◤◇◆◇◆◇◆◇◆◇◆◇◆◇◆◇◆◇◆◇◆◇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君既无心 我便休》(VIP 完结)作者:芙蓉三变 没有谁规定,爱一个人,就要爱到永久 涉过了那个关于痴情到死的梦境 如今,天高水长流 主角:曼疏 文章类型: 原创-一般-古色古香-爱情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一ˇ 一念心清静 莲花处处开 一花一净土 一土一如来 曼疏醒来,模糊的看了看眼前的罗帐流苏,自觉体力不支,便又睡了去。 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又过了不知多久,曼疏缓缓的清醒,但并不急着睁眼。闭目养神,略略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理顺。 浮光掠影。 短短一场梦境,走马观花一般,她览尽了一个女子锦翠繁华,情殇凄艳的一生。 心下有些恻然,但并不如何伤心。 人生至苦,生离死别。 她甘心与人死别。 她却是不得已。 不得已之下与人死别,只是对自己来说,却是生离。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旋即一声娇软的女子娇呼:“二小姐醒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睁着眼睛发起呆来。 印象中,这娇柔秀美的丫环,似乎叫作:“薇芯——” “二小姐——”薇芯又惊又喜,慌忙将曼疏扶起来,让她倚靠在软枕上。 “二小姐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先生吩咐一直熬着药等小姐醒来好喝,正好刚熬好的我端来了,我先伺候小姐喝了,好赶紧去叫先生来看看。” 爆竹似的好大一串,倒是和容貌不大相符呢。 曼疏心中莞尔,只是没有力气把笑容挂上嘴角。 就着薇芯的手,一勺一勺将一小碗药都喝了,又被妥帖的服侍着躺下来。 “小姐好好养着神,我去叫先生来,等了这许多日子,小姐终于醒了,大家总算可以安心了。” 曼疏没有异议,听话的闭目养神。 耳听得门被轻轻阖上。 让人眼花缭乱的一阵忙活,曼疏却没有漏掉薇芯眼中那刻意藏着的怜悯。 变换了时空,自己的运气倒没什么变化。 想笑,胸口的伤处猛地一阵抽痛。倒抽了一口冷气,咬牙忍过那阵剧痛。 这一折腾,把刚缓回来的一些力气耗了个干净,脑子又渐渐混沌起来。 等到薇芯带了人来,曼疏早已经再度昏睡过去,人事不省了。 再度醒来,不知道又隔了多久,这一次,曼疏觉得自己恢复了很多,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不禁感叹古人的医药发达至此,只可惜,历经时空辗转,太多精华流散,已不复当年。 这次,曼疏才有精力好好打量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 雅致的家具全由梨花木制成,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淡紫色的绸缎丝幔轻烟般的笼了一室,阳光一晃,似有流水般的光泽。 这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并不张扬,但把贵气细致到了每一分每一寸。 曼疏微微一笑。 自己还没有住过这样有女儿味道的房间呢。 总觉得像是错进了别人的睡房,和自己全然搭不上关系。 罢了,万事总有它的缘法,就随遇而安吧。 左右,就算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以她曾经的身体状况,用不了多久,也会离开那个世界的。 现在这样,倒是赚了。 轻轻吁出一口气,胸口只剩下隐隐的疼痛。 记得,是被袖箭射到的吧。既然好的这么快,应该是没有伤到脏腑。是中了毒吧。怪不得会移魂,看来果真是有缘。 这女子,和她的境遇竟然全无二致。 曼疏颇感趣味的笑了,含着些复杂的味道。 屋子里很静,那个叫薇芯的丫环不在,也没有家人在侧。 虽然是最小的女儿,但是却并不十分受宠呢。 曼疏漫不经心的想着。 太过恩爱的父母,终年忙碌的哥哥,以及……与亲姐相恋的“未婚夫”。 是太过寂寞了吧。 寂寞到绝望,所以以如此决裂的方式放弃了一切。 是他们亏欠了你呢。 不过,你也亏欠了你自己。 穆子秋迈进房间的时候见到的正是祁安的这一抹笑容。 他微微一怔。 祁安生的清丽动人,但是性子偏向自苦,又暗藏激流,平日总是眉目郁郁,甚少开颜,偶有笑容昙花一现,笑里也含着些郁郁寡欢的味道。 但是,这个笑容却不一样。 眉目平和,唇角微扬。 长长的羽睫微微垂落,像一只凤蝶轻轻的敛了翅膀。 那样的安静,安静之中含着悲悯。 恍然间,穆子秋甚至觉得那不是熟悉的祁安。 睡莲一般的微笑,潭水一般的沉静。 离尘出世的,宛若佛陀。 忽的,祁安目光流转,黢黑的眸子看过来,见了他,缓缓的收敛了笑容。 “先生。”平淡低柔的,没有任何感情。 穆子秋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收敛了心神,笑道:“醒来了就好,余毒已清,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好。为保万全,还是让我给小姐诊诊脉吧。” 曼疏微微颔首。 穆子秋执起一只皓腕,凝神诊脉,少时,将曼疏的手臂放回被中,道:“已经不碍了,我再开些药,吃些日子就没事了。” “麻烦先生了。”曼疏点头。 见祁安如此冷淡,穆子秋一时倒是无语。 和料想中的种种反映全然不同,既没有怨恨激动,也没有哀苦绝望,只是淡漠。淡漠的什么都不问,又绝不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只是单纯的不关心罢了。 “那么小姐好好休息吧,我唤薇芯把药送过来。”穆子秋说着起身,“我去回禀堡主,也好叫堡主安心。” “多谢先生。”曼疏道谢,疏了眉头,淡淡的笑了一下。 “子秋告退。”穆子秋眼波一动,微微躬身,出了房去。 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ˇ 若是这身子本来的主人还活着,此时应该是伤心吧。 曼疏轻叹。 诺大一个苍堡,父母俱在,兄姐双全。 病榻之前,竟然如此冷清,该是让人心寒的。 不过,曼疏却很自在。 曾经的那一世,因为先天心脏缺陷,她早已学会如何把握自己的情绪。 无论何时,她总是平静的。 无数次病发,无数次手术,那些数不尽的痛苦只有让她越来越淡定如水,只有这样,她才能让孱弱的身体撑得更长久些。 人,生而苦,又何必再自苦。 曼疏想起父母同样安然平和的微笑。 的500e75a036dc2d7d2fec5da1b71d36cc 他们都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于世情悲喜自有自己的一种态度。 希望他们都不要为自己伤怀太久。 殊途同归。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同登彼岸。 在那之前,就让彼此都好好的生活下去。 养伤的时候,只有薇芯一直伺候在侧,每隔一段时间穆子秋也会来复诊。 大多数时候曼疏都在昏睡,其间谁来了,谁走了,她不是很清楚,也不甚在意。 身体在迅速的恢复,这可能要归功于祁安习武的原因。 苍堡以远途贸易起家,如今称霸一方,涉足的生意种类五花八门。但是苍堡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祁安的父亲,却是个江湖人,而且是个曾经在江湖上显赫一时,至今余威尚存的枭雄。所以堡中众人大都习武,祁定的武功甚至比之江湖中一流的高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体所限,曼疏从未接触过任何运动。 她本好静,也不以为意。 爱好是看书,音乐,写字,绘画,刺绣。 这些东西博大精深,终人一生也不可能窥得尽头。 她相当自得其乐。 但是现在,既然有了条件,那么也应该有些新的尝试。 将喝空的药碗递给薇芯,道了谢。 自己会对她道谢这件事,开始着实吓到了这个小丫环,就算是渐渐习惯的现在,听到自己道谢,她也还是僵硬的一副不知该如何反映样子。 曼疏极淡的笑了一下。 轻声地遣了薇芯出去,又嘱她无事不要进来打扰,便合上了眼睛。 听见薇芯退出房去关上了门,曼疏开始深深的收敛心神。 完全的集中,也完全的放松。 循着这身体的本能和记忆,开始凝聚经脉中的气息,很快的,曼疏抓到了诀窍,感到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某种特定的方式在自己的身体里流动,初时如涓涓细流,继而交汇,百川归海,缓缓汇入自己的下腹。 如此几个循环,曼疏睁开眼睛,感觉身体暖暖的,也增了很多力气,竟似一下子好了大半,不禁越发的感叹古人的智慧。 合作的吃药,吃饭,循序渐进的调理内息。 曼疏的伤以极快的速度痊愈了,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堡主祁定,也就是祁安的长兄来看过她几回,每每嘱咐了些话,坐了片刻就离去了。 而在她清醒的时间里,祁安的双亲和姐姐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未婚夫”就更加没有。 依着祁安的记忆,她的双亲常年在外云游,一年十二个月里倒有十个月是不在的,此时十成也是不在的。不知道,他们是否得到了消息,不过,就算知道了,以那样桀骜的性子,大概也不屑于理会这些小儿女的事情。 而其他那两人,不出现,才是正常的吧。 曼疏觉得这个名为祁安的女子,实在是个激烈决绝的人,不负天下人,也决不许天下人负她,既然负了她,报复不得,就索性全然放弃。 倒是放弃得很干净,这个身体,除了平常的一些生活习惯和习武的本能还留着以外,连一丝情绪也没有留下。所以,当曼疏看过那个梦境的时候,就真的只是看过了,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既然放弃了,那些没有用的感情也就不必再留着。 这样的干脆,倒也当浮一大白。 即使痊愈了,曼疏也还是安然的呆在已经慢慢熟悉的房间里。 每日里规律的调理内息,吃饭,只是不用再吃药了。 送来的补药吃了一次,觉得不能忍受,便不再吃。 写了些食补的方子,让薇芯送到厨房去照着做过来。 大概是被研究过,觉得没有问题,也就顺了她的意愿,免去了她的苦难——若不是身体需要,她实在对任何和药沾边的东西都没有半分好感。 千金小姐的生活整日空闲,正合曼疏的需要。 要了大量的书籍来看,尽可能多的了解这个时空。 薇芯很是尽责,找来的书种类繁多,典籍,史书,诗文,志异,医药等等不一而足,正是曼疏需要的。 潜心研究了多日,加上祁安留下的记忆,曼疏对所处的时空有了大致的了解。 总体来说,这个时空和曼疏从书中了解来的古代很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至少,这些典籍和史书曼疏都从未见过。 应该是自己生活过的空间以外的某个时空吧,曼疏下了结论。 既然这样,那么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会改变后世了。 放下了心,也就不再来者不拒的阅读,只捡了自己有兴趣的和日后可能会用的上的几种细细研究起来。 曼疏的父母本身学识渊博,从小耳濡目染,加上本身的天赋,她对很多东西都可以触类旁通,即使自修,也可以窥得一二法门。 于是专心于书中,日子安安静静的,流水一般的滑过。 等曼疏稍稍餍足,不再埋首于书本中时,已经到了夏天。 日日勤修,内息也有小成,虽然不知道对于真正的江湖人来说是否不堪一击,但对于曼疏自己,已经是一种成就。 这具健康而有力的身体,对她来说,是无价的珍宝。 而这天赐的机遇,她也并不想错过。 曼疏无意于将自己困囿于这个身体的身份中,更加无意在这个地方继续消磨。 准备了这许多日子之后,她开始静极思动。 正在这个关口,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忽然出现,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任堡主夫妇,祁安的生身爹娘。 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ˇ 对双亲的孺慕之情,也是祁安心中的一大郁结。 前堡主祁风和夫人慕水笙本是一对神仙眷属,夫妻之间感情极深。祁夫人生育祁安的时候,胎位不正,造成难产,九死一生之后虽然母女平安,祁夫人的身体却大不如前。祁风想尽各种办法医治,虽大有起色,但终究不能完全恢复。等到长子祁定能够独当一面之后,祁风更是抛下堡主之位,专心偕夫人探访天下奇人,寻找良医良药,长年不在堡中。 认为自己是被怨恨被遗弃的,这也是祁安心性自苦的根本原因吧。 真是对任性又自私的麻烦父母。 曼疏感叹。 就是不知道他们专拣这个时候回来,对她来说是机会还是阻碍了。 不管是机会还是阻碍,在那之前,这两个人,对曼疏来说,是麻烦。 曼疏好静,长年住院又让她的幼年和少年时期几乎与世隔绝,即使成人之后,身体有所好转,找了份相对轻松的文职,工作环境也是极简单的。 简而言之,曼疏不善与人交际,也不喜欢置身于繁杂的人际关系中。 这些清静的日子本来很惬意。 祁风夫妇的出现,无疑是一块砸向水面的巨大石头,溅得曼疏一身湿得头痛。 本来应该是一家团聚的和乐时刻,场面却客气安静的很。 坐在餐桌旁的曼疏连抬头研究一下这身体亲人的兴趣都没有,只顾低头,认真的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要遵守,不相干的人对曼疏的重要性是零,保养身体才是正道。 荤素搭配的吃掉一碗饭,正想唤人来添饭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桌人的焦点。 看了看那一张张颇有些目瞪口呆的脸,曼疏忽然非常想笑。 她几乎可以看到祁安父母兄姐以及所谓的“未婚夫”头上长长的黑线。 低低咳嗽了一声,把碗递给身后的薇芯,已经很适应二小姐现在饭量的丫环马上去添饭。 顶着对面五双眼睛的瞪视兀自埋头继续吃饭,曼疏发现,原来自己的脸皮也是很有厚度的。 于是,一顿本来应该气氛诡谲高潮迭起的“团圆饭”,在曼疏奇异的表现下,更加气氛诡谲的结束了。而本应是主角的曼疏,从头到尾,秉持着“食不语”的原则,一言未发。 吃饱了,曼疏放下碗筷,告退一声,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安儿。”祁夫人忍不住喊了一声。 曼疏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唤她。 她转过身,看着祁夫人,并没有叫母亲。 她并不认为她是她的母亲,同样的,她也不认为这些人是她的亲人。 她只是接受了这具身体,并没有接受这具身体的身份。 血缘并不是绝对的羁绊,感情才是。 只有生育她,养育她,给她感情,爱护她,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未放弃过她的人,那被命运远远隔绝于另一个时空的人,他们才是她的父母,她的亲人。 而眼前这些,即使是对祁安,也没有给与过应有的感情和爱护。 对于曼疏来说,他们,只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意识到这些之后,曼疏坦然起来。 平静的注视着喊住她的祁夫人,没有任何感情。 祁夫人被她看得有些无措。 她从未见过小女儿这样无情的神色,以至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求助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祁风虽然也是惊异,但是毕竟阅历深厚,人经历变故总是会有所改变的,因此并不觉得如何奇特,只淡淡的开口道:“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痊愈。”曼疏干脆的回答。 祁风噎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急着回房了,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团聚,留下来一起说说话吧。” “我刚刚痊愈,身体不耐久坐,就不扫大家的兴了。”曼疏不客气地回绝。 她可不愿意浪费时间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倒是:“有两件事情想知会各位一声。” “什么事?”祁风面上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第一,既然湛公子另有所爱,那么这个婚约就此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第二,我想离开这里到处看看,也许不日就要起程,先向各位说一声,若我离堡,请不要找我。” 曼疏语气平淡,好像所说的事情不过是明天想吃面条这样平常的东西。 但在祁风诸人听来,简直是惊异至极。 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ˇ 祁安的“未婚夫”湛戟本是祁定年少时闯荡江湖所结下的异姓兄弟,师从青冥老人,剑术极高,为人行事雷厉风行,颇有大将之风。祁定很是器重这个异性兄弟,而湛戟对这个稳重自若,智勇过人的义兄也颇为敬服。因此,祁定接掌苍堡后,湛戟也进了苍堡一心辅佐他。 苍堡的两位小姐祁情和祁安都是容貌妍美,清丽动人的姣好女子,但性格却大不相同。 两人都曾跟着父兄习武,但长姐祁情明朗爽快,妹妹祁安柔弱内敛。最后,祁情拜了父亲的师弟为师,离家专心习武,而祁安则安于闺中,做了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对于初到苍堡的湛戟,祁安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对这个冷漠自持的剑侠倾注了满腔的情意,几乎可说是付尽千般只为搏君一笑,即使湛戟冷淡依然,也还是难以克制的一往情深。 祁定见状,觉得若能成就姻缘,借此将湛戟留在苍堡,岂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于是大力撮合。 湛戟本身对男女情事并无期许,加上个性高傲冷酷,也不屑与做些小儿女春花秋月的情状。既然义兄撮合,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应承了。 这件婚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本想等祁风夫妇回堡以后就将婚事办了,谁料想,变故突生。 长年离家学艺的祁情此时正巧回堡探亲。 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祁情,与冬日寒雪一般的湛戟一见,两人竟似前世的姻缘一般,春阳化作了丝雨,积雪融成了深潭,恋情如火,一发不可收拾。 祁定本只是想借姻亲关系将湛戟留下,只要目的能够达成,与哪个妹妹结缘都是一样的,更何况祁情和湛戟情投意合,也是桩美事。好在因为父母未归,这件婚约只是口头定下,并没有正式的契约,要解除另结也很容易,只是有些对不起祁安,不过日后再帮她寻一个良婿也就是了。 这边祁定主意刚刚打定,那边却出了事情。 原来,祁情刚出江湖之时,曾有个世家子弟因觊觎她的美色,而设下圈套,意图不轨。被祁情察觉后,一番恶斗,初出茅庐的祁情下手不知轻重,失手之下将那世家子弟打成重伤,从此不能人道,自此结下大仇。 此人虽然好色,却并不是草包,深知自己武功敌不过祁情,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重金雇了一众江湖上以下九流手法成名的角色,专拣祁情防备弱的时候偷袭,几年来,双方交手数十次,好几次祁情都险些被得了手。 这次因为是回家探亲,又是初陷情网,心思都被柔情占据,祁情的戒备心大大降低,被受雇来偷袭的人抓到了空子。 那一日,祁情湛戟祁安三人在花园会面,想要将事情摊开。姐妹二人心思百转千回,正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危难袭来。 本以为在苍堡中应该无人敢来偷袭,却不料仇家正是抓了她这个心思,下了狠注。 潜入偷袭的都是好手,人数竟有十余人之多,又有擅使毒物和暗器的在其中。饶是高手如湛戟,一时也是施展不开,更不要论武功远逊于他的祁情。况且还要保护祁安,场面一时极为不利。 趁着大半人手围攻湛戟暂时将他困住,祁情也被几个人围攻的快要招架不住,一枝袖箭迅雷不及掩耳的射向她,眼看就要得手。 不想祁安忽然跃起,替长姐挡下了这一箭。 那刺客见一击不中,待要再射时,湛戟已将围攻他的人尽数杀死后攻了过来,于是尖啸一声,甩出一阵迷雾,连同残活的几人迅速逃离。 等祁定等人赶到时,园中只剩下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湛戟无事,祁情受了轻伤,只有祁安重伤不醒。 虽然没有被射中要害,却因中了那箭上的毒而生死一线。 好在堡中军师穆子秋精通医术,尤善解毒,方才抢下她一条性命。 即使这样,祁安也是昏迷了足足一旬才清醒过来。 只可惜,清醒过来的,已经不再是祁安了。 曼疏看着座中众人的惊讶和疑惑,心中暗嘲。 面上仍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就是这样。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请容我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完全不理会身后众人目瞪口呆,千变万化的脸色。 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ˇ 虽然天性好静,既没有野心,也没有抱负。但是对于在这堡中与所谓的“亲人”镇日相对,日后再被安排嫁给个陌生男人的生活,曼疏可是半点兴趣都欠奉。 哪怕离开之后避世隐居,也比在这个地方好些。 既然已经摊开,那就索性趁机离开好了,拖久了,也是麻烦。 从柜中取出一套暗青色的男子衣服,弃钗易弁。 所用的行头都是之前祁安做给湛戟的,手工精良,质料上乘。只是祁情回来之后,这些衣物就再没有了用武之地。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祁安,到你所没有见过的苍堡之外的世界去。 希望你如今,已经得到你要的平静和满足。 曼疏默默在心里祷念,然后毫无眷恋的离开了这个充满祁安哀楚回忆的地方。 这些日子以来,看书之外的时间,曼疏都将薇芯遣开,自己谨慎的将堡中的地形踩过十数遍,守卫的位置和换岗时间也摸得一清二楚,为的就是这一刻。 祁安武艺低微是因为不感兴趣,没有勤加练习,她所学的武功本身却都是极为上乘的。这些日子以来曼疏每日苦练,虽然与人相斗可能不行,避过一二守卫的耳目这样的事情,还是可以做到。 有惊无险的,曼疏出了苍堡。 运起轻功,趁天没黑之前来到离苍堡数里之外的邬家镇,找了家相对简朴的客栈住下来。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吩咐小二她要休息,无事不要来打扰。 进了房间,曼疏将身上的男装脱下,换回女装,然后从窗子悄悄离开客栈。 离苍堡最近的市镇就是邬家镇,堡内的日常所需大多都从邬家镇补给,祁安也会时常差遣薇芯到镇上替她采买些东西,这些日子曼疏有意无意的打听,从薇芯口中将邬家镇了解了个大概。 寻问了几个路人,曼疏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思华年。 邬家镇位于这个国家的西北。 这里地势开阔,多民族聚居,以贸易中转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个规模不大的小市镇,邬家镇是其中之一。 这里冬季漫长,夏季短促,气候干燥,又多风沙,因此人们日常穿衣都以耐寒耐用为主,极少花哨,思华年是这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绣房之一。规模不大,但绣品颇为精致,老板娘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寡妇,带着四岁的小孙子,人很温和慈善,薇芯有时会来这里给祁安买绣线。 此时天色已晚,店已经关了,曼疏轻轻敲了敲店门,不多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来应门。 “谁啊?” “小女子是从溧水镇来依亲的,可是亲戚已经搬走,小女子的盘缠不多,寻找亲戚这几日里用的所剩无几,如今囊中羞涩,一时找不到地方落脚,亲戚的旧邻居让我来求助于您,请老板娘收留小女子一晚吧。”带着溧水的口音,曼疏慢慢答道,声音恳切低回,带着些焦急无助。 薇芯原是离邬家镇几十里以外的溧水县人,常日相处,曼疏学起她的口音自然驾轻就熟。 静候了片刻,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窄缝。老板娘看了看曼疏,半晌,打开门让她进去。 老板娘在平日里用来放置余料和半成品的小房间里给曼疏临时铺了张床,将她安置下来,又给她端来些晚饭剩下的面食。 曼疏无限感激的道谢,老板娘微微笑笑,让她早些休息,就离开了。 躺在床上,曼疏终于舒了口气。 这样,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堡里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寻找之下,薇芯定然会发现祁安做给湛戟的衣服也不见了。 他们可能会怀疑她女扮男装,这样寻找的视线就会大半放在镇上出现的陌生的青年男子。祁安的长相,即使扮了男装也很容易被记住,这样就留下很多线索,即使被他们找到那家客栈,也会耗去一些时间。 若是未能如她所料,或者堡里的人循着陌生的男子和女子两个方向一起找,也不容易想到她会放弃客栈,转而借宿在绣坊里。毕竟苍堡势力再大也不是官府,她也不是什么逃犯,总不能在入夜后一家一家的搜过来吧。 合上眼睛,曼疏微微的露出一个微笑,至少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心觉。 实在要感谢祁安,若她不是实实在在的千金小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是不可能如此顺利的。 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ˇ 曼疏一贯少眠,天色未晞,她已经醒来。 打理好自己,环顾这个房间。 很多尚未完成的绣品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周围,曼疏一幅幅的看过去。 锦色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个时空当然没有人写下这首诗。 那么能取出这个名字的女子,必然是心思婉转才华过人的。 抚过针法细腻的绣件,慢慢的出神。 要苍堡的人不寻找祁安,这种可能性很小。虽然不受宠爱,她也毕竟是实实在在的苍堡二小姐。 因此,此时要离开邬家镇就是件不智的事情,也很难做得到。 苍堡实力雄厚,势力非凡,此刻必定已在出镇的各条路上布下了人手,除非她会易容,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躲在这镇里,等他们把目光放得更远,力量分散,也等自己对这个时空更加了解一些之后再思对策。 祁安养在深闺不知世事,而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工作经验又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为今之际,只有刺绣还算拿得出手,就看能否说服老板娘留下她了。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曼疏赶紧开了门。 老板娘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早饭做好了,一起来吃点吧。”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都是女人,说什么麻烦。”老板娘笑意不改,“相逢也是有缘,我夫家姓桑,叫我桑大娘吧。” “是,多谢你了,桑大娘,唤我曼疏就好。” 跟在桑大娘身后来到小小的饭厅,那个四岁的小孙子已经坐在桌边等待开饭了。 圆嘟嘟的小脸即使不笑也带着两个讨喜的圆坑,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曼疏。 “桑桑,这个是曼疏姐姐哦。”桑大娘摸摸桑桑的头柔声说道。 “姐姐。”小小的孩子口齿清楚,嗓音明亮。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桑桑。”曼疏温柔的笑了,犹如一江缓缓流动的春水,无声无息的流入人的心底。 小孩子不识风月却最是敏感,桑桑本能的喜欢上了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大姐姐,张开手臂想要一个抱抱。 曼疏看了看桑大娘,桑大娘含笑的点头,她便开心的将桑桑柔软娇嫩的小身子抱进怀里。 桑桑用胖胖的小手臂搂住曼疏的脖子,抿着嘴唇的样子十足的惹人怜爱。 忍不住在那圆圆的小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桑桑眼睛一亮,开心的笑得露出小小的牙齿,也在曼疏脸上亲了一下。 怪不得有那么多宠溺孩子到不可思议的父母,这一瞬间,曼疏真的觉得孩子是天赐的珍宝。 当他对你天真无邪的笑,你就再也不会记得那些因他而起的焦头烂额。 当他信任的搂着你的脖子依赖在你的怀里,你会觉得,就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也不算什么。 “桑桑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们还真是投缘。”桑大娘含笑的看了半晌,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个人的“含情脉脉”,因为,“再欢喜也不急在这一时,要是再不吃,饭菜可就都凉了。” 曼疏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桑桑轻轻放回他的座位上,自己也坐下来。 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几样小菜,极清淡,也很简单。但是桑大娘的手艺很好,明明是家常的食物,却能作出雅致的味道。曼疏极是喜欢,比之在苍堡中的食物,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可以看出桑大娘出身很好,人也不是平常女子,桑桑被教养得极好,规矩的自己进食,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乱动乱跑。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曼疏帮桑大娘收拾了碗筷,打理了店铺开门前要做的琐事,一时还不到开店的时间,正好坐下来说说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桑大娘一面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一面温和的问道。 曼疏垂下眼睫,虽然可以编些故事来打动桑大娘,让她愿意收留自己,但是,感情上,她却不是很愿意这样做。 从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曼疏虽然没有皈依,却受了很深的影响。 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千万种事态。 曼疏不会迂腐到对任何人都事事坦诚,但是对于一个在紧要关头无条件帮助过自己的人,她做不到彻底的欺骗。 也或许,是桑大娘本身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的魅力。 思忖了片刻,曼疏缓缓开口:“其实,我离开家是真,来此地依亲是假。很抱歉昨天欺骗了您,但是,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希望您能谅解。” 桑大娘宽厚的笑笑,面色不改,“看你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孤苦无依的落难女子。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也不是什么歹人,收留你一晚又有什么打紧。只是,你一个孤身女子,怕是不好行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曼疏心中一动,年过四十的桑大娘反而有一份年轻女子望尘莫及的风韵,秀雅的面容上慈蔼平和,必定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隐隐的,曼疏对她有一种同类般的亲近感。 “若是可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大娘收留我些日子。”曼疏诚恳地说道,“我身边还有些银子,女红和烹饪都还算擅长,也识得几个字,不会拖累大娘。我的来历也不危险,只是暂时不能让人找到,需要个安身之所,等事情过了就可以离开,不会打扰太久。就算日后被发现,也不会给大娘添麻烦的。” 桑大娘见曼疏如此恳切,有些怜爱的笑了,“不用慌,这对我可是好事情。我一个人带着孙子,又要开店又要料理家务本就有些吃力,看你就是个能干的女孩子,若是你愿意留下来自然再好不过。更何况桑桑这孩子也和你投缘,你留下来,我们娘俩也省得寂寞。” 这样的干脆,倒教曼疏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呆愣的看着桑大娘。 “傻孩子。”桑大娘拍拍曼疏的手,“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明白你的难处,女人活的不容易,总要有人帮一把的。” 曼疏微微笑了,感激的点头。 这是个陌生的时空,抛弃了那无意义的身份,她本就无处可依,无人可靠,只能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但是,人类,有谁能真正的离开人群自己生活呢? 这份援手之情,她记下了,她愿意相信这样的诚恳和善意。 世事无常,就算日后生了什么变故,她也会记得,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第一次遇到的无条件的温暖。 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ˇ 就这样,曼疏留在了思华年,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邬家镇在左右的镇市里算是比较繁华的大镇。 这间不大的绣品店平日里只是接些大户人家的绣件,兼卖些绣线绣架一类的小东西。因为绣工精致,所以客源很稳定。桑大娘也会把自己的绣品摆在店里出售,多半被往来的商旅当作纪念品带回去。生意不热闹,也不冷淡,每月的盈余扣掉店里下月的用度,剩下应付祖孙俩的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桑桑极喜欢曼疏,自她来了之后几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曼疏帮桑大娘做饭洗碗,他搬着凳子坐在一边。 曼疏帮桑大娘洒扫洗衣,他跟在一旁摇摇晃晃的帮忙。 闲暇时曼疏绣些小东西,他就安安静静的在身边自己玩耍,时而抬头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动物一般天真纯稚,让曼疏生出满心的爱怜。 如果生活能够一直如此,她愿意就此终老。 桑大娘偶尔会打趣她们,“要不是你今年才十六岁,我就让桑桑认了你做娘了,看着整天亲近的样子,我都吃醋了。” 曼疏恬静的笑着,揽过桑桑小小的身体。 两张纯净的容颜靠在一起,像两朵纯净的睡莲。 女红之巧呵,十指春风。 后世将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并成为四大名绣。 苏绣栩栩如生,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是为四大名绣之首。 湘绣鲜艳热烈,有“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誉。 蜀绣穷工极巧,能仿水墨丹青,质朴厚重。 粤绣浓艳细致,“铺针细于毫芒,下笔不忘规矩。” 这几种绣法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曼疏的父亲是蜀人,家里代代相传了蜀绣的精巧技艺。虽然历时变迁,有很多技法已经失传,但他天分极高,在所学的技艺上领悟出新,又融合了对苏绣,湘绣,粤绣的研究琢磨,一手绣工已然妙不可言。 刺绣最是磨人心性。 曼疏自幼常年卧病在床,父亲于是教她刺绣。 从基本的针法配色构图开始,由浅入深。 寒来暑往,曼疏的绣技也小有所成。 看着各种色彩在手中交织,一点点地绘出素雅的静物,鲜活的花鸟,辽阔的山水。 曼疏就会把心里的寂寞和身体的痛苦暂时遗忘。 她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付诸针线,所以,她的绣品,虽然技法称不上高超,却总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桑大娘很欣赏曼疏的绣品,提议放在店里代买,收益三七分成。 曼疏欣然允诺,将分成改为五五。 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有自己的坚持。 桑大娘拗不过她,却也不愿她这样吃亏,拍板定为四六。 “你要是再多言,我就分文不收全给了你,左右你是看不起我这小绣坊的老板娘。” 桑大娘板起脸来,曼疏只能无奈的点头。 一切底定,曼疏的生活渐渐步入了轨道。 她本是个欲求清淡的人,最大的渴望也不过是那一片山高水阔。 但她更知道,过分执着于自由,其实也是一种心灵的限制。 对她来说,只要心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能把选择生活的权利攥在手里,就很满足。 流浪和漂泊无非是为了追寻心灵的平静,她很明白这种追寻。但荒谬的是,有太多沉迷于其中的人,到了最后,只是为了追寻而追寻,完全遗忘了最初的目的,甚至错过了已经得到的珍宝。 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安于生活,却不屈服于生活。 她要的,是生活为她所掌握,并愿意为此付出她所能尽的一切努力,不盲目的努力。 为了躲避可能的寻找,开始时曼疏几乎整日呆在绣坊里。 偶有熟客上门,桑大娘会向人介绍说,这是远方的侄女,家道中落,来这依亲的。然后在曼疏不在的时候,低声地和人说,这孩子命苦,从前也是个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落了魄,更加沉默寡言了,好在和桑桑亲近,心里多少有个安慰。熟客多半会一同唏嘘,可怜的叹气,背后也和其他相熟的人知会,不要冒失地去追问人家的来历,免得人伤心。 曼疏很感激桑大娘的用心周全,但总是躲在人后,一来会招人闲语给桑大娘添麻烦,二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她开始每日化妆,一点点地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 女人,化妆和不化妆的时候本来就像两张脸。 曼疏用胭脂水粉调了些不伤皮肤的草木颜料,将白皙如玉的皮肤一日日慢慢的改成与普通人相近但略白的颜色。 将纤细的眉目加重加深。 脸上用各色水粉明暗交错的涂抹,将一张秀致的脸改得颧骨微凸,双颊微陷。 开始时桑大娘见了她总要笑上一笑,后来竟然叹服起她的化妆技巧,然后遗憾的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功夫,却是要把人往丑里化,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不以为意,在后世每个女人都会的化妆术,在这里被她用来易容,总算物有所值,也不枉她当年被同事押着苦训时花的那些力气。 日子久了,看着镜子里上妆后那个冷落萧条的女子,竟然连自己也觉得陌生起来。 这时候,就算带着桑桑上街,她也走得坦然,完全不再怕被堡里的人认出来。 而桑桑,纵使曼疏改了面容,也依旧每日里跟在她身边。 桑大娘看得好笑,忍不住问桑桑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曼疏,桑桑想了想,说:“姐姐眼睛笑得好看,身上好好闻。” 桑大娘笑得前仰后合,直道养了条小色狼。 曼疏却将桑桑抱进怀里,亲了又亲。 被如此单纯的喜欢着,总是让人心生欢喜。 不知不觉,曼疏竟然在思华年里了生活了近一月的时间而没有被苍堡的人被发现。 她不禁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是每个堡里的人都见过祁安,事实上,能够靠近内宅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资格的守卫和家仆,最多的,是服侍祁安的侍女。 因着尊卑之分男女之别,守卫和家仆就算见过祁安,也只是远远的眺过,不可能贴在面前将小姐的容貌看个清楚。 其他的人既不知祁安的长相,就只有照着主子们的形容去找,只要她将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形貌特征改变,这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连气质都不可能相同。 如此一来,曼疏倒是不得不感谢这个时代的那些罗索规矩。 这些日子,曼疏带着桑桑上街的时候,常常会遇到苍堡中的一些侍女。 想是那些人不能声张,又为了找寻祈安而派她们频繁的出现在镇里探寻吧。 有次,曼疏甚至与薇芯面对面的走在街上。 薇芯只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粘着她的桑桑,很快就错过她,目光继续投到年轻的姑娘和公子身上去了。 曼疏微微一笑,低头帮桑桑捋了捋头发,牵了他的小手,慢慢走回绣坊。 这算什么呢?祁安。 是他们真的担心你,还是他们担心,这堡里不能走失了二小姐呢? 曼疏有些冷漠的在心里笑问着。 如果是你,你猜哪种?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你已经放弃,而我本就不属于那里。 那里本不是我的来处,更加不会是我的归处。 若让你就此担上不孝的罪名——等这一生结束,我们再来清算。 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八ˇ 午后,难得的一场细雨,淅淅沥沥的一连下了几个时辰。 曼疏静静的绣着一幅山水,桑桑在身边认真的摆弄着前几天她做给他的九连环。 桑大娘早上嘱咐过她照顾桑桑顺便看店,便到某个常客家帮忙缝制嫁衣去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下雨,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曼疏和桑桑两个人,很是自得其乐。 漂泊的流云,绰约的山水渐渐成形。 桑桑手里的九连环发出金属独有的脆响。 一室静谧之中别有趣味。 “请问,老板娘在吗?”一把温润的嗓子蓦的响起。 曼疏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面前,手里撑着一把竹骨的油伞,淡淡的阴影下,面目模糊。 因着这男子,塞外的街巷竟似有了一种江南的水墨香气。 曼疏站起身,淡淡笑了一下,道:“桑大娘早上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公子若是买绣品,和我说也是可以。” “如此,便打扰了。”男子收了伞,靠放在门边,迈进了店里。 桑桑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安静的玩自己的玩具。 曼疏抚了下桑桑的头,去给男子倒了杯热茶。 男子称了声谢。 思华年的店面不大,但是很雅致。 深色的枣木桌椅,放一盏珍珠色的绢制灯台,烟青色的石头地面光可鉴人,白色的墙壁因着年岁久远泛着些青灰,别有一番朴拙的味道。 男子饮了几口茶水,将杯子放在桌上,负手踱步,顺着店里大大小小错落摆放着的绣品,慢慢的一幅幅的看过去。 曼疏轻声道:“公子请慢慢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请唤我。” 男子颔首。 曼疏于是又坐回椅中,继续尚未完成的绣件。 终于收针,曼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阖上双目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下。 抬眼向外望望,仍是一片朦胧水幕。 这场少见的雨下了一天,非但没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算算时辰,应该快要晚饭了,桑大娘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被雨阻住了,还是事情尚未忙完。 可以打手机问问就好了,曼疏好笑的在心里妄想一下。 低头看看,桑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她腿上睡着了。曼疏赶紧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虽然是夏天,但是下雨还是寒凉,她一入神就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这孩子千万可别着了凉才好。 桑桑的额头触手有些微热,以防万一,曼疏决定赶紧去熬些姜汤让他喝下去。 小心的站起身,把孩子抱进怀里,正要往后堂走,忽见一个身影立在面前,曼疏一惊。 定神一看,发现是之前进店的男子。他一直没有出声,自己也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微微弯身,曼疏道歉:“抱歉,实在是招呼不周,请公子见谅。孩子睡着了怕着凉,请容我先把他抱到后堂去安置下,再来招呼公子。” 那男子也好脾气,温声道:“不打紧,姑娘请自便。” 曼疏轻轻点头,闪身进了后堂。 给桑桑脱下有些汗湿受潮的外衣,将他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又到灶下去熬了一大锅姜汤,怕桑桑吃不下,又放了些红糖,用小火温着,等他醒了好喝,少时桑大娘回来,也可以暖身。 一切齐整,曼疏这才返回店面,见那男子依旧不焦不躁的立在店中,心里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请他坐下。 那男子点头道谢,接过茶,在曼疏所让的椅子上坐下来。 行动间衣袂轻扬,有如行云流水。 曼疏再度致歉:“方才怠慢了公子,还请多多原谅。请问公子,可有看上的绣件?” 男子搁下茶,微微一笑,“当然是有。” 曼疏此时才注意到男子的相貌,疏朗的眉目,面官如玉,这一笑,有如秋水长天,辽阔静远,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曼疏便也回了一笑,“但不知是哪幅绣件有缘,入了公子的眼。” “就是这幅。”男子信手一指。 曼疏看过去,正是自己刚刚收针的那幅山水,不仅笑道:“原是因为它才怠慢了了公子,既然公子看中,那就半卖半送吧,全作赔礼。” “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男子也不推辞。 曼疏道:“理当如此。”说了个价,果然极低。 男子看来是知道行情的,也不啰嗦,爽快地付了钱。 曼疏请他稍候,自己将那刚完成的绣件收尾整理,从绷子上拆下来,取了幅轻纱包了,裹上油纸,递给男子。 “多谢公子宽厚。”曼疏微微躬身送客,“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不能多留公子,敬请见谅。” 男子微微一笑,并无离开之意,待要开口,忽听得身后桑大娘的声音响起—— “师弟?青容师弟!” 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九ˇ 让那对久未见面的师姐弟在堂中叙旧,曼疏自己去准备晚饭。 看着锅子里的汤,有趣的笑笑。 忽然有了几分真实感——自己真的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呢。 既然有师弟,那么就有师门。 桑大娘,果真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不过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说来,应该没有人的故事会比她更离奇,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溢出,曼疏熄了灶下的火,用大碗将汤盛出,连同其他几个已经做好的菜一起装入食篮,拎起来走向内堂。 桑大娘二人本来正坐在桌边谈笑,见她进来,一齐站起身要过来帮忙,却被桑桑抢了先。 睡饱了起来,喝过姜汤发过汗,小家伙很是精神,一头扑在她身上,想要帮忙。 曼疏很开心,腾出一只手摸摸桑桑嫩呼呼的小脸蛋,笑着道谢,推他去椅子上坐好。 桑大娘接过曼疏手中的食篮,对青容笑道:“自打曼疏来了之后,我就算彻底失宠了。” 青容莞尔,也来帮忙布菜。 曼疏做菜的手艺虽然不及桑大娘,但是却多变化。往往将后世的菜品加以变动,同这里的菜融合,味道新奇,每每让人惊喜。 虽然都是朴实的家常菜,但几个人和乐融融,兴致一来,桑大娘甚至把珍藏的流香都拿了出来。 席间,曼疏并不太搭话,只是照顾桑桑吃饭,含笑的听着他们笑语。 桑大娘比青容大了十几岁,青容刚入门时还是个和桑桑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是被桑大娘一手带大的,因此他们名分是师姐弟,却有着近乎母子的感情。 多年不见,当年贴心的师弟越发的温润如玉,欣慰之余,桑大娘也不免心生感叹。 年华似水,究竟是——追不回。 吃过饭,曼疏把桑桑带回房间去玩,让桑大娘他们可以单独说话。 桑桑玩得累了,揉着眼睛靠进她怀里。 抱着桑桑,轻轻的拍抚,低低的哼唱着年幼时妈妈哼给她听过的柔软曲调,哄他入眠。 孩子很快就睡了,圆圆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睡得那么天真,那么惹人怜爱。 曾经的曾经,她也这样睡在父母的怀里,珍宝一样的被宝爱。 即使后来那么多的痛苦折磨,那样坚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在她的身后,那样温暖爱惜的眼神从来不曾离开过她。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父母曾经为她流过多少泪水。 因为在她面前,他们从来都是笑着的——笑着帮她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的手里逃脱,笑着迎接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回人世。 很多医治过她的医生都说她是个奇迹,那么严重的缺陷,她竟然能够熬到可以接受多次大型的手术治疗,并让身体恢复到接近常人,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他们错了。 那不是什么奇迹。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天助自助者。 她之所以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完全是凭着她的执念。 得到的爱那么深刻,让她对生存有着无比的执念。 她是那么的爱着这个人世。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吃妈妈做的菜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和爸爸学刺绣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泪水———— 泪水烧伤了曼疏的眼眶,那纷纷落下的,是她心里的殷红的伤。 苦涩而冰凉的液体,慢慢的打湿了怀里孩子的脸庞。 她能怀抱着爱怜的孩子,但是她的父母的呢? 他们心上的孩子在哪里—— 把脸深深埋进孩子的肩窝。 这一刻,思念和愧疚像疯狂的刀斧,斩碎了她这颗完好的心脏—— 一双温柔的手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迷蒙中,桑大娘悲悯的看着她。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那个总是笑得温柔的女子神色如伤。 两个人,一坛酒。 雨后的屋顶冰冷湿滑。 月亮洁净白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低低的垂挂在天幕上。 “喝酒吧,不要看月亮。这里的月亮太亮,会把心里的那些等着烂掉的东西,都照个一清二楚。” 曼疏接过酒坛灌了一口。 不是绵甜的流香,火热辛辣的酒水顺着食管落进胃里,继而又凉的让人从心里冷起来。 “这酒叫错认水,清澈似水,但后劲极大。刚来这里的那些日子,桑桑还是个刚满月的婴孩,时刻不能撒手,又要开店谋生,真是要了我半条命。但是就算再累,每个晚上,我也还是要靠这个才能换得片刻睡眠。” “青容刚进师门那会儿,和桑桑现在差不多大,也不爱说话,但是粉妆玉琢,可爱的不得了,谁都喜爱他,偏偏他只和我投缘。我那时也只有十七岁,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娘亲,事事都放不下的爱惜他。 大师兄取笑我,他说,等我们成亲有了孩子,你要是有疼青容的一半那么疼他,他都是这世上最命好的孩子。” 桑大娘的脸上带着酡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那些遥远的回忆。 “我上面只有一个大师兄,都是从小就在师门的,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我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师傅给我们定了亲。大师兄对我很好,那时我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亲人和爱人。” 接过曼疏递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桑大娘闭上了眼睛。 “十八岁那年,我们成了亲。那时候真是快活。月华门本是医家,也没什么江湖纷争,我们整日里种药晒药,漫山遍野的采药,埋在一堆古书里整理药方,夫唱妇随,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但是,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年。一年以后,师兄奉了师傅之命下山去给一个江湖上有名的耆宿治病,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天我送他下山,他答应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然后一起给青容过生辰。那天的阳光那么明亮,金子一样的光,穿过山间的树枝落在师兄身上,他那么英姿俊朗,那么温柔。还没有分离,我就开始思念了。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属于我的大师兄,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ˇ “他给病家治完了病,在往回赶的路上,被病家的仇人伏击,人虽然没有死,却受了重伤。被那病家救了回去。醒来之后,竟然失去了记忆。病家有个女儿,对大师兄本已仰慕,衣不解带的服侍左右。大师兄伤愈之后,在那耆老的主持下,与那小姐成了亲。” “我在师门苦等数月,等不到大师兄,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惊怒之下昏厥倒地。醒来以后,师傅告诉我,我已经怀有身孕。为了这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心下山去找师兄。师傅并没有阻拦我,只是叹息着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回去。”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师门,又身怀有孕,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那耆老家,正见到师兄陪那小姐进香回来。我激动之下动了胎气,痛昏了过去,居然是师兄把我救了回去。他还是那么温柔,却那样陌生的看着我,问我家在哪里。我几乎要咬碎了牙,我告诉他我是流浪至此寻找丈夫的,无家可归。他和那小姐商量,把我留在了府里。” “那简直是一生之中最苦难的日子,我日日见他们夫妻恩爱,又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所有的血泪都生生的咽下去,那样的痛苦,我下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终于,那一天,小姐有了喜。我死了心,笑着给他们道贺,还做了双虎头鞋做贺礼。我的手艺很好,他妻子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我回了师门。” “师傅在山门接我,师弟妹们都抱着我哭,可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所有的血泪都已经流尽,我再也没有眼泪可以为他流了。师妹问我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他。我摇头。有什么好说呢,如果他是不得已,我怪不了他。如果他幸福,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他有这世上最好的理由,我看得出,他爱他妻子。那么,他就已经不再是我的丈夫,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 “青容那时还小,但是已经很懂事。他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会照顾我的孩子,会照顾我,他要我好好的。我怎么能不好好的?我一定要好好的,才对得起这么多为我而流的眼泪,为我而生的伤心。” “不久,我生了个儿子。很健康,我教他医术,教他武功。看着他慢慢长大,从一个野猴子,长成英俊的少年,看他成亲,看他生子。我想,就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可是,这样小的心愿,也没有实现。” “儿子和儿媳都是药痴,那天,药房的丹炉炸了,他们就这样,连个可以念想的尸首都没留下的,去了。” “我没有办法再留在师门,那太痛苦了。于是,我带着才刚出生不久的桑桑一路漂泊,最后留在了这里。” 桑大娘微微扬起嘴角,把酒递给曼疏,“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没想到,青容来了,说那人恢复了记忆,想要见我一面。” “其实还见什么呢?大家都是医者,有什么不清楚。失去的记忆要找回来,不是那么容易。或者此生都不会再想起来,或者脑中浮光掠影的滑过些片断,然后在某一刻全部回想起来。既然能够恢复记忆,必然早有征兆,更何况他妻子本是知道他底细的,就算隐瞒,以他的心思,不会看不出端倪。” “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师门求证过,现在才来,无非是,他出了什么事情,要死了,临终追悔罢了。其实有什么好悔的呢,那些陈年旧事,从我回到师门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若是青容不提,我也不会再想起。就当少喝了碗转魂汤,还记得,却再也没必要抓着不放。” 曼疏冷冷的一笑,烈酒入喉,割裂了心上的封印。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伤心的坏事,可以让它烂在心里,化在风里。那些温暖的好事,才最是伤心。你是恍如隔世,我却是实实在在的死过一次。记忆是毒。欠我的我可以不要,但我欠的,要怎么才能还!”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桑大娘喃喃的重复,忽然高声道:“好,好一个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当浮一大白!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是是非非,就留着死了以后再说吧!” ————喝 大醉一场。 把心里的苦和酸,甜和涩,统统用酒腌起来。 然后就着这些东西,过完这一生—— 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一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庄周梦蝶。 究竟谁是那做梦的人,谁又是那梦里的蝴蝶。 我是自一场大梦中醒来,还是醉在一场大梦中,醒不过来。 醉了。 桑大娘醉了。 醉的忍不住被深深冻结在心底的眼泪。那些晶莹苦涩的液体流淌着,衬着苍白的月色,化作满面霜华。 曼疏醉了。 醉的深陷在温暖灼热又激烈似毒火的前尘往事之中。两个人,两段尘世。那些交错混乱的记忆,让她几欲疯狂。 现在,她终于可以疯狂,再也不需要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她有了一颗完好的心脏,有了健康的身体。 的67c6a1e7ce56d3d6fa748ab6d9af3fd7 可以大哭大笑,可以承受一切身为女人需要承受的事情。 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子。 她不会再因为冷漠和身体的缺陷而被人抛弃。 她不会再因为发病而虚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因为嫉妒而谋杀。 她可以做到一切了——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的身体完整了。 可是她的灵魂,却永远的残缺了。 她被那不能逾越的命运切割碎裂,此生此世,她要一直沉沦在这无尽的思念的地狱里——每日每夜,无尽的煎熬…… 醉吧—— 整个世界都醉了,她又为什么要醒着? 如果醉了,能让她的灵魂有片刻的安息,那么,她愿长醉,不愿醒。 两个女人烂醉如泥。 在冰冷潮湿的屋顶蜷缩着,像两个柔弱的婴儿。 无声无息的,一道青色的身影落在旁边。 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灶下的火文文的烧,曼疏正在煮稀饭。 她不知道别人宿醉之后是什么反应的,但是她,只能说是——没有反应。 要知道,她和桑大娘两个人喝干了一整坛据说是连擅酒的男人都受不了的错认水,也确确实实的醉了。 但是,宿醉之后可以这样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神清气爽吗? 曼疏不是很确定。 或许,她有当个酒鬼的潜质也说不定。 稀饭咕噜噜的翻滚着,曼疏继续走神。 模模糊糊的,好像记得,被什么人带回房里去睡。 什么人呢? 应该不是桑大娘,她也差不多喝到挂了,基本不可能爬起来。 她模糊记得那是双有些熟悉的眼睛,就像—— “曼疏姑娘。” 曼疏回头,正对上那双眼睛。 宛若洒满月光的湖水,凉而不冷,明亮,却幽深。 “师姐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男人大多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但是青容不。 这个男人,好像无论站在哪里,都是安然自若的。 曼疏轻轻点头,“昨天麻烦你了。” 青容眼色闪过一丝黯然,“那是我的过错。” 曼疏摇头,把稀饭从锅里盛出来。 “发生过的,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既然还会痛,那就不可能是忘记了。能够把事情在这辈子了结,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把装好食物的提篮递给他,“思念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你没有犯过错,不必把自己也归类到被逃避的过去里。你是她爱着的孩子,见到你,她是开心的。” 所以,没有必要一定要有理由才敢来。 能够见到思念着的人,你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 曼疏慢慢地转过身去,开始整理。 青容动容。 面前的少女,有着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那样的沉静和悲伤,远远的超越了她稚嫩的外表。 似乎有巨大的水流漫过她,将她的灵魂从遥远的地方带来,又带去更遥远的地方。 单薄的身体,混合着脆弱和坚强,有种奇异的魅力。 让青容感到怜惜。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有眼底泛起微微的波澜。 那些平静的话,让他长久以来郁结在心里的某种愧疚和不安得到了安抚。 桑大娘同曼疏商量。 “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带桑桑和师弟去一次月华门。” 曼疏静静地听。 “我已经不再年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想再搅和。但是桑桑有权利知道他的来历,他很信任你,有你陪着,他会比较安心。月华门避居世外,很是清静。对你来说,也比我这里更合适些。”桑大娘轻叹一声,“你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直在这里陪我这个筋疲力尽的老婆子。” “那么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开我的绣坊。” “你真的放得下?” “思华年,思华年。你以为我在不停追忆的是什么呢?”桑大娘平淡的笑笑,“我所思念的,都是已经一去不回的东西,怎么可能追得回来,就算勉强去追,也早已面目全非。相见诚不如不见,就这样,让一切在回忆里不断被美化,不是很好?” 曼疏不再多言。 没有人有资格评断他人的选择。 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错误的选择。 人们之所以做下这样的选择,一定是因为必须这样做。无论这样做的结果是好是坏,或者,早就知道了那不会是个好结果,也是一样的会去做。 对人们来说,只有不得不的选择,没有错误的选择。 所以,很多事情就算重新再来一次,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我会照顾桑桑,你放心。”曼疏答应下来。 桑大娘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起身去帮桑桑整理行装。 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二ˇ 不知道桑大娘对桑桑说了些什么。这个少言而乖巧的孩子就这样不吵不闹的跟着曼疏同青容一起踏上了旅程。 曼疏不知道桑大娘的心里有多舍不得,桑桑小小的手臂拥抱着她与她分别时,看着孩子那圆圆的大眼里含着的泪水,她的眼眶殷红,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夏天的太阳升得很早,淡青色的光笼着薄雾。 思华年的招牌越来越远,桑大娘的身形也渐渐消失不见。 曼疏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行路方便,曼疏改作了少妇的装扮。 稳重温文的青容,乖巧幼小的孩子,再加上曼疏仍然每日坚持上妆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平凡而比实际的年龄成熟。 三个人就好像平常出门探亲的一家人,丝毫不惹人注目。 青容很体贴,也很守礼。 一路上无论是衣食住行都打点得细致入微,把曼疏和桑桑照顾得非常舒适。 以夫妻的名义出行,只能定一间房间。就寝时,他会先避出房去,等曼疏和桑桑洗漱更衣,放下床帐之后,再回房和衣睡在矮榻上。如果是条件不允许,客栈的房间俭朴到只有床和桌椅的时候,他就会很干脆的去睡房梁。 说他守礼,其实孤男寡女即使共处一室也足够卫道士们喷出淹死人的口水了。 他的君子守礼,是建立在谨慎小心的基础上的。他是个文雅的江湖人,并不是个迂腐的假道学。 曼疏对同行者很满意,只是难免会对一些江湖“特技”感到些微的好奇和惊叹。 比如,明明一路风尘,又因为照顾她们而不能好好休息的人,如何能每天都干净整齐的上路? 再比如,明明睡在那么狭窄的房梁上,却能够自然的翻身而不掉下来。 曼疏觉得有趣,偶尔会在心里搞怪一下,面上却平淡如水,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青容不是多言的人,但是会在路程难走的时候给他们说一些有趣的故事,有时候也讲一些行医时的见闻。 月华门不涉江湖事,这是他们代代传下来的规矩。 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和自保,不是为了争名夺利。若是有病家来求助,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他们就会出手医治,至于病家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概与他们无关。 月华门在江湖上存在了近一百年,始终坚持着这条门规。江湖人每天刀口舐血,多少都要倚重医家。因此,百年来,两方一直还算相安无事。 立下这规矩的人,是有先见之明,不过在曼疏看来,能让这规矩严守了百年,大部分都要归功于月华门收弟子时的好眼光。 哪里是江湖?只要有人心和欲望的地方就是江湖。 的f5f8590cd58a54e94377e6ae2ede 这个道理,无论何时都是通用的。 财富,名誉,权利,才能。 这些东西不是只存在于所谓的“江湖”里。 即使只是学医,也有才能高低,地位尊卑,名声大小这样的差别。 可以争的东西很多。 曼疏从小在医院里,看得实在太清楚。 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之心,是多么难得。 如果心中不存仁善,医道不正,那么,治病救人的医家,也可以转眼化作修罗。 她太清楚,太清楚的体验过,那萌于心中的小小嫉妒,是怎样越烧越旺,最后化作地狱业火的。 看着青容驾车的挺拔背影,曼疏唇边的冷笑渐渐温煦下来。 这样的温柔和体贴,难怪是桑大娘全心宝爱过的孩子。看过了这对师姐弟,也许,她可以有些美好的期待。 从邬家镇往南,到月华门所在的雾峡山,一共走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到了雾峡山的时候,夏天已经接近尾声。 循着蜿蜒的山路上行,郁郁葱葱的树木参天而立,散发着浓郁的草木香气。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婉转鸣啼,路边蝶舞翩翩。 曼疏仰头,高远的日光几经枝叶的阻拦,筛落到脸上的时候只剩下淡淡的温暖。让她想起家乡的山,那生满了高大的合欢树的,每到春夏就充满甜香味道的,美丽的山。 也许她可以随遇而安。 但是,这样的神似于家乡的地方,她还是喜欢的。 青容的师父和同门站在山门迎接他们。 人称雾峡隐圣,年逾古稀的薛华子立在那里,清癯而稳健,道骨仙风。 当年,他也是这样目送着自己的弟子下山,然后再这样等着她回来。 “这位是曼疏姑娘。这是师姐的孙子,桑桑。”青容向师父介绍。 老人可能早已收到弟子的消息,和煦的向曼疏点头,道声辛苦,并没有多问。 他弯身看着曼疏身边的桑桑,当年的婴孩已经长成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 “我是太师父哦,桑桑知道我吗?”老人慈祥的笑着。 “桑桑知道,奶奶和桑桑说过,太师父。”桑桑少言,却并不怕生,清脆的童音很是明亮。 薛华子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有些颤抖的问:“那太师父可以抱抱你吗?” 桑桑看了曼疏一眼,曼疏微笑点头。 桑桑张开小小的胳膊,被老人紧紧抱进怀里。 “好,好孩子。能告诉太师父,你的大名叫什么吗?” “桑念。” “念儿,好,好,荑儿始终没有忘了我这个老头子。”老人还在感怀,后面已经响起一片抗议的声浪。 “师父,你都抱了那么久了,该轮到我们了吧。”一群人挤上来,围着桑桑团团转。 曼疏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也许,有些东西,并没有改变。 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三ˇ 曼疏和桑桑住的,是桑大娘从前的房间。 简朴而清雅,有着和思华年一样的味道。 曼疏方才知道,桑大娘本名桑荑。 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灵巧的桑大娘,在同门中有着长姐甚至母亲的地位,很受尊敬和爱戴。 正因为这样,那对伤害过她的夫妻,在这里境遇很是尴尬。 月华门的弟子大多良善温雅,不至于失礼,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只那样的冷漠,即使是普通人恐怕也会很不舒服,更何况,那是曾多年相处,情同手足的人。 曼疏当然不觉得同情,相反,她觉得有些厌恶。 这样的矫情,如今看来,又有什么意义。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曼疏起身开门。 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走进来,记得青容介绍过,这是他的师妹,叫做丹朱,今年十九。虽然比曼疏小,却是比祁安要年长。 “曼疏姑娘。”丹朱温和亲切的笑着。 “丹朱姐姐。”曼疏也回以一笑,因着这样明亮温暖的笑容,她愿意唤这个比她年轻的女子一声姐姐。 把桑桑叫过来,告诉他这是丹朱姨,孩子乖巧的喊了一声,丹朱欢喜的不得了。 在椅子上坐下来,丹朱把桑桑抱在怀里不舍得撒手,曼疏一笑,倒了杯茶递过去。 丹朱道谢,笑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这是师姐的房间,虽然自师姐走了以后就空着,可是一直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想着师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到最后,忍不住轻叹。 曼疏淡淡的笑,“这里是她的家,她总会回来的。” 丹朱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让你见笑了,师父总是说我要是有师姐一半稳重就好了。” 曼疏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了,可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周全的地方?” “没有,这里很好。” “千万不要客气,若是有什么短少的,就和我说,你是师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和在家里一样,什么也不用拘束。” 曼疏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丹朱很喜欢这个看似冷淡却很善良体贴的少女。她是师门里同辈中最小的一个,一直被人当妹妹照顾着,这时对着曼疏,蓦然生出一种长姐般的怜爱来。 “一路风尘,我让师兄们准备些热水来让你和桑桑好好洗漱一下。也不怕你笑话,我虽是学医,但最让师父称道的却是我配的那些养颜美容的方子,你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我拿两块特制的百香膏来,沐浴时放一点,可以去垢润滑,香气持久,师姐们都很喜欢呢。” “如此,就麻烦姐姐了。” “啊,对了,还有莲花清露,那个用来擦脸最好了,你这一脸的妆容卸掉之后,正好可以拿来护肤,已经到了家,就不用再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妆了,我会负责把你保养得水灵灵的。” 曼疏一怔,继而恍然——她这半吊子的化妆术,在行家的眼里当然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也好,这里离苍堡甚远,他们的势力也不可能到达,也就不必再费力下去了。 再者,看着面前一说到得意的领域就恢复了热情本性的丹朱,她想,即使不被看穿,她也很难忍心继续瞒下去,如今这样,倒是松了一口气。 丹朱欢喜的出去张罗了。 曼疏笑了出来,低下头问身边的桑桑:“喜欢这里吗?” 桑桑点点头。 “那,我们就留下来呆些日子,若是想奶奶了,就和姐姐说,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桑桑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咬咬嘴唇,嗫嚅着:“可是,奶奶说,让我留在这里,不能回去。” 曼疏一愣,怎么—— 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为桑桑考虑他的将来,为师父和同门考虑他们的思念,为曾经的爱人考虑他的心情,甚至为她考虑了她的处境。 但是桑大娘自己呢,她又为自己考虑了什么? 就这样用无尽的寂寞把那段放不下的过去冰封起来? 一段情,误终生。 那样的执著,又是不是真的值得。 丹朱很快就把东西张罗齐全了。 曼疏先给桑桑洗澡换衣服,把他收拾整齐,然后交给丹朱带去找太师父。 舒适的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头发梳好。 不只是说过的两种,丹朱瓶瓶罐罐的捧来了一大堆,光是用法和功效就讲解了大半天。但是,实打实都是极好的东西,用过之后皮肤光滑润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几乎像柔软娇嫩的花瓣。比之后世女人们大把砸下银子购买的那些化学药剂一样的保养品不知强了多少倍。 看着镜子里的少女,曼疏忍不住感叹——原是这样的堇色年华啊,却没有被人好好的珍爱过。 “曼疏?我可以进来吗?”丹朱在门外轻唤。 曼疏起身打开门。 阳光落在洗去妆容的脸上,那晶莹的皮肤仿佛闪耀着微微的光芒。 丹朱看得一愣,继而笑道:“这样动人的容貌倒要遮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微微一笑。 “饿了吧,我带了些吃的来,桑桑被师姐师兄们包围,正被当成小猪一样的喂呢,这些都是我做的,来试试我的手艺。” 曼疏道谢,两个人把饭菜布好。 丹朱的手艺和桑大娘很像,清淡,但都含着食物本身的香气,极为鲜美。 “味道真好。”曼疏称赞。 丹朱撑着一边脸,笑道:“你喜欢就好了。我从小喜欢围着大师姐转,手艺都是师姐教的,不管我做得好不好,师姐总是很有耐心,常常会称赞我,不像那些师兄师姐,只会欺负我,有好东西又会给我抢得精光。哎,师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说着说着,丹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都是因为那两个……”好教养的说不出难听的话。 “烂人?”曼疏很好心的提供词汇。 “对,就是烂人!”丹朱眼睛一亮,“要回来就早回来,要么就永远也别回来,要不是因为他们,师姐会不回来!活该他们……” “一辈子不被原谅?不得好死?死不瞑目?” “对!…….不对,要仁善,要仁善,不可以诅咒人。”丹朱意思意思的反省了一下,诚意大概比一张纸厚不到哪里。 曼疏脸上很正经,眼里却全是笑意。 提起师姐就变得孩子气的丹朱,还真是……挺可爱的。 “啊,对了,刚才那个……那个人的妻子让我问你可不可以见她一面,你要是不耐烦,我就去回了她。” 虽然不愿意再叫师兄,但也不忍心说什么难听的话,真是个好孩子呢。 “不要紧的,我去见她好了。”曼疏放下碗筷,饱足的微笑。 “不要勉强哦。” “不会的。” “那好吧,我去回复她一声,你先好好休息,不急在这一时的。” 孩子再怎么乖巧,体力耗尽要睡午觉的时候都会变得很不好哄的。 于是,眼里开始闪烁泪光的桑桑被火速送回了曼疏身边。 曼疏好笑的看着几个年近中年的男女一副依依不舍到快要赶上十八相送的表情,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几个人如梦初醒,涨红了脸,纷纷找了借口往门口挤。 “桑大娘想让桑桑留下来,能不能请代为请示掌门?” 清淡的声音好似霹雳惊空。 “桑桑要留下来?” “真的吗?” “太好了!” “师父,快去告诉师父——” 曼疏笑笑,低头看看已经睡着的桑桑。 或者,在这种氛围里长大,是件不错的事情。 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四ˇ 曼疏安静的刺绣,陪着午睡的桑桑。 这安闲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不速之客上门为止。 曼疏向来人做了个手势,两个人无声的退出了房间。 暮夏时分,月华门的庭院里,大片大片的蔷薇仍然热烈的开放着。浓艳饱满的色彩恣意横生,放纵的展示着娇艳的美丽。 在院心的凉亭中坐下,曼疏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人,等她开口。 “奴家闺名叫做兰茹,我的相公陆英是……月华门的首徒。有些事,姑娘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曼疏点点头,也不答话。 这位陆夫人大约要比桑大娘年轻几岁,看得出,年轻时定然要比桑大娘来的美貌。兰庄本是江湖门派,身为兰庄小姐,却以奴家自称,想必也是容德兼备的闺阁千金。果然是世间男人求之不得的妻子人选。 陆夫人眉间郁郁,踌躇了半晌,似不知如何开口。 曼疏也不意为意,只静静的等着。 终于,陆夫人长叹一声,问道:“她……好吗?” 曼疏微笑,“何谓好?何谓不好?” 陆夫人语结,脸上一白,“是奴家问的唐突,叫姑娘见笑了。一个女子,经历过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好……” 曼疏摇头,“夫人不必介怀。正相反,她很好。或者说,她努力让自己很好。至少,看起来比夫人的气色要好。” 陆夫人眼圈蓦的一红,慌忙拿出绣帕掩住面孔。 极低的几声抽泣,勉强压抑了情绪,陆夫人抬起头来。 一张颜色未退的美丽脸庞上满是仓皇。 “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就算是最开心的日子里,那些阴影也不曾离去,恐惧,嫉妒,内疚,这些年来,我的心没有一刻得到过平静。” “我知道,他也许是早就想起了些什么,这些年留在我身边,终是因为怜惜于我们母子。他的心里,始终都是有她的。于是我日日担惊,夜夜受怕,生怕有一天他终于决定离我而去。有时候,我实在熬得受不住了,几乎想着,宁愿他就干脆的走了吧,我也就可以死心,再不用受这样的苦。” “可是,我又怎么能够舍得——” 这些话似乎郁结了很久,久到快要不能承受,以至于陆夫人甚至抛开了端庄贤淑的架子。 “回头想想,这就是我的罪孽吧。”倾诉过后的陆夫人渐渐平静下来,“这就是我夺取了别人幸福的应得的罪孽。” 曼疏微微的笑笑,问道:“这样的话,夫人有对尊夫说过吗?” 陆夫人惊异,“这样的话,我怎能对他说!” “为什么不能呢?”曼疏轻轻撑着下巴,笑容纯真,“若是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由他自己选择,夫人不就无需受那些痛苦?” “英郎是我爱的人啊!我怎么能忍心?我舍不得——”陆夫人再也忍不住泪水。 曼疏也不惊慌,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夫人真的是因为没有自信才不敢告诉尊夫的吗?” 陆夫人瞠目而视。 “失忆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用的理由了。忘了,就一了百了,谁也无法责怪。但是,那些没有失去记忆的人怎么办?自欺欺人?忍气吞声?” 曼疏轻轻的笑声,像脆裂的冰。 “遗忘本身就是一种罪。这是你们共同的罪孽,谁也不能替谁遮掩,谁也不用替谁开脱。人在做,天在看。欠了债,始终是要还的。” 陆夫人如遭雷击,呆坐半晌,颤抖着起身离开了。 曼疏目送她仓惶的背影,面无表情。 每个人心底都有个妖魔,放纵过一次,就很难再关回去。 它让你尝到了甜美的滋味,你却不肯给它自由,那么,自然要承受被妖魔啃噬的痛苦。 不过,她刚刚最后对陆夫人说的话,是什么里面的台词来着? 好像——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再找来看了。 起身准备回房看看桑桑,却看见青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 曼疏轻轻施礼。 青容还礼,道:“刚刚看到陆夫人出去,过来看看。” “怕我欺负了她?”曼疏淡淡问道。 “你不会。”青容也淡淡的回答。 曼疏动了动眉角,为着这样的信任。 相顾无言了了片刻,曼疏笑出来,清浅的,宛如莲花初绽。 “桑桑也快醒了,一起去看看吗?” “好。”青容缓缓跟在曼疏身后,目光温煦。 “说起来,那位陆英师兄状况如何?听桑大娘的意思,好似很严重,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严重。”月华门中没有紧张的气氛,陆夫人虽然郁结,却也不是因为丈夫的身体。 青容没有作声,曼疏侧首,见他面上似有一丝尴尬,心中了然。 “女人的心,有时候可以是很硬的。”转过头去,无声的微笑。 “……被劈碎了右肩,内伤被调理得很好,外伤太重,只能来此求助。” 曼疏眼神一冷。 “你们不该用这个理由去让桑大娘回来的。”若是她真的心软回来,该有多么尴尬。 青容无声,只握紧了拳头。 同门虽然思念,却还有机会可以去看,去等。 但是师父…… 他们是亲人啊,虽然明白师姐心中的苦,但是,这样的抛弃,让人怎么能够平静! 曼疏叹了口气,这些人情胜骨肉,思之切,必然怨之深。 至少,祁安的那些家人恐怕不会牵挂她至此。 “理由有很多,不如等他们走了,我们再想办法让桑大娘回来?” 青容的眼睛好像有些发亮,曼疏不自觉地一抖——不要这样没有理由的信任她啊—— 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五ˇ 曼疏很适应月华门的生活。 桑桑留下来让薛华子很欣慰,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让青容收了桑桑作徒弟,择日拜师。这阵子,桑桑跟在他身边打入门根基,曼疏便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 她很习惯于这样简单平静的日子。 习武,练气,刺绣,帮丹朱做饭,晒药,在可以的范围内借了一些医书来看。 丹朱见她有兴趣,便在晒药时慢慢教她分辨草药的种类和功效,也说了一些基本的入门医理,有时甚至饶有兴致的拉了她一起配一些养颜美容的方子。 曼疏的母亲极善食疗,曼疏虽然学不到十分,但是食谱却记了很多。 两个人教学相长,又性情互补,感情渐渐深厚起来。 有时候,曼疏看着丹朱,会想起当年硬拉着教她化妆的那个同事,同样的热情温暖,让她忍不住微笑,并想念。 薛华子很赞赏曼疏的天分,问她要不要入门。 曼疏考虑了一下,对他说,她确实对医术很有兴趣,但不愿受束缚,虽然月华门并不是个门规森严的地方,但还是有违她的本性,所以真的非常遗憾。 薛华子慈蔼的看了她半晌,道,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医家本就是为了兼济世人而存在的,并不一定要有什么身份才能学,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下一同研修医道如何? 曼疏答应了。 她很感佩与老人的仁心和包容,这样的涵养与他闻名于世的医术足以相称,这是个真正的医者。 就这样,曼疏开始潜心学习。专心于医道,却不荒废其他。 这世上的事物息息相关,很多门类是相通的。 前一世的痛苦过于深刻,让曼疏对于如何弥补人体的残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她用刺绣来训练自己双手的稳定和精准,也持续练功让身体更加强健。 这个时代,手术还不是件平常的事情,人们对切割身体有着莫大的恐惧,但是,总有一天,当她的能力可以做到的时候,她会需要这些良好的素质。 这天,曼疏同丹朱一起在院中晒药。 本来谈笑风生的丹朱忽然脸色一沉,曼疏偏过头去,见到陆夫人搀扶着一个微带憔悴的中年男子进了院子,心下了然。 丹朱快手的把剩下的药材摆好,拿起簸箕转身便走,曼疏便也跟了上去。 “曼疏姑娘,请留步。”陆夫人见状忙叫道。 丹朱脸色不豫,转过身来待要开口,曼疏轻轻拉住了她,微笑着摇摇头。 丹朱咬咬唇,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曼疏敛了笑,转身面对那夫妻,道:“若是不嫌弃,到我房中喝杯茶吧。” 月华门并不大,少时,几个人就坐在了曼疏房中。 这也是桑大娘的房间,曼疏住进来之后,房中摆设一如既往,未曾稍改。 陆英许久没有来过这间房,此时一见,竟然半晌无法言语。 曼疏也不开口,只静静的给每个人倒上一杯茶。 “荑妹她……现在好吗?”等到茶几乎凉透,陆英才憋出这么一句,语气惶然。 曼疏抬眼看看这对虽人到中年却仍颇有光彩的俊美人物,微微眯起眼睛。 手指抚摸着青瓷的杯口,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人生至苦,生离死别。她与丈夫生离,与儿子儿媳死别,您说,她好么?” 陆英面色惨白,陆夫人更是摇摇欲坠,被陆英轻轻挽住。 的b6f0479ae87d244975439c 曼疏看了,嘴角微扬,却无笑意。 对坐半晌,陆英长叹一声,在陆夫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今时今日,我已无面目再见她们祖孙,若是日后姑娘见到师妹,请告诉她,我这一世欠她的,来生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还她。” 曼疏微笑着行礼送他们出门,“您能有这份心,我代桑大娘谢谢您。” 的8a0e1141fd 言语有礼,表情诚挚,无懈可击的讽刺,让那夫妻俩人仓皇离去。 斜斜倚着门,看着那双背影,曼疏的笑容变得讥诮而冷漠。 这一世被害了一辈子,还要奉上下一世? 你凭什么呢? “说的好!”促狭的男声自背后响起,还搭着做作的掌声。 曼疏转身,蓦然怔愣。 飞扬上挑的凤目,充满了妖异而邪气的美丽。 那异常熟悉的双眼,仿佛瞬间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唤醒了前世那些致命的痛苦记忆。 曼疏皱紧双眉,又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一双眼睛罢了,其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相似的容貌或灵魂比比皆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镇定了下来,她淡淡的开口:“这屋子有门,若非宵小匪类,还请阁下遵守人的礼仪。” 那男子听了,笑得极为放肆,凤眼瞬间明若烈火。 “多谢赐教,下次我会记得的。” “恕不远送。”曼疏径自去收拾桌上的残茶。 男子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竟然很听话的离开了。 曼疏也不去在意。 的e555ebe0ce426f7f9b2bef0706315e0c 遗忘,对某些人来说是罪孽,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慈悲。 拿起手边的绷子,曼疏开始继续未完的刺绣。 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六ˇ 浮沉,摇晃,迷蒙着,仿若被囚困在深深的水底…… 惨白的月亮弯成狭长的一道,像一道巨大的伤痕,又好像什么人巨大的眼睛,窥视着人间,投下破碎的,冰冷的光影。 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乌黑的长发蜿蜒流淌。 疲倦,寂寞,恐惧,窒息,如同很多个相似的夜晚,将她的身体束缚捆绑着,完全无法移动。 恍惚间,她看见了那双眼睛。 血红的,燃烧着诡秘而妖异的烈焰,黑凤蝶一样的睫毛斜斜上挑,展翅欲翔。 她看见泛着锋利蓝光的冰冷针头,将不知名的药水推进点滴,然后,一寸一寸的,流向她的静脉。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没有人听得见她无声的绝望的嘶喊。 她看见,那娇艳的红唇得意地扬起,那么美丽,那么恶毒,像饱含了毒液的鲜艳的曼陀罗,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 猛地睁开眼,冷汗打湿了长发,曼疏大口大口的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像刚刚逃生的溺水者。 还是,忘不了吗?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倚坐在床头。 山间月色如水,纯净透明,却没有办法把梦中那血色冰冷的月亮抹去。 死亡的恐怖过于深刻,即使身体不同,灵魂却没有办法轻易的忘记。 也许,她还是不够坚强。 不想点灯惊扰桑桑的睡眠,于是披衣出了房间。 皎白的月亮亘古沉默。 但它永远都不会寂寞,这小小的嘈杂的人间,永远有无数的故事可以供它娱乐。 无论是怎样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对于永恒的月亮来说,都不过是瞬间的花开花落。 它照过他们,如同照过这院中繁盛的花朵。 但对于花朵来说,那瞬间,就是永恒。 没有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过的人,不会明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那些轻易剥夺他人性命的人,怎么能够被饶恕! 现在想来,这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仅仅是因为背叛和恐惧,更多的,是憎恨。 憎恨,因为自私和嫉妒这样不齿的理由,轻易摧毁了她所有努力,夺去了她的性命,也就此剥夺了她和家人幸福的权利。 憎恨,若她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也许早已被这样的憎恨化为厉鬼,生生入魔。 风骤起,扬起浓烈的香气。 艳丽的花瓣拂过她的长发。 这样眉目冰冷沉静的丽人,甚至压过了夜色的美丽。 无声无息的,冰冷激烈的视线一闪而逝,妖艳的眼睛,宛若展翼的黑凤蝶。 蔷薇全部谢去的时候,陆英养好了伤,带着夫人离开了。如他所言,并没有见桑桑,也没有打听过关于桑大娘的任何消息。 他们离开的那天,月华门没有人去送行,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山门,来接他们回去的,赫然便是那日的妖异男子。 若是可以,曼疏实在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是命运难测,为保万全,她还是向丹朱询问了关于那男子的事情,好在心中打个底。 但是丹朱久不出山门,所知的也很有限,只知道那人是陆夫人的外甥,母亲是兰堡的大小姐,当年人称江湖第一美女,后来嫁入了以毒和机关闻名于世的碧川姬家,那人便是她与姬家现任当家的孩子,名唤姬锦寒。 姬锦寒—— 曼疏忽然想起她与一位做中文讲师的病友写信酬答时信手写过的句子。 锦翠万间遮不住,北风袭过遍体寒。 再怎样的锦翠繁华,也无法温暖人的灵魂。 不要执着于虚幻浮华,要清楚什么是自己要的。 不要被假象蒙蔽,要珍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为那人取名的人,也是这样的意思吗? 那样的话,他也是个被宝爱的孩子呢。 曼疏轻轻的微笑,真希望他们能就此各自天涯。她是个不理智的女人,又很惜命,不想对不相干的人迁怒,也不想一时大意的惹祸上身。 不过也许不行吧,那样兴趣浓厚的眼神,想要假装看不到,都很困难。 随便吧,只是,她需要变强一点,再强一点。如果躲不开命运,至少,有力量可以面对。 曼疏的记忆力和领悟力都非常好,在有心的努力之下,她的医学知识和武功都进境不少。 人若执着,就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前生,她执着于生存,她熬过了近二十年的生死挣扎,她没有输给自己,她输给了命运和人心。 这次,她仍然执着于生存。人生短暂,她并不是怕死,她也不怕输,她怕的是——输得不甘心。 在青容及其同门的百般明示暗示下,曼疏给桑大娘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两句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用信鸽带给桑大娘。 在整个月华门的望眼欲穿之下,那只胖胖的鸽子终于带回了桑大娘的回音,信上只有两个字。 将还。 顿时,春光灿烂,百花盛开。 青容看起来激动地想要冲破礼教大防,扑过来给她来个大拥抱。而没有这种顾虑的丹朱及一众女弟子很直接的给她扑了过来。 滑溜的带着桑桑从那一团混乱中逃出来,躲在安静的角落。 桑桑坐在曼疏的腿上,圆圆的眼睛有期盼和开心。 “奶奶要来了,是吗?” “嗯,桑桑开心吗?” “开心。” 曼疏轻轻亲亲他嫩嫩的小脸。 回忆太过伤心,但那并不是亲人的过错。那些人太过体贴柔软,反而不敢用这样一定有效的方法来逼她回来。 其实桑大娘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 一个让自己不能却步的理由,能够战胜心魔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加的理直气壮。 ——长亲年迈,游子还家。 即使有过伤心的记忆,这里也是桑大娘的家。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必后悔。 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些事情不能后悔。 明明是件好事的,曼疏微微皱眉,可是,她却是这样的……羡慕。 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七ˇ 桑大娘回来了,月华门一片喜气。能被这样的爱着,是多大的幸福,不过桑大娘这样的人,是值得的。 不过,桑大娘也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她对曼疏说:“就在你走的那几天里,开始有人频繁的出现在店周围打听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是苍堡的人。我尽量避开了他们的耳目,路上也没有发现有追踪,但他们可能早晚会找到这里。” 曼疏不在意的笑笑:“是我的疏忽,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不过那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老套故事。” 她把祁安的故事说给桑大娘听,桑大娘也不多话,只叹息着拍拍她的手背。 曼疏微笑,纯净而冷酷:“所以你看,不需要担心的,我离开,只因为我孤身一人,不想就这样委屈一生。但是,我不害怕他们找来,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只是要请你们原谅,也许,会带给你们麻烦。” 桑大娘嗔道:“说什么麻烦,来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苍堡再有势力,也要让我们这地头蛇三分吧。再说,一切都还有个理字。” 理字吗? 夫权和父权的强大,我们都很清楚,只是,有没有不低头的勇气和力量罢了。 回到熟悉的家园,桑大娘或者会有些触境伤情,但是更多的,毕竟是欢喜。 沉淀了悲伤,能够重新继续生活的欢喜。 生命中,能有这样一个永远可以回去的地方,真的很好。 曼疏淡淡的艳羡,加倍的努力着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 在这个时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能够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 当她的医理可以达到这世间普通的医者的水平,轻功和内力也小有所成的时候,薛华子找到了她。 这位谦和的大家就像一位普通的慈祥老人,看尽了红尘世事的眼睛看着曼疏,了然而悲悯。 “这么多年,我只在两个孩子身上见过这样执着的眼神。”老人轻轻的叹息。“一个,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走上了一条注定伤人伤己的路。另一个,就是你。” 曼疏沉默的看着老人。 薛华子的脸上有些无奈的黯然:“既然无法阻止他想要到达目的的决心,那么只能帮他选择一条伤亡最小的途径。孩子,愿意与我做个交易吗?” “您说。” “你很有天分,所修行的功夫也属上乘,以你的决心和恒心,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但是,你想要的,并不是这样吧。你想要尽快变强。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变强,但是我看得出,你没有野心,也没有杀气,你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变强而已。我能够帮助你,同样的,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可以吗?” 曼疏答应了,并没有问薛华子要她做什么。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她心底有些了然。 这世上没有平白的恩惠,这样清楚明白的“利用”,她很喜欢。 月华门以武修身,以医传承,虽然代代不涉江湖,但是月华门的创派师祖却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医理,毒术,武功无一不是冠绝天下,堪称当时的武林第一人。 “月华门秉承着师祖遗训,百年来不涉江湖,专心于医术一道,却也可惜了师祖集毕生所学创造的一门绝学,至今无人可以传承。” “师祖看厌了江湖上的种种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决心归于平凡,远离尘世纷争,于是创建了月华门,所收弟子尽是心性淡薄,秉性纯良之人,为的是传医济世,传授武功只为强身自保,并立下门规,门下弟子不得涉入江湖纷争。然,人只要心生一念,就可化作万千欲念,只有无念无欲,才能长保清静。所以,师祖为保一身绝学不至失传而留下的这项绝技,多年来,一直在静待有缘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它传与那人?” 薛华子摇头笑笑:“他不能学,也学不了。” 曼疏疑惑的看着老人。 “一来,我教徒不力,已然愧对师祖,怎能再将师祖的心血交于不肖弟子。二来……” 曼疏接过薛华子递过来的一只厚重的檀木盒子,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幅轻透的薄绢和一杆玉笛。 “乐者,以音色动人魂魄。武者,以利器毁人血肉。师祖将二者融合,化乐音为利器,勾魂摄魄之际伤人于无形,是为‘音杀’。因此,非两者兼修者不能修行,非心无杂念、意志坚定者不能修行。最重要的一点是,师祖本是女子,功法阴柔,所以,也更适合于女子修行。” 曼疏展绢,月色柔白的一袭丝绢上,极细的墨色丝线辗转曼绣,巧夺天工。缀脚处并无名姓,只一朵火焰红莲,粲然夺目。 “师祖名唤凤敛,当年风华绝代,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薛华子微笑的追想,“谁也没有料到,师祖会在名声最盛的时候退隐嫁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师祖所嫁的,甚至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医者。” “能被这样的女子倾心下嫁,那必定是个值得的人。”曼疏淡然说道。 薛华子温煦的看着她,点点头:“师祖一生睿智,但她最得意的,就是为自己找了个最好的丈夫。” 曼疏微笑,静如白莲。 作为女子,这当然才是一生之中最值得自傲的事情。 曼疏开始修练音杀。 遵守着和薛华子的约定,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相对的,除了薛华子的一些零星的指点,她只能依靠自己慢慢领悟修行。 本以为要将以前练过的那些真气全部废掉重来,却没有想到,并不需要。 凤敛果然是奇才。 她所写下的音杀法门一共七层,并不是所谓的内功心法,而是一种御气的法门。并不一定要哪种内功路子才能学,但是,内息却是越精纯越好。 按此法修行,练至第三层上,武功进境便会一日千里。而若练至第七层,便至臻化境,可气随心动,意至而气至,换句话说,即使不用笛子,光是站着,也能杀人于无形。 薛华子没有看过这功法,其实学这门功夫不一定非要是女子,但是心志不坚或心有杂念的人的确是学不了这门功夫的。 以意御气,比驾驭兵刃危险何止百倍,稍有不慎或急躁,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所以,笛子,其实更大的作用不在于对敌,而在于定神养性。 欲速则不达。 曼疏非常谨慎。 她在薛华子的指点下认真的研究过了人体的穴位和经脉走向,一面更加勤奋的加固自己的内功修为,一面一点一点的摸索练习着御气的法门。 要建一座好房子,首先要有个非常稳固的地基。 虽然不是必要的,曼疏也开始练习吹笛。 年少时,为了那个书中的白衣剑客,她学了笛子。但因为体虚,当年只是空学了些乐谱和奏法,真正吹奏却是不行的。 所以开始的时候,曼疏的进境很慢。 但是她本是坚韧执着的人,即是养性,也不必急于求成。时间久了,倒也摸出些门道。 凤敛没有留下任何曲谱。 不过曼疏连工尺谱也不认识,就算留下了,她想她也不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的曲谱。 不想扰人清静,她只是在一个人在山中采药的时候,才会磕磕绊绊的吹一些记忆中的曲调。 遥远的,破碎的,前世的曲调。 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八ˇ 苍堡的人居然始终没有任何信息,曼疏想想,轻轻冷笑,便将他们置之脑后。 桑桑在冬至那天正式拜了青容为师。 曼疏在月华门也度过了半年充实平静的生活。 音杀已经练到了第二层,她也可以吹些轻快的儿歌给桑桑听。 将近年关的时候,薛华子受了些风寒,开了药方喝了,初时颇见好转,却是一直咳嗽。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快要八十啦。”薛华子平静的笑道,“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月华门满门皆医,又如何能与天争寿。没关系,没关系。”他反而安慰起一众焦急自责的弟子。 曼疏很喜欢这位慈和通达的老人,虽然不多话,却每日和桑大娘丹朱她们一起熬汤送药,精心料理膳食。 最担心的弟子回到身边,乖巧的桑桑也给了薛华子很大的安慰。 在众人的努力下,老人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月华门里,也总算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年节。 练到第三层的时候,曼疏想要把记录功法的薄绢还给薛华子。 三层以后全凭自己体悟,曼疏本只是想要自保,如今这样,已经可以了,能不能练至第七层,她不是很在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功夫太高,也是麻烦。 薛华子接过薄绢,欣慰的笑笑,“你是个好孩子,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说完,竟然将薄绢往火盆里一抛。 看着那朵红莲就这样被吞噬,曼疏很诧异。 “哈哈,没什么,师祖本来也只是想找个传人把这门功夫传下去,至于那个传人自己要不要再往下传,就不管她的事了。既然你已经不需要它,那么它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必留下徒生事端。” 听老人这样说,曼疏忽然对那位名唤凤敛的传奇女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如此洒脱神秀的人物,若是能够相识,应该是件幸事。 习武只是为了自保,曼疏真正的兴趣还是在医术上。 被痛苦折磨过的阴影,如果她有战胜它们的能力,一定能够走出来吧。 青容他们定期下山为山下的百姓看病的时候,曼疏请求一起去,她需要积累经验。 青容答应了。 可能是她让桑大娘重回月华门的原因,青容对她很信任。 曼疏二十八岁了,虽然这个身体才刚刚满十六岁而已。 二十七岁的青容在这个时空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成年人了,更何况,他本身又有着稳重,内敛,缜密而体贴的特质。 但是身高不到青容肩头的曼疏走在他身边时,还是有种和弟弟在一起的奇妙感觉。 或者是因为,她曾经见过青容孩子气的一面吧,那么稀少却珍贵的表情,看过还真的很难忘的掉。 雾峡山地处南方,这里的百姓大多靠种田为生,民风淳朴。 定期的义诊让月华门在这里有非常高的声誉,曼疏跟着青容一路走来,看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喜爱,忍不住微笑。 青容看诊时严肃认真,也会在看诊治后给曼疏分析病情和如何处理并预防其他病症等等,每每让她受益匪浅。 时间久了,曼疏也可以单独看一些简单的病患。她的药方开的精准简明,青容很赞叹她的天分。 收到谢意的时候,曼疏会微笑,偶尔接过孩子递来的一点零食,含进嘴里,尽是陌生的甜意。 桃花开啦,一树一树,艳红而浓郁的,将春天的气息绽满了山川田野,街头巷陌。 无论哪个时空,桃花总是一样的。 一阵风,落英缤纷。 曼疏走过落满花瓣的小径,却会忍不住心上的寒冷。 越思念,越寒冷。 做个好医生是不应该喝酒的,即使曼疏有时候其实非常渴望那种麻痹的快感。 所以,渐渐的,曼疏学会了吸烟。 长长的烟杆,装上细细的烟丝,吸一口,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可以瞬间晕眩。 十六岁的幼嫩少女,吞吐着烟雾的时候,没有故作成熟的稚嫩可笑,相反的,那眉目间的沉静和隐隐的抑郁,竟然有一种沧桑的味道。 曼疏不愿意引人担心,不会在人前吸烟,偶尔被青容遇见,也并不会避讳。 青容并不了解这少女心中深远的幽思,却不会多言。 只是会默默的找一些柔和的烟草交给她,曼疏笑笑收下来。 感谢这样的体贴与温柔,但她需要那样的晕眩,来镇定自己的神经。 这样的瘾,有时候是一种救赎。 她并不需要,也无法戒断。 日子过的最平淡适意的时候,穆子秋来了。 代表苍堡来接“出外游历”的二小姐回去,顺便也带来了大小姐的喜帖,恭请月华门掌门前去观礼。 薛华子收下喜帖,咳嗽了几声,道:“老夫年事已高,不堪远行,就让小徒青容代我前去吧,还请令堡主多多包涵。” 穆子秋连忙还礼:“不敢,能得雾峡隐圣高足的大驾,苍堡上下已然蓬荜生辉。更何况敝堡二小姐多承关照,苍堡上下不胜感激。” “穆先生客气了,老夫与那孩子甚是投缘,这些日子,倒是老夫的福气。” 两个人客气了一会儿,穆子秋见薛华子露出疲态,便告退了。有门人来带他去了厢房。 桑大娘和曼疏从后面走进厅堂,护了薛华子回房。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薛华子笑叹。 桑大娘挑起一边柳眉:“装可怜也没有用,师父,该喝的药还是要喝。”说着接过曼疏手里的药碗递给薛华子,很有几分晚娘的架势。 曼疏看得好笑,薛华子也无奈的摇摇头,把药喝了,然后冲着个空碗感叹:“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就怕被管着,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些啰嗦的徒弟。” 桑大娘干脆就不说话了,收掉空碗,拎过被子把薛华子捂个严实。 老人摇头苦笑。 都打点好了,桑大娘问曼疏:“你有什么打算?” 曼疏神色平淡,道:“便去看看也好,事情搁着,不如就此作个了断。” 桑大娘拍拍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月华门总是欢迎你的。” 曼疏笑了:“能遇到你们,实在是件幸事,你们的恩惠,曼疏谨记在心。” 说着,站起身子,给薛华子和桑大娘深深的施了一礼。 桑大娘扶起她,和薛华子相视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薛华子只怜惜的说了一句:“若是有事,就传信回来。” 曼疏点头。 她知道,这一去,自己可能不会再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在这里的机会。 但她会记得的。 有个地方,她可以“回来”。 的013d407166ec4f 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十九ˇ 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走的时候却是大包小裹的装了半车。 全是桑大娘和丹朱他们那群同门准备的,内容五花八门丰富多彩,曼疏估计,光是这些东西的“说明书”就足够她研究到马车走到苍堡。 紧紧地拥抱过桑大娘和丹朱他们。 的25b2822c2f5a3230abfadd476e8b04c9 给薛华子深深的鞠躬。 抱紧桑桑柔软的身体,擦着那双乌亮大眼里流出的泪水,擦到自己也红了眼眶。 轻轻亲一下那花瓣一样的脸,曼疏笑得非常明亮,非常美丽。 “不要忘了我,桑桑。” “嗯。”桑桑抿着小嘴,用力的点头。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桑桑温暖的小手擦掉了她隐忍不住的泪水。 曼疏安静的坐在马车里。 车窗的竹帘被撑起,让风可以吹进来。 青容和穆子秋都是骑马,车中只有曼疏一个人,很是清静。 翻着手抄的笔记,对着一堆瓶瓶罐罐逐一记着每种药品的色味和药效。 也许,等把罗索事情了结了之后,她可以找家药铺见习,然后尝试着行医。 最好的大夫都在月华门,但是,一来,她的身份是个麻烦,二来,她想多走走看看。 苍堡的围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高。 她对做个千金小姐,或者江湖侠女都没有兴趣。 江湖以外的普通百姓也是有生老病死的,能够多少给普通人减少一点痛苦,过一些清淡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最理想的状态。 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天空碧蓝的不象话。 神骏的高头大马上,年轻英俊的侠士并辔而行,引得过往的路人不住的张望。 鲜衣怒马,快意江湖。 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这样吧。 曼疏轻轻一笑,低下头继续埋进手中的笔记里。 洗过澡,临窗坐着看书,一边梳理晾干头发。 祁安的头发浓密丰沛,长及膝盖,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海藻一样的蓝。 曼疏虽然喜欢这样的头发,但是也觉得每次晾干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路程走出将近一半,因为不必再隐藏形迹,这次的路途是舒服多了。 但是偶尔还是挺怀念青容盘踞在房梁上的那个画面的,让她想起男版的小龙女。 曼疏有些坏心的笑。 蓦的,她收敛了笑容,全身戒备的紧绷。 黑影一闪,顺着敞开的窗子窜进一个人。 曼疏握紧手中的梳子,全神贯注,准备随时运气发难。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妄动真气——”一闪进来就栽倒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慵懒的笑道,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衰弱。 曼疏皱眉。 烛火摇曳,狭长斜飞如黑凤蝶的一双妖异眼睛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这屋子有门。”曼疏的声音冷冷的。 碧川姬家以毒闻名,这人的话虽然不可全信,但她也无意以身试法。 姬锦寒看着曼疏冷冷的眉目,脸上依然笑得邪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又失礼了,不过姑娘应该不介意对一个重伤之人施以援手吧,毕竟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真是不巧,我很介意,不如请阁下令投明处如何?”曼疏皱眉,将窗子推得更大,移动了灯烛,以免姬锦寒的影子落到窗上。 姬锦寒看着她动作,笑意更盛。 “实在是抱歉,在下一路被人追杀,难免紧张,适才一时失手放了点不太好的东西出来。在下离开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既然误伤了姑娘,不给姑娘解了毒,在下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阿。” 曼疏眼神一冷。 被追杀能这么“恰好”的躲进她的房间?还误伤? “真是抱歉,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冷笑话。” “锦衾寒。”姬锦寒吐出三个字,止住了曼疏想把他扔出去的动作。 “顾名思义,锦衾万重不耐寒,是在下的独门配方。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会让人越来越冷,直到再也没有温度而已。” 曼疏只顿了一下,连近他的身都免了,准备直接连人带椅子一起扔。 “我劝姑娘三思。”姬锦寒笑道:“月华门当然可以解了此毒,但是一来,姑娘恐怕等不到赶回月华门,二来,就算青容能解,最重要的药引子,也只有我有哦。” 曼疏不语,转身朝房门走去。 “去找青容不如找我哦,我这里有现成的解药呢。” 曼疏回头,只见姬锦华斜倚在扶手上,眼中光华流转,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青瓷的小瓶子。 曼疏不理,径自去开房门,尚未打开门拴,身后劲风袭来。曼疏回身便是一掌,正打在姬锦寒胸口,他顿时鲜血喷出一口鲜血,腥热的液体溅了曼疏一身一脸。 姬锦寒边咳边笑,整个人扑在曼疏身上。 “你还真是不上当,不过这下你再聪明也不行了,锦衾寒加上我的血,变成随卿欢。你若是不想对我日思夜想到走火入魔,筋脉寸断,今后就只能一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啦。” 曼疏抓着姬锦寒后脑的长发生生把他从身上拉起来。 姬锦寒只觉得头皮块被拉掉了,却也不挣扎,任曼疏刀子一样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的剐过一遍。 嗖嗖嗖的数只利箭从大开的窗中射入,屋顶也被瞬间洞穿,落下几个黑色的劲装“粽子”,招呼也不打的直接劈过来。 曼疏把姬锦寒一压,就地一滚,躲过致命的袭击。 听到响动赶来的青容和穆子秋踹开房门迎上了黑衣人的攻击。 姬锦寒压下喉中的一口鲜血,在曼疏忙于对敌的时候扬出一片烟雾,照到月光的烟雾瞬间弥漫成一片浓郁的青紫,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姬锦寒趁机在曼疏腰间重穴上一抓,飞身便走。 等烟雾稍散,青容和穆子秋可以看见的时候,姬锦寒和曼疏早已踪影全无。 黑衣人也不恋战,咻咻咻几下就全部追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青穆二人追出数里,终因轻功不及而失了他们的行踪,相顾无言,一时凝重如霜。 二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ˇ 从水中钻出来的姬锦寒全身尽湿,长发蜿蜒,黑色的衣服紧紧裹着身体,显出紧实精瘦的身材。 宛如水精一样的男子,可惜没有人欣赏。 唯一的观众正用一种充满着杀气的眼神研究着究竟是要把他煎炒还是烹炸。 笑得异常无辜的男人很故意的攀在曼疏的身上,见她冷冷的不动,便得寸进尺的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摆出一幅妖媚慵懒的姿态。 曼疏很认真的考虑着,如果把这个家伙一脚踢回水里淹死,然后带着他的骷髅,对那个什么随卿欢来说,是不是一样有效。 姬锦寒抬头看着曼疏那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一样的眼神,很有趣味的笑了。 “你猜,如果我现在死掉的话,你会不会跟着殉情呢?” 曼疏的回答很干脆,大力的把他甩开,然后站起身,自顾拧干长发和衣摆上的水,完全当他不存在。 躺平在草地上的姬锦寒笑出声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姑娘,恐怕你一定要善良的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才行,追着我的那些家伙闻到血的味道,会很快找过来哦。” 曼疏低头看他。 他无辜的眯起那双妖异的眼睛。 曼疏一言不发的走开,准备去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刚走出丈余,忽然心口剧痛,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地。 急喘几下,曼疏回头,愤怒的目光雷电一样的劈向姬锦寒。 姬锦寒作出一个缠绵悱恻的表情,温柔的说道:“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吧,我们得一直寸步不离才行呢。” 那刻意加重的寸步不离四个字,几乎让曼疏想要直接运气杀了他。 缓缓的,曼疏露出了见到姬锦寒以后的第一个笑容,美丽而锋利,带着满眼的杀气和毫不遮掩的恶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愤怒过了。 应该说,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杀掉的那次,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愤怒过。 她已经很控制自己,不要迁怒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迁怒这样简单,她是真的非常愤怒。 姬锦寒被那个笑容怔住,回过神来的时候,曼疏已经到了面前。 “说话做事要考虑清楚后果。”看似亲昵地在姬锦寒的脸上拍了几下,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瞬间浮出了火辣辣的红痕。 一把抓过姬锦寒的长发,在手腕上挽了几道,用力拖了便走,完全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饶是姬锦寒再怎么有恃无恐,此时也不得不苦笑。 重伤之后抓着曼疏逃了这么远,然后又为了躲避那些家伙的狗鼻子而跳进冰冷的湖水里闭气半天,现在他连根手指头也很难动一下,所能做的不过只是耍耍嘴皮子,却没有想到曼疏生气起来这样恐怖。 被砍伤的后背刚刚被水一泡,止住了血,要是再在地上磨几下,怕是那群人不用闻味道,光是看血迹也找到他们了。 用尽力气挣扎着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被扯着走。 一贯风流倜傥智计百出的姬家少主像条死狗一样的被拖着走,被他用计坑过的那些人若是见了,恐怕要笑到断气。 走了半天,不要说破庙,连山洞也没有看见一个。 可见武侠小说有时候也不能全信。 的443cb001c138b2561a0d90720d6ce111 曼疏瞄了一眼姬锦寒,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是绝对笑不出来了。长长的睫毛垂落着,仿佛敛了双翼的凤蝶,让曼疏看了,想把它们一根一根的拔个干净。 随便找了棵大树,把姬锦寒放靠在树干上,到他怀里摸了一遍,果然是被洗过一样的干净。不要说解药和火折子,连毒药也不见踪影。 索性去找了几截枯枝,学习远古人钻木取火。 的c0c7c76d30bd3dcaefc96f40275bdc0a 有理论不见得会成功,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点的着的话就再和他玩下去,点不着的话,就看他撑得到几时了。 不只是谁的运气好,还真的被她点着了火,小心的引燃了,加了些枯枝进去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曼疏拍拍手上的灰,不甚温柔的把姬锦寒翻躺过来。 解开衣服,借着火光,曼疏才发现这男人身上的伤还真是有些棘手。 几乎有一尺多长的巨大伤口斜斜的横过了整个后背,被水浸泡过后,泛着白色的嫩肉向外翻卷着,十足的狰狞。 曼疏皱皱眉头,这伤口必须缝合。但是现在不要说针线,就连伤药也没有半点,就算流血可以用点穴暂时止住,也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长期的血脉不畅,对伤势的愈合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正在踌躇,姬锦寒缓了过来,低哑的开口:“簪子……里面有针……” 曼疏拔下他头上的斜斜插着的银簪,看了看,轻轻一扭,里面果然有几根金针。 取出一根,稍微用力将一头折弯,想了想,到姬锦寒的衣服上拆下几根柔韧的丝线,用金针带了,制住他几个穴道,防止他乱动,便开始缝合伤口。 许是彻底没有了气力,姬锦寒连呻吟都没有,只是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曼疏冷静的缝了五十七针,利落的收尾。 第一次的小型外科手术,成果还算差强人意。 看了一眼姬锦寒,已经面无血色的晕了过去。 这里近水,相对温暖潮湿,拿根树枝引燃了,照着在周围找了一些勉强可以用的药草,捏烂了敷在伤口上。 姬锦寒的衣服是丝织,曼疏撕了自己的棉布外裙,近火烤干,将姬锦寒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解了他的穴道。 小心的把火移开,把姬锦寒放到被火烤过的温暖地面上,把他解下的湿衣服烤干,然后盖回他身上。 淡淡看了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男人一眼,背倚大树,双手结印,开始默默行功。 二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一ˇ 事实证明,这些“混江湖”的家伙,都有着蟑螂一样的生命力。 在这样简陋的环境和这样粗劣的治疗下,姬锦寒竟然生生的撑了过来。 “我怎么舍得让你和我一起死呢。”曼疏扶着他的头用浸湿的裙幅喂他喝水时,他居然还可以轻佻而魅惑地笑。 虽然声音低弱,面色苍白,但是仍然可以把人激得心火大盛。 曼疏面无表情,非常干脆的撤回了手,让他毫无气力的身体砰的跌到地面。 毫无防备的大力撞击,让姬锦寒眼前顿时一片晕眩,恶心的几乎吐出来。 真是自作自受,他在心里自嘲,但是又忍不住得意,能让这女子生气成这样的人,十成只有他自己。 曼疏懒得再去理他,走到一边去整理洗漱。 不能离开他超过一丈远,她只得把他整个人也一起弄到水边。一晚上的混乱,现在她的样子相当狼狈。 长发凌乱的披散着,没有任何发饰。裙裾被撕去多处,潮湿后直接在身上用体温熨干的衣物褶皱不堪。 曼疏看看湖水中的倒影,沉默的开始打理。 好不容易从头昏眼花中恢复的姬锦寒就着平躺在地下的姿态看着不远处的曼疏。 淡青色的晨曦中,少女安静的整理着头发。长及膝盖的头发乌黑浓密,甚至泛着幽幽的蓝,少女雪白的手指穿梭在发丝中,娇嫩如珍珠的白皙和夜空一般的幽黑,这样的冷艳,却也这样的诱惑。 伤势让他虚弱,却不会影响到他的神志清明。姬锦寒清楚的看到,这个化名为曼疏的少女,与手下调查到的有如此大的不同。 在她身上,姬锦寒完全看不到手下口中的那个痴情,幽怨,自抑且不顾一切的苍堡小姐身上的任何一丝影子。 他记得她对敌的样子。武功招式和内息确实是苍堡祁家的路子,也确实有着不常动武的生涩。但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不会有那样的果决和冷静,更不用说可以面不改色的给人缝合伤口。 姬锦寒颇感趣味的笑了,专注的看着曼疏的侧脸。 娇嫩美丽的少女的容颜,带着一种深远的寂静和隐隐的沧桑。那双眼睛,虽然明亮清澈,却让人无法看穿。 有些不太妙呢,姬锦寒在心底为曼疏哀悼了一下,不太有诚意的。 这样,他会越发的不舍得放手的。 他的世界妖魅横生,每一天都是生死场,若是能得如此佳人相伴,那么,无论兴风作浪还是明刀暗箭的,他都会玩得更加开心吧。 姬锦寒笑得很灿烂,几乎可以称得上幸福,完全没有注意到曼疏山雨欲来的表情。 没有人莫名其妙的被拖进一滩浑水里,还能对始作俑者和颜悦色的,至少曼疏肯定她没有那样宽大到变态的胸襟。 找根差不多的树枝将头发挽起来,曼疏走到姬锦寒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追杀你的是什么人?”曼疏冷冷的问道。 “药人。” 曼疏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 姬锦寒很识时务的赶紧补充:“就是长期服用密制的药品,让痛觉消失,让嗅觉和听觉都像野兽一样灵敏的死士。这些人没有自主的意识,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既不畏死,又能干好用,而且炼制不易,相当珍贵呢。”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熬过那密药对身体的改造,能够被炼制成药人的都要先经过重重磨练,即使这样,也有些半途就会承受不了死掉,还有些能够熬过药力,却发生异变,神志失常,甚至身体畸变,无法控制,只能被淘汰。 这样多的药人一齐出动,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姬锦寒在心中暗忖。 比僵尸高级的提线木偶吗? 曼疏想起在月华门的医书中看到过的记载,皱紧了眉头。 把人炼制成工具,这样摧残轻视生命的行径,从古至今屡见不鲜,手法或者不同,但同样的都让她深恶痛绝。 “那么,这些珍贵药人的主人,是谁呢?”失了耐性的曼疏语气反和善起来。 “很遗憾,我还没有那个荣幸得以结识,或者,如果我侥幸能够逃过一劫的话,会有机会去认识一下呢。” 姬锦寒当然看得出来曼疏平静表象下的滔滔怒火,微笑着火上浇油。 “很好,那么,就希望姬家的人可以早点发现他们的少主了。”曼疏不动声色。 “这个恐怕不会太早。”姬锦寒很风清云淡的样子,“带出来的手下都折损了,等本家发现再派人来,总也要段不短的时日吧。” 等本家派人来? 少林寺都有分院,姬家一个江湖大户会没有暗桩分布在各地? 曼疏扬起唇角,异常美丽的笑容,让温暖的春末忽然降温。 一直致力于惹怒曼疏的姬锦寒也不禁有些发冷。 但是那个笑容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动人,当姬锦寒再次被拖着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苦笑着回味。 ————————————我是更新的分割线———————————————— 不知道姬锦寒是有意的还是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极大的山林。因为临水靠山,各种植物繁盛茂密,林间有着浓重的雾气。 拜那个倒霉的随卿欢所赐,曼疏无法离开姬锦寒超过一丈远的距离,做什么都要带着他,十足的是个巨大的累赘。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地方让他把伤养好再说其他的了。 无论是曼疏还是祁安,都没有机会野外生存,所以记忆中没有任何经验可以用。 总之,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吧。 冬暖夏凉兼有武林秘籍和灵丹妙药的山洞是没有,找到小小一个又有些潮湿的山洞都费了半天的力气。 把姬锦寒一丢,曼疏动手整理。 清掉尘土烂叶和动物的尸体,生火驱散潮气,拖些枝叶来做了两张很简陋的“床”。 再多曼疏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环顾一下,看起来好歹是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铁打的人也要休息和吃东西。但是,看了瘫在一边的姬锦寒,曼疏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动了几下。认命的拖着他去寻找食物。 曼疏很勤奋,此时的武功已经不知比祁安好了多少倍。但是她对暗器完全没有研究,也不想在姬锦寒面前使用音杀,一则是她还没有真正掌握,使用起来很危险,二来,她不想给自己和月华门惹麻烦。所以,打猎这件事情还真的是有些困难。 姬锦寒被塞进一丛灌木里隐蔽了身形,耳朵里听着曼疏一次又一次生涩认真的尝试,微笑不已。 忽然,冰凉滑腻的触感攀上了右手臂,他低头,只见一条长不过尺,细如竹筷的斑环小蛇无声的爬了上来。姬锦寒眼底闪过一道异彩,猛然一动右臂,那小蛇一惊之下闪电般的咬了下来,尖利的毒牙深深刺进姬锦寒的右臂,毒液顺着毒牙注入他的体内。姬锦寒运起内力,那小蛇竟似被吸在他身上,直到所有的毒液都注进自己体内,姬锦寒方才停手,小蛇掉在地上,扭了两下,便僵硬不动了。 锦环蛇毒,号称三步毙命,虽然不是天下至毒之流,也算不错了。 姬锦寒运功将方才的毒液在体内运转,直至全部吸收。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迅速的恢复了些血色。微微一笑,将那条锦环蛇的尸体掩藏起来。 哗啦,曼疏拨开枝叶,姬锦寒温柔的冲她一笑,带着些萎顿之意。 曼疏面无表情的弯身拎起他的衣领。 很认命的听凭曼疏将他拖回山洞。 是不是应该把随卿欢的药性改一下,把距离放长一点呢? 姬锦寒不是很认真的考虑着。 不过,看着曼疏料理食物的样子,他很干脆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把好不容易猎到的野鸡开膛破肚,将采到的野菜塞进去,再用泥巴把野鸡整个包起来,埋进土里,用火炙烤,做叫化鸡。内脏能吃的部分也统统用树枝穿起来,放到火上烤。 简单的食材,在曼疏的手中渐渐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姬锦寒虽然很垂涎,却实在不敢对自己的待遇抱什么希望。 果然,曼疏只将料理好的食物用树叶垫着放在他面前,便不再理会他,自己到一边吃东西去了。 姬锦寒刚要开口,曼疏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伤的是后背,不是手,既然有力气拖人下水,也应该有力气自己吃饭吧。” “若是再下真的没有力气呢?”姬锦寒好奇的问道。 曼疏看他一眼,道:“东西就摆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有力气了,什么时候吃。”她不伺候大少爷。 姬锦寒无语,继而大笑,笑得咳嗽不止。 曼疏也不理他,自顾吃着自己的。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药人没有痛感,百毒不侵,听觉和嗅觉灵敏数倍于常人,却因为没有自主意识而只能用于攻击和追踪。 躲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其实对他们十分不利,这里的气味单纯,药人们若是寻来,很快就可以找到他们。单就躲避药人来说,到人口密集的地方更加合适。但是,姬锦寒现在的状态,又不可能做得到。 现在,就只能看这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曼疏一边吃,一边在脑中思索。 生死关头都不忘算计别人的家伙,若说他心里没有算盘,谁也不会信的。不过,祁安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千金,闯进她房间是可以引青容和穆子秋出手抵挡那些药人,但是究竟为什么要用药把他和她绑在一起,曼疏就想不透了。 皱皱眉头,青容他们能不能赶在那些人前面找到她,她不得而知。 眼下,若不想坐以待毙,可能要花些力气。 “姬公子。” 姬锦寒停下看来颇为辛苦的进食动作,抬头看曼疏。 “听闻碧川姬家是以毒和机关冠绝江湖的?” 所以呢? “有什么用得上的,说来听听吧。” 姬锦寒看着曼疏始终淡漠的表情,弯起嘴角。 二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二ˇ “苍堡与姬家素无往来,姬锦寒带走二小姐,到底是何原因?”穆子秋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贯儒雅的脸上,一片凝重。 青容立在窗前,闻言,看了仿若自语的穆子秋一眼,并不言语。 碧川姬家以毒和机关闻名,对很多人来说,这两样,是最好用不过的利器。姬家在江湖上坐大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却已经有了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影响力,其间原因,不言自明。 也因为如此,虽然兰庄的大小姐嫁入姬家,成为这一代的家主夫人,为了兰庄在江湖上正义超然的地位和名誉,兰庄与姬家也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兰庄会与姬家联姻,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而一向关系不甚亲厚的姬家少主竟然会亲自到月华门去接自己的阿姨和姨夫,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青容微微眯起了眼睛,抽丝剥茧可以暂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曼疏的下落。 “穆兄,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些追杀姬锦寒的,很可能是药人。”青容回身,面对穆子秋。 “我也是这样认为。”穆子秋点头,“但是,这样多的药人一起出动,是什么人花得起这个价钱?” “那个容后在追查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曼疏的下落。”青容道,“药人无神识,必定有人在身后操纵方可行动。即使躲过了药人的追杀,也很难同时躲过那些人,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曼疏。” 穆子秋凝眉,道:“我已经传信回去,并且下令附近苍堡各分号的人火速寻找了。姬家那边,我们现在不知道那些人与姬家之间的纠葛,也不知道姬锦寒劫走小姐的目的是什么,暂时还是静观其变。不知青容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曼疏是我的朋友,自然义不容辞。”青容淡而坚定的答道。并不改口称曼疏为祁安,在他看来,曼疏就是曼疏,和什么苍堡的小姐并无关联。 穆子秋一顿,继而一揖拜谢。 青容却不受,“这本是应该的,穆兄不必如此。” 他又道:“药人嗅觉灵敏数倍于常人,我见姬锦寒身上似有重伤,若是要避得药人,恐怕要找有水的地方洗去身上的血腥气。” 穆子秋道:“正是,我已派人沿着附近的水道寻找,附近的城镇也派了人手,相信很快会发现线索。” 青容忖度了一下,对穆子秋一拱手:“请恕在下失礼,姬锦寒素以智计手段闻名,那些药人武功又高,普通人很难相抗。月华门不涉江湖,但朋友有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若是耽误了到贵堡观礼,还请见谅。” 穆子秋尚待言语,青容已经飞身出了客栈,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遥望着青容消失的方向,穆子秋负手而立,目光深远莫测。 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颈子,曼疏拍拍手上的尘土,在枝叶铺成的“床”上躺了下来。 姬锦寒趴在另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躺得适意的曼疏,眼中满是兴味。 虽然祁风是江湖前辈,但是苍堡毕竟转向经商,并且相当成功。而祁安只在年少时从父兄习武,此前从未离过苍堡,和其姐不同,她更像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但是现在,看看在简陋甚至肮脏的山洞中仍然不焦不躁,甚至颇为随遇而安的曼疏,姬锦寒倒是生起了十足的好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手下口中的祁安和眼前这个自称曼疏的女子仿若两人。 感觉到姬锦寒的目光,曼疏瞟过一眼。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姬锦寒笑得温柔而挑衅。 曼疏毫无兴趣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姬锦寒挑眉,“嗯,连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毒也不想知道吗?” 曼疏不言不动,睡着了一样。 机关布在外面简直就是告诉人家,人在这里一样。所以费了半天劲,按照姬锦寒说的,在空荡荡的洞中布了些简单的机关以防万一。又找了些药草,埋在燃尽却尚有余温的灰烬中,让散出的味道掩盖住他们的味道。 虽然并不太累,但是养精蓄锐是必要的。 莫名其妙毫无准备的被拖进一团混乱里,像掉进兔子洞的小姑娘一样,一头雾水外加手足无措。 毕竟,对于一直以来生活单纯的曼疏而言,这种纯粹的江湖生活,和爱丽丝的梦游历险相差无几,都足够刺激了。 比起自己,姬锦寒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老江湖。 虽然懒得和他搭话——反正他也不会说什么有用的——曼疏倒是相信他不会让他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掉。 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别人还没有死干净之前,他是决不会甘心死掉的。 曼疏在心里淡淡想道。 就是这样吧,自己的命要自己守好。 她不会指望他能保护她,他也一样。 即使中了那个什么随卿欢,她也是不会陪他下地狱的。 佳人不想搭理他,姬锦寒也不怎么失望,正相反,他更开心了。 眼尾笑得扬起,仿佛展开的蝶翼。 深深看了一眼曼疏安定的背影,缓缓合上眼睛,开始慢慢运气。 ——————————我是更新的分割线———————————— 也许是山林过于广阔深密,他们成功的躲过了一昼夜。 夜晚的山风有些凄厉,洞中的火光忽明忽暗,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曼疏阖着眼睛,随意的坐着,让内力运转全身。 姬锦寒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思考。 说实在的,这一连串的变故,就算是他,也颇有些措手不及,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不利的局面。 姬家表面上是江湖门派,事实上,暗地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照顾”过他们很多“生意”。 混江湖也是要吃饭的。 不管是朝廷大员,江湖耆老,商家豪门,还是平头百姓,哪家没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呢?他们也不过是抓住了这个商机,运用了自己的“特长”,混碗饭吃。 只可惜,喜欢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太多,害他每天都活得挺有危机感的,不过,也多亏了这些人交错复杂的关系彼此制衡着,才能让姬家顺利的壮大到今天,他也还顺利活着。 姬锦寒的眼中闪过一道嘲讽的笑意,继而转为深沉。 正因为这样,才显得这次太过蹊跷。 忽然之间出现的势力,紧紧咬着他不放,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折了他身边大半的人手,并且成功的伤到了他。而且,只有他清楚,这些人,甚至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因为,除了最后那批药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之外,其他几次或明或暗的交手,多少都还留着几分余地。 这些武功套路杂乱凌厉,不明出处的家伙们让姬锦寒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奇妙掉进网中的不快感。 他对做一只被人随便捏着玩的小虫子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微微翘起嘴角,看看曼疏。 既然已经在水里,不再拖一个下来,怎么对得起自己?更何况,是这么有趣的女子。 带着她,苍堡和月华门就不得不站在自己的这一方。 兰庄的老人家说起来可没有他的名声那么善良,他可不想看到满江湖的人趁此机会对姬家落井下石。 喀嚓—— 仿佛只是普通的枯枝断裂的声音,曼疏却猛然全神戒备起来。 她知道,那是有人踩到机关的预警。 无声的灭掉火光。希望按照姬锦寒所授设在洞口的机关有用,可以成功地让人忽略山洞的存在。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出手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束手就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但姬锦寒心中有数,他的机关术学得远远不如毒术,这些简单的东西也只能唬唬外行人,对真正的行家来说是没有用的。对方既然出手如此狠准,自然早就摸透了他,不会不派出懂机关的高手。不过,他本来也只是要争取时间而已,现在,只要不是被那伙必杀的家伙发现,其他的人他倒是很有兴趣会会的。 果然,来人几乎没有迟疑的就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啧,最坏的结果。 曼疏全身紧绷的如一根弓弦,缩起了眼瞳。 完全没有声音的,来人出现在了洞门口。 只有一个人,在夜色中显出高大坚实的身影。 “爹?”姬锦寒惊疑。 曼疏愕然,瞬间被制住,身子一软昏了过去,被来人接在手里。 云破月来,月光照在来人的脸上,剑眉飞挑,星目薄唇,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一片沉冷肃静。 正是碧川姬家的当代家主——姬明城。 二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三ˇ 仿佛只是从很沉的睡眠中醒来,除了身体不太灵活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水里,慵懒而乏力。 但是曼疏知道,不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深沉到连一个梦都没有的睡眠。 记忆中最后的印象,好像是姬锦寒喊了一声爹? 曼疏有些迷糊的回忆着,就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双眼无焦距的对着窗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曼疏微微偏过头。 “你醒了呢。”来人有一把温润如水的好嗓子,轻轻落坐在床边,行动间,带着淡淡莲香。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妇人,有了一些年纪,却完全不影响她的风韵,相反,更添了成熟的魅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曼疏想动,身上却懒懒的没有力气。 妇人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微笑。 “你昏睡了很久,身子会很重,先不要动,缓和一下比较好。”说着,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茶碗,一勺一勺的喂曼疏喝水。 这种平静而温柔的感觉,让曼疏觉得熟悉而怀念,不自觉地温顺的张口让略带清甜的水润滑干涩的喉咙。 “这里是姬家,我是小寒的娘,闺名唤作兰心,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唤我心姨。”兰心,也就是姬家的家主夫人温柔的说道。 兰心?兰,那就是兰茹的姐姐?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曼疏模糊的想着,撑不住精神,又昏沉的睡去。 迷蒙中,感觉到有人轻柔的帮她将被子盖好,又顺了顺有些汗湿的鬓发。 妈妈? 我回家了么? 我是做了个梦,还是正在做梦—— 再次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可以清楚地思考了。 这里是碧川姬家,那就是说她被那父子俩当作货物运了来。 姬锦寒不在周围,随卿欢被解掉了吗? 从那里到姬家,仿佛是要走很多天才行,不知道姬锦寒是准备把她藏在这里,还是“请她做客”,通知了青容他们没有。别让他们担心才好。 不过,既然已经脱险,为什么还要把她一起带来呢? 为了利用苍堡或者月华门的力量吗? 曼疏微微扶着头,有些烦乱。 她一点也不想给月华门带来麻烦,至于苍堡,则不在她担心的范围里,也用不着她来操心。 离开这里不是不行,但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又被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毕竟,这里是相当于小说中唐门的地方,最盛产的就是毒药呢。 想起那个前科累累的姬家少主,曼疏只恨为什么没有在月华门的时候就把他掐死。 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响。 “请进。”曼疏扬声道。 姬夫人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手执托盘的侍女们。 “身体恢复了些吧。”兰心微笑着问道。 “好多了,谢谢夫人。”曼疏坐直,行礼道谢。 “委屈你了,实在是很抱歉,小寒那孩子一向任性妄为,我向姑娘赔个不是。” “跟夫人没有关系,请不要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曼疏对姬夫人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可能是她身上有着和母亲相似的味道吧。 的bac9162b47c56fc8a4d2a519803d51b3 姬夫人怜爱的对曼疏微笑,看看身后侍女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道:“若是身体可以的话,沐浴一下可好?” “多谢夫人。”曼疏起身下床,姬夫人轻轻的扶着她的手肘,帮她站起来。 “都是我们拖累了姑娘,请不要客气,当作自己家一样。我准备了膳食,沐浴以后用一些吧。” 曼疏微笑点头道谢。 姬夫人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带着侍女们出去了。 沐浴的水中似乎是添了什么调理的药剂,泡过之后身体轻松了很多。 换上干净的衣服,整理了头发,推门出去。 门口有侍女等在那里,引她到花厅用膳。 的0266e33d3f546c 脱开江湖门派这种既定的认知,姬家实际上是个很有韵味的地方。 曼疏身处的这个国家叫做东燕,在同一片大陆上,相邻的还有西尹和南瀛。西尹以放牧游猎为主,多草原和荒漠,南瀛则半数国土都是山地。相交之下,一面临海,拥有大片平原的东燕是比较富庶的。 姬家所在的碧川位于东燕的西南部,很靠近与其他两国交界的地方,有很多风俗迥异的少数民族聚居在这里。所以,姬家的建筑和装饰,带着一些繁复华丽的异族色彩。这让曼疏觉得有些新鲜。 姬夫人已经等在花厅,看见曼疏,笑着迎了过来。 侍女们开始布菜,精致的器皿里,一道道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曼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饭了,这时确实是饿了,也就没有客气的开始用餐。 正餐过后,侍女们收拾了碗盘,端了茶和点心来。 和了香料煮过的茶汤有一种浓郁的香气,搭配着清淡鲜甜的点心,很是美味。 曼疏无意于问一些不可能得到回答的问题,姬夫人也不多语。 偶尔聊一些当地的风俗,气氛安闲。 只是,再怎么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看到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男人,曼疏还是忍不住额角抽痛起来。 ——————————我是更新的分割线—————————————— “娘,我吃醋啦,怎么我也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就没有这种待遇。”姬锦寒贴在姬夫人的身边,撒娇撒的曼疏一身一头的冷汗和黑线。 姬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笑嗔道:“你还想干什么,背后那么长一道口子,要不是祁安姑娘帮你缝起来,你现在怕是吃什么都要从后面露出来了。” 姬锦寒听了一笑,几分正经的向曼疏微微躬身道谢。 曼疏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夫人和公子不用介怀,我的医术不上台面,若非不得已,也不会拿出来现眼。” 对曼疏来说,自由和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姬锦寒上来就触到了她的逆鳞,实在不能怪她的情商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言不逊。 姬锦寒眼神微动,恢复了那个有些妖异的笑容,待要开口,却被自家娘亲打了一下头。 “别乱说话惹人生气,好好和姑娘解释一下,赔个不是。” 姬锦寒作出一幅很痛的样子,乖巧的笑着答应。 姬夫人站起身来,歉意地对曼疏笑笑,道:“这孩子被我宠得不象话,姑娘莫要见怪。” 曼疏缓和了脸色,轻轻摇摇头。 “寒儿,好好和姑娘解释,我先去你爹那里看一下。姑娘,我先失陪一下。” 曼疏也站起身,唤住了姬夫人。 “请问,夫人是否可以请人知会一下青容公子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不是担心苍堡的人担心吗? 姬夫人听了有些诧异,面上却看不出来,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已经派人将消息带过去了,相信这几日就会有人来接姑娘了,让姑娘受惊了,这份恩情,日后姬家定当报还。” “夫人言重了。”曼疏略微安心,行礼送姬夫人出去。 还真是……差别待遇。 姬锦寒看着自家娘亲一走就自顾喝茶完全当他不存在的曼疏,笑得还蛮开心的。 “好可惜呢,随卿欢一解,就不能时时刻刻看见姑娘了,真是思念的紧呢。”姬锦寒坐下来,捡起块点心随意的吃起来。 曼疏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听到那个烂毒被解掉,心口还是一松。 不过,等到她知道随卿欢其实是种借用施者的血做引子,控制人心神,以产生某些效果,近似催眠的东西,并且以姬锦寒当时的状态,其实那个效果也只能维持十几个时辰的时候,不免脸色发绿了很久。不过这倒是很久以后的后话了 。 “你真的什么问题都不想问吗?”姬锦寒倒是很好奇地问道。 这么沉得住气? 问了你会老实的回答? 曼疏白了他一眼,很懒得理他。 唉—— 姬锦寒拍拍手上点心的碎屑,叹道:“难得我这么诚恳地想要向姑娘解释,姑娘既然不信任在下,那就没有办法了。” 曼疏直直的看着他,半晌,放下茶杯,露出一个微笑。 条件反射的,见到曼疏的笑容,姬锦寒背后有些发冷,外加头皮发麻。 很想去摸摸头发是不是好好束在头顶的样子。 “既然公子这么有诚意,那么请开始吧。”曼疏正襟危坐,一双明亮冷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声音很是有礼,“公子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好好听进耳朵里的。” 至于要不要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吧。 姬锦寒摸摸鼻子,忍着笑。 生气的曼疏,果然,可爱多了。 (本章未完) 二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四ˇ 事实证明,姬锦寒所谓的“解释”果然不过是废话一堆。绕来绕去的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左右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曼疏也只做马耳东风,那些废话,听过就算。 但是,她倒是相信,有些事情,姬锦寒可能也是不知道的。因为,他的表情里,偶尔会露出极为隐讳的恼怒。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足够曼疏觉得爽快。 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有些事情要找上来,躲也躲不掉。 趴在厢房的窗台上,拿着问侍女要来的长嘴烟杆,特产的烟丝甜辣清劲,抽到喉咙里,有种颤栗的感觉。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只有它是到那里都不会改变的呢。 曼疏轻轻吐出一口烟雾,淡淡的一晒。 经历了一场死亡的洗礼,曼疏对危险变得异常的敏感。 曾经她最喜爱动画里,那个异常美丽强大的女子有一句名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无数个必然交错的结果。 当年,泰坦尼克号就是因为忽视了阴影里的浮冰,才撞上了水中巨大的冰山。 表面平和的水面,更可能隐藏着凶险的漩涡。 她本可以不在乎这些,因为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本来也不过是个陌生的闯入者。 但是,人类是这样感情化的动物,总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维系并束缚着彼此。 默默生活着的两年里,她到底有了放不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 于是,她必须考虑得更多一些。 虽然没有过任何类似的经验,曼疏却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和女人的直觉谨慎的审视着这一连串看似莫名被牵连的无妄之灾背后的一切可能。 很平顺的,穆子秋和青容在接到消息之后快速的赶到了姬家。 曼疏不知道姬明城同穆子秋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但是,她就这样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做客一样,被平淡的接走。 太平淡了,反而让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一脚踩进了流沙的边缘,被不知名的力量拖着走。 但是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而仔细的接收着一切可能用得上的信息。 的46ba9f2a6976 不过,所得的太少了,少到连浮冰一角都算不上,让她完全看不清,也摸不透。 在继续前往苍堡的路上,曼疏找了机会与青容单独说话。 “你一定要去参加这个婚礼吗?”曼疏问道。 青容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的看着曼疏。 “我有种不太良好的预感,月华门百年来不涉江湖,一直平安无事,我不想连累你们。”曼疏很直接的说。 青容表情略微凝重,沉声道:“月华门是不涉足江湖,但是,却不是胆小怕事,独善其身的。” 曼疏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无论是不是江湖人,都重个义字。你们与我有恩,请不要让我终生背负这种忘恩负义的罪孽。” 曼疏直视着青容的眼睛,两双同样明澈深远的眸子,静静的对望。 半晌,青容轻轻偏过头去,说不出什么来反驳曼疏,却也不肯退让。 曼疏伸手搭在青容的手臂上,让他正视她。 “我本是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也对这些纷争没有兴趣。我所想的,不过是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若是你们出于自己的原因而涉险,那么,请容许我报还我欠你们的恩情,但是,请不要让我牵连你们,然后背负终生的愧疚。拜托了。” 非常自私,也非常坦白。 青容心底有些莫名的疼痛和酸楚。 明明应该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这样的戒慎和孤傲。 恩怨分明,温和有礼,却与任何人都隔着相应的距离。不信任,不依赖,不亏欠,不拖累。 明明是应该为自己和同门的不被信任而觉得恼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样的哀伤,可以感同身受。 默默的,青容揉揉曼疏的头顶,像爱抚一个孩子。 她本来,也只是一个孩子。 曼疏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而温柔的触感,不自觉地,眼睛热辣的胀痛。 她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呢。 微微笑笑,更加坚定了和月华门保持距离的想法。 她这个身份是个麻烦,离她远一点,大约会比较安全。 她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但是,能够做的,能够想的,都尽了力,就算最后仍然要面对最坏的结果,至少不必后悔。 青容最后还是决定禀从师命,到苍堡观礼。但是他也答应了,不多做盘桓,观礼结束,马上返回师门。 曼疏还是有些担心,却也不再说什么。 不知是因为穆子秋加强了防备,还是因为灾星远离,接下来的路程很平顺。他们正好赶在婚礼前一天到达了苍堡。 各路观礼道贺的人马早已到达,从祁定接手苍堡以来,大概这是最热闹的时候了。 外面热闹,曼疏倒是自寻了清静。 祁风夫妇和祁定忙于待客和筹备婚礼的各种事项,没有时间抓她坐下来细说什么。 堡里的人清楚内情的,也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去见祁情或者湛戟。 因此,住回祁安房间的曼疏,颇为自得其乐的享起了空闲。 她甚至也不去招呼青容,只是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的练功。 服侍的丫鬟还是薇芯,小丫头很怜悯的让“伤心”的小姐独处,堡里的人也很小心的不要打扰了二小姐,以免刺激了二小姐,在这个关头生出事端。 虽然完全是他们庸人自扰,然是正中了曼疏的下怀。 不过,看着这些人的表现,有时候曼疏还真是想给它捣蛋一下,顺便帮祁安小小的报复一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没人能替别人做任何决定,她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她是曼疏,不是祁安,因此,她没有那个报复的权利。 喜筵就在第二天。 曼疏舒适的沐浴,然后用丹朱给她的宝贝们保养全身。 将长发披在身后晾干,拿出长嘴烟杆,享受的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能让苍堡的人不顾祁安未归就执意举办婚礼,原因应该很明显了。 曼疏微笑,带着轻微的嘲讽和敬佩。 期待着第二天的喜筵。 ——————————我是更新的分割线—————————————— 古往今来,婚礼总是一团闹哄哄的热闹呢。 曼疏端坐在席间,慢条斯理的观赏着繁复的古礼,一面自斟自饮。 苍堡人脉很宽,大厅中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宾客,生意上的伙伴,江湖上的朋友,形形色色。 倒是传说中湛戟的师父青冥老人不在堂上,让曼疏稍微有些疑惑。 英俊冷厉的新郎和英姿飒爽的新娘正是天作之合,堂上的宾客轰然道贺,溢美之词和敬酒声不绝于耳。 曼疏微笑着,也端起杯子,向一对新人敬酒示意。 新郎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新娘看见她,神色复杂,笑得不太自然。 曼疏笑意不改,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青容会忍不住总是担心的看过来。 正在一团喜气的时候,忽然,堂外传来金石交击的轰鸣声。 堂上众人一惊,顿时安静下来,一起向外望去。 之间一位身着青金官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队披着莹霜铠甲手执长戟的士兵。 气氛乍然凝重起来。 祁风迎上去,躬身施礼,道:“这位大人,今日是小女的大喜之日,大人携甲胄至此,不知所为何来?” 官服男子温文一笑,拱手道:“先给堡主道个喜,下官近畿左卫洪沉铭,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捉拿要犯,惊扰了堡主,还请多多见谅阿。” 近畿左卫?! 堂上众人大惊失色,惊疑之声顿起。 皇上身边最为看重的辅臣之一,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苍堡惹了什么逃犯要这样兴师动众? 祁风也很疑惑:“给大人见礼,大人恕罪。苍堡一向奉公守法,这逃犯,究竟是怎么回事?” 曼疏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好的预感一下落实,只觉得全身发冷,每一丝神经都绷得死紧,不自觉地凝神运气。 洪沉铭看了看堂上,目光一瞬,身侧的兵士无声的将整个厅堂围起来。 哈哈笑了几声,洪沉铭安抚道:“堡主莫要惊恐,下官此次奉命捉拿的只是一名漏网的逃犯而已,与贵堡和其他人并无干系。” 话音未落,兵士一起出手猛然向青容攻了过去。 青容惊异莫名却反射性的躲开了攻击,在厅中与那些明显不是普通兵士的人交起手来。 曼疏握紧了拳头,瞠大眼睛,脑中急速思考,忍耐着按兵不动。 洪沉铭扬声道:“诸位听了,皇上有旨,兹查明,月华门协同碧川姬家欺君妄上,窝藏朝廷钦犯,现将一干相关人等全部捉拿归案,下官此行,旨在捉拿月华门青容,与其他人并无干系,闲杂人等,速速避开,否则同罪论处。” 什么—————— 经天霹雳一般砸了下来的消息让曼疏几乎连血液都炸开来。 这是哪一出? 堂上众人虽然惊疑不定,但是仍然迅速退闪开来。 祁风皱起双眉,同祁定相视一眼,凝声问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华门百年来饱受尊重,怎么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洪沉铭扬眉一笑,道:“皇上自有明断,这就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了。” 祁风父子无言以对,只得闪在一边。 这厢青容被十几个身手出奇矫健的兵士围攻,已经渐渐呈现颓败之像。 曼疏见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心下一横,凝神运气到极致,突然纵声尖啸。 音杀—— 从未用过的曼疏无法控制这力量,音杀之下,不分敌我,厉啸之音,杀遍天下。 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毫无防备的众人只觉得气海翻涌,天地倒转,功力差些或没有武功的纷纷呕出血来。 围攻青容的兵士被这突至攻击的阻住,等到众人回神之时,青容早已不在堂上。 二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五ˇ 门被推开来,一群人乱哄哄的进来四处翻查了一遍,又乱哄哄的到别的房间继续检查。 曼疏竭力控制着气血翻涌之下几欲作呕的冲动,一面将青容的头按进怀中掩住他紊乱急促的呼吸。 是的,他们并没有真的离开苍堡,而是在围困的兵士头上晃了一下之后又悄悄的躲回苍堡,现在正躲在祈安房间的——房梁上。 房间里装饰着的丝绸和纱罗让人不容易发现这个角落,给了他们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 怀中青容的身体一直在剧烈的颤抖,曼疏更用力的抱紧他。 不能两个人都乱掉。 曼疏竭力将自己的内息调理顺畅。 从来没有使用过的音杀像柄双刃剑,给她自己也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但是好在还可以控制。 但是青容就不容乐观了。 内伤其实倒在其次,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内息混乱,几近走火入魔的危险才是最难处理的。 “青容,镇定下来,青容!”曼疏低喝。 青容睁大了眼睛,眼神却是混乱没有焦点的,全身痉挛般的颤抖,体温时高时低。 天翻地覆不过如此。 但是,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曼疏抿唇皱眉,运气在青容的穴道上一戳。 剧烈的疼痛雷电一样劈开青容的神志,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 “听着青容,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光是担心没有用,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也赔进去,那就没有希望了。”曼疏抬起青容的脸,冷声说道。 青容眼神渐渐聚焦到曼疏的脸上,似乎听了进去。 “这事情太奇怪了,快点调理一下内息,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青容仿若放空,却听话的开始理顺紊乱的内息。 曼疏的内力修为有限,即使全力施为,也不过能阻碍众人一瞬,她要的也只是那一瞬间的逃跑机会。 因此青容的内伤并不严重,稍微调整就恢复了十之七八。 他本来内敛沉静,又颇为谨慎。只是忽然遭逢变故,又关心则乱,才会几乎走火入魔。现在理顺了内息,自然冷静了下来。 的确,事情太奇怪了。 首先,月华门百年来连江湖走很少涉足,又怎么会牵扯到窝藏要犯,欺君妄上的重罪? 再来,为什么是和碧川姬家一起?月华门甚至同姬家素无往来。最大的牵扯也不过是月华门曾经的首徒和姬家现任的当家是关系不远不近的嫡亲连襟。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如果是要抓他的话,那么趁他观礼之后一个人返回师门的时候抓,不是更加容易,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的来? 青容和曼疏对视,心急如焚,却都有如坠云雾中的巨大疑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远超出了他们可以理解的范围,让他们几乎无处使力。 “先回月华门看看吧,那人只说是捉拿,不知道师父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了——”青容一动,被曼疏抓住肩膀按回来。 “你不觉得不太对吗?”曼疏有种奇特的感觉。 青容看着她。 “我觉得我们头上有一张好大的网。”曼疏直觉的喃道。 青容脑中清明一闪,“对了,他们是要用我做饵。” “他们大张旗鼓的,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们抓到你了。” “然后引人来救我——” 两个人眼中有同样的喜色,那就是说——还有人没有被抓住,或者说,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人,并没有被抓住。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救了你。” “那就是说,他们接下来会希望在抓我的同时将他们要的人一并引出来?” “没有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曼疏忽然看着青容,眼神明亮的。 “我们去京城!” 青容也沉稳下来,“月华门和姬家现在一定有人在守株待兔。对,我们去京城。虽然一样的危险,但是至少可以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吗,被人救走了。”魁伟威严的龙袍男子面窗而立。 “回禀皇上,是。”洪沉铭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 “什么人做的?” “是苍堡的二小姐,祈安。” “哦?”皇帝的声音有些微的惊讶。 “是,但是依属下所见,此事与苍堡倒应该没有干系。” “是吗?”皇帝漫不经心似的轻声反问。 熟知皇上性情的洪沉铭不再开口,静待皇帝示下。 “那你就好好的去会会这位出人意料的祈小姐吧。” “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挥手,洪沉铭恭敬的拜退。 巨大尊贵的紫檀书案上,金色绸缎包裹着的玉玺静静的镇在一侧,显示着身为一国无上权利的威严。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神色莫测。 ————————我是分割线—————— 你知道,资讯不发达有时候真是一件救命的好事情。 没有照片,没有影像,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广播,就算画像和口谕再怎么相似和快速,也有办法对付。 曼疏和青容立意要去京城把一切搞个清楚明白,于是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和荆棘的道路。 就像凭借着非常微小的已知去解一道高深的方程式一样,曼疏很有些头疼,她偏科得很严重,对逻辑思考真的不太行。但是好在,历史是非常有用的东西,你知道,就像戏剧只有那几十种模式一样,人间的纠缠也不过那几种模式的复杂演绎,总是有经验可以用的。 于是,在一间吵杂到一定层次的小酒馆里,曼疏和青容化装成两个外地来的小商贩,踞坐在破旧的桌前,一边稀里呼噜的吃着过油的宽面,一边面不改色的谈论着皇帝的八卦。 青容看着眼前面色蜡黄瘦小的中年男子蹲在椅子上粗鲁的吃相,很难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经不要抽搐。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掩藏在改装之下的女子是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人,毕竟哪一个大家闺秀做得出这种毫无破绽的男子举动,连他都自愧不如。 低咳了一声,青容掩饰的擦擦沾在颔下粗须上的面汤——真的是不太习惯带着这种胡子吃饭。 曼疏倒无所谓,把碗里的面条吃个干净,然后开始喝起那明显是用剩下的茶渣煮出来的茶。 “这么说,现在的皇帝,其实是篡位逼宫才坐上龙椅的喽。”她抹抹嘴,若无其事的总结道。 她的演技,说实在的很不错。 对于她这种曾经长年忍受痛苦的人,如果想要让家人不要担心,就只能学会这种精湛的演技。先骗倒自己,才能骗倒别人。只有自己相信自己已经没事,才能让别人放下心来。所以,只要把自己完全当作另一个人就可以了。这种尝试,她还挺新鲜的。 街面上不时穿梭过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士,他们还在邬家镇的范围里,虽然很边缘,但仍然十分危险。他甚至不知道周围的人里,有没有朝廷的密探混在里头。而这丫头居然就这么大拉拉的毫不在意的说话,他还真是有种奇特的被打倒的无力感。 “是的。”青容答道,虽然涩口,他也跟着咽下难喝的茶汤。 “能够把正当壮年的兄长赶下皇位,兵不血刃的人,相当棘手啊。”曼疏喃喃自语。 “说得没错呢。”熟悉的腔调忽然在耳朵边响起来,曼疏差一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非常想逃避的转过脸,一个油腔滑调的落魄郎中一脸谄媚的贴在身边。 江湖郎中一般都身兼算命师的职务,赚点小财糊口,在这种地方到外乡人身边拉生意再正常不过了,根本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但是曼疏看到那双掩不住狡光流转眼睛时,心情不是普通的复杂。 一方面很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一边又很激动,终于有个人可以确切的知道事态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是应该早就被抓到大牢里头去了吗?”曼疏低声问道,明显有些咬牙切齿。 青容安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姬锦寒嬉皮笑脸的坐下来,往曼疏身边蹭了蹭,用和本声完全不同的尖滑声音笑道:“要是大牢里头乖乖坐满了他们要的人,他们还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的把饵放出来,然后赶羊进圈?” 曼疏眯起眼睛,而青容的目光一下子明亮起来。 “你们家的人没事,那么另一家苦主呢?”曼疏抑制着激动问道。 姬锦寒耸耸肩膀,拍了拍身上的破旧药箱,道:“我们家不过混了几十年尚有办法自保,百年大树哪有那么容易倒,再说,还有个被称为隐圣的掌门在坐镇。他们是出其不意拉,不过,还不够快。”说着,嘿嘿的低声笑了几下。 青容握着茶碗的手明显颤抖了,一直悬在心口的刀子终于放下来,激动地难以自抑。 曼疏也放心了些,但是却明显感到了更大的疑惑。 她和青容对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升起的的不解。 月华门素来不涉江湖,又怎么能够有能力这样迅速且早有防备似的躲过朝廷雷霆万钧三管齐下的出手呢? 不自觉地把眼光投向姬锦寒。 姬锦寒若无其事的摸过一只茶碗,到了杯茶喝,捻了捻嘴上的两撇鲶鱼胡子。 “不要问我,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被我家老爹一脚踢到这里来等你们的。”他还有一肚子的闷火不知道和谁发呢。本以为身为姬家少主,承担了将近半数的“家务”,游走于各个“客户”之间,却能全身而退,足以自满。却没有料到,一场不明所以的变故,让他发现,自己在爹娘的眼里,也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毛孩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发掉。 驳了两句嘴,老爹甚至就这样一脚把他踢出来,让他想知道什么就自己查。真是被看扁到门缝里了。 曼疏抽动嘴角,看着他忿忿不平的嘴脸,“那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去哪我去哪啊,看来看去,就我们三个什么也不知道,大人又不肯说,只能自己找答案了不是吗?” 贴在眼睛下边的那颗长了毛的大痣不停的晃来晃去,曼疏终于忍不住一脚把他踹翻过去。 酒馆里的人大概是常常见到这种情形,只是轰然大笑,拍桌子笑骂些下流话。 青容把头转到另一边,非常想装作自己和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二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六ˇ “说起来,你们怎么在这里磨蹭了那么久还不走?”姬锦寒坐在小马车的车板后头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从那天逃走以后,曼疏他们在镇上藏匿了足足十余天。这才让刚刚赶到邬家镇的姬锦寒逮到。 “我本来以为自己来晚了,不是得想办法把你们从大牢里挖出来,就是得想办法在他们前头找到你们,没想到你们根本就没走。”还真是胆子大,不过倒是让那些抓他们的人想不到,反而成功的避开了大部分的追兵。 青容在前面赶车,曼疏坐在车上,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她救青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月华门的恩情。但是,同样的,她也欠了祁安的恩情,既然占据了她的身体,就要对她的家人负上责任,即使是祁安自己放弃了性命也是一样的。在一定程度上,她继续了她的人生,就要为她的人生负责。这是生为世人不得不服从的良知和秩序。 因此,她至少要确定苍堡的人是否会因为她的行为而被牵连。 她珍惜自己和自己所重视的人的性命,但是,也同样尊重其他人的性命。必要时,她可以为此付出代价。 姬锦寒看着曼疏沉静中稍带严肃的神情,垂了眼睛,微微一笑。 即使是伪装成黝黑病瘦的老年妇人,她也还是透着光华。 他们舍弃了到达京城最快的道路,绕道西北,再向京城进发。 邬家镇往西北是一片荒漠和草场交杂的广大土地,和邻近的西尹国一样,这里生活了很多以放牧为生的游牧民族。 曼疏他们就这样化装成来往贩卖皮货的牧民,混杂在来往的商旅中,毫不显眼。 曼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傍晚巨大的太阳,带着温暖灿烂的光晕,渲染了天边的云彩,也给沿路的沙砾草场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牛羊像云朵一样,跟着牧人的鞭子,向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跑去。 往来的商旅中,有人见了这画面,勾起了乡思,用辽远低哑的声音,唱起了歌儿。 曼疏被那忧伤而深情的曲调吸引,不自觉地听入了神。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 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曼疏听不懂歌词,但是却深深的被触动了心灵。 跨越了千年的时空,她来到这里。做她该做的事情,努力活下去,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 但是,她好想家。 她好想念千年后那片污浊的天空,想念那些纵横的水泥高楼,想念城市里嘈杂的轰鸣。 因为,即使失去了一切原始而古朴的美丽,那里,也是她的家乡,她的亲人生活着的地方。 她真的没有那么坚强,或者说,失去了她一直为之努力的家人,她不知道,要为了什么而坚强。 可是,她回不去了。 无论再怎么疯狂的想念,她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也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但是,这样的寂寞,真的已经让她快要被啃噬殆尽。 她快受不了了,真得快要受不了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她毫不掩饰的哭泣,像个孩子。 青容和姬锦寒见了,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这样冷静坚强淡漠理智的女子,忽然哭成这个样子,任谁也要吓一跳。 但是,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却也忍不住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受了委屈的女孩子。 ——————————我是分隔线———————————— “兄弟们对老人家真是孝敬阿。”一个虬髯壮汉大笑着过来搭话,手里拿着一个装满酒的皮口袋,豪爽的请姬锦寒和青容喝酒。两个人招待他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被安稳的放置在厚厚毛毡上的曼疏听了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 傍晚一时的情绪失控之后,这两个人简直把她当成琉璃做的,完全的小心过头。 姬锦寒哈哈一笑,接过酒水喝了一口,顺手递给青容。青容也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还给那壮汉。 姬锦寒和青容的身量都很高,扮成两个皮肤黧黑的西北汉子,光看外表,几乎没有破绽。 姬锦寒常常走南闯北,各地的方言都会,倒是青容这方面就比较弱一些,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不开口,都是姬锦寒和人打交道。 “我叫查罕,就是附近村子的人,两位兄弟怎么称呼阿?”壮汉的声音洪亮,眼神有着塞外牧民特有的明亮单纯。 “我叫程大安,这是我兄弟程大喜,我们本来是走脚做些小买卖的,这回是我们娘说要来看看她嫁到这里很多年的姐妹,我们就顺路过来做些皮货生意。”姬锦寒露出白牙,笑得一脸诚恳。 曼疏听到他诹出来的那两个名字,怎么想怎么觉得和那个妖异不搭调。不过,倒是十足的像是普通的百姓会取的名字,直白上口得很。于是,闭着眼睛装睡之余,在心里暗笑。反正糊弄人这方面没人比姬锦寒更擅长,就交给他好了。 查罕听了,颇感兴趣。 “哦?找到人了吗?是这附近村子的吗,这我熟,说不定能帮上忙啊。” 青容默不作声,姬锦寒作势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言语。 查罕倒好像明白了似的,也跟着叹了口气。 “唉,你们也不是头一个啦。这些年来我见得多了,找亲戚的,还有找儿女爹娘的,不少,你们算是远路来的啦。但是,有几个真能找着啊。莫说我们这的人隔几年就要换块水草好的地方住,找个人困难。就是不说这个,当年那一场仗打下来,有多少人就是永远也找不着啦。” 说着,喝了一口酒,神色渐渐哀伤了起来。 姬锦寒和青容对看了一眼。 那场战争他们是知道的,但是那毕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有真实感。 于是两个人看着查罕,希望他继续往下讲。 查罕是和自己老婆一起出来的,也很愿意和路上遇到的朋友打打交道,见这对兄弟有兴趣,他的话匣子就开了。 “我比你们兄弟大些岁数,打仗那时候,我也就是个毛孩子。西边那些狼崽子和我们一样,也是靠牲口吃饭的,谁不知道他们眼红我们的好牧场,就是谁也没料到那些家伙胆子那么大,趁边界上领头的将军不在,就这么抹黑打了过来。” “我们这一村的人,那时候正在西边那片草场住着,我亲眼看见过那阵子有多惨,天天的放火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守边的兵和附近放牧的兄弟们都把命豁出去啦,好好一片草原,就这么被烧得成了一片焦炭,倒处都是血和尸首。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都震天啊。” “眼瞅着要被那些狼崽子打过来的时候,大将军带着兵赶回来啦,狠狠地把那些狼崽子又打回他们老窝去。我们都说,大将军简直是神仙下凡,那么年轻,打起仗来那么狠,多少兄弟跟着他,就像跟着大英雄,把命拼掉都甘心,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不能跟着一起打那些狼崽子。” 查罕说着,眉飞色舞,又很憾恨,举起皮口袋灌了一大口酒。 那时候守着西北边疆的是…… 姬锦寒和青容乍然想起,不觉扬眉。 “现在好啦,大将军当皇帝啦,我们就不怕那些狼崽子了,他们可没胆子再打过来,哈哈哈哈。” 查罕笑得很骄傲。 这边几个人却是听得心里一震,一时流过无数个念头。 星夜低垂,草原辽阔。 三个人躺在篝火旁,一时没有人说话。早些时候查罕那席话还在心里转着。 曼疏本来对皇帝一无所知,这时倒有了些大略的印象。 她出生于和平的年代,就算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频有冲突,也离她的生活有很远的距离。 这样近的靠近战争的味道,让她忽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真实感。 她不知道身边的两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她自己的心情也很难形容。 开始时,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朋友,后来是形式所逼,不得不一起去找个真相。 但是现在,她开始发现,这个世界和她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一样,庞大而繁复,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情感。 前路未卜,接近兴奋和茫然无措的复杂心情团团堵塞着她的心口。 青容出身月华门,常年行医,见过的世情百态和人间悲欢很多,再加上这段故事他早就知晓一些,因此,并不如何激动。他还是一样,希望能找到那个困惑着他的答案。皇帝如何,他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更多的是,他朝夕相处的师父,为什么忽然让他觉得似乎从未了解过。 姬锦寒心中流转的念头就更复杂了一些。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他表情淡漠,薄唇抿着,一贯妖异的眼神,在这自然的夜风之中,稍微的沉敛下来。 像被启蒙的种芽,有些什么开始悄悄的萌动。 二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七ˇ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路上来往的车马淋得狼狈不堪。 “大安兄弟——”查罕朝旁边马车上的人大喊,这么大的雨,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查罕大哥。”姬锦寒从蓑衣斗笠下露出半个头脸。 的99c5e07b4d5de9d18c350cdf64 “雨太大了,再这么走下去马儿也受不了,停下避雨吧,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能暂时歇一下。” “好,大哥先走,我在后面跟着——”雨声大得两个人都要大声喊才能听见对方说的是什么,马车破旧,再淋下去,说不得要变成漏网。 查罕赶着马车紧走起来,姬锦寒在后面跟得有点辛苦。本来就不善驾车的大少爷,偏偏轮到他驾车时赶上这么大的雨,还真是难为他,但是青容要替他,他又执意不肯。 逞强有什么好处吗? 曼梳很难理解这种青少年的心态,按说,这位姬公子也不算什么毛头小子了。兴许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丢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大概就是了,不过真的挺无聊的。 总算追到了查罕的马车。马车停在一处看来半新不旧的简陋木板房前。 这条路是很多商贩来往的要道,但是周遭环境并不甚好,荒漠居多,人烟稀少,少有客站。因此有了这些临时搭建的简陋房舍,风雪御寒,夏日避雨。房前也有专门给车马用的遮棚,算是很实用。 进了屋子也只是比马车上好一些,雨水打在房顶,发出轰鸣的声响,到处是潮湿粘腻的感觉,墙板也有些发霉,只有一张床,露着光秃秃的薄木床板。 略微整理了一下,将查罕怀孕快七个月的妻子安置在铺了毛毡的床上。 “嫂子身子重,大哥怎么还让嫂子这么辛苦。”姬锦寒问道,青容在忙着安置曼疏,他和查罕生火煮些东西吃。曼疏很安稳的等着被照顾,所以说尊老爱幼真是种美德。 “让他一个人在外头,我才更不放心,不如跟着他,至少我还安心一些。”查罕的妻子笑着说。那是个不太美丽的女人,但是眉眼之间有种常年操持生活磨砺出来的坚毅光彩。 曼疏看了看她,有几分喜欢。 那日搭话之后,发现要走的是同一个方向,查罕便豪爽的说要同行。曼疏其实是不太赞同的,以他们的身份和目前的处境,随时会有状况发生,牵连到无辜的人,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是姬锦寒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青容也没有反对,于是便同行到现在。 好在再往下也就不同路了,能安稳的走过这一段,曼疏也就可以放下心来。 接过青容递来的热汤,拿在手里先汲取些暖意,耳朵里听着姬锦寒和那夫妻俩天南海北的说些闲话。 巨大的雨帘荫蔽了整片天地。 下雨天,留客天。 曼疏和青容对看了一眼,那厢的姬锦寒也停下了话头。 青容走到窗前,淡淡地看了一眼。 抬手接住一支呼啸而来的铁箭。 查罕和妻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被惊在当场。 “是盗匪吗?”查罕问道,强自镇定,握紧了妻子的手,一面到腰间摸出防身的猎刀。 “不,是官兵。”姬锦寒淡笑的说道,起身打开了房门。 狂风扬起姬锦寒的头发,卷着雨水扑面而来。 大雨中,列队森严的兵士整齐的包围了他们,铠甲森森,无数拉满弓弦的箭矢蓄势待发。 “这是怎么回事?”查罕大惊失色。 “十分抱歉,连累了你们呢,查罕大哥。”姬锦寒恢复了妖异的调调,漫不经心的道歉。 “这阵子为了我们奔波劳碌,真是辛苦您了,洪大人。”他微笑着和对面马上的武将打招呼。 洪沉铭不动声色,也微微笑道:“姬公子看来倒是不错,你一向是聪明人,为了不要伤及无辜,就请几位和在下走一趟,如何?” 姬锦寒笑道:“洪大人,您位高权重,但是抓人,总得有个罪名才好办事阿,却不知我等的罪名是什么呢?” “姬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的。” “只怕未见得吧。”姬锦寒易容过后黝黑平凡的脸,丝毫不减不羁狂放的气息。 “姬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洪沉铭的脸色明显的肃敛气来,久经沙场的杀气感染了身后的兵士,一时气氛一触即发。 “查罕,查罕——”屋内的呻吟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却原来是查罕的妻子惊吓之下动了胎气。 青容见状,上前想要察看状况,却被惊怒的查罕用猎刀挡住,说什么也不让他靠近自己妻子。 曼疏看了,开口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他是大夫,你妻子现在需要帮助。” 查罕还是不肯放下猎刀,倒是他妻子握住他的手,挣扎着说道:“就让他看看吧,孩子重要。” “可是——”查罕已经完全不再相信曼疏他们,更别提让他们碰自己的妻儿。 “没事,我们不过是普通人,他们害我们有什么用呢?”查罕的妻子又道,“就让他们看看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查罕看着妻子痛到汗湿的脸,终于让步,但还是戒慎的举刀向着青容。 青容问了几句,切了脉,道:“是要生产了。” 哐啷一声,查罕的猎刀落地。 这厢,姬锦寒谈笑自若的面对着洪沉铭。他侧着身子,让洪沉铭可以看到屋里的景象。 “大人。如您所见,现在,我朝的百姓,皇上的子民在这里,即将生产。您若动手,势必要伤及无辜。我们这些钦命的要犯自然不在乎这些,您可是皇上倚重的辅弼,处处代表了皇上的天威。如今,您要如何呢?” 洪沉铭看着姬锦寒事不关己的讽笑,又见屋内痛苦呻吟的民妇,沉下了脸色,眯起了眼睛。 ——————————分割下———————————— 姬锦寒斜斜倚在门上,雨水打湿了半身的衣衫,却依然轻松惬意。 看着马上脸色铁青的人,笑得跟给大人出了难题的孩子一样得意又嚣张。 “不要用什么窝藏逃犯或者协助私逃这么老套的罪名哦,那区区在下我可是会很失望的。”姬锦寒非常快乐的再接再厉,“您可是跟了我们差不多一路吧。那么多双眼睛,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们可是非常无辜的普通百姓,硬要栽罪名不是不可以,但是在这么多大人的好兄弟面前做这种事,对大人的形象和皇上的仁爱之名可是挺伤的,不是吗?” 曼疏在屋里面帮青容打下手,查罕已经完全呆掉了,派不上什么用场。干脆把他点了穴摆到一旁,省着他碍事。 很信任青容的能力,曼疏也不如何紧张,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不停的挑衅,忽然觉得跟这个人一路,也许是个错误。说不得那个洪大人被他气到发疯,他们这一屋子人就统统变成长满刺的山猪。 查罕的妻子已经不是第一胎,本身有经验,配合着青容,生产倒是很顺利的。 曼疏用查罕他们带着的锅子烧着热水,把干净柔软的衣服撕开备用,把刀子放在火上烧烤消毒,从行李里找了酒出来,把能想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起来。 她看着正在为新生命而拼命努力的女人,汗湿的头发,发白的脸,压抑的痛喊,火热的眼睛。 默默的,她解开了查罕的穴道,那个魁梧的男子停顿也没有的踉跄着奔到床前,紧紧握起妻子的手。 生产是很惨烈的事情,对于女人来说,相当于一场劫难。 但是看着他们,曼疏笑了。 明明是惨烈的,却很幸福。 外面半天没有动静,曼疏忍不住分神。 洪沉铭的脸真的青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他很少遇到像姬锦寒这么厚脸皮阴险狡诈有无耻的人类吧,曼疏腹诽。 淡淡走到门口,开口:“洪大人。” 一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洪沉铭看了看伪装成老妇人的曼疏,道:“是祁二小姐吧。” “正是,给洪大人见礼了。”曼疏很客气的行了个礼。 洪沉铭一怔,脸色和缓了些,也微微点头示意。 “房中有妇人生产,不方便请大人入内喝茶避雨,还请大人多多见谅。”曼疏说得很自然,好像真的是为自己待客不周而深感歉意。 洪沉铭倒是有片刻的无语。他跟着皇帝,半生戎马,上阵打仗铁血无情,处理军机大事条理分明,但是对付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还真是没有什么经验,只觉得眼角抽搐。 “大人好本事,也好耐性。我们几个小辈的雕虫小技到了您的眼中自然不堪一击。您也猜到了,我们并非要去找寻大人要的人,而是要去京城,既然这样,就顺了大人的意和大人一路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更省了很多麻烦。不过,您也看到了,这两人无辜被我们牵连,如今夫人生产,要是离了大夫,这里条件这样简陋,恐有危险。不如请大人宽限片刻,等夫人顺产如何?也算让我们稍赎罪责。” 洪沉铭沉吟片刻,同意了,示意手下暂不妄动,严密注意。 “多谢大人,产妇受不得风,请恕我们失礼。”曼疏行礼道谢,大力关上门,转身返回屋内。 砰然关闭的门板差点砸到姬锦寒的鼻子,这下他也邪肆不起来了,摸摸鼻子,默默跟在曼疏身后。 的182be0c5cdcd5072 曼疏忽然站住,姬锦寒收势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 “你跟过来干什么?”曼疏瞪他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返身又去帮忙。 姬锦寒无奈的敲敲脑袋,明明是个小丫头,偏偏凶起来像他娘,女人啊—— 无声的长叹,灰溜溜的闪到一边。 查罕的妻子身体很健壮,胎儿状态也不错,产程很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就响起了响亮的婴儿啼哭。 曼疏接住刚出世的小婴儿,剪断了脐带,帮他擦洗干净,小心的包起来,放进妈妈的怀里。 是个壮实的男孩子,虽然早产,还是哭得很有力,四肢通红,像个小猴子。 青容松了一口气,退在一旁。 曼疏微微一笑,忽然偏头看向姬锦寒。 姬锦寒灿烂的露出一口白牙。 屋门被打开了,洪沉铭看着立在门口的三个人。 “洪大人果然信人,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佩服佩服,今日结识大人真是三生有幸,他日若有机会再见啦。”姬锦寒装模作样的一拱手。 洪沉铭脸一冷,这些家伙果然言而无信。一举手,示意手下动手。 却不料一阵骚乱,原本严阵以待的兵士们毫无前兆的相继软到在地上。 洪沉铭眉头一皱,身子一软,几乎摔下马来,强自稳住了,手下一动,被姬锦寒出言打断。 “洪大人,我劝你不要。”笑得惬意,修长的指头夹着一枚粉色的药丸在面前晃晃,说道:“我知道您早有防备,但是在下不才,也只有这下毒制毒的本事还拿得出手,连我姬家的药师都夸奖。我溶在雨水里的不过是可以从皮肤渗进体内的强力软禁散,但要是把我手上这个也丢进去,可就变成欢沁了哦。须知,这世上有一种药,再万能的解毒丹可也解它不了。” X的,春药—— 洪沉铭沉不住在心里大骂,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无比。 姬锦寒挑挑眉毛,一双眼睛笑眯得妖异无比,拔起身形,曼疏青容紧随其后,几个起落不见了人影。 远远的,放肆的笑声传过来。 “多谢洪大人了阿,说实在的,看见那么多男人一起春药发作,那刺激我可受不了——” 洪沉铭虎目喷火,一握拳,手中的解毒丹碎裂,落在雨水中。 姬锦寒—— 二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八ˇ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笑得某人脸色发青,几乎要吃人。 “抱歉,抱…….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是尽力了,但是实在是太好笑了,春药,真是不愧是被称为赤炼狐狸的天才制毒师,姬家的下任当家,实在是太有才华了。 顾不得老友的面子,憋笑憋到穿肠后果更严重,继续笑他个弯腰锤桌,只差没满地打滚。 “李少沐!” 洪沉铭忍无可忍,即使是军中同袍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快要忍不住翻脸揍人了。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可是你不觉得,那孩子真是不简单吗?”李少沐,也就是给洪沉铭预备万灵解毒丹的军中名医,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 洪沉铭揉揉发胀的额头,瞪了他一眼。 其实过后想想,确实有几分好笑,自己竟然被几个孩子给涮了一把,但是被老友这样嘲笑,谁还笑得出来。 赤炼狐狸? 听到青容用这样的称呼盛赞姬锦寒的阴险狡诈,曼疏忽然觉得有点冷——是谁这么有创意,取了这么……“形象”的绰号。 “哎呀,江湖上的称号而已,那些人有几个识字的就不错了,还能去出什么好绰号。”姬锦寒非常厚脸皮的说道,不无得意的味道。 这完全是你人品的问题。 曼疏和青容一起在心里鄙视他。 李少沐好不容易压下快要让洪沉铭脸色发青的大笑,啜了口茶水,终于开始思考正经事。 “依你看,皇上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问道。 洪沉铭沉吟:“从皇上下令到我们动手抓人,堪称迅雷之速,却居然抓不到人。那么大的两个门派,竟好像平空消失了似的。怎么想,都有问题。” 李少沐点头,正是如此。 这件事情开始时并未声张,可见皇上亲近的人中,有人事先知会了他们。再来,就算事先得到了消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么多人转移隐藏的无影无踪,说明,他们早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天,并且早已作了种种准备。 “但是,奇怪的不止这样。这两个门派即使在民间各有其影响力,但是却毫不相干,即使和朝廷中人偶有关系,也不过是那些人私人的原因,与朝政实在没有什么干系。而且,皇上即位近三十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对他们发难?”李少沐直视着洪沉铭,继续疑问道:“这样也就算了,但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这样的失手,居然只是象征性的口头训斥,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内鬼,皇上也不追究。我现在可是真正的看不懂了。” 洪沉铭静默片刻,方才火爆的脸色一时沉静如水。 “少沐阿。”他淡淡的说道,“你我半生追随皇上,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我们就是皇上手中的刀剑和盾牌,为他扫除一切障碍,防住一切危险。这是我们的誓言,也是我们的荣耀。但是,皇上把我们视为臂膀和兄弟,我们不能也这样自视。他是皇上,站在这王朝最高处的人,我们发誓效忠一生的人。他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明白,他不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也不必费力去猜测。我们只要做好皇上交待我们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分。” 李少沐听罢,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轻叹一声。 “唉,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做到近畿左卫,而我始终是个医官的原因啊。你这家伙,看起来傻不楞登的,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 洪沉铭白他一眼,唾弃道:“你少风凉,要不是你三天两头故意搞些篓子出来让皇上头疼,你会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磕我的牙?” “哎呀,被你看穿了。”李少沐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白净不显老的脸皮上,两条俊秀的眉毛的得意地几乎飞天。“我就是这样的淡泊名利,你可以尽量赞扬我,我不会谦虚地~。” 洪沉铭懒得理他。 认识这么久了,这人就只有嬉皮笑脸和恐怖医官两种面貌,他心里想什么,谁也看不穿。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因为看不上他总是带着面具藏着掖着的而去找他打架。但战场官场一年年的混下来,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谁也不会对谁完全坦白,谁也不简单。 “好了,说点正经的吧。”洪沉铭把话题拉回来。“喜筵那天下在青容身上的如影随形现在看来是不能用了。” 青容出身月华门,自雾峡隐圣这一代开始,他们渐渐疏远了江湖,转向纯正的医道,因此对这种与人体无伤的药物不甚精通。 如影随形是李少沐的力作,无色无味无嗅,只有沾染了相对而生的随行如影,才能感知并追踪到被下药的人。 “看来是。”李少沐有点惋惜的说,“青容是可能不会发现我们动的手脚,但是那只小狐狸就不同了。那家伙的机关术虽然学得有点丢人现眼,但是,说到制毒用毒,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连我都要逊色几分。” 所以,姬锦寒必是早就发现了青容身上的东西,但他怎么那么好耐性,居然等得到他们出手? “真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李少沐摸摸下巴,这小狐狸真是快成精了。 洪沉铭不作声,他在思考皇上当日的话。 皇上身边倚重的人里,他是追随最久的,也是与皇上默契最好的。皇上那日话中的意味—— “话说回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几个孩子就这么从我们手里逃了吧?”李少沐打断了洪沉铭的思路。 洪沉铭没好气地说:“事实是已经逃了不是吗?” “那是你心慈手软。”李少沐懒洋洋的讽刺。 洪沉铭气结。 被那小狐狸用话挤兑成那样,他能怎么办? “要不下次你来给我做个典范如何?”洪沉铭气极反笑。 “不行,这可是皇上派给你的差事,我只是负责辅助你,你可别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李少沐撇得很干净。 “这样啊——”洪沉铭眯起眼睛,“原来你是负责辅助我的阿,那不是就要听我的?” 李少沐忽然觉得大难临头,背后起球。 “你不会——”声音颤抖。 “答对。”洪沉铭很豪爽的捅他一刀,“就麻烦英明神武的李大人你,把那几个孩子揪出来吧。我手下的兄弟听凭调遣阿,千万不要客气。” 轮到李少沐脸色发绿了,“那几个滑不溜手的,你让我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用权势压人,还说是兄弟,真卑鄙! 洪沉铭一摊手,“谁叫我无能呢,你就能者多劳吧,我不会吞你的功劳的,放心,放心。” 李少沐怒发冲冠,半身不遂。 二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九ˇ 将烤好的食物分给两个人,曼疏自己也撕了一小块,倚坐在树下,慢慢吃起来。 漫天的星斗璀璨烂漫,仿佛泼洒的银屑,闪烁着,汇聚成一片光海。 林间的夜风带着植物特有的香气和些微的潮湿感,拂过身体,残留在衣褶和发丝间。 很安静,只有动物隐匿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篝火中的木头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姬锦寒低垂着蝶翼般的长睫,火光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不知道在转着些什么样的念头。 青容一径的沉默,束起的头发有些零乱的散下几绺来,拂在脸颊唇畔。 曼疏方才发现,青容其实有着非常优美的唇形,薄薄的,带着稍稍上扬的弧度,上唇轻轻的一点突出,透着些性感的味道。 曼疏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透过绞缠的枝叶去看那片浩瀚的星海。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曾经,她的窗子望出去,是清晰而美丽的猎户星座。 那是全天最华美的星座,腰间那三颗明亮的星子,即使在光害严重的城市天空,也清晰可见。 它象征着高雅勇敢的猎人,海神波塞东的儿子——奥赖温。 曼疏凝视着遥远的天空,上一个冬天慌慌乱乱的,几乎没有好好看过星空,也许这个冬天,她可以好好的看看,那片熟悉而美丽的光芒。 青容默默的看着曼疏,去掉伪装的容颜,如许清艳,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下氤氲着淡淡的绯色。一贯安静淡然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温柔平和的笑容。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朵小小的皎洁的莲花,静谧而动人。 青容一直感到不安和愧疚,从开始到现在。 若不是为了他,她现在应该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着,做喜欢的事情,到喜欢的地方去。 他知道她并不稀罕苍堡的深闺生活,但是,她也无法置苍堡众人的安危于不顾。 让她这样担心着,又这样风餐露宿的跟着他们满江湖的逃亡。他很不安,也舍不得。 很难说清这个只在一起短短一年时光的少女在他心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位置,那种感情同对师姐和师妹的感情类似,又不尽相同,他稍稍迷茫,却不困惑。 他在意着这个女子,当她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淡淡沧桑时,会轻轻的叹息。 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无止境的拖累她。如果说,月华门和姬家是受了无妄之灾的话,那么,曼疏便是无妄中的无妄,只为了朋友之义就被牵拖下水,无辜至极。 “曼疏,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青容开口问道。现在他们远离了邬家镇,也暂时甩脱了朝廷的追兵,是个好时机,可以至少让曼疏离开他们这两个危险的人物。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疑惑的思索了下,继而笑道:“目前没有。” 青容顿了一下,又道:“那么,你可知道苍堡有什么信得过的别苑或分庄,我送你过去可好?” 姬锦寒忽然一声轻笑。 曼疏不理他,却也笑了,“怎么,忽然发现我很累赘了么?” 青容也笑笑,道:“不是,是忽然发现我很累赘。”累赘到,想要护得她平安,也没有办法。 曼疏轻轻伸个懒腰,拍拍手上的食物残屑,再掏出手绢拭净。 “既然是你累赘,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只怕不是嫌弃,是心疼呢。”姬锦寒笑眯眯的插话。 曼疏白他一眼,青容倒不觉得如何,因为本就是如此。 “我若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我若想明哲保身,当初就不会插手。”当然,前提是某条狐狸不出阴招,“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看个结局,好像有点划不来。更何况,已经染了一身腥,现在上岸,也不会变的干净,索性就湿个彻底好了。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不还。这本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 本来便是,若不是她逃离苍堡,躲进桑大娘的绣房,便不会与月华门有瓜葛,也不会见到这条恬不知耻的狐狸,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一切因缘,皆有注定,逃避无用。 “好无情的女人。”姬锦寒笑道。 没人理他,还插花插得那么开心? 曼疏充分怀疑起姬锦寒的脸皮厚度。 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上青容的心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失落。 只得叹息着摇摇头。 能做的,只有护她周全了。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意愿。 曼疏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发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整个王朝的主人作对,任谁也会觉得无力,更何况是这样的措手不及,且深陷迷雾中。我的性命我会自己看牢,你只要好好搞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唉——”假模假式的叹息,好似苦大仇深。“为什么都没有人要来安慰我一下呢,我也是无辜被追捕的可怜人啊。”姬锦寒一张美到妖异的脸,硬是被扭曲成一个深闺怨妇的形状。 曼疏缓缓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 ————咣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摇动,停栖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纷纷振翅而逃。 姬锦寒顺着树身滑下去,落了满头满脸的叶子,还有几片鸟儿的羽毛。 青容眼角抽动着,看那张脸上乐不可支的样子,一时实在不能理解这男人的恶趣味。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这个男人面上永远像个喜好惹事生非的顽劣少年一样,飞扬跳脱,肆无忌惮。不过,要说起心中城府,他是真的自愧不如,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曼疏冷淡的看着这人。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意思。 踢他,只因为他随便拖人下水,若是那查罕的妻子有什么万一,他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掉这个罪过。 但是,姬锦寒本来就是非正非邪的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他和她的良心长在不一样的位置上,她没有资格去评断什么,没有阻止他的她,本来也是共犯。 既然他甘心受她一脚,她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姬锦寒,姬公子。”曼疏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你觉得同我们一路会有损你的格调,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很识趣的。” 姬锦寒拨弄掉头上的叶子鸟毛,露出无辜又诚恳的表情。 曼疏生气了呢,这一脚还真用力,啧啧。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有人再下什么追踪药,麻药,迷药,春药的,我一定会据实以告,决不隐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次不只是青容,连曼疏都要吐了。 神准的在他扑过来抱住自己之前闪开,顺带着又一脚把他踢回树上粘着去。 “麻烦你说点人类的语言吧,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一定要做妖呢?”还是人妖。 曼疏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觉得大概掉了半斤的鸡皮疙瘩。 ——----------------分割线————————————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曼疏忽然直起身子。 修炼过音杀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听力变得异常灵敏。 密林的深处,缥缈而幽远的浅浅乐声像细微的线,划过她的耳边。 姬锦寒和青容凝神,那声音若有若无,飘荡在林间,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 方才恬静的山林瞬间变得死寂,动物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风,穿梭着,带着某种不祥的气味。 “好重的杀气。”姬锦寒笑笑的说,全身却绷紧了戒备着。 与其说是杀气,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猛兽的味道。 青容常年进山采药,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曼疏只是默默拿出怀中的玉笛,稳而冷静的立在一旁。 “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娇俏的笑声越过头顶,曼疏嘴角一抖,心中忽然浮出白鸟丽子的大名。真是无论哪里都有异常的人类呢,很好很强大。 香风袭来,一个娇艳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被姬锦寒重创过的那棵大树的枝杈上。 粉紫色的轻纱遮住半个面孔,头发被一根长钗挽在头顶,服帖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猫一样纤细柔软的身段,露出一截雪白魅惑的腰身和肚皮。 “果然英雄出少年呢,想要吓你们的,可惜没成功,被你们发现了呢。”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什么遗憾的味道。 三个人全神戒备,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人说话。 想也知道,他们现在集体被关到瓮里,不想死的话,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哎呀,没人理我,这样我准备的话就没有办法说了呢。”丽人娇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特异的口音。 很像是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曼疏暗忖。 三个人还是没有人出声,只看着那丽人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真是不讨人喜欢,无礼的人。”丽人似乎不太高兴的换了个姿势,手里忽然多出了陌生的乐器。 半透明的月弧,长长的弦泛着蓝色的寒光。衬得丽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冰似玉。 “不过这样更好。”拿着乐器的丽人似乎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仅高兴,而且兴奋。“这样不算我没有给你们选择哦。是你们自己不要听的。呵呵呵呵。反正有把你们的头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起手便要拨弦。 “请等一下。”曼疏忽然开口。 “嗯?”丽人看看她,挑起优美修长的眉毛。 “能问你的名字吗?”不管最后谁会死去,总要弄个明白。 “呵呵,还是小姑娘比较讨人喜欢。”丽人看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曼疏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界变态真多。 低回婉转的乐声响起,如泣如诉,丽人拨弄着手中的弦,微笑着看着他们,仿佛拨弄着他们的性命。 黑影憧憧,无数巨大灵敏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扑过来。 高大而强壮,生满了长毛,口中嗬嗬低吼着,张开锋利的长爪和尖锐的牙齿。 山魈! 姬锦寒和青容变了脸色。 这些似熊似猿的家伙有着接近人的智慧,却有着胜过一切猛兽的凶性,一旦看准猎物,不撕碎吃光决不罢休。最要命的是它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异常灵敏,皮糙肉厚到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它们的程度。 这人居然可以操纵这么大一群山魈来攻击他们! 真是XX的,暗咒一声。 兵刃和利爪相撞,发出金石交鸣的声响,火花四溅。 浮云满天,遮蔽了满天星子。 饱满的真气运走全身,剑尖斜斜上挑,划开一头山魈的胸膛,露出血红的脏器。转身的时候顺势劈下另一头的脑袋,巨大的身体倒地,身后被压住的同类尚未爬起,已经被直直刺下来的一剑结束了生命。 月光下,姬锦寒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像盛开的彼岸花,一双眼睛,明亮欣喜,仿佛狂舞的黑凤蝶,享受着杀戮的甜蜜。 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去注意到他残酷的美丽。 仿佛没有穷尽的山魈源源不绝的涌过来,不畏惧,也不在意同类的死亡。它们踏过变形残缺的尸块扑上来,汹涌如浪潮。 青容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他是大夫,非常清楚骨骼和筋脉的位置,山魈太像人了,这对他很有利。 他的剑在开始的时候抛给了没有武器的曼疏,凭借着两柄短小锋利的匕首,他近身与山魈周旋着,卸开了一头又一头的关节,斩断它们的筋脉,废掉他们的四肢。匕首的长度不足以穿透山魈厚厚的皮毛杀死它们,这种方法要远比杀死它们更容易有效,也远比杀死它们更残酷。废掉的山魈会被同类践踏在脚下,然后在争斗中被不经意的撕裂或者踩碎。 但他没有仁慈的权利,他要活下去,保护好曼疏一起活下去。 当你真正面对过死亡,你就知道,胆怯和软弱是没有用处的。 要活下去,就要残忍,哪怕是对自己。 曼疏咬唇出血,在这样的拼命和杀戮中,她什么武功招式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反而清楚的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牢记住的女子防身术中的要诀。 长剑狠狠刺向山魈血红的眼睛,那意图夺人性命的,凶恶的眼睛—— 为了活下去,她被无数次打开胸腔,忍受着皮肤骨骼被割裂的痛苦,让心脏被切割缝补,一次又一次的,冰冷的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狰狞蜿蜒的伤口,鲜红的血液。 那么多的痛苦!她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被那样无理的蛮横的剥夺自己的性命! 长剑透脑而出,灌满了真气的利刃横劈,破开了坚硬的颅骨,鲜血飞洒如烈火,宣泄着曼疏心中深埋的怨怒—— 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好人。 拥有力量的她, 不会再让任何人肆意的夺走她的性命! 挟着强大的杀气和怒火,与祈安天渊之别的强大真气鼓动着,衣袂飞扬。 在鲜血和哀号交融的夜色中,皎白艳美的脸,冷酷残忍。 像一尊高举利刃的阿修罗—— ——————————————更新—————————————— 不停的不停的砍杀。 鲜血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分不清是山魈的,还是自己的。 手臂已经麻木的没有感觉,但是,还是有源源不绝的山魈不停的涌上来。脚下的尸块让地面几乎不能立足,浓烈的血腥气味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睛。 在这样惨烈的杀戮之外,那个名为笑奴的丽人始终安静的坐在高高的枝杈上,拨弄着手中的月琴,奏着哀伤的曲调。含笑的眼睛,望着他们,仿佛望着一群狂舞的脱线的木偶,嘲讽的,狂妄的,甚至是怜爱的。 鲜血溅了一头一脸,曼疏再次劈开一头山魈的头颅。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这是她出手杀死的第几头山魈了。浓稠腥甜的液体,将她零乱散落下来的头发浸湿成绺,然后缓缓的滴落。她麻木的出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受伤,她的身体和精神绷过了那个界限,反而没有了很多感觉。甚至,她脑袋里面还有余裕去想一下这么多的山魈是怎么被驱赶到一起来的这种事情。 凄厉震天的哀号声和怒吼声在她的耳朵里,全成了背景音响,嘈杂而没有意义。 她不自觉地在追寻着那缕幽幽的乐音。 悠远的,幽怨的,带着异域的情调,低诉着什么人隐讳抑郁的心事。 乐音,对了,那人在用这个控制山魈。 曼疏无意识的想着。 乐音,她也可以的,对了,怎么忘了,她也可以的。 那两个人现在在她身后,好好控制的话,应该不会伤到他们,让她试试 ,让她试试…… “靠到我身后去!”曼疏大声地喝道。 青容见过曼疏使用音杀,隐约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配合的靠向她身后。姬锦寒并不知道这些,但是出于直觉,他也没有异议的靠了过去。 猛力的横劈出一剑,剑气将身前的山魈拦腰斩断,也将后面的山魈击出丈余。 巨大的真气流像翻滚的浪潮一样在身体里汹涌着,气海充盈着,漫溢着,几欲喷发。 天鹅一样高高的仰起颈项,黑色的眼眸染上绯红。 她展开喉咙,发出明亮剧烈的声响。 那瞬间,曼疏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什么,但是,后来姬锦寒和青容复述给她听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居然唱了信乐团的《千年之恋》。 尖锐高亢的歌声仿佛利刃一样,在夜空中盘旋着,挟着锋利的声波,割裂了山魈们的血肉四肢 ,也割裂了高高树杈上,本来悠然自得的丽人,手中那美丽月琴冰冷的琴弦。 操控山魈的声音戛然而止。 失去了控制的山魈了渐渐清醒,在曼疏美丽又充满杀气的恐怖歌声中,被无形的利刃不停的重创,唤起了它们本能的恐惧,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它们慌不择路的逃亡,无意识的攻击阻挡在前面的事物,混乱中,开始自相残杀。 站在曼疏背后的青容和姬锦寒只觉得脸颊和身体被曼疏发出的声音带起的飓风刮得生疼,甚至被割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 看着大批大批的山魈就这样在自相残杀中惨叫着倒下,青容渐渐恐慌起来。 他见过曼疏使用音杀,他知道这是多么耗费真气,甚至有伤自身的招式。这样下去的话,曼疏即使不会真气泄尽,也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他不敢贸然的出声阻止她,况且,在她的音杀之下,任何声音都会被吞噬。 皱紧眉头,他一手揽住了曼疏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试探的向曼疏身体里注入他自己温和精纯的真气,试图将曼疏暴动的真气平缓下来。 沉浸在放声高歌和杀伐天下的喜悦和兴奋中的曼疏,其实保存着稍稍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和缓有力的包容进另一个身体中,她知道有一股清凉的纯净的气息注入她的体内,让她炽热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平缓下来,她没有反抗,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可以信任的人。 真气缓缓的沉回到气海,血液不再奔涌,绯红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曼疏止息了歌声。 带着腥甜气味的风拂过她的脸颊,隐约透着林木的芳香。 这一瞬间,她突破了音杀的第四层,达到了一个未曾到达过的新境界。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世界在她眼中因着这样异常的清晰而变得如此不同。 曼疏轻轻转过头,看着树杈上此时已经笑不出来的笑奴。 “就到这里为止吧。带着你的孩子们,回去你来的地方吧。” 笑奴看着曼疏冰彻如镜的眼睛,狠狠地咬破了嘴唇。 像低俗软弱的坏人一样撂个狠话,说你们给我等着瞧之类的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了。 已经很清楚了,等在前面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同样娇糯的一串飞扬的大笑,听不出任何异常。同来时的突然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的离去。 徒留下一地残肢血块和凄惶哀号着的受伤山魈们。 曼疏静静的看了它们一会儿。 山魈们血红色的眼睛戒慎地看着曼疏,胆怯的退缩,却又不敢逃离。 曼疏低头,侧过身子把手中的剑还给了青容,然后从怀中掏出玉笛。 “你要干什么?”姬锦寒忍不住问。 “让它们回家去。”曼疏答道。 姬锦寒和青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眉头高扬。 “这样真的可以吗?”青容不是很有底气地问。 “没练过,不知道。”曼疏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 两个男人无语了,只得小心的手执长剑护在她的身后,防止那群山魈反而被她招惹得再次集体扑上来。 曼疏举笛就唇,试了几个音,开始吹。 玉笛的音色比寻常竹笛要温润柔和的多,曼疏淡淡吹奏着的曲调,因着这音色更显得温柔爱怜。 姬锦寒和青容只觉得这从未听过的曲调如此单纯质朴,却低回婉转,温柔中带着深远的情感。 他们听不到曼疏心中轻轻的唱和,和深深的怀念。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哈啊~ 有用吗? 她不知道。 与其说是吹给那些凄惶的山魈听,不如说是她吹给自己听。 这片修罗场,有多少是她造成的。 她身上,衣衫和头发湿透,粘稠的,都是鲜红的血液。 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的空白。 她需要一个能把自己找回来的有力的支点。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唱来哄我入睡的歌。我总想着,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陪你入睡,像你带着我一样,带着你到处去走走看看。可惜,我都还没有机会做过呢。 曼疏不停的吹奏着那个单纯温柔的旋律。 不知道是真得起了作用,还是山魈失了主人,又被安抚了恐惧,所以自行逃走。那些受伤的山魈们,居然真的就这样四散而去,消失在山林间了。 “这样也行?”姬锦寒嘴角抽搐。 “嗯?”曼疏放下笛子回过头,很单纯的疑惑表情。 “早知道这样有用,我们还费什么力气,干脆你一早就开始吹笛子把他们全赶回去不就得了。”姬锦寒没好气地说到,甩甩完全麻掉的双手。 曼疏把笛子收起来,淡淡看他一眼。 “你觉得,那可能吗?” 姬锦寒抬头看看,浮云散去,漫天的星子重新出现,闪烁的,嘲笑他一样的灿亮。 好吧,他爬过一头散乱的头发,当他发癔症好了。 再看身边,发现那两个人早就走出很远了。 “你们两个,未免也太没有义气了吧!”他无奈地喊道。 “你站得那么诗意,我们还以为你要作诗,当然不好打扰你。”曼疏冷冷的嘲讽。 姬锦寒叹气。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被这丫头克得死死的,罢了,还是快点找地方洗洗这一身是正经。 运起轻功快速的追了上去。 三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ˇ 一条清澈的河水蜿蜒曲折的流过山林。 水声淙淙,被茂密的灌木隔开,姬锦寒和青容在那头,曼疏在这头,各自打理身上的血污和伤口。 为了以防万一,从苍堡离开的时候,他们把能想到方便带的药品都带上了,因此,疗伤解毒的方面还不为匮乏。 仔细的洗净了头发,以手为梳,将长长的发丝通开理顺。 夏衣轻薄,从外到内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凝固干涸血渍变成褐红暗黑的血块,眼看是洗不干净了,便索性全部换掉。 方才不觉得,被冰凉的河水一泡,曼疏才发觉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伤口。 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被山魈锋利的爪子划开的,被尖利的犬齿咬到撕裂的,曼疏用金针刺住了穴道,用河水清洗停止流血的伤口,泛白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带着狰狞的面貌。 麻木了,反而不觉得有多么的疼痛和可怕。 这样的伤口,应该要打破伤风才可以吧? 等下去问问看青容应该怎么办好了。曼疏想着,一面给不太严重的伤口涂上伤药。伤药是离开月华门的时候桑大娘塞给她的,桑大娘很擅长配制伤药,半透明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药香,涂在伤口上,转瞬就被吸收,狰狞红肿的伤口也迅速的得到安抚。 有点想念他们呢,桑大娘,薛华子掌门,丹朱,还有桑桑。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是否平安? “曼疏——”隔着一段距离,青容略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 “嗯?” “你身上的伤,需要帮忙吗?” 曼疏想想,有几道比较深的伤口需要缝合,后背的伤口她也够不到,有人肯帮忙自然最好。她本来还担心青容碍于男女之防有所顾忌,指望姬锦寒,她还不如让伤口就这么溃烂算了。好在她不过是多虑,果然医者父母心。 “那就麻烦你了。”曼疏应道。 青容绕过灌木走过来,他已然打理齐整,头发束好,衣衫也换过了新的,完全看不出来方才一场恶斗的痕迹。 果然是名医,动作真是利落。 曼疏感叹了一下。 入乡随俗,为了避免尴尬,曼疏还是先将衣服打理得齐整。待青容轻声询问了伤处,曼疏再逐一的露出伤口,让青容处理。 和她上次有些故意的缝合姬锦寒的伤口完全不同。青容的技术和医德都要好过不知道多少倍,曼疏笑。 吞下有麻醉作用的药丸,暂时麻痹了神经。有些微昏沉的看着青容细致敏捷的缝合着伤口,然后在伤口上用过一层伤药,再把它好好包扎起来,过程不过几分钟。这就是名家和菜鸟的差别呢,曼疏想想自己笨拙的动作和针法,果然需要更多的经验和努力才行。 “姬锦寒呢?”曼疏有点虚弱的问道,药物中安神的成分渐渐发挥了效力,她的神志有点模糊起来。 “到附近察看去了,以防再有人来袭。”青容低声致歉,半扶半抱的把曼疏带到比较干爽舒适的地方,用衣服和落叶整理出一张简陋的床,让她躺下来。 “事情变得乱七八糟了。”曼疏小声地说道,眼睛半阖。 “嗯。没关系,你先休息一下。”青容将外衣单开,盖在她的身上。 曼疏终于不敌一夜力战的疲惫和药力的作用,沉入深深的睡眠。 青容看见曼疏呼吸渐渐深沉,放下些心。 她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不至很严重,但是也要好好调理恢复才行。 几近无声的脚步接近,青容抬头,见到姬锦寒丛林中走出来。 “怎么样?”姬锦寒问道。 “没有大碍,休养几天也就好了。”师姐的伤药很好,他又特意缝得很细密,愈合后应该不会落下疤痕。 但是,能不能有几天的安静好让曼疏休养,就不得而知了。 青容和姬锦寒对视一眼,一个飞扬不羁,一个面沉如水,心中却都是一样的复杂沉重。 说什么窝藏朝廷要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朝廷拿人的托词。 一直以来,江湖与朝廷两厢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江湖上的人不要太过张扬碍了皇帝老爷的眼,一切小打小闹是是非非他也就全作视而不见。正是因此,这次的事情便让他们两个不知情的人如陷云雾中。本来想着,一方面不要牵连已经逃脱的同门,一方面也想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便直捣黄龙,上都城去查个清楚明白。现在才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单纯。 这次的围杀,再加上最早那些追杀姬锦寒的药人,分明同皇帝派出来捉拿他们的,不是同一股力量。洪沉铭虽然追得很紧,但对他们甚至多有容忍,而那些药人或者山魈却是实打实的要取他们的性命。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山魈生存在湿热茂密的山林里。北燕临海,地势多开阔的平原,虽然有些山脉,却也都是些温和起伏的小山陵。只有与南瀛交界的地方有些适合山魈生存的山林,但离这里南北差不多隔了十万八千里,这些山魈究竟是哪里来的,又究竟是谁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要取他们的命呢?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从漏网的逃犯,变成了人人追杀的主角,还当得不明不白,这不能不让人懊恼愤怒,又无处着力。 “姬公子,你们姬家的买卖,没有伸到他国去吧?”青容凝眉思考,很是怀疑前科不良的姬家少主才是一切的祸首。 “月华门呢?没有哪国的达官贵人来求医的时候被不小心误诊过吧?”姬锦寒皮笑肉不笑,开玩笑,他姬家做生意会那么不谨慎,要是连来头都不弄清楚就接,他们怎么可能还活得到现在,还活跳跳让皇帝老子追着四处跑! 两个男人目光炯炯,短兵相接,几乎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火光四射的声音。 嗯~ 曼疏低低的呻吟一声,动了下身子,继续睡。 两个人停下“对视”的目光,齐齐转头看了她一眼。 熟睡中的曼疏,脱去了些许的沧桑的淡漠,也没有了血战时的冷酷艳美,只是个单纯的年轻少女,连日奔波消瘦了她的脸颊,露出尖尖的下颌,嘴角微抿,连睡眠时都不忘倔强。 两个人都是轻轻叹息。 若是不幸真如他们猜想的这样,不单单是皇上在搅这滩浑水想摸他们这几条鱼的话,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明枪暗箭一起来呢? 看来他们要先保住命,才能说的上找个说法这件事了。 ——————————————更新—————————————— 天很蓝,真得非常非常的蓝,是那种通透发亮的蓝,让人睁不开眼,不能直视。 但是,为什么这样美好的天气里,他们一定要做这种杀风景的事情呢? 放倒了最后一个药人,他们很迅速的把沾染了血腥气味的外衣脱下来扔掉。 姬锦寒放出能惑乱嗅觉的药物,以免后面更多的药人顺着摸到他们。 趁着短暂的空当,青容拿出伤药,三个人迅速的处理了伤口,然后吃了些曼疏事先准备好的食物。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循着荒无人烟路径逃亡,他们已经训练有素且分工明确了。 若是只有洪沉铭一方人马追击,他们尚可以伪装混迹在人群中。但是,现在,追在身后的有几股不同的力量,而且手段狠辣,为了不牵连无辜的人,他们只有选择走这样更加危险的路。 食不知味的啃着肉干,心头涌上力战之后的茫然。 这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不能回头,把危险带给相对安全的同门或家人;向前行,又不知道该去向何方。说是到都城去,但是到了都城之后呢,他们又该到哪里去寻找答案? 这样没头没脑无休无止的被追杀,即使是姬锦寒,也终于流露出了几分不耐得神色。追得这样紧,让他甚至不敢用任何方式同姬家人联络,只怕一旦出了任何纰漏,就是万劫不复。 曼疏看着他们两个,心情倒不像他们那样的沉重。 说白了,她只是个临时客串的路人甲。听闻月华门的朋友们平安,她心中也就安定了。对目前的状态,她心中既没有忧虑,也就不甚急迫,甚至有些习惯成自然。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这样的处境和时时发生的苦斗居然让她的音杀屡屡突破极限,顺利的练到了第五层。现在,她的功力和姬锦寒青容他们相交,不但毫不逊色,内力上甚至几乎有凌驾的趋势。 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曼疏常常在心里想。 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苍堡中的大家闺秀而言,这样的武功和进境太不寻常,会引人侧目,招来麻烦的。 但是,她也只能是想想,没有任何办法,生存还是死亡,她一定选择生存。不说现在隐藏已经太迟,即使不迟可以隐藏,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不用的话,她会成为累赘,三个人都会死得很好看。而,她不想死。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曼疏忽然问道。 “什么?”那两人看她。 “为什么皇上手里有那么好的筹码,却不肯用?” 姬家和月华门是细水潜流不可寻觅,但是苍堡却是牢牢被定在邬家镇的地面上,哪也跑不了。只要用苍堡威胁她,她就一定得出来,又何必派上一队人马在那里苦苦追寻呢? 姬锦寒和青容沉吟,这件事情他们也早就考虑过,但是毫无所得。 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根本拼凑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不要提揣测皇帝的心思。 但是,他们也实在是厌倦了这样走一步算一步的被动局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姬家主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却不肯告诉你。”曼疏看着姬锦寒,语气肯定。 姬锦寒眯起眼睛,虽然不悦,却也承认这是事实。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是我觉得薛掌门其实也是知情的。”要不然,怎么会事情一出,偌大的两个门派就这样瞬间消失了影踪。 青容沉默的点头。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以他和姬锦寒的角度,却是谁也不好说出口。 曼疏淡淡一笑,继续说道:“那么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能不能用。” 姬锦寒和青容看着她。 “不管你们是不是独独被蒙在鼓里,姬家和月华门你们都是断然不会去找的。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联系起了姬家和月华门。我们要不要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呢,或者比到都城去做没头的苍蝇要来的好一些,也未可知。” 联系起姬家和月华门的地方? 那是——兰庄! 姬锦寒和青容同时想起。 “但是,这样也会连累到兰庄的人。”青容犹豫道。 “兰庄那个当家的老头不把我们捆一捆送给皇帝就不错了,你还怕连累他们?”姬锦寒似笑非笑。 青容皱眉,却不反驳。 兰庄庄主兰钧虽然侠名在外,单论人品而言,确实不是个光明磊落胸襟宽广的人。 “该怎么做,你们决定,我只是提个建议,不必一定采纳。毕竟我们是危险人物,基本上是走到哪里哪里倒霉。”曼疏微笑道,笑容下面掩藏着些微的坏心。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或者说是女人的多疑。 想念起桑大娘祖孙的瞬间,她忽然对兰庄这个地方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回想起来,一切似乎是从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恢复记忆”回到月华门开始的。没有证据,也可能是她对那两夫妇的印象太差,才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忘坏的地方联想,但不管怎么说,宁可错杀不能错放,去探个虚实应该没错。 况且,就像姬锦寒说的,若是真去了兰庄,究竟是谁比较危险,还不知道呢。 姬锦寒是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对他有利就会去做的人,就只怕青容会顾念旧情,他看来内敛沉稳,却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不像她,在这里无牵无挂,没心没肺。 曼疏半阖了眼睛,笑容淡淡挂在唇边。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的不怀好意。 三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一ˇ 天高云碧,热闹的街市里人声喧闹,车马络绎。 “善善楼的兄弟,又来送甜汤啦!”卖凉粉的大叔大声笑着打招呼。 “凉粉大叔。”面貌清秀的男子回以一笑,眯起的眼睛像月光照过的两湾深潭,荡漾着跳跃的细碎的光芒,惹得前来取甜汤的小丫环俏脸生晕,小心肝怦怦直跳。 “你这小子,明明长得就一般,可一笑起来就勾得这帮小丫头小媳妇的丢了魂儿,幸亏我老婆子对我死心塌地,不然我非把你熬了做成凉粉不成。”凉粉大叔没遮没拦的说笑,被旁边的凉粉大婶面不改色的掐出一胳膊的“红豆”。 送甜汤的堂倌见状一笑,收了钱,在小丫环粉红色的目光中毫不留恋的走回善善楼。 秦川府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这里地势偏南,又临着海,气候温暖,水分充足,十足的是个好地方,不仅蔬菜稻米生的好,还盛产许多水果,渔业发达,加上往来不断的客商,秦川府的人常常自得,就是都城也不见得有这里这样热闹。 热闹的地方从来不缺热闹的事物。 这里有最美的姑娘,曾经被人称为第一美人的兰庄大小姐,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嫁的。 这里有最多的侠客,有武林泰斗美誉的兰庄庄主门下,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武林豪侠,为着秦川府的姑娘媳妇们提供了不少的梦中情人,也为这秦川府的百姓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那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不敌吃喝玩乐这样的乐子那么让人着迷。 自古热闹的地方就少不了这几样好东西,秦川府自然也不例外。只要来过这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秦川府这两大名胜的——善善哉吃喝,悠悠兮玩乐。 善善,说的是善善楼。这家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店取名善善,谐音擅膳。山珍海味,珍禽异兽,只要说的出名堂的,没有他们没有的;天南海北,各色名菜,只要称得上名号的,没有他们不会的。当然,你尽可以去挑战一下这个大牛皮,前提是,你有的是钱可以在善善楼一天一天一顿一顿的往下吃,至今为止挑战过的人,没有不苦着脸满意而归的——虽然钱袋空了,可是胃袋却十分的志得意满。 悠悠,那就跟不用提了。无论是青楼还是赌馆,悠悠坊都堪称秦川一绝。不管你是想要在牡丹花下死,还是色子堆中埋,他们都可以成全你。保证你来时乐悠悠,走时晃悠悠。 “掌柜的,我回来啦。”送甜汤的堂倌——易了容的姬锦寒喊道。 把银钱交给掌柜。 掌柜点点钱数,点点头,给他几个散钱,挥手让他下去。 姬锦寒笑眯眯的接过来,甜牙蜜口的给掌柜道了谢,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易容成娇小少妇的曼疏正在灶前看着锅子里的汤品,天气燥热,这间小小的厨室里温度高的能把人蒸个半熟,但是曼疏身上脸上居然没有什么汗,除了忙乱中头发散了一点,整个人还是清爽的。这当然不是因为易容的面具质量差,不透气。事实上,青容和姬锦寒联手做的面具,不仅薄如蝉翼轻巧透气,而且带着自然的肤色,完美的不得了。原因是音杀修练到第五层之后,曼疏的内力大幅上升,冷或者热给人体带来的不适感在她身上几乎消失,无论环境如何,她都觉得很自在舒服。 怪不得那么多人强破头都要学绝世武功呢?原来这么好用。 曼疏忽然觉得自己很理解那些武林中人的感觉。 几个小灶上分别炖着十数种不同种类的汤品,曼疏一个人盯着,难免手忙脚乱,看见姬锦寒进来,只草草一点头了事。 “妹夫还没有回来啊。”姬锦寒有些故意的问道。 他们三个乔装来到秦川,青容和曼疏扮成一对夫妻,姬锦寒扮成曼疏的兄长。 对这种身份的安排,姬锦寒很是满意,时不时地就要开口占一下便宜。 曼疏对他的恶劣性格早已经司空见惯,没甚反应要给他了。就让他自己在那里得意好了,反正有没有人搭话他都可以自己玩得很开心。 逐一掀开小陶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一下锅里的甜品,确定还要再炖多久,再小心把盖子盖回去,继续蹲下控制火候。曼疏忙得很。 看过《调鼎集》吗? 没有? 那么《随园食单》和《闲情偶寄》总该看过了吧。 也没有? 很好,那至少你一定看过《金玉满堂》! 再敢说没看过我揍你! 中国餐饮堪称世界之最,无论是用料之讲究还是做法之精妙,都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但是,那也只是继承自古代餐饮并融合了外来饮食元素的改良品。 真正的中国古代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时光流转,几经散佚,留下来的只存其形,很多的精髓已不复存在,让人徒付叹息。 所以,要拿后世那些粗粝机巧的小手艺到真正的厨艺大家面前卖弄,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但是,为了能顺利的留在善善楼,曼疏也别无选择,只有拚力一搏。 善善楼名贯秦川,但是也只能赚到那些达官贵人手中一半的银子。另一半呢?当然在他们的老婆和爱妾手中。贵族女子紧守闺训,不能随意抛投露面,更不要提上街吃饭,自然不受这些店家的重视。因此,被曼疏钻到了这个空子,她赌的就是女人千古不变的爱美和这个时空近似于后世的审美观。 驻颜的,美白的,瘦身的,丰胸的,美发的,调经补气的,甚至还有有利于受孕下奶的各类好喝又有用的甜汤,打动了善善楼老板心爱老婆小妾的心,也在秦川府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中间掀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于是,曼疏靠着一点小聪明顺利的留在了善善楼里,做了一个专事甜品的厨娘。 青容和姬锦寒也因着聪明爽利和易容后清秀讨喜面貌被留下来做了个送甜品的堂倌,专门跑腿。 堂堂的几家少主和月华门高徒这样提着食篮走街串巷的送甜品,曼疏有时也会忍不住笑笑。但是,看看大堂中那些满场飞,机灵熟练,记得所有来客名字身份,动辄一起接待十几桌客人,百十道菜的记名传菜却能不出一点纰漏的真正堂倌,曼疏便摇摇头,果然他们还是老实的去送外卖就好了。 “我说,虽然看来离了山林,那些山魈反而消失了,药人也没再出现。但是,后面还有官兵在四处找我们,那些怪兽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伺机而动,你确定我们要一直这样蹲在这里?”终于把所有的甜品都搞定装进食篮里,曼疏舒了口气,对等在一边的姬锦寒说道。 青容此时正好也走了进来,虽然没有搭话,但看得出有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日子不是不好,而是,太符合曼疏期待的生活,她只怕自己过久了,会眷恋的不舍得走。 姬锦寒笑笑,“不要着急嘛。那老头子我毕竟还是有些了解,要是我们夜半潜入或者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虽然说结果也不过是被捆起来送人和面子上仗义的收留我们暗地里搞小动作两种,但是,有很多东西我们可就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曼疏和青容对视了一眼,这家伙的选项里好像没有包括任何兰钧是好人的可能吧,好歹,那“老头子”也是他的外公啊。兰钧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家伙,才让他记恨到现在的。 “好吧,那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没有?”曼疏有些无力的问道。 姬锦寒翘起嘴角,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沉默—— 曼疏和青容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沉默—— “现在不方便,还是晚上再说吧,我先去送货啦——” 姬锦寒抄起食篮突然落跑的不见踪影,留下青容和曼疏两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你觉不觉得…..”青容忽然开口。 “嗯?”曼疏还没回过神来。 “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青容转过头来,十分认真。 “…………………….” ——————————————更新———————————————— 新鲜的山药切块和浸泡过的薏仁加水煮熟,再放入杏干和冷开水,搅成糊状,加水,调合成奶状,倒入锅中,加糖,小火煮沸。 麦杏山药奶,可以舒缓烦躁的情绪,安神静气。 将煮好的甜品交给姬锦寒。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曼疏忍不住问道:“兴奋成这样子?有什么事情发生?” 姬锦寒提起食篮,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贴身侍女将食篮拿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怯的红晕,兰茹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持重的侍女,转念一想,便也明了了。 豆蔻初妆,情窦初开。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淡淡想着,漫不经心的看着侍女小心的将厚重的小陶锅取出来,垫着布巾放在桌上。 这是最近善善楼的新招牌,好多相熟的夫人看她气色暗沉,推荐给她,说是可以安神养颜,若是她觉得不错,还有很多种不同效果的甜汤可以选,有些还有那方面的功效呢。那些夫人说起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半遮半掩的调笑神色。 呵——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她们一样,整日里只需说些不打紧的闲话,最忧心的不过是夫君偏心了哪一房妻妾。若是如此,她何须病急乱投医的尝试这些不知所谓的甜汤。 便是希望,这些东西能有些作用,让她得片刻好睡就万幸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得侍女一声惊诧的低喊。 “怎么了?”兰茹抬头,有些无力的问,一手扶着侧脑,按揉涨疼得穴道。 “这......”侍女支吾,将盛出来的一碗甜汤递到兰茹面前。 兰茹低头一看。 乳白色浓稠的杏奶中一片小指甲大的蓝色叶子静静的浮在其中。 这是—— 兰茹猛地站起身来。 几日后,善善楼新近聘来的甜汤厨娘被外地来的大户重金挖走,听说是那大户的妻妾们都爱极了这甜汤,大户见妻妾们用过甜汤之后容色日盛,也很高兴,特别允许厨娘将夫君和兄长一并带上。 善善楼的甜汤更加出名了。厨娘走了怕什么,食谱留了下来就行了,在夫人小姐们中间依旧风靡,只是那些小丫环们十足消沉了一阵子。 “寒儿给外公请安了。”去了伪装的姬锦寒收敛起了妖异的神态,恭谨有礼的向堂上的老者行礼。 青容和曼疏在他身后也跟着施了一礼。 “好孩子。”兰钧亲自走过来扶起姬锦寒,也向青容和曼疏点点头。 几个人在堂上坐下来。 兰钧慈蔼爱怜的对姬锦寒说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不过你这孩子,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外孙的嗔念道。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若不看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便和一个痴宠孙儿的老人家无异。 曼疏在心里轻轻一晒,转眼去看堂上坐着的另外两人。 兰茹面色倒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憔悴几分,这是目光哀怜的看着姬锦寒,到有几分真心,看不出作假的样子。 陆英端坐在兰钧下首,初时的寒暄过后便一直沉默,想来是见了青容,心中总有几分尴尬。 曼疏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和兰钧爷孙慈孝的寒暄,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入目可见的兰庄内部。 月华门行医济世,生活虽然简单质朴,几乎不见什么奢侈的建筑陈设。 苍堡和姬家虽然奢华富丽,但是苍堡毕竟是以经商为主,姬家也在暗地里做着一本万利的风险生意,所以富贵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兰庄也可以奢华到这个地步,曼疏就不大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刚刚经过的花园回廊,还是现在看到的迎客大堂,处处都昭示着不可一世的富贵。和苍堡低调的衿贵不同,兰庄的奢华是一种极为外放的张扬,直耀的人头晕目眩。 这样的阔气,还要养许多的门客,不知道开销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日子来隐身市井,各种消息听了不少,去伪存真之后,总有些是可以相信的。 在曼疏看来兰庄并没有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 祖上传下来的不算大的一片土地和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还经营了几间武馆,收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壮士和少年。 曼疏听过那些铺子的名字,在这繁华的秦川,那些招牌甚至都不算上数。即使武馆很是昌盛,却也并不是个赚钱的营生。 那么,兰庄是怎样在这样高花费的秦川府中维持着这样的奢靡呢? 曼疏轻轻啜了一口茶汤,如玉似冰的青瓷茶碗中茶汤碧绿如许,便是唐时的越窑青瓷也不过如此吧。 轻轻的感叹了一下。 如说之前对兰庄还只是些不怀好意的猜疑,现在,这份猜疑在曼疏的心中已经落实了五分。 “爹,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想必孩子们都乏了,不如先去整理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们一起用膳时再叙话也不迟阿。”兰茹说道,温柔的打断了兰钧不停询问的话头。 兰钧当即笑道:“你看我,老了老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快带他们回房休息吧,我们晚膳时再说不迟。孩子们也该好好补补才是。” 姬锦寒三人站起身来一同行礼告辞,跟着兰茹到各自的房中。 将曼疏安置下来,兰茹笑道:“这房间可还满意?” “多谢夫人,很好。”曼疏躬身。 “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热水,你先沐浴休整一下,呆会儿我再来探你。” 曼疏道谢。 舒适的沐浴换衣。无论如何,能够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真的是很久没有过的享受了。 将一切整理完毕,刚坐下来准备喝杯茶,门上便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同来人一照面,竟然霎时呆在当场。 ——————————————我更新—————————————— “桑大娘……” “吓到了?”桑大娘看着曼疏惊呆的表情,有些促狭的笑。 “是啊。”曼疏缓过神来,笑道:“完全吓呆了。” 桑大娘笑意更甚。 “你是真的吧,没有带着面具?”曼疏半开玩笑的问道,还是不能相信看到的事实。 “要来摸摸看吗?”桑大娘真的把脸凑过来。 “不,不用了。”曼疏侧过身,笑着把桑大娘让进屋里。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桑大娘出现在这里,能够看到她,曼疏是很开心的。 给两人斟上一杯茶。 桑大娘看曼疏坦然地喝下去,笑着摇头,“该说你没有戒心呢,还是光明磊落呢?” 曼疏看着茶杯,也笑:“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是有恃无恐。” 桑大娘有些疑惑。 “来的时候,以防万一,我们都吞了姬锦寒的避毒丹,若说用毒,相信没有人会比姬家更出色。”曼疏解释道。 “姬家那孩子啊。”桑大娘淡淡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交了新朋友呢。” 曼疏微笑,不反驳也不同意。 朋友吗?不,目前看,权且算是盟友吧,而且,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对了,桑大娘怎么会来兰庄?”曼疏比较好奇这个。 “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踏足这个地方,是吗?”桑大娘表情淡淡的,笑。丝毫看不出身处伤心地的模样。 曼疏点头,她是这样想的,毕竟,桑大娘曾经连见陆英一面都不愿意,那甚至还是她们误以为陆英生命垂危的时候,为何现在却…… 桑大娘转头看看窗外,假山绿树,浓荫翠碧,时令鲜花,满园芳菲。 “曾经我来这里,只觉得入目之处皆是苦难伤怀,现在看来,这里雕梁画栋,造景工巧,倒不失是一处好景致。” 曼疏并不插话,只静静听,若有所思。 “我当初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无此必要。有些事情即使痛心疾首,为了重要的人,也要当放则放。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也不想再追究,哪怕还要在心里痛上个几十年,毕竟也会渐渐忘却,我不想被心魔困住。谁没受过伤,但一辈子抱着个伤口哭天抹泪的度日,那怎么行。” “那么,现在……” “当然是专程来等你们的。”桑大娘笑道。 “这么说,薛掌门果然是早有所知?”曼疏问道。 桑大娘笑,“师父恐怕是什么都知道,也是有意在推波助澜,不过你怪他是应该的,因为只有你是无辜受累。” “无辜倒也不见得,这毕竟是我的选择。”曼疏淡淡的,心想,只是不知隐圣是否将她的选择也算了进去就是了。 桑大娘拿出一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盒子材质与纹饰与那日薛华子交与她存放音杀图谱的盒子一模一样。 “师父嘱我,若是此次前来见到你,就将这个交给你。” 曼疏打开盒子,一时流光溢彩。 夜蓝色的缎子上,一只冰晶般的镯子静静端放,阳光之下,盈满光华,竟似有水在其中流动一般。 曼疏疑惑的看看桑大娘。 桑大娘拿出镯子,执起曼疏的右手,替她戴上,然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镯子竟然瞬间紧贴在曼疏的手腕上。桑大娘让曼疏握拳,再次触动机括,一炳如冰似水的薄刃瞬间无声的滑出,伏贴在曼疏的手背上,曼疏比比,刚刚好和手掌同长。 “这个镯子叫做命环,是师祖早年贴身的利器,后来她老人家成了亲,镯子便送给她夫君防身,其后再没有人使用过。想来,是师父特别给你防身之用的。” 曼疏沉默片刻,也不推辞,深施一礼。 “请代我向薛掌门致谢,曼疏无故受到很多恩惠,实在无以为报。” 桑大娘怜爱的抚过曼疏的头发,淡淡微笑。 “对了,桑大娘,桑桑呢,现在可好?”想到那个乖巧聪敏孩子,曼疏心中满是柔软。 “嗯,很好,长高了,现在同师父和丹朱他们一起,他也时时想念你呢。”桑大娘也想念起了可爱的小孙子,面色慈蔼。 “事情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的很想回到思华年去。”曼疏不掩倦怠,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纷扰烦乱的生活。 “师父知道你们一定会追查事情的原委,既不会愿意让朝廷找到已经逃逸的同门,上都城去查又无头绪,迟早会想到这里,便令我先到这里等候。其实,去问师父是最快的途径,但是事关重大,牵连又极广,加上人心本身也是不可知的变量,有些事情,还是要他们亲自去发掘真相比较好。”桑大娘淡淡怜惜的说道,以这孩子的性子,淌这滩浑水,实是为难她了。 想来薛华子定然将事情的原委同桑大娘交待过了,不然,她一贯温柔平静的神色不会如许的沉重怜悯又忧思缠杂。 这样的秘密,反教人心生怯意。 曼疏只觉得身陷泥沼,不可自拔,只怪自己原则过甚,作法自毙,原也怪不得他人。 不禁摇头苦笑。也不再开口询问。罢了,好像一场游戏,就按照攻略走吧,最坏又能如何。 “桑大娘想必已经同陆夫人他们把话摊开吧。”曼疏问道。 “嗯,陈年旧事,说清楚也就是了。”桑大娘挥挥手。 “那兰庄主当年即不按照江湖道义,私扣人家首徒,如今,又怎么肯在这种时候收留大娘?”曼疏比较疑惑这点。 桑大娘一笑。 “当年的事情,内中原因也不必细说。江湖同朝廷毕竟井水不犯河水,行事道理各不相同。兰庄虽然有些生意,但是就其根本还是江湖门派,而且执其牛耳,这样的时候,怎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做样子给江湖众人看吗? 曼疏心中明了。 “只怕,也不甚安全,桑大娘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曼疏有些担心,但是转念一想,离开了,有心人大可在暗中尽情的动手脚,反而更加危险。 桑大娘笑笑,待要开口,却听得门上响起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只见青容一袭蓝衣,立在门前,束起的头发微微潮湿,显然也是刚刚沐浴打理过的。 曼疏不知桑大娘来前可曾先去会过青容,当下只是微微侧身,让青容可以看见屋内的人。 青容本是担心曼疏,便问了她住处,前来看看。 见曼疏开了门,还没说话,便赫然看见屋内师姐熟悉的笑容,愣愣的呆在了那里。 ===以下为VIP章节=== 三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二ˇ 曼梳将房间让给这对意外重逢的师姐弟,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而她并不想在其中涉入过多。 正如桑大娘所说,兰庄的庭院华丽工巧,即使在这种暮夏时分,依然盛开着各色花朵,有些,曼疏甚至叫不上名字。 淡淡的看着那兰紫色娇艳欲滴的花瓣,曼疏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曼疏姑娘。”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曼疏回头,不太意外地看见了陆夫人。 即使明了她的身份,她自己不说明,这些人也就还是称她为曼疏。 这样很好,祁安是专属于那个少女的名字,她没有资格顶替,她只是曼疏,而已。 “若是不介意,我可以一起坐一下吗?” “当然,夫人。”曼疏微微躬身。 对这女子的一些不喜,其实大半是因为怜惜桑大娘的缘故。现在桑大娘既然已经看开不再介意,那么这些不喜也就失了原由。 曼疏看着面前同上次见面相比越发神色郁郁的女子,心下倒有了些怜悯。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姑娘了。”陆夫人柔和的看着曼疏。这女孩一贯平静淡然,含着隐隐的锋利。初见时如此,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之后,仍然如此。她到月华门的缘故她是知道的,但是一个年幼的少女,经过那样的情殇,却可以不怨不哀,依然故我,这份心性,她很羡慕。 “但不上什么辛苦,只当添了些人生阅历,也不错。”曼疏和陆夫人在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陆夫人微微一笑,仍然有着娇艳的韵色。 “听寒儿说,你们一直在查询真相,可有些什么结果?”陆夫人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点心,亲自斟了一杯给曼疏。 曼疏道谢,接了过来。 “并没有头绪。朝廷做事,毕竟和我们不同。” 她和陆夫人也不过一面之缘,有些话,还是姬锦寒去说比较合适。 的a01a0380ca3c61 陆夫人见曼疏如此,也不再多问,话题转而谈些不要紧的事情,倒也和谐。 言语了片刻,陆夫人便起了身。 “我也该去准备布置晚膳了,你们这阵子一定吃睡不宁,该好好补补。再加上…….桑家姐姐也来了,大家也好聚一下。” “劳烦夫人了。”曼疏亦起身。 “对了。”陆夫人走出两步,又转回身,“那边兰紫色的花名唤幽夜明,白天没什么,晚上的香气却是于人有伤的,还请姑娘小心。” “多谢夫人提醒。” 曼疏目送陆夫人带着侍女穿花拂柳的去远了,方才开口。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姬锦寒自一旁的大树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幽夜明。 “她是什么意思现在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仿佛可以证明我们没有摸错门路。”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 姬锦寒邪邪一笑,将花儿轻轻簪在曼疏头发上。 艳丽妖媚的颜色,衬着曼疏如冰似玉沉静如水的容颜,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幽夜明,正是炼制药人所必需的重要引子。” 姬锦寒欣赏着面前的绝色,漫不经心的说道。 曼疏眼神一动,心下却不禁好笑。 这算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大运也没有这样准的了。 —————————————————— “你可问出些什么没有,他们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兰钧脱去了慈蔼的伪装,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精明冷厉。 “爹你先别这么急。那姑娘性子冷淡又颇有心计,哪会同我交浅言深,待我再同她接触些时日。”陆夫人轻声地劝到。 “再些时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哪有那么多时间好磨。些许差错,便会让我的大事毁于一旦。”兰钧皱眉。 陆夫人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也不敢再多嘴。 兰钧负手踱步。 薛华子那老匹夫,竟然在这个时候把桑荑弄到这里来,还特意托了苍青派的主事一路护送,苍青派一向与月华门交好,弟子众多,势力又广。要是这女人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差头,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他们就会将消息散布的满江湖尽人皆知。 托孤? 哼!真要是托孤,怎么不见他们把那个小杂种也一并带来,只这女人一个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他如鲠在喉,不得轻举妄动。 那老匹夫,一副八风不动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把他掐在手心里? 好不容易这三个不知死活的自投罗网,省了他一番手脚,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兰钧眯起了眼睛,下了狠心。 反正现在只欠东风,说不得便孤注一掷,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陆英。” “岳父。”一直沉默的陆英应声而起。 “你去探探桑荑,她对你余情未了,用些手段,女人,总是心软口松的。”兰钧命令道。 陆英沉默了片刻,应承下来。 “去吧。”兰钧挥挥手,“该做的事情也不得放松,你清楚现在有多关键。” “是,小婿明白。”陆英退下了。 兰钧又沉吟了片刻,回神看见二女儿面色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茹儿,不要怪为父。小不忍则乱大谋,陆英对我尚属衷心,你就放宽心,等到事成之后,一切就再也不必忧心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你们夫妻想去哪里,为父的也不会干涉。” 兰茹低头道:“女儿不敢,女儿承父恩,是要为父亲分忧的。” “好,好孩子。”兰钧拍拍她的肩头,“你大姐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听话,我又何至于多花着许多力气。” 兰茹低头不语。 兰钧见状,叹口气,“好了,你也回去吧,多注意些那三个小的,不要掉以轻心,找到机会,多套套他们的口风。” “是。”兰茹听话的退出门外。走到无人处,方才放开握紧的手心,雪白的手掌上深深的指甲痕迹,渗出鲜红的血来,月光下犹为可怖。兰茹收起颤抖的手,挺直身子,慢慢走回空寂的厢房。 这厢,兰钧看着女儿带上的门扉,沉下了脸色。 一道身影闪过,全身黑衣的男子跪在身前。 “多派些好手盯在他们身边,让那些人小心行事,不要露了行藏。” “是。” “还有,”兰钧一顿,“二小姐那边,也要多加注意。” “属下知道。” “嗯,去吧。”黑衣人转瞬消失了踪影。 兰钧坐下来,端起凉透的茶水,慢慢啜饮了一口,冷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三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三ˇ 青容的心情这两天十分的不好。 看到那张绷起来的俊脸,曼疏要很有良心的才能忍住不笑,因为真的很像吃醋的小孩子。 “你应该相信桑大娘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分寸的。” 青容心里明白,但脸色还是好不起来。 从看到师姐出现在兰庄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他见过师姐肝肠寸断的样子,他知道在师姐的心中,那个人的地位有多重。就算师姐已经再三安抚过他,他也没有办法安心。在这里,看着师姐和那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像淡然相交的老朋友一样的说话,每次他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把师姐从那人身边带走。 曼疏叹口气,拍拍青容青筋毕现的手背。 曾经心中很重要的人,美好的形象一朝崩溃,那种世界瞬间毁灭的感觉,她知道的。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曼疏转移话题。 从幽夜明开始,他们陆续的发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再加上暗中总有人密切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更让他们肯定了当初的怀疑。于是,这两天,他们分头开始极为小心的在兰庄查探。 “老头子盯得还挺紧的,不过太过谨慎,反而会露出许多破绽。”“处理”完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人,姬锦寒拍拍手,坐下来。 “嗯,若是他心中无鬼,又何必费事找这么多双眼睛盯住我们。”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曼疏同意。 兰钧派出的人的确都算得上是好手,但是,这么多日子的亡命天涯,就算是山魈那种能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兽类都逃不脱他们的耳目了,更不要说这些人。所以,这反倒成了兰钧的败笔。 还有,就算他们不知道兰庄同月华门的干系,兰庄大小姐嫁入姬家却是天下皆知,如今姬家大变,姬家的人都成了在逃的要犯,兰庄却可以这样风平浪静,也太说不过去。 “我看过兰庄内所有能够种植幽夜明的地方,数量并不多,和那些药人的数量相比,差得很远。所以我想,若是药人皆是兰庄所为,那么他们一定另有腹地。”青容道。 姬锦寒点头,“幽夜明其实是一种矮树,偏好潮湿的土地却又不喜欢水汽,非常难种,但是一旦成活,却可以生长上数十年。兰庄的这些幽夜明,看起来都是生了二十年左右的成树,应该是最初试种时留下来的。” 二十年左右,那岂非和陆英到兰庄的时间差不多长短,炼制药人要不仅要懂得配置密制的方子,更要有深厚的医理相辅,以便随时应对药人炼制中产生的各种反应。这兰庄之中,有这种能力的人…… 难道,陆英的失忆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曼疏心中一紧,看向青容。 青容面沉如水,想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关节。 曼疏皱起眉头,担心,却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姬锦寒看看曼疏的面色,眼神微动,开口道:“我还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两人看向他,曼疏轻松了口气,看着姬锦寒,无声地微微颔首道谢。 姬锦寒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妖美的笑意,接着说道:“除去武馆,兰庄名下的商号一共有五家。分别是两家米面庄,两家铁铺,还有一家脂粉铺子。” “兰庄祖上传下有田地,因此收些粮食作米面生意不为奇。门下多是些江湖浪客,又开有武馆,开铁铺做生意之外打几件兵器,也很正常。但是,做脂粉生意就有那么点打眼了。当然,做什么买卖都是人家的自由,不过,能做到让商号的账册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程度,这买卖做的,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 “你去查账了?” 姬锦寒似笑非笑,“与其说是查账,倒不如说是寻宝。” 曼疏挑眉。 “我可不相信有谁家的账册能干净到这个程度。” “假账?” “真的账册可是比我家的都要精彩万分。”姬锦寒邪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原来是这么有才华的人。 米面之中混着私盐。 几件兵器的几,数量可以在后面加个千。 脂粉铺子就更精彩,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他可不相信那些光是闻一下都要千般小心的东西,能做成胭脂,妆点女人的脸。 曼疏和青容越听越是皱眉。 北燕国律法严明,虽然对武林中人尚算宽容,但是,对每间铁铺每年可以打造的兵器数量都有严格的要求,一旦逾越,必定严惩不贷。更不要说私盐这种历朝历代都是朝廷大忌的东西。 以兰庄在武林中执牛耳的地位,兰钧为什么要甘冒大险做这些会抄家灭族的要命勾当。 除非,他要的,是更高的位置。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曼疏问道。 “老头子那种多疑的秉性,当然是从他房间里找到的,他怎么会把这种要命的东西交到他人手里。”虽然不用找遍整个兰庄,但是从那老头子房中不动声色的找东西,也费了他一番功夫。 事情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虽然战争和内乱过去也不过几十年,但现在怎么看也是个繁华的太平盛世,在这种世道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个兰钧到底在想什么? 曼疏扶额低叹,就像当初看金庸时不能理解慕容复一样,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极度迷恋皇权的人。况且,慕容复勉强可以打着复国的旗号,他兰钧又是凭着哪一点呢? “要知会师姐才行,她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青容面色更加沉重。 曼疏按住他,“这件事情我来做,我去找桑大娘说说话,比较不会引起注意。”姬锦寒狡猾得像狐狸一样,她毫不担心,青容平时谨慎,但是涉及桑大娘,她怕他会失了常态,反而打草惊蛇。 “迷药的效力差不多了,那些家伙快醒了。”姬锦寒提醒道。他下在那些人身上的,是一种能惑人神志的迷药,在一定的时间内,会让人暂时失去意识,但醒来后却不会有感觉。 青容稳稳心思,的确,一旦涉及师姐,他就会不冷静,还是交给曼疏比较妥当。他于是点头,“那么我还是继续探查这庄里的往来,师姐那里就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曼疏点头。 清风吹过,暗中盯梢的人仿佛只是眨了眨眼。 敞开的窗中,姬锦寒和青容依旧一面下棋,一面低声讨论些什么。 而曼疏,依旧临着窗,微带忧思的吹着笛,曲声低回。 三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四ˇ 夜深月静,虽然已经是暮夏时分,夜晚仍然是有几分闷热的。 顺着贪凉而略略敞开的窗子,一朵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幽夜明被轻轻扔进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烛中早被人悄悄加了明月香,无色无味的明月香,只要混到一点点幽夜明的香气,就可以让人沉沉的一夜深眠,若是混到精粹的幽夜明,那么,就可以让人永远的沉睡下去了。 片刻之后,幽夜明的效力发挥出来。原本在榻上辗转的少女,沉入深眠,只闻呼吸起伏。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进房间,开始小心仔细的四处搜寻。 以处处都找过了,又小心的将翻找过的东西恢复原位。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甚至连少女沉眠的卧榻也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来人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逗留太久,在月上中天之前,离开了房间。 来人前脚刚走,曼疏便睁开了眼睛。 这几日房间里的东西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她就知道有人忍不住了。 不让他来找上一找,死了心,她怎么好自由行动呢。 因此,她忍着性子,连床上都让那人找一遍,可惜那人的找法却不得要领。 曼疏微笑,坐起身来,从衣衫下拿出玉笛,一直放在腰后躺着,咯得她很痛呢。 笑归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 薛华子当初只说这套武学没有传给他人,却没有说这套武学谁也不知道,家有奇珍,若是有心为之,怎样也能探得几丝端倪。 也多亏了姬锦寒,早早的发现不对,轻巧的除去了明月香,才能让她得意轻易的来上一次黄雀在后。 起身穿起外衣,捡起那朵幽夜明,将两粒小丸捏破,轻轻按进花心,然后出了房门。 加大了剂量的明月香和精纯的幽夜明,是不至于要人性命,却会让来访的人一头倒下,昏死的实实成成。 姬锦寒的使毒手段,毕竟比医家出身的人,要高明上不止一个等级。 清风夜拂一般的在夜色中的兰庄无声的穿梭。 即使是姬锦寒和青容也不知道,如今的曼疏武功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那次青容助她越过音杀的第五层之后,曼疏便瞒下了她的进境。可以轻易的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内息和意随心动的行功,曼疏现在的身手已经远非当日力战山魈的时候可比。放眼兰庄,就算是加上姬锦寒和青容等人在内,也已经无人可及。 便是像萧峰这样纯靠自己的天资和苦修的人,也要有好的武学为基才能后成为一代英豪。人,果然是要靠着一点运气和奇遇才能够成为绝世高手的。曼疏一晒,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功力,依然可以跻身江湖前列,虽然尚不算登峰造极,但是平常的一流高手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音杀的创造者凤敛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虽然容貌武功都冠绝江湖,但是为人冷静明澈,张弛有度,虽然笑傲河山,纵情江湖,却不会恃才傲物,过分张扬。她一生经历无数挑战艰辛,凭着自身天资和体悟创下了这套绝世武学,但也是为了心中所爱命悬一线的时候方才大彻大悟,突破了最后一重,从而至臻化境。 曼疏的性情虽然冷漠,但是本质上与凤敛极为相似,因此竟隐隐有着隔世相通的心意交汇,加上着许多日子以来,为保全性命不断的挑战极限,但就进境而言,比之处处自己探索的凤敛还要快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曼疏深知这一点,因此,当她发觉自身的进境变化时,她瞒下了所有人。虽然亡羊补牢,之前无可奈何,现在勉强祈祷为时不晚吧。 兰庄五日,不仅是姬锦寒,曼疏也将这里的前后格局摸索的差不多了。 轻轻巧巧的,出了他们暂住的客厢,点尘不惊地向兰茹和陆英所居的东厢行去。 并没有先去兰钧的居所,是因为有件事情曼疏心中一直觉得奇怪。 东厢与客厢相邻,相距不过几百米。 那日她到桑大娘房中知会她他们发现的种种,让她有所准备的时候,发现桑大娘所住的客房,是客厢最东侧客房,也就是与东厢最近的客房。 桑大娘与陆英夫妻二十几年的情缘纠葛,按说,不该有这样的安排。而且,她注意到,陆英与桑大娘说话的时候,两人客气但疏冷,有着经年恩怨沉淀下来的巨大隔阂。但是,当兰茹同桑大娘说话的时候,虽然也是一样的客气,但是,却好像并没有那种隔阂,相反的,竟有一种隐隐的,难以言喻的默契。 曼疏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决定先来此探个虚实。 今夜是满月,清冷入水的光华照过东厢秀美的庭院。 满园的蔷薇如火如荼,在这暮夏时分,绚烂热烈的盛开着,在月色的浸泡下,散发出浓郁的冷香。霎时让曼疏想起初到月华门的时候,同样的时节,桑大娘房前,那一园同样热烈的仿佛要将所有生命和美丽都燃烧殆尽的繁盛蔷薇。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冲上曼疏的心头,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深夜,暗中的哨岗不动声色,侍女们尽皆入眠,园中安静的只有些许虫鸣,但是兰茹的房间里依然亮着幽幽的烛火。 曼疏正待上前窥视,忽然一阵幽幽的香风拂过,曼疏敏感的察觉有异,遂敛息闭气。 几声极细微的响动,曼疏知道,是暗哨们中了招,失去了意识。 静静的隐身树中,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的跃到兰茹门前,一声轻叩,兰茹旋即打开了房门,借着幽暗的烛火,曼疏看到了来人黑纱遮掩下露出的片断面容。 那双眼睛—— 曼疏悚然一惊,不动声色的继续潜伏,凝神细听。 大约隔了半个时辰,来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兰茹的房间,不多时,兰茹房中的烛火也悄然熄灭。 趁着暗哨们还没有动静,曼疏来到兰茹的窗前,如法炮制的将明月香和幽夜明的药丸放进兰茹房中,听见一声闷响,曼疏轻轻推窗,只见兰茹一身素衣,无声的俯卧在榻上。 曼疏潜进房间。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隔窗透入的隐隐月光已经足够明亮。 环顾四周,矜贵奢华的闺房内一片冷清,丝毫不见恩爱夫妻的缠绵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幽怨和凄冷。 眠榻冷清,罗帐高挂,古琴冷香,只有一盏妆台,尚能显出主人的一点生气。 曼疏谨慎的用目光四处搜寻。 以她现下的功力,薄薄的墙壁不可能阻拦住两人的声息,这房内必是另有玄机。 忆及方才听到的一点声响,曼疏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妆台。 梨花木的妆台厚重华贵,悬着铜镜的柱架两头突出,精细的雕刻着凤凰的展翼的形状。 曼疏伸手,隔着袖子,轻轻试着转动两侧的凤凰,不多时,只听得低低的一声响动,机括被触动,妆台缓缓的无声的移开,露出隐在背后的一条小径。 顺着走下去,紧窄的通道的尽头,曼疏眼前豁然一亮。 几颗巨大的夜明珠高悬四壁,发出的光亮照的小小的密室一室生辉。 斗室内毫无赘物,白纱素裹,冥烛轻燃,一盏供台,两个牌位。 香鼎内的两柱香剩下多半,是刚刚拜祭过的样子。 曼疏上前细看那两尊牌位,立时瞠目。 两尊牌位上的人,忌辰是同年同月同日。 一尊写着——桑氏之子桑彻 一尊写着——兰氏之子陆酩 三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五ˇ “宝宝,我乖乖的宝宝。你叫做酩哦,酩酊大醉的酩。娘希望你的一生,能永远像酒醉一样的狂喜,一生都醉在一个美好的梦中。”兰茹轻轻的拍抚着襁褓中甜甜安眠的幼子。 娇嫩的婴儿,有着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和一出生就浓密乌黑的胎发。雪白可爱的,像一朵初绽的莲花。 这是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艰难产下的孩子,她身体里分割出去的血肉,她为所爱的男人生下的珍宝。 为了这个孩子,她永远的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是,她没有丝毫的后悔。 一个女人,能够得到她所爱的男人,并且产下他的孩子,这样的一生,已然圆满。 彼时,兰茹露出了温柔而满足的笑容。 那个男人,温柔而清秀,眼神那样的坚定而明亮,没有一丝的迷惘。 他为了重伤垂危的父亲千里赶赴而来,风尘仆仆的,却没有喘息的为父亲诊脉查伤。在所有人都失去希望的时候,带着微笑,那样肯定的说,放心。 那一瞬间,她急速的心跳,是为了父亲终于平安而起的激动,也是为了他的笑容而心动。 她心动了。 即使明明知道他已经成亲,有了深爱的妻子,也无法阻止她不断加深的恋慕。 哪怕只有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下的指尖碰触,都可以让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然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停的想起,辗转反侧。 那味道,这样的甜,却也这样的苦—— 她知道,一旦父亲痊愈,他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他的妻子身边去,他是她不可得的人。 她知道的,姐姐也无数次的劝过她。 母亲早故,长她八岁的大姐就像母亲一样的疼爱并且教导着她。 大姐美丽绝伦,又成熟稳重,她一直敬重并且深爱着她,顺服的跟着姐姐的脚步,她是那样的渴望成为姐姐一样的女人,所以,姐姐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非常的重要。即使大姐早已出嫁,在她的心中,她仍然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是,这一次,即使是姐姐,也不能阻止她心中如野火般疯狂燃烧的感情。 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姐姐那样皎若明月,灿若朝阳的存在。 她知道,无论有多么欣赏他,父亲也不可能同意她为人妾室,而他也不可能休妻另娶。但是,至少,在可能的范围内,让她可以尽情的看着他,把能够留下的记忆统统刻在脑子里。这样,漫长的一生里,她才可以反复的反复的拿出来回忆。 她的感情这样的热烈,带着绝望的燃烧,烧得她的心碎裂般的疼痛,找不到出口。 所以,在那样不可思议的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仿佛绝症待死的病人终于看见了希望一般的,疯狂了…… 后来想想,一直在江湖中重若泰山饱受尊敬的父亲,会有那样的言行,实在是引人疑窦的。但是,彼时被冲昏了头脑的她什么也想不到,只是觉得那是父亲对女儿自私的疼爱,然后便毫无疑虑的对着病榻上重伤初愈,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他,按照父亲的计策,说出了那样的谎言,那样美丽的,她深深憧憬着的——谎言。 大姐只有叹息,然后回到夫家,再也不曾回来过。 于是,他变成了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她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每时每刻的守在他的身旁,照应他的一切需求,同他说话,亲密的接触。 他伤愈以后,他们成了亲。 大红喜烛之中,他掀起了她的盖头,她看着自己爱慕着的良人,那样的幸福,如在梦中。 多么愚蠢的梦啊,那么多的疑点,她视而不见。只深深的让自己沉浸在那个仿若天荒地老的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但是,犯下的错,不可能没有报应。 她的梦魇来了。 他的妻子怀着身孕千山万水的找寻而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的罪孽是多么的不可饶恕。但是彼时,她只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紧紧抓住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哪怕,死后要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也决不肯放手。 她将心中的一切恐惧完美的掩藏在幸福的笑容之下,忍受着愧疚的啃噬,残忍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血泪。 她的怀孕终于让那女子死心。 她做了一双精致漂亮的虎头鞋送给自己,当作贺礼,然后离开。 她看着那女人的笑容,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绝望的笑容。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为自己对那对无辜的母子所造下的罪孽付出代价,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代价,会是那样的深重与惨痛。 她将小小的注满了血泪的虎头鞋收藏。 她全心全意地教导着自己的孩子,她希望他可以平安喜乐平且坚强善良。或许有一天,他可以代替她这个自私的母亲,去报还那深深的债。 的dd458505749b2941217ddd59394240e8 她的孩子是她的骄傲,他那么的聪慧,伶俐,乖巧,并且贴心。 他按照自己的希望,长成了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她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清醒,看清了那场梦境的真相。但是,已经太迟了。 她的良人,其实只是自己杜撰出来,并且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的所有幻想加筑在他身上的幻影。 在一个又一个凄冷寂寞的长夜中,那个幻影早已碎裂磨灭如尘齑,消失的无形无踪。 她怨恨过,她哀怜过,她愤怒过,但是,她没有后悔过。因为,她早已失去了后悔的资格。 她只愿自己的孩子能够离开这一摊浑水,清清白白的,平平淡淡的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 但是,上天是不会答应她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的。 她不该在痛苦的酒醉中将一切都吐露给关爱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该把孩子教得那么好,那么善良。 呵呵,要是她的孩子,是个和她一样自私自利的人,说不定今天,他还好好的在眼前,在身边,她也不会永远的堕入无边的泪海之中,沉沦在不尽的追思与忏悔之中。 她的可爱的孩子,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可怕的阴谋,义无反顾的去阻止那场谋杀。 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 他同他的兄嫂一起,永远的消失了。 他终于如她所愿的 ,离开了这浑浊的地方,离开了这些面目可憎心思歹毒的家人们。 这样很好,他可以永远的沉醉了,在那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和他同样善良的兄嫂一起,永远的沉醉,做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他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编造了黑白颠倒的谎言欺骗她,企图让她将满腔恨意灌注到那个无辜的女人的身上。 呵呵,多可笑,一个亲手制造了谎言的人,如今却被她的帮凶和她谎言的受害者联手欺骗,真是报应不爽。只可惜,她就是想要被欺骗,也不能够。 她的宝宝睡在一个很美的地方。 那里有大片汹涌的蔷薇,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着和宝宝一样,旺盛的生命。她将这片美丽,印拓下来,放在她的窗前,日日爱抚,好像她的宝宝从未远离。 她看似乖顺的顺着父亲他们的谎言前行,像个称职的棋子,一步一循。 但是有谁知道,她已经疯狂。 在那片美丽的花海中,她故意说着那些会让人鄙薄的言语,听着那姑娘犀冷的嘲讽,心中涌起这样痛楚的快意。 早该有人这样鞭笞她的,那温柔的女子做不到,便让这喜爱着那女子的姑娘来做。 她夜夜忏悔,便是希望能够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的罪孽,这样,兴许她还有些微的希望,能在死后,再看一眼她的宝宝。 她心爱的,这世上最最可爱的宝宝—— 银白的月色透过苍白的窗纱落在地面,仿佛罩着一世的霜华。 幽夜明的香气渐渐散去,但是沉浸在深深梦魇之中的女人依然醒不过来。 曼疏静静的看着女人脸上闪着银光的泪痕,和松脱的领口衣袖之下隐隐露出的狰狞交错的伤痕,面露怜悯。 女人,这样可悲的生物。 因爱而成圣,因爱而入魔。 但是无论成圣或者入魔,淬炼着她们的,永远是她们不干的血泪。 三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六~ˇ 出于一种难以说清的心思,曼疏将那晚所见的一切隐瞒了下来。既没有告诉青容和姬锦寒,也没有莽撞的向桑大娘求解。她直觉那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秘密,不能轻举妄动。而且,虽然被搅在局中,她毕竟也不算是真正的局内人,所以对于真相的渴望并没有那样的强烈,只是将事情放在心底,悄悄的防备着。 这几天,他们已经将这兰庄里外上下翻了一遍,能找到的能看到的东西几乎也差不多了。但是太过轻易反而让曼疏有一种隐隐的不祥的感觉,好像这一切,是有人故意纵容他们似的。 姬锦寒的使毒功夫绝妙,青容的易容术了得,但是,单就武功而言,他们既不像她一般修炼音杀进境一日千里,如今便也还只是江湖上寻常的一流高手,如若药人真是兰庄搞出来的,那么就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曼疏跟在姬锦寒和青容的身后,控制着功力,跟着他们以轻功疾驰,一面在心里暗自疑虑。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兰庄的脂粉铺子研制和制作胭脂的场房。 炼制药人需要大量的各类药剂和用幽夜明的花朵作原料的引子。只有在胭脂作坊里,这样的东西才不会被怀疑。姬锦寒上次来探的时候,发现了大批的毒物,其中有一些是要马上使用才会有效力的,因此,他确定炼制药人的场所必定也在这作坊的左近。 作坊离兰庄主院并不很远,想来是兰钧多疑,这样要紧的东西,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三人在靠近作坊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了?”曼疏无声的问似有疑虑的姬锦寒。 “上次来时,这里的灯火彻夜不息,现在竟然漆黑一片,好像不太对。”姬锦寒轻声说道。 “不要是中了圈套才好,不如现行返回,再作打算。”青容谨慎道。 “来都来了,是不是圈套,也要跳了才知道。”姬锦寒满不在乎的邪笑,率先越过了围墙。 青容和曼疏对视一眼,只得跟了上去。 作坊并不大,外面看上去也不过是几间较为宽敞的屋子,各种工具一应俱全。姬锦寒转动机括,两间屋子之间的隔墙左右分开,竟然露出一个隔架俨然的库房。 姬锦寒在库房中四处寻找可能的机关,青容却皱了眉头,浏览过架子上的各种药物。 忽然,青容一声低呼,转过头来。 “糟了!他们不是在炼制药人,而是在炼制如何让人在一瞬间便成傀儡药人的药!” 真正的药人需要极为漫长而艰难的炼制过程,这样炼制出来的药人,可以百毒不侵,全无痛感,感官灵敏似野兽,却可以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神志,操控起来容易,行事也方便。 但是,这样的药人太过难得,炼制起来太花心思,可以说成本极高,所以真正花心思去做的人并不多。 不过,据说有一种药物,能使人在极短的时间武功大增,除了甚至全无只能如野兽一般驱策而外,其他的比之药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药人炼成,可以较之常人更为长寿,而这种速成的药人,却会因为身体瞬间改变而只有短暂的生命,便成一件活生生的凶器,用过即抛。 只是这种药物早已失传,若是真的被重新制作出来,那便足以在一夜之间将人间化作炼狱,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太晚了。”曼疏静静的看着漆黑的门外,打断了青容下面的言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周围顿时亮起无数火把,兰钧越众而出,身后是陆英和兰茹,陆英的手中扣着的,赫然便是桑大娘。 “果然是雾峡隐圣的高足,果然见识过人。”兰钧一脸赞许的点头,“可惜,还是不如你的师兄啊,竟然真的把这失传已久的方子做出来了,真是不愧是我的好女婿,哈哈哈——” 青容目眦欲裂,瞪着面无表情的陆英,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曼疏皱眉,中了姬锦寒这家伙的奸计! 分明是他已经查清了一切,为了要让这条老狐狸钻出头来,拖他们一起下水。 曼疏眯起眼睛。 青容已经乱了心神,姬锦寒又靠不住,她现在一定要冷静。 “兰庄主,你身为武林泰斗,饱受江湖重任的敬重,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让人齿冷的事情?”她问道,一面小心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势,伺机而动。 “那还用问,当然是野心不止。”姬锦寒笑笑的接话道。 “兰庄主本来不姓兰,兰庄本来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兰庄主的父亲本来是个小镖师,一次被人里通外鬼吞了镖,赔尽了家财,又被陷害进了大牢,剩下兰庄主母子俩求助无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镖师屈死狱中。兰庄主的母亲为了生存,做了人家的妾室,兰庄主却因为是妾室带来的孩子而受尽了白眼和侮辱。于是心怀怨愤又一心雪耻的兰庄主,卧薪尝胆,凭着一次英雄救美得到当时的兰家小姐的青睐,入赘兰家,不但将兰家发扬光大,更广招门客,让兰家成了江湖上的大门派。 人说十年磨一剑。外公你花了一辈子去磨这把利剑,真是了得啊!”姬锦寒挑起一双飞扬的剑眉,啧啧称赞。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女儿养大的孩子,真是能干,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很好!”兰钧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嗜血的狠戾。 这些年来,越是看着别人对他的卑躬屈膝,曲意奉承,他就越忘不了年幼时候那些猪狗不如的生活。他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这天下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如今万事俱备,谁也别想坏了他的大事! 还要多亏了他这好女婿呢,给了他绝佳的名目,也帮他制造了这么好的利器,让他的大业指日可待。如此说来,还真是要感谢薛华子那个多事的老匹夫呢。 兰钧得意的想着,慢慢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 曼疏三人见状紧张的戒备着。 “不要怕,很快就会过去了,你们不会有感觉的,只可惜那些要牺牲在你们手下的无辜性命了。”兰钧慈爱的安抚着。 “要我们替你试药?你不缺这几个试药的人吧,外公?”姬锦寒若无其事的笑问道。 “哦?你想知道原由?”兰钧和蔼说道,好像一个疼爱孩子的普通老人,只是眼睛却充满了血红的颜色。“也难怪,你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怪可怜的。看在你也叫了我这么久的外公,我就告诉你一点点好了,省得你做了鬼,却还不明不白的。” 兰钧笑着,慢条斯理的打开瓷瓶的塞子。 曼疏三人,和兰钧他们身后的大队人马齐整的向后退开。 兰钧似无所觉,继续得意的笑着,慢慢倾斜了瓶子。 “你啊,根本就不是我的外孙,哈哈哈,说起来我还占了好大的便宜呢,你可是狄——”姬锦寒眼神一紧,但兰钧没能把话继续说完,瓶中的粉末飘散出来,第一个吸入的兰钧瞬间被窒住了呼吸,脸色发青。手一抖,瓶子落地,更多的粉末飘散出来,兰钧的脸色也越来越青,他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头咯咯作响,一双血红的眼睛生生的凸了出来。 他拚力挥手,一道黑影闪过,全身黑衣掩着面容的男人蓦然出现。 兰钧一只手抽搐着,用力指向姬锦寒他们。 黑衣人却动也不动,只是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巾。 兰钧看见那张脸,突出的双眼撑到极限,带着不能理解的疑惑和机关算尽的绝望,断了最后一口气。 “哈哈,少沐兄,你果然靠得住。”洪沉铭的朗笑骤然传来,原本站在陆英他们身后的家丁壮士们此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少说风凉话,要不是你用权势压我,我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在这老狐狸手下受这么久的窝囊气。”李少沐白他一眼,面色不善的走回洪沉铭的身后。 “我这叫知人善用嘛。”洪沉铭拍拍李少沐的肩,“你看,即捅破了犯上作乱的逆贼,又抓到了皇上要的人,这可是两件大功啊,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得了便宜又卖乖,李少沐不能在手下面前给上司难看,只能用眼神不断的砍他。 洪沉铭不当一回事的笑笑转向被围住的几个人。 “几位,我也不想多费手脚,如今,你们还是束手就擒比较好,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内高手,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气息沉稳,内息绵长。这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的确不是以往那些追击他们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呢。 曼疏心想,眼神却不错开的盯住陆英他们,以防生变。毕竟,桑大娘还在他们手里。 谁知,陆英竟然放开了一直扣住桑大娘的手,轻轻的放她离开。 “师兄。”陆英的手刚刚一动,被桑大娘出声唤住。二十几年来未曾听过的称呼,瞬间摄住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苦。”桑大娘转过来看着他,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人了呢。这个曾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曾几何时,已经变得这样陌生。 “开始我一直不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但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的恨,是因为,我也开始恨。”桑大娘走近陆英,轻轻打开他的手掌,拿过那粒可以让人瞬间变成药人的药丸。 “你为了自己家人的血海深仇,与虎谋皮,虽然不是出于本心,却害得我和你妻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桑大娘双目含泪,面色如冰的看着他,陆英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身旁的兰茹面色惨白,咬唇出血。 “你与你的家人骨肉情深,那么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就不是你的骨肉,不是你的亲人吗!” 桑大娘淡淡的转过身,不再看他。 “别人欠你的,你欠别人的。你的仇报不了,也不能报。而你欠下的,也不是一死,就可以了之的。” 陆英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兰茹裙边。而兰茹,却仿佛冰雕一般,不动不言。 “洪大人。”桑大娘开口道。 猎猎的风吹动她的衣裙,也将火把吹得明明灭灭。 “如您所见,我早在兰钧身上下了毒,和那瓶子里装的明月香一混,便可令人瞬间窒息而亡。” 洪沉铭和李少沐看着面前女子似有若无的一点笑容,心中均是一紧,直觉下面的话,他们很可能会非常不愿意听到。 “可惜,我的月明香放得多了一点儿,今夜风又大。啊,我好像在来时的路上,也不小心撒了一些出去。我知道李大人精通毒术,但是我从二十年前开始潜心研究,也总算小有所成。明月香单用只是效力持久的安眠药物,要是遇上点有意思的东西,可就不妙了,这粒药丸儿不大,却是淬炼过的精华,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沾之不散,而且以一传十。”桑大娘将药丸牢牢捏在指尖,一触即破的力道看得洪李二人眉头紧皱,牙齿紧咬。 “这东西解起来不难,但是要一个一个的解,恐怕就算是李大人,也要费些手段。我们武艺低微,只有这种小把戏可以见人。还望大人们看在这一城百姓的安危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 洪李二人看得清楚,方才,要不是这女子阻止陆英,此时,恐怕早已不可收拾。 千防万防的,还是出了差错。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苦笑。 那几个小的就够难缠,没想到加上大的,更加难缠。 那厢一触即发,曼疏却似无所觉,不顾青容的阻止,她走进陆英,蹲了下来。 “你要找的东西,早已经被毁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是薛掌门要给你的。”陆英听见师父的名字,茫然的抬头看了曼疏一眼。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薛华子的意思。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一生智慧,看透了人世间的种种,却还是保有着最初的慈悲。 但是,他低估了桑大娘的心,所以,她最终也没能帮上多大的忙。 曼疏触动机括,将腕上的命环解下来,套在陆英的手上。 “命环,保护重要人性命的手环。你一生沉沦恨海,伤人伤己,却还是有人这样深深在意着你,陆英,你该醒过来了。” 透明精英的手环似水似冰,陆英迷蒙的看过去,仿佛看见了遥远的时光中,月华山上流动的白云,拂面的清风,师父慈爱的笑容,师弟师妹们的欢声笑语,荑妹温柔的眼睛。 是啊,他该醒来了,他居然沉在这个恶梦中这样的久,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怎样残忍的伤害过最重要的人。 他的儿子们,他还没有见过面的大儿子,他的聪敏善良的小儿子。 他深爱的女人,和深爱着他的女人。 即使他罪孽深重,也依然没有放弃他的,他的师父—— 他真的,入魔太久了,已经失去了人性,就算报了仇,他也没有脸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家人了。 洪沉铭和李少沐无奈的挥手,不甘的却也没有办法的让出一条路来。 秦川府是繁华要地,这里太靠近百姓聚居的地方,更不要说一旦毒药散开,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们,他们只能让步。 姬锦寒带着兰茹,青容带着桑大娘,曼疏抓起还没有回神的陆英,一同飞速的逃离。 身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洪沉铭和李少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 一行人避开运起轻功在夜深无人的大路上疾驰,忽然,曼疏将手中的陆英扔向青容。 一道劈山裂石般的劲气雷霆万钧直劈下来,曼疏运起音杀,抽出玉笛回身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四周的房舍树木尽皆剧晃,甚至激起了隐隐的地鸣声,静寂的夜晚顿起骚动。 “走————”曼疏大喝! 姬锦寒咬牙,提起身负两人的青容,运起十成的功力疾驰而去。 曼疏横笛在手,看着面前的敌人。 乌云蔽月,大风猎猎。 仿若横空出世的男人立在前方,峻如苍山,势若蹈海。 三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七ˇ “老洪,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李少沐头问道。 两人远远的看着对峙中的男女。 “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要是在这里开打,我们会让皇上活活削掉一层皮。”洪沉铭没好气,头也不回的说道。 “哦,也是,洪大人你赶紧发挥官威去阻止一下吧。”李少沐幸灾乐祸,明显还在记仇。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洪沉铭冷笑。 “那个。”李少沐搔搔下巴,“要是再加上我们的话,恐怕到时候被皇上削掉的就不止一层皮了。” 正在此时,那两人忽然拔起身形,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一前一后的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哦,看来我们的皮保住了呢。”李少沐眺望着庆幸道。 追着小姑娘走掉了吗? 洪沉铭眯起眼睛。 好强。 好强的气势。 曼疏将内力提升到极限,发足狂奔。 不能在那里,在那里会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远离百姓聚居的地方,远离青容他们逃离的方向。 曼疏像满弓而射的箭矢一般飞射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无法看清。但那男人却始终跟在身后不足十丈远的地方。 很好,他追着自己来了。 曼疏无暇思考,为什么男人的目标会是自己。飞速运转的功力充溢了全身,再快一点,再远一点,这样他们就会安全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搏杀之中激升的功力已经赫曼疏的身体越来越圆融的结合在一起,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但是,像这样的激动和兴奋还是第一次。 曼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样汹涌澎湃着,大脑却呈现出极为相反的冷静清明,所有的感官都灵敏到极限,在极快的速度中,周围的一切却像慢镜头一样的滑过眼前。 房舍街道渐渐消失,林木渐渐葱郁,终于离开城市了—— 曼疏忽然发难,骤然终止了极速前冲的势头,尖啸一声,回身猛劈,一道巨大的气流排山倒海的向紧随其后的男人击去。 一声巨响。 曼疏的攻击被男人挡住。 巨大的气浪让林中的树木摇摇欲坠落叶纷飞,无数鸟雀被惊得纷纷振翅飞离巢穴。 幽暗的山林,曼疏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是,却能更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庞大气势。 男人手中那把巨大的刀反射着散碎的月光,发出幽冷的蓝光,冰冷而危险的,仿佛冥河的水。 曼疏全神贯注的防备着。 她不知道男人的来历目的,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似乎过了极长又极短的时间,微微的,男人动了。 巨刃轻轻一转,瞬间逼到了面前。 曼疏灌气于笛,犀冷如冰的玉笛在她手中化作一把无形的长剑,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毫不犹疑的剑气猛烈的攻击着男人的要害,仿若漫天流萤狂乱的飞舞。 幽蓝的巨刃看似钝拙的在这片狂乱的流萤间缓缓回击,却滴水不漏的封住了曼疏所有的招式。 好强,这一路上,曼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即使是洪沉铭手下的那些大内高手,也远远没有这样的气势和功力,全力使出的剑气居然无法伤到他一丝一毫! 面对如此强敌,曼疏心中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快意和兴奋。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水,是为天地间最柔韧也最强大的东西。 聚气为海,掀气为潮,意随心动,则土石草木,身体发肤,无不可化刃伤人。 巨刃上反射出的幽蓝,落进曼疏的眼中。 啊,同样的夜晚,那泛着蓝光的冰冷针头,和流进身体里冰冷致命的液体——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性命被夺走却无能为力的人了,曼疏的眼神一暗,渐渐升腾起同样危险的幽蓝光芒。 自己的性命,她会自己保全—— 呀啊啊啊啊啊———————————————————— 利啸声中,参天古木应声而倒,发出轰然巨响。 曼疏长发四散,荧光之中,脸容艳美狂喜如修罗,万钧利气飞流直下。 手中的玉笛光芒暴长,不只是声波,连周身发出的气流也化作利刃,滔天巨浪一般向面前的男人倾覆而下。 男人横刀向抗,挡住了剑气,却挡不住周身更加庞大的气流,一声闷喝,被击出十丈之遥,双脚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以抵消无法回击的气浪。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曼疏快如流星一般紧随而至,迅猛的追击,巨大的气流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而至。 落于下风的男人却分毫不乱,沉稳的回击,对身上不断迸出的伤口视而不见。 曼疏高高跃起,当空一转猛扑而下,衣袂飘舞如一只巨大的暗色蝴蝶,凌厉的攻势却足以将巨石粉碎。 蓝光一闪,男人执刀相抗,金石交鸣的声响震动了整个山头。 男人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肩骨发出碎裂的脆响,头发被气流削断,散乱开来,身上被割出的伤口不计其数,粘稠的血液汩汩流出,散发着腥甜的味道。 一击既中,曼疏迅速的退开,急剧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凝聚着下一击的力道。 她不畏惧死亡和强敌,却到底是缺少了面对这种强悍敌人的经验。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急速地消耗着她的内力,必须在短时间之内结束这场战斗,曼疏咬紧了牙关。 低沉的笑声若有若无的在林间回荡。 一瞬之间,蓝光大盛,明明受到重创的男人却忽然爆发了更加强悍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反扑而来。 曼疏提气,全力迎上。 魅如妖鬼,悍若猛兽的两道暗色的身影被裹在目眩神迷的利光之中,生死相争。 内力大量流失的曼疏渐渐力不从心,动作渐渐跟不上心意,变得僵硬起来。 她咬紧牙,凝聚了全部的力量,拼死的击出最后一剑。 玉笛与剑气相融,冷光化作白练,划破夜空。 男人大喝一声,巨刃相和,发出龙吟之鸣,猛烈的反击而出—— 轰然巨响之后,男人退出了丈余。 玉笛却碎裂开来,晶莹剔透的残片随着气流四散飘飞。 可惜了—— 力竭的曼疏无声的叹息,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坠落。 男人看着远处没了声息的曼疏,收起巨刀,负于背上。慢慢地走近,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将曼疏轻轻的抱起,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林中。 三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八ˇ 曼疏阖着眼睛,呼吸平稳的……装睡。 桑大娘会用那样的方法逃离朝廷的追捕,实在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忍不住佩服。 回想那日的景况,想来,在他们不曾察觉的时候,桑大娘,陆英和兰茹之间必定已经开诚布公,并且早有谋划。不然,当兰钧气绝身亡的时候,兰茹不会那样的几近绝望的镇定。 经过这些事情,曼疏已经可以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兰钧狼子野心,一生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兼之性情多疑。正因如此,他才会因为担心陆英放不下自己的骨肉,坏了他的大事,而命人去谋害桑大娘的孩子,想要借此断了陆英的后路。可惜,未曾料想一同搭上了他嫡亲外孙的性命。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兰钧苦心经营,正是凭借着这心狠手辣,老谋深算,他才能爬到那个武林泰斗的位置上,但是,也是同样的原因,让他众叛亲离,机关算尽,绝望而亡。不可不谓作法自毙。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陆英虽然有自己的理由,但是那样的背信弃义一意孤行之下所造成的后果,却是他三生三世都还不清的债。只盼薛华子的一片苦心,和两个女人的血泪,能够让他清醒过来,从此好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一赎前罪。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秘密。 曼疏不知道纠缠陆英半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更不知道兰钧死前没能说完的半句话后面隐藏了怎样惊天的事实。 她只知道,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盼桑大娘青容和姬锦寒他们自求多福,能顺利的逃出生天。 咳咳咳咳咳—— 一长串的咳嗽还是没能忍住,那日最后的一击震伤了她的肺腑,让她又重新尝到了久违了的体弱多病的滋味,再加上这几日来说不出的烦恼,真是让她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得。 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呛咳出来的泪水,另一只手扳过她咳得狼狈不堪的脸,用手巾温柔的擦拭干净。 温暖有力的手掌触抚着曼疏脸上娇嫩的皮肤,来回的摩挲,那掌心带着握刀的硬茧,粗粝的,有着瞬间致命的力量,正因如此,那分外轻柔的力道就格外的危险。 曼疏心中苦笑,实在是不想让心脏就此麻痹,不得已的睁开了眼,对上头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其实那是个极为好看的男人。 曼疏来到这里以后,见过的男人,大都长得不错,甚至是太不错了。 且不说姬锦寒近乎妖异的邪美和青容水墨丹青一般的清俊,便是曼疏不太熟悉的祁定和湛戟,想起来,也是英俊不凡。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 异乎寻常的高大身材,坚实挺拔,峻如奇峰。同身材不符的是,他生了一张极为儒雅的脸,平和的眉宇,清秀的轮廓,微微上扬的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阴柔,但是他却有着一双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逸野兽气息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扬的明显的眼尾,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瞳——别人身上的媚,到了他的身上,就变成了危险的魅。 这样一个融合了无数矛盾的男人,让人只要一眼,就不可能忘记。 曼疏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片林中,她亲身经历过的,这男人带给她的毁灭性的压力。 “醒了,就把药喝下去吧,苦也还是要喝的,不然,身体不会好。装睡也是没有用的。”低沉的声音,磁性中带着魔昧的甜,很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这样的魔物,是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间的。 曼疏连苦笑也扯不出来,只觉得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 脖子上被仔细的围了柔软的巾帕,男人揽着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着温热苦涩的药。 无论她什么时候睁开眼,永远有这样热腾腾的一碗药在等着她,但是,天晓得,几乎是被药养大的她几时怕过吃药,她怕的是,一睁眼,就要面对被这男人像抱只小猫一样的抱在怀里,恣意摆弄,却又无法反抗的羞耻处境。 是的,她现在已经完全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不管是何时醒来,她永远都在这男人的怀中,被喂药,喂水,喂食。男人乐此不疲的给她擦脸,在她忍耐不下的剧烈咳嗽得时候,轻轻拍抚她的背脊。要不然,就是摩挲她的脸,或者以指为梳的顺着她的长发,按揉她的头皮。总之,一切比照主人逗弄猫儿的手法来,直到她再度睡去。 是很舒服没错,曼疏诚实的承认,的确是很危险的舒服,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只手上曾经握过的巨刃,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连睡着的时候,他也不曾把她放下来过。 事到如今,曼疏已经很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也不自寻烦恼的去考虑净身换衣这些事情都是谁在做的,左右那个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本来以为会命丧在那个山林中,没想到还能再次睁开眼睛,但是,睁开眼睛以后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 男人虽然没有制住她的武功,她倒也自知自己的功力和那男人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不打算在硬碰硬的自取其辱,吃一堑总要长一智。 但是,她没有停止过尝试其它的方法来曲线救国。可惜,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最后,她甚至连故意把汤汤水水的呛吐在男人身上这种近乎撒泼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结果是,她被点住穴道,坐在椅子上,实实在在的看了一场猛男更衣秀。 很好,她终于可以理解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 当年的慕容博和萧远山不会想到少林寺的藏经阁中,会有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扫地老僧,横空出世一般的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如今,她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水火不进的男人,横空出世一般的把她牢牢的掐在手心。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了药,却立刻又有一碗甜汤等在那里。 等到再把甜汤也喝下了肚子,睡意也差不多就涌上来了。 曼疏眼帘低沉,阖上了眼睛。她是知道的,那些药里必定有什么安眠的成分,才会让她一直昏睡,但是,一来,这对她的伤势有好处,二来,她也无法拒绝,索性,就随他去吧。反正现在看来,一时半时的,性命总是无忧的。 迷蒙之间,男人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更快的沉入睡眠。 不是吃就是睡,这也是不让人开口的一种好办法,曼疏这样想着,几分好笑的,睡沉了。 “主上。”一身蓝衣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无声的漫步过来,施了一礼,体贴的压低了声音。 男子心情很好的微笑着看他。 曼疏心思烦乱,并不曾注意到身处的环境。 的19f3cd308f1455b3fa09a282e0d496f4 这是一处花木扶疏的美丽庭院。放眼望去,楼阁亭台,无不巧夺天工,远非兰庄的俗丽可比。 艳阳高照,锦绣花丛,佳人在抱,实在是一幅很美的景致。 蓝衣文士的眼中很是欣赏。 “主上看来是不打算理会那边的意思了。”文士明知故问的笑道,颇有调侃的味道。 男人看他一眼,又低头怜爱的抚摸了一下怀中娇小美丽的“猫儿”,笑而不答。 美丽并不希罕。这世上空有美丽外表的东西比比皆是。 但是,美丽又强大的东西,就难得了。 肩上的痛感让男人回味起猫儿夜色中艳美绝伦的强大杀气,唇边露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笑意。 这样珍贵的猫儿,可谓稀世之宝,这样难得才到手,他怎么可能轻易的交出去。 三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九ˇ 真的不能看不起猪。因为做猪,也是需要天分的。 曼疏在被当成猪养的第七天里,悟出了这个深刻的道理。 不管是多么重的伤也好,这样的养法,也太夸张了。更何况,她的伤势本来就不重,加上这些天珍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想不好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让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人充当一只懒洋洋的肥猫或是一头圈养的肥猪,说实在的,称得上是酷刑的一种,这样无聊的生活,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下去。 身体渐渐恢复了之后,男人没有在继续让她喝那些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于是她有大把的时间必须清醒地面对自己被这男人抓着当作宠物的残酷事实。 早上男人练功的时候,她被短暂的放风,除了被人服侍着梳洗之外,会有一段时间独处的时光,她怀疑那是男人刻意留给她练功的时间,她也就毫不浪费的利用起来。 接下来,就是男人愉快的早膳喂食时间。 祁安的长相融合了父母亲的面貌,但是身材却是遗传自父亲祁风,加上从小习武,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中,算是修长结实的。不过,被这男人一比,就好像老虎和山猫的区别了。被抓进男人的怀里,曼疏自觉也和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曼疏总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反抗? 她不是没想过。 但是,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打斗,她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了自己掩藏在冷静外皮下的疯狂因子,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好战的人。 而那个男人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她真的忍不下去动起手来,想必他会更加的快乐。 这样的最终下场就是,她又会重新恢复到开始时那种除了吃就是睡的状态,虽然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总比再走回头路要强得多。 更何况,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任何贸然的行动都是不智的。 反正只是被喂食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从前做完手术,还不是一样要被人这样摆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曼疏在心里默念第一千六百八十一遍。 男人一边微笑着愉快的喂食他的小猫,一边欣赏着小猫不断忍耐的磨着爪子,而更加愉快的微笑。 用完早膳,是男人开始忙正事的时间。 布置得华贵厚重的书房,显示着男人不凡的身份地位。高高的一摞摞的待批阅的书简和川流不息前来请示汇报的手下,显示着男人的公务究竟有多么的繁忙。 但是,这一切都和曼疏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功能就只是被牢牢按在男人的腿上,充当一只调节男人身心的可爱宠物。 或者在男人批阅书简的时候,闲出来的那只手,会环过她的后颈,抚摸她脸颊上的皮肤。 或者在男人听取属下报告的时候,会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兴致盎然的卷绕她的长发。 防备她? 不,那根本就是多余的事情。 因为曼疏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外语”。 很好,至少她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人,都是北燕以外的外国人。 真是了不起的发现。 若不是从前的家教使然,曼疏恐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翻起白眼。 午膳比照早膳的模式办理。 午膳后,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男人会很舒服的抱着她,在景致秀美的庭院里晒晒太阳,或者干脆的睡个午觉。 不过她也不用白费心机想要趁此机会动什么念头,因为这男人完全就是一只人形化的兽类,看起来懒洋洋的,警戒心却比什么都要高。 晚膳比照午膳的模式办理。 晚膳后是男人阅读和练字的时间。 曼疏被服侍着沐浴以后,就得看着男人全神贯注的——鬼画符。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体会到鬼佬们看着中国人写书法的感觉了。的确是力与美的结合,男人书写时的神情也非常的有魅力,但是,对于看不懂的曼疏来说,那就是……抽象画。 的确,文字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她不是智天使,没有那个光靠听和看就能解析文字的能力。所以,这些天以来,她完全就是个健全的聋哑人。 男人的来历意图成迷。 这里是哪里,不知道。 她的功力短时间之内不可能飞速提升到可以轻易打败男人的地步,因此,想要靠自己摆脱这个困境,难上加难。 一切的因素,构成了这个对曼疏而言极为不利的局面。 被姬锦寒下药的时候,她虽然不甘心,但是尚有办法借着姬锦寒的弱势发泄自己的愤怒。现在这个完全束手束脚的处境,她反倒连愤怒的感觉都消失了。 越是绝望的境地她越会冷静。这勉强算是过往的经历磨炼出来优点吧。 曼疏面无表情的想着。 她不相信这男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不惜亲自动手把她抓来,就只是用来当作宠物把玩的。 那么大家就来比比看耐性吧。 终于,男人放下笔,站起身来。 这意味着男人一天行程的结束,但对于曼疏来说,此时才是真正挑战的开始。 男人去沐浴,在几乎像个小型游泳池的浴池中舒适的泡着澡。 被定在一旁的曼疏看着男人完美高大如古希腊雕塑的身体,不由得腹诽—— 规律生活身体好,健康教育诚不欺我。 男人从水中站起来,曼疏闭眼——她没有观赏鸟雀的嗜好。 早有侍女上前服侍男人穿上浴袍。 的4c56ff4ce4aaf9 看到曼疏表现的男人很是开心,以至于被抓进男人潮湿温热的怀抱中的曼疏,可以轻易的感觉到紧挨着胸膛上传过来的因笑声而起的震动。 男人的卧房很简洁,只有一张大床看来异常的宽大舒适,不过和男人的身材印证一下,也就不觉得奇怪。 被轻柔的安放在柔软的被褥上,丝绸特有的顺滑冰凉熨帖着曼疏的肌肤。 不知道是“外国人”的风俗不同,是男人的肆意妄为,还是因为他觉得不必和“宠物”讲究礼教。这些日子以来,曼疏都是被这男人抓着一起睡在这张床上的。 对她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挑战的内容,不是如何小心的戒备。 在有办法应付的时候,你需要戒备,来应对或解决问题。但是,在这种没有办法应付的状态下,戒备就成了多余的东西,它只会让人变得越来越不甘心,越来越灰心丧气,因为即使再如何戒备小心也好,都无法改变自身的处境。 所以,曼疏的挑战是,如何克服自己过于敏感的天性,解除戒备,好好的睡觉,从而养精蓄锐。 不知道是幼年和少年时期长时间与自己的身体相抗衡磨细了她的神经,还是纯粹的天性使然,曼疏是个心理和生理界线都很敏感的人。她非常的不适应与人亲密的接触。对待除了至亲以外的人,都保持着友好而节制的距离。 男人的举动虽然已经可以算是亲密的非常不合时宜,但是基本上带入宠物的模式后,没有超出范围的猥亵动作。即使如此,对于曼疏来说,也足够忍受了。 好在男人睡觉时还算老实,只是拍拍摸摸就安静的睡去,虽然逃不出他的胳膊,但曼疏辗转反侧个个把时辰,还是可以勉强入睡。 不过今天,曼疏有某种不良的预感,男人的目光与往常不同的太过兴味了些,让她忍不住心里发毛,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泰山压顶一般,男人整个人压在了曼疏的身上,魅惑的脸正对着曼疏面无表情的脸,相隔不到两个指头的狭小距离。 曼疏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男人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瞳在晕黄的烛火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流光溢彩的。长长的睫毛飞扬着,让曼疏想起国家地理图册上,那野生的凶悍的豹子。 但是很抱歉,她可不是羚羊,也对变成饲料没有什么兴趣。 男人修长的食指在曼疏浅粉色润泽的嘴唇上轻轻的抚动,自上而下的描绘着她优美中透着倔强的唇型。温柔的力道,似有若无的,仿佛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擦过的感觉。 曼疏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蓄势待发。 音杀最好的地方就是,不用摆那些花架子,及时是全身被压制,她也可以单凭声音或者气流帮他重新塑型。 看着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的曼疏,男人天生上扬的唇角上扬得更加的明显。 “可爱的小猫——”熟悉的语言让曼疏怔了一下。 是了,她记得在半昏迷的时候,男人也曾经说过北燕的语言。微微皱起了眉,曼疏戒慎的揣测着男人的意图。 “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男人的脸轻而魅惑的压下来,贴在曼疏的耳边,嘴唇几乎碰着她的耳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低谙而甜美的声音将熟悉的语言亲密的送进曼疏的耳朵。男人垂落的头发骚动着曼疏的颈项。 “你说,我听。”曼疏淡淡的开口。这是她对男人讲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几日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因此,冷淡中带着不自然的沙哑,有一种不自觉地性感味道。 男人低沉的笑起来,从曼疏身上翻下来,侧躺在一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轻轻扳过曼疏的脸。 “难以挑拨的小猫,我真是越来越爱不释手了。”男人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甚至有着尖尖的锋利的犬齿。 果然是兽类! 曼疏在心中暗骂。 “劫妄罗,要是骂我,别忘了这个名字。” 毫无预兆的,曼疏只觉得腰上一紧,火一般的灼热烫上了她的嘴唇。 四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ˇ 砰—————— 一声堪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劫妄罗的卧房里头传来。 周围守备的卫士还没有反应过来,两道疾如闪电的身影已经一前一后的从屋内破门而出,翩若惊鸿的落在庭院中。 劫妄罗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卫士们退下。 啧—— 口腔中有着血液腥甜的味道,他低估了猫儿爪子的锋利程度。 曼疏并没有咬他,事实上,劫妄罗吻上曼疏的那一瞬间,就被曼疏发出的巨大气流震飞了出去。饶是劫妄罗早有准备,也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震的肋骨隐隐作痛。 但是劫妄罗却似乎是很开心,笑得露出了尖利的犬齿,黑发披散,危险的野兽气息在月色下愈发的浓烈。 这男人是有受虐的特殊喜好吗? 曼疏有些无力的揉揉抽痛的额角。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致力于激怒她。 “那个什么罗的。”曼疏语气平淡的开口,抱歉她受到刺激的时候记忆力会变差,记不得那个拗口的名字。 劫妄罗不以为意的笑笑,很宠腻的样子。 真是很好很强大的极品美色男人,要是放在平时,她也会非常欣赏的,只可惜,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 “若是你的目的只是想和我再动一次手的话,请直接说就好,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 “为什么要动手呢,你这么惹人怜爱,我只是想要好好宠爱你,乖乖呆在我的怀里,不好吗?” 劫妄罗微微张开双臂,非常的理所当然的说着让曼疏瞬间生满鸡皮疙瘩的话。行动间宽松的睡袍微微敞开,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无声的诱惑。 “很抱歉,我对宠物和主人的游戏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怎么喜欢把自己cos成一只小猫,“若是你想要玩,那就不妨把我重新打个半死不活,这样你可以玩得更加尽兴。”曼疏很有诚意的建言道。 “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开始就乖乖的呢,打伤了你,我也不好受。”劫妄罗有些苦恼的微微皱起那双漂亮的眉毛,斯文儒雅的脸,让他的话听起来很诚恳。 “过程很重要,至少我对自己有个交待。更何况,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否则,他至少有一千八百多种方法可以把她变成一只真正乖顺的宠物猫,不是吗。 劫妄罗低笑出声,“好了,你要是再说下去,难保我不会真的动手把你变成我的猫,牢牢锁在身边。”真是越看越可爱。 抬起手,立刻有人出现,侯在一旁。 “带小姐到客房去,好好服侍。” “是。”来人恭谨的应道。 曼疏看了微笑的劫妄罗一眼,这样轻易的放手让她忍不住心生疑惑。 劫妄罗只是促狭的开口:“看来,今晚上,我是要孤枕难眠了。” 曼疏立刻面无表情的随着引路的人离开,没有丝毫的迟疑。 “小猫终于伸出爪子了。”文士模样的男子闲适的漫步到近前。 劫妄罗望着曼疏离开的方向,笑意不敛。 “主上玩得很开心?”文士调侃道。 “难得的红利,当然要好好享受。”劳心劳力的,总要为自己找点乐子才是。“不过也真是可爱,居然能够忍了这么久。”劫妄罗想想,又笑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主上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猫儿终于忍不下去。”文士很好奇的样子。 劫妄罗笑而不答,径自回味。 片刻,他问道:“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有的。”文士面色一整,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竹筒,呈给劫妄罗。” 劫妄罗取出竹筒中的短笺,看了看,指尖微微用力,短笺化作粉齑飞散。 “快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劫妄罗琥珀色的眼瞳眯起。 乌云遮月,风雨欲来—— 行功满一周天,曼疏缓缓收势。 从清晨开始下起的大雨,到了将近午膳时候,还是没有一点转小的趋势。 客房清静幽雅,非常的舒适,看得出用心布置的痕迹。不但同苍堡中祁安的卧房有几分相似,甚至连她自己的喜好都有照顾到。 被褥帘账皆是深深浅浅的紫色。上了绣布的绣架和颜色齐全的绣线放置在房间一角。没有女儿闺房的缀饰,反而放了整架的书籍,均是用了北燕的文字书写的。临窗的长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个素雅的长盒子里,通体碧翠的玉笛,莹润生辉。 这样的“客房”,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布置好的。 事到如今,曼疏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这许多天,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不过,比起愤怒,她更关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拿起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打着刺绣的画稿。 就她所知,除了北燕之外,这大陆上,还有西尹和南瀛。三个国家交互接壤,但是各自的风貌国情却相差甚远。 且不论这男人是来自于哪个国家,单凭这间客房,就知道,他对她的了解,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换句话说,他对她身边这些人的了解,很可能已经到了细致的可怕的地步。 这个忽然生出的变量,让本来已经让人迷惑的局势,变得更加的混乱。也让曼疏渐渐生出了近乎恐惧的不良预感。仿佛从一开始,从祁安还只是祁安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身在这个迷局之中了。 不知道桑大娘和青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桑桑他们,可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 曼疏叹一口气,放下笔。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也是这几日来,那个男人故意的挑拨,占了她太多的心思。 静下来想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困扰的时候,门被轻叩了两声,一名小婢推门而入,为曼疏送午膳来。 语言不通,曼疏点了下头,权作道谢。 小婢布好了菜,行了礼,退下了。 曼疏坐下来,拿起筷子,刚要吃,忽然看见青瓷碗中盛着的甜汤,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是了,这和她昏迷时被喂食的甜汤一样,都是善善楼的甜汤啊! 虽然味道与她所做的不尽相同,但是,这方子,分明是她走时留下的。 难怪她觉得不对,秦川府地处北燕的最东侧,就算如何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离开北燕的。 她现在,也许根本就还在秦川府,没有离开过。 四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一ˇ “午膳给小姐送过去了?” “是,主上。”婢女恭谨的回答。“一切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将午膳和甜汤一并给小姐送去了。” “很好,你下去吧。”劫妄罗挥退了婢女。 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植物的叶片娇翠欲滴,花到荼蘼。 曼疏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几个夏末了呢,纷扰迷乱中,时间这样的漫长,又这样的短暂,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飞速的消逝。 从那样惊心动魄的逃亡中获得的短暂平静,让她忽然的觉得这样的不真实。 伸出手去,让潮湿的空气包裹着皮肤。她只觉得,一切的喜悲仿佛都和她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她看着身边人们的恩怨情仇,也深陷其中,但是,诡异的是,那样浓烈的感情,却触不到她的心里。 她可以为了桑大娘和青容的安危不惜甘冒大险,与朝廷作对。也因为这个身体的身份,顾念着苍堡众人的性命。但是,她的心情始终这样的平静,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只有在那些生死拼杀的时刻,她才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血液奔涌的冲动和生命的激越。 她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她执著于生存下去,却没有在这个时空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因此,即使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仍然身在秦川府,也没有逃出去寻找桑大娘他们的冲动。 一来,她对这个世界仍然很陌生,自行寻找到桑大娘他们踪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来,就算真地找到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不知道祁安这个身份在整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是,对于青容和姬锦寒他们来说,自己无疑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况且,她也不相信,那个善于耍弄人的男人,会把这样明显的线索放在自己的面前。 便静观其变吧,谜底总会有揭晓的一天,不是吗。 “住得可还合心意?” 曼疏偏过头去,劫妄罗微笑着立在门边。 低调而华贵的服饰,儒雅的面容,和自然散发出的雍容的气质。 曼疏没有见过这样多变的男人,任何一种面貌,对于他来说,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 “很好。”曼疏给了他一个恬淡的微笑,“多谢你费心。” “在看书?”劫妄罗踏进屋内,随兴的翻过曼疏搁在案上的书,是一本前人编写的《秦川府志》。 “日子过得太闲适,看书消磨一下时光。”曼疏不甚在意的答话,倒了杯茶递给劫妄罗。 “若是无事,陪我下盘棋可好?”劫妄罗放下书,接过茶碗,有礼的和那个肆无忌惮的耍弄激怒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很抱歉,我不会下棋,不过若是你有兴致,来打一场活动一下筋骨,我倒是不介意。”曼疏笑笑的说到。 劫妄罗一怔,曼疏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明亮的渴望。 她是真的渴望能和这个男人再打一场,再体会一次那样生死一线的兴奋感觉,那仿佛高潮一样的让人迷醉的快感。 劫妄罗的眼神变得深邃,低低的笑出声来。 真是一只好战的小猫,知道没有危险,就不再隐藏爪子了。 “既然你有这个兴致,我当然乐意奉陪,来吧,我们到武场去。”劫妄罗站起来,向曼疏伸出手。 曼疏没有犹豫的把手放进男人的手心,让他牵着,穿过富丽繁复的宅院,到武场去。 那是个能让一切有好战因子的人血液沸腾的地方,也是个能让胆小的人噤若寒蝉的地方。 全黑的石头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 各式兵刃森严的布列,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两面巨大的落地窗格,让落进的光线都失去了温度。 武场内只有一个男子在仔细的打理保养着兵刃,见到了劫妄罗,立即恭谨的行礼。 莫名的熟悉感,让曼疏忍不住端详起这个男子。 偏向瘦弱的身材,苍白的面孔,因施礼而低垂的面孔,让曼疏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脑子里正在不断的回想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劫妄罗已经把她带进了武场。 “挑一件趁手的兵刃吧。”劫妄罗的话打断了曼疏的思考。 她环顾四周,兵刃的种类这样齐全,有很多她甚至叫不出名字。音杀并不重视兵刃,她只是随手挑了一把长剑。 劫妄罗也没有使用那把巨刃,同样拿了一把剑。 穿过陈放兵刃的房间,后面是一大片开阔平整的场地。 两个人横剑在手,眼神无声的交会,同时纵起身形。 远远的,那个瘦弱的男子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那两道翩若惊凤,矫若游龙的身形。苍白的面孔越发的苍白,只有一双新月般天生带笑的眼睛,越发的沉若秋水。 四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二ˇ “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 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正在沐浴中的曼疏猛地坐直了身子,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面熟的男人。 是笑奴! 难怪她当初看见笑奴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那时被山魈夺走了全部注意,所以忽略掉了。原来笑奴根本就是个男人! 长出了一口气,曼疏慢慢地坐靠回去,背脊倚在浴桶壁上,手中无意识的撩着水。 果然,越是拥有美丽外皮的东西就越危险。 劫妄罗!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派人追杀她,也可以好似完全没有这回事一样的,把她当一只小猫一样的娇宠耍弄。 多么了不起的人,就像曾经夺走她性命的人一样的了不起。可以一面笑着对她关怀的无微不至,一面为了陷害竞争对手向上爬,而微笑着夺走她与死神苦苦争夺来的性命。 曼疏的唇角扬起了冰冷的微笑,艳丽如血。 曾经她的生命,被用来换取了权利和地位。 如今呢,又是什么原因,还是说,只是一个可怜的陪葬品? 曼疏长长的黑发蜿蜒着,盘踞在雪白纤瘦的肩头,高高扬起的颈项,清丽的侧脸,在烛火下,如此的魅惑。 素手掬起温热的水,高高的洒下,晶莹的水滴落在蝶翼般翩然的长睫上,滑落到微笑的红唇。跳跃着明亮火焰的黑瞳微微的转动,细长的手指轻巧的一弹。 水滴瞬间破窗而出。 曼疏闭上眼睛,听着远处传来细小的声响,微笑。 好可怕—— 被水滴穿透肩胛骨打落下来的笑奴,心脏发出剧烈的跳动声,身体僵硬。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忽地,赤裸的雪白双足无声的出现在面前。 “琴被我弄坏了,可爱的宠物也弄丢了,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受到惩罚了吧。”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甜美天真。 笑奴颤抖着,连抬起头都不敢。 他天生体弱,无法在武学上有太高深的进境,只能运用自己的天赋,控制山魈做他的利器。 凶猛的山魈,让他在任何任务中都能尝到甜美的成功的味道。 但是,这个操纵声音如利刃的少女,像修罗厉鬼一样撕裂驱散了他引以为傲的山魈们,毁了他赖以生存的月琴。受到主人的责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那以后,他没有一天能够忘记那少女嗜杀的愉悦的眼神,他再也没有办法弹奏月琴来吸引控制山魈,他的天赋,毁了。 “为什么不看我呢?”冰冷的柔软的双手温柔的捧起笑奴的脸,让他不得不直视着面前少女的面容。 曼疏无邪的笑着,带着十几岁少女的娇嫩,和灵魂中渗出的艳丽。 就是这样的面容,笑奴新月般的眼睛惊恐的大睁着。就是这样充满杀气的美丽,让他在每个午夜梦回时,汗透衣被的惊醒,却又日复一日越发的鲜明。他无法克制自己想见到她的冲动,就像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 越恐惧,越渴望。越渴望,越恐惧。 曼疏并没有穿上衣服,只随手扯了一袭紫色的幔帐将赤裸潮湿的身体随意的包裹起来。裸露着的雪白肩颈和双臂,在月色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华。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脸色这么苍白,是被惩罚的很严重吗?你的主人真是坏人,这么坏的主人,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来杀我呢?”少女的神色变得委屈,眉毛皱起来,黑色的眼瞳变得潮湿。 不是的,不是主人派我来的—— 笑奴翕动嘴唇,想要开口解释,却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股巨大的劲气击中了他的后背,脊椎发出了清脆的断裂的声响。 笑奴身子一软,跌进了曼疏的怀中。 苍白的脸靠在曼疏柔软的胸口,瞠大到极限的双眼满满的,都是曼疏微微疑惑的脸。他努力的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是,腥甜的血呛住了他的喉咙,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曼疏抬起头。 不远处,劫妄罗的背着月光里在那里。曼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的气息。 “他不是你派来的?” 劫妄罗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置一辞。 看来就不是了,曼疏笑笑,低下头。 笑奴不停呕出的血浸湿了她身上包裹着的幔帐,但那双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曼疏伸出一只手臂,轻轻的搂住了笑奴抽搐的身体,另一手轻轻的捧着他的脸。 “呐,不要死啊,你还没有笑给我看过呢,不是说很好看的吗?” 柔软的声音,孩童一样的撒娇。 笑奴的眼睛猛地一亮,慢慢地,紧紧抓着曼疏身上幔帐的手,无力的松开,垂落了下来。 “嗯,真的很漂亮呢。” 曼疏把笑奴的眼睛阖上,那张过于苍白阴柔的脸上,眉眼弯弯,失去血色的嘴角扬起,那是个美丽如月下幽昙一般的凝固的笑容。 “真是个狠心的主人,怎么说也是曾经为你舍生忘死的手下,居然就这样不眨眼的杀了。”曼疏轻轻的笑,眼中一片冰冷。 劫妄罗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着如何处置猎物的猛兽。 “原来这张脸,才是你真正的表情。”曼疏很开心似的笑,轻轻的抚摸着怀中笑奴的头发。“不过,也没完全冤枉了你,即使这次不是你的命令,上一次,你总脱不开干系吧。” 把笑奴放下来 ,站起身子,看着面前的男人。 夜风从曼疏的背后吹来,扬起她身上的松松过着的紫色沙幔,雪白的双腿若隐若现,纯然的杀气染红了曼疏的眼睛,鲜红的舌尖轻轻的舔过嘴唇,润泽那因为兴奋而起的干燥。 劫妄罗皱起了眉头。 被打乱了计划,如今也没有办法,他不需要一个无法好好控制的筹码。看来,他难得的乐趣,到今夜就要结束了。 一触即发的关头,忽然,风中弥漫起一股浓艳的香甜。 幽夜明! 劫妄罗面色顿改,立时凝神闭气。 紫色的烟雾仿佛从曼疏身上的纱幔中飘散出来,越发浓烈,瞬间遮蔽了视线。 劫妄罗反应神速,疾冲上前,向着曼疏的方向一把抓来。 曼疏被人拦腰抱着,隔着浓雾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运气成刃,看似温柔,却充满杀气的直劈过去。 劫妄罗被这猛烈的一击阻拦,再看时,已经失去了曼疏和来人的踪影。 “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曼疏乖巧的让人抱在怀里一路疾驰。 “因为我怕你这表里不一的丫头,发起疯来把自己的命玩掉!” 四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三ˇ 曼疏穿着姬锦寒的衣服,带着一丝茫然,抱膝而坐。 那种激动后特有的疲倦袭遍了全身。 门外是丝竹管弦人声嬉闹交织成的一片酒色喧哗,隔着一堵墙,隐隐的透进来,更衬得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吱呀一声,姬锦寒推门进来。 喧哗声一下子灌进来,马上又随着门扉合拢被隔离在外。 “要不要吃点东西?”姬锦寒把手上的托盘放下来,上面是一壶酒和几样小点心。 曼疏抬脸笑笑,只拿过那壶酒,倒了一杯。 酒色清澄,芳香四溢,端的是极品佳酿。 “我一直以为姬家只卖毒药,没想到,连酒和美人也有的卖。”谁能把秦川府纸醉金迷的悠悠坊同碧川姬家联系到一起呢。 姬锦寒也倒了一杯酒,笑道:“狡兔三窟,后路当然是越多越好。” 曼疏扯出一个笑意,饮尽了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 桑大娘带着陆氏夫妇去见薛掌门了,青容不放心,一同跟了去。让她淌进这滩浑水的诱因离开了,她有种莫名的茫然。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吧。”曼疏忽然问了一句,自言自语的,也不指望着姬锦寒回答。 姬锦寒看着她,默不作声的。 “姬家的家主不是月华门的掌门,姬家也不是月华门,行事怎么可能相同?你一整个疯疯癫癫的,但是每做一件事情,一定都有你的用心。我早该想到的。” 姬家迅速崛起,靠的不只是他们毒药和机关上的偏才,更是凭着姬明城和智机霸气和姬锦寒的狡诈多变。 同一直韬光隐晦的月华门不同,姬家一直在明面之下活跃着,可以说,放眼当今,没有哪一个门派能比姬家掌握的秘密更多。上到朝廷要员,下到江湖走卒,他们牢牢的握着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辛。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替人卖命的同时,当然也要把别人的命根子掐在手里。 曼疏迷迷糊糊的想着。 酒劲渐渐涌上来,麻醉了神智。 模糊中,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包围了自己。隐隐的知道那是谁,却不想要挣扎。 就这样让她稍微的休息一下吧,今夜太过激动混乱,她有些累了。 即使不是单纯的为了她,即使是怀抱着别有用心的目的,最少,他又来到了她身边。 这个时空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熟悉的人之一,暂时,就让自己放松的,睡一下吧—— 梨花白入口清甜,但是后劲十足。 姬锦寒看着怀中不胜酒力沉入睡眠的曼疏,心中难得的柔软起来。 睡着的时候,才能发现,原来,她还只是这么年轻的少女,容颜上有着不满双十年华的稚嫩。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柔软温顺的时候,总是冷淡中带着讥诮的,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冷漠隔绝着所有的人。说实在的,是个很难让人生出怜爱之心的不可爱的女子。 他的确是不怀好意的,从开始到现在,每一件事情几乎都是别有用心。 不光是为了她那一身不符合身份的功夫。更多的,是为了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身世。 只有对他有利的事情他才会去做,只有对他有用的人他才会去接近。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可以说是他的天性。 曼疏并不是例外,却是个意外。 他对她产生了太多的好奇,这样的好奇,渐渐变成一种关注。让他变得习惯于挑衅她,试探她,看她因愤怒而生动的神态。 姬锦寒觉得有趣。 明明看过去是那样生硬冷涩的女子,却也拥有那样火一般激烈的感情。 是什么让她打造了那样一幅面具,然后牢牢带起呢? 他明明已经巨细靡遗的了解了她全部的过去,却还是不能明白。 曼疏发出细软的呻吟,微微的动了动。 姬锦寒调整了姿势,让她在他怀中找到更舒服的位置。 纤细浓密的长发披散了一身一床。他的衣服穿在曼疏的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截晶莹白皙的肩颈皮肤。脸半埋进他的怀里,露出一小片绯红的脸颊。 顺抚着曼疏的长发,凉而润泽的水一样的触感,从指间流泻。 或者有一天,她愿意就这样一直安伏在他的怀里,也或者有一天,他们终会拔剑相向。未来那么远的事情,谁也不能肯定。他能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导向他想要的那个方向。 收敛了轻浮神态的姬锦寒,眼中是毫无犹疑的坚定。 挑了兰庄,就等于拉开了一个导火索。台面上脆弱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一直蠢蠢欲动的那股势力,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而其他观望中的势力势必也会想趁火打劫,捞些筹码放在手里。 而,局势越乱,他就越能看清对手,对他也就越有利。 果然如他所料,有人按耐不住,动手了。但是,他的目的只是引蛇出洞,却不能把这样一个重要的筹码放在他们的手里。 姬家和劫妄罗的势力在这秦川府里不相上下,也都是潜藏在台面之下的。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姬锦寒虽然知道他们的来历,却不能十分的肯定他们的意图。但是现在,他可以很肯定他们并不服膺于任何一方,而是准备坐收渔利。 这都要感谢曼疏的聪明冷静,若是她贸然出逃,他就失了先机,要被劫妄罗倒打一耙了。 北燕,西尹,南瀛。 三国接壤,国力民情却大不相同。 与北燕隔水相望的西尹虽兵强马壮,却因为疆土大面都是草场荒漠,百姓多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 而只隔着一座高山的南瀛,土地贫瘠多山多瘴,早就对北燕这片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 强敌环伺,隐忧重重,北燕这个被苦心维持着的清平盛世的局面,能够平安到几时呢? 月上中天,悠悠坊中犹自喧闹不休。 姬锦寒怀抱着熟睡的曼疏,执杯独饮,笑容若素。 四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四ˇ “皇上,洪大人觐见。” “宣他进来。”狄放撂下手中正在批阅的折子。 “臣洪沉铭,叩见陛下。” “辛苦了,起来说话。”狄放挥挥手,让宫人内侍退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狄放负手踱到窗前。 “一切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布置妥当,为保万无一失,属下派了少沐亲自监守。”洪沉铭垂手而立,恭谨的答道。 “暗卫的消息传回来了吗?” “是,已经传到。薛华子将月华门众遣散,如今分散在各地,青容等人如今已同薛华子回合。姬明城放弃姬家本家,将姬家的力量转移到各个暗点。兰钧事发后,劫妄罗果然出手劫走祁安,但是如今已经被姬锦寒带出,现在秦川府悠悠坊中。苍堡方面现在未见异动。” “嗯。”狄放转身坐御案之前,信手抽出地域图的卷轴,展开。 青垩大陆百年来一直呈现三分天下的局面。 北燕与西尹的国力一直强于南瀛,但三国互相制肘,长久以来也相安无事。 二十几年前,西尹突然跨越断军河挑起的一场战事,让这个局面出现了裂痕。虽然这二十几年间看似平稳,其实其他两国一直蠢蠢欲动。 表面上看是南瀛野心勃勃,阴谋挑动西尹出兵。事实上,能够这样轻易的被挑动,西尹也未必不是早有此心,正好借此机会一试深浅。 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场宫闱之变,狄放眼色一冷,拿起御笔,在南瀛的疆域上重重划下一笔浓重的朱红。 “陛下。”洪沉铭欲言又止。 “你也跟了我几十年了,沉铭,有话不防直说。”狄放敛去戾色,缓了面容。 “臣逾越,实是有一事,臣心中始终不明。” “哦?”狄放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忠心臣子。 狄放天生聪慧,文武兼修,在兵法上领悟尤深,被先皇封为将军,少年时期就开始统领重兵,皇兄登基之后又自请驻守边关,手下着实有着一群虎将,对他忠心不二,始终是他的有力臂膀。特别是洪沉铭,自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陪侍左右,一同习武修文,一同上阵杀敌。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君臣,堪称挚友。 和李少沐不同,洪沉铭看似木讷,其实透彻,很多事情不必说出口,洪沉铭自然有默契。加上他深谙臣子之道,从不会质疑狄放的任何命令,只有服从和中肯的说出自己的意见,是个难得的良臣。 像这样的疑问,极为少见,因此,狄放不免有些惊异。 “当年一事,不少人进言陛下,要斩草除根,陛下仁慈,没有如此狠戾行事。但是,陛下明明知道西尹和南瀛的势力渗进我北燕,为什么不一鼓作气除去他们,反而让他们壮大至今呢?”洪沉铭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祁风,劫妄罗,姬明城,薛华子。 看来都是江湖上的势力,其实都和三国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祁风本是西尹的皇族,当年西尹皇帝突然驾崩,祁风同其兄长争夺皇位,失败之后,改名换姓来到北燕。表面上看,好像放弃了身为皇族的身份,单纯的混迹江湖,但是,深究之下,却颇有疑窦。西尹民风彪悍,历数其史,皇位之争败北之后能够全身而退者,祁风绝无仅有。 不仅如此,“逃亡”北燕之时,身边竟然还有为数不少的强悍随从,这股力量,曾经在北燕江湖上纵横一时,虽然很快就弃武从商,但是实力只增不减。苍堡的势力,在西北一带,实数首屈一指。而最引人猜疑之处,也正在这里。 苍堡做的是远途交易的买卖,在西尹和北燕之间,来往货物。须知,西尹的皇帝,怎么能容忍当初的敌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断坐大,除非这个皇帝耳聋目盲,又或者盲目自大兼之心慈手软。 的3c59dc048e8850 但是,一个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并将强势如祁风的人斗败的王者,恐怕不会拥有以上的任何一种特质。 那么,这种状况,就很难不让人戒备再三了。 而劫妄罗就更加明显,他一直隐身幕后,在这几年间迅速的在秦川府发展势力,暗中操作买下了秦川府的老字号善善楼以及其他一些周边的商铺,短时间之内在北燕的繁华要地扎下了根系,并将其势力广为扩散,与姬家的力量呈争雄之势,实是不容小觑。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是祁风还是劫妄罗,都和当年南瀛献来联姻,却魅惑宫闱,动摇君心,几乎令北燕元气大伤的罪妃梦妃,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祁风的妻子慕水笙,是南瀛在将梦妃献给北燕之后,献给西尹的联姻人选,也是梦妃的同胞妹妹。被当年西尹国主赐给了祁风,祁风失势之后,跟随他来到北燕。 而劫妄罗,是南瀛丞相之子,他的父亲,便是当年上书与其他两国联姻的人,同时,也是梦妃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婿。 从狄放登基之前,洪沉铭就一直听从狄放的命令,暗中培养训练了一批精悍的暗卫,专门负责在暗中打探一切狄放可能会需要的消息,由他直接向狄放上报。因此,这些事情,他所知甚详。 让这样两个堪称祸端根源的人,在北燕坐大,洪沉铭实在是不能明白皇帝的心思。 狄放端坐在龙椅之上,面露微笑。 “只怕,你不明白的,不只是这些吧。” 洪沉铭单膝下拜,“臣逾越。” “起来吧。”狄放笑道,“你若是一直不问,朕才要疑惑呢。” “月华门和姬家尚且不谈,那本是朕的家事。单就你所说的......”狄放看了一眼面前的地域图,淡笑,“三分之势,本来不能长久。百年来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三国国力虽有差异,却因为西尹和北燕互相制肘,加上南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国土贫瘠,攻之无益。所以才能维持着这个相对稳定的局面。 可惜,这一次南瀛的君王,看来是个颇有野心的人。他对南瀛一直以来的积弱之势十分不满,早就有心改变,只是国力不足,不能起事。不过,他手下的臣子看来也颇多有识之士,竟想起了这个内外夹攻,借刀杀人的主意,差点被他们得了手。 只是,西尹和南瀛磨刀霍霍,朕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 “陛下的意思是——” 狄放笑看了洪沉铭一眼,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学习兵法之时所学过的兵行险招?” 洪沉铭脑中灵光一闪,“莫非陛下是在......诱敌深入?” 的c52f1bd66cc19d “与其让他们把刀子藏在暗中,不如让他们把刀子亮出来。”狄放淡定的微笑,金冠皇袍,愈见威仪。 洪沉铭一点既透,双目生辉,躬身道:“臣等苦心经营多年,定不负陛下的雄心。” “当年浴血奋战,如今替朕打点这朝野上下,委实是辛苦你们了。”狄放叹息道。 “得遇明主,本来就是我们做臣子的,一生的荣耀。能为陛下效鞍马之劳,是臣等求之不得的事。”洪沉铭道。 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从陪侍在狄放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誓言要效忠他终身。他的眼光不会错,狄放必会成为北燕历史上最为杰出的皇帝。能够辅佐这样的皇帝,施展自己的报复,看着自己的国家走向从未有过的盛事,一个臣子,此生便已别无所求。 “只是......”洪沉铭沉吟,有些话,本不是一个做臣子的应该讲的,但是,他又实在是无法安心。 狄放挥挥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朕说过,这是朕的家事,朕自有打算。你让人继续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尤其是苍堡。祁风这么久都按兵不动,恐怕是另有谋划,不能低估了他们。” “臣明白。”洪沉铭深知进退,不敢再深究皇帝的心思。 “嗯,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空旷的御书房中,狄放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这样快,已经二十......七年了。 洪沉铭的一番话,勾起了狄放深埋在心中的遥远的记忆。 二十七年,山河不改,红颜已逝。 月露,你可还......怨着我...... “我不恨你,多情难为王者。但是,身为女人的那个部分,我永远怨着你......” 四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五ˇ 曼疏又作了那个梦。 人性真奇怪。来到这个时空,午夜惊梦的时候,梦到的竟然不是心爱的父母,而是曾经濒死前最恐惧的那一幕。 她下床,推开窗子。清冷的夜风迎面灌进来。暮夏已经渐渐的逝去,季节在不知不觉中转换。只是人纠缠在各种交错复杂之中无暇关注。人说,心闲多愁郁,果然没错。 曼疏淡淡的自嘲。 被姬锦寒收拢在他的羽翼之下,其实对曼疏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只是,劫妄罗明白的恶意和本身强大的力量让曼疏轻易的心生戒备。而,姬锦寒,她看不出他的深浅,不知道他的目的,加上,毕竟曾经共患难,所以,她没有办法像对待劫妄罗那样生出本能的戒心。 这样很不好,她知道。人在茫然的时候多么容易就近寻找依托。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和天下的女人全无不同,因此,她不是不害怕的。 祁安的记忆短暂而单纯。她无法从这样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子的记忆中获得任何对此时的处境有用的信息。但是,她也没有自作聪明的去寻找所谓“真相”的冲动。她不想越陷越深,又或者,只是本能的在逃避。 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无奈的。 可惜,她有心抽离,事情却不见得能随她的心意。她一个人,斗不过这个世界的。且随波逐流好了,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这样的发呆,天色不知不觉地亮了起来。 几乎是一夜未眠的曼疏,并不觉得如何困倦。回到床上,静静的盘膝运功,让内息在体内行走一个周天。收功时,已然精神奕奕。 不多时,丫鬟送了洗脸水来。曼疏洗漱整理了,换过衣服。 丫鬟收拾了退了出去。 和前几天一样,姬锦寒亲自送了早膳过来。 精致的小菜,香气诱人的粥点,十分的体贴周到。 托盘上有两副碗筷。这几天,姬锦寒都是同曼疏一起用膳的。 悠悠坊虽然是姬家的产业,但是毕竟还是酒色浮华之地。曼疏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抛头露面多有不便,也是防着曼疏见到些什么尴尬的境况。这几日,姬锦寒严令手下不得打扰曼疏暂住的厢房,也让他们小心守备,防止有人误闯进来,生出什么事端。 因此,虽然每到夜间,还是能够听到酒色喧哗的嬉闹声,曼疏却觉得已经很是清静了。她将姬锦寒所作的种种安排看在眼里,知道是一种体贴,也从不随意出门。姬锦寒连她的消遣都考虑到,厢房中书籍乐器绣具笔墨纸砚等等一应俱全,足以让生性好静的曼疏满足终日。 同样的事情劫妄罗也做过,但是,彼时,曼疏只觉得心惊不已,完全无法生出任何感动。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相处了这许多时日,一起经历了许多的状况,虽然还是不能相信他,但是曼疏知道,姬锦寒在自己心中,毕竟已经和初见时候的惊惧厌恶不再相同了。 这样安静的相对而食,再想起当初的见之生怒,曼疏忽然生出了诡异的荒谬感。 不禁笑道:“不过见了两次面,你就对我下毒。如今这样日日吃你的用你的,只怕已经不知道中毒多深了。” 姬锦寒闻言一怔,抬头看看曼疏,只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的淡淡嘲讽。知她是在玩笑,便也笑道:“不错,我下了毒,慢性剧毒。要你毒发那一日起,就再也离不开我。” 曼疏听了,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淡淡无奈的微笑,“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也没有谁能和谁永远的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怎么说没有?”姬锦寒驳到。 曼疏笑意愈浓,“人都是这样孤孤单单的生到世上,也终会这样孤孤单单的死去。所谓生同衾,死同穴,也不过是一同走过短短一段路罢了,哪里谈得上永远。” 姬锦寒收敛了笑意,他知道这女子的那一段故事。但凡女子,大都多情贪恋,看不开小儿女间的纠缠。他也知道当日她曾经做过些什么,但是,与这些日子以来渐渐熟悉的女子相印,却往往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的性情,可以生出这么大的变化吗?他不相信这个冷淡理智的女子,会为了一些儿女私情作出那样不顾一切的举动。 他仔细的看着曼疏的笑容,那笑容美丽静好,却有着掩不住的伤。 这样的笑容,他很熟悉。 年幼的时候,娘亲的脸上常常是这样的笑容。美丽的,让年幼的他都不觉心痛。这样的伤,彼时他不能理解,只是自觉地更加乖巧的练武修习,希望能让娘亲开颜。但是,他做得越好,娘亲的笑容就越发的苦涩,并且怜惜。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但是却已经不能回头。 多年的历练,让本来敏感的他越发的洞悉人心。他看着曼疏的眼睛,那样的明澈,却又那样的幽远和缥缈,深重的……不似情伤。 他不再言语,只是微笑着为曼疏夹上一箸菜。 曼疏轻轻扬眉。 这样的姬锦寒,让她几乎认不出。 收敛了轻佻神色的男人,眉宇间有着淡定沉稳的气宇,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吧,又或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 这样多变的面貌,让曼疏感到兴味。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壮男子,必然会有自己的需要。但是,即使是在这样时间最浮华旖旎的地方,他也从未让她见到任何尴尬的场面。看起来像个十足的洁身自好的佳公子。 这样的姬锦寒,几乎不像是姬锦寒了。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其实都用不着费这样的心思。 祁安的相貌的确出众,但若说是什么绝世佳人,还是差出一些。那么,就只能是身份特殊了。毕竟,曼疏很有自知之明,她如今的性子,绝对谈不上讨人喜欢。 所以这样的好,让她难免心生思量。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举筷,吃下姬锦寒的好意。 四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六ˇ 早膳过后,丫鬟过来收拾了。 姬锦寒对曼疏说道:“你先找点什么消遣一下,少时我们来比划几招如何?” 曼疏微笑:“好,你去忙你的,不用理会我。” 姬锦寒离开后,曼疏拿起绣花绷子,看了看,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姬锦寒这样整个人从里到外来个气质大变身,搞得她也跟着变得怪怪的。像这样日常又心平气和的对话都跑出来了,怎么想,也觉得好笑。 绷上一块绢帕,想了想,决定简单的绣上一片苜蓿。 四叶三叶草,因为稀少而特别。据说得到的人就会得到幸福。但是,当年她看那本漫画的时候,却只是觉得怜惜。因为稀少而特别,因为特别而孤独。即使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最大的愿望,只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游乐场这样细小的幸福。而和这样细小的幸福等价的,竟然是整个生命。 所以,人,还是要普普通通的,才最容易得到幸福。 微笑着,描画出一朵普普通通的三叶苜蓿,选好了颜色,一针一针的绣起来。 风很舒适的吹进来,拂起曼疏垂落的发丝,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蓝得正艳,唇角微微翘起。 忽然心口一悸,手下一偏,正在抽针的指头被戳破,渗出血来。 曼疏眉头一皱,再去感觉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未待细想,送点心来的丫鬟打断了她的心思。 小丫鬟没见过有人绣这样的花样,难免露出好奇的神色,想要开口,又怕打扰了主子的贵客。 曼疏见了,便主动开口,和这小丫鬟搭了几句话。 一来二去的,倒把方才的心思搁下了。 姬锦寒回来的时候,曼疏已经把那片苜蓿绣好,正在教小丫鬟如何画出好看的绣样。 明明看着就没比那小丫鬟大出几岁,神情态度却好像是年龄长出许多似的,耐心又从容。 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却没有架子,言行举止心智想法和年纪阅历也大不相符。姬锦寒觉得很奇特。也不打断她们,只倚在门边静静的看。 曼疏发觉了他,抬起头来。小丫鬟见了,惶恐得连忙站起来行礼,神色不安的低着头。 姬锦寒笑笑,让她下去。 小丫鬟如蒙大赦的退出房间。 “借问一下。”曼疏调侃的开口,“你到底是个多可怕的主子,怎么这小丫鬟怕你怕成这个样子?” “冤枉,你看看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主子,她们不喜欢,偏偏要害怕,我也很委屈啊。”姬锦寒有模有样的作出一脸苦相。 “我好感动。”曼疏一脸正色。 “什么?”姬锦寒不懂,挑起一条眉毛。 “又看到你这幅熟悉的死德行,我心中真是无限感动。”曼疏说得很认真。 姬锦寒听得呆了一下,继而大笑不止。笑到弯腰扶着门框才能站住。 “本来想要改变一下形象的,看来,成效不佳啊。”姬锦寒伸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张脸恢复了那个标准的妖异表情,凤眼中水光流转,长睫上还带着水雾,十足的引人犯罪。 曼疏叹口气,果然,这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麻烦你不要再做那些有的没有的了,你正人君子的形象,实在是让我全身不对劲。” “这样是说,你喜欢的就只是真正的我?我好欢喜。”姬锦寒双目放光,作出一脸花痴兮兮的表情,让曼疏瞬间生出无数鸡皮疙瘩。 蓦的一脚踹过去,姬锦寒闪身躲开,大笑着顺着走廊的扶栏翻到了庭院,曼疏嘴角一挑,身形一动,跟了上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起手来。 但论内力而言,曼疏高出姬锦寒一筹,但是就招式而言,姬锦寒却不知比曼疏高明多少。 曼疏是凭借着深厚的内力,识得先机。姬锦寒却是博采众家之长,功夫奇巧精妙,攻势绵绵不绝且总有出其不意的奇手。 这样半认真的交手,一时难分上下。 假山奇石,芳草萋萋,两道轻灵飘逸的身形矫挪腾跃,煞是好看。 斗了半晌,谁也不能占了上风,忽地姬锦寒邪邪一笑,曼疏心下戒备。 姬锦寒一记掌风向着曼疏的头面袭去,曼疏侧身一闪,哪知那掌风一击不中之后化掌为拂,游鱼一样的向曼疏的脸颊贴过来,竟然是一副要吃豆腐占便宜的架势。 曼疏好气又好笑,抬手要隔开他的戏弄,不曾想姬锦寒招式猛地一改,另一只手自下而上的向曼疏疾攻而来。 这一下来的又急又快,加上出其不意,被姬锦寒的贱招晃了神的曼疏反应不及,眼看就要中招,急忙向后急纵,想要躲开这下攻势。 方才跃起,曼疏的心口忽然像被捅了一刀,痛得她当即摔落了下来。 姬锦寒反应奇快,身形一纵,猿臂暴长,将曼疏揽在怀中。 “怎么了?”姬锦寒急声问道。 曼疏已经痛到冷汗涔涔,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一双手紧紧按在心口。 姬锦寒眼神一紧,心知不好,马上将曼疏带回屋内,放在床上。 曼疏咬唇出血,心口就像被人一刀一刀的剜刮,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神志几乎迷失。 姬锦寒伸手在曼疏额上一探,冷的像冰一样,握过曼疏的手,发现那手不仅和额头一样冰冷,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抓着他。 姬锦寒稳下心神,搭上曼疏的腕脉。 半晌,一双飞扬的俊眉皱的死紧,眼神冰寒,面沉似水。 曼疏已经痛到半昏迷,姬锦寒咬牙,在曼疏后颈一击,让她昏迷过去。 “岑。”姬锦寒唤道。 “少主。”一直侯在左右的手下现身。 “去让人准备冰块,越多越好。” “是。”岑领命而去。 姬锦寒擦拭曼疏脸上不断流下的冷汗,昏迷只能让她不用清醒着承受痛苦,却不能终止她的疼痛。 姬锦寒猛地握拳,死死攥住沾满曼疏汗水的绢帕。 劫妄罗———— 四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七ˇ 正如姬锦寒所料,剧烈的疼痛和失温之后,曼疏的体温猛地升了上来,灼热的烫手。 “好冷——”尚在昏迷中的曼疏无意识的呻吟。 体温越高,她就越会感到寒冷。但是,绝对不能就这样给她加上被子,因为,温度越高,体内的血气流转就越快,同时,已经深入经脉的毒素就会扩散的越快。所以,只能用低温缓下曼疏周身血气运行的速度,同时,也麻痹她的身体,让痛楚不那么明显。 只是,即便是这样,曼疏的痛苦仍然无法减轻多少。 昏迷之中,她好像置身极冷的冰寒之地,身体快要被冻僵了,但是满天的冰雪好像利刃一样,不停的割裂着她,剧烈而细碎的痛楚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她寸寸割裂,从心口到全身,四肢百骸无处不痛,痛得连眼睛都几乎要裂开一样,连泪水流下来,都像是刀子划过一样。 宛若凌迟。 姬锦寒狠下心,将曼疏的外衣褪掉。密闭起来的房间中堆积了大量的冰块,岑几乎把悠悠坊冰库中的存冰都弄了来,室温被降得很低,但姬锦寒仍不满意,令他马上到外面将秦川府可以找到的冰统统收购回来。 毒气深入到经脉之中,姬锦寒无法为曼疏下针,因为一旦毒气被金针所滞,聚集在穴道,即使能够散去一些毒素,曼疏整个身子也会废掉。更不能运功祛毒,内力注入到曼疏体内,只能加快毒气的运行。现在,连轻微的触碰,都会造成曼疏的痛苦。因此,姬锦寒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曼疏在痛苦中挣扎,无法可施。 冷汗湿透了曼疏的衣衫和衾被,长发水洗过一般的贴在曼疏惨白的脸颊,原本泛着淡淡樱红的嘴唇,现在全是斑斑血迹。曼疏倔强忍耐的,连昏迷中,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 姬锦寒紧紧皱着眉头,凤眼之中流转着暴怒之色,只是隐忍着,面色冷寒。 “我被那个男人……动了什么……手脚吗?”曼疏熬过了第一次的发作,慢慢恢复了神志。声音低谙沙哑的,细若不闻。 她没有力气转动头颈,眼前还是一阵一阵的发黑,看不清楚东西。 姬锦寒咬牙。 “是我不够谨慎,我早该想到那个男人有多卑鄙。” “呵……”曼疏虚弱的笑了一下,“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得……” 姬锦寒笑不出来,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劫妄罗的心机。带回曼疏的时候,他也曾为她诊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没有在意,没想到劫妄罗竟然歹毒至此。 南瀛国内山水险恶,瘴气苦疠,毒物众多。而这种毒,因为炼制不便,即使是在南瀛也并不常见。这种在任何状况下均无色无嗅无味的毒物,无论是融进水中,或是掺在食物里,哪怕是混在烛火熏香之中,都能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人体。而且,潜伏极久,不发作的时候全无异兆,只是慢慢随着人的血气运转全身,一旦发作,除了服用解药,别无它法。而这种毒最歹毒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解药本身其实也是一种毒,虽然能够借着毒性相冲压制住这种毒,却会使人终身都离不开解药。而随着解药的毒性在体内越积越深,腑脏会被渐渐腐蚀,中毒者往往撑不了几年便会全身衰竭而亡。 “到底……是什么……”曼疏虽然全身无力,肌肉也尚在微微的发抖痉挛,神志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短暂的异常的清醒。她敏感的感觉到了姬锦寒的怒火,心里已经预感到,她势必不能全身而退了。 “藤缠树。”姬锦寒尽量控制着,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冰寒。 曼疏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力竭的疲倦渐渐袭上了眉宇。 “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越美的名字……就越毒……”曼疏的声音越发衰弱。 片刻之前,她还飒爽的同他过招,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在这样的凌迟中痛苦的辗转。 姬锦寒心中猛地一抽,莫名的酸痛好像利爪般深深咬上心头。 他没有心思去思考这样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 极轻极缓的顺了顺曼疏散落在枕上的头发。 “什么也不要想,睡吧。”后面还有更加难熬的痛苦,“我不会让你死的。” 曼疏阖上了眼睛,嘴角翘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无论是哪一世,无论她多么努力的活想要下去,她的性命总是像蝼蚁一样轻易的被人践踏。所以,不管有什么目的也好,她感谢他,这样重视她的性命。 —————————————— “主上,悠悠坊那边,已经开始大量的收集秦川府内的存冰了。”手下恭谨的报告着。 劫妄罗淡笑着,喝了一口清茶。 “主上,我们要不要早作准备?”蓝衣文士问道。 “准备固然要做,不过,我们也不妨来猜一猜,姬锦寒究竟会不会来拿解药。”劫妄罗放下茶碗,笑意盎然,隐隐露出尖锐雪白的犬齿。 “主上的意思是——”蓝衣文士细忖,“但是,既然中了藤缠树,即使是碧川姬家最杰出的用毒高手,没有我们的圣宝,他也不可能做得出解药。” “问题就是,他会不会用这个解药。”劫妄罗笑道。“明知这解药不过是饮鸩解渴,他还会不会甘冒大险,来拿这个解药?” “可是,如果没有解药,不用几天,祁二小姐就会香消玉殒,难道,他宁可眼睁睁看着祁二小姐痛苦身亡?”文士想了想,又道:“不过,以姬家这位少主一贯的作风来看,倒也不是狠不下这个心。只怕他要是真的狠下心来,那主上的一番功夫可就……” 劫妄罗低笑出声。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无论姬家少主是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深意重,还是他只是在虚情假意的作戏,我都不会失望的。” —————————————— “少主,属下已经将秦川府内能找到的存冰都找回来了。”岑回报道,“但是,这也终究不过是低档一时,小姐的毒,还是要解药才行。” 姬锦寒面色阴冷。 “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搜罗存冰,劫妄罗一定早已知晓。现在,只怕是布好了网,正等我们往下跳。” “少主的意思是——” “劫妄罗手段狠辣,算无遗策。我去拿解药,趁他的心,我不去,也如他的意。这个筹码,他拿不到,至少,也没有人拿到。” 姬锦寒俊眉斜挑,凤眸妖异生辉。 岑静默不语,知道少主必定已经有了对策。 劫妄罗,我低估了你,你也小看了我。 南瀛圣宝,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当然,你若是想要趁火打劫,那么我借机隔岸观火,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岑。” “属下在。” “去,叫哨子们速传密信,帮我向薛掌门求救。” 四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八ˇ 隐隐的安静的古琴声,让曼疏自黑暗中慢慢醒来。 屋里依然堆满了切割得整齐的冰,晶莹剔透的,好似水晶宫。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香气,清甜的,闻着,让她的身体像泡在温水里,麻木的感觉不到痛意,神志却很清醒。 曼疏凝了神,费力的转动了眼珠。窗子合拢着,光线透进来,白茫茫的,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坐在窗前,面对着她,低头抚弄着一把古琴。 曼疏其实不算有动,她也动不了。整个身子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在那样的痛楚之后,现在,是一片麻木。 但是,只是抬了眼皮这样细微的反应,那人却发觉了。 “你醒了?”姬锦寒放下琴走了过来,坐到曼疏床边,拿过一只皓腕,细细的诊起脉来。 他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冬衣,这种天气里本来不合时宜,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却是极为实用。曼疏甚至看到姬锦寒说话时吐出的白雾,原来这屋里竟然是这么冷的,曼疏看到自己被姬锦寒抬起的手臂上,只有一层单薄的中衣,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忍不住动了动唇角,露出个微弱的笑意。 姬锦寒诊了脉,将曼疏的手放下,拿出一粒淡红的小丸轻轻送进曼疏的嘴里,在她喉咙上一按,助她咽了下去。 药丸化在腹中,立时有一股暖暖的感觉散开来,曼疏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果然是碧川姬家的少主,手段堪称绝妙。 曼疏在心中赞叹。 张口欲言,但是喉咙干渴发疼,发不出声音。 姬锦寒倒了杯水,一手托住曼疏的后脑,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小心的喂她喝了几口。 “你现在不能热食,暂且将就一下。”姬锦寒安抚道。 水是冷的,但是滑进干涩的喉咙里,沁凉的,倒令曼疏舒服不少。 “我这是痛到头了,还是在等着下一出戏开场阿。”曼疏声音低哑,到底还是比前日多了些精神。 姬锦寒笑笑,“你也忒小看我,好歹我也是姬家的传人,就算是解不了这毒,缓缓毒性,还难不倒我。”嘴上说的得意兮兮的,手下却是仔细的帮曼疏调整了身子,让她久未活动的身体能舒服一点。 “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抱歉了。”被动了动身子,曼疏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也有了兴致和他玩笑起来。 “趁着我还有精神,说给我听听吧,究竟是什么东西,连你都解不了。” 姬锦寒知道曼疏的性子不似柔弱的少女,也不隐瞒,将那藤缠树的来历和照实曼疏说了。 “这种毒走的是血气筋脉,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更甚,直到心脉尽毁而亡都让人痛不欲生,所以,也有人叫它‘肝肠寸断’。普通人若是中了这种毒,通常撑不过十二个时辰,你幸在内力深厚,又有我这个使毒的行家在身边,方能挺了这么久。”姬锦寒笑吟吟的说着毒性。 曼疏看他一眼,实在是没有办法作出一脸哀戚的表情来配合他,以她现在这个状态来说,那种事的难度还挺大的。 她是死而复生的魂,再死一次是断然不想,但是平平常常想要吓倒她,倒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曼疏不知道,姬锦寒这一番话,并不是夸大其词。 中了这种毒的人,其实能撑上十二个时辰不死的,寥寥无几。此毒的毒性之烈,不下于古代最有名的牵机之毒。而论其痛苦,这种毒只有更上层楼,往往中毒者不待毒性发作,便会因为痛不欲生而自行了断了。曼疏能撑过来,固然是因为她本身的忍耐功夫极好,韧性惊人。更是因为姬锦寒的好手段。 一方面,姬锦寒让屋内始终保持在能让曼疏的血气运行降到最慢却又不至于让她失温亡的温度上,将毒性的发作缓到最慢。另一方面,姬锦寒用了极品的醉魂香镇住曼疏毒发时的痛苦,把她的痛苦降到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免去了她许多的折磨。 须知,曼疏的深厚内力对身中剧毒的她来说是柄锋利的双面刃,虽然可以让她拖的比普通人久,也让她的毒比普通人盘踞得更深,更加难以拔除,也更痛苦。 若不是姬锦寒反应迅速,全力施为,只怕她昏迷过去以后,也就无法再醒来了。 “这样说来,是解不得了?”曼疏问道。 淡无血色的小脸,仿佛一朵莹洁的水莲,全然不见惊惶。 这种生死关头曼疏不知遇过多少次,总是哭天抹泪的,怎么能活。因此,事情越是严重,她就越是冷静。 姬锦寒看住那一双虚弱中仍然清亮的美丽眸子,怜爱的笑了。 “我断然不会让你吃那个所谓的解药,那种解法,解了还不如不解,零零碎碎的受苦,不如一下死了干脆。”当着中毒的人说这种话,还理直气壮的,果然是毒到了家的。 “我要毒的人,没有毒不到的,同样的,我要救的人,也没有救不好的。” 曼疏失笑,“你可不是个大夫,前半句我是信的,后面就不那么靠谱了。” “自古医毒不分家,要是不先学会怎么解毒,恐怕还没去毒别人,自己就先中毒死了。”姬锦寒这句倒是实话。 “可你既然做不出解药,又拿什么救我呢?”曼疏笑道。 “我做不出,是因为少了东西。只要有了那样东西,这小小的毒药,我还不放在眼里。”姬锦寒丝毫没有被打击到。“解毒便是解毒,像那种不入流的法子,也只有南瀛那群不入流的人想得出来,少爷我才不会用。”但是不论哪种解法,所谓的南瀛圣宝都是不可少的东西就是了。 曼疏被姬锦寒的这番“不入流”论给逗得很乐。有一种看见狐狸在讽刺黄鼠狼偷鸡吃的感觉。 “那么很入流的姬大侠,你要到哪里去找那个东西呢?”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老实养着,不要我解药做出来,你却提前咽了气就好。”姬锦寒口没遮拦的插科打诨。 曼疏也不在意。 被他闹一闹,本来很严重的事情,倒像是在玩笑了。比端正严谨的安慰她要好得多。不知怎的,曼疏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青容一脸严肃的给人看诊的样子,再对比下姬锦寒吊儿郎当的德行,忍不住好笑。 “你这丫头好不过分。”姬锦寒在曼疏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劳心劳力的,你居然给我走起神来。” “是,我错了。”曼疏乖巧的道歉。 闹了半晌,刚才的药力耗的七七八八,她又倦了起来。 姬锦寒伸手盖在曼疏眼睛上,柔声道:“睡吧,除了风姿绝代的少爷我,什么也不要想。” 曼疏弯弯嘴角,阖上了眼睛。 纤长的眼睫轻轻扫过姬锦寒的掌心,痒痒的,直搔到心里去。 姬锦寒握了拳头,稳了稳心神。 待曼疏睡熟后,又坐回古琴后面,抚弄起来。 琴声平静悠然如浮云,配合着醉魂香,让曼疏睡得更沉,却和姬锦寒心中的盘算全无相关。 四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九ˇ 大雨倾盆而下。 紧闭门窗的房间因为阴雨而更显得压抑而沉重。 雪白的锦帕吸饱了鲜血,干净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 曼疏开始吐血了,毒素终于侵袭到她的心脉,即使是姬锦寒也只能暂时缓解毒素的蔓延,五天,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 腥甜温热的液体涌上来,曼疏身体剧烈的痉挛,弓起身子,呛出一大口鲜血。 姬锦寒用铜盆接了,换了干净的锦帕替她擦净唇边沾到的血迹。 曼疏的手抓在姬锦寒的手臂上,痉挛的时候反射性的用力,旋即又像被抽干了气力,整个人摔落到床上。 她的身体,从内到外,无处不痛。这种让人支离破碎的痛苦,像地狱的业火一般,炙烤着她,铺天盖地,没有片刻的停息。 这是第几天了,她不知道。 对于她来说,现在,每一秒钟,都是漫长的。 劫妄罗恨她。 被这样的痛苦折磨着,她清楚的感知到了这种充满了恶意的恨。 为什么? 他大可以一刀杀了她,或者干脆点的毒死她。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她?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这样的憎恨,要这样的凌迟她—— 曼疏已经无法清醒地思考。 光是要维持着那一点点的清明,就耗尽她全部的精神。 她要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沸腾的脑海中,不断的重复着这个信念。 她不要再被人杀死,好不容易,奇迹般的获得的新生命,她绝对不要再被人杀死! 说什么也不要! 用尽力气抓着姬锦寒的手臂,曼疏的声音细弱蚊吟,却充满那样强大的求生的欲望。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 姬锦寒抓住她冰凉的手,那样冰冷的温度,和曼疏眼中火一样的意志交错撞击着他的心。 “赌上我姬家传人的名誉,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咬出的声音,让曼疏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相信你……” 再次沉入昏迷的曼疏让姬锦寒的脸色越发的沉重。这几天,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毒素在她体内噬咬得越来越深,这样的状况,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心脉衰竭而亡。 “岑。” “属下在。” “暗哨确实有把消息传过去吗?” “回少主,是。而且并没有任何异常的状况。” 姬家的暗哨是特别训练出来的。传递消息自有一套方法,其迅速和隐秘的手段堪称独步江湖。 按照姬锦寒的预测,早在三天之前,就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了,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而且,又不是劫妄罗在其中横生枝节。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薛华子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不可能,那不会没有任何风声的。 除非—— 姬锦寒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觉皱起了眉头。 正在此时,有手下传信进来。 “少主——” “什么事?” “家主的密信。”属下呈上一支黑色的细筒。 姬锦寒接过来,打开,抽出一张姬家特制的信签。这种信签是用特殊的药物浸泡过的,只有姬明城和姬锦寒可以使用,在其他的人手中,便不过是白纸一张。 姬锦寒看着上面的内容,脸色越发冷厉。 握紧的拳头,将信签变成一撮粉末。 父亲,您果真是信守诺言,爱屋及乌—— “少主。”手下看着主人冷厉的脸色,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贵客到了是吗?”姬锦寒微微一笑,冰寒的,不及眼底。 “是。苍堡堡主祁定方才到达,就在家主的密信传到之后。” 姬锦寒怒极反笑。 父亲,你果然老谋深算,纤毫不差。想来,恐怕是得知曼疏被劫妄罗带走的当下,就预料到今日之事,因此一早就传信给了苍堡的人吧。他早该想到的,能不动声色的控制暗哨的人,除了他,就只有他的父亲,姬家的当家。 宁可舍了这个筹码,也要保护“他”吗? 做到这个地步,让他毫无反手的机会,也不能作怪。 很好,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姬锦寒面色一整,迅速的恢复了狐狸的笑脸。 “快点去请祁堡主进来,他妹子的性命可是半点都耽误不得了。” 五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ˇ 疼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也像潮水一样退去。 几天来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些痛苦,好像做梦一样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毒,是解了?还是她根本就已经被毒死了。 呵呵,姬锦寒赌上姬家传人的名誉也要救她呢。要是这样死了,她要到阎王那里去告状,然后让阎王老爷把那个家伙也收了。 身体好重,头也很重,每一个细胞都好像灌满了水一样的感觉。 好像鬼压床…… 费力的睁开眼睛,抬个眼皮好像愚公移山,这大概是她两辈子加起无数次死里逃生中,最痛苦的一次了。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被日光晃得眼睛生痛,奋力的眨了几下,眼泪自动的分泌出来,润泽了眼睛,让曼疏觉得舒服多了。 但是,看清楚东西之后,反倒出现了问题…… 一身黑色衣服,面目生硬冰冷,长的好看是好看,也很男人气概,但是,谁欠了他的钱没有还? 这男人谁阿? 眼露凶光的看着他,还握着拳? 一幅很想打她的样子。不要吧,她好不容易又能睁开眼睛,不用这么快又灭了她吧! 还是说,这个家伙是……马面? “哎呀,你终于醒了——”姬锦寒的招牌声音响起,曼疏第一次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有高兴的感觉。 姬锦寒坐到曼疏床前,拿起她的手,诊了诊脉。 “好了,终于没事了,我还以为,我这块金字招牌这次要砸到你手里了呢。”姬锦寒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妄自尊大的表情看在曼疏眼睛里,现在倒觉得顺眼了很多。 姬锦寒喂了曼疏一粒药丸,又送了些内力加速药力的发挥,很快,曼疏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姬锦寒帮曼疏活动一下身体,稍微让她坐靠起来。 解药做好后给曼疏服下,还要再下上一连串的祛毒功夫,方能彻底清除毒性。为了让曼疏少受些苦楚,这些过程,姬锦寒一直设法让曼疏陷入昏睡中。而从毒素完全清除那一天到曼疏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虽然姬锦寒让丫环帮曼疏按摩肌肉,自己也下针为她疏通经脉,但是,还是要适当的动一下,才比较容易恢复。 曼疏身上还是很虚弱,几乎是被姬锦寒抱着才能稍微的坐起来。而这一动,原本含在眼睛里的泪水顺势就滑落了下来。 滚落在还不见血色苍白脸颊上,越发的显得曼疏一整个娇弱白荷一般的楚楚可怜。 姬锦寒抽出锦帕,小心的帮曼疏擦掉脸上的泪水。 从背后看过去,根本就是姬锦寒把曼疏搂在怀中恣意爱怜的画面。 姬锦寒觉得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刺的,动了动肩膀,很享受的笑笑。 曼疏长出了一口气,试了几次方才成功的发出声音。 “我还以为到了地府,没想到还活着,这次真是多谢你。” 到了地府? 姬锦寒玩味的想了想,忽然笑得很邪气。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耐呢?还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才有这种想法啊?” ? 曼疏一时没听懂。 看看姬锦寒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再看看姬锦寒身后半天来一直像个雕塑一样杵在那里的男人。 仔细看看,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姬锦寒脸上眼睛眉毛乱跳,曼疏一头黑线的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 湛戟! 没错吧,这男人不是应该正陪着新婚妻子待产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害她以为见了鬼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曼疏问道。 中毒初愈,曼疏的声音自然不会有力到哪里去,但是以湛戟的功力,应该足够听得一清二楚。 曼疏明显看到那男人额头上的青筋蹦出来一条。 姬锦寒似笑非笑的,“尊兄听说了你中了毒,赶来看你,他不放心,就一起来喽。” 我听你在鬼扯! 曼疏腹诽。 当初祁安在他眼皮子底下重伤濒死,还是为了他的心上人,也没见他出现过半次,现在说放心不下?她宁可相信他被地府的马面附身! “不是说我……哥哥……也来了吗?”很困难的把哥哥两个字说出来,还真是别扭。“人在哪里?为什么是这个男人在这里?” 姬锦寒一脸无辜,“尊兄人虽然来了,但是他贵为一堡之主,总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所以就让令姐夫在这里照顾你喽。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嘛,他总是比较放心。”姬锦寒把一家人三个字特别咬得重重的,笑得只差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曼疏觉得好像有一只鸟从头上飞过,这笑话真不好笑。 她面无表情。 苍堡到这里,没有十天也要半个月,又没有飞机火车,即使是从她毒发那天就出发,等他们到了,只怕她也早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而且,祁定来也就算了,这男人跟着来是什么意思? 就喜筵那天看到新娘子的身形看,这一两个月也就该生了,他不老实守在一边等着做爹,长途跋涉的到这里来看一个早已经抛弃的“未婚妻”是什么道理? 等等,“未婚妻”? 苍堡那些人打的不是这个主意吧—— 曼疏忽然开始笑,渐渐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干脆笑得整个人靠在姬锦寒的怀里。 “你小心一点,刚刚恢复一点,你小心把自己笑死,我可救不了你。”姬锦寒揽住她,拍拍她的后背,担心她这样狂笑,会被呛到。 曼疏很艰难的把笑意忍下来,完全不敢去看湛戟开始发青的脸,怕自己会真的笑到背过气去。 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真是太有才华了。 虽然这时代没有貂蝉,但是看样子,美人计倒是一样的流行呢。 姬锦寒伸手把曼疏笑出来的眼泪擦掉,很顺便的吃了两口嫩呼呼的小豆腐,曼疏笑得正开心,只是瞪了他一眼,并不计较。 这个画面,看在得到消息赶过来的祁定眼中,活脱脱便是一幅郎情妾意,打情骂俏的图景。再看看湛戟几乎凝固的绿色表情,祁定皱起了眉头—— 的a0a080f42e6f13b3a2df133f073095dd 五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一ˇ “安儿,你这样成何体统!”祁定忍不住开口责备。 曼疏听了,只有笑得更厉害。干脆把脸埋进姬锦寒怀里一次笑个够。 成何体统?! 的8bf1211fd4b7b9 原来真的有这种台词。 妹妹死里逃生,做兄长的看到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和关心,竟然是成何体统!也真是够了。 曼疏从姬锦寒怀中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光转动,表情楚楚可怜,看向祁定。 祁定话一出口,自觉也太重了些,正想要说些什么安抚一下,正看见曼疏“娇弱哀怜”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倒被噎回了喉咙里。 低咳了两声,祁定复又开口,不过这次却是对着姬锦寒说的:“舍妹这些时日多有打扰,又得姬公子救命之恩,苍堡上下铭记在心。”说着,深施了一礼。 姬锦寒调整了一下坐姿,面对着祁定和湛戟,很顺手的把曼疏干脆揽靠在自己怀中。 “好说,祁堡主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祁小姐也是被我拖累,方才受了这些无妄之灾,再加上我与祁小姐之间的交情,莫说是解个毒,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在下心甘情愿的。” 祁定面上抽筋,却还要保持着一堡之主的风度,不免脸色发青。 “姬公子,想必你也知晓,安儿同湛戟身有婚约,公子现下正值多事之秋,诸事不便,待安儿恢复一些,我便将她带回去,一来可以替公子免去些麻烦,二来,也好让安儿同湛戟完婚。” 祁定行事素来雷厉风行,此时怒火一升,也懒得再绕圈子。 曼疏同姬锦寒对视一眼,都是要笑不笑的表情。 姬锦寒暗忖,这祁定未免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三言两语便想将人带走,即使带了饵食,只怕对现在的祁安来讲,也是烂到臭不可闻的,更不要说张口吞下去了。这人平日做生意的精明都去了哪里?还是说,他根本就觉得自己的妹子是个花痴,只要看见喜欢的男人,就会上钩? 姬锦寒在暗笑的时候,曼疏也忍不住嘴角抽筋。 原来到了现在,这个八辈子以前的“婚约”还能被拿出来说事儿,她还以为这东西就像轻轻一P,早就被放掉了呢。 祁安啊祁安,原来这就是你宁可一死也不愿意回头的原因,真的怪不得你。 曼疏忽然有了兴致,想要为祁安出一口气。 “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眼睛一眨,方才含在眼睛里的泪水就这样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 须知,曼疏的眼睛到现在还是干干涩涩的,眼泪这玩意,这会儿是要多少有多少。 祁定被曼疏的眼泪一怔,不甚自然的说:“自然是真的。你速速养好身子,回了堡里,就为你们操办。” 曼疏心中讽刺到了极点,面上却露出一个心碎不已的苦笑。 “大哥,你如今这样说,却让我和姐姐如何自处……” “你姐姐她自然会谅解的。”祁定不以为意,以为曼疏只是在意这个,倒还松了一口气,面色也和缓下来,“情儿原本就对你多有歉疚,自然不会在意。你们姐妹感情本来甚好,你又对湛戟一往情深,现在岂不是两全其美。” 曼疏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感情甚好?真亏他说的出口。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曼疏随口吟出几句《白头吟》,面色骤然一改,变得清冷无波。“当日,姐姐明知道我和湛戟身有婚约,却仍然不顾姐妹之情,与湛戟私定终身,甚至早有夫妻之实。大哥你不会不知道,却始终没有为我说过半句公道话。现在姐姐和湛戟已经成婚,而且孩子也即将出生,你却在此时旧事重提。大哥,姐姐也许不在意,我却在意的很。” 祁定没有料到曼疏的脸竟然变得这样快,也从没有见过妹子这样的脸色,一时愣住了。 姬锦寒垂首看着怀中疾言厉色的女子,伸手到她身后,轻轻送了些内力,以免她伤神过度,伤了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元气。 曼疏觉得身子一暖,不觉侧首,给了姬锦寒一个感激的笑意。 “从头到尾,我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当日我深情被负,也没有过半句怨言。我替姐姐以身犯险,伤重濒死,卧榻之畔,他们两人可有过半次关怀愧疚,心中有可曾有过一丝感念?大哥,即使是你,又何曾在我在情伤之后,给过半点抚慰,说过一句公道话?” 祁定哑然无语,他身后的湛戟也皱起了眉头。 曼疏冷冷一笑,“我如今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谁,也不是要讨什么功劳恩惠。我当日做所,不过是凭心而为,我宁死也不负我自己的一片真心。但是,现在,要让我回头,那也是同样的,我宁死也做不到。” 祁定叹一口气,柔声道:“安儿,我知道,长久以来,你心中一直很苦。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是实在对不起你。便同我回去吧,让我们补偿你一二,以赎前衍。” “回去?补偿?”曼疏与姬锦寒相视一笑,姬锦寒将她的身子更揽进怀里,让她更舒服些。 “大哥的意思莫非是说,让我回去,然后同湛戟成亲,从此三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曼疏挑眉。 祁定为曼疏话中毫不掩饰的讽刺沉下脸色。 曼疏见了,冷哼一声。 “当日我名正言顺,姐姐同湛戟尚且不管不顾,如今我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以恩人的姿态横插在这对恩爱夫妻一家三口之间,大哥可是要我做个深闺怨妇,以此来补偿我,或者说,逼我再死一次呢?” 祁定被曼疏削得面子全无,不禁眼露怒色。 “安儿,你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恨,但是,你要看清楚自身的处境和身份。莫说姬公子现在被朝廷追缉,你和他牵扯过多,容易惹祸上身,就是放在平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这样的行止,也不成体统。” 哈,明显已经被气疯了嘛,当着正主的面,就开始说人家是祸根子,好歹,人家也救了你妹子一命吧。啧啧,风度真差。 曼疏暗自摇头。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这位大哥恐怕是以为她移情别恋了吧。 曼疏坏心的转转眼睛,在那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掐了一下姬锦寒的腰侧。 姬锦寒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狭长上挑的凤眼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啊,敏感带?不好意思了。 曼疏眼睛带笑的看看他,轻轻拍拍被自己掐过的地方。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在那两人眼中,更让祁定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心中不免烦乱。这样一来,想要祁安自愿同自己回去,只怕不容易,少不得要多费一番手脚。只是现在他们势单力薄,又身在姬锦寒的势力中,事情只怕不好办。 “大哥。”曼疏忽然软软的一唤,“我知道你其实是疼我的,女子的心本来就软,姬公子这些日子以来,衣不解带,日夜守在我身边,这份情意,我看在眼里,心下也是十分感动。我不管姬公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我是一定要报还他这份情意的。若是大哥怕我拖累,便向外宣告我身死,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妹子吧。” 好恶,说完,曼疏在心里大吐舌头。 她就是移情别恋,水性杨花。怎么样,只许那个湛戟追求真爱,不许她芳心另许?有种,咬她啊! “你——”祁定没有料到曼疏会直言不讳的说出这些话,想要责骂,却碍于有外人在场,骂不出口。 再装兄妹情深阿,正好也多露出点什么让她猜一下,他们为什么对祁安这样冷淡,却又大老远巴巴的跑来要把人带回去。 不过姬锦寒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一直一言不发任她发泄的男人,忽然开口:“两位,祁二小姐刚刚醒来,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就让小姐先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先到前厅商议如何?岑,为祁堡主带路。” 竟是不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 祁定也无可反驳,只得拂袖而去。湛戟冷着一张脸紧随其后。 姬锦寒轻缓的把曼疏放回枕上,敲了敲她的头。 “这下子满意了吧,乖乖的睡一觉,少耗些精神。” 曼疏看看他,倒也不争辩,只是闭上了眼睛。 姬锦寒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曼疏的脸,替她盖好被子,唤了丫环进来守着,起身出了房。 五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二ˇ 曼疏觉得很疲倦。 她那些直言不讳的言辞,应该让祁定很生气吧。但是,也仅仅是生气而已。身体里属于祁安的那部分情感,让她有过幻想,但是现在,也只剩下看清和怜悯,或者,还有一些落寞吧。 求之,而不得,便罢了。 得不到的东西,即使如何撒泼耍赖也还是得不到。 祁安执着了十几年,忍死以待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能指望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松到手。 只是,祁定他们出现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 姬锦寒费尽心思都解不了的毒,偏偏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解了。 莫非,姬锦寒说过的,制作解药所必需的东西,竟然是在他们的手里吗?那劫妄罗既然能够使用南瀛的奇毒,想来必是和南瀛干系非浅。而祁定他们既然有制作解药必需的东西,难道说,他们也与南瀛有什么关系? 曼疏百思不得其解,深觉得自己陷在一张蒙天巨网中,脱不得身。但是,这一次,她开始对事情的真相有了求知的欲望。被坑到差点丢了性命,总该有明白原因的权利。既然脱不开身,那么,是不是不要坐以待毙比较好。 苍堡,月华门,朝廷,姬家,劫妄罗。 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该找个知情的人,问个清楚,比较快吧…… 思绪烦乱的,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被梦魇纠缠。 冰冷的月亮,破碎的摇曳的光影,仿佛倒映在水中。 一双美丽到恐怖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她。 妖艳如魅的笑声,似近似远的缠绕着。 是谁—— 她在哪里—— 伸出手,只看见自己赤裸雪白的手臂。 冰冷滑腻的触感盘旋上来,低下头,人首蛇身的妖魅盘上自己赤裸的身体。 美丽苍白的脸爱慕的贴和在她的脸孔上,海藻一样浓密湿滑的长发蛛网一样将她密密的包裹住。 巨大的蛇尾暧昧淫糜的在她的身体上滑动。 她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妖魅天生带笑的唇轻轻的贴和上来,冰冷的舌头滑进口腔,深深的探索着,几乎像要吸食她的灵魂。 轻轻的呻吟一样的笑声在耳畔缠绕着。 那样的眼睛,恐惧,执著,冰冷,灼热,像是咒符,定住了她。 血色的浪潮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她被牢牢的捆缚着,拖进更深的水底,无法呼吸—— 和我在一起…… 不要害怕……我爱你…… 不要! 惊恐地挣扎着,从梦魇中逃离,曼疏剧烈的喘息。 有一只手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脊背,曼疏回神,发现自己被拥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怎么在这里?”她看着拥抱着自己的姬锦寒。 姬锦寒微微一笑,轻柔的擦去她额角的冷汗,轻佻而适意的。 “我来拐你私奔。” 曼疏睁大了眼睛,一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姬锦寒看着曼疏脸上难得一见的呆愣表情,很是开心。 “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去哪里?” “天涯海角。” “我要是说不呢?” “那就挟持你。” 曼疏笑出来,看着姬锦寒一本正经的样子。 “怎么忽然想起来玩夜奔的把戏?” “因为不想让你被你大哥带回去嫁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曼疏定定的看住他,“是不想让‘我’被带走,还是不能让祁家二小姐被带走?” 姬锦寒轻笑出声,“都是你。” “你知道不是。” “对我来说,是。”姬锦寒俯下身来,吐出的气息擦过曼疏的嘴唇,凤眼中流光宛转。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你走,我不干。”曼疏没有闪躲,也不想看着靠得极近的男人,让自己的眼睛生痛,只是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姬锦寒笑了,曼疏觉得嘴唇上痒痒的,似有若无的,被蝴蝶的翅膀拂过一般。 “我说过的,由不得你。” 姬锦寒温柔的说着,动作却十足的强势。 用锦被将曼疏严实得裹紧,揽在怀中,无声的纵起,鸟儿一般滑进夜色中。 夜深人静的大街,祁定同湛戟施展轻功疾速追赶。 对姬锦寒的狡诈心生戒备的两人,发现曼疏失踪时,为时已晚。 秦川府夜禁森严,不得纵马,两人只能运起轻功,好在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希望可以赶在姬锦寒出城之前赶上他们。 正在疾驰,前方忽然出现一队官兵,两人只得停下身形。 “哎呀,这不是祁堡主吗?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您,深夜时分行色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事?” 随从的官兵手中拿着提灯,借着灯火看去,洪沉铭笑的很是亲切。 “洪大人。”祁定和湛戟抱拳施礼。 “不要这么多礼,当日惊扰了贵府的喜事,下官还没有赔罪呢。”洪沉铭朗笑着还礼。 “洪大人言重了。”祁定道,“在下等现在有急事在身,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得罪之处,在下改日定当赔罪。” “哎,祁堡主你太客气了。下官不才,在这秦川府还算可以管事,要是堡主你不嫌弃,有什么事情,我愿意效劳阿。” 祁定一顿,道:“不敢劳烦大人,只是在下的一些家事,在下自行处理即可。” “这样啊,那下官就不妨碍堡主了,您请。”洪沉铭一侧身,官兵们迅速的让出一条路来。 “失礼了。”洪沉铭同湛戟一拱手,身形一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洪沉铭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负手而立。 “大人。” “嗯,怎么样了?” “已经出城了。” “很好,我们也可以回去睡觉了。”洪沉铭揉揉额角,不服老不行,还真是熬不住了呢。 祁定二人直追到城门,也不见姬锦寒他们的踪影。 巨大的城门紧闭,只有守城的官兵和几盏灯火,万籁俱寂。 祁定叹了口气。 “大哥。”湛戟看一眼祁定的脸色,低唤道。 “罢了,便随她去吧。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她既然这样选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湛戟默然不语。 “好了,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得在情儿生产之前赶回去呢,你可是第一次作爹,不能误了孩子出世。”祁定拍拍湛戟的肩头,率先回身。 湛戟看了一眼城门,略略垂了眼睛,便回身跟上了祁定。 五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三ˇ 岑驾着马车,平稳的在夜色中疾驰。 马车内,姬锦寒早让人铺上了厚厚的毛毡锦被,将路途中的颠簸降到最低。 一盏琉璃灯被固定在马车内壁上,灯火摇动。 晕黄的光芒温暖的照在曼疏的脸上,本来略显苍白的脸颊,被映上一层淡淡的绯色,看过去,眉若远山,面似芙蓉。 姬锦寒用锦被将她整个人包成一条胖胖的蚕蛹,抱在怀里。 曼疏动了动,却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她叹口气,“你倒是个好心的绑匪,用被子捆着我,疼是不会,就是离憋死不太远了。” 姬锦寒听了,忍不住笑声。 这丫头的心思,真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长的。聪明的时候,聪明的不得了,迟钝的时候,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姑娘家,只怕都会面烧红霞,含羞带怯的,只有这个丫头,脑袋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点绮思都没有。真是想不通,这样的性子,当初怎么会作出那样激烈的事情来。 莫非,是那个看起来像木头,听起来像哑巴的家伙,有什么他没发现的好处? 还是他姬家探寻消息的功夫,其实非常不到家,只是些道听途说,就敢上报给他? 曼疏看了看直直盯着她的男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觉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名字和兵器一样没情趣的男人到底哪里好。”姬锦寒正在思考,曼疏问得又柔,一时不察,他竟然顺口将心里的疑问就这样说了出来。但是,话既出口,也吞不回去。 姬锦寒只是庆幸,现在曼疏正虚弱,而且被包得动弹不得,他可还记得这丫头被惹毛的时候有多可怕,想起来,头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麻。 不曾想,曼疏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她忽然想到了《东城西就》里面,张国荣同王祖贤的那段对话。 ——师兄阿,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我这十几年来只见过你一个女人,当然喜欢你了。 真是想起来就觉得实在很适合。 虽然这样说不厚道,但是,若是这个时代和后世一样,偶像明星辈出,俊男美女触手可得,湛戟那个程度的,未必就有多出色。而祁安,若是不困囿于那个小小的闺阁,也不会这样的看不开,至少,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呢? “大概是,十几年来,只见过这一个可以看的,又不是自己家人的男人吧。”曼疏淡笑着说道。 其实,仔细想想,这男人也算无辜。祁安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只是,她索要的感情一直要不到,无论是家人,还是心上人,那同样的冷淡,终于让她绝望。爱情这回事,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这男人,不过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曼疏是天生带病,那个残缺的身体,若是被抛弃,或者,父母的爱,不是那样的执著和浓烈,也许,她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又是这样的笑容。 姬锦寒看着曼疏脸上那一朵莲花般悲悯清淡的笑容,心里淡淡的酸疼。 忍不住伸出手去,这样的笑,很美丽,美丽的太伤心,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脸上感到姬锦寒手心的温度,温热的,带着些微的粗粝,是习武人的薄茧。 这人行事百无禁忌,但是,温柔起来也是一样的百无禁忌。 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抚着,像哄一个孩子。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也有满口的伶牙俐齿,但是,这个时候,她忽然什么也不想问,不想说。 没有人天生就是满身利刺的,她也不过是个世间上最平凡的女子。明知道,这样的温柔,就像强酸一样,腐蚀力极强,会让人变得软绵绵的酥麻下来,也没有什么抵抗力。 祁安的爱情是真的,祁安的怨恨是真的,祁安的寂寞是真的,祁安的绝望也是真的。 继承这样纯粹而激烈的情感,会让人非常非常的痛。 祁安的心里有一个补不上的洞,曼疏有时候会觉得恐惧,她总是感到,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被这个洞吞噬。同样伤残的两份灵魂和情感交错重叠,迟早有一天,会破碎掉。她已经撑得非常辛苦。 曼疏心里正千头万绪,忽然,姬锦寒身子发颤,曼疏抬头欲看,姬锦寒却将头面埋进了曼疏的肩窝。 曼疏叹口气,果然疯疯癫癫才是这男人的真面目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姬锦寒只是摇头,身体颤抖到曼疏几乎从他膝头滚下去,被姬锦寒迅速的一捞,干脆的夹在腿间。 曼疏只觉得自己变成一个超大的抱枕,被姬锦寒用手脚牢牢缠住,忍不住嘴角抽筋。 “姬公子,锦寒少爷。我又不是棵树,你要是身子痒痒想要蹭的话,外面应该有很多合适的合适的树干可以让你抱着蹭个够。” “我这样一表人才,能么能和山猪相提并论呢,当然还是软玉温香比较适合我。”姬锦寒终于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水。 “我是想起你拖着我头发在山里走的时候,听说,从前的蛮族,男人若是看中了哪个女人,便拖着头发把她带回山洞做老婆,我那时候,算不算被你拖了回去呢。” 曼疏一愣,怎么这种传说听起来这么耳熟,还是说,所有的原始先民选择配偶的方式都差不多? “上次你拖了我,这次我拐了你私奔,一人一次,刚好扯平。现在,我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姬锦寒俊美到妖异的面孔上居然是一片认真之色,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 这家伙的功力真是登峰造极! 曼疏心中感叹,额角抽痛,好像自从认识了姬锦寒,她就时不时地要犯上一回偏头痛。 身体动弹不得,曼疏只能无奈的闭上眼睛,懒得理这个不定时就要抽风的病人。 姬锦寒见状,在曼疏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真的很温柔的笑容。 “你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连你发狠的时候,我都觉得漂亮的天下无双。但是,果然,我还是最喜欢你这样乖乖的躺在我怀里,像个玉娃娃一样,让人想把你一口吞下去。” 姬锦寒贴在曼疏的耳朵边,轻声细语。 曼疏听了,也不睁眼,却忍不住微微翘了嘴角。 姬锦寒很喜欢这次的笑容,于是满意的将她重新抱了抱,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 “睡一下吧,我们还有很久的路要赶呢。” 五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四ˇ “是吗,已经出城了。”劫妄罗微微一笑,挥退了手下。 “主上,您就这样放他们离开?”文士模样的男子问道。 劫妄罗笑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们这次都忽略了姬明城这个人物。他能把姬家壮大到如此地步,果然洞察秋毫,算无遗策。” “只是没有想到,还是被姬锦寒抢先一步,祁定他们并没有把祁安成功带回去。” “你怎么知道不是小猫自己愿意和姬锦寒走的呢?” “自己愿意?难道说,祁二小姐竟然移情别恋,对姬锦寒……那岂非是有可能……这样的话,祁定他们怎么会放手随她去呢?”文士惊疑不定。 劫妄罗低笑出声,“当然是他们知道没有这个可能。” “主上的意思是——”文士恍然。 “没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的痴心,而他的‘好兄弟’愿意成全罢了。”劫妄罗微带嘲讽的一笑,“倒是,便宜了我们。” “既然如此,主上为何要对小姐下藤缠树?”文士不能明白,虽然以姬锦寒的能耐,想要完全解了毒性不是不可能,但是,万一祁定他们没有把圣宝及时送到,那小姐岂非就要送掉性命! “穆。”劫妄罗忽然唤道。 “主上。” “小猫姿容清妍,你看了她这么久,动过心吗?”劫妄罗饶有兴致的挑眉问道。 “属下不敢。” “不敢可不代表没有。” “回主上,没有。” “是啊,你也是一表人才,又镇日相处,小猫也没有对你动过心,反而是对那个凭空出现的湛戟情根深种。”劫妄罗笑道,“可见情分这东西,没有设么道理可言。” 诺言算什么?血缘又算什么?即便是曾经深爱的情人,也可以一朝反目。 穆想了想,不禁笑道:“主上当日的种种,属下心里其实颇捏了一把冷汗。” “噢?担心我会移情,忍不住吃了小猫?”劫妄罗大笑,“我还没有失了神志,再说,没有谁能代替‘她’,即使是小猫,也不行。” 穆看着劫妄罗的眼色深暗下来,在心里叹了口气。 已经这么久了,主上反倒愈见执着。对于老主人来说,实非幸事啊。 心中虽然这样想,穆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面前这个男人。 他像猎人一样的冷静并且残酷,有着极好的耐性,一点一点布下陷阱,等待着他的猎物一步一步的走近。但是,他的心中始终有着一头猛兽,从失去制衡的那一天起,就低吼着,蠢蠢欲动。 “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你的替身被人发觉了。剩下的事情用不到你,你只管盯好苍堡的动向。”劫妄罗吩咐道。 “是。那么属下便回去了。” 穆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劫妄罗看着穆离去,微微一笑。 穆虽说是他的手下,却几乎和他一起长大,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也很明白分寸。但是,他毕竟也曾经是“他”的人。 劫妄罗的眼色冷了下来。 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坏了他的事! 任何人,都不可以—— ———————— “那个劫妄罗,究竟是什么人?”曼疏身上仍然不大有力气,但是托赖内功高强,已经恢复了很多,不过姬锦寒还是把她抱在怀里,曼疏也便舒适的依靠着他。 “他是南瀛的贵族。”姬锦寒答道,顺手将矮几上的点心拿来,喂了曼疏吃。 这些日子以来,曼疏渐渐习惯被姬锦寒当作孩子一样的照顾,手脚软弱,有人愿意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到底还是舒服。 姬锦寒的手指碰触到曼疏柔软的嘴唇,不觉微笑。 他继续说道:“劫妄罗的父亲,是南瀛的丞相,位高权重,但是他却没有出仕,一直在南瀛国内默默无闻,直到数年前,秘密地来到北燕。” 曼疏慢慢的咀嚼被喂到嘴里的点心,她垂下眼睫,嘴里面的点心咸甜交错,软糯滑腻,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但却不是祁安喜欢的。 她并没有宣扬自己喜好的习惯,这个男人对她这样的用心,她一时也说不清是喜是忧。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只是蓦然间天翻地覆,此身此景,她不得不长出一身利刺来保护自己。 沉默了片刻,曼疏开口:“他恨我是吗?” 姬锦寒手下一顿,“怎么说?” “他要是想要杀了我,大可以干脆一点,一刀了事。但是他又不像是要杀了我的样子,下这种毒,便只是要我受尽折磨吧。”曼疏动了动还有些麻木的手,微微苦笑,“这不是恨我,是什么?” 恨她,又好象不能杀了她,所以只能折磨她。而她便也只能夺人躯体,代人受过。 “大概,他是有些恨你吧。”姬锦寒叹道。 “原因呢?我好歹吃了这些苦头,能听个真相吗?” “不行。”姬锦寒很干脆的拒绝。 意料之中,曼疏也不甚失望。 “还不是时候。”姬锦寒把下巴放在曼疏的头上,“还不是时候,不能告诉你。”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曼疏不认为姬锦寒打算真的告诉她,玩笑的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算发生任何事情也不会离开我的时候。”姬锦寒道。 曼疏一怔,收敛了笑意。 姬锦寒的手臂缠在她的腰上,他的体温比她高,透过层层衣料,熨帖在她的身上。 忽然间,她有种恐慌的感觉涌上来,忍不住挣动了一下。 姬锦寒稍稍用力,将她困在怀中。 这样的亲密,已经远远超越了限度。 劫妄罗当日对她,不过像猫逗老鼠一样玩弄。而姬锦寒,却让她慌乱。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叫你曼疏,不是祁安,你还不明白吗?” “有什么差别呢?就像你说的,都是‘我’。” 姬锦寒微笑,“你知道,不是的。” 五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五ˇ “梦,你为什么不嫁给我父亲?”少年站在背着光的方向,若隐若现的面目,已经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 坐在树荫下抚琴的女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若我真的嫁给你父亲?你会欢喜吗?” 少年默然不语,他不会。但是,至少父亲可以给她安定的生活,让她从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 女子抬起头来,纤长的手指停留在乌木的琴上,素白若雪,只轻轻一个眼神,满院的娇艳花朵便瞬间失了颜色。 那双眼睛仿若艳阳下炫目的湖水,少年耳朵不禁一热,微微偏移了目光。 倾国倾城,不过是一个比喻,但是女子的容貌,却不是倾国倾城可以比拟的。 她很美,但是,那种美,不是可以放在眼中被不断挑剔的俗丽。就像夏日里,最高的枝头上那朵盛开的最美丽芬芳的花朵,人们仰头去欣赏,却被那花朵背后的光芒摄去了心魂。那不是可以被直视的美丽。 女子见少年如此,无声的笑了。 琴声幽微,摄人心魄,仿佛有着淡淡的幽香随着琴声静静的浮动。 “你觉得,我和你的母亲,谁比较美丽?” 少年看着垂首抚琴的女子。 浓密乌黑的长发被挽起,露出雪白的颈项,水蓝色的衣服,宽衣长袖,简单到没有任何的缀饰。 他的母亲比女子年轻数岁,但是,女子身上那种带着魔性的魅力,让任何女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你是最美的女人。”少年坦诚地说。 女子微微一笑,她说:“是的,所以,你的母亲远比我幸福的多。” 少年抿了唇,眼神深暗,意味不明。 “美丽,是一种罪孽。当上天觉得,这个人要被惩罚,它赐予他丑陋的容貌,让他在世间受尽轻侮。但是,当上天认为这个人不可原谅,它就会赐予他无上的美貌——” 劫妄罗看着面前的白纸。 多少年了,他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个让人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女子。 她的睫毛,嘴唇,头发,手指,她的微笑,她弹琴的样子,所有的细节,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 但是,他却永远没办法画下任何一笔。 劫妄罗轻轻的抚摸过空白的纸张,温柔的一如抚摸过情人的皮肤。 欲望和野心是烙印在男人血液中的东西。让南瀛在自己手中变得强大,是他父亲这一生的执着,为此,他可以负尽天下人。 父亲他是错的吗? 劫妄罗并不这样认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可以做的比自己的父亲更好。甚至于,当他露出凶性的时候,即将被吞噬的猎物,都还沉浸在他的微笑之中,完全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没有谁是错的。 只要是能够得到合适的回报,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所以,父亲可以亲手将热恋的爱侣送进别的男人的怀抱,让她终生承担着祸水的罪名。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父亲他毕竟得到了他想要的机会,只可惜,功败垂成。 他的野心比父亲更大一点,他要的更多。 他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事全部消失,他要让她知道,美丽,并不是罪孽的。 因为被他珍爱,所以,她的美丽,永远都不会是罪孽的。 —————————————— 离秦川府数百里的一个小镇开阳。 镇上最好的客栈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侍从撩起车帘,一个俊美的男子下了车,回身小心翼翼的抱出一个人。 那人全身被锦被包住,只露出一头长发,看得出是个女子。 女子的脸靠在男子的胸口,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但是那白皙如玉的皮肤,已经让人惊艳。 男子的动作极尽温柔,看红了周围多少女子的眼睛。 要了一间上房,男子抱着女子回房,侍从借了厨房熬药。看起来,是那女子的身体病弱。 男子正是姬锦寒。 到了房间,他把曼疏小心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回身小二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好给曼疏垫胃。 小二接了赏钱,欢喜的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两个人。 曼疏睡着。 病体未愈,又车马劳顿,极大的耗损了她的精神,因此,姬锦寒在她日常服用的药物中加了安神的药材,让她可以多睡,避免元气大量流失。 坐在床畔,看着曼疏平静的睡脸,姬锦寒的心,也是平静的。 她不会知道,在她还不可能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她了。 彼时,她还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娇嫩柔软的一团,包在金色的襁褓中,也是这样睡着,长长的睫毛沾着泪水,仿佛沾惹了露珠的小小花苞。 “泪莹于睫,女孩子若是会哭,懂得哭,就会比较容易幸福。” 那个生了她的女子这样说过。 但是,她到底还是继承了自己母亲的血缘,淡若寒水,炽若野火,倔强的不得了。 曼疏的手随意的放在身边,微微握着拳,纤细的手腕,不盈一握。 姬锦寒轻轻的将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打开,让自己的手指与她的十指交缠,感受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这只手,曾经小的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指头,也曾经悍得抓了他的头发拽着重伤的他拖行。 这是一只不会容情的手,沾染过鲜血,也可以毫不犹疑的给他缝合伤口。 听到她出事的时候,不可讳言的,他并不难过,只是有些许的失望。彼时,她不过是一个已经模糊了的影子,相隔了大段空白的时间,让他以为她终究在那个娇贵华美的房间里,长成一个软弱平庸的闺阁女子。 但是,当他借着陆英的事情上月华门,真正见到了她的时候,那些隐隐的印象就全部碎裂了。 这个少女,有着比月光更冷也更寂寞的眼睛。 那样开满蔷薇醺然欲醉的美丽夏夜,因为她的存在,染上了魔性的美,变得冰冷而锐利。 她的温柔只给予对她温柔的人。 她的锋利和她的柔软并存,她真心享受着反击杀戮的快乐,也真心的善待着善待她的人。 看着她,姬锦寒有时候会忍不住自嘲。 自己这样,好像虎嗅蔷薇。 也许一个失手,他就会毁灭了她,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温柔的珍爱她。 “少主,药煎好了。”岑几乎无声的走进来,轻声说道。 姬锦寒点头,拍拍曼疏的肩膀,将她唤醒。 曼疏张开眼睛。 她其实并未睡熟,只是,她也不能醒来。 姬锦寒手指的温度纠缠着,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她知道。 她想要挣脱他,却又终于没有动作,只是闭目装睡。 ——我叫你曼疏,不是祁安,你还不明白吗? 姬锦寒那日的话还停留在耳朵里,让她忐忑。 她并不害怕他发现自己并不是祁安,因为,就事实而言,她确实是祁安。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若不是梦一样的亲身经历,连她也不会相信,她不担心这个。 她所担心的是,姬锦寒丢出的诱饵实在太过吸引人。 起初,他的眼睛让她心惊,他对她下毒,将她牵扯下水,让她愤怒。 但是,渐渐的,她知道,一天在这个身体中,就一天无法逃离这个身体的命运,即使没有姬锦寒,她也无法独善其身。 伤害她的,她不怕。她怕的是,真心的温柔。 曼疏垂下眼睛,就着姬锦寒的手喝下酸苦的汤药。 姬锦寒把空掉的碗交给岑,岑随后退出了房间。 两个人之间安静的没有任何对话。姬锦寒看着曼疏没有表情的低垂的脸,只是微笑。他让曼疏躺下来,重新把她的被子盖好,一下一下的拍抚着她。 曼疏不想要这样的温柔,这让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像个没有防御能力的孩子。但是,姬锦寒手上的温度仿佛可以透过被子传过来。 那样的温暖,让她觉得自己,越发的冰冷。 五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六ˇ 一株古柳,一条清溪。 日光粼粼的洒落在水面上,偶尔几朵浪花,是鱼儿顽皮的在水中嬉戏。 曼疏惬意的坐在水边,手里拿着钓竿,暖风拂动,十分宜人。 背后,几个刻意压轻的脚步声响起来,曼疏微微一笑,只做没发觉。 忽地,一双热乎乎的小手蒙住了曼疏的眼睛,一个娇软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叫道:“猜猜我是谁?” 曼疏故意想了很久,犹疑道:“小八?” “不对!”小小的声音很得意。 “那么七七?” “也不对!” “那么小九?” “不对啦——”小小的声音开始不高兴。 “噢,那么一定是一一了。”曼疏笑道。 “不是不是不是啦~~~”呵呵,要哭了。 曼疏忍不住笑,忽然回身,把一个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可爱,当然是十一了!” 胖胖的小手拿下来,果然是邻家最小的孩子十一。 乌黑的大眼睛还带着要流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水汪汪的,白白胖胖像个人参娃娃。 周围一阵孩子的欢呼嬉闹,都是十一的哥哥姐姐们。 邻家的杏儿姐姐和衍文大哥十分恩爱,一生就生了这一大群,叫曼疏无限敬佩。 最大的一一已经十四五岁,是个亭亭的豆蔻少女,可以帮着娘亲照看弟妹。 大一点的男孩子们都和父亲去学着种田打猎,只剩下这群毛头,被姐姐看顾着,到处玩闹。 七七和小八是一对双生子,生得极为相似,做什么都在一起,现在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的整个挂在曼疏的肩头。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玉雪可爱,已经可以预见出将来一定会让周围的小男生抢破头。 十一赖在曼疏怀里,一颗头乱拱,把娘亲帮她扎起的小辫子拱得快要散成个小鸡窝。曼疏笑不可抑地拍拍她的小屁股。 一一抱着小九,站在一旁看着曼疏被妹妹们缠成一团,抿着嘴笑。 曼疏向她招招手,一一靠过来,小九也不甘示弱的从姐姐的怀里爬到曼疏的怀里,和十一抢起地盘。 曼疏极为喜欢这群孩子。 这些被他们娘亲戏称为一窝小猪的小家伙们,个个都聪明讨喜,让人忍不住疼进心里。 一晃眼,搬到这个恬静的小村庄已经这些年了,亲眼看着十一出生,然后长成一个会笑会叫满地跑的娃娃。还记得,她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也不过是比一一再大一些罢了。 无端的感叹持续不了几秒钟,十一和小九的小手东抓西抓的,抓到了曼疏的腰侧。曼疏的腰侧最怕痒,身子忍不住颤动,笑出声来。十一和小九一见,越发的不老实起来。小八和七七也伸出小小的魔爪。 一一试图去拯救被“酷刑”折磨的曼疏,却不小心连自己也被妹妹们攻击进去,大大小小的干脆闹成一团。 “小鬼们,我老婆的豆腐可不是你们能乱吃的哦。”很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本来正疯在兴头上的小毛头们听了,却像听了雷公敲鼓一样,瞬间一呼而散,只剩下曼疏头发凌乱,衣衫皱褶的歪在地上。 姬锦寒似笑非笑的看着曼疏,从上到下的,看到衣领被扯松开露出的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时,眼神蓦地一热。 “所以我才不愿意生什么小鬼出来,就知道占我老婆的便宜。” 曼疏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本来她以为这男人不过是用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伪装了自己的本性,时日久了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他的本性,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个德性。 “你到底对这些孩子们作了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怕你怕成这个样子。” 姬锦寒一脸无辜,蹲在曼疏面前,“我成天笑得这么风流倜傥,我怎么会知道!” 曼疏忍笑,瞪他一眼。 谁知姬锦寒忽然伸手把曼疏抱起来,曼疏虽然早已习惯这男人出其不意的行径,还是被惊得低呼了一声,连忙揽住他的颈子。 “你做什么!” 姬锦寒笑眯眯,“你猜?” 曼疏若是看不出他那个色狼脑袋打什么下流主意才怪,只是这些年来,她的面子和名声早就被这男人出尽手段给败得一点不剩,也懒得再多做挣扎,反正,她也不是没有“甜头”的。 头靠在姬锦寒的肩膀上,呼吸间都是淡淡的药香。 自从那次以后,他就没有离开过药,而自己也是一样的泡在药罐子里。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太难得,所以,她才忍不住格外的纵容。 附近经过的村民见了他们,都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有喜欢玩笑的,干脆的打着响亮的口哨。 姬锦寒脸不红气不喘地四处点头微笑,志得意满的样子。 曼疏把脸埋进姬锦寒的胸口,不是害羞,只是无声地印下一个暖暖的笑容。 姬锦寒似乎能够感觉到,笑意不觉更浓了一些。 抱紧怀中的身子,脚步也更快了一些。 一个用篱笆粗粗围起来的院子,两间朴实的房子,院中一棵高大的蓉树,便是他们的家。 “猫儿——猫儿——猫儿——”树上一直叫着人语的,是被曼疏取名“杭州”的鹦哥,见了主人,便顶着一身漂亮的羽毛跳来跳去。 姬锦寒不理,抱了曼疏径直走进屋里,顺便一脚将大门踢上。 曼疏的外衣被三两下扯落下来,露出水蓝色的抹胸。 姬锦寒眼色炙热,俯下身子,在那片滑腻的肌肤上吻了又吻,轻轻的啃咬。 抹胸被一点一点的拉下来,一双丰盈被姬锦寒爱恋的握在手中。 曼疏抿着唇,丝丝缕缕的呻吟逸出来。 姬锦寒抬起头,飞扬的眼尾染上了殷红,曼疏动情的样子让他再也隐忍不住,急急的掀起曼疏的裙子。 曼疏的身子猛地一弓,手指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被褥。 姬锦寒抓起曼疏的手缠在自己颈子上,抽身后退,复又猛地挺身,曼疏的指尖瞬间陷进了姬锦寒紧实的背脊。 木板床吱呀作响,纠缠着粗喘和近乎低泣的呻吟。 被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下面,拱阿拱的,钻出一只毛茸茸大尾巴的小东西,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盯着摇个不停的床,好奇的很。 过了好半天,被反反复复“煎”到酥酥软软的曼疏才被放开,能够好好喘口气。 探头出来,本想要喝口水,却忽然发现床下的“观众”,忍不住揪着姬锦寒的头发就是一顿好打,却很失策地擦枪走火,被姬锦寒压了回去,欲哭无泪。 繁星满天。 曼疏披散着长发被姬锦寒抱在怀里,坐在窗边看星星。 曼疏的怀里抱着那只被取名“火焰”的红色小狐狸,一下一下的顺着它柔软的毛皮。 璀璨的银河横过整片夜蓝的天空,曼疏看着隔着银河遥遥相望的那两颗闪亮的星子,忽然微笑了。 “笑什么?”姬锦寒问道。 曼疏笑而不答。 姬锦寒挑起眉毛,脸贴在曼疏的头发上,美丽的眼睛和曼疏怀中的小狐狸一样,舒服的眯起来。 今天是七月初七,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今天,是情人夜呢。 曼疏淡笑着,望着那片亘古闪烁的星河—— 五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七ˇ 乱哄哄的一阵人声,花园中又剩下一片安静。 不知有多少年头的一棵老树上,传出细碎的笑声。 狄放站在高处的树枝上,身子贴着树干,紧紧搂住怀里的人,被大树浓密的枝叶一遮,下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形。 月露拍拍狄放揽在腰上的手臂,“好了,躲过去了。”清丽的脸上只有几分兴奋的晕红,不见半分站在高处的恐惧,可见这个把戏,他们常常玩。 狄放也笑,月露不喜欢宫廷酒筵上的奢靡,他则是沉迷于与月露独处的亲昵。 狄放放开手,月露很灵巧的在粗壮的枝干上坐下来。双腿轻轻的前后摇晃,月白的裙角飘动,仿佛盛开在浓翠枝叶间的花朵。 狄放挨着月露的身子也坐下来,伸手环住她,让她可以舒服的靠近自己的怀里。 日近黄昏,天边瑰丽的晚霞变幻莫测,渐渐显出紫蓝色的靡丽。层层殿宇的琉璃顶闪动着眩惑的光彩。 两个人安静的并肩,呼吸间,是树木清新的草木香气。 狄放忽然微笑,“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顽皮?” 月露睨他一眼,翘起嘴角,“用他们爹娘玩剩下的把戏对付爹娘?不容易呢。” 狄放低笑出声,忍不住在月露的额角印上一吻。 和怀中的女子相似面貌和心性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被这样的母子缠得头痛的苦恼丈夫和父亲,想起来,就让人兴奋不已。 ———— 狄放轻抚着御花园中的那株古树。 粗糙的树皮,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 闭上眼睛,似乎还可以听得见当年树上一双小儿女的轻声笑语。但是睁开眼睛,便只剩下一树苍翠近秋的凄凉。 孤家寡人。所谓天子,不过如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他能立足的,也不过就是这深深的禁宫。 天下百姓,皆是臣民。但是他的血亲,他深爱的女人,却早早的就已经灰飞烟灭。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个名叫万里江山的桎梏,和一个名叫九五至尊的罪名。 他曾经因为这两样东西,不得不将深爱的女人拱手相让。 的b2f627fff19fda 恨吗? 他憾恨。 他皇室的血缘,和父皇母后深深种在他灵魂中的责任感。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乎要化为现实的幸福一瞬间偏偏碎裂。 若他不是这皇朝的二皇子,若月露不是手握着这皇朝半壁山河的大家族的独女。若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男女,是不是,幸福和平静,便会触手可得。 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若他是长子,若他是出生就注定要坐上那个王座的人,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但是,他不是。 即使兜兜转转了一圈,血泪河山变换,他今日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一切,也早已面目全非。 该怪什么?该怪谁? 还是祖制?是宿命?是他们的懦弱和欲望?还是这皇权的专制和政治的霸道?又或者,是这片大好山河? 他们不过是一颗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身不由己的站在棋盘上,任苍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的一生已经被牺牲献祭。 如今,他能做的,不过就是去讨要这献祭过后,应该得到的东西。 “陛下,洪大人的传书到了。”内侍恭谨的呈上书简。 狄放接过来,展开。片刻之后,将书简合上。 内侍早已乖觉地将笔墨呈上。 狄放略略思考了片刻,下笔行书,将随身的金印盖上。 “速速派人传给洪卿,不得延误。” “是,陛下。”内侍捧着谕旨去了。 狄放淡淡的叹出一口气。 月露,我能做的不过是这些。我与你都不过是凡人,无法改变命运,但至少,我能护得他们周全,让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 最近,不对,应该说,自从到了这个时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被人喂药,醒了吃,吃了睡,睡醒了再喝药。 曼疏忍不住叹息。 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一个和各种药物相亲相爱的命了。 说实在的,曼疏现在已经不必再被人喂食喂药了,甚至,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慢慢的恢复练功了。但是,姬锦寒不同意,他好像是宁愿砸了自己的招牌,也要把曼疏当作小孩子一样的喂来喂去,一脸享受到不行的欠扁表情,看得曼疏的手好痒痒。 “你到底想要喂我到什么时候?”曼疏实在是忍不住,“我是中毒,又不是断手,整天被困在床上,没有病也要被闷出病来了。” 她可不想长褥疮,到时候只有再便宜了这家伙。 姬锦寒把空碗和勺子放下来,脸上幽怨得很。 “我就知道,你一旦好起来,就会过河拆桥。没有良心的女人。” 曼疏觉得自己的头又要开始痛了。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一门少主的自觉,不对,他八成连身为男人的自尊都不见的有。怨妇演到入木三分,只差没有跺脚咬手绢了。 可是偏偏这男人的相貌生得太好,做什么怪相都不难看,即使学着女子捧心蹙眉,都还是看来只有惹人怜爱。 真是活生生妖孽! 曼疏没有法子,她完全拿这男人没办法。一整个抓不到弱点,因为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要是现在和他翻脸,逆着他的性子,他十有八九会在药里面下点无伤大雅的东西,让她再继续躺个十天八天,好让他当作人偶摆弄个够。 “你要是闷的话,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这里虽然不比秦川府那么繁华,也还是挺热闹的。”姬锦寒忽然脸色一改,兴致勃勃地提议去逛大街。 曼疏无奈,叹道:“姬家少主爷,您好像忘了,我们还在被各路人马追击吧。不说劫妄罗,也还有皇帝老爷等着抓我们呢。” 姬锦寒挑眉笑笑,“你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相当风平浪静吗?” 曼疏细想,确实,好些日子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了。 “你就不怕,这是风雨欲来?” “安心吧,我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寒毛的。”姬锦寒伸手在曼疏脸上摸了一把。嗯~`好嫩的豆腐~~ 曼疏完全无力,算了,就随他去好了,免得没被人毒死,也没被追杀,却先被这家伙给气死了,反正,她也实在是有些闷,便出去看看好了。 的48aedb8880cab8 五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八ˇ 豁然开朗。 姬锦寒现在觉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果然佳人在怀,才是最让男人志得意满的事情。 手上揽着曼疏纤细的腰肢,姬锦寒心情相当愉悦。 与他的心情成正比的,是曼疏极度不爽的感觉。 头上被梳了个高髻,七七八八的加了一堆假发,呈现出玉山崔嵬的高耸状态。发髻上前前后后被插了不下十七八斤的头饰簪花,零零碎碎叮叮咚咚的,那几根让人眼花缭乱的长钗让曼疏觉得自己和庙里烧香用的香炉非常类似。 明明头上重到好似连脖子都要断掉,却因为脚上也被套了一堆会响来响去的沉重链子,整个人像一株垂柳,头忍不住一直要往脚下靠过去。 若不是现在身体还虚弱,打不过姬锦寒,曼疏早早就把他一脚踹到天边与寿星作伴了。 居然对她下了让她全身动弹不得的药,然后快乐的把她打扮成一代妖姬,直接挟持出门,真是恶趣味到让人无话可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进了酒楼的厢房,曼疏把头靠在姬锦寒肩上,忍无可忍的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问话。 不是她忽然发现姬锦寒秀色可餐想要变身成纤纤弱女,实在是头上那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掉下来了。 曼疏强烈的觉得,这才是姬锦寒的目的所在。 姬锦寒果然很享受曼疏娇弱的靠在自己的肩头的感觉。他知道曼疏很不爱引人注目,这一路虽然都是坐着马车,但是,光是下车进到酒楼里这短短的一段路,曼疏就被那些目不转睛的人看得非常的怒火中烧了。 其实曼疏是不惯打扮,所以才会这样的羞恼。 以他人的眼光来看,盛装的曼疏,其实非常的让人惊艳。 祁安很美。 祁定和祁情的容貌融合了爹娘的相貌,俊秀之中带着些刚硬的味道。祁安却没有。 她的容貌只是秀美,秀美而阴柔,眉眼之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异族风情。只是祁安本身的郁郁自苦,让这样的风情变得楚楚可怜。而曼疏本身的平和冷淡,却让这样的相貌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来,美丽,而暗藏危险。 锦衣翠钿,细点妆容。 只是一袭盛装,便让曼疏如同换了一个人,可以倾国倾城。 姬锦寒看着这样的曼疏,心中不由感叹,果然佳人绝色。虽然欠缺那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是那种清冷的气韵,却让她别有韵致,毫不逊色。 他不太正经的一笑,殷勤的为曼疏斟上一杯茶,道:“我只是想要享受一下佳人在侧的虚荣感,你就成全我一下吧。”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的身体还不太好,没有痊愈?”曼疏侧过头看他。没有痊愈的话,顶着这一身披披挂挂的出来耍把戏,是要让她加重病情的意思吗? 姬锦寒故作忙碌的招呼小二过来点菜,非常明显的逃避话题。 曼疏只是冷眼看着,很想把人开膛破腹的眼神让姬锦寒半边身子直发麻。 他讨好的把茶碗递到曼疏的嘴边,曼疏却偏开脸。 “你倒的茶,能喝吗?”她可不想喝完以后才发现,有什么“副作用”。 咳。 姬锦寒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等会儿菜上来了,你可以好好尝尝看,这里的菜品虽然不比善善楼,却也是难得的美味。特别是他们的招牌菜,意境独特,味道也好的很。” “嗯,善善楼的菜味道确实很好,也很毒。”毒得她差点可以这辈子都不用再吃饭,“不知道这里的菜比起善善楼的又如何呢?”曼疏把手靠在桌子上,撑着头,似笑非笑的说道。 姬锦寒听了一顿,继而笑了出来。 好大的火气。 不过比起刚开始生气时的恐怖行径,现在的小小讽刺,简直就像撒娇,呵呵。 曼疏看着姬锦寒的脸色,就知道他脑子里一定没想什么正经的东西。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偏向窗子。 窗子临街,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街上的人熙来攘往,很是热闹。 士卒工商,男男女女都有各自的生活,虽然忙碌或者清苦,但是过得明明白白踏踏实实。 相比之下,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简直不知所谓。 “你这样招摇过市,究竟是要做给谁看?”曼疏淡淡地问,并不指望得到回答。 姬锦寒喝了一口茶,道:“时候不到,不能说。不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哦?”曼疏转过头来,“那么说出来,让我自己判断如何?” 姬锦寒笑笑,闭嘴不言。 曼疏也没什么生气或者失望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所求,不过如此而已。自己的秘密她也不能宣之于口,又能指望别人什么呢。 姬锦寒看着曼疏的脸 ,心中大概明白曼疏的失望,但是,有些事情,还不到时机。 缄默之中,小二送菜过来。 见到如此俊美又华贵的人物,自然是越发的殷勤,百般细致的介绍起自家的招牌。 “这是本店的招牌菜,就是秦川府的善善楼,也未必有我们这儿的手艺。” 姬锦寒笑看曼疏一眼,也不说话,一任小二介绍的口若悬河,只是夹了一著菜送到曼疏的碗里。 曼疏夹起来,尝了尝。 雪白的细肉,蘸了醋,吃到嘴里别有一种清甜回味。 “这是蟹肉?”曼疏问道。 小二见美人发问,更加眉飞色舞,忙道:“这道菜叫做‘假蟹’,却是用黄鱼做的。我们师傅用料讲究,手段了得。这镇上哪家酒楼没有这道菜,却是谁也做不出我们家的味道来。” 原来,这“假蟹”是将去了骨的黄鱼爆炒,再倒入鸡汤煮滚,加盐调味,倒入生咸蛋汁,加香菇丝、葱姜或一点胡椒、香草调味而成的。吃时蘸醋,竟与蟹肉一般无二。 曼疏吃了几筷子,微微一笑。 小二见了,还要再说,被姬锦寒用赏钱打发了下去。 “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不错,很适合我。”曼疏说得别有深意。 姬锦寒展了眉眼,道:“那就多吃一点,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饮食,是要好好补补身子,鱼肉最是好消化,鸡汤也很有营养,多吃一点对身子有益。” 曼疏听话的又夹了几筷子,姬锦寒笑眯眯的看着,忽然,曼疏道:“我不是祁家的小姐,对吧。” 这抽冷子的一句话,让姬锦寒脸色一僵,曼疏却也不要他回答,径自把注意力又放回食物上面。 姬锦寒收敛了笑意,默默的喝了口茶水。 曼疏既不可见的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五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九ˇ 父母手足亲缘淡薄的人比比皆是。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亲也是一样,曼疏不会认为自己的父母对自己亲爱,就觉得天下的父母都是好的。 伺候病人是一件很折磨人身心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身患重症,不会马上致死,却又不能完全康复的人们,往往到了最后,了断他们的不是疾病,而是亲人逐渐的厌倦和冷淡。 但是,无论如何,是爱是恨,是怨是仇,至亲终归和旁人不同。 祁安没有犯过任何过错,若硬是要说,也不过是出生之时损了母亲的身子,这也不是她可以做主的事情。这样无端的冷淡,仿若陌生人一样的漠视,曼疏心中早有疑惑。 同样都是苍堡的小姐,也同样都离开过苍堡。为何祁情便没有这样多的麻烦? 曼疏只是缺乏历练,并不是笨,她的心思很细。这些日子来,她把发生过的事情通盘推演,在脑中不断回想,多少也有些猜测,方才出言试探姬锦寒,也不过是验证一下罢了。 却没想到,竟然被她瞎猫蒙中了死耗子。 无声的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仿佛一只以来郁结在心口的某种东西忽然落空,一下子变得茫然。 兰庄的时候,兰钧临死前说出的片断,让她大胆推测,姬锦寒其实也并不是姬家的孩子。但是,即使真是如此,姬锦寒与祁安的命运又相差了何止一点半点。 祁安被养在深闺,锦衣玉食,却无人理会,像个被放在华美盒子里的精致人偶。日日相对的,不过是寂寞空庭。而姬锦寒却是严父慈母,饱享天伦之乐。 曼疏看看姬锦寒,忽然对他们的身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的31fefc0e570cb3860f2a6d 她很想知道,前人造孽后人担,“她”的那个前人,究竟造的是什么样的孽。 “怎么了?没有胃口?还是菜色不满意?”姬锦寒看曼疏意兴阑珊的放下筷子,问道。 曼疏斜斜倚在窗边,懒懒地抬头,“姬大夫,我现在的身子,能喝酒吗?” 姬锦寒眼睛一眯,定定的看了曼疏半晌,忽而笑道:“淡一点的倒也无妨,这开阳的名产,刚好有一种是佳酿。这里的久芳流泉,味道清淡,回味甘甜,你倒是可以试试看。”说着,唤了小二,叫他送两壶酒来,叮嘱不要冰过的。 久芳流泉原是果酒,冰过之后味道最好,但是曼疏现在身体虽然恢复的差不多,仍然是元气未足,喝酒暖身倒可,冰过的反而伤身。 曼疏微微一笑,看样子姬锦寒终于玩够了,不准备再把她当作不能动弹的娃娃来摆弄了。 有钱好办事,小儿拿了丰厚的赏钱,服务自然周到麻利,不多时,酒就端了上来。 姬锦寒挥退了小二,亲自给曼疏斟酒。 久芳流泉有它独用的酒器。雪白的如同冰绡一般的轻薄杯子,盛上淡粉色的酒液,光是看着,便已醉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 拿起小小的精致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若是真正的大小姐喝了,应该是俏脸飞红,惹人怜爱得很,只可惜,不合她的胃口。 曼疏脑中忽然浮现出思华年的那个晚上,皎白硕大的月亮冷冷的高悬,那一坛同样冷冽的错认水,入口冰凉,喝到喉咙却是火辣的像刀子在割。 那才是能醉人的酒。 人说一醉解千愁,酒若是不能醉人,喝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曼疏放下了杯子。 姬锦寒待要开口,忽然小二来敲门。 “公子,有您的朋友来找您。” “哦?”姬锦寒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请他进来。” 小二连忙去请人。 曼疏看看姬锦寒,眼神微动。 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蓝衫布衣,却是青容。 曼疏一惊,几乎要站起来,却被头上那一堆累赘压得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青容见了,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曼疏此刻见到那个淡远若秋水长天的表情,一瞬间,只觉得沧海桑田,竟仿若隔世。 短短数十日,在生死关头绕了一圈,呼呼啦啦的一些人,莫名其妙的一些事,回首起来,这些时日,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又好似过了很久。 “许久不见,青容兄别来无恙,快请坐。”姬锦寒招呼着。 青容道了谢,坐了下来。看见曼疏的脸色,虽然有脂粉遮掩,却还是明显的偏白,不觉皱了眉头。 “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曼疏伸出手去,青容细细的诊起脉来。 曼疏虽然中了剧毒,但是被姬锦寒调养了一阵子,早已恢复的七七八八,此时不过是气虚而已。 青容便松了眉头,问道:“那日的人是什么来头,伤得你这样重。”虽然脏腑经脉都没有大碍,但是以姬锦寒的手段,竟然到今日还未痊愈,可见但是伤势之重。 青容并不知道曼疏被人抓去,那日他身负三人的性命,姬锦寒便叫他先行将桑大娘他们安置妥当,自己回头去救曼疏。青容权衡之下,觉得以姬锦寒的能耐和曼疏的功力,要脱身应当不难,便同意了。因此后面的事情他并不知晓,而曼疏身上的毒早已被姬锦寒解去,他自然也无从得知曼疏这些时日的遭遇,只能推测当日曼疏受了重伤。 青容觉得愧疚,因为自己师们的事情,竟然无辜拖累曼疏至此,想到此处,他的面色不自觉的沉重下来。 曼疏听青容的意思,是全然不晓得的,倒觉得放心。 苦难已经受了,又何必再让人难过一回。因此避过了她的伤势不谈,只是把从姬锦寒那里听来的劫妄罗的来历简略的说了几句。 青容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曼疏见状,想了想,便越发的轻描淡写,最后话头一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容说道:“月华门散去门人之后,师父他们便安身在此,师姐将我们引来此地。正巧今日我出来采买药材,看见仿佛是你们,便上来一探究竟。” 青容没说,他被曼疏他们下车时引起的小小骚动引来了注意力,才发现的。曼疏被打扮成这样,美则美矣,一张脸却是寒气逼人,料想是被姬锦寒戏弄了,因此他很善良的小心着不要戳到了曼疏的痛脚。须知,这女孩儿看似性情冷淡,脾气却实在是不怎么好。 但是青容不说,曼疏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发现他们的。姬锦寒搞得那么招摇,只有瞎子和聋子才不会发觉吧。 想着,忍不住又瞪了姬锦寒一眼。 姬锦寒只是皮皮的一笑,装作无辜。 曼疏生气归生气,脑子却还没糊涂。看这样子,姬锦寒就算不是为了专程引青容出来,也必然早已知道青容他们人在这里。 他到底要做什么? 曼疏皱起眉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们这些被朝廷追缉的“逃犯”竟然都是以本来面目示人的,朝廷派了重兵捉拿,却没有四处张贴通缉画像! 这又是为什么? 六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ˇ 曼疏要去看看桑大娘和薛华子他们,尤其是桑桑,她从心里渴望见到那个安静体贴的孩子。 姬锦寒没有任何意见,并且干脆利落的就要青容坐上马车带他们一起去。 “先回客栈。”曼疏斩钉截铁。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要见到他们吗?”姬锦寒问道。 曼疏扔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你真的觉得我这个样子适合见人?” “为什么不行,方才那些人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仙女下凡,简直恨不得眼珠子都飞出来跟着你看了。”姬锦寒深深为自己的审美感到骄傲和自豪。 曼疏看着他,笑得很危险,“少说废话,回客栈,换衣服。” 姬锦寒一脸哀怨,来了帮手,用不到他了,连说话都硬气起来了。青容也是,来得那么快做什么!真是好喜欢曼疏那个充满愤怒又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啊,可惜这么快就看不到了。 曼疏哪会不知道这个一脑袋废料的男人在想什么,憋到眼角抽筋,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谁知道长裙一绊,姬锦寒不痛不痒,曼疏自己倒是身子一晃,就往地下摔过去。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青容反应快速的伸手要接,正好和同样手疾眼快的姬锦寒同时扶住了曼疏。 被两个出色的各有千秋的男人一左一右的揽住,曼疏一点兴奋激动的虚荣感也没有,她只觉得瞬间又一大盆狗血当头淋下,哗啦啦的从里湿到外。 面无表情的站好身子,平板的道谢,然后当先迈步出了厢房,脸上虽然波纹不兴,心里却尴尬到一个不行。 从前的损友说的一点也没错,她果然是一个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的无聊女人。 身后,在曼疏看不到的地方。 姬锦寒对青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邪美笑容,青容看了,只是淡淡一笑,便跟上了曼疏。 ———— 像驱邪魔一样的拔掉满头满身的累赘,把脸上的浓妆洗掉,换了“正常”衣服。曼疏觉得自己重回人世,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理会姬锦寒作怪的样子,曼疏心情很好的和青容一起到他们暂住的地方去。 那地方离开阳镇上颇有一段距离,靠近山野,幽静而偏远,要是没有人带路,一般人很难找到。所以青容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镇上去大量的采买一次。 曼疏坐在车上,沿途的景色渐渐从人声熙攘,变成了草木葱郁。 她的眼睛看着窗外,心里却转着一堆不相干的念头。 薛华子他们藏身的如此隐秘,连朝廷都未发现,姬锦寒却似乎了如指掌,若不是青容和桑大娘曾经知会过他,那么她难以想象姬家的情报网络究竟发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但是,当初他们三个人几经辗转又化妆易容,那个近畿左卫都能轻易掌握他们的行踪,如今却毫无动静,这未免有些不寻常。如果是朝廷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却没有任何动作…… 曼疏一时间觉得脑子里面乱成一锅粥,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便把一切疑问都暂时放在了一边,不去想它。 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岑掀起车帘,青容和姬锦寒下了车,曼疏待要下车,忽然两只手伸了过来,青容和姬锦寒不约而同的作出了要扶她下车的动作。 曼疏忍下叹气的冲动,当初被人追杀又追捕,三个人一路逃命的时候,哪有这样多的心思,一旦风平浪静了下来,倒觉得处处是尴尬了。看来人果然不能追求太多。 抬头看了看天,曼疏眯起了眼睛。 姬锦寒和青容不自觉地也跟着抬起了头—— 就是这个时候! 曼疏迅速的跳下了车,身手敏捷到同逃避药人和山魈的时候有的一拼。 两个男人伸着手,望着天,晃了一下神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曼疏接近落荒而逃的身影,相视一眼,不觉失笑。 曼疏眼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几间简单的房舍,院子里晒了药草,种了些不知名的植物,周围围了低矮的篱笆,大概只能防止兔子之类的动物闯进去。很有些陶渊明的味道。 曼疏回头看了青容一眼,青容点点头,曼疏深吸口气,带着些莫名的兴奋,推开了粗陋的门扉。 屋里的人听见声响,走了出来,看见曼疏,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了笑脸。 “桑大娘。”曼疏喊了一声,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些酸涩。 桑大娘走上来,忽然伸手捏了捏曼疏的脸,然后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嗯,好好的一张芙蓉面被糟蹋成这样,丹朱见了,你会被啰嗦死。” 曼疏这阵子不是被抓,就是中毒,精神和身体都在极限上打了不知道几个滚,好不容易被姬锦寒解了毒,却又每天被他气到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能有什么好皮肤,不过曼疏没心思注意这个,她只听到了一个重点。 “丹朱也在这里!” “是啊,她现在到溪边洗衣服去了,等她回来你就不得安宁了。”嘴上说笑着,桑大娘的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怜惜。这样苍白的面色,这孩子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头。 曼疏想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只是抿起嘴唇,强忍着冲到鼻子里的酸意。 “曼疏姐姐——”童音脆生生的甜,桑桑本来是出来看青容的,没想到看见曼疏,开心的喊了出来,一溜烟的扑进曼疏的怀里。 曼疏把桑桑小小软软的身子抱个满怀,一别经年,小孩子长得最快,但是还是那个让曼疏一见就忍不住疼进心里的可爱孩子。 在花瓣似的小脸上使劲的亲了一下,桑桑开心地也用力的回亲了曼疏一大口,留下一个口水印子。 看得姬锦寒眼红,敢怒不敢言。 “要叙旧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进去给薛掌门请安吧。”姬锦寒一本正经的插嘴。 曼疏情绪激动,听了只是点点头,把桑桑小小的身子抱起来跟着桑大娘往屋里走。姬锦寒看着桑桑的大头靠在曼疏柔软的胸前,脸上抽筋,让青容看了好笑,很君子的忍了下来。 六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一ˇ 那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之后,月华门众便被薛华子遣散。 门中弟子本来也轮流出门行医济世,此时全当做久一些的历练,倒也没什么,但是师父年事已高,门下弟子放不下心,抢着要留下来照顾师傅,几乎要来上一场比武,最后是薛华子拿出掌门的权威,留下了弟子中年纪最长的桑大娘和最幼的丹朱,把其他的弟子统统赶下了山。 人到晚年,被迫离开了几乎居住了一生的家园,又要狠下心把视若己出的弟子们全部遣散,薛华子不是不难过。好在他一生豁达,又有桑桑这个可爱的孩子环绕膝下,因此,曼疏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他仍然是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曼疏心里有数,这位老人一定掌握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才会如此淡定。 但是她倒也不急于去追问。 月华门给她的感觉总是太温暖,温暖的让她忍不住想要把一切东西都先放下来,好好享受一下。 桑桑从头到尾赖在她身上不肯下来,连薛华子和桑大娘玩笑着逗他过去他都不肯。 一个大大的头在曼疏胸前乖巧的依偎着,小手小脚缠在曼疏的身上,不吵不闹的,但是更让曼疏怎么也不舍得放开,孩子比成人更高的温度,熨帖在怀里,让曼疏觉得自己的心都是满当当的。 姬锦寒瞪着眼睛看着,脸上虽然笑得春风扑面,脖子上憋不住的青筋,却让青容忍不住暗暗好笑。 薛掌门和桑大娘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房子是自己盖的还是原来就有的,平常吃的东西怎么办,桑桑长高了多少,变胖了多少,薛华子的身体怎么样,桑大娘和丹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还帮不帮人看病,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曼疏一迭声的问个不停,一点琐碎的小事情,也好奇的问清楚,脸上始终带着放松而快乐的笑容。但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只是草草带过,避重就轻。她不想让任何沉重的事情打扰这一刻轻松的气氛。 姬锦寒没有见过这样的曼疏,和他熟悉的那个女孩子判若两人。 亲昵的和怀中的孩子玩闹,本来略略苍白的脸上,涌上漂亮的红霞,眼睛里的光彩也变得星子一般闪耀。 一瞬间,姬锦寒仿佛明白了,曼疏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姬锦寒看着她,心中海潮一般汹涌着,有些一直隐隐浮现的东西子这一刻变得清楚,和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占据了灵魂的东西冲突着,让他心神不宁。 青容将姬锦寒的情绪波动看在眼里,低咳一声,示意他,两个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房间来到院中。 房中说笑的声音就在背后,姬锦寒不自觉地去分辨曼疏的笑声,那个清清淡淡,却难得这样轻松的声音。 青容一直看着他。 这两个看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男人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过。 同样的眉目俊秀,同样的身姿挺拔,虽然气质迥异,但是,静默下来面面相对的时候,两个人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感。 “你知道她的身世。”青容淡淡的开口。 姬锦寒看着青容,挑起嘴角,“你也终于知道了你的身世。”青容微笑,姬锦寒眼神一动,又道:“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青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水波不兴,“忘记,或者重新知道,有什么不同吗?” 姬锦寒笑了,“是,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我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屋里不知是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桑桑忽然大笑起来,软软的童音尖叫着,伴随着喘不过气来的大笑声,一片欢乐。 青容眉头微微一展,看向姬锦寒,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你们的关系有多危险。而且,你势必要在她和你一直在做的事情之间做一个选择的。” 姬锦寒笑容不改,“我要什么,在做什么,我自己再清楚不过,而且,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我知道的,你却未必知道。” 青容不理会姬锦寒故意的挑衅。 他深深的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相同年岁的男人。他飞扬跳脱,邪肆不羁,行事狡猾果断,看起来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但是,他知道,在那层表皮之下,他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执着。 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你也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青容这样肯定的说着。 姬锦寒收敛了笑意,“忘记,或者记得,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你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可以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需要失去更多了。” “你不想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我对现在拥有的东西很满意。” 姬锦寒眼神锐利的,似乎要把青容看透。青容坦然地与他对视。 半晌,姬锦寒移开了视线。 青容又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真是你要的吗?别人的期望不能代替你自己的,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姬锦寒弯弯嘴角,待要开口,却被一阵女子的呼唤打断。 “师兄,是谁来了!” 丹朱洗完衣服回来,看到门口的马车和车上的岑,心中一紧,对着站在院中的青容高声问道。 姬锦寒本是背对着门口的,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丹朱没想是姬锦寒,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听师姐师兄说,曼疏是和他在一起的,不禁惊喜地看着师兄。 青容点点头,丹朱笑容满面的冲进了屋里。青容见状笑了,对姬锦寒道:“我们也回去吧。” 说罢转身往屋里走。 姬锦寒看着他们的背影,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高云淡,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不远处的一片欢声笑语。只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的阴影一般,一切的俗事烦恼仿佛都是遥远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曼疏应该会很喜欢吧。 姬锦寒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驾着马车,正安静尽职的守候在外面。 他静静的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举步走向那间简朴的房子。 六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二ˇ 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忍到不能再忍的丹朱一把抓了曼疏,要去帮她做个从头到脚的“全面修复”。 姬锦寒起身告辞,婉拒了留宿的挽留。 “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明日再来叨扰。” 曼疏被丹朱扯着往屋里走,身上还挂着桑桑,听见姬锦寒道别,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姬锦寒也正好笑对着她,见她回头,轻轻点了点头。 曼疏看着他转身出了房门,旋即就被丹朱拉着进了房间。 丹朱把粘着曼疏不放的桑桑丢出去,阖上了门。开始忙忙活活的翻出一堆瓶瓶罐罐,然后解起了曼疏的衣服。 曼疏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凉凉的乳液拍到身上,才反应过来。 “你喜欢那个男人?”丹朱看着曼疏,一边在她身上涂涂抹抹,一边自然的问道。 喜欢? 曼疏一怔,看着丹朱,丹朱对她笑笑。 喜欢吗? 曼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缠绵悱恻。姬锦寒总是不知道真假的对她态度暧昧,她也只是一笑带过。 但是,真的回想起来,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竟然有大半的记忆都是关于他的。 被他耍诡计拖下水,和他一起逃亡,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几乎大部分的情绪波动都是因他而起。 但是,这样就是喜欢吗? 曼疏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敢信任他。这样,真的又可以喜欢吗? 丹朱忽然用力展开曼疏皱起来的眉头。 “小心长了皱纹,那可就难救了。” 曼疏被吓了一跳,笑了出来,要是放在她那个时空,丹朱一定是最好的美容师。 “这种事情不用那么烦恼,放不下就是挂念,忍不住就是喜欢。”丹朱微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曼疏惊叹的笑道:“你好豁达。是经验之谈?” 丹朱坦白的点头。 “我能问,那个幸运的男人是谁吗?” 丹朱看了曼疏一眼,笑道:“青容师兄。” 曼疏惊叹,是这个时空的女儿家都是这样的敢爱敢恨,还是江湖女儿本来便不同一般。 “青容,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吧。”丹朱微笑,手下不停。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丹朱放下曼疏一只手臂,拿起另一只,想了想,说道:“师兄,若是对我有意,我不会不知晓,在他心里,我只是个师妹而已。而且,现在师兄心里的烦恼已经很多,又是这样的情况,我能做个好师妹,照顾好师父,让他放心,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师兄多些烦恼。” 曼疏看着丹朱,这个清秀豁达的姑娘,真正是个让人忍不住会心生欢喜的好姑娘。 “能被你喜欢,是他的福气。” 丹朱笑了,“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个人对看了半晌,忍不住笑成一团。 笑声稍住,曼疏说道:“等事情过去,便对他说吧。你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小师妹了,可以做个让他幸福的好媳妇了。” 丹朱眯着眼睛笑起来,甜的好像雾峡山下的桃花。 桑桑粘着要和曼疏一起睡,于是桑大娘曼疏便把他夹在中间,同睡一床。 曼疏轻声唱着童谣,桑桑很快就睡熟了,小手一边一只,抓着桑大娘和曼疏的衣服。 曼疏同桑大娘对看一眼,均是满溢的怜爱。 这样玉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曼疏想起一件事,欲言又止。 桑大娘看看她,笑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关系的。”她低声说。 曼疏也笑了,却不知是什么心情。 “他们……没和你们在一起?” “嗯,另外找了地方,安置了。” “你不怕他又去报仇?” 桑大娘笑笑,“便是桑桑,我也管不了他一辈子。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他心里放不下,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看他自己了。” 曼疏动了动身子,叹道:“那便这样算了吗,几十年的纠缠,就这样了断?你真的放得下?”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呢?事过境迁,就算还有些什么感情,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么回事了。我若是还有心,当初,就不会告诉你,我是‘桑大娘’了。”桑大娘平静的说道。 是啊,是桑大娘,不是陆大娘。 他与她,早就是没有关系的陌路人,再也不可能回的去了。 的fccb60fb512d13df5083 即便是没有夹在中间的那个人,早在那个男人做下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这一生,再无关系。 “大娘……我能不能问个明白,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回事?” 桑大娘叹了口气,“你也是无辜受累的,那些陈年旧事,着实害人不浅——” —————— “门主,少主回来了。” 姬明城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 姬锦寒大步走了进来,看见父亲,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睛。 “见过他们了?”姬明城淡淡地问。 “什么事情都逃不开父亲的算计呢。”姬锦寒微讽。 姬明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并不理会他的不敬。 “坐吧。”姬明城的口气,仿佛姬锦寒只是出了趟远门,而不是历劫归来。 姬锦寒笑笑,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个地方离薛华子他们避居的地方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若是用轻功或纵马,还可以更快。 地方虽然简单,却也不是仓促之间可以找到的。 “您的苦心恐怕白费了,他和我一样,什么也没有忘记过。”姬锦寒说道。 姬明城脸色不改,“嗯,那又如何呢?” “您就不怕到了最后两虎相争?” “会吗?”姬明城淡淡的反问。 姬锦寒眯起眼睛,收敛了笑容。 “那个女人,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你为她这样机关算尽,费尽心思?”甚至,让自己的妻子郁郁寡欢。 “那个女人,是你娘。”姬明城看了姬锦寒一眼,声音平淡,却让姬锦寒顿时失了言语。 半晌,他说道:“是,她是我娘。但是,你的妻子,也是我娘。” 姬明城微微一顿,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拿起书,不再言语。 “寒儿。” 姬夫人得了消息,赶来看自己的儿子。 姬锦寒咽下嘴里的话,欢笑着,迎上去。 “娘亲——” 姬夫人一个爆栗子敲在姬锦寒的头上,姬锦寒有模有样的抱着头喊痛。 姬夫人嗔笑,“行了,别像个猴子似的乱蹦,过来让娘看看你。” 姬锦寒笑着凑上去,把一个头放在娘亲肩上蹭来蹭去,“娘啊,快点给你儿子补一补,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看不出来瘦,倒是,你最近春风得意的很吧。”姬夫人意有所值的笑道。 姬锦寒脸皮厚实的装小孩样撒娇。 姬夫人嘴上笑骂,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被儿子拉着到后堂去,心里想着要做点什么他爱吃的东西。 眼角扫到坐在一边,默不出声看书的丈夫,姬夫人眼色一暗,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跟着儿子去了。 六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三ˇ “主上。”手下叩拜。 “嗯?”劫妄罗收起巨刃,接过一旁侍从递上的汗巾。 “穆先生回来了。” “哦?”劫妄罗皱起眉头,“让他进来。” “属下参见主上。”穆手捧着一只木箱,恭敬的行礼。 劫妄罗让其他人全部退下,自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怎么回来了,我并没有召你。” 穆一言不发,只是打开手中的箱子。 密封的木箱中,赫然一颗人头,被石灰封住,不曾腐烂,面目如生,正是苍堡军师——穆子秋。 “属下回到苍堡,发了信号,却久等不到属下的替身前来交替,属下心知生变,不料竟有人将此木箱送到属下藏身之处。属下心下惶恐,所以迅速赶回回禀主上。” 穆本是劫妄罗的贴身侍卫,也是他的心腹,以穆子秋之名入苍堡数年,偶尔被召回,便以替身相代数日,一直平安无事。 苍堡会不知道他的身份?其实未必。 只是双方一直以来目的相同,都对北燕虎视眈眈,所以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但是这一次,苍堡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是苍堡自己的意思,还是西尹的授意他们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情是明白的,那便是,无论是西尹还是苍堡,这一次,都不会同他们合作。 劫妄罗看了看木箱中的人头,心中了然。 杀了穆的替身,拒绝穆再入苍堡,他们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看样子,父亲想要联合西尹之力共谋北燕的意图,已经完全失败了。 呵呵,父亲啊父亲,您真是狼子野心,尽人皆知了。若今日他是西尹国主,也必定不会同南瀛合作。西尹与北燕实力不相上下,西尹兵强马壮,北燕国富民强,只有南瀛,本身土地贫瘠国力积弱,便是父亲倾一生之力富国强兵,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与其他两国一争高下。 为了达到目的,您不惜把自己的未婚妻子当作祸水,送进别的男人的怀抱。又处心积虑的,在北燕皇帝心智颓丧的时候,动用潜伏在西尹的暗棋,试图引发两国的交战,坐收渔利。 结果呢? 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您不但没有得到您要的局面,反而损失了南瀛在西尹的力量,更替狄放这个雄才大略胜过其兄百倍的男人制造了极好的机会,将他拱上了王位。 让您的雄心壮志更加的遥遥无期的,正是您自己啊,父亲。 劫妄罗伸手阖上木箱的盖子,微微一笑。 “将他好好葬了吧。” “是。”穆弓身答道,又问:“主上,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劫妄罗似笑非笑,“你就好好留下来帮我,不用再两边跑,不是很好?” 穆略略皱眉,又不敢放肆,“主上,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回报给老主人知道?” “何用你我费心,他耳聪目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劫妄罗话是这样说,看着穆的眼神却是别有深意。 穆心知主人对自己并非完全信任,也知道,自己实际上也给老主人充当眼线的事情,主人定然是知晓了,只是一来他有所斟酌,并不是事事都向老主人报告,二来,他还是忠心于劫妄罗较多,所以才被容忍至今,须知,老主人开始的时候派至主上身边的那些人手,早就被“处理”掉了。 饶是如此,看到劫妄罗脸上透着野兽气息的笑意,穆也不禁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那么主上,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呢,要不要从长计议——” “没有那个必要。”劫妄罗打断了穆,慢条斯理的将手边的茶水喝掉。 “我要的东西,和你家老主人不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助力。” 穆看着劫妄罗慵懒的微笑,仿佛一头大猫。但是,就算看起来有多么温和无害,都没有人能忽略那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嗜血本性。 主上,您真的要为了“她”大开杀戒? 哪怕会血洗天下也在所不惜? —————— 曼疏在院中同桑桑玩耍,昨夜桑大娘正要讲实情的原委告诉她,正好桑桑醒来要起夜,小孩子睡醒起来再入睡就不容易了,于是哄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办法说。 “曼疏姐姐,你看,我找到一个好厉害的!”桑桑胖胖的小手抓着一片叶子,兴奋的跑过来。 曼疏笑着接住他,“我看看,比我这个更厉害?” 曼疏在和桑桑玩拽叶梗的游戏。专找那些叶梗粗壮的,一人一根,交叉着拉,看谁的先断。 小时候常常玩的游戏,秋天落叶遍地的时候,到处有“玩具”,随时可以玩。 桑桑极为聪明,懂得用巧劲叶梗比较不容易断,和曼疏两个人输赢不相上下,笑得咯咯的,十分清亮甜脆。 曼疏也很开心,一起笑出声来。 若是她一直平安无事,健康的活着,像她这个年纪女人,也该有一个像桑桑这样大的孩子粘在身边了。 “我也可以一起玩吗?”男声忽然响起,曼疏抬头,看见姬锦寒轻笑的眉眼。 正在晒药的丹朱恰好看见,便笑道:“桑桑,来这里,我做好吃的东西给你。” 桑桑抬头左右看看,曼疏起身,对丹朱回以一笑,轻轻拍了拍桑桑,桑桑看看她,听话的跑向丹朱,一起回屋。 “出去走走?”姬锦寒问道。 “好。”曼疏点头。 时节入秋,顺着渐渐铺上落叶的小路,两个人随意的漫步。 “你要见的人可见了?”曼疏淡淡的问。 “见了。”姬锦寒答道,侧首看着曼疏平静的侧脸。 “那么,现在可是时候为我解惑?”曼疏抬眼看着他。 姬锦寒微笑,“当然。”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如今在无顾忌。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该从哪里说呢——” 六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四ˇ “你觉得劫妄罗是个什么样的人?”姬锦寒问道。 曼疏想了想,说:“人面兽心。” 姬锦寒听了一愣,继而大笑不止。 曼疏平静的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心想:不是吗?明明曾经派人驱使凶猛的山魈千里追杀,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死自己的手下。也可以一面笑着做出戏弄纵容的样子,一面不动声色的把剧毒下到人身上。 这样的人,看来温和无害,其实疯狂嗜血,不是人面兽心又是什么。 “哈哈,没错,人面兽心,你说得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姬锦寒大笑不止,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可是,你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其实是你的哥哥,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姬锦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敛去,但是,曼疏知道,他并没有开玩笑。 这种感觉,怎么说,就像是穿着十层超级厚的绝缘衣,明明是被雷劈在身上,应该要尖叫,然后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曼疏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作出相应的反应。 怎么会有人变态到这个程度,明明知道知自己的亲生妹妹,却还下嘴狼吻的!曼疏甚至觉得,对自己的亲生妹妹下毒都要比这个来的正常的多,至少她可以接受。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麻烦你一次说个清楚吧。”曼疏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姬锦寒静静的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开始说起那个似乎很遥远,但又不够遥远的故事—— “三十年前,南瀛有一对姐妹,被称为无暇双璧,妹妹叫做慕水笙,姐姐叫做慕臻梦。 那一年,慕臻梦刚满十八岁,绝色倾国,自幼与当时的丞相之子定亲,婚期就在眼前,才子佳人,一时无两,人人称羡。但是,故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改变了方向。 那位南瀛的丞相之子,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生平最大的志向,便是改变南瀛在三国之中百年来一直积弱的局面,他深知,单凭富国强兵,南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提升国力的,一来,南瀛土地贫瘠,农田水利发展多有束缚,二来,南瀛人口不多,又因为地势险恶,穷山恶水,百姓的寿命皆不久长。因此,他便走起了偏锋。 他和他父亲一早在其他两国布下暗棋,得知当时北燕的皇帝心智软弱,最是多情,便心生一计。他向皇上进言,将自己的未婚妻子献给北燕的皇帝,明是修两国之好,暗地里,希望借着美人的作用,让这位多情天子从此疏远政事,再辅以暗棋的作用,意图动摇北燕的根基。 国家大业的重压之下,慕臻梦只能做了华美的礼物,被送到北燕的皇宫,北燕天子的怀中。而北燕的皇帝,与皇后感情不睦已久,见到艳色无双的慕臻梦,果然万般宠爱,情根深重。终日与这位梦妃耳鬓厮磨,任小人为患,忠臣泣血,都置之不理。 这样,过了两年,北燕果然朝纲不振,南瀛看准机会,指使暗棋,假借西尹的名义,趁北燕不备发动了一场战争。意图引发两国的战争,坐收渔翁之利。 当时,自请驻守两国边界的二皇子狄放本来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接到消息,立即率兵回程反击。南瀛埋在西尹的暗棋能动用的兵力本就不多,狄放又是天生的将才,声誉奇高,军民齐上阵,很快就将进犯的西尹军击退,并与知情传书的西尹国主定下了协议。 可以说,南瀛的谋划是失败了,好在暗棋自尽,并未祸及南瀛。但是,这场战争却给了狄放一个极好的理由。他联合了北燕一众元老和世家,联名上书,打着正朝纲的旗号,光明正大的逼宫。 狄放的才智本来就胜过其兄百倍,碍于祖制,皇位才由嫡长子继承。狄放虽然在兄长继位后,自请驻守边疆以避嫌,但是,他怎么可能真的就心悦诚服,暗中早不知经营了多久,这时他振臂一呼,那些人焉有不从之理。 于是,皇帝狄清主动禅位了,唯一的条件是,将梦妃遣回故国,以保存她的性命。狄放答应了。梦妃又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但是,此时,那位丞相之子已经成了新的丞相,并且早已娶了新妇,甚至生下了儿子,便是劫妄罗。而这个为国家献身的女人,却成了红颜祸水,为国人所不齿。 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愧疚,这位丞相大人将无处容身的慕臻梦收在翼下,妥善安置,却始终没有给过她任何名分。 南瀛险些惹火烧身之后,安分了十几年。须知,一国的根基其实那么容易就会被动摇的,狄放苦心经营,北燕国威日壮,西尹尚且顾忌,南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三国互不侵犯,通商交好,太平盛世直至今日。” 曼疏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重点呢?你说的这些,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若是那丞相与梦妃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苍堡被抚养长大,又为什么那位据说是我兄长的人要对我痛下毒手?” 姬锦寒轻轻一笑,招手让曼疏在身边坐下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溪边。溪水清澈可爱,偶尔有小鱼跳动,全然不知世事烦忧。 曼疏走过去,在姬锦寒身边坐了下来。 “前面说的,或者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秘密了。”姬锦寒笑道。 曼疏不语,只是看着他,静静的等。 姬锦寒一笑,继续说道:“禅位后,前任皇帝便在离都城不远的一座行宫‘休养’,十几年前,本该终生都不会再踏上北燕土地的梦妃,在南瀛高手的保护下,秘密的到了行宫。并在六个月之后生下一女。” “六个月?生下的孩子也有可能是那位前任皇帝的孩子不是吗?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早产?”曼疏反问。 姬锦寒看看她,扶了扶额头,笑叹:“是,是有可能,狄清便是凭了这个,求狄放保全了这个孩子。狄放和兄长一母同胞,本来兄弟情深,抢了哥哥的皇位,虽然义正词严,到底心中愧疚,不忍心让兄长伤心,你才能平安活到今天。”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南瀛丞相的孩子?”曼疏又问。 姬锦寒看着她,别有深意地,“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抱过你,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团,但已经看得出眉清目秀,是个小小的美人坯子。 “梦妃到了行宫的时候,已经显出身形,见过的人,如何会不知道。狄清虽然退位,每天守在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少,狄放若是不知道才奇怪。而我——”姬锦寒笑笑,“早就跟着我爹不知道把都城上下能跑不能跑的地方都跑了多少个来回,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么我又怎么会在苍堡长大?” “梦妃生下你不久之后,便香消玉殒了,她不想让你一辈子被困在禁宫之中,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了自己的妹妹。” 曼疏垂眼,将整个故事在心中想了一遍,只觉得疑惑丛生。 既然是自己姐姐临终托付的唯一骨血,为什么会被那样的冷淡。是这对姐妹原本就感情不睦?还是妹妹受了世人的影响,也对姐姐不齿?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故事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是细想之下,又处处是疑问,最大的问题就是,姬锦寒在这个故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的a9a1d5317a33ae 这个故事,分明只有一半。 曼疏于是问道:“你——” “少主,不好了!有人来犯!”一阵疾呼,正是与姬锦寒同来的岑前来报信。 曼疏和姬锦寒同时站了起来,相视一眼,瞬间拔身而起,急纵而返。 六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五ˇ “啊————————” 丹朱一声尖叫,被一剑透肩钉院外的大树上。 “丹朱!”桑大娘惊喊,双目欲裂。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青容见丹朱重伤,面若寒冰。 仿若凭空出现的黑衣人,瞬间将原本平静的小院团团围住,领头的男人身材高大的异乎常人,温和无害的脸上,微微的笑容,露出尖利的犬齿。男人出手如风,瞬间将正在院中玩耍的桑桑抓住,扔给身后的手下,闻声赶来的丹朱欲救桑桑,却被那男人的手下一掌击退,复又一剑钉在了树上。待青容赶来,已经迟了一步。 “师姐,护住师父和师妹!”青容大喝,止住桑大娘要冲过来的身形。 薛华子年高,丹朱重伤,桑大娘武功微末。 青容抽出双剑,眼神冷利,皱起眉头。 男人见状,发出低沉的笑声,慢慢拔出负在身后的巨刃。 “穆,带小客人先回去。” “是,主上。”将丹朱重伤的穆应声答道,身形一动,鬼魅般的带着桑桑迅速离开,大半黑衣人紧随其后。 “桑桑——”桑大娘声如泣血,只能眼看着桑桑毫无声息的被人带走。 青容再无可忍,双剑交错,拔身冲向男人。 男人无声的一笑,巨大的身形灵巧如猫的闪开了青容的攻势,转而来到他的身后。 青容冲到半途,见势在空中猛地反身,正迎上男人的巨刃。 一声巨响,青容被击出数丈之遥,重重踏在地上,艰难的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来,被青容抑住,强咽回去。 男人巨刃在手,不做停息,纵身鹰击。 青容提起劲气,双剑一错,迎头挡住。 刀尖相击,火花四溅。 青容的虎口绽裂,鲜血迸出,咬牙抵挡。 男人背对着日光,面目模糊,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犬齿,散发着野兽般凶猛嗜血的气息。 的a3f390d88e4c41 青容将内力运到十成,全力支持。 月华门本是医家,医术为上,武艺为末,纵使青容天资奇佳,也不比那些专攻武学的江湖人,而面前的男人,又是青容生平仅见的强手,无比棘手。 桑桑被掳,丹朱重伤,师父和师姐被困,青容心如火烧,却不得不稳住心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之相抗。 毫无预兆的,正当青容运起十成功力准备拼力一搏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收了力道,身形诡秘的消失了。 青容发力落空,收势不及,整个人向前扑出,背后空门大开。 “师弟——”一旁全神戒备的桑大娘看得清楚,疾声大喝。 男人无声无息的跃到青容身后,便是一刀劈下。 青容听到师姐的示警,已然应变不及。 刀光一闪,眼看就要将青容劈成两半,忽然走偏了刀势。 青容趁机左脚点地,翻身一跃,脱出了男人的刀风之下。 男人一击不中,却没有再度出手,他站直了身子,偏头看着急纵而来的曼疏和姬锦寒,无声的一笑。 “亲爱的小猫,别来无恙?” “托你的鸿福,我还好好的活着。”曼疏站定,看着劫妄罗,冷冷的答道。 方才情势紧急之下,用音杀御气,击向劫妄罗的刀锋,竟然成功。 “脸色这么不好,这些日子一定不好过。”劫妄罗笑得很温柔,一如心疼妹妹的兄长,“不如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给你补一补。” “多谢了,我无福消受。”曼疏面无表情,接过姬锦寒递来的长剑。 加了料的美食,就像得了性病的牛郎,卖相再好,她也咽不下去。 曼疏示意姬锦寒,姬锦寒点头,和岑一起移向院中,将桑大娘和薛华子护在身后。 “我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应该先清一清。”曼疏横剑在手。 劫妄罗抬手摸摸下巴,面有难色。 “我们的帐啊,那可就难算了。” “亲兄弟,明算账,你就不要客气了。”曼疏危险的眯起眼睛。 劫妄罗朗笑,“说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余音未了,提刀猛击而来。 原本围在一边的黑衣人也瞬间发起了攻势。 青容的双剑划开第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的咽喉,反手又捅进身后偷袭桑大娘的黑衣人的后心。 姬锦寒的兵器给了曼疏,取出数寸长的金针,刺破了自己指腹,将沾染了鲜血的金针夹在指间,迅如疾风的在黑衣人间穿梭,出手如电,见血封喉。 岑的身手也是利落,淬了毒的暗器百发百中。 桑大娘和薛华子也是全力拚杀。 但是,桑大娘和薛华子毕竟不惯对敌,黑衣人又训练有素,毫不畏死,虽然同伴死伤无数,后继者竟越发凶猛。 桑大娘和薛华子很快便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青容和姬锦寒他们不得不分神回护,一时境况艰难。 曼疏一剑挡住劫妄罗的刀锋便纵身疾退,点地借力,高高跃起,俯冲直下。 劫妄罗一笑,举刀欲迎,却半途变换招式,虚晃掉曼疏的剑招,一脚猛踹在曼疏的小腹上。 曼疏被踹出丈余,一口血喷出来,举袖擦了,持剑又上。 两人身形交错,刀光剑影仿若银色巨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曼疏愈战愈惊,这男人当夜显然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再战,惊觉他功力之高,深不可测,她的攻势竟被滴水不漏的尽数挡回,而劫妄罗不改笑意,游刃有余。 平静的山野村居,此时已是一片修罗场。 曼疏、姬锦寒等人身上均已挂彩,而黑衣人也死伤大半。 正在胶着之时,忽然不知何处一声唿哨,劫妄罗闻声一笑,长啸一声,忽然收手,偕同手下潮水般退却。 曼疏等人惊诧未名,忽听身后动静。 原来是接到岑信号传讯的姬明城带着手下赶到。 劫妄罗从容退去,人影无踪,声音却似近在眼前。 “想要回可爱的宝贝,便用两颗人头来换吧——” 可爱的宝贝? 桑桑! 曼疏如坠冰窟,当头的日光好像一盆冰水,将她整个人浸得冰冷战抖。 六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六ˇ 曼疏睁大眼睛,脸上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青容受伤,桑大娘因为桑桑被掳走心神大乱,薛华子不放心他们,因而亲自为丹朱疗伤。 丹朱细瘦的肩膀上,触目惊心的剑伤穿透了整个肩头,剑上的劲力将她的肩骨都震碎。本来光滑的细腻的皮肤被巨大的伤口盘踞。 薛华子用金针刺穴,控制住了血液的大量流失,但是凝结在伤口周围的血液,让伤口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翻出鲜红的血肉,一片模糊。 丹朱已经陷入昏迷,无论薛华子的如何动作,她都只是无意识的低低的呻吟。 曼疏按照薛华子的要求,将热水,药品,器具一一递到薛华子的手里。 她咬紧牙,一言不发,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汹涌。 若说她自己是因为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的血缘,所以活该承受别人的冤孽,她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丹朱何辜! 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过错都没有,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 曼疏从来没有一刻这样鲜明的感觉到恨意。 刻骨的恨。 为什么,女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为男人的野心付出代价! 她们欠了他们什么! 薛华子到底是一代侠医,老而弥辣。很快便将丹朱的伤势控制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辛酸喟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自问一生无愧于天地,但是,却总是保护不了自己视若亲子的弟子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这些是非纷扰恩恩怨怨中痛苦辗转,泣血流泪。 他不应该让丹朱留下来的,甚至在就应该让荑儿带着桑桑远走高飞,他早知道自己的处境是这样危险,他不应该贪图一时的天伦,牵连到自己的孩子们的。 这本来,都是应当由他一个人承担的。 薛华子历经霜华的眼睛里,浮出痛苦的神色。 他闭了闭眼睛,转过身,看见曼疏站满泪水的脸,心中又是一痛。勉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温和的说道:“丹朱已经没事了,我再开些药,麻烦你去帮忙熬了来吧。” 曼疏点头,接了薛华子开出的药方,出了房间。 桑大娘和青容一直等在门外,薛华子怕桑大娘看了更添伤心,不让她进来,青容便陪在一边。 曼疏出来,对他们一点头,两人急忙冲进了房间。 姬锦寒本来同月华门无甚交情,因此丹朱重伤,桑桑被掳,对他来说也不如何焦虑,更不会如其他人那样心急如焚。但他却知道,曼疏和他不同,她面冷心热,一定会心神大恸。 曼疏从房中出来的时候,虽然面色平静,姬锦寒却注意到她殷红的眼睛。 曼疏照着药方抓药,虽然在月华门学医的时间不长,但是基本的药材她还是认得的。小心的核对秤重,将抓好的药材加水熬煮。 每一个动作都看似有条不紊,平静如常。 姬锦寒却越发的担心曼疏那些被压抑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激烈情感。 他轻轻的将手搭上曼疏的肩头。 曼疏像针刺一般猛地回头,眼睛里面都是戒备。 姬锦寒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手上用力,将曼疏拉进自己的怀里。他已经做好了被暴打的准备,不料曼疏竟然只是安静的停留在他怀中,没有抵抗。 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废话,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知道,曼疏本来就没有全心的信任他,此刻能够允许自己这样的行径,他已经觉得非常了不得了。 曼疏很累,太多激烈的情感在心中反复凌迟,让她觉得非常的疲惫。 善良热情的丹朱,乖巧可爱的桑桑,温柔坚强的桑大娘…… 结果,她真心喜欢的每一个人,都逃不开被伤害的命运。 我来世间,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可是情为何物—— 她不是那条天真炽烈的青蛇,可是,她一样对这个人世,充满了难解难分的爱与恨。 从古至今,没有改变过的命运。 被玩弄,被舍弃,被献祭。 女人,究竟要有多少血泪才够填满这些伤口。 曼疏冰冷的手锁住姬锦寒的咽喉,空白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 姬锦寒一动不动,只是用力将曼疏抱在怀里,眼底有隐隐的怜悯。 这女子再坚强冷静,也不过是个一直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子。能坚持到现在才崩溃,已经非常了不起。 但是,他不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绝对不会伤害她。 面对着曼疏,他说不出来实话,也说不出来假话。若是按照他开始的目的,他势必要伤害她,也许,是彻底的伤害。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觉得有那样做的必要,也不想要做那些损人损己的事情。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最终也许仍然只能是陌路而行的人,从某一个时刻起,再不相干。 父亲教他的是,男人不能多情,多情便成不了大事。父亲做得很好,冷酷而无情。但是,那是因为,他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人,所以,他才能毫无顾忌的伤害算计所有人,只为了完成他的目的。 他做不到。 他从小看着温柔美丽的母亲,母亲明媚的笑容背后的那些蓄积在心底的泪水,咸涩的,一点一点的将他腌渍。他试图让母亲能够因为他的乖巧出色而一展欢颜,却没想到,那只是让母亲更加的伤怀。 他现在已经知道母亲要的是什么,希望的又是什么。 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的他,真的还能回头吗? 他拥着曼疏,却没有办法开口,只是不自觉地用力。其实,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前人造孽后人担,他们,也不过是别人手心中的一具提线木偶,进退全不由自己做主。 曼疏开始的时候,心情极度激动之下,反而失了神志清明,行事说话全凭本能,此时被姬锦寒大力在腰上扼住,痛楚之中,反而渐渐恢复了清醒。 她放下锁在姬锦寒咽喉的手,推开他,后退了一步,偏开头。 外面明晃晃的日光次的眼睛生疼。 姬锦寒看着曼疏,忍不住便要伸出手去。曼疏淡淡一眼,他一顿,放下了手臂。 曼疏转过身去,将已经沸腾的药汤搅匀,调小了火势,专心的看着炉上的药。 姬锦寒定定的立在她身后,两人一时无语。 “少主,曼疏小姐。”岑忽然走了进来,“薛掌门的弟子来了。” 薛掌门的弟子? 这个时候来的,莫非是陆英? 曼疏抬起头来,双眉紧皱。 六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七ˇ 曼疏给丹朱喂了药,坐在床头,脑中一片空白。 服了药的丹朱静静的睡着,偶尔发出微弱的呻吟。 双手交握,用力到指尖泛白,指甲刺进肉中,流出血来,曼疏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曼疏直觉的抬起头,兰茹走了进来。 “薛掌门请你过去,这里交给我吧。”兰茹轻声道。 曼疏看看面无血色的丹朱,不肯离开。 兰茹叹口气,无奈的笑道:“去吧,孩子,你也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不是吗。我会好好守着她的。” 曼疏看着兰茹,极为缓慢的转动了眼睛,终于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兰茹看着曼疏的背影,又看看床上的丹朱,慢慢的坐下来,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化作一声长叹。 曼疏走到大屋中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满满的人。 薛华子,姬明城,陆英,桑大娘,青容,姬锦寒…… 看着这些人,曼疏心理涌上一种难解的滋味。 她来到这个时空,本来只是想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本来以为这是上天赐与她的奇迹,却没想到,天上,终究是不会平白掉下肉包子的。 这些人,有对她好的,有利用她的。 她完全不明所以的,被搅在其中。或者,今天就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了。然后,她要去把桑桑好好的带回来,哪怕她会死掉也好,再也不要,再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做个命运的祭品了。 “曼疏——”青容和姬锦寒同时开口,两人一顿,相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曼疏。 曼疏看了看两人,垂下眼睛,走过去坐在了桑大娘的身边。 桑大娘面色惨淡,曼疏轻轻握住她的手,桑大娘的手上冷的像冰,但是曼疏没有办法温暖她,因为她的手上也是同样的冰寒。 “劫妄罗究竟要什么?谁能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的好好说出来?”曼疏开口,打破一室的沉静。 薛华子喟叹一声,看看姬明城,开口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本以为可以这样安稳一生,就是实践了老夫的诺言,没想到——” 姬明城眼神微动,沉默不语。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薛华子继续说道:“那时,先皇还在世,老夫的挚友在宫中做御医,而他的儿子便拜在老夫门下。” 陆英偏开了头,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那是个发生在九天之上,与他们全无干系的故事。 那时,北燕王朝还是先皇当政,老皇上治国勤勉,皇后贤明,两个嫡皇子文武兼备,兄友弟恭,一片升平。 二皇子狄放与世家独女月露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端的是一对璧人。 可惜,好景不长,老皇帝病重,传位给太子狄清,临死之前,下遗诏,赐婚于狄清和月露。 月露小姐出身的世家,曾出过三位丞相,家中精英辈出,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而月露,正是这一代家中嫡系唯一的女儿。 老皇帝此举,本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 长子继承,是北燕的祖制。但是,当朝的太子,无论是文治武功,都逊于其弟,若是月露嫁给二皇子狄放,难免不会生出事端,影响王朝的安稳。所以,老皇帝将这个有利的筹码给了继承皇位的太子。却没有想到,这才是一切变故的开端。 狄清原本就对清丽绝伦惠质兰心的月露小姐暗怀情愫,只是碍于弟弟和月露小姐情投意合,所以一直压抑。如今美梦成真,怎能不欣喜若狂。他恨不得把全部的爱恋之情都捧到月露的面前来讨好他的皇后,他知道,月露并不喜爱他,但是,他想,总有一天,他能用真心让月露也真心的对他。 但是,月露同狄放十几年的感情,怎么能说变就变。 他们没有办法抗拒皇威。狄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自己的哥哥。但是狄放不是一般的毛躁少年,他上书,自请驻守边关,一来新皇登基,皇后同他又曾经是众人认同的恋人,此举可以避开嫌疑, 二来,远离了都城,远离了众人的眼睛,他更可以如鱼得水的经营自己的力量。 狄放可以将一切都压抑下,月露却做不到。 皇后。母仪天下。一个女子能得到的至高的地位。 但是,对于一个出生便锦翠环绕的女子来说,这样的荣华富贵,又怎么比得上深爱的男人一生在侧的缠绵。 恋人远行,自己被困于深宫,就算是在怎样聪慧的女子,也是放不开的。 月露不想认命,但是她不得不认命。 爱人是皇家的人,她的家族是国家的栋梁,看起来是天造地设。但若是上天不允,老皇帝为了江山社稷的一句话,牺牲就是他们的宿命。 谁能始终爱着谁? 什么样的感情能胜过权利对男人致命的吸引力? 当狄放将这份感情放在心底,为自己的大业图谋时,月露却在深宫之中,与自己的心苦苦争斗。 狄清爱着月露,月露知道。但是,不是说被谁爱着,就一定能爱上谁的。 月露尽力对狄清温柔体贴,善尽一个妻子和皇后的职责。但是,真心与否是看得出来的。尤其是像狄清这样一个敏感的人。作为一个九五至尊,一个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可以坐拥天下美人的男人,他的耐心能持续多久,他又能接受多少次所求不得的失败? 渐渐的,狄清心灰意冷了,也开始疏远了月露。 正在此时,南瀛为求两国交好,派了使者前来,带了大批的珍宝,更有南瀛最出色的美人。这个让狄清惊为天人的女子,很快被封为梦妃,宠冠后宫。 梦妃的娇娜可人温柔似水很快便让这位失意的少年皇帝坠入情网。他刻意的将月露忘记,也将月露带给他的失意一并忘记,只是一心眷宠着他的新妃,沉浸在恋情的甜蜜之中,将一切都置之脑后。 月露无数次试图劝阻狄清,但是狄清早已不想面对她,面对自己的失败,只是一意孤行。终于,在有心人的操纵下,这段狄清全心投入的爱情,给他带来了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也将这个王朝导向了新的方向。 六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八ˇ “月儿。”狄放守在月露的身边。 新皇登基,焦头烂额的事情堆积如山,便是此刻,御书房中也有一堆大臣等在那里。 “皇上……不,礼王,现在怎么样了。”月露问道。 狄清禅位后,被狄放封为礼王,现在的皇帝,已经是狄放了。 “皇兄他……很好。你安心的养着身体,御医说你这一胎是双生子,你身体又弱,要好好调养才能平安生产。”狄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要去握月露的手,却已经没有那个权利。她是“礼王妃”,是他一手将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他们早已不是从前的那双小儿女,一切,人事皆非。 月露将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唇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这是两个乖巧的孩子,跟着她经历了这么多的是非,却没有折腾她。即使没有得到情爱的圆满,这两条小生命,却让她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她已经很满足。 “你……想要见皇兄吗?或者,你想去皇兄身边?”狄放试探的问,他知道自己兄长的感情,也知道兄长对月露并不是不爱,只是失去了信心。但他拿捏不准月露的心思。隔了这样久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都不再像当初那样,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现在的他们,甚至无法坦诚地好好说几句话。 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他们的身份这样敏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处处小心。 月露看看狄放,淡淡的笑了:“就算我想要见他,他也不会想要见我的。” 她是那个曾经贵为天子的男人一生的伤口,或者人,真的是得到以后就不珍惜吧。狄清那么容易的便继承了皇位,江山在握,却反而执着于儿女私情,最终失了江山。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当初,他们有勇气对抗祖制,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但是现在想想,或者这就是命运。那个时候狄放便是有心为之,也羽翼未丰,难以成事。而她的家族,百年来严守臣子之义,也因此才能在皇权至上的北燕王朝中长久的繁荣兴盛下去,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试图动摇王朝的根本,做出在他们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所以,便是如此吧。 如今得到了一切的狄放,总有一天会在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之中,将少年时的一段微不足道的感情置之脑后。而狄清,也终有一天,会在其他美人温柔似水的情怀中,将她带给他的挫折全部放下。 月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手下的肚皮微微的动了动,不知道是哪个宝贝的小手小脚在蹬动。 多么神奇,两个小生命在自己的体内,延续着自己的骨血。 月露闭上眼睛,唇角带笑。 自从怀了这对双生子,月露的精神体力便大不如前。再加上这段时间,朝中翻天覆地,月露的精神也是耗损巨大,到了快要临盆的现下,身子更是懒的没有什么力气。 狄放等了半晌,也不见月露睁开眼睛,仔细一看,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手轻轻贴在月露的脸上。 怀孕的女子体温高于常人,但是,月露的脸上确实清清凉凉的。触手滑腻,青如远山的眉,淡若秋水的笑意,熟悉的面容,如今看来,仍然像是月光一样的清澈美丽。 皇兄被他安置在都城的皇家别苑,梦妃也被他遣送回国。如今皇兄的身边再无他人。他其实应该把她送回皇兄身边的,但是,他有着说不出口的私心。 即使已经知道再无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将她再留在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也好。 狄放收回手,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来,唤了人来照顾月露,自己回到御书房去。 狄放方才离开,月露便睁开了眼睛。 她派人去唤了一直为自己看诊的陆御医来。 这两个孩子,是在狄放还没有起事之前便有了的。当时朝政混乱,边关告急,皇上又镇日停留在梦妃身边,她只有勉力支撑,周遭的人陷在变故之中,无暇他顾,是以并没有什么人发现皇后已经怀有身孕,甚至连狄清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 她也严令禁止御医外传,并且只允许陆御医一个人为她诊治。 她清楚狄放,他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而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好好打算。 不久,月露生下了两个儿子,在她的要求下,狄放将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封口。 “放哥,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但是,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请你答应我。”月露唤着很久以前的称呼,身边的刚刚出生的孩子们,正酣眠着。 狄放摇头,“是我负了你。” “这是我们的命,没有谁负了谁。我只求,我的孩子们能够不再为这样的命运所困,可以自由的过他们想要的生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让陆御医带他们走吧,就当作皇家从来没有过这么两个孩子,这样,你我都不必再为难,可以吗?”月露恳求道。 狄放听了,心里生冷。 的确,这两个孩子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威胁,也是绊脚石,月露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需要小心防备,再也回不到过去。 “月露,你恨我吗?”狄放看着月露,终于问道。 月露微微一笑,宛若初见。 “不,我不恨你。多情难为王者。但是,身为女人的那个部分,我永远怨着你。” 狄放咬紧牙,说不出心里是苦是甜。 “我得到了天下,丢了你。”狄放将额头抵在月露的额头上,就像很久以前他们常常做的那样。 月露看不见狄放的表情,但是,她感觉的到脸上的湿冷。 她想笑,可是鼻子一酸,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下来,和狄放的混在一处。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六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九ˇ 大雪静静的覆盖了整座皇城。 月露躺在床上,积雪反射着日光,明亮的映进窗子,眩花了人的眼睛。 “明城?”月露敏感的察觉到来人的气息,轻声呼唤。 “小姐。”姬明城走过去,单膝跪在月露的床边。 “都安置好了吗?” “是,属下已经将两位小主子和陆御医一起送回陆御医的故乡,也派了人在周围保护。” “嗯,谢谢你。”月露淡淡的笑了笑,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宝贝们,她也只能为他们做到这里了。 “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新娘子呢,明城。”从小就在自己身边守护着自己,沉默如山的,父兄一样的明城,月露一直就在想象,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化为绕指柔。好不容易明城成亲了,娶的还是有着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女子,可惜,她却没有办法亲眼看到。 “我带她来见你。” 月露笑了笑,“不要了,这座深宫,不要和它沾上关系比较好。” “那么等小姐身子好了,我带你去见她。” “嗯,好。”月露笑着答应。 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从有身孕时便每况愈下,生产时又因为胎儿过大而难产,几乎造成血崩。一直到现在,她甚至连下床行走都不能。这样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好,又能不能好,其实,她早已经不在意。只是,她不忍心,伤了关心她的人。 “梦妃被遣送回国,南瀛如今一计不成,必定不会死心。我怕他们会听到风声,利用孩子们生事,或者对孩子们不利。陆御医不过是个医官,我将孩子们托付给他,其实是拖累了他,请你一定要保护他们周全。” “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月露微笑着,仔细的看着姬明城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深不见底的,好像深冬的潭水,深邃而冰冷,但是强悍冷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他。 月露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明城,你知道吗。其实,女人很容易满足。就像花一样,所需要的,不过是适合它生长的土壤,阳光,和水。好花易折。明城,不要辜负了那朵倾城名花。” 姬明城看着面色苍白的月露,只是沉默。 月露脸上渐渐显露出疲倦的神色,无法控制的陷入了长长的昏睡。 她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在狄放的怀抱里,她静静的咽下了呼吸。 合上眼睛的瞬间,月露感到一种解脱的轻松。 这一生,无论爱与被爱,她都尽力了。 她爱的人,爱她,但更爱这天下。为了天下的太平,他们顺从了命运,错过了彼此。 的2a9d121cd9c3a1 爱她的人,她尽力回报了,但是,她终究给不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让他因为所求不得而怨恨。 她负了人,也被人所负。 但是,她不后悔。 如果说,到了最后,有谁会后悔,那一定不是她。她已经尽力了。 能够让孩子们远离这片是非,她已经非常满足,若有来世,请给她机会,让她将没有来得及给与孩子们的关爱,补回来—— —————— “那两个孩子是你和青容?”听薛华子说完了故事,曼疏看着姬锦寒,问道。 “是。”姬锦寒点头,和青容一样,都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你们早就知道了?” 青容和姬锦寒没有移开目光,却都静默不语。 曼疏不怒反笑。到了最后,竟然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跟着上山下海。 “那么你们又怎么会分别到了姬家和月华门?” 薛华子看看陆英,面露怜色,沉声说道:“他们在陆兄家平安长到四岁。正当所有人都放松了心思的时候,陆家忽然被袭,陆兄拼死将他们藏在不同的地方,而自己却惨遭灭门。姬门主早到一步,只来得及找到一个孩子,官兵便来了,他们只好撤离。而青容,便被稍候赶到的老夫找到,带了回来。” 那么陆英便是陆御医的孩子? 曼疏看向陆英,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中却似有一把火在烧。 曼疏心思一转,明白了几分,“您没有将事实告诉他,他认错了仇人,是吗?” 薛华子长叹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事关重大,他曾对陆兄发下誓言保守秘密,又加上他了解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若是陆英知晓了原委,必定会去报仇,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徒弟螳臂当车,白白送掉了性命。因此便将一切都隐瞒了下来,只说是强人抢劫杀人。不料陆英竟然瞒着他自行追查,隐约猜到了一些,认定是狄放斩草除根,竟然一意孤行,终究铸成大错。 这都是他造下的孽债啊! 曼疏闭眼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想要再听这些陈年的旧账。 “谁的孩子也好,谁的错也罢。桑桑是无辜的。”她看了一眼姬锦寒,又看看静坐在一旁的姬明城。“你们既然是有备而来,必然知道劫望罗的藏身之所,他在哪里——” 话未说完,曼疏的手上一紧,桑大娘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大娘?” “他既然要用桑桑为质,必定不会轻易的伤害他。他要的是青容和姬公子的性命,我们要从长计议。”桑大娘的脸色,几乎是透明的,但是她强忍着颤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劫妄罗武功之高深不可测,他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必定已经准备良久,贸然出手,他们没有胜算。 桑桑是她的性命,但是青容也是她视为亲弟的孩子,她也同样不能忍受他受到伤害。 姬锦寒看着曼疏,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把桑桑好好的带回来的。” 曼疏闭眼缓了缓心神。的确,青容和姬锦寒是皇家血脉,劫妄罗要的也正是这一点,若不小心,非但救不出桑桑,只会赔进更多的人。 她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姬锦寒不语,望向姬明城。 姬明城终于开口,“薛掌门如不介意在下谮越,请听在下一言。” 七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ˇ 为了让丹朱能更好的养伤,也让薛华子和桑大娘他们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青容他们接受了姬明城的提议,全部搬到姬家设在附近的别苑里。 这里虽然和姬家的本家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也不比月华门的灵秀,但是同薛华子他们之前暂住的地方相比,确实舒服的多。而且,姬家的守备严密,这里也真的比较安全。 桑大娘正在给丹朱换药。 棉纱上沾着药和伤口流出的血,同皮肉粘在一起,无论桑大娘的手劲多巧,速度多快,揭起来的时候都一样会牵连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引发钻心的疼痛。 的1aa48fc4880bb0 丹朱吃了药,还沉在昏眠中,但是依然感觉得到疼痛,发出断续的无力的呻吟。 曼疏将手中的药粉递给桑大娘,桑大娘用药酒先将丹朱伤口附近的脓血擦净,在将新的药粉洒在上面。 精心研磨的药粉,药效惊人的好,可是洒在伤口上,也惊人的痛。 薄薄的一层药粉洒在伤口上,丹朱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曼疏看得鼻子一酸,用力咬住舌尖,不让泪水滑下来,待到桑大娘将丹朱的伤口处理好,重新包扎起来的时候,曼疏的口中已经满是腥甜的血腥味道。 这些日子,除了药,丹朱只能咽下一点汤水。本来满月一般的脸,现在憔悴虚弱的仿佛脆掉的薄纸,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开来。 她的肩骨全碎了,就算薛华子再怎么样妙手回春,也无法让她的手臂恢复的灵活如初。她可能连药杵都没有办法再拿,更不要说作些精细的事情。 曼疏想起丹朱拿出自己配置的养颜品时,那种光彩照人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冷茫然。 桑大娘冰冷的手,握住了曼疏的手。曼疏才发现,自己在颤抖。 “没事的,丹朱会好起来的。”桑大娘将曼疏按坐在椅子上,轻轻拍抚着她的头。“你要相信丹朱,她会好好的。” 开朗,自信,善良,丹朱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子。 她应当嫁给一个可以疼爱她一辈子的好男人,然后生一群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平安幸福的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们拖累,受尽折磨。 还有桑桑,若不是因为他们,那个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落到那个变态男人的手里,生死一线。 还有桑大娘—— 曼疏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甚至也和祁安扯不上关系。她们只是这些玩弄权势的男人手中的棋子,不由自主地被摆来摆去。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钻进那个名为内疚的牛角尖里。 是不是,如果她当初老老实实的留在苍堡,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至少,就没有人会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至少,她不会因为喜欢上这些人,而痛苦至此。 “我年轻的时候从不信命,我学医救人,要信的是自己的医术,那时候,我相信人定胜天,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做到,也什么都能改变。”桑大娘看着曼疏痛苦的眼睛,叹口气,淡淡的说道。 “可是,当我真正开始行医的时候,我便发现,有很多时候,就算心意有多么坚决,人还是斗不过命数。我灰心丧气过,也想过不要再行医,专心研究药典就好。但是师父不允许,她要我坚持。我咬牙坚持下来,时间久了,经历的老病生死多了,我渐渐发现一个道理。” 曼疏忍不住抬头看着桑大娘,桑大娘的眼神明亮坚强,仿佛从来没有被伤害过,那是一种被淬练过的通达和透彻。 “人不能抵抗生死,却可以让自己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活的更好,活的更久。只要有心,即使患了不治之症,也可以多活数个春秋。命数无定,即使是没有生病的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不测。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有一刻,便算一刻。” 曼疏知道,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生死无定。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只有自己。 “大娘,我一定会把桑桑好好带回来的。”曼疏慢慢地说,混沌之中,找到了一丝清醒。 之前之后的事情,都不是她能把握的,那么,就尽量去做能做到的事情吧。不计原因,不计后果。 “好好去休息吧,我相信你。”桑大娘微微一笑,拍拍曼疏的手。 “我在这里守着丹朱就好,还是大娘你先去休息吧,你已经守了几个晚上了。” 桑大娘摇头,“我守在这里,有什么状况可以照料一下,你放心的去休息吧,我没事。” 心思清明过来,很多事情就容易看清楚。曼疏看着桑大娘不知是哭红还是熬红的眼睛,心下恻然。 若不是丹朱伤重,分了桑大娘的心神,恐怕,大娘她早已受不住了。 “那么,我先回房去了,如是有什么事便来唤我。”曼疏站起身来。 桑大娘点头,将她送出门去。 月色很亮,清透如水。 曼疏走了几步,站住身形,回过头来,看向房中。 房间的窗子半掩着通风,桑大娘正坐在丹朱的床边,背对着窗子,泥塑木雕一般,静坐不动。 但是曼疏可以清楚地看到桑大娘的肩头微微的颤动,那样无声而巨大的悲痛。 曼疏咬住嘴唇,无声的迅速离开。 在冰冷的石廊下,曼疏蜷缩着,再也无法隐忍的,哭得像个孩子。 一件衣服轻轻的覆盖在她身上,姬锦寒蹲跪下来,伸出手去,慢慢地拍抚着她。 曼疏抬起头,满脸的泪水毫不遮掩。 月光之下,姬锦寒的脸上没有平日的轻浮,也敛去了邪肆不羁。 飞扬的凤眼中,荡漾着月色光华,浮动着怜惜和难以说明的情绪。 曼疏看着他,忽然拥住了他的肩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她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仰起的脸滑下来,蜿蜒过颈项,流进胸口。 她不想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也不想要再猜测。 便是现在,便是此刻,她需要更真实的东西,让暴动的灵魂,平息下来。 姬锦寒只有瞬间的怔愣,曼疏湿冷柔软的嘴唇,咸涩中带着清甜,氤氲了他的唇齿。他用力的将曼疏拥进怀里,紧紧地,让彼此的身体没有丝毫的空隙。勒得曼疏的骨头生疼。 唇舌交缠,肢体相拥。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有身体的感觉,是真实的。 姬锦寒的唇没有离开过曼疏的唇,他抱着曼疏轻轻跃过石廊,来到曼疏的厢房里。 锦衣裂帛,残碎的衣服被随意的抛掷在地上。 姬锦寒的手,炙热而有力的在曼疏冰冷的身体上游移,每到一处,都像是业火烧过的灼伤。 曼疏在他的身下辗转翻腾,却只有更紧的贴近姬锦寒的身体。 每一寸皮肤都被烫化的感觉,不是温柔,不需要温柔。 姬锦寒如此了解曼疏的感觉,他放纵了自己,让自己像一把烈火,要将曼疏也一齐烧起来。 毫无预兆的进入,没有丝毫的缓冲,姬锦寒瞬间将自己全部埋进曼疏的体内。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撞击让曼疏的每一寸神经都爆裂开来,她用力咬住姬锦寒的肩头。鲜血的腥甜刺激了她,双腿紧紧地缠住姬锦寒的腰身,十指随着姬锦寒凶猛的动作,在他的脊背上抓下一道道血痕。 没有初夜的甜蜜和柔情。 他们仿佛两只濒临绝境的豹子,在绝望中激烈的交缠。 汗水打湿的长发,相互纠结,无法分离,贴合在身体上,雪白与纯黑,鲜明的宛若图腾。 明月高悬。 同样的一片月光下,多少人心思百转。 青容站在院中,远远的,望了一眼曼疏厢房的方向,平静的转过头,负手而立。 姬夫人坐在窗前,同自己的妹妹一样,想着各自的丈夫,彻夜难眠。 能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中享受一场安心的睡眠,谁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大的福气。 曼疏静静的靠在姬锦寒的怀里,气息渐渐平复。 屋内充满了汗水和血液的味道,夹杂着情欲的气息。 她下了床,推开窗子,让深夜清冷的空气灌进来。 身体里的疼痛和疲惫还在,但是她已经可以平静下来。 姬锦寒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用尚算完好的外衣,将两个赤裸的身体包裹起来。 曼疏倚进他的怀里,让他将自己抱回床上。 劫妄罗—— 若是你敢伤害桑桑或者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就算你的身体里流着和祁安一样的血,就算要拼上我的命,我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的f61d6947467ccd3aa5af24db320235dd 姬锦寒看着曼疏终于可以沉睡,下了地,用水浸湿了锦帕,轻轻的帮她清理。 曼疏感觉到舒适的清凉,没有醒来,只是微微的动了动。 姬锦寒放下锦帕,躺了下来,慢慢搂住她。 七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一ˇ 劫妄罗温柔的擦拭着泛着蓝色的刀锋,像是拂过情人的面庞。 巨大的刀面上,隐约浮现出一张倾人国城的容颜,淡淡疲倦的慵懒,和深藏在眼底的凄厉。 “你知道吗。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 记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甜美的恋情正在绽放的时候,被人毫无预兆的从枝头摘下,用滚烫的松油浇筑,将它瞬间凝固成没有生命的精美物品,涂上致命的剧毒,化作利器。 情何以堪。 她死了。 她将那枚当年情人馈赠的,含着情意的小小金花吞下,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将自己凝固在最美丽的那一刻。 她死在自己手上,又何尝不是死在他父亲的手上。 若是她只是无关紧要的女人,他不会有丝毫的感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牺牲一两个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微小的付出,甚至连代价都谈不上。与得到的回报相比,这种付出再合算不过。 但是,梦不同。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中,便只有这一个女人。 她的忧伤,她的沉静,她含着淡淡嘲讽和疲倦的微笑,她深埋在心中的怨愤。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为她,只属于她。 哪怕他明明知道,她从来没有用同样的眼光看过他,她对他永远都只有对孩子般的怜爱和有着目的的利用。 哪怕她执意离开他,重新回到那个愿意为她她放弃帝位的男人身边。 哪怕她已经死了。 他也没有办法稍微忘怀。 “劫妄罗,你太固执了,这样子不好。放的开,才走得远。” 当他还是个孩子,屡次为了某些事情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梦曾经对着跑到她面前舔伤口的自己这样说过。 是,他知道。 但是,他们是同样的人。固执而且偏执。眼睛里容不得半点砂子。所以,即使他清楚地明白,终他一生,他都不可能得到梦的爱情,他也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她的悲,她的恨,放不下她的仇,她的怨。他不能容忍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好好的活在世上,欢笑的一如平常。他也不能容忍那些人的后代,可以拥有那样所谓的“平静”和“幸福”。 如果她已经因为这些人而坠入地狱,那么,凭什么这些人可以无忧无虑的活在人间! 他无意于任何一个王位,无论是哪一个国家也好,都不在他的眼里。 对他来说,最好的也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就是黑暗。 他享受着黑暗之中,操纵着那些人命运的快感。 只要能将那些人一起拖进黑暗里,就算将业火烧遍天下,他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那些人,本来就应该被炙烤,在梦的灵前,化作飞灰。 沉寂的夜,凄冷幽长,仿若永暗的世界中,各种各样的感情狂野而放肆的绽放,一如午夜幽昙。 曼疏自睡眠中醒来,暴动的灵魂安宁下来,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清晰而冰冷。 她安静温驯的靠在姬锦寒的怀中,让他一下一下的顺着自己的肩膀抚摸,温存而柔和。 姬锦寒抱着曼疏柔软的身体,却知道,这只是个假象。怀中的女子有着和外表完全不同的内在,强硬而冷漠,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展露温柔。 他并不会因为自己得到了这女子的童贞,便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这样的相似,相似到可以不用语言,单凭直觉就能了解对方的心理。 她需要一个人能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人,而她知道,他会毫无顾忌的帮她做到这一点。 “告诉我,如果说我是梦妃的女儿,甚至是劫妄罗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什么他会这样恨我?”曼疏平静的问。 她不是真正的祁安,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并没有切身的实感。她问,就像是看了一个纠缠迷离的故事,却不得要领,缺少了某些关键。偶尔出现的情绪,只是因为,残存在她身体里的,属于祁安的那一部分记忆。 无论是不是有着亲密的血缘,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祁安统统没有得到过。面对这些事情,她自己还可以为了朋友的情义而战,若是祁安,曼疏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姬锦寒不知道怀中他唤做曼疏的女子,真的不是祁安,虽然拥有同样的肉体,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不知道曼疏的平静是真的平静,还是潜藏着激流的表象。虽然身体亲密的毫无间隙,他却始终无法完全了解这个女子的内心。 “或者是因为,他觉得,要是没有你,梦妃就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客死异乡吧。” 曼疏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身后的男人,“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或者没有,谁知道呢?”姬锦寒微笑,“我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女子,我不觉得,她是一个会任人操纵毫不反抗的女人。” 彼时他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跟着门中的药师制毒解毒,在父亲的严苛要求下修习武功,学习与人勾心斗角,认识世界的黑暗和肮脏,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他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孩子,也是姬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安于这种普通的同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他努力成为可以让所有人认同的下任家主,也努力让母亲可以为自己骄傲。 曾经,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总是强颜欢笑。他猜想,也许是父亲的原因。父亲对母亲很客气,客气到几乎是冷淡。姬家将家主奉若神明,母亲即使有再多的担心和忧虑,也没有办法插手,她只是家主夫人,只有门中人对她的尊重,却没有任何的权利。因此,她只能将所有的心力放在关心他们父子的衣食住行上,无微不至,巨细靡遗。 但是父亲永远都只是淡淡的,淡淡的道谢,却全无欢意,只是可有可无的领受着一切。 姬锦寒常常可以在母亲亲手烹制的食物中,尝到那美味之下的伤悲。 有什么比这更加绝望? 你的付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于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插科打诨的逗母亲开心,依在母亲身边,疯疯癫癫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使尽浑身解数,让母亲能有片刻真正的开怀。 而这种不知不觉之间养成的习惯,在此后的日子里,居然变成了他的面具,牢牢的戴着,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心里,成为他的保护色。 他敬仰并崇拜着自己几乎无所不能的父亲,同时也怨恨着对母亲冷淡,让母亲终日郁郁寡欢的父亲。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努力,母亲就越是悲伤。 这样的矛盾,在他的心里压抑又压抑,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母亲和父亲唯一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自己美丽坚韧的母亲哭泣。 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对自己的教育和严苛的要求,让母亲这样的不满,并且痛恨。 于是,矛盾爆发了。 他跑到父亲面前,大声质问自己的父亲,将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全部宣之于口。 父亲只是看看他,一言不发的,带他来到遥远的都城,那座被重兵把守的行宫——那位前任帝王的面前。 那一天,所有的真实像一场巨大的洪水,将他过往的生活和认知全部冲垮。 他面对着那位血缘上的父亲,那位传说中因为沉迷于女色,误国误民,被亲弟弟赶下王座的前任皇帝,心中,只有巨大的荒谬感,和说不出的茫然。 也就是那一天,他见到了传说中被渲染到几乎颠覆了一个国家的“红颜祸水”,和她怀中刚刚出生的小小女婴。 七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二ˇ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当今皇上,始终没有子息。或者是他和父亲的约定,也未可知。 要让自己的孩子终生不必重复自己的命运。这样的誓言,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就是不同的意思。 当年的陆太医和薛华子,他们秉持着我亲生母亲的意念,让我们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安心作个平凡的人。但是,我却被父亲带走了。 在他的心里,或者只有成为天下第一人,才能够永远不再被别人操纵命运吧。” 姬锦寒抱着曼疏,慢慢的讲述着那些遥远的过往。 他们的命运被那些过去纠缠,也许有一天,他们连这样的相拥都不会再有,而也许,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 “也就是说,你和青容,终究要有一个人,走上那个王座。而照目前的形势看,那个人,即有可能是你,对不对?”曼疏轻轻的说。 姬锦寒不答,只是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曼疏浓密的头发里。 清淡的发香浸润了汗水和情欲的味道,变成那样浓郁到荼靡的甜蜜。 姬锦寒的手臂忍不住更加用力。 用力的将曼疏拥抱的更紧一些。 那仿佛可以将人肋骨生生勒断的气力,和什么缠绵旖旎都没有关系。可是曼疏没有挣扎。 她只是安静的,呆在姬锦寒的怀里。 这样的力量,就像没有明天。 而他们,想要拥有一样的明天,希望真的太小,太小了。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她明明是讨厌他,甚至怕他的? 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成重要的人了呢? 她不记得了。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他一直一直抱着她。最生气的时候,最疯狂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始终抱着她,没有放弃过她,不曾离开过她。 她其实非常没用,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怕死,怕孤单,怕喜欢的人离开,怕被放弃,她其实是个最懦弱的人。 也许不是喜欢,也许不是爱,甚至,她还是不敢相信他。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需要他。 需要那个和她一样疯狂热烈的怀抱,紧紧地抱着她。 为什么呢? 姬锦寒深埋在曼疏的头发里,疯狂的人,不是更应该需要一个冷静的人做制衡吗? 为什么,他们这样同样疯狂的人,却像被彼此牵制了一样,融合在一起,变得更加疯狂。 他的眼睛里,世界不过是一片勾心斗角的战场。 他所有的,不过是母亲深藏在笑容之下,那些无尽的眼泪。让他感到唯一真实的,酸苦。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永暗的世界里,开出了一朵唯一的花。 美丽到像烈火般燃烧,却又纯洁的宛如神话。 他唯一的花朵,却注定了只能远远的凝视着。他不敢,也不舍得将她折下。 他,做不到。 她想要的,他都给不了。 安宁平静的生活,淡淡的温情,纠缠在尘世中,作一对普通的红尘中的小儿女。为普通的事情烦恼,偶尔吃醋。 姬锦寒微笑,却深深的皱起眉头。 只是这样的微小的愿望,他却没有这个权力实现它。 他被命运推举着,站在风口浪尖。他要面对的,便是平常人的一整个世界。他不能拖累她。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他知道,就像他也从来不想要一样。 只是静静的相拥,不需要言语。 任何言语都不适宜。 也许,他们都不是对方生命中必需的那个人。 也许,总有一天,他们都将在各自的生活中遇到真正可以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但是,都不会是现在的这一个。 这样的感情,再也不会有。 这样充满了巨大矛盾的感情,这样连自己都无法说出口的感情,这样,谁都无法确定的感情。 她(他)会记得的。 天边微晰,光线穿过敞开的窗子,落进来。是那样美丽的紫蓝色。连接起黑夜和白昼。 “天亮了。”曼疏看着天边的云霞,淡淡地说。 “嗯。”姬锦寒点头。 天亮了。 姬明城等待的时机就要来了。 一切都将改变,他们都有这样的预感。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人们能做的,永远都只有这一刻。 无论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她都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不会,也不要再后悔! “我要去带桑桑回来。” “嗯,我们一起。” 曼疏微笑了。 她第一次对姬锦寒露出这样的笑容,柔软,而美丽。 像一朵纯白的茉莉,无声地绽放在晨曦里。 姬锦寒也笑了。 他慢慢的俯身,将上扬的唇,轻轻的印在曼疏柔软清甜的嘴唇上。 七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三ˇ “这便是你父亲一直在等的‘机会’?”曼疏看了一眼身边的姬锦寒,说道,“我想我现在知道劫妄罗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了。” 姬锦寒微微一笑,和青容并肩,肃然立在风中。 在他们身后,洪沉铭亲自率领的数千精兵整齐的列队,漫山遍野,初升的朝阳照在兵士的铠甲上,耀出银亮如雪的光芒。 大旗被晨风吹动,呼啦啦的飘扬着,红色的巨大雄鹰,象征着北燕王朝的威严。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江湖纠纷,这是一场战争,或者说,是一场战争的序幕。 劫妄罗要的,不是东燕王朝的血,他要的,是他父亲的梦想,永远的破灭。 他真正恨的人,只有他的父亲,他要他父亲不惜一切都要达成的梦想,就在他的眼前,灰飞烟灭。他要他父亲的一切心血付诸东流。他要彻底的洗刷掉他所深爱的女子所蒙受的一切屈辱和苦难。 不惜一切代价。 而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他复仇的一部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曼疏忽然大笑,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游戏的一切真相。 狄放要的,是一个可以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处变不惊的,经过考验的合格继承人。 这个人注定带着他心爱的人的血缘,继承他的王位,将北燕带往一个空前的鼎盛。 劫妄罗要的,正中了狄放的下怀。劫妄罗要南瀛从此以后一蹶不振。而狄放要的,恰巧是打破三国之间均衡的势力分布,完成他的霸业。 一拍即合。 顺理成章。 很好,非常好。 哈哈哈哈,以天下人的血和性命为代价,这场游戏,果然玩得够大。 月露,慕臻梦,不知道你们要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些,作何感想。 姬锦寒和青容略略担忧的看着曼疏,曼疏只是微笑,摇头。 便是他们要火烧三界,又和她有什么干系!她要的,只是平安的把桑桑带回来,保护她喜欢的人。她不是神明,只能做她能做的事情。 姬锦寒不顾众人的目光,轻轻握住了曼疏的手。 “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抽身的,我会把桑桑带回来的。”他说,真心的。 曼疏看着他,微笑不改。 “曼疏,他们毕竟是你的……” “父兄?”曼疏微笑着转头看向不远处森冷的队伍。 洪沉铭站在高处检视着他的兵士。他的身边,是始终沉默如山,也固执如山的姬明城。 姬家的死士们在队伍中。 陆英在队伍中。 兰茹在队伍中。 桑大娘也在队伍中。 这是一场注定无人可逃的游戏,因为赌注,已经下得太大。 她来到这里,附在这个身体上,继承了这份深重的因缘,遇见了这些人,付出了感情,这一切,早已注定她无法置身事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反握住姬锦寒的手,曼疏抬头看着他,轻轻笑道:“我只为我喜欢的人而战。” 站在命运的面前,她不会逃跑。 姬锦寒深久的凝视她,终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抱。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就像深夜中,曾经有过的热烈的燃烧。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刻的事情。既然她勇敢的没有逃避,那么就让他们站在一起。 青容看着面前紧紧相拥的人,淡淡的微笑。他偏开头,朝阳已经跃出山坳,放出万丈光芒。 这是注定的一战,无论原因和结果是什么,战火都迟早会爆发在这片大陆上。他们,不过是适逢其盛。 ———————— 这里是北燕最东边靠近海岸的地方,与秦川府的海港相比,这里的海岸曲折多变,暗藏激流,因为危险,所以防备薄弱,同时,这里也更靠近南瀛,是劫妄罗所操纵的南瀛军队最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登陆的地方。当然,不排除狄放刻意的放纵。 当北燕军到达劫妄罗藏身的地方时,大片的南瀛军已经排开了阵势,安静的等待他们的到来。 开阳镇便在眼前,房屋楼舍俨然,却安静的空无一人。 连舞台都准备好了呢。曼疏讽笑。 这样若说不是蓄谋已久,有谁会相信。 她向南瀛的军中看去,一片全副武装的兵士之前,站着一个穿着将军铠甲的男子,她认得那个身形,正是当日带走桑桑的男人,她也认得那张脸,去掉了当日蒙脸的面巾,那个人,是穆子秋。 来吧,没有什么能更让她惊讶了。 劫妄罗站在穆子秋的身边,还是那一身看似温文儒雅的打扮,只是,手中那一把泛着莹莹蓝光的巨刃和他那一身不再收敛的邪肆之气,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这是一个怎么样疯狂的男人。 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宣战,这只是一场早已排好的戏。只是,戏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死亡,都是真实的。 军旗摇晃,一瞬间,平静的人间便化作修罗地狱。 杀声震天。 乱军之中,姬锦寒和青容挡开了曼疏身边的南瀛军,让她得以轻易的冲到劫妄罗的面前。 “桑桑在哪里?”曼疏纵剑横劈。 巨刃轻松的挡住了她的攻势,劫妄罗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打赢我,我就告诉你,我亲爱的妹、妹。” “多谢了,我可不想要你这种疯子当哥哥。”曼疏抽剑回手,顺势斜挑向劫妄罗的咽喉。“告诉我,桑桑在哪里!” 劫妄罗低笑,错身让过曼疏的剑锋,“对自己哥哥痛下杀手,你和我的差别在哪里?” “差别就在于,你是自己选择疯狂,而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曼疏的剑和劫妄罗的巨刃拼在一起,发出金石交击的鸣响,火花四溅。 “桑桑在哪里?” “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劫妄罗语气温柔的近乎宠爱,手下的利器却毫不容情的向着曼疏的要害攻去。 曼疏咬牙,拼命防御着劫妄罗的攻势。她还没救出桑桑,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 姬锦寒和青容竭力要上前相助,但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南瀛兵将他们困在离曼疏近在咫尺的地方。 南瀛的兵力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强,或者是因为,这是劫妄罗处心积虑,精心训练出来的军队。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和劫妄罗一样的野兽般的疯狂战意。 北燕的军队也很强悍,但是面对着比想象中更多的南瀛军,只有数千之众的北燕军同他们一样,陷入了苦战。 七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四ˇ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要想活下去,就得把命豁出去——这就是战场。 每个人都是阿修罗。 踩在鲜血和战火上,才能享受胜利。 南瀛军凶猛的如同沙漠中饥饿的狼群,汹涌如潮水的席卷而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不在身边。 如果连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都无法保护。 桑桑,她的桑桑——她心爱的儿子留给自己唯一的爱——她最心爱的孩子—— 如果连这个孩子都没有了,她就是能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啊—————— 桑大娘凄厉的尖叫着。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是,天不怜她,若是天不怜她,她还有什么顾忌!杀了多少人也好,犯了多少罪也好,就算是拚死在这里,她也不要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 就算被杀死,也好过一次又一次的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凌迟—— 她宁愿被杀死 —— 桑大娘手中的双刀不停,一次又一次的砍向阻挡在面前的南瀛兵。 鲜血染红了她的脸,身上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一片鲜浓的红色。 是谁的血,她不知道。她也感觉不到痛苦和恐惧。 绝望和怨愤让她全身颤抖,杀意烧红了她的眼睛。 她什么也没有做错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就算她所爱非人,就算她的爱是她的罪孽,那么她的儿子儿媳,她的唯一的孙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她像被不停累积的绝望淤积而成的沼泽,一切的平静,不过是最后的保护色。 她活着,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若是连这唯一的希望也不给她,那么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把桑桑还给我————” 桑大娘大喊着,砍断了面前一个南瀛兵的喉咙,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她的肩膀也被南瀛兵的长刀砍出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狂流。 “荑儿——”一直跟在桑大娘身后的陆英猛地击退了阻挡他的敌人,跃到桑大娘的身边。 陆英疯狂的挥剑,替她尽量挡开危险。 桑大娘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的挥刀,不停的向着劫妄罗的方向冲过去。 “荑儿!荑儿!!”陆英大叫着桑大娘的名字。明显失去了理智的桑大娘,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和危险,只攻不守的拚命冲杀。他不能眼看着她被自己毁灭掉。 “荑儿!你清醒一点 ,你不能死在这里,荑儿,桑桑还等着你——” 桑桑在等着她,对了,她要快一点,不然桑桑看不到她,会害怕。 桑大娘弯起嘴角,手中的刀更加凌厉,不管身上被南瀛兵砍出多少伤口,她只是头也不会地向前冲。 陆英的声音完全到不了桑大娘的耳中。 此时的桑大娘只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像失去幼子的母兽一样,眼中只有愤怒的杀戮。 陆英心中越发的焦急,却被周围越来越多的敌人困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桑大娘里自己越来越远。 他急着想要追上去,身后露出了破绽,一名南瀛兵看准了时机,举起长刀猛砍过去。 滚烫的血液喷出来,腥甜的味道窒住了陆英的呼吸,他回首,目眦欲裂—— “茹儿——————” 兰茹的长剑被砍成两断,断剑落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她不过是个学过几招功夫的闺中女子,怎么比得上身经百战的南瀛兵的蛮力。 凶猛的南瀛兵砍断了兰茹还击的剑,长刀劈开兰茹的左肩,巨大的裂痕直到胸口,刀尖甚至咬进了被她护在身后的陆英的脊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陆英咬牙,一剑挥出,砍断了那个南瀛兵的手臂。 “我不是让你留在安全的地方吗!”陆英一手将兰茹紧紧地抱在胸前,一手持剑,与周围的南瀛兵拼杀。他的心一瞬间被恐惧挖空了,他是医者,只要一眼,那个伤口就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子里。他知道,那种伤口,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他连低头再看自己妻子一眼都做不到,他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他持剑不断的砍杀,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伤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颤抖。 兰茹静静的靠在自己丈夫的胸前。 伤口太大,血液无法凝固,不停的流出来,她快死了,她知道。但她很清醒,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清醒过。 的 抱着她的手那样的用力,用力到颤抖,仿佛只要抱紧她,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就会没事。 她知道现在才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爱,落在了实实在在的地方。 她的丈夫,在乎她。 这也许就是她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执意要跟来的原因吧。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像她这样的人,在这片修罗场上,灭亡,是注定的,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第一次没有听丈夫的话,没有乖乖的留在安全的地方。可是,这可不是她第一次瞒着他。 她瞒着他仇恨的真相,瞒着他儿子的死因,瞒着他她其实早已偷偷从父亲那里知道一切。 她希望他能至少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是死心眼的人,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单枪匹马的去报仇,一个人对抗一个国家,是没有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一切都是虚妄的骗局,哪怕父亲只是在利用他,她也闭上嘴,什么都没有说。 但其实,她只是自私吧。 自私的利用一切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的身边,自私的不愿意他知道了一切以后,会怨恨自己。 她让他成为小丑,在错误的路上,痛苦的走下去,在知道真相后,追悔莫及。 她害了他,害了很多人,也该是她得到报应的时候了。 内脏碎裂,血液呛到了喉咙,兰茹张开嘴,却无法呼吸。 她用尽力气,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但是,她的眼睛已经无法再看清楚他的脸。 她只记得,初见面时,那个还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清秀的,温柔的笑容——她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啊,她的孩子,还有桑大娘的孩子,他们一定早已经转世投胎,开始新的人生了吧。 愿她下地狱,被业火焚烧,好好的赎清她的罪孽。然后,给她个机会,让她好好的……再爱一次…… 兰茹静静的合上了眼睛。 陆英没有察觉怀中人已经咽下了呼吸,他仍然在不停的拼杀着。 桑大娘还在执着的向着劫妄罗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即使全身鲜血淋漓。 姬锦寒和青容在曼疏身边奋力守护。 两军阵后,洪沉铭和穆子秋注视着战场,沉默的压阵。 而姬明城,不知何时起,便不见了踪影。 泛着蓝色锋芒的巨刃宛若雷霆万钧的霹雳,在劫妄罗的微笑中,不断的劈落。 毫不逊色于劫妄罗的杀气在曼疏的体内凶猛的迸发,扬起她的长发,艳美的容颜,炽热如火—— 七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五ˇ “夫人。” “什么事?”姬夫人从丹朱的床边站起,自从那日重伤以来,丹朱还一次都未醒过。虽然月华门的伤药是含有能让伤者尽量休息加速恢复的安眠效果,但是这样久的昏睡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回禀夫人,方才后门的守卫被人打昏,然后把一口箱子放在了那里。”姬家的护卫答道。 “箱子呢?” “已经抬至前厅。” “我去看看,你叫人小心照顾着丹朱姑娘。” “是。” 姬家大部分的人手现在都随着姬明城他们在援助北燕军,留守在这里的只有少部分的人,薛掌门年高和丹朱又伤重不醒,若是有人趁这个时候来犯…… 姬夫人皱起眉头,心下沉重起来。 “夫人。”守在前厅的侍卫躬身行礼。他们身后是一口三尺见方的大箱子,锁扣处并未上锁,但没有得到命令的侍卫们也没有擅自打开。 “有人看到是什么人送来的吗?” “回禀夫人,没有,守卫的兄弟们都被打中穴道,昏迷过去了。” 能在片刻之间将姬家的侍卫全部打昏,这样的身手,想来和劫妄罗定然脱不开干系。姬夫人并不讶异劫妄罗知晓他们的藏身之处,以劫妄罗的能耐,这并不稀奇。但是,没有趁着他们手被薄弱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顾布迷局,这个男人到底意欲何为? “可曾检查过这箱子?” “检查过了,没有下毒的痕迹。” 姬夫人上前,沉吟了片刻,伸出手去打算打开箱子。 “夫人不可,请容属下代劳!”一旁的侍卫见状急忙劝阻,若是箱中有什么危险的事物伤及夫人,无人可担此重责。 “没关系,你退下。”姬夫人抬手,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箱子里装的,决不是什么危险品,极有可能是—— 箱盖被推开,一个孩子蜷缩着被放在箱中,面色红润,熟睡不醒,赫然便是桑桑! “快,快把孩子抱出来,唤人来看看孩子可受了什么伤!”姬夫人未曾见过桑桑,但是单凭直觉,这孩子定然是那个被劫妄罗掳去的孩子无疑。“赶紧去通知薛掌门,让他来看看是不是桑桑。” “是,夫人。” “啊。”姬夫人猛然想起,“快,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家主和少主。” “是,夫人。” 姬夫人站直身子,看着手下衔命而去,一口气松下来,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日光明晃晃的耀得人发晕,吹进来的风中似乎带着惺甜的血腥之气。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与人搏命,生死未卜。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她不明白劫妄罗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像她也从来都不明白自己的丈夫。 一次又一次,只要丈夫的执念不断,她的心,永远也没有放下来的时候。或者她所期待的事情,直到她死,都只能是个虚幻的梦境。 ———— “劫妄罗,我不明白,你要是想要南瀛覆亡,有的是办法,像现在这样直接出兵挑衅,北燕照样会抓住机会出兵,你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扯在里面?” 曼疏手下不停,看着劫妄罗的眼睛,淡淡的问道,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噢?你担心的只是那个孩子,好像并不在意我会让多少生灵涂炭呢?”劫妄罗挡开曼疏的攻击,闪电般的回以一击。 “我不是神仙。早晚都会发生的战争,谁也阻挡不了。我只要我在意的人都平安就好。” “真是个说不出是善良还是不善良的孩子。”劫妄罗低笑,“那就试试看你能不能守护的在意的人都平安吧。” 闪身躲开劫妄罗手中的巨刃,曼疏忽然微笑,然后扔下了手中的剑。 “曼疏!”姬锦寒听见长剑落地的声音,回头正看见曼疏疯狂的行为,栗然大喝,劈过阻挡他的南瀛兵,跃向曼疏。 青容也皱紧了眉头,狠下杀手,逼退面前的敌人,向曼疏靠过去。 “不要过来,这也算是我的……家务事,让我自己来吧。”曼疏微笑道,制止了他们的靠近。 家务事吗? 劫妄罗饶有兴趣的看着曼疏,“我知道你修习的是月华门创始者所独创的音杀,不过,你这么有自信已经可以化气于无形了吗?” 话音刚落,劫妄罗的鬓边便被无形的劲气划出一道血痕。 “被你逼出来的。”曼疏依然保持着方才的站姿,并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忍着没被你毒死才得到的后福。” 劫妄罗朗然大笑,“好,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两人同时纵身跃起,点过争斗中的人,飞跃向地势开阔的地方。 圣斗士,要被打得半死不活才能小宇宙爆发,段誉的半吊子的功夫,要为了美女才灵光。而她不知道究竟是凑巧,还是劫妄罗有意为之,从剧毒之下死里逃生之后,本来尚不能融会贯通的气脉,忽然变得清晰顺畅。若是这也在劫妄罗的算计中,她真的要对这个男人叹服。 “劫妄罗,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若是你不想告诉我桑桑在哪里,就算我杀了你,你也还是不会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把桑桑还给我?” “打赢我,打赢我我就告诉你桑桑的下落。” 曼疏直视着劫妄罗的眼睛,“好,一言为定。” —————— “老洪。” “你来啦,都准备好了?” “是,总算是赶上了。” 李少沐站在洪沉铭的身侧,静静的注视着战场和稍远处对决的两人。 “皇上的意思是,能借机除掉劫妄罗是最好的。” 劫妄罗心思诡谲,若不除去,确实是个绝大的隐患。但是,若要除掉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希望皇上能得遂心愿。”洪沉铭叹道。 —————— 劫妄罗的刀锋大气磅礴,将曼疏整个人笼进一片锐利的锋芒之中,滴水不漏。 曼疏却如风中蒲柳,身形轻晃,总在险要关头错开致命的攻势。她并无太大的动作,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劫妄罗的招式,操控着如同丝线一般的劲气,向劫妄罗防守薄弱的地方针刺而去。 真气无形,与其大量释放出去毫无目的的攻击,倒不如像这样攻其不备。一则可以减少真气的损耗,二则对待向劫妄罗这样走刚猛路线的刀法,似乎也更为有效。 曼疏早知道和劫妄罗之间定然还有一场恶战,从发觉到真气可以自由运用起,便一直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克制劫妄罗的招式。直到她想起了东方不败的绣花针——虽然拾人牙慧了无新意,却颇为见效。 劫妄罗的刀锋被细若柔丝的锐利真气见缝插针的步步紧逼,竟然出现了细微的破绽。让曼疏精神一振,出手越发的冷静谨慎。 两人全力相抗之下所发出的真气,狂风一般击散了周围的山石草木,漩涡一样将两人围在中间。 ———— 原本一片空旷的近郊小山,被万余人的对阵染成一片血红,杀声震天。 北燕军的人数虽然逊于南瀛兵马,但是骁勇善战的程度不相上下,更有姬家的一众死士相助。双方相持,难分上下。 在后方压阵的穆子秋注视着战场上的局势,眉头紧锁,小心的计算着时机。 ———— “老洪,时机差不多了。” 洪沉铭沉吟了片刻,曼疏正与劫妄罗缠斗,青容同姬锦寒就在左近,如果这个时候动手,曼疏肯退便罢,若不然,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老洪?”李少沐催问,他知道洪沉铭所担心的是什么,但是,机不可失,而皇上要看的,恐怕也就是这一刻。 顾全大局,还是为了一己私情,在已经知晓了自己身世的现在,他们会如何选择。 洪沉铭眼光一沉,心思既定,沉声道:“吹号。” 就在北燕军号角长鸣的同时,南瀛军中也同时响起了号角。 方才拼杀的你死我活的两方兵马,忽然如潮水般同时向两方退散开来。 “不好,他们这是——”李少沐见势低呼。 “马上传令,立刻动手。”洪沉铭当机立断。他们所处的位置,现在刚好是下风口,南瀛人擅长用毒,他们必须抢占先机。 李少沐迅速发出响箭。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火光在南瀛军的阵营中轰然巨响。 方才一片荒凉的山坡上,潜伏的姬家死士们森严整列,在姬明城的指挥下发动机簧车向正在后撤的南瀛军投掷火药弹。 这是狄放早就派人研制的火器,第一次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得到姬家的机关高手的大力支持,这种用机簧车发射的火药弹,射程可达数十丈,爆裂开来可以炸开一丈方圆的土石,威力极强。 从未蒙面的火器让南瀛军顿时乱了阵型,南瀛伏兵紧随其后施放的毒箭也只能攻向还来不及撤后的那些北燕军。火药爆炸形成的气流让风向变的诡异难测,毒箭落地后所散发出的毒粉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被卷向南瀛兵自己。 局势瞬间出现了变化,原本相持不下的双方,顿时倒向了北燕一方。 —— 两方号角同时吹响,劫妄罗和曼疏却置若罔闻。 “虽然是故意的挑衅,你还真是心思缜密。”曼疏讽笑,可惜却是狐狸对上了狐狸,奸诈狡猾不相上下。 “都是我的弟兄,我怎么能只是让他们来送死。”劫妄罗笑道。没想到狄放竟然真的将火器做了出来,这份野心果然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这种话从一个企图覆灭自己国家的人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劫妄罗笑容满面,“北燕居然弄了这么大的声势,你不准备逃吗?” “你若肯告诉我桑桑的下落,我马上就走。” “那个孩子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那个女人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火药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爆裂开来,火光热浪一般袭来。 劫妄罗微笑,“我们果然流着同样的血呢。” 曼疏也微笑,“可不怎么值得骄傲。” “曼疏——”姬锦寒逆着退去的北燕军,冲到曼疏近前,“先和我撤回去,再寻机会也不迟!” 曼疏不动,看着劫妄罗。 劫妄罗长刀点地,微笑着等着曼疏的决定。 这男人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打败的对手,换句话说,能不能打败他,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可以为了桑桑能平安回来而豁出性命,但是,她要是死在这里,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曼疏当机立断的转身。 “如果我说,那个孩子已经被我杀死了呢了?”劫妄罗在背后淡淡的说道。 曼疏猛然回头,瞪着笑露出雪白牙齿的男人。 “连你我都可以毫不手软了,何况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小孩。如果说我已经杀了他,你要如何呢?” 一颗火药弹正落在附近,爆裂开来的碎片随着热浪席卷过来。 毛发焦热的味道清晰可闻。衣服连同皮肤被划开,血液慢慢渗出来,曼疏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不相信你。”曼疏一字一顿。 “哦?不相信我会如此心狠手辣?” “不,我不相信你会做对你来说没有用处的事情。你要挑起的战争近在眼前,无论谁再做什么都不可逆转,你没有必要杀死一个不能影响任何事情的孩子。” “你这是在安慰自己吗?”劫妄罗笑道,烈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狂风热浪扬起他的长发,一片血红之中,将无数人的性命玩弄于掌心之上,宛如恶魔一般微笑着的家伙,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曼疏面色冰凝,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 姬锦寒从后面揽住曼疏的腰,“不要理会他,无论桑桑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先回去从长计议。” 曼疏抓住姬锦寒揽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咬紧牙关。 “我们走。” “不想给那个孩子报仇吗?还是你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呢?”劫妄罗讽笑。 “劫妄罗,我不是你,清醒的疯狂,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究竟想看到什么。我是我,不是任何人。若你真的杀了桑桑,我会在你被你自己的疯狂杀死之前,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但是,我不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我不会把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可能’上。” 曼疏放开抓着姬锦寒的手,“我们走。” 劫妄罗笑着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 “师姐,不要过去,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师姐——”青容阻拦住一心向劫妄罗冲过去的桑大娘,高声大喝,却完全听不进桑大娘的耳中。 她已经身受重伤,肩上和背上的巨大伤口在不断的打斗中绽裂,血流不止。但是已然失去了清明的桑大娘,竟然全凭一股疯狂的执念一路拼杀到这里。 “师姐,不能再往前了,北燕的火药会波及到我们的,先撤回去!”青容不想伤到桑大娘,因此处处制肘,无法靠近她。 曼疏和姬锦寒见状,几个起落跃到近前,想要挡住桑大娘的去势,但是桑大娘已经认不出他们,只要阻挡在她面前的,一概都是敌人。 她再怎么焦急,也不会像桑大娘这样极度压抑之后失去理智,这就是有血缘和没有血缘的差别吗? 不,和血缘没有关系,桑桑是桑大娘唯一的希望,分量自然不同。 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气浪冲击的他们都无法控制的被弹出去。 曼疏站稳身形,猛回头,一个丈余的大坑就出现在方才劫妄罗站立的地方。曼疏四下环顾,寻找劫妄罗的身影——这男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师姐,你清醒一点!”青容大喊,与桑大娘的双剑相抗,极力阻拦着她冲向被火药弹集中攻击的地方。 “姬锦寒,帮忙。”曼疏忽然道。 姬锦寒心领神会。北燕想要借此机会除掉劫妄罗,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接近他,都只有陪葬。他趁着曼疏和青容缠住桑大娘双剑的时候,迅速的将一根寸许长的蜂针射入她的后颈,桑大娘全身一震,瞬间瘫软下来,被青容接住。 “走。” “等等,那是——陆英和兰茹?”曼疏还在寻找劫妄罗,不料却看见同样向炮火最盛的地方冲去的陆英和他背上明显已经失去知觉的兰茹。 曼疏和姬锦寒同时纵身,故技重施的将陆英放倒。由于背后负了人,这次容易了很多,曼疏将兰茹从陆英身后放下来,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姬——”曼疏脸色苍白,看向姬锦寒,姬锦寒冷下了双眸。 似远似近的笑声鬼魅般忽然飘忽在耳边。 两人闻声望去,劫妄罗的身影一闪,消失在火光之中。 更多的火药弹随之而来,轰鸣爆裂。 “走————” 七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六ˇ 残阳如血,渡遍了河山。 兰茹死了。 兰心亲手为妹妹装殓。 换上她最爱的粉色衣衫——她初见陆英时穿过的颜色,那时候,她还是个春桃般的少女。 兰心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狠狠地殷红了眼睛。 温柔的为兰茹梳理头发,仔细的为兰茹上妆。 精致的钗环,淡淡的胭脂水粉,兰茹带着死前最后一抹微笑,静静的躺在棺材中,仿佛正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结束,再也不用经受折磨。 你所执着的感情,从开始就背负着罪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你无路可退。 这就是你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上战场的原因吗? 兰心跪在妹妹的灵前,心中安静的问。 拒绝了所有人,甚至将陆英也排拒在外。偌大的灵堂,只有她和妹妹。这么多年了,竟然只有现在,她们才真正可以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在一起呆一会儿,没有任何忧虑不安烦恼惊惧的,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 兰心静静的出神,几十年的时光呼啸而过,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剩的下。 不知跪了多久,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兰心没有动,麻木的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一点一点的接近。 姬明城走到妻子身后。 犹豫了一下,缓缓把手放在兰心的肩上。 兰心忽的一颤,但是没有回头。 “已经三个时辰了,起来吧,让他们也来拜祭一下。” 兰心没有动,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 “陆家的人,都是一样的。”蓦地,兰心开口,声音暗哑。“我们认定了一件事情,到死都不会改变。爹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即使明知道是错的,也回不了头。” 姬明城一向波澜不起的眼中生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嫁给你,我没后悔过。养育寒儿,我没后悔过。”兰心踉跄着站起身来,轻轻推开姬明城伸来扶持的手。 她回过身深深凝视着丈夫的眼睛,面容雪白,眼眶血红:“我希望,你也一样,不会后悔。” 兰心缓缓的走出门去。 姬明城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个女子,她将一生的情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也正是因为明了这一点,他才娶了她。 几十年过去了,她如他所料的一般,尽心尽力的爱护抚养着那个孩子。甚至他决定两人之间不育子嗣,她也毫无怨言。她对那孩子所付出的爱,让她在那孩子心中比亲生的母亲更重要百倍。 她所付出的一切,他看在眼里,却从没有作出过任何回应。 她以为他爱的人是月露小姐,其实不是的。他这一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也不以为自己会爱上任何人。只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心中所涌上的近乎酸痛的复杂感觉,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但姬明城也只有片刻的恍惚,就恢复了一贯的神情。 兰茹之死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一切都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展开了,一场可以预见的大战即将点燃。 这天下表面上的平静已经持续了太久,始终是要乱的,若是想要安享一生,那就要站在所有人之上,成为强者中的强者。这天下始终是强者的天下。 现在让他疑惑的是,劫妄罗莫名其妙的掳走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又莫名其妙的送回来。虽然这举动于局势并无影响,却让人难以理解。 究竟,劫妄罗的目的何在? —————— 劫妄罗到底在想什么! 曼疏坐在屋顶上,冰凉的手心撑着额头,心中空茫茫的一片,不明所以。 一只精致的铜烟杆伸到面前,曼疏抬头。 青容面容淡淡的,看着她。 “我想你需要这个。” 曼疏睁大眼睛,有些惊异,这烟杆——是她在月华门的时候用过的…… 填了烟丝,点燃了,深吸了一口,辛辣中带着些柔软的香气。 曼疏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 熟悉的味道冲进喉咙,久久没有碰过烟,曼疏觉得有些晕眩,却也是舒服的晕眩。四肢百骸都软了下来,微微化解了长久以来的紧绷。 在这种时候,她是真的需要这个。 青容在曼疏的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放在遥远的天际。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陆英,兰心同姬锦寒都在为兰茹守灵。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桑大娘竟然带着桑桑也去了。 傍晚的时候,丹朱终于醒了过来,薛华子亲自照顾着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好起来。 桑桑子被劫走后就一直被药迷昏,既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受伤。醒来后也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似乎曼疏所关心的人都安稳地落到了实处,她的心却诡异的非常迷惘。 一口接一口的吐出白色的烟雾。看着那些烟雾转瞬消散,曼疏忽然觉得自己也想要消散了似的。 “曼疏。”青容忽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嗯。”曼疏转过头去。 “你……走吧。” “……”曼疏诧异的看着青容,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青容凝视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 手心上温暖的温度停留了片刻,又离开,让曼疏突然发觉到自己的体温竟然这么凉,凉的几乎发抖。 “严格的说来,你是南瀛人。但是,这一切又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你走吧,回苍堡也好,到西尹去也好,至少看在祁夫人和祁堡主他们会护得你平安。不要搅进这一滩混水里。” 曼疏定定的看着青容,耳朵里听着他的话,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忽然一脚踩空,跌进了一个无底的空洞里。 她是……根本没有关系的人…… 手里的烟杆忽然握不住,掉落在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顺着屋顶的斜面滚落到了地面上。 太久了,她在这团混乱中纠缠得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她本来的身份。 她不是什么南瀛人,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对这个世界来说,她完完全全的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凭什么?凭什么继续呆在这里! 曼疏蜷缩着抱住了自己的头,把身体紧紧地缩起来。 谁死谁生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死她活也和任何都没有关系。她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什么为朋友而死,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只是……寂寞…… 寂寞到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其实,有没有她,根本无所谓,无所谓…… 曼疏瑟瑟发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青容伸出手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了下来。轻轻叹出一口气,将外衫解下来披在曼疏的肩上,然后悄然离去。 完结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曼疏保持着婴儿一样的姿势,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 夜风很凉,但是她却仿佛没有了感觉。 脑中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想。混乱而迷蒙的,混沌成一片。 缓缓的,曼疏抬起了头,茫然的看了一眼夜空,然后缓缓的站起身子。维持同一个姿势过久,她的身上几乎麻痹,蹒跚了一下,轻轻的跃到了地面,捡起了方才掉落的烟杆,握在手里。 静静地走回她暂住的厢房去。 经过丹朱的房间,无意识的透过半掩的窗子看了一眼,丹朱脸色苍白但是气息安稳的睡着,薛华子年高守不得夜,青容劝了他回去休息,自己守着丹朱。 曼疏看着,恍惚了一下,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心里很空,很冷。 曼疏进到房间,把门窗全部关紧。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严严的把自己包裹进去。可是还是觉得冷。 又爬了起来,把铺在身下的褥子翻起来一并压在身上。 蜷缩着,连头也蒙在被子里,紧紧缩成一团。 口干舌燥,但是曼疏把嘴唇闭得死死的,一动也不想动,身体很重,似乎是被身上的被褥压得麻痹,好像有一把火慢慢的从身体深处烧起来,脑子渐渐的不清醒起来。 蒙起头,闭上眼睛,周围一片黑暗,这样,就不用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也许一切都是一场梦,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 曼曼,起来了,曼曼—— 嗯,妈妈。 起来了,爸爸带了好吃的东西给你。 嗯,真好,醒来就有好东西可以吃。 白色的病房,窗台上红色陶盆里的茉莉花刚刚浇过水,鲜嫩可爱。 妈妈温柔的笑着,接过爸爸手里专门用来带吃的给她的印花砂锅。 盖子打开,是她最喜欢的爸爸做的肉末茄子煲。 来,趁热吃,里面放了老爹特制的豆瓣酱哦。 爸爸笑得很得意。 香气四溢的茄子煲逗得她口水泛滥。 辛苦爸爸了。 知道老爹辛苦就多吃一点。 嗯! 这么香,曼曼你可真有口福,爸爸妈妈都这么好手艺。 医生。 她的主治医师永远笑眯眯的,仿佛天大的难题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 不只是我,连我家师弟都被曼曼爸爸的好手艺吸引来了。你可真有福气,这么好的父母,把你宠的跟个孩子似的。 医生,你这是在欺负病人吗? 我没有啊——医生笑眯眯的很无辜。 你不是在嘲笑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劳烦爸妈照顾吗? 哎呀,我这哪里是嘲笑,我这是嫉妒啊,为什么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大家就都认为我是个老头子了呢! 医生,你这就是在欺负病人。 我哪有,师弟啊,你说我欺负曼曼了吗? 站在医生身后穿着同样白大褂的男子微微眯起了上扬的凤眼,语带笑意——你有。 唉,虎落平阳啊——医生叹息着摇头。 医生,你在骂我们。 哎,谁让你们联手欺负我。 身旁的爸爸妈妈看戏看得很开心,忍不住往那双凤眼看过去,温温凉凉的目光刚好也正看着她,脸上忽然一热,慌忙低头,埋进茄子煲蒸腾出的热气里…… …… 曼疏!曼疏—— 谁? 昏昏沉沉中,时空交错混乱,曼疏迷蒙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双眼尾上扬着的凤眼。 “真生——” 真生,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叫出声音。 那双闪烁着湖底波光的凤眼离她更近了些,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卷翘,曼疏抬了抬手,很想要去摸一下,但是没能动弹。 “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你……” 曼疏闭上眼睛,声音低低的,潮湿的近乎一声叹息。 一滴眼泪顺着滚烫的脸滑落进头发里,转瞬不见。 —————— 曼疏病了,本来,以她现在的内功修为,是万万不会病得如此严重的。但是,她高烧不退,甚至无法从昏睡中清醒过来。薛华子看过之后,摇头叹气,只说是心病。 心病。 姬锦寒守在曼疏病榻边,看着曼疏烧红的脸和手上异样的苍白,心里生出一些极为陌生的感觉。 他以为他了解曼疏。手下长时间的探查和详细的回报填补了他们不曾相处过的那些空白,让他自认为足够明白这个女子。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了解的似乎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名叫祁安的女子,而当她叫做曼疏的时候,他便对她一无所知。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他们是这样的陌生。 他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毫无预兆的一下子倒了下来,更不知道,她口中模糊呓语的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瞬间,姬锦寒有了一种奇特却难以消除的想法——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其实是他所不知道的另外的人。 ——--- 火线已燃,一场大战就在眼前。蓄谋了多年的大计终于要实现,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要准备。 姬锦寒身陷其中,又要照顾因为失去妹妹而消沉的母亲,无法时时刻刻守在曼疏身旁。 丹朱重伤初愈,需要换药,因此桑大娘照顾着她,而青容则照顾着一直昏睡的曼疏。 说是高烧昏迷,其实青容心里清楚曼疏的病是怎么来的。 因为尴尬的身份,虽然是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羽翼之下,她也并没有得到过多少亲人的温暖。所以,才会宁愿将名字都抛弃,绝然的远离过去。现在,连这些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也不需要她,因此才会承受不住而病倒吧。 即便如此,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的。 “是你对她说了什么吧。” 姬锦寒无声的出现在门口,看着青容用浸湿的布巾擦拭曼疏的额头,忽然开口道。 青容手下不停,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回答道:“我让她离开。” 姬锦寒垂下眼帘,微微寒凉的弯起嘴角,“怪不得她会忽然病倒。为了你们她才心甘情愿的被搅进这滩浑水,如今大事将成,却要被一脚踢开,是谁也会灰心的。” 青容放下手中的布巾,转过身来看着斜倚在门口的人,脸色平静。 “那么你呢?若是她知道你从开始就是打着利用她身份的主意才接近她的,难道就不会灰心?” “是又怎么样呢?她并没有如信任你们一样的信任我。而且我想要借她的身份牵制的人看来并不受影响,所以我事实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没做,更何况我并没有隐藏什么吧。我的目的似乎一直都很明显,即使有所隐瞒,也远远比不上你的戏演的高明啊。” “哦?我的戏?”青容挑起了一边眉毛。那张一贯静如秋水的脸上此时带着些邪气的表情,看起来竟和姬锦寒别无二致。 “幽夜明,是你培植出来的吧。” ………… 姬锦寒和青容两人无声的对视,半晌,青容轻轻的笑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蔷薇。”不管是月华门还是兰庄,都种着茂盛的蔷薇,而且同样的花期远比一般的蔷薇来的长,枝叶花朵远比一般的蔷薇来的繁盛,甚至颜色也是一样的红中泛着青紫。 “之所以没有人能顺利的种出幽夜明来,是因为没有人想到,这种东西是要和蔷薇一起种才种的活的。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姬锦寒慢慢踱到曼疏床边,伸手抚过她红烫的脸颊,继续说道:“用幽夜明作引炼制药人的方法陆英一定早就知道,若是他种出了幽夜明,那么早几年药人就该在江湖上闹得腥风血雨了。之所以安生了那么久,想必是这几年才有所成的缘故。那么,只可能是陆英培植幽夜明不果,后来潜回月华门寻找方法的时候,发现了被你培植成功的幽夜明,从而悟出了这个道理。幽夜明不能移栽,从头种起,又要大量种植,而炼制药人亦非易事,所以才耗费了这么多时间,不是吗?” 青容微笑,“果然是一卵双生,猜得一点没错。不过为什么你认为是我种的呢?为什么不是师父或者师姐他们,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姬锦寒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师姐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心思去种那个。而你师父他老人家恨不得你一辈子和江湖朝廷都离得远远的,甚至故意让曼疏去练那个什么功吸引别人的注意,来给你做掩盖,他怎么可能会去弄那个一看就会惹麻烦的东西。” “本来我还在想,我爹把那女人的话看得比圣旨还重,怎么会独独弃你于不顾,现在看来,他老人家一定早就和你有过接触了吧,我的——哥哥。”姬锦寒微笑的眯起眼睛。 “你还记得。”青容也笑,笑得云淡风清。 “当然,谁大谁小这档子事我还不至于忘掉。”姬锦寒一撇嘴角,不甚正经的搭话。 青容也不在意,随着青容的动作看向曼疏,淡淡的说:“我也记得很清楚,正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忘不掉。” 忘不掉那些因他们而起的腥风血雨,忘不掉那些曾经亲近过却为他们而不得善终的人们。 “为什么我们的出生要背负着这种命运,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既然有人给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路,当然要走下去。” “所以你就利用了陆英。” “也说不上利用吧,不过是成全了他,不是么。” 青容淡淡一晒,本来他也种不成幽夜明,正巧师姐喜欢蔷薇,为了师姐,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蔷薇,却发现,原来同蔷薇一起种,幽夜明反而成活了下来。也算是一个巧合。而被潜返月华门寻找栽种幽夜明方法的陆英发现,则又是另一个巧合,从头到尾,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是啊,成全。既然陆英有这个心思,你就趁机‘成全’他,既满足了你的需要,又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果然很成全。” “药人不是必要的东西,只是为防万一,我需要有自己可以掌握的力量。身在月华门,我不能做出让师父师姐伤心的事情,有人肯替我试验,当然是最好的。” “呵,相比起我而言,你倒更像是我家父亲大人养出来的儿子呢。” “怎么说?” “能让一个出身禁忌的人平安而光明的站在这世间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让他站在所有人之上。这样,任何人都不能再以任何名义伤害到他。” “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我同意。” 如果不想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沟里,那么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站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才是真理。 “所以,你不觉得让她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照顾吗。”青容缓缓的说。 姬锦寒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他们都知道,这确实是他们能为这个女孩子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 天色初晰,紫蓝色的天空从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映衬着起伏的山岭,红尘苍茫。 曼疏没有用轻功,像个平凡人一样,安安静静的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任雾气打湿了衣服。 她离开了。 接受他们的善意。离开。 伤心,灰心,死心,不,她并没有这些情绪。 相反的,她很平静。在知晓了最后的一切的现在,异常平静。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对她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有没有人需要她,也不再重要。 在魂梦迷离中,她忽然发现了那遥远的时空中刚刚初萌的,已经被自己刻意湮没了的,曾经的心意。然后,听到了那场对话。 生于死之间,什么都可以被改变,被忽略。也什么都可以被接受。 他们可以不需要借由这种方式向她解释的,但是他们做了。宁愿她被真相伤害,也希望她可以远离。这样,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个善意。 就算这些“善意”是下一场设计,那么也没有关系。 反正她已经来到了这里,不管这个身体是谁,经历过的一切,总还是她自己的。是好是坏都可以。 反正一切,都会过去。 曼疏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天际,那一点点初生的光芒。 忽然,她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拦住了去路。 呵,劫妄罗—— 原来,还远远没有……过去……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