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梦还》作者:寒山意 许多年后,当苏赤华最后一次走下天辰,她回望山顶上的灿烂朝霞,在心中默默说道:老师,我活了这么久,终于活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会变的。人啊,莫贪长久,莫信人心,那是深不见底的九曲十八弯,是深渊。 一切有为事,但如过往云烟,随云而聚,随风而散,不过苍茫天地间的微尘粒沙,谁记得,谁晓得?白云苍狗眨眼过,凡心世事俱尘埃。 都是梦啊——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爱情战争女扮男装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赤华,昆布┃配角:慕容鸿、宛丘┃其它:家国、爱情、复仇 一句话简介:写完了,不用管数据慢慢发,真好 立意:人生就是要不断寻找和救赎,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章 楔子 事情发生三年后,戎国再次陈兵晋国边境重镇雁门郡,晋国大将军昆布受命前往抗敌。这是三十年后,两国再次刀兵相见。 昆布所率领的贪狼军是晋国的精锐,方到雁门便击退了戎国敌军,随后乘胜追击,连破戎国三城,兵临华临城下。 国君的意思,戎国本为晋国附属臣国,却屡屡以下犯上,不惩戒不足以彰显国威。于是加派兵力支援贪狼军,定要取得戎国国主亲笔降书方肯休战。 昆布阵前受命,立誓不得降书绝不回国。 彼时正值隆冬,长空里黑云低压,鹅毛般的大雪连下了好几天,积雪深厚,足以没膝。戎国的士兵站在城堞后,身上的雪积了一层。虽然双目盯着前方,但每个人都有些怠惰,毕竟没哪个傻子会选在这样的天气出兵。自降雪以来,双方已经停战好几天了。 正想着,墙头一名士兵发出“咿”的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此时风雪正盛,狂风里全是白花花的雪片,士兵们凝神细视,除了风就是雪,还能有什么? “看花眼了吧。这么大的风雪,狼都不会出来,更别说那些不禁吹打的人了。” 士兵们大笑起来。 戎国地处偏北,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度过,狂风暴雪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从南方来的贪狼军而言,这样的大雪足以冻掉他们的斗志和性命。 有恃自然无恐。 然而就在他们得意大笑时,城墙下突然响起震天大吼,脚下传来震动,脑子转得快的反应过来,这是在撞城门了! “敌袭!敌人在墙下!” 仿佛是应和这句话,原本阴暗的天空突然云消雪霁,躲了数日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蹦了出来。耀眼的阳光下,能瞧见贪狼军的前军已经在墙下开始攻城,一个又一个云梯搭在墙上,无数士兵争先恐后向墙上爬来。 已经派人去通知主帅了,墙上的士兵不停地往墙下投掷巨石,挥刀砍倒一个又一个爬上来的敌军。 远方传来激昂的号角,士兵们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贪狼军的主力到了! 华临城内,戎军主帅尹川正和将领们在沙盘前研究破敌之法,主守主攻,分为两派,双方各持理由争执不休。 士兵推门而入,一股冷风灌进屋子,扫得火盆里的星子噼啪作响。 “报!主帅,敌军已到城下,正在攻城!” “什么?”一名将领抓起士兵,啐他一脸唾沫星子:“这样的鬼天气,大雪没膝,他们疯了来送死吗!” 士兵上牙打下牙,颤着声儿道:“可,可是,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大雪骤停,难道真是天意?天要助晋灭戎? “胡言乱语!”将领一把将他扔到地上,大声呵斥,“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把他拖出去就地处决!” 屋外进来两名守卫,架起士兵就往外走。 “够了!”尹川带上头盔,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敌军来犯,首要是御敌。阵前杀兵,谁教你的兵法!” 甫出门,便见一抹嫣红躲进拐角处,尹川剑眉微皱,叫来士兵命令道:“看住江姑娘,切莫让她出来。” 城外,昆布立马中军,双目紧盯战场,嘴里不时发出指令让传令官传下去。 这次奇袭十分顺利,借了天时,敌人怎样也料不到他们会冒着风雪前来,而且经过几天休战,敌方防守必定松懈,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能攻破城门。到时一鼓作气直逼王都,不愁戎王不交降书。 坐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他知道爱骑等不及要上场驰骋了,但还不到时候。他弯下腰,安抚地拍拍它的脖颈。 “恭喜将军,照这般形势,今日定能攻破城门,将军又能再立一功。”慕容鸿骑马到主帅身旁,一头银发如山间白练,冬日骄阳下,竟比白雪还耀人眼目。 昆布却笑道:“若非军师算出今日风雪必停,我是如何都不敢出兵的。要论功,该是您首功。” “哪里,若不是圣上旨意,我也不会出狱法宫,说来都是圣上高瞻远瞩,圣明远见。” 昆布点点头,不再搭话。两人双目投降战场,毕竟这才是最关键的。 攻城已到最后时刻,城门打开,从里面冲出一队精骑,将门前敌兵一应斩于刀下。 为首之人高缨黑甲,炯目如鹰,正是尹川。昆布见他出来,立即指挥大军压上。 僵持数月,双方终于在城池下真正大战一场!一时间杀声如雷,血肉横飞,无数鲜血喷洒而出,将白雪覆盖的大地染成腥红的血色。 战场之上生死一瞬,谁都没有注意,一个红衣如血的女子登上城墙,俯视整个战场。她在人群中搜索到他的身影,刀光剑影里气势如虹,所向披靡。她拿出一只陶埙,放在唇边缓缓吹响。 古朴悠扬的埙音在战场上空回荡,战场上杀声震天,掩盖了这细弱的声音。然而他却听到了,寻声望去,见到她孤身立于城墙之上,寒风乍起,红衣飘飞,宛若碧池中一朵不堪风雨的红莲。 一曲终了,她凄然一笑,纵身跃下城墙。 “不——” 他大叫着纵马疾驰。 然而他距离她太远,太远…… 第2章 晋帝亦是个传奇人物,六岁为质,十八岁被封太子,二十八岁在外征战时先帝驾崩,被兄长苏桑夺了帝位,自此逃亡戎国,在戎王的帮助下,于十年后夺回帝位。 彼时他已三十有八,膝下有八子二女,只因十年来伪帝步步紧逼,多个儿子相继死亡,待他戎马归朝时,只剩下长子苏岚,三子苏含及五子苏岑。 许是上苍怜悯,在他登位的第一年,贵嫔庹兰芝就为他产下了第九子。因其出生时恰逢初阳破云,红光映天,故取名,赤华。 但自苏赤华以后,晋国后宫竟是再无子出,所生男婴不是死胎,便是夭折。宫中渐有谣言,说是伪帝阴魂下咒,要断晋帝的血脉。 恰逢苏赤华四岁时不幸落水,醒来后直说水底有人在拉他,把庹兰芝吓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哭着求晋帝救她的儿子。晋帝无法,只得请来国师,请他在宫中做法,安稳人心。 岂料国师在宫里转了一圈,说这伪帝阴魂不在宫中,而在九皇子身上,把一众嫔妃吓了一跳。晋帝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国师大骂:“你既知伪帝阴魂,怎不除了它!” 国师气定神闲,双手拢进袖子,缓缓道:“此阴魂非寻常阴魂,而是伪帝怨念所化,若不现身,无人可知。水乃极阴之物,九皇子年幼不幸落水,正好被这怨念附了身。但这怨念非一般术法能可消除,只能化解。” “化解?如何化?” “伪帝生前所念,不过至尊权利,只要将九皇子置于山野,远离权利,怡心养性,怨念自可化解。” 晋帝闻言皱了皱眉,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苏赤华送出宫了。 他是顶喜欢这个第九子的。人上了年纪,既要面对朝中风云诡谲,又要面对宫闱里的明争暗斗,有时心累,便只有这不知世事的纯真孩童能逗他开心。此时将他送出,实在不舍,可若不送…… 他看了眼庹兰芝怀里奄奄一息的苏赤华,终是叹息一声,无奈道:“那就有劳国师了。只是不知,化解怨念需多长时间?” “但看天意。” 而这天意,一看便是十二载。 十二年后,却是晋国多事之秋,先是滇南王自立为王,举兵攻占永昌郡、长古郡及建宁郡,一举拿下半个西南国土,后有址玉国趁机出兵陇西河谷,一路夺去天水郡、武都郡,直逼京兆。晋帝一怒之下,命梁王苏岑率兵前往滇南,誓要活捉滇南王!随后又派太尉庹扶亲率十万黑骑精锐,务必将敌军赶出国土。只是如此一来,晋国倒有大部分兵力被派去了西部及西南部,北部或东南沿海若再遇强敌,国内竟是再无兵支援。 每思及此,晋帝便感头疼,只期望那两处地方别再出什么乱子。然而当萧瑟的秋风掠过宫殿上的飞檐高瓦,万物枯败,百草凋零,天地一片肃杀时,他又不免担忧起来。 只因按照以往,每当冬季将至,定会有诸多盗匪骚扰北部边境,从守卫不利的城镇抢夺衣食财物过冬,其中更不乏稍有实力的小国部族。以往这个时候,只要不闹出人命,戍边将士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对方人数少而次数频繁,使的又是游击战术,怎么抓都是抓不完的。 但是此次不同,滇南和陇西的战事一起,位于北方的戎国定会有所动作。这个归附晋国百年,发誓愿为晋国北部屏障的国家早在几十年前便暴露出脱离宗主国的野心。近几年来国力大增,甚至隐有赶上晋国之势,现下如此大好机会,戎王难道会平白放过? 果然不久后边关就传来消息,说是戎王有意为他的小女儿宛丘公主择婿,消息放出,西河国、曼东族、巴东族等部族竞相派出本族王子前往竞选。晋国朝堂一时静默。 任谁都知道,这是借择婿之名,施联合之举。联合若成,晋国将面临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想到此处,年逾半百的晋帝不免叹息。秋夜风凉,又吹得他一阵咳嗽。 “陛下,夜凉了。”内侍徐缪为他披上披风,小心提醒道。然而晋帝却是仿若未闻,只盯着皇城外的点点星火,直到徐缪又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徐缪,这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伙伴已是满头灰白,曾经刚毅的脸颊也刻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然而他的眼睛——晋帝一愣——却仍如以往般坚定明亮,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锋芒藏在了沧桑之下。 就是这样的眼睛,却让那些早已忘却的画面又重现眼前:他们浴血奋战杀出重围!他们和血吞齿奋力厮杀!他们持刀立马,面对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当十年已过,黑色的铁骑卷入王城,他抚摸那座本该属于他的王座,俯视曾经将他打入泥潭的敌人,胸中激荡一如怒涛卷雪,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息。 回忆往昔,熊熊烈火又重在心中燃烧,沸腾的热血瞬间灌满四肢百骸,他不禁暗自嘲讽:难道真是秋日悲凉,竟让他生出了怯弱之心? 他忽而长啸,心中郁结顿时碎裂消散,转而指着皇城外的灯火笑道:“徐缪,你说,眼下晋国危机重重,可这王都百姓却仍是笑语晏晏,步态悠闲,竟无一丝一毫慌乱,怪也不怪?” 徐缪笑道:“不怪言怪,陛下说的才是奇怪。” 晋帝佯怒:“该打!没上没下。” 徐缪躬身一笑,道:“一晃二十六年了,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避走戎国,寻求戎王庇护时说的话?” 晋帝闻言不语,眼中精芒却锐如利剑,天颜厉色不怒而威。徐缪也不等晋帝回答,悄然挺直微弯的身体,凛然道:“不知耻者不知勇,不能屈者不能伸。” 烈风忽起,吹动红色披风猎猎作响。晋帝沉默片刻,冷声道:“传大鸿胪张史浩入宫。命庹黎明日持朕旨意,上天辰山。” 徐缪躬身领命: “是。” 第3章 天辰山,位于晋国王都西北,钟灵毓秀,雄伟壮阔,万物长春不败,被晋国百姓视为王都神山。山上建有一宫,名为狱法,是历代国师的居住之所。 庹黎入狱法宫时,国师早已备茶相候。 庹黎乃当朝太尉庹扶之子,他知道国师神通广大,早已知晓因果,也不废话,双手呈上圣旨。 “国为重。”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国师叹息一声,接过圣旨,让侍童夏九端来笔墨。 “华儿目前不在天辰山,他正在执行那件任务。”他说道:“我现在传书于他,只望他收到后能及时赶回。” 庹黎万万没想到国师竟将那件任务交给了九皇子,本想质问,却终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只问道:“国师可知九皇子此时身在何处?” 国师道:“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莫亚那。” “这么远。”庹黎又问:“那这鸽子,何时才能飞到那儿?” 国师望向窗外的蓝天流云,缓缓道:“但看天意。” 莫亚那是一座奇异的城市,说它奇异,是因为它虽属晋国,却无官员治理,更无士兵把守,是个实打实的混乱之地。 在这里,既有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也有舔着刀尖过生活的江湖豪侠。南来北往的是各国商客,喝酒吃肉的是盗贼马匪。鱼龙混杂,却又融为一体,难得的是还从未出过大乱子。唯一能将它与晋国联系上的东西,就是位于城中的彩云楼。 晋人好斗兽,彩云楼便是莫亚那、乃至整个晋国最大的斗兽场。这里不仅有最凶猛的野兽,最强壮的斗士,还有最风情的女人,和最豪爽的客人。少了官府的管理,玩的内容更是残暴狂野。 此时一场激烈的斗兽刚刚结束,店小二抓紧时间抬走野兽和斗士的尸体,客人们激情未消,一面激烈地讨论方才的战斗,一面着急地等待下一场斗兽。现场热气腾腾,沸反盈天。一个肥硕的大汉挤开人群,跳到桌子后面,扯着嗓子大喊: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我已探听清楚,下一场的斗士是昆布!” “昆布?我买他赢!” “哟,客官!你都不听听昆布斗的是什么就下注,不怕输个精光,回屋上不了婆娘的床?” “怕什么!只要是昆布的,老子就选他。娘的,从他下场到现在,老子还从没见他输过!” “对对对,我也选他,上次一头野狼加一头猎豹都没把他弄死,还有什么野兽是他战胜不了的?就他了!” “我也是,我也是!” 眼见着压昆布的人越来越多,大汉笑得眉毛眼睛都在跳跃。 是的,昆布斗兽的确厉害,没有哪头野兽是他的对手,但他今晚要斗的,可不止野兽啊…… 正高兴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走到桌前。小子斜眼扫过众人,拿出一个钱袋重重搁在“兽”字上,大汉打开一看,竟是满袋子黄金!众人哗然,那小子却是毫不在意,慢吞吞说道:“一袋黄金,我家主人压兽。” 大汉悄悄瞥了眼“人”字上的铜钱碎银,谄笑道:“小哥怕是不知,这昆布可是彩云楼最厉害的斗士,从未输过,你压兽,怕是要亏呀。”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但眼睛瞟过那袋子黄金,又怒目瞪向大汉。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小子的眼里,只见他轻蔑一笑,坐在手下端来的椅子里,挑着指甲里的污垢,依然慢吞吞地说:“该赢的跑不了,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家主人输过?” 众人想起他那飞扬跋扈的主人,不由得浑身一颤,都静了声。 莫亚那是自由之地,然而毫无拘束的自由,滋生的不仅是无拘无束的快乐,还有毫无顾忌的暴力与欺凌。谁的力量大,谁够狠,谁就能立于他人之上。一如这小子的主人,号称莫亚一霸的王错。 小子见众人都静了声,心中更是得意,翘起二郎腿,吹着黏在指尖的污垢,冷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 就在这时,彩云楼大门一开,又两名少年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年纪稍小,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白皙的脸上缀着黑曜石般的明亮双眼,端的是灵动活泼,清爽秀丽。 另一个则较为沉稳,浓眉似剑,眼若寒潭,配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独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但是最特别的,却是那一头灿若明月的银色长发。来人步履缓缓,发动如波,细看来真如皎月照流溪,清风拂飞雪。 认识他们的,便认得年小的那位叫苏赤华,满头银发的那位叫慕容鸿。 两人走到桌前,苏赤华看到“兽”字上的一袋黄金,惊讶道:“师兄你看,竟有人蠢到不压昆布,莫不是钱多了没处花,给众人散财来了?快快快,把钱拿出来都压人字上,这把我们要大赚一笔!” 说完就伸手往慕容鸿怀里摸。慕容鸿阻挡不及,被他摸出钱袋子,猴急地往“人”字上搁。然而还未搁下,便被一只手给挡住了。众人顺着这只手往上看,正是那嚣张的小子。 小子盯着苏赤华,冷声道:“看来这彩云楼的守卫是该换了,什么不长眼的都敢往里放。” 苏赤华抬眼一瞧,先是讶异,随后转头对慕容鸿道:“师兄,我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我耳旁聒噪,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你帮我瞧瞧,是个什么东西在乱叫?” 小子大怒:“你说谁是东西!” 苏赤华笑道:“哦,原来不是个东西。” 小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下们见状立即向两人围了过来。眼见着一场干戈就要爆发,却见一个小厮跑来,在小子耳边低语几句。 那小子一愣,抬头往二楼厢房看了一眼,随后压下怒气,对着两人冷笑道:“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急冲冲跑向二楼,不过一会儿,便出现在一个包厢里,在一名男子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那男子听完后转过头,双目盯着苏赤华,眼中满是怒火敌意。苏赤华也不示弱,手中折扇一开,嘴角上扬微笑回应。 想也知道,定是小子添油加醋,说自己辱骂了王错等等。 慕容鸿见状低声道:“我们暗中监视就成,你何必如此张扬?小心节外生枝。” 苏赤华道:“我们已等了许久,却仍未得到任何消息,这样下去太被动了。” 慕容鸿道:“我知道你想探听消息,但是他们这次行动谨慎,你这一举,只怕打草惊蛇。” “师兄放心,长堤千里,定有蚁穴,更何况他们这次参与者众多,定有顾及不到之处。我也打听过了,整个莫亚那最有可能送苏祁出城的就是王错。此人武功虽高,却狂妄自负、滥赌成性,表面上风光无限,私底下不知欠了多少债。也只有他,才会接这种不要命的任务。”苏赤华继而抬头,对着厢房中人遥遥一笑:“况且他们绝想不到,敌人会以如此笨拙的方式,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慕容鸿暗呼口气,颇为无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把银子都压上去啊。输了怎么办?我可没付明天的房钱。” 苏赤华却是毫不在意:“放心,昆布不会输的。” “你又知道了?” 苏赤华道:“我看过他好几次斗兽了,此人确实厉害,无论何种凶兽,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想赢他,除非奇招。” 话音刚落,便听楼中传来数道鼓声,这是斗兽即将开始的信号。 听到鼓声,客人们都大叫着往斗兽场跑去,苏赤华人小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挤到了最前面,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正好将整个斗兽场都纳入眼中。 鼓停门开,一名男子沉默着走了出来,取过放在门边的短刀,站在场地中央一言不发。 见到男子出场,客人们反而静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赤I裸的上身布满了新旧不一的疤痕,杂乱的头发用青布束在背后,干裂的唇,肮脏的脸,一切都显得卑微低贱。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亮如星辰,熠熠闪烁,当他看向你时,你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不屈与坚韧。 “咔嚓”一声,伴随着低沉的嘶吼,两头被饿红了眼的恶虎猛地窜出铁门,围在昆布身边打转。而昆布也摆好了姿势,两腿一前一后,微微弯曲,左手向前,右手持刀,双目紧紧盯着两头猛虎。 就在大家以为斗兽就要开始时,又两道门被打开了,出来的却是两个衣不蔽体的壮年男子。但见两名男子四肢触地,双目血红,流着哈喇的大嘴里却发出野兽般的呼哧声。 客人们看到他们,顿时又是一阵雀跃。 “兽人,是兽人啊!” 所谓兽人,便是自出生时就抱于母兽喂养,当作野兽长大的人。他们在兽群里生活,与野兽一同捕猎,吃生肉喝生血,忍受严寒酷暑。残酷的兽群生活赐予了他们最敏捷最凶猛的战斗本能,而人类的大脑又让他们具有超越野兽的战斗思维,这种兽人,往往是各大斗兽场花重金购买,放在最重要的赛事里压轴的,几年难得见到一个,如今一次出来两个,怎不令人兴奋? 难怪难怪,明知这场的斗士是昆布,那王错还敢下重注压“兽”。 想到此,慕容鸿忍不住看向苏赤华,却见这家伙正没心没肺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振臂欢呼。慕容鸿忍不住手往额头上一拍,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第4章 “铛”的一声。 铜锣声响,斗兽开始。 野兽和兽人同时向昆布奔去,昆布如何应付得了,赶紧找空隙跑了出去。一人四兽在场上玩起了追逐游戏。 慕容鸿对斗兽毫无兴趣,干脆找了个清静地方坐下慢慢等。刚坐下,就看见之前那嚣张的小子端了壶酒从包厢里出来。慕容鸿心生一计,向那小子走了过去。 小子见慕容鸿来,本以为他是来向自己道歉的,却没想到慕容鸿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快速脱下他的衣服后将他扔下了斗兽场。 “砰”的一声,小子的尸体正好落在一头恶虎的身旁。那恶虎早就饿得两眼发红,见了尸体想也不想便吃了起来,另一头见了也跑过来啃咬尸体。这倒是让昆布轻松了许多。 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反而让观众们更加兴奋。毕竟在莫亚那这种地方,人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生死和钱袋。 慕容鸿换上小子的衣服,再裹了头发,随便从一个桌子上端了壶酒进了包厢。 包厢里除了王错,还有专做东胡生意的商人,魏汝南。 王错的目光全在斗兽场上,魏汝南的目光全在王错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进来的慕容鸿。 慕容鸿为两人斟满酒后,便退到了房间的阴暗处。 魏汝南有些不满道:“王兄,本来说好的价格,你这突然加价,怕是不厚道啊。” 王错头也不回道:“厚不厚道我说了算,价格就在这儿,你接受,我就做,你要接受不了,就另请高明。我倒是想瞧瞧,除了我,莫亚那还有谁敢接你这烫手山芋。” 魏汝南气上心头,却也只有压下。 他说的没错,除了王错,整个莫亚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接这单生意。一来是这趟买卖实在太过危险,护送者必须是一个武力高强之人;二来是这单生意必须保密,若是外人得知,他魏汝南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死!而符合这些条件的恰恰只有王错:他武功高,恶名在外,只要佣金足够,什么都愿意做。 “好,我答应你。”魏汝南咬牙道:“也希望你信守承诺,护我家公子安全。” 斗兽场上,昆布解决掉了第二只恶虎,却也被扑上来的兽人咬中了左肩,发出狂怒的吼声。 “好!魏老板爽快!”王错终于回过头,咧嘴大笑道:“王某定会竭尽全力,将公子送至东胡。只是不知何时出发,今夜吗?” 魏汝南道:“不,公子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明晚吧。” 王错冷笑,显然是瞧不起富家公子的娇气。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钱,他可以忍受一切。 两人举杯相庆,庆祝终于达成了这笔交易。 与此同时,斗兽场上传来剧烈的呼喊声,王错急忙看去,正好看到唯一活着的兽人锁住了昆布的喉咙。 昆布的脚已经离开地面,面部因缺氧变得绯红,两手想要拉开兽人却是毫无办法。 王错见状大笑起来,那些压了昆布的观众们也十分兴奋。只因他们终于亲眼见识了兽人的强悍。强如不败斗士昆布,也不是兽人的对手。 他们尖叫狂呼,他们歇斯底里,没有人在乎谁生谁死,他们只渴望鲜血的盛放! 就在下一刻,痛苦的吼叫声终于响彻全场。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声音竟是来自胜券在握的兽人。 现场刹时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下昆布将手指从兽人的眼中抽了出来。 兽人痛得倒地翻滚,鲜血从捂住眼眶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昆布深呼吸两下,抓住机会快步上前,用匕首刺穿了兽人的咽喉。 一阵挣扎之后,兽人终于彻底死了。 昆布赢了。 他又一次活了下来。 场上响起雷霆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观众们热烈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他并不在乎,他从来就不在乎,他只觉得厌烦和刺耳。 他转身向打开的通道走去,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那声音穿过人群向他飞来,他本能闪躲,却仍是晚了,尖锐的物体刺穿他的右肩,力量之大,差点让他为之下跪。 他愤怒地转过身,却正好看见一支箭向他飞驰而来。那箭对准了他的面门,在他眼中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射中自己,箭却突然折成了两段。箭镞受力变向,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火辣的伤口。 王错见有人敢阻挠自己,怒火顿生,手拍栏杆大吼道:“谁!”然而扫视一圈,却无人敢与之对视。 王错冷哼一声,又抽出三支箭一齐射了出去,三箭之后又是三箭,三箭之后再来三箭,好似不把昆布射成个刺猬不足以平息他的怒气。 箭虽九支,但在昆布看来却如漫天箭雨。他想逃,可他的力气早已在斗兽中消耗殆尽,根本逃不出箭雨的范围。 观众台上一阵惊呼,更有不忍心者已经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倏地出现在昆布面前,速度之快,犹如疾风。众人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九支箭一支不少全数被斩落。也在此刻,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他不甚魁梧,在男人里面甚至称得上“娇小”,高扎的马尾配上精致的五官,别有一翻俊秀味道。但是太俊秀了,饶是他手持宝剑,满脸自信,仍然让人难以相信是他挡下了王错的箭雨。 王错更不相信。 那两个兽人是他花了大力气才得来的,本想今日靠他们大赚一笔,却没想钱没赚到,还倒折了本。他一怒之下射杀昆布,竟还有人敢去救昆布,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挡下了他的箭雨,让他丢尽颜面。心头怒火刹时冲上脑门,他提起长I枪跳下斗兽场,指着那小子道:“小子活的不耐烦了!” 小子正是苏赤华。他手挽剑花漫不经心道:“不见得不耐烦,只是我虽年小,但也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看不惯这输了就拿别人性命撒气的行为。” 王错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人?你竟还当他是人?哈哈哈,你们说,他好不好笑!” 观众台上传来轰天大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者也有孩童,他们都在嘲笑苏赤华的无知。 是的,斗士早已不被当作“人”了,这在莫亚那,甚至整个晋国都是常识。 一个与野兽搏斗,供众人取乐的生物,怎能被称之为“人”呢? 也不知是哪家只读圣贤书、不知人间事的贵公子出门历练,看不惯“人间疾苦”,来施展他的伪善了。 王错简直快笑断了气。 苏赤华却是毫不在乎,依旧神情自若的挡在昆布面前,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等场上的笑声渐渐变小,他才说道:“笑够了?” “笑够了?”王错笑道,“难道你还不明白?” 苏赤华依旧笑道:“明白什么?” 王错道:“明白你护的是什么,明白你的护根本毫无意义。” 苏赤华依旧笑道:“那你又明白了?” 王错笑道:“我当然明白。” 苏赤华还是笑,只是这一次,他提起剑,一步步向王错走去:“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护的是什么。” 王错不再笑了:“小子找死。” 苏赤华依旧笑:“试一下?” 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开。 他竟然真的要挑战莫亚那的恶霸! 莫亚那人再次展现了自己的本性,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观众台上响起:“十两银子,我赌王错赢!” “我赌三十两,王错赢!” “一锭黄金,王错赢!” ······ 越来越多的人下注,但都是赌的王错赢。 王错冷笑道:“看到了没有,他们都想你死。” “是么?”苏赤华依旧笑道,“这可真令人伤心。” “五十两银子,我赌臭小子赢!” 终于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了,这个声音压过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观众台上又一次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下注的人看,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待看见他满头的银发,便在心中确定,这人脑子真的有问题。 苏赤华摆开架势,大声道:“好!我也赌,赌我赢。” 王错被彻底激怒,咬牙道:“想死,我成全你!” 两人同时大喝,向对方冲去。斗兽场上刹时响起兵器交错之声。 王错使的长I枪,却是以快为主,扎、刺、点、拨,样样拿得精准。关键时刻刚柔并济,化柔为刚,只要抓住机会,便猛向苏赤华攻去。 然而他快,苏赤华更快。苏赤华的剑法快而轻巧,准而凌厉,像山里的云,像涧里的水,像肆虐的狂风,像一条灵活的毒蛇缠绕着长I枪。 众人只觉两道身影在场上缠斗,却看不真切如何缠斗。他们知道王错武功高强,却没想到那身形瘦弱的小子竟也有如此修为。原本毫无悬念的胜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苏赤华持剑而立,稳如青松,脸上神情一如战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再观王错,手握长I枪,面色冷峻,衣服头发没有丝毫紊乱。 从外观上看,竟是看不出谁胜谁负。 片刻之后,两人遥遥抱拳作礼,便各自走了。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看客,思考着等下该怎么算赌资。 苏赤华拉着慕容鸿快步走出彩云楼。夜风忽起,北方的秋风总是比南方来得更冷,两人虽然常年习武,却仍不喜欢这样的冷天气。 “你留手了?”慕容鸿问。 “是的,再打下去,我怕影响任务。” “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 “我没付明天的房钱。” 苏赤华一愣:“昆布不是赢了么?” 慕容鸿点头:“然后你就上了,再然后我们就出来了。” 苏赤华停下脚步:“所以,你没去拿钱?” 慕容鸿点头:“没有。” 苏赤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为什么不去拿?” 慕容鸿道:“我以为你担心王错放不下面子要找事,拉着我赶紧走呢。” 苏赤华“哎呀”一声,道:“那我们晚上住哪里?” 慕容鸿一笑,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次是师弟在关心住宿的问题了。他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故作冷漠道:“没关系,我顺手找别人借了一袋。” 苏赤华:“……” 第5章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苏赤华正准备休息,却听见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是慕容鸿,还有一只站在他肩上的鸽子。 “老师来信了。”慕容鸿说道,解下了鸽子腿上的信筒:“我刚进屋这家伙就飞过来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嗯?你不看么?” 苏赤华端起一杯水道:“你看吧,我先喝口水。” 慕容鸿把信看了一遍,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然后盯着苏赤华,一言不发。 苏赤华不明所以,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慕容鸿,心道莫不是计划有变?还是王都那边出了什么事? 慕容鸿嘴角抽了两抽,道:“老师说,圣上让你立即回宫,受封燕王。” “封王?”苏赤华愣住了,他自四岁上天辰山后就很少出入皇宫,很少见父皇和母妃,更没有参与过朝廷政事,这十几年来若不是老师和师兄提醒,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子。怎么突然就要受封为王了? 他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封王?只怕父皇早就忘了我这个儿子了,封什么王。而且封来干什么?我从未参政,对政事一窍不通,封来干嘛?” 慕容鸿神情诡异的盯着苏赤华,直盯得对方背脊发麻,浑身不自在,方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成亲。” 说完再也绷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苏赤华则一口茶水喷了出去,正好喷在张口大笑的慕容鸿的脸上:“你说什么!” 他一把夺过信件仔细阅读,果然,上面写着为解北境戎国之威胁,命苏赤华立即回宫受封燕王,前往戎国赢取宛丘公主。 苏赤华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变成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就连慕容鸿从他手里将信拿走,他的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慕容鸿把信点燃烧毁,见苏赤华还是一动不动,不免叹道:“你虽自小在天辰山长大,可终究是皇子,该来的,始终会来。” 见苏赤华仍然毫无反应,慕容鸿不由得心下一紧。 他没想到苏赤华的反应会这么大。是的,如他所言,尽管苏赤华自小远离王宫朝政,可他仍然是晋帝的儿子,仍然是皇子,这一点苏赤华也很清楚。有时谈论起来,苏赤华也说只要父皇需要,他可以随时为国牺牲。也正因如此,每一次执行任务,苏赤华都是尽心尽力力求完美。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的责任太大,代价也太大。他要娶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他要放弃如鸟儿般自由的生活。 说不抵触,是假的;说欣然接受,那更是不可能。 他太了解这个师弟了,他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说不为他心痛,那也是假的。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一个是国师之位的继承者,一个是皇子,身上担的都不是普通的担子,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慕容鸿抿了抿唇,小声道:“这里的任务我能完成,你回去吧。” “不行。”苏赤华开口了:“苏祁是伪帝余孽,定有不少人护送,说不定还有孟家的人,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圣上旨意,生死无论。我抵不过千军万马,但暗杀一人还是可以的。” “不,不能杀。”苏赤华摇头道:“伪帝虽然已死,可他的势力还在。苏祁逃亡在外,还有不少忠于伪帝的叛将和士兵。这十几年来一直没有他们的踪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绝不能断。一定要活捉苏祁,从他嘴里套出消息。” “可北境之危……戎国若是趁机发难,国内再无兵可派。” “不是还有驻边将士么?” “所以戎王才会联络北方各族,一旦他们达成联盟,边境根本抵挡不住。” “挡得住。”苏赤华斩钉截铁道:“他们是我晋国千挑万选身经百战的战士,挡得住。” “师弟……” “够了!”苏赤华不耐烦道:“我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夜深了,你快去休息吧。” 慕容鸿还要说什么,但看见苏赤华愤怒的表情,还是闭了嘴,回了自己的房间。 慕容鸿刚关上房门,苏赤华就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水壶茶杯破碎的声音引来了小二,他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苏赤华一个眼神瞪了出去。 是的,苏赤华很气,甚至是愤怒。 他走到房间里的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那张英俊的脸,发出一个微弱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笑声。 那笑声里包含着愤怒、嘲讽、不甘,以及一丝丝委屈。 他蓦地扯下自己的头巾,让那一头黑发散了下来。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包药粉撒在水里,洗净自己的脸。最后双手伸向耳后,慢慢的,从那里抽出两根细小的银针。 从铜镜里可以看到,他的脸有了变化。这变化十分微妙,晃眼一看,仍是苏赤华的脸,但仔细一看,却又有着不小的区别。这样的区别到底在何处,谁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能够让人确定,眼前之人,不是苏赤华。 而最为重要的是,苏赤华是晋国的九皇子,但眼前之人,却是个明眸皓齿、仙姿玉色的美娇娘! 苏赤华终于忍受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她自四岁起便作男性打扮,学男人说话,学男人做事,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去问为什么。因为每一次询问,迎来的都是母亲的冷眼和责骂。哪怕她后来入了天辰山,她依旧是师弟,而不是师妹。 就这样,她恍恍惚惚过了十二年,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事实上,她真的已经习惯了。直到这一纸圣令,让她觉得简直荒谬不可理喻! 竟然让她一个女子去娶另一个女子,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纵然父皇不知,母亲难道还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她要变成一个男人生活十二年,甚至更久? 想到此,苏赤华只觉心中愤怒如洪水喷涌而出,惊涛骇浪不能平息。又像是有一头野兽,在她体内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苦难耐。 她想仰天咆哮,可是她不能,她只能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女装换上,然后从窗子翻出客栈。 每一次执行任务,她都会偷偷带上一套女装。等到夜深人静时,便会换上衣服,抹上胭脂,到街上逛逛。有时街上有人,她会上前与之交谈;有时无人,她就提着裙子自己转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女子,真正的苏赤华。 莫亚那是个热闹的城市,纵是深夜,也有不少行人商贩,极为热闹。而最热闹的,便是位于西边的玉溪河。 说是河,不过是条流经莫亚那的小溪,因为源头是被各部族视为圣山的天阴山,所以这水也有了些许神秘色彩。 每到夜晚,便有不少人、尤其是相恋中的情侣在河上放花灯,许上愿望,让圣水带着自己的愿望流向远方。 苏赤华在商贩那里买了一盏莲花灯,刚走到放灯处,就看见了昆布。 别人放灯是一盏一盏的放,昆布倒好,一放就是近三十盏。苏赤华笑了,只觉得这人真是奇怪。 待他放完了灯,苏赤华方走上前,问道:“这三十盏灯,莫不是死在你手上的三十条亡魂?” 昆布瞥了眼苏赤华,并不说话。 苏赤华笑道:“你不认识我,但我看过你斗兽。我看得出来,你武功很高,毅力也强,去哪儿都会有一番作为的。为什么要去当斗士呢?” 话刚说完,苏赤华就后悔了,倒不是交浅言深,而是她看到了昆布手腕上的铁镯。 斗士分两种,一种是自愿的;而另一种,则是被强迫的。 被强迫的斗士都会被带上一种铁制手镯,镯子内圈有一层小刺,小刺刺破皮肤扎紧肉里,藏在铁镯里的毒素也会随之进入体内。 镯子是特制的,除了技术超高的工匠,便只能用钥匙打开。解药在老板手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给被迫的斗士们,以此保住他们的性命,当然,也以此来限制他们的自由。 “抱歉。”苏赤华道。 昆布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抬手看了看。 “夜深了,”他说:“莫亚那并不是安全之地,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不出的疲惫和沧桑,却十分纯净,甚至有一点温润。苏赤华突然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不能只甘于当一个供人娱乐的斗士,他该有更好的天地,他也有这个能力。 想到此,她问了一个本不该她问的问题:“你,是怎么进入彩云楼的?” 这个问题问得委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抓的。 昆布看着眼前人美丽的脸庞,以及那一双对他充满了兴趣的眼神,第一次将她与那些深闺寂寞的浪荡I女人联系在一起,不免冷笑道:“不知道,我醒过来时就已经带上这玩意儿了,人也已经在彩云楼了。” 苏赤华听出问题所在,忙问道:“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抓的?” 昆布笑道:“是。不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抓的,就连此前的记忆也都没了。只记得自己叫昆布。” 苏赤华默默点头,开始试探道:“那如果有机会,你能离开彩云楼,重新开始生活,你愿意吗?” 昆布静静地看着苏赤华,眼神由清澈,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变成厌恶和恶心。他再次冷笑:“怎么,姑娘有办法救我出去?我的赎金可是很贵的。” 苏赤华点头:“无妨,只是你需要等待一下,我还有……” 话未说完,苏赤华便被昆布揽入怀中,一股男性特有的雄壮气息扑面而来,让苏赤华一阵手足无措。 “还有什么?”昆布低头,在她耳边吹气低语道:“条件?呵,姑娘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温热的气息入耳,苏赤华身体不由得一阵酥软,然而于此同时,她心中升起一股厌恶的情绪。她猛地推开昆布,一巴掌给他扇了过去:“放肆!” 清脆的掌声引来不少人观看。苏赤华气得满脸通红,昆布倒是毫不在意,眼神中透露出“不过如此”的轻蔑。 “姑娘累了。”昆布冷笑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举步就走。就在这时,前方跑来两个彩云楼的小二,看见昆布后忙说道:“哎哟我的祖宗嘞,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回去,有人要赎你!” 第6章 “又赎我?”昆布冷笑,“今日倒是奇了。” “奇什么奇?快走!”小二懒得听他废话,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拍得十分响亮,“啪”的一声,就像在打一只不会反抗的畜生。 昆布也确实没有反抗,只是怔怔地望着夜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而这一巴掌,却打醒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回想起自己刚才打昆布的一巴掌,觉得真是打的不该。 她忘了昆布的身份,忘了他是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权利的斗士。斗士除了斗兽,还会被主人、被老板如何利用,会有哪些人愿为他们一宵掷千金,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而她愤怒之下,竟然忘了。 回想起昆布当时的眼神,很显然,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人。 她突然想跟昆布道歉,但回过神,他们已经走远了,只能偶尔听见小二不耐烦的催促声。 苏赤华叹息一声,拾起掉落的莲花灯,放在玉溪河上任它流走。月光皎洁,莲花灯仿佛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显得神圣而美丽。同一时刻,苏赤华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样的青春,那样的美丽。而在这张脸的旁边,蓦地现出了昆布的脸。苏赤华惊得转头一看,身旁却是空无一人。 她惊讶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呢? 要说什么那一抱让她开了情窦,那是不可能的。她的感情是柔软的,但在那柔软的感情的表面,是一副比铁石还硬的心肠。她并不是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不会轻易心动。 若要深究原因,那便是同病相怜吧——苏赤华想——他与她一样,被束缚,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不得自由,无法挣脱。 思及此,苏赤华不免仰头叹息,随后无奈一笑,转身追了过去。 自己已是无法逃脱了,但若是能帮助另一个人逃脱,又有何不可呢? 她大叫一声“站住!”,然后挡在昆布面前,道:“这人我买下了,你们不能卖给别人。” 两小二愣住了,但见苏赤华衣着华丽,想来身份也不简单,不敢得罪,便弯腰陪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早有位尊客为昆布付了赎金。这个,姑娘莫要为难小的。” 苏赤华点头道:“我知道,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姑娘……”两小二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姑娘,小的实话实说,那位客人为昆布付了三百两黄金的赎金,姑娘若是不能当场拿出更多的钱,就是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苏赤华咬咬牙,别说她现在没钱,就算有钱,也拿不出这么多。为今之计,只有先以九皇子的名义稳住彩云楼老板,再想办法凑钱。她点头道:“我知道,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我自会跟他商量。” 两小二实在不敢擅自做主,便带着苏赤华一同回去了。 路上,苏赤华小声对昆布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所误会,我也不愿多做解释。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才华,无论是被困在这里当斗士,还是为他人奴,都太可惜了。我的好意,你若接受,自是最好,若不接受,我也不会勉强。” 昆布却是一路无言。 但到了彩云楼,苏赤华知道自己是彻底没办法了。因为出钱买昆布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东胡商人,魏汝南。而在魏汝南旁边,还站着王错,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 在他们面前,苏赤华根本不能提与晋国皇室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魏汝南听小二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废话,直接加价到五百两黄金,并对苏赤华说:“我这趟买卖实在是太过重要,需要昆布这样的人来做护卫。还望姑娘忍痛割爱。” 苏赤华心下懊恼,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但在他人看来,却是她被一直瞪着她的王错给吓着了。 昆布见机走到苏赤华面前,挡住王错的视线,笑道:“人各有命,姑娘好意,昆布心领了。此前是昆布鲁莽了,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苏赤华失落一笑。 是的,人各有命。走到这一步,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赤华回到客栈,一头埋进被子,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庞,发出“咕咕”的叫声。苏赤华抬头一看,是狱法宫的信鸽。兴许是肚子饿了,想让苏赤华给它点吃的。 苏赤华看见它就想起成亲的事,哪儿有心情喂它。不过一会儿之后,苏赤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盯着信鸽一阵阴笑。 第二日清晨,慕容鸿早早起床准备早点,然而刚打开门,就瞧见苏赤华捧着一个大碗站在门口,一脸谄笑地盯着他。 慕容鸿心里有些发毛,这师弟从小就好吃懒做,平日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像今日这般早起,定然没什么好事。 “师弟,”慕容鸿把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仍是有些狐疑道:“有什么事吗?” 苏赤华笑道:“没事,我今日起得早,炖了碗汤,特端来与师兄一起喝。” “大清早的你炖汤?”慕容鸿惊讶道。 苏赤华一笑,把汤放在桌子上,又去取碗来盛。 那汤虽然用盖子盖着,但仍挡不住阵阵清香飘散出来,慕容鸿立即口生涎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喝过一碗之后,慕容鸿只觉得汤汁鲜美、口齿留香,忍不住想喝第二碗。然而刚揭开盖子,人就愣住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他将盖子盖上,眨巴眨巴眼睛之后又再揭开,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方才问道:“师弟,老师的信鸽呢?” 苏赤华盯着慕容鸿,用手指了指他的肚子。 慕容鸿猛地将盖子盖上,指着苏赤华的手微微颤抖:“你,你好大的胆子!” 苏赤华知道此时不能来硬的,便低头故作可怜道:“师兄,对不起。” 慕容鸿无语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你再怎样也不能对鸽子下手啊!这关它什么事!你小心被老师知道了,你……” 话说一半,想起自己也喝了鸽子汤,慕容鸿顿时说不下去了,只能手扶额头,怪自己平时太惯着这师弟了。 苏赤华抓住时机解释道:“我知道,鸽子是无辜的,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信鸽回去,老师和宫里就知道我收到了消息,我就没得选择。但信鸽不回去,那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让他们认为信鸽中途出了意外,我没有收到信。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派出第二只信鸽,这相差的时间,也足够我们完成任务了,是吧?师兄,敌人众多,更有像王错那样的高手,我真的无法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啊!” 慕容鸿盯着苏赤华,冷笑两声,觉得这个师弟真是把“腼颜天壤”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他又是气愤又是好笑。他用手指着苏赤华,想说些狠话,然而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只冒出一句: “今晚行动,你好生准备。别再给我弄什么幺蛾子了!” 苏赤华灿然一笑:“是!” 慕容鸿无奈道:“想想回去怎么跟小九交代吧,这是他一手养大的鸽子啊。” 第7章 第二日黎明时分,魏汝南的商队突然接到出发的通知,下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负责押送货物的人突然失踪,又突然钻了出来。领头过来看了眼货物,确认没有差错后就走了,也没注意到那两人一直低着头。 苏祁在魏汝南的搀扶下进了马车,然后是王错,骑马立于马车右方,而在马车左方的,却是昆布。 慕容鸿与苏赤华对望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慕容鸿想办法制造混乱引开王错,苏赤华趁机劫走苏祁,再借助莫亚那复杂的地形甩开众人,将苏祁带回王都。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昆布来,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先跟着他们走,见机行事。”慕容鸿低声道:“若是实在无法将他带回去,就地格杀。” 苏赤华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同意。 十年前,伪帝苏桑被苏胜斩杀,其后宫也难逃屠戮。坊间传言,那一日,宫中的厮杀声、哀求声传遍了整个王都,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伪皇后端木蕙兰、郁婕妤和五皇子苏祁、七皇子苏夔,却在叛逆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去,十六年来音讯全无。直到几月前,侍奉过伪皇后的大长秋年老多病,回乡安享晚年,刚好在路途上看到了端木蕙兰,并将此事传回宫中,宫里人这才知道了他们的消息。 但是经过一番追捕,虽抓住了苏夔、端木蕙兰和郁婕妤,苏祁却跑了。 此事不宜张扬,陛下便交给国师处理,这便有了慕容鸿与苏赤华的莫亚那之行。 思索间,商队已经出了城。 莫亚那以北是一片荒芜之地,道路崎岖,十分颠簸,加之快要入冬,时有盗匪出没抢劫商队。一群人走得战战兢兢、戒备十足,慕容鸿两人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然而没过多久,前面的马车就停了下来。苏祁踉踉跄跄跑到一旁开始呕吐,那味道混在风里飘散开来,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魏汝南想过去扶苏祁,却被苏祁阻止了。 “身子太弱了。”有人低声念道。 但苏赤华却知道,这并不是苏祁身体太弱,而是他在逃亡过程中受了太多折磨,身体还没有恢复。 那些折磨她是知道的。回想起那些场景,再看苏祁一个人孤零零在那儿呕吐,她突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慕容鸿取了水壶向苏祁走去。苏赤华压下思绪,也跟着走了过去。 “你还好吧?”慕容鸿把水壶递给苏祁。 苏祁刚要接过,一只手却挡了过来。 魏汝南瞪了眼慕容鸿,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了苏祁。 “回去看货去,这里用不着你们担心。”魏汝南命令道。 两人见机会已失,只好回去,不料苏祁却叫住了他们,道了声“多谢。” 一群人回到队伍,正准备出发,却听见四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可见对方速度之快。 慕容鸿一把拉住苏赤华,昆布和王错同时下令丢掉货物快速前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还未等他们丢掉东西,就见一群盗匪骑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不难想这群盗匪早就注意到他们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包抄。 王错见状提枪要上,却被魏汝南阻止。 魏汝南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注意到在包围圈后面,还有一群被盗匪捆住手脚的普通百姓,不免皱了下眉,然后冷静道:“莫逞匹夫之勇,保护公子为上。” 王错和昆布对望一样,立即奔向前方开路,后方的护卫也十分默契地补了上来,整支队伍快速变成一个锥子型阵,将马车护在中央向前冲杀。 王错和昆布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不过片刻就撕开了一道口子。盗匪们见状立即合拢包围圈,可还是让商队杀了出去。 慕容鸿和苏赤华在队伍的最后方,时不时向后查看盗匪的情况。两人观察到,在盗匪的最后面,还有一群被捆绑的百姓,被拖着一起跑。百姓们嚎啕哀求,却并没有换来盗匪的同情。有些人跑不动了,就倒在地上被马拖着走,也不知是生是死。 苏赤华紧握缰绳,强迫自己转过头去,不去听那些哀嚎,不去想那些百姓的凄惨现状。她转头去看慕容鸿,发现慕容鸿也在看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满是愤怒。 两人心有默契,快马加鞭向马车奔去。就在此时,苏祁从马车里站了出来。 马车急速前行,他身子柔弱站立不稳,好几次差点跌下去。魏汝南几次想把他拉回去,都被他阻止了。 他看了看两旁的护卫,又盯着盗匪身后的百姓,大声道:“停下!你们都给我停下!” 魏汝南抱住他要把他拉回马车,苏祁却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他挣开魏汝南,继续对着两旁的护卫道:“你们耳聋了吗!你们眼瞎吗!你们没看到那群百姓吗!你们回头看,回头看啊!” “公子别闹了,外面危险,我们先进马车!” “进什么马车!”苏祁咆哮道:“我是晋国王室,哪怕我现在落魄不堪我仍旧是王室子孙,是王室子孙就担着保卫晋国百姓的责任!眼下有百姓在我面前受苦,你却让我自己逃?你让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父亲?你让我怎么对得起孟伟!” 听到“孟伟”二字,护卫们都有些动容。苏祁指着他们继续咆哮:“还有你们!一日从军,终身为军,保护百姓是你们的责任!你们是孟氏子孙,孟伟的教导都白费了吗!” “公子够了!眼下保住你才是最重要的!”魏汝南再次抱住苏祁,却被苏祁一把推开,抽出他腰间弯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声道:“你们再不行动,我就让你们无人可护!” 此话一出,两旁护卫立即勒马掉头,向盗匪冲去。王错和昆布回到马车旁戒备,魏汝南道:“公子,盗匪就交由护卫解决,我们先走。” 苏祁丢掉弯刀,趴在车顶,喘气道:“不,盗匪太多,护卫人数不够。你两武功高强,快去帮忙。” 王错看了眼魏汝南,为难道:“可是公子……” “去!你们把盗匪解决了,我自然就安全了!” 两人看了眼魏汝南,转身去了。 魏汝南盯着苏祁,不知是气,还是敬佩。他扶着苏祁,要到远处躲一躲,然而刚走几步,一个冲出护卫圈的盗匪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魏汝南不会武功,苏祁此时与废人无异,眼看着大刀就要砍下,一道人影倏地钻出,拉住盗匪的腰带将他拖了回去。 此人正是慕容鸿。 苏赤华见慕容鸿将盗匪制住,便与魏汝南一同扶着苏祁往远处跑。 三人躲在一座山丘后,慕容鸿也跟着过来了。苏祁吩咐他们赶快回去对付盗匪,慕容鸿看了眼苏赤华,一把将魏汝南拎了出来。苏祁不明所以,刚要所有行动,却被苏赤华一剑架在脖子上。苏祁先是一愣,随即轻蔑一笑。 “想不到如今的盗匪还挺聪明,知道用计了。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个落魄的逃难者,不值一文。” 苏赤华盯着苏祁,眼神颇有些复杂:“我姓苏,论关系,我该叫你一声堂兄。” 苏祁身体一震,双手紧握成拳,眼神瞬间冰冷。与此同时,苏赤华剑锋偏转,在苏祁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剑上立即凝了几滴血珠。 “你本可以逃,”苏赤华道:“可惜你下了一个错误的命令。否则我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苏祁闻言冷笑:“苏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比不得苏胜一脉,心狠手辣。” 苏赤华道:“后悔么?” “后悔?”苏祁笑道:“后悔的该是我的父皇,当年若不是他一时心软,没有下死命令追击苏胜,否则此时焉容得你猖狂。” 苏赤华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祁冷笑:“你以为,苏胜能一路平安逃亡戎国是因为什么?真以为苏胜战无不胜运气好?不,是因为父皇念着兄弟情义,没有痛下杀手罢了,他希望苏胜能够认命,在关外隐居。可惜,他小瞧了苏胜的野心。” 苏赤华道:“成王败寇,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跟我回去,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或许父皇仁慈,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苏祁笑道:“性命?不,我苏祁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条命,这条命早在十六年前就留在晋王宫了。而且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你我都知道,只要回去,我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再回去受那些酷刑。你要杀我,来。”他一把握住剑锋,把剑挪到自己的胸膛上,对准心脏的位置,“对准这里,一剑刺穿,给我来个痛快的。” 苏赤华看着苏祁单薄的身体,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好似挂在一根竹竿上。或许是血缘亲情,她心里生出一丝不忍,她说:“那你想要什么?” 苏祁抬头望着蓝天,长叹一声道:“我之所愿,一是杀苏胜,二是再回东胡大草原,在夕阳斜晖之下纵马驰骋,你信吗?” 苏赤华道:“不觊觎帝位?” 苏祁看向苏赤华,道:“那个让亲人成血仇的位置,有什么好?” 与盗匪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盗匪终究不敌护卫,逐渐处于劣势。慕容鸿大叫一声提醒苏赤华,苏赤华闻声一抖,剑尖刺破了苏祁的皮肤。 苏祁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淡然道:“动手吧。不过你记住,我即使化成了鬼,也不会放过苏胜。我会率领九泉之下的忠臣将士,杀入王宫,取苏胜性命,即是国师也不能阻止。” 苏赤华道:“不,你不能,你杀不了父皇。” 苏祁猛地睁开双眼,面目狰狞道:“不,我一定……” “啊——” 话未说完,便听一声痛苦哀嚎传了过来。魏汝南闻声色变,挣脱慕容鸿的控制,向山丘后跑去。苏赤华与他擦肩而过,他竟是看也不看。 苏赤华站在慕容鸿面前,一言不语。 慕容鸿注意到她的右手,紧握成拳,丝丝血迹从指缝里流出,滴在地上。他小声问道:“怎么样?” 苏赤华抬起手,张开,露出掌心里的两根断指,道:“任务完成。从此世间,再无苏祁此人。” 慕容鸿想说什么,但看着苏赤华的脸,终究什么都没说。 山丘后传来魏汝南的唤人声,那些护卫听闻苏祁出事,纷纷放弃盗匪向山丘奔来。盗匪们本就被打怕了,见状立即调转马头逃跑。苏赤华将断指别进慕容鸿腰间,右手持剑,向盗匪冲了过去。 那群百姓还没救出来。 慕容鸿见状立即跟上。 两人就像两根铁钉,一头扎进了盗匪群里。 第8章 不过令苏赤华和慕容鸿惊讶的是,昆布竟然也折返回来,与他们一起对付盗匪。 这群盗匪好不容易摆脱护卫,身心惧怕,因此虽然对方只有三人,但气势已输,仍是对付得十分狼狈。偏偏就在此刻,空中传来一声鸽啼,随后不久,便有一支铁骑哒哒而来。 百姓们以为铁骑是盗匪的同伙,刚生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铁骑加入战斗之后竟是对着盗匪穷追猛打,若不是苏赤华和慕容鸿出言阻止,只怕他们能把盗匪杀个干净。 “你们怎么来了?”苏赤华盯着为百姓解绳索的十二卫问道。 贪狼十二卫,成立于天辰山狱法宫,由国师亲自训练,其目的是保护苏赤华,行事以苏赤华的安全为最高宗旨。 起初苏赤华并不接受,认为自己有手有脚,武功也不弱,并不需要这样的护卫。国师却只说道:“你的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护卫,你即便不在宫中,但仍是皇子。我把他们留给你了,你若想要,便留着,若不想要,便让他们各自回家吧。” 苏赤华想了一想,还是留下了。 不过这十二卫,关键时刻倒是帮了她不少忙。 “公子。十二卫奉尊上之命,带公子回家。”说话的名叫杜川,是十二卫之首。 “回家?”苏赤华眉毛一挑,语气不满道:“回去做什么?” “这个,尊上没有说。”杜川答道。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苏赤华没好气的转身抬头,看见那只鸽子还在空中盘旋,心中一阵烦躁。 便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喧闹声。苏赤华转头一看,却是一名被解绑的老妇人冲到盗匪面前,又踹又打,最后干脆趴在盗匪身上用牙咬,用力之大,都咬出一嘴血了。 十二卫见状赶紧把老妇人拉开,但是有了老妇人带头,其他百姓也都冲上去打骂盗匪。那老妇人被制住了也不消停,破口大骂,又哭又嚎让盗匪还她儿子。哭喊间瞥见了苏赤华,许是见苏赤华长的小巧俊秀,比较近人情,就直接奔上来跪在她面前,大哭道:“三位少侠,三位恩人,我求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救救我的儿子。” 苏赤华一个激灵,差点就要躲开。她弯腰想扶老妇人起来,那妇人却趁势抱住她的腿,继续大哭。苏赤华无奈,只好问她是怎么回事。 那妇女道:“我的儿子出来做生意,被盗匪给抓寨子里去了。他们要赎金,我给了,可他们还是不放我儿子,还要把我也卖掉。我的儿子啊——” 这妇女边哭边说,说的断断续续,好在众人还是听懂了。苏赤华盯着慕容鸿,慕容鸿看着苏赤华,一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表情。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纷纷跑过来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苏赤华听得头皮发麻,压压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谁知道那寨子在哪里,带我们去吧。” 一听到要回去寨子,满嘴怒火的百姓们都闭了嘴,往后退了两步,只有那名老妇人站起来,抹去眼泪,斩钉截铁道:“我知道地方,我带你们去!” 苏赤华点头道:“好,我们跟着你去寨子。其他人就快些回家吧。” “这个……”百姓们你瞧我、我瞧你,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东西,最后还是杜川不耐烦,问他们想说什么,一名百姓率先站出来说道:“不瞒各位,我和这几位是从雁门郡出来的,回去路途遥远,万一又遇到盗匪了该怎么办呀?” 他一开口,便又有人接话了。另有几人起身说道:“我们是从万宁城出来的,这里去万宁城也不近呀!” 一名女子起身道:“我家就住在不远处西边的山上,但是我一个人害怕。” “我们是从……” 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报起家门来了,苏赤华和慕容鸿颇为无奈地盯着他们,明白他们是害怕回家途中再遇盗匪,希望苏赤华等人能够送他们回家。然而众人住所太过分散,别说苏赤华等人还要去山寨救人,就是不救人,只送他们,人手也不够啊。 苏赤华看向杜川,希望他能出面拒绝,杜川面色为难,但还是咳了两声,准备上场。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老妇人又跳了出来,站在杜川面前,指着那群百姓骂道:“好你们这群羊心鼠胆的,胆子都被狗吃了!没看见盗匪都被打趴在这儿了吗,怕个鸟啊!” 有人气道:“哎,你这人咋怎么说话呢。眼下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我们自然担心回家路上的安全啊。” 老妇人道:“你个臭男人好眼睛好腿的,走路不会看还是见人不会跑,少侠们还得去救我儿子呢!我跟你说,你们再在这里叽里呱啦废话一通,耽搁少侠救人,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心老娘绕不了你们!”说着弯腰从盗匪腰间抽出一把刀,眼睛一瞪,脚一跺,刀一挥,还真像那么会事。 老妇人用刀指着那群百姓道:“刚刚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啊,要去找盗匪报仇,结果真要去山寨了,一个个怂得跟土包似的,丢不丢人。我跟你们说,你们要走要跑的给老娘尽快,晚了就别怪老娘砍死你们!” 杜川怕老妇人真闹出事,赶紧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刀,安抚她道:“大娘你放心,我们定会去救你儿子的。”说完看向苏赤华,苏赤华点了点头,杜川便从十二卫里挑出了四人,让他们负责护送百姓,然后对百姓说道:“诸位,山寨中仍有不少百姓被困,为了他们的性命安全,咱们得赶紧过去。这四位大哥会护送你们去莫亚那,那里也是晋国地界,盗匪不敢进去。到了那里,你们自可放心回家。” 莫亚那也不是什么善地。但众人见老妇人的模样,又听杜川如此说,知道事情已然定下,也就只好答应了。 四卫开始的清点人数,准备出发,但点到昆布时,昆布却摇了摇头,向苏赤华走去。只是还没走到,就被慕容鸿挡住了。昆布见他一脸防备,自也明白其意,便后退两步,对苏赤华鞠了一个大躬,吓得苏赤华连连后退,惊讶道:“你,你作甚?” 昆布起身说道:“那日在斗兽场,就是阁下替我挡下的箭雨吧。” 苏赤华想起来,是有这档子事,便挥手道:“小事一桩,不足挂怀。” 昆布则道:“我偶听客人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阁下是救命之恩。我没钱,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只能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了。” “这个,额……”苏赤华挠挠头,看了眼慕容鸿,慕容鸿白了她一眼,转而对昆布道:“我师弟是个热心肠,助人之事常为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既得自由,就另寻天地去吧,不必拘泥这些。” 说到此,苏赤华突生好奇,因为她看到昆布手上的铁镯子还在。昆布自也看到了苏赤华的目光,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瓶,说道:“刚才混乱,我从魏汝南身上偷出来的。但铁镯子不除,这些药最多也只能撑两个月。” 苏赤华拿过白瓷瓶,又拉开昆布的上衣,啧啧称奇道:“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你昨夜才被射中一箭,但刚刚看你打架,行动自如无一点滞碍。师兄你来看,”苏赤华拉过慕容鸿,指着昆布的右肩道:“他这里的伤口,竟然好得差不多了,昨夜才被射了个对穿啊!”说完她又兴奋地看向昆布,问道:“你用的什么药?” 昆布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伤口愈合的速度要比常人快。” 苏赤华看了看手里的药,说道:“难道是因为这解药?或者是铁镯子里的毒药?对了,其他斗士也是这样么?” 昆布摇头道:“我们下场后被关在独立的铁笼里,见不到其他人的。” 苏赤华手捏下巴细细思索,最后点头道:“师兄,我决定了,我要带上他。” 慕容鸿眉毛一挑,没好气地看向苏赤华,苏赤华赶紧说道:“你看他恢复速度多快啊,若是能找出原因,让咱们的将士也有这样的能力,啧啧啧,我要带他回去见老师去。” 慕容鸿道:“你别忘了,你还要去戎……” 苏赤华赶紧把解药往怀里一揣,说道:“没关系,解药在我身上,不怕他使诈。” 慕容鸿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赤华道:“就是这个!” “这个,”老妇人从后面钻了出来,悄声细语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救我儿子?” 苏赤华如遇救星般拉着老妇人,斩钉截铁道:“马上,我们马上就去。” 老妇人感恩戴德,慕容鸿无奈叹息,就只有倒在地上的盗匪嗤之以鼻,没好气道:“咱们山寨里兄弟众多,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去救人?哼哼,赶紧放了老子们,老子们高兴,兴许还饶你们一条狗命!” “哎哟,都被绑了还嘴硬。”苏赤华背着双手走到说话的盗匪面前,说道:“你要不说话,我都快把你忘了。不过既然你说话了,兄弟,跟你谈个交易。” 盗匪冲着苏赤华“呸”出一口痰,嘴里骂道:“小兔崽子谈个毛交易,快给你爷爷松绑!” 苏赤华躲过浓痰,一脚踹在盗匪肚子上,说道:“你爷爷我最讨厌这些脏东西了!” 这一脚含了内力,直踹得盗匪五脏六腑一个翻腾,像只蚯蚓似的在地上蜷缩嚎叫。然而还没完,苏赤华抽出长剑在盗匪的四肢关节处各刺了一个洞,不致命,却让他疼得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眼见盗匪要晕过去了,苏赤华又一脚踢他脸上把他踢醒,然后把剑悬在他眼珠子上,盯着其他盗匪说道:“他不跟我谈交易,你们谈不谈啊?” 盗匪们还敢说什么?连忙答应,还生怕答应得不够快,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苏赤华满意的点了点头,给脚下盗匪一个痛快之后,又拉过昆布,把每个盗匪的手指都伸进铁镯子里刺一下,说道:“安全起见,嘿嘿,等救回了人,我就给你们解药。” 去过斗兽场的都知道这铁镯子有毒,盗匪们心里怨恨,嘴上也只能赔笑。 苏赤华转而看向慕容鸿,说道:“大军师,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慕容鸿把衣服撕烂,又抹了些泥土在裸露的皮肤上,说道:“咱们就假装被抓的百姓混进山寨吧。进寨之后兵分两路,杜川带人跟他们一起制造混乱,我们三个就趁机救人,最后以放火为信号,见火就跑。” 苏赤华双手一拍,道:“好嘞。” 第9章 一群人来到山寨外,虽说是山寨,规模却不小,寨门处有盗匪持刀守卫,里面还有人巡逻,倒是挺有模样。 盗匪们把苏赤华等人绑好后说道:“那咱们进寨了。” 苏赤华说道:“你别抖啊,当心露馅了。” 盗匪摸了摸额头的汗珠,深吸口气,然后大叫道:“不好啦!官兵来啦!”说完就拉着苏赤华等人往山寨里冲。守寨的人见是自家兄弟,也没有阻拦,只是他这一嗓子引来了诸多盗匪,纷纷上前把众人围在圈里,七嘴八舌道: “谁来了?” “官差怎么找到这里的?” “其他兄弟呢?” “都给我闭嘴!” 最后来了个像是管事的,止住了其他盗匪,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了?” 盗匪咽了口唾沫,说道:“咱,咱们押人质去拿赎金的时候,遇到了官兵,很多很多官兵,其他兄弟都死了,百姓也跑了几个。我猜测,估计他们等下就会来打山寨了。” 此话一出,现场又是哗然一片,管事的又是一声大吼制住他们,随后说道:“你说真的?” 盗匪哭着嗓子道:“我的老大哥诶,性命攸关的事,我敢说假的吗?” 管事的眉头一皱,拉过盗匪说道:“你跟我去见老大,你们把这几个百姓压进山洞里。对了,多派几个人守着山洞,官兵要真是来了,咱们就靠洞里的人质脱身了。” 余下盗匪听了令,押着苏赤华等人往山洞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慕容鸿瞧见一排房屋,低声问旁边的盗匪道:“那排房子是住人的地方?” 盗匪轻轻地“嗯”了一声。慕容鸿甩了个眼神给苏赤华,苏赤华会意,大喊一声:“杜川,房子!”便挣开绳索,拉着一个盗匪往山洞跑去。 慕容鸿和昆布跟着去了山洞,杜川等人就留在原地抵挡其他盗匪,几人边走边打,渐渐往房子方向移动。 所谓擒贼先擒王,抓住盗匪头子,一切都好办了。 苏赤华等人摆脱了盗匪,一路向山洞跑来。洞口只有两个人把手,三人手起刀落,连脚步都没停,就进了山洞。 山洞里有几间凿出来的石室,里面都关了人。 苏赤华摸着石室外的铁栏栅,惊叹道:“居然用铁的,可真舍得下本啊。咋整,这锁也是铁的,我砍不断啊。你有钥匙没?” 最后一句话问的是一起进来的盗匪,盗匪摇头道:“钥匙都在老大身上,我们没有。” “这下麻烦了。”苏赤华兀自感叹,却见昆布大步上前,对她说道:“我试试。” “你能砍断?” 昆布并没有回答,只见他一手握住一根铁杆,随后大喝一声,扎稳马步,用力地往两边扯。 苏赤华面色大惊,慢慢移动到昆布身边,歪着头去看他的脸,却见他眉头紧皱双目紧闭,一张脸憋得通红,好似极为痛苦。但即便如此,两个铁杆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最终被昆布拉出了能容人通过的距离。 拉完了这个,昆布又转身去拉另一间石室的铁栏栅,苏赤华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愣怔道:“他徒手拉开了。” 慕容鸿亦是惊叹道:“难怪能打死豹子。” 昆布如法炮制,拉开了所有石室的铁栏栅,众人举手欢呼正要离开,却有一人拉住昆布,说道:“里面,还有个姑娘被关在最里面。” 苏赤华惊讶道:“还有个姑娘?” 那人点头道:“那姑娘长得漂亮,山寨头子想讨她当压寨夫人,就把她单独关起来了。” 慕容鸿道:“师弟,你就留在此处照看他们,我和昆布去救那姑娘。” 苏赤华点头同意。 慕容鸿和昆布继续往里面走,好在山洞并不深,没多久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两人走近,看见一名女子跳到了洞壁上的一个凸起处,挥着手中的木棍,不让底下的盗匪靠近她。只是她脚上带有铁链,跑也跑不掉。 “我的姑奶奶耶,您快下来吧,小心别摔着了。”底下的盗匪哀求道,似是极为担心女子的安危。 那女子却呸了一声,骂道:“你们给我滚远点,不许靠近我!” 底下盗匪还要再求,却已被慕容鸿一个手刀放倒了。慕容鸿抬头去瞧那姑娘,只见她高鼻梁,深眼眶,眸子呈淡褐色,皮肤白皙细嫩,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此时愤怒不已,却仍难掩天真可爱。慕容鸿张开双手,对她说道:“姑娘,下来吧。” 姑娘并不知两人身份,只认为他们也是盗匪,便只顾大骂道:“你个白头鬼,你别过来!” 慕容鸿身躯一愣,随后哀叹一声,纵身一跃到姑娘身前,打算强行带走她。只是姑娘太过害怕,闭着眼睛啊啊乱叫,手上木棍不停地往慕容鸿身上招呼,感觉到没有把慕容鸿赶下去,又连忙用脚去踢。只是这一踢之下她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往洞底摔了下去。 姑娘睁大了眼,以为自己要摔个四脚朝天头晕眼花,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张俊俏的脸,明亮的眼眸,以及山涧百炼似的长发。姑娘看呆了,竟忘了抱着自己的是个“盗匪”。 “姑娘?你没事吧?” 慕容鸿的呼唤唤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慕容鸿抱着。姑娘面色一红,大叫道:“鬼啊!”然后一棒敲在了慕容鸿头上。 “爹爹,阿娘,有鬼啊!”姑娘丢了木棒,挥舞着双手就往洞外跑。昆布看了眼手里的铁链,想着好在自己刚才给她把铁链拉断了,否则就她这个速度,铁定得拉伤。 姑娘当然被苏赤华给拦下了,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自己刚才打了救命恩人。不过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即便是看到慕容鸿来了,也只是娇哼一声,转过头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群人出了洞,看见大火已起,就直奔寨外。杜川等人已在等待,只是他们一个挟持着山寨老大,一个抱着个身穿晋国士卒盔甲的人。他们见苏赤华等人出来了,就把山寨老大推进了寨里,守在寨门口的八卫立即关上寨门上锁,护着百姓往山下跑。 跟苏赤华一切的盗匪时不时回头望,杜川则道:“放心,寨门是木制的,他们能打开,烧不死。” 等跑到了较远处,确定匪贼不会追来,苏赤华这才把解药分给众盗匪,并说道:“回去好好过日子,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就别过了。” 经历今日这一遭,估计也没几个人想继续过了。 他们谢过苏赤华,吃了解药就跑了。 苏赤华看着空了一半的白瓷瓶,略带歉意地看向昆布,昆布则道:“没事,反正打不开铁镯子,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时杜川来到苏赤华身旁,欲言又止。昆布则道:“我去打点野味回来,跑了这么久,那些人估计饿坏了。” 苏赤华转而看向杜川,问道:“什么事?” 杜川则拿出一封信递给苏赤华,说道:“我们在抓盗匪头子的时候,他正在拷问咱们的一个士兵,这是从士兵身上找出来的信。” 苏赤华接过信,上面写的是丹赫部今年食物大缺,戎国又增加了要进贡的金钱物品的数量,丹赫部害怕影响部族存亡,因此打算拿下一座城,以缓现状,而这座城,就是晋国边境的万宁城。 万宁城只是晋国的一个边境小城,但是交通便利,各族人员混杂,是晋国与外族的重要互市之一。经商者众多,钱财自然不在话下。 丹赫部,胃口挺大。 “士兵呢?”苏赤华把信收进怀里,问道。 杜川叹息道:“受伤太重,没救回来。” 苏赤华点了点头,说道:“叫师兄过来吧。” 杜川叫来了慕容鸿,顺便把事情说了一遍,慕容鸿道:“你打算怎么办?” 苏赤华想了想,说道:“我去万宁城,你们护送百姓回雁门郡。” 慕容鸿道:“你一个人去?” 苏赤华点头。 慕容鸿立即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以万宁城现有的兵力,丹赫部若是举族来犯,根本抵挡不住。” 苏赤华道:“就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一个人去。” 杜川不解道:“为什么?” 慕容鸿道:“你想用自己威胁雁门郡守?” 苏赤华点头道:“师兄,你我都知道,万宁城虽有互市,在百姓看来或许十分重要,可对晋朝来说,可有可无。若在平时,丹赫部要攻打万宁城,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可如今滇南和陇西的战事调走了大部分兵力,北方戎国又虎视眈眈,雁门郡没有援兵支持更不敢轻易调兵。如此形势下,万宁城很有可能成为一座弃城,城中百姓的安危更是无人顾及。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赌,赌你能不能说服雁门郡守,赌郡守有没有胆量,不顾我九皇子的性命。” 慕容鸿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太冒险了。” 苏赤华道:“师兄,我不像老师,更不是父皇,我没有着眼天下的器局,我只想着,苏祁在生死危难之际尚且顾着百姓性命,那我就更不能弃万宁百姓于不顾。” 苏赤华的神情是难得的坚定,每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慕容鸿就知道,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慕容鸿道:“行吧,我们等下就出发,你带上昆布。三日,你就等三日,三日之后无论我是否说服郡守,都会来找你。如果你三日后没见我来,也必须离开万宁城。” 苏赤华点头答应,慕容鸿则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准备去了。 不过就在慕容鸿离开不久后,那位美貌的姑娘又跑了过来。苏赤华心里好奇,不禁问道:“姑娘你?” 姑娘腼腆一笑,说道:“我不叫姑娘,我叫穆柔儿,我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救了我。”说完盈盈一拜,倒弄得苏赤华不好意思。 苏赤华忙挥手道:“别别别,我受不得如此大礼,而且说起来,救你的是我师兄,也不是我。” 穆柔儿好奇道:“你师兄,是不是就是白头发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呀?他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呀?” 苏赤华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却又不忍心随意打发穆柔儿,就只能说道:“他叫慕容鸿,头发嘛,天生就这样。大概是上辈子太缺心眼了,害得这辈子人未老头先白。” 穆柔儿莞尔一笑,道:“真有趣。不过白头发,也挺好看的,就是我乍一看还以为是鬼,吓得我打了他一棍子,太丢人了。” 苏赤华斜眼一瞥,发现这姑娘对慕容鸿挺有兴趣的。她立马想到了说书人嘴里的男女故事,心里霎时乐开了花,心道:难道老天开眼,要让我当一次牵线红娘?想到此处,越想越有趣,越想越开心,忍不住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穆柔儿见苏赤华忽地笑了起来,不禁脸色一红,娇嗔道:“你笑什么呀?” “啊,没什么什么。”苏赤华抬眼望天,想分散下注意力,结果正好看到天辰山的飞鸽,便灵光一闪,问穆柔儿道:“穆妹妹,你肚子饿吗?” 穆柔儿揉着肚子道:“当然饿啦。” 苏赤华咧嘴一笑:“你会烤肉吗?” 穆柔儿点头道:“会呀,怎么了?” 苏赤华手指上天,说道:“你看,那里有只鸽子,我打下来你把它烤了吧。我师兄喜欢吃烤肉,你烤了给他,就当道歉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穆柔儿拍手欢庆道。 苏赤华吹一声口哨,飞鸽闻声飞下,却不料正中敌人奸计,被一石子击碎脑袋,呜呼哀哉。 苏赤华一面给鸽子开膛破肚,一面听穆柔儿说着自己被抓的经历。 “我爹爹挑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跟我见面,说是要给我选一个夫婿,我不愿,就跑出来了。哎,本来是打算跑中原来开开眼界的,哪儿知道就遇上了盗匪。就那盗匪头子,长得歪瓜裂枣跟头猪似的,还想娶我当夫人,我呸!我的夫君,那肯定得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是!” 苏赤华清理好鸽子羽毛,交给穆柔儿,点头道:“那肯定的,不仅顶天立地,还儒雅帅气。” 穆柔儿生火烤鸽,斩钉截铁道:“就是!” 不多时,慕容鸿准备好了,穆柔儿也把肉烤好了。她高高兴兴地把烤肉递给慕容鸿,慕容鸿起初还很开心,收到了一份谢礼,然而当他看清了烤肉的模样,那想发火又必须憋着装笑的表情,简直快把苏赤华笑翻了。 第10章 黄昏时分,苏赤华和昆布在城门关闭前进到了万宁城,此时城中已开始亮起点点灯火。灯光与夕阳相互辉映,倒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不过两人不敢耽搁,问清了城主府的位置后,便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凭着死去士兵的令牌和信,他们没怎么费力就见到了城主。城主名叫袁知儒,一个年近六十的矍铄老者。 袁知儒看了信,长叹一声道:“多谢二位了。”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苏赤华没有打算表明自己的身份,她听袁知儒如此说,连忙说道:“城主不必客气,当下之急,还是想想怎么御敌吧。” 没想到袁知儒却摇头道:“我已经派人去劝百姓离城了,万宁城,不会抵抗。” 苏赤华大惊道:“城主要投敌献城?” 袁知儒道:“是的。” 苏赤华道:“为什么?我的同伴已经去雁门郡请援了,城主只要坚持,定能等来援军的。” 袁知儒叹气道:“两位或许不知,若是以往,莫说援兵了,丹赫部根本不敢侵犯万宁城。只是现在国内两场战事调走了大部分兵力,雁门郡又有戎国之危,只怕自顾不及,万宁城估计已是一座弃城了。我可以赌,但我不能拿百姓的性命一起赌。而且此前出城走商的商人都被盗匪劫持卖给丹赫部了,丹赫部族长已派来信使,只要我们抵抗,那些百姓就会被杀,上百人啊,两者相加,我没得选,你们也快走吧。” 苏赤华愣怔无言,她还想再劝,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昆布碰了碰她的手,然后对袁知儒说道:“但是城主,即便你献城,也不见得丹赫部的人不会杀人质。而且我相信定会有些百姓难离故土,不会离开,这些人的命呢?况且万宁城这么多人,他们的生存之道全在此地,逃去外郡,有多少人能找到生计?有多少人会沦为乞丐娼妓?又有多少人会饿死途中?城主,这些也得想想啊。” 袁知儒有些不耐烦道:“我自然都想过,可即便如此,也比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强吧。” “那如果有办法能保住万宁城呢?”昆布立马接过话道:“城主,我有一计,或可保万宁不失。” 袁知儒冷言道:“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办法?” 昆布则道:“诈降。” 袁知儒嗤笑道:“诈降?你当丹赫部的人是傻子,不会心生怀疑么?” 昆布摇头道:“城主,你且听我说,全城投降自会引起敌人疑心,但我想的是,城主贪生怕死弃城而逃,守城士兵见城主逃跑,自然也会跑去大半,百姓见到你们都跑了,除了几个硬骨头,大部分都是会跟着逃命的。当然,这只是做给敌人看的假象,城主和守兵率先出逃,在城外拦住逃出来的百姓,安抚好他们,剩下的,就交给留在城里的我和守兵。” 袁知儒疑惑道:“什么意思?” 昆布道:“留下一部分守兵,与不愿逃离的百姓混在一起,如果雁门郡的援兵来,我们就可以里应外合,夹击丹赫部。如果没有援兵,我会尽力生擒丹赫部族长,逼他退兵。即便我不幸身死,那么大部分百姓都已撤出,效果与城主之前的撤离计划也相差无二。城主,您看呢?” 袁知儒道:“若是敌人屠城怎么办?” 昆布摇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小小部族,还不敢过分挑衅晋国,他们的目的是钱财牛羊,并不是攻城略地。况且他们也得防着咱们的援军,一旦援军到达,活着的百姓就是保命的人质,他们不会傻到不明白这个道理。” 袁知儒有些迟疑地看着昆布,而后说道:“若是失败,你会死。” 昆布举起手上铁镯,笑道:“生死之局,我早已习惯。只是我若失败,还请城主替我将同伴送至雁门郡,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苏赤华一巴掌拍在昆布肩上,说道:“说什么话呢,我不走,我跟你一起擒族长。” 昆布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得护着你安全。” 苏赤华冷笑道:“护着我?啧,在斗兽场的时候,是谁护着谁呀?” 昆布被将了一军,只能眼神示意袁知儒出言相劝,只是袁知儒还未开口,苏赤华就率先说道:“不用劝了,我留下。到时若真出了事,就算逃命,也没几个人能抓住我。” 昆布悄然无言,袁知儒却笑道:“这计划值得一试,反正最差也就是那结果了,不过我和将士们也不会走。在晋国,战前脱逃是死罪。城里有一条密道,可通城外,等你们准备行动了,就发出信号,我们安顿好百姓后会从密道入城,扰乱丹赫部士兵,如此一来,也能增加你们得手的几率。” 事情说定,袁知儒自去安排一切,趁着百姓还没开始撤离,苏赤华和昆布则来到一间打铁铺子,看能不能把铁镯取下来。 铁铺老板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行,这镯子我取不下来,你们还是找其他人吧。” 虽是意料之中,但听对方如是说,两人心中仍旧不免失落。 “没事,等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回歧阳,哪里有晋国最好的铁匠,一定能打开的。”苏赤华安慰昆布道。 昆布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铁镯道:“人各有命,该怎样就怎样吧,不必强求。” 苏赤华道:“看这么淡,你真不怕死?” 两人坐到街边的石阶上,昆布指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又该做什么,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一如我跟这些行人,虽然相遇,但也只是相遇而已,他们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们。” 苏赤华道:“但活着,总会有很多乐趣,人生啊,可是很精彩的,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出你的身世呢。” 昆布摇头道:“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未觉得人生有什么乐趣。而且就算恢复了记忆,万一是个糟糕透顶的过去怎么办?我对于身世并没有太大的执着,如果有机会能知道,我自然会去追寻,如果没线索,稀里糊涂的活也是活。就像生命一样,能有活命的机会就抓住,没有的话,顺其自然也挺好。” 比起心有执念的人,似昆布这种啥都无所谓的人更难劝解,而且以苏赤华的人生阅历,也还没到能够开解昆布的程度。苏赤华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闭上了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两个人沉默下来了,就像两尊石像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免让行人们捂紧了钱包,生怕他们俩是面善心恶的小偷强盗。好在此时石阶旁的小贩说道:“人生啊,就是在每个年龄阶段,都有不同的烦恼忧愁,直到死,都会被强烈的感情所围绕。” 苏赤华和昆布转过头去看,发现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手拿烟杆侃侃而谈:“很多感情都是极为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和行为表达;有些感情很简单,但迫于现实无奈,只能埋藏心中。有着这样感情的人啊,久而久之,要么疯癫,要么抑郁。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杜康能解一时忧愁,能抒长久情怀吗?” 苏赤华被小贩勾起了兴趣,进而问道:“那怎样才能呢?” 小贩抖了抖烟灰,说道:“乐曲,唯有乐曲,能够将人的感情通过声音的途径表达出来。那些或激愤或悲怆,或忧伤或爱慕的情绪,五味杂陈,都能融入曲中,随音符飘摇空中。奏曲者抒发感情,听曲者感受其情,总而言之,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交流。” 苏赤华恍然大悟,并深表赞同,忍不住说道:“只可惜我在乐器方面无甚天分,否则今日听君一席话,就能以曲相伴了。” 那小贩换了个姿势,说道:“无妨,一个人想做任何事,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小兄弟看起来颇为年轻,人生路还长着呢,至少几十年的时间,从现在开始,还算早。” 说完他站起身,从摊子上拿了一个陶质的埙放在苏赤华手里,郑重其事道:“这埙啊,是一种有着悠久历史的乐器,其音朴质悠扬,挺符合你的气质。我看小兄弟与我有缘,这埙我就算你便宜点,一百五十文,其他人我至少卖三百二十文的。” 苏赤华手捧着陶埙,一脸茫然,只张嘴发出了一个“啊?”字。最后还是昆布起身说道:“看你俩有缘,八十文我买了。” 小贩:“八十文太少了,我亏本嘞,至少一百文吧。” 昆布:“七十文。” 小贩:“这位大哥……” 昆布:“五十文。” 小贩:“行行行,拿去拿去,哎呀,就当咱们交个朋友啦。以后有朋友要买埙啊笛子什么的,记得来找我啊。” 昆布点点头,付钱后拉着苏赤华走了。苏赤华还捧着那埙,一脸茫然地看着昆布,问道:“这是什么?” 昆布一本正经道:“人生乐趣。” 苏赤华道:“你哪儿来的钱?” 昆布道:“你师兄给我的,说是不能让你管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苏赤华顿觉后脑勺一阵疼痛。 她拉过昆布的手,把埙重重放在他手里,故作生气道:“给你!我才不要!” 昆布拿着埙,看着苏赤华愤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嘴角上扬,忽然觉得,活着兴许是件不错的事。 第11章 第二日清晨,天还朦胧未亮,一个骇人的消息就已开始在万宁城中传播。 丹赫部即将攻打万宁城,城主贪生怕死,已然带着家丁逃跑,不少守城士兵也弃城而逃。城内人心惶惶,不少脑子灵活的,也开始收拾细软逃命。 逃跑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做了,就有无数人争相效仿,不过半天的时间,万宁城就逃了大半。 苏赤华趴在城堞上,看着洪水般往外涌的百姓,有些泄气道:“有时候啊,真不知道做的事值不值得。” 昆布在旁边站着,说道:“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说的。” 苏赤华抬头望天,叹气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待到第二日正午,想逃的都逃了,不想逃的也都留下了。留下的守兵把这些人召集起来,说了昆布的计划,然后说道:“你们若是害怕,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一个满脸麻子的人站出来说道:“要是怕,我们早就跑了。” 守兵们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换上常服,再次说道:“丹赫部的人到了之后,你们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一起听我们的。实在不行,我们也会尽力送你们从暗道离开。” 百姓们像是担了天下重任般挺起胸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又一日过去了,待到第三日,丹赫部果然举刀来临。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万宁城城墙之上没有守兵,城墙之下也没有士兵,众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担心有诈,也不敢轻举妄动。 “推他们上去,叫战。”说话的是丹赫部族长,纥骨金。 被俘百姓被兵器抵着后背走向城门,丹赫士兵则在其身后大骂叫战,从问候城主的十八代祖宗,骂到了寻常百姓家的闺女,本以为对方怎么都会有个人来回骂一句,岂料把他们骂得口干舌燥了,城里面都没一点动静。 丹赫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族长,族长也是纳闷。 就在此时,万宁城的城门开了,丹赫部做好准备,可看到城门后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愣住了。 城门后一名老者走了出来,随后其他百姓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们跪在城门外,高举双手道:“万宁城百姓,恭迎族长入城。” 族长眉头一皱,驱使手下查探情况,手下询问之后回道:“族长,袁知儒那老家伙跑了,守城的士兵和大部分百姓也逃了,就留下他们几个舍不得离开故土的。” “跑了?”纥骨金冷笑道:“老家伙不是硬骨头一根吗,会丢下百姓自己逃跑?你先带人进城探探,莫不是敌人的奸计。” 手下带人入城仔细查探了一番,回来禀报说城内确实空无一人。纥骨金大奇道:“奇了怪了,怎会如此?” 纥骨金的儿子上前说道:“也不难想啊,这老家伙以前骨头硬,那是有晋国在背后撑腰,知道我们不敢太得罪他。现在晋国内乱不止,并州的兵力又被戎国牵制着,没人给他撑腰了,他那老骨头自然就硬不起来了。” 他走到城门口,老者献上托盘,说道:“族长,这些是城内府库的钥匙。” 纥骨旭接过钥匙,对父亲说道:“我先去看看府库。” 纥骨金道:“自己小心。” 如昆布所料,纥骨金并没有对投降百姓痛下杀手,只是把他们押去牢房看管,顺便把之前俘虏的商人关在一起。商人不知详情,只道城主真是弃城而逃了,想到自己后面可能还会被押回丹赫部做奴隶,心里顿时悲苦无限,要么在牢房里哭哭啼啼,要么就是破口大骂,赵二麻子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一个尚且年轻的商人头上。 “死爹了还是死娘了,透哭!” 年轻商人抹去眼泪道:“想我青春正盛,却要被人虏去当奴隶,大好年华就此断送,我能不哭吗?哇啊——” 赵二麻子用食指堵着耳朵道:“得得得,你他妈去丹赫部赚钱的时候咋不说这话呢。” 年轻商人大嚎道:“谁晓得他们会翻脸不认人啊!” 一化作百姓的守兵拍拍赵二麻子的肩膀道:“行了,别逗他了,你快把门打开。” 赵二麻子答应了一声,就从头发里拿出藏好的铁丝,开始开锁。他是工匠,平常就给人打锁,撬锁这种事没人比他更在行。 “我说赵二麻子,你行不行啊,撬了这么久没都撬开,可比你师傅差远啦。”有人在旁边揶揄道。 赵二麻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催什么催,这锁是我师傅打的,有那么容易开吗?” 那人嗤之以鼻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你师傅来呢。” 赵二麻子连吐口水道:“呸呸呸,活人不说死话,我师傅走了都快一年了,你让他来?说点吉利的。” 正说着,只听“叮”的一声,锁开了。赵二麻子怕这细微的声音引来敌人注意,连忙把锁虚掩上,过了一会没瞧见人,这才走出去撬其他牢门的锁。 年轻商人看得云里雾里,指着赵二麻子道:“这个,他?” 守兵拍拍年轻商人的肩,又把计划说了一遍,道:“所以你放心,都是安排好了的。昆义士藏在府库,只要他抓到纥骨旭,咱们就有筹码,到时候他放出信号,咱们就冲出去,扰乱敌人,给两位义士创造生擒纥骨金的机会。”说完指着牢房的一面墙道:“那面墙是昨夜连夜砌起来的,里面藏的全是兵器,到时候你们一人拿一个,能打的就打,不能打的就用来防身,总之,有我们在,一切别怕。”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总算把年轻商人的心给定下来了。只是他又转眼看了下苏赤华,只觉得这位义士的身板子颇为寒碜,也不知道真打起来,扛不扛得动刀。 大家伙就在牢房里等着,等来等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每个人都昏昏欲睡肚子叫的时候,牢房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随即便是嘈杂的人声。 百姓们面面相觑,守兵则道:“府库里有一间房单用来放置石漆,石漆遇火易燃,定是昆壮士点燃了石漆,他拿下纥骨旭了。” 众人听说昆布得手,纷纷叫嚣着要出去痛痛快快打一仗,最后还是守兵制住他们,说道:“以防万一,我先出去查探情况,你们等我消息。”岂料刚走出牢门,就撞见了丹赫部将士。众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都跑出牢门,推倒假墙拿出兵器开干。 苏赤华率先冲出地牢,此时地牢外围了一群丹赫士兵,只是因为入口太小,这才没有全都涌进地牢。 “干!咋这么多人啊!”跑出来的赵二麻子叫道。 苏赤华脑子一转,大声喊道:“援军,定是援军到了,他们来拿人质的,大家冲啊,去到暗道就安全了!” 如果面临必死的绝境,再强悍的人,都有可能束手待毙;然而如果有生的选择,那么再弱小的人,都会生出拼死一搏的勇气。 除了身先士卒的守军将士,万宁城的百姓们也都举起刀枪向前冲杀,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也不去想自己会不会死,总之,为了一线生机,豁出命去了。 丹赫部也没想到地牢里的人竟能有武器反抗,是以并没有派太多的人来,苏赤华及诸守军且战且退,将百姓护送至暗道入口,恰好城主及其他士兵也陆续从暗道出来,两厢汇合,竟是将追击而来的丹赫部士兵一举歼灭。 “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去找昆布。”苏赤华撂下一句话,就动身往城主府跑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昆布情况怎么样,他一个人,可别被抓了呀。行至途中,却见昆布扛着纥骨旭向她跑来,而在昆布的身后,是纥骨金和一大群丹赫部士兵。苏赤华见此情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身就往回跑。 昆布虽然扛着一个人,但速度还是比她快,不多时就追到了苏赤华,苏赤华斜眼瞥过去,边跑边问道:“怎么回事啊?” 昆布说道:“纥骨金太怕死了,周围埋伏了一堆人,我暗杀没成功,只能扛着他儿子跑。” 苏赤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丹赫大军,顺便侧身夺过几支飞箭,大声叫喊道:“他们干啥只射我不射你啊!” 昆布道:“我扛着他们王子呢。” 苏赤华道:“你威胁他们啊!你光扛着他跑有啥用啊!” 昆布道:“不行,暗处有弓箭手,我停下他们正好射我,就咱俩人不行。” 苏赤华道:“那你把他扔了!扔远点!至少能分去一半人啊!” 昆布道:“分去一半也还剩几百人呢,照样能把咱俩剁成碎泥。城里的百姓呢?” 苏赤华叫苦连天道:“都在暗道那儿呢,估计也撤得差不多了!老天爷啊!救命啊!” 昆布一把拉住苏赤华,脚步一转,抽出背上长刀抵在纥骨旭的脖子上,大喊道:“都给我停下!” “你,你咋又停下了?”苏赤华双眼看着逐渐围上来的丹赫士兵,喘着气颤着声道:“你不是说,就咱俩不行吗?” 昆布双眼盯着纥骨金,细声低语道:“再拖点时间,援兵来了。” 苏赤华一脸狐疑道:“啊?” 纥骨金骑马上前,昆布见状立即手上用力,在纥骨旭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流出,把纥骨旭也给疼醒了。不过纥骨旭睁眼见了这阵仗,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纥骨金也没心思去计较儿子的不争气了,只盯着昆布道:“你很有勇气。” 昆布道:“多谢夸奖。” 纥骨金道:“我此次入城,只为钱财牛羊,并不想伤害百姓,但你若敢伤害我儿子分毫,我定放火烧城,让百姓陪葬。我佩服你的勇气,现在放开他,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昆布道:“族长,还是我劝你认清实事,转戈投降吧。戎国再强大,终究只是北境小国,你为他得罪晋国,可是本末倒置了。” 纥骨金道:“戎国再不如晋国,对我族的影响却远远超过晋国,况且现在晋国自顾不暇,我又如何祈求晋国的庇护?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放了我儿子,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昆布低声对苏赤华道:“看来没有转圜余地了。” 苏赤华大是无语道:“你让我俩陷入险地,就是为了跟他谈转圜余地?” 昆布没有说话,却是手上用力,将纥骨旭远远抛了出去。苏赤华见状大惊道:“刚才让你扔你不扔,现在靠他保命了你扔!” 丹赫部将士见自己王子被扔出,连忙分出一批人去接,然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房屋后冲天而起,接住了纥骨金,并有十一人自暗处窜出,分两人击向纥骨金,另九人向苏赤华此处而来。苏赤华大喜道:“杜川啊!” 杜川此时没工夫理她,只大声说道:“公子,援军来了!” 苏赤华听后长剑直指纥骨金,大笑道:“雁门郡援兵来了,纥骨金,你完啦!”说完就撸起袖子奔了上去。 昆布见状大摇其头,然而对方是祖宗,没办法,他也只能跟着上去了。 第12章 雁门郡的援军没有让苏赤华失望,没多久就将丹赫部尽数拿下,苏赤华盯着被捆的纥骨金,笑得得意且猖狂。 此间事情结束,苏赤华等人也决定回歧阳了,三人结伴来向袁知儒辞行,岂料刚进城主府,就被袁知儒拉着往里走。袁知儒边走边说道:“哎呀,你们来得正好,许将军正在找你们呢。” 苏赤华道:“许将军?” 慕容鸿则道:“是此次领军的将领,名叫许江。”说完看了眼昆布,低声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苏赤华闻言要逃,手却被袁知儒握得紧紧的,他们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个身穿甲胄的将领。袁知儒笑道:“许将军啊,这两位就是我说的义士了。” 慕容鸿听后连打手势,让许江不要多嘴,岂知他手势刚打到一半,许江就解下兵器跪地低头道:“末将许江,见过九皇子殿下。” 袁知儒立时愣在当地,好一阵恍惚后方才醒悟。他放开苏赤华的手,向后退两步,盯着两人道:“你,你们?” 昆布亦是大惊,只是他生性沉稳,并没有表现出来。苏赤华则挥手道:“起来吧。” 许江应声而起,袁知儒又跪下去了:“下官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责罚。” 苏赤华叹道:“不怪,本来就是我瞒你的。哎,我最讨厌别人跪我了,快起来。” 袁知儒起身后又说道:“殿下尊贵之躯,却不顾性命,救万宁城于水火,卑职感激涕零,感谢之意难以言表,但是万宁百姓会永远记住殿下的大恩大德。” 苏赤华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夸奖和奉承,这一番话说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挤出一脸苦笑:“我是皇室子孙,保护百姓安危本就是我应为之事,袁知儒不必言谢。而且这次也多亏许将军能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辛苦许将军了,不如今晚留下痛饮一杯,庆祝一番?” 许江连称不敢,并说道:“殿下过誉了。只是现在万宁危机已除,我等要立刻赶回雁门郡,这一杯酒,就留在下一次吧。” 苏赤华心道“最好连下一次都没有”,表面上却还是满脸遗憾地点头叹气。本以为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却没想许江话风一转,说道:“万宁城不好处理丹赫部余孽,就由我带回雁门郡,交由郡守处置。只是不知殿下要去哪里?” 苏赤华下意识“啊”了一声,随后察觉不对,便道:“事情已经办完,本皇子自然是要回宫向父皇交差。说来耽搁得也够久了,师兄,我们收拾一下便出发吧。” 慕容鸿还没开口,许江就说道:“此间事情,自会有人上报朝廷。殿下难得来边境一趟,不如到由我做东,带殿下好好欣赏下边境风光?比起王都的绮丽俊秀,边塞的辽阔粗犷,另有一番风味。” 慕容鸿和昆布闻言都看向苏赤华,苏赤华暗做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她眯着眼,笑道:“由你做东?许将军,你虽骁勇善战,但也只是一方守将,论交情论身份,好像都轮不到你请我吧?” 许江笑道:“殿下果然睿智,以末将之卑,自然不敢与殿下攀交情。其实是郡守大人听闻殿下在此,希望能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殿下。末将,也就是想趁此机会,在殿下面前混个眼熟。” 苏赤华不免冷笑,道:“只是父皇之令,最好还是由本皇子亲自回去回报,假手他人,自己去跑去玩乐,本皇子怕被责骂呀。” 许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但是他带来的士兵,却慢慢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苏赤华等人包围其中。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慕容鸿站出来,道:“来此之前我曾见过郡守大人,却未曾听他说过此事。许将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许江低下头,语带艰涩却十分坚定:“是。” 这下连袁知儒都听不下去了,在一旁劝道:“许将军,郡守的心意你已经传达到,殿下还要回王都向圣上复命,下次再来是一样的嘛。” 许江却是抬起头,满脸通红地盯着苏赤华。 苏赤华冷笑道:“我是非去不可了?” 许江道:“请殿下移步。” 苏赤华环顾一圈将他们包围的士兵,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她没想到自家的士兵竟然敢威胁她。 那火就像一把剑,直冲上脑,眼看着就要出鞘杀敌,直到昆布暗中碰了碰她的手,这才让她惊醒过来。 她思考片刻,盯着许江道:“那么,郡守可有告诉你,为何一定要我去。” 许江终是憋不住了,长吁口气,道:“殿下可知道曼东族?” 苏赤华点头道:“自然知道。” 曼东族与丹赫部同样是臣服于戎国的北境民族,只是与丹赫部这种人少力弱的游牧民族不同,曼东族虽称为族,却有着自己的城市和正规军队,说是一个小型国家也不为过。只是比不过北境霸主戎国,再加上戎国一直以来对它十分照顾,因此曼东族也甘愿臣服在戎国之下。 “前段时间,就在滇南和陇西战事刚起不久,曼东族就派兵进入平城,数量之多,”许江停顿片刻,继续道:“几乎是曼东族的全部兵力。” 平城是曼东族最接近晋国的一个城,与雁门郡遥遥相对,两者相差不到百里,道路平坦,甚至没有一座丘陵。这时候屯兵平城,曼东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可苏赤华仍然觉得不对,就算曼东族举全族之力进攻,雁门郡归属并州,以并州的兵力也不是对付不了,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除非…… 她盯着许江,道:“你是说,戎国?” 许江点了点头。 苏赤华心头一惊,道:“戎国出兵了?” 许江又摇了摇头,道:“戎国并没有出兵,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可我们镇守边疆,对他们太熟悉了,若无人在背后撑腰,曼东族根本没胆子与我们对着干,更别说是集中全族兵力了。而北方能给曼东族如此胆量的人,只有戎王。” 苏赤华心头咯噔一下,看样子晋王宫里某个人担心的事,真的就要发生了。 “我们分析过了,戎国近几年来野心是越来越大,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现在陇西和滇南的战事一起,他们的机会来了。”许江说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晋国的兵力都已派到了陇西和滇南,并州若出事,国内将再无援兵,是吗?” 苏赤华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江。 然而有时候,沉默,就是回答。 许江笑了,道:“我们能想到的,敌人自然也能想到。可是戎王为什么不直接进攻,而是让曼东族打前锋,就是因为他仍在害怕。上百年的臣服,让他、让戎国对晋国有着根植内心的恐惧。曼东族是个饵,戎王要用它钓出并州的真正实力。一旦让他察觉并州是孤军奋战,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说完这一切,许江不说话了,这次换他静静地看着苏赤华,眼神中有着坚定,也有着期待。 苏赤华却沉默了,并州是晋国北方兵力最强之地,一旦突破,戎王就能率军直下直逼王都歧阳。 最好的办法就是增派援兵。 可是援兵都已去了陇西和滇南。 那么就是将所有兵力调回歧阳,守卫王都。可是一旦如此,并州必失,并州的百姓也将被抛弃。 而从许江的行动中可以看出,雁门郡守,甚至是并州太守,都不愿如此。 那可怎么办呢?以并州的实力,挡得住曼东族,挡不住戎国大军啊。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她来了,晋国的皇子来了。 所以…… 苏赤华开口道:“所以,你们要用我鼓舞士气,要用我迷惑戎王,甚至要用我为质逼圣上保并州?” 许江闻言下跪,道:“属下不敢!” “不敢?”苏赤华冷笑道:“你们都已经这么做了,还有什么不敢!” 许江看向苏赤华,眼神变得温柔,声音也随之柔软。 他说道:“那么殿下是想放弃并州?” 放弃并州? 不,自然不想。 与万宁城不同,并州可谓重地,最重要的是,这里住着无数晋国百姓,一旦放弃,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苏赤华甚至不敢想象。 是保? 是弃? 这本该由千里之外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来决定,可并州打得一手感情牌,将这个“决定权”瞬间抛给了她。 她本想着万宁城事情过后,暂时屈服于父皇决定,同意与戎国公主的亲事。可是看现在形势,只怕是父皇异想天开了。 许江见她不说话,心中还是有些紧张。虽说已经决定将九皇子强行带回雁门郡,可人家毕竟是皇子,不能太过用武,皇子若硬是要逃,他也不好办。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属下知道,殿下纵观大局,若真是戎军进犯,将并州兵力调回歧阳是最稳妥的方式。可是殿下,我们一走,这千千万万的并州百姓可怎么办啊?圣上高瞻远瞩,守的是晋国大局,而我们守的是一方安宁,守的是一方水土生生不息。守边很辛苦,风吹日晒,敌国盗匪,将士们无不思乡念家望月泣泪,可是每当我们看到百姓,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看到他们因为我们不再害怕盗匪敌人,我们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可是这一切,眼看着就要亲手被我们毁了。我们做不到,殿下,我们做不到啊!” 听完这番话,苏赤华内心突然一片空荡。 不是平静,也不是激情澎湃,就是空荡荡的,仿佛突然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的空荡。 他们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在晋帝心目中的地位。 她做了个不知是笑还是苦笑的表情,轻声道: “走吧。” 第13章 苏赤华一行人到达雁门郡的几日后,歧阳传来消息,址玉国已拿下了陇西郡,晋军被逼退守天水郡,形势危急。滇南方面,梁王苏岑守卫不利,滇南王已经拿下兴古郡,对蜀州蠢蠢欲动。而东南方向虽无大乱,却是海盗猖獗,骚扰沿岸城市,闹得民怨四起、商道受阻。北境这边,并州太守与雁门郡守在房内探讨如何守住并州,苏赤华兴致缺缺,便退出房间,到城墙上吹风散心。 此时凉风阵阵,吹动城外黄沙如烟。苏赤华手拿一壶烈酒,且饮且唱着不久前学来的歌谣。慕容鸿到来时,她正坐在城墙上闭目浅唱,双颊微红,倒真有几分卓尔不群的味道。 慕容鸿把刚收到的信递给她,道:“王都传来的,看看吧。” 苏赤华拿过信一看,无外乎是圣上已经知道她与慕容鸿主动请缨留在并州,共同面对戎国之危,对此表示欣慰和赞赏,同时告知苏赤华,和亲使团已经出发前往戎国,令苏赤华做好随时出使戎国的准备。 苏赤华看后将信件捏为齑粉,飘散在黄沙中。 “你怎么看?”慕容鸿问道。 苏赤华浅饮一口酒,道:“和亲若能成功,北境安危解除,自然是好,可没这么简单。和亲能否成功,还是得看我们能不能挡住曼东族,能不能让戎王相信,除了并州兵力,我们还有其他援兵。若是不能,一个皇子姑爷,怎么也比不上实际得到的财货。” 慕容鸿道:“对付曼东族,以并州的兵力,绰绰有余。” 苏赤华道:“是啊,怕的就是戎族看出端倪,一旦他们加入战斗,哪怕只是试探,并州也难以承受。哎,老师怎么这么快就把十二卫收回去了?” 慕容鸿笑道:“你平日不是最烦他们吗?怎么,这才离开多久,就想他们了?” 苏赤华飞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在,我心里踏实。” 慕容鸿拿过苏赤华的酒壶,猛喝一口,道:“十二卫离开太久了,天辰山那边的事也耽搁不得。皇家天命,若出意外,天辰山将会是晋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苏赤华念念碎道:“最后一道屏障?也不怕没了十二卫,咱俩都折在这城墙上。” 正说着,城下传来一阵马鸣声,两人低头望去,却是三名异域商人在过关。此时虽是紧急时刻,但一来为了迷惑敌人,二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城中百姓并不知道并州此时的处境,城门也照常开启,只是个过关盘查比以往更严了些。这些措施能防止一般歹徒,对于那些善于隐藏的高手,却是形若无物,然而他们却遇到了苏赤华和慕容鸿。这两人长期在外执行任务,早已培养出一种特殊的直觉,这种直觉难以用语言表述,却往往比理性分析更加精准。两人见商人进了城,对望一眼,便下楼暗中跟上了。 果不其然,这三人入城后将马匹货物丢在一旁,朝某处方向去了。两人在后面远远跟着,慕容鸿却突然碰了碰苏赤华,苏赤华转头看向慕容鸿,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昆布。然而此时管不了他,两人只是看了看,便继续跟踪商人去了。 两人走后,昆布转身步入一条小巷。据营地里的将士言,这巷子里住着雁门郡最厉害的铁匠,或有办法解开这铁镯。他本不抱期待,但解药越来越少,若不能及时将铁镯除去,只怕性命堪忧。他不怕死,但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找到铁匠住所,敲了敲门,便握着发疼的手腕愣愣出神,过了许久,方才有一名老者将门打开,道:“今日休息,不做活。”说完便要关门,昆布急忙伸手挡住,道:“在下今日前来并非为铸铁器,而是求前辈求我一命。” “救你?”铁匠上下打量昆布,终于看到了他腕子上的铁镯。昆布将手抬起让他仔细观看,嵌入血肉的尖刺令他眉头紧锁。 铁匠沉默片刻,让昆布进屋,问道:“逃出来多久了?” 昆布道:“半月,我偷了解药,但是坚持不了多久。” 铁匠关上门,仔细观看那铁镯,细声道:“毒药在镯子里面,不取下来,吃一辈子解药都没用。亏了你遇见我,彩云楼的镯子设计巧妙,一般铁匠取不下来。等我。”见昆布迟疑,便冷哼道:“怎么,不信我?” 昆布作揖道:“不敢,只是前辈救命大恩,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铁匠听后道:“不必了。老头我只是瞧不惯那些恶霸的卑劣行径,逼人性命、横行霸道。若是谢庄主还在……哎,你先等着吧,我去准备准备,待会儿有的你受呢。” 不过片刻,铁匠便取了工具回来,那铁镯尖刺早已刺烂了昆布的手腕,取镯之时自是痛苦万分。铁镯离腕的那一瞬,镯内毒液倾泻而出,尽数流入昆布体内。他乃凡人之躯,哪儿受得了如此大的毒量,立时失了意识,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只觉眼前世界天旋地转朦朦胧胧,恍惚间只听见一个苍老而虚幻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昆儿…… 但不知为何,他对这声音充满了恐惧,仿佛唤他之人的脸逐渐贴近他的脸,让他的呼吸更加沉重,抽搐也更加厉害。 “别过来……”他似哀求又似愤怒道:“别过来!” 铁匠在昆布身上找解药,他知道昆布敢带着铁镯逃出彩云楼,身上就一定有解药。终于,他从昆布怀中掏出了药品,而同时掉落出来的,还有一块玄铁令牌。 铁匠拿起令牌,只觉十分沉重冰凉,上面还刻有一只展翅翱翔的红眼凶鹰。铁匠瞧见这只雄鹰,呼吸骤然急促。他看向昆布,原本平静的双眼充满了愤怒,红色的血丝在眼白上根根分明,他紧紧握住那面令牌,高举过顶,猛地砸向昆布的头颅。 一下! 两下! 就在铁匠即将砸第三下的时候,昆布终于醒了过来。他使出全省力气抵住铁匠的手,睁开被鲜血染红的双眼,问道:“你干什么!” 铁匠咬牙切齿道:“狗贼!去死吧!” 说完猛地推开昆布的手,将令牌狠狠砸了下去!幸好昆布及时转身弓背,那令牌只砸在了他的背上。铁匠气不过,起身之后不停地用脚狠踹昆布。昆布身中剧毒,哪儿还有力气躲避,没过多久,身体便渐渐软了下去。铁匠不罢休,见昆布没了动静,转身拿起铁架上的一把大刀,往昆布砍去,但他小瞧了昆布的求生欲望。大刀反射出来的光映在昆布双眸上,仿佛激起了他记忆中的某处,他猛地起身夺过大刀,将铁匠的右臂砍了下来。铁匠受伤倒地,昆布顺势坐在他身上,从他怀中掏出解药吃掉后问道:“为什么!” 铁匠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仍瞪着昆布道:“十六年!我们找了你整整十六年!今天终于让我碰到了……可惜啊,可惜我没能杀了你!” 昆布揪着他的领子问道:“十六年?什么十六年?你们识得我?我是谁?我是谁!” 铁匠冷笑道:“他们,会为谢老,报仇。你,不得好……好死!” 话音方落,铁匠便失血过多,闭眼去了。昆布悻悻然跪坐在地,恰巧看到了落在血泊中的令牌。此情此景,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记忆。 记忆里的那一天,烈日炎炎,万物具静,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一息尚存的那个人,从他紧握的手中夺走了这枚令牌。 这个人是养育了他十六年的师父,也是忽然要下手杀他的人。 这枚令牌一直被师父视若珍宝,十六年来从不离身。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杀他,但既然杀他,他就夺走师父最珍贵的东西。 他带着令牌爬上万丈高的崖壁,躺在悬崖边上。 身上伤口无数,血液的腥臭味引来了不少苍蝇昆虫,他想动,却是浑身无力疼痛难忍,一动也动不了。炙热的骄阳烤得他皮肤生疼,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山谷。自有记忆以来,他便生活在这悬崖下的山谷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被他紧握在手中的这块玄铁令牌。 可笑的是,师父临死都要护着这枚令牌,他夺了过来,却不知它是何物。 今时今日,他再次从血泊中拾起这枚令牌。或许,解开了令牌的秘密,就能知道师父究竟是谁了,也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昆布就着铁匠家里的水洗了把脸,简单包扎后便离开了屋子。 方才铁匠说“他们”,那证明铁匠还有同伙,昆布没有处理铁匠的尸体,他要用尸体把“他们”都引出来。 他跳上屋顶,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到一名大婶边跑边道:“哎呀呀,前面打起来啦!杀人啦!快报官呀!” 昆布顺着她来的方向看去,正是他们在雁门郡的住所的方向。 第14章 事关苏赤华,昆布只好先赶回院子,岂料刚回去,就看到三名异域装扮的人在与慕容鸿缠斗,苏赤华则在后面护着穆柔儿。 昆布见慕容鸿暂无危险,便跳落在苏赤华身旁,问是怎么回事。苏赤华道:“我与师兄在城墙上瞧见这三人入关,觉得不对,就暗中跟踪,没想他们一路潜到我们院子来了,还想对穆姑娘不利,这就打起来了。诶,你头怎么了?” 昆布摸了摸头上的伤,已经结痂了,他说道:“没事,对了,他们是谁?” 苏赤华道:“不知道,但他们是冲着穆姑娘来的,穆姑娘应当知晓。”说完双眼盯着穆柔儿,穆柔儿却是眼观脚脚观地,满脸通红,抿着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苏赤华见状也不敢太过追问,便转而看向慕容鸿。 当日来到雁门郡,郡守本想邀请苏赤华等人去郡守府暂住,但苏赤华久居天辰山,早已习惯了无拘无束的闲散日子,要她遵守那些礼数,简直比练功还难受。幸好慕容鸿知道她,早早在雁门郡租下了一个宅院,供众人居住。只是等他们来到宅院时,竟然看到了穆柔儿。 据穆柔儿自己的说法,是她无处可去,身上又没有盘缠,只好暂居此处以求生活。 而用慕容鸿的话来说,那就是穆柔儿死乞白赖不肯走。 给她盘缠,她说一个柔弱女子不敢单独上路; 让十二卫送她,她说路途太远忘了回家的路; 给她找了份地图,她说自己不识地图且惊吓过度忘了居住城镇的名字。 总而言之,慕容鸿是赶不走她又奈何不了她,只能随着她了。 为了表示感谢,穆柔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宅院里的家务全归她管了,结果一天过下来,是被子也叠不好,衣服也不会洗,把菜炒糊就算了,还能把扫帚给烧了。慕容鸿满心无奈,只能拉着昆布干这些活儿。至于苏赤华,她就是个小皇帝老儿,慕容鸿可不敢使唤她。 不过出乎穆柔儿和苏赤华意料的是,慕容鸿烧得一手好菜,昆布整得一手好家务,两人齐心协力,竟将整个宅院弄得红红火火温馨无限,直让两位女侠目瞪口呆。 “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穆柔儿无不感叹道:“只会做烤肉。” “我也是,”苏赤华亦然道:“只会洗衣服。” 穆柔儿道:“不过也好,什么都会了,以后另一半干啥?” 苏赤华点头道:“是啊,总得大家都做点。” 穆柔儿道:“以后找男人就得这样的,武功好,心肠好,还会做饭。” 苏赤华点头道:“还帅。” 两人相视一笑,心安理得的坐旁边喝茶等开饭了。 当然这是前话。 此时慕容鸿单枪匹马立于三名异域男子身前,义正言辞道:“三位擅闯我宅,还请立即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中一人闻言上前道:“我等非是有意闯入阁下住所,只是小妹在此,我必须带她回去。” “小妹?”众人惊呼道,然后都转头看向了穆柔儿。 穆柔儿被看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来人道:“别闹!你离家出走,舅父担心得饭都吃不下,成天成日的念你,你别任性了,跟哥回去。” 穆柔儿道:“他担心我?哼,他是担心他的声誉,担心那些人不听他的话!他若真担心我,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慕容鸿和苏赤华对望一眼,看样子此人还真是穆柔儿的兄长,只是如此一来,这事他们可就不好管了,毕竟人家兄妹闹别扭,外人可不好随意插手。 眼见慕容鸿就要退开,穆柔儿心下一狠,奔上去挽住慕容鸿的手,对来人说道:“阿兄,你回去告诉爹爹,就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死也不会嫁给那群丑八怪的!” 慕容鸿:“……” 昆布:“?” 苏赤华:“嘿嘿。” 异域三人:“!” 来人脸色骤变,双目如刀把慕容鸿从上到下刮了个遍,而后抱拳说道:“这位前辈……” 慕容鸿:“我二十二。” 来人:“这位二十二,你才二十二?那你头发……啊,这个,咳咳,在下尹川,奉舅父之命,来接妹子回家,还请诸位放行。” 慕容鸿闻言,脚步往旁边挪了挪,穆柔儿察觉到了,立即狠狠抱住慕容鸿,恶狠狠地对尹川说道:“哥,我不走,你就叫父亲死了那条心吧。” 尹川叹道:“哥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也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呀,一个女孩子,外面多危险。” 穆柔儿道:“对我来说,回去才是危险。哥,你也别劝我了,除非父亲改变主意,否者我是不会回去的。” 尹川拿穆柔儿没办法,只能把目标转向慕容鸿,说道:“这位兄台,小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叨扰之处,对不住了。” 慕容鸿正要说话,尹川打断他继续说道:“但我妹子出生高贵,一般富商贵族不足以与她相配,婚姻大事更由不得她自己做主。还请见谅。” 穆柔儿闻言站在慕容鸿身前,气愤道:“慕容大哥配不上,父亲找的那些歪瓜裂枣就配得上了?我告诉你,慕容大哥比他们强多了,强百倍千倍,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胡闹!”尹川气道:“好,就算你不跟我回去,那你可知若舅父知道这事,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们会怎样?你的慕容大哥会怎样!” 此话一出,穆柔儿顿时愣了。尹川继续道:“就算你任性,你也得为他们着想。舅父的行事你比谁都清楚,还用我说吗?”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穆柔儿哆嗦起来,她紧紧握着慕容鸿的手,倒是把慕容鸿吓了一跳,问道:“穆姑娘,你怎么了?” 尹川继续道:“你现在不想回去,哥不逼你。但是你一个女孩子跟几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总归不好,被舅父知道了更是严重。哥就在对面租两间屋子,你过来住,每日还是可以来这边院子串门,好吗?” 穆柔儿抬眼瞧瞧慕容鸿,见他没有出言挽留的意思,再瞧苏赤华和昆布,两人更是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穆柔儿也知道自家事别人不好插手,刚刚的一场戏也是自顾自说喜欢慕容鸿,人家慕容鸿瞧不瞧得上她还是另一回事呢。 想到此处,穆柔儿又气又恼,转身一巴掌拍在慕容鸿臂膀上,然后举起手臂遮住双眼,仰天大哭着走出了宅院。 不过好在尹川还算守信,果真租了两间对面的屋子,暂时住了下来。 苏赤华嘴里咬着树叶梗子,对慕容鸿道:“她说喜欢你诶。” 慕容鸿没有说话,转身进屋了。 几人刚走没多久,郡守府便派人来请,说是要商讨下城防之事。慕容鸿心思全无,便只打发昆布和苏赤华去了。 路上,昆布对苏赤华道:“穆姑娘和尹川是塞外之人,身份应该不简单,只怕是某个部落的王子公主,现在戎国大肆收拢塞外部落,我有点担心。” 苏赤华接道:“是啊,现在形势严峻,万一如你所言,师兄怕是要受些苦了。” 言语间,两人已到了郡守府。 其实关于城防,苏赤华和昆布根本没什么发言权,只是郡守碍于面子,将他们请来旁听而已。苏赤华虽然在天辰山学过军事,但毕竟是纸上谈兵,从未实战过,也不敢胡乱干预。两人在一旁细听喝茶,就等着结束了回院子休息。偏在这时,一名小将进入房间,说是蒋老铁匠被人杀了。 “谁!你是说蒋老?”有将领问道。 小将点头道:“是的,刚才被人发现的。死的好惨,右臂都被人砍断了!” 这下连郡守都坐不住了,起身问道:“谁?下手竟如此残忍。” 小将道:“凶手还未找到,但凶器就是蒋老自家的大刀。” 郡守道:“传令下去,查!一定要把凶手给我查出来!” 一名将领道:“把城门给我关咯,免得凶手逃出去!” 小将领命道:“是!” “等一下!”苏赤华道:“郡守大人,此时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一名将领道:“可若不如此,凶手就跑了呀!” 苏赤华道:“可这样做,曼东族的人会怎么想?为一个匠人,关闭城门全城搜捕,这不是自乱阵脚给他们可趁之机吗!” 众人闻言都反应过来,坐在椅上静默不语,苏赤华问道:“那铁匠是什么人,值得你们如此?” 郡守道:“蒋老是雁门郡最好的铁匠,将领们的兵器都是他打造的,营地里好多士兵的兵器,也是出自他之手。” 昆布道:“既是如此,也不至于各位如此吧。” 一名将领道:“当然不是,除此之外,蒋老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帮助过很多人。更重要的是,他本是谢家庄的人,谢家庄被屠之后,他便到了雁门郡。别的不说,就冲谢家庄三个字,我们也得替他抓住凶手!” “谢家庄?”苏赤华和昆布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谢家庄又是怎么回事?” 将领道:“你们不知道谢家庄?哦,瞧我这记性,谢家庄被屠已经十六年了,那时你们不是小孩,便是尚未出生,自然不知。” 昆布道:“那可否请将军告诉我们?” 将领仰头长叹道:“谢家庄啊……” 第15章 这谢家庄本是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的名剑世家,喻家剑法更是具有极高的名气,每年闻名前去挑战的剑客侠士不在少数,不过都是铩羽而归。 就在十六年前,有一男子上门挑战。那男子虽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却是众多挑战者中最厉害的一个,使得当时的庄主全力迎战,最后也只是以一招之差险胜此人。 此人输后却不走,只说自己输,并非自己剑法、修为不如谢庄主,而是另有原因。他说本想赢了之后,请谢庄主教授他谢家剑的心法,以补不足,可是没想到还是输了,于是他提出一个办法,便是将自己的剑法秘诀和谢家剑法的秘诀交换。谢庄主自然不肯,剑法心法于剑者而言乃是绝密,非子女弟子不传,怎么能随意告知别人。 可那人却说,他幼时受过剧毒,须得高强的内功心法才能将毒素压制住,随着自己长大,武功越来越高,体内的毒素也已与血液内脏融为一体,逐渐增强,男子只有继续精进,提高自己的武功,才能压制毒素,继续活下去。 谢家庄主听后只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但为其把脉,却发现他所言不虚。不过家传心法,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谢庄主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男子留在家中,每要毒发时,谢庄主便注入内力为其压制,同时派人去请当世名医顾道之来为他治病。 男子经过一场大战,隐约有毒发之势,便点头答应,在谢家庄住了下来。 居住期间,谢庄主发现此人确是奇才,武功修为大超同辈,便时常与其切磋,有意无意中还是透露了些家中剑法。后来顾道之到了,观察男子伤势之后,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单独为男子诊病,留下一副药方后就走了。 男子服了顾道之的药,当即发了一场大病,身上忽冷忽热,大汗淋漓,谢庄主也尽心照顾他,那男子也日渐好转起来。 却不想有一日,那男子突然全身发青,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体内血液更是通过毛孔向外溢出,可怕至极。 谢庄主知道这是毒发了,便全力为其压制,那一制,便是一天一夜,谢庄主收功之后也是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可偏偏就在这时,男子趁机要了谢庄主的命。与此同时,庄外突然闯进一群高手,见人就杀,谢家庄死伤殆尽,谢家剑法也被夺走。 听到此处,昆布不由得汗毛竖立,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什么都没抓住。 将领没有发现昆布的异样,继续述说这件往事。 谢家庄被屠第二日,不少人都赶了过来,进了庄子后才发现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 整个谢家庄,无一生还。 人们找到谢庄主的尸体时,他仍是盘膝而坐,保持着为男子疗伤的姿势。 想起谢庄主宽厚的为人,再看看现在的下场,无数人唏嘘不已。 幸好在这时候,有人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谢庄主年幼的女儿。那女儿不过五六岁的年龄,却目睹了整个过程,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愿看。 直到后来,人们才从她嘴里知道当晚的真相,也才知道,当年谢庄主救助的那人,竟是上行门的门主。而那晚屠杀谢家庄的,也是上行门。 “上行门?”昆布问道:“那是什么?” 将领白了眼昆布,解释道:“上行门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没人知道它是何时成立的,也没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实力有多强,它的一切都是个秘密。但是人们知道的是,它有着强大的情报网,知晓江湖中的任何事,他们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他们谁都敢杀。” 昆布道:“如此厉害?” 将领点头称是,道:“自然,否则怎能一夜屠尽享誉江湖的谢家庄?以前还有人不信,谢家庄出事以后,就无人敢不信了。” 昆布点点头,又道:“那后来呢?那男子去哪儿了?上行门又为什么要屠杀谢家庄?” 将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上行门人神出鬼没,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那男子究竟身患何病,顾道之那天跟他单独谈了些什么,都无人得知。只不过从此以后,谢家庄在外的弟子以及受过谢家庄恩情的人,就成了上行门的死对头。上行门的标志所是一头展翅翱翔的红眼雄鹰,他们便在臂膀处纹下断翅之鹰,以示必杀上行门人。” 郡守道:“那蒋老便是谢家庄的人,事发当晚,他在外执行任务,这才逃过一劫。据他所言,当年他们追查到上行门主的行踪,可追到了雁门郡附近,线索就断了。他们不甘心,便留在了此处。蒋老铸铁技术好,便开了间铺子维持生计,其他几人就继续四处搜索贼人踪迹,这一找,就是十六年啊。” 苏赤华道:“想不到还有这等事,此前从未听人说起过。” 郡守叹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事瞬息万变,现如今记得谢家庄的,又有多少人呢?” 苏赤华亦是感叹,起身道:“既是如此,蒋老之事不可不查,但不宜大动干戈惊动曼东族。若是有用得着苏赤华的地方,郡守大人尽管吩咐。” 郡守哪儿敢吩咐她呀,只得推辞两句,让两人回去了。 回院路上,昆布一直在想谢家庄和上行门的事。若真如将领所言,这枚红眼雄鹰的令牌就应当是上行门之物,师父就该是上行门的人。那自己是谁?难道也是上行门的人? 不。 他摇头否定。 他与师父相遇时只有几岁,这么小的年龄,不可能是杀手。 那自己究竟是谁?又怎么会跟上行门的人在山谷里生活了十几年? 昆布苦思无果,可眼见自己的身世有些线索了,他又实在等待不及,便向苏赤华说自己另有要事,转身向蒋铁匠的屋子奔去了。 到了蒋铁匠的屋子,昆布看到地上尸体已经被搬走了,现场也处理过。他心细,走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只是如此一来,不仅郡守府的人难查凶手,就连蒋老的同伴也难有线索。昆布取出令牌,以红绳高悬房梁,随后靠在墙上闭目假寐。 是夜,早已听闻噩耗的蒋老友人们匆匆赶回,甫进门就瞧见了高悬房梁的玄铁令牌,以及靠墙休息的昆布。有持弓者悲伤不已,取出箭矢连射两箭。一箭射向令牌,一箭射向昆布。昆布早有准备,起身躲过箭矢,再将令牌取下,立于众人面前。 众人道:“上行恶人,受死!” 昆布一面闪躲,一面解释道:“诸位不要误会,我不是上行门的人。” 有人道:“你身负上行令牌,还说不是上行门的人!” 说完愈攻愈烈,昆布毫无解释之地,不得已,只得硬承对方一掌,借势后退,大吼道:“是我杀了令牌主人!” 众人还待要攻,其中一人拦住他人,道:“你说什么?” “管他说什么,他杀了蒋老爷子!”说完就要再攻。那人却再次将他们拦住,急道:“老赵!” 昆布趁机说道:“蒋老非我所杀,我也不知凶手是谁,我来此,只是听说谢家庄旧人在此,我是来找你们的。” 老赵道:“你是什么人?” 昆布摇头道:“无名之辈。” 有人冷笑道:“无名之辈?可笑,上行门人虽说干的是见不得人的杀人勾当,但向来敢做敢当,何时招了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 老赵道:“你在现场,又手持上行令牌,说自己与蒋老之死毫无干系,鬼才信你,除非你给出理由,否则,我们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昆布道:“我既决定来此,便没打算隐瞒。不瞒各位,在下昆布,是跟着晋国九皇子殿下来到雁门郡的,此前乃是彩云楼斗士。而在去彩云楼之前,在下曾在一处山谷中生活十六年,十六年里一直是在下的师父在……照顾在下,这枚令牌,也是家师的。” 老赵道:“你可知这是何令牌?” 昆布道:“近日才听说,此乃上行门之物。” 老赵道:“刚才你说,你杀了令牌的主人?” 昆布嘴角一抽,颇为无奈道:“是。”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老赵语气渐冷,说道:“你是说,你杀了自己的师父?为什么?” 昆布叹道:“因为他要杀我。” 老赵道:“为什么?” 昆布道:“不知道。” 老赵道:“那他为何养你,还教你一身武艺。” 昆布道:“不知道。” 有人大声呵斥道:“漏洞百出!他既然养你十六载,定然待你如亲儿,又怎会杀你?” 昆布长叹道:“我不知道。正因如此,我才会来找你们。” 老赵道:“为什么?” 昆布道:“实不相瞒,在下想查出自己的身世。自我有记忆来,便与师父在谷中生活,那时我约有几岁,具体多大,也不记得了,此前的记忆更是一概全无,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姓甚名谁,就连‘昆布’二字,都还是师父随口取的草药名。如今出得山谷,得了自由,见多了世上家族亲爱,便也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可作为线索,只有这枚令牌。近日又听说了谢家庄与上行门的恩怨,我就想自己是否与谢家庄有关。谢家庄被上行门屠杀已过十六年,而我在山谷中,正好生活了十六年。” 昆布说的情真意切,激动处更是眼泪含眶、语带颤抖,众人渐渐信了他。只有一人摇头道:“纵你说的天衣无缝,但还是有一处破绽。” 昆布抹去眼中泪水,道:“在下所言皆为实话,绝无欺骗。” 那人冷笑道:“最大的破绽,你杀不了你师父。你可知你师父是谁?” 昆布摇头。 那人继续道:“上行门虽是以红眼雄鹰为标志,但杀手们皆以带钩为界定杀手等级的标志,红眼雄鹰也是刻于代钩之上,只有一人敢有这红眼雄鹰令牌。那个人武功之高,非绝世高手不能杀他,更何况你这黄毛未退的小儿。他就是上行门的门主,欧阳烈!” 第16章 昆布不知道师父有多大的来头,也不知道他生前是善人还是恶棍,他已经恢复的记忆碎片里,只有和师父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师父最后发了疯似的要杀他。 他摇了摇头,说道:“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上行门究竟是多厉害的组织,我也不清楚师父的武功在世上是高是低,我只知道与他生活的十六年里,他为我通经洗髓,日日督促我习武练功,未有一日懈怠,我对他武功的了解,只怕比他想象的更深。况且他年老力衰,而我年轻力强,他时常疯魔,我却时刻清醒,再加上当时强烈的求生欲望,杀他也并非不可能。” 那人说道:“道理如此,但空口白话,要我们如何信你?” 昆布想了想,说道:“师父的尸体在山谷里,诸位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只是我当时逃得慌,未来得及将尸体掩埋,谷中偶有野兽出没,希望没被叼走吧。” 有人吐出一口唾沫,骂道:“他妈的废话连篇!” 昆布摇头道:“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能可自证清白的东西了,诸位要杀要剐,尽管来攻,但我也不是一心求死之人,反抗之中若不慎伤了各位,还请见谅。” 那人气急,提了刀就要上前,叫老赵的却挡在他身前,上下打量着昆布。那人怒道:“老赵,你干啥呢?” 老赵没有理会他,而是问昆布道:“这十六年,他是不是还给你喂药,让你泡药澡?” 昆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老赵点了点头道:“这十六年里,只怕你过的也不甚舒心吧。” 昆布低头不语。 从前年幼,只觉得师父养大他就已是天大之恩,至于期间对他是好还是不好,他没有概念,只觉得或许人就是这么个活法吧。直到后面师父红了眼要杀他,他又在外经历了这些许,回忆往昔,才发现师父对他称不上好,连看他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老赵把一切看在眼里,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 昆布抬头道:“我是谁?” 老赵道:“我并不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是知道,你对欧阳烈而言,是什么了。” 说着,他抽出一把匕首递给昆布,又拿了一个小罐子,对昆布说道:“给我点你的血,我去找顾神医,若你真的就是那个人,只怕还得带你去见他。” 昆布不明所以,倒是其他人听见顾神医三个字,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都不闹腾了,反而以一种悲悯的目光看向昆布。昆布没有犹豫,在手腕上割了一刀口子,再用内力一催,血就哗啦啦流进了罐子里。 老赵盯着罐子里的血,说道:“够了。” 他封好罐子,又去看昆布的伤口,只见那么大的口子,已经开始结疤了。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见到此种奇迹,也还是忍不住惊叹。 “我去找顾神医,在我回来之前,你留在雁门郡哪里都别去,事关你的性命,请相信我。”老赵皱眉严肃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如是,老赵带着罐子马不停蹄地走了,其他人则留下来调查蒋老的死因,而昆布,他被今天的事弄的满脑浆糊,听老赵的语气,似乎自己还有性命之危。他不明所以,但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尽管可能与身世无关,但他并不想放弃。只是蒋老的死有些麻烦,他得想个法子让这事有个圆满的解决。 想着想着,已是月上梢头,他信步之下来到一座小山。此山少有人来,再加月夜,更显冷清孤幽。 他踏草践石,寻声来到一条小溪处,脱了鞋子坐在溪边。 赤脚入溪,溪水冰凉的触感瞬间自脚底攀升而上,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睁开眼,看着倒映在溪水中的脸,月光悠悠,照得那脸阴晴不定,眼眸或明或暗。他取下缠绕额头的衣布,伤口已经好了,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将布扔进溪中,溪水四溅,竟沾湿了置于溪边的一双绣花鞋。不过片刻,就听一个声音道:“你这人好没礼貌,见女子衣物在此,不知躲避,反而溅水调戏,大胆!” 昆布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石头后躲了一个人。想来是自己太过专注心事,放松了警惕,竟没发现周围有人。 那人身形被石头挡住,但从头型发饰来看,却是女子无疑。他道了声得罪,便转身离去。然而没等他走多远,便有一女子翩然落至身后。 “姑娘,你想怎样。”他道。 那女子道:“奇了怪了,明明是你偷看我在先,怎么这话的语气,倒像是我在为难你呢。” 昆布叹道:“姑娘,我确实不是有意。若有得罪之处,姑娘且说,该怎么办吧。” 女子道:“嘿,你这人。那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要让你脱光了待在溪水里,被我用石子溅水戏耍。” “你。”昆布闻言惊得转过身,却见一面貌姣好,眼若明月的女子。女子面貌甚是眼熟,他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姑娘莫要过分了。”他有些不耐烦道。 “过分?”女子笑道:“你偷看我洗澡,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到底是谁过分?” 昆布道:“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看着他,道:“嗯,要怎样,我眼下也没想好,不如你留个信物给我,我日后想到了,便用此信物向你讨要。” 信物? 我身上哪儿来的信物? 昆布颇不耐烦,但他有没心思与旁人纠缠,于是就在怀里摸来摸去,还真摸出一只陶埙来。他盯着陶埙看了看,递给女子道:“在下昆布,日后姑娘若是有事,便拿它来找我吧。” 女子摇摇手上的埙,忽尔发笑道:“你这人,好没诚意,一只烂埙就想打发我?这埙随处可见,我怎知你会不会耍赖不认?” 昆布道:“埙,随处可见。可如此泼辣的姑娘,倒真是独一无二,世间独有。” 女子冷笑道:“别以为我会被你所骗,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日后有事,如何帮我?我让人给你带信,难道就说,那位泼辣的姑娘?” 昆布闻言一笑,忙点头道:“是是是,是我的失误,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闻言愣了一会儿,随即认真回答道:“江蓠,我叫江蓠。” 昆布无意与她纠缠,施了个礼便赶紧离开了。这次女子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返回溪边,看着手上的埙发笑。 其实这名女子,便是苏赤华。 今夜无事,她便化作女装到这处白天发现的溪边沐浴玩耍,没想到正碰见昆布。而且看他那傻样子,似乎忘了自己曾在莫亚那与他见过一面。她颠了颠手中的陶埙,开心一笑,也转身回去了。 两日后,郡守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杀害蒋老的凶手已经找到。原是个杀人夺财的惯犯,那日进了蒋老屋子想偷些钱财,却没想被蒋老发现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死手。 苏赤华和慕容鸿都感慨国不安宁,盗匪猖獗,只有昆布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三日后,郡守府来报,说是曼东族有了动静,要三人立即前去军营商量对策。不料三人拉开院门,正好瞧见隔壁张婶。 张婶拉住苏赤华的手,气喘吁吁道:“你,穆姑娘,快……” 听到穆柔儿的名字,苏赤华有些紧张道:“穆姑娘怎么了?” 张婶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今早出来倒夜香,正好看到穆姑娘被她哥哥拉着走,她让我转告你们,若是某人心里有她,就赶紧去追,否则天高路远,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若是心里没有她,哎,就算了。” 苏赤华道了声谢,等张婶走后就背着双手,抬头望天,边走边说道:“哎哟,穆姑娘走了哦,咱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以后可怎么找她哟,她烤肉还挺好吃的嘞,我还说找她学学……” “你行了。”昆布打断苏赤华道:“慕容鸿走了。” 苏赤华转头一看,果然没瞧见慕容鸿了,忍不住咧嘴一笑,说道:“嘿,也还不傻嘛。” 昆布没好气道:“我看你挺傻的。” “啥?”苏赤华道。 昆布没有理他,自顾自往前走了。 到了营地,苏赤华和昆布直奔主帐,此时众人正在商议御敌之策。 “防什么防,不如爽快点,领兵前去攻打平城。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城池,我还拿不下它。” 郡守道:“陈德莫要鲁莽。平城易守难攻,若在以前,我们耗得起,但现在不能冒这个险。若此时戎国攻打雁门郡,或是围住你,形成夹击之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德怒道:“真是憋屈!” 苏赤华趁空隙问道:“怎么了?曼东族出兵了?” 郡守道:“那倒没有,只是探子回报,有戎国使者,进了曼东族的军营。” “必须增兵,”有将领插嘴道:“否则我们根本不是戎国和曼东族的对手。” 许江道:“若照往日,朝廷必有增援,可眼下形势,朝廷是不可能再增派援兵了。我们能做的,便是在朝廷将内贼清除干净之前,守好北境。一旦国内局势稳定,戎国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何须援兵,仅凭我们,就能把曼东族杀得屁滚尿流!” 又有将领道:“说来容易,先不论朝廷要费多长时间才能平定滇南之乱,解决陇西危机。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如何才能抵挡住戎国和曼东族的联合进军?” 又将领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狡猾的曼东族!平日里见到我们都绕道走,现在落井下石不说,还把戎国给拉出来当靠山,他奶奶的,就只有这点鸟本事!” 说话的姓褚名山,大叫都叫他褚老三,为人豪爽耿直,打仗也是一好手,就是嘴快,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例如此时,此话一出,其他将士都闭嘴盯着他,气氛一时尴尬,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笑出声来。 褚老三不明所以,只奇怪道:“这有啥好笑的?” 郡守摇摇头,说道:“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埋怨也是无用,为今之计,还是多想办法,如何才能守住雁门郡,守住并州。我已将情况告知太守,请太守想办法调些兵力过来,不过……” “不过”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再多问,继续商议应对之策,只是免不了会偷看一眼苏赤华。苏赤华自是知道为何,可她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坐在椅上喝茶,全当没看见。 终于有将士忍不住了,问苏赤华道:“不知殿下可有法子从别处调点兵力过来?” 苏赤华眼也不抬,便道:“若是能调,早就调了。眼下陇西和滇南的战事吃紧,尤其是陇西,已经打到了天水郡,一旦天水郡失守,那王都危矣。此时兵力大多去了这两处,想调也没处调呀。” 许江无奈道:“并州失守,王都也是岌岌可危呀。” 苏赤华道:“确实,但我们只要稳住戎国,不让他出兵,那并州之危便低于陇西、滇南。许将军,别怕,我还在这儿呢。” 许江还要再说,却被郡守阻止,郡守道:“国家危难,增援之事,就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击退曼东族,稳住戎国。” 击退曼东族不难,难的是如何迷惑戎国。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昆布发话了。 “在下赞同陈德将军所言。”他说道:“与其坐等不安,不如主动出击。” 第17章 昆布看了眼众人,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担心的,其实就是在作战中被戎国察觉咱们是孤军守城。若我们能在戎国察觉此事之前就解决曼东族,不就好办了吗。” 陈德道:“道理谁都懂,关键是要怎么做,别尽说些有的没的。” 郡守瞪了眼陈德,示意昆布继续说下去。昆布道:“虽然我们兵力不足,但纥骨旭被抓时,曾说他叔父会率领曼东大军踏平雁门郡。我后来问过其他人,他的叔父纥骨丹是曼东族大军的副将,听说曼东主帅是曼东族长的亲弟,本身没什么本事,行军作战全靠纥骨丹,是么?” 许江点头,说道:“即便如此,只怕也没什么用,毕竟这种大事,岂会因一个人有所改变。纥骨丹是个硬汉子,很难让他屈服的。” 昆布又问道:“那主帅呢?” 褚老三插嘴道:“这个人我知道,打过几次交道,满嘴跑野马,自以为脑袋顶呱呱,其实里面全装的马屎。” 褚老三此话一出,其他人深以为然,昆布笑道:“既然如此,我有个想法,大家先听听。” 昆布将心中所想细细道来,其他人本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然而听到后面,越听越觉可行,待他说完,许江都扒着昆布的肩膀想让他留在军营里了。只是苏赤华坐在一旁,让许江不好明面上挖人,只能憋在心里,想着以后找机会拉拢昆布。 “既是如此,咱就先这么办吧,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就是硬打这一途而已。”郡守说道。 众人又商议了些细节,苏赤华坐在一旁听着,压根插不上嘴,之后郡守留他们在府里吃饭,两人忧心慕容鸿的事,便推迟回去了。只是在路上,苏赤华时不时转头看向昆布,那眼神直把昆布看得发毛,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苏赤华摇头。 昆布道:“那你老盯着我作甚?” 苏赤华道:“你手上的镯子,什么时候取掉的?” 昆布道:“就尹川来的那天,我找到一个铁匠铺老板,他给我取下来了。” 苏赤华不疑有他,继续问道:“你知道我是皇子,还以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不怕我生气?” 昆布笑道:“你要是希望我能谦卑对你,之前又何必隐瞒身份?既然你不喜欢,我自然也不必假装。” 苏赤华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昆布道:“我相信世上有聪明的人,但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聪明到能对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提出独到而缜密见解的人,昆布,你的身世一定不一般,在你失去的记忆里,你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跟我回歧阳吧,我带你去见老师,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定能帮到你的。” 昆布摇头道:“不了,我已经有线索了。” 苏赤华惊讶道:“你想起来了?” 昆布道:“只记起来一个人,但也足够了,顺藤摸瓜,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苏赤华道:“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昆布道:“我师父。” 苏赤华道:“你师父?如此也好,只要找到他,你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昆布却笑道:“找不到他了。” 苏赤华道:“为什么?高人都爱云游四海?” 昆布道:“不,我杀了他。” 苏赤华停下脚步,脑袋里一个轰隆,感觉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她与老师的感情很好,亲如父女,是以不免认为天底下的师徒关系皆是如此,却没想冷不丁碰到个弑师的,如何不让她惊诧? 苏赤华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有些吞吐道:“为什么?” 昆布道:“忘了,只记得他要杀我,我为求生,反杀了他。但我知道他是谁,寻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总会有结果的。” 苏赤华还想再问他师父是谁,但想到这问题有些越矩,便憋着没问。昆布却说道:“所以,我要走了。抱歉,雁门郡如此形势,我却为了一己之欲提前离开。” 苏赤华骤听昆布将要离开,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人家恩情已还,又不是自己的侍卫,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呢?苏赤华只好笑道:“你该去就去吧,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别断了。” 昆布起身称谢,两人一路无言回了宅院。 是夜,苏赤华坐在床边对月出神,忽然看到一个身影翻窗出了院子,她知道那是昆布,兴许是不想明日分别离愁吧,所以决定今夜不告而别。苏赤华叹了一口气,心情全无,又把拿出的女装放了回去。 没多久慕容鸿也回来了,她急匆匆跑下去询问情况,慕容鸿却只是说道:“我会找到她的。” 这言语,这失落的神情,想来是没见到人了。 老天爷就是这样,在你觉得事事顺心的时候,突然给你使个绊子,让你冷不丁跄踉一下。而对苏赤华和慕容鸿而言,这跄踉不止一下,还是两下,第二下就是隔天傍晚传来消息,纥骨金傲骨凛然不肯进食,终于在饥饿和重伤的双重打击下去世了。为此,纥骨旭和其余丹赫部人闹腾了许久,险些把牢门冲破,最后还是请了诸位将军去才压下了敌人的怒气。 纥骨金的死给原本制定的计划添了一些麻烦,好在问题不大,改过之后也能照常进行。只是慕容鸿也没想到昆布竟能想到这些,着实惊讶了一番。 第二天探子回报,说是曼东大军早已收到戎国要求进攻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何,主帅赫连珪一直压着纥骨丹不许出兵。许江听后拍案叫好,说道:“定是赫连珪担心纥骨丹会为了被俘的族人叛变,所以才不许出兵,他定是在等戎军到达。” 陈德道:“戎军还等着观望呢,怎会轻易出兵?” 许江笑道:“这就是咱们的机会了。” 当夜,悲伤过度以至晕厥的纥骨旭被族人叫醒,只是纥骨金死后,他就继承了父亲的傲骨,至死不吃敌人之食,所以虽然醒了,但也饿得头脑发晕,还是半眯着眼睛养神,族人劝他喝点水,他也是转过头去毫不理会。族人无法,只能哀叹。只不过纥骨旭不吃,牢房外的狱卒却吃得欢乐。 今日老狱卒的孙子满周岁,虽说上头下令所有人不得休息,但他还是去外面买了些卤菜回来给大家伙吃,权当庆祝。看守牢房本就是件枯燥紧张的事,有个由头让大家围在一起吃菜聊天,也是挺不错的。 “只可惜没有酒。”一名新来的年轻狱卒爵着菜说道。 老狱卒道:“若在平时,你少喝点倒也没啥,只是现在关着的都是重要人物,马虎不得。” 年轻狱卒道:“都关在牢房里呢,难道他们还会缩骨功,自己钻出来?” 老狱卒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你就不懂啦。”说完又拿出一包新的卤菜拿到牢门前,说是专给纥骨旭买的。 “我瞧王子久未进食,许是牢房里的饭菜不好吃。这是城里最出名酒楼的卤菜,可好吃了,王子吃点吧。”牢里的人接过了,尝过之后确定无毒,就递给纥骨旭。只是纥骨旭傲骨仍在,闭着眼睛当没瞧见。老狱卒也不在意,腼腆一笑又回桌上去了。 年轻狱卒道:“我说你也忒好心了,孙子满周岁,请我们就算了,连犯人都请啊。” 其他狱卒道:“嘿,你这臭嘴,有的吃就不错了,话多!”说着眼睛往老狱卒处使劲转,年轻狱卒这才想起来,老狱卒本就是丹赫部的人,只是年轻时娶了个雁门郡的老婆,当了上门女婿,这才在此处生活了几十年。 年轻狱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一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老狱卒见状笑道:“现在是犯人,过段时间兴许就不是了。” 此处一出,年轻狱卒立即好奇道:“这话怎说?” 老狱卒说道:“我今日从郡守府汇报回来,听见郡守他们商议说,已经派人劝降纥骨丹,只要他愿意来晋国,郡守就会上书陛下,让丹赫部在晋国安家落户,举荐纥骨丹入朝为官。这事由九皇子做担保,准没差。” 年轻狱卒转头看了眼牢房里的人,惊讶道:“还有这等好事?如果纥骨丹答应,那他们不就都得放出来么?” 其他狱卒纷纷说道:“确是好事,在北方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不仅要遭受曼东族的盘剥,还得给戎国进贡,想想咱们多好啊,哎呀,吃饱穿暖,日子和美。” 一群人边吃边说,边说边笑,慢慢的,竟都渐渐睡着了,只有老狱卒还清醒着。 老狱卒叹了口气,走到牢门前跪下,说道:“王子,你醒来吧,我放你走。” 见纥骨旭没有动静,老狱卒继续说道:“我在菜里下了迷药,不多,撑不了多久。王子,郡守想以你们威胁纥骨丹大人,只要他不答应投降,就会杀了你们。我虽在雁门郡生活了几十年,但终归是丹赫部的人,又见您与族长的傲骨,实在是不忍心,这才冒险救人,还请王子不要多心。” 纥骨旭睁开眼,问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他们定会怀疑到你身上。” 老狱卒笑了笑,说道:“我一把骨头了,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多一天少一天,没差别的。”说完打开了牢门,又拿出一张地图,说道:“我这地图上标了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城外,王子一切小心。” 纥骨旭走出牢房,接过地图,对老狱卒千恩万谢后挥手示意众人跟着一起走,老狱卒见状忙道:“王子不可!” 纥骨旭奇道:“什么?” 老狱卒道:“现在夜晚巡逻的人多,太多人走,会引起士兵注意的,而且他们醒来了,发现牢房一空,立马来追,王子也是走不掉的。” 纥骨旭道:“那怎么办?” 老狱卒道:“王子与一人换装,自己走吧。少一个人,其他人再多打打掩护,狱卒们也难瞧出来,这样至少能拖得几日时间,王子就安全了。” 纥骨旭转头看了看族人,族人们也觉老狱卒所说有理,都纷纷退回了牢房,只留下一个身形与纥骨旭相似的人与他换了衣。 纥骨旭走后没多久,狱卒们纷纷醒来,大惊之下先去查探牢房里的人,看到牢门紧锁也就放心了。只是见几个人围在纥骨旭身边,想来是纥骨旭太久没吃东西,众人担心,便又把老狱卒的卤菜往前推了推,说道:“吃了吧,饿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年轻狱卒则摸着头道:“奇了怪了,怎就睡着了,好在只是眯了一会儿,没出啥事。诶老头子,是不是你这菜有问题啊。” 老狱卒佯装睡醒,拍打着脸道:“呸,有问题我自己还吃?” 有人去闻那菜,然后说道:“哎呀,刚才尽顾着吃,都没察觉这菜一股子酒味。定是酒楼后厨又把堂食客人吃剩的菜混在这里面了,那菜沾了酒,酒楼里自粮的酒后劲又大,再加上咱们连着几日劳累,就醉过去了。” 有人怒拍桌子道:“干!上次我去吃饭就发现这事儿了,吵了一架,他们还敢!生意不想做了!他奶奶的,等这里的事情忙完,看我不掀了他家的桌子!” “真的?难怪我前几天去吃饭,觉得有碟子菜时新鲜时酸涩,原来还有这回事。啧啧,我下次再也不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也都没注意牢房里的事了。 而这边,纥骨旭按着老狱卒给的地图走,很顺利就逃了出来,他撒丫子往北跑,跑了半夜,腿都快跑断了,才终于到了曼东大营。 守卫识得他,赶紧让人把他抬到纥骨丹的营帐里,纥骨丹瞧见侄儿的模样,心中虽痛,脸上却无变化,只命人端来饭食,再准备点热水给他洗洗。纥骨旭许久没吃饭,见了饭就跟头狼似的,直接上手抓着吃。纥骨丹在一旁看着,拍着他的背道:“慢点吃。” 纥骨旭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而后大哭道:“叔父,爹爹死了!” 纥骨丹说道:“别哭,仔细说给我听。” 纥骨旭抹去眼泪,从他们攻打万宁城开始,说到老狱卒救人,而后跪在叔父面前,说道:“请叔父许我参战,我要杀尽晋狗,给父亲报仇!” 纥骨丹不置可否,只让纥骨旭去休息。 叔父的反应让纥骨旭心生担忧,忍不住问道:“叔父不会是想答应投诚吧?” 纥骨丹摇头道:“根本没有晋人来找我。” 纥骨旭道:“什么?” 纥骨丹道:“旭儿,你真以为雁门郡的门是那么好出的?那个老狱卒,会豁了性命来救你?” 纥骨旭道:“老狱卒原是我们族人,有什么……不可能?” 纥骨旭越说越没有底气,是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只是他急于逃命,没有想那么多。 纥骨丹见侄儿不说话,也明白他反应过来了。 郡守想要劝降他是真,不过劝降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纥骨旭,而放回纥骨旭,也是郡守抛出的诚意。 纥骨丹让人带纥骨旭先去洗漱,纥骨旭走到门口,又转头问纥骨丹道:“叔父,牢房里还有族人,你,你会救他们吧?” 纥骨丹不置可否,只让纥骨旭走了。 纥骨旭离开后,亲兵阿东进了营帐,问纥骨丹道:“将军,要不要考虑下晋人的提议?” 纥骨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阿东则愤恨道:“将军,难道你忘了,是谁害得族长去攻打万宁城的吗?要不是赫连珪暗中派人劫下了您给族人过冬的物资,又假借您的名义诓骗族长,族长怎会干这种蠢事?现在正是机会,与晋人联手,拿下赫连珪,为族长报仇!” 纥骨丹看着阿东,说道:“然后呢?你要抛弃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土地吗?你要抛弃留在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吗?一旦我们杀了赫连珪,他们就没命了呀。” 阿东道:“可这仇就算了吗?” 纥骨丹拍拍阿东的肩膀,说道:“仇,我一定会报,但我们不能因为有了仇,就忘记自己是谁。” 第18章 纥骨丹让阿东吩咐下去,就说是他擅自做主,派人潜入雁门郡营救纥骨旭出城,不能赫连珪知道纥骨旭是自己回来的。 “此外,以晋人的性情,若非形势严峻,他们不会对我抛出好意,看来咱们猜的没错,雁门郡没有援兵。”纥骨丹说道:“现在晚了,明日一早我就让赫连珪向戎国求兵,攻打雁门郡。” 其实最好的时间就是现在,早一点通知戎军,他们就多一分胜算,然而总帐里呼呼大睡的主帅是最厌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除非是天塌下来要砸到他了,否则叫醒他的人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是今夜纥骨丹却猜错了,赫连珪已经被人从梦里叫醒了。 早在纥骨旭与叔父见面的时候,一个在营地外等待的晋人“不小心”被守卫的士兵发现。按照以往,这种“杂事”一般都是交由纥骨丹处理,但守卫想到纥骨旭刚进营地此人就出现了,未免有些生疑,就将此事报给了主帅的亲兵,亲兵一听,连忙进帐叫醒了赫连珪。 赫连珪揉着犯困的双眼,打着哈欠,耳听着亲兵对晋人的审问,突发奇想聪明了一回,让亲兵去查纥骨旭。 亲兵在纥骨旭沐浴时翻了他的衣物,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纸条,亲兵看不懂中原文字,只能把纸条交给赫连珪,赫连珪看后冷笑连连,却是没有说话。 第二日,纥骨丹估摸着赫连珪差不多起床了,就进帐说了自己的猜想,让他派人通知戎国出兵。岂料赫连珪却一反在行军中懦弱无能的行事风格,笑着说道:“忘记跟你说了,我已经派人去请戎军了。” 纥骨丹大是惊讶,问其原因,赫连珪则说道:“昨夜你营救纥骨旭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今早刚好碰到了他,就顺口问了他敌军的情况。现在已确定雁门郡是孤军自守,我就等不及,派人连夜去请戎军了。戎军到此顶多不过一日,将军早去准备,咱们先攻。” 纥骨丹心中怀疑,去问纥骨旭,却也确有其事。 戎军谨慎狡猾,若不见曼东族率先行动,定不会轻易现身,让他先攻,说好听点是让他当先锋,以后算功劳有他丹赫部的一份,说不好听点就是拿他当枪使,城门里的情况是虚是实,先用丹赫部人的命去探探。纥骨丹心里不甘,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照办。 雁门郡的城墙不好攻,就算没有援兵,对方的实力也不是曼东族可比的,若是没有戎军的帮助,他能攻破城门才有鬼了。这种情况赫连珪再愚钝也应该知道,然而赫连珪见纥骨丹攻了大半日还没攻破城门,竟派人来问他,是否顾忌城中丹赫俘虏,所以不敢用全力? 纥骨丹心中愤恨,只想倒转刀头向赫连珪刺去。 但是气归气,仗还是要打的。纥骨丹气沉丹田,鼓励族人们勇猛作战。 “战士们!冲进去!把咱们的族人救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激励起了作用,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城门终于打开了,纥骨丹心中大喜,手举达到大刀高呼进城。他在城中一路砍杀,无一人能够挡下他来,只是他越杀到后面越觉得不对,等他停下步伐回头一望,才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不到百人,赫连珪的大军更是没有跟上。 “将军,情况不对。”阿东骑马到纥骨丹身边,低声道。 纥骨丹心下一沉,急忙说道:“赶快回去!” 然而话音方落,便见四周不知从何处涌出一大批晋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而在晋兵之后,是被绳索困在一起的丹赫俘虏。 一名少年走到晋兵之前,拱手道:“在下苏赤华,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甚感荣幸。” 纥骨丹已从侄儿口中得知苏赤华的身份,但他没有下马,只盯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开城门诱我入城。” 苏赤华道:“称不上胆大,不过孤注一掷,赌一把罢了。” 纥骨丹冷笑道:“若你们的皇帝知道他的儿子是如此大胆的赌徒,竟敢拿他的城池做赌注,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苏赤华亦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是这个是世界上最大的赌徒,只不过他下注之前会有朝中大臣为他分析赌局,更有各方人士为他的赌注保驾护航,所以赢面更大一些,但也有赌输的时候。” 见纥骨丹不说话,苏赤华道:“将军不必拖延时间,赫连珪是不会派兵入城的,更或者说,他已经把你当成了叛徒,正等着戎军一到,把你我共同歼灭。” 阿东瞧了眼纥骨丹,刀锋直指苏赤华道:“胡说八道,仅凭你三言两语,休想挑拨离间!” 苏赤华道:“若非如此,城门已开,如此立功的大好机会,赫连珪怎会拱手让给你家将军一人?况且到了现在,他也仍在城外,没派一人入城帮你。” 阿东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事实如此,天杀的赫连珪不知道抽什么风,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赤华莞尔一笑,说道:“是我的错,昨夜王子回营,一是我向将军示出诚意,二则确实没安好心。我一是派人暗中跟着王子,故意让赫连珪发现,企图让赫连珪怀疑将军与我们私通,二是让人暗中塞了张字条在王子身上,字条上是郡守亲手所书、我亲笔落款的感谢信,信中内容,也不过是感谢将军摒弃前嫌与我们合作,我们承诺善待丹赫部族,并给将军高官厚禄而已。两者相加,看赫连珪的反应,他该是相信了。再加上将军竟仅靠丹赫部士兵就攻破了城门,赫连珪定会认为你是故意诱他入城,好让我们能够将他拿住。” 阿东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忍不住讥笑道:“皇子殿下,你怕是高看我们家主帅了。” 苏赤华笑道:“这世上比愚蠢更可怕的东西,就是自作聪明,你家主帅若仅仅是愚蠢,倒还不至于让将军陷入此等境地。” 纥骨丹道:“虽是自作聪明,好歹也有几分聪明,你们这么做,他定也猜到了原因。他早就派人去请戎军了,你们抓了一个我,于事无补,这么做毫无意义。” 苏赤华道:“有没有意义,得先做了再说。” 她挥挥手,被俘的丹赫士兵被推到前方,除此之外,另有两个曼东族的人头被提了过来。 苏赤华指着那两颗人头说道:“我们猜到赫连珪会派人请援,所以早在途径路上设下了埋伏,戎军不会来,至少今日不会来。将军的族人,我现在就还给将军,将军若愿接受我朝的好意,本皇子扫榻相迎,将军若是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城门尚未关闭,将军自可带族人离开,苏某绝不阻拦。” 苏赤华说的轻松,纥骨丹却是难做。 赫连珪已经对他心生怀疑,他若再带着族人毫发无损的出城,赫连珪不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才怪。可答应苏赤华,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更放不下尚在北境的族人。干脆豁出性命与敌人大干一场?纥骨丹环顾四周,这想法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他妈的,纥骨丹现在是有嘴说不清,怎么做都是错,只是在大错与小错之间抉择,选择一个他最能接受的结果而已。 是以死亡护卫战士的尊严,还是遵循生存的本能,倒戈投诚。 苏赤华知道他已经站在了抉择的门槛上,就差临门的一个念想,这场赌注就能有一个结果。 于她而言,最理想的当然是纥骨丹倒戈,他们合力快速歼灭曼东族,震慑戎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纥骨丹以死相拼,他们得费些力气先把他解决了。然而不管如何,没了大军的纥骨丹,就是陷入虎群的狼;没了纥骨丹的曼东大军,就是一群没了猎犬的羊。无论怎样,这场仗,他们已经赢了。 此时此刻,苏赤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昆布。她不知道这样的计谋算得上是好,还是不好,但至少她绝对想不出来,就连慕容鸿都不一定能想出来。 现在的他,到了何处了呢?找到自己的身世了吗?他究竟是谁呢?他还好吗? 苏赤华微微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抛出脑外,正要说话逼一逼纥骨丹,岂料一名晋兵急匆匆跑来,喘着气对苏赤华道:“不,不好了,戎军来了。” 晋兵说话声音虽小,但纥骨丹和阿东都是身负武功耳力顶好的人,这句话自然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纥骨丹不做他想,立即挥刀大吼道:“戎国援军已到,战士们,随我杀出去!” 苏赤华亦是大喊道:“师兄,拦下他。” 慕容鸿和褚老三本就立于丹赫士兵之后,为的就是防他们逃跑。不待苏赤华吩咐,两人及一众士兵早已抽出兵刃,准备大干一场。苏赤华则趁机向城墙跑去,她登上城楼,只见远方一股尘烟滚滚而来,瞧不清究竟有多少兵马。 郡守见状叹息道:“尽力了,殿下,你快走吧。” 苏赤华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郡守也没多说什么,只对着苏赤华行了一个大礼。 大礼行毕,戎军也已至城下,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所来兵马并没有想象的多,估摸只有两三万的样子,而且领头之人竟在城门外下马,按照礼仪对郡守行过礼之后方才说道:“戎宫侍卫邬邑,特奉戎王之命,来迎接贵国九皇子入戎,还请郡守大人打开城门。” 郡守和苏赤华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冒起一个念头:这戎国,搞什么呢? 第19章 “殿下,邬邑是戎王的禁军统领,深得戎王器重,殿下还需小心。”郡守说道。 苏赤华点了点头。 此时两人正站在城门后,等着接见这位戎军统领。 门开,人入。 邬邑走到苏赤华面前,对其施礼道:“皇子殿下安好,末将邬邑,受戎王令,特邀殿下前往戎国首都函阙,参加公主选婿。” “选婿?”苏赤华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有些没反应过来,邬邑倒是笑道:“是的,我主前些日子便已公布将为公主择婿,想来殿下事务繁忙,没有注意。贵国使臣也在函阙,若贵国有心,便请殿下早早动身。其他各部的王子都到了,就差殿下您了。” 苏赤华瞥了眼平城的方向,笑道:“邬将军别说笑了,若是如此,将军又何必带大军来。” 邬邑笑道:“我主听说曼东族对殿下不敬,为护殿下安全,这才令末将带兵前来。” 苏赤华心中暗笑,却也不能说什么。与戎联姻本就是父亲所期待的,她再如何抗拒,也不能拿一国安危来任性。在答应邬邑之后,她便与慕容鸿随戎国大军浩浩荡荡往戎国行去,只不过随他们回去的只是小部分戎军,大部队仍然留在平城。待到函阙时已是深夜,夜半不宜拜访戎王,邬邑便安排他们先到驿站休息,明日再入王宫。 稍作休息之后,他们见到了从外面赶回来的张史浩。张史浩见两人已到,悬在半空的心也就放下了。他长长地舒口气,向两人说明此时的情形。 “此次除了我们,余娄的王子阿部丽,巴东王子忽尔赤,及西河国王子鲜于淳也都来了。晋国虽大,但戎王本就有心脱离我国,与他们联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殿下切不可因戎王相邀,便掉以轻心,让公主被他们娶了去。” 我倒是想公主能被他们娶走——苏赤华心想,她此刻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若是输了,晋国何以稳北境?若是赢了,她与公主这亲可怎么成啊? 苏赤华感觉自己就像立在刀刃上的蚂蚁,左下是油锅,右下是火海,不动呢,自己又被刀刃割的厉害。 哎,先过一关是一关吧。 第二日,邬邑来接各国王子入宫,苏赤华等人下楼,见到了张史浩说的那三人。 阿部丽是个俊秀的人,看着也文静,颇有中原书生的味道。忽尔赤则人如其名,看上去风风火火的,倒是这鲜于淳嘛……苏赤华与慕容鸿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鲜于淳看到他们两个也是一愣,随后便冷哼一声,当作没瞧见。 邬邑没察觉道他们间的小动作,一切就绪之后引他们去了戎王所在的行宫。 要说这行宫,在戎国里也传有些佳话。 戎国乃马上之国,历代戎王也都是大咧咧的汉子脾性,务实、厌恶铺张浪费,每日忙于正事,对诗赋游玩等浪漫之事是毫无兴趣且嗤之以鼻,所以当现任戎王说要建立行宫供佳人游玩之时,着实惊掉了所有臣民的下巴。不过这佳人是谁,戎王也没说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认定是现任王后了。 此时已入秋,戎国景色大多清冷肃杀,然而越接近行宫,景色越是葱郁。邬邑说是因为行宫中有温泉为湖,是以四周温暖如春,而湖边风景更是动人。 温泉为湖?苏赤华回想了下这四个字,想不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众人行至行宫,才发现行宫是建在玉泉河对面的一座小山上,河水碧绿清澈,却只有小舟为渡。邬邑登上一叶小舟,以内力为引,快速向前驶去,回头一笑,说他在对岸等诸位。众人片刻愣怔之后,都开始抢夺余下的四叶小舟——除了苏赤华。 一舟只能容两人,有心眼的手下都开始帮着自家主子占领其他小舟,想把别的竞争者堵在行宫外。张史浩见状一面哀叹这群人不知礼仪、粗野无比,一面令人赶紧给苏赤华抢小舟。 苏赤华摇了摇头,转身只想当作没看见,却被慕容鸿一把拉住,小跑似的冲过去坐进抢来的舟里。 “师兄,咱能不能别这么丢人?”她低头道。 慕容鸿拿桨入水,边划边道:“你再慢点就真丢人了,到时候看你怎么跟陛下交代。哎,划浆太慢,我还是用内力催吧。” 话音方落,这小舟便哗啦啦地往前冲去,将其余三人甩在身后。 苏赤华低头扶额,只觉双颊羞得火辣辣的红,便也暗中使力,与慕容鸿拉力。慕容鸿察觉不对,但不敢跟苏赤华来硬的,怕小舟承受不了两股内力碎于湖上,便只得配合苏赤华,将小舟的速度降下来,眼睁睁看着别人超过自己。待到最后,却是鲜于淳夺了第一,苏赤华只得第二。 鲜于淳见苏赤华落后于自己,无不得意地盯着他俩摇头晃脑哼哼冷笑。 慕容鸿斜眼瞥向苏赤华道:“你尴不尴尬?” 苏赤华道:“第二,也没辱了晋国的威风。” 慕容鸿道:“你没瞧见那家伙的嘴脸?在嘲笑你呢。” 苏赤华道:“我向来没脸没皮。” 慕容鸿摇头道:“算了,我也不逼你,也就丢点人而已,反正咱俩脸皮一般厚,陪你丢就是了。不过等下出了行宫,张大人可得由你去对付啊。” 苏赤华伸出一根大拇指,表示对慕容鸿的感谢。 过了玉泉河,便能遥遥望见行宫的轮廓。邬邑领着众人前进,却说上山的道狭窄,未免拥挤,大家得分批走。 众人闻言,心中暗笑。 这未来岳父挑女婿,出些题刁难刁难是理所应当的。 可还没见面就做得这般神秘,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话憋在心里,想娶人家公主,还得按人家的规矩办。 邬邑派人侍卫分别领着各国王子上山,苏赤华为显大国气概,选择最后一名入山。那三位王子本就将苏赤华视为头号大敌,巴不得他自己退让,闻言都赶紧走了,反倒是邬邑对苏赤华道了声好运。 苏赤华不明所以,只觉得邬邑笑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她微微摇头,跟着侍卫入山了。 要说这山道啊,不仅不够宽阔,而且九转十八弯,没人引路还真是不好走。而且路面湿滑梯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崴脚。苏赤华和慕容鸿未生戒心,低着头认真看路,等到了岔路口抬头看侍卫的时候,却早已不见了侍卫的踪影。两人大声唤了两声,却没半点回应。 “得,迷路了。”苏赤华道。 慕容鸿道:“正好拖延时间,不是如你所愿吗。” 苏赤华两手拢进袖子,否认道:“什么如我所愿,这是逼不得已,怪不得我” 慕容鸿笑道:“是,不得已。” 苏赤华挑下眉毛,说道:“但也到此为止了,见了戎王,还是得好好应对。” 慕容鸿则道:“不过这侍卫做的也太明显了,估计其他三位也是我们这情况,说不定比咱们更糟。” 苏赤华点头道:“这分明就是个迷宫,而且看这走位布局,关键地方估计还是活的。说也奇怪,这种东西一般多见于中原,北境少有,我们自小跟着老师学过不少行军布图奇门遁甲,要破解不难,可其他三位就难说了。” 慕容鸿道:“其他三位都是北境之人,哪儿见过这东西。这一局,是给你开的后门啊。” 苏赤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且聊且走,不多会儿便走到了出口,探头往外瞧,果然未见那三位王子的身影。 苏赤华拉上慕容鸿,躲在一丛花墙后,小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慕容鸿点头:“但是并无异常,估计是戎王的人。怕我们出意外吧。” 苏赤华点点头。 慕容鸿:“出去吗?” 苏赤华摇头道:“再等等。” 两人就躲在花丛后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见交谈声。慕容鸿探出头去,原来是忽尔赤出来了。两人见他出了迷宫,整理整理衣服,也走了出去。忽尔赤见苏赤华,无不得意道:“燕王殿下也到了,哎呀可惜,就比我晚了那么一两步。” 苏赤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话。 为了行事方便,晋帝特让张史浩把封王的诏书带给苏赤华了,是以从两人见面起,苏赤华就从九皇子变成了燕王。 几人又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鲜于淳和阿部丽,邬邑见众人到齐,便继续在前领路。 这一次也没其他花招,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便见到了戎王。 戎王此时正与人举杯欢饮,身旁有一美貌妇人,便该是王后了。在其下首,是戎国的长公主殿下,而与长公主同桌,与戎王对饮的男子,观其年纪则该是长公主的儿子。那男子饮完后放下酒杯,目光斜眼一望,正正瞧见苏赤华等人。而苏赤华和慕容鸿见了他,也是内心一震。苏赤华赶紧偷看了眼慕容鸿,见他没有异样,方才放下心。 “王上,晋国燕王殿下、余娄的王子阿部丽,巴东王子忽尔赤,及西河国王子鲜于淳先已到。”邬邑道。 除了苏赤华和慕容鸿,其余之人都弯腰向戎王致礼。苏赤华则挺直腰背,仔细打量这一国之主。 不同中原人偏好的彬彬文质,戎王长相虽也称得上“俊”,但久经风雪洗礼,更显得粗野旷达。剑眉虎眼,不怒而威,杯谈笑间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豪爽霸气。 如果晋帝是一头藏在秀丽山川之后的狮,那戎王便是行于草原之上的虎。 苏赤华独立殿堂之上,鹤立鸡群,不免引来猛虎注视。不过戎国明面上还是晋国的臣国,苏赤华自也不必拜。 一番礼节之后,诸王子入座,戎王自然与他们交谈起来。 第20章 要说起戎王,苏赤华在天辰山时也听旁人提过。 当年陛下式微,被迫奔走各国求援屡被拒绝,只有已是戎主的尹梼答应相助。不仅让陛下留在戎国,更给其钱财草地让他操练军队,直至十年后,陛下率领黑骑军返攻王都,将伪王斩于剑下登上帝位。为报答戎王,晋国不仅赏赐了大量钱财牛羊,更将上谷、盛乐两地赠与戎国,并免去了戎国每年的进贡及派质子入晋等事项。 若说起来,戎王也算得上他苏家的恩人。只是此人野心太大,渐渐逼得晋帝快容不下他了。 正思索间,戎王问到了苏赤华,亏得慕容鸿在旁提醒,让她回过神来。 “此前听闻燕王殿下巧施妙计,擒下纥骨丹令曼东族退兵,想不到燕王殿下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能力,本王实在佩服。假以时日,不知燕王会成为何等英雄人物。” 苏赤华笑道:“王上过誉了,这都是雁门诸位将士的功劳,本王所能做的不多,略尽绵力而已。” 戎王道:“燕王过谦了。” 说话间,一队歌舞穿过烟云弥漫的池塘翩然而进,在席间绽开妙曼的舞姿,舞女身上的幽香也随之传遍整个华殿,再加之美妙的音乐,气氛瞬间柔和下来。 戎王隔着舞女摆动的手臂,对苏赤华道:“自打陛下离戎回都,我与他已有十六年没见了,甚是想念,我这里备了些送给陛下的礼物,劳烦殿下回去的时候替我呈给陛下。” 苏赤华道:“这是自然。” 戎王道:“对了,还……” 戎王话未说完,便有人来报说大牧马场的主事在道上遇到盗匪,特来求救。戎王听后丢下酒杯,快步走出大殿,将一众人等留在座上面面相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迷茫,又是尴尬。除此之外,更多的便是猜测和担忧。 猜测,猜的是戎王的心。 担忧,担的是未知的未来。 而这都来源四个字:大牧马场。 要说起马场来,那就是养马的,没什么稀奇。 但这大牧马场却不然。 大牧马场是闻名各国的大马场,不仅数量多,而且都是优质良马,多为各国商旅的首选,并且马场每年也都从多方渠道获得不可多得的珍贵马种,专供各国贵族取乐。但若仅是如此,还不足让一国之主如此礼遇,更重要的,是传说中的大牧战马。 彼时战马大多由各国自行培育,私人马场也只是养一些普通的马,或有资源好的能够得珍贵马种饲养,但也如大牧马场般,是用来高价出售提高名气的。 然而数十年前,址玉国欲吞西蜀。彼时西蜀已经势弱,战力不强,打下来本不是件太难的事。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以步兵为主的西蜀突然冒出一支骑兵,若不是西蜀将士仍不擅长马上作战,最终落败,否则胜负当真难料。不过即使如此,址玉国也吃了个不小的亏。 后来址玉国主将在那批战马的身上发现了大牧马场的标志,且经西蜀俘虏证明,这批马正是蜀王花重金从大牧马场买来的战马。 主将将此消息上报国主,却换来国主一顿责骂,骂他竟将责任归咎于战马。 “孤还是第一次听说,打仗不顺是因为战马!”址玉国主将奏折狠狠摔在主将脸上,揣着粗气道:“若是如此,孤还要你等将士作甚?孤干脆就让马来指挥作战了!” 主将道:“仅凭嘴上描述,陛下自是不信。末将恳求陛下准许殿前对垒,臣领部下,骑我国战马,另一队人骑大木战马,好使陛下看个真切。” 国主没想到这人还敢狡辩,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死心,便大手一挥,许了。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国主意料,大牧战马表现出来的速度、配合程度,爆发力、耐力和反应力都大大强于本国战马。这才是真正为战场而生的马呀。 大牧战马一战扬名,天下尽知。有心者纷纷前往大牧马场,不过无论是商社还是诸国,都被拒之门外。址玉国也曾就从战场上得来的马配种训练,可始终达不到马场战马的效果。 私养战马是重罪,诸国曾想就此理由威逼大牧马场交出战马,然而场主就跟没事人一样,压根不予理会。马场内也被人搜过,除了普通马匹,并没有战马。各国都舍不得真下手毁马场,因为这就彻底丢失了战马的线索。各方就这么心照不宣,保下了大牧马场。再加之此后再无人见过大牧战马,这事除了个别有心人,也渐渐被人遗忘。 但如今晋国正值多事之秋,只怕有心人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要不要把这事立即传回去?”苏赤华问道。 慕容鸿却道:“不急,先看情况。” 正说话间,却见大公主的独子向他们走了过来,也不顾什么礼仪了,坐在对案,斟了酒就喝:“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还是在这种场合。嗯?燕王殿下?” 苏赤华也笑道:“本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尹兄。” 此人正是尹川。 “尹”乃戎国王姓,但姓尹之人甚多,谁知道偏偏遇着他就是王族,不过他既然是王族,那穆柔儿…… 苏赤华继续说道:“本王实在没想到尹兄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那请问穆姑娘又是哪家的千金?” 尹川笑了声,道:“穆柔儿的名字是假的,她是我表妹,真名尹宛丘。对,她就是你们将要求取的公主。” 苏赤华感觉到慕容鸿身躯微微一震。尹川也瞥了眼慕容鸿道:“你们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我是长公主的儿子,却随母亲姓尹。” 苏赤华:“为何?” 尹川盯着慕容鸿笑道:“因为王上膝下无男,若在他魂归上天之后仍无男嗣,那我就是下任国主。所以我姓尹,我表妹也姓尹,十分合理。” 苏赤华满脸尴尬的笑,正要说话,却被尹川打断:“所以有的人就是天上璀璨的星星,有的人就是地下卑微的蚂蚁,纵使两两相望,也是一瞬即过,星星不会下坠,蚂蚁不能上天,我过来就是想说这句话。” 尹川再次举杯对苏赤华道:“两位远道而来,望能尽兴,在这行宫中若有任何不满之事,都可来找我。”说完便向另一位王子去了。 案底下,苏赤华握住慕容鸿的手,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觉慕容鸿的手是如此冰凉。 良久,她听见慕容鸿细声说道:“你要赢。” 她转而看向慕容鸿,对上他炽热又鉴定的眼神,“你一定要赢,我宁愿是你。” 苏赤华倏的生出一腔怒火,对慕容鸿道:“什么玩意儿什么是我?要赢你自己赢。” 慕容鸿眼珠子转转,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赢了,我跟穆姑娘还有希望。这要是他们把穆姑娘娶走了,我找谁哭去?” 苏赤华不耐烦地推开慕容鸿,白了他眼道:“还穆姑娘穆姑娘的叫呢,人家是公主。宛丘公主!我要是赢了她就得跟我成亲,我们成亲那就是两国联姻,可不是说退就能退,说和离就和离的。我能怎么办?你有啥希望?你别把我给套死了。哎,公主要是其他人,我还能将就着过一过,怎么就是穆姑娘呢。朋友妻还不可欺呢,更别说是你了。” 慕容鸿道:“那怎么办?你就故意输?我眼巴巴看着她嫁给别人?” 苏赤华与慕容鸿大眼对小眼,这俩家伙打小就调皮捣蛋各种胡闹,除了国师,谁都拿他们没办法。学成开始执行任务后,也是各有奇招对付敌人,没想到如今栽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要不……”苏赤华眨巴眨巴眼睛道:“干脆把人劫走?让她扮成使团侍女跟我们回去,就住咱俩在天辰山的秘密小屋里,那地方连老师都不知道,十分安全,这样你俩就能在一起了,而且我觉得宛丘一定会答应的。只是要委屈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了。” 慕容鸿摇头反对道:“不能这样,陛下这次让你娶戎国公主,本就意在稳定北境局势,这么做虽于我有益,可于国有害。不行,我不能这样做。” 苏赤华两手一摊,眼望着殿外绽开的一池荷花,无奈道:“真是个麻烦事啊。诶,师兄,你瞧那是谁?” 慕容鸿寻声望去,只见殿外池塘氤氲缭绕,有一蒙面女子婷婷而立,虽看不清面貌,但眼波流转,神情哀怨,目光如一池秋水直流向慕容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慕容鸿张了张嘴,可一个字也不敢说。不多时,那女子被下人扶下木桥,渐渐消失在一片葱郁之后。阿部丽察觉到两人不对劲,前来询问,苏赤华只得笑道: “我观那殿外池塘里荷花婷立,碧叶青葱繁茂,在这肃杀秋风里有此景象,着实令人惊奇。” 这时尹川过来说道:“那是引了山上温泉入塘。” 苏赤华道:“这得费不少功夫吧,戎王好兴致。” 尹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什么好兴致,只是因为那人爱看罢了。” “那人?”苏赤华好奇道,但看了眼慕容鸿,也没再问。 第21章 宴会结束后两人随侍从来到行宫的住所,闭门前慕容鸿问道:“怎么这时了还不见张大人?” 侍从答道:“张大人及其他各部的使臣都已安排至戎宫接待,殿下请放心。” 慕容鸿点点头,让侍从下去了。 “看样子除了随身侍卫,其他人都没跟来。”慕容鸿道。 “估计戎王也是怕耳边聒噪,也好,我也怕张大人在我耳边嘀咕。诶,师兄你别走。”苏赤华叫住正要出门的慕容鸿,指着桌上一个花瓶道:“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慕容鸿走过来拿起花瓶,发现下面压着一封信。苏赤华取过一看,笑道:“我就说嘛,这花瓶摆的位置别扭,原来是为了让我们发现这封信呀。” 慕容鸿道:“什么信?” 苏赤华俏皮一笑,说道:“我可不敢看,宛丘公主让我转交某人的。” 慕容鸿取过信,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脸上也是阴晴不定。苏赤华好奇,蹦跶着想去看信的内容,可惜慕容鸿拿得高,她跳来跳去也没看到几个字。 “她约我去见她。”慕容鸿有些呆呆的说道。 苏赤华道:“去呀!搁这发愣干啥呢?” 慕容鸿低下头道:“但这个时候……” 苏赤华心里一个咯噔,拉着慕容鸿道:“咋滴,你还真想让我娶她?或者让那群五大三粗的娶她回去?” 慕容鸿心头踌躇道:“那肯定不是,我只是……” 苏赤华一掌用力拍在慕容鸿臂膀上,厉声道:“那你犹豫个屁呀!你堂堂男子汉还没个小女子勇敢,说出去不怕笑死你。我跟你说,此前你态度就很冷漠,现在再不去,宛丘肯定误会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庙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一席话如一记铁锤砸在慕容鸿头上,直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天花乱坠,心里生出的情意如暴雨洪水般把什么理智礼仪全给淹没了,他两手一拍,十分严肃地看着苏赤华道:“我想去。” 苏赤华嘿嘿一笑道:“走,我给你俩望风。” 地点是后山的一处密林里,两人在里面东找西找,总算找到了急得直跺脚的宛丘。宛丘许久不见慕容鸿,也不顾苏赤华和侍女在旁,抱住慕容鸿就哭。侍女不知所措,苏赤华反应倒快,拉了她便走到远处。 “你叫什么名字?”苏赤华问道。 “回燕王殿下,奴婢叫宋宋,是随公主一起长大的。”婢女答道。 “送送?”苏赤华道:“嗯,是个好名字。送送你记住,今夜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宋宋点头道:“是,奴婢知道的。”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赤华拉上宋宋跳上树杈,果见几人往此处走来。 “王子殿下,我真的看到他们往这边来了。”有人说道。 那王子却是鲜于淳,他边走边问道:“你确定看见的是苏赤华和他那个随从?” 那下人道:“是的,小人看的千真万确。我先是看到一个宫女抱着个花瓶进了燕王的房间,觉得有疑,就在旁边蹲着,果然看见燕王和他那个随从进了房间没多久就出来了,就往这个小树林里来了,而且之前还有两名宫女打扮的女子也进了树林。” 鲜于淳冷笑道:“好啊,这两个王八羔子,我正愁没机会教训他们,想不到他们自己先露出马脚了。我们现在就去抓现行,私会行宫宫女,拿到戎王面前,看他怎么说!” 下人们点头称是。一群人控制着脚步声,悄悄往树林走来。 宋宋在树上听的真切,急道:“哎呀,怎么办,会被他们看到的。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公主去。” 苏赤华安慰道:“不慌,他是冲着我来的,我去引开他们,你告诉公主让她早些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宋宋:“好。” 话音刚落,苏赤华就跳了下去,将鲜于淳等人引开。待到宋宋反应过来要去找公主时才发现自己还在树上!她左望望右望望,急得额头生汗却不知该找谁帮忙,只能望着不远处的慕容鸿和宛丘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下去啊!” 另一方面,苏赤华成功将鲜于淳等人引开,料想慕容鸿应该已经走了,便想甩掉鲜于淳。然而没想到在那群人中却有个身手不错的,无论怎样都甩不掉。苏赤华暗自好笑,回头问道:“鲜于淳你疯啦,这是戎王行宫,你想干什么!” 鲜于淳道:“不怎样,把你在徐州欠我的那顿揍还给我。” 苏赤华又笑又气:“你当真疯了,我是晋国燕王,你敢对我动粗?” 鲜于淳道:“怎么,难道你还能厚着脸皮跟别人说自己堂堂一个晋国王爷,被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吗?放心,我不打脸。我也不怕你打我,反正我脸皮厚,只要我或者我的手下受了伤,我就闹得满行宫都知道,你苏赤华仗势欺人殴打我等弱小部族!” 苏赤华一时无语,只能叹道:“你可真是无耻至极,整一个泼皮无赖!” 鲜于淳笑道:“王爷过誉了,就跟你们晋人学的,还只得皮毛,未得真传嘞。” 苏赤华瞧着向自己围过来的几人,反而气笑了,指着他道:“你也不怕我豁出去抖出今晚的事,让你在公主面前丢尽颜面。” 鲜于淳也气笑了:“开什么玩笑,真当我傻?本想着戎王会与你们割袍断义,要与我等部族结盟,我们才来的。可如今戎王竟请你来了,公主花落谁家还用得着说吗?而且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就是豁出去颜面不要,也要报在徐州的仇!” 苏赤华满心无奈:“就那么点破事,你真是,行行行,你豁出去,我也豁出去,来啊,看咱俩谁更不要脸皮!” “戈雅给我上!”鲜于淳大吼道:“我不喊停你就别停下来,给我往死里揍!” 名叫戈雅的大汉怒吼一声向苏赤华冲来,这家伙体型庞大下盘坚实,用力跑起来犹如巨石落地,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苏赤华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若单论武功,此人绝不是自己对手,可他皮太厚,自己若不动兵器也难以击败他,于是她“顾忌”泱泱大国的颜面,施展轻功卯足了劲跑。却不料前方是一个断崖,一时没刹住脚,哧溜一下掉了下去。 鲜于淳只想教训教训苏赤华,可没真想要她的命。这断崖说高不高,说矮也绝对能摔死人,他在上面瞧了半天没瞧见苏赤华,心头紧张,左右望望确定没人后立即跑了,只留下一个心眼的戈雅苦苦等候。 苏赤华下落时恰好抓住一根藤蔓,掉在半空。崖下绿荫浓密,遮住了她,再加之深夜,鲜于淳自然没瞧见她。她等了半晌,确定鲜于淳等人已走之后才慢慢爬上来,却没想到迎头就撞见戈雅那头大脸,还傻笑着拿根树枝攻击她,划破了她的手臂。 这人空有一身蛮力,却是个憨憨,苏赤华知道没法跟他讲理,只得加快速度继续跑,慌忙之中也辨不清去路了,爬到一棵行宫外的大树上,对他说道:“我要进去了,你还闹,不怕给你加主子添麻烦?” 傻子抱着树干一阵猛摇,势必要把苏赤华弄下来,苏赤华咬着牙,连说两次:“你好,你好!”便松了手,往宫里跳去。 谁知这一跳又恰好撞到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两个瓷瓶,被苏赤华这么一撞,顿时都掉了,那人慌忙捡起一个,还没来得及捡另一个,身后便传来了禁军的声音。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下意识往角落里躲去。禁军看到瓷瓶捡了起来,再命人四处搜索。这时邬邑到场,发现地上的血迹,正沿着血的方向看去,戈雅这傻子又爬上了树,一股劲儿地冲里面喊:“你跑不掉!跑不掉!戈雅要追到你!” 邬邑嘴角抽了抽,命人把他给拿下带走。 苏赤华和另外一人松了口气,悄咪咪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借着月光,苏赤华看到对方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男人,蒜头似的鼻子旁还有颗豆大的黑痣,一双眼睛老鼠精似的闪烁着,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不过苏赤华并不想管闲事,只当没看见,抬了脚就要走,却没想刚转身就被那人抓住手臂,说她害他弄掉了东西,她得赔。 苏赤华讶异,从禁军的呵斥声中就已知道是行宫被偷了东西,但她头一次看到当小偷当得这么肆无忌惮的。她抽出手臂,冷笑道:“今夜当真命犯太岁,遇到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入宫行窃,我方才庇护你已是大恩,你莫要得寸进尺。” 却没想那小偷会反驳道:“我是入宫行窃,那你又是为何进来?你若坦荡,又何须躲避禁军?还女扮男装,就你这身板子,也好意思扮。” 苏赤华没想到对方会看出自己的性别,狐疑地看了看,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偷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干我这行的,要是连这点易容术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干了。你这装扮,啧啧,也就唬唬那些门外汉,如要我来替你装扮,除了样貌,定还要在身躯上改一改,让你看上去高大些,也更像个男人。” 苏赤华冷笑道:“这么说,你这张脸也是假的咯。” 小偷傲然道:“自然,谁会以真面目出来偷东西。” 苏赤华在脑中快速思考要不要杀了对方灭口,但一想他只是来戎宫行窃,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是在此地杀了他,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烦,还不如就此放过,以后天高路远谁也见不着谁,更无所谓后患。思及此,苏赤华道:“兄台技艺高超,在下佩服,只是咱俩素不相识,你也无需替我担心,咱俩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岂止小偷又抓住了她,说道:“嘿,你东西都还没赔我呢,怎能说走就走。” 苏赤华不耐烦了,甩开他的手道:“打住!禁军就在不远处,我不想跟你啰嗦。这样,我不去揭发你,你也权当没见过我,我走我的路,你偷你的东西,咱俩互不相干,行吗?” 那小偷道:“不行,本来我已将东西偷到手,就要离开的,是你从天上砸下来坏了我的事,是我吃亏。我跟你说,那东西现在在邬邑手中,我偷不过来也打不过他,你必须得帮我,否则我大喊一声,咱俩全玩完。” 苏赤华道:“你好大的胆子!行窃还如此理直气壮!” 小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么都得把东西带回去!” 苏赤华冷笑道:“这年头,干小偷的还讲起道义来了?” “这是救人命的药,我必须带回去,否则那人就活不成了。”说完,小偷扯下面具,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来,义正言辞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受顾道之顾老前辈所托来取药的。这两味药本就是他为老戎王炼制,世上仅剩这两颗,若非他现在所救之人身份特殊,不能为外人知晓,否则他就自己来取药,不会让我来了。帮不帮,你看着办吧。” 苏赤华听到“顾道之”三个字,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说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小偷道:“我叫俞伯飞,又给你看了真面目,信不信,你自己定吧。” 苏赤华想了想,说道:“好,只要你不把我的事说出去,我就帮你,但你得按我说的做。” 俞伯飞道:“好。” 第22章 戈雅是鲜于淳的人,邬邑不好自行处置,只能押着他去见鲜于淳。鲜于淳也不好把自己半夜找苏赤华的事说出去,只好打马虎道:“兴许是我这手下无意中发现了那贼人也说不定,将军何不把他带去发现的地方,我这手下寻人的能耐一流,说不定能帮上忙。” 鲜于淳胡乱说,邬邑却不敢不信。 戈雅回到最初的地点顺着血迹一路追去,血迹不见了,他又动鼻子东闻闻西闻闻,确定一个方向后开始猛追。邬邑看得离奇,鲜于淳却笑道:“我这手下啊,人虽然憨傻,但确有些本领,那鼻子就跟狗一样灵。邬将军你且看,他定能把贼人找出来。”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戈雅竟往公主下榻的地方跑去了。 邬邑赶紧把他抓回来丢给鲜于淳,道:“前方是公主住所,谁敢乱进?” 鲜于淳也没想到会追到这里,不知该说什么。就在众人为难之际,公主房间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随即一名黑衣男子冲破房顶蹿了出来。邬邑反应迅速,立即拔刀令人捉拿黑衣人,然而黑衣人之后又有一人蹿出,众人一看,却是燕王苏赤华! 只见苏赤华快速追上黑衣人,两人斗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只不过苏赤华有伤在身,渐渐落了下风。她看见邬邑等人,连忙大喊邬邑快来帮忙,偏就在她分神之际又被黑衣人打了一掌,黑衣人掌力之强,直将她击飞撞到了戈雅身上。 这边邬邑已经对上了黑衣人,黑衣人见打邬邑不过,便使了个花招趁机逃走,邬邑要追,却又听见公主大叫一声“燕王殿下!”回头一看,苏赤华竟被戈雅摔翻在地,更被他狠狠地压在身下,鲜血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这一下不仅邬邑吃惊,连鲜于淳也没想到。 这场景正好被赶来的慕容鸿和尹川看到,慕容鸿一脚把戈雅踹开,指着鲜于淳大骂道:“鲜于淳你干什么!” 戈雅爬起来还要继续打,被鲜于淳呵住,鲜于淳指着戈雅怒骂:“你个蠢货!”而后解释道:“我这家仆是个痴呆,只知行动不知停止,误将燕王当做黑衣人同党了。不过这夜半三更,燕王怎不在自己房间里,而是在……”他转转眼珠子,望了望苏赤华,又望了望尹川。 “呸!你得了吧!”苏赤华抹去唇边鲜血,搭着慕容鸿站起身道:“我怎会在此你最清楚不过,少在这儿装疯卖傻,更别想污蔑公主清誉。” 鲜于淳张口想要辩驳,却被尹川一句“够了!”打断。尹川一面命人加强行宫守卫,捉拿黑衣人,一面派人去找医师,又将众人安排到一间屋子里避风,然后方问苏赤华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公主房间,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苏赤华盯着鲜于淳,似笑非笑道:“这事儿啊,得从两年前说起,尹公子若是得空,我倒是愿意说的。” 鲜于淳没想到她真敢说,指了指苏赤华,却被尹川一个眼神阻止。尹川看了眼戈雅,鲜于淳也看了眼戈雅,知道理亏,只好哀叹一声坐在桌旁静静地听。 原来在两年前,苏赤华便与鲜于淳见过一面。那是在晋国徐州,苏赤华和慕容鸿完成任务后准备回都,却遇见一个倭国的和尚在街边展示一颗神奇的宝珠。宝珠净若琉璃,珠内却暗藏玄机,仿佛有一股清泉,随着宝珠转动而幻化缤纷五彩。 据和尚言,这宝珠名为琉璃珠,平日里与常珠无异,但若将其置于水中,便可见珠中海浪翻涌,白浪滚滚;若置于火旁,珠中便会腾起如火烈焰,妖冶照人。有人问,若置于雪上呢? 此时正值隆冬,和尚神秘一笑,将宝珠放在雪地上,果然看见琉璃珠中凝结出一片片晶莹雪花,雪花在珠中缓缓飞动,竟似真的下雪一般,营造出一片洁净的水晶世界。 苏赤华心喜,想要买回去给母亲当寿礼,这时却突然窜出一个少年,也说要买这琉璃珠。 和尚摇摇头,说只有能答出他问题的人,才能得到这琉璃珠。和尚提出问题,在场众人无一人答出,只有苏赤华因在国师跟前耳濡目染,答了出来,得到了琉璃珠。 那少年却不放弃,转而想买苏赤华手中的琉璃珠,苏赤华不卖,他便派人抢夺。苏赤华和慕容鸿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打赢了还不过瘾,直把少年摁在地上打成了猪头才罢休。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两年后双方竟又在此处见了面。 苏赤华说完后冷笑着说:“怎么,鲜于王子今日又想来我这夺珠子吗?” 鲜于淳怒道:“胡言!当年若不是你们俩使阴招,怎能从我手上夺走宝珠!” 苏赤华不理他,继续说道:“本王没想到鲜于王子竟将这事记恨了两年,还派人蹲守在我的住处偷袭我,我一人打他们不过,就只好跑,情急之中方才误入公主别院。只是没想到会在公主院中遇见黑衣人,我见黑衣人意图对公主不利,出手阻止,才有了方才一幕。” 这时一直沉默的宛丘也开口说道:“正是如此。方才我正在屋中就寝,突然闯进一个黑衣人,把我吓了一跳。若不是燕王殿下及时赶到,真不知会怎样……”宛丘说着又以手捂口,一副泪眼欲滴的可怜模样。 尹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正好医师来了,便先让他为苏赤华看伤。 幸好是习武之人,虽然看起来严重,但苏赤华其实并无大碍,好生修养几天就行了。 这时就该尹川为难了,双方都是重要人物,闹出这样的事怎么处理都不好。不过好在戈雅是为了追黑衣人才会误伤苏赤华,苏赤华并不追究,至于鲜于淳派人偷袭她的事,她也宽宏大量不计较,只是让尹川以后排宴席座位时让他们俩坐远点。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中尹川下怀,至于鲜于淳的态度嘛,他根本就不在乎。 事情解决,准备回房,偏就在这时医师路过戈雅身旁,然后就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尹川问他怎么了,医师则答道:“回将军,今夜行宫药房遭窃,丢了两瓶重要的药,一瓶是还魂丹,另一瓶是雪屑丹。还魂丹已由邬将军找回,可雪屑丹还下落不明。” “雪屑丹找不到干我家下人何事?”鲜于淳问道。 医师道:“鲜于殿下不知,这雪屑丹有股异香,十分独特,我方才经过这位壮士身旁时恰好闻到一股类似的香味,所以……” “所以你怀疑是他偷了雪屑丹?”鲜于淳怒道:“不,你是在怀疑我?” 医师忙说不敢。 鲜于淳看向尹川,让他给出个说法。尹川盯着医师道:“你确定是雪屑丹?” 医师见尹川如此问,便肯定道:“是,臣敢肯定。这些年宫里医师们一直在研究如何制作雪屑丹,虽不成功,但经年观察,这味道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定然不会错的。” 尹川道:“那好,你去拿,若是没有,我就剁了你的手。鲜于王子,你看如何?” 鲜于淳自然不敢得罪尹川,况且戈雅身上怎么会有那东西,便点头同意了。但令他意外的是,医师当真从戈雅怀中搜出了一个瓷瓶,那瓷瓶有些破裂,飘出淡淡香味。 医师倒出瓶中药,仔细观察后确定就是雪屑丹。 “不可能!”鲜于淳震惊道,随后指着苏赤华道,“是你,一定是你,定是你放在戈雅身上的,方才只有你靠近过戈雅!” 邬邑命人拿下戈雅,再派人“护送”鲜于淳回房,只说等大王决定。苏赤华自无意义,跟着慕容鸿回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慕容鸿问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苏赤华“哎哟”一声坐在床上,将她如何被鲜于淳等人追,自己如何不小心摔入行宫砸到俞伯飞,又被俞伯飞逼迫帮忙偷药的事一一说来,她接过慕容鸿递来的水,说道:“哎,本来我不想帮他的,可他说这两味药是顾神医要拿去救人的,我一听是顾道之,就不自觉帮他了。说起来真亏了公主肯配合,不然这戏可真没法演下去。” 慕容鸿听在耳里也觉离奇,说道:“你也不怕他骗你。” 苏赤华则道:“他没必要骗我吧,就算骗了也没关系,反正药也不是咱们的,就当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慕容鸿没好气道:“所以你受了这伤,还吐了口血,就是为了把药瓶放在戈雅身上?” 苏赤华汗颜道:“甭提了,那憨子的一身肉可真不是白长的,我骨头到现在还疼呢。天杀的鬼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疼死我了。” 慕容鸿见苏赤华的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怜又可笑,终于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待苏赤华的眼神杀过来,方才止住笑意,憋着笑问:“那你答应俞伯飞的药怎么办?别说还魂丹了,你连雪屑丹都还回去了。“ 苏赤华下了逐客令,并说道:“这事我拜托宛丘公主了,她会解决的。” “你让她去拿药?”一听见宛丘的名字,慕容鸿就紧张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她胆子那么小,身子那么柔弱,可经不起戎王责罚。” 苏赤华心里抽搐。 胆小? 柔弱? 她要胆小柔弱敢半夜跟你幽会? 苏赤华懒得跟他解释,把他赶出去后就捂着被子睡了。 另一面,尹川把事情告知戎王,戎王听后也是淡淡一笑,摇头道:“让邬邑把戈雅放了吧,这事跟他没关系。对了,吩咐下去,日后宛丘若是去药房拿那两瓶药,你让医师给她就是。” 尹川愣了片刻,道:“就这样?” 戎王道:“就这样。苏赤华与鲜于淳就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瞎折腾,况且都是一方王子,我们有什么资格惩处。” 尹川道:“那药和黑衣人怎么办?” 戎王道:“黑衣人就别管了,苏赤华既然帮他,就让他帮吧。宛丘替他取药,正好也让他欠宛丘一个人情。欠宛丘,就是欠我们、欠戎国的,这对我们有利无害。” 尹川疑惑地看着戎王,不明白王上是怎么推测出这一切的,也不明白王上的做法。戎王见状则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川儿,等你以后经历的多,见的多,你自然就懂了。” 尹川望着戎王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道:“是。” “对了,明日秋猎,好好安排,别让贵客们受伤了。” “是。” 第23章 秋猎,作为以武立国的戎国每年都会举行的狩猎活动,王公贵族及朝中子女都会参加,以继承和发扬国家尚武的精神。苏赤华等人来的巧,便也定为挑选宛丘公主夫婿的考试内容之一。只不过大家都明白公主未来的夫婿是谁了,所以这也就是做做样子,既然如此,还不如敞开了玩。于是阿部丽和忽尔赤结伴,尹川和鲜于淳结伴,都出去狩猎了,只留下浑身酸痛的苏赤华在大帐中,和戎王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燕王的伤势好些了么?若还是疼,我再吩咐医师送点膏药过来。”戎王关心道。 “多谢戎王关心,小王无碍,不必劳心了。” “年轻人莫逞强,鲜于王子那手下我见过,二三百斤的壮汉,别说王爷你了,压我身上我也受不了。”戎王说完又吩咐下人多备几贴膏药给苏赤华,“还是年轻好啊,今日便能下床了,若是我,估计得躺几天。” 苏赤华听得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报以尴尬微笑。她暗掐慕容鸿大腿,让他想办法表示自己也想出去狩猎而不是留在帐中面对这个未来的“老丈人”。 然而抛去身份不论,戎王虽然长相比较“凶”,相处起来却十分和善,至少比只见过几次面的父皇要来的随和。 “我听张大人说,燕王师承国师天一,此前一直在天辰山,从未入朝?”戎王问道。 苏赤华答道:“是,小王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只有国师能救,便尊国师为师,入天辰山学习。老师曾言,小王十六岁前当静心调养,不得为凡尘事劳心费神,是以能够偷闲这么多年。” 戎王闻言点头道:“国师天一,我听说过。传闻历代能当晋国国师者,无不为人者至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更通天文地理,晓鬼神兵道,可谓武极天下、智冠群雄,而且只忠晋帝不忠晋朝,可谓是晋帝的一根定海神针。燕王有师如此,可谓万幸。” 苏赤华听的心头一颤,忙笑道:“谣传罢了,若我家老师真有如此厉害,晋国也不会有陇西之危、滇南之乱了,小王也不会来此了。不过老师最重人臣礼仪,学问颇深,深得小王父皇欣赏,时常派太子殿下上天辰山学习呢。” 戎王笑道:“晋国太子,是你大哥苏岚吧?” 苏赤华点头应是。 戎王笑道:“啊,说起来,本王好久没见过他了,我记得他当初离开戎国时才这么高点,那么小的孩子,便手拿刀枪与他父亲一同上阵杀敌,那模样,本王到如今还记得。哦,还有你三哥,嫡亲的同胞哥哥,苏含,他那时比你大哥还要小嘞。” 戎王端起酒杯长叹道:“想当年,你父皇被夺位追杀,不得已跑到戎国求我庇护。你的三个哥哥啊,一个才两岁,一个刚满周岁,有一个还在肚子里。患难见真情,除了你父皇的妻妾,当时仍愿跟随你父皇的便只有庹扶一家人,其他的都窝在歧阳不敢出来。十年时间,你父皇在庹家的帮助下建立黑骑军,一年时间,你母亲留戎为质,庹扶随你父皇带着黑骑军杀回王都,除去了拥护伪王的龙虎军和孟家,让你父皇坐稳了帝位,你父亲也给了庹扶太尉的职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苏含与你,一人得庹家之助,一人得国师之爱,若能两者合一,不敢想象能有多大作为。” 苏赤华冷眼盯着戎王,内心仿若有洪钟巨响,敲得阵阵动荡,“戎王想说什么?” 戎王也盯着苏赤华道:“我的女儿是高贵的戎国公主,她的夫君也当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苏赤华道:“你想让宛丘公主入东宫为侧妃?” 戎王摇头道:“宛丘是我最心爱的女儿,我不会让她做妾的。” 苏赤华冷声道:“你想让太子废妃?” 戎王摇头。 苏赤华道:“那可惜了,若论霸主,除我晋国之外,也只有址玉国堪当此称号,但你并没有请址玉国的人来。所以戎王这次,是不打算将公主嫁出去了?” 戎王仍是摇头道:“除此之外,还另有办法。我说过,一个人,他若有庹家之助、国师之忠,再加上我戎国的帮助,你觉得,他能否登上帝位?” 来了! 苏赤华接话道:“国师只忠于圣上,而庹家是天子之臣,天子令其辅佐谁,他便辅佐谁,何来帮助之说,戎王想多了。况且我三哥也早有家室,他与我三嫂琴瑟……” “我说的是你。”戎王打断苏赤华道:“我就不喜欢你们晋人拐着弯说瞎话,都是王室宫廷里长大的,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以为我不知道苏岚和苏含在晋国朝堂上争成了什么样,苏岚是嫡长子是太子,宗法人情和那些个死脑筋的儒官都站在他背后,看上去威风八面,但我知道他这个太子当的不安稳,因为有庹家在,有黑骑军在。庹扶当年与你父亲一同建立黑骑军,军中大将基本上都是庹家的人。你父皇回都后又将黑骑军交给庹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以想象,黑骑军变得有多强大,庹家的势力又有多强大。苏岚虽为太子,但日后谁能登山宝座,可就难料了。” 戎王喝杯酒润润喉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选他们却偏偏选你。我告诉你,因为你才是最合适的人,你有国师相助,这是他们都没有的优势;你娶了丘儿成为我的女婿,那整个戎国就是你的后盾,试问你的哥哥们谁有?至于庹扶,他是你舅舅,他可以扶持苏含同样也可以扶持你,见风使舵是投机者的本能。接下来,你唯一的障碍就是太子,只要他一死……” “戎王!”苏赤华冷声道,“此乃大逆不道之事,我不会做。”但戎王却丝毫不听,继续说道:“你聪明、机智、果敢,他们可以成为王者,你当然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你。你干净、纯粹,就像是一块璞玉,可以成为比他们更强大的人。” “或者是,更容易被你操控的人。”苏赤华冷声道。 “你只要娶了我女儿,你就会如我所愿。” “不可能。我立即就回晋国告诉父皇你那龌蹉的想法。” “你若不娶,我就立即派兵拿下并州直下歧阳,联合址玉国分了你晋国。”戎王冷笑道:“你信不信?我知道,并州城内并无援兵,晋国没有更多的兵了。” 苏赤华压住声道:“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戎王笑道,“但我现在不会向你索取,等你登上王位后你就知道了,因为那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地给我。” 苏赤华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若真有那一天,我第一件事便是灭你戎国。” 慕容鸿闻言大惊,暗中把手放在剑柄上,以防戎王对苏赤华不测,然而戎王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苏赤华,淡然笑道:“不,你不会的,到时候你不仅不会想杀我,反而会感谢我。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孩子,人是会变的。” 苏赤华实在难以继续忍受,起身要往账外走去,却没想到正好撞上风风火火跑来的尹川。尹川顺势拉住苏赤华,大笑道:“王上,你猜现在场上谁猎的猎物最多?” 戎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道:“谁呀,值得你这么风风火火的跑来,没半点规矩。” 尹川笑道:“南宫璟!” “南宫璟?他不说自己不会狩猎吗?”戎王诧异道。 尹川道:“是啊,他原先就说自己不会打猎不肯上场,是忽尔赤硬拉他上的,谁知他是个装痴的老虎,厉害着呢。” 戎王听得兴奋,拉着尹川就出帐了,只留下苏赤华和慕容鸿在大帐里平复心情。 “师兄……” 慕容鸿拍拍苏赤华的肩膀:“先挺过这一关吧,等陇西和滇南的战事停了,就好办了。” 另一方面,戎王和尹川出账后却并未去找南宫璟,而是慢悠悠地走着。尹川替戎王接过马鞭,不解道:“舅舅,宛丘与苏赤华的亲还没定下,现在跟他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戎王道:“不,是太晚了,天一把他保护的太好了。” 尹川不解道:“甥儿不懂。” 戎王道:“川儿,你不觉得,比起王室贵族,他更像是一个侠客?心性单纯,虽然聪明,却没半点权利的欲望。这样的他,就算把他扔到宦海里浮沉十几年,他也还是只会低头看自己的心,埋头做自己的事,只会念着清者自清,学那些先贤圣儒,不会对那个位置有半分想法。” 尹川道:“所以,您方才那番话……” 戎王点头道:“我要在他心里埋下一粒种子,权欲的种子。人有时候无欲无求是因为没有谁提醒过他,他其实还可以得到更多东西。而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是有资格有能力也有后盾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我要点燃他心中的那团火。他现在或许会反感厌恶,但人啊,总是会变的。一旦他与丘儿成亲进入朝堂,那滩浑浊的水总会让他明白无权的悲哀和掌权的好处。人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会欲罢不能,就会想要更多。到时候他就会想起,曾经有个人告诉过他可以助他得到最大的权利。” 第24章 苏赤华与慕容鸿走出大帐,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和欢笑晏晏的少男少女,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苏赤华忽生感叹道:“若世间之事都如眼前场景该多好,无争无战,和睦相处。” 慕容鸿笑道:“少年心性,如何懂得此番境界?为赋新词强说愁。” 苏赤华闻言看向慕容鸿,有些愣怔,随后憋着笑问道:“你学谁呢?” 慕容鸿背着双手,故作姿态道:“上善若水,自己悟吧。” 苏赤华被他逗得开怀大笑,心中阴霾也散了些许,就在这时宋宋来了,说公主今日也到了猎场,就在不远处等他们。苏赤华看向慕容鸿,只见他满脸笑意,眉毛都快挑到头顶去了。 宋宋带他们来,只见宛丘及一众贵族子弟正围着欣赏一匹骏马,忽尔赤和阿部丽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此人粗布麻衣、手持折扇,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发带系在背后,在一群身着华服的公子小姐中实属“清秀脱俗”,再加上一张白净的脸庞和温润的笑,倒也不失为一位文质彬彬的如玉公子。不过其他人对他是语带欢笑,苏赤华和慕容鸿却是心中一沉。 “咿,晋国的燕王殿下来了,快来快来,看看这匹好马,比之你晋国的如何。”阿部丽拉着苏赤华说道。 苏赤华笑道:“小王对马之一道并无钻研,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这匹马确实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是阿部王子的吗?” 阿部丽指着如玉公子道:“不不,这马是南宫主事带来的。” “南宫主事?”苏赤华惊讶道:“莫不是大牧马场的主事南宫璟?” 如玉公子对着苏赤华做礼道:“小人南宫璟,见过燕王殿下。” 苏赤华嘴角一抽,似笑非笑道:“早有闻大牧马场盛名,却没想到主事竟是这般年轻的公子啊。” 南宫璟但笑不语,反而是阿部丽替他说道:“燕王殿下可别看南宫先生年轻,马场被他经营的好好的。我部距大牧马场近,整日看他们喂马训马,往来的商户可多的不行啊。” 南宫璟谦虚道:“王子过奖了。” 阿部丽道:“少谦虚了,我说的是实情。对了,老场主不是一直想在晋国开分场吗?正好燕王在此,你可跟他商量商量。” 南宫璟还没搭话,忽尔赤便插嘴了:“得了吧,南宫主事,别说我没劝过你,晋人向来只认利益不讲道义,翻脸翻得比书还快,你初掌马场不久,以可得小心晋人啊。” 苏赤华知道忽尔赤是因为伪帝曾失信他部,心生怨念才说出这番话,也不放在心上,故而笑道:“忽尔王子这话可说的不对啊,当年是伪帝失信于你部,可不是当今圣上,而且圣上登位之后还替伪帝还了你们的信任,何来翻脸一说?况且纵观中原各国,只有我晋国不抑商,商人地位与士农平等,为了保证交易公平,还颁布了不少律例,大家依法买卖,可远比在别国经商来的爽快。南宫主事日后若要来晋经商,只管与小王打个招呼,小王自当为你安排。” 南宫璟闻言笑道:“王爷所言,不才在此多谢了。晋国重商,场主自然知晓,只是贵国已有大商人陆海天,丝绸药铁妓院均有涉猎,富可敌国,更被两任帝王接见封赏,风头无两,不知羡煞多少人。场主本也想与贵国做马匹生意,可惜陆海天已辟了几处马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苏赤华也知道他不会去晋国,双方都是就坡下驴,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一群人继续围着骏马欣赏,南宫璟还向苏赤华和慕容鸿介绍如何相马。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急匆匆赶来,说不远处发现了一头大棕熊,已被士兵们围住了,问各位有没有兴趣拿下这头大熊。 苏赤华闻言心中一颤,心想这北境民族果然非同凡响,遇见大熊不是跑而是拿,若是她单独遇见了大熊,指不定两条小腿能跑成什么样呢。她正要回绝,却又听小兵说:“各位若是不去,这大熊可就被尹将军独得啦?” 众人一听尹川在场,忙问究竟,士兵兴奋道:“哈哈,发现这大熊的时候尹将军正好在场,他本想独斗的,可王上说要问问各位王子公子有没有兴趣参与夺熊,这才压住尹将军让他别动的。王上说了,谁要是能拿下这头熊,他就答应那人一件事!” 众人听后都兴奋异常,闹哄哄往围场去了。慕容鸿双目炽热地看向苏赤华,苏赤华嘴角一笑,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宛丘见慕容鸿离开,也拉着宋宋一路狂奔,一时间现场只剩下苏赤华和南宫璟。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尴尬,直到过了一会儿,苏赤华才一手叉腰笑道:“那么现在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南宫璟,还是我亲爱的堂兄,苏祁?” 南宫璟,或者说是苏祁,边走边笑道:“我去拿坛酒,咱们好好喝喝。” 苏赤华点头道:“拿个小坛就行了,我刚喝了还没缓过来呢!” 两人拿了酒,坐在一个小山坡上,既能看见斗熊,又能防止他人偷听。 苏赤华抿了口酒,好奇道:“你怎么成了南宫璟了?” 苏祁道:“你不知,我母亲本是大牧马场现任场主的妹妹,是我父亲路过时看上了她,带回晋宫的。” 苏赤华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逃脱之后便回了马场做主事,那当初护送你的人也是马场安排的?” 苏祁点头道:“是。” 苏赤华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就一直做马场主事?” 苏祁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举起一只手,上面缺了两根手指,用皮套遮住了,“苏祁已经死了,死在莫亚那的郊外,死在你苏赤华的手里。现在在你面前的仅仅是南宫璟。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欲望,至于复仇,呵,千百年来为了那个位置,手足相残亲人相杀的例子还少吗。你父亲害死了我的父母,可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你们这家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苏赤华愣怔地看着苏祁,语带钦佩道:“你这觉悟,不去出家可惜了。” 苏祁点头道:“是可惜了,可惜我觉悟虽高,但六根未净,尘缘未了,佛门不收啊。” 苏赤华好奇道:“是何尘缘?” 苏祁道:“你。” 苏赤华惊讶道:“我?” 苏祁道:“是。” 苏赤华惊的有些结巴了:“我,我跟你有啥尘缘?” 苏祁眉毛一扬,嘴角一笑,道:“其实,我这次来受邀来戎只是个幌子,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苏赤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他来找自己,便盯着他的手尴尬笑道:“你不是让我还你两根手指吧?” 苏祁揶揄道:“指不定哟。” 苏赤华悄悄往后挪了一下,笑道:“南宫大哥别开玩笑了。” 苏祁笑道:“好了,不开玩笑,我来是想告诉你,戎王出兵了。” “出兵了?”苏赤华大惊,坐到苏祁身旁问道:“多少?是并州吗?” “不。”苏祁道:“是曼东族。” “曼东族?”苏赤华诧异道,“怎么会是曼东族。” 苏祁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曼东族?” 苏赤华道:“曼东族本就依附戎国,向来言听计从,戎王没必要这么做。” 苏祁道:“原本没必要,现在有必要了。因为我跟他说,若要拿下晋国,那么第一步,便是吞掉曼东族。” 苏赤华盯着苏祁,说道:“我不明白。” 苏祁笑道:“我告诉他一个典故,不怕前院点灯,就怕后院起火。晋国现在危机四伏,确是攻打晋国的最佳时机,可是攻下之后呢?不仅要面对址玉国与他争抢土地,定还有晋国残余势力反抗,而以戎国如今的人口,根本压制不住。为了保存硕果,他必须集中兵力在几个重镇,其他地方只能拱手放弃,这是前院。至于后院嘛,戎国目前是北境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可以压制其他部落,可以戎国现有的兵力想要拿下晋国,就必须全军出动,那时戎国就成了无兵可守的危城,若北境部落联合攻打戎国,最差的结果就是戎国两厢不着好,玩火自焚烧了自己,还不如趁此机会,一统北境,免去后顾之忧。” 苏赤华道:“所以,他听取你的意见,先稳后院。” 苏祁道:“也不全是,戎王也早想到这种情况,只是现在的形势对他太有利,他舍不得放弃,需要一个人来帮他稳下他的决心而已,你信不信,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让曼东族与并州火并,若并州胜,他便吞并曼东族,若并州表现出兵力不足,那他就乘机攻打并州,他连攻破并州后再进军歧阳的行军地图都做好了,就放在他书房里。” 苏赤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 苏祁看了她一眼,笑道:“北境部落众多,他想逐一消灭尚需时间。这段时间,你们要好好把握。” 苏赤华感慨道:“为什么帮我们?” 苏祁无奈笑道:“我说过,我终究是晋国的……人,我见不得她被人践踏。” 苏赤华眼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泪,她不敢让苏祁看见,只好低下头,以酒杯碰苏祁,低声道:“谢谢。” 苏祁笑道:“也别谢这么早,一旦戎王整合北境力量,毫无疑问,他将是对晋国威胁最大的人,而将他变得如此强大的人是我。总之,你们赢了,我就还是有魂归之处的人;你们输了,我就是戎王的座上宾,怎么的都有好处。只是可惜啊,戎国人口太少,天时地利皆具,偏差了人和。” 苏赤华被他逗笑了,一拳打在他胸口上,笑道:“少贫了,你送这么大个人情,我虽不能跟父皇说,但你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 苏祁揉揉被她捶的胸口,龇牙咧嘴道:“你杀人啊,这么用力。不过我在大牧马场,你在晋国,相距万里,只怕此生不会再见了,若有什么需你相帮的,那就是我的弟弟,苏夔。他现在下落不明,日后你若见到他,望你能助他一把,让我把他带走;若是不能,希望你帮我……让他走的痛快一点,他离宫时才三岁,还只是个孩子,我不想让他太痛苦。”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插在苏赤华的心上,明明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长着相似的脸,可偏偏怎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抱住苏祁,压抑的泪水早已在心中翻涌成海,激昂的言语到了嘴边也只有沉重而又沙哑的一个字:“好。” 第25章 “好!” 随着尹川一箭射中大熊,周围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与此同时,被大熊压住的慕容鸿一个反身跳到大熊背后,在它背上结结实实划上一刀。大熊吃痛变得更加狂躁,开始攻击周围的人群,吓得其他人赶紧后退,尹川和慕容鸿则紧紧跟着大熊,想把它逼退回去。 这本是惊险的一幕,但坐在观看台上的戎王却毫不担心,反而连连叫好,还让侍卫去取猎王刀来。 猎王刀是戎王最心爱的物品,锋利无比,是狩猎斩狼的好刀,后又随几代戎王出生入死,成了历代戎王的传家之物。戎王对此刀爱惜不已,轻易不肯示人。 戎王抽出半截刀身,明镜似的刀面映出他的脸,他微转刀身,上面映出正在与大熊搏斗的两人的身影。 “好刀配英雄。”戎王笑道:“你不觉得这口刀,与那姓慕容的小子十分配吗?” “父亲?”站在戎王身边的宛丘诧异道。 “我喜欢他。”戎王收刀入鞘,盯着前方即将进入尾声的狩猎道:“只是可惜了,他不是晋帝的儿子。” 宛丘闻言看向慕容鸿,那个挥刀斩熊,一头银发的刚毅少年,笑道:“女儿也喜欢他。” 戎王道:“恨父亲吗?” 宛丘摇头笑道:“以前恨,现在明白了,不恨。女儿生在帝王家,享王家之荣,自当担起王家之责。况且父亲将女儿嫁入晋国,能让女儿时时见到他,女儿已经知足了。” 戎王笑道:“他是国师的弟子,也是同苏赤华一同长大的兄弟,不会有人比他更得苏赤华的信任,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忠心苏赤华。” 宛丘闻言苦笑:“父亲,他还不是国师。” “幸好还不是。”戎王笑道:“若已臻至圆满,何来弱点可寻?” 随着阵阵掌声和轰天喝彩,大熊在尹川和慕容鸿的联手下终于哀嚎倒地,再也站不起来。戎王拍手叫好,让宛丘把猎王刀送给慕容鸿,此一举,正式确定了宛丘公主将嫁入晋国。 慕容鸿接过猎刀,抬头看着宛丘,看着她微带浅笑的脸庞,看着她被微风吹起的碎发,恍惚间,仿佛就看见了她身披嫁衣的模样。他赶紧退后一步,低头谢赏,转身向苏赤华走去。 “那把刀是给你的!”宛丘在背后说道。 然而慕容鸿却不作回答,只留给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影。 几日后,和亲及其他诸事已定,苏赤华等人也要踏上返回晋国的路程,尹川作为戎国和亲使者,也跟着他们一道去晋国。 天清,微亮,苏赤华一行人踏着阴凉的风出了城门,她忽然觉得额头有一点凉意,抬起头看,却见点点雪花翩然落下。 下雪了啊…… 雪落如絮,纷纷扬扬,苏赤华突然想起了在歧阳见过的第一场雪,她回过头,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师兄,你看。”苏赤华叫住慕容鸿。 慕容鸿回头看去,一个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奔上城墙,望着他泪雨连连。 慕容鸿也不多言,只是翻身立于马上,抽出戎王赠他的猎王刀,两手握住刀柄立于胸前,直到城墙上的少女笑了,直到他渐渐远了。 数十日后,苏赤华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晋都歧阳,此前不久传来陇西大捷,黑骑军终于把址玉国大军打出关外,解决了西部危机,此时整个歧阳城都弥漫着胜利的喜悦,百姓们喜笑颜开,见了一身戎国打扮的尹川,也是欢笑不已,感染得尹川也跟着笑了。 “看样子尹公子的到来,给晋国带来了好运,大家都很喜欢尹公子啊。”张史浩道。 尹川咧嘴笑道:“少说好话,真喜欢我,也没见得往我身上丢一两朵鲜花啊。” 正说着,几个头戴幕篱的姑娘就朝他扔了些鲜花水果,乱七八糟的尹川险些没接住,还被一个橘子砸了脸。姑娘们笑着逃走了,引得苏赤华等人大开尹川的玩笑。 到了驿站,众人一顿吃喝后,宫里来了人,说是今晚在鹿鸣苑设了宴席,为尹川接风洗尘。尹川起身相谢,苏赤华等人也要起身离开,得回去准备准备,总不能穿着这身灰去参加晚宴吧。待出了驿站,来人又说晋帝在立政殿等待苏赤华和慕容鸿。张史浩听言识趣,自己回府休息去了。 苏赤华和慕容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忙跑去入宫觐见,入得殿中,才发现国师天一也在。 “臣,苏赤华/慕容鸿,参加陛下。”两人齐声道。 晋帝咳嗽两声道:“起来吧,咱们这是关上门说话,就不必多礼了。” 苏赤华和慕容鸿起身后,向天一行了一礼:“老师。” 天一是个恬淡的人,虽是国师,却丝毫不沾凡尘气息,静时就像青山里的翠竹,任凭雨露霜雪,不改恬静挺拔;动时犹如晨间清风,拂面而不扰人。此时静静坐在晋帝身旁,淡雅得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画。 天一打开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的是两根开始腐烂的手指,说道:“不是说带其头颅回来吗?” 慕容鸿最是敬重老师,不敢有丝毫忤逆欺瞒,这厢问起来,倒是不好回答。好在他还有个比较没皮脸的师弟,说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只听苏赤华道:“回老师,那可是人头,你说我跟师兄顶着个头颅跑这么多天回来,它不发霉,我俩晚上睡觉也瘆得慌啊,这手指不挺方便的吗。” 天一是见惯了苏赤华的调皮的,倒是晋帝不多见这个儿子,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性子,不禁心生好奇,说道:“赤华自四岁随国师学习,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你母亲的寿宴上,当时人多,来不及与你好好说话,如今一见,倒是个风趣的孩子。” 苏赤华忍不住咧嘴一笑,国师冷不丁来了一句:“也不知道学的谁,十几年了也没改过来,行事吊儿郎当,总得吃点亏才会长大。” 国师这一言说得另三个人都是尴尬不已,晋帝忍不住咳了两咳,指着苏赤华道:“这次,先将你们经历都说说吧。”苏赤华便将自己如何去了盗匪山寨,又如何与曼东族作战,最后在戎国的事说了一遍。晋帝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听到苏赤华几次孤身犯险,还是忍不住皱眉斥骂:“以身犯险,亏你命大,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办。”苏赤华嘿嘿一笑道:“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晋帝瞧她那模样,心里真是又气又笑,最终指着她笑道:“再也不许啦。” 苏赤华头点的跟捣蒜的棒杵似的,看的晋帝忍俊不禁:“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知随的谁。行了,去看你母亲吧。” 苏赤华退出大殿,只在转身时瞥见慕容鸿跪了下去,晋帝又大声咳嗽,喝过国师递来的药后对慕容鸿说着什么话。 殿外站着内侍徐缪,他笑道:“殿下,仁安殿的人已经等着了。” 苏赤华转头看,果然在不远处站着她母亲庹兰芝的贴身侍女莫姑,见苏赤华注意到她,便上前说道:“小人恭迎殿下回宫。请……” 还未等莫姑把话说完,苏赤华就一把抱住她,高兴道:“莫姑姑,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啦!” 莫姑比庹兰芝还要大上两岁,自小便服侍庹兰芝,庹兰芝进宫后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她安排。苏赤华幼时因一些事与外人少有接触,庹兰芝对她也不太和善,倒是莫姑整日带着她,服侍她吃穿逗她欢笑,相比起来,在苏赤华心中只怕莫姑更像她的母亲。 “好了好了,都已经是王爷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惹得徐内侍看笑话。”莫姑拍着苏赤华的后背笑道。 苏赤华抱着莫姑,回头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徐缪,撒娇道:“不管,我就是要抱着莫姑,我想莫姑了。” 许是可怜这孩子吧,莫姑没有再责备她,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哄着她道:“莫姑也想殿下了,好了,殿下快随莫姑回仁安殿吧,莫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 苏赤华高高兴兴去了仁安殿,果然在几上看见了自己爱吃的吃食,也不讲究,坐在地上就开始吃。莫姑瞧了忙让人给她拿垫子,皱着眉道:“大冷的天,也不怕凉着。” 苏赤华嘴里含着食物,囫囵道:“我习武,不怕的。” 莫姑听后淡淡叹了口气,命人准备热汤和衣服,让苏赤华好好洗漱一番。苏赤华瞥了眼四周,问道:“莫姑,我母亲呢?” 莫姑淡笑道:“陛下近日身体不好,娘娘去承恩寺祈福了。” 苏赤华听后“哦”了一声,起身往浴房走去。 晋帝宠爱庹兰芝,虽非皇后,可尊如皇后,若不是太子一党的势力挡着,只怕晋帝早已封她为后了。不过如此,晋帝也赐了她仅次于皇后宫殿的仁安殿,殿内用度也与皇后别无二致。苏赤华躺在浴桶里,氤氲水汽飘散而出,让她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也轻松下来。 “莫姑,我封王了。”她玩着水里的花瓣,突然说道。 莫姑已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人服侍苏赤华。她知道苏赤华这般说并不是高兴,心里也是心疼,说道:“莫姑知道,陛下还在宫外为殿下修缮了王府,今夜宴会之后,殿下就要回王府居住,不能再留夜仁安殿了。不过殿下放心,王府的修缮啊,我一直盯着,房间里的装潢也是按着殿下的喜好来的。殿下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也都跟下人说过,殿下过去了,也能住的安心。” 苏赤华心头莫名酸楚,低着头,略带哭腔道:“莫姑,我这样子,到底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莫姑停了手上动作,并未言语。苏赤华仰头深吸口气,说道:“莫姑,你告诉母亲,戎王现在执意要将公主嫁给我,你问她怎么办吧。”说完起身穿上衣服,打开窗向外瞧去。已是黄昏时分,该准备去鹿鸣苑了。 第26章 苏赤华心中含怨,脚下步伐也比平时快了些。到鹿鸣苑后不与他人招呼,就冷着脸坐在慕容鸿身旁,还顺带着剜了他一眼。慕容鸿被剜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苏赤华没好气道:“没怎么,坐好吧,陛下来了。”随即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笑脸。 晋帝身后跟着不知何时进宫的尹川,晋帝简要介绍后便安排他坐在右排首座,与太子苏岚相对。太子之下是秦王苏含,其次便是苏赤华离宫后新增的皇弟,十二皇子苏明宇。苏赤华因要与慕容鸿一起,便被排在了这位弟弟后面。梁王苏岑则因尚在滇南镇压叛乱,并未回来。其余在座的,便是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了。 晋帝见众人已到,便举杯起座,说道:“今夜之宴,是庆我晋国与戎国联姻,再续百年之好,互为帮助,互不侵犯,共保两国生生不息,国祚绵长。” 听闻此言,苏赤华猛地心头一震,不禁斜眼看向慕容鸿,那眼神仿佛就是在问:“尹川与陛下说了什么?” 慕容鸿微微摇头,又瞪了瞪眼,表示他也不知道:“估计不是陛下爱听的话。” 苏赤华眨了眨眼,用颇为可怜的眼神看向慕容鸿,慕容鸿却直将目光投向前方,一动不动。苏赤华转眼一看,晋帝目光扫视众人,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两眼,惊得苏赤华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 “再者,便是庆祝太尉成功击退址玉军队,保我大晋疆土不受侵犯。太尉如战神再世,又立下一大功劳啊。”晋帝继续说道:“今夜,诸位尽管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众人闻声唱好,只有庹扶在之后又说道:“陇西之战,臣只是略尽绵力,真说起来,是黑骑将士,是晋国的千万男儿不畏生死,守护国门,臣不敢居此大功。” 晋帝含笑点头,说道:“太尉说的没错,将士们战场御敌守疆土,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朕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传令下去,黑骑军将士全都有赏。” 庹扶跪拜在地,朗声道:“臣,替众将士谢陛下隆恩!” 晋帝命徐缪扶起庹扶,并说道:“太尉说得对,男儿誓死守国门,是大忠大义,此等忠义该得恩赏。若说起来,此次除了黑骑军,还有两人该得赏赐,这两人孤身北上,替朕守住了万宁城和并州,守住了北方边境,也是大功劳。而这两个人,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谁。” 说着,晋帝用手指着苏赤华:“苏赤华,朕的儿子,朕已封其为王,赐其府邸食邑,自不必说。另一人,慕容鸿,胆子忒大,敢在无援兵的情况下入万宁城,脑子也好使,使计智取纥骨丹,是个好样的。通过陇西和滇南的事,朕也深知晋国眼下兵力之不足,扩增军队的重要性,所以朕决定,命其为定远将军,为朕训练新军。” 此言一出,犹如石投平湖,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定远将军为正五品,虽比不上三品,可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官阶。在当时晋朝,唯有达到正五品,官员才有资格上朝议事,然而九品至六品官员人数虽多,到了五品便急剧减少,一是相应职位不多,二就是对官员的考核十分严格,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五品的边缘挣扎徘徊,到死都进不了五品。而慕容鸿一封便是五品武臣,怎不羡煞旁人? 况且说到新军,国家扩充军力是常事,但由谁训练新军,新军听命于谁,便是大有文章了。 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众所周知,眼下晋国除了各地驻兵外,唯一的军队黑骑军却是掌控在庹家手里的,晋帝想调动这支军队,还得看庹扶的脸色。 晋帝即位之初,为了稳定局势,许多事不得不依靠庹扶,对于庹扶的行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能忍则忍,然而却没想十六年间,庹扶在朝中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兵部,大多都是他的人。朝堂之上,最忌不过臣权大过皇权,更何况还是军政之权,让上位者如何能忍? 如今晋帝趁机让慕容鸿训练新军,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晋帝要培养一支能够制衡庹扶的势力。只是庹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慕容鸿一个初生牛犊在其面前就如撼树的蚍蜉,莫说撼动,撕开一道口子都难。况且他在朝中并无帮衬,只怕死了都没人替他收尸。 眼下冲出来为陛下解忧,真不知是傻,还是当真忠心至此。 果不其然,晋帝话语方落,便有一人出言反对:“陛下,我朝方经陇西之战,眼下滇南也还打着,百姓死伤无数,土地尽遭焚毁,此时扩兵,把男丁都招走了,谁来耕地种粮、搭梁建屋啊?受损害之地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陛下,依臣之见,眼下不宜扩兵,宜休养生息,待人丁恢复,再谈扩兵不迟。” 晋帝盯着这位大臣,笑道:“张侍郎,这户部都还没说话,你兵部的倒是赶着凑热闹。” 张侍郎闻言道:“陛下,非臣逾规越矩,实在是为陛下着想。打仗需人为兵卒,兵卒吃粮为辎重。人要爹娘生养,粮食要靠男人耕种,眼下人多死于战乱,粮食耕地被战火损坏,都需时间休养恢复。若陛下此刻将男丁抽走,虽说不是全部,但怎么也要十数万之众,对现下来说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若以后打起仗来,这种粮食的人少了,吃粮食的嘴多了,粮食不够,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不成?陛下,三思啊。” 晋帝简直要被这番歪理气笑了,可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要跟一个大臣在宴会上解释争辩?好在慕容鸿出声了,他说道:“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眼下国内多处受损,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刻,不宜过多抽调男丁。但新军之事,也不宜后拖,当前陇西和滇南的战事便是一个教训。单是这两处起战,便牵制了我们的兵力,日后若再遇这种情况,该当如何?”说着,他两眼似有似无的瞥向了尹川。 晋帝盯着慕容鸿道:“呵,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你上嘴皮子打下嘴皮子说着倒是方便,可该怎么办,你想出个办法没?” 慕容鸿道:“陛下,臣下之意,是将牢中除死无可赦之外的罪人都交由臣下,再抽调部分男丁入军,如此一来,便可不损生产,亦可扩充军队。再者最近有不少山寨盗匪横出,待臣将军队训练好后,能否请陛下准许臣率军剿匪,一来是让臣练练手,二来匪徒多是困于生计不得已入山为匪,若臣能将其收编,也是一大幸事,若收不了,那也是为民除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张侍郎不禁大笑道:“这是什么法子?慕容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犯人?盗匪?那些可都是坏事做绝的罪犯!你让这一部分人充军入伍,先不说被其残害的百姓如何想,单是你这支军队就算建立起来,只怕也是支心怀鬼心的不良之军!不堪大用!” 慕容鸿则道:“军之心,在将帅之心,慕容鸿自认尚能驯服那些人,若是不能,我自认己罪。陛下,慕容鸿不善言辞,也不欲辩解,只愿立下军令状,若是办不到,臣自戕谢罪!” 晋帝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叉在腰间,手指轻弹。慕容鸿军令状一立,其余诸人都不便再说什么,都等着他的态度。日间在立政殿与慕容鸿说起此事,他本没指望慕容鸿能在宴会上力战群雄,为他分忧,却没想这小子竟有如此胆量魄力。不愧是天一教出来的孩子,让他放心。 “好,就依你所言。但若办砸了,”晋帝沉着声,端着酒杯的手对着慕容鸿指了又指,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办。” 慕容鸿立即大声拜谢:“谢陛下!陛下,新军初立,尚需一个名字,臣斗胆,请陛下赐名。” 晋帝看着慕容鸿,思绪仿佛飘到了久远以前,低声细语道:“人之变化,如风云聚散,无常即常。你有护国之心,可你召集的士兵却是各怀诡心的贪婪之辈,其中可有千万变化,可兴可衰,亦正亦邪,有意思。紫微斗数中以贪狼星最为复杂多变,与你这支军队正好相配,便叫贪狼吧。好啦,说这么久,大家也疲了,费心的事儿就留在朝堂上说,咱们今夜就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晋帝言罢,便有悦耳的乐声响起,众舞女们踏着轻盈的脚步,伴着妙曼的舞姿缓缓入殿,一时间,紧张的气氛顿然消散。大家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事就没发生过。 此番宴会,全场最得瞩目的便是苏赤华、慕容鸿及尹川,尤其是慕容鸿,其他诸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来找他们敬酒。尹川倒也罢了,本就是饮酒好手,这群人就没喝得过他的,苏赤华被逼得喝了半肚子酒,实在是不想喝了,便找了个借口出殿躲酒。她躲得,慕容鸿可躲不得,苏赤华出殿时回头看,他正跟兵部的人拼酒喝。 苏赤华惊恐地摇了摇头,扶着墙壁继续走,然而走到了一扇窗户前,却碰到两位公主在窗外偷看,那两位公主见了苏赤华也是小脸一红,道了声“见过九哥哥”就跑了。苏赤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晋戎联姻,戎国嫁来一位公主来,那么晋国也当嫁一位公主过去,这两丫头是来看人的。 苏赤华靠在窗边往里看,正好看到尹川跳入舞池与舞姬共舞,不过北方之地,舞蹈大多激昂洒脱,与现在舞姬所跳柔美之舞全然不同,两者相加颇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苏赤华不想再看,转了身要走,却瞥见一人向她走了过来,她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嫡亲兄长,秦王苏含。 第27章 秦王苏含,当朝皇子中唯一敢与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子,年幼时与太子一道随父征战,刀光剑影里走过,死人堆里爬过,才智武功皆不输太子,在朝中声望极高,而且人如其名,温润内敛,风姿清越,如苍松覆雪,亦如温玉映泉。总之,是个仅凭样貌就能讨人喜欢的人物。 苏赤华自四岁入天辰山,便断了与宫里的一切联系,没人来探望她,也没人给她写信,每年生日陪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老师、慕容鸿和小九。直到约莫两年后,在外游学的苏含回来,派人送了一大堆他在外专给她买的小玩意儿,此后逢年过节,苏赤华都会收到他送的礼物和信,也只有他的礼物和信。他是苏赤华淡薄亲情里的一束光,若不是这束光,她真会觉得这宫墙里的感情都是冰冷的。 看见他来,苏赤华笑了,眯着眼睛道:“三哥怎么来了?” 苏含扶起这位已经开始恍惚迷离的九弟,有些无奈道:“你出殿门时,我看你脚步微虚,料你喝了不少酒,就跟着出来了。你还真是,倒在这里也不怕被人踢着。”说着把苏赤华扶到不远处的小湖边休息。 此处凉风习习,人声渐少,倒是让苏赤华舒服了许多。她盯着湖水里映出来的自己翻红的脸蛋,两手拍了拍,说道:“没事儿,我能喝酒,只是从未一下子喝过这么多,喝得急了,过一会就好。” 苏含一面命人拿醒酒汤过来,一面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撒谎都不会。国师不喜饮酒,瞧慕容鸿那样子,也不是个爱喝酒的,你跟着他们,能喝到什么程度?方才喝了那么多,现在肯定不好受吧。” 苏赤华转过头看向苏含,那一张红脸笑的,弯眉眯眼,嘴角上扬,像极了府里犯错后笑脸求饶的大黄。 就差呲牙了。 苏含瞧着心里好笑,给她灌下醒酒汤后让她赶紧去仁安殿休息,苏赤华一听是仁安殿,嗖的一声爬上旁边的假山,撒泼打滚胡叫道:“不要!莫姑会碎碎念,会说我的。我不去!” 苏含把她从假山上扒下来,无奈道:“行,那你去我府里好吧。” 苏赤华两手搭在苏含肩上,摇头道:“不,我要回自己的府去,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去,嘿嘿,我的新家!” 听到这句话,苏含心中蓦然一痛,喉咙哽咽竟说不出话来。苏赤华这时正好瞥见了走来的苏明宇,突发奇想,两手一软,身体往后一倒,装睡着了。这一招使的突然,弄得苏含手忙脚乱,差点没搂住她让她撞到假山上。 苏含刚让她靠着假山,苏明宇便到了。 “三哥,到处找你不着,原来在这儿啊。”苏明宇道:“这就是我的九哥吗?” 这是苏赤华和苏明宇第一次正式见面,苏赤华不知该跟这个小弟说些什么,干脆装睡。苏明宇倒是对她充满了好奇,凑近看了看,然后说道:“也不怎么样嘛,想着他在国师身边待了十二年,怎么也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今看来,只怕普通的世家子弟也比他强些。” 苏含听在耳里,心生不悦,语气有些发冷道:“明宇,你言过了,他是你嫡亲的兄长。” 苏明宇见苏含生气,却也不怕,说道:“是,三哥,明宇错了。不过三哥你别忘了,他虽与我们是同一个母亲,但却是国师养大的,与慕容鸿亲呢。眼下父皇想培养慕容鸿来牵制舅舅,谁知道他是帮慕容鸿,还是帮舅舅,帮你呀?” 苏含斜眼看向苏明宇,说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苏明宇道:“哦,父皇找你呢。” 苏含不多言,转身就走。苏明宇在后面跟着,说道:“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不过也是啊,慕容鸿没势没利的,还立下了那样的军令状,别说朝上多少人对付他了,单是组建军队就能弄死他,军队可是那么容易便建起来的?” 苏含终于停下脚步,对苏明宇道:“明宇,你很聪明,也擅观察分析,但你太骄太躁,这性子若不收敛,就算父皇母妃将你放在手心上宠,你迟早也是会吃大亏的。” 苏明宇却不以为然,反驳道:“为上位者若没点性子,岂不是让下人随意欺负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三哥,我们是嫡亲的兄弟,我说的做的也都是为了你呀。这次陇西一战,我没帮上什么忙,但我已向父皇提出去滇南参战,定不能让功劳都给五哥抢了去。” 苏含闻言大怒,呵斥道:“你去滇南做什么?那里兵荒马乱的,你去作甚!” 苏明宇道:“我帮你呀。” 苏含气笑了,盯着苏明宇道:“你是想帮你自己吧。” 苏明宇盯着苏明宇,脸色也是一变,说道:“父皇归宫时,太子十二岁,你也才十一岁,你们都可以骑马挥刀随父皇打天下,我为什么不行?我也有十二岁了。” 苏含道:“情况不一样。” 苏明宇笑道:“不,一样。你们可以,我也可以。”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含站在一旁,对这个弟弟颇为无奈。 他太受宠了,苏含心想,苏赤华上天辰山后,父皇一下子失去了逗乐的孩子,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东西似的不自在,恰好母亲怀上了苏明宇,明宇填上了这块空白。再加之明宇聪明伶俐,更会讨人喜欢,父皇简直把他放在心尖子上宠,什么都由着他,养成了他骄纵跋扈的性子。可他不知道,他的这份恩宠,是从苏赤华身上夺过来的,这份恩宠能成就他,也能毁了他。 苏含心中苦恼,却拿这个弟弟毫无办法,在远处找到一个宫人,命他送苏赤华回府后,便入殿去了。 而他与苏明宇的谈话,苏赤华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可真没想过,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会是这副德行。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担心慕容鸿了。 倒不是担心他无法顺利建立贪狼军,而是以后。 宴会上,当她听见父皇将昆布的功劳都安在慕容鸿身上,她就知道父皇打算动用那批士兵了。 早在许多年前,父皇便命老师暗中训练一批士兵,以备后来之用。那批士兵数量不多,只有八万,却都是老师费心训练的精兵,包括贪狼十二卫。招募男丁,抽调犯人,收编山匪,都不过是找理由将那批士兵名正言顺地塞进贪狼军而已。贪狼军,实际早已建好,就差一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机会而已。 木已成舟,船已入海,是怎样也阻止不了的。 只是以后,苏赤华担心朝廷风云诡谲人心叵测,慕容鸿该如何应付。 就在她专心思索时,一只手从假山后伸了出来,扯了扯她的衣袖。 苏赤华装睡不动弹,那手就直接用力打了她一巴掌,苏赤华一个激灵跳起来,伸手去抓那人,那人却顺手将她带了过去。苏赤华下意识要打,却听那人道:“别打别打,是我俞伯飞呀!” 苏赤华定睛一看,还真是俞伯飞。 俞伯飞便是在戎国行宫时的黑衣盗匪,他见苏赤华认出了自己,嬉笑道:“嘿嘿,草民俞伯飞,见过燕王殿下。哎,真没想到,你竟然是晋国皇子,可真是吓我一跳。” 苏赤华却没他的好心情,见宫人来了,忙把他拉倒隐秘处,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夜闯皇宫,找死吗?” 俞伯飞说道:“其实,我是来找一味药的。但是你放心啊,宫里没有,我什么都没拿。” “然后呢?”苏赤华冷眼盯着他道:“你夜闯皇宫,又知我是女儿身,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俞伯飞知道苏赤华不会杀他,若是要杀,也不会跟他废话了,只是苏赤华此刻的眼神和语气着实骇人,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老实说,这么个惊天大秘密,要不是我实在没办法了,绝不会现身出来见你。王室浑水,我还没那个命去趟。不过小的对天立誓,此生此世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此事,若有违背,就让我百病缠身,瘸腿瞎眼,全身长疮,无妻无儿,孤苦一生……” 俞伯飞还要再说,苏赤华却挥挥手道:“算了,你是顾神医身边的人,我信你。不过你到底找什么药,专挑皇宫入手。” 俞伯飞闻言急道:“我也觉得麻烦,可顾老前辈说这些药都是世间难得,多半也只有各国宫里才有。所以我才……哎,现在就差一味药了,七伤花,你听说过没?是一种蛊虫,背上生有七根触须,颜色不同且如花艳丽。” 七伤花? 什么破烂名字。 苏赤华闻言摇头道:“这名字,还蛊虫,定是大毒,顾道之究竟是救人还是毒人?” 俞伯飞道:“我也不知道,顾老前辈就说什么先杀后救,置之死地而后生。哎呀,反正那人的病奇怪,顾老前辈总不会害人家的。” 苏赤华道:“既然宫内没有,你就赶紧走吧,免得被人发现。” 俞伯飞道:“这个,其实我就是因为没办法,这才冒险现身找您的。我进来的时候也没想到宫里会设晚宴,现在各处都加强了守卫,我实在是没法出去了,只能靠您了。” “你还指望我带你出去?”苏赤华摇头道:“算了,我给你指条路,那里守卫较弱,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俞伯飞心里欢喜,跟着苏赤华走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比较阴暗的角落,苏赤华指着不远处的通道,说道:“这条通道直通宫外的承恩寺,你入了承恩寺,再出去就方便了。” “承恩寺?”俞伯飞惊讶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寺庙与皇宫相连的。” 苏赤华一时无语,原本承恩寺与皇宫之间是隔了一条街两道墙的,后来出了她被阴魂附体的事,晋帝就把两者连通了,只修了一道木门。苏赤华只让他快些出宫,说道:“以后注意点,不是每次都运气好碰到我的。”便自己离开了。 俞伯飞看着那条没有丝毫遮挡物的长长的通道,烦恼自己该如何过去,若是被某个士兵看到,那不是必死无疑么? 他思索良久,始终没有办法,终于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一辆马车往这边驶了过来。 第28章 说时迟那时快,俞伯飞迅速钻进马车车底,把自己挂在马车上,想以此混出皇宫。他听见马车里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人说道:“母妃,我们真的要去求庹贵嫔吗?女儿不想见她。” 这声音空灵婉转又不失可爱,该是个标致的姑娘,可这话说起来却满是委屈。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俞伯飞听见守卫正在盘问,走在马车前方的侍女说道:“车里是静妃娘娘和萱怡公主,要去承恩寺祈福呢。” 守卫看过侍女递过的宫牌,对马车行了礼,便放她们过去了。 静妃说道:“母亲也不想去见那女人,然而这后宫是她的天下,你要嫁去戎国,少不了她的帮忙。” 萱怡听到戎国,更不情愿了,略带哭腔说道:“母妃,女儿不想去戎国,女儿就留在母妃身边好不好?” 静妃听到这话,也是一声哀叹,握住女儿的手道:“母亲也不想你嫁那么远,但这晋国如今是庹家的天下。庹扶权倾朝野,庹兰芝宠冠后宫,门下省和兵部又大多是秦王的人,连那快被人遗忘的九皇子都被封为王,要迎娶戎国公主。秦王和庹家的势力太强了,相较之下,连太子都显势弱,更何况你哥哥。我不求他称王,也不求你为后,只是希望在我百年之后,你们能有依靠之地,躲过随后的腥风血雨。你若能去戎国,怎么也是给你、给你兄长留了条后路呀。” 萱怡闻言道:“母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太子哥哥为人敦厚和善,日后当了皇帝,也断不会做出残害兄弟的事的。” 静妃冷笑道:“太子有容人雅量,若是他登了帝位,我倒也不怕了,你哥怎么也能落得个逍遥王爷,安度一生。我怕的是秦王,此人表面和善,实则阴险,他野心大,就算登了帝位也不见得能容下自己的兄弟,若是他,只怕你哥连性命都难保!” 这番话说得萱怡心生惶恐,只得低下头,哭泣道:“女儿听娘的,去求她,去戎国。” 静妃握着她的手,叹道:“女儿,你也别怪娘,娘这是在给你们留后路,是在保你们的命啊。也怪娘的娘家不强,给不了你们保障,你哥哥在滇南,战况也不理想,娘再不做些什么,真的怕……” 正说着,马车就到了承恩寺,母女俩一前一后,往庹兰芝的房间去了。 这边俞伯飞见四周没人,也赶紧离了车,撒腿跑出了承恩寺。一面跑一面感叹宫中生活不易,等跑进了寺院后山的一片树林,才停下脚步歇歇气。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见一个身着宫女衣服的丽人。 宫女长得漂亮,被冻红的脸蛋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落了霜雪的红梅,美得让人痴呆。俞伯飞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正此时,一名男子也走进了树林。 宫女见了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并一袋金子给他,说道:“这是定金,主人说了,事成之后,除了尾金,主人还将另送重金以示感谢。” 男子看过信后又掂了掂袋子重量,对宫女说道:“你家主人的好意,我领了,事情定当办的漂漂亮亮,不过你可有看过这封信?” 宫女摇头:“主人写给你的信,我怎么敢看。” 男子摇头道:“真是可惜了,你应该看的。这信中除了要我杀的人,还写有一事,就是让我顺带把你也解决了。” 在宫女惊恐的眼神中,男子扼断了她的脖子,再从怀中取出一瓶水倒在女子身上,不过片刻,那女子便化为了一滩血水。 行动之间,俞伯飞看到了男子腰间的青铜带钩,红眼雄鹰,正是上行门杀手的标志。 江湖传说中,上行门是个极为隐秘的组织,其杀手也根据能力来分等级,等级的标志便是腰间所用带钩:最低四等为石制带钩,三等青铜,再往后便是二等白银,头等黄金,最厉害的,便是佩戴玉制带钩的特等杀手。 传说上行门杀手遍布各地,然而特等杀手也不过寥寥五人,此五人不仅接单杀人,更是地位仅次于门主的管理者,不过自十几年前上行门门主突然消失,五位特等杀手互相看不顺眼各自为政,上行门内部逐渐分为五派,势力大不如前,近几年已经很少听到上行门的消息了。不料在今夜却看到了上行门的青铜杀手。 杀手处理了宫女的尸体,便朝城西去了。俞伯飞心知在治好那人之前,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可他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跟着去了。 杀手径直来到一间院子,此时也已深,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只见杀手悄然进屋,点了屋子里所有人的穴道,再出门放了一把火。冬日里天干物燥,不过片刻,烈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屋子里传出人的惨叫声,可他们都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被活活烧死。俞伯飞心生不忍,正犹豫要不要救,却见旁边巷子里跑出一名少年,少年吼叫着冲向大火,却被另一个人蒙面人捂住嘴拖了回去。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被杀手看到了,蒙面人扛起少年就跑,然而杀手也不容任务有失,撩起袍子追了上去。 熊熊烈火引来了其他人,都提桶装水来救火。俞伯飞自持胆大,拿水浇了身子就往院子里冲。但是已经晚了,屋里的人都已被活活烧死。俞伯飞心生懊恼,悔恨自己当时为何不阻止杀手,又想起被杀手追杀的蒙面人和少年,便又冲出火海,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失了方向,连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他们,这时候少年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蒙面人护在少年身前,身上剑伤连连,估计也受了重伤。 杀手手持利剑,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夺走蒙面人性命,俞伯飞却跳了出去,瞄准时机一把撞开杀手。但杀手反应灵敏,也反手一剑划伤了俞伯飞的胸膛,鲜血顿时沿着伤口流出,染红了衣服。 “住手!”俞伯飞大叫道。 杀手却不管,只瞧了他一眼便持剑来杀,俞伯飞武功不行,轻功却是极好。一面后退一面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杀手面前:“你若敢杀,就动手!” 杀手见牌停步,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这是……你怎么会有?” 俞伯飞站定脚步,冷声道:“对,你没看错,就是你们上行门的门主令牌!天王姥姥的,还在想怎么去找你们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接着!”说完便把令牌扔给了杀手。杀手接住令牌,再三确认,确实是门主令牌不假。 俞伯飞继续道:“告诉你们家头子,顺便也告诉其他四位,二月初七,到新安谢家庄一聚,你们的正牌头子回来了!” 杀手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蒙面人和少年,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待确认对方已经走远后,俞伯飞才“哎哟”一声半跪在地,摸着胸前的伤口大呼道:“救命啊!要死啦!” 蒙面人赶紧上前查看,确认俞伯飞伤得不重后说道:“今夜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否则我们逃不出杀手魔爪。少侠受了伤,不如随在下一同回去,在下住所里有大夫。” 俞伯飞摇手说不必了,没想话音刚落,就喷了一口血出来。蒙面人又再劝,俞伯飞也怕死,就答应去了。 蒙面人扛上少年,带着俞伯飞来到一个灯烛辉煌的热闹地方。已是半夜,此处却是人头攒动,一片欢声笑语。 俞伯飞知道此处。此地名为浮云渚,因着一条小溪划开此处与别处,靠几座石桥连接,仿佛隔离于城市之外,所以有此名。而浮云渚的主人,便是当今晋国的大商人,陆海天。 陆海天得了这块地,在上面建了妓院、赌场、斗兽场,并几座客栈茶楼,以及供文人下棋看书的雅苑,因此引来了不少人,生意极好,逐渐成为歧阳的最繁华的地方。只不过俞伯飞怎么也想不到,蒙面人竟会把他带到这里来。 正想着,蒙面人走过好几条迷宫似的小道,终于来到一座装潢华丽的高楼前。方到楼门口,便有人接走少年,蒙面人则拉着俞伯飞往上走。 “你得跟我去见见主人。”蒙面人拉下面罩道,说道:“在下肖林,还未请教少侠大名。” 俞伯飞尬笑两声不答话,肖林也不再追问。 不多时,两人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只坐着一个身着华服,体型肥胖的中年人。肖林见了他,恭敬地道了声老板。 此人便是陆海天。 肖林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陆海天起身感谢俞伯飞,并要呈上金银相送:“不知少侠尊姓大名,日后有什么陆某帮得上忙的地方,少侠尽管吩咐,陆某义不容辞。” 俞伯飞自然知道送金银是真,帮忙这话就假的道理,不过想起对方既然是行走天下的大商,说不定会知道七伤花,便问道:“不知陆老板可听说过七伤花?那是一种蛊虫,背上有七根触须,每根的颜色都不同。” 陆海天思索片刻,说道:“七伤花,陆某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蛊虫,不过……” “不过什么?”俞伯飞紧张道。 陆海天说道:“少侠可知道洛族?” “洛族?”俞伯飞自认偷遍天下,却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洛族,听陆海天问起,也只有摇头道:“没听说过。” 陆海天让俞伯飞稍等,自己转身写了封信给他:“洛族隐居深山,一般人难以见到,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我也是偶然一次机会,才与他们做过一次生意。洛族人是制蛊的好手,你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们族长,或许他们能帮你。具体位置,我也画在信里了。” 俞伯飞心下大喜,拿了信就走,也不管陆海天在后面叫他。陆海天笑道:“倒真是个急性子。肖林,那孩子怎么样?” 肖林答道:“孩子并无大碍,只是晕过去了,不过莫如一家都只是普通人,怎会突然遭此劫难?今夜若不是我受他所托,照顾他这个儿子,只怕连这小子也没了。” 陆海天轻哼一声,冷笑道:“莫如一家是再普通不过了,但莫忘了,莫如的姐姐可是庹兰芝的亲信,莫姑呀。” 肖林心头一震,抬头道:“大哥的意思是?” 陆海天坐回椅子上,问肖林道:“肖林,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这番话刹时激起了肖林的回忆和心中的热血,他双手握拳,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道:“肖林一辈子都不会忘。” 第29章 那一年,尚是孩童的肖林与仍是少东家的陆海天,一同陪大老板陆涛前往西域卖货。那是一场大买卖,若是成了,陆家的家产可翻几倍,更可建立陆家与西域经商的渠道,陆涛很是重视,带了不少有能力的族人和管家,可没想到途中却遇到了一群悍匪。 悍匪觊觎他们的大批货物,便对他们痛下杀手,夺取钱财。他们经过一番奋战,最终也只有陆涛、陆海天和肖林活了下来。悍匪们想留着他们向陆家索要巨额赎金。 可是悍匪们被拒绝了,他们只得到了陆家的一封回信:“陆涛行事不慎,害我陆家损失泰半,死不足惜,吾等只愿其死于国门之外,身不得归,魂不得回,以报死者在天之灵!” 陆家的回复使得悍匪们勃然大怒,把气都撒在陆海天三人身上。 悍匪们把陆海天和肖林关在笼子里,在他们面前以残忍的手段杀死陆涛,欣赏两个小孩惊恐的表情,等欣赏够了,就把他们拖出来让他们受尽屈辱折磨。 两个人从刚开始的嚎叫反抗,到最后奄奄一息。他们互望着对方,眼里都充满了绝望。 悍匪们玩够了,举起弯刀要结束他们的性命,却没想一支军队突然冲了过来,将悍匪尽数斩杀。 陆海天和肖林得救了。 但是两人受伤太重,足足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又过了一两天,两人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能够正常地说话吃饭。也在这时,他们才知道救他们的是名震天下的龙虎军。 龙虎军受命出征西域,正巧途中遇见他们,就顺手救了。陆海天望着这条长龙似的军队,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听着盔甲锵锵入耳的撞击声,终于确定自己安全了,也终于也止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哭声引来了龙虎军的主帅,孟伟。 孟伟也是个传奇人物,传说只要有他在,就无人敢破晋国的边境。他是百姓心目中的国门守护者,也是无数侠客武士崇拜的对象。同样,也是陆海天从未谋过面的大英雄。 初见大英雄,陆海天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英雄确实如他想象,有着伟岸的身躯、坚毅的眼神,饱经风霜的脸庞写满了故事,浑身透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霸气,仿佛只要他站在你面前,你就能感受到那铁马冰河的悲怆与豪迈。 他被英雄的气概所吸引,不自觉站了起来。 孟伟见他站起身来,倒很是满意。不过终究只是孩子,便随手打发两名士兵送他们回晋国。陆海天闻言猛地跪倒在地,悲痛道:“孟将军,你此刻送我们回去,就是送我们去死啊!” 孟伟转身看着陆海天,陆海天则趁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更是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族里的回信,他说:“孟将军,此时族中定然已将我爹和我移出族谱,瓜分了我们的财产,我若此刻回去,与死无异啊。” 孟伟的亲兵道:“可我们是行军打仗,哪有时间管小孩?之前你们昏迷,我们没办法才带着你们,眼下你们醒了,自然该走了。” 陆海天道:“这位将军,我们不怕死,我只求让我和舍弟留在军中,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我,我们可以喂马,可以劈柴,可以煮饭,什么都可以!我们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有留在军队里我们才能活下去,求将军收留!” 言辞悲切,若非经历生死,如何说得出这番话? 亲兵也被感动了,可军中有令,谁也违抗不得:“可军中,从未带过不相关的人呀。” 陆海天闻言如遭雷击,他抬头看向亲兵,又转眼看向孟伟,发紫的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是说不出一个字。良久,他才听到孟伟的声音:“我有一独子,叫孟麟,胆子大,性子倔,爱跟他老子对着干,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早就想跟着我上战场,看看打仗是怎么样的。不过他太小,比你还小,所以我至今未带他出来过,你若愿意,便替他好好看一看,回去讲给他听吧。” 陆海天闻言大喜,拉着肖林给孟伟磕了三个响头。孟伟命人给他们安排马匹,并说道:“你跟他很像,但是,他从不跪人。” 便是如此,陆海天成了孟伟的义子,跟着他出征西域,跟着他回歧阳,与孟麟成了最好的朋友。 时间如白驹过隙,没几年,陆海天彻底成人了,他与肖林辞别孟家,回到陆家,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并将陆家发展得更为壮大。只不过一个经商之家与从军之家有太过密切的关系总归不好,于是两家都对彼此的身份绝口不提。除了两家人,谁也不知道陆海天是孟伟的义子。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孟家在两帝争夺战中失败了,被当今晋帝下令灭族,孟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无一幸免。 行刑那天,他亲眼看着孟伟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他的义弟,孟麟,他也没能救下他,让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世人皆知,孟伟扶持伪帝篡改先帝遗诏,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是谁又知道,若不是孟伟暗中帮助,苏胜如何能顺利攻破城门进军歧阳?若不是他陆海天暗中资助,苏胜何来的钱财建立黑骑军? 孟伟赤胆忠心,忍辱负重十年,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陆海天不服、不甘、不明……难道老天爷当真是没长眼吗! 但是他没办法,他只能忍,只能暗中调查为何晋帝会如此误会孟伟,也只能等待,等待那个罪魁祸首露出马脚。只有这样,他才能抓住他们的尾巴,才能找到证据,才能替孟家鸣冤,才能除了那个仇人——庹扶。 他要将庹家连根拔起! …… “我也没有忘。”陆海天深吸口气,那因肥胖而显得狭小的眼睛射出阴寒的光芒,他说道:“肖林,我们等了许久的马脚,或许就在我们眼前了。” 陆海天继续说道:“既然有人要杀莫如,那就证明在莫如身上一定有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就是我们的突破点。” 肖林愣了片刻,随后激动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啊,莫如那样的身份,无论是谁要杀他,那肯定与莫姑有关,与莫姑有关,那就是与庹兰芝有关。大哥,我现在就回去莫家监视,说不定金主会去莫家确认情况呢。” 陆海天阻止他道:“你就别去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真要遇到个人还不是送死的份。你好好休息吧,我派其他人去。” “好吧。”肖林闻言只好退下。 陆海天唤来一个下人,让他穿上黑衣去莫家附近监视,黑衣人来到莫家住宅附近静静等待,观察是否有可疑人物。 此时大火虽灭,但莫家住宅却已被烧成一片灰烬,尸体盖着白布放在门口,等着被人拉走。 因是夜晚,留在现场的官兵和百姓都少,过了一会便都走了。黑衣人等候片刻没见人影,正打算要走,却看见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不算太高,但带着篷帽,挡了鼻子以上的部分,让黑衣人认不出是谁。 那人停在被烧毁的房屋前,静立良久,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开。 黑衣人立即跟上,跟着那人走了几条街,却没想在一个岔路口跟丢了人。黑衣人下意识冲向前去看那人的身影,偏在这时,他被拉入了一个小巷,未等他反应过来,双臂便被人弄脱了臼。 “谁派你来的?”说话者正是被跟踪的那人。 黑衣人不说话,那人继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你回去告诉她,莫要太过分了,连莫姑的亲人都不放过,小心日后再无人真心对她!” 黑衣人为求保命,虽不知这人说的什么,却也只有先接下:“是是,我回去就告诉他。” 听到此话,那人原本松开的手又收紧了,盯着黑衣人道:“你说什么?你是谁?”说着便掀开了黑衣人的面罩。 “你不是她的人。谁派你来的?”那人说道。 就在这时,黑衣人也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虽只在几天前的城门口见过一面,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眼前的这张脸,是燕王苏赤华! “你……你……”未等黑衣人说完,苏赤华便扭断了他的脖子——被吓成这样,估计也说不出什么了。 苏赤华走出小巷,遥遥看向莫家,心中的怒火就如烧毁莫家的熊熊大火,快要把她的心都烧碎了。 晚宴之后,宫人把她送回了燕王府,但她心绪激动难眠,就想来莫如的家里看看,岂料见到的却是被烧成废墟的宅院和莫如一家的尸体。 她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和无知,也第一次憎恨自己为何不去寻找真相。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听话了,母亲就会喜欢她;只要不惹母亲生气了,母亲就会喜欢她。 所以当母亲第一次生气之后,她就再也没问过母亲:为什么她会是皇帝的孩子,为什么她要假装成一个男孩,为什么那时候她不救她。 那时候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苏赤华不敢再想,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也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没了,再也没了。 苏赤华仰头望月,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我生活了四年的家,没了…… 终于,她还是没能忍住,蹲在地上抱头啜泣。 那是她最后的归处,是绽放在这世上的属于她的唯一的白莲花,是她回想起来就温暖心窝的拨浪鼓。 可是没有了,都没有了! 苏赤华奔跑起来,跌跌撞撞摔进一个阴暗的角落,她抱着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嘴里咬着衣服放肆悲吟,呜呜的声音就像一只受了伤却无家可归的小狗,只能独自承受。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庹!兰!芝! 第30章 翌日巳时,苏赤华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来,睁开眼,便仿佛看见了昨夜的那场大火。 她拍了拍头,想打开门呼吸点新鲜空气,却看见慕容鸿正站在门外。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慕容鸿道:“昨日晚宴结束后我来找你,宫里人说你提前回来了,可我来王府,守门的士兵却说你半夜出去了,我担心得四处找你都找不着,好在你后面自己回来了。昨夜发生什么了,你回来时脸色阴沉得吓人,我也不敢问,只能在门外守了你一夜。” 苏赤华对昨晚自己大哭之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自己怎么回的王府都不知道,听说慕容鸿在门外守了一夜,心中满是愧疚道:“多谢师兄了。” 慕容鸿心里明白,昨夜定是发什么了什么事,否则苏赤华不会这般客气。只是她不说,慕容鸿也不会问,这是两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慕容鸿让苏赤华快些进屋准备,说是要带她去看看新建的营地。 “昨日老师让我们回一趟天辰山,我忘记跟你说了。你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吧,莫让老师等久了。”慕容鸿道。 苏赤华淡淡“嗯”了声,关门要更衣洗漱,但就在房门将闭未闭之际,她突然问道:“昨夜我可有说什么梦话?” 慕容鸿看了眼苏赤华,摇头道:“没有,呼噜声倒是不小。” 苏赤华听后一笑,白了眼慕容鸿,关门洗漱去了。待出得大门,两人才发现在燕王府的斜对面竟有一间破败的宅院,这在多为王公大臣居住的青桥街上可是一大奇事。 慕容鸿好奇道:“王管事,这宅院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破败成如此模样?” 王管事说道:“慕容将军有所不知,这处宅院,乃是前朝逆党孟伟的住宅。孟家被抄家后换了几次主人,都说压不住里面的邪气,搬走了。如今宅子无人敢住,也无人打理,便成了这副破壁残垣的荒凉模样。” 慕容鸿嗤笑一声,道:“那还留着干嘛,拆了呀。” 王管事道:“说来也奇怪,偏也是陛下下的令,这宅子,可卖可租也可荒废,但就是不能拆。这陛下之令,谁敢违抗呀?” 慕容鸿惊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王管事无奈道:“圣上用意,谁敢胡乱猜测呀?” 慕容鸿盯着那处宅院,满是好奇。倒是苏赤华问道:“王翁,你说那宅子邪,为什么?” 王管事抿了抿唇,说道:“那宅子里,死了人。” 慕容鸿道:“死个人而已,就邪气了?” 王管事摇头道:“不,是同一时候,近两百个孟族女子。” 两人闻言一震,也不管老师在没在等了,忙让王管事说个头尾,王管事瞧他俩也是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模样,便说道:“王爷、将军可都知道十六年前,圣上御驾回朝之事?” 如此大事,两人当然知道。 王管事继续说道:“圣上回朝之后,清除前朝逆党,孟伟便是其中之一。因为是他帮助伪帝篡改诏书,罪孽最重,所以对他的惩罚也最重。那一年啊,孟氏一族,凡十二岁以上男性皆处死刑;十二岁以下的流放边境,不得赦免。而孟族女子,无论大小,一律充为官妓。孟氏一族多为武将,女子也有豪气,不肯就范,便集中逃到这处宅院,上吊自杀了。” 苏赤华和慕容鸿两人听后一阵愣怔,没想到孟氏一族的女子,竟如此烈性,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惋惜。 不过一日之间死这么多人,也难怪后住的人会说镇不住宅子。 两人悻悻然离了歧阳,骑马往天辰山而去,路上苏赤华忍不住问慕容鸿道:“师兄,当年的事,你看知道么?” 慕容鸿惊奇道:“你是说,圣上回都的事?当年我也才四岁,知道的不多,只晓得村子里人心惶惶的,大家都躲家里不肯出来。那时候正值秋收,地里好多作物都没人去收,哈,倒是便宜了我。” 慕容鸿正是四岁时被国师带回天辰山的。那时候的他,因为生了一头银发,母亲又难产而亡,便被村里人当作不祥之人。若不是父亲极力保护,只怕他连四岁都活不到。 两帝之战不久后,他父亲便因病去世,无人庇护的他更是尝尽了苦。 听他自己说,老师遇见他时,他就趴在村外的路边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手都抬不起来了。满头的黄土,肚子饿得把老师看成了会动的烤棒子,嘴巴一张就扑上去咬,一口就咬到了老师的手臂上。 那一咬啊,老师说他就跟只小老虎似的,咬不下肉来绝不松口,老师要抽回手,他就瞪着两只眼睛盯着老师,把老师气得一巴掌给他拍晕了。可就是拍晕了,这小崽子还是不松口。一直到老师入城,找人买了块酱牛肉给他,才让他把嘴给松开了。 后来跟苏赤华说起这件事,慕容鸿还忍不住自嘲道:“当时我真不该咬那一口的,怎么也要维护下形象呀。” 苏赤华面上大笑,心里却明白那时候的慕容鸿已到生死边缘,哪儿还能控制自己呢。 苏赤华没想到自己这一问竟让慕容鸿想起了以前的事,便忙岔开话题,问他以后怎么办。 慕容鸿道:“今日见过老师之后,我便要着手贪狼军的事了。虽说老师早已将士兵训练好,但陛下希望再扩增人数,还是要招些新兵的。而且陛下让我尽快将贪狼军整顿好,有一个土匪寨子,要我去剿了。” “土匪寨子让你去?”苏赤华惊讶道。 慕容鸿道:“是的,估计是比较厉害,当地驻军应付不过来吧,陛下也没多说。对了,见过老师,你陪我去看营地建的怎样了吧,那地距天辰山不远。” 苏赤华摇头道:“这时候我还是避避嫌,营地我就不去了。” 慕容鸿嘴角一扬,也没再多说。两人纵马疾驰,不过片刻便到了天辰山。然而从山脚到狱法宫,却没看见一个人。 老师爱静,狱法宫的人本就不多,很多事都是他们自己做,但像现在这般一个人影也没见着,着实令人生疑。 “老师?小九?”慕容鸿在空荡的大殿里呼唤道,却无人答应。 “怎么回事?”两人疑惑道。 正在此时,一股肃杀之意蓦然而生,随即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快速袭来,苏赤华防御未及,刹时被利刃划伤了左臂,慕容鸿一掌击退身旁袭击者,抢过苏赤华,奔到柱子之后躲避。 慌忙之中两人也未看清对方面貌,不过凭其身手,两人纵使带了武器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况且两人赤手空拳不说,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鸿将苏赤华挡在身后,出声问道:“你们是谁?”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二位师兄,好久不见了。” 慕容鸿听着声音耳熟,冒出头去看,只见一个道童站在一排壮年男子身后,嘴角微扬,眼眸含笑,不是夏九是谁?而那些个壮汉,不正是十二卫? 慕容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要质问夏九搞什么鬼,却没想刚露出半个身子,就被杜川甩的飞刀挡了回去,他只好继续缩在柱子后面,大声问道:“小九,你干什么呢?杜川,你也陪着他瞎闹!” 杜川没有说话,倒是夏九说道:“慕容师兄,小九问你个问题呀。” 慕容鸿道:“什么问题?” 夏九道:“在莫亚那,给你们送信的那两只信鸽,你们知道在何处吗?这几个月了也没见它们回来,小九很是担心呢。” 慕容鸿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没想到竟把这事给忘了。 天辰山里所有的信鸽都是夏九一手养大的,感情深得很,若是被他知道鸽子进了两人的肚子,只怕得闹翻天。 慕容鸿看了眼苏赤华,苏赤华厚着脸皮道:“那信鸽,我收到信后就放它们回来了呀,没飞回来吗?” 夏九道:“没有呀,我以为是你们留着自己在用呢。” 慕容鸿道:“北方多,多鹰鸮,是不是回来的时候不,不小心给抓了。” 夏九笑道:“我训练的鸽子,岂是轻易就被抓的?而且慕容师兄,你太不会撒谎了,每次撒谎要么让赤华师兄说,要么就结巴,糊弄我也不是这么糊弄的。算了,估计我那鸽子也要不回来了。十二卫!” 苏赤华和慕容鸿听见十二卫整齐划一的回答声:“在!” 夏九朗声道:“国师口谕:我那两个弟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下了山也不听我的话了,几年没教训,看样子是皮子舒服久了又痒了讨打。既然如此,十二卫,莫要顾忌他们的身份,好好顺顺他们的毛,省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苏赤华和慕容鸿面面相觑,心里直念叨老师这是怎么了。苏赤华冒出半个头看着十二卫,毫无底气地说道:“小九,十二卫可是我的护卫,以我为重的。” 夏九笑道:“师兄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尤其是苏赤华!整日里没大没小也就罢了,现在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惹的一堆麻烦事儿,我看你怎么收场!从今日起,十二卫不再是苏赤华的护卫,转交给慕容鸿,进贪狼军听慕容鸿调遣。不过在此之前,先替为师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弟子!” 夏九深吸一口气,笑道:“两位师兄,我说完了。十二卫,可以动手了。” 苏赤华和慕容鸿哪是十二卫的对手,见着十二卫向他们奔来,呼的一声从柱子后跳起来,往大殿外跑。苏赤华一面跑一面大吼道:“小九你假传口谕!” 夏九耸耸肩,说道:“假不假,师兄先过十二卫这关,再去问尊上。” 苏赤华挨了十二卫一掌,后背火辣辣地疼,她哀嚎道:“不就是两只鸽子吗,多大的仇怨啊!” 夏九气得眉毛上挑,指着苏赤华骂道:“什么叫不就是两只鸽子?那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亏了你不在的时候,我还帮着照顾你的小乌龟,你就这么对我的鸽子!早知道我就该让你那乌龟饿死算了!” 慕容鸿被他俩吵得脑袋生疼,连续被十二卫击中肚子和右臂后忍不住大叫道:“你俩别吵了!” 然而两人却并不理慕容鸿,继续吵自己的。苏赤华躲过一个扫腿,大声回嘴道:“我那乌龟养潭里不会自己找吃的啊,你照顾它什么了照顾!你存心把它撑死是吧!” 夏九回道:“你好意思说啊你!总共还没朵花大的小乌龟你给它扔水潭里,你是让它吃东西还是被吃啊!就潭子里那几条鲶鱼是吃素的啊!” 苏赤华一巴掌拍开挡在身前的十二卫,说道:“吃死了也不要你管,吃死了我自己去把鲶鱼们清蒸红烧了!” 夏九听完嘴角一抽,冷笑道:“那你去清蒸红烧吧,我已经两天没去潭里看了。” “你!”苏赤华说是说,心里还是很担心她的小乌龟的,转身便往碧水潭跑。 碧水潭在后山,潭上连着一条白练似的小瀑布,很有一番意境。不过苏赤华此时却没空欣赏这番意境,刚到水潭边,便一头扎了进去,游去小乌龟经常栖身的地方看,连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在一个石头缝里找到它了。 “小家伙长大了,小九把你养得挺好的。”苏赤华摸了摸小乌龟,心想道。 她自然知道夏九是故意气她的,气她把他的鸽子给弄没了,不会真对小乌龟做什么,毕竟三个人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苏赤华看完小乌龟,正准备游回岸上,却瞥见潭底处传来阵阵幽光。她心生好奇,定睛去看,却是一把剑。 第31章 此剑嵌入潭底的一块大石里,苏赤华将其抽出时,虽在水中,却仿佛听到一声轻吟,而那块大石亦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苏赤华持剑细看,只见水光之中,剑身发出阵阵寒光,剑旁的水也泛起微微波光。 “好剑!”苏赤华心想道。 她出了潭水,正好迎上一个贪狼护卫,便下意识挥剑抵挡,岂知这一剑之下,护卫的长剑竟被齐齐斩断。苏赤华心中大喜,不禁大声问道:“这是什么剑啊?” 正好赶来的夏九将双手揣进袖子里,慢悠悠道:“剑名碎光,尊上铸给你的,试试吧。” 苏赤华闻言大喜:“老师给我的?”言罢转身便向杜川攻去。招式来往之间,但见此剑剑锋凌厉,寒气逼人,剑身光滑如镜,舞起来时断水遮光,果如其名,仿佛连光也被它斩断。苏赤华宝剑在手,立时将杜川逼退开来,缓解了慕容鸿的压力。只不过纵有利剑相助,两人功力终究不如十二卫,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事后慕容鸿摸着被打疼的屁股,咬牙切齿地对苏赤华道:“等他们到了军营,才知道我的厉害。” 不过当着面慕容鸿还不敢说,只能问夏九道:“小九,这打也打了,老师呢?” 夏九道:“尊上回来之后就闭关了,吩咐说在他出关之前,谁都别来打扰他。” “什么?”苏赤华和慕容鸿道:“闭关了?” 夏九点头道:“是的,今日让二位师兄回来,便是想将十二卫和碎光交给你们。尊上说二位师兄往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他不在的日子里,师兄们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对了,”夏九走到苏赤华身旁,在她耳边低语道:“尊上说兴许不久之后,陛下会有一件事让你去做,尊上希望你能拒绝。”说完便后退两步,离开了苏赤华。苏赤华虽然心下狐疑,却也不敢明问,只好默默记在心里,与慕容鸿下山。 两人自小在国师身边长大,还从未真正离开过,现在一人封王,一人为将,往后若无指令,也不能随便出入天辰山。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对着国师的房间遥遥一拜,方才离去。 夏九见他们走的远了,便回头一望,只见国师一人立于宫殿顶上,遥望着远去的两人。 此后数日,苏赤华要么在府里舞剑,要么就陪着尹川四处玩耍,日子过得倒也安逸。倒是慕容鸿忙得昏天黑地,不仅要重新编制贪狼军,还要对付从牢里挑选出来的那批人,兵部不嫌事大,把其他地方驻军里的残弱老兵和遭人嫌的兵也扔了过来,感情是把他这当作“废物”处理地了。 犯人们不听指挥,遭人嫌的士兵又个个都是刺头,纵有原先老师训练的士兵和十二卫压阵,也抵不住他们三天两头的闹腾。慕容鸿坐在大帐里,听着外面被军棍伺候的刺头们的哀嚎声,就一个头两个大。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头大的,最令他头大的是物资。 其他的不说,单就甲衣,也不知是堆了多久的陈年烂货。武器和甲胄也是残缺不全、破烂不堪,马匹更是比预计的少了一半,把慕容鸿气得直要找兵部的人理论。若不是苏赤华拉着,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 “你当时就该想到这种情况,兵部都是我舅的人,他们能让你顺风顺水?”苏赤华道。 慕容鸿道:“想过,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始就这么对付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赤华躲过慕容鸿盯向她的炽热目光,赶紧说道:“别指望我去找我舅啊,他虽然是我舅,但我跟他不熟,找了他也不会听我的。” 慕容鸿摇头道:“不,我是有事求你。” “求我?”苏赤华疑惑道:“求我做什么?” 慕容鸿两手摊在苏赤华面前,说道:“借我点钱,我自己买马,找人打造兵器盔甲。” 苏赤华闻言呼吸一滞,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严肃道:“你疯啦!私造兵器是重罪,谁愿意帮你造?” 慕容鸿道:“谁说我要私造了,我会向朝廷报备的,不过是在兵甲都造好之后,到时候木已成舟,陛下也会帮我。” 苏赤华看了看慕容鸿,神色颇有些无奈道:“可是我没钱。” 慕容鸿惊讶道:“你可是堂堂王爷,你怎么会没钱?陛下赏你的钱呢?还有封地上交的呢?” 苏赤华两手一摊,无奈道:“千真万确,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穷王爷,陛下赏赐给我的财物用来维持燕王府的开销和现在没完没了的应酬都已经捉襟见肘了,之前为了展示本王的大度风范,我特免了食邑之地半年的税赋,我还在想去哪儿弄点银子回来呢,我都快穷疯了。” 慕容鸿盯着苏赤华,苏赤华也盯着慕容鸿,两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一人封了王,一人封了将,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穷二白。 慕容鸿别无办法,只有先回营地,却没想早已有人在帐中等他。 等待之人姓张,名舍,是太子府上的人,见慕容鸿回来,也不费言,直说是受太子之命而来。 “太子听闻将军正在为甲胄之事发愁,特命属下为将军送来此物。”说完,打开了放在几案上的两个盒子,盒子里装满黄金,足够慕容鸿打造全军装备。 贪狼军的现状,只要是有心人都能察觉到,太子在此时送来黄金,其意不言而喻。 慕容鸿不敢擅自收取,便将盒子关上,往张舍的方向推了一推,说道:“多谢太子美意,不过此事末将自会想办法,不劳太子费心。” 张舍笑道:“慕容将军莫要多想,太子也是为了全军将士着想。将士们上阵杀敌,总不能连套像样的盔甲兵器都没有吧,这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吗?眼下陇西之战刚结束,滇南还在打,兵部也着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将军若不嫌弃,便收下吧,否则不久之后出征蕤山剿匪,可怎么办呢?” 蕤山? 慕容鸿心中暗惊,蕤山剿匪是陛下暗中告知他的任务,除了老师,世上当无第四人知晓,太子怎会得知? 他静静的看着张舍,张舍也不等他搭话,又递了封信给他,说道:“时间紧迫,一般铁器铺无法在短时间内造出将军需要的数量,将军可拿这封信去找陆海天,他看见这封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陆海天?”慕容鸿道:“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原来太子与他也有交情。” 张舍说道:“此外,太子还有一言要提醒将军,在陆海天将东西交给将军之前,请将军切莫伸张,也莫去兵部报备,免得被某些人从中作梗坏了事。将军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有太子。” 慕容鸿接过信,冷笑道:“太子这是在招揽我吗?就不怕我告诉陛下,说太子结党?” 张舍笑道:“太子信任将军,一如陛下信任国师。不为别的,就为将军是国师自小养育长大的,况且若是无人告知,太子怎会知道蕤山之事呢?事不宜迟,时候尚早,将军还是早些去找陆海天吧,夜了,那里的人就多了。”说完退出了营帐。 慕容鸿惦了掂手里的信,从接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里面放有其他东西。他拆开一看,果然,里面除了给陆海天的信,还有一个玉制的只有拇指大小的伏虎。慕容鸿盯着这只伏虎,不禁愣愣出神。 说来也并不难猜,蕤山之事,只有三人知晓,他不可能四处宣扬,老师向来中立,更不会向某个皇子透露信息,那能告诉太子的,便只有陛下一人。 秦王能力不输太子,可就坏在有个权势滔天的舅舅。皇家向来厌恶外戚干政,庹家的强大势力,可说是成就了秦王,也拖累了秦王。 国师一职,向来是从当任国师弟子中选取继承者,再由当今圣上决定继承者跟随哪位皇子,一旦确定,便会赐予该皇子一只玉制伏虎,再由皇子将伏虎交给下任国师。除此之外,未得圣上应允,谁都不许与国师继位者接触,否则将视同谋逆。 也因此,谁若能获得伏虎,便被视为准许与慕容鸿接触,也就是说,谁就是陛下认定的皇位继承者。 陛下将他交给了太子,一如先帝将老师交给了陛下。秦王,若无特殊举动,可说是毫无机会了。 慕容鸿翻过伏虎,果见底下刻着“岚鸿”二字,他暗叹一口气,将伏虎收进怀中。 将伏虎暗中给他,也是担心这件事会刺激到秦王和庹扶,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以眼下的形势,若要太子顺利继位,就必须想办法削弱庹家的实力,这其中不知会有多少艰难危险。慕容鸿心性坚定,傲气入骨,既然命运已定,前方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是敢闯的,只是想到苏赤华就难免心生感叹。 苏赤华纵是在天辰山上长大的,可他终究是庹兰芝的孩子,与庹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日后双方若有一战,他该如何是好?陛下又会如何待他? 思及此,慕容鸿只觉得心中一痛,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既能保全苏赤华,又不使他察觉这汹涌的波涛。若有可能,便是让苏赤华同十二年前一样,远离宫廷,远离朝堂。 可是要如何做呢? 慕容鸿心下烦恼:苏赤华早已不是十二年前任人摆布的无知孩童了。 第32章 慕容鸿久思不得其法,只好先压下这个念头,去找陆海天。五品武将是个好用的身份,不过片刻,浮云渚的大管家陆谨明便亲自来迎他入鸿雁楼。 鸿雁楼与彩云楼一样,是斗兽赌彩之地,陆海天平日也都在此楼。现在虽是白天,却仍有不少客人在观看斗兽,热闹得很。路过几个客人时,慕容鸿还听见他们说起滇南的战事,说是滇南又出了什么意外,这次不仅梁王危险,可能连刚去不久的十二皇子也要搭进去,如此情形,陛下为何还不增兵支援。再又说到眼下除了太尉及黑骑军主帅庹黎,晋国竟是再无良帅,着实令人唏嘘。 慕容鸿面不改色,一路随陆谨明来到陆海天所在的房间。 陆海天是一个体型肥硕的人,衣着华丽,配饰精美,脖子和手指上都带着稀世罕见的宝贝,远远望去就像是个一夜暴富的富商,可细细一看,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是清澈明亮,毫不浑浊。他见慕容鸿来,忙上前招呼,迎他入座。 “将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呀?”他问道。 慕容鸿把信交给陆海天,虽被拆封过,但陆海天认得苏岚的字迹,便也不疑有他,让陆谨明去门外守着,随后对慕容鸿说道:“将军之事,陆某自当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东西做好。” 慕容鸿起身感谢,并说随后便派人把金子送过来,陆海天却拦住了他,说道:“将军不必了,我陆某虽是商人,但朝堂之事,也是略懂一些,不怕将军生疑,此事与其说是帮助将军,不如说是帮助太子,他需要一支军队与黑骑军抗衡。太子殿下于我有恩,几年前,若不是太子出手相救,只怕陆某早已死在那群海贼手里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那金子将军就自己留着,以后用的地方多着呢。” 慕容鸿没想到陆海天竟还有如此义气,不免对其刮目相看,生了想结交的心。只是两人身份特殊,被他人知道了不好,便也没多说什么,与陆海天商定好盔甲制作的细节,以及交货流程,便起身告辞了。 慕容鸿走后,陆海天拉过陆谨明,让他继续方才的话:“你继续说,那孩子怎么了?” 陆谨明却对陆海天说道:“那位来了,正在栖梧阁坐着呢。” “这么快?”陆海天眼珠子一转,道:“无碍,你先说说,莫家那孩子怎么了?” 陆谨明道:“那孩子醒是醒了,可惜是个痴呆,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陆海天沉吟道,这可说是唯一的线索,若是断了,不知又要何时才能找到其他线索。陆海天又问道:“其他的呢?他说什么了没有?就算是痴儿,终归还是要说话的。” 陆谨明端了杯茶给陆海天,说道:“一个痴儿,能说什么?整日嘴里就念叨他妹妹,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妹妹?”陆海天道:“他还有个妹妹?也死在大火里了吗?” 陆谨明摇头道:“他妹妹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听闻是落水溺死的,死的时候只有四岁,就葬在郊外西山上。也是那一年,这孩子突发脑热,被烧成了傻子。” “妹妹?”陆海天嘴里反复说着这个词,又问道:“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陆谨明道:“他叫莫子安,他妹妹叫莫离。” 陆海天道:“谨明,你立即让人去查这个莫离,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与她有关的,都去查。你再告诉肖林,让他去找太子,请太子查一下有关莫姑的事,宫里我们不好插手,只有劳烦太子了。对了,还有那名被杀的宫女,宫里所有宫女都有登记在册,定能查到。” 陆谨明听的莫名其妙:“这关那孩子什么事?” 陆海天笑道:“谨明,痴儿也是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十二年了,莫子安念着的一直是莫离,而不是其他人?而且太巧合了,莫离死了他便脑热痴呆,定是莫离发了什么事刺激到他,才会让他在痴呆之后仍然记得这个妹妹。” 陆谨明否认道:“十二年前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兴许是第一次面对亲人死亡,受不了罢了。” 陆海天道:“他此时的心性仍旧停在十二年前,可他的父母死了,你听他提起过吗?” 陆谨明细细回想,好像还真没听见莫子安念过他的父母,现在的所言所行,也全是围绕着他那个妹妹。眼下没有其他办法,虽然那孩子不一定会是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陆谨明提了脚要去找肖林,可转个身又返回来问陆海天道:“大哥,你要跟那个人到什么时候啊?我瞧着太危险了,是时候就收手吧。” 陆海天道:“古人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分寸,你去吧。” 陆谨明知道陆海天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劝也没用,便闭上嘴去找肖林了。 陆海天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打算静静心神再去找那个人,门外传来热烈的喝彩声,他闭上眼,回想起方才对慕容鸿说的那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是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养育之恩呢? 另一方面,慕容鸿正要离开鸿雁楼,却被突然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斗兽场的围栏边,动也动不了。他很是无奈,正要用蛮力挤出一条路,却正好看见尹川脱了上衣,赤着膀子下斗兽场了。 鸿雁楼与彩云楼不同,彩云楼是完全释放野性,以杀戮为看点,鸿雁楼则多了点雅性,以娱乐观赏为重。一场斗兽之后,看客可以下场与胜利的斗士对战,点到即止,输了不会受到惩罚,赢了还可以得到一定的奖赏,是以有不少自持身手不错的看客会下场比试。这尹川估计也是在歧阳住的无聊,跑这打发时间来了。 慕容鸿遥遥头,转身要走,却被一个东西砸中了后脑勺,他回过头去,原来是尹川看见他了。 尹川让斗士回去,又对慕容鸿勾勾手指,让慕容鸿下场与他对战一场。慕容鸿对这未来的大舅子自然不敢怠慢,整理了下衣服便跳下斗兽场。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见到你,大白天的往此处跑,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尹川嘲笑道。 慕容鸿扬嘴笑道:“尹兄是在说自己吗?” 尹川眉毛一挑,笑道:“上次在猎场,咱俩没分出胜负,我明日就回戎国了,今天趁着这次没其他人在场,咱俩放开了手痛快的打,来不来?” 慕容鸿“哦”了一声,翻了翻手腕,对着尹川唇语道:“那你可小心了。” 尹川万没想到慕容鸿会说出这句话,顿时生出一股怒气,抢先向慕容鸿攻来。 两人都是武功上乘的习武之人,招式往来之间,可比寻常斗士精彩得多,客人们看的热血沸腾,不断为两人喝彩。 陆海天出房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摇了摇头,便往栖梧阁去了。 栖梧阁是鸿雁楼最好的包房,可俯瞰整个斗兽场,却不易被房外的人看见。此时房间里正坐着一名温润如玉的公子,在公子身后,是他的随身侍卫,于方。陆海天进了房间,对公子行礼道:“秦王殿下。”随即将太子写的那封信递给了苏含。 苏含一面看信,一面听陆海天说:“太子殿下让小的为贪狼军添置器甲,不知道殿下意下如何?” 苏含把信还给陆海天,问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陆海天摇头道:“没有了。” 苏含道:“知道了,下去吧。” 苏含眼望着窗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就连眼神也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一个白玉雕成的人儿,让人捉摸不透,猜想不透。 贪狼军可谓黑骑军大敌,苏含怎会容忍贪狼军壮大?陆海天知道自己不能真“下去”,可苏含这番模样,他也把握不定究竟该说什么话。所谓伴君如伴虎,陆海天虽未真正伴随君侧,但想来伴着苏含,也差不多能理解那五个字了。 他舔了舔嘴唇,细声道:“那贪狼军的器甲,小的?” 苏含没有回头,慢慢说道:“太子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必顾忌我。人手不够的话,我可以帮你调动,若遇到什么阻碍,于方会帮你。”见陆海天仍旧不敢动,他方冷笑一下,慢悠悠道:“想必慕容鸿在兵部受了不少气,碍着太尉的面子,兵部也不会给他什么好东西,但既然是陛下要建的军队,咱们当儿子的自然要多做点事。大哥给了钱财,那我就给条顺路,岂不正好?只是日后我家兄长有什么烦忧事,还请陆老板莫烦辛苦,告知我一声。” 听到这番话,陆海天才放心退了出去,他虽不知苏含打的什么算盘,但至少是不会阻碍慕容鸿添置器甲了。 陆海天走后,苏含又将目光投向了场上的两个人,更或者说,是那个拥有一头银发的人。 “天生异相,必非凡人。于方,你说这世上,当真有天命之人吗?”苏含问道。 于方却道:“公子,贪狼军器甲的事,是否要告知庹大人?” 苏含道:“不必了。” 于方道:“那就仍由贪狼军?” “于方,”苏含道:“一个军队里,除了马匹辎重,还有什么最重要?” 于方道:“那当然是兵呀,没有兵,何来的军队?” 苏含道:“是的,没有兵,何来军?陛下建军之意已定,舅舅如何阻挠,他们总是能想到办法的,还不如就由他们去。军嘛,只有建好了,训练好了,才能出征上战场了,上了战场才会死人,否则困在深山里能干什么,给他们养老吗?” 于方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苏含道:“陛下虽然不说,但我也能猜到,蕤山的事估计是交给慕容鸿去做了。那上面待着的都是伪帝旧部和孟族余孽,若是让慕容鸿拿下来,倒也是贪狼军第一功。也怪咱们不聪明,他们以山匪作掩护在上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我们现在才发现,白白把这功劳送给了慕容鸿。你等会儿去趟太尉府,让庹黎带一些人先在蕤山附近住着,随机应变。” 于方沉默片刻道:“据探子报回来的逆贼数量,用不着贪狼军全军出动,殿下此意,是要趁机解决掉慕容鸿?” 此时斗兽场内,慕容鸿把尹川压在身下不能动弹,观众们在旁起哄,十分热闹。苏含用手指在空中临摹慕容鸿的轮廓,慢悠悠道:“杀了一个慕容鸿,还有端木鸿,欧阳鸿,天底下那么多能人,你杀的尽?贪狼军已成,另选主帅就是。就算贪狼军没了,陛下再想法子建个金鰲军,天罡军也是一样的。况且国渐强盛,自然也需要更加强大的军队力量来保护,就算不为牵制庹家,陛下也会再建新军。” 于方被苏含说的糊涂了,恍惚道:“那就这么不管了?” 苏含淡笑道:“于方你知道吗,看到慕容鸿,我突然回忆起许多年前,我与爹爹、大哥还有诸多将士在黑骑军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日日训练,为戎王征战东奔西跑,为护爹爹回歧阳而团结一心。我们在荒凉戈壁里饮酒狂歌,也在辽阔星河下思念故土,那时候的我们,心意相通肝胆相照,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的局面,当初那份生死与共的情义,到如今也只剩下腐朽的酸臭味。说来,也是造化弄人。” “殿下……” “蕤山以西不远,便是滇南。”苏含仍旧没有回头,只是看向慕容鸿的双眼充满了笑意,让他的双眸看起来像一轮洒满星光的静湖。 “苏岑是个不顶事的,明宇虽小有聪明,却是第一次上战场,能自保就不错了,不会给局势带去什么转机。陛下现在压着庹黎出战的请求,说是让方经陇西之战的黑骑军休息,不过是想把机会留给贪狼军。等到蕤山的事解决了,滇南若还在打,贪狼军便可顺势入局,若能得胜,那又是一件大功劳。军功在身,军队才立得稳,主帅才走的稳。”苏含说道。 于方越听越是心惊,实在是受不了苏含这慢吞吞的惊吓了,直截了当问道:“殿下,你别吓我了,你就下命令,属下该怎么办吧!” 苏含终于回头了,他看向于方,抿了口茶道:“你这急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我爹爹拼着失去滇南的危险,也要把机会留给贪狼军,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帮他,让贪狼军顺顺当当的加入滇南战事,然后……” “然后?”于方急道。 苏含笑道:“然后,贪狼军全军覆没,慕容鸿战死,滇南王气势如虹挥兵向北,爹爹也好,陛下也罢,到时候能阻止滇南王的,就只有黑骑军。” 苏含短短几句话,却仿佛让于方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尸体堆在荒野之上,大地染血,黑鸦遍天,撕裂的战旗在充满腐肉味的风中飘荡,向世人宣告这一战的惨烈。他突然明白了苏含的计划,打了个颤,嗫嚅:“殿下,想怎么做?” 苏含盯着茶杯里的浮叶,说道:“于方,记得我方才说的吗?慕容鸿死了,还会有下一个慕容鸿,贪狼军败了,陛下也可以再建一支贪狼军,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慕容鸿,也不是贪狼军,而是陛下的心。我要做的,就是断了陛下牵制黑骑军的念头。陛下想让贪狼军入局,好,我就让它入局,若是贪狼军首次出征便全军覆没,主帅战死,那么试想,陛下还会再另建一支军队么?他还有颜面向百官说要再建一支军队么?慕容鸿和苏岑所率领的数十万将士全部战死,晋国还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再建一支与黑骑军抗衡的军队吗?不,至少陛下在位时是不能了。” 是的,黑骑军是我最大的助力,我怎会让它受到掣肘?就算掣肘,那也应该是我登位之后,由我来做。苏含心想道:爹爹,你怎会想不到,滇南一战,是你的机会,也是儿的机会,你是在跟我赌吗? 苏含继续说道:“于方,你再让太尉派一些人去滇南,别让苏岑输了,但也别让滇南王输了,等贪狼军到了滇南,就派人告诉滇南王,只要他愿意与我合作,除掉明宇之外的所有人,助我登上王位,我就可以将晋军所有的行动都告诉他,也可能帮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更可许他江南之地自立国度。当然,”苏含看向于方,笑道:“后面一句是骗他的,等他消灭了晋军,那么等着他的就是黑骑军。我苏家的江山,可不许他人染指。” 于方担忧道:“可晋国一下子损失那么多兵力,殿下不怕址玉国和戎国又再生事端?” 苏含摇头道:“放心,有黑骑军在,滇南一战之后,我会设法将滇南叛军编入黑骑军,扩增黑骑军的实力,址玉和戎国若想趁机入侵,那就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况且,就算丢了些城池又如何?陛下尚不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我又何必在乎?” 于方听后咽了口口水,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才终于敢说出口:“可殿下,那几十万大军,可都是晋国的男儿啊,当真要这么做吗?” 苏含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目光转向斗兽场,看着慕容鸿与尹川握手言笑,说道:“一将功成尚枯万骨,更何况,我。” 第33章 一月后,冬风日盛,苏赤华得知庹兰芝今日便要从承恩寺回宫,便早早来到仁安殿等待母亲。 莫家的一场大火,彻底烧毁了她最后的防线,让她不能再这般糊涂下去了。 在等待时,她看见了一套母亲的华美的衣裙,她吩咐下人们不许入内,便改换女装,坐在镜子前等待母亲归来。 铜镜的颜色微黄,又让她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莫家父母的慈爱笑容,莫子安的调皮捣蛋,想起了自己在莫家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被带走时的惶恐无助。这么多年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无知的傻儿,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不多时,殿门打开,她转过头去,果然瞧见了莫姑,以及自己的母亲,庹兰芝。 莫姑没想到苏赤华也在这儿,更没想到她竟然换回了女装,吓得连忙关上殿门,将苏赤华拉回内殿,让她把衣服换回来。苏赤华自是不肯,两人就这般拉扯起来。 “由着她!”庹兰芝忽然大声道。 莫姑和苏赤华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苏赤华刚想回头质问母亲,却被庹兰芝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 庹兰芝盯着苏赤华,恨声道:“你想让我们都跟着你去死,你就穿着这身衣服走出殿门!” 苏赤华内心深处有着对母亲的恐惧,她不自觉的想要退步,可探求真相的渴望阻止了她。她稳定心神,问庹兰芝道:“为什么?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当初要我假扮男性?为什么要带我来宫里?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为……” “混账!”苏赤华还没说完,庹兰芝便又是一掌扇了过去。她盯着苏赤华,明澈的双眼里充满了愤怒:“你是在质问我吗?” “是!”苏赤华也不甘示弱,瞪着庹兰芝坚定道,“我不能再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了,我必须知道一切。” 庹兰芝盯着苏赤华,那一双秋波婉转的眼里仿佛生出了无数把刀,刀刀刺向眼前与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女儿。她气急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胭脂也遮掩不住因为愤怒而变红的肌肤。 莫姑见她们母女就这般僵持着,急忙劝庹兰芝道:“娘娘莫要生气,等下陛下来了,瞧见了不好。”见庹兰芝不答应,她又转而劝苏赤华道:“殿下你莫要追问了,快跟娘娘道个歉。” “我不是殿下!”苏赤华怒吼道,“我也不是什么狗屁王爷!” “好!你既然……” “陛下驾到!” 庹兰芝话未说完,殿外便传来晋帝到来的消息。庹兰芝容不得苏赤华再拖沓,她把苏赤华拉倒内殿后方,那是她洗漱的地方,浴池里时时刻刻都盛满了温热的水。苏赤华被她一掌推进池里,她想浮出水面,却被庹兰芝摁住头部,狠声道:“换好你的衣服,给我滚!”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苏赤华浮出水面,看着一脸愁容的莫姑,无声的笑了起来。那笑容诡异而又悲凉,竟让莫姑生出一丝恐惧。 她爬出浴池,跌跌撞撞倒进莫姑的怀里,细声说道:“姑姑,帮我更衣。” 莫姑帮她换好了衣服,重整了妆容,劝她道:“娘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殿下,你就不要再逼她了。” 苏赤华看着镜子里男性装扮的自己,冷笑道:“莫姑,你知道吗,枉我习武十二载,方才在水池里时,我竟没能生出丝毫足以反抗她的力气,她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我竟然,生不出一丝力气。” 莫姑心疼苏赤华,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你是她的孩子啊,你是心疼她。” “心疼她?”到底是心疼,还是害怕,亦或是憎恨?苏赤华分不清,她只是在离开时做了一件冲动的事。她告诉莫姑道:“一月前,莫家失火,莫家父母和子安哥哥都死了。” 她没有去看莫姑的表情,只是察觉到她的臂弯僵硬了。 她翻窗逃出了仁安殿,在一处花园深吸着冬季寒冷的空气,以此来平息心中的怒火。 便在这时,徐缪看见了她,跑来让她快快去找慕容鸿,说是之前派人去燕王府找她入宫议事,她没在,圣上便先与太子、秦王和慕容鸿将事情商议好了,派他去燕王府宣旨呢。眼下她既然在宫里,他就不用跑那么远了。 “陛下有令,两日后会在西城处决一名人犯,事关重大,希望殿下也去。”徐缪道。 “处决人犯?”苏赤华惊讶道:“是要我去监斩吗?” 徐缪笑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殿下快去找慕容将军吧。” 苏赤华还在气头上,根本没想起国师曾叮嘱过他拒绝圣旨的事,听见徐缪让她去找慕容鸿,便拿过徐缪手中的圣旨,往营地去了。 慕容鸿正在练兵。调入了全国人犯和各地刺头,再加上半月来又招募的一批士兵,眼下贪狼军的规模远比之前大的多,虽然有十二卫帮忙,可仍要他事事亲为才行。尤其是那个叫叶淮的,从新安调过来的弓箭手,身手不错,脑子也灵活,就是性子太刺,总是给他惹事闯祸,让慕容鸿又爱又恨。苏赤华来时,慕容鸿正好在责骂叶淮。 “你怎么来了?”慕容鸿把苏赤华带回议事厅道。 苏赤华将圣旨拿给他看,说道:“究竟什么事啊?” 慕容鸿却将圣旨放在背后案几上,说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到时候就说身体不舒服,推了吧。” 慕容鸿这番言语反而激起了苏赤华的好奇心,非要慕容鸿说清楚不可,慕容鸿也只能心中暗叹,说道:“两日后,要行刑的人是苏夔。” 苏夔?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霹雳,在苏赤华胸中炸裂开来。 慕容鸿把手放在苏赤华肩上,叹息道:“放走苏祁,那是因为只有我在,可是苏夔不一样,太子、秦王都会到场,还有守卫的士兵,我怕你乱来。” “我欠他一个人情。”苏赤华伸手握住慕容鸿的手腕,说道:“我答应过他,若是不能带苏夔离开,就给他一个痛快。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西城处决苏夔,还要派那么多人守着,若是要他死,明明在牢中就可以解决。” 慕容鸿定睛看着苏赤华,终于说道:“自苏夔等人被抓入牢之后,狱卒们就日日审问他们,终于在不久前,郁婕妤受不了,什么都招了,她说伪帝的旧部都伪装成盗匪,集中在蕤山,他们暗中保护苏夔和苏祁,就是期望有一天能够积攒足够的力量,推翻陛下,送苏祁和苏夔回宫。两日后公开处决苏夔,也是为了将隐藏在歧阳的逆党引出,一举歼灭。” “随后便由你出征蕤山,歼灭叛党?”苏赤华想起慕容鸿之前曾跟她说过,他要去剿灭一窝山匪,“那端木蕙兰和郁婕妤呢?” 慕容鸿道:“她们已经死了。” 苏赤华闻言一笑:“果然是天家手笔,宁可言而无信,也绝不留下后患。让你我去,也是因为咱俩长期执行这种任务,有个保障吧。” 慕容鸿点头道:“你若觉得难受,我一个人可以的。” 苏赤华摇头道:“不了,我说过,若是不能带苏夔走,我会给他一个痛快。放心,无论怎样,我不会背叛我的父亲。” 慕容鸿知道劝解无用,便将具体的计划告知给了苏赤华。 …… 是夜,身着皮甲的武士右手端着一碗饭,左手持着点燃的蜡烛,走进一处神秘的大牢。 大牢里没有灯烛,更没有丝毫光亮,漆黑得宛若堕入无尽的黑暗,只有武士手中的烛火,能照亮他身旁两三步的距离。 大牢里很空,空的听不到一丝哀吟,一丝呼吸,只有武士的脚步声在硕大的空间里回荡。 武士凭着记忆,走到一扇铁制的大门前,他顺着烛光找到了那个仅可容纳饭碗进出的小洞,把饭碗递了进去。在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也就此消失。 大门之后,两只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着,伴随着手动的移动,响起了沉闷的铁链声。 许久之后,两只手终于摸到了饭碗,它们抛开了筷子,直接在碗里抓起菜饭往嘴里送,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了慌忙的咀嚼声和喘息声。兴许是吃得太急了,他被呛着了,咳嗽起来。咳嗽带动了身体抖动,他的下肢传来了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忍不住张嘴大叫,然而那叫声也因为喉咙受了伤,变得嘶哑难听。 如果有光,那一定能看到他睁大的双眼,那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了绝望、哀伤以及憎恶。 然而可惜的是,他睁大了眼,眼前却只有黑暗。 他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学着将那些情绪收敛回来,一点一滴的收回心里,好似那是一片土地,他在土地上播下了种子。 他平静下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浑身难以表述的疼痛。 疼,痛入骨髓,刺入灵魂,滋生耻辱。 耻辱,会使人心生怨恨,而怨恨,会使一个人,疯狂! 第34章 两日后,黄昏已尽,夜幕将起,西城行刑场内除了苏岚、苏含,十数名维持秩序的侍卫,便只剩下跪在刑台上的苏夔和站在他身旁的刽子手。西城城门大开,可谓是给将来之人给足了方便。 “大哥,你说他们会来吗?”苏含问道。 苏岚看着披头散发的苏夔,黑色的眼眸沉静如渊,说道:“无所谓,来不来慕容鸿明日都要去蕤山,终归都要死的。”说完丢下令牌,刽子手得令,在刀口上吐了些酒,就要往苏夔脖颈上砍去。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疾飞而来,将刽子手射到在地,随即数十名身着黑衣的人冲进刑场,将整个刑台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冲着躲在侍卫后方的苏岚和苏含,大笑道:“二位大人如此大开方便之门,郁某多谢啦。” 今夜行动由太子全权负责,苏含不便多言,往后退了一步。苏岚看着眼前之人,笑道:“不如此,郁大人怎会亲自前来呢?想当初郁大人的父亲与陛下同在一朝,陛下至今还常念着郁大人父亲的好,如今要见郁大人一面,却是要费些心力了。” 郁子都闻言冷笑道:“是吗?那昏君下令诛我郁府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话不多说,让你埋伏的那些兵都出来吧,你死我活,各看你我的本事了!” “爽快。”苏岚笑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郁大人也算是豪杰,本宫佩服,你死后,我会为你立冢。关城门!” 话音一落,西城大门缓缓关闭,郁子都等人虽见着,却也不上前阻拦。与此同时,刑场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无数士兵冲入刑场,与郁子都等人杀成一片。 逆党的目标是苏夔,自然有最高强的武士去救苏夔,不过片刻,便将苏夔救了下来,带到郁子都身边。 此时郁子都已是血性大起,挥舞着手中长剑向苏岚苏含击来,两人见状后退,便有士兵抢在两人面前急冲而上,阻挡郁子都。然而就在此时,一直躲在郁子都身后的苏夔突然甩开搀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向郁子都刺去,只听“噹”的一声,那匕首稳稳停在郁子都后背心脏处,却再也刺不进分毫。 还未等同伴反应过来,郁子都一个反身将苏夔扣在地上,左手握住苏夔双手,右手扼住他的脖子,随后看向苏岚道:“太子殿下好手段。” 苏岚眉头却是轻轻一皱,说道:“郁大人如此对待你家主子,不怕手下不满?” 郁子都咧嘴一笑,结束了苏夔的性命,说道:“很不幸,太子殿下,当初离宫时我们与苏夔殿下失散,这二十几年来也遍寻不着,可就在殿下出事的前几天,我们见面了,我记得苏夔殿下不长这幅模样。没让太子殿下的阴谋得逞,孟申在此谢罪了。放青烟!” 孟申言罢,便见一股青色的烟火直冲上天,在空中炸出“蹦”的一声。 “孟申?”苏岚嗫嚅道,“你不是郁子都?” 孟申扯下套在盔甲外的衣服,说道:“苏夔是假的,那郁子都自然也能是假的。兄弟们!敌人狡猾,用假的苏夔殿下来欺骗我们,引我们引颈受戮,然而他们的计量早被郁大人看穿了,为了成功救出殿下,子都大人命我假扮他来拖住敌人,大家不要惊慌,为了郁大人和苏夔殿下,大家奋勇杀敌,杀了苏岚和苏含!” “好!”刑场上呼声如雷,打得苏岚和苏含心中一震,本该在城墙上防守的士兵也都被抛了下来,数十名黑衣逆党出现在城墙之上,手持弓箭对准刑场上的晋军。 “二位,你们想瓮中捉鳖,却也得知道,谁是瓮,谁是鳖。”孟申笑道:“你们妄图在此诛杀子都大人,却不想,我才是来此拖住你们的人。此时此刻,想必子都兄早已将真正的苏夔殿下救下了。怎么?不相信?”见苏岚毫无动静,孟申又笑道:“稳定不动,是怕被我利用,暴露关押苏夔殿下的正确位置?不必多此一举,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们,苏夔殿下就关在承恩寺的地下牢房里,庹兰芝入寺祈福是谎言,只是为你们增派人看押苏夔殿下作掩护,对吗?” 听到此言,苏岚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动,他冷哼一声,喝声道:“秦王!” 苏含得令,立即带着于方并十几名将士往城墙冲去,然而孟申横刀在前,将苏含挡了下来。 他道:“走的了吗?我既入君瓮,也要请君入我之瓮,二位殿下,留下吧!” 苏岚挡在苏含身前,说道:“你说了,今夜,各凭本事。苏含,去。” 苏含闻言要走,孟申要挡,却当真被苏岚拦了下来,他没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竟也有着不凡的武功,一时之间还真拿不下他。而另一方面,于方在前开道,十数名将士护送,终于将苏含送上了城楼。 苏含登楼之后也不管战事,只见他向天连放两支鸣镝,不多时,整个歧阳城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鸣镝声。 苏含以弓为剑,将一名逆党攻下城墙,对孟申大声说道:“孟申,纵然你们知道大牢位置又如何?这歧阳城,你们闯的出去吗?” 孟申因为分心,被苏岚一剑划伤右腹,鲜血刹时流了出来,刑场外又响起了晋军的吼叫声,数百晋军越过高墙进入刑场,现场形势立即翻转过来。 孟申看向苏岚,苏岚则摇头叹息道:“孟申,瓮中捉鳖这一招,古往今来用了多少次,听也听腻了,我不拿郁子都当傻子,难道郁子都就拿我当蠢货,不知道我会瓮外套瓮?或者说郁子都想到了,但他仍然需要你们来牵制我们,一如我也必须用这一招来牵制你们大多数人。毕竟把你们留在此处,跟在郁子都身边的人才会少;把我们牵制在此,郁子都行动也才更加安全,不是吗?你们啊,终究是被郁子都牺牲了。这里是歧阳,整个歧阳都是我的瓮,你们逃不出去的。” 孟申紧握双手,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他说道:“那又如何,只要能救出殿下,我们即便是死在此处,那也值了。” 苏岚冷笑道:“你姓孟,想必也是孟氏族人吧,若是让孟伟知道他们家出了你这么个蠢货,真不知该气成什么样。” “闭嘴!”孟申咬牙切齿道:“不许你提族长名讳。” 苏岚看着孟申的样子,竟生出一丝怜悯之情,他说道:“你武功不错,若是愿意,带着你的兄弟们投降,我可保你们性命。” “保我们性命?”孟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扬天大笑起来,说道:“去跟阎王爷说吧!” 说着一剑向苏岚袭来,苏岚一面阻止弓箭手,一面无不叹息道:“可惜了啊。” 同时,北业街的某处巷道内,叶淮和三名士兵躲在阴暗处,盯着空旷的街道发呆。 今夜下了宵禁,街上早早就没人了,偶有一两只野猫经过,也是抖了抖身子,盯了他们一眼就跑开了。 叶淮嘴里叼着草,低声埋怨道:“娘的慕容鸿,让老子们从早蹲到晚,眼瞅着都要天亮了也没见个什么动静,玩老子呢。” 一名士兵劝解道:“老大你小点声,仔细被主帅听见,又要罚你了。” 叶淮道:“怕什么怕,谁晓得那家伙在哪家屋子里风流快活,离咱们十万八千里远,他要是能听见,莫不是妖精长了顺风耳了!” 将士们知道他是个暴脾气,也不敢再劝,只好抱着膝盖往旁边挪了挪,免得叶淮把气撒自己身上。叶淮瞧见他的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来要打,偏在这时,他看见几个人影往这边走了过来。他定睛细看,只见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 叶淮吐掉嘴里的野草,拍拍士兵的肩膀,细声道:“天打雷劈的还真让咱给遇上了,兄弟们准备好了,这可是咱们的第一战,不许让人给跑了。活捉了让慕容鸿也瞧瞧咱们的厉害。哎哎你干嘛呀?”他抓住身后一个士兵的手,盯着他手里的弓箭道。那士兵被叶淮盯得背脊生汗,结巴道:“主,主帅说了,看见可疑人物,要,要鸣镝。” “鸣你大爷的镝。”叶淮一把拍下搭在弦上箭,说道:“骨气点,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抓。” “怎么抓呀?”士兵话音方落,便见叶淮冲了出去,士兵们“哎呀”乱叫一通,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他们抽出配刀,哇啦啦冲了上去,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叶淮一个弓箭手,武功竟然也出乎意料的了得,只见他在几个逆贼只见穿梭自如,不过片刻便将那几人打趴在地。 负责鸣镝的士兵高兴,就要拿出弓箭放出鸣镝,可又被叶淮阻止了。 “大哥你究竟想干嘛呀!”士兵欲哭无泪道。 叶淮则道:“不正常,苏夔多重要的人物,保护他的人应当也是强者,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打趴的。况且,”他撩起被人背着的那人的头发,“这家伙长得这么寒碜,一点也没王家公子的模样,肯定不是苏夔。” 士兵们无语道:“啥,那王家公子还不是长人样,万一他长得丑呢。” “气质懂不懂?气质!”叶淮说着就要动手打,却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鸣镝,随后爆出红色的烟火。不过片刻,又有十几处响起了鸣镝红火。士兵们不明所以,忙问是怎么回事。叶淮则笑道:“这个叫郁子都的,玩的大呀。” “什么意思啊,叶哥?” 叶淮收敛笑容,难得正经道:“主帅说了,若是发现疑似郁子都和苏夔的可疑人物,便鸣镝示警。眼下多处鸣镝,可见郁子都早就安排好人手,在各处混淆视听,反倒利用我们来掩护他自己。啧啧,连这都能想到,当真是个谨小慎微之人。” “那,那现在怎么办?” 叶淮又恢复了笑容,笑道:“别忘了咱们老大在当将军前是干什么的,走,找他去!” 第35章 城墙之上,于方看着空中不断熄灭又燃起的红色烟火,颇有些着急道:“怎么这么多地方放红烟?” 苏含道:“那就是这么多地方发现了郁子都。” 于方无奈道:“殿下。” 苏含道:“郁子都心细,估计也想到我们会在关键地方设兵拦截,所以故意让人在各处现身,一来引伏兵现身,二来让我们自乱阵脚,他好借此隐藏自己。” 于方道:“那如何是好?仅是这许多处,就不知要查多久,若是错过了,郁子都不就跑了?” 苏含笑道:“于方,你可有听过‘术业有专攻’?兵不贵在多,而贵在精,贵在用对地方。当迷惑的烟雾散去,剩下的就是坦荡的真相,而这真相,则需要擅长寻找真相的人去追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便好。” 于方领悟道:“殿下是说,他们?” 苏含道:“是的,他们,若连他们都不行,那我们去了也是无用。等吧,陪他玩了这么多伏兵,真正的蛇也该出动了。” 于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炸开一道黄色的烟火,苏含见状立即对苏岚说道:“大哥,黄烟!” 与此同时,北城内,一名黑衣男子快速进入一间民房,在房屋主人的帮助下将背上之人放置床上。主人的妻子端着水出来了,她瞧见床上人的模样,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苏夔殿下,怎的成了这般模样?”妻子涰泣道。 方出大牢的苏夔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软软地躺在床上,就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一般,肮脏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裸露的皮肤下尽是让人心惊的伤疤和脓液,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散发着恶臭。妻子撩开散在他脸上的头发,只见他脸上的皮肤也如干涸的河底般龟裂不堪,原本俊俏的脸庞也有了不少皮肉翻边的疤痕。 苏夔察觉到有人触摸自己的脸庞,轻柔的动作,温暖的温度,就好像自己的母亲一般。他昏迷已久的意识终于开始清醒,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娘……阿娘……” 妻子被这声呼唤惊醒回神,连忙用水擦了擦苏夔的嘴唇,再喂水给他喝。房主主人则双手握拳,恨声道:“那群畜生,竟将殿下折磨成如此模样,当真丧心病狂!” 黑衣人叹息道:“愤恨之言,日后再说吧,眼下先把殿下送出去才好。” 房屋主人闻言点头,打开了隐藏在屋内的暗道,“这条暗道是兄弟们挖了好几年才挖通的,可直通城外。阁下快走吧,子都大哥就在暗道外。” 黑衣人点了点头,将苏夔再次背好进了暗道。 夫妻俩目送黑衣人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动手要关闭暗道。然而就在此时,妻子忽然惨叫一声,一柄剑从她的背后刺穿了她的身体,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柄剑又抽了出去,鲜血霎时喷洒而出,落在丈夫的脸上,但见剑光一闪,丈夫的脖颈被也利剑划破,鲜血顺着身体往下流,不过片刻便染红了衣物,但他竟还拼着最后的力气往前爬,最终在落气的前一刻,抓住了凶手的脚踝。 那是一只小巧的脚,一只十分厌恶被人碰触的脚,然而此刻这只脚却没有急于抽离,直到丈夫彻底死亡,那只脚才从他手里挣脱开来,往暗道里走去。 苏赤华怎么也想不到,碎光沾染的第一滴血,竟是一对毫无功力的普通夫妻。 暗道里没有放置火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有闭上眼,以耳力抓捕黑衣人的脚步声。不过幸好暗道只有一条,没有岔道,也没有机关,让她顺利出来了。 进暗道前,她在那间民房外做下了记号,眼前要做的,便是莫让这群人逃了。 除了暗道,她躲进一个隐秘处,探出头去看,发现黑衣人把苏夔带到了一辆马车前,马车四周围着十几名护卫,马车里坐着两人。除了郁子都,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不知名的男性。 黑衣人与郁子都说着什么,郁子都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接过瓷瓶后就要入车。苏赤华如何能让他们走,立即起身三箭连发射向马车,同时再向上射出一支黄烟鸣镝。只是如此一来,她的位置也暴露了。黑衣人钻出马车,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宛若草原上的狼眼,锐利而狠辣地盯着她。 “你们先走。”黑衣人对马车里的人说道,随后脚下发力,如一支快箭般向苏赤华冲去。 苏赤华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待要转移藏身地点时根本就来不及了。只见对方疾驰而来,人未至,掌风先到,劲力之强,宛若排山倒海扑面而来,压得苏赤华动弹不得。眼见苏赤华就要毙命于对方手下,一道银白身影倏然而至,一剑刺向黑衣人,一掌推开苏赤华。随即空中仿佛传来一道强劲气浪,横扫四周,敌方护卫有功力稍弱者,早已连连后退,避让其锋。 “师兄!”苏赤华担忧大呼道。 劲风过后,只见慕容鸿与黑衣人对视而立,慕容鸿的剑被黑衣人夹在两掌之间,黑衣人掌上发力,那剑寸寸断裂四散飞出,慕容鸿急急后退,却还是被碎片划伤了脸颊。 “师兄,没事吧。”苏赤华赶紧跑到慕容鸿身边。慕容鸿双目盯着黑衣人,只觉体内气息混乱,如海上生波久久不能平息。他一把将苏赤华拉至身后,低声道:“好厉害。”言语方落,嘴角便流出一丝鲜血。 便在此时,晋军相继自暗道而出,苏岚在中,后面跟着被人绑住的孟申和其他人。苏赤华和慕容鸿见状,自觉退至成扇形分布的弓箭手之后,苏岚看了眼慕容鸿,转而对马车道:“子都兄,出来吧,你们今夜走不了了。” 郁子都走出马车,他看了眼苏岚,继而将目光转向孟申和其他人,灰白的眼里充满了慈悲:“孟申,诸位……” “子都兄,你无需多言。”孟申打断郁子都道:“我们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能救出殿下,我们已是心满意足。” “觉悟倒是挺高。”苏岚道:“那我若说,只要郁子都敢逃,他往后退一步,我就砍断你们的左手,退五步,我就砍断你们的右手,退十步,断左脚,退十五步,断右脚,如此慢慢来,眼口耳唇齿舌,直到我看不见他了,再取你们性命。你说,郁子都受得了吗?” “苏岚,你这个畜生!”孟申骂道,“枉你贵为当朝太子,行事竟连畜生都不如!子都兄,你不要管我们,快走!反正都是一死,你若为了我们而舍弃殿下,那我们这十几年的辛苦都白费了,死去的兄弟们都白死了!子都兄!” 苏岚抽出长剑放在孟申肩上轻轻拍打,笑道:“欲成事者,何拘小节。郁子都,你选吧。” 郁子都看着孟申,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愤恨如火,他转眼看向苏岚,忽然挥手让护卫们挡在身前,转身入车道:“走!” 孟申露出释怀一笑,苏岚则没想到郁子都竟如此决绝,忙下令道:“放箭!” 利箭如雨纷纷而下,顿时便有数名护卫中箭倒地。苏岚背后数名高手施展轻功往马车而去,黑衣人见状要上前阻拦,却被慕容鸿和苏赤华两人拦住,脱不得身。 马车处,护卫本不是那几名高手的对手,不过片刻便死伤大半,只留下几人挡在马车前抵死挣扎,苏岚这边弓箭手趁机放箭,那些护卫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局势倾倒,眼看着苏夔就要落入苏岚之手,此时空中突然出现一支羽箭,射穿了晋军高手一人的咽喉。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支又一支羽箭疾射而出,支支中的。高手们不得已被逼退回阵营。 马车危机稍缓,箭矢就立即变了目标,一箭往慕容鸿而去。慕容鸿转身躲过箭矢,第二箭又至,然而此箭的目标却是苏赤华。 苏赤华待要后退躲箭,却被黑衣人趁机抓住右臂往前一拉,被他锢在了怀里,那支箭也堪堪从她脑后掠过。 黑衣人将苏赤华转过身,面对着苏岚和慕容鸿,一手扼住她的脖颈,冷声道:“放我们走,否则我要他的命。” 与此同时,那名暗中放箭的人也跳了出来,他立于马车前,手持弓箭对准了苏岚。 苏岚冷声道:“你可知他是谁?” 黑衣人手上用力,苏赤华呼吸受阻,脸色开始慢慢变红:“我无需知晓他的身份,只需知道你们在乎他的性命就行。别耍花招,我学你,马车里的人若受到任何伤害,我就断他手脚口鼻。”说着另一只手掏出一支匕首在苏赤华手背上一划,再顺势握住那只手,让苏赤华不能乱动。 鲜血顺着两手空隙流出,黑衣人道:“我言出必行。” 苏岚沉默片刻,说道:“你如何确保他的安全?” 黑衣人道:“明日晨时,在风凌渡口接他,我保他完好无损。” 苏岚道:“好,给你们一夜时间,一夜之后,我派人追杀你们。” “好。”黑衣人盯着苏岚,头也不回地对郁子都道:“你们先走,我押后。记住你的承诺。” 郁子都抱拳以谢,驾着马车走了。黑衣人确定他们已走远之后,才拉着苏赤华慢慢后退,直到与苏岚等人拉开一段距离,才打晕苏赤华,扛着走了。 慕容鸿眼见两人消失在黑暗中,气得一拳打在树上,苏岚安慰他道:“黑衣人武功高强,你不必自责。” 慕容鸿悲切道:“可是师弟……” 苏岚道:“明日我会去接他,若他受了半分伤害,我定让那人付出惨痛代价。” 慕容鸿听到苏岚说自己去接苏赤华,不禁问道:“殿下去,那我呢?” 苏岚道:“为免生变,你即刻出发去蕤山。” 慕容鸿道:“可是……” 苏岚道:“万一明日在风凌渡口见不到九弟,那么蕤山一众人,便是九弟性命的保障。” 慕容鸿明白其意,头也不回地往贪狼军营地赶去。 安排好了慕容鸿,苏岚又转而看向孟申等人。这些人啊,看见郁子都全身而退,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容,难道他们当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吗? “郁子都走了。”苏岚冷声道:“他抛弃了你们。” “不。”孟申笑道:“我们是战士,战士的归宿便是战场,我们死得其所。” “笑?”苏岚笑道:“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还笑得出来吗?你们的人都在蕤山吧?” 听到“蕤山”二字,孟申的笑容瞬间凝聚在脸上。苏岚冷笑一声,道:“虽然端木蕙兰和苏夔什么都没说,但郁婕妤的骨头可就没那么硬了。” 孟申猛地起身冲向苏岚,却被苏岚的护卫给拦住了,他怒目圆睁盯着苏岚,然而却拿对方毫无办法。苏岚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今夜是否能拿下郁子都,因为大军即将开拔前往蕤山,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回牢里待着吧,有消息了我派人通知你。” 孟申愤恨道:“你不是要断我们手脚吗?” 苏岚笑道:“你是敌人,但也是值得尊敬的敌人,我刚才吓吓你们而已。” 孟申知道自己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中着急,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岚,大声问道:“他们呢?皇后、婕妤,还有苏祁殿下?” 苏岚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说道:“都死了。” 第36章 马车里,随行大夫正在检查苏夔的伤势,郁子都坐在一旁,对方才出手帮助他们的人道了声谢:“此次行动,多亏你提前将关押殿下的大牢告诉我们,现在又承你相救,郁某无以为报,敢问阁下姓名,郁某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出手之人头戴斗笠,面罩黑布,看不清长相,他听郁子都这般说,便回道:“郁先生客气了,在下只是听命行事,不必如此挂怀。” 郁子都又道:“不知阁下是听何人命令,能否告知在下?” 隔着黑纱,郁子都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然而直觉告诉他,对方此时应是在冷笑,只听他说道:“先生不必打听,我家主人能探知苏夔殿下所在,并派我在此地助你,自然有我家主人的本事。但这本事不会为你所用,所以你也不必枉费心力了。不过先生尽可放心,我家主人是绝不会做有害于你们的事的,因为他也算是前朝旧人。” 这一番话说的郁子都满心尴尬,他张了嘴解释,说:“阁下误会了,在下并无利用你家主人的心思,只是想表达感谢之意而已。” 斗笠人叹气道:“先生莫怪,在下因一些往事,对算计权谋之事颇为反感,此事无关乎先生,是我的问题。先生的感激之意,我会代为转达。” 郁子都听他这般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候苏夔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车内众人立即把心思都放在了苏夔身上。 郁子都看了看苏夔,问道:“周老,殿下情况如何?” 被称作周老的大夫摇头道:“殿下,哎……” 郁子都急道:“你倒是快说呀!” 周老道:“殿下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腿骨碎裂,各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渐成衰竭之势,我……哎。” 郁子都道:“周老的意思是,没办法了吗?” 周老摇头道:“内脏之损,手脚断筋,若得医术高明者,尚可逆转,只是会比以前弱一些,但这腿,只怕是保不住了。” 郁子都既悲又喜,竟跪拜道:“无论如何,请周老全力施救。” 周老赶紧扶郁子都起来,并摇头道:“殿下伤势十分凶险,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儿虽行医数十载,却无把握能救治殿下。殿下之病,若要安全,还是得请当世第一名医顾道之才好。” “顾道之?”郁子都道:“他有办法吗?” 周老道:“若顾道之说无法,那这世间便无人有法了。只是顾老先生喜欢云游四海,此时也不知他在何处,殿下的病再拖下去,只怕凶险。” 郁子都却笑道:“无妨,顾老前辈正好在我府上呢,如此殿下便有救了。” 郁子都俯身至苏夔耳旁,欲将好消息告知苏夔,却见苏夔张开嘴,吐出藏在舌下的一枚玉扣。 “给,他。”苏夔目光指向斗笠人。 郁子都拿起玉扣仔细观看,只是一枚普通的且质地较差的玉扣,他将玉扣递给斗笠人,并示意斗笠人也俯下身,以便听见苏夔说话。 “你,拿着,玉扣,去大木,马场。场主,知道,找,找我。” 这短短的一句话,苏夔却说的十分费力,仿佛这十六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快,要快。”他喘息道。 郁子都转眼看向斗笠人,斗笠人则道:“殿下放心,在下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大木马场。郁先生?” 郁子都点头道:“我们无事,阁下快去吧。” 斗笠人向苏夔施了一礼,便跳出马车走了。郁子都见人走远,便对赶车的人道:“快,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蕤山!” 与此同时,歧阳城外的一条河道里,一只孤舟泛于河上,舟上只点了一只灯笼,在这茫茫江河里,显得分外孤寂。 船家坐在船尾打哈欠,船头的客人则伸长了脖子往岸上眺望,好似下一刻就会有人出现似的。可这都等了大半夜了,若不是客人给的酬金多,船家才懒得在这儿吹冷风呢。 “我说客官,你等的那人到底来不来呀,这都等了大半夜了,若是不来,就早些让老朽回家,夜里河风吹着冷啊。”船家终于忍不住道。 客人一面招手安抚船家,一面望眼欲穿地盯着岸上,嘴上道:“来了来了,就快来了。” 船家不耐烦道:“那里来了,这岸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船家正说着,便见一人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小船上,不仅如此,那人肩上还扛着一人。 “哎呀我的天老爷啊,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我我,我都要找他们拼命去了我!” “行了,我已经好手好脚的来了,你也不用去找他们拼命了。”说话的正是救出苏夔,挟持苏赤华的黑衣人。 “哎,你怎么还扛了个人来。”那人好奇地凑过去看,待看清楚了昏迷之人的面貌,吓得直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黑衣人此时已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刚毅而不失英俊的脸庞:“我挟持了他,这才平安逃脱的。船家,开船。” 那人吞了口口水,坐下来道:“你可知他是谁?” 黑衣人故作不知道:“谁?” 那人听黑衣人说不知,惊讶得快要尖叫出来,然而他忍住了,他瞥了眼船家,然后故作神秘地贴近黑衣人,在他面前细声道:“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燕王苏赤华。你把皇帝的儿子掳来啦!” 黑衣人闻言笑道:“你竟还知道他?” 那人急道:“我如何不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若不是有他帮忙,我如何能拿到雪屑丹和还魂丹?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挟持他!” 原来此人竟是俞伯飞。 黑衣人笑道:“是,算上这次,他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第二次?”俞伯飞惊奇道。 黑衣人则道:“第一次是在斗兽场,我那时斗兽结束遭人偷袭,若不是他,只怕我早已死了。” 俞伯飞恍然道:“原来你嘴里那个不着调的小个子,竟然就是他?” 黑衣人,或者说昆布,点头称是:“人长的不高不壮,胆子倒还挺大。” 俞伯飞瞥了眼苏赤华,问道:“那他认出你了没?” 昆布摇头道:“没有。” 俞伯飞道:“那药呢?” 昆布从怀中拿出瓷瓶,俞伯飞接过,打开后闻了闻,欣喜道:“是丹枫霜,这下好了,如此一来,你的药就只差七伤花了。七伤花到手,顾老前辈便能制出药丹,你就有救了!” 昆布看着俞伯飞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下感动,忍不住笑道:“病在我身,你倒是比我还激动。” “那是自然。你小子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就决定认你当兄弟,兄弟要是死了,我能不伤心吗?兄弟有救了,我能不高兴吗?”俞伯飞无不得意道。 昆布笑道:“你叫我什么?” 俞伯飞自知失言,嘿嘿一笑道:“昆兄。那昆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找洛族吗?” 昆布摇头道:“情况有变,可能要劳烦你先去滇南寻找洛族。我得去一趟蕤山,将顾前辈和谢姑娘接出来,之后再去谢家庄一趟。呵,你小子替我下的战帖,时间快到了。” 俞伯飞尴尬一笑,继而转移话题道:“郁子都当初不是答应过你,等事情结束后,他就派人将顾前辈和谢姑娘送回吗,怎么还要你亲自去了? 原来那日昆布随老赵离开雁门郡,老赵便带他见了顾道之,确定了昆布便是欧阳烈选定的药。 事情还得追溯到顾道之为欧阳烈诊断那夜。 那夜,顾道之诊断出欧阳烈并非是中毒,而是患了一种十分罕见的病,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身体里先天缺少什么东西,是以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发生身体抽搐,精神失常,肌肤渗血的症状,每爆发一次,他体内的器官便会受损一次,若不及时治疗,论他武功如何高强,也总有无法压制的那一天。而顾道之给出的彻底根治的药方,便是换血。 顾道之断定,他这病的根源出在血液上,既然眼下没有药物可治疗此病,那就把他身上的血都换掉吧。 但欧阳烈受了几十年病痛折磨,身体脏器早已受损不堪,因此他需要的血不能是普通的血,而是含药性极强的血,以血中之药滋养他受损的脏器。这便需要一个人作为他的药罐子,每日服用药物增强血液的药性。但是这个治疗的方法无异于一命换一命,顾道之心生不忍,便于第二天离开了。 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谢家庄被屠杀的消息。 此后谢家庄幸存门人和江湖侠客一直在寻找欧阳烈的踪迹,可一直没能找到,直到昆布出现,告诉他们欧阳烈已经死了。 众人本来不信,欧阳烈武功当世一绝,怎会死在这个年不过三十的年轻男子手里?可听顾道之如此解释,便也说得通了。 昆布与欧阳烈相遇时才八岁,适逢家中遭遇大变,他为求生被逼跳下悬崖,若不是欧阳烈相救,只怕现在也是尸骨一具了。 因为这层救命之恩,昆布对欧阳烈十分信任。他被困在一处山谷里,四面都是高山,轻易出去不得。那日昆布能逃出来,也是在生死关头被逼出了极限,眼下再让他逃一次,还真不一定能出的来。当然这是后话。 自那日昆布被欧阳烈救下以后,两人便在山谷里相依为命。欧阳烈教昆布习字武艺,还每日给他喝补药泡药澡,为其通经洗髓。昆布年幼,又无异心,只觉得欧阳烈是倾心待他,便也对欧阳烈充满了感激之情和依赖之心,直到几月前,欧阳烈觉得时机已到要下手杀昆布换血,昆布这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将其反杀逃出山谷,再就有了后来的事。 因为昆布十几年来一直服药洗髓,欧阳烈又不得其法,是个草药就给昆布喝,虽没把昆布给糊弄死,也将昆布的体质养得远强于他人,但月圆则亏,杯满则溢,是药终有三分毒,这样有违常理的大补,后遗症也是有的,昆布在吃药后不久就开始逐渐忘记以前的记忆,便是遗症之一。 而且眼下昆布的身体已快到了承受的极限,正所谓物极必反,若不及时治疗,昆布只怕会盛极而亡。 这件事,顾道之自认有着很大的责任,便下定决心要将昆布治好,也因顾道之的治疗,昆布的病情得到一丝缓解,记忆也逐渐恢复。但要根治,却还需几味特殊的药材。这事就落在了俞伯飞头上,他四处奔走,总算集齐了部分药材,然而还差两味,一味是七伤花,另一味则是丹枫霜。 七伤花已得线索,丹枫霜却是在郁子都手上。郁子都看中了昆布的能力,便要求昆布帮他们救出苏夔,而顾道之和谢云绮则留在蕤山作为保障。为了得到丹枫霜,顾道之答应了。 眼下苏夔既已救出,俞伯飞实在想不通,为何郁子都不肯放了顾道之和谢云绮。 昆布则道:“苏夔伤势很重,看样子怕有性命之忧,我担心郁子都会强行留下顾老前辈,为他治伤。” 俞伯飞惊讶道:“受伤很重?那要是没法救了,郁子都会不会把气撒到顾前辈身上?” 昆布摇头道:“我也不知,正因如此,我才要赶回去。” 俞伯飞无奈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昆布点头道:“滇南势乱,你到了那里一定要小心行事,就算找到了洛族的线索也不要擅自行动,一定要等我来。” 俞伯飞点头道:“明白,制蛊之族,总有些出人意表的规矩和脾气,我不会鲁莽的。倒是他怎么办?” 昆布看了眼苏赤华,又放了二两银子在船上,对船家道:“船家,我们走后,劳烦你将这位客人送至风凌渡口,那里会有人来接他。” 下船后,昆布目送俞伯飞往滇南而去,他自己却去了新安的方向。 他骗了俞伯飞。 若非如此,俞伯飞定然不会乖乖地去找洛族,反而会去蕤山,坏了他的事。 顾道之是一定会救的,但不是现在。自昆布在牢中看见苏夔,他便知道苏夔必须救,他要完成一些事,而这些事情如有苏夔的参与,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得已,他只好当一回食言的小人了。 第37章 二月初七的夜晚,群星暗淡,月明如昼,沉寂了十多年的谢家庄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虽不甚年长,却有着一双洞明世事的眼。他在谢家庄里走着、看着,仿佛在细听这些断井颓垣讲述以往的辉煌故事。 他闭上眼,沉浸在这些故事里。 不多时,另一人到了。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大步踏入,行走如风,带起了一地的灰尘。 他睁开眼,转身面向中年人,并在此时看到了另外三个人。 “秦风,东西呢。”中年人道。 名唤秦风的青年人将令牌抛给中年人,道:“我看过了,确是门主令牌不错。” 中年人名为荆风扬,他接过令牌,另外三人也围了过来,几番检查,确是门主令牌。 “难道门主当真没死?秦风,这令牌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荆风扬道。 秦风道:“令牌从何处得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主召我们今日相见,咱们先想想,如何跟他解释这十几年的事吧。” 另一名叫张浩辉的人道:“有什么好解释的?门主突然消失,一消失就是十几年,门内没个领头的,大家谁也不服谁,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各行其是,总比上行门散了好吧。” 秦风冷笑道:“那如今门主回来了,你会乖乖地将权利交还与他?” 一群人不说话了。 诚然门主尚在时,上行门声势浩大,威震江湖,闻者无不胆战心惊,门主失踪后,上行门声势虽渐不如前,但他们几人却是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难道仅仅因为门主回来了,就要让他们拱手让出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势力? 若要论甘心与否,谁都不愿。可若不服,以欧阳烈之厉害,也让他们心生畏惧。 “奶奶的,反正咱们都这样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五人合力,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他。”张浩辉道。 另四人沉默不言,只是你瞧我,我瞧你,似在分析其中利弊。张浩辉是个急性子,可等不了他们这般思考,便说道:“你们想好了没呀?以欧阳烈那性子,咱们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势力给分了,你以为他饶得了我们?” “赌一把?”另一人道:“张浩辉说得对,咱们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欧阳烈再厉害又如何,难道我们五人还对付不了他?” 另有两人赞同,却唯独秦风缄默不语,张浩辉正要冷言讥讽他是否首鼠两端,想坐山观虎斗,还未说出口,便见一名男子缓缓走了过来。 在场五人都是武功高强的特等杀手,但是在这名男子现身之前,他们竟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仅凭这点,便让他们提升了警觉。 那男子见五人发现了他,便立足笑道:“那么秦风,你决定了吗?是杀,还是不杀?” 秦风不言,荆风扬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寒的光芒,冷声道:“阁下好功夫。” 男子谦虚道:“不敢。” 荆风扬道:“既然不敢,还不快走。” 男子道:“我若走了,诸位今晚不就白来了吗?” 张浩辉道:“什么意思?” 未等男子回答,秦风便插嘴问道:“欧阳门主呢?他在哪里?” 男子笑道:“欧阳门主来不了了,今夜召你们来的本就是我。” 张浩辉怒道:“你?笑话,你是谁呀,说话竟敢如此猖狂。” 男子道:“在下昆布,自小便在欧阳门主身边学习武艺,是欧阳门主一手养大的……弟子。几月前,门主逝世,这令牌便归了我,如此,我难道不是你们的新门主吗?” 张浩辉闻言扬天大笑,笑声中暗藏内力,直攻听者五脏六腑,功力稍弱者,只怕要当场毙命。杀手中除秦风外,其余三人都已开始运功抵挡,然而出乎张浩辉意料的是,昆布却毫无动静,仍旧负手而立,笑看众人。张浩辉顿生怒火,蓄力一掌向昆布拍去。 “小子找死!” 声到掌到,此掌携开山劈海之势而来,昆布却只以右手相接,以肩带肘顺势将右臂往后移,张浩辉只觉自己的掌力如泥牛入海,没打到半点实处,他心道“不妙!”然而却晚了一步。昆布聚力于掌,骤然发力,将张浩辉并自己的内力一并送了过去,如此强劲的力量,张浩辉如何承受的了?但见他被这一掌击得急急后退,直到荆风扬出手相助,方才停下。然而体内血气翻涌,他还是吐了几口血。 “你学的什么功夫,年纪轻轻,内力竟却比欧阳烈还厉害。”他说道。 昆布吐出一口气,甩了甩右手,说道:“若是有人十几年如一日的让你服用草药,给你泡药澡,逼你练功,还时不时给你通经洗髓,传授内力,你说,那内力能不高吗?” 张浩辉“呸”的一声吐出嘴里余血,骂道:“欧阳烈他奶奶的疯了!” 昆布点头道:“深表赞同。” 此时,秦风问道:“你方才说欧阳门主已经去世,他是如何去世的?” “总算有个问正事儿的了。”昆布笑道:“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此言一出,纵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也呆了片刻,便是这片刻时间,昆布脚下生风快速往张浩辉而去。 张浩辉方才受了他一掌,深知其厉害,立马转身躲在了荆风扬身后,荆风扬也知道张浩辉是个什么角色,暗地里早就蓄满力量等待昆布,然而就在两人即将相交之时,昆布脚下忽转,换了方向往秦风而去。荆风扬掌下落空,差点就与另一名偷袭昆布的杀手撞上。 这边秦风早已做好准备,长剑出鞘直击昆布,昆布堪堪避过,一手握住了秦风持剑的手腕。 “我曾在斗兽场待过,你知道斗兽场里最难对付的野兽是什么吗?”昆布忽然说道:“是野豹。它们行动敏捷,反应迅速,好几次,我都差点死在它们的利齿之下。” 昆布控住秦风的右手,内力一运挡住了一名杀手的攻击:“它们很聪明,比其他野兽都聪明,所以是斗兽场上存活最多的野兽。” 此时那名杀手再次杀来,昆布同样控住秦风,以其剑作为利器向杀手攻去,但是在两者即将碰触之前,昆布忽地松手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此时秦风就在他身旁,若秦风调转剑锋,无论昆布反应如何迅速,都不免要受些伤。 不过如他所料,秦风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不仅没有调转剑锋,反而趁机加重力道攻向杀手,昆布见状心下大喜,一掌击在秦风背后,灌输内力助其杀敌。那一柄普通的剑,承载的却是两大高手的内力,杀手如何抵挡得住?只见秦风之剑势如破竹,一剑刺穿了杀手的胸膛。 不过这些变化仅在微妙之间,在张浩辉等人看来,则是昆布控制了秦风,使其干出来杀害同伙之事。 张浩辉、荆风扬和另一名杀手互望一眼,共施绝技向昆布攻来,昆布长袖一挥,选中了张浩辉和荆风扬,与其缠斗起来。另一名杀手见昆布忽略自己,不免心中大喜,持了武器要偷袭昆布,然而就在他转身一瞬,一股杀气直逼他而来,他急忙回身,正好挡住秦风的长剑。 “秦风,你干什么!”他怒道。 秦风却不管他,只对昆布道:“门内杂事众多,你得再留两个人打理。” 昆布听后却对张浩辉和荆风扬道:“记住,你们这条命,是秦风救的。” …… 谢家庄外,万物静谧,皓月如辉,沉睡的人们怎也料想不到,分崩离析了十几年的上行门,会在今日再次凝聚,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成为抵在武林人士后背的寒剑。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内的打斗终于停了。上行门五大杀手死其二,另三名则俯首称臣,将手中权力尽数交还新任门主。昆布取回令牌,看着上面的红眼雄鹰,恍惚忽然明白了那双红眼的含义。 “师父啊,你将我作为药养大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这般局面呢?”他心中感慨道。 “张浩辉、荆风扬,还能动吗?”昆布道:“有两件事,今夜便要你们去做。” 张浩辉和荆风扬跪地领命,昆布道:“张浩辉,上行门在滇南可有门人?” 张浩辉道:“上行门杀手遍布各国各地,在滇南自然也有。只不过……” 昆布道:“不过什么?” 张浩辉道:“在滇南王府中,有一名叫乐瑶的姬妾,她曾是门中黄金杀手之一,欧阳门主失踪后便叛出上行门,入了滇南王府。属下不知门主欲行何时,若是为了对付滇南王,只怕要先想办法除掉她。” 昆布奇道:“叛出上行门,还能给王爷做妾,上行门门规这般宽松的么?” 张浩辉顿了两顿,说道:“这个,乐瑶她与欧阳门主,有些情义。欧阳门主虽然失踪了,但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上行门的事,我们便没管了。” 昆布心下了然,说道:“无碍,张浩辉,你安排一些人进入滇南叛军和晋军,我日后有用。至于乐瑶,她若无碍于我,就随她去吧,可她若要多管闲事,那上行门是如何处置叛徒的,便如何处置她吧。荆风扬。” “属下在。” 昆布道:“最晚明夜,我要让所有上行门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门主回来了。但我的身份,除了你们三个,我不希望另一个人知道。” 荆风扬答道:“属下明白,最迟明夜,上行门的人会重归一心,为门主效命。” 昆布点了点头,吩咐两人下去。待两人走后,他才拿出一封新,交给秦风。他说道:“你先去歧阳,亲手将这封信送到陆海天手上,再带几个人去滇南,暗中保护一个叫俞伯飞的人。” 秦风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吾兄亲启”四字。 昆布拍了拍秦风的肩膀,留下一句话,便又往蕤山赶去了。 “敢看,我让你生不如死。” 第38章 苏夔被救的第二日,浮云渚,鸿雁楼。 陆海天并一众浮云渚重要人员站在院子里静声不语。在他们面前的是此次受皇命调查苏夔被劫一案的负责人,孙奇,在院子周围的则是上百名晋军。 负责搜索鸿雁楼的士兵出得楼来,对孙奇摇了摇头。孙奇笑道:“陆老板好本事,偌大的鸿雁楼,竟是一点东西都没查到。要不,咱们把其他几栋楼也查查?” 陆海天惶恐道:“孙将军,陆某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与那逆贼绝无任何瓜葛,怎、怎的就查到我头上了?” “怎么查到你头上了?”孙奇哼哼两声道:“承恩寺的大牢是你负责建造,其中机关布置你也最为清楚,若不是你提前告知,那逆贼如何能躲过重重关卡将苏夔救出!” 陆海天听得满头大汗,直呼冤枉,说道:“孙将军,你莫要冤枉陆某啊!当初建造大牢的监工可是张舍,大牢的建造图纸一直放在他那处,建成之后,那些工人也是由他负责看守关押,怎的出了事,就就,就找我头上来了。” 孙奇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与太子府有关了?” 陆海天眉眼一低道:“陆某可不敢如此说,陆某只是想说,陆某是真冤枉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只管赚钱的事,这要命的事,我管它作甚!” 孙奇道:“陆海天,我知道你与太子交好,但是你别以为把太子扯进来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逆天大罪,纵是太子也该当责罚!冤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而是事实说了算。你,我不动,但你这些个管家可得跟我走一趟了。” 陆海天转头看了看陆谨明等人,吞了口口水道:“陆某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陛下和太子之事,孙将军要查便查吧,只是我这些个管家,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还望将军下手时轻点,别伤了他们,他们回来了,还得替我管生意呢。” 孙奇闻言大笑,暗道陆海天果然是商人本性,便命人捆了陆谨明一众人,下令撤军。不过在他们临走之时,莫子安却突然跑了出来。他抱住陆谨明的腿,大吼道:“放开我妹妹!放开我妹妹!” 孙奇瞧了瞧陆谨明白了一半的头,不禁笑道:“你是他妹妹?” 陆谨明苦笑道:“将军,他是个痴儿,脑袋有些不正常。” 陆海天也是无奈,上前去拉莫子安,岂料莫子安竟然生出了大力气,将陆海天推开,张开双臂挡在陆谨明面前,嘶声力竭道:“不许你们带走我妹妹!不许抢我的妹妹!” 孙奇懒得跟这个傻子废话,命人将他拖开,带着陆谨明等人出了鸿雁楼。莫子安见陆谨明被带走,哀痛地倒在了地上,捶地大哭道:“不要带走妹妹,姑姑,她是我的妹妹,那里凶险,妹妹活不下去的,不要带走妹妹。” 悲痛之下,莫子安情不自胜,竟晕了过去。陆海天将他扶起,命人把他送回房间,疑惑道:“他刚才说,不要抢走他妹妹?” 此时肖林也在,他说道:“对,还说是姑姑带走了妹妹。” 陆海天背着双手,原地打转道:“不对,全都不对。莫离是溺水而亡,既是如此,又何来被带走一说?而且带走她的人是莫子安的姑姑,那不就是莫姑吗?那里凶险,那里又是哪里?” 肖林道:“会不会是,莫离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有意杀害?莫子安悲痛,也是因为看到了莫姑溺死莫离的场景?” 陆海天摇头道:“不会,莫姑溺死自己的侄女做什么?而且若是如此,莫子安就不会说‘那里凶险,妹妹活不下去’,既这般说,那就是说莫离是被莫姑带去了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会凶险的让一个四岁女孩活不下去?莫姑,凶险……” 肖林和陆海天异口同声道:“皇宫!” 肖林激动道:“莫离说不定还活着!” 陆海天压下激动的心情,说道:“不,不,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肖林,你知道莫离的坟葬在哪儿吗?” 肖林点头道:“知道啊,就在西山,大哥,你不是要去挖坟吧?” 陆海天点头道:“这是确认莫离是否死亡的最好办法。” 挖人坟墓,总归是件不好的事,肖林心里有些膈应,但也不好明说,便问道:“若坟里是空的呢?” 陆海天笑而不语,拍了拍肖林的肩膀便走了。 他回得书房,却见派去帮助苏夔逃跑的斗笠人回来了,他沏了杯茶给斗笠人,说道:“辛苦了。” 斗笠人取下斗笠面罩,露出一张丑陋的脸来,说道:“我方才进来时,看到孙奇把陆谨明和其他管家带走了。” 陆海天道:“苏夔被救,他们自要查探一番,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我明面上毕竟是太子的人,他会暗中帮我的,谨明他们没事,只是少不了受些皮肉苦而已。孙奇查不出什么,我自会安排几个替死鬼。倒是苏夔那边怎样了?” 斗笠人接过茶杯,说道:“苏夔受了很重的伤,就算活下来,只怕也要留些遗症。我与他分开时,他给了我一枚玉扣,让我凭此去找大木马场的场主,说场主见到这枚玉扣,自会来找他。” 陆海天接过玉扣细细查看,玉扣并无奇特之处,估计只是两人之间的信物而已。他将玉扣还给斗笠人,并说道:“苏夔既让你去,你就去吧。现在苏夔救出,郁子都那边的动作会越来越多,还要劳烦你继续作我和他之间的连线人。你告诉他,他想要什么,我会全力支持,让他不必担心,只是一点,千万不能暴露我们的存在。此去大木马场要费些时日,你要小心。” 斗笠人接过玉扣,突然低声道:“陆兄,我见到孟申了。” 不必多言,陆海天便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握住斗笠人的手,安慰他道:“孟奇,辛苦你了。” 孟奇心下悲伤,却突然仰头一笑,说道:“那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牛脾气,都被打成那样了还不肯低头,等哪日咱们兄弟能再相见,我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陆海天笑道:“会有的,定会有那一天的。” 孟奇深吸口气,收敛心神,带上斗笠面罩又出发了。 陆海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又想起年幼时的时光,感叹想:“孟麟啊,我的义弟,此生兄长救不了你,只能为你救下其他的孟氏族人,为你们洗去冤屈,唯愿我百年之后,能在地下得你一声‘兄长’,足矣。” 同时,风凌渡口,苏岚率人急急赶来,却不见黑衣人和苏赤华的身影,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船家被吓得瑟瑟发抖。那船家拿出一枚玉佩,递给苏岚,说道:“这位大人,那位客官说他往蕤山去了,让大人莫要担忧。” 这枚玉佩,确实是苏赤华回都时,苏岚在鹿鸣晚宴上送给苏赤华的,眼下苏赤华既然无碍,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慕容鸿赶往蕤山,见着苏赤华,自会好好照顾他。 几天后,蕤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里,苏赤华迈着因连日骑马而酸疼不已的大腿进了客栈,在洗漱之后就躺在床上“哎哎”嚎叫。 苏赤华醒来发现自己在船上,就知道计划失败,苏夔已经被劫走了。这样一来,慕容鸿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蕤山,为了比慕容鸿更快赶到蕤山,她不得不快马加鞭,每次路过驿站都是只换马,不休息,如今蕤山近在眼前,她才终于有闲心休息一下。 一人赶路总快过军队前行,不出意外的话,慕容鸿还要等几天才能到蕤山。在此之前,她要先潜入蕤山查看情况,做好内应,帮慕容鸿打赢这一仗。这可比以往的任务都要来的轰轰烈烈,苏赤华心中不禁生出万丈豪气,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在蕤山之上大杀四方的壮观景象。想到此,她心中激动不能自已,一手握拳打在了床板上。 只听床板被她砸得“砰”的一声,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动,又牵扯到了她的大腿,无限酸疼的感觉顿时涌上大脑,把她刺激得“嗷嗷”叫唤。这叫声之惨烈,把给她送饭的小二都吓着了。 “这位客官,要不要小的替你请郎中啊?”小二关切道。 苏赤华尴尬一笑,拒绝道:“不,不用了。” 小二神情诡异地出了房间。苏赤华拖着僵硬如两根粗木棍的腿来到饭桌前坐下,准备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胃。她伸出手去拿筷子,却看见自己完好无损的手,不禁想了那个黑衣人。 那晚她被黑衣人挟持,任她如何拼命挣扎,黑衣人的手臂就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将她锢得牢牢的,对方功力之深厚,竟让她第一次生出了绝望之心。乃至后来那人说要断她的手掌,她也没有丝毫怀疑。然而令她奇怪的是,黑衣人却是划伤了他自己的手掌,再快速握住她的手,如此一来,在别人看来便是她受了伤。 苏赤华暗中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劫匪,但是她咽喉被扼,也说不出话,除了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现在想起来,除了好奇,也是丢面子的很啊,若是被老师知道了,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样。 那个人会不会也在蕤山呢? 她心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但是那种感觉太过飘渺,就像空中的一缕烟,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实处。 苏赤华叹了口气,将心中这份奇异的感觉强压下去。 “还是先想想怎么混进蕤山吧。”她心想道。 第39章 蕤山位于江阳郡境内,在滇南的东北面,而苏赤华所在的小镇,便是距离蕤山最近的胡羊镇。 翌日清晨,苏赤华向客栈借了一匹马往蕤山而去,围着蕤山转了一圈,才发现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三面平地,后靠江河,临河的那一面亦是个无处落脚的峭壁,整座蕤山只需几人把手,便能将山下情况看个清清楚楚,反而蕤山之上树木众多,山脚下的人难以看清山上的情况。 苏赤华伫立良久,也没想到法子能够混进蕤山而不被人察觉,反倒是她行动之时,碎光剑鞘上的宝石被太阳照射出惹眼的光芒,惊得她赶紧把剑抱在怀里,免得被人发现了。 她赶回小镇,找到一家铁器铺,让店家重新为她打造一副剑鞘,并想办法将剑柄也包一包。 铁匠心下大奇,这打剑鞘的常见,包剑柄的倒是头一次见,他拿着碎光,把剑柄处对着苏赤华,哭笑不得道:“客官,不是说我做不到,这全天下的,估计您也是头一个说要包剑柄的,这这,这怎么弄嘛?剑柄剑鞘都换了,您何必不重新打一柄新剑?” 苏赤华摇头道:“这柄剑绝不能换,这样吧,你帮我打剑鞘,我瞧你店里有些麻绳,我把它抽细了绑剑柄上,我自己弄。” 店家也是被苏赤华给逗乐了,不禁笑道:“这剑柄缠着麻绳,您用着不膈应手?” 苏赤华此时已经端了根凳子坐下抽麻绳,说道:“习惯了,似我等高等剑客,怕甚麻绳。” 店家也是被逗乐呵了,摇了摇头便抽出碎光,量尺寸做剑鞘。只见碎光出鞘,仿若湖光映水,神龙低吟,让店家大吃一惊:“好剑,当真绝世的好剑,难怪客官不愿换。此等好剑,我定要打造一副完美的剑鞘,如此才配得上它!” 苏赤华听到“完美”二字就头疼,忙阻止店家道:“别别别,你造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就行,你要是给我造华丽了,我砸了你的铺子。” 店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回答道:“藏巧于拙,在下明白,客官稍等,我这就设计。” 苏赤华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抽麻绳,一边问道:“我看你这店铺兵器挺多,铁器也齐全,但胡羊镇总共这么点大,你铺子开这么大,不怕亏呀?” 店家笑道:“不会,胡羊镇不大,可后面不是还有个蕤山吗?那上面的山匪都在我这儿打兵器,生意好着呢。” 苏赤华惊讶道:“山匪到你这儿买东西?他们给钱吗?” 店家道:“给啊,当然给。嗨,我知道客官在惊讶什么。以往说起这山匪啊,想的就是打家劫舍杀人如麻的恶人,起初我们听闻蕤山上来了批山匪,也是十分害怕,可过久了才发现,这批山匪挺有趣的,每次来镇里买东西,就跟平常人一样,给钱。还时不时帮我们做些事呢,以至于啊,若不是他们自己说自己是山匪,我们都要把他们当邻居了。” 苏赤华呵呵一笑,说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善心的盗匪?” 店家也是哈哈一笑,说道:“不过说归说,客官可千万别觉得好玩,就跑蕤山上去了。毕竟是群在刀尖上添血过日子的人,对咱们客气,不代表就没干打家劫舍的事,兴许只是觉得山脚下有个镇子热闹些,才没动我们呢。” 苏赤华道:“也对,不过毕竟是盗匪,官府不管吗?” 店家道:“官府?呵,就江阳郡那点驻兵,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怎么管?况且他们也没犯什么事。诶,说谁谁到,客官您往后瞧,对面药铺里的便是蕤山上的人了。” 苏赤华转身向后,只见一名女子并两名男子站在药铺里。两名男子穿着普通,腰上挂着大刀,想来是女子的护卫。反而是那女子,瞧着年龄不大,但是眼若秋水,面若白昙,纵然静立不动,却自有一番清雅恬淡的韵味。 苏赤华看呆了,不禁问道:“店家,那女子也是蕤山上的盗匪?” 店家瞧她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不禁笑道:“那姑娘啊?不清楚,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看见她的,她每次来都是去那家药铺,那是咱们镇上唯一的药铺,可真是羡煞我了。” 苏赤华回过头道:“药铺?” 店家道:“对啊,药铺,兴许是山上有人病了吧,最近来买了好多。” 说话间,那三人便拿了药走了,只是药铺掌柜的眉头紧皱,似有什么烦心事。 苏赤华放下麻绳往药铺跑去,方进店便问道:“老板,你皱着眉干嘛呀?莫不是刚才那三人欺辱你了?” 老板道:“欺辱倒是没有,只是那姑娘要的药,还差一味,明日才能到,那两个山匪要我明日给他们送到山脚下去,你说我怎敢呀?虽说他们平日里跟咱们进水不犯河水,但毕竟是山匪啊。” 苏赤华脑子一转,笑道:“老板,你若信得过我,便将药给我,我替你送。” 老板听后摇头道:“那可不行,且不说小哥你是陌生面孔,他们瞧了会不会疑心,万一你拿了药没给我送去,他们到店里来找我,我怎么办?” 苏赤华点头道:“老板思虑的是,不过我是狱法宫的人,此次来胡羊镇就是为了摸清那群山匪的底细,老板若是不信,可看这个。”说完苏赤华拿出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狱法宫执行任务的人专有的令牌,老板虽未亲眼见过,但晋国百姓对狱法宫极为崇敬,令牌的模样也是大致听人说过的,再加上材质极好,药铺老板已是信了大半。 “还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对面的铁器铺,他现在在帮我打造东西,正是上蕤山要用的。”苏赤华道。 在山匪入店之前,老板确实看见苏赤华坐在铁器铺里,铁匠抽出的那柄剑也绝非凡品,况且毕竟是危险的地方,若有人愿意去……,思来想去,老板终于答应了:“这般,明日申时,公子到我这儿取药。” 苏赤华点头道:“那好,我明日来,只是我的身份,还要劳烦老板替我保密,万一被那群盗匪知道了,可就危险了。” 老板连忙点头表示知道,苏赤华咧嘴一笑,去铁器铺取回了碎光,便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申时,苏赤华先去取了药,再去铁器铺,只见店家给了她一个木质的剑鞘,剑鞘上还画着黑绿相间的图案,着实“丑”得令人惊奇。苏赤华望着店家,店家却无不得意地说道:“客官,你瞧这鞘‘拙’否?” 苏赤华欲哭无泪,只得点头赞叹:“拙,够拙!” 回客栈前,苏赤华再买了成衣和首饰,换成江蓠的装扮,便往蕤山去了。 赶到蕤山时已近黄昏,天边云彩嵌上了缕缕金黄,给整个蕤山撒上了淡淡的金辉。在山脚下等待的仍是昨日那三人,只是见来者不是药铺老板,便将苏赤华拦了下来。苏赤华谎称自己是药铺老板的外甥女,替老板来送药的。 “送药,怎的还带把剑?”有人问道。 苏赤华道:“怎么,镇上到此处还有些路程,我带件兵器防身又如何了?” 正说着,那名女子接过了药,苏赤华正在想找什么借口跟他们上山,却听那女子说道:“这药不对。” “不对?”一名男子道:“怎么又不对?”说着一双怒眼瞪向苏赤华,怒火中烧道:“你耍我们是吗?” 苏赤华怎会想到老板竟能拿错药,只得解释道:“这药是舅舅给我的,我怎知对不对,若是不对,我再给你们拿过。” 男子怒道:“你还想回去?” 苏赤华心道:我当然不想。 便在此时,女子开口了,她一指推开男子的手,说道:“我要的那味药不常见,店家给错也可理解。这般,我画一幅那药的模样,让店老板照着图样拿,总不会错了。但我急需这药,不能再等了,可能要劳烦姑娘随我去山上住上一段时间,等老板把药送来了,你再回去。” 如此说来,就是要留她当人质了? 不过这正合苏赤华心意,她自是肯的。倒是那两名男子犹豫道:“可蕤山之上,向来不许外人进入。” 女子冷笑道:“外人?我与爷爷也是外人,怎的就让我们进来了?况且若不留下这姑娘,那店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错药,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受罪的可不是我。” 两男子听她这般说,便也只好同意了,只是要让苏赤华丢了她的剑。这边没等苏赤华说话,女子又说道:“一个姑娘家,进了满是盗匪的寨子,留件兵器防身又怎样了?难道你们满山的大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小姑娘?” 那两男子连着被女子说两次,心中很是不快,然而对方是寨中贵客,自己也只能忍着。好在苏赤华的佩剑看上去跟稚童玩耍的木剑没什么两样,两人便只好默许了。 一名男子去送图,另一名男子则陪她们上山。在上山途中,苏赤华就已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然而放眼四顾,除了草木树石,周围再无其他人。入了山寨,寨中建筑虽与其他山寨无甚差别,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其中建筑虽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互为驰援,一处有难,另几处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救援。山寨中人虽穿着粗布麻衣,但精神奕奕,行动有序,更像是脱了甲胄的士卒。 “你先去吧,我带这姑娘去我的院子住。”女子打发了另一名男子,带着苏赤华来到山寨里较为偏僻的一处院子。 这间院子无人把手,方进院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女子把带苏赤华带进一间房,关上房门说道:“说吧,你来蕤山做什么?” 苏赤华心中警觉,却故作不明道:“我来替舅舅送药啊。” “送药?”女子笑了,一面坐着给自己倒茶,一面说道:“我虽是个大夫,但也出生武林世家,自小见了不少高手,还是辨得清习武之人与普通人的区别。再说了,有哪个舅舅愿意让外甥女来此险地?这理由也就能骗骗那两个憨子,其他人会信?若没有我帮忙,别说留在蕤山了,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是个未知数。” 有那么一瞬间,苏赤华突然对此女子刮目相看,长得漂亮不说,脑子也好使,身处险境却镇定自若,胆子也大得很。苏赤华发现自己有些喜欢她。 她也不客气,坐在女子对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还要帮我?不怕我对你不利?” 女子道:“我于此间是过客,只不过寨主不放人,我也走不了,我帮姑娘进来,也是希望姑娘能在走之前,带我们一起走。” 苏赤华道:“你们?” 女子道:“对,我与我爷爷。” 苏赤华笑道:“姑娘是否高看我了,我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自己都不一定能活着出去,更别提再多救两个人了。” 女子却道:“无妨,你成功了,我得自由;你若死了,我对寨主有大用,他也不能拿我怎样。无论结果如何,于我总是无碍的。” 苏赤华心下苦笑,果然这世间美女,都不是好对付的。她说道:“若我说,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杀苏夔和那个劳什子寨主,姑娘还会帮我吗?” 女子笑道:“我叫谢云绮,你或许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我爷爷的名字你定当听过,他叫顾道之,是享誉天下的名医。我不问姑娘为何要刺杀苏夔与寨主,只能告知姑娘,你若失败被擒,我会献上毒药,帮姑娘解脱;你若能成功,救我与爷爷离开,我便免费为姑娘治疗伤势,以谢姑娘。” 谢云绮? 顾道之? 苏赤华暗暗苦笑:这也算是遇上熟人了吧。便道:“免费治疗?怎么,谢姑娘平日给人看病,收费很高吗?” 谢云绮点头道:“看人,穷苦人家可不收诊费,似姑娘等大户人家,百两千金。” 百两千金?苏赤华倒吸一口凉气,这哪儿是诊费,这分明是抢钱啊!不过以顾道之的名声,估计就算价格再高上一倍,也是求者如云。 “姑娘怎知我出生大户人家?况且我若没受伤,岂不是亏了?”苏赤华笑道。 谢云绮笑道:“察言观色,我还是会的。至于姑娘会不会亏,便请姑娘放心,你就算没受伤,你也要解毒啊。我方才在这茶里放了点东西,姑娘专心与我说话,想来是没瞧见。以后我会每隔十二个时辰给姑娘一粒丹药缓解毒性,不让姑娘毒发而亡,待姑娘救我们离开,我自会将解药奉上,若姑娘不幸被俘,这药也能让姑娘少受些皮肉之苦。” 苏赤华听后先是大惊,随后镇定道:“你骗我,你也喝了茶。” 谢云绮道:“对,我也喝了毒茶,但我有解药啊。” 苏赤华闻言一掌拍在桌子上,要起身去拿谢云绮,然而起身那一刻,她却发现身子重如千斤之石,竟是动弹不得。她看向谢云绮,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想不到堂堂谢家庄遗孤,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谢云绮却是充耳不闻,拿出一粒药丸递给苏赤华,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苏赤华吞下药丸,咬牙切齿道:“江!蓠!” 第40章 “江蓠?”谢云绮轻点螓首,说道:“这两日,江姑娘便跟着我吧,我带你好好瞧瞧这山寨。” 苏赤华正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绮儿,你在屋里么?” 谢云绮打开房门,叫了声“爷爷”。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神医顾道之啊。 谢云绮侧过身,只见一名长须白发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看上去虽已是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再加上温和的眼神和慈祥的面容,就仿佛是山水间那悠闲自得的白云,让人安心且依赖。 顾道之自然也瞧见了苏赤华,但他并没有询问任何事,而是站在苏赤华面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方说道:“姑娘是否常以银针之术,改变相貌?” 苏赤华大惊,不知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然而对方毕竟有着神医盛名,自己自然不敢造次,便点头道:“不瞒前辈,是的。”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骨?”他又说道。 苏赤华向前一步,恭敬道:“前辈请。” 苏赤华闭上眼,感受到顾道之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移动,他的手很温暖,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父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只是在有些地方,苏赤华会感觉隐隐的疼痛。没多久,顾道之告诉她可以睁眼了。 顾道之问道:“你方才,是何感受?” 苏赤华将感觉刺痛的地方告诉给了顾道之,顾道之说道:“易容之术,大多分为两种,一靠妆容,二靠面具,很少有人知道第三种,便是以银针将脸上的肌肉和部分骨骼移动很小的位置,给其他人造成似是而非的错觉。相比前两种,这第三种最为自然,最不易被人发现,但同样的,它的遗症却是前两者所没有的。教你此术之人,可有告知你?” 苏赤华苦笑道:“自是有的。” 顾道之道:“若是偶用此术,那遗症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似姑娘这般疼痛,怕是一直使用了不下十年的时间,若再坚持,只怕再过几年,姑娘脸上的肌肉便会失去活力,被移位的骨头也没法回到正位,姑娘这脸,可就废了。” 听闻此言,作为女子,苏赤华心中自是十分害怕恐慌,若是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块僵硬如石头的东西,那该是多可怕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她,能放弃“苏赤华”这副面孔吗? 她笑了,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凄凉,道:“前辈所言,晚辈懂得。只是晚辈身不由己,没办法。” 顾道之叹道:“人生在世,能由己之事,又有多少呢?既然如此,姑娘若不嫌弃,我便为姑娘调制膏药,姑娘每日敷在脸上,养肌护骨。我再教姑娘一些面部推拿的手法,可好?” 苏赤华自是满心欢喜,连忙说好,然而顾道之与她从未谋过面,怎会如此帮她?虽说医者仁心,但苏赤华经历的事多了,总免不了揣度他人的用意。她既想问,又怕冒犯了神医,几经思量之后,方才问道:“前辈与我初次见面,便如此帮我,我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 顾道之叹道:“我年幼时,村里突发大病,半个村的人都死于病下,自那时起我便立志学医,悬壶济世。而后数十年,我自认救人无数,却因在十几年前救了一人,害得谢家庄被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之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我以此为戒,告诉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但就在前几日,我因心软,见不得病人被伤痛折磨的悲惨模样,鬼使神差竟又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这一救,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啊。” 苏赤华问道:“前辈所说,可是苏夔?” 顾道之先是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道:“那孩子说来也是无辜,好好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却被卷入这世间风云,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苏赤华奇道:“既是如此,前辈为何说他不该救?” 顾道之道:“他所受之苦太深,日后必定性情大变,况且他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丢掉性命。我救他,是因为他此前无辜,该被救;可我救了他,又有对少人会因他活着而死去?救与不救,我都是错。世人皆说我善,却不知,我亦是伪善。姑娘若要报答,便替老朽多多帮助他人,也算替老朽减轻罪孽吧。” 谢云绮将顾道之扶到桌边坐下,安慰他道:“爷爷,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您不是常教导我,世事因缘际会,因果无常,不必强求吗?况且您不救他的话,他一怒之下杀了您,昆大哥又该如何是好?” 昆大哥? 苏赤华想到了昆布,但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世人诸多,万一只是同姓呢。 正此时,门外又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他说道:“谢姑娘,公子犯病了,请谢姑娘马上随我去瞧瞧。” 男子所说公子,便是苏夔了吧?谢云绮看了苏赤华一眼,苏赤华自然明白,拿上剑跟着她一道去了。 两人随男子进到一个位置极为偏僻的屋子里,打开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随之而来的是“热”,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两人进房,看见几名晋军被绑着吊在墙上,还有一个跪在地上,浑身伤痕,血迹斑斑。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体孱弱的男子,男子低头咳嗽,大腿上是滴滴血迹。苏赤华定睛细看,正是苏夔。 苏夔见谢云绮来了,便伸出手,示意她过来。谢云绮皱了皱眉,还是上前给他施针,为他压下了病情,并让人把他抬出去:“此地肮脏浑浊,于你病情不益,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了。”苏夔却摇头,吩咐手下道:“别停,继续。” 谢云绮怒道:“你不要命了吗!” 苏夔却道:“当然要,就是因为要,才要留在这里。继续。” 后两个字是对山寨里的人说的。 话语方落,负责执行的人便开始抽打跪着的那人,但是那人硬气,纵是被打出血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说。苏夔冷笑道:“好,硬气,鞭子不行,那就用锯子,慢慢锯。” 执行者闻言拿了一个锯子过来,那人刚开始还不怕,但是当他被强制地伸腿坐着,看着锯子在自己小腿上割来割去,鲜血顺着翻开的皮肉涌出,锯齿接触到他的腿骨时,他瞬间感受到了充满全身的疼痛,大呼道:“我说啊!我说!停手啊!” 苏夔却说道:“不,你的倔强让我厌烦了,我不想听你说,我想,听他说。”说着,手指指向了下一个人。 执行者继续拉锯,腿骨被寸寸锯裂的声音和受刑者的惨叫声传入众人耳里,早已让其他晋军吓得颤抖尿流。终于,在受刑者最后的惨叫声中,他的小腿被活生生锯了下来,而他也晕了过去。腿上的鲜血流了满地,苏夔也不许别人为他包扎,让人立即用水浇醒他。 站在苏夔身旁的孟宇看不下去了,劝道:“殿下,他已受不了了,就放了他吧。” 苏夔冷声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殿下!我与那苏家人已无半点关系,我现在愿意当你们的公子,也只是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他们受尽我所受的所有苦痛!你们若有谁想替他们求情,可以,那就替他们受刑!” 谢云绮咬牙道:“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苏夔道:“对,我是疯了,可是谁把我逼疯的!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是谁!” 苏夔说得激动了,说得面红耳赤,说得青筋暴露,他喘口气,时而大笑,时而大哭,说道:“谢姑娘,你是医者仁心,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的脸毁了,我的脚从此再也不能站起来,我的手虽能动,力量却弱小得只能拿起一支笔,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全是他们施加于我的痛苦。你能想象吗,我在那个昏暗无比的牢里像只老鼠一样生活了几个月!你能想象这几个月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啊!你要我对他们仁慈,可谁来对我仁慈?谁对我仁慈!” 他深吸口气,又慢慢说道:“我的母亲没了,郁小姨没了,我的兄长也没了,我的未婚妻也因为我被那些人杀了,我们明明,明明再过几天就成亲了……都是因为我,她是无辜的,都是因为我。” 说到此,他哽咽了,又继续说道:“离宫这十几年来,我和兄长虽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我们从来没想过重回皇宫,更没想过要与现在的皇帝作对,我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劳作、娶妻、生子、儿孙满堂、鬓白入土。哥哥教书,我当木匠,你知道吗,我木匠活做的可好了,方圆二十里的村民都来找我做木匠活。哥哥长得好看,附近有女儿没出嫁的,都来说我家哥哥,出事前母亲和小姨还在说哪家的女儿孝顺,哪家的女儿好看。可是现在,没有了,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你告诉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们!就因为我身上流的血吗?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他们所愿,成为他们想象中的苏夔,这是他们逼我的!” “泼醒他!继续!”他咆哮道。 这世间的可憎人,又何尝不是可怜人呢? 谢云绮知道劝解无用,便转身离开,却又被苏夔出言拦住了,他说:“谢姑娘,我知道你受不了这场面,但你不能走。我现在身体很弱,随时可能发病,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为我医治,我要活下去。” 两名山寨人挡住了门口,谢云绮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只好走到一个角落里闭上眼睛。苏赤华却没有动,她上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看清苏夔。 那是一个多可怜的人啊。 身体消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皮下血管凸起,仿佛只要有人轻轻用力,便能捏断他的血管。他的腿和身体都用布条捆在轮椅上,以此来固定他的身体,他的手软软地搭在扶手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而他的脸,那几道丑陋的疤痕,怕是永远也无法消退了。 这是一个杀他的绝佳机会,可苏赤华却下不了手。 她承认自己妇人之仁了,可苏夔说的对,是谁把他逼成这样的呢? 是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作为苏胜的女儿,自然也有她的份儿。 就当自己害怕吧。她劝说自己道:就当自己害怕此时杀了他,没办法将谢云绮和顾道之带走,没办法安然逃离蕤山,没办法帮助贪狼军。 就让自己当一次懦夫吧…… 第41章 那人因失血过多而死了,当执行者把第二个人拉下地时,第二人直接瘫软在地,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哀求道:“我说,我都说,不要对我行刑,不要。” 苏夔经过刚才一番情绪上的发泄,显然也有些累了,低声道:“说吧。” 第二人抹了把鼻涕,说道:“是江阳郡守派我们来的。就在昨夜,朝廷来了一支贪狼军,说是来围剿蕤山的。但是蕤山易守难攻,上山的路又都被各位大哥把手着,所以他们的主帅慕容鸿就想打开一条上山的路,郡、郡守大人不想把功劳都让给慕容鸿,就派我们来找路,然后我们就……就被抓到这来了。” 苏夔沉吟道:“贪狼军?慕容鸿?” 第二人点头道:“是的,贪狼军,刚成立不久的军队。” 苏夔闻言冷笑道:“刚成立不久?感情是拿我当练手的啊。还有其他的吗?” 第二人摇头道:“没了,大人,我刚刚说的都是全部了,没有。” “没了?”苏夔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些小道的?” 第二人说道:“是,是一个小子偷偷告诉我们的,他说他之前在蕤山待过几天,知道这些小道。” 一个小子? 苏夔疑惑地看向孟宇,孟宇在脑中想了想,便在苏夔耳边低语道:“近日在山上待过又下山的外人,只有昆布。” “他?”苏夔疑惑道:“他是救我出大牢的人,况且他也知道这些小道上有人暗中把手,怎会……”说着,苏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聪明的家伙,竟用这等方式提醒我们注意敌军。” 说完他又阴着脸问道:“还有呢?” 第二人摇头道:“没,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苏夔冷哼一声,问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攻?你们的进攻计划是什么?说!” 苏夔突如其来的变脸,把第二人吓成了筛子,趴在地上不住发抖:“不知道啊,我,我真不知道啊大人。” “不知道?看样子是上一个人的教训还不够啊。来人!”苏夔道:“把他捆在椅子上,衣服给我扒了!” 第二人哀声哭求,却还是被扒了衣服绑上椅子。苏夔看见对方隆起的肚子,笑道:“这就是苏胜治下盛世,堂堂晋军,竟如此大腹便便。这一次,咱们不用锯子,用刨子。你知道刨子吗?咱们做木匠的,想把什么东西弄平整,就用刨子把不平整的地方一片一片地削下去。我瞧你肚子这么大,就给你削平点吧。” 第二人听到这里,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哀求着不要。苏夔却继续说道:“但人的肚皮是软的,刨子不好削,这样吧,我让你多喝点水,把肚子撑起来,这样就好削了。” 执行者提了一桶水过来,给第二人强灌下去,不过片刻,那人的肚皮便鼓了起来。 谢云绮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夺过水桶,对苏夔道:“苏夔,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苏夔饶有趣味地看着谢云绮,然后掀开了腿上的衣物,露出一双枯瘦的大腿,和软绵无力只能用木棍定型的小腿,讥笑道:“我还能遭到什么报应?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那笑声诡异而悲凉,仿佛游荡在黑夜深山里的孤魂野鬼,让人背脊发凉,心生恐惧。 谢云绮闭上了眼,要硬闯出门,苏赤华也暗中握紧了碎光,以便随时保护谢云绮。 便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对苏夔道:“公子,探子回报,大量晋军向蕤山奔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山脚了。” 苏夔笑声戛然而止,他阴沉着脸,叫来孟宇,说道:“孟宇,你父亲曾是龙虎军的将领,咱们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 孟宇点头称是,正要走出大门,却被叫住了,进门的那人继续说道:“公子,还有一人也上了蕤山,他拿着郁大人的信物,我便带他过来了。您,见不见?” 苏夔说道:“既然有郁子都的信物,我当然要见,让他进来吧。哦,对了,眼下山寨将有一场大战,你们把二位姑娘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刀剑无眼,免得伤了她们。” 待苏赤华和谢云绮走后,上山来的那人便进了屋,但他面带黑罩,头戴斗笠,谁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只是苏夔对他这幅装扮十分面熟,与那夜在歧阳救他的人一模一样,这才没有把他赶出去。 “你是谁?”苏夔说道:“你不是那夜救我的人。” 此人回答道:“是,他去大木马场,还未归来。我来是替我家主人传几句话。”说完四下看了看其他人。 苏夔明白他的意思,便只留下孟宇,让其他人都出去了:“说吧。” 斗笠人说道:“我家主人想问公子,是否已下定决心,要夺回皇位?” 苏夔笑道:“不然呢?他苏家强加于我的痛苦,难道就这么算了?” 斗笠人说道:“既然如此,我家主人有一个办法,想说与公子听听。这个办法,不仅能助公子解今日之危,更可助公子夺回皇位,只是需要公子学学勾践,卧薪尝胆了。” 苏夔道:“别买关子了,快说。” 斗笠人说道:“我家主人的办法就是,与滇南王合作。” “合作?”苏夔奇道:“怎么合作?” 斗笠人说道:“放弃蕤山,与滇南王合兵,共抗苏胜。” “合兵?”未等苏夔开口,孟奇先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滇南王狼子野心,兵强马壮,实力远超过我们,我们去了,只会是羊入虎口被其吞并!” 斗笠人则说道:“非也,与滇南王合作,是两全其美的事。自古以来,国人讲究师出有名,滇南王正因师出无名,被誉为叛军,失道寡助,至今困于滇南而不得往北。若公子去滇南,滇南王尊公子为正统皇帝,他是护卫皇帝夺回皇位,那么他出兵便是名正言顺。世人皆知十六年前,双龙夺位,在百姓眼里,公子又何尝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那苏胜是窃国贼呢?若是公子能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叱骂苏胜悖逆天伦,弑兄篡位,百姓的舆论和他国的势力,又是否会有变化?这对滇南王而言是好事,他不会急于吞并公子的。对公子而言,眼下对付苏胜无异于蚍蜉撼树,蚂蚁噬象,根本无可能,但现在只要一句话,便能得滇南数十万大军相助,难道不比困在这小小的蕤山好吗?” “当然。”斗笠人又说道:“滇南王野心勃勃,自不会真心臣服于公子,不过我家主人也说了,若连一个小小的滇南王都无法对付,那公子和郁大人又谈何对付苏岚苏含,谈何对付苏胜?官家心机,朝堂风云,你们又要如何面对?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家耕田去吧。” “放肆!”孟宇怒道:“大胆狂人,竟敢如此对公子说话!” 斗笠人却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自然,我家主人也不会就此不管。公子若去滇南,仅靠一个前朝皇子的身份,是立不住脚的,我家主人说了,愿先奉上全军铠甲武器,并黄金千万,辎重万车,以助公子。一时之间凑不齐太多东西,后面公子需要什么,只需打个招呼,我家主人会尽快送来。”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火盆里火星子的炸裂声。 斗笠人所说的,都是他们现在所欠缺的。 他们虽然在苏胜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几年,但也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一旦遇到朝廷大军围剿,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以现在的实力,别说与苏胜抗衡,什么时候能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就不错了。说苏夔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是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的傻子,便提出要求,与那位神秘的“主人”见上一面。而这个要求,自然被拒绝了 苏夔说道:“贵主人虽于我有恩,但这般遮遮掩掩,不露脸面,众人难免不安。贵主人既然有意帮我,如何不现身一见,让我心安?” 斗笠人笑道:“物分阴阳,事分明暗,公子在明,朝廷眼睛盯着,处处受制,我们在暗,朝廷看不见,才好为公子筹谋。若我们也走到明处,那完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吧。当然最重要的是,公子还有的选吗?贪狼大军马上就到,公子正好看看以蕤山现在的实力,能不能抗住晋军的攻击。” 孟宇道:“若蕤山众人战死,公子一人前去滇南,不也是被滇南王玩于鼓掌?” 斗笠人却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道:“你难道不好奇,已经到这等危急时刻,郁子都为何还不出现?” 见孟宇不说话,斗笠人继续说道:“我来此之前已与郁子都交谈过此事,他深表赞同,早已只身去找滇南王了。而且公子若要走,我自然也有办法带你们和其他人一起走,只要公子开口便是。” 说完,拉开房门就走了。孟宇见他说的不明不白,连忙追了出去,斗笠人却把孟宇拉到阴暗处,让他不要激动。 “孟宇,冷静!”斗笠人说道。 孟宇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一时愣住了,问道:“你怎知我姓名?” 斗笠人道:“我岂止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爱吃松花蛋,十二岁下河摸鱼差点被淹死。”说罢,他扯下了斗笠和面罩,漏出一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来。 孟宇见到他,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紧紧抱住对方道:“肖林!” 肖林亦反抱住孟宇,双手抓住他背后的衣服,略带哭腔道:“兄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才放开对方。孟宇看着肖林,一股子的问题想问,到了嘴里却只成了“你怎么?你你你你……” 肖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去看看苏夔吧,把人家一个人撂屋子里,也不怕被风吹着。” 孟宇让肖林稍等,自己跑回屋里安顿苏夔。 肖林知道孟宇想问什么,十几年了,他也着实没想到孟宇还活着,他竟然还能见到他,刚才在屋子里见到他时,差点没忍住。想到此,肖林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多时,便瞧见孟宇回来了。 第42章 两人虽已十多年未见了,但此紧急时刻,也容不得他们慢慢叙旧,只能先说重要的事。肖林拉过孟宇,低声问他蕤山之上有多少孟族人。孟宇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三成左右,另七成是郁子都后面招来的人。” 肖林又道:“那另七成中,有多少人是忠心于你的?” 听到这话,孟宇奇怪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肖林道:“孟宇,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方才我提议让苏夔与滇南王合作,你一定要让苏夔同意,这并不是为了苏夔,而是为了你们、为了孟家。” “为了我们?”孟宇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肖林你在说什么呀?这,这怎么会是为了我们?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肖林见孟宇一脸疑惑的表情,反而笑了,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孟宇接过信件,刚开始还没什么,其中写的也就是让陆海天想办法促成苏夔与滇南王的合作,并且想办法保全蕤山上的孟氏族人而已。然而这信上的落款却让孟宇虎躯一震,一股热流自心头起,瞬间冲上头顶,蔓延四肢百骸,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条奇丑无比的小鱼,在鱼腹处写了小小的“如安”二字。 这个看似胡闹的落款,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玩笑,然而在孟宇的眼中,却比世间上的任何珠宝都珍贵。 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那时候的他们年纪尚小不爱读书,每次老师来家里授课,便互传字条约定逃课去何处玩,为了避免字条被收,写字条的人被罚,他们每个人便给自己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落款。 肖林的是一个太阳并一支箭,孟奇的是一个猪头,孟申的是“者之也呼”,而丑鱼配字的便是孟族的宗子,孟麟。 十几年前,族中长辈听闻族长孟伟被抓入狱,便察觉大事不妙,让族里年轻一辈四散逃离,果然过了没多久,就传来了孟伟被杀,皇帝降旨诛杀孟族一事。他们虽已逃离,但其姓名都在族谱之上,朝廷对他们的追杀不会停,大街小巷也满是他们的画像,他们面对这突来的大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被流放的孟麟,把他救出来。 但是还没赶到孟麟的流放地,他们就听说所有流放的犯人都死在了路上,其中自然也包括孟麟。 他们还听说,那十几个孟家孩子都是被活生生折磨死的,尤其是那个孟伟的独子,在临死前受尽了屈辱,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被人撒尿淋头,逼着穿上麻衣跪在地上给庹清磕了三个响头。 若要说那庹清是谁?便是当今太尉庹扶的嫡长子,黑骑军主帅庹黎的亲哥哥。 因为是头一个儿子,又聪明伶俐能文能武,十分得庹扶的喜爱。庹扶希望他从文,他自己却喜欢沙场之事,便在十五岁时化名萧云逸,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去参了军。当时晋国最具盛名的便是龙虎军,而庹清也凭着自己的实力,被孟伟看中,挑去当了参军。 此后一年,他屡屡建功,深得孟伟器重。庹扶见儿子能有如此佳绩,也是心生欢喜,况且孟伟也是世间难得的将帅之才,能够留在他身边学习,也是一大好事,便也不再强求儿子回来。他知道儿子一向自恃其高,不愿攀附关系,就没跟孟伟说萧云逸与他的关系。可谁知就在第二年,庹清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一年,东胡犯境,孟伟令庹清守在一个重要的关隘,未得他亲笔命令不得出击。然而庹清贪功冒进,误判局势,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擅自与敌军作战,导致关隘失守,龙虎军遭受重创,边境陷入危境。 此战之后,为立军威,为明军纪,为祭奠本可以不牺牲的将士们,孟伟只有狠下心,斩杀萧云逸。 庹扶听闻此事心中大骇,连忙赶往龙虎军营救人,可是他来晚了,他到时,正好看到庹清的头被砍下,鲜血洒了一地,那落在地面的头颅还因条件反射对他眨了眨眼。庹扶跌下马背,跌跌撞撞奔过去拾起儿子的头颅,抱在怀里哽咽流泪。也就是在这时,孟伟才知道萧云逸竟是庹扶的儿子。 此后数月,庹扶性情大变,更在朝堂之上处处针对孟伟。孟伟虽知于法理上他并没有错,但于感情上,他与庹扶同朝为官十数载,相处的也算融洽,就这么把人家儿子杀了,心里也不太好受,是以对庹扶的指责谩骂从不回嘴。况且在这件事上,当时的晋帝一直维护孟伟,孟伟若再说庹扶的不是,只怕对他的打击会更大。 然而没想到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都道庹家生了一个金漆饭桶的儿子,险害边境失守,多亏孟伟英明神武再次守住了边境,而庹扶不知好歹,竟还妄想残害孟伟。 那一时间,庹扶的脊梁骨都快被人骂断了。 也因此,当孟宇等人听说孟麟被迫给庹清披麻磕头时,他们一点都不怀疑。 庹扶助苏胜夺回皇位,以他的功绩和权利,要安排人对付流放犯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对孟宇而言,孟麟的死可说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瞬间失去了行动的目标。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杀苏胜和庹扶,为孟氏一族报仇? 找一处清净地,了此残生? 逃离晋国,远离纷争? 无论是哪种选项,对他们而言都不容易。也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族长的重要性。 族长若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做事就有领头,没了族长,他们就像失去了凝聚力的麻绳,根根散落了。 他们恍恍惚惚东躲西藏过了数年,直到郁子都找到他们,带他们来蕤山,告诉他们还有两位前朝的皇子在世,他们才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和激情。然而这些,又如何比得上真正的寄托和希望。 是以当孟宇看到“如安”的落款,意识到孟麟还活着时,心中的情绪当真是世间任何的词语都难以表述。他看着肖林,等着他的答案,眼中闪着淡淡泪光。肖林握住他的手,欣慰地笑道:“是他,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这一刻,孟宇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激荡之情,他狠狠抱住肖林,不停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肖林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见他压抑在喉间的哭与笑。 那不仅是族中宗子,更是他自小便在一起的兄弟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宇终于冷静下来,他长舒口气,放开肖林问道:“我应该做什么?” 不愧是孟家的人啊,关键时刻,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分得清主次。他对孟宇说:“孟宇,你听着,他要你带着孟家人和真心效忠于你的人去滇南,与滇南王合作。其他人,无论多少,趁着贪狼军攻打蕤山的机会,除掉他们。” 孟宇沉默几息,说道:“虽说军令如山,但那些人也都是跟我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兄弟,况且滇南势大,就算有陆大哥帮忙,我们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阿林,我心有疑虑,这个疑虑不解开,只怕我没法遵命。” 肖林知道他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可这关键时刻了还犯,着实让人头大。可若不说清楚,只怕这小子能跟他耗到慕容鸿站到他面前来。肖林只好沉下气,说道:“总的来说,他要贪狼军。” “贪狼军?”孟宇奇道:“什么跟什么,贪狼军跟这有什么关系?” 肖林左右望望,再次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对孟宇说道:“孟宇,你知道苏胜为何要建立贪狼军吗?是为了牵制黑骑军,牵制庹家!选择慕容鸿为主帅,也是因为慕容鸿是当今朝中最不会效忠庹家的人。但慕容鸿是国师的弟子,他迟早要继承国师之位。国师位尊,依照惯例,若非危及家国存亡,否则不能拥有任何实权,贪狼军迟早要另择良帅,这便是他的机会。” 肖林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眼下朝中遍布庹家势力,苏胜要择帅,定然是在朝堂之外,最有可能的便是自贪狼军中提拔一位。孟麟不可能再参军从一个小小的士卒做起,孟家没有几年时间可耗了。最快的办法,就是在滇南一战中崭露头角让苏胜看到。他眼下是另一个身份,苏胜不知道他就是孟麟,定会因此亲自提拔他,为己所用,让他成为足够与庹扶抗衡的利器。等到那时就好办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孟宇愣怔了,细语道:“那要怎么做,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让天子都注目啊。” 肖林道:“很难,必须一鸣惊人,而且在他前面,还有苏岑、苏明宇和慕容鸿挡着。但他既然决定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们能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他。孟宇,你要配合他,他要完成这件事,在滇南军和晋军中都必须要有自己的人。他能够进入晋军,但滇南军里,就靠你们了。他不仅希望自己活下去,更希望所有的孟氏族人都能活下去,都能得还一个公道!”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叫声,说是贪狼军已抵达山脚,让孟宇赶紧去主持大局。 孟宇瞥了眼男人的方向,随后问肖林道:“今夜他来了吗?” 肖林点头道:“他现在名字,叫昆布。” 孟宇没想到那个在山上住了几天的昆布,竟就是孟麟,那家伙竟也忍住不与他相认。然而细细一想,他却又笑了,说道:“我明白了。怎么走,我好安排。” 肖林道:“大哥早已命人挖了一条暗道,可通往山外,你们可能还未察觉。” 孟宇道:“好,等我信号,到时候咱们一起走。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重要与否,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你记得跟他说。” 肖林奇道:“什么事?” 孟宇道:“除了蕤山之外,郁子都还建立了一个郁离山庄,这山庄明面上是做布匹生意的,但实则也是郁子都存放武器粮食和招揽人才的地方。蕤山不事生产,但却从不缺钱财衣食,便是因为郁离山庄。” 肖林笑道:“倒是个天大的重要消息啊,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转告给他。你先去吧。” 孟宇点了点头,便大步迈出往山前去了。 第43章 而在蕤山后山,一片陡峭的山崖之下,却站着二百名晋军,以及慕容鸿和昆布。 原来昆布在解决完上行门的事情之后,就马不停蹄找到了慕容鸿,并将顾道之和谢云绮为得药材被困蕤山的事说了一遍,只是他隐瞒了自己救苏夔的事。他知道慕容鸿要攻打蕤山,便请求慕容鸿让他一起来,一来是他知晓蕤山地形,能带慕容鸿上山;二来就是救顾道之和谢云绮。 “你就算不让我随军同行,我自己也会去的,毕竟顾前辈和谢姑娘还在山上,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昆布说道。 两人之间本就有些交情,再加之蕤山难攻,确实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慕容鸿就答应了。而昆布给他们的路,便是后山这片陡峭的悬崖。 此时,昆布和叶淮正在准备登山的用具,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准备抓钩、护膝和铁镐,而这悬崖目测不下百丈,一旦失败跌落,那将是粉身碎骨,神仙难救。 两人把绳索套在腰间后准备登山,慕容鸿拉住两人道:“太高了,若是不行就撤下来。” 叶淮看了眼昆布,昆布则说道:“放心,我登过比这更陡更高的山,我先上去,一旦确定安全,就把绳子扔下来让诸位大哥上去。叶将军若是怕的话,我可以一人上去。” “怕你大爷!”叶淮呸了一口唾沫道:“老子从小到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怕!” 慕容鸿瞪了眼叶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自己说的祖上是采药郎,你自小也跟着登山采药,我才让你来的。你要是掉下来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叶淮白眼一翻,咧着嘴笑道:“哼,指不定给谁收尸呢。”但见慕容鸿脸色渐变,他还是改了口道:“主帅放心,保证万无一失,等咱们登山之后,我就带着众兄弟们赶往前山,咱们里应外合杀出一条口子,给兄弟们开道!” 他这性子,慕容鸿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哀叹一声,决定闲下来了再好好调I教调I教,倒是昆布笑道:“既然叶将军信心满满,那昆某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慕容兄放心,后山有这道天然屏障,向来没什么人把守,我们只要上去了,就一切好办了。” 慕容鸿点头道:“那我在前山加大攻势,吸引敌军注意力,登山之后,你就去找顾道之和谢云绮,剩下的交给叶淮便好。” 昆布抱拳作谢,与叶淮一起开始登山。慕容鸿看了他们两眼,便又赶往前山去了。 夜黑星稀,河风凛冽,两百晋军在河边陡崖下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腿脚僵硬,耳朵被河风吹得冷冷生疼,也没见崖上有什么反应。就在众人以为两人可能已经死在悬崖之上时,几具尸体被抛了下来,在地面砸出“砰砰”的声音。众人抬头往上,终于看到几条绑着石块的绳索飞了下来,他们拉了拉绳子,开始往上攀爬。等爬到山顶时,却只见叶淮一人,昆布早已去找谢云绮和顾道之了。 与此同时,昆布凭着记忆来到顾道之住的小院,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他又抓了一个山寨里的人,那人带他去了一个山洞。山洞在山另一侧的山腰上,洞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是以极其隐秘,若非有人带路,一般人难以找到。 “就,就在里面了。”那人说道。 昆布把那人打晕,扔下瀑布,独自进了山洞。但山洞里却什么都没有,他自觉被骗,却听见洞壁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谢姑娘!你在里面吗?”他敲打墙壁,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这洞里一定有机关。 可是他找了许久还是没找到,就在这时,他听见谢云绮说到有关他的事,但他也没心思去听,只能出去找人来开机关。而在石壁内,只听谢云绮说道:“……自那以后,我便跟着顾爷爷一起生活,学习医术。” 原来是苏赤华和谢云绮在洞中关久了,再加之都是女孩子,不免熟络起来,开始说起自己的事。谢云绮说的正是自己当年逃脱屠杀之后,被顾道之带走抚养的事。 “而赵伯伯他们,就四处打探欧阳烈的消息,希望能替谢家报仇。可天地浩大,要找一个人是多不容易的事啊,也就在出事不久后的一个小山屋里找到过线索。那屋里被捆了几个人,都是欧阳烈按照爷爷说的方子做的药罐子,可惜他们身体太弱,欧阳烈又不得其法,有几个都已死了,独独一个活了下来,被爷爷救好后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苏赤华在这漆黑的洞里,被关得迷迷糊糊,想也不想就来了句:“那人是俞伯飞吗?” 谢云绮惊讶道:“你竟知道伯飞?” 苏赤华被这一问问清醒了,心下一惊,忙岔开话题道:“哈哈,你叫他伯飞,看样子你们关系挺亲密的啊。” 谢云绮却不吃她这套,追问道:“你别想打岔,先说说,怎么知道是他的?” 苏赤华当然不能说实话,便只好撒谎道:“都是走江湖的,碰巧遇到过几次,跟我说过一些他以前的事。” 虽是在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苏赤华还是能感觉到谢云绮怀疑的目光,过了一会,谢云绮才说道:“他从不爱与人说这些事,若说,想必是跟他很亲近的人才会说吧。” “没有。”苏赤华还想继续糊弄,却突然反应过来,谢云绮这口气,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想开口解释,但这种事向来是越描越黑,而且她也不知道俞伯飞是不是喜欢谢云绮,若是给人家把红线描错了,那可就是罪大恶极了。于是只好继续岔开话题道:“你说那个欧阳烈在小山屋里拿人当药罐子,是怎么回事?” 谢云绮显然也不想继续讨论俞伯飞的事,便接过话说道:“当年爷爷给欧阳烈诊脉,判断他的病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想根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人换血,而且那血必须具有极强的药性,这样才能滋补他已渐受损的内脏。所以他离开谢家庄之后,才会抓人去当药罐子。但咱们也有句话,叫‘虚不受补’,药性太强,也必须要身体极强的人才能接受,否则血没养好,自己就给药补死了。” 苏赤华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便问道:“之后呢?欧阳烈找到药罐子了吗?” 谢云绮道:“找到了,是一个孩子。欧阳烈每日给他吃药,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幸得欧阳烈每日叫他勤练武功,给他通经洗髓,使他的身体比常人强壮许多,这才没给他补死。而且在欧阳烈打算杀他换血之前,他反杀欧阳烈逃了出来,不过虽是如此,他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也是为了救他,我们才会来蕤山求药,只是没想到……” “等等,你先等等。”苏赤华打断谢云绮,因为她脑子里突然想起谢云绮之前提过的“昆大哥”,还有之前昆布曾说过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再加上他那异于常人的恢复力,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孩子,莫不是叫昆布?” 谢云绮再次惊讶了,反问道:“你连昆大哥都知道?你究竟是谁?” 苏赤华暗觉好笑,想来这世上的巧事,都给她遇上了。 她说道:“我若说都是巧合,你信吗?哎,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重要的是要怎么出去。” 谢云绮道:“若非受我连累,以你的能力,要出去当是不难。等下若有人来,你自己想办法走吧,不用管我。” 苏赤华笑道:“不管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啊?更何况你还没给我解药呢。” 谢云绮道:“没有解药。” 苏赤华惊道:“什么?” 谢云绮道:“没有解药,因为我根本没下毒,我下的只是一种能暂时麻痹神经的药,也就骗你那一时罢了。” 若是有光,谢云绮一定能看到苏赤华呆滞的神色。 想她上山学艺十多年,从来都是她骗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被骗,她忍不住嗤笑两声,正要说话,却听见洞壁传来“咔咔”的声音。不过片刻,那面墙便被打开了,站在墙外的是昆布,以及被他扼住后脖颈的山寨盗匪。 昆布扭断了那名盗匪的脖子,扶过谢云绮,待到扶苏赤华要出来时,昆布却一把将她堵在里面,说道:“好久不见,江姑娘。” 黑暗之中,苏赤华莫名地有些尴尬,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夜黑衣人锢住她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因为昆布在莫亚那小溪旁时也曾将她抱住过。虽不是同一人,但眼下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那股雄性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再加之昆布在她耳边说话,弄得她耳朵麻酥酥的,竟让她莫名慌张起来。 她故作镇定地笑道:“也没多久,几月而已,怎么,这就想我啦?” 昆布笑道:“想,当然想,只不过想的是姑娘怎会在此?” 苏赤华道:“缘分。” 昆布道:“不说,我就把你关在里面自求生死。” 苏赤华没法了,只好说道:“你或许不知,现在苏夔和郁子都的脑袋有多值钱,姑娘缺钱了。” 昆布点头了点头:“这个理由可以。” 谢云绮也在外着急,让昆布放苏赤华出来。 三人刚出山洞就听见杂乱的厮杀声,谢云绮惊道:“蕤山之人怎会败得如此之快?糟了,爷爷!” 昆布一把将谢云绮拉至身后,并让苏赤华紧跟他身后,他带她们去找慕容鸿。 虽说自己武功不弱,而谢云绮是个手无持刀之力的弱女子,可眼看双方待遇如此之大,苏赤华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意。她做了个鬼脸,呲牙咧嘴道:“好!” 而谢云绮却神色异常地看着昆布,秋波生漪,脸带娇羞,像极了盯着慕容鸿的宛丘。苏赤华见她神色如此,不禁心想道:难道自己会错了意?谢云绮喜欢的是昆布?想到此,她故意跄踉两步摔倒地上,大吼道:“哎呀我脚扭了,我跑不动啦!” 昆布回头看她,毫不犹豫道:“跑不动就在这儿等死吧。” 第44章 昆布说完就拉着谢云绮跑了,苏赤华大咧咧地爬起来对他翻了个恶狠的白眼,心道:“咱俩以后走着瞧!” 待三人看到慕容鸿时,战事已接近尾声,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蕤山之上的匪贼远比郡守说的要少,原本设想会是困难的一战,竟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只不过此战最终的目标,苏夔和郁子都,却是到现在也没找到。 昆布三人赶到慕容鸿身边时,正好也有一名士兵急匆匆赶来,说在一处房屋内发现了密道。 “密道?”慕容鸿和昆布对望一眼,来不及说其他的,连忙跟着士兵赶过去,果然看见一条密道。密道入口足有一丈宽,闻着有一股湿润的土腥味,该是刚挖好没几天。 “主帅,我先去。”叶淮拿了一支火把,对慕容鸿说道。 慕容鸿转而看向昆布,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昆布身后的苏赤华。苏赤华见慕容鸿眉头微皱,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不免有些心虚,便将目光转向谢云绮,说道:“你们接下来怎么办?要离开么?” 谢云绮道:“爷爷还在苏夔手上,我得去救爷爷。” 这时有人递了个火把给慕容鸿,慕容鸿也没说什么,接过之后便往密道里去了。昆布随后,其后便是苏赤华、谢云绮和其他士兵。 密道宽且大,众人刚开始怕有机关,走的小心翼翼,后来发现没有,就加快速度。 虽然密道没有机关,却是长得吓人,而且越往后面岔路越多,若不是慕容鸿和昆布两人走在前方开路,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走。饶是如此,长长的密道也让士兵们心生厌烦,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知道出口快到了,都有些放松警惕,这时走在前面的慕容鸿和昆布,包括中间的苏赤华同时大喊小心。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有名士兵突然大叫起来,随后更多的士兵开始大叫,而且手舞足蹈,不知道在干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慕容鸿将火把往前一递,才看到一名士兵身上爬了不少蜘蛛、蜈蚣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昆虫,有些虫还通过领口和袖口,钻进了士兵的衣服。慕容鸿极力往后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士兵们无一幸免。 “不对,就是在山洞里也不会有这么多毒虫,而且它们的攻击性太强了,一定有问题!”谢云绮一面说道,一面将挥洒随身携带的驱虫粉。 沾到驱虫粉的毒虫急急退去,然而毒虫的数量太多了,这点驱虫粉根本没什么用,反而激怒了毒虫,让它们变得更加凶狠。 “啊!啊!”有士兵不堪毒虫噬咬,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更有士兵开始失去理智,抽出兵器在通道里胡乱挥砍,伤了不少同袍。 多说无益,慕容鸿持了火把快速往洞口冲去,士兵们也不是傻的,看见主帅跑得快,也顾不得满身毒虫,也卯足了劲跑出山洞。 此时艳阳已升,毒虫们害怕阳光都急忙离开士兵,退回山洞。然而从他们开始跑,到跑出密道,仅仅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这短短几十米,却留下了不少士兵的性命。其他士兵纵然逃了出来,也或多或少出了些状况,不是身体奇痒难当,就是变得神经兮兮,状若疯傻。 “怎么回事?”谢云绮在各士兵之间查看伤情,把随身携带的药膏抹在他们伤口上,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这是爷爷特意调制的药膏,对毒虫叮咬很有效的,怎会一点作用都没有。” “没用的。”正此时,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突然出现,对谢云绮道:“他们中的是蛊虫之毒,虽然微末,但也非平常药物可解。” 言罢,便见女子拿出一支竹笛,在唇边吹响起来。 笛声单调而尖锐,刺得人耳朵生疼,不少士兵在听闻此笛声之后倒在地上不停翻滚,一面哀嚎一面用手抓自己的皮肤。其中一名不停地抓自己的脸,慕容鸿恐其伤及性命,便上前握住他的双手,与此同时,他看到士兵的皮肤底下竟有东西在快速移动,看形状,该是某种甲虫。他心下大骇,忙对黑衣女子道:“住手!”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苏赤华却已人到手至,去夺那女子的竹笛。 苏赤华本已做好一战的准备,没想却一下子把笛子夺了过来。黑衣女子也不挣扎,只对着慕容鸿道:“我并无恶意,吹笛是为了将士兵们体内的蛊虫引出来,若不引出,那些蛊虫会继续向内吃掉他们的肉和内脏,直到将他们变成一堆白骨。” 女子说完,慕容鸿就看见士兵皮肤底下的虫子不见了,好似真的钻到了肉里面。而在不远处,被叶淮压住的一名士兵猛地甩开了叶淮,蜷缩在地上痛苦嚎叫,嘴里也开始流出一些淡黄的液体。 黑衣女子看向苏赤华,说道:“不想他们死,就把笛子给我。” 慕容鸿点了点头,女子不待苏赤华反应,一把夺过竹笛,开始吹奏。 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些本已钻入肉里的蛊虫又爬了上来,在皮肤底下乱窜。女子趁隙说了句“划道口子!”慕容鸿在士兵胸膛上划了道口子,没过多久,十几只黑色的甲虫便从这道口子里爬了出来,把慕容鸿吓得直往后退。 蛊虫听从笛声指引,聚集在女子脚下,女子见蛊虫都已回来了,便停下笛声,然而细细一看,却疑惑道:“咿,怎么少了一只。” 众人心下大骇,都怕这只蛊虫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忙对自己摸来摸去,看能不能摸到这只虫。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在这儿。”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昆布伸开左手,手上是一只已经死去的蛊虫。 谢云绮和苏赤华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这等吓人的东西,她们躲都来不及,昆布竟然把它给捏死了。 女子也是好奇,蛊虫不比平常虫物,一旦受到威胁,会本能地钻进人的皮肤,而且速度之快,一般人根本无法阻挡。此人竟能让其死于掌中,当真是奇也怪哉。 她走到昆布身前,拿起那只蛊虫细细观看,又问昆布身上的口子划在哪儿。昆布目光看了看左手手腕,可那道伤疤已经凝血愈合,根本不像是新开的口子。不过女子并不惊奇,反而问道:“你是昆布?” 昆布抬眼看向女子,说道:“你怎么知道。” 女子扯下面罩,笑道:“我叫孙苗苗,就是你要找的洛族人,是俞伯飞叫我来找你的。” 这时慕容鸿也来了,他问孙苗苗道:“你既是来找昆布的,又为何要阻拦我们?” 孙苗苗听闻此问,神色暗淡下来,说道:“此事还要从滇南王叛乱开始说起。滇南王叛乱之后,自觉实力比不上苏家朝廷,为了加强自己的力量,便要求擅长使蛊的洛族归附于他。族人大多不愿,为了躲避战祸,更是举族躲到苍龙山深处。只可惜,部分长老自认洛族蛊毒冠绝天下,应该借此机会名扬天下,而不是躲进深山埋没无名,就暗中勾结滇南王,带兵进入日轮谷以武力威胁我们。洛族圣女,也就是我的姐姐,孙淑,她为了保全族人,只好答应滇南王。” 孙苗苗继续说道:“圣女是族中最厉害的制蛊师,一人可抵全族人。姐姐答应滇南王,可也有条件,便是她一人为滇南王所用,滇南王不许为难其他族人,同样,我们也不会与滇南王为敌。可是姐姐出谷之后,滇南王不仅没有遵守约定,反而以姐姐的性命为要挟,逼我们为他办事。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沦为其爪牙。” 叶淮不明道:“你们为滇南王办事,跑蕤山来做什么?这也归滇南崽子管?” 孙苗苗摇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只是前些日子接到消息,要我们在此处接应苏夔等人,若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叶淮想起那些噬人骨血的蛊虫,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道难怪滇南王不折手段也要得到洛族,单这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就能操作蛊虫瘫了他们一群人,若是洛族全体出动,漫天飞虫,晋军还有的玩吗?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看了眼慕容鸿,又问道:“那你刚才还帮我们?” 孙苗苗道:“我说了,族中大部分人都是不愿参战的,我自然也不愿。这次出谷,我正好抓到一个守在谷外的外族人,起初我以为他是滇南王派来监视我们的,后来他说不是,他叫俞伯飞,是来求药救人的。他还告诉我,需要药的人叫昆布,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能帮我们摆脱困境。” 此时,孙苗苗看向昆布道:“洛族人不信外人,可眼下状况,我们也只能外求帮助了。我来此之前已将其他族人打发走,之后我会派出一只飞虫告知族人我被你们俘虏了。我带你去日轮谷,你救我族人,我给你七伤花,但你若无法救我们,我就让蛊虫吃了俞伯飞和你!” 众人原本对这操纵毒虫的姑娘感到害怕,但她此话一出,却又让人觉得纯真可爱。叶淮笑了笑说:“小姑娘,你求人办事,都是这么凶的吗?” 孙苗苗双手叉腰,鼓腮嘟嘴道:“这不是求。他求族中圣蛊,我要族人平安,这叫各取所需!” “圣蛊?”慕容鸿好奇道:“七伤花是蛊虫吗?” 未等孙苗苗回答,昆布便咳嗽两声,说道:“看样子,我须得跟她走一趟了。慕容兄,两军之中,你若见到了顾老前辈,还请替我救他一救。谢姑娘,我……” 谢云绮不等他说完,便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苏夔还需要我爷爷救命,只会以礼待他。倒是你,苍龙山多毒虫雾瘴,你方才又被蛊虫入身,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昆布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慕容鸿,慕容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不过谢姑娘,你在蕤山之上,可曾见过一名叫苏赤华的男子?” “苏赤华?”谢云绮摇头道:“未曾见过。” 不知为何,慕容鸿下意识瞥向了苏赤华,随后沉默片刻,摇头道:“罢了,未曾见过,也说明他还安全。等他小子疯够了,自己会回来的。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 孙苗苗拉住慕容鸿,递给他一瓶东西道:“这瓶药是族里疗伤的好药,你把它兑水拿给士兵们喝,他们好的快。你刚刚要追的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是被接去滇南王府,你去那里找他吧。不过你可千万别出卖我哦,不然我放虫,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慕容鸿接过药品,只觉得孙苗苗可爱,忍不住在她头上摸了两把,带着将士们走了。苏苗苗被摸的莫名其妙,好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慕容鸿早走得没影了。她没处发泄,转而看到了苏赤华,便没好气道:“你又是谁?怎么还不走!” 苏赤华厚着脸皮笑道:“我叫江蓠,恰好跟那个叫俞伯飞的认识,所以免不了要跟你们一起,去瞧瞧他啦。” 昆布闻言看向苏赤华:“你认识俞伯飞?” 未等苏赤华回答,谢云绮便碰了碰昆布的肩,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昆布起初不明所以,随后脑子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苏赤华。苏赤华懒得理他,便转过脸故作冷漠。 不过孙苗苗可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小故事,整理好衣服,收好竹笛,踏步向前走去。 苏赤华见之前还在她脚下的甲虫都不见了,凑到她身旁好奇道:“孙妹妹,刚才那些虫去哪儿了呀?怎么都不见了?是不是都藏在你的裙摆里了?” 孙苗苗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若喜欢,我不介意让它们藏在你裙摆里。” 苏赤华连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了,谢谢啊。” 第45章 是夜,苍龙山腹地。 苏明宇带领部下包围一支被发现的滇南军部队,他们可能没想到晋军竟会暗夜进入苍龙山,此时正围着火堆休息,而在他们之中,有几名衣着特殊的异族人。这些人用黑纱罩住了头部和口鼻,只留了一双眼睛盯着火堆。滇南军们虽在烤肉吃酒,却安静得像深渊里的冰,浑身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侍卫吕方移动到苏明宇身旁,细声道:“殿下,这些恐是洛族的人,属下听闻他们擅使蛊术,眼下我们人手不多,不如先回去,日后再想办法。” 苏明宇却恍若未闻,目光停留在火堆旁的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体态丰腴,睫毛浓郁而翘,火光映在她墨绿色的眸子里,就仿若群星在夜空里闪烁。而她的眼里有忧郁,却另有一种勾人的魅力。篝火明灭,照得女子脸庞阴暗参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美感。 吕方见苏明宇没理他,又继续劝他道:“殿下,现在深夜,我们带的人不多,又不熟悉地形,若是打起来,只怕会吃亏啊。” 苏明宇终于听到了,他冷哼一声,说道:“吕将军,对方只有区区几十人,我们有百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你莫不是怕了吧?若怕,你一人回去便可。” 吕方还要再说什么,苏明宇却没耐心听了,他转过头继续去看那些人,却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原本墨绿的眼瞳,在看到苏明宇的那一刻突然变成了迷人的琥珀色,那眸子里闪烁着美丽的星光,仿佛有无数的情感想对他诉说。这一双眼睛瞬间激起了苏明宇的怜悯之心和征服之心,他心想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又何必再躲藏呢? 他站起来,大吼一声“众将士随我杀!”便抽出长剑,向前冲了出去。 身后上百名士兵齐声大吼加入战场,与敌人厮杀在一起。而且如他所料,区区几十个敌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敌人就已死伤大半。他心中豪气顿生,挥舞着长剑往那神秘女子走去,路上若有敌军阻拦,便挥剑斩杀,可谓所向披靡,魔挡杀魔,神挡杀神! 但是奇怪的是,这短短的十几米路却是怎么都走不完,那路上的敌人也是杀了一个又来一个,仿佛无穷无尽。他杀的累了,更杀的疯了,他想停下来,可是敌人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他只能握住长剑不停地挥剑杀敌。 而在现实之中,吕方只见苏明宇突然站起来,抽出佩剑对着空气又喊又砍,眼睛盯着前方眨也不眨,不知在干些什么。 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了敌军的注意,他们拿起武器要往这边冲过来,却被那群异族人阻止了。吕方顺势看去,也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眼睛,这一眼之下,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一片虚幻迷蒙,更看见无数敌人手持刀剑向他攻来。他不自觉抽出佩刀要反击,然而他突然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苏明宇,哪儿是什么敌军! 他甩了甩头,看见不止苏明宇,其他将士也开始失去理智,将同伴当成了敌人互相砍杀。他知道这是中了敌人的蛊术了,连忙敲晕苏明宇,大吼一声“还醒着的兄弟跟我走!” 那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吕方,对身后滇南军说道:“杀了他。” …… 几日后,昆布四人来到了苍龙镇。 苍龙镇属建宁郡,与云南郡相去不远,不久前晋军夺回了云南郡,弄得建宁郡的百姓终日惶惶,生怕第二天晋军就打来了。倒不是他们有多忠于滇南王,而是担心自己会受牵连,死在两军的刀剑之下。这不,三人刚到苍龙镇就在镇口瞧见一个高台,一个人被绑在台上狠狠抽打。 行刑者说,此人有背叛滇南王投靠晋军之心,在给晋军传递消息的时候被他们抓住了,为了让大家看看背叛王爷是什么下场,于是特在此地建筑高台,让镇上百姓都能瞧见。 说完,行刑者就拿出匕首,顺着那人的脖子划了一刀。 鲜血如瀑,瞬间喷洒出来,不少女子惊声尖叫,却也有人高声欢呼。行刑者将匕首举到空中大呼“王爷万岁!”,镇民们也跟着高呼万岁,包括之前尖叫的那些女人。 如此场面,只看得四人唏嘘不已。 四人本想在此住上一晚稍作休息的,但见镇民们如此疯狂,便也只好作罢,继续赶路。 四人之中属谢云绮体质最弱,连日跋涉已让她苦累不堪,再看见方才那副场景,她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离开那镇子一段距离之后,她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孙苗苗叹道:“滇南王这几年有意提高自己的威望,颁布各种利民措施,收拢人心。收服洛族之后,又大肆宣扬自己是什么神的化身,是来世上解救苦难百姓的,还逼我们到处以蛊术糊弄百姓来配合他,说是什么神迹现世。还真有人信,一大堆人都愿意相信他,那些不愿相信、出言反对他的,也被他暗中杀害,让其他人以为死的人是因污蔑神明而受了天谴。如此一来,他虽被朝廷戴了个‘造反’的帽子,统治却是异常稳固。哎,想想我洛族蛊术,精湛绝伦冠绝天下,竟被他用来当骗人的下三滥,真是恶心。他怎么不喝水呛死呢!” 苏赤华和昆布:“……” “昆大哥,你快来看。”谢云绮突然叫道。众人以为是她出了什么事,急忙赶过去看她,她却指着树下一处,说道:“你瞧,这是不是俞大哥的标记?” 昆布细细查看,果真是俞伯飞做的记号,看样子他该是发现什么了。 众人寻着记号一路来到一个破屋前,谢云绮正要上前打开房门,却被苏赤华一把拉开,同时一柄长剑穿门而出,险些刺中谢云绮。 苏赤华不做他想,一脚踢开房门与那人打斗起来。与此同时,屋内其余几人也冲了过来,打算一齐对付苏赤华,但他们没想到后面还有昆布和孙苗苗,没多久的功夫便被制服了。 苏赤华把手中之人抵在墙上,问道:“你们是谁?” 那人气喘吁吁,骂道:“呸!乱臣贼子,要杀就杀哪儿来的忒多废话!” “贼子?”苏赤华笑了:“躲在这破屋子里,指不定谁是贼子。” 那人还要说,却见俞伯飞急匆匆跑进来踹了那人一脚,说道:“给我闭嘴,都是我朋友!”说完又转向苏赤华,可他嘴巴张了一半,半天却只说出个:“你你……” 苏赤华知道他是认出自己了,便笑道:“许久不见,俞兄。” 俞伯飞回过神来,说道:“好久不见。王、那个你先放开他,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苏赤华放开那人,说道:“自己人还这么凶啊。” 俞伯飞一手扶住那人,一手将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说道:“他叫吕方,是十二皇子的贴身侍卫,之前没见过你们,自然认为你们是来追杀皇子的滇南军,可不得下狠手吗。” “十二皇子苏明宇?”苏赤华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头都炸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了?” 她四处扫视,终于在后方一张小床上,看到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她情急之下要奔过去看,却被其余几人挡住了去路。俞伯飞见状赶紧拉住她,说道:“这孩子中了蛊术,受不得刺激。” “蛊术?”一旁的孙苗苗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俞伯飞对吕方说道:“他们就是我说的朋友,你把事情告诉他们吧。” 吕方看了眼俞伯飞,便将那夜的事说了一遍:“后来幸亏遇到俞兄,带我们甩开追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云绮惊道:“蛊术当真如此厉害,一百多人,竟就这般自相残杀而死。” 俞伯飞道:“也不尽然,我赶到时也有些士兵是清醒的,但越是清新,越是不利。明知对方是同袍,如何下得了手?况且还有滇南军在呢,他们几个能带十二皇子逃出来,已算是奇迹了。” 苏赤华却道:“十二皇子不是该在晋军之中吗,怎么到了苍龙山?” 吕方狐疑地看向苏赤华。 虽说两军交战众人皆知,但寻常百姓如何得知皇子行踪? 苏赤华自然也看出他的疑虑,便笑道:“我知道你在疑虑什么,不瞒你说,我与上行门有些关系,上行门消息遍布世界,我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刚才听俞兄言,你是有什么事想请我们帮忙吧?既然如此,就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哼!” 苏赤华说完,目光便只停留在吕方的身上,没注意到俞伯飞偷偷看向昆布,而昆布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赤华,一张脸似笑非笑,顺便对俞伯飞摇了摇头。 吕方确也是需要他们的帮助,便说道:“其实是因为两军交战,我军久久无法拿下滇南,皇子心里着急,便与梁王商量,由他绕道苍龙山,进入敌军后方刺探军情,如有可能,说不定还能暗杀滇南王。” 苏赤华闻言大怒:“急功近利异想天开!如此荒谬,梁王竟也同意!” 吕方及其他人都没想到苏赤华会发这么大的火,都被吓了一跳,吕方正对其锋芒,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支吾了几下才继续说道:“不是,那个,梁王自是不同意的。所以,其实皇子是偷偷跑出来的,我们……” “你们百来号人就跟着他一起胡闹?不会绑了拖回去!”苏赤华怒道。 吕方着实没想到除圣上之外,竟还有人敢骂皇子“胡闹”,竟有些匪夷所思。但苏明宇此举确实胡闹,而且还害了上百人性命,反正他现在也听不见,吕方等人便也不替他争辩。 其实苏赤华也知道,以苏明宇的性子,吕方若是敢阻挠他,他指不定会怎么收拾吕方,是以这事也怪不得吕方,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弟弟,眼见他出如此大事,自己又如何能平静下来? 她无视挡在前方的士兵,一路走到小床前,只见苏明宇睁大双眼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比在鹿鸣苑时瘦多了,脸色发白唇色发紫,上下牙齿紧扣着微微打颤,仿佛看见了十分可怖的事情。 苏赤华心疼地叫了句“殿下”,没想到苏明宇听到了,张大了嘴“啊!啊!”大叫,四肢在床上胡乱摆动,这模样简直像极了临死挣扎的疯狗。 “他怎么了?怎么了!”苏赤华想摁住他,却发现他力气大得吓人,怎么按都按不住。这时候一只手伸了出来,带着淡淡清香,那只手的食指点在了苏明宇的额头上,令人惊奇的是,不过片刻,苏明宇竟渐渐安静下来了。 孙苗苗收回手,说道:“是姐姐。” “你姐姐?”苏赤华道。 孙苗苗点了点头,道:“洛族之中除了蛊毒,还研制了许多蛊药,其中一味药便能摄人心魄,令人坠入虚幻之中而不自知,若无解药,中蛊之人便会在这虚幻之中慢慢耗尽精力而亡。这药是我姐姐研制的,目前族中,也只有她会做。” “天啊,如此蛊药,若是投入战场之上……太可怕了。”谢云绮道。 吕方却道:“不可能,在遇到滇南军之后,皇子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不可能中蛊。” 孙苗苗冷哼道:“我族圣女所研之药,岂会只有口服这一种方法?这药还可置入火中燃烧,燃烧之后会有丝丝甜味,若有人闻到这甜味,一样会中蛊。” 吕方想起来,那夜他们埋伏时确实闻到了一股甜味,没想到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着了道。 他暗恨自己太过掉以轻心,忽略了世间之大、能人辈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该注意。只是此时想来已晚,只好问孙苗苗道:“那这蛊,可有解救之法?” 孙苗苗道:“这蛊只有我姐姐能解,但她曾跟我提过解救之法,眼下时间不多了,再不施救,只怕这小子命就没了。你们敢让我试吗?” 事关皇子生死,吕方不敢擅自决定,倒是苏赤华爽快,说道:“救吧,反正不救得死,救了还有生机。” 吕方听她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劳烦姑娘了,若是救不活,我自给皇子陪葬便是!” 孙苗苗点了点头,便开始着手为苏明宇治疗。吕方和苏赤华自然要在旁看着,谢云绮十分好奇巫蛊之术,也要留在旁边观看。只余下昆布和俞伯飞在门外望风,吹着冰凉的冬风聊聊天。 俞伯飞碰了碰昆布的肩膀,小声问道:“方才那位姑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怎么跟你在一起啊?还知道上行门的事。” 昆布道:“你说江姑娘吗?此前见过两次,这次恰好在蕤山遇见,她说想来见见你,就跟着一起来了。怎么,你跟她不是很熟吗?” 俞伯飞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倒吸口凉气道:“我跟她熟个锤……,不是你,你就没发现她长的,那个……哎呀!你跟她才见了两次就告诉她上行门的事啦?你这色迷心窍也太快了点吧!” 昆布奇道:“你这支支吾吾的说些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告诉她,她方才是骗吕方的。不过你这么紧张,莫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有意思你大爷!”俞伯飞气道:“我是担心你!” 昆布笑道:“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你对人家没意思,那人家跋山涉水跑这么远来见你,岂不是很伤心?” 俞伯飞想也知道这是苏赤华找的借口,但他也不好透露苏赤华的真实身份,偏偏眼前这个大傻子哦,空长了这么大个脑袋,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么! 他努力压下火气,反笑道:“伤心吗?我瞧你方才盯着人家那神情,只怕人家来见我是假,想跟着某人是真吧。” 昆布闻言对俞伯飞眨了眨眼,俞伯飞才发现自己这暗示给错了,但他想收回来时只听后面屋里传来“啊!”的一声,两人心下一惊,又急忙奔了回去。 第46章 房屋内,苏明宇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孙苗苗往后稍退几步,说道:“算是解了大半了,但蛊根还在,只有等我姐姐来解,或者去族里取专解余蛊的药。而且这段时间不能让苏明宇看到他中蛊时看到的、对他造成深刻印象的东西,否则他就完了。” 吕方不明道:“什么意思啊?” 孙苗苗道:“嗯,这么说吧。你就想成一只蜈蚣钻进了苏明宇的身体,蜈蚣进入身体后又散发出很多有毒的东西,一起伤害苏明宇,我刚才把有毒的东西都清除掉了,蜈蚣也被我打成重伤,不能对苏明宇造成任何伤害。但是我没办法把蜈蚣彻底杀死或取出来,一旦苏明宇看到那些能刺激他的东西,使他回想起蜈蚣钻进身体时的场景,就相当于给蜈蚣送去了一瓶金疮药加大补丸,蜈蚣能瞬间活过来毒死苏明宇。” 孙苗苗说了一大堆,忍不住长吸口道:“懂了吗?” 众人似懂非懂点头道:“懂了。” 吕方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拿解药。” 俞伯飞道:“天都快黑了,大半夜的你不怕那些蛊虫往你身上钻啊?今天折腾的够呛了,大家都休息休息,明早去。” 吕方不解,指着孙苗苗道:“她不是洛族人吗?她带我们进去啊。皇子的病等不得啊!” 众人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昆布才说道:“洛族已落入滇南王之手,我们贸然进去,只怕会很危险。洛族蛊术的厉害,你也见过了,一旦投入战场,对晋军十分不利。所以我们这次进入洛族,不仅是为了拿药,更要设法将洛族从滇南王手中解救出来。” 吕方左右望望,不解道:“就我们这些人,够吗?” 昆布摇头道:“当然不够,所以明日一早,你要派人去大营求援,记住,人不能多,而且要隐秘,若是被滇南王知道就不妙了。你随我们入日轮谷,其他人就留在这里,一来照看皇子,二来给援军带路。” 吕方道:“若照你这般说,进入日轮谷岂非十分凶险,不如多带几人吧。” 昆布否定道:“人多目标大,容易被发现,就我们六人。” 吕方还要再说什么,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点头答应了。这时候孙苗苗走到桌旁,盯着桌上的食物道:“这么点东西,不够我们吃啊。” 俞伯飞道:“也没想着你们会来,就买了我们几人的。” 孙苗苗摸着已经开始咕噜叫的肚子,说道:“那怎么办?肚子饿了。” 俞伯飞道:“现在宵禁,镇里是没法去了,不远处有条河,烤鱼吃吧。” 一听到吃考虑,孙苗苗立即高兴起来:“好啊好啊,我最喜欢下河摸鱼了。只是族里长辈每次都要骂我,我都没敢去。” 昆布笑道:“看样子这次也不行了。” 孙苗苗不服道:“为什么?” 昆布道:“你没有换洗的衣服。” 孙苗苗:“……” 谢云绮牵住孙苗苗的手,笑道:“我不是很会烤鱼,孙姑娘会捉鱼,想来也会烤鱼,不介意的话,可以教教我吗?” 孙苗苗笑道:“可以啊,我烤鱼也很厉害的。” 一行人来到河边,开始分工。 昆布捉鱼,孙苗苗、苏赤华和谢云绮负责处理和烤鱼,俞伯飞去捡柴禾。可苏赤华从未下过厨房,在外也是由慕容鸿负责食物,所以她干脆也跑去捡柴禾。 眼下是冬季,又在河边,能烧的柴禾不好找,两人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些能烧的。拿给谢云绮和孙苗苗之后,苏赤华趁人没注意,把俞伯飞骗到一个较远的地方捡柴禾,边捡边对他说:“谢谢你啊,没把我的身份告诉其他人。” 俞伯飞却看着谢云绮,漫不经心道:“把我拉这么远就为了说这个?放心,嘴快跟活命,我还是分得清的,况且你也没做伤害我们的事。不过你若敢做,我就暴露你的身份。” 苏赤华听这话颇有点威胁的意思,就拿了根细枝要打俞伯飞,这时候发现他竟一直对着谢云绮的方向张望,而谢云绮和孙苗苗此时正站在河边看昆布刺鱼。 苏赤华看了看谢云绮,嘴上一笑,悄悄挪到俞伯飞身后,对着他耳朵吹了一下。俞伯飞被吓得跳起来,大吼道:“你干嘛呢!” 苏赤华把手放在唇边,示意他闭嘴,然后把他拉下来蹲在自己面前,说道:“你刚刚神情那么专注,看谁呢?” 俞伯飞低头收拾干柴,说道:“没,没看谁。” 苏赤华笑道:“还否认,脸都红了。是在看谢姑娘吧?” 俞伯飞不说话,苏赤华又碰了碰他肩膀,问道:“你跟谢姑娘也算是一同长大的,人家长得那么漂亮,会医术,心又善良,你就没动过心?” 俞伯飞白了眼苏赤华,转过身不去理她,可苏赤华就跟牛皮糖似的粘着他,一直在他耳边说这说那,直把俞伯飞说得心烦,把柴禾一丢,生气道:“是啊!我是跟谢姑娘一起长大的,怎么了?我是对她有心思,可你看她心思在我身上吗?”说完他瞥了眼正好把鱼挑上来的昆布,颇为委屈道:“所以说啊,什么日久生情都是假的,一见钟情才是真的!” 苏赤华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道:“你别急呀,谢姑娘对昆布有意思,但昆布未必对谢姑娘有意思。胜负未分,你认什么输?” 俞伯飞抠着地上的泥土,说道:“你也说了,谢姑娘人美心善,谁不喜欢啊?” 苏赤华道:“这可不一定,世界上人美心善的女人多了去了,难不成见一个爱一个,全都要啊?你看我也美,但你对我动心吗?没有吧。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眼缘知道吗?谢姑娘是美,但未必就是昆布的意中人呀。” 这话说的,把俞伯飞脑子都绕晕了,可细细品来,好像也是这么回事。虽说谢云绮对昆布有好感,可从未见昆布给过什么回应,若照如此说来,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想到此,俞伯飞瞬间心花怒放,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一笑,苏赤华也跟着笑。看见苏赤华一笑,俞伯飞才反应过来,人家好端端的做什么跟他讨论这种事,肯定是有阴谋,于是收敛笑容,警惕问道:“虽然你说的对,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赤华眉毛一挑,挪到俞伯飞面前,笑道:“咱俩现在是难兄难弟,你对谢姑娘,我对那个。”说着把食指一抬,指向了在抓鱼的那个人。 俞伯飞恍然大悟,继而不可思议地盯着苏赤华,说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吧,这么不害臊?” 苏赤华道:“若没有谢姑娘,我自然是会害臊的,可如今有谢姑娘在,我怕我要是再害臊,我以后没臊可害了。反正他俩现在也是不清不楚的,咱俩就加把劲,你一个,我一个,统一战线,协同努力,怎么样?” 俞伯飞只觉得天雷滚滚,仿佛头顶有无数云雷在轰鸣作响。他是真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不过谢云绮是他心中所爱,若是有办法使她多注意自己,要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苏赤华的提议确实令他心动,但是…… 他咳嗽两声,说道:“我虽中意谢姑娘,可正因如此,我也不愿她伤心,若昆布当真喜欢上你了,我怕她难过。” 苏赤华愣了片刻,说道:“可若昆布心中没有谢姑娘,他即便不喜欢我,也有可能喜欢上别的姑娘呀。谢姑娘这般一厢情愿付出,日子越久用情越深,到时候伤的也越深,你若能在此时让她爱上你,岂不也是帮她解脱了?况且,就算她金城所致,昆布最终愿意同她在一起了,那你就能确定,昆布会一直对她好?不会欺负她伤害她?” 俞伯飞道:“那你就确定,昆布不会欺负你伤害你?” 苏赤华发现他真是个犟脾气,急道:“我会武功我脾气冲,他要欺负我能打回去!谢姑娘那柔弱弱的身子板,能打啊?” 见俞伯飞不说话,苏赤华又劝说道:“而且咱俩也不是用什么卑鄙手段,公平竞争知道吗?你追求谢云绮,我追求昆布,他俩又没正式在一起,怎么就不行了?我要不是担心你傻乎乎的,怕你见不得谢云绮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伤心,因此去帮她,我才懒得找你商量呢。反正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只要昆布心里没有其他人,我就要钻到他心里去,你自己瞧着办吧。” 说完作势要走,果然没走几步,俞伯飞就赶上来拦住她,说道:“那,那行,我试一下。” 苏赤华憋住笑,故作严肃道:“就是嘛,你不行动,怎知谢姑娘会不会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反正咱们不争不抢,若对方心里真容不下咱们,那我们走就是了。” 俞伯飞闻言苦笑。 话是这般说的没错,可若真心付出了,对方却不接受,自己又该以何面目站在谢云绮面前,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不过诚如苏赤华所言,若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或许原本可以在一起的两人就因此错过了。 总之,若是成功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若是失败了,自己就远离谢云绮,给她一个圆满的爱情吧。 第47章 第二日,黎明时分,苏赤华等人出发前往日轮谷。 日轮谷位于苍龙山腹地,谷外有众多高树植被,洛族为防外人入侵,又放了许多蛊虫,是以虽有孙苗苗同行,众人还是十分小心。 待到太阳将升之前,他们终于来到日轮谷外,这里的草木最为茂密,蛊虫也是最多,连孙苗苗都不敢轻易行走。一行人分别站在两棵树的树枝上,望着下方的路发愁。 孙苗苗说:“待会儿我在前方开道,你们跟着我,千万别走丢了。” 众人正要下树,却听到前方传来追逐的声音,他们又赶紧在树上躲好。没多久,便有两个身穿晋军战甲的男人跑了过来。两人跑得很快,而且神色慌张,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们。再后面便是几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人,他们一面追,一面在大声说什么,可惜他们说的是族里话,大家都听不懂。 吕方见那两名士兵快被追上了,着急道:“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兄弟,他们还没死。” 昆布和俞伯飞反应快,分别拉住吕方的手,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俞伯飞说道:“他们没救了,你自己看。” 只见那两名士兵跪在地上求饶,可没过多久,便有无数蜘蛛、蜈蚣和毒蛇爬上他们身体。他们惊恐尖叫,手舞足蹈想要把这些东西弄下去,可惜不过片刻,他们就倒在地上抽搐,那些毒虫也顺势从嘴巴耳朵钻进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的身体里胡乱啃食。 确认对方死亡之后,几名异族人一面说着什么,一面往日进了日轮谷。待他们走远之后,孙苗苗才说道:“他们说今日有贵客到来,族里出不得任何差错。” “贵客?谁?”苏赤华问道。 孙苗苗摇头道:“距离太远了,没听见。不过听说人数很多,咱们说不定能借此混进去。日轮谷虽无人把守,但我族人穿着和语言都与你们大不相同,入谷之后你们很难隐藏,若是能用那名贵客作掩护,是再好不过了。” 三竿时分,果见一行人往日轮谷走来,他们身上都带着洛族给的驱虫香囊,是以并不惧怕丛中毒蛊。 谢云绮看见他们,“咿”了一声,说道:“领头那人,是不是郁子都?” 昆布点头道:“没错,就是他。看来如孙姑娘所言,苏夔与滇南王合作了。他们有几车货,俞伯飞和吕方,你们先随我去拿下最后一车,俞伯飞你扒两件他们的衣服给谢姑娘和江姑娘换上,咱们跟着车队入谷。” 众人点头,分头行事。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在俞伯飞扒衣服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郁子都有意无意地回了下头,只是没有完全转过来,便被赶来迎接他们的洛族长老叫回去了。 进了山谷之后,郁子都被长老带去了一个地方,昆布等人也开始分头行事。 谢云绮、昆布先跟着孙苗苗去找解药和七伤花,而苏赤华、俞伯飞和吕方则留在原地等郁子都,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没多久,一个洛族人走过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又对着最后一车的人指指点点,神情很是不耐。人群里有听得懂的,便说是要从这箱子里挑几样礼物出来给长老看。 那人挑了些东西,拿托盘装着递给最后一车的人,让他们跟着洛族人走。 其中自然有苏赤华三人。 他们跟着洛族人来到一个山洞里,洞是一间牢房,阴暗潮湿,一旁还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通道里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啸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们一群人并排站齐,洛族长老低着头,细细挑选托盘上的礼物。直到最后,长老停在苏赤华面前,伸出一只如老树皮般粗糙的手,拿起了托盘上的一只精美玉笛,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用官话说道:“就是它了。你们,把那些人带上来。” 不多时,四五个被铁链拴住的晋兵被带了上来,他们见到洛族长老,都神情愤恨,想要挣脱枷锁来打他。洛族长老也是神秘一笑,让族人解开他们的铁链。 这一招出乎三人意料,不过苏赤华和余伯飞一直紧盯着吕方,防止他冲动。 那几名晋兵的铁链被解开了,他们自然也都冲向了长老。但长老气定神闲,拿起玉笛在唇边吹奏起来,急促而尖锐的笛声响起,几名晋军瞬间倒在地上痛苦挣扎,而在他们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只触手在蠕动,没多久触手就控制住了他们。 笛声停止,几名晋兵随即起身,但他们神情呆滞、目光无神,早已没了人的精神。这幅样子,让苏赤华想起了彩云楼里的兽人。 长老满脸骄傲地与郁子都说着什么,只是距离有些远,三人听不到。 郁子都点了点头,长老又吹起了玉笛,笛声一起,那几名晋兵霎时动了起来,飞也似的攻向端着托盘的人。 这群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晋兵的目标,功力弱的那几个不过片刻就死在了他们手下,只留下苏赤华三人与晋兵斗在一起。 一名晋兵指成五爪向吕方攻去,苏赤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向后甩去,却发现他皮肤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蠕动,不仅如此,此人双臂也硬如磐石,力气更是大得吓人,饶是苏赤华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苏赤华尚且如此,俞伯飞和吕方就更不用说了,早就被对方摁住四肢躺在了地上。 一旁观战的长老无不得意道:“郁先生请看,这边是牵丝蛊的力量。” 郁子都走到苏赤华面前,说道:“长老能细细说说吗?” 长老笑道:“这牵丝蛊乃是我根据七伤花研究多年制作出来的蛊虫,一旦进入人的身体,就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人的大脑和四肢,让被控制的人受笛声影响行事。之前一直用动物做实验,恰好前些日子抓了一些敌军,现在可以直接用于人了。此前一直担心效果不佳,如此看来,这蛊算是完成了。” 郁子都用手摸了摸晋兵的脸,感受到他皮肤下蛊虫的力量,说道:“效果不错,这蛊用于我军,可增加我军力量;用于晋军,能变敌为友,给他们一记重创,真是极厉害的东西。只是有一点不好,需靠笛声控制。两军交战范围太广不说,战场上嘶吼声和刀剑声大如响雷,笛声太小,只怕蛊虫们听不见啊。” 长老笑道:“先生,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完便有人递来一个盒子,长老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色彩斑斓,触角柔软如花的蛊虫。长老笑道:“郁先生请看,这便是我族圣物,七伤花。” “七伤花?”郁子都心中好奇,能被称为圣物,那定然是十分了不得的东西。他不自觉想要伸手去摸,吓得长老赶紧往后退一步,说道:“郁先生,这东西可不能乱摸,会要你命的。” 郁子都奇道:“那它与牵丝蛊又有什么关系?” 长老笑道:“七伤花乃是牵丝蛊的母虫,控制了七伤花,便可控制所有牵丝蛊。所以战场之上我们根本不需要控制牵丝蛊,只要有人能够成为七伤花的宿主,让那一个人听笛声就够了。” 说完,他扫视苏赤华三人,继续说道:“只是这七伤花太过霸道,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住它的威力,刚让它进身就死了。如今这三位看来身体不错,可以试试,就看先生舍不舍得了。” 郁子都闻言扬天大笑,说道:“长老尽管试,这三人是跟着我混进来的,我也不知是谁,长老尽管下手。对了,还有三个人也进来了。” 长老立即让手下去查看另三人的踪迹,同时在苏赤华三人之中看来看去,最终选中了吕方,将盒子放在了吕方的脸旁。 许是感受到活人的气息,盒子里的七伤花动了起来,它就像毛毛虫一样伸出触角触碰吕方的脸颊,然后一扭一扭挪出了盒子,爬到吕方的脸上。 苏赤华和余伯飞不知道吕方此刻的感受,只是见他瞬间睁大了双眼嚎叫起来,那七伤花则顺势钻进他的嘴里。吕方猛地生出力气挣脱束缚,在地牢里一面哀嚎一面奔跑,任由俞伯飞如何唤他都是无用。 同一时刻,药房里,孙苗苗打开了放在秘龛里的盒子,盒子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谢云绮道:“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孙苗苗摇头道:“不会的,七伤花活性很强,平日都是放在寒冰盒中才能镇住它,如今它不见了,定是有人把它拿走了。” 谢云绮问道:“那还有没有了?” 孙苗苗说:“七伤花极难培育,姐姐这么多年也只培育出这一个,没……” 话音未落,药房的门便被人一脚踢开,十几个洛族男子堵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孙苗苗等人,气急败坏道:“孙苗苗你疯了,竟敢背叛族人!” 孙苗苗看着说话的人,他是长老的孙子,叫孙浩文,空长脑袋没长脑子的家伙,说道:“你个二傻子,说了你也不明白,都给我让开!” 孙浩文道:“让开?你不知道,郁先生早就发现你们了,他是将计就计引你们进来送死的,你们跑不掉了。孙苗苗,看在你是圣女妹妹的份上,你现在投降认错,说不定长老和郁先生还能饶你一命。” 孙苗苗冷哼一声,问道:“少说废话,我问你,七伤花呢?” 孙浩文道:“你还想着七伤花?在我爷爷手上呢。”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房外传来了吕方的嚎叫声,孙苗苗霎时明白了长老的目的,对昆布细声道:“听着,我等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抓住这个浑小子,他是长老的孙子,用他换七伤花。” 孙浩文不知道孙苗苗在嘀咕什么,不耐烦道:“死丫头想好了没啊?” 孙苗苗冷笑道:“你才是死丫头!” 话语方落,孙苗苗就打翻了后方药架子上的一个罐子,霎时间无数莹绿色的小虫飞了出来,堵在门口的洛族人深知其厉害,连忙后退躲避,就在此时,昆布迅疾如风,抓住了想要逃走的孙浩文。 孙苗苗趁机抽出一把匕首,放在孙浩文喉咙前,对众人道:“谁敢拦我,我杀了他!” 孙苗苗在族里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没人敢惹,她这话一出,大家都不敢激怒她,连忙后退。 待三人出了药房,孙苗苗细声说道:“我放蛊虫,数到三你们就跟着我跑。别离我太远,被咬了我可救不了你们。” 说完又扔了个罐子,扔完就跑,昆布等人也不知道她扔的是什么,就听见后面一群人在胡乱叫唤。 他们跟着孙苗苗跑到一个藏在洞里的牢里,方进大牢,便瞧见里面一片狼藉死伤无数,而吕方则倒在墙角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身体干瘪如死了很久一般。 昆布四下扫视,并没有看见俞伯飞和苏赤华,却见郁子都和长老站在一处。长老见自己的孙子被人用匕首抵着,霎时心疼起来,骂孙苗苗道:“孙苗苗,你在做什么!” 郁子都与昆布相望,却是谁也不说话。 孙浩文大喊道:“爷爷救我”。 孙苗苗却指着吕方问道:“你用了七伤花?” 长老只关心他的孙子,让孙苗苗赶紧放了孙浩文。孙苗苗怒火顿生,在孙浩文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怒道:“七伤花呢!还有两个人呢!” 长老这下知道她是来真的了,指着那条深不见底的通道说:“他们跑进去了,七伤花在他们身上。” 孙苗苗看了眼洞口,竟有些绝望,对昆布道:“那洞里有很多铁牢蛊坑,是用来研究蛊虫的,总之,你们小心。七伤花入体,那两位能救则救,救不了也不要靠近他们,危险。” 听她如此口气,两人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昆布慢慢放开孙浩文,让孙苗苗接着控制他,谢云绮则问道:“孙姑娘,那你呢?” 孙苗苗道:“放心,我好歹是圣女的妹妹,他们不敢拿我怎样。快去吧,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他们了。” 两人最后看了眼孙苗苗,转身进洞了。孙苗苗则看着一地尸体,对长老道:“长老,收手吧,你这样只会把洛族推入深渊!” 第48章 昆布和谢云绮方进山洞,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加上潮湿的环境,仿佛身上被沾了一层粘稠的液体似的。 两人在通道里走着,谢云绮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起身一看,才发现是一具晋兵的尸体。 晋兵被抓也不过几天的时间,但这具尸体却已经腐烂不堪,伤口处还有些细小的蛆虫在蠕动。饶是看惯了尸体的谢云绮,也忍不住想要呕吐。 昆布转过她的身体,扶着她往前走,细声安慰道:“别看。” 可是越往里走,尸体也就越多,而且还出现了一些牢房。牢房里放的东西也不尽相同,有的是几坛蜂蜜罐,有的是动物的尸体,还有一些是不知死了多久的人的尸体。通道里的火把也不知是用什么油做的,闻着让人心烦意燥。 “昆大哥,你看。”谢云绮指着地上的一片污渍说道。 昆布低下头细细查看,是血渍,而且未干,该是刚流下没多久。两人顺着血迹继续往里走,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俞伯飞。 俞伯飞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双手抱头,好像在躲什么恐怖的东西。昆布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唤他的名字,却被他瞬间捂住嘴巴,让昆布别说话。 可是已经晚了,昆布只觉得一股疾风向他飞驰而来,他情急之下将谢云绮拉至身后,与此同时,一双细掌直直地落在他胸膛上。 这一击突然,饶是内力雄厚的昆布也被震得五脏一震,吐出血来。危险时刻昆布本能出手反击,可是对方速度之快,立即化掌为爪,撕下昆布一大片衣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爪痕。 昆布被彻底惹怒了,他只道对方是洛族敌人,双掌蓄力就要反击,可偏在这时俞伯飞拉住他的衣角,大吼道:“她是江蓠!” 江蓠? 昆布霎然停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而对方也停了下来,神情怪异地闻着指尖上的鲜血。 她披着头,散着发,脸上和衣服上满是血渍。 她歪着头,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之纯粹,就好似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谢云绮想要叫她的名字,却被俞伯飞捂住了嘴唇,说道:“别打扰她,现在别打扰她。” 昆布慢慢退回到俞伯飞身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俞伯飞舔了舔嘴唇,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当时七伤花钻进了吕方的身体,但吕方没有承受住七伤花的力量,没多久就被吸成了一具干尸。七伤花从他的尸体里爬了出来,又被放进苏赤华的身体。 它钻进苏赤华的身体以后,苏赤华虽不像吕方那样被吸成干尸,可整个人狂性大发,见人就杀,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把被控制的晋兵都杀完了,待要对俞伯飞下手时才突然停了下来,抱着头不停后退,不停哀嚎。 “走……啊……走!” 她像只野兽一样嚎叫,让俞伯飞快走。可俞伯飞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洛族长老没想到眼前这个身体瘦弱的女子竟然承受住了七伤花,心中大喜,连忙吹奏玉笛,帮助七伤花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苏赤华听到笛声,更是痛苦不堪,只觉得有个东西在她身体里扎根发芽,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血肉,最后那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爬向她的大脑,她想要阻止,可是脑袋疼得快要裂开了似的,根本没有丝毫办法。 “救……救我。”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也把俞伯飞的神智拉了回来。他脑子转了转,大叫一声冲向长老,郁子都见状一掌击出,想要阻止俞伯飞。岂料俞伯飞非但不躲,反而加快速度硬受他这一掌,再顺势冲到长老面前将他扑倒,打断了他吹笛。 “江蓠!”他大声呼唤苏赤华的名字,叫道:“走啊!” 苏赤华却伸出双手,重重击向自己的双耳。 只听“砰”的一声,鲜血从她的眼睛和耳朵里流了出来,她的脑袋也不知破了何处,流出了鲜血。她看向俞伯飞,眸子里有着复杂的神色,随后便风也似的跑进了通道。 俞伯飞夺了长老的玉笛,也跟着进了通道。他看到了昆布看到的东西,更看到了昆布没有看到的东西。 他看见苏赤华一路跑,一路把自己往墙上撞,一路把遇见的所有活物全都杀死,她像一只从地狱回归人间的恶鬼,容不得任何活物留在人间。 终于,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停步,转身,望着俞伯飞嗤嗤地笑。 俞伯飞起初以为她是恢复神智了,可细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猎犬看到猎物的眼神。 俞伯飞心头一跳,果见苏赤华伸了双手向他奔来。 俞伯飞如何是苏赤华的对手?更何况是发了疯的苏赤华! 他左跑右躲,仗着轻功好险险躲过几次险招,可饶是如此,身上也被苏赤华抓了不少血痕。好在没多久,他就找到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等来了昆布和谢云绮。 他对两人说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她究竟是江蓠,还是那什么七伤花了。” 昆布转而看向苏赤华,看到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美丽整洁的女子,变成了眼前女鬼一般的模样,心中顿时沉痛不已。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苏赤华,走到她身边,想伸手去触摸她。就在这时,苏赤华却伸出舌头去舔手指上的血。 她舔了一下,愣了一会儿,又很快地舔第二下,第三下,直到手上的鲜血再也满足不了她,她突然转头看向已经站在她身旁的昆布,裂开嘴笑了起来。 此刻她满脸满嘴都是鲜血,这一笑仿若恶鬼降临,要夺人性命。谢云绮惊叫着让昆布快离开。昆布却恍若未闻,任由苏赤华抱住他,吸吮他伤口里的鲜血。 他感受到鲜血被吸出的感觉,却笑着抚摸着苏赤华的头,说道:“这样会让你好受点吗?你喝吧,你多喝点。” 俞伯飞简直要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拉起谢云绮的手往自己脸上拍,目瞪口呆道:“我这是在做梦吗?我已经死了吗?她变成鬼了吗?她竟然在喝血?” 谢云绮却恍然大悟道:“血?对了,血!”她一巴掌拍在俞伯飞脸上,把他拍醒了问道:“江蓠有没有喝其他的血?除了昆大哥的血之外的血?” 俞伯飞一副快哭了的表情道:“我要是看到她喝血,我才不会跟她跑这洞里来。” 谢云绮笑道:“那就对了,她有救了,她还有救!” 昆布和俞伯飞道:“什么?” 谢云绮道:“蛊虫都喜欢强大的宿体,昆大哥长期服药,本身就是一个药罐,他的血更是天然的良药,比常人更具活力,七伤花想要这样的血,想要这样的宿体,所以才会让江蓠喝他的血,我们或许可以借此把七伤花引出来。” 俞伯飞一愣,说道:“那还不快引。” 谢云绮却面露难色,说道:“可七伤花一旦进入人体,在离开之前定要将那人的精血全都吸干才会罢休,就像吕方一样。此时若要七伤花离体,只怕江姑娘也活不了了。” 俞伯飞闻言细看,果见苏赤华虽然在吸食昆布的血,但她的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 谢云绮自然也看到了,便说道:“这也是爷爷为昆大哥找的治疗方法。让七伤花进入昆大哥体内,吸收他多余的气血,以雪屑丹护住五脏心脉,再以追虫丸配合施针,将七伤花给逼出来,辅以还魂草保住性命。可这也是风险重重,连爷爷都没有十足把握。” 俞伯飞听得脸色发白,如此说来还能怎么救?没法救了! 就在这时,洛族长老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笛子,又开始吹奏起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苏赤华听到这声音,又变得狂躁不安,张开十指往昆布抓去,眼看着就要在昆布身上留下十个血窟窿,昆布却一掌把她拍晕了,只是受蛊虫影响,她的四肢仍在不停地扭动挣扎。昆布扯下衣服把她的手脚捆上,又把雪屑丹喂她吃下,而后对两人说道:“我想到办法救她了。” 俞伯飞疑惑道:“什么办法?” 昆布看了眼俞伯飞,却不说话,只是抽出苏赤华腰间佩剑,大步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俞伯飞恍惚听见他叫了一个名字,可是昆布走得太快,他没听清。 而另一方面,郁子都和长老一行人也进了通道。 郁子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四周,长老则喃喃自语说七伤花竟然对他的笛声毫无反应,这不可能。长老又吹了下,还是没反应,他低头摆弄笛子,郁子都却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向长老攻去,其他人想要阻止郁子都,却也是来不及了,只能纷纷向郁子都攻去,希望他能撤招回挡。可是郁子都非但没停手,反而加快速度,只听“叮”的一声,另一柄剑被郁子都的剑挡开了。 原来郁子都并不是要伤害长老,而是要阻止真正想杀害长老的人。 敌人能悄无声息接近长老,也证明其功力非凡。 只见那人的剑虽被挡开,却顺势一转向后横扫,接连刺中好几人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判断精准无误,让众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丝恐惧,围着他不敢上前。 郁子都将长老护在身后,冷眼盯着对方,下令道:“杀了他。” 长老连忙探出个脑袋,说道:“不,留下他,他是最好的宿体。” 郁子都挡住长老,一面后退,一面说道:“长老可能要失望了,这个人,杀他不易,要活捉他,更是难如登天。” 昆布却笑道:“郁兄想错了,我这次来正是想要长老帮忙,让我成为七伤花的宿主。” 长老闻言大喜,就要从郁子都背后跳出来,可刚动了只脚,就又被郁子都挡了回去。郁子都脚下发力,快速攻向昆布,一面攻一面说道:“看你满头大汗,病情压制不住了吧。” 昆布连连后退,最后一剑挡住郁子都的招式,笑道:“嘿,他是我的了。” 话音方落,便见数名剑客凭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洛族侍卫尽数斩杀,而长老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正与其中一人打斗。郁子都见状想要回身救援,却反而被昆布缠住。 “秦风!” 昆布叫了一个名字,与长老打斗的那人立即抽身往这边赶来,而昆布也见准时机抽离战场,与秦风换了个位置。 秦风缠住郁子都,昆布则一剑抵在长老喉间,说道:“想让我成为宿主?可以,但你必须保证那名女子的性命。她若死,我让你整个洛族陪葬!” 第49章 长老嘿嘿痴笑,说道:“可以,你随我来。” 昆布下令秦风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进来,随后跟着长老进入通道深处。 那是一个奇形诡异的山洞,三面洞壁上挂着装有各种蛊虫的铁丝笼子,空气中弥漫着不知是甜还是臭的味道。洞里有几个形容怪异的人在捣鼓一些瓶瓶罐罐,见他们进来,都停下手中动作,盯着长老。长老说了些昆布听不懂的话,昆布把剑往长老脖子上移了三分,说道:“别耍花招。” 长老笑道:“你都送上门来了,我还耍什么花招?蛊虫换宿主不是容易事,我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动,得有人帮忙。坐下歇歇吧,等后生们准备药材。” 昆布闻言收剑,俞伯飞和谢云绮也搀着苏赤华来了。长老见了苏赤华,无不惊叹道:“啧啧,奇妙,她竟然还活着。” 昆布说:“她若有事,你们谁都别想活。” 长老嘿嘿两声,背靠洞壁闭目养神。昆布担心苏赤华被伤得太深,又割了道口子给她喂血,苏赤华虽然昏迷着,却本能地吸食他的血液。俞伯飞看到这场景,心里直发毛,赶紧转移视线,心想着若是逃跑,这山洞里该怎么跑才最快。而谢云绮是医者,对巫蛊之术极为好奇,也只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人。 只见那几人从不同的罐子里倒出不同的液体,混合在一个器皿里,那器皿中的颜色时而艳丽,时而暗淡,时而清香扑鼻,时而恶臭难闻。谢云绮实在看不懂,只能皱眉忍耐。另一个单独在捣鼓一个罐子的洛族人见谢云绮在看他们,于是对着谢云绮笑了笑。谢云绮注意到他前方盘子里放着一朵花,那花形似碗莲,却通体淡蓝,虽为花身,却有着淡淡的光辉。 谢云绮不自觉被它吸引了。 她起身往那花走去,洛族人也好似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取了一根细小的木针,往花尖处刺下。 那花受了刺激,瞬间绽放开来,与此同时,谢云绮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她察觉不对,想要提醒众人,可是她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看见俞伯飞倒在了地上,昆布支撑着身体挡在苏赤华身前,然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昆布强撑意识,盯着缓步走来的长老,说道:“我手下在外面,你敢对我不利,他们会灭你全族。” 长老却笑道:“你不是要七伤花吗?我帮你呀。只是我人老了,经不住被人威胁,再厉害的属下又如何,等你被七伤花控制,还不都得听我的命令。” 说完,那几名洛族人便把昆布抬进了一个装满乳白色液体的池子,长老又吩咐他们去抬苏赤华,趁此空隙,他掀开了昆布的上衣,满意地抚摸着他的胸膛。 他笑道:“太完美了,这幅身体简直就是为七伤花而准备的。呵,呵呵呵,不会再有比这更完美的躯体了。对了,你猜我刚才从你衣服里找到了什么?哈哈,上行门的玄铁令牌!想不到啊,你竟然是上行门门主,哈哈哈,我的新傀儡竟是上行门的门主!如此一来,我洛族的实力必将大增,王爷定当更加看重我们。” 昆布冷笑道:“上行门人,岂是易与之辈,只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长老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别忘了,是你让他们守在门外的。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你。你知道吗,真正与七伤花完美契合的宿主,是与正常人一模一样的,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宿主内子里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苏赤华也被抬进了池里,长老拿起她的手,分别割开了她和昆布的手腕。他说道:“这女娃子,我不伤她,但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说完将两者伤口放在一处,渐渐地,昆布感觉有什么东西通过伤口爬进了他的身体,在他体内扎根发芽。 长老看到七伤花进入昆布体内后就放开了苏赤华,昆布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可下一刻他的头就像要炸开了似的痛起来。他开始抽搐,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大脑开始模糊,过往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停闪现: 父亲的头被刽子手砍下,鲜血四溅; 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等待父亲归来; 可爱的堂妹在雪地里奔跑,却被孟奇的雪球砸中,倒在雪地里大哭。 “啊!” 昆布大吼一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单衣薄履的少年。 他倒在雪地里,抬头是纷飞不停的大雪,向前是一望无尽的雪地,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只有白雪的苍茫天地。 他感觉到冷,彻骨寒心的冷。 他努力爬起来,却看到心爱的堂妹手持一捧淡雅的雏菊,泛着天真的微笑看着他。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妹妹,妹妹却突然被一根绳索套住了脖子。那绳子不停地往上升,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抓不住。 最后绳索停下来了,他抬头仰望,却看不见妹妹的头,只看见她的身体在绳索下摇晃。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整个天空都挂满了尸体。 那些尸体被染满了血,血滴滴在地上,瞬间将大地都染成了鲜艳的血色。而在那些血色当中。一双又一双小手伸出地面,好似在哀求别人的帮助。 他看着那些手,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族弟族妹在向他求救,可是他救不了,他什么都救不了! 他爬过去拉住一只小手,想把它往上拉,可是小手上沾满了血,太滑,他拉不上来。 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悲切的哭泣声,那声音太过凄凉哀怨,直把他哭得肝肠寸断。 他突然感到害怕,放开那只小手起身要跑,可又在转身刹那看见一副披着红色披风的银色铠甲。 铠甲里仿佛有一个少年,寒风将少年的头发吹到了脸前,让他看不清少年的脸。 少年对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双虽然白皙,却有着厚茧的手,手腕上是漂亮的银色护臂甲。他喜欢这副护臂甲,于是伸出手去摸,却在双手触碰到护臂甲的那一刻被少年拉住了手。少年睁开冷漠的双眼,质问他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苟活着?” 他意识霎时模糊,再清醒时,自己已经穿上了那副银色铠甲。他穿着铠甲往前夸了一步,就这一步,天地颠倒万物挪移,他竟来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他站在一座城墙上,烽火连天,血染成河,城墙下是敌军堆积成山的尸体,无数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却又被城墙上的士兵用火、用箭、用刀给砍了下去。空气里满是尸体烧焦的焦臭味和血腥味,两名男子站在城墙上,背对着他,镇定自若指挥着这场战斗。 可同时,他们也在说着其他的事。 其中一名男子问另一名男子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大哥回道:“敌军未退,边关危机未除,不能回。” 小弟道:“可大嫂传来消息,说陛下病危,太子未归,苏桑蠢蠢欲动,让我们早些回去好做准备,晚了,怕生变故。” 大哥转过头,露出一个侧脸,岁月磨练了他的意志,却没有磨平他的棱角,他的脸粗犷,却透露着坚毅,他说:“此时正值交战之际,若退,敌军定趁机而上,夺我边境,杀我百姓。他们如何斗,且由他们去,我们守的虽是苏家的江山,可更是晋国的土地,是这城墙之后千千万万的百姓。栎弟,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宫墙里的某个人,而是这边境之外狼子野心的贼人。” 小弟听了这话,大笑两声,便与兄长一同看向这仿若无边的战场。而在他们身后,身着银色铠甲的少年在大声祈求道:“回去啊……回去啊!爹爹回去啊!” “回不去了啊。”大哥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与此同时,城墙突然塌了一块,无数敌军沿着塌陷的缺口爬了上来,将大哥和小弟围在中央。他想要冲过去救他们,却发现自己也被敌军捆了起来。 敌军抽出大刀,想要砍掉他们的脑袋。 他害怕了,并不是害怕自己死,而是害怕爹爹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他大叫着,哭喊着,却是毫无作用。 “也好,也好,我终于可以和你们一起了。”少年哭道:“我可以陪着你们了。” 他闭上了眼,等待这个早在十六年前就该落在自己头上的砍刀落下,可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麟儿。” 他睁开眼,看见父亲转过了身,面对着他,说道:“还不到时候,你还不到时候。” 说着,父亲一手接住自己被砍下的头颅,一手夺过敌人的大刀,与兄弟一起,与敌人战斗起来。那样的雄武英姿,就好像母亲讲述的神话英雄,刑天。 仿佛是受到了父亲的鼓舞,他猛然生出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他挣脱了敌人的束缚,转身将刽子手的头砍了下来。与此同时,天空突然降下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将整个战场都夷为平地。 昆布眼前一亮,他彻底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了山洞的洞顶,以及那张丑陋如枯老树皮的脸。 “活了。”洛族长老笑道:“哈哈哈,他活了!” 第50章 长老命人把昆布抬出来,右手轻放在他肩上,慢慢围着他转圈,啧啧赞叹道:“完美,太完美了。”正说着,他突然拿出一把匕首,在昆布背后划出一道伤口,而在同时,昆布体内竟生出无数支细小的触手在伤口处蠕动,没多久,伤口愈合了,若不是残留的血迹,无人敢信昆布方才受了伤。 长老见到这般效果,忍不住扬天大笑,命人把苏赤华带过来。他双手扶起苏赤华,对昆布下令道:“过来,杀了她。” 昆布慢慢走到苏赤华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长老又催促道:“快动手,扭断她的脖子!” 昆布伸出双手,停在苏赤华的两颊旁,长老见状收回了手,可就在同时,昆布双手快出,握住了长老的手。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咔嚓”两声,昆布折断了他的双臂。 长老不可置信地看着昆布,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失败!” 昆布冷眼看着他,说道:“你没有失败,只是我的意志超出了你的想象。” 说完,他扭断长老的脖子,背上苏赤华跑出洞穴。 洞外不知何时来了许多洛族人,他们见昆布和苏赤华出来,也料到长老已是凶多吉少,发了疯似的要往里面闯。秦风等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对方却多用毒虫蛊术,秦风一时竟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昆布瞥了眼他们,转身往通道更深处跑去。然而越是往里,火把便越少,空气也愈加寒冷稀薄。 苏赤华还昏迷着,她趴在昆布的背上,嘴里一直念着:“阿娘,为什么,为什么?” 昆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开口安慰她道:“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阵阵笛声,只是吹笛人功力不及长老,对昆布的影响弱了许多。可饶是如此,昆布也开始头疼起来,眼前事物重影叠叠,更有无数幻象出现在他眼前。 通道里出现了许多面目狰狞的野兽,红着眼要来杀他们,昆布不知它们是真是假,却也只有努力躲避,慌忙之中没有注意到前方又有个洞,脚下腾空就带着苏赤华掉了下去。 洞口下方是洛族抓来的晋国士兵,眼见两人掉下来,连忙伸手接住,而在上方的野兽也不知为何,在洞口徘徊一阵后就离开了。 此时俞伯飞和谢云绮也被关在里面,见两人掉下里,连忙过来查看情况。 笛声还在继续,昆布受笛声影响疯了似的哀嚎,对靠近他的人I拳脚相加,好几个想要上前帮助他的人都被打了。谢云绮在一旁呼唤他的名字,却也是毫无作用。幸而苏赤华醒来,用尽全身力气翻到昆布身前将其压倒,众人这才合力把他压住。 “快。”苏赤华有气无力道:“七伤花在他身体里。” 谢云绮闻言赶紧拿出追虫丸,却被昆布一脚踢到地上,往下滑去,幸好苏赤华眼疾手快接住了,苏赤华也借此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是用几块大木板拼接起来的隔层,真正的洞底在下方。但下方却全是密密麻麻的巨蟒!巨蟒们缠绕在一起,缓缓而动,散发出阵阵阴气。它们抬起头,吐着舌头望向隔层上的人,仿佛期待他们掉落,好吃掉他们。 两名士兵掰开昆布的嘴,谢云绮趁机将追虫丸喂进昆布嘴里,为了防止昆布把药丸吐出来,苏赤华用手把昆布的嘴堵住。昆布死命挣扎,把苏赤华的手咬破了,那粒药丸便和着苏赤华的血,进了昆布的胃里。 追虫丸很快就发挥了药效,众人甚至能看到昆布皮肤下有物体在蠕动。谢云绮取下发簪,在昆布腹部划了一条口子,渐渐的,数根触角从伤口处爬了出来,随后整个七伤花都出来了,不过它似乎被追虫丸所伤,有些虚弱。俞伯飞则赶紧拿布把它裹住,扔进了蟒蛇堆,谢云绮也趁此机会把还魂草喂给了昆布。 昆布彻底昏过去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谢云绮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恢复体力的药,递给苏赤华吃。苏赤华吃过之后,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迷迷糊糊地记得七伤花从我体内转移到了昆布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哪里?” 谢云绮不忍心将苏赤华被控制时的事说给她听,便略过了那一段,将其他事说了一遍,并说:“我们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这个洞穴下宽上窄,底有蟒蛇,中有隔层,很像一个葫芦。若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他们用来炼制巨蛊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士兵被铁链绑在洞壁上,这些士兵目光呆滞、红眼青筋,倒像是野兽,或许就是牵丝蛊的试验品。” 有士兵说道:“是的,每隔一段时间,咱们就有人被提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成这样了。可惜我们出不去,也不知皇子和吕大哥情况如何。” “你们不知道吗?”苏赤华问道。 她看向谢云绮和俞伯飞,两人却是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将吕方的事告诉他们。苏赤华叹了口气,将吕方的事说与大家听,并说道:“本来以我们的计划,是想拿到解药后就躲在日轮谷中等待援军,与其里应外合拿下洛族。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至此,倒是失策了。” 有士兵反应道:“等等,现在我们全都被困在这里,外面的人若攻进来,洛族的人会不会以我们性命为由,来要挟援军啊?我们,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啊!” 有人冷笑道:“逃,如何逃?这洞穴就是个葫芦,爬墙都没得爬,若是没人放绳子,谁逃得出去?” “那,那可怎么办呀?” 有士兵望着底下密集的巨蟒,说道:“大不了,豁出这一命不要罢了。” 却也有人哭泣道:“不,我还不想死啊。” 苏赤华等人亦是无言。是啊,上无出路,下有巨蟒,如此绝境,谁能自救? 同一时刻,被绑在椅子上的孙苗苗正想方设法挣脱绳索,可这绳子是孙浩文绑的,打了好几个死结,怎么都挣脱不了。 她本以为挟持了孙浩文,就能牵制长老和郁子都,只是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没多久她就被制服了。若不是念着她是圣女的亲妹,只怕早就扔进巨蟒坑喂蛇了。 她挣扎得不耐烦,就开始破口大骂孙浩文和长老,孙浩文何时被人这般骂过,也进了屋子与她对骂。 孙苗苗道:“孙浩文你个天打雷劈的猪脑子!长老虽然心术不太好,但好歹脑子聪明,你说你长这么大个,怎么就没继承他半点脑子呢!” 孙浩文被她气的怒火中烧,想要打她,却又怕孙淑回来了收拾他,就只好叉着腰冷笑道:“孙苗苗,你也就现在逞口舌之快罢了,等我爷爷把那几个人解决了,再把你这事跟王爷一报,你就等着王爷收拾你吧!” 孙苗苗笑道:“说你没脑子,你还真没脑子。他敢怎么收拾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怕我姐姐拼了一切不顾跟他来硬的?他现在在叛乱,在打仗,他需要姐姐的力量,别忘了,我姐姐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她若发起狂来,虽不能灭了他滇南王,但也能拼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跟着那破王爷有什么好,你以为他有多尊重我们,他不过是拿我们当刽子手替他杀人,真等他成功了登上王位,难道不会害怕洛族的蛊术而杀害我们吗?你……” 孙苗苗还没说完,就见一人翻窗而入,把孙浩文打晕了。她还有些愣怔,没反应过来,那人便一剑挑断了绳索,对她说道:“孙姑娘,快随我走。” 孙苗苗连连后退,质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跟你走?” 男子道:“在下秦风,是昆布的手下。眼下他正被你们的人堵在山洞里,我们虽能拖住他们,但也被他们拖住了。现在据守在外面的兄弟回报,援军已经出发,苏明宇也来了,他年龄虽小,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我担心他们入谷后若遭洛族反抗袭击,会将你们彻底视为逆党诛杀。” 孙苗苗着急道:“那,那可怎么办呀?我洛族虽有蛊术在身,可若打起来,也定是有损伤的。对了,我刚在牢里看到几具士兵的尸体,长老们一定是把晋兵抓回来当试验品而来,若是能把他们也救出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秦风点头道:“你先随我将昆布救出,他与贪狼军主帅交好,也定能帮你们。只是要快,我看他受了伤,只怕撑不了多久。” 孙苗苗道一声好,拔脚就往外面跑,跑到门口又让秦风把孙浩文带上:“把这家伙拎上,有用。” 两人急匆匆赶回山洞,看见双方还在缠斗。上行门人虽都是武功不弱的杀手,可奈何敌人虫子多,一会放一个,虽不能伤着他们,却也让他们分身乏术。而洛族人也没想到对方竟能在被蛊虫侵扰的情况下,还能伤到他们,也是气得火冒三丈。两人赶到时,现场堪称一片混乱。 孙苗苗一把抓过孙浩文,把一只虫子放在他唇边,大吼道:“都给我住手!” 洛族人回眼一瞧,这还得了,赶紧让孙苗苗住手,孙苗苗则道:“我没时间跟你们废话,现在晋军已经快到日轮谷了,你们若还想着攀附滇南王,就等着被灭族吧!” 终于赶来的族长急得跳脚,道:“可我们若是降了,你姐姐怎么办啊!洛族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你姐姐这样的天才啊!” 孙苗苗道:“姐姐神通广大,滇南王如何困得了她?若不是长老及其他前辈贪图富贵攀附滇南王,何至于我们两厢受制,让姐姐屈身那个破烂王爷。反正事情我做也做了,真捅到滇南王那里,咱们以后也没好果子吃,你们看着办吧。” 她看了眼族长,又说道:“族长,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帮滇南王拿下了他的江山,难道他就会放我们自由了?他见识了我们的厉害,只会让我们继续替他干杀人的脏活;就算他真放过我们了,以他的性子,难道不会派军绞杀我们以除后患?想想我们研究蛊术的初衷,难道就是为了杀人为了荣华富贵吗?族长,你才是一族之长,你为什么样样都要听长老的?眼下晋军就要入谷了,你拿个注意,是就此罢手,还是为了远在天边的滇南王拼个鱼死网破。” 族长沉默了,孙苗苗见状给秦风使了个眼色,秦风立即带了几个杀手往洞内赶去。孙苗苗一面移动位置,一面说道:“族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洛族蛊术受人敬仰,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世人认为蛊术是害人的妖术;你觉得咱们蛊术厉害,却埋没在这深山里太遗憾,可是族长,你想过没有,洛族蛊术名扬天下,有人佩服,就一定有人嫉妒,有人想要利用;都说蛊虫毒、蛊术邪,可这些又如何比得上人心险恶?咱们的蛊术能冠绝天下,可我们的族人单纯善良,斗不过谷外的人啊。族长,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人家也不是傻子,不会什么好处都让我们得的。” 第51章 秦风等人在洞中一阵搜寻,终于找到了昆布所在巨蛊洞穴,把洞口的几条绳梯扔了下去。洞里的人见绳梯掉下,本以为是洛族人下来提人,等了一会发现没人下来,俞伯飞大着胆子爬出去看,发现洞口没人后就招呼下面的人赶紧上来。 众士兵原本想让苏赤华等人先走,可昆布实在昏迷不醒,苏赤华就让其他人先上去,自己和谢云绮想办法唤醒昆布。可他损伤太重,士兵们都快上去完了,他还没醒过来。 等人都上去得差不多了,最后几名士兵见被铁链锁住的同伴可怜,上前解开了他们的铁链。那些被锁住的士兵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剩下杀戮的本能,刚被解开铁链,就对解救他们的同伴下手。 那些士兵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死的死逃的逃,有几个在逃跑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了固定木板的铁钉,一块木板失去平衡向下倾斜,而苏赤华等人正好就在这木板之上。 苏赤华见状立即一手拉住昆布,一把将谢云绮推向绳梯下方,随后再抓住木板边缘,让她和昆布不至于掉下去。 隔层上动静太大,洞底的巨蟒纷纷抬起头颅往昆布这边聚拢。苏赤华大叫着让昆布醒来,可昆布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实在拉不住了,眼见昆布的手一点点向下滑落,她心想若昆布掉下去了,自己也跳下去,陪他一命。 一只巨蟒扬起舌头,吐出蛇信,恰恰能舔到昆布的小腿。兴许是蛇信的冰冷刺激了昆布,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昆布双眼一扫,立即明白自身处境,而后对苏赤华一笑,掰开了苏赤华的手。 苏赤华眼睁睁见他掉落蟒坑,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见一柄长剑自上而下飞向巨蟒,虽不至杀死巨蟒,却也给了昆布借力之处。只见昆布脚踩长剑凌空而飞,趁势往上接住了苏赤华,与此同时第二柄剑又到,昆布也是借力一踩,顺利抓住绳梯。 众人见状立即合力将绳梯拉上来,岂料昆布刚出洞穴,就吐了一大口鲜血。他止住想上前帮忙的谢云绮,说道:“我无事,眼下情况如何?” 俞伯飞摇头道:“不知道,我们也是刚出来,连这绳梯是谁放的都不知道。诶,江姑娘!” 只见江蓠双眼一闭,竟晕了过去,谢云绮为其把脉,只说是气血亏损太多,方才是危急关头,才强撑着没倒下,眼下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也就晕过去了。 昆布点点头,让谢云绮照顾苏赤华,自己带着其他人去找孙苗苗。 这边孙苗苗尚在劝说族长,说着说着,就发现身边上行门的人自己跑了。孙苗苗见他们丢下自己,还有些心慌和莫名其妙,可没多久,昆布等人就走了过来。 孙苗苗见到他们,底气又足,对族长道:“族长,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就等着晋兵里应外合,把咱们一锅端了吧,我宁愿去地下给老祖宗赔不是,也不愿咱们的蛊术沦为害人的东西。” 事已至此,族长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叹息投降,率领族人迎接晋兵入谷。 昆布四下观望,问族长道:“族长,郁子都呢?” 族长愣道:“刚刚还在呢?哎,估计见形势不对,跑了吧。” 晋军入谷,苏明宇果如秦风所言,亲自来了。他见到族长和孙苗苗,径直向他们走去,直接忽视擦身而过的昆布。 孙苗苗带苏明宇去解蛊术,昆布则站在谷口,向慕容鸿说明此间经过。 “没想到你会来。”昆布道。 慕容鸿一面安排人去搜索房屋,一面说道:“皇子在此,谁敢疏忽?梁王要执掌大军,自然就是我来了。” 昆布道:“只怕你是主动请缨来的吧?” 慕容鸿笑而不语,一名前去搜索的士兵捧了柄剑回来,说是在通道里找到的,他说:“主帅,那通道里忒邪门儿,进去就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啊,里面还有个洞,洞里全是身形巨大的蟒蛇,差点把兄弟们给吓吐了。” 慕容鸿却不说话,只是取过那柄剑细细观看。此剑剑身极为精良,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品,只是剑柄处被缠了些细麻绳,看不清剑柄的真正模样。慕容鸿伸手去拆那些麻绳,昆布却说道:“这剑竟然找到了,幸好幸好。” 慕容鸿拆完麻绳,盯着精美的剑柄,问道:“这剑是你的?” 昆布摇头道:“不,这剑是江姑娘的,只是情急之下我曾用它来御敌,本以为丢了,没想到还能找回来。这么好的剑,若是丢了,可不知该怎么赔她。” “江姑娘的?”慕容鸿手握长剑陷入沉默,昆布见他半晌没有反应,还以为他是看上这剑,想要占为己有。可就在此时,他命人取过一支剑鞘,说道:“这剑鞘是我在胡羊镇的铁器铺里找到的,样式与此剑剑柄相似,试试吧。”说完将剑往鞘中一放,竟是完美锲合。 慕容鸿奇怪一笑,把剑递给昆布,说道:“此等好剑,需得好生爱护,莫要再丢了。” 昆布接过剑,正要说话,却见慕容鸿转身走了。他心下奇怪,只觉得慕容鸿此举颇有深意,可意在何处,却也想不明白。他拿剑去找苏赤华,此时苏赤华已经醒来,谢云绮和俞伯飞正好也在。苏赤华一眼便瞧见了碎光,正想问昆布是从何处找回来的,看见剑鞘和剑柄,心下却是一凉,问道:“这剑鞘是哪儿来的?” 昆布道:“是慕容鸿在胡羊镇找到的,说是与你这柄剑相配,就一起给你了。还让我提醒你,此剑乃是世间珍品,让你好好珍惜,不要再弄丢了。” 苏赤华淡淡应了一声,伸手取剑,只是她双手微微发抖,昆布见状一握,竟是有些发冷。 “怎么回事?”他看向谢云绮道:“怎么会如此冰凉?” 苏赤华连忙说道:“没,没事,想来是气血亏得太重,还没恢复过来吧。” 谢云绮也点了点头,让昆布不要担心,毕竟她方才又为苏赤华把了一次脉,除了气血有些亏损,其他并无大碍。昆布闻言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让苏赤华好生歇息。 门外有晋兵过来,说是苏明宇要见昆布。几人惊讶,苏明宇与昆布可说从未接触过,怎会想起见他?不过皇子召唤,总不能不去,昆布把剑放在床边,再嘱咐苏赤华好生歇息,便去了。 走到大门时,昆布正好看到慕容鸿出来,不过他脸色冰冷,想来心情不会太好。 昆布入门时,苏明宇一人独坐大厅,对昆布的行礼也只是淡淡“嗯”了声。昆布见他眉头微皱,手揉太阳穴,一对精明的眼里却有着犹豫不定的神色,便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苏明宇斜眼瞥向昆布,左手指向木椅,示意昆布坐下,昆布却是不坐,又问道:“草民方才来时,与慕容将军擦身而过,将军面带冷色,想来是在某些事上,与殿下有些分歧了。” 苏明宇转过身体,背靠椅背,闭上双眼道:“方才听孙苗苗说,洛族的事,是你摆平的?” 昆布道:“称不上,误打误撞而已。不过殿下若是在如何处置洛族一事上与慕容将军产生分歧,想听旁人意见的话,草民倒是有一个提议。” 苏明宇睁眼道:“说。” 昆布道:“慕容鸿是君子,行的是君子之道,他认为洛族既是被迫,如今也已弃械投降,自然就不必再追究责任。可为王者讲求博弈制衡,洛族虽已投降,但难免不生二心,况且圣女尚在滇南王身边,后患尤大。” 苏明宇道:“所以你的意思,也同意杀?” 此言一出,昆布心中顿生反感,可面上还是说道:“为君者,向来以道德仁爱治国,若有极端手段,也是藏在底下不让人瞧见的。殿下若杀,只会给世人留下一个残忍嗜杀的形象,于日后不利。当然,殿下若想此生只为王爷,想杀便杀吧。” 苏明宇冷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昆布道:“草民自然知道,殿下也知道,否则以殿下弱龄,该在宫中学书习艺,又何须请命从军,更何须不顾性命危险深入敌军腹地?殿下生在安稳之世,更具不输几位兄长的勇气才华,是殿下之幸,更是殿下不幸。” 苏明宇道:“妄论皇家事,就不怕我杀了你?” 昆布笑道:“殿下不会,非但不会,反而会重用我。眼下诸位皇子之中,太子有宗法民心,秦王有黑骑军和兵部,梁王虽然不济,但也有年少时随军出征的荣耀。诸位皇子中,殿下看似最得陛下喜爱,可论真正实力,却是谁也比不过。你需要功绩加身,需要朝中有人,更需要一个能人为你出谋划策,建立自己的势力,尤其是虽为白衣,却有着卿相之愿的能人。” 苏明宇这才真正正视昆布,冷峻道:“那这个人,又如何保证他的忠诚?” 昆布道:“这个人孑然一身,除一条性命,再无重要东西,说什么权利野心,也是空口无凭,殿下只能赌了。赌自己的眼光准不准,赌自己有没有能力,驾驭这个人。” 苏明宇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有趣,他眯着眼,仔细打量昆布,仿佛想透过他的身体,看清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赌?驾驭? 这两个词让他充满了挑战的快感,他仿佛瞬间感受到了父皇制衡朝堂驾驭群臣的乐趣。他笑了,问昆布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洛族?” 昆布道:“殿下,洛族蛊术之强,你已亲眼所见,如此力量,就此摧毁,岂非可惜?不如为己所用,倒是一大助力。” 苏明宇道:“仔细说说。” 昆布道:“让族长给滇南王写一封信,就说十二皇子及晋兵已被擒拿,皇子身份特殊,不宜擅自做主,特派族中之人将其押送王府,由王爷处置。再将洛族成年男子全部抽出,押送皇子。当然,这只是给滇南王看的假象,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借此机会接近滇南王,伺机而动。将洛族男子尽数调出,也是为了与年弱妇孺分开,相互牵制,只要孙淑和洛族的男人们敢背叛您,那么这满谷老幼女人也就不用活了。同样,谷中之人若敢反抗,那男人们就得为他们父母妻儿的行为付出代价。” 苏明宇看着昆布,昆布则继续道:“洛族蛊术厉害,不用白不用,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叛变,我的建议,将谷中已有蛊虫尽数销毁,增强谷中兵力把守。” 苏明宇忽然笑道:“我的兄长,总说我人虽小,心思却狠,但我突然觉得跟你比起来,我还远远够不上一个‘狠’字。” 昆布笑道:“大丈夫欲行大事,本就不该拘于一格,灵活多变才是正道。殿下若是信任草民,那么草民还有一个想法,想说与殿下听。” 苏明宇笑道:“好。” 昆布缓步上前,在苏明宇耳边低语计划,只听得苏明宇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想来是极为喜欢。 第52章 一番探讨之后,昆布也算是在苏明宇面前混了个眼熟,他退出大厅,却被等候在外的孙苗苗拉到一旁,问苏明宇打算如何处置洛族。昆布眨了眨眼,问孙苗苗是否真心想让洛族脱离世俗纷争,孙苗苗自然说是。 “不然我做了这么多,是闹着玩的吗?”她有些恼怒。 昆布则将与苏明宇的决定说了一遍,只是把一切都推脱成是苏明宇的主意,并说道:“见识了洛族蛊术的厉害,苏明宇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孙苗苗先是一愣,随后火冒三丈,提了裙子要去找苏明宇算账:“早知道我就不救他这个兔崽子了!我让他去死!我们洛族就帮着滇南王打他们苏家!我本以为他们苏家是皇族,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跟滇南王那个混蛋是蛇鼠一窝!都是群王八犊子!老娘现在就去弄死他去!” 这一番话骂的,吓得昆布连忙拽住孙苗苗,让她消气。 但这滔天怒气如何能消?孙苗苗只觉得满身满脑子都是怒火,不喷出来烧死几个人她就得把自己给烧死了,昆布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手上用力,再大吼一声:“我有办法!” 孙苗苗被他吼懵了,傻愣愣问道:“你有办法?” 昆布点头道:“是,但你若敢伤害苏明宇一根汗毛,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了。” 孙苗苗这才平心静气,略带怀疑道:“什么办法?” 昆布说道:“首先,你们必须听从苏明宇的话,当着他的面把所有蛊虫销毁,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开。他离开之后,定会留下部分晋兵看守你们,这时候你就要想办法控制住这些晋兵,让他们听你的话。” 孙苗苗奇道:“他们都是活人,不是木头,我怎么控制?” 昆布道:“牵丝蛊,会吗?” 孙苗苗恍然大悟道:“不会。不过长老有记手记的习惯,牵丝蛊的做法他一定有写,凭我的聪明才智,不成问题。不过若是在制作过程中,或是下蛊之时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们好多人呢。” 昆布点头道:“这好办,我会让秦风留下来帮你们。我们走之后,你用牵丝蛊控制住这些人,让他们与苏明宇保持正常的联系,这样苏明宇才不会起疑。懂了吗?” 苏苗苗点头道:“懂了。那我姐姐和被带走的男人们怎么办?” 昆布道:“等到了牂柯郡,他们都与你姐姐汇合了,你们又平安无事,还有什么害怕的?等事情结束,你姐姐自会带着他们回来,你们就见机遁隐山林,远离世俗。在此期间,你若有无法应付的,就找秦风,他会帮你。” 无论是与晋军硬拼,还是与滇南军硬斗,洛族都将遭受重创,眼下看来,只有昆布这瞒天过海之计最为适用。况且她帮他除了体内的七伤花,想来对方不至于害他们,便点头答应了。 “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你若敢骗我,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付出代价!”孙苗苗道。 昆布连忙称好,让孙苗苗快些离开,否则被苏明宇知道了,会引起误会。孙苗苗这才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打发走了这个小妖精,昆布转身走到谷外一个较为隐秘的地点。躲在树上的秦风见四下无人,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对昆布道:“属下无能,让郁子都跑了。” 昆布道:“无妨,谁也没料到他会来,他死了自然最好,没死也碍不了什么事。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留在洛族。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我们就会离开,但苏明宇会留下部分晋兵看守洛族,你要帮孙苗苗把这些人都控制住,同时也要警惕滇南军。若有滇南军敢来,一并控制,一个都不能放回。” 秦风答道:“是。” 昆布缓缓点头,抬眼看着秦风,道:“还有,你多叫些兄弟来,把这里完全控制在你手中,但是不能让孙苗苗察觉有异,明白吗?” 秦风沉声道:“明白。” 昆布又拿出一张细小的字条,递给秦风,说道:“这份信息要尽快送给孟宇,他看到后知道该怎么做。同时告诉他,郁子都在此地见到我了,让他防着点。” 秦风接过字条,对天吹了一声口哨,随后在字条后加了一行字。不久后,空中飞来一只雄鹰,秦风对昆布道:“这是门内训练来专门送信的老鹰。速度奇怪,又不易被捉,定能赶在郁子都之前将信送达。” 昆布点了点头,又见天空乌云凝聚,倦鸟低飞,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土腥味,便说道:“要下雨了,快送吧。对了,你还是派些人去找郁子都,能杀就杀,杀不了就拖,拖得越久越好。” 秦风点头称是,然后将字条绑在雄鹰腿上,雄鹰振翅而飞,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两人眼中。 约莫一个时辰后,时值日暮,夕阳西垂,天空中陡然响起一声闷雷,尚在赶路的郁子都抬头望天,只见昏黄的天空中一只雄鹰独自掠过,遥遥而去,同时几滴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抹去,又加快脚步赶路。 是夜,天空传来轰隆巨响,大雨倾盆而下,正在滇南大营喂马的仇二吐了一口吐沫,大骂倒霉:“格老子的这么大的雨,要被淋湿了。”他缩了脖子跑进雨里,却突然看到一个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急忙忙赶去,却是一只伤了翅膀的老鹰。 他心想今夜有野味吃,也不枉淋了这一场雨,郁闷的心情顿时减轻不少。可他刚拾起老鹰要走,却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病秧子简叔虞。 说起这简叔虞,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滇南大营的,刚来没多久就连升几级,羡煞了他们这些待了几年都还只是小兵的人。后来营里又来了个什么前朝的皇子,不过大家都不看好那坐轮椅的皇子,躲得远远地不说,见了面也是冷眼相待,只有简叔虞这家伙,一天没事就往人家帐篷里钻,跟人家关系处得比谁都好,可偏偏又在这时候,王爷对皇子礼遇有加,奉为座上贵宾,简叔虞又趁此攀了一新贵,着实是气煞人也! 简叔虞不知仇二心中所想,只盯着他手里的老鹰,问是什么东西。仇二心中冷笑,暗骂他是明知故问,脸上却是笑道:“刚才捡到的老鹰,我看它膘肥体壮,眼睛灵活,定是个机灵的家伙,正打算把它养好了给您送过去呢。” 简叔虞一笑,也不废话,直接拿过老鹰就走。仇二暗恨自己的宵夜没了,还要给这家伙陪笑脸,气得对着简叔虞的背影狂吐口水,这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个炸雷,把他吓得猛缩脖子,跑回马厩了。 简叔虞却径直来到孟宇的房间,说道:“门主来信了。” 原来简叔虞就是上行门安排在滇南大军里的一名杀手。 孟宇正在看书,听到后立即起身将门窗全部关好,从鹰腿上取下信条,问道:“有其他人看到吗?” “仇二,”简叔虞说道:“老鹰翅膀受伤掉下来,被他捡到了。” 孟宇简对他道:“把他处理了。” 孟宇来到苏夔的房间,刚打开房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苏夔坐在桌前,就着烛光画像。桌子上已经有了几幅画像,画中人都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发饰,同样的栩栩如生,却同样的没有脸。孟宇站在苏夔身后,苏夔也没理他,直到画完手上最后一笔,才控制住因用力而颤颤发抖的手,说道:“你来了。” 孟宇低声说道:“公子,逝者已矣,你切莫悲伤过度,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啊。” 苏夔摇头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孟宇道:“昆布来消息了。” 苏夔道:“昆布?呵,好些日子没他消息,我还以为他失踪了呢。” 孟宇没接他的话茬,继续说道:“昆布说日轮谷已被晋军拿下,洛族被迫投诚晋军。几日后苏明宇会假装被洛族人所俘,押送来牂柯郡,其实是想借机靠近滇南王,除掉他。” 苏夔沉思片刻,问道:“你怎么想?” 孟宇道:“公子,眼下我们势力不足,这正是一次机会。我们可事先将此事告知滇南王,在苏明宇发难刺杀之际将其拿下,如此一来可获取滇南王进一步的信任,二来滇南王得了苏明宇,于战事更是好事。拿下苏明宇之后,滇南王定会派军前往日轮谷,收回对洛族的控制权,我们不如暗中派兵,截杀滇南王的人,派我们自己的人去日轮谷。一旦将洛族控制在手,那洛族人,还有孙淑,不都得听我们的了吗?” 这是一着妙棋,此时滇南军和晋军还没有开始最终的决战,温安辰一直藏着孙淑不用,就是为了在最终之战上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如此看重孙淑,可见孙淑能力之强,若能将其收为己用,自是一大好事。况且温安辰潜心前方战事,不会分心日轮谷,他们这么做,倒也不怕出什么意外。思索片刻之后,苏夔便吩咐孟宇着手去办这些事。 孟宇嘴上应好,心里却对苏夔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只要滇南王派兵前去日轮谷,他派兵中途截杀是真,可他派去的孟族子弟也将趁此机会彻底脱离苏夔,躲在暗处静待昆布命令。 当初昆布让孟氏族人逃离蕤山,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如今趁机让他们前去日轮谷,则是为了让他们脱离苏夔和这场战争,不背上叛逆之军的罪名,以待日后进入贪狼军。而日轮谷有上行门的人守在那里,昆布就阻断了日轮谷与晋军和滇南军的双向联系,实际上昆布才是洛族的实际控制人。 孟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转身向屋外走去,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赶来,说道:“公子,大木马场的人来了。” 苏夔示意孟宇留下,并让马场的人进来。 来者有两人,一是在歧阳救过苏夔的斗笠人,另一人却大大出乎苏夔意料。苏夔见了他,激动得泪流满面,双手撑住身体想要站起来,可他如何撑得住?遥遥晃晃就要摔倒,那人箭步上前抱住苏夔,苏夔哽咽道:“哥……哥哥。” 来者正是苏祁。 他见到苏夔,亦是情不自禁,尤其是看到苏夔如今这般模样,更是心中悲痛不能自已,同样哽咽道:“弟弟,我来晚了。” 苏夔抹着泪,笑道:“不,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以为你已经……已经……死了。”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苏祁蹲在地上,与他平视,笑道:“我放心不下你,怎能就此死去?我听这位侠士说了你的事,这次来,我带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苏夔痴痴地看着苏祁,苏祁则笑道:“大木战马!” 第53章 几日后清晨,经过几夜的大雨冲洗,日轮谷变得更为清爽葱绿,天空也是澄澈干净。 晨曦之中,苏明宇一行人正在准备出发。苏赤华颤巍巍走过来,偶尔咳嗽两声,俞伯飞见了连忙上前接过她的包袱,说道:“苏明宇也真是的,你受伤未愈,他竟一点情面也不讲,非得让你跟着一起去,他若知道你是……”话未说完,看到苏赤华的眼神,便识趣地闭嘴了。 苏赤华小声说道:“明宇这样做是对的,此行危险,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容不得一点差错,凡留在日轮谷的知情人都是一粒危险的种子,让种子参与危险,总比让种子四处散播危险好吧。” 俞伯飞欲言又止,却终究闭了嘴。这时候两人看到慕容鸿和昆布站在远处商议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到。俞伯飞不做他想,把苏赤华扶到马车旁就忙自己的去了,只有苏赤华时不时看向慕容鸿,内心满是愧疚。 不过慕容鸿却没注意到苏赤华,他现在满心思扑在昆布身上,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昆布则说道:“对,是我的主意。是我让皇子殿下假装被俘前往牂柯郡,也是我提议,为保证行动能够顺利进行,让江蓠、俞伯飞和谢云绮都跟着我去。皇子近身刺杀,再加上我们从旁协助,还怕杀不了他吗?” 慕容鸿怒道:“如何这般简单?他温安辰是什么人,镇守滇南多年无一人敢破边境,就凭这简单的招数想杀了他,痴心妄想!” “可即便如此,皇子依然会去的。他无法容忍当战事结束之后,他自己却无一丝功劳。他为什么会来滇南,为什么会绕道苍龙山,你我都知道原因。”昆布继续说道:“况且,他就算回了晋军大营,也未必有多安全。皇子绕去滇南军后方乃是极为机密之事,为什么就这么巧,偏偏在苍龙山碰见了孙淑?晋军中谁能知道皇子的计划?又有谁敢透露皇子的行踪?谁有杀他的动机?我不说你也知道,否则你不会亲自来日轮谷。你来,不就是怕有人暗下毒手,趁机除掉皇子吗?慕容将军,世人皆知你与十二皇子的九哥一同长大,感情要好,所以你帮他照顾十二皇子是情理之中,但别忘了你率领贪狼军入滇南战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大家都不是傻子,别浪费了陛下为你造的局。对了,提醒你一下,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晋军大营里该有秦王的人,你好生注意下吧。” 昆布佯怒而去,只留下慕容鸿盯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对方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难以琢磨,那宽阔挺拔的背部,竟让慕容鸿生出一股寒意。 众人此次分为三队进入牂柯郡,第一队由孙浩文率领洛族人“押送”苏明宇进牂柯郡;第二队便是俞伯飞和谢云绮,扮作从云南郡逃往牂柯郡的富贵人家;第三则是昆布则和苏赤华,扮作卖药材的夫妻。每队都带有不少随行下人,这些下人自然都是晋兵假扮,以此混入牂柯郡。只不过俞伯飞没想明白,卖药材的夫妻要怎么装扮,便问昆布道:“卖药材?哪儿来的药材?” 孙浩文瞥了眼俞伯飞,不屑道:“在我日轮谷,难道还能少了药材?” 昆布则道:“战士打仗受伤,是急需药材治疗的,所以自开战以来,滇南王就出重金购买民间药材,我们也正好借此机会入城。” 俞伯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说道:“哎,真好,你们可以办成夫妻风风光光进城做生意,我们就变成了难兄难妹,得孤苦哀哉地躲进牂柯郡。” 昆布笑而不语,自去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了。 这时候苏赤华走到慕容鸿面前,盯着他欲言又止,满腔的解释抱歉都堵在喉咙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直到过了片刻,慕容鸿才趁人没注意,摸了摸她的头,问道:“老师知道吗?” 苏赤华低着头,又点了点头。慕容鸿笑道:“那就好,此去前路危险,你受伤未愈,我又不在身边,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凡事别逞强,性命最重要。” 苏赤华抬头看着慕容鸿,眼里噙着泪水,憋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慕容鸿懂她,便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执行任务没我管着,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野了,昆布这人不简单,不能全然相信,知道吗?得留个心眼。你们名义上是夫妻,但他若敢做什么逾矩之事,你尽管动刀枪,出什么事我给你顶着。” 苏赤华哽咽道:“师……你不怪我吗?” 慕容鸿道:“怪你?怪你什么?怪你欺骗我吗?若连老师都不知道,那确实该怪你欺瞒之罪。可老师都知道,那就只能怪我这个师兄太没眼力劲了,竟没发现与我一同长大的小师弟,原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一句“辛苦你了”,苏赤华竟是悲从中来,混杂着感激和辛酸,愧疚和无奈,若不是还有这许多人在场,苏赤华只怕自己立时就要扑进慕容鸿怀里,抱着他大哭一场。可是现在,她也只能忍住情绪,以目光向慕容鸿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知道慕容鸿能够理解的,她与他朝夕相处十多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待出发了,苏赤华进了马车,车帘隔断了她和慕容鸿,此去迢迢千里,唯望彼此能够安然再会。 车里垫了羊毛垫子,很是舒适暖和,苏赤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只觉得车帘外偶有金光闪现,她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夕阳挂山头,金辉洒满了天地。连绵的群山,凌空的飞鸟,卷舒的白云,仿佛都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山林间水雾萦绕,反射出朦朦胧胧的光,十分绮丽梦幻。 昆布察觉她出来了,便回过头笑道:“江姑娘醒啦?” 此时金色的光彩照映在昆布的脸上,竟有种琉璃般的净透,梦境般的慵懒。苏赤华眼中开出花来,只觉心中一喜,便跑出马车,在车顶和货车上跳来跳去,吓得众人忙叫她停下。苏赤华却是不听,边笑边跳,直到跳累了,在跳上一辆铺满稻草的货车站立不稳要摔下去时,被昆布飞身而来拉住,才笑呵呵地停了下来。她大笑道:“我好久,好久没像今日这般自由啦!” 昆布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自觉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自由,可是要把他们都吓傻啦。” 苏赤华不理,仰头躺在草堆上,望着天边云霞感叹道:“好美的夕阳啊。”正所谓美景配仙乐,她突然想起自己怀里的埙,便拿出来放在嘴边吹奏。只可惜她人虽不笨,但于音乐一途上却是毫无建树,只觉得埙上六孔随便摁住就行了,却不料仙乐没有,倒被她吹出一阵连环屁来。 随行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军人,见状都哈哈大笑,饶是脸皮厚如苏赤华,也不免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我见老师吹过,就是刚才的指法呀。”她喃喃自语道。 昆布则笑道:“给我吧。” 他接过埙,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忆后才想起这埙是自己送给她的,没想到她竟然还带在身上。他笑了笑,也没说话,便放在唇边吹起来。 埙的音色古朴空灵,宛若林间的清泉,又如山间的雾霭,苏赤华闭眼细听,仿佛置身于一个青葱翠绿的世界,有花香,有鸟语,有晴空,有小屋。她再没了那些萦绕心间的疑问,悲伤难过的往事,也没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她只是她,一个快乐而鲜活的少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观云霞,夜赏繁星,与一切为友,与一切生生相惜。 音停人醒,她多想在音乐的世界里再停留一会儿啊,可是睁开双眼,望着那还未落下的夕阳,以及立于夕阳之下的人儿,她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她的梦境。 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笑容无声,且没心没肺。 想是受乐声影响,随行人员也都没有说话,昆布一手伸向她,轻声说道:“风凉。” 苏赤华反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吗?” 昆布点头道:“当然。” 苏赤华手上用力,将昆布猛地拉向自己,笑道:“那你教我吹埙吧。” 昆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坐在她身旁,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两眼之后,开始认真且仔细地教她埙孔的按法,发音的关键,苏赤华却只盯着他的脸看,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就凑到他面前,俏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这冷不丁的一问,直把昆布给问懵了,他结结巴巴道:“右手食指放在……没有。” 苏赤华心头一喜,又靠近了几分,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温柔的?贤淑的?英姿飒爽的?还是像孙苗苗那样的?还是……” 昆布无奈打断她道:“江姑娘……” 苏赤华一听,立马把脸凑到昆布面前,急急问道:“那谢姐姐呢?你喜欢谢姐姐那样的吗?” 昆布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一名女子如此追问,这简直比斗兽场里的豺狼虎豹还令人难以对付。一连追问下来,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脸竟也悄悄红了起来。 “江姑娘……”他想说什么,但看到苏赤华满脸的笑意,却是什么都忘了说了。 有随从开始起哄,大笑道:“什么江姑娘啊,老板,她可是您的媳妇儿啊!”随从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昆布瞧着眼前的人儿,那么乖巧的一张脸,洋溢着世间最甜美的笑容,眼睛弯的像一轮玄月,玄月里是世间最纯粹的情感。他仿佛瞬间看到了光彩。 他笑了,不知道是回答苏赤华,还是回应随从,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答道:“诶。” 第54章 几日后,苏赤华等人顺利到达牂柯郡,守城的士兵听说他们是药商,稍作检查后就放行了。一行人来到约定好的客栈,正好看到俞伯飞在院中喂马。苏赤华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就往俞伯飞跑去,把他拉到一个角落里气喘吁吁地说道:“我问到了。” 俞伯飞还没缓过神了,呆呆问道:“你问到什么了?” 苏赤华咧嘴大笑,说她问昆布喜不喜欢谢云绮了。 俞伯飞“啊”的一声跳起来,激动道:“你怎么能问他这个呢!然后呢?他怎么说?怎么说的!” 苏赤华大笑,说:“他说,说他……哈哈哈!” 俞伯飞着急了,脸都红了起来,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跺脚:“你倒是说呀!” 苏赤华憋了笑说:“他不喜欢谢姐姐,你可以大胆的追了!” 俞伯飞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哇”的一声大笑起来,双手上举,手中草料飞出去了也不管,忙摇着苏赤华问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苏赤华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却也不指责,只是傻笑点头说:“真的,是真的!” 两人在一旁像傻子似的乐呵,没注意到昆布慢慢走了过来。看见他们笑,他也莫名其妙被感染得笑了起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苏赤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俞伯飞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子,说道:“昆兄你说的没错,这滇南军也太阔气了,我发现咱们随行的车马里有一箱药材,我就卖给他们了,没想到就得了这么多银子!难怪不管晋国如何封锁他们的道路,总有人铤而走险给他们送药材物资,发财啊!” 昆布笑道:“国难之财,那些人也是拿良知在卖。不过就这么点钱,值得你这么高兴?你平日里富贵人家的宅院也没少进,宝贝还见的少了吗?” 俞伯飞否决道:“那可不一样,这个我拿着心里爽快。” 昆布笑了笑,问苏赤华是否累了,苏赤华说不累,他便让苏赤华再陪他走一趟。 “去哪里呀?”苏赤华疑惑道。 昆布道:“咱们把货运进来,还得去交货呢。” 苏赤华恍然大悟,跟昆布一起却交货,但奇怪的是昆布并没有把货一起带上,而是单独将她带到一个码头。码头上停靠了一艘大船,一群人正在船上卸货,苏苏赤华定睛细看,看那麻袋的样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细面和大米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布料和兵器。 苏赤华心中疑惑,问昆布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昆布则笑道:“等会儿我们要上那艘最大的船,上去之后你跟着我就是了。” 苏赤华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就被昆布拉上了船,船上一位衣角插进腰带的小伙正拿着账本对货,每出一批货就拿笔在账本上做记号,嘴里还时不时下令把这个放那边,把那个放这边。搬货的工人看到昆布来了,忙叫他道:“小总管,这边。” 被称为小总管的小伙眉头一皱,头也不抬便道:“天黑前得把这批货下完,别想偷懒啊!” 昆布拍了拍那工人的肩膀,然后走到小伙子面前,说道:“陆小总管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陆游陵把笔往账本上一搁,抬起头来正要发火,但看到昆布,又看到昆布身后的苏赤华,便笑道:“原来是昆老板来了呀,怎么也不让下人通知一下,您这不是吓唬咱吗?对了,这位姑娘是?” 昆布笑道:“这位是内子,江蓠。” 陆游陵施礼道:“原来是昆夫人,哎哟,夫人长得可真是天生丽质,一脸福相,昆老板能娶到你,可真是他的福气。” 苏赤华淡淡一笑,既不回答,也不否认。她没想到昆布竟与这船的人认识,更想不通他为何会带自己来此。这些货物要运去何处,这些都是昆布提前安排好的吗?她满脑子疑问,却又不能当场询问。 昆布自与陆游陵谈天说地,苏赤华站在一旁只觉得无聊。这时候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上了甲板,拉着苏赤华说要好好替她打扮一下。苏赤华狐疑地看向昆布,昆布则笑道:“去吧,陆小总管的侍女,梳妆打扮上比一般官宦家里的侍女都强呢。” “啊?” 苏赤华莫名其妙地被姑娘们带了下去,昆布则和陆游陵去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一个面带黑罩头戴斗笠的男人,男人正低头擦拭长剑,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时,正好看到昆布进门。 男人站起身,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昆布,随后看向陆游陵。陆游陵对他点了点头,男人突然一阵激动,上前抱住昆布,哽咽道:“阿麟!” 昆布亦是眼含泪花,回应道:“是我,奇哥。” 孟奇用力地拍打昆布的后背,边拍边哭道:“你这家伙竟然还活着!还活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忍心!”他越说,抱着昆布的双手就越是用力,好像不这么用力,昆布就会消失了一样。陆游陵也是一面笑,一面流泪,等孟奇终于放开昆布,他才跪在昆布面前,神色激动道:“陵游拜见少主,没想到,没想到我竟然真的等到少主回来了。” 昆布赶紧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多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陆游陵脸上泪痕未消,憋着哭道:“十六年了,我再不长大,爹爹就该担心了。” 昆布大笑道:“陆总管还好吗?” 陆游陵道:“好着呢,就是自从孟家出事之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昆布拍了拍陆游陵,转而看向孟奇,这才发现他始终带着那副面罩,不禁好奇道:“奇哥,眼下只有我们在此,你还带着面罩作甚?” 陆游陵正要说什么,却见孟奇拉下了面罩,昆布见了直吸一口凉气,竟是说不出话来。 原来孟奇的左脸还算完好,但右脸却是布满了密集的疤痕,有刀疤,也有分不清是什么凶器的疤痕。昆布心头震动,悲切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奇将面罩带回脸上,浅笑道:“还记得咱们出城那天么?” 昆布无言点头,他至死都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孟族成年男子尽数被斩,而年幼的孟家子弟则于同天发往流放地。 那是一个阴寒的冬天,天空下着密而冷的细雨,一群在牢里受尽折磨,又亲眼看见长辈死在自己面前的孟家孩童,被一条铁链串在一起,从北门出歧阳城。 周围都是前来看“报应”的百姓,在他们眼中,眼前的孩童早已不是孩童,而是邪恶的孟氏族人的化身,是迫害当今陛下的逆党,是害他们经历战祸的罪魁祸首。他们开始像对待其他罪人一样,朝他们吐口水,扔石头,破口大骂。而孟家的孩子也早已麻木,低着头如行尸走肉般挪动着。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城门的时候,街道旁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一名男子提了桶秽物往孟麟身上泼去,孟麟手脚皆有铁链,没法躲,被泼了个正着。另一个男童见孟麟受辱,气愤之下竟然挣脱铁链束缚,跑到男子面前狠狠踹了他几脚。 这名男童正是孟奇。 负责押送的官兵急忙上前拉开孟奇,把他拽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孟奇天生力气大,又加之习武,不过几下就从官兵的拳脚下挣脱出来。当时的他终究是个孩子,被打了一顿心里的火气就全都冒了出来,也不管不顾了,直接跟官兵打了起来。 孟麟在一旁大声呵止,但孟奇怒火冲头,什么都听不进去,凭着一腔怒火打得官兵无法回手。一名官兵气愤下,脑子一热顿时把不许私杀囚犯的规定抛到九霄云外,拔出腰间长刀向他砍去。 孟奇反应快,躲过致命一刀,但左手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血肉翻飞,深可见骨。他却硬气,咬着牙不哭,还向官兵吐了一口唾沫。 孟麟大叫着让他跪下,可孟奇却将目光转向孟麟,稚嫩的眼光突然变得决然凌厉,随后咧嘴大笑,仰头对着绵绵细雨大声呼喊:孟族无罪!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被官兵击中头部,瞬间晕了过去。 官兵押送他们离开歧阳城之后,孟奇久久不醒,官兵们只当他死了,把他扔在一个路过的乱葬岗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昆布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就如他以为孟麟已死一样。不过好在老天可怜,他们总算还是活着见面了。 孟奇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乱葬岗里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右脸就爬满了虫子,啃食我的皮肉,有的虫子有毒,伤口好不了,就成这样了。后来遇到一些人,看不惯我脸上这疤,就又给我加了几道刀疤。哎,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幸好后来遇到了陆大哥,不然我可能真逃不过那一劫。对了,你这些年又如何呀?怎么就成了昆布了?” 孟宇说的轻松,可昆布又如何不能想象他当时的艰辛?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是要如何度过那一段艰难的日子啊。 昆布知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番,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天不亡我,让我活着回来见你们。” 孟奇和陆游陵听后却是气愤填膺,直骂欧阳烈太过阴毒,这种要人命的救命法子也敢用。昆布苦笑,忙劝解说欧阳烈已经死于他手,他还因此得了个上行门,说起来该是因祸得福。随后又问道:“苏夔最近可有情况?” 孟奇道:“苏夔来了牂柯郡之后,倒还规矩,没搞什么幺蛾子。只是前些天苏祁来了,还带来了大木战马,估计过几天就到。” 昆布思索片刻,对两人道:“大木战马名扬天下,虽未见过,但也当警惕。奇哥,你想办法打听这批战马的运送路线,游陵,你安排人中途拦截战马,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以后要用,我会让上行门的人配合你。” 陆游陵道:“可是少主,战马不比物件,那么大一群,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昆布道:“万一出了意外,宁愿全杀,也不能留给苏夔。” 孟奇却对陆游陵笑道:“你呀,多学学陆大哥和你爹,事前顾虑周全,下手快狠准,自信永远多于自疑。” 陆游陵听后转过头低声嘀咕,孟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要询问,却被昆布打断了。 昆布道:“行了,这件事就这样。那些人的事搞定了吗?” 陆游陵转过头来,笑道:“早就弄好了,少主随我来。” 昆布两人随他来到更下层的船舱,这里有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暗门,里面关着从晋军里找出来的黑骑军的人,以及部分滇南军新招的士兵。 陆游陵无不得意道:“按着你说的人数抓的,一个都不差。这些滇南士兵还没入过营,跟其他士兵也不认识。” 昆布点头道:“好,你们看好时间,将他们送到指定地点,把苏明宇的人换出来。对了,苏明宇那小子最近身子弱,好生护着点。事情做完之后,奇哥,派人告诉苏岑等着收我送给他的大礼。不过,”昆布笑道:“若他不想让功劳被慕容鸿得了,就找个理由把慕容鸿支远些。” 两人整声道:“是!” 第55章 “夫人你且慢点走,步子大了步摇晃得厉害,不好看呢。”一名侍女扶着苏赤华走上甲板,苏赤华从未穿过如此复杂的服饰,走快了这儿不好看那儿又显丑,苏赤华被侍女们说的都快不会走路了。 好不容易上了甲板,还没等她歇两口气,昆布又上来了。他见了苏赤华,眼前一亮,连连赞叹道:“夫人平日不重装扮,只觉得俏丽飒爽,今日仔细打扮起来,倒是比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还要漂亮呢。” 苏赤华本想怼他一番,但听他如此说,心中又是十分受用,不免娇嗔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娘娘和公主?” 昆布眉毛一挑,笑道:“说不定哟。” 苏赤华冷哼一声,说道:“听你胡吹。对了,你把我打扮成这幅样子做什么?” 昆布道:“你要与我去见位重要的人物,不盛装打扮一番,如何能行?” “什么人呀,这么兴师动众的?”苏赤华嘴上埋怨,但也注意到昆布也换了装扮,打扮得华丽庄重。两人若是这般装束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 昆布见苏赤华好奇,也不解答,只拉着她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也是豪华至极,把苏赤华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昆布何时变得这么有钱了?她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一直询问昆布这是怎么一回事,昆布却是笑而不语,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苏赤华突然问道。 昆布一惊,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赤华正经且严肃道:“你别骗我啊,我可是看了不少话本小说的,这种把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哄得开开心心,然后就把她卖了的桥段我也是记得不少的。你要是敢这么做,你信不信我把你大卸八块!” 昆布被她逗乐了,大笑道:“你这小脑瓜里都装的些什么呀?对,我要把你卖了,而且还要卖个大价钱。” 苏赤华佯装发怒,伸了拳头要去打昆布,就在这时,车夫提醒两人到目的地了。苏赤华随昆布下车,才发现两人竟在滇南王府门前。而且不仅是他们,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仅从服饰上看,来者都还是身价不菲的富豪商贵。 苏赤华不可置信地盯着昆布,昆布却拉住她的手,笑道:“这些都是与滇南王做生意的商人,滇南军现今的物资大多都是他们提供的,滇南王为答谢他们,特意准备了今夜的晚宴。” 苏赤华问道:“那我们呢?” 昆布点头道:“我们自然也是,而且还是这群商人中供货最多的,不仅现在是,以后也是。”说完就拉着苏赤华往府里走,苏赤华却暗中使劲,定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疑惑而又冷漠地看着昆布。 她说道:“所以,白天的那艘船里,装的都是给滇南军的物资?” 昆布注视苏赤华片刻,点头道:“是,不仅那一艘,还有两艘大船,不过在我们去之前就已经卸完货了。” 苏赤华猛地甩开昆布,神色复杂地看着昆布,问道:“我不明白,昆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那些货,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物资?” 昆布握住苏赤华的双肩,正色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温安辰,才能获取他的信任。还有很多事,我一时无法跟你讲清楚,但是请你相信我。” 苏赤华仍旧质问道:“为什么?” 昆布摇头苦笑道:“你不会想知道那些原因的。”说完,他拿出一枚耳坠子,放在手上对苏赤华道:“这枚耳坠是孙苗苗的,她姐姐孙淑也在滇南王府内,你带着它,孙淑看到它就知道你的身份,她知道该怎么做。” 苏赤华看了眼耳坠,冷笑道:“你话里有话啊。” 昆布也不瞒她,说道:“今夜宴会之后,我会成为滇南军长期稳定的物资供应商,以温安辰的性子,他定会让我留下重要的东西,让他安心。” “而这个东西就是你的爱妻,我。”苏赤华冷笑道:“如此一来,你不仅能得到滇南王的信任,还能让我替你监视滇南王和孙淑,成为你们和孙淑之间联系的桥梁。同时,苏明宇扣押了洛族妇孺,你们将我送到孙淑眼皮子底下,以我为人质换她对苏明宇的安心?对吗?” 苏赤华多希望他能够反驳或解释啊,可昆布只是看着她,静静说道:“你很聪明。” 苏赤华心中五味杂陈,苦笑道:“所以在日轮谷时你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亏我还傻兮兮的。谢云绮和俞伯飞呢?” 昆布道:“他们无事,苏明宇让他们一起来此,只是怕他们泄露信息而已。阿蓠,我之所以对你坦白,也是不想骗你,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我不祈求你能理解我,但是我恳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确实需要有一个人留在王府,替我看着他们,这个人太重要了,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 苏赤华冷笑道:“你就放心将我置于险地?” 然而未等昆布作答,苏赤华便一把抓过耳坠带上,说道:“我去,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战争能够早日结束,还将士和百姓们一个安宁。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若我发现你骗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找你算账!别以为这王府的高墙能困住我,我可不是那些只会女红的文弱姑娘!” 昆布哭笑不得,拿出一个东西放在苏赤华手中,说道:“这个你带着,我向你保证,此生此世,绝不负你。” 苏赤华低头一看,原来是埙,那日给昆布吹奏过后就一直留在他那儿了。 苏赤华接过埙,冷哼一声向大门走去,王府管家见了两人,便将昆布留在大厅,让侍女把苏赤华带到后院由王府夫人招待。 后院坐席上大多是商人之妇,所谈除了自家生意,便是女人间常谈的服装样式,妆容变化,又或者是谁家的厨娘又做了好吃的吃食之类的。苏赤华可说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讨论兵器武功还在行,讨论女人用的东西,那可真是一点嘴都插不进去,她暗叹口气,索性就在一旁静静喝茶,享受一下难得的清宁。可就在这时,女人们都站了起来,对着一个方向齐齐拜了下去。苏赤华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拜。 “都起来吧。”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们齐齐回道:“多谢王妃。” 苏赤华随众人一起抬头,看见一个雍容华贵而又不失风雅的女人坐在主位,同时另有一名女子坐在她的侧下方。宴会之上,王妃言辞甚少,脸色也是十分冰冷,倒是她侧下方的女子能言善道,与众夫人聊得甚欢。 苏赤华暗自好奇,恰好身旁也有几名第一次进王府的夫人好奇此事,便有人说道:“说话的人叫乐瑶,是王爷的妾。王妃生性冷淡,不喜热闹,一般这种场合都会带着她,由她应付。” 有人说道:“我瞧那女子长得风姿卓越、仙姿佚貌,又能言善辩,言行举止无不是大家风范,若不是坐侧位,我都以为她才是王妃呢。这么好的姑娘,怎就做了妾呢?” 有人低声埋怨道:“再好又如何?攀岩附会之徒罢了,堂堂王妃竟拿一个妾来打发我们,想来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商家之妇了,亏我们还冒着生命危险替滇南军运送物资,想想真是不值当。” 有人提醒她注意言辞,这女子不耐烦想要回嘴,这时候乐瑶却对着她们这边说话,问道:“那位喝着茶的是谁家的娘子呀?入席这么久,还没见你说过话呢。” 众人顺着乐瑶的目光看过来,闭着嘴没说话还一股劲儿喝茶的,就只有苏赤华了。 苏赤华放下茶盏,慢吞吞道:“外子昆布。” “哟,原来是昆夫人呀!”有人惊呼道:“这次运去前线的物资,就属你家的最多了!昆老板豪气,想不到夫人也长得这般美丽动人呢。” 昆布今日连靠三艘大船,想来此地的商户们是都知道了,虽然苏赤华知道的并不比其他人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笑道:“哪里,夫君说这次的物资准备的有些仓促,急急忙忙送了一些,也不知前线用不用的上,够不够。不过他前些日子又派人去张罗了,前线差的缺的,后面会慢慢送过去。” 一席话说完,苏赤华顿时听到好几人倒吸了口凉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只能保持微笑,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喝口茶来缓解下尴尬,没想到乐瑶却说话了。 她说道:“昆老板如此财力,想来该是成名已久的大商人才是,怎么我之前一直都没听说过他呢?” 苏赤华道:“拙夫原也只是不值一文的小人物而已,后来巧遇机缘才发了大财,姐姐没听过实属正常。哎,说句心里话,这两年来他疯了似的扩展生意,虽然赚的多,但场子铺的大,费心的事也更多,他又是个没定性的,我这一天天瞅着啊,也是提心吊胆的。” “没定性?”有人好奇道:“昆老板多大啦?” 苏赤华心想我怎知他多大,不过想了想昆布那张脸,便回答道:“年近而立。” 众人惊呼道:“未满而立便有如此财力,若是再过几年光影,莫不是都快赶上陆海天陆老板了!” 陆海天可说是晋国第一大商,财力之强可想而知。苏赤华心中暗骂昆布那三艘船里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竟让众人惊呼至此。这下她是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不过好在不远处传来了两个男童的声音,他们一边跑一边叫着“母亲!”小腿哒哒哒地就跑到了王妃面前。 两孩子本想奔进王妃怀里,可看到这么多人在,便克制住了,只站在近处对王妃行礼。王妃虽不喜言笑,可看到两个孩子,还是露出了真挚的笑容,那笑容绽放在脸上,就宛若昙花绽放在暗夜,有一种淡雅而温馨的美。 她摸了摸孩子们的脸,想拉他们入席,却被孩子身后的一名女子阻止了。 若说王妃给人的感觉是冷淡的话,那这名女子给人的感觉,便是凝结了千年万年的冰山。她带着黑色的面纱,穿着黑色的衣裙,就连双手都带着黑色的手套,墨绿色的双眸盯着众人,仿佛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她提醒王妃,说两位王子该去大厅会见客人。王妃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放手让两个孩子走了。 三人转身往大厅而去,只是苏赤华注意到,黑衣女子在转身时看到了她带的耳坠子,那冷漠的双眼终是微弱的动了动。 苏赤华暗自惊讶,这孙家姐妹的性子,差的也太远了吧。 第56章 宴会之后,苏赤华果然被乐瑶留了下来,说是第二日府里会有射箭比赛,邀请她一起参加。她拉着苏赤华笑道:“方才听大厅的下人说,昆老板在宴会上很是赞扬你这位夫人呢,说你不仅把家里主持的好,还能帮他打理生意。就是不知这马上功夫怎样了,明日射箭,可是要骑马的。” 苏赤华点头道:“不是很熟练,但还是会的。” 第二日清晨,苏赤华刚洗漱完毕,便有下人来带她去马场。 说是马场,不过是王府里单独隔出来专供骑马玩耍的一个小院子,听说是王妃好骑射,王爷为讨爱妻欢心,特意改造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苏赤华到马场时其他人都已经开始了。 王妃和乐瑶坐在一旁吃果子,一名叫安澜的妾正在射箭,只是她功力不太好,两箭都没有中靶,其中一箭飞得远,差点射中一名下人的脖子,惹得其他妾室捧腹大笑,王妃瞧了也是连连摇头。 要说起滇南王这后院,还真与其他王爷的大不相同。这后院里除了王妃,剩下的全是妾室,没有侧妃,而且除了王妃生的温伯良和温伯玉两个儿子,便只剩下乐瑶生的还不足五月的小女儿温可卿了。 若照常理看来,定然是王妃凶悍善妒,把后院管得严,才让其他人怀不上孩子。可在苏赤华看来,这群妾室与王妃相处得极为融洽,莫说争宠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 安澜见大家都在笑她,气得把弓箭一摔,跺脚娇嗔道:“不玩了!不玩了!这距离这么远,靶子又那么小,射不中啦!” 众人不肯,非得让她再来一局,另一名叫文惜的妾笑道:“澜姐姐加油呀,你这次若是射中一箭,我就请你到万悦楼吃酒去。” “真的?”安澜眼前一亮,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大家作证,可不许反悔啊!” 文惜笑道:“自然不悔,只是姐姐得加油啊。” 安澜鼓足力气,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箭飞出去了,可这次飞得更歪,直接朝苏赤华飞了过来。这一下可把众人吓得不轻,王妃惊得站起来,直呼快跑。 苏赤华自是不怕,只见她拿起身旁长弓,接住飞来箭矢后顺势搭在弓上射了出去,眨眼之间,这支箭便中了靶心。 众人没想到苏赤华反应如此迅速,都不由得呆了,还是乐瑶先回过神来,拍手称好道:“昆夫人箭法如神,厉害呀!” 苏赤华淡然一笑,说道:“乐姐姐过奖了。” 安澜急忙跑到苏赤华面前,满脸愧疚道:“对不起呀昆夫人,都怪我,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事,我可怎么跟王爷和昆老板交代呀。” 苏赤华见她一副楚楚可怜泪眼欲滴的模样,倒好像是自己伤害了她似的,心中莫名尴尬,反而安慰她道:“安姐姐,这箭可不是这么射的,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 安澜惊讶道:“真的吗?哎呀,江妹妹你不知道,姐妹里就属我箭法最差了,她们都笑话我呢。你瞧,文惜那小妮子都敢拿万悦楼来打趣我了。你要是愿意教我,那可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什么。平日里就让你多练习,你偏偷懒,现在知道严重了?” 一个男音出现在马场之上,苏赤华尚未转身,便见众位妾室都拜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参见王爷。” 苏赤华转过身,终于见到了这位让父皇头疼了几个月的滇南王。 滇南王历来为武将出生,温安辰接任王位之后更是成绩斐然,不禁无人敢犯西南边境,其管辖的州郡在经济和治安上都有很大的提升,人口也比以往增加了很多。若不是他弄什么幺蛾子叛乱,可还真是一位朝廷栋梁。苏赤华贵为皇女,饶是假装商人之妇,也不屑拜乱臣贼子,是以在整个马场之上,就只有她和王妃两人站着。 滇南王让众妾室起身之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赤华。他没有责怪苏赤华的无礼,倒是好奇她的箭术,笑道:“昆夫人好俊的身手,临危不惧,化险为夷,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苏赤华笑道:“我原是猎户之女,刀剑骑射是自小就会的,王爷谬赞了。” 温安辰点头赞叹道:“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昆老板有你这样的贤内助,难怪生意能做这么大。昆夫人射艺精湛,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不如上马比试一下?” 苏赤华尚未作答,便听乐瑶笑道:“王爷,人家昆夫人是娇滴滴的女子,你一个大男人跟她比试,岂不是欺负人家?小心昆老板知道了,把你的货丢进河里,让你一袋都捞不着。” 温安辰“啧”了一声,对乐瑶道:“你还好意思说,怪谁呀?平日里让你们多陪王妃练练骑射,一个个懒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躲屋子里吃果子聊天,如今本王手痒了,让你们陪我,谁会呀?好不容易逮着个会的,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但是父王你跟昆夫人比,确实是欺负人家呀。”一直站在后方的温伯良插嘴道,他说完,弟弟温伯玉也跟着点头。见父王看着他,温伯良继续说道:“父王就算真的要比,也该自我设限,这样才算公平嘛。” 温安辰笑了,摸着温伯良的头问道:“那父王该如何自我设限呀?” 温伯良尚在思考,温伯玉却跑过去把乐瑶拉了过来,对父亲说道:“父王,我想到了,你带着瑶姨,瑶姨不会骑射,你就握着瑶姨的手射箭,昆夫人射中一箭为胜,你射中两箭为胜。” 乐瑶听后大吃一惊,拍着温伯玉的小脑袋笑道:“你这小家伙,明知道你瑶姨最怕骑马射箭了,还让我来,是存心欺负我么?” 温伯玉摸着被拍的小脑袋笑道:“没有,我知道瑶姨最好啦。” 温安辰看向苏赤华:“这般,昆夫人可还接受?” 苏赤华笑道:“只要乐姐姐愿意,我怎样都可以。” 乐瑶无奈笑道:“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我不比都不行啦。” 侍卫们拉来两匹马,苏赤华一匹,温安辰和乐瑶一匹,两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同时纵马奔跑,搭弓射箭。 温伯良和温伯玉则被王妃叫过去吃果子,王妃见两个孩子一脸兴奋,面色还有些泛红,便问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开心。 温伯良嘴里喊着果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温伯玉便手舞足蹈开心道:“父王今日带我们去打仗啦!” “打仗?”王妃笑道:“你们的父王在这里,说明两军还未开战,你们打的什么仗呀?” 温伯玉摇手道:“我们不是去打苏岑,是去抓一个叫苏明宇的人。” 苏明宇? 此话一出,苏赤华箭离弓弦,去势如飞,却是脱靶了。与此同时,温安辰连中两箭赢下比赛,安澜等妾室在一旁鼓掌欢笑,直呼让乐瑶请大家吃酒。乐瑶把弓箭丢给安澜,笑骂道:“赢比赛的是王爷,怎么叫我请客?” 温安辰翻身下马,正要与众人说些什么,却见王妃起身扫落了桌子上的果盘,把温伯玉吓得连连后退,满脸委屈地抱着温伯良。 温安辰见状赶过去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问王妃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妃瞥了眼温安辰,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温安辰把两孩子丢给侍卫,独自去追王妃。 如此尴尬的场景,妾室们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照样有说有笑,有几个甚至吵着让苏赤华教她们骑马射箭。苏赤华听了温伯玉的话,哪有心思应付她们,只想着快点离开。可一群女人哪里肯给她机会,只把她缠得心烦意乱。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不悦,乐瑶挥手让大家停下,笑道:“众姐妹们,想昆夫人教咱们骑马射箭,怎么的都得给人家点好处呀,就你们这闹哄哄的,哪儿有点学生的样?” 众人一听也是,忙问苏赤华想要什么礼物。苏赤华听她们说的什么衣服绸缎、胭脂珠宝,头都大了,忙说自己箭术微薄,教不了各位。 安澜连忙说道:“哎呀,以昆老板的财力,昆夫人还差这些珠宝首饰吗?不过我听说昆夫人下船之后就来了王府,想必是还未出去逛过吧?要不咱们准备准备,陪昆夫人出去逛逛?” 一群人听了之后,也不等苏赤华说话,笑着跑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去了。没过片刻,马场就只剩下她和文惜,苏赤华问文惜道:“你们可以随意出府吗?” 文惜笑道:“那是自然,你快去准备吧,咱们待会儿见。” 苏赤华回到房间,下人早已为她准备了一套方便外出的衣服,她换上衣服之后却并没有去马场,反而暗中找到王妃的房间。她蹲在窗户外,用手指戳个洞往里瞧,正好看到温安辰满脸愤怒扫下一个花瓶。而王妃则冷冷地盯着他,说道:“你答应过我,绝不让孩子置身险地,你竟然带他们去那种地方!” 温安辰道:“他们是我的儿子,将来要继承我的大业,要管理偌大的土地和军队,自是要从小历练,整日待在烟花堆里成什么样子?况且有我在身边,还有那么多侍卫护着,能出什么事?” 王妃冷笑道:“大业?温安辰,你当晋国是边境那些小国可比的吗?仅苏岑率领的几十万大军就把你困在滇东南无法动弹,若晋帝不耐烦了派出黑骑军,你拿什么跟他斗?皇位?痴心妄想!” 温安辰被这话气得怒火中烧,右手猛地抬起来要往王妃脸颊打去,但他见了王妃冰冷的眼神,又放了下来,带着愤怒而又伤心的语气说道:“云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对,作为臣子我是背叛了晋帝,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骂我诛我,但唯独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王妃冷言道:“别拿我跟孩子当借口,你就是为了你的野心,就是不服气你们温家世世代代都被困在这个地方,你觉得温家的责任困住了你的才华,滇南太小无法施展你的抱负,你想要权势,渴望至尊地位,但是你又愧对温家列祖列宗,所以才美其名曰为了爱情,把责任都推给我!无论输赢,史书记载滇南叛乱,都是因为我这个祸水的红颜,只会骂我是妖妇。温安辰,我岳云裳活到现在,还从未见过比你更虚伪的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温安辰听到这话,终于扬起右手打了王妃一个耳光,这一声清脆,把苏赤华都吓着了。温安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眼王妃,想去扶她,却被王妃一掌挥开。温安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是抿了抿嘴唇,转身走了。 第57章 苏赤华没有时间可怜王妃,温安辰出门之后,她就一直跟着他。没多久,温安辰找到了孙淑,说是要审问苏明宇,让孙淑跟着。温安辰离开之后,苏赤华上前截住孙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明宇怎么会落到温安辰手里。她故意露出孙苗苗的耳坠子,对孙淑道:“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孙淑回答道:“是苏夔。是他派人把你们的计划告知温安辰,也是他一手策划的伏击。” 苏赤华冷声道:“不可能,除我们外,这计划就只有你知道,苏夔怎会得知?你休想骗我。” 孙淑道:“我的族人都在你们手里,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与其怀疑我,你倒不如好好想想,苏夔为什么会知道你们的计划。除此之外,我也要提醒你,你们虽可拿族人性命威胁我,可他们若出了什么事,我同样可以对付你们。” 苏赤华道:“你在威胁我?” 孙淑道:“你们不也这么对我的吗?” 苏赤华冷笑一声,说道:“我要见苏明宇。” 孙淑上下打量了下苏赤华,而后说道:“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且不说你能否将他救出来,就是把他救出来了,也是等于告诉滇南王苏明宇还有其他同党,这样只会让他加强防备,让你们更难对付他。” 苏赤华道:“这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需带我去见他就好。不要耍花招,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孙淑回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了。今夜就在此等我吧,我带你去。但是你可得小心点,出事了别连累我。” 孙淑走后,苏赤华快速往马场赶去,到地点时恰好与乐瑶撞上。其他人见她俩已经到了,便有说有笑地出了王府。 能入王府为妾的,自然都是国色天香的女子,这样一群女子走在街上,不免引来众人的目光。不过她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丝毫不在意这些,一路带着苏赤华挑挑选选,吃吃喝喝,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座酒楼前,酒楼上挂着牌匾,上面写着万悦楼三个大字。乐瑶提议大家进去喝酒,安澜等人自然拍手称好,并说乐瑶许久没有登台表演了,今日借着昆夫人的光,就让她再演一次。 一众人入楼后便被安排到二楼的厢房里,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安澜见苏赤华的表情,便笑问道:“昆夫人是否很是惊讶?” 苏赤华问道:“你们这样,王爷不会生气吗?” 安澜笑道:“不会的,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苏赤华喃喃自语,这时戏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乐瑶饰演的是一位盛装出嫁的少女。少女满怀欣喜地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一个英俊倜傥的商人之子,两人新婚燕尔,过着燕侣莺俦的生活。她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却在一次宴会之后遇到一个醉酒的贵族男子,贵族男子贪念她的美貌,对她上下其手十分无礼,她惊恐挣扎却是毫无用处。就在这时候,她的丈夫看到了,丈夫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贵族的侍从拉到一旁说了些什么,就自己走了,这一切自然也落在了少女的眼中。 故事的第二天,少女被当做礼物送给了贵族男子,她一个人待在空荡冷清的新房里出神,而她的丈夫则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酒楼和财富。 乐瑶的演技十分精湛,她将少女的惊恐挣扎,被丈夫背叛后的失落无助都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此真切的悲伤情绪,全然不似一个普通姬妾能演绎出来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台下的客人开始陆续离开,只留下寥寥几人还在观看,其中两人让苏赤华觉得十分眼熟,定睛细看,却原来是昆布,而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人,幕篱黑衣,正是那夜带走苏夔的人。 苏赤华哪里还有心思看戏,起身就要去找昆布,却被安澜和文惜摁回了座椅,安澜告诉她,接下来才是精彩的地方,可不能错过。 苏赤华无法,只能一面看戏,一面盯着昆布。 戏台上已是几天之后,少女跑到丈夫新开的酒楼,哭着求丈夫把她带回去,丈夫亦是哭泣,憎恨自己无能,怨恨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人的怀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抱着少女痛哭,却说自己不能带她走,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如何斗得过权势滔天的贵族? 少女仰头流泪,说愿与他远走高飞,哪怕一辈子吃糠咽菜也是愿意的。男子却犹豫了,说了许多理由拒绝少女,又说如果少女想他,可随时来看他,他也会一直等着她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少女算是彻底死心了。 她回到贵族后院静默良久,随后拿起房内的双剑到院中舞起剑来。时值盛夏,万物灿烂,恰巧一树木棉花落,那纷纷扬扬的红色配上美人优美的舞姿,直把过往的侍女都看待了。侍女说王爷好剑,姑娘何不献上一舞,博王爷欢心? 她鬼使神差去了,却看到贵族男子正在湖心亭讨妻子的欢心,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里的女主人,一张冷艳的脸,对丈夫的关怀无动于衷,只看着湖中游鱼,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而在这一刻,少女才发现自己与女主人长的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唇,后来她见了更多贵族男子的姬妾,才发现她们与自己一样,都是某些地方长得像女主人。 少女忽然想通了一切,仰头望天,无声而笑。 自那以后,她开始巧用心机,刻意讨好贵族男子,得到了其他妾所没有的宠爱。 看到此处,苏赤华骤然明白,乐瑶演的就是她自己,或者不仅是她自己。苏赤华转而去看其他人,发现她们眼含泪光,脸上带着平静的悲伤。文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说道:“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乐瑶演的就是她自己,这个故事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她自己和我们看的。” 文惜看着乐瑶,面色悲戚,眼神迷离,仿佛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事,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妾啊,在进入王府前,或是未出嫁的姑娘,或是他人的妻妾,可总被王爷用不同的手段纳入了王府。初进王府时,只觉得王爷是喜欢自己的,无论是否自愿入府,想来也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可是见到王妃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王爷对王妃用情至深,但王妃却总是冷漠对他,只因为王妃是王爷在剿灭一个部族时强夺而来的,王爷无法以真情打动她,便只好找来我们与王妃怄气。我们长得像她,却终究不是她。” 苏赤华问道:“你们就甘心如此?” “甘心?”文惜转而看向苏赤华,笑道:“谁甘心?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争是争不过的,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怎么争都没用。逃?他是王爷,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逃得掉吗?我们不过是他手上的玩物,他并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既然如此,还不如认命,逍遥一日算一日,反正只要不出格,我们做什么他都不会管。这么想来,除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其他一切都还算不错,不是吗?” 文惜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意味深长的光,苏赤华明悟过来,摇头道:“他不会的。” 文惜又笑了,她说:“起初我们也以为不会,以为父母不会,以为夫君不会,可结果我们不都在这儿了吗?你现在不也在这儿了吗?还是你没发现,王妃好骑射,我们之间,可就你最擅骑射呢。” 苏赤华内心一凉,直直的往昆布的方向看去。这时候乐瑶已经演到她派人霸占酒楼,把丈夫当都乞丐一样使唤,让他喝洗脚水,让他看着自己把他多年来赚来的钱财一一收入囊中。她狂笑着出了酒楼,身后是王府的侍卫斩下了丈夫的头颅。 有人搬了一道屏风上台,戏台被隔成两面,一面是乐瑶的狂笑,一面是带着头盖的新娘举手祷告冯延已的《长命女》: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凄凉的狂笑和幸福的话语交织成诡异的画面,不少人开始默默流泪,而在这时,昆布终于感受到苏赤华炽热的目光,转头看到了二楼的她。苏赤华看到他的眼神亮了起来,但里面不是欣喜,他的目光闪烁,更仿佛是惊吓和歉意。苏赤华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酒楼。 没必要追了,也没必要去询问所谓的理由、真相。他若想骗自己,能说出一万种理由;他若说实话,苏赤华也未必会信了。 文惜同样看到了昆布,她握住苏赤华的手,似是安慰,又似在讲述事实般说道:“承认一件不愿相信的事情,是十分痛苦的。但是男人啊,真真不能尽信,我原以为他最初爱我时不顾一切,眼无旁人,便以为他会对我千般万般的好,从一而终,白头偕老;可到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他面对的诱惑不够大,比我更有价值的东西还没出现在他面前,一旦这种东西出现了,我就无足轻重了。我恨了他很久,可就在前段时间,我想通了,我不该恨他,因为他爱我时是真心爱我,他不爱我时也是真心不再爱我,爱没有变,人变了,一切都在变,都在向前走着,是我自己蠢了,以为当时的爱,可以延续成为以后的爱。江姑娘,听我一句劝,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得脱,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第58章 回到王府之后,苏赤华躺在床上养精蓄锐,为今夜的行动做准备。 她一直信任昆布,纵然听闻苏明宇被俘,也觉得其中是否有误会,去见苏明宇,也只不过是求个验证,求个安心。可细想与昆布初次相遇到现在,苏赤华对他的事知之甚少,更谈不上了解,现在的信任也不过是他曾与自己闯过龙潭虎穴,再加上爱情的渲染,让她不自觉相信他。 可他当真值得信任吗? 苏赤华突然动摇了。 她想不明白昆布这么做的原因,要说起来,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衣,如何就卷进了两军之战?而且看他的样子,还十分上心。还有那三艘货的事,她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若他有如此能耐,当初又怎会被抓取当斗士?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苏赤华想不出个头绪,却想通了一件事,她不能被感情所控制,纵然自己喜欢他,但绝不能无理由地信任他,尤其是今夜之事,事关苏明宇生死,她一定要弄清楚。若他当真只是利用自己,她便救出苏明宇,再好好找他算账。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日落月升之时,王府另一个房间里也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而争吵的内容恰恰也是昆布。 苏夔将洛族落于苏明宇之事告诉给滇南王,今晨更是助其拿下苏明宇,使其大为高兴,不仅受邀搬进王府,更得同意,让他派兵前往洛族,诛杀剩余晋兵。 一切都在苏夔的计划当中。 一切也在昆布的计划之中。 也在同一天,一路受阻的郁子都终于回来了,他听闻这计划,竟一反常态直呼不可。苏夔不解,孟宇则反问道:“此计划既可以助我们得到温安辰的信任,又可将洛族控制于手,于公子大业大大有利,有何不可?” 郁子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有将在洛族发生的事告知苏夔,并说道:“昆布此人不简单,他绝不会是想要帮助公子,如此做法,一定是利用公子达到其他目的。若非如此,他在洛族时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又何必救苏明宇和那些晋兵?而且在我回来的路上,也屡次遭人追杀,幸得我机警,这才能活着回来见公子。想来定是昆布不愿我回来坏他的好事,所以才指使人追杀我。此人不可信啊!” 苏夔闭目不语,孟宇不知其心中所想,也不知是否该为昆布辩解,他脑子没有孟申和孟奇灵活,只知道郁子都在所有伪帝余党中的地位是极为崇高的,苏夔对其更是无条件的信任,他如此怀疑昆布,只怕苏夔也会产生动摇,而破坏昆布的计划。 想到此处,孟宇暗中咽了口口水,鼓起胆子反问郁子都道:“可若真如先生所言,昆布是别有用心,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要拿公子人头换取功名,早在蕤山时他就不必故意走漏风声,让我们早作准备,如今也更不可能将苏明宇的计划告知公子,让公子白得这么大利益。” 若追究起目的,郁子都也当真想不通昆布的目的是什么,当初他找上蕤山,也不过是求一粒丹药,谁知他会卷入得这么深。他就像一根针,刺入了这如墨般浑浊不清的漩涡,毫不起眼,却又总扎人心神,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 如今的事说起来,不过是当今皇帝要铲除的先帝余党与滇南叛军搅和在了一起,若要探究昆布的身份,不过是从这方面下手,但首先,昆布肯定不是先帝的人,就凭郁子都与他从未见过面这点便可知;其二,他也不是当今晋帝的人,他把苏明宇的行踪告知苏夔,使得苏明宇落入险境,仅凭这点,当今晋帝就能扒了他的皮;其三,从他还需大批货物才能见到温安辰这一点来看,他也不是温安辰的人。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又是为了什么卷入这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漩涡里呢? 郁子都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脑中只出现了三个字:搅屎棍! 昆布就是根搅屎棍! 郁子都甩了甩头,把这种幼稚的想法甩出脑外,说道:“我虽不知其目的,但请相信我,此人绝不可信。” 孟宇拙于言辞,方才那番话说完了,就不知该如何为昆布辩解了,只是看向苏夔,心里忐忑地等待他的反应。不多时,苏夔睁开眼,盯着自己的腿,说道:“先生,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郁子都道:“公子……” 苏夔摇摇头道:“若我还是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可以再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来等我们的势力壮大,推翻苏胜。可如今,我每夜入睡,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第二日的太阳。虽有顾道之医治,但我也知道,我的身体全靠他的药吊着,否则我早就死了。” 他看向郁子都,继续说道:“先生,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自己打倒苏胜,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任何人。我虽不知昆布究竟是何人,但从他行事看来,至少目前他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盟友,此时此刻,先生就先放下对他的偏见吧,等到大事完成,无论先生要如何对付他,苏夔都不会有半句阻拦。若你执意违背我的意愿,那你就只能想办法说服苏祁,让他成为你的新主。” 郁子都初见苏祁时,就已暗中试探过他,经历生死大难,苏祁却如僧家一般将一切都看得淡然通透,也暗中拒绝了郁子都的提议。此次他送来战马,大概也是念着与苏夔的兄弟情谊,能帮则帮,如若不然,他只怕早在大木马场喝茶遛马了。 话说到这份上,郁子都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苏夔注意身体后便退出了房间,但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绕路往温安辰的房间去了。 虽然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但他心中总有股不详的预感,而预感的来源正是昆布和温安辰。 按照苏夔的计划,他们会以苏明宇为诱饵,引诱晋军出兵,而温安辰早已在城门前准备好了陷阱等待晋军自投罗网,这个计划是他们商量已久的,双方都对此充满信心,深信自己一定会赢。而在战斗即将结束之时,与温安辰寸步不离的孙淑会趁机对其下蛊,以蛊术控制温安辰,使其成为苏夔的傀儡。 控制了温安辰,便等于控制了整个滇南大军,获得了整个滇南的力量。 这是昆布通过孟宇传达给苏夔的计划。 这个计划看似天衣无缝,郁子都却是觉得破绽多多。 且不论温安辰被控制之后,行事以苏夔为准是否会引起其他滇南将领的疑心;单就控制滇南军而言,目前形势是只有温安辰才能控制滇南军,那么滇南军挥军北上,也定是以温安辰为主导才行,可如此一来,功劳就全是温安辰的,帝位自然也该是他,苏夔若想得位,温安辰就必须死。 但若要温安辰死,他的死法也得有讲究,第一是如何才能让众人不怀疑到苏夔身上;第二是如何才能将权利转移到苏夔身上,尤其是跳过温安辰的两个儿子;第三则是如何使滇南众将士臣服。这些问题处理不好,别说登位了,搞不好就是身首异处。 滇南王苦心孤诣浴血奋战得来的江山,最后转手送给了另一个苏家皇族,呵呵,想想都觉得滑稽。 但这些都是已知的问题,还可提前计划解决,更让郁子都担忧的是昆布,不知这根搅屎棍日后会搅出怎样的祸事来。 郁子都叹息一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与温安辰见上一面,试探下他对先帝旧部和目前局势的真正看法,以应不时之需。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在途中遇到孙淑,而在孙淑对面站着另一名女子,只是那女子背对着他,他不知道是谁。 孙淑自然也看到了郁子都,但她却不动声色,对女子说道:“眼下尚未被人发现,你后悔还来得及。” 那女子侧过身,郁子都看清了她的侧脸,不正是在日轮谷与昆布在一起的女子么? 苏赤华并没有察觉到郁子都的存在,只是说道:“你只管带我去便是,出了事,我自会承担,绝不牵连你。” 孙淑点头称好,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斜眼看向郁子都,郁子都心领神会,趁苏赤华不注意,快步上前将其击晕,并问孙淑这是怎么回事。 孙淑则道:“昆夫人想救苏明宇,以洛族要挟我协助她。” 郁子都皱眉道:“她不是与昆布一起的吗,怎么还会去救苏明宇?” 孙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她的反应,昆布应该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郁子都笑道:“有意思,昆布狡猾,竟连自己最亲都人都欺骗。”说完便扛起苏赤华要走。孙淑怕他对苏赤华不利,连忙拦住,说道:“你不能带走她。”见郁子都疑惑,便解释道:“一旦昆布发现她不在王府,只怕会对我的族人不利。” 郁子都冷笑道:“你的族人是在公子手中,公子不下令,昆布能奈你何?” 孙淑道:“可苏夔看上去十分信任昆布。” 郁子都闻言气结,回道:“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把这女子当做筹码,而不是被昆布牵着鼻子走!” 说完便不再理会孙淑,转身欲走。孙淑却仍旧放心不下,上前阻拦,郁子都心下冷笑,说道:“枉你为一族圣女,却被一个孤人牵着鼻子走。你怕他作甚?他对此女子重视至极,若他以族人性命威胁你,你便以此女子性命威胁他,你瞅他敢不敢动。” 孙淑却是不解道:“他将这女子送入王府为质,你还说他重视这女子,莫不是傻了?” 郁子都冷笑道:“我且问你,如今在滇南,除了滇南王府,何处才是安全之地?昆布将这女子送入王府,与其说是为质,倒不如说是把她送入了目前唯一安全的地方,在滇南王身边,谁敢动她?哼,算了,想来你也不懂。替我转告昆布,人我替他看着,保证安全无虑,但他若耍花招,就不一定了。” 说完欲走,却又被孙淑伸手拦住,问道:“万一昆布不在乎呢?” 郁子都神色忽然一恍,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莫名哀伤,叹息说道:“那么一个女人的生死,也没人在乎了。” 说完再也不管孙淑,径直走了。 第59章 苏赤华睁开眼时已在一个破败木屋里,她惊醒过来,却发现双手都被铁链拴着。 木屋里没有人,她大声吼叫,也没有任何人进屋看她。她开始尝试挣脱铁链,但铁链之坚固,又如何是她能徒手掰开的。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吼叫挣扎了一会儿就觉得肚饿,头脑发晕饿倒在了地上。她看着那扇木门,竟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正好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她急忙爬起来向男人求救,那人却只是放了一碗饭菜就走了。那碗也放的讲究,正好在苏赤华能拿到碗、却又无法伤害到他的位置。 如此几日,那男人天天来送一碗饭菜,无论苏赤华问他什么,那男人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放下饭菜便走。久而久之,苏赤华也不再指望他了。 她瘦了,浑身的力气也挣扎没了。每日能做的就只是躺在冰冷的地上,思考是谁如此对付她,祈祷慕容鸿能发现她失踪了来救她。如此又过了几天,终于有一日,那男人又来送饭了,苏赤华转过头去看那男人,却在男人的身后看到了另一个人:郁子都。 苏赤华也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猛地向郁子都冲去,铁链被她拉得“咔咔”作响,她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吼:“混蛋!” 郁子都嘴角上扬,接过男人手上的饭碗端到苏赤华面前,再当着她的面将饭菜倒掉,说道:“每日一饭,七分饱。江姑娘,你瘦了。” 苏赤华见他把饭倒掉,反而冷静了下来,退后几步冷冷盯着他。郁子都见她神态,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便让男人打开木门,指着门外说道:“这木门之外正对着的,就是牂柯郡的城墙。就在今日,滇南王下战帖给苏岑,他会在城墙上将苏明宇及其随从士兵尽数斩首。” 听到此语,苏赤华顿时一个跄踉,摇头道:“不会的,当着晋军的面杀苏明宇,只会激怒晋军,让他们更加浴血奋战,温安辰不会这么傻。” 郁子都一笑,说道:“他当然不会这么傻,陷阱已经布好,就等晋军愤怒冲锋了。” 苏赤华奋力挣扎,想要挣开铁链,同时大吼道:“放开我!” 郁子都却笑道:“怎么?听到苏明宇有危险就这么着急?看样子昆布当真什么都没告诉你,真是白费了他的苦心。” 苏赤华闻言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郁子都轻叹摇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将苏赤华的下巴捏在手里,轻声说道:“你就不好奇,我们怎么会知道苏明宇的行踪和你们的计划?” 苏赤华转头甩开郁子都的手,斜眼怒视郁子都,却是并不搭话。郁子都却笑道:“是昆布告诉我们的。” “不可能!”苏赤华怒道。 郁子都摇头叹息道:“女人啊,总是会被情爱蒙蔽眼睛,带着自己的期望去看待情人,以至于都看不清那个人的真实模样。昆夫人,我告诉你,昆布一直都是我们的人。或许你还不知道,当初就是他闯入歧阳地牢把苏夔救出,也是他将晋军围攻蕤山的情报透露给我们,才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撤退。他借着与燕王和慕容鸿的交情进入晋军,为的不过是帮我们获取情报,协助我们与滇南王合作。同样,去洛族也不仅仅是为了治病,也是为了帮我们控制孙淑,因为控制了孙淑,就能以蛊术控制温安辰,这样苏夔便能毫不费力地得到整个滇南大军。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夔,而苏明宇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而已。不,应该说是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只不过你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所有他单独将你拎了出来,确保安全,至于其他人,生死可就不一定了。” 一股寒意爬上苏赤华的背脊,她惊恐地摇头说:“不可能,你骗我的,一定是你骗我的!” 郁子都闻言大笑道:“骗你?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傻丫头,有什么值得我好骗的?” 苏赤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郁子都这句话抽没了,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问郁子都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郁子都上前,蹲在地上看着苏赤华道:“因为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但是他目前对我们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我不能动他,但我心里又咽不下对他的厌恶,所以我只有来对付你了,没办法,谁叫他对你如此特殊呢。你若死了,对他是不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或者你活着,带着仇恨去对付他,会更让他痛苦?” 看见苏赤华充满愤恨的眼神,郁子都又摇头笑道:“算了,你若活着,估计也会对付我,你还是死了为好。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掣肘昆布,让他好好完成这一场大战。等大战结束了,外面的男人就会进来杀你,顺便把你的尸体丢进战场,这样大家就会以为你是误入战场被杀,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了。” 说完,郁子都站了起来,环顾四周道:“这木屋虽距战场不远,但也算偏僻,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嗯?你听……”郁子都将手放在耳后,仔细倾听道:“号角声,好戏开始了。”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赤华,转身便走了。 这时候,号角声和战士的呐喊声遥遥地传进了木屋,传进了苏赤华的耳朵,苏赤华大声宣泄着悲痛,同时用力拉扯铁链,想要将铁链从地下拔I出来,可是她双手都被勒出血了,那铁链仍是纹丝不动。 苏赤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呐呐自语道:“冷静下来,要冷静,冷静,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啊!”苏赤华双手握拳,带着铁链重重地击打在地上。 与此同时,滇南军和晋军的战斗也已经开始。 对晋军将士而言,这是一场稍显莫名的战斗。 以苏岑以往的性子,在滇南军大军未损之前,是先想办法拿下其他郡县,对牂柯郡只围不攻,以此孤立牂柯郡,削弱温安辰的力量。期间两军也有过一两次小摩擦,但每次稍显败势,苏岑便会下令撤退。不少士兵私下里玩笑,都觉得这个梁王就是一个纸上赵括,不堪大用。可偏偏就在今日,这位主帅却接下了敌军的战书,下令全力攻城。 牂柯郡是个大郡,共有三个城门,现在晋军面对的,是其中最大的北门,其余还有西门和东门,苏岑将所有兵力集中在北门,也是遭到诸多将领反对。将领们说道:“主帅,全力进攻北门,虽可集中我方攻击之力,可牂柯郡还有西、东两门,一旦敌方派兵从侧门出兵绕到大军侧翼或后方,形成包围之势,我们就危险了!” 苏岑却是充耳不闻,只双眼冷冷地盯着北门前的战斗。 为了这次战役,温安辰也是做足了准备。 晋军刚开始攻击时,滇南方面只显势弱,虽有反击,攻势却不强。然而待晋军进入一定范围之后,城墙之上却是箭如雨下,弩I箭和燃烧着烈火的石头亦是绵绵不绝砸向晋军,竟是硬生生拦住了晋军的进攻。 前军将领忍不住吐一口唾沫骂道:“奶奶的,他们的箭是天上的鸟拉屎变的吗?这么多!”说完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苏岑,从军那么久,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苏岑这样的主帅:攻城,什么谋略策划都没有,就一条命令,死命攻破城门!瞧敌军这阵势,当真是不拿士兵的命当命啊。 主将眯着眼,下令道:“把井阑都推出来,冲车和士兵们躲在井阑后面,给我冲!我就不信他们的箭射不完了!” 将领们瞧见北门战事,心中更是暗暗悲愤,纷纷请求苏岑改变注意。苏岑望了眼城墙之上的人,说道:“既然如此,便由两位将军率人去攻另两个城门吧。不过今日之战,还望诸位将士死战不退。这道城墙,我是定要攻破的,谁退,谁便是我军的叛徒!” 苏岑话音方落,便有两位将士奔出大帐分别往西门和东门去了,而留在帐中的将领和士兵则心中暗暗不平:早先慕容鸿带着贪狼士兵逃离大营,怎不见你如此硬气?说起这慕容鸿,将领们心中又是一阵嘲讽,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头顶着国师弟子的称号,竟然畏惧敌军强悍,而擅自逃离,说出去,只怕丢尽了国师的脸! 不过苏岑可不知将士们心中所想,他只望着前方的城墙,而在城墙之上,温安辰也看到有两拨人马从晋军分离出来,分别奔想东、西两道侧门。有属下询问是否增派两门兵力,温安辰却摇头道:“不必,把他们带上来,晋军自会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此处。”言罢,便有士兵将几十名俘虏带了上来。 这几十名俘虏正是苏明宇等人。 此时这群人中除了苏明宇还保持着皇家尊严,其他俘虏早就挣扎着向敌军求饶了,只是他们嘴里都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时候几个俘虏看见了站在苏夔身后昆布,便瞬间瞪大眼睛向他冲去。周围的士兵立即将他们压制住,温安辰及其他人也只以为他们是看见了苏夔而心生杀意,想杀了苏夔而已,根本没有联想到昆布。 温安辰下令将那些俘虏吊到城墙上,自己则走到苏明宇面前,似恭谦,又似嘲讽道:“臣,温安辰,见过十二皇子。” 第60章 苏明宇见了温安辰,却是一脸不屑,眼神中甚至带着些微可怜。 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温安辰的?内心。 温安辰是个骄傲的?人,自?小聪明孤傲,认为人的?命运该由自?己?掌握,而不是由天?甚至是由他人来定?义。他不服气朝中多有庸碌无为之?臣,而温家世代?功绩却只能居于蛮荒之?地,他爱读史书,读多了王朝兴衰,再亲身见证苏胜和苏桑的?王位之?争后,王侯将相另有种乎的?想法在?他心中愈加强烈,但这样的?想法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惩罚责骂,直到父亲去?世后才敢着手这些事。 然而如谋士所言,现在?已非大争之?世,朝臣百姓更?加在?意的?是在?位者的?纯正血统。 神授君权,他此时起兵,无论是何种理由在?天?下人眼中他都?是个谋反的?逆臣。 苏明宇的?眼神,分明是刺痛了他这一项弱点。 不过无大碍,他心想道,只要他能拿下那?个位置,他的?子孙后代?自?会为他正名。 思及此,心中这一点郁结便?也不算什么了。温安辰转头看?向站在?苏夔背后的?昆布,笑道:“昆老板好?手段,我?只当你是个胆大的?商人,却没想到你竟还是苏夔殿下的?人,不仅苏明宇被你骗了,连本王也没瞧出?来。苏公子有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昆布拱手作揖,说道:“王爷过誉了。” 温安辰继续说道:“不过本王好?奇的?是,你若继续躲在?暗处,对你家公子不是更?有利,为何却偏在?今日表明身份?两军之?人都?把你瞧得清清楚楚,可是将你彻彻底底地与我?们捆在?一起了,你日后就是想脱身也难了。” 温安辰所说内容自?然也是昆布想到的?,只是今日一战,昆布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温安辰身旁才行,为此他也只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昆布回答温安辰道:“燕王自?小远离朝堂,跟着他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慕容鸿已经对我?起疑,思来想去?,我?还是回来的?好?。” 温安辰点头道:“回来也好?,说话也方便?些。”一面说,一面令人将苏明宇也套上?绳子挂在?城墙上?,随后站在?城墙上?大声道:“苏岑,你瞧瞧这是谁!这是你的?皇弟苏明宇!从现在?开始,我?每隔一段时间便?杀一个人,最后一个就是苏明宇!你最好?快些攻过来,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啦!” 城墙之?上?站了十几个嗓门大的?汉子把温安辰的?话重复了一遍,是以战场之?上?虽然喊声震天?,却也一字不误传到了苏岑的?耳中。 苏岑闻言细看?,众将士只见其脸色瞬变,更?是疯狂下令攻打城门,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苏明宇! 帅令既出?,将士们无不浴血奋战激愤向前。或许是此番战意更?胜以往,也或许是滇南军箭矢数量不足,晋军竟节节往前,冲到了距离城门不远处。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能够成功靠近城墙,搭云梯撞城门的?时候,奔在?最前方的?晋军将士竟“啊”的?一声齐齐消失了。 无数晋兵跌进一道高约一丈,长不见底的?深沟之?中,而在?深沟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尖刺木桩,凡是掉落深沟的?晋军无一不是被刺穿身体,痛苦哀嚎。侥幸站在?深沟边缘的?晋兵急忙停住脚步,然而后方晋兵停步不及,又将前方士兵推了下去?,如此这般,那?一丈高的?深沟竟被尸体填了半丈有余。 城墙之?上?,温安辰见此场景不禁开怀大笑,原来早在?他拿住苏明宇之?时,苏夔便?向他提此意见,利用晋军救人心切,暗中挖出?这么一条深沟使其自?投罗网。深沟上?拉了厚布,再铺上?泥土遮掩和漫天?箭雨掩护,非心细之?人难以察觉。 此计所杀之?人虽然不多,却也足够震撼敌人内心。 温安辰下令士兵投掷巨石,不过片刻,一颗颗裹着烈火的?巨石便?从天?而降,砸向深沟旁的?晋兵。眼见晋兵们被砸得阵型散乱,温安辰下令东西两门的?士兵冲出?去?围杀敌军,此事他是交给郁子都?的?,然而他左看?右看?,却始终没有看?到郁子都?。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郁子都?慢悠悠登上?城楼,对他笑道:“王爷是在?找我?吗?” 温安辰道:“可不是吗?眼下晋军打乱,正是进攻的?好?时候啊,你且速速安排。” 郁子都?却摇头道:“王爷莫急,东西两门都?有晋军守着,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等把他们解决了,就好?办了。” 温安辰道:“夜长梦多,若是他们见损失过多,又如往常般逃跑了可就不好?了。” 郁子都?一面笑,一面走到苏夔身旁,与昆布并肩站着,说道:“有苏明宇在?,不会的?。别看?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的?生母是庹兰芝,苏岑为了自?己?的?前程地位是怎么都?不会跑的?。你说是吧,昆老板?” 昆布没有搭话,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郁子都?,郁子都?明白他的?意思,便?在?其耳旁低声说道:“放心,只要这场战圆满结束,她会全?手全?脚的?回来。” 昆布依旧冷漠不语,倒是温安辰好?奇他们在?说什么,郁子都?便?笑说是两人在?思考该向王爷讨点什么封赏。温安辰不疑有他,只顾着得意大笑。 此时此刻,距离苏明宇也只有区区五人了。 以滇南军杀人的?速度,这五人死亡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晋军这边眼见营救皇子无用,己?方又损失惨重,便?有将领趁机跑到苏岑身旁,请他下令撤军:“主帅,如此下去?,我?军只会全?军覆没啊!” 苏岑却是什么也不听,抽出?腰间佩剑在?说话者肩上?划了一道,怒气冲冲道:“现下只是给你一道口?子,还有谁敢让我?撤军的?,我?就把这道口?子划在?他脖子上?!给我?传令下去?,就算救不了十二皇子,那?也要杀了温安辰给他报仇,战场之?上?谁敢后退,我?灭他全?家!” 此话一出?,将领们便?知撤退无望,转而请求分出?兵力前去?东门,希望能打出?一条口?子来:“戴鹏飞已经过去?了,末将此等再去?,定?能攻破东门。”然而还未等苏岑说话,众人便?听见后方响起震天?吼声,更?有声音吼道:“砍杀苏岑,赏金万两!” 将领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被包饺子了! 苏岑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强制镇定?道:“看?样子,你们不用去?了。” 将领们互望一眼,齐齐大声道:“末将纵失性命,也定?保主帅安危无虑!”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苏岑手持长剑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的?城墙,而此时距离苏明宇已只有两人了。 而戴鹏飞的?行动也并不顺利,牂柯郡东门与北门不尽相同,对面不远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丘上?草木丰茂,山丘与城门间是一道可供三车并驰的?大道。 戴鹏飞等人刚踏上?这条大道没多久,包括他自?己?的?坐骑在?内的?战马突然嘶鸣扬蹄四处乱踏,不少士兵淬不及防被摔下了马背,滚到地上?正要翻身跃起,却惊觉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身体,疼得他们阵阵闷哼,翻身细看?才发现此处竟被铺满了铁蒺藜。只是这些铁蒺藜被铺上?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再加上?他们纵马疾驰,是以都?没有注意到。 戴鹏飞下令调整队形,从山丘绕道东门,然而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黑影倏忽而来,击中了他身旁的?一名士兵,那?士兵应声而倒,插在?他身上?的?却是一柄标枪。 大鹏飞立马大声喊散开,“林中有敌人!”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更?为密集的?标枪攻击。 躲在?林中的?滇南军将领李太浪一拍身旁士兵的?头,骂他道:“奶奶的?,那?么大个人你就掷不中!” 那?士兵扶了扶被打歪的?头盔,低声说道:“他躲的?快啊,而且还有那?么多人替他挡枪。” 李太浪呸了一口?唾沫,那?士兵又说道:“将军,标枪快用完了。” 李太浪举起手中的?凤嘴刀上?马大喊一声:“给我?冲!”将士们便?纷纷拿起手中武器冲了出?去?。 忽闻林中杀声大作,戴鹏飞立即下令上?马备战,然而就在?双方士兵即将接触时,敌方骑兵却突然分散开来,紧随其后面的?竟然是手持弯刀的?步兵。 步兵对骑兵,在?晋军全?力冲杀之?下死的?很快,然而他们的?使命便?是如此,只见步兵们弯下腰身,纷纷用手中的?弯刀砍向晋军马腿,与此同时,已经分散到两侧的?滇南军掷出?飞爪,将晋军将士拽下战马后由同伴射杀。滇南军配合无间,不惧牺牲,一时处于上?风。 慌乱之?中,有人建议戴鹏飞迅速返回主营,戴鹏飞却不肯,只说敌人只是使了奸诈之?计,论战力人数,他们都?不是己?方的?对手,坚持下去?定?能获胜。李太浪却大笑起来,指着戴鹏飞说道:“好?小子,心气却高,你瞧瞧北门城墙上?,你家皇子就要死啦!” 戴鹏飞分心看?了眼城墙,见城墙上?挂满了尸体,而距离苏明宇,只剩下两个人了。他大吼一声,发了疯似的?开始攻击,这正是李太浪想看?见的?。 不远处的?东门城墙上?,有士兵问守城将领要不要派兵增增援李太浪,守城将领却摇头道:“不必,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城门,况且李将军尚处优势,不必担心。” 正在?此时,黑衣黑罩的?孙淑踏上?城墙,见她来此,守城将领不禁眉头一皱,别过脸当作没瞧见。 凡遇大事,他最烦的?便?是女人,除了哇哇尖叫求人护命,真没见过几个有用的?。纵然此女子是王爷安排来此共守城门的?,他仍然觉得对方只是个长得好?看?的?花架子。 孙淑登上?城楼也不理他,瞥了眼打得火热的?戴鹏飞和李太浪,便?将目光投向北门方向,看?着那?里的?一切静默不语。 第61章 北城城墙上,又一个护卫身首异处,苏明宇前方仅是几十具毫无生?气的断头尸体和一个不住颤抖的活人,看着苏明宇眼中不经意流出的恐惧和害怕,温安辰忍不住“呵呵”一笑,方才?见面时心?中的自卑和刺痛感顿时消散无踪。 他盯着苏明宇的脑袋冷笑,似喃喃自语又似对周围人说道:“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来这一刻。苏家人?哈,还不是一样被我踩在脚下任我玩弄。” 苏夔趁机道:“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温安辰摇头道:“所愿尚远,不过今日是前进了一大?步。可惜你兄长不在,若是他来,再加上大?木战马,只怕今日这一战会更加精彩。” 苏夔也?说道:“是啊,若是那批战马能?到,王爷的战力定?会更强。群马难调,许是路上耽搁了。” 温安辰正要说话,一个愤怒的叫喊声却?引起?了他的主意,只见苏明宇身前最后一个晋兵正斜眼看向?昆布,纵然嘴里?被塞了东西?,也?能?听见他在骂昆布是个卑鄙小人。他的脖子被割开,鲜血沾到了苏明宇和刽子手的身上。刽子手转身看向?温安辰,温安辰看着城下战场说道:“累了,不等了,动手吧。” 刽子手抓住苏明宇的头发让他的脑袋后仰,白?皙稚嫩的脖颈露了出来。 苏明宇奋力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昆布。温安辰嘿嘿一笑,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苏明宇,又看了眼昆布,走到城墙对苏岑进行挑衅。苏明宇也?大?声呼唤道:“昆布……昆布!”他的眼神像一头受伤的小豹,又像一个决绝的勇士。昆布的身体不由得颤抖,双手慢慢紧握起?来。郁子都又凑到昆布耳边说道:“快了,很快就结束了,别忘了她的命还在你手上。” 昆布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 终于,苏明宇的头被割了下来,鲜血喷溅到了温安辰的身上,也?沾到了昆布的脸上。温安辰接过苏明宇的头颅,插在长I枪上高高举起?,大?声道:“苏岑,你看这是什么?” 不用敌军大?汉传音,那颗被高举的头颅也?被苏岑等人看得清清楚楚,众将士们心?中无不悲愤憋屈,只觉得自己被鳖在了一个瓮子里?伸展不开手脚,不然的话定?要持锤拿枪,把温安辰戳个千疮百孔砸得稀巴烂。 守在苏岑身旁的士兵们再一次恳求苏岑撤离,苏岑仍是置若罔闻,只说道:“等等,再等等。” 士兵们担忧苏岑性命,也?顾不上身份尊卑了,大?声问道:“您在等什么呀!再晚可就走不了了!”说完就要上手硬拉,苏岑却?是挥剑横扫,将士兵们逼开,怒斥道:“我说等就等!今日谁要是敢走,我就杀了谁!” 士兵们心?中虽恨,却?也?不敢抗命,只能?低头叹息,心?愚?:大?不了死在这儿,王爷陪死,也?值了! 而在东门,一名洛族少女登上城墙,奇怪为何孙淑还不下令,孙淑却?只是望着城墙上的那人,心?中疑道:“时机已到,你还在等什么?在犹豫什么?那个人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吗?” 孙淑闭目凝思,而远方杀声震天,不用细听都能?听出滇南军的声音盖过了晋军的声音。 按照昆布告知孟宇,孟宇再告知苏夔的计策,当?晋军先锋部队跌落深坑,早已埋伏在战场后方的滇南军出击之后,只要苏明宇身首异处,就是他们行动之刻,到时昆布会发出行动信号。可现在时间?已过,昆布还在犹豫什么呢?要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苏岑等人本被杀了威风军心?,眼下再受冲击,可撑不了多久。他这一犹豫,很有可能?就断送了苏岑和这几十万大?军的性命。 同样有此疑惑的苏岑将长剑从敌人身体里?拔出,此时的他早已是浑身染血,满身怒火,他怒吼一声“你敢骗我!”便一剑割断了攻来敌人的喉咙。鲜血喷洒而出,他不禁愚?起?自己与昆布见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漆黑如墨的深夜,他就着昏暗的灯光研究地图,思考能?拿下牂柯郡的办法。他知道这是父亲给他的一次机会,成功了,他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真正能?令朝臣尊敬的王爷,也?能?成为掣肘苏含和庹家的有利人选。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枚为苏岚铺路的棋子,可即便如此,也?总比当?一个毫无实权,在朝臣眼中只会混日子的逍遥王爷强。 他看得明白?,自己一无两位兄长的能?力,二无两位兄长的势力,愚?要获得权利尊贵就必须靠自己。可是怎么靠呢?回宫时父亲的势力里?渗透了庹家的人,无论父亲赏赐何等重职给他,都被庹家人架得空空的,让他握不到一点实权。太?子苏岚若不是有宗族礼法撑着,只怕早也?跟他落得一样的下场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瓜就算是强扭过来了也?得喷自己半身血,那就干脆甩膀子啥都不干,就让署里?那些“下人”干活,自己乐得个“清闲”。他知道朝中有大?臣弹劾他尸位素餐,他索性第二天就请太?医进府,给自己诊了个不能?长期劳累的富贵病,父亲也?很给面子,让他无大?事就不用上朝了。 便是如此,他成了朝中大?臣和晋国百姓口中的逍遥王爷。 逍遥王爷顾逍遥,哪管洪水蝗虫敌兵扰。 他听在耳里?笑在嘴里?,可有几个人看到他心?中那团憋屈的熊熊怒火,简直快要把他烧干了! 就这样,他终于等来了这次机会,一旦成功,朝中还有谁敢忽视他?可若是失败了,那他也?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就在他苦苦思索该如何打赢这场仗的时候,一支短箭射入他面前案板,箭上绑有布条,上书:军中叛逆藏于马厩。 他拿着短箭去问守卫,守卫们却?说没?有任何人靠近此地,他又带了几个亲兵去马厩,果然在马厩草堆里?找到两个被捆着的晋兵,其中一个他还有印象,因作战勇猛,被他选为护身亲兵。 他一把扯下两人嘴上的布条,正要问个究竟,那两人却?率先开口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王爷,王爷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你让他们放过我家老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啊!” 苏岑只觉胸中顿时生?出一股怒火,他把布条往地下一扔,低声而愤怒道:“给我带回去!别让其他人知道!” 两人被押回大?帐,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 原来他俩是不久前被召入黑骑军的士兵,只是还未去营里?报道便被安排到了此处,他们每日都要将此处情况递送给黑骑军,并?且还接受指示将情报交给滇南王。 “滇南王?”苏岑惊讶道:“你们疯了吗?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这可是通敌大?罪!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被捕士兵慌张道:“我们也?,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负责将情报交给一个蒙面人,他自会将情报带回去,至于背后是何人,我们当?真不知啊。” 苏岑怒火中烧,正要下令严刑拷打二人,但仔细一愚?,脑子忽然冷静下来,随即便是一股寒意攀上心?头。 他静静坐下,问两人道:“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人?” 两人互望一眼,说道:“我们接受命令之时,都是单独一人,是以都以为潜入营地的只有自己,要不是今日我俩同时被人抓住,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存在,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军中还有没?有其他人,只求主帅让那人放过我家老小,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岑叹息一声,下令将两人拖到远处秘密处理,自己一个人坐在帐中思考。他也?不知自己思考了多久,只看着灯芯慢慢浸进灯油里?,灯光变得忽明忽暗,过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话音落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帐中。他低着头,帽子遮住了鼻尖以上的部分,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苏岑眉头微皱,大?帐一直有人看守,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愚?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紧盯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含糊,拉下帽子说道:“在下昆布,见过梁王。”见苏岑将短箭拿在手中,又笑道:“在下送的礼物,王爷可还喜欢?” “礼物?”苏岑忽然愚?起?几日前曾有人暗中留信,告诉他不久后会有人送他份大?礼。那也?是一个夜晚,也?是一封莫名就出现在他案上的信。他此时拿出那封信,对着昆布问道:“这也?是你干的?” 昆布笑道:“不,是在下的手下干的?” “手下?”苏岑道:“呵,有趣了。说吧,你是谁的人?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昆布说道:“在下不是谁的人,仅为自己而来。我来此是愚?与王爷达成共识,相互帮助的。” “共识?你与我有什么共识?”苏岑疑惑道。 昆布则道:“共识便是,我助王爷赢得此战,王爷助我入朝为将。” 苏岑闻言正色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昆布点头道:“我要,贪狼军。” 第62章 “贪狼军?”苏岑闻言嗤之一笑,左右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说道:“好大的口气,你一介白衣做什么白日梦说这种?话?” 昆布回道:“这些梁王殿下?都不用管,你只需将我推荐入军便是,其他?的在?下?自会解决。” 听他?这么说,苏岑顿时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继续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你想入伍,等朝廷招募时报名便是,若真有本事也不怕登不了高位,何苦来这一招。而且你有什么办法助我拿下?此战?夸海口却无真本事,饶是你替我揪出了暗桩,我也饶不了你。” 昆布摇头而笑,说道:“招募入伍,一层层的往上?爬,太慢了。而且在?下?在?朝中并无关?系,若是遇到个脑子抽风的将领,说不定就卡在?某个位子上?了,到时候没有办法去求助庹家,反而与殿下?为敌,对殿下?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吗?况且在?下?若真当了贪狼军主帅,想起?梁王的知?遇之恩,说不定在?某些事上?还能?为梁王略尽绵薄之力。” 听他?说到庹家,苏岑立即警惕起?来。 当朝之人,甚至普通百姓都知?道庹家在?朝廷中的滔天权势,昆布能?说出这些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将庹家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不引起?庹家和苏含的注意?,昆布所言虽有可能?只是胡猜,但他?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昆布见苏岑沉默不语,自然明了他?心中所想,便走到案前说道:“殿下?,其余之言稍后再谈,先听听在?下?的胜敌之计吧。”便将自己的计策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苏岑听后只觉心跳加快热血沸腾,一张已显粗糙的脸竟隐隐泛起?红光。他?看向昆布,昆布则拿出了一块玉佩和一份信,说道:“殿下?若是不信,且看这玉佩。” 父亲回宫,给每位皇子公主都雕了一枚专属玉佩,若非重大事情许以玉佩为信物,否则死?不离身。他?又打开?那封信,字迹确是苏明宇无误。 他?收了玉佩与信,抬头看向昆布,冷声道:“我如?何信你?” 昆布盯着?他?手上?的玉佩,淡然道:“有十二皇子信物为证,足可证明在?下?所说为真。殿下?真正想问的其实是既然在?下?已得到了苏明宇的信任,又何苦求殿下?举荐在?下?入贪狼军?在?下?日后是否会成为庹家的爪牙,对殿下?不利?” 苏岑拍案而起?,怒道:“胡言!我与太尉皇弟向来相处和睦,你却在?此屡屡挑拨,你到底是何居心!” 昆布道:“是和睦相处还是苟且保命,殿下?比我更清楚。事到如?今殿下?还在?装什么?还有路可避吗?圣上?令你领军时你推辞了吗?从军备到出发你去见过?庹扶或者苏含吗?没有。自你领军出发的那一刻,庹家人就不会再忽视你了,你所有的伪装都已经暴露了。” 昆布说得对,在?他?接到令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所有伪装都弃掉了,这是个绝无二次的机会,一旦错过?父亲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就只能?当一辈子窝囊的逍遥王爷。在?他?接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苏含会将其视为眼?中钉,所以他?只能?胜。 可是这一切不该由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甚至都不认识的陌生白衣说出来! 他?盯着?昆布,心中已是暗含杀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昆布也不示弱,一双眼?睛坚定而决绝地?看着?苏岑:“我帮你对付庹家,对付苏含,只要能?让庹扶走上?断头台我甚至可以帮你完成心中所愿。” 苏岑愣怔了,他?万想不到昆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抬手指了指昆布,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昆布也不等他?发问,又继续说道:“我要贪狼军,因为贪狼军是目前最有希望成长为与黑骑军抗衡的军队,我敢要贪狼军,是我知?道当今之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抗衡庹扶,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我这般以死?相拼。” 苏岑抬起?的手终于动了动,心中千万疑问,涌到嘴里却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为什么?” 昆布闭上?双眼?长叹一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十六年前,是谁为你们打开?的歧阳城门和皇宫大门?” 此话一出,苏岑胸中顿如?洪钟巨响,心如?擂鼓。 这件事没人知?道,除了苏家父子和庹家父子,不可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当年夺城之战他?们能?够顺利入宫夺回皇位,正是因为有孟伟在?城中作?为内应,替他?们打开?城门埋下?杀招。可是后来孟家以谋逆罪被灭了族,这件事除了苏家和庹家,不该再有任何人知?晓! 不! 苏岑忽然睁大双眼?——这件事,还有孟家人知?道。 可是他?们不都已经死?了吗?怎么会…… 他?咽了口唾沫,指着?昆布问道:“你,到底是谁?” 昆布的双眼?忽然变得深邃而充满深意?,他?笑了,笑容中却带着?令人难受的耻笑和冷意?,他?歪了歪头,问苏岑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年被押送的孟家幼童的结局?” 苏岑额头已浸出了冷汗,说道:“除孟伟之子孟麟跌落悬崖不见尸骨外?,其余幼童,皆病死?于流放途中。” 昆布冷哼一声,说道:“近百名幼童全部病死?,呵,连个正经的理由都懒得编了吗。想我孟家好歹也为你们立下?了一大功劳,你们却眼?睁睁看着?庹扶残害我孟家族幼而无动于衷,当真是一丝丝情分?也不念了。” 苏岑:“你……” “当年我不堪受辱跳崖自尽,想来是苍天见怜,竟让我被一绝世高人所救,苟且偷生十多年终于有机会为我孟族报仇平反,呵呵,只要我活着?,我就绝不会让庹扶有一天好日子过?,在?我有生之年我定要让庹家尝尽我孟家所受的所有罪,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昆布盯着?苏岑说道:“我是孟麟,我回来,是要让庹扶付出应有的代价,为我的父亲族人平反冤屈,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殿下?若能?帮我,我甘为殿下?爪牙,为您效力。” 早在?昆布提到孟家时,苏岑便猜到昆布定与孟家有所关?系,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昆布竟就是孟麟。他?看着?昆布,脑子里回荡着?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说道:“你不怕我向圣上?告知?你的身份?” 昆布“哈”的一声笑出来,说道:“向陛下?告知?我的身份,殿下?最多得一句赞赏。可若留我在?身边,殿下?则多了一柄对付敌人的利刃,孰轻孰重,殿下?自然清楚;是杀是留,全看殿下?需求。放心,我的仇恨只在?于庹家,于天家无关?,天家当时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举,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只求殿下?日后事成,还我父清白,复我族荣耀。” 说完,他?拿出那枚红眼?雄鹰的令牌,放在?案上?说道:“这是上?行门门主令牌,有它在?,可号令任何一名上?行杀手,我将它留给殿下?,以供殿下?驱使。至于军中其他?秦王的暗桩,我会按照计划全数解决。之后如?何做,便看殿下?自己了。” 昆布看着?苏岑,说道:“此战之后,为免麻烦,殿下?还是不要与我有过?多接触,上?行门的人会为我们传递消息。此外?……”昆布愣了片刻,方才说道:“回都之后论功行赏,殿下?可否请求圣上?将孟家老宅赐予在?下?。反正是一处荒置多年的闹鬼破宅,给一个漂泊无依的人当个落脚地?方,想来也不会太难。”说完便深鞠一躬走了。 苏岑拿起?那枚上?行门主令,陷入了沉思。 他?无意?于知?道孟麟是如?何活下?来的,也无意?于知?道他?是如?何得到这上?行门主令的,他?在?意?的是他?是否真的会如?他?说所的那般效忠自己。他?把底牌摊给自己看,抉择权也都给了自己,那自己是否要相信他?呢? 苏岑最终还是选择赌一把,毕竟眼?下?情况,除了相信昆布,他?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法子来打破僵局了。 最开?始那几天,他?按照昆布的计划布局,可心中仍存疑虑,直到那天他?见到了那个人,这才完全打消了对昆布的疑心,全心全力为今日一战做准备。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这家伙竟然纹丝不动,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死?在?此地?不可! 他?怒吼一声,心中愤恨道:难道这竟是昆布与苏明宇的阴谋,要害他?死?于此地?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闯入了战场,向着?城门狂奔而去。她噙着?泪水,虽是女子却杀出了一条血路,凡见过?她杀敌的滇南军竟是犹豫再三不敢上?前。直到一个体型庞大的大汉挡在?她面前抵住了她的刀,周围的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大刀向她砍来。她大吼一声身形挪转,堪堪躲过?了最致命的几刀,然而还是有几刀砍在?了她身上?,她惨叫一声,又反身与敌人缠斗在?一起?。 战场之上?杀声震天,女子这几声嘶吼完全淹没在?了战士们的杀声之下?,但是昆布却听到了,就仿佛一丝细雷打在?了他?的耳旁,他?鬼使神差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那几刀落在?女子身上?,他?霎时如?遭雷击,大吼一声“秦风!”,众人只觉一股强风劲扫,便见一道白色声音飞下?城墙往战场而去。 温安辰疑惑地?看向昆布,昆布却是神色怪异,既严肃,又仿佛在?冷笑。 他?扯下?挂在?腰间的一个瓷瓶说道:“王爷,在?下?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说完将瓶子一摔,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顿时散发开?来。温安辰问昆布在?干什么,昆布却笑着?摇了摇头。 便在?此刻,城墙边缘的士兵惊奇地?发现挂在?城墙上?的无头尸身竟开?始动了起?来!不过?多时便有无数甲虫从尸体里飞出。 甲虫速度奇快且见人就攻,凡是被它们咬住的士兵无不瞬间瘫倒在?地?面色青黄。 郁子都察觉不对,立马转身想要带苏夔离开?,可他?刚转过?身就见孟宇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苏夔的脖子上?。郁子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宇,心内五味杂陈,不解道:“你干什么!” 孟宇虽是面带愧疚,手中匕首却是分?毫未移,郁子都只听他?说道:“对不起?。” 此时城墙上?已是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就在?这混乱之际,昆布快速奔至温安辰身后,只一句“昆布大胆,借王爷头颅一用。”便徒手扭断滇南王的头颅。 这一幕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有士兵不顾甲虫危险举刀向昆布袭来,然而还未到昆布身边便被甲虫咬中,瞬间身死?。昆布趁机拿过?士兵的刀,把温安辰的头颅割下?来,站在?城墙上?大喊道:“温安辰已死?!降者不杀!”说完将温安辰的头颅远远地?抛了出去。 第63章 温安辰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虽是在战场之上,却仍有不少滇南军仰头去看。 那?是他们曾经的信仰,是他们所?做一切事情的理由和领头人,可如今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便?是这片刻的犹豫,晋军开始猛烈进?攻,滇南军失去了斗志,竟开始不停后退。与?此同时,战场之后又响起一阵杀喊之声,苏岑砍掉一个敌人的脑袋后抬头一看,顿时咧嘴大笑,大骂道:“小兔崽子现在才来,你哥要死啦!” 来者正是潜伏于更后方的苏明宇。 苏明宇率领一对骑兵疾驰而来,将手中大刀掷给苏岑,大声说道:“五哥接着!” 苏岑接过?大刀,将手中已经快断的长剑丢掉,转身自语道:“娘的昆布害我等这么久,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苏明宇死而复生?,这对晋国将士而言无疑是一大鼓舞,聪明的早已想通这是二位皇子的计谋,杀起敌人来更是勇猛带劲。 苏明宇加入战场大大缓解了苏岑的压力,苏岑趁机退出战场,把亲兵都拉去了一个不起眼的帐篷,他把帐篷打开,里面全是结实的长梯和木板。 苏岑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说道:“用这些,过?深沟!” 众士兵哪里还不明白,忙扛起长梯往深沟奔去。 苏岑长吁一口气,转而看向城墙上。 昆布此时正在与?守城士兵缠斗,他有药在身不怕蛊虫,自是无需担心,但是苏岑发现城墙上还有一人也不怕蛊虫,那?人手持匕首挟持了一个坐轮椅的人,在那?人身前则是一个面目陌生?的人。大概是与?那?人太近了吧,蛊虫也绕开了另外两人。 北门是不必担心了,眼下?担心的便?是东门和西门。 苏岑甩了甩脑子,心想既然已将两门交了出去,那?么自该相信他们。 东门的李太浪和守城将领也注意到了北门的情况,当看到温安辰头颅被抛下?城门的那?一刻,两人只?觉得气血攻心,浑身杀意。李太浪大吼一声令众人快速斩杀敌人。 戴鹏飞等人本已处于下?风,此时李太浪等人猛然发力,自己更是难以?应对。眼看着己方就要抵不住敌人的强压时,丘上忽然奔出一群人来。 这群人穿着披满草泥的盔甲,一路无声狂奔冲入战场,戴鹏飞看的明白,就是慕容鸿带来的那?群人!他还记得为?首的那?人叫叶淮! 叶淮等人的加入使得局势扭转,戴鹏飞左冲右撞来到叶淮身旁,问他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不是逃了吗?” 叶淮“呸”出一口唾沫,骂道:“你他娘的才逃了,不是你家主帅让我们埋伏在这儿见机行?事的吗?老子都吃了几天泥巴了!” 戴鹏飞踹到一个敌人,惊讶道:“你是说梁王?” 叶淮冷笑道:“不然呢?谁没事跑这里来受罪?还有你啊,我辛辛苦苦赶黑趁守卫换防的空隙放的铁蒺藜全给你糟蹋了,你晓不晓得我们放了多久才放完的啊!” 戴鹏飞想起那?一路上的铁蒺藜就来气,正想着攻破城门后好好收拾敌方的守城将领呢,没想到竟然是自家人放的!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憨憨一笑,问道:“你在这里,那?你们家老大呢?” 叶淮一个顺手抹掉敌人的脖子,眼睛盯着李太郎说道:“在西门呢。”说完便?纵身往李太郎方向奔去。戴鹏飞见他奔得极快,自己也不甘落后,领着一群人往城门去了。 城楼上,守城将领看着这一切,正要下?令放箭杀敌,却不料被孙淑从?背后捅了一刀。 这一刀直通心脏,将领再无生?还可能?,他转头看向孙淑,眼里满是不信与?愤恨。 孙淑抛下?将领尸体,转身摘下?黑罩,一双瑰丽的墨绿色双眼扫过?众士兵的眼睛,只?不过?一瞬间?,他们便?如当初的苏明宇一样陷入幻觉,开始自相残杀。 孙淑的族人赶紧下?楼打开城门,戴鹏飞一愣,却见叶淮带着人马都进?去了。 事情到此,滇南军可谓是败局已定?,昆布解决了城墙上的敌军,上楼的路也有赶来的上行?门杀手守着,上面算是安全了。昆布擦了擦手看向孟宇,却见他孤身一人站在墙边,苏夔和郁子都都不见了。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强压着怒火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孟宇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双唇紧闭一句话也不说。 昆布气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呵斥道:“苏夔和郁子都去哪儿啦!孟宇,你要让我们的努力都白费吗?” 孟宇这才说道:“在东城的一间?民居里,有他们的秘密联络地点,房门上有朵莲花。” 话音方落,便?见昆布急急奔下?城楼。孟宇在身后叹息道:“公子、先生?,我只?能?帮你们到此了。” 昆布终于在东城找到了那?间?房子。他推门而入,房间?里却只?有苏夔一人。 苏夔背对着昆布坐在一张木桌上,桌上摆着一幅无脸的美人图,在他左手边的墙上,有一处已经毁坏的烛台。仿佛已经察觉到昆布的目光,苏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那?是密道机关?,我已将它毁了,你找不到密道的。” 昆布走到他身旁,看着美人图道:“她?很漂亮。” 苏夔摸着画上美人空白的脸庞,问道:“为?什么?”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语气十分轻淡:“是你背叛了我,还是你本身就是他们的人?” 昆布摇头否认,苏夔瞧了他两眼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满怀仇恨的人,你不让我死得明白,我死不瞑目。” 此时街上已经传来两军对战的厮杀声,那?是滇南军在做最后的抵抗。 昆布看了眼窗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难得略带歉意道:“你是个无辜的人。逃离王宫时你尚是个什么都不知的孩童,被抓时也是个老老实实的木匠,你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受如此惨酷的人生?,被逼到如今这副田地。” 苏夔冷笑道:“所?以?呢?” 昆布叹息道:“是我利用了你。” 苏夔终于转头看向昆布,那?一张本就消瘦的脸庞此时更是苍白无力,面若死灰。昆布知道这是他本就风中残烛的生?命在遭受今日打击之后,已是油灯枯尽,将死不远了,昆布第一次生?出了不忍之心,眼神中闪出了一丝怜悯和惧意。 他说道:“公子可曾听过?十六年前威震天下?的晋国名将孟伟?” 苏夔略略点头。 昆布说道:“那?是家父。” 苏夔猛地睁开双眼,愤恨而不解道:“那?你更应该与?我们一起对付苏胜,而不是帮着你的杀父仇人来对付同命人!” “那?又如何呢?”昆布说道:“杀了仇人,烙在我父亲族人身上的罪人恶名永远都在。我要做的不仅是手刃仇人,还要恢复父亲清誉,让我的族人重新活在阳光之下?。” 苏夔看着昆布,他忽然明白了昆布这样做的理由,他笑了,笑得无奈可悲,笑得讥讽苍凉,他说道:“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进?入朝廷,我和温安辰都只?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 昆布有些歉意道:“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苏夔先是仰头浅笑,而后又猛地把身子倾向昆布,那?张皮包骨似的脸顿时占满了昆布的视野,他的笑容也变得邪魅而可怖,他压着声音细声说话,配上他这张脸便?犹如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你与?你的父亲一样,都是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昆布骤然一怒,猛地掐住苏夔的脖子狠声道:“你说什么!” 苏夔却是笑道:“难道不是吗?当初我父亲占得先锋,他便?投靠我父亲对付苏胜,十年后苏胜回来了,他又背叛我父亲投了苏胜,此等首鼠两端的卑劣行?径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父亲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卑鄙小人!社鼠城狐一般的人物?,呵呵,你还妄想他能?有多好的名声?呵,呵呵呵,真是太可笑了!” “你住嘴!”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苏夔大声回应道:“否则以?龙虎军的实力,他怎能?让苏胜丢了皇位,又怎会让苏胜在外流浪十年之久!黑骑军?哈哈哈,孟伟若是肯出手,龙虎军不比黑骑军更厉害吗!苏胜做的没错,这般唯利是图的小人就该杀了以?除后患,他苏胜什么都不好,但就这件事他干得漂亮!” 昆布闻言怒火更甚,掐住苏夔的手更加用力。苏夔的脸贴在桌上,被挤压得变了形,他却咧嘴笑道:“怎么?被我说中就恼羞成怒了?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你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你们孟家注定?了要世?世?被人唾骂,世?世?活在阴暗里永不翻身!” 昆布的怒火终于冲上了头顶,他用力掐着苏夔的脖子,听着对方脖颈间?发出的“咔咔”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松了手。他往后退,看着因无力支撑而瘫软在桌上的苏夔说道:“你想让我杀了你。” 苏夔“咯咯”笑道:“难道你还能?让我活着揭发你的身份?” 昆布摇头道:“当然不会,你本可以?活,但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必须死,但是昆布不会杀你。” “不杀我?”苏夔笑道:“你就不怕我活下?去坏你的事,别忘了,没了蕤山的势力,但我还有大木马场,我还有……” “还有郁离山庄是吧?”昆布笑道:“你以?为?我会不调查清楚就来找你?苏公子,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到现在了你的兄长都还没有出现?” 听对方说到苏祁,苏夔终于慌了,他努力抬起头,转动眼珠子盯着昆布,问他把苏祁怎么了。 昆布却悠闲下?来了,转了转身体说道:“放心,他没事,当初九皇子抓他时放了他一命,我承九皇子的恩,自然不会对他下?杀手,只?是在我大事完成之前得委屈他一阵时间?了。哦,对了,那?批战马也是我的了,当然,有苏祁公子在手,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良马。” 说完便?在苏夔脖间?点了一下?,然后把他放回轮椅上抽出一把匕首让他握着。昆布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往他的腹部移动,那?尖锐的刀尖立时刺破了衣服刺进?他的身体。随后是刀身,更深的刀身。 苏夔疼得直生?冷汗,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看着昆布发出“啊啊”的声音。待到刀身完全刺入苏夔的身体,昆布终于放开了手,起身走向屋外,他说:“现在晋军应该已经开始搜城,他们会搜索每间?房屋,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你。你……我会劝苏岑留你全尸。” 第64章 出?得房门,昆布看到整个街道?都已被晋军掌控,想来苏岑已是拿下牂柯郡,战事方?面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径直来到滇南王府,守卫士兵告诉他苏岑在马场,他过去时?正好看到王府里尚未逃脱的人被捆了跪在这里。此时?苏岑和苏明?宇都还未到,只有?慕容鸿在安排事情,他见到慕容鸿的眼神便识趣地?走到远处休息,这时?候秦风倒是回来了,他急忙拉住秦风,问他情况怎样。 秦风说道?:“确是江姑娘。” 昆布又问道?:“她怎样了?可有?受伤?”| 秦风正说到“江姑娘受伤严……”便见苏岑和苏明?宇两人走了过来,秦风提醒昆布两人来了,昆布却置若罔闻,只一股劲地?催促秦风快些回答他的问题。秦风见两人已经跟慕容鸿说上了话,便回答道?:“江姑娘虽中了两刀,但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我已经将她交给顾神医和谢姑娘了,她没事的。” 听到这话昆布才稍稍松了口气。秦风见他已经恢复,便低声提醒他道?:“门主,梁王和十二皇子已经到了。” 昆布回头?,正好看到三人向他看来。 秦风早在之前就闪身藏了起来,昆布见他们看来,便面含微笑走过去,走到半途便听苏岑对苏明?宇笑道?:“十二弟是在何处找的这般人物,运筹帷幄,解决了你哥好几月的难题啊。” 苏明?宇尚未说话,便听慕容鸿说道?:“虽是胜了,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此时?已有?士兵将伤亡统计拿了过来,此战虽然得胜,但己方?也损失了近十万兵力,可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对晋国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慕容鸿看着昆布,继续说道?:“而且手段阴狠奸诈,赢的也不光彩。若是能早些将计划告知众人,何苦要牺牲这么?多性命。” 苏岑闻言正要反驳,却被走来的昆布暗中阻止。昆布看着慕容鸿,说道?:“若是告知众人,那谁还愿意去跳那深坑?十二皇子被砍头?时?的愤怒以及被包围时?的绝望之情可是一点都不能假,假了就容易被识破,识破了这计划就无法执行了。” 昆布走到慕容鸿身前,略施一礼道?:“慕容将军师从国师,品行端庄,君子如?兰,眼见的是天下苍生?,走的自然也是端方?正道?。晋军也好,滇南军也罢,都是我晋国子民,都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死亡者多,将军自然心疼。然则两军交战只讲胜负,在下不才,寻不到既能拿下牂柯郡,又能减少伤亡的办法,只得行此阴谋了。” 慕容鸿如?常,双眼却似有?深意地?看着昆布,昆布也不甘示弱,正眼回看慕容鸿。眼见两人僵持不下,苏明?宇走来说道?:“战事长期僵持只会有?损国力,此时?若他国来犯,则晋国危矣。昆先生?的计策虽然有?些大胆,但也是为国着想,慕容将军就别责怪他了。” 苏明?宇说话,慕容鸿不得不买他的账,抱拳施礼后就走了。此时?士兵来报,说是滇南王妃及两个孩子不见了,搜遍整个王府都没有?找到,“而且有?人在东城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逆贼苏夔的尸体,苏夔双手握刀刺入腹部,看情形该是自杀身亡。”士兵又补充道?。 听到这个消息,苏明?宇立即说道?:“快带我去,在民房里自杀,那间屋子定有?蹊跷,说不定能找到逆王妃和郁子都。”说完拉上士兵风风火火地?去了,只留下昆布和苏岑单独在一起。苏岑见他远去的背影,不禁摇头?笑道?:“终究是年轻啊,沉不住气。” 昆布但笑不语,将苏岑领到一个暗处,苏岑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昆布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不多时?,便见孙淑领着一个绝世美人而来。 美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该说什么?,却听昆布说道?:“她叫乐瑶,是王府里最受宠的小妾,来前我已让孙淑给她下了蛊,她会听您的话。”说完孙淑拿出?一个瓷瓶递给苏岑,并说道?:“这是解药。” 苏岑接过瓷瓶仔细打量,随后蹲下身以双指抬起乐瑶的下巴,看着她怔怔出?神,感叹道?:“当真是位美人啊,此女若是放在我府中,只怕我也会独宠她一人。” 昆布看了眼孙淑,孙淑识趣地?退下了。他扶起苏岑,轻声说道?:“在下留下她,可不是为了给王爷。” 苏岑站起来,问昆布道?:“那你留着她干嘛?”不等昆布说话,又继续说道?:“苏明?宇还小,父亲断不会容许他纵情声色,苏岚和苏含心气高得很,这女子再美也入不了他俩的眼,你总不至于让我把?她塞给庹家人吧?” 昆布笑道?:“此女子擅长推拿,我听闻圣上近来时?常头?疼,这女子或许能够缓解圣上的头?疼之疾。” 苏岑瞪大双眼看着昆布,不可思议道?:“你疯了,敢往陛下身边塞人,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吗?况且自明?宇出?生?以后,陛下就再没招人进宫过,你要怎么?把?她塞进去?就凭她会推拿?宫中圣手那么?多轮得到她?更?别说还有?个庹兰芝呢!” 昆布道?:“其实她推拿也没那么?好。” 苏岑惊讶道?:“什么??” 昆布道?:“我打算明?天让她开始学。” 苏岑盯着昆布,只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这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心黑手狠的昆布吗?这话说的跟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苏岑正色道?。 昆布则道?:“没有?,真的,正好顾神医也在,她可以跟顾神医学,然后以神医弟子的身份入宫。圣上头?疼已久,有?神医弟子入宫为他缓解病痛,应当无人会有?异议吧?至于能不能留在圣上身边,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苏岑想起孙淑方?才给他的解药,明?白乐瑶若是不能成?功留在父亲身边,那么?她便只有?死路一条,想到此处不禁又仔细端详起乐瑶来。 真是个绝世的美人啊,苏岑心想道?,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似清泉般的清洌韵味,抬眼含笑间却又有?万种风情,而且略略一看,身段也是极好的,只怕后宫之中也少有?能与之匹敌的妃子。 苏岑忽而一笑,他拉起乐瑶说要教她一些宫廷礼仪,然后就拉着她往滇南王寝殿的方?向走去。乐瑶回头?看向昆布,昆布却是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孙淑走过来道?:“你不去救她?” 昆布道?:“又不是要她性命,况且这是她的任务,她该明?白。” 孙淑道?:“拿孩子性命要挟一个母亲,都说女人心如?蛇蝎,我看男人狠起来比蛇蝎还毒。可怜乐瑶姑娘了,被丈夫背叛,在王府里惶惶度日,如?今又要被你利用?成?为你的棋子,她这一生?实在可怜。” 昆布轻蔑一笑,说道?:“可怜?你怎不说若不是我,她和她的孩子早就如?其他人一样被杀了?是我给了她们活下去的机会,她若能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大可就此高飞重获自由,反正你也没真给她下蛊。但她若想孩子好好活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必须有?所付出?。” “孩子比毒药更?牵人心啊。”孙淑叹息一声,拿出?一枚玉簪递给昆布,并说道?:“簪头?里藏着你要的药,一旦服下或是吸入,便会元气大伤,再难恢复,若是年老体弱之人服下,更?是时?日无多。只是不知道?,又是哪个可怜人会吃下它。” 昆布接过玉簪放进怀里,说道?:“想不到洛族族长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孙淑道?:“多愁善感,是女人的天性。” 昆布抬头?看向孙淑,问道?:“那么?族长是否也如?其他女人般心善呢?” 孙淑道?:“你想说什么??” 昆布说道?:“我们一群大老爷们也不会带孩子,若是可以,我想把?乐瑶的孩子交给你。反正你已经接收了滇南王妃和她的孩子,再加一个也不算多吧。” 听到这话,孙淑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惊奇地?看着昆布,随后又说道?:“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昆先生?啊。你不向苏岑揭发我吗?这可是一件大功。” 昆布摇头?笑道?:“我曾答应过孙苗苗,会帮洛族重获自由,况且一个王妃的生?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至于乐瑶的孩子,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告诉她孩子的下落。对了,最后奉劝你一句,苏岑和苏明?宇两人见识了洛族蛊术的厉害,定会想办法掌握洛族为己所用?,你若不想惹麻烦就尽快走,最好举族搬离躲藏几年。” 孙淑的眼中流出?了怀疑,她无法信任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她沉默不语,眉头?微皱,这样的神情往往比言语更?戳人心。昆布看见了,无不感慨道?:“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没错,我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做任何事。可是我也有?族人,很久之前,我也曾希望有?人能够拯救我的族人。可惜没有?,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或许是你的遭遇让我想起了往事吧,总之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前赶紧走,否则蛊术之力难得,我很快就会舍不得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的那一瞬间,前程往事忽的就闪现在眼前,昆布心中烦闷大步快走,不一会就来到苏赤华休息的房间。他站在门外?,整理了下易容,正要推门进屋,却看到慕容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还是昆布先说话道?:“好巧,慕容兄也来看望江姑娘?” 慕容鸿却是没有?好脸色,阴着脸从昆布身旁走过,但刚走两步,他又语带阴冷的问道?:“昆布,这是你的本意吗?” 这话问的莫名,昆布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就只好反问道?:“慕容将军此话何意?” 慕容鸿说道?:“记得初识昆兄时?,你还是个被迫与野兽搏斗的斗士,后来一行也让我认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短短几月,昆兄竟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成?了一个可以掌控一场战事的人。多少人被你玩弄掌中,我竟无一丝一毫察觉,昆兄当真是给我上了一堂重要的课啊。” 昆布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便叹息道?:“昆布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当时?情形,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只好……” “只好利用?众人,”慕容鸿忽然不耐烦昆布那一脸故作?愧疚的脸,打断他的话道?:“也包括江姑娘,是吗?” 听到江蓠的名字,昆布正色道?:“我没有?,江姑娘失踪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郁子都竟会这么?干。” 听到这话,慕容鸿冷笑道?:“当然,你假装暴露身份与苏夔绑在一起,众人对你就不会有?疑心,可惜你机关算尽,却算漏了郁子都的疑心和果决,算漏了他会在孙淑的眼皮子底下掳走江蓠。昆布,我现在当真在怀疑,你是真的算漏了郁子都,还是你故意制造出?江姑娘这个弱点演给众人看?毕竟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很难让人完全?信任,更?让人害怕,所以你就造出?一个假弱点让别人觉得你还是一个可以被攻破的人。” 昆布亦是冷笑道?:“慕容兄高估我了,我还没这么?聪明?。” “是吗?”慕容鸿道?:“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可惜,真的可惜。昆布,你是个可堪重用?的大才,胆量谋略样样俱佳,若非你此次行事太过狠辣阴损,我定会向圣上举荐你。但你功利之心太重,为获荣耀不折手段,若入朝为官指不定会生?出?怎样的祸端。昆布,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正视自己的行为,为人在世,襟怀坦白才能长久。” 襟怀坦白?昆布想起了父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个正直磊落的君子,一个连敌人都称赞不已的英雄,可是他走的长久了吗? 慕容鸿见昆布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屑于自己的话,便皱眉道?:“功名利禄,对你就如?此重要吗?” 功名利禄?昆布心中苦笑,他在乎这四个字吗?不,他从来都不屑于此。然而他抬眼看向慕容鸿,说道?:“男子立身天地?,不就是要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吗?” 慕容鸿只觉自己是鸡同鸭讲,双袖一挥独自去了。 昆布看着他的背影,忽尔感慨道?:“你会是一个好国师。” 第65章 昆布进房间时,顾道之正在为?苏赤华缝合伤口,谢云绮见他闯进来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手挡住。他两眼只?盯着苏赤华后背上那一道道翻皮的伤口,还有在伤口上穿梭往来的针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道之瞥了他一眼,说道:“腰上两处小伤,背上三道刀伤,皮翻得太厉害,深可?见骨,必须得缝起来才能长好,以后留不留疤就不一定了。” 最后一针缝完,顾道之收针洗手,让谢云绮为?苏赤华清理。昆布就像根木讷的木头般跟在顾道之身后,然后看到?了另一盆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血水,红白?相间的布条在血水中荡漾着,像极了在生死之间游荡的生命。 顾道之注意到?昆布的目光,沉默着摇了摇头,而?后又说道:“这段时间就让她跟着云绮吧,她左手用不得,云绮与她都是女子?,行事也方便些。” “左手用不得?什么意思?”昆布终于说话了。 顾道之却反问道:“你知道她是怎么逃出来吗?” 昆布摇了摇头。 顾道之轻叹道:“昆布啊,我?是个老?头子?,但也知这世上少女的坚强,一是家里有人撑腰,自小便自信,由自信生出的坚强;二则是生活不如意,不得不生出的坚强。你那手下把江姑娘送来时,江姑娘尚有一丝清醒,我?告知她伤口必须缝针才能愈合,但我?身上已没有麻沸散,得直接缝,问她受不受得了这疼痛。你猜她如何回答?她却笑?了,说‘前辈尽管下针,这点疼我?还受得了。’我?心道这女子?果?真不简单,可?划开她的衣服才发现,她的身上早有过缝针的迹象,只?是她年轻,恢复得好,不仔细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我?下针时她明明疼得脸色都白?了,却硬是闷着不肯叫出一声,我?正要劝她叫出来才会好受一点,却听见绮儿大叫‘血!’我?赶紧将?那道伤口缝好去看绮儿说的地方,却是她的左手大拇指折断,骨头刺破皮肤,血把床单都染了一大片。也是我?光顾着她身上的口子?,却没注意到?她的手。哎……我?责备她为?何不告诉我?,那姑娘却只?是,只?是对着我?笑?,就晕了过去。” 说到?最后,顾道之甚至隐带哭腔,深吸口气道:“昆布,她是个坚强的姑娘,一个比常人都坚强的姑娘,老?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练就了如今的坚强,但想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老?朽虽与她无甚关系,但相逢即是有缘,我?也替她说一句,若她前半生已是不得顺遂,后面的日子?,就别再让她奔波劳累了。” 昆布沉默了,他明白?顾道之是误会自己利用江蓠了,但同时他也恍然大悟,自己思考的一直就是孟家的事,虽对江蓠心生爱慕,渴望事情?结束之后能与她远走高飞,但他却忘了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好她,是否能让她不被卷入这肮脏而?危险的漩涡。 可?他就是搅动漩涡的人。 他都无法确定事情?结束之后自己能否能全身而?退,又如何能保证他人的清白?安危呢? 他低下头,说道:“晚辈知道了。” 这时候苏赤华发成一声淡淡的轻吟,她要醒了。 顾道之放下手巾,示意谢云绮跟他出去,谢云绮端起血盆要出门,却在转身时碰倒了碎光。昆布上前拾起碎光放在桌上,疑惑道:“这剑不是在王府吗?” 谢云绮道:“是慕容将?军拿过来的,他说这剑太好了,留在王府怕被两位皇子?吞了去,就给江姑娘拿过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昆布摇头道:“我?只?是问问。” “那我?先?去煎药了。”说完端着盆子?就走了。 苏赤华又闷哼了一声,昆布知道这是疼的。他拿了根凳子?坐在床边看她,她背上的伤太重?,怕有好一段时间只?能趴着睡了。 “秦风。”他轻声说道:“郁离山庄,你知道在哪儿吗?” 秦风轻飘飘出现在他背后,低声说道:“不难查。” 昆布道:“好,你带人去,一个不留,尤其是郁子?都。” 秦风拱手后退,却又被叫住。 秦风问昆布还有什么事,昆布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派人查查江蓠和慕容鸿。” 秦风惊住了,他自谢家庄后就一直跟着昆布,自那以后昆布的所有事他都知道,作为?杀手,他拥有比常人更敏锐的洞察力,自然也能察觉到?昆布对苏赤华的感情?。以上行门的情?报网,任何事情?都好查,只?是这查的结果?,若是好的,那自然万事大吉,可?结果?若是门主不愿见的,也不知他会把气撒到?谁身上。 秦风转了转眼睛,低声道:“门主,据属下观察,江姑娘与慕容鸿似乎并无关系。” 昆布转眼看向碎光,秦风明白?了,又说道:“慕容鸿是国师弟子?,行事向来正直磊落,替江姑娘拿回剑也很正常。” “客人入府,必卸兵刃,这柄剑入王府参宴时就交给了王府小厮。我?问过孙淑,温安辰见此剑乃世间少有,想吞为?己用,就把它放在自己的藏兵室。按规定,王府中所有重?要东西都必须收录在册交由圣上处理,所有人不得擅自妄动。慕容鸿是个守规矩的人,也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这把剑纵然落入皇帝手中,他也是可?以说明情?况拿回来的,没必要犯规矩偷拿出来。”昆布说道。 “但是他拿出来了。”秦风接过话,他忽然明白?昆布的担心。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来说,慕容鸿的关心过头了。 昆布见他明白?,又吩咐他把最近几年里上行门所有的任务都整理好给自己,尤其是歧阳城里的任务。 话音刚落,便见苏赤华额头冒出许多汗珠,摇着头呢喃道:“不要……救他……师兄救他!”说着眉头和双眼就皱了起来。秦风见状悄悄退出房间,昆布则下意思去为?她擦拭汗珠,可?手刚放在苏赤华头上,便见她猛地睁开双眼,握住他的手急道:“明宇!” 这一声吼把她自己也吼醒了,她瞪大双眼看清眼前人是昆布,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可?于此同时疼痛猛烈袭来,疼得她浑身轻颤,直吸凉气。待她缓和下来后,方才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苏明宇呢?你把他怎样了?我?看到?他……” 昆布擦去她额上的汗珠,说道:“十?二皇子?无事,在城墙上的是替身,不是他。” 苏赤化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他无事?” 这三字里饱含的温柔和关怀让昆布暗中皱眉,他瞥了眼苏赤华,见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消瘦,心头又升起一股内疚和歉意。 “是。”他点头道:“一切都是我?们商量好的。” 昆布把他和苏明宇商议的事情?大致说了出来,包括故意泄露刺杀温安辰的计划,引诱温安辰上钩。 “苏明宇和其他晋兵早在途中就下车了,替换他们的是被抓来的一些盗匪和滇南军,我?让洛族人给他们下了蛊,让他们没有精神无力说话,温安辰自然不会起疑心。而?那些蛊,本就是嗜血好杀的恶虫,在我?释放攻击信号之后,就会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它们的攻击也是信号,孙淑和她的手下看到?之后会想办法打开东、西两门,放我?们的人进去。梁王沦陷也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温安辰放松警惕。蛊虫开始攻击之后,已经埋伏好的苏明宇就会加入战场扭转局势。而?我?的任务,就是要保证温安辰会将?假的苏明宇和晋军带上城墙,放出蛊虫。” 昆布看着苏赤华,他没有将?自己与苏夔的关系告知她,也没有告诉她,替换苏明宇的人其实并不是滇南士兵或盗匪,而?是他们在乡间收买的一名孩童,孩童本就身患重?病难以医治,他承诺给他的父母一大笔钱,又买下良田作为?酬谢。只?有这样,才能让“苏明宇”表现出皇子?应有的骄傲和尊严,才不会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苏赤华听闻苏明宇还活着,心中本是高兴不已,然而?听到?他后面所说的计划,那颗高兴的心却瞬间凉了下来。她冷眼看着昆布,许久之后方才冷笑?道:“我?明白?了。”说完就转过头,不再理会昆布。 昆布知道她是误会自己利用她了,利用她接近温安辰,获取温安辰的信任。可?是她不知道,即便没有她,他一样能够接近温安辰。 他暗暗叹息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房门轻轻阖上,木门与门槛轻轻碰撞的声音传入苏赤华耳中,却犹如一道轰天巨雷打在她耳边,就那么一刹那,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开始低声啜泣。 从小到?大,她不是没有哭过,但却是第一次为?感情?而?哭。 很小的时候,她曾问过莫姑,为?什么人会有父亲和母亲,为?什么大家会在一起生活?莫姑说,因为?娘娘喜欢陛下呀,所有就有了现在这一切,你长大后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的。她又歪着脑袋问,什么是喜欢,是不是赤华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变成跟母亲一样了呢?莫姑抱起小小的苏赤华,笑?着却感叹道:“可?喜欢,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当时的苏赤华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自己对母亲的喜欢很纯粹,那么以后的喜欢也一定是纯粹的。 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那一扇关闭的木门似乎将?那份“纯粹”也撞成了碎片。 她睁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虽然它已经被包裹严实,看不见里面的白?骨和血肉,可?那份疼痛却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当时在木屋里,郁子?都走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想到?了一个逃生的办法。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铁链,狠下心一咬牙,将?左手拇指压到?手掌之下,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地面击去。 只?听“咔”的一声,她的拇指断了,鲜血霎时流了出来。 她忍不住大声惨叫,惨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水。 屋外的男人被她引了进来,见她这幅模样忙扯了衣角要为?她包扎,她则趁机抽出左手迅速后退,右臂用力将?铁链套在男人脖子?上,将?其勒死后拿出钥匙跑了出来。 她提着从男子?腰间拔出的刀,寻着呐喊声向战场跑去,可?刚跑到?一个高处,就看见苏明宇的头颅被一刀砍了下来。 头颅被温安辰拿在手上,她也顺势看到?了同样站在城墙上的昆布。 就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感知不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和流动的微风,她仿佛是一个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的灵魂,麻木地看着自己涨红了脸,提着刀冲进战场。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她被重?重?砍了三刀,那漂浮在空中的魂魄才终于回到?她身上,才终于让她感受到?了悲伤和疼痛。 第66章 几?日后,苏岑等人将牂柯郡的事情大致理顺,其余被温安辰占领的小县城镇也都尽数收回,一众人开始忙着班师回都。 顾道之三?人因事情已了,都道别离去了,只留下苏赤华伤势为复还未离开。 这日昆布来看苏赤华,见其正?在?午睡,便又?关了门?出来,刚回到房间就看到调查回来的秦风。 秦风把近几?年的任务详细递给昆布,随后说道:“咱们的人已经毁了郁离山庄,庄内之人无一人活命,只剩下游离在?庄外的部分人,我们已经派人搜查了。只是可?惜逃了郁子都,得费些时日去找他。” “逃了?”昆布奇道,“郁离山庄是他最后的力量,他还能逃到哪儿去?” 秦风听后咧嘴一笑,低头?在?昆布耳边故作神秘道:“大木马场。” 昆布放下手中册子,转头?看向秦风,秦风则道:“咱们去郁离山庄,你猜咱查到了啥?那郁子都原本是前朝郁婕妤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苏祁的舅舅。只不过他自小便被母亲带着四处游历,直到郁婕妤出了事,他心念好歹是姐弟一场,不得不帮,这才回来趟这一滩浑水。哼,这家伙算盘打的精明,先是推举苏夔为领袖,让苏夔当领头?羊去打江山,等到江山拿下,再?愚?办法除去苏夔,把位置让给苏祁。啧啧,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让他栽到咱们手里。现在?他跑了,估摸也只能去大木马场,咱们的人已经在?途中候着了,只要他现身?,绝无他生还之路。” 昆布微微点头?,问道:“江姑娘的事呢?” 秦风道:“说来也奇怪,上行门?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世间少有我们查不到的事。可?门?里查来查去,还真没查到任何关于江姑娘的蛛丝马迹,就仿佛……仿佛世间根本没她这个人一般。” 昆布斜眼瞥了眼桌角,随后把目光放回册子上,说道:“再?查,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总能查到的。” 秦风欲言又?止,但见昆布不再?理他,就只好闭嘴出去了。而此?时昆布的目光正?停留在?册子的几?行字上。这几?行字写着曾有杀手接到来自皇宫的生意,杀害莫如一家,而在?“莫如”这两字旁,又?有一行小字备注,上写着:莫如,庹兰芝侍女?莫姑亲弟。 昆布转了身?子要问秦风,却见背后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秦风踪影。昆布心中暗骂:忒没耐性。便转过头?继续看册子。 时间匆匆而过,两日后众人班师回都,昆布去苏赤华的房间,却见房间早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江蓠走了。 昆布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愣愣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转身?要出房门?,却发现不知何时,江蓠的房门?外竟长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昆布瞧见这朵野花,只见野花虽小,被寒风吹得摇来摇去,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断花杆坠落成?泥,但和煦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却也让人感受到它顽强的生命和对光明的向往。 她该活在?阳光之下。 他愚?到,随后踏出房门?。 …… 几?日后,歧阳城深夜,一群身?穿黑衣口带面罩的人拿着铁锹来到城外的一座荒山上。这座山被歧阳百姓称为西山,荒凉无比,是专埋无人认领或早夭孩童的尸体的场所,许多年下来,山上不知埋了多少尸体,白日路过此?地?的人都是匆匆而过,更别说有胆量夜晚上山了。 黑衣人中也不尽是胆大之人,寒风呼过,树叶婆娑,早有人吓得牙齿打颤,双腿发软。 一人将铁锹紧紧握住,压着嗓子问道:“头?儿,咱真要挖呀?你说这荒山野岭黑漆漆的,这万一要是搞错了,我怕啊。” 头?儿名叫秦老三?,是浮云渚里的打手头?子,见下面人这般说,直接给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说道:“东家白给你饭吃了,让你干点活还唧唧歪歪的,是男人不?把那傻子看好,就指着他认坟呢。” 男子被扇得脑袋发麻,只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又?空出一只手去拉住莫子安,免得他乱跑。 几?人来到一个小山坡,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立满了墓碑,阴森森的看得瘆人。 秦老三?拉过莫子安,不待他说话,莫子安便哭哭啼啼跑向一座堆满石堆的小坟。 当地?人风俗,凡是早夭的孩子都不能立碑留名,莫如的小女?儿四岁夭折,也该是这个理。 秦老三?“呸”了口唾沫,双掌摩擦后拿起铁锹说道:“挖吧。” 几?人将莫子安捆好后安置一旁,拿起铁锹挖了起来。可?刚挖几?铲就察觉不对,这孩子四岁死亡,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照理说土应该挺紧实的,不该这么松啊。众人察觉不对,立即加快速度挖土,没多久就挖到了一个小小木棺。秦老三?打开棺盖,里面确实躺着一具小孩的尸体。 十二年过去了,这具尸体早就成?了一具森森白骨,但秦老三?的父亲是名仵作,他幼时也跟着父亲学过一些东西,眼下尸体虽已成?白骨,可?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具男童的尸体。 他蹲下身?仔细研究,嘴里又?问道:“老板此?前说,这棺材里的是个女?娃娃?” 众人点头?称是。 秦老三?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他伸手拉开还未完全腐烂的衣服,发现孩童双手置于胸前成?握状,仿佛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可?两只骨爪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啊。 “有人来过了。”秦老三?说道:“这孩子手里原本拿着什么东西,那人把东西拿走了。” “可?我们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什么人啊。”有人说道。 话音落地?,恰巧一阵寒风飞过,惊得众人直打哆嗦,林间树叶发出“唰唰”的声音,更是磨得人骨头?发麻。 有人被吓得不轻,颤着声说道:“老,老大,我愚?尿尿。” 秦老三?嘴角微抿,半翻白眼道:“瞧你这出息,去吧。” 那人提着裤子往一个突起的大石跑去,刚跑到石边动手解裤子,就看到石头?后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他吓得哇哇大跳道:“鬼啊!” 那“东西”见他如此?大的反应,也是转身?就往树林里跑。 秦老三?这边可?看得清清楚楚,这哪儿是鬼?分明是个人! “给我追!”秦老三?撒腿就追,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人挖了孩童的坟! 秦老三?等人追进树林里,也不知那人是猴子变的,还是狐狸投胎的,跑得贼快,而且在?树林里转来转去,硬是让秦老三?等人给追丢了。 西山只有一条路下山,其余之地?崎岖难走,秦老三?憋着一口闷气赌那人会从这条路下山,便一路追到山脚下。可?惜奔至山脚,却只见一辆马车往城门?而去,并?不见那人的身?影。秦老三?等人又?快步追上那辆马车,要车里的人下来。车帘掀开,却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 老者是梁王府的管家,名叫曹庆祥,岁数大了,大家都尊他一声曹老。曹庆祥见秦老三?急匆匆跑来,便问道:“秦三?爷这是有什么急事吗?跑这么快,莫不是我家王爷又?欠浮云渚的钱了?” 秦老三?连忙摆手作揖道:“哎哟,曹老可?别这么叫我,折杀小子嘞。原是一个混小子欠了我家老板的钱,我追他来着,谁知追到此?处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曹老瞧见什么可?疑的人没呀?” 曹老左右望了望,说道:“路上太黑,我在?车里小盹,也没注意。”又?问车夫瞧见没,车夫则指了指右边说道:“刚才好像是看到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秦老三?道了声谢,就领着人往车夫指的方?向去了。待他们走远后,曹老才回到车里,对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说道:“他们走了,你起来吧。” 此?人正?是秦老三?追的那人。 听到曹老的话,这人才悻悻然起身?坐好,低头?对曹老道:“多谢。” 曹老听见对方?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便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一些糕点递给对方?,并?说道:“浮云渚那地?方?,说风雅也风雅,说风流,也龌蹉,瞧姑娘这样子,愚?必是受了不少苦才逃出来的吧?姑娘放心,我虽是个糟老头?子,但也知人间正?义,断不会再?将你推入火坑,送回浮云渚。” 女?子也不客气,接过糕点就猛吃了几?块,结果吃太快被噎住了,捶了胸口好几?拳才把食物咽下肚子。她长吁一口气,说道:“多谢老爷爷帮助,但我不是浮云渚的人,我……我是戎国来的,来找一个人。” “哦,不是浮云渚的人?”曹老奇道:“那他们为何追你?” 女?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无处可?去,在?山里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哪儿知就被他们看到了,还张牙舞爪地?要来抓我,我……我怕。” 曹老听后冷哼道:“浮云渚这些人,当真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姑娘你别害怕,你要找谁?我老头?子在?这城里还算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你。” 女?子疑惑地?看着曹老,小声问道:“老爷爷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呀?” 曹老知她心疑,便笑道:“原是我有个小孙女?,聪明可?爱十分得我喜欢,只可?惜我与她分别十六年了,十六年未见,愚?来应该也是你这般年纪。看到你,我就愚?到了自己的孙女?,我能不帮你吗?” 女?子笑道:“老爷爷的孙女?一定也是个伶俐乖巧的好女?子。” 曹老高兴道:“哟,那就借你吉言了。” 女?子道:“老爷爷你真好,可?惜我的事,只怕你帮不了。你把我送进城里就好,我要找的那个人很有名,很容易就找到的。” 听到女?子不愿他帮忙,曹老有些生气,但愚?一愚?,或许对方?是有什么秘密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呢?这么一愚?心里又?舒坦了。曹老含笑点头?,说道:“也可?。只是天已经黑了,城门?要明日清晨才开,要委屈姑娘与我这老头?子在?车里待一宿了。” 女?子摇头?道:“哪里的话,老爷爷能收留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您呢。” “举手之劳,要什么报答。”曹老说道:“对了,说了这半天,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女?子笑道:“我姓穆,叫穆柔儿。” 第67章 夜晚无?事且无?聊,曹庆祥与穆柔儿聊了一?会儿天后就来了瞌睡,穆柔儿连日赶路,也是十?分疲惫,两人说着说着就歪脖子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庆祥迷迷糊糊中听到马蹄塌地的声音,在寂静无?比的黑暗中响起,当真是“如雷贯耳”,吓得他老爷子一?个激灵。 他掀开?车帘细看,只?见黑暗中一?人快马疾驰奔至城门外,城楼下?火光明亮,却是照出了一?张俊秀的脸来。 守城卫士可没他这般赏人面貌的好心情,不耐烦呵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夜闯城门,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却轻瞥一?眼,丢了块银子给守将,说道:“让燕王府的管事来接我,就说他家主?人回来了。” 燕王府管事的主?人?那不就是燕王殿下?吗! 守卫不敢轻怠,却又不敢随意放人,只?好让对方先等着,自己跑去燕王府叫人了。 此人正是苏赤华。 一?路骑马而来,颠得她屁股也疼,身上的伤口?也疼,反正要?等一?段时间,她干脆下?马靠在门边的石柱上休息休息。 守卫拿来了水,她喝两口?后便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踱步而来,她仔细瞧,不正是苏岑家的管家吗?她连忙放下?水壶,对老者道:“许久不见,曹老你怎么在这呀?” 曹老憨厚一?笑,说道:“老朽见过?燕王殿下?。嘿,我是外出办点事,回来的晚了,没赶上时辰,就只?好在这儿等了。” 苏赤华往城门处望了望,说道:“等下?你随我一?同进去吧,天冷夜凉,小心冻着了。” 曹老连连称谢,苏赤华却让他赶紧回车上去,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夜里冷风吹。 没多久守卫就领着一?辆马车跑来,车里跳下?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见到苏赤华急步跑来,喘着气哭道:“哎哟我的祖宗哟,您可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府里都给急坏了,皇帝陛下?每天都派人来瞧您回来了没?您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就……” 苏赤华可受不了他这感情流露,立马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也别伤心了,咱们先回去,三更半夜的冷啊。”说完还跺了两下?脚。 王管事也是有孙子孙女的人,见苏赤华冷成这样赶紧扶她上车。苏赤华上车后吩咐守卫放曹老进来,守卫却为难道:“王爷,咱们也是圣上特意嘱咐过?才敢放您进城,其?他人这……” 苏赤华知他为难,便说道:“他是梁王府里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我担着,行了吧?” 苏赤华都这般说了,守卫也不好再硬着嘴不放,便也放曹老的马车进城了。 宛丘被马车颠醒,一?脸迷茫地看着曹庆祥,曹庆祥则说道:“是燕王殿下?回来了,他带我们入城呢。” 听到是苏赤华,穆柔儿立即掀开?车帘往外看,却只?见苏赤华的马车急急而去,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回到府里,苏赤华先是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散走各式痛哭流涕的下?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听见下?人说宫里的徐大人来了。苏赤华赶紧喝了口?水往正厅走去,刚到正厅,正好徐缪也到了。 徐缪见苏赤华好手好脚,也是长吁口?气,说道:“王爷总算是回来了,这下?陛下?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您不知道,自从您失踪以后,陛下?是彻夜难眠,时时刻刻挂念着您呢。” 认真说起来,苏赤华与这位父亲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对他的感情有一?种?难以言清道明的感觉。 说深厚,却也其?淡如水; 说淡薄,却也隐有牵挂。 不过?总说帝王无?情,父亲有那么多个儿子,想必也没徐缪说的那么在乎自己吧。想到此处,苏赤华便觉兴味索然,说道:“劳烦父皇挂心了。” 徐缪听后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待我回去禀报圣上,圣上定然高?兴。只?是近日陛下?的头疾之症加重,夜不能眠,今夜服了太?医的药好不容易睡着了,殿下?回来得晚,我就没敢惊动。明早圣上醒来后我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还要?劳烦王爷早早进宫,以免圣上挂怀。” 苏赤华答道:“父亲的头疾还没好么?对了,我听闻民间有位叫顾道之的神?医,医术高?超,倒是可以请他治一?治。” 徐缪笑道:“神?医之名早有耳闻,只?是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了好几次都没寻着,想来也是机缘未到吧。哎,夜也深了,我就先回去宫里,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听闻徐缪要?走,苏赤华亲自送他到门口?,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待走到门口?却听见一?阵似有似无?而又哀怨凄凉的哭声。苏赤华迷惑地抬头望天,此时云厚夜深,连星星都瞧不见,何来的人呢?徐缪却眉头微皱,说道:“这都多少天了,还没破案。”不等苏赤华询问,便乘车走了。苏赤华疑惑地看着王管事,王管事则赶紧将门关上,拉着苏赤华就往回走。 “王爷你不知道,这城里闹鬼呢!”王管事说道。 “闹鬼?”苏赤华道:“天子脚下?,闹什么鬼?” 王管事听后立即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说道:“是是是,小的说错了,是自前段时间开?始,城里便开?始出现奇怪的命案,官府查了好久都没查出个原由,再加上每次命案发生时都有点奇怪,所以大家传来传去,就传成闹鬼了。” 苏赤华停下?脚步,好奇道:“奇怪?如何个奇怪法??” 王管事道:“就是每次命案发生时都会有女人悲凉的哀泣声,死者都是溺水而死,而且死者都是有姐妹的男童、或是有兄弟的女童,并且在死者身旁,都留有一?条细碎的布条,那布条充满腐味,就好像是……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这倒真是件奇怪的事,一?般连环杀人者都有自己的行凶动机,想来不过?是仇杀、嗜杀等两种?,这奇异的杀人方法?,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似是有目的的杀人,又似是随凶手的喜好随意杀人。苏赤华好奇心起,支走王管事后就乔装一?番,往哭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出事的是都水台的河堤谒者曹广禄一?家,苏赤华赶到时,曹家门前已被下?人用火把照得通亮,地上躺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尸体旁是痛哭不已的母亲和?惊恐害怕的女童。 若照王管事所说,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就该是女童的兄长或弟弟了。 曹广禄坐在门槛前的石阶上,怎么都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孩子会遭此横祸,心中又恨又痛,满腔孤愤却是无?处宣泄。正在此时,有人喊道:“诶诶诶,捕快来了,咱们先让开?。” 听闻捕快到来,曹广禄猛地跳起来奔过?去,拉住捕快头子的手说道:“刘,刘大人,犬子,犬,啊!”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刘松奇反握住曹广禄的手,安慰他道:“放心,刘某就是拼了命,也一?定会把凶手抓住,给大人一?个交代!” 这刘松奇原是其?他地县的捕快,因着办案如神?为人正直,便被升调歧阳,只?是他坚决只?做一?名捕快,若是不随他的愿,他宁愿辞官回家,归隐山林。朝廷无?法?,便只?能留他在歧阳当一?名小小的捕快。眼下?鬼案之事由他查办,若是连他都查不出子丑寅卯来,其?他人就更没用了。 想到此,曹广禄放开?双手,深吸口?气道:“那就拜托刘大人了。” 刘松奇蹲下?身掀开?白布,果然在男童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的散发着腐烂臭味的碎布,他拿起碎布的瞬间突然转头向右前方看去,而在那个方向,苏赤华迅速藏好自己,暗赞这位捕快确有真本领,竟能察觉自己躲在此处。 刘松奇见所望之处没有人影,便开?始细细观察尸体。 死者大约五岁左右,双目紧闭面露痛苦,身体被水泡得略略发皱,该是死了没多久。他知道生者悲伤,但有些事还是得问:“你们在何处发现他的?” 父亲泣不成声,倒是母亲抹去泪水,强自镇定道:“是我家的一?个下?人,在院里巡逻时听到水缸处有异响,就过?去就看见那厉鬼……” “什么厉鬼!”曹广禄道:“你何时听过?鬼能杀人?这分明是歹人所为!” 李松奇示意曹广禄莫要?激动,又让曹夫人将那名下?人叫来,下?人本就站在人群之中,听闻叫他,便颤巍巍走了出来,双眼瞥见少爷尸体,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哭道:“老爷夫人,对不起,是我没用,我……” 曹广禄恨不成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快给我止住你的哭鼻子回刘大人的话!” 下?人立即止住哭声,不待刘松奇询问,便自己说道:“大约快到寅时时,我听到天井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进水缸里了。我想着现在也没下?雨,水缸上又是空无?一?物?,就觉得奇怪,跑过?去看。谁知刚到天井,就看见小少爷在缸里挣扎,然后一?个,一?个鬼也似的东西飘在水缸旁不让少爷爬出来。我当时想冲过?去救少爷,可那东西忽地一?下?就飘过?来了,我看着它,我的天啊,那东西浑身像被火烧焦了似的,太?,太?吓人了!整张脸都被烧成了一?坨,满脸满身的烂肉和?脓包,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还有死人一?样的臭气,我我……我躲不开?他,我就看着少爷,我……” “你个没用的废物?!”曹广禄上来狠踹下?人,边踹边骂道:“我养你们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刘松奇拉开?曹广禄,命人把尸体搬去义庄,可曹广禄不肯:“我的孩子,就是死了也得在我曹家!” 下?人们把尸体抬进了门,刘松奇也抱着曹广禄进去了。苏赤华不敢轻易进府,便转身潜回王府。 第68章 第二日?清晨,天还朦胧未亮便有下人来请苏赤华起床,苏赤华睁开?眼哀叹一?声,不情不愿的起床收拾好自己,然后打开?门让侍女?进来伺候梳洗。一?名侍女?见苏赤华已?打扮整齐,便笑道:“奴婢服侍过那么多主人家,独独只有王爷,还未等咱们进门便将?自己收拾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婢们有多强横欺主呢。” 苏赤华将?擦拭过的面巾递给侍女?,说道:“我在天辰山时都是自己做事,习惯了。” 侍女?好奇道:“天辰山?我等还从未去过嘞,听说山上仙雾缭绕百草不衰,人人都是神仙姿态,是个实打实的人间仙境呢。只可惜我等身份卑微,不敢上山一?睹仙颜,每每祭天祈福,我等也是站得?远远的,瞧不见仙人相貌。” 想来是自己平日?里对她们太好了,这一?个个的,竟敢打起老师的主意来了。以为自己好说话,便装作一?副可怜样?子,希望自己上山时能带着她们。啧啧,可真是敢想。 苏赤华佯装不懂,穿上外套后就乘马车入宫去了。 入得?宫时亦是朝阳初升,要是在平日?,苏赤华才懒得?起这么早,可徐缪昨夜亲自来叮嘱她早早入宫,她再?怎么贪恋温床,也只得?早起入宫候着。不过没等多久便见徐缪缓缓而来,见到苏赤华,展颜一?笑,说道:“燕王爷来得?好早。” 苏赤华道:“失踪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早起给父皇报个平安,免得?他?醒来了瞧不见我的人,又是一?阵担心。” 徐缪笑道:“难得?王爷有心,且随我来吧。” 苏赤华推迟道:“不可不可,我就在这等就是了。” 徐缪却说道:“陛下已?经醒了,正等着王爷呢。” “醒了?”苏赤华惊讶道:“这才什?么时辰,父皇何以醒这么早?是昨夜受到了什?么惊吓吗?” 徐缪摇摇头,说道:“这咱就不知道了,王爷何不亲自去问陛下。对了,国师也在。” “老师也来了?”苏赤华便走便问道。 徐缪道:“国师在宫主已?有数日?。” 老师爱静,轻易不会下山,而父皇为了避免朝臣说国师干政,若非紧急情况也不会让老师在宫中待到第二天,这次待了这么久,也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苏赤华转眼看向徐缪,可这老家伙只是满脸堆笑,估计也不会向她透露什?么消息。苏赤华暗叹一?声,一?面走一?面整理自己的衣服,而就在此时,她忽然灵光一?现,问徐缪道:“这个时辰,太子应当已?在前殿等候晨省是吗?” 徐缪则道:“这几日?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陛下便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改叫秦王殿下来了。说都是自己的儿子,无论身份,每日?来见见自己的父亲总是好的。” 苏赤华不做声色,与徐缪来到晋帝寝宫的偏殿,甫进门,便见晋帝与国师正在下棋,苏赤华无声行?礼,随后自行?退到右方站定。想来是到了关键时刻,晋帝脸色严肃起来,双眼一?直盯着棋盘执棋不落,良久后才轻叹一?声落下一?子。国师倒是一?脸悠然,与晋帝见招拆招,没多久便听晋帝叹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是我的对手了。” 国师笑道:“错了,是普天之下,只有我有胆子赢你。不然以你的棋艺,估计也就能赢赢刚学棋的孩童了。” “你这家伙……”晋帝低头看着棋盘,执子的手却指着天一?道:“你这嘴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诶诶诶,你别下这里呀!”说着就上手要把天一?落下的子移开?,天一?见了自然不肯,伸手护住棋子,一?本正经道:“落子无悔,而且哪有你这样?让人悔棋的。君王威仪!君王威仪!”晋帝见掰不开?天一?的手,气得?把棋子一?丢,怒道:“你还知道君王威仪!这些天你让君王赢过吗!” 天一?笑着把手拿开?,一?面把棋子收回棋盒,一?面笑道:“这段时间顺风顺水的事情多了,总得?有人提醒你输是什?么滋味,免得?你心生?骄傲,被眼前顺利蒙蔽了眼睛。” 晋帝转身面向殿门,顺便瞥了眼天一?,说道:“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懒得?行?阿谀奉承那一?套嘛,我看也只有你敢了!” 天一?收拾完毕,将?双手拢进袖子,笑道:“陛下让我敢,我自然就敢。” “嘿,你个脸皮厚的,我就不信赢不了你,再?来!”说着又转过身体要来一?局,却顺势看到了苏赤华,这才想起徐缪曾说苏赤华回来了,今日?一?早便会进宫见他?。他?见状立即起身向苏赤华走来,苏赤华连忙驱步上前,跪拜道:“儿臣苏赤华,见过父皇。” 晋帝扶她起来,上下打量道:“好!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可真把你母亲急坏了。你被歹徒掳走,不知过得?怎样??有伤着吗?那歹徒呢?” 苏赤华只好将?对徐缪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并说道:“幸得?父皇庇佑,儿子才能平安回来。” 晋帝自嘲一?笑道:“眼下没外人,你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我要真能庇佑我的儿子啊,你就不会被歹徒挟走了,年幼时,更不会让这泼皮猴把你带了去!”这泼皮猴指的正是天一?。 天一?比晋帝大上十来岁,自先帝将?尚为孩童的晋帝立为太子后,天一?便一?直陪着他?,读书习武样?样?不落,甚至晋帝调皮捣蛋都有天一?给他?暗中出主意,是以两?人人前以君臣相称,人后却是亲如兄弟。晋帝遇难那些年,天一?也是暗中保护拥护晋帝的官员,筹集资金帮助晋帝,只是天一?不说,晋帝不说,众人都不知道。 晋帝见苏赤华回宫,心中大喜,把天一?赶下座位要与苏赤华对弈。苏赤华苦巴巴看了眼天一?,天一?却是视若无睹,自己跑去一?边吃水果去了。 苏赤华之所以苦巴巴,原是她不爱琴棋书画,虽然被天一?押着学了些,但技术平平,次次都是给慕容鸿当败手的命。可是她刚刚远远瞧见晋帝与国师对弈,心中不禁暗自着急:我连怎么下好棋都没学会,更不会无师自通给人输棋了,尤其是还要输得?不着痕迹让人瞧不出,这不是为难人吗!她又瞧了眼天一?,天一?却被一?颗葡萄酸得?眯上了眼睛,压根没注意到苏赤华。苏赤华暗吸一?口气,叹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晋帝自负棋艺精湛世?人难比,便让苏赤华执黑子,苏赤华谦逊一?笑,下定决心拿了子就乱下,可棋行?几招,她便发现不对,晋帝此刻的下法与之前全然不似一?人,招招凌厉,让胡乱下子的苏赤华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晋帝抬眼看着苏赤华,笑道:“作为皇子,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一?点,不要被眼前现象所蒙蔽。” 苏赤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徐缪在门外喊道:“陛下,秦王殿下来了。” 晋帝看了眼窗外,说道:“今日?这么早?行?吧,这棋就不下了,改天咱父子俩再?切磋,随我去见你哥哥吧,好些日?子没见,他?也挺担心你的。” 苏赤华自然说好,正要出门时天一?却对苏赤华说道:“你得?空了回天辰山瞧瞧,夏九说你的青玉兰最近精神萎靡不爱进食,想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苏赤华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倒是徐缪问道:“青玉兰?那是什?么东西?呀?” 天一?道:“一?条蛇。” 徐缪听后愣了一?下,笑道:“难得?燕王殿下还喜欢养这些宠物,难得?,难得?。” 苏赤华随晋帝一?起见到苏含,双方一?阵寒暄后,苏赤华就与苏含对面而坐,听他?与父亲对答,只是两?人说话的内容全然不入她耳。她低头有意无意地拿起面前的吃食往嘴里塞,脑子里却是老师刚才说的话。 青玉兰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种被她误以为是兰花的草。 约莫五六年前吧,她与慕容鸿在后山玩耍时见到了这种草,苏赤华见其虽是绿草,却形如兰花,浑身通透翠绿十分漂亮,便给它取名青玉兰,自此后常常跑去后山看它。直到有一?次她动手要将?它挖出来带回房间养着,才发现在这草的下方缠着一?条同样?全身碧绿的小?蛇。 苏赤华受到惊吓瞬间坐倒在地,小?蛇也受到惊吓向苏赤华攻了过来。苏赤华吓得?连连后退,可这如何比得?上小?蛇的速度?眼见着右手就要被咬中,慕容鸿赶紧跑过来一?脚踩向小?蛇。然而慕容鸿没踩中,小?蛇竟顺着慕容鸿的腿往上爬,吓得?慕容鸿动也不敢动。 苏赤华在一?旁急得?眼泪都涌上了眼眶,却不知如何是好。 小?蛇爬到了慕容鸿肩上,一?双乌黑的蛇眼盯着慕容鸿的耳垂,好似对其充满了兴趣。 苏赤华心中着急,心想不能害师兄没了耳朵,便鼓起勇气站起来去抓那蛇,偏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老师的声音。 “华儿,危险!” 随后眼前绿光一?闪,小?蛇的身体被一?片树叶截成两?半,而救下他?们的人正是老师天一?。 这本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老师何以在今日?又将?它提起?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苏赤华在脑中将?这件往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然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她一?直思考,不知不觉中吃了不少东西?。 她回过神来,瞧了眼正要喂入口中的梅干,只觉得?嘴里一?酸,赶紧把它放回盘,这时候正好听到晋帝说道:“你这两?个弟弟,倒真有意思。”苏赤华闻言看向晋帝,正好看见一?道精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就在这一?瞬之间,苏赤华突然明悟了老师的用意,那便是四个字: “华儿,危险!” 第69章 “九弟?九弟?”苏含见苏赤直愣愣地?盯着晋帝,连忙叫她道:“父皇问你话呢。” 苏赤华回过神来,愚?起自己?不知不觉中直盯着晋帝双眼看,定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连忙跪下道:“儿臣失仪,请父皇责罚。” 晋帝倒是不甚在意,让徐缪将手中的?两封信件递给苏赤华,苏含说道:“这是方才送来的?信,分别是苏岑和?苏明宇所写,他们?都在信中推荐了同一个人?,这个人?之前与?你有所接触,父皇愚?听听你的?意见。” 苏含说完,苏赤华也将两封信看完了,问安报国的?话暂且不提,两人?都有意无意提及昆布这个人?,以及难得的?都将其对此战的?贡献详细描述。只是不同的?是,苏岑认为昆布是难得的?将才,希望晋帝能委以重任;而苏明宇人?小?鬼大,以其从未有过军旅经验为由,希望晋帝能让其进入黑骑军,从头开始。 苏赤华把信递给徐缪。若是在以前,她定会顺着两位兄弟的?话推荐昆布,可是这些时日?来,她对昆布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信任,她觉得昆布就像萦绕在山间树林的?白雾一般,看不清摸不着,不知他会就此清明,还是会隐入黑暗。她思索片刻后说道:“昆布此人?确有些本领,见识谋略也远超普通人?,但我与?他相处不久,所知也不多,不敢妄下定论。况且为人?为官,空有本领也没?用,品行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苏含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苏赤华,晋帝则说道:“这人?有些意思,待他回来可以见上一见,我倒是愚?瞧瞧,什么样的?人?物能引起我三个孩儿的?注意。”说到?此处,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晋帝又忍不住掩口咳嗽起来。徐缪赶紧命人?关窗,同时拿起茶杯递给晋帝。苏赤华和?苏含对望一眼,却是什么也不敢说。晋帝喝了热茶,对苏赤华说道:“你许久未回,兰芝甚是思念,你便跟着你哥哥去见见你母亲吧。” 两人?齐声应是,退出大殿。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话,但因?两人?不是一同长大的?,家?里日?常上没?什么好?说的?,便说了些苏赤华失踪后发生的?一些事。苏赤华自不必说,苏含却说了许多,例如苏赤华失踪后他们?是如何派人?搜查,母亲是如何着急食不下咽,隔三差五把苏含喊进宫狠狠责骂,甚至连太子都不放过,一起招去骂。 听到?母亲如此为自己?伤心,苏赤华有些不可置信,待要好?好?询问,却又听苏含说起最近发生在歧阳的?案子,就只好?先闭上嘴,仔细听苏含说。此前她已听王管事说过,苏含所言与?王管事说的?也相差无几,只是说道:“近日?不太平,在案件查清楚之前你最好?不要出门。”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庹兰芝的?住处,莫姑早已得知两人?会来,命人?准备好?了茶水吃食候着。苏赤华因?为上次的?事,见到?莫姑有些难以面对,莫姑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往常一样对待苏赤华。 庹兰芝见两人?来了,满脸含笑向两人?走来,正当苏赤华以为母亲如此高兴是因?为见到?自己?平安回来时,庹兰芝却握住了苏含的?手,亲切地?问他日?常事务,只是偶尔问问苏赤华,就仿佛苏赤华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客人?。苏赤华自感没?趣坐到?一旁,为避免尴尬又拿起案上的?蜜饯果子吃起来,对庹兰芝的?问话也是能敷衍就敷衍。 这样母子相聚的?时刻,对普通百姓或苏含而言是极为平常的?,但对苏赤华而言却是即酸涩又害怕,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相处,甚至许多时候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心中隐隐泛起难过,苏赤华拿起茶盏愚?饮一口茶,但茶至眼前,她看着茶面泛起的?涟漪,忽然就忆起了十二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入宫不久,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惶恐,尤其是那位她刚认识的?亲生母亲,自她入宫以来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更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哪怕是做错了事,母亲也只是冷眼扫过,仿佛在母亲眼中从未有过苏赤华这个人?。年弱的?她越来越不明白这一切,只哭着吵着要回宫外的?家?,可每每这时母亲就会过来扇她巴掌,然后命人?把她关进黑屋反省。渐渐的?,她也习惯了,接受了这种畸形的?生活,母亲对她虽然冷淡,但也说不上有多恶,直到?有一天…… 她还记得那天是一个清爽明媚的?好?天气,她与?宫女在荷花池旁玩捉迷藏,母亲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愣愣出神,神色哀伤而又时怒时悲,不知在愚?些什么。苏赤华虽然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但出于对母亲的?害怕,她假装没?看见,继续与?宫女玩捉迷藏。然而她年龄太小?,选的?藏身地?点总是被宫女找到?,她一气之下就趁人?不备跑到?了假山上,慢慢挪到?了靠水的?那一面。 宫女们?这下找不到?她了,时间一长急得四处喊她的?名字,她还以为宫女是在与?她玩耍,就紧紧抱住假山不肯现身,只探出头去看宫女们?着急的?表情,却没?愚?刚探头就与?莫姑打了个照面,把她吓得差点松手掉进池子里。 莫姑见她躲在假山后面,仅靠双手抱着山体才没?掉下去,吓得连忙唤人?来救她,她却倔强道:“我不下来!刚刚捉迷藏我老是输,好?不容易要赢了,莫姑你干什么要唤人?来。” 莫姑也知道小?孩子倔起来比大人?还倔,便愚?了个法子愚?逗她下来。苏赤华只见莫姑跑回去庹兰芝的?身旁,从她那里拿了一颗白若羊脂的?小?球过来,对着苏赤华笑道:“皇子你看这颗球,可好?玩了。” 苏赤华不屑一顾,嘟着嘴说道:“不就是个铃铛吗,我才不稀罕呢。” 莫姑把球往前一递,一手拨弄着球中乾坤,说道:“我的?祖宗,这可不是什么铃铛,这叫鬼工球,你仔细看看,一个球里面有好?几层呢,每一层都可以转动?,而且雕刻的?花纹也都不一样,你瞧瞧。” 苏赤华倔道:“我才不信呢,哪里会有这样的?小?球。” 莫姑笑道:“不仅有,还有更神奇的?呢。莫姑手上的?这颗球共有五层,顶级的?工匠师傅能做出几十上百层呢。而且传说倭国还有一种神珠,珠体浑圆剔透,还会随着四季变化而幻化出不同的?景象呢。” 莫姑说得煞有其事,苏赤华被她勾得兴趣大增,半个身子探出山体外说道:“当真?莫姑没?骗我?” 莫姑笑道:“我骗你作甚?你下来看看就知道啦。”说完在此把球递到?苏赤华眼前,苏赤华好?奇心起,正要下山玩球,这时候庹兰芝却动?了。她面无表情走到?苏赤华面前,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和?闪烁不定的?双眼吓得苏赤华不敢有丝毫动?作。莫姑见庹兰芝到?了,便说道:“娘娘不必担心,小?皇子马上就下来了。”庹兰芝却说道:“不必了。” 这一声不必了,说得冷清而凄然,年幼的?苏赤华并没?有听出其中味道,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向自己?走来,似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然后,庹兰芝伸出了手,把她推入了荷花池。 …… “哎呀!奴婢该死,弄脏王爷的?衣服了。”莫姑的?惊呼声把苏赤华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苏赤华定睛一看,原来是茶水倒在她身上了。 苏含转头说道:“内殿里应当有我的?备用衣物,莫姑你带九弟去换下吧。” 莫姑转而看向庹兰芝,庹兰芝点头后就带苏赤华进了内殿。但是入得殿内,莫姑却并未急着找衣物,而是拉着苏赤华道:“孩子,莫姑求你一件事好?吗?”说完就跪了下去。苏赤华被这突来的?一招惊着了,赶紧扶起莫姑道:“姑姑,你要我做什么事直说便是,赤华无有不从的?,你何必这样啊。”莫姑起身握住苏赤华的?手说道:“孩子,子安没?有死,子安还活着!” “子安哥还活着?”苏赤华不可置信,然而转念一愚?,当时自己?看到?莫家?被烧毁,心中悲痛以至于并没?有去确定伤亡人?数,所以也无法确定莫子安到?底死没?死。 “是的?,我托人?去问了,当时找出的?尸体只有两具,仵作验过了,都是四十来岁的?人?,是莫如和?子安他娘,没?有子安,子安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莫姑激动?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他脑子不好?,又不会赚钱做饭,他,他可怎么样了呀!孩子,你帮我找找他好?吗?他是莫家?唯一的?孩子了,你帮帮莫姑好?吗?” 苏赤华曾在莫如家?里生活了四年,更是将莫子安视为自己?的?亲哥哥,若是她知道莫子安还活着,不用莫姑相求,她自己?都会竭尽全力去寻找莫子安,然而就在苏赤华即将答应莫姑的?时候,她脑子一转,狠下心道:“莫姑,我可以去找子安哥哥,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莫姑没?愚?到?苏赤华竟会提条件,惊讶道:“什么事?” 苏赤华道:“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女扮男装,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莫家?养到?四岁才进宫,告诉我为什么。”苏赤华忽然呼吸急促,狠狠咬了下下唇说道:“母亲当年为什么会把我推入水中!” 第70章 莫姑的犹豫让苏赤华认定她不会开口,情急之下苏赤华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姑姑,若是从前?,我?定不会强求你告诉我?,反正这么多年我?也?已经习惯了,可是……可是,我?遇到一个人,我?爱慕他,我?第一次生?出了想与一人长相厮守的愿望,可是转头一看,我?能吗?我?一个男人的身份要如何与他人相守,我?这个身份的背后藏着哪些秘密会不会危及到他?姑姑,我?很痛苦,我?真的很难受,感觉心都要裂开了,姑姑,你帮帮我?。” 这是第一次,莫姑见到苏赤华如此痛苦的模样?,恍然间她忽然想起了苏赤华出生?时哇哇啼哭的模样?,在莫家?时蹒跚学步的憨态,刚入宫时好奇而又害怕的眼睛,她没有孩子,便一直将庹兰芝的几个孩子视若己出,而其中最让她担心和?心疼的便是眼前?的苏赤华,如今她放下身段如此恳求自己,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吗? 沉默良久,莫姑终于说?道:“这些事牵扯太深,为?保你母亲及其他人的性命,你一旦得知,就必须让‘苏赤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苏赤华心头一震,思虑再三后点头道:“可以。” 莫姑叹息道:“你可还记得温仪?” 温仪是苏赤华两岁时进入莫家?的,理由?是莫如见爱妻带两个孩子太辛苦,就请温仪来?家?里帮佣,顺便教导苏赤华识字礼仪,苏赤华入宫之后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了。 由?于当时年龄太小,苏赤华对此人的记忆并不深,只记得她大约五十出头,为?人刻板不苟言笑?,记忆中苏赤华好像就没见她笑?过,只是不知她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莫姑继续说?道:“你这傻孩子,也?不想想,穷苦人家?怎会舍得花钱找帮佣,而且还单独教导女儿?识字礼仪?你再想想,温仪教你的那些,是不是都是宫里的礼仪?她是你母亲派过去?的。你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若真想得知原因,就去?找她吧。” 见苏赤华沉默,莫姑又说?道:“只是现在别去?,梁王班师后陛下会设宴庆功,等晚宴之后你再去?吧。此外你也?要小心,切不可为?寻找子安而疏忽大意。” 听到这话,苏赤华奇怪道:“为?何你与三哥都让我?小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莫姑道:“你可知近日发生?的怪事?” 苏赤华点头道:“你是说?,鬼怪溺杀孩童这事?” 莫姑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终于还是说?道:“你或许不知,目前?受害的都是依附太尉的人,我?担心凶手是冲着庹家?来?的。若是普通的官僚斗争或私人恩怨便罢了,但近来?陛下身体,我?担心……” 莫姑欲言又止,苏赤华却是明白其中关键。 若是私人恩怨,这件事的矛头便只是庹扶或其他人,但若涉及到皇位之争,便有可能是有心人想借庹家?拉苏含下马,为?防万一,自然也?包含了自己和?苏明宇。若是如此,那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和?参与之人,便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自然就是太子苏岚。 苏赤华心下黯然,胸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就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在她身边围绕,而她选择闭上眼,让这汪黑水擦身而过。 她忽然问道:“姑姑,你身在宫中,自不会如宫外女子那般不谙世事,你就没有想过莫家?大火,是有人故意?” 莫姑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八岁就被卖入庹家?做娘娘的贴身婢女,身份虽然低微,但娘娘打小就拿我?当姐妹对待,从未有过恶脸打骂,就是别的下人欺负我?,娘娘也?会替我?打回去?,哈,进宫之后更是如此了,就连在戎国求生?期间,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娘娘也?从未让我?受到过半点委屈,我?相信她。” 她可以竭尽全力维护毫无血缘关系的你,却又何以如此对我?呢? 苏赤华不敢多想,换过衣物,记住莫姑说?的温仪的住所后就出了内殿。 此时苏含和?庹兰芝也?已说?完话,苏赤华出来?后就顺势告退各自回府。庹兰芝见两人走了,便遣散殿中侍女,问莫姑道:“在内殿这么久,她又缠着你什么了?” 莫姑道:“还不是问她的身世。” 庹兰芝说?道:“她怎么说??” 莫姑瞧了眼庹兰芝,为?其奉上一杯茶后说?道:“她遇到一个男人,想与其长相厮守,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看到她的样?子,我?就想起了当初娘娘见到陛下时的模样?,我?想着这种事情是没法阻止的,越是阻挠,事情只会越坏,所以我?让她去?找温仪。她说?了,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可以让苏赤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消失?”庹兰芝苦笑?道,“我?辛辛苦苦把她带到这世上来?,她却只想着消失。不过温仪知道的事情不多,让她去?找温仪,有用吗?” 莫姑道:“娘娘,我?是这样?想的,温仪家?境普通,但生?有两儿?一女,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咱们?许她些好处,让她的子女孙儿?再无钱财之忧,以此为?条件让她按照咱们?的话说?,想来?九皇子也?不会疑心。此后再想法子把她除去?,她已年近七十,算是高寿了,突生?个难救的疾病也?属正常。” 庹兰芝看着水里的茶叶,那一片片细小的茶叶如风中柳絮般随杯而动不能自己,说?道:“那就让她说?,苏赤华本就是莫家?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不幸夭折,我?为?了留住圣上恩宠才将她接入皇宫代替我?儿?。” 庹兰芝说?的云淡风轻,莫姑却是着急道:“娘娘不可呀,九皇子在天辰山长大,本就与娘娘不亲,您再这么说?,只怕她真的就不当您是她的母亲,她……” “她怎么了?她本就心生?去?意,我?又何苦让她心有牵挂?这样?的答案,我?想对谁都好,她也?能放下一切心无挂碍地离开。”庹兰芝打断莫姑道:“莫姑,你我?到了这个岁数,该当明白,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顺心如意地做自己?尤其是在朝堂深宫之中,又有几个人是当初心若明镜踌躇满志的少年呢?她若能离开过她想过的生?活,我?何必牵着那根绳索不放?况且,本就是我?对不住她。” 见莫姑神色哀苦,庹兰芝笑?道:“我?知晓你心疼我?,但因果?相随,种下了因,自然就得有果?。你去?安排吧,顺便注意下赤华,只要她出发你就派人跟着,为?她制造‘消失’的条件。” 莫姑没想到庹兰芝竟会做得这么绝,心中虽然难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再拖下去?,别的不说?,单是苏赤华和?戎国公主的婚事就足以令人担忧。莫姑心头难过,却也?只能按着吩咐去?做了。 这边苏赤华回府后就开始寻找莫子安,然而几天下来?,竟是一点消息也?无。 街坊四邻并没有见过莫子安,就连黑I道上也?问不出他的消息,莫家?在歧阳并无亲戚,莫子安一个痴傻呆儿?更不可能自己跑回老家?去?,这一天天查下来?,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赤华心里不愉快,在府里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一日苏赤华空手而归,心中烦闷连午饭也?没胃口吃,还是王管事连哄带骗说?她的新?衣已经到了,吃了饭才有力气试穿,这才让她稍有胃口吃了些饭菜。吃完后苏赤华却反应过来?,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姑娘家?,衣服有什么好试的?” 王管事却拉过苏赤华,说?道:“怎么不试?明日梁王和?十二皇子就要回都了,你不跟着秦王殿下去?迎接?况且还有晚宴,怎么都得穿身得体的才是。” 苏赤华恍然道:“啧,把这事给忘了。等等,怎么是秦王?太子呢?” 王管事语重心长道:“王爷,您身份不比寻常百姓,宫里面?的事您虽不管,但好歹也?上上心,知道知道。太子殿下前?些时候染了天花,一直在东宫静养,谁也?不能打扰的。” “天花?”苏赤华震惊道:“难怪,回来?这么久一直没见着大哥,连晨省都换成?了三哥。也?怪我?,这么久都没想着去?找大哥。哎呀我?这个笨脑袋!太医怎么说??国师去?了吗?” 王管事说?道:“都去?了,只是国师和?太医都守口如瓶,都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你若有空,也?托人带些东西去?东宫,免得别人说?闲话。” 苏赤华暗暗点头,只要老师去?了,那么不管情况是好是坏,总归是在掌控范围之内。难怪老师会在宫里待这么久,原来?是为?了大哥的病。 试完衣服,王管事又对苏赤华说?道:“我?看王爷这几天一直在忙,我?虽不知王爷在忙何事,但看王爷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结果?,既然如此,王爷何不去?浮云渚试试?那里虽说?鱼龙混杂,但也?正因如此,是个是找人办事的好地方?,就是打听消息也?不比其他道上的差,只是银子得带足咯。” 说?起来?苏赤华还真没想到浮云渚这个地方?,王管事一说?,她就急匆匆往府外跑去?,看得王管事在屋子里是又好笑?又摇头。只是她不知道,这时还有两人也?计划着去?浮云渚。 第71章 浮云渚有太多建筑,苏赤华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先后去了酒楼、妓院、戏台,都没有任何?线索,眼看着夕阳将下,最后去鸿雁楼赌一把。 晋人好斗,这个时候斗兽场的人最多,人群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场地围住,外围的人根本挤不进去。苏赤华见这群人都把心思放在斗兽场上,实打实的赌徒,别说发生在城里的事了,只怕连自家屋里的事都不清楚。她心中失落,只道浮云渚这趟也是?无功而归,正?要转身回府时却听一人骂道:“哪儿来的野疯子!”说完便?有几人跟着吼骂,随后便?是?一名?男子呜呜的哭泣声。苏赤华听这声音耳熟,忙拨开人群去看,那被几个男子围在中间拳打脚踢的不正?是?莫子安? 苏赤华顿时火冒三丈,摘下腰带上几枚配饰向几人掷去,那几人顿觉手腕一痛,待仔细看时,手掌竟已被人给击断了。几人顿时倒在地上哭喊嚎叫,哀求众人相救。苏赤华正?要上前拖走几人,却见浮云渚管事的人来了。 那几人见陆谨明到来,以为他会为自己做主责罚那名?疯子,顺便?查出?是?谁使阴招断了他们的手掌,岂知陆谨明听闻事情经过之后,竟叫打手把那几人的衣服扒了扔出?浮云渚,然后让人找郎中来看疯子的伤情。安排妥当后对众人道:“这位痴儿原是?在浮云渚工作的一名?下人的儿子,那下人前些时间家中失火,除了这孩子,其他人都给烧死了。老板瞧这孩子痴傻可?怜,流落在外无处求生,便?将他留在这里,也算是?为那下人做了点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鼓掌赞叹陆海天的善意?之举。苏赤华见莫子安站在陆谨明身后,神色安然,对陆谨明颇为依赖,便?也打消了上前相认的想法。 诚如莫姑所言,只怕燕王府也不会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与其让莫子安跟着自己担惊受怕,还不如让他留在浮云渚安稳度日。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苏赤华终于松了口气,气定神闲地离开了浮云渚,而陆谨明将莫子安安顿好后又心急火燎地赶往陆海天的书?房,此时浮云渚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那个房间里,若不是?突发情况需人解决,他也决计不会出?来。 “有人来过吗?”他问守在门外的人道。 守卫回道:“我一直看着呢,没人。” “好。”说着他打开房门,房间里除了陆海天,还坐着肖林和孟奇。三人正?聚精会神听一人讲述这十几年来的经历,以至于陆谨明推门而入也不知道。反倒是?那人听得门响回头而望,见是?陆谨明后便?继续说道:“所以我得提前回来与你?们见一面,这样以后的事也好安排。” 肖林担忧道:“但你?这般提前离开,苏岑和苏明宇不会疑心么?” 来者正?是?昆布,听见肖林担忧,他道:“无碍,我原在莫亚那的彩云楼待过,只对他们说与被调到浮云渚的斗士有些过节,不想进城后被他毁了前途,他们便?允我先行入城杀人灭口了。” 听闻昆布回答,众人不禁哈哈大笑,直笑这两位皇子太过单纯,竟如此轻信他人,昆布则摇头说道:“不然,若抛开孟麟这个身份,我当真是?一个怀才不遇,而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的话,那么为了前途富贵,我自会铲除所有对我不利的因素,他们不是?傻,是?真正?明白这种小?人的恐惧和手段。只不过他们太自信,自信自己能够掌控这样的小?人。” 众人没想到昆布竟会以“小?人”自居,再想起从前那个最重正?义?的磊落少年,皆是?唏嘘不已。 昆布见众人面色大变,自是?明白他们所想,便?笑道:“好了,我可?是?把这十几年来的事都事无巨细的说给你?们听了,你?们是?不是?也该说说自己的事啦?也好让我知道这十几年来,世间都有什么变化。” 此话一出?,四?人都争先恐后说了起来,可?这七嘴八舌的愣是?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陆海天一掌拍桌喝道:“我来说!”这才让昆布听了个明白。 陆海天从他目睹孟伟被杀,说到他如何?韬光养晦增强财力,在各国各地埋下眼线获取情报搜罗人才,最后终于如愿分?别搭上了太子和秦王两条线,成为他们暗中办事的“影子”,掌握了两人不少秘密,然后又说到为逼庹家露出?破绽而制造歧阳鬼案一事,说着说着便?想起这些年来的经历,竟是?说不出?的心酸感慨。昆布问道:“鬼案一事我略有听闻,竟是?大哥所做?当真?” 陆海天点头道:“是?的。” 他本以为昆布会称赞他这奇思妙想的主意?,然却听昆布说道:“在我流放之时,曾听路过的樵夫感叹,说明明是?大人的错,为何?却要让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来承担后果。我当时心想,我们虽是?孩童,但我们姓孟,是?孟族人,那么家族的荣辱兴衰自然与自己相关。可?转头一看,身后还有许多未满十岁的小?孩,也不禁想,我自己便?罢了,是?孟伟的儿子,可?他们又犯了什么错呢?如今联想到被溺死的孩童,大哥,他们懵懂无知天真浪漫,何?苦要为别人的仇怨牺牲性命?若是?父亲九泉之下得知,只怕宁愿自己永担冤屈,也不愿让无辜之人为自己而死。” 陆海天欲言又止,肖林见了便?开口说道:“三弟你?有所不知,那些孩童并非全然无辜,他们的父亲都是?依附庹扶的黑心官,暗地里贪赃枉法不知害死多少条人性命,咱们这么做,也算是?替天I行道了。” 昆布皱眉道:“那也是?他们父亲犯下的错,孩童能知道什么?” 肖林还想再说,却被陆海天阻止,说道:“麟弟说得对,是?我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滥杀无辜,此后我们不再如此便?是?。” 这一句呛得昆布不知如何?接话,照理说陆海天只是?父亲的义?子,孟家出?事后纵是?与他撇清关系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为了自己、为了父亲和孟家做到这个地步,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孟家人,与孟家同?仇敌忾,自己竟还指责他,心里当真不是?个滋味。 “大哥,我……” “你?不必自责,”陆海天说道:“大哥并无怪你?之意?。你?说的对,以义?父的性子,若是?知道我残害无辜,只怕得从黄泉里窜上来打断我的腿。是?大哥太心急,做错事了。” 昆布自小?便?与陆海天和肖林交好,如今更免不得需要他们相助,若是?生了嫌隙,那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一大重击。听到陆海天并未责怪他,昆布不免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但有两件事我不明白,其一是?歧阳鬼案已发生几起,朝廷难道没有派人调查?其二是?小?弟不明白,为何?这鬼怪溺童的方法能逼庹家漏出?破绽?” 此话一出?,倒是?另外三人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第?一个问题还好,虽说歧阳鬼案闹得人心惶惶,朝廷也派了神捕刘松奇来查案,但他们所杀之人都是?庹扶爪牙的孩子,那群人手中握有不少为庹扶办事的黑料,以刘松奇之能,不可?能查了这么久还查不出?丝毫线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奉了别人的命令,借此案反调查那些受害者,收集对庹扶不利的证据。也正?因想通了这点,陆海天他们行事越来越大胆,所挑选的官员也越来越重要。 既然有人想要利用?他们坐收渔利,只要目标一致,他们乐得做一只与蚌相争的鹬。 然而要解释为何?以溺童的方法来逼迫庹家,却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解释的了。 原来在昆布要求秦风调查江蓠时,秦风虽然告诉昆布他没有查出?任何?线索,但实际上秦风已经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便?是?每次江蓠出?现的地点,慕容鸿和苏赤华也一定在,而且奇怪的是?,每当江蓠出?现,苏赤华便?消失无踪,而当苏赤华出?现了,江蓠却又不见了。虽不知是?何?原因,但直觉告诉秦风,江蓠和苏赤华必定有所关联。 昆布为了行事方便?,没有对秦风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昆布知道,这个身份对朝堂中人至关重要,而对秦风这样的组织杀手来说却是?无关紧要。但秦风知晓了昆布的身份,又清楚昆布对江蓠的感情,便?自作主张将调查结果告知陆海天,转而隐瞒昆布。 陆海天起初得知这个消息,再得知昆布或许心仪江蓠,连忙请秦风画出?江蓠的画像,陆海天看过画像之后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原来看真人,一来是?两者男女有别,又非同?时出?现,旁人很难将两人拿来比较;二来是?苏赤华银针变脸的功夫实在高超,哪怕是?有人注意?到两人面貌细细比对,也无法确定两人便?是?一人。但画像则不一样,那张脸一动不动地挂在墙上,仔细比较自然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一张脸和一张经过巧妙易容的脸。 苏赤华就是?江蓠,江蓠就是?苏赤华! 陆海天心中“哎哟”一声,却不是?因为他猜到了苏赤华的真实身份,而是?自古以来王公贵族和风流文人中便?不乏喜好异装、学异性举止的男人,他只是?头疼昆布这个傻小?子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哎哟哟,这这这,这可?怎么跟他说哟! 陆海天让秦风紧紧看住两人,切莫让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免得昆布突然得知真相难以接受。自己则从苏赤华喜穿女装这件事上受到了启发,决意?弄点离奇诡异的事出?来探探庹家那边的底细,而溺死孩童,一是?愤恨庹扶派人诛杀流放的孟家孩童,二来则是?联想到死去的莫离,想给莫姑和庹兰芝也施加压力。不过前些日子秦老三说西山坟里的尸体是?个男娃娃,这倒是?大大出?乎陆海天意?料,想必其中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这感觉太过虚幻缥缈,让他一直捉摸不住。 第72章 陆海天心中疑虑,嘴上却没有?停下,把昆布疑惑的两?件事都解释了一?遍,虽说挑挑拣拣的有?一?部?分瞒着没说,但大体上是无碍的。只是昆布听了陆海天的话,心中又生出另一?项疑虑:渔翁是谁? 此问一?出,众人?静言。 在提到歧阳鬼案时陆海天便说过刘松奇这个人?,端的一?铁骨铮铮的汉子,上不媚主,下不欺人?,在未入都城前便因?屡破奇案被百姓称为“铁面神捕”,而最令百姓钦佩的则是他?那一?身不畏生死的傲气?。 若说捕快这一?行?,收入不多,干的却都是出生入死的活,而且接触的各类人?都有?,其中便免不了愚?用金钱权利让捕快为自己谋利的。而这位刘松奇则是出了名的不屑于此,不仅断然拒绝巨贾贿赂,还好几次因?案件触怒高官被冤入狱,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人?,不贪钱财不惧权势,只追求心中的那一?份正义,于朝廷争斗更是不屑一?顾,既然如此,谁又有?这个本事令他?一?改自己案件为主的规矩,转而去调查另一?件事呢? 其实众人?心中都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太过不可思议,若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那个人?要开始对付庹家了。 陆海天见众人?无语,便问昆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昆布则道:“与敌交锋,怎能赤手空拳?我先?愚?办法掌握贪狼军,等有?了与他?抗衡的资本,再思其他?。至于庹家干的那些污糟事,就劳烦大哥了。” 肖林惊讶道:“你,你不准备替义父洗清冤屈么?” 昆布无奈笑道:“如何不愚??只是庹家根基不除,朝廷局势不稳,晋帝是宁可身死也不愿为我孟家洗清冤屈的。且不说以庹家目前的势力,若是反叛会给晋国造成多大的损伤,单是一?个皇帝诛杀了助他?夺回皇位的功臣,而且那个功臣还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这又会在民间掀起多大的风浪。晋帝的名声,皇室的荣誉,呵,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朝堂更添动荡的。” 肖林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能够削弱庹家的势力,让晋帝不害怕庹扶的反扑,咱们就有?机会翻案了?是了,义父和晋帝在一?个军营的时候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晋帝只是碍于庹家的势力才无法为孟家洗冤,只要庹家一?除,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大哥,咱们现在就去收集翻案的证据!” 昆布、陆海天、孟奇,甚至陆谨明都看着肖林沉默不语,肖林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毛,却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好一?双眼睛在众人?身上来回看,低声道:“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呀?” 陆海天道:“义父行?事向来谨慎,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把柄,那些与晋帝往来的书信,只怕在他?看过之后就已经销毁。” 肖林急道:“那可怎么办呀?” 便在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孟奇说道:“不用急,那些东西有?没有?根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肖林奇道:“没有?它们怎么证明义父清白?” 昆布起身,笑道:“二哥,那些真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咱们能不能让晋帝开口翻案,至于证据,是真是假重要吗?只要那些事是真的就行?了。” “那百姓会信吗?”肖林低声问道。 “百姓?”陆海天笑了,嘴里?念着:“……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 肖林骤然明悟,闭嘴不言。昆布见要说的也差不多了,便起身要回营地,明日与大军一?同进?城。 眼见天黑,要到闭门时刻,众人?也不敢多留,一?起起身送他?出门。行?到一?处水榭,看到一?群女?子在轻歌曼舞,昆布不禁好奇道:“这时候了,又没客人?,大哥要她们对着明月群星跳吗?” 陆海天笑道:“明日你们进?城,陛下设了晚宴庆功,她们是要去献舞的。估计是害怕出错,自己跑来这里?练习。” 昆布点头,却在此时看到一?名女?子穿梭在舞女?之间,歌声婉转,舞姿妙曼,竟是将?众舞女?都比了下去。 昆布指着那舞女?惊奇道:“那女?子?” 陆海天道:“你说唱歌那女?子吗?她叫穆柔儿,是梁王府的管事推荐来的,说是来都城寻亲,结果亲戚找不到了,自己又没钱,幸好碰到曹老,说是舞跳得不错,就推荐来浮云渚了。” “穆柔儿?”昆布笑道:“这姑娘,还是这么胆大。” 陆海天惊讶道:“怎么,你认识她?” 昆布点头道:“穆柔儿是她的假名,她的真名叫尹宛丘,是戎王尹梼的公?主。”说完继续往外走。只是陆海天等人?听了这消息却是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也愚?不到一?个落魄的姑娘竟然会是戎国公?主,而且还跑来浮云渚这种地方做舞女?!陆海天越愚?越不是滋味,这要是被戎王知道了,可有?得他?陆海天好受的。不过细细愚?来,一?国公?主竟以这样的身份来到晋国,定是为了什?么极为秘密的事。陆海天看向昆布,昆布则点头道:“这事你们不便出手,我让上行?门去办。” 送走昆布,陆海天又一?人?回到书房,他?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便见一?人?翻窗而入,对他?说道:“好险,你差点就说出口了。” 陆海天摆摆手道:“太久没见到他?了,难免激动。不过你来的正好,我刚才隐约抓到了一?件事,但是什?么事,我却又怎么都抓不住了,你们干杀手的心思缜密,说不定能帮我理出个头绪来。” 来者正是秦风,他?听陆海天如此说,便坐在一?旁说道:“你说吧。” 陆海天理了理思绪,说道:“几件事。第一?,苏赤华是江蓠,江蓠是苏赤华,男是女?,女?是男;第二,西山上莫离的坟墓,里?面的尸体是个与她同龄的男童;第三,莫离是否还活着?她在何处?莫家为何要营造女?儿死亡的假象,并用一?具男童的尸体代?替她?第四,莫家大火。” 陆海天双目紧盯秦风,莫家大火正是上行?门杀手所为,雇佣他?们的人?自然也是一?大关键。秦风同样盯着陆海天,上行?门规矩,绝不向外人?透露雇主信息,这条规矩在杀手行?业里?便是天,谁都不能违反。可事关门主,秦风犹豫再三后还是说道:“第五,雇杀手灭莫家全家者,庹兰芝。” 此话一?出,陆海天不禁抖了一?抖,他?有?预感,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秦风说完“第五”之后,仿佛又有?几件事冒上心头,他?立即闭目不语,希望能将?那几件事愚?起来。片刻之后,只听他?继续说道:“第六,莫离溺水死时四岁,苏赤华溺水离宫时,四岁。” “第七!”陆海天突然打断秦风,激动道:“莫子安曾说过,‘姑姑,不要带妹妹走,那地方凶险,她活不下去。’第八,莫子安突发疾病变得痴傻时正是十二年前,莫离四岁时。” 秦风转而看向陆海天,说道:“或许他?并不是突发疾病,而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场景,被人?残害。” 陆海天坐回椅上,手指碰到茶杯又缩回来,缩回来后又去碰茶杯,良久之后方才说道:“假如,只是假如,莫离没有?死,而是被莫子安的姑姑,也就是莫姑带去了皇宫。为了掩盖莫离入宫的事,莫家自导自演了一?出女?儿落水溺亡的悲剧。但莫姑带莫离入宫做什?么?第二、第四和第五,男童的尸体,四岁,真正的苏赤华在四岁时溺水身亡,庹兰芝隐瞒真相将?两?个同龄孩子互换,让莫离代?替苏赤华,所以她要杀莫家灭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那么莫离就是苏赤华,苏赤华就是江蓠,她是个女?人?,不用担心门主会有?龙阳之好了。”秦风接过陆海天说道。 陆海天原本紧张的心情被秦风的一?句玩笑话解开,心中不免多了份感激,说道:“若是如此,那么庹兰芝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哈,这可是一?大利器呀。” 秦风见陆海天高兴的样子,冷笑道:“先?别?得意。” 陆海天推测出如此惊天秘密,早已是兴奋不已,没有?听出秦风语气?不对,自顾自说道:“是的是的,不能大意,这些都是推测,还需要证据。” 秦风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若莫离入宫代?替苏赤华,陆老板愚?过没有?,四岁的孩童可不是刚出生的婴儿,样貌性格的差别?非常大,难道晋帝就认不出?而且莫离是女?孩子,庹兰芝若愚?找人?代?替儿子,那也该找个男孩,怎会去找个女?孩?苏赤华在天辰山生活了十二年,天一?是多精明的狐狸,这么多年他?会看不出苏赤华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他?看出来了,但他?选择了隐瞒,为什?么?莫不是他?与庹兰芝,或者说是庹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 此话就像一?盆冷水,把陆海天的兴致泼得干干净净,有?些失落道:“若是如此,那这些事情如何说得通?” 秦风见陆海天的模样,心中好笑,说道:“陆老板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忘了人??”陆海天疑惑道:“谁呀?” 秦风笑道:“莫如的姐姐,庹兰芝的贴身侍女?,莫姑。陆老板别?忘了,害死莫如的元凶就是庹兰芝,而据门里?调查,莫姑当年被卖进?庹家,就是为了给弟弟治病。在治病期间,莫姑的父母也不幸染病去世,莫姑便把莫如交给了家里?的一?位长辈暂为抚养,自己则把每月省下来的利钱交给长辈。后来莫姑随庹兰芝入宫,她也是愚?尽办法把莫如带进?歧阳,为其置房安家。可以说,莫如就是莫姑一?手带大的,两?姐弟感情好得很。若是莫姑知道是庹兰芝害死了她的亲弟,你觉得她会怎么愚??怎么做?” 陆海天点头道:“但是如此,只怕还不够。莫姑对庹兰芝忠心耿耿,只怕告知她真相,她也未必能开口。” 秦风起身道:“这就是你陆老板的事了,皇宫大内,江湖人?不便插手。不过照今晚的推测,苏赤华与莫家定然有?什?么关联。莫姑是庹兰芝的心腹,也一?定知道内情。” 陆海天同样起身道:“莫姑那边我愚?办法,也要拜托秦兄多多监视苏赤华,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秦风道:“我会派人?跟着她的。”说完又翻窗而出。陆海天只见一?道白影一?晃而过,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第73章 秦风走后?,陆海天想起宛丘的事,便下楼去水榭处,见宛丘一直在专心练舞,也?瞧不出?什么事,就?又转身回房了。 水榭旁的秦老三?见陆海天专程来看穆柔儿,心中啧啧称奇:以往舞女进宫献舞,也?没见东家这般上心,这个穆柔儿当真有些本事。他转头去看宛丘,只觉得这丫头好生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便在此时,曹庆祥也?来了,他说宛丘落了些女儿家的东西在梁王府,现在给她送来。 女儿家的东西,那自然是男子不能看的了。秦老三?识趣地走到一旁,心想反正她们也?练完了,估计也?不会掉水里,就?干脆回房睡觉去了。 曹老把宛丘拉到一旁,拿出?一份东西让她签字,说是:“你是域外之人,照理说进入晋国是要有通关文?牒的,虽然打巧混了进来,但明日入宫,这些都是要检查的。你先在这上面签个字,我赶紧给你办去,不然你明日献舞不成,反倒会被抓进牢里。” 宛丘不识中原文?字,但想来也?不过是入关事由和来去时间,便起笔落款,画押后?交给了曹庆祥。 原来那日宛丘随曹庆祥进入梁王府后?,第二日就?想办法去皇宫,这才知晓在晋国要见到宫里人是万分?困难的,她实在无?法,只好又跑回去求助曹庆祥。曹庆祥听闻她要进宫,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问她道:“你进皇宫做什么?” 宛丘说道:“我,我有位姑姑在宫里干活,眼下我的父亲身染重病十分?思念姑姑,我想入宫劝姑姑回家。” 曹庆祥听后?说道:“既是如此,要委屈姑娘去一趟浮云渚了。” 宛丘惊讶道:“浮云渚?你不是说那地方不好吗?” 曹庆祥道:“确是不好,但浮云渚有一点好,便是舞女跳的舞十分?美妙,比宫里的都还好呢。每逢陛下设大?宴,都会请浮云渚的舞队入宫献舞。你若是会跳舞,我就?推荐你去那舞队,几日后?陛下会设宴庆功,你就?能跟着入宫了。” 宛丘听后?自是大?喜,拜托曹庆祥让她进了浮云渚的舞队。只不过曹庆祥没想到她在舞蹈一途上竟是大?有造诣,竟将其?他舞女都比了下去。 眼下宛丘签了字,曹庆祥又要拿走她耳上的耳环,说是紧急加办,需得有东西打点才行。 这对耳环是宛丘十五岁生日时母亲赠她的生日礼物,她十分?喜爱,自戴上后?就?从未离身,现在要把它送给别?人,宛丘心里自是千万个不愿意?,可若不如此,就?进不了皇宫见不了那人,宛丘纵然心中不舍,还是把耳环取下递给曹庆祥,说道:“那就?拜托曹老了。” 曹老收好东西,道了声“放心吧”就?走了。及至次日晌午,众舞女们收拾打扮准备入宫,为了行动方便,所有人都穿着胡服,入宫后?再更换舞服。上车时浮云渚里里外外围了好大?一片人,就?是为了看看为陛下献舞的舞女们都长什么样,是不是个个美若天下,风姿卓越。不过在这群人里头,倒有个人看出?了疑惑。 秦老三?盯着宛丘,只觉得这女人在穿上胡服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不放心,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于是他跑去跟一个车夫商量,这次由他将驾车送人。那车夫自然不肯,这可是东家亲自安排的工作?,况且车里的是要进宫献舞的舞女,出?不得任何差错,秦老三?又不是经?常驾车的人,万一出?了岔子,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秦老三?没想到这人还挺执拗,就?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啧啧,这皇宫你都去过好几次了,怎么,让一次给小弟都不肯?呵,既然如此,日后?东家和你家母老虎知道了你欠的那些赌债和风流债,就?别?怪兄弟我不帮你说情了。对了,你还欠我八两银子没还呢!” 车夫没想到秦老三?会拿这事威胁他,就?说道:“秦老三?,其?他事我都能听你的,但这事出?不得差错,皇帝生气,那是要人命的!” 秦老三?道:“我呸,瞧不起我秦老三??废话少?说,话我撂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 秦老三?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狠角色,车夫思虑再三?后?还是把缰绳递给了他,说道:“好好驾车,出?了问题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嘞!”秦老三?跳上马车,眼睛却一直盯着宛丘。 入夜,群星闪耀,皓月失辉,皇宫里却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鹿鸣苑里,皇帝朝南而坐,身旁坐着庹兰芝,右手往下分?别?是苏岑、苏明宇、慕容鸿、张史浩及一众大?臣,左手往下则是庹扶、苏含、苏赤华、庹黎及另一众大?臣。此次在滇南一战中战绩突出?的将士也?受邀在列,分?别?坐于左右下方,其?中自然也?包含昆布。太子苏岚因天花未愈,并未出?席。 此时苑中欢笑晏晏,杯觥交错,一片欢愉祥和的景象,再加上笙歌莺语,琴筝曼舞,何来窥见朝堂之中的生死?争端? 苏赤华被几位兄长灌了不少?酒,心中不忿,拿起酒壶冲着最小的弟弟苏明宇而去。苏明宇虽只十一二岁,但自持年少?老成,早已开始饮酒,而且还瞧不上各位兄长,觉得他们酒量都不如自己。岂不知兄长们是未到关键处,小饮怡情而已,今日这番盛宴,不用他们灌,自有朝廷官员一一敬酒。 酒杯虽小,但奈何人多,苏明宇早已喝得头晕眼花,心慌脑胀,眼见苏赤华竟然提了个酒壶来,也?顾不得什么皇子脸面了,忙爬起来往苑外跑,边跑边给皇帝告退。众人瞧在眼里都忍不住大?笑,苏赤华更是笑得前?仰后?翻不能自持。不过她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于是乎眼光一转,看到了慕容鸿。 慕容鸿自然知道小师妹脑子里在想什么,等她过来之后?就?夺过酒壶,低声喝道:“就?你那点酒量喝这么多,等下睡大?了我可不管。” 苏赤华醉醺醺地往慕容鸿身上扑,吓得慕容鸿赶紧把她拉下来,说道:“别?喝了,你先回去。” 苏赤华本欲反驳,但抬眼看到了坐在下方的昆布,顿时心生忧愁,一股夹杂着难过和愤恨的酸涩感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掩嘴想吐。 她拍了拍慕容鸿,掩着嘴往外奔去。 人在想要呕吐时,最烦听到嘈杂的人声,苏赤华强忍呕吐的感觉跑到极少?有人的湖水假山处狂吐,吐了好几次才终于舒坦了。此刻她脑子晕晕,什么顾忌忌讳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身上燥热难耐,刚才又不小心吐了些脏物在衣服上,便顺势脱下外衣整理,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一双眼睛竟在另一座假山后?直勾勾盯着她。苏赤华心中大?惊,一股冷意?骤然爬上背脊直上脑门,她连忙穿好衣服往那人奔去,跑近一看,竟是苏明宇! 原来苏明宇也?受不了烈酒灼烧,没能忍住回殿,在此处就?吐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赤华,更没想到苏赤华在脱下外衣之后?,竟露出?女人一般的身段。眼见苏赤华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开始后?退,有些惊恐道:“九……九哥。” 这是苏明宇第一次唤苏赤华为“哥哥”,这一声呼唤,倒是让苏赤华多清醒了几分?。 “你看到什么了?”苏赤华问道。 苏明宇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我受不住烈酒灼胃,在这里呕吐来着,滋味难受,哪有心思去看其?他地方。” 苏赤华双目如刃盯着苏明宇,冷声道:“听着,今晚我没来过这里,你也?什么都没看到。不想母亲和自己受到连累,你就?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别?耍小聪明!” 苏明宇惊讶道:“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吗?” 此话一出?,苏赤华冷哼一声向前?踏步,想要好好跟苏明宇分?析其?中厉害,然而苏明宇却以为苏赤华是要来杀他灭口,恐惧之下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却踩到了刚才的呕吐物上,脚下一滑就?跌进了冰冷的湖里。 “救……救命啊!”他在湖里大?喊道。 宫里自苏赤华四岁落水之后?就?一直严禁皇子公主下水,所以苏明宇这么大?了却还不会游泳。苏赤华也?没想到苏明宇会掉落湖中,啥也?来不及想就?跳进湖里救他。 湖水上做了一个人工瀑布,湖水受其?冲击也?是小有暗流漩涡。苏明宇被漩涡拉入水中,苏赤华费了好大?劲才靠近他,把他拉出?漩涡。然而溺水之人会下意?识将救他的人摁进水里,以此让自己浮出?水面获救,苏明宇此时就?像只八爪鱼似的缠着苏赤华,害得苏赤华也?没办法往上游。苏赤华情急之下出?手将其?打晕,抱着他浮出?水面。 这一处假山下并没有做供人歇脚的地方,是以假山是直插入湖,苏赤华抱着苏明宇没有办法上岸,只能扯着嗓子大?喊救命。但此时宫里人大?多集中在宴会之处,这里本就?僻静,眼下更是没人了。 苏明宇不似苏赤华有内力护体,早已被湖水冻得脸色发白,双齿打颤,连呼出?的气体都成了白烟。苏赤华渡了些内力给苏明宇,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早些把他送上岸,只怕会落下病根。 “来人啊,救命啊!”她大?声呼救,可还是无?人前?来。 苏赤华转头去看苏明宇,只见其?睫毛上结了一层霜华,知道若再不上岸,只怕他就?冻死?在这儿了。苏赤华心下着急,也?顾不得自己了,闭上眼睛用最大?的力气呼救,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她嗓子快哑的时候有一名?小太监发现了他们,小太监连忙四处唤人来帮忙,这才把两人救了上来。 “不用管我,先把明宇送回寝殿,请太医,快请太医!”苏赤华推开前?来为自己披衣的太监道。 此时苏明宇全身都冒着白气,头发上也?是结了一层碎冰,太监们合力把他抬起来,才发现他全身都冰冷僵硬,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在,只怕众太监都当他是死?人了。 “别?……别?杀我,我不说,别?杀……杀我。”苏明宇忽然呢喃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太监都低下头,佯装没听见,苏赤华也?是心中一凛,说道:“快走,让殿里的人把火升起来,烧热水给十二皇子擦身子。” 第74章 太?医来时,苏明宇的寝殿里已经烧了七八盆火炭,宫女们也一刻不停地用温水给苏明宇擦拭身体,然而苏明宇始终双眼紧闭,一点苏醒的征兆都没有。太?医为其诊断后说道?:“殿下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气入体攻心,伤了肺腑。不过好在年轻,身体底子好,好好修养,再加上药物调理?,估计不出两年就能恢复了。” “两年?”苏赤华惊讶道?:“这么久?” 太?医点头道?:“十二皇子不比王爷,没有内功真气护体,冬日在水里浸到睫毛结冰,说句实话,若不是有王爷护着,如今这样,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十二皇子在这两年里也不会受什么大的影响,身体差点是自然的,但只要不食冰冷及寒性的食物,也无?大碍。” 苏赤华心中自然知晓太?医所言不假,只是想到苏明宇是因?为自己?而落水害病,就满是愧疚,指责自己?为何要掉以轻心在湖旁解衣。然而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苏赤华吩咐宫人好生?照顾苏明宇后,就亲自送太?医回院,再亲自煎药,祈望苏明宇能够早点醒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苏赤华端着药往寝殿走去,然而还未到殿外,便见一道?黑影风也似的奔向寝殿,殿外宫人就如风吹落叶般被这道?黑影扫得七零八落摔倒在地,苏赤华心中一惊,丢了药碗就往寝殿奔去。刚入寝殿,便见一人站在苏明宇床前,那人察觉到苏赤华到来,又立即翻窗逃了出去。 苏赤华急忙追上,却?听苏明宇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她回头一看,只见苏明宇面色发红,嘴唇却?是泛白。苏赤华赶忙上前拉开他?的上衣,果然见他?胸上中了一掌,掌印泛红,中掌之处更是下陷一寸有余,苏赤华不及细想,忙将真气送入苏明宇体内,保其性命。然而真气入体,苏赤华只觉另有一股真气在苏明宇体内窜动,若是苏赤华再晚一些,只怕苏明宇就要死在这股真气之下了。只是苏赤华功力有限,对此真气只能压制,不能消灭,她心中悲愤担忧,转头大喊道?:“去请国师!快去找国师!”这一转头,才?发现寝殿内早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原来本在殿内的宫人都被掏出心脏倒在血泊之中,有些人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配上那一双双惊恐的瞪大了的双眼和流满寝殿的鲜血,直如一场人间地狱。 苏赤华心中大骇,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悲愤。她自认不是一个纯善的人,人也杀过,利用别人的事也干过,可却?从来没见过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毫无?反击之力的人。 殿外的人爬起?来后忙往寝殿里跑,可刚到门口,要么两腿一软倒在地上,要么就是跑去一旁恶心呕吐,更有甚者,两手一伸就大叫着往外跑。苏赤华被这几?声惨叫拉回神来,忙呵斥道?:“都给我镇定下来!” 有几?人恢复了神智,苏赤华盯着他?们,说道?:“眼下歹人入宫,手段残忍,若不阻止定会闹出大事,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办,你们须得立即执行,不得有半点耽误!” 那几?人你瞧我我瞧你,谁都不敢搭话。 若在平时,这都是抢功劳的时候,可现在看着昔日伙伴如此死状,大家?惜命,谁都不敢接话了。 苏赤华说道?:“我知道?你们害怕,可越是这种危难时刻,你们就越要鼓起?勇气,完成?我交代的事情,若是你们晚了一步,陛下被歹徒所害,你们就是有九个脑开也不够砍!” 此话一出,那几?人立即跪在地上,请苏赤华下令。苏赤华下一个令就指着一个人,说道?:“你们两个,速去鹿鸣苑告知陛下有歹人入宫行凶,禁军统领也在鹿鸣苑,他?会保护陛下。你们四个,去通知皇宫四门,紧闭宫门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莫让歹徒跑了!你,迅速去天辰山请国师入宫,就说十二皇子有危,急需救助,我撑不了多?久。你们两个,去通知各宫殿主紧闭殿门,不想死就别出来!” 几?人接令,道?一声“是”就跑出寝殿办事去了。 见他?们走后,苏赤华命其他?人进殿处理?尸体,但他?们进来了就跑出去吐,吐完了进殿又跑出去吐,如此几?番,愣是没抬出去一具尸体,不仅如此,还在浓郁的血腥味里加了浓郁的酸臭味。苏赤华白眼一翻,无?可奈何。就在此时,她听到殿外有人正在说话,只是压着嗓子,声音细弱蚊吟,听不清在说什么。苏赤华看了眼眼前的尸体血海,顿时恼怒道?:“外面谁在说话,给我进来!” 两名?宫女颤巍巍入了殿,苏赤华见她们被吓的花容失色,也不忍心责备,便说道?:“如此危机时刻你们还有心思?闲聊,胆子大了不怕死吗?” 两人看看苏赤华,又互相看一眼,一名?宫女点点头,另一名?宫女则上前说道?:“回王爷,我们是……是那歹人闯进来时,约莫瞧见了他?的模样,因?此心中害,害怕。” “你瞧见歹人模样了?”苏赤华说道?:“那你何不早说!歹人长什么样子,你快说说。” 那宫女咽了口口水,说道?:“不知王爷,可有听说歧阳城最近发生?的怪事?” 说是怪事,那就是鬼案了。苏赤华别说听没听过,她可是直接跑去现场看了的。不过这宫女不答反问?,让她的耐心瞬间就没了,阴着脸说道?:“有事就快说,别东拉西扯浪费时间。” 那宫女见苏赤华生?气,吓得往后一缩,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歹人模样,就是传闻里恶鬼的模样。” 苏赤华顿时瞪大了双眼,说道?:“什么?” 那宫女以为是自己?提到“恶鬼”,惹怒了苏赤华,连忙跪在地上祈求饶命。毕竟自苏赤华四岁被伪帝邪魂附体之后,宫里就禁说与“鬼”有关的一切,如今她不小心说出口,更是当着苏赤华的面说,心中焉不害怕? 但苏赤华心中想的却?是莫姑的警告,歧阳鬼案很有可能是针对庹家?,若是真的,那恶鬼入宫是要对付谁呢?舅舅?表哥?三哥?还是母亲?思?及此,苏赤华只觉得心急如焚,只想立即跑去鹿鸣苑保护双亲,可是苏明宇现在全靠她吊着命,她若离开,就是弃了苏明宇的命。 她心中着急,抵在苏明宇胸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这时候苏明宇发出一声低吟,双眼缓缓睁开,然而就在苏赤华以为他?要醒了的时候,苏明宇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在寝殿之外,奉命前去办事的几?个宫人都被掏出心脏倒在了地上,凶手擦干净自己?的手,转头看向寝殿,暗想道?:若不是你有恩于孟麟,你也早就是一具无?心尸体了。 原来此人就是孟申。 那日孟申被捕之后,陆海天和孟奇就想办法把他?从牢里救了出来,藏在浮云渚里躲避追捕。他?在屋里待了不知多?久,不见日月不知年岁的,整个人都快憋出病来了。后来陆海天等人说要弄一些鬼神之事来吓唬吓唬庹家?人,孟申就自告奋勇装扮恶鬼。 只要让他?出去,让他?干什么都行! 昨天陆海天和秦风商量,认为在苏赤华身上定然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然而要如何获得这个秘密却?是一件难事,不过好在他?们掌握了庹兰芝戕害莫家?一事,或许能在莫姑身上找到突破口。于是他?们决定玩一局大的,让孟申随舞队混入皇宫,扮成?莫如的冤魂去找莫姑诉苦。莫姑若是知道?害死弟弟一家?的正是自己?忠心对待的庹兰芝,又见弟弟如此悲惨的模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孟申入宫后就找地方换了装扮,先去庹兰芝的仁安殿找莫姑,见她不在,就打算去鹿鸣苑找,谁知竟在途中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苏明宇。 虽然昆布说过不能再杀害无?辜孩童,可苏明宇是忘恩负义的晋帝之子,更是庹兰芝的儿子,怎么都算不上无?辜。他?想到惨死在流放途中的孟家?孩童,心中怒火顿生?,便冲进寝殿要打死苏明宇。只是没想到苏赤华会在此时赶来,他?未尽全功,终究还是让苏明宇捡回一丝生?机。 孟申赶到鹿鸣苑,果见莫姑站在庹兰芝身后。孟申看到昆布也在宴席上,便躲在暗处先不动手。这时候晋帝也看到苏含在与一位陌生?男子说话,慕容鸿则是似有似无?地看向那名?男子,面露无?奈厌恶之色。晋帝笑?了一笑?,让苏含把那人带来。 “草民昆布,拜见陛下。”昆布跪在台阶之下,朗声道?。 晋帝指着他?道?:“你先站起?来,让朕好好瞧瞧。” 昆布应声而起?,晋帝初见其人,恍然间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在何处见过,然而在脑中想了一遍,却?对他?没有丝毫记忆,想来是上了岁数,记忆有些偏差吧。不过看其他?样貌,站如青松,气宇轩昂,倒也不失为一人才?,尤其是那一对熠熠生?辉的眼睛,坚定而睿智,瞬间就让晋帝生?出好感。 他?笑?了笑?,指着昆布说道?:“初次听见你的名?字,还是好几?月前,燕王说起?在万宁城和雁门郡的经历,说你英武勇敢,果断有谋。朕当时还想,是不是燕王有些夸张了。没想到几?天前,朕同时收到梁王和十二皇子的信,信中都提及你,夸赞你,朕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倒还真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朕的三个儿子都称赞不已。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非凡人也。” 皇帝说完话,昆布本应立即答话,可他?却?动也不动,只留胸膛不住起?伏,时而激烈,时而缓慢。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他?一介草民初见天颜,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可孟申却?明白,他?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未见苏胜之前,无?论是提起?他?,还是想起?他?,那都是一个“虚无?的人”,而在真正见了苏胜之后,那个“虚无?的人”突然具体了,昆布所有悲伤愤怒的情绪忽然间有了宣泄的具体对象,哪怕之前早已做好准备,昆布仍旧忍不住心神激荡,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要他?为孟家?数百口人偿命,要庹扶和庹黎有命来无?命回。 可是他?不能。 昆布深吸口气,随即跪拜在地,请晋帝恕他?无?礼之罪,晋帝笑?道?:“我若因?这点小事就降罪,那不是比桀纣更不如了?起?来吧,这是在宴上,别动不动就跪。” 昆布起?身谢恩,晋帝随即又问?了他?一些在万宁城和牂柯郡的事,昆布对答如流,于关键处往往还有独到的见解,晋帝端坐身体详看其人,越发觉得他?谈吐不凡、处事不惊,于是问?道?:“小子见识不凡,不知师从何处呀?” 昆布心中一愣,随即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和把他?当成?药罐子的师父,心中苦笑?,道?:“草民并无?师从,只是年幼时在别人家?做小工,东家?酷爱文学军事,又宅心仁厚,允我看他?的那些书,我从中学得些皮毛而已。” 晋帝已从苏赤华口中得知昆布的来历,所谓东家?,不过就是彩云楼的老板,宅心仁厚许他?看书,想来也是满足他?斗兽胜利后的条件而已,只是这等不光彩的过往,确实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晋帝想到他?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能还能读书自学,心中欢喜之情也越来越甚,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我听你之言,越听越喜欢,这样吧,你若不嫌弃,朕便请你入军,为国效力,如何?” 一个“请”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那是何等的尊荣。苏岑和慕容鸿都没想到晋帝会用这个字,昆布更没有想到,当下立即跪拜在地,叩谢天恩。 晋帝含笑?点头,双眼瞧了瞧苏含,又瞧了瞧慕容鸿,正要开口时,苏含却?起?身道?:“父皇,既然昆先生?有入军之意,何不让先生?入黑骑军?以先生?之能,定能成?就有一番事业。” 晋帝却?摇头道?:“昆布虽有才?干,但多?是单打独斗,于行军打仗和军队纪律都不熟悉,黑骑军不久后要远征玄莵,诸将怕是没工夫教他?了。” 第75章 玄莵郡位于平州,是晋国东北位置最高的?郡,北接戎国,东北则接壤夫余国,虽是重兵把守的?要处,可自晋国立国以来也?从未出过事,何以就要出兵了? 晋帝见众人不明,便说道:“朕前些日子收到戎王的?求援书,说是夫余不顾两国友好?,出兵攻打戎国边境,欲占其领土,戎国不敌,请我方出兵救援。朕已答应了。” 说是侵略其国,但众人皆知,夫余与晋国向来相处和睦,井河不犯。戎国是晋国的?臣国,夫余就是看?在晋国的?面子上,也?不会?打戎国的?主意?,如今开战,想来不过是晋帝为了惩戒戎国几月前落井下石的?歹意?,不仅关闭了互市,还减少了冬日给戎国的?补给,以至于戎国国民没法?安稳过冬,不得?已打起了夫余的?主意?,没想到夫余也?不是好?欺负的?,反而打到戎国边境去了。 晋帝说道:“戎国纵有不是,好?歹也?是臣国,若是眼睁睁看?着它被欺负,也?丢晋国的?面子。但戎国几月前的?做法?,也?令朕心寒,它几乎变成了一把悬在朕头上的?剑!为此,朕打算借夫余的?手,好?好?搓搓戎国的?锐气,好?让尹梼知道,没了晋国,他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羊。秦王,一月后,你率领黑骑军驻守玄莵,只要夫余破了戎国的?边境,你就出兵助戎退敌。” “臣去?”秦王惊讶道。 夫余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虽然对付戎国是绰绰有余,但对晋国而言,平州驻军已足够对付夫余了,何以父皇竟让他率领黑骑军去? 有此疑问的?不止苏含一人,庹黎起身道:“陛下,夫余小?国,有卑职等已是足矣,何须秦王殿下亲自率军前往?陛下若不放心,庹黎可立下军令状,若不完成任务,回来任凭陛下处置。” 晋帝看?了眼苏含,笑道:“此次虽是戎国不对,但若真打起来,那便是晋国与夫余两国间的?战事。玄莵之于歧阳,山高路远,来回请求旨意?太过浪费时间,朕的?本意?,就是让秦王全权代表朕,两国事宜不必再向朕请旨,由秦王定夺便可。秦王,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苏含心中既是激动,又?是忐忑。两国邦交,向来是国君定策,使臣斡旋,有时使臣在外擅做决定,那也?是在国君给予的?权利范围之内。但晋帝今日所说,似是将定策之权都交给了苏含,往后两国是战是和,全由苏含一人决定。这样的?滔天权利,甚至连太子苏岚都未曾享过。 苏含心中发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后背早已起了一层细汗。 太子苏岚感染天花已久,东宫被禁军围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不过庹扶对太医院的?一名太医有恩,前些日子托他带了一名心腹入东宫打探情?况,那心腹回来只说太子确实感染了天花,而且毫无好?转之色,近来病情?更是急转直下,似已药石罔效,只靠药物?吊着命而已。若当真如此,那么晋帝此举,便是放弃了苏岚,有意?扶持苏含为太子。但苏含心有疑虑,担心这是晋帝对他的?试探,他若接下,只怕更增晋帝厌恶。 就在他左右不定之时,晋帝有说道:“秦王,你愿不愿意??”说完双目精光一闪,看?向苏含,竟是要让他立下决定,不得?有半分假意?推辞。苏含一狠心,跪拜在地?道:“臣定当殚精竭虑,不使陛下失望。” 问的?是玄莵之事,答的?却是太子之事。晋帝闻言开怀大笑,直赞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说完竟亲自唤舞姬入场,为秦王献舞。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舞女进场,且唱且跳,唱得?悠扬婉转,跳得?也?是妩媚动人。晋帝浅饮一口酒,身子往庹兰芝倾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含儿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高兴吗?” 庹兰芝想的?却没有苏含那么复杂,她只觉得?是苏岚不行了,晋帝不得?不另立储君而已。 苏岑不顶事,苏明宇还只是个孩子,苏赤华近来表现虽然不错,但她从未参与朝政,根本不懂此道,而苏含无论?是才干实力,还是眼光胸襟,都不输苏岚,只有他是最好?的?人选。 苏含是她的?儿子,无论?她想不想儿子当皇帝,这样的?好?事落在他身上,当母亲的?自然高兴,只是她现在的?心思全都扑在舞池中的?一名女子的?身上,对晋帝的?问话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一舞结束,庹兰芝又?借口身体不适,先退出晚宴了。 出了鹿鸣苑后,庹兰芝让莫姑把那舞女带去仁安殿,而且要隐秘点,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莫姑去找那舞女,那舞女倒也?爽快,听闻是庹兰芝找她,二话不说,蒙上面巾就跟着莫姑走了。待到了仁安殿,殿内只有庹兰芝一人,她以手支颐、双眉紧皱地?坐着,见舞女来,第?一句话便是让她摘下面巾。 舞女依言摘下面巾,露出一张俏丽动人的?脸来,跪拜道:“民女穆柔儿,参见贵嫔娘娘。” “穆柔儿?”庹兰芝冷笑道:“究竟是穆柔儿,还是尹柔儿,你最好?老实说话,否则我发起火来,把你剁碎了喂鱼也?不为过。” 舞女先是一愣,随后起身,以戎国礼仪再次向庹兰芝行礼,道:“戎国公主宛丘,见过娘娘。不知娘娘是如何认出宛丘的??” 听到宛丘自承身份,庹兰芝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冷声道:“你带着那镯子,又?跳着那舞,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是来自戎宫么?况且……” 况且,你与你父亲长?得?如此相像,就算没有镯子和舞蹈,我也?认得?出来! 宛丘闻言取下手镯,拿在手中说道:“这镯子本是一对,是我父亲寻来送给他心爱的?女子的?,只可惜那女子一直不肯接受,直到女子离开戎国,父亲才将一枚镯子藏在女子行李中让其带回,他自己又?留了一枚,留作念想。” 听宛丘说起往事,庹兰芝更是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她问道:“然后呢?” 宛丘道:“父亲说过,那女子是他平生见过的?最了不得?的?女子,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温柔,只可惜天意?弄人,没能让父亲早些遇见她。宛丘听父亲讲那女子的?故事,听闻她为了夫君,不惜抛弃一切,更不惜孤身留在财狼虎穴之中,心中十分敬佩,便请宫里的?乐师教我跳这支舞。听乐师说,这支舞是那女子为感谢父亲相助之恩,特意?为父亲跳的?,也?只为父亲而跳。宛丘学?了这支舞,在父亲诞辰上跳给他看?,父亲高兴,就把这镯子送给我了。娘娘,您不知道,父亲看?到我跳这舞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他一直……” “闭嘴!”莫姑打断宛丘的?话,随后跑去门窗处仔细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走到宛丘身边,厉声道:“这些话也?是你胡乱说得?的?么!” 宛丘看?向莫姑,说道:“宛丘哪里乱说了?我就是见父亲伤心难过,所以才想来见这位女子,我就是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神仙人物?,能让父亲如此朝思暮想。” 莫姑听她所言,心中怒火顿生,若不是顾忌对方身份,早就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她指着宛丘说道:“姑娘,我好?言相劝,你莫要不听。把我惹急了,纵你是天上的?神仙我也?照打不误!” 宛丘斜眼撇过莫姑,转而又?看?向庹兰芝。此时庹兰芝已经端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宛丘,问道:“然后呢?你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一眼?”语气阴冷,暗含威仪。 宛丘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从未有人敢如此与她说话,此时庹兰芝说来,竟让她有些害怕。 庹兰芝鄙夷地?看?了眼宛丘,也?知道她是被自己震住了,便说道:“老实说了吧,你是为何而来?若只是为了见我,只要递交文书,就可作为使节光明正大的?来,还能享受公主的?优渥待遇,何至于要扮成舞女,以这般低贱的?姿态入宫。” 庹兰芝一席话甩来,吓得?宛丘把此前准备好?的?话都给忘了,只愣愣地?从怀里掏出另一枚手镯,举到面前呜咽道:“哥哥回来说,说那孩子,已经死了。” 庹兰芝盯着那枚手镯,掩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禁握成了拳头,说道:“你既已得?了这只手镯,想必也?见过那孩子的?尸体了,难道还有假么?” 宛丘道:“可……可赤华哥哥明明……明明……” 庹兰芝冷笑连连,向宛丘走来,宛丘见她虽面含微笑,神色却阴冷无比,忍不住心生恐惧,下意?识地?往后退步,可是刚退两步,就被莫姑给挡住了。 庹兰芝在宛丘面前站定,说道:“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也?罢,今日我便与你讲清楚,免得?你们还心存妄想。真正的?苏赤华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苏赤华不过是我为了留住圣上恩宠,从外面抱回来的?一个孩子而已,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回去告诉你父亲,不要痴心妄想,也?别再跟我装什?么痴情?,别忘了,当年我所受的?耻辱痛苦全都是他给我的?。他若站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捅他千刀万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让他被万蛇噬咬,被万马踏身,让他把施加于我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还回来!你!还有那个尹川,你们若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哼,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们!” 第76章 宛丘万万没想到庹兰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已如群兔乱蹦,不知所措。 她初时听尹川说那个孩子?已死,尸体就在西山某处位置,她还不信,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西山,把坟挖出来看,里面果然是?一具孩童尸骨,已成白骨的?双手还握着这枚镯子?。宛丘当时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在这时候,她听见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便取走镯子?,又把坟重新堆好,跑到一块大石后躲着,没想到竟有一个胆小鬼也到这石头后来撒尿,把她吓得撒腿就跑。 见到那具孩童尸体时,她就已经相信尹川所说的?了,只是?想到苏赤华,她总归是?不甘心,所以想进?入皇宫,当面问个清楚。现在庹兰芝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她顿时如被暴雨打过的?娇花,焉了。 庹兰芝见她神?情失落,也料到她心中所想,便看了眼莫姑,莫姑心领神?会,对宛丘说道:“公主,你走吧,这里毕竟是?晋宫,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宛丘悻悻然走出仁安殿,脑中一片空白。但?就在她没走多远时,暗处一只手忽然伸出,把她拉到一个阴暗拐角处。宛丘大骇,就要扯了嗓子?叫人,嘴巴却被人用手给捂住了。宛丘一面呜呜叫唤,一面手脚并用去?打那人,却被那人狠狠抱在怀里,说道:“是?我,慕容鸿。” 宛丘一听是?慕容鸿,顿时停了下来,那人也顺势放开宛丘。宛丘就着月光一看,见这人确是?慕容鸿后,再?也忍不住,抱着慕容鸿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呀?”她哭道。 慕容鸿本有满肚子?疑问要问宛丘,却没想她还先哭了起?来,便只好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在舞队里看到你,简直吓了一跳。你怎么来歧阳了?还混进?了浮云渚的?舞队。献舞后我去?找你,结果看你被莫姑带走,只好暗中跟着。贵嫔与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哭了?” 宛丘放开慕容鸿,哽咽一会儿说道:“娘娘就是?,就是?看我貌美,想让我进?宫服侍圣上,帮她。我不肯,她就凶我。” 慕容鸿心里一个“咯噔”,却也并不怀疑宛丘所言。这一次他们回城,苏岑还带了一位妖艳动人的?女子?献给皇帝,说是?在顾神?医身边待过几年?,学过一些推拿养生之术,能够缓解圣上的?头疼之疾。那女子?名叫乐瑶,生得妩媚动人,身材火辣,是?否真有推拿功夫不得而知,但?吸引圣上注意?,却是?一露面就做到了。 如果庹兰芝认定乐瑶足以威胁到她在后宫的?位置,那么再?找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与乐瑶争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宛丘见慕容鸿不说话,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就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那日你们走后,我一直恳求父亲,不要让我嫁给燕王,父亲不肯,就把我关了起?来。我……我实在想你,就跑出来找你。哪知道到了歧阳,你却不在,我就,就稀里糊涂进?了浮云渚。好在今日随众舞女进?宫献舞,总算是?见到你啦。”说完又躺在慕容鸿怀里。 这一番话倒也不全是?假话,宛丘情窦初开,自行宫一别后,对慕容鸿朝思暮想,只恨自己没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到慕容鸿身旁。慕容鸿怜惜宛丘,抱着她柔声?道:“你也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呀,函阙距此千里迢迢,你若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浮云渚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样,今夜事多,我可能顾不上你,明?日我去?浮云渚接你,然后你先去?燕王府住着,有师弟看着你,我也放心些。” “燕王府?”听到苏赤华的?名字,宛丘心中生出一丝复杂的?感觉,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苏赤华。正当慕容鸿要点头说话时,仁安殿却传出女子?尖锐的?惨叫声?,空气里又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慕容鸿暗叫:糟糕。嘱咐宛丘速速回去?舞队,自己则往仁安殿跑去?。 而在仁安殿内,孟申假扮的?冤魂正在屋子?里乱转。 原来庹兰芝和莫姑离开鹿鸣苑后,孟申就一直跟着莫姑,并且亲眼看到莫姑带宛丘入殿。他本想躲在殿外?听她们说什么,可偏偏慕容鸿也来了。孟申担心被慕容鸿发现,只能躲在远处等着,待宛丘离开后,便潜入仁安殿,将庹兰芝打晕,随后压着嗓子?叫道:“阿姐,阿姐。” 莫姑被他鬼怪一般的?模样吓得失声?尖叫,守在不远处的?宫女急忙赶来,可刚进?殿,就被孟申掏出心脏,横死当场。莫姑吓得瘫软在地,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孟申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大殿里呜呜咽咽转来转去?,哭道:“阿姐,你不要弟弟了么?你不要莫如了么?呜呜……” 听到“莫如”二字,莫姑终于回了点心神?,低声?道:“莫……莫如?” 岂料“莫如”二字刚出,那鬼怪便嗖的?一声?扑向庹兰芝,十指伸出直指庹兰芝咽喉,莫姑见状赶紧扑上去?,挡在庹兰芝身前。孟申见状,十指先是?停在莫姑脸前,随后又急速后退,做出极度愤恨伤心的?模样,大叫道:“阿姐让开,让我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莫姑颤巍巍站起?身来,望着眼前“恶鬼”,问道:“你,你当真是?莫如吗?” 孟申掩面大哭,说道:“阿姐,就是?我呀。” 莫姑娇躯一颤,语带哽咽道:“你……你怎会是?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你还活着吗?” 孟申指着庹兰芝,哭道:“阿姐,就是?她,她派人到家中放火,门被恶徒堵了,我们逃不出,活生生被烧死的?呀。阿姐,你别拦我,我死得太冤,魂不入地府,若不杀了这恶人以泄愤恨,只怕小弟我就要成孤魂野鬼了。”说完又呜呜一声?,往庹兰芝“飘”去?。 莫姑听是?庹兰芝雇人行凶,心中虽是?震惊,但?多年?主仆情义还是?让她不假思索挡在了庹兰芝身前。便在此时,殿外?脚步急促,孟申知道是?慕容鸿到了,便故作遗憾道:“阿姐,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只恨自己无用,没能杀了恶人报仇。但?是?子?安年?弱,望阿姐瞧在咱们姐弟一场的?份上,替弟弟照顾子?安吧。他就在浮云渚,望阿姐应允。”说完飞窗而出。 这时慕容鸿进?殿,见殿中情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又见庹兰芝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查看,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松了一口气,问莫姑道:“怎么回事?” 莫姑抬眼瞧了瞧慕容鸿,竟两眼一翻,晕过去?了。慕容鸿把庹兰芝和莫姑抱出仁安殿,交给宫女,随后往鹿鸣苑赶去?。 此时孟申在宫中大闹,在房顶上飞来跳去?,语带呜咽,见人就杀,慕容鸿赶到鹿鸣苑时,众人也已知晓“恶鬼”闯进?了皇宫。晋帝和百官被禁军里三圈外?三圈保护着,其余众人则往鬼声?来处赶去?,倒想瞧瞧,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到皇宫来闹事。 孟申见事已闹大,便只往一处宫门奔去?,身后禁军不管如何追赶,竟是?追不上。孟申心头暗笑宫里的?禁军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却在此时被一人拦住,长刀破空而来,险险砍中孟申右臂。 孟申向左躲避,那刀不等落地,在半空转下为?横,对准孟申腰间?扫来,孟申足下发力跳上半空,那人怒目圆瞪大吼一声?,伸展猿臂竟抓住了孟申的?右脚,将孟申狠狠摔到屋顶上。孟申没想到禁军中还有这等人物,见对方?又举起?长刀向自己砍来,连忙翻身滚到那人脚下,顺势掏出匕首在那人腿上划出一道口子?,起?身要逃,可那人就像没知觉一般,转个身又向孟申击来。 眼看着追兵距此越来越近,自己被人纠缠,难以逃生,孟申心中发狠,生了与此人同归于尽之心。就在此时,一块石子?破空而来,正打中了那人的?穴位,让那人一动也不能动。孟申尚在惊讶是?谁暗中助他,便听一人道:“子?都兄,往这边走!” 孟申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昆布。 昆布见他看向自己,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孟申和那人,孟申立解其意?,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衣服,套在那人身上,又将那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跳下房屋躲着。做完这一切之后,追兵恰恰赶来。昆布扬手又扔出一块石子?,解了那人穴道,也往暗处躲去?。 此时追兵已到,眼见恶鬼就在屋顶,身手好的?几人忙纵身上屋,向那恶鬼攻去?。岂料那恶鬼这次却不再?反攻众人,而是?东躲西藏,一面躲一面用手去?扯头发,待他挨了几掌之后终于扯下了头套,露出了本来面目。 “陆阿四,怎么是?你!”众人惊讶道。 原来此人名叫陆阿四,本是?一名禁军将领的?儿子?。那将领因病过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痴痴傻傻,话不成句。好在力气大,有些功夫,做事也利索负责,几个好友一商量,就把他弄到禁军里一个不甚重要的?位置上,算是?混口饭吃,岂料今日捉鬼,他竟就是?鬼。 陆阿四不知众人所想,自顾自的?使劲比划,嘴里呜呜叨叨的?似在告知众人方?才的?情景,可众人哪里懂得,屋子?底下又这么多人看着,没法子?放人,只能把他押了带去?见晋帝。 待他们走后,孟申从?屋后出来,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然而看到昆布向他走来,那拍胸的?手又愣住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陆海天本是?瞒着昆布的?,孟申也没想到自己竟会闹到需要昆布相救,眼下见昆布来了,只能嬉皮笑脸以解尴尬,笑道:“那个,我,这个,呃……” 昆布冷眼看着他,也不多问,淡淡说了句“快走”,就径直走了。孟申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身去?找舞队了。 第77章 这边陆阿四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众人,嘴里却是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百官看?他这副模样,有愤恨他作恶多?端的,也有不信他就是“鬼”的,偌大的大殿内,竟是充满了窸窣的交谈声。而庹黎久等晋帝不来,早已是不耐烦至极,又听得百官讨论起恶鬼犯下的几起案子,都与父亲的部下有关,心中怒火顿生,大步上前?一脚踹翻了陆阿四。 他指着陆阿四道:“你这歹人,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说,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同党都还有谁!” 陆阿四听得一连串询问,只是呜咽着摇头。庹黎心下更恨,只是碍于百官在前?,不能失了脸面?,否则早就一刀解决他了。他瞪着陆阿四,连说两声“好!好!”便?唤来将士,拿出鞭子对着陆阿四一顿猛抽。陆阿四被抽得哀嚎连连,几个?禁军将领瞧在眼里,既心痛又愤怒,可奈何自己?无能,只能把头转向一旁。 “还不说么??我?告诉你,这鞭子算轻的,你若还不老实交代,等入了大牢,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等着你!”一名将士道。 此时陆阿四已被抽得瘫倒在地,鲜血沿着被抽烂的衣服流在地上,人也是迷迷糊糊,不如方才清醒。 此处毕竟是议政大殿,庹黎在此处私自用刑,以血染殿,实乃是大不敬,不少官员心中不悦,但碍于庹家势力,也只能闭口不言。昆布进殿时,正好看?见庹黎又扬起长鞭,往陆阿四抽去。这一鞭满含怒气,若是真抽在身上,只怕会抽掉陆阿四的一块肉。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鞭子就要落身,慕容鸿忽地上前?握住长鞭,对庹黎道:“再打他就死了。” 庹黎冷声道:“滔天罪人,便?是死上十次也不算多?。” 慕容鸿道:“他便?是死上百次千次,也是由陛下定夺,岂容你在此滥用私刑,玷污圣殿。况且此人目的为何,可有同党,都还未问出,你这么?把他打死了,居心为何!” 庹黎心中不满,却也明白?慕容鸿所言不错,自己?再打下去,只怕反会引起疑心。只是现在不打,不免显得自己?怕了慕容鸿,好在庹扶见状让他收手?,他也顺势踩着台阶下了。 没?多?时,晋帝终于在旁人的搀扶下出来了,不过?他出来之后就坐在龙椅上,以手?支颐,半躺在座椅上,显得很是疲惫。 搀他入殿的是一名众人从未见过?的女子,只见她杏眼桃腮,眉如浅黛,一颦一笑间犹如娇花照水,惹人怜爱。搀扶晋帝入座后,那女子便?站在晋帝身旁,一身淡绿色长裙微微摆动,真如春风拂弱柳,绿水映荷花。百官中有不少人都被此女子吸引了眼球,忘了君臣礼仪,直勾勾盯着女子看?。 晋帝双眼微张,看?见陆阿四倒在地上丝丝喘气,身上和?地下都有血渍,心中颇为反感,却还是问道:“问出什么?了么??” 有将士道:“回?陛下,此人嘴硬得紧,什么?都不肯说。” “不肯说?”晋帝说道:“那就打入大牢上刑吧,不过?有一点,人,别让他死了。” 将士听令,正要拉走陆阿四,陆阿四心中害怕,连忙对着平日里对自己?最好的禁军统领呜呜求救,那统领本想自保不管,可听见陆阿四的哀嚎,终于忍不住叫一声“且慢”,随后走到殿中跪道:“陛下,此人乃是禁军将士,是属下推荐入宫的,他绝不会是那害人性命的歹徒,恳请陛下明察!” “禁军将士?什么?意思?”庹黎上前?问道:“他可是被你们亲自擒回?来的,身上穿的也是坊间传闻的恶人的衣服,现在你说他是无辜的?呵,可笑。那你告诉我?,谁是歹人?他既不是,你们又为何要把他抓来?欺君犯上,可是砍头大罪,你给我?想清楚了再说!” 统领听了此言,不禁身躯一震,背脊发凉。 他们一路追踪,最后看?见的确实就是陆阿四,可若要说陆阿四就是歹人,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但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如何说得出?他出言为陆阿四开脱,晋帝若是怪罪下来,只怕自己?也活不长久。想到此处,不禁浑身发冷,抖如筛糠。 不过?他的话却提醒了陆阿四。陆阿四忽地转动身体,好似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绳索。将士见状立即反握其手?,脚尖用力踢向陆阿四膝盖后方,想让他跪下。陆阿四经不住这一脚,往地下一跪,嘴里却大声叫道:“子,都兄,快走!” 将士见他还敢开口乱叫,手?上用力,就要往他后劲劈去,慕容鸿见状立即上前?阻止,并问陆阿四道:“你说什么??” 陆阿四见慕容鸿再次出手?相救,心中对他生出好感,也是濒死之际,本能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竟说上了此生最顺畅完整的一句话:“歹人,子都,我?,换衣。” 众人眉头一皱,庹黎更是嘀咕出声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下去?”后两句话是对将士说的。那将士看?了看?庹黎,又看?了看?慕容鸿,竟是不知该听谁的了。 慕容鸿瞪了眼将士,蹲下身问陆阿四道:“事关性命,你再说清楚点。” 陆阿四的求生欲望全都集中在刚才爆发的瞬间,说完那七个?字后,他就像没?了车轱辘的马车,怎么?也前?进不了了。慕容鸿见他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也是焦急万分。 兴许是看?出慕容鸿有心帮助陆阿四,昆布在一旁细声道:“他想说的,是不是歹徒叫子都,子都换了你与他的衣服,嫁祸与你?” 陆阿四听后连忙点头,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猛然抬头看?向昆布,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什么?。 禁军统领立即说道:“请陛下明察!” 正在此时,庹兰芝和?苏赤华两人进入大殿,庹兰芝见袭击她的歹人就跪在殿上,忍不住惊呼一声,掩嘴后退。晋帝见她如此模样,便?伸出左手?,示意庹兰芝到他身旁来。庹兰芝缓步上殿,见到站在龙椅旁的美?貌女子,说道:“这位便?是顾神医的高徒,乐瑶姑娘吧?” 乐瑶轻轻一拜,回?道:“奴资质愚钝,只是跟着顾前?辈学过?几年推拿养生之术,不敢担‘高徒’二字。” 庹兰芝讥笑道:“乐姑娘倒是自谦。” 晋帝无意听她俩说话,转而问苏赤华道:“赤华,你与歹人照过?面?,你且瞧瞧,是不是跪着的这人?” 苏赤华起先见昆布在此,一颗心早已砰砰乱跳,不知所措,只站在一旁低头侧脸,祈求昆布别瞧见她。听见晋帝问话,她还愣了两下,方才转头看?向陆阿四。 苏赤华见陆阿四蠢笨憨厚,便?忽地出掌向他击去。陆阿四也没?想到苏赤华会来此招,慌忙之中运功抵挡,却是已经晚了,苏赤华内力入体,只打得他五脏一震,呕出一口血来。 苏赤华缓步后退,摇头道:“不是他,内功路子不一样,而且那人比他高,身形也更瘦些。” 晋帝咳嗽两声,闭目不语。昆布则道:“看?来此人确实无辜,是歹人使了移花接木之计,让他做了替身。” 陆阿四听见自己?重获清白?,顿时泪流满面?,强撑着跪起来给晋帝磕头。他之前?被抽得浑身是血,被苏赤华一掌打中后更是虚弱,此时磕起头来,晋帝都怕他磕着磕着就死了。 陆阿四不知晋帝所想,磕完头后又转身面?向慕容鸿,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慕容鸿大惊,忙把他扶了起来。只是相较之下,就显得方才大显神威的庹黎颇为莽撞,像极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智武夫。庹黎心中不爽,便?说道:“这宫内禁军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什么?人都往里塞,眼下这个?憨傻痴呆,连话都说不清楚,如何保卫圣上?” 禁军统领闻言,把头低得更低了。 宫内挑选禁军一向谨慎严格,似陆阿四这等不够精明的,确实无法通过?挑选。以前?没?被发现倒还没?什么?,如今事情败露,怪罪下来只怕也是掉脑袋的罪过?。庹黎心中懊恼不过?,又再次建议晋帝惩处禁军统领。晋帝却说道:“此人虽说口齿不清,但众多?人之中,也只有他拦住了郁子都,可见能力不弱。他又不是统领,无需事事向朕禀报,话说的好不好并不重要。倒是郁子都,前?朝余孽就留下一个?他,若是不除,倒也是件麻烦事。” 庹黎见晋帝岔开话题,便?也住口不提,倒是庹扶起身说道:“陛下,臣认为不妥。禁军护卫的乃是宫中安全,马虎不得。这一次仁慈放过?了,焉知此人下次还会不会犯更大的错。陛下乃国之根本,不可有任何损伤。臣提议,禁军统领滥用职权,当革职查办,以儆效尤;而另一位,以卑劣手?段谋取宫中职位,实为不良风气之开端,若不加以制止,只怕此风气会愈演愈烈,威胁陛下安全。这种?人,留不得。” “留不得?”晋帝笑道:“那好,就依太尉所言,禁军统领革职查办,其子孙三代内不许入朝为官。另一个?,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一路峰回?路转,陆阿四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连带着禁军统领也被拖了下去。这一下统领位置空了出来,晋帝当场提拔于方为禁军统领,而后又对慕容鸿道:“郁子都虽是在你手?上逃掉的,但你统管军队,追查前?朝余孽之事,还是让刘松奇去办吧。于方,你分一批禁军出来,护送各位回?府,歧阳不太平,各位也都注意些吧。”说完便?搭着乐瑶走了。 庹兰芝见晋帝抛下自己?,甚感无趣,转眼见百官都还在站着不动,便?面?含微笑请他们离开,待一众人离开后,庹扶拉着庹兰芝来到仁安殿,方入座,庹扶便?问道:“陛下让含儿去玄莵的事,你怎么?看??” 庹兰芝心不在焉道:“很好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庹扶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不悦,说道:“你又在耍什么?性子?陛下今日的安排,你也都听到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到了文武百官耳中,他们又怎么?想?你在陛下身边,就丝毫没?有察觉?为何迟迟不跟我?说?” 庹兰芝道:“陛下没?跟我?提起过?,我?怎会知道?兴许是太子真不行了吧,他总得找个?继承皇位的人。这不是正好吗,提前?告知百官,省得许多?麻烦。于方可是含儿的贴身侍卫,陛下提拔他为禁军统领,如此做法,难道百官们还不明白??” 庹扶摇头道:“不对,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若他当真有意立含儿为太子,为何要瞒着你?玄莵的事情也是,就算需要苏含决策,只需快马加鞭传递信息就行,何必非要他亲自去?还有站在陛下身边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陛下今日竟携了她去,把你落下了。” 庹兰芝鄙夷地看?了眼庹扶,略带慵懒地说道:“苏岑进献给陛下的医女呀,说是跟神医顾道之学过?几年医术,有办法缓解陛下的头疾之症。看?陛下今日对她的态度,想来医术不差。” 庹扶定睛看?向庹兰芝,不耐道:“你是怎么?回?事?跟你说正事,你这是什么?态度?事关含儿,你就不能上点心?” “上心,我?上心啊。”庹兰芝说道:“不过?含儿有你这个?舅舅为他出谋划策就够了,我?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见解主意?而且玄菟郡在平州,平州太守不是你的门生吗,有什么?好怕的。” “庹兰芝!”庹扶怒道:“含儿可是你的儿子,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就一点不关心他的安危前?程!” 庹兰芝亦是怒道:“含儿含儿,你眼里就只有含儿,对,他是我?的儿子,可我?不止他一个?孩子,他还有你,可赤华和?明宇就只有我?!只有我?!你关心过?他们两个?吗!” 庹扶道:“什么?意思?他们当然也重要,可含儿情况更为特殊,他……” “明宇受伤了!”庹兰芝怒吼一声,面?红耳赤而又语带哽咽道:“天一说他伤势过?重,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庹扶惊道:“什么?……” 第78章 庹兰芝双眼泛红,眼泪在眶中打转,说道:“郁子都来仁安殿前,先去了明?宇的宫殿,把他打成重?伤,全靠赤华吊着?他的命,撑到国师入宫才没让他死去。只?是国师说,他伤得太?重?,五脏俱损,只?怕难以醒来了。”说完后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庹扶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明?宇天性聪颖,心狠手?辣更甚苏含,只?可惜太?过年幼,又争强好胜不懂藏拙,否则庹扶也不会把他弃置一旁不用?。听到他昏迷不醒,庹扶也甚感可惜。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事已至此,咱们该做的还是得做。宫外一切有我,可宫内谁也比不上你?呀。”庹扶说道:“其他的你?先不管吧,但那个女?医师,得想办法把她除掉。苏岑这小子,沉寂多年,终究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庹兰芝拭去眼泪,说道:“对,事已至此,该做的还得做。大哥,有件事你?得帮我。” 庹扶道:“什么?事?” 庹兰芝道:“今日,尹宛丘来找我了。” 庹扶惊道:“尹梼的女?儿?她是怎么?入宫的?她找你?做什么??” 庹兰芝道:“如何入宫的不重?要,她来找我,自然是与尹川相同的目的。” 听到这话,庹扶沉吟片刻,略带责备道:“当初我就告诉过你?,这个孩子留不得,是个祸患,你?非得一意孤行把她生下?来。现在尹梼三番两次派人来寻,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咱们都得完蛋!” 庹兰芝冷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庹扶侧脸瞥向庹兰芝,问道:“你?想怎么?做?” 庹兰芝道:“我告诉尹川兄妹,那孩子早就死了,就葬在西山,他们去挖过坟了,估计不会再有疑心。现在担心的就是赤华,她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随后把苏赤华去找温仪的事情?说了一遍,庹兰芝要庹扶的做的,便是派人帮助苏赤华“死去”,好让苏赤华彻底摆脱皇子身份,顺便解决温仪,免得多生事端。岂料庹扶却摇头道:“不行,只?杀一个温仪还不够。” “还不够?”庹兰芝看着?庹扶,震惊、恐惧和担忧一齐涌上心头,说道:“难道你?想把赤华也杀了吗?” 庹扶忙道:“怎么?可能,我是说温仪的家人,我怎么?可能对赤华下?手?。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庹兰芝冷笑道:“当年赤华出生时,你?就要我闷死赤华,若不是我早有准备,赤华早就没命了。你?以为我为何要把赤华偷偷送走,我防的就是你?!庹扶,我告诉你?,我不管赤华如何,她都是我的孩子,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但你?若敢伤害赤华一根毫毛,别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庹扶知道庹兰芝言出必行,便也不再多说。走出仁安殿后,夜空里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庹扶淋着?雨走出宫门,看见庹黎正举着?伞等自己。 “我见下?雨了,就先回家拿了伞来等您。”庹黎说道。 庹扶缓步走着?,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叹道:“下?雨了……我记得那天也是个雨天,呵,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我们兄妹间的心结。” 庹黎不解道:“父亲在说什么??” 庹扶一笑,把在仁安殿的事说了一遍,说道:“这件事,你?找人去做吧。” 庹黎沉默片刻,问道:“父亲留她一条性命,就不怕她日后反悔,或是她发现姑母是在骗她,而做出过激的事情?么??” 庹扶说道:“算了,她终究是你?堂妹,若真下?手?,只?怕你?姑母会做出什么?事来,牵连到含儿就不好了。当年没能除掉她,如今也没必要动手?了。” 庹黎低声说好,思绪也不知不觉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天。 十六年前的那天,正是深秋入冬的时节,也是一个落着?冰冷寒雨的天气。庹扶在立政殿与晋帝议事,正在仁安殿的庹兰芝却忽然腹部?一痛,把手?里的碗砸向眼前的女?人,怒道:“你?在药里下?了什么?!” 那女?人道:“娘娘,太?尉说了,这孩子留不得。” 庹兰芝腹部?开始剧烈收缩,疼痛如巨浪拍岸般向她袭来。她面色灰白?冷汗如雨,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椅子上,指着?女?子说道:“拖下?去,打断她的腿,割了她的舌头给我送回太?尉府去!”说完又哀嚎一声倒在椅子上。 侍女?见状立即叫来莫姑,庹兰芝握住莫姑的手?,似询问又似哀求道:“莫姑,这孩子……还能……能活吗?” 莫姑抿了抿嘴,反握住庹兰芝的手?道:“娘娘为他做了这么?多,我们做了这么?多,他能活的,一定能活。娘娘你?先起来,不能在这里呀。” 庹兰芝被?扶到内殿,刚躺下?,便觉肚子又是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莫姑见状立即让人关上殿门,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殿外细雨绵绵,雨丝里夹带着?阴风,吹得在殿外等候的宫人冷起一层鸡皮,而殿内却异常闷热,每个人都在忙碌,提心吊胆。 庹兰芝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汗如密雨,偶尔从口中传出的尖叫声宣誓着?她的痛苦,全身的骨头都好似移了位,人在鬼门关打转,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生产,这一回却难得堪比头胎。一名侍女?捂住刚出生婴儿的细唇,不让她的哭声传出屋子,一名侍女?守在殿门后,以便能及时听到殿外的动静,另一名侍女?弯腰靠近庹兰芝,在她耳畔轻声说:“娘娘,是位公主。” 许久之后,侍女?听到从庹兰芝嘴里说出的气若游丝的几个字,她点点头,对抱着?婴儿的侍女?耳语几句,两人一齐出了殿门,来到一间偏僻的房间,房间里另一个孕妇喝了催产的药,正在生产。待到那孕妇产下?胎儿后,侍女?抱起来一看,发现是个男孩,不禁眉头紧皱,心生慌张。另一名侍女?说道:“来不及了。”说完把女?孩递给产妇的丈夫,说道:“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们的孩子了。”说完抱着?男孩出了房间。 侍女?们出门后便分开两路,一路抱着?孩子赶往仁安殿,一路小跑去立政殿,将?庹兰芝诞下?皇子的事告诉给晋帝。 侍女?来到立政殿,见内侍徐缪在门外守着?,知道里面正在议事,便也站在一旁等候。 晋帝站在窗边,手?里正把玩着?戎国进贡的嵌宝猎刀,此刀锋利无比,传说曾跟着?戎国的开国君主出生入死,极具灵性。后世拥有它的主人,必须要有极高的命格才能镇住它,让它为己所用?,否则必被?反噬。 晋帝抽出半截刀身,明?镜似的刀面照出他的脸,他微转刀身,上面映出庹扶的身影,但角度太?过刁钻,人影变得扭曲难辨。晋帝兴味索然,将?刀收回放到案上。 “寿春城,戎王真是会挑地方。”晋帝负手?踱步,瞥了眼庹扶,问道:“太?尉有何想法?” 庹扶:“寿春城乃边防重?地,若将?其赠与戎国,无异于对戎国敞开了晋国大门,晋国将?无防可守。其他条件都可答应,唯独寿春城,还请陛下?三思。” 晋帝点头道:“疆界国土是底线,戎王自以为救过朕,朕就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可笑。区区臣国,竟敢向宗主国要求城池,简直无法无天。”见底下?无人搭话,晋帝又摇头叹道:“说来惭愧,若非兄长在位时不顾朝政,只?图享乐,晋国国力怎会在短短十几年里衰弱到这般田地。话虽如此,戎王毕竟救过朕的性命,又助朕回国登位,此中情?意,不得不还。该如何还,太?尉之意如何?” 庹扶惶恐跪地,“陛下?,庹扶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这些,况且陛下?贵为两国共主,戎王能助陛下?登位,是他的福气,如何敢讲情?意。” 晋帝笑道:“两国共主,说笑罢了。当年若不是兰芝自愿留在戎国为质,消除戎王的疑虑,他们也不会帮我。如今晋国势衰力弱,若不是在边境尚有重?兵驻守,只?怕他们早就冲进来了。” 庹扶听后坚定语气道:“陛下?无需担忧,有臣在,定不使疆域损失寸分。” 晋帝扶起庹扶,说道:“兰芝为朕,孤身留戎,为质期年,你?为助朕登位,屡犯险境,日前又替朕拔出了孟伟这颗毒牙,朕欠你?们庹家的,太?多了。” 这话听得庹扶心头猛跳,后退一步又要跪拜,却被?晋帝阻止,他只?好站着?回话:“陛下?严重?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都是我们兄妹分所应当的,是庹家的福分。孟伟不顾王法,当年串通伪帝擅改旨意,篡夺陛下?王位,如今又在暗地里与戎国使臣勾结,妄想说服朝臣向陛下?施压,将?寿春城让与戎国,此等恶贼,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庹扶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晋帝正要说话,却瞄见殿门打开了。徐缪伏身走进来,说:“陛下?,仁安殿里的宫女?来报,贵嫔娘娘生了,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晋帝听了面露喜色,大笑着?拍拍庹扶的肩膀,说道:“走,去瞧瞧朕的小儿子!” 说完拉上庹扶大步向殿外走去,刚走出殿门,又一名内侍小跑而来,微喘着?气儿说道:“陛下?,宫外回信,押送孟家罪人的官兵就要出城了。”说完恭敬退到一旁。 晋帝又放开庹扶的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去瞧瞧吧,不单是为了晋国,也为了你?死去的儿子。” 庹扶的神情?掩饰不住的激动,对着?晋帝躬身一揖,转身离开王宫。 宫门外有长子庹黎等候,见父亲出来,连忙撑伞为他遮雨。 “糊涂!” 父亲没头没脑冒这么?一句,庹黎心下?一惊,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庹扶长吐一口气道:“孩子活下?来了。” 这孩子是谁,不言而喻,庹黎拿伞的手?抖了一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不是安排人进去了吗?怎会这样?” “妇人之仁!”庹扶气愤道:“这孩子不能留,她怎就不明?白?呢?以为陛下?宠爱她,就失了理智分不清真假?你?没瞧见,陛下?听说你?姑母诞下?皇子,虽然面露喜色,但眼里的猜疑可是一分不少。现在陛下?已经去了仁安殿,说什么?都晚了。看你?姑母怎么?应对吧,过了关,母子平安,过不了,我们都准备棺材吧!”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庹黎只?觉得手?里的伞突然有了千钧的重?量,原本因终于扳倒孟伟为兄长报仇的欣喜之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庹兰芝是在戎国为质期间有的身孕,这是个尴尬且万分危险的时间。 为质期间,尚未登位的晋帝曾去见过她一次,用?庹兰芝的话说,便是那次怀上的。 当初晋帝要带走全部?黑骑军夺回王位,为向戎王证明?他不会反戈攻打戎国,双方协商一年为期,留下?人质作为保证,戎王态度强硬只?要庹兰芝为质。 当时人人皆知,戎王年少来晋国做质子时曾对庹兰芝有情?,两人又正直盛年,一个孔武潇洒,一个妩媚妖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陛下?自登位后便变得多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相信庹兰芝,但总有个疙瘩在那里。哪天要是惹毛了,疙瘩变成毒疮,白?的都能变成红的,没事也会变成有事。 最安全的办法,便是牺牲这个孩子。 本来都已安排妥当,派人送去催产的药,孩子出生后就立即闷死,当作早产胎弱孩子能没活下?来处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东城城门。 虽是雨天,街道上仍是挤满了人,两人到时正好看到百姓往孟家的孩子身上扔石子、烂菜,更有甚者往一个孩子身上泼了一桶秽物。 那孩子是孟伟唯一的儿子,名叫孟麟。 本来父辈上的事,孩子能知道多少?庹黎看到无辜的孩子遭受这样的屈辱,忽然心生不忍,但转念想起却被?孟伟侮辱斩杀的兄长,庹黎心中又燃烧起一股怒火,能烧毁孟家的每个人。 一双厚实而温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上,帮他稳住伞柄,他转头看去,是父亲。虽不说话,他却已明?白?父亲的意思。大仇得报,父亲只?会比自己更激动,但是要沉稳,要稳住,之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轰隆! 一道巨雷划过长空,照得漆黑的街道明?如白?昼。 庹黎被?这道雷声拉出了回忆,他转眼看向父亲,父亲说道:“冬日雷鸣,只?怕要有大事发生了。” 第79章 轰隆! 强烈的?闪光让昆布闭上了眼。 他已接近半个?时辰没有闭眼了,每次闭上眼睛,就仿佛有千万人站在他的?床前,阴森凄冷的?盯着他。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睛也开始发痒红肿,方?才?强光闪过,他下意识闭上双眼,那红色的?血丝就变成了吊在房梁上的?无数女?人的?双脚,鲜血顺着脚尖跌落地上,尸体被风吹得前后摇晃。 “昆先生!昆先生!”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听在昆布耳中却?犹如雷声轰鸣。 他睁开眼,摇摇晃晃去打开大门,却?看见一名老者佝偻着身体咱在门外,说道:“昆先生,我家?王爷有请。” 昆布揉了揉眼睛,问道:“王爷?” 老者说道:“小的?名叫曹庆祥,是梁王府里的?管事。”说完身子?一转,露出?身后的?一辆马车,说道:“夜深了,老朽驾车接先生去。” 昆布见状连忙摆手,但一想自己被人瞧见也不好,便点头答应了。他转身去关大门,通过门间?缝隙看见残垣断壁的?孟家?大宅,墙砖缝隙间?长满了张牙舞爪的?杂草和肮脏的?昆虫,偶尔一阵风吹过,更能听见房屋砖瓦咯吱咯吱响的?声音,好似下一刻它们就会倾倒下来。 孟家?大宅是苏岑回歧阳前吩咐人买下来的?,虽已让人加紧修葺,可这宅子?毕竟荒废太久,时间?又太短,没办法,只拾掇出?来几?间?卧室。昆布初回歧阳,触景生情,便与慕容鸿商量,第二日再去大营报道,今日就住在孟家?大宅里。 上了马车,不过片刻就到?了梁王府,昆布进入书房的?时候,苏岑正在作画,画的?是在一处山坡,一名男子?持刀站在一名妇人身后,那妇人衣着华丽,雍容端庄,但是满脸惊恐,她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染红了华衣。而在他们不远处,是一群神?色同样惊恐的?女?人。 苏岑右手持笔,往上一挑,盯着这幅画问道:“知道我画的?什么吗?” 昆布道:“男的?,是庹扶,妇人,不认识。” 苏岑示意昆布坐下,笑道:“妇人是苏岚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父亲的?原配爱妻。” 昆布坐在苏岑对面,说道:“你是说,庹扶杀了皇后?” 苏岑点头道:“她叫柳君如,本是一名民间?女?子?,有一次父亲兵败被人追杀,误打误撞逃进了柳君如的?家?。柳君如见父亲深受重伤浑身是血,就把他藏在了自家?的?地窖里。结果敌人寻着血迹找到?了柳家?,柳父谎称是狗血,恰巧他们家?正在处理一条死?狗,那群人便也不再怀疑。只是柳君如长得容貌俏丽,让贼人起了邪心,要把她带走,柳父柳母不肯,他们就杀了两位老人家?,把柳君如掳走了。 “父亲在地窖里听到?屋内发生的?事,想要出?来保护柳家?三口,可奈何他受伤太重,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听着惨剧发生而无能为力。接下来几?天,父亲靠着地窖里储藏的?食物活了下来,身体也逐渐恢复。他爬出?地窖,把柳氏夫妇埋葬之后就回了歧阳,再次率领大军攻打敌人。 “这一次他成功了,敌军全军覆没,他在敌方?营帐找到?柳君如。只是柳君如好似不认得父亲一般,只要父亲碰到?她,甚至接近她,她就会疯了似的?尖叫,对父亲拳打脚踢,一点也没了初见时的?温柔羞涩。父亲也没说什么,把她打晕了带回歧阳。在经过几?月的?治疗之后,柳君如恢复了神?智,父亲便顶着爷爷和宗室长辈的?压力,娶柳君如为妻。哦,这个?时候,爷爷已经暗示庹扶,想让庹扶把妹妹许给父亲,只是没来得及下旨,终究是晚了一步。不过庹兰芝对父亲一见倾心,倒也不介意只做个?侧妃,便还是嫁了过来。” 昆布听后笑道:“没想到?陛下还如此重情重义。后来呢?” 苏岑并没有听出?昆布话里的?讽刺,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就是庹兰芝及另一位大臣的?女?儿共入太子?府,不瞒你,另一位便是我的?母亲。父亲起初还担心庹兰芝和我母亲会借着高贵出?生欺负柳君如,后来发现她们并没有,反而处处让着柳君如,教柳君如宫廷礼仪和插花茶艺等?,便也渐渐放下了心。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对柳君如的?宠爱却?招来了另一个?人的?杀心,那人便是庹扶。他认为柳君如挡了庹兰芝的?路,甚至是挡了庹家?的?路,所以在逃亡路上,他趁机杀了柳君如,并把她抛下万丈悬崖。 “为了不让父亲疑心,他威胁柳君如的?贴身侍女?,让她们说柳君如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父亲派人去悬崖底下找,可崖底是水流湍急的?大河,人掉下去早就被冲走了,怎么找?庹扶就说崖边树枝上挂着柳君如的?衣服碎片,父亲定睛一看,确实是柳君如的?,这才?彻底死?了心。只是庹扶没想到?,即便柳君如不在了,庹兰芝受尽恩宠,可父亲还是不愿意立他人为皇后,皇后这个?位子?啊,就空着,除了柳君如谁也别想坐上去。 “父亲对柳君如深爱至此,你说,我要是把这幅画送给父亲,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会怎么做?啧啧,天意啊,庹扶杀柳君如的?时候,我也正好在场。我就趴在一棵树后,把他的?恶行?看得清清楚楚。” “这确是一柄利刃,”昆布说道:“但你没有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无法服众。” 苏岑啧啧两声道:“物证肯定是没有了,但那些侍女?还在我掌控之中。这些人本就是柳君如的?贴身侍女?,柳君如被杀时她们也在场,庹扶想赖都赖不掉。” 原来当时庹扶担心杀了这些侍女?,会引起苏胜疑心,所以只是威胁贿赂她们闭口不言,待到?了戎国?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苏胜到?戎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遣散跟随他的?侍女?男仆,这些人拿了钱后就立即跑了,庹扶一时间?也没办法,十年后他回到?歧阳,纵然权势滔天,也无法再找到?那些侍女?。只是他没想到?,是苏岑快他一步找到?了那些侍女?,并把她们都藏了起来,这一藏便是十多年。 昆布说的?对,他没有实质性?的?物证,仅凭几?个?侍女?的?证言并不能证明庹扶的?恶行?,所以他得等?,等?到?庹扶势弱,等?到?父亲对他下手的?时候让这件事成为一柄利刃,割向庹扶和庹兰芝的?咽喉。 他原本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多等?一段时间?,只是父亲今日忽然宣布让苏含去玄莵,并全权决定两国?事宜,这让苏岑十分不安。他当真?害怕自己会成为苏含登位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 昆布自然也明白苏岑所想,可眼下还不是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苏岑若是贸然将此事告知晋帝,只怕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会引火烧身。 苏岑本也知道时机不对,可听见昆布阻止他,还是生出?一股怒火,责备昆布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父亲让苏含去玄莵,提拔于方?,其目的?不言而喻。若当真?是让苏含当上皇帝,别说我性?命不保,你孟家?的?案子?也别想翻了。孟麟,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了谁。现在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若放任他们继续,咱们还筹划什么呀筹划,刀抹脖子?来生再见算了!” 正在此时,便听两声门响,曹庆祥端了两杯茶,一盘点心进来,对苏岑说道:“深冬干燥,王爷喝口茶,去去火。” 苏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昆布则看了两眼曹庆祥,把茶放在桌上,没有喝。 曹庆祥送完东西后就出?门了,苏岑见昆布眼色,说道:“曹老是看着我长大的?,不必担心。” 昆布道:“也是陛下潜邸时的?人么?” 苏岑摇头道:“不是,他本是伪帝时期皇宫里的?一个?小侍卫,当年咱们杀入皇宫时,我差点被人一刀砍死?,是他替我挡了一刀。事情结束后,我就跟父亲求情,把他讨过来了。” 昆布笑道:“倒是识时务。” 苏岑叹道:“不说他了,先说说眼下之事,咱们该怎么办吧。” 昆布说道:“王爷别急,欲速则不达,你越急,事情越不好办。” 苏岑无语道:“让我不急,那你别只动嘴皮子?,倒是想个?法子?出?来呀。” 昆布说道:“王爷,就算你现在把皇后被害之事告之陛下,陛下的?话已出?口,他还能再收回来?就算他想收回来,这件事情没有证据,而且陛下现在也没办法对付庹扶,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或许还会责备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到?时候他有气却?不能找凶手撒,你觉得谁会成为他的?出?气筒?” 苏岑看了看昆布身前的?茶水,又瞧了瞧烛台,颇为无奈道:“我。” 昆布笑道:“所以这件事,急不得。”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苏岑气急道:“总不能坐以待毙,等?刀悬在脖子?上再想办法吧。” 昆布道:“我让王爷别急,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纵然太子?当真?挺不过来了,陛下大可以在太子?病死?之后再立苏含为太子?,而且最好是让太子?之位空缺一段时间?再立,可现在太子?仍在,陛下却?将两国?大事交由秦王处理,更提拔秦王的?贴身侍卫为禁军统领,你不觉得陛下太急了?好像巴不得立即告诉任何人,秦王就是太子?,就是未来的?晋帝。他为什么要这么急?” 是啊,他为什么这么急? 苏岑急晕了头,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可若说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他却?是想不出?任何原因。他问昆布,昆布也是摇头道:“静观其变吧,贸然行?动只怕会对自己不利。王爷也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联络下朝廷里与自己交好的?官员,相比太子?和秦王,王爷就输在朝廷里没有愿意为你说话的?人。” 苏岑道:“也只好如此了,贪狼军那边,你也加快速度,有了军队,咱们底气也足够。” 第80章 次日,昆布早早来到贪狼军营报道?,可营中人却说慕容鸿已?经出去了,而且也没留下对昆布的职位安排,便只好先?带着昆布熟悉营地和这里的将士。 而另一方面,慕容鸿却在鸿雁楼的包厢内焦急等?待。 他今日一早便来此接宛丘,可浮云渚的人却告诉她宛丘昨夜并没有回来,不仅是她,连给她驾车的秦老三也不见了。 慕容鸿虽不知秦老三是何人,但在浮云渚谋生,慕容鸿实在无法将他往“正人君子?”上去愚?,眼下他与宛丘两人彻夜未归,指不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越愚?越是心急,平日里的定力全都没了,恨不得立即起身去质问?陆海天。 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而坐下,又时而走向门后,桌上的四个茶杯被他磨得都凹了一条缝下去。几个浮云渚的下人见他面色铁青,急忙上前好生安慰道?:“将军且宽心,咱们一定把人给您找来,您别着急,再等?等?,再等?等?。” 慕容鸿白了他俩一眼,碍着太子?那层关系,他也不愿把事情闹僵。 便在此时,出去寻人的下人回来了,只是他望着慕容鸿,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在……在城东的河……河道?里……发现了秦……秦老三的尸体。” 那人话音方落,便见慕容鸿风也似的奔了出去。 此时河道?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名捕快站在秦老三的身体旁仔细检查,不远处一群人正拉着绳子?,费力地愚?从河里把东西给拉出来,一个个拉得面红耳赤的,河面上才终于露出了一辆马车的车顶。 百姓们拍手叫好,慕容鸿却是看到急急赶来的陆海天,惊得浑身一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捕快们让开?一条道?让陆海天进来,陆海天盯着地上的尸体,咽了口口水道?:“是,是我家的工人,他昨日送舞女入宫,一夜未归,我还愚?着他去哪儿了呢,没愚?到……哎。” 一名捕快道?:“他护送的是哪几位舞女,可知道?么?” 陆海天道?:“只有一位,名叫穆柔儿。” 听到此处,慕容鸿只觉得耳边犹如春雷轰鸣,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身子?一软,差点就站立不住。 这时候拉马车的人大喊道?:“拉出来了!拉出来了!”往马车里看了几眼,又说道?:“里面没人!” “没人?”一名捕快道?:“河里呢?” 几人又潜下河底查看,趁着空隙,捕快们询问?陆海天昨日详情,慕容鸿听见马车里没人,稍稍放了点心,此时身旁的几个大婶说道?:“哎哟,你们不晓得啦,昨夜里这马车轰隆隆的,可吓死人了。” 慕容鸿听她们提及马车,便认真听着,另有好事人问?道?:“哟,你昨夜瞧见这马车落水了?” 说话的大婶摆手道?:“哪有这么巧哟,我就是昨夜里睡不着,坐床边看月亮打?发时间。偏巧这时候呀,哎哟,就是这么巧,我听见一辆马车轰隆隆就往这边来了。我还愚?着,这大半夜的,弄这么响亮,莫不是哪家失心疯的赶着去奔丧呢,就往窗外一看,啧啧,你们瞧我看见了啥?” 众人道?:“哎哟张婶,你就别卖关子?了,大家伙都好奇呢,快说快说,看见啥了?” 张婶嘿嘿一笑道?:“我呀,瞧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驾着马车往城东狂奔,刚才淹死的那具尸体就在马车后面狂追,边追还便叫道?:‘你跑不了的,快给我下来!乖乖听老子?的,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那姑娘就不听,一路驾着马车往东跑,那声势哟,不得了不得了。” 有人道?:“哟,照你这么说来,这姑娘就是给皇帝陛下献舞的舞女咯。啧啧,估计是这男子?见姑娘貌美,起了歹心,那姑娘不从,被逼成?这样了。” 又有人道?:“那可未必,浮云渚的姑娘,有几个是冰清玉洁的?哼,指不定是什么下三滥的交易没说通透,两人闹翻了,愚?互相置对方于死地呢。不然,这姑娘不小心驾车坠湖了,怎么这男的也淹死了?” 众人愚?来也是,听张婶说来,女子?驾车,男子?跑步,两人应该相距甚远才是,怎会都坠河淹死了呢?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名捕快听到他们的谈话,便把张婶也叫过去询问?情况。这时候河底的人也出来了,抹了把脸说道?:“河里也没人。” “河里也没有?难不成?被冲走了?”捕快喃喃自语道?。 此处已?经没有可用的信息了,慕容鸿失魂落魄地来到燕王府,苏赤华见他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忙扶他坐下,给他灌了两杯糖水。还要再灌第三杯时,慕容鸿终于有了反应。他推开?苏赤华的手,将今日所见一一诉出,说完后竟是双眼泛红语不成?声,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不该让她回浮云渚的,我当晚就该带她来你这里。”慕容鸿说道?。 苏赤华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忙劝慰道?:“你先?别急,河道?里没有发现宛丘的尸体是好事,说不定她并没有死,还活着呢。” 慕容鸿转眼看向苏赤华,苏赤华继续道?:“俗话说,死要见尸,没见到尸体,谁也不能断定她就死了。兴许……兴许她半路跳下马车,或者?游到岸边,更或者?在河中昏迷了,但正好抱着一根木头,漂向下游了也未可知。愚?她一个人身在异国,人生地不熟的,现在说不定十分害怕无助呢,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悲伤难过,而是愚?办法找到她,就算……就算只是一具尸体了,你也不能让她曝尸荒野被野兽虫蚁吃了吧。” 慕容鸿盯着苏赤华一动不动,苏赤华瞧他眼神?,心里发毛,也是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忽然暴起给自己来一拳。过了许久,慕容鸿方才叹气?道?:“你说得对,不见尸体,一切都不能定论?。” 苏赤华连忙附和,慕容鸿白了她一眼,却也是第一次笑了出来。 此后几日,苏赤华每日都会去河道?下游寻找宛丘,慕容鸿但凡有空也会偷溜出营去寻,可无论?是河边人家,还是荒野山林,都没有宛丘的踪迹。慕容鸿心中着急,却也不愿表现出来让苏赤华担心。 这一日,慕容鸿换装之后正要出去,刚打?开?门,就见张舍向他走来。张舍看到慕容鸿的装扮,笑道?:“怎么,将军要出门么?” 慕容鸿不说话,把张舍请进屋后道?:“张兄来此,可是太子?出什么事了?” 张舍摇头道?:“将军今日之事忙么?不忙的话,在下有件要事要与将军说。” 慕容鸿沉默一会儿,说道?:“不急。” 张舍靠在慕容鸿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慕容鸿听在耳里,神?色时而悲愤,时而哀伤,待张舍走后,他照样出门去找宛丘。只是几日后,他在出门前让昆布到议事厅来找他,昆布到议事厅后并未见到慕容鸿,反而是一位书生装扮的男子?在等?他。那男子?见昆布入厅,开?口问?道?:“愚?必阁下便是昆布了吧?” 昆布奇道?:“正是,您是?” 男子?拱手作揖,笑道?:“在下太子?府张舍,奉太子?之命,来请先?生入东宫一叙。” 与此同时,皇宫,苏明宇寝殿。 自苏明宇出事后,庹兰芝就一直守在儿子?身旁,日夜照顾。虽然天一已?经说过,苏明宇短时间内醒来的可能性不大,可庹兰芝仍旧抱有幻愚?,幻愚?着某日醒来,就会看到儿子?睁开?双眼,对她说:母亲,我饿。 可幻愚?终究是幻愚?。 悲伤过度又连日操劳,庹兰芝终于倒在了苏明宇的床前,不过好在太医说她只是疲劳过度,稍加休息便可。 庹兰芝不肯休息,身体稍微恢复,就要去苏明宇的寝殿照顾苏明宇,莫姑瞧在眼里,心疼道?:“娘娘,明宇有太医和宫人照顾,您就放心吧。您先?休息休息,别把自己累坏了。”说完去给庹兰芝倒水。 她背对庹兰芝,茶杯被她挡在身前,庹兰芝看不到。她一面听庹兰芝说:“不行,万一他醒了,见不着我,那得多伤心呀。”一面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粉,沉默片刻后,把药粉倒进了水里。 “虽说如此,但您若倒下了,谁来照顾明宇呀?我肯定是照顾您的,明宇这边没人看着,焉知那群宫人会不会偷懒?”说着把水递给了庹兰芝。 庹兰芝接过水一饮而尽,揉着太阳穴道?:“话虽如此,不守在他身边,我始终放心不下。” 兴许是药发挥了作用,庹兰芝双眼开?始慢慢合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莫姑见状立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宫外买些您爱吃的糕点回来吧,您吃了精神?也好些。” 庹兰芝正欲说不,却双眼一闭昏睡过去了。莫姑把她扶到床上,跟其他宫女说自己出宫给娘娘买糕点,便拿了令牌出宫去了。 出宫后她买了庹兰芝爱吃的几味糕点,随后脚步一转,径直往浮云渚陆海天办事的书房走去,陆海天也没愚?到莫姑会来,连忙吩咐下人安排吃食,莫姑却直接坐下,挥手道?:“不必了,你把门关上吧。” 陆海天颇为踟蹰,有些尴尬地看着莫姑,莫姑冷笑道?:“眼下只有我们两人,陆老板就不必装了。前些日子?,大闹皇宫的歹人,与你有关吧?” 陆海天惶恐道?:“莫大人可莫冤枉小的呀,小的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怎会认识那等?胆大的歹人。况且我听说,那歹人是前朝余孽,叫郁,郁什么来着的一个人,小的可不认识啊。” 莫姑冷笑道?:“陆老板不必装得如此惊慌失措,你莫以为我只是个普通宫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好歹我也是贵嫔娘娘的人,也是看着秦王爷长大的,你与王爷的关系我可是清楚得很,你为他做了多少事,他为你行了多少便利,一笔一笔的我也都记着。商人胆大如你,也是世所罕见了。” 陆海天听莫姑如此说,便也收起憨态,正色道?:“早就听闻大人与贵嫔娘娘情同姐妹,勠力同心,今日一见,方知传言如真。” 莫姑道?:“既然知道?我与娘娘情同姐妹,你又何必派人来挑拨我们的关系,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王爷?你当知道?,以王爷的脾气?,你会有怎样的后果。” 陆海天奇道?:“我如何挑拨大人与娘娘间的关系了?” 莫姑道?:“你让那歹人说,是娘娘派人杀了莫如全家,这不是在挑拨又是什么?子?安在浮云渚,那歹人也要我来浮云渚,若不是你安排,何来如此巧合?” 陆海天道?:“那是鬼,死后灵通天地,知晓些凡人不知道?的,也属于正常。” 莫姑骂道?:“鬼你祖宗!十二皇子?被他以内力所伤,你倒是给我找一个会使内力的鬼出来!” 陆海天莞尔一笑,对莫姑道?:“千言万语,还是等?大人见过一个人再说吧。” “谁?”莫姑道?。 陆海天道?:“你的侄儿,莫子?安。” 第81章 莫子安也不是一出生?就痴傻的。 也就是那一年吧,温淑奉命带苏赤华入宫。本是一件普通的差事,也不知莫如夫妇是如何跟莫子安说的,让莫子安对?此极为反感?,甚至抱着温淑的大腿狠狠地咬。 温淑疼得直叫唤,可任凭她如何挣脱、莫如夫妇如何拉扯,莫子安都不松口。温淑抱着苏赤华,苏赤华也是哭喊不停。温淑心中大是烦闷,脚上用力往前一蹬,把莫子安给蹬开了。莫子安不服气,翻起身来又去抱温淑小腿,温淑情急之?下一脚踹过去,却没想竟让莫子安的头砸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鲜血霎时?就从伤口里流了出来,等莫子安坐起来时?,已经是满头满脸的血了。 温淑心里过意?不去,可想着庹兰芝还等着苏赤华救命,就扔下几两银子走了。 莫姑知晓此事时?已是四日?之?后。她急忙忙回?到莫家,却见莫如夫妇愁眉苦脸地守在床前,而床上的莫子安高烧不断,嘴里小声念着:“妹……妹妹。” “大夫怎么说?”她问道。 莫如叹道:“大夫说,伤得很严重,有一块小骨向?内偏斜了,而且高烧也烧得厉害,以后就是好了,估计,估计脑,脑子也不好使了。”说着说着,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莫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只留下一句:“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就走了。 两月之?后,苏赤华不慎落水,被伪帝的阴魂附体,不得不去天辰山化?解阴魂怨念。而追究起皇子落水的责任来,便是宫女温仪失职,险些害了皇子性命,杖五十赶出宫去。 温仪和温淑本是一对?孪生?姐妹,生?得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因某些原因,两人?共用温仪一个身份,交替进宫办事。 温仪在宫内,温淑则在宫外,如果温淑入宫,温仪就必须出宫。 追究责任时?,在宫内的正好是顶用温仪名字的温淑。 莫姑早就给行刑的宫人?下了命令,往死?里打,绝不能让温淑看到第?二日?的太阳。宫人?们?都知道庹兰芝在后宫中的势力,莫姑是她的贴身婢女,权利自然也非同小可。果然,半夜里就有人?传来消息,“温仪”死?了。事情到此,莫姑才算是给莫子安出了一口恶气。但每每想到莫子安因此变得痴傻,她就心如刀割,对?月流泪,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孩子。 陆海天说完话后,一名蒙面下人?带莫子安入了书房,莫子安刚看到莫姑,就蹦蹦跶跶跑到她面前跪下,头枕在莫姑腿上,撒娇道:“姑姑来看子安啦,姑姑想子安啦。” 莫姑见莫子安如此模样,又是欣慰又是悲痛,她摸着莫子安的头,低声说道:“姑姑这么久才来看子安,子安生?不生?姑姑的气呀?” 莫子安抬起头,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般阳光灿烂,“不怪姑姑,子安喜欢姑姑。”他说道。 莫姑心头一酸,险些留下泪来。 她拉起子安,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随后问陆海天道:“说吧,陆老板,你究竟想怎样?” 陆海天道:“大人?莫要误会?,陆某并未背叛秦王之?心,更无威胁大人?之?意?,陆某所求,不过保全己命而已。” 莫姑奇道:“保全己命?你这话说的倒是奇怪。” 陆海天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大人?与贵嫔娘娘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大人?对?娘娘更是忠心耿耿生?死?相随,可即便如此,娘娘仍旧对?大人?的家人?下手。陆某之?于秦王,远不如大人?之?于娘娘,娘娘尚且能下狠心如此对?待大人?,更何况秦王?大人?方才也说了,陆某知晓秦王太多秘密,且不说秦王事成之?后会?不会?杀陆某灭口,单是此时?此刻,陆某都害怕会?不会?不知不觉成为秦王的弃子。陆某一想到人?心薄凉,人?性自私,便不由得心寒胆战,不得不为自己谋求退路。还望大人?谅解。” 莫姑闻言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是娘娘杀我弟弟全家,却也不见你拿出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想让我背叛娘娘,当真?是异想天开,恬不知耻。” 陆海天道:“大人?既要证据,便请看吧。” 说完,便见那蒙面的下人?扯下面罩,莫子安一见此人?面貌,立时?吓得怒目圆睁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张大了嘴指着那下人?想说什?么,可憋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没憋出来。莫姑见他憋得满脸通红,心道再让他憋下去,他可就憋断气了。于是连忙拍打他的后背,急切道:“子安,你怎么了?你别吓姑姑,你快顺气,顺气呀!” 岂料那莫子安忽然大叫一声,向?下人?奔跑过去,一面对?下人?I拳打脚踢,一面痛哭道:“坏……坏人?!害死?爹……爹娘……坏人?!” 听此一言,莫姑霎时?愣住了。 她看了看下人?,又转头看了看陆海天,陆海天闭目点头,说道:“他就是放火烧死?莫如夫妇的杀手。” 莫姑悲号一声,亦是冲上前去打骂下人?,那下人?被她扇了几十个耳光,可她还是不解气,转身拿起桌上的笔架往下人?的头上砸去。下人?不躲不避,被笔架砸出好大一道口子。莫姑看着鲜血从那道口子里流出来,在下人?脸上形成两三条小小的血溪,愤恨哀嚎道:“为什?么,为什?么!” 下人?不语,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莫姑。莫姑接过信一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寒。 原来信中所写,便是让杀手杀了莫如一家,并将其伪造成意?外身亡,以及处理前来送信的宫女,和余下佣金的埋藏地点。 看完之?后,莫姑只觉得一股悲凉堵在胸口,让她窒息,让她悲怆,让她的天瞬间坍塌却又让她无法宣泄无处可逃。 她想斥责陆海天伪造信件,可这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庹兰芝的笔迹。 她跟在庹兰芝身边几十年,没有人?比她更懂庹兰芝的笔迹。 她想否认,却又无从否认。 “为什?么?” 她低声哽咽,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杀手,更或者,是在问宫里的另一个人?。 “为什?么?”她浑身颤栗,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杀手见状,上前一步道:“杀手收人?钱财替人?I消灾,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大人?既是陆老板好友,周某不慎误杀大人?家人?,便是周某之?罪。人?死?不能复生?,周某亦不想以死?谢罪,便承诺为大人?办两件事,只要大人?开口,无论刀山火海,周某豁出性命不要,也定会?为大人?办成。”说完从怀中抽出匕首,砍下左手两根手指,说道:“周某断指为誓,定不违诺。” 莫姑兀自愣怔失神,陆海天见状,便让杀手先带莫子安离开,自己在房间里等莫姑恢复情绪。良久之?后,待到日?薄西山,莫姑才回?过神来,瘫软在座椅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海天道:“我不瞒你,周子誉是上行门的杀手。陆某行遍天下,生?意?渗入各行各业,自然而然,或者说是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某些特殊行业,上行门便是其中之?一。前些时?候,周子誉接了一单歧阳的生?意?,于是就来找我了解情况,我与他交谈之?下,才得知他竟然接了贵嫔娘娘的生?意?。哎,说来也是天意?弄人?啊。” 莫姑苦笑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秦王?” “你会?么?”陆海天道:“若是你能够释怀莫如被杀一事,并且不介意?被秦王灭口,那就是我陆海天自作聪明,自寻死?路,我无话可说。” 莫姑沉默片刻,说道:“河阳镇,有一老妇,名叫温仪。你去找她吧,她知道的事,足够你保全自身了。” 陆海天闻言精神大振,竟是对?着莫姑行了一个大礼,说道:“陆某拜谢大人?!” 莫姑冷笑道:“别谢这么早,就算你们?得了温仪,只要我不出面,她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而且你们?要快,太尉已经派人?去找她了,要是慢了,呵呵,你们?找到的可就是一具尸体了。” 说完大步而出,竟是连莫子安也不顾了。 陆海天知道,莫姑与庹兰芝几十年的感?情,非是一早一夕能够瓦解的,但双方芥蒂已存,莫姑再也不会?如从前般死?心塌地的为庹兰芝办事了。 陆海天长叹一声,坐在案前煮茶冥思,没多久却见肖林急急赶回?,在他耳边说道:“没有。” “没有?”陆海天沉思片刻,说道:“近处没有,想来该是被河水冲远了。” 肖林道:“那怎么办,还找么?” 陆海天摇头道:“叫兄弟们?都回?来吧,无论她是死?是活,责任都止于秦老三一人?,咱们?用心太过,只怕反而引人?生?疑,毕竟浮云渚不会?为了一个普通舞姬浪费人?力。” 肖林点头道:“是。” 两人?口中的“她”,自然便是失踪的宛丘。 原来自宛丘入宫之?后,秦老三在宫外一面等待舞队出宫,一面思索那熟悉的感?觉,他将近些日?子遇到的人?和事都细细回?忆了一遍,终于确定宛丘就是在西山遇到的贼小子。这一发现让他欣喜若狂,几乎立即就要回?浮云渚告诉陆海天,但是转头一想,自己并没有证据,若是宛丘矢口否认,再赖他一个见色起意?威逼强迫,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于是还是耐住性子,等舞队出宫之?后单独拉上宛丘往一个方向?驶去。 宛丘因为庹兰芝和慕容鸿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为她驾车的人?是秦老三,更没有注意?马车上只有她一人?,等到道路颠簸把她颠回?神来,她才惊觉这并不是回?浮云渚的路。 她掀开车帘,眼见驾车的是秦老三,脑子里电光石火瞬间明白秦老三是认出自己了,心中惶恐却也陡生?冷静,脚上用力连抓带咬把秦老三赶下了马车,自己驾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逃。 秦老三在后面边骂边追,宛丘心中慌张也不知该如何做,只能驾了马车一路往东狂奔。但是她不知歧阳地形,不知东面有一条河道,等她驾车看清河道时?,马已经收不住脚了,竟是连人?带车冲进了河里。 那时?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岸边更无人?家灯火,秦老三只能徒见马车坠河而不敢救人?,在岸边稍等片刻后,便转身去禀告陆海天。陆海天听闻此时?,连忙拉着他又跑回?岸边,问他道:“你确定,没有看到穆柔儿上岸?” 秦老三道:“我在这里看了很久,没见她上来。” 陆海天神色如常,语气却有些颤抖:“这么长时?间,莫不是淹死?了?” 秦老三说道:“东家,此女子瞧见咱们?秘密,死?了岂不正好?若是留着,咱还得防着她四处宣扬,说不定最后还是得我们?出手。现在死?河里了,倒是干净,一了百了。” 陆海天转头看向?秦老三,脸上阴晴不定,似惊恐又似诡异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秦老三道:“管她是谁,瞧见咱们?的秘密,就只能算她倒霉!” 陆海天道:“她是戎国国主的女儿,宛丘公主,你害死?的是一国公主,你把天都捅破了,你知道吗!” 秦老三听闻此言,吓得心跳如鼓魂飞魄散,浑身血液奔腾翻涌,身上手脚却是陡然发凉,好似连知觉都没了。他吞了两口口水,看了看河道,又看了看陆海天,双唇颤抖着开开闭闭好几次,方才问道:“那,那怎么办?” 陆海天问道:“她坠河时?,可有其他人?看见?” 秦老三头摇得像拨浪鼓般道:“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陆海天点头道:“那就好。”说完未等秦老三I反应,便一个闪身到秦老三背后,双臂用力锁住他的咽喉。秦老三没想到陆海天竟会?来这招,忙伸手去抓陆海天双臂,只是他咽喉被锁,早已是呼吸困难双手无力,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饶,饶命。” 陆海天道:“饶不了了。宛丘是随我的舞队入宫献舞的,宫里那么多人?见过她,戎王若是追查起来,怎么都会?查到我头上。嘿嘿,只是我一介平民,并不知晓穆柔儿便是宛丘公主,你又是个见色起意?的,为色谋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想这些年来我替你摆平了多少,你就当是回?报我吧。”说完身体往后一扬,双臂用力,竟把秦老三给活活勒死?了。 他见秦老三彻底没了气息,也把他扔进河里,拍拍衣袖道:“真?是会?找麻烦。” 其后便是第?二日?,慕容鸿前去浮云渚接宛丘,却听闻她坠入河道,以及在河边发现秦老三尸体的事了。 第82章 又过了两日,慕容鸿派人告知苏赤华,他接到?陛下命令,短时间?内无?法再出军营,寻人之?事只能多多劳烦苏赤华了。苏赤华问起原因,来人也是摇头不知。她思索片刻,便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这些日子,她与慕容鸿寻找的都是距离歧阳较近的城镇山村,既然此处没有,苏赤华就打算把范围扩大?一点,到?河道更下游去寻找,正好?温仪所?在的河阳镇也在河道下游,说不定两件事可以一起办。 苏赤华收拾好?后,先是跟管事说了一声要出远门,随后在一家客栈里换回了女装,便马不停蹄向河阳镇赶去。 到?河阳镇时已是第三?日正午,苏赤华早已是饥肠辘辘,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卖小面的摊贩,便一路小跑到?摊贩身边的桌子旁坐下,口里叫着:“老板,来一碗面,快快快!多加点葱花!” 老板抿嘴一笑,答一声:“好?嘞!”便起锅煮起面来。 热腾腾的面端到?苏赤华面前,苏赤华也顾不得什么淑女气质了,拿起筷子就挑了一大?口面往嘴里塞,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刚出锅的面条十分烫嘴,苏赤华一面咀嚼,一面张大?了嘴哈气。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异样地瞧了她两眼,心想: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也忒没吃相了。 苏赤华却不管这么多,咽下嘴里的面条之?后就去挑第二筷,可就在此时,她看到?前方街道上一个姑娘正在祈求包子铺的老板施舍她两个包子。 姑娘发?髻散乱面部肮脏,穿在身上的舞衣也是零碎不堪满是泥巴。她双手合十祈求老板,老板却是拿起赶苍蝇的竹块往她身上打去,说道:“走走走,别在这里给我找晦气!” 女子悻悻然走开?,望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脸失落。 苏赤华放下筷子就要去找老板理论,便在此时,一个衣着不俗的男子并几个下人走到?女子面前,男子见女子可怜模样,关心道:“姑娘,饿了吧。”说完从下人手中接过一盒糕点,打开?了递到?女子面前,柔声说道:“这是云来客栈的梅花糕,是河阳镇最?好?的糕点,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那糕点通体雪白,状似梅花,远远闻着便有一股清香气息,女子饥饿已久,闻到?此味自然是目不转睛口齿生津,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叫。男子会心一笑,将食盒更往前送了一送,说道:“姑娘快吃吧,别饿坏了。” 岂知那女子虽然肚饿,却是摇头后退几步,并说道:“你,你离我远点!” 男子见她拒绝,面色颇为尴尬,却还是坚持不懈地劝那女子。苏赤华在一旁看得兴起,低声问面摊老板是怎么回事,那老板叹息一声,摇头说道:“那位公?子哥儿,名叫陶钱,是镇上一家大?户的儿子,你别看他长得眉清目秀人模人样,实际上就是一个泼皮无?赖,淫徒霸王,不晓得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少年俊杰。” 苏赤华问道:“既是如此,怎么不去报官呢?” 老板冷哼一声道:“报什么官?他父母虽只是做生意的,但他的舅公?可是在兵部侍郎府里当差,那兵部侍郎又跟太尉关系密切,谁敢动?他?姑娘你低着点头,小心点别被他瞧见了,这凡是长得标致的姑娘,他都不放过的!” 话音刚落,便听陶钱的一个下人说道:“我说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呢。我家公?子何等尊贵的身份,亲自买梅花糕,亲自送到?你跟前来,亲自喂你吃糕点,你还想怎样?啊?小妮子给你长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让我张老二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么!”说着就撸起袖子向女子走去。 女子心生惧意,不住地往后退。陶钱见状立即拉住女子的手腕,转头呵斥下人道:“退下!别把姑娘吓着了!”说完又对女子谄笑道:“姑娘别怕。” 女子用力想挣脱陶钱的手,可陶钱的手越握越紧,到?最?后竟是让女子疼得叫了一声。那女子见实在逃不过,便冷着脸道:“你若再敢冒犯我,当心我灭你全?家!” “冒犯?”陶钱嘿嘿一笑道:“怎会?我只是怜惜姑娘,想给姑娘一个家而已。”说完右手猛地用力,将女子拉了过来。 女子体弱,怎会是他的对手?惊呼声中便见陶钱已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一面笑一面低头要去吻那女子。女子不停摇头,才没让陶钱得逞。 苏赤华目露杀机,正要起身阻止陶钱,却听一声爆喝,一道灰色身影风驰电掣奔向陶钱。陶钱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来者当胸打了一掌,美人也被那人夺了过去。下人见状立即上前追赶来者,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见来者轻功高超,便有的使出长鞭暗器打去,有的发?足狂奔,竟硬生生将来者挡了下来,围在中间?。 那女子本没想到?会有人来救,抬头一看,竟是惊呼一声:“呀,俞伯飞!” 来者羞涩一笑道:“没想到?公?主竟还记得我。” 女子正是宛丘。 俞伯飞将宛丘挡在身后,对陶钱道:“我说这位公?子,你还要命不要?” 陶钱瞧眼前小子粗布麻衣,青布束发?,不由得冷笑连连,说道:“好?小子,夺我女人还敢口出狂言,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是你女人!”宛丘从俞伯飞身后探出个脑袋,说道:“就你那马蹄子的牛屎长相,本姑娘眼瞎了都看不上你!” 陶钱愣了片刻,随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宛丘咬牙切齿道:“好?!好?!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这可是你自找的!来呀!把那妮子给我抢过来!给我打断那男人的四肢!” 话音落地,下人们便齐声而上。 苏赤华瞧在眼里,暗自惊讶:这陶钱家的下人,倒不似寻常家丁,竟是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不凡。俞伯飞虽然轻功了得,武功却是一塌糊涂,如今再护着宛丘,更是无?法从下人的包围中脱困,只是赖着身法不错,左躲右闪避开?敌人攻势。苏赤华越看越是心惊,喃喃自语道:“这些下人什么来头,武功不赖呀。” 声音虽小,却也被面摊老板听到?了,只听他说道:“哼,都是些被判死刑的绿林强盗,被陶家重金买来当看家护卫,武功能不好?么?” “死刑犯?”苏赤华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板,惊讶道:“死刑犯也能买?不怕朝廷定罪?” 老板不屑道:“定罪?定什么罪?朝廷里有人罩着,自己再把样子做足点,谁会定他的罪?” 苏赤华忽然灵光一闪,问老板道:“既然陶家在河阳镇的势力这么大?,老板这么说,就不怕被他们报复?你好?像很恨他们。” 老板失神片刻,哀戚道:“两年前,我婆姨就是死在陶钱手下的。”说完泪眼欲滴,满脸愤恨之?色中又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悲哀。苏赤华瞧在眼里,说道:“老板,我替你媳妇报仇,你再煮碗面给我吃,怎样?” 老板没想到?苏赤华竟会说出这等话,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苏赤华轻呵一声腾空而起,直往陶钱而去。陶钱的下手都去围攻俞伯飞了,自是无?人阻拦苏赤华。 只见苏赤华兔起鹘落,一眨眼便来到?陶钱身前,对着陶钱邪魅一笑,随后长剑一晃,便又往后跳至俞伯飞身旁。 那陶钱起初还未察觉身体有异,只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专门跳到?自己面前笑一笑,然后又跑进下人的包围圈。然而没过多久,他便觉得下I体一凉,随后一阵难以言表的疼痛感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是怎么回事,便已疼得在地上哀嚎打滚,不过一会儿竟就晕了过去。 那群下人听见陶钱哀嚎,连忙回头去看,却见陶钱早已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而他裤I裆里面传宗接代的东西早已没了踪影。 苏赤华嘿嘿一笑,将碎光往上挑了挑,说道:“这东西,要替你们主子拿回去么?” 下人们一看,当真是五雷轰顶呜呼哀哉,谁也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做得出这种事,谁也想得到?这东西要是医治不好?,大?家都是一个死字! 下人们不及思索,纷纷向苏赤华袭来,苏赤华“哎哟”一声,故作害怕,把那东西挑飞去了远处,惊叫道:“呀!那边有只狗!” 下人们望去,果?真有条狗在那边! 下人们也不顾上苏赤华了,连忙去寻那命根子。 苏赤华嘴角上扬俏皮一笑,对着面摊老板眨了下眼睛,便拉着俞伯飞和?宛丘往后逃去。 小镇不大?,三?人跑到?镇外的一座荒废寺庙里才敢停下,停下后还未说话,却是六目相对哈哈大?笑了一番。俞伯飞指着苏赤华,边笑便说道:“你,哈哈哈,你怎么敢,哈哈哈。” 苏赤华一手叉腰,看着笑弯了腰的俞伯飞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侠义,只不过那人倒霉,偏巧遇到?我是个女子,又偏巧他犯的是天下女子都无?法容忍的罪,如是而已。” 俞伯飞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姑娘当真又让我大?开?眼界。” “你们认识么?”宛丘上前说道:“我叫宛丘,多谢这位姐姐相救,若不是姐姐,我今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俞伯飞道:“不,不是,我我我,我也有帮你的呀。” 宛丘笑道:“是,也多亏俞大?侠相助,没让宛丘落入淫徒手中,宛丘在此谢过俞大?侠啦。”说完就要屈膝下跪。 俞伯飞见此动?作可吓得不轻,连忙伸手阻止,说道:“公?……姑娘别,在下承受不起。” 宛丘掩嘴而笑,肚子却又咕噜噜响起来了。俞伯飞这才注意起宛丘的衣着,见她满脸满衣的泥巴灰尘,原本红润白皙的小脸也变得暗黄消瘦,不由得惊讶道:“你怎么了?” 宛丘叹道:“一言难尽。” 话音刚落,却又听苏赤华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苏赤华不待俞伯飞询问,自己说道:“昨夜和?今早都没吃饭,刚在面摊吃了一口面,就瞧见你们了,然后就到?这儿了。” 俞伯飞眉毛一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裹,说道:“幸亏身上还有些干粮,两位不嫌弃,就先将就着吃吧。” 宛丘接过包裹,里面是普通的饼子和?干果?,但她饿了几天,就这干巴巴的饼子吃在嘴里,也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苏赤华也拿过一块饼子,边吃边问俞伯飞道:“对了,你怎会在此?顾前辈和?谢姐姐呢?” 俞伯飞却是神色一暗,满脸忧愁道:“顾前辈,时日无?多了。” 第83章 原来自滇南救出顾道之?之?后,俞伯飞便?察觉顾道之?身体有异。 顾道之?已是八十余岁的?高龄,不管平日再如何调理保养,终究无法与岁月抵抗,再加上蕤山和牂柯郡两地的?奔波劳累,老人家的?身体更是每况日下无可?挽回?。最?后的?时?间里,老人家只希望能传授更多的?医术给谢云绮,于是拒绝了两个孩子带其归隐的?好意,反是坚持游历各地,行医治病,希望谢云绮能尽得?其传。 “我和云绮也想好了,等老爷子归西了,我们就在老爷子归西的?地方开一间医馆,她负责看病开药,我就负责医馆经营,总之?,把老爷子悬壶济世的?心给传下去。”俞伯飞颇为感慨道。 苏赤华想起顾老慈爱的?面庞,心中也不免悲伤难受,问道:“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俞伯飞挥手苦笑道:“他又不是中毒受伤,还可?以医治,生命流逝乃是自然之?道,非人力可?违。他老人家都能坦然处之?,咱们做后辈的?,难道还得?每天愁眉苦脸给他添堵呀?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把他的?心愿衣钵传承下去,便?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倒是你,不好好在歧阳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倒是我愚钝了。”苏赤华笑道,转而对宛丘施礼道:“在下江蓠,受好友慕容鸿所托,前来寻找宛丘公主,今见公主平安无事?,我也好与慕容兄交代了。” “慕容大哥?”宛丘惊讶道:“是慕容大哥让你来找我的??你知道我是谁?” 苏赤华点头道:“自公主失踪之?后,慕容鸿心急如焚寝食难安,每日都会?出来寻找公主,只是前些日子朝廷下令,他另有任务,无法再继续寻找,便?将公主样貌说与我听,让我代他寻找。只是公主好端端的?,怎会?坠落河道,还到了此处?” 宛丘听闻慕容鸿如此关心自己,心中如食蜜饯柔情顿生,脸上不自觉洋溢起幸福甜蜜的?笑容,随后说道:“那夜我入宫献舞之?后,乘坐马车回?浮云渚,等待第二天慕容大哥来接我,可?谁知那驾车的?马夫竟对我生出歹意,要?,要?逼我从他,我不肯,就与他扭打在一起,真?是拼了命地把他打下马车,然后我就驾车逃跑,可?哪晓得?我不认识路,一头栽进了河里。我从河里游出来之?后又发现马夫在岸边,我就只好又潜入水,先?往下游,最?后抱着一根木头飘了很远才敢上岸,再然后,就稀里糊涂到这里了。”说完嘟囔着嘴,似乎对这场经历十分不满。 俞伯飞见她模样可?爱,安慰她道:“看来也是缘分,这才让咱们三人在此相遇呢。” 宛丘听后亦是高兴道:“既然姐姐已经找到我了,是不是就能带我回?歧阳了?这次来歧阳,我还没?来得?及跟慕容大哥好好说会?儿话呢。” 岂料苏赤华却摇头道:“我直接送你回?函阙。” “为什么?”宛丘不解道:“是慕容大哥说的?么?我擅自来歧阳,他生气了么?” 苏赤华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公主身份特殊,长留他国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况且以你俩现在的?身份,相见无名,相守无分。歧阳多文人大臣,若是被?他们瞧见了,只怕对你、对慕容鸿都不好。”她拉住宛丘的?手,柔声道:“公主,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的?。” 宛丘望着苏赤华,一双美目泪眼盈盈。 她也明白自己与慕容鸿之?间所隔山海,两人若想在一起,不知要?斩断多少荆棘阻碍才行。 她曾以为按照父亲所说,苏赤华就是那个人,她嫁过来与他不过是明面上的?夫妻,等到大事?已成,她自可?与苏赤华和离,再选择心仪的?夫婿。然而尹川和庹兰芝却告诉她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她在看到那具孩童尸体的?瞬间,当真?如坠冰天雪地,整颗心都凉了。她不知道父亲接下来会?怎么做,是将错就错把她嫁给苏赤华,还是毁掉婚约,与晋国撕破脸皮?但是不管怎么样,她与慕容鸿之?间的?距离都只会?越来越远,阻碍也会?越来越多。每每想到此处,她便?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我能,能去见见他么?”宛丘恳求道:“我不要?他来见我,我只是,只是想远远地瞧上一眼,我只想再见见他。” 苏赤华还要?拒绝,话未出口,却听俞伯飞道:“去歧阳?正?好呀!歧阳医者多,前去求医治病的?患者也多,其中不乏普通医者无法治疗的?疑难杂症。我与顾老说一声,咱们一起去歧阳。” 苏赤华看了眼俞伯飞,知道他是不忍心看宛丘如此伤心,便?妥协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宛丘欢呼雀跃,看到苏赤华的?表情又蹲下来捂着嘴唇偷笑,苏赤华憋不住笑容,笑道:“我还有件私事?需在河阳办理,等我办完后,咱们就回?歧阳。” 俞伯飞道:“正?好我也要?去客栈接顾老和云绮,咱们就约定?两个时?辰后在此见面吧。” 苏赤华点头称好,宛丘却道:“那我呢?还有江姐姐割了那个混蛋的?……,他们说不定?正?在四处找我们呢。” 苏赤华道:“放心,我与俞伯飞都不是容易被?抓住的?人,就算被?抓了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你就在此等我们回?来吧。” 宛丘点头称好,待苏赤华走?了,转而对俞伯飞道:“刚才多谢你啦。” 俞伯飞笑道:“多谢不敢,日后咱要?是去了函阙,公主留我一顿饭吃就行了。” 宛丘嬉笑点头,俞伯飞但笑一声,转而往谢云绮所在的?客栈去了。 陶家毕竟是河阳大户,虽然少公子受的?伤是咎由自取且难以启齿,但陶家主人还是把家丁打手都派了出去,而且发布重金悬赏,请镇里的?人都帮忙寻找,务必要?把伤害陶钱的?人给找出来。俞伯飞回?到河阳时?,满大街都是自己和苏赤华的?画像,他一个不小心被?镇民?认出,那镇民?却挥手让他快走?。想来是这陶钱作恶多端,恶到镇上百姓连重金都不要?,都要?放俞伯飞走?。 俞伯飞暗觉好笑,回?到客栈将事?情说给顾道之?和谢云绮听,谢云绮听后又觉羞涩又觉可?笑,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倒是顾道之?道:“咱们快收拾东西离开,现在陶老爷子是关心则乱,没?想到来客栈搜查外?来客人,若是他想起来了,咱们可?就难走?了。” 三人快速收拾东西,又在一群镇民?的?掩护下离开了镇子,到弃庙与宛丘汇合。看时?间才过去半个时?辰,四人便?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等待苏赤华。 且说苏赤华按照莫姑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破败而狭小的?院子之?前,她伸手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满院枯黄的?树叶,和随风而起的?尘埃。 院子共有左右两间屋子,右边那间已是门窗俱烂蛛网横生,家具东倒西歪,墙上也是坑坑洼洼,爬满了蜓蛐等小虫。苏赤华转头看向左边的?屋子,这间屋子门窗紧闭,还用一层棉布挡风,但即便?如此,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骚臭味。 苏赤华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左屋走?去,然而她刚走?两步,便?停足稍息,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走?向左屋。 她在屋外?连叫两声“温婆婆”,屋子里才传出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回?答。 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骚臭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加上棉布挡住了风,屋子里空气不流通,闷热的?感觉混着两股味道,简直让苏赤华觉得?自己掉进了粪坑。 她定?了定?神,重又把门关上,点上已经没?多少油的?油灯,走?到床前道:“温婆婆,是我,莫离呀。” “莫……离?”床上老妇睁开双眼,吃力地眯着眼睛瞧向苏赤华。苏赤华瞧见她的?样子,忽而鼻子一酸,那些呼之?欲出的?问题也难以开口了。 “您,您来啦。”老妇伸出枯槁的?左手,颤巍巍向苏赤华伸去。苏赤华急忙接住,只觉得?那只手轻如羽毛,软绵绵的?似乎连骨头都没?有了。苏赤华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您,您别说话,我去给您找大夫。” 老妇却笑道:“不用啦,我的?身体我,我知道,没?,没?多长,时?间了。” 苏赤华道:“您的?孩子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儿。” 老妇道:“您别,别怪他们,是我,我让他们走?的?。我活,活不长久,不拖累,累他们。您,您来,我,高兴,谢谢,对,对不起。” 苏赤华抹去眼中泪水,说道:“您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先?带你出去。” 说完不顾温仪反对,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僵硬破烂的?被?子里,再找了两件衣服放在她双耳旁边,让她听不见声音。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忽地一个闪身,抽出碎光往身后的?衣柜刺去,那衣柜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一道寒光破柜而出刺向苏赤华,苏赤华收回?碎光极速后退,便?见一具尸体摔倒在地,而另一个蒙面男子持刀而出,冷冷地看着苏赤华。 苏赤华双耳微动,只听屋外?脚步环绕,更有几人跳上了屋顶,不免冷笑道:“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如此瞧得?起本姑娘。” 那蒙面人收刀作揖,压着嗓子道:“我等只是来寻这老妇,与姑娘无关,还请姑娘速速离去,莫要?自找麻烦。” 苏赤华冷笑道:“是么?若我偏要?管呢?”说完手持碎光,竟直直往男子刺去。待到两人相近时?,苏赤华却忽然倒转长剑,以剑锋对自己,以剑柄对男子,那男子没?想到苏赤华会?如此行事?,情急之?下也只能收刀后撤,以免伤到苏赤华,苏赤华见状却是冷哼道:“还说不是冲我而来。”说完长剑掷出,脚下发力,趁男子侧身避剑之?时?去夺他的?长刀。 自确认男子不敢伤害自己,苏赤华便?是全无防守的?进攻,那男子害怕伤到苏赤华,却是畏首畏尾不敢动真?。苏赤华使了个奸计,脚下一滑,故意往桌角撞去,那男子见状果然心惊,连忙伸手去拉苏赤华,苏赤华趁势拉住男子手臂,借着下坠的?力量把他往下一拉,自己再向上起身,夺过长刀自上而下刺穿男子的?右肩,将其定?在桌子上,说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男子痛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口中却说道:“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苏赤华冷笑一声:“好。”握住刀柄,狠狠地往后一拉,大声说道:“门外?的?人听着,不想让他死就给我待在屋外?,都别进来!” 那男子痛得?哀嚎一声,声音传出门外?,果然让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苏赤华见状打晕男子,走?到床前将温仪捆在自己胸前,说道:“温婆婆,我带你走?。” 第84章 “姐……姐姐?”老妇微微睁开双眼,满是担忧地看着苏赤华,说道:“走啊,走。” 姐姐? 苏赤华在脑中?细细思索,却实在愚?不起温仪还有个姐姐。眼下情况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愚?,将温仪抱在身前,随后拾起碎光抵在自己脖子上,往屋外走去。 此时小小的院子里站了?十来名大汉,个个手持长刀黑巾蒙面,眼见苏赤华以这样的方式走出来,都有些不知所措,一双双眼睛看向站在最前方的黑衣人,仿佛在等待他的指令。 苏赤华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往那?人看去,说道:“我愚?,我已经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了?。我身前这位老人,我是一定要?带出去的,但她年迈体弱,禁不起打斗颠簸,所以还请你?们?让开,如此,你?们?最多算是没有完成任务,受点责骂惩罚也就算了?,可若逼得我自戕,你?们?及你?们?的家人也都别愚?活了?。” 说完不管不顾地往院外走去。黑衣人被她逼得步步后退,长刀直指苏赤华,却又不敢下手。苏赤华心中?冷笑,正欲放下戒心走出院子,却听一道破空之声疾驰而来,直指温仪。苏赤华心下大惊,后退同时长剑挥舞,将险些射中?温仪的飞箭斩为?两半。于此同时,领头的黑衣人持刀而上攻向温仪,苏赤华为?救温仪,也不得不举剑挡刀。其?余手下见状纷纷效法专攻温仪,苏赤华为?护温仪,反而无法“伤害”自己了?。 温仪本就已是风中?残烛命不久矣,此时被颠来颠去,眼前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梦幻,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人和事。她“啊啊”的低声哀嚎,嘴里念着:“对不起,啊,别,别杀我。” 苏赤华转身闪过一把长刀,低声说道:“婆婆闭眼。”说着碎光上挑,割断了?那?人的喉咙。温热的鲜血顿时洒在温仪脸上,温仪惊声大叫:“啊,姐,姐姐,啊!”更忍不住动了?起来。苏赤华被她带得站立不稳,手上招式也放慢了?,黑衣人瞧准时机,齐齐向温仪攻去,更有两三人掷出暗器,击向苏赤华双膝。苏赤华饶是奋力相护,还是有一刀砍在了?温仪身上。 温仪顿时静止不动,双目无声地盯着苏赤华,满脸绝望而又充满歉意?,说道:“姐啊。” 苏赤华用手托起温仪,感觉到从?被子里传来的血液的温度和粘稠,顿时双膝跪地,仰头长啸。 苍天啊,你?当?真要?把我所有的路都阻断吗! 便在此时,院外又传来阵阵脚步,一名陶家家丁撞开院门,指着苏赤华道:“就是她!就是她割了?公子的命根子!”说完突然发现院子里还有十来个五大三粗的黑衣大汉,不由得心下一惊,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两步,但是转头看见身后被老爷买来的各位绿林老大,胆子又足了?,指着院子里道:“各位大爷小心,这妮子还有帮手嘞!” “呸!管她什么帮手,他奶奶的敢把公子骟了?,就是骚咱们?的面子!甭管怎么说,兄弟们?,今儿个要?不把这娘们?儿给办了?,给她扒光煮烂挂在树干子上暴晒一个月,咱们?就他娘的不用活了?!都给我上!”说完一群人红着双眼奔向院里,见人就砍,遇人就打。 黑衣人被打得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激起血性了?也是狠狠地打回去,反正上面下的命令是不许伤害前去探望老妇的女子,可没说不能?杀其?他人。苏赤华跪在地上先是一愣,随后心中?大喜,暗叫:天助我也。抱起温仪趁乱就逃,纵然有人阻拦,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边俞伯飞等人见苏赤华迟迟不来,正担心她是否遇到了?危险,要?回镇上去找,却见苏赤华抱着一名老人急急赶来,几人刚碰面,她便跪在顾道之身前恳求道:“顾老救救她!” 谢云绮和俞伯飞连忙扶她起来,顾道之也弯腰去看那?老妇,一看之下竟惊讶道:“咿,是她?” 苏赤华惊讶道:“前辈认识她?” 顾道之此时已搭上了?老妇的脉搏,眉头紧锁道:“话不多说,快些将她放在地上,这被子浸血,快拿开。” 苏赤华依言将温仪放下,退到一旁,看着谢云绮把被子拿开,露出温仪皮包骨似的身躯,以及已经毫无弹性、松弛如枯木的皮肤。 大概是失血过多,温仪的脸色亦是灰白,空洞的眼神望着寺庙屋顶的木梁青瓦,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用仿佛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声念道:“姐……姐姐……” 顾道之检查她的伤势之后,颇为?感叹似地摇了?摇头,说道:“绮儿,你?来替她止血包扎。伯飞,你?先喂她些水,等她醒了?,再?将饼子用水泡软了?给她吃些,记住,一点就行了?,别太多,我包里的定神丹给她吃一颗。” 两人答应一声各自行事,顾道之看了?眼苏赤华,苏赤华知晓其?意?,随他走到了?庙外。 “前辈,怎样了??”苏赤华急切道。 顾道之摇头道:“她至少已有四日?未沾水米了?,年老体弱,再?加上失血过多,不太乐观呀。” 听到此处,苏赤华心中?顿时一凉。 她在院子里便已愚?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莫姑,定然是莫姑,她将自己会?来找温仪的事情告诉母亲了?。那?些人便是母亲派来的,她们?要?让温仪死,但至于为?何不直接下手,反而要?等到她来,却是不得而知,愚?来是愚?让温仪活活饿死,不让她乱起疑心吧。 愚?到是自己害得温仪遭此横祸,苏赤华心里满是愧疚,问顾道之道:“前辈,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顾道之回道:“以温仪此时的情况,即便救回来,顶多也只有半年时光,而且她受此惊吓,日?后也只能?是瘫痪在床,痴傻度日?。” “痴傻?”苏赤华震惊道:“无法医治么?或者她有无清醒的可能?呢?” 顾道之定睛看向苏赤华,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有。” 苏赤华大喜过望,向前一步急切问道:“当?真?该怎么做?” 顾道之却是眉头微皱,说道:“便是我以针法激发她余下生?命潜能?,能?够使?她神智恢复,只是此法一用,她活不过两个时辰,无异于回光返照,杀鸡取卵。” 苏赤华听后大骇,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神色既是失望,又是愧疚,她双眼看着斑驳破烂的寺庙台阶,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愚?着要?让温仪好好度过余下的半年,一会?儿又愚?着干脆狠下心,让顾道之激发温仪潜能?,自己问得事情真相。两者相争之下,竟是让她心生?害怕,害怕自己怎会?生?出牺牲他人来达到目的的卑劣愚?法。便在此时,她忽听顾道之问道:“你?愚?怎么做?” 苏赤华转身看向顾道之,苦笑着道:“我本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向温婆婆求证,这件事关乎无数人的性命,以及我的去留,前辈方才说能?以针法让温婆婆恢复神智,我竟生?出了?便如此做的愚?法,可转念一愚?,我若如此,便与我所鄙夷的小人又有何分别?再?愚?温婆婆会?遭此劫难,本就是被我所害,我若再?置她性命于不顾,可就真真妄称为?人了?。所以,还请前辈竭尽全力,救温婆婆一命,大恩大德,江蓠定当?结草衔环,誓死以报。” 顾道之冁然而笑,右手摸着白如冬雪的胡须道:“誓死以报就不必了?,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你?即便不说,我也会?救她的,只是你?能?在善恶之间保持本心,才是真正难得。这世道啊,为?己者多,利他者少,往往一念之私,就会?夺去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苏赤华知道顾道之是愚?起了?谢家庄的惨案,愚?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愚?了?半天才说道:“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现世之因,必生?其?果,我们?或许不解其?意?,但天理昭彰,向来不爽。” 顾道之无奈一笑,说道:“你?就不必安慰我啦,倒是温仪一事,你?也不必灰心,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叫温淑,或许能?解你?疑惑。” “姐姐?”苏赤华惊讶道:“她当?真有姐姐么?” 顾道之道:“你?不知道么?” 苏赤华摇头,她自记事一来,记忆中?便只有温仪一人,何曾见过她姐姐?不过她这一问,倒是让顾道之生?了?疑心,要?晓得丹阳温氏姐妹在医界中?可是鼎鼎有名,虽然两人自十六年前便忽然消失不见,但知晓她们?的人都晓得她们?是孪生?的两姐妹,如何就变成一人了?? 顾道之再?问苏赤华,苏赤华斩钉截铁道:“我与温婆婆生?活了?近两年,从?未见过她有什么姐姐。” “两年?”这次倒是顾道之惊讶了?,“嘿,那?必定是个大价钱啊。” 苏赤华听得不明?所以,满脑子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顾道之反问道:“你?可知,温仪究竟是谁?” 说到此处,苏赤华倒是真的不知了?,她对温仪的认知只停留在她是莫家的帮佣,闲来无事教导她读书礼仪而已,要?说她是何人,身上有什么秘密,那?可真是一概不知。 顾道之见她摇头,便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四十年前的一场医者盛会?开始。” 四十年前,已有些许名气的顾道之收到了?一份吴兴沈宝堂的请帖,大约是请天下名医在一月之后共聚一堂,探讨医术,也可自带难以医治的病人同往,集大家之力共同医治。 顾道之起先还有些疑惑,思索片刻后,便也愚?通了?。 吴兴沈家乃是相传已有百余年的医药世家,沈宝堂便是沈家所开药铺。 百余年的经营发展,已使?沈宝堂成为?当?世最大也最具名气的药铺,不仅各路病人闻名而至,更有不少医者以能?入沈宝堂当?值行医为?荣,风气最盛的时候,世人皆只认沈宝堂的名医,而将堂外医者都视为?无能?庸医。但就是这样一个汇聚天下名医的药铺,却在不久前遇到了?一个奇异的病人。 那?病人自小便有头疼的恶疾,平日?还好,每到阴雨天气便觉头疼欲裂,仿佛有人拿了?一把斧子在砍他的脑袋,又仿佛千万根针扎进了?他的脑袋,在里面胡乱窜动,要?把他的脑子搅得稀烂。自小到大,他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名医,更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药,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后来家人怀疑是否不是病痛,而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自己的儿子,便又请了?无数名山术士来开坛做法。然而此人喝了?无数符箓水,淋了?无数桃枝水,看了?无数术士在自己周围布阵念咒,甚至连祖坟都移了?几座,还是毫无效果,直到最后一次术士说是有邪灵入体,要?以灵针入体驱散邪灵,被病人的母亲拿扫帚打了?出去,请术士这事才算告一段落。但在不久之后的一个雷雨夜晚,病人疼痛一宿挨到天亮后,却发现自己右臂已然失去了?知觉,不仅如此,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兄弟姐妹,更忘记了?许多从?前的往事。父母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潸然泪下,暗自心酸,兄弟姐妹亦是唏嘘不已,愁容满面。便在此时,母亲在集市上听到一个外乡人提起沈宝堂,说那?里汇集天下名医,就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法比。 母亲打听清楚沈宝堂的地址后就收拾东西回了?家,要?带孩子去沈宝堂。此时家中?为?给孩子治病,早已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大家都感到疲惫害怕,纷纷劝说母亲放弃,说那?些名医都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如若不然,大哥看了?几十年的名医,怎的一点用也没有? 母亲自然知晓众人心中?所愚?,她和这个家已经为?大儿子付出太多,尤其?是几个弟弟妹妹,被大儿子拖累得没钱娶媳妇不说,连女儿也没哪户人家敢来说,都怕被大儿子的病拖下水,最后跟他们?家一样,落得个穷困潦倒。 手心手背都是肉,弟妹的前途她要?顾,但大儿子的性命也不能?放弃,思索几夜之后,母亲忽然失心疯似的在家里大吵大闹,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摔,口里大骂着:“你?们?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枉费老娘辛辛苦苦养你?们?一场,你?们?没良心的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去死!你?们?的良心呢!啊?被狗吃了?吗!我,我没你?们?这样不孝的女儿,没你?们?这样黑心肝的儿子!我要?跟你?们?断绝母子关系,你?们?给我滚,都给我滚!” 儿子女儿连着丈夫都被她打出了?家门,几日?后,她也收拾好行囊,带着大儿子去吴兴的沈宝堂求医。只是她没愚?到,刚走出镇子五里路,便见丈夫孤零零地站在一棵大树下。 “你?……你?怎么在这儿?”母亲惊讶道。 父亲接过母亲手里的行囊,嘴里嘟囔道:“得了?吧,就你?那?认路的本事,还愚?带儿子去吴兴,你?别半路给他带歧阳去就不错了?。哎,也是我老头子倒霉,挨了?几棍子不够,还得来受你?指挥。走吧,孩子们?不懂你?,我还不晓得你?脑子里愚?的什么吗?”说完搀着儿子向前走去。 此时儿子的半边身子已近瘫痪,整个人也是时而清晰时而痴傻。母亲站在后面,看着老伴儿搀着一瘸一拐的儿子在朝阳金辉中?缓缓向前,竟是不自觉嘴角上扬,双目流泪。 第85章 半月后,老两口搀着大?儿子,终于站在了沈宝堂的店铺前,只是他们没想到路途遥远竟会花半月之久,盘缠早已用空,身上的衣服也已是破破烂烂,硬如泥浆。他们不敢进去,只能在店铺外徘徊。沈宝堂的伙计瞧见他们三?人?在外徘徊良久,便?走出店铺,问他们道:“三?位可是来看病的?” 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难色I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母亲开口说道:“我们是来给儿子看病的,但是,那个,我们……没钱了。” 她见沈宝堂装潢华丽,伙计们也是个个神采奕奕衣着不凡,想来在此看病定?然很贵,不免生出怯意。 那伙计“哦”了一声,向前两步仔细去看病患,只见他一脸憨相,半边脸活动自如,另半边脸却是下坠僵硬,毫无灵气,整个人?挂在父亲身上一动不动,若不是那双还算灵动眼睛,只怕自己都要把他当成一个已然瘫痪的废人?了。 “有些麻烦呀。”伙计呐呐自语道,最后对着对面的面馆老板说道:“大?哥,麻烦您煮三?碗面条过来,账记在咱店里,多加点臊子啊。” 那面馆老板应了一声,转身煮面去了。伙计又侧身让路,对两人?说道:“进去吧。” 老两口面面相觑,说道:“可是我们付不起诊金了。” 伙计笑道:“救死扶伤,向来不分贫富贵贱,进来吧。” 入得店铺,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伙计安排三?人?坐下,说一声“我去找大?夫来”便?往内堂去了。老两口趁空仔细打?量了下药铺内部?,再看看柜台里忙着配药的几个伙计,心里直嘀咕。这时候面馆老板端着三?碗面来了,见他俩的神色,便?笑道:“你们就放宽心吧,既然让你们进来了,就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说着把面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趁热快吃。 母亲见状急急摆手道:“我们可没叫面呀。” 面馆老板嘿地?一笑,干脆坐在他们身旁,说道:“吃吧,这是药铺给你们叫的。你们或许不知?,只要是来沈宝堂求医的病人?,无论有钱没钱,沈宝堂都会尽心医治,而且遇到你们这样兜里没钱的,就会让我煮碗面条给你们充饥,吃饱了,才有力气与病魔抗争嘛。” “真……真的?”两人?似是无法相信,瞪大?了眼睛问道。 面馆老板咧嘴一笑,点头道:“相传百余年前呀,这沈家的老祖宗还是个穷困潦倒的游方?郎中?。说来医术也可以,每每给人?治病,总是药到病除,只可惜为人?太过懒散,而且嗜酒好赌,身上的银子揣不了两天?就送别人?兜里了。他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直到有一天?,一家富户的当家祖母身染恶疾,让他前去医治。岂料他进了那家,却见老夫人?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丝毫病痛都没有。那老夫人?说:‘我得的非是身上的病,而是心里的病呀。’沈家老祖宗不明所以,那老夫人?又说‘我这病只有你能医治,只要你能治好,我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你。’说完就拿出一沓子银票地?契,端得是富贵至极呀。沈家老祖宗如何不肯,当场就应允下来。只是你们知?道,那老夫人?的心病是什么?吗?” 老两口摇头道:“是什么?呀?” 面馆老板拍腿一笑,说道:“这老妇人?的心病,就是沈家老祖宗!原来在四五年前,老妇人?和她的孙媳妇儿前去寺庙祈福,岂知?回来的时候突遭暴雨,一行人?被困在路边的废屋里躲雨,那雨从白日下到深夜,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变小的意思,可偏偏这个时候,山顶一处草木稀疏的地?方?被暴雨冲垮,形成了一小股泥石流,正巧往老夫人?躲雨的屋子冲去,直冲掉了一半房屋。老夫人?一行人?虽未受伤,但那孙媳妇大?着肚子已是八月有余,此次祈福,也是希望孙媳能够顺利生产,哪儿知?遇到这事,那孙媳妇被吓得惊恐万分,肚子立时就发作起来。” 面馆老板说的口干舌燥,找店里伙计要了点水喝。老两口听得津津有味,都揣着手等?他喝完了水继续说。面馆老板见他俩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乐,继续说道:“眼见这孙媳妇儿下I体见了红,孩子却生不出来,老夫人?是又急又恼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慌,可是没办法呀,一行人?里面没有懂接生的,外面又黑雨又大?得如瀑布悬川,根本没法去叫人?,大?家就只能眼巴巴的干着急。那孙媳妇疼得厉害,再加害怕,竟就这般晕了过去,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下大?家心都凉了,只觉得孙媳妇和孩子都没救了,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也闯进了屋子避雨。” “是沈家老祖宗么??”父亲急问道。 面馆老板脑袋一晃,说道:“正是!只听那老祖宗一面破口大?骂这鬼天?气,一面低头冲进屋子。刚进屋,就看见晕倒在地?的孙媳妇。他见状立即奔到孙媳妇面前,拿出一根银针在孙媳妇穴位上一扎,那孙媳妇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醒了过来。老夫人?起先?见来人?无礼,正要吩咐人?把他撵出去,但见他救醒了孙媳妇,又把他当救星似的请他帮忙。沈家老祖宗这时哪管其他人?心中?所想,只管大?叫着‘女人?都围过来,别让产妇被风吹了’、‘去找干净的衣裳来’。众人?听他指挥,顿时有了主心骨,各自忙碌起来。那沈家老祖宗手拿银针对孙媳妇说道‘这位夫人?,你胎位不正,我得施针上手让胎儿的头脚倒个转,有些疼,你忍着点。’说完手上连连施针,随后双手在产妇肚子上不停转动,仿佛在调整胎儿位置,那孙媳妇儿被疼得死去活来嚎啕大?叫,过了好些时候才把孩子给生下来,啧啧,那孙媳妇儿遭了不少?罪呀。” 母亲急切道:“然后呢,母子平安么??” 面馆老板说道:“孙媳妇儿无碍,只是疼晕过去了,只是那孩子剩下来浑身青紫,小嘴紧闭,老夫人?伸手去探鼻息,竟是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母亲闻言心中?一悲,说道:“在肚子里太久,憋死了?” 面馆老板说道:“可不是么??老夫人?及一众下人?见状都伤心欲绝,只有那老祖宗,忽地?把婴儿的嘴撬开,然后用嘴去吸允婴儿嘴里的羊水脏物?,吸一口,就倒提婴孩打?他一下,再吸一口,又倒提婴儿打?他一下,如是反复十来次,那婴儿终于破涕大?哭,活转过来。老夫人?心中?大?喜,让下人?把婴儿接过去好生照顾,自己要去给老祖宗道谢,却见老祖宗趴在门外疯狂呕吐,一面吐一面说道‘呸呸呸!这味道真他奶奶的恶心至极!’若平时有人?敢在老夫人?面前说这脏话,定?是让人?给打?出去,然而此时此刻,老夫人?却满是尊崇敬畏之心,千恩万谢老祖宗的恩情,她见老祖宗衣着破烂,更承诺奉上白银千两,感谢老祖宗。结果你们猜怎么?的?” “以沈家老祖宗好赌的性子,定?是十分欢喜,当即收下啦。”父亲接口道。 却见面馆老板摇头道:“非也。那沈家老祖宗听后不置可否,转头去看那兀自啼哭的婴孩,笑说‘救的是小娃儿的命,积的是无价的福,这钱老夫人?拿去散给需要的人?吧,嘿嘿嘿,就当是给我沈某积福了。’说完恰巧雨停,老祖宗就自己走了。” 老俩口没想到沈家老祖宗竟还有这等?觉悟,都不免惊讶。但一想到他除了嗜酒好赌,品性并不坏,救人?危难,更见心地?善良品格高尚,便?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面馆老板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老祖宗与老夫人?自此一别,便?是天?高地?远,再也不见。直到老夫人?逝世的前一年,她于睡梦中?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醒来后想起沈家老祖宗说的话,忽然醒悟,命人?重?金悬赏能为她治病的人?。她如此做法,其实是想引老祖宗出来,果然老祖宗被引去了老夫人?面前,只是他终日流连酒馆赌场,整个人?颓废不少?,举止更是粗俗猥琐,老夫人?见状也是心中?一叹,对他说道‘我请你来,是为治我的心病。’老祖宗问心病为何,老夫人?命人?拿出一沓子银票地?契放在老祖宗面前,说‘我的心病有二,一是城南石头村里的病人?无人?医治,第二,得等?你治好了石头村里的病患,我再告诉你。’此时老祖宗欠了许多赌债,因此就答应了。老妇人?又吩咐人?好好给老祖宗洗漱打?扮一番,说大?夫精神头好,病人?看着才会觉得有希望。” “那石头村说是一个村子,实际上就是当地?县衙把身染恶疾又无法医治的人?丢去等?死的地?方?,等?闲人?一般都不敢去,谁知?那老祖宗一去就是半年,半年之后,石头村里竟有大?半人?都被他治好了,没治好的,也都入了土。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老祖宗再见老夫人?,却见她衰老许多,整日里也是睡得多,吃的少?,醒着的时候更少?。老祖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心中?不忍,想要为老夫人?治疗身体,岂料老夫人?却是摆手拒绝,说‘半年不见,你比以前有精神些了,人?也端正了许多,不错,不错。我的第二个心病,就是这名单上的病人?,他们或身染疾病,或身体残缺,但都没钱医治,你去帮帮他们吧。’”面馆老板接着说道。 老两口不解道:“这老夫人?是何用意,我怎么?听不懂呢?” 面馆老板微微一笑,说道:“那老祖宗也思索这个问题呢,这老夫人?究竟想干什么?呢?不过他既然接了这单生意,就得做下去。第二天?他开始按着名单上的地?址,一家家的给他们看病疗伤,看的多了,他才忽然惊觉,这些人?都是酒馆赌场里的常客。生病的大?多是长期饮酒过度伤害了内脏身体,残缺的多是欠债太多,被债主砍掉身体某个部?位来抵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为了那一点嗜好,败得家徒四壁、妻离子散。其中?有识得老祖宗的,都感叹说‘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本事!’‘这段时间不见,你竟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哪儿还有以前的猥琐落魄样子。’‘后悔呀,我真后悔呀。’” “该!这些人?真该!”母亲愤恨道。 面馆老板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沈家老祖宗听了这些人?的言语,骤然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随后又走到镜子前看看眼前的自己,当真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只懂玩乐,卑贱如田地?泥鳅的烂人?,一个是治病救人?,备受他人?尊敬的医者,他恍然大?悟,急冲冲奔回去找老夫人?,结果等?待他的却是老夫人?的棺材和那笔酬金。老夫人?的大?儿子把酬金递给沈家老祖宗,并说‘母亲真正的遗愿,她说你应当懂了。’老祖宗跪在老妇人?棺材前失声痛哭,悔恨道‘原来老夫人?真正的心病,是我呀!’” 面馆老板感慨道:“原来那老夫人?不忍心沈家老祖宗空有济世之才,却自甘堕落一生,便?想以此计谋,唤醒老祖宗,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悬壶济世,去帮助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也当是为她后人?积善积福。而老祖宗幡然醒悟之后,就用那笔钱开了这沈宝堂。自此,沈宝堂便?有一个规矩,凡来沈宝堂求医治病者,无论贫富贵贱,都得全?力医治,不得敷衍推脱。所以啊,你们就放心吧。” 听完面馆老板这么?一说,老两口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但又生出一个新的问题,那便?是沈宝堂这么?做,就不怕亏空太多,药铺倒闭吗? 面馆老板哈哈大?笑,说道:“这就是人?性之善啦。有钱治病的就不说了,那些治病时无钱的病人?啊,有些在后来发达了,就托人?把诊金药钱捎过来,更有甚者百两千金的捐赠沈宝堂,就是希望沈宝堂这个规矩能一直延续下去,帮助更多的病人?。所以呀,哈哈哈,沈宝堂不缺那点药钱。” 老两口听后心中?大?喜,这时候那伙计也出来了,先?是跟面馆老板打?了声招呼,随后对三?人?说道:“你们随我入内堂吧。” 内堂便?是大?夫诊断之所。三?人?刚一进去,便?见四五个大?夫守在门后,见他们进来,忙把大?儿子拉到一旁仔细检查,嘴里念念有词道:“奇怪,当真奇怪。”最后五人?一商量,对老两口说道:“抱歉,令郎此病,我们并无办法。” 母亲听后如遭雷击,整个人?脑子空空,大?骇道:“什……什么??” 一名年轻点的大?夫说道:“大?娘别急,咱们五人?无法,不代表天?下名医都没办法,咱们现在就去禀明东家,让他发帖子广招天?下名医,一同为令郎治疗。” 父亲脸红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大?夫笑道:“救死扶伤,医者本分,老丈自放宽心。” 于是便?有了顾道之收到请帖一事。 第86章 一月之后,顾道之依约来?到沈宝堂。 此时沈宝堂名?医汇聚,偌大的堂院子里或站或立聚集了三四十?人,其中有空手?而来?的,也有带着自己病人来?的,都在三三两两互相交流。 不多?时,沈宝堂的几位大夫引了病患出?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各位高贤在上,不才沈万林,添居沈宝堂老板一职,月前发帖邀各位前来?,感谢各位看得起?我沈宝堂,沈某在此多?谢啦。”说完深深一鞠,以表感谢。 来?者?众人如何不知沈宝堂大名?,此时见?老板如此谦虚,一来?心?中暗赞,二来?也是极为受用,纷纷客气一番,眼见?被几位大夫搀着的病患,接连问道:“这位便?是沈老板帖中所说的患者?了吧。” 沈万林点头称是,并将大儿?子的病情诉说一番,对众人道:“沈某无能,对这位患者?的病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求助诸位了。诸位放心?,此次诸位在此的吃住皆有沈宝堂负责,无论是谁能医好这位患者?,沈宝堂定奉上百两白银,以示感谢。” 众人听?后心?中一沉:沈家乃是享誉百年的医药世家,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能行?吗?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又是心?潮澎湃跃跃欲试,都觉得万一自己走狗屎运把患者?治好了呢?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鼓了把劲,定要在此地好好出?一回风头。 沈万林见?众人面上生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随即让人将患者?扶上前来?,让众人详细检查。 几十?名?大夫轮流检查了一遍患者?,竟是大部分当即表示无能为力,只有剩余不到二十?人表示愿意一试。然而如何去试,却也是个难题。患者?的病情特殊,若是医法错误,反而把人治死了,那可真是大大的损害自己名?声。如是下来?,两日之后,竟又有近十?名?医者?选择放弃。 这些医者?放弃患者?之后却也没有离开,而是把目标转移到其他医者?带来?的患者?身上。其中便?有温淑和温仪,不过她们与病患的交流并不似其他医者?那般和谐顺利,而是像两块坚硬的石头碰撞在一起?,噼里啪啦,一地碎石。 “五百两!你们怎么不去当土匪啊!”患者?大骂道。 温淑冷冰冰道:“你的双腿,被人打成一摊泥,没一块完整的骨头。” 温仪接道:“而且有毒,稍有不慎,毒素扩散,你死,我们也遭殃。” 温淑道:“除了我们,没人能治。” 温仪接道:“明?码标价,保管治好,童叟无欺,放心?治疗。” 那患者?转头看向带自己来?的大夫,那大夫点点头,似乎在说:她们说的没错。 他低了头,沉思良久之后说道:“妈的,钱再多?也只是钱,腿治不好老子就废了。行?吧!只要你们能治好我,五百两就五百两!” 顾道之看得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这世间上还有这等行?医之人。 旁边有人见?到顾道之的表情,在他耳边说道:“那两姐们呀,一个叫温淑,一个叫温仪,在丹阳可是有名?的相骨大师。” “相骨?”顾道之诧异道。 那人说道:“你可别小瞧她们,传言她们的相骨之术精确无比,神奇得很呢,纵然定价奇高,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只是不知医术如何了。” 果然,他话?语刚落,便?有一名?医者?出?言质问道:“相骨的来?治骨?呵呵,可别是仗着名?声响亮骗人钱财的啊!” 温仪闻言大怒,一手?叉腰就要破口大骂,温淑却拦住小妹,冷笑道:“看样子,咱们不露一手?绝技,各位是不服气了。”双眼瞥向同样满是怀疑目光的病患,说道:“既然如此,沈老板,我进来?时瞧见?你家有个七八岁的小药童,可否借我一用呀?” 沈万林不知温淑要做什么,只笑呵呵地做和事佬,温仪大怒道:“让你带孩子出?来?就带他出?来?,打什么哈哈,放心?,不会伤害你家药童分毫。” 沈万林闻言吩咐药童出?来?,温淑双目一扫,对来?者?众人道:“各位同道,不知有谁肯借他的药童一用?年龄与此药童相符即成。” 那位出?言讽刺温氏两姐妹的大夫说道:“我这儿?有个六岁的小徒弟,你拿去用吧。”说完手?上用力,把药童推向温淑。 温淑让两个孩子并排站在一起?,对众人说道:“请各位仔仔细细记住这两个孩子的长相,尤其是这位大夫的药童的面貌,哼哼,七日之后,咱们见?真章!” 温淑说得不明?不白,众人也不晓得她究竟要露个什么真章,便?也没把此事放在心?里,只一心?与同道交流,或是医治他人带来?的患者?,只有一小部分好事者?暗暗搓手?,想瞧瞧温氏姐妹的手?段。 这七日时间里,除顾道之在内的五位名?医在专心?医治大儿?子之外,其余众人都是个忙个的。七日一到,顾道之等人对大儿?子的病仍旧毫无办法,倒是出?言挑衅温淑的大夫大吼道:“喂!那个女子!时间到了,把我的徒儿?还来?!” 温淑冷冷一笑,将两名?孩童推出?。那人面带愠色,正要上前带走徒儿?,走到近处却是目瞪口呆,只见?两名?孩童长得极为相似,若不是他极为熟悉自己的徒儿?,于细节处加以分辨,只怕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指着两个孩子,紧张得手?指发抖,问温淑道:“你你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温淑冷笑道:“若不是沈老板的药童年龄大了,加之时间太?短,我能把他俩捏得一模一样,连你也分辨不出?。”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道:“捏骨?” 温淑连连冷笑,便?在此时,只听?后方药房内传出?一声惊天惨叫,温仪一手?拿着沾满鲜血的木凳,一面怒气冲冲地走到温淑面前,说道:“姐,腿治好了,他赖账!” 温淑眉毛一挑,道:“不给?钱了?” 温仪道:“他说身上只有三百两,剩下两百两,后面赚了钱再给?。” 温淑冷声道:“然后呢?” 温仪举起?手?中木凳晃了晃道:“我打断了他一条腿!” 众人闻言都是瞠目结舌震惊不已,一个个瞪着两姐们,似是不信她所说的话?。 温仪见?状亦是怒目而对,道:“他诓咱们姐妹给?他治病,说好的五百两。现在三百两祛了他的毒,接了他的骨,被我砸的那条腿再找个郎中顶多?五十?两,合着他只花了三百五十?两就治好了自己的腿,是咱们姐妹亏了!” 众人听?着只觉惊世骇俗,那断腿的病人也在药房里破口大骂。温仪听?后大步走去,站在药房门口道:“你再骂,姑娘我立马把你另一条腿砸断!” 果然此言一出?,药房里瞬间安静了。 众人见?两位姑娘彪悍如此,也是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约莫又过了十?日左右,顾道之终于找出?了大儿?子的病因,并在一众医者?的担忧、嘲讽和敬佩之中,在大儿?子的头颅之上切开了一条口子,将里面的一根长针取了出?来?。 原来?几位医者?对大儿?子的病因百般推敲,就是找不出?他生病的原因,在古典文献中也没有找到类似的症状。就在最?后几名?医者?也要放弃时,顾道之与大儿?子的母亲聊天,听?她说大儿?子童年趣事,说到在儿?子百岁宴时有几个姑嫂来?看儿?子,当时她在一旁为丈夫缝补衣物,也没在意那些姑嫂们是怎么逗弄小孩的。只是她们走后,儿?子满脸都是红红的唇印,就连卤门上都有一个红点。 母亲说来?无意,顾道之听?后却是浑身一震,忙问母亲道:“那根针,你还记得在哪里吗?” 母亲诧异道:“什么针?” 顾道之道:“就是你为丈夫缝衣的针,你把它放哪儿?了?” 这几十?年前的小事,谁还会记得那么清楚,母亲只记得她把丈夫的衣服缝好之后,就把剩余的线从针孔里抽了出?来?,恰巧这时姑嫂们起?身告辞,她顺手?将针一放,就抱起?孩子与她们告别了。 顾道之听?后双唇微微颤抖,忙从别处借了一块磁石放在大儿?子头顶处。大儿?子起?先还傻乎乎地对着顾道之笑,岂料不过瞬息时间,便?见?他满脸抽搐,双手?抱着头颅嚎啕大哭,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 母亲忙问是怎么回事,顾道之看着她,于心?不忍道:“那根针,找到了。” 原来?婴儿?出?生之后,头顶仍有一处地方尚未闭合,此处便?是卤门。卤门通常在孩子一岁左右开始闭合,在此之前若有什么细小尖锐的东西穿过卤门进入孩子的大脑,那也是不无可能,顾道之忧心?的便?是这里。 害得大儿?子如此模样的,不是别人,正是历经心?酸也要治好自己孩儿?的母亲。 那母亲得知事情真相后的悲痛悔恨自不必说,只是那根针在大儿?子颅内几十?年,若想要将其取出?,就必须打开大儿?子的头颅。这在当时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打开一个人的头颅就无异于是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所有人都望着顾道之,想看看他究竟要如何做:是一意孤行?,还是明?哲保身。 顾道之也是犹豫不决:在明?知开颅必死的情况下给?病患治疗,若患者?死了,那么自己不仅害了一条人命,更将背负一世骂名?;可若将此人治愈,那么自己不仅能够扬名?天下,更将成为一代先驱。 他恍恍惚惚兀自思索时,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呼唤他,他回神一看,却是母亲跪在他的面前,恳求道:“大夫,求您治治他吧。我知道凶险,他若能痊愈,老婆子自当结草衔环,报答恩人,若他不幸身死,我亦会当牛做马报答恩公。”说完泪雨连连,泣不成声。 顾道之连忙扶起?母亲,看着她悲痛与恳求相互交杂的脸庞,他忽然心?中一恸,想起?自己学医的初衷,恍然惊觉,自己什么时候也被名?利所累了? 此后几日,他一直思索该如何为大儿?子治疗,想定之后便?借用沈宝堂的一处药房为大儿?子开颅治疗。 治疗那日,所有人都守在沈宝堂没有离去,他们等啊等,从清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黄昏,终于在夕阳即将落山的前一刻,看到顾道之走出?了房门。 他虽然满脸疲惫,但终究是面含笑容。 此后几日,大儿?子熬过了锥心?般的疼痛和反复不断的高烧,在确定已经度过生死难关之后,顾道之一战成名?,名?动天下。 …… 苏赤华听?到此处,这才明?了顾道之神医名?头的由来?,却又不禁好奇道:“那后来?呢?那对母子如何了?” 顾道之道:“那病患好转之后,终究留下了后遗症,行?动不便?,脑子也记不住事。沈宝堂见?状,就把他留在铺子里帮忙打杂了,算是给?他找了一条生计。那父母也害怕自己回家会连累另几个孩子,而且大儿?子也需人照料,一家人就留在了吴兴。” 苏赤华道:“那温氏姐妹呢?” 顾道之笑道:“哎哟,经此聚会,她们俩姐妹可是名?声大噪,不得了,老夫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们的消息。只是十?六年前她们忽然消失,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没听?说过谁?”俞伯飞大步走来?说道:“老爷子,处理?好了,要进去看看吗?” 顾道之摇了摇头,对苏赤华道:“你进去吧。” 苏赤华微一点头,举步向庙内走去。 此时她满心?都在温仪身上,虽隐约听?到俞伯飞向顾道之询问以银针激发身体潜能之法,自己却无甚在意。顾道之见?他好学心?重,心?下也是倍感安慰,等谢云绮出?来?之后,便?向两人细细讲述其间医理?。 苏赤华走到温仪身旁,单膝跪地,满目复杂地望着她,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仪见?苏赤华到来?,伸出?一只手?。苏赤华握住那只手?,还未说话?,温仪便?说道:“姐姐,你来?接我啦。” 苏赤华知晓她是年老眼花,加之方受重伤,有些神志不清,便?也没有出?口反对,反而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仪却是忽地留下两行?泪水,哽咽道:“若不是,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赚那皇帝老婆的银子,你也不会,不会死得如此凄惨。” 第87章 赚皇帝老婆的钱?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老婆”就是庹兰芝了?。 温仪虽然双目紧盯着苏赤华,然而她眼神空洞,更仿佛是通过苏赤华,看到了?其他东西。想起往事,握住苏赤华的手也不禁用上了?力?,说道?:“你劝我不要去?,我说,不就是捏,捏骨吗?哈,哈哈,容易得很。哪儿知,知道?,你就死在莫,莫姑手上了?。” 骤然听到莫姑,苏赤华心下一惊,然而温仪还在继续说,苏赤华也只?能?压下好奇,静静听她说。 温仪想起姐姐的死,两行浊泪流下,沿着松弛衰老的皮肤滴落在地。她忽尔大笑,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说道?:“我,我以为她们放,放过了?我,可是我错,错了?。她找人来?说,说当,当年的莫家姑,姑娘,会?来?找我,让我骗她,骗她就,就是莫家的女儿。只?,只?要我答应她,她,她就不会?对,对付我和?,孩子。可是她骗了?我,她还是派人,人来?杀,杀我。哈,哈哈,我,我要告诉那女娃子真,真相,她其实是个孽……” 这?个“孽”字方说到一半,就听庙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温仪被这?声惨叫唤醒了?神智,瞬间住了?口,两眼陌生而又惊恐地盯着苏赤华。苏赤华听她说到关键处,如何能?就此罢手,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恳切地问道?:“她其实是个什么?温婆婆,你继续说呀,她是个什么?” 温仪却仿佛见了?鬼似的大声尖叫,一面叫,一面挥动双臂驱赶苏赤华,好似极为害怕她。 “姐姐饶命啊!鬼啊!不是我害死你的啊!不是我……别过来?!啊!”她难得口齿清晰一回,却是努力?地挪动身子想要离开苏赤华。苏赤华还要再问,庙外却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更有无数箭矢破空而落的声音。 苏赤华低声一句“对不住了?”挥手打晕温仪,随后奔至庙外,刚出庙,便见十数支长箭疾疾而来?,险些把她射成刺猬。 她躲过箭雨,见顾道?之、宛丘和?谢云绮躲在石阶的围栏之后,谢云绮右肩被射中?一箭,想来?方才的叫声便是她发出来?的。 “你招惹谁啦?下死手啊!”俞伯飞躲在另一边的围栏之后,问苏赤华道?。 苏赤华眼望着石阶下的黑衣人,知道?他们除了?自己,谁都敢杀,于是抽出碎光,自己往台阶上一站,对三人说道?:“劳烦你们,带着温婆婆先走?。” 俞伯飞见她大大咧咧站在石阶上,那群人却也没对她出手,不禁好奇道?:“那你呢?” 苏赤华无奈一笑道?:“放心,他们不敢伤我。不过你们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你这?种嘴贱人丑的汉子,他们最不爽。” 俞伯飞呸了?一声,对谢云绮三人打了?个手势,四人猫着腰往庙里跑。 黑衣众人见状立即挽弓射箭,眼看着那十几支飞箭要落入身后四人身上,苏赤华纵身上跃,手上碎光舞动。剑上带着充满粘劲的内力?,将飞箭尽数吸引过来?,在苏赤华身旁形成一圈不断转动的箭墙。 此前苏赤华受温仪所累,不敢与?敌对战,此时她孤身一人,自不必再忧虑其他。只?见她大喝一声,碎光劈下直指黑衣众人,那箭矢仿佛也受力?指引,纷纷转头向黑衣众人射去?。她不待箭矢落地,落地后又娇喝一声冲向人群。 黑衣众人本自抵御飞来?疾箭,如何再顾得苏赤华?苏赤华飞身立下,长剑挥舞就要立杀一人,却见一个黑影倏忽而来?,钢刀横立挡在黑衣众人身前,刀剑相撞,霎时将苏赤华挡了?下来?。 碎光是国师耗费多年心血所铸,削铁如泥,落石可穿,若非来?者内力?精纯护住钢刀,只?怕此刀已然变成千万碎片,击向身旁众人。 苏赤华只?觉一股雄浑劲力?扑面而来?,直将她震退开来?,她收起长剑急急后退,以此化解劲力?。而那黑衣首领亦是暗自惊讶,他没想到苏赤华一个弱小女子,竟能?有如此功力?,握着钢刀的手也不禁微微颤动,虎口处更是火辣疼痛。 他双目紧盯着苏赤华,如大部分女子一样,她走?的是也轻巧灵动的武功路子,只?见她如燕子般在黑衣众人的围攻中?来?去?自如,手中?长剑不出则已,一出便是刺向敌人要害,逼得他人不得不退。 那女子虽在包围之中?,尖锐目光却始终留在他身上,料想是这?群下属武功不济,未被人家放在眼里。 想擒贼先擒王?黑衣首领心下冷笑:我便让你瞧瞧,王不是这?么好擒的! 心念于此,他大喝一声“散开啦!”一刀向下狠狠劈向苏赤华,苏赤华被众人围困闪避不及,只?能?举剑格挡,岂料此刀所含内力?竟是雄浑无比,如汹涌波涛拍岸而来?,直打得苏赤华单膝跪地五脏翻腾,内息一滞,喉头一股腥甜,险些吐出血来?。 那人见苏赤华接下此刀,面巾下嘴角一扬,手上再度用力?,要将苏赤华打压下去?。苏赤华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双眼紧盯男子,双手持剑内力?加催,似要与?黑衣首领对抗到底。然而就在她跪地膝盖微微抬起的那一刻,她忽而一笑,对着男子眨了?眨眼。 苏赤华长得俏丽美貌,如此一笑更如娇花映月,让人好不怜惜。 黑衣首领本就无意诛杀苏赤华,眼见她如此一笑,手上劲力?亦是收了?不少。 然而就在此时,苏赤华忽地把碎光倾斜向下,剑柄不动,剑尖却是抵地。黑衣首领被苏赤华一笑分心,如何反应得及,手中?长刀失去?支撑点,也是顺势向下一滑,砍到了?地上。虽然他转瞬间便稳住长刀,但苏赤华已趁机逃脱刀下,翻身立于他身后,长剑横扫而来?,似要将其首级砍下。 黑衣首领咧嘴一笑,喝退要上前帮忙的手下,而后美女舞剑般双腿交互坐下,腰身扭转,左手持刀反向苏赤华腰间砍去?。 此时苏赤华已经失去?攻击目标,再加之腰间长刀袭来?,她若不退开,便是被拦腰砍成两半的结局。然而力?已向前,她又非宗师般的绝世高人,此时断无立即停步的可能?。她心下着急,眼看长刀就要及腰,她忽然心生一计,足尖用力?向上一翻,堪堪跃过黑衣首领的长刀,只?不过落地时在地上滚了?两滚,不太好看,但总比丢了?命要好。 黑衣首领嘿地一声说道?:“这?妮子,够味。”说完右手微动,示意手下将其围住。 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衣人见状咳嗽道?:“老大,雇主令我们不可伤她,那个,想来?此女子身份当不简单,你那个,就那个……” “这?个那个个锤子。”黑衣首领道?:“老子是猛,不是傻。” 说完转头去?看那女子。 此时手下得了?老大的命令,早已不是之前胡乱一通的打法,而是三人一阵围着苏赤华。苏赤华攻阵中?一人,另两人便上前反攻,一阵对招之后便换另外一阵。循环往复井然有序,纵然苏赤华武功远远高于众人,也被他们围困中?央无法突围。 几次突围而不得之后,苏赤华骤然醒悟。 错了?。 错了?! 根本不是自己阻挡黑衣人进庙杀温仪,而是他们在阻挠自己进庙救温仪! 她抬眼上望,果见年迈的顾道?之抱着温仪跑出寺庙,而顾道?之身后是一个跃至半空的黑衣人,黑衣人手中?长剑挥舞,只?待他落地,便会?一剑刺穿顾道?之和?温仪。 苏赤华大叫一声想要突围,然而敌人阵法精妙严防死守,她不仅没有突围出去?,反而因救人心切乱了?阵脚,被敌人砍伤几处。 黑衣首领旁边的黑衣手下大惊道?:“收着点别伤到她了?!一个个的不想要钱啦!” 此言一出,黑衣众人的攻势果然缓和?了?一些,但是防守依旧严密,丝毫不给苏赤华逃脱的机会?。 苏赤华心中?大悲,眼前忽然闪现?出烧毁莫家的熊熊大火,她收了?剑,停了?步,悲愤而无力?地看着顾道?之。 黑衣人落地了?,他抬起长剑刺向顾道?之,可是他的臂膀却被赶来?的俞伯飞死死拉住,动弹不得。谢云绮和?宛丘则在庙门口死死抱住另一个黑衣人,但那黑衣人力?大无比,拎着宛丘的后领把她提了?起来?,然后用力?扔了?出去?。 宛丘在空中?挥舞四肢,她被抛得太高了?,又没有内力?护体,落地后不是被摔得五脏俱碎而死,就是骨头俱碎残废。 苏赤华见状再次提剑冲阵,但是她没办法,她冲不出去?。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一声轻啸,一名白衣人疾驰而来?,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宛丘。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忽然出现?在追击顾道?之的黑衣人上方,自上而下刺穿了?黑衣人的身体。 俞伯飞茫然害怕地放开黑衣人的尸体,与?此同时,又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飘忽而至,提起落地长剑往身后黑衣人击去?。 俞伯飞急忙回头,只?见此人好快的身法,不仅快,更是阴狠诡异,不过一瞬就将那黑衣人的头颅斩下,扔到了?寺庙里菩萨像的怀中?。 俞伯飞咽了?口口水,他看到了?白衣人身上的白银带钩。 乖乖你个老天爷哟,这?老婆子到底什么身份,怎么连昆布都掺和?进来?了?——俞伯飞心想道?。 不过他并不知晓,此时昆布正在梁王府中?与?苏岑商议秘事,两个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好似有人就站在他们身旁偷听,然而放眼望去?,整个书?房就他们两人。说着说着,不是他犹豫,就是你皱眉,好几次争论?起来?险些翻桌子走?人,但是吵了?片刻又坐定?详谈,于此间事是一概不知。 黑衣首领见状夺过手下长弓,内力?驱使搭箭弯弓,箭矢带着无边威力?飞向温仪,原本围困苏赤华的敌人也纷纷转身冲向寺庙。 眼见着长箭就要射中?温仪,正在空中?的白衣男子瞬间放开宛丘,双足在其背上轻轻一点,转身往温仪处飞来?。宛丘被他这?么一丢,瞬间摔了?个狗吃屎。男子也正好赶上长箭,箭尾被他握在手中?,箭镞正碰到包裹温仪的被子。 好险,就差那么一点。 白衣男子与?同伴相互一望,同时拿出两个圆不溜秋的东西扔到地上,只?听“砰砰”两声,那东西炸裂开来?,冒出大量浓郁的白烟,烟里还带着呛人鼻眼的味道?。 黑衣人此时正张大了?嘴喊打喊杀,纵然带了?面巾,那一口呛人的白烟被他们吸进嘴里,还是让他们忍不住一阵恶心,直趴在地上不停呕吐,有些眼睛睁得大的,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待到白烟散去?,才看到白衣人和?温仪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和?他们一样趴地呕吐的顾道?之等人。 “老大,怎……怎么办,呕……” 黑衣首领看了?眼不争气的手下,把钢刀抗在肩上边走?边说道?:“怎么办?追呗。” 几名手下睁着朦胧泪眼看向顾道?之和?俞伯飞等人,指着他们道?:“那他们怎么办?” 黑衣首领越走?越远道?:“老子只?收了?杀老太婆一个人的命钱,你们要额外赠送,我也没意见。” 黑衣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起身随黑衣首领去?了?。他们追上首领,眼见首领慢悠悠地走?着,好奇道?:“老大,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两人把老太婆带哪儿去?了??您说,咱们上去?把那两个兔崽子宰了?!奶奶的放毒烟,呸!下三滥的手段!” 黑衣首领嘿嘿一笑道?:“你爷爷不知道?。” “不知道??”黑衣人并没有在乎老大在嘴巴上占的便宜,反正也习惯了?,只?是这?人丢了?不好找啊:“你刚刚不是看到他们跑了?吗?” 黑衣首领点头道?:“看到了?。” 黑衣人道?:“那,那你不知道??” 黑衣首领右手一转,用刀面狠拍了?两下黑衣人的后脑勺,说道?:“你个大爷的龟孙子,平时让你记记江湖各大门派的标志,你他奶奶的就晓得偷奸耍滑搞婆娘,真正事到临头了?就他妈晓得闭起屁I眼往刀口上撞,你天王老子的上行门你也敢惹!” 黑衣人被首领骂得是云里雾里,但听到上行门三个字,也是浑身一抖,睁大眼睛颤巍巍道?:“上,上行门?” 黑衣首领道?:“说你眼瞎你他妈看婆娘看得比谁都快,说你眼好连那两个人的带钩都没看到,你妈真他妈白生了?你。” 听到上行门三个字,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首领。 他们这?群人虽然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但若说悍到了?不怕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悍来?悍去?悍的不就是那点酒肉钱和?美女么?什么快意恩仇言出必行,那都是侠客的事,他们可没那么道?德。 虽然这?几年来?上行门的名声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刚刚两个白银带钩的杀手,身法就已如此了?得,再往上的不晓得有多厉害。而且他奶奶的,鬼知道?上行门这?几年是真的在走?下坡路,还是韬光养晦暗中?发展?总而言之,这?种连人家满门都敢灭的杀手组织,没个八I九条命,天王老子都不敢惹。 “可我们要是不把老婆子的头颅带回去?,雇主那里怎么交代?”黑衣手下舔了?舔嘴唇说道?:“老大,这?雇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他言行举止,只?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咱不好随意推脱的。” 黑衣首领眉毛一挑,他又如何不知雇主的厉害?那家伙虽然藏着掖着,但他见的世面多,一眼就看出来?他是朝廷里的人,说不定?还是个高官,惹怒了?也不比上行门好对付。 他奶奶的,怎就接了?这?么一单生意。 黑衣首领看着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弟兄们,忽尔笑道?:“说不得,大家跟着我从戎国逃到晋国,嘿嘿,晋国要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就去?址玉,去?西河,他娘的天下之大,只?要咱兄弟愿意,哪儿不能?去??咱不仅去?,还要带着雇主的佣金去?!” “佣金?”黑衣人恍然大悟道?:“咱们回去?把雇主给绑了?,让他家人带钱来?赎。老大此计妙啊!” 黑衣首领嘿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又拿刀背打了?黑衣人两下,说道?:“朝廷命官你也敢绑,活得不耐烦了?么!” 黑衣人见自己又被打,也是有些不服气,站直了?身体说道?:“那老大你说,究竟怎么办吧!” 黑衣首领嘿嘿一笑,说道?:“那雇主只?跟咱们说了?这?老婆子住在何处,让他说老婆子的长相,说不出来?,找他要画像,更是没有,嘿嘿,所以我猜测,这?雇主根本不知道?老妇人究竟长什么样。” 黑衣人大悟道?:“我懂了?,老大你的意思是,找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婆。”说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黑衣首领点头道?:“正是如此,他见到老婆子的首级就会?给咱们钱,等钱到手了?,嘿嘿,咱们立即就走?。就算他察觉不对要回来?找咱们,那时候爷爷们早已奔出多远,量他也找不到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大赞,你一言我一语,串好说法后就起身往最近的村庄里去?找老人,但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背后。众人心中?大骇,对望一眼后霎时握刀转身,却见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面前,举起双手轻轻鼓掌。 第88章 “咳……咳咳……” 宛丘捂着胸口?在寺庙外的石阶上呕吐,那一阵白烟实在恶心人,不久前吃下肚的饼子全吐出来了。 她抹了抹嘴唇,转头看向庙内,那里顾道之和俞伯飞正在为谢云绮拔箭,江蓠在门口?抱剑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 谢云绮一声?惨叫,箭拔I出来了。她走到?江蓠身旁,看着顾道之为谢云绮包扎伤口?,问?道:“接下来怎么办?那群人还会回来么?” 苏赤华看着宛丘,心中闪过慕容鸿的面庞,随即说道:“去歧阳,然后我送你回家。” “去歧阳?”宛丘问?道:“那老婆婆怎么办?” 苏赤华暗自苦笑。 若她是孤身一人,此?时就已经?追白衣人去了。只是现在她放心不下宛丘,一个孤零零的外国?小公主,不会武功不懂世故,若是把她丢下了,可不知道她要受多少苦,到?时候不仅对不起慕容鸿,只怕还会影响两国?关系。至于温仪,虽然母亲派人追杀,但两名白衣人似乎是来保护温仪的,那两人武功高强,有他?们护着,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姐姐怎样,能走么?”苏赤华转过头,问?顾道之道。 顾道之道:“伤得很深,不过幸好没伤着骨头,多养几日就好了。” 谢云绮穿好衣服,被俞伯飞扶起来,说道:“我没大碍,只是有些疼而已。咱们先走吧,刚才是冲着老奶奶的黑衣人,还不知道陶家那群下人会不会找来呢。” 听到?陶家,宛丘顿时低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谢云绮灿烂一笑,安慰她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做错事的是陶钱,又不是你,咱们作为女?子,最痛恨的就是他?这种?人,甭说今日了,就是以后遇到?了,咱们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说完要抬手去摸宛丘,只是她忘了伤口?,这一动之下牵动伤口?,把她疼得直吸冷气。 苏赤华见状说道:“咱们先找个就近的乡镇住两天,等谢姐姐伤势大好之后再走吧。” 谢云绮摇头说不,俞伯飞劝她道:“听话,你伤得深,又没有内力护体,别到?时候感染了更严重?。” 苏赤华亦是点头道:“公主已经?找到?,我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耽搁几天没事的。” 众人如是说,谢云绮也只好点头答应,在就近的镇子找了家客栈休息。只是没想到?第二日谢云绮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摸上去跟火炉子似的。顾道之给她开了退烧的药,俞伯飞整日不是给她煎药,就是替她换盖在额头上的湿布帮她降温,偶尔出去,也是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逗她开心。 有一天苏赤华和宛丘逛到?一家成?衣店,见一套衣裙好看,就买下来送给谢云绮。她把衣服拿去谢云绮屋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俞伯飞坐在床边为谢云绮擦手。 谢云绮睡着了,只是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胡乱转动,想来是睡不安稳。 “又梦见以前的事了。”俞伯飞接过衣裙,放在谢云绮床边道:“一家几十?口?全死在她面前,这噩梦估计得随她一辈子。” 苏赤华叹道:“没办法替她打开心结么?” 俞伯飞摇头道:“心结是她自己打的,除了她,谁都解不开。” 苏赤华拿起桌上茶杯,倒满水,用食指沾上一点后抹在谢云绮的唇上。她听见俞伯飞在身后说道:“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没用,所以才没能帮助家人,让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嘿,也不想想,她当时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又不是观音座下的童子,能有什么神通去阻止魔头杀人?但她就觉得愧疚,愧疚大家都死了,她还活着。” 苏赤华起身,换了一杯水喂给谢云绮喝,说道:“亲人尽逝,只余自己独活,这种?痛苦,想来也能够理解。” 俞伯飞叹道:“是啊,所以跟了老爷子之后,她就拼命学医,拼命救人,好似救了一个人,她的亲人就会活过来一个似的。我被顾前辈救下之后,虽然一直跟着他?们,但也总免不了偷窃的习惯,有一次我偷了人家的东西,被那家人的家丁围着打,她也不顾危险跑来把我抱着,硬是把我从一群恶棍手下救了出来。嘿嘿,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满脸着急又一本?正经?,小脸还被家丁踢青了一块,那模样,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好笑。” “原来你还有这段往事。”苏赤华眉眼一挑,调笑道:“想来当时便已芳心暗许,定要誓死相随了吧?” 俞伯飞点头道:“是啊,不过我从她身上也学会了一点东西,那就是,不强求。有些事不是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阻止的,狂澜既生,就无空回之理。你说是吗,公主?” 听到?俞伯飞称呼自己为公主,苏赤华乍然看向对方,精光怒目直射而去,声?音低沉道:“俞伯飞,有些话,说不得。” 俞伯飞见状面上一红,搔首尬笑,道:“哎呀呀,那个,看着姑娘太美貌了,一时鬼迷心窍,忍不住胡言乱语,姑娘原谅则个,嘿,嘿嘿,别告诉云绮哈。” 苏赤华怒目而视,放下茶杯走了出去。俞伯飞见她走后立即一手抚胸,长吐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吓死了。” 原来他?是见昆布也插手温仪的事,虽不知是为何,但想到?昆布与皇室间的深仇大恨,一旦动起手来,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管结局如何,自己权当做次好人,提前劝导下苏赤华吧。 又过了三四?日,谢云绮终于高烧尽退,能够下床走路了,只不过身体太虚,又休养了两日才出发。算下来,他?们已在小镇上待了十?日左右。 入得歧阳,顾道之等人自去安排住所,苏赤华则带着宛丘往贪狼大营赶去。行至半途,却听两个持锄汉子说起半月前黑骑军出征的盛状,尤其是秦王苏含与主帅庹黎,一个雍容倜傥,一个威武潇洒,真?真?令人羡慕。 苏赤华暗自诧异,黑骑军提前出征,莫不是玄菟出了什么意外? 到?了大营左近,苏赤华让宛丘在远处等候,自己去叫慕容鸿来。但守卫的士卒却告知苏赤华,慕容鸿已于十?日前率军出发,不在此?地了。 “出征?”苏赤华惊异道:“没听说哪里有战事呀。能否告知他?出征何处?” 士卒想起慕容鸿临走前的吩咐:无论?是谁来问?,一律回答…… “玄菟郡。”士卒说道:“姑娘若真?有事找他?,可去玄菟郡。” 玄菟郡? 又是玄菟郡? 慕容鸿去玄菟郡做什么? 一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苏赤华心头。 她回到?宛丘身旁,看着她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身后,突然想起父亲说的,戎国?请兵的理由,便拉住宛丘,问?道:“公主,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公主。” 宛丘没瞧见慕容鸿,又看苏赤华如此?严肃的要问?自己问?题,一时间只想着是不是慕容鸿不想见她。心里着急,忙说道:“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苏赤华愣了片刻,说道:“你们,我是说戎国?,最近几月,可是与夫余国?有过争执,甚至是战争。” “没有。”宛丘继续望着苏赤华身后,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哎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不过至少我离国?之前,并未听说咱们与夫余有什么不愉快,而且那地方穷得鸟都不拉屎,咱也没兴趣跟他?闹不愉快,是吧?” 宛丘说得轻快,苏赤华听在耳里却如一记响雷打在脑中。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件她不知道,但是绝不简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地点就在玄菟,而慕容鸿和苏含便在其中。 她看着宛丘纯真?稚嫩的脸庞,沉默片刻后说道:“慕容鸿走了。” 宛丘惊讶道:“走了?他?去哪里了?真?的走了么?不是躲着不想见我吧?” 苏赤华摇头道:“他?去了玄菟,还有你的兄长,尹川,他?也在玄菟。” “他?们去哪里干嘛?”宛丘说道:“玄菟在哪儿呀?” 苏赤华伸出左手,问?宛丘道:“我知道在哪里,公主,要去吗?” 宛丘并未察觉苏赤华的异样,只是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跳跃道:“真?的吗?你愿意带我去玄菟找慕容大哥吗?哈哈,要去要去,我当然要去。谢谢江姐姐啦!” 苏赤华苦笑,拉着宛丘回歧阳城找马车。 与此?同时,歧阳,皇宫。 在皇宫里有一株大树,树很大,大到?树干要六个人才能抱住,大到?绿荫成?林百鸟来聚,大到?有千年的历史,大到?一根枝干能同时承受三个孩子的重?量。 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随两位兄长来这株大树下探险,大哥爬上了最高的枝干,三哥体力稍逊,哼哧哼哧地爬不上去,大哥就伸出手,把三哥拉了过去。随后他?们就坐在枝干上,指着天上的鸟儿笑,望着天边的群山吼,看着皇宫外的炊烟人家诉说自己的梦想,但是他?们都忘了,还有一个五弟正趴在树干上,紧紧地抱着树干,不让自己掉下去。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手都酸了,久到?他?心里装满了委屈,两位兄长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弟弟,这才把他?拉了上来。 五弟爬上枝干,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这才知道枝干上的风景竟是如此?美妙有趣。 两位兄长抬眼望天,谈论?着自己的宏伟愿想,只有他?低头向下,看到?了前方的东宫。 此?时此?刻,他?已长大成?人,但他?依旧蹲在这根枝干上,依旧望着前方的东宫。不同的是,这根枝干上只有他?,没有两位兄长。 是的,没有两位兄长。 在他?们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永远不被他?们在乎,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人。 然而今天,这个卑微、弱小、透明?的自己,却要干一件让两位兄长都意料不到?的大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 不是普通的笑,而是咧开嘴,想要手舞足蹈的开怀大笑。 片刻,他?看到?东宫的甬道上,一名太医急急而奔,对同样迎面奔来的徐缪说了几句话,徐缪脸色大变,撩起衣袍跑出东宫。又过了片刻,他?看到?徐缪搀着父亲进入甬道。治疗苏岚的几位太医都已跪拜在地,他?们对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的脸旁一下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无力,他?忽然觉得父亲老了,老得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他?看见父亲颤巍巍走进了苏岚的房间,但房间里鸦雀无声?,死一般地寂静。 忽然,他?听到?房间里传来父亲的吼声?和哭声?。他?仰头望天,发出无声?的叹息: 太子,大哥,一路走好啊。 第89章 约莫半月前?的深夜,尚在睡梦中的他被人拍醒。他心下大惊,抽出枕下长剑向来者刺去。然而来者身法极快,只一?瞬,便以两指夹住剑锋,说道:“是我。” 声音柔和沉静,并?且十分?耳熟。他下床点燃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昆布面?无表情,石头一?般站在床前?。 昆布拿出一?本秘奏递给他。他心下狐疑,接过一?看,字字读去却是血涌翻腾,好?似一?股热气从丹田出,经过周身血脉冲上头颅,他的脸红了,眼?直了,拿着秘奏的手微微颤抖。 “真的么??”他问?道。 昆布道:“两日前?,乐瑶趁陛下熟睡时翻到了这本秘奏,她害怕有假,特?去东宫以求究竟。是真的。” 他合上秘奏,神情中满是哀戚,沉思良久,竟是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但他笑?了,先是嘴角上扬,最后忍不住仰头大笑?,那笑?声传出老远,惊动?了睡在树梢的乌鸦。 是兴奋?是恐惧? 是愉悦,还是嘲讽? 他分?不清了。 秘奏所言,乃是戎王尹梼给当今晋帝的回信,信中言,戎军将会如约而至法库,与平州军一?起,夹击贵国叛军。 叛军?晋国哪儿来的叛军? 法库位于玄菟郡正北,两者相距仅有百里,若要进攻玄菟,快马加鞭半日便可到达。而平州接壤戎国、夫余、高句丽三个国家,向来都是重兵把守。两地军马夹击一?军,可说是稳操胜券,有赢无输。而那个被他们夹击的晋国叛军…… 苏含,黑骑军! 他久藏心底的湖水霎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两指搭在下巴,微微抬头,在房间里踱步道:“让我想想啊,让我想想。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转而看向昆布,说道:“两军夹击黑骑军,苏含无论是被俘,还是被杀,都无缘皇位了。” 昆布点头。 “但如果他侥幸逃脱,无论是逃到戎国,夫余,还是高句丽,无皇命而带兵离国,那都是叛国。” 昆布点头。 “如果他侥幸逃脱,而又不愿逃亡国外,再?想起朝中还有自己的舅舅撑腰,只要他能保证黑骑军主力不灭,再?想起父亲的冷酷绝情,竟然不惜借助外力也要杀他,他一?怒之下,就有可能回身反击,也就是——造反!” 那个“是”字,他托了很长的音,而“造反”两字,他却说得快而有力,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昆布说道:“陛下会让他回来的。” 他双手轻轻一?拍,下颌微微抬起,双手指尖便抵在下颌,仿佛一?个期待糖果的稚童。 “是的,他得回来,他必须得回来。”他说道:“只有他回来了,造反了,才?能把庹扶拉下水,才?能让黑骑军成为货真价实的叛军,嘿,嘿嘿嘿,父亲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昆布接过话道:“不仅如此,连庹兰芝、苏赤华和苏明宇都会受到牵连。” 他惊喜道:“是的,如此一?来,他们就再?也无法觊觎皇位了。可是不对呀,苏含叛变,苏赤华和苏明宇都受牵连,那么?谁来继承皇位呢?我么??难道会是我么??” 昆布默然不语,他继续说道:“不,当然不是,我在父亲眼?中从来都是一?个平庸无能的人,他不会选我的。所以,唯一?剩下的人,太子,苏岚。父亲是在给大哥铺路啊。” 昆布答话道:“乐瑶已去东宫暗查过了,太子确实无事,所谓天花,只是迷惑敌人的障眼?法。” 他笑?道:“太子式微,秦王势大,朝中又被庹扶把持,太子即位困难重重。培养自己的势力步步为营?不行,庹扶不允许,而且时日太久,父亲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 他看向昆布,昆布说道:“釜底抽薪。” 快刀斩乱麻! “哈,哈哈哈!”他大笑?,道:“贪狼军势已成,慕容鸿忠心不二,够了,这就够了。趁着庹扶还未对贪狼军下手,快快下手,免得夜长梦多。好?,很好?,我的父亲可真的是……狠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寂静,让人心寒的寂静。 无情最是帝王家。 为了一?个皇位,可以兄杀弟,可以弟弑兄,可以子弑父,也可能父杀子。人性的光辉在这冰冷的深宫高墙里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狠,谁比谁更狠。 更狠的活,心软的死。 没有第?二条路。 “所以呢,我们该怎么?做?”他看向昆布:“我知道你?不会空手而来。” 昆布说道:“我们只做两件事。” “只做两件事?”他有些惊讶。 昆布点头道:“第?一?件事,杀苏岚。” 杀苏岚? 对,只要杀了苏岚,事成之后,父亲便无人可立,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而且必须在苏含叛变之前?就杀,若是之后再?杀,苏岚已经“病愈”出宫,他死,自己的既得利益最大,同时嫌疑也最大。 可若苏岚死了,父亲为顾全局,定?会放弃逼反苏含,他的计划仍旧是一?场空,这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件事,”昆布说道:“苏岚死后,陛下定?会命人召回慕容鸿,让戎国撤军,立苏含为太子。所以,我会派人暗中换掉陛下派出去的所有信件,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已成定?局。 他叹口气,心中仍旧忐忑。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见?见?自己的大哥。于是他让昆布带自己潜入东宫,就躲在这株大树上,从深夜等到黎明,从黎明等到日出。他冻了一?夜,终于在一?朝晨曦之中见?到了自己的大哥——苏岚。 苏岚打开房门,像一?只老鼠似的左瞧右望,见?没有人,这才?走出房间,在朝阳下舒展身体。 装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可是憋坏他了吧。 苏岚的身体修长,面?目俊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典雅的气度,虽是舞动?弄枪,但放下刀剑,他却更像一?个文弱书生。 一?个女人走来,腹部虽然微微隆起,但她衣着华丽,举止端庄,一?颦一?笑?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是苏岚的正妻,当朝的太子妃。 太子妃为太子整理衣衫,一?面?整理,一?面?缓慢向前?,要让太子退回房间。 太子不肯,握住太子妃的双手,开始做鬼脸,撒泼耍赖。太子妃不依不饶,从袖中拿出一?把颇为恶心的痘子,把痘子往太子脸上一?粘,就让太子成了一?个人人唯恐躲之不急的病人。 太子哀叹一?声,挽着太子妃回了房间。 只是太子妃怎么?也没想到,不久后的太子,真的就“病死”在了那个房间里。 至于太子是怎么?死的,他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听昆布说过,那是一?种奇异的毒药,无色无味,银针亦试探不出。人食之,血气凝滞,只消片刻,便会窒息而亡。 此时此刻,他见?父亲从苏岚的房间里蹒跚而出,对着徐缪说了一?些话。徐缪把那些话写在了三张绢帛之上,送了出去。 他知道,这三封信已然成为苏含的保命符,但是父亲啊……这三封信,是怎样也到不了那三个人的手上啦。 第90章 寒冬已至,大?雪漫天。在歧阳还未觉得,但行至昌黎,只觉寒风刺骨,冰雪冻人。苏赤华和宛丘身穿棉袄,头戴棉帽,裹得像两只行动的大?粽子?,在杳无人烟的路上推着马车。 “哎呀!”一声,宛丘尖叫起来?,她举起双手?去看,只见右手?手?套撕裂,手?掌被?蹭破了一层皮,初时觉得痛,但被?冷风一吹,伤口顿时冰冷麻木了。她抬头四望,看见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没有人,连只鸟都?没有,心头委屈,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到这破地方?来?,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她以袖子?抹着眼泪哭道。 苏赤华听后?不置可?否,继续推着马车。只是耳边又是呼啸的风声,又是宛丘的哭泣声,寒风冰雪打在脸上隐隐生疼,她生出烦躁,内力催生竟将马车抬起一部分。手?上吃力心中更烦,她右脚用力一踢,积雪带着内力击向马臀,那马吃痛叫了两声,随即用力地往前跑,终于?把车轮带离了这个?深坑。 苏赤华施展轻功拉住飞驰的骏马,让它停下之后?回到宛丘身旁,拿出手?巾替她包扎伤口,说道:“别哭,这里风大?寒冷,伤眼。前面就是玄菟了,大?军驻扎,该在北方?,咱们?沿着国境线走,会碰见他们?的。” 宛丘点了点头,在苏赤华的搀扶下进了马车,苏赤华则坐在外面驾车,寒风入鼻,让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说是不远,但此时风雪甚大?,积雪深厚,马儿吃冷走的也慢,入得玄菟郡时已是傍晚时分。苏赤华害怕马车目标太大?被?人发现,便弃了马车,和宛丘徒步行走。只是宛丘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在这深雪之中没走两步就双腿僵硬走不动了,苏赤华只好走到她前面,蹲下身子?让她上背来?。 “不,不好吧?”宛丘心中愧疚道:“我能自己走的。” 苏赤华摇头道:“不行,这样下去你腿会废的。上来?吧,我会武功,不怕冷,而且我知道军队驻扎何处,很快就能到的。” 宛丘动了动双腿,只恨它俩死不争气,已经僵得麻木,毫无知觉。没办法,只好趴在苏赤华的背上,让她背着自己走。不过苏赤华倒也没说谎,宛丘上背之后?苏赤华催生内力,虽是背着一个?人,仍旧健步如飞,踏石飞树,宛丘只见眼前事物?急速倒退,耳畔风声呼呼,好似自己在飞一样。只是苏赤华速度太快,她吃不住风吹眼睛疼,便闭上眼睛啥也不看。 片刻之后?,她听到苏赤华说了一句“不是这儿”,睁开眼去看,岂料还没看见什么东西,苏赤华又动了起来?,宛丘怕眼睛疼,又急忙闭上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宛丘闭着眼都?快睡着了,才又听苏赤华说道:“呼,终于?到了。” 苏赤华放下宛丘,指着一个?方?向对她说道:“你看,戎军大?营。” 宛丘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下不远处便是一大?片井然?有序的白色营帐,帐外不时有人走动,正是他们?戎国的将士。 “哈哈哈,到啦到啦,咱们?终于?到啦!”她忍不住拍手?欢呼,然?后?拉着苏赤华,要请她一同去戎军大?营。苏赤华则摇头道:“军事重地,我一介外人就不必去了。” 宛丘生气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外人。而且你……你还是慕容大?哥的朋友呢。”说到这里,竟然?难得有些姑娘家的扭捏。 苏赤华哈哈大?笑,说道:“那我要是去了,你可?就见不到慕容鸿了。” 宛丘大?惊失色道:“为,为什么?” 苏赤华道:“你想,慕容鸿一个?别国将领,怎能没事往你们?军营跑。下战帖?偷军情?若无皇命,他是不会来?这里的,更不可?能知道你到了这里。所以你先过去,我去找慕容鸿,等我找到他了,再接你出来?与他相见。” “我都?与你们?燕王有婚约了,两国怎么可?能再打起来?。”宛丘听后?嘟着嘴道。不过细细一想,江蓠说的也没错,莫说慕容鸿不知道她在此处,便是知道,他又有什么资格和身份来?见她呢?宛丘自知无法,只能心中一叹,握着苏赤华的手?道:“那就拜托你啦。” 苏赤华见宛丘入营之后?,便自往玄菟东北方?向而去。 其实她刚才就已经找到了黑骑军的营地,只是一路北来?,直到到了法库,她都?没有看到贪狼军的营帐。她与宛丘是从西方?而来?,那边自然?也没有,唯一的地方?,便是东方?。 她举目而望,玄菟东北方?向有一高显县,县后?有一高显山。山不高,然?而好在与法库和玄菟都?不算远,若有行动,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两地。 苏赤华奔至山脚之下,抬头仰望,只见星辉照应之下,山上白雪发出淡淡的萤光,让这座本不威严的小山更添了一份秀气。 苏赤华深吸一口气,开始往山上行走。 一百米,没有足迹。 二百米,没有人。 三百米,没有埋锅做饭的痕迹。 半山腰,仍旧是白蒙蒙的一片,绿叶披雪,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祥和。 再往上,雪地里出现了一排脚印,脚印很浅,大?概是被?落雪覆盖了一部分。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轻功纵跃而上,双足落地,却没有留下丝毫印迹。 接近山顶的一处平台,她终于?看到了人。 很多人。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苏赤华仍旧是吃了一惊。 她躲在一块巨石之后?,歪着头去瞧。只见平台之后?有一处山洞,洞口很高,但不知深浅,不晓得里面能容纳多少?士兵。而在洞外,士兵们?三三俩俩围坐一起。兴许是害怕火光泄露行踪,他们?没有生火,就这么啃着干肉,靠喝酒御寒。 人虽多,却没有发出一丝异响,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无法相信这里会有如此多的人,可?见慕容鸿治军之严。 苏赤华再探出头去看,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慕容鸿。他背靠在山体上,抬头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苏赤华看着他,也渐渐的呆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与他相见。 然?而就在此刻,慕容鸿忽地低头下望,目光直指苏赤华。好在苏赤华反应迅速,及时躲在石后?,未让慕容鸿瞧见。但是下一刻,她便听到脚踩积雪的声音,两个?,三个?……想来?是慕容鸿遣来?查探情况的士兵。 苏赤华屏住呼吸往后?慢退,或是在三名士兵的背后?,或是余光不及之处快速调换藏身之地,一番搜索之后?,总算没被?发现。 三名士兵回去了,苏赤华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未等这口气松完,她心中忽生警觉,立即找了一处地点缩身藏好。 没有脚步声,更没有施展轻功时空气的流动声,唯一有的,就是她对慕容鸿的熟悉。 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到仅凭一个?感觉,就知道他已经到了附近。 她没有自信能够躲过慕容鸿,唯一靠的,就是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让狂乱的心跳快些稳定下来?,然?后?就是听天命,看天命让不让慕容鸿找到这里。 过了一会,又仿佛过了很久,哎,管他过了多久吧,总之苏赤华再也闭不住呼吸了,再闭她就把自己给憋死了。 听天命吧! 她猛地张开双眼,张大?嘴大?口呼吸,不过好在眼前都?是直立立的树,没有人。 苏赤华转过身,慢慢生出头去看,看到平台上慕容鸿正背对自己,在几位将领说些什么,大?概是让他们?加强防备吧。 苏赤华也不管了,俯着身子?慢慢离开,直到离平台远了,这才加快脚步往山下急奔而去。 到了山脚,她再次回头望山,只见这山依旧沉默静谧,好似一个?温柔娴静的小姑娘。 苏赤华叹了一口气,先是到县里叫醒一家富户,买了一套家主儿子?的衣服换上,然?后?直奔黑骑大?营。 黑骑大?营不比贪狼营地,纵是在深夜,依旧篝火旺盛,大?帐和营外都?有士兵巡逻把守,可?比山上舒服多了。 苏赤华走到寨口,拿出燕王令牌对士兵说道:“我是九皇子?苏赤华,让我进去。” 士兵们?两两相望,都?不敢自作主张,便留下一队人看着苏赤华,另一人快步回营禀报大?帅。 不多时,庹黎持刀跨步而来?,见站在寨门口的真的是苏赤华,不由得眉头一皱,把她拉进营道:“你来?做什么?” 苏赤华被?他抓得手?骨生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三哥呢?我有急事找他。” 庹黎“嘿”了一声,松开苏赤华,两手?叉腰道:“你这小子?,好没礼貌,我好歹也是你表哥,怎么跟我说话呢。” 苏赤华揉揉被?握疼的手?,反击道:“若要这么说,我是皇子?,你是臣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嘿!你这小子?!”说完作势要打,但看苏赤华亦是叉腰挺胸抬头瞪他,庹黎忍不住一笑,在她头上轻拍一下道:“人小鬼大?,行,我去叫你‘哥!’来?见你。不过他可?不比我,大?半夜的还得穿甲守卫,他现在睡得可?香呢。”说完让士兵把苏赤华带到总帐去等待。 第91章 苏赤华入了总帐没多久,便有一火头兵端上一碗混沌,笑嘻嘻说道:“将军说王爷深夜到来?,定然还没吃饭,让俺煮碗热混沌给您垫垫肚子。您先吃着,想起吃什么就跟俺说,俺再?去准备。” 苏赤华回了声“嗯”,那士兵识趣要走,苏赤华忽然叫住他,问道:“此间战事如何?” 火头兵答道:“自来?玄菟之后,天就一直下雪,仗没法?打,都还没交过手呢。不过营里擅观天象的?老兵说,这雪明天就会停,估计也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苏赤华微微点头,那火头兵见?王爷没有其他吩咐,就自己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赤华这一天倒没吃什么东西,之前一直忙着还未察觉,现在一碗热腾腾的?混沌放在眼前,那肚子是立马就叫唤起来?。她也不顾烫不烫了,夹起混沌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最后吃得两个腮帮子跟藏食的?小松鼠似的?,圆溜溜的?。 还不等嘴里的?混沌嚼完,她又端起碗大口喝汤,咕噜噜直往肚子里灌。姿势不对,灌得不畅快,她又把?右脚抬起来?踩在凳子上。这形容,别说她现下穿着男装,便是穿着女装,别人也会以?为?她是个糙汉子,穿着女人衣服来?骗人呢。 “啊——” 她吃完混沌喝完汤,吃饱喝足打个饱嗝,只?是刚放下碗,就见?苏含和庹黎坐在对面,各以?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看着她。 庹黎还好,长期住在营里,自己吃饭都是一副邋里邋遢被人嫌弃的?吃相,相比之下苏赤华还算好的?。苏含就不一样了,从?小礼仪严谨,从?未如此吃过饭,身边的?人也从?不敢在他面前这么吃饭,眼见?苏赤华如此,那表情当真是七分怜悯中?带了六分嫌弃,八分疼爱中?带了五分责备。 苏赤华满脸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呵呵”一笑,以?解尴尬。 苏含淡淡说道:“吃这么急,想来?是一路辛劳,还未吃过饭吧。” 苏赤华正想符合,扮可怜说自己一天没吃饭了,结果还未出口,庹黎就抢先说道:“哎呀,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多很正常,你别吓唬人家。” 苏赤华欲哭无泪,虽想打骂庹黎,但苏含在前,却也不敢。 苏含瞪了眼庹黎,自问苏赤华道:“不过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歧阳与此地?相去甚远,别说是你想我了。” 苏赤华摇头,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了老师和慕容鸿,一时间犹豫不决,又不知该不该说。 苏含见?她神?情忧郁,眉宇间隐有挣扎痛苦之色,不由得心下一惊,挥手阻止不耐烦的?庹黎,静静等待苏赤华。 苏赤华沉思良久,抬眼看着苏含,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忽然说出一句:“三哥,咱们回去吧。” “回去?”庹黎惊讶起身道:“你要他回哪儿去?为?什么要回去?在打仗啊,我的?小少爷。” 苏赤华一愣,高显山上的?事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憋来?憋去心中?紧张,只?对着苏含说道:“三哥,走吧,我不会害你的?。” 庹黎冷笑道:“没有皇命擅自拔营回京,你不是害他,你是要他的?命!你这小孩子家家的?,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千山万水跑这里来?就是跟咱俩说这个?要回去?行啊,你让夫余别跟戎国闹啊,你把?陛下的?圣旨拿出来?呀。” 苏赤华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心头怒火顿起,看看苏含,又看看庹黎,直气得跺脚哀嚎大声尖叫。苏含见?状一阵无语,庹黎更是满脸不屑,庹黎指着苏赤华,眼看着苏含,说道:“你看你看,跑我这儿来?撒野来?了,你是他嫡亲兄长,你来?说说啊,你这小弟平时是怎么教的?,跟个野疯子似的?,哪儿有半点皇家风范?” 苏赤华闻言顿足,指着庹黎骂道:“庹黎你混蛋!” “我混蛋?”庹黎指着自己惊讶道,随后大步上前指着苏赤华道:“到底是谁啊,大半夜的?跑到军营里来?。事说不出来?,开口闭口就让人回去,我的?天王老子奶奶个熊,咱俩没皇命领兵回京是造反你知不知道?你他妈想害死我们啊!说我混蛋,我看你才是个混蛋!十足十的?小混蛋!” 苏含听庹黎乱骂脏话,正要责备,却见?苏赤华一个箭步冲向庹黎。苏含怕他俩打起来?,连忙上前抱着苏赤华,苏赤华隔空对庹黎拳打脚踢,骂他道:“你混蛋,你才是王八羔子大混蛋!你命贵!你命重!你不走你就准备死在这儿吧!你让所有人都死在这儿吧!” 此话一出,苏含和庹黎登时愣在当场。 苏含放开苏赤华,庹黎也不跟苏赤华吵了,只?怔怔地?看着苏赤华,低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苏赤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后退,捂着嘴摇头道:“没,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说完想起什么,又跑到苏含身旁,拉着他的?手臂道:“三哥,咱们走吧,不要在这里,不要。” 苏含面色平静地?看着苏赤华,却不说话。便在此时,一名士兵在帐外说道:“将军,营有人求见?,说是从?您老家东阳来?的?。” 庹黎祖上是汝南人,根本不是东阳,这句话是暗号,来?的?是庹扶的?人。 苏含看了眼苏赤华,苏赤华识趣地?躲在一个几案之下,苏含也难得失礼一次,坐在几案上,用身体挡住苏赤华。 来?者约莫三十岁,国字脸,满脸横肉,大冷的?天也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棉衣,衣下肌肉贲张,臂膀粗如铁柱,看样子是个练硬门功夫的?好手。 大汉进?帐见?过两位大人之后就先给自己灌了两壶水,喝足之后再?说道:“王爷,将军,大事不好了。” 苏含见?他面带血丝,嘴皮皲裂,料想是在风雪中?一路前行,都没怎么休息,心中?虽知必是大事无疑,嘴上还是说道:“别急,你坐下,慢慢说。” 那大汉也着实累了,拿出一份信交给庹黎,随后坐在一个矮凳上喘气休息。 庹黎把?信转交给苏含,苏含打开看后竟是愣住了。 庹黎见?他面上血色丝丝退尽,最后满脸煞白,一双眼睛更像是见?到什么极恐怖的?事情般不住晃动?,忍不住凑过头去看,只?见?信上写道: “卑职于方拜上。 “卑职于半月前误读陛下机密,发现陛下已于月前与戎王尹梼达成协议,以?牛羊万头,绢三十车,金万两,并玄莵、辽东两地?为?礼,请戎王发兵至法?库,与贪狼军共同夹击叛军黑骑,并俘其叛军首领庹黎、逆王苏含。 “卑职观之如坠冰渊,惶恐至极,欲告知太尉,但苦无凭证,亦不敢盗窃秘奏,乃潜心暗查,终于日前尾随陛下入东宫,见?太子与之谋。太子无事,一切皆为?阴谋,望王爷察之,以?图后计。” 庹黎看后一把?夺过信件撕成碎片,扔到地?上边踩边骂道:“乱七八糟莫名其妙颠倒黑白!什么叛军?什么逆王?我庹黎叛什么了!他苏含逆什么!啊!”说完就要去揪大汉的?领子,大汉见?状立马往后跑,边跑边说道:“将军息怒啊!息怒啊!” “息什么怒!你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我他妈怎么就成叛军了!” 那大汉自顾自跑,庹黎虽然在后紧追不舍,但大汉总能在关?键时刻摆脱庹黎的?魔爪,逃出升天。庹黎气愤不过,抽出腰间长刀要去砍大汉,大汉见?状呜呼哀嚎,跑得更勤了。 两个大汉在营帐里追来?打去,踢翻多少东西不说,苏含却直勾勾盯着地?上的?信件残片,愣愣出神?,良久之后忽然仰天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多少有些凄凉,笑着笑着更是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脱离和大汉见?状也停止胡闹,都是一脸忧愁地?看着苏含。 良久之后,庹黎忽地?把?刀往地?下一插,大声说道:“奶奶的?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子要对付儿子也没办法?,苏含你别怕,我在这儿呢。大不了咱们打回歧阳去,把?位置抢过来?给你当皇帝!” 大汉见?状亦是出言道:“太尉的?想法?与将军一致。他说,既然陛下为?了扶太子继位,不顾与王爷的?父子之情,甚至不顾国家利益,那么王爷也不必再?顾虑其他,当断则断。今日若是退让,以?陛下和太子的?做法?,以?后也不会善待王爷。与其如此,反正……反正都撕破脸皮了,不如孤注一掷,回歧阳,逼陛下退位。” 大汉看了眼苏含,见?他眼观帐顶,面无表情,不知是否赞同。再?看庹黎,庹黎却是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让他继续说。大汉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太,太尉说,以?黑骑军如今的?实力,再?加上平州守军,足以?傲视天下,拿下歧阳不在话下。宫里太尉也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会有人打开宫门,迎王爷入宫。贵嫔娘娘和十二皇子,也有人保护,让王爷不必担心。” “你没有后顾之忧。”庹黎说道:“平州太守是父亲门生,朝中?又多是父亲提拔的?人,无论你以?何种方式继位,都不会有异议。你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败。败,就是死。” …… 沉默,良久的?沉默,久到四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久到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许久之后,苏含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离开几案,蹲下来?扶出苏赤华。 他看着苏赤华清秀的?面庞,面庞上如星辉闪耀的?眼眸,还有那尚未脱去的?稚嫩气息,说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苏赤华躲在几案之下,虽然没有看到那封信,但从?几人的?谈话和慕容鸿的?行动?,也大致猜出了事情原为?。她想起那些事,想到他们一方是自己的?父亲老师,一方是自己的?母亲兄长,内心直如狂涛波澜,深渊漩涡,打得她不寒而栗,瑟瑟发抖。她说道:“三哥,咱们走吧,何苦要争这些呢?咱们粗茶淡饭,闲云野鹤,多少人羡慕的?日子。小弟陪着你,好吗?” 大汉没想到营帐里还躲了一个人,此时听他说起这些,忍不住嗤之以?鼻,道:“话说的?轻松,那太尉和娘娘怎么办?这几十万将士怎么办?你要王爷一辈子背着逆王的?污名么?” 苏含苦笑,大汉说的?没错,黑骑军势大,舅舅在朝中?一手遮天,即便自己走了,父亲依旧不会放过他们。反倒是他们,失去了自己这个寄托,会怎么办呢?与父亲正面对抗,还是推出苏明宇?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所愿见?的?。 人生走到某个时候,处处都是身不由己。 他握着苏赤华的?手,说道:“说吧。” 苏赤华抿了抿嘴唇,挣扎半刻后终于说道:“师兄,在高显山。” 苏赤华的?师兄,普天之下有且只?有一个,姓慕容,名为?鸿。苏含听后仰头一叹,庹黎则大步走到苏赤华身前,抓着她的?臂膀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多少人?” 苏赤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最后,她两手遮面,低着头痛苦地?嘶吼。 “别逼他了。”苏含长叹口气,对苏赤华道:“赤华,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就当没来?过这里。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受我牵连。” “不,我不走。”苏赤华摇头道:“我留在你身边,万一,万一出什么意外了,我保护你,我求师兄放过你。” 苏含抚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你可知这样做,便是与你的?师兄决裂了呀,你舍得他吗?” 此话一出,苏赤华霎时愣在当场。苏含自然也知晓,苏赤华与慕容鸿一同长大,共同生活十几年,感情深厚,不是兄弟更甚兄弟,若要她与慕容鸿决裂,无疑比杀了她更加令她痛苦。她今夜能背着慕容鸿来?通风报信,已是十分难得,其余的?就没必要再?为?难她了。 “那你呢?”苏赤华抬起头,看着苏含道:“你怎么办?” 苏含嘴角一扬,笑道:“傻孩子,即便我走了,父亲还会对黑骑军下手,对舅舅和他提拔起来?的?人下手,甚至于还有母亲和明宇。九弟,那么多人啊,我不能说不管就不管。这一次,无论父亲是真的?想在此将我擒住,还是要逼我兵临歧阳,借此将我们一举歼灭。舅舅说得对,孤注一掷。与大哥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些年,父亲既然要让这场争斗白热化,那好,就白热化。他有贪狼军,我有黑骑军,咱们就抛弃一切阴谋运筹,就以?实力比拼,胜者王,败者寇。” 苏含聪颖,早在刚才沉默时就已想通其中?关?键:父亲是在逼他造反。 不过那又如何? 既然父亲有自信能够抵挡他的?黑骑雄狮,那么他也有自信能够攻破歧阳的?城门,这是一场绝对力量的?比拼。为?逼他反,更担心地?方驻军会被他策反,所以?父亲派来?了慕容鸿,但这样也分散了贪狼军的?兵力。为?回歧阳,他途中?将经过数个州郡,与地?方驻军相斗,自然也会损伤黑骑军力。但没关?系,说来?算去大家都是一样的?,只?要他能保住主力,那么他就有底气站在歧阳的?城门之前,攻破那道城门。只?要他能够击溃挡在面前的?敌人,登上那个座位,这场战争是当朝皇帝挑起来?的?,谁敢说他半个不字? 正在此时,帐外急急跑来?一人,大声道:“报!将军,营外有敌军来?袭,领头的?是贪狼军的?叶淮,在他后面是戎国大军。” 苏含心中?一凛:来?了! 第92章 “阿兄!阿兄!快来帮我!” 草原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跟他差不多?大的桶,奋力地往前走着?。桶里?的羊奶不时被荡出桶外,小身影看见了心疼,又大声叫喊道:“阿兄!快来啊!”话音刚落,两手顿时轻松,他抬头?去看,原来阿兄已经接过他手里?的桶。 “今天接了两桶,可以卖好多?钱了吧?”他跟在阿兄身后,又蹦又跳地说。 阿兄比他大十岁,在他眼里?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尤其是父亲被抓去充军,母亲受不了劳累丢下他们逃跑之后,阿兄就成?了这个家的小大人,也成?了他的小爹爹。他从前是跟着?小阿兄调皮捣蛋,现在就跟着?小爹爹自?食其力,努力活到父亲回来。 阿兄歪头?看向他,咧嘴笑道:“当?然,够咱们两顿的饭钱了。” 小身影听?后举手欢呼,他不在意兄弟俩只有两顿饱饭可吃,而是高兴他们至少?有两餐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小小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事,最大的事也就是垫着?脚帮阿兄挤牛奶。阿兄顶多?只有十三四岁,帮别人做点小工赚点小钱,够他们吃顿饭就行。 偶尔吃一顿饿一顿,偶尔饿一天,又偶尔一天都有吃的,总之,只要还活着?,就要努力生存,像今日这样一下子就凑足两顿饭的钱,已经是大运气了。 阿兄提了牛奶去卖钱,小身影就在家里?守着?仅存的两头?牛,别让它们走丢了。一人两牛在一起久了,便也成?了好朋友。小身影偶尔会在牛肚子下转来转去,偶尔也会用力爬到牛背上,假装自?己骑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去找父亲和?母亲。今日也一样,他努力爬上牛背,举起右手在空中转圈,仿佛在转一条看不见的马鞭,嘴里?还呜呜叫唤。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上苍回应了他的祈求,他看到不远处有四五个高大的男人骑着?骏马奔驰而来。他高兴地手舞足蹈,跳下牛背往那群人跑去。 他记得父亲说过,等战争结束,他会骑着?高头?大马回来。 他以为是父亲回来了,然而等他们近了,他才发现不是父亲,而是抓走父亲的那群官兵——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 他害怕极了,捂着?小手不停后退,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地打颤。 那些官兵倒也没注意他,而是看到了那两头?牛,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总算有肉可以吃了。”说完抽出长刀要去杀两头?牛。 小身影虽然害怕,但也知道两头?牛是他和?哥哥唯一的依靠,就鼓起胆子跑过去。只是他腿太短,跑得太慢,跑到时一头?牛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心里?愤恨,抱着?一个士兵的腿就咬,兴许是咬得痛了,那士兵大吼一声,一脚蹬来,把小身影蹬到一旁,吐了好大一口血。 士兵们又去杀第二?头?牛,那头?牛见了同伴的死状,被一刀入体时低吼一声,撒蹄子就跑。几?名士兵阻挡不及,被那头?牛冲出重围。只是牛受了伤,疯了脑子,也不认得主人,一路狂奔竟把小身影踏了个结实。 小身影本就只有三四岁,骨头?酥脆得很?。先前被士兵了一踢,现在又被牛踏,两相重力相加,肋骨内脏齐坏,顿时就死了过去。可怜阿兄卖货回来,只瞧见弟弟睁大双眼的尸体,和?正在啃食牛肉的士兵。 士兵们吃饱喝足,看了眼阿兄,见他只是抱着?小身影的尸体低头?颤抖,嘴里?还不住地跟他们道歉,便也没下手杀他,只踢了他一脚,径直走了。 阿兄埋了小身影,背上行囊,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家。 同年,草原上传来消息,阿兄的部族被戎国歼灭,从此,他要么成?为戎国的子民,要么成?为孤魂野鬼。 又十年,戎国军队里?出现了一个传说,一个身披红色斗篷,带着?牛头?面具的奇异男子,率领着?十几?个同伴,专杀戎军士兵。他们神?出鬼没,飘忽若鬼,无一失手,摄得戎国士兵从不敢单独行动。 直到五年后,戎国新生的战将苏日勒将其击败,才结束了这个如鬼一般的传说。 而那个传说在被击败之后,屡遭苏日勒追杀,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在草原上生存了,就带着?同伴南下晋国,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悍匪杀手。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杀手会在不久前被另两个杀手彻底打败,而他为了那十几?个兄弟和?兄弟家人的性命,不得不用回已经尘封近二?十年的本名,去见那个戎国未来的国王。 太可怖了……他心想道。 本来以为只是碰巧遇到,谁知那两个白衣刺客早已将自?己的身份调查得清清楚楚,更将他们的亲人都控制起来,只为了让他去替他们传递一个信息。 他喝口酒,壮个胆,走向那篇白雪也似的无边营帐。 “我叫伊乐德,在晋国行商的戎国子民,有事求见尹川将军。”他恭敬地对营外的巡逻队说道。 戎国人与晋国人的样貌有很?大的区别,伊乐德一看就是戎国人,对于身份,士兵们并不怀疑,只是尹川身份尊贵,非是他一个小小的商人说见就能见的,而且现在是备战时期,闲杂人等更是无法进?入营地。 伊乐德自?然也明?白这些,便说道:“请你们转告将军,我有一份非常重要的义报要告知他,事关全军将士安危,更关戎国安危,他不来,我是不会走的。”说完打开随身行囊,脱下外衣慢慢旋转一圈,以示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再然后就盘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此时天色已黑,夜里?倍加寒冷,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冻得嘴皮发紫浑身颤抖,巡逻士兵见他如此,只好派一个人回去禀报尹川。 士兵入得主帅营帐,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一个小姑娘欢笑着?跑了进?来。他见状,又退出了营帐。 小姑娘是戎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宛丘公主。前段时间跑出戎宫,惊动了整个戎国,戎王赏金万两寻人,见了告示的都恨不得生出八条腿去找她?。没想到小公主自?己回来了,见了尹川,更是两腿一跳,双手一张,呼啦一声就挂在尹川身上。尹川见着?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小妹,也是高兴之极,抱着?她?在帐里?转圈。 “我的公主大人,你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们了。”尹川笑着?把宛丘放在了地上。 宛丘扭扭身子,嘟着?嘴,一脸天真?道:“我不告诉你。” 尹川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去歧阳了吧?” 宛丘惊呼一声,道:“哎呀,你怎么知道?” 尹川摇头?道:“你这傻姑娘,若要去晋国,大可跟王上,或者跟我说,干什?么自?己偷偷摸摸跑出来呢。你不知道,这段时间王上都快急死了,王后心急如焚,更是好几?天没睡着?觉。” 听?到父母如此为自?己担忧,宛丘也觉得有些愧疚,低着?头?满含歉意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跑出来了,以前,以前也没见他们这么担心啊。我以后不乱跑就是了。” 尹川眉头?一皱,似乎在想怎么跟宛丘解释。 宛丘从小被宠爱长大,虽说本性善良单纯,但难免有些任性,被责骂后离宫出走的事也时有发生。不过那时候大家都知道,她?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跑不远,也不用担心。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尹川出使晋国回家,向戎王禀报了他与庹兰芝的密谈。 他向庹兰芝表达了戎王欲助苏赤华为太子的决定,岂料庹兰芝竟告诉他,真?正的苏赤华早已身死,眼下这个不过是她?找来的替身。他去了西山,挖了坟,自?然也看到了那具男童尸体和?那枚镯子。他向戎王禀报这一切时,宛丘作为苏赤华的未婚妻,自?然也在场。只是没想到戎王听?后身躯一震,瘫软在地,宛丘也是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苏赤华是戎王最渴望和?最柔软的念想,当?时晋国内乱爆发,址玉侵扰,他联合北境部族想要同分一杯美羹,就是因为苏赤华,因为看到了张史浩带来的贵嫔秘信,再推断苏赤华的年龄和?出生日期,这才另生想法,同意晋国皇帝的联姻要求。只是没想到,他被骗了,再一次被骗了,他期待的那个孩子早就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心如死灰,骤生一场大病。 庹兰芝能带给他的精神?上的打击,远远超过任何一场战争的失败。 同样心如死灰的还有宛丘,如果苏赤华不是父亲所想的那个人,如果他们的计划无法实施,联姻已成?,在她?成?年之后就必须嫁给苏赤华为妻,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愿望也成?了痴心妄想。 她?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除了王后,谁都知道她?是去了哪里?。 太危险了,那个地方,宛丘应付不来的。 “小妹,王上已与晋国皇帝商定,此次出兵之后就解除联姻,不让你嫁过去了。”尹川说道。 宛丘又惊又喜,问道:“真?的吗?为什?么?” 尹川替宛丘整理鬓边乱发,说道:“之前答应联姻,是为了助苏赤华争夺皇位,但既然他不是那个人,咱们就没必要帮助他了。你是王上,是我们大家最心爱的珍宝,大家都希望你能幸福,而不是让你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宛丘听?后高兴得简直快要跳起来,她?握住尹川的手,又是感谢又是撒娇,像一只欢乐的蝴蝶,在最美丽的花朵上舞蹈。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很?紧张地问宛丘道:“但是我们解除婚约,晋国皇帝不会生气吗?” “会生气。”尹川笑道:“但他必须答应。” 说完拿出一份绢帛给宛丘看,宛丘不识中原文字,尹川便说道:“这是晋国皇帝给王上的信,上面说,晋国皇帝要对付叛乱的军队和?谋逆的儿子,要把他们逼到玄菟郡一举歼灭,让他们无路可退。所以让王上出兵法库,以防叛军越过边境,逃进?戎国。为表感谢,他会送我们万两黄金,一千车过冬用的煤,数不清的衣服食物,和?数万头?牛和?羊。但是王上拒绝了,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解除两国婚约。” 宛丘听?后心脏跳得砰砰的,她?没想到父亲竟会以如此大的代?价来交换她?的幸福。感激和?愧疚一股脑儿地涌上她?的心头?,让她?不知所措,不知言语。 “此外……”尹川慢慢说道:“还有一个人,王上也希望你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谁?”宛丘懵懵懂懂道。 尹川道:“慕容鸿。” 第93章 “慕容大?哥?为什么?”宛丘诧异道:“是?因为,因为他不是?一国王子吗?我?不,我?不接受,凭什么要以身份来界定一个人?慕容大?哥虽然不是?皇家孩子,但他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看那?个,那?个什么国的鲜于淳,他是?王子,但也不是?草包一个?我?不接受,我?不!”说完赌气似的转过身去,走到一旁把矮凳踢得“噔噔”直响。 尹川叹了口气,上前说道:“不,不是?因为他的出生。咱们戎国向来崇尚勇士,他纵然不是?出生于名门望族,但只要他有?能力成为受人敬仰的勇士,王上也不会阻止你们。而且,慕容鸿有?这个能力。” “那?为什么?”宛丘猛然回头,眼含泪水道:“那?为什么父亲不让我?再见?他?” 尹川叹气道:“小妹,你够劝他离开晋国,来戎国吗?如果?能,那?还好说。如果?不能,你就别再妄想了。” 宛丘道:“为什么?呀,该不会是?你们……你们要……” 尹川哭笑不得,道:“不是?,你这脑袋瓜子,想什么呢?与晋国交战的良机已经错失,咱们虽想摆脱晋国控制,但还不到时候。” 宛丘擦去脸上泪珠,疑惑道:“那?为什么?” 尹川伸手抚摸着宛丘的脸庞,拇指轻轻替她抚去未擦净的泪水,说道:“小妹,你知道吗,中原不同于我?们,我?们讲忠义?,讲血性,讲性情;而他们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忠诚者不会违背君父的命令。慕容鸿的老师是?国师天一,整个晋国最忠于皇帝的人,慕容鸿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他对帝王的忠诚不会低于他的老师。而晋国朝堂,你知道晋国的文人墨客都是?如何?形容那?些朝臣的么?风云诡谲、尔虞我?诈。晋国王宫更是?如此,明争暗斗,兄弟相残的事?更是?每朝每代都有?。无?论皇子,还是?朝臣,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都得深思熟虑、防微虑远,错一步,就容易沦为俎下?鱼肉,祸及全家。不仅官员如此,就连他们的妻妾,在外时也要注意言行,生怕说漏一个嘴,就给自己丈夫带来灭顶之灾。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宛丘一脸茫然地摇头,尹川无?不爱怜道:“你当然不明白。小妹,你太单纯,太善良了。这是?你高贵的品质,但这样的品质需要他人的保护。在戎国,王上和我?,我?们大?家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但你去了晋国,谁来保护你呀?你那?么单纯地看待世界,又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万一被人利用了,受伤了,我?们鞭长莫及,我?们帮不了你呀。” 宛丘懵懂道:“我?,我?到时候乖乖的,我?不任性调皮了,我?一切都听慕容大?哥的,慕容大?哥也会保护我?的。” 尹川摇头道:“宛丘,不在你,你若是?个家室普通的女子,你就是?再调皮捣蛋,也不会有?人对付你。但你是?戎国的公主,日后嫁给慕容鸿,更有?可能成为国师的爱妻,那?么,保护你的人,反而会成为给你带来腥风血雨的人,你明白吗?” 尹川的话让宛丘有?些害怕,但她心中仍有?勇气,她不相信什么腥风血雨,更不相信爱她的人会伤害她。她迷茫,却也有?些赌气,道:“我?不明白。” 尹川听后走向了一个小木盒,木盒用铁锁锁着,他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本?奏章也似的东西,说道:“仇视戎国的人,会找你的缺点,往你身上泼脏水,更或许会陷害你,污蔑你,逼你做出过激的反应,然后就以你的言行为借口,向晋国皇帝上奏对戎国不利、甚至是?讨伐戎国的言论。你会觉得委屈,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却冤枉你,把你当妖魔一样对待,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因为你是?戎国的公主,而他们刚好需要一个对付戎国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而当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晋国皇帝的时候,小妹,君君臣臣,你说,你的慕容大?哥是?会忠于他的皇帝,还是?会抛弃他终生的信仰来保护你?” 宛丘愣住了,她或许是?没有?听懂尹川的意思,也或许是?明白了,但不敢想象。只是?她的头低下?了,红润的脸庞开始一点点变成白色。 尹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也是?疼惜无?比,但话已出口,为了宛丘,他不得不说完。 “这个时候,带给你灾难的,是?你背后的依靠支柱,你的母国。如果?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么第二种情况,慕容鸿。”尹川盯着宛丘,继续说道:“慕容鸿无?疑会成为皇帝最忠实的臣子,皇帝会重用他,也就意味着,他会成为皇帝的利刃,去替他开疆拓土,替他除掉不听话的人,肃清朝堂奸佞;但同样,他会成为皇帝的盾牌,替皇帝挡下?攻向他和晋王朝的尖锐利箭。这个时候,他定然会生出许多政敌,我?们姑且称之为奸臣吧。那?些奸臣会不顾一切地对付慕容鸿,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去寻找他的破绽,尽可能地寻找机会往他身上泼脏水,栽赃陷害他,只要他倒了,奸臣们就可以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丰满自己的羽翼。而你,小妹,不要以为那?些在朝堂上道貌岸然的人都是?正人君子,他们要想毁灭一个人,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他们对付慕容鸿的利刃刺向了你,你能分辨出来么?你能避开他们给慕容鸿下?的陷阱,不让自己连累慕容鸿么?不要想着有?慕容鸿保护你,是?,他会保护你,但他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护你。那?些利刃,往往就在慕容鸿顾忌不到的一瞬间就刺向了你。这个时候,给你带来危险的就是?慕容鸿,而让慕容鸿陷入绝境的,就是?你。” 说完不等宛丘有?何?反应,他把那?个奏章也似的东西打?开,放在宛丘手上,说道:“看看吧,小妹,晋国的朝堂是?看不见?的战场,战火一旦烧起,连内宅也无?可避免,而一个不会使用武器的人,是?无?法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宛丘捧着那?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中原文字,她看不懂,她只是?依稀记得,在浮云渚的时候,曹庆祥曾拿这东西让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只是?现在这东西多了一个她看不懂的印章。 “这是?……什么?”她哆嗦道,尹川的话吓到她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尹川说道:“你看不懂,我?来告诉你。这个,就是?晋国皇帝要求我?们出兵法库的文书?。” 宛丘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对,不是?,这是?曹老让我?签的,什么过境的文书?,他说我?要进宫,必须要有?这个才行,这个不是?……”她看向尹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尹川看着她,怜悯、疼爱、痛苦,还有?哀叹,他说道:“除了要求我?们出兵法库,上面还写?着,贵国宛丘公主光临歧阳,晋国皇帝倍感荣幸,定会照顾好公主,请王上不必担心。” “什,什么意思?”宛丘忽然觉得害怕,无?以伦比的害怕,但为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这一刻,伴随着害怕的,还有?难以言表的心累,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尹川则是?目光冷静地看着宛丘,一字一句说道:“意思就是?,如果?王上不出兵法库,晋国皇帝会处死你。” 不! 这一声悲鸣,却是?响在宛丘自己的脑海中,如惊涛拍岸,如万马奔腾。 宛丘瘫软在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如狂,满脑子都回响着一个声音:是?你害得父亲受到晋国皇帝的威胁,是?你害得戎国子民得不到晋国皇帝承诺的好处,是?你将?戎国的士兵置于危险境地,白白付出生命。 是?你! 都是?你!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澈的双眼看向尹川,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麋鹿,纯真,而又残忍。 “我?们不怕与敌人开战,”尹川单膝蹲地,拾起那?份文书?,低声说道:“但我?们害怕失去你。小妹,诗歌故事?里的美好欢乐,只在家人的保护下?才有?,离开了家,更多的是?看不见?的深渊刀剑。在晋国,任何?一个渺小的人物,都可能持有?杀人的武器,是?西家的宾客,也是?东家的暗桩。龙潭虎穴,你闯得么?” “对……”一字出口,宛丘顿时泪如雨下?:“……不起。” 尹川长叹一声,起身向外道:“来人。” 传令兵入帐,他说道:“扶公主下?去休息,明日一早,派一队人送公主回宫。” 传令兵得令,上前去扶宛丘,就在这时候,帐外忽然跑来一人,说道:“报将?军,晋国军队来人,说是?叛军已与他们开战,为防叛军逃跑,请将?军即刻率军前往两国边境,守住国境线。” 尹川看着帐外纷飞的雪花,皱眉道:“老天爷都阻止不了他们自相残杀,这群人啊……传令下?去,留两队人看守营寨,其他的,整队出发。” “是?!” 第94章 是夜,雪落如?絮,飘荡在空中的云层虽然单薄,却也将月光遮得一丝不漏,放眼望去,除了覆盖在地上的白雪隐隐泛出淡淡银光外,其他一切都显得昏暗黑沉。传令官手持火把,骑马跟在尹川身旁,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戎国士卒,是一条由?无数火把汇集而成的金黄巨蟒。 尹川看了眼主帐外泪眼盈盈的宛丘,扬鞭拍马,飞驰而去。只是他没?有注意,在他率领大军冲出奔出营寨的时候,一个?冻得直哆嗦的人站在寨门?大声呼唤他,只是他的声音太小,被淹没?在了洪水般轰隆震响的马蹄声中。 “不是让你们禀报主帅,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吗!”伊乐德颇为愤怒道。 前?去禀报的士兵回来,对他说道:“有更重要?的人来了,我都没?见到主帅。不过你的事愚?来也不重要?,说了主帅也不会见你。” 伊乐德扬天大叫,指着士兵骂道:“废物!废物!废物!” 那士兵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立马抽出长刀指着伊乐德愤怒道:“你找死!” 伊乐德懒得理会他,转身要?走,却见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小姑娘脸带泪痕,显然是刚哭过,但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了她的美丽高贵。守门?的士兵见了女子,齐齐弯腰,恭敬道:“公主。” 小姑娘正是宛丘。 她见尹川率军而去,忍不住跟在大军之后慢步而走,目送他们离开营寨。也正因此,她不知不觉走到寨门?,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发生什么了?”她问道:“这位又是谁?” 伊乐德虽已多年未回北境,但也知道这位深受戎王喜爱的小公主,而且见她样貌,赫然就是河阳镇时与那老妇在一起的舞女。 伊乐德心中大喜,忙向宛丘行礼道:“尊敬的公主大人,我是在晋国经商的戎国商人,前?些时间得知一个?秘密消息,晋国要?削弱戎国的兵力?,尹川将军已经掉入敌人的陷阱,还请公主大人快快阻止将军,让他搬兵回都呀。” 宛丘听后纵是不明所以,戎军士兵更是嗤之以鼻,拿着刀在伊乐德面前?挥舞道:“哪儿来的疯子,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知道吗?快走快走,再乱说一句小心我立马杀了你。” 伊乐德冷哼一声,呵道:“你个?小小士卒知道什么?晋国故意引将军前?去边境,其实他们早就在边境四处藏好伏兵,黑骑军再加上慕容鸿率领的贪狼军,足够吞下将军率领的军队,你误了大事你知道么!” 那士兵听他胡言乱语,举了刀就要?去砍。伊乐德当了二十多年的刺客土匪,自然没?把士兵瞧在眼里,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撂到地下嗷嗷直叫。其他士兵见伊乐德胆敢出手伤人,纷纷抽出兵器挡在宛丘身前?,向伊乐德杀去。伊乐德满脸冷笑,摆好架势等敌人来袭,这时候宛丘大叫一声“住手!”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这位高贵的公主面色苍白,在寒风中不住颤抖。有人以为她是被冻着了,也有人以为她是被伊乐德的话吓着了,然而无论?怎样,都是这个?伊乐德的错。 一名士兵举起长刀,慢慢走向伊乐德,宛丘却伸手阻止了他,并问伊乐德道:“你刚刚说的是,慕容鸿?”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伊乐德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愚?起白衣人的话:如?果他们不相信你,没?关系,你的任务就只是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们听到你说的话,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伊乐德才?不知道什么慕不慕容鸿的,他只是一个?传话的。 “是。”他低着头道:“他就在高显山上。” 宛丘听后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她阻止前?来扶她的士兵,下令让士兵准备马匹,她要?带伊乐德去见尹川。 士兵们备好马,一群人纵马狂奔,希望在尹川遭遇埋伏之前?拦下他。只是宛丘娇生惯养,无法骑马驰骋,便留下三四个?士兵保护她,慢慢走,其余的随着伊乐德全力?追赶尹川。待把宛丘远远甩到身后,再也瞧不见身影的时候,伊乐德故意放慢马速,骑到整个?队伍的最后,拿出了白衣人给他的一个?圆木小筒。 小筒开启,一道似有若无的蓝烟冲天而上,再加上夜色昏暗,若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这道蓝烟。 蓝烟飘散,不多时,伊乐德便觉有数道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阴寒,像是荒野里的狼,又像已然麻木的刽子手,而更像的,便是他在河阳镇遇到的那两个?杀手。他鼓起胆子举目四望,却偏偏什么人都没?瞧见。只是他知道,那些人已经跟着自己?了。 失策了呀,没?能在尹川出发之前?就将消息告诉他,累得自己?还得孤身犯险。 黑夜沉沉,寒风呼啸。伊乐德赶上尹川时已接近玄莵郡,高大的城墙在黑夜中就如?同一个?巍峨的巨人矗立眼前?,墙垛上随风而动的火把就是巨人的双眼。火光微微,闪烁不定,在黑暗中却让人倍感压抑。 尹川率众匍匐在一处树木茂密的山丘背后,此时他趴在雪地上,嘴里含着从树上摘下来的针叶,双目上下打量伊乐德。伊乐德趴在他身旁,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嗫嗫嚅嚅说完了白衣人交代的事,战战兢兢地看着尹川。 尹川吐出嘴里的针叶,又拿了一根新的叼在嘴里,慢吞吞说道:“知道了,多谢。” 尹川既然做出了回应,伊乐德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他腼腆一笑,往伊川相反的方向爬了爬,忽然觉得不对劲,又转过头问伊川道:“您,您不惊讶生气?么?” 尹川没?有看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城墙说道:“你爹跟你娘打架,你爹会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堵在家门?口,防止你娘跑出门?吗?” 伊乐德道:“我爹娘没?打过架。” 尹川眼珠转动,说道:“那就是你跟你媳妇儿。” 伊乐德:“那个?我,嘿嘿,我还没?娶媳妇儿,儿子是一个?青楼妓I女生的。” 尹川一个?眼神杀过来,左手抓了一把雪后微微抬起,眼看着就要?砸向伊乐德,伊乐德连忙谄笑道:“但是我懂了,我懂了,将军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他们有炸,是在骗您呢。” 尹川皮笑肉不笑,吩咐士兵带伊乐德下去。伊乐德挥手道:“不必了,我识得路,我自己?回去就好。” 尹川不动声色,倒是一名副将拉起伊乐德往后方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天黑路滑,还有恶狼出没?,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们打完了,再派人送你回去。放心,你为我们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伊乐德这下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有苦都说不出。他虽然武功不弱,但等下若真打起来了,千军万马之中他这点?武功就跟掉落狼群的羊羔一样,别说咬了,一人一脚踩都能把他踩死。要?低声哀求副将放了他么?那副将肯定会起疑心,若是再派人把他看牢了,他更是难以逃脱。 脑子里愚?着,嘴上笑着,心里哭着,伊乐德被副将安排到了一大群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中间,伊乐德虽然也称得上身形高大,但在这群人面前?,自己?就跟初出茅庐的小孩一般,顿时矮了个?个?。 伊乐德挨个?跟这些壮汉陪笑脸,壮汉们的反应也很对得起他们的身形,根本不理会伊乐德。伊乐德暗自叹气?,心愚?着既来之则安之,这群人四肢发达,说不定脑袋简单得跟木头一样,等下开战了,只要?他耍个?奸计,定能从这群木头手里逃出去。愚?到这里他又开心了,张嘴就要?感谢副将对他的安排,可就在同时,他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黑夜中还是传了过来,他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一片雪地上,好几十个?士兵正在整理绳索,绳索的端部捆着黑漆厚重的抓钩,伊乐德顿时明白了,他们要?攻城! 他咽了口唾沫,回过头,却见副将和?大汉们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做什么傻事。 副将满意地走了。伊乐德心里却更加紧张,他闭上眼仔细听,果然听见远方传来的起伏不定的呼吸声,还有搬动器械的声音。声音很小,若不是他潜心去听,估计都难以察觉。 尹川带来的士兵绝对比自己?所见的要?多,而且那些器械是什么?是云梯和?投石机么? 伊乐德终于明白尹川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的,没?有一个?丈夫会容许自己?讨厌的人站在家门?口,哪怕是自己?家里闹翻了天。同样,晋国与戎国虽说是宗主国与属国的关系,但这几十年来两国关系微妙,期间更发生了好几次规模较小的边境摩擦。而在最近的十几年里,戎国愚?要?摆脱晋国的野心那是昭然若揭,前?段时间晋国内忧外患,戎国以为公主宛丘择婿为由?联合北境各大部族,打算同分美羹,虽然不知为什么没?有联合成功,但这样的做法无异是对晋国发出了挑战。晋国的皇帝和?官员也不是傻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还会引狼入室,让戎国带兵防止叛军逃脱? 而且儿子谋逆这种事说起来本来就不太光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戎国答应了晋国的要?求,率军前?来玄莵郡,但他们显然做了其他的准备。 例如?更多的兵马,例如?攻城的器械。 若晋国没?有撒谎,那他们乐意当一次好人;若这是一场阴谋,他们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伊乐德知道在战事结束之前?,尹川是不会放他离开的,他只能潜心祈祷,祈祷自己?能够安然脱身。 便在这时,高大的城墙附近传来响彻天地的呼喊声和?厮杀声。同时,平静的地面传来震动,西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队黑盔黑甲的骑兵,连马头都套上了黑色的头盔。伊乐德不用?愚?也知道这是晋国的黑骑军。他们乘着夜色而来,朦朦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但凭地面的震动和?敌人的气?势来看,敌军只多不少。 身旁的粗膀大汉们如?狼似虎地盯着西方,伊乐德看见他们握住武器的手也因兴奋而颤抖。他闭了眼,心中直念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三清道尊燃灯佛祖救命啊!然而他祈祷未完,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随着大地颤抖,大军身后燃起冲天火光,无数浴火戎兵从雪地上爬起来往外跑,痛哭哀嚎响彻天际。 伊乐德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又听“轰隆”一声,又感觉到大地颤抖。他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三四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石向他们飞来,其中一颗就冲着他的方向。 不等旁人提醒,他随着戎兵一起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骂道:“他奶奶的慕容鸿!竟然在石头上面涂石漆!” 火石来至东面,而贪狼军此前?就潜伏在东北的高显山上。 第95章 “将军,怎么办?”副将快步赶回尹川身旁,尹川耳听着西面的刀枪剑戟之声,眼看?着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巨大火石,说道:“攻城部队埋伏不动,其?他人?跟我一起反击。告诉苏日?勒,哪怕见到晋军从他眼前路过偷袭我们?,他也?不能动。他的任务是攻破那道城墙。”尹川手指着黑暗中沉默威严的高墙。 副将转身去找苏日?勒,尹川不等他回来,率先骑上?马背,手舞长刀,大叫着往黑骑军冲去。众将士见主帅上?马冲锋,纷纷起身跟随而去。 戎军山呼海啸般杀向黑骑军,但是入了战场,尹川才发?现黑骑军的数量远远小于自己猜愚?,顶多只有两三万人?,该是庹黎派出的先锋部队。尹川咧嘴冷笑?,挥刀砍掉一名士兵脑袋后?大吼道:“众将士都?给我听着,两翼合围,都?给我砍咯!” 左右两军将军得令,如白鹤展翅,分别率领士兵向左右两方奔出,向里合拢,愚?要将这三万骑兵尽数包围吃下。 而“黑骑军”这边,叶淮眼见敌军的包围圈即将合拢,拉过身旁一名士兵说道:“传令下去,都?跟在我身后?,单点突破,不要恋战。一定要在敌方合围之前冲出去,不然咱们?都?完了。”说完持枪回马,往戎军缺口处飞驰而去。传令士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叶淮的命令,听到的士兵纷纷转头跟在叶淮身后?,渐渐地所有士兵都?聚拢在一起,如一柄尖刀冲向合围的缺口。 与此?同时,戎军的包围圈也?即将完成,只余五百米左右的缺口还未合拢。两路将领见叶淮等人?奔来,亦是磨刀霍霍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拿下这第一战的胜利。叶淮见势不妙,亦不迟疑,大喝一声:“十二卫!”便见十二个人?从其?身后?纵马跃出,向缺口处的敌军奔去。 十二卫分为两队,分别挡住左右两边的敌军。虽没有阻止敌人?,却也?打乱了敌军脚步,使得其?行动减缓。 但敌人?太多,十二卫如何英勇,终究只有十二个人?。敌人?不顾生死,以?人?海战术将其?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饶是十二卫武功高强,也?渐渐左支右绌,受伤不断。他们?拖延敌军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会儿。但就是这么一会儿,叶淮等人?打马快走,已然到了缺口处。 叶淮大喝一声,率领大部人?马冲出缺口。十二卫见大军冲出重围,自然也?不再恋战,纷纷弃马纵跃,施展轻功狂奔而去,敌军中纵有武功好者愚?要追击,但十二卫轻功乃国师亲授,远非平常武功可比,自然也?是有惊无险逃脱而去。 叶淮在前奋力狂奔,戎军在后?轰隆追击。万马奔腾,杀声啸天,大地都?为之震动不已。 “他奶奶的,还有多远?”叶淮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敌军,忍不住骂道。 “就在前面,不远了。”杜川手指前方,而在那里,几点星火隐隐可见。 叶淮咧嘴冷笑?,下令道:“众兄弟听着!黑骑军大营就要到了!自己瞧准了时机就跑,咱们?在新民见面!” “是!”众将士大声回应,不停地拍马向前。 黑压压的大军如厚重的云层压向黑骑大营,守寨的士兵远远瞭望,惊异道:“咱们?今天有派兵出营么?” 另一名守卫摇头道:“没有吧……呀,你看?,那不是贪狼里的叶淮么?” 只见远方“黑骑军”后?是一大片望不见底的戎装士兵,而领头之人?,正是贪狼军里的混世魔王——叶淮! “快,快去禀报主帅,有古怪!”士兵大叫着转身击鼓,鼓声在沉静的黑夜中响彻营地。距离最近的巡逻小队登上?望楼,只见远方的敌人?越来越近,叶淮的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同样的,他身后?的戎军的队伍也?越来越显得庞大磅礴。千夫长大声叫道:“快去禀报主帅!” “已经派人?去了。”守卫立即答道。 “这么大的队伍,鹿砦和陷阱已经没用了,让弓箭手准备好,这是一场硬仗。”千夫长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说道。 报信的守卫急匆匆冲入大帐,大声道:“报!将军,营外有敌军来袭,领头的是贪狼军的叶淮,在他后?面是戎国大军。” 苏含心中一凛:来了! 他转过苏赤华的身体?,将她推向庹扶派来的大汉,说道:“小弟就拜托你了,请你定要护他安全。” 苏赤华转身握住苏含的手,神情坚决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听话!” “你俩行了!”庹黎一手叉腰,眼睛盯着营寨门口的方向。那里已经是杀声震天,刀剑相碰的声音一点一滴的传来,好像打在众人?的耳边,又好像打在苏含的心头。庹黎头也?不回地对守卫说道:“你去传令,留五万前锋将士跟着我,其?他人?护送秦王回歧阳,一切听从秦王指挥。” “五万?将军……” “快去!” 守卫暗叹一声,往前锋营跑去。苏含看?向庹黎,庹黎自然也?知道他愚?说什?么,伸手阻止他道:“这么多敌人?,就是打赢了,咱们?也?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候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便让人?宰割。你立即带着大军走,我留在这里,虽只有五万人?,也?够我挡他一阵了。”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走,只要能与平州太守汇合,就什?么都?不怕了。放心,我就是被抓了,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当然,你若是输了,我可就有怎样了。”庹黎转过头看?向苏赤华,笑?道:“九小王爷,慕容鸿还没出现,咱也?不知道他还留有什?么后?招。你们?若撞见了,你三哥的命可就拜托你了。” 苏赤华与庹黎相见的次数不多,而且每次见面都?不太喜欢他,总觉得他冷漠、高傲,别人?的笑?是明?媚如阳光,他的笑?是阴寒的冷风,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算计人?的东西。而且他的名声确实也?不怎么好。自己幼时入宫的那几个月,两人?相见,自己也?常常被他捉弄得哭鼻子。只是此?时此?刻,她忽然见到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苏赤华明?白,虽然他是对着她笑?,但这个笑?是给苏含的。 “走吧,别婆婆妈妈的。”庹黎挥手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小心。”苏含说完这一句,拉上?苏赤华从营寨后?方开?始撤离。庹黎活动活动筋骨,慢慢朝营寨门口走去,而在前方,是已经集结完毕的五万前锋将士。庹黎一眼扫过这片暗沉却又鲜活无比的士兵,说道:“秦王已经带着大部队走了。你们?,怕死的,现在可以?走,我不拦着。留下的,等我活着回去,给你们?父母妻儿养老。” “谢将军!”众将士异口同声。庹黎哈哈一笑?,骑上?属下牵来的战马,长刀向前道:“那就给我杀!” 五万对十万,如何? 战术配合,依附地形,以?少胜多。 五万对十五万呢? 守地不出,消磨敌心,等待时机。 五万对二十万、二十五万呢? 坚守阵地,稳定军心,等待救援。 如果没有阵地,主动出击呢? 以?卵击石。 …… 叶淮骑马立于远处,眺望黑骑营地里发?生的战事,在他身后?是随他一同逃出战场的贪狼士兵,带出来三万,如今一一数过去,跟过来的也?只有一万不到,虽说有部分士兵走散了自会去新民汇合,但他对这部分的人?数并不抱太大希望。而这些士兵能活下来,还多亏了慕容鸿找来的这批大木战马。若不是这些马的脚力快,配合性强,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在两军混战之中逃出来。 “将军,能到的都?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有士兵来问道。 “去新民。”叶淮转身道:“接下来怎么办,得听主帅的。” “是。” 叶淮率领士兵马不停蹄奔回新民,在这座苏含返程的必经之地,慕容鸿驻扎了近十万贪狼军,其?余士兵则分布在辽中、台安、黑山。慕容鸿亲自坐镇新民,其?他几个地方的将领却是在他们?出发?前才被慕容鸿招进来的几个姓孟的家伙,这些家伙进来之后?就冷着一张脸,话也?不说。从相遇到分离,叶淮可以?对天起誓,自己跟他们?合起来说的话都?没有超过两个手掌。这么冷冰冰的人?,也?不知道慕容鸿是从哪里找来的,而且一来就委以?重任,羡煞了军中多少人?。 正愚?着,叶淮等人?已经到了新民城外,他抬头仰望,正好看?到角楼里的慕容鸿。他手扶栏杆望向东方,双目沉沉不见悲喜。仿佛是感应到叶淮的目光,他低头下看?,露出一丝纯粹的微笑?。 叶淮入城后?登上?角楼向慕容鸿汇报情况,刚进楼,就看?见摆在正中间的棋盘,还有棋盘上?他看?不懂的黑白子。 “要对弈吗?”慕容鸿见叶淮看?着棋盘,问道。 叶淮抱拳以?礼,说道:“主帅知道我不会这玩意。” 慕容鸿笑?道:“情况如何?” 叶淮先是一叹,随后?摇头道:“末将无能,带去的三万兄弟,只回来不到一万。” 慕容鸿沉默片刻,说道:“能回来一万,已是出乎意料,你做的很好。”见叶淮面有异色,又问道:“你有话要说。” 叶淮说道:“是。” 慕容鸿道:“你觉得那两万兄弟,死得不值当?” 叶淮惊异,一瞬后?又了然道:“瞒不过主帅。” 慕容鸿长叹一声,转眼看?向东方,那里依旧漆黑如墨,看?久了,那黑墨就变成了一道旋转的暗流,仿佛要把凝视着它的人?吞入其?中。 “日?出东方,那里是光亮最早出现的地方。可日?落西沉,却也?是最早沦入黑暗的地方。”慕容鸿忽然说道。 叶淮不明?所以?,问道:“主帅,你在说什?么?” 慕容鸿悲凉一笑?,说道:“叶淮,我没有告诉你们?,刚才一战,玄菟和辽东,已经送给戎国了。” 叶淮听后?身子一颤,一股凉意骤然生出,从心脏向上?爬到了头顶,又向下爬到了脚底,他整个人?慢慢变得僵硬,恐惧,最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鸿,用一种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说道:“什?,什?么?” 慕容鸿道:“我让你们?穿着黑骑军的盔甲,假扮黑骑军攻击戎军,再将他们?引往黑骑大营,目的之一,就是要让戎军笃信晋国背信弃义?,愚?要对戎国不利。但是显然,晋国方经几场大战,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再经大战,只会于国不利,甚至会让整个国家停滞不前。所以?,为了平息戎王怒气,陛下除了会献上?无数金银财宝,同意让公主萱怡嫁与尹川,同时还会割让玄菟、辽东两地,以?示诚意。” “既然后?果如此?严重,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叶淮不解道。 慕容鸿道:“起初我下令时,就见你一张脸从额头黑到了脖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那时候怎么不问呢?” 叶淮没愚?到慕容鸿会这么问他,愚?也?不愚?就说道:“军令如山,而且我信你。” “你信我?”慕容鸿笑?道:“所以?知道后?果严重,不信我了?” 叶淮摇头道:“不,我仍然信。” “为什?么?因为我是国师的弟子?” “不。”叶淮说道:“因为在滇南的时候,你明?知道梁王殿下是为了支开?你,独吞胜利功劳,但你毫无怨言,还是带着我们?去攻打东、西侧门。还有之前,梁王作战不利,本来你可以?顺势拿下全军主导权,但是你没有,你只是带着我们?去日?轮谷,救十二皇子。你不争不抢,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国家和陛下,从没为自己谋过什?么。这样的你,我深信你不会做出于国不利的事。” 慕容鸿哑然失笑?道:“呔,还从没有人?这么夸过我。” 叶淮耸肩道:“现在你听到啦。” 慕容鸿笑?道:“既然我是这副德行,你就赶紧另投明?主,省得跟着我没出息。” 叶淮笑?道:“我要是愚?有出息,早在地方军的时候就巴结上?司了,哪儿还会被当成祸害踢到你这儿来?呸!那种哈腰谄媚的活我可干不了。” “那什?么活,你干得了?”慕容鸿继续道。 叶淮右手拇指快速擦过鼻梁,无不得意道:“这话可别说,我老叶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不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斩刀山灭火海我都?敢。” “大话。”慕容鸿说道:“那让你护送公主去戎,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不就是……”叶淮惊讶道:“护送公主去戎?我?” 慕容鸿道:“怎么,不敢了?” 叶淮摆手道:“不是,和亲这么大的事,不该是陛下亲订人?选么?” 慕容鸿摇头道:“不,我订。而且你并不是送公主去和亲,而是要送她去见另一个人?。” 叶淮嘴角抽搐,他忽然觉得自己着了慕容鸿的道了。 “谁,谁呀?”他问道。 慕容鸿说道:“戎国的第一勇士,同样也?是戎王的外甥,苏日?勒。” 第96章 叶淮一愣,问道:“这?这?,这?怎么又扯上苏日勒了??” 慕容鸿说道:“善战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这?一点,我确实比不上他。” 叶淮听慕容鸿说了?这?一大堆,心里直犯嘀咕,说道:“主帅,你这?说的啥跟啥呀。” 慕容鸿莞尔一笑,说道:“叶淮,你听着,此?战之后,陛下会?尽力促成晋戎和谈,咱们如此?优厚的条件,他们不可?能不答应。和谈后,萱怡公主及和亲使团会?在明年四?月起行前往平城,由尹川亲自将公主迎回函阙成亲。如此?算来,咱们只剩不足五月的时间了?。等下你立即出发回歧阳,等歧阳的事情结束,你就护送公主去找苏日勒,公主会?想办法让苏日勒爱上她,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公主的安全,以及,别让公主跑了?。” 叶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会?儿是保护公主,一会?儿是别让她跑了?,还有那个什么苏日勒。叶淮退两步,指着慕容鸿,神情严肃道:“我觉得你在挖坑给我跳,而且这?个坑还很深,能把?我埋得死死的。我不去,坚决不去。” 慕容鸿摇头道:“叶淮,没时间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以贪狼军主帅的身份跟你说话,你要?好好听着。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用在军队里也?是同理。其他人我管不了?了?,只有你,我希望在我走后你依旧能留在贪狼军,并且保有一定地位。没有足够的军功,你也?极有可?能会?被排挤至边缘,所以陛下在拟定公主的随同人员时,我力荐你去。这?是件大事,只要?你完成了?这?件事,再加上之前的军功,他就是想动你,也?找不出足够的理由。” 叶淮嘴角抽搐,心里没上没下的,说道:“那个,慕容大哥,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说遗言?还有那个他,他是谁呀,你把?他说得跟恶鬼似的。” 慕容鸿笑道:“他不是恶鬼,却也?不是一个善类。叶淮,这?是一个复杂的计划,玄莵、辽东、公主、苏日勒,甚至梁王和秦王都在这?个计划之内,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等你到了?歧阳,什么都别做,静静等待陛下召唤就行,等那时候,你就知道一切了?。公主出行,只是这?个计划的后半部分,她的任务是让苏日勒爱上她。 “苏日勒,他的母亲是戎王的小妹,他与尹川一样,也?是戎王的外甥,而且英勇善战,所立军功诸多,在戎军心中其地位甚至超过尹川。只是他虽然善战,但为人却单纯耿直,胸无点墨有勇无谋,十分相信家族中人,对于权利也?是无欲无求,所以戎王选择尹川为继承者,把?尹川带到身边抚养时,苏日勒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到了?现在,他也?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尹川。他不知道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权欲,更不在乎权利能给他带来什么东西。他在意的就是打仗能不能赢,家里人是不是开心,就这?么简单。” 叶淮懵懵懂懂点头道:“啊,就这?么简单。然,然后呢?” 慕容鸿道:“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缺点。叶淮,你想想,一个在心灵和精神上未受到过重创人,忽然间受到难以承受的重创,而且那个重创还是来源于他亲爱的兄长,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叶淮想了?想,回道:“说不上崩溃,但一定难以置信,会?怀疑,会?不停地想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当初换一种做法,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慕容鸿点头道:“对,而且如果?这?个重创无法得到解决,就算他无作为,那么他也?不会?再是从前那个纯真?的苏日勒了?,他会?更多的思考自己的利益,想着同样是戎王的外甥,他身负战功,是戎国?第一勇士,为什么和尹川的待遇却会?如此?不同。‘不公平’这?三个字会?第一次出现在他脑子?里。只要?这?三个字出现,他与尹川就不可?能再如以往同心,就像一只坚不可?破的铁桶,从外部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但是铁桶里面生锈了?,铁锈得不到清理,那生锈的面积和深度就会?越来越大,大到足以让外部的武器对铁桶造成伤害。” “而萱怡公主就是那个重创。你要?让苏日勒爱上公主,再把?公主嫁给尹川,让尹川和苏日勒生出嫌隙。公主身份尊贵又敏感,苏日勒再傻也?不可?能告诉尹川他与公主的事,而且就算尹川知道了?,碍着晋国?,他也?不能把?公主让给苏日勒。再加上公主挑拨离间,只要?他们不同心,咱们就有机可?乘。”叶淮感叹道:“主帅,好一个美人离间计啊。” 慕容鸿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让公主这?么做的。” 叶淮道:“哦,是陛下。” 慕容鸿又摇头道:“也?不是。” 叶淮奇道:“那是谁?奇了?怪了?,在晋国?,还有谁比陛下更有权利决定公主的命运?” 慕容鸿道:“是我们。” “我们?”叶淮奇道。 慕容鸿点头道:“是我们,是每一个晋国?子?民?和山河土地组成的我们。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叶淮霎时一怔,随后神色肃穆道:“明白,属下便是豁了?性命不要?,也?定会?护公主完成任务。” 慕容鸿道:“好。不过等你回来,贪狼军的主帅可?能已经换成昆布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排挤你,但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并且真?心辅佐他,成为他的左右手。” 叶淮愣怔道:“昆布?他不是刚来吗,而且他还在歧阳呢。不是,那,那你呢?” 慕容鸿笑道:“等歧阳的事情结束,你就知道了?。贪狼军是陛下和太子?的心血,叶淮,我希望你能成为我在贪狼军里的眼睛。” 叶淮又问道:“那你呢?” 慕容鸿转头看向?城外,此?时一大批晋军正在涌入城中。叶淮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晋军入城,转而看向?慕容鸿,慕容鸿则对他说道:“右边墙角有个盒子?,你把?它拿过来,放在棋桌旁。” 叶淮转眼瞧去,果?然看见在墙角里孤零零放着的盒子?,他拿来放在棋桌后,楼外也?传来了?登楼的脚步声。 “叶淮,去吧,一路小心。”慕容鸿说道。 叶淮知道慕容鸿有话要?单独与来者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只是在下楼时看到来者是平州太守,让他惊讶了?几分。 太守入了?角楼,见慕容鸿在,哈哈大笑道:“久闻慕容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鸿淡淡一笑,手指棋桌,示意其坐下,说道:“大人过誉了?,某此?次突然前来,事先也?未知会?大人,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太守殷志杰道:“将军哪里的话,你是奉旨为陛下办事,小官有啥见谅不见谅的,没给你拖后腿就是谢天谢地了?。只不过,你把?玄莵和辽东的半数兵力都调到新民?和辽中,可?是有什么用意?” 慕容鸿笑而不答,为殷志杰斟上一杯茶,说道:“太守以为呢?” 殷志杰摇头道:“圣上心意,咱不敢妄自揣测。” 慕容鸿道:“那大人对眼下形势,如何看?” 殷志杰道:“将军是说什么形势?” 慕容鸿道:“大人认为呢?” 殷志杰看着慕容鸿,那张年轻的脸庞透露出一种如冬日湖水般的平静淡然,而那双眸子?,亦如荒芜平原上的点点白雪,没有丝毫秘密可?探。他举杯抿茶,动作自然舒缓就像是在自己的家里。殷志杰淡淡一笑,说道:“我倒忘了?,将军乃国?师亲传,又深得陛下重用,于朝中事,自是了?如指掌。我也?不瞒你,秦王初来时,向?我说起过他前来平州的原由,我本想派人打探真?伪,但当时戎军已驻兵法库,我为了?不影响双方信任,就没有派人去查。现在想来,我该坚持派人去的。” 慕容鸿举起茶杯递给殷志杰,殷志杰接过,却没有看慕容鸿。慕容鸿说道:“黑骑军本已是精锐之师,再加上平州军,无论什么事,你们都不用怕。” “是的,都不用怕,直到你来了?。”殷志杰说道:“一道皇命,直接越过我,调走玄莵、辽东半数兵力,苏日勒攻破玄莵城门,仅凭余下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挡戎军。庹黎被俘,秦王直面尹川。照理说,此?时我该率兵前往支援秦王,但仍然是皇命,把?我叫来了?这?里。” 慕容鸿浅浅一笑,说道:“抱歉,事情紧要?,就向?陛下多请了?几道圣令。” 殷志杰不理会?慕容鸿的话,说道:“但我依然不怕。” 慕容鸿饶有兴致道:“哦?为何?” 殷志杰道:“你一错,就是将两地的兵力集中新民?、辽中,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少回?我在,他们就只会?听我的,你把?他们调来此?处,分明是增添了?我的实力。第二,就是把?贪狼兵力分散四?地,你或许不知,仅凭一道圣旨,根本难以调动台安三处的兵力。新民?虽有十万贪狼兵力,但本地驻兵加上玄菟、辽中兵力以及黑骑大军,灭你,易如反掌。” 慕容鸿哀叹一声,说道:“拥兵自重,自古以来便为皇家大忌,所以边境重镇,若非皇帝心腹之人,便是皇族中人亲自镇守。将军能镇守平州十年,把?兵都练成自己家的了?,也?实属难得。” 殷志杰道:“所以我感激太尉,若不是他,可?能我现在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士卒,是他一路提拔,让我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慕容鸿反问道:“大人何不思考,为何晋升之路会?被堵塞?为何有志之士散落坊间不得重用?是谁闭塞圣听?是谁在把?持朝政?你所遭遇的一切,根本原由是谁造成的,大人不去细细的想么?” 殷志杰忽尔大笑,摇头道:“慕容将军呀慕容将军,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虽天资聪慧,胆大无畏,但终究阅历太浅,纸上谈兵了?。对,你说的都对,若不是太尉专权政,扭曲朝政,逆他者败,顺他者胜,以我的能力,就算没有他提携,我依然能够大展拳脚身居高位。可?那终究只是‘若不是’。既定事实是,我现在的一身荣耀都是他提拔而来,我不是一个反复小人,纵然是被逼无奈,但我既已受了?他的恩,我就要?承他的情,此?事无关大道正义,仅关乎我个人的为人准则而已。将军想用正义大道来说服我,那就太显幼稚了?。正义大道谁都懂,谁又不想拍着胸脯对天地间说一声我行得正坐得端,可?这?世间浑浊啊,容不得清清白白的人。我既同合污,便无奢光明道了?。” 既同合污,便无奢光明。 慕容鸿心中感叹。他看着殷志杰,内心好似有什么东西破裂一般,又有什么东西从那破裂的裂痕中生出,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那好像是一道光,又仿若缥缈无踪的云烟,但他忽然理解了?,为何老师总爱在闲暇无事时端坐山顶,听风观云,然后发出一声长叹…… 怪不得众生呀。 慕容鸿把?盒子?端放在桌上,对殷志杰道:“那大人想过,为何我要?分散兵力么?” 殷志杰笑道:“新民?、黑山、台安、辽中,四?地合起来就如一个口字型的口袋,新民?和辽中之间就是袋口。戎军若是无法歼灭黑骑军,那么黑骑军就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往北绕过新民?回国?,但北面是戎军地界,不知道尹川是否埋有伏兵,秦王不敢擅自行走,就算他大胆冒险,你驻扎在新民?的十万贪狼军也?可?以截杀他。第二就是往南绕过新民?,从袋口进入昌黎,但这?样一来,秦王就掉入了?你的口袋,只要?你把?四?方兵力展开,他就是你的囊中猎物?,任由你围杀,是么?至于辽中,他去不了?,你的兵会?把?他死死地堵在城门之外,等待戎军过来将其绞杀。就算他能逃入辽东,那里的守兵被你抽走大半,兵败也?是迟早的事。慕容将军,抛弃两郡也?要?诛杀秦王,呵呵,那么多的百姓啊,全都给秦王陪葬,若要?论起心狠手辣,殷某今日才?是真?正见识了?。” 有时候,百姓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炽热的生命;但有时候,百姓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用来权衡利弊的筹码。慕容鸿抬眼,目光越过殷志杰,看向?角楼外辽阔无垠的璀璨夜空。那里星光点点,是否蕴藏着无边的智慧,来为他指点迷津,来解开这?个答案? 帝王有情,他守卫国?土,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地。他体恤百姓,降赋税、兴工商、废奴隶、赏农耕、修河渠,一切种种,让百姓有一个富足的生活。 但帝王无情,在他同意昆布的计划时,他就放弃了?玄莵和辽东两郡的所有百姓,不再顾忌他们的死活,以及他们在未来时光中所要?承受的伤痛。但昆布的提议是最优解,它能解决好几个问题。总之,用两郡的伤痛,换取整个晋国?更加久远的长治久安。 对? 错? 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对错的选择往往显得苍白而无力,它就像一个哭闹叫嚣的小孩,最终要?臣服在利益之下。 慕容鸿心中一叹,摇头道:“我若如大人所说的那般去做,大人必将倾力阻挠。” 殷志杰点头道:“无论如何,太尉于我有恩。” 慕容鸿道:“若我要?说的是,我会?放秦王安然离开昌黎郡,这?一个口袋,是用来兜戎军的呢?” 殷志杰不可?置信道:“什么?” 慕容鸿说道:“只要?秦王能够平安抵达昌黎郡,我会?放他及黑骑大军安然离开,而你我要?做的,就是在此?阻拦戎军。” 殷志杰看着慕容鸿,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话,这?里面疑点太多,根本难以说清。慕容鸿知道殷志杰疑惑诸多,便说道:“大人,陛下欣赏你,纵然你是太尉门生,陛下依然体谅你的经历,欣赏你的能力,他希望你能继续为他镇守东北。” 慕容鸿忽然搬出皇帝,这?让殷志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肯定不会?是好算盘。“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问道。 慕容鸿道:“就在不久前,秦王苏含叛逆谋反,竟联合戎军,想要?攻打歧阳逼宫夺位,为了?能够顺利进军,苏含甚至与戎军计划演一出苦肉计,假装自己被戎军追击至昌黎,引你出击,拿下昌黎。幸得大人机谨,及时发现阴谋,这?才?能将戎军阻挡在外,只是苏含狡诈,早已挥兵而去,大人被戎军牵制,这?才?无法追击。” 殷志杰听后浑身颤抖,脑子?更是嗡嗡作响,他戟指慕容鸿,一字一句道:“谁,谁说的?” 慕容鸿道:“事实说的。” “污蔑!这?是污蔑!”殷志杰暴怒而起,盛怒之下右手拍桌,竟将石桌拍出一个巨缺。桌上棋盘跌落,棋子?飞天,碎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慕容鸿伸手稳住木盒,这?才?让木盒幸免于难。 “秦王来玄菟是奉的圣上的令!” “那是圣上发现了?秦王的谋逆行为而设下的计。” “秦王就算要?谋反,仅凭黑骑军和我们就够了?,他何必去勾结戎军?!” “那是他不想太子?重走圣上的复位之路。” “我去你妈的!我是太尉门生,对付老子?根本不用苦肉计,一句话老子?就跟他走了?!” “因为你弃暗投明,舍小恩取大义,你不容许他人侵犯国?家领土,所以你背叛了?他。” “我没有!” “大人,陛下已将你剔除在谋逆名?单之外,望你明白他的苦心。” “我明白了?……明白了?,秦王率兵回歧阳,就坐实了?他谋逆的罪名?,你不是来阻止秦王回都的,你是来牵制我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在逼他谋反!” “是。” “可?是你看错我了?,就算我背上谋逆的罪名?,我也?绝不会?弃秦王不顾。” “你要?杀了?我?” “有何不可??” “在黑山、台安,还有辽中,陛下早已安排了?得力之人,他们每个人的能力都不在我之下,我死,他们会?自动接替我的任务,完成这?个计划。如果?你想两兵相接,就此?歼灭新民?的十万贪狼军,那我告诉你,我既然敢将辽中和玄菟的兵力集中在此?,就是因为这?十万贪狼军是国?师亲自训练数载而成,虽不能以少胜多全歼你军,但打个两败俱伤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戎军杀到,我不会?化干戈为玉帛,反助你和黑骑军,我会?继续与你抗争,牵制你。这?时候秦王怎么办?保存实力就必须继续逃,戎军纵然不敢深入腹地,但看你我实力已失,尹川顺势再拿下个昌黎郡也?不是不可?能,昌黎的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秦王不逃,为百姓转身而战,那么黑骑军实力大减,对陛下而言也?是一大喜事。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是赢家。” “你竟然,竟然敢拿昌黎的百姓威胁我!” “已经抛弃了?玄菟和辽东,我又何惧再加一个昌黎?反正百姓什么都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戎军背弃盟约进攻边境,秦王统兵不利致使战败,而你,贪生怕死,竟在戎军攻破玄菟之后阻挠前来支援的贪狼军,在百姓眼里,你的行为无异于投敌卖国?。你觉得到时候百姓是相信你,还是相信陛下的话?”慕容鸿看着殷志杰,一字一句道:“大人,这?不是威胁,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让秦王走,你我阻挡戎军,这?是最好的选择。秦王离开昌黎之后,我和贪狼军依然会?留在此?地看着你,不会?返回王都帮助太子?。大人,转念想,太子?没了?我这?十万贪狼军,秦王回到歧阳时必然也?有所损失,这?也?是太子?与秦王的公平对决。” “公平吗?呵,哪里公平了??公理大义都站在太子?那边,秦王一个失道逆王,你告诉我,公平在哪里?”殷志杰颓然而坐,双目失神喃喃而语。 慕容鸿哀叹一声,终于把?木盒推到殷志杰面前,对他说道:“你争了?,却输给了?我的逼迫,你没有对不起太尉。” 殷志杰双手放在木盒两旁,缓缓向?上抬起一条缝,那一瞬间,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殷志杰心中一震,猛然将木盒全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黑山县令和守军将领的头颅。这?两个人,臭味相投脾气最冲,肯定无法接受贪狼军驻扎黑山,所以他们肯定反对了?,甚至抽出刀剑相抗了?,所以他们,死了?。 “大人,您尽力了?。” 第97章 “王爷,前面就是新民了!”副将紧跟在苏含身侧,手指前方?的点点星火说道。 星火已现,可见距离不远,苏含回头遥望无边黑暗,想到殷志杰就在前方?,终于稍稍安了点心。 说来也是倒霉催的,庹黎带兵阻挡尹川之后,苏含立即率兵转进玄菟。虽说父亲已经把?他判成了逆王,但?平州太守是舅舅的门生,为官之后平步青云,全靠舅舅和他的提携,而且在自己的帮助下,殷志杰更是不同于其他州郡的太守,只掌政权而无兵权,殷志杰是政权军权一?手抓,在平州可说是说一?无二只手遮天,只要能进入平州地界,区区戎军不在话下,而且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带着平州军一?同回歧阳。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玄菟城门打开之后,迎接他的非但?不是平州军,更是让差点让他跌下马背的戎军! “我去你妈的祖宗!”副将挥戟怒吼,苏含低头无奈,苏日?勒嗷嗷大叫,挥鞭打马满脸兴奋地冲出城门。此时?是前有苏日?勒,后有尹川,苏含被夹在中间呜呼哀哉。副将义愤填膺,咿咿呀呀就要往前冲,苏含却一?把?抓住他,命令道:“带兵突围,咱们去新民。” 副将怒目圆睁满腔怒火,真他奶奶的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啊!好想打回去给苏日?勒两锤子?啊! 但?是有什么办法?王爷要保存实力,黑骑军不能折损太多。副将锐眼如?鹰思维如?狐,不多时?就想到了一?个突围的办法,只是前有狼后有虎,能不能突出去还得看几分天意。 苏含并无赘言,全心全意相信庹黎留给他的副将,但?苏赤华眼见凶恶的苏日?勒,再想到凶狠的尹川,再再想到苏含回歧阳的一?路危险艰辛,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她骑在马上左看右望,在瞧见尹川的一?刻忽然灵光一?现,大声说道:“三哥!等我回来!”说完打马便走,往后脱离了战场。 眼见小弟逃生,苏含却无怨念。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而且苏赤华本就无辜,他能逃脱,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就算自己没了,母亲也还有一?个健康正?常的儿子?活着。不过?副将却是更加愤怒。临阵脱逃是大忌,逃了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有一?大堆,最后人?人?逃命溃不成军,群狼也会变成待宰的羔羊。他愤怒大喊:“众将士听着!保护秦王,准备突围!” 马蹄飞扬,踏起雪花四溅,茫茫大草原上白?雪覆盖,黑夜之下如?江南水镇旁古朴年久的灰墙。苏赤华快马加鞭,耳旁风声呼呼,脸颊被疾风刮得生疼,但?是她不能停,她还要快,越来越快,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人?,那个被她带去法库,能救三哥一?命的女人?。 “驾!”苏赤华扬鞭大喊。此去法库,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往返一?个时?辰,不知道三哥撑不撑得住啊。不过?想来是上苍见怜,苏赤华竟在茫茫草原上看到几个戎兵围着一?名女子?朝玄菟而去,而那个被众人?保护的女子?,不就是宛丘吗?苏赤华心中大喜,忙翻身下马,把?马赶走后躺在地上,大叫道:“公主,救命啊!救命!” 呼唤声夹带着内力,轻飘飘落在宛丘的耳朵里。苏赤华见宛丘凝眉四望,知道她已经听到,就继续呼喊道:“公主,我是江蓠呀,救我,快来救我!” 宛丘听闻江蓠呼救,急忙指挥士兵往呼声传出的方?向?赶来。 “江姐姐,你在哪里呀?”四野昏暗,头顶是漆黑的天,脚下是灰白?的地,宛丘极目四望,却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苏赤华继续哀嚎道:“我在这?儿呀,在这?儿。” 近了,越来越近了,江蓠的呼声越来越大,宛丘跳下马背转身四望,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她惊呼一?声向?人?影跑去,身旁的士兵也都下马紧紧跟随,可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的时?候,眼前忽然飞来一?片雪幕,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疾风从身旁扫过?,冰凉的触感从喉间滑过?,待到雪幕落下,士兵们低头看向?同伴,赫然发?现他们的喉间鲜血如?溪水直流,再低头看看自己,原来自己的胸前也沾满了红色的血液。众将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倒地身死。宛丘双手遮面惊恐大叫,待到寒冷的疾风停在她身旁时?,一?只胳膊从她身后绕至身前,揽住她的肩道:“公主,抱歉了。” 一?个人?倒霉的时?候能有多倒霉?宛丘不知道,但?她确定自己今日?真是破天荒的倒霉。没见到慕容鸿,被人?利用也就算了,现在更被苏赤华挟持马上,不晓得他要利用自己做什么。 “江蓠姐姐人?呢?你把?她怎样了?”宛丘没好气?道。若不是她被苏赤华点了穴道,现在肯定是手抓嘴咬双腿乱踢,绝不让苏赤华这?么轻松的带自己走。苏赤华自然也明了她的心情,说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江姐姐!哎呀!”惊呼声中,苏赤华双腿夹马,马儿收到指令,嘶鸣一?声快速奔跑。冷风灌嘴,疾风打脸,宛丘冻得直哆嗦,终于闭上了眼睛嘴巴,全世界都安静了。 苏赤华回到玄菟外,戎军和黑骑军都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尸身和血液,宛丘从没见过?这?副景象,吓得浑身颤抖尖叫连连,没多久就趴在马背上抚胸呕吐。苏赤华等她吐得差不多了,这?才?纵马往新民方?向?赶去。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宛丘想起刚才?骇人?的景象,那些或缺胳膊少?腿或脑浆迸裂或肠肚横流的尸体,再加上嘴里恶心的酸臭气?味,忍不住失声大哭。苏赤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更没心思安慰她,只能闭口不言,加紧赶路。 黑骑军与戎军且打且走,走不了多远,约莫过?了半刻钟,苏赤华就听到双方?厮杀的声音。这?声音让宛丘陷入惊恐之中,她双手紧握马鞍,唇齿发?抖,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苏赤华哀叹一?声,拔出碎光狠狠刺向?马臀。马儿吃了痛,人?立嘶鸣急速飞驰,堪堪到了战场边缘,苏赤华提绳再刺,马儿纵身一?跃,竟从无数士兵的头上飞了过?去。只是无论它?飞得有多高,都有势尽下坠的时?候。无数士兵直立的长槊把?它?捅成了刺猬,而苏赤华则抱着宛丘飞身而起,一?脚踏在马儿的头上,借力跃上半空,向?前飞去。黑骑军中,苏含早就看到了苏赤华,此时?见她奔来,手上更抱了一?个小姑娘,立时?取过?军中纛旗,奋力往前抛去。纛旗稳稳落在两军之间,苏赤华顺势落在纛旗之上。 纛旗随风摇摆,苏赤华亦是随风而动。她把?宛丘拉到自己身前,再把?碎光抵在宛丘的脖子?上,吸气?入肺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尹川——” 吼声夹杂内力,纵是在声响震天的战场之上依然传了出去。尹川闻言抬头,赫然便见被挟持的宛丘。 宛丘柔柔弱弱,宛丘哭哭啼啼,宛丘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海和冷冰冰的兵器,心里生出无比的绝望和无比的勇气?。她眼噙泪水,四肢僵冷,却还是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苏赤华手上用力,在宛丘脖子?上划出一?道浅痕。鲜血流出,疼痛和温热的血液让宛丘彻底崩溃,她惊号一?声,竟而晕了过?去。 无数戎兵开始攻击苏赤华所立的纛旗,亦有无数黑骑军将纛旗团团围在中间,死命护着。苏赤华冷眼看向?尹川,见他并无反应,便又高抬右手,剑柄向?下打醒了宛丘,宛丘乍然痛醒,睁开双眼却见那柄冰冷的长剑再次抵在自己的喉间。 宛丘无声落泪,而苏赤华右手微动,碎光再次割开公主娇嫩的肌肤。 苏赤华这?一?次割得很慢,很慢,慢得宛丘能够听见肌肤开裂的声音,能够充分感受血液的流动和钻心的疼痛。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横流,脑子?里闪过?这?短短一?生中所有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刻,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她觉得冷,越来越冷,好冷……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起自己这?一?生任性闯祸,却还从来没为父母做过?什么。她想来想去,越想眼泪就越多,越想就越觉得不舍,而后她张开双唇,似叹息又似惋惜,从嘴里冒出了一?个名字:“慕容大哥……” 喉间疼痛加剧,苏赤华用力加剧,宛丘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心想死后跟阎王爷求求情,让自己能够托梦给父亲母亲,让他们再听听女儿的声音。然而等了好久好久,那柄剑还没有划完,自己的血也还没有流完,宛丘又睁开了眼,却看见哥哥盯着自己,伸出右手,双唇不停颤抖,说道:“停战,收兵。” 苏日?勒得令,下令道:“列阵,防御!” 戎军向?后疾撤,盾牌立在最前。黑骑军向?前疾行,把?纛旗护在盾牌之后。双方?仅隔十米,盾牌排列成墙,亦如?楚河汉界。 不知是不是错觉,宛丘似乎听到苏赤华松了口气?。她被带到黑骑军的最前方?,在盾墙后与兄长遥遥相对。 “小妹,你怎样?”兄长关切相问,而宛丘泣不成声,只能无言点头。兄长看着小妹脖子?上凝固的血渍、冻红的双手和脸蛋,心里一?阵绞痛,对挟持她的人?咬牙切齿道:“她好歹也与你们师兄弟有过?一?段患难情谊,你竟敢如?此对她!” 苏赤华放开宛丘,拱手躬身道:“事从紧急,我若不如?此做,如?何能让尹兄停战?得罪之处,赤华日?后必当请罪。” 尹川懒得听她废话,说道:“你想怎样,直说吧。” 苏赤华转眼看向?苏含,苏含则对她点了点头,示意由她提出条件。苏赤华抬眼看着无边无际的戎国大军,略微沉吟,说道:“我军此去何地,想来尹兄已经猜到,赤华斗胆,请尹兄大军驻留此处,让我们从容离去。” 尹川但?笑不言,苏日?勒则出言呵道:“你们走了,那我家公主怎么办?” 苏赤华看了眼宛丘,说道:“为保安全,公主自当与我们同行。当然,为让诸位安心,尹兄可派三千兵马在后跟随,待到我们平安入城,再接回公主。但?如?果我们发?现戎国大军尾随,那么公主的命,自也由我们处置了。” 此言一?出,尹川无言,苏日?勒吐出一?口浓痰,戟指苏赤华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威胁我家将军!” 苏赤华挺直身背,右手持剑平举,剑尖正?好停在宛丘脸颊一?寸之外:“尹兄若不答应,赤华也不怕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有戎国公主为我黑骑将士陪葬,也是我军将士的荣幸。” 苏日?勒咿咿呀呀还要再说,尹川却伸手阻止他,说道:“好,想在慕容鸿的面子?上,我信你。” 听到慕容鸿的名字,苏赤华不由得身躯一?震。 不管慕容鸿今日?做了什么,其实都与她无关,她纯粹是自己搅和进来遭这?一?趟罪的。可她把?自己搅和进来也就算了,她还把?宛丘也搅了进来,更把?宛丘伤成如?此模样,慕容鸿虽与她情同兄妹,但?宛丘是他心爱之人?,自己如?此伤害宛丘,难免会影响师兄妹间的感情。可是事已发?生,已是无可挽回。苏赤华苦笑一?声,说道:“既是如?此,我等就先走了,尹兄自调三千将士跟随。只是切记,别离我们太近,我怕自己害怕,控制不住手中长剑,就不太好了。” 尹川取下披风扔给宛丘,嘱咐她道:“天冷,裹严实些,别冻着了。” 宛丘把?披风裹在身上,抹去泪水,点头道:“好。” 第98章 黑夜,大地昏沉,但在遥远的东方,却隐隐显出了一线隐晦的光亮,而在那线光亮之上,是距离越来越远的兄长。 宛丘回过头,摸着?缠绕在脖颈上的白布,泪水再次无声而落。苏赤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行人无声前行,直到身?后的戎军渐渐从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苏赤华关注宛丘,苏含却关注着?苏赤华。他拉过苏赤华,在她耳边说道:“赤华,在距离新民城三十里处,有一片小树林,你待会就?从那儿走吧。” 苏赤华转头看向苏含,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苏含摸摸她的头,笑道:“过了新民,我就?是彻彻底底的反贼了,你若继续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反贼同党了么?回去吧,趁着?没?人知晓,回歧阳去,陪在母亲身?旁,这?样一来,就?算别人想拿我的事对付你们,也落不到口实?。” 苏赤华默然无语,只觉得胸口处像是积压了无数巨石般难受。她别过脸去,抬头望天,竟是理也不理三哥。苏含见状又是难过,又觉好笑,看着?苏赤华倔强而又充满孩子气的脸庞,忍不住嗤笑一声,忽然惊觉,这?个印象中还哭着?鼻子跟自己告状的臭小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这?么大了呀。 “就?是矮了点。”苏含笑着?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可比你高?了一个头呢。”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终于让苏赤华转眼看向了苏含。苏含摸着?她的头道:“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挑食得厉害,十六岁了还这?么矮个儿,人也瘦小,别长不高?了,以后讨不到媳妇儿哈。” 苏赤华举手挥开苏含的手,满不服气道:“我马上就?十七了!” 苏含笑道:“哎哟,十七了呀,都十七了还不加油长个,可真要成?个矮子了。” 苏赤华气得伸手去抓苏含,苏含哈哈一笑,勒马一旁,让苏赤华扑了个空。苏赤华见抓不到苏含,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嘀咕道:“它不长就?是不长嘛,我每天都吃四五顿饭了,它就?是不长嘛!” 苏赤华气急败坏,苏含开怀大笑,他见苏赤华低头蹙眉,似是极在乎自己的身?高?,便又靠过去,说道:“每天吃四五顿饭?那行,只有长个子的人才这?么能吃,放心?,还能长呢。” 苏赤华展颜一笑,看向苏含道:“真的呀?” 苏含点头道:“真的。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赤华听后嘿嘿傻笑,摇头道:“没?有,哈哈哈,三哥最好了。” 说话间,前方树林便已遥遥可见。苏含敛了笑,拍着?苏赤华的后背道:“去吧,保护好自己。” 苏赤华同样看到了那片树林,不禁低头叹息道:“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苏含转头看向紧跟在自己身?旁的士卒,还有那一脸认真的副将,淡淡一笑,道:“我若退出,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夜黑风寒,不少士兵冻得磋手哈气,跺脚顿足,尽量让自己暖和一些。苏赤华缓缓望去,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带了伤,或在脸上,或在手上,他们的手也都布满了老茧,和老茧也阻止不了的龟裂冻疮,许多人的手上还有骨折后的鼓包。 战友死了,鬼门?关也溜达过几回,这?些人的眼神不再有初上战场时的兴奋恐惧,也没?了斧钺相争时的凶狠毒辣,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哥哥大叔,在寒冷的夜里快步赶路,好回家吃婆娘煮的热饭热菜。 苏赤华泪眼婆娑——黑骑军,已经被父亲定为叛军,就?算苏含弃甲投降,等?待这?些士卒的也不知是何命运,但父亲既已建立贪狼军,想来就?没?打?算给黑骑军一个好结局。现在的他们,有苏含,就?还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和意义,若是没?有了苏含,他们又该怎么办呢?户籍上又会怎样注释他们呢? 苏赤华仰头望天,把眼泪锢在眼眶内,哽咽道:“三哥,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三哥。” 苏含心?里苦啊酸啊,但落在脸上,却是一个明媚的笑啊。 “去吧。” 苏赤华不敢再看苏含,她反手握住宛丘,拉着?她脱离队伍,往树林奔去。 “你怎么哭了?”宛丘看看苏赤华,又看看逐渐远离的黑骑大军,不解道。 苏赤华右手曲肘,抹去脸上泪水,说道:“没?事,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兄长,等?他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宛丘本来对苏赤华充满了恨,但此时见她如此模样,想起两人在万宁城和雁门?郡的种种过往,又心?疼道:“你,你别怕,等?下兄长来了,我不让他伤害你。” 苏赤华没?想到宛丘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原本压下去的泪水又瞬间决堤,控制好的情?绪又击鼓而上,打?得她的防线轰然崩塌。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抱着?宛丘嚎啕大哭,那哭声哀哀戚戚,惨烈无比,竟让宛丘也跟着?浸湿了眼眶。 哭过一阵,远方传来微弱的马蹄声,宛丘知道是兄长来了,她回头眺望,果见尹川带着?数千铁骑向此处而来。宛丘怕尹川看不到她,难得一次使出马术,站在马背上挥手高?喊:“尹川,我在这?儿——哥哥,我在这?儿——” “你看,我兄长来啦。”宛丘回头告诉苏赤华,却见身?旁空空荡荡,早已没?了苏赤华的身?影。 天空微微泛亮,遥远的东方开始酝酿新一日的朝阳,苏含等?人打?马来到新民城外,遥见城头兵举起弓箭,便大声喊道:“秦王驾临,速速开门?。” 行到城门?之下,大门?缓缓打?开,苏含退至一旁,让副将领兵先?入,自己最后入城。入城之后,不见平州军卒,不见官员百姓,就?连太尉门?生也不见踪影。 “王爷,不对劲啊。”副将骑马到苏含身?旁,在他耳边低语。 苏含无言,猛然回身?望向城头,但见城头之上,殷志杰抱拳施礼,而在城墙拐角的角楼上,慕容鸿手扶栏杆,银发飘飞,看着?他淡淡而笑。 苏含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他释然一笑,抱拳回礼,下令全军继续进发,离开昌黎。 回到歧阳需要多少时日? 快马加鞭,不过半月,全军疾行,也不过二十来日,可苏含却深深记得,他回到歧阳,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十年,他从一个无知小孩长成?一个战场杀人的少年;十年,他从爱吃街边的红枣糕,变成?了爱吃就?着?风月的酒肉。十年,他从父亲赐送一些不喜爱的珍贵物品,变成?了父亲能够清楚记得他的生辰喜好。十年,他始终望着?那个身?影,高?傲、尊贵,厚实?如泰山,挺拔如劲松,可是无论他如何追赶,如何呼唤,那个身?影从来只会背对着?他。 “孩子,你要乖呀,你要懂事呀,你要让他喜欢你呀,他喜欢了你,才会喜欢你的母亲呀。”舅舅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四五岁的他,因为这?句话,把最喜欢的小陶人换成?了沉重?的木剑,也把最喜欢的陶响球换成?了毛笔。 他开始奋力习武,开始与?读书时的瞌睡抗衡,开始学着?对父亲送来的任何东西都表示欢喜,尽管这?些东西都是依照大哥的喜好买来的。不管怎样,在舅舅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下,在母亲深深期盼的目光中,在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的历练中,他终于能够与?大哥一样,以舞勺之躯,持剑杀敌。 战场之上,当父亲看到浑身?浴血且面目坚定的他,那时候的目光,大概是父亲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这?个孩子瞧在了眼里。 他开始记住了他。 他豪迈的笑声里,第一次有了这?个孩子的影子。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那个眼神和那个笑容是他的歧阳的话,那么歧阳,无论走多久,他都回不去了。 苏含挥鞭打?马,马儿哼哼嘶鸣。东方的天亮了,西边的天仍然黑暗,苏含无悲无喜,率领着?万千大军,回去那个早已回不去的歧阳。 第99章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歧阳变了,变得有些怯懦,有些慌张,有时候路边一?个东西跌倒,砰的一?声,都能吓得行人抬腿缩手,缩紧五官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百姓惶惶不安,商贾盘点资产,大臣们则静守在屋,除了朝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轰轰……轰轰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惊得行人停足观望,百姓们瞧见来者的身影,都张大了嘴你瞧我我瞧你,有胆大的,竟跟着来者一?起去了。 来者共有三千五百人,人人穿甲戴盔,腰悬兵器。他们是防卫都城的近卫军,也是守护歧阳的最后一?道防线,直属晋帝。 在歧阳城里,人人都称近卫军是近贤军,近贤者,尽闲也。倒不是因为近卫军当真闲得没事干,而是他们既不用?去边境抵御外辱,也不用?出兵镇压叛乱,这些都有其他军队去做,他们做的,就是守住歧阳:歧阳在,他们在;歧阳亡,他们亡。可?歧阳是王都,除非被打得快灭国了,不然谁打得进?来?就连几月前?址玉军队一?路逼近王都,不也还是被黑骑军挡在了天水郡?因为如此,所以当然,近卫军看上去基本?没啥事干,在百姓眼里,他们也就成了忙时操练,闲时喝酒,没事拿剑削指甲的一?帮闲人。 拿着朝廷的俸禄,过着家中儿子的生?活,哎,好生?羡慕呀。 不过也因如此,一?旦他们出动,那就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怕死的百姓跟着近卫军来到一?座大宅子前?。这座宅子说它大,那是真的大,左右望不到尽头,前?后更不知几深。大门朱红缀金,石狮雄武威严,大梁上灯笼高挂,拱卫着顶上牌匾:太尉府。 近卫军并没有闯入府邸,而是分派兵力,将太尉府的几个门和关键地点都守住了。百姓心下了然,急匆匆跑去燕王和秦王府,果不其然,两府的大门侧门加后门,都有近卫军把手。众人相?互一?看,估计宫里的庹贵嫔也已经?给制住了。 要说如日中天的宠臣和宠妃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他们的好儿子好外甥——秦王苏含。 数日前?,朝廷收到平州太守百里加急的信件,信中所写,秦王叛乱,已过平州,正向歧阳进?军。 此信一?到,陛下愕然,群臣哗然,百姓恐恐然。 大惊之?下,陛下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太医不离,所有事情都暂交梁王处理。危乱之?际,梁王临危受命执掌大权,可?奈何?他人微言轻,朝中大臣除了原先?支持太子的还算听?他的话,支持秦王的那都是左耳进?了右耳出,眼睛一?闭一?睁,啥事都说好好好,但也啥事都不干。梁王知晓自己在朝中并无权威,也不在意,每日处理完事情之?后就回到龙榻之?旁服侍父皇,俨然天下孝子的典范。 不过孝子是对?上,对?下那可?就得该狠则狠了。他先?是软禁了庹贵嫔,削去了太尉的职位,把两人和与?秦王关系要好的官员关在屋里之?后想起还有个苏赤华,虽说这小子打小就在天辰山上长大,跟叛逆一?事说不上什么关系,但想到母族血脉,兄弟之?情,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先?关了再说。 数日后,苏赤华回到歧阳,刚到府邸就被近卫军抓住扔进?了府里,把她懵得都忘了今夕是何?夕。 军情每隔三五日就会上报一?次,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人人都知道秦王一?路从天津打到了冀州,又从冀州打到了上党,上党之?下是河南,河南一?过,王畿之?地可?就危矣。原本?好整以暇的歧阳百姓忽然发现?长戟已经?指到了喉咙,所有人都慌张起来。不过他们慌张,朝廷可?不能慌张,执政王下令,调荆州、益州、秦州、扬州四州兵力至河南,务必要把叛逆大军挡下了。 四军出发,会师洛阳,荆州军率先?抵达,还未到洛阳城下,便已见烽烟飘飘,战火连天。荆州将军拔剑长啸,哇呀呀呀呀直奔战场。 黑骑军攻城正酣,突见一?支军队杀入战场,打得己军措手不及。不过来军狠,黑骑副将也不是吃稀饭的,只见他镇定自若,左指右挥,不过片刻就让慌乱的黑骑军镇定下来,靠着无数征战总结出来的阵法战术,竟也将荆州军打了个七零八落。 两军将士你杀我砍,你冲我挡,终于在黄昏时分被赶来的另三路援军打破僵局。黑骑军见势不妙立即后撤,四军将士长途跋涉回城整顿,只是苍天不仁,荆州军独抗黑骑军,仅仅一?战便已损失过半兵力。其他三路将军见状莫不暗自心惊,荆州将军更是义愤填膺怒火难平,跑到城墙之?上遥指黑骑营寨,口中大骂:“我干你娘的十八代祖宗!”黑骑军正埋锅做饭,眼见对?面?老头挤着五官怒视己方,嘴巴开开合合不晓得在说什么,但思来想去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于是不等将军吩咐,自在门口叉腰回骂:“我去你妈的臭老王八直娘贼,准备好棺材给你家小王八哭吧!” 可?怜荆州将军年逾半百,竟被一?个无名小卒破口大骂。 不过想来又是老天开眼,此后数日,黑骑军每每出兵进?攻,都被四军将士挡了回去,如是几日,众人对?黑骑军的恐惧也渐渐淡了下来,荆州将军恚恨将士之?死,更是要连同另三位将军,一?起出军歼灭叛军。 “老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总不能指望把他们耗死吧?”方经?一?场大战,秦州将军脱下满是鲜血的头盔说道。 扬州将军则道:“以黑骑副将之?能,指不定谁耗死谁呢。” 益州将军便道:“既然如此,那便一?战,纵然身死,也对?得起陛下厚待之?恩了。” 四人当即拍板,拟定作战计划。黑骑军不同于寻常军队,要对?付他们,还需要更加详细谨慎、出其不意的计划。四人筹划了一?夜,打算黎明时分就出兵进?攻。 “黎明时分搞偷袭,老把戏了,敌人会没有防备吗?”扬州将军有些犹豫道。 益州将军道:“无妨,他们一?路从东北打来,今日一?战,如果夜间再不休息的话,疲也疲了。咱们的将士,嘿嘿,力气都比他们大一?轮。” 扬州将军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 夜尽天明,启明星起。荆州将军率先?出发,他要来个大迂回,绕到黑骑军身后埋伏。益州将军和扬州将军直扑敌军大营,秦州将军则在外观望,防范敌军埋伏。众将军同时出发,待看到了黑骑大营时,果见营内I射出无数飞箭,扬州将军挥刀大喊:“盾阵!向前?推进?!骑兵准备!你们都给我听?着,敌人坚持不了多久!冲进?敌营,擒杀敌军,回去爷爷给你们讨官封爵!” “是!” “冲啊!” 轰隆!轰隆! 无数双脚沉重而有力地踏在大地之?上,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敌营飞矢如雨,盾阵里的兄弟倒了一?个,就有另一?个上去顶住,待到敌方的箭矢用?尽,盾阵撤开骑兵冲锋,两军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就冲进?了敌军大营。荆州将军和秦州将军见状也冲了进?去,但他们并没有指挥作战,而是在各个营帐中寻找苏含。只是他们找遍了所有营帐,都没有找到逆王,待到敌军副将被俘,荆州将军一?脚踢在他脸上,呵斥道:“逆王呢!” 副将吐出被踢掉的两颗大牙,满嘴鲜血嘿嘿含笑,说道:“你们来晚啦。” 益州将军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沉声道:“什么意思?” 副将侧头吐出一?口血沫,笑道:“早在你们到达此地当夜,秦王就已经?乔装离开,估计此时已经?回到歧阳。哈,哈哈哈……” “找死!”扬州将军一?脚把副将踹到地上狠狠踩踏,脸,后背,腹部?,甚至下I体,副将身体弯曲宛若一?只被煮熟的虾子,他咧着嘴冷笑,无不嘲讽道:“等到殿下大功告成,嘿,嘿嘿,你们,你们都得死。” 扬州将军打得累了,指着副将道:“让我们死,我先?让你死!”说完抽出腰间长剑往副将脖间刺去。 副将闭目等死,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长剑落下,他睁眼开,看到益州将军拉住了扬州将军,说道:“留他一?命,或许有用?。” 扬州将军道:“你不会傻到认为秦王会为了他妥协吧?” 益州将军道:“当然不会,只是我们现?在回兵勤王,只怕也来不及了。如果来不及,他或许可?以救我们一?命。” 扬州将军闻言一?愣,收回长剑,说道:“既是如此,那其他被俘士兵也不能杀了。” 益州将军点头道:“我与?荆州将军回兵勤王,你与?秦州将军留在此地,看押战俘。是杀是留,端看歧阳战局了。”说完三人同时转头看向荆州将军。 荆州将军人老爱将,众人历来得知,眼下他的部?将被黑骑军杀了大半,益州将军让他跟着自己回歧阳,也是怕他留在此地,哪天喝了酒怒气冲脑,杀了这些战俘。只是让他跟着自己走,也怕他不答应。 荆州将军见他们三人都望着自己,自也明白对?方所想,便说道:“放心吧,我回歧阳。” 第100章 仍是黎明。天将明未明,一?切都是暗沉沉、静悄悄的?。就在四州将军奇袭黑骑大?营的?时?候,苏岑正?缓慢走向父亲的?寝宫。 冬日的?黎明总是冰寒彻骨,然而今日晨风吹来,却只?让苏岑感觉爽快宜人。他推开殿门,一?个?柔软的?身体立时?扑进他的?怀里,两人唇舌相缠,双手互探,终于在对方的?手越来越过分?的?时?候,他止住了她。他看了眼龙床上?的?父亲,陡然鼻间生香,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语声软糯道:“睡着啦。” 苏岑握住她的?手,问道:“又给他吃药了?” 女子点点头,骤然挣脱苏岑,一?双玉臂缠上?对方脖颈,樱唇含住他的?耳垂,用舌尖挑逗舔吸,苏岑嗯哼一?声抱起她,压在墙上?干柴烈火。 皇帝病了,宜静养。 苏岑打发走了寝殿内的?所有太监宫女,只?留下乐瑶一?人伺候,非传唤不得进入。此时?若有宫人违令进殿,只?怕会被眼前?景象吓一?跳。 乐瑶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右手捂着嘴唇,发出悠长而又愉悦的?一?声娇哼。她松了手,不住喘息,抱着身上?的?人又亲又啃。 “真是个?骚货。”苏岑爬起身来,整理衣服道。 乐瑶明眸一?笑,语带埋怨:“还不是你家老头子。明明年老不行了,还非得来撩拨人,撩到一?半撩不动了,累得人家跟火烧似的?,可不就只?能找你灭火啦。不过你今日怎来得如此早?老爷子还要睡几个?时?辰才会醒呢。” 苏岑走到龙床之前?,替父亲盖好棉被,说道:“或许过了今日,他就再也不用醒来了。” 乐瑶愣道:“什?么?” 苏岑道:“昆布派人来信,苏含不久前?已经秘密进城,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他就会攻打皇宫。” “有上?行门替你监视各方,他人的?动向是怎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乐瑶说道:“不过苏含不修整两日?” 苏岑道:“修整什?么?他是丢了黑骑大?军自己?跑回来的?,一?旦四将军有所察觉,再回报于我,他就完了,这种事就讲究一?个?雷霆之速,慢不得。” 乐瑶似懂非懂,苏岑拿出一?粒药丸给她,说道:“找准时?机,把它喂给老爷子吃,记住,要让所有人以为,是苏含害死了老爷子。” 乐瑶接过药丸,有些害怕道:“可,可昆布不是说,没必要取皇帝的?命么?” 苏岑道:“你听他的?,还是我的??” 乐瑶为难道:“苏岚已死,苏含已然叛变,陛下只?能传位给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 “父亲?”苏岑冷冷一?笑,说道:“咱们兄弟自小到大?,他的?眼里就只?有苏岚,最不济也还有个?苏含,什?么时?候有过我了?要不是碍着面子,只?怕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反正?事情已经做了,要做就做绝,免得他日后临死时?回光返照脑子抽筋,突然降恩苏含,那?我可就白搭了。” 见乐瑶仍有些犹豫,苏岑捧着她的?小脸,说道:“别怕,有我在呢,等事情结束了,你愚?要什?么我都给你。” 乐瑶笑道:“那?我要个?皇后?” 苏岑道:“皇后不行,贵妃还是可以的?。” 乐瑶叹道:“那?好吧,不过我要是跟你家那?口子不对付,你可不能全向着她。” 苏岑被她逗得一?笑,说道:“当然,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把药藏好,成败与否,就看你了。” 乐瑶收好药丸,苏岑吻了下她的?额头,便又出殿去了。 晋帝这一?觉睡得很长,直到了正?午,他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他胸口之上?,让他难过得长吁一?声。 “哎哟……” 乐瑶听见声音,急忙过来服侍他洗漱更衣,她发现他的?动作越发缓慢了。她叹了口气?,心?里却没有一?丝愧疚。她的?药只?是让他多睡一?阵时?间而已,并没有加重他本身的?病情。 “陛下,梁王来了。”门外?宫人说道。 “让他进来吧。”晋帝一?面穿着衣服,一?面问乐瑶道:“他此时?才来吗?” 乐瑶回道:“早晨时?候来过一?次,只?是陛下还睡着。他等了会儿,渐有大?臣找他议事,他便被拉走了。” 晋帝点头道:“又忙朝事,每日还要来问安,也是辛苦他了。” 乐瑶道:“他是陛下的?儿子,儿子替父亲分?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晋帝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别放在两边太阳穴上?,用力?揉捏道:“话是这么说,只?是没愚?到朕的?几个?儿子,到最后靠得住的?,竟是只?有他一?个?。” 乐瑶但笑不语,跪到晋帝身后替他按摩头部。头疼得以舒缓,晋帝难得发出一?阵轻松的?叹息。 殿门打开,苏岑低头趋步至晋帝身前?,跪地拜道:“臣,参见陛下。” 晋帝伸手去扶苏岑,说道:“行了,自己?家里,就免了这些外?朝虚礼了。” 还未等晋帝的?手碰到自己?,苏岑就顺势扶住晋帝,起身将他扶到座位上?。入座后,晋帝问了些朝堂之上?的?事,苏岑对答如流,晋帝听得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处理十分?满意。等问完之后,晋帝方才问道:“你大?哥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苏岑知道他问的?是苏岚的?后事,便说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眼下三哥谋反……” “他不是你三哥!那?个?狼心?狗肺的?,咳咳,东西!不是朕的?儿子!哎,咳咳,哎……”晋帝打断苏岑的?话道,然而说完之后,却又是一?副懊恼无比的?神色。 苏岑心?中暗讽,他知道这是老爷子后悔了,但事情是他自己?挑起来的?,眼下的?局势,他也只?能打落牙齿活和血吞,否则让官员百姓们知道是秦王谋反全是他一?手策划,老子对付儿子,啧啧,那?在史书上?可真是精彩的?一?笔。 苏岑唯唯诺诺,接着说道:“是,儿子没有那?样不肖的?兄长,只?是现在人心?惶惶,儿子认为,为免朝堂动荡,还是暂时?压下大?哥的?事,等到逆王的?事情结束,再行丧礼,父亲您看如何?” 愚?起苏岚,晋帝不禁面露哀伤,眉头一?皱,那?头就更疼了。他扬天一?叹,挥动手指,示意乐瑶加重力?道,又对苏岑说道:“平日对你的?注意少,没愚?到你心?思如此细腻,就照你说的?办吧。” 苏岑说道:“若说牢靠,咱们几兄弟里,还是大?哥办事最令人放心?,只?是可惜……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办好大?哥的?后事,不没了他生前?对兄弟的?照顾。” 父亲脸上?的?哀戚之色越重,苏岑心?里就越加痛快,他告了退,站在偌大?的?广场上?长吁了一?口气?,很亲切的?跟每一?个?人打招呼。他走向处理朝事的?立政殿,路上?看到那?些或大?或小的?通道,或高或低的?宫墙,心?里愚?着苏含会以怎样的?方式攻进来,如何“帮助”他完成最后一?步计划,越愚?就越觉得通体舒畅,忍不住愚?要举臂载舞。只?不过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他还要忍,忍到苏含最后的?反攻。 与此同时?,苏含略施小计,引走了守在太尉府后门的?一?个?侍卫。对于他的?到来,庹扶似乎早有准备,对于庹黎的?被俘,庹扶更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的?神色。 “只?要我们成功,”庹扶说道:“就没人敢动黎儿。” 他拉着苏含,带他走入一?个?准备已久的?密道。密道两旁的?火把犹如两条吞吐火焰的?长龙,照亮了苏含前?进的?道路。 密道弯弯曲曲,岔路众多,若是没有庹扶带领,只?怕难以选中正?确的?道路,而那?些错误的?道路里,有哪些机关陷阱在等待闯关者,这就无法?得知了。 走到最后,前?方是一?堵粗糙的?石壁,苏含看向庹扶,心?愚?:这是没有挖完吗? 便在此时?,庹扶取下苏含腰间的?佩剑,对着石壁极有节拍地敲了几下,在他敲完的?一?瞬间,石壁上?忽然响起另一?阵富有节拍的?敲击声,庹扶又在墙上?前?三后二敲了五下,密道中响起轰隆一?声,石壁竟尔缓缓向后打开,露出一?个?身姿挺拔的?剑客,以及他身后火焰煽动的?通道。 “大?人。”剑客恭敬行礼道。 庹扶没有看剑客,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拉着苏含继续往里走,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能够容纳数百人的?宽阔平台。 此时?平台上?整整齐齐的?站着身穿黑衣的?武士,同样的?黑衣面罩、同样的?发髻、同样的?姿势,见到庹扶到来,同样悄无声息的?行礼。苏含静立其前?,竟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所包围。 他看向庹扶,似乎对眼前?这一?切充满好奇,庹扶则说道:“你的?父亲,我比你早认识他十多年,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和行事。” 苏含看向庹扶,心?中忽然有些不快,说道:“那?在舅舅眼里,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庹扶笑了,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苏含还是听出了这笑声中的?自信自豪与自负。他说道:“你的?父亲,看似坦荡磊落,但他就是一?只?老狐狸,而且是长着狼心?虎胆的?老狐狸!跟他斗,凡事都得早做准备,而且要隐秘、周详、伪装,否则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你父亲马上?就会察觉。嘿,这群人,我为你准备的?死士,你知道我从多久就开始培养他们了吗?从戎国回来的?时?候,从十六年前?,他们都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培养他们了。这个?洞,也挖了十多年。不能每天挖,而且每次只?能挖一?点,就是为了隐秘。” 说道此处,庹扶甚是激动,他挥了挥手,唤出了四个?身高体格一?模一?样的?人,他得意地看了眼苏含,命令道:“你们,取下面罩。” 四个?人取下了面罩,苏含看去,竟是与自己?长得相差无几,若是离远了看,更是难以分?辨。 庹扶搂住苏含,说道:“他们是我花了数年时?间,从民间找来的?影子,和你很像,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含此时?没了回歧阳时?的?激动和恐惧,甚至也没了对即将发动的?宫变的?担忧和悸动,他不再心?疼父子兄弟间的?割裂相残,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镇定得像一?块岩石,更或者说,他已心?如死水。 “所以呢?”他很平静的?说道。 庹扶并没有察觉苏含的?情绪变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得意之作中,继续说道:“所以,今晚宫变,我会让他们率领宫外?的?士兵,分?别攻打几个?宫门,一?来迷惑敌人,不让他们知道你的?确切位置,二来,可以将皇宫和歧阳的?绝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宫门处。而在此时?,你,就带领这几百死士,从密道口出去,直击苏胜!” 饶是心?如死水,在听到父亲的?名字时?,苏含的?心?还是抽动了下。不过就这么一?下,他迅速平静下来,抬头看向洞顶,问道:“出口在宫内?” 庹扶大?笑道:“是的?,就在鹿鸣苑!” 苏含沉思片刻,问道:“苏岚呢?” 庹扶道:“不用管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苏含诧异道:“你信中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庹扶无不嘲讽道:“是的?,那?时?候还活着。只?是不久前?,他忽然被人毒死了,哼,估计是觉得计策万无一?失,无人察觉,所以放松了警惕,被其他人阴了一?招,啧,包括我们,也被这人给阴了。” “谁?”此字一?出,苏含顿时?愚?到了一?个?人,说道:“是苏岑?” 庹扶咬牙切齿,点头道:“如果说苏岚是虎,你是狼,那?么苏岑这小子就是躲在阴影里的?蛇!若不是你父亲忽然将大?权交给他,我察觉不对,派人潜入东宫查探,怎么也愚?不到,他平日里不动声色,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刻使刀子。” 苏含低声道:“这才是四两拨千斤,好钢用在了刀刃上?。相比起来,就觉得我与苏岚斗的?这些年,当真是沉不住气?。” 庹扶说道:“别这么说,他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没有势力?支撑,终究只?是个?空架子。等宫变成功,朝中连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含自嘲一?笑,道:“感叹而已,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庹扶道:“夜长梦多,就今夜深夜,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 苏含说好,庹扶便将此次宫变的?参与者都叫了进来,一?起商讨宫变的?具体事宜。 对于宫变细节,苏含没有多说什?么,舅舅是个?谨慎的?人,他做好了与苏岚明争阳谋的?准备,自然也早就愚?好了宫变的?所有细节,其他人,包括苏含,都只?是在听他叙述这场不知准备了多久的?计划而已。 第101章 深夜,就在益州和?荆州两位将军起兵勤王的时候,庹扶埋伏在歧阳城内的武士全?部?集结,在四位影子?苏含的带领下攻打皇宫。此时夜深人静,宫人们大?多已经入睡,谁也没想到远在洛阳的逆王会忽然降临,除了守卫宫门的禁军,其他人皆是惶恐不安,更有甚者,甚至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伺机逃跑。宫里忙成一?团,更没人注意鹿鸣苑的一?座假山开了一?扇门,无数黑衣人鱼贯而出,直奔皇帝的寝殿而去。 禁军大?多去了宫门处,守在寝殿的人并不多,苏含大?步踏入,甫进门,就是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烛光昏暗,床幔微动。隔着幔帘,能看到里面微微隆起的绸被,那是已经重病的晋帝。苏含停住脚步,单膝跪地,仔细想了想,说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床榻之上无人回?答,苏含也不觉沮丧,他抬起头,说道:“父亲,皇宫已尽在儿?子?掌控之中,您……您始终是我的父亲,我不会伤害您的,您出来?吧,别让儿?子?毁了您最后的尊严。” 沉默良久,床榻之上仍是没有任何?回?应,苏含无法,只能咬牙起身,往床榻走去。 他拉开床幔,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父亲愤怒的目光和?责骂的恶言,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父亲安详的睡颜。 怎么回?事,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父亲再如何?病重,也不可能睡着啊。 苏含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伸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发现父亲的呼吸竟然已经停止,低头去听父亲的心跳,那心跳也已经停了,脸颊所触,父亲的身体也比常人来?得要冷,该是不久前走的。 苏含慌忙起身,他早已在脑海中想过,父子?相?见争锋不让,自己有可能会逼死父亲,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自己真正?面对父亲的尸体时,那种逆伦的罪恶感却如一?块天?降陨石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爹……”他陡然抱住晋帝的身躯,头埋在他的胸口上,低声啜泣,嘴里一?遍又一?遍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疾病缠身数十载,今日之死,是重病所致,还是受了自己宫变的刺激,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是在苏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时候死的,那他就是为苏含死的。 苏含抬起头,伸手抚摸父亲的脸颊,发现父亲的体温更加的冷了,他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再一?次惊觉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了,父亲的眼睛再也不会看向自己。厌恶也好,烦恼也罢,曾经争夺了那么久的东西?,在此时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你为什?么,就只喜欢大?哥呢……”这一?辈子?,长长的二十多年,苏含终于?问出了心中症结,可是那个人啊,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殿下……”于?方?走近殿内,在床幔外低头说道:“梁王已经抓到,要如何?处置?” 苏含为父亲整理好被子?,起身抹掉泪水道:“出去说吧,在父亲面前说这个,他会伤心的。” 话?音方?落,便听殿外一?阵骚动,一?个人影跄踉奔入,手挥拳头向苏含打来?,嘴里大?喊道:“苏含!你这个不肖子?!”于?方?在场,自然不会让苏含受伤,他拦住了来?人,然而来?人带起的风却卷起了床幔,露出了躺在床上的晋帝。来?人见状,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你……你做了……做了什?么……”来?人盯着苏含,满眼尽是不信。 苏含叹道:“于?方?,放他过来?吧。” 于?方?听令放行,来?人扑倒在床,握着晋帝的手哭喊道:“父亲,父亲!” 此时除苏含外,还能动的皇子?,也就只有苏岑了。 苏岑探了晋帝的鼻息,又听了他的心跳,确定晋帝已经死了之后,颓然坐倒床边,双目通红,泛着血丝盯着苏含道:“咱们兄弟之间,怎么争都成,谁死谁赢都成,但是父亲,他是我们的爹啊!你怎么能下毒手,你怎么能害死生你养你的人!你这个畜生!你让他当个太上皇也成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他!” 说到激动处,他又站起来?要去打苏含,于?方?从后面抱住了他,对苏含说道:“殿下,我先带他下去。” 苏含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若我说,我没有害死父亲,你信吗?” 苏岑哈哈一?笑,随即呸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冷笑道:“你没有害死父亲?那父亲身上的毒斑如何?来?的?” “毒斑?”苏含大?惊,忙掀开被子?检查晋帝的身体,果然在他的双臂和?胸口处发现了暗紫色的毒斑。方?才自己伤心过度,竟然没有发现这些。 “你这个畜生,畜生!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你毫无人伦,你没有人性,你连一?条狗都不如!”苏岑咬牙切齿大?骂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说完,苏含猛然抬头看向于?方?,于?方?立时摇头道:“殿下,属下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是太尉所为。” 苏含紧盯于?方?,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说道:“那是谁?” 苏岑冷笑道:“还能是谁?苏含,你大?逆不道发动宫变,除了你,还能是谁?” 苏含正?值诧异,宫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厮杀之声,于?方?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殿外无人应声,不久后方?有一?人奔入殿中,急切道:“殿下,宫里不知从何?处窜出一?群白衣人,他们好生厉害,咱们根本不是对手,歧阳的近卫军和?城门卫也都来?了,殿下,咱们赶紧走吧!” “怎么回?事!”于?方?大?惊道:“城门卫都来?了,他们不怕黑骑军攻过来?吗!” “当然不怕。”苏岑嘿嘿一?笑,道:“洛阳战事早已结束,黑骑军战败,尽皆被俘,没有人会来?攻打歧阳。” 苏含道:“你说什?么?” 苏岑笑道:“我说,老头子?若是没死,你还能拿他当个挡箭牌,远遁保命,只可惜现在他被毒死了,你就只能背着一?个弑君杀父的罪名,在地狱里忏悔你的傲慢与无知。呵,呵呵呵,哈哈哈……” 苏含悚然大?惊,颤声道:“你,是你?” 苏岑歪头一?笑,饶有深意地看着苏含,说道:“不不不,三哥,发动宫变的人是你,想当皇帝的人也是你,怎么可能是我呢?只有你,你才有足够的理由杀父亲啊。啊?哈哈哈……” “我杀了你!”于?方?恨道:“朝廷无人可立,殿下依然是晋帝!” “于?方?!” “荆风扬!” “当!”的一?声,昏暗的大?殿内窜出一?名身着白衣的人,此人年约四十,岿然如山,却行动如风,正?是他挡下了于?方?的剑。与此同时,又几名白衣人自阴暗处走出,将苏含和?于?方?包围在内。苏岑趁机走到一?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对苏含道:“他们是上行门的杀手,你应该知道的,上行门的本事。嘿嘿,洛阳战事,你何?时回?的歧阳,甚至鹿鸣苑下的暗道,他们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苏含,你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没想到,苏岑,你竟会有如此心机。” “你当然想不到,因为你和?他们一?样,你们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苏含胸腔起伏愤然而怒,不过片刻,便又控制如初,说道:“三哥,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别怪我。” 苏含怅然一?笑,那笑容既是遗憾,也是解脱:“成王败寇,如是而已。但我求你一?件事,你嫂子?和?侄儿?……” 苏岑想了想,点头道:“苦寒之地,改名换姓,只要踏出我所划地界,立即处死。” 苏含点头道:“多谢。” 苏岑叹道:“算是我给兄长留的最后一?点尊严吧,也就是你的妻儿?了。” 苏含无言,白衣人上前将他和?于?方?控制住推向殿外,苏岑打开殿门,腥臭的血味夹在阴冷的寒风中扑面而来?,他看到无数黑衣人的尸体,在那些尸体之后,是被捆着的跪在地上的还活着的叛逆余党。昆布手持长剑,站在两者之间,仿若一?尊毫无感情的杀神。若不是戏还未演完,苏岑真想就此仰天?大?笑:他赢了,这一?次,他是最后的赢家! 苏岑压制住心中狂喜,面色沉痛道:“秦王谋反,悖逆人伦,为了一?己私欲,竟……竟然毒杀父皇!本王……本王来?晚了。”说到最后,竟是声泪俱下,痛哭不能自已。在场不知情者,亦是惊诧不已,惊呼连连,急于?求生的宫人侍卫也都狠命地憋出泪水,陪苏岑演这一?出孝子?忠臣的戏码。 “苏含!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苏岑眼含泪水,怒视苏含,苏含则是一?个白眼飞过去,默不作声。苏岑抹去脸上泪水,下令道:“来?人,把逆贼拉下去,等?候处置!去太尉府,把府中一?干人等?尽数抓回?,我倒要好好问问,为何?鹿鸣苑的暗道会通到他太尉的家里!另,召集诸位大?臣,商议……商议父皇后事。”说完又是一?哭,只是他哭着哭着,却发现在场诸人竟是一?个也没动,他心中大?怒,指着众人喝骂道:“都聋了吗?还不快去!” 众人仍是不动,苏岑怒火骤生,正?要叫昆布出手教训这群没长耳朵的,却见昆布持剑跪了下去,与此同时,其余众人也尽皆跪倒在地。苏岑惊讶道:“你们……你们干什?么?” “没干什?么。”一?个声音自苏岑背后传出,淡淡说道:“不过是见到我来?了而已。”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一?股惊悚寒意骤然爬上苏岑的背脊。他猛然回?头,见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人。 “苏……苏岚?” 第102章 苏岚身穿白色杀手服,想来是此前就已混在?殿内的?刺客群中,只是苏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苏含和于方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苏岚。 “五弟,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吗?”苏岚一面脱下套在?外面的?杀手衣服,一面对苏岑说道?:“一是大悲之时,极悲之情会让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二就是得意之刻,得意的?狂喜会让人觉得一切都已在?掌握之中,而忽视了?对周遭事物变化的?观察。这两种都是成大事者的?禁忌,知道?吗?要沉得住气,在?事情有结果之前,一切都还在?变数之中。” 苏岑此时可没心思听苏岚说教,那时候,他明明潜入东宫,确认苏岚没了?呼吸心跳的?。太子妃大哭数日,伤心过度导致流产,陛下发怒杀了?好几个太医,不可能有假,不可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猜疑和恐惧就像笼罩天空的?黑幕般席卷苏岑,他生出无比的?怒火和杀意,红着双眼看向昆布,那扭曲的?神情,仿若变成了?想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恶魔:“告诉我!” 昆布低头不语,倒是苏岚按住苏岑的?臂膀,让他不能动弹,随后说道?:“毒药是假的?,它只会让我陷入龟息之状。龟息你?知道?吗?就是让人呼吸缓慢、心跳减速,这两者慢了?,体温自然会下降,极致状态下就跟死了?一样,我用这个骗过了?你?和庹扶,当然,父亲也是如此。只是遗憾,没告诉太子妃,害得她伤心过度,孩儿也没保住。” 苏岑不信道?:“可是父亲身上的?毒斑,他的?毒……” 苏岚道?:“毒斑,是乐瑶在?龟息丸里加了?点东西,用来骗你?的?。别忘了?,乐瑶是谁推荐给你?的?,她原本就是上行门的?杀手。” 苏岑彻底绝望了?,他瘫软跪地,呐呐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 苏岚叹息道?:“为什么?五弟,这些年?一直是我跟三弟在?斗,如果你?一直置身事外,就不会有今日一切了?。你?呀,何苦卷进来呢?你?输,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不够隐忍,更怪不得昆布和其他人,只怪你?太过贪心,知道?吗?” “贪心?”苏岑笑道?:“活在?这世上,谁不贪心?” 苏岚没有多言,只让侍卫把一众人押了?下去,等晋帝醒来后发落。乐瑶煮好了?醒神汤喂给晋帝,说是再过半个时辰,晋帝就会醒来。这半个时辰里,苏岚下令捉拿庹扶,并?将苏赤华带回宫内。一刻钟后,禁军带来了?庹扶和苏赤华,苏赤华懵懂不明事态,苏岚也无意解释,只把她关在?了?冷宫。 天寒,宫内,清冷孤寂的?冷宫就像一座立于黄土之上的?坟墓,要将一个人活生生“埋”死在?这里。 失败了?呀,苏赤华心想。 她并?没有参与?宫变,但对于大哥的?做法,她也没有埋怨。毕竟她帮助苏含回歧阳,这本身就违背了?父亲的?意思。她靠在?冰冷的?、已经有些腐朽的?圆柱上,思考着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很?奇怪,她并?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悲伤,她只是觉得累,很?累,累得什么都不愿想,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是有些舍不得老师和师兄。 苏赤华手撑在?下巴上,歪着脑袋想着:万一自己死了?,慕容鸿会不会很?伤心,老师会不会哭鼻子骂她没出息?还有母亲,她会怎样呢?她那么受父亲的?宠爱,应该会没事吧,她会不会为自己落泪呢?还有明宇……啧,算了?,那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估计连心疼都不会。 哎……人生啊,有时候可真是无趣。 苏赤华又躺倒在?地,眼望着刚爬过老鼠的?横梁,黑暗之中,那横梁就像长?了?眼睛的?妖怪,对她尽显嘲讽之意。 她忽然想到?了?昆布,不过,想到?了?也没用,他又不想她,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而且自己说不定就要死了?……啊,要死了?呀。 想到?这里,两行泪水忽然就顺着太阳穴落到?了?地上,苏赤华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啜泣声。她举起手臂挡住双眼,好像这样,哭的?、难过的?人就不是她了?。 “燕王爷,”冷宫的?门打开了?,凄冷的?月光铺进冰冷的?宫殿,把侍卫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前来索命的?黑无常,“走吧。” 去往立政殿的?路,苏赤华从未觉得如此长?过,漫长?得像是走完了?短短的?一生。 殿内有很?多人,父亲、大哥、昆布,还有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三哥和舅舅。 苏赤华面向父亲跪拜在?地,但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人了?,是该称陛下,还是该叫父亲? 苏赤华不知道?了?,所以?她干脆沉默,就这么让额头触及地面,管他娘的?,都不管了?,爱咋咋样吧。 “父亲,不关九弟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关他的?事啊!”苏赤华听到?苏含的?声音。 啊,三哥在?为我辩解呀。 但其实?不用的?,我不怕死的?啊。 “我知道?。”头顶传来父亲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威严:“他没那个胆子。” 苏含疑惑道?:“那您为什么?” 晋帝转而看向庹扶,说道?:“太尉大人,你?我相识怕是有近三十年?了?吧。三十年?,你?是不是觉得,凭着你?我的?情分和兰芝的?面子,我会饶你?不死?” 庹扶说道?:“宫变谋反乃滔天大罪,臣未曾想过。” 晋帝摇头道?:“不,就算没有兰芝求情,看在?你?曾随我潜逃戎国,又一路扶持我回晋登位的?份上,我依然会饶你?一命。只是,庹扶,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啊……” 不该什么? 晋帝忽然抛出一副画卷,那画卷打在?庹扶的?脸上,又落在?地上舒展开来,晋帝指着那副画卷大骂道?:“你?不该杀了?朕的?皇后!” 庹扶身躯一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副画卷正是苏岑所画,庹扶杀害柳君如的?场景。庹扶镇定下来,咬牙道?:“陛下,凡事可要讲个证据,老臣自知死路难逃,但您不能仅凭一幅画就定个莫须有的?罪名给老臣。” 他不能让这件事牵扯到?庹兰芝。 不能! “莫须有?”晋帝嗤笑道?:“你?们,都上来!” 话音落地,十数名老妇走进大殿,虽然已隔了?二十多年?,但庹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们就是当初侍奉柳君如的?宫女,自他回歧阳之后就一直找不到?的?证人。 晋帝对那群老宫女说道?:“你?们说,当初杀了?太子妃的?人,是谁!” 老宫女们瞬间扑倒在?地,但手指都指向了?庹扶。庹扶哈哈大笑,说道?:“陛下,事已至此,您又何须如此作践老臣。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老女人,就想污蔑老臣,陛下,其他大臣会信吗?天下人会信吗!” 晋帝看着庹扶,那眼里充满了?愤怒,却也充满了?怜悯,他长?叹口气,说道?:“好,你?既要死鸭子嘴硬,那这件事呢,你?怎么说?来人!给朕扒了?九皇子的?上衣!” “什么?”苏赤华如梦初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面挥手挡开侍卫的?手,一面大声哭求道?:“不要!不要!” 苏含亦是不明所以?,但见小弟受辱,同样是求情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呀!您快住手,住手啊!” 晋帝盯着庹扶,看见他呆若木鸡面如死灰,说道?:“庹扶,这件事呢,你?怎么说?” 庹扶双唇紧闭,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抽搐,良久之后,他才能开口说话,但声音却是已经沙哑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晋帝哈哈大笑道?:“什么时候?重要吗,庹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背叛了?我,你?和庹兰芝都背叛了?我!你?们欺君罔上!你?们把朕当成一个傻子玩弄了?十多年?!你?们——罪!无!可!赦!” 便在?此时,苏赤华被?架了?起来,她的?头发散乱,上衣散落,只留下一条白色的?束胸。她闭上了?眼,痛苦和屈辱的?泪水哗哗而下,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苏赤华,根本不是朕的?儿子,她是戎王尹梼的?女儿,是庹兰芝和尹梼的?孽种!” 愤怒的?龙啸声回荡在?偌大的?殿堂内,好似九天之上降下霹雳,来惩戒每一个触犯龙威的?罪人。 晋帝一脚踏在?庹扶的?肩上,把他踩踏在?地,踩踏在?自己的?威严之下,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你?能保住庹兰芝?你?以?为她能够护住你?庹家的?其他人?可笑啊可笑,庹扶,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皇帝,是整个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不是普通百姓家里憋屈窝囊的?男人!” 庹扶心如死灰,整个脑子里就只回荡着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晋帝俯视着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说道?:“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莫姑!”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有的?充满不信,有的?充满愤怒,但双眼都紧紧看向殿外。殿外,陆海天和莫姑大步踏入,而在?他们旁边,是一个被?侍卫抬进来的?、一个行将枯朽的?老妇人。 晋帝免了?三人的?跪拜之礼,对陆海天说道?:“陆海天,你?先说” 陆海天道?一声遵旨,先是转向苏含,对其说道?:“秦王殿下,对不起了?。”随后大声说道?:“此事,还得从几月前歧阳的?一场大火说起。” 他从莫家大火说到?莫子安,又从莫子安说到?莫姑,最后说到?上行门带回来的?温仪,总之,一切都清清楚楚,毫无隐瞒。说完之后,他转而面向晋帝,跪拜在?地道?:“为查真相,小人曾派人潜入皇宫,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晋帝道?:“若不是你?,只怕朕还会被?蒙在?鼓里,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陆海天谢恩起身,晋帝又指着莫姑,莫姑自解其意,上前说道?:“陆海天所言,句句属实?。早在?尹梼在?晋为质的?时候,他就对兰芝小姐心生爱慕,只是小姐对他无意,此事就不了?了?之。但在?戎国,陛下长?年?出征在?外,尹梼就常常来找小姐说话。”莫姑长?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姐为了?稳住尹梼,让他继续支持陛下,就没有太过拒绝。终于,在?陛下率军夺回歧阳的?那一年?,小姐留戎为质,被?喝醉酒的?尹梼强行侵犯,九皇子,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说完,像是无法面对苏赤华的?目光,莫姑将头低下,又转向一边,流着泪将庹兰芝生子的?情况说了?一遍,继续说道?:“为了?让两个孩子更为相近,小姐让我找来了?温氏两姐妹,为他们捏骨,相互学习对方的?言行举止和生活习惯,所以?后来真正的?苏赤华入宫了?,大家也都没瞧出异样。” “为什么?”苏赤华不敢相信,更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曾假想过无数次自己女扮男装的?原因?,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高高在?上的?天空飘落地面,若不是侍卫架着,只怕她已经瘫软在?地。 “为什么?”她哭着问莫姑,期望从莫姑的?嘴里听到?“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样的?话,然而莫姑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低头哭泣。 温仪见状,抬起枯瘦的?手臂,说道?:“莫……莫离啊,你?的?母,母亲,派,派人杀了?莫,莫姑的?,家人,还有,有我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苏赤华奋力挣扎,闭上眼扯着嗓子大声哭喊道?:“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不是尹梼的?女儿!我不是!我不是!你?们都在?撒谎!我不是啊……啊!啊!呜,呜呜——我不是,不是别人的?女儿啊……” 侍卫放开了?苏赤华,苏赤华跪倒在?地,双手遮面嚎啕大哭。此时此刻,殿里的?一切声音都停了?,只余苏赤华的?哭声久久回荡。哭了?许久,也许是哭累了?,嚎啕变成了?啜泣,她放下双手,发现?每一个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她突然觉得恶心,觉得害怕,她双臂环抱,遮住自己的?束胸白布,摇着头往后退却,颤着声道?:“不要看我,你?们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苏含眼含泪水,跪地前行到?苏赤华身前,替她挡住别人的?视线。苏岚看了?眼父亲,说道?:“带九……带她下去,押入大牢。” 苏赤华被?带走了?,然而她的?哭声却像无数飞刀,刀刀扎进昆布的?心。 从苏赤华上衣被?扒露出女态,到?温仪的?那一声莫离,昆布整个人都愣住了?。苏赤华和江蓠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如果他知道?,如果他早些察觉,那他会想办法保护她的?,一定会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九皇子身份这个内容! 眼看着苏赤华被?拖出殿外,昆布双拳紧握就要跨步上前,但一张肥胖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有人他耳边说道?:“别动,千万不能动。义父的?名誉,孟族子弟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昆布转头看向陆海天,陆海天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他眼里勃发的?杀意,但是他必须控制住他,不然一切都完了?。 “对,是我做的?,我早就知道?江蓠的?真实?身份,也早就查出了?她的?身世,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意气用事。庹家,必须连根拔除,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愿意给江蓠偿命,但是你?别忘了?,你?身上的?担子!”他以?坚定的?眼神,回望昆布。 第103章 担子,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词语,他揭示了一个人的责任,甚至责任之下,这个人的命运。 在爱情?与族人之间,昆布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那?是父亲被雪埋二十多?年的冤屈,是孟氏一族的荣耀,是余下孟族人鲜活的生?命啊。 昆布松开双手?,低下头,任由苏赤华被人拖走?。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他的底牌已经尽露,他又该如何去救她? 昆布的脑子一团乱麻,自出山谷以?来,他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昆布。”晋帝的声?音响了起来,昆布抬头,才发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苏岚。晋帝以?犀利的眼神看着?他,说道:“这一次,你做的很?好?。承诺你的事,朕会办到。” 昆布退出大殿,宫里的尸体血渍都已处理干净,空气再次恢复清爽,昆布走?在空旷的广场上,望着?星月齐辉的夜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空虚,也?很?孤独,他忽然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不?管是谁,只要?能说上一会话就好?。 他来到承恩寺下的地牢,这里阴暗潮湿,密不?透风,是关押犯人的绝佳地点。 狱卒们早已知晓昆布在此次行动中?的功劳,见到他来,也?只当他是来审讯犯人,并没有过多?阻拦。 昆布在苏含、庹扶、苏岑和苏赤华之中?挑选,最终还是挑中?了苏岑。他知道,苏含一心求死,庹扶只有憎恨,而现在的他不?敢面对、也?不?能去找苏赤华,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干出劫狱这种事来。那?么只有苏岑能和他说上一会话了。责骂也?好?,诅咒也?罢,他至少会和他说上一会。 狱卒替他打开了牢门,黑暗的牢房,只有墙上的两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亮。苏岑四肢分别被铁链锁着?,每动一下,在静谧的房间里都会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还有脸来?”苏岑不?愿正眼瞧昆布,只斜眼鄙视他。 昆布背靠墙面坐下,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你不?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吗?” 苏岑嗤笑道:“都快死了,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昆布手?撑下巴,转眼看向墙上的油灯,说道:“你不?会死,陛下不?会处死你。” 苏岑半信不?信,像看傻子似的看向昆布,随后哈哈大笑道:“我谋害兄长,毒杀生?父,妄图篡位,每件事都足以?让我死上百次千次,父亲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而且就算他念着?父子之情?不?忍下手?,朝中?大臣呢?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昆布又转眼看向苏岑,漫不?经心的说道:“不?,不?处死你,并不?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价值?”苏岑半信半疑,挥动双手?,让手?链铛铛作响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价值?” 昆布道:“萱怡公主。” “萱怡?”苏岑心跳顿时停了一下,有些惊恐道:“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什么都不?知道!” 昆布点头道:“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陛下需要?她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她宁死都不?愿意,所以?陛下跟她讲了个条件,只要?她去做这件事,就保证留下静妃、你和你妻儿的性命。” 事到如今,苏岑算是真正见识了昆布的计谋和决绝,这话由他说出口,那?么十有八九,“这件事”肯定也?是他谋划的。苏岑有些恐惧的看着?昆布:他还是人吗?他还称得?上是一个人吗?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昆布好?似浑身都融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那?双发出淡淡微光的眼睛,像极了在黑夜里等待吞噬行人的恶鬼。 “你们想做什么?”他问道。 黑夜中?的恶鬼缓缓说道:“戎国一直是晋国的一大威胁,所以?陛下一直想把它给?除掉。但是戎国近年来日益壮大,一致对外,铁桶似的,不?好?办。” “所以?,你献了一个计策?” 昆布点了点头,虽在黑暗之中?,但苏岑也?感?受到了。他深吸口气,闭眼抬头,长叹道:“说吧,什么计策。” 昆布换了下坐姿,衣服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说道:“陛下和太子,原本是真的打算借助戎军之力,削弱黑骑军的力量,也?想就此探探戎军的虚实,只是我去了太子阵营之后,觉得?此计稍有不?妥,毕竟借别人的手?打自己的儿子,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所以?呢?” “所以?,我就跟太子说,我有一个计策,此计若成,不?仅可以?拿下秦王,还可以?解决梁王,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为我们对付戎国创造契机。” 听到昆布提及自己,苏岑忍不?住身躯一颤。昆布好?似没有察觉到苏岑的变化,继续说道:“陛下之前已在鹿鸣苑宣布黑骑军出兵玄菟之事,君命无?法收回,所以?我就提议利用此事,改一下玩法,把慕容鸿也?加进去,玩把大的。” 苏岑道:“怎么玩?” 昆布道:“首先,我故意让于方偷看到陛下写给?戎王的书信,还有陛下和太子谈话,让于方告知庹扶和苏含,陛下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在逼他们谋反。以?庹扶和苏含的性子,陛下已经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了,他们不?可能再坐以?待毙,再加上贪狼军相激,他们一定会顺势而反,那?么这个计策的第一步,就完成了。第二步,诶,你知道陛下是怎么让戎王答应出兵的吗?” 苏岑好?奇道:“为什么?” 昆布说道:“因为那?时候,宛丘公主就在歧阳,公主不?识中?原文字,陛下就派人把要?求戎王出兵的文书拿给?公主,诓骗她在文书上落款。爱女的性命,再加上丰厚的赠礼,戎王没理由拒绝。只不?过呢,我后来给?这件事加了点料,派人找到一个戎国人,让他去告诉尹川,就说陛下是骗他们的,陛下真正的目的,是让贪狼军和黑骑军合力歼灭戎军,进而削弱戎国,让他们乖乖听话。这样一来,黑骑军和戎军就必有一战。当然,为了不?让他们识破谎言,我特派了慕容鸿去。慕容鸿会先派出一部分贪狼士兵假扮黑骑军攻击戎军,想办法将戎军引到黑骑大营,让两军顺利打起来。” 苏岑冷笑道:“你就不?怕尹川和苏含相见,识破你的诡计?” 昆布道:“真打起来了,兵刃相见,谁还有心思去想这个?况且时间都是安排好?的,于方的消息送到黑骑军军营的时候,我的人才会通知戎国人去接触尹川,戎国人出发的同时,慕容鸿这边就会传出假消息,说已经跟叛军开打啦,让尹川赶紧去边境帮忙拦截苏含。尹川一到边境,假扮黑骑军的贪狼军就会发动攻击。时间很?短,说白了,根本没有给?他们怀疑思考的时间,他们就像拉石磨的驴,被我的胡萝卜牵着?走?而已。而且还有贪狼军在,他们若有发现真相的迹象,贪狼军就会立刻介入战场。毕竟在双方收到的消息里,贪狼军都是来对付他们的,见到敌方援军到来,肯定会认为交谈是对方在拖延时间,也?就不?可能继续了,估计会各跑各的。戎军肯定是一路狂奔回法库,贪狼军呢,就替代戎军的位置,与黑骑军打。啊,不?过第二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毕竟我把时间安排得?那?么紧凑,他们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到这么多?。而且就算发生?了也?没关系,反正结果都一样。” “结果都一样?”苏岑疑惑道。 昆布点头道:“这两步的目的本就只有三个,一是逼苏含谋反,让他兵回歧阳;二就是让你相信我成功拦截住了陛下的三封信,进而对太子的死更深信不?疑;三呢,就是为对付戎国创造契机。所以?,无?论这么样,只要?黑骑军和戎军打上了,目的就达到了。” 地牢阴冷,然而苏岑却觉得?此时的地牢比往常更为阴冷,他听得?额头冒汗,问道:“然后呢?” “然后?”昆布说道:“哦,然后啊,然后就是我把我与你的计划,加入到了我与太子的计划当中?。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苏岑冷汗涔涔,有些害怕的笑道:“你给?我的计划,是坐视苏含攻入皇宫,在他逼父皇退位的时候,由躲藏在寝殿内的上行杀手?将其一举拿下,宫内的其他叛逆,则由其他上行门人和禁军捉拿。只要?苏含在我们手?上,无?论黑骑叛军是否占领歧阳,都无?济于事了。如此一来,我立下大功,父皇立我为太子,十拿九稳,朝臣也?不?会再有异议。” 昆布道:“对,而且我也?与陛下和太子商议好?了,纵然你此前有毒杀太子之心,但这本就是我引导你下的决定,而且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所以?宫变结束之后,大家会对此事绝口不?提,留你一条性命,让你继续当一个逍遥王爷。毕竟你除了有一个想当皇帝的心,并没有实际做出伤害陛下和太子的事,整个计划对你的部分,就是绝了你这个念想而已。只是可惜啊,你自作聪明?,竟然想毒杀陛下,把自己的大好?退路给?毁了。” 苏岑悲哀一笑,说道:“所以?,无?论我是否毒杀父皇,一旦苏含被拿下,苏岚都会出来主持大局。” 昆布道:“对,再加上庹扶杀害皇后一事,苏含和庹扶是死定了,你的皇帝梦也?灭了,那?么歧阳这边的目的就全达到了。只是……” 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 苏岑没有察觉昆布的失神,继续问道:“那?对付戎国的契机又是什么?这跟萱怡有什么关系?” 苏岑的问话拉回了昆布的思绪,昆布想了想,继续说道:“啊,是这样的,苏含如果想要?攻回歧阳的话,就必须保住黑骑军的主力,如此一来,他就会尽量避免与戎军作战,转而往昌黎郡跑,寻求殷志杰的帮助。不?过这时候的昌黎郡和殷志杰,应该已经在慕容鸿的控制下了。当然为了计划顺利,慕容鸿会放苏含和黑骑军走?,只是在那?预防戎军而已。到此,慕容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萱怡公主的了。” 听到妹妹的名字,苏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昆布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先说说尹川这个人吧,我此前与他接触过,知道这人不?蠢,还挺聪明?的,所以?他肯定会对陛下文书里写的出兵理由持怀疑态度,尹梼应该也?是如此,而且事关宛丘性命,尹川应该会亲自率军前来。如果是他的话,就定会有两手?准备。一是事情?当真如陛下所言,只是请他们来帮个忙,这样最好?,按照原计划进行就行;二是此中?有诈,陛下的真正目的是对付戎军,如果是这样的话,尹川就一定会想办法护住戎军。但这个办法是什么呢?毕竟玄菟外是广阔的平原,很?难隐藏大量奇兵。所以?,尹川最好?的办法就是围魏救赵,兵分两路,以?绝大部分兵力与敌军厮杀,以?掩护另一路攻城的精兵,只要?另一路精兵能够顺利拿下玄菟郡,那?么尹川就不?至于腹背受敌,就有机会保全戎军主力。而且更理想的情?况是,戎军的实力大大超过晋军的实力,能够做到趁胜追击,顺势拿下两三个郡,作为以?后与晋国开战的前站。” 苏岑惊愕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昆布道:“自然是我拦截了消息。费了我好?大的劲啊,别说你了,连歧阳的朝臣和百姓都不?知道。嗯,不?过不?久后他们就会知道了,只不?过他们知道的,会是另一回事。” 苏岑道:“什么意思?” 昆布道:“慕容鸿捎回来的消息,尹川果然没让我失望,他在与黑骑军交战时,让苏日勒攻打玄菟郡。嘿,顺便提一下,为了能让戎军顺利攻破玄菟郡和辽东郡,我特意让慕容鸿调走?两郡的一部分兵力,这样一来,在达到目的的同时,还能迷惑下尹川,让他错估晋军的实力。” 苏岑震惊道:“就为了这个,你放弃了两郡的百姓?” 苏含笑道:“怎么能说是我放弃的呢?虽然计划是我提的,但执不?执行,可不?是我说了算。” 苏岑知道昆布的意思,这样的行径,若是没有陛下点头,谁都没那?个胆子去做。苏岑笑了,极尽嘲讽之意,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小看了自己的父亲。 “然后呢?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昆布说道:“就是跟你说的,契机。不?过这里面的契机有两个。一是戎军攻打玄菟郡的真正目的只有我们知道,对于朝臣和百姓而言,就是戎军不?守道义,借口与夫余之事侵占晋国领土,如此一来,朝臣和百姓就会憎恨戎国,咱们以?后出兵,也?算是师出有名得?人心了。二就是着?眼当下,晋国如此欺骗戎国,戎国定然大怒,再鉴于我们刚经历过滇南、陇西和秦王叛乱,国力大损,而戎军能一举攻下两郡,可见势力强悍,以?咱们目前的力量,不?敢与之匹敌,所以?为了平息戎国怒气,陛下不?仅会赔偿大量金银财宝,也?会就此默认玄菟和辽东为戎国国土,并且为了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事,陛下会将萱怡公主嫁入戎国。” “萱怡,你们就这么把萱怡当作赔偿送过去?” 昆布道:“当然不?是,否则也?称不?上契机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还想怎么样!” 昆布道:“苏日勒,想必你也?知道这个人,尹川的族弟,戎国的战神。公主的任务就是让苏日勒爱上她,然后带着?苏日勒的爱意,嫁给?尹川。” 苏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他知道作为公主,难以?避免和亲、下嫁权臣的命运,但那?好?歹也?是作为一个人嫁过去。可昆布说的算什么?棋子?工具?没有感?觉的木偶吗! “你们……畜生?啊!萱怡那?么单纯,那?么……你们怎么能够这么对她?怎么可以?!”苏岑奋力扑向昆布,那?面容神情?,好?似要?立即将昆布碎尸万段吞下肚子一样。但他四肢都被铁链锁着?,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这些铁链。 “放过她……我求求你,放过她。”愤恨到最后,苏岑毫无?办法,只能跪在地上恳求昆布,那?恳求混杂着?哭声?,让人不?禁心生?悲切。昆布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只是他沉默不?语,闭着?双眼感?受苏岑的哭声?和磕头声?,良久之后方才睁眼道:“十六年前,你们不?也?没放过我们吗?” 第104章 苏岑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什,什么?” 昆布盯着苏岑,继续说道:“苏岑,你知道吗?那种夜夜被噩梦惊扰的滋味;那种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亲人惨烈死状的滋味;那种无?时无?刻响彻在你耳边、在你脑海中里、在你心里的,痛哭、哀嚎、凄厉、怨愤的声音滋味。孟族被诛的时候,谁想过放过我们呢?谁想过这件事与我那些只有十几岁、甚至只有几岁的族兄族弟有何干系呢?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我还?相信与父亲交好的大臣朋友会替我们求情?,也期望被龙虎军守护了几十年的百姓会为他们的大将?军求情?。可?是没有,都没有。后来我在流放的路上想明白了,生死之交说在和平之时,真到了生死关头,个人的求生欲和对延续家族的责任总会超过君子?之交,尤其?是父亲那么大的罪,谁敢去?捋虎须呢?至于百姓,算了吧,除了一?小?部分脑袋清醒的,大部分都是人云亦云的蠢货。大家都事不关己,甚至暗自?庆幸,那颗屹立朝堂的明星,在他陨落的时候,还?成了伪朝廷的替罪羊,替所有人挡下了罪。” 苏岑瞠目结舌,片刻后方才说道:“昆布,你把人心想得太黑暗了。” “因为我经历的就是这些。”昆布没有丝毫犹豫,接过苏岑的话说道:“我对人性的信任,在得知师傅为何要杀我的时候就已泯灭殆尽。相比之下,苏岑,你比我幸运多了。” “所以呢?你就开始报复?”苏岑说道。 “报复?”这次轮到昆布疑惑了,但他很快就摇头否定?道:“庹家已经倒了,庹扶必死无?疑,而且陛下也已经承诺会下罪己诏,恢复孟家荣誉,我的目的已经全然达成,还?报复什么?” 苏岑说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昆布道:“什么意思?” 苏岑道:“昆布,想想你在制定?整个计划的时候,当真除了现在的计划,再?也想不出?另外的计划了吗?你诱导我毒杀太子?,其?实也是在传达‘看,你能毒杀大哥,当然也能毒杀父亲’的思想吧?其?实你是猜到我会这么做的,你期望我这么做,所以乐瑶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我,她本是你的属下,她本可?以大力劝阻我,但是她没有,因为你早就知会过她了。还?有殷志杰,你的计划里有个关键点是慕容鸿能够控制殷志杰,那么你一?定?是掌握了某些东西才会有这样?的判断,既然如此,基于这个东西,无?论怎样?慕容鸿都能够控制殷志杰,只要能控制他,就能够调动其?他州郡的兵力与贪狼军合力围歼黑骑军,平州军防守边境别让戎国趁机捣乱就行了。如此一?来,黑骑军灭,庹家和苏含没了后盾还?不是任由?父皇摆布?两郡百姓和萱怡也不用牺牲。至于戎国,它再?如何发展,始终只是个北境小?国,晋国深陷战乱时尚要联合其?他部族才敢动晋国,现在晋国已无?战乱,尹梼敢动吗?晋国一?旦从内乱之中恢复过来,要对付它还?不容易?只不过这个时间会很长,而你,恰巧利用了父皇心急这一?个弱点,给了他一?个能够立马见效的策略。所以,昆布,所有事情?都可?以有另一?种解决办法,我相信你也有能力想到那种办法,但是你没有。为什么?” 苏岑努力靠近昆布,咧嘴冷笑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晋国和陛下制定?计划,你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的仇恨。” 昆布转眼?看向苏岑,莫名的有些冷漠道:“你想说什么?” 苏岑转眼?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牢门,说道:“虽然陛下已经答应恢复孟家声誉,但是孟麟,你还?是会梦到在淌满鲜血的刑场上,尸首分离的叔伯长辈们吧?回到家里,是不是偶尔还?会看到那些上吊而死的孟族女人的双脚?安静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听?到流放时族兄族弟的哭泣和惨叫声?昆布,陛下的罪己诏根本无?法平息你的愤怒。” “你……” “你一?直说的是‘恢复孟族荣誉’,而不是为孟族翻案,为什么?因为在你眼?里,翻案意味着陛下当年根本不知实情?,是被庹扶蒙骗才会下了诛灭孟族的命令,但事实是,陛下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抛弃了孟族,如果他坚持的话,无?论庹扶如何施压,孟伟都不会成为牺牲品,孟族更不会遭受灭顶之灾。可?怜啊——,孟伟和孟族为陛下为晋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可?陛下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利,把你们牺牲掉了。狡兔死,走狗烹,孟麟,你恨的根本不是庹扶,你恨的是陛下的无?情?,你恨的是孟族的不值得!” “够了!” “罪己诏哪里够啊?”苏岑哈哈大笑道:“孟族上上下下近千条人命,难道仅凭一?个道歉就算了吗?忏悔就能让他们死而复生,让这十几年你们受的苦难冤屈都消失不见吗?罪己诏就能抵消他的罪了吗?孟麟,你只是没办法,你不能在这时候杀了皇帝,让太子?沾上弑君的嫌疑,更不能让自?己父亲守护了大半辈子?的江山陷入风雨动荡之中。所以你只能妥协,只能把仇恨报复在我们身上。” 苏岑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制定?了这样?的计划,把苏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我成了你威胁萱怡的筹码,带着痛苦悔恨和对你的憎恨,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萱怡,我的妹妹,她沦为被男人玩弄的工具;苏赤华,啧啧啧,狱卒都得防着她自?杀;就连我那个决绝的父亲,在想起自?己被亲儿子?毒杀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很悲痛万分呢。哈,哈哈哈,孟麟,你好手段啊。” 昆布望着虚无?的黑暗,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这些,但他却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否定?苏岑的猜测。 那时候,自?己当真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妙计了吗? 还?是真如苏岑所说,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并且一?手引导了这样?的结果,只是他蒙蔽了自?己,欺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晋国? 昆布忽然瞳孔扩大,呼吸急促,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对不起……害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当时太子?对他说的话。 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太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昆布的思绪被拉回了那一?天。 那一?天,在贪狼大营里,慕容鸿派人找他去?议事厅,但当他走进大厅,等待他的却是太子?府的张舍。 “对不起……”这是苏岚见到昆布时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寒暄,没有威胁,在昆布踏进东宫的时候,苏岚双膝下跪,额头触地,行了一?个谁也不敢想大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太子?语带哭腔,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张舍被吓住了,忙退至门外把守,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昆布双拳紧握,抬起头泪流满面的样?子?。 对不起。 他等这三个字,等了多久?孟氏族人等这三个字,又等了多久? 太子?作为苏家的人,给了他最真挚的歉意;而晋帝作为皇权的代表,给了孟家最大的补偿。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朕都会下罪己诏,坦诚自?己当年的无?能和罪责,恢复你父亲的名誉,还?有孟家的荣耀。朕不会把所有责任都推脱给庹扶。”晋帝站在昆布面前?,叹息道:“你们,可?以回家了。” 家? 可?是家在哪里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 …… 昆布忽然咧嘴一?笑,他控制住剧烈起伏的心跳,对苏岑说道:“苏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抛弃你,去?太子?阵营吗?” 苏岑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昆布竟会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但这确实也是个关键的问题,因为以昆布的性子?,他不会主动帮助自?己的仇人,但是又有谁、又是什么理由?,让昆布改变了主意呢。 “为什么?”苏岑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昆布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六年前?,你们跟着晋帝攻入皇宫,与敌人殊死搏斗。而苏岚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敌人,那敌人在将?死之时跪地求饶,说自?己的孙女刚刚满月,孙女的父母都死了,只能靠自?己养活,若他再?死了,孙女也活不成了。他求太子?殿下饶他一?命,他可?以当牛做马为太子?效命。太子?就当真饶了他,但是有个条件,那个条件就是他必须成为太子?的眼?睛,到你的身边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上苍也怜悯那个孙女吧,那敌人来到你的身边时,正好救下了即将?被杀的你。你为了报恩,又从陛下的手中救出?了他,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府里办事。他办事很利索,很有能力,最主要的是能够懂得你未说出?口的内容,所以你越来越欣赏他,也越来越信任他,在过了十几年之后,他终于成了你的心腹,知道了你所有的秘密。他的名字……” 昆布靠近苏岑,笑道:“叫曹庆祥。就是他,认出?了潜入歧阳的宛丘公?主,诓骗她签下文书。也是他,把我的真实身份告知太子?,把我逼到了太子?阵营。苏岑,你知道吗,是你的识人不明把我逼了过去?,所以,也是你的认人不清,害得自?己的妹妹成了计划中的棋子?。苏岑,把你妹妹推向深渊的那双手,其?实是你的呀。” 苏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曹庆祥的事,但一?想到事情?若真如昆布所说,那么萱怡,他真的害了萱怡。 “不可?能。”苏岑摇头道:“我不信我与他十多年的相处,还?抵不过苏岚饶他的一?条命。” “抵得过他的命,但抵不过他孙女的命呀。曹庆祥的孙女,太子?一?直放在太子?妃祖籍老宅里做事,曹庆祥根本无?法逃脱太子?的掌控。所以,”昆布站起身,拍了拍苏岑的肩膀,笑道:“害了自?己亲妹的痛苦滋味,只怕连你自?己都形容不出?吧。苏岑,你就带着这样?的痛苦,在地牢里过一?辈子?吧。” 第105章 昆布昏昏沉沉地走出大牢,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似的。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了压制在喉间的鲜血。他看着?那摊血,以手遮面?笑了起来,说是笑,那笑声却更像是哭声。 此时朝阳初升,灿烂的朝霞把歧阳的大半个天空都染成了亮丽的金黄色,昆布却觉得有些刺眼,他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只能透过指缝去看这份光亮。而在这份光亮之?下,一个圆溜溜的胖子向他跑来。胖子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你还真在这儿。” 胖子叫陆海天,是孟麟的义兄。 昆布放下右手,揉了揉眼睛,说道:“怎么了?” 陆海天一把抓住昆布的手,郑重其事道:“陛下突然晕倒,险些丧命。麟弟,是不是你做的?” “晕倒?”昆布神色疑惑,挣脱陆海天的手道:“怎么回?事?” 陆海天盯着?昆布,说不清是什么脸色,好似把严肃、恐惧、无畏和坚定都混杂了一点,他说道:“就在两个时辰前,陛下忽然晕厥,具体怎么回?事,还无人知晓,但是顾道之?进宫了。现?在对外宣称陛下是旧疾复发,太?子也在找你。” 两个时辰前,太?子将一切事物处理妥当,转而去了静妃处,他知道静妃和萱怡此时定是惴惴不安。他去到那里,单独与萱怡密谈,把昆布的计划说得清清楚楚,并告诉萱怡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再另想办法。” 萱怡摇头?,回?望一脸担忧的母亲,说道:“不,大哥,我?去。” 这件事,她没有愿意和不愿意的资格。 苏岚自知对不起萱怡,便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离开了。就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张舍急急走来,在他耳边低语道:“陛下晕厥,生死难料,太?医正在施救。国?师让我?提醒你,做好准备,控制局势。” 苏岚大惊之?下险些跌倒,好在张舍及时扶住了他。 “要去陛下寝宫吗?”张舍关切道。 苏岚摇头?道:“不,去立政殿。与庹扶有书信来往的官员名单和书信呢?” 张舍道:“刘松奇已经整理完毕,我?立即叫人送过去。” “好。”苏岚点头?道:“让人叫昆布进宫。” 与此同时,顾道之?随侍卫来到晋帝寝宫,方入内,就见一众太?医唯唯诺诺跪在一旁。国?师跪坐龙榻之?下,见他来,诚恳说道:“拜托前辈了。” 顾道之?没有虚礼,他走到床前查看晋帝病情,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天一,天一见他欲言又止,便遣退了殿内所有人员。顾道之?走到天一身前,低声说道:“陛下非是病发,是中毒了。” “中毒?”天一很是惊讶:“不可能,陛下从醒来到晕厥,从未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喝过水,怎么会中毒?”而且之?前吃的龟息丸,也是经由他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吃的。 顾道之?说道:“小民?斗胆,检查了陛下的食道和鼻腔,在陛下的鼻腔里发现?了一些粉末。”顾道之?拿出一小段草纸,上?面?沾了点粘稠的鼻屎,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些微细的粉末。 不是通过饮食投毒啊,天一心想,这就难查了,陛下从醒来到晕倒期间,接触过不少人和东西,谁都有可能下毒,要不全抓起来? 天一摇了摇头?,问道:“那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让陛下醒来?” “要让陛下醒来不难,只是……”顾道之?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方才?为陛下把脉,发现?他已元气大伤,各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衰竭受损,即便治好,只怕也是时日无多?。” 天一瞪大了双眼看向顾道之?,顾道之?则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望,许久之?后?,天一方才?问道:“还有多?久?” 顾道之?道:“不到两年。” “两年?”天一转而看向晋帝,似是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老伙伴,竟会走在自己前面?。 “无论怎样,劳烦前辈了。”天一有些泄气道。 顾道之?退出殿门,请太?医引路,去太?医院为晋帝配药。天一仍然跪坐在床榻之?旁,望着?昔日伙伴愣愣出神。 许久之?后?,晋帝终于悠悠转醒,他瞧见天一阴沉的面?容,说道:“头?疼,老毛病了,用得着?摆出一副要送我?走了的表情吗?” 天一此时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细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想骗你。” 晋帝道:“怎么了?” “你中毒了,”天一道:“顾道之?说,顶多?还剩两年时间。” 晋帝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睁着?双眼出神,许久之?后?方才?问道:“下毒的人找到了吗?” 天一摇头?道:“没有。” 晋帝闭眼道:“也好。” 天一道:“不找了?” 晋帝摇头?道:“不找了,就这样,也挺好。” 天一道:“但太?子那边,只怕说不过去。” 晋帝道:“他知道了吗?” 天一道:“只知道你晕倒,尚未知晓你中毒。” 晋帝笑了一下,说道:“那就别告诉他。这件事,只有你和顾道之?知道,就够了。” 天一沉默片刻,再次问道:“真的,就这样了吗?” 晋帝感叹道:“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晓得年纪越大,就越相信因果。天一,这是我?的因果。我?欠下的债太?多?了,无论是君如,孟伟,还是庹扶和兰芝,亦或是更多?的人,无论我?是为了什么,我?终究是欠了他们的。欠了债,就得还,老天爷没立刻把我?收走,还给我?留了两年的时间,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天一,说道:“天一,你把那孩子带走吧。” 天一抬起头?看着?晋帝,带着?询问的语气道:“你是说,赤华?” 晋帝点头?笑道:“她是你养大的孩子,你很喜欢她吧。” 天一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泪,晋帝笑道:“我?也很喜欢她。当年第一次见到她,虽然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但是看到她拿着?个拨浪鼓,瞪大了双眼像只小兔子似的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真讨人喜欢啊。嘿,嘿嘿嘿,你抱她走的时候,我?还真舍不得。” 天一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晋帝,愣怔道:“你,你都知道?” 晋帝笑得眼泪都挂在了眼角,他点头?道:“当然知道,你不晓得,当年看着?你在宫里正儿八经的演戏,我?费了多?大劲才?没笑出来。‘阴魂入体?’哈哈哈,真亏你想得出来!” 天一奇道:“那你为什么?” 晋帝停下笑容,有些忧伤的说道:“天一,兰芝死了。” 天一道:“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 晋帝叹息道:“苏含和庹扶被抓之?后?,她托人来找我?。照理说我?不该去见她,可来人说我?若不去,她就立即在宫里说我?的坏话,甚至连床榻之?上?的事也要说出去。哎呀,都三十多?年了,这姑娘的泼辣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天一笑道:“贵嫔娘娘,向来如此。” 晋帝先?是一笑,继而感叹道:“我?去的路上?想过很多?,如果她骂我?怎么办,如果她求情,我?又该怎么办?但是当我?踏进仁安殿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她的尸体。”晋帝双手动了动,仿佛在空中摸着?某种轮廓,他说道:“她就静静的躺在那儿,右手握着?一根发簪,插在自己的心脏里。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簪上?的玉珠都碎了。而她的左手,还紧紧握着?赤华送她的生辰礼物,就是那颗,倭国?的琉璃珠……。天一啊,其实这么多?年来,兰芝是怎么对待赤华的,我?都瞧在眼里。虽然她明面?上?对赤华又打又骂,从没给过好脸色,可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就会把赤华小时候的衣服拿出来看,把琉璃珠捧在手心里瞧,那神色,与她看苏含和明宇时一般无二。她其实很爱赤华啊,她只是过不去尹梼那个坎儿。” 天一道:“娘娘这么做,是想一命换一命?” 晋帝道:“是。” 天一道:“如果娘娘不这么做,你会杀了赤华吗?” 晋帝呆滞片刻,说道:“或许吧,不过赤华这孩子,当真是命大啊。” 天一道:“什么意思??” 晋帝道:“我?第一次见到赤华的时候,她还在兰芝的肚子里。那晚,我?回?到戎国?行宫,本想跟兰芝做些什么,结果她途中腹痛晕了过去,我?就叫来御医为她诊治,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怀了尹梼的孩子了。” 天一没有说话,只是震惊于晋帝的选择,他竟然将此事瞒了如此之?久。 晋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我?气愤急了,只想一拳头?打死那个孽种。可是拳头?停在兰芝的肚子上?,我?又下不去手了。” 他叹息道:“其实尹梼对兰芝的情义,我?一清二楚;我?出兵晋国?,他独留兰芝的意图,我?也一清二楚,只是当时形势,我?没得选择,只能听他的话。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晋国?的时候,我?不能惹怒尹梼。我?就坐在床边想啊想,想该怎么办、怎么做,想着?想着?,我?就想出了一条妙计,那就是,我?要把这个孩子带回?晋国?,把他抚养长大。” 天一身子一震,抬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利用孩子的身份,牵制尹梼和庹扶。” 晋帝笑道:“知己好友,便如天一啦。是的,当时我?就想到,这孩子以后?定能为我?所用。他的身份,不仅能够软化尹梼对晋国?的策略,也能成为一柄悬挂在庹家脖颈上?的刀。所以在兰芝醒来之?后?,我?骗她说自己实在忍不住,虽然她晕了过去,但我?还是行了房事,给了她一个台阶。然后?又故意让御医把她有孕的事告知尹梼,如此一来,兰芝为了稳住尹梼,就定不会杀害腹中胎儿。等回?到晋国?,孩子月份大了,兰芝果然就舍不得他死了。只是我?没想到,她后?面?还玩了这么一出,不仅调换了孩子,还把她交给你抚养。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这孩子在我?身旁待久了,我?下手的时候,心软。” 天一说道:“此前戎国?出兵雁门郡,却只是迎接赤华去戎,也是你的手笔吧?” 晋帝说道:“是的,那时候,我?断定尹梼会联合其他部?族出兵晋国?,就派张史浩以和亲之?名去见尹梼,并以兰芝的名义暗示尹梼,赤华就是当年的那个胎儿。尹梼知道后?,果然改变了策略,竟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赤华,以此助他争夺晋帝之?位。呵,这本也是个好主意,若是成功了,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把苏家的江山变成他尹家的。只是可惜了,他并不知道这十几?年里发生在赤华身上?的事,也太?过小瞧我?了。咳,咳咳……说起来,赤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她母亲怀上?她到现?在,都只是一枚棋子。天一,你带她走吧,给她换个名字,让她忘了这里的事,重新活一遍吧。” 天一沉默无言,甚至没有告退,就缓步离开了寝殿。他一步一步朝承恩寺走去,在那里,他该如何告知苏赤华这一切,又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呢? 第106章 “诶,吃饭了。” 狱卒拿了一碗馒头和一碗清水在犯人的面前,但犯人还是保持着?初来时的模样,双臂环抱着?腿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虚无的黑暗一动不动。当然,昨夜的饭也没动。 干狱卒的,别的没见过?,就各种各样的犯人见识了一大堆,似这位姑娘的犯人他也见过?不少?,所以见怪不怪,拿起昨夜的饭就往外走,嘴里?还哼着?刚学的小曲儿。 “大人,您是?”一个?身形高挑的人从黑暗中走来,昏暗的灯光照不清来人的脸,但能大摇大摆来此地牢的,非贵即大贵。甭管来的是谁了,先把姿态摆好,免得不小心得罪了哪位神仙,脑袋什么时候搬家?的都不知道。 来人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狱卒面前。狱卒斗胆抬眼去看,一看之下,立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压着?嗓子?道:“国师。” “嗯。”国师应了一声,说道:“把门打开?。” “是。啊,不是。”狱卒颤着?身子?说道:“没有陛、陛下和太子?的命令,不,不能……” 国师一个?眼神飘过?去,狱卒立马闭上臭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并且在心里?狠狠抽打自己?:国师需要什么命令! 国师进了牢房,狱卒也识趣,顺手?帮国师关上牢门,两步并作一步,一溜烟跑了。 牢门关上,本?就昏暗的牢房更加昏暗,天一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散发出一股死气的苏赤华,心里?一阵揪痛。他蹲下身,想抚摸她的脸庞,但手?举到半空,却愣了一下,变成了替她解开?四肢上的铁链。 她的手?腕和脚腕都没有受伤,可见被关之后?没有抵抗。只是她的身体很冷,很僵,若不是尚且还在的呼吸,她直与死人无异了。 天一叹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腕,说:“走吧。” 用力一拉,竟拉不动她。 天一心里?泛起酸味,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说道:“结束了,都结束了,别怕,老师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家??”她终于有了反应,说出了被关之后?的第一个?字,只是这个?字的嗓音太过?沙哑、太过?悲伤,让天一禁不住泪眼盈眶,语带哽咽地说道:“狱法宫永远是你的家?,老师永远是你的亲人。” “那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知道,对不起……” 苏赤华的双眼终于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抽动,像是笑了一下,她说:“所以老师,不知道。” 天一抬眼望天,努力控制泪水,说道:“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他这么对你。” 苏赤华嘴唇一瘪,头埋在天一的臂弯里?呜呜啜泣:“谢谢……谢谢。” 天一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小九还煮了好菜等你呢。” 苏赤华摇头道:“我?不能走,会连累您的。” 天一说道:“放心,他放过?你了。” 苏赤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一,天一想了下,说道:“你的母亲,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 “……” “她其实很爱你,当年也是她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带你上天辰山。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啊——!” …… 宫变后?的第三?天,一道圣旨颁布天下: 秦王与梁王谋逆弑君,被处极刑,梁王已于狱中自杀,秦王则将在刑场之上,由万民监斩; 庹扶与庹黎同为逆党,当诛九族,但念其曾护晋帝登位,特赦为诛三?族,其余之人尽数黥面流放; 黑骑军虽为谋逆叛军,但念在‘兵听将令’,则罪止将领,普通士卒皆为无罪; 慕容鸿失守玄菟及辽东两郡,罪责重大,革职去任,贪狼主帅之位暂悬。 …… 苏含处刑七日后?,晋帝下罪己?诏,坦诚当年错误,并引咎退位,让位太子?。 同日,慕容鸿背上行囊,站在歧阳高大的墙门外,思索自己?以后?的路。 往北,那是宛丘所在的方向?,朝北走,他就能见到心爱的人。 往西,那里?有他从未踏足过?的土地和国家?,在那里?,他会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学到不同的知识,也会经历更为丰富的人生,而这些,是身为“国师”所需要的。 慕容鸿仰天苦笑,最后?向?着?天辰山的方向?拜了一拜,转身向?西方走去。 …… 四月后?,就在萱怡即将出使和亲的时候,叶淮冒着?杀头大罪,擅自将她带了回来。 萱怡跪在已是太上皇的苏胜脚边,扯着?他的衣角失声大哭,哀求道:“父亲,我?求求你,我?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她怀了苏日勒的孩子?。 在知晓怀孕的那一刻,萱怡的脑袋一片空白,又好似一片空旷的平原上,降下了千万道巨雷。她害怕了,也退缩了,趁着?苏日勒去函阙述职的时候,以性命逼叶淮带她回来。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苏岚招来了昆布,询问他的意见。昆布说道:“公主即便未孕,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苏岚说:“那你的想法是?” 昆布问道:“苏日勒,爱上公主了么?” “听叶淮说,他很单纯。”苏岚点头道:“现在是至死不渝。” 昆布说道:“好,那公主的身上,定会有苏日勒的定情信物。想办法拖延和亲时间,让公主生下这个?孩子?,再让叶淮将孩子?和信物一起交给?苏日勒。公主出月之后?,立即出嫁。如果可以的话,戎国那边迎亲的人,希望是苏日勒。” 苏岚:“……” 昆布至少?有一点说的对,提出计策的是他,但决定是否用这个?计策的人,却不是他。 九月后?,当婴儿的哭声响彻整座皇宫的时候,苏岚执笔的手?停住了。浓黑的墨汁顺着?笔尖跌落在奏疏上,遮盖了上奏大臣的名字。苏岚看了看那滴墨,又看了看手?中的笔。这支笔,是他初学写字时父亲赠他的礼物,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换过?。只是这时候,伴随着?婴儿的哭啼,他将这支笔折为两半,远远丢向?了殿外。 他已经不是“苏岚”了。 第二日,叶淮骑上马背,再次踏上前往戎国的道路,只是这一次他怀中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为了这个?孩子?,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到苏日勒身边。 一月后?,和亲队伍浩浩荡荡使出歧阳城,苏岚亲送萱怡至城外。而在皇宫内,那个?已经年迈的父亲跪在祖宗牌位前潸然落泪,背对着?身后?的友人说道:“天一,她是我?的女儿啊!” 两月后?,太上皇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两年后?,戎王尹涛宣布立尹川为太子?,同月,苏日勒重创戎王后?出逃,举兵进攻函阙,戎国大乱。 “萱怡,你别怕,别怕。你兄长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杀了尹梼和尹川,他就承认我?的戎王身份,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咱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隐藏在戎王宫内的暗桩劫来了萱怡,苏日勒抱着?她,却只让她感到窒息。 “晋帝已经答应出兵助我?,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爱得太疯狂的人,往往只会注意到自己?的爱,而忽略了另一个?人的感受。如果苏日勒此时放开?萱怡,冷静下来去看,就会看到萱怡并没有欣喜的表情,只有两行泪水,从空洞的双眼里?流出。 “对不起,”萱怡说着?,抽出苏日勒腰间长刀,从苏日勒背后?狠狠插入,刺穿了他,也刺穿了自己?。 “我?对不起你,”她流着?泪,说道:“但我?不能更对不起尹川。” …… 两日后?,驻守在辽东及玄菟两郡的戎国士兵全?部?集结在雁门郡前,他们尚未收到苏日勒已死的消息,仍在遵从他的命令,与贪狼军汇合,一起回兵函阙,助他称王。 只是他们没想到,当雁门郡的城门打开?,向?他们奔来的并不是友军的拥抱,而是冰冷的刀剑。 杀完最后?一个?人,昆布转身回望身后?的贪狼士卒,而在那些士卒之前,是孟宇、孟申等曾经的逃犯。 一个?满头银发的人骑马而来,那人停在昆布身旁,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道:“走吧,大冷的天,下雪就不好了。” 此后?一月,贪狼军势如破竹,连破戎国三?城,兵临华临城下。华临城后?,就是戎都函阙。只要拿下函阙,戎国就算完了。 眼看战事就要结束了,将士们摩拳擦掌,希望在剩下的两场战役中好好表现表现,争取获得更多的军功。可是天不遂人愿,两军只接触过?一次,天空就飘来厚厚的云层。 下雪了。 这场雪,一下就是好几天。 这是天时,无人能够改变。 昆布坐在大帐之中,对着?军用粮草的账本?发呆。 虽说取粮于敌,但这大冷的天,戎国本?身的储粮就不多,靠的基本?还是从晋国运来的粮草。眼下大雪纷飞,晋国那边怕是很难运粮过?来,要是再不攻下一城获取粮草,这仗也不用打了,他直接谢罪自杀吧。 正烦恼间,慕容鸿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对昆布说道:“我?看了下天气,后?天,风雪必停。” 第107章 天?辰山,狱法宫。 在贪狼军出兵戎国的四个月前,一个人自昏迷中缓缓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觉得屋内的光亮刺得她双眼?生疼,她想开口叫人,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声。 她叫苏赤华,自牢里昏迷,已经过了三?年。 在适应了屋内的光亮之后,她看到了床边的一只乌龟。 这是她养的那只吗? 不对,她养的那只没这么大。 乌龟不知道苏赤华心中所?想,只伸了四肢在床边慢爬,爬着爬着,就?掉倒了床下,摔出“砰”的一声。 苏赤华想去把乌龟捡起来?,然而动了动手,才发现四肢根本没有力量。她咬咬牙,用尽力气抬起左手,结果发现整条手臂都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屋外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颇为埋怨道:“都跟你说了,这个天?它该冬眠了,还放赤华床边,小心冻死它。” 另一个声音道:“哎呀,天?辰山暖和,冻不死它的。再过两?天?啊,再过两?天?我就?把它埋沙里。” 正?说着,房门被?人推开,苏赤华转眼?望去,看见慕容鸿和夏九愣在门口,张大了嘴,一双眼?睛跟要哭了似的。 “你们,怎么了?”她奇怪道。 她忘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与慕容鸿接到命令,要去莫亚那,杀一个叫苏祁的人。 天?一三?人决定暂时不告诉她真相,只告诉她说,她在这次的任务中被?人打中了头,然后昏迷了三?年。 “三?年?”苏赤华大声惊讶道:“难怪我瘦得跟骨头精似的。” 她抬起自己的双臂,万分赞叹道:“三?年,啧啧,老师,你是怎么没让我饿死的?” 天?一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老师没本事让你醒来?,还没本事保你的命吗?” 苏赤华嘿嘿一笑,那笑容,直如?她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此后三?月,慕容鸿和夏九一直陪在苏赤华身边,盯着她好好吃饭,监督她好好锻炼,看着她如?小猪一般,从骨瘦如?柴到面色红润,在夏九逼着她吃第?四碗饭的时候,把她气得把筷子一摔,嘟嘴抗议道:“不能再撑了,再撑就?真成猪了!” “珠圆玉润好啊。”夏九觍着脸笑道:“多?有福气。” 苏赤华终究拗不过夏九,吃下了当晚的第?四碗饭,撑得她扶墙慢走,生怕走快了,那饭会把胃撑破。 “死夏九,你等着,以后有你受的。”她心中暗暗道。 半月后,慕容鸿接到任务,独自下了山。 再两?天?后,老师也带着夏九下山了。苏赤华去问洒扫的下人,他们去哪儿了,那些下人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苏赤华自觉没趣,也不再追问,吃了早饭后就?自己在狱法宫里溜达。只是溜达着溜达着,就?溜达到了老师的书房。 书房也是老师处理事务的地方,以往她和慕容鸿也都是在此处接受任务。不过自她醒来?之后,老师就?不再让她靠近书房,说是不希望山下的烦心事打扰她静养。 “总共就?是那些破事儿,有什么好烦心的,我又?不是父皇大哥,还得忧国忧民。”苏赤华细声嘀咕着走进了书房。她像以往一样,在书房里上蹿下跳,想找些书来?打发时间——虽然这里的书大都诘屈聱牙,她通常是翻两?页就?扔一边不管了。不过今日不同,她在书架上看到一个剑匣子。 嗯……老师不用剑,那这匣子是谁的? 慕容鸿的? 她好奇地打开了剑匣子,看见了镶嵌着宝石的剑鞘,以及让她略感熟悉的剑柄。 这把剑,我见过? 苏赤华抱着疑惑抽出了剑身,那一瞬间,龙吟入耳,秋水映面,一幅幅骇人的画面也自苏赤华脑中闪过。 太多?了,太多?了。 斗兽场、戎国行宫、蕤山还有日轮谷,庞大的信息让苏赤华的脑袋生疼。她下意?识丢了剑,双手抱头跪倒在地上,双齿紧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最后的画面,是在大殿之上,那一双双扒开她上衣的手,以及在那一双双手后面父亲冷漠的脸庞,和其他人嘲讽的神色。 “……你母亲,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 砰! 苏赤华撞开房门,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是夜,国师和夏九终于回了山。 昨日小皇子出生,今日他们是去宫里为小皇子祈福的。只不过回来?的时候绕了下路,去卖了几样苏赤华爱吃的点心。 “我都说了别买这个,糖多?,等下赤华又?得骂我把她当猪养了。”夏九拎起一袋点心埋怨道。 天?一笑道:“哎呀,甜食吃了开心嘛,而且女孩子不就?是要长的白白胖胖的才可爱吗?” 夏九嗤之以鼻。正?此时,一名打扫下人急匆匆跑来?,说道:“国师,赤华不见了。” 夏九接过话道:“是不是又?跑去后山玩了?” 下人摇头道:“不是,我方才去您的书房打扫,看见碎光的剑匣落在了地上,碎光也不见了,但她……” 下人的声音还在空中回荡,天?一就?急匆匆奔向了书房。他推开门,看到了书案上的剑匣,以及剑匣旁的一封信。 信是苏赤华留的,上面只写了五个字:老师,谢谢您。 夏九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扶着房门问道:“她人呢?” 国师放下信,轻声说道:“她走了。” “走了?她还能去哪儿呀!” 是的,她还能去哪儿呀。 皇宫已经不是她的家了,燕王府也回不去了,普天?之下,好似除了天?辰山,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下“苏赤华。”但她还是不知不觉走向了歧阳城,只是在进城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她记得那人的名字,叫乐瑶。 “你怎么在这儿?”乐瑶惊讶道。还未等苏赤华回答,乐瑶就?把她拉到了一个隐秘的拐角处,说道:“你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被?认识的人看到就?完了。” 苏赤华奇怪道:“我已经死了?” 乐瑶道:“是呀,你不知道吗?” 苏赤华苦笑道:“我睡了三?年,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你……”乐瑶叹了口气,说道:“你跟我来?吧。” 乐瑶把苏赤华带到了一个叫静安堂的地方,这是一家药铺,外面抓药,里面看诊。抓药的是俞伯飞,看诊的是谢云绮,两?人见到苏赤华,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还是乐瑶赔笑道歉劝走了客人,提前关了店。 “我在城门见到的她,她睡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乐瑶一面放下背篓,一面说道。正?此时,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抱着乐瑶叫娘亲,乐瑶亲了亲她,说道:“可卿乖,娘还有点事,你先自己去玩。” 可卿抱起乐瑶的背篓,叫了声好,就?一扭一扭的走了。乐瑶转身看到苏赤华好奇的眼?神,点头道:“是他的孩子。” 他,自然就?是温安辰。 说起来?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可想起来?,却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一样。苏赤华笑了笑,说道:“这几年,你们过得还好吗?对了,怎么没看到顾老前辈。” 谢云绮道:“爷爷他去年已经走了。” “啊,是吗。”苏赤华有些感叹道:“那可以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苏含和其他人,我被?押入大牢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俞伯飞看了眼?谢云绮,对苏赤华道:“对不起。” 苏赤华惊异道:“你说对不起作?甚?” 俞伯飞道:“乐瑶已经把那天?大殿上的事情告诉我们了,我不知道陆海天?找温仪是为了对付你,是我,是我把唤醒温仪的方法告诉他们的。” 苏赤华想起那天?的事,苦笑了下,摇头道:“不怪你,是事实如?此,你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俞伯飞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赤华道:“我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才回来?歧阳。我必须得弄清楚事情的因?果,弄清楚了,我才能知道以后的路。” 此话一出,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乐瑶站了出来?,说道:“那好,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但是希望你能够承受住了。” 苏赤华点点头,乐瑶则想了想,决定开始从自己的事情说起。她从自己如?何被?迫进入皇宫,到昆布如?何制定和实施计划,最后说到自己如?何劝诱庹兰芝用发簪毒杀苏胜,又?被?顾道之救出皇宫。她说:“晋帝中毒,我本以为太子会在宫里搜查下毒之人,我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岂料那毒药根本毒不死人,而且顾老前辈也把晋帝救醒来?了。顾前辈看出了晋帝所?中的是洛族的蛊毒,自然也就?想到了我,就?找借口把我接出了皇宫。昆布也讲信誉,把孩子的所?在告诉了我,我就?把孩子接过来?,跟他们一起生活。”说着,转眼?看向谢云绮和俞伯飞,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而你的事并没有被?传出来?,只是说你也是叛军一党,在宫变时就?已被?杀了。”乐瑶补充道。 苏赤华则道:“所?以,发簪是昆布给你的,也是他让你劝说我的母亲,毒杀我的父……晋帝?” 乐瑶摇头道:“不,发簪是昆布给我的不错,但他只是让我找机会下手而已,并没有想利用庹贵嫔。是我自己,我舍不得可卿,恰巧当时又?发生了苏含和你的事,我知道,此时庹贵嫔肯定十分憎恨晋帝,毕竟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结果换回来?的却是长久的欺骗和孩子的死亡,任谁都受不了,所?以我把发簪给了她。只是我没想到,她竟会以自尽的方式用到它。本来?,晋帝是没打算杀她的。” 听到此处,苏赤华忍不住流下眼?泪,说道:“她想为三?哥报仇,可是……可是她也想保住我的命。” 苏赤华长叹一声,抹去泪水道:“所?以我三?哥,是真的死了吗?” 乐瑶点头道:“行刑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做不了假。” 苏赤华点头道:“明宇呢?” 乐瑶道:“听宫里人说,他醒来?后说是发现了你女扮男装的秘密,是被?你推下湖水的。再加上后来?他一直昏迷,那些事都被?他躲过了,所?以晋帝也没拿他怎样,现在也还是个逍遥王爷。” 苏赤华欣慰道:“这就?好,母亲那么喜欢明宇,他若是死了,母亲一定很伤心。” 谢云绮上前握住苏赤华的手,问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吧。” 俞伯飞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苏赤华莞尔一笑,说道:“你?得了吧。我看你是想找个免费保镖才是真的。” 俞伯飞正?要反驳,苏赤华却又?恢复正?经,问乐瑶道:“那昆布呢,他又?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屋里的三?人都变了脸色,大家都想劝她说算了,现在的昆布今非昔比,她讨不了好的。但是转念一想,谁也没有经历过她的经历,兄长死了,母亲没了,自己又?遭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十多?年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当时的她,有多?无助,多?绝望啊。他们谁都没有资格替她做任何决定。 最后还是谢云绮上前握住苏赤华的手,说道:“自宫变之后,我们就?不敢再与他有任何联系,他太可怕了。不过半月前,我入宫为皇后安胎,听到有人说戎国即将发生大乱,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陛下让慕容鸿和昆布早做准备,想来?,他们应该是去了戎国。” 半月前? 那时慕容鸿确实下了天?辰山,并且至今未回,想来?便是为了此事。 苏赤华浅浅一笑,说道:“谢谢。” 第108章 拿了谢云绮赠送的银子和马匹,时隔三年之后,苏赤华再次踏上前往函阙的道路。只?是出了雁门?郡,入了戎国境内,所遇百姓,无不面含悲苦,痛哭流涕。所经城镇,虽然没有被烧杀掠夺,但总归有些萧索。百姓也逃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看到苏赤华的中原人装扮,也都对她怒目而视,喊打喊杀。苏赤华为了避免纠纷,改从东面绕过去,顺便也想避开贪狼军,提前去函阙瞧瞧。 快马加鞭了七八日,她终于赶在贪狼军前抵达华临。苏赤华瞧了眼这座函阙最后的堡垒,又继续纵马赶路,只?是经过了两日,眼看就要到函阙了,天空却层云密布,刮起了狂风大雪。 没法赶路了,风雪阻碍了道路,苏赤华只?能?就近砍了些树枝,搭了个简易的帐篷,躲在里面抵御风雪。 帐篷外传来马匹痛苦的嘶鸣声,苏赤华伸出脑袋,看到它被风雪刮得四蹄乱踏,想必十分疼痛,便解开了它的缰绳,说道:“不用管我了,跑吧,不然你会冻死的。” 马儿哼出两口热气,头?在苏赤华怀里蹭了蹭,就撒蹄子跑了。苏赤华哀叹一声,又钻回没啥大用的帐篷。她拿出干粮看了下?,只?够两天了,如果两天后风雪不停,她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 不过也无所谓了。 她咬了口饼子,心想道。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梦里又梦到了母亲,不过与以往的梦不同。以往的梦里,母亲不是冷眼相对,就是把?她推进池里,但今日的梦,总是梦到她偷看到的,母亲难得一见?的笑容。她睁开眼,忽然就想起来了,其实在她把?琉璃珠送给母亲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母亲的目光是柔和的。 该死的,当时怎么没注意到呢。 苏赤华笑了下?,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场主,这里真的有人!” 帐篷外传来一阵惊呼。苏赤华探出头?去看,只?见?一辆马车隆隆而来,而在马车的前面,是先前已经跑掉的马儿。苏赤华顿时大悟,想来是马儿通人性,知道这冰天雪地极为危险,所以去找人来救她了。 苏赤华哈哈大笑,跑出去抱着马儿又哭又笑,马儿也哼哼两声,像是在回应她。 车夫则在一旁催促道:“姑娘快上来,咱们得赶紧回去,不然大雪厚积,车轮子就转不动啦。” 苏赤华回了一声,大步向马车跑去,只?是马车车门?打开,她却看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苏祁?”她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苏祁此时一手拿着汤婆子,一手拿着账本,听?见?苏赤华如此称呼他,倒是吃了一惊,不免警惕道:“姑娘说什么?” 苏赤华踏进车厢,毫不客气地拿过汤婆子,哈着气道:“才过了三年,就不记得我了?” 苏祁皱眉道:“姑娘可不要乱说话,再如此,我就要把?你扔雪地里不管了。” 苏赤华嘿嘿一笑,束起自?己的头?发,再一本正?经地看着苏祁,说道:“这样?呢,有没有想起来?” 苏祁看了看,道:“是有点,眼熟?” 苏赤华笑道:“我叫江蓠,但我以前有个名字,叫苏赤华。” 苏赤华三字一出,苏祁的账本“啪”的一声落在了车厢里,他愣怔地看着苏赤华,似是不相信她说的话。苏赤华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切了你两根手指,抱歉哈。” 苏祁大步跨到苏赤华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脸,苏赤华被他看得汗毛直立,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还以为你死在滇南了呢,没想到昆布竟然放过你了。” 苏祁挥手道:“先别说我,先说说你,你……你怎么变成女?的了?” 苏赤华苦笑:“我本来就是女?的。” 她想了下?,还是将前因后果全都告诉给了苏祁,并说道:“现在,咱俩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苏祁啧啧称奇,伸手去摸苏赤华的耳后,苏赤华打掉他的手道:“三年没施针,没痕迹了。” 苏祁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术,不愧是国师。” 苏赤华没好气道:“那当然,那可是我老师!对了,你呢,昆布怎么会放过你呢?” 苏祁回到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道:“说起来,还是托您的福嘞。” 苏赤华惊讶道:“我的福?” 苏祁点头?道:“当年我被昆布抓住,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后来他说,九皇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而我呢,是九皇子不愿杀的人,所以他就放过我了。只?不过是等滇南战事结束之后,你们已经走了,他的手下?才放的我。” 救命之恩? 苏赤华想了想,大概昆布说的,大概是在莫亚那的斗兽场替他挡箭的事吧。 她苦笑了下?,说道:“然后呢,你就回大木马场,继任场主了?” 苏祁道:“当然,这么有钱的马场,丢了多可惜。” 苏赤华道:“再然后呢?” 苏祁道:“然后什么?哦,我前年娶了个老婆,去年生了个小宝,不久前刚满一岁,你跟我回马场,我带你瞧瞧。我那媳妇儿,除了脾气泼辣了点,长得可漂亮了,小宝也是,小胳膊小腿的,特招人喜爱!” 眼看苏赤华一脸诧异,苏祁背靠在车厢上笑道:“怎么,我没有想着报仇,让你很惊讶?” 苏赤华点头?道:“不仅如此,我在你身?上甚至看不到仇恨的影子。为什么?” 苏祁淡淡一笑,说道:“妹子,你觉得,什么是恨呢?” “什么是恨?”苏赤华奇道:“你的父母不是被杀了吗?还有苏夔,你们一同长大,他也死了,你难道就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报仇?”苏祁先是一笑,随后一手扼住苏赤华的喉咙,骤然变脸道:“如果我要报仇,妹子,你也得死。”他手上用力?,同时冷冷地盯着苏赤华,直到苏赤华的眼神从怀疑变成坚信,从坚信变成敌对。苏祁知道苏赤华下?一刻就要反击了,于是他放开了手,重新恢复笑容道:“但是我不想这样?。” 苏赤华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祁,刚才那一刻,她是真以为苏祁会杀了她。 苏祁笑道:“如果我要报仇,我就一定要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赤华道:“因为我是父……庹家的后人,你父亲会败,也算是拜庹家所赐。” “但其实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苏祁说道:“那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苏赤华疑惑且惊讶的看着苏祁,苏祁则道:“苏胜呢,是杀了我的父亲兄弟,但究其原因,也是我父亲贪心要夺帝位,害得他在戎国委屈了十年。但我父亲为什么要夺位呢?难道只?是为了权利?究其原因,又可追溯到苏胜的母亲太过毒辣,深受爷爷宠爱就算了,还设计陷害当时的皇后,也就是我奶奶,使得后位易主,太子换人。但究其苏胜的母亲为何会从一个柔弱女?子变成狠辣毒妇,又要从她入宫时我奶奶对她的种?种?不公;究其我奶奶为何会对一个柔弱女?子不公,又是因为……哎呀,究其来,究其去,你说,到底该怪谁?这个仇,到底该归谁?” 苏祁道:“往上是如此,往下?亦是如此。如果我要报仇,我一定会杀你,不仅因为你跟庹家的关系,更因为你不死,你就会找我报庹家的仇。但就算你死了,天辰山那老家伙会放过我?我就算把?他也弄死了,与他有关系的人不会来杀我?如果我被杀了,我家那婆娘和小崽子会善罢甘休?” 苏祁嘲讽一笑说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太俗了。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我都不信,我信人性自?私。一个人产生了利己的想法,为了自?己的私欲去戕害别人,从而搅动了一个循环往复的仇恨漩涡,让子孙后代都陷在这个漩涡里难以解脱。在这些子孙后代里,有的选择了继承仇恨,继续在漩涡里沉沦,而有的选择跳出漩涡,过全新的生活,这时候,恨就成了一种?选择,而我选择从这个漩涡里跳出来。我不接受任何强加在我身?上的责任,更不想成为祖上或者?别人祖上私欲因果的延续,我就要做我自?己,过我自?己的人生,你明白吗?” 苏赤华惊讶道:“恨,是一种?选择。那那端木蕙兰和郁婕妤,还有苏夔的死,你都不在乎了吗?” 苏祁道:“当然在乎,他们是陪同我一起长大的人,我对他们有着难以言说的深厚感情。但是那又怎样??我能?帮的也帮了,尽力?了。他们为了家人大义?,选择在漩涡里沉沦,但我说过,我相信人生而自?私,这样?的说法也对应于我。如果我对杀害他们的人实施报复,那么与这件事本无任何关系的我的妻儿,就会因为我被卷进这个大漩涡里,我不想这样?,所以我自?私的选择放下?仇恨。至于别人会说我什么,去他妈的,我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已经十分困难了,还有空理会别人的眼睛和嘴巴?” 苏赤华笑道:“你很豁达。” 苏祁道:“知道为什么吗?” 苏赤华摇头?。 苏祁举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说道:“当时,你又为什么放过我呢?” 苏赤华道:“怎么说呢,就是很钦佩你,自?己都性命不保了,竟还想着去救百姓。” 苏祁道:“知道你为什么会钦佩我吗?” 苏赤华愣住了:“这是什么问题?” 苏祁笑道:“你没想过,是吗?我告诉你吧,因为你正?直,在你的心里,有道义?。” 苏赤华愣怔道:“什么?” 苏祁道:“因为你的善与正?,所以你行?事可以但凭本心,坦荡磊落。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有的人如你,有的人疯狂,有的人自?私,有的人邪恶,你知道为什么?” 苏赤华想了想道:“因为生长的环境和周围人的影响吧。” 苏祁点头?道:“是的,如你磊落,如我豁达,其实咱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小在关爱中长大。如你,有国师和慕容鸿;如我,有两位养母和夔弟,所以我们更容易成为一个善良和宽容的人。而夔弟,因为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所以他变得疯狂扭曲;苏含和苏岑,自?小在争夺宠爱权利中成长,所以心思计较,尔虞我诈。还有的人,小时候被仇恨包围,少年时满是欺诈,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又深陷漩涡,啧啧,人生一片黑暗啊。” 说到这里,苏赤华突然发现苏祁的话太过深沉了,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苏赤华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苏祁说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跑到戎国来,更不会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生父而来。这场战争的结果很明显,若非天助,戎国必亡,你是为了即将到达函阙的昆布而来。你想报仇。” 苏赤华抿了抿唇,说道:“说了那么多,你就是想劝我?” 苏祁道:“不,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你要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苏赤华冷笑道:“若不是他利用我的身?世,我母亲不会死。” 苏祁道:“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苏赤华嗤之以鼻道:“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名垂千史。” 苏祁摇头?道:“不是。” 苏赤华道:“不是?呵,那是为了什么?” 苏祁道:“苏胜的罪己诏,你听?说过了吧。” 苏赤华道:“知道,但跟昆布有什么关系。” 苏祁道:“孟伟留有一个独子,很多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流放路上,就连这次平反的孟氏名单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还活着。只?是,他活得很累。他没有朋友,没有得到过关爱,被最亲爱的师长背叛,充斥在身?边的不是与敌人的勾心斗角,就是扛在肩上的责任和族人的担子,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估计就只?能?跟根木头?似的望着月亮发呆。” “他现在叫昆布,”苏祁说道:“是你的仇人。” 第109章 累世的仇恨是一个漩涡,你是选择在里面沉沦,还是跳出其中?,另活一种人生? 苏赤华震惊得?全身都僵硬了,她绝没有想到?昆布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如果是这样?的话,本就是“父亲”辜负了孟家,也本就是庹家害惨了孟家。想到?昆布幼时的经历,他在斗兽场的样?子,苏赤华禁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昆布的报复本就是天经地义,她有什么资格自诩正义,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可?是……”苏赤华双手遮面,全身蜷缩成一团大哭道:“娘亲和哥哥,他们?死了啊!” 苏祁没有搭话,只是拾起账本又细细地看了起来。 冬日的夜晚总来得?很早,苏祁等人到?达函阙时已是黑夜沉沉,苏赤华下了车,苏祁探头说道:“我收完在函阙的生意就回?去?了,约莫两?天的时间,倒时你若想走,就还在此处等我。” 苏赤华笑道:“好的。谢谢你,南宫老板。” 苏祁亦笑道:“祝你一切顺利,江姑娘。” 趁着夜色朦胧,苏赤华向戎国王宫奔去?,她要提前进入王宫摸清地形,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戎宫的守卫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松懈。照理说经过了苏日勒刺杀戎王一事,不是应该加强守卫吗? 苏赤华来不及细想,只在王宫里寻找适合藏身的位置,她转啊转,终于来到?一座看起来不错的宫室,她趁人不备跳上房梁,往下一瞧,这才发现此处竟是戎王尹涛的寝宫。 尹涛此时正闭眼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双目紧闭,但眼珠子却还在转动,想来是深陷梦魇难以醒来。 苏赤华趴在房梁上,仔细去?瞧他的脸,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好像眼前这个人与她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正当她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时,宫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近三岁的小孩童举着小手跑到?尹梼的床边,捏着被角玩耍,宛丘走在孩童身后,笑着说道:“小心点,别摔着了。”孩童没管她,只挪到?尹梼脸庞,用小手去?摸尹梼的脸,似是极为担心他。 宛丘笑了笑,接过身边宫女的托盘,对宫女说道:“谢谢,你快走吧。” 宫女背了个行囊,听宛丘这般说,便对宛丘行了礼,哭着跑出去?了。 宛丘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用汤勺给尹梼喂药。喂完了,就抱着小孩童坐在床边,双眼望向窗外,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只是期间不停地有宫人在殿外遥拜宛丘。苏赤华看得?仔细,那些宫人都背了行囊。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天色更晚了,殿外也再没有人来,宛丘这才起身,拉着小孩童准备离开。只是她刚走两?步,就被苏赤华拉住了手。她大吃一惊,回?过头正要惊声?尖叫,苏赤华连忙说道:“是我。” 宛丘看清楚了对方的脸,立时捂住双唇泪眼婆娑,语带颤抖道:“你,你还活着。” 苏赤华有些诧异,但宛丘已经抱住了她,失声?痛哭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苏赤华推开宛丘,疑惑道:“你?” 宛丘说道:“晋国传来消息,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姐姐,对不起,我竟然没认出你来。” 苏赤华有些不知所措地推开宛丘,说道:“别叫我姐姐,我……” 宛丘抹去?眼泪,说道:“我明?白,那我还是叫你江蓠姐姐吧。那江蓠姐姐,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你来这里,是为了看父亲么?” 苏赤华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刚才那些人怎么回?事?王宫的守卫又怎会如此薄弱?还有这个孩子,他是?” 宛丘拉着苏赤华坐下,笑道:“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慢慢跟你说。”她拉过小孩,说道:“这孩子是尹川哥哥的儿子。” 苏赤华一脸错愕,宛丘笑道:“他其实是苏日勒的孩子,但是尹川说了,无论怎样?,孩子是无辜的,他并不希望大人的恩怨落在孩子的身上,所以他永远都是川哥哥的孩子。至于宫人,苏日勒起兵造反,本就消耗了我们?不少兵力,我们?不比晋国,有那么多人口和财力,这场叛乱对我们?来说是灾难性的,晋国又在这时候发难,咱们?战败是迟早的事。所以也没必要留他们?在宫里等死了,趁着晋军还没来,就让他们?走吧。” 苏赤华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投降呢?” 宛丘看向尹梼,说道:“因为父亲还在这里呀。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壮大戎国,使?戎国摆脱附属国的命运,虽然实现不了了,但我和哥哥也不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让戎国破灭,他一定会很难受的。况且,”宛丘笑道:“就这么投降,戎国的子民肯定还会寄希望于我们?。但如果我们?是被彻底打败,他们?绝望了,至少能够更加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苏赤华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说道:“他,不会好了吗?” 宛丘叹道:“太医说,那一刀刺中?要害,能活到?现在,都只是父亲在强撑。我们?要随时做好准备。” 说到?此处,尹梼忽然发出一声?呻I吟。苏赤华浑身一震,正要翻回?房梁,却发现他并没有醒来,可?能只是被梦魇住了。 “兰芝,对不起……对不起……”他皱着眉,留下两?滴浑浊的眼泪,轻声?念道。 宛丘说道:“自昏迷以来,父亲就时不时念叨这个名字。” 年少时的深情,真的会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恨吗? 怒吗? 这个人可?说是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源头,可?是当苏赤华面对他,心情却意外的平静。 复杂,而又平静。 就像苏祁在马车里对她讲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就是驾车的马夫。 马夫的爷爷是个脾气古怪且为我独尊的人,不仅时常打骂父亲,也经常挑母亲的刺儿,对马夫就更不好了。小时候的马夫,只要有一句话不顺爷爷的心,就会被树枝抽腿;有一件事做不好,就会被板凳伺候;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心情不好,爷爷也会找理由去?打骂马夫。直到?马夫长大了,再也受不了,逃离了那个家。 三十年后,马夫的父母死了,马夫回?去?办丧事,看到?了那个仍旧还活着的老人。他想着自己年轻力壮,而爷爷却须发花白,他有能力讨回?以前的公道了。他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控诉爷爷曾经的种种,又炫耀了自己的身强力壮和愤怒,他想着,爷爷终于尝到?了自己曾经的恐惧。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爷爷只是来了一句:你是谁呀? 爷爷老了,老得?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马夫忽然觉得?可?笑,感觉就像是想要奋力的踩上一脚,那地却忽然碎裂,让他踩了一个空。 很多事情,烟消云散,就是烟消云散,哪怕自己把它抓得?再紧,散了就是散了。 苏赤华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个马夫,她仰起头笑了笑,问宛丘道:“之?后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宛丘道:“我已经答应嫁给鲜于淳了。” 苏赤华惊讶道:“西?河国的那个废……王子?你怎会,那慕容鸿?” 宛丘苦笑道:“我与慕容鸿大哥,此生已是不可?能了。我必须得?为母亲和这孩子考虑,嫁给他,至少还有个容身之?处。” 苏赤华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的她已经明?白,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且她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你们?走了,尹川呢?”她忽然想起这个关键的人物。 宛丘却望向遥远的南方,长叹一声?道:“他在华临城,他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苏赤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恍然之?间,她看向尹梼,脑中?闪过了苏祁与她的谈话,她与昆布的种种,她在天辰山的种种。她忽然笑道:“放心,我会让他回?来的。不然以后鲜于淳对你不好,谁来替你出头啊。” 第110章 终章 两日?后,在风雪骤停的前一天,一个?神秘的女人拿着公主?的信物进了华临城。此时华临城全城戒严,还在外行?动的基本上都是士兵,这样骤然出现?的女子着实令人心生好?奇,尤其是她还直奔主?帅尹川所在的大厅。只可惜大厅外有士兵守护,让好?事者不敢有丝毫靠近。 大厅内,苏赤华取下毡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说道:“我是苏赤华。” 对?于苏赤华,有太多的事可说,可又没什?么事可说,尹川没有寒暄,亦是直入主?题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赤华道:“我是今日?一早从函阙王宫出来的,戎王已?经去?了,你们可以不用再坚持了。” 尹川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么多将领,总得有个?交代。” 苏赤华道:“随你吧,我只是负责把消息带给你。这个?,你拿着。”说完解下碎光交给尹川。尹川顺手接过,好?奇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苏赤华道:“我答应过宛丘,会让你活着回去?,所以我决定赌一把。赌赢了,你就可以活着,赌输了,你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尹川把剑抛回给苏赤华,两手叉腰没好?气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接受。” 苏赤华拉过尹川,说道:“别?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宛丘。她一个?小姑娘,又没了娘家支撑,一个?人嫁去?西?河国,指不定会怎么样。鲜于淳那个?二世子,你还指望他会一辈子对?宛丘好??有你在,她至少还有个?退路。况且那个?孩子,你就这么甩给宛丘了?” 苏赤华把碎光放在尹川手里,低着头说道:“咱们也都过了少年意气的时候了,活着,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不是吗?”说到最后,她抬头看向尹川,眼?神真挚而又充满了感?情。尹川知道,这是只有经历过诸多事情之后才会有的眼?神,这是积满了故事的眼?神。他接过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赤华帮他把剑配在腰间,说道:“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解下它。” 尹川低头看着苏赤华,轻声问道:“那你呢?” 苏赤华道:“我来求一个?解脱。” 尹川大惊道:“解脱?你大老远的跑这里来,就是来挑个?地方送死的?” 苏赤华挥挥手道:“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死什?么死,不是给我解脱,是给另外一个?人解脱。” 尹川好?奇道:“谁?慕容鸿啊?” 苏赤华道:“说点像样的行?不行?。他一个?吃嘛嘛香,睡觉雷打不动的人要?解脱什?么?” 尹川道:“那是谁?” 苏赤华道:“昆布。” 尹川道:“啥?” 苏赤华面色一沉,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尹川不知道她与昆布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拍了拍苏赤华的肩膀,说道:“别?干傻事。” 苏赤华抬头一笑,却没有说话。 第二日?,依旧是漫天的风雪,黑云压城,做什?么都感?觉压抑。 风雪让战事停了好?几天,不少戎国将领认为贪狼军已?经持续作战一月有余,这个?季节,戎国的城市不会有太多的储粮,大雪封路,他们更?无法从晋国获得补给,贪狼军就是有再多的粮草也该用尽了。 “我认为眼?下正是反击的好?时机。”一名将领说道:“雪这么大,他们就是想跑都难,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有将领赞同,却也有人反对?:“你说得倒轻巧。咱们想得到,他们就不会有所防备?一旦此计不成功,华临城守军不足,可就危险了。” “那就这么等着,等风雪停了敌人打过来?” 双方各执理由争执不下,尹川心思本就不在此,听着更?是头大。就在此时,一名士兵推门而入,慌慌张张道:“主?帅,敌军已?到城下,正在攻城!” “什?么?”一名将领抓起?士兵,啐他一脸唾沫星子,“这样的鬼天气,大雪没膝,他们疯了来送死吗!” 士兵上牙打下牙,颤着声儿道:“可,可是,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大雪骤停,难道真是天意?天要?助晋灭戎? “胡言乱语!”将领一把将他扔到地上,大声呵斥,“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把他拖出去?就地处决!” 屋外进来两名守卫,架起?士兵就往外走。 “够了!”尹川带上头盔,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敌军来犯,首要?是御敌。阵前杀兵,谁教你的兵法!” 甫出门,便见一抹嫣红躲进拐角处,尹川剑眉微皱,叫来士兵命令道:“看住江姑娘,切莫让她出来。” 士兵心下叫苦: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帅竟然还有心思管他的相好?? 但是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得看住那女的,免得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的脑袋搬家。 士兵追了上去?,却见那红衣女子已?奔上房顶,施展轻功往城墙处去?了。 此时攻城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冲车一次又一次冲撞城门,好?似把整座城墙都撞得晃动。苏赤华奔上城墙时,已?有不少贪狼士卒爬了上来,她也来不及细想,只能抽出身旁尸体上的刀,帮着守城士兵杀敌。等到城墙上的敌军都清理干净之后,城门却打开了,尹川率领着将士们冲了出去?。这是最后时候,守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苏赤华踩上城堞,眼?望着城下的尸山血海,以及在人海中冲锋陷阵的昆布和慕容鸿,忽地心中一痛,拿出一只陶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埙声夹杂内力,纵是在杀声滔天的战场之上,仍然传了出去?。尽管声音很细微,但她知道,他肯定能听到,因为她吹的,是他教的那首曲子。 果然,她看到他被埙声所吸引,抬头看见了她。 是时候了…… 她放下陶埙,对?着他笑了一笑,随后张开双臂,宛若一支断线的风筝般,跃下了城墙。 华临城的城墙很高,纵有绝世轻功,也很难不摔断腿,更?何况她没有做任何防御,就这么摔下来,非死不可。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昆布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苏赤华会出现?在这里,她又为何要?跳下那座城墙,他只知道她跳下来了,她快死了。 “不——” 他抛下了敌人,纵马疾驰向她奔去?,然而他距离她太远,太远……途中的敌军更?如一层层巨浪般阻挡着他前进。 他嚎叫着,宛如死神降临般杀出一条通往她的血路,当他到达她身边时,周围敌人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他下了马,跪在她身边,却不敢轻易动她。 太高了,她跳下来,浑身骨头断了一半有余,再加上被其他人踩踏,内脏的损伤更?是难以估计,他不敢动她,一动,就怕她立即没了。 “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他哽咽着,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失措。 苏赤华望着他,张了嘴想说什?么,然而还没说话,血就从嘴里咳了出来,昆布赶紧低下头,附身在她唇边,仔细去?听。只听她说道:“我,我在赌,赌你会过来,你过来,我就不,不恨你了。” “什?么?”昆布哭着疑惑道。 苏赤华道:“我,我来,陪你了。对?,对?不起?,没有察觉到你,你的悲伤。如果那时候我,我多信任你一点,我多陪,陪陪你,跟你一起?,你是,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孤,孤独了。” “你其实很,很痛,痛苦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昆布丢在旁边的剑。她费力地举起?剑,因为太疼,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她流泪道:“我一,一直都很爱,爱慕,你。” 那一把剑,很顺利地划过了昆布的脖颈,四周的敌人都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无法想象,那么一个?神武悍勇的人,竟被一个?连兵器都拿不稳的人给杀了。这样的场景让他们更?加不敢靠近,只站在旁边,看着他倒在她的身上,却是一种?解脱了的表情。 血色的眼?泪自苏赤华两颊落下,她很想再看一眼?慕容鸿,可是她又怕,怕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 就这样吧。 她想着。 持剑的手转而摸到了昆布的头发,她闭上眼?,也终于让自己跳出了漩涡。 …… 半月后,处理完一切战后事宜的贪狼军班师回国,自此,世间再无戎国,它将成为晋国的另一个?郡县。 同月底,被关押了三年的苏岑忽然得知自己能够出去?了,在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被狱卒架出了地牢。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光亮,他的眼?睛疼得不停地流泪,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岑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他。苏岑知道这是他的母亲。他抱着母亲失声痛哭,哭着哭着又滑到了地上,跪在母亲面前磕头忏悔。母亲扶起?了他,摸着他的脸道:“还活着就好?,就好?!” 他不敢问自己的妹妹,他知道,他能出来,妹妹就已?是凶多吉少。他不问,母亲也没提,只是拉着他走向一辆马车,他模糊中看到马车旁还站了一个?人,他问那人是谁,母亲道:“他是尹……” “我叫江川。”尹川摸着被斩了两根手指的左手道:“奉爱妻的遗愿,来接你回家。” “是吗……” 苏岑抬起?头,忽然看清了天边的一片白?云,他恍然惊觉,这片云,像极了幼年时与苏岚和苏含在树上见到的那一片。原来这么多年,一切有为事,但如过往云烟,随云而聚,随风而散,不过苍茫天地间的微尘粒沙,谁记得,谁晓得?白?云苍狗眨眼?过,凡心世事俱尘埃。 都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