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君王的心尖宠他重生了 作者:松酒思茶 文案: 前世,姬慕清贵为太傅之子,与太子萧北辰青梅竹马十余年。只可惜年少懵懂,不知欢喜,一夜误会,分别三载。 再见时,姬慕清主动出击,一场婚戏套出了真心。谁料,他还未来得及换件婚服,就要与所爱天人永隔。 上苍眷顾,让他重活一世。这一次,他誓要付出两世真心,但到最后还是先被人捧上了心尖。 某一天,看着对面细心布菜的天之骄子,姬慕清小声嘟囔道:“明明是我亏欠在先,怎么不给个机会让我好好宠着。” 然后,他看着送到嘴边的羹汤和萧北辰的温柔注视,瞬间想通:上苍许叫我重来躺平。 ———————————— 传闻太子萧北辰颇受君恩,却为只娶一人长跪大殿。姬慕清翩翩公子,却因一人之愿请战大漠,不成不归。 两相比较之下,众人还是觉得姬慕清用情更深。 谁想他班师回朝时,在众目睽睽下趴上新任君王的背,娇声哭诉:“疼,好累,不打了。” 萧北辰一脸宠溺,“那便不打,你有我顶天立地。” *逐渐娇上天 X 一直宠没边 *敢爱敢恨撩人不得还先怂受(姬) X 温柔宠妻偶尔闷骚泼凉水攻(萧) p.s. 1、强强,双向宠爱,两世都是对方的唯一。 2、受在外魔挡杀魔,攻面前泪点微低。 3、架空,有大部分私设,请勿考究。 4、剧情线感情线并行,不坑。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慕清,萧北辰 ┃ 配角:助攻一二三,坏人一二三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宠不过就恃宠而娇 立意:勇敢去追所爱之人,不要等到失去才学会珍惜。 ================== 第1章 序章 天将明,一滴鲜血渗进了这黄沙之中,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停在有情人视线的交接点。余光满是喧嚣,刀与剑的碰撞声也不绝如缕。 沙场上,那人噙着温柔的笑安慰着面前着月白锦袍的俊美男子。 “白衣和喜服都好看,下一次为我而穿好吗?” *** 这一早是赶不完朝务了,萧北辰垂眸注视着纸上的处置命令,半晌才印下公章。书房外近侍已等候多时,他仔细过目贺礼的单子,沉思片刻后便挥手叫他们送去。沐浴更衣后,他才信步至宫门,骑上那黑鬃骏马。总管是时调来了辆马车。 “君上,乘马车去吧,车里放了小桌,文书也带着了。” 萧北辰没有半分犹豫,摇头道:“晚上回来看。”随后他便勒紧缰绳,飞箭般驰出。 朱雀大街上,一早便十分热闹。小孩儿难得早起,只为多领那沿街分发的糖果。也不知谁吆喝了句“新娘子到了”,他们便乖巧地退到了两旁。 高头白驹最先出现在繁街尽头,那马上的新郎一身朱红的喜袍,头戴镶碧玉冠,墨发散在肩头,随那云纹宽袖飘洒在空中。 八人抬的凤锦花轿紧跟在后,轿外桃花如雨,帕下朱颜百媚;锣鼓敲得齐欢,伴着清香迷醉。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良久才来到姬府门前。新郎一跃落地,回头轻声请出那红盖掩面的新娘。 萧北辰携了支翠羽独立于堂外,屏退了左右侍从。他今日穿得低调,端着副公事不谈的样子,似在观这满园春色。恍惚间,他听着外面燃起了爆竹,这才理了理衣袖前去正厅。 姬府翻新过一次,但布景结构、大致方位萧北辰都记得清。不过这一次他是循着声找路,步调也十分缓慢。到场的时候,新人已经步入红毯,而周遭亲友无不赞叹着这一天作之合。 礼成后,姬母无可奈何地领了新娘离去,姬慕清随行几步听了些嘱咐后,便回身去招待宾客。他刚回到宴厅,便被一众好友簇拥着劝酒。差不多意思尽到了,他便果断脱身而去。 “怎一直瞧着只孔雀的尾羽,不如看看我,可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姬慕清信步至一间小厅,那里萧北辰因身份特殊正独坐着。他张开双臂,自己又左右瞧了穿着的喜服,脸上笑意满满。 萧北辰直盯着他入了神,良久后才偏开头,将指尖翠羽轻抛给他,微勾着唇道:“无意得了只,想着做随礼不合适,便自己带着了。” “这样啊。”姬慕清面对着他坐下,反复把玩着这稀罕物,半晌后问道:“所以现在是直接送给了我?” “可以这么说。”萧北辰稍做停顿,略微正色道:“给你添妆。” 姬慕清察不出他语气的玩笑,便斜扶着宴桌,眯着眼道:“君上这是要压我的家庭地位?”随后他见萧北辰不应,便继续道:“今儿可是我的大喜之日,给兄弟点面子,收收玩心。” “…好。”萧北辰拧着眉头,似在对自己的失礼感到懊恼,随后他从怀里又掏出壶酒。 姬慕清眼睛一亮便将酒夺了去,“猴儿酿!这也是送给我的?” “嗯,敬你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慕清深嗅了一口酒香,随后想到什么感叹道:“不过今日让君上屈尊了,独自呆在这屋里着实有些无趣。” 萧北辰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我……” “新郎官在这儿呢!” 屋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姬慕清起身开门,便瞧见那浓妆喜娘捧了个锦囊款款走近。 那喜娘也知屋里有贵人,肃然行礼后才笑着道:“新娘子托我给您捎个信,她希望您今夜携了这信中所言之物前去,不然我们这些丫鬟婆子可就将您拦在新房外头了。” “噢?”姬慕清眉梢微挑,微掩上门后,才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那锦囊,信中写道: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1] 有人一下便瞧出了谜底,看戏般乐道:“这词可是咏新月,姬将军怕是要去天上捞。”亦有人道:“看来姬将军今夜抱不得美人了。” 满堂欢下,姬慕清不疾不徐地与喜娘说道:“这有何难?替我带话回去,今夜瞧好了。”随后他吩咐了下属一些事,便回屋落座回原处。 萧北辰适时沉吟:“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2]王沂孙的词,嫂夫人好才学。” 姬慕清仔细瞧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但笑不语。倏尔下属去而复返,耳语了些坏消息,姬慕清反而笑容更盛。而先前那些看热闹的客人亦从外面接踵而归。姬慕清再一次出了屋子。 “姬将军想投机取巧可不成了,新娘子要的是天上新月,点名不要那清辉月光。” 看来这些人是过分悠闲,净干从中作梗之事。姬慕清负手而立,道:“姬某何曾亏待过各位?今日竟这般添乱。” 众人皆视线游移,但还是有人不嫌事大,“吾等平日里与姬将军相互敬重,这样‘使绊子’的机会千载难逢。而且孟小姐如今嫁入这深宅大院,您也不能随意唬弄。” 好吧,这话有理。姬慕清沉思片刻后,眸光复又清明,“姬某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姬某自认生了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不知可否在孟小姐心里比上那青天玉钩?” 众人听此皆闹了起来,随后便见那自信之人扯开了衣领,直接从人群中走过。 “来人,更衣。” 场面顿时沸腾。 待人散去后,屋内的宴桌上洒满了甘酒。萧北辰呆坐在原处,片刻后才慢慢踱步到门口。他心里暗叹道:是了,他成婚了。 外面的人约莫都看热闹去了,但那满庭的笑声依旧能传到这里。他就这样立于门前一口一口喝着猴儿酿,到最后许是听厌了这欢闹声,猝然夺门而出。 藏在梁上的近卫见他出来,纷纷上前行礼,“君上,可是要回王宫?” “退下!”萧北辰心疼得厉害,他看着自己这身极力掩盖身份的暗金玄袍,压着声道:“孤自己会走。” 很快,他忍着痛苦出了姬府。许是手里的酒太烈,他仰头喝时都能让那酒水混了泪。 此时天已渐黑。十里长街,人流如潮,面前是灯火通明,背后是烟火流光。民众同喜同乐,从萧北辰身旁互相推搡着走过,都只匆匆瞥过这墨发全然散下的断肠人。 痛楚蔓延到了全身,萧北辰突然有转身回去的念头。只因另一边的那人该是一身白衣,霞明玉映,清风霁月。 他又一饮了口酒,才发觉自己忘了将猴儿酿同那翠羽留下。但那又如何,月色照不进的幽路,巷子藏得住这酒香。 突然,西边的夜空升起一颗红色火花,那是敌袭的信号。 新房外,姬慕清终于打发了拦门的喜娘。他伫立在门外,悠然看着面前这堆闲人。看热闹的众人见此讪讪地笑了笑,一个推着一个离开。半晌后,人终于都散了。 姬慕清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在房间里瞧了一会儿,才同榻上坐着的人平静地道:“辛苦你了。” “孟小姐”掀开盖头,憋屈道:“能为将军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嗯。”姬慕清看着面前一身凤冠霞帔的男儿郎,没忍住发笑,“好了,把衣服换给我。” “是。” 随后姬慕清看着他艰难地取下头冠,又皱着眉问道:“你们没有备用的喜服?” “孟小姐”听此微愣,还未答话便被外头突然赶来的近卫打断。近卫隔着门慌乱道:“将军,敌袭急报!” 姬慕清猛地拉开门,“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到现在才报?”姬慕清怒道。 “是君上叫不要打扰你。” 姬慕清隐隐感到不妙,“他人呢?” “带着神策军出城了!” 姬慕清驾马一路狂奔,直到见着萧北辰安然无恙,才微沉下心。他冲着那一脸意外的人颤着声道:“干嘛呢,不好好呆在王宫里来这刀剑无眼的战场!你知道我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 西境本就有驻守的将军,萧北辰也是以防不测故带兵前来。此刻他见姬慕清提心吊胆的样子竟有些许高兴,“我这不是怕……” “来人,送君上回去。”姬慕清没让他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便掀帘出去议事,独留下萧北辰再次呆立在原地。 敌军此次来势迅猛,边防不消几个时辰便被破了一个口子。姬慕清率众正面迎敌,与敌交战时也不忘询问副将:“君上回去了吗?” 副将犹豫了一瞬,才低声道:“君上说要等将军。” “此战突然,着实蹊跷,叫人过去务必把君上请回去。”随后姬慕清见副将面露难色,便又道:“欺君之罪我担了。” “是。” 姬慕清心中的气其实早在见到人后就消了,他也准备着在打退敌军后就与萧北辰说他的成婚实情。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刚斩杀敌方一名横冲上前的小兵,抬首时便见还未后撤的副将一脸震恐。 他迅速回头,便见他的身后拉开了数张弓,箭头都直直朝向他,而同样朝向他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听见飞箭破风而来,而变故千钧一发。 “萧北辰!” *** 萧北辰看向自己胸前穿心的箭矢,惧意也随之袭来。 但他还是扬起微笑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姬慕清跨过满地的血肉之躯奔向他。此时此刻,他只想再感受一下他捧在心上的人的温度。 “白衣和喜服都好看,下一次为我而穿好吗?” 姬慕清堪堪接住了那摇摇欲坠的人。“萧北辰,你别动!你别动我就什么都依你。”他手捂着身下人中箭的心口,喊到最后连声都变了调。 天地只现微光,夜风利如刀割。呼吸是疼的,血是灼热的。 “我不动,我……”鲜血堵上了咽喉,萧北辰自知已回天乏术,便枕着这黄沙下令:“诸将听令,传孤…口谕。封姬氏子姬慕清为…摄政王。” 姬慕清急忙握住他想抬起的手,贴着脸颊道:“别说了,我们回去说,要赏要罚都随你。” 萧北辰笑了笑,用手指轻擦去姬慕清发尾的污血。他的薄唇反复开合了几次,却只能维持着那只予一人的温柔。 他此生的怯懦也只给过一人,而如今想一眼到老的愿望怕是都不能得偿。 姬慕清察觉到他已说不出话来,便靠近了些哽咽道:“我没有成婚,我不用你说爱,我自己走来嫁给你,好不好?” 萧北辰依旧无言笑着,他何尝不想与君同老,但是他寻不得世间的两全法,不负王权不负卿。 “你点一下头就好,”姬慕清慌忙拭去泪水,笑着道:“好吗?” 却是骤降的大雨率先打破沉默。周遭寒鸦惊起,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也被雨雾遮了大半。泪水如丝如线,这面上的笑终究是难以维持。 ——这好怎能说得,我要你活下去! 姬慕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认真道:“待我解决完一切,我就去追你,无论是堕入阎罗还是轮回转世,我定找到你。” 萧北辰不停地摇着头,但光芒暗淡,时间也不允许他改变这一决定。到最后,他见面前坚毅的目光,终是败下阵来。 视线很快昏暗,萧北辰苦笑了一声,凭着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支起身子,颤抖着触上姬慕清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好。” 狂风乍起,却吹不开紧握在一起的掌。 雷声轰鸣,银白剑身直指西面黄沙。 杀 无赦。 …… 作者有话要说:[1][2]都摘自王沂孙的《咏新月》。 修改了一下演出人员,不影响剧情。——2021/1/25留 还有,能乖巧求一个收藏吗?OVO。 第2章 重生 鸿和元年,东乾国国君萧北辰战死疆场。其后十年,护国将军姬慕清征战四方,肃清乱党,整顿朝纲。 在这之后,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功成身退、安养病体的时候,他在先帝皇陵中笑着死去。临死前他留下遗书,不言其它,只求与先帝同葬。 东乾国民众感念此情至死不渝,便于王宫外放下万盏许愿明灯,只为求得英魂来世一双人。 时光倒流,转瞬变迁,如今是鸿康二十五年。这一天,太子萧北辰刚及弱冠。 卧房内,和煦阳光已然透过窗棂爬上床头。混沌中,姬慕清耳边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持续了许久后,他不耐地喊道:“吵什么?这么神气同本将军拉练去!” 屋外没了声。 姬慕清闭着眼翻了个身,却只觉身体轻快,半点没有他死去时伤病缠身的痛苦。随后他微睁开一只眼,便只见熟悉的屋内陈设。 ——这儿好像是我的卧房,我没死成? 疑惑间,他发觉屋子里有些许不同。正欲仔细观察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小厮鱼贯而入,紧接着他那身为东乾国太傅的父亲姬怀远迈步进来,“吉时快到了,还睡!” 姬慕清微张着口,看着鬓发仍是黝黑的父亲,迷茫道:“什么吉时?” 半个时辰后—— 姬慕清瞧着头顶轻纱红帐,缓缓抬起手背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嘶——”是亲切的疼痛感。随后他再木然地看向高座上面色平静却仍带稚气的萧北辰,唇角不自觉笑了笑。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确认了自己不在梦中后,便已深信自己应该是重生了。 而萧北辰发现他盯着自己,也以微笑回之。 那人在看向自己时眼里的光是独一无二的,姬慕清的心怦怦直跳,异常激动。 ——真好,你还在。 倏尔殿外号角声响起,冠礼吉时已到,左右听此皆起身肃穆。 姬慕清站在旁边,正巧能瞧见萧北辰的侧容。那人跪于殿中,腰身挺直,不卑不亢。此时阳光正好,勾勒出了他面上坚毅的轮廓。似乎在人前,他都是这样的雪霜姿。 可这般的成熟稳重,却要按耐住自己的少年意气和暗生情愫来苦苦维持。思及此,姬慕清便有些许感伤。 姬慕清长萧北辰两岁,从小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便常出入王宫,是以幼时二人就已相识相熟。 从小萧北辰便被当作未来的国君来教养,文韬武略,卓尔不群。而姬慕清注定为未来辅佐他的近臣,很多东西便也一道学了。后来有一天,王宫里混入刺客,趁乱绑走了尚不过十岁的萧北辰,是姬慕清夜驰千里跟上刺客,并及时发送信号求援,最后带着萧北辰归都。 自那之后,姬慕清便立志要当个能护君卫国的将军。而两个少年之间的感情也日渐深厚,就算是后来萧北辰继承了王位,二人私下里也定不分君臣。 良久后,礼毕。 群臣三三两两地前往宴厅,姬慕清走在其中有些焦躁地往前面探去。 走在最前一排的萧北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却不是普通权臣的注视,而是那种想把人看穿的炙热目光,便皱着眉头转过头来。但当看到是姬慕清在直直地瞧他,他便更加困惑了。 萧北辰以为是姬慕清有要事找他,便同父王求了短暂离场的准许,在长廊的拐角处走向另一边。他走进一间无人的小殿,面对着门镇定地等着人来。没过多久,姬慕清果然跟来了。 萧北辰瞧出他情绪有些许低沉,语带担忧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姬慕清不言,缓缓地关好殿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寸步之外的人。 与他独处时,萧北辰的面容会柔和许多,双眸深邃,藏着暖心的春水,丝毫不见平日人前的冷傲孤清。萧北辰也总会为他破很多例,先前因为他的一个注视就抛下众人,而此刻明知时间紧迫,却还是没有说任何催促的话语。 “就是有些感慨。”姬慕清笑了笑,喑哑着声答道:“太子殿下如今也是大人了。” 听了这话,萧北辰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就只叹了声:“时光易逝。” “嗯。”姬慕清点点头,极力使内心平静。他以为自己连重生都能淡定接受,自然能将这十年相思好好地藏在心里。他咧开嘴,勉强维持着笑说:“先前微臣爱玩乐,不懂得珍惜。现在明白了时光不等人,就可有感触了。” 萧北辰蹙眉,今日姬慕清的举止实在与往常不同,且他向来达观,感叹时光的话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正细心联想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姬慕清却在此时靠近了些。 “如今太子殿下瞧着都比微臣要高了。”姬慕清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又向前了一步才将萧北辰拥了过来,“也比微臣要壮实许多。”他终是败下阵来,侧耳紧贴着对面的胸膛,而身前那人也因此一惊。 ——我很想你。 对面的温热透过轻薄的布料传来,还有昭示着生的心跳——这瞬间足够了。 “到底怎么了?”头顶传来担心的问话,姬慕清自然不会说关于前世和重生之事。他苦恼了一会儿,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冷。” “……” 萧北辰看向外头的初夏艳阳天,没有多说什么,就直立着让他靠。随之,他察觉到姬慕清的身体有些微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抬手轻抚上怀中人的发丝,靠近人耳边细细抚慰道:“没事,我在。” 须臾后,两人沉默地分开。 四目相对时,姬慕清还是心虚了,但他见萧北辰没打算出言挑破这幼稚的谎言,便状若无事地转身打开殿门,“走…吧,太子殿下,还有酒宴呢。”随后他也不等人行动,自个跑了,独留下萧北辰静静地立在原地,负手在后,握紧成拳。 太子及冠算得上东乾国的大事,这一日萧北辰正式被赐予表字“风奕”,并配镇国剑“封阳”。至此,便昭示了他有入朝堂议事的资格。 此时萧北辰正着华服以酒馔礼宾,虽说这些俱是冠礼的固定流程,但这场酒宴绝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无波。 国君萧天泽在王宫内育有两子。萧北辰是已故君后所生,为第二子。他还有一个嫔妃所生的兄长名为萧明轩。 宁王萧明轩身为长子,不甘只因嫡庶之别而失了太子之位,便处处给萧北辰使绊子,设计令其失了君心,或是坏了名声。 而萧北辰自然是不屑与他这位兄长争斗,若不是萧明轩难当大任,最后离经叛道,逼宫谋反,他说不定真会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这是萧北辰曾亲口说的话,当时的姬慕清没有多想,而如今重活一世,他便全然明白了萧北辰的苦衷。 萧明轩逼宫失败后便被赐死,妻儿也都流放蛮荒贬为庶民。如若萧北辰没有娶妻生子,那萧氏便不能将血脉传承下去。这样看来,萧北辰很早便在打算脱去这王权的束缚,只可惜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姬慕清想到此处又深深地自责起来。他少年恣意不羁,没有统观大局,确认了与萧北辰两情相悦,便悠然地等他一份诺言。苦等不得,便逗他、骗他,甚至还假借成婚逼他。 “是我该说一句对不起。”姬慕清隐在角落愧疚道。他瞧着萧北辰游走在权臣中,嘴角端着那客气疏离的笑,又有些许心疼。 今日过后,朝堂之上必将风云突变。但在此之前,他还要改变一件冲动之事。 这次的酒宴上,姬慕清特意避了劝酒,只因前世萧北辰及冠这一天,他们一夜风流。这是他们前世唯一的亲密。 姬慕清舔了舔干涩的唇,换了个坐姿继续冥思苦想。记忆中,这天他留宿于此,姬府寻不着人,便又跑了趟王宫,正巧撞见他衣衫不整宿在萧北辰的寝殿内。 之后,他趁夜离宫,萧北辰则被禁闭反省,两人数月后才再见面,都对那夜情动避而不谈。 这一次定不能重蹈覆辙,姬慕清抓了抓头,面上满是烦躁,只因那夜他没有任何印象,风流之事也是外人同他说的。 苦思间,他抬眼瞧见萧北辰正疑惑地看向他,急忙摇头示意无事。 “陵景?”萧北辰还是来到了跟前。陵景是姬慕清的表字。 姬慕清内心一颤,只见这人的面颊染上了极淡的绯红,薄唇被甘酒湿润竟显出些许诱人。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姬慕清忙掐了自己大腿根一下,暗道:正事要紧。 随即他站起身来,虚扶住萧北辰站得正直的身躯,侧着脸语带关切地说:“意思意思就好,我看你都站不稳了。” 萧北辰自是练过饮酒的,但要同每一家都敬一杯,要谁都顶不住。 “无妨,”萧北辰笑了笑,先前姬慕清的神情他自是看在眼里,“正巧父王唤我了。可惜还未同你喝上一杯,你稍等我一下。” 姬慕清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好。” 礼宾后便是行拜礼,萧北辰要去长华殿受教诲之辞。姬慕清坐在原处,突然灵光一闪,在众人皆把酒言欢时悄无声息地出了宴厅。 他行到长华殿的不远处,见四面屋檐隐有高手戒备,便放弃了窃听的打算。他正要返回,余光瞥见一群宫人在外候着,便决定另辟蹊径,找伴国君左右的总管探探口风。 薛总管薛滔远远地便见姬慕清四处晃荡,他见人这会儿走向了他,忙迎上去问道:“哎呦,姬将军怎么走到这来了?” “这哪?”姬慕清眯着眼向薛滔后方瞅了瞅,随后又把他扒拉到一旁去,翩翩然道:“本将军找太子。” “太子殿下在受教呢,姬将军再等等吧。”薛滔呼唤左右将姬慕清拦了下来。他这会儿辨不清姬慕清是醉是醒,但总归是不能放人过去。 姬慕清瘪瘪嘴道:“受什么教要说这么久?” “自然是江山重任。诶,姬将军!” 在场众人眼见姬慕清突然倒向一边,忙慌乱地将他扶正。薛滔擦了擦汗,道:“姬将军,咱家瞧您也没喝醉,怎站都站不稳?” “我也不知,就是浑身无力。”姬慕清靠在一旁的石柱上,顿了顿才继续道:“难道是我喝错了什么酒?” “姬将军不要吓咱家,这可是太子的及冠礼,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吾等怎担待得起?” “我也就随口一说,这不是觉得自己今天喝得不舒服嘛。”姬慕清见面前众人神色并未有破绽,便又佯作随口一说:“那太子殿下的酒是不是千杯不醉?我瞧他喝了好多。” “是了是了,太子殿下要敬群臣,自然是不容易醉的酒。”薛滔见姬慕清作势要走,暗道终于可以把这尊佛送走了,便回答得极快。 “行,那我要喝他的!”姬慕清振臂,又飘然荡了回去。 薛滔此言倒也无错,如若及冠礼上出了什么差池,备宴的宫人都会受到牵连,这不是他们会选择动手脚的时机。 沉思间,姬慕清已回到了宴厅,未曾想后边萧北辰也赶了过来,“听说你在长华殿外闹着要见我。” “嗯。”姬慕清懵懵地坐在位子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人。 萧北辰难得见他这幅乖巧的模样,不自觉轻笑了声。“你是不是没吃什么东西。”萧北辰肃容端起小桌上的酒杯,闻了闻后并未觉得不妥,随后又瞧小桌上的菜肴分盘未动,便猜测道。 姬慕清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像是。” “难怪你无力。”萧北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吩咐下属去膳房熬一碗粥来,随后便在他身边坐下。 今日旁边人的举止确有太多奇怪之处。萧北辰悄悄打量着姬慕清,见他手捏着眉间似藏有心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那我这杯酒,你还喝吗?” “喝!”姬慕清一下直起身来,他得弄清楚前世自己为何宿在王宫,两人到底有没有滚到一起。 他眉眼一弯,轻攀上萧北辰的肩,凑到人跟前勾着唇道:“等我吃饱了,咱们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作者出来,你敢不敢让我再晚一点回来。 作者:这不是给你准备的时间,好反攻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3章 告白 “萧、北、辰。” 酒过三巡后,姬慕清微抬首仰望着眼前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人儿,想着这人这会儿怎么还是这般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嘟囔了几句,在酒气还未朦胧视线前撤回了身,正巧错过萧北辰瞳色暗了几分。 酒宴早已结束。此时他沿着花廊的石子路走,萧北辰则在后面慢慢跟着。 他的近卫段彦胆战心惊地走在一旁,时不时向后观察萧北辰的神情。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座潭心凉亭,段彦一个没拉住,姬慕清又突然兴奋地蹿了出去。 是时萧北辰的近卫莫羽端来了醒酒汤。他放下汤后退时悄悄冲段彦竖起拇指,小声道:“今天你家主子又疯出了一个高度。” 段彦汗颜,只能苦笑回应。他瞧着姬慕清斜靠着亭柱也不知道在乐着什么,有那么一瞬想把自家主子套上麻袋扛回姬府。 萧北辰一直默声,待瞧见姬慕清突然伸手玩起了水,溅起的水花点湿了他的衣领,便吩咐两个近卫道:“你们退下吧,叫所有人撤到百步外守着,别让人瞧见姬将军这副样子。” “是。” 人走后,潭面忽起清风,吹动着青丝在亭中作舞。姬慕清赏着面前满潭含苞待放的红莲,突然来了兴致,运起轻功踏碎潭中月,折了一支莲蓬而归。 萧北辰摇着头笑道:“都还未成熟,你摘回来做甚?”随后他将人牵到石凳旁坐下,耐下性子道:“等到了秋日,我同你摘。现下先趁热把汤给喝了。” 姬慕清点头,随后双手搭在桌上,只乖巧地坐着。 萧北辰顿了半晌,才伸手舀了一勺汤俯身递了过去。 姬慕清每一勺都一口喝完,细细品味后才再轻启薄唇。那潭面反射出的银光映在了他的半边脸上,月色如水,直教人移不开眼。待萧北辰用帕子擦拭完他的嘴角,他才复转身去瞧那粼粼波光。 四下沉寂,他用手指抠着栏杆,突然蹙眉,心里暗道:“奇了怪,酒和吃食都没问题,萧北辰瞧着也挺清醒的。”从萧北辰返回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小心尝着入口之物。此时找不出可疑之处,他便复想着:“难不成前世是我酒醉乱性?” 沉思间,萧北辰走上前与他并肩,柔声道:“夜已深,不如今日便歇在宫里?我叫人跟姬府报个信。” 姬慕清听此蜷缩了一下手指,片刻后才点头道:“好。” *** 萧北辰直接带人去了自己居所清辉殿的偏殿。 刚一进卧房,姬慕清便几步上了榻。他面朝向里,环抱着锦被,似乎已承不住睡意。他耳听着萧北辰缓缓走近,心也逐渐提了起来。 那人温声道:“你就这样睡了?我叫近侍备了热水,你要不要再撑一会?” “困。”姬慕清内心微松,头埋进枕头里,似乎连话都不想说了。随后他便不再出声,只等着萧北辰离去。 时间在走着。 房外万籁俱寂,已无人走过。屋子里点了一支红烛,给予这小小天地里一点微弱的光。到最后萧北辰还是踱步向前,在床边站定,随后悄悄伸手欲碰那榻上的人。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 “你是我与你母后唯一的继承人。”倏尔白日里父王的话闪现在脑海中,萧北辰轻笑了两声,然后抿紧唇线,伸手挑了榻上人一缕墨发握在手中。 他轻抚着这柔软的发丝,顿了半晌才在床沿坐下。“慕清。”他轻唤了一声。但里边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似乎已睡熟。他呼出一口气,轻轻地将姬慕清手中的被子一点点扯出。 待把被子拿出给人盖好,他便将双手撑在枕头的两侧,俯下身问道:“慕清,白日里…你为何抱我?” 他小声地问出困扰他一天的疑惑,但此刻问话他分明也没打算要个回答。随之他见身下这人似乎在睡梦中嫌闹,便小心翼翼地扶平这人蹙起的眉头。 姬慕清不像寻常武将般雄姿英发,初见他的人都只觉他是一个风流韵致的才子。他细长的桃花眼最是多情,更别提他总是漾着让人沉沦的笑容。此刻,许是醉意还未消散,他的颈项上有些许嫣红。 萧北辰就直直地盯着这嫣红看。 四寂无声,唯有胸膛中的心跳在昭示着渴望。萧北辰深吸一口气,缓缓拨开姬慕清有些散乱的鬓发,俯身颤抖着靠近他的颈窝。 呼吸缠着酒的余香在咫尺间缱绻,那吻最终都没有落下去。萧北辰闭了闭眼,替榻上的人捂实了被褥,才将那最后一缕墨发也不舍地放下。 “好梦,我的将军。” 红烛似乎也要燃尽,萧北辰开了一点窗,让那月光照入。他又深沉地看向床榻上的人,良久才转身准备离去,房门被极轻地打开。 忽然,萧北辰察觉靠近的人影,还未转身,从他背后伸出一双手将门又重重关上。 “想走?” 萧北辰愣住,回头却只见姬慕清眼底已然泛红。他脑海中闪过几种可能,但最终还是化为轻描淡写的疑问:“你醒了?” “我没睡。”姬慕清眼框已湿,这人对他也从未质问过。此刻他便直接告知事实,急切地希望能在对面寻到一点被欺骗的怨气。但萧北辰只是任由他将自己禁锢在门扉边,而那回望的眼神里竟还有些许求饶。 姬慕清显然被这求饶刺激到,他颤着声说:“明明你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要爱得如此卑微?” “……” “你说话啊!” “慕清。”萧北辰有些慌乱,这份情他深藏在心中,在他没准备好一切是万不会开口的。可如今他随不了心承认也狠不下心拒绝,便避开话题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 “什么样的爱只敢在人睡去偷偷地尝?”姬慕清又靠近了些,眼角垂下一滴泪,“如若我睡去,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默默地看我成婚,成家,自己一个人喝闷酒,走掉。” 萧北辰完全不知该作何回应,他知道前路艰辛,但如今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他侧着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慕清,今夜是我冲动,你要什么赔偿我都允诺。”到最后,他还是不敢阐明心迹,但对面已止不住盈眶的泪水。 萧北辰的心如遭重击,忙焦急地从袖里掏出手帕。但谁知姬慕清直接上前抱住他,哽咽着一字一顿道: “萧北辰,我很想你。 我很爱你。 我此生赖定你了!” 如果你不敢说,那便由我先来。我不用你的承诺,我只愿能听到你锁在笑容背后的烦心,哪怕再要我十年的孑然。 这一次的拥抱不是因为思念,而是纵使山长水阔,你的面前皆有我。 “我希望你知道,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我跟你一起面对。” 烛火已灭,泪痕已干,唯有入屋的月色给予些许光亮。姬慕清有些哭脱了力,此刻悬坐在茶桌上,安静地看着萧北辰给他擦脸。 萧北辰没有回应,陷于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姬慕清没打算催促,蹭了蹭他的手,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手僵直在空中。平日里萧北辰处事果断,先前突来的告白还不知如何回应,现下是真有些慌乱了。但他从对面的双眼中瞧出了期待,又不忍拒绝了。 他调整好情绪后笑了笑,深情道:“问吧。” “我若没醒,你是不是就这样走了?” “…嗯。” 姬慕清歪头贴近了些,“不回来做些什么?” “你想做些什么?”萧北辰的眸色晦暗不明。先前确有想法在他脑海中斗争,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姬慕清默声,想来已知道了前世的答案:没有所谓的一夜风流,他自个睡着呢,而衣衫不整大概是因他自己酒醉后爱动爱闹。 分别起因这莫名其妙的罪名,想着想着,姬慕清愈发难过。不一会,他直立起身,勾起唇角重展笑颜,道:“你过来一点。” “嗯?”萧北辰也正陷入思绪。 待他茫然地靠近,姬慕清便捧起他的脸,虔诚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同时心里暗道: “谢谢你上一世的偏爱,这一世我加倍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确认过眼神,是风一般的男子。OVO 第4章 查探 风卷着幽香在这宁静的夜晚里弥漫,萧北辰瞧着人小跑出屋子,在盈盈月光下蓦然回首,噙着那得逞的坏笑道:“下一次,我还你个酒后乱性。” 萧北辰挑了挑眉,就在原地望着人欢笑着远去,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姬慕清牵来了马,便直奔宫门。他飞驰得迅猛,在宫门正徐徐关上时一跃而出,倒是令守门将领吓了一跳。 紧跟在后的近卫段彦回头说了句抱歉,才追上姬慕清问:“主子,您有何急事非要趁夜赶回去?” 姬慕清反问道:“太子殿下叫了何人回府报信?” “是一个专职跑腿的小宦官,具体派了谁属下不知。” 姬慕清点头,隐隐感到不妙。今世他是亲耳听着萧北辰说要派人跑一趟姬府,如若没有意外,前世也定当如此。但前世姬府最后并未收到报信,这其中必然出了差错。 思考间,他已赶回了姬府,正巧碰上了身着官服准备入宫的父亲。 姬慕清为姬家长房嫡子,父亲姬怀远贵为太傅,亦是国君从小的伴读郎。母亲姚氏是名门世家的闺秀,可是疼爱自己唯一的孩子。果然,这夜姬慕清久久不归,她便着急地叫姬怀远进宫去寻。 姬慕清一下马,便大步走到姬母跟前跪地请罪,“阿娘,我回来了。深夜寒凉,您下回在屋里等。” 姬母眉间的忧色转瞬即逝,“你这孩子跑哪去了,下回晚归要同家里说。行了,起来吧。” “哎,他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姬父也不多问,把纱帽交给一旁的小厮,边打着哈气边往里屋走。 姬母听着不赞同,反驳道:“清儿也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都可以成家了。” “那好呀,早点娶个媳妇回来也能多念着家里。” “停停停。”姬慕清见势头不对,忙打断二老的对话,随后他转向姬怀远问道:“爹,宫里没派人来传信吗?” 姬怀远与姬母对望了一眼,摇摇头道:“没见着什么人,怎么了?” 姬慕清听此皱了皱眉,片刻后暗道不妙,同二老告安后便吩咐段彦道:“派人去宫门问问有没有太子手下宦官的出行记录,要是没见着人回去,就连夜叫南衙宿卫加强巡逻。”姬慕清顿了顿,眼底闪现一抹厉色,“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姬慕清这夜睡得不算踏实,他反复想着送信之事。重来的这个时间点还算早,许多狠角色还未来到王都。那这个时候会对他们出手的多半就是萧北辰的王兄萧明轩了。 萧明轩这人不算很有计谋,但贵在识人,手底下也养了许多进言的门客。他还不拘门第地提携了些许寒门志士,有些日后辉煌腾达的倒也记得恩情,在萧明轩犯上作乱后也出言求情过。 但如若这次真是他从中作梗,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的确非明君之选。 不过姬慕清重生一世也从未想过要萧北辰将这江山拱手让给萧明轩,毕竟前世萧北辰死后,这东乾国并没有易主。姬慕清虽临危受命为摄政王,但十年来做的仍旧是护国将军的重任。 国君萧天泽有子嗣遗留民间,这是姬慕清重生而来所掌握的最大秘密,也是他能抱得郎君归的底牌。 思及萧北辰,他心里又乐开了花。姬慕清以为要将两人之间的感情说开得过好些日子,未曾想一夜便定了终生。不过如今萧北辰刚及弱冠,打压他信心的事情怕是还未发生。 ——但至少我能同你一起面对了。 姬慕清想着离别前与萧北辰对视时,他眼眸里已盖不住的欲,辗转了许久才带着笑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 姬慕清感受到探进屋子的光亮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此刻他似乎心情愉悦,直摇着床头的铃起劲。今日无需早去城外驻军校场,他便多赖了些许时间才磨蹭着起来。 “主子。”是时段彦带了消息回来,“人没了,今早在护城河里捞出来的。” 姬慕清对传信宦官直接惨遭毒手并不感到意外,他默声瞧着面前的粥食,几下喝干净了便起身出了门,“走,去刑部。” 由于姬慕清昨夜便通告过巡防他在寻一个人,故今早捞到尸体的时候很快便能确认其身份。而被害人既是当朝太子手下的宦官,那就不能做寻常的谋杀案处理。 刑部尚书张远毅瞧着仵作的报告,皱了皱眉。他同姬慕清正色说道:“姬将军,仵作已认定是溺水而亡,没验出什么致命伤,身上也未有任何外力留下的痕迹。” 姬慕清听此微愣,沉声道:“这未必就能排除他杀,烦劳尚书大人多费心些,毕竟这人牵扯到了太子。” 张远毅颔首,“将军不提,本官也自然知其轻重。” “那晚辈便先谢过大人了。”姬慕清点了点头。随后他见张远毅没有继续详谈的意思,便知趣地起身告退。不过他是南衙的左卫将军,于理也是不能过多问询刑部的案件。 出了刑部后,姬慕清便唤来段彦,“昨夜巡卫可有什么发现?” 段彦摇头道:“除了今早找到尸体,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姬慕清听此蹙起了眉头。宦官的尸身是在护城河的外河发现的,而从王宫到姬府不论走哪条路都不可能经过外河。可尸身上无任何击打痕迹,那便不是旁人暴力将其弄到了外河。 “许是从内河把人推下去的。”段彦是时轻声猜测道。 姬慕清怔了片刻,“内河……北衙禁军是吃白饭的?” 护城河内河在王宫外围,由直属于国君的北衙禁军轮流巡视。北衙禁军有六支军队,其中两支便是左右神策军。内河不过五里显露在地面,其余皆是地下暗河,绕过繁华行街才与外河相连。 段彦挠了挠头,干笑道:“属下也是随口一猜,不过外河绵长,总会有咱瞧不见的地方。” 姬慕清看了他一眼,不多言语,随后又兀自陷入深思。 “不过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定要把传信的人杀掉。”段彦再次打破沉默。 “我也想知道。”姬慕清顿了顿,眉宇间有些许愤慨,“拦一个人明明有那么多方法,而对方偏偏用了最狠厉的。” 他又想到:而且就算昨夜他留宿在王宫,姬府的人找来后,他也左不过挨顿骂的事。姬慕清抿紧了唇,复想到:又或者对方算好了他与萧北辰定会厮混?可昨夜的食物和酒皆无问题。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真不好。姬慕清叹了叹,觉得这样干想着也不是办法,便上马道:“走,去外河看看。” 王都的四面皆是红墙玄瓦,远远瞧见便有一种庄重之感。天还未亮时,城门内外便人满为患,运货的挑担的都早早等着门开,有时甚至还能看见坐马车的富贵人家。 不过王都西面的城门最是少人通行,只因从这再往西边走,便能到达西境。西境本不是东乾国边境。鸿康十一年,东乾国与赤金国交战于西境之外的漠烟关。东乾国不敌,退守西境,至今未收复失地。 王都与西境相近,群臣曾上谏迁都,但国君萧天泽皆一概不理,只言:若连西境都守不住,那这江山孤不如拱手让人。 谁都没有想到,这话险些一语成谶。 三年后,萧北辰继位,在西境被内贼射杀。摄政王姬慕清又从边境退后百里,随后以迅雷之势铲除潜藏王都叛贼,并在十年内收复西境失地及漠烟关。 十年间,官员中有激进派紧抓萧天泽这话,暗地里不断劝言姬慕清上位,但姬慕清最后还是只盼来生,将这王朝完好无缺地还给了萧氏血脉。 此刻,姬慕清正登高凭栏。他遥望远处辽阔黄沙,双手不住地颤抖。他不喜战争,但那十年里,他已记不清有多少血肉被他践踏在马蹄之下。 段彦瞧出了他情绪不对,便轻声询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姬慕清摇头,只道:“无事,感伤罢了。”随后他正了正心神,才将注意力转回凶案上。 护城河位于城外的部分环绕四面城墙,如若有异动,城墙上的守兵该是能觉察得到,故绝大可能还是在城内遇害。姬慕清思考清楚后,便带着段彦沿路问了些住河边的人家,皆未有半点有用的信息。 “算了,先去南衙处理军务。”姬慕清捏了捏眉心,最后还是决定暂缓此事。他又说道:“大不了等之后刑部上报结果时,托大理寺的朋友帮我注意一下。” 段彦听此建议道:“主子如果实在放不下,不如直接让太子殿下同刑部交涉,派个咱们这边的人参与此案。” “他……”姬慕清停下脚步,偏开头憋笑道:“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太子。” 段彦的眼珠稍稍朝上看了看,“主子你以前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跑进宫同太子说。” “是吗?”姬慕清眸色一亮,摸了摸鼻尖道:“我这么黏人?” “是啊,得亏太子有耐性。” 姬慕清想了想,好像自己从小便爱跟在萧北辰身边。他讲什么,萧北辰都会安静地聆听,从来不说烦,也从来不会拒绝。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如果这一世的重来是因为上一世的坚守,那上一世我又因何德何能受到你这样的偏爱。 姬慕清嘴角漾开笑容,他轻吐出一口气道:“那就明日去看望他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明日去瞧我的君上,今日我矜持一点。 第5章 铃铛 日渐西斜,姬慕清迎着最后一点余晖归家。他刚进厅堂,便见父母已经坐在餐桌前边说着话边等他。 “爹,什么事您这么开心?”姬慕清瞧见姬怀远脸上的喜色,便好奇地问道。 “噢,清儿回来了。”姬怀远招手,叫下人上菜,随后继续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国君刚下旨意,要给太子择妃。我想着你同太子从小便交好,不如趁此机会也挑个喜欢的,我与你阿娘也可以开始给你筹备婚事。” 喝茶的手悬停在半空,姬慕清缓缓抬眸,干笑道:“您说什么?” “啊?”姬怀远以为他没听清后半句,便重述了一遍,“就是我跟你阿娘准备给你讨个媳妇。” 姬慕清其实哪里是没听清,他深吸一口气,敛了笑容沉声复问道:“太子要择妃?” “是啊,午后刚下的旨意,咱们家想着让你堂妹也去试试。”随后姬怀远瞧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成家之事提得匆忙,便直说着太子妃的人选,但这反而是火上添油。 姬慕清脸色越发难看,最后食不下咽,放了筷子便起身,“我出去一趟。”正聊得兴起的二老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不见他的人影。 前一世亦有太子择妃这件事,但却是发生在数月之后的。而今世就直接是重生而来的第二天!变化来得太突然了,姬慕清有些措手不及。他驾马在朱雀大街上,不知不觉已到了王宫。 午门的守门将领见到他也不意外,迎上前行礼道:“姬将军,可有传召?” 姬慕清摇了摇头,顿了半晌才道:“帮我通传清辉殿,姬慕清请见太子。” 前世太子择妃之事他是日夜关注的,最后定下了东乾国太师的长孙女云霓裳。所幸之后云霓裳芳心暗许了他人,太师疼爱孙女便拒了婚事。但这承了美人情意的潇洒客如今可还没有出现,这要如何让云家推了婚事? 姬慕清只觉脑袋生疼,又要紧赶着去寻另一个人了。他暗叹道:人生无常,真是一夜春暖一夜冬寒。 与此同时,长华殿内,萧北辰正襟跪立着。他紧抠着掌心,抬眼直视着高座上眉头紧锁的人。 这份陌生感萧天泽从未感觉到,但身为国君,他自然也不会当回事。他不慌不忙地等天都黑尽了,才语重心长地道:“孤昨夜见姬陵景归了家还高兴来着,没想到你还是没有明白。” 萧北辰白日也接到了手下宦官遇害的消息,正欲派人仔细探查,萧天泽就遣了人请他过去。而此时两人四目相对,他一眼便明白了自己的父王一直在注意着他的举动,而不幸丧生的宦官也是这位不近人情的国君的手笔。 他见萧天泽也不隐瞒,便直言内心所想,“儿臣愚钝,不知爱一个人有何过错。” 萧天泽依旧端着那副教导人的模样,“你是未来的国君,做事要明理,切不可被儿女情长左右。” “儿臣知道分寸,但如若儿臣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那如何当好一个心系苍生的君王?”萧北辰握手成拳,挺直着身子表明自己的道。 “可姬陵景是男子,你对他的感情能与男女之间的情爱一样吗?” “我爱他,无关男女之别。” 萧北辰这一言格外正色。萧天泽能瞧出他眼神里的坚定,也知他坚韧的品性,思忖了片刻后叹道:“那好,你可以与他…来往,孤不管你的私事。”萧天泽顿了顿,语带威严,“但你必须选一位名门闺秀做太子妃。” “儿臣此生只认定一人,如若此般……”萧北辰知父王已然退步,但此法他仍是不愿接受,“便是两方都亏欠。” 萧天泽听此微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只觉这专一分外可笑。他逼问道:“你是未来的帝王,祖辈打下来的江山,难道你要因为一己的情爱断送之?” 子嗣之事终究要面对,萧北辰垂眸不答。他自己并不在乎有无后代,他只想携手那个他所爱的人,用一生陪伴。 “父王……”良晌后,萧北辰再次行礼,试探道:“儿臣难担大任。” 萧天泽有些不敢相信,圆睁着眼压着怒气道:“你再说一次。” “儿臣……” “孤就将姬陵景派去边境。” 窜的一下萧北辰立起身子,眼中闪现刹那的杀气。他极力保持语气的平静,肃容道:“那父王便将我一道派去吧。” “你……”萧天泽瞧着他眼神中的漠然,后退几步扶稳了摇晃的身子。他怎也不敢相信自己从小教导的儿子会为了一个人如此顶撞他。 凝滞的气氛久久不散,他瞧了瞧天色,又回过头来厉声道:“孤已经让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夜就给孤呆在这,不许见任何人。” *** “姬将军,您要不明日再来?”守门的将领瞧着姬慕清落寞的背影,终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继续宽慰道:“正常来讲,就算是不允进宫也会有传话。如今良久也不见传话多半是因为太子殿下被国君传召了。” 姬慕清木然地瞧了他一眼,只微点头表示认可。随后他仰望向宫内的桂殿兰宫,也不知才深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也不再看了,正欲致礼告退,不远的天边传来雷鸣。 离去的脚步瞬间不动了,那夜混着心尖血的记忆铺天盖地涌进脑海。姬慕清因此突然恍惚,前世噩梦般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 “萧北辰,你出来。”姬慕清低喃道,他只觉得日夜看着人才能心安,随后他鬼使神差地便向宫门走去。 “姬将军?姬将军停步!” “姬将军您再往前便是擅闯宫闱!” 守卫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但姬慕清似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的眼里只是那牢笼般的高墙,直到一簇火花冉冉上空。 守卫趁间歇回头去看,皆瞋目不解,只因那火花是上阵冲锋的信号,但随后他们便慌乱了起来。大半人都不再管姬慕清,提着剑与盾只往长华殿赶。 “遵命,太子殿下。” 姬慕清亦不再前进,他轻笑着说完这话,随后伫立在原地瞧着那火花熄去最后一点光亮,才捂了捂心口转身离开。 赶到家后,姬慕清便不顾众人询问,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里燃着安神的熏香,他蜷缩在床角,扯着被褥不止地颤抖着。 十年枯骨路,无尽的杀戮今世还未发生,却是实实在在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床头的铃亦被不安地震响,虽只有一瞬,但还是唤回姬慕清逐渐恐慌的神思。他小心翼翼地把铃取下。 这铁铃是重铸的,其前身是一支镞,曾经深扎进姬慕清的左臂中,在他十二岁时把萧北辰从刺客手中救回的时候。 那时他们藏身在一间偏远小村庄的茅屋中,外面的风吹得格外急,仿佛随时都能将屋顶掀翻。 他的左臂流了很多血,就算是轻碰一下都能疼出一身汗。黑暗中,他听到极轻的呜咽声,便转头靠着微弱月光瞧着身边的人。 那是他为数不多见着萧北辰哭得那样惨,直直地跪在一旁,两眼泪汪汪的,只道着:哥哥,我连累你了。 后来他久等不到援兵,就决定赌一把,发放一支代表上阵冲锋的旗花显示位置,赌刺客先发现他们还是援兵先赶来。 他们最后赌对了。 再这之后,这种旗花便有了只属于他们的意义,那便是:我们一起,无问前路。 良晌后,姬慕清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轻摇着手里的铃,想了片刻嘟囔道:“小时候还唤一声哥哥呢。” 这夜雨下得急,姬慕清立于案桌前信手写完了奏折,他复看了几眼,才郑重地印下私章。 有了前世的经历,今世各方的动向他大多都能掌握。赤金国位于西面荒凉之地,虽这些年国民勤劳开垦,但终敌不过天生极端的条件。相比之下,东乾国则会富饶许多。 过去多年,东乾国也想过施于援手,但条件是赤金国需得归顺。而这个在黄沙中钻出来的“角腹蛇”哪会轻易被降服。 姬慕清感叹了几声,明年这片天地便会降下大灾,与赤金国的战事也会开始打响。这战多半是不能避免了,他突然决定到:前一世他将完好无缺的天下还给了萧氏,那今世便用自己再次亲手拼下的江山为聘。 第二日朝会之上,姬慕清一如往常静静地呆在一旁。权臣间的唇枪舌战他向来是连听都不想听的,更别说是春闱刚歇,各党着急安插人手的时候。 姬慕清悄悄抬眼去瞧萧北辰,发现那人倒是一脸漠然,不过姬慕清还是能瞧得出,他在细细观察着每一个人。 “怎么都不观察观察我,再不看,媳妇都要走了。”姬慕清内心有点小失落。又过了一会儿,他见群臣似乎都说干了舌,便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奏。 宝座上的萧天泽也终于松下了神,他按了按额角道:“众爱卿还有何事?” 姬慕清大步走了出来,“君上,微臣有本启奏。”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再叫声哥哥。 萧北辰:……会有机会的。 第6章 咬痕 “噢,陵景有何事要说?”萧天泽突然来了精神,毕竟他也是瞧着姬慕清长大的,自知这孩子没什么特别的事断不会上奏。随后他看向近处的萧北辰,又感到一丝烦心。 萧北辰听到人声就立刻转过头去,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人。 姬慕清微勾着唇回望了一眼,才从怀里摸出昨夜写好的奏折,单膝跪立。他闭了闭眼,才睁眸沉声道:“臣请战漠烟关。” 此话如平地之雷惊得群臣面面相觑,声都噎在了喉咙之下。 倒是姬怀远率先反应,冲出来挡在他面前朝萧天泽行礼道:“小儿年幼,不知战事艰辛,还望君上莫要当真。” 姬父的出言是意料之中的,姬慕清见状正色复言道:“臣请愿奔赴西境,收复失地漠烟关。” 此话再出,便不能当作戏言了。萧天泽感到意外,站起身来负手道:“姬将军年纪尚轻,可知请战之事孤不能轻易准许?你得给孤一个承诺。” 姬慕清深吸一口气,无视姬怀远威慑的目光,答道:“如若不成,微臣愿永守西境。” “太傅,太傅!”姬怀远身形不稳,此刻被周围的官员扶住了。 姬慕清只敢小心瞧他一眼,却完全不敢抬眼看向另一边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萧北辰。 请战一事他深思熟虑。暂不提未来与赤金国的交战,这漠烟关也是要拿回来的。西境的地势远没有漠烟关易守,而东乾国如今似乎并不用担心西境不敌,是因为敌军物资短缺,没有能正面迎战的良将。 但饿死前的犬是疯的,前世一贯安逸的东乾国不就赔了个国君。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萧天泽现下是有了兴致,但出兵一事他还是会谨慎对待。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如今西境由赵轲将军坐镇,姬将军不如随了他驻守边防,收复漠烟关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微臣想带自己的兵。”姬慕清抬首,眼神坚定道:“只打漠烟关。” “荒唐,赤金国岂是王都贵养的卫军能打的。” 说话的是在座的秦宇将军,秦家是百年的将门,而秦宇也曾是西境的守将,如今他算是归家修养。 姬慕清受了质疑也不急,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函,道:“微臣在信上简言写了作战对策,如若秦将军有兴趣,晚辈不介意请教将军。” 秦宇是个爽性的人,没瞧萧天泽眼色就一把拿过信函。他看左右皆垂首回避,才打开信函看。他约莫只瞧了几眼就将信函折好,随后肃声问姬慕清:“你有把握吗?” 姬慕清严色,“九成。” 秦宇点了点头,随后捏着信函快步走到一旁立地的火烛,将其尽数烧尽,再朝高座行礼道:“臣未经允许大殿纵火,还望君上恕罪。” 萧天泽怔了片刻,才道:“无妨,秦爱卿有何意见?” 秦宇大笑了两声,“姬将军不愧少年英才,臣无异议。” 萧天泽点了点头,但最后还是没有立下决断,“出征一事还需慎重,孤再斟酌几日。”随后他收了姬慕清的请战书,挥手叫众臣退朝。 大殿中央,姬慕清正缓缓起身,还未站直就被自己的父亲拎着后领往外走。 “爹!大家都在呢,莫失了礼数。” 姬怀远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松了手泄气道:“回家算账。” 姬慕清瞧着父亲自个远去的背影,感到些许内疚。但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请战一事必须先斩后奏,不然他多半连府院都出不得。 他正了正衣领,刚走出殿门时,一只微凉的手抓上他的手腕。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叹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见旁人皆注视了过来,忙压着声道:“太子殿下,大家看着呢。” 萧北辰转身用冰冷的眸子一一盯了四面,见旁人皆识趣地埋头,便继续默不作声地拉着姬慕清离去。 待他们远离众人视线,姬慕清才复开口叫住人:“北辰,你要带我去哪啊?诶,你…你停下!” 萧北辰松了手,回头深深地瞧着他,语气生硬道:“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姬慕清笑了笑,他真看不得萧北辰这幅模样,明明内心气极了,但还是耐下性子听人解释。他看向天边道:“国耻尚未雪,吾辈当自强嘛。” 谁知萧北辰难得笑出了声。笑声如佩环相击,却只能听出言不尽的伤感,他轻吐出一口气,又柔声道:“事先怎么不跟我商量。” 姬慕清顿了顿,搓着手指道:“这不怕你不同意。” “你何事我不同意?” 萧北辰回得极快,一脸平静地望着人。姬慕清瞧着他的眸色冷若冰潭,霎时有些心慌。他抿了抿干涩的唇道:“北辰……” “还说希望我不要藏事,要一起面对。”萧北辰逼近了一步,自高向下凝视着人,“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目光幽深,声线冷硬道:“是不是我该强势一点,才能让你不要这般儿戏。” 姬慕清直视上这目光,沉肃道:“我认真的。” 不论是话语还是神色,姬慕清都不似玩笑。萧北辰会意,侧首平和地说道:“那好,我同你去。”随后他正欲转身,姬慕清将他拉了回来。 “不是,战场刀剑无眼的……” “你也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但你还是要去。”萧北辰的双目有些赤红,这一次他真的只想要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但他久见姬慕清支吾不说实话,终是有些心寒。 到最后他苦笑一声,拂袖挣开束缚,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姬慕清不停在后面叫着人,到最后直接小跑绕到他前面敞开了双臂。 “萧北辰!” “姬将军请自重。” 萧北辰没去看人,径直朝侧边的长廊走。他刚从旁走过,姬慕清便突然扑了过来。待他稳住身形靠在栏杆上时,脖颈处传来了刺痛。他倒吸了一口气,想都没想反咬了回去,唇齿尝到一丝血腥味时,他内心中郁结的气也发泄了出去。 …… 良晌后,姬慕清轻触侧颈已经渗血的咬痕,没好气道:“够狠啊,太子殿下。” 萧北辰不言,抚摸着自己侧颈的浅红咬痕,那里姬慕清在他咬回去时便松开了。 “舒坦了吗?”姬慕清挥着袖打在萧北辰的身上,嘟囔道:“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随后他见萧北辰心情已平复,便靠近了些,换个法子说服:“再说我惜命得很,风华正茂便能教尊贵的太子殿下因我痴狂如此,我可欢喜了。” 萧北辰感受到他在耳畔呼出的热气,微一侧头哑声道:“你该回府了,令尊怕还在等着。” “扫兴。”姬慕清没想到这人如此正人君子,也不趁机多讨些甜头。他撤回身后,想了想,复又凛然对视着人道:“北辰,我确也想建功立业。相信我可以做到,好吗?” 这一次萧北辰没有当即说好,姬慕清并不着急。他从不怀疑两人之间的信任,这一次正是因为真正在意才不敢说好。 “好。”萧北辰板着脸,看不分明情绪。但姬慕清已经满足了,“我该回府了,我的殿下。”他微笑道别后便欣然离去。 萧北辰默默注视到人没了影,才回过头来看向四周。长廊靠近后宫,倒也少人来往,但附近皆是草木,藏个眼线还是能的。 萧北辰懊恼地捏了捏眉心,呆在原地观察了许久后,突然一跃到一处假山前边。他负手沉声道:“出来。” 无人应答。 随后萧北辰稳步朝假山后走去,正巧踩中了滚落出来的炭笔。还沉浸于作画的小宦官伸了伸手便碰到了他的下裳,随后抬眼一看,登时便躺倒在地。 “太太太…太子殿下!” 萧北辰漠然道:“好看吗?” 小宦官张了张口,正欲用尽毕生所知描绘,萧北辰却抬手制止他,随后抽走了他手中的作画。 从小宦官的方向去看,他是能瞧见姬慕清正脸的。这画上正正是两人互咬的场景,小宦官画得扬洒,却唯独将姬慕清的表情细致描了,那是萧北辰瞧不见的缱绻。 萧北辰刹那间五味杂陈,像是被人窥探了珍宝。他闭了闭眼,那先前没因耳边热气吹起来的红潮现下是真真盖不住了。 他深呼出一口气,冷冷地同小宦官道:“回去告诉国君,别派人乱盯了,本殿选妃。”随后他眯眼瞧向四面,其余潜藏人等皆会意离去。 待小宦官跑远后,他便朗声召来近卫莫羽,吩咐道:“同内府商量一下,这个小宦官清辉殿要了。” 莫羽迷惑,问道:“主子这是何故?” “他看到的太多了。”萧北辰顿了顿,惜才道:“但画工不错。” 随后萧北辰将画纸细细卷好放进怀中,在旁人皆散去后才复问莫羽:“客人现在何处?” 莫羽低声说:“已绕道安排在了清辉殿偏殿。” “知道了。” 萧北辰回宫之后便直奔偏殿,他在门外招呼左右分散开严守,才打开了殿门。他笑着同客座上饮茶的人致礼道:“学生来晚了,还请云太师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抱着相机一步一步挪向假山。 萧北辰:…… …… …… 走开。 第7章 群芳 已过晌午,姬怀远在院里背立负手等着人,姬母则执帕坐在一旁石凳上拭着泪。 姬慕清刚入庭院,便自觉地走到中央跪了下来。 “逆子!”姬怀远转过身来,拿着藤鞭指着他问道:“你考虑过我们这个家吗?” 姬慕清自是事先想好了说辞,他肃然回道:“爹,我从小便立誓卫国护君,这您是知道的。此番请战的确匆忙,但慕清思虑良久且已做足准备,定会大捷而归,还望爹与阿娘成全。”语毕,他便重重跪拜下去,以表决心。 姬怀远听此深深叹道:“你长大了,有自己想走的路,爹娘自会全力支持,但至少事先同我们商量一下啊。西境战事国君最为慎重,你此番请战要不赢,他便真会让你永驻西境。” “是慕清蛮撞了,还请爹娘恕罪。但慕清确有把握,收复漠烟关后定回王都。”姬慕清神色凛然道。 “什么全力支持,什么永驻西境。”姬母猛地站起身来,不同意道:“西境那么远,还都是沙子,清儿怎么受得了。” “阿娘,”姬慕清抬起头来笑了笑,“西境虽都是沙,但一马平川还有绿洲,挺美的。” 姬母听此蹙起眉头,恳切道:“就在王都做个卫将军,安安稳稳的还有你爹照扶,多好。” 姬慕清摇摇头,语气间充满了期待,“慕清此生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尽情在广阔黄沙上跑马……”与自己心爱的人。他没有把后半段说出来,但他坚信之后会有机会的。 “国君请战书都收了,咱家悔不得了。”姬怀远瞪了他一眼,甩了衣袖道:“多苦多累都受着吧。” “慕清定不辱命。”姬慕清再拜表示感谢。随后他起身时,姬母眼尖瞧见了他侧颈的咬痕,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怎咬得这样狠。” 姬慕清立刻伸手去碰,咬痕处已结了痂。他支吾了片刻,还是决定坦白:“风奕咬的。” “太子?你跟他吵架了?”姬母有些意外,她的印象中萧北辰向来稳重,且好友间咬这侧颈未免太过。 姬慕清莞尔,只说道:“他生气了,但我们很快和好了。” “看吧,”旁边的姬怀远冷哼了一声,“连太子都觉得你此举不妥。” “是了是了,咬得可疼了。”姬慕清笑着点头。紧接着他便行礼告退,丝毫没瞧见姬母猝然凝重的神色。 回屋后,姬慕清便唤来了段彦,吩咐道:“去我堂妹那里探听一下太子择妃的事。” 堂妹姬沐熙是姬家二房的嫡长女,是姬家唯一适龄的千金。父亲为礼部侍郎,母亲是手握重兵的将门之后。 如此身份背景,确是太子妃人选中的佼佼者。但姬沐熙自有主见,不愿被安排人生,故前一世太子选妃她便直接借病推脱,还偷偷同好友离都登高赏枫。不过这一世,姬慕清可不会让她逃掉。 姬慕清想着,如若太子妃人选再次落在云家人手中,自己与云家人最多是泛泛之交,实在不好从中下手,但是落于自家人手中那就不一样了,最糟糕的也不过于姬沐熙多病几次,反正耗是一定能耗的。不过要让姬沐熙在众世家千金中脱颖而出也不太容易。 忽然,姬慕清灵光一闪,从容道:“那就给众千金安排好她们前世的良婿。我倒要看看谁还能跟我抢。” 数天后,潇湘阁—— 如前世一样,此次太子择妃国君特意设宴潇湘阁,先让众千金会面。姬慕清混在二楼厢房门外的护卫中,偷偷观察着进出的贵府千金。 时辰到了,姬沐熙便沉着脸从房中进来,直盯着他再三用口型确认道:“说好了,回去给我买全城的话本子。” 姬慕清见无人关注这边,压着声道:“是了祖宗,注意端庄优雅矜持,好了快去!” 姬沐熙白了他一眼,轻跺了一下脚,才不甘不愿地下楼前往大堂。而姬慕清则悄悄带着段彦往楼上去,隐蔽起来观察大堂情况。 萧北辰温文尔雅,品貌非凡,在深闺内院中也是风评极佳。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太子之位稳固,各官员大多希望抓住这次攀上枝头的机会。 这会儿姬沐熙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穿着一袭质地上好的淡紫轻纱,肤色白皙,略施粉黛。若不考虑身份,她这一身妆容素雅,确是比不过周遭那些精心打扮的小姐。 “但我这堂妹清傲的气质就赢了一半。”姬慕清此刻半蹲在三楼走廊的围栏旁,时刻观察着下方的动静。先前他便打听到今日主持茶宴的是萧北辰的乳母。 乳母被萧北辰称为苏姨,是已故君后的陪嫁丫鬟。萧北辰从小便是由她来教养的,故此次由她来做第一次相看也是最合适不过的。 苏姨来之前多半受过国君的叮嘱,但她疼爱萧北辰,带着私心也会先考虑萧北辰的喜好。萧北辰喜静,那些入宴便吵吵嚷嚷,唯恐无人注意的千金自然第一眼就被否决了。还有那些看着畏畏缩缩的,更是当不得未来的君后。 姬慕清见苏姨面露难色,不自觉勾起了嘴角,随后他伸手叫段彦拿来名帖,自个也在一旁做着筛选。 “排除那些家世一般的,剩下合适的……怎么还有这么多!”姬慕清按了按额角,再次看向下方宴厅,随后突然问道:“我堂妹旁边的那位小姐是?” 段彦迅速翻了翻名帖,道:“吏部尚书的嫡次女。” “吏部尚书……”姬慕清仔细回想着:好像这位小姐最后是低嫁了个有前途的小官员。毕竟还是个嫡女,太子妃都能做得,吏部尚书犯不着故意让其低嫁。这样看来,郎有情妾有意的可能比较大。 ——很好,搞定一个。 随后他又瞧了几眼,同段彦道:“外强中干,该嫁一个温良体贴的。” 段彦惊呆了,万分没想到主子如此直言不讳。他还没缓回来,姬慕清又指了一个人问。 “那是中书舍人的千金。”段彦顿了顿,补充道:“据说十分爱慕太子殿下。” “中人之姿。”姬慕清眼都没眨,随后才回想前世:这位小姐好像后来一直未嫁……我得花些心思。他又看向另一个人,“那个坐对面的呢?” “大理寺卿的千金,据说……” “膀阔腰圆。” 段彦张着嘴,最后还是决定把话说完,“据说爱慕主子您。” 姬慕清微愣,转过头来瞧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忿忿不平道:“爱慕我来这干嘛,三心二意。”他皱起眉头。 ——大理寺卿的千金,嫁给了谁来着? 姬慕清一边思虑的同时,段彦便拿着名帖细细排查着,最后手指停在了较后的一个名字上,微讶道:“主子,临州刺史的千金陆兰昭也来了。据说她倾城之姿,诗才不输王都第一才女云太师的长孙女云霓裳。她对太子殿下应该是一心一意,都不辞万里前来了。”话音刚落,段彦便在一个小角落里将人找了出来。 姬慕清面色微沉,只见安静独坐在角落的陆小姐穿着亦不繁重,眸如清泓,顾盼生姿。虽几乎不与人交谈,但周身淡雅的气质却不能让人忽视,单坐着便足显温婉动人。 姬慕清暗道:这位小姐是个对手。他静静深思着,完全未察觉身后厢房的门悄悄打开了条缝。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凛然问道:“与我相比如何?” “啊?”段彦以为自己听岔了,毕竟主子身为男子怎能同一个女子比较美貌。 “我好看还是她好看?”姬慕清毫不委婉地重述了一遍,见段彦半晌不答,又皱着眉头道:“这个问题很难吗?” “这这这这。”段彦半张着嘴,后背已经贴上了旁边的木柱。他今日反复受到惊吓,此刻已全然说不出一句话。但所幸他的视线里缓缓走进一人,转瞬将危机掉转了。 “不难,你好看。” 这声音清冽温和,还带着几分宠溺,在这种情境下不是萧北辰还能是谁。 姬慕清霎时不动了,脑海中走过万千思绪,但最后还是汇成一句震惊:萧北辰怎么在这!他埋头下去,察觉气氛沉凝久不散,便自解围地干笑着拍上段彦的肩,煞有其事地说道:“父亲出门前反复叮嘱我看好堂妹,我们还是去楼阁外面等她出来吧。”他刚说完,便作势要跑。 “在高处看视线好,姬公子要不再等等。”萧北辰听此笑了笑,见背对他的人猝然停住,便招手叫段彦先走。随后才缓步到姬慕清身后,俯下身伸手邀请道:“屋里有上好的龙井,本殿亲自泡的,不知姬公子可否赏个脸?” 姬慕清看向身旁那骨节分明的玉手,抿了抿唇将手覆在上面,强颜欢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屋后,姬慕清便一直喝着茶水。萧北辰也不急,安静地为他添茶。果然到最后,还是姬慕清自己先行忍不住,略显惆怅地问道:“怎么你自己也来了,这么想见自己未来的太子妃?” “是啊。”萧北辰轻笑,深情地望着对面那人,“这不就见着了,我的太子妃。” 姬慕清内心一颤,什么时候萧北辰这么会说情话了。但他还是哼了一声,“就会逗我,我可没答应。”随后他便将视线飘向远处,但脸上已敛不住笑容。 萧北辰将这些表情尽收眼底,但笑不语。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同时开口道:“太子妃一事……” 萧北辰笑了笑,温声道:“你先说。” “我有个法子。”姬慕清手肘撑着桌面,靠近了些试探道:“如若是我堂妹被选中了,我比较好掌控些,但这可能需要委屈你一下。我堂妹…有些小脾气,孤傲还不自知,但安静下来气质还同你待旁人挺像,我就想着如果你说中意她应该不会有太多质疑。你…觉得呢?” 萧北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更盛。“可我中意你。”他的深眸里漾着似水柔情。 “这不是……假装嘛。”姬慕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两颊有几分泛红,“我也不想的啊。” “但此事的确不行,父王不会允许太子妃是姬家人。”萧北辰略带歉意地道。 “为什么?”姬慕清转瞬正色。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姐妹们,操家伙! 姬慕清:我说错了吗?北辰。 萧北辰:……没有 第8章 暗示 姬慕清:“姬家名声在外,有权有势,如今你正该有这样的家世支持。难不成,国君还防备着你?” 国君萧天泽在萧北辰幼时便认定他有治国之能,无论是枕边风还是大臣谏言,他都毫不理会。而萧北辰长大后也不负众望,德才兼备,出言针砭时弊,一击痛处。就算是萧天泽自己有时也自叹不如,然后就把政事扔给了他。 但储君的争斗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游戏,萧天泽的信任是他的底气,却不是永远的底气。民心和群臣的拥护,缺一不可。 萧北辰摇了摇头,温声解释道:“因为你。” “……”姬慕清生生忍住自己即将蹦出的脏字,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萧天泽防死了他。 萧北辰瞧着他炸毛的样子,内心高兴但还是很快挑明道:“无妨,我已请求云家帮忙,会拖延些时间,最后云小姐也不会嫁过来。” “云霓裳?”姬慕清有些意外,但他意外的点是如若今世萧北辰与云家私下沟通过,那么前世云家以家族传承的繁琐规矩为由一直没定下婚期,是否也是萧北辰的请求。但那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 “北辰。”姬慕清轻声唤道。 ——你真的做了很多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嗯?”萧北辰还待他的后话,猝然便见他支起身子,飞快地靠近,在面颊上亲了一口。 “……”萧北辰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的双眼里满是迷茫。随后他定睛看回旁边的人,便只见姬慕清状若无事地继续喝茶,但眉眼的喜色是藏不住的。 回过神后,萧北辰便想去触碰那薄唇留下的余温,但他余光瞥见姬慕清似乎在偷偷抬眼瞧,到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清了清嗓,打破沉默:“先前听你在屋外说着什么,你是要?” “噢噢噢。”姬慕清摸了一下鼻尖,想着自己先前的评说多半全被听去了,便有些难为情。他低着头道:“就随意说说,千金们该早些去寻自己的如意郎君,你这棵大树她们别等了。” “所以你有何意见?” “你确定让我给她们牵线?” 萧北辰瞧着他惊讶的小表情,笑着道:“父王尊重我的喜好,我实在写不得那些评说,但她们更适合嫁给谁这事我觉得说来更好拒绝。” “很好。”姬慕清一下来了兴致,拉着萧北辰一起干这事他想想就觉得好玩。随后他迅速搜寻着脑中记忆大致说了些前世实情,但很多他不甚了解的也没把话说满。 而萧北辰自始至终都没提出疑问,只是埋头写着。 此刻屋外阳光烂漫,他凝神提笔的样子格外静谧美好。那眉下的羽扇随着视线的移动低垂,一下一下挠进了心里,眼眸暗含春水,正是卸下防备的时候。这世上怕真没其他什么人见过萧北辰不带锋芒的样子,姬慕清对这待遇格外心安满足。 忽有清风拂过,姬慕清瞧着他额前的发丝垂下,没忍住伸手替他拨开些。 啪的一声,小桌滴了墨,手掌拦住了手指。 “怎么了?”姬慕清疑惑地看着他,手指动弹了几下,就被人一齐握住了。 萧北辰与他视线相接,半张着嘴良久说不出心里想的那话,最后还是婉言道:“你离我太近了。” “近?”姬慕清眨了眨眼,脱口而出:“亲都亲过了。”随后他见萧北辰神思游离,又是一趁人懈怠的吻。这一次他在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唇瓣擦过面颊烫出了些许绯红。 随后他感觉萧北辰呼吸变重,便直接贴近这人的耳畔,轻喘着气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可以再近一点。”语毕,他便一脸期待地看着人,眼里闪着星星。 萧北辰忙闭上眼,脑海里思绪宛若都交错在一起,彼此牵拉着。而那根叫理智的弦被周遭的弦扼住了关键,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呼吸缠在一起,胸膛里燃着火。 萧北辰睁眼注视着面前明明已唾手可得的挚爱,贪念最终还是被强压了下去。他哑着声将屋子里温热浇透,“宴会好像散了。” 姬慕清:“…… …… 你就是个木头!” 屋门猛得敞开,大堂里的呢喃细语戛然而止。姬慕清沉着脸下了楼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喊道:“姬沐熙,走人了。” “嗯?”本已昏昏欲睡的姬沐熙瞬间清醒,“噢噢,来了。” 窗间过马,日渐西斜,先前淋在头上的凉水已经干透。姬慕清干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窗外满天红霞,云卷云舒,良晌才起身换回自己的衣裳。 前去采置话本子的段彦也正在此时战战兢兢地经过庭院,他见四面拦风的白墙皆被打塌,不由咽了咽口水。 “主…子”走到门外,他小心翼翼地往里喊着。 等待了一会儿里边才传出回话,“说吧。” 听着声姬慕清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段彦深吸一口气,如往常般禀报道:“被选出来的大多是先前主子点到的,这会儿应该在画像,之后再由国君挑选。” “嗯。”姬慕清打开房门,面上不辨喜怒。他思虑了片刻,复冷脸问道:“临州刺史的千金也在名列?” “……在。” 姬慕清垂下眼睫,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内。 此世择妃最大的变化便是陆兰昭的出现。临州虽是州郡,却位属富饶的江南。而萧北辰的母亲便是生于江南,然后在萧天泽选妃的时候来到了王都。但这些都还不是最巧的,谁好看的问题也不是最重要的。 姬慕清:“重要的是,陆小姐的样貌同君后有六分相像。” “啊?”段彦立在一旁霎时瞪圆了双眼,随后他见姬慕清眉间的凝重,想了想安慰道:“主子不用太担心,说不定君上自己看中了。” “君后只有一个。”姬慕清摇头,起身缓缓挪到窗台,“这么些年了,国君除了留下最早诞下宁王的宓妃,还留了谁在后宫?” 段彦哑然,很快又道:“但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娶一个像自己母亲的人做太子妃吧。” “像与不像只会影响到她容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就像你之前描述的,陆小姐倾国倾城,诗才过人,还端庄文雅……” “主子!”段彦听到些声,是时打断了他。 姬慕清说到后面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他松下一口气道:“多谢。” “属下应尽之责。”随后段彦朝上看去,严肃道:“主子,屋顶有人找。” “谁啊?”姬慕清瞬间凝神。 段彦仔细听着声,确认道:“是莫羽。” *** “我替殿下传些话来。”莫羽站在庭院内恭敬道:“清辉殿这边除云小姐的画像,其余皆做了些手脚。太子殿下特意禀明,众千金不会像任何人,也不会成为太子妃。”言毕,莫羽又从怀中拿出一封手谕,肃然递上前。 姬慕清正细细回想着这话,呆呆地接过手谕后,想都没想便当众打开来看,所幸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不然他怕是后悔不及。他翻开了右边,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又翻开了左边,看到了“太子妃”三字。 啪一声,手谕合上。这会儿就算没看完,姬慕清也明白了上面写着什么。 紧接着面前的莫羽又道:“殿下还说,虽只是份承诺,但君无戏言。” 姬慕清听此又恼又羞,在两个侍卫面前半晌也不知该作何言语。最后只能视线飘移着道:“嗯,我知道了。” 莫羽低头,遵从叮嘱问道:“不知姬将军可有话带给殿下?” “没什么。”姬慕清此刻只想赶紧回屋,但萧北辰的这一番行动的确触动到他。他沉下心思索了片刻后,才笑着道:“就说现在我约他跑马,去西境。” …… 夜已至,入目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唯有远处影影绰绰的火光照亮跑马的路。 循着声,萧北辰与人并驾,问道:“怎突然想来西境?” 姬慕清侧首,朗声道:“摸清路线,以后我好夜里偷溜回来,白天再赶回去。” “我去见你也是一样的。”萧北辰轻笑。 “谁为了见你。”姬慕清扬鞭跑到了前面去,“太子殿下如今艳福可不浅,又多了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萧北辰跟了上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爱妃可是在生气?” “……” 姬慕清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与掉转马头的萧北辰视线相对。他豁然道:“是,我是在生气,我明明给你那么多暗示。” 萧北辰握紧了拳移开视线,那些暗示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过了好半晌他才在晚风瑟瑟中肃容道:“待我明媒正娶……” “那我就偏要让你在这之前破了戒。”姬慕清打断了他,“管那些世俗规矩干什么,心意相通便够了。” 萧北辰默言微笑,瞧着他面上的自信,又道:“这么希望我…碰你?” “别说得我这样轻浮。”姬慕清突然想到什么,眉眼一弯,问道:“我突然好奇,这么多年,你看中了本将军什么?” 萧北辰没有过多思考,脱口道:“美色。” 姬慕清大笑,“那便对了。” 圆月高悬,给这片天地带来不一样的光彩。万赖俱寂,沙海中压抑和沉闷最令人懈怠,但此刻这片浮着银光的大地上,随意流动的尘沙偏爱那放纵与桀骜。 二人回到王都正是入梦时,白日的繁华已全然不见,一路的高歌也在姬府门前戛然。 姬慕清推开门便能见中庭里坐着一个人,而府里的人皆跪在一旁。 萧北辰当即立断拦在他身前,朝坐着的那人行礼道:“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除了美色呢? 萧北辰:……撩人。 第9章 坦白 “回来了啊。”萧天泽缓缓抬眼看向他们,虽嘴角带着笑,但双眸中的冷意却无法让人忽视。他依旧用家人一般的口吻道:“下一次贪玩记得早些回来。陵景你瞧瞧,太傅和你母亲都担心着呢。” 姬慕清听此笑了笑,自然地从萧北辰身后走出来。他注意到家人并无异状后,略带懊恼道:“如若知道君上要微服来访,慕清定从白日就候在门口,只等着圣驾。” 萧天泽笑了两声,又朝向跪在地上的姬怀远道:“这孩子太傅从小便教养得好,会说话,也长得俊,同风奕更是总角之交、两小无猜。” 姬怀远听此紧拽着衣袖,尽力保持语调平静,惭愧道:“这是小儿殊荣。” “诶,太傅莫要谦虚。”萧天泽笑道,随后负手突然感叹道:“孤年轻的时候就同太傅彻夜长谈过长辈之喜,当时设想过将来种种,还扬言要做亲家,只可惜……” “只可惜我为男子?”姬慕清暗道。他见萧天泽话说到半截突然默声,但听其前言便已足够引人遐想。随后他又看向身旁的萧北辰,便见对面眼里的忧色。 萧北辰似乎一直没被瞧见般,就连萧天泽与别人谈到他,都不去看他神色。而他自己对这忽略倒也不慌忙,只想着多半是画像之事已被人察觉。但此刻萧天泽既说到了姬慕清,他的心也随之提起。 但圣意有时便是让人琢磨不透,萧天泽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的对视。便转过身来把话说完:“只可惜陵景怀有报国之志,偏要去那常年风沙的边境。” “哈哈哈。”姬慕清忍不住笑出了声,“微臣当是什么,原来是君上批了臣的请战书。吓得臣以为是什么人生不幸。” 姬慕清这样的豁达,倒让萧天泽有些犹豫,“战事不是玩乐,陵景这般自信?” “自然。”姬慕清迎上那审视的目光,“微臣还等凯旋归来,娶一佳人共此生呢。” “孤都不知道陵景有心上人了,赶明儿指给孤瞧瞧。”萧天泽闻言放心下来,暗叹:果然还是孩子心迹。 姬慕清笑了笑,只道:“多谢君上挂心。”随后他便在众目睽睽下接过圣旨,至此便确定了他秋末出征,收复漠烟关之事。 姬慕清这一步路虽说仍在赌,但如今看来是走对的。前面这言谈一来一回,萧天泽多半以为自己想着凭战功来得到祝福,殊不知在姬慕清眼里,这万里河山不过是聘礼罢了。但同时这却也能让萧天泽松下些警惕,不至于将萧北辰逼得太紧。 总而言之,此次出征便是拿命拼时间。 圣驾临走之际,姬慕清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把牵上了萧北辰的手,“北辰,看我。” 随行的总管薛滔见此红着老脸道:“姬将军,你这是作何,君上还等着太子呢。” “闭嘴。”姬慕清没去看他,只认真用眼神传递信息。 “哎呀,那您也别这样啊。”薛滔感觉到前面的萧天泽心情又变了天,忙好言相劝道:“有些事情没有做得太过,君上也是允的啊。” “允个球,大半夜来我家威胁。”姬慕清只做了口型。 萧北辰看出了这话,没忍住轻笑了声。随后他见周围众人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只因他几乎从未在人前笑过,便想着干脆随心一次。 他勾着唇,在大庭广众下拥上姬慕清,耳语道:“信你,我的将军。” “……”直面此景的薛滔只觉五雷轰顶,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稳下心神。他盯向四面,压着嗓子道:“所有人,看好自己的舌头!” 火光逐渐远离姬府,天地又黯淡下来,但今夜仍旧不眠。 送别了圣驾,姬慕清便收敛笑容回了中庭。他见家人皆已互相搀扶着起身,便在原先站着的位置直直跪下。 姬怀远拍了拍衣裳,走到他面前,只说:“圣旨拿给爹看看。” 姬慕清依言捧上。 “嗯,镇西大将军,不错。年纪轻轻,便到如此高度,是爹的骄傲。” 这语气格外平静,姬慕清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连累姬府,是慕清之错。”这时在场的其他人也陆续离开,只留下几个近侍背身候在四周。 “我儿有何错,此等光宗耀祖之事。”姬怀远依旧说得云淡风轻。 “爹。”姬慕清抬起身,正色道:“慕清此生怕是要愧对姬氏一脉。” 姬怀远冷哼:“愧对什么,都违背伦常到这种地步,才想起愧对吗?” “说这么难听作甚。”姬母是时开口,似乎想了许多已经看开,“孩子们只是两情相悦。”随后她见姬怀远瞥开脸不言,又道:“难不成你怕断后,那不如趁自己身体还行,多纳些妾。” “你!”姬怀远霎时涨红了脸,但也不甘示弱,“自打清儿要做将军,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都做好了。” “爹!你不要咒我。”姬慕清从母亲说话开始便察觉风向变了,此刻他虽语带埋怨,但脸上已挂满了笑。 姬母蹙眉,“你这个做爹的脑子里都塞了什么啊。” 姬怀远不回。 四下皆已沉寂。姬慕清深呼出一口气,又重重叩首道:“还是要多谢爹娘成全。” “为娘就问一句。”姬母扶他起身,轻叹道:“你们就认定彼此了吗?毕竟你们还很年轻,感情之事未必悟得通透。” “阿娘,”姬慕清握上她的手,宽慰道:“我们想好了,说好了,无论此生多艰难,一起走,不回头。” *** “主子。”莫羽敞开殿门,便只见萧北辰跪在殿中,仍如昨夜般身形挺直,风骨不减。 “几时了?”萧北辰的声音有些喑哑。他缓缓睁眸便见案上蜡泪已干,晨曦将他的影子映在散乱着画卷的地上。 莫羽并未察觉不妥,正色禀报道:“卯时已过,君上已经下朝。在朝上正式宣读了册封姬将军、出兵收复漠烟关的圣旨。” “嗯。”萧北辰点了点头,随后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秋末……还有时间。” “主子!”莫羽余光瞥见萧北辰有些发白的面容,惊讶出声,“您的脸。” 萧北辰顿了顿,这才忆起昨夜被砸了画像,他不幸被画纸划了一个小口子。他轻触面颊上的小红痕,笑道:“不妨事,回去涂些药膏养养就好。” “昨夜主子受苦了。”莫羽低头肃穆。 “苦?”萧北辰冷笑,“禁锢一生才是苦,这点算什么。” 殿里是沉闷的,萧北辰踱步至殿外,便迎面吹来了清风,这点微凉与朝气让他有一瞬的放松。他重新理清思绪,边走着边低声吩咐道:“派人去一趟临州,了解临州刺史的为政,尽快回复。” “是。” 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以我的名义去趟兵部。陵景出征的兵械和随行武官务必不能有差错。”他的步子逐渐缓慢。 “是。” “还有,云太师那边……”萧北辰突然停住,只因在不远处姬慕清正呆呆地望着他,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身上的痛也因内心的松懈转瞬袭来。 “慕清。”这是他在昏倒前说的最后两字。 *** “姬将军,请您尽快离宫!”“姬将军,国君下令,你近日除上朝外不能入宫。” “滚开!”姬慕清双眼已然赤红,他先前不过撩开萧北辰的衣袖便见数条鞭痕。虽打得不狠,但一条条深红杂乱在一起便足够触目惊心。 莫羽吹哨唤来清辉殿守卫,叫他们将萧北辰抬进去,随后拦在姬慕清身前道:“姬将军,姬将军!现下您已被封为镇西大将军,战事为重。如若您欺君犯上,抗令不尊,只会由我们殿下承担责罚。” 莫羽亦是从小便长在宫中,国君的心思这么久也是能摸透一些。 “漠烟关一直是国君心病,将军是这些年来唯一敢请战的。再加上这次有秦大将军作保,国君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带兵出征。如若败了,那您永守西境的承诺国君不会放过。如若胜了,自是皆大欢喜,而殿下也定会将娶妃一事拖到那时。所以,请您这段日子全力训兵。”莫羽说完,郑重一揖。 姬慕清深吸一口气,看着四面重墙叠瓦,压抑的怒气仍旧压着。他稳定心神后,想着:自己虽说有前世的征战经验,但在战场上,命都是悬在刀尖,他的确应该安下心来为出征做准备。而如今已入夏日,秋末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闭了闭眼,沉重地说道:“我明白。” 守兵见此不再阻拦,杵在那死寂一般。姬慕清透过人墙看向路的尽头,微笑道:“好好照顾殿下,叫他安心,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甜一下虐一下,作者也难受呀 第10章 离别 数天后—— “你堂哥,好吗?”萧北辰穿着身牙白的云纹锦袍,手执着水墨折扇端坐在凉亭里。他的面色虽已如常,但深眸里却溶着无尽的愁思。 “还行,臣女上一次见他还活奔乱跳的。”姬沐熙受邀来王宫时便已知道自己多半是个传话人,此刻她瞧着萧北辰这副模样,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认真回话:“这些天他忙得很,见不着人,昨日也已经搬去校场住了。” 萧北辰点了点头,随后瞧见她略显局促的样子,轻笑道:“无需紧张,做戏罢了。桌上备了几种点心,想吃便吃。” “谢太子殿下。”姬沐熙没有拒绝。 萧北辰顿了顿,又问与她相关的事,“你知道为何召你入宫?” “大概知道。”姬沐熙吃着点心,直说道:“大伯说国君多半死马当活马医了。” “倒也有几分道理。”萧北辰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是与幼时一样敢言。” “臣女就是这个性子。” 萧北辰幼时去姬府也见过姬沐熙几次。姬沐熙虽同他说话直白,但在外还是心思细腻,王宫里的弯绕也知晓许多。譬如此刻,她吃着点心的同时仍在暗暗注意着周围潜藏的眼线。 思索间,她余光瞧见引路的宦官走来,眉头便不自觉蹙起。 “姬小姐,时辰到了。” 姬沐熙闻言轻放下手里未动的点心,在引路宦官的催促下缓缓朝萧北辰行礼,“幸与殿下交谈,臣女不胜感激。”随后她见引路宦官也正欲抬脚,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到了萧北辰手中,紧接着疾速转身。 “公公快走!” “啊!姬小姐何事啊?”引路宦官感觉到一股猛劲。 “臣女有言不敢同太子殿下当面说,故只敢用书信告之。”姬沐熙说得情真意切,脸上也确是小女儿的羞涩。 引路宦官半张着嘴被推着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姬小姐,这于理不合啊。姬小姐?姬小姐!” 姬沐熙直接从一旁的花丛中穿了出去,远远抛下引路宦官在那急跳脚。她自言自语道:“这次讨个什么奖励好呢?” 另一边,萧北辰平静地打开信函,果然入目便是他熟悉的字迹。 姬慕清从小便不爱那些感春悲秋的诗书,他说读来只觉这作诗之人是个无聊之徒,说来说去仍只敢在纸上谈情。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是明白了些许,纸短言穷,虽未能道尽相思意,但如若有情人在天南海北,这写在纸上的想念也不失于一种寄托。 萧北辰看着看着便兀自挑起嘴角,但待看到信后半段的某一句,他又对自己心急拆信感到一丝懊悔。他盯着那句话叹道:“还是那般佻达,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复扫过几眼后,他才将信函收好。是时引路宦官也带来了新的人,萧北辰见来人不免正色起来。 “太子殿下,陆小姐来了。” “下去吧。”萧北辰抬眸,简单打量了陆兰昭几眼,便低头认真斟着茶。 陆兰昭是第一次进王宫,虽举手投足都受过教导,但在这王城的威压下还是面露不安。萧北辰不去看她,她亦埋着头紧拽着手中香帕。 良久后,她终是率先打破了沉寂,“太子殿下,臣女今日能见尊容便已是荣幸。臣女自临州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唯绣工还算能看。故臣女特意绣了枚香囊,还望殿下笑纳。” “香囊。”萧北辰笑了笑,眼里俱是冷意,“同你帕子一样的味道?” 陆兰昭听此一惊,松开了手中帕,低头紧咬着下唇。 萧北辰漠然道:“陆小姐素有才女之名,这样做实在让人意外。不过本殿也能理解,毕竟陆家是等不了了。” 陆兰昭听此已经面无血色。 萧北辰没去瞧她,继续说道:“陆小姐要知道,攀上高枝不代表免死金牌。不妨回去多劝劝令尊,早些弥补还能减轻些刑罚。” 前几天萧北辰便已接到消息,说是临州刺史最近着急变卖家产。又顺藤摸瓜往后查了查,便发现是位于临州郊外的水坝即将竣工时出现塌方,压死了许多人。临州刺史不想上报王都,便拿钱息事宁人,谁知中间有死伤者的家人狮子大开口,最后谈不拢便声称要闹上王都。 今晨,萧北辰就直接扣押了御史台上报的奏折。 待陆兰昭被人扶着离开后,莫羽便上前捡起地上香帕。他刚凑近便闻出了味儿,面带厌恶道:“白瞎了一个才女。” 随后他将帕子扔给下面的人处理,跟在起身离开的萧北辰后面,问道:“主子先前怎知临州刺史为官许是出了疏漏?” 萧北辰负手低声道:“择妃一事,父王操办得匆忙,但临州刺史还是将女儿万里马不停蹄地送来了。所以本殿便这样猜了。” 莫羽又问:“那主子还见她作甚,分明今晨临州刺史一家就要被拘押。” “一来本殿想瞧瞧她这样貌是否真是巧合,二来若水坝塌方实属意外,临州刺史倒未必受多少重罚,王宫这边也会拨款安抚死伤家属。”萧北辰有些讽刺地道:“而今早御史台参的主要是他隐瞒不报。” “那临州刺史这一次不就是自掘坟墓?”莫羽听此有些微讶,这世间的蠢笨之人他也见识了不少,但赔上全家的还是第一回 见。 “所以本殿扣了奏折,传信建议御史台多写一句:水坝塌方另有隐情。”萧北辰正色眯眼道:“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不远处的长廊中,恰巧目睹陆兰昭离去之景的宁王萧明轩看戏般叹道:“咱们的太子殿下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看看,美人的脸都白了。” 随行的宦官见怪不怪,只记吩咐,便催促道:“宁王殿下,宓妃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萧明轩感到不快,没好气道:“知道了。” *** 盛夏常雨,疾风打着窗子不安了一夜。 姬慕清眉头紧锁,额上也在不住地冒着冷汗,他忆起了前世之事。梦中王都的每个角落都挂起了白幡,他的脚步如绑千斤石,在艰难地走向王宫。 大殿内,群臣因国君的猝然离世已乱作一团,而他在四处寻找着萧北辰的遗体。 “姬将军!”突然有一人拦住了他,“先王既已封您为摄政王,还望您能带领众臣撑起大局啊。” “让开,我要找他。”姬慕清奄奄地道。 又有一人在后方高声建议道:“摄政王,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先召回宁王一脉的皇子。” “什么皇子,宁王一脉已贬为庶民。”旁人很快驳斥了这话。 “可现在还去哪寻萧氏血脉?”那人声声泣泪,“天要亡我东乾!” “吵什么。”姬慕清在人群后找到了。他缓缓沿着玉棺绕了一圈,只见棺中之人面色安详,仍带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握上萧北辰的手,“我替君上活着呢。”他目光坚毅道:“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天下一定要完完整整的,这个功劳得是他的。” 大雨随着最后一声雷鸣停歇,姬慕清猛地惊醒,竟不知已情深落泪,“怎么梦到了这个。”似乎他重生归来后,一旦久不见萧北辰,便会这样心慌。上一次是全身颤抖,这一次是噩梦。“这要叫我如何熬过出征。”姬慕清深埋下头。 他缓神片刻后,抬眼便见窗外已现晨光,便唤道:“段彦,什么时辰了?” 守在偏房的段彦迅速跑到门外,回道:“主子,才刚过寅时,您再睡会吧。” 的确还早,但姬慕清现在闭眼便是前世之景,实在是不愿再想。他麻利地下了床榻,拿过一旁的外衣道:“不睡了,我在王都绕一圈,你们到时候在西城门等我。” 段彦微愣,但还是从命道:“是。” 天边不过才泛起鱼肚白,姬慕清驾马走在朱雀大街上便已见忙碌的身影。他平静地在路中央走着,很快便能瞧见路尽头的王宫。 今日他便要前往西境边防,同驻守那里的赵轲将军洽谈之后的出征事宜。他不知道在这期间他有没有机会回来,虽然就算回来也未必能见到萧北辰。 晨光绚烂,红日也已高过远处的角楼,光芒在逐渐刺眼,但姬慕清还是在看。只因自此一去,我们虽在同片苍穹下,却只能看日月星辰了。 不一会儿,往来的行人逐渐变多,他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要异地了,QAQ。 萧北辰:不怕,我定去看你。 第11章 立威 约莫用了五六天,姬慕清才带着自己手下的兵来到西境边防。那里的守卫军已列队等在营地两侧。 “赵将军,久仰大名。”姬慕清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坐镇西境的赵轲赵将军已至不惑,身躯凛凛,面貌豪雄。目光锐利如炬,单站着便能给人一种压迫感。 但此刻赵轲瞧着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却是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姬将军是吧,久仰久仰。” 姬慕清笑了笑,对这样的反应毫不意外。毕竟在前一世他也曾兴起来过西境,当时赵轲的反应跟此刻并无二致。而再之后他要入营地时,便被拦下了。 不过这一世姬慕清打算先声夺人。他把缰绳交给段彦,整了整衣襟道:“姬某曾听闻这西境边防大营有个规矩,说是这里的各职将领常互相比试切磋以练齐心。想来以后要与各位兄弟一同收复漠烟关,姬某也该做做表率。” 事实上,前世的情况是众人瞧着姬慕清分明不像个武将,以为是他仗着家世前来玩乐,便想着稍稍动武把他吓回去。但谁知姬慕清的确不能被以貌取人。 众将听此皆面面相觑,这是从哪传出去的谣言。倒是赵轲听后若有所思,很快明白其中深意,暗道:小子这是刚来就要立威。 紧接着,不少人也会意了过来,皆已面带不屑。 赵轲见此笑着解围道:“吾等诸将确实兄弟一心。姬将军若有心要比试的话不妨移步校场?” 姬慕清对周围审视的眼神丝毫不在意,只依言道:“有劳赵将军了。” 东乾国驻守在西境边防的守卫军近百万人。西境边际线绵长,他们便也分散开轮流驻守。战事缓和时,主将皆在边防大营训兵。 姬慕清瞧着校场上顶着艳阳训练的士兵,不由回头看向身后自己带的人。 “主子,怎么了?”段彦低声问道。 姬慕清摇头,只道:“咱的确像贵养的公子。” 王都里的卫兵大部分还是来自有矿有田的人家,有一腔报国志,但家里人又不愿其到千里之外的边境,故便进了守在王都外的南衙卫军。姬慕清这次只带了不到百人,此刻入了营地还真有种被群虎包围的错觉。 沉思间,他已跨进校场。 “姬将军,”赵轲回头指着身后各职将领,问道:“不知姬将军可有想比试的人选?” 姬慕清看向身后一排摩拳擦掌的壮汉,笑着道:“有啊。”随后他顿了顿,在所有人的期待下不紧不慢地转向赵轲,致礼道:“赵将军,请赐教。” 赵轲怔了好半晌才明白姬慕清是找上了他。他犹豫着,毕竟自己实在不想欺负一个小公子。但他见姬慕清目光坚定,而身旁众人又在起哄,到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临上场前,姬慕清将墨发尽数束起,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他看着身旁的段彦几番欲开口,终是受不了道:“你那什么眼神。” “主子,您看着真的……瘦弱。”段彦埋着头,心里挣扎了好一会才道。 姬慕清平日里爱穿飘逸的宽服,不显身形。而此刻他用皮革的腰带束身,便尽显其堪比女子的腰身。 “我家上五代都没有一位从武。”姬慕清听此不以为意,随后没压低声继续道:“也没有一位做了太子妃。” “咳咳咳。”段彦被这惊人之语呛到,待清嗓后他的主子已从围栏翻跃入了场。 校场的周围陆陆续续聚来了人,皆屏息等待这一好戏上演。赵轲远远地便瞧见姬慕清悠然自信地走来,忙担忧地同身旁副将道:“你说我要是把这小子打残了,王都会不会找我算账。” 副将谢卓一时也没搞清楚为何事情演变至此,但还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姬将军好像是当今太傅的独子,据说还与当今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啊,怎么不早说,早说你将军我死都不答应上场了。”赵轲破口怒道。 “不是,将军。”谢卓无奈,“您代表的是咱们大营,别怂!再说,咱谁上场都要把人打趴下,这是兄弟们的尊严!” “老夫怂了吗?”赵轲咬牙切齿道:“这不是打惯了你们这些糙汉,现下也不知该收多少力。而且你们的尊严怎还要本将军给你们兜着。” 谢卓打躬,“好了将军,事已至此放宽心,人到了。” 话音刚落,姬慕清也正好在对面站定,他见那边已说好了悄悄话,便供手再次作礼,“劳烦赵将军出全力。” 赵轲瞪圆了双眼,你这娇娃娃的命还要不要?但随后他见姬慕清已做好起势,手指微勾略带挑衅,自己脚下的步伐便不由做好准备。 姬慕清见此便先行出手,眼都没眨,直拳击向赵轲面部。 赵轲微讶,想这小子还未试探便直击面门,也不知该说狂傲还是不入流。但谁知他正准备半空截击,姬慕清的手型突然由拳变掌,借他手腕之力转身蹲下,出腿扫堂。 右手被牵制住,左腿也生生挨了一击。赵轲嘴角微勾,看来自己怕是轻敌了。他很快正视起来,左臂按肘欲夹击姬慕清右臂。 但姬慕清似乎早已预料,迅速抽手侧滑远离,旋身在他后方站起。随后也不停歇,又直击上前。 姬慕清出手极快,刚劲有力,招招带风。围众观此对决无不心潮澎湃,有资历者仔细拆解其出招,暗叹道:这分明是战场老练的将军才有的预判能力和狠劲。 而与他直接对上的赵轲也深深感受到其散发出来的杀气。有那么一刻,赵轲从他寒冰般的眼中瞧出了麻木和冷血。 这真的只是一个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才俊?赵轲的内心满是疑问,他守外数年,也未必敢说看淡死生。可眼前的姬慕清,如今视他为真正的对手,却似不在看人。赵轲对此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疑惑更多。 十几个回合过后,姬慕清收手,眸色复又清明,主动认输道:“赵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赵轲微愣,之前的情势姬慕清并未占下风。但他也知姬慕清只想点到则止,便承了这礼,“啊,姬将军果真是天生英才。”随后他观其笑颜,已丝毫不见先前的神色。 “不敢当不敢当。”姬慕清笑着摆手,随后他见西面残阳殆尽,便又开口道:“姬某手下的弟兄随我奔波了一日,不知可否先行休整?” “是老夫的疏忽,还请姬将军见谅。”赵轲欠礼,又道:“今夜兄弟们特备了甘酒吃食,为将军及弟兄们接风洗尘。” “赵将军有心了。”姬慕清点头表示感谢,随后便大步离去。 *** 西境黄沙一望无际,黑夜来得最晚。姬慕清靠着桅杆远望向东边的天空,那里稀星点点,环绕着高悬明月。 倏尔旁边走来了人,姬慕清回神,笑道:“赵将军找我何事?” “给。”赵轲拿了两壶酒走来,他递了一壶给姬慕清,同其并排站着,“姬将军可是想家了?” “那倒没有,才离开一日而已。”姬慕清说着轻抿了一口酒,很快就感到烧喉。但对酒极挑剔的他还是出于礼貌说道:“好酒,够味。” 赵轲瞅着他极力保持平静的样子,但笑不语。随后想到什么,又开口问道:“姬将军这样的身份背景,为何想要来西境?” “那赵将军当年为何想要来?”姬慕清没有直接答话,反问了回去。 赵轲顿了顿,片刻后怅然道:“不怕姬将军笑话,老夫平民出身,生于西境长于西境。鸿康十一年,在老夫还是个毛头小兵的时候,赤金的那些步兵打到了老夫的家乡。” 十四年前失漠烟关一战,是赤金国毒手伸得最近的时候。虽然后来东乾国将敌人从西境逼退,但沿线的小城或多或少都遭到了屠戮。 之后西境与赤金国大大小小的战役,依旧在摧残这些小城。再后来,城空了,人也不见了踪迹。 “提到将军伤心事了,是姬某之过。”姬慕清肃穆道。 “无妨。”赵轲深感叹道:“老夫有自己的仇恨,但姬将军是因真正的大义,所以老夫格外佩服姬将军。” “赵将军抬爱了。”姬慕清笑着摇头,“姬某亦有一半的私心,是为心爱之人。” 赵轲听此皱眉,倒没听说姬慕清已娶妻。随后他正犹豫着多问,副将谢卓走来请人前去接风宴,他便先放下了疑问。 西境夏日夜凉,大营内守卫军常在营帐外燃起篝火烤肉吃饭。姬慕清远远地便瞧见众人围着一只大肥羊,面露喜色,口水都要装不住了。 他朝赵轲玩笑道:“赵将军这儿伙食这么好。” “诶,”赵轲摆手道:“承了姬将军的福,平日里还是吃些粗粮,肉食也是定量给的。” 姬慕清听此点头,“赵将军训下有方。不过西境严苦,这种机会多给几次。” 这可就有些为难了,西境放不了牧,新鲜的牛羊皆要从王都快马送来。赵轲正欲解释一番,姬慕清却先言道:“不过这些也得等收复漠烟关。漠烟关北面有广袤草场,羊可以自己养。” 赵轲听此眸色一亮,与姬慕清相视一笑。 “前些日子,秦宇将军写来书信,说是姬将军有良策收复漠烟关。”既说到了漠烟关,赵轲也就趁早问了正事。 姬慕清笑了笑,卖关子道:“算不得良计,不过是敢猜罢了。” 前一世,姬慕清打退赤金步兵后,在盛怒下带着亲兵直闯漠烟关,却发现那里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赤金国人口不算太多,土地更是贫瘠。士兵不仅要备战,平常还要下地耕种。但就算这样老少皆兵,全民皆耕,他们的温饱问题仍旧严峻。故他们在攻下漠烟关后就只占了北面草场,随后把原住民全部赶到其它地区,只留下一些人看管,让其自生自灭。 前世,姬慕清潜入漠烟关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回了南面之地。但这片土地已经被奴役了十余年,俨然物是人非,不见生机。后来他用了一年时间收复了北面之地,却发现那里的土壤已因过度放牧而沙化。 这一世,姬慕清已用最快速度前来西境,但他能救回多少改变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 感伤间,众位将领走来同他碰杯,他一个没注意,猛灌了口烈酒。“不是,”他呛出了泪,“你们这酒怎么回事,有名字吗?” 众人见他不想回味的模样,异口同声笑道:“此酒名唤‘将军泪’!”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结束,开更! 第12章 弹劾 不久后,夜静了下来。大营内几乎只剩姬慕清的营帐透着昏黄的烛光。他仔细勾画着地形图,作战方案的册子写了一页又一页。 其后的每一天,他沾着朝露沿着边际线跑马,迎着阳光在校场看着士兵操练,而到了夜晚,他在众将议事完后又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复盘自己前世所有的战役。 西境卷着沙的风吹过了时光,转眼两月过去,他等来了自己手下的王都卫兵,也等来了初批秋收的粮草。 中秋前夕—— “主子?”段彦瞧着姬慕清直盯着手中家信入了神,便轻声问了句,“可是王都出了事?” 姬慕清回神,摇了摇头,“一切如常。” 段彦颔首,以为是临近中秋唤起了思乡之情,姬慕清才看着封家信入神,便再次确认道:“主子中秋真不回去了?” “不回了,马上就要潜入漠烟关,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呆在王都要费许多日子。”姬慕清的视线再次落于纸上,深吸一口气叹道:“而且现在好不容易全心忙于战事,回了王都就前功尽弃了。” 姬慕清以为自己忙碌起来便什么都不会想,但每到夜深人静时,思念依旧入梦。他很清楚,回去一趟自己不见人不罢休,见了人更是不想走了。 “走吧,去校场。”姬慕清的情绪有些许低迷,但还是扬起笑容。随后他刚掀帘迎上和煦暖阳,一条等在营帐门口的大黄狗冲他叫了两声。 姬慕清微惊:“哟,今天怎么找我来了。” 这条大黄狗是副将谢卓的爱犬,名叫“大钟”。西境养不了打鸣的公鸡,但这只大黄狗每天寅时末便能自己起来到处溜达叫人起来,故将士们便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大钟摇着尾巴小跑上前,一口咬住了姬慕清的衣摆,似乎比平日要兴奋许多。 姬慕清没避开,轻拍了它的脑门道:“松口啊,今天刚换的衣服,小心我把你绑在火架上烤。”说话间,他也作势要抬起大钟的俩前腿。“它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姬慕清同段彦问道。 段彦这才猛得想起来,“噢,大概是因昨夜谢副将得了个大胖小子。主人高兴,它也同乐。” “那得去恭喜谢卓了。”姬慕清半蹲下来,使劲揉着大钟的毛,叮嘱道:“你从我带来的那几个箱子里翻翻有没有适合孩子的东西,做个信物,以后再补上礼。” “是。” 去谢卓的营帐外做了问候后,姬慕清才前去校场。走在路上,他瞧着大钟遛在前面左瞧右看,又突然问道:“谢副将的夫人是一直随军?” 段彦点头,想着这些日子同大营弟兄互相分享的趣事,回道:“嗯,听说还是位美娇娥,来这风沙之地也是挺苦的。” “谢卓在军中算长得俊了,人也挺好。能娶位敢随他来西境的美娇娥是他的福分。”姬慕清抿了抿唇,负手感叹道:“着实羡煞旁人。” *** 与此同时的王宫朝堂上,群臣在如火如荼地争着。 姬怀远拂袖,双脸涨红地指着侍御史冯承的鼻子道:“你倒是说啊,我儿有何错处?” 不久前,一则惊世骇俗的消息在各大官员间奔走相告。起初众臣都不大相信,但有心人列举种种迹象,皆直指萧北辰和姬慕清有染。有言太子下朝后公然牵手姬将军离去;有言姬将军随意出入太子寝宫;更有言亲眼目睹两人王宫内揉揉抱抱。 传言愈演愈烈,但朝中大臣多半也只敢私下着手调查,毕竟如今姬慕清在外戍边,战事为上,将事挑大难免影响西境驻军。未曾想就在这临近中秋的某次朝上,侍御史冯承上奏弹劾太子萧北辰。 冯承本是隐晦点明姬慕清与萧北辰的关系远超一般好友,不知为何被姬怀远说了几句,转而变成了弹劾姬慕清。他冷汗直下地道:“太子是未来的君,姬将军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姬怀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凛然道:“东乾崇尚的君臣之礼从来都不是君贵臣贱,冯大人若非要分个贵贱之分,难道你的孩子就会高贵于堂堂太傅之子?” “下官并无此意。”冯承深埋下头,心慌意急道:“下官只是说他同太子殿下……” “同太子殿下怎么。”姬怀远冷笑了两声,语带骄傲地道:“陵景六岁便入宫伴读,十岁《孙武兵法》倒背如流,十二岁只身入敌救出太子,十五岁枫山猎场百步穿杨拔得头筹,十六岁入南衙,二十一岁任正三品左卫将军,二十二岁被封为镇西大将军,如今奉命收复漠烟关。 如此忠义同太子情意深重你有何指教?”姬怀远见冯承内心已土崩瓦解,便予其最后一击:“冯大人在这个关头跟我说他的不是……好啊,那我现在就把你拎去西境打仗把我儿带回来请罪!” “太傅莫要动怒。”云太师适时出言解围:“令郎天资过人,是我东乾少有的能人干将,也是军中许多年轻子弟追随的对象。这一点朝中无人敢质疑,就连百姓都是有目共睹。” 随后他朝高座上的萧天泽郑重一揖:“君上,侍御史今日的弹劾实在不是时候,历来战事为重,此番言论怕会动摇军心,故老臣斗胆请君上先暂缓此事。” 萧天泽一直冷面瞧着这出闹剧,此刻这事已由多方出言扯上了西境战事,便心下微松。他瞅见萧北辰从容自若,便开口试探道:“太子可有什么要说的?” 众人的视线很快汇聚过来,萧北辰微愣,颔首不卑不亢道:“姬将军从小与儿臣交好,又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为人如何能力如何,儿臣心如明镜。父王常教导儿臣为君当礼贤下士、安车蒲轮。姬将军如此方正贤良,该是儿臣的榜样。” 萧天泽听此冷笑了一声,萧北辰这话亦是抬高了姬慕清,但也确无错处。随后他正色威慑群臣道:“今日之事都给孤烂在肚子里,谁敢传出去影响了战事,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下了朝,萧北辰几步跟上姬怀远,低头致歉道:“今日委屈太傅和陵景了。” 姬怀远瞧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无妨,这些御史呆在安乐窝里,没经历过战争艰辛,胡话张开就来。”随后姬怀远顿了顿,又冷哼道:“且今日做局之人也实在不懂审时度势。” 萧北辰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绸缪道:“今日之事怕还是会传出些消息到西境。” “老夫前些日子写了家信,暗示了几句。再说清儿他也不会受这些事影响,他看得明白。”姬怀远宽解了几句,又皱着眉叹了叹,“倒是太子殿下你,怕是又要挨顿骂。” “无碍。”萧北辰轻笑,“晚辈不会是今日受教。” *** “混账!”萧天泽立于书房内,居高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将冯承弹劾的奏折狠掷到了宁王萧明轩的脸上。他怒目道:“你敢承认吗?” “父王,儿臣……”萧明轩挡着脸,不能理解地道:“二弟他都这样了,您为何还护着他!” 萧天泽听此满腔的怒气又涌了上来,“他是你弟弟!”萧天泽深呼吸平复了些情绪后,才继续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连劝言都未有,就直接散播出去,这是何居心你以为孤傻吗?” 这下萧明轩不敢再言了。自打他从自己母妃那里听到能毁掉萧北辰的风声,便日夜高兴着筹备今日侍御史的弹劾,他同幕僚细细准备了两月,皆信心十足地觉得这一次能成。 但直到朝堂上姬怀远一言扭转了局势,他都以为自己只输在心大想一举拿下姬慕清,未曾想还败在了不念兄弟情。 他转头望向身旁一脸云淡风轻的萧北辰,心里便越发愤恨。他不信萧北辰当他是兄长,什么不争不抢,不过是藏得深他还没发现,要是让他发现…… “收起你那些心思。”是时萧天泽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后又冷言道:“但凡有个兄长的样子孤都会对你改观。” 萧明轩听此埋头,咬紧了牙关。 “回去吧,这些日子就呆在府里好好反省。” 待遣走了不成器的大儿子,萧天泽也没心情再指责萧北辰了,便漠然道:“你也起身回宫吧。” 萧北辰致礼,轻声简言道:“儿臣前些日子着人调查临州水坝一事已有眉目,确系工部的失职。” 这些年,东乾国库富裕,便兴修水利造福沿江住民。而在临州,工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段建造水坝,为了政绩就在前年末随意指了一块地,未想正巧该地段百年前有震灾发生。 而王都派去监察的临州刺史同为政绩便对此不做声了。因此,先前水坝出了意外他便宁愿砸钱也要瞒下来,而后来发现要瞒不住了,便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了王都。 萧天泽捏了捏眉心,不想多听细节,便沉声道:“你处理吧,该问责的问责,该贬官的贬官。” “儿臣还有最后一事禀明。”萧北辰已经瞧出他有些烦躁,便将其它事宜全部推后,只将水坝一事解决清楚。 “说吧。” “水利出了差错,可见工部这方面缺少人才,儿臣觉得明年春闱该着重寻些水利方面的能人。” “叫吏部注意吧。”说话间,萧天泽突然眯眼打量起面前这个条理清晰的人。待萧北辰行礼告退后,他才同上前倒茶的薛滔感叹道:“他什么事都合孤的心意,唯独娶亲。”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老爹和北辰夸我了,OVO,我想听现场。 第13章 火光 回到清辉殿后,萧北辰便如往常一般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政务,似乎完全未被今日之事影响。他信手执笔,不疾不徐地批阅堆叠在书桌上的文书,待写完最后一字,屋门正巧也被敲响了。 “进。” 莫羽依言打开房门,叫御膳房的宫人进来摆食。待宫人离去后,莫羽才拿出银针一一验菜。 这时萧北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望着小桌上的一碗莲子羹入了神。“西境可传来消息?”他突然开口问道。 莫羽微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回话:“不管是西境驻军还是姬将军,都是一切安好。”这阵子,萧北辰几乎日日都要过问一次。无论问前还是问后,他的面上都是十分从容淡定,仿佛这些只是例行询问。 但这一次,萧北辰并不打算罢休,“一切安好不就是没有消息。”他眸色暗了暗,语气冷硬了些,“何时出兵也探听不到吗?” 莫羽低头,只道:“属下办事不力,还望主子降罪。” 西境形势特殊,要真有何举动,也是直报国君。期间泄露半点消息出去,都会影响战事。这一点,萧北辰心中自然知晓,但与战事相勾连的是他牵挂的人,他做不到时时刻刻理智。 “罢了,没有消息也挺好。”他安慰自己道。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忆起什么事,便同莫羽吩咐道:“准备一下,午后出宫一趟,去梅宅。” 前不久,萧北辰突来想法,便在王都中地势高的地段购置了一处宅子。按理说,他身为太子,在继位前只能居住于东宫,再不济也有王宫外的行宫。而自己在外的私宅既不能送人也不能久居,多半是会被闲置的,但萧北辰还是坚持买下梅宅,并招了许多工匠进行修缮。 梅宅位于山腰平地,四面多为林木,少有人家。宅子内部栽种了满庭的梅树,到了冬日便能见白梅傲雪凝霜,红梅争妍斗艳。 宅子里的陈设皆由萧北辰自行设计,庭院中有山石点缀,穿插着曲折的松木长廊,这里处处典雅质朴,丝毫不见皇权的庄严雍贵。 梅宅靠着一处天然的温水帘,这是萧北辰看中这里的原因之一。他叫人把这面墙移开,将水帘下的池子都尽数围进宅中。 此刻,他望着小池中只能淹没脚踝的水位,微蹙起眉头,“倒与我想象中不同。” 莫羽解释道:“工匠说这池子表面有洞,泉水会顺流到地下,再从这三面岩壁上的裂缝中喷出,故这池子只能存储这点水。”随后莫羽见他沉眸深思着,便又说了解决的法子:“主子,工匠说可以慢慢填补池底的漏洞,再叠高四周的砖墙,就可以蓄成一座温泉池子。” “嗯。”萧北辰点头,他最初倒的确想建座温泉。随后他望着面前阻隔视线的道道水帘,无意间瞥见了一抹七彩的虹光,在氤氲烟气的衬托下有极尽的朦胧美感。 “不用,这样挺好的。”萧北辰决定道。随后他看向池中的白沫和青岩,缓缓俯身去捡无意落在此处的枯叶。那枯叶残破了一半,颜色已然暗淡。他抿了抿唇道:“种些墨竹在外面,他会喜欢的。” 在这之后,西境难得连下了半月的雨。九月初的某个深夜,一队人悄无声息地跨越边际线,徒步潜入了不见寸草的漠烟关。 漠烟关地分南北部,形似水滴,北部靠近绿洲,为水滴尖端。中间的分界主道为曾经的行商道,西面筑有高墙,再加上地形崎岖,具有易守难攻的优势。 十四年前赤金国派兵讨伐,漠烟关当地驻军中出了内贼。虽然有内应一事战前已有发觉,但东乾国还是难逃关门大开的结局。 细雨逐渐停下,雨水凝聚成流从鬓间淌下,在身下这个泥坑里积成了水塘。姬慕清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皆一动不动的将士,欣慰间慢慢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走! 三天前,姬慕清带着自己特意选出的精锐小队从漠烟关偏南的小口进入,随后白日里藏在关中,到了夜晚就向北前进。而今夜他们就要抵达分界主道。 据前世的记忆,赤金国驻守在漠烟关的大部分士兵皆在分界主道的北侧。南侧这边几乎是不管不顾的状态,而今夜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在大部队占领南部的过程中,给隔道的敌军唱空城。 从潜入漠烟关开始,他们便基本没见到几个人,但一路下来,他们还是不敢懈怠,更何况是即将到达分界主道的紧要关头。 前面出现了灯光,姬慕清抬手示意,众将士皆弯低了身行进。突然噗呲一声,走在先列的一位士兵被一个麻袋绊倒了,周围众人迅速戒备。 “无事,起来。”姬慕清低声发话。 段彦指了指地上示意后方的人小心,可他刚伸手抓上麻袋就发觉里面有东西动了动,“主子,活的!” 众人瞬间惊惧,围上了那个麻袋。 “是个小孩!”麻袋中装了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看样貌不过十岁。他的眼睛灰暗无神,仿佛失了灵魂。此刻他察觉自己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便艰难地睁开了眼。 队伍中有人低骂了一句。 姬慕清只瞅了一眼,就转回头去冷冷地道:“绑了走或者杀掉。” 众人听此面面相觑,但皆知此刻不能出一点意外。他们若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把人放下,就有可能面临暴露。到那时,有生命危险的便是他们了。段彦咬咬牙,拍上先前那个被绊倒的人,郑重道:“交给你了。” 之后,众人不过绕了几排房屋,便见到了十余个这样的麻袋。但他们这回谁也没去动,只强忍着愤怒从旁经过。 已瞧见有光的房屋,姬慕清放轻了呼吸,借着灯光看地图。房屋内人影憧憧,有交叠的嬉笑声,想来是看管南部的人的住处。倏尔女儿家的尖叫声从屋内传来,声声凄厉刺痛众人的耳膜。 “将军!”有人低呼。 姬慕清不动如山,全心计算着他们前进的路程,最后在地图上标下他们的位置,微松了一口气,“我们到了,在这排屋子的另一边。”随后他瞧见众将士都低头握紧了拳头,尽力不让自己冲动行事,便提高了一点音量道:“动手啊!麻利点。” 众人皆惊醒地抬头,“是!” 待众将士分散开来,姬慕清收好地图,就站起身来大步从房屋间穿过。糜烂的夜晚转瞬喧嚣,剑光与血是压抑后的爆发。 他脚步沉重地穿过两排房屋,朝天上发了一枚信号。不久后,身后窜起了火光,直上滚滚黑烟。前方终有敌军反应过来,举着火把赶到,但最后都停在了主道的北侧。 他们目光所及是一排悠然等在南侧的浴血将士,无声无息在此刻从天而降。站在中央的是一个年轻面貌,玄色披风映着火光在风中翻涌,年轻人一眼瞧中他们之间的首领,拉开弓弦,箭头直指着。 被指着的首领迅速拎过就近的士兵挡在前头,用蹩脚的东乾国语嚷道:“你们,是谁?” 还以为能对上手的姬慕清冷笑了两声,用对方的语言回道:“你下了地狱我再告诉你。”随后他拉满了弓,瞄准人盾士兵后的首领。 *** “陵景,你先回大营吧,这里有我。”赵轲瞧着姬慕清满身的泥,毫不犹豫地拍上他的肩,“这几日辛苦了,做得好!” 姬慕清嘴角微勾,点了点头。随之他朝身后的精锐小队招呼道:“兄弟们,我们先……你们干啥呢?” 小队的士兵个个身染血污,此刻围着先前救下的小男孩,耐心地喂他粥食。而小男孩也不害怕和嫌弃,狼吞虎咽地吃着。 段彦:“小林啊,再去盛一碗粥来。” 姬慕清双手叉着腰,竟没想到是段彦蹲在最前面。他走上前居高临下道:“镇子里还有呢,每个人领一个回去?” 其余人皆偏开脸,只有段彦激灵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道:“主子,这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捡都捡到了,就收留在军中吧。” “你养?”姬慕清挑了挑眉。 众人互看着,齐点头道:“大家一起养。” 姬慕清笑了笑,见面前众人的目光中俱是坚毅,便转过身准备离去。他前行了几步,才淡然道:“行,带着走吧。” “谢将军成全!” 随后姬慕清便缓缓走过几乎破败的房屋,黑夜中,他看不出什么,而到了白日,便只见荒凉和惨绝人寰。 大部队已经开始搜寻活人,他们叫不出人,只能一家一户地去翻。见到那些麻袋都要打开来瞧,箩筐都要移开来看。找出来的人都不声不响地跟着走,没有一点喜悦,一举一动全是麻木。 获救的人排排坐在广场上,漠然瞧着士兵们东奔西走,只有递上前的一碗饭能够唤起他们灰暗眸子里的一点光亮。 漠烟关中亦分了数个城镇,每个城镇约有三四千人。而如今整个南部存活下来的人只有一百二十八个。 …… 第14章 重逢 秋愈浓,雾从晨起,沉淀在这苦难烧灼的废墟,但所幸人们的接踵带来了希望和生机。 “这群孩子怎么回事,老围上来。”姬慕清衔了根尾巴草,跨坐在屋檐上钉着房梁。 段彦正扛着木板爬上直梯,笑道:“主子,他们可喜欢您了。不仅如此,大爷大妈小伙姑娘这阵子也老问弟兄们您在哪?” “问我干嘛?”姬慕清皱眉顿住。 “许是想感谢您吧。”段彦细细地将木板一块块铺陈开来,“弟兄们还传言是您的堂堂仪表让这里的人精神了。” 姬慕清听此感到一阵恶寒,忙裹了裹外衣,指着他警告道:“不许乱传,还有谁找我都说不在,本将军是有家世的人。” “是是。”段彦漫不经心地应道。随后他见屋顶的木板已经铺设得差不多了,便朝仍在下面围观的孩子们派了任务:“阿夜,带大家去搬一些稻草过来。” 阿夜就是他们之前捡回来的小男孩,几个大老粗争了半天也没定下个名字,又因其是在夜晚遇见的,便先这样叫了。 见人远去后,段彦复疑惑道:“主子您不喜欢小孩子吗?” 姬慕清微愣,他没有弟弟妹妹,从小也是跟同龄人玩,极少和孩子接触,是以他也说不清自己不想对付小孩子是因为不喜欢还是不擅长。但此时段彦问了这问题,他又不想实话实说。 他换了个坐姿,单手撑在腿上,托着下巴道:“其实还好,小的时候也挺喜欢一个小孩子的,不过他现在大了,就更喜欢了。” 段彦迅速会意,懊悔道:“属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遭罪。” 姬慕清笑了笑,随后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什么:“不过段彦啊,你是不是想娶妻了?看你最近老跟孩子玩。”紧接着他瞧段彦神情一滞,以为有戏,便微俯前身惊喜道:“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说来听听,本将军给你做主。” “哪有。”段彦有些哭笑不得,“属下平日不是跟着主子您就是在办事,也就偶尔跟莫羽两个人出去喝酒,哪有机会见到姑娘。” “噢——”姬慕清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又转念一想:“莫羽这阵子也没给你写信?” 段彦语带委屈道:“防死了,您跟太子殿下被监视着来往,做属下的也受难。” “哦,怪我咯?”姬慕清立起身,歪着头冷冷地道。 段彦一怔,暗道不妙,“没有没有,属下不敢。”随后他见对方面带威慑地看他,肠子都悔青了,“属下错了,主子……谢副将找。”他的余光瞥见了救星。 谢卓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看出姬慕清心情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行礼道:“姬将军,您现在忙吗?” “有什么事?”姬慕清从房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衣裳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王都派来了监军,已经到了大营,说是要见您。”谢卓说到后面,声音也逐渐变小。 “监军?”姬慕清冷笑了一声,“不去,怎么打我说了算。” 谢卓对这回应倒也不意外,多年来西境从未有监军督察,偏偏轮到姬慕清就有了,这里面多半是有防范之意。 他言辞恳切道:“姬将军啊,国君未必是那个意思,您就去瞧瞧。赵将军也先去了,如果真有啥不妥,咱赵将军自是会帮您看着人。” 姬慕清听完挑了挑眉,“上道啊。”随后他见人没有要走的意思,轻叹道:“行,去看看。” 漠烟关离西境大营有数百里远,姬慕清不慌不忙策马到达的时候,日已西斜。守卫见他慢悠悠走来时个个心急如焚,站在主帐两侧挤眉弄眼,就差跪下了。 “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姬慕清发笑,停在帐前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们,“你们又不说,那我先去喂马了。” “!!!”倒也不是守卫们不想说,关键是里面的主特意叮嘱不要催促,不然他们就直接把人架进去了。 姬慕清见他们面露哭相,也就不逗了,敛了敛笑容走上前。他还未掀帘便听到了里面的声响,先是赵轲开口说话: “殿下啊,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不如先去休息?” 他心跳似乎停了一拍,紧紧拽着帘布。 ——殿下?哪个殿下? “不用,我在这等等就好,赵将军去忙吧。” 日夜思念的声音随之传来,他一把扯开帘子。 帐中转瞬被夕晖溢满,萧北辰迎着光只能瞧见个人形。他发出浅浅的低笑,缓缓站起莞尔唤道:“陵景。” 但帘旁那人良久都一动不动的,他便徐徐走近,笑容不减,“怎不说话?”待来到了跟前,他才瞧清那人的神色。 姬慕清的眼睫在打着颤,眼尾泛红直盯着人看。他紧咬着唇,就是半晌说不出话。双腿似乎也被束缚住,迈不出半步,到最后便直直地倒向前去。 暮色嫣然,绽开的是如水的思念。萧北辰将人接住,紧搂在怀,似要将他揉进骨血,这思念藏不住了。 …… 良晌后,帐内没有了其他人,一帘隔去了看呆的视线,光也黯淡了。四周静了下来,姬慕清贴着人奶声道:“国君怎么放你出来了。” 萧北辰轻抚着他的发丝,温声解答道:“父王也不可能一直拦着我,在加上捷报送到了王宫,他心里高兴就准我来了。” 姬慕清轻哼了声,发着小脾气道:“打战赢了就这点奖励,我不满意就不给他打了。”随后他转过头来,手攀上面前人的脖颈在颈窝蹭了蹭,深嗅了一口气,“好香。” 萧北辰穿了身月白的袍子过来,熏上了些沉香。气氛缱绻之时,他定睛瞧见了一片十分显眼的灰。 他急忙挣开了怀抱,有些无地自容,“我灰头土脸的,这样你就抱了?” 萧北辰轻笑,认真地端详他,只问道:“前面去干什么了?” “爬屋顶修房子。”姬慕清嘟着嘴道。 “我的将军果然什么都会。”随后萧北辰就从袖中掏出手帕作势要给他擦擦灰。 “不用,我自己去梳洗一下。”姬慕清后撤得极快。他盯着人保证道:“最多半个时辰,去我营帐找我。”随之他见人点头后,就迅速掀帘出去。 在外候着的众将士个个神色都精彩极了,就连先前被莫羽扶着出去的赵轲也还没缓过劲来。不过姬慕清此刻哪有闲心帮人回魂,他朗声道:“段彦,备酒菜。”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 姬慕清刚回到自己的营帐便头疼起来,这些日子他写的卷轴和手稿都随意扔在地上,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帐子里是乱糟糟的。他左右踱步了一个来回,又唤道:“段彦!” 萧北辰耐心地在主帐里喝完了茶,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也掀帘出去。黑夜已经降临,黄沙上秋风瑟瑟,倒比楼台亭阁紧挨着的王都要冷上许多。 主帐外早有人候着,除此之外,还有藏在各面看热闹的眼睛。萧北辰没有过多在意,兀自摇了摇头便跟着引路的人去姬慕清的营帐。 段彦气喘吁吁地在帐外站着,见人来了,慌忙擦了擦额前的汗,才毕恭毕敬地道:“太子殿下,主子在里面等您。” 萧北辰看了他一眼,便自己掀开一点帘子往里看了看。“去推个炉子。”这是他进去前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姬慕清只穿着雪白中衣,此刻正一丝不苟地摆着饭菜,他抬首道:“着急收拾帐子,就没注意。”随后他见萧北辰只站着,便乖巧地走到后面去拿外袍。 他正窸窸窣窣地套着衣服,段彦受了吩咐推进了个火炉,很快又出去了。他从屏风后探出头来,与萧北辰四目相对,“叫我穿衣服还拿个炉子进来。” “小心着凉。”萧北辰落座在桌旁,只沉声道。 姬慕清笑了笑,又缓缓脱了刚套上的衣服。随后他三步并做两步蹦到了萧北辰膝上,跨坐着凑近道:“那你给我暖着。” 萧北辰被这突来的熊抱惊到,手扶着桌才没后倒下去。“胡闹。”他微仰起头,哑着声道。 呼吸逐渐变重,衣料间的摩擦也逐渐让周遭空气升温。“你心跳得好快。”姬慕清打破沉默。 萧北辰有些许无奈,捉住他乱动的小手,低头深情地望着,“暖玉在怀,怎不心动。”他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柔情,此生只予一人。“半月前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你我关系。”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连在外的武将都知道了。” “嗯,所以呢?”姬慕清勾着唇,眼里也都是欢喜。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所以,我只会是你的。” 心被凌空触到,姬慕清抿紧了唇不作回应。他嬉笑着在人身上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坐到一旁,斜倚着桌子感叹道:“许久未见,太子殿下嘴变甜了。” 萧北辰轻笑,拿过碗筷给他摆好,只道:“吃饭吧,菜要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夫夫终于见面了,QAQ 第15章 好奇 这一餐吃得简单,酒足饭饱后,两人便坐着闲聊。 “如今收复南部已有多日,北部形势如何尚未可知。”姬慕清说着隐隐有些担忧,“说来也奇怪,赤金国应该已经知道南部失守了,不仅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也没有加固北部的防御。现下倒让我有顾虑了。” 前一世他拿下南部后,赤金国便迅速派兵增援北部,硬是守着那片荒土。而现在那里的沙化定然是没有三年后严重的,他们就这样放弃了? “还是因为我们看不见对面的增兵?”姬慕清皱着眉头。随后他突然灵光一闪,侧身询问道:“今年秋收如何?” “今年似乎要冷得快些,各州上报的最后一批秋粮明显比往年要少。”萧北辰牵过他的手给他捂着,虽说有炉子在帐里烧,但这双附有薄茧的手还是透着冰凉。他猜测道:“赤金国怕这个冬天难过。” 姬慕清想到:据前世的记忆,这个冬天会袭来寒潮,明年开春亦会晚上许多,那时应该更加难过。“只是不知道收复漠烟关一事会对他们造成多少影响。”姬慕清顿了顿,正色道:“回去得同国君说,西境加派些人手。” “好。”萧北辰柔声应下。 烛火照得亮,给对面那人的轮廓镀上温和的金边,却难掩盖骨子里生出的风流韵致。那人眼波流转,喑哑着声说:“你今夜走吗?” 萧北辰深深凝望着,这眸子都要把人魂给勾了去。他轻笑了声,佯作并未会意,“明日一早走,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姬慕清低头偏开视线,小声嘟囔了声“木头”。这人分明惯会察言观色,不满足想法也就算了,哄哄自己也好啊。随之他见萧北辰似乎充耳不闻,只轻轻抚着他的手,神色平静也没有何异动,便微显失落地道:“那天色也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萧北辰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你也好好休息。”片刻后,便起身往帐外走。 姬慕清慢步跟在后面送他,看着他毫无留恋之意地掀开了帘子,又突然停住。“怎么了?”姬慕清从旁凑近往外探去。 “外面好多人偷偷看着。”萧北辰微垂眸便能瞧见他的头顶,此时他领口并未贴身,露出些许春光。平日也这般随意?萧北辰微恼。 姬慕清眯眼看向四周,别说还真有许多人蹲着偷看。四面的营帐都特地熄了灯光,但隐在黑暗中的眼睛双双镫亮。他暗骂了声,“一群闲人,有啥好看的。” 随后他正欲出帐教训一番,他的腰被人揽住了,紧接着耳畔被热气濡湿,“那还是好看的。” 姬慕清还未察觉身后那人的不对劲,便看见对面排排站起身的人,注意也随即转移,“不行,你今夜不能离开这里,不然本将军面子往哪搁。”随后他正要拉下帘子,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向后带去。他以为是萧北辰仍要走,便不妥协道:“这还关乎我做太子妃的面……嗯~” 侧颈传来极轻的刺痛,姬慕清没忍住发出了声,随后是细密的吻。他听得外面传来惊呼,双颊瞬间涨红,急忙道:“帘子放下来!” 萧北辰依言,随后悄悄抬眼瞧他的神情。 虽然姬慕清平日说那些话眼都不会眨,但真要同他来真的,便如此刻般呆滞在原地,断了思绪。许是刚喝过酒的原因,他的双颊绯红不减,眼眸也似要迷乱。 “夺命才从脖颈下口,你这什么喜好?”姬慕清听着烛火燃烧和咫尺的吻声交缠,一时不想让自己太快沉沦,便哑着声说道。 萧北辰不做回应,随后微撩开他的衣领,贴着耳轻哼了声,“下次在外人面前不许领子再松开。” 听此姬慕清有一瞬的茫然,萧北辰极少用这种带着威势的口吻同他说话,这下不仅没让他安顺,反而激起了些斗志,“管得着吗?”他回过头来与之贴面,“有种去榻上比试啊,我脱成这样你不也一点不为所动。” 萧北辰轻笑,将人紧紧环抱在怀中,语气间亦感到可惜:“不行啊,时间不够。” “!!!” 这下姬慕清真脑袋空空,“时间?我……你干嘛?”他有些语无伦次。待明白过来,他又强装着镇定盯上萧北辰,意味深长地笑道:“太子殿下深藏不露,姬某甘拜下风。” “嘘。”萧北辰用手指抵上他的薄唇,说:“这营里的人好奇心甚重。” 姬慕清眉眼一弯,突然坏笑起来,挑起面前人的下巴道:“那怎么办呢,我也好奇,好奇殿下到底是如何让我一夜不眠。” 萧北辰眸色暗了下来。正当姬慕清以为得手之际,他偏开头高声唤道:“莫羽!” 姬慕清:“……” 无所事事的隔帘之耳很快被遣散。姬慕清又同萧北辰小打小闹了一阵,才推着他往床榻走。 “真不睡?”姬慕清已经滚到了里边,他边理着被褥边道:“共枕说说话也好啊。” 萧北辰摇头,坐在床边顺了顺他的墨发,温声道:“你休息吧,我看着你。” 姬慕清不言,盯了一会儿还是屈从了,他快速在人脸上落下一吻,随后便躺身下去,“听说我爹之前在朝上夸我了。” “嗯,你是太傅的骄傲。” “你也夸我了。” “嗯。”萧北辰莞尔,“你是我的心上月。” 夜渐深,烛影摇曳,他就这样守在一旁度过了大半个夜晚。西境广袤无垠,一点风声都格外清晰。但榻上人这会儿瞧着倒睡得安稳,嘴角带笑像是在做着美梦。 不过边防的守将也很少会熟睡,只因意外随时发生,就算是在梦中命也得提着。 忽而不远传来快马的疾驰声,萧北辰皱眉,见榻上人并未发觉,便脚步放轻走到帘子旁。没过多久,帐外火急火燎跑过数人,他掀开一点帘子看着情形。 倏尔外面传来哨声,他慌忙回头,果然姬慕清被惊醒了。 *** “怎么回事?”姬慕清披上外袍出了营帐。 了解完情况后的段彦正巧跑来,“主子,漠烟关敌袭。” 姬慕清微愣,转头同萧北辰对视,这回倒是他先言:“去吧,小心一点。” “嗯。”姬慕清点头,随后便重入帐中穿戴战甲,“我明早未必赶得回来,你要走先走,不必等我。” 萧北辰有些怅然,未想难得的一次相见如此短暂,他又唤了声:“慕清。” “你能来见我,我就已经知足了。”姬慕清又拥上他,撤回身时勾了勾唇,“待得胜归来,我天天赖你身上。” 赶去漠烟关的路上,姬慕清细问了情况。跑回来求援的小兵还没缓过气来,但还是尽量说明:“就是突然偷袭,毫无预兆,看架势,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姬慕清听完也没慌乱,朗声镇定军心道:“反正也要剿灭干净,我们不也一直准备着。早点打完,早点回家!” 虽遇偷袭,但今夜留在南部的士兵也一直严防死守,与北部赤金国驻兵的交战也只在分界主道上。姬慕清赶到的时候,发现果然如回禀所说,对方十分疯狂,正毫无章法地拿着火把拼命挥着。 “上赶着送死?”他冷笑了声,随后便抽出佩剑迎敌。剑刃划在地上擦出火星,敌军见了便直冲上前。 正在此刻,跨越到北部去探查的士兵远远地在高处摇旗。 没有援兵?姬慕清心里有些疑惑,那他们此举有何目的。紧接着他见还在与他人交手的敌方都纷纷朝向他,包括先前被他一箭射中肩膀的敌方首领,便陡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首领只用一只手舞刀,说着自己的语言道:“王不要我们了,都是因为你。” 姬慕清没应,他开始回忆前世这个时候赤金国的形势。但来自四面八方密集的攻击让他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段彦等人皆在外围施援,突然有一人大声喊道:“别再往那靠了。” “什么?往哪?”姬慕清没有听清。面前的敌军皆逼着他往西面走,他猛地意识到对方的目的。 突然,背后传来巨大声响,他抬头去看。 “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OVO看我嘴角。 第16章 我怕 破晓时分,黄沙上寒雾叠起。营帐外照路的余火已烬,不见半分昨夜的慌忙。 “主子,时辰到了。”莫羽牵着马匹过来,见萧北辰伫立在大营外远望着西边,小声地提醒道。 萧北辰颔首,转身同送别的将领说:“有诸位将军镇守西境实乃东乾大幸,本殿回宫后自会为诸位同国君讨个奖赏。寒冬将至,驻军有何需要,也尽管上报。” 西境战事一直备受重视,军粮与兵械都是最早送到的。而这些日子物资格外富余,马都养得膘肥体壮,哪还有缺漏。 众将讪讪地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萧北辰轻点了一下头,接过僵绳一跃上马,“同姬将军说,我改日再来看他。”随后,萧北辰又望了一眼西面的滚滚尘沙,才用脚夹了夹马肚子,“走吧,挽青。” 一声嘶鸣,挽青马半抬前蹄,只在原地踏了几步,又低垂着头不声不响。 “没喂饱吗?”萧北辰侧首看向莫羽。 莫羽冒了冷汗,眼神示意随行的近卫挡一下视线。众将也知趣,默默地低下了头。 “主子,先骑我的吧。”莫羽抖了良久缰绳都还未催动马行进,便擦了擦额前的汗无奈道。 萧北辰瞧着马儿实在不愿前进的样子,叹了一声下马。可他还未走几步,挽青又突然转过马头挡在他前面。 莫羽用力拉回它,警告道:“误了时辰,你这小命赔不起的。” 谁知挽青一个挣扎让他不得不撒手,莫羽暗叹:这马成精了吧。 萧北辰瞧着挽青一直围在他旁边,也不让别人接近,内心有一丝的庆幸。 于是,他就这样束手待在原地。 但没过多久,远方传来急促的长鸣。一匹亮眼的白驹狂奔在最前面,身后追着数匹乘着人的马在焦急地围堵它。 萧北辰心里咯噔了一声,那是姬慕清的“眠风”。 他出事了。 先前追着马的人转而拦着冲出人群的萧北辰。 “太子殿下,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能上前线去啊。” “姬将军真的没事。” “滚开。”萧北辰冷冷地道。随后他见人都下了马跪在前头,愈发相信姬慕清出了危险,“莫羽!” 把人全部拉开的莫羽看着主子飞快地驰离,苦言相劝道:“殿下心里,姬将军是重中之重,吾等近卫都不敢阻拦。”随后他见跪在地上的士兵皆全身颤抖,感到不妙,厉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士兵张口了半晌,才用脑门重重磕地,回道:“西城墙倒塌,姬将军他被埋断墙下。” 莫羽瞪圆了双眼,“人命关天,你们怎么敢拦!” “墙倒后,赤金国大军压境,我们怕是要再失漠烟关。” “姬将军来不及救了。” 语毕,周遭一片死寂。 莫羽远望向深陷晨雾中的萧北辰,当机立断向天发放了信号。一枚火花冉冉上空。 他深吸一口气,凛声道:“漠烟关可失,太子不可失。” 随后他便迅速吩咐一位下属道:“你在这里等南衙禁军。”随后又转向另一人,“我昨天见大营里有只狗,把狗抱来。” “是!” 萧北辰先前并不知晓前方的情况,但他此刻驶出边际,见西面的天空浓烟滚滚,便知战争打响。 在阵阵惊呼中,他策马极速穿过漠烟关南部。可刚到分界主道,便见城墙已破,墙外两军混战,哪里都不见姬慕清的身影。 他正望向四处寻人,倏尔有小孩子的尖声在倒塌墙下的废墟响起:“这有个人!” 一群不过十几岁的瘦小的孩子连忙聚集了过去。 萧北辰呆愣在原地。 “太子殿下,您快撤回来!” 西境驻军大部分士兵皆加紧在主道的南面加固防御工事。 “赤金国大军压境,西城墙守不住的。” 两侧很快赶来了拉他回去的人,但萧北辰此刻只能瞧见那片废墟。 “太子殿下,北部赵将军也在迎敌,我们两面受敌,再撑下去只会平白牺牲更多的人。” “太子殿下,为了大义!” 废墟中伸出血淋淋的手,蹲在最前的男孩阿夜惊呼:“是那个首领,慕清哥哥就在附近!” 首领面部已血肉模糊,他听清了话后拼着最后的力大笑道:“他死……”尾音还未歇,他被一剑割喉。 萧北辰冷冷地看着瑟缩在一块的孩子,极力保持语调的温和,“继续找,不要怕。” * 段彦同姬慕清麾下的众将士死守在城墙外。他得以喘息之际,喊道:“阿夜,叫孩子们再快点。” 他语音刚落,身前一个挥起刀的敌兵被一剑毙命。 “太子殿下!” 他这一声让所有人都身形一顿。很快,对面传来鼓声,两军拉开了距离。 莫羽是时也率人赶到,带来了那条名叫大钟的黄狗。大钟飞快地在废墟中寻找着,没一会儿便闻到了更确切的位置。 敌军迅速调整队形,从中走出个骑着矮马的年轻将军。 年轻将军用棉布遮着下半张脸,用熟练的东乾话朗声道:“传闻东乾国太子仪表堂堂,今日有幸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萧北辰漠然地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问道:“谁?” 在他右边的段彦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大约…好像…真的是有点…面生。” 从左边走上前的莫羽也支吾了好一会儿,“从未听闻,但看起来是个不好对付的。” 那年轻将军笑了两声,道:“的确是该先介绍一下自己。”随后,他听着对面传来惊喜声,遗憾道:“看来得下一次了,太子殿下可要记得今日之恩。” 身旁副将悄声问道:“将军,为何不打了,拿下东乾国太子不就直接赢了。” “你没看出来一直跟我们打的是一群特别护主的狗,混战了这么久他们宁死也没退半步。而对方太子一到,西境驻军不上也得上。”年轻将军冷哼一声,掉转马头,“我们这战准备得匆忙,把对方打出个军心涣散已经够了。” 年轻将军扬鞭驰离,“走吧,漠烟关不要了,反正也只是一片荒地。” 段彦瞧着对面逐渐退兵,吐掉了嘴里的污血,“切,有种再打啊。” 莫羽拍上他的肩,“好了,我们是来拖延时间的,目的达到了就走吧。” 随后他们齐望向身后。 姬慕清已经被找到了,铠甲被砸凹了下去,满身都是血和碎石,但所幸还有气息。萧北辰一把将其抱起,迅速移到了就近一处新修的茅草屋。 白日转瞬即逝,夜已深,茅草屋前依旧人来人往。 莫羽端来碗热粥,缓缓走向独坐在一边的萧北辰,“主子,好歹吃点东西吧。” 萧北辰回神,接过碗小口喝着。他听不远处传来吵闹,蹙起眉头道:“那边在说什么?” 莫羽转身望了一眼,“噢,姬将军的亲兵在跟西境驻军理论呢,还有活下来的原住民,都在谴责他们临阵退缩。” “西境驻军,”萧北辰垂下眼睫,“早习惯了守而非攻,这几年赤金国偶来进犯,他们也都是严守,而从未乘胜追击。” 莫羽点头,“如今驻守西境的将军多采用保守的作战,姬将军要激进许多。” “保守很难探清敌军实情。”萧北辰冷笑了声,“今日一战,对方滥竽充数的很多。” “主子看出来了?” “如果真是大军压境,我根本来不及赶到。西境鲜少换将,敌军对他们的性子已经摸透了,所以这次制住了陵景,他们便敢以弱攻强。” 是时御医从屋内走出,行礼道:“太子殿下,姬将军的伤已经包扎好,今夜多半会发一场高烧。” 萧北辰猛得站起,“伤势严重吗?” 御医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肋骨断了两根,有较严重的内伤,会昏迷些时日。姬将军这些天极为关键,救治稍有差错以后就很难养到完好。” 萧北辰呼吸微滞,但还是稳住了心神,“多谢御医,还请您尽全力。” “殿下言重了,这是老臣份内之职。”御医微顿,瞧着他极力压抑着情绪,嘱咐道:“现下姬将军需得静养,老臣先去盯汤药的煎煮。” “好。”萧北辰侧身让路。 “老臣告退。” 御医远去后,莫羽朝屋里探了探,“主子,要属下安排守夜之人……” 话还未说完,萧北辰已经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屋里没什么家具,一个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床。 “大营太远,将就着吧。”萧北辰缓缓踱步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连薄唇都没有血色,身上缠满了绷带,瘦弱的臂膀看着叫人心疼。 看了许久,萧北辰慢慢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低声问:“失手了,怕不怕?” 床上那人一动不动,只静静地躺着,呼吸极轻。他瞧那眉眼分明还是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便含着泪笑了两声。 “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甜完虐,虐完甜,作者都要精分了。 放心,后面不会了,只会是甜和更甜,看我真诚的眼睛,OVO。 第17章 喝药 萧北辰谨记御医嘱咐的静养,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归于无声。屋内燃着一支红烛,这般情境还真有些像他冠礼的那夜,但那夜姬慕清是装睡的。 “早点好起来吧,我的将军。” 未多时,房门被敲响,御医端着药迈进屋子。 莫羽先前发放的信号代表着太子遇险,首席御医温成简午饭还未用完就被接到命令的南衙禁军带着一路赶到西境。虽说最后太子无事,但姬慕清为大将,他也是该留下细心诊治。 温成简也是听说过有关太子与姬慕清的传言的。此刻他见萧北辰那样忧心地看着榻上之人,心里已笃定传言不假。 他小声唤道:“太子殿下,姬将军该喝药了。” 段彦和莫羽紧跟着人进来,御医来得匆忙,没带帮忙的小童,他们便进来打个下手。 萧北辰点头,坐在床边小心地抬起姬慕清的上半身,然后让他靠着自己。 温成简吹凉了些药汤,嘱咐道:“这药要一口气喝完,不能太烫不能太凉,今夜姬将军发完汗,就再去熬一碗来。” 随后他刚舀了一勺药汤递到姬慕清嘴边,他苍老而又满是皱纹的手就被人当空截住。 温成简没忍住痛喊了出来,待被段彦及时解救后,他后撤了好几步才委屈道:“老臣这可是回春妙手啊。” 段彦瞧着姬慕清仍防在身前的缠着绷带的手,咽了咽口水。 “温御医你没事吧?”他低着头道歉:“主子格外警惕入口之物,旁人怕是喂不来药,要不我来?” “你来你来。”温成简从医几十年鲜少见这样警觉的病人。 萧北辰也被姬慕清这举动吓到了,他凑到人耳畔安抚道:“喝药呢,别闹。”随后他把还抬在空中的手交叠着握在自己手心里。 段彦捧来了药碗,想了想还是报个名以防万一,“主子,是我啊。” 片刻后,飞来一脚将他踢到了地上,药汤也洒了满手。 屋内众人皆惊异地瞧着唯一的病人。 萧北辰皱着眉看着身前昏睡的人,轻声唤道:“慕清?” 没有回答,想来真是睡梦中的自我防卫。 “再去端一碗来,我亲自喂。”萧北辰叹了叹,又贴着面哄道:“我在呢,乖乖喝药我什么都依你。” 这话语温柔到了骨子里,莫羽咋舌,拉起段彦就推着他和御医离开屋子。 走到屋外送离了御医,段彦揉了揉自己被踢到的膝盖,丧着脸道:“我幼时便跟在主子身边了。” 莫羽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兄弟哪比得上枕边人。” “主子以前同太子不也是情同兄弟。”段彦一脸不服。 “好了,”莫羽轻笑,“我去端药。” 屋内,听着人声远去后,萧北辰抚着身前人的发丝,低喃道:“若是这般认人,以后怎叫我放心得下。” 他深情地望着姬慕清的侧颜,伸出手轻柔地触上对方的薄唇,靠着耳畔下令:“张嘴。” 姬慕清依言微张开口。萧北辰轻笑,环着人的手紧了几分,“真乖。” 没一会儿,两位近卫端着药去而复返。 萧北辰拿着汤匙慢慢地靠近,这一回姬慕清不仅没动手动脚,还格外配合。药汤悉数喝尽后,他便遣了两个近卫出去。 莫羽临走前不忘劝言,“主子,您这几日就没怎么休息。”为了能来西境一趟,萧北辰事先还加紧处理了政务。 萧北辰抬眸,摆了摆手,“我有分寸,不会硬撑的。” 西境一马平川,漠烟关则有地势起伏。到了冬日,朔风便吹得厉害。他们所处的茅草屋盖得匆忙,几乎挡不住寒冷。 萧北辰把火炉向低矮的床榻推近,又拧了帕子小心擦拭着姬慕清的两颊。待事情都做完后,他便侧坐在床边的席子上,手撑在床褥上闭目休憩。 红烛又燃了一支,烛光摇曳,厚重的被下是十指相扣的手。 到了后半夜,姬慕清果然发起了高烧。很快,屋里涌进了许多人,忙前忙后直至天明。 第二日午后,温成简实在看不下去,肃然劝言:“太子殿下,您现在心里郁结着东西,再不休息也是要病倒的。” 萧北辰揉着疲惫的眉心,再次询问:“姬将军何时能醒?” “姬将军年轻,体质刚健,这头一夜熬过去了,后面好生养着很快就能苏醒。”温成简苦口婆心道:“倒是太子殿下,您是千金之躯,如果就因看顾别人病倒,容易引人非议,这对您和姬将军都不是好事。” 萧北辰笑了笑,对方的暗示他自是明了,“我也没说不休息。”他缓缓起身,刚站起的那一刻有瞬间的眩晕,“叫姬将军的亲兵轮流过来看着,他醒了就把我叫起来。” 屋外留守的莫羽长抒了一口气,主子总算是肯休息了。随后他余光瞧见不远处跪了一排人,不自觉皱起眉头。 “怎么了?”推门出来的萧北辰漠然望向那边。 “主子。”莫羽转身行礼,“西境握兵权的将领都在那请罪。” “请罪书上呈给国君,跪在这有什么用。”萧北辰冷冷地道:“把人轰走,有这时间碍眼不如去修葺房屋。” 莫羽能察觉到他周身凌厉的寒意,“属下这就去传话,主子快去歇息吧。” 萧北辰顿了顿,又平静地道:“顺便同赵轲说一声,命他年前拿下北部,不然本殿不介意重建西境守卫军。” “主子,这……” “父王那我会禀报,军令很快会下,去说吧。” “是。” 接下来的数天,萧北辰便一直留在漠烟关。归都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他都置之不理。很快到了十二月初,王宫派来了总管薛滔。 薛滔驾车来的这一路愁眉不展,到达后瞧着面前简陋无比的茅草屋,更是哭丧着脸,“这要叫国君瞧见了太子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你们都要提着脑袋去面圣。” 他骂骂咧咧地跟着几个将领来到了姬慕清的住处前。 段彦老远就听到了声音,连忙上前拦人,“喊什么,我家主子还在养病。” 薛滔被他的怒视吓住了,但还是不弱气势地道:“咱家要见太子殿下。” “那你等着吧。”段彦歪身闲散地站着,“殿下上前线了。” “哈!”薛滔这一声格外刺耳,段彦咬牙忍着想扇他的念头。薛滔:“你们怎么敢让当朝太子去战场,西境是没将军了吗?” 段彦挠了挠耳朵,“谁叫国君不同意下令收复北部,太子最近心里还郁结着气,就亲自带着我家将军的兵去打了。”他顿了顿,同意道:“西境的确没将军了。” 薛滔听完险些没站稳,他冲身边的将领叫道:“都去把太子带回来,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想要脑袋了。” 段彦嗤笑了声,转身没理了。 先前赤金国为混淆视听并没有第一时间增援漠烟关北部,但在西城墙倒塌后,便迅速增兵进入北部与赵轲交手。 之后敌军退离西城墙,便派了大部队镇守北部,是以一时半会萧北辰也拿不下那里。不过他本也不觉得自己这几日便能率兵攻下北部。 太子出战一事沸腾了好几天,驻守西境的将军终于都坐不住了,就算没有所谓的军令,也明着暗着带兵跟随。 薛滔在冷屋子里坐了一天,才终于见到了得胜归来的萧北辰。 萧北辰从小虽也没落下习武,但久居深宫的他总是淡漠待人,就算是偶尔散发的冷意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浴血的杀神。但此刻他战袍加身,叫旁人看着竟也不觉违和。 “薛总管没什么事,本殿就先走了。” 薛滔迅速回神,紧跟着人后,“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同咱家回去吧,国君这几日已经怒火中烧了。” 萧北辰自然知道薛滔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但他也想好了回应,“就说我为得民心,拿了战功就回去。” “太子您如今何需战功,莫要为了儿女私情伤了国君的心才为上策。” 萧北辰缓缓除去沾染了血污的外衣,“你同父王说,漠烟关今年拿不下来,以后就别想拿了。” 薛滔皱眉,“太子这是何意?西境有如此多的良将,再者姬将军也立了军令状。” “总管以为漠烟关为何一直收不回来?”萧北辰深吸一口气,漠然问道。 薛滔:“这……” “是没有兵吗?” 萧北辰微顿,“是没有粮草吗?” 他看着薛滔面上冷汗直下,没有犹豫揭开痛处,“是因为父王痛失漠烟关之后,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而众将看清圣意后便都保守作战,西境一旦冒进,一个不慎惨遭反咬,父王可是要让位的。” “太子殿下!”薛滔腿软跪了下来,“您怎能如此非议国君。” 萧北辰冷笑了声,“本殿这是弥补他过去的失言。主管也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了,孰轻孰重您掂量掂量。” 随后萧北辰转身大步走向外面,而他刚打开房门,便见莫羽慌张地跑来。 “主子,姬将军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姬慕清:就要夫君喂药,╭(╯^╰)╮ 作者:行,病人最大。 第18章 苏醒 前些日子,萧北辰从战场上撤下来,都要先好好梳洗一番,才会去照顾姬慕清。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茅草屋里已涌进了许多人,众将见他来了都纷纷让出道,逐步现出榻上的人。 姬慕清的面色还有些憔悴,此刻见到了萧北辰,眼眶瞬间湿润。 “怎身上血腥味比我还重。”他笑着看人一步步走来。 萧北辰轻拭去他垂在眼角的泪花,压抑着情绪问:“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有,心脏。”姬慕清的声音似乎塞住。他深呼吸着,双眼逐渐迷离,“我也怕。” 泪珠断线般流淌而下,“我……”他被人紧抱在怀里。 城墙倒塌的那一刻,姬慕清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重生一世分外难得,他为什么还要冒险?为什么还要来这刀剑无眼的战场? 这些悔意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甚。 “我好怕失去你。”姬慕清将头深埋在萧北辰的颈窝,全然不管屋内还在场的其他人,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我知道。”萧北辰没有过多言语,只越发紧搂着他。这一刻,他格外需要感受到温热带来的安全感。 “我会一直都在。” 待姬慕清的情绪逐渐平静,屋里也只剩相拥的两人和烛火。 “去哪了?”他哑着声问道。 萧北辰轻柔地擦去他的泪痕,“上战场。” “你是太子,我才是将军。” 这话竟还带着哭腔,萧北辰刮了刮他的鼻尖,笑道:“你还是太子妃呢,作为夫君我该为你讨个公道。” 姬慕清不作声了。 随后,萧北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时不时抽泣的姬慕清,不知回想起什么,便将脸贴上他的头顶。 “哥哥,别哭了。” “啊?”姬慕清身形一震,这称呼许久未从萧北辰的嘴里出现了。他在“别说了”和“再叫一次”两者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拍上对方的手,嘟囔道:“情深时落泪,你该庆幸都因为你。” 萧北辰笑了笑,“你我初遇那次可不是因为我。” 姬慕清一时语塞,未想到萧北辰竟然忆起了两人的过往。 君后在萧北辰记事前便离世了,从小他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宫殿中,也没有玩伴。 两人初见的时候,姬慕清亦是哭得这样惨,只因为在皇宫迷了路。那时萧北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安慰。 姬慕清埋头在人身上蹭了一会儿,才辩解道:“那到后来和你一块做功课,我都是个大哥哥形象,十二岁那年还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救你了。” “是。”萧北辰抚着他的发丝,毫不犹豫揭他的底,“但回来后你直接扑到令尊身上哭了。” “……” 萧北辰瞧着身前人又羞又恼的炸毛样,又火上浇油了一番,“堂堂大将军在下属面前泣不成声。” 姬慕清听此震惊着挣开怀抱,不甘示弱道:“堂堂太子在武将面前同人揉揉抱抱。” “我抱的是自己的太子妃。”萧北辰义正词严。 左一句太子妃右一句太子妃,这人就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反驳这一句。姬慕清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后眼珠一转,突然向前扑去。 “你伤还没好,小心点。”萧北辰被禁锢在榻上也不忘照顾人,便任由姬慕清摆弄自己的双手。 “你知道‘陵景’是什么意思吗?”姬慕清冷不防来这一问。 萧北辰静静地看着他居高临下,思考了片刻,没忍住笑道:“《洛神赋》中是‘陵景山’,你登上景山作何?” 姬慕清伸手用指尖轻划过这人的衣裳,“你说呢?” 萧北辰眼瞧着他撩开自己的衣领,不紧不慢地道:“王宫倚靠着景山[1],你想凌驾王权?” “乱说什么,我可没谋反之心。”姬慕清忙堵上他的嘴,朝窗外探了探。所幸屋外灯影绰约,并无旁人走过。 他转过头,靠近人沉声道:“我没那野心,凌驾个人就行。” 萧北辰笑容更盛,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感受到伸入衣口的微凉,深呼出一口气,哑着声道:“等你病好。” “什么?”姬慕清稍顿。 “任你处置。” 夜愈深重,姬慕清这些天只能喂些极稀的米汤,这下在人身上闹腾了许久,便感到了疲软,肚子里也传来了不和谐之声。 “段彦。”他趴伏着,连叫人都有气无力了,“弄点吃的进来。” *** 段彦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瞧见萧北辰还衣裳不整地躺在榻上,脸刷的一下红了。 “非礼勿视。”姬慕清用手指敲着小桌。 段彦忙低下头。 等把吃食都摆上后,又肃然传话道:“主子,御医说您刚醒也只能吃些清淡的。” “知道了。”姬慕清面无表情地摆手叫他出去,随后想到什么,又把人叫住,“叫守夜的人别住隔壁。” “啊?”段彦一时摸不着头脑。 姬慕清轻叹,暗道这人这么大了怎还不懂人事。他拔高声量:“非礼勿听!” “这么迫切?”待人红着脸跑远后,萧北辰侧卧在榻上问道。 “有点。”姬慕清用小勺捞了捞碗里的粥,所幸这粥里还是放了点肉丝。他填了些肚子后,才正色道:“那天你在西城墙是不是遇上了一位不认识的将军?” 萧北辰听此微愣。姬慕清刚醒便来叫他,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询问军中事宜。 “是有一位年轻的将军。”他慢悠悠地坐起,补充道:“段彦和莫羽都没见过。” 姬慕清背对着人,眼中闪过厉色,“他有什么特征吗?” 虽说这话问得随意,更像是闲聊,但萧北辰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厌恶之意。 “骑着矮马,但身量挺高。对方用棉布遮着面,露出的眼睛黝黑发亮,会说东乾的语言,再加上十分年轻就统领军队实施计谋,不是少年英才就是皇亲国戚。”说话间,萧北辰也来到了小桌旁。 姬慕清的碗已经见底,他吞完粥后继续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说让我记得那日之恩。” “……”姬慕清险些把小勺捏了个粉碎。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年轻将军是赤金国王室的第九个皇子,英勇善战却又奸诈狡猾,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后来他设计作为质子进入东乾国,并暗中埋下眼线,只为一举拿下西境直逼王都。 前世,他差一点便能得手。所幸他埋在朝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事前被萧北辰派人控制住,以至于两军交战时,敌军没有形成完整的包围圈。 “恩不恩的,有种继续打啊,本将军手下的兵一打十。”姬慕清挺直了腰背。 萧北辰轻笑,拉过他的手捏着,“能不打就不打,本就只为救你。” “北辰,”姬慕清突然严肃起来,“你觉得他们此战主要目的是什么?” “我近日走访了漠烟关南部,除了屋舍一片荒凉,赤金国放弃这里是有道理的。”萧北辰叹了叹,“北部有良田,虽面积不大,但至少能供万人吃饭。这几日我们与北部交战,他们虽仍在死守,但确有放弃之意。” 姬慕清点头,“赤金国条件恶劣,全民皆农,年年还有许多人饿死,真要为那几亩地牺牲主要劳动力的确不值。多年来,东乾国没人敢打漠烟关,他们钻了这空子在这里为非作歹,但凡谁来这放串鞭炮,说不定都能把人吓走。” “所以漠烟关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萧北辰抬眸深深地看着人,“他们这一次急袭是盯上了我的将军。” 姬慕清勾唇,自信道:“我是突来的变数,也会是将来他们再犯东乾的阻碍。”随后他瞧着萧北辰的眸色暗了几分,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不然就给他们援助。”萧北辰裹上他的手暖在自己的手心。 “不用做这样的圣人,我们是东郭先生,他们未必不是狼。”姬慕清垂头靠近人,凛然道:“要粮食就俯首称臣,敢侵犯我就给打回去。” 萧北辰微顿,低声道:“我是不想你一直待在这。” 姬慕清也猜到会是这个原因。他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蹿到人腿上,保证道:“当然不会,就算我想,往后群臣也会天天上奏阻止我来。” “为什么?”萧北辰扶着他的腰,一时想不出他脑袋里转悠着什么。 姬慕清攀上身前人的肩,靠上唇,让呼吸在对方耳尖厮磨,烫出些绯红。他窃笑道:“因为…后宫不得挂帅。” 萧北辰能感觉到似有粘人的小猫在耳畔轻撩,他紧了紧环抱人的手,感叹道:“我的将军想得长远。” 夜深人静,烛影摇曳。姬慕清盯着面前的温柔笑颜,内心仿佛也被填得满当。 他瞧着萧北辰眼下的疲倦,关切地说:“这几天很累吧,去打热水梳洗一下,我等你。”随后他见萧北辰面露迟疑,又道:“就算只是温热的相靠也能够一夜好眠。” “今夜,我想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1]此景山只是一个名字,非《洛神赋》之景山,也非北京市内景山。 * 姬:再叫声哥哥。 作者:哭包。 姬:关你啥事,走开。 作者:哭包。 一分钟后—— 姬:北辰,QAQ。 萧:……哥哥。 姬:我圆满了。 第19章 养你 第二天—— 段彦接过刚从前线送下来的汇报,无可奈何地道:“姬将军乐了一上午了,军务往后推吧。” 跑腿小兵一脸疑惑,“这是报告给太子殿下的。” “我知道。”段彦叹了叹,将其中因果说了个明白:“殿下陪着,姬将军才乐。姬将军高兴,殿下就继续陪着。” 小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这军务……” “几位大将军自己商量吧。”段彦拍上他的肩,“太子殿下也不会一直留在这。” 眼瞧着小兵跑远,正巧莫羽也找了过来。 段彦:“去干嘛了,一上午没见到人。” “应付薛总管。”莫羽感到口干,拿过段彦腰间的水壶,待喝了个痛快后才道:“弟兄几个把他架屋里看着了。” 段彦犹疑了片刻,说:“主子前面给我写了字条,叫我帮他准备……迷香。”这最后两字段彦说得极轻,只能两人听到。 “你们也可以准备准备,人睡过去就回都吧。” 莫羽侧首看他,沉默了良晌后才小声道:“其实,跟殿下明说就好。” “太子殿下这几天的状态你我也不是不知道,下了战场就来看着。”段彦不以为然,“我都知道他这关头不会走。” “姬将军也舍不得吧。” 莫羽回头望着身后的茅草屋,那里虽门窗紧闭,但偶尔还是能传出畅快的笑声。 “上次没时间问,最近王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姬慕清跪立在榻上,在人背后双手环着萧北辰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推着人。 萧北辰手拿着本书,只堪堪翻了三页。他偏头温声道:“多了几桩婚事,算吗?” 姬慕清眼睛一亮,挑眉道:“是不是新娘都曾为太子妃候选?”他没等人回答,就已自我肯定,随后头搭在人肩上乐着:“我堂妹干得挺好。” 姬慕清离都前特意根据前世所有关于王都贵女的记忆编了一部红娘手册,然后想到自己的下属大多是未成婚的男子,不好办这事,便毅然决然委托给了姬沐熙。 “姬小姐还待字闺中,你好意思让人家做红娘?”萧北辰轻弹身后人的脑门。 前阵子他亦时刻关注选太子妃之事,国君好不容易看中的要么父母突然不愿嫁女,要么已经有了婚约。想来想去,这其中定然有人暗中操纵。 “她不也乐在其中,我回回收到家信,父亲都说她忙得不亦乐乎。”姬慕清捉上他干完坏事的手,继续道:“择妃流程复杂,光相看就要好些日子,这么长时间足够我手下的人设计偶遇、再遇,还有三遇。当然事最后成不成全凭那些公子小姐是否心动了。” 微顿了须臾,姬慕清贴着他的面正经地问:“我突然好奇,那些非要嫁给你的千金,你都是如何拒绝的?” 萧北辰唇角勾起,轻声道:“八字不合。” “啊?” “或者外强中干、中人之姿。” 姬慕清眨了眨眼,这些词似乎格外熟悉,可不就是他自己曾经评价别人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忸怩道:“这都是你说的,别赖上我。” “冤枉。”萧北辰抿着唇。 “啊——国君不会把这账记我头上吧。”姬慕清努着嘴又问。 这下萧北辰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忍笑了半刻,才间接承认道:“父王每天盯着太傅,那眼神都能杀人了。” “萧北辰!” “我在。” 片刻后,姬慕清同人面对着抢书,眯起眼道:“还背着我干了什么事,都从实招来。” 萧北辰坐在床边,弃了书转而将人捞了过来,笑着道:“我在郊外购置了宅子。” “给我住吗?”姬慕清侧靠着人仰起头,眼神逐渐迷离。他的手缓缓勾起萧北辰的下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极淡的清香。 “我们偶尔去住。”萧北辰感觉到了异状。 姬慕清挑眉,“偶尔,就我们?” “嗯。”眼前物影重叠,光线已经绞在一起。萧北辰仍紧抱着人,继续说道:“这阵子,应该开了满园的梅花,还有一处温池。” “养鱼吗?”姬慕清扶上他的背,看样子迷香起了效果。 萧北辰笑了笑,这问题怕只有姬慕清会问。此刻,四肢已全然无力,他慢慢向后倒去,也慢慢地说:“养你。” 姬慕清:“怎么说着说着就躺下了。” 萧北辰看着他笑颜藏不住的不舍,叹了叹,请求道:“慕清,小心为上。” 姬慕清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嗯,梅花能开到大年,再不济,我看明年的。” 见萧北辰缓缓闭上眼睛,他在还剩最后一点泪光的时候,突然俯下身去在对方的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冬日暖阳透过窗子留下了静谧和美好,姬慕清抚着身旁人的脸又共枕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推开门窗。 这爱值得在阳光下。 *** 大漠一望无际,却最不适合送别,只因离人走了许久,还是能瞧见点点影子。在容人反悔的时间里,一声一回望都能教人肝肠寸断。 寒冬将至,初雪也在路上了。 送离了人后,姬慕清便召来了段彦,询问自己昏迷这些天的战事。待了解完情况后,他吩咐道:“叫赵轲将军不要穷追猛打,每日将士们吃饱饭,打一场饿了就回来。还有把咱们的粮仓全转移到西境去。” 段彦疑惑,问:“主子这是要打消耗战?可以我们目前的战力,再有两月拿下北部应该不是问题。” 姬慕清手执着战报,抬起眼皮道:“赤金国虽然刚秋收,但他们还要囤着粮食到明年春天。我们摆出要跟他们久耗的姿态,他们会更快退兵,而我们也不会牺牲太多。” “主子考虑周全。”段彦点头。随后他转身正要吩咐下去,姬慕清又把他叫住了。 “如果中途抓到什么战俘,不论职位高低,就地诛杀。” 段彦眉头一紧,“主子,这不合规矩。若是归降者,更是不能随意杀害。” 姬慕清顿了顿,口吻愈冷,“战俘既是败者,而战场上的败者应是要做好死亡的准备。我方将领可以仁慈,敌方也会这样吗?” 段彦噤声,不知为何这一番话让他联想到他们潜入漠烟关南部的那几日。十几年来漠烟关住民饱受残害,如今他们为何要放过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想通后,他郑重一揖,“属下遵命。” 采用消耗战后,北部的战事便轻松许多。敌军一直恨得牙痒痒,只因每日驻军突袭没有规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驻军就撤走了,但他们所带的军粮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耗。 于是,在腊八这一天,敌军后撤了十几里。但驻军想在年前拿回北部的愿望看来还是不能实现。 “最多再一个月,等到来年开春,他们该赶回去种田了。”一位小将士双手握着大汤勺在锅炉前搅着腊八粥。 副将谢卓盛了一碗粥来,在段彦身旁坐下,问:“姬将军怎么想的,以目前的情况,咱将士一咬牙同赤金那些步兵大战个两三天,分明就能把人打跑了。”他小口吹凉着粥,“而且你们这年不回去过了?” 掌勺的将士应和道:“咱西境的驻军大多把家搬来了这,这年好过。可你们这些家有老小在王都的卫兵怕是有好几个月没回去了吧。” “还成。”段彦在自己碗里洒了勺糖,“王都也不远,这几日轮换着回去见见家人,年就都在这过。” 谢卓:“那姬将军呢?” 段彦稍顿,“主子说胜了再回去,请罪的家信都写好了。” “姬将军家里这样讲习俗?” “嗯——”段彦嚼着豆子摇了摇头,“给太子殿下请罪。” 谢卓不出声了。 这些日子,西境中基本无人不知姬慕清与萧北辰的关系。但众将士对此皆缄口不言,毕竟这事也不好评说。 戍边的将士对于朝事多半做个旁观客,但王权更迭却是如何都避不得的。 谢卓朝四周看去,确定姬慕清同赵轲在远处议事,便又低声询问道:“当今国君只育有两子。姬将军想过若今后太子继位,那再往后君位该传给谁吗?” 耳边取暖的火焰噼啪作响,段彦垂眸盯着碗,好半晌才沉声回答:“我不知道,主子未同我讲过。” 谢卓微讶,追问:“姬将军未曾想过?” “主子自然考虑过。”段彦立刻辩驳了回去,他沉吟了半刻,不自信道:“许是宁王一脉?” “想得美,干嘛要给那个草包。”不知何时,姬慕清走到了人后,给了他塞着棉花的脑袋重重一击。 “主子!”段彦摸着头,半张的嘴里还有未吞干净的腊八粥。 “姬将军。”其余将士纷纷站起行礼。 “背后编排我什么呢?”姬慕清在段彦另一边坐下。 随后,他见面前众人皆深埋下头,便理了理衣袖自己打破沉寂,“我可是……咳咳,谁说我不会有一个正统的孩子。”他刚说几字就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将来他会找到个继承的人。 众将听此面面相觑。谢卓轻推了段彦一下,“姬将军醉了吧。” 段彦捂脸,起身行礼道:“抱歉了,各位弟兄,我带我主子先行一步。” “我还没聊够呢。”姬慕清不明所以,稳坐如钟。他正欲详讲这孩子如何如何,他会怎样教导,谢卓开口圆场,换了一个话题。 谢卓:“姬将军,卑职一直有个疑问,弟兄们也特别好奇。” 其余人听此再次面面相觑,但很快都明了在不言中。 姬慕清眸光微亮,换了个坐姿,挑眉道:“问。” 谢卓清了清嗓,在万众瞩目下良久才憋出话:“姬将军和太子殿下是谁先喜欢上对方的啊?” 周围传出阵阵倒彩声。谢卓脸微红,不停左右眨着眼,仿佛在说:有种你们自己问那个问题啊。 “这……”姬慕清并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表情,而是兀自陷入深思。 自己好像还真不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又小虐了一下,但是断墙篇到尾声了,后面不会再细写这场战。 姬很快就回去了,也很快……(看我嘴角OVO 第20章 问答 前些日子下了雪,如今雪未化尽,众将士在夜里便围着一个又一个火堆抱团取暖。许是这一片欢声笑语的,姬慕清一抬眼便见身后已经围了许多排人了。 “这是都来听故事吗?”姬慕清拍着大腿左右环顾着。 人群中有人起哄:“敢问姬将军同太子殿下是怎么定情的?”他身旁的人都默默给他伸了个大拇指。 “这个还是印象深刻的。”姬慕清眉眼一弯,磨搓着手悠悠地谈起:“殿下冠礼的那一晚,我醉着酒把他摁到了门上。” 他刚说到醉酒,底下已隐隐兴奋起来。众人咬着牙,三三两两互相紧拽着。 “然后,”他停顿了稍许,把众人的心都勾了起来,“捧着人的脸直接表白了。” “那表白后呢?”众人异口同声。 姬慕清瞧着他们有的站得老高,有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朵根,不急不徐地打破他们的幻想,“然后,我跑了。” “啊——” 姬慕清合上旁边一个人大张的嘴,无奈道:“那可是在王宫,怎能直接干混账事。” 众将也明白道理,很快沉寂下去。突然那先前提出问题的人又惊喜地雀跃,“所以说是姬将军主动的?” “那当然。”姬慕清一下来了劲,“太子殿下腼腆,等他先开口,铁树都开花了。”他手撑着脸颊,身子轻轻摇着。 随后他见底下众人忽然开始互相算账,便一下明白了他们之前秘而不宣的问题。 “好啊你们,敢拿我赌钱。”他伸出手,指尖指到哪,那里的人就往人后躲。 很快,又有一人找了话题转移视线,“那姬将军当时是怎么表白的?” 姬慕清听此微愣,自己当时一番肺腑之言,似乎还哭得极惨。而“赖定你了”这种话也实在不好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再说一次。 他忖量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从容道:“我说‘你的江山,我为聘’。” “难怪姬将军来了西境!” 哄闹声响彻了整个大营,众人叫得前仰后合。 满营欢下,唯有赵轲抚着自己那颗苍老又受惊的心,在左右下属的搀扶下深呼吸着。 “赵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吗?”姬慕清眼尖瞧见他,随口问候了一句。 赵轲不可思议地抬头瞧他,唇瓣开合了几次,才拍手道:“老夫还真有。” 他顿了一会才小声问道:“姬将军最广为流传的事便是十年前孤身营救太子,但具体如何救得民间是传得天花乱坠。所以老夫,呃——如果姬将军不好说就罢了。” 姬慕清微怔,平静地道:“没什么好瞒的,就脚丫子跑得快,一起在庄稼泥地里趴了一宿,等着禁军来救。”姬慕清抿了抿唇,其实很多幼时记忆对他来说已如隔一世。他泰然道:“不过这虽然没什么人知道,但活命嘛,将士们都懂。” 这话题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众人瞧着他面上逐渐凝重的神色,皆知虎口逃生必然艰辛。 周遭安静了许久,忽有一人站起振臂道:“姬将军,弟兄们支持你!”随即在人群中一呼百应。 戍边的将士大多都想得单纯,能互相为对方付出至此,这番情深意重怎能叫人不动容。 姬慕清听着面前滔滔不绝的赞赏,暗藏深意笑道:“在西境随便说说可以,到了王都都给我闭上嘴,小心舌头。” 众将会意,使劲点了点头后又开始称赞起这神仙眷侣。 姬慕清拗不过他们,应了几句后就在欢声中回了自己的营帐。 段彦跟随其后,走远了才敬佩道:“主子这招事半功倍,先前断墙一事同驻军的隔阂这回算是真的解了。” 姬慕清停住步子,歪过头来眨了眨眼,“如果我说我只是炫耀一番,没想那么多呢?” “啊?”段彦懵在原地。 *** 沉香氤氲下,日子过得充实又飞快,腊八后的新年也很快便能熬到。 介于边关战事胶着,国君萧天泽便下令新年正旦的盛宴一切从简。 太子久居西境的消息传回后,满朝文武对于先前的传言便信了大半。 东乾国对于男风并未避讳,一些官员家里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养着男宠。但萧北辰对于姬慕清的感情明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忠贞不渝。 簇拥太子的文臣愁白了头,跑去请教云太师。 云太师达观,只回:“太子这是随了国君,毕生只爱一人。” 文臣听此更加苦闷,一时辩不出对错,便只好从姬慕清身上找他除却男子身份外做不得太子妃的理由。 只可惜先前侍御史便上奏弹劾过一回,结果触了逆鳞,被姬太傅斥得狗血淋头。而且但凡姬慕清有个污点,御史台的唾沫星子现下早起了浪花。 局势一天天瞬息万变,官员间互相奔走商讨对策,但随后听闻了不断传来的捷报,他们又有了些别的心思。 “啊呸,凭什么?”宁王萧明轩砸遍了大殿里的青花瓷瓶,手掌也被琉璃盏划破出血,“母妃,你听到那些大臣都在筹谋什么吗?” “都想到他萧北辰传位给我儿子了,都没想过直接名正言顺地把君位给我。” “那直接把我杀了好了,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宓妃坐在主位上,半晌后才说了一句话,“是母妃不得宠。” “可明明是您最先进宫,也是您最先诞下皇子,为什么把我打成庶子,我是长子!”萧明轩看着满地的碎片,心情仍旧不能平静。 宓妃紧拽着衣裙,似乎想起了什么刻骨往事。良久后,她叹了叹,“收拾一下吧,到时辰去宴席了。” 新春正月初一,早晨国君致贺词,晚上则赐百官宴。 群臣入座时,萧明轩已独自坐在了郡王的位置。 国君萧天泽有几个兄弟,却都是闲散王爷,平日里四处游玩,只有到重大节日才能见上一面。此时萧明轩坐在他们的对面,只知道这是他不想要的将来。 他要万人之上。 平息膛内怒火间,他余光瞥见萧北辰一一同大臣行礼,脚步如风走到了他的上位坐下。 他侧头揶揄道:“太子这一去西境,拿了战功回来,着实锦上添花。” 萧北辰未想他直接不客气地提了这事,但还是谦和道:“大哥过奖,只是承蒙了几位将军的照顾。” “可见着了姬将军?本王听说他差点死了。” 萧北辰眼底闪过寒意,但还是平静道:“陵景很好,不劳大哥挂念。” “哟,这口吻,护人呢。”萧明轩随意地向后靠去,没有压低声音,“要不然你可以先娶个侧妃,说不定还能早点抱得美人归。” “大哥有何指教?”萧北辰面上仍旧毫无波动。 萧明轩没想到他这次顺了话,只犹豫了一刹便试探道:“你大嫂有个闺中好友,不知你可愿见上一面。”随后萧明轩见他眉头微蹙,又补说了一句:“虽不是什么名门,但也是大户人家。” 萧北辰没有立刻回答,品了品小桌上的醇酒,才说:“倒不是本殿拘于门第,主要是先前受了临州刺史千金的教训,如今实在不愿轻易接触不知底细之人。” 刺史千金之事萧明轩后来也有所耳闻,但也只觉得那位陆小姐做得不够干脆。 “你大嫂给你挑选的,自然不会是那种使手段的。” 萧北辰瞧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紧不慢答应道:“那便上帖子从宫门进来,本殿可以一见。” “太麻烦。太子哪天出宫,见上一面?”萧明轩直觉有戏。 “大哥没听说吗?”萧北辰摇了摇头,“本殿被父王禁足了。” 这下变成萧明轩为难起来,他选的女子目前只能上个商宦人家的户籍,进宫层层把关。事还未成说不定就被国君发现了。 他冥想间,宴席已开场,宫女陆续上来摆菜。 萧天泽缓缓坐上主位,面带喜色,似乎十分满意。 虽说从简准备百官宴,但该有的娱乐还是不能缺少。群臣用饭时,婀娜的舞女款款上台,大殿内的配乐逐渐舒缓悠扬。 众人屏息间,清脆风铃引出了台中央步步生莲的领舞。 领舞明眸皓齿、玉骨冰肌,一出场便吸引了在座大部分男子的注意。 萧明轩迅速会意,看向身旁的萧北辰,却发现他游离于盛景之外,自个拿了张画看。萧明轩微伸头探了探,却发现那画上之人—— 好像就是萧北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没说的那个问题应该暗示得明显了吧。 OVO 第21章 圆镜 自上次与姬慕清在王宫内公然吵架被人画下后,萧北辰就向内府要了那个在假山后舐毫吮墨的小宦官,并赐名莫砚。 小宦官人机灵,虽然先前给千金画像上动手脚的事被人发现,但也确是个丹青妙手。前些日子他在清辉殿干着杂事,现如今就跟在萧北辰身后,绘一些日常的画像,好寄到西境以化人相思。 这会儿萧北辰并非故意不瞧那倾城的领舞,实在是因为莫砚又把他画得分外婀娜。他偏头小声评价道:“你这是只能画美人?” 莫砚挠了挠头,“主子本就长得好看。” “但你画的是背影。”萧北辰有些无奈,随之他见莫砚憨憨地笑了笑,又鼓起腮帮一副内疚的样子,便叹道:“罢了罢了,收起来吧。” 人退开后,萧北辰眉头微蹙,这画怕是拿不出手。思索间,他转过头来,便见众人齐看向了他,随后才注意到了那个眼巴巴望着他的领舞。 莫羽是时靠近他耳边解惑:“主子,领舞为中书舍人之女,名叫夏夕瑶,据说十分爱慕主子您。” “噢。”萧北辰点点头,反问道:“就是陵景评价‘中人之姿’的那位?” “主子!”莫羽险些栽倒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咬咬牙答道:“是。” 两人一问一答时,台中央已是长袖漫天。夏夕瑶许是因为没得到意中人的注视,此刻眉眼含颦,格外惹人心怜。 不知不觉,歌舞过了半。夏夕瑶重整思绪,伴随着鼓点翩翩然舞到了大殿前头。众人视线亦跟随之。 衣袂飘飞,水袖凌空,竟在舞曲高昂时碰倒了一杯酒。酒水流淌在小桌上,几滴落在了萧北辰的玄袍上。 夏夕瑶立刻跪地,“太子殿下恕罪!” 莫羽瞪大着眼睛上前扶起还在打转的酒杯,随后抽出帕子递了上前。萧北辰轻推开他的手,说:“回去换一件就好。”随后漠然盯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道:“抬起头来。” 夏夕瑶诚惶诚恐地抬首与他直视,泪汪汪的杏眼里尽显楚楚动人。 时间在慢慢走着。 满殿期待下,萧北辰向后招了招手,“赐她面镜子。” 群臣哑然,镜子是何用意?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他们便见一个小宦官抱着面大圆镜呆呆地小跑到夏夕瑶跟前,道:“殿下送你的,拿好。” 片刻迷茫后,夏夕瑶感到惊喜,便欣然接过。她正要再拜谢恩,镜上可怖的鬼画符让她受惊松了手。 “都说了拿好,差些不吉利了。”莫砚眼疾手快接住了,随后正要自己拿着照人,夏夕瑶已经径自站起,跑出了大殿。 群臣面面相觑,近处的官员伸长脖子一窥究竟,就只见银镜上勾画了一个脸型,脸上添了几道纹路,下方是个大大的“丑”字。 中书舍人夏哲登时拍案而起,“太子殿下何必这样羞辱。” 萧北辰好整以暇地看他,冷笑道:“不然本殿先算冲撞之责?” 夏哲的声音渐弱:“小女她……” “故意与否都没有第二次。”萧北辰冷漠地环顾底下众人,随后看向主位。 萧天泽被他盯得发毛,正要开口控场,便见萧北辰正行礼告退。 “父王,儿臣前去更衣。” 回清辉殿的路上,萧北辰走得很慢,静静听着身后人的取闹。 莫羽端详着镜子,指着上面的字道:“这‘丑’字你自个添的吧,太丑了,你这小机灵鬼,如今有了殿下撑腰,胆变肥了。” “暗示那么隐晦干嘛,美丑就该明明白白。”莫砚瘪瘪嘴。 莫羽听此做不出辩驳,便把镜子扔给他,大步上前同萧北辰汇报道:“主子,方才清辉殿又搜出了两个宫女,这回该如何处置?” “送回后宫吧,今日初一见不得血。”萧北辰负手,望天长叹,“回去赏金叶子。” 莫羽微愣,一时不知这前后两句有何关联,倒是莫砚很快瞪圆了双眼,欢喜地蹦到了前面,“谢主子赏赐!” 萧北辰轻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便继续往前走了。 *** 新年休沐七日,群臣过了初七便要开始上朝当值。而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便又会有一天的休假,而在这一天,国君往往会宴请群臣到护城河旁的玲珑阁赏河灯。 月初后,王都便再未收到西境的来报,而姬慕清亦是有些日子没回信了。此刻萧北辰虽执笔猜着灯谜,心里却不断想着边关形势。 元宵灯谜是玲珑阁每年的传统,今年头彩由王宫准备。他这边是随手答了几题,萧明轩那边似乎是做足了拿下头彩的架势。 萧明轩虽只长他三岁,却已有了两个儿子,大的刚学会走路,小的尚在襁褓。此刻,萧明轩正把着大儿子的手在灯谜纸上写着字。 宁王妃有些难堪,轻推着萧明轩小声道:“王爷,佑儿还小。” “不小了。”萧明轩转头盯了她一眼,又回过来话家常般悠悠谈起,“我记得太子从小便聪慧过人。” 萧北辰抬眸,不知为何又谈到了他,“大哥过誉了,本殿三岁才刚会拿起笔。” “是嘛,”萧明轩挑眉,撤回了扶着儿子的手。随后他见自己的儿子愣愣地抓着毛笔不动,突然心花怒放:“佑儿真棒,不愧是我的儿子。” 主位上的萧天泽对这莫名其妙的攀比无话可说,揉了揉眉心拿过一旁的奏章。 “太子。” 萧北辰听到召唤,便将灯谜交给了莫砚,随之肃然上前问:“父王有何事?” “午后,新任临州刺史上奏,称水坝已经全部拆除。但担忧开春后高山雪水融化,容易发生洪灾,便请示扩大河宽。” “临州刺史可是已先斩后奏?”萧北辰皱眉,他这几日还没跟进临州水坝一事,未想就错过了这么多。 萧天泽将折子递给他,并未觉哪里不妥,“说是已有水位暴增的迹象,便先行动了下游的工。” “水位暴增?”萧北辰的眼里不带一丝温度,严肃认真地问:“如今上游江面尚未冰开,刺史是如何看出的?” “你别问孤,刺史说是找了高人指点。”萧天泽连忙把自己摘了出去。 他最烦萧北辰说正事时反过来询问。虽也谈不上质问,但就是毫无人情味又太过严肃。 萧北辰心中暗叹,便自个一边静静地研究着奏章。 今年开春比往年要迟,厢房里虽燃了银炭,但也抗不过一面的完全透风。 “君上,遮上屏风吧。”薛滔精明,一早便在屋两边备上屏风。 萧天泽见自己两个儿子无一在赏景了,便冲薛滔点了点头。 两扇屏风缓缓靠拢,他正欲饮热茶暖身,余光瞥见一黑影直直地飞向萧北辰。 “辰……” 千钧一发之际,萧北辰甩开手中奏章,堪堪拦下了那飞入厢房的形似圆棍的东西。 “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短小,下一章放大招OVO 第22章 惊喜 候在两边的近卫转瞬阻挡在前,只见一位穿着宽袍玄衣、戴着暗金面具的男子悬坐在栏杆上。他的星眸如深潭般波澜不惊,嘴角噙着轻狂又带有一丝玩味的笑。 男子默不作声,视线淡淡地落在萧北辰身上,随后在众目睽睽下仰面向后倒去。 刺客来时,指挥屏风开合的薛滔便直接瘫倒在地。这会人走了,他便在左右搀扶下狼狈地起身,谁知刚行一步,就见萧北辰提了剑从旁经过,也跳下玲珑阁。 “太子殿下!” “辰儿!”萧天泽刚缓过神来,这下见萧北辰直接去追那刺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跌跌撞撞趴上栏杆,见萧北辰安然无恙落于地面,才长抒一口气。 莫羽对主子这一举动亦感到惊异,沉思间,那根圆棍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定睛一瞧,好像是一宗卷轴。 河岸边,许多平民百姓成双成对或成家放着河灯。突然玲珑阁三楼传来异响,他们便齐齐抬起头,然后便见两位仙人之姿的男子从天而降。 人群传来惊呼:“太子殿下!” “小心,退后。”萧北辰刚警示完,便抽出封阳剑,直刺向河边围栏上架腿而坐的男子。 男子笑容不减,轻易避过他的挥剑。而在他最后一击时,两指接住了封阳的剑刃。 鼓掌声从人群中传来,但很快被支持萧北辰的声浪压了下去。 男子的注意力有一瞬的转移,萧北辰抓住了这一机会,侧转剑锋向右一劈,刚好贴着男子的衣襟划过。 男子微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了萧北辰一眼。随后他双手向下一撑,运起轻功向后滚翻。 他的鞋尖在荷花灯上轻点,旋转着跃上河中的彩舫。 萧北辰紧随其后,在另一艘彩舫上同他隔水相望。 脚下的彩舫逐渐靠了过去,萧北辰唇角轻勾,放下剑一跃向前,同男子赤手交战。 周遭仿佛静止一般无声。岸边楼阁中,众人屏息远望向舫上的一白一黑,目睹着两人从舱顶缠斗到了船头。 未多时,两人的衣袖卷到了一起。萧北辰双手被钳制着压在船首,他的上半身悬空在外,面上却笑容不减:“好玩吗?” 男子跪立在他两旁但笑不语,待见那如云墨发似要坠入冰河,便一把将他拎起。 彩舫上有小舱,前后皆有门。 男子一招格挡退后了几步,先行开门隐入昏暗的船舱。舱门逐渐掩上,熹微光下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萧北辰朝思夜想的面容。 砰的一声舱门被踢开,眨眼间萧北辰的身影也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见。舱门也被关实了。 “惊喜吗?”姬慕清没等人适应黑暗,就急不可耐地扑入萧北辰的怀中。 前一天,驻军终于拿下了漠烟关北部,他等不及召回,就自己写了封密信自己送,结果倒比捷报还要早送到。 “你这是要‘刺杀’亲夫?”萧北辰没有即刻回抱,而是手指轻抬起身前人的下巴,徐徐地迫近。 姬慕清完全忘了今日是上元节,他本在阁顶万般焦急地待着,结果一冲动把密信扔了下去。此刻,他毫无忏悔之意地道:“我刚才力是使大了些,等会还得同国君请罪,你记得保我。” “险些中伤的可是本殿。”萧北辰沉着声一字一顿地说。 姬慕清顺了顺他的鬓发,讨价道:“私了可好?” 萧北辰轻笑了声,语气柔和了许多:“诚意呢?”他话音未落,姬慕清便垫起脚尖贴上他的薄唇。 这唇瓣有些干燥,想来是匆忙回来,连水都没顾上喝。 “怎么样?”姬慕清快速撤回了身。两岸灯火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映在他眸中的光亮表现出一丝期待感。 “我何时不保你?”萧北辰额头抵上他,声音逐渐喑哑,“但这次真得罚,三十大板怕不怕?” 姬慕清手扶着他的两肩,下巴抬高与人咫尺相对,“你动手,就不怕。” 语毕,萧北辰便托起他的腰身,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四寂无声,唯有胸膛里的心跳在加速。姬慕清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萧北辰温柔地吮着他的唇肉,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那些深夜里的不安在这一刻刹那消散。 “萧北辰,”间歇时,他的眸中有些许水色,“我曾经偷吻过你。”在上一世抱着你冰冷尸体的时候。 萧北辰自然只知上一次分开时的吻别,便照着轻轻擦过他的唇角,随后哑着声回道:“那一次我还有点意识,所以这次还你。” “算得这么明白啊。”姬慕清及时偏头捉住了他,“再来。” 这一次,姬慕清微张开了些口,在对方舌头将要冲破牙关的时候轻咬了他一口。 怀中转瞬空荡,萧北辰看着突然撤身的“逃兵”也不恼,负着手大步上前。 伴随着船身摇晃,他们从船头走到船尾。唇瓣分分合合,又在门扉边厮磨了个酣畅淋漓。 姬慕清窃笑着打开身后的舱门,游鱼似的蹿了出去。 可他刚转身,便只见平静无波的河面,“另一只舫呢?” *** 姬慕清是被麻绳绑上玲珑阁的,不过只捆了双手,面具也重新戴上了。 厢房内已经遣退了许多人。萧天泽手执着那宗卷轴,见两人同步进来,又同步跪下,瞬间百感交集。 “你你你,”他指着姬慕清,憋着火道:“无召不归,你也抗君令成性了吗?” “微臣失责,即刻返回西境,请国君恕罪。”说完姬慕清便重重叩首,“此外,慕清无意惊扰圣驾,也请国君降罪。” 这一次确是他莽撞,但既然事已至此,怎样的责罚他都担了。 姬慕清说话时,萧北辰护在他前面,是难得一见的请求姿态。 萧天泽有一瞬的恍惚,这情境曾经发生过,在他娶妃之时。他长叹了声,说:“罢了,功大于过,你趁夜回西境,别叫人看见。” 姬慕清有些茫然,这不像萧天泽的风格。随后他见人默不作声地摆驾回宫,便拉过身旁人的手问道:“国君对我俩改观了?” 萧北辰端过一旁的茶水,递到他的嘴边,道:“君心难测,不过父王的确鲜少发威。” “可画像那一次,他便把你打成那样。”姬慕清润了润嗓,便撩开他的衣袖查看,“前两月你回宫,他是不是又打了?” “没打。”萧北辰覆上手,解释说:“上一次是我欺君外加食言,毁了娶太子妃的承诺。”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父王对我还算仁慈,爱屋及乌对你手下留情也是正常的。” 姬慕清将信将疑。 随之,他冥思了一会儿正要告别,萧北辰先行立起身子将光线阻挡,在空荡的厢房内勾起唇道:“临行前,再还你一个。” 一刻钟后,姬慕清晕乎乎地离去,唇舌竟还有些发麻。夜愈深重,他仿佛踩在云朵上,摇摇晃晃地出了西城门。 而长华殿内,蜡烛燃尽了一支。萧北辰刚到便再一次跪下,就像他两月前那般。 “请父王责罚。” 萧天泽拿了幅画看,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看了许久。又过了片刻,他低声叹道:“我在看你母后。” “我与她也是这般相爱。” “请父王责罚。”萧北辰再次开口。 “你以为打在你身上我不痛吗?”突然,萧天泽的声量拔高,带着些许颤抖,“孤以前何曾打过你?” “你不就是借着孤对你的宠爱才如此任性妄为,还替人受罚,你那么喜欢姬陵景吗?” 萧北辰缓缓抬头,语气坚毅:“是。” 四面沉寂下来,良久后,他再次开口:“儿臣敢问父王,您求娶母后时,若知道她…没法陪伴您一生,那您还愿意把一生的爱给她吗?” 萧天泽侧着脸,没有回答。 “儿臣如今知道与陵景不能生儿育女,但儿臣就是甘愿把一生的爱给他。” 窗外吹来了寒风,灭了一排烛火,大殿内暗淡下来。 长久的静默后,萧天泽终于有了回应,这大半年的对立他终是妥协了。 “好,孤不拦了,但孤倒要看看,这天下给了你,你当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萧北辰眸光明亮,郑重一拜,“谢父王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后一章会对姬慕清的行为做一点解释,虽然这个架空的国家已经非常开明了,但作者后面会更加顾及剧情的合理性,所以希望小天使们不要太扣这段剧情的逻辑(鞠躬 第23章 秘密 第二天,漠烟关大捷很快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国君当即下令姬慕清班师回朝。 未多日,卫军浩浩荡荡进入西城门,国君于城门亲迎,太子陪同,百姓夹道欢迎。 于大殿受赏后,姬慕清便解了战袍归家。 姬怀远一路上嘘寒问暖,面上满是喜色,“跟爹说说,怎么潜入的漠烟关?” “等见到了阿娘再说,”姬慕清斜倚着车厢,懒懒地道,“不然我又要说一遍。” 话音刚落,他透过车窗便隐隐瞧见了姬府的大门。待车停稳后,他便大步跳了下去,笑着唤道:“阿娘。” 姬母接到消息便等候在门口,此刻她含着泪拉过姬慕清的手,说:“让阿娘看看,”她仔细打量着,眼里满是心疼,“瘦了许多,手粗了脸也糙了。” 姬慕清微瞠双眼,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蹙着眉道:“得赶紧养回去,不然不好看了。” “还是俊的。”姬母笑了笑,随后视线转向姬怀远,问道:“怎么这么早回来,不应该先参加完庆功宴?” 姬怀远微顿,瞧了儿子一眼才道:“赵轲将军亦有功,还留守在西境。等他抽身回来,国君要办个大宴。” “不是这个原因,”姬慕清摇了摇头,淡然道:“其实是我前些日子偷跑了回来,君上他不高兴。”姬慕清本以为此话一出,父母应该十分惊讶,未想他们竟都毫不意外。 “都知道啊。”他小声地试探。 姬怀远叹了叹,拍上他的肩,“进屋里说。” 虽不确定两人何时归家,但姬母还是早早就精心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家宴。 姬怀远动了几口筷子,才凛然道:“敢跟太子殿下玩笑的也就只有你,满朝文武恐怕都知道了。”他虽口吻冷着,但还是给姬慕清夹了菜,“幸好事情被君上压下去了,不然你受赏后御史台的折子就上去了。” “我……”姬慕清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下次不会了。” “你这些天清闲在家,正好你爹我好好给你说个明白。”姬怀远能听出他语气的沉闷,但还是咬咬牙训诫道:“爹知道你对君上有意见,但平常啊还是收敛一点。” “君上当年也是从兄弟争权中走出来的,你爹我跟随他那么多年,如今仍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一点错处。” “慕清知道,伴君如伴虎。”姬慕清呼出一口气。 “我儿比君还虎,这回你爹的面子都没用。”姬怀远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严肃,“若是没有太子,你现在早被卸了兵权扔进天牢。” 一旁的姬母听这话越说越重,便给他使了个眼神,谁知姬怀远完全没注意到,反而又扯起了往事:“这些年让太子给你兜着的事还少吗,都不长教训。” “今后嫁入王宫,更是要谨言慎行,宁王一党也绝对从你身上找问题。” 叮的一声姬母敲了敲他的碗,“怎突然教训起来,清儿刚回来,而且不是也没出事。” “不是每一次他都有人撑腰。”姬怀远驳了回去。随后他又转向姬慕清,反问道:“如若哪天太子失势了,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他吗?” 此话说完,屋内安静了下来。屋外近卫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半分。 姬怀远见告诫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姬慕清却迟迟没有反应,便缓和了些语气问:“清儿听进去了吗?” “嗯。”过了片刻,姬慕清才抬起头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很快情绪又低落下去。 “我现在有点饿。” “你看看你,什么话非要在刚团聚的时候说,破坏兴致。”姬母没忍住站起身,一把拽过丈夫的衣领,“跟我过来!” 随后她见姬慕清慢慢动起了筷子,便将人推到后厅理论道:“清儿随我,用情深,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若有错你好好跟他说,何必这样严厉。” 姬怀远这会也发觉自己训过头了,但还是将事情说个明白:“这事比以前要严重很多,明明凭这么大的战功封侯都是有可能的,但今日国君只赏不封,这其中定然有深意。” 他长叹了声,又继续苦口道:“清儿从小被捧得太高,这一旦摔下去可是万丈深渊。” 姬母蹙起眉头,此刻也心生担忧,“可是咱们家已位高权重,清儿再封侯爵岂不是功高盖主。”说着说着姬母突然眸光一亮,“你不也说宁王如今定盯着咱们家?” 姬怀远神情微滞,有些不敢想象,“夫人是说清儿他故意不要这爵位?他敢赌这么大的吗?” 语毕,夫妻俩便齐齐朝前面探去。 餐桌旁,姬慕清正深埋着头独自吃着饭菜,瞧身影竟有些可怜样。他吃完饭轻放下筷子后,便呆呆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直到姬母心疼唤他先去休息,他才回过神来默默地走了。 *** 其后的几天里,许多官员前来祝贺,都听到了姬慕清闭门反思的消息。 三天后,王宫赏的金银珠宝才送到了姬府,众人也才终于再次见到了姬慕清。 萧北辰悄悄地跟在送礼的队伍后,见他面色平静地接了圣旨,但神思显然已飘向了远处。 “姬将军。”前来传旨的薛滔轻轻唤道,“国君特地下令允您多休息几天,您想回南衙时递个折子就好。” 姬慕清起身行礼,“劳烦总管传话。” “那咱家就回去禀报君上了。” “送总管。”姬慕清随行了几步,正巧从某人的身旁走过。他脚步踉跄了一下,装作没发现继续送人到门口。 良久后。 “主子?”段彦见他在门外一直不回府,没忍住问了句。 “你帮我拦住殿下,我先回屋收拾一下东西。”姬慕清抿了抿唇,余光见人没有跟出来,便松了一口气。 “好。” 这几日姬慕清心情如常,段彦是知晓的,而他闭门好几天,也只是因为在偷偷安排着一些事情。 姬慕清从旁边的小道跑走后,段彦便直接去寻了萧北辰,但在半路被等候多时的莫羽拦住了。 他正要往回走,又迎面碰上了个粉妆玉面的小宦官。左右皆受阻,他心里暗道:主子,我尽力了。 姬慕清几乎是飞一般奔向自己的院子,但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远远的,他便瞧见萧北辰好整以暇地等在入口处,一身极为低调的青衣,纯白的狐裘拢在肩上也盖不住其遗世的风骨。 这样天外之姿的印象在人缓缓走近,把他直接打横抱起的那一瞬间完全破碎。 “放我下来!”姬慕清一时不知该搂着这人的脖子还是捂着自己的脸。 姬府虽大,但人丁也多,无时无地不往来着小厮和丫鬟,此外还有隐在暗处的近卫,这会谁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小心,别摔着。”萧北辰没有放下人的意思,直接朝姬慕清的卧房走去,最后在门外站定。 “自己把门推开。”他垂眸柔声道。 姬慕清舔了舔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光天化日还睡懒觉,去去去书房。” 萧北辰低下头逼近,语气带着些威胁的意思:“开门,不然我就在这吻你。” “……”姬慕清盯着他逐渐放大的面容,严守自己的底线,“不开。” 四目相对了须臾,萧北辰唇角轻勾,“好啊,那就得罪了。”随之,他抱着人大步走向庭院白墙边的榕树,把人小心放在树下石桌上。 待人乖巧坐稳后,萧北辰解了狐裘盖在他的头上。紧接着,没等他缓过神来就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上。 骤雨般的吻很快变得温和,萧北辰在姬慕清发出惬意的哼声时松开了他,“什么秘密藏在屋子里?” 萧北辰的两只手撑在石桌上,人主动索吻,他就偏开头,到最后他直接钳住了姬慕清的下巴。 “嗯?” 姬慕清微鼓着腮帮,手握成拳锤在他身上,赌气道:“没什么。” 萧北辰也没打算深究,看着面前人不大有神采的样子,关切地问:“听说你被令尊责骂了?” “就教训了几句。”姬慕清将头上的狐裘围在脖颈,认真道,“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看着露在纯白外的小脑袋,萧北辰没忍住伸手挑起一缕鬓发吻在指腹。他看着人双颊微红,又温声道:“委屈就同我说,永远宠着你。” “我不信,我这么骄纵,你会一直不生气?”姬慕清眯起眼,交叉蹬着双腿,轻踢着人。见人不恼,他又用手轻戳着对面的腰带。 萧北辰轻笑,捉住他的手贴上薄唇,又深情地道:“若我们以后意见相左,你听理我便讲理,你不听我们便比试一场。” 姬慕清愣了一会,才笑道:“我堂堂大将军,别说我欺负你。” “谁说本殿要比武。”萧北辰眼尾微挑,眼里的笑意很是招人,“比试分好多种,有一种在……” 热气呼在了耳尖,却是那最后两字吹出了团火。 姬慕清咽了咽口水,半晌才笑盈盈地应道:“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在某某地方比试好像姬某某曾经说过,指路第十五章 。OVO 第24章 是梦 两人无声对望着,话语含在眼神里互相传递。 忽然,萧北辰再次试探:“开门吗?”说实话,他还挺好奇姬慕清拼命捂在房间里的秘密。 姬慕清双手环胸,不慌不忙地应对:“屋里太乱了,我怕某人着急,施展不开。” “是吗?”萧北辰瞧他耳尖的红还未消退,现下又浪起来了,便笑着陪他玩上,“那先收拾,再来?” “来…什么?”姬慕清舔了舔干燥的唇。随后想了想,又理直气壮地道:“青霄白日,良辰美景……”他还未蹦出下一个词,萧北辰便答道: “用你的话,施展,用我的话,任君处置。”萧北辰轻呵出气,这一次的温热像是小火慢炖,惹得姬慕清的双颊浮上了粉红。 “给我一刻钟!”姬慕清登时从石桌上跳下,裹着狐裘飞奔入屋。 其实他卧室里倒也没藏太多东西,除了养颜的瓶瓶罐罐、一些水利工程相关的手记,便只有摆在正中的沙盘最为显眼。 屋子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萧北辰悄悄靠近,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待他重新返回榕树下,姬慕清也气喘吁吁地开了门。 “可…可以了,请进。” 从前来姬府的时候,萧北辰也进过姬慕清的卧室。 卧室里皆是平实文雅的陈设,没有什么华贵的装饰,不论四季更替,总是开着两边的窗子,让屋里亮堂着。 不过先前姬慕清要藏东西,窗户便都关上了。 两人再次无声相望。 未多久,姬慕清感到闷热,便脱下狐裘拿去挂着。萧北辰趁他背过身,迅速俯身朝床底瞧去,那里他似乎藏了东西。 可惜屋内光线昏暗,萧北辰还没瞧出名堂,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你从前不这样好奇的。”姬慕清憋屈地道。 萧北辰没辙,只好说明白:“你三天没出屋子了,我是担心你。如果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事,我便不看了。” “我……”见他不再动弹,姬慕清心里五味杂陈,便实话实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江南的地势模型。” “你在查临州水坝?”萧北辰轻轻拉下他的手,将他反身抱着,肃容道:“这是工部的事,你不用操心。” 姬慕清纠结了片刻,委婉地提醒:“今年开春雨水丰厚,再加上高山融雪,可能等不了工部再建水坝。” 前世,江南连日暴雨,下游州县洪灾泛滥,淹去了大片田地和房屋,许多住民流离失所。 萧北辰听此蹙起眉头,“你也觉得江南回暖后会出现涝灾?” “也?”姬慕清瞬间正色起来,“怎么说?” “新任临州刺史前阵子上奏,说有高人指点说澄江化冰后水位会暴涨,已先行动工拓宽江道。”萧北辰顿了顿,继续道:“我未即刻批准,而是让工部指派个人去视察,这些天回报的书信皆说并无迹象。” 姬慕清的神情逐渐凝重,“高人……是谓何名?” 萧北辰没有多想,只道:“宋正修。” *** 前世—— “姬将军!” “摄政王!” “主子!” 铁链摩擦在牢房中,拖着个血肉之躯架上了冰冷的刑具。 姬慕清烧红了利刃贴上那披头散发的罪人,声声凄厉:“私通外敌,射杀国君,你有什么资格寻死,你连死都不配!” 那人眼神空洞,面上毫无血色,木然转过头来反问:“孤独吗?” “你爱的人死了。” *** 萧北辰:“慕清?慕清!” 话说到一半,姬慕清像突然没了魂般僵坐在他怀中,眼眸如谷底深潭看不见一点光亮。他触摸上姬慕清冰冷的手,心也揪了起来。 “看我,我是谁?”他捏正姬慕清的下巴道。 似乎是察觉到环抱自己的手紧了紧,姬慕清的眼睛逐渐聚光。他咧开嘴角斜靠在萧北辰的肩头,“我没事,刚想事情入神了。” 他深呼出一口气,往人身上蹭了蹭,回道:“你想做我的外子,还是内人?” 萧北辰并未放松下来,又把话题掰了回去,“这个以后再说,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姬慕清默了声。 前世国丧后,局势严峻他又孤立无援。他不仅要夜夜严守在西境,还要将敌国埋入朝中的棋子一个个拣出来。所幸萧北辰在生前就下达了对主谋的收监命令,虽然对萧北辰自己来说为时已晚。 “北辰,”沉默半晌后,他复开口提议:“我们过些日子去趟江南如何?自己去看看也顺便游玩几天。” 萧北辰微愣,考虑了良久才答应下来,“春日事务繁重,但可以借视察民情奏请父王,容我安排几天。” 姬慕清轻“嗯”了声,便静静地靠在人身上看着映在窗纸上的摇曳树影。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见萧北辰仍抓着他突然魔怔的事不放,姬慕清迟疑了一会,说:“不过是我这几月神经一直绷着,夜里有时候会做噩梦。” “梦见你……不要我了。” 这话说的也确是事实,而萧北辰在他受伤昏迷那几日也常见他梦魇。 “都是梦。”萧北辰低下头靠上他,承诺道:“我会一直在。” 姬慕清在卧室的窗台下种了几株山茶花,如今正遇花期,淡雅的清香沾了正午阳光的味道飘进了屋子里。 他们就这样互相靠着。 未多时,萧北辰见姬慕清脸上隐有倦态,便抱着人站起,行至床边将人放下。 “你要走了吗?”姬慕清不舍地看着人,忽闪着眼睛。 萧北辰抚上他的头,温声哄道:“我去叫人给你准备粥食,你现在需要休息。”随后,萧北辰见他虽点着头,却紧拉着手久久不放,便掀开被子侧身躺下了。 姬慕清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便心满意足地将手脚缠上身旁的人。 “这么粘人?”萧北辰没有拒绝,反而又伸手将人拥住。 “嗯,喜欢抱着热乎乎的东西睡。”“以前抱过冷的,都睡不好。” 萧北辰并不知道他以前抱过的为何物,但听他声音逐渐哽咽,便知又唤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你……”萧北辰刚想询问,便发觉到他正全身颤抖,“慕清?” 姬慕清翻了个身,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没过多久,他感觉到身后人轻拍了拍他。 萧北辰解了腰带蒙住眼,此刻缓缓伸手摸索上他的脸,“给我一个吻如何?” …… “太傅、姬夫人,晚辈告退。”吻睡了人后,萧北辰便轻声离开。他同段彦吩咐了一些事后,便来到正厅拜别姬父姬母。 姬母眼尖瞧见他唇瓣破了些皮,一手将哑口无言的姬怀远拂向了身后,“啊,太子殿下有事便先走,臣妇会跟清儿说的。” 萧北辰再行礼,“好,太傅、姬夫人还请留步。” 待人离去后,姬怀远负手轻叹了声,“我儿当真生猛,随你。” 姬母白了他一眼,纠正道:“得此良人,当是有福。” 作者有话要说:急刹车又发刀子,作者已经自己打过自己了。但是放心,换地图前一定把事安排上。 第25章 启蒙 初春的暖意愈发浓厚,姬慕清听着窗外翠鸟绕枝啼叫,伸手摸索着枕边。没触着人他便往床边挪了挪,不一会儿就咚的一声抱着被子翻到了地上。 果然大白日睡觉容易糊脑子,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屋里空无一人,那件狐裘却被留了下来。 一刻钟后,姬慕清才回了魂。“殿下走了?”他收拾了一下仪容,坐在案桌旁用午饭。 “大概一个时辰前,等您睡熟才走的。”段彦小心打量着他,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方才他们这些近卫一直在院内各暗处观察,天知道他们听到姬慕清睡下后有多么震惊。 “主子可还累着?”段彦又问道。 “许是突然从战场上撤了下来,一放松就爱睡,情绪还阴晴不定。”姬慕清淡淡地回完后,便不再出声了。此刻他双眼依旧睡意朦胧,嘴里嚼着无味的白粥回想着事。 他将要睡去时,萧北辰好像说了句话: “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那时不会再让你逃掉了。” 姬慕清的嘴角不由地勾起,咽完口粥后突然拍打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晕什么晕,睡什么睡。” 段彦被这举动吓到了,弱弱地开口唤道:“主子?” 下一刻,姬慕清回归正常,敛下唇角问:“前阵子安排下去的事传信回来了吗?” 段彦眨了眨眼,很快会意过来,“嗯,在白州找到了那对母子。” 前世国丧后,东乾迟迟拥立不出新王。内忧外患下,满朝人心惶惶,所幸一直伴在萧天泽左右的薛滔在最后捅破了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萧天泽多年前微服前往江南,意外临幸了个像极了萧北辰生母的普通女子。后来薛滔暗自派人留了个神,发现这女子竟有了身孕。 薛滔曾偷偷提起过这名女子,但当时萧天泽立刻变了脸色,还警告他不准再提。故随后薛滔给了那女子一笔抚养费,做了个永不互相打扰的交易。 而那女子倒也随性,一夜情缘也是转头就忘。相比扔了脸面去攀那高枝,她似乎更愿意守着孩子过小门小户的好日子,即使她也一直没问那夜的“郎君”是何身份。 薛滔说出秘密后,反复强调当年萧天泽是因过于思念君后才情不自禁。但姬慕清那会可没功夫妥善处理萧天泽的情债,派人拎着薛滔就连夜去寻那萧氏骨肉。 后来姬慕清又耐心教导了那孩子几年,临死前托付给一众肱骨大臣后,才穿着一袭白衣徒步到皇陵。 前世那孩子具体如何寻得的,姬慕清完全不知,故重生归来后,他只能凭借那孩子曾经同他说的一些幼时经历来找人。 他回忆间,段彦继续汇报道:“母亲叫容晚,咱手下人到地方的时候,房子里已经不住人很久了。邻居说容晚一年前就殁了,是为了救病重的儿子倾家荡产,最后还卖身在了醉烟楼。”段彦说到后面,语气也格外沉重。 姬慕清微愣,捧碗的手停在空中,“孩子呢?” “被醉烟楼的人卖了。”段彦小声道。 “叫人追去啊!”姬慕清瞪大眼睛。 “主子,”段彦挠着头疑问道:“这对母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姬慕清顿了顿,他的确未说明缘由,“是为旧识。”他语气严肃道,“总之务必把孩子带回来,卖到哪就买回来,多少钱我都认。” “主子,这醉烟楼可是烟花之地啊,您确定您的旧识是……”段彦对这理由不大相信,毕竟自己从小跟着姬慕清,他认识什么人自己还是清楚的。 “母亲应该只是个琴师吧。” 段彦听此一怔,这样看来还真是旧识。 姬慕清瞧他将信将疑,又道:“孩子叫容云飞。你要不放心,就多查查,然后把母亲的卖身契拿回来。” 段彦惊讶道:“可是这人都死了。” “你……”姬慕清站起身来叉着腰,不容置喙地道:“再这么多问题,我就换个人办事,然后再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 段彦立刻奄了气息,“是,属下这就去。”他打开门飞快地跑走了。 *** “你们家小姐在吗?”姬慕清嘱咐完了事,便到二房去寻了堂妹姬沐熙。 丫鬟纷纷行礼,“禀大少爷,二小姐在闺房写字呢。” “跟她说我有事找她。”话刚说完,姬慕清便盯着自己的足尖愣神。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应该在下次萧北辰来前准备齐全东西,然后鬼使神差地就到了这里。 但当见姬沐熙款款走来,他又后退了几步,猝然想逃。 “堂哥何事?” 姬慕清张了张嘴,抬起头望着天,“我……找你借本书。” 这话说得极轻,姬沐熙眉头微紧,听完身旁丫鬟复述后才明白他的来意,“随我来。”她领着姬慕清进了偏院。 回头见丫鬟们并未跟得太近,姬慕清便轻咳了两声,复详细说道:“我上次给你买的那么多小说画本里,有没有那种类型的?” “哪种?”姬沐熙停下步子,歪着头眨眼。 这人什么都没提示,一来就含糊其辞的“那种”,擅于察言观色之徒想来也未必明白“哪种”。 姬慕清舌头像是打结般良久说不出话,最后咬咬牙低声道:“男子之间的那种。” 他刚说完便听得身后的偷笑声,打着哈夸奖道:“你院子里的丫鬟耳力真好。” “过奖。” 姬沐熙这下会意过来,长噢了一声,问道:“你要文字的还是图画的?” “……”姬慕清又偏开头望向远处,“都…都行,我就借鉴一下。” “送你都行。”姬沐熙打开了一间内有数十列书柜的藏书房,淡定地请他进来,“当作启蒙了。” 没过一会儿,姬慕清手上就多了一本外表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书。 他懵懵地问道:“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啊。” 姬沐熙似乎并不避讳同人谈起她的喜好,平静地道:“多是收藏,但像我这种历遍群书的,那种东西都是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会观摩的。” 姬慕清垂眸盯着手中的启蒙书,好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话:“花样多吗?” “堂哥这么纯情,没想到还有要求呢。”说话间,姬沐熙拿过书迅速翻了一遍,面色不改地道:“手气挺好,还不错。” 随后她见姬慕清满脸非礼勿视的样子,一言中的:“或许只对太子殿下不纯情。” 待找了个盒子装好书后,姬慕清才没忍住指教一番:“你这小丫头都不知羞,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姬沐熙不以为意,用事实驳斥道:“年年上门提亲的人都能踏破咱家门槛。” “倒是堂哥你,”她紧接着反咬,“一番操作下来,京中公子都恨你恨得牙痒。” 姬慕清问:“为何?” “还不是因为你为太子殿下披甲上阵,弄得姐妹们眼光都高了,都想要个能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如意郎君。” “为太子殿下?”姬慕清立在原地回忆着,“我没散播消息啊。” “我说的。”姬沐熙叹了叹,开始猛倒着苦水,“王都贵女三千,你刚走那一月我分身乏术,日夜奔走说媒,你给我留的那些人瘫了一批又一批。” “后来我就突然想到,你让我说服姐妹们别喜欢太子殿下,又没说不能劝她们喜欢你。” “所以就散播了消息,还以你为原型写了个话本子。别说,还真有奇效。” 姬慕清神情呆滞,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说。 姬沐熙又道:“现如今,你猜千金们的梦中情人是谁?” “谁?”姬慕清感到一丝不妙。 “就是堂哥你呀,盖世大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OVO 第26章 接人 “太子殿下,大少爷辰时便出去了。”姬府看门的小厮双手交叠着毕恭毕敬地道。 萧北辰这几日准备着去江南的事宜,奏请父王的折子也被批了。他好不容易今日得空,便想着先找姬慕清说一下这好消息,未想正好遇上人不在。 “有说去哪吗?” 姬慕清还未回南衙当差,萧北辰实在想不出他这些天会有何忙事。 小厮低头答道:“大少爷未有留话,只带了段近卫就匆匆忙忙乘马车从后门走了。” 萧北辰皱眉,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小厮皆答不上来,便暗叹着挥袖离去。随后他还未在马车上坐稳,又突然想起什么返回姬府大门。 看门小厮正要掩上门,听身后有人靠近便停住了。他转头定睛一看,慌忙行礼道:“二小姐。” 姬沐熙抱着堆手稿,问道:“太子殿下来了,为何不让人进来?” “是来找大少爷的。”小厮解释着。随后他顿了顿,又道:“小人正要去请示大老爷,是否要去寻大少爷。” 姬沐熙犹豫着,余光恰好瞥见门缝外重返的人。她转了一下眼珠,拦下了小厮,“不用,若有什么急事,王都再大,太子都能找到人,不用姬府操心。” “那大少爷回来要同他说殿下找过他吗?”小厮挠了挠头。 “殿下若没提,你就也别说。”姬沐熙转身,状若无意地朗声道:“谁知道我堂哥最近早出晚归干什么去了,夜夜沾一身脂粉味回来。” 此话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周围的几个近卫皆瞠目结舌。 “主子?”莫羽盯着久久不动的萧北辰,小声轻唤道。 “无事,回去处理政务吧。”萧北辰回身,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眸色。这“脂粉味”也却是叫他这一天都魂不守舍。 百般无奈下他第二日便又来了。 看门小厮根本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连着两日来,而昨夜他也确实还没来得及找姬慕清说。此刻他擦了擦额前的汗,靠着大门埋头道:“大少爷他又出门了。” 萧北辰面色淡然,平静地问:“他昨晚几时回来的?” “近亥时。”小厮迟疑了许久,说了个还算勉强的时间,但随后他见萧北辰瞬间变了脸色,连忙改口:“戌时正,戌时正就到了内院。” “什么戌时。”不知何时,姬沐熙又突然漫步到了门口。她同萧北辰行礼后,毫不隐瞒地道:“亥时末,大半夜还被大伯伯叫去问话了。” 萧北辰神情凝重,沉思了许久后只吩咐道:“不许同他说我来了。” 而到了第三日…… 姬府大门前,看门小厮拉了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跪了满地。他偏头朝着姬沐熙疯狂地眨眼,而几个丫鬟也会意地摇了摇她的裙摆。 姬沐熙对此皆置之不理,转而朝向萧北辰回答道:“我堂哥出门了,同前两天一样。” 紧随其后的是空气凝滞般的静默。 萧北辰的面上不辨喜怒,过了良久才紧拽着衣袖侧首道:“莫羽,去找一下人吧,别出了什么事。” *** 几天前—— 在姬慕清吩咐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孩子后,他手下的人辗转紧追到了临州,还是没来得及从人贩子手里截住人。 段彦拿着快马送来的信件,汇报道:“手下人再追踪下去,便发现容云飞最后被卖到了临州的寻花楼。” “江南那些烟花之地都把产业做到了各州,王都这也有。属下派人隐藏身份去探听了一下情况,说是买入楼的人只进不出。” 姬慕清负手立在柳巷的拐角处,单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那个吗?” 段彦随他视线望去,点头道:“据说寻花楼的东家居住在王都。实在要想赎人出来,直接去同东家谈是最直接的办法。”段彦正说着,话音还未落下,姬慕清就迈出步子。 “主子!如果您真要进这花楼,还是先乔装一番,再借别人的身份。” 姬慕清显然不想干这麻烦事,“我带个清白的孩子出来,还有错了?” “属下不是这意思。”段彦汗颜,附耳道:“万一被人看见,对主子您名声不好。” “借个身份太耗时了。”姬慕清摇头,没有同意,“早些把人带出来,孩子还能少受些苦。” 他眨了眨眼,又道:“我又不做亏心事,他们爱说就说去吧。” 段彦劝不过他,只好哭丧着脸跟了上去。可谁知姬慕清刚一进了楼,就被往来的客人认了出来。 “姬大将军!” 大堂里的客人都纷纷转过头来。几个姑娘含羞围在一起偷偷看着人,但惊喜之余见他一身正气,皆以为是这座寻花楼碰上了什么事。 “本将军有要事找你们楼主。”姬慕清正色表明来意。 随后在楼里人匆忙去寻楼主的时间里,他悄悄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段彦,自信道:“本将军去哪都是光风霁月。” 没过多久,来了个年迈的老妪为他们引路。 段彦想起什么,介绍道:“主子,寻花楼的东家叫尤玉君,也是这的花魁。” 姬慕清点头应了声,随后抬头见寻花楼的各层都垂着轻纱帷幔,走廊没走几步便挂了件字画…… 姬慕清扯了扯嘴角,这书香气在酒色之地反而是格格不入的。 四下打量间,他们被领到顶楼的一间客房外。敲门进去后,姬慕清便瞧见了一个身姿妙曼的男子斜卧在红帐中。 他瞬间呆滞,转头用口型询问:“怎么是个男的?” 段彦愣住,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提前告知,犯了大错。 而与此同时,红帐里的人也淡淡地开口道:“不知姬大将军到访寻花楼,有何贵干?” “罢了罢了。”姬慕清同段彦说完话后,便抿了抿唇开门见山道:“本将军是来带回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从白州来的。” “男孩?什么时候入我寻花楼的?”尤玉君缓缓撩开红帐,露出有些病态的面容。 姬慕清目不斜视,冷冷地道:“就前几天的事。” “那奴家知道是谁了,瞧过画像,长得挺秀气,就是病娇娇的。”说话间,尤玉君已经落座在客桌旁,“将军不喝杯茶吗?谈事也要面对面谈啊。” 姬慕清暗叹了声,余光见那人穿戴齐整,便移步到他面前坐下,不客气地道:“寻花楼留下个病弱的男孩有何用,以后当看门护卫?” “将军在说笑话吧,自然是接客啊。”尤玉君提了帕子笑道,“不过采买的人说那孩子琴弹得好,在大堂里助兴也不错。” 那娇笑声能叫人从脚底板升起一股恶寒,姬慕清抠着自己的手心忍下,又直言道:“开个价吧。” “我寻花楼是缺钱的地方?”尤玉君笑容更盛,“想必将军也打听过了,只进不出,多少年的规矩了。” “我只知道刑部有座天牢是只进不出的。”姬慕清漠然抬眸,眼里闪过寒光。 尤玉君神情微滞,但还是不慌不忙地接话:“将军何必要吓奴家,寻花楼可是通过正经交易买下人的。” 姬慕清一时语塞,这孩子如今还不能被世人知,谈到刑部不过是恐吓一番。他斟酌了片刻,情真意切道:“那孩子是我故人之子,故人意外病逝,孩子尚且年幼,恕姬某实在不能坐视不理。还望东家能够包涵。” 尤玉君微顿,姬慕清的话不似作假。自家不过做了个小本生意,若那孩子真是清白人家的,又跟当朝太傅一家有关,贸然留住以后反倒有更多事。 “这样吧,奴家叫人偷偷把孩子从临州送过来,到时候在半路交给将军手下的人,对外就称孩子自己跑了,如何?” 姬慕清眸光微亮,但随后见他窃笑的模样,便知没有那么简单,“你想要什么?” “将军是爽快人。”尤玉君拖着椅子挨近了些,“奴家这些年独守着寻花楼,是格外的空虚寂寞冷,今儿是难得亲迎姬大将军您的。”他还未说完便见一旁的段彦亮了白刃。 “这位小哥护主心切。”尤玉君用双手挡在身前,那剑看着还是有些吓人,“奴家求的不多,就希望能同姬将军多说几句话,这样在同行的姐妹面前也能与众不同。” 姬慕清眼神示意段彦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就这样?” “别说,奴家还是您小传的忠实读者。”尤玉君按了按心口,随后便从一旁搬来了一沓书。 姬慕清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姬沐熙写的那个话本子。他微张着口,小声道:“还真确有奇效。” “将军?”尤玉君以为姬慕清在同他说话。 “没什么。”姬慕清摆摆手,思虑了一会儿拍板道:“成交!” 于是之后的这几日,姬慕清便天天在寻花楼从白日坐到晚上,同段彦下棋或是看兵书消遣。再后来实在不想同尤玉君谈那些酸掉牙的情诗,便又心生一计,另派人催促姬沐熙成书,然后携稿而来。 而萧北辰三访的这一天,偏偏是他接上孩子的日子。 午后,姬慕清肘撑着桌子,手扶着头昏昏欲睡。段彦小跑来耳语了些消息,他便知道自己终于熬到头了。 “将军这就要走吗?”尤玉君款款入屋,转身关上门。 姬慕清眯起眼睛,“交易已经结束了,东家难道不认?” “容许奴家再说一句话。”尤玉君微抬着头走近,眉间有些郁色。他咬了咬唇道:“其实奴家一直是个完璧之身。”余光又见白刃的寒光,不过这回尤玉君不怕了许多。 “将军真不考虑奴家吗?”他缓缓伸手去碰姬慕清的衣领,羞涩地道:“奴家技术还不错。” 随着最后一字的说出是房门的踢开声。 房门大开后,就只见突然出现的莫羽收回脚,轻叹一声退到了旁边,而紧接着出现在视线里的是面若冰霜的萧北辰。 萧北辰一一看过屋内三人,最后淡淡地落在姬慕清身上,轻笑道:“清清可是嫌弃夫君了?” 姬慕清:“!!!” 第27章 拥眠 待其余人都被架走后,姬慕清还没缓过神,口中的说辞也将说不说。萧北辰审视的目光太过平淡,却让他内心发麻,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你怎么找来了?”待想清楚自己清清白白,他便挺直了腰板熟络地迎上前。 “我去姬府没找着你,又听闻你多日早出晚归,实在放心不下,便来了。”萧北辰垂眸盯着他,面上十分和气,手却轻轻掐上他的腰,边迫近边歉意道:“未想扰了你的兴致。” “没有,”姬慕清偏身避开手,但在左右攻势下还是在不断后退,“我就办点私事。” 把人抵上桌沿后,萧北辰居高临下地瞧着人,“什么私事要来这种地方?”他见人久不答,又出声哼道:“嗯?” 姬慕清微侧头。 “不说?又瞒我。”说话间他略看向周围,“这屋子挺有雅致。” 姬慕清呼吸微滞,他能感受到面前人语气中的些微失望,“以后会说的,现在还不到时候。”他拉过萧北辰的手合握在胸前,肃容道,“真的,我保证,我清清白白。” “是那男的自己贴上来的,我都没给过人一个正眼。” 萧北辰挑眉,“你让人贴上来了?” “没有,”姬慕清急了,“谁碰我,我都当场乱棍……”他话说到一半,就见萧北辰直接摸上他的衣领。 “当场什么?” 姬慕清张了张口,眼神突然坚毅,说:“乱棍打死。” 萧北辰抬眼正打算看他如何收场,便突然被他杂乱无章地吻上。追打了小半会后,萧北辰拎起他的双手“钉”在墙上,轻喘着气沉声问道:“事办完了吗?” “我自己的私事好了。”姬慕清眉眼微弯,“同你的没有。” “……”这人惯爱做言语上的暗示。萧北辰靠上他的脸颊,低低地笑,“今日有空吗?带你去梅宅。” 姬慕清稍顿,心跳陡然加快。他盯着萧北辰诚挚无害的面容,忽然使坏:“不去,今儿本将军回家。” 萧北辰眯起眼睛,不再迁就,“这回没得商量。” 梅宅坐落在郊外的半山腰,有容马车通行的山路。两人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下车后,十多名近卫便转身离开,顺便带上了一脸茫然的段彦。 “来真的啊?”姬慕清见远去的人影,心中猝然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有点期待又有一点慌张。 萧北辰轻笑,只道:“宅里没下人,只能委屈大将军由我伺候了。” “可我有东西没有带来。”姬慕清还在想着自己问的话。 “你是说这个吗?”萧北辰推开宅门,从袖子中拿出本书,晃在空中。 那明晃晃未题字又做了旧的封面让姬慕清一下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从我屋里翻的?”他边说着边冲上前去夺书。 “你这是认了?”萧北辰抬高了手,“是姬小姐给的另一本。” 姬慕清咬牙切齿,“这丫头到底知不知羞啊。” “那你呢?”萧北辰关了门,笑着往宅子里走去。 两人推搡着到了中庭,便能瞧见大片梅林。梅花落了满地,别有一番景色。 够不着手,姬慕清便气着扯人袖子。又打闹着走过蜿蜒长廊,萧北辰才停住脚步让他扑了个满怀。 姬慕清摸了摸自己碰疼的鼻子,问道:“我怎么了,话别说一半。” 萧北辰盯着他,略微严肃地道:“你说那些孟浪话的时候,可眼都不眨。”萧北辰深吸一口气,又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从未撩拨过我,自那一夜后,你变了。” “我变了?”姬慕清轻笑,对上他探究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因为那一夜后,我才知道我要紧紧抓牢你。” 忽有晚风拂过,吹动着墨发缠绕在一起。 吻过后,萧北辰温声道:“先用饭吧,免得没力气。” 姬慕清小声嘟囔:“规矩人。” *** 沐浴过后,已至黑夜。 姬慕清紧拽着被褥,期待的小眼神一直盯着门外。屋外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迅速立起身子张望。 没过多久,萧北辰携了瓶药膏进来,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想什么呢?”萧北辰看着他紧张的表情,没忍住发笑,“我想看看你的伤。” 姬慕清偏头暗恼,他如今这个痴态,看啥都不对劲。 被埋受的伤大多在背后,他反过身去把上衣脱到腰间。 萧北辰静静地看着他背上数条伤疤,眼尖瞧见了几道粉嫩的痕迹,“能看得出来,旧伤未好就添了新伤。” 感受到药膏的冰凉,姬慕清瑟缩了一下,宽慰道:“战场嘛,身上没两道疤,说不过去。” “内伤如何?”萧北辰将药膏轻轻抹开。 姬慕清:“年前就养得差不多了。”随后他见萧北辰没有回应,便垂头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问道:“不好看吗?背后。” “不会,”萧北辰将衣服给他穿好,从后拥住了他,“只会让我心疼。” 姬慕清茫然地靠在人身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萧北辰从旁拿来了那本书。他眨了眨眼,不经思考脱口道:“你看了吗?” 萧北辰稍顿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那你要不先学习一下,毕竟咱俩这十多年纯良得很。你天天读书写字,满脑子都是圣贤书,饭后谈资也从来都是策论。我天天拉弓射果子,在一众文臣子弟中脱颖而出,刚会走路就满王都跑。”姬慕清正滔滔不绝着,萧北辰没忍住的笑让他羞红了脸。 “你在紧张吗?”萧北辰笑着放开了他,侧过身翻开那书。 姬慕清瞧他一脸镇定地看,恼着将头搭在他的肩上,低喃道:“不公平,为何你如此清心寡欲。” 余光便能瞧见那勾人的眼尾,萧北辰舔了舔唇,道:“是你撩拨的技俩不够高。”话音未落,身后那人便咬上耳朵,将呼吸和轻喘浪荡在他耳边。 他任由姬慕清闹,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对了,”萧北辰轻启薄唇,给这逐渐旖旎的气氛洒了点水,“父王批准我去江南了,你定时间。” 姬慕清难以置信地撤回身,忿忿地道:“这是说正事的时候吗?” “可以不只去临州,”萧北辰仍陷在他的正事中,“江南还有许多富饶水乡,都很好看。” 姬慕清眨眼,又爬到人面前,捧着最后的希望与他四目相对,“什么好看?” 萧北辰毫不犹豫,“水乡。” “……”姬慕清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这点冷水下来倒让他清醒许多。他瞧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油然而生自作多情的错觉。 “不玩了。”他带着些许哭调正要下榻,就被凌空伸出来的手捞了回去。 “做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废。”萧北辰柔声授教。 随后他瞧着姬慕清认真的神情,眸色愈深,“你喜欢哪一页的,我可以好好学学。” 书页声翻涌在风中,萧北辰眸中深情已完全教人离不开眼,“又或者你随便说一页。” 束发的玉簪突然被拿下,青丝散落在肩头。 姬慕清迎着红烛暖光,嘴角漾起自信的微笑,“你还有心思看书?” “你知道为何我一直不太想占有你吗?”萧北辰瞧了他许久,才敛下眼睫沉声道:“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我希望你可以随时退出。” 姬慕清对这理由不意外,“那你想失去吗?”他向前凑近了些,“我不信你愿意失去,江山都能拿下,人会放下?” 他的眼里有光忽闪。 “北辰,说爱我。” 未多时,萧北辰托着他轻柔地放在枕上。随后,双手慢慢从他的肘部推到手,再十指相扣。 姬慕清里衣大敞着仰卧在榻上,酥麻感点在脖颈。所幸最后他没有完全被迷昏了头,在刺痛到来前,突然意识过来。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眼里含波懵懵地道:“任君处置呢?我还没有选择。” 萧北辰轻笑,抚上他的发丝,说:“任君处置只在那一天,今日是不会让你逃掉,一诺千金。” “凭什么,我要在上面。”姬慕清挣扎了一下。 萧北辰笑了笑,将那最后一点遮蔽都抛到了床下,“晚了,我的将军。” 月亮落在水塘中,一粒沙石都能撞碎光影。倦鸟回巢,紧挨着取暖拥眠。 忽有深夜里的惊喘,断断续续在院子里回荡。倦鸟拍了拍翅膀,却只闻声不见人,兜兜转转,它们找到了窗边看足了好戏。 许是烛光作祟,那抓在背上的指尖粉嫩,一颤一颤划下了些白痕。但那玉背的主人依旧温柔到骨子里,真情入腹。 待人也取暖拥眠,红帐上的挂铃不再作响,倦鸟又拍拍翅膀回窝,想着春梦入睡。 而睡梦呢喃中,耳边传来了一句虔诚的告白。 萧北辰:“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激动一会~ 正事:明天作者去探望长辈,请假一天。——2021/1/29留 第28章 浑话 破晓时分下了场疏清细雨,在窗台上留下春痕。姬慕清察觉到身旁人小心起身,迷糊中伸手去探那暖怀。 “疼吗?” 耳边传来柔声问话,他正想翻身过去,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半点也不愿动弹。低呜了一会儿,他回道:“爽。” “再睡吧。”萧北辰发出极轻的笑声,“我叫人烧热水给你洗。” 姬慕清闭着眼嗯了声,待听到人开门出去,转瞬便又睡了过去。再次迷糊时,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移到净房,擦洗过后换上干净里衣,又回到卧房睡了。 不知不觉,日高三丈。萧北辰见人醒着却迟迟不愿起身,便端了碗甜汤细心喂着。 “再不起午饭都要过了。”萧北辰一脸宠溺地催促道,“张嘴。” 姬慕清依言做了。 他睁开只眼,似乎是悟出了什么人生之道,咧着嘴懒懒地道:“突然觉得当个坐吃的废人也不错,打什么仗啊,各回各家享受人间极乐多好。” “古有君王不早朝,今有将军醉卧美人榻。”姬慕清勾住他的手,惬意地说,“过去我被人称为风流公子是因为样貌潇洒俊逸,如今我甘做个美人身下的风流鬼,风流到骨子里。” 萧北辰无奈地摇头,“又说浑话。”随后他见阳光已能直照到床榻上,便伸手去拿衣服先给姬慕清穿上。 “还以为你能收敛些。”他缓缓拉起姬慕清。 姬慕清用手覆上他的指尖,然后钻进他的衣袖,满面春风地道:“我是那么容易喂饱的吗?”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萧北辰不假思索捅破实情,“‘不要了’可是喊到嗓子都哑了。” “咳咳,”姬慕清霎时停住手,嘟囔道,“那是调情。” 随后他见萧北辰静静地看着自己,面上微燥,便偏过头去,“好了我自己来吧,清醒了。” 待整理好仪容出了屋子,姬慕清便瞧见天亮返回的那群近卫围了个圈蹲在院子里。 “哟,这是聚众数蚂蚁?”他负着手探头过去。 近卫接踵起身,齐道:“主母好。” 姬慕清微愣,盯着他们个个笑逐颜开,一时不知该应还是不应。但随后他眼尖瞧见混入其中垂头丧气的段彦,立刻挺直了腰板。 “你们怎么敢欺负我的人。” 倒是段彦先控诉道:“主子,说好的主动呢,我连娶媳妇的钱都赔进去了。” 姬慕清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先前围着在干什么。他眼神飘忽,低声解释:“你主子宽宏大量,就让殿下一次。” “就一次……”他正绞尽脑汁想多安慰几句,余光见莫羽拿了个钱袋子走近,放到段彦手中。 “拿好了,娶媳妇的钱。”姬慕清话锋一转,暗有深意地说。 莫羽身形一顿,给他行了个礼后就静静地走了。 “哎呦喂。”其余近卫在一旁起哄。 段彦没察觉出什么,只以为是莫羽瞧他可怜,便麻利地起身追去,“诶,兄弟不用,愿赌服输,我一大老爷们……” 看人远去后,姬慕清才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其他人,“你们都挺会啊。” *** 不一会儿,姬慕清便启程回府。在马车上他与萧北辰话聊了些趣事,才谈起江南之行。 “临州刺史提出的拓宽江道一事我已经批了。”萧北辰先提了正事,“他们之前已动工多日,应该能在春分前完工。” “你信我说的涝灾?”姬慕清眉头微蹙,深深地看着人。 萧北辰轻笑,伸手用帕子抹去姬慕清嘴边的点心屑,“未雨绸缪总是没错。” “江道拓宽意味着原来沿江的住民需要搬走,还要招募工匠。你批准工程后,这些赔款和薪酬就要从户部拿银子,但工部一直是不同意江道拓宽的。到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两部都是要找你讨说法的。”姬慕清扣下他的手,在手心写着字,“你就仅凭我的一面之词……好傻。” 萧北辰眼神柔和,真心实意地道:“我心甘情愿。”随后,面前人一直捉着他的手不放,他没法,便凑过去瞧姬慕清写着什么。 见人终于靠近了些,姬慕清悄悄抬头,飞快在人脸颊上落下吻,随后笑盈盈地说:“太子殿下小心美色误国。” 这一次萧北辰没有愣住,反而当即扣上他的后脑勺向自己靠近。低哑声沉淀在呼吸间:“该用什么缄口呢?” 姬慕清不自觉咬住下唇,听呼吸逐渐浓重,便慢慢闭上了眼睛。可他撅着嘴等了半宿,却只等到了对面忍着笑的一句:“我们到了。” 萧北辰轻点他的鼻尖,“宫里还有政务,我便不进府了,代我向二老问罪。” 看着他索求落空的可怜样儿,萧北辰也没起半点私心,只认真嘱咐道:“还有,若你身子有何不适,定要叫大夫瞧瞧。” “好了好了,”姬慕清耳尖染上红霞,“睡到日上三竿已经很没面子了。” “好,不说了。”萧北辰掀开帘子先行下车,转身伸手扶他下来,“进去吧。” 不舍地道别后,姬慕清缓缓走到府门前,回首求道:“这次我看你走。” 萧北辰轻笑:“好。” *** 同父母请安后,姬慕清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招手叫来段彦,问:“那孩子带回来了吗?” 同寻花楼的交易地点离王都有些距离,姬慕清还没来得及详细吩咐接下来的安排,就去了梅宅。不过他也不太担心,毕竟手下人多半也会注意掩人耳目回到王都。 段彦压着声道:“弟兄们已经偷偷把人从后门送入府了,就在偏院,现下应该在梳洗。” “嗯。”姬慕清点头,“梳洗完便带过来吧。” 过几日便要下江南一趟,姬慕清不知在那要待多久,未防意外他还是决定先将容云飞的相关事宜安排下来。 容云飞的身份这世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倒也不担心自己将人藏身在姬府之后会暴露,只因就目前情况来看,说容云飞是流落在外的皇子,萧天泽定第一个不认,而且世人对于国君坚贞不渝的印象固化已久,前世秘密公之于众后,王宫费了许多精力才让大部分民众相信事实。 思索间,段彦已将人带到。 姬慕清瞧着对面瘦弱苍白的脸和暗淡无神的眸子,登时心生怜意,“怎么不先喂饱了再过来。” 段彦轻叹:“用过饭了,大夫说孩子常年有复发的寒疾,身子没养好前都是病怏怏的。” “行吧。”姬慕清摆摆手,“你退下吧。” 待人走远后,姬慕清便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人。 如今的容云飞应该还不到十岁,看身量要比同龄人娇小一些。此刻他深低着头,两手交握着放在身前,似乎有些害怕生人。 “抬起头来。”姬慕清漠然道。 片刻后,容云飞规矩地抬头,眼瞳里闪烁着惧意。 “看来是在那些花楼里受过教导。”姬慕清仍然面无表情。那眼睛不同于前世的初见,要更单纯无邪,未经世事。 他内心暗叹:想必这孩子在寻花楼里的三年看过了太多污浊。 “你……”姬慕清顿了顿,板着脸开门见山道:“你应该知道是我帮你从那些地方逃出来的,我可以保证今后你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读书长大,而代价就是你要换一个姓。” 前世容云飞听闻要易姓继任王位后便当堂拒绝。这孩子当时历过人情世故,一眼便瞧出王宫没有其它的选择,随后就凭着这个讨价还价,最后是姬慕清拿剑抵着他将人逼上龙椅的。 如今这孩子涉世未深,应该比前世好哄骗。姬慕清想着便开口给他说明其中利弊:“这天下没有平白送来的东西,我的要求就只有这个,而且并不为难你。若你读过纲常,应该知道一般来说子不随母姓。” 见容云飞神情有些许变化,姬慕清又道:“你在醉烟楼应该也待过一段日子,知道卖身成奴会夺去你原来的姓名。而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翻遍诗书取的,她平日也应是唤你云儿或飞儿,如此可见‘云飞’二字对她来说更为重要。” 姬慕清正期待地瞧着人,谁知容云飞缓缓抬眸,冷静地说出第一句话:“我娘唤我容儿。” “……” 须臾后,姬慕清行若无事地拿过手边已经凉了的白茶,轻抿一口稳定心神后,再道:“那真是可惜了,我的要求不会更改。你若坚持不换姓,那我就只好送你回去了。” 随后他见容云飞病弱的脸上终于有了慌乱,便再说明利弊:“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只要你同意换姓,你可以由当朝太傅亲自教导,而我也能保证你衣食无忧。”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母亲给你取名云飞,应该还是希望你长大后能有所建树。飞黄腾达可不是待在那些个酒色楼子里弹几个曲就能成的。” 他正说着,容云飞眼中闪现泪花,眼底瞬间红了,“求公子不要送我回去,我就只剩母亲赐予……” 姬慕清呼吸微顿,这神情他前世常见,起初他看容云飞年幼,便心软退步,后来才知这是容云飞求饶的惯用技俩。 他打断人说话:“你不用跟我装无辜,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心思。好好考虑,反正浪费的时间不是我的。” 语毕,他便朗声唤道:“来人,把他带回去。” 将人送走后,姬慕清才松下一口气。未想他提前三年还是碰上了个一责骂就委屈的容云飞,所幸底子都不坏,也足够聪慧,应该还来得及改变这性格。 一刻钟后,姬慕清瞧着去而复返的段彦,吩咐道:“对了,什么时候给西境修书,问问阿夜愿不愿意来王都,给云飞做个伴。” “阿夜给这孩子作伴?”段彦微瞪双眼,他是亲眼见着容云飞哭着走的。 “他装哭的,今日一过他知道这样没用就不会了。”姬慕清冷冷地揭穿,又道:“如果你觉得勉强,那我再找别的孩子。” 装的?段彦摸了摸下巴,他倒也常听闻有些孩子喜欢通过哭闹来求得怜悯。 “可阿夜很想来王都。”他皱起眉头,转念想到这性格也不是什么错处,便同意道:“我现下就发信。”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将军姬,你变了。 姬慕清懒懒地躺着:只是有了一个伺候吃穿又给暖床的人,你也可以找一个。 作者:来自单身狗的怒视。 第29章 继承 许是因为起得晚,这一天没过多久便将至傍晚。姬慕清同父母用完晚饭后,便来到姬怀远的书房找他洽谈。 “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姬怀远见屋内门窗紧闭,暗卫似乎都被遣到了院外,便不由认真起来。 书房内烛火昏黄,姬慕清在背光处悠悠谈起:“慕清今天带回了一个九岁的孩提,因母亲故去险些落入歹徒手里。慕清见他口齿伶俐,是个可塑之才,故前来恳请父亲平日闲暇时能教导一二。” 姬怀远顿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不成。”姬怀远知道此为善举,但还是摆手拒绝道,“你爹我可是太傅,教导的是当朝太子殿下,虽然如今太子已及冠,但我也不是随便就能教别人的。” “那我呢?”姬慕清也知父亲职权上的为难,不过此事本是计划暗中进行。 姬怀远只觉他问了废话,鼓气道:“你是我儿,幼时的功课还不让你爹监督吗?” 姬慕清微勾起唇,“那您就当作家里人教导,对外就称远房亲戚。” “你这孩子,可别从外边带回个不知身份的人。”姬怀远肃声提醒着。 “不行,您还是得亲力亲为当未来的储君教。”姬慕清转念想到:也不知容云飞幼时诗书读得如何,但现下能早些当作太子教养便早些为好。 姬怀远微怔,倏尔睁大眼睛,油然而生一个猜测:“你莫不是要反……” “清儿哪敢。”姬慕清及时叫住他,顿了须臾,凛然道:“孩子是皇嗣,君上的亲骨肉。” 姬怀远呼吸一滞,忙上前摸他的额头,“病了?” 姬慕清无奈,避开他的手,沉声道来:“我认真的,君上十年前去过江南,在那里与一名琴师有个孩子。” “还说没病,”姬怀远眉头蹙起,焦急着道:“这都糊涂了。” “哎,是真的!”姬慕清的声量拔高了些。 随后姬怀远见他不似玩笑的神色,便细细回想起来:“十年前君上是去了江南,可后来太子被刺客带走,他便急忙赶回,期间不过数日,怎会与她人在外面诞下皇嗣。” 姬慕清补充道:“是那个母亲自己一人生养的,君上都不知道这个孩子。” 随后他见父亲仍一脸不相信,便拉了姬怀远去会客厅。 会客厅有扇带缝的屏风,能从后方瞧见厅中人。 “相貌与君上幼时太像了。”待见到容云飞后,姬怀远不禁感叹道。他确信自己没有先入为主,如若是大街上碰到这孩子,他也会驻足惊叹,只是不会联想到流落在外的皇嗣罢了。 “是吗?”姬慕清双手环胸,歪着头瞧,“与风奕倒只有眉眼相像。” “太子随母,这孩子随国君。”姬怀远瞧着容云飞一动不动地缩在椅子上,眼眸如小鹿般警惕着四周,便陡然心生怜意,“一看便是过了许久苦日子。” 姬慕清轻声说:“所以爹您是相信了。” 姬怀远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反问道:“你在家里窝藏这孩子干嘛?” “这不是显而易见,”姬慕清摊开手,“继承王位啊。” “倒不失一种办法。”姬怀远也大概猜到了,又问:“但你如何让君上承认。君上与君后的情意可是一段佳话,如今王都兴一夫一妻也多是因这情深伉俪。” 姬慕清倒不知还有这种说法。他疑惑道:“那宁王怎么出来的?” 姬怀远犹豫了半晌,才直言多年前的秘辛:“宓妃从前是先王安插在君上身边的丫鬟,后来自己陷入了单相思,靠手段爬了床。再之后君上登基,本想清理门户,却得知宓妃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君上不想伤及无辜,孩子和宓妃便都留下了。” “可外界都传宓妃是先王指给国君的。”姬慕清心中冷笑,“宁王自己是不是不知这事,所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就是个笑话?” “说长子倒也无错,毕竟国君当年是认的。而且这还牵扯到先王的名声,君王家亲情多半寡淡,但表面上的父慈子孝还是要维持。” 姬怀远叹了叹,说回正事:“就像如今这孩子,你让国君承认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父亲这一提点倒让姬慕清犹疑了,他垂眸默声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容我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想法,姬慕清送离父亲后,便从屏风后大步走了出来,与看着又要哭出来的容云飞大眼瞪小眼。 这孩子见到来人是他,眼泪瞬间逼了回去。 “不哭了?”他看戏般乐道:“瞧不出来还挺能装的。” 容云飞往后缩了缩,仍维持着警惕的姿态。过了一会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喊道:“娘亲说像我们这种屈于人下的,能好好活着便已是天大的本事,还考虑什么体面的安身立命。”他话还未说完,就忍不住眼泪了。 姬慕清发觉这次他是真的委屈,眼神飘忽道:“我也没说不让你不体面。”随后姬慕清余光见他泪如泉涌,活脱脱一个受难的小兽,便刀子嘴豆腐心地道:“差不多了就擦擦脸,先养好身体,再想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吧。” 见人眼睛里俱是不甘不愿,姬慕清便几步上前一把把他揪起来,边瞧着他扑腾的样儿边说:“别把人想坏了,我只是带你认祖归宗,去拿回你该有的姓氏和地位。” 容云飞不动了,小声问道:“认祖归宗,谁家的?” 姬慕清拉着人出了宴厅,从容地说:“反正不是我家的。” 这天之后,容云飞像是认命般规矩地住在偏院。姬慕清没催促他易姓,吃穿用度也没缺他。 白日里他会被秘密送到姬怀远的院子里读书写字,夜晚再回到自己的偏院。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便同意了易姓之事。 别人皆道他懂事,只有姬慕清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朔中和节。 已经连着几日不见萧北辰了,姬慕清靠在庭院中的躺椅上,懒懒地沐浴阳光。 二月是农事开始之际,中和节这一日,民间会互赠谷物和瓜果种粒以祈祷秋日丰收。对于姬府来说,这一日大多只会酿一些春酒祭祀,来为名下的田地祈福。 听着另一边两个孩子吵吵嚷嚷的,姬慕清皱着眉说:“种些花草便罢了,姬府里可从来不种田。” 段彦笑道:“江南多种植,大漠则是格外珍惜谷种,两个孩子待一块倒在这上面兴趣相投。”前几日他便从西境接了阿夜过来,未想阿夜不爱说话的性子倒与容云飞合得来。 “行,你们玩着吧。”姬慕清背过身去,逐渐升高的日头有些晃人眼,“我只等晚上的王宫御宴。” 阿夜拉过段彦的袖子,问:“将军哥哥晚上不同我们过节吗?” “别理他,老师说他不务正业,总想着吃饭睡觉。”容云飞这几日倒是找到了损姬慕清的法子。 “我爹原话是这个?”姬慕清猛得坐起,大步走来又把人揪起,“别以为得了我爹的宠,你胆子就可以肥了。” “那你总待在家里干嘛,不用上朝的吗?”容云飞垂下四肢,面无表情地道。 不如以前提人有趣,姬慕清便松开了他,悠哉地回到躺椅上,淡淡地道:“军中没什么事,大臣们现在也巴不得我啥都不做。” “为什么?”容云飞扶着比自己还高的铁锹问道。 姬慕清轻笑:“说了你懂吗?” “懂啊,”容云飞不服,似乎也急于证明自己,“老师也常同我讲朝中之事。” 姬慕清微侧头,暗道:父亲这么早就教孩子这些? 他顿了须臾,徐徐地说:“这么多天待在我家,你们应该能看出我家既有高官又有兵权,锋芒太露,这样难免惹人妒忌,也易受人陷害。” 容云飞这回倒是虚心求教:“然后呢?” “但君上并不会削权,因为他十分看重太子殿下,而姬家是太子板上钉钉的妻族,只要在能容许的范围内,姬家越权势滔天越能为太子助力。所以如今得靠姬家自己守好本分。”姬慕清点到则止。 容云飞挠了挠头,没有完全会意,但他听懂了一件事:姬家是太子妻族。 他复问道:“太子妃是谁啊?” 姬慕清笑了笑,大方承认:“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推推剧情,这篇文从来都不是权谋,内部的矛盾都是围绕血缘和爱情的。很多君臣上的关系都是私设,小天使们不要纠结,以后有机会应该会写写权谋文。 第30章 共骑 华灯初上,大街小巷一片繁荣。 今夜王宫御宴倒与往年无二,新春伊始,从简操办。不过在几家欢喜几家愁中多了对有情人眉来眼去。 除此之外,宴中的酒姬慕清倒是喝得欢。近几日百官接踵来姬府送了礼,他只顾着办事,连收礼时人都不在,更别谈回谢了,故御宴上熟识的几个官员便直接带着酒要他赔罪。 姬慕清也知失礼在先,递来的酒尽数饮尽。要不是萧北辰最后看不下去,声称有事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不然这会儿他也不知要醉成什么样子。 酒过三巡,曲终人散,月色如水滴落在融冰后的莲花池中。萧北辰携着人去了池子旁的凉亭吹风清醒。 小亭临水而居,凉风挽起四面的薄纱,现出那石桌旁相靠的两人。 宴中的酒不烈,但喝多了亦能烧身。姬慕清半褪着外袍,迷离着眼,倚着萧北辰小憩。萧北辰则岿然不动,专注地看着手里地方官员上报的折子。 未多久,姬慕清见身旁人一直不搭理他,撇了撇嘴,往萧北辰怀里钻去。 “在看什么?”他问。 萧北辰见人趴到了自己腿上,便按下手臂卡着他的腰,然后不疾不徐地说:“临州最近连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江道拓宽却有实效,下游的州县也深受影响,江水没有涨得太多。” 姬慕清突然进退艰难,扭过头来求饶地看着人。 “此后,临州刺史徐恒力荐那位高人,工部那边对此人惊奇,也确有意录用人才,已经差人前去攀谈了。”萧北辰视若无睹,接着先前的话道。 姬慕清微顿,事情的发展倒与前世相近。随后这位高人,即宋正修,一跃权臣,凭自己出众的才学位至国师。 虽前世用刑至死都未套出宋正修叛国的缘由,但这一世姬慕清并不打算等人到了王都再出手,他要将人的仕途扼杀在江南。 “急什么,歪打正着罢了。”姬慕清回过神,伸出手去解萧北辰的腰带,“预判不成殿下的疏忽,预判对了功劳怎么能只算给临州?” 他嗤笑道:“工部就爱把责任推给殿下,分明这事就是他们无能。而我也这样猜了,怎么没人来攀谈我。” 萧北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搬弄是非的意思,便将他反了个身抱着,低头逼近:“工部不过是不想错失人才,也没其它意思。” 姬慕清反揪着人的鬓发,冷着口气道:“要提拔为官得拿出真本事,那位高人从头到尾可没说他是如何看出有涝灾的风险,工部就这样去见人,未免过于草率。” 理倒是没错,但萧北辰总觉得这话中有深意。他挑了挑眉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挑拨离间的妖妃。” “是啊,我可祸国殃民了。”姬慕清笑眯眯地应了,随后揽上他的脖颈,往自己脸上靠,“如果是我的话,仅拓宽江道还不够,要垒高江岸。” 姬慕清稍顿,正色道:“我预言这雨会越下越大。若我预言准确,工部得上门找我。” 见他逐渐认真的神情,萧北辰沉吟片刻,才道:“确比往年要异常,为防万一,我明日同父王说。” 未想萧北辰竟答应得这样快,姬慕清微讶了半会,才仰高头做些表示。他与人若即若离地抵着鼻尖,呼出气混杂着酒的味道。 “这么相信我?”他忍不住问道。 萧北辰不语,眼中的笑意俱是回答。随后他瞧着怀中人微醺的脸,眸色暗了几分, “我叫马车送你回去。” “不让我留宿吗?”姬慕清又将身子软了下去。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在他还未蹭出火前将他扶起。“攒着,近日事忙,去江南后还你。” 瞧人慌乱地扭过头去,姬慕清满足地窃笑了一会,才凑过去咬耳朵道:“臣妾告 退。” *** 没过多久便到了出发前去江南的日子。 虽说这次姬慕清不会离家多久,但姬母还是感到不舍,临行前又再次嘱咐:“路上一定要小心,早些回来。” “好。”姬慕清点头。他转身离开前,又给了姬父一个眼神。 姬怀远会意:“知道了知道了,会好好看顾的。”姬慕清这次带走了自己大部分近卫,只留下几人保护容云飞。但毕竟这孩子身份特殊,日常的照顾还需要姬怀远主事。 见时辰差不多到了,姬慕清便在府门前郑重一揖:“爹,阿娘,慕清走了,你们回去吧。”萧北辰紧接着也在石阶下致礼道别。 随后在二老目送下,两人并骑离去。 他们是在清晨出发的。 萧北辰瞧旁边人走得缓慢,小声问道:“我瞧你的眠风都肥壮了许多,怕不是这些天都没跑过。” 姬慕清听此语塞,他这些天悠闲在家里,连马也懈怠了几日。 “我的眠风可是所向披靡的战马。”他可不愿承认这事。 萧北辰突然想到什么,微侧头小心试探道:“我记得这马是十年前取的名字。”眠风正好是十年前救他时姬慕清随手指出来的马。 既提了这事,姬慕清便骄傲地解惑道:“当时我骑着眠风整宿追去救你,那时跑到了大漠,风吹得急,在天亮的时候竟还能互相依靠着睡了半个时辰,所以便取名‘眠风’。” 萧北辰微怔,喃喃道:“是我想岔了。”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想什么?”姬慕清反问。 “无事。”萧北辰抬眸,将这话题撇开,“对了,工部那边驳了意见,临州的高人也是说再筑高江岸没有必要。” 姬慕清不意外,眸中闪过异色:“那殿下怎么回的?” “本殿亲自去临州督工,责任在我。”萧北辰简言答之,便是他个人担保了这项工程。 “又因我一面之词。”姬慕清嘴角缓缓下落,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他垂眸深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驾着马慢慢靠近萧北辰。 整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接近南城门,左右通行的民众纷纷避让。 忽然,身后人惊呼,只见姬慕清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在众目睽睽下反身跨上了萧北辰的挽青。 萧北辰也一惊,不过须臾便用大氅裹紧了已落在身前的人,随后驾着马直冲出城门,只留下一众随行近卫瞠目结舌。 过了许久,挽青马才放缓了速度。萧北辰揉了揉怀中一直在笑的人,满眼都是宠溺,“这才刚离王都,就这么急不可耐?” “放心,不做什么。”姬慕清抬眼与他对视,笑道:“十年前还是我抱着你骑马回来的,如今抱我一会怎么了。” 姬慕清紧贴在人身上,尽情地嗅那熏在锦袍上的檀香。“问眠风做什么,啊?”他用手扯着萧北辰的衣领向下,眯眼道,“从实招来,是不是那时喜欢上我的?” “为何会这样想?”萧北辰从容不迫地看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姬慕清转了转眼珠猜测着,“或者是一见钟情。” 他刚说完又自己否定道:“不对,咱俩相识时你四岁,我六岁,毛还没长齐。你跟我谈爱简直……可怖。” 萧北辰没忍住笑出声,“不至于。”他停了声,故弄玄虚地轻嗯了几下。 姬慕清看着他樱唇勾起别有韵致的弧度,默默滚动了喉结,问:“说啊,什么时候?” 良久,萧北辰才耐不过他的好奇,认真地说:“我们相识了十六年,不过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情窦初开,懂得了爱,然后便一眼万年。” 他顿了顿,星眸如朝露般澄澈,又继续娓娓说道:“也不过是那个风姿卓越的少年天天唤我名字,教人满心满眼都是他,远远的背影都是刻骨铭心。” “唤你名字。”姬慕清低喃了声。 *** “萧北辰……你是太子殿下!”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伴读了。” “太子殿下,帮我做功课如何?” “你这宫殿怎么没有人烟气?” “叫声哥哥,我罩你一辈子。” “我姬慕清此生,护国卫君,会永远保护太子殿下。” “萧北辰,我成为将军了!” *** 萧北辰:“后来见面的次数变少,我发现我开始不习惯。再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情意,也知道了吾生所求:” “与君相守,一世欢喜。” 春风拂来,栖息在旷野之上。轻盈柳絮零落在树下人的肩头,不一会儿就笼了满身。忽然下起了细雨,微凉雨丝顺着面庞渗入唇舌间,也不知是谁尝去了味。 绵长的亲吻后,萧北辰抬手遮住怀中的姬慕清,哑声道:“去马车上吧,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现自己后边这个篇章的大纲只有几行,然后赶紧想剧情,想着想着,睡着了(捂脸 第31章 闭门 东乾国南北方向地域辽阔,江南水乡共十二州。惊蛰过后,大地回暖,烟雨空蒙。 一众人驾马走陆路用了小半个月,才在暮色未深时到达澄江中上游的临州。 临州刺史徐恒早早便候在城门迎人,远远瞧见马车时,心未沉下来,就被身后围观百姓的呼声吓了一跳。 萧北辰是当朝太子殿下,天下何人不想一睹未来国君的风采。再加上有传言称才貌双全的镇西大将军同往,整个临州城更是万人空巷。 “我们到了。”萧北辰泰然自若地撩开些车帘向外探去。身后人不作声,他便微勾起唇把霞光拦在外面。 姬慕清此时面色潮红,抠着手心委委屈屈地瞧人。萧北辰见此呼吸微滞,歉意道:“是我过分了。” 先前两人在马车里闲聊,意见相左时还没说几句理,便比试起来。但狭小的车厢内,真要打起来也施展不开。 姬慕清本想比个手劲就好,未想萧北辰直接一言不发地将他抱在膝上挠痒,结果挠着挠着,萧北辰就起了坏心思。 “转过去。”姬慕清微微躬身,连眼尾都是羞涩。 萧北辰抿了抿唇,缓缓坐到他身旁,真诚地温声道:“我来吧。” 不一会,车厢内传来低喘声,两侧驾马的近卫自觉地向旁边移了移。 “这都第几次了?”段彦不自在地走到莫羽身旁,话语中带着些怨气。他本在一些事上笨拙,这些天听多了还是没有长进。 莫羽瞧他耳朵又红了,轻笑道:“主子们年轻气盛,难得开怀。” “我从未见过主子这样娇。”段彦强迫自己继续这话题。 “那殿下过去在吾等眼里可是冰清玉洁,何曾这样情不自禁。”莫羽侧过头,淡然瞧他。 段彦双眼微瞠,未注意声大了些:“你们背地里这样非议太……”他还未说完就被一拥而上的人马围了起来。 莫羽转头见马车无恙,便招招手叫其余人退下。随后俯身逼近他道:“可是你先说姬将军的。” 段彦从这口吻中品出了威胁的意思,便不再出声了。 很快,整队人马浩浩汤汤地驶入临州城。 莫羽下马,行到中央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跟前,致礼道:“徐大人,卑职是太子殿下左右的近卫统领。太子殿下和姬将军初到临州,舟车劳顿,不太适宜在百姓面前露面,还请大人能先遣散围观民众,再引路行宫。” 徐恒忙不迭点头哈腰,捧着自己略发福的肚子道:“是下官疏忽,还望殿下和将军能见谅。”随之他挥了挥手叫下属去办事。 莫羽颔首,正抬眼时,意外发现徐恒身后不远处立有一人,殷切地盯着萧北辰的马车。莫羽没有多瞧人,暗暗记下了。 待围观百姓被遣散地差不多了,他们才重新出发。 车轮缓缓行驶在青石板上,而至始至终车厢里的人都未露面和出声,直到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前,才终于现出真容。 萧北辰率先露脸,拉开帘子护着里面的人出来。他的面上温和淡定,眉眼含笑,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兴味。 姬慕清拿了他的水墨折扇掩面而出,对视的那一刻,还是占了下风,先羞红了脸。大庭广众之下,姬慕清不好发作,便憋着怒气甩开他下了马车。 刺史徐恒从未见过两人,但他见后出来却先入宅子的人眼神更加锐利,便分清了他们的身份。 他朝姬慕清郑重作揖:“想必是姬大将军,久仰大名。” 姬慕清停步,短暂地拿下扇子,回礼道:“徐大人客气了。” 徐恒悄悄抬眼瞧。姬慕清果真如传言一般风度翩翩,不像舞刀弄枪的武将,而他此刻眼底微红,竟像是被人欺负一般。 徐恒被这突来的想法吓住了,慌忙摇头挥去。是时萧北辰走近,他便转身再次行礼:“太子殿下到访临州,实乃临州之福。” “徐大人言重了,本殿不过前来散心,却麻烦徐大人了。”萧北辰微微垂眸,但余光还是时刻注意着那个跑走的人。 “这是下官应尽之责。”徐恒战战兢兢地回,随后顿了顿,小心询问道:“下官准备了丫鬟婆子过来伺候,今日已晚,不如殿下和将军先沐浴歇息吧。” 这样的安排倒是常理,萧北辰面色平静,侧过头眼神示意身后的人。 莫羽会意,上前说:“伺候的人便免了,殿下在宫里都是由卑职一干人等服侍的。” 徐恒也是个明白人,回道:“那下官这就把人带走,明日再来拜访殿下和将军。” 萧北辰点头,谦和道:“徐大人有心了。莫羽,替我送大人。” 看来今日并未有嘱托,徐恒有些担心,走三步一回头。莫羽瞧出他的紧张,宽慰道:“徐大人不必拘谨,殿下不过是前来视察水坝工程,不会为难大人的。” 徐恒听此心微沉,小声道:“多谢莫统领指点。” 待把人送走后,莫羽返回,见萧北辰还立于庭院中,便肃然上前询问:“主子,今日可要安排人守夜?” 萧北辰似乎在赏这住宅的布景,四顾良久,才道:“初到临州,还是防范一下为好。”随后他摆摆手示意不用跟着了,就抬脚往姬慕清走的方向去。 暂居的宅子有着江南水乡的秀气,庭院深深,精致而富有情调。萧北辰在繁而不乱的走廊绕了几圈,才寻到了人。 他刚打开浴堂的房门听到了水声,便匆忙迈步进去,急道:“莫要用凉水。” “没有。”姬慕清已经在水里泡着,“我身体可金贵了。” 萧北辰听此微松了口气。透过薄纱的屏风,他已瞧见那热汽氤氲,朦胧了那美艳的剪影。思索了须臾,他还是不急不慢地走到了屏风后面。 “还气呢?”他沉声问。 姬慕清微惊,未想他直接来到了跟前,但很快便回了神背过身,指责道:“先前外面那么多人。” “我的错。”萧北辰低头得很快,“未想你这样敏感。” 姬慕清不再应了。随后他侧头瞟向萧北辰,见对方修长的手缓缓去试那水温,回想起什么,又烫着般移开眼。 他结结巴巴地道:“别告诉我你要一起洗。” 萧北辰挑了挑眉,问:“可以吗?”他倒没这意图,不过既然姬慕清提了…… “不可以。”姬慕清迅速浇灭了这一想法,随后趴上桶沿,用身子占据整个浴桶,哼哼道:“没你位置。” 萧北辰见他这模样,没忍住笑了许久,最后笑得姬慕清愈发恼火,被他狠泼了水。 “别闹。”萧北辰笑着脱下被泼湿的外袍,立在原地道:“再泼几次,我真要进这桶了。” 四目相对了片刻,姬慕清泄了气。 他斜靠着桶壁,又随意想了个问题:“新上任的临州刺史是何许人?” “之前的陆刺史激了民愤,故指派新官首先考虑了服众,便从本在临州的官员里择优提拔了徐恒。”萧北辰柔声解答道。 “从他上奏的折子瞧,是个敢为之人,但前面初见,又觉得有些安常守故,不像个会先斩后奏的。”姬慕清散下自己被熏湿的墨发,理了理,又半扎起来。 萧北辰就愣愣地瞧着他一举一动。 “徐恒以往没有太出彩的政绩,为官确是保守。这一次拓宽江道应该是他身后的高人说服他的。”萧北辰默默撤回目光。 “急什么,若真是沧海遗珠,也不差这些天了。”语毕,姬慕清便突然站起,出了浴桶。 萧北辰没去瞧他,反问道:“明日徐恒怕会为其引见,你去吗?” 姬慕清认真地说:“为何不去,我还想与人切磋一番。” “竟不知水利你亦擅长,清清还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萧北辰转过头,正好瞧见姬慕清裹了件沐巾面对着人。 水珠从他鬓间淌过,途经锁骨,一路向下。 “你自己来发现啊。”他莞尔道。 屋外星夜虫鸣,屋内薄雾水色,都是静好。 萧北辰抿了抿唇,哑声道:“去房里等我。” 随后他正要除衣,姬慕清的嘴角突然垂了下来,不容置喙地道:“今日各睡各的。好梦,太子殿下。” “……”萧北辰停住了手。 *** 萧北辰沐浴过后就前来见人:“慕清?”敲门声回荡在庭院中。 里间灭了烛火。他轻轻推了推门,便发现屋门已落了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回头一瞧,便看见分散在各处探头探脑的暗卫。 “陵景,开门好吗?”萧北辰轻咳了两声,只觉不能丢了面子,“大家都看着呢。” 过了一会,屋内才传来回应:“我今儿就闭门了,让他们看着。” “看着什么?”萧北辰走到旁边的窗台,又敲了敲窗户。 屋内没回了。 又过了一会,萧北辰实在唤不出人了,便摇着头叹了叹,轻笑道:“好吧,早点休息,我在隔壁,给你留了门。” 待他走后,留守在各处的暗卫都密切关注着姬慕清的房门,等着半夜门开的那一刻。但等到最后却是另一个人在屋外敲响了门。 众暗卫:“!?” 作者有话要说:众暗卫:有戏,小本本记下。 第32章 正巧 还未睡去的姬慕清辗转反侧,听着敲门声时断时续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后悔了。但在变卦前他还是保持了最后一次的倔强:“我都说闭门了。” 屋外人顿住,贴着门缝小声道:“主子,是我。” 听出了段彦的声后,姬慕清猛得从榻上坐起,拍了拍脑袋,“竟忘了这茬。”他披了件大氅去开门。 “进来吧。” 段彦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迈出步子。他求饶道:“不了主子,太子殿下都进不了的屋我进了,属下怕自己活不到明日。” 姬慕清微张着嘴一时无言以对。随后他见庭院中寂静无声,却隐隐约约有草木晃动,便理解了段彦的担心,“行吧,倒也不需要特意隐瞒,就在这说事。” 紧接着,他燃了只蜡烛过来,顺手推了个凳子坐。 段彦则半蹲下来汇报:“先行的探子已经回来了,详细情况属下都写在信里了。” 姬慕清拿过信件草草扫了一眼,询问了些额外的事:“上一任的陆刺史被罢官后还留居在临州?” 信件里大多只说了徐恒的过去经历和最近交往之人,有关上一任临州刺史的只几句带过。 “噢,陆家年前被官府收缴了部分家产后,就举家搬走了。说是往南投奔亲戚,具体的手下人还未追踪。”段彦回道。 姬慕清轻嗯了声,又问:“陆兰昭一同走了?” 段彦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主子你怎么还在意这个陆小姐呢。”今时今地,他还深刻记得姬慕清曾一本正经地同人比美。 “你只管答话。”姬慕清垂下嘴角,他这次是在认真询问,哪里是想报私仇,“我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段彦摸了摸鼻尖,虽嘴上应着,但眼睛已经瞥向了旁边。随后,他回归正题:“听说是随她身为妾室的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家门,后来街坊邻居就再没见着人了。” “她的母亲是妾室?”姬慕清微讶,这似乎与传闻不符。 “是,她的亲生母亲。”段彦说着换了一个蹲姿,“陆兰昭从小就对外称是嫡出的小姐,十二岁时凭一首七言绝句名满临州,后来诗才传到了王都,陆家就愈发悉心培养了。” 姬慕清听此皱眉,疑惑道:“那又怎会被赶出家门?才学最难作假,陆家既然有这样的女儿,就算陆刺史名声倒了,但陆兰昭如果继续维持她的名声,那陆家在文人墨客中至少还有一席之地。” “主子你不知道吗?”这下轮到段彦惊讶了,“陆小姐在咱们去西境前入过一次宫,用了些手段勾引太子殿下。” “……”姬慕清神情猛得凝滞,呆了许久,才懵懵地问道:“成功了吗?” 段彦哭笑不得:“主子,自然是没成才有了今天这个下场。”他顿了顿,又沉声感叹道:“不过想来这一切多半还是陆家逼迫她的。” 语毕,周遭就安静了下来。 姬慕清垂眸深思,盯着火光忽然凝重,他心想着:母女无依无靠,那便多半还留在临州。 “派些人找找吧。”他正色吩咐道。 “主子,这是打算出手帮忙?”段彦不解。 姬慕清摇着头笑道:“我是杀神,可没有菩萨心肠。”随之,他想起眼前这人怕鬼,就猝然抬头,缓缓凑近道:“不过是突然联想到了本将军堕入阎罗前所听闻的鬼神之事。” 与此同时,烛火随着声歇被他掐灭。 “主子您不要吓我。”段彦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道。 “看——”姬慕清倏尔指向漆黑一片的庭院,那里正巧刮过一阵阴风。 段彦瞬间扒拉上门,埋头时他又听得姬慕清笑盈盈地同他身后来者说:“把人拎走,我的事交代完了。” “主子!”他压根不管身后是人是鬼,紧闭着眼睛贴上门框。 “归你了。”姬慕清幽幽地说。 “……”莫羽立在台阶下,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他本在暗处好好守着,突然见姬慕清用手指着他,出于本能便上前听命。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挽住段彦的手臂,在人耳边安抚:“是我。”段彦毫无招架之力任由他拎起。 莫羽看着段彦难得一见的委屈样子,神情微愣。良久后,他偏开脸,向姬慕清告退:“谢主母。”随后他便拉着段彦的手离开。 姬慕清好整以暇地看两人远去,人没影了才乐着关上房门,独自坠入梦乡。 *** 第二天清晨,阳光焕然,晨曦轻踏着薄雾透过窗棂,在素色床帐上留下日影。 萧北辰迷迷糊糊正欲睁眼,察觉到身上有重物趴着,便轻笑着把手伸进被子里抚着人。他问:“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被发现后,姬慕清便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摸索着出口,“来叫你起来。”折腾了半会,他终于钻了出来。 萧北辰逐渐清醒,一开眼便瞧见了他澄明的星眸,“今日起得早。” 姬慕清歪了歪嘴,没有应答。 不一会,气氛恬静时,萧北辰及时钳住他的手,轻叹了声,淡淡地说:“别乱动。” 姬慕清霎时敛下笑容,不服道:“我昨日求你别碰,你听了吗?” 没想到这人还气着呢。“没听,我的错。”萧北辰笑着松开手,环上他的腰,“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姬慕清仍旧摆着脸色。随后,他见萧北辰温柔似水的注视,终于不再纠缠这事。 “昨夜睡得好吗?”他偏开头,温声问道。 “不好,没有暖玉在怀。”萧北辰很快答道,然后便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姬慕清能感觉到身前人的鬓发摩擦着自己的衣料。相拥了一会,他果断打破这温存,捧起萧北辰的脑袋自上而下迫近道:“听说曾有人趁我忙时,来勾引我的殿下。” 萧北辰迅速回忆起过往,须臾后顿了顿,勾唇道:“正好是姬小姐进宫的那一日。” “我在跟你谈陆小姐,你提我堂妹作何?”姬慕清看着那笑突感无名之火,但还未进一步逼问,就被萧北辰拉近了眉眼间的距离。 萧北辰认真地把话说明白:“姬小姐替你送了封书信过来,那一日我只对那信记忆深刻,满意了吗?” “这还差不多。”姬慕清往下挪了挪,与他平视,“说来听听,怎么个记忆深刻。” “……” 顿了半刻,萧北辰才开口述说:“是你给我写的第一封情书。”他的眼中俱是深情。随之,他迟疑了许久才继续说道:“里面有句话我每瞧一次,想占有你的心思就愈发浓烈。” 姬慕清眸光微亮,“什么话有这威力?”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靠近他的耳畔悠悠道来:“所谓美人之姿,该是身无一物。” 姬慕清漾开笑容,好像是有这一句话,在某个深夜他灵光一闪写了下来。 “看破红尘的佛语都能让你化用成这样的浑话。”说话间,萧北辰目光幽深,呼吸也逐渐浓重。他缓缓欺身而上,“姬慕清,你活该做个本殿榻上的风流鬼。” 正在此时,房外传来敲门声。莫羽朗声唤道:“主子,您起了吗?厨房已备好了粥。”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段彦的呼唤。 “主子,该起了!”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但房里已空无一人。 紧接着,庭院中回荡起姬慕清没心没肺的高声大笑。还想着上前阻止的众暗卫瞬间如鸟兽般散去,独留下相距不过几步的两个近卫四目相对。 莫羽暗道不妙,但还是确认道:“你家主子呢?” 段彦慢慢后退,“反正不在这屋。” …… 作者有话要说:OVO 第33章 大戏 江南的天变幻莫测,先前还是曦光灿烂,不一会儿便邂逅了一场来去匆匆的烟雨。 人来人往的行路上,有翩翩公子并肩闲步,个个模样顶好,令人赏心悦目。 姬慕清在油纸伞下瞧见远方天霁后的虹桥,扯了扯萧北辰的衣袖,叫他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总瞧着我有何用,难得来趟江南,殿下该赏这杏花微雨。” 萧北辰对过客的频频侧目视若无睹,五指紧扣着姬慕清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今后对这江南的念念不忘,也不过是因为与你共赏。” 这人越发会说情话了,姬慕清的嘴角抑制不住喜悦。他盯着那握在一起的手,眼里满是对将来的憧憬:“何时在王都,殿下也能这样牵着我?” 萧北辰轻笑:“圣旨下了便能开始操办婚事。” “那看来得再等等,虽说君上最近不再替你选妃,但他心里膈应着我,定千方百计给我拖日子。”姬慕清撅着嘴忿忿道。 “到也不会,一直耗着,父王也难受。”萧北辰伸手轻轻撩开他额前遮眼的碎发,柔声安慰道。随之,萧北辰回想起什么,上下抚摸着他的指节,问:“你……是要再去西境?” 姬慕清微愣,很快明了这话中别意:“你是问我为何还不上交兵权?” 姬慕清前去西境时带了自己麾下的卫军,但毕竟只是支小队伍,深入漠烟关还需能够调派西境驻军的权力。 见萧北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淡然解释:“为防意外罢了。再说,我可是立过军令状的,漠烟关要出了啥岔子,我还得回去守,那时再拿兵权太麻烦。” 萧北辰眸色暗了几分,又肃声说:“民众皆传你为了我上战场。” 这好像是姬沐熙的功劳。姬慕清微蹙起眉头,从容淡定地瞧他眼中的紧张,应道:“民间传言最不可信。” 萧北辰半信半疑,顿了好半晌,突然询问:“姬慕清,家国与我哪个重要?” “同等重要。”姬慕清不假思索,随后他才意识到萧北辰的话题不断跳转,这下竟又问了个刁难人的问题。 紧接着萧北辰也反应了过来,所幸前方便是徐府的牌匾,他暗松了一口气,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到了,先进去吧。” 姬慕清仍立在原处。不得不说,萧北辰难得这样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不由扬起笑容,几步蹿到萧北辰的前面,为其开路。 还在府院里的徐恒正左右徘徊,他刚考虑好何时去拜访便见手下急匆匆地赶来禀报:“大人,太子殿下和姬将军到了。” 徐恒微鼓的肚子猛得一缩,“快快请人进来。” 不久后—— “下官正想去行宫拜访殿下呢,怎能让您先来光临寒舍。”徐恒惶惶不安地跑来,见萧北辰撑了伞过来,忙自责道:“是下官招待不周,竟还让您徒步来了。” “不怪刺史,是本殿与姬将军想看看临州的街巷。”萧北辰将伞递给身后跟来的近卫,又客气道:“徐大人有官务,本殿才是不应该叨扰。” 见萧北辰面色平静,语气也未有不快,徐恒擦了擦鬓角的冷汗,长抒了一口气。放宽心后,他偏身指路:“还请殿下和将军移步后堂,府里已备好了茶水。” 前些日子工部已经下了指令,要修筑江岸。徐恒也知道萧北辰这次亲自前来督工,是看重这项工程的意思。 这点形势徐恒还是会瞧的,贵人落座后,他便直接汇报了工程进展:“下官前两日刚又去查看了江道,发现已完成了四一。” “不急,修筑江岸是本将军的意思。”竟是姬慕清先开口。他好整以暇地晃了晃茶盏,说道:“在此之前,姬某想请教徐大人一些问题,有关先前拓宽江道的事。” 徐恒眨了眨眼,会意后说:“这事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下官在上奏的折子里也提了。”他拿水润了润嗓,才又重新讲起:“几月前有一高人前来下官府里做客,劝言下官为防开春水涨,做些应对的措施。下官听他说得句句在理,便斗胆上奏请命。” “将军,您别说。工匠们还连夜挖了几道沟渠,最后一锹下去正巧大水就下来了。”徐恒说着眼眸亮堂起来,似乎对自己曾经的决断极为高兴。 姬慕清的情绪倒是没有随他一同高涨,而是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茶水,说:“据说徐大人极力推荐那位高人,不妨现下便请来,本将军替太子殿下探探虚实。”随后他又朝向萧北辰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昨夜姬慕清是说要请教一番,萧北辰挑了挑眉,颔首道:“劳烦姬将军了。” 徐恒的确是有心引荐,他见萧北辰也无异议,便欣然叫手下去请人过来。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便一直大力夸赞着自己慧眼识得的高人。待人真到了,他又不免紧张起来。 “太子殿下、姬将军,这位便是下官所说的宋先生,宋正修。” 萧北辰抬眼去瞧,只见门外徐徐走来一儒雅清隽的中年男子,身着藏青的棉麻长衫,静如止水的深眸里是看尽浮华的豁然。猝然被贵人召见,他一步步走来竟也不卑不亢,确有尘外名士之姿。 “草民宋正修拜见太子殿下、姬大将军。” 沉稳而淡定的声音一出,姬慕清转瞬梦回前世。那时,宋正修刚入大殿议政,正好碰上赤金国来犯,他一介布衣出身的文臣,分析战局条理分明、切中要害,使得武将都另眼相看。随后两年内他的政绩大多都为丘山之功,又使得文臣赞不绝口。再后来他莫名其妙又得了萧天泽的青睐,一夜之间跃及国师之位。 前世,姬慕清常见姬怀远与他攀谈,也常听姬怀远赞叹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有博古通今的实才。只可惜他前途光明最后却依旧里通外国。 后来姬慕清回想他的所有事,越发相信也许在最开始他便已与赤金国窜通好了一切。虽然其中有些事姬慕清所设想的还不能解释,但如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他还未握有权势时便将他拿捏住。 姬慕清飘远的思绪转回后,萧北辰已同人交谈了许多,隐隐心生惜才之意:“宋先生这样博学,为何不通过科考入朝?” 宋正修颔首低眉地道:“草民年轻时过分自傲,第一次秋闱未过便一怒之下离家周游。后来遇上情劫,又浪费了多年从中走出。” “确实可惜。”萧北辰轻叹。 徐恒瞧这交谈走势极对,便暗示道:“不过如今倒也不算太晚,凭宋先生这样的能力,即刻入朝为官,今后仕途定能顺风顺水。” 古往今来选贤任能并不局限于科举。对于徐恒的暗示,萧北辰有自己的思量。他正琢磨着是否要做些额外的考核,姬慕清突然在桌下碰了碰他的大腿。 姬慕清眼角微挑,自嘲道:“宋先生刚入屋,本将军就觉似曾相识,结果竟神游至今。”随后他又变了神情,同萧北辰道:“殿下也是,分明是微臣嚷着要见宋先生的。” 宋正修难得愣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知姬将军有何事要问草民?” “对宋先生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本将军从小对任何事物都要追本溯源。”姬慕清缓缓展开水墨折扇,继续道:“前些日子,本将军也时刻关注临州江道的拓宽一事。事后本将军对先生的预测十分惊异,实在是想知道其中究竟为何,故特来临州,望宋先生能够解惑。” “哦,确不是大事。”宋正修应变自如,悠悠道来:“不过是草民去年冬日正好前往澄江之源的昆古山脉游玩,发现几处雪山峰隐有断裂的迹象,还遭遇了数次雪崩,故猜测今年高山融雪要比往日要严重许多。” 姬慕清佯作惊讶,“未想宋先生也在那灾祸中受了难。” 宋正修神情微滞,勉强笑道:“将军何出此言?” 萧北辰听此也皱起了眉头。 “不瞒先生,舍妹在昆古山脚有处牧场,去年冬日不巧被山上的雪埋了个彻底。牧场工人惊怪此事,便上山查看,却发现山上裸石有炸药的使用痕迹,然而近些年昆古山脉是严禁矿石采挖的。” 姬慕清的眼神逐渐锐利,“消息传回王都,本将军便猜测这高山融雪怕有人为影响,前阵子才刚急忙派了人再次去查看。但回报说那山坡已回暖化雪,什么痕迹都被雪水冲刷了个干净。” 这一番说辞分外真切,宋正修心里咯噔一下,桌下的手紧握成拳。而萧北辰在他说的第一句话就知这是胡编乱造,但最后也只是继续旁观,并不打算揭穿。 对于姬慕清来说,无论宋正修这次初露锋芒有无暗招,他这一番陈词已将这人的功劳夺去了大半,且还会将众人的目光全部转向尚有隐患的高山。这样宋正修想仅凭拓宽江道的建议就谋个官职的愿望便不能得逞。 见众人各有思绪,姬慕清又道:“这水位暴涨是天意还是人为我们暂且不深究,但本将军在此之后特意去请教了善观天象的隐世贤者。” 徐恒此人似乎是极信这种隐士和高人,此刻急忙回过神问:“可是又有灾祸?” 姬慕清不慌不忙:“说是南边回暖得快,但北边似还有初春寒潮南下,在此地相遇形成磅礴大雨。本将军觉得贤者所说有理,故再三请求太子殿下同工部交涉,加筑江岸再防洪灾。” 萧北辰:“……” 徐恒听此眼睛一亮,“姬将军,不知这位隐世贤者可是在临州境内?” “既是隐世,自是不愿轻易露面。”姬慕清摇头,介绍道,“是家父年轻时偶遇结交的,前不久正好从江南北上王都,路过姬府讨了杯水喝,提点了几句又悠然往东去了。”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徐恒负手轻叹,随后审时度势,保证道:“所幸工部已经开始动工了,这几日下官便常去督工,定在三月前垒高一丈!” 姬慕清郑重点头:“辛苦徐大人了。” 徐恒摆手,“将军言重了,这是下官职责所在。”随之他瞧了瞧窗外,恭敬道:“时辰已晚,殿下和将军不如在府中用午饭?” “可以。”姬慕清笑道:“说起来,本将军和殿下从未尝过江南的味道。” “姬将军尽管放心,”徐恒拍了拍胸脯,“下官特意请了酒楼的大厨,定让殿下和您尝鲜。” 紧接着他打开房门准备去安排,走前拉上了宋正修:“宋先生也随我走吧。” 姬慕清满意地目送两人离去,人走远后,才拿过茶水湿润方才滔滔不绝的口舌。 安静看完整场戏的萧北辰终于开口:“牧场?贤者?” 姬慕清微怔,眨着无辜的眼说道:“舍妹确是日进斗金,家父也确是广结善缘。” 萧北辰:“……” 作者有话要说:萧:继续编啊。 姬:我爱你,不是编的。 萧:…… …… 下次不要这样了。 第34章 画梅 “太傅倒是广结善缘。”萧北辰耐下性子质问道:“姬小姐聪慧,却志不在此啊。”他格外认真地瞧着人,期待着一个解释,毕竟姬慕清这次编排的谎太大了。 姬慕清面不改色地对上他的视线,不疾不徐地说:“我堂妹会的东西可多了,殿下不信的话尽管去查。” 他许久前就开始计划,正好赶在年前立完地契。但对于熟悉他的萧北辰来说,他这些话可不只有牧场这一漏洞。 “我并非不信你。”萧北辰轻呼出一口气,温声拆穿道:“只是你若想多加考教宋先生,直说便是。” 看来还是瞒不住人,姬慕清后靠上椅背,板着脸直言:“我不喜欢他。” “为何?”萧北辰不意外,浅浅地笑问。 姬慕清正色提醒:“因为此人不像表面那样闲云野鹤。”萧北辰不知前世之事,自己如今也无法向他证明宋正修这人心思不端,故只能这样先含糊地回应。 此刻,屋外虽已停雨,但依然阴云密布。屋内没有燃灯,关紧了门窗便黯淡下来。 气氛凝滞间,姬慕清微仰起头看向上面,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 “宋先生非避世之人无欲无求,他此番求的便是一个前程。”萧北辰语气平淡,隐隐有些冷意,“清清也知,我更看重对方的能力和品行,不会因其是一个野心之辈而有意不用。毕竟私欲谁都有,我也不收圣贤。” “……” 良晌后,姬慕清歪过头来瞧人,问:“殿下是觉得这次我不懂事了?”他没有等人回答,骨碌站起身上前,单膝跪在萧北辰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提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若我关于大雨的预言不准,宋正修这人殿下就可仅凭他这次的谏言就提拔重用,如何?” 萧北辰挑眉,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好,那若是预言准确呢?赌约不能只针对一人。” “若是预言准确……”姬慕清为难起来。这赌约他十拿九稳,便是因为最后一点良心才不教萧北辰拿赌注。 冥思苦想时,萧北辰缓缓扶上他的腰,再次发声:“清清尽管说,本殿言而有信。” “那我就不客气了。”姬慕清唇角勾起,目光灼灼,“若预言准确,殿下回王都前就待在我屋里,没我的同意,不许出来。” …… 徐府庭院里伴屋的翠枝绿树,风来栖息,雨来停驻,才刚萌发的嫩芽也不免零落了许多。 徐恒送人到了中庭,才反应过来自己未把事办好。他踩着满地的湿芽,侧过身歉意道:“瞧鄙人这嘴,引荐都做不成。” 宋正修一路无言深思,见他懊悔先前之事,便淡然摇头道:“是草民能力不够,徐大人已为草民做很多了。” 听此,徐恒内心微沉,但还是想办法道:“宋先生学富五车,入朝为官定是不难,不妨先在州县谋个差事,之后再凭政绩迁去王都。又或者参加这年的秋闱,”他顿了顿,低声道:“毕竟古往今来,鲜少有寒门之士未经科考一跃权臣的。” 这不只是因为东乾国尚存门第之见,还因为平民百姓也很少能求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良师,故寒门学子脱颖而出便格外艰辛。相比之下,高门子弟谋求官职则轻而易举。 宋正修明白他话中深意,但也没有就着他的话回应,而是反问道:“那位姬大将军……” “噢,那位不同。”徐恒忙打断他的话,微欠身强调:“姬将军是当今太傅之子,出身高贵。起点虽高,但如今走到这个高位是凭真本事的。” “草民没有小瞧的意思。”宋正修笑了笑,解释说:“只是觉得这位姬将军同太子殿下交情匪浅。” 原来是误解,徐恒长抒一口气,口吻也轻松了许多:“姬将军曾是太子殿下伴读,从小就陪在左右,关系自然胜过平常的储臣。”随后他见宋正修似乎并不清楚这件广为流传的事,便提了最近的流言:“有传言说姬将军因太子殿下一句“愿光复旧物,四海升平”,才请战去了西境。” 宋正修微愣了一会,反讽道:“民间的传言向来说得极美。” “诶,管它是真是假,如今漠烟关被收复可是举国同庆的好事。”徐恒见他是不信这些的,便不再多言,“好了,你也快回去吧,等哪天太子殿下有空闲,鄙人再为你引荐一次。” 宋正修垂眸颔首,道:“多谢徐大人,草民告辞。” *** 江南的白墙玄瓦间,亦有碧波荡漾的河道,小舟穿过石桥下,便又见一处浓墨浅彩的流水人家。 这天雨了又晴,晴了又阴,终究躲不过飘雨的宿命。乘舟观景兴致正浓,斜丝就打在了油纸伞上,而岸边杨柳垂髫也在风雨中摇摆,所幸这条水路能到暂居的宅子。 “又下雨了。”姬慕清在船头坐,见伞未完全拦住雨,便拿出折扇准备遮一下。 萧北辰无奈,半跪下来将伞偏向他,“这折扇可是名家所做,莫要暴殄天物。” 姬慕清不过也是做个样子。他往后靠了靠,缓缓张开扇面,小心端详着道:“这上面画的梅枝怎瞧出是大家之作啊?” “笔力遒劲,栩栩如生。”萧北辰轻拍身前人的脑袋,笑道,“本殿的东西,哪件不是好的。” 姬慕清侧首看他,又反复瞧着伞面。良久后,勾起唇角:“我觉得殿下画的也不差,不如现下回去就画一幅,然后叫人制成折扇送给我,这样我就不用总拿殿下的了。” “好说。”萧北辰点头,“反正这雨要下大了。”随后他便叫船家靠岸。 姬慕清本是突然兴起,未想到家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么大的雨,扇面用的素纸怕是难买。”萧北辰拿来了随行的墨宝,在宣纸上画下了个骨朵,“不然我就送幅画,你拿去挂着?” “没新意,我想随身带。”姬慕清随口应着。他立于敞开的门前,神情逐渐凝重,心想着:连天的暴雨难道来得这样快? 萧北辰停住手,垂眸思考,半晌后轻声说:“也有主意。”他走到人身旁,将房门关上,宽慰道:“别担心,江南的雨多是这样,一夜便下完了。” “我在想那赌约,这下算是赢了一半。”姬慕清回过神,佯作得意。随后他又接着萧北辰上一句话:“你想到什么主意?” “真想知道?”萧北辰挑眉。 姬慕清轻嗯了声,一脸茫然地瞧着他缓缓靠近。 萧北辰视线淡淡地落在对面的身上,轻启薄唇:“把衣服脱了。” 不久后—— “你确定要在我身上画?”姬慕清边讶异着边不紧不慢地除衣,完全不知事情如何发生至此。他脱到里衣时,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捏着腰带往后逃。 萧北辰没瞧见他的兴奋,只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挂好,背对着他认真地道:“赤金有文身一说,似乎与画在纸上大有不同。我最近练了画工,想试试,正好也满足你的随身带着。” “长见识了。”姬慕清噙起坏笑,咬了咬唇,低声反问:“可微臣腰细,地方够画吗?” 他吹灭了烛火。 屋内转瞬暗下,只有外边的灯影影绰绰。 “怎么把火灭了?”萧北辰一怔,转身疑问,却只见姬慕清已散下墨发,衣衫半褪。窗外橙黄的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身子,谁人能信这翩翩之姿敢孤身上阵。 心跳伴着雨声逐渐加速,火在腹里烧。 瞧着人目光幽深负手靠近,姬慕清又后退了几步,故意问道:“笔呢?没笔怎么画。” 萧北辰轻笑,一把将人抱起,反身坠入暖帐。 “说好的画呢?”姬慕清又问,挣扎着立起前身,但很快又被迫俯下身去。耳畔气息浓重,雨声渐大,传来的低哑声险些被盖住: “还画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认真):文身的确历史悠久。 第35章 决堤 夜色渐浓,狂风熨不开积云。骤雨依旧劈啪下落,花叶被惨打到地面,痛饮着这冰冷。 窗帘将一切喧嚣拦在外头,旖旎的气氛随着声歇也逐渐缓和下来。淋漓的厮磨过后,困倦和疲软袭来,姬慕清睡了过去。 尚有余力的萧北辰支着头斜卧在一旁,直盯着他脖颈上一点嫣红的吻痕。时光静好,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靠近嘬出了一处。 被扰了梦的姬慕清皱起眉头,娇声低喃道:“不要了。”哼哼唧唧的同时姬慕清伸手推了推身旁人。 萧北辰扬起笑容,指尖一下一下撩着姬慕清挺直的鼻,却是勾到了自己的心弦。 是时,窗外有闷闷的雷声,他抬起眼皮瞧,正巧透过纱窗见一道霹雳划过天际。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 察觉天象有异后,萧北辰轻手轻脚下榻出了屋子。他唤来了莫羽,吩咐道:“去徐府,叫徐大人派工匠去盯江岸,一个时辰汇报一次。” “是。”莫羽后半夜值守,也一直关注着这天。他肃声问道:“主子是担心江岸决堤?” 萧北辰点头:“雨若天亮还在下,城中必然积水,万一决堤更是雪上加霜。江岸才修了一部分,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今夜。”他眉头微蹙,突然想起姬慕清关于大雨的预言,便又安排道:“还有,拿我的手令派飞骑去下游水坝,命令驻守的人今夜看着水位,时刻准备泄洪。” “是,属下这就去。”莫羽行礼,走时沉声劝道:“深夜冷,主子回屋吧,有消息属下定会禀报。” 萧北辰只随意披了件外袍出来,冰雨直下,也吹来了冷风。他轻“嗯”了声,一路深思着回了屋。 这短暂的一出一进还是沾染了些寒气,萧北辰喝了杯热茶才坐回帐中,继续瞧着榻中人的睡颜。 姬慕清熟睡时仍会无意识找人,才一会的时间他便已往床边挪了几步。 “我在,别跑了。”萧北辰轻笑着扣上姬慕清的手,待身上回暖了才慢慢掀开被褥。他刚侧身躺下,姬慕清便滚了过来,埋头在人怀中蹭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倒是睡得安稳。”萧北辰感叹。大雨瓢泼,带来了不安的声音。他轻抚着怀中人的背,略微提着心缓缓睡去。 …… 破晓时,阴云完全遮住了晨光,教人日夜不分。房门被轻轻叩响,萧北辰迅速睁眼,小心起身。 见人终于出来,莫羽急忙迎上前道:“主子,东街淹了。”他缓了口气,继续道:“东街在下游,地势还低平,是个老街。前几天下雨已经积了许多水,现下那些住宅大半都泡在水里了。” 萧北辰捏紧袖子,肃容问道:“江岸呢?” “水涨得快,若是决堤,水必涌进来。” “再派飞骑去上游水坝,控制一下水流速度。”萧北辰轻呼出一口气,又说:“叫工人抓紧加固江堤。” 莫羽颔首:“是。” 正在此时,院中赶来人急报:“主子!东街决堤了。”更糟糕的事还是来了。 “拿街道图过来。” 背后传来开门声,萧北辰转过身去,就见姬慕清已经清醒,只简单拉了一下衣领便走了出来。萧北辰忙走过去替人挡风,拧着眉说:“穿好再出来。” 姬慕清笑了声,欣然点头。待粗略看过临州城街道图,他便朗声唤道:“段彦,点齐人手,我们去东街。” “你去干什么?”萧北辰随他进屋更衣,“叫手下人去就好了。” “具体情况尚未可知,我一同去了更易指挥。殿下呢,就在这里……”姬慕清话才说一半,就见萧北辰从身后抱上他,制住他的手,便知萧北辰不愿留守。他立刻改道:“这样,你去西街如何,西街不能再遭殃了。” 萧北辰眸色深沉,没有继续劝阻,沉声答应道:“好,你小心行事。” *** 姬慕清率人到东街的时候,水位已经高过膝盖,水中满是泥泞。决堤口处,江水如千军万马般不断涌出,靠近一步都十分艰辛。 临州的通判立在不远处焦头烂额,他见姬慕清到了,忙艰难地淌过水上前,汇报情况道:“姬将军,手下人已在填补决口,但这一块地形落差大,水对面还有许多老弱妇孺受困。” 姬慕清听罢当机立断:“段彦,找船拿绳来,我们去救人。” 段彦见他迅速脱去累赘的外衣,忙道:“主子何必自己去,交给属下和衙卫便是。” “说不定还要游去救人,江南的衙卫大多细胳膊细腿的,别到时候人还没救到就被大水冲走了。咱弟兄都是腱子肉,多一个是一个。” 大雨从头浇下,穿过眼睫形成水帘。姬慕清抹了一把脸,转向通判,道:“通判大人再点几个壮实的随本将军走。” “好。”通判对他的亲自上阵分外诧异,但还是飞快点了些人出来,“你们几个随姬将军过去。” 另一边—— “主子,江岸边有处田地,引流到这如何?”莫羽指着地图上的某处呈给萧北辰看。 萧北辰思考了片刻,点头同意。他余光见徐恒赶来,便问道:“徐大人有何意见?” 徐恒匆匆拧干湿了半身的官服,奔来瞧了一眼,就摆手道:“不成,这片都是刚种下苗子的好地啊。” 莫羽拉下脸来,质问道:“下这么大雨,苗还能活吗?”他哼了一声,又道:“徐大人既然不同意,那您说个好法子啊。” “这……总之不成,不仅是今年的粮没了。水淹过去,多少年都种不得苗了。”徐恒不住地摇头。 萧北辰没听他这话,沉吟了片刻就挥袖道:“莫羽,派人去办,这户人家十年税收免了。” 徐恒一惊,何故还问他意见?“殿下啊,不成啊……”他正要哭诉,被闻讯而来的宋正修阻止:“徐大人莫拦,再不引流,损失的可不只是一块田。” 徐恒也知这理,但那块地也确是许多人靠着吃饭的良田。他拉住宋正修的手臂,声声泣泪:“你说本官担任刺史不过数月,怎就碰上了这些个事。” “年年临州开春都会下连月的雨,不过是今年雨水颇丰。”宋正修无奈开解了一句,随后便转头去寻萧北辰,却已经不见人影。他嘴角拉下:“太子殿下呢?” “主子穿上这油衣吧。”见萧北辰从临时作为庇护所的屋子里出来,看守的近卫便迅速递上刚买来的雨具。 “我不用,撑着伞慢慢走便是,你给姬将军送去。”虽这样说道,但萧北辰还是尽量快步走去,只因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赶到东街的主道时,便见那已聚集了许多人。除此之外,水边抬了几块巨石,石头上绑了牵引到对面的麻绳。 “太子殿下!”通判见萧北辰带着一队人来,慌忙行了大礼。 萧北辰微点头简单回了礼,才左右环顾着寻人。他在人群中良久没瞧见姬慕清的影子,便凛然问道:“姬将军呢?” 通判只想了一下,便如实说道:“去对面救人了。” 萧北辰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你们让……”是时,身旁猝然传来绳索崩裂声,他想都没想,伸手去抓。 “主子!”“殿下!”喊声此起彼伏,衙卫纷纷扑上突然蹿走的麻绳。紧接着,萧北辰的手心溢满了殷红,丝丝鲜血滴落到浑水中,绽开了花。 他没有抓住,却还是伤到了。 随行近卫迅速向后传话:“御医!”临州通判及其余官员则跪了一地。 愣了好一会儿,萧北辰才开口冷笑了声,摇头道:“无碍,回去吧。” …… “一、二、跳!” “真棒。”姬慕清稳稳地接住了从屋檐上跃下的最后一个稚童。他将人塞进船舱后,便朝段彦招手,“这一片人都带上了,我们回去。” 段彦轻扯了三下绳以作示意。不久后,岸边的人开始缓缓拉动麻绳。 “这雨是不是小了许多?”姬慕清又抹了一下脸,远望向天边被雨雾遮蔽的山峦。没等人回答,他就吩咐道:“沾了一身泥,等会我先偷跑回去换身衣裳再回来,可不能让太子殿下发现。” 段彦正拿着竹篙左右划水控制方向,听此他疑问道:“主子既然担心被殿下发现,为何一开始还要亲自救人?” “因为愧对吧。”姬慕清垂下眼皮,抿紧了唇线。 “啊?”段彦愈加疑惑不解,但他还未追问,注意力便被岸上跪着的一排人带走了。他懵了半会,才冲岸上摇手,喊道:“说什么?” 已有几艘船先一步返程,姬慕清手下的人听了之前的消息后,便在岸边不住地招手报告。 姬慕清也循声缓缓站起,问:“什么?” 岸边众人齐道:“殿下被绳子划伤了!” …… “口子不浅,殿下万万不能沾水。”御医细心包扎后,列了用药的忌口,便行礼准备告退。 萧北辰面色平静,坐在案桌旁点头道:“有劳御医了。”随之,他目送着人离开,正好瞧见屋外姬慕清全身泥泞着冲了过来。 “让我看看,手怎么伤了?”姬慕清听了消息便赶了过来,也没先去换身衣裳。他迈进屋子便拉过萧北辰缠着白布的右手看。“怎么这样严重?”他眉间微紧,心疼道。 萧北辰淡淡地瞧他,轻启薄唇,问:“慕清,你去哪了?” 姬慕清内心一颤,半蹲下来勉强笑着仰头看他,“你都来找我了,还不知道我去哪?” “你冲上去的时候考虑过我吗?”萧北辰嘴角勾起不带笑的弧度,语气也掀不起一点波澜。四目相对了须臾,他又轻声问道: “你到底为何要来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预言姬一点破绽不露是不可能的。 安心,不虐。 第36章 说开 屋外又有鸣雷蛰伏在天穹,阴云压抑着整座临州城。 “一时兴起想来,不过想跟你一起需要理由吗?”姬慕清向后撤身拉了条凳子坐,目光停在对面深邃的眼瞳上,最终还是没忍住移开。 极轻的叹息后,萧北辰缓慢又坚定地道:“但你似乎很早便开始准备江南一行,刚凯旋而归便开始研究水利,提前做好一些安排。” 他顿了顿,看着姬慕清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一动不动,先温和了些语调,才继续道:“包括初见宋正修,在说‘一见如故’前,你在想事情。你不仅在有预谋地与他相见,也在有预谋地截断他的仕途。” “而你预言的大雨……”萧北辰轻笑了声,语气微凉,“你是敢拼敢闯,但这种关乎人命的事你不会拎不清。” “你所说的不是预言,是你确信这场天灾定会到来。” 这话不带一点犹疑,也不由分说,引得姬慕清双腿向后瑟缩了一下。这种逃避的心理分外难得,即使他知道凭萧北辰对他的了解,终有一天会问询他所有的异常举止。 他攥紧手指深呼出一口气,抬眸与萧北辰对视:“殿下都这样肯定了,还问什么呢?” 萧北辰温声问:“为何?” 抿唇不语了半刻后,姬慕清紧拽着最后一颗稻草,反问:“什么?” 此事揭过好不好?他期待着看向对面。 萧北辰哑然失笑,唇瓣张合了两三次,还是咬牙挑明道:“你为何知道大雨会来?”有那么一瞬他真的累了。 姬慕清深深地闭上眼,良晌后启眸,悠悠地谈来:“我不仅知道大雨会来,还知道殿下……及冠时会把我带回寝殿,你会先选云小姐做妃,以及漠烟关南部无人驻守。”一番话下来他说得极快,虽没有直言自己重生而来,但能预判现实已足够匪夷所思。 气氛沉凝时,眼眶中不禁打转着泪花。姬慕清一边恼自己不争气一边挺直脊背道:“太子殿下,接下来江南有五州会陆续遭遇洪灾,我们要不要留在此处把酒言欢,静候佳音?” 话说到这样,萧北辰已有些许猜测。 看着姬慕清没忍住流下一滴泪,他呼吸微窒,“你何必这样,不管你说的如何不可思议,我都会信。”他的声音逐渐颤抖,“我只是不想你总是陷自己于危难之中,而我时刻胆战心惊的,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护你,我……” “对不起。” 姬慕清打断他,又啜泣着说:“我没想哭的。没有委屈,只有对不起。”他的声音压到嗓子底下,怕人听不清,又着急起身上前。但他的双腿好像被冷麻了,还没迈出一步就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萧北辰迅速伸手扶他,慌张道:“抱歉,我话重了。”那先前沉肃的口吻刹那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和失措。 两人齐齐跪立着。 姬慕清头埋在萧北辰的肩上,略微平复了情绪后,便仰高了头凝望着身前人,郑重其辞地道:“我用一生爱你都不够。” 他能瞧见萧北辰的瞳孔微缩了一下,那从未真正对他竖起锋芒的身躯将他紧紧搂在怀中。“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听见耳畔的低吟。 少顷,萧北辰感觉到姬慕清体温的骤降,忙替人脱去湿透的衣裳。但他的右手受了伤,一只手难免不利索。 “我来。”姬慕清颤抖着扒开最外面的衣服,但他全身被大雨浇透,又耽误了这么久,布料都皱巴巴地搅在了一起。他不假思索直接撕开上衣。 萧北辰的眉间凝着忧色。他叹了叹,解开身上的氅衣披到姬慕清肩膀,“小心着凉。”可他还未替人绑好系带,就见姬慕清赤着的手臂勾上他的脖颈,然后缓缓收回,将距离拉近。 姬慕清未说一字,便直接将淡唇印了上去,卷着微凉的气息,又带着小心翼翼。他便是这样深感歉意,却仍在恃宠而骄没有道理地索取。 萧北辰只愣了一会,就反客为主,撬开他的唇齿,舌尖长驱直入。 许是萧北辰胸膛中的郁气还未完全消散,这一次的吻比平常要热烈和没有章法。 “我每时每刻都考虑到了你。”迷离中,姬慕清背靠着桌脚回想起他再之前的问题,坦诚道,“但我姬慕清要是不敢,就不会那么小就遇见你,不会孤身前去救你,也不会夜夜跟你滚到一块去。” 对这突然的暂停,萧北辰轻咬上姬慕清的唇以示惩罚,“瞧把你能的。”紧接着他加深了攻势。 短暂的餍足后,他才深深喘息着道:“我叫人烧热水,小心病了。” *** 今日两人都起得早,但之后在外边忙活又里头闹腾却费了许多时辰,故未多时就已至黄昏。 萧北辰右手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出后,一众官员便赶来行宫请罪。 “非他们之过,叫人散了吧。”待屋外近卫离去后,萧北辰抬着右手好整以暇地看姬慕清细细帮他擦身。这人似乎真是心怀愧疚,伺候人倒是有模有样。 “你……”姬慕清被人看着不自在,请求道:“转过去啊,我要擦背。” 萧北辰失笑,轻点他的脑门,毫不委婉地说:“浴桶是圆的,你走到我背后不成吗?” 姬慕清唰的一下羞红了脸,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吐出两字:“不成。” “好。”萧北辰笑意愈盛。戏弄过后他心情极佳,便自己惬意地转了个身。随即,两人安静了下来,只余水声潺潺和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雨何时下完?”萧北辰开口打破沉默。 姬慕清微怔,心想:也不知萧北辰会怎样猜测自己是如何预知将来的。他抿了抿唇,闲谈般回道:“这一月时大时小,整个江南十二州都得警惕起来。” 萧北辰颔首,认真说:“过会替我起笔份奏折,再之后我们要去其它州县吗?” “就在临州。”姬慕清回得极快。他轻呼出一口气,从后环上萧北辰的颈,头凑到人耳边道:“叫手下人盯着下游各州县,我们就在这统领全局,若哪里洪灾严重,我们再赶过去。” “下游州县我们只能警醒,可不能再用你忽悠徐恒的法子了。”萧北辰没有同意,慎重道,“还有,若真到了赈灾的地步,也得先请命父王,而且我们带的人手也不够。” 姬慕清听罢蹙起眉头,劝道:“折子送到王都一去一回要好些日子,远不如我们这边直接下令,人手不够可以调临州或是其它州县的衙卫……”他说着说着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对哦,你才只是太子。” “父王对我的权力放宽了许多,但我对地方官下令还是受限,白日引流之事就已有些僭越。”萧北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但你这‘才只是’,本殿听了心情可不快。” 姬慕清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话带了些贬意。他咧着嘴朝萧北辰的耳尖吹了口气,问:“我说错了?” “话是没错。”萧北辰略微向旁边移了移,从容不迫地避开他的撩动,侧首眯起眼道:“但下一次还请姬大将军务必加个‘堂堂’。” 姬慕清发笑,偏要逆着人来:“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你我赌约?如今殿下可是要日夜待在我的屋子里,任我掌控。” 这最后四字他说得极缓,还有股洋洋得意之感。萧北辰面色平和,依旧泰然自若:“清清大可一试。” 之后的几天,防洪的举措各州县皆做得如火如荼,行宫中众近卫在感叹姬慕清料事如神的同时也发现了他一怪异之事。百般好奇下,他们找人请教了一番。 “我也纳闷。”段彦挠了挠头,说:“殿下每日宿在主子房中,夜夜都有动静,但主子看着却不大有神采。” “动静?”一旁路过的莫羽失笑,拆穿道:“你何曾摸上前听过?” 段彦语塞,片刻后不服道:“那你说怎么一回事?” 莫羽负手而立,只言:“殿下要真严于律己,能中什么花招?”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是凭太子殿下的聪明才智……重生也许是他的猜测之一。 陡然想到上一章作话中不虐的承诺,这段应该不算吧,如果有小天使感觉虐到了,那作者只能说:我错了,求原谅。QAQ 第37章 伺候 几日来,雨下得连绵不绝。姬慕清侧卧在窗边只能躺下一人的小榻上,一上午无事可做。他躁着放下手中的书,问:“你每日在清辉殿都是这样无趣?” 萧北辰没有转头去瞧他,端坐在案桌旁缓缓回道:“右手有伤,处理公务慢了许多,不然还能多陪你一会。” “我要的只是陪吗?”姬慕清咕哝了声。这些天他真的低估了萧北辰坐怀不乱的程度,把人困屋子里反而是让自己受罪。 长吁短叹间,他眼巴巴地看向萧北辰的背影,又心生一计:“连日奔忙,殿下给我揉揉腿如何?” 这回萧北辰好像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但紧接着便丝毫不怜惜地说:“矫情。” 姬慕清转瞬躺倒,他真的败了。 “主子。”是时莫羽入屋汇报事宜。屋门大敞,他直接迈步进来行礼,不巧余光便是全无姿态的姬慕清。 他急忙退后。 萧北辰眉头一紧,起身随他走到屋外,问:“何事?” 莫羽肃然说:“州府那边派人传话,王都来的赈灾大臣已经到了。” 多日前王都便传言要派个赈灾大臣前来安抚民心,要说这些日子在姬慕清的暗中操作下,临州的水患已经平息了许多,救援庇护皆有条不紊,王都南下些物资便已足够。故这会突然派个赈灾大臣来接手,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抢人功劳。 但萧北辰对此完全不意外。“来人是谁?”他淡然问道。 莫羽低头:“还不知。” 萧北辰听罢微讶。倒也不必讳莫如深至此,既是来赈灾,就必兼具本事和名望,朝中可选之人并不是太多。他轻笑道:“王都这一瞒,倒让我有了兴致,再去探吧。” 莫羽告退:“是。” 屋内,姬慕清一五一十听着二人的对话,独个陷入苦想。 前世洪水肆虐,东冲西决。为定民心,是萧北辰亲自来的。这一世他们率先下了江南,洪灾也不算严重,一个赶时间接场子的赈灾大臣还需要秘密前来? 百思不得其解时,萧北辰出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在看什么。” “随手拿来的一本杂书。”姬慕清抬高手晃了晃书,仍不大高兴地趴在小榻上。随后,他瞧人逐渐走近,眼眸突然亮堂,细声问:“有事吗?” “嗯,有事同你商量。”萧北辰侧坐在小榻边上,伸手轻捏着他的腿肚子,“我们在临州停留了大半个月,差不多该返回王都了。今日正好,同赈灾的大臣交代几句,再与临州官员辞别。” 姬慕清的身体瞬间绷紧,窃喜着道:“的确,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他把头埋在臂弯里,静静感受着从萧北辰指腹传来的力量。 他暗想着:还挺会伺候人。 “本想好好同你在江南游玩一圈的。”萧北辰微叹。他来前便这样设想,结果却被蒙在鼓里,来此作了个陪。 他五指猝然用力,狠捏了手下这个罪魁祸首。 姬慕清叫疼了一声,侧首注视着他,道:“这雨下成这样,也玩不成。哎……”姬慕清笑着捉住他的手,又说:“我们可以约明年的。” 视线交接了许久,萧北辰才慢慢放开了手,“嗯。” 被解开牵制的姬慕清翻了个身,用讨好的口吻道:“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你不随同?”萧北辰挑眉,凑近了些无奈地问,“又有秘密?” “嗯。”姬慕清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随即又出惊人之语:“跟段彦的秘密。” 窗外传来急忙逃窜的脚步声。萧北辰偏头向外探,正好瞧见段彦狼狈的身影。而四周似乎还有隐在暗处的偷笑声。 “若是回来晚了,便自己先用饭。”他面色平静,没有追问。 “知道了。”姬慕清抿嘴一笑。待送走了人后,他便滚回了小榻轻敲着窗框。 不久后—— “主子。”段彦鬼祟地支起窗子,隔着墙汇报道:“白州那边,手下人已经买下了母子二人先前住的宅子,不过里面家徒四壁,只在妆奁中找着个边角料做的玉观音,看着倒有些年份。” 姬慕清打了个哈欠,道:“找到什么便好好收着,带回去给云飞,不用一一向我禀报。”最近天气渐暖,他也开始闹起了春困。 关于容云飞的事,先前姬慕清就件件上心,段彦还没瞧出那孩子有何不同,这会倒对分寸的把握有些迷惑。 他支吾了片刻,还是说道:“据邻居大婶说,前阵子有人问了母子俩的去向。” 姬慕清猛得起身,眼珠微转,谁的人? 几乎只能将人选圈定在萧天泽和薛总管之间,他便神情严肃地又问:“有具体描述来的人是谁吗?” 段彦摇头:“大婶眼睛不太好,说依稀看衣装是富贵人家。而且她说完母子已离家数月后,那人没继续问就直接走了。” “先按兵不动。”姬慕清思量了须臾后道,“我们接容云飞的一路辗转过许多人,回去后先派人提醒一下寻芳楼,下一步容我再考虑。” 他屈起一腿,双手交握在膝盖上,沉声复问:“还有其它消息吗?” 段彦点头,倾身说:“有的,陆兰昭找到了,准确的说是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今早小林去置办些江南特产,恰好在一处成衣铺子偶遇上了陆兰昭的生母陈氏。” “随之小林便跟在其后,看着她拐近了一处旧巷的宅子。那处宅子又恰好只有属下和小林先后去探查过。” 姬慕清勾起唇角,这一切倒在意料之中。 “那处宅子正是宋正修常去的一个住处。”段彦不疾不徐地说完。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心想:主子随意查的几人竟然鬼使神差有了联系。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姬慕清此刻有点想拍手叫好。 宋正修是有实才,但这样的人萧天泽为上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故他短时间内便将宋正修封为国师定有不同寻常的技俩。 而国师之位古来有几代是封给神棍的。思及此处,姬慕清便有了一些猜测,比方说召回亡灵。 萧天泽这一生最大的软肋便是已故君后,萧北辰的生母楚南凝。传言萧天泽对她情深意重,人故去后便不再入后宫,爱之如狂,思之亦如狂。 先前见着容云飞时,姬慕清还心生不过如此之意。现下猜测对了一半,他一时之间也不好评说了。 “宁愿迷信神鬼也想再见一面吗?”姬慕清低喃道。 “主子?”段彦以为他同自己说话。 “无事。”姬慕清重整心神,抬起眼睫压低了声道,“陆兰昭这边就不用继续查了,去查君后的娘家。” 段彦险些站立不住,他朝四面望了望,确定暗卫都在远处后,才沉下声询问:“主子,这又是何故?难道陆小姐与君后有关?” 姬慕清摇头,眼中闪过异茫,说:“除了相貌上不巧像了,就没有任何关系。但可惜的是,有时候相貌也能迷惑住人。” 这话神神叨叨的,段彦愈加疑惑不解。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询问,便见姬慕清已经翻过身,以书为枕睡了过去。 避雨的鸟雀似乎也有些困倦,伫立在房梁上静静瞧着风雨阵阵、叶落花谢。 窗间过马,姬慕清睡后看完了书,一下午又是百无聊赖地过去。薄暮时,他见人还未归,便先行传人布菜。 江南美食众多,来的这几天都还未吃遍。姬慕清净手后兴致盎然地回到房中时,正好瞧见萧北辰临风而立,在门外等他。 “回来得真及时。”他笑意满满。 萧北辰莞尔,任他牵着自己入屋。 今日外聘的大厨做了鱼,姬慕清可是期待着。他又道:“我就猜到你能赶回来,王都尝不到这样鲜的。” 萧北辰轻“嗯”了声,落座后见他咧着嘴只乖巧等着,便摇着头拿了筷子替他挑去鱼刺,然后又亲手将鱼肉送到人嘴边。 “看来不能太宠,如今你就等我伺候。”萧北辰没忍住玩笑道。 “这是本将军的本事。”姬慕清毫不谦虚地得意。 良晌后,萧北辰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不疾不徐地说:“慕清,我有两个消息。” 姬慕清嘴快:“先听好消息。” “……都是坏消息,”萧北辰轻笑,缓缓道,“一个对我来说是坏,一个对你来说是坏。” 随之他肉眼可见姬慕清的表情逐渐严肃,但还是敛容直说:“来赈灾的是宁王,然后他似乎十分欣赏宋正修这人。” 语毕,时间宛若凝滞。屋内死寂,只剩起伏的呼吸声。 这天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姬慕清沉着脸一口饮尽放凉了半晌的茶水,不做回应,反而又挑起一话题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萧北辰估摸着:“最快也要准备一日。” “那就尽量后天回去。” 砰的一声,杯盏磕在案桌上发出清脆响声。他又突然喊道:“走!” 萧北辰拉过他的手安抚,语调放柔了问:“去哪?” 姬慕清拍案而起:“散步,消食。” 作者有话要说:萧:我有两个消息。 姬:先听好消息。 萧:两个都是好消息,一个对你好,一个对我好。 姬:那就一起说。 萧:我要娶你,你要嫁我。 第38章 愿望 夜幕降临,晚风和暖,带着泥土草叶的味道融进这雨后的江南一隅。姬慕清拉着萧北辰的衣袖在庭院里瞎转悠着。许是因为各有心事,两人一路无话,兜了几个圈子也无人提出回去。 难得天晴,平时藏在暗处的近卫也纷纷围在一起。他们或站或立于长廊上,将两人的行路都看在眼里。 忽然,人群中有忿忿不平之声:“主子同姬将军虽说以督工水利为由前来江南,但大家都清楚他们这是忙里偷闲,谁想碰上了洪灾。大伙忙活了这么久,随便来个能干事的官员也就罢了,偏偏来了宁王,这不是要明着抢主子和将军的功劳。” 紧接着,又有一人道:“多半是宁王主动请缨,但君上这到底是何意?不是从未让宁王上什么正经的台面。” “毕竟还是皇子。” “那宁王也要接得住啊。” …… 听着下面逐渐骚动,莫羽皱眉,喝住他们的议论:“不要乱猜,主子最多就是心疼姬将军没了功劳,倒还完全不担心君上有重用宁王的意思。” 众人齐问:“为何?” 莫羽在栏杆上靠柱而坐,无奈道:“我说你们一个个在宫里也混了这么多年,这几年来时局变化也该清楚了很多。”随后他见众人仍旧茫然,便分析道:“君上九五之尊,敢对君上耍手段的……” “莫羽。”循声走近的萧北辰及时喊住了人。 “主子警告我了。”莫羽低下头,用手遮了遮脸,“你们私下自己想吧。” 众人也知问了不该问的,连忙推搡出一人转了话题:“莫统领好像在主子出生时便在宫里了。” 莫羽没有即刻回应,久远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划过。他顿了一会,点头道:“嗯,我是孤儿,流落街头时被君后捡进了宫。有幸见证了主子出生,只可惜那时还小,完全没记住主子长什么样。” 左右传来羡慕的声音,其间有一声极为明显。 姬慕清长“哦”了一声,语气带了些酸劲:“原来与本将军相比,莫羽更同殿下青梅竹马。” 话音刚落,四面都噤了声。 莫羽则身形一震,从栏杆上掉了下来。他难得慌张了一回,忙站起身行礼道:“姬将军莫要折煞卑职。” 是时,边看戏边拿本处理事务的段彦好像没察觉到气氛僵持,火上浇油了一番:“这么说,主子同属下的情意也比同太子殿下的要深。”言毕,四面齐唰唰移来视线,这回他察觉了,却又补充道:“我四五岁就跟着主子了。” 众人正暗骂他死脑筋时,姬慕清迅速反应,朗声附和道:“而且段彦还同我年龄相仿。” 此话过后,便是长久的静默。众人目光交接,飞快地将最初问莫羽何时入宫的那人指了出去。 那人瞧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祝福,手脚打颤着站起,试探道:“主子?” 萧北辰摆了摆手,只看向身旁人,低声问:“姬将军这是作何?” 姬慕清眉眼一弯,从容道:“本将军平易近人,以往便同手下人打成一片,今日关怀人几句有什么问题?” 这关怀可是绵里藏针,萧北辰一时分不清他是真吃醋还是为了激自己。沉吟了一会后,他悄悄解开披风系带,温声暗示:“今日难得见了明月,看来是个不错的日子。” 这回轮到姬慕清不想会意了。他仰首见云外若隐若现的残月,眸中俱是狡黠,反问:“那又怎样?” “回房如何?”萧北辰轻笑,突然一把将人抱高。 “萧北辰!”姬慕清惊慌喊了名字,又无意识反搂了回去。紧接着他转头,便见近卫皆逃到了屋内,但门和窗似乎都留了缝。 少顷,他稳了稳心神,捧起咫尺之人的面庞,冷笑道:“前几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我可没兴致。” “无事。”萧北辰没慌,边说着边抱着人转了个圈,“等回了王都,就把人遣走,也就没人扰你兴致了。” “差不多放我下来,如今人都在。”姬慕清的心砰砰乱跳。随即,他见萧北辰的脸愈加放大,便知这人要放肆一回。 萧北辰面容舒缓,格外虔诚地说:“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但也别在……” 话未说尽,萧北辰就以吻缄口,然后将披风一抛,半遮在两人头上。 半遮半掩最令人遐想,浅尝后姬慕清挣扎着偏开头,心里不断劝说自己忽视这漏出去的春光。他恼着去掰萧北辰的手,却换来了一次次唇瓣的轻触和分开,直到自己完全呆滞,任人宰割。 这种程度的亲昵在月光下是头一次,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但姬慕清难免有些害臊。 见人双颊通红,萧北辰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缓缓将人放下又抱在怀中。 “离开前可有愿望?”萧北辰伸手将头顶简单遮着的披风拉下,哄孩子般轻拍他的背。 姬慕清微愣,抬头去瞧身前人温柔似水的瞳子,良晌后说:“今日许多人惹我,替我出气。” “好。”萧北辰轻笑,“但我亦是其中之一,你要怎么罚?” “你不就亲……”姬慕清只说了半句,耳尖便又爬上了红潮,这人的确坏透了。 他自个支吾了好一会,到最后眼睛霍然一亮,往上一蹿,将手脚皆环到萧北辰的身上。 “小心。”萧北辰后退了两步才稳住,随即便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呢喃:“罚你躺下。” 屋内燃了花烛,能教人看清高处才能瞧见的姿色。屋外满庭落花,夜色浓郁,人走后雨又来,点滴到天明。 *** 萧北辰本想着夜里便将准备行装归都的事安排下去,奈何一晚战况激烈,到最后自己也受不住睡了过去。而姬慕清则在第二日躺了大半天,若不是着急离开,他怕是会继续躺到夜里,然后再睡下。 所幸紧赶慢赶,他们还是决定在第三日便离开临州。 他们这一去,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多的是疑惑,就连服侍左右的近卫也不得其解。而离开这日的一大早,临州百姓便等在主路两侧依依作别,比昔日他们欢迎人来的阵仗更大。 “百姓们怎么哭得像我们被赶走似的。”接近城门时,姬慕清掀开车帘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萧北辰轻笑,提议道:“不如将其坐实。” 姬慕清听罢一怔,片刻后才回神:“太子殿下好技俩,不过您大哥还在后边笑着送我们呢。” 随后,他见萧北辰但笑不语,正欲逼问其对宁王的真实看法,耳尖听到了近处酒楼上的一句唤声: “顾余安,快来快来。” 顾余安?姬慕清猛得转身探出头去。 “主子,莫要现身。”护在马车旁的段彦见百姓们热情地涌了上来,忙挡在车窗旁劝道。但姬慕清似乎没听见任何声,只专注地紧盯酒楼上一清隽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形颀长,皎如玉树,提了坛酒步履散漫地走到栏杆旁。他的举手投足都彰显着洒脱不羁。 不知外面出了何事的萧北辰久等不到姬慕清的下文,便移身坐到他身旁,轻声问:“慕清,出了何事?” 确认了人后的姬慕清缓缓拉下帘子,眨了眨眼,道:“看到了一位旧友,想去见一面…殿下去城外等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情敌,很前面有伏笔OVO 第39章 橘子 若记得没错,姬慕清之前从未来过江南。萧北辰顿了须臾,没打算追问,只道:“我同你去。” 谁知姬慕清立刻按住了他的手,说:“不用,我很快回来。” 马车已在城门前停下,姬慕清没有迟疑,飞快掀帘出去,随之跳下马车向后走去,留下一众近卫面面相觑。 涌上来的民众过于热情,姬慕清无法,只好从人群上空跃过。他迈入酒楼后反身便关上了店门。 “姬…姬大将军!”大堂中用饭的食客分外惊喜。店家亦迎上前道:“将军的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姬慕清客气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忙,我上楼找个人。” 说话间,楼上的食客也骚动起来,纷纷趴在楼梯上时刻注视着他的举动。不一会,便见他驻足在一翩翩公子的跟前。 “你便是顾余安?”姬慕清开门见山。 正与友人洽谈的顾余安微愣,犹疑了片刻才行礼道:“正是顾某人,姬将军认识我?” 两人今世还未到相见的时候,但非要说认识也没错。姬慕清笑了笑,道:“相逢便是缘,正巧本将军相中了你手里的酒,想讨一杯喝。” 讨酒喝——这是什么奇闻异事?众人睁大了眼睛。 顾余安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很快豁然:面前这人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回以微笑,洒脱地说:“那顾某便点两盘下酒菜,再为将军满上一杯。” 语毕,他便朝不远处候着的店家招手:“店家,一间厢房。” “好嘞。” 顾余安转过头来:“将军这边请。” 不久后—— 二楼围观的众人皆被遣开。顾余安关实了门窗,正襟落座在姬慕清的对面,谨慎地问:“顾某与将军当是第一次见,不知将军找顾某何事?” 前世,两人相识在王都,其后顾余安为求娶佳人才决定入仕,结果连中三元成为了状元郎。姬慕清受命为摄政王后,手下缺人,便予以提拔重用。 正常来说,姬慕清归都后不久应该就能与之再次见面,但他在马车上瞧人的短短时间里,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如今,宋正修多半会通过宁王的举荐入仕。若无意外,随后他将用尽一切手段展现才学,其中之一便是洋洋洒洒写出了大量传世之作。 饶是不爱策论的姬慕清也曾拜读过一两篇。 这一世,姬慕清决定先下手为强。毕竟如若同时有两个人写下鸿篇,先流于民间的更引人注目。 此刻,见人不卑不亢地面对自己,姬慕清便降低身份直言来意:“姬某是来求一篇文章的。” 顾余安祖上是江南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如今虽因子嗣凋零而没落,但家风不改,各代仍有享誉江南的名士。 听罢,顾余安考虑了须臾便坦率地答应下来:“那将军要携壶酒来换,顾某得尝到顶好的酒才能文兴大发。”他平日相交的友人有时也求他做过文章,虽今日才与姬慕清相识,但他也是听过姬大将军的美谈的。 “顾兄是个爽快人,不过姬某恐怕还要命个题。”姬慕清眉峰微挑。 顾余安仍然只迟疑了一小会,便道:“将军但说无妨。” 姬慕清喝了口酒,绞尽脑汁想着前世摄政几年的殿试考题。过了良久,他才想到一个:“但说也惭愧,姬某来江南一游,发现方今州县虽都有学,却都只是取墙壁具而已,私塾少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限于世家名门。[1]” 话音刚落,顾余安就眸光一亮,赞同道:“将军所言属实,而那些白丁出身的成才之士仕途受阻返回故乡,也多做商宦而不愿教书育人。” 姬慕清眼都不眨,怅然接道:“不仅如此,如今学者之所教,也只讲说章句而已。[2]” “将军虽为武将,竟也深知文人私学弊端!”顾余安没忍住抚掌。 姬慕清憋笑,感叹道:“家中三代皆是文臣,从小耳濡目染而已。不过姬某疏于文采,实在不知如何言书,也比不得顾兄信手拈来。”他倏地一顿,话锋一转:“姬某多年前便听过顾兄的诗文,对东乾未重用顾兄这样的人深感可惜。” “将军过誉了。”顾余安长长一揖,想来姬慕清还有请他入仕之意。他解释道:“非因顾某怀才不遇,是顾某不愿入仕罢了。” “诶,凡事皆有内外因果。今日我与顾兄相见,一因顾兄携酒相送;二因围众呼声振天;三才因姬某无事掀帘。”姬慕清作诗不擅长,但糊弄人还是有一套的。他继续情真意切地道:“同理,顾兄不愿入仕,也绝非只因你一人的意愿。” 听此顾余安闭言良久,才点头说:“将军所言甚是,顾某素日交往之友也常劝言顾某入王都一看。” 看来是成了,姬慕清喜上眉梢,但还是按捺下兴奋,邀请道:“王都确是另一番天地,正好姬某今日就要回去,不如等顾兄几日?” 顾余安做事潇洒决断,姬慕清也正因他这性子才敢直接上来请人。果然下一刻他也直接道:“顾某孤身游历惯了,一壶酒一袋钱,便能走。” 于是,姬慕清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把人领走了。两人谈笑风生地走出了城门,一路上顺手接了百姓送上来的瓜果,待悉数谢过后赶上队伍,不觉已近午时。 等人的马车停在了一里外的榕树下。段彦远远瞧见来人就慌忙跑去,同姬慕清单独说话:“主子,您怎么又莫名其妙带回个人。” 姬慕清脱口而出:“相识旧友。” “咱弟兄们没一个认。”段彦悄悄白了一眼,“您自己去跟殿下解释吧。” 姬慕清愣住,自己跑得匆忙,确是没来得及同手下人通气。“你怎么都不看我眼色。”他用胳膊肘顶了段彦。 段彦偏过脸不作声。 姬慕清叹了叹,吩咐道:“帮我把人安排到后面那辆马车上,好生招待。”随之,他转身朝顾余安致礼:“顾兄,我去回报太子殿下。” “啊,将军请便。”顾余安虽平素不拘小节,但走来的这几步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树下众人眼中难以言说的意味。 *** 姬慕清掀开车帘后,便见里面的人安静地端坐着,垂下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波澜,竟还有些被抛弃的孤零感。 他抿嘴一笑,没有当即去哄人,而是掏出了个橘子细心剥着。 “我请了个人同往。”他打破沉寂,“此人叫顾淮,字余安,鹿城人,祖上曾是江南名门望族,后来逐渐隐于市。他是他家中这一代最腹有诗书的才俊,这些年的外用之名也倍受许多文士推崇。我找他帮我写几篇文章,时间紧迫便直接把人带上了。” 萧北辰瞧着他剥开橘子,撕了一片塞进自己的嘴里。“叫什么?”萧北辰语气平淡地问。 没尝出是酸是甜,姬慕清又塞了一片后,才回话道:“名字挺有趣的,潇洒客。” 的确略有耳闻。萧北辰轻呼出一口气,正欲再次出声,便见姬慕清突然倾身跨坐到他腿上,手指捏着片橘子,道:“张嘴。” 萧北辰没有照做,只深深地看着他。 “我可没讨好你,还要走许久才到驿站,怕你饿了。”姬慕清诚然对上视线,又突然想到什么,说:“你别不是吃味了。” “你何时认识的?”萧北辰冷冷地问。 看来还真是,姬慕清笑了笑,衔着橘子靠近他的嘴边,慢慢吐出两字:“今天。” 过了一会—— 姬慕清舔舐着被咬破皮的唇瓣,仍然一副不知错处的样子。他瞧萧北辰闷头吃完橘子,蹿上去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说:“那我去陪客人了。” 萧北辰不语,见他撩开车帘又回首道:“我走了啊。”他出了车厢,又伸头进来:“我真的走了啊。” “…下去!”萧北辰轻“唔”了声,把“滚”字硬咽了。 待见人雀跃着走向后边的马车,他偏头看向护在马车旁的莫羽,眸中闪过异茫。 “到下一座城镇买筐橘子…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1][2]引用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姬:你吃味前我吃醋,果然是夫夫。 第40章 宠爱 再不到一月便要进入夏日,归都的路上逐渐见到艳阳。怀中无人,慢行赏春的兴致也通通消逝,故此,众人回都的时间要比去的快一些。 夜深人静时,萧北辰左右无事,便翻出过去十年的纪实复看了一些。莫羽是时叩门,进屋汇报事,道:“主子,飞骑传信来,宁王也准备归都了。” 萧北辰缓缓抬头,眸中仍是往常的波澜不惊。他徐徐开口问:“你觉得此番宁王当这个赈灾大臣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段彦想了想,道:“属下只知多半不是君上的意思。” “父王知本殿与大哥有隔阂,但明面上的兄弟情意还是要的。父王不会允许这种强抢功劳之事发生,但还是批了请缨一事。”气氛渐渐沉肃,萧北辰的语气依旧没有温度,“这不就说明事实并非我们所想。宁王明着来临州,实际是有其它打算,一个对他有利的打算。” 话音刚落,段彦就皱起了眉头,说:“可如今外界对此事已然议论纷纷。” 萧北辰摇头,正色道:“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民意倒向哪方。宁王往常行事多瞻前顾后,鲜少走险招,我们且等着,他们这次必有难以意料的后招。” 言毕,他感觉房间内有些闷热,便拿过手边的凉茶抿了一口,“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事。”段彦的声音压得极低,眉宇间积聚着凝重,“手下人在白……” “萧风奕!”突来一声响彻整座驿站的喊声打断了段彦的话。四周潜藏暗卫的脊背皆猛得一激灵,随之他们迅速将目光齐齐投向院中跌跌撞撞,不断拎人出来又扔回去的姬慕清。 “怎么了?”萧北辰沉着脸开了门。 姬慕清循声转过头,又把手中抓错的人推到一旁,“我正找你呢,有点晕,瞧不清人。” 跟在身后的段彦一路道歉。他擦了擦汗解释道:“主子又跟顾公子喝醉了,然后就变成这样。” “本将军可是百年难一遇的奇才,喝点酒怎么了。”姬慕清听罢不服气,但还没厉声教训一顿,自己便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声也噎了。 萧北辰没去扶人,立在门内好整以暇地看。这几日他可是被冷落到一旁,哪能轻易服帖。随后,他见姬慕清没在意地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又东倒西歪地扑向他,嘴里还振振有词:“天地悠悠,吾等皆是过客,唯诗作流传千古。” 他没忍住发笑:“醉着倒爱写诗了。” 姬慕清没扑着人也没恼,仰高了头不疾不徐地道:“酒与美人最配风、花、雪、月。”说话间他的喉与锁骨完全显露在外,漂亮的弧线让萧北辰心脏发紧。 步子没稳住,姬慕清向后倒了去。段彦在后边等着接人。 电光火石间,萧北辰还是把人拉向了自己,又将人护在怀中。终于感觉到被熟悉的味道包裹全身,姬慕清不止地发出轻哼,又倏地笑道:“还是疼我。” 萧北辰叹了叹,说:“你们都下去吧,本殿照顾姬将军。”他没等在场众人告退,关严实了门就把人打横抱向床榻,而此时姬慕清的哼声又变成了呜声。 “难受了?”他温声问。 背部触上柔软的被褥,但姬慕清还是抱着人不撒手,埋怨说:“顾余安怎么那么能喝,有诗得有酒,无诗也有酒。” 萧北辰无奈,俯下身半跪在他一侧,佯作严色地训道:“人家写诗,你非要跟着喝,怪谁?” 姬慕清“呜”上了头,一字一句地控诉:“你凶我。” 这人私下有时还跟孩子一样,偶尔不讲道理,如今日醉成这样的就直接不讲天理。萧北辰哭笑不得,到最后,语调还是柔到了骨子里:“怪我怪我,满意了吧?” “嗯。”姬慕清满足后便只安静地瞧人。 良久,萧北辰松了松筋骨,见他已微微松开抱人的手,便找准机会猝然闪身。 “别走!”姬慕清及时反应了过来,但也只堪堪抓回萧北辰的发带,又顺势扯了下来,如墨长发转瞬散下。 醉成这样还如此眼疾手快,萧北辰微讶,带着些玩味的笑重新靠近,斜靠着床柱脱口道:“怎么,想睡?”话说完,萧北辰笑容僵住,才意识到自己竟会这样露骨的调戏。 但姬慕清也没给他时间反省,手指揉搓着发带,巴巴地道:“酒后乱性。” “还记得?”萧北辰轻笑,这事是姬慕清在他及冠那夜承诺的。“我只当戏言。”他挪坐到床边,见姬慕清用迷离的眼瞧他,眼尾泛红微挑,俱是勾人的样。 他深吸一口气,轻抚上榻上人的面庞,哑声说:“明早还要赶路。”随后他见姬慕清迷迷糊糊地左右转着眼珠,似乎已将话题抛到了脑后。 “清清,我有几个问题。”半晌后,见姬慕清实在没有要睡的意思,萧北辰便再次挑起话题。 姬慕清懵懵地点头。 喝醉时防备应当最弱,正好此时萧北辰想从人身上套套话。但脑海中万语千言,到最后还是哑在了喉咙中。 他干咳了两声,问了个掏心窝的:“你…何时喜欢我的?” 姬慕清虽长他两岁,但萧北辰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对情爱之事不是一般晚熟。最重要的是,姬慕清对身边的人都好,无论是年少还是如今,以至于萧北辰在情窦初开时,常常怀疑自己对他来说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这份自以为的单恋再加上形势的阻拦让萧北辰分外克己复礼,直到姬慕清在他及冠那一夜把纸捅破了。 那夜两人确是有些疯,而萧北辰在震惊之余是窃喜的。爱的人也许不爱自己,这是他最大的恐惧。而这之后再怎样控制自我,萌发的占有欲在赴一场云雨后就拦不住了。 人人都说他那股气质高不可攀,但萧北辰自己知道,他只想堕入红尘。只因他生来二十载,权力咫尺瞧过,还是觉得做个俗人快活,以及只有与所爱之人在一起,他才是他自己。 而在春心萌发后,萧北辰便时时刻刻注意着姬慕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妄想能在其中察觉到一点喜欢的意思,但姬慕清好像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状态。 再次冥思苦想间,本家终于徐徐地开了金口:“有天…你不理我,我慌了,才知道喜欢。” 萧北辰听罢皱眉。他确是从小不爱说话,但几乎没有不理过人。找准了关键后,他小心试探道:“何时不理你?” 姬慕清没有顺着他回话,而是说道:“你还选妃。” 萧北辰心里咯噔一下,这话是事实,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想,随意地回了句:“不是没成?” 谁知姬慕清听完冷笑了声,随后眼神放空盯着头顶许久未更换的纱帐,又喃喃道:“还去了江南。” “江南……”萧北辰恍然忆起自己曾猜测姬慕清也许是梦过与现实一样的世界,那些天灾人祸提前在梦里出现过,所以姬慕清才能预知现实。 但此刻他只觉得姬慕清仿佛在讲述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不知道,但姬慕清却刻骨铭心经历过的世界。 正思考着,姬慕清的眼眶里又含着泪水,这情感太真了。萧北辰问:“我去了江南,你去了哪?” “战场……分别了好久。”姬慕清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你不来,我不回,也不知道赌什么气,不就是睡过吗?” 难道是在及冠那一夜,萧北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姬慕清仿佛陷入了迷雾,反复念着这两字,半晌也没有下文。突然他猛得起身,双手在萧北辰身上摸索着,从心口到背部。 “别,”他像触到了什么东西般,瞳孔瞬间紧缩,眼眶再也兜不住泪,“别丢下我。” 屋外不知何时又聚拢了大片阴云,猝然一阵雷鸣响彻了天空。但无论外面怎样风吹雨打,抱在怀中的呜咽声也足够刺痛着人心,每一滴热泪也都烧在了萧北辰的身上。 “我自己走过来…嫁给你,好不好?” “好,怎样都好。”萧北辰心如刀割,发觉鸣雷时,姬慕清都会瑟缩一下,便极尽全力将他拘于自己怀中,在他耳边细细抚慰,相拥着度过长夜。 一阵雷雨很快过去。哭歇了声的姬慕清缓缓发出低低的笑,带着些许伤感。酒劲许是过了又也许没过,他抬头瞧清了人,又深埋进萧北辰的怀中,“真好,一切还不晚。” …… 数天后—— “你们有没有觉得殿下越发宠我家主子了。”随行马车左右的段彦已然同太子近卫打成了一片,他听马车内姬慕清肆意地要这要那,没忍住问了一句。 莫羽咳了两声,还没开口,就听身旁一人说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敢指使我们殿下,就连君上的要求殿下都是慎重对待。但殿下对姬将军的要求已经没有理智了。” “反正我是借姬将军的面子见识到了,殿下还能这样温柔。”另有一人催马上前了几步加入议论。 先前那人长叹:“红颜祸水。” “主子们耳尖着呢。”莫羽总算插话,低声警告了一番,众人才皆住了声,各回其位。 随后,他见已能瞧清城门,犹豫了许久,才移向马车敲窗请示:“主子,姬将军,我们到王都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没有写得太虐,总觉得应该拿一章串一下前世完全错过的发展,也凸显一下立意:就很多事犹豫着犹豫着就永别了,不只是爱情。 后面几天不定期小修前面的,尽量跟新章一起。——2021/2/19 第41章 回府 萧北辰以公事为由下江南,姬慕清却不是。故把人送到姬府后,萧北辰便要回宫复命。 “进去吧。”下车后,他见姬慕清不避众人视线,紧拉着他的手久久不舍,便又温声道:“街坊邻里都要出来瞧了。” “整个王都妇孺皆知,要瞧便瞧。”姬慕清完全没当回事。 自满朝文武知晓两人之间的猫腻后,消息便同流水般逐渐蔓延,即使国君再三警告不许透露出去,但还是阻挡不了百姓对桃色之事的探求。 值得意外的是,除却保守固执之徒,大部分人对两人之间的绵绵情意并不厌恶。许多民众的想法单纯,只觉得两厢情愿就该长相厮守;而那些忧国忧民,读过圣贤书的有志之士倒会考虑到皇嗣一事,但大多数也不鄙夷这段感情。 此外,还有些官家夫人倒与众不同。许是因为萧北辰在外的贤名要比姬慕清多,她们每每齐聚谈及良婿之选,都会感叹当今太子怎叫一个“风流纨绔”给糟蹋了。 这些传言萧北辰自然都关注着,但都还未寻个时候逗一逗姬慕清。正沉吟时,他见姬慕清向前挪了几步,似想要个拥别,便疾手把这人推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外。 随之,他在朗朗乾坤下钳住姬慕清的下巴,轻柔抬高了些,“你抱人惯爱乱摸乱蹭,再凑上来,本殿可走不了。” 姬慕清听罢微嘟起嘴,一脸失落地拿下他的手,道:“走吧走吧,我送你。” 萧北辰轻笑了声,从袖里捏了柄折扇出来,“送你的,本殿言而有信。”随后他便将折扇塞进了姬慕清手里。 “亲手做的?”姬慕清微讶,画扇之事被大雨耽搁,后来又事忙,他以为已不了了之。上下打量了一会,他笑着缓缓展开扇面。只见几帘水幕参差落下,汇聚成一汪清潭,水边还伴着几株墨竹。 瞧画的结构不是想象的美感,倒像写实,他便好奇地问道:“这是哪?” “梅宅的后面。”萧北辰简言告之,“过几日带你去。” 姬慕清用折扇遮住口鼻,只露出带笑的桃花眼,意味深长地道:“那我便等殿下了。” 送离了萧北辰后,他才走到后面的马车请顾余安下来。“顾兄久等了,这几日便暂居在寒舍,吃穿用度姬某都会备好。” 顾余安昨夜又喝酒做文章,这会乍一见到阳光,他还有些不适应。“麻烦将军了。”他稳住身形慢慢下了马车。 姬慕清扶了他一下,泰然道:“本是姬某请顾兄千里迢迢来王都的,应当照顾好。”随后姬慕清领着人走到府门,才注意到来迎接的只有姬沐熙一人。 “怎么是你出来迎我。”姬慕清愣住。他这一去江南少说也有一月半,父母是太久不见不想他了? “堂哥回来得不巧。”姬沐熙一脸无趣的样。她瞅了两眼有些摇摇晃晃的顾余安,又转回头同姬慕清解释道:“大伯和我爹同几位大人去吃酒了,大伯母去观笄礼,实在推不掉。本来是我娘陪我在外头迎你,见你同殿下腻歪着,老脸一红进去了。” 姬慕清听罢点了点头,自己如今确是个被放养的状态。既然家人皆忙那他也不计较了,便微侧身请顾余安进府:“顾兄,舟车劳顿,你宿醉又未消,先去休息一会吧。” “叨扰将军了。”顾余安长长一揖,洒脱地跟上前的小厮走了。 待客人走远后,一旁的姬沐熙终于兜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啊?” “临州遇上的,你堂哥我结交的好友。”姬慕清随意地答,复拿起手中的折扇把玩着。 姬沐熙颔首,“确与堂哥是同道中人。”她简单评说后,伸手到袖子里寻着东西,“对了,还有一事。” “诶,先容我问个问题。”姬慕清折扇一合,轻敲上她的头,又义正词严地道:“来而不往非君子。” 这人完全没有做兄长的样子,姬沐熙霎时拉下嘴角,语塞不言,但最后还是点头示意他说。 “你同云小姐云霓裳关系如何?”姬慕清单刀直入。 姬沐熙回:“这就难说了,人家是才女,下笔皆是阳春白雪。我遍历杂书,写的是下里巴人。” “那还真是天差地别。”姬慕清适时插嘴。 “莫打岔。”姬沐熙气不知往哪使,咬了咬牙,挥袖继续道:“之前我们是毫无瓜葛,但去年国君下令选妃时,挑中了个云家的外戚。我去拜访人家的时候正巧碰见云霓裳,本以为针锋相对,结果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外戚家的小姑娘弄哭了。” “所以如今你们是志同道合咯?”姬慕清突然忆起自己好像还没正式谢过去年大半年忙里忙外的小丫头。 姬沐熙:“算吧,主要是云小姐更心仪堂哥你这种,求不得也愿倾囊相助。”姬慕清本还想着这回送些什么奖赏,她这话一出,瞬间被吓住了。 随之,她瞧姬慕清略显慌张的样,无奈强调道:“‘你这种’又不是‘你’…罢了,反正今后你母仪天下要记得我俩的好。” 姬慕清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她的头。 “还能长个。”姬沐熙眼快避开了,又重新拿出袖里的物件,道:“到我问了吧,这地契是怎个意思?前几日你手下人送到了我院子。” 姬慕清定睛一瞧,是昆古山脉下他刚买的做牧场的地。虽说已经阻止了萧北辰重用宋正修,但为防今后有人查出些疏漏,他还得再完善一下自己在临州的说辞。 “也没什么,”他面色平静地道,“自家畜牧,今后有肉吃。” *** 天幕沉沉遮盖星月,暮雨潇潇伴了一夜。屋内的莲台摇曳着昏黄烛火,却未能照尽这间行客暂居的驿站小房。 倏尔纱窗敞开,闪进个人影,夹带着雨夜的寒凉。 宋正修微抬眼皮注视着入屋的蒙面人小心关上窗,拧着眉头道:“这些天没什么事不要找我,宁王护卫不是吃素的。” 隐在暗处的蒙面人致礼:“吾主有消息要告知先生——计划恐会提前。” “知道了。”宋正修似乎没有什么神采。 “还有,这是探子汇报的文书。” 宋正修随意接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抛到了旁边,嗤笑道:“一个丫头片子能做什么生意,不过是姬大将军自导自演的戏。不过…鄙人之前应该没有惹上姬大将军。” 蒙面人漠然收起文书,不置可否,提了其它:“吾主说不能排除传消息的暗线出了纰漏,姬慕清因此听到了风声。而且吾主说姬慕清此人的作战谋略有些神乎其神,似乎对“沙炎”十分了解。” “你们那片荒土还是什么秘密。”宋正修闭眸捏了捏眉心,他这几天日思夜想,发现先前的计划怕是都要推翻重来。 如今他虽得了宁王的青眼,但瞧萧明轩的意思,只是要奉他为上宾。这条路倒也能走,但被困于王府之中,远没有发挥他们先前埋在各部的钉子的作用来得有效。 他长叹一声,接了话道:“不过是东乾仁慈,国君懦弱。” 听完话后,蒙面人的口吻冷了几分:“先生要两面三刀?” “说不定还真会,如果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宋正修亦冷语回话,“建议你们快些行动,情况有变,我需要同你们主人早些会合。” 蒙面人听到脚步声,再次开了窗,“吾主自有想法,不劳先生指点。”言毕,他闪身离去。 窗户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房门也正好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宋正修整了整衣襟,沏了杯茶迎客。见来人是萧明轩,他便肃然站起行礼。 “先生无需多礼,本王是来请教的。”萧明轩完全未察觉屋内气氛的沉凝,颔首回礼后,便请人入座。 他也不兜圈子,抿了口茶后便直言道:“本王听先生的建议写了回禀的折子,但本王瞧这通篇夸萧北辰的文书实在难受,故前来叨扰。还望先生替本王斟酌用词,然后本王再遣人抄录一份。” 宋正修不露声色地接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身边的人在念念有词,他的嘴角难得扬起一点弧度。 “还别说,虽然群臣对本王意见很大,但父王几次传来的书信看着至少有点人味。”萧明轩倾吐道,“这招以退为进走对了,只是还要顶着骂名撑到王都,真晦气。” “宁王含垢忍辱,终会有所回报。”宋正修拿来笔墨,在文书上做了些批注。 雨夜虽有凉风,但院子里还是沉着属于暮春初夏的暖意。虫鸣聒噪,好像就在窗下。 萧明轩等得无趣,又找了话头:“宋先生,您说满朝文武是不是都没脑子,萧北辰那个‘屈于人下’的今后怎么能做九五至尊。” 这话非表面之意,宋正修眉宇微紧,问:“怎么说?” “噢对,先生还不知。”萧明轩倏地一顿,如言笑料,“东乾国当朝太子好男风,已经认定了人。” 他紧接着又道:“先生应该见过,就那个姬慕清,镇西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走剧情OVO 第42章 文章 赋闲在家过了多日,又久等不到萧北辰,姬慕清没法,磨蹭着上了折子请示回南衙。准奏的第二天,他天刚亮就去拿腰牌,正巧见平日相熟的几个同僚在校场训兵。 “哟,这么积极。”姬慕清负手悠然路过。 南衙似乎还没接到他应卯的消息,几个同僚见此纷纷呆立原地,过了许久才欢呼着迎上前。 “姬将军,一别多日啊!”“什么多日,快一年了…弟兄们可想您嘞。” 姬慕清轻巧地避过他们的热情搭手,笑道:“衣服多久没洗了?离我远点。” 同僚们听此互相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勾肩搭背,其中有一人开腔说:“大将军这是嫌弃我们了,也不怪,毕竟怀中已有当朝贵人了,可不丢开咱们这些糙汉子?” 这话指的就是与萧北辰的事,姬慕清眉眼弯着,微正色警告道:“不要辱我清白,本将军从未与你们‘同流合污’。” “是,没有。”同僚不经心地点头,随后又坏笑着问:“那大将军怎么还敢来,不怕近墨者黑?” 姬慕清听此抬高下巴,长叹一声,“要不是军务不能搬回姬府处理,本将军才不想盯着你们这些油面的孤、身、老、汉。” 同僚:“……” 片刻后,在校场士兵的众目睽睽下,往日他们不苟言笑的将军们拳打脚踢,撒泼似的追着个人远去了。 姬慕清一路乐着逃到办公的场所,听他们对着房门又给了两脚后,才悠哉着整了整下摆,等待去搬军务的段彦。 没过一会,他便听到极沉的脚步声。 段彦一脸心事重重地进屋,周围松快的气氛随他关实房门后转瞬消散。姬慕清亦变脸得极快,“出了何事?” “回主子,赵轲将军传来密信,”段彦凛然道,“说赤金步兵近日总在边防试探,巡逻队伍抓了几个,被抓的俘虏都说自己是逃出来的散兵。” “逃兵?”姬慕清眉头稍紧,“赤金环境疾苦,军民皆要劳作,有一两个受不了的不足为奇。” 段彦颔首,继续述说情况:“赤金作为主要农耕地的沙炎地区,这个春季据说没下一滴雨,如今眼看就要入夏,属下认为他们多半会继续旱下去,也许还会因此发兵压境。” 姬慕清不意外,认真地吩咐道:“这阵子漠烟关得严守,按战时的巡逻规制。还有,叫赵将军同手下将士强调,莫要失了底线,散兵再怎样可怜,一旦闯境格杀勿论。” 姬慕清在战场上的冷血,段彦先前已然见识到。但他一直以来还存有疑虑,毕竟姬慕清虽少年便被断言有大将之风,但初上战场便那样的游刃有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苦思不得,他便挠了挠头,试探道:“据说很多散兵直接躺在边防外,活活饿死,主子不觉得奇怪吗?” “同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但是边防皆是视若罔闻。”姬慕清面色淡然,“最多哪个哨兵实在看不下去,扔了自己的口粮……他们可能就守着从天而降的口粮。” 这话的上半句姬慕清的语气还带着些怜悯和可悲,但听完下半句后,段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姬慕清瞅了他一眼,负手肃容,“总之不能懈怠,谁都不能保证这不会是一出苦肉计。”他眨了眨眼,又问:“军情尚不严重,报给君上了吗?” 段彦:“报了,但赵将军的密信先一步到。” 姬慕清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便移步到案桌旁拍掉桌上的灰尘。他铺开份奏折后,垂眸道:“替我磨墨。” 段彦茫然不解,问:“主子这是?” “奏请君上,本将军可能要亲自去盯。” 春闱刚歇,奏折如雪片般递进国君的书房。萧北辰刚回宫便开始帮忙处理相关的大小事务,这一天,他正好主持新秀任命的商谈。 约莫巳时正,萧天泽听着殿内七嘴八舌,没忍住困意打了个盹。他再次睁眼时,正好是各大官员将要告退时。 “不知父王还有何事要求。”萧北辰余光瞥见他醒来,即时转身问询。 萧天泽也清醒得极快,“……无事,散了吧。”很快,他见官员们接踵离去,手肘便撑在案头上按了按额角。 “太师还有何事?”复抬首时,他见云太师还稳坐在座位上。 云太师似乎心情不错,微咧开嘴露出颗牙。他简言提醒:“老臣前些日子递给君上几篇文章。” 原来是这事,萧天泽也回想起来,“孤看了,”他缓缓评说着,“论农耕商宦的确是新颖有趣,但讲朝政民生的,着实看得不痛快。” 一旁亦未离去的萧北辰偏头投去注意。 “虽说孤也知忠言逆耳,但孤总觉得文章里有几处简直就是指桑骂槐。”再次忆起文中含沙射影的语句和“张牙舞爪”的书写,萧天泽不由感到牙酸。 正此时,萧北辰也终于开口:“父王,不知儿臣能否借阅那些文章?” “噢,叫薛滔给你拿吧。”萧天泽没什么反应。 云太师展颜开解道:“君上已是宽宏大量。不过那书生才二十出头,难免有些轻狂。” “但也确是难遇之才。”萧天泽点头赞同,但随之又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孤品赏时还奇怪这书生为何不入秋闱,结果下一篇就把本朝科举贬得一文不值,让孤着实开眼。”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量拔高了几丈,引了萧北辰的猝然侧目。 “咳咳。”萧天泽握手成拳靠近嘴边,绷直脊背请了云太师同行。他走了几步才小声自嘲道:“孤言重了,又让太师笑话。” 云太师也给面子压低了声,“是有些批评之语,君上说得倒也无错,故那书生只将文章辗转送给了老臣孙女,但霓裳偏爱诗词,故又请教了老臣。” 萧天泽听言不以为然,也不想再谈书生之事,便夸道:“孤瞧过几篇云小姐的文作,颇为赞同,太师还是教导有方。” “是君上抬爱了。” …… 两人缓缓离去时,萧北辰还在殿内仔细看着文章。他翻过几页,心里隐隐对一些语句格外熟悉。沉思间,他翻到了几篇字迹完全不同的文章。 “这是何人所作?”他略微蹙眉。 留守的一名小宦官恭敬地上前,想了片刻,回道:“好像是宁王差人送来的。君上这几日烦得厉害,故薛总管就将这些文章塞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萧北辰瞧出了些玄机,淡然自言,低垂羽睫遮住他眸中的笑意。默了须臾,他复说道:“既然父王同意借阅,那本殿便借走几天,你同薛总管说,本殿不日归还。” 小宦官:“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天会大改文名文案,因为作者用这本签约一直不过,已经屈服了,希望小天使们理解。 正文肯定不动,封面也暂时不动,以防大家迷路。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陪伴,作者继续努力。——2021/2/21 第43章 夜看 一朝拖沓,军务便能堆积如山。姬慕清在纸堆里咬着笔专注了许久,一撩眼皮便见天边溢彩,霞光穿堂而过。 该是掌灯的时辰了。姬慕清悠悠站起,松了松筋骨,在逼仄的小房中寻着蜡烛。 “主子。” 倏尔房门被敲开,姬慕清回首,正见落日余晖。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段彦清嗓,回禀道:“太子殿下压了您的折子,传话说叫您先同他言明,再奏请也不迟。” 姬慕清听此微微一愣,手上燃灯的动作却不停,“就爱管我。”他这话说得平淡,但随之不自觉的轻哼还是展露出他内心的甜蜜。 不过他这回也没打算避开人,说辞也都斟酌清楚了,就等着人来揪他。“殿下什么时候来?”他托着灯盏返回案桌。 段彦迟疑了半会,还是如实说道:“殿下公务繁重,一时脱不开身。”紧接着他肉眼可见姬慕清的神情低落了下去。 萧北辰政务繁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加上前去江南一月,也不知积压了多少政务。 姬慕清无言了一会,盯着忙活一天也没有多少变化的案桌入了神。 日影西斜,星光隐隐闪现,他深呼出一口气,突然捋起袖子鼓足了干劲,吩咐道:“你饭后去泡杯浓茶来,今晚本将军要挑灯夜看。” 段彦瞧桌上层层堆叠的公文,知道姬慕清是劝不住拗不过的,故说了句“主子注意休息”,他便小声告退。 送信用快马从王都穿过整个西境到达漠烟关至少也要五天,情况紧急下才会使用信号和烽火,从边防大营传信到各屯放粮草的小营,到平日屯兵的主营,再到王都。 故白日赵轲所送信件中的事应该已发生了数日。姬慕清虽对外表现得淡然,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只因前世赤金国来犯哪里有什么弯绕,在一个露重的黑夜就直接偷袭。 双方很快交战,激烈缠斗了几天西境驻军才勉强险胜,并俘了对方的主将。只可惜从后事来看,赤金从此战开始前便有密谋,就算是输了,也会紧随后招,而那表面是被擒获实则是拱手送上的主将便是那个后招。 姬慕清自认在各将领中还算果敢,但也从未见过这样孤身深入虎穴之徒。随后,那位主将凭着特殊身份被严加看守起来,在东乾与赤金交涉的过程中连通昔年在官员中埋下的棋子,最后里应外合,又重现了一次“关门大开”。 思索间,天已渐黑。姬慕清重整心神,落座回案桌旁。 战时俘虏不留的指令他人在西境时便已下达过,但那时是因将士们群情激愤,朝廷也深有感触,这指令才得以施行。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要真俘虏个主将,凭赵轲的性子,未必会就地诛杀。因此,姬慕清才计划着自己再去一次漠烟关,见机行事。 只可惜计划再怎样周全,今世的情形还是变了。愁眉不展间,姬慕清强迫自己按下思绪,轻叹着投入军务。 *** 不知不觉,璀璨星光逐渐隐没在了破晓霞天,昂首雄鸡迎着东升旭日打破清晨的宁静。 顾余安对姬府的生活适应得极快,不过几日便与时常碰面的侍从和近卫混熟了。姬慕清不会日夜找他,他便也不拘束,闲暇时同门房说一声,便自个去王都大街上逛。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闲步时又突然来了兴致,便到花园的乘凉小亭挂了几片薄纱,在上面挥笔写字。 朝阳和暖,清风拂过亭边水潭泛起波纹。他正执笔蘸墨,见姬慕清垂首路过,便轻声叫住:“将军?” 姬慕清蓦地抬首,待瞧清人后才扬起笑容,问:“顾兄这是在做什么?” “多日只做文章,诗词歌赋都快落下了。顾某手痒,又想玩个花样,便借了些多余的白布。”顾余安说着回以微笑。 姬慕清微点头,“顾兄好雅致。”前阵子顾余安受他所托夙兴夜寐写了许多文章,这几日事情完成了才得以放松下来。此刻,他正琢磨着如何言谢,对面又再次开口。 “将军没睡好吧。”见他面色有些憔悴,顾余安语带关切地说:“顾某瞧您眼下一片青黑。” “多说了一字。”姬慕清回过神来。随之他见顾余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言明:“压根没睡。” 顾余安瞠目微讶:“将军这样忙碌?” “都是先前未处理的。”姬慕清摆摆手,不再多谈。片刻后,他转身提过段彦手中的酒壶,抬高了些,晃给顾余安瞧,“这是南衙特酿的酒,带回来给顾兄尝尝。” 顾余安见此登时停了笔,“将军有心了。”他致礼后接过,当场揭了壶盖,“闻着还挺香,好酒!” 姬慕清笑了笑,介绍道:“军中夜里取暖喝的,不比陈酿美酒。” “顾某其实不挑嘴。”顾余安说着又深嗅一口酒香。 看模样顾余安是满意的,姬慕清刚想再言其它,便突感脑袋昏沉了许多。 他以往行军几日不眠都精神得很,但通宵处理公务却是少有,就是前世摄政掌权,最忙时也会在中途休息半个时辰。 要不是之后打算再赶去漠烟关,他倒也不用这么拼。思及此,姬慕清盯着衣裳上不小心染上的茶渍,又没忍住轻叹了声。 适时,顾余安发觉了他情绪的低沉,还未出声,便被他打断:“姬某去换身衣裳,顾兄还请自便。” “……好,将军慢走。” 目送人离去后,顾余安也不再多想,回身再次提笔。 潭边绿柳已经初显夏意,而今日起早的人似乎还不止一个。不久后,远处飘着花雨的小道上款款行来两位娉婷少女,美得各有千秋。 姬沐熙瞧着身边略施粉黛、步履轻盈的倾城佳人,嘴角漾着笑道:“云姐姐何必亲自来,招呼一声,我便把人绑了送过去。” 听得身后丫鬟传来嬉笑声,云霓裳无奈着轻点她的额头,“在我一人跟前嘴贫便罢了,在外可不能没轻没重。” “姐姐教训的是。”姬沐熙应得极快。说话间,她注意到前面有人,便加快了步子。 “怎么了?”云霓裳不明所以,紧跟上她,须臾后,便见一座凌于水潭的乘凉小亭中,一风流俊美的青年男子正逗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余安哥哥,这我能喝吗?”容云飞本打算去姬怀远那做功课,但路过此处就被漫卷的写满诗词的白纱吸引了目光,然后又闻到了一股沁人酒香。 顾余安见他垫着脚尖眼巴巴地看自己,提着酒忽高忽低,捉弄了一会才同意:“这酒烈,只准一口。” “好——”容云飞心满意足地接过,只小抿了一口,就呛出了泪,“好辣。” 顾余安不禁笑出声,说:“看着啊,好酒应该这样酣畅淋漓地喝。”随之,他一把抽走孩子手中的酒壶,仰头高饮,让香醇的甘酿攸然入喉。 饮了个痛快后,他眯起眼高声吟咏:“楼外春晴百鸟鸣,楼中春酒美人倾。[1]”倏尔余光瞥见人影,他呼吸微窒。 待慢慢撩开纱帘,他便见一清雅动人,双眸翦水的出尘仙子漫步走来。 他不由复述道:“美人倾。” …… 作者有话要说:[1]摘自白居易的《和柳公权登齐云楼》 改了一些西境相关的设定,前面也会随之改动几个字。 下一章写回主角感情线OVO感谢在2021-02-17 17:01:06~2021-02-23 13:1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梦者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欣喜 姬慕清换了一身白衣返回后,远远便见两抹身影,正透过竹林偷窥着潭边小亭。他满腹疑惑,悄悄摸了过去,在人身后突然开腔:“你俩怎么凑到了一起?” 一大一小齐齐转过头来。 小的容云飞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他,忙倒豆子般说了实话:“回将军哥哥,容儿在瞧云家的小姐同余安哥哥探讨诗赋,过一会……现在就去做功课。” 言未毕,容云飞便垂下了头。这些日子,姬慕清闲暇时便考问他的功课,虽最后总会说他有进步,但瞧神情还是不满意的。 此外,心思稍微细一些的人都能瞧出,姬慕清是看重他的,再加上姬慕清归都时还带回了他母亲的遗物,他便愈发对自己曾经带刺的话和不勤加学习感到惭愧。 见他怂拉着脑袋,姬慕清心里暗叹了声,没打算谴责,“云小姐和你余安哥哥都是有才之人,为何不能向他们学习?” 容云飞听罢眸光复亮,紧张地抬起头,但还是瞧出了姬慕清眼中平静之下的复杂。 前段时间,容云飞便以姬家远房亲戚的身份正式借住在姬府。除了姬怀远知晓内情和数名近卫知道其真实来历外,其余人包括姬沐熙都没有多加怀疑。 但这会听姬慕清与他的对话,姬沐熙难免生出一股两人关系绝非初识不久的感觉。 片刻后,她左右瞧着两人,发觉气氛凝重起来,便暂放下疑虑,开口解围道:“小云飞本在向顾公子请教,是我想安排独处的机会,才拉他出来的。等会我便带他去大伯院子里,不会耽误功课,倒是堂哥你……” 姬沐熙微蹙起眉头,接着说:“应该去休息一下。” “我面色这么不好吗?”姬慕清愣住,抚摸着两边面颊。他心中有事,只换了件衣服便走,完全没去看自己的脸。 “怎么说呢,许久前便是这样,表面上看着精神实则内心空洞。而这几月,你不管是出征,还是去了一趟江南,奔忙起来就还正常,赋闲在家就终日怏怏。” 见她连珠评说了自己重生以来的日子,姬慕清呼吸一滞,试探问:“我病了?” 姬沐熙抄着手深思,半晌后直言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害了相思,但前不久看了一本《心境简纲》才有所顿悟……你可能犯了一种叫‘焦虑’的病症。” *** “你也觉得本将军持续不安和忧虑?” 莫名其妙从姬沐熙口中得了这样一个诊断,姬慕清不仅没甩袖离去,还鬼使神差留在原地听了她的许多讲解。 此时此刻走向大门的途中,他不断回忆过往自己的反常举动,还问了段彦许多。 段彦摸了摸下巴,他自己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择他会的,“属下倒觉得您这阵子害相思。” 姬慕清微怔,失笑道:“这不是必然的吗?已经许久没见殿下了。”他与萧北辰从江南归都后便没再见了。他有几次路过王宫欲请见,在宫门口站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 长吁短叹间,姬慕清已步至府门。 姬府坐落于繁街宽巷,白日里,外大街人来车往隐隐都能听到,叫卖声讨价声有时也能辨清一二。故这块地段不失人烟气,也不过分喧闹。 待门房小厮牵来眠风,姬慕清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才行几步,就听得身后喧嚣中隐隐传来时断时续的铜铃声。 他猝然反应过来,猛得掉转马头。 萧北辰出行不喜张扬,没有彰显尊贵的金顶,也没有满车飘香。除却典雅又不失身份的雕饰,就只有一个用了十年的铜铃挂在车檐上。 好不容易空出点时间,他便想着给姬慕清个惊喜,但刚到姬府就碰着确是惊喜之外的欣喜。适时,听着车外传来轻唤声,他不紧不慢地拉开车帘,正巧撞进了姬慕清的眼瞳。 “一夜没合眼?”瞧着对面喜色都盖不住的憔悴,萧北辰敛下嘴角。 姬慕清听此暗恼,自己该照照镜子的。他偏开视线,解释说:“堆了很多军务,一个没注意就干了个通宵。” 萧北辰没意外。他轻叹着抚上姬慕清的鬓发,字句皆是心疼,“上马车睡一会,我送你去南衙。”说完他也不等人同意,站于马车前就伸手按上姬慕清的后背。 “殿下……”姬慕清抬眼望着身前人眸中深情,呆了一会才将双腿放到一边,任由萧北辰将自己抱了去。 霎时迎来扑面檀香。 姬慕清稳稳坠入萧北辰的怀中后,一直紧绷的身体也软了下来。随之,他半挑起前窗的帘子,眼神迷离,“找我有事吗?” “不能是来看你?”萧北辰躬着身抱人入内,见他一放松便睡意朦胧,又放柔了声道:“先休息。” 姬慕清扬起唇角,搂住萧北辰的颈项又在人怀里蹭了蹭,“到了一定要叫我,还有很多紧急的事务。” 话说到一半,他的语气就逐渐变弱。似乎还是怕再睁眼人又不见了,姬慕清便趁着最后的清醒仰高了头。来去匆忙,他还没喝上一杯早茶,故贴上的唇有些干燥。点水般轻触了一口,他就因怕人嫌弃撤回了身。 但那表露留恋的目光根本藏不住他的心思,“多日不见,就这点表示?”萧北辰极轻地笑了声,不由人回答就俯下身去重新覆上那唇。 这一吻分外缠绵,舌尖如春风细雨,缓缓润着姬慕清有些发白的唇瓣。 良久后,姬慕清昏昏沉沉地睡去,但还是放下了一根弦留意。窗外,人来车往络绎不绝,纷纷扰扰却丝毫影响不到耳畔的助眠曲调,以及柔到骨子里的一句“睡吧”。 南衙在郊外不远,那里地势较为平坦,也有青山相伴。马车静静停稳后,萧北辰没有立刻叫醒人。 从侧窗向外探完情况,便一把横抱起尚在呓语的姬慕清走下马车。 这个时辰对南衙来说已经不早了,训兵已完成了一轮。许多将士排着队正等着开饭,忽然见到一队人浩浩荡荡地直往里走,都齐齐愣在了原地。 而在其中被簇拥着的是个穿锦衣玉带的贵人。 “这是……太子殿下?”将士中曾远远目睹过萧北辰尊容的怯生生地开了口。身旁有人小声附和:“是了,殿下抱着姬将军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唰唰看去,正巧见姬慕清许是因为被阳光晃着了眼,轻微动弹了一下。姬慕清迷迷糊糊中凭着感觉攀上萧北辰的肩,在人耳边娇声问道:“要走了吗?” 这尾音撩着人,萧北辰只觉心都化了,“落日时来接你。” “好。” 待又求了个浅尝辄止的吻,姬慕清才一跃落地,风风火火地跑到人群中央,而这时他也完全清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姬:大型社死现场QAQ 前好几天有个灌营养液的,作者一键感谢错过时间,下一章手动感谢。 第45章 柳絮 暮春三月,满都碧绿。红日烈阳下,夏虫似已爬上了临窗的柳梢,时而扑腾着鳞翅,挠着屋里人的耳膜。 “要扯嘴皮子的滚远点!” 姬慕清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下逃回屋的,只知关上门的那一刻,脸颊噌的生了热。随即,他耳贴着门缝,听到外面众将士欢送萧北辰后,就齐聚在一块放言高论。 模模糊糊听到了些词后,他慌得满脸飞红,嚷了一声便坐到案桌旁强迫自己专心处理军务。 外面的声逐渐变小。与此同时,段彦敲了门进来,直言道:“主子,就南衙这点地方,凭那些大嗓门,再远街上都听到了。” 姬慕清盯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委屈:“一群闲人,看什么热闹。” 段彦摸了摸鼻尖,道:“其实也没啥,大家夸您堪当倾国绝色,得太子殿下独宠着实羡煞旁人。”随之他见姬慕清半信半疑地歪头看他,憋着笑快速补充了一句:“主要是弟兄们鲜少见过主子粘人的一面,新奇罢了。” 姬慕清仍旧委屈,抄起手边的册子又没好气地扔了回去。他侧着脸命令道:“把人全带去校场,再说一个字原地倒立一刻钟!” …… 很快,外边沉寂了下来,姬慕清因此也得以静心,但他每每停笔都会回忆起早上的尴尬场面。 狭小的屋子里放了几排刷着黑漆的松木柜子,每月都有专人进来整理。姬慕清走到柜子跟前能隐约瞧出自己宽袍下堪比女子的细腰。 愁眉苦脸了一会,他又挥袖落座回原处。 临近傍晚,姬慕清便毅然上了校场与人比试。待他神清气爽地迎着落日返回,正好遇见萧北辰如约在院子里等着他。 “累了吗?”萧北辰远远地便冲他笑。 “别动。”打倒一排人后,姬慕清心里舒坦了许多。此刻他把人叫住后,就笑着小跑过去揽上萧北辰的颈项和膝弯,紧接着便在阵阵惊呼声中将人一把抱起。 见人十分配合,姬慕清乐开了花,转了几圈便放下了。他咧着嘴道:“殿下身娇肉贵,亦是瘦的。” 约莫能猜出他的心思,萧北辰眼含宠溺由着他环抱自己。过了一会,萧北辰又轻柔地理了理他的鬓发,深情地望着人,说:“眼睛红了,军务又看了一天吧。” 姬慕清已不想管自己的邋遢样子,拉过萧北辰的手贴上脸,转了话题问:“此地去梅宅是不是挺近?” “嗯,不到五里就能到山下。山路平缓,可以坐马车也可徒步上去。”萧北辰温声回道。 “走去吧。”姬慕清的笑意愈盛,“郊外是漫天柳絮,你许久没陪我看了。” …… 南衙靠近护城河,河边沿岸种满了垂柳。故每逢暮春,王都郊外俱是飞絮盛景。见面前柳絮随风乱舞,纠缠不已,姬慕清乐着积了一掌心的似雪鹅毛,又一口气吹散在空中。 走了许久,他悠悠开口:“小时候,每年我便惯爱拉你走这条道,如今还是没变。” 萧北辰轻笑了声,星眸中荡着春水,“所以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是年少欢喜。” “……”姬慕清听此无言,不自在地磨搓着指尖柳絮。 片刻后,他还没想出个夸奖人的词,就被萧北辰从身后拥住了。随后他发觉有呼吸在耳边氤氲,便偏头相迎。 长情一吻后,发丝与衣袍上都沾满了白絮。 姬慕清朦胧着眼退开,哑声道:“再亲下去,就要白头了。” “也未尝不可。”萧北辰发出低低的笑,贴着姬慕清的面徐徐说道。这样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美好实在难得,如果真能于此处执手一生,他甘愿白头。又相拥了一会,他才与人十指相扣,重新往山上走。 未多时,萧北辰想起什么,认真询问:“慕清,若我此时要说正事,是不是煞了这风景?” 姬慕清愣了愣,半会后挑眉道:“说呗,难不成你要同我彻夜详谈。” “也对,今日你要早些休息。”萧北辰倏地一顿,才垂眸继续道:“不过是大哥前些日子便回来了,不仅如实奏报临州水灾,还给你与我讨了个赏赐。” “他会这么好心?”这事倒在姬慕清意料之外了。 “真心与否另说,但父王是觉得他身为兄长终于称职了一回,连群臣也赞扬此举,乐见其成。” 话说到这,姬慕清也反应了过来,“好计策,不像他往常作风。” 萧北辰敛下嘴角,微微正色:“确实,那位宋先生有点本事,下过功夫揣度圣心。” “信我了?”姬慕清轻怔,既提到宋正修,想必萧北辰也看出了什么。 “嗯——”其实自知道萧明轩来临州与宋正修碰了面,萧北辰就隐约感觉这人入仕的愿望过分强烈。而这一次完全出于直觉,他便认定宁王临州之行是这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宁王此举不像他性子,君上就没半点怀疑?”姬慕清皱起眉头,没打算先言明宋正修之事。 “自然是有,但他更希望这一切是真心实意的……父王跟我说过,他其实从小资质平平,在众多皇子中不拔尖不起眼,母族也不显赫。唯一出众的是长得好看,会说甜话。” 不知不觉中,萧北辰娓娓道起家事。姬慕清起初面露惊讶,毕竟萧北辰很少向别人倾诉。他整了整心神,正欲静下来聆听,听萧北辰说到“长得好看”,没忍住发笑。 他连忙解释:“并无嘲笑之意,我从小不用功也是靠长相和甜话躲过责罚的。” 见他慌中还有些理直气壮,萧北辰眉尾微挑,“也许你才是皇子?” “莫胡说。”姬慕清拉下嘴角,捏了捏身旁人的手。 “但在深宫之中,不声不响就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父王不争不抢快活了十余年后,先太后成了替罪羊,被完全不念旧情的先帝直接赐死,而父王曾经的万千宠爱也一夕成为了过去。” 萧北辰轻叹了声,又继续道:“没人知道从小安分守己的父王,是如何一步一步踩着骨肉登上了王位,但我只知道他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和和美美,也更喜欢做一家之主。” “所以如今是太平盛世,没有猜忌没有纷争,只有一家人的小打小闹。” “想得很美。”待人全部说完,姬慕清看着几步外的梅宅大门,轻启薄唇:“但是太松懈,可是会让外人有机可乘。” 他的话音刚落,萧北辰就缓缓勾起唇角,“清清说得有理。” “有什么理,你这不就是来问我的吗?”竟阴差阳错说回了外人,姬慕清暗骂了自己一句,才双手叉着腰说道,“问我宋正修是何方神圣,你那没脑子的大哥是不是要被人唬弄了。” “我还以为要安慰你几句,未想你今日虽见我但心中完全是想着别人。” 见他生了闷气,萧北辰倒也没慌,“这不是同清清说家事嘛。” 姬慕清:“……” 过了许久,他拉着人几步入了梅宅,才小声道:“我只能说此人怀有异心,其罪当诛。等证据确凿,我便会出手。” “其罪当诛……”萧北辰复述了一遍,眉间逐渐凝重。半晌后,他才肃起神色道:“暗杀怕是不成了,如今大哥已经给他在吏部谋了个官职。” “动作还真快。”姬慕清听罢感到头疼。这般焦急入朝为官,说没鬼都难教人相信。心烦意乱下,他牵着人走过曲折走廊,也没多瞧几眼那满庭泛着新芽的梅枝。 “殿下找我就只有这事?”一时想不出对策,姬慕清便暂时按下思绪,回身凑到萧北辰跟前。 萧北辰抚着他的背,摇头道:“这事没完。治水有功的奖赏不日应该就会送到你府上去,本来不是金银珠宝的。” 听出话语中带着可惜,姬慕清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本来是什么?” 萧北辰勾起嘴角,不疾不徐,“一、纸、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咩QAQ 感谢小天使 追梦者 在2月10号送出的4瓶营养液。 第46章 温池 梅宅的屋檐上挂了一路的花灯,嫣红的光交相辉映也暖不住姬慕清拔凉的心。他垂首顺着花灯还未走到尽头,便听得流水淙淙,随即,他面上积聚的悔意便逐渐被惊奇替代。 萧北辰端了茶和几碟小菜来找人的时候,正好见姬慕清已经寻到了温池边上,拿着他亲手绘制的折扇比对着。 “可喜欢?”还没问出口,姬慕清便转过身来,又挣扎着最后问了一句:“真没机会了?你那婚约手谕我都枕了数月了。” “赐婚的圣旨可是只差一枚玺印,但谁料镇西大将军又突然上奏说要出兵……这机会分明在你啊。”随后,萧北辰见他眼尾垂着,满脸写着失落,内心微微动摇。 姬慕清也是明白缘由的,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所以做了太子妃,君上就要收我兵权?” “有人替父王镇守西境,他乐见得很。”萧北辰将茶和小食置于岸边的石桌上,耐心解释,“但官员众口难调,眼见姬家太过权势滔天,有一些还是忌妒的,故最好是顾及一下这些红眼之人。而且俗话说‘树大招风’,前些日子御史台还细数过你以往‘目无尊法’的桩桩件件。” “本将军这些年为国殚精竭虑,还能指出错处。”姬慕清听此一急,忿忿道。 “没有错处。”萧北辰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在他耳边细细抚慰,“是我的清清太优秀了。” 语毕,两人皆不再出声。 姬慕清悄悄偏了偏头,见萧北辰直盯着面前浮着烟云的温泉,各色灯火透过重叠水帘也都尽数映到了他的眼底。然景色虽美,那余光却满满都是怀中至爱。 在姬慕清灼热的注视下,萧北辰还是没忍住嘴角笑意。他抬手钳住姬慕清的下颌,倾身凑到人嘴边。见姬慕清缓缓阖眸,他在将即时又笑着闪身。 周身的温暖忽然就散了。姬慕清茫然睁眼,想着落空的吻,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怎么走了?”他边说着边跟上萧北辰,见人信步行至池边,折下两根墨色竹枝,反身抛了根给他。 “我许久未同你比试了。” 姬慕清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萧北辰已褪去外衣,赤足涉入温池。漫天水帘很快浇湿了他的长袍,勾勒出清隽修长的身姿。见姬慕清久不上前,他略微侧首,唇角徐徐勾起一点耐人寻味的弧度。 若是在白日,此处的清泉与春晖能衬托出他的翩翩遗世。而如今夜黑月缺,只剩红尘中的灯火在他如玉侧颜镀上光华。那记忆中高高在上的贵人沾染了人烟,便不见清风霁月,而是只此一顾就惊艳众生。 入眼是从未见识的风光,姬慕清对此既陌生又熟悉。他懵头左顾右盼,紧张地藏匿着自己被勾出的心思。 良久后,人已经行至温池深处静静赏那从峭壁淌下的潺潺水流,姬慕清才回过劲来。他缓缓合扇,裹了外衫扔到一旁,才脱了鞋袜,甩着手中竹枝赴佳人邀约。 温池中的水雾极浓,置身其中没过一会,羽睫上便沾染了朦胧的湿气。姬慕清寻了半天也不见人,正要叫唤便发觉左手边有只影微动,紧接着便有“利剑”破空逼近他的面门。 他侧转刚避开,余光又见竹影挑来。 姬慕清与人对上时多用眼预判对手行动。萧北辰耳力胜于他许多,便多用耳注意周围细末。但此时两人皆身于温池中,水势浩浩荡荡,一时不知谁受的影响更大。 “你故意的吧。”姬慕清一抹脸上水珠,还未寻得良机化被动为主动,便被萧北辰的突然发力劈断了手中竹枝,连同枝上最后片叶被打落在池中。 “长剑”转瞬变成“短刃”。姬慕清后撤了几步,茫然瞧着手中半截竹枝,又忽地有了兴味,“殿下来真的啊。” 萧北辰但笑不语表示默认。 “那殿下可得小心了。”姬慕清勾起唇角,将“短刃”插于腰间,随即便赤拳迎了上去。 相比执剑相接,姬慕清更擅于空手贴身近战。但萧北辰显然是了解这一点的,故每每姬慕清在被迎击时将要卸了自己的武器,他便改为退守,化险为夷。 旁观来看,两人难分伯仲。但瞧姬慕清的满目笑意,是享受的意思。 萧北辰叹了叹,猝然一个倾身直击。而姬慕清好像玩够了,便轻巧地向前一跃,在他头顶打了个转翻了过去。 水花四散,发丝凌乱随舞。姬慕清的速度极快,刚落地便揪住萧北辰的衣领,贴上他的背,拿半截竹枝的尖端抵上喉咙,“别动。” 萧北辰能感觉到那竹尖几乎贴上他的皮肉,似乎再近分毫便能刺出血珠。他笑了笑,缴械投降:“清清厉害,本殿认输了。” 姬慕清眯起眼,垫着足尖伏在他的背上,懒懒地道:“把我的吻还回来。” *** 萧北辰哪想姬慕清这样收放自如,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吻后,便瘫软了下来。萧北辰无奈,背着他去换干净衣裳,用了饭后,又将他背回了温池旁的观景游廊。 先前备好的茶水早已放凉,萧北辰烧了壶水返回时,正见姬慕清挽起了裤脚和衣袖悬坐在边上。 池水四季恒温,这时候应该是偏凉的。萧北辰慢慢坐到他身旁,牵过他的手,道:“还未入夏,小心着凉。” 姬慕清没有听劝,侧歪着头,徐徐道:“不是热,是躁。” 这话暗有它意。萧北辰瞧着他眸中波光翩跹,挨近了些抚上他的墨发,“你明日还忙吗?” “漠烟关战事一触即发,马虎不得。”姬慕清还是有分寸的,此时情况特殊,他自不会为了私欲而没有丝毫顾虑。 萧北辰能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严肃认真,便及时捉住他逐渐移向“关口”的小手,沉声道:“那你还敢乱动。” “哎呀——”姬慕清心口不一被抓了现行也不慌,直接挪到了人膝上,剖白道:“还不是想你得紧。” 随后他见萧北辰沉默不言,只尽可能地搂紧他,便提议道:“要不然,你控制一点,让我明早起得来如何?” “说得好听,最后控制不住的是谁?”萧北辰轻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柔声道,“而且你今天看着精神不大好。” 姬慕清不服气,偏开头闭言,但最后见萧北辰坚持不碰他便也只好作罢。不久后,他埋头在人怀中低喃:“沐熙说我病了。” “嗯?” “她说我得时刻见你才安心,而且还不能只看着,要抱着。”话音未落,姬慕清便环上了身前人的脖颈。 萧北辰背靠上立柱,疑惑道:“这是姬小姐说的?” “是我说的……其实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心,因为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姬慕清的眸色暗了暗,“我明明是个急性子的,不想这么一步一步走。” 但你还是一步一步来到我的身边,萧北辰有些心疼地暗道。随后,他将姬慕清轻轻翻身,躺在自己的腿上,又垂首与之四目相对,温柔地说:“有我陪你,历尽千帆。” 姬慕清淡淡地笑着。一天的劳累让他疲倦缠身,没一会,他便觉得眼皮打架。待他闭上眼睛缓缓入睡,耳边不绝如缕的水声也逐渐远去。 夜阑人静,萧北辰拥着他慢慢走过游廊,沿途的灯火烛影摇曳。 白衣染上了红霞。 …… 世界渐渐清亮。 许是因昨天一夜好眠,姬慕清早早便精神饱满地醒来。他安静地在萧北辰枕边瞧着人,直到窗外朝阳升上了天。 时刻不移眼,总是能瞧见这人脸上一点变化的。确定了萧北辰也清醒后,姬慕清便大胆地伸手,从他的额头轻划到鼻梁,最后停驻在唇缝间。 姬慕清捂嘴笑了笑,就这样与他“你不动我就不动”地互相僵持着。 倏尔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姬慕清悄悄抬眼去盯门。待听得门外唤声的同时,萧北辰也按耐不住咬了他指尖一口。 “疼!”姬慕清压低了声叫。 萧北辰莞尔,缓缓睁眼对上他的视线,才同门外的莫羽道:“何事?” 莫羽哪里知屋内的你侬我侬,语气严肃地说明情况:“君上急召,说是漠烟关边防昨晚递来急报,请您和姬将军同往。”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吻戏了(捂脸 第47章 画作 “各朝廷重臣可都到了?”听到宣召后,萧北辰简单整了仪容便同姬慕清赶回宫。但从梅宅回宫路途较远,再紧赶慢赶也要费去不少时间。 候在殿外的薛滔听罢微感汗颜,朝镇定赶来的两人行礼道:“殿下和将军先歇口气,事态其实不严重。” 一路过来,姬慕清设想过许多可能,最坏不过敌军突袭,边防受伤惨重又失城池。而无论事好事坏,他都有对策。但薛滔紧接下来说的话却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今晨,赵轲将军递来急报,称赤金国愿派使者来访,与东乾商量互通贸易一事。” 姬慕清:“……” 萧北辰听罢也稍稍愣住,余光见姬慕清神情复杂,更多的是无话可说。他心中叹了叹,才拉着姬慕清迈入殿中。 除了他们,宁王萧明轩也受召先一步到了。萧北辰向高位行礼后,便直截了当地问:“父王,大致情况儿臣已知晓,但具体如何通商还需父王明示。” “急报中并未提。但赤金国能拿出手的无非是金矿玉石,还有香料。”高位坐着的萧天泽接到消息时原本并不着急,但当听到手下回报太子不在寝宫,便改了口谕。此刻两人携手进来,但姬慕清却是神色泱泱,见此他便有一瞬的满意。 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言明态度:“若能平息两国多年的纷争,东乾施以一定援手也不是不可……太子怎么看?” 萧北辰垂眸,正色道:“儿臣认为,既是求助东乾,那至少得先让人看到诚意。” “东乾确是不应主动。”萧天泽颔首,又朝向他身旁心事重重的人道:“姬将军觉得如何?” 姬慕清听着声迅速回过神来。他正斟酌着言辞准备表明此事绝非简单的通贸,余光就猝然发现一边坐着的萧明轩也正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态。 “这是好事啊。”他挑起嘴角,转了话题,“微臣前天才刚请奏君上出兵一事,若贸易来往能成,微臣便能尽早操心家事了。”话音未落,他还悄悄地往萧北辰那靠了一点。 这小举动自然落在了萧天泽眼中,“咳咳咳——”他立刻下令分开他们:“来人,赐座。” 待见两人规矩地分坐在一前一后,萧天泽才拿过手边的茶盏,重整思绪,“不过赤金一向狡诈,边防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他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抬眼间又察觉到殿内有些异样:只见以往急于表现自己的萧明轩正专注地看向对面。 萧天泽难以置信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边说着:“孤会同赵将军书信,命他严加巡防,暂不回应。” “宁王,你这是作何?”竟未想萧明轩在认真盯着姬慕清! 萧明轩被点了名,猝然身形一颤。他双手不自然地握着,“儿臣在想事情呢。” “……” 姬慕清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自己。“宁王殿下许是因为太久未见微臣,生分了。”姬慕清心中有了些猜测,漠然挑了个由头。 “!”萧明轩愈加手足无措,他不过是听人建议,监视姬慕清对于今日急报的态度罢了,完全没想引起在场众人全都看向自己。 情急之下他转而去盯萧北辰,准备眼神示意其好好看管自己的人,未想萧北辰的眸色冷了十分。 气氛瞬间凝滞。 到最后还是位于中间的萧天泽咳了数声打破沉默,“陵景从小常入宫,多年来性子都没什么变化。如今身为大将军,领十万雄兵,该稳重些,也该与下属同僚、世家子弟以及……保持距离。” 这番话颇有种教导儿媳的意思,虽此时提及听着奇怪,但姬慕清已然心花怒放,“慕清谨遵教诲。” 萧天泽按了按额角,无可奈何继续顺着话道:“正好这几天孤安排个教养姑姑到府上。” “父王。”萧北辰及时叫住,简言说明,“陵景在南衙事务繁忙。” “孤知道,不过是走个流程。”萧天泽有些吃味,但还得尽心尽力安排好:“孤派了你的乳母,不会为难陵景的。” “……” 随后,见萧北辰还想再说,姬慕清忙起身谢恩:“君上有心了。” 总算把事都交代妥当,萧天泽暗叹了声,捏着眉心摆手道:“通商一事不急,明日上朝时再与众臣商讨。孤无事了,都跪安吧。” 离开大殿后,姬慕清便欢喜地紧跟着萧北辰,凑近他的耳后道:“君上自己分明早有打算,还火急火燎召我们来,这是出其不意来查房啊。” 萧北辰莞尔,偏头见他嘴角带笑,眼神却飘忽不定,正提着心注意着周围。“你还要去南衙吗?”萧北辰自然地同他对话,“今日休沐,而且漠烟关的战事你也不用担心。” “去什么南衙,”姬慕清的眸子转了回来,在人耳畔轻呵了一口气,“去睡回笼觉。” 碧空瓦蓝,万物竞绿,夏日的气息逐渐浓厚。姬慕清拉着人绕了一大圈,才沉下心不再强颜。 “南衙还有事,我走了啊。”趁四面除随行的近卫外再无旁人,姬慕清便伸手搭在萧北辰的肩头,与他咫尺相对。 见人今日总算有点神采,萧北辰也不强求,只柔着声音问:“不留下来用个午膳?” “一天没见家里人了。”姬慕清咧开嘴,微微咬着下唇,“等以后过门,一刻没见殿下就要嚷嚷了。” 萧北辰轻笑。 话音落了许久,姬慕清才撤手离去,但没走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他瞧着跟前个不高、在众近卫中格格不入的一名小宦官出了神。 原本小心翼翼跟来的莫砚被他盯得发毛,不由往人后躲了躲。适时,姬慕清开口问:“殿下,我听闻你手下有位技艺绝赞的画师。” “便是你眼前那个。”萧北辰负手缓步走来,又淡淡地唤道:“莫砚。” 小宦官这才颤颤巍巍地上前行礼,“奴婢莫砚,拜见姬大将军。”莫砚往日不随萧北辰外出,方才在王宫中碰上主子一行人,便悄悄地跟上。 “免礼。”姬慕清点了点头,考虑了半会,才扭头恳切地问道:“人我可否借走几天?” *** 出宫后,姬慕清先行回了府。他把莫砚安排好后,便去了府中西北角的院子寻人。“二小姐呢?”他叫住院门边正打扫落叶的丫鬟问。 丫鬟如实回道:“小姐她在书房暗室制香呢。” 自家千金小姐不喜脂粉华裳,偏爱奇书轶闻不是一年两年了。故突然听到个符合女儿家的“制香”,姬慕清还有些惊讶,“她又有了新的嗜好?” 家中少爷和小姐互相斗嘴也不是一月两月了,但丫鬟还是没忍住辩解了一句:“我家小姐向来博学众长。” 姬慕清略微正色,“所以我找她来了。” 待被人领到书房后,姬慕清正见一人用湿帕捂了口鼻从后边的小阁出来。 “先别进去。”姬沐熙见来人也不意外,先麻利地敞开小阁外的所有窗户,才整了整衣襟迎上前,“堂哥,何事?” 姬慕清从她身上细微闻到了一股独特迷人的幽香,不假思索地问:“这香还挺好闻的,是花香?” “嗯——”姬沐熙不慌不忙地应道,往后退了几步,“此花名曼陀罗,据说是南边一个教派的供品,枝叶与花皆带毒素。我从书上看到个法子,能提炼出几近无色无味的迷香。” 姬慕清听罢登时唰下脸来。 “莫慌,我就得了两三株,折腾完就没了。”姬沐熙伸手摇了摇,眼神示意他安心。 见她胸有成竹,姬慕清也不过多训诫,叮嘱她小心行事后便随她进了书房。 “你见过赤金国的画作吗?”姬慕清看着屋内井然有序的书架,直言说道,“是不是与东乾的水墨写意截然不同。” 姬沐熙微愣,片刻后反问道:“堂哥见过绘在洞窟中的壁画吗?”见人点头后,她又继续介绍:“赤金国风沙大,几百年前的祖先还居住在岩洞中,随后才筑了城池。故最初他们的画作皆绘在岩石上,用极鲜艳的颜色,而如今赤金国的画作多沿用过去的习惯。” “这我倒有所听闻,但仅有颜色上的差异?” “绘画的风格也大不相同。”姬沐熙说话间引着人到书房最里的柜子,从外透过琉璃能瞧见每层都存放着数幅画卷。 “我正好藏了件孤作,据说是一位曾往赤金国的旅人在赤金王宫外的惊鸿一瞥。”她从其中翻找出那幅画,呈给姬慕清看,“画上所作的女子是一位久居闺房的公主,成年的那一天国王特许她一个愿望。于是她便来到了宫墙的最高处,看见了子民的困苦。” 姬慕清看着这画作入了神。那画中着淡紫衣裙的女子虽只有远观的一个模糊侧影,但已足够瞧出其身姿娉婷,气若幽兰。过了好一会,他才从画中满城阴云的压抑感中脱离出来。“然后呢?”他复问道。 “不知道。”姬沐熙摇头,“故事就讲到这,真实与否都未可知。” “兴许是上一代的。毕竟据我了解,赤金当朝的公主成年之前就送给了除东乾以外的邻国,来交换粮食。”姬慕清说完长抒了一口气。 “堂哥也有听市井传闻?”姬沐熙眉弓一挑,很快又自己说了个缘由:“也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传闻还说赤金国平民饥苦,王室却奢靡。公主荣华十余载远走联姻,客死异乡;王子富贵十多年兄弟相残,胜者为王。世代传承,轮回不止。”她倏地语气一顿,眼神莫测着兴叹道:“这都是命啊。” 适时,姬慕清的神色本没在阴影里,这会听了她一番评说,就猝然抬眸。 “怎么了?”姬沐熙瞧见面前人的眼中微微有光,便后挪了一小步警觉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宝藏。”姬慕清将画作细细卷起,斜倚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姬沐熙没有回话,冲他呲牙勉强笑了笑,便懒得搭理人了。 看着对面“问你咯”写满了脸,姬慕清也没恼。前世这三年他戍边在外,确是没怎么见姬沐熙,故也不知她这样见多识广。 但这一世两人的感情应该是日渐笃厚吧。姬慕清笑着收了画,又大方地问:“有其它关于赤金的书吗?” “都是野史。十一年前东乾失了漠烟关后,君上便下令不准观阅任何描述赤金风土的书。如今收复了大漠,一些小街小巷才敢出来贩卖。” 姬慕清随人又走过大半间书房,暗暗记下了相关书籍的陈列位置,才言谢道:“多亏有你,赶明儿……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这都是惯例了,姬沐熙也不委婉,“听说王宫御厨新研制了一道佳肴,名为‘冷蟾儿羹’。” 姬慕清只想了一会,便道:“成交!” …… 同姬沐熙作别后,姬慕清便遣了人来搬书。良久后,事情都安排稳妥,他便换了身衣衫准备去南衙继续处理军务。 “主子!”倏尔手下人赶来院内汇报,“宫里派了个姑姑来。” 姬慕清心里咯噔一下,怂着脸同身旁的段彦怨诉:“君上动作还真快。” 萧北辰的乳母苏澜是故去君后的贴身侍女,后来被封为女官,照顾萧北辰幼时的衣食起居。苏澜在后宫中的权力不小,掌部分管理之权,就算是独居于后宫的宓妃,也不敢轻易招惹。 姬慕清以往每每入宫,几乎都能碰见她,也几乎免不了她的眼神奚落。 “苏姨向来看不惯我。如今婚约将要定下,她虽然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还是不想受她训导。”姬慕清苦笑了两声,最终还是认了命。 “罢了,先招待一个时辰,再去南衙。” 作者有话要说:OVO 第48章 接场 约莫十二岁时,萧北辰便遣散了清辉殿中的宫女和嬷嬷,只余身强体壮的侍卫包揽了殿中的一切粗活细活。 之后,偌大的宫殿虽没有红花绿柳,但临殿的雪兰疏桐也足够清雅怡人。 早上回宫匆忙,未赶上朝食,故萧北辰午膳时便用得多。但他总感觉座位对面该有个人的。 “又忙事,又瞒事。”碗筷撤下后,他不禁自言了几字,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时莫羽有事禀报,他净了净手前去隔壁的书房。 “主子,吏部呈上了官员调动的名单,君上似乎非常满意。”莫羽随他前往,立于书桌前沉声道。 萧北辰微微愣住,接过抄写的名单,略看几页后才不疾不徐地说:“往年吏部都按死规矩考察官员,不仅要政绩斐然还要资历够深。有些人确是到老才能有所顿悟,但有些……是正当年少就能一展华彩、有所建树。”萧北辰说到后面语气柔下许多。言毕,他才缓缓蹙起眉头,发觉自己飘远了思绪。 莫羽几乎同步意识到话中暗指,忍着笑直接点破:“主子在夸姬将军吗?” “这么明显?”萧北辰的眉眼轻轻弯起,不甜不淡地问。 莫羽:“嗯。” “那便明着夸吧。”萧北辰起初还惊讶自己在谈正事时开了小差,现下也坦然说了,“姬将军前些日子请人做文章时,有对官员的考察制度提出见解。父王品鉴过那篇,颇为赞许。” “如今吏部能一改从前的保守之策,换为不论资历深浅,且士族和寒门一视同仁的方式来选贤任能,已然有很大的进展。” 语毕,萧北辰便将名单暂放一旁,肃下神色道:“不过本殿还是好奇,这次提议的人……应该便是宋正修吧,他是如何说服吏部那些老顽固的?” 莫羽颔首,“据说是宁王曾往吏部力推此举,还搬出了君上的意思。” “父王是说过不能再守旧,但也没说要这样激进。”萧北辰淡然道。 “似乎是宁王先斩后奏。” 顿了好一会儿,萧北辰才悠悠叹道:“确是不一样了。” 萧明轩自小在母妃不受宠的压力下,万事都敬小慎微。待及冠后出宫建府,便养了一群食客出谋划策。纠人错处散布谣言没成功几次,自己却愈发没什么主意,也鲜少入宫单单面见国君。 “无妨,由他们搞吧。”虽知这些必是宁王一党环环相扣的计划,但萧北辰不觉该从现在便进行阻碍,毕竟从结果来看,他们办了件好事。 “江南可有消息?”萧北辰回了回心神,问了其它事。 莫羽肃穆,“主子要先听哪一边的?” “宋正修。” “手下人查到他的祖辈在槐州,出身奴籍,父亲是当地名门望族的管家。十多年前他靠自己卖字画赚的钱替自己赎了身。” 萧北辰抬手打断他,问:“只替自己?” “是,宋正修恢复良籍后便不见了踪迹,至今再没回过槐州。他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还是那个大户人家念旧情安排了几个人送的葬。”莫羽回。 这人的履历倒没什么特别,萧北辰换了思绪,沉吟道:“槐州的名门望族……” “那家姓楚。”莫羽补充。随后他见萧北辰瞳孔猛得一缩,忙辩白说:“主子,君后虽也姓楚,却是鹿城人。” 萧北辰笑了笑,摇头道:“我晓得,不过是许久未听这个姓氏。”他倏尔一顿,缓缓垂眸,“也许久未去宗祠祭拜了。”此话说完便是良久的沉默。 “说另一件事吧。”萧北辰复开言。 莫羽听此略微正色,压低了声道:“手下已确定是白州那户人家。” *** 午后的天气有熹微沉闷,层叠树枝间有初蝉幽咽。姬慕清盯着案桌上一大摞宫中吃穿用度和宫人编制的册籍,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姬少爷!”猝然身边传来高声叫唤,他转瞬清醒。 被萧天泽指派来做教养姑姑的苏澜见他完全没打起神采,便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后宫虽只有一位嫔妃,但也有宫女太监分配到各空置的寝宫,这些人上上下下足有万余。将来添了新宠,要管理的人数更是多。” 姬慕清笑了笑,诚恳地道:“这不是还有苏姨您吗?” “奴婢如今坐个马车都不舒服,没剩多少日子,帮不了您太久。”苏澜长叹了一声,捏着眉心说,“而且等太子继位,未必还叫奴婢打理。” “苏姨其实不用担心,本将军在南衙也是管理万号人的。”姬慕清换了法子应对。今后他应该还在朝殿上做将军,后宫多半找他人代理,但这会自是不能言明这些的。 “军营和王宫怎能相提并论。”苏澜的语气逐渐尖锐,“军队里的士兵多好养活,但宫里啊连打杂的房舍都是……” “苏姨。”姬慕清没忍住打断她。他强扬起笑容说:“如今军中挺多新兵从前都是锦绣堆里的少爷。” 他顿了顿,眼瞅着苏澜还想再辩驳,便凉了半分口吻先道:“但没有他们离开安乐窝去上阵拼杀,哪有当下宫里的金玉屋啊。” 见人终于缄口不言,姬慕清也被消磨掉了耐性。他漠然道:“本将军还有军务在身,劳烦苏姨快些教。” 苏澜轻哼了声,凉凉地说:“奴婢教不得,姬少爷可是从小就不好学。” “……”果然最后还是要不欢而散。姬慕清拍了拍衣袖的褶皱,准备起身扬长而去,正见姬沐熙好好弄了妆发款款行来。 “这不是苏姑姑嘛。” 姬沐熙本在书房暗室继续调香,突然见姬慕清的母亲登门到访,听了缘由便迅速打扮了一番前来接场子。 苏澜是来教导未来太子妃的,府中的老爷便不能插手指点。姬母向来将姬慕清捧上心窝,却深知自己若现身必会护短,反而会闹得更加不愉快。故先前她便在厅外悄无声息地看,但不久前眼见姬慕清忍耐不得了,便想到了姬沐熙。 姬沐熙虽只在话本子里瞧过百姓关于深宫争斗的瞎编,但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要比姬慕清强上许多。故昧着良心讨好一个倚老卖老的宫中女官还是凑合的。 苏澜见来人似乎未察觉气氛僵滞,便重整了神情,淡淡地应了句:“姬小姐。” 被给了冷脸的姬沐熙也不急,眼睛眯着,上赶着给笑,“同姑姑虽只有几面之缘,但沐熙至今记得姑姑曾经在潇湘阁的提点。” 苏澜瞅了她一脸,自然知道她来劝和。“不过是姬小姐在满堂的小姐中最是可人。”见人似乎真是用心来奉迎自己,苏澜也给了台阶下。 但当姬沐熙走近后,苏澜闻到一股异香,又突然变了脸色。她拧着眉头问:“姬小姐这是抹了什么香粉?” 早撤到一边平复心情的姬慕清也转过头来。 姬沐熙微惊。她只洗了一遍手便赶过来,未想外来的曼陀罗花香能教一个深宫中的半老徐娘注意到。“噢,不过随意在路边摊挑的便宜货,觉得味道特别就买下了。”她随便编排了个理由。 苏澜看了许久,又侧目瞧了一眼姬慕清,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徐徐夸赞道:“姬小姐挑得好。” 饶是一直能笑脸相迎的姬沐熙也不由垂下嘴角,“啊?但这香闻久了让人晕乎乎的,沐熙已赏给了下人。” “姬小姐用错了地方,这香奴婢以往用过,晚上燃在房里用于安眠。”苏澜并不意外,仍好言解释道。 “姑姑确定?”姬沐熙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慢慢伸出手小心试探。 但苏澜闻过味依旧面不改色。她见姬沐熙不相信,倒也没有把话说绝:“奴婢许久未闻了,也许会认错,但姬小姐可以试一下。” “行,那沐熙夜里试试。”这话说完,姬沐熙便不再追问,但心中也不知冷笑了多少回。她勉为其难择了些好听的话做最后的收场,也终于客气地把人送走了。 姬慕清没有离去,一直正坐在客椅上攥紧了手指守着。心中有了些猜测后,他的脸白了三分,暗如深渊的眼眸隐没在阴影之中。 不知不觉,几近黄昏。姬慕清无话地看着宫车远去,过了许久正欲转身回府,便见另一辆宫车缓缓行来。 …… “本殿去南衙没寻到你,未想你今日压根没去。”萧北辰从马车上撩开帘子下来,语气平和无半点责备之意。他随之见姬慕清神色严肃地看他,便敛下笑意,问:“怎么了?” 余晖直直照在脸上,姬慕清走近了些才看清萧北辰换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裳。他愣在原地片刻才开口回话:“苏姨午后过来了。” “她可有为难你?”萧北辰皱着眉沉声道。 姬慕清极轻地哼了一声,拉长尾音:“没有,和蔼可亲极了。” 这反话说得分外真切,萧北辰失笑,牵上他的手,“明日我同父王说,别派什么教养姑姑。毕竟将来后宫也没什么人,唯一的君后在朝上领兵做将军呢。” “还有太妃。”姬慕清细声嘟囔着。随后他抽出被握着的手,转身走上台阶,摆足了不悦的架势。 “今日我得回宫处理事情,只能替你搬回点军务。”萧北辰温声在背后叫住他,见他停在原地,回望的眸中有些微失落,轻叹了一声,还是无奈地作别:“好好休息。” “那本将军就入宫陪你。”姬慕清迅速接话,几步蹿了过来。 萧北辰微微垂首,让人看不见神色,“……看你。” 这话分明表示同意,姬慕清抿着唇难忍欢喜。随即他迅速转身安排道:“段彦,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咱们今晚住宫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一见面就开心,羡煞旁人的恋爱(恰柠檬 第49章 马车 天边夕阳缓缓西坠,留下橙红的云霭。余晖下,车轮辘辘向前,斜影逐渐拉长。 这剩下的一点微光也被纱帘隔去。昏暗中,只有相对的四目炯炯发亮。 车厢内置有小桌,蜡烛和火折子放得齐齐整整。萧北辰每次想伸手去拿,都被当空截住。“怎一直看我。”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先理会人。 “殿下今后是都要来接我下衙?”姬慕清同他并肩坐着,微抬起膝蹭了蹭身旁人的衣料。见他垂眸去看,姬慕清便也倾身仰头,保持视线的对上。 萧北辰失笑,从容回道:“本殿事忙,未必有闲暇时。来便是……”他也不怕人失望,实诚得很,“有事询问。” 果然对面霎时拉下脸来。他说话时,姬慕清已经架上一条腿在他膝上,这会姬慕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逐渐旖旎的气氛也消得干净。 姬慕清幼时是别人追着他,但对上萧北辰时,总是他追着人。故就着这个姿势犹豫了好久,他还是挪了尊座到人腿间,慢慢向后靠去。 白日突发的变故太多,他自己脑中还乱着,不想同人理。但今日萧北辰也不想让他娇,便语气微凉地道:“这会儿勾人没用,看不到。” “……” 过了良久,姬慕清还是妥协了。他抱上萧北辰的手臂,没感情地说:“想问什么?” 萧北辰直言:“宋正修这人一介平民,就能叫宁王奔赴万里同他会面,这朝中可是有他的帮衬?” 姬慕清也猜到多半不离宋正修。他微点了点头,“具体的本将军还在查陈年旧事。涉事的人太多,目前都还没开始作妖,不好论罪。” 前世,姬慕清亲自整顿的朝纲,那些为宋正修出力的他一个都没放过。而这一世他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处理。 思索间,他偏头瞧见萧北辰心有介怀,眉头蹙起,便没忍住提示了一句:“你相信有人十年前,甚至是二十年前就开始在朝中埋下眼线吗?” 萧北辰的神情转瞬凝重,但还没琢磨多久,就听得姬慕清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十年前你被人劫走的细节吗?当时虽有大批禁军随国君南下,但王宫还算守卫森严,可你还是被劫了。” 那夜事发突然,姬慕清完全是茫然的状态,如今再回忆起,只能记起支离的场景。“我亲眼目睹你被劫走,然后追过去。但那一晚,禁军接到消息的时候,我都跑没影了。你觉得这其中会没有鬼?” 萧北辰环上他的腰,一起回忆道:“那天我正好没带近卫,同你去了后宫的御花园。事后父王追责,查出了一大批人,都论罪处决了。而你在府中静养,便错过了后面的事。” “我听闻过一二。”姬慕清侧身靠着人,眼中俱是肃穆,“但宫中的主谋只是个被收买的宫女?” “确是难以让人信服。”萧北辰对此也不敢断言,但在那之后宫里再查不出端倪,也逐渐风平浪静。 “北辰,后宫多年来只有一位妃子,只手遮天。”姬慕清小声说出心中疑虑,谁想萧北辰叹了叹,斩钉截铁地道:“宓妃无鬼,她确只是先王安插到父王身边的人……再说后宫住的人多了去了。” “可其他都是宫女和宦官,没有比宓妃身份高的。”姬慕清亦是刚毅果断地觉得其中仍有隐情。 相持了好一会儿,萧北辰才败下阵,顺着他的思路想出了一个人,“我的乳母苏姨,算吗?” 总算是提到了这人,姬慕清瞬间直起身,“对,苏姨有说话的权力。”言毕,他便陷入深思,留下时间允人联想。 白日,若苏澜当真闻错了曼陀罗花的味,那事情便揭过。但若是故意为之,那么她的目的便匪夷所思。姬慕清不太觉得她要害姬沐熙的理由是恨屋及乌,便只能把她想得更坏。 只可惜,萧北辰并没有半点怀疑她的意思。 “不是在提宋正修吗?”萧北辰知道姬慕清不会没来由地将眼线一事同苏澜联系到一起,但自己与乳母也朝夕相处了许多年,心中已有一定的考量。 姬慕清也不急于一时,毕竟自己也是今日才有所猜测。他揉着萧北辰的衣袖接了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平民百姓奋发了十多年只为一举入宫墙,通外敌,搅得天下一团糟。” “通外敌?原来宋正修的罪责这么大。”萧北辰眉弓微挑,低头凑到他耳边问:“成功了吗?” 人都问完话了,姬慕清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埋头在人肩窝处,请求道:“咱只着眼如今好不好?” 萧北辰摇摇头,捧起他的手吻在指节,“你我一体同心,都透露这么多了,不差这些,我也接受得了。” 默了一会,姬慕清才立起上身,口吻中透着自信,“没成,有我呢。” “就像你前面说的,外敌多年前在朝中埋下眼线。”萧北辰没有追问,继续顺着思路,“但王都中总该有个统筹全局的人,谁这么大本事?” “入朝为官者必须家世清白、忠贞不二。这人该有多大的权力,才能威逼利诱朝廷命官叛国,并且瞒过吏部,瞒过父王。” “未必就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动摇东乾的根基,假设如今宁王要反,他可以不与所有支持他的官员通气,只需动用人力一步步筹谋天时地利人和。” 萧北辰眯起眼,语气微冷,“宁王会反?” “……”姬慕清微咳了两声,眼神飘忽。见萧北辰目光逐渐寒厉,最后还是强撑起场面,反问道:“你这回怎么不顺着我的思路接话?” 萧北辰听此叹了叹,“但凡清清敞彻心扉,本殿就不用疑神疑鬼,拼凑出你梦里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 前世,萧明轩逼宫不成,挟持国君负隅顽抗。双方对峙时,被抵着喉咙的萧天泽猝然倒地,当场毙命。事后,仵作无一瞧出国君死因,群臣无法,只能将弑君罪名扣到萧明轩的头上,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一夕之间,萧北辰不得不赐死兄长,至此,这世上再无他的亲人。姬慕清从西境返回的时候,正赶上他正式继任王位,而那双眼睛也再无往日明澈。 姬慕清自始至终觉得自己更为亏欠,只因在萧北辰痛失亲人后,他虽陪伴在人的身边,却想着掌握对方的全部真心,到最后还用了假成婚这么个馊主意。 “别多想,宁王能有我会反?”姬慕清扬起笑容。他自认对萧明轩有一定的了解,偏向于认为前世的逼宫有暗中推手。他不想把今世没有的罪过强加在人身上,毕竟他重生是来挽回遗憾的,而绝非加深仇恨。 “没有。”萧北辰回以微笑。姬慕清思考时的神情他尽收眼底,他能察觉到姬慕清希望自己将一切放心交出去。但实际上,他并不想知道梦里关于自己的部分,他想知道姬慕清的。 随之马车内静默了下来,帘外人来人往,喧嚣不断。瞧着要看不清人了,萧北辰便伸手燃了蜡烛,又收回扣上姬慕清的手。 “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平民百姓耗尽毕生心血只为颠覆我朝。”萧北辰复开言道,“宋正修的过去有大片空白,十多年前摆脱奴籍恢复自由,便开始孤身游走他乡,这之后根本查不出东西,而幼时的一些经历也是极为普通,太干净了。” “恨意?”听姬慕清低喃了这两字后,他瞅着桌上的烛火蹿动,平静地道:“如果我说他是个疯狂的人,只因出身屈于人下,就痛恨当朝掌权者,是不是也能说得通?” 姬慕清眼珠微动,“还真有可能。” 见人竟还认真起来,萧北辰哑然失笑,“与其日夜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要想连根拔起,也得让人先萌发幼芽不是吗?” 听罢,姬慕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点头赞同。他沉下心道:“好在如今敌明我暗,擒贼不成能先擒王。” “这个王又是谁?” “……”姬慕清此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他顿了许久才松下身子,佯作不经意地往后移了一些。每次他不想回答时便爱粘人,萧北辰无奈之下还是受用的。 他见人原本平淡如水的眼眸暗了半分,又顺手拉下了些衣领。 “算时间,快到宫门了。”萧北辰的呼吸也浓重了些许,“你此时乱动,是要罚我还是罚你?” 姬慕清依旧淡定,感受到身后的一点变化后,才不疾不徐地回到原位。他展开随身携带的折扇,遮住自己的笑颜,“本将军上上下下的秘密都被扒干净了,还怎能叫人入迷。” 萧北辰轻笑,回应自如:“本殿耽于美色,最喜……”他话还未说完,听得外边传来恭迎他的呼声,转瞬噎了话。姬慕清却是因此朗声笑了出来。 待人笑够了,萧北辰才用指腹轻柔地按了按姬慕清的腰,低声问道:“看着瘦,摸着也瘦……待到尘埃落定,可否卸甲归家?”不知为何,在与所爱执手入宫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一问出其不意,姬慕清愣住了。片刻后,他敛下嘴角,略微正色:“我不喜战争,但已杀戮成性。” “怎么会?”萧北辰柔下语气。 姬慕清垂首。前世的他征战十年,人人都说他杀红了眼,最后要不是病痛,他也许会继续下去。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他缓缓开口,“为何不能把可能碍事的人都杀了,这样就简单多了。” 萧北辰没有意外,他听闻过姬慕清在军中的狠绝,但对姬慕清这种总提着心的状态亦驾轻就熟,“今夜,我会再问你一次。”他不疾不徐地道。 姬慕清不自觉舔了唇角,“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信息量好多,后面写点甜的调整氛围OVO 第50章 浴池 下了马车后,天边就只剩一线余晖。霞天褪去了色彩染上群星璀璨。 姬慕清心里惦念着萧北辰的那句话,被人牵着一路无言行到了主殿。就算是用膳时,他亦是耿耿于怀。 饭菜撤下后,萧北辰理了理衣袖,缓缓开口道:“今晚……”他才说两字便见姬慕清正襟危坐,心似乎也提了起来。 他见此哑然失笑,“本殿不过随意说了句话,你便这样魂不守舍?” 语毕,姬慕清先前的那些小紧张荡然无存。他今世还是英年,血气方刚却羞于言表,若心上在意还要被人捅破就真无地自容了。他撇撇嘴正欲辩驳几句,便被萧北辰一把拉入怀中。 萧北辰仰望着他道:“清清满心满眼都是我,我还怎能放你出去。” 这人难得没正经,姬慕清对此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还是被羞涩暂代。“瞧把你自信的。” “军务都放在了偏殿,若累了可以去浴池洗洗疲倦。”萧北辰莞尔,边说着边取过桌上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我在书房,处理完事便去寻你。” 姬慕清点了点头,不由他开口便麻溜地从他膝上下来。但随后见萧北辰起身都慢腾腾的,一怒之下推搡着他直行到书房。 待自个逃回了偏殿,那双颊升起的红已经如火烧着般。 前两天,姬慕清紧赶慢赶处理军务,想着为再次的出兵做准备。谁料形势一夕突变,他突然也无从下手了。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翻阅文书,脑海中却仔细过着前世这两年的疑云。 前世赤金未提通商之事,但却有派使者来做和平谈判。从结果来看,他们是要原本被俘的主将名正言顺地待在王都。所以,若今世赤金要提早计划,以通商为由的确合情合理。 思索间,姬慕清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收复了漠烟关又影响了江南水患一事,就让赤金国急匆匆地安人进来。虽然这在意料之外,但早些铲除异端,也算好事。 “也不知来人是不是他。”姬慕清嘴里呢喃道。 “他…是谁?”不知何时萧北辰推了门进来,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他。 姬慕清险些抛出了手中拿来扇风的文书。“什么时辰了?”他后靠着椅背仓皇道。 “本殿可是心念着人,加紧了时间处理事务,未想清清方才记挂着别人。”萧北辰轻叹了两声,话说到后半句眼中散射出寒光。 姬慕清没敢去对上视线,随意推了推书桌上快要掉下的物件,便起身走向房门,“走…走吗?” 审视的目光丝毫不减,他被看得头皮发麻,正要发作喊一声“男子,来找茬的”,便听得萧北辰先言:“所有的欺瞒,本殿都要讨回的。” 姬慕清听罢猛得抬头,挺直腰板,扬起笑容道:“来啊。” *** 清辉殿夜里巡逻的近卫好像都被遣到了远处。 姬慕清低头跟着人走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去牵前面人的手。萧北辰的手修长白皙,指侧有薄茧,是多年来日夜执笔磨出来的。 正当他还在心揪着数茧子,萧北辰已经引着他到了浴殿。 殿中四周的墙挂着华灯,房梁上悬着素色的珠帘。中央砌了个四四方方的浴池,此刻已有袅袅云雾缭绕其上。 池边搁着挂衣的木施。萧北辰绕到后边,直视着窗上的雕花。“你先下去吧。”他负手虚握成拳,语气淡淡的。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窸簌的除衣声,他从中听出了细微的紧张,便想了些话打破沉默:“工匠原本还修了个圆桌在中间,说是哪天我来了兴致,可以在池里喝酒。”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姬慕清极轻的笑声。“但我哪有这闲工夫。”他继续说道。 很快,待听得人入了池,萧北辰便转过身来向前几步。那只影在水雾后瞧不清晰,但还是能看出那轮廓精致的颈项已然上了红。 姬慕清一直背对着人,听萧北辰入水后久不说话,便按捺中内心的紧张悄悄偏过头。那人神情镇定,但瞧着眼神分明不对劲了。 “殿下生辰快到了吧。”察觉到压迫感缓缓靠近,他便随意挑了个话题。 萧北辰轻“嗯”了一声,又道:“今年清清要给我准备什么贺礼?” 突然提到贺礼,姬慕清转瞬忆起自己以往的心大,“我本来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以前的贺礼都是叫手下人准备的。”他顾自说着,肩头毫无防备地被人咬了一口,“嘶——” “反正你也不计较,是我送的就好。”他继续嘴硬。 萧北辰听此愣住,低低地笑着,“就仗着我宠,你随意写的家信我都能当至宝。” 人紧贴上背后。姬慕清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本将军是个俗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一项拿得出手,但又要面子。”随即他耳尖猝然飞红,便轻咳了两声。 “怎么?”萧北辰明知故问。 “……磕到我了。”姬慕清深埋下头,羞涩间想抬手扶着池边,却被萧北辰扣住了。 “不急。” 姬慕清眨了眨眼,微微丧着脸,“你不急,最后苦的是我啊。” 萧北辰轻笑,环着人徐徐道:“明日还要上朝,到时父王要同群臣商量与赤金的通贸一事,不过赤金目前还未派使者,想必也讨论不出什么。” “父王应该还会再问你的意见,到时可不能如今日这样回答,免得被冠上恨嫁的名声。” 姬慕清隐忍地闷哼了一声,身子软了许多。 “若能同赤金友好往来,到时父王必会大办功宴,犒赏三军。那天我便会请上赐婚。”萧北辰依旧不慌不忙,“你如果着急,也可以提前到我的生辰宴上。” 被顶着还听了这么长一串正事,姬慕清气极,学人回击:“不急。本将军每夜枕着虎符入睡,几万的戍边战士还有形影不离的近卫可都很想我。”他特意加重了后面几字。 “我不能离他们而去。我……” 萧北辰眼尾挂着笑意,本静静地听姬慕清心口不一。但这会听到了些关系匪浅的人,他便不想再继续慢慢厮磨。他推着姬慕清的手向下探去。 姬慕清的笑顿时僵在脸上,话也卡在了喉咙里。水面氤氲着热气,竟让人忽视了自身也格外得燥。他的舌尖遛过牙面,目光却已呆滞放空。 池边燃着壁炉,背部被抵在池沿上便能感受到火苗的炽烈。 萧北辰的动作比往常都要轻,彼时若叫撞,这会只能算磨。姬慕清被轻咬着耳珠,忍不住泄出不成调的声,搭上了咫尺间翻涌的浪潮。 而温存中最易松懈,逐渐沉醉之际,萧北辰用了气力,姬慕清霎时丢盔卸甲,而眼前的波光潋滟映在眸子里也都碎成了星星点点。 世人常言浮萍无根,随风浪游走,此时此刻,姬慕清却是体验了一回。身形起伏时,他扶不住人,只能在偶尔的间歇紧抱着身前人细声求饶。 萧北辰似乎还记着先前的事,逼在了最折磨人心性的位置,但面前迷离的眼还是叫他不忍打破这良辰美景。 是时有风吹动起珠帘,波纹也因此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但沉沦中的人谁管屋外月白风清,只因眼前的繁华都还未看尽。 …… 水凉时已至深夜。无论被何种方式闯进世界,姬慕清在云雨后都是个不分东西南北的状态。他的脚步虚浮,没走几步便要往池中栽。 所幸萧北辰眼疾手快把他捞了回来,“小心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醉了。” 姬慕清笑得痴,眼珠子在人身上看啊看,最后自个绕到萧北辰的背后靠上了。刚出浴的贵人身上还有清新的皂荚味,他贪恋了许久,才用带着些稚气的声音道:“是醉了,背我。” 萧北辰犹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他打横抱起。 宫中已是夜深人静,通往主殿的石子路上有兰草的馨香,远处屋檐上的灯火逐渐阑珊。姬慕清依着人,脸上依旧绯红如樱。他抚摸着萧北辰衣领上的云纹,忽然低喃道:“有点饿了。” “叫人去小厨房熬点汤?”萧北辰小心地将他往上掂了掂。 姬慕清点点头,又恳切地问:“可以由我上奏请求赐婚吗?” “不好。” “为什么?” 萧北辰垂下羽睫,眼眸尽是深情,“因为想昭告天下,我要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乖巧.jpg 第51章 逃了 天幕的边际泛起一丝亮光,苍茫大地被温柔地唤醒。卧房中,床帷上的铃晃了又摇,空气中还弥漫着杏仁粥的香甜。 “清清,该起了。”一声撩人心弦的轻唤伴随开窗那瞬间晨曦的照入。迷迷糊糊中,姬慕清发觉有人挠着他的鼻尖。 “什么时辰了?”他闭着眼抬手捉住那“作乱”的手指,又向上握住手腕。随后,他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人托着背拉了起来。 “寅时末了。”萧北辰看着他一直颤动却怎么都睁不开的眼皮,轻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说:“连我都不想看?” 姬慕清咧嘴微笑,这才全睁开眼,将风姿不凡的佳人收入视野。他很快缓过神来,上下欣赏着萧北辰尽显雍华的朝服,扶着身前人的臂弯下榻穿衣。 萧北辰一直静静等着,最后拢了拢他的衣领,替他系好腰带。“等会上朝可千万要记住,莫开玩笑。”怕这人一夜愉欢忘了正事,萧北辰再次温声提醒道。 “放心。”姬慕清打了个哈欠,又突然想到什么,肃声道:“对了,虽然我觉得应该没意外,但与赤金通商的负责人选最好由我们拿下。” 萧北辰点头,“交给我。” 昨日各方大臣便陆续接到了赤金国有意通商的消息,有何建议早就备好。但总的来说群臣皆持观望态度,毕竟东乾在此事中捞不到多少好处,而对方要想冰释前嫌也还没拿出足够的诚意。故这事没谈多久朝上便议起了其它事。 姬慕清发表完态度后便退回原位不再出言。但昏昏欲睡间,他总察觉到四面投来了许多视线。万分难耐下,他只能不声不响地盯着手中笏板上一个大大的“醒”字,那是萧北辰上朝前给他写的。 待好不容易熬到退朝,他才刚走出大殿便被姬怀远拎到了一旁。 “你这孩子,昨夜急匆匆入宫,也不亲自跟爹娘说。”姬怀远时刻注意着周围,压低了声道。 “不是留口信了。”姬慕清有些懒懒地回话。 见他虽带困意,却满面春风,姬怀远叹了叹,无可奈何地说:“反正你在宫里注意节制,断不能影响太子殿下,免得被御史台逮住不放。” 姬慕清垂眸,小声嘟囔:“那群老头真闲。” 姬怀远看了他一眼,最后语重心长地告诫道:“爹回去了,你切记不要在宫中留太久。毕竟婚事将定下,这几日最易生事端。” “清儿明白。”姬慕清偏了偏头,见身后没来人寻,嘴角便勾起促狭的笑容。他道:“这便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另一边的长华殿中,静坐在靠椅上的萧北辰心有挂念,只因姬慕清曾言自己若下朝后不及时去找他,他便要逃了。 虽说萧北辰随后回了“不许”,还叫人扣住段彦,但凭姬慕清敢说就敢做的性子,这会没准已经抛下一切走人了。思及此,他便有几分坐立难安。 对面坐着的萧明轩见他似有心事,便侧靠着扶手语气玩味地道:“听说昨夜清辉殿有美人留宿,太子先前瞧着确是精神焕发,这会怎么心不在焉了。” 萧北辰倏尔回神,面色淡定,眸光却带着寒意地说:“大哥对宫里的消息还挺灵通,本殿心情如何了如指掌。” 气氛急转直下之际,萧天泽轻咳了两声。这几日萧明轩做事倒是稳重了许多,但明里暗里竟还揪着姬慕清不放,这一点实在还需略加警醒。他眉眼微微带怒,严肃道:“太子自己有分寸便好。” 萧明轩听此撇撇嘴,住了声。 见两人皆不再多言,萧天泽才提了正事,“孤还未收到赵将军的回信,但探子来报赤金国旱灾严重,春粮几乎颗粒无收,想必他们派遣的使者不日也会到达王都。虽说由赤金提出通商的法子,但我们也不能毫无准备。” 他倏尔一顿,视线游走在两个儿子之间,“此事关乎国威,马虎不得,且还要防备对方以一博十。所以孤决定由皇子来主持相关事宜。” 一切大多在掌握之中,萧北辰眉弓微微挑起,看向对面,问:“大哥可有想法?” 萧明轩也有所准备,但以往他都是先发制人,这回却是慢了一步。他迟疑了片刻,小心回应道:“太子这话是要让贤?” “本殿只是听闻大哥近日同吏部打交道甚多,一心改革官员考察制度,故才担心大哥会忙不过来。”萧北辰轻笑了声。 “不劳太子烦心,本王忙得过来,而且手下皆是会办事的。”萧明轩蹙起眉头,今日与萧北辰倒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他拽着衣袖,维持面上的镇定,试探道:“难不成太子已经准备好章程了?” “那倒没有。”萧北辰端过手边的杯盏小抿了一口茶,又悠悠道来:“赤金国土地贫瘠,矿山寥寥可数。其祖上不过是逃到大漠的流放之徒,后来这些人逐渐壮大,才自立成国。若是几十年前,他们还能勉强自给自足,而如今他们的王室昏庸奢靡,才造成现下全民皆农的局面。” 他缓缓抬眸,对上萧天泽的视线,继续说:“父王,儿臣昨夜只简单了解一二,便自认为通商一事不成。东乾最多是出于仁意,收一些散金碎玉罢了。” 萧天泽心中微讶萧北辰这次竟要争取机会,但仔细想想便也能猜到此举为谁。他内心五味杂陈了许多,才评说道:“太子上心了。”但语音未落,他又猝然呛了几声。 萧北辰眉间微紧,见他呛得厉害,忙道:“父王,您要不要召御医来瞧瞧。” “不妨事,”萧天泽摆摆手,“许是近日宫中花开得多。”随后,他便拿过桌边的甜汤润了润嗓。 过了一会儿,他见底下两人一个凝重一个淡然,才徐徐决定下人选,“既然你们一个忙于其它事,一个又不看好,那孤便安排别的人。” 刹那间,萧北辰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 “主子今日难得碰灰了。”从长华殿离开走过一定距离后,莫羽才出声道。 萧北辰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身来问:“本殿应该很少讨要东西吧?” 莫羽微点头。 “父王的心思最近越发古怪了,通商一事能拖到第二日上朝,便说明他压根不急,可昨日他还偏偏急召本殿和陵景。”萧北辰垂首叹了一声,神色隐在阴影中辨不出喜怒。 “君上许是太过意外,便也不按常理处事了。”莫羽开解道。 萧北辰听罢默声,缓步许久望见了清辉殿的房檐,才忆起事。他加快了步子,走向守宫门的近卫问:“姬将军呢?” 近卫行礼,如实说:“前脚刚走。” 萧北辰微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他轻呼出一口气,恼道:“怎么不拦着?” “属下拦不了,将军刚走到殿外就被君上唤去了。”近卫深埋下头,战战兢兢地回。 “……” 那守门的近卫本以为主子生了气,正要请罪,谁想萧北辰下一刻轻笑了声,心情突然大好。等他再抬眼时,便见萧北辰步履轻盈,已然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开启追妻剧情…… …… …… 没有没有,开个玩笑 第52章 情致 日挂中天,灼人的烈阳被繁密的枝叶遮了大半,参天碧树下疯长了野草,八角的凉亭坐落在一旁。 亭中的青灰石砖上放了冰盆,三个娇小的孩子围成一圈逗趣玩耍。倏尔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孩子们顿时乱作一团。他们尝试搬运冰盆未果,便唰唰地冲出去拦人,只留下其中最小的那个慌忙扯了纱帘覆在上面。 “还藏什么,早就瞧见了。”姬慕清眼尖,远远的便看到了。不过他现下心情尚好,也不多计较,只淡淡地道:“夏日未至,你们还挺享受。” 其中年龄最大的莫砚肃然行礼道:“太傅派人搬来的,奴婢不敢不从。” 姬慕清听此微挑眉,缓缓落座在亭中石凳上,语气微凉地道:“才一日没见,敢说话了?” 莫砚毕竟是从王宫里出来的,虽最开始被姬慕清的威势吓住,但被带到姬府后便时刻记得自己来自清辉殿,因此有了十足的底气也能不卑不亢。 不过他幼时便在宫里谋生,早已习惯在陌生环境中先装弱小,待察觉到身边人无恶意时,才会略现少年稚气。在这一点他同容云飞挺像,不过明显比之更识世故圆滑,懂得分寸。 果然,见姬慕清坐下后,他便将腰弯得更低,“奴婢受太子殿下所派,定然认真听您安排。” 姬慕清本也不想诘难什么,便摆摆手表示免礼。随后,他见容云飞一直往阿夜身后躲,便先低声问了莫砚:“昨日吩咐你的画,画得如何了?” 莫砚会意,打开石桌上的一个木匣子,拿出了一幅画。他眼神示意身边的阿夜帮忙打开,“奴婢已完成了一幅,将军请看。” 姬慕清凑近瞧了许久,见这仿制的画作确有赤金国的风味,才满意地点点头,“完美,不愧是丹青妙手。” “谢将军夸奖。”莫砚道。 “这几日还要麻烦你再画几幅,你且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同本将军说。” 莫砚听罢稍有犹豫,试探着问道:“殿下没叫奴婢回去?” 姬慕清微愣,敢情这小宦官还是嫌弃姬府的饭菜没宫里好。他挺直了腰板道:“你家主子有本将军就够了,前面还急忙找来要堵本将军,怕是早把你忘了。” “那将军您还能跑回来?”莫砚拉下嘴角,不信地道。 “你不懂,这是情致。”姬慕清眉眼带笑,“真跑了才有趣。” 姬慕清刚出长华殿时便见萧北辰已然在高台凭栏处等着,而对方也很快瞧见他。两人视线交接时你来我往意味深长,最后见萧北辰完全不妥协,姬慕清只好另辟蹊径。 他偏头朝身旁送客的宦官问:“敢问公公,这大殿可有后门?” “有倒是有,不过君上还在里头呢。” “回去瞧瞧。”姬慕清倒是不介意跟萧天泽说实话,但这次似乎老天都要帮忙,他刚退回大殿,便见萧天泽已趴在桌上假寐。 随之,他微皱起眉头,朝慌忙迎上来的薛滔问道:“君上最近都这样乏倦?” “君上昨日失了眠。”薛滔压低了声,应完话后才发觉不对,“您怎么回来了?” “嘘——”姬慕清用手指示意噤声,眨了眨眼做口型道:“后门。” 薛滔经验老道,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姬慕清走不了正门,但最后权宜之下还是引了他走,免得萧天泽突然醒来,在场的人都要受罚。 就这样,姬慕清迅速赶到了宫门,同等他的段彦会合一齐出了宫。 “只是没能亲眼目睹殿下知道后的表情。”姬慕清心想。他一路淡定地回来,但现下已经完全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待周围的人都要没眼看了,他才回神轻咳了两声。随后,他抬手摸着下巴,见容云飞还不上前同他打招呼,便放柔了声先唤:“容儿,过来。” 容云飞双手交握在身前,瞧旁人皆是爱莫能助,才有些哆嗦着上前。 这孩子从最开始的装哭到带刺,再到如今的故意躲人,怎么反而养得愈发自卑了。虽说姬慕清要求甚严,但也不曾打骂过。思及此,姬慕清暗自长叹了声:终归是与前世不同。 “好像长高了。”他轻拨着容云飞的额发,又温柔地摸了摸头。他正上下瞧着这孩子还有何变化,突然定睛在他的衣领上,像是一张纸的角。“你怀里塞了东西?”他问。 容云飞逐渐平复了紧张感。听罢,他顿了片刻,才低垂着头将东西捧给姬慕清,“是莫小公公给我娘画的小像。” 姬慕清猝然一怔,但最后还是镇定地接话:“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 “嗯,莫小公公可厉害了,容儿描述,他就画出来了。”提到了熟悉的人,容云飞便完全放松了下来。他正期待着赞赏,却只眼瞅着姬慕清的瞳孔在张开画纸的那一刻霎时紧缩。 “这是你娘?”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失落,但还是极力说服道:“娘亲的样子是有些风尘,但她只是个琴师,以前还教过富贵人家的小姐。” “我知道。”姬慕清只能无意识地喃喃着。 小像上的人分明不似已故君后,面似芙蓉,肌如凝脂,眼神冷艳含俏,完全没有江南闺秀的温婉气质,甚至还不如陆兰昭同君后相像。 脑海中原本清晰的事情顿时乱了,虽然一些推断,例如薛滔有意美化这段孽缘,能解释这一切,但姬慕清总觉得真相还在更深处。 茫然间,他又听到了容云飞的唤声。为了不引人猜疑,他稳了稳心神,故意打趣道:“我只是觉得……你咋没继承你娘的美貌呢。” “……”损话一出,周围人的面容各有颜色。容云飞像受了极大委屈般,将小像夺了去,又欲哭不哭的。 姬慕清低声笑了一会儿,才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们继续乘凉。段彦,跟我去书房。” *** 忙碌或闲暇,日子都能过得飞快。对于与赤金国通商一事,姬慕清每日奔走在各部,面子里子都做得滴水不漏。同时,漠烟关的消息也在不停地传来。终于,在夏日过了一旬后,赵轲将军护送着使者到访王都。 “不愧是王都,变化真大。”赵轲骑着马徐徐驰来,临近城门便见民众列队两排,皆热情地招着手。见此,他不由发出感叹:“人愈发长得俊,连小孩儿都长得漂亮。” 后侧的副将谢卓听罢操心道:“弟兄们虽许久未归都,触景生情也是难免。但您好歹是大将军,待会注意分寸,免得让人笑话。” 赵轲对端架子不以为意,还理直气壮地道:“待会是陵景迎老夫,我俩好久没见,更得感慨。” 谢卓有几分汗颜,正欲再劝,就听赵轲哼了一声,撅嘴道:“婆婆妈妈。”他刹那傻了眼,既知拗不过,也不出声了。适时,大队人马正巧已经临于门下。 “恭迎赵将军。”姬慕清着一身紫色的公服候于门外,见人到了,便肃然立在原处行了一礼。 赵轲登时下马,别扭地抱拳后,才领着人往后走去。 随行的士兵团团围住了两辆别国的马车。前面一辆中的人已经掀了帘子出来,是个呲牙咧嘴的生面孔。 那人见姬慕清威风凛凛地走来,一下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忙走下马车,用右手放在心口,低头鞠躬道:“姬大将军,久闻盛名。” 这人官话说得倒利索。姬慕清眉目微展,偏头听赵轲的介绍:“这是赤金派来的使臣,叫雅勒。名还不错,长得就……” 姬慕清憋着笑。这要奔五的老汉如今的思想看着欢脱了不少。前几月两人互通书信,赵轲还感叹卫军走后,自己手下那些糙汉看着真不赏心悦目。 听完话后,姬慕清才转头同人致礼道:“使臣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先至四方馆暂歇。国君申时会召见,随后再一同赴宴。”言毕,他也不等人多问细节,侧身便往后边的马车行去。 “姬大将军!”雅勒见此慌了神,忙跟上去解释说:“这是我国特意献上的圣子,面见君上前万不能露面。” “圣子?”姬慕清大约也能猜到来人,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但这会儿听使臣一番话,他心里陡然升起无明业火,“献给谁啊?” 他笑意吟吟的,但眼中的冷光已能叫人不寒而栗。 身旁的赵轲也是刚知道这事。他捻着胡须,木脑袋难得灵光了一回。赤金国向来送公主和亲,今日送了圣子……是男的!他急忙示意左右在天地失色前将使臣拉回去,但还是比不过雅勒嘴快: “自是献给贵国太子。” 姬慕清:“……” …… 气氛持续凝滞着。使臣早已被拎回马车,但赵轲仍肉眼可见姬慕清的衣袖都快要挣裂。又过了半晌,姬慕清才同他笑了一下表示无事,又朝向身旁的马车,透过窗帘的一点缝向里面的人点头致礼。 “圣子是吧,”姬慕清暗有深意地道,“还望你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姬:祝你一路顺风,半路失踪;笑口常开,笑死活该;天天开心,两腿抽筋;万事如意,处处碰壁…… 作者:才发现这是很早的网络梗了,记得以前是在同学中互相传的。 第53章 联姻 东乾的王都依山傍水,满城皆带着古色古香的气韵,而四方围绕的城墙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宏伟庄重的王宫居于中央,不管从何处眺望,满目都是非凡盛景。 姬慕清亲迎使者后,便交由礼部招待。 礼部侍郎姬怀谨正是姬府的二老爷,姬沐熙的父亲。他一听说有“圣子”送来,看着姬慕清扬长而去,登时立下决断,上奏报告国君并警告下属官员莫要多嘴。但饶是如此,还是阻拦不了有心人传了消息出去。 故萧天泽正式召见赤金使者时,群臣早早便在宫门外候着,以待入殿看一场好戏。 只可惜他们翘首以盼,以为国君也会促成此局,未想萧天泽不仅托辞推后了半个时辰,在与使臣商讨通贸一事时还冷面对之。 “今日不过初议,贵国的诚意似乎不太够。”萧天泽正坐在御座上,不过听了雅勒的寥寥几句,便已无意通商一事。 雅勒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从最开始便避重就轻,多言两国互商后的其它利处,未想萧天泽只关心赤金准备如何易换商货。第三次被问询后,他才勉强说了赤金王室对于首单交易的准备。 听此,萧天泽已然不想浪费口舌,便给互市监使了个眼色。 互市监江祁会意,走到殿中与雅勒对立,“尊使阁下,先不论贵国的金玉价值如何,就您方才说的一单数量,也是远远少于东乾的预期。何况这是个长期的买卖,若按尊使所说的方案,那东乾跟白做善事有何区别?” 这话是毫不客气了。雅勒深埋下头,默了许久才尝试以情动之:“君上,今年赤金的旱灾百年一遇,如今饿殍遍野,实在抽不出人手开挖矿山。但吾主能保证,通商的条约会尽快修改。” 江祁极低地轻哼了一声,“使臣应该也有所了解,今年开春,东乾稻米的主产地——江南各州发了大水,如今他们的粮食是靠北方各城协调送过去的。但因行程等诸方原因,那里目前尚存饥民和无家可归之人。” “……” 江祁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见人将目光投向萧天泽,便声色冷冽地继续说道:“君上何尝不知天要降灾,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但朝廷也得先顾念江南不是吗?” 议商到此,东乾已是摆明了拒绝的态度,但气氛僵持时,萧天泽忽然叹着气给了台阶下,“贵国要粮可以,但至少得拿钱币等额交换,不然孤如何说服民众?” “既然如此……”雅勒擦了擦手心的汗,“还望君上能请上随行的圣子。”事到如今,他就算被给了台阶也完全应付不得了。 见四周的官员都面露惊异,他保持着最后的镇定解释说:“圣子在赤金受吾王看重,能即时与君上洽谈,将交易确定下来。” “孤以为尊使已能代表赤金。”萧天泽的语气寒得刺骨。先前他听闻圣子一事后便险些大发雷霆,身为人父,他怎会不知萧北辰对姬慕清的情愫绝非只是因对男子有兴趣。 何况姬慕清好歹是个美人香草,那风都吹不得的圣子又有何资格来侮辱他的爱子! 这下,萧天泽先前强忍下来的怒火是关不住了。他愤然从御座上走下,正要指着人破口大骂,就见萧北辰淡定地走到丹陛下等着扶他,“父王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体。” “……”萧天泽瞬间停下脚步,嘴皮动了动把话噎下。半晌后,他一挥袖,转过头去不作声了。 群臣见此皆猛松了一口气。 杵在最中间的雅勒吓破了胆,双腿打颤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还请君上相信,吾王是真心实意要与东乾交好。”言毕,他像是“就大义”般如释重负。 萧北辰瞅了他一眼,又看向站在武将之中保持“与世隔绝”的姬慕清,不疾不徐地道:“那便请上来吧。” 显而易见,那位“圣子”才是赤金使者中的主心骨。事情演变至此,也显然有他们的预谋。虽然如今最简单的办法是将他们一行人直接赶走,但此刻萧北辰想顺着他们的计划,只因他那沉心待在角落的心肝越不动声色越能带来惊喜。 没多久,殿外便宣召了人来。 四面全都屏气凝神,还未见人,便听得一阵脆耳的银铃声。紧接着,殿门口款款行来一个绝艳的白衣男子,气质脱俗,凤眸狭长,樱唇挑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是那种能教人堕入阎罗的美。 圣子赤着足,脚腕上挂着银铃。行至殿前,他规矩地跪下行礼,“外臣寂尧拜见君上。” 萧天泽已经坐回了御座。他愣怔地瞧着阶下那人,片刻后,才漠然地叫他起身。 听周围已有细碎的议论声,圣子毫不在意,起身向萧北辰盈盈一揖,“拜见太子殿下。”他倏尔顿了顿,又语气平静地道:“寂尧同殿下往日匆匆一见,今日再逢实属有缘。” …… 此话如平地惊雷震的百官皆目瞪口呆。而其中那个先前最为安静的人此刻杀气腾腾,亦慑的身旁人如坐针毡。 萧北辰倒不慌乱,认真思索了一会,才从容地道:“本殿记起来了,阁下是那率军夜袭漠烟关的年轻将军。” 那一晚,姬慕清意外被埋于断墙下。他日出赶到时,正巧与赤金的主军对上峙。而队伍中央骑着矮马的将军便是今日所见的圣子。 “……殿下厉害,寂尧未以真面目示人,您都能认出来。”圣子微微倾身,再现当时面罩下炯炯发亮的眼睛,而这一次的眼神中又多了些玩味。 萧北辰眸色冷冽,质问道:“赤金派将军过来,意欲何为?” “殿下莫要担忧,寂尧已归还兵权,不再做将军了。”圣子的眼睛微眯起,不慌不忙地说,“此番前来,是以圣子的身份出使贵国,洽谈通商……与和亲一事。” 至此,满朝文武皆惊掉下巴,一些入朝多年的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萧北辰偏头看向姬慕清,见他站得笔直,攥紧的拳头上青筋冒出,全身正微不可察地颤动,显然是气极了。 心中念及,萧北辰不再同人纠缠,直言道:“赤金如今似乎并没有适龄的公主,而且东乾并无与贵国联姻的打算,也不需要。” “殿下怕是忘了,寂尧同殿下还有昔日的恩情。” 当时敌军见萧北辰赶来,便不再上前,掉头撤兵。虽然这明显是因其自身兵力不够,但他们还是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施恩”。 “本殿从未当真。”萧北辰听着身后窃窃私语,依旧肃色。 “那殿下为何还记得寂尧?”圣子勾唇,在一阵惊呼下,毫不顾及外人的视线缓缓上前。 萧北辰绷着脸,并未躲闪,“那是因为事后,本殿的人特意关照了阁下几句。”随后,他看着对方慢慢上了手,便脸色阴沉着钳住对方的手腕。 “殿……” 电光火石间,萧北辰将人甩开。 而圣子便顺势摔到了地上,做足柔弱的样子。随之,他笑意吟吟地正欲拍拍衣上尘土,一只朝靴重踩在了白衣下摆,似要将其碾入铺在大殿中央的红毯之中。 “君上,微臣有本启奏。” *** 天际的残阳已经坠入远山,殿中一片死寂。宫人轻手轻脚地挪动在两侧,小心翼翼地点上灯。 姬慕清与地上的人对视了良久,才缓缓移开脚,朝萧天泽行礼,“启禀君上,微臣出兵漠烟关前,曾奔走万巷,收集有关赤金的纪实游记。临行前,恰巧遇上一位多年前曾往赤金的旅人,在他那里买下了数幅描绘赤金风土人情的画作。” “今日微臣初识圣子,陡然发现其像极了画作上的一些人。故还望君上特许微臣派人取来画作,让圣子阁下认个亲。”语毕,姬慕清看向身旁已经不疾不徐站起的人。 “姬将军在讲笑话吗?”圣子同他对上眼,又垂头看向衣摆上的那块泥污,意味深长地道:“您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也不大妙。” 姬慕清没有多看,这人比他还要瘦小些,但此刻周身的气场却与他势均力敌。 御座上的萧天泽还没理清姬慕清说了什么,但他见火.药味都快蔓延整座大殿,便先准了这请求。 适时天边的鸥鸟追去了云霞的尾巴。朝会暂歇,群臣互相看着,小声议论。 前去搬画作的人回来得很快,在众人猜测姬慕清是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之时,那一卷卷画作唰的一声齐齐展开。 姬慕清自己手拿着一幅画,其上绘着宏伟的宫殿和几排穿着锦罗玉衣的贵人。不仅如此,这画作多用亮丽的明黄,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怕阁下眼花,本将军指给您看。”姬慕清看着圣子愈渐苍白的脸,心里痛快极了。他指着后排长得最为标致的人道:“阁下请看,这张魅惑众生的脸可不是长得跟您一致。” “……” 他倏尔一顿,将手指移向别处,“还有最中间坐着的男子,身躯凛凛,傲视天地,绝对是一方霸主的尊容。”话说完,他便信步在数幅画作之间啧啧作声。 除却宫殿,他还叫人绘了一望无际的荒土,佝偻的平民以及从外朝里看的漠烟关…… 所有关于赤金国的描绘是众人想象中的样子,一时之间,群臣感慨万分,皆未质疑画作真假。 姬慕清让人捧上了手里那幅给萧天泽细看后,便站在原地偷偷去瞧萧北辰。他先前生闷气时不给人一点眼神,现下自己大获全胜,这人反而不看自己了。 另一边,雅勒看着身旁人不言不语,登时急了,“这是臆作!” 姬慕清回过头来笑了笑,胸有成竹,“本将军劝尊使不要乱说话,到时东乾派使者前往赤金时携上这画作,贵国国王众目睽睽下说这上面同他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他……才是笑话了。” 随后,他瞧圣子默声立于画前,极力寻找着破绽,便负手行至旁边,“圣子认吗?” “或者应该唤阁下‘百里烨’。” “!” 这些画有做旧的痕迹,但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有意义,毕竟画作不过是揭开真相的一种形式而已。无论真假,身份已然暴露。 百里烨眯起眼,想要看透面前这个自信的人。他心里暗想:这是个意外的对手,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眼见此局已无翻盘之力,百里烨索性就坦然承认了:“小王确是画中之人。” 周遭哗然,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忽然,萧天泽朗声笑道:“贵国还真是诚意十足,演了一出好戏。”也是,敌国的王子隐姓埋名混进了宫中,还当众说出秽言污语,这怎不是好戏。 他将画置于一旁,捏了捏眉心,“天色不早了,圣子和使臣还请先归四方馆,两国择日再谈通商之事。” 众人眼都还没眨,便见他已甩袖离去,完全不多留一眼给这场闹剧。随后,百官正互相问着是不是要自行退朝,余光便见姬慕清猝然一个扫堂腿绊倒了百里烨,又扼住他的颈项狠狠地按到了地上。 百里烨:“你!” 片刻后,御史台全都欢呼起来,有一人拿着笏板边记边道:“姬将军,您怎能在朝堂上公然凌虐外使。” “尽管参啊,看君上是罚你还是罚我!”姬慕清抬眼盯人。 是时,萧北辰缓缓走到跟前出言阻止:“陵景,莫伤人。”但他还未开口说下一句话,便见姬慕清甩手离去。 他望着直向殿门那心烦又有些委屈的背景,冷冷地同四面警告道:“方才之事是本殿的家事。” …… 走出朝殿后,萧北辰便沿着姬慕清离开的方向着急寻人。他现下要没及时去哄,怕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连人都见不着。 约莫快行到东宫,他才在一处空置的小殿前驻足。他偏头去看,只见小殿两边的门窗紧闭,但里头似乎有一点微光。 迟疑了一会,萧北辰缓缓推开门。而他才刚关实殿门,反身便被人扑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0 17:15:18~2021-03-12 20: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朋友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生气 夜幕铺开,圆月缀在了浩渺天河。朦胧月光下海棠树合绕的小殿外,只时不时有宫人从旁经过,皆未有所驻留,也皆未想过此时殿门边正抵着互相注视的两人。 殿内不常通风,到了夜晚还有些阴冷。不久后,姬慕清担心地上凉,便从人身上下来。可他还没站起就又被人拉了回去。 “生气了?”萧北辰背靠门半躺在地上,见他苦着脸,便失笑着用指节刮他的鼻尖,“最后大获全胜还不高兴?” 姬慕清不声不响,任由人拉手摸脸、使出十八般安抚人的伎俩,也不为所动。直到萧北辰突然支起前身,飞快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他的眼神才有些许变化。 “这会倒理我了?”萧北辰眉眼带笑,好整以暇地看他又鼓着腮帮子偏过头去。 这些天姬慕清为了给国君留下好印象,忙得不可开交。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莫名接待了个“情敌”,能忍到最后才发作确是不易了。就冲这一点,他是该好好夸奖的。 不一会,萧北辰笑着按上身前人的后脑勺,低吟道:“清清今日让我刮目相看。”紧接着,他趁人不注意,抱着人打了个滚。 不远处,烛火阑珊。在惊呼声中,他将人轻放在地上,居高临下深情地看着。 姬慕清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四周。他喉头微紧,轻咽了咽,“在…在这?”下一刻,他就被人堵上了嘴唇。 虽说他也不是不期待,但现下两人处在一个名都不记得的小殿中,门窗都能从外面开进来。此外,还依稀能听见不远处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理智尚存的最后一刻,姬慕清正要轻推身上这人,便发觉萧北辰原本缠绵在腰间的温热指尖一把解开了他的腰带,而两唇间的相接也没有减弱半点攻势。舌尖牵引着共沉沦,让人难以抗拒。 这是不容打断的势态。姬慕清逐渐失去心神,不自觉仰起头,回抱在人身上的十指缓缓收拢,细细的哼声时断时续溢出嘴边。在檀香的舒缓下,他逐渐放松下来迎接情至深处的纠缠。 只可惜黑暗中气氛旖旎浓情正当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彻了空荡荡的殿堂。 刹那间,姬慕清身形绷直,脸红得比先前还快。 萧北辰倒是没有猝然停下,轻咬了他一口以示惩戒后,才双手撑在两侧,低声问:“你……” “不饿,气了一天。” 这人爱面子的样子分外有趣。萧北辰失笑,没有挑破,“本殿饿了,想你一天。”他缓缓将人捞起,脸上的笑满是宠溺的味道,“清清陪我用膳?” “……” 百里烨的到来在姬慕清的意料之中,但进献圣子这种事就像是给人塞了一嘴的干涩稻草,硬是让人一天都食不下咽。 携手回到清辉殿后,姬慕清便干坐着无所事事。宫里的伙食自然是顶好的,满桌的佳肴和触手可及的美人,确是让人的胃口回来了些。 许是因为先前吻得火热,萧北辰的唇瓣还很鲜红,在白玉般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他平时向来是清隽的,衣着端方雅致,内敛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人只敢远观。 但此时此刻,不知是因为姬慕清自己想着还是对方真的藏着心思,萧北辰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划过全身,便惹得他面红耳赤。 咕噜噜—— “败事有余。”姬慕清自言自语道。 萧北辰似乎并未发觉,专注地将菜肴夹到他的碗里,随后又亲手盛了碗羹汤端到他面前,“今日过后,父王便不会再提起与赤金交好一事了。约莫再留人几天,使者不走,东乾也要赶了。” 以往发生了何事,萧北辰都会及时安排好后续,但今日之事,姬慕清实在不想同人多谈。他兴致恹恹,撇撇嘴道:“人家千里迢迢来,可是会死皮赖脸地留下。” 萧北辰只以为他这话是在暗示着需格外警惕百里烨,便略微正色的评说道:“只身入虎穴,还处变不惊,是个能人。这些天,我会派人严加看管,若有异动,即刻遣回赤金。”正当萧北辰以为如此保证能让人心情好些,未想姬慕清反而直接放下了筷子。 “你还夸他,你要夸你不能等到明天吗?” 见人眼睛瞪得圆,萧北辰愣在了原位。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人耿耿于怀的事自己又提了出来。思及此,萧北辰忙舀了一勺汤送到人嘴边。 果然姬慕清下一刻就算起账来,“跟人过招就算了,人手都摸来了你还反摸。”说话间歇他没忍住喝了一口汤,“还阻拦我打人……没成婚就爱管我,小心本将军不嫁了。” 最后一句纯粹是气话,但萧北辰的眼神还是瞬间冷厉,“你再说一次。” “不说。”姬慕清回得很快,但气势明显落了下去。 恍惚间,姬慕清记起刚重生归来之时。最开始,萧北辰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从不敢有所逾越。到了如今,依旧是自己闹他会哄,自己说他会信,但他已有所求。 对于这种变化,姬慕清是乐见的。不过那份温柔却还是未变。 见姬慕清开始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萧北辰叹了叹,牵过他的手道:“我前几天同父王商量,生辰宴便不大办了。毕竟之后犒赏三军更为隆重,两者紧挨着操办太过劳民伤财。” “那要如何?”姬慕清肃起神色。 “生辰宴不请群臣,在宫里过。”萧北辰顿了顿,深深地望着他,“大哥带上王妃世子,我带上你。” 话音刚落,姬慕清的眼瞳转瞬明亮,“可以吗?” “你收回前面的话就可以。” 姬慕清歪了歪脑袋,“若我不收……” “不收回我就把你抱了带上。”萧北辰顺着接上话。随后,他起身缓缓逼近姬慕清的脖颈,目光幽深,沉着声道:“本殿最近让你恃宠而骄了?” “啊?” *** 犹记幼时,小小的个子只觉宫墙高不可攀,要见个人得绕过层层叠叠的桂殿兰宫。不仅如此,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人注视。 姬慕清不喜被束缚自由,故以往他每来王宫,都要先极力说服自己见到人就好了。但此时此刻,他伏在宫车的侧窗上,觉得这些玉楼金殿还挺入眼。 从旁经过脸上没有喜色的侍卫,也许在忙碌完一天后能尽情地和同僚喝酒划拳。天上展翅高飞的信鸽,也许在疲倦一天后能停驻在某个挑灯夜读的窗台。 今世大不相同,遗憾能亲自去弥补。也许,这便是重来的意义。 感慨间,姬慕清回过头来,正见小桌上一盘鲜艳欲滴的荔枝。与萧北辰离别前,他突来想法,要坐实恃宠而骄的头衔,便眼都没眨要来了王宫中最为稀少的吃食。 结果萧北辰还真准了他这要求。不仅如此,之后几天他在南衙忙事,还收到了不同花样的点心。 许多共事的将军眼巴巴地看着这些,其中有不少聚集在门前,感叹一句“这是要祸国的前兆”。 对于他们这些说葡萄酸的,姬慕清闲暇时还会搭理一下。不过当收到来自江南的汇报时,他便猝然连吃点心的兴致都没有了。 时间过得很快,入夏已近一月。若没有清风,午后便十分闷热。 这一天,姬慕清仍呆坐在案桌前看着那份汇报。一个时辰过去,他仍旧没能理清其中的恩恩怨怨,又或者他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是时,屋外传来了不熟悉的敲门声。姬慕清将文书塞到了最下面,才开口唤人进来。 来人是骁卫将军杜屿,在南衙是个资历深的老人了。他平日不常同其他几位将军打成一片,做事本分老实,比起军营更顾家眷。 几年来,姬慕清对他多是敬重,偶尔碰上也能谈笑一二。不过今日他突然主动到访,想必是有要事相告。 “杜将军有事?” 杜屿似乎先前也没来过姬慕清的办公住处,刚进门便悄悄打量了一会。听人直接问了话,他也开门见山,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边递上边解释说:“不过是今日送军情的士兵马虎,把交给姬将军的信送到了我这。” 姬慕清听此微愣,“麻烦将军跑一趟了,这些可以交给手下人做。” “无妨,不过信中的事应该同方才传到南衙的一致。”杜屿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在盯着姬慕清看,“据说是赤金国又要派使者前来王都。” 姬慕清:“……”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咕噜噜—— 第55章 生辰 前世,百里烨身为主将被俘后,赤金亦有派使者前来周旋,打算与东乾达成不再侵犯西境以及朝贡的约定。 然而,约定还未制成明文协议,作为质子的百里烨便从王都逃回赤金。十分巧合的是,当时正逢宫变,朝廷无暇去追,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让虎归山。 今世,很多事情都已提前发生,且姬慕清自己也与对方明面对上了。思及此,他便有些许心慌,毕竟变化已不可挽回,而再之后,对方不可能循序渐进的同时不会对他有所防范。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让人慌乱的事——萧北辰的生辰宴。 这几日,姬慕清绞尽了脑汁思考该送什么生辰贺礼。以往那些常作贺礼的如意瓷瓶都是俗物,宫里也不缺,大家真迹、圣人孤本更是百官挤着头往前送的物件,也愈发没有心意。 想来想去,姬慕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动手,并且做了两手准备。 生辰宴这天的一大早,宫门处便接踵而至一辆辆载着贺礼的马车。虽说宴席从简,但萧天泽仍旧希望举国同庆。故除却百官的贺礼,宫门不远处还加派了人手,用于接收王都百姓的心意。 姬慕清来到王宫的时候已近傍晚,仍见此番盛景。 未多久,红日跌落西山,晓月初升,承接这总引人愁思的黄昏。王宫里,前去宴厅的每一条路都挂满了华灯,姬慕清还没到,远远便见萧北辰候在殿门外。局促不安下,他加快了脚步。 作为唯一参宴的臣子,他要比皇子跟国君先到。这会大殿中还进出着备席的宫人,萧北辰便已牵着他走了一圈。 “可有什么想吃的?”萧北辰缓缓停下步子,眸中映出他的剪影,“这会御厨还来得及准备。” 姬慕清有些窘然,别开目光道:“这到底是谁的生辰宴?”让堂堂寿星早来等他也就罢了,他这会还怎能再提要求。 萧北辰并未觉得不妥,五指扣住他的手,轻声慢语道:“你的生辰在冬日,去年在西境我都没时间过去。” 身旁人的手心分外的暖。姬慕清抿了抿唇,脸上浮起薄红,“跟我来。” 王宫中花树成林,长廊回旋,没走几步便又见一楼一阁。布景处处如画,有的端方,有的华美,亦有清幽不见人烟。 漫长的厮磨后,姬慕清才被人牵着再次回到大殿。他本打算给萧北辰一点甜头,故主动深吻时格外认真,但最后他还是免不了软到对方怀中,逐渐失去唇舌交接的掌控。 此刻他偷眼瞧着萧北辰,不禁红了脸。所幸周围的宫人埋头奔忙,皆无暇投来目光。 两人又在殿中谈笑游走了一会,宴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夜色愈深,辉煌的殿门外彩灯绚烂。未几,钟鼓声声,琴瑟缕缕,宫人伴着悠扬仙乐,手捧着珍馐美馔款款入内。 适时,宁王一家也已到场。 姬慕清见萧明轩神采奕奕地领着妻儿入座,心生疑虑,便偏头同萧北辰耳语:“近日宁王常往宫里跑?” “隔三差五便来,退朝后也会留一会。”萧北辰见他眼珠转悠着,压低了声问:“怎么,可是哪里不妥?” “按宁王以前的性子,能不见君上那副不关心他的样子便不见。”姬慕清抬眸,嘴角微微勾着,“如今进宫突然勤了许多,自然是有人提议。劝说宁王的理由我不关心,那人自己的理由我才关心。” 萧北辰轻轻搓揉着两指,认真斟酌后道:“父王跟前不好叫人盯,我近日常去长华殿好了。”话音刚落,殿外也浩浩荡荡来了御驾。 若是重大宴会,萧天泽都会准许宓妃同往。然而今日没有群臣,宓妃却还是能随驾而来。见此,姬慕清暗想:君上对宁王的态度果真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除却宫宴,姬慕清以往单独入宫皆不曾与宓妃有所交集,是以这位终日独守空房的妃子性格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对于后宫这位唯一的妃子,萧天泽赐下封号“宓”,大体是希望她安静本分,不要节外生枝。但既然曾是先帝安插在萧天泽身边的眼线,这位宓妃至少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郑重朝国君行礼后,在场的子辈孙辈才陆续就座。 当朝太子的生辰宴上,国君会当庭赐下生辰贺礼。往年萧天泽的赏赐除却珍贵还会暗含劝勉之意,但今年他准备赏下的似乎有些特殊。 一番教导之言后,萧天泽缓缓行至跪立在殿中央的萧北辰跟前。他隐隐泛着光的眼眸中有欣慰,亦有感慨。 深深叹息过后,他拿过身边薛滔呈上来的圣旨,徐徐沉吟:“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夫妇和而后家道成。[1]”言毕,他悄悄瞟了一眼旁边,随之才郑重其事地赐下圣旨。 姬慕清被那一眼看得一激灵。此时此景,再加上那一句幼时便熟读过的话,可谓是明示了。内心万分激动下,他稍稍抬起上身,又强忍了下去。 “谢父王。”萧北辰接过赐婚圣旨后肃然一拜,才起身入座。 案桌上已然布满菜肴,两人并排坐着,挨得还算近。身旁那人简直就要“望眼欲穿”,萧北辰眉弓一挑,轻咳了两声后低语道:“看谁呢?吃菜。” 在后边捧着圣旨的莫羽如释重负。姬慕清默声笑了一下,才不舍地移回视线。 王宫的宴席通常会在吃过一轮后才会把酒言欢。随后,姬慕清正仔细品尝着每一道菜,余光猝然瞥见一个小小身影跑到了案桌之间。随着对面传来的惊呼,他也瞧清了人,是萧明轩的长子。 孩子今年不过四岁,正是最具探索心的时候。方才许是觉得这边新奇,饭吃到一半就趁奶母不注意,小碎步跑来了。姬慕清愣在原位,同他大眼瞪着小眼。 没多久,姬慕清见这孩子半张着嘴,口水似乎快要流下来了,就赶忙伸手到袖子里。但出于谨慎,最后他还是转头同宫女要了帕子。 前世作为摄政王,姬慕清也召回过萧明轩的两个孩子。那时他们尚且年幼,被贬庶民流放后,在极北之地受苦落下了病根。后来,许是因为念及血脉,姬慕清没有将人赶回去。 姬慕清回神后,大殿中的气氛似乎也逐渐不太对劲,而对面的奶母也终于过来抱走孩子。 宁王妃站起身,眼里的慌张不似作假。她施礼赔罪后同萧明轩私语道:“王爷,佑儿要吃米糊,妾身带他去后室吃完再过来。” 萧明轩摆摆手,特意拔高了声量让她坐下,“就在这,家宴而已。” “大嫂不用担忧,本殿看世子挺乖的。”萧北辰面色淡然,亦开口劝道。 刚才那一幕在外人看来的确隐约有些讽刺。赐婚圣旨已下,姬慕清被封为太子妃也板上钉钉。这会血脉延续的皇嗣走到跟前,无异于揪人痛处。 不过对于子嗣一事,两人早就看开,一直都视为阻碍,不算痛处。 坦然自若间,萧北辰转头欲同人对个眼神,未想却见姬慕清似有所想、垂眸不语。他蹙起眉头,关切地问:“慕清,怎么了?” 听到唤声的姬慕清勾起唇角,偏头倾身问:“要是哪天给你带回个大只的孩子,你会作何反应?” “大只的孩子……”萧北辰眨了眨眼,陷入沉思。很快,他的目光逐渐深沉,莞尔道:“是你吗?” 这个回答倒叫人意外。姬慕清抿嘴一笑,眼中有些微狡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 宴散时,弦月已上枝头。 姬慕清沿着清潭缓步走着,水面吹来的晚风舒缓了些许闷热。如墨夜空,月光朦胧,繁星几许,而眼前的这条石子路似乎也分外熟悉。 “去年冠礼,我们也到过这。”姬慕清在前面触景生情,见身后人没跟上,便又折返回去。 然而萧北辰此刻并不想同人叙旧。他负手慢行,见人来到跟前,便又一字一句道:“本殿的生辰贺礼呢?” 这人宴散后就心心念念着他的生辰贺礼,方才走过的几十步,也不知问了多少遍。姬慕清忸怩在原地,终是败下阵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个盒子,边递给人边歉意地道:“本来想做个玉的,但府中人都说我再敲下去就要败家了。” 萧北辰哑然失笑,缓缓打开盒子的铁扣。 里头静静躺着个黑檀木的龙簪。小龙张牙舞爪的,颇有姬慕清的风格。只可惜龙头雕刻得不算精致,其上还有几道多余的划痕。但尽管如此,对于姬慕清来说,这绝对是他极用心做出来的。 “我很喜欢。”萧北辰扬起笑容,抬眸看向面前略显紧张的人。 姬慕清听此挠了挠脸颊,“我什么手艺自己还是知道的。”喃喃间,他瞧见萧北辰慢慢靠近自己的耳畔,轻声询问:“回清辉殿帮我戴上?” 脖颈处又觉发热,姬慕清没敢动,想了片刻才推开些人道:“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份贺礼。” 作者有话要说:[1]取自《幼学琼林》卷二夫妇篇。 第56章 故事 今夜虽是高悬弦月,但万里晴空,星光也不与之争辉。 溶着莹莹月色的清潭上雾气轻扬。姬慕清云袖迎风,风姿潇洒地在莲花池间执剑凌波而转,荡出层层涟漪。倏尔剑尖撞开水花,积聚的浮萍如碎玉般在半空中散落,飞溅的水珠攒着光轻拍在人脸上。 潭边琴声铮铮,姬慕清的鞋尖轻点含苞红莲,漾着笑意回身。 尤记幼时初习剑术,拿着柄木剑当棍耍。他毕竟是文臣之子,谁都没要求他学出什么样,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十多年光阴似箭,他最终却是掌权领兵,剑不离身。而眼下还能于月下舞剑,博美人一笑。 姬慕清的身姿本就轻盈,还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若是有意,他猝然一个回眸都让人难以消受。 此刻,见水榭中抚琴之人眉间的如水柔情,姬慕清突然一跃,翩然蝶落于木栏之上。 “一瞬恍惚,清清与莲争妍。”萧北辰站起身,缓缓走近。 姬慕清半蹲下来与他平视,自信道:“我着一身白衣,在艳红之中当然显眼。不过就算是一池白莲,殿下的目光也移不开。” “不染淤泥,倒叫浊水打湿了身。”萧北辰哑然失笑,拉过面前人湿透的袖子拧出些水,“到最后更像是玩,玩得这么疯。” 姬慕清眼角弯了弯,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在哪疯,都比不得在榻上。殿下若喜欢今夜这舞,可以考虑再邀约一场。” 萧北辰拧眉,“莫要浪荡。”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慢慢靠了过去。咫尺的气息逐渐变重,薄唇将即时,姬慕清嘴角勾起,甩袖洒水。 他不自觉侧身躲了一下,回头时便见人已踏水而去。 月下,前后两抹人影掠过潭面。风停时,守在远处的近卫才察觉过来,急忙寻起人来。 “主子又同姬将军比试起来了!”莫羽眼尖瞥见宫墙上有两人缠斗在一起,忙高声唤来左右,“快,沿路通知暗哨瞧清楚,别误伤了两个主子。” 随之,他正带着手下人快步走在御路,没有注意到转弯处亦行来了人。 “哎呦!” “哪来没长眼的,撞到我们姑姑了!” 莫羽稳了稳身形,才慌忙去扶被他撞倒的人,“对不住啊——苏姨!” “原来是莫羽啊。”苏澜瞧清来人,便缓和下脸色。她在左右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突然发觉什么不对,便蹙着眉疑问道:“你怎么不跟着殿下?” “主子先回寝殿了,倒是苏姨您,没被撞疼吧。”莫羽从小伴着萧北辰长大,君后身边的人也是熟识的。 “不妨事,”苏澜按了按后腰,和蔼地摆摆手道,“你忙去吧。” 听此,莫羽的心也沉了下去,“好,那晚辈改日登门给您赔罪。”他重重一揖后,才带着人继续往前赶。 另一边的两人打闹够了,便互相推搡着回到清辉殿。姬慕清把人压在门框上,眼对眼的间歇腾出了只手去推门。 萧北辰低低地笑了笑,见他的手将要勾着那门环,便打断他道:“全身湿哒哒的,进什么屋子,去沐浴。” “你不也是。”姬慕清满脸不服,又同人较起劲。随之,他在萧北辰身上附了一会,倏尔眼中放光,“不如一道去好了。” …… 夜愈幽寂,习习凉风吹不走燥热。 沐浴过后,姬慕清挽起袖子和裤脚坐在床沿。他见萧北辰关紧了门走近,轻咬着下唇往里边挪了几步。 萧北辰好整以暇地看他欲迎还拒,倾身向下,将他的鬓发别到耳后,“不来了,明日上朝。” 姬慕清的表情变得很快。他微感失落,长叹道:“不怪世人常说春宵苦短。”随后,他便抱臂在一旁悄悄看着萧北辰将锦被铺开。 屋内只剩一盏暖烛,橙黄的光芒给人染上和煦的颜色。而当床帐悉数放下,借着透入的光依稀还是能瞧见萧北辰温柔的容颜。 萧北辰身份尊贵,在大庭广众下虽总是冷淡的样子,但私下言笑却是温和有礼。再加上他谦恭下士,文武百官便多愿与他亲近。 而对于姬慕清,他能克己复礼,也能宠之入骨。 那些出门八抬大轿的贵人尚且有享福一生的,这样一个与民同乐的天之骄子难道不更应该熠熠生辉,顺遂一世?姬慕清想着想着又不禁陷入怀疑。 余光瞥见他又发愣,萧北辰笑着问候了一句:“有事同我说?” “……这么明显?”姬慕清抿了抿唇。他安静下来便会想事,特别是最近几日,只要没人唤他,便容易出神。 萧北辰落座在旁边,轻柔地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似乎还是很严重的事。” “了解我。”姬慕清轻笑,但笑过后又不自觉肃下神色。 犹豫了良久,他还是决定早说为妙。“北辰,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张了好几次口,最终还是决定含蓄地说,“前几天在府里藏书房找到的。” “嗯?”萧北辰感觉难得。 姬慕清盘腿而坐,拉过他的双手,悠悠说来:“从前有对才子佳人互相一见倾心,他们说好要永结连理,可是有很多人阻止他们——后来,才子还是力排众议,排除万难,迎娶了佳人为妻。” “佳人。”萧北辰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唤道。 只听开头,确是与两人曾经的处境有些相像。姬慕清摇了摇手指,点了面前人的嘴唇,示意莫要打岔。 随后,他酝酿了一会情绪才继续说道:“然而,佳人的娘家并不算疼爱她,没有准备嫁妆,连聘礼也大开狮口。佳人心寒,下定决心逃离娘家束缚,于是便让才子帮她换姓易名,用全新的身份过完余生。” “婚后不久,他们诞下了一个特别俊俏的孩子。再之后,两人本以为生活会就此幸福,但突然有一天,佳人的娘家寻来了个人,声称从小与佳人是一对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 “但佳人此刻身在桃源,没法争辩。所幸才子相信她,并未理会。可惜的是,才子最后没料到那个青梅竹马会处心积虑多年,只为置他于死地。” 言及此,姬慕清的眼中闪着泪花,声音的微微哽咽也让他停顿了片刻。 萧北辰因这时的暂缓反应过来什么,但很快便听姬慕清接着道:“他死在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留下那个孩子孤苦伶仃。”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以为接下来是孩子长大成人,为父报仇的戏码……但没想到却是那个孩子还没手刃血仇,便为救别人而死。” 姬慕清颤抖着声。他原想简单提几句便好,毕竟萧北辰懂他,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带入自己的情绪后,他不由地想倾诉。 “我完全糊涂了,拿着话本子去问姬沐熙。她说或许故事本来就要写一个悲剧,又或许,这是一个现实。” 萧北辰也完全怔住了,他的眼睫快速颤着,极力地从故事中梳理出关键。没一会,他在原地坐不住,便高声向屋外唤道:“莫羽!” “但是,”姬慕清听此着急起来,“但是善恶终有报,故事的最后又出现了一个人,他找到那个孩子生前对父亲去世的疑点手记。在最后,替人完成了复仇。” 他飞快地说完后,便见萧北辰瞳孔紧缩着,半张着口错愕地看他。 四面死寂,只余屋外一下一下的敲门声。 …… 烛火摇曳,似乎比先前要黯淡许多。 姬慕清朝里侧卧着,见枕边人一动不动,终是放不下心翻过身来。他低喃道:“我错了,不该在这么好的日子跟你说这事。” 良久,萧北辰才闭着眸轻叹,淡淡地道:“是我问你的,早些知道也好准备。” 姬慕清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尽可能地靠近他。“……你的手好凉。”待碰到一点冰凉,姬慕清顿时心疼,抱着他的手暖着。 片刻后,萧北辰缓缓睁眼。 此时已过三更,他的眼底有些许微红。“我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母后是什么样了,虽然留有画像,但总归是忘了记忆中她的样子。” 姬慕清哪会偷空去看什么杜撰的故事,他有时候连自己的事都记不清。但先前他那样真情流露,故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必然是真的,且是他身边发生的事。 姬父姬母是天作之合,人人称赞的良缘,所以这故事中所说的应当是萧北辰自己的父母了。 萧北辰以往不常同外人谈及君后,只因他也实在无从谈起,但今日,他不介意敞开心迹。 “父王比我更想她,也更爱她。”他偏了偏身,抚上姬慕清的面颊,“不用担心,毕竟许多事已经足够称我的心,所以如果真的有一段秘辛,我并不会为自己受到隐瞒而难过。” “我只想不重蹈覆辙,不和他们一样。”萧北辰微微支起一点身,凝视着身下人眼里的担忧。这双多情的眼睛里此刻满满都是他。 “所以不会再离开,”他缓慢俯下身去,吻上姬慕清的额头,鼻尖,最后在薄唇上肆意索求,“也不会放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原来我是虐文男主。 后边是连续重头戏,肯定有反转,要相信姬但凡没有明着说谁怎么了,多半隐瞒了一些事。 第57章 宫宴 赤金国欲再派使者的消息传回王都后,并未激起太多声浪。毕竟有了前车之鉴,他们的嘴脸已经表露无遗,也就没有再商谈的必要了。 如今,朝廷只等犒赏三军的庆功宴后,由赵轲再次护送百里烨一行人。其间,除却王宫派去的人,姬慕清亦有暗中叫手下监视四方馆,但皆未发现里面的人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双方相安无事了几日,转眼便入了盛夏,而在庆功宴的这天,蝉鸣响了一天。 好不容易捱过闷热的白日,姬慕清正怡然瞧着庭院内泼墨而就的绿,猝然就被人唤了去。 “你说说你,庆功宴非要求君上准许官员带家眷。”姬怀远着公服在府门前拉着他说事。原本姬府只用去两位夫人,结果先前多到了一辆宫车,问了才知姬沐熙也在赴宴的名单中。随之,姬怀远想都没想便知道了这是谁的安排。 此刻,见人一脸“我当什么事”,他又语重心长地解释说:“你堂妹正是待嫁的年纪,咱家好不容易拒了那么多将门的提亲。这下可好,在那么多军士面前抛头露面,姬府的门槛啊真要被人踩塌了。” 姬慕清闻言摸了摸下巴。他不过是忽然回想到还没兑现给姬沐熙的承诺,所以才想着趁这个机会把她带去王宫,享用她那念念不忘的王宫御菜,哪曾想过“送羊入狼口”。 随后,他十分诚恳地道:“这我可真不知道,原来弟兄们喜欢我堂妹这种带刺的。” “你这个做堂哥的,除了损她,还会干嘛。”姬怀远拧着眉,气不打一处来。 姬慕清一时语塞。平日他是同姬沐熙小打小闹,但自己也不是不怜香惜玉的人。他撇撇嘴,反驳道:“又不只沐熙这一朵花,而且文臣武将分席,家眷一席还在更里边,中间屏风隔着……”见姬怀远恶狠狠地盯过来,他舌头打了个转,忙接道:“谁敢明目张胆拿眼睛瞟,本将军第一个把他腿打断。” 姬怀远:“……” “不是大事,”是时姬母也打理好了妆容过来,“到时我同二弟妹也分坐在这边,那些求见的全都挡回去。”随后,她见父子俩依旧四目相对着,便出手拍在了姬怀远的背上,“好了好了,上宫车吧。” 今日的庆功宴怕是十年内最隆重的赐宴,萧天泽在露天的梦花台摆宴,请了近百名的将领。 天际还透着微茫昏黄的光时,王宫内便已烛火通明。金边红毯的两侧,盏盏花瓣形状的琉璃灯挂在树上交相辉映,不远处还有明净的清泉瀑布。 霎时晚风吹来,岸边的木槿轻落于泉中,如坠缥缈云山。 远远便见月洞门下有人驻足,姬慕清借走身旁人的宫灯,笑吟吟地走近,“等久了吗?” “没有。”萧北辰唇角微勾,正伸手别开他眼上的额发,便见后面的人已到跟前。“太傅,姬夫人。”萧北辰缓缓收回手,恭敬地行礼。 “劳烦太子殿下亲迎了。”姬母看着这一举动,心里俱是高兴。紧接着,她偏头就见姬慕清只专注地勾着萧北辰的衣袖玩。 片刻后,见儿子的眼里丝毫没有他们的影子。二老没法,只好无奈又失笑地先一步同引路宦官走了。 见父母终于不盯他了,姬慕清才换成牵手。“待会我坐哪?”他略微凑近问道。 “今夜你是功臣,自然是上座。”萧北辰用手指轻推他的额头。这会四面没什么人,他们确是可以亲热一会。“不过若非要与我共桌,也不是不可,或者你想要今夜宣读赐婚圣旨?” 姬慕清垂眸想了想,顺着抚上脸颊的手仰高了头,“罢了,今夜庆功,不喧宾夺主。” 随后,他眯起眼,覆上萧北辰的手温存了半会,才略微认真地道:“噢,正好我还有事求你。” *** 今夜到场的人多半是久居西境的将领,他们入军时就被遣去大漠,其中大部分没入过王宫,甚至还有大半辈子没来过王都的。 宫宴即将开场,他们坐在一边个个挺直了脊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所幸这时姬慕清入了座,一排招呼过去,他们便也因此放松了许多。 赵轲坐在武将一席的上位,看神情最是紧张。姬慕清心中暗叹,上前安抚了几句:“赵将军莫慌,君上今夜为你庆功,又不是要罚你。” 赵轲眉头皱得紧,面上的纹路也清晰了许多。他感叹道:“过去刚升为主将时,一腔报国志。拿到虎符的当晚,就驾马飞驰去西境。如今算算,老夫许久没登宝殿,话啊都不会说了。” 原来是担心口不择言。姬慕清见此坐在其右,轻笑道:“将军心宽,宫宴的流程礼部都安排妥当了,君上要赏什么也早已列好单子。你一路谢过就好——最多另外给你些赏,你随便说一个便是。” “老夫说什么?”赵轲向旁边挪了一步,倾身问道。 姬慕清顿了稍许,突然眼前一亮,提议道:“不妨求个媳妇,同你去西境照顾你的衣食。” “老夫早过了年纪,如今没那个心思。”赵轲摇头,轻叹了一声,“倒是可以求一些厨娘,改善一下军里的伙食。” “几个厨娘怎够,喂马的,浣衣的,劈材生火的……”姬慕清顺着他的话随意说了些,最后才得出结论:“干脆求君上再组一支军队。”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怔。 “如今漠烟关的守兵皆是原先西境边防派过去的,离主营愈发远,物资粮食皆要从大漠走——明明以前是个自给自足的城啊。”赵轲长抒一口气,“再组军队是个主意,但主将为谁啊?” 见他盯着自己,姬慕清突来想法,悠悠说道:“慕清自然是选择成家,但不介意赵将军提我的名字,兴许如此能让朝廷办事更快。” 瞧面前人藏不住的坏笑,赵轲捂了捂眼,反应过来,“老夫才不干这混事。” 未多久,国君便摆驾到场。萧天泽说了一些感慨的话后,才开始论功行赏。到最后,还真让姬慕清猜中,他将视线停留在了赵轲身上。 萧天泽坐于高位,迟疑了须臾,才温声问道:“赵爱卿这些年驻守西境实在艰辛,如今难得归都,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赵轲听罢身形一颤,埋下头道:“微臣并无所求,惟愿边境太平而已。” “诶,赵爱卿不必拘谨。”萧天泽悄悄看了旁边人一眼。虽说收复漠烟关一事主要的功劳当属姬慕清,但其后关门的戍守皆是赵轲的尽职尽责,按理是该重赏的,故先前萧北辰便提出了这番建议。 见人支吾着仍在犹豫,他便又道:“赵爱卿,今夜可是将士们的主场啊。” 赵轲被这话说服了。他偷偷偏头瞅了姬慕清一眼,才徐徐道:“那微臣便为漠烟关的驻军求些赏。” “西境虽地幅辽阔,但大片都是黄沙,绿洲屈指可数,最靠近边防可放牧种粮的土地便只剩漠烟关的北部了。但……收复漠烟关后,那里一直作为军队的驻扎地,先前破烂的住宅只修了一条街不到,难民也一直随同我们这些守关的人,每日巡逻在城墙上。” 萧天泽听此蹙起眉头,叹惋道:“这阵子孤亦是时刻盯着这事,但原先西境边界惨遭战事的小城镇年后才开始重建,漠烟关如今实在鞭长莫及。” 情况确是如此,赵轲也知其中难处,一时陷入沉默。 倏尔萧北辰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致礼道:“父王,赵将军。如今漠烟关局势仍旧不稳,贸然派大批人过去也不合时宜。不妨还是先劝说难民搬迁他地,这样朝廷也易施予安抚。” 赵轲愣住,“这……” 萧北辰略微正色,“本殿知漠烟关如今缺人手,过去那里另有领兵数万的守将。但如今朝中武将的调度还未定出个可行的方案,实在不好随意派个将领过去。” 利弊全然说得通透,调兵一事是不能立下决断了。赵轲正要开口同意,余光瞥见姬慕清缓缓端起酒杯,又轻轻放下,在不断地施予暗示。 赵轲简直要气笑了,如今满座的视线都朝向这边,这般动作是觉得别人看不出来? 他稳了稳身形,肃然道:“殿下说的有理。” “此外,若是要征兵,那也需谨慎处之。”萧北辰还在探讨此事,毕竟之后这也是要加紧落实的。最后,见人无异议,他沉下心道:“故此,还望赵将军能再稍等些时日。” 言毕,满座皆颇为赞同。 听着议论声逐渐平歇,萧北辰嘴角微微上扬,从容复道:“也还望姬将军莫要着急。” 此话一出,群臣都会意过来,武将一席更是都大笑了起来。姬慕清坐在当中,眉眼弯着,悠然举起杯盏,“微臣谨、遵、教、诲。” 一时之间,群臣不知该去看谁的表情。欢声一浪推着一浪,最后倒是自己的表情最为精彩。 而当事者传情的眉目间是难以言说的旖旎。 待喧闹终于停了,萧天泽才清了清嗓,将此事暂缓,“那便按太子说的,先慎重筹备。” …… 行赏过后便是开宴。百官吃过一轮后,便端起酒杯到交好的同僚座上言谈。萧天泽暂且离场,教百官能自在稍许。 家眷的席位上,云霓裳左顾右盼。良久后,才终于等着了人,“怎么去得这么久,这是?” 前去更衣的姬沐熙缓缓现出半藏在袖中的小玩意,述说道:“方才在外边碰见几个小将军,硬塞过来的。” 云霓裳瞧清了物件,微微震恐。她压低了声道:“王宫内怎能携带利刃,快藏起来!” “毕竟是在外剑不离身的战士,没靠近君上,不是啥大事。”姬沐熙倒是不慌不忙。 “你这丫头,”云霓裳肃下神色,“非要撞一次南墙才会反省。”她正欲多劝,猝然见面前行来了一名端菜的宦官,忙住了声。 “姬小姐,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的,冷蟾儿羹。”宦官眯起眼,见姬沐熙一脸漠然,终是没瞧出什么。他继续道:“今夜只做了一碗,姬小姐还请慢用。” “多谢公公。”姬沐熙的另一只手方才迅速挡住了镶着颗宝石的匕首,此刻闻言便顺便从袖中掏出枚玉珠。 宦官眼前一亮,点头哈腰地接过,然后回到原位上就不再偷窥这边了。 “可是等着了。”姬沐熙看着眼前香味浓郁的羹食,难掩面上的喜悦。随后,她正要动口,便见旁边的其他官宦贵女没忍住簇拥了上来。 一人直言:“沐熙妹妹有口福了,不愧是太子妃的母家。”又有一人感叹道:“你堂哥也太疼你了。” 姬沐熙眉弓一挑,拉下嘴角说:“哪来的谣言,这可是我凭本事换的。”随即她见围着的人不走,又摆摆手催促道:“别看了别看了,你们的口水都要流到上面了。” 众人听此都脸红着往后退去。 片刻后,姬沐熙浅尝一口煞是满意,便转头询问道:“云姐姐要尝尝吗?” “太子殿下赏你的,给我吃不合规矩。”云霓裳摇头笑了笑。她见姬沐熙眼睛一直往对面瞟,便又捂嘴打趣道:“可是在挑合眼缘的未来夫婿?” 姬沐熙眨了眨眼,“姐姐别乱说,这些天不应该是你操心自己的婚事吗?”她倏尔一顿,小声又说:“听说顾公子前阵子还在犹豫着何时回鹿城叫家人提亲,我堂哥一句话就把他赶了回去。” “姬将军是有事求余安跑一趟。”云霓裳偏过头,脸上浮着淡淡的粉红。 姬沐熙好整以暇地反问:“前几日信件都快马加鞭回来了,聘礼还远吗?”随后,她见身旁人羞涩不答,便也转过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面前的屏风是薄纱制的,上面绣着墨色的梅兰竹菊。透过屏风,隐隐绰绰能瞧出对面人的身形。 姬沐熙手拿勺轻搅着碗中羹食,正巧见姬慕清同一名宫女悄然离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这段比想象中不好写(叉腰 第58章 中药 一刻钟前—— 姬慕清祝酒一轮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好见桌上似乎又摆上了新菜,都是他平日爱吃的。他的面上满是笑意,能这样大庭广众下给他加菜,多半是萧北辰的手笔了。 简单尝过后,姬慕清悠哉地环顾四周。武将多半绕着他喝酒,文臣参与不进来,便都去围萧北辰了。 是时,他微微眯起眼,悄无声息地看着与同僚有说有笑,也缓缓走过去的宋正修。 给萧天泽递文章一事后,他们便不再刻意打压宋正修的仕途。这人在吏部混得风生水起,他们也只是旁观。吏部掌管的都是要务,想必这些日子他已然同国君见过好几面了。 不知不觉,酒盏轻磕着案桌洒出了些水来,姬慕清从沉思中回了神。现下形势如此,但宋正修的杀手锏多半还是那位同君后有六分相像的陆兰昭。 他暗自琢磨着:看来得找合适的时间把人劫走了。正此时,不远处有宫女垂首走近。姬慕清抬眸问:“何事?” 宫女有些微紧张,手指蜷缩着答道:“太子殿下请您移步汀兰殿,说有东西要给您。” 姬慕清倏尔一顿,半信半疑地转头,正巧见萧北辰手拿杯盏,缓缓饮着。从他这面看,刚好能瞧见酒水从唇边溢出了些,很快流淌过喉。 察觉到幽深的目光,萧北辰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回去。他从袖中拿了方帕子,顺手将快到领口的水珠抹了。 被抓了现行的姬慕清抿了抿唇,慢悠悠地移开视线。他再次朝向仍在跟前待命的宫女,点头道:“好,带路吧。” 他饮尽杯里的酒后,便起身同人离场,恰好错过对面的姬沐熙亦站起了身。 要说姬慕清平时是见首不见尾的,就算是突然消失大家也不会有多少意外。但此时此刻,姬沐熙总觉得那引路宫女的脚步慌乱得不对劲。 她走到屏风处问了先前端菜来的宦官,“麻烦这位公公帮我问一下姬将军旁边的大人,姬将军去哪了?” 宦官念着那玉珠,毕恭毕敬地道:“好说,姬小姐请稍候片刻。” 对面席上的武将皆聚在一块倾诉衷肠,风都能吹倒的宦官压根不敢出声询问,所幸一旁有位看起来性子温和些的正安静独坐着。 没一会,宦官便带着消息回来:“旁边的杜将军说,是太子殿下叫人把姬将军请走了。” “原来如此,”姬沐熙心底微松,“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另一边,姬慕清负手慢步跟着人走,看样子似乎心情分外好。 而眼前这条路的方向确是能通往东宫,只是现下人们都聚在宴上,路上只剩虫鸣雀飞。宫女提着盏快要熄灭的灯走在前头,孤零零的也怪渗人。 将至汀兰殿的时候,姬慕清见前头宫女赶忙离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他冷冷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宫女倏地顿在原地,听着身后人缓缓靠近。 “谁派你来的?”姬慕清又问。话音刚落,面前的宫女便头也不回地跑了。紧接着,身旁的屋门大开,扑面吹来一股异香,他登时屏住呼吸。 一片白茫茫中,冲出来三个壮汉,俱是宫内侍卫的装束。一个眉毛浓黑,络腮胡子没剃干净;一个神情冷漠,顶着个油尽灯枯的脸;一个身形最为高大,却是个细皮白面。 事发突然,姬慕清一时无法掌控,当下决定先逃为妙。可他刚后退几步,对方三人便缠了上来。 论近战搏斗,这些年姬慕清从未输过。可他刚一脚踹翻猛扑上来的浓眉壮汉,便发觉自己一下被抽去了力气,双腿如绑千斤。 姬慕清的眼前突然有些昏黑,四下混沌,只能辨出挂在屋檐一团朦胧的光。他逐渐听不清声。在“魔爪”将要伸来时,他用牙猛地一咬。 嘴里已咬出了血,姬慕清强撑着理智再次屏退三人,偷偷往草丛中扔出一枚随身玉佩。在瘫软下去的最后时刻,他的脑海中闪过念头:不只是香的问题。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何时中了招,便被三人拎着后衣领拖进了汀兰殿。 一顿拳打脚踢后,姬慕清只觉先前吃进去的东西都要涌了出来。生来多年,他可能都没有这样难看。但在下一刻,他的脸才是完全的惨白。 殿内门窗紧闭,唯一的油灯挂在墙上。杵在三人正中的冷脸壮汉一把扯着姬慕清的头发提了上来,眼中闪现贪婪的颜色,“打得差不多,就该办正事了。” *** 酒过三巡,嬉闹声仍旧不绝。萧北辰再次看向无人的座位,突然心悸。 “莫羽,去问一下姬将军上哪了。” 他看着人疾步走开,忽然有一瞬恍惚,眼前显现着姬慕清走向黑暗的背影。待莫羽去而复返,他才缓过神来。 “回主子,杜骁卫将军说姬将军有些私事处理,君上回来前能赶到。” “私事?”萧北辰的眸光有些暗淡。他正要往前走,便发觉醉意上了头。 莫羽忙扶住他猝然摇晃的身形,说道:“主子,你许是醉了——再说谁能伤得了姬将军。” 萧北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但愿如此……你下去吧。” 从姬慕清离场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姬沐熙见此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云姐姐,那个是太子殿下的近卫吧。” 云霓裳先前听了姬沐熙一番疑虑后,亦是觉得有些反常。凭萧北辰的性子,哪会让人等这样久。她微蹙起眉头道:“是……”但她话音未落,便见人已然走了出去。 “公公,方才那事,您能去同殿下确认一下吗?”姬沐熙再次找上先前那个宦官。 “这……”宦官叹了一口气,“奴婢在殿下面前说不上话。” “好吧,打扰公公了。”姬沐熙没有浪费时间,见府里其他人此刻都淹没在了人群中,便当机立断从屏风后绕了出去。 “姬小姐!”宦官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姬府特意嘱咐您不能抛头露面——再说啊,您自个儿也没什么身份到御前去。” 后半句话说得毫不客气,听此,姬沐熙眯起眼,漠然道:“受教了。” 见她安然回位,宦官松下一口气,一只手捏着玉珠,另一只手握着金子。但他下一刻再次转头,座席上已不见人影,连带着旁边的云霓裳也消失了。 *** “中了药还这么能折腾。”白面壮汉被一拳击中了面门,嘴里满是腥味,“呸,力气还真大。” “你俩一人一只手,我来扒他衣服。”冷脸壮汉被绊倒在地上,眼神愈加狠戾。 姬慕清眼底通红地看着他们,脸上已有些许挂彩。这三人略带江湖气息,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但若是随意找来的,那筹谋之人必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见人又伸来手,他迅速后撤,背部因此撞上空置的木柜,却已感受不到疼痛。他的嘴角不断淌着血,但仍是要不断咬痛舌头来保持仅剩的清醒。 这般的困境以前亦有,前世就算是万人之上,他也总是前锋。那一战在赤金三天两夜,随他前来的战士皆已倒下,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不知不觉间,他笑了出来,鲜红的血从他上扬的嘴角缓缓流下。他似乎自个总躲不过暗箭,与赤金的最后一战时,他被人从背后一箭穿透了琵琶骨。倘若箭头再准一些,他兴许能感受一次萧北辰穿心的痛苦。 “等不及药效了,打晕吧。”浓眉壮汉已经不想浪费时间。 冷脸壮汉白了旁边一眼,“不是活的提不起劲。”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下一刻,手刃就狠狠地朝姬慕清头部袭来。 伴随着殿门砰的一声大开,手指从耳旁削过。 姬沐熙瞳孔紧缩,见姬慕清被逼入绝境,眼中是可怖的杀意。她愣在了原地,但随即进入视野的三个生面孔教她心里猛的一颤。 只消一瞬,她就将还未露面的云霓裳关在门外。 那个白面壮汉来了兴致,“是个妞,你俩别跟我抢。” 姬慕清万万没想到来人是她,眼见那壮汉兴奋地走向那边,突然愤起从另外两人当中蹿了出去,但最后还是难敌四手被拦了下来。 “快走啊!” 姬沐熙哪里听得到他说的话。饶是她博览群书,话本子里烂掉牙的情节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也不能镇定下来。 片刻后,她稳下心神,不疾不徐地道:“其实本小姐挺上道的。”她这话既同姬慕清说,也同面前这个一副好面貌也弥补不了内心肮脏的壮汉说。 “没想到这位小姐是同道中人。”面前人乐得更欢。 姬沐熙眯笑着瞧人逐渐靠近,待白面将要触碰到衣角时,她猝然从袖中拿出个细长的竹筒,抹去头部的封蜡,“那你过来啊。” 白面壮汉眼都看直了,沿着门窗追人,最终在屏风后扑了出去,“小姐身上的香味有些与众不同。”他似乎到最后迷恋的只是香了,但此刻已无法自拔。 与外界隔开后,姬沐熙拽着被抓上的衣袖,将对面摇摇晃晃的人拉了过来。她将残存曼陀罗花余香的竹筒往地上扔,带着那陷入幻觉的人坠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瞧着人从愉悦到刺入脊髓的痛苦,姬沐熙徐徐叹道:“同道不过是在这世间都为人,你找死我惜命,咱们殊途着呢。” 正此时,“姬沐熙!” 她闻言慌忙从屏风后出来,正见姬慕清双手扼住浓眉壮汉的脖颈,突然发力将其扭断。而那浓眉壮汉声都没来得及发,人便歪着脑袋直直倒了下去,眼珠子瞪得极圆。 见到人没事,姬慕清便沉下心。 唯一剩下的冷脸见事没办成还折了两人,登时抽出腰间为防万一的大刀,直直朝姬慕清的肩头砍去。 姬沐熙下意识赶过去,目睹着刀锋擦过布料。千钧一发之际,她忆起袖中有柄匕首,遂想都没想将其掷出。 大刀转向头颅,姬慕清的左手掐上冷脸的右臂。 匕首从空中飞旋过去,沾上血钉在了刷着白漆的墙。 “哥!” 作者有话要说:紧张感好难写,作者尽力了(跪 剧情套路文中吐槽过了,套路不怕,连环套才怕(狗头 姬:我有主角光环吗? 作者:你其实不需要(扶眼镜 第59章 血刃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伴随着冷脸壮汉惨绝人寰的吃痛声,他的右手臂被生生向外折去。大刀因此脱了手,掉落在地上铮铮响着。 见人没有倒下,姬沐熙环顾四周,很快跑向窗台,抡起其上成色暗淡的花瓶就往人头顶砸。瓷片割破血肉,落在地上又撞得稀碎。 姬沐熙在后边深呼吸着,目睹冷脸壮汉终于坐倒在地向后躺去,才扔下手中的凶器,从人身边绕过。 她先前那一飞刀划破了姬慕清的手背,但最后他还是靠自己化险为夷。瞧人全身狼狈不堪,姬沐熙一时不知自己是来成事的还是败事。 “你身上好烫。”姬沐熙抽出身上的帕子正要给人包扎,刚碰上他的手便猛得一惊,但更多震惊的是他超乎寻常的定力。 这世间暗沟里的药各式各样,能让人全身如火烧着般,显然是猛料了。 姬慕清低垂着头,终归是有些劫后余生的感叹。“快回家。”他缓缓倾身,四肢已完全无力,只剩最后一点意识告诉自己不要叫这副样子给萧北辰看到。 “王宫这么大,你这样子怎么撑得到出去。”姬沐熙将人按了回去。随即,她见指尖落上了一滴血,忙从袖中找出几片小蓟,“含着这个,你这舌头再咬下去真的会死。” 姬慕清笑了笑,含糊地问:“我身上的味道。”他指了指发尾上的粉末,才依言照做。 “这香很古怪。”姬沐熙凑近闻了一会道,“里面有引起人振奋的成分,有点像药引子,又有点像相克物。可惜你现在舌头上血淋淋的,不然说不定还能瞧出你吃过啥。” 话音刚落,她便发觉姬慕清的眼睛愈发迷离,也微微含泪,“堂哥——没事的堂哥,云姐姐肯定去叫殿下了。” “陆……”姬慕清昏昏沉沉的,人影都要瞧不清了。 姬沐熙跪在地上凑到他的嘴边,“什么?” “杀了。”言毕,他便瑟缩在角落,一副不愿让人触碰的样子。 正当姬沐熙疑惑时,旁边躺着的冷脸壮汉大笑道:“他要让人……”但话说到一半,就被闪着寒光的血刃逼上了手腕。 “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气氛降至冰点,姬沐熙叹了叹,又温声同眼前人道:“堂哥你先靠一会。” 她起身走开,碾上冷脸壮汉的手指,在咒骂声中来到另外两个不再动弹的壮汉身边。 三人身上倒不是一无所有,装着各种药的瓶瓶罐罐,甚至侍卫的腰牌也明目张胆地挂着,但其上名姓已全部刮去。 “东宫。”姬沐熙蹲在冷脸壮汉身旁盯着腰牌的规制,心底一阵恶寒。 片刻后,她将搜出来的东西悉数藏到自己的身上,转头便见姬慕清已陷入昏迷,而殿外不远处,火光隐隐绰绰。 “你要干什么!”唯一还睁着眼睛的冷脸壮汉震恐地看着人手执匕首缓缓靠近他的心口。 “你太清醒,本小姐怕你说话污了外人的耳。”姬沐熙的眸色冷若寒潭,平静地道:“顺便借点血。” 先前那点香要不了白面壮汉的性命,眼前这个也许会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刀下鬼。姬沐熙微颤着手悬在空中,而后缓慢将匕首刺入。 出于对生的渴望,冷脸壮汉拼命挣扎着起来,但头部和手受的重伤教他只能任人宰割。“小…小姐,求求你饶我一命,我上面还有五十老母。求求……”话未尽,他只能咳血。 姬沐熙今夜着了莹白的衣裙,此刻半跪在地上已经被血染了一大片。在人动弹得最激烈时,她一把拔开匕首。 伴随着血的喷涌,殿外人影憧憧。 在殿门被打开前的最后时刻,她捡了手边的瓦片,将墙上的灯打下。火苗滚落在褪色的窗帘上,一下燃了起来。 火光很快照亮整个房屋,让血点都刺眼得很。 云霓裳先前见殿门被关上后,便立刻返回去搬救兵。殿内情况尚不明朗,出于谨慎,在请见萧北辰未果后,她便直接从一群人中叫出了姬大夫人。 姬母一听事,立马便慌了起来。她脸上担惊受怕的神情很快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见还未寻到姬怀远,传出去的谣言便已经不堪入耳,云霓裳恍然,今日之事步步谋划、环环相扣,誓要将姬慕清的名声搞坏。 “那就把事情搅得更坏。”做完事后,姬沐熙便小心翼翼地虚靠着人,将那枚让她找着人的玉佩轻轻系回姬慕清的腰间。下一瞬,殿门就被猛得推开,从外冲进来一个人。 萧北辰在宫宴上本就一直心神不宁,刚一听到人群中议论起姬慕清,登时酒醒。他一路狂奔过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慕清?”他没有停留半刻,满眼只有姬慕清不省人事的样子。他呼吸微窒着半跪下来,还未碰着人,就被姬慕清慢慢伸手揽上了颈。 感觉到身前灼人的烫,他瞳孔紧缩着,“御医!” 殿门大开后,浓重的血腥味溢了出来。殿内一地狼籍,哪有什么预想的香艳场景。而目光所及虽只有两人趴在地上,但死状一个比一个难看,围观的人群中霎时就没有出声的了。 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一句“这是要灭了姬家”,让所有人都惊恐不安。 萧天泽是随后闻讯而来的。到场后,他正好见毫无反应的姬慕清被抱了出来。萧北辰面上满是慌乱,只看了他一眼,便抱着人快步离去。 随后出来的姬沐熙身上已是一袭血衣。她的眼睛缓缓聚光,漠然地环顾四周。父亲姬怀谨见她手提一把大刀不放,只能紧紧拥着她。 当啷一声,大刀落在了地上。萧天泽眼见那刀的规制同身旁侍卫腰间的如出一辙,不自觉踉跄了一下。 是时姬沐熙也抬眸看向了他,“爹……有人要杀我们。” *** 夜色融融,明月被浮云遮挡,今夜入宫赴宴的人全都被勒令留在原处。 萧天泽没有入殿,唤人拿来椅子,就坐在汀兰殿的外头。良久后,去屋内清场的护卫前来汇报:“君上,屏风后有一个,还有气。” “连夜查,”萧天泽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要是查不出来,就全都摘下脑袋来见孤!” 清辉殿这一夜灯火通明,注定不眠。 被召入宫的温成简仔细检查过姬慕清的脉象后,看着萧北辰的眼色如是说:“殿下不必担忧,姬将军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随后他拧着眉头行至案桌,却久久下不了笔。见殿中人忙前忙后,他便起身请萧北辰借一步说话。 “太子殿下,姬将军中了一种让人昏迷的媚毒,会持续几天毫无意识,但若未及时纾解,恐会伤身。微臣技艺不精,实在无从下手。” 萧北辰眼神泛冷,顿了须臾才道:“你只需尽全力养好他的身体,至于其它的,本殿会照顾好——还有,此事不可外泄。” 后半句不怒却威,温成简的背后冒起冷汗,“微臣遵命。” 又吩咐完一些事后,萧北辰便端着煮好的药侧坐在床边。 除却舌头的咬伤和手背的划伤,姬慕清的背上都是大片的青紫,与愈合的旧伤相间,让人触目惊心。 一路过来,他的脸冷若冰霜,只有看向榻上安静的人时,才会倏尔转变成温柔。“清清。”他心疼地唤了一声。 姬慕清通红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便不再回应了。 萧北辰叹了叹,吹凉了一勺药汤靠近他的唇边,“张嘴。”见人紧咬牙关,萧北辰又试探着伸手钳住他的下颌,但还未碰到,就遭到了他的奋力反抗。 “慕清。” 他的口中又淌下鲜血。 “慕清,是我!”萧北辰放下手中药碗,将他紧抱了过来。拳头毫无意外地打在背上,却疼在了心里。 似乎是终于发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姬慕清慢慢放松了下来。 房内的光很亮,至少也些微暖意。过了许久,感受到肩头一点湿热,萧北辰十指颤抖着垂首吻去他的泪,“对不起,我来晚了。” …… 几番云雨后,天将破晓。 萧北辰轻抚着怀中人的墨发,隔着屏风同外间的莫羽问道:“还查不出来吗?”昨夜去救人时,姬沐熙偷偷将那三块腰牌交给了他。 “东宫的侍卫人数较多,只要不是派到清辉殿的,下面托关系塞三个人进来不是难事。而且几个侍卫统领如今没一个敢认。” “也没其他人敢认?”萧北辰淡淡地说,五指伸入姬慕清的发丝中轻柔按着,“那就全部撤职查办。” 莫羽微微一顿,肃然道:“是。” 晨曦逐渐透进暖帐。人走后,萧北辰舒展愁颜,垂眸望向怀中又开始乱动的人。“小心手。”他轻轻抬起姬慕清的左手,又顺势躺了下去。 姬慕清中的毒一时半会不能肃清,之后约莫还有两三天他仍会是昏迷的状态,想必做局之人亦会在这几天有下一步动作。 思及此,萧北辰叹了叹,吻上他的额角,“早点好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好了好了,这段终于过去了QAQ 第60章 乌纱 炎阳高悬,窗外蝉鸣聒噪。 萧北辰拉过薄被替姬慕清盖好,又在他耳边低语:“过会我叫人抬冰进来,莫要踢被子了。” 今早,萧天泽紧急召了重臣商讨。萧北辰离不开身,便只好事后听手下汇报。 待榻上那人终于听话不再乱动,他便又碰了碰姬慕清的额头,温声道:“我去说几句事,乖乖等我。” 是时,莫羽已在外间等候良久。见人出来了,便立刻择了要事汇报:“主子,如今君上大发雷霆,因为三人的底细依旧没有头绪。而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人也一直说着胡话,完全不能听信。” “只要不是多年培养的死士,在这世间定有认识他们的人。”萧北辰喝了口茶定神,才吩咐说,“叫人画像拿出去张榜。” “是。”莫羽垂首,又道:“君上命刑部一天内查出真相,如今刑部在禁卫军中暂时查不出什么,便打算与姬小姐对簿公堂。” 萧北辰听此微愣,片刻后唇角勾起极小的弧度,“若要通过为难一个女儿家来保住脑袋,本殿不介意他们现在就失了饭碗。” 这话平和下尽是凉薄,莫羽闭了闭眼,轻声劝道:“主子。” 萧北辰抬眸看了他一眼,叹了叹,“叫他们认真查。父王最近情绪不定,宫中留存着隐患,他自然着急。把那三块腰牌拿来,我去禀明情况,叫他安心些。” 言毕,萧北辰便回首看向里屋。 从小他就被训诫要以理服人,不能让情绪左右判断,但如今只要当事情关乎姬慕清时,他难免会有所偏向。 而昨夜之事更是完全触了他的逆鳞,现下的举动已是足够的理智。 内心愤愤不平时,里屋又传出来了声响。萧北辰无奈地绕过屏风,再次伸手供姬慕清抓着。 看着对方的笑颜,他的心安定了些许,“睡着还这么闹腾,本殿可要吃不消了。” 另一边的宁王府中,宋正修看着眼前人左右徘徊,好声好气地宽慰道:“宁王殿下,莫要着急。” 萧明轩并没有停下步子,慌张道:“刑部不是吃白饭的,半天下来便确定了昨夜叫走姬慕清的宫女。现在辨别那三人身份的腰牌被收走了,他们定会费劲心思撬开宫女的嘴。” 宋正修喝了口茶,淡然道:“那也得有命活到张嘴。” “先生都打点好了。”萧明轩眼前一亮。 “最终做事的人今日黄昏前都不会再开口说话,且互相毫不相关。”宋正修将茶盏置于一旁,又拿过一本闲书,“刑部有的是人查。不过这一次的举动本就做得不干净,经不起细查。” 萧明轩闻言顿时不解,“那先生为何之前还一直说服本王?” “殿下别急。”宋正修缓缓道,“那三人本乃贱民,家有老父老母。如今自家唯一的儿子莫名被安上入宫行刺的罪名,他们自然不会相信。” “如若朝廷查不出他们由谁带入宫中,又是谁让他们去玷污姬慕清的清白,他们但凡知道一点律法,都要闹一闹的。” 他倏尔一顿,话锋一转,“姬府位高权重,受了委屈怎会不反击。但若是做事太过张扬,难免会引得旁人注视。” 萧明轩蹙眉,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当朝有多少嫉妒姬家的官员,但姬家依旧未失过君心。”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往事,感叹道:“从小姬慕清入宫伴读,剑术骑术压过皇子一头,父王还高兴得施予褒奖。如今他拐了自己儿子,父王只反对了那么些天也就释然了。” 他越想越觉得此番白忙活了一场,“姬太傅是陪着父王夺嫡的,而父王又想做个明君。若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姬府倒不了台。” “殿下不信。”宋正修微挑眉。 萧明轩眯起眼,审视着他道:“先生此次的筹谋确有变故,而且本王至今不知您呈了什么东西给御史台。” 宋正修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回:“那微臣陪殿下拭目以待。” *** 三名壮汉的画像挂到布告栏后,没多久便有人哭着揭了榜。刑部本以为这下能查出些苗头,未想那三人已离家数年,家里亲戚老小都只知自家男儿在外做工,偶尔向家里人要些钱财,此外便再不知其它。 眼见已拖延过一次的时限将至,刑部慌乱下用了手段,将已死去的两名壮汉尸首拖上了公堂,未想轮番逼问下让其中一位母亲当场疯了。 而与此同时,御史台昼夜不停地收到信件,尽是各部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此时这番极具报复性的举动,实在难让人不联想到姬府。 姬怀远接到消息后,忙在上朝前拉过自己的二弟说事。 姬怀谨简单听了形势后,满脸不可思议,争辩道:“礼部的官员我都未必认得全,怎可能去盯其它五部。” “就连禁军和戍守南边的将领中都有被参的,而且似乎皆证据确凿。”姬怀远叹气,“太师特意替我们询问了,是说抓到了其中两位送信之人,恰巧是呈递对方的罪责。”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姬怀谨略微震恐。 “如今这两家互相咬了,都说是旁人授意他们将对方贪污犯事的证据呈上去。” “大哥,这是机会。” 姬怀远沉声肃穆道:“不,我们什么都不能认,这点小事他们也可以栽赃给我们。” 如今敌暗我明,姬慕清还在昏迷状态,贸然有所举动的确存在风险。姬怀谨想了想,须臾后才点头道:“有理。” “你我兄弟二人尽量对上众口,不要让太子殿下出面。”姬怀远又叮嘱说。 “大哥的意思是?” 姬怀远正色,“能铺设这么大一盘棋,他们的目的不会只是让姬府倒台。” 果不其然之后的朝会上,待刑部汇报完调查的进度后,便轮到了御史台炮语连珠。除却被检举官员罪证的呈递,最主要的矛头还是直指姬家暗中派人监视百官,越俎代庖。 姬怀远仔细听完侍御史的论言后,迅速据理力争,果断否认此事。 侍御史冯承先前便已参过姬慕清。那一次他最后被姬怀远牵着鼻子走,事后许久时间里都在被同僚笑话。但这回,他看着笏板上满满当当的字,顿时有些许底气。 察觉到争论的走向愈发不对,姬怀远便决定再次阐明立场。可他还未出言,冯承突然脱口的一席话震得文武百官皆哑口无言,“如今刑部尚未查出那三个歹徒由何人安插到王宫,微臣倒是觉得,姬将军中途无故离场也是疑点之一,说不准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 “我儿图啥?”姬怀远听此双目圆睁,连谦称都不用了。 萧北辰亦敛下嘴角盯了过去。 “据说姬将军将要交付兵权,此番作为许是对君上不满。” “胡言乱语。”姬怀远冷笑了两声,“我儿兵权卸去,那是要接受更大的殊荣,他何必如此轻重不分。” “微臣所言也确有道理,如今刑部之所以查不出来,正是因为大家根本就没往那处想。”冯承挺直了腰板,“而且随后姬家便立刻呈上众臣的罪责,这又如何解释?” 绕来绕去,对方仍旧坚信检举官员一事为姬家所为。姬怀远闭了闭眼,暗暗长叹了一声。 而这时百官中亦有其它的议论声:“姬家如今依然是受害者,何必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朝廷自会给一个交代的。”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姬怀远默然环顾四周。虽个人有个人的想法,百官中亦有清明的。但自家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清白,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如今姬家确是犯了众怒。 事到如今,也只能以退为进。姬怀远跪拜下来,恳切地说:“姬府上下从未对君上和朝廷有任何不满,且是姬家做的事姬家绝不会不认,至此还望君上明察。”他顿了顿,继续道:“微臣甘愿呈上乌纱,以待公道。”说完,他便重重一叩。 姬怀谨也随之照做,“微臣亦甘愿呈上乌纱,以待公道。” 言毕,殿内死寂。 角落里,萧明轩低垂的眸光愈发得亮。若国君真的停职查办姬家的人,之后短时间内,只要事情没有查出个水落石出,姬家皆无法在朝中有所举动。这样一来,便给了他可乘之机。 片刻后,萧北辰凛然走到朝堂中央,行礼道:“父王,儿臣愿为姬家作保。” 仍跪拜在原地的姬怀远暗叹着,当真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御座上的萧天泽无言良久。这些天见王宫未有异样,他也不再动怒了。但他前几日刚用了些药,昨日才睡了个好觉,故今早听着百官吵闹,还是忍了多时。 他正斟酌着该作何决断,余光见薛滔火急火燎地小跑来禀报。听薛滔耳语了几字,萧天泽的脸色逐渐苍白。他深吸一口气,问:“死了?” 薛滔摇头,“不知,但有围观的民众特意到宫门,证实姬小姐被那疯妇人一刀捅进了心口。” “传御医去啊!”萧天泽有些恍惚,他至今记得宫宴那晚姬沐熙那双毫无惧意的眼睛。 “奴婢已经传了。”薛滔擦了擦额前的汗,又恐再生事端,便告退前去确认。 人走后,萧天泽在御座上稳着心神,脑海中哪还想着先前群臣争论的事。“好了,此事再议。”他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人,飞快地说道,“两位爱卿平身吧,孤自有定夺。” 萧北辰茫然抬首,“父王?”但话音未落,萧天泽已起身离去。与此同时,传信宦官已在殿外焦急地等候着了。 过了许久,萧北辰才在清辉殿内接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姬小姐的母亲是将门出身,在姬小姐幼时便让她贴身穿戴软甲,故那发疯的妇人一刀压根没扎入血肉。”莫羽从姬府得了信,便迅速回宫报平安。 他又说起事情原委,“据说是那几位老父老母从刑部离开后就前去姬府求情,希望能留下最后一人的性命。可两位夫人哪对付得了市井泼辣,最后还是姬小姐现身争论。只是……” 听到人没事,萧北辰便安心下来。见他最后欲言又止,便叫他大胆说。 莫羽的语气有些微无奈,“只是姬小姐似乎是爱把事闹大的性子,当时便就地倒了下去,派人传信还特意嘱咐加上‘危在旦夕’,现下听说还在府中哭呢。” 萧北辰倏尔一愣,不禁自语:“倒是一个样。”他摇了摇头,问:“哭什么” “哭……”莫羽又顿了顿,“哭姬将军把烂摊子扔给她,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这话倒让萧北辰噎住了。姬慕清这几日皆在他的寝室养着,事出有因,倒也谈不上快活。他轻咳了两声,眼神瞟向里屋,沉声道:“本殿知道了。” 片刻后,他谈起了先前御史台所参的一干官员。 “那些声称贪污的账本查到十年前,也许便会发现都是假的。”萧北辰倒是对呈上的罪责一直秉持怀疑态度,“就说其中的工部侍郎,是工部里极少能挑大梁的人之一。平日亲自同工匠上工地去,朝廷给他的俸禄大多还倒贴到工匠身上,手里压根没有私田。” 莫羽不解,“那两位互相检举的官员呢?为何偏偏是这两人送信被发现。” “如果本殿没猜错,从他们身上查能查到东宫。”萧北辰唇角微勾,“对方可是一开始就要拉上本殿呢。” 莫羽双手紧握着,“主子,这背后之人实在歹毒,如今这一闹,可是能让朝纲不稳。若这人是宁王……” “嘘——”萧北辰抬手制止,正好他也听见里屋有了些声响,“既然父王都说复议了,那御史台便先严查几天,再来吵吧。” 随后,他又嘱咐了几句,才只身返回屏风后边,而那里正有一个眼眸澄明的人正安静等他。 瞧他终于进来了,坐在榻上的人便缓缓展露笑颜,将红帐上挂着的铃摇得极响,“阿辰。” 作者有话要说:醒了OVO 第61章 香味 “清清?”萧北辰怔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走过去扶住姬慕清刀伤未愈的手,问:“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姬慕清咧开嘴,“事情我都听到了。” 萧北辰心微沉,“可还有哪里不适?” 姬慕清摇头。这些天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喝了很多药,如今嘴里还发着苦。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想要下榻,但刚微微动弹,便察觉到腰酸得厉害。 他唔了一声,委屈着问道:“殿下替我讨回公道了吗?” 萧北辰歉意地看着他,“尚未。” 姬慕清的眸光有些微复杂。过了许久,他正经地开口道:“本将军宅心仁厚,昏迷这些天已经把事忘得彻底,如此便不追究了,叫一干牛鬼蛇神都散了吧。” 这些日子,姬慕清在睡梦中想得清楚,方才听到的事更是让他下定决心。 如今他抓着事不放反而会让自己人浪费了精力进去。这几天时局变化看似处处针对姬家,实则是在将朝廷搞得一团糟,让百官互相猜忌。 大批官员停职查办的局面已经不能逆转,但姬家必须现在脱离出来。否则一场乌龙后,先前为受害者的姬家便会变成众矢之的。 “不追究?”萧北辰其实并没有意外。 姬慕清撇撇嘴,其实他自觉不是什么圣人。那些看热闹还在脸上踩两脚的人,之后自会慢慢吃到苦果,但如今他确要将事情轻放下,让敌人一拳打在棉花上。 随后,他眨了眨眼,强调道:“暂时不追究,但有一人得马上追究。” 萧北辰顿了顿,会意过来。“本殿错了。”他真切地道。 姬慕清笑了笑,凑近了些拽过身前人的衣领,“殿下这几日把我弄得好疼。”他这几日虽是昏迷着,但身上尚存知觉,该叫唤的时候一次也没落下。不过他舌头上的伤太重,几乎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似乎唤了一声“阿辰”。如今忆起,姬慕清倒没感到害羞,只觉得两人亲密至今,这称呼早该换了。 萧北辰看着对面的星眸覆了层水色,便也同人玩闹,“哪疼?”他抬手靠上他的唇,问道:“这儿?” 见姬慕清默默地从指尖看向人,萧北辰又勾笑着将手缓缓放到膝上。随后,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沿着腿内侧摸索,他又问道:“还是这儿?” 手指一路向里,姬慕清的身体猛地绷直。最后关头,指尖停住,在一旁的大腿根处挠了个痒。 “萧北辰!”姬慕清脸上飞红,扭着向后倒去。萧北辰眼疾扶上背,又将人拥入怀中。 “你真的……”他环紧手臂,“吓坏我了。” *** 盛夏的热浪将大地烤得滚烫,庭院内树木葱茏,余荫下光斑点点。 身着厚重的华服舞完一曲,陆兰昭简单洗漱后便来到前厅。来到王都的日子里她几乎足不出户,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去置办衣裳,而前不久的那次,她在成衣铺子见着了夏夕瑶。 此刻,宋正修刚送走客人而归。她便直截了当地请求道:“先生,夏小姐邀我去赴诗会。” 对于眼前这个在母女俩被赶出家门时出手相助的人,陆兰昭是心存感激的。但久而久之,她也发现如今衣食富足的生活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从陆家脱离出来,最后依旧还是要凭着自己这张脸去魅惑他人。 宋正修近日的心情并不大好。前几天姬慕清便已病愈回府,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并未放言说要讨回公道,甚至还让人将上姬府闹事的家属完好无损地送走了。 一时之间,群臣皆言他一场大病将全身的杀性都洗去了。对此,宋正修只笑言:“姬将军倒是能屈能伸。”但如此一来,先前的筹谋更是一场闹剧了。 再次深思间,他听得了陆兰昭的请求。“你何时同中书舍人的千金有交情了?”宋正修敛下嘴角审视着她。 陆兰昭之前在萧北辰面前失德,早已是王都贵女不会言谈的对象。如今被偷偷带到王都后,更是无人知道她的住处。 “前几日在外碰上的。”陆兰昭如实说,“她请我帮她写诗,那天的诗会她要同云霓裳作对子。” “王都的第一才女?”宋正修落座在一旁悠然沏茶。随后他突然想起,“我都快忘了,兰昭以前也是个才女。想同云小姐一较高下?” “是,还望先生准许兰昭带娘亲同去。”陆兰昭将头埋得更低,听声儿有微微的抽泣,“兰昭怕今后没什么机会跟她一块了。” 过了许久,宋正修才嗤笑道:“你慌什么?”他鼻下的两撇胡须也弯起了一点弧度,“不过是露个面,你以为凭你的姿色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最后半句话说得极冷。陆兰昭手指蜷缩着,不再说话。 “先生。”是时从外边走进一名全身黑衣、蒙着半边脸的男子。他致礼道:“只剩最后两剂药了。” 见此,宋正修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陆兰昭,漠然道:“喝完吧,喝完去写你的诗词歌赋。” 陆兰昭迟疑了半会才会意,重重一拜,“谢先生。” …… 待人走后,宋正修又叫人去烧一壶水来。见蒙面的男子不走,他也直说了,“先前那事还没过去,你们何必如此着急。而且我听说你们找的人双腿有残,不便行走。” 蒙面男子瞅了他一眼,也不废话,“吾主等不了先生再慢慢筹谋,已经写好了书信到宁王府。至于那个人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你!”宋正修拍案而起,拧着眉头问:“为何要换一个人?明明宁王也是能做的。” “吾主说,宁王不够狠。”蒙面男子不紧不慢地回,“而且这事交由太子才叫名正言顺。” *** 姬慕清这次中招后,可是捞了不少好处。群臣接连携礼前来拜访慰问,王宫也赐了好多东西来。但为了做足仁厚的形象,凡贵重之物他皆是诚恳地拒了回去。不过三天两头来的人,他倒是分外愿意扫榻相迎。 “不来了。”屋外的阳光愈加刺眼,姬慕清仍旧埋头在人身上喃喃着,“真的,待会还有事。” 萧北辰上下瞧着他,放下手中的政务,无奈道:“有事你倒是自个放开本殿啊。” “还真是能放开。”姬慕清抬首笑了笑,这才从人膝上下来。 见萧北辰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他又轻轻地在人唇上吻了一口,道:“你忙,要是我回来晚了你便先回去,反正明儿还能见。” 瞧着他满脸的惬意,萧北辰的眼中也满是笑意,“嗯。” 姬慕清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门后,段彦也正好带着消息返回,“主子,二小姐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他听此点了点头,说:“带我去瞧瞧。” 姬慕清前两日便在筹谋着从宋正修手中劫走陆兰昭,但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用了温和些的法子。于是,他特意请云霓裳办了场诗会,又暗中派人跟踪陆兰昭,最后以夏夕瑶的名义邀人出来。 宋正修把人藏得紧,也一直觉得外人根本无处可知陆兰昭有何用,故有了前世记忆的姬慕清此次劫人便手到擒来。 此刻,他瞧着陆兰昭写满慌乱的眼睛,便居高临下施予威压,“告诉本将军你身上是何味道,有何效用,本将军就能让你往后余生都能自己做主。” 陆兰昭原本一路无事地乘马车到达茶楼,却在进场时被拦了下来。未多久,楼内来了个人,以不能露面为由带她从后门进。 陆兰昭想到,自己是来代笔的,本就是不能见光的事,故对不走正门便深信不疑,但未曾想最后这一切都是圈套。 现下她偏头见自己的母亲亦被人紧紧看着,已经是吓坏的模样,无言了一会才对姬慕清小声试探道:“兰昭不知。” 姬慕清微顿,片刻后笑着抬手示意,“动手。”身后人把陆母架了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陆兰昭一怔,立刻从椅子上跪坐了下来。想她曾经也是大家闺秀,明明可以凭自己的才学风光无限。但随后被扫地出门,到如今被束缚自由,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是被逼无奈的。 姬慕清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样子,拿了方帕子递给她,“慢慢想,本将军不着急。”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什么缓缓说道:“兰昭只知,先生在院子后边种了大片的夜来香,还特意叫人晚上不要靠近。” “夜来香?”姬慕清蹙眉。 “不懂了吧。”一直在旁边无所事事的姬沐熙突然开口,“这花晚上会放出味来,让人头疼气喘。得了眩晕症的长者更是不能久闻。” 姬慕清恍然,倒是有听说过一些花香能使人慢性中毒。片刻后,他正色复问:“还闻到过什么味吗?” 陆兰昭垂下头去,怯怯地道:“恕兰昭实在不懂香理。” 随后,姬慕清瞧她神情不似隐瞒,便不再逼问。他叫人把母女俩安顿好后,便漠然挥袖而去。 “堂哥,你要将她们藏哪去?”忽有难得的凉风拂过,姬沐熙小跑着跟上人问。 姬慕清面上不辨喜怒,“寻花楼。” “什么?” 见她不赞成的神色,姬慕清耐下性子保证道:“放心,尤楼主虽然是男的,但他不好这口,也不逼良为娼。”姬慕清顿了顿,双手环胸,“他可想要一个帮手底下姑娘小倌作词的才女了,而且若之后陆小姐想要离开也是能的。” 瞧人还是将信将疑,姬慕清叹了叹,“罢了,我自己去一趟。”随即他正要抬步离去,未想姬沐熙却猝然疑问道:“堂哥不是说要杀了她吗?” 姬慕清愣在原地,半刻后摸了摸下巴,“本将军英明神武,不难为一个听话的姑娘。” 那夜形势特殊,他也是担心自己来不及亲自处理,故才说了那样的狠话。不过虽然他已吩咐把人杀了,但凭姬沐熙所知道的,单一个“陆”字,短时间内也想不到陆兰昭,且依她的性子,最终宁愿费时费力也会留人性命。 再次梳理前因后果时,姬慕清已走出了府门。 姬府门前的街道边,有许多平民在屋檐下乘凉。他看着几个小孩还在不知炎热地嬉戏追逐,总觉得自己忘记吩咐什么了。 而另一边办完事的姬沐熙正沿着府中的荷塘往自己的庭院走,恰巧见萧北辰在路中央停留。她走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萧北辰点头回礼,随之从容不迫地指向塘边凉亭中正捧书读着的容云飞问:“姬小姐,不知那念书的孩子是?” ……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就是快准狠OVO 第62章 图谋 那满街飘着俗粉里的人都是会做生意的主,藏两个人要了大额银两也就算了,姬慕清又被迫在寻花楼里滞留了大半个时辰。 终于可以离开后,他在大堂的角落里仔细嗅着身上味道,唯恐沾染上一些这里的香粉,回去之后又说不清了。 适时,楼主尤玉君款款行来。他瞧着姬慕清避之如蛇蝎的样,语气有些微哀怨,“姬将军何必这样,你我不是朋友吗?” 姬慕清展扇挡住他抛来的媚眼,态度疏远地道:“不过是交易了两次而已,本将军拿钱你办事,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也还请尤楼主自重。” 对立了一会,尤玉君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将军真伤人心——不过我这藏个人是个不错的主意,之后把人送走也有的是不走官道的法子。” “麻烦楼主了。”姬慕清点了点头,郑重行礼后正要走,又被尤玉君突然叫住。 “奴家前几日见着个在楼外监视的人。”尤玉君想起什么事,沉声道,“似乎在将军来这喝茶的那几日里见过。” “你确定?”姬慕清眉头皱紧。他先前来寻花楼只带了段彦,而现下段彦正好在不远处。 察觉到对方飘向旁边的视线,尤玉君摇了摇头,“不是总跟在将军身边的小哥,但确是在那几天见过。奴家看人看的是身形,八九不离十。” 他的话音刚落,姬慕清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在最后一日,萧北辰携了随身近卫来到这里。“糟糕!”他忙唤了段彦,即刻就走。 尤玉君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甩着手中的香帕道:“将军,有空再来啊。” 登上马车回府后,姬慕清一路暗恼。这几月忙着对付宋正修,竟把家里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给遗忘了。虽说容云飞的存在终究要告知萧北辰,但这么大的事好歹也容他准备准备。 “殿下应该不会以为我真的要谋权篡位吧。”姬慕清侧靠在马车内咬着下唇。带着这份不安的思绪,他很快返回了姬府。 是时已见残阳,萧北辰好像还没走。 姬慕清平静地行过庭院,轻声询问暗处的府卫:“殿下可一直在房中?” 府卫回:“太子殿下先前在外边闲步了半刻钟,然后便一直在主子寝室。” “好,知道了。”姬慕清垂眸,负手回屋。随后,他刚要推开门便见萧北辰将门敞开。他踉跄了一下,撞进对方的怀中。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姬慕清便就着这个姿势侧首靠着人,“……等久了吧?”与此同时,他游走的手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对方的温热。 “我同太傅说,你不知何时回来,便不去主院用饭了。”萧北辰顺手抚上他的发丝,话语间歇隐约闻到了些味儿,“传膳还要时间。现下备了些点心,你若饿了可以先吃。” “殿下怎还在等,晚上无事?”姬慕清仰高头看着人,眸中光彩流转。而萧北辰却是平静无波,只凝望着他的眼睛。 过了良久,萧北辰才认真地问:“你方才是坠入了花丛?”随之。他见姬慕清眨了眨眼没有意会,便直言道:“胭脂味很重。” 姬慕清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紧缩。他立刻后撤了几步,僵直在门边。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忘了,明明先前在寻花楼自己还反复想着回府要先换洗一番。 “是去了趟寻花楼。”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坦诚了。“殿下……”虽见萧北辰似乎并没有不高兴,但他还是心虚,“那我先去更衣。”言毕,他转头就走。 “回来,”萧北辰见布菜的侍从已至庭院,便温声叫住他,“先吃饭。” 姬慕清一只脚悬在半空,“……好吧。” *** 饭菜摆上桌后,姬慕清提心吊胆地为旁边的人盛了碗汤。他前面才反应过来,现下最重要的不是他去寻花楼染了一身别人的味,而是他去做了什么,包括几月前的那次。 陆兰昭一事倒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方才萧北辰确实没问。又或者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容云飞的存在,所以自己与寻花楼有交情,他也不意外了。 苦恼了许久,姬慕清正想着如何旁敲侧击,萧北辰却先言了其它:“前几日莫羽已在父王的入口之物中发现了端倪,虽还不知放了何物,但确是最近一月才出现的。” 他倏尔一顿,继续道:“是苏姨,她每隔些日子便会煮点江南的粥食端去长华殿。据说那些是母后生前念家喝的,父王这些年也养成了习惯,即使他分明不爱有汤水的吃食。” 忽然提到了萧天泽身体愈渐不佳的可能原因,姬慕清回了回神,正重整思绪,便听得萧北辰又道:“可苏姨不应该向着母后吗?她怎能帮外人毒害父王。” 姬慕清瞧着他抚不平的眉头,细声反问:“殿下对苏姨有感情吗?” 萧北辰叹了叹,“自然是有的,所以此事我没有声张,只是暗地里把她端给父王的东西都换了,也没找她问罪。” 这些天姬慕清伤愈后,他便再次投入上一代的陈年旧事中。但数年前很多痕迹都被抹去,仅仅从三个人的恩怨展开查探并没有更多的信息。而他名义上的外祖云游天下,短时间内也暂且寻不到。 但与此同时,萧北辰却发现了一件更鲜为人知的事——君后楚南凝入宫的时间似乎也被篡改过。 此刻与姬慕清探讨此事,他的内心有着强烈的预感,便试探着问:“清清,你是不是还有其它事瞒我?” 姬慕清喉咙猛地发紧,但还是保持着面上镇定,接了他上一句话道:“殿下六七岁时,苏姨好像就被遣到了后宫。据说是她心疼你每日挑灯夜读,总有事没事就来看望你。最后君上嫌她妇人之仁,便让她搬离了清辉殿。” 随后,姬慕清正准备继续滔滔不绝地引开对面注意力,未想萧北辰突然凑近,发狠地咬住他的耳垂。 “嘶——干嘛咬我?” “这一点你真的很讨厌。”萧北辰松开口,在他的耳畔沉声说着,“你我已是比翼连理,还这样不坦诚?” 姬慕清听出了些埋怨的语气。无言许久,他才解释道:“因为殿下并不是坚不可摧,也不是完全的遇事不乱。我是不想说,但你想知道吗?而你想知道,你又一定会问吗?” 他偏过头与萧北辰对上视线,敛着嘴角道:“毕竟殿下可从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这是两码事。”萧北辰撤回了身,难得不敢看他。 姬慕清不以为然,“同是你深爱的人,一样怕失去怕遗憾。就像如果我说我压根没喜欢过……”话音未落,他便自觉失言,忙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萧北辰眼疾手快拦下了。“再胡说。”他的语气有些强硬,却无半点威慑之意,而说完话后,他的气势也弱了下来。 姬慕清猝然顿住。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任别人如何胡言乱语,你都不会信以为真。我一句气话,你这温柔就变成哀求。” 随后他看着对面的嘴角浮上苦笑,心也疼了起来。声音噎住了许久,姬慕清才支起身倾倒过去。 被稳稳地接住后,他坐在人膝上,双手托住萧北辰的面庞缓缓道:“阿辰,我好爱你。” 萧北辰呼吸微窒,目光逐渐幽深,“你以为一句话就能哄好?”姬慕清从中竟听出了些委屈。他扬起笑容,说:“当然不这样觉得。” …… 夜逐渐深沉,屋内的一点声都能撩拨心弦。 眼前的吻来得火热,脑海中杂乱的事都被摒弃到五感之外。姬慕清仰着头喘气,瞧样子已是意乱情迷。旖旎的气氛升温得厉害,布料的摩擦都能教他颤栗。 萧北辰见此连忙制止他将衣裳褪去,“天色已晚,本殿要回宫了。” “可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姬慕清眼眸含水,被抱到一旁后又粘上了人。 “别闹。”萧北辰敞开房门,迎面一丝风让他清醒了些,“外面人都过来了,你还敢缠?”感觉到有手环抱上腰,他又将门关上。 这人身上比自己还烫,姬慕清的唇角偷偷勾起一点弧度。又缠绵了一会,他才不舍地松开手,“知道你今夜要述职,走吧。” “早点休息。”萧北辰的语气柔了下来。但他刚走出几步便又听得姬慕清在身后朗声道:“阿辰,如果哪一天我变了,另有图谋,你一定不要对我失望。”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他逐渐肃下神色。但他转头时却见姬慕清的眸光亮了亮,接着道:“本将军骨子里浪,要图谋也是图谋美色,睡几天就变回来了。” “……” 这回直至吻到人双颊红润腿脚发软,不敢再出声了,萧北辰才挥袖离去。 *** 露愈重,繁街也空荡。萧北辰靠着侧窗,细细回味着临别前姬慕清的话。就算是回到宫中,一路长阶也在冥想之中。 倏尔面前来了个人,挡住檐上的宫灯。 他还未出声,便听得对面不客气地道:“本王一直想错了你,觉得你没有七情六欲。如今一看,太子哪有民间说得那么神乎,不过就是凡夫俗子。” 萧明轩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揶揄道:“说不定血肉里也是耽乐。” 萧北辰抬眼,依旧平和,“大哥说笑了。” 见人不回击,眼中也没有半点波澜,萧明轩轻哼了声,便从人身边擦肩而过。萧北辰回首,正见他从里至外透着神气。 人走远后,莫羽才走近宽慰:“这话属实脏耳,主子莫要在意。” 萧北辰仍看着那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才不疾不徐地说:“有事要发生了,你可察觉到风声?” “他们尚未同属下说什么。”莫羽垂首低语。 “这样啊。”萧北辰负手叹了叹,又道:“走吧,可不能让本殿的太子妃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边的情节应该持续高能(叉腰 第63章 蛾子 夏日除了闷热,亦是多雨。 雨歇的最后一声雷鸣过后,天边挂着虹彩。清凉感随风而来,略带着夹杂青草的泥土气息。 姬慕清今日休沐,待在府中百无聊赖,而且最近萧北辰似乎政务繁忙,入宫在清辉殿呆上一整天也相处不了多久。对此,姬慕清自是理解,只是隐隐开始担心今后的日子。 而这些天毫无意外,宋正修有派人四处寻找陆兰昭和她的母亲,但藏人的地方实在匪夷所思,多日未果后,他似乎就直接抛弃了那个教养许久的棋子。 对此,姬慕清犹疑过自己的行动也许会倒逼着人,只怕宋正修之后的举动会愈加狠绝。 此刻,雷雨也停了有一会儿了。暂时扫开思绪后,他在院中的小亭乘凉,见四面纱帘上的字皆被雨水打湿糊到了一块,便十分可惜地叫人拿了笔墨和白纱来。 “也不知顾兄到底是如何在这上面写字的。”他正想照着字形临摹一幅,却在笔尖触及那轻飘飘的白纱时突然不知所措。 是时段彦从院外走来,低垂着头似在斟酌着措辞。 “何事?”姬慕清余光瞥见人,便直接问了。 段彦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让四方馆里的人传了信给宁王。” 听罢,姬慕清执笔的手猝然一顿。 他偏过头来,面色尚且辨不出喜怒,“可知书信内容?” “不知。”段彦埋下头。随之,他听得身前人的冷哼声,忙弥补道:“不过昨日宁王曾上奏为赤金使者求情,望君上能准许赤金再次出使东乾。属下猜测书信内容多半与此事相关。” 姬慕清的脸色逐渐变冷,“所以你们是等人把事办完了,才反应过来?”说话间,他在白纱上画下了两笔。 “属下知错。” 话音落下后,见姬慕清迟迟没有开口,段彦便悄悄抬头。他正好瞧见白纱上一个七扭八歪的“宁”字,而姬慕清这时也缓缓说道:“没有足够的利益,宁王不会做求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信件内容多半早已销毁,查不到便算了。但至少你们得告诉本将军他们是如何暗通款曲的。” “属下领命。”在冷厉目光的注视下,段彦只觉手心冒了汗。 他倏尔忆起姬慕清出事后曾吩咐手下严加注意四方馆的一举一动,但如今他们还是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往信件。所幸赤金使臣已在萧天泽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算是姬府侍卫也知求情难成。 随即,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正要告退时,却见远处的近卫赶来,汇报道:“主子,宁王跪了一夜,君上就同意赤金再次派来使节了。” 段彦:“……” 浓墨从中央直直画到了边缘,又无意牵连到了旁边的白纱。姬慕清见此叹了叹,“白白浪费了一匹好料子。” 随后,他将笔放下,看向两个近卫的眸色暗如古潭,“叫西境尽量扣下人,这回若再没瞧清楚就放人,便同本将军去校场拉练。当然,包括你们。” …… 赤金如今还有何底牌,姬慕清一直没有想法。但赤金人狡猾诡诈确是惯性,无论有何,总归是会恶心人的伎俩。 不知不觉,暮晖带走了一天的烦闷。到最后,姬慕清还是担心在他闲散时又出了幺蛾子,便在夜色浓时亲自前来盯梢。 如今西境的主将尚未归,赤金来使便会由其他将领护送。今晨,赵轲还未发话,姬慕清得了消息便急令下去要扣人。而且此举出于谨慎,朝廷自然不会有意见,但好不容易成事的宁王就会急了。 姬慕清这夜便是来碰运气的。此刻,他平躺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眼前是薄薄的积云。云外有星光,隐约能瞧见其中最亮的那颗。 难得见姬慕清亲自来盯,随行的段彦不自然地找了话题:“主子,值守的侍卫中有清辉殿的。” “嗯。”姬慕清闭着眼回。 突然,段彦猛地一缩,低语道:“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怕什么。”姬慕清懒懒地翻了个身。房顶上瓦片参差不齐,他在上面躺着分外不适,“我们的人逃不过王宫侍卫的眼睛很正常。”语毕,便是良久的静默。 头顶倏尔有飞虫经过,段彦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主子,属下一直有所疑惑,今后咱府里随您的这些人会到王宫里当差吗?” 姬慕清闻言愣住,片刻后笑道:“你们恐怕当不得。在清辉殿里的人一切以殿下为先,而你们从拿到军职的那一刻就不太一样了。” 他缓缓睁眼,寻着那隐在云雾后的明月,“你我不再只是主仆,更是将与士,你在得到军令的时候亦要有自己的判断。而终有一天,你能够自己领兵,护国卫君。” “主子……”段彦一时语塞。他进入姬府时,姬慕清还未弃文从武,他那时只以为今后要护主子一世,未想有一天也能披甲上阵。 他深有感触间,姬慕清却勾起唇角,颇为骄傲地道:“而本将军就会在王宫里吃香喝辣。” “……”段彦险些扒拉下手边的瓦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那个主子,正经不过两句。而他再次看向旁边时,便见人神情突然严肃。 姬慕清想着:宁王既然跪了一夜,那萧北辰应该早就接到了消息。可他从昨日到现在却没有任何举动,实属奇怪,要知道他分明跪一个时辰就能让萧天泽收回成命。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院中传来窗户开合的声音。姬慕清迅速凝神,支起身来密切注意着四面动静。 今夜虽有积云,但低处没有聚起白雾。在檐上昏暗灯火的照耀下,空中有几抹极小的黑影划过。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飞过?”姬慕清拧着眉问。 段彦眯起眼四处望,“抱歉,主子,属下尚未瞧见。” “那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姬慕清又问。四方馆远离大街的吆喝声,就算是白日也是分外宁静。故这里但凡有什么声,便会格外清楚。 “这是蛾子吧。”段彦竖起耳朵。 很快,姬慕清便瞥见一群灰色的蛾子从上空飞过。要说天气炎热,飞虫密集也不是什么怪事,但他总觉得这群蛾子不似漫无目的地飞。 “跟上去。”他落下这话便起身去追,留下难以置信的段彦半张着嘴,震惊不已。 姬慕清过去最多骑着马射下过鸽子,追逐一晃神就瞧不见的飞蛾可是头一回。此刻,他着实希望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不然这糗事传出去,可是要被笑掉牙的。 运着轻功腾跃过几幢楼房后,他眼看着那群蛾子将要涌进一处透出明亮光芒的宅子,便急忙从怀里摸了个火折子,吹出火就扔了过去。 段彦喘着气赶到的时候,姬慕清已经半蹲在空无一人的昏暗小巷中摆弄着被打落的蛾子看。见人来了,他认真地道:“虽然已经烧黑了,但这翅膀上确实写了字。” 随后,他站起身,定睛瞧见用帕子包着的蛾子里有只仅烧了半边。他惊喜地翻开另一边翅膀,那里有着清晰可见的两字——太子。 *** 其后的几日,姬慕清除了叫人盯紧四方馆和那处明亮宅子,便再无其它举动。而与此同时,他同萧北辰见面的次数也愈发少了。 仅有的几次他想主动谈事时,没说几句就会被人以吻缄口,干完事后直到天亮他才会睁眼,但那时萧北辰就已不见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有事瞒人! 接见使者的这日,姬慕清又是一个人在寝殿中醒来。他看着满身红痕和燃香的空房,忿忿了许久才下榻。 来使一事已定,姬慕清再怎样拦着终究是要放人前来王都的。不过这一次,他主动请缨前去接见,依旧是那件紫色公服,在城门悠哉地同手下人随意说话。 只是这回他的怀中藏了份先一步到的信件,说是赤金派来的使者中又有一位无法目睹真容的病公子。 姬慕清不信赤金会使两回同样的伎俩,队伍到时便直接越过第一辆载着使臣的马车。 这次的使臣看起来是个笑面虎,身形微胖,总是眯着眼睛。他不慌不忙地自个掀帘出来,还跟着姬慕清来到第二辆马车前,主动为其撩开了一点车帘。 姬慕清瞅了他一眼,简单致礼后便看向马车内的人。 那人戴着锥帽,举手投足皆有一种饱经风霜之感。一袭白衣身形纤瘦,就算看不到面容也能瞧出这是真的病弱。他看了姬慕清许久,才缓缓道:“姬将军,请恕草民双腿有残,不便下车会面。”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姬慕清皱眉,一时不知赤金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怎让一个有疾之人千里迢迢过来。而且这人手上正抱着一幅画作,略微有些紧张。 那人迟疑良久,笑了一声,才叹惋道:“草民随姊姓‘楚’。”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要搞事情了,但以往都是下一秒就解决了。这一段……应该最多三秒吧OVO 后面的剧情自觉有很大的问题,恕作者将64章暂锁,会尽快解锁,并且能更新到这段剧情尾声。(鞠躬)——4/2 这章改了一些设定,还有记录一下今天的近一万五更新量——4/6 第64章 身世 夏天的白日总是炎热漫长,朝殿外的大理石栏杆上冒着缥缈热汽。姬慕清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站着,两颊微微泛红,汗珠已经浸湿了内衬的白衣。 “姬将军?”倏尔有路过的老宦官走近问候。他回了回神,才道:“殿下呢?” 老宦官低下头,“太子殿下同君上一起过来。倒是姬将军你,怎的在外边待着,君上一刻钟后便要同使臣会面了。” 姬慕清听此有一瞬的恍惚,脑海中俱是城门下那人的话:草民姓楚。 赤金的先祖本就来自四面八方,那里有人姓“楚”不足为奇。只是马车上的病公子刻意说到这事定然另有目的。而在偌大的王宫中,此姓却是多半指向一人——君后楚南凝。 “您这是怎么了?”他苦思之间,未离去的老宦官蔼然关切,“额上都是汗。” “无事。”姬慕清握紧拳遮住头顶刺眼的阳光,呼出一口气道,“公公去忙吧。” 暂时的阴暗下,视线被局限在了眼前。姬慕清没有瞧见老宦官蹒跚离去的方向,那里的拐角处正巧浩浩荡荡出现了御驾。 天光仍在无情地照耀,姬慕清想起自己前阵子派人查出的端倪。 世人的印象中,君后祖籍在鹿城。她的父亲曾是鹿城刺史,在萧天泽选妃时将女儿送到了王都,随之一跃高位,母仪天下。从始至终,她与宋正修过往待着的槐州楚家没有任何干系。 槐州楚家当时亦有千金,也亦送去选妃,但据说去了王都后便再没回来,楚家人等到最后只等着个马车侧翻在山路、无人幸免的消息。随后,官府的人去找回了尸骨,人都对得上,最后也被判定是意外。 楚家虽有贤名,但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植于心,草草办了丧事后家中就不再谈起这位女儿了。 姬慕清偷偷叫人带着白菊去重启棺木,确认了是年轻少女的骨骼。但就像姬慕清曾经拐弯抹角同萧北辰讲述的那个故事一样,她身前也确与宋正修有口头上定的亲事。 原本姬慕清以为,是楚家千金的死亡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才让宋正修愤然上王都讨要说法。但当手下人带去三位女子的画像后,楚家人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确定了君后那幅便是楚家女儿的容貌。 世人万千,相似之人亦有很多,但姬慕清还是觉得这之中有更深的联系。在一切似乎都没有疏漏的情况下,他先所有人一步拦住了刚云游而归的国丈。 姬慕清本想亲自前去套话,但当时顾余安也回到了鹿城,一眼便觉得国丈眼熟。随后他辗转问了许多家人,终于从一位避世多年的长辈口中得到准信——国丈未有子嗣。 虽然只有一人之证,但姬慕清已然觉得能将君后与楚家女儿对等。他同萧北辰讲述完那个故事后,萧北辰也在户部找到了篡改的迹象。 在萧北辰还在犹疑着如何同君上问起时,姬慕清仍在惦记着那具躺于地下的尸骨和容云飞生母的容貌。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和萧北辰说,只因他隐隐觉得还有另一个真相。 苦思过后,拥有前世经历的姬慕清很快恍然,自己差点遗漏了如今宋正修的立场——他正与赤金相勾结,而且应是结盟多年。 宋正修再有才学,先前也只是无名之士。赤金王室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定有其它原因。 而如今赤金来了一位自称随姊姓“楚”的病公子,想来也是要在君后的身份上做文章了。君后已逝,如今提起陈年旧事,目的怕是直指萧北辰了。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思考过后,姬慕清没忍住低斥。 “清清?” 萧北辰是随着御驾而来的。他原以为是因随行的护卫太多才让姬慕清没瞧见自己,故同萧天泽说明后,便留在了原地。 但过了许久,姬慕清依旧没看到人,他便满脸疑惑地主动走近。 姬慕清回首看着他惊艳众生的容颜,呢喃道:“真烦人。” “什么烦人?本殿烦人?”萧北辰在人面前站定,指着自己温声问。 听着这如云般轻柔的话语,姬慕清猛地不住摇头,“没有没有,是我烦人。” 萧北辰挑着眉,勾起唇笑道:“那倒是有可能。”随后,他瞧着姬慕清逐渐睁大的眼睛,便话锋一转,打断对方将要脱口的话,“昨夜清清把我抱死了,今早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出来。” “殿下还敢说。”姬慕清瞬间被牵走了思绪,委屈道,“这几日我找你说事你都不让我说完。” “你想说,但我不想听。”萧北辰眼中俱是笑意,靠近他缓缓道。 姬慕清闻言好整以暇地歪着头看人,“那殿下想听什么?”他眼尾微微挑起,可愿沉沦这光天化日下的调情。 果然,萧北辰也满足了他,喑哑着道:“本殿想听你睡着前一遍遍的叫唤。” 姬慕清抿住了唇藏着笑。这话其实不算露骨,至少比不上夜里在寝殿说的。但他的耳尖此刻还是上了些粉色,只因萧北辰方才的语调实在引人回想。 即将败下阵之际,姬慕清偏开眼,朝人后边行礼道:“君上。” 萧北辰听此立刻肃下神色,回身作揖,“父王,是儿臣失礼了。”他说完了话才发现面前其实空无一人。 待他转过身后,只发现那一脸得逞的人笑得甚欢,已小跑着离去。但很快姬慕清又突然停住,无声回望。 萧北辰没有跟上来,只静静地看,但这才是他:克己复礼,不苟言笑,时刻注意举止。而只有在同姬慕清一人的天地里,他才会做出一点“失礼”之事。 片刻后,姬慕清长叹一声,内心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护他周全。 只因相识相伴到相爱,一直是他,从一而终,无关旁人,无关身份。 *** 人远去后,一直在附近守着的莫羽这才走到萧北辰的身后,回禀道:“主子,从昨夜开始,宫中已有不少禁卫军被调动到了长华殿周围。” 萧北辰一顿,微讶道:“这么急?” “后宫多年没什么人住,您与君上也不常去,一直没发现弊害也不奇怪。但先王时宫人极多,君上仁慈没有赶尽,十年前一番清理,也未杀绝。”莫羽垂头,低声解释,“而如今为了个生计,仍有许多人来宫里领个闲职。故除却清辉殿和君上平常居住的御乾宫,其余的或多或少混了些身份不明的人。” 随后,他见萧北辰眼眸现出厉色,忙道:“主子恕罪,当下就别问责属下了。” “的确,你也管不着。”萧北辰的语气倒不辨喜怒。他淡淡地说完后,自嘲道:“本殿只是在想自己与父王这些年还能在王宫里养尊处优,真难得了。” 先前姬慕清在宫中遇刺后,他便越发觉得宫中混吃的和不作为的人过多。再深入查探,便会发现后宫拉帮结派之风盛行,后宫禁卫军也逐渐暗自听从另一人使唤。关于这一点,萧北辰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统领全盘之人已将手伸到了各宫门。 思及此,他不由叹了声,但莫羽还是从中听出一点释然,“主子的心情今日看起来好多了,明明前几天知道了那个事情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萧北辰默了一会后沉声道:“其实有预料到。陵景曾言世间有人筹谋十数年,只为颠覆东乾。本殿那时小,虽整日关在书房读书,但还是时刻了解着朝上之事。几位随父王拿下江山的肱骨之臣,十多年前就陆续位至三公,虽还能同父王谏言,但也确实无权。这些年,父王提拔的六部长官多是后起之秀,有的在前朝时还是个白丁。” 他倏尔一顿,背过手又道:“所以不得不说,如今朝上最可能的做局之人当数姬家,文臣敬重,武将推崇,十数年来出入王宫不计其数,实乃风光无限。”不自觉间,他又看向了姬慕清离去的方向。 莫羽难得一直憋笑着。片刻后,他才认真听人继续说道:“既然百官中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便只能往后宫看了。宓妃若有这个能耐,本殿早将太子之位拱手给了大哥,那唯一剩下的……便是母后了。” 萧北辰抿了抿唇,说得极缓,“母后是故去了,但有留下的人能够继承遗志。”他叹了叹,语气放轻,“所以本殿大概知道他们此番要做什么了。” 听罢,莫羽也会意了些。随之,他见萧北辰远眺那如黛远山和澄碧天际,小声提了一句,“主子,听说赤金此次来了个较为年长的病弱公子,属下方才偷偷去看了,同主子有几分相似。” “……” 见人但笑不语,莫羽轻声试探:“主子?” 萧北辰摇头,许是反问又许是自问,“无妨,总要面对不是吗?” *** 消息总是能不胫而走。赤金派来了个身份不明的人又引得群臣瞩目,但这次他们倒没先前那么期待了。 步入大殿的使臣自称雅加,但姬慕清并没看出他与先前那个呲牙的雅勒有何亲戚关系。他致礼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求萧天泽准许他将那病公子带上来。 萧天泽今日的面色不大好,一举一动都比往常要缓慢。他斟酌了许久,与萧北辰对视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病公子是坐着轮椅上来的,头上已除去锥帽,换了面具挡住上半张脸。人到了近处后,萧天泽却突然精神了起来。 而此时雅加也高声出言道:“上次君上说吾王不够诚意,故这回吾国是真心实意要与东乾交好。微臣尤记得过去两国闹了不少不愉快,但实际上两国早已是姻亲关系。” 他特意顿了顿,让人群中的官员能出口询问:“尊使这话何意?” 雅加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却转而先介绍起赤金的王室,“君上应该知道过去赤金推举新王时大多都是腥风血雨,胜者为王败者命如草芥。但如今形势不同,吾王决定从所有血亲中选出最有贤能的人继承王位。故此番微臣前来不仅要与东乾友好商谈,还要代吾王恳请贵国的太子殿下同归。” 此话如平地惊雷,教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萧北辰有些许意外地抬眼看过去,一缕额发遮到了眼前。 群臣议论纷纷时,姬慕清坦然来到殿中,“使臣说笑的吧,太子殿下若想要赤金的土地,大可不用这种自降身份的法子。” 闻言,雅加侧过身向他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道:“听说姬将军近些年骁勇非常,漠烟关一战更是打得吾国将士节节败退。但如今边防早就休战,且吾王对两国冰释前嫌很有信心。” “信心?”姬慕清冷笑了声,挺直腰背从他的肩头擦过行至后方,“是因为他吗?” 坐在轮椅上的人被猝然摘去了面具,周围瞧清了他的脸后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眉眼倒还挺像。”姬慕清缓缓倾身与之对视,“不知阁下现在能告知身份了吗?” 先前在城门外,姬慕清在知道人姓氏后逼问了几句,但病公子总是摇头不言,到最后临行前许是出于好心低言了一句:“面圣时会当众说的,将军着急不得。” 就因这一句话,姬慕清也完全确信了他们要当众戳穿君后的身份,而到那时,萧北辰的处境便会转瞬艰难。思索间,他回头望向萧北辰,却见对方的面色竟有些白。 他忙给了一个宽慰的眼神。事发突然,自己先前该告知一二的。 这时,雅加也开始郑重介绍道:“君上,这位楚公子是吾国曾经的王室之人,与吾王同辈。只可惜他在当年输给了吾王,如今已被贬为庶民。不过吾王仁慈,念在他长姐还殚精竭虑地为吾国操劳,便留了他一命。” 姬慕清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但还是保持着镇定地道:“贵国使臣一再不通报东乾,私自携了王室之人同来,是真心觉得朝廷能容忍贵国存有异心?”他的口吻冷至冰点,对上人的眼眸闪着寒光。“尊使信不信,不用什么继承,本将军二十三岁之前,便能荡、平、赤、金。” 雅加被吓住了。但他还是顶着姬慕清的威压将话说完,“尊贵的君上,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微臣本想循序渐进地说,但现下便只能直言了。这位楚公子的长姐曾偷潜入东乾为吾国筹谋,但最后有幸受君上垂怜……” “住口!”萧天泽蹿的站起,额头上冒了青筋。秘密揭露得太快,他看着底下皆震惊万分,一时还是无措。随即他正要开腔否认,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大殿中似乎有让人不适的味道。 薛滔是时识眼色代替他出言道:“尊使可知非议东乾皇室可是重罪,若再胡言乱语,君上可不会顾及来使不斩。” 雅加擦了擦汗,依旧不屈,“微臣所言俱是属实,当年吾国的公主直下江南,易容顶替了槐州楚家千金的身份,后有变故才在君上的帮助下又换了身份。但吾国确信当朝君后就是先代赤金的公主啊!” “咳咳咳——”萧天泽的双颊涨红得厉害,“一派胡言!” “君上,楚公子一直随身带着君后真实容貌的画像,真假与否您敢验吗?”雅加的态度也逐渐强硬。 萧天泽的手紧紧握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君上!若如此,那我们两国都不要好过!”雅加一把夺过放在轮椅旁的画像。将要展开时被姬慕清的手刀敲到后颈,晕了过去。 随即,姬慕清眼疾捞回了快要落地的画像,紧抓在手中。 萧天泽屏着呼吸目睹完一切后,心才缓缓沉下。他正松下紧绷的弦落座回御座,却见御史大夫凛然走到殿中央,启奏道:“君上!”御史大夫砰的一声跪下,“还望君上以社稷为重,就太子殿下的生母给众臣一个合理的说法。” 他忍着怒看两人被架了下去后,才重整了思绪道:“怎么,对方一句话就让你们敢质疑孤?太子可还是孤的儿子!” 御史大夫同左右看了看,又道:“可太子是未来继承大统之人,如若生母曾是赤金派来的细作,实在难以服众啊。” “孤说了不是!”萧天泽的声音哑了许多。他指着底下众人斥道,“怎么,还想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吗?平时反复说自己多么忠心,这会倒跟外人同气连枝,是打算反了不成!” “微臣不敢。” 群臣皆低下头去,齐道:“君上息怒。” 见人不再出声,萧天泽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他人问:“赵将军可准备妥当?” 赵轲在一旁惊讶了许久,被周围人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启禀君上,守军已整装待发,当下便能护送来使返回赤金。” 萧天泽点头,长叹一声,“劳烦赵爱卿了。” 此话一完,殿内便是长久的静默。 姬慕清在人被带走后,就一直盯着画像看。如今的处境已是凶多吉少,朝中几位固执的重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正苦想对策时,他余光见一个人影已经走到了跟前。 “陵景。”萧北辰柔声唤了唤,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可以给本殿吗?” 在萧天泽忙叫人拦下的同时,姬慕清猛地后撤一步。他看着萧北辰面上是如平常一样的淡定,但伸手却是极为小心翼翼,自己就更是慌了。 他强颜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周围的官员也逐渐蠢蠢欲动,他抱死了画像,没等对面再言,就一咬牙往殿外逃去。 萧北辰见人抵触,便没有再逼了。所幸姬慕清这一跑没敢再回头,不然还能瞧见他眼神中从心底发出的歉意。 在宦官和近卫的重重环绕下,萧北辰也不想去应付群臣的目光了。而当众人陆续退朝后,大殿内的沉闷便被忽来的凉风轻易扫开。 身边都是事先换到殿中可信任的人,萧北辰抬眼去看高处的御座,整了整衣袖后叹道:“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21/04/06第一更 这次停了好久,一气呵成最后的大剧情,后面还有万字! 第65章 质问 “爹,君上会怎么做?”姬慕清直接回了府后,便将画像藏了起来。他没有看,而其他人回来时也没有过问。 姬怀远搓着手指,安慰道:“爹怎能揣度圣意,不过虽然如今许多大臣都留在了宫中跪请君上告知真相,但晾他们一阵子,他们就只会开始考虑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得了真相又如何,明眼人都知道,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与君后的关系并不大。” “是吗?”姬慕清蹲坐在椅上,抬眼问道。 姬怀远能察觉到屋里惶惶不安的气氛。他叹了叹,如实道:“那最开始确是因为君后受宠,君上才会爱屋及乌,细心栽培。” 他倏地一顿,徐徐道:“帝王心也是人心,有情亦有理。你看君上一直都偏爱太子,而宁王从小就不被待见。起初众人以为是能碰见宓妃的缘故,但宁王自己搬到其它宫殿后,君上多去了几次,到最后还是都被宁王的蛮横胡闹气了出来——太子不只是君后之子,就像宁王不只是宓妃之子。你看如今宁王有所作为后,不也得了君宠吗?” “爹,不一样的,这次是国事。”姬慕清低下头去,“暂不论君后在宫中长达三年的潜伏收买了多少人心,做了多少危害东乾之事,就说如今赤金这一闹,殿下所有向他的民心都摇摇欲坠了,更别谈以后……殿下本该会是被众星捧月的明君。” 不知不觉间,姬怀远已落座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方寸大乱的样子,他犹疑了片刻,还是低声告知:“你以为,君上当时不知道吗?” 随后,姬怀远以为姬慕清会惊异反问,未想他只是冷冷地道:“君上当时是否及时处置了君后我并不想知道,毕竟如今君后尸骨已寒,她爬不出地狱救自己的儿子,君上两难之间也多半会选择顺应民心。” 说完,他仰高头笑了笑,从椅子上一跃而下。 姬怀远没有拉住人,只能看着他将房门敞开,临走前停下了脚步道:“爹,过去的我,国与殿下并重,但后来发现自己还是私心更多。如今的姬慕清,家与国终于并重不得了。” 他缓缓回首,恰巧让落日余晖勾勒出他的侧颜,一如年少肆意,“我现下入宫,会求君上准我领兵出征,赤金收于囊中,殿下的处境会好很多——希望君上能识相。” …… 犹疑良久后,姬慕清还是决定在公服里面穿上劲装。他从卧房出来,刚好能送离最后一点天光。是时段彦走上前来,禀报道:“主子,手下人已经去追赵轲将军了,方才飞鸽传信回来,说是还没追上。” 姬慕清眉宇间转瞬凝重。赵轲并不是要紧赶回去的,随行的使臣都是坐马车,还有一个病弱的公子,没理由走这么快。 “让他们继续追。”姬慕清肃下神色,“若是到了主营还不见人,就代本将军发令到边防:今夜严守,加强巡逻。” “对了,还有。”他把将走的段彦叫住,想了想,还是将怀中的东西给了出去,“本将军出宫时,见宫门口多了几个生面孔。” 段彦看着手心能调出南衙禁军的符节,有一瞬的茫然,“主子这是要干嘛?” “今夜王宫恐有异动,我也许会待在长华殿许久。那时若你在外面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出宫去带兵过来。”姬慕清从桌上拿了护指就走。 “不是,主子。”段彦紧跟上前,“属下对朝上之事亦有些耳闻。如今事情尚不明晰,属下并不觉得太子殿下被动,没有翻身的机会。” 姬慕清快步走过长廊,行至大院,道:“殿下怕现在还没缓过来,自然不会作何举动。只是到了明日,满都皆知君后为谁,那时殿下或多或少都失了势。” 段彦恍然,“这样一看,赤金此番反而还是操之过急,毕竟太子殿下较君上更看重人命,念着生养之情,待登上王位后许会帮衬赤金一二。” “我问你,如若王宫里的禁卫军反了一部分,君上遇刺而又无力去调北衙或是南衙的禁军,殿下当如何?”姬慕清道。 “那太子殿下可以先行代君上调兵。” 姬慕清猝然停住脚步,回头沉身说:“如果殿下不做呢?”段彦被问住了。他勾起一点嘴角,又道:“如今一切尚不明晰,最易让人冲动行事。这便是对方想要的:君上被束缚在长华殿,而太子不动,那时逼宫便成了。” *** “主子,君上前面同意几位朝廷重臣入长华殿共商大义,没多久就生生被气晕了过去。”夜幕低垂,莫羽悄悄带着消息而归,“现下君上头疼得厉害,重臣也还在殿中候着,实在是见不了您。” 萧北辰回殿后便叫旁人全部远离,也一直没叫人点灯。这会书看不下去了,他就只能泡些茶喝,“罢了,嘱咐薛总管让父王务必把解毒的药喝了。” 莫羽见他一幅没事人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试探道:“主子,方才苏姨来访,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大多是事实,也没法选择不听。”萧北辰苦笑了声。过了许久,他又看着人开口道:“本殿知道你是随母后进宫的,对她有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姨才会找上你,希望你能支持这筹谋多年的大计。” 莫羽颔首,语气诚恳,“但属下自始至终都只会忠于主子。” 萧北辰笑了笑,并不打算继续言谈这事。随后,他望向紧闭的纱窗,发觉有人影晃动,便无奈问道:“姬将军可入了宫?” “已在长华殿待了有些时辰了。”莫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有人窃听,“似乎已经跟各位大臣达成了共识。” “本殿其实不喜欢他奋不顾身为本殿考虑,他总会伤着自己。”萧北辰缓缓落座,燃了一盏莲花灯,“但本殿最后总是先妥协的那个。” 火苗映在眸中留下光点,微弱而又聊以慰籍。 “去把那东西端上来。”萧北辰勾了勾唇,淡淡地道,“再去请姬将军,说本殿现下……很想他。” 姬慕清并未来得及见上萧天泽的面,更准确的说,留在宫中的一干大臣气晕他后就只能在殿中来回踱步,进出不得。 接到萧北辰的召见后,姬慕清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赴约。 他到东宫的时候就已经几乎不见人烟,而清辉殿更是冷清,连宫灯都熄去了半数。推开主殿的门时,他正见萧北辰坐在茶桌旁。 桌上只有一盏孤灯,照不清萧北辰的神色。“殿下召我来是有何事?”迟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先出声问了。 萧北辰偏头看了看他,直言道:“你要出征?” “本殿记得之前你答应过以后这种事会先同本殿商量。”姬慕清还没回便又听得了这话。他张了张口,抬首瞧见了对方眼中的落寞。 他深呼出一口气才走上前说:“那我现在跟你说,可以吗?” “可以,坐下谈吧。”萧北辰很快便柔声回了。随后,他见姬慕清略显谨慎地落座在他对面,便视若无睹地推了推桌上的茶杯,“之前费了很多口舌吧,先润润嗓。” 到了夜晚,姬慕清大多是不处理事务的,但眼前这杯却是浓茶。他顿了顿,试探着看了对面几眼,“让殿下操心了。” 萧北辰笑了笑,作势要拿回那杯茶,但姬慕清还是先行端起,一饮而尽。随后,姬慕清看着面前眉眼,隐隐发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看着我做什么?”萧北辰不慌不忙地迎上目光,又给他倒了杯茶,“那本殿就直接问了,怎么又突然做了决定?” 姬慕清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道:“本来就是微臣的一个心愿。” “说实话。”萧北辰对于他的谎言也没有再委婉了。随之,萧北辰久等不到人回话,复认真地道:“姬陵景,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就算,就算我一生至此了却,我都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什么了却一生?”姬慕清猝然瞠大的双眼中已现水色,“你明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个的。” 萧北辰没有安慰,而是逼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母后的身份。” “隐有猜测,并未完全证实。”姬慕清偏开头,声音微微颤抖。 但萧北辰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上来的情绪,“我就说嘛,你肯定又瞒我了。” 姬慕清:“我……” “苏姨前面同我说了更多以前的事,她说母后是带着我入宫的。”萧北辰又抢了话。 “这能说明什么?君上同君后在入宫前本就已相爱,成婚前有了夫妻之实的确伤风败俗,但那与你何干?”姬慕清转过头来。对于苏姨来访相劝,他不意外,但他还是不信萧北辰会就这样任人作恶。 萧北辰瞧着他眼角留下的泪,手指在桌下捏紧了衣袖,但最后还是忍下心继续道:“她说母后确实用心良苦,初到王都就百般逢迎,设法献媚讨好。随后的一生又被迫要笑脸相迎自己不爱的人,到最后身份败露,被父王囚死在寝宫。” 先前同姬怀远一番言谈后,姬慕清就知君后的死因多半不是传言中的安详病死,但真相为何他也没问。不过就算如此,此时此刻萧北辰也不能因今日的变故而失了判断。 他猛地站起,质问道:“你为何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苏姨随母后最久,以往对于母后的描述我都是听她的。”萧北辰也站了起来,连带着桌边的茶碗摔碎在地上,“如果连她的言语都不能信,我还能听谁的!” 紧接着,姬慕清正欲再言,却突感脑袋昏沉。 “清清,我很少在意身份的。我不是长子,母后又早亡,以前担心终有一天父王不会再想念母后了,那我就会失去一切。”萧北辰缓缓离座,述说着自己幼时不为外人所知的担忧,“于是我四岁便发奋地读书,希望早日为父王分忧,配上太子之位。” 姬慕清手撑着茶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还盼望着你入宫,见不到人时就用太子的身份去请你。后来你老爱惹事,但没有关系,有我这个太子护着你。” 萧北辰顿了顿,回头深情地看人,“我要这江山,我要那王位,我想给你最好的。而现下他们给了我唯一的机会……” “不,阿辰,我不需要。”姬慕清不想去计较先前那茶水是否真的被下了迷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是紧紧拉住人,“我们一定能解决的,事情都还不明朗。” “我怕我来不及,父王为了江山社稷,民心所向,一定会废掉我。”萧北辰展开双臂让他抱着,“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征,本殿不稀罕那大漠黄沙,也不怕从此沦为笼中雀。” 萧北辰在人耳边轻轻说着,他知道姬慕清快要站不稳了,“但如果这次我不把握时机的话,我怕我要失去你了。” 姬慕清“唔”了一身,侧靠在他的肩头全身打着颤。 “不对,我萧北辰永生永世也许只怕两件事,一个是你止不住的眼泪,另一个是我护不住你。所以下一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不要瞒我。” “……” 察觉身前人已软绵无力,萧北辰叹了叹,俯下身正要将人抱起,却见姬慕清的嘴角留下鲜血,眼眸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他的瞳孔转瞬紧缩。 “别咬!”这一声是低吼出来的,萧北辰发慌地钳住姬慕清的下巴。 姬慕清再次咬着舌头想扛过药性,但看着对面眼里的哀求,他突然想赌一次。“求你。”他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地道。 “是我要求你。”萧北辰抱紧了向后倒去的姬慕清,扶着他重重跪下。 “回答啊。”姬慕清扯着人的衣摆,想在睡去前得到一个承诺,“不然我咬到你回……”话未完,他就被吻住了。唇齿很快被撬开,最后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痛楚尤在,但支撑不了他保持清醒。昏沉中,他知道萧北辰一直在擦拭着他的眼泪。殿外似乎行过人,进门说了什么又很快离开。 不久后,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小心放到床榻上。周身环绕着檀香,嘴中也很快充满了药香,但最后的最后,终归是人走茶凉。 ……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吵一吵有益增进感情OVO 第66章 逼宫 段彦久不见姬慕清从清辉殿出来,便当机立断带着其他两人往宫门走去。 四面静得可怕。他先前偷偷登高望远,目睹着几队人马往长华殿和后宫去。火光冲天,人影攒动,怕是真要应了姬慕清先前的担忧。 从南宫门出去能早点赶到南衙。他远远便瞧见宫门口的守将悠哉着同士兵说话,似乎并未发觉宫中异动。 段彦正琢磨着这边的守将是敌是友,却见面前突然赶来一队人拦下了他们。莫羽站在当中,正眸色复杂地瞧着他。 四目相对了须臾,段彦先声夺人:“兄弟这是何意?” 莫羽但笑不语,只同左右低语几句,便缓缓走上前来,“你们现在还不能走。” 段彦见身后随行的两人很快被对面十数人拿下,便不自觉退后了一步。“莫羽,”他真切地问询道,“你确定要看着殿下一错再错吗?” “我觉得主子做得没错。”莫羽的眸中不见波澜。 “你看清如今的形势了吗?这宫中现下不知是何时留下的祸端为非作歹,你们怎么能听之任之?”段彦不敢相信他的立场,但还是苦口相劝道,“就算太子殿下想要那个位置,他完完全全可以自己去拿。” 莫羽负手而立,“谋权篡位可不太好听。” “袖手旁观,任贼杀父就好听了?” 双方僵持不下许久,莫羽叹了叹,退让道:“你可以走,但要把姬将军的调兵符节留下。” 段彦心寒至极,“那就从我的尸体上拿吧。”言毕,他便迅速向后撤,强冲过重重阻截。从南宫门走看来是行不通了,但从这往其它宫门都有些距离,他不知自己是否能不负使命。 背后很快来了追兵,他一转身便与莫羽赤拳相接。 段彦幼时只由姬府的护院教习武功,后来才随了姬慕清去军营磨练。在军营,他学的是行军打仗那一套,故论近身搏斗,他是比不过从小便从王宫近卫中脱颖而出的莫羽。 眼见对方一跃上了宫墙,莫羽跟上继续缠斗,但段彦又随即坠到地面。这样来来回回数次,到最后,莫羽先一步揽上对方的腰,一齐掉入草丛中。 相靠着滚了两圈后,他听到一声轻响。很快,痛感蔓延上左手臂。他没有犹豫,一个扫腿将罪魁祸首绊倒在地。 段彦直接向前卧倒,但快速爬起的间歇,还是被及时赶到的清辉殿其他近卫打趴了下去。 今夜还是有星光的。莫羽仰躺在草丛中,见手下几人围着他憋笑,冷眼盯了回去。身边的段彦仍在挣扎,他一下接回了脱臼的手臂,才闭了闭眼,高声道:“打。” 段彦是侧卧在地上的,余光见重重的人将远处的灯火都遮得干净,自知逃离不得,便只能蜷缩着,紧按着怀中符节。 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到来前,是一个温热的身体覆在了他之上。 众近卫原本只是做个样子,这会见自家统领直接翻了个身将人护住,便多了几脚用劲的。 迷茫了一会,段彦才抬眸,不解地看着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莫羽笑着用完好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待听完手下确认监视的人已经走了后,才低声同他道:“跟莫砚去爬南边的一个小门,之后可全靠你们了。” “还有,”莫羽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缓缓靠近他的耳边,意味深长地道,“事情结束后,我会向你讨债的。” *** 深宫中的某处小殿,弥散着能麻木人的酒香。 萧明轩一把夺过端来的甘酿,可是一刻也不想等了。他举杯对着高座上的人,大笑道:“他是个细作生的儿子,母妃你知道吗?君后比你卑贱得多。” 他猛灌了几口酒水,背过身去喊道:“我是父王唯一上的了台面的儿子!本王要昭告天下。本王要昭告天下!” 高座上的宓妃对他这疯样有些无奈,等他说完了才耐心劝道:“你莫要着急,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君上明显还是要护着太子的。” 萧明轩听得不满意,刚要辩驳,便见殿外手下人着急忙慌地跑来。他转瞬变了脸色,问:“怎么回事?” “宁王殿下,外边来了很多禁卫军。” 萧明轩顿时酒醒。 他行至门前便见宫外来往着许多火把,“想办法把宋先生带进来!”他一时慌了,又走回殿中,“怎么办,母妃?萧北辰这是要干什么,决绝到直接逼宫?可他怎能行动得这样快?” 随他进来的手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宋先生说如今的形势在他预料之中,叫您现在去长华殿,护着君上往他计划的路线逃。” 萧明轩从信封中拆出路线图,简单看过一眼便确信了。“母妃,快同我走。”他几步上前,拉下仍安坐原位的人。 宓妃前些日子便知道儿子招了个神机妙算的谋士,并且为其在宫中行事提供了便利。但如今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寻常,凭她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经验,暗中不动方为上策。 见人深信不疑,她皱着眉提醒:“这位宋先生……” 然而萧明轩此刻只觉大权在望,并没让她说完,“别等了,快走!” *** 看守南宫门的守领提心吊胆地偷盯着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他见段彦终于从刚挖的狗洞里逃了出去,才松下一口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某位叛国将军。 未多久,自远而来的马蹄声响彻了大道。 守领擦了擦汗,同当中那人行礼,“杜屿将军,您这是要干嘛?” 杜屿在马上向他出示了腰牌,“本将军接到太子殿下调兵口令,进宫保护君上。” “君上遇刺了?”守领睁大了眼眸。 “宁王要反。”杜屿迟疑了一会,简言答之。 “宁王?这怎么可能!”守领一时发懵,这跟预先说的怎么有点不对。他看着杜屿逐渐跨进宫门,忙追问道:“可殿下为何要舍近求远,征调南衙的禁军?” 杜屿没有回,正要转头叫手下人跟上,却见守领一个拍手,让士兵合上宫门。他才反应过来有诈,便见四面弓箭手已经就位。 “噢,末将知道了,”守领似乎也这才明白,“因为太子殿下想玩一出瓮中捉鳖。” *** “援兵怎么还不来?”宁王一路奔到长华殿时,已见胜在人多的叛军和护在殿外的近卫交上手。他火急火燎地看过宋正修的信件后,拎过送信之人的衣领就问。 萧天泽不慌不忙地瞧了他,又招手叫薛滔去端一碗润喉的汤来。 薛滔见外边血光冲天,膝盖都要软到地上。他请求道:“君…上?” “你怕什么?”萧天泽面露嫌弃,“孤夺嫡那会可比这艰险多了。”他刚说完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异香。 “你离孤远点!”他捂着口鼻,与萧明轩拉开了距离。 见人疑惑,薛滔好心解释了,“宁王殿下,您身上的味会让君上不适的。” “乱说什么。”萧明轩一肚子恼意。现下外边都不是自己的人,他根本不敢按计划出去。“想活命就赶快带上父王走。”虽说如此,他还是只小心翼翼地趴在门边看。 突然,一名近卫被踹飞到了门上,他一个没抵住让屋门大开。伴随着萧明轩的惨叫声,两军拉开距离。 得以喘息之际,对面正中的首将拿剑指着他,大喊:“宁王谋逆,吾等是为保护君上而来,你们还不快快让开!” 萧明轩闻言完全愣住。随后,他见对方拉开了弓箭,还是在原地乱转,“怎么回事,怎么变成了本王逼宫。” 直飞向他的箭被急忙赶来的萧天泽拔剑拦了下来。“快进来,孤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萧天泽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 而正好与此同时,段彦手执军旗而来,“吾等奉姬大将军之令,前来剿灭叛贼,如有阻拦,格杀勿论!” 很快,已经关不上的屋门被近卫层层挡着。 萧天泽满腔怒气地行至里间,将人扔到一旁,又指着瑟缩在角落的宓妃,斥道:“给孤看好你的儿子。” “君上,赶紧喝药。”见萧天泽又开始不住地咳嗽,薛滔忙递上汤药,“虽已放凉,但还是顶用的。” 萧天泽盯着药碗犹豫不决间,与门相对的窗户被破开。从外跳进了数名刺客,其中一人黑衣蒙面,握着一柄弯刀。 “保护君上!”留守在屋内的近卫迅速摆好队列。 未多久,窗外又翻进两人,皆是熟悉的面孔。对于当中的苏澜,萧天泽过去只因她是萧北辰的乳母才网开一面,没有赐死。但如今一看,当时就狠下心来也许就没这当子事了。 感慨过后,他又看向旁边的宋正修,悠然道:“宋郎中,孤前阵子还夸奖过你的文章呢。” 宋正修这阵子已凭自己的才能升至吏部郎中,虽然其中不乏宁王的帮衬,但也不能忽视他自己用尽心思。 “君上厚爱了。”宋正修略微行礼。目前为止,除却援兵不知为何联系不到,他们的计划还算进行得顺利。 随后,他这边在仔细听着屋外动静,以待合适的时机下手,几步之外的萧天泽似乎有所疑问:“宋郎中怕是对孤有什么误会。” 先前他同萧北辰彻夜长谈,被告知了这人的背景。他当时便有疑惑,分明宋正修这人只与已故的楚家千金有关联才对。 “没有误会。”宋正修倏尔被勾起了回忆,脸上扬起笑意,“微臣年轻时游览过赤金王城,有幸结识漠阳公主,一见倾心。随后也是微臣带她回了楚家。”他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君上是连君后的封号都不知吧。” 萧天泽的面容有些僵硬,但还是不甘示弱,“孤何必在意这些,南凝留给孤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比如?” “比如一个出色的儿子。”萧天泽眼中现出骄傲。 宋正修听此大笑,“太子殿下如今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君上还抱希望?” 屋外杀喊声震天。 见己方随意拼凑的叛军完全不敌南衙禁军,他拧起眉头,也不等人回话,当即下令:“上!” 身后的数人一拥而上,与近卫兵刃相接。混乱中,萧明轩的手指被人踩到。他发出惊叫,喊道:“宋正修你这是要干什么,说好的让萧北辰万劫不复呢。” 其实萧明轩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欺骗,但他还是想讨要一个说法,毕竟自己曾经那样地信任宋正修。 然而说法未有,倒是苏澜先出言,“不如先把这个替罪羊杀了?”她斜眼看着地上已站不起身的人,面上的厌恶再也不藏。 “随你。”宋正修甚至没有给一个眼神。 紧接着,萧明轩看着拿刀靠近的刺客,忙狼狈不堪地向后挪去,“母妃救我!母……”他仓皇地喊着,余光却见宓妃已悄悄从另一处窗户逃了出去。他转而向萧天泽求救:“父王!我好歹是你儿子啊。” 他刚说完话,便见走到跟前的刺客已经把刀举起。在哭声中,他闭上眼睛,但下一刻并不是皮肉被割破的血涌,而是铁器间的碰撞。 “大哥好歹也是有武功傍身的啊。”千钧一发之际,萧北辰从最里的屏风后出来,翻过乱斗在一块的人,拦下了砍向他的刀。 横生变故,众人对萧北辰的出场大多惊异。 “太子殿下,你这是作何?”苏澜走了出来,柔下声音道:“明明再等一刻钟,王位就是你的了。” 萧北辰摇了摇头,“苏姨真当本殿会眼睁睁地看着逼宫事成?”他与人群中身手最为强劲的蒙面人对上,又眼神示意萧天泽再往后退。 “殿下,殿下忘了奴婢的话了吗?”苏澜跪了下来,声声泣泪,“君后十月怀胎,好歹生养了你三年。而这二十年来,君上对你的打骂还不够多吗?” “而且他一直不同意你求娶喜欢的人,现下只要杀掉君上,再嫁祸给宁王,明日一早,你便是东乾的新王了,到时谁还会阻挠你?” 闻言,萧北辰坦荡回话:“苏姨心思缜密,但本殿实在干不得背宗忘祖之事,而且……”他顿了顿,嘴角挂着笑意,“太子妃有所求,本殿答应了。” 言毕,发觉面前的人格外棘手,他又急忙唤来了莫羽。 片刻后,见屋内只剩几人负隅顽抗,萧北辰脱身出来,正要会合上萧天泽暂且离开此地,却听得身后传来惊呼。 莫羽原本将要制住眼前的蒙面人,却发现对方破开的衣物中漏出了火.药和不知名的白色粉末。他正要叫左右全部停手,就见对方猝然将弯刀划向地面。 火光亮眼的一瞬后,血肉被炸开,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牵连。紧接着,那白色粉末便飞散在空中,霎那间模糊了众人视线。 “都别动,开窗。”萧北辰站在原地下令。 待四面的窗打开,白雾逐渐散去,他隐约发觉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但还是抓了个空。 能互相瞧清人后,在最里边护着萧天泽的薛滔砰的一声瘫坐在地,“君上,君上不见了!” …… 屋外的喧嚣逐渐落下。在确认昏过去的莫羽无生命之危后,萧北辰拿着封阳剑大步走出屋子。 两军仍在相持,其中不知有多少暗箭尚在弦上。萧北辰走在最前,紧跟着叛军后撤的方向行至主殿。 眼中交杂着血光和寒光,他最后临于长华殿外最高的台阶上。 “太子殿下,”宋正修拿着匕首紧贴着萧天泽的侧颈,依旧从容淡定,“如今的局面可是您一手玩出来的。” 萧北辰不言,但右手直冒的青筋昭示着他的惧意。他抬手叫左右按兵不动,自个一步步走下台阶。 苏澜见他独自来,便又想办法道:“殿下,您叫禁军撤了,咱们还能再商量。” “不可能。”萧天泽双目赤红地瞅着她,先一步出言,“东乾绝不向赤金妥协。” 宋正修听此笑道:“君上,您猜您引以为傲的太子殿下今夜后不后悔?分明已经引狼入室,却在最后关头想要一举歼灭叛军。” 感觉到匕首在皮肉上划下了一道,萧天泽咬着牙慨叹道:“他做得很好,姑息养奸,这是孤的错处。而如今宫中之人难辨敌我,时又不等东乾。既然如此,那便一举聚众,斩草除根。” 他倏尔一叹,又道:“太子之母确为赤金人士,但那又如何,满朝文武大臣哪个不谈赤金祖上为东乾之臣。而如今,孤坚信,当朝有贤臣良将能收、回、疆、土!” 语毕,他猛咳了几声,已是做好殉国的准备。 “父王……”萧北辰已行至阶下。 “众将听令,孤于今夜传位……”想着最后再看萧北辰一眼,他缓缓抬头,却被数十丈外高楼上的熟悉身影牵去了目光,而话也只说了一半。 随即,他正要眯眼瞧清,却先见一泛着冷光的飞箭直直朝向这边。 破空之声响彻半空时,萧北辰没有回头,而是加快脚步跑了出去,只因这时敢射出一箭的人便只有…… 周遭的火光是能映天的。 众人完全意料不到,箭矢从头顶飞过,准确无误地刺中宋正修的太阳穴,致使其当场毙命。 匕首哐当落地,萧天泽没有多想,拖着咳嗽不止的病体迅速逃离。 身后的苏澜也反应得极快,捡起匕首猛冲上前。她眼见一人远去一人靠近,恍惚间却先被一剑破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身边的其余人等也接踵被涌上前的禁军制伏。 未多久,明月从云层后现出影子,给整座王宫铺就银纱。 萧北辰看着她死时瞪大的眼睛,自语了几字便回身去寻箭来的方向。 高楼上的姬慕清一袭白衣,两侧的云纹宽袖随风而摆,就算是月光皎洁也难掩其风华。远远望去,他极好的身姿朦胧不清,但周身的怨气就算是放下弓箭也丝毫不减。 片刻后,见局势已被控制,姬慕清头也不回地从后方跳下。 火光逐渐熄去,月光终于能将大地照得雪亮。忽有流星划破夜的宁静,坠向西边的天际,又消失不见。而那里,冉冉升起一发鲜红的敌袭信号。 *** 姬慕清被人请来的时候,还牵着眠风。他叫段彦去点好兵将,自己便朝向马顺着鬓毛。 既知劝不住人,萧北辰便说了一些实情,“我白日已命赵轲将军连夜快马赶回漠烟关,以防万一。使臣还未送走,在郊外由专人看管,如若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带他们过去。” “……” “陵景?”萧北辰垂眸轻叹,“你伤口还疼吗?” 姬慕清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面前歉意的神色,他顿了一会,只漠然道:“你骗我。”他舌头带伤,说三个字都不利索。 萧北辰顿生心疼。随后,见左右皆识趣地背过身去,他便拉过人的手低语:“抱歉,下次不会了。” 见姬慕清依旧冷着脸,他靠了过去覆上对方的唇,将身上的温热一点点沁入。姬慕清的口中还留有血腥味,他睁眼望着对方打颤的羽睫,连深吻都轻柔似云雾。 良久后,姬慕清才被放开。他双颊飞红,手捏着缰绳偏过头去,“一个吻可哄不好,本将军离开的这几天,好好想法子。” 萧北辰的眸中重现笑意,“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over 没了,作者已经躺下了(安详 最后应该会解释一些事还有美美的ending,尽量写回作者第一章 的文笔(叉腰 第67章 终章 当新晨的朝晖显现在天边,一夜的喧嚣也逐渐散去。西边的天空再未有紧急的信号,但那说走就走的人似乎也没打算回头。 长华殿的台阶上泼了许多次水都没让血渍清洗干净。打扫的宫人正愁眉不展,大殿的门开了。 萧天泽小憩了几个时辰,刚起身便唤着萧北辰。他顾左右皆答不出来,埋头想了一会便亲自去寻人。 他一路直走到宗祠,还未推门就确信人在里面。 “孤就知道你在这。”萧天泽屏退了左右,拿过薛滔额外准备的披风,独自迈步进去。 萧北辰一直未眠,脱去了外袍便来了这。此刻,他面对着门坐在地上,背后的香烛飘着袅袅白烟。见到来人和阳光,他拍了拍手边的蒲团,扶萧天泽坐了下来。 随后,见人只是安静坐着,他便先出言问道:“您当时可没有跟儿臣说母后的真实死因。” 姬慕清在王宫中出事后,萧北辰便越发觉得应该尽快把上一辈的恩怨理清。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询问萧天泽。寻常来说,他是更愿意自己去查的。 起初,萧天泽对他所知道的一切震惊万分,并未承认,但父子俩长谈了数日,终于还是坦诚相待。 闻言,萧天泽倏尔一顿,良久后才感叹道:“你母后过去久居深闺,女红做得不错,总爱给你亲手缝制新衣。” 宗祠长年避光,地上是凉的。他将手中的披风给人盖上,又徐徐谈道:“性子啊倒足够心细大胆,虽然似乎没读过几年书,但爱学好问。陪你的那三年,每夜悄悄点灯读史,白日便会抱着你跑到长华殿翻阅群臣的奏折。” 这般行径显然不能单纯称为好学,萧北辰皱眉,也是很快会意。但萧天泽却说:“她那副模样漏洞百出,但其实最后压根什么都没做。” “那她是?”萧北辰抿了抿唇,手指微微蜷缩。 “不急,容孤慢慢说。”萧天泽轻咳了两声,“孤当时登基才过去两年,又整改了一批朝上结党营私的贪官污吏。随后,先代的冤假错案都被挖了出来。孤当时对国库没个底,安抚家属和工程补缺的银子流水般出去。结果那年天公又不作美,秋收受了影响。” 萧北辰听罢挑眉,似乎同印象中父王的为政有所不同。不过据说先代官员最是良莠不齐,都忙活着培植势力,功绩多是一塌糊涂。 “冬日将至,存粮不够。然而孤的王位都还没坐稳,怎能就这样失了民心?”萧天泽看出了对方内心疑惑,但还是继续说道,“没办法,朝廷只好又减了税收,结果百姓是高兴了,群臣就个个开始暗地责骂孤不会做这天下之主。” 他突然一顿,脸上浮现笑意,“但有一人自始至终支持孤的决定。” “母后?”萧北辰想了一会,轻声问。 萧天泽点头,“你母后可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子民来到东乾。她在宫中看着这一系列事后,突然醒悟,她所生所长的王室根本不配统领赤金。” “古来条件艰苦的国度也不是没有,可她的王室连最基本的与民共患难都做不到。再之后,她便频繁地同父兄传信,想要劝说他们。但在当时,孤还不知道她的想法,故就算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是有限度的。”他长叹了声。 “摊牌的那一晚,你母后也不解释,一个人摔了门躲在屋里,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被人救出来。” 话说到后半句,萧北辰的心被揪了起来。 萧天泽看了他一眼,叹道:“她一直有用受人掌控的药,与父兄闹翻后就不再吃了。孤随后知道了真相,便大吵着要荡平赤金,但你母后拒绝了。” “王宫寻遍了天下良医,但也只让她能安心地陪你一年。最后那夜,她哄睡你后,才在孤的怀里故去。” 言毕,那语气中的忧伤却没有淡去。萧北辰深吸一口气,内疚道:“儿臣有愧,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那时多小啊。”萧天泽拍上他的背以示安慰,“但那段日子,南凝很开心,从没有那样感到自由。而她很爱你这件事,孤也没有骗你。” 两人都沉默后,便能听到供台上香烛的燃烧。萧北辰微微侧首,用余光去瞧上面静静放置的牌位。但只可惜无论怎样回忆,都只能记起一个模糊的身影。 屋门其实并未关实,从门缝中挤进的金风昭示着秋日的将至。年年岁岁,顺利抑或是糊涂,都在过着。 倏尔萧天泽又握上他的手,郑重地道:“过几日,孤便传位给你。” 萧北辰微惊,劝道:“父王身体康健,而且此前吸入体内的慢性毒很快也能完全祛除。您若还是力不从心,儿臣多分忧便是。” “不是这个原因,是孤想提早安度晚年。”萧天泽端起架子,“再说了,就算孤退位,也还是你父王。” 萧北辰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顿了许久,他才正色问:“父王想清楚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也巴望着。”萧天泽听出他语调上扬,眯起眼审视着他,“又为了姬陵景?” 萧北辰笑着摇头,“儿臣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什么身份并不重要。”说到后面,他也发现自己确是这样希望的。毕竟当朝国君一句话,便能让远赴西境的恋人即刻就归。 见身旁人隐隐暗喜,萧天泽还是肃容提醒道:“你与他的婚事还未昭告天下,孤劝你先确定继承的人选为妙。” 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认真复言:“你大哥经此事后应当会收敛了,他的两个儿子你可以选其一来教导。又或者,你找到孤过去丢在外的孩子——那孩子算一算也有十岁了吧,不知能否担当大任。” 萧北辰垂下眼皮想了想,又抬眸与他对视,问:“父王确定数年前在白州同一位女子有个孩子。” “薛滔有很多年都替孤看着那家人,多半不会错。”随后,萧天泽又觉得自己无法这样认定,便又道:“你人先找到,再验亲吧。” “人一直在王都,儿臣交给了太傅教导。” 先前,萧北辰手下的人便辗转各地追踪着容云飞,最后终于查到了寻花楼。对于这处烟花之地,萧北辰有着特别的印象。然后,他就召回了全部在外搜寻的人。 而在姬府,他果不其然找到了人。那日,萧北辰匆匆与人见了一面,问了师从何人和名姓就不再打扰。 很快回过神后,他垂首请求:“不过太傅自然比不得父王严格,今后还得劳烦您来教养。” 萧天泽没有多想,点头道:“本就是孤的儿子,是孤的职责。”不知不觉间,地上的光点已移向门边,他倏尔轻咳了两声。 “父王还是该多休息。”萧北辰见他面上仍显疲惫,便缓缓扶起他。 萧天泽被搀扶着走向门扉,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孤昨夜说的‘收回疆土’,莫教边防的守将当真。战争劳民伤财,你母后也是不愿看到了,若一国真的气运将至,那也无需我们插手。”说及此,他对自己半生呕心沥血成就的盛世已是满足。 “儿臣谨遵教诲。” “你忙去吧,孤也想独个待着。”屋外十分晴好,他放开了萧北辰,没让人跟着走,远去时也没有回头。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就算历遍沧桑。 *** 许是因为边防提早就做好了准备。赵轲率众飞驰到漠烟关的时候,几位留守的将领已将局势稳定了下来。 姬慕清到的时候,赤金步兵已经不再进攻。所幸他最后也不会白忙活,留了个心眼,叫手下人押着赤金的使者紧随其后。而等使者到的几天里,他便去视察了漠烟关的防御工事。 “还不过一年,这里倒建得有模有样。”此刻,姬慕清临于新修的城墙上,朝外俯瞰广袤无垠的大漠。不远处,有一根折断的旗帜深扎进黄沙之中,沾了泥污和血,无人问询。 陪同的段彦亦感叹道:“王都对漠烟关足够重视,工匠平常就夜以继日地建造工事,前些天赤金入侵,更是加紧修了。”随后他见姬慕清但笑不语,想起什么便问:“主子可想好该如何处理那几位使者了吗?” 姬慕清偏头看他,漠然道:“两位使臣和百里烨直接遣回去,至于那位楚公子……去留随他吧,但若要留下今后也得由专人看管,不过保证他余生饭饱而已。” 到底还是想留下人的意思。“主子是因为他的身份?”段彦问。 姬慕清笑了笑,坦率道:“是。”随后,他听得城墙下传来唤声,便拍去了凭栏蹭上的土灰,再负手前去。 押解来的几个人比想象中要安静得多,姬慕清一一瞄过后便抬手叫士兵打开关门,但过了许久他都没有下一步吩咐。 待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他才悠悠开口:“本将军特意叫贵国派人来接各位尊使,还望今后来访先送上黄金万两、珠玉千石。那样的话,本将军也许会考虑欢迎各位。” 语毕,他便挥手叫手下人送客。 雅氏两兄弟垂头丧气地被推了出去后,没有多想便直直地往前走去,百里烨却在原地迟疑了。大漠在烈阳的照射下冒着暑气,他极力眯眼瞧出了主将为谁,才迈步行去。 片刻后,他正要高声唤“兄长”,却见跟前突然一字排开了弓箭手。走在最前的雅氏两兄弟眨眼间便身中数箭,百里烨瞪大了双眼回身欲逃,然而关门已逐渐关闭。 最后一刻,目睹一切的姬慕清徐徐说道:“所谓自取灭亡,便是上天也帮不得的。” 被留在关内的楚公子见此全身发颤。良久后,他正要鼓足勇气询问自己该被如何处置,却见姬慕清拿过一旁段彦捧着的画像轻轻递给了他。 姬慕清未说一言,办完事后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哼着城中小孩传颂的歌谣悠然离去。 *** 西境的夜里这几日刮起了沙风,明月被染上了昏黄的颜色,星光更是熹微难见。姬慕清无所事事了多日后,终于忍不住想要归家。 他向王都递了折子后,却收到了萧北辰的批准。起初,他对此完全没有多想,只当萧北辰也是等不住人了。 思及此,姬慕清便心情大好。又磨蹭了几日,他才终于在初秋的关头浩浩荡荡地带着麾下将士归都。 疾行了数日后,姬慕清在主营换了常服才继续东行。 前世的这一条路他走过无数次,来来回回的每一趟多半都是见证生死和领导前仆后继的人。而唯一不变的,是他孤独驾马的身影。 风与沙从耳边匆匆吹过。不自觉间,姬慕清瞧见了远处那庄重的朱红大门。他没有放缓策马的速度,在身旁人焦急唤他的一声声中,猛冲向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勒紧了缰绳。马的前蹄腾空,擦过人的衣袖落到旁边。 萧北辰身着低调的白衣一直淡定地站在原地。此刻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到跟前,他的神情才有了些变化,“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姬慕清挑着眉,并未搭理这话,“太子殿下亲迎,真是微臣之幸。”他认真地行了一礼,与人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累了吗?”萧北辰放柔了语调,走近要抱他。 “这是微臣职责所在。”姬慕清退后了一步回。 萧北辰险些气笑。 他看着对面一板一眼,叹了口气,径直拉过人的手往城门走去。“我想了一下,赐你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可好?” “俗气。”姬慕清蹙起眉头,嫌弃道。 “‘黄金万两,珠玉千石。’这是谁说的?”萧北辰笑着反问。 遣离来使之事,边防一直有通报王都,但说的这样详细却是姬慕清没想到的。他撇了撇嘴,不客气道:“殿下好没诚意,这样可哄不住人。”语毕,他也不管左右有人,蹿的一下便爬上了萧北辰的背。 萧北辰忙稳了稳身形,倒是没怎么在意。随后,察觉到热气呼在后颈,他侧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姬慕清的脑袋伸到了他的肩头。 那闪着灼灼光芒的眸中映着他的面容。 四目相对时,姬慕清发现他今日将墨发全部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殿下好像没怎么背过我。” 姬慕清徐徐说着,愈发觉得这样近距离看着人,胸膛内似乎依旧是年少时的心动。发觉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慌张地作势要下来,却被萧北辰揽住了。 “嗯——”萧北辰偏开头轻笑道,“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随后,他静静地背着人走了一会,身后的莫羽突然上前提议:“君上,快到城门了,您要不先放下姬将军?” 闻言,姬慕清瞪圆了眼,发愣地看着身前人。萧北辰好整以暇地继续走着,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又过了一会,姬慕清双手环紧他,凑到他耳边试探道:“后宫要不遣散好了,微臣不会打理。” 萧北辰微点头,“反正也要整顿,不会留多少人。” “成婚后,微臣还想偶尔去南衙转转。”姬慕清又问。 “孤不收回兵权。” 姬慕清又凑近了些,贴着人的脸颊问:“微臣累了,赤金不打可好?” 萧北辰微微愣住,盛着一汪清泓的眼瞳含着笑意,“不打便不打,你有我顶天立地。” “……” 如今,西城门来往的行人变得多了,更别提今日东乾的新王亲自来迎接将士凯旋。此时此刻,人们互相推搡着踮足望向这边,惊呼声也不断发出。 城墙边,不知何时种了棵花树。万物凋零的季节,它将春夏的繁华渡向了远方。而随后冬日的沉眠是为了来年延续三季的美好。 姬慕清从人背上下来后,便与之相对。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人,又很快垂下,瞧着十指相扣的手。 “微臣……何德何能?”他张了张嘴,终是问了出来。但萧北辰并未出声,只是将他拥入怀中。 远山如黛,云卷云舒,世间纷扰尤存,但已可携手共渡,而耳边的心跳声更是分外真切。姬慕清顿感知足间,萧北辰缓缓埋下头,吻上了他的眉间。 “因为,情之所钟,永生、偏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作者发布出去的处女作,这篇文可谓是历遍坎坷。无纲无存稿,仅有的是我突然灵感爆发写下的第一章 雏形。不仅如此,之后作者还一直处在反复申签反复被拒的打击状态,仅有的高兴事应该是跟审稿人打赌,这一篇正文完结前签不了,然后我赢回了两个封面的钱,好吧,还是好伤心啊。 作者有学业有项目,手速还龟。其实天天在写,但就是字数不够一章,做不到日更。关于这一点……只能靠练手速。但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真的是段珍贵的回忆,以后想起来,应该也能感慨万分。 之后就是更隔壁的幻耽,无限流没写过,但作者不用怎么查资料啊。保质保量不保速QAQ,本来作者这样的应该全文存稿,但作者已经答应了隔壁小天使,尽量无缝接,所以只能再煎熬几个月了。 最后,祝各位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学业有成,工作顺利,生活顺遂,天天开心。 PS.番外怎么可能没有,作者磕CP前线。 第68章 番外一 窗上树影微微颤动,晨光从中穿过,照进了朦胧的红帐中。榻上有尚睡着的人,感觉到光亮便把锦被蒙了头。 良久后,他的手指先行探了出来,一步步向旁边挪去。很快,他触及到一根两指宽的长丝带,而昨夜双手被绑的记忆也随之袭来。 被中的人稍稍起了点身,又将丝带撩起,缠绕在指间。慢慢的,他也现出了脑袋。墨发如瀑微荡在半空,而锦被也徐徐从肩头滑落。 姬慕清半睁开眼,屋里确实是只有他一人的。然屋外天气晴好,说不准是什么时辰了。 悠然走下榻间,他余光便见落地铜镜映出自己满身的红痕。细声咕哝了几句,他拿过衣架上挂好的里衣穿上。 如今天已凉,他若随意套件薄衫怕是要被说的。立于衣柜前左右翻看的间歇,他将视线投向旁边的柜子。 萧北辰平日在宫中还是常穿淡色的衣服,只有与文武大臣会见时才会挑些庄重的颜色。他不过二十出头,依旧少年风华,但在外人面前已足够成熟稳重,能独当一面。 思索间,姬慕清从柜中拿了件月白的直襟长袍出来。他以往也是能架起宽衣大袖的,但现下身上这件却是给人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俩身量差这么多吗?”姬慕清不禁自言。随后,他用同色的云纹腰带束身,才勉强看着好了些。 这身长袍正好能拖地,他小心翼翼地拎起下摆,但走了几步还是没避免被绊了一下。他急忙用手扶上旁边的小柜子,结果不巧一个晃动让柜中三镶如意上的玉珠脱落了下来。 姬慕清转瞬心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上鲜明的小洞。很快,他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来。 “幸好幸好,找工匠重新镶嵌应该就没事了。”他边说着边匍匐在地上寻着那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的玉珠。 可刚贴上地面,他便瞧见柜子最下面的一层里,几个木盒子堆叠出的小空间中塞了个不起眼的锦盒。 …… 萧北辰继位后,并未从清辉殿搬出,但平日处理政事多半会至长华殿,那里群臣求见也会方便许多。 此刻,他做完手中奏折的批红,不由地飘远了思绪。 昨夜睡前,他将姬慕清的手腕捆上,不让人使力。几次下来,人嗓子都哭哑了。“也不知现在用完了早膳与否?”他低喃着。 正说时,殿外传来了骚动。须臾后,新调上来的总管红着老脸走来禀报:“君上,姬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萧北辰没有犹疑。 封后大典尚在准备,且姬慕清也不愿宫中的其他人唤他“君后”,毕竟在他看来,他更愿意保留“将军”之称。萧北辰曾问起过此事,而他的回答是:“向来毕生所愿,执剑征战四方,许君一世繁华。” 待人摆着长袖进来,萧北辰拿笔的手顿时悬停在空中。 片刻后,他失笑着靠近人,道:“这身衣裳孤穿着都偏大些,你……”他说着无奈地将姬慕清大开的衣领拉好。 “都是小事。”姬慕清盯着人,眼中意味深长,“看我发现了什么东西。”言毕,他将袖中的画作展开给身前人看,复问:“君上还记得此景吗?” 萧北辰瞧了过去,面色霎时变得好看。画作绘的是姬慕清第一次请战后两人争吵互咬的细节。 那时,萧北辰不仅没当场就毁去这画作,后来还小心保管了起来。此时,他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承认,而唯一庆幸的是左右侍从早已识眼色退下了。 看人受窘,姬慕清心情大好,又逼问道:“君上是不是有些失望?”他缓缓贴了上去,“没亲眼目睹微臣的销魂模样。” 萧北辰听此轻呼出一口气,侧首与他对视,“怎会呢?清清什么样子孤没见过。” 两人在调情上总不甘示弱。虽说姬慕清多半会先上了红潮,但一来一回的试探他如今也能掌握好分寸了。 从人身上摸着行至后方,他便直直朝案桌走去。“今日政务忙吗?”他边问着边伏上御座的把手。 “近日无大事。”萧北辰待在原地缓了一阵,才行至人身旁坐下。 前些天,姬慕清偶来长华殿亲昵,他都随之任之,但今日不同。在纸上落笔的同时,他总能瞥见身边人拿着画作笑。 煎熬了片刻后,萧北辰谈起正事,意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近日大臣多上奏言及储君一事。” 果然,他话音未落,姬慕清便肃下神色,“怎么,百官觉得容儿当不得太子?” 萧北辰点头,“幼时的启蒙确是差了些,几位重臣建议孤培养宁王的子嗣。” “我姬慕清亲手教养的,能差多少?” “大概是性子上还不够沉稳。”萧北辰偏身,拉过他的手安慰,“问话也总躲躲藏藏,有些怕生。” “容儿是聪明的。”姬慕清认真说着,“那些懦弱的性子是先前所居环境使然。他来王都不过一年,还不到时间否定。” 萧北辰叹了叹,耐心同人道:“君王家是严苛的,如果他连亲人都不敢直面……”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足够明了——容云飞不讨萧天泽喜欢。 “曾抛弃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会轻易就接受?”姬慕清以理辩驳。随后,他见萧北辰面露为难,便想了个权宜之计,“这样,我同容儿每日去听教。” “为何?”萧北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有我这个娇蛮的儿媳衬托,容儿还能不够乖巧?”姬慕清理直气壮地道,“再说了,你父王那教法和要求,只有你才受得了吧。” “清清在心疼我?”萧北辰将人揽抱过来,不知为何想到了这话。 “当然心疼。”姬慕清没有犹豫地回,“小时候不知道,自己箭术拿了头筹,国君赐下奖赏是高兴的意思,结果之后便听说你朝起练箭——他是希望你样样拿第一吧。” “没有的事。”萧北辰凑上他的鬓发厮磨,“是我不想以后被你保护。” “被我保护?”姬慕清愣住,转头看着人。“那是几岁的事来着。”他眨了眨眼,跨坐到人膝上。 “怎么?”萧北辰用手扶住他的腰。 姬慕清说:“我在想君上何时对我有意的。” “……”见人期待着看向自己,萧北辰笑问:“你一直耿耿于怀?” “是啊。”姬慕清也直言。随后,他抱上萧北辰的脖颈,凝望着人道:“这样就可以推断出君上何时又对我有非分之想。” 萧北辰闻言失笑,“你这脑袋里……” “都在想你。”姬慕清及时接了话。背光下,他的眼眸澄澈,藏着璀璨星河。 萧北辰看痴了半刻,才偏头轻叹。他任人在自己身上又乱摸了一阵,才哑声道:“自己数着。” “什么?”姬慕清停了手。 “虽不是一见钟情,但也挺早就动了情。”萧北辰倏尔一顿,目光幽深地看回人。殿内很静,咫尺的细声便能在耳边萦绕。 “我今日要你几次,便是哪年春心萌动。” …… 作者有话要说:这可能是通篇下来,萧最直接的话了(捂眼感谢在2021-04-09 20:41:27~2021-04-13 14: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丞的兔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番外二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恭喜自己签约了,可以开始让大儿子的故事给更多的人看了。 其次,很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和在评论区的小天使留下的宝贵意见。 最后,挣扎了好久还是觉得要写姬临终的那天,不是为虐,而是我觉得他有多爱,值得被写下。不过,也没写细,实在不敢看的小天使使命往后翻,后面就梦醒了。 至于后面还有没有番外,当然是有想法有时间就写。感谢在2021-04-13 14:01:54~2021-05-08 14: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o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世清欢 6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世—— 王都的初雪总在十一月的中旬,那时天穹上彤云密布,雪花却落得轻而缓。从傍晚慢慢下到第二天早晨,莹雪终于给这片大地添了一层白妆。 长华殿内,填满了银炭的火炉烧得旺。隔开冷热的门帘被撩开后,姬慕清从里面缓缓走出。身后,几位三朝元老还在同年轻的君王说教,之前却是姬慕清自己先听得烦,没喝完热茶便出来了。 由于常年征战不卸甲,姬慕清的腰背已不像从前挺立。他几乎也不怎么抬手,段彦拿了裘衣来,他也只叫人披上就好。 “今年的初雪夜比往常冷一些。”姬慕清立于廊下,淡淡地看着漫天飘雪。 段彦面露凝重,说:“昨夜主子便咳了好几次,想必觉都没睡好。不如今日早些回去,属下吩咐人熬一些安神的药。” 姬慕清看向对方,正要摇头,却又忍不住重咳了几声。他很快从袖中掏出了白帕,再抬头时,就见帕上留下了鲜明的血色。 “主子!”段彦低呼,双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属下去叫御医。” “慢着。”姬慕清没有多少意外,自己身上落了多少伤病,他还是有数的。将帕子收好后,他复看了身后的长华殿一眼,才道:“咱们走吧。” 姬慕清毫不犹豫地走进风雪中。 随后,他见身旁段彦着急忙慌的样子,便玩笑了一句,“这几年,本将军怎么还没把你嫁出去。” 段彦闻言愣住了,垂下头道:“大夫人有给属下说亲,但都没有合眼缘的。” “你都没去看,合哪门子的眼缘。还是……”姬慕清倏尔一顿,叹了叹,“莫羽不得不以死谢罪也有十年了,你不用再给他守孝。” “不是因为这个。”段彦闭了闭眼。 姬慕清静静地瞧着他,又咳了几声才轻笑道:“不想娶妻也没事,军中有许多孤儿,领养一个以后给你养老送终。” “属下会考虑的。”随之,段彦从这话中听出什么,瞠大了眼睛抬头。 “跟君上说,如今四海升平,他只要规规矩矩地选贤任能、听从谏言,那位子能坐稳。”突然感到四肢寒冷无力,姬慕清拢了拢衣领,又嘱咐道:“在南衙,本将军留了一封信,你把它交给我爹。记得看紧我娘,白天带她去有花的地方转转,夜里她要偷偷哭,务必把我爹叫起来去哄人。 “主子!”段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容属下去请御医吧。” “不用,”不知不觉间,天边云开雪霁,正是东面景山的方向,“是先王唤我了。” 去景山上的皇陵并不遥远,姬慕清带了壶酒去,在半路自己喝了一半。而另一半在同安眠之人谈笑时满上了杯。 他睡去的时候正是日落,而不久后,人们才蜂拥赶到,见到他一直随身的遗书: 此生所愿无它,只求葬于此地。 …… 夜静静来临,天幕上弦月如钩。猝然一颗来不及挽留的流星匆匆划过,带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消逝于黑暗之中。 “清清?” 姬慕清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进一个熟悉的怀中。不远处,烛火摇曳,他适应光亮后也终于看清了人。 “做噩梦了?”萧北辰见他还愣愣的样子,面露关切地轻拍他的背,“别怕,都是梦。” 见人眼眶下又渗出泪珠,萧北辰凑近了些将其吻去。他说:“许是昨夜让你累着了,我以后注意——你现下再休息一会?” “我……”姬慕清喑哑的声终于发了出来,“没事。”然而,他的眼眸空洞,似乎仍沉浸于梦境,且泛白的唇瓣亦是干得厉害。 “去给你倒杯水?”萧北辰微微拧起眉问。 姬慕清徐徐眨了眨眼。片刻后,他正要摇头,就被人举上了肩,从榻上下来。 萧北辰跨过地上还随意丢着的外衣,几步便至案桌旁将人放在上面。单手倒了杯水后,身前人也终于缓过神来。姬慕清细细问道:“阿辰,我以后能给你陪葬吗?” 在世上有了牵挂,人面临生死时大多会有些担心,这一点萧北辰也不例外。过去那些危急关头,他也总会惧怕失去或离开。 但如今尘埃落定,他希望同姬慕清安心地度过一生。 思虑后,他将双手按在桌边,同人对视着说:“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何必想这么久远。” 姬慕清问:“远吗?” “远。”萧北辰认真地道,“我们还会一起生活很多年,去到很多地方,一起看过无数个日升月落,再一起白首。 而在之前,我每天都会更爱你。” “如果……”姬慕清迟疑了。 “如果我没有陪你一辈子,”萧北辰不假思索地道,“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我也会爬回来。” “但分明先爬回来的是我。”姬慕清愣了愣,低声呢喃。而之后,他瞧萧北辰郑重其事的样子,也终于重展笑颜。 萧北辰见此沉下了心,又将人重抱在怀中。他传递出自己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驱散黑夜中所有的畏惧。 随后,他正将茶杯中的水缓缓喂给对方,就发觉自己里衣的腰带又被人解开了。 “不长记性。”萧北辰撑到姬慕清喝完水,才一个后撤将腰带绑好。他抿了抿唇,再次上前面对着一脸得逞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问道:“昨天数了吗?” “啊?”姬慕清伸出十指,回忆了许久后还是委屈道:“我后边晕过去了。”不过他至少确信萧北辰没有对他一见钟情。 随之,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人,却见对方的嘴角扬起笑意。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终是解惑道:“若是单纯的孩童之间的喜欢,我们相识没多久就形影不离了。若是那种想和你共寝的想法,得到十几岁了——也幸好你后面晕过去了,不然孤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十几岁……原来君上没有那么混蛋。”姬慕清说不出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是何种情绪。不过后来他见窗外泛起鱼肚白,也不打算想了。 双双无言良久后,萧北辰正准备将人抱回榻上,却见姬慕清突然倾身,在他脖颈处吹了一口气。而紧接着,他的双腿也被人夹住。 “谁才那么混蛋?”不消半刻,他就将人按至案桌,只隐忍地吻住。 姬慕清眉眼笑着看他只发狠在嘴上,便用余力去除自己先前在事后被换上的里衣。而当衣裳尽数褪去的时候,萧北辰的意志便完全崩塌了。 …… 天逐渐大亮。 莫羽一早便在殿外候着。端水上菜的宫人来了几批,他都只能无奈地将人打发走。很快,艳阳逐渐高照,他等来了如今出入宫也能随意的段彦。 “怎么连君上都还没起?”段彦行至他身旁,低声问。 莫羽长叹了口气,“红帐春暖,美人赖床。据说昨天才过午时便回了寝宫。” 段彦闻言扯了扯嘴角,又压低了声道:“君上似乎有昏君的迹象了。” 见人随后只待在原地不动,莫羽用余光看了对方许久后,还是建议道:“不妨午后再找姬将军,他那时可能便醒了。” 段彦从高处飞过的鸟雀身上收回目光。他摇了摇头,将军务置于一旁的假山上,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在这等着。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