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十恶不赦》作者:洛城雪 文案: 失忆了。 燕殊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因为在这个不仙不侠不修真的操蛋世界里,总有些奇怪的疯子想要趁她病要她命。 疯子甲:都怪你我父亲才会惨死,我要你偿命! 疯子乙:你狠毒残忍十恶不赦,我代表正义消灭你! 疯子丙:你可曾后悔过那样待我? …… 燕殊:麻烦诸位口嗨时掂量下自己,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这是修仙版碰瓷吗? 我心狠手辣嘴巴毒,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女孩。 后来,她明白了,原来是自己前世作孽,需要自己今生来偿还。 这需要偿还的,不仅包括仇怨,还包括爱怜。 燕殊:丑拒,不约。 然而,垃圾桶里的冒出来的熊猫崽崽真心斯巴拉西。 燕殊:人类的本质是真香,我亦不能免俗。 亲生·猫崽·明太子:怒而出走ing。 本文又叫《打就打了,反抗我还继续打你》《扒一扒那些年意图碰瓷我的憨憨》《猫狗攻略之你到底选谁》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穿越时空 异能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殊,嬴少牢 ┃ 配角:姬玄,炎姬,姬灵均 ┃ 其它:走过路过皆可收藏 第1章 光影明灭,乌篷船中猛然爆发一阵骚乱。 众人惊呼声,器皿碎裂声,以及金石交鸣声此起彼伏。 最终,那个引起骚乱的少年在船头被擒获。 饶是如此,可还是有两个人被传送送走了,男人不禁晦气地啐了一口,将少年死狗一般丢到船舱,骂骂咧咧地踹着门框发泄内心的不痛快。 在谁也没注意的时候,一滴血,顺着老旧的船板缓缓滑入湖水。 冥冥中,不知何时出现并蜷缩在水底深处的燕殊,慢慢睁开的双眼。 透过气泡翻涌的水层和桐漆船板,燕殊目光紧紧凝在那个狼狈少年身上。 大脑仍在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年,本能却促使她缓缓伸出手—— 眼熟。 仿佛做梦一样,真正将她唤醒的,是少年那高亢的质问: “停下!你脑子是坏掉了吗?!” 宛若石破天惊,径直撕开笼罩眼前迷障。 燕殊将口中微苦的丹丸再次咽下,缓缓扭头望去,无数东西在她脑海纷繁浮现又飞快逝去,宛若被搅动的河底沉沙,浮光掠影,让她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好半天,她才恍然看到身边俊秀至极的小公子。 那孩子不过是十四五年岁,看起来竟比自己要高上些许,面上虽是一派少年意气,然已初步具有成年男子玉树临风的优雅。 只是现在被自己攥住右手不得挣脱,威胁似的瞪圆了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眸。 虽是怒火中烧的模样,却丝毫不减他丰姿毓秀的风采。 啊,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燕殊松开手,歪头瞅着背过身的少年,眼神茫然:“你在生气?为什么?” “……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啊!” 少年脸颊滚烫,内心崩溃无以言表,手忙脚乱地从芥子香囊里掏出衣衫丢到身后,避嫌地不去看她。 他们刚从水里爬上岸,浑身湿透,而眼前这个女人更是浑身不着寸缕,体态纤秾有度,仅靠着蓬顺浓密的乌发遮挡一二,却根本阻挡不住其仙姿佚貌。反而半遮半掩的,尽是勾魂夺魄的媚态。 可就算被他呵责到脸上,她依旧是一脸无辜,那双形似灼灼桃花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如果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绝对要腹诽她是个傻子! “男女有别!你现在这个模样,像什么样子,太轻薄无状了!” 燕殊这才如梦初醒,拿着被掷到自己身上的衣衫打量了许久,才手生地穿起来:“不过是皮相而已,有什么好介怀的?” 花了好一会儿,她才理顺繁杂的衣带之间的关系,穿好后,她瞧着耳朵通红的少年,饶有兴趣地嗑着瓶里丹丸,“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古板。空中飞鸟,水里游鱼,皆是一丝不着,怎不见你避嫌尴尬?难道只是因为我生而为人,便用异类眼光看我吗?到底是我无状,还是你心中有碍?” “强词夺理!” 少年不擅长口舌官司,纵然把自己气得够呛,他的教养也让他说不出过分的话,只得深呼吸缓解内心的火气。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已经穿好,你可以转过身了。” 见她示弱,他心里火气刚下去,却又耳尖得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倏然回头,就见她捧着强夺去的药瓶,嗑瓜子一样嗑着他的丹药。 “你不要再吃了!” 少年猛地扑上去,想要夺过来,却在下一瞬被她掐着后脖颈按到地上,气到捶地,“我是为你好!那瓶子里的是醍醐丹,是给有机缘的妖兽开灵智的,你本来就呆呆愣愣的,胡乱吃药会更傻的!而且,你一个凡人,胡乱吃仙人东西,小心撑碎你灵骨筋脉!” 燕殊的回答则是飞快将他药瓶里的丹药一股脑都塞进嘴里,艰难咀嚼咽下,噎得她不停打嗝。 少年几乎要被她气哭,明明只是个弱风扶柳的娇弱凡人,力气却大得诡异,让他无法反抗! 燕殊借力侧坐到他背上,过于繁杂的信息充斥大脑,让她晕眩不已,好半晌才勉强恢复。 她手下力道没有放松,看着身下泫然欲泣的小公子,总觉得自己仿佛许久不曾开口,口齿滞涩的很,好久才找到感觉。 缓缓道:“这是本能,我控制不了的。仙人的东西,应该很难得见罢,如果你没有多言,我反而会给你留一点。毕竟是本能啊……” “借口!” “不是哦,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自己为何出现在此都不知道,行事自然要依靠本能。” 垂首俯视着他怎么看怎么俊秀的脸蛋,燕殊心情很好地解释,“虽说你这个药是给妖兽用的,对我倒也不是全无用处。最起码,我已经不再浑浑噩噩。我还记得当时攥住你手腕将你扯过的心情。那个时候,我在水面看到了你,总觉得你有点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等我回过神,你已经被我抓在手心。” 燕殊回忆着大脑一片空白时的那种感觉,“本能告诉我,我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来,举着衣袖给他擦去脸上沾染的灰尘,燕殊捧着他的脸,凑近仔细打量,最终还是有些失望地放开:“本能得不到满足,不过我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你……你见过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窘得满脸通红,将她一把推开,霍然起身:“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们不过是今天刚刚见过而已!” 燕殊点点头,没有太过遗憾或者气馁:“我忘记了太多事情,就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这种空无一物的感觉让人很不安,想来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能让我重新平静下来。不过,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也是我太心急了,再见吧。”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随意找了方向便抬脚离开。 少年凤眸瞪大,快步上前,拉住她手臂,挡住她去路:“你要走?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那个很重要的人。” 且不论自己究竟信不信她所言,少年几乎要拜倒在她盲目自信之下,气得快要昏厥过去:“你怎么找?你不是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要怎么去找那个人?难道就像现在一样,逮住一个人就问别人认不认得你吗。这世上之人,可不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就凭你这张惹是生非的脸,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我怕你刚走出这出山脉,便会被人掠去!”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听不懂,反正她是半点畏惧都没有,一脸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腰间的清明剑,语重心长道,“光是我所熟悉的三千世界,便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你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无法确定你是否是从外界流落至此。你只在这里寻找的话,恐怕会一无所获。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厉害的医道世家子,我可以带你去求医。失忆这种事情,对他而已,不过是小事一桩。到时候,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再去寻找那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燕殊恍然大悟,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扯着他就要走:“是极是极!走,我们去找那个世家子!” “现在不行。” 少年话音未落,燕殊脸上已然浮现被戏弄的不快。 少年将芥子香囊里的传送符箓翻出来,递到她手上,“我还有事情没做完,你要是等不及,现在就可以撕开传送符离开。它的终点是我本家,你告诉他们是我让你来的,他们自会送你去医治。” 燕殊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掩唇干咳一声:“那你要去做什么?” “黑水泽这里有一场诡异的祭祀。在愚昧无知的凡间,人牲祭祀是很常见没错。但是,这里这场却不用寻常易得的普通村民作为人牲,反而用散灵迷香特意抓取了我这样的灵力强盛之人。当时我仓促之下,只得将师兄他们先送走,你将我从水中救过来的时候,我同其他八人正被船运往黑水潭中心岛的祭坛,押送至人皆是一身黑袍,藏头露尾地看不出深浅,然事出反常必有蹊跷,我不可不管。” 少年神情认真而慎重,想来是已经下了决心,燕殊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他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找死行径。 不论如何,她一定会先保重自己。她有不可舍弃的羁绊,有必须再见的重要之人,在本能没被满足之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停下脚步。所有意图妨碍她的,都会被毫不留情摒除。 但看在那张他俊秀稚气的漂亮脸蛋份上,她还是出言劝道:“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能看到出你对此行并没有把握。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找死?听你所言,你应该也非此界中人,更何况,你的亲友也已经被安全送走,现在被祭祀的人牲与你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何必为了他们做到如此?” 他抬眸凝视着燕殊,眼神光明澄清,脸上露出一丝与少年气不相符合的老成,唇角紧绷发白:“我也是在我娘去世后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的受苦难的人,他们的命运和所有人紧紧相连。我娘她是个温柔开朗的美丽女子,但是仿佛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将她所有的一切悉数夺去,使她落入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勉强挨过几年,终于选择弃我而去。” 气音微哑,“那时候,有很多人可以救她的,但是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袖手旁观。我努力变强,便是不想其他人像我娘一样。今天,我若是没见到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便不能置身事外!我绝对不会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的话字字铿锵,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热血澎湃,不畏生死。 视线落在燕殊那张脸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得展颜一笑,声音清浅飘忽,“……我娘她那个时候,是跟你差不多年纪,极是年轻漂亮,她本不至于沦落那种下场的……” 他那双宛若凤凰落其眸的漂亮眼睛里依稀浮现一丝水光,但是很快他便转过身去,那一瞬的软弱仿佛只是错觉。 没再耽搁,他转身独自去探察,刚刚到了湖边,就听得烟波浩渺的湖中突然传出一声慑人心神的龙吟之声。 少年心道不好,只见身前不远,夜雾笼罩的湖水深处,陡然迸出一阵不详的光亮,而在这阴郁的光亮中,隐隐浮现出一只巨大狰狞的恶龙幻影。 远远看去,它的身影仿佛遮天蔽日,浑身布满漆黑鳞片,鳞甲边缘闪着森森寒光,轻易便可断骨削肉。 这种异常之物本不该是这个世界能生养的,所以它纵然已经被召唤,却依旧被此界天道排斥,勉强从虚空中挣出一只头颅来,不停地挣扎咆哮,喷吐黏液,想要摆脱束缚。 而它现世的那颗黑漆漆的头颅上,竟然不似寻常龙族那般,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它整具头颅上除却长满狞恶利齿的嘴巴,竟都是滚动狰狞的红色眼球,无数只眼睛不停开合,消失又不停重新出现,看得人头皮发麻。 夜色深处,传来无数惊恐崩溃的尖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2章 望着眼前超出自己所见所闻的诡异扭曲之物,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心下骇然,却移不开眼 燕殊抬手挡住他视线:“这个不能看,看久了就连神智都会混乱起来。” 少年猛然扭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美丽女人,眼神讳莫如深。 可她却大大方方地任凭打量,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 燕殊坦然,甚至还有心情嫌弃地瞥了一眼那里不停挣扎,露出半个脖颈的黑龙,“它又丑又恶心,看得人瘆得慌,难道你不是这样觉得吗?它的存在简直是在挑衅我的审美底线,如果不是可以用你的脸洗洗眼睛,我已经吐了。” 少年说不出自己是不是应该松口气。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之人不过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受影响,但就目前状况而言,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纠结。 他能看出来,一旦这条诡异的黑龙现世,这个世界恐怕就要被它毁了。 将身上的护具分出一半,装在备用的芥子香囊里递给她,叮嘱道:“我必须去打断这个祭祀。虽不知道能否将其赶回去,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成功了,我会回来找你,带你去求医的;可如果失败了,你一定要马上离开,丝毫不要犹豫,更不要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他唤出一只傀儡青鸟,在飞向湖中心时,对着仍然站在原地的单薄身影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燕殊。有人这样告诉我。” 仰望着坐在青鸟背上的小小少年,她问道,“你呢?” “姬明,族亲都唤我灵均。” 青鸟速度极快,振翅间已然飞入沉郁的夜雾,看不清身影。 燕殊下意识将他的名姓在喉里滚了几滚,每个字都很陌生,组合起来也没有半点熟悉。 可不知道为何,她手中撕到一半的传送符,却怎么也无法继续下去。 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她便释然地将手中符箓塞进衣襟:“算了,我便等着他一起好了。反正也就只是浪费一时半刻而已。” 做好心理准备,燕殊这才得空细细瞧向目前所在。 这处被唤为黑水泽的湖泊,延绵蜿蜒百里,人烟罕至。四周尽是鬼斧神工般陡峭耸立的高岭雪山,群山脚下则是郁郁葱葱地山林,就连鸟兽都少见。而她所在的地方是杂草丛生的滩涂,再往前,便是水声浩浩的黑水泽。 天际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一轮如钩的上弦月,只是被低垂翻滚的阴云遮挡住,看不太真切。 燕殊遥望着从无尽黑暗中钻出的那个怪异龙头。 现在,它甚至将自己的半个脖子都伸了过来。 它不停地挣扎咆哮,仿佛破壳的鸡子,随着它的动作,胶质黏稠的液体不停地从它身上流下来,黑漆漆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饶是她现在仍在湖边,距离它好几公里,风依旧裹挟着那气味将她吹了灰头土脸。 燕殊捂住鼻子,屏气到几乎窒息。而身处纷乱中心的姬灵均,情况则更是难熬。 他来到这里时,人牲和陷入疯魔的黑袍人,全部被推到了祭台上,神智依然清醒的黑袍人则是在一旁念着怪异的咒语。从高处,他可以看到祭台上刻着扭曲奇特的纹路,很快,一个貌似是黑袍首领的人物走出来,逐个将祭品割肉放血。 猩红滚烫的红色液体迸溅而出,尖叫声和液体流动的声音,惹得虚空中那个恶心的黑龙更猛烈的挣扎起来。 见此一幕,姬灵均嘴唇紧抿,顾不得许多,从青鸟是哪个一跃而下,手中剑光如电射出,凌厉剑压砸在祭台上,登时将祭台裂为两半。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下一瞬,他剑身流转起幽蓝暗光,径直奔向黑袍首领的咽喉! 空中的青鸟也是发出一声清呖长鸣,浑身泛出赤色灵光,同主人心意相通,扑向被阻挡住的黑龙。看似寻常的喙轻易剜出黑龙首上生灭不息的一颗眼球,配合锋快有力的爪子,将它抓得哀嚎不止。 “你是何人?” 黑袍人首领侥幸避过致命一击,捂着伤口,躲到人群身后。 首领心有余悸,他脖子上却被这人划出一道血痕,若是力道再重些半分,便可以直接切断他主脉,到时候便是主公在侧,也无法救得了他。 “你又是何人?居然在此行如此邪恶祭祀。倘若这条黑龙现世,这个世界怕是要毁了!” 姬灵均手下毫不留情,将围上来的黑袍人尽数打伤。 “这跟你有何关系!不过是毛头小儿,竟也多管闲事,仔细白白送了自己命去!” 首领心下有了决断,知道他们应该是碰上来此历练的修士,也无怪乎他能从自己手上几次三番逃脱。既然如此,更是不可以轻易将他放过。若是让他活着离开,将此事上报净宗,恐怕会干扰主公大计。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蟠螭纹白瓷瓶,狠狠掷到与青鸟缠斗不休的黑龙身上,发出一声细微的清脆碎响,碎片飞溅,有什么液体流到了黑龙身上。 没有再同姬灵均纠缠,首领带着残存的黑袍人飞快退场。 姬灵均本欲追去,却猛地听到青鸟发出垂死的哀鸣,兀得回头就见那黑龙仿佛陷入无尽的狂怒。 它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怪异的头颅猛地伸长,重重咬在青鸟的翅膀上!此外,一双漆黑蠕动的爪状物也从虚空中挣脱出来,借力一跃,本来被禁锢着的庞大尾部猛然坠落到无边无际的水面,溅起巨大的黑浪,直接将这一处湖心岛淹没! 无数雷霆毫无征兆地出现并劈向这一处,一时间地动山摇!而被裹挟着的青鸟,无处躲避,跟着雷霆和黑龙一起落入湖中,再不见踪影。 姬灵均不禁骇然:“青鸟!” 他浮于半空,脚下是暗流汹涌的湖面,水面翻滚如同沸开,偶尔于近处是可见黑龙脊游移蠕动,而青鸟则是任凭他如何呼唤,也无法再给他一丝回应。 姬灵均面色惨白,心跳如擂鼓,他握紧手中清明剑,唯有如此,方能让他冷静些许。 刚刚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确实看到了,这条怪异的黑龙,根本不是寻常妖兽!它的下半身是一团蠕动膨胀的恶心肉团! 如果不是他手中清明剑有稳定人心,洞明处境之效,恐怕他现在的状态不会比疯魔的祭品好到哪里去! 翻涌的湖水渐渐退去,破损的祭台逐渐露出,被他用防具护住的人牲们悉数昏迷,大致却是性命无虞。 见此,姬灵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下这种情况容不得他强出头,这个怪物明显不是他能对付的,寻求族亲帮助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传讯之符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去,姬灵均心中讶然,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湖心岛四周已经升起黑浪结界牢笼,将所有人困在这里。 水流围着湖心岛打着旋,低空迫人的黑云已然力竭散去,趁着天上月色,依稀可以看见黑浪结界里蠕动游移着细长形似黑蛇的生物,昭示着水之牢笼不可轻易触碰。 这湖心岛,仿佛被孤绝到了另一个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怪物的设定,以及后续会出现的琉璃境设定,我参考了外神巡星者。不过,不会跟克苏鲁有很大关系就是了,因为克系世界架构本身真的太大了,我根本把握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大纲我明明就是有的,可坐在电脑前,情节总是无法完整的被我描述出来。 谢谢妄言的留言,今天依旧是掉落红包的一天~ 第3章 等燕殊踏上湖心岛湿软狼藉的地面时,已是天光乍现,日影玲珑。 在岸边,她等得有些急,从防具中找出一只小舟,特意过来看看。 湖心岛被冲刷了杂乱不堪,泥泞的地面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二鱼鲜活蹦乱跳。 她拎着衣摆,小心翼翼踩着断木石块踏过泥地,循着人声找过去。只是,在那处残破的祭台上,都是些陌生面孔,并没有姬灵均的影子,这让燕殊有点失望。 本来,她想要跟那些人打听一下,只是不知为何,那些依旧活着的人对她是又惊又怕的样子,甚至还有两个直接将武器对准了她,满脸防备警惕。 燕殊当然不会自讨没趣,耳尖得听到青鸟垂死哀鸣,跟着声音,最终在一处浅滩找到了消失不见的姬灵均。 不过,现在姬灵均的模样与先前大不相同。 青鸟半边羽翅撕裂断折,甚至头颅都是勉强靠着一层皮才没有完全从颈部被扯下来,如果它是活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死掉。 只是因为靠灵力驱动,才勉强维持着一丝灵性。 它翅膀勉强着扒在树枝上,双爪紧紧钳着一只焉嗒嗒湿漉漉的猫崽子,不敢让他落入黑水。 那是一只大约六寸长的小奶猫,头呈楔形,双眼向上散布八字形深红色面具,除却尾巴、耳朵和面具脸,其他地方大部分都是干净的白色。 虽然身上的长毛都黏在身上,显得瘦骨嶙峋,被她提拎在手上时,还可怜巴巴地打着摆子,看上去既狼狈又落魄,却掩饰不去他本身是只颜值极高的小奶猫的事实。 燕殊有些惊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哨鸣之声,想来是依旧活着的人开始了自救,燕殊不愿意跟他们有过多牵扯,将小奶猫抱在怀里,临走之时,将一动不动的青鸟也重新收入了芥子香囊里。 离开湖心岛,她掬起还算清澈的湖水,给他清洗着皮毛上的泥沙,以及一些黑色胶质黏液。洗好擦净后,她才用柔软蓬松的布料将他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她将要离开这一是非地时,湖中突然飞出一道暗红色光影,冲她眉心疾驰而来,速度之快,让人避无可避! 而燕殊眼睛都不眨一下,径自往前走去,随意道:“洗干净了?走开,不要盘在我手腕上,你扎到小奶猫我跟你没完……什么,芥子香囊?那是姬灵均的东西,你别乱碰。好了好了,你缠在我腰上罢,小心点,不要弄坏了我衣服。” 那是一根长约八尺有余的骨鞭,宽约三指,通体呈胭脂色,乃是从邪物黑龙的脊骨中取出,骨节灵活锋利,伸缩自如。握在手中,有狰狞龙影自长鞭升腾盘旋;挥动时似有龙吟,有着慑人心神之威。 此物天生邪异,桀骜不驯,极易噬主。 这本不该是身为凡人的燕殊能掌握的东西,却在她面前,宛若狗子般乖顺,安静地挂在腰间,一如衿带。 山路难行,走了好久,仍没能从山间走出去。 燕殊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山路野径的青石上休息,越过林木遮挡,还能看到黑水泽那片水域,这让她着实有些心累:“我真是太难了,当时我要是不犹豫,便不会在岸边等着,更不会被一个浪头打到水里去。以至于传送符都被打湿,失去作用,变成一张废纸。” 正当燕殊百无聊赖之际,蜿蜒小径突然传来马蹄哒哒声。 闻声望去,就见一个白发苍髯的老道人骑马而来。 他身侧跟着一个扎着两个小鬏鬏的道袍女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天生白发,面容秀姝,眸冷如月,小小年纪,便是一副敦默罕言模样,让人很有捏脸的欲望。 那老者行至跟前,与燕殊搭话。她这才知晓,原来这老者是不远处道观的观主。因为夜里察觉此地异象,特意来此查看。 燕殊很惊奇,服用了醍醐丹,她可以轻易分出一个人强弱。而眼前这个老者看起来比姬灵均更不顶用,甚至从他气息来看,已经命不久矣。 思忖着:“怎么我遇到的一个两个,都这般不知进退?生而为人,难道除了舍己忘我,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吗?竟半分都不为自己考虑,活着不好吗?” 燕殊理解不了他们这种高尚的操行,不过也没有劝阻的意思。毕竟人各有志,多言数穷,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很满足了。 她道:“你来得有些晚,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走的时候,幸存的人已经开始召唤亲属救援,你现在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们都很凶的,不一定愿意见外人。” 岁月会在凡人脸上留下打磨的痕迹,相应地也会给予长者更深的智慧和更温柔的仁慈,燕殊眼前的这位老者显然就是深受岁月抬爱之人。 他已然明白燕殊直言直语的意思,捻着胡须,笑吟吟地出声邀她一起去观中休息:“时已迫近晌午,小友既是从黑水泽而来,想必一直急着赶路没有好好休整一番。如不介意,小友可随老朽回观,也让老朽进一进地主之谊。” 他倒也不是非要去看看,既然眼前这位小友说无碍,自然不会是信口雌黄。 见她有些犹豫,观主继续道,“黑水群山连绵,人迹罕至,离这儿最近的村庄也在数里之外,如果走错路,更是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日高人乏,就算急着赶路,也不急在一时。” 说完,他对小徒弟使了一个眼色,就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童从马背包裹里取出一盒糕点,打开递到燕殊手中:“师傅是担心前辈一人山路难行,若是不方便,便收下这盒糕点吧。这糕点入口绵软,香甜入心,最是顶饿。师傅罚我抄经不得吃晚饭时,我就会偷偷这个吃。前辈放心,这只是不值钱的小点心罢了,是用江米粉和水蒸熟,抹上红糖豆沙馅卷起来,切成小块,最后撒上炒熟碾碎的黄豆粉。这盒我还在上面淋了糖桂花汁,吃起来还有股桂花特有的柔和香气,可以中和红糖的甜腻之感。最适合远途之人。” 燕殊其实也没有太想拒绝的意思,而当她手快地吃了一口黄豆粘糕时,心底的一丝犹豫更是跟着糕点一起咽进肚子里。 “山路确实难行,承蒙盛情邀约,我便却之不恭了。” 燕殊起身,参照醍醐丹的提示,对着他们拱手道谢。 白发女童扶好被她揉乱的小鬏鬏,面不改色地缓缓道:“前辈喜欢就好。” 观主呵呵一笑:“我这小徒弟最是手巧,尤其是拿手一道桂花蛋。那菜色泽金黄,非糕非粥,绵软柔润,滋味却更是香甜,令人称奇的是它不粘盘子、不粘牙齿。我一人吃着实浪费,正好小友来了,定要尝上一尝!” 燕殊捂着有些嗡鸣的肚子跃跃欲试,虽然想象不到那到底是什么口感,但听起来会比她刚刚吃得更美味一点。 当下决定应邀前往。 她暗自想着,自己可真是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人! 于是,她更是乐得见牙不见眼,抬手捏了捏女童肉嘟嘟的可爱小脸。 女童揉了揉通红的脸颊,勉力维持镇定:“前辈喜欢就好。” 上山道路曲折幽深,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会被棘刺刮坏衣衫。 眼前的道观规模不大,该有的建筑——诸如钟楼、鼓楼之类,无一不缺。 只是,道观整体呈现一种年久失修的败落感。 它的名字已经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外墙和檐绘也出现大片的剥色。唯有踏入山门,转过壁影后,看到整日焚香的坛场,以及正位之上干净整洁的玉皇行殿,才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处尚有人气的道观。 正殿,观主燃起香,敬在香炉中:“几年前,我云游至此,见此地秀气聚内,层峦叠嶂。烟笼霞飞,鸟鸣鹿游,景致之美不可盖述。观宇也是我在那时发现的,虽然破败不堪,做个栖身之所已然足以。这几年我一直在修缮,却杯水车薪,还望小友莫要嫌弃。” 燕殊自是摇头,她模仿着他们的动作,焚香叩拜,在起身之前,她从香囊里掏出一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佩,放到功德箱中,再拜起身。 “前辈是有所求吗?”一旁给她抱着猫儿的女童轻声问道。 燕殊从她怀里接过猫儿:“拜殿不空手,是应尽的礼貌。” 想了想,她又道,“不过,我也不是没求。心之所愿,我自会去实现。在此之前,我暂求祖师们佑那人平安喜乐,在我找到之前无病无灾。顺便,我还求了,希望猫儿尽快醒过来,如此,我才能尽快离开。毕竟玉佩本来就是猫儿的东西,我自然也要为他求一求。” 新到一个地方,燕殊有点待不住,敬过香后就在观主的带领下开始东走西看。 她走得很快,自是没看到,等她踏出正殿宫门后,她敬上的三株上香悉数从中间折断。 烟雾袅袅,香云入盖,彩绘的祖师面目慈悲地注视着一切。 女童垂着眉眼,看不清面上神色,在原地待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淡然地捡起残香,丢到炉下的香灰里。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冷,照例留言的亲们红包暖和一下。 瑟瑟发抖o(╥﹏╥)o 另外,半夜刷微博才知道今天的双11,太好了,更新帮我省了一大笔钱! 第4章 凡人的身体是很娇弱的。 燕殊洗漱用膳后,带着猫儿一起去厢房休息,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女童将温热的早饭给她送到房里,等她用膳。 这让燕殊有些羞赧,掏出一双素花白银耳钉,不容拒绝地递给她:“我听观主说你叫阿荼,我瞧见你有耳洞,这耳钉便做谢礼送与你吧。在此叨扰,真是麻烦你了。” 女童并没有推辞,从她手中接过耳钉,展在她眼前,抬头注视着她,神情落落大方:“多谢前辈。前辈,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这种小小要求,燕殊自然不会拒绝,俯身给她戴上后,又忍不住抬手掐了掐她稚嫩可爱的小脸。 她笑靥如花:“女孩子就是可爱啊,我最喜欢女孩子!” “前辈喜欢就好。”不慌不忙。 用膳后,女童恭敬屈膝,将餐具收回托盘退下去,模样既沉稳又从容。 山中道观的日子如水般平淡无澜,燕殊却是会找乐子的,上山打鸟,下水摸鱼,偶尔来了兴致,还能随意翻阅观中典籍。 这对于什么都不记得的燕殊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半点不觉得无聊。 观主可能夜里染了风寒,早上起来就一直听到他在咳嗽。而观中的草药不充足,观主写下药方,让阿荼去山脚下的镇上抓药来医治。 闲着无事,姬灵均又一直不醒,闻言她也要跟着阿荼一起下山。 一方面是觉得小女孩独行不安全,另一方面也是想重新瞧瞧有没有人能给姬灵均看看。 虽然观主说他无事,但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下山,顺着溪流而下,穿过一个依水而建的村子,便能上大路,去往镇上。 村中小径,燕殊抱着猫儿走在前,忽然听到身后的阿荼传来一声痛呼。 “阿荼,你怎么了?” 阿荼捂着额头,眼前一阵眩晕,蹲着身子缓解了好一会儿,才细声回答:“没事的前辈,只是被什么砸到了额头……” 说完,抬头对她懂事地笑了一下。 燕殊蹙着眉,眼尖瞅见她指缝中渗出血迹,刚想说什么,耳畔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她挑眉,握住的瞬间反手掷回去,就听到路旁茂盛的草丛里传来孩童的呼痛的哭声,紧接着,一群小孩子呼啦啦跑了出来。 “灾星,你居然敢打还手!” “妖怪妖怪,她是妖怪!我们一起打死她!” “快看看啊,她居然将虎子的脑门都打青了,快去告诉他爹娘。这个扫把星不仅害死了自己父母兄弟,现在又来害我们了!” 一小群孩子炸天呼地喊着要报仇之类的话,跑去告诉自己爹娘。另一部分则留在这里,给虎子壮威。 而那个被叫做虎子的孩子捂着乌青的脑门,顶着一泡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护在身后的阿荼,转而看向面目冷凝的神仙姐姐:“漂亮姐姐,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天生白发,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怎么都杀不死,离她太近的人,都会被她害死的!” “哼,如果不是她叔母及时将她赶出家,他们一家也要死在她手上了!” “没错没错,也就只有道观里那个疯老头才敢收留她!” 燕殊被他们吵得头疼,掏了掏耳朵:“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就是你们围在这里打人的理由?一群半大的男孩子,个个都是腿长胳膊粗的,不想着农忙时帮亲人干活,也不努力读书学习,就学会成群结队欺负小女孩吗?” “她才不是小女孩,她是怪物怪物!”有人反驳。 “就是,正常人怎么会有长着白头发!她分明是扫把星!” “没错,前几天山里传来可怖的吼声和地震,肯定是她又在杀人了!”煞有介事的附和,“那个疯老头这么久不出现,肯定被她吃了!” 阿荼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面对孩子天真的邪恶,并没有半分动容,她只是低着头,并不为自己争辩半分,看起来既乖顺又可怜。 燕殊不耐烦跟听不懂人话的孩子争辩,也不想多管闲事为别人父母教育孩子,好竹出不了歹笋,从这些呜呜咋咋的孩子身上,足以窥见其父母为人。 不过是欺负阿荼没有父母兄弟罢了,至于说什么叔母。呵,不是自己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这种恶毒的流言,不过是成年人世界的遮羞布而已。 她只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不代表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 不过,燕殊也由此判定,她心心念念之人,绝对不会存在于这种让人厌烦的世界。 人总会被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所吸引,这段时日足以她认清自己的本能——那可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她牵挂的必是崇高圣洁至明至净之人! 燕殊一手抱着猫儿,一手握起她的手,对着一双双恨不得阿荼去死的眼睛,淡淡道:“你们怎么想,与我无关。只是奉劝一句,收起你们的胡搅蛮缠,我对待吵闹的孩子向来没有耐心。你们也听到深山中传来的可怕声音了罢,告诉你们,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怪物长什么样,我比你们都要清楚。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便送你们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怪物!” 说完,领着阿荼转身便走。 身后孩子们像是被吓住了,追上来不敢,只在原地吵嚷不止。 离开了村子,燕殊递给她一方手帕,瞥着她额头青紫的肿包,问道:“还疼吗?” 阿荼先是一愣,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浮现一丝孩童该有的腼腆欢喜:“当时是很痛,不过不去想的话,一会儿就不会痛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前辈不要担心。” 她说得极是简单,却懂事乖巧地让燕殊心底一阵发软。 ——啊,女孩子果然都是宝物!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我坐在电脑前,脚会冻得冰凉,幸好现在供暖了。 希望这暖也能暖暖我的文,不要让我今天红包都发不出去,尴尬,就是很尴尬。 第5章 正如姬灵均所言,这张脸极容易招惹是非。 是以,等他们终于抓好药回去,已经是日迫西山,期间艰难不必详述,只知道燕殊根本没来得及找人给猫儿瞧瞧便是。 在迈入山门时,阿荼回身遥望了一眼山下没有丝毫光亮的村落,不由拧眉沉思,在煎药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 燕殊逗着猫儿,偶然瞥见她神情郁郁,不由出声问道。手指碰猫儿的耳朵,被它无意识地伏耳躲闪,几次三番,甚是自得其乐。 “前辈,我就是感觉有点奇怪。”阿荼煎好药,端去给师父后,回来坐到她身边,手托下巴,“我们为了摆脱那些人,选择的是人迹罕至的小路,所以没怎么路过村子。不过,村子平常不该是这样沉寂的,本来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会在家门口闲坐乘凉,孩子们也会到处疯跑嬉闹。” 她皱紧眉头,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刚刚我看到的村子,毫无声息,仿佛……死了一样。” 燕殊撸着猫儿,无法跟她感同身受,漫不经心道:“他们不是总欺负你吗?早年在村里生活也很艰辛的样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关注他们?他们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你瞧,猫儿就是多管闲事,才会落得这般下场。难道你一小小孩童,也有着悲天悯人的舍身慈悲吗?” 阿荼摇摇头:“他们离我们太近了,我担心有事的话会殃及这里。” 燕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这就是大人的事情了,你还小,只要懂得吃好喝好就行。小小年纪便想这么多,小心以后长不高哦。” 燕殊的心不可谓不大,教育过阿荼以后,回到厢房眨眼便进入梦乡。 如果不是被猫儿,哦不,应该是姬灵均推搡起来,她仍然是一无所觉。 “啊,你终于醒了!你可是耽搁了我不少时间,要赔我!” 姬灵均站在床前神情严肃,对着她做禁声的手势,燕殊顺着他凝重的目光望去,窗外黑漆漆的,远处隐隐闪着萤虫的微光,并没有什么异常,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来了。”他目光转而看向正殿一侧燃起烛光的静室,“想必观主也已经察觉到,出去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燕殊披上外衣,随他出去,在正殿门口,看见观主跟阿荼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观主对姬灵均点头致意,并没有对他的出现多过问什么,直切主题道:“山下有人正朝这里过来,数量不少。见他们步履悄无声息,便知来者不善。” 姬灵均赞同:“之前我在黑水泽受过重伤,此地灵气匮乏,我的修为根本无法恢复。而我身上携带的通讯传送之物尽数遗失,当务之急是先避其锋芒,待我族亲找来再图解困,观主以为如何?” “道友所言自是有理。”身为一众人中感觉最是灵敏之人,观主目光落在被敲响的山门上,神色肃穆凝重,“只是,我可能走不了。” 夜色静谧,拍门声杂乱无章,回荡在寂寥的道观中,更显得阴森诡谲。 “为何?”燕殊不解。 观主捻着胡须,对她释然一笑:“如果所有人都不在,他们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到时候狗急跳墙便不好收拾了。老朽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力气再去寻求长生,不日便会羽化,在这之前,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荼。此番所为,也算是给她结一份善缘。阿荼天资乃是老朽生平罕见,可惜此界灵道不兴,二位既是上界来客,还请拜托看在老朽的份上,于她照拂一二。” “师父!”观主托孤一般的话,让一向沉稳自若的阿荼露出惊慌的神色,死死拉住他衣袖,“我不要离开您!” “你情意深重为师自是知晓,只是人各有命,阿荼,你得道长生才不枉我们师徒一场。”说着,拂开的她手,将她推到燕殊跟前。 燕殊一愣:“我也只是个凡人而已,阿荼要修道长生,自然是要靠灵均。你放心,他是个好孩子,不会拒绝的” 言罢,对着身侧薄唇紧抿的少年粲然一笑,她甩手掌柜的行径,惹得他不虞地睇了一眼。 见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姬灵均倒也逐渐想开。 这几天他虽然一直在沉睡,五感却一直明晰,故而也明白她向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同她计较只会徒增火气,只对着观主道:“观主高义,灵均自愧弗如。不过,这事追根溯源是因我二人而起,没有让观主一人承担的道理。灵均虽身体有恙,护大家周全到也不难。” 燕殊歪头瞄见他腰上系着一个眼熟的香囊,心下了然,暗中思忖道:“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把护具拿去了,怪不得底气这么充足。只不过,既然他早有决断,为什么刚刚还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在试探什么吗?” 她的视线在观主和阿荼身上游移,怎么看都不过是毫无威胁的普通人罢了。 正思索间,山门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冲开。 那是一群面目青白村民,迎着清冷的霜月,勉强可以认出几个熟悉的脸庞,可以判断是山下村里的人。 只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现在的他们眼神涣散,身体僵硬,仿佛是被人控制了心神的傀儡。步履蹒跚地挪动过来,嘴巴张合间,发出宛若指甲划过墙壁发出的刺耳尖刻声音,仿佛是在念着什么。 待他们走近,燕殊才听清是在叨念着今天早上的事情。 “可真是护短。”她抚掌唏嘘,“就算失了心智,还想要来找场子。怪不得教育出来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熊。” 阿荼躲到师父身后:“……不知为何,他们这副空洞的模样,却比之前狰狞扭曲的神情,更加阴森可怖。” 姬灵均迈步上前,将看热闹的燕殊护在身后,手下一挥,在前面道场划出清晰的灵光界限,仿佛天堑一般,阻挡住村民前进的步伐。 他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必再装神弄鬼。如此几次三番行下作手段,与阴沟老鼠何异?” “呵,小子若自诩磊落君子,想必不会牵连别人吧。我们的目标是你,倘若你甘心赴死,我还能放你身后之人一马。” “哇哦,说得这么好听,骗鬼呢!” 燕殊从他肩上露出一个脑袋,对着藏在人群中的幕后之人露出一个十足的嘲笑,“灵均来到这里,也就是在黑水泽招惹了一次是非。当时祭祀明明已经被打断,可是黑袍人依然选择激怒黑龙邪物,也要将它召唤过来。一个没有理智的邪物有什么用?哈,不用想就知道,你们是为了除掉灵均吧,毕竟他非此界中人。要是他回去将你们的所作所为抖出来,恐怕你们这群阴沟的老鼠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可惜啊,邪物没有实现你们的愿望。现在又说你们会放无辜又弱小的我们一马,啧啧,鬼都不会信啊!” 说着,燕殊抬手扯了扯他衣领,语重心长地盯着他,“他们无能又卑贱,甚至连直面你的勇气都没有,你可千万别信了他的鬼话!” 姬灵均沉默半晌:“……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愚蠢吗?” “我是怕你被戴上正义的高帽,就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毕竟你之前去黑水泽找死的时候,也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本来是与我无关,但现在你欠了我的救命之恩与时间,在还清之前,可能随意去死了。不然,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苦口婆心,其中真情与气人程度成正比。 如果不是姬灵均修养好,她已经被打死了。 姬灵均:“放心,在我死之前,肯定会带你去姜族求医。” 不治好她的口无遮拦,他死也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一直在犹豫,开头是不是应该修整一下。一旦开头变动剩下的两三万存稿也是要报废的,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这样修整的话,我的大纲也要全部变动了,是个很巨大的工程。当初设置剧情和人设的时候,半玩小孩半用心,也花了好几天,后面就一直在存稿。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姑且先这样吧。 第6章 人群中传来一声冷笑,一点微光破空而来! 姬灵均手疾眼快,一枚细长的银针,被他稳稳夹在指尖,闪着不详青光的针芒距离燕殊眉心也不过分寸而已。 很显然,这是淬过毒的。 这个认知让他眉头紧锁,神情肃然,对着场下道:“身为一个男人,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竟下此狠手,未免太卑鄙了点吧!” 观主也是一惊:“针上有毒!” “哼,她大放厥辞的本事倒是大能耐得很呢!” 燕殊神色严肃又疑惑,从他指尖拔出银针看了又看,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看向人群:“居然真的淬了毒?看来你是真的想杀我啊!” “已经被我们瓮中捉鳖,还在一旁大言不惭,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废物,便是死了也不过是解脱罢了。”很得意。 燕殊推开身前的姬灵均,整个人气到发抖,从袖里掏出什么狠狠掷向那处:“不认错,居然还敢嘲讽我!青鸟,把他给我抓过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清呖长鸣,只见一只青色鸟儿突兀出现。 它身形庞大,爪下抓着一人肩膀,炽翎上随即燃起赤色灵光,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振翅而起,罡烈之风将人群吹得东倒西歪。 姬灵均神色变了变,望着在空中盘旋的大鸟:“青鸟?” 它不是早就已经毁坏了吗?在黑水泽的时候,它为了救自己,被邪物直接咬断了脖颈,他也一直以为青鸟跟那些护具一样,早就已经无法驱使并遗失了的。 趁着众人愣神之际,燕殊三两下跑到阶下,青鸟乖巧地落到她身前,乌金色锋利的爪子跟抓蛇一样抓着一个黑袍男人。 她认出来,就是他对自己下黑手的! “忏悔!我还可能饶恕你。” 踢了他一脚,不等他发出痛呼,就俯身粗暴地薅住他的头发。 而那个容貌普通的男人,即使落入她手,仍旧是满脸不屑,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燕殊冷着脸薅着头发狠狠砸向地面,“哦,很有骨气嘛。‘没有眼力见的废物,便是死了也不过是解脱’,对吗?” 一下两下……脆弱的肉、体与结实的地面碰撞,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很快,地面便洇出一团红黑色血迹。 “我今天就让你解脱!” 姬灵均本是担心她,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整个人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握住她手臂:“燕殊,够了。你再不停手,他就要死了。不过是个卑劣小人而已,何必为了这种人染上血腥?” 观主也赶来劝阻:“道友所言不错。小友,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而动怒,不值得。” “是啊,前辈!如果前辈真的不想再见他,阿荼愿意为前辈分忧!” 阿荼神色肃穆又认真,说着掏出一柄匕首就往男人胸口刺去,却被姬灵均敏捷地甩开。 她人小,被袖风一带,整个人扑倒在地,匕首掉落飞到一旁,好半天才头晕脑胀地爬起来。 姬灵均有些呆住。他没用那么大力气。 此番变故超出众人预料,燕殊也从怒火中烧里回过神,余光瞥见阿荼无事,便将陷入昏迷的男人丢垃圾似的丢到一边,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大家安抚道:“大家不用管我,我平常不会这样暴戾残虐的。我行事皆依照本能,而本能这种东西,我控制不了,目前也不想控制。我有无法斩断之羁绊,有绝对不可以遗忘之人。在我自愿平静下来之前,任何妄图妨碍我的,都是我的敌人。如果不是他试图对我出手,还不知悔改,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姬灵均回过神,迟疑半晌,试探问道,“燕殊,青鸟为什么还在?那个男人修为并不比我弱小,为何在你手中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你分明没有一丝修为,为什么……” 燕殊侧头,对着焦灼忧虑的少年莞尔一笑:“就算是你,在我手里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啊。” “燕殊!”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就没有答案,灵均。” 对于这个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少年,她一直都很有耐心,哪怕是被他质问到脸上,她也根本不在乎,甚至还有心情教育他,“太过着相只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解脱的处境。你与我不同,你有着更广阔的人生,有着更辉煌的未来,不要纠结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何况,你忘记了,我连自己是谁,在找什么都不记得,如何能告诉你一个理由?” 她眼神真挚深邃,姬灵均逃避地移开目光,总觉得她能看穿人心。仿佛对她的每一丝怀疑,都是对她的亵渎。 这厢好说歹说终于安抚住了跟老妈子一样喜欢操心的姬灵均,燕殊还没来得松口气,破败的山门檐脊却突然传出一个低沉喑雄厚的声音:“那双眼睛……你是姬氏女辛!” 那是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身形高大,背对着空中皎皎月华,看不清兜帽里的面容,也不知道在那里窥伺了多久。山上夜风鼓动着他的黑袍,拉出庞大的阴影,给人一种黑云压城的压抑感。 “姬氏女辛?” 燕殊一头雾水,虽然这人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这就很让人困惑了,于是她戳了戳身侧的少年,“这个称呼很奇怪啊,听起来像是姬氏族人。灵均,你知道吗?” 而被点名的姬灵均则是紧抿双唇,少年气的眉眼间露出一丝冷怒狂傲,长剑铮然出鞘,仿佛看死人一样盯着那男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她的名讳!” 被他握在手心的清明剑,剑身流转幽蓝暗光,剑芒仿佛冰霜般刺骨森然,而比剑芒更可怕的是他那张脸,面冷如霜,神色阴翳。 “我为何不敢提?” 那人咬牙切齿,浓烈地恨意在心中发酵,声音逐渐扭曲,“姬氏女辛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无数人因她而丧命,哪怕姬氏一族故意抹去这一段存在,也无法消除她的罪过!她是被天诛,不得其死!也就是她已经尸骨无存,不然我一定要将她挫骨扬灰!” 姬灵均飞身跃去,与黑衣人斗成一团,招招狠辣,剑剑致命! 黑袍人有些小瞧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时间竟落入下风。他自顾不暇,干脆放来对村民的控制,全力与姬灵均搏杀。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剑压灵光四处迸溅,落到地上便是一个个数米宽的深坑,落到远处林间,便是摧枯拉朽地断木折枝。 青鸟长鸣一声,身形陡然变大,将这处场地罩在翅下,免得无辜之人被殃及池鱼。 “看来灵均真的很生气啊,虽然还记得远离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但已经无暇顾忌分寸了。”燕殊听着四周混乱的爆炸嗡鸣之声,对着查探昏迷村民情况的观主询问道,“观主,你有听说过姬辛这个名字吗?听他们说起来,似乎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啊。” 观主摇头,感叹着:“此界灵脉不兴,鲜少有修仙人士踏足。况且,修仙岁月漫长,他们所谈及的事情,应该是很早之前的。凡人寿元不过须臾百年,就算偶然听闻,也无法完整的流传下来。只是,看灵均道友怒不可遏的样子,那姬氏女辛想来应该是他的亲人罢。” 燕殊摸着下巴,观主所言跟她揣测的差不多,放下心来。 “那我就不会是他口中的姬氏女辛了。那人是灵均的亲人,如果我真的是她,没道理认不出我。”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认错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一点面容上的共性吧。我觉得我的眼睛最好看,所以姬辛肯定也是姿容绝世的美人。只可惜……” 不等她感叹完,却听外界突然传出一个清越娇俏的女声:“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提一个令人不快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几换榜来着,不知道我能否成功。 愁。 不过,还是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收藏与留言,?(?òωó?)? 第7章 陈珊珊,净宗门下,出身鹿角纹世家,乃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仙二代。 她本人出身好,做事也是努力刻苦,小小年纪便已经有资格穿中品鹿角纹白裳,足见其能力卓绝。 可被众人艳羡不已、英姿飒爽的陈师姐,刚刚却被一介凡人反剪双臂,按倒在地,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太丢脸了,也怪不得如此她气急败坏。” 随行弟子偷偷瞅着恼恨不已陈师姐,私下里打着眉眼官司。 场地中,人群泾渭分明地分作两拨。 “这不怪我啊。是她突然说着跟黑袍人同样的话,满脸不善地出现,将我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罪魁祸首·燕殊一摊手,满脸无辜,“要怨的话,就怨她自己口无遮拦、心性有瑕好了。” 陈珊珊:“你是什么人?!居然也敢跟我净宗作对!” “我是谁,干卿何事?” 燕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继续用那无辜且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缓缓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何德何能,居然能代表一个门派?口气未免太大了吧?不过想来也是,能随意对着没见过的人评头论足,这般没教养、无礼数的混账行径,足以窥见其人品。说到底,也就欺负人家死了不会反驳而已。灵均举止涵养了得,不与垃圾小人一般见识。我身为他债主,你欺负他就是故意与我为难,我可是个受不了委屈的。你不会说话,便要经受我的毒打,公平得很。” 净宗弟子默默点头。 净宗一派,与姬氏交好数千年。因私怨而故意针对姬氏先人,甚至在小世界为难姬氏小太子,这要是让宗主知道,逐出宗去都是轻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振振有词的女子真的很美丽啊。 她身姿纤秾有度,洁白明丽,一颦一笑皆如神笔细细描摹的工笔,神清骨秀。 人家美人的话能叫尖酸刻薄吗? 那叫鞭辟入里! 陈珊珊推开挡在身前的同门,却见姬灵均快步上前,将那女人护在身后。 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随即一哂,嘲弄道:“哦,不愧是姬氏的明太子,时时刻刻维持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真是令人作呕!呵,你以为我会跟朝生暮死的卑贱凡人一般见识吗?待到时光流转,红颜枯骨,我便要看她能猖狂到几时!” 姬灵均收剑回鞘:“慎言。” 燕殊不甘示弱,从他身后露出头,笑吟吟:“不多不多,为你过个清明节,足以。” 陈珊珊抬着下巴,眼神轻蔑至极,将死之人她已经不放在眼里,继续道:“明太子,以前瞧不上我们净宗,就连宗主要收你为徒,你都不愿意。躲开了迎接的人,拜入鲜为人知的无名小派。如今出了事,却第一时间向我净宗救援,此番行径与小人何异!” 姬灵均神色冷漠:“自作多情。” 跟着净宗弟子一同回来的高个子清瘦师兄不愿意师弟背锅,与他并肩而立:“师弟确实没有让我们去净宗求救,当时情况危急,师弟掏出传送符并未细看,便将我们送走了,谁知目的地竟是净宗。我们本来是想要去找师父帮忙的,却被你们抓住不放,才耽搁到现在。” 另一个稍微矮些,胖乎乎师兄也点头:“没错,这里情况你们都已经问过好几遍了。现在再随意找个由头发作,太配不上净宗的煊赫威名了!更何况,就算没有你们过来,师弟也已经处理好。再做出一副恩人的面孔,未免太过分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听说明太子有危险,我们刚刚出任务回来,连休息都顾不得,便匆忙赶来了!” “说得好像我们要挟恩图报一样!” “就是,分明是我们来了以后,那群黑袍人才见势不妙撤退的。我们又没居功。” 净宗弟子也生了火气,吵嚷开。 就算他们并未出什么力,但是净宗上下为他担心的心也是真的。 他们忧心不已地追过来,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出言打击,这是什么道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男人也不遑多让。 观主人微言轻,他的话根本没人在乎,吵闹声越来越大,阿荼有些害怕地揪着燕殊的衣摆。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燕殊有着临渊不惧的从容,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手中握着帕子,将姬灵均脸上血迹擦去:“幸好只是被溅上去的,要是真伤到这张俊秀雅致的小脸,那可是他们百死不能赎的罪过了。” 姬灵均一动不动,看上去冷静肃然,实则耳朵早已偷偷滚烫起来。 瘦高师兄:“师弟,这位是?” “这是燕殊,多亏了她,我才能死里逃生。那个孩子叫阿荼,是观主收养的孤儿。” 姬灵均接着对燕殊他们介绍,“他是大师兄郯都,那个稍微矮一些的二师兄,叫朱一天。平日里,对我都极为照顾。这次出门历练,师父放心不下我,才让二位师兄与我同行。” 几人见过礼后,朱一天目光几乎无法从燕殊身上挪开,内心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我滴乖乖,燕姐姐真漂亮哇,为人和善,讲话也温柔,比起净宗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女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小师弟,你的运气可真好!” 郯都甩手给了他脑袋一飞锤,尴尬地咳了一声,对燕殊拱手致歉:“燕姑娘,多有得罪了,还请见谅。” 燕殊随手摸了摸腿部挂件阿荼的小鬏鬏,莞尔一笑,毫不在意。 熹微晨光跃出山间,明亮的光线逐渐驱散林间阴霾。 青鸟啁啾着,在姬灵均肩上不停跳动,小脑袋眷恋地蹭着他脸颊,甚是想念的样子。 他抬手摸着它顺滑的翎羽,青鸟外表一如往常,却更为灵巧通性,无数念头在脑海盘旋,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没必要追根问底,她总归是没有恶意。” 这样想着,姬灵均对偷偷打哈欠地燕殊道:“燕殊,你先去休息吧。这里先交给我们,等你休息好,我们一同离开。” 燕殊脸色一喜,拉上场中唯二弱小可怜的凡人阿荼,去厢房休息。 “站住!” 陈珊珊突然神色一凛,长剑出鞘,直指燕殊后心。 姬灵均剑鞘敏捷地跳开她的剑芒,神色不虞:“暗箭伤人,这就是净宗的教导吗?” 郯都也是被吓了一跳,只是她出剑的速度太快,见姬灵均拦下,才得以松了口气。 朱一天愤愤不平:“身为修士,居然对一介凡人背后下手!太无耻了!” “陈师姐!” 净宗弟子一惊,赶紧阻拦,“纵然口头上有些不快,但也不到对凡人出手的地步啊。这要是让长老们知道了,我们全都是要受惩的!” 随行的六名同门,挡剑的挡剑,拉手的拉手,甚至还有不顾忌的干脆抱腿。 陈珊珊动弹不得,被这些没用的同门气得胃疼:“你们在胡闹什么!” “对对对,是我们在胡闹没错,还请陈师姐息怒啊!” “你们还没有发现吗?那个女人她不正常!” 然而大家根本不信,都用“我们都知道你是挟私报复”的眼神看她,这更让陈珊珊抓狂,“净宗千年来,与姬氏一同镇压恶海,追杀出逃邪物。每个负责征伐的弟子,身上都有一枚感知邪物的混沌珠,一旦邪物接近,便会从乳白色变成锈红。你们自己试试,看看自己的珠子会不会变成锈红色!” 提到邪物,众人皆是心下一紧。 他们拿出混沌珠,抬手对着燕殊掐诀,果不其然,都成了锈红色! 陈珊珊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纷纷拔剑严阵以待的同门,勉强露出满意的神色:“邪物变成人的模样,蛊惑了大家心神,也无怪你们中计。便是我,一开始也没有察觉。还是等到她转身离开,我才发现她身上的气息古怪,掏出混沌珠丢过去一试,才得以确定。” 郯都和朱一天对视一眼,邪物之事,恐怖邪恶,他们也是听说过。 净宗自成立以来,便是代天巡狩,镇恶诛邪。因此,净宗弟子为天道所爱,的修仙之路比一般修士要顺畅,但是同样在征伐中面临无尽危险,稍有不慎,便是兵解陨落的下场,更惨的甚至是魂飞魄散。 净宗对于自身面临的危险与机遇很清楚,故而也是广招门徒,吸纳各个宗派的精英人才,像他们这种能力弱小之人,连净宗山门都进不去。 “难道燕殊真的如同陈珊珊所言,是邪物化身吗?” 郯都思考半晌,但他与燕殊接触时间太短,根本无从判断,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与师弟站在一起。 朱一天没想那么多,挡在姬灵均身前:“谁知道是不是你偷偷做了什么手脚!邪物根本没有神智,谁人不知?况且,哪有邪物会救人的?我这条命是师弟救得!师弟相信的人,我也绝对信任!” 陈珊珊有些得意,对姬灵均道:“明太子,你还是速速让开的好。到时候动气手来,刀剑无眼伤到你,我们可就难办了。” 呈合围之势的净宗弟子也颤颤道:“是啊,明太子。早年姬氏凭借全族之力镇压恶海,死亡无数,这些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们出生便是仇敌,难道你要包庇身后的邪物吗?” 姬灵均声音冷冽:“她只是个凡人,我早已经探查过许多遍了!” “绝不可能!” “就是!明太子,她虽然救过你的性命,焉知那不是她的诡计?你可千万别被哄骗了。” “身为姬氏少主,你可有点担当吧。倘若我是你,就直接取了她性命,才不负姬氏先辈孤勇刚正之名!” “姬明,你可别做一个孬种!” 第8章 观主捂着胸口咳嗽着,极力调和:“大家都请息怒,静下心来,燕小友真的只是个凡人罢了,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一人道,“混沌珠乃是姬氏亲自赠与我们,净宗上下已经延续使用千年之久,期间从无差错!” “没错!怕是这邪物阴毒狡诈,才会让大家误以为是她是凡人。” 也有人嘟嘟囔囔道:“我就说这种小世界怎么会有这般天姿灵秀的人物,美艳不详,原是邪物,这就难怪了。” 陈珊珊冷哼一声:“明太子,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等心狠手辣。” 阿荼紧紧揪住燕殊的衣摆,看着已经决心诛杀燕殊的净宗众人,小脸惨白:“现在事情都没有搞清楚,你们就杀心四起,难道就不怕错杀无辜吗?身为修仙之人,竟如此罔顾是非吗?”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速速让开!”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眼见就要起刀兵之祸。 燕殊从地上捡起那颗锈红色的混沌珠,对着他们道:“你们所说的混沌珠,就是这个吗?” 迎着明媚晨光,那颗被纤弱玉指捻着的锈红色珠,肉眼可见地很快恢复先前的乳白色。 “怎么会这样?” 净宗弟子瞠目结舌,然而拿着混沌珠再试,依旧是锈红色! 陈珊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做了什么?!” “你净宗不是自诩镇恶诛邪数千年,怎么没用到现在都没发现邪物在哪里?” 燕殊喟然长叹,“真是叫人怀疑,在这数千年时光里,到底有多少人因你们无辜冤死。十恶之首为杀生,净宗居然还好意说自己是代天行事,你们这等无能,足见是天道瞎了眼,什么歪瓜裂枣都收。” 语气平静,其间讥嘲不屑,却不啻于当面给了他们一耳光。 她目光落在陈珊珊身上,侧头思索半晌,笑意清浅和善:“哦,刚刚是你对我出剑。如果不是灵均拦下,你是想杀了我的,对吗?” 系在她腰上的衿带挂饰,仿佛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她身线盘旋而上,如蛇般悄无声息绕上她手腕,游移挪动着接过她指尖的珠子,在珠子染上不详之色时,回旋绞杀成齑粉! 摆脱伪相,那条骨节嶙峋,呈现出胭脂色的骨节鞭,宛若恶龙盘绕着至宝一般将燕殊护在其中。 见此情景,哪怕是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观主等人,也不由骇然,下意识后退两步。 饶是姬灵均,也陷入不可名状地震惊当中,愣在原地。 燕殊握上深色鞭头,狰狞龙形长影呼啸而出,她随意一甩,龙形长影如臂指使,龙尾一摆,就将愣在原地的陈珊珊击飞数丈,直至破墙撞出观外,才堪堪停下。 “陈师姐!” “陈师姐,你怎么样了?” 回过神的净宗弟子去搀扶陈珊珊,将身上携带的伤药给她服下,可她根本无法咽下,哇得吐出一口精血,面如金纸,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有人对着姬灵均大吼:“明太子,姬氏与我净宗向来交好!你们怎可出此狠手!” 也有人认准了罪魁祸首,一脸看错她的悔恨:“你这女人好毒,竟伤了陈师姐的丹脉!” “我们担心明太子才会过来的,如今你们反而重伤了师姐,我们怀江峰一脉定不会善罢甘休!” 燕殊忍不住笑出声,手中的骨节鞭漫不经心地甩着:“人是我打的,你们冲灵均叫嚣什么?哼,是你们先对我喊打喊杀,又暗中偷袭。若不是有姬灵均护着,我也许会死在你们手中也说不定。怎么,现在技不如人就准备倒打一耙吗?看来净宗不仅废物遍地,而且还蛇鼠横行呢,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怪不得灵均拜入小门小派,都不愿意跟你们扯上关系。” “……反正你又没受伤!” “对!你这样斤斤计较,可真是心如蛇蝎!” “够了!” 他们的话越来越不堪入目,姬灵均上前握着她执鞭的手腕,对着振振有词,甚是不服的他们道,“这事端,本就是由你们净宗自行挑起,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燕殊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是你们不信,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哪怕到了嬴宗主面前,你们也讨不了好!” 净宗弟子也不甘示弱:“事到如今,明太子还要护着她?哪怕她不是邪物,单凭她驱使这骨鞭,她便于恶海脱不了关系!”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普通人,哪有凡人能御用灵器的?” 姬灵均答不上来,低头望向燕殊,却见骨节鞭将他们二人罩在一处,而她处之泰然,还有心情对着自己嫣然一笑。 那个骨鞭的来历,恐怕就是他想得那般,可那又如何? 燕殊虽来历不明,但至今为止,未曾做过一件恶事。平日里也是不拘小节的随性之人,如果不是触碰到她的逆鳞,她哪里会下此狠手? 念及此,叱责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三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可就这样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道:“燕殊,你下手是有些重了。” “重吗?” 挑眉瞅了一眼奄奄一息地陈珊珊,燕殊拧眉思忖半晌,还是觉得自己无辜至极,“她可是想杀我啊!虽然我没死在她手上,但就因为我侥幸没事,便要宽宏大量地放过她吗?她恨不得我死的恶意是真实存在的,并不会因为她没得手就当成不存在。灵均,你品行高洁正直,不愿与她计较,这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强硬要求你与我一样睚眦必报,但是,事情没落在你身上,没有人能帮我原谅她,慨他人之康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对,望着姬灵均习惯性抿起唇角,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严肃的表情,燕殊甚至还有心情走神,觉得他这个样子更有气质,简直秀色可餐! 她笑眯眯的:“我都没杀她,已经是极力控制本能的结果了。我其实一点也不解气,只是碎了她丹脉,让她以后尝尝凡人的生老病死而已,这种痛苦怎么比得上杀生害命?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上,我早取了她性命。此间圣者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也不过是按圣人之言行事罢了。” 姬灵均有些苦恼:“我说不过你,只是你这般恣意妄为,会无辜招惹很多仇恨。净宗……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么无用。陈珊珊不过万千怀江峰弟子中的一员罢了。在她上面还有更多实力修为深不可测之人,与他们为敌,并不是明智之举。” “没错。”朱一天点头应和,心大的他很快忘记了骨节鞭带来的恐惧,神情犹豫,“俗话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陈氏在净宗渊源颇深,并不好惹。” 虽然明白他们是好意,但燕殊仍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难道就为了让他们满意,我就必须点头哈腰、畏手畏脚过日子吗?那可不行,与其为难自己,我更愿意为难别人。她不知好歹,行事无状,得罪与我,我想打就打了。敢寻仇妨碍我的,有一杀一,举族与我为敌,我便杀到他们全族尽灭为止……哎哎,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呀,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希望今后遇到的人都能识相一点,不要妨碍到我。毕竟我出世是来寻找那人的,可不是专程为了杀人。” 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诛心之言,郯都心底泛起一片刺骨凉意,勉强稳住心神,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身为大师兄,有照顾师弟的责任。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 组织好语言,他慎重地审视着燕殊:“燕姑娘,在下有一事,希望能得到姑娘解惑。” 见她示意自己直说,郯都才谨慎地问道:“师弟一直说你是凡人,我自是相信师弟。可那骨节鞭不似正派灵器,身为凡人,如何能够驱使?” 第9章 “没被私人感情冲昏头脑,一直很冷静,你很好。” 燕殊乜了他一眼,不吝赞美,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握着鞭子,将它置于众人眼前,“它是我从黑龙脊背中抽出来的骨鞭。我姑且叫它龙棘。” 察觉到姬灵均的目光,她含笑回望着他,“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它在黑水泽被召唤出来,跟你打得天昏地暗。你们当时动静太大,闹得山崩地陷以至于牵连到我,掀起的黑浪还把你送我传送符打湿损坏了,让我离开不得。我那是气得七窍生烟,等我回过神已经抽出了它龙脊,想着正好我缺了一把武器,这东西勉强还算趁手,用一用倒也无妨。” “乖乖,跟师弟不相伯仲的妖邪,是凡人能轻易斩杀的吗?”朱一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问出声。 “你们对于凡人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仅仅是指无法习正道,没有灵根的话,那么我确实是没错。但我是个凡人,没有灵力,就绝对打不过妖邪吗?凡人即弱小,这种结论就未免太过武断。况且,器生有灵,灵生便会择主。它既然认我为主,便说明在它的观念里,我有能使它臣服的资本。听我使唤,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就因为我没有灵力,就可以随意反噬我?那种桀骜不驯的东西,可没有存在的意义。” 胭脂色骨鞭亲昵地蹭了蹭她手腕,示意自己跟那些该被毁灭的东西完全不同。 它如此识相,甚至怕自己锋利的边刃割伤她,只敢用中间凸起的光滑骨节蹭她。 姬灵均看着那个宛若长蛇虚虚绕着她手臂挪移的骨鞭,明明是个死物却给人一种狗腿谄媚的感觉,眸光深了深:“……从来没有不需要灵力便能驱使的灵器。再者,这是从邪物身体里取出来的,天生不详邪恶,你还是不要随意接近的好。” “你说得有道理,但从来如此,便对吗?你曾说如今世界三千,各个世界难道都完全相同吗?不是,对吧。面对与认知不同的事实,首先要反思的是我们。见识浅薄不是错,错得是固步自封。” 燕殊也不是非要挣出个是非对错,干脆拍拍手,果断为此事画上句号,“当然,你们也没错,正派的灵器我肯定用不了。也就是这骨鞭特殊而已。我目前所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们了,更多的问题,就要等我恢复记忆之后才能知道,现在你们问也是白问。” 耽搁这么久,再大的盹也都醒了。 姬灵均好一会儿才跟上她话题转换的速度:“……也罢。暂且听你的。” 被控制的村民逐渐醒来,面对这一地狼藉,本来还有些茫然以及怨愤,等看到这满观仙风道骨的仙家子们,得知他们是上界下来的仙长,顿时变了态度,又敬又怕,根本不敢大声喧扰什么,再三拜过后恭敬退下。 面对暂且偃旗息鼓的双方,观主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虽然已知自己羽化在即,但他有种“听天安命”的淡然,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他们能带阿荼一起离开。 不仅仅是不想辜负她的天资,更是怜惜她命运多舛,此界生存不宜。 阿荼自然也知晓师父的顾虑,可她如论无何也不能这时候丢下师父一人。 身为拿主意的人,姬灵均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行为。是以,他想了片刻,问过师兄们意见后,让他们先留在这里,等到观主羽化后,再同阿荼一起离开。 而他则是带着燕殊,跟着净宗弟子们先行回去。 一方面是要跟净宗解释陈珊珊受伤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想去净宗姜氏那里,为燕殊求医。 姬灵均这番有担当的举动,让净宗弟子稍微满意了些。 怎么说呢,陈珊珊受伤这种棘手事情,有姬氏少主顶缸,他们也能少被牵连一点。 安置好观中一切,燕殊最后眺望了一眼自己出现的地方,那里被黛山茂林遮蔽,纵然天光如洗,却再不得见。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涩,那是一种纵览群书也无法描述的感觉。 姬灵均踏上临时阵台,见她在阶上望着远处愣神,唤着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 “我在茫然什么呢。我还活着,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人吗?怎么到了这一步,却开始踌躇犹豫起来了?这可不行。” 燕殊暗暗道。 抬头,阵上少年明净清冽,在明亮的天光日色下,格外秀雅可爱,燕殊很快释然,将心中那一丝迟疑抛诸脑后。 她搭上他光洁如玉的手掌,借力迈上去。 阵法启动,在一阵刺目的耀光中,视野出现短暂的失明,等眼睛恢复正常,眼前之景一片陌生。 碧空如练,仙宫浮山如星子点缀其上,错落有致。 她所在的这一处,仿佛是一处宽阔的山顶平原。中心是偌大精密的传送阵,四周地面皆是由白玉铺就,一眼竟难以望到边,其上往来人流如织,祥瑞禽鸟翩跹轻鸣,更远处无垠云海缭绕在侧,隐隐可以窥见奇松怪柏的影子。 这里处处萦绕着清灵缥缈的宏伟气息,宛若仙境。 燕殊望着眼前无一不新鲜的景象,心中震撼,一时竟有些迈不开步子。 “这里是出云界净宗,我们要找的医道世家传人就在乐游峰上。” 姬灵均牵着她走下阵来,轻声讲解,“他的医术高超,为人也古道热肠,你不要担心,他肯定能治好你的。” “嗯。” 燕殊正欲点头,却发现腰上的龙棘陡然露出本相,狰狞可怖的虚影将她与身边的姬灵均整个罩起来,还没等他们没反应过来,就裹挟着将他们扯离原地。 电光火石间—— 一道落雷无声地在当初他们待的地方炸开,刹那间地动山摇! “……九霄紫雷,是天惩!” 有见识渊博之人认出,不由惊呼起来。 同行的净宗弟子更是恐慌,指着姬灵均二人:“明太子,你还说她不是邪物!她一过来,天惩就降下来了!肯定没错!” “出云界曾饱受恶海之苦,天道不容的,肯定是邪物!” 人群先是一愣,随后开始喧哗。 姬灵均脸色难看极了,质疑警惕他的修士还不至于让他变色,只是…… 他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经堆积起层层阴云的天空,手掌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无意识皱紧眉头,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她:“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别怕。” 燕殊不懂他在紧张什么,还有心思笑:“我倒是不怕,只是你攥得我手好疼啊。” 姬灵均这才发现自己举动过于逾规越矩,慌忙触电似的甩开,面红耳赤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九霄紫雷至纯至净,其威力足以抹杀得到大能,你不要小看它!” 黑云低垂,汇聚在这方圆数里之内,几乎要接触到这阵台。 慌张逃出来的弟子们,站在外围,瞠目结舌地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一会儿,才有醒过神的弟子发讯息禀告长老们,杻阳山发生异变! 天地变色,雷奔云谲。 无数紫色的雷霆在其间滚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积蓄片刻,粗壮的雷暴对着下方渺小狰狞龙影径自劈下! 而盘旋升腾的龙影也不甘示弱,弹簧般弹射而出,张牙舞爪同霹雳撕咬搏杀起来。 一时间电光四溅,风雷翻滚,日月无光,骇人的声音几乎要将人心神震散! 雷暴如雨落下,虽然大部分被龙棘打散,但细小的雷霆威力也不容小觑。 …… …… “你必须死!” “十恶不赦之人,我绝对容许你活在吾面前!” …… …… 在雷嗔电怒的混乱中,姬灵均拉着她狼狈躲避,手上防具皆以阵亡,他本想开启传送阵离开,却发现这个空间仿佛被禁锢住了,传送阵根本无法打开。 “灵均,你有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燕殊总觉得在穿云裂石的雷声中,有非男非女的声音在恶毒叫嚣,难听又让人不快。 姬灵均一刻不敢走神,拉着她再次躲过一道水桶粗的落雷,气息急促:“……哪里有人?” “是幻觉?不……应该是只有我能听见。总觉得不像是件好事。” 她蹙眉凝神,心底思绪百转千回。 不知怎得,脚下一个踉跄,手腕从姬灵均手里挣脱,燕殊整个人扑倒在地。 姬灵均瞳孔骤然紧缩,却见一道汇聚天地之威的紫色明雷已经冲她当头劈下! 那雷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他转身将她拉走的时间,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身上前,生生替她受了这一击。 他本来与黑龙缠斗时就受了重伤,小世界灵脉不兴,他伤势并未恢复,而今天惩之刑加身,每一处皮肤骨肉都传来宛若被撕裂的巨大痛感! 他唇角溢出一丝血,在失去意识的刹那,看着燕殊素来无动于衷地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惊色,脸上血丝尽退! 他口齿无力张合,想说什么。 只是不等燕殊分清楚,他身体颤了颤,陡然变成一只猫崽子,掉在她面前的碎石灰尘里。 死生不知。 第10章 “……灵均?姬明?……” 燕殊试探着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茫然无措,露出一种非哭非笑地难看表情,“你傻呀,谁让你多管我闲事的?……我在那里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我哪里、哪里需要你以身相替……” 她声音渐染哽咽,颤抖着将他捧过来,冰凉的面颊蹭着他柔软的皮毛。 狂暴雷霆肆虐在她身侧,掀起的狂暴气流裹着碎石崩土,带着能撕碎血肉的蛮横。 可她仿佛感受不到了危险一般,兀自跪在地上,身形瑟缩,低头紧紧抱着猫崽子,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 泪水如雨落下,她心仿佛被撕裂,巨大的创口如有实质地汩汩流血,发自心底不受控制的痛楚与悲伤,让她再冷静地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 燕殊紧紧抱着猫儿,她本该是痛不欲生,理智却意外冷静下来。 她扪心自问:“他于我不过是刚刚见过而已,而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这次我会如此难过?” ——没有答案。 脑海里,有什么屏障在无声无息地崩解。 龙棘发出响遏行云的狂啸,盘旋回到她身边,龙形虚影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宛若最坚固的护甲,为她挡去所有可能的伤害。 燕殊抱着猫儿踉跄着站起身,天空黑云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滚动的云层开始往中央打旋汇集,漩涡中心涌动着无尽耀眼的雷光,积蓄着致命一击。 “他们说这是天惩,只是不知我在失去记忆之前,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你记恨如斯。” 她眼眶微红,身影莹莹孑立,看上去既柔弱又无助,可背脊却挺得很直,像是崖边傲立不折的竹,“不过,那都不重要。我既然做得出,便绝不会后悔!现在是我思虑不周,才会让灵均落得这般下场,与人无尤。可在我达成目标之前,谁也别想试图妨碍我,哪怕是天意都不行!” 心里缀满无法言喻的悲伤,理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眼见双方怒气积蓄,正要一决生死的关键之际,头顶的乌云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一如阳光下消融的冰雪,很快便不见了痕迹。 就连其中酝酿的雷霆,也在发出剧烈的轰鸣后悄然退去。 “你是谁?” 一拳打到棉花上,燕殊扭头盯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是嬴少牢,是灵均的长辈。” 那人声音清润和缓,面相随和,俊秀雅异。 他静静站在一侧,穿着墨色袍衫,两侧衣襟前绣着繁丽精巧的龙胆纹。与衣着不同的是,他长发如雪洁白微卷,用一条不过两指宽的绛色云气纹发带高束起来,垂下的带子跟白发散在一处,仿佛一点红尘将高山之雪拉入俗世。透着一股暧昧,撩人心弦的意味。 这是个俊朗贵气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神情随意地突破了龙棘的防御,无视龙棘锋利的盘旋绞杀,径自把手按在她肘臂上的话,她可能会觉得他更好看一点。 “他受伤了,虽有点严重,但并未伤及根本。” 一眼便瞧出灵均沉疴未除,又添新伤,嬴少牢仿佛没看到她怀疑的目光,淡笑着瞧她,“你不要太担心,灵均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想来是之前你们所在的世界灵气不裕,才让他迟迟不得痊愈。你放心,在这里我会照顾好他的。” “听说,这里有医道世家,医术很高明。” “确实是这样没错。” 男人一举一动皆流露着行云流水地从容,“乐游峰姜氏善卜医,峰主姜平与灵均素来交好,我会遣人知会他过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燕殊满意地点点头,贴脸蹭蹭了猫儿柔顺的皮毛。 只要他不是心存恶意,而且能帮她找到医道世家,他究竟如何与她无关,能用就行。 她是如此地想得开。 两人谈话间,鹿台峰一位形容干瘦的中年长老也来到这狼藉之地。 他恭敬地请示:“参见宗主,现下鹿台峰掌刑司有一事需要您来决断。” 得到允许后,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与宗主并肩而立的女人,缓缓道,“怀江峰陈氏之女陈珊珊,在接到示警后,强行接下任务,随后在小世界与姬氏少主发生争执,被您身边这位燕殊道友打到昏迷,至今未醒。其间具体事宜,我等已经询问过随行弟子,但在处置上,结论不一。现在,随行弟子们已经等在外面,您可随时传唤问话,还请示下。” 燕殊对此并不感兴趣,抬手撸着臂弯里的猫儿。 他们恭敬地跪在嬴少牢身前,宛若见了猫儿的老鼠,头都不敢抬一下,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勉强将小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那中年长老也将掌刑司的争议大概同他说过。 听罢,嬴少牢点点头,对着那干瘦的中年长老道:“事实既然已经清楚,便按照唐长老的意见来处理好了。净宗发展至今,幅员辽阔,各界门徒也在与日俱增。而今已经形成以七大主峰为首,统下七百一十三附属峰的庞然大物。净宗虽然落址于出云界,然而同三千世界皆有关联,希望大家在砥砺同行之时,也能不忘初心。我这里绝对不允许有人借净宗名义行不义之举。” “是。”众人受训领命。 等台上宗主离开,唐长老也带着随行弟子下去,看着淹头搭脑的他们,冷声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莽撞。念你们不过是从犯,暂且罚你们重新回练峰重学三个月。” “啊?”弟子们哀嚎,“让我们跟小师弟们一起学习吗?唐长老,这太丢脸了!” “是啊,我们是无辜的啊。” 唐长老不为所动:“丢脸总比丢命好。继续到听你们描述,足以窥见姬少主遇到的妖邪乃是生自恶海的不祥之物,能轻易混乱人心,你们一旦遇上,下场只会比姬少主更惨。也就是这次有那个叫燕殊的女子收拾残局,不然,你们早就同那小世界一起消亡了,哪里还有本事跟我在这里顶嘴!” 弟子们哭天喊地,却唤不回唐长老一点好脸:“再拉扯不清,便再加三个月,定定性子也是好的。” “我们错了,我们这就走!”识时务转身就跑。 陈母安置好受伤的陈珊珊,匆匆赶来时,现场已经楼去人空,她又跑到掌刑司,终于在门口拦住唐长老。 待问清楚判决后,整个人哭得将要昏厥过去,她紧紧拉着他衣袖:“那个女人呢!那个叫燕殊的女人呢?!我儿是咎由自取,可她都已经被剔除怀江峰,这种惩罚足以刻骨铭心!而那燕殊出手如此狠毒,导致我儿至今不醒,难道都不用付出代价的吗?你们都不要追究她的责任的吗?你们莫不是看在她是姬氏少主的朋友份上,才网开一面罢?可笑泱泱净宗,竟要看姬氏脸色!” 唐长老甩袖拂开:“陈夫人还请慎言!此事同姬氏有何干系?陈珊珊与燕殊乃是私愤,况且这个事情也是您女儿挑起的,这世上还没有以结果论对错的道理!你让我们掌刑司如何为她讨回公道?陈夫人,此事判决已得宗主示下,断然没有反口的余地。你如此胡搅蛮缠,还不如尽早去请乐游峰求医。” 说完,对她一拱手,回掌刑司处理事情去。 陈母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皆是苦水,嚎啕大哭。 她如何不知去乐游峰求医是重中之重,可她不甘心! 她的女儿乖巧听话,最是认真努力,是她最为得意的孩子。如今竟然落得这等悲惨下场,那个女人身为罪魁祸首,怎么可以一点代价都不付? “……对、对了!” 她突然止住哭声,想起自己还在外界的大女儿,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恨意,“陈瑶是珊珊大姐,理应为她讨回公道!软骨头净宗不去追究,而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夜风雨大作,掐指一算,又到了求收藏的时候了呢。 唉…… 第11章 与此同时,丝毫不知自己被人怀恨在心的燕殊,已经同嬴少牢一起到了位于云端之上的天虞峰居所。 转过数道行廊长桥,跟着前面高大的身形,一直来到高墙深院中央的歇山顶殿内。 “此乃诸峰灵脉汇聚之地,得天地造化,灵气最是精纯浑厚。我也已经支会过灵均师门,将这里的事情如实告知,可让他安心在这里修养。” 燕殊点头致谢,俯身将猫儿放在内殿榻上。 嬴少牢翻手握着一颗金色灵珠,欲放入他体内,却被她敏捷地攥住手臂,警觉质问:“这是什么?” 他从容笑道:“这是我的灵丹,可以帮助灵均更快恢复。你放心,他是千年来唯一降生的神血子嗣,如今他的亲眷皆不在此,我帮助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神血?不是猫妖化形吗?” 嬴少牢眉目灿然幽邃:“自然不是。神血一脉乃是传承自上古,与妖族不同。万载之前,拥有并觉醒神血之人,皆有着各自卓绝可怕的特殊能力,轻易便可通天彻地,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不过,时移世易,神血凋敝,当初名声煊赫的上古八族差不多都已经消亡在漫长的时光中,我也是侥幸才得以觉醒体内神血。而今,问道长生都是以灵根论长短,唯有琉璃境的姬氏才拥有唯一一个神血子嗣,也不怪你不清楚。” “可你为什么要帮他,还这样的尽心尽力?”燕殊直觉奇怪。 “灵均虽然不是我亲子,但我与他同属于神血一脉,且与他亲人渊源颇深,他有难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将灵珠放于姬灵均体内,他微微测过头,对燕殊叮嘱,“他在这段时间会陷入深眠,等他再次醒来便会无恙。我这里也会让姜平再过来给他瞧瞧,更稳妥一点。我知道你忧心于他,天虞峰除了我之外,并无外人。所幸这里生活寝具一应俱全,如不介意,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他。” 他的理由说服不了燕殊,但她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欲望。 嬴少牢离开内殿时,视线余光透过窗棂看到她正伏在榻前,慢条斯理地与猫崽子说着什么,抬手拨弄着他的胡子,脸上无意间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朦胧如中秋之月,皎皎不可及。 他有一瞬恍惚,脸上飞快闪过某种猝不及防的东西,然而外露的情绪稍纵即逝,在他转过一道院墙后就已经恢复往常行云流水般的沉稳从容,方才一切都宛若错觉。 翌日,燕殊用过膳,桌面上的残羹剩饭便如同它莫名其妙出现那般,又不声不响地消失。 这白色宫殿中的一切都如此奇妙,所有被弄乱的,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原样。 正新奇着,嬴少牢面带歉意地走了进来:“实在是抱歉,本来我昨日已经通知乐游峰,只是不巧,姜平峰主正在外界游历,今日才得到他传讯说他此时地处偏远,一时半刻回不来。” 致歉后,他唤出等在殿外的一个女子,对她道,“乐游峰除了姜平外,还有不少医术精湛之人。听闻灵均受伤,姜平也是心急如焚,特意让姜薇长老过来诊治。她是姜平的胞妹,能力也甚是出众。” 姜薇面貌明媚可人,举止落落大方:“这就是燕殊姑娘吧,幸会。听闻此番遇险多亏您出手才得以转危为安,灵均不善言辞,我便代他先行谢过。” 燕殊摸着腰间的胭脂色衿带,拧眉望向嬴少牢:“她跟灵均什么关系?怎么说得如此亲密?我不喜欢,你让乐游峰换个人来。” 姜薇一窒,尴尬得面红耳赤:“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乐游峰除了我兄长,就数我医术好了!” 嬴少牢神情不变,仿佛被颐指气使的不是自己:“灵均与姜平自幼、交好,他们三人早就认识,算是故友。” 燕殊颔首:“医者不自医,还是避嫌比较好。” 见她言辞坚决,嬴少牢止住还欲说什么的姜薇,让她下去,重新换个人来。 这次,乐游峰重新派过来的是一位不多话的老者,他恭敬地行过礼后,便去内殿诊治。 嬴少牢侧目望向等在一旁的燕殊,不知想到什么,眉眼愈发疏朗温和:“燕殊,你好像很在意灵均的样子。” “他是个好孩子。” “想必你也是看出来了,姜薇对灵均素有好感。姜平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灵均也没有光明正大拒绝过,所以才有今日之举。你是喜欢他,所以才敏锐察觉到不对吗?这段时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直白地将对一个女孩子的排斥写在脸上。” 燕殊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没成亲便是外人,他们到底是何想法与我何干?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罢了。灵均欠我许多,在没还清我之前,他就是我的所有物。谁伸手,我就打断谁的爪子!” 嬴少牢罕见地一滞,目光闪了闪,唇角扬起温和的弧度,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听弟子们说,灵均本意是要带你来此求医。虽然姜平不在,但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让医者给你先瞧一瞧。” “不介意,多谢了。” 姬灵均的诊断情况一如嬴少牢所言,医者出来复命也说:“姬少主的情况正在好转,神血护体,才会自发陷入沉睡,只需等它自行醒来即可恢复。” 然而,对她诊断的结果却并不好。 医者直言,虽然燕殊一直说自己记不得过去了,但她身体并无问题,这就让他无从下手了。 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慎重道:“兴许是老夫学艺不精的缘故,可以等到姜峰主回来后,由他仔细诊治一番再下结论也不迟。” 对于医者这种说法,燕殊也并没有太失望。 灵气氤氲如雾,缭绕延绵,熏风拂过树梢,庭院中央洁白的梨花簌簌而下。 “虽然灵均一直说姜平医术精湛,但我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所以不会觉得颓丧,甚至是失落。冥冥中,直觉告诉我,当再次见到那人时,我一定会认出来的。” 燕殊站在巨大的梨树下,伫立在香风花雨中,冷静地回望着陪自己在院子里呆了许久的嬴少牢,“如果你是在担心我,那么根本没必要,我也不会领情;如果不是,那我希望你能离我远点,毕竟男女有别,这是灵均都知道的道理。你君子端方,乃是一宗之主,更应该避嫌才是。” 即便她是如此不识好歹,嬴少牢却一直保持着好脾气,温和淡然,将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璧送给她:“是我失礼了,作为赔礼,这块玉璧还希望你能收下。它馆藏峰的通行钥匙,那里典藏云集,汇集着三千世界的知识。在照顾灵均的空闲,你可以去看看,对你大有裨益也说不定。” 说完,不等她拒绝,转身告辞。 燕殊摩挲着手中尚且残留着热度的玉璧,见他身影完全消失,才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她瞥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龙棘:“停下你愚蠢的妄想!一开始你都伤不到他,难道现在就会有不同吗?一个两个的,可让我省点心吧!你以为我刚刚为什么如此咄咄逼人?无冤无仇的,是我觉得天老大我老二吗?都不是,我不过是稍微试探一下而已。他很强,连我都没有把握可以直接杀掉他,你又哪来的自信?” 龙棘垂头丧气,宛若死物挂在她腰上。 好歹是自己趁手的武器,燕殊安慰道:“好了,反正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这份气,更何况是功成名就的一宗之主。” 龙棘发出一丝旁人听不见的嘶鸣,宣泄着自己对他的厌恶。 “嗯,我也讨厌他。虽然他长得好,性子也温和,但他一出现在我身边,本能就在不安地叫嚣,吵得我头疼欲裂。”她信誓旦旦,“但凡我打不过的,我都讨厌!” 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干巴巴地补充一句:“哦,主上是不同的。他救了我,无论如何我只会感激,而不会有丝毫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自幼、交好,都可以被和谐,在我闷头看书的时候,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把几年前的言情锁章修了一边,申请了倒V,希望能救一救我这个新儿。 求留言和收藏,拜托了 第12章 她防备厌恶的目光,他曾经在另外一张脸上看到过。 嬴少牢站在高台上,出神得眺望着氤氲灵雾,那里开满缤纷梨花的树冠若隐若现。 夜风裹着细碎的落英,幽幽而至,将他墨色袍衫吹拂得上下翩飞,显出愈发精瘦可怜的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他掼来温润如玉的脸上,突兀露出一丝极深沉的、病态的笑:“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情,她怨恨仇视的眼神,依然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当时她对我说,我唯一能为她做得就是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欢畅,“我信了。” **** 陈瑶刚从外界回来,正是疲惫不堪,还没来得及回自己院子修整一番,她母亲便遣了人,疾言厉色地唤她过去。 拒绝不得,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就跟着婢女一同前往。 怀江峰辖区广大,凡是再次落户的皆是金丹之上的修士,在外征伐不休,舍生忘死。 当然,净宗对于他们的亲眷也是极为优厚,他们都享有独立的院落,资质够的,在练峰学习后,还可以优先进入内门。 大致问了婢女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瑶心里已经有了一点数。 她到时,厅内正吵嚷不止。 乐游峰姜薇长老正面色不悦地瞪着她母亲,见她来了,更是怒气冲冲:“陈道友,你来得正好,还不快将你母亲拉开!我说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就是我兄长来了都没用!” 陈夫人扯着她袖子,厉声哭喊:“你胡说!我珊儿怎么会治不好?分明是你医术不行,故意推诿!” 姜薇暴跳如雷:“治!你让我怎么给你治?!她丹脉有损,本来并非大事,可她身体里残存了一股奇特力量,可以化解所有丹药的功效!不管给她吃什么,都是泥牛入海!你与其拉着我不放,倒不如去问问你女儿,到底做了天怒人怨的缺德事,才被人这样记恨!” 陈瑶赶紧从中调和,好不容易将她从母亲手里解救出来,再三致歉,才让姜薇稍稍气顺了一点。 她平息着内心的怒火,勉强道:“本来这里还不值得我劳师动众地跑一趟。是我听说她在外界招惹了那个叫燕殊的女人,以至重伤不醒。心中有些好奇才会过来的,谁知道,你母亲竟跟燕殊一样不识好歹!如果不是我,她还在昏迷中呢!” 越想越气,姜薇甩袖离开。 陈母在一侧哭得快要昏过去,陈瑶只得留在她身边伺候。 好一会儿,陈母才握紧她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含泪的目光殷切地盯着她:“陈瑶,你可是珊儿的唯一的姐姐!你要救她!还有那个叫燕殊的女人,你一定,一定要为珊儿报仇!她胆敢这样伤害我女儿,我要她死!” 陈瑶想要母亲冷静,却谁知仿佛触碰到她逆鳞,被她狠狠甩了一个耳光,也就是她修为弱于自己,才没有将她一掌掴到地上。 饶是如此,她唇角也溢出一丝血痕。 陈母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女儿,眼神怨毒:“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你忘记是当初在你父亲床前,你是怎么说得了吗?你说要一辈子照顾妹妹,就算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母亲,我没有忘!” 她冷静地揩去唇角的血,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 陈母厉声呵责:“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早就已经忘了!当初,如果不是你那个时候莽撞不听话,你父亲怎么会为了救你而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苟延残喘!这一切都怪你!你这个丧门星!” 陈瑶对母亲的谩骂不置一词,等她累了,她才得以去往小妹的居所。 陈珊珊似乎是听到了姜薇对她的诊断,此刻正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地默默流泪。 她离开时还是花儿一般娇艳的小妹,再见到却形销骨立,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说不难过是假的。 “小妹。” 好久,陈珊珊才仿佛看到坐到自己身边的姐姐,她想勾起一丝笑,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姐姐……对不起,害你又挨骂了……” 陈瑶内心酸涩面上却不显:“没关系,姐姐已经习惯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找到方法救你,现在啊,你先好好休养。一切都有姐姐在呢。” 陈珊珊摇头,哽咽啼哭:“我都听到了,姜薇是乐游峰数一数二的人物,连她都治不好我,想来我是没救了。姐姐,凡人寿命短暂。我恐怕不能陪你们很久……” “你不要怨恨娘亲,她只是……只是过得太苦了……”她声音颤抖,话都几乎说不清楚,“姐姐,以后你就搬回来吧。娘亲她需要你照顾。” “胡说什么!” 陈瑶肃声呵道,“姜薇离开的时候也说了,你的伤根子在那个叫燕殊的人身上,你不要担心,姐姐会去找她的。” “你不要去!” 陈珊珊勉强支撑起身子,形容激动地拉扯着她的衣衫,眼底露出一丝惶恐,“她非常的危险!你千万不要去!” “好好好,姐姐都听你的。” 听着陈瑶再三保证,她才力竭一般陡然落在床上,眼神涣散,泪水不停:“她说她只是凡人,可是凡人哪里能空手对上恶海邪物?姐姐,她真的好可怕……” 陈瑶轻抚着她胸口,静静听她语无伦次地描述当时的一切,心里越听越沉重。 待陈珊珊睡过去,她起身回到自己居所。 院子里,身形消瘦修长的文弱男子正握着一册书,看得认真。 他身体清癯得可怕,面色也透着一股苍白无力的孱弱感,过于浓厚的病气使他减色不少,唯有那双茶晶般的眼睛,还完好地昭示着毫不褪色的俊美。 正午阳光甚好,在他身上撒下一层朦胧的光晕,如琉璃般干净脆弱。 陈瑶静静地站在门口,缓缓舒了一口气。 只要看到他,外界一切的风霜都仿佛被涤荡过,再也不能伤到她半分。 庭中略过一阵微风,男子掩唇咳嗽起来,余光突然瞧到门外的身影,惊喜地起身放下书卷:“阿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陈瑶将放在一侧的披风披到他身上:“我也是刚刚回来罢了。” 男子轻轻一笑,纵容地不揭穿,只是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到那还未褪去的红痕后,脸色陡然难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见陈瑶摇摇头,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他了然,“是你母亲所为。只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你在拼死拼活,她倒是在这里作威作福。当时怀江峰分派居所,她不但要最好的,而且还嫌弃你碍事,要你离她们远远的!等到你小妹渐长,她便要你为她保驾护航。她稍微有点擦碰受伤,你母亲就要打骂于你。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种做母亲的!” “没关系的,阿合。有你体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瑶倒是很看得开,“父亲是因我才会死在恶海邪物手中,我们由此家道中落,那段时间过得很艰难,母亲怨我恨我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姚合心疼地摸着她侧脸,低声道,“你母亲竟然直接打在你脸上,太过分了。” 陈瑶也没有瞒他,将陈珊珊遇到的事情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姬氏女辛?”他敏锐抓住了关键,“她应该在三千年就已经魂飞魄散了才对,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陈瑶:“听小妹说,她是从一群黑袍人口中听到的。仿佛是她的眼睛跟姬氏女辛一样。不过,这世上人来人往,偶尔有几个神似的也不是什么怪事。她一直自称是凡人,用失忆为借口,将一切甩得一干二净。但她身上确实有古怪就是了。过两日,我会亲自去会会她。” “请务必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嗯,进展到这一步,主要人物还差两个就悉数登场了。 求收藏与评论,谢谢大家,拜谢。 第13章 馆藏峰,内院。 将翻阅过的《九州异志·琉璃境》搁回去,这里的卷宗她已经基本浏览过,着实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 饶是自诩精力无限的燕殊此时也不由染上也许倦意,她捏着鼻梁骨,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她侧倚在书架上,偏头望着窗外映入的明亮天光,浮尘静静沉浮。 突然察觉到一丝异动,燕殊猛然回头,却见自己身后的影子里突然蔓延出细蛇一般的阴影,犹如活物般诡异的扭动着,恶心至极。 她一脚踩上去,面无表情地碾了碾:“我说过的,凡我身之所在,尔等皆需退避三舍。怎么,趁我入世不小心遗忘了些东西,便心存侥幸过来试探我底限吗?” 细影发出一丝正常人听不见的尖锐嘶鸣,燕殊状若未闻,脚下用力,将其碾为齑粉。 出来有段时间,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将沉睡的姬灵均一人丢在那里,总觉得有些心虚。 燕殊喟叹不已:“果然,人情是这个世上最难还清的东西。” 出了馆藏峰,她乘上青鸟,眨眼间便振翅飞入云霄。 一个弟子疑惑看向管事:“她似乎是从内院出来的?那里存留着顶级功法和一些秘传典籍,就连长老们轻易也不得进入。平日里大家皆是神识进入玉璧学习,偶尔修行不够的,才会凭借功勋进入上层借阅。她一介凡人,能力低微,也不像功勋卓绝的样子,如何能进入内院?” 他的话惹得众人瞩目,管事取了一枚玉璧递给她,眼也不抬:“她手中的玉璧乃是宗主持有,随意借阅的权限自然也是宗主特许的。” 有人震惊:“不是说修为不够,上层的东西看了百害而无一利吗?她……” “凡人罢了,便是给她看,她又能学会什么。” 也有人不以为意,“我大致瞧过她一眼,虽然姿容姝艳,却是个没灵根的普通人罢了,注定无法走上问道长生一途。她要是走歪门邪道,也不过会成为大家的一道功勋而已。散了散了,不要都围在这里,不像样子。” 众人深以为然,很快各行其是。 **** 天虞峰在云海之上,平日里非召不得随意进入。 青鸟携着她越过一道云墙,本来应该近在咫尺的天虞峰却还是不见踪影。 燕殊:“青鸟,你是不是迷路了?” 青鸟长鸣一声,在云海上下翻飞。 自己能耐被质疑,这是对它的不信任! “哦,那我们就再飞一阵。”燕殊识相地扯紧它翎毛,“也许是我感知出现问题了。天虞峰距离馆藏峰数百里,寻常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我总觉得时间已经到了。” 青鸟恢复稳当,又往前飞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片天之海。 水面从她们眼前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根本看不到尽头。 那水面宛若银镜般平静,倒映着天光云影,风吹不皱,几乎让人分不清哪是上哪是下。 如果不是青鸟落下漾起圈圈涟漪,燕殊都不敢肯定这是水面。 此时的青鸟驻足停在海边浅处,黑黝黝的小眼睛里透着懵圈,左右摇着小脑袋。 燕殊忍住嘲笑,扶着它翎翅,试探着迈下去,脚竟然能落在实处! 她不由惊奇:“哇,透过水面还能看到下方的云彩,偶然甚至可以地面的丛林山野!真是神奇的地方!” “这是封禁之海。”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燕殊转头望去。 不远处,一个白衣鹿角纹的飒爽女子静静出现在她身后。 她五官寻常,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劲松般的干练英气,给人以舒服的感觉。 “我叫陈瑶,是净宗弟子。” 做过自我介绍后,她道,“这里不是随意可以涉足的地方,封禁之海看似平静,再往里却被铭刻了无数禁咒符纹,修行不够的人很容易被其所伤。” “多谢。” 她爬上青鸟背脊,起身离开水面,她虽然也有好奇心,却也不喜欢以身试险,尤其是被人明确告知的情况下。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让燕殊无论如何都忽视不得。 如梦初醒般,陈瑶抿唇羞涩一笑:“你的眼睛很特别,跟我道侣很相似,以至于让我看晃眼了。真是抱歉。” 燕殊:“这双眼睛似乎很常见啊。当初黑袍人也说我的眼睛跟姬辛一样,对着我喊打喊杀的。你也要小心了,别让你道侣遇上那些胡搅蛮缠的人。” 陈瑶受教点头 想起什么,她又问,“对了,你跟陈珊珊什么关系。” “她是家妹。”直言不讳,“她性子太不稳重,以至于行差踏错,怨不得旁人。只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所以我一直想见你。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只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姑且放过她。我以后会教育好她的,不会再让她给你添麻烦的!” 燕殊了然:“你是来替她求情的。” “是的。” “我倒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叹了一声,她道,“不过,你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凡人而直接对着我喊打喊杀,也没对我生出事后算账的阴毒念头,言行如一、磊磊光明的样子我很喜欢。也罢,我也不是故意与那小女孩为难的,便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了。” 说着,她抬手捏着在她腰间装死的龙棘,使劲摇晃着让它吐出一条小指粗细的黑气小蛇。 递到陈瑶手上:“抓稳了。它可以将残留在陈珊珊身上的力量吸收掉,再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们自己了。” 陈瑶再三致谢,有些为难:“以后我要怎么还给你呢?你居住在天虞峰是我不能轻易踏足的地方。” 燕殊无所谓地摆手:“完成之后它会径行崩解的。” 扯着青鸟翎毛,准备回去。 可是青鸟举目四望,处处都是同样的景色,不由麻爪地低鸣一声。 燕殊恍然大悟,探出头,对着下方的陈瑶问道:“嗳,我反悔了,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天虞峰在哪个方向?我们好像迷路了。” 陈瑶笑着给他们指明方向,燕殊留给她一句“两清了”,眨眼便从她眼前消失。 陈瑶掩唇浅笑,觉得她这个人着实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看到不够啊,字数不够三万啊。 临时加更一章,再次求收藏与留言哇~ 第14章 想起仍在受苦的小妹,她脸上开怀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回到陈氏居所,陈珊珊依旧在沉睡中。 陈瑶看着黑蛇蜿蜒爬到她胸口,昂起蛇头嘶嘶鸣叫,而后身体突然像是大了一圈,吃撑了一般,在她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爆开,最后化为一团黑气散于空中。 再次请了乐游峰医者前来诊治,结果果然让人松了一口气。 陈夫人伏在陈珊珊床前,紧紧握着陈珊珊的手,喜极而泣:“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我就说我女儿肯定不会有事的!是姜薇无能才会治不了珊儿!” 陈瑶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居所。 姚合刚用过药,见她回来,让仆役赶紧撤下药碗:“你回来了。见到她了吗?” “嗯,见到了,珊珊的事情也已经解决好。”陈瑶问,“这药是我从外界特意寻来的,对你身体有利。这几日,你胸口还会觉得闷痛吗?” 姚合笑着摇头:“自是有用。只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应该可以更往上一步,而不是时时刻刻惦记着我,是我连累你了。” “你们乃是道侣,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更何况,你我心意相通,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都让我觉得满足,这已经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幸福呢。” 两人对坐桌前,相视一笑。 姚合心思很敏锐,问道:“阿瑶,你在外面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瑶本不想说,可面对道侣担忧的目光,她手指叩着桌面,踌躇半晌叹了口气:“燕殊,她确实有古怪。” “怎么说?”正襟危坐起来。 “她的行踪很规律,不是在呆在天虞峰,就是去馆藏峰看书。虽然手上有着宗主印信,却对于偌大的净宗一点也不好奇。今天,我在封禁之海遇到她了,她似乎是迷路到了那里的。” 陈瑶继续道,“你也知道封禁之海的可怕之处,那所有修士的禁区,轻易不得擅自靠近。修为不够的人很容易被古阵残存的戾气所伤,而她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人,在水里却如履平地,这仅是其一;她给了一条黑色小蛇,用来吸纳珊珊体内残留的诡异力量,结束后,黑蛇自动化为黑气消散。虽然只有一瞬,但是我敏锐察觉到了,那是恶海的气息。” “恶海的可怕之处,你比我要更清楚。既然你没有立即出手,也没有上报,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据我所见,她与恶海邪物并不相同。她虽然随心所欲了一点,却并非不通情理,甚至还挺好说话的。再者她现在还帮了我,让我怎么能恩将仇报?更重要的是,宗主是见过她的,还将她安置在了天虞峰。宗主乃是万年来唯一得道真仙,沟通天地,立正本心,乃是不世强者,我不可能比宗主更敏锐,想来宗主所为定有深意。” “那你可是在担心燕殊?” “……也可以这样说吧。虽然我们不过今天才正式见过,但我确实不忍她见她落得凄惨下场。” 说着,她深深凝望着姚合,长叹,“阿合,她的眼睛真的和你好像,每每看着她茶晶色的眼眸,总让我想起你,于是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姚合被逗笑:“你呀你……说得好像她如果跟我不相似,你就能转手卖了她是的。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 两人笑作一团,屋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 与此同时,嬴少牢正于高台楼阙中,与天道降下的一点灵光对峙。 “当日之事,我只当你是积怨已深,毕竟自出云界诞生至今,唯独阿辛一人让你栽了个跟头,以至于你差点一起灰飞烟灭。可是当年之事乃事出有因,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天道无情,大道为公,为何你今日又故意将她引至封禁之海?你可别忘记了,我当初与你的约定!” 被自己的气运之子如此无状呵斥,素来有序不紊的天道也出现瞬间的暴躁。 灵光爆发出一道紫雷,狠狠劈在嬴少牢身上! “姬辛已经真真实实的死了,出现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幻影罢了。她乃是混乱无序的亲眷,只要她长久驻留一地,恶海便会随之而来,我绝对不容许无序再次出现在这里!” 细微的紫雷于他而言不过是微风拂面,可是他依旧不识好歹,冷冷地盯着自己,天道暗自腹诽这届天命之子真难带。 “你也别忘了,三千年前,姬辛可是在你眼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搭上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献祭了我绝大多数生灵后,才将恶海镇压,你想要她的努力白费吗?她已经不会再复生了,两千年前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长个记性吗?倘若你依旧眷恋着三千年前的幻影,你大可以去封禁之海找她。而燕殊,绝对不能留!” 两人不欢而散。 当夜,嬴少牢收到姜平抱怨的传信,他在外界已经逗留了一月又一月,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当然,他没有说得这么直白,而是委婉地说他栽种的那棵臻品凤灵果就要成熟了,除了他,没有人能完好无损地摘下,需他得尽快回去才行。 本来,嬴少牢是想要当做没收到,视若未闻。可思及天道所言,他冷着脸沉思片刻,便回信召他立刻回来。 “这种好消息,应该告诉她才对。” 这样想着,嬴少牢再次踏入中央白宫。 燕殊刚刚洗漱完,正抱着猫儿独自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一边读着话本,一边散着头发晾干。 花瓣如雪缤缤,落在她发梢肩上,沾湿不去。 瞧着他突然又出现,燕殊明显有几分惊讶:“嬴宗主,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嬴少牢将姜平的将要回来的消息告知于她。 燕殊:“多谢了,麻烦你跑一趟。” 嬴少牢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从容得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单纯过来支会她一声。 燕殊摸着自己变干的头发,就连背上被水打湿的地方也干燥了,很明显,这是被人施过了清洁术。 她撸着膝上的猫儿,不知怎得突然就觉得心塞:“看来是我想岔了。他这种心性和耐力,我的激将法肯定玩不过他。啧,这可就难办了呀。我啊,只想找到那人,除此之外,可是一点也不想被扯进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官司里啊。” “往者不可谏,这种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大家都明白呢?” 燕殊不由感慨,果然不管在哪里,沉没成本都会让人变得疯狂。 蜉蝣凡人如是,仙者亦然。 “不过,我才不会奉陪呢。我屠戮万千同族,手染无尽孽业,拼尽一切,舍弃一切,可不是为了重复前世之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坏菜了,手快发出去一章,原来已经够了三万了…… 心疼存稿 另外,谢谢编编,我今天上了一个榜,明天如果能有留言的话,就发红包,谢谢~ 第15章 燕殊其实已经想起了一些细碎的东西。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天劈头盖脸降下的雷霆。 如果没有它的刺激,她现在肯定依旧被本能裹挟,连自己为什么出现都搞不清楚。 想起自己那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暴戾凶狠本能,燕殊叹息着将猫儿放回去,自己也躺倒里侧准备睡觉。 “是正面情绪维持了我的一丝生机。在察觉到恨意除了会将我拉入毁灭深渊,不会给我带来一点帮助后,我果断舍弃了生命中的所有负面感情。” 燕殊揉着猫儿的小脑袋,“快乐和爱支撑我度过了漫长煎熬的时光,然而混乱却如潮气侵蚀着我的记忆,那些鲜活生动的回忆,皆如没保管好老旧照片,破损渍染。我拼命不想遗忘,可到头来我连自己珍视之人的容貌名字都记不得了。” 猫儿自然不会回应她,燕殊也没期盼得到他的回应,只是突然很想跟人倾诉一下:“就在一切将要泯灭之际,主上找到了我……我们做了交易。如你所见,我再次活过来了。” 夜色静寂悄然,窗外皎白梨花仿佛永远不会荒芜。 嗅着清浅寡淡的梨香,伴着溶溶月色,燕殊打了个哈欠,揽着猫儿睡了过去。 翌日。 嬴少牢领着一个笑眯眯地青年来到这里。 人还没进来,就传来他朗朗调侃:“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你特意开了梨宫?嬴宗主,你可骗不了我,这梨宫从建立之初到如今,可是一直没有第二个人涉足,乃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禁地,现如今竟然住进了外人,我很好奇啊!” “她是姬氏朋友,自然要好好招待。”嬴少牢风轻云淡,引他过来,“她也是灵均的救命恩人,你且规矩点。到了,进去吧。” 来人自然是姜平:“算了,我自个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跟你纠缠。” 燕殊就见一个身穿繁杂扇纹衣服的男人先嬴少牢一步,迈入门里:“姜平?” 他看到抱着猫儿的身形,愣了片刻,但视线落在她脸上时,很快就回过神,拱手施礼:“正是在下。” 燕殊回礼:“听闻你医术精湛,又是灵均之友,今日便麻烦你给我们瞧一瞧。” 说着,她将猫儿放到了桌上软塌。 一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姜平便收起那副笑眯眯的作态,认真起来。 “灵均体内旧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想来这两日便会醒来。而且,他体内还有宗主灵丹护身,燕姑娘不必担心忧虑。只是……” 他说着,将手指从她腕上离开,眉心生结,“我曾听宗主所言,之前乐游峰曾有医师来给姑娘诊治过,说是并无沉疴。我的答案与他并无二致。据脉相所示,姑娘确实身体康健,并无暗疾。” 燕殊点头,并不觉得有问题。 她的记忆一部分被自己抛弃了,一部分被消磨了,哪里是医术可以挽救的。 “这是溯梦丹,有窥见脑海深处记忆的功效。”姜平倒也不是全无方法,“燕姑娘记忆有损,吃下这个东西,有一定几率可以重新找回被泯消的记忆。但这也仅仅是可能,希望你不要抱太大期望。” 燕殊接过:“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告辞之后,他们二人来到天虞峰高台楼阙。 嬴少牢负手而立,孤身站在楼檐下。 姜平随侍在他身后,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他悠长的目光落在梨宫那里。 “不是她。” “是她。” 姜平觉得众人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什么端方持重,分明是偏执眼瞎! “她们二人的面貌都不相同!”姜平道,“更何况,我刚刚卜算了一番。她没有过去,也推演不出未来,她只是活在当下的一抹混乱。你明白这什么意思吗?她啊,是恶海之物,只存在于当下,一旦死去,便会永远消失!身为宗主,我们净宗立身根本是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 “名字……”嬴少牢淡然道,“你不会懂的,燕殊,是她告诉过我的真名。在她还没有来到琉璃境之前,她便一直叫燕殊。” “你疯了?这世上叫这个名字的何止千千万万!只凭借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 “叫燕殊可能只是巧合,但她出现在了灵均身边。这绝对不是巧合!” 姜平觉得自己宗主疯了。 嬴少牢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光:“灵均在小世界遇险,差点就死在邪物口下。你知道的,灵均修为不够,根本不会是深渊邪物的对手,在他濒临死亡之际,你知道是谁出手了吗?是燕殊。虽然她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本能不会骗人的。” 姜平眉头皱得更紧:“灵均此番遭遇,是你……” “没错。”坦然承认。 “你疯了?!”姜平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道,“灵均他可是姬氏少主!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揣测,你就随意将他置于险境,可是要与炎姬为敌?当年生灵涂炭才刚刚平息多久,你可还记得?我们费了这么多心力才组建了净宗,三千年来,牺牲了无数人才有了如今这番成就,你谋私利也就罢了,竟还要拖所有人下水,你是脑子里装得是浆糊吗?” “虽然危险,但有值得一试的价值不是吗?”嬴少牢沉沉笑出声,满意的答案让他喜怒形于色,面上满是志得意满的傲气,“阿辛最在乎什么呢?不外乎他们二人。那人被炎姬保护得很好,我碰不到。没关系,还有灵均。也不枉我无声无息地透露那么多消息给他,引起他对于炎姬的不忿,如此方能助我得偿所愿!” 姜平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仿佛一直没看清这个故人。 他是有听灵均说过,他与炎姬族长关系不甚融洽。原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叛逆,不愿意在长辈的荫庇下长大,谁竟知这其中居然有嬴少牢的功劳! 那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算的呢?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姜平不仅毛骨悚然,试探问:“就算你是对的,可若是她不出现呢?倘若她不出现,你就要眼睁睁让灵均再死一次?” “是又如何?”嬴少牢毫不在意,“我本来不想下狠手的,可是轻拿轻放根本没用。灵均不也一直念着自己的母亲吗?为了他母亲的复生献出一条性命,他肯定也是愿意的。我是在帮他,他应该谢谢我才是!” “……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谢谢大家留言收藏。 第16章 姬灵均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眼前陌生的场景,让他警觉榻上跳起下来,打量着四周,直到看瞅见燕殊正阖目安然地睡在内室的榻上,他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浑身骨头都仿佛上锈一般,灵力运行过几个周天,才稍微好了一点。 青鸟抖着翅膀啾啾地飞到他肩头,将口中衔着的信递到他眼前。 姬灵均打开一瞧,是燕殊怕自己在她服药沉睡期间醒过来,而特意留给他的。 信中,她将他休养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大致同他说了一遍。另外,也让他不要担心,说她自己已经服用了姜平给她的溯梦丹,虽然找回记忆的可能不大,但也许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 她话不多,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咱们两清”的轻松快活。 姬灵均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平静地将信放于胸口。 他走出正门,回头凝望着这座分外眼熟的白色宫殿,脸色逐渐附上一层高山霜雪,冷气煞人。 他握紧腰间的清明剑,径自闯入嬴少牢所在的高台。 “你似乎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你,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我样子。” 嬴少牢本来是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特意转过身俯视于他,眼神温和而纵容,丝毫不介意他的莽撞失礼:“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梨宫更像蓬莱仙宫。我知道的,你一直是个敏锐聪慧的孩子,想必是你一醒过来就发现了,才会冒冒失失地闯入我的居所,自欺欺人地想要个答案,对吗?” 他声音清润和缓,长叹一声,“如果你能更随你母亲一点,我便不会让你一直陷入沉睡,直到尘埃落定才让你醒过来。你太像那个人了,是个妨碍……” “果然是你!” 姬灵均面露怒容,“我早就怀疑了,当初在小世界我虽然身受重伤,但也不至于长时间昏迷不醒。更重要的是,我在观中醒过来便察觉到四周有奇怪的灵阵波动,只是观主和阿荼一直安分,我试探后便没有多想。如今想来,那里的一切都是你有意而为之吧?只是不知道当时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嬴少牢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从容负手而立,并不直言承认,只道:“你这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倒有几分她的风采。只是莽撞并不会给你带来帮助,炎姬让你修习剑道,也是希望你修身养性以练心骨,不然小世界那种苦头,你以后还有得吃呢。” “惺惺作态!”姬灵均驳斥,“族长她们一直说你心思诡谲,城府极深,且为人霸道恣睢。我本是不信,而今一番境遇,倒真是长了见识。只是,任你百般谋划,肯定没想到吧。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根本没在她心底留下一丝痕迹,她全然不记得你,甚至特意留信告诉我要小心你,因为她本能觉得你危险。” 嬴少牢同情地看着他,唇边勾着古怪的弧度:“我本就没想过让她还记得我。我留给她的记忆太痛苦了,都忘记才能重新开始。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尚且不知道她不待见我的原因。只是灵均,你呢?她当年多么疼爱你,需要我重新再给你描述一遍吗?可现在呢,她可曾记得你分毫?” 见他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嬴少牢眼中适时露出一丝怜悯,嗓音低沉恶劣,“一丝半毫皆无。她在找的重要之人,并非是你,而是那个人呢。” 姬灵均面色惨白,他的话太戳人肺腑,过于尖锐的事实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一时间身体摇摇欲坠。 见此,嬴少牢更是风轻云淡地丢下一枚重弹:“阿玄。你说用过溯梦丹后,她能否想起这个让她至死不忘的名字呢?” 静默,长久的静默。 就在嬴少牢以为他回崩溃败走时,却见少年握紧清明剑的剑首,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如剑一般挺直背脊,毫不退让地回瞪于他:“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争一时之气有什么用?她铭记于心的是他,还是阿玄很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她还活着吗? 明心见性,想明白的姬灵均不会再陷入他的语言泥沼:“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她想见阿玄,我自会带她去见的。我跟你不同,你带给她除了痛苦再无其他。倘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就别再纠缠她了!已经过去三千年之久,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待她醒过来,我会带她走,以后都不必再见了。” 少年字字铿锵,在空荡荡的高台楼阙中格外掷地有声。 最后施过一礼,他转身离开。 嬴少牢望着少年的身影消失于视野,兀得笑出声:“真是个孩子啊……天真又可爱。” **** 近乡情怯。 姬灵均站在夜风里,痴痴地注视着窗上映出的淡淡影子。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从她醒来,到她无聊地开始打发时间,她的一举一动皆看在他眼里。 ——这是我的母亲。 就算她已经认不出我来,却还是将我视作软肋。 救我、护我、包容于我,屡屡作出与本能不符之事,都是因为她爱我。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汹涌滚烫地感情涌上心头,不受控制地蔓延道滞涩喉间,裹挟着难以描述的痛以顺着眼眶滑落。 声气呜咽,涕泪滂沱。 那厢,燕殊推开窗户,惊异于他泪流满面。 仿佛是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什么都自己扛下来,抿着唇不吭一声。 这幅倔强作态,无端惹人怜爱。 燕殊叹息一声,扶着窗棂一跃而出,走上前:“这是怎么了?哭得像是被丢弃的幼崽。” 见她突然出现,姬灵均一愣,既尴尬又匆忙地转过身胡乱擦着眼泪:“无事。” 少年人自尊心很重的,尤其是他这个年纪。 燕殊很理解,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也是巧得很。我这里刚用药沉睡,那边你就醒过来了。其实我等在这里是想谢谢你,虽然那人的相貌我还是想不起来,但我记起来了他的名字。‘阿玄’,我是这样叫他的。” 不是巧合,都是嬴少牢故意为之。 姬灵均暗自想着,不过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多提他一句:“你所说的‘阿玄’,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人。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似曾相识吗。没错,我同阿玄乃是至亲。” 他郑重道,“我会带你去找她。” 燕殊偏头想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检查过了,确定是没有错别字的。 第17章 杻阳山。 当初被天雷损毁的阵台已经重新修复,丝毫看不出之前土崩瓦解的破败模样。 他们来到时,已经是月上梢头,然而此处依旧是修士如织。 “阿玄所在的世界名为琉璃境。早在三千年前,琉璃境就已经被阵法完全封闭,非特定传送阵,皆不能进出。姬氏与净宗算是交好,所以炎族长特意在此设置了一道传送阵。现在,我们就要从这里过去。” 燕殊点头:“琉璃境听名字很不错的样子。” 姬灵均笑道:“它也就名字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它曾埋葬了我们姬氏数十万人。如果不是……不是姬氏先辈们拼死一搏,它现在仍是人憎鬼厌之地,轻易不能涉足。” 燕殊亦笑:“出身这种世家,也怪不得你总是正直和雅,一派少年热血,原来是遗传。” “虽然听起来是在夸我,但我总觉得你在说我不知变通、愚蠢莽撞。” “怎么会呢?你看我这双真挚的眼睛。” 正当他们二人嬉笑着踏入阵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越娇俏的声音。 “等一下!” 燕殊闻声回头,见一飒爽女子乘着飞禽落在他们身后不远。 她想了一下,恍然:“是你,陈瑶。” 陈瑶笑着点头,从她身后扯出一个低头含胸的小影子,推到身前,她声音干脆利落:“听闻你要离开,家妹珊珊想要亲自与你致歉。同时,也想要跟姬少主说声对不起,之前都是她言语无状,还望姬少主见谅。” 陈珊珊低垂头,讷讷说着对不起。 燕殊早已不同她计较,而姬灵均更是不会同女流之辈一般见识的人物。 陈瑶:“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希望今后你们都能多多保重。” 陈珊珊默不作声,见他们要离开,暗自咬牙打气,突然拦下燕殊,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香囊塞到她手中,语速飞快:“这是我自己做的平安符,留不留随你,反正当日是我不对!我错了!” 说完,转身跑开。 速度之快,让陈瑶都来不及抓住。 燕殊也很稀奇,而姬灵均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接过查探一番并无问题才又放回她手里。 陈瑶对此看在眼中,却并不介怀,只是笑着再次道别。 燕殊也挥着手,跟姬灵均一起站到阵中。 阵法启动时,会有耀眼的光,不闭眼的话会出现短暂失明。 不过奇怪的是,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来他们二人是并肩而立的,但等燕殊再次睁开眼,她却到了一处水天不分的静寂之地。 她宛若站在寂寥的水镜中央,四周皆是白茫茫。 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哦豁,虽然不清楚这是哪里,但可以肯定不是琉璃境。” 燕殊伫立在原地叙旧,思索片刻,握着龙棘试探着迈出脚步,一步落稳,心下松了口气。 水面如履平地,行了不知道多久,才在视野尽头看见了一处白玉雕琢的仙宫神殿。 她踏过庭前漫长的台阶,在气息紊乱之前,终于踏入正殿。 进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神龛之上那尊数丈高的玄色神鸟。它轻展羽翼,头颅高昂,神形兼备宛若活物,给人以下一刻就会打破桎梏,唳鸣冲霄的错觉。 白色的宫殿与玄色神鸟形成鲜明对比,浩瀚玄妙,一时间,心神为之所慑。 怔愣了好一会儿,燕殊这才发现,在龛座下方,有个单薄人影正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 “你好,请问这是那里。”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语调冷冷清清。 听她这样说,燕殊反倒是放下了心,踱上前:“虽然不合时宜且不知好歹,但我还想给你个建议,请说人话。” 她盘膝坐到旁边的蒲团上,侧首支颐,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你瞧我这这副样子,就不是自愿到这里来的。当然,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并不在意。只不过听你的语气似乎是认识我,想来幕后之人就是想我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这就让我好奇了。” “有必要吗?” 女子缓缓起身,长身玉立,垂下的眸里尽是日光下山尖冰雪的冷意,“被舍弃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既然已经忘记,重新开始才是正经。何必痴缠过去?”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仰望着她那张恃美行凶的脸,她道,“我忘记的东西有些多,时至今日我也不过刚刚想起一个名字而已。‘阿玄”,听名字,应该是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的俊逸男子。我凭着对他的牵挂才得以苟活至今。所以,你既然认得我,可以跟我讲讲他吗?我不觉得我是个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痴情种,所以,他到底跟我是何关系?” 然而那女子听到阿玄的名字,却突然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古怪表情,似哭还笑:“你竟遗忘之此……罢,罢!只是如今这般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见她?人凭着自己的记忆行走于世,却又为其所束缚。记忆是非常暧昧的东西,你以为的念念不忘,也许只不过是美化过的错觉。快快乐乐、无知无畏地活着,不行吗?” 燕殊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出神地注视着神龛上振翅欲飞的神鸟,苍白的侧脸缓缓划过水光。 她目光是那么的深郁悲切,只有在望向那尊神鸟的时候,才能显出一丝罕见的轻松。 仿佛于炼狱挣扎煎熬望见救赎的神光,因渴求而信仰,因信仰而无惧! 只听她声音低沉微哑:“你最好从哪里来救回哪里去,留在这世上太久,那群阴沟里的老鼠会闻着味儿找到你。到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如果真的担心我,便不该跟我打哑谜。非是我不知好歹,实则推心置腹才能服人。”燕殊起身来到她身边,“你一开始就认出来我是谁,正好,我也大概猜出了你是谁。” 女子没给她一丝目光,燕殊也不在意,笑着问:“我这里有个故事,你想听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吗? 可以说句话吗? 好冷啊…… 第18章 我有个故事 燕殊,生得平凡,死得热闹。 年仅二十余岁。 这里的热闹,是指她的死讯曾经一度上了社交软件首页,激起一片魑魅魍魉。 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女孩子的性命总是那么卑贱。 生活不愉快了,弄个女孩子泄泄愤;日子过不下去想死了,拉个女孩子垫垫背;手里没钱了,杀妻骗保也是个好方法!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燕殊本不过是其中倒霉的一员罢了,唯一特殊的是她遇到过一对奇特的母子。 那应该是她死于非命的前两天。 南方的冬天阴冷入骨,将她这只来自北方的狼冻成狗崽。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她本来是不想出门的,可也许是要落雪的原因,屋里被屋外更冷,即使躲在被窝里叫人瑟瑟发抖。 为了不丢北方人的面子,她决定去商场蹭一蹭暖气,顺便吃吃饭。 一呆就是一天。 吃饱喝足玩累的她在打道回府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孩子。 那是一个穿着单薄整洁的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两三岁。 小仙童似的。 她看见他时,他正坐在风口的喷泉池边,一手托腮,作沉思者状。 燕殊与他搭话,那孩子高傲又贵气,好半天才施舍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不答话,只是指着她手中热乎乎的奶茶:“我要喝。” 语气不可说不颐指气使,可小仙童毕竟是小仙童啊! 燕殊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去,笑眯眯:“好呀,奶茶店就在不远,我带你去,给你买个新的!” 小仙童举起双臂,示意她抱。 燕殊言听计从,听他又提要求:“要大杯。” 燕殊扯嘴大笑:“好呀好呀,不够就再来一杯!反正姐姐有钱。就算不够,还可以将你抵押在店里,哈哈哈……” 小仙童用一种“你很大胆嘛”的眼神瞅她。 燕殊摸了下他的手,倒是不冷,便安心调侃起来:“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将你抵在店里,以后我肯定都能免费喝奶茶了。” “瞧不起谁呢。”小仙童瞧不上她这副没见识的,哼道,“我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存在,身价何止千万!免费喝奶茶算什么?我的一滴血,便能让你在北京二环随便挑。” “哇哦,这么厉害!那么你记得你家人电话吗?你报给我,我才相信。” 去到店里,点好大杯奶茶,放到他面前。 而小仙童根本不受激将法,奶茶也挡住他嫌弃的嘴:“省省吧你,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并不是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还有你才多大,这么年轻眼角就有皱纹了,不要说是我姐姐,说阿姨都不过分。” 燕殊大受打击,摸着胶原蛋白尚且充盈的脸蛋:“……吃人,是要嘴软的。” “我嘴软又不是哑巴。”振振有词。 燕殊痛不欲生,于是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顺便又来了一套甜点。 小仙童毫不客气地拿着菜单勾选了几下,递给她:“这些,我都要。” 虽然他真的很傲慢,也很毒舌,更不给人好脸色,但他真的太可爱了! 燕殊狠狠逮着他细软的发丝揉了揉:“要,要,咱们都要!只是你可别吃拉肚了,医药费姐姐可是不出的哦。” 她可是看见了,他点的东西很多都是生冷的。 小仙童昂着下巴,神情不屑:“哼,只有脆弱的人类才会拉肚,我可跟你们不一样!” “真的吗?姐姐真的好羡慕啊。” 燕殊吃了一口软糯的千层蛋糕,顺滑香甜的口感几乎让人幸福地颤抖,听着小仙童中二的话,她并没大惊小怪。 谁没有个不堪回首的中二岁月呢。 两人美美吃了一顿。 天色渐晚,小仙童也要回家了。 燕殊觉得这样放任一个小孩子回家不太人道,于是就想送他回去。 而小仙童自然也不介意有个免费坐骑,被她抱在怀里,也没有承情的意思,反而觉得她傻透了:“你就这么毫不防备,我要去哪里你就跟着去了?虽然长得不好看又老气,像个老阿姨,但好歹是个女人。女人,可是有很多用处的。” 最后一句话,他天真单纯的语调里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 饶是心大的燕殊也觉得背后寒毛直竖:“喂喂,恐吓女孩子,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考量过?我来这里工作可是做过慎重考量的哦,嘿嘿,这里最为安全可靠,大环境可比很多城市都要安稳健康,不然,像你这种独自一个人出来的小孩子,早就被人抱跑了。” 小仙童的家在闹区繁华之处,燕殊咋舌与他家里的有钱。 等见到小仙童妈妈时,她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怪只怪她见识浅薄,语言贫乏,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个女子倾国倾城。 他妈妈虽然美得勾魂夺魄,但神情却是严肃,尤其是当她见到小仙童理直气壮地叫人抱着时,更是蹙起秀眉:“下来,不可以这么失礼。” 女子请燕殊进门小坐,在她要离开是,还给她准备了一份伴手礼作为感谢。 周道又美丽的富足女子,不就是她努力的方向吗! 燕殊离开时,小仙童站在妈妈身后,喊住她:“今天谢谢阿姨的奶茶和甜品,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我领情了。你要小心,那个时候正常人是不会主意到我的。唯有将死之人,其身沾染垂死阴气才了能开了冥眼看见。阿姨,努力活着啊。” 女子抬脚踢了一下口无遮拦的小鬼,对着她歉意笑笑:“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请务必小心。” 燕殊也不介怀,毕竟之前小仙童已经吓过她了:“谢谢,我会注意的,再见了。” 等电梯带她下楼,小仙童冲着妈妈嘻嘻笑着:“妈妈,妈妈,你可真虚伪。明明都已经看到了,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她可是救了你儿子哎!不仅喂饱了你儿子,还贴心的把他送了回来,你不感激她吗?难道你都不爱你儿子了吗?” “你既然都已经离家出走,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可有点骨气吧!” “我再不回家,妈妈你就要自己出来找我了。虽然你从不说爱我,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哦。自我离开,你心里就乱得很呢。” 妈妈转身回家,门扉“哐”的一声在他眼前合上,毫不留情地差点砸到他鼻尖。 小仙童不气也不恼,笑嘻嘻地穿门而入:“恼羞成怒呀妈妈!刚刚为什么不辩白一下呢,好让我更清楚得看清你的爱我呀!妈妈,我可是早就看到了哦,她的死期本来是今晚,是你消除了那几乎笼罩她全身的死气。只可惜……没用啊。她注定是要死的,这就是她的命呢……” 第19章 燕殊说道这里,停了停,老是站着有些累,她四下扫视一番,双手一撑坐到神案上。 女子面色冷淡,不辩喜怒。 燕殊自顾自荡着双腿:“上辈子的事情本该泯灭在混沌无序地侵蚀之下,但主上出现了——哦,你肯定不知道主上是谁。但他的名讳不可言传,你只要知道他是恶海之神就行。主上从我记忆中窥探到了命定之人,将我仅存的灵魂拿去做了引路之光,而作为交换,我得到重回于世的机会。” 燕殊笑吟吟:“那份不可舍弃之羁绊,是支撑我从深渊爬出来的动力。我必须要找到他,见到他,不然在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本能不会得到平息。” 她声音轻快明丽,目光直视眼前的女子:“你不会想见到我被本能支配的模样,我的半身——姬辛。” 姬辛眸光陡然冷厉起来,声音森森然:“你做了邪神的眷族?” “算是吧。” 燕殊撑着下巴思索片刻,无所谓道,“虽然你只继承了我所有负面的记忆,但你也当有着信息爆炸时代的记忆,自然也应知晓。三千世界,乃至天命大道,万事万物都是从有序走向无序,自发向混乱无度增大的方向发展,秩序一直处于持续不断的崩解之中。有段时间,我在馆藏峰几乎粗略浏览过所有书籍。很容易推断出恶海出现的原因。该怎么说呢……” 她皱眉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寻找温和说辞,“是所有人自作自受吧!” “他们将各界的混沌无序弃诸于琉璃境,造就最初的恶海。随着时间发展,恶海汇集了三千世界无尽的邪恶混乱,已经再难难以控制,天命失序进而神血凋敝。就算有姬氏舍命镇压,也不过只是拖延了死亡时间罢了。世界终会腐朽毁灭,老妹儿,咱们搭上自己的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燕殊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为自己辩白一下,毕竟被自己的半身用杀意凌然的眼神看着,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她跳下神案:“常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主上出现就证明了恶海再也不会像早年那般无序扩展,虽然各界不能再往恶海汇集混乱邪恶,难免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毁灭这种事情暂且不会发生。咱们的努力倒也值了。” 拍拍她的肩膀,半倚在她身上,“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以及推测到的东西全部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说些什么?” 姬辛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的东西,全部都混杂着负面情绪,与你所知的截然不同。当初,你就是太痛苦,才会选择舍弃。在最后时刻,你的精神已经全面崩溃,一丝理智也无。如果不是复仇的念头占据上风,你已经疯了。” 燕殊像是没听出她的警告:“不是‘你’,是我们。你是前世,我是今生。” 抬手指她,而后又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 姬辛被她没心没肺气得一乐:“你脑子虽然没坏,但眼睛却是不好使。‘燕殊’、‘姬辛’,这两个名字都是你。我是不过是被恶徒强行凝聚成灵的记忆罢了。电影还记得吗?你网盘里的电影可以称之为人吗?” “果然是因为只有负面记忆,所以你才会这么悲观吗?” 燕殊恍然,瞅着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同情,“你我生而为人,无论生灭,这个基本属性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所以我从恶海一出来,就本能得将自己当做凡人。时至今日,我也一直以凡人自居,丝毫不会心虚或尴尬。 虽然你只从本体那里继承了负面记忆,对于有些事情可能会难以释怀,但我也跟你一样啊。本体存留的一点灵光已经被主上拿去,我得到的不过是残存的执念,我只记得自己很快乐,却连自己为何快乐都不记得了。这不是比你更悲惨吗?” 被反教训一通的姬辛有些回不过神。 只听她继续道:“过去的再不会来。破镜难圆,覆水不收,纵然能重聚新生,却再也无法恢复本来面貌。你得清楚,毁灭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我可以说是本体,也可以说不是。我们都是半斤八两,想开点,我陪着你呢。” 姬辛可不是随意能糊弄的,她扭着燕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一把将其推开。 她牢牢抓住了关键:“倘若你当真这么想,为何我不能是今生,而非得是前世?” 燕殊捂着被打痛的手骨,义正言辞:“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被牵扯进那些无聊的恩怨中啊!因主上的原因,我对于初世记忆才能恢复,但对于三千世界可还是没有一点印象呢。当年的恩怨理所应当地与我无关啊。” “说得这么言之凿凿,不过是想推卸责任罢了。当年镇恶海,斩因果,可是我们一起做的呢!” “哪有推卸!跟自己的半身还要逞强吗?”燕殊不甘示弱,“我只是识相而已。” 姬辛不屑冷哼。 想起什么,燕殊拉着她大吐苦水:“我们当年舍身就义,才换来如今的和平。各界修士不敢见倒也罢了,居然还在背后偷偷说咱坏话,真是一群白眼狼!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打也打了。只是,也不知道哪里来得一群妖魔鬼怪,穿着一身黑袍,藏头露尾的,竟然妄图重新召唤恶海,真是不知死活!” “……黑袍人?” 燕殊有些惊讶:“你从来没见过吗?” “当年族灭后,你我痛不欲生,筹谋良久,最后以后代血脉,借住炎姬因果律,献祭出云界,新铸九曜星宫阵。自此,恶海化混乱为有序,逐渐平复——最起码表面如此。而为确保大阵一直运行,你我化身阵心,堵上了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而后,我在恶徒手上重聚生灵后,便一直维持着死前心愿,一直在封印之海中照看阵法,不曾外出。” “这就难怪了。”她抚掌感叹,“怪不得我一踏入出云界,天道便降下紫霄神雷欲灭净于我。原来我们之间,竟有着这种杀身之仇。啧,天道真是小心眼。” 姬辛无语凝噎,看着她又没抓住重点,直觉心累。 干脆也不自讨苦吃,抬手将她丢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 第20章 燕殊脚下一空,陡然落到实处时不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稳住身体,心有余悸,将手中握着的珠子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瞧。 影珠,一种储存回忆的珠子。 有大有小,小如珍珠,大如握拳。 而她手中的这颗差不多拳头大小,可以虚虚握于掌心。 “啊,女人心海底针。她怎么就突然就生气了呢,我又没得罪她,真是的……” 抱怨着,在分辨出这确实是影珠后,她很快又喜笑颜开,“嘛嘛,虽然她是个气包子,还小心眼地将我丢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吧,勉强还算是有个优点的。生气也不会忘记正事,这个我喜欢。” 将珠子收回袖中,她审视着这明显又是她没见过的地方。 地表干涸,呈现出一种冷厉僵硬的质感。 到处是黄沙戈壁,碎石枯枝。 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红色的太阳,没有丝毫温暖,落在人身上,一丝热度也无。 在目光尽头,有一处阴森枯败的建筑。 走近才得以看清,是一座颓丕的砂砾之城。 这座城有着高高的沙砌城墙,被风沙打磨没了棱角,显出圆润陈旧的痕迹。木头的城门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在地上,墙头本来应该是刻着城池名字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人特意刮去了。 燕殊对此表示严厉谴责:“哦,真是手贱。虽然我也不会非要知道这个城池名字叫什么,但故意破坏就是他们不对了。” 在城墙四周,凌乱地生长一片干枯的胡杨林。 天色渐晚,枝干盘虬的胡杨林里阴风如鬼啸。 燕殊望着快要落下城池的红日,衡量片刻,果断走入旧城。 “城里好歹还能遮风避雨一下,外面虽然看起来比这里安全点,但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旧城于它的外表一样,内里荒凉破败。 毫无人烟,就连枯草都难以见到。 所有住宅店铺都敞着门,被风一吹发出碰撞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声音在死寂的城池不时出现,不可谓不诡异吓人。 燕殊慢悠悠地晃荡着,她的目标很明确,哪怕是暂时休息,她都要去最好的地方。 而这里最好的地方,显然是在城中心最高的建筑附近了。 本该空无一物的死城,却在通往城中心的主路上出现了新鲜的踩踏痕迹,顺着痕迹,一直寻到一处保存甚是完好的石殿。 四周皆是残石断壁,唯有此处完好无损。 几乎在明面上写着“我这里不对劲,快来找我呀,小猫咪”。 燕殊捂着鼻子,有风从里面呼啸而出,带着不详的气息和浓郁的死气。 虽然她也感觉到一丝丝好奇,但是她并想以身试险。 现在,她只想着找个地方,赶紧把这颗球看了。 探险哪有看电影有趣啊! 她是这样想的。 这厢,外出巡视的青鸟也回来了。 在她肩头跳跃啾鸣,它带来的信息是这是一片荒凉的沙漠,除了这座城池外,再无一座城市。此外,再往前走大约三百公里,会到达宽广无垠的海边。 只可惜,也是死海,半点不见生机。 夜晚渐渐凉了下来,青鸟本来已经窝在她肩上缩着小脑袋睡了,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发出警示的尖鸣。 空气中尘埃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原来是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来了。 燕殊站在原地权衡半天,还是选择踏入石殿里的无名黑暗中。 意料之中,在她抬脚迈入殿门的那一瞬间,殿内的黑暗犹如活物,蔓延至她脚下,使得她脚下一空,身形不受控制地开始下坠。 虽然没有特别明显的失重感,但眼前一片漆黑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就在燕殊等不及要抽出龙棘时,眼前蓦得出现一片亮光。 ——那是最开始她死亡的场景。 于燕殊而言,她其实并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死得,只大概知道那不会个愉快的场景。 而如今,她看到了。 是被司机暴力扼死,弃尸在冬雪里依旧郁郁葱葱的灌木林中。 是小仙童报得警。 他团子似的蹲在自己跟前,笑得天真无邪:“阿姨,你想报仇吗?” 她点头:“自然是想的。可比起报仇,我更担心自己的家人。我死得不体面,这种人祸总会引来一些肮脏的魑魅魍魉,我死便死了,如果还让活着的亲人们饱受非议,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安息。” 气声呜咽:“我长成这么大,突然就死在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总觉得自己不孝。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应该会更好一点吧……” 人类的灵魂很弱小,哪怕是悲痛到极点,失去了躯体也无法再流出一滴泪来。 痛苦、怨恨、不甘,积攒在心头,最后化成怨念的血泪汩汩流下。 “但是你无法抹去自己的存在哦。人类就是这样弱小,宛若蝼蚁,一生受制于天命,半点不由人。就算你怎样哭喊着不想死,生命一旦失去就也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你应该也已经试过了吧,那具已经开始冰冷的躯体再也无法容纳你的灵魂。所以你才这么痛苦不甘,明明不过是刚刚死于非命而已,本该成为地缚灵的你,现在已经已经往厉鬼方向转变了哦。” 燕殊一直哭,怨气纠缠的血泪顺着眼眶滑下。 将她衣服悉数染成红色。 就在她即将转变曾厉鬼的刹那,小仙童平静道:“我可以帮你。” “天道已经定下了你死于非命的命数,而我素来看不惯天道横行霸道的模样。我不仅可以把你从众人记忆里抹除,还能再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虽然无法再让你复生,但我可以让你去其他世界重来一次。只要活着,只要变得足够强大,你还有再回来的可能,总比在这里转化为厉鬼要好些,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天上的馅饼也不会无缘无故落在她身上,燕殊很有自知之明,“你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就与你无关了。”小大人似的,“你只要努力活下去就行。” “成交,但是要我那人全家偿命。能生养出这种畜生的家庭,定然也是祸害。” “一个不留?” “鸡犬不留!” “最后一个愿望,我会在那里竭尽全力地活下去,作为交换,希望你能稍稍照顾一下我的家人。” “看在奶茶的份上,义不容辞。” **** 仿佛是体验VR,燕殊看着自己重新降生于一个完全不同于她认识的世界。 ——琉璃境。 在那里,她新的娘亲给她取名“辛”。 本来是想要叫她“幸”,希望这个孩子能一生幸福无虞、平平安安的,可如今这个世道风雨飘摇,也怕喊散了她的福气,最后,她爹拍板决定叫“辛”。 也是从那一刻起,燕殊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感同身受。 眼前场景依旧在继续,脸上的泪痕也没有消失,此时此刻,她却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 燕殊也明白这是她自己的缘故。 记忆,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呢? 这样说吧,它可以轻易塑造,并改变一个人。 失去了作为姬辛的记忆,与她而言,自己跟姬辛就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 她燕殊,只是想要知晓姬辛的经历,方便以后行事,免得遇到那些不对付的人麻爪而已,半点也不想跟她合二为一。 这也是她当时在封印之海,果决地将自己与姬辛分清的原因。 本真到底如何,与她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她要做的,就是做她自己。 已经死过无数次的人,想要率性而活并无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会有一长串的回忆,大致是关于姬辛的生平。 第21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待她慢慢长大,大家都亲切地唤她阿辛。 姬辛生活的琉璃境,一颗诡异地被锈红色海洋笼罩的世界。 里面充斥着地震、风暴、海啸。 而他们就生活在漂浮在海面之上的巨大浮空仙岛,笼罩其上的纯净结界将海洋中诞生的诡异扭曲之物悉数抵挡在外。 伏在结界上望下看,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在宽广的海面上时隐时现着山丘状的凸起,但是当你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凸起物比山丘更为巨大,它毫无生机地漂浮在海面上,苍白反光宛若一颗时时凝视着你的死鱼珠子,看得时间久了,就连神志都会混乱疯狂。 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被这海洋夺去神智陷入无状的癫狂,所以这海域又称之为“恶海”。 姬辛虽然生而知之,但婴儿的各项器官机能都没发育完全,能做之事甚少。 而后,等到她开口说出一句话后,亲人们就将她抱在怀里,将恶海的危险之处耳提面命,从小就给他们灌输其可怕的的事实,丝毫不顾及孩子幼小的心灵是否能承受。 在他们的描述中,姬辛也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本来,琉璃境是不宜居住的。 但是在万年前,姬氏一族带领着族民、门徒,仆从共计三十万人,迁移来此,镇压此处暴、乱无序之源——恶海。 建浮空仙岛,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 族长炎姬设阵五方明王阵,而后过了大约三千年,恶海暴动,无数邪物顺着法阵的裂隙逃出,袭击众仙岛。 当时是二岛灰飞烟灭,唯余方壶、瀛洲、蓬莱三岛。 正值危难之际,现任族长姬玄挺身而出。 她控星布月,化阵为万象三才阵,平复恶海后尽诛妖邪。 其后,为保阵稳,她居于瀛洲高山神殿,数千年不出,只活在众人的口口相传里。 阿辛降生时,琉璃境正处于动荡时期。 当时风暴与骤雨愈发频繁,而愈演愈烈的海底地震往往会掀起数百丈之高的海啸,几乎每个月都要见一次巨浪狠狠打在结界上的可怖场面。 听至亲说,当年灰飞烟灭的岱屿、员峤两座浮空仙岛,就是被这种黑浪打下去的。 日子久了,难免人心惶惶。 最终在她三岁时,姬氏一支分家联合数位长老管事要求迁出去,说已经受够这种日子,再也不想在这里等死。 阿辛那时还是个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崽子,没有什么人会防备她。 故而,她也在众人的闲言碎语中明白了,原来是那支分家生出了一个的神血最浓郁的子嗣,据说资质堪比姬氏先辈族长炎姬。 手里有了筹码,他们自然不想与琉璃境共沉沦,所以,他们闹上了核心仙岛蓬莱。 阿辛就是在那里,见到了令她心神都为之颤抖的美丽神女。 蓬莱高山之巅,白色神庙深处,有女姣姣,莹莹如玉,天人弗如。 那就是姬氏现任族长,阿玄。 尊号玄姬。 阿辛傻傻地盯着她,几乎要忘记了呼吸。 玄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遭一切就都沦为她的陪衬。 她的美,不给人以尖锐刺目的感觉,反而更像是神寺里的佛前金莲,如此美丽,强大,温柔,优雅,慈悲,从骨子里透着淡雅圣洁,高不可攀。 分家来势汹汹,严词厉色,态度可谓跋扈不恭,然而她却兀自沉着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面对混乱的场景,她处之泰然。 进退有度地跟分家之人交涉一番后,她没有贬斥分家人心不古,只是让门下长老们统计一下,想要离开的人有多少。 她说,她能理解大家不想死的心情,她的保证大家可能不会相信,她也不会勉强,所有想要走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来。她会将大家送到姬氏名下的小世界里,让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 很快,人流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波。 玄姬依言开启神殿法阵,将他们送了出去,而执意留下的人也不少,约莫有数万之众。 而今人员减半,为了更好的维持秩序,玄姬允许他们上蓬莱岛居住,其余二峰暂且封印。 在这场变故中,姬辛的父亲脱颖而出,成为剩下之人的领导者。 在玄姬的授命下,暂代族长一职。 她的兄长也开始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唯有她,生而知之,同其他孩子玩不到一起,于是就想去高山白色的神殿找玄姬。 大家尊拜她,也敬畏她,在这种教导下,小孩子本能就将她奉若神明,不敢轻易靠近。 而姬辛却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疯了一样地想去往她身边,除了是被她的颜色迷了神智外,更重要的恐怕就是小孩子大脑没发育好,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与其他小孩子不同的是,她有恒心有毅力。 玄姬看到她时,神色温和,如月似水:“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到了这里来?” 姬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抬手就抱紧她大腿不撒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一脸痴相,言辞却很清楚亲昵:“我是代族长家的小女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玄姐姐我就移不开眼,仿佛上辈子见过似的。” 她信誓旦旦,“阿玄姐姐,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虽然我现在还小,什么用都没有,但我会很乖,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的!” 玄姬虽然看上去有点距离感,实则最是柔软和善,自然她不会拒绝一个小女孩发自内心的追随。 是以,等父母忙过那一阵后,她已经成了玄姬身后的一只小跟屁虫。 **** 看到她与阿玄亦师亦友的日常相处,燕殊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问到阿玄这个人时,姬辛会露出那样一副古怪表情。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 她在意的阿玄,不是男子,而是一个时至今日仍叫她心神为之震颤的女子。 ——阿玄。 将她的名讳在嘴里滚了滚,燕殊不由捂眼叹息:“还是不够。她的名字,容貌都已经呈现在我眼前,然而还本能还在动荡不安,无法被满足,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是我要找的人,只是还缺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是不可靠的,由此而生的本能也是不可靠的。 燕殊只是没反应过来,等她再往后看看,就会知道,自己一直在找什么了。 每天新章还是有点击的,应该不是我自己的缘故,所以应该是有亲陪着我一起吧,哭唧唧。 第22章 祝然一梦瑶台客 姬辛在神殿同玄姬一起生活了四年。 她从一个步履蹒跚的幼女,很快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女孩。 转变,发生在她七岁时。 那时候,父母将她接下去过生辰宴。 在她提出要回蓬莱神殿时,父母突然说她的兄长很快就要成亲了,她身为兄长唯一的亲妹,不应该缺席。 姬辛虽然觉得惊讶,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留了下来。 只是,等婚礼结束后,父母依旧不同意她要回去的要求。 “为什么?” 父亲:“我已经禀告过玄姬大人,你不会再去了。玄姬大人也已经首肯,今后,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好了!” 母亲也在一旁留着泪:“阿辛,我以为你年纪小,时间长了便会忘了。玄姬大人再好,也只是个外人。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丝毫不在乎我们?我也不是不感念玄姬大人的恩典,只是,你到底只是个孩子,你留在那里能做什么呢?” 新长嫂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见此情景到不敢轻易插嘴,只是用手推了推身侧的道侣。 然而兄长其实也跟姬辛关系不太亲昵,毕竟四年不见,再血浓于水也会有点生疏。 姬辛一口郁气哽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竟有些喘不过来气,眼前也开始眩晕。 她气性很大,伤人的话在喉咙里转了转到底还是咽下去,红着眼眶转身回房。 在房间里扯着发丝打转,宛若困兽。 父母所为所为并无过分之处,只是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想对着他们恶言相向。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姬辛回忆着自己当时狰狞心境,“为什么会这么愤怒?父母担心女儿是错吗?不想让女儿离开自己身边错了吗?而我在做什么呢?” 门外传来亲人担心地叩门询问声。 “你们让我自己静一静!”孩子特有的尖利声音很刺耳。 他们在门外说着什么,但姬辛都没有听清,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一会儿,她才从失态中回过神来。 我果然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她肯定。 “我曾经不体面的失去过性命,这段经历不足为外人道,自然就像个表面愈合实则内里溃烂的伤口,一直存在我心里,无意识影响着我的行为。 这个世界不安宁,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于非命。所以我一点也不想跟它产生紧密联系。身边的亲人不是不好,只是死别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我恋慕玄姬,与其说喜欢她的颜色,不如说是贪恋她的强大。” 这世上,唯有强大的玄姐姐能给我安全感。 可这份感情是如此的自私且扭曲。 过去的记忆和混乱的现实让她痛苦不堪,她缩在床前,仰天流泪,思维却格外的清醒。 她很明白,自己心理可能出现了问题,可在如今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救她。 ——我还不能死。 我答应过别人要努力活下去的。 姬辛看着天光用难以察觉地速度从窗前溜走,然后又缓缓出现在她视野。 一夜无眠,她也终于做下了决定。 “我会永远喜欢玄姐姐,纵然我不能再陪在她身边。”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觉醒了体内的神血。 玄姬听闻后,也特意将她召到神殿,很仔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欣慰道:“觉醒的神血能力是‘生’,是个很有用的能力。你现在也许只能复制一朵鲜花,一株灵草,假以时日待你长成,翻云覆雨未尝不可。你很好,可见是一直没停下修炼,我很高兴。” 姬辛:“玄姐姐,如果我成长得足够厉害,是否能代替你留在这里镇守呢?” 玄姬自是微笑点头。 然而,世道就是这样的操蛋,不给人丝毫防备的机会。 对于饱受苦难的众人来说,相对于还未觉醒神血的长子,自然是如今的幼女更让人信服,是以纵然姬辛没有丝毫夺权的意思,被潮流裹挟着,她跟兄长的关系也微妙了起来。 明明一家人的关系刚刚开始融洽起来的! 在闲言碎语开始蔓延时,姬辛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 她要离开这里。 好不容易说服了父母兄长,她孤身一人再次来到神殿。 神殿的景色一如往昔。 洁白,空灵,神圣。 姬辛对玄姬将下面人心攒动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将自己的决心告知于她:“哪怕是为了维持片刻安宁,我也不得不离开。这段时间,我也要遵照玄姐姐的指导修炼神血,然而一直不得寸进。我所能做的只是简单的复制,稍微精妙一点的便无法生成。按道理来说,就算我凭空造就生命也是可以的。由此可见,这里的环境已经不适合我修炼了。” 她神色认真,“你教授的术法我已经学会,自保能力肯定有。所以,现如今,我必须要出去历练一番才行。” 玄姬眉心浮现一丝愁情:“人心不古在所难免。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你还太小,外面的世界会比这里更复杂诡谲。”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要想独当一面,势必得学会自己面对。而且,琉璃境是一直在玄姐姐的庇护下才有如今安稳,我喜欢玄姐姐,不想你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都得变得强大才行,不然就会像今日一样,一点流言蜚语就不得不避开。” 眼见拒绝不得,玄姬只要得起阵送她离开。 在离别前,玄姬从心口处取出一截骨,用红绳穿好,递到她手中:“这是我的仙骨,足以为你挡下致命一击。倘若遇到危险,不要迟疑,离开撕开传送符回来。” 姬辛幻化成成年女子的模样,低头将骨坠戴在脖颈处:“这么重要的东西,只做保命太浪费了!既然是玄姐姐的仙骨,我自然会好好保存。仔细想想,我的能力既然是‘生’,用你的骨,我的血,肯定能孕育出新生命。曾经我曾在一本破损的信札里看到过先辈有人成功过,没道理我就不行。” 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妙! 她信誓旦旦地对着玄姬保证,“等她生出来,我便会回来!” 玄姬却是听得有些怔愣,等她回过神,姬辛已经消失在传送阵中。 白驹过隙,时间一晃便又是三年。 这段时间,她随着偶遇的修士游历了不少世界。 期间也遇到了不少事情,手上也染上了同类的血。 只是,一开始她还会惶恐,但很快便习以为常。 她握着胸口变成红色的血骨坠:“想要凭空孕育新生命,而不是简单的凭术施法召出傀儡式神,那么就需要我奉献出至纯至净的感情——先辈是这样说得。因为我自私又狭隘,所以一直无法跟这个世界建立紧密联系,想必等这孩子出世,我便更能从容地生活了吧。” 姬辛很喜欢在无人时握着血骨坠絮絮叨叨地说着白日经历,她一门心思黏在上面,自然也得到了回报。 在她出来历练的第三个年头,那孩子开始回应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申榜没成功…… 收藏不涨根本不会成功,我早该有心理准备的。 头疼 在下次神申榜前,隔天更吧。 存存稿,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感谢在2019-11-20 20:11:29~2019-11-21 22: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爆伤蚌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那是一个深冬的黄昏,一点风丝也无。 天空开始飘落零星雪花,大地于寂寥无声渐染霜白。 姬辛伏在山野客栈的窗前,望着远处苍茫山野,也许是天太冷了,林间也不见飞鸟掠过。 正当她心生茫茫之感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丝细微却欢喜地唤声。 “娘亲!” 姬辛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高约一尺的影子正一脸欣喜地趴在她肩上。 那是一个朦胧的虚幻之影,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她吹散了。 姬辛震惊地瞪大眼睛。 此时,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人偶似的影子明显更开心了,高兴地又唤了一声:“娘亲!” 姬辛将她捧在手心,凑近:“你……是我的孩子?” 那女孩虚影飞快点头,半跪在她手心,抬手摸着她的脸,极为眷恋地蹭了蹭:“我有听到,娘亲一直在盼望着我的出现。但我那是还太弱小,只能呆在坠子里出不来。现在,终于可以了……娘亲,你不要觉得孤单了,我会陪着你的……” 她说着,像是用尽了力气,虚幻的身形开始溃散。 她紧紧抱着她的拇指:“……娘亲,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生出身体的。到时候,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姬辛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见溃散的神光缓缓汇集到她胸口,安静地不动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该兴奋的时候,她却偏偏忍不住想哭。 这个孩子的出现,证明她的感情还是正常的。 她还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她确实是爱慕玄姬没错。 泪水不停落在血骨坠上,姬辛抱着它又哭又笑:“乖孩子,你不要急。我已经不会再徘徊不安了,我真的很爱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迟早我们会再见的。” 说着,她望向夜空洁白坠落的雪花,“夜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我的小宝贝,你就叫雪珠子吧。” 已经生出神智的雪珠子除了需要她真情之外,已经可以被灵药温养。 为了给她更好的待遇,姬辛一改之前漫无目的闲散作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夺取了她所知晓的一切神奇之物。 有用的就留着给雪珠子,没用的就换有用的给她。 一时间,她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令人不敢小觑。 如此又过去两年,雪珠子终于生出肉身,得以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 约莫三四岁年纪。 秋水为神玉为骨,纤尘不染似神仙。 雪珠子看起来要更像玄姐姐一点,只是要更为娇小稚嫩一点。 姬辛喜上眉梢,觉得这世道也不是那样坏。 她将雪珠子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当初我离开时,我像你另一个至亲阿玄承诺,当你出生后,我会回去的。仔细算来,我也已经出来五年多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娘亲,她会喜欢我吗?”雪珠子趴在她肩上,稚嫩的脸上有些担忧,“她会像娘亲一样爱我吗?” 姬辛爱怜地轻抚她背脊:“会的。阿玄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她一定会很喜欢你,会比喜欢我还要喜欢你的……” 雪珠子喜笑颜开:“我也会更爱娘亲一点,将少掉的那部分补给娘亲。” “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女孩子就是可爱! 姬玄觉得自己简直要醉倒在小可爱的甜言蜜语中。 **** 在准备回去的路上,姬辛抱着雪珠子,偶然路过了姬氏分支所在的世界。 只是,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祸事。 除了残垣断壁,空无一物。 毕竟是琉璃境迁出来的分支,说到底都是一家。虽然当年他们的行为挺卑鄙的,但也是人之常情。况且阿玄都不计较,她自然也没道理抓着这一点不放。 “怎么了娘亲?” 姬辛作出禁声的手势,附在她耳边解释:“这里本该生活着我们的同族,却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就这样败落了。我得去看看,总觉得这里有奇怪。” 雪珠子闻之,严肃点头,紧紧搂住她脖颈:“我明白了,娘亲要小心一点。” 隐去身形,她抱着雪珠子在废墟里巡视着残留的蛛丝马迹。然而很多线索都在风雨的打磨下消失殆尽,任凭她如何仔细,也难以查探一丝异样。 最后,还是雪珠子眼尖,瞅见荒草乱石堆下掩藏着一处地下室。 姬辛移开石块,最后在布满灰尘的墙角找到一行以血写就的疯癫之语。 黑色的血液凝固在满是裂纹的墙壁上,虽然写字的地方里地面不进,但这里到底不是干燥的环境,血迹已经出现污损。 在半猛半猜中,姬辛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这人说,有什么人在追杀他们,所有兄弟姐妹都被抓走了,就连刚出生的婴儿也没被放过。而且他看到了,那群人都是魔鬼,他们将大家生吃活剥,没有人能逃过去的。而现在,轮到他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也不太清晰。 显然,这人已经被吓疯了。 然而就是这疯言疯语,却让她心如擂鼓! 突然想起什么,姬辛抱着雪珠子回到地面,在一处被杂草占据的庭院中,果然发现一处明显的凹陷痕迹。 她刚刚就觉得这里布置有点眼熟,原来是传送阵所在地。 而此时,本来传送阵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为一处凹陷,空无一物。 虽然很大可能性是被毁掉了,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被人夺去修复了! 姬辛虽然很想往第一种可能性去考虑,但是根本那人描述对方赶尽杀绝的作态,要是让他们知道琉璃境还有姬氏人员存留,肯定不会放过! 人本就贪生怕死。 也许热血上头时可以舍身忘死,但更多的时候,人可是会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她不敢用大家的性命做赌注! “别担心娘亲,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她就趴在姬辛怀里,也可敏锐察觉到她心跳得很快。 姬辛没在迟疑,抬手掏出袖中的传送符撕开。 在一阵动荡不安的传送中,她抱着雪珠子落地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传送符的目的是是神殿,而此时,神殿中乌泱泱一群人。 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稳重青年的兄长见她不合时宜的出现,眼珠都恨得通红,几欲滴出血来。 他厉声呵斥:“谁准你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还是正常更新吧 一天一更,左右存稿还充裕。 第24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姬辛从没见过兄长这般疾言厉色,哪怕当初被人搅风搅雨,他也是很有担当地挡在她身前,一时间竟怔愣在原地。 还是周遭的人群七嘴八舌说着,才让她陡然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 琉璃境果真是遇到了危险! 数月前,有什么人闯进来,虽然大部分入侵者被姬氏诛灭,但为首之人意外强悍精明。 那人敏锐发现他们是在镇守什么,故而率领残军破坏了浮空仙岛的阵法,不顾一切地强行毁损了阵法,并趁乱攻入蓬莱岛。 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玄姬出阵,而掠阵的重担就交给了代族长他们。 然而,太难了。 没有觉醒神血的姬氏族人,在阵心根本撑不过一个时辰。 她的父母亲族已然陨落,现在维持的是她的兄长,等到她兄长也撑不下去,就轮到还在襁褓了的那个尚未满月婴儿了——那是她长嫂刚刚生下的。 她现在回来,也知道该说是不合时宜,还是说恰到好处。 姬辛顾不得悲伤或者痛苦,放下雪珠子,在兄长的厉声喝骂中径直闯入阵心,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他推出去。 万象三才阵出现损毁,身处几近崩溃的阵心,她身体和灵魂都要被撕裂。 ——仿佛一把钝刀当头劈下,死不了却每分每秒都是凌迟。 在剧烈的痛苦中,更可怕是顺着裂隙蔓延而上的恶海触角。 混乱,无序,扭曲,恶念…… 突破身体的屏障,轻易攻入她的灵魂! **** 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最后一刻,玄姬舍命牵引恶海掀起数百丈狂澜,将来犯者悉数吞噬。 等到尘埃落地,玄姬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她匆忙赶回蓬莱神宫,得知代族长一脉已然战陨,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 而此时代为掠阵的是阿辛。 她余光瞟了一眼自戕的阿辛兄长,内心不住叹息:“他已经被恶海污染,在察觉自己即将癫狂之前就自裁了。如果他更强大一点,支撑到自己回来,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只可惜,阿辛的努力都白费了……” 玄姬将要踏入阵心,从姬辛手上接过掠阵的重担。 却听阵中之人传出轻微之语,竟然还没有昏过去。 “不要进来了,我可以撑住……” 玄姬捂着胸口呛咳一声,接着迈上去,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将她拉出来:“我回来了,已经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了。” “……阿玄?玄姐姐!” 玄姬止住她欲上前的步伐,抬手抹去她身体出现的血色裂痕:“我已经活不久了,阿辛,今后琉璃境就拜托你了。” 她像是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身形摇摇欲坠,眼中充满眼泪,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玄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啊……” “来犯者很强大,通过交手我察觉到他也是神血后裔,你今后切莫小心。看来如今的八姓神血,已经不如万年前和平,你身为姬氏唯一觉醒神血的后嗣,务必小心谨慎。” 不是不想好好安抚她,然而时间已经不够了。 玄姬道,“现在万象三才阵已经出现损坏,我必须重新弥补上去,不然恶海将再无桎梏,三千世界也将不复存在。阿辛,不要哭。我已经活不了了,舍身献阵,以全众生,也不算毫无价值。” 姬辛身体被禁锢着,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落:“什么活不了了,假话!要牺牲的话,就让我来好了!” 玄姬自然没将她孩子气的任性放在心上:“姬氏先祖炎姬,给我生命,亦是我道侣。她当年以身化阵,如今我去找她,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唯有你——阿辛,血亲陨落固然伤悲遗恨,然而生者更重要。我看到了,你孕育的那个孩子,还有你兄长的孩子,他们都太小,需要你将其抚养长大。” 说着她起势掐诀,身影渐渐溃散隐去,明明献身祭阵是极其痛苦的事情,可是她面上依旧带着释然温柔的浅笑:“你在我身边长大,我明知你内心惶惶不安,却无法为你做什么。而如今你终于找到了属于你的羁绊,我也可以放心了。你已经长大,成熟又温柔,这样很好。” “阿辛,我会将琉璃境传送阵法关闭。传承也已经赠与你,在你不能独当一面之前,不要轻易开放权限,以免为恶人所觊觎。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以后,琉璃境就拜托你了。” 姬辛不停流着泪,嘴巴张合想说什么却失声,好一会儿才发出痛苦崩溃的哀嚎。 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就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殿中得救之人悉数跪在地上,哀送姬氏族长仙陨,发出隐隐悲泣之声。 禁锢已经随着玄姬消失而结束,姬辛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一夕间,她失去了至亲所爱,所以她才是如此的悲伤。 整个人陷入不可名状的空虚茫然中,身体被痛苦填满,用整个生命也无法倾诉。 雪珠子穿过人群,跑到她身边,担心地抱着她手臂,神情惶恐不安。 “娘亲!娘亲,你不要抛下我!” 是雪珠子惶惶不安地祈求,将她从无法言喻的沉痛拉出来。 姬辛俯身瞧着一脸惶恐的雪珠子,眼中满是歉意,她想说些什么安抚她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哽咽无声,泪水流得更凶了。 只得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稚嫩柔弱的肩膀上,泪水很快将她的衣服濡湿。 姬辛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颤抖凝噎:“别怕,雪珠子,别怕……我不会走……” 雪珠子紧紧攥着她衣服,身体僵硬紧绷:“那、那娘亲不要哭了,我害怕。” “……好。” **** 姬辛得到了玄姬的传承,成为现任族长,也知晓了以后该如何做。 然而,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她在掠阵时,身体被恶海所浸染。虽然玄姬有帮她恢复伤势,然而还是留下了不可驱除的沉疴。 顽固纠缠于她身上的混乱邪恶会随着她能力的强盛而愈发强,迟早有天会让她走向崩溃。 这种不详的事情,姬辛并未同外人讲过。 大家都宛若惊弓之鸟,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 而她的目标也很明确,在承受不住之前,她必须要将琉璃境安排好,给两个孩子找一个稳妥的接手人。 也道是天无绝人之路。 在救治伤员时,大家将一个重伤快要死掉的青年送来她身边。 “应该是当初跟前任族长一起出去的死士吧,伤得这般重,几乎已经废了。” “下面的医者都已经没办法了,这才送给看看族长还能不能救。” “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那一脉残留的血脉,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一人了。” 众人皆是满脸怜悯,这段时间虽然见识过新族长的能耐,但也不觉得这人还能活。 姬辛探查过他的身体,虽然伤得很重,倒也不是全然没救了,只是要花些精力和时间罢了。 看在他资质和运气都不错的份上,她掐指一算,决定救一救。 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25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将一个垂死之人拯救回来,是很消耗心力的事情。 幸好,这个人活下去的欲望很强烈。 翌年,枝梢垂冰消融,他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是一个很俊雅且沉默的青年。 看起来大约弱冠年纪,也许是大脑受过伤的原因,他记不清自己谁,大家也认不清他是哪家遗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番琉璃境变故,余下之人不过之前一半,小名小姓出现族灭也是正常。 望着这个要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需要自己仰望的青年,姬辛认真思考了三秒钟,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先前的考虑将他留在身边,给孩子们留作助力。 嗓子有些发痒,姬辛捂嘴掩下咳嗽声:“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那么,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少牢。” 她咂摸着下巴:“这可不是个好名字,少牢,在我故乡可有着不好的寓意。不过也没关系,我的名字寓意也不太好,咱们倒也算是同病相怜。” 正说着,雪珠子领着蹒跚学步的阿洵走进来。 “娘亲,外庭里迎春开花了!”她高兴地将手中编织的花环递给她看。 姬辛笑吟吟地蹲下身,摸了摸她跟阿洵的小手,柔软的小手微凉,她这才放心:“竟然真的开花了!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嗯,好香啊!” 雪珠子踮起脚尖将花环戴在她头上:“给娘亲!漂亮!” 旁边话都说不清的阿洵也拍手直笑:“姑姑……给姑姑。” 姬辛将阿洵一把抱起来举高高,听着他乐得咯咯直笑,愈发眉飞色悦。 逗着孩子玩了好半天,她才想起来今天多了一个人,故而对着呆在阴影里一声不吭的颀长身影招手,“少牢,快过来,这是我的小侄子阿洵,她是我的女儿阿雪,我都叫她雪珠子。” 接着对雪珠子说:“雪珠子,这是你少牢叔叔,以后大家就要一起生活在神殿里了。” “少牢叔叔,你可真好看!”雪珠子也不怕生,对着他伸手要抱。 少牢虽看起来沉默寡言,但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人,他顺从地将雪珠子抱起来,很配合地跟她商业互捧起来:“雪珠子也很可爱。” 被吹捧的雪珠子美滋滋地昂着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 阿洵口齿不清地附和着大人听不懂的话,显然也很高兴。 春红渐褪,繁日烈烈。 又是一个拂晓将至的时辰。 看着窗外苍茫夜色,姬辛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悉悉索索穿好衣服,看着孩子依旧安稳的睡着,她再三给他们掖了掖被角才安心出门。 本来以为她已经很早了,谁知道庭院里已经有个挥剑修炼的人。 是少牢。 他穿在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显然是已经在此锻炼有一阵时间了。 “好早啊,只是不要太过勉强了哦。” 打过招呼,姬辛笑着略过他,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往后山新坟去祭拜。 跪在血亲坟冢前,姬辛沉默地烧着从记忆里弄出来的黄纸,脸上再也不需要维持笑容,任凭黄连苦水灌满心肺。 “阿玄姐姐不在了,一无所成的我倒成了琉璃境的现任族长。不过,爹娘兄嫂放心,我绝对会将阿洵平安抚养长大。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也是现在才稍微明白一点的,当时是我太任性,才会选择最差的那一条路,以至于都没能再见您二老一面……所有的过错,等我到了那边,您要打要骂我绝对不会再反抗……” 絮絮叨叨地说着,止不住地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淌下,流到脖子里,又滴到了前襟上。 伴随着哽咽的啜泣声,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又流到了她的手上,很快,手背掌心都被泪水濡湿。 最终,她放弃了,跪在坟茔前哭得撕心裂肺。 她身为族长,手中掌握着近万人的生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并没能让她生出一丝快慰,反倒成了无法推卸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稍有不慎就会害了别人性命的可能性,让她时时刻刻被煎熬着。 可她现在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可靠之人,唯有在父母坟茔前,她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纾解内心的压抑沉郁。 东方露出一丝白,熹微晨光柔和洒落,驱散林间薄雾。 姬辛偏头路过斜出林荫的迎春花时,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的少牢抬手为她挡开花枝。 “……少牢?你怎么在这里。” 递给她一方丝帕:“阿洵醒了,雪珠子正哄着他玩耍。” 姬辛点点头,柔软的手指捏住他挡着花枝的手腕,红痕未褪的眼睛郑重地注视着他:“少牢,你应该知道,你伤得很重。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丹脉受损,如果不细心治疗,以后要想再进一步可谓难如登天。我们做个交易吧。” “……?” “我可以不计后果地帮你重塑丹脉,甚至可以帮你更进一步。作为交换,你要帮我照顾雪珠子他们长大。我不会让你一直被困在这里,只要雪珠子他们能独当一面,以后天大地大任你遨游。可以吗?” 少牢斜飞入鬓的剑眉一紧:“你呢?” 姬辛笑着收回手,捂着嘴压低咳嗽的声音:“当年一战在我身体里留下了无法医治的沉疴,顽固纠缠在我身上的东西会随着我修为强盛而愈发暴烈,现在我修为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但迟早有天这种脆弱的平衡会被打破。从目前来看,我差不多还有十年时间。” 道径浓郁的花香让她嗓子干痒难耐,姬辛捂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说起来,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就算我后续不帮你,你也是要还我人情的。少牢,别怪我强买强卖,答应我于你没有半点损伤。修习无岁月,我也不过是需要你一点点时间罢了。” 她展颜一笑,耍赖至极:“如果要怨恨的话,你就恨我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他反手握住她手臂,微微俯下身,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严肃又疑惑,“你是姬氏族长,明明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 “……你傻吗?” 姬辛突然觉得自己看错他了,“他们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是族长之位。此番动乱,姬氏已经伤筋动骨,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折。我绝对不容许外人为了主位猪脑袋打成狗脑袋!我虽然命不久矣,但是雪珠子还在,她身为我跟玄姐姐的女儿,是名正言顺的族长,谁都不能伤害她。” 就算他不够成熟稳重也没关系,只要他以后足够强大就行。 毕竟,拳头才是硬道理。 这样想着,姬辛也就释然了,语重心长地拍着他肩膀:“你跟我很像。除了我,你再没有别人可以信赖,而我也是。就让我们在剩余的时光中好好相处吧!”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发现那刻彩蛋,我就自己说出来吧。 当然,大家可能也不太清楚我在说啥。 第26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作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燕殊清楚得很。 这个时候的姬辛,并不喜欢少牢。 她只是权衡利弊,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时间飞快掠到两年后,燕殊敏锐察觉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暧昧。 不过,她并没有被这份记忆塞狗粮。 因为,姬辛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的修为已经要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身体内的混乱邪恶也已经是一触即发,她平日里都是靠沉睡压制充斥内心的毁灭欲。 又是漫长的一觉醒来。 她望着守在一侧的少牢,神情有一瞬地恍惚:“这段时间又辛苦你了。少牢,我突然想到,其实在最后这一刻,我大可不必死在床上。我的能力……我应该去试试的,说不定我可以救回阿玄。” 我死就死了,如果能救回阿玄,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是这样想的。 但少牢拦下了她。 说要为她外出求医,说不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握着姬辛的手,伏在榻边,近乎哀求地让她等一下。 姬辛一时心软,就由他开了传送阵。 原以为等他归来就会死心,谁知却迎接她的却是地狱。 **** 出云界。 姚氏是声名显赫的仙门世家,屹立在众家族之顶。 姚氏族长幼女姚幼薇天生聪颖,却体弱多病,偶然间发现,唯有饮下姬氏神血,才能稍稍恢复一点健康。 是以,以嬴少牢为首的姚氏爪牙,开始大肆搜罗姬氏血脉。 第二次入侵发生的悄无声息。 等姬辛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幸好,她已经将阿玄给予她的传承融会贯通,在大军压境,将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掠走的那刻,姬辛以同归于尽为底牌,才侥幸换得姬氏门下众人平安。 然而,身为族长的她以及嫡脉,还是要去出云界做客。 刚到那里,敢于反抗的姬辛就被废除了修为,拔下爪牙。 在修为尽散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本应该在混乱无序的侵蚀下就此崩溃,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勉强续了一命。 无法压制的混乱让她身心俱疲,而眼下的处境更是让她举步维艰。 姬辛半跪在榻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也只有在她怀里,他们才能安眠片刻。 虽然他们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众人对他们的恶意太过明显,这让他们很是惶恐不安。 她望着眼前冰冷华丽的囚笼,面上不显,内心却是百转千回。 正沉思着,外面有人推门而入。 婢女并未多话,只是端着的白净玉碗和乌金匕首呈到她面前。 姬辛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将睡着的孩子放下,果断拿起匕首割破手腕放血。 那个一直垂首不语的婢女,在端着血碗要离开时,也许是出于怜悯,用极快的声音轻声道:“姬族长,嬴公子是姚小姐看上的人,你离他远一点,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 说完,就像身后有怪物在追一样,急忙退下去。 姬辛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真相暴露在她眼前,还是让她有种恶心反胃的冲动。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能避开的。 那一日,姚氏少族长姚巳景带着幼妹姚幼薇来到她暂住之地,嬴少牢在其后随侍。 “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不过是你的药引子,有什么好看的。”姚巳景不甚耐烦。 姚幼薇笑靥如花,撒娇地搂着他的肩膀,泉水般清澈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他:“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呢?” 说着她回首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嬴少牢,“听说那个姬族长可是唯一让少牢吃瘪的人,我自然是好奇想见见嘛。更何况,她也可以说是少牢的救命恩人呢。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见不得他了。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该亲自好好谢谢她的。” 姚巳景很看不上嬴少牢,冷道:“败在一个女人手上,废物!” 嬴少牢处之淡然,恍若未闻。 姚幼薇却是不干了:“大哥!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都说女儿外向,你还没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向着他。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我是白疼你了!” 姚幼薇扯着他手臂撒娇。 谈话间,转过镂空花墙,便看见姬辛独自站在廊檐之下。 她穿着简单,未着脂粉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显出几分琉璃般晶莹脆弱。鸦羽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在身后,偶尔几缕顺着鬓角滑至胸前,看起来温顺又平和。 姚幼薇兴致高昂,迈上台阶,围着她转了几圈,探出头对着嬴少牢道:“少牢,也不怪你在她身上吃瘪。这种柔顺似水的女子,就算是我,也很喜欢呢。” 说着,开始对着姬辛搭话。 姬辛有一说一,尽数都回答了。 正当姚幼薇满足想要离开时,姬辛身后的门扉突然吱呀了一声。 姚巳景身手极快,如电似影,等姬辛反应过来,他已经扼住雪珠子的脖子,粗暴地将她提了起来。 门被猛地推开,阿洵被力劲带倒,不知撞疼哪里,嚎啕大哭。 “你放开她!” 姬辛扑上去,一手抱着雪珠子,缓解她的不适,一手死命扒着他坚硬如铁的手臂,极力保持镇静,“她还只是个孩子,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对我来就好了!” 他手里力道未松,垂眸瞥了一眼蜉蝣撼树的女子,继而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一旁的小妹:“他都已经跟别人生儿育女,你却还将他当成一个宝!一点也不没有我们姚家风骨!” 姚幼薇眼神受伤,目光在嬴少牢与姬辛之间来回,身形摇摇欲坠,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呢?” 阿洵捂着被撞疼的脑袋,蹒跚爬起来,扑过来抱着姬辛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珠子被捏住颈骨,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神色恐惧,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脸都被憋红。 姬辛的心都快要被他们哭碎,咬紧牙关,克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我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这样对她……” “笑话。”姚巳景觉得她在胡扯,“我可是听到随侍之人说过,这两个孩子都同他关系亲密,难不成还会有假?” 姬辛心中恨极,扭头瞪着一言不发的嬴少牢,心里除了怨恨就是厌恶。 他们此番来势汹汹,不过是找由头发作罢了。 心中明了,可她却不能任凭事情发展:“雪珠子是我同前任族长阿玄的骨肉血亲,我怎么可能跟他生儿育女?我不过是看他资质不错,想养条狗罢了。我乃是姬氏之人,天生贵重,怎么会纡尊降贵地瞧上他这低贱之种……” 姚幼薇仿佛才发现她竟然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怒而斥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少牢?你可知道,你如今能住在高宅大院,得仆从伺候,皆是少牢怜悯。真是不识好歹!” “他害我亲友,毁我宗祠,伤我挚爱,难道我还要感激他不成!”怒极反驳。 姚巳景这才松手,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唇角。 他并非是穷凶之恶之人,也不是故意与她们孤儿寡母为难,只是单纯瞧不上嬴少牢罢了。 毕竟,他不过是姚氏养的一条狗。 只是得幼薇看重,才显出几分不同。 他看着她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三人哭成一团,仿佛自己如何欺负了她们似的。 孩子的哭声很吵,他踟躇片刻,果断甩袖离开。 而姚幼薇也觉得她空有一张脸,实际上内心坏透了,不想再看她一眼,拉着嬴少牢,也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空庭,只听得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 然而,姬辛的识时务,并没有换来任何人的丝毫怜悯。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和煦日子。 她孤身跪在庭院里,温暖的阳光洒落周身,她却如坠冰窟。 “姚小姐病危,需要一枚药引。” “还是姚小姐心善,知道你有两个孩子,所以给了你选择。” “今日,你可以只可以将一个孩子带走,剩下的那个就要留下来,作为药引使用了。” 他们这般轻描淡写就要夺取她孩子的性命。 痛苦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了。 姬辛抬头仰望,逆光里,嬴少牢面无表情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她抱着一丝一毫地可能性,哀求道:“作药引的话,让我来吧。他们都还太小……” 嬴少牢高高在上=,不为所动:“你若是不选,我就帮你做主了。” 姬辛双手掩面,瘦弱地肩膀颤抖着,就在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时,她却兀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笑得身形踉跄不稳。 姬辛一把打落他下意识伸过来的手,冰冷憎恨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印在心底。 “我选阿洵。” 她声音平缓带笑。 时间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是漫长的一辈子。 姬辛从他手中接过哭嚎不止的阿洵,唤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嬴少牢。 轻浅的话语,几乎要溢散在徐徐熏风里。 “少牢,曾经说要救我的是你,但是,最后将我推入深渊的,也是你。” 内心的凶兽在咆哮,面上却更加的嫣然柔和,“不过,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在后悔,我此生,未曾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要后悔。如果当初我不是因为心生软弱,就不会给你可乘之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说完,她笑盈盈地转身离开。 弱者的怨恨和愤怒,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她轻抚着阿洵的背,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崩坏。 而她,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还有四章,也就是一万字左右,其实不长,只是我分得章多了点。 哈哈哈,每天都在卡文。 第27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雪珠子命做的药引,效果显著。 姚幼薇跑到她身边,神色自责内疚,那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此时蓄满泪水,她悲伤地近乎要昏厥过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牢他竟然为我做出这种事情!要是我知道这次病危需要那孩子的命,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她可能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些什么,但姬辛全然不在意。 面对这个夺取自己孩子性命的女人,她甚至还能进退有度地将她送走。 她过分冷静的作态,让姚幼薇感到不解并觉得她不配做个母亲。 她斥责骂了些什么,姬辛都置若罔闻。 看着姚幼薇愤而离去的背影,她听到自己内心平静近乎冷酷的自语:“没什么不可以抛弃,没什么不可以做出。” 也许是姚幼薇玩累了。 姬辛被从这华丽的囚笼里赶了出来,不是放她走,只是让她离嬴少牢越远越好。 她自然不会做出得不偿失的反抗,顺从跟着仆人迁居到了一处僻静混乱之地。 仆从说了,自此以后,她的一切供给都要凭自己努力换取,姚氏不养废人。 将一直会被惊醒的阿洵哄睡,姬辛才做到简陋的桌案旁,试探性地开始磨墨练绘阵法符箓。 她日日抽血供养姚幼薇,体内神血维持自己的生机都已经很勉强,就更不要说重塑丹脉修为了。 再者,她体内的混沌好不容易安生了下来,她可不想再试一下身体从内向外崩溃的处境。 她看着笔下废掉的几张符纸,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她已经是个废人,绘不好很正常。 只是—— 她摩挲着手中血骨,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皎洁月轮。 我也许……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走一走。 她现在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身无所长的她本该为了生计落到一个难堪的地步,只是,还没等到试探之人出手,她就有了大造化。 全赖她那张顺从柔媚的脸所致,竟得到了姚族少主姚巳景的垂怜。 姬辛抱着阿洵,踏入了姚巳景的后院。 阿洵紧紧抱着她的脖颈,小心翼翼伏在她耳畔问道:“姑姑,我们再也不需要外出冒险,才能有东西吃了吗?” 他虽然才四岁,但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早早见识过了人心险恶,以让人心疼地速度学会了察言观色。 姬辛笑着点点头:“嗯,以后,你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阿洵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脯:“姑姑,我会快快长大,绝对不让再你受欺负的!” “姑姑以后就拜托阿洵了。”姬辛笑着,“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分房睡了哦。” “为什么?”抗议。 “因为阿洵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呢。阿洵要保护姑姑,自然要从学会孤立生活开始,不然,保护就是一句空话哦。阿洵难道只是在骗姑姑吗?” “当然不是!” 阿洵想了半天,觉得姑姑说得很对。 是以,夜晚来临之际,他躺在了厢房的床上。 第一次离开至亲,让他心底生出无尽恐惧,然而想起他们曾经的遭遇,他又不住给自己打气。 几次三番,终于睡了过去。 姬辛就坐在他房门外的台阶上,听着屋里的动静归于平静,才揉揉发麻的双腿,缓缓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烛火通明。 姬辛没有迟疑,推门而入,就瞧见桌旁端坐的人影转过头来。 他身形高挺宽厚,暖色的烛光在他脸上撒下明暗的影子,更显得他五官轮廓分明,英姿勃发。 只是,仿佛是等了很久的样子,神情不甚愉快。 姬辛:“不好意思,阿洵刚刚睡着,是我来迟了。” 姚巳景:“不要笑了,你笑得真难看。” 姬辛眉眼微弯,她摸了摸自己苍白失色的脸,神情坦然:“纵然不笑,我的姿色不也过是中等普通而已。唯独笑起来,方才显出一丝姝色,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少主若是想要姿容双绝之人以悦心神,恐怕杀了我也做不到。” 姚巳景眉宇间浮现被顶撞的不快。 姬辛抬手解开束发的木簪,置于桌上,跪伏在他膝上,半点不怕,只是笑吟吟地仰望着他不痛快的面庞:“少主救我于危难之际,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倘若因我而生了不快,倒是我的罪过了。” “哪怕我让你做了一名侍妾,哪怕你知道你如今的遭遇都是小妹示意,你也很感激我?”姚巳景微微俯下身,眼底闪过一丝热意,滚烫的手掌摩挲着她冰冷的脸颊。 他明明已经在极力克制,可是姬辛却顺从地仰起头,柔和目光如水泠泠,不见丝毫怨怼。 就在他呼吸都染上一丝暧昧炽热,手指顺着她白皙的脖颈缓缓向下时,就听她含笑轻声低语:“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我。我自然是感激的。” 手指已经触及她胸口的衣襟,天生的高傲自负让他无法继续下去。 姚巳景收回手,起身,离开。 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脆果决得很。 姬辛望着她从院子里消失的身影,良久之后,乐出声:“呵,这就是男人。见色起意,天生的坏胚,却妄图得到女人全然信赖的爱慕。” 她擦着被他摸过的脸颊和脖颈,“真教人恶心。” **** 春去秋来,时来运转。 得到安全的居所之后,姬辛又得到一个好消息。 姚氏族长前不久陨落在一处上古秘境。 随行众人,唯有嬴少牢侥幸留得一命,只是现在他的情况也不太好,一直都在昏迷之中。 姚巳景与姚幼薇各有各得忙,姬辛倒也落得自在。 日日在院子里教授阿洵,她也没有片刻闲着。 等到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重伤昏迷的嬴少牢终于清醒过来了。只是他伤得太重了,以至于修为都掉了一个层次。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她有意打听。 是姚巳景见不得她平静淡然的模样,故意告诉她的。 只可惜,姬辛让他失望了。 不管他如何提及嬴少牢,都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地动容。 而姬辛宛若看白痴无理取闹的眼神,杀伤力巨大,饶是他也经常不敌败走。 这天夜里,姬辛本来已经睡着,却敏锐察觉到一丝动静。 她起身,刚要点灯,就被人握住手腕。 来人呼吸急促,细瘦有力的骨节几乎要捏近她腕骨里,很疼。 姬辛微微蹙起细眉,挣脱两下没能摆脱,也就随他去了:“你来干什么?” 他声音喑哑低沉,像是下定决定,迫切道,“我们一起走吧,我可以……” 姬辛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笑话,笑得几乎要肚子疼,黑暗中,她目光落在他脸上,眼中恶意满满:“原以为你是来寻仇,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发梦呢。” 狠狠从他手中扯出手腕,姬辛道:“没想到呀没想到,嬴少牢,你竟是如此命大。看来是天不与我,也怪我当时心软。若是再多来两个咒,想必就能收了你这条贱命。啧啧,可惜啊……” 很遗憾。 她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阿辛……” “不要叫我的名字!” 姬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旋身猛地将茶盏掷到他头上。 他没躲,碎片四处飞溅,额上顿时留出一行血痕。 “你以为我是在怨恨你吗?” 姬辛目光冷凝,“不,我只是觉得恶心。当时的我,在你眼里一定很可笑吧。你害得我父母亲族枉死,害得阿玄不得不以身祭阵,而我,居然将仇人当做救命稻草救活。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虽然只有一瞬,可我竟真的相信了你的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别的途径,不包括成为侍妾。 她只是不在意,能达成目的的话,她不介意玩弄一下身体和感情。 她的精神已经坏掉了,所以不要用常人眼光看她。 第28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嬴少牢还欲说些什么,门扉却猛地被人推开。 “半夜三更,你突然闯入我妾室居所,未免太不将本宗主放在眼里了吧。” 姚巳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神情晦暗不明,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斜斜照入房内。 房内的灯芯陡然燃起,突然出现的光芒刺得姬辛眼睛疼。 姚巳景抬脚入内,仿佛只是无意,他站在姬辛身前,帮她挡住太过明亮的光线。 与嬴少牢警惕防备的姿态不同,姬辛不甚高兴地举手揉眼:“你们要是有什么话需要讲,麻烦出去吧。现在已经过了丑时,我只是个废物,与你们比不得。” 说着,她越过姚巳景的妨碍,拿起灯罩,俯身就要将烛火吹息。 她是如此义正言辞,仿佛被人捉奸在房的并不是她。 姚巳景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将她一把扯过来,先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对着嬴少牢道:“你既是幼薇养得一条狗,便要有狗的样子。今后,不得我允许,你不得踏入我居所半步。如若再犯,后山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姬辛手腕几乎要被他捏碎了,也不甚在意,饶有兴趣地扭头看嬴少牢笑话。 他也在回视着自己,只不过很快就移开了眼,恭身退下。 怎么说呢? 他也只是说得好听,说着要救我,被发现后首先保全的还是他自己。 废物本废,不过如此。 她心里还没有嘲笑完,就被姚巳景拉入内室,蛮横地甩到床上。 身体凌空摔下,让她有些头晕。 不等她爬起身,就被姚巳景钳住下巴,粗暴地扯向他的方向。 他仿佛在压抑着无边怒火,眼神如刀锋利,直直刺入她心底:“你们之间的破事,我本来是不想管的。阿辛,你得明白,当初你答应成为我妾室,就注定了你们再无可能。不,应该说只要幼薇还对嬴少牢抱有兴趣,你们就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笑。 她顺从地仰头:“不是妾室,是侍妾。” 她没头没脑的反驳,让处于暴怒中姚巳景有一瞬怔住。 姬辛挥开他没轻没重的大手,身体后仰,整个人放松躺在柔软的被褥上。 她抬手揉着肯定红肿作痛的脸颊,仰望着笼罩上方的人影:“你们之间的破事,我也不愿意关注,是你总是在我面前提起。姚宗主,若是你不想收留我,其实大可将我赶出去,反正我丹脉已废,不过是拔了牙的玩物,最是无害。你没必要用他,一直一直地来试探我。” 她神情平静,眉目温婉,“我自来到出云界,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妹妹为我定下的结局,也在我预料之中。我并不会觉得很痛苦。其实,那样说不定会更好些。万一你妹妹再次病危,需要我做抉择的时候,不知道生父为谁的孩子,舍弃起来才不会觉得痛苦。” 她是那样的轻描淡写,甚至在他露出愕然时,还有心情怜悯地抚摸他的脸,“身为玩物,我很有玩物的自觉。我抛弃了雪珠子,残忍无情地送她去死,我这种人死不足惜。所以,无论落入何种下场,我都不会怨恨。”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她说。 “不要再说了!” 姚巳景翻身下榻,仿佛是厌弃了这样无趣的她,大步流星离开。 只是在他即将踏出这道门时,不知为何他又停下了步伐:“倘若当初来得不是我,你……谁都可以吗?” “对。” 她起身端坐榻边,笑吟吟的,半点迟疑也无。 姚巳景漠然转身,将门摔得震天响,旋即不见踪影。 **** 姚巳景向来傲慢自负,平生第一次在姬辛身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 姚幼薇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清楚,只是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自家人总不会有错。 所以,错的肯定是带坏她的嬴少牢。 对于倒霉的姬氏,他也曾生出过不忍,可是外人总没有自家人重要。要是能换回妹妹的健康,就算屠戮姬氏全族,他也不觉得过分。 所以,他在一开始并未将姬辛当做一回事儿。 所有的改变,就源于那日一见。 那样柔弱顺从的女子,却缥缈若九天之云,可望不可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姚巳景深刻体会到隐藏在身体深处的劣根性。 所以,当姚幼薇要她舍弃一个孩子时,他知道却没有阻止。 ——那个非他亲生的血脉,看着真是不顺眼。 然而,今日之事,不啻于当头棒喝。 他们所思所求,恐怕再不会有丝毫重合。 他本来已经决定不会再去见她了,可谁知,就在他决定闭关修习时,她的居所突然传来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声。 他过去时,就看见那个叫阿洵的孩子,趴在她房门外哭得嗓子都哑了。 姚巳景眉心微不可查一皱,阿辛舍弃亲子都要留他下来,想来阿洵对她意义非常,所以不可能任凭他哭成这副模样。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将涕泗横流的小孩子哄好,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阿洵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不妨碍他听出原委。 原来,就在他自己纠结的这段时日,下人对她都是看碟下菜,怠慢都是常事。 更重要的是,两天前,幼薇小姐曾遣人来,指名点姓地取她心头血饮。 取血后,她并无异常,只是说要休息一下,便关上门不见人,这两日一直不曾出现。 而阿洵身为一个小孩子,下人记得给他一口吃的都已经是万幸了,他又能去哪里求救呢? 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趴在姑姑房门外哭了。 姚巳景听得火冒三丈,让他离开点,一脚将门踹开。 他飞奔进内室,就见她伏在榻前,面色苍白几近透明,气若游丝。 直到将她抱在怀里,真切感觉到她纤细的身体传来的热度,那颗几欲跳出喉咙的心脏才安然落回原地。 他脸色凝重,唇角无意识地抿紧。 只觉得嗓子里仿佛哽着一块硬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阿洵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床前,见姑姑无知无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不要钱地滚落,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起来。 细心治疗半月,姬辛才从漫长地沉睡中醒了过来。 姚巳景坐在床边,握着她暖不热的手心,不容拒绝地将自己所思所想告知她:“正好你也醒过来了,刚刚我已经吩咐下去,待你痊愈,我们即刻成亲。你将成为我姚氏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的道侣。今后,谁都不可以怠慢于你。另外,我也已经警告过幼薇,她再也不会为难你,自然也不会为难阿洵,你大可以放心。” 姬辛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一阵干涩,发不出声。 他如若未觉,径自道:“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姬辛:没有人能跟我强买强卖。 第29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 更遑论已经是宗主的姚巳景。 他决定的事情,自然无人能违逆。 是以, 在熏风携雨消残雪的不久之后, 姬辛腹中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 春困乏力, 等她醒来时已是院落沉沉。 她微微坐起身,鼻翼嗅到素素清香, 目光落在园中新植的皑皑梨树林。 淡雅梨花开得重重叠叠, 如云堆雪砌,熏风过时,碧色的叶子临风而动, 响声悦耳。 本来抱着她手肘入睡的阿洵, 被细微的动作惊醒。 他揉着惺忪睡眼,重新依偎到她怀里:“姑姑, 你醒了。” 姬辛收回目光,将落下的薄衾往上拉了拉,盖住他们:“嗯,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摇摇头,阿洵抬手摸了摸她微微有些弧度的小幅,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姑, 是小弟弟让你很累吗?最自从有了小弟弟以来,你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阿洵很担心。” “没关系。”她道,“就算没有他, 姑姑也会睡得时间越来越长。” 阿洵面露惊恐,紧紧扯住她手臂:“姑姑会离开我吗?就像父母雪姐姐他们一样,再也不要我了吗?” 姬辛安抚地拍着他背脊:“阿洵,姑姑不想骗你。我可以伴你长大,却无法永远陪在你身边。” “姑姑……”泫然欲泣。 姬辛笑着摸摸他小脸,将他抱在怀里,低声哄着:“阿洵乖,不要怕,姑姑会为你扫清障碍。姑姑向你保证,在不久的将来,绝对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腹中婴儿月份小时尚不明显,但随着婴儿渐渐长成,她身体也越来越糟。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好几次,阿洵都要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又是一日觉醒。 阿洵在地上打滚哭嚎:“都是他的错!都怪他!姑姑,我不要这个小弟弟了!你不要生他,我只要你就够了……” 姬辛半倚在姚巳景怀里,扭头乜了他一眼,继而笑吟吟地盯着不肯起来的阿洵,纵容浅笑。 她敦敦善诱:“尽是说些傻话,快起来吧。阿洵,这个孩子,是我的未来,也是我们的希望。这种傻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宗主给你穿小鞋,姑姑可阻拦不了。” 姬辛力有不逮,照顾指导阿洵的任务,自然是早被姚巳景接手。 阿洵打滚的动作一滞,余光瞅到艴然不悦的姚宗主,继而哭得更伤心了。 而后,果然如姬辛预料,姚巳景开始给他穿小鞋。 因为她的缘故,姚巳景一直在外寻找灵丹妙药,这次,他将阿洵也带走了。 姬辛无视阿洵的求救的目光,笑吟吟地送他们离开。 在回居所的路上,她被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的嬴少牢拦下了。 本该暗中守在四周的人皆不见了踪影,姬辛挑眉:“嬴公子,这是何意?” “阿辛,” 他声音既轻又浅,仿佛是怕动静大了惹怒她,那双灿然幽邃的星眸低垂躲闪,余光扫过她已经凸起的腹部时,脸色逐渐变得晦暗受伤,“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的身体状况,我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他……会拖累你的。” “我如何又与你何干?” 姬辛神情讽刺,毫不客气戳他肺管子,“嬴公子,别随意做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要是让姚宗主看到了,可就不是灰溜溜逃走能解决的了。” 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此时却颓然失意宛若丧家之犬。 向来高大挺直的背脊,也染上瑟瑟凉意。 本以为他不会再纠缠,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扯住了手腕。 “放开。”她蔑然冷喝。 “阿辛,你别这样。” 他近乎哀求地握着她手心,“我都想起来了,阿辛,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雪珠子,也是我让你落入这步田地。你厌恶我,怨恨我,都是应该的,是我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业障,我不祈求你会原谅我,只是……” 他声音颤抖喑哑,“我会赎罪的。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只求你不要糟蹋自己。求你好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嬴少牢眼前一亮,急忙点头。 姬辛展颜一笑,恶意满满:“那好,从今往后,麻烦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跟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只可惜你一直活着不肯死,让我很为难啊。” 说完,她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 时光辗转,一转眼已经临近中秋。 当然,这个世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是姬辛半夜被腹中婴儿踢醒,辗转反侧之际想起来的。 她望着夜空中遥遥悬挂的半轮明月,思考半晌,最终还是将躺在身侧的姚巳景推了起来。 她直奔主题:“我想回琉璃境看看。” 姚巳景其实在她翻来覆去时就已经清醒过来,有些好奇:“怎么突然想要回去了?” 姬辛微垂螓首,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圆滚滚的肚子:“我故乡有个说法,八月十五为中秋,乃是一家人团圆相聚的时刻。之前是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带着阿洵一起回去。” 她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我是个不合格的族长,族人信赖着我,可我却因为软弱而将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是我的过错。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左右是不长了。我死后,阿洵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族长。我必须带他回去看看,一方面是不让他忘本,另一方面则是想让他担起应有的责任。不能让他跟我一样……” 琉璃境,是他不愿提起的忌讳。 一头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另一头是怀着自己孩子的道侣。 无论偏向谁,结果都不会好。 姚巳景无声怅叹,将她揽入怀里:“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你是我的道侣,与我同享整个出云界,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现在,我也已经找到了姜氏的消息,他们最善卜医,你只是身体有些小问题,以后,肯定能长长久久陪着我,陪着我们孩子的……” 姬辛伏在他胸口,一如既往地安静柔顺。 作者有话要说:向看到这里的亲们求个收藏,摸摸哒~ 拜谢ORZ 第30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琉璃境, 一如她离开时。 走下位于神殿深处的传送阵,姬辛脚步虚软, 被随行的姚巳景搀扶着, 才堪堪稳住身体。 姚巳景低头望着神色黯然哀伤的她, 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声道:“你放心, 曾经留守这里的修士我都命令他们离开了。我知道这是你的故土, 自然不会让别人染指。” 姬辛勉强勾起一丝笑,道了谢。 等她领着阿洵走出神殿正门,闻声而来的族人们已经沉默恭敬地跪列两侧, 目光落在她身上, 无声表达着担忧。 姬辛咬紧牙关,紧紧握住阿洵稚嫩的小手, 目视前往,克制住不住翻涌心头是酸涩。 她并没有与故人多说什么,只是领着阿洵将曾经的家园大致转了一遍。 拜祭过逝者后,姬辛最后去看了一眼结阵虚空的万象三才阵。 这个吞噬了无数生灵的阵法如今一片平和,其下镇压的恶海也是无波无澜, 无害至极。 她在那里沉默地待了一晚,晨光熹微时, 便就决定开阵回去。 姚巳景自然不会勉强她。 只是,在阵法转动的刹那,她手下微微一用力,身边的阿洵转瞬消失在耀眼的光芒外。 阵台之上, 回来的只有他们二人。 姚巳景直到落地才发现阿洵不见了。 当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要重启阵法,却发现这个阵台再也无法开启。 那边,姬辛平静地走下阵台。 “你做了什么?”拉住她手臂,姚巳景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没有隐瞒,风轻云淡地笑着:“稍稍修改了一下传送阵法,琉璃境已是孤舟。再无一道传送阵可以直接其上。所有妄图闯入之人都会被传送至恶海身处,尸骨无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还是信不过我?我明明都说过了,我会护住你们的!” 姬辛无所谓一哂,将手臂扯出来:“我信不信你,与我做不做是两码事。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有安全感。经验告诉我,不会背弃我的,只有我自己。” 姚巳景极力平复躁郁的心情,然而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被玩弄戏耍的挫败感,让暴走的怒意宛如烈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面色森寒,粗暴地扯着她手腕,将她拖回居所,抬手丢进黑黢狭窄的暗室。 声音冷硬如冰:“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不悔改的话,以后就都不要出来了!” 锁死门,内里一丝光明也无。 只是,让他失望了。 这种小儿科的惩罚,从不能让她动容。 最后,还是姚巳景先服了软,将她放了出来。 长时间被关在黑暗里,姬辛已经不太适应强烈的光线,窗户和门扉都用月光锦遮了起来,但于她而言还是太强烈了。 所幸,她早有准备,之前在暗室里,她打发时间给自己绣了一条绛色云气纹布条。 出来时便将它系在了头上,遮住眼睛,此时用着正好。 红烛昏昏,帐影缠绵。 姚巳景解下她眼上的锦缎,讳莫如深的眼睛直直刺向她眼底,像是想由此窥探她内心。 他慢慢抵入她身体,看着她昂起头,宛若垂死天鹅一般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轻轻地喘息,迷离茫然的眼神穿过自己,不知道落于何处。 她是如此的柔顺,可怜,脆弱。 如琉璃般,美丽无暇。 她早已经被自己握在了手心,身体如此,心灵也该是如此。 他缓缓地动着,身下之人无意识地搂住自己。 她低声抽泣着,抗拒着,最后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在风雨中抱住了救命的浮木。 “等你生下孩子,我便放你离开。” 他伏在她耳畔低语,“之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你会自由的。” 她身体颤抖,呼吸急促,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她颤颤道:“……我想先参加孩子的满月宴……” 其实,修士大都不注重这些,但如果她想的话,他当然愿意满足。 其后,姬辛并未再次闹幺蛾子,一直都很乖顺。 只在生子时遇到了困境,明明胎儿状态一直很好,却在生得时候难产,最终,她艰难地生下一子,自己却差点搭上一条命。 所幸,她救生意志强烈,在孩子满月宴的那天,她终于调理地可以下榻。 满月宴。 宾客云集,觥筹交错。 姚巳景位于最高处的主位,显然很高兴。 他轻声唤着姬辛的名字,抬手召她上前,见她有些精神不济,便体贴地接过孩子,虚虚揽着她,神采奕奕地向众人宣布,这就是他的嫡子。 经过漫长繁琐的仪式,最后为这个孩子取名“姚合”。 本来,姚巳景体恤她身体虚弱,想就此带她下去休息,却不知为何,被她突然推开。 他正奇怪着,只见一直再跟他闹别扭的姚幼薇,此时正慢慢踱步上来。 “幼薇?” 他剑眉皱紧,以为她要在这种场合继续与阿辛为难。 刚要出声叫她下去,却见她的身影诡异的虚实变幻一番,最终凝成一个从未见过的面貌,这诡异的场景引得台下一阵喧哗。 姚巳景骇然又防备,将姬辛护于身后,呵斥:“你是谁?竟敢扰乱我姚氏亲宴!” 那人睥睨他一眼,像是看着路边尘埃,不屑一顾。 她神子一般,高高在上,恍若垂天之云。 “罪。” 声音平静疏朗。 “跪。” 简单的字符中仿佛蕴含着滔天力道,目之所及,众人皆跪倒在地。 姚巳景勉力强撑不过须臾,也随之跪下。 这是一种,不可拒绝的奇异力量。 不同于被言灵束缚的众人,姬辛安然无恙地自姚巳景身后走出,她将那个被他稳妥抱在怀里的婴儿拎出来。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把婴儿放在身侧,恭敬虔诚对着那人行大礼。 她以额抵地:“姬氏不孝女辛,拜见先祖炎姬。” 炎姬微不可查地颔首,目光扫过台下,这些人在因果束缚下跪了一地,全是罪人。 她的声音不大,如玉珠落盘,婉婉动听,却清晰地传遍三千界,落入跪倒的每个人耳里。 “万载前,上古八姓大族察觉三千界命星晦暗,将有倾覆之危机。为镇压混沌无序之源,我姬氏携全族之力镇守琉璃境。作为约定,三千众生皆不可妄动我姬氏血脉,不然,身为其族长,我就算身死,也会从尔等血脉中复生寻仇。” 炎姬直言道,“当年跟我一起约定的上古八姓大族,是人才凋敝,族姓灭绝,已然沦落到连契约都不知晓的程度吗?如今,万年未至,尔等竟欺我姬氏至此!此番,既然我已经重生归来,灭族诛心之仇,便没有轻易算了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在中午十二点。 另外,这漫长的回忆终于是完了。 第31章 说着, 炎姬微微回眸,瞥了一眼抱着婴儿, 随侍在侧的姬辛。 毕竟是自己的小辈, 难免心生怜惜。 她最后一次问:“阿辛, 此法太阴损狠毒,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阵成之后, 你将生生世世困在恶海, 永远不得解脱,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凡是因果涉及的时空, 都不会再有你。你确定不会悔改了吗?” 姬辛:“我就是为此而活, 绝不后悔。” 她低垂着头,似是微微愣了片刻, 从袖中掏出血骨,郑重其事地交到炎姬手里,而后恭敬地再次行礼:“我已经回不去了,还请炎姬代我送雪珠子回家。我的家人都殒命在蓬莱岛,就让她代我陪着家人身边, 也算全了我一丝念想。” 炎姬颔首:“义不容辞。”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的办到的,只是一抬手, 原本结阵与琉璃境的虚空祭台,便被转移到此处。 刹那间,山河震荡,天光黯淡。 无数纹路篆文自虚空闪现, 随着炎姬掐诀起咒,那些古怪晦涩的纹路从她脚下汇集蔓延开来。 平地生风,空气中涌动着不安的气息。 炎姬操纵着阵法,将只剩得一丝残灵的阿玄引至自己丹田修养,她微微侧头,那厢姬辛显然也认出这点灵光是谁,此时正怔怔看着此处,红着眼眶压抑地低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人家了,心肠就是软得很。 她却像是受惊一般,猛地抱住那个婴儿,声音颤抖哽咽:“没,没必要了。我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便去做吧。” “是。” 姚巳景一直在对抗着这力量,终于勉强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姬辛的脚腕,近乎急切地恳求:“阿辛,我自知姚氏上下罪孽深重,我死不足惜。可阿合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孩子……求求你……” 姬辛轻飘飘踢开他的手,更紧地抱着姚合,她面上不见一丝笑容,语气却甚是平和:“我这一生,只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她已经死在了你们手上。” 姚巳景艰难抬头,眼睛似乎要流出血来:“阿辛,哪怕只有一瞬,你可曾对我……我们有过一丝真心?” 不是怨恨,只是挥之不去的悲伤。 “诛尔十族,难消此恨。唯有这份恨意,并无半点虚假。” 姬辛抱着怀中婴儿,缓缓踏上虚空中那不祥的祭台,至死不曾回头。 **** 燕殊看着她用那个孩子为咒引,借住炎姬因果律,献祭出云界,设九曜星宫阵。 自此,恶海化混乱为有序,彻底平复,而她为确保大阵一直运行,化身阵心,永世不得超生。 九曜星宫阵所需能量巨大,在场众人几乎尽数消亡,然而仍是不够,于是就顺着血脉蔓延往下,一族,两族……直到六族,三千界死伤无数,才堪堪满足阵法要求。 此阵太过阴损毒辣,饶是用途为正,也为天道不容。 是以,阵成的那刻,出云界降下无数神雷。 燕殊这时才明白,当初姬辛所言究竟为何。 她暗自道:“这记忆果然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尽是些无聊狗血阴差阳错。从这份记忆里,我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对阿玄,对雪珠子的那份浓烈感情。也不怪如此,但凡让人高兴地时刻,这份记忆都快速略过了。我看着这些场景,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膜,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随着影珠碎裂消失,眼前一切恢复正常。 “当然,能不被这种操蛋的记忆裹挟地失去自我,也算是好事一件。前世之事,大概了解一下就得了。”她想得很开。 身处黑暗的环境久了,渐渐也就习惯。 燕殊穿梭在洞穴中,瞅着闪着荧光的天然隧道,伸手摸了摸,发光的似乎是什么古怪的苔藓真菌,并无害处。 只是,洞穴地窟长期不见天日,湿气又重,空气中有着难闻的气味。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最后在一处四通八达的拐角,遇到了惊慌逃窜的一行人。 区区五个人,却伤得伤,残得残。 不过,说来也巧,这狼狈不堪的修士之中,还有一个熟人,是阿荼。 阿荼显然也看见她了,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转为一抹担忧,对着她大喊:“前辈快走,这里有邪物!”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里四处回荡,顺着洞窟飘向不知名处。 搀扶着一个近乎昏迷伤者的高大修士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低声怒斥:“噤声!” 阿荼被呵地一愣,脸上露出做错事的内疚,低着头神情讷讷。 燕殊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紧绷的气氛,凑上前:“发生什么事情了?竟让你们如此狼狈。” 高大的修士抬手止住她的问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暂且离开,免得被食尸鬼们寻声包抄。” 燕殊跟着他们在毫无辨识度的洞穴里穿行,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等到他们停下脚步。 她捡了一处干净地大石,坐着休息。 阿荼凑到她身边,扯着她衣袖,愁眉深锁地轻声询问:“燕殊前辈,您怎么也来了这里?” “我也是偶然才会来到这里的。当时,我明明是为了躲避沙尘暴而踏入了一间废弃的神庙,等我回过神,就已经身处地下洞窟了。” 燕殊余光扫过坐在自己对面的修士,虽然看上去对自己并不在意,实际上警惕的目光从未自她身上离开。 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坦荡荡任凭打量,抬手摸了摸阿荼细软的白发:“阿荼,你又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我记得当初黑水泽分别,是将你拜托给了灵均的师兄们了……” 阿荼仰头蹭了蹭她掌心:“确实是这样没错。自从师父羽化,师兄们就将我带了回去,与灵均前辈一样,我也拜入了照月仙门。我这次之所以来这里,算是来寻宝吧。” 燕殊疑惑:“看你们伤成这副模样,很显然,这里极为不安全。你不过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他们怎么会让你来这里冒险?” 阿荼解释道:“我们得到的消息并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如果有留言的话会有红包,但是我觉得不会有留言,哈哈,悲伤(⊙︿⊙) 第32章 “原来你不清楚吗?” 对面的高大修士视线落到她们身上, 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阿荼明显有些害怕,不着痕迹地蹭到她身边。 燕殊抬手将她揽在怀里, 掏了掏耳朵:“清楚什么, 你说说看。” 只听那人沉声道, “此处名为尸鬼界,乃是一处死境。三千年前出云大劫, 恶海曾在此泛滥, 此界生灵几乎尽数为恶海吞噬,然而,幸存下来的人也没有逃过那一劫。他们似乎是被恶海污染, 化身成了一群以尸体为食, 甚至会吞噬同类的食尸鬼,等怀江峰修士探查至此时, 这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净宗在此界花费数年时间,才将食尸鬼悉数清除。但因为此界已经不适合修士修行,以及凡人居住,便虽然在此设置了传送阵台,却鲜少有人过来。” 说完, 高大修士收回视线,难掩担忧的目光落到枕在自己膝上, 身受重伤的族弟身上。 他面色惨白,应该是腰部伤口出现了感染,呼吸已经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 他抬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果然已经滚烫起来, 余光扫视一周,大家状态都不太好。 那厢,阿荼接着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想要寻找恶海褪去后残留的一种能量结晶。燕殊前辈,你见过的,就是混沌珠。” “混沌珠?”燕殊咂摸着下巴,“我记得是对恶海之物有反应的珠子,对吧。” 阿荼点头:“没错。混沌珠本来是琉璃境最多,只是那里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外人皆不得入内。大门大宗尚且不能有丝毫通融,就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了。” 她继续道:“无论是镇恶诛邪,还是外出历练时,混沌珠都是不错的防具。只是出云界流出的混沌珠皆是高价,寻常人消费不得。听闻此界地窟里偶尔会有混沌珠,便想着来淘一淘。到时候,无论是自己留用,还是卖出酬金,都是不错的选择。” 说着,她苦恼地皱起眉,“本来这应该是个无害废弃的世界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在不小心打破一道寻常的地窟壁垒后,却突然遇到了一群可怖凶残的食尸鬼。大家猝不及防,都受伤了……” 对面一年轻修士心有余悸:“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本来我们这一行人足足有二十余人,可就在短短几天的逃亡中,折损地就剩下我们这些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高大修士膝上的年轻人,示意她瞧瞧,“食尸鬼身上似乎有着怪异的毒素,被它们伤到后,伤口久久难以愈合。你看那位小兄弟,他为了帮助阿荼小姑娘,被食尸鬼抓伤了腰腹,时至今日非但没有愈合的情况,反而愈发严重起来了。” 察觉到他将要陷入昏睡,高大修士手指用力按着人中,强烈的刺痛感将他从昏迷中叫醒。 高大修士安抚着面色痛苦难捱的青年,神色沉重:“伤口不愈合只是其一,更严重的是,伤者往往会陷入昏睡,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我们仅存的战力也不过三两人,保存自己都已经极为困难,所以,在逃亡的路上,不得已,我们舍弃了一些人。” 他修为最高,一路上众人也是以他为首。 是以,做出这种残忍决定,于他而言,太过沉重。倘若他以后一直想不开,影响道心,生出心魔,已经是可以预料的场景。 当然,他内心如何纠结燕殊是理解不了的。 她手指点着下巴,不解问道:“此处如此危险,为什么不用传送符离开?” 闻之,众人皆是古怪地瞪她。 还是阿荼扯了扯她衣袖:“燕殊前辈,传送符很贵的。我们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修士,哪里有钱买那个东西……” 燕殊这才恍然。 这时,对面一个年级有些大的中年修士突然想起什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死死地盯着燕殊,问:“道友可还记得当初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吗?倘若我们找到出口,还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定。” 跟在他们身边的女修并没有他那么客观,只说:“我们当初也不是没试过回头,可本来是入口的地方,非但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还差点害得我们陷入食尸鬼的包围中。由此可见,自我们打破那道壁垒,一切就都开始混乱了。” 不愧是恶海泛滥过的死境,是他们太小瞧它了。 女修心下叹了一口气,对面的那个女子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凡人罢了,而且还是个不知道如何就到了这里的苦命之人。 也就是同伴被绝境逼到了极点,才会将希望托付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就见她无辜耸肩摊手,甚至直白道:“我不记得了。我从石殿坠落,等我看清楚周遭情况,就已经是在这里了。” 似乎还怕这个打击不够大,“而且我不认路的。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已经在这里晃悠了很久,早就不知道把自己逛到哪里去了。就算那里有出口,我也已经找不到了。” 她说完,空气中陷入诡异的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众人被噎住的气声。 愿望落空后,那个中年修士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只是碍于有人在场,并没有直接发作出来。 燕殊如若未觉,径自道:“不过,我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前不久,我净宗馆藏峰查阅过《九州异志》,听你们谈起这个名字,我也想起来。食尸鬼是母系社会的群居生物,只要找到他们老巢,跟女王好好交涉一番,出去还是是轻而易举。”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哈?你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吗?食尸鬼都已经是很难缠的了!居然还要去它们老巢去?你以为它们会停下来好好听你说?果然因为是女人,所以根本没有脑子吧?” 他身边的女修听不下去,呵道:“孙长虹!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个叫做孙长虹的男人猛地站起身,对她怒目而视,指着对面无动于衷的燕殊:“要不是她这么没用,我们何至于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最后一天二更一下就够了。 又是凉凉的一天…… 走了 第33章 年轻修士赶紧打圆场:“孙道友, 谢道友,都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内讧起争执的时候。食尸鬼神出鬼没, 小心将它们招过来。” 女修冷哼一声, 不屑瞪了一眼中年修士, 扭头去燕殊身边坐下:“我自然不会跟蠢钝之人一般见识。” 说着,她摸了摸阿荼的小脑袋, 跟燕殊搭话:“燕道友, 在下谢元元,幸会。” 燕殊笑道:“谢道友客气。说起来,你算是我见过第二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修, 真是让人艳羡。不过, 我瞧着你也是修为不错,甚至比净宗某些内门弟子都有强些, 缘何不加入净宗?”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大家应该都懂才是。 谢元元爽快一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幼根骨极佳,天生道种,然而小小孩童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被人觊觎的下场就是害了生身父母。” 她的话甚是轻描淡写, 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带我走上仙途的一个心怀不轨的邪修。她本是想要夺舍于我, 然而她资质实在是太差了,我隐藏了修为,在她将要动手之前,提前结果了她。虽然大仇得报, 然而却已经走了邪修的路子,正派之人自然不会再收我。” 只听得对面孙长虹讽刺哂笑:“说什么邪修,不过是卑贱的合欢门贱徒而已。走得采阴补阳的路子,最是肮脏下流。别说净宗,就算是其他正道门派,都不屑与你为伍。” 谢元元早已听惯了这种话,连眼神都不施舍一个给他。 燕殊像是没听到那人的话,轻笑道:“我觉得净宗不是个以派系收徒的地方,不管走哪一条路,心性都是最重要的。我就觉得你很好。” 说着,她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璧,递到她手中,“以前你没得选,现在我帮你。” 孙长虹被无视更加不痛快,打断道:“帮?呵,你一个凡人能怎么帮一个残花败柳?真是笑死人了,帮她一起采阴补阳吗?” 燕殊仍旧笑着,目光直直看向她惊诧的眼底:“努力活着的人,都应该被垂怜。到了净宗,将这个东西送他们,谁也不敢再次将你拒之门外。” 谢元元还想问些什么,身体却突然被一阵强光笼罩,须臾间,身影就从幽暗的洞窟中消失不见。 亮光归于寂静。 “传送符!”年轻修士一惊。 “竟然是传送符!” 孙长虹也是一怔,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快步来到燕殊跟前:“这个东西,你身上还有吗?不对,你肯定还有!不然,你怎么会轻易用在别人身上!” “孙道友!”年轻修士死死拉住他肩膀,止住他欲拉扯燕殊的举动。 燕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笑吟吟的:“自然是有的,可是你已经用不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孙长虹大怒。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大修士也肃声道:“来了。” 不知何时,四周尽是悉悉嗦嗦之声。 年轻修士身体僵硬,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是食尸鬼……我们被包围了!” 刚刚还意图强夺的孙长虹两股战战,如果不是被年轻修士拉住手臂,此时已经跌坐在地。 阿荼宛若一个挂件,紧紧攥着燕殊衣角,显然也是怕的。 燕殊饶有兴趣地瞅着众人神情不一的脸,余光隐约可以窥见,有黑色的尖爪正试探着踏出不知名的黑暗。 空气中潮湿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烈,耳畔已经能听到急促的、像是在哭泣的声音。 ——那是食尸鬼在沟通。 她目光最后落在背着伤患的高大修士身上:“你一直不说话,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了吧。” 高大修士这才瞥了她一眼,长刀出鞘,刀锋雪白森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凡人的你却丝毫不畏惧,但现在你不赶紧用传送符离开的话,很快就要来不及了。就算是我,也只能阻挡它们片刻而已。” 燕殊惊讶:“难道你是准备拼死垫后吗?” “悉和是我族弟,他已经重伤几近昏迷,我不可能丢下他离开。不要再说了,你们快走!” 孙长虹扑向她:“快,快把传送符交出来!交出来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年轻修士一时不慎,竟没拉住。 然而,孙长虹尚未扑倒她跟前,就被一条蜿蜒盘旋的胭脂色的骨鞭狠狠抽到了一边。 身体砸到石壁上,发出沉重的嗡响,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孙道友?”年轻修士瞪大眼。 高大男人眉头一皱,手中长刀握得更紧,身体微不可查地转个方向,将悉和护在身后。 阿荼扯住她衣角,紧张地抬头看她:“燕殊前辈,你没事吧。” 燕殊点头,摸了摸过来显摆的龙棘,叹息:“贪生怕死,恃强凌弱的性格,造就了你不知礼数的浅薄。我本不应该与你计较,可我思来想去,还是随心比较自在。只是个臭男人罢了,我打就打了。” 被黑暗隐去身形的食尸鬼终于忍耐不住,发出噜噜地尖嚎,扑了过来! “快走!”高大修士呵道。 年轻修士转身欲走,却看到燕殊还站着不动,不由着急:“燕道友,这里很危险,不要辜负刘道友的牺牲!这些食尸鬼一旦受伤,在没死去之前会狂性大发,战力陡然上升,就算咱们再多数倍人也挡不住,当初我们一行人就是因为不清楚这个,才会在猝不及防之下折损那么多人的!” 他言辞恳切而急迫,“快走吧!” 燕殊奇怪地瞅他一眼:“为什么要走?我早就说了,我要找到它们老巢,跟它们女王好好谈一谈的。它们自己过来,倒省去我不少麻烦。” 盘旋身侧的龙棘心随意动,本来长约八尺的身体陡然拉长,速度极快,宛若鬼魅一般蔓延至整个空间! 凡它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血雨腥风,残骸遍地! 年轻修士不敢妄动,眼底闪过一丝惊骇,因为那胭脂色的骨节鞭,此时正在从他颈部穿过,骨刃上的深寒之气让人不敢忽视。 当然,他更怕自己脆弱的脖颈跟锋利之刃发生亲密触碰。 这种死法绝对会怄得他魂飞魄散! 而在他不远处的刘姓修士,状况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握着自己的本命武器,不敢妄动,任凭龙棘在自己四周穿梭绞杀。 燕殊满意点头:“会暴走了不起吗?哼,我就不信碎成小块块还能跟我犟!龙棘,不要动地上的那个,我需要留个给我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人数并不是写错了哦,后面会讲清楚的。 第34章 轻易绞杀了敌人, 龙棘恢复本来模样,凑到燕殊跟前领功。 却不想燕殊是个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的女人, 被嫌弃地掸到一边去:“脏死了, 不要碰我。” 龙棘:“……” 让我冲锋杀敌的是你, 嫌弃我满身血污的也是你。 可我能怎样,还不是要像舔狗一样将你原谅。 燕殊瞥了一眼挂在阿荼肩上郁卒装死的龙棘, 抬脚走到昏死过去的孙长虹身边, 踢了踢:“起来吧,带我去你们女王那里。这里动静这么大,她不可能一无所知。” 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 年轻修士茫然地看向刘孟和:“这是……怎么回事啊?” 叫做刘孟和的高大修士将族弟背起来, 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燕道友的意思, 恐怕是孙道友早就不是我们同行之人了。” 年轻修士倒吸一口凉气,惊诧地扭头盯着趴在地上的他。 那岂不是说他们一直在跟怪物同行? 不过,这倒也解释了为什么不管他们逃到哪里去,总会被它们追上。 正当他晃神之际,就见地上的身体忽得开始一起一伏地扭动起来。 骨节扭动声, 器脏撕扯声,以及衣物裂帛声, 不绝于耳。 兀得! 一只黝黑锋利的尖爪自胸膛而出。 很快,一只半人高的食尸鬼从残骸尸体中脱壳而出,受害者的血液从它身体表面滚落,空气中血液的锈气更加浓烈了。 燕殊打量着, 这个诞生于不存在这个时间与空间的恶海种族。 它模样很奇怪,也不怎么好看。脚像蹄子,脸部像狗,还长着一看就不好惹尖锐的爪子。 两足直立、身体前倾,看起来就像狗一样。类人的皮肤胶化,上面隐约可见一些黏腻的真菌群落。发音能力似乎也有些退化,一直在发出噜噜的声音。 此时,它并没有再试图攻击燕殊,而是低伏着头颅,走在前侧,给她引路。 很显然,是有智商的。 燕殊满意了,跟上去。 阿荼握着宛若死物的龙棘,也跟了上去:“燕殊前辈,等等阿荼。” 余下的刘孟和和年轻修士对视一眼,也决定跟上。 左右不过是死罢了。 燕殊手背在身后,郊游一般闲情逸致地搭话:“那么受伤的修士,是被你们吃了吗?” 前方领路的食尸鬼顺从地回道:“噜……没有,除了死了的都被我们死了噜,其他的都会成为我们的噜……同伴。” 燕殊抚掌叹道:“我当时就有看到,说食尸鬼可以将人转化成同类,果然是真的。” “怎么转换的,说说看。馆藏峰说是包揽三千世界一切,可很多事情只是一笔带过,我当时看过后,真的很好奇啊。”她继续问。 “所有进入这里的外来者,都是被梦境催化噜。死掉的可以吃,噜,没死的就是同伴。”说着,它扭过头,那张像狗一样脸上人性化地流露出一丝遗憾,“噜,很可惜,就差一点点噜,你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同伴……” 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刘孟和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谈话间,很快就到了女王的居所。 那是一处占地面积广大,高不见顶的巨大洞穴。 四周山壁上是密密麻麻的通道,在光线找不到的阴暗里,隐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食尸鬼。 在正中间,是一座用骷髅堆砌的狰狞骨山。 高约数百米,底部直径大约千米之巨。 而在这骨山之巅,有一个不知名的头颅王座。 端坐其上的,是一个近似与人,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女人。 燕殊他们出来的洞穴很高,站在此处,可以清晰地看到王座之上的女人。 性感,苍白,宛若粗糙的胶质傀儡复生。 燕殊见过的魔性之物不可谓不多,毕竟,在深渊之中不见天光,大家都是随便张张,丑是真的丑,扭曲邪恶不可名状,然而它们都不如眼前之物叫人反感。 究其原因,很简单。 它太过近似于人,却每一处都在说自己不是人。 此时,前方领路的食尸鬼恭敬地对着女王行礼,得到允许后,它顺着洞壁爬了出去,消失在万千洞穴之中。 女王望着站在洞穴边缘的燕殊,笑道:“原来是深渊之主的眷属。本王就道为何你能不被我的梦境所困,竟是同类。” 声音婉转柔媚,一点点撩拨着听者的心思,听得修士一阵意乱神迷。 年轻修士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自己乱飞的心思。 而刘孟和也是,狠狠咬破舌尖,才保持心思清明。 “就算不是,你也困不住我。” 燕殊不受影响地仰着下巴,神情高傲至极,“你这种的废物,我能一个打十个。” 女王听了也不气,只是目光落在她身边众人身上,语气绵软和善:“你是不怕,可你身边这些人可还沉浸在我的梦里,至今不曾醒来。只要你不从现实中将他们唤醒,他们依旧只能徘徊在这里梦境中,等待死亡降临,化作我们的同类。你既然早就发现我的属下身在其中,不可能没发现这一点。” 年轻修士一愣,迈步上前,盯着似乎在打哑谜的食尸鬼女王与燕殊,心里不好的揣测几乎让他无法保持冷静:“这是什么意思?!” 女王怜悯地望着他:“可怜的孩子,她救不了你的。跟我一起生活不好吗?” 燕殊掸了掸衣摆,不快地诘问:“喂喂,我就在这里呢。当着我的面骗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踩我一脚?你就这么自信在梦中我伤不到你吗?” 女王摇曳生姿:“倘若,当初你没有主动踏入我的梦境,还有跟我同台竞争的可能,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你送走了一个,却让自己落入受制于人的境地。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嗯……也许是太天真了?” 见她不说话,女王慢慢走下王座,慢条斯理:“我有听说过,深渊中出了一个煞星,而且这个煞星得到了真神之血。只要得到这滴血,我的能力便可以再上一步。到时候,我跟我的属下便不会被困在这弹丸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时,其实算是我一个脑洞吧。 这是我很久之前做过的一个类似无限流开场的梦。 大概是我跟一群人一无所知地坐大巴去上学,有迎接的学长学姐,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学校很奇怪。虽然平静祥和,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才知道这原来是考验的第一关。 所有沉浸在梦中的人都在蜘蛛茧中化成的血水,而我只是侥幸破茧而出的人之中的一个。 在破茧的那一刻,我才遇到真正的迎接人。只是刚介绍完,下一个怪物又出来了…… 啊,这个梦节奏很快,做得真的很过瘾。 就是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残念。 第35章 “弹丸之地?”燕殊反驳, “这都已经是一个笑世界,不小了。小心胃口太大, 撑死自己。” 女王被噎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恢复从容, 笑道:“制霸三千世界,当年深渊真神可以做到的事情, 没道理我就做不成。” 身为当事人的燕殊这下可听不下去了:“还是别了吧。我主上从来不想称王称霸, 用你这种肤浅的心思去衡量至高无上的存在,只能是对主上的侮辱。” 当年三千界混乱,不过是主上睡觉时的动作大了一点, 触角延伸得长了点。 这种不忍直视的真相, 还是烂在她一人肚子里好了。 “哦?你是怕了吗?” 女王胸有成竹,“倘若你想安然离开, 交出你体内真神之血,我便饶过你。” “都说你很废了啊!” 第一次觉得沟通这么困难,燕殊掏了掏耳朵,“听不懂人话一样,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自说自话, 而我已经不想再奉陪了。” 话音未落,她一脚将身边的阿荼踢下洞口。 阿荼毫无防备, 惊呼一声,身体踉跄着从洞口跌出,小小的身体如枯叶一般无助坠落。 燕殊身后年轻修士错愕不已,然而已经来不及搭救, 只能泄愤一般扯住她手臂:“你这是在干什么!” 龙棘浮空上来,就见她被人擒住,胭脂色的身上浮现狰狞的龙影,尾巴一甩,就将他抽到一边去。 燕殊摸着盘旋周身的龙棘,看着年轻修士从地上爬起来,跟刘孟和一起防备着盯着自己,也是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不怪你们目盲眼瞎,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谁让你们比那女王还废物呢。” “发现什么?”刘孟和质疑,“你说孙长虹被食尸鬼取代,我们是信你的。可阿荼小友不同,她一直跟在你身边,处处维护你,你跟她也是一副很熟的样子。现在你要告诉我们她也被食尸鬼取代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信服!” “没错。”年轻修士也紧皱双眉。 浮于空中,慢慢走近的女王也被她这一手搞懵了,很快笑道:“我可以确定,她可不是我的同类。怎么,你现在后悔救了他们,现在想要亲自杀掉他们吗?其实你这样做,我也并不是很介意。他们只要死在梦中,现实中的身体就会成为我的同类。我反倒也谢谢你呢。” 燕殊暗骂那人是个不要脸没节操的伪君子,“你们就看到小女孩模样就轻易放下防备,可谁能想到她背后竟然是仙门之主,正派领袖呢?” 继而神情不快地指着女王,“与其在这里自作聪明地揣测我,还不如关注一下现实。你以为他是谁?他可是当初杀得你们差点绝种的仙门之主!” “什、什么?”年轻修士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仙门之主?”刘孟和也甚是震惊。她口中的仙门之主,难道是…… 女王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抬手掀起无数食尸鬼尖锐哭嚎:“说了这么多是不想交出来吧!也罢,等你死了,我自己来取!” 燕殊也觉得她听不懂人话,很烦,眼神逐渐危险。 盘旋周身的龙棘高高昂起头颅虚影,狂啸之声响彻整个地下! 只是,不等双方交手,此处场景却突然像是按下暂停键的印象,虚空中开始出现裂纹,接着透明的裂纹越来越大,隐约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 年轻修士高声看着刘孟和高声惊呼:“刘道友!你怎么了?” 刘孟和抬眼瞧着自己渐渐开始消散的身体,余光瞥了一眼身影同样开始虚幻起来的王阳,心下有了想法,紧紧背着族弟,安抚道:“冷静,无事。燕道友说得应该都是对的,是我们……”太过愚蠢了。 不等他说完,眼前陡然一黑,身体仿佛掉下万丈深渊一般,处于不适的失重状态中。 不过很快,又什么人撕裂此处黑暗,将他一把揪住,轻飘飘地甩出去。 第一个是他,接着是王阳,刘悉和。 刘孟和走上前,将昏昏沉沉地族弟扶起来,输入灵气,这次他的情况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好起来。 见此,他终于是送了一口气,重新将他背起来。 这时,他才有空打量着四周。 王阳送地上骨碌爬起来,眼睛盯着暗淡的天空悬着一轮红色的太阳,一时有些翻不过来味儿:“我们……我们这是出来了?从洞穴里出来了?” 从一开始震惊,逐渐欣喜若狂。 而刘孟和则是顺光看向远处那个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 那人看上去极为俊朗贵气。 他用一根绛色云气纹发带束发,身穿一袭墨色袍衫,迎着光,可以看见他衣襟前绣着繁丽精巧的龙胆纹。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微微侧着头,神情沉静安然。 然而,当他那无波无澜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时,却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威压,骇得他几乎难以自持。 幸好,很快他就收回了眼神。 尘风拂过那人鬓角,撩起一缕浅白的银发上下翻飞。 王阳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刘孟和赶紧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王阳也不犟,附在刘孟和耳边,轻声道:“他衣服上的宗纹乃是净宗特有,而他这种图案,据我所知,乃是宗主所着。你说……” 刘孟和心思通明,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燕道友说他们目盲眼瞎,废物得很,其实他们也无辜啊。 如果眼前之人真如她所说,身为散修的他们看不出嬴宗主的伪装,很正常啊。 他们只是普通修士啊,哪里会比怪物更厉害! 正当二人眼神交流之际,就见他指尖凝出无形微光,状似无意地一挥,整个世界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这是一道极其霸道凌厉,斩断一切的剑芒! 似乎是沟通了百里开外的海域,远处传来汹涌的水声,而地面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土石崩裂,地面瓦解,几乎是须臾间,就出现一道看不见尽头的天堑! 刘孟和他们御剑而起,脚下黄沙变泽国,高阶修士翻山倒海的能力让他们敛声屏气。 很久之后,王阳戳了戳身边的同伴,悄声道:“……你说,燕殊道友如何了?” 刘孟和摇摇头:“我应该是第一个出来的,但一直都没见到过她。不过她应该比我们都要强,应该无虞。” 也不怪他说得这般没有底气,眼前这个貌似是嬴宗主的人,毫不顾忌地斩山引水,将地下洞穴全部淹掉。 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误伤啊…… 只能寄希望燕殊道友吉星高照,得以全身而退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文案被和谐两天后终于好了,多谢编编帮忙! 第36章 所幸, 没让众人等很久。 一道庞大的黑龙之影,自水泽中探出头来。 而安然站在在它头顶的, 正是浑身湿哒哒, 面如锅底的燕殊。 她不善的目光依次略过幸存的修士, 被他们讪讪躲开。 最终,她眼神定格在白发墨袍, 坦然自若的嬴少牢身上。 他斩山引海, 顷刻间便能改天换地,着实令人畏惧,可我不吃他这一套! 竟然让我这般狼狈, 忍不了! 燕殊心中暴怒, 手中龙棘如电射出,直扑他面门:“嬴少牢!你有什么毛病吗?” 而嬴少牢则是轻易握住龙棘, 收紧,双方呈角力之势。 他语气纵容,甚至透出一二分高兴:“生气了?你终于不再无视我,这可真是令人心生愉悦。” “……”一拳打到棉花上,更气! 燕殊认真打量着他, 仿佛在看着一个变态,笃定道:“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不仅仅是因为姬辛的缘故。” 嬴少牢舒朗低笑:“没关系,我一直很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围观群众被劈头盖脸塞满狗粮。 自觉胃有些撑的王阳捂着腹部,戳了戳身边的刘孟和:“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孟和看了他一眼,对着尚在争执中的二人恭敬行礼后, 就准备离开了:“不是很明显吗?他们二人是旧相识,甚至关系匪浅。” 王阳也照做行礼后,追上他,很是担心地时不时回头:“可是看他们对彼此出手,都不像是手下留情的样子。真的不是有仇吗?” 刘孟和:“与其担忧他们,还不如担心一下我们自己。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燕道友送给谢道友的玉璧,乃是净宗最顶级的通行证。由此可见,燕道友跟嬴宗主关系非同一般。” “虽然嬴宗主乃是当今鲜有人可以比肩的界主,可我总觉得燕道友似乎不喜欢他的样子。而且他看起来怪怪的,与传闻中大相径庭。” 刘孟和又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易置喙。嬴宗主乃是至高界主,耳目通达,只要他想听,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耳朵。” 王阳也察觉出他并不乐意跟自己聊这些八卦,也收了心思,一起赶往传送阵处。 还在原处的燕殊不想再跟他纠缠,收回龙棘,准备离开。 却被他死死攥着一头,不放开。 “放开!跟我作对,只会让我更讨厌你一点。”燕殊认真。 “没关系,只要我更喜欢你一点就行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撩撩也就罢了,可面对一个自己好感度为负的人,只会让她无比厌烦。 就在燕殊准备召出深渊吃了他的时候,对面的他突然正经起来,松开手,肃然道:“两败俱伤的事情,还是先放在一边吧。燕殊,灵均失踪了。” 说得好像是她没事找事一样。 燕殊皱眉:“失踪了?” 嬴少牢点头,慢慢凑上前:“杻阳山的传送阵被人做了手脚,你们这趟回去的目的地被修改,不是琉璃境,而是凶疫界。”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死地,是恶海余波泛滥之境,里面充斥着剧毒的瘴气和触之即死的恶疫。那个世界已经没救了,修为不足的人进入其中,会很快化为一堆枯骨。” 燕殊沉吟片刻,怀疑地盯着他:“杻阳山乃是净宗至关重要之地,涉及千万子弟安全,你身为宗主居然都没发觉?” 嬴少牢甚是坦然:“即使成神,也力有不逮的时候。更何况是我。” 暗骂他一声不要脸,燕殊唾弃道:“你的力有不逮就是在这里穿女装,扮猪吃老虎吗?” “我只是在等你罢了,因为雪珠子的缘故,你最喜欢女孩子。” 燕殊眼底染上霜色,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落在他俊秀雅异的脸上,冷声斥道:“倘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就不应该在我面前轻易提起她的名字。” 这次他没躲。 嬴少牢好脾气地笑笑,一点也不介意地解释:“我只是想讨你欢心罢了。” “不必了!” “我知道你已经去过封禁之海,想来是已经了解阿辛的过往。特意设计分来你们的幕后之人,想必也是这个意思。燕殊,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都没关系。毕竟那个时候,是我为了复仇,才会伤害你们,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既有自知之明,也就应该明白我不想再见到你的心情。” 燕殊睥睨着,神色冷漠,“你们的感情纠葛,我一点也不像涉足。所以,拜托了,以后离我远点。” 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开。 嬴少牢一把扯住她手腕,只是一个目光,她指尖的传送符就自燃起来:“燕殊,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燕殊被气笑:“你又知道了?” 他脑子肯定有病! “我是最了解你的。燕殊,你虽然生性薄凉,没心没肺,纵然知道前世之因,也懒得重蹈前世之辙。你极力做出讨厌我的样子,只不过是因为我与你能力不相上下,你下意识不想靠近我这个危险存在而已。” 嬴少牢眉眼温润,“阿辛只是过去痛苦回忆的假象,你就算知道那些记忆,也无法找回曾经的炽热滚烫的感情。你知道自己过去曾将她们视若生命,可已经全然忘记那些动情的过往。那一切跟你都隔着一层屏障,无法让你感同身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过去?” 他深深看向她眼底,抬起手:“燕殊,来到我身边吧。” 燕殊一把打开他手掌,拒绝他的招揽:“大言不惭地说着宽解的话,可实际上放不下的,究竟是谁呢。嬴宗主,困在过去无法得救的到底是谁?是我,是姬辛,还是你自己?” 燕殊不为所动,甚至还想笑:“姬辛虽然记忆残缺,可依旧有着爱慕之人,为此可以在阵中数千年不出。我本能追逐的东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要一见便能证实。可你呢?” 回视着他胸有成竹的脸,一字一顿地质问,“阵中姬辛为何存在?天虞峰梨宫神似为何?而你,又为什么频频出现在我身边?” 不可否认,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甚至,还猜中了她的一些心思。 可是,依靠他真的能得到平静吗? 不。 绝不会! 有些路,注定只有自己才能走出来。 而他,嬴少牢,不过是活在过去的可悲之人。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遑论救自己了。 最重要的是—— 燕殊觉得自己这样就挺好。 不为过去所累,不被爱恨所束缚,她很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榜的最后一天,不知道这次审榜能不能成功。 这次榜,也关系到我后文还要不要展开说。 头秃。 也许是年纪大了,总觉得没有之前写几十万的激情了。 第37章 “说得好!” 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 燕殊寻声转身, 认出来了,是炎姬。 与傲然强势的炎姬不同, 身边还有一人与她并肩而立, 那人清冷高洁、纤尘不染。 ——阿玄。 她本不擅长笑, 却在二人目光接触的瞬间,抿唇莞尔, 神情愈发温婉和善。 炎姬同嬴少牢在打什么锋机, 她都听不见了,眼中只能瞧着阿玄对自己招招手。 她说:“过来,阿辛。” 燕殊一怔, 行动却快于大脑, 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扑到她怀里。 与有隔膜的记忆不同, 怀里的阿玄是如此真实。 纵然隔着层层衣裳,依旧可以感受到她体温,如此柔软可亲。 凑近还可以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既非冰麝,亦非旃檀, 更像是仲夏夜里浮动的清浅草木之气。 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姬玄抬手轻抚着背脊,低声安抚着。 燕殊紧紧抱着她, 只觉得鼻腔一阵酸涩难耐,泪水已然簌簌滚落。 明明自己并没有多少关于阿玄的记忆,可此刻却像是找到靠山,扯着她的衣角, 委屈至极。 不过,这番场景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很快,她就被炎姬提着后脖颈拎起来,嫌弃地丢到嬴少牢方向:“哭一下就得了,又不是小孩子,离开阿玄就不行。” “阿炎。”姬玄好笑地扯扯她衣袖,示意她不可以这样。 炎姬抬着下巴,哼道:“是她自己说得,不想掺和之前的感情纠葛。我觉得她这种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应该好好保持才对。再说了,我身死道消也就罢了,可现在我还在呢,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意图勾搭你!” 说着,她严肃地握着姬玄的手,义正言辞道,“我知你最是心软慈悲,可你绝对不能瞧她可怜,就同情她!不然,这对我,对她,都不好。” 姬玄抬手摸摸她头:“我都明白的。只是我们很久不见了,有些失态。是你太紧张了,阿炎。” “不能不紧张啊!她跟我血脉同出一源,我最了解我们鸟儿了!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你不明令拒绝,改天她就能给你生个孩子!” 阿炎用指责的眼神瞅她,“‘你对我这么好,肯定是对我有意思,所以我们生崽儿吧’,这种心理你不懂,但是我懂得。” 燕殊被嬴少牢扶着才稳住身体,见此兀自笑出声,她擦着脸上冰凉的泪痕,甚是艳羡:“她们……可真好。” 嬴少牢没有插话,只是微微垂首,紧紧握住她肩膀。 那头炎姬耳聪目明,转过头拍拍手,对她直言:“好了,你们见都见过了。想必你心里也是有点数,阿辛,你身份特殊,与恶海呈呼应之势,虽然如今琉璃境上恶海已经暂时平复,但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为好。” 燕殊应是:“炎姬请放心,这也是我所顾虑的。” 见她如此乖巧,炎姬也缓和了态度:“雪珠子之事已经不可挽回,但灵均还有救。阿辛,这是属于你的因果,我们外人都不应该去干涉。去吧,去将他救回来。到时候,所有的一切,你都会明了。” 姬玄也轻声道:“待因果了却,我们定有重见之时。” 燕殊飞快点头。 炎姬轻轻一抬手,在燕殊身后开出一道虚空之门:“那里就是凶疫界,去吧,灵均他还在等你。” 燕殊道过谢,甩开嬴少牢的桎梏,转身迈了进去。 在嬴少牢将要跟着进去之时,炎姬唤住了他:“嬴宗主!” “何事?” “虽然刚刚是我将她丢到你那里,但我只是怕随意丢在一边会伤到她罢了。要知道,我其实并不看好你们。之前是她病得很重,而现在是你有问题。” 炎姬正视着他,“当年复生受挫,你发疯想要再次打破结界,进入琉璃镜寻找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作为报复,我将她最后那段时间的影像制成了影珠给你,所以我很了解。” 她言语犀利近乎尖锐:“在陨落之前,她虽然心里一直念着你,等着你,甚至在献祭时都不忍心杀你,可那不代表她愿意跟你再续前缘。她那时候已经疯了,你不能用常人眼光去看一个疯子。” “那又如何?”嬴少牢回道,“我的命,本就是她救的。就算她现在要杀我,我也不会拒绝,她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倘若你真的这么想得开,以后便不要再与灵均为难。今日这种事,只有一次悔改的机会。如若还有下次,我不会杀你,只会告诉阿辛,让她成全你。” 嬴少牢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迈入异世。 **** 炎姬所言,是很早之前发生的了。 那个时候,他跪伏于高台之下,亲眼看着她生祭入阵。 顷刻间万军雷霆怒降而落,山河炸裂,两界生力在此厮杀。 无数仙民尚未察觉变故,便化为尘烟。 万鬼哭嚎,咒印层层加封此阵。 待阵成,出云界生灵涂炭,十不存一。 而她,也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此,我半生谋算,一无所有。 当时是,他作为出云界侥幸活下来的一员,并不甘心就此结局。 他花了千余年时间,从阵法中拯救出来属于姬辛的灵光。 然而,等她复苏过来,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记。 活过来的,只是承载记忆的傀儡,无魂也无魄。 如炎姬所言,他在之后欲打破琉璃境结界,去找最后一线生机。 也正是那时候,已经是界主的炎姬将那颗影珠给了他,并毫不吝啬地将传承之书丢到他怀里:“你自个儿好好看看吧,这是她在死亡前得到的传承,跟我最后的咒言一样。只是她这个传承,对自己太狠了,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你如果不想殉情,就趁早放弃吧,她再也回不来了。” 匆忙翻到最后一页,洁白的页面写得东西触目惊心! “……你就那样,看着她去死?” “当时,我也再三问过她,她从没有过半刻迟疑。赢氏子,与其怨恨我,倒不如怨恨你们自己。逼迫她去死的,从来不是我!” 那一刻,遍尝锥心之苦。 他顷刻白发。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的一切,就在此一举了。 加油! 我再想想感情线,万一呢,万一呢 第38章 我可以但你不行 青鸟蹭了蹭她拇指, 啼鸣一声,转瞬消失在暗淡沉郁的夜空。 燕殊抬手挡开眼前低垂的枝蔓, 慢悠悠地走在怪异的林间。 这里的草木扭曲、缠结在一起, 呈现病态地疯长的态势, 整个林子都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瞧着就不对劲的样子。 不过, 这一切对燕殊而言都是小儿科。 她信手从头顶茎蔓上拧下一枚果子把玩, 看起来古古怪怪的,闻起来气味倒还行。 于是,她用袖子擦了擦, 塞进嘴里啃了一口。 水分挺足, 就是味道不太对劲,勉强还可以果腹。 地上落叶有些多, 走上前一脚深一脚浅,幸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虫子,不然她肯定会暴走。 黑暗并不会遮挡她的视线,眼前一切都构不成阻碍。 她只是有些饿了。 在食鬼界,她在地下洞窟中走了很久, 又累又饿,还要配合演戏, 真的很消耗体力。 那些食尸鬼闻起来就一股怪味,不好吃。 女王虽然看起来还行,可嬴少牢下手没轻没重,让她趁机跑了。 想到这里, 燕殊忍不住吐槽:“这么没有眼力劲儿,跟我八字犯冲,怪不得我本能不喜欢他。啧……” 将果核随手丢弃,她又摘了一个继续啃啃啃。 周遭扭曲缠结的枝蔓,开始缓慢地浮现出一层光,如乱葬岗浮空燃烧的磷火,涟漪般荡开。 眼前颜色变幻莫测,看多了很容易头疼。 于是,燕殊啃着果子,淡定地决定换了个方向走。 草木像被强风吹打一样猛烈摇晃。 青鸟很快飞了回来,发出清呖啼鸣,在空中盘旋一会儿,果断落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枝头。 它嘴里努力吞咽一只很大,闪着幽灵光辉的东西。 瞧着像是什么的幼虫。 等它吞下后,青色的羽毛触电似的闪光,颜色变换,最终又恢复成雪亮的青色。 然后,一只两只,吃得愉快。 真不知道它小小肚子,怎么盛下那么多东西。 燕殊感叹着,点着脚尖,准备摘枝头红彤彤的果子,正当她快要揪下来时,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攥住。 是嬴少牢。 他脸色很凝重:“不要胡乱吃这些东西。” 燕殊笑着推开他,再次踮起脚,足下用力跳起,将果子扯下来,当着他面狠狠啃了一口:“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不同的。你吃这个会被污染道体,损伤修为,而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勉强充饥的果子罢了。” 背着他摆摆手,“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你们过来,与我而言都是负累。” 青鸟咽下嘴里衔着的虫子,啾啾鸣叫着落在她肩上。 嬴少牢看着她身影逐渐隐没在晃动宛如活物扭曲的林间,眼神闪过一丝深色,快速跟上去。 “我也可以吃!” 说着,他从她手中夺过不祥的果子,径自啃了一口。 饶是他已经是一界之主,嘴里仍能感受到一阵如火灼烧,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燕殊一愣:“你疯了?” 嬴少牢不为所动,吞咽下去,接着要吃第二口。 燕殊面沉如水,从他手中将果子夺过来,丢掉,继而反手狠狠捣向他胃部,不知按了哪里,刺激他全部呕吐出来。 她手指掐住他咽喉,将一个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上撕下来,攥为齑粉! 见他面色好了一点,燕殊心中愤愤,一把将他推到在地,甚至不解气地又踢了他一脚:“你要是想死尽管去好了!不要死在我面前,好像是我害你的一样。” 却被他低笑着,顺杆爬抱住腿。 “你果然还是无法对我狠心。” “放开!” “我很想你,真的。” 他目光缱绻温柔,仿佛是融化的糖水,香甜缠人,辅以俊秀雅异的相貌,更是让人一句重话都说不出,“那时一别,至今已经过去三千一百六十二年,无时无刻,每时每刻,我都在后悔。燕殊,当年如果我再强硬一点,再坦诚一点,是不是我们就能有另一个结局?” “这些事情,你应该去找姬辛去说。”努力往外扯腿,“相貌,记忆,都在她那里,我只是打酱油的罢了。” “可我喜欢的只是你啊。”就是不放,“燕殊,我心悦你……” 阵中那人,只是空有记忆和相貌罢了。 她自他手上得以重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真相。 那人,不过是以姬辛之名存在的,属于过去的幻影。 “可我不喜欢你啊!”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燕殊抽出龙棘,威胁地指着他:“给你三息时间放开我!不然,龙棘不介意再上上色,它可瞧你不顺眼很久了。” “如果能让你解气的话,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嬴少牢手中力气没有放松,仍旧异常温柔地仰望她,眼底有光,却露出一种受伤的神色。 燕殊目光一凛,手中龙棘毫不留情地挥出去。 锋利的骨节撕裂斩碎皮肉,发出令人牙疼的声音。 冰冷的血液溅落在她脸上,如泪水一般缓缓滑落,留下触目惊心地痕迹。 她眼神冷漠,宛若高山之巅经年不去的霜雪。 她指着那团不停发出冷笑尖嚎之声的肉团,冷冷道:“再发出一声令我反感的噪音,我就送你见真神。” 那本该是不可见的恶海种族。 只有在吸饱血之后便显现出了形体,此时,身体被龙棘撕裂的它却在此刻露出了那可怕狰狞的外表。 它通体全红,深红色的肉团上脉动着无数触手,就像一个不断蠕动、跳动的果冻块一般。 在触手尖端,有着吸盘一样的口器,那口器正饥渴地不断开合。 这怪物浮肿而令人嫌恶:那一大团东西没有头、没有脸、没有眼睛,只长着永不餍足的嘴,还有一看就不好惹的利爪。 在四周浮动的磷光映衬下,更显它丑陋得令人作呕。 嬴少牢识趣地松手站起来,与她并肩而立。 只可惜,他们眼前的这个东西智商并不是很高。 燕殊的仁慈,它体会不到。 深受重伤的它,本能地尖嚎着,对着鲜嫩可口柔软多汁的他们伸出触手,吸盘似的口器饥渴地张合吮吸。 作者有话要说:掉SAN值的东西,大家不喜欢的轻易不要去百度。 第39章 花式秀自己 那浮肿恶心的肉团, 发出难听的冷嚎,扑了过来! 燕殊捂着耳朵, 暗骂一声不知好歹。 这东西不好吃也就罢了, 声音居然还这么难听, 真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废物! 比暴躁的她更快一步的,是嬴少牢。 只见他指尖凝出一道霜白, 剑影如花, 锋若珠鸣,弹指间便扫清眼前障碍。 燕殊就在他身后,近距离面对那霸道凌厉, 仿佛可以斩断一切的剑芒, 饶是她,也不由得一阵心虚气短。 也许是属性相冲的缘故, 自他出手后,原本隐匿黑暗中的东西,全部跑了出来。 妄图用人海战术,本能将威胁抹杀在萌芽中。 她站在原地,短暂思索三秒钟, 果断决定这里就交给他,自己先撤。 只是, 嬴少牢显然很了解她。 她扭头走了不过一步,就被他拉住手腕。 在漫天血雨中,他身法灵动地收势,好笑道:“没头没尾地就要走, 你知道灵均在哪里吗?” 燕殊:“你不是废话吗?灵均走得是修仙正道,在这里到处混乱丛生的世界里,就宛若夜空中的明月一般显眼。我又不是瞎,怎么会不知道?” 嬴少牢甚是好脾气,转移了换题:“我们此番已经惊动了暗中之人,前途想必不会顺遂。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同去。毕竟,他也是我很在意的孩子。” “介意。”燕殊盯着他,正儿八经地回答。 “嗯。可是,我当初放在他内体的灵丹并未取出。”他仿佛是有点为难,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灵丹对于我们神血来说非常重要,我不能对此放任不管。” 燕殊甩袖便走:“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嬴少牢跟上去:“你不要着急。通过灵丹,我能感知到他在哪里。虽然他现在状态不太好,却没有性命之忧。” 燕殊不理他。 他也不恼,上前开路,径自道,“我为你领路吧。” 面对这样一个打又打不过,甩又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燕殊扯了扯头发,不再矫情,随他去了。 其实,他还是挺有用的。 这个林子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的枝蔓,攀爬的未名之物,都悉数堵在他们眼前,给他们的前进之路增添困扰。 不用她出手,嬴少牢一人就可以从容应对。 只要他不跟自己纠缠感情,以及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还是很宽容的。 毕竟,她也是个心胸宽广的好人。 再者,躺赢的感觉真爽。 爽就一个字,她不介意多感受几次。 她这是美滋滋,但有人不乐意了。 那是一处距离世界核心最近的地方。 熔岩翻滚,热气逼人。 那人被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身形颀长,罡风吹拂着衣袍,隐隐可以窥见只有一双骨节嶙峋的手,似是身体不虞。 他站在中心悬空的玄武岩石上,虚空之镜中清晰地映出燕殊那边的情景。 仿佛是心情不大好,他瞥了一眼被束缚着双臂吊起来的人,那人身形狼狈,依旧在昏迷中不曾醒来。 沉吟片刻,他敛袖肃声:“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事情,绝对不容许外人插足。” 随着他话音落下,翻滚的岩浆中跃出一只只锈红色,体表覆盖着诡异脓液的四爪生物。 它们看起来像狗,身体又瘦又长。 当它们行动起来,宛如变换的烟雾,虚幻看不清踪影。 它们爬上来,嘶嚎着,下意识扑向新鲜血肉,却在触及男人冰冷的目光后,呜咽着后退,鬼魅似的不见踪影。 被凌空吊在熔岩上空的姬灵均,此时也缓缓清醒过来。 大脑依旧浑浑噩噩,耳畔刺耳诡异的嚎声却让他有了几分清明。 周遭不祥的场景让他有些发懵,下意识挣扎,意图摆脱桎梏。 黑袍人显然也发现了,哂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免得掉下熔岩化为一堆白灰,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你是谁?”双臂撕扯地疼痛反而让他冷静下来,“杻阳山的阵台应该是直达琉璃境才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对我们做了什么?还有,燕殊……燕殊她现在在哪里?” “哦?既然自己身处险境,更在意的也是她吗?” 姬灵均冷斥:“回答我的问题!” 黑袍人手臂幻化成一根臃肿的触手,狠狠抽到他腹部,在他闷声痛呼中,不甚诚意地冷笑:“呵呵,真不愧是琉璃境明太子,高高在上的,不知识时务为何。” 仿佛发泄怒火一般,又狠狠抽了他几下,直到他唇角溢出血来,才停住手,慢条斯理道:“你不用着急。很快,她就会找过来的。到时候,我自会让你们团聚。” **** 身前的嬴少牢停住脚步,燕殊躲避不及撞了上去。 她探出头去,就见前方有些古怪。 树根后,暗影处,浮现烟雾一般恶犬之影。 ——不甚好对付的样子。 嬴少牢携着她御空而起,看着身下潮水般涌来的恶犬,它们速度迅捷灵敏,露出的尖牙利齿似乎都是淬毒了,甚是不祥。 这世界充斥着混乱无序,一切都是扭曲的。 无所凭依的空间更是如此。 他本不想御空而行,本能觉得不祥。 果不其然,他们刚刚上来不久,就像触动了什么,黑沉沉的天幕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伸出带着口器的触手,随风飘向他们。 整个天空都是如此! 像长毛了一样。 燕殊被他裹在怀里,视线瞅见这一幕,嫌弃地撇嘴。 虽然自己已经不受影响,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理智岌岌可危,快要陷入癫狂。 又丑又恶心,简直反人类! 而护着她且战且走的嬴少牢反倒是不受影响一般,只是面色难看了一点。 “看来是有人发现了。”他道。 燕殊点头:“嗯,像是要致我们于死地的样子,但我仔细想了想不太可能,幕后之人花了这么多功夫,总不可能只为了杀我。最大的可能性是发现多了一个人,想要杀你。” “我会解决它们,不会放任你一人。” 燕殊挣了挣,肩膀被箍得有些疼:“哦,你误会了。你还是挺好用的,我觉得还行,目前并没有让你提前离场的意思。” 正当她要指挥他上阵冲锋时,鼻翼灵敏嗅到一丝血气。 脸色顿时一冷:“有人在挑衅我!” 第40章 别拦我,我教训他 没了悠闲的心情, 燕殊撕开眼前混乱,乘着青鸟, 很快就来到了终点。 那是一处高耸入云的成层火山。 山峰线条美丽, 火山口并未有剧毒烟雾阻碍视线, 俯瞰下去,可以看见红黑色岩浆不停翻滚。 就在山口的熔岩上方浮着一座黑岛, 岛上凌乱生长着一些焦黑的藤蔓植物。 映入眼帘的最显眼是被束手悬吊着的姬灵均。 以及他身前, 那个身穿黑袍的高个男子。 燕殊眉心颦蹙,从青鸟背上一跃而下。 匍匐地上的焦黑藤蔓闻风而动,像是活了, 对着她胸膛直刺而出。 她仿若未觉, 只是安稳挂在她腰间的龙棘纵身飞出,缠绕绞杀, 只消片刻便扫清了障碍。 嬴少牢指尖微光霸道强势,紧随其后。 燕殊轻盈落地,手里晃着龙棘,仰头望着精气神还不错的姬灵均,打量许久才笑嘻嘻道:“我有闻到你血液的气味, 真是白担心了,原来你好完好无损。” 他一僵:“……很抱歉, 没缺胳膊断腿,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没关系,也没有很失望,原谅你了。” 仿佛是察觉不到对方的僵硬口气, 燕殊在下面转了两圈,看着他被生在岩壁上的藤蔓牢牢束缚着,甚是纳闷,“这个世界对你影响这么大吗?” 面对她跳跃的思维,姬灵均不解其意,问号脸。 而在她身后的嬴少牢也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便沉默下来,不轻易插话。 他余光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袍人,眼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暗光。 燕殊双手抱于胸前,怜悯地叹息:“你是忘记怎么变猫儿了吗?人形被困住,就变猫啊!灵力被封住,也不会影响你变猫吧?我记得你重伤时无意识就变成猫崽崽了,怎么现在就想不起来呢?真是太奇怪了……是因为这个世界影响了你的智商吗?” 她联想得有些多。 早年间,她曾见识过抱着水系宝贝,在沙漠里说着要渴死的玩家。 本以为是自己智商遭到了愚弄,谁知道眼前却真切发生这一幕,难道这才是常态吗? 沉思! 被她明晃晃地嫌弃笨,姬灵均只觉得自己一口血闷在喉咙里,甚至想要喷她一脸。 不等他反驳,旁边一直做背景板的黑袍人笑出声。 他声音阴谲冷戾:“呵呵,真是天真!作为人尚且逃不了,变成猫难道就会有不同吗?” 只是,还不等他嘲笑完,燕殊便一鞭子甩了过去。 “我跟灵均说话,你插什么嘴?” 燕殊速度快,黑袍人也反应也不慢。龙棘擦着他衣袍掠过,锋利的骨刃几乎是与他擦肩而过! 黑袍人大怒:“你——” 她侧着头,望向他的眼神冷漠又厌恶,“没眼力劲儿的废物!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就冒头来找死。” 黑袍人含恨怒瞪她,身体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我就算是废物,你也不还是被我玩弄在鼓掌之间!我是废物,你又好到哪里去!” 燕殊反手一挥,断开束缚姬灵均的藤蔓:“我只不过是无聊,才不介意参与一下这种游戏。把你跟我相提并论,你还不配!” 她语气又硬又冷,姬灵均也被唬了一跳。 不过,很快他就推开假惺惺扶着自己的嬴少牢,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少年意气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深色:“燕殊,我已经没事了。我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燕殊不服,指着黑袍人道,“他不仅打你到吐血,甚至还骂我是废物哎!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撸撸袖子,今天,我就非要教训他不可! 姬灵均目光在她跟黑袍人之间来回逡巡,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只苍白无力地劝着。 这一幕也不知道刺激到黑袍人哪里,只听他发出疯狂到破音的大笑。 “你们,谁都走不了!” 他将黑袍解开,猛地摔在地上。 显于人前的他,身形极为瘦削。 面色也是不正常的病态苍白,唯有那双满含恨意的茶色眼睛,才显出一丝生气。 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瞪着燕殊,目光中满是浓烈的怨毒:“燕殊,又或者是姬辛,你可有还认得我。” 燕殊直视他:“你是谁管我屁事?套近乎就以为我不会打你了吗?” 姬灵均一愣,竟有些不忍心再看他的神情,赶紧拦住蠢蠢欲动要打人的燕殊:“算了……还是算了罢。燕殊,咱们不要跟他一般计较,好不好?” 一时间,他倒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惨些。 那人憎恶的眼神猛地落在姬灵均身上:“谁需要你假惺惺!” 嬴少牢目光锁在那双眼熟的眼睛上,念头急转间,他倒吸一口气凉气,向来从容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苍白青年眼眸间或一转,对他露出一丝挑衅地冷笑:“我还活着,不是嬴宗主意料之中的事情吗?如果没有嬴宗主默许,我们遗宗如何会在这些年间发展壮大,有如此规模,甚至能再三对姬氏出手?” 嬴少牢怜悯地打量着他:“将罪过推到我的头上,并不会让燕殊对你改观。” 那青年冷冷一哼,脸上露出一丝狂态:“这罪孽到底源自谁,你们心知肚明!说起来,嬴宗主应该感谢我们才是。如果不是我们做了您的棋子,您如何能挑拨得了姬明与姬氏族长的关系?现在,想要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未免想得太好了罢。” “这是什么意思?” 姬灵均追问。 “不是很明了吗?你小时候,是谁在你耳畔感叹你母亲本不该死去?是谁说大家都是出于私心,才让你母亲去送死?呵呵,不可一世的姬氏少主明太子,有身份有能力,可谁让你没有脑子!我不过是稍稍一挑拨,你就恨上了炎姬。就连你那族兄,也就此染上心魔,修为再无存进,不过五百岁便归于尘土。真是可笑……” “阿洵的身陨,竟也是你干的好事!”姬灵均愤怒! 青年快意至极:“谁让他跟你一样蠢,我不过是稍稍透露了一下姬辛在最后怨恨着所有人。他便将自己代入其中,以至于心结难解,道崩灵散。” 他凄厉长啸,一时间,此处回荡得尽是他癫狂笑声。 燕殊不虞拧眉:“疯子。” 那人目光再次落入一脸平静,不为所动的燕殊身上,唇角勾起恶意地弧度:“疯子?呵呵,可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谁造成的啊?……燕殊!都要怨你啊!” 明明再说着恶毒怨恨的话,眼泪却兀得滚落,一颗又一颗。 狼狈,可怜,又悲哀。 他凝声哽咽:“如果你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别掉了收藏,涨涨吧_(°:з」∠) 哭唧唧 第41章 自讨苦吃 燕殊神色平静, 敛衣正色:“我要是不在,你又从何出生。” 青年一怔, 愣愣地盯着她, 眼底闪过一道光,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你已经见过她了, 所以, 你肯定也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燕殊,你是不是后悔过,后悔那样对我……” 谁知, 燕殊却倏忽浅笑。 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死人, 就该有死人的样子。出来搞风搞雨,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的眼神, 仿佛在瞧着一只丧家犬。 她声音极缓:“姚合,你见谁咬谁的疯狗模样,可当真难看。想来也怨不得你。歹竹生不出好笋,你父系血脉污秽肮脏,你自是天生卑劣, 品行龌龊。” 她字字明晰,“因着那些陈年过往, 很多人都意图充当正义使者,妄想审判我。呵,真是可笑。当年我明明已经认命了。面临死亡也不畏惧,只想做个好人, 安安静静将孩子抚养长大。是你们,是所以人,强迫我做出诛心选择。”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凭什么我就只能任人践踏不可以反抗?凭什么我就非要后悔手染血腥?怎么,现在灾祸降临到你们身上,就一个个要对着我喊打喊杀?公平吗?有道理可言吗?” “世道不公,毁我家园,伤我挚爱,踏我自尊,我自当报之以毁灭,以杀戮,以复仇!我的仇恨,必须用血才能洗清!姬辛当初不后悔,而今我亦然!” 燕殊不屑哂笑,“姚合,别说你身上流淌着姚氏一族的血脉,就算你是父亲是其他人,舍弃你时,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哦,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爱你。纵然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也只是对我的侮辱,让我时时刻刻记得你是因何而出生!” 轻飘飘的话,宛若淬毒的利剑,一刀刀剜着姚合的血肉,直教人痛不欲生。 他脸色惨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泪痕满脸都是,他双手捂着脸哭嚎:“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姬灵均陡然听她说这些话,感同身受,神情哀伤低落。 可当目光落在他那副痛苦的样子上,虽然已经无法释怀,但终究是不忍心。 他使劲扯扯燕殊衣袖,轻声劝:“燕殊,这次教训已经足够深刻,想来他不会再找我们麻烦。而他也不过是被困在过去的可怜人罢了,咱们回家去吧……” 燕殊这次倒是听进去了,握着灵均的手,便准备打道回府。 嬴少牢跟上去之前,状似无意地又瞥了他一眼,继而跟上去。 只是,正当他们要乘上青鸟离开时,却见陷入自暴自弃情绪中姚合突然起身,对着燕殊的背影质问:“燕殊!你说得这般残酷无情,那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 他手指的方向,落在从刚刚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嬴少牢身上。 被众人目光包围,他依旧坦荡从容地任凭打量。 甚至,在这气氛僵硬的时候,他唇角依旧噙着一丝笑,饶有兴致地对着燕殊眨眨眼。 燕殊眉心直跳,看起来很想蹦起来给他一耳光,可能是又觉得顺着姚合的心思发展不好,故而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双手。 “为什么你非要不死心得问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呢?” 燕殊转身看着他,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讨没趣儿,表示怜悯,“嬴少牢为什么会活着?很简单,姬辛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他。哪怕他充当着姚氏刽子手,姬辛依旧放不下他。所以,他才能从九曜星宫阵的献祭中逃过一劫。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姚合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此时更是摇摇欲坠。 他脸色惨白近乎透明,一直在哭:“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姚合始终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母亲这么残忍无情。 陈瑶莽撞行事害死父亲,所以她母亲才会怨恨她,憎恶她,折磨她。 可我做错了什么? 我也不是自己非要生出来的。 是她生了我,却因为父亲的原因从未正眼看我。 她说我是她的未来,可我得到的,只有满月时一次冰冷的拥抱。 而后,她便毫不犹豫地送我去死…… 那厢,燕殊平静回答:“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没有答案。要我说,你大概就错在当初没死干净罢。要怨恨得话,尽管怨恨那个救你的人好了。如果不是他救你,你就不必承受被我厌恶的痛苦。当然,你恨我也可以,反正我又不在意。” 她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的话那么冰冷无情,比极北之地的深海还要雪虐风饕。 姚合胸腔中含着巨痛,声音沙哑:“……呵哈哈哈,不在意?” 他放声大喊,“燕殊!你甚至连怨恨我都不愿意吗?” “可以,但没必要。”过去的记忆不应该成为枷锁,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是姚合无法理解她的洒脱。 甚至在一瞬间觉得,与其被漠视,还不如得到她的怨恨。 这样,好歹她还是能看到自己的。 于是,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怔怔地望着他们乘鸟而去的身形,猛然捏碎! 夜空中传来一阵震荡。 那是从地底深处急速蔓延开的一种哀鸣。 原本覆盖整个天幕,蜿蜒伸着恶心触角的东西逐渐分散逃离。 没了遮挡,天光渐渐映照落下。 嬴少牢回首眺望,只见远处火山口开始迸溅出浓浓黑烟,夜色里,暗红色的熔岩自顶部涌出,势不可挡地倾泻而下。 那是一幅地狱一般的场景。 怪异的山林,隐藏的肉团,发出惨烈地尖嚎,而后归于寂静。 滚烫通红的滚石,以及火山灰,被喷到很高的天空,而后快速下沉。 青鸟敏捷得穿行在剧毒的火山灰里,躲过一个个滚烫的落石。 嬴少牢见多识广,了然道:“他似乎是掌握了这一界的界灵,抹杀界灵的后果,就是这整个世界都会崩溃。以后,恐怕凶疫界便会从三千界抹除了。” 姬灵均捂着稍觉不适的胸口,看着不曾回头的燕殊,咳嗽一声道:“不要再去找找他吗?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他,可他到底……咳咳……” 正说着,不知为何,一股腥甜兀自涌上喉咙。 之后,他便说不出话来,呛咳得跪在青鸟背上,大口大口地呕血! “灵均!”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留言吗亲,有红包…… 哭唧唧 第42章 同归于尽 燕殊扶住他跌倒的身体, 近乎无措地唤着他的名字。 姬灵均蜷缩在她怀里,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 让他身体不停颤抖抽搐。 不过片刻, 冷汗就顺着鬓角濡湿发丝。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就吐出一滩血。 绵绵不决的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溢出,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血液都悉数呕出来一般! 即使如此, 他也依旧勉力伸出手, 安抚地拍拍燕殊的肩膀,示意不要担心。 青鸟发出哀鸣,在逐渐扭曲崩解的空中不停盘旋。 燕殊身前已经被血水打湿, 黏在身上, 带着炙人的热度。 她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只颤颤地扶着他, 眼眶通红。 嬴少牢俯身上前,搭手在他腕上。 只是一探,他陡然变了脸色,沉声道:“他降生的血骨被毁了。” 燕殊觉得自己牙齿都在发颤,极力镇静下来, 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你对当年之事到底了解多少,现在我只能告诉你, 灵均他就是凭借血骨坠再次降生,是你跟姬玄的孩子。” 燕殊表情并未有太大震动,想来她早有预感。 嬴少牢只是更紧地抿了一下唇线,眸光深深, 肃声道:“只是,他现在还小,无法真正将血骨化归自身,灵元统一。血骨对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二者生生相息。对尚且弱小的他来说,是保护,也是负累。” 他叹气:“一开始,我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姚合大费周章,不可能轻易让我们离开。如今看来,他是将血骨跟界灵融为一体,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都损毁了。” 他的话很委婉。 但其中的深意,却让燕殊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黏在她身上的血液已经渐渐冷却,可那冰冷的寒意却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心思急转间,她想起了炎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是了!我已经失去正统能力,一旦我出手,灵均就被被我同化成恶海之物。可是炎姬不同!她一定可以的!” 说着,她救撕开界门,让青鸟直接去往琉璃境。 然而,嬴少牢连忙拦住她:“ 进不去的!” 他说:“你进不去的,燕殊。琉璃境已经被你跟炎姬锁死了。没有邀请,你一旦进入,就会被因果律令镇压于恶海深处,九曜星宫阵不破,你便永远出不来的!” “那我们回出云界!我不能去没关系,你带着他去找炎姬!” 嬴少牢唇角近乎抿成一线,看着她这幅模样,打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姬灵均。 仿佛回光返照,他不再呕血,也终于有力气开口。 他手指轻轻扯了扯她衣襟,声音近乎无:“外人都进不去的,就算是嬴宗主,没有邀请也是进不去的。而我已经没力气去开启阵法了……对不起,是我太过没用,才会让你难过。” “你在说什么傻话!”泪水滚滚而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青鸟我都是救回来,没道理你不行!” 可他却摇摇头,苍白的唇边勾起一丝笑。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燕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作为同一枚血骨诞生的灵,我跟雪珠子姐姐只能有一人得救。同样是早夭,倘若要救的话,娘亲还是救她罢。我自降生,便是继承雪珠子姐姐的心意。我身为男孩子,自是应该果敢强大,才能保护你。可是,我没有做到……” 姬灵均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冰冷的泪水打湿他的手掌。 这让他生出些许内疚,不过很快便释然了,“我知道的,娘亲更喜欢女孩子。我本来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可现在看来,终究是我奢望太过。娘亲,我是这样的没用,你还是救雪珠子姐姐吧……” “不要对着你母亲说这种诛心话!” 燕殊一直呜咽抽泣,嬴少牢却听不下去了。 在姬灵均怔愣的目光中,他干脆利落地起势掐诀:“当年,雪珠子太过幼小,本就元灵不稳。她是气息尽散,才得以从血脉中召回炎姬。我虽然不知道你诞生时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郁结于心,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燕殊可以重塑血骨,能得救的只会是你一人。” 他后面还有句话没说。 血骨已经被同界灵融为一体,倘若要复原血骨,势必也要复原这个崩坏的世界。 然而,复生的过程,要远远艰难与毁灭。 这过程中要付出什么代价,无人可知。 嬴少牢自然不愿意见到那不可预知的未来,故而,他手上动作更是快了几分。 在燕殊将要重塑血骨的前一刻,嬴少牢先一步完成这个术。 他止住她的动作,神色轻松又平静。 面对怒目而视的燕殊,他甚至还有心情展颜一笑:“化为恶海之物,如果不是没办法,你绝对不舍得他遭受这种痛苦。我都理解。” 燕殊:“你既然都明白,就不应该阻止我!” 如果不是别无他法,她如何愿意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为他人警惕排斥! 嬴少牢径自道:“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灵均他是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我之前告诉过你,拥有并觉醒神血之人,皆有着各自卓绝可怕的特殊能力。早前我被困姚氏,从姚幼薇那里曾见过神血的另一处奇妙作用。而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灵均血骨既碎,灵丹受损,没关系,将我的给他好了。” 他说得是那般轻松,“我已经完全觉醒神血,只要我将神血灵丹替换给他,以形补形,便能助他稳住元灵,甚至修养一番后,还能让修为更进一层。” 姬灵均敏锐察觉出其中的艰难之处,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燕殊紧紧拥在怀里,不许他插话。 她问:“之后,你会如何?” 嬴少牢甚至风轻云淡:“失去灵丹,再散去绝大部分神血,如果侥幸没丧命,那就会蜕化成最弱小无助的姿态。” 眼底漾着璀璨星河,“到时候,还希望燕殊多多照拂才好。” 燕殊点头:“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燕殊:空手套馅饼,说得就是我! 求收藏和留言,求求了 _(:зゝ∠)_ 第43章 我相信你 大地开裂, 空间也逐渐扭曲,稍有不慎, 便会被混乱的空间撕成碎片。 陈瑶背着姚合御剑凌空, 躲避着周遭逃窜的邪物, 闷头赶往那处临时搭建的传送阵台。 姚合喉咙里一阵腥甜,强行毁灭一界界灵, 天道反噬对他来说太过强烈。 如果不是陈瑶及时出现, 他现在还在黑岛上,一步也动弹不得。 姚合再次强行压下咳嗽的痒意,哑声道:“你自己走吧, 地狱恶犬已经察觉到我无法再掌控他们, 很快就会追上来。带着我,你走不掉的。” 陈瑶瞥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虚幻之影, 轻声回道:“不过是几只邪物恶犬,难不倒我。阿合,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我已经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 姚合惨笑一声,“我毁了姬灵均的血骨,让他再次陷入死境, 我娘她肯定恨死我了。其实,她说得没错, 我是天生的坏胚子……” 那时候,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唯独将他一个人抛下。 强烈的不甘,让他将血骨坠碾为齑粉, 等意识清醒过来,他手中就只余下一条红绳。 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燕殊的心情。 ——原来我是这样的恶毒,怪不得她从来不喜欢我。 陈瑶:“如果你说得是燕殊,这次确实是你的不对,回头好好跟她道个歉,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姚合笑她天真:“灵均已死,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愚蠢!” 陈瑶忍不住斥了一声,“我来得时候看到了,她身边跟着的是嬴宗主。嬴宗主已是天人之镜,更是至高无上之人,不说救回灵均,就是重塑凶疫界也是轻而易举。我不准你再胡思乱想!” 说完,又给他喂了一颗元丹,抬手斩落一只奔袭而来的恶犬。 姚合伏在她背上,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出声:“……到头来,我竟还是为了他人作嫁衣。” 陈瑶不是多话多言之人,见姚合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遂不问,闷头赶路,时不时斩杀几只追上来的恶犬。 到了传送阵时,崩坏已经蔓延至此。 顾不得许多,陈瑶匆忙打开结界,不过瞬息,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阵光中。 紧随其后的地狱恶犬,爪子极其锋利,很快就突破了阵台结界。 只是它们来得太晚了,传送阵光已经消失。 扑空的它们聚在一处,发出难听的哀嚎。 为首的恶犬来到阵台上嗅了嗅,仿佛找到什么似的,前爪使劲扒了扒,身形如烟雾一般散去。 **** 出云界,陈氏居所。 陈瑶搀扶着姚合,刚从庭院的阵台上下来,那灵石搭建的阵台便土崩瓦解。 姚合身体虚软,感官却分外敏锐。 他一把将陈瑶推到一边,从袖里掏出一柄乌金匕首,狠狠刺入身后,只停虚无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腥臭带着腐蚀性的黏液哗哗流了一地。 姚合眼里凶光一闪,拔出匕首,从掌心划过,再次深深刺了进去。 陈瑶担心他,拔出剑,也要上前,被他阻止:“你不要过来!” 姚合咬紧牙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我的血已经被恶海污染,对于修士和低级邪物来说,都是剧毒。我可以的,你先别过来……” 陈瑶这才松了一口气,按照他的意思走远一点,笑道:“丹药和清水已经放在你身边,弄好后尽快敷一敷。” 姚合彻底将趁机冒出来的邪物斩杀,力竭地将染血的匕首弃到一边。 他半跪在地上,喘了半晌,才开始开始清洗伤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陈瑶也学他,盘腿坐在地上:“其实,自你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失踪后,我一直都在找你,可全然没有头绪。” 姚合包扎着伤口,示意她继续说。 “我当时心急如焚,本来是想去求宗主帮忙。那天,我见宗主从天虞峰出来便跟了上去,然而就跟着他到了封禁之海。” 姚合动作渐缓,陈瑶继续道,“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她说她叫姬辛。阿合,也是她告诉我的,包括你的身份,以及你出现在我身边的原因,她都告诉我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捡起身边的药瓶,打开木塞,将丹药倒进嘴里。 调息片刻,感觉身体大概恢复一二体力,便起身离开。 陈瑶好笑地拉住他:“你还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要走吗?” 姚合低头看着她白皙柔软的手,平静道:“没什么好说得。那人,是我娘残留下来的记忆,眼光比燕殊更为毒辣,她说得话自然都是真的。” 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陈瑶莞尔一笑:“可我不信她。她的话我也是只是听听,全部相信了才是真的蠢。阿合,对比她的话,我还是更相信我的直觉。也许,当初你接近我的原因是她说得那样,可我不相信那么近百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说着,她双手握住他清癯青白的手掌,摇了摇,“他们都是当初名噪一时的大人物,不能以常理处之。不过,我还是挺感谢她的,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在凶疫界,我至今肯定还没头没脑地乱找。谢谢她,让给我找回了你。” 她直直注视着姚合,神情果断认真,眸底深邃的柔情如酒醉人。 姚合怔然,心中五味陈杂,哑然:“我天生卑劣,品行龌龊,不值得……” 陈瑶却不管那么多,径自捧起他手掌,脸颊蹭蹭,望过来的眼神眷恋至极:“燕殊她只是不了解你。如果她可以静下来细细听你说话,她肯定不会那样做的。我认识的姚合,干净纯粹,守礼知节,又体贴温柔,绝对不是她说得那样!” 姚合神色渐渐和缓,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如蚊呐的声音。 “姐姐。” 是不知何时从大厅里走出来的陈珊珊。 她神情恍惚,面如金纸。 “珊珊,你怎么在这里?” 陈瑶迎上前,将姚合挡在身后,见她脸色不好,不由担心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陈姗姗仿佛反应慢了一拍,抬头望着自己的亲姐姐,好一会儿才摇头:“我身体已经没事了,乐游峰医者的医术都挺好的。只是……姐姐,刚刚你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陈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笑道:“我只是稍微出去了一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陈姗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陈瑶:“怎么了,这样看着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小区下面有一窝野猫,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 只是它们警惕性非常高,不根本接近不了。 现在天太凉了,还在下雨,有点担心。 我想收养它们,但似乎野猫是不能被圈养的? 第44章 弑亲 “你真的还是我姐姐吗?” 陈珊珊神情茫然怀疑, 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就会随风飞走。 她一抬手, 将愣住的陈瑶推到一边, 大步来到姚合身边, 一字一顿:“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陈瑶上前拦住她:“珊珊!我们之前遭遇的一切,那都跟阿合没关系!你不要激动, 冷静一点。” “你居然还护着他!” 陈珊珊指着她, 大声尖叫,“这么怕我伤害到他,可你都知道他做了什么?你就这样护着他!陈瑶, 到底谁才是你的亲人!” 陈瑶有些不禁有些头疼, 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赶紧安抚:“珊珊不要生气了, 是姐姐不好。刚刚,我是跟阿合去了一趟凶疫界,现在才刚刚回来,我也是怕你担心,所以……” 可是, 她的伏低做小根本没有。 自从遇到燕殊,陈珊珊心底一直窝着一团火, 而今,身边挚爱的姐姐也为了一个男人而欺骗她! 理智的最后一根琴弦,已经绷到极限。 “骗子!” 珊珊瞪着她,宛若瞪着一个仇人。 而这个时候, 姚合开口了。 他表情耐人寻味:“阿瑶,其实姬辛并未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此番燕殊和姬灵均本来是要回琉璃境的,是我,通过珊珊的手,将内侧秀了传送符的香囊送了燕殊,所以,才有了凶疫界的那一幕。” 其实,他这份说辞也是有所保留的。 他不过是在陈珊珊来时,当着她面看了一本教人如何隐蔽绘制传送阵的书籍,其后,是她自己偷偷将书拿走,再请人织绘落脚地为不祥之地的香囊。 说到底,还是她心中的怨恨太深,才会不假思索地就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他偷偷帮忙,在递到燕殊手里的那一刻,就会被姬灵均发现。 硬着陈珊珊憎恶的目光,姚合唇角勾起愉快的弧度:“一切的事情,都是我挑起来的。” 理智的弦,陡然崩断! 陈珊珊哭喊着扑上来:“是你害我!” 姚合站在原地没躲,陈瑶却不能见他们自相残杀,嗔了一眼他,赶紧拦住陈珊珊:“好了珊珊,没事的没事的。就算宗主怪罪,一切还都有姐姐呢,你放心……” 明明罪魁祸首就在她身后,她却不为自己讨回公道,现在还有脸说让自己放心。 而她自己是如此弱小,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仇人一根手指头。 陈珊珊凄厉地尖叫一声,抱头蹲下,痛哭起来。 陈瑶赶紧也蹲下,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抚:“不要生气了珊珊,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刚刚是姐姐不好,你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我不该骗你。我会解释的,你不要生气了……” 突然,陈瑶安抚的动作一滞,脸上露出一丝痛色。 姚合察觉不对,赶紧上前,却为时已晚。 看着她脸上露出震惊受伤的神色,陈珊珊面无表情得再次转动着手中匕首,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手上,匕首上,满是粘稠鲜血。 陈珊珊俯视着她,神情冷漠:“你不是我姐姐。” 是的,眼前这人肯定不是她姐姐。 她姐姐不会骗她,更不会偏袒害死父亲的仇人之子。 眼前这个女人,只是披着她姐姐皮囊的虚假的幻影。 她现在,只是给姐姐报仇了。 ——我没有错! “阿瑶!” 姚合不敢随意动她,赶紧从地上捡起药瓶,把剩余的丹药都放到她嘴里。 她似乎是伤到了丹田,身上灵光开始不稳的波动起来。 姚合很是慌乱,余光瞥见陈珊珊手中握着的匕首,猛地一滞:“那是……” 陈珊珊看了看手中依旧在滴血的匕首,好半天才恍然道:“哦,就是你刚刚丢弃的那把。你说你的血是剧毒,对于修士更是致命,我不怎么相信,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没错。” 瞧着他露出惊诧骇然的神色,她觉得畅快极了,就连一开始将匕首刺入至亲血肉的恐惧感都泯消了不少。 她开怀笑道:“你不仅欺骗我,还维护杀父仇人,你肯定不是我姐姐!你是被恶海占据身体的邪物!我报仇了,报仇了!” 陈瑶颤巍巍地捂着腹部,望着神色癫狂的陈珊珊,一颗心宛若在滚油里来来回回炸了个透! 然而,纵然这个时候,她也不忍心责怪她。 只声音微弱地劝:“珊珊,不能再这样下去,你会生出心魔的。” 陈珊珊笑声戛然而止,深深凝视着她:“只要你们都死了,我就可以得到解脱!我的修为只会更上一层楼!” 说完,便举着匕首再次扑了上来! **** 封禁之海。 白玉雕琢的仙宫神殿内。 姬辛跪在玄鸟神像前的蒲团上,静静看着眼前水镜中展现的一切,良久才失望地叹了口气。 “可惜,我容忍了你这么久,竟一件事都没做好,真是废物。” “阿辛。”身后突然传来呼唤。 姬辛猛地站起身,惊喜地望过去,是姬玄。 她奔上前,紧紧拉着她的手,高兴溢于言表:“阿玄,你怎么来了。好幸福,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百年。现在,你终于来看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姬玄笑着回道:“恶海似有震动,阿炎不放心,便留在界门里在镇守。我也有点担心你,所以就想来看看你。” 姬辛偏头沉思半晌:“我一直在这里没出去过,倒是没察觉到异象。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姬玄赞头点头,拉着她做到神龛之前的蒲团上。 她道:“刚刚我看到你一直在看水镜,是在担心燕殊他们吗?” 姬辛笑容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从容,她笑道:“自然是担心的。毕竟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如果可以,我不想见到她受伤。” 姬玄认真地凝望着她,神情温柔。 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阿辛,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强。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担心你。那个时候,我默认了阿炎的做法,将你一人放在这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你……” 姬辛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抿着,低头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好半晌才道:“阿玄,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我在这里不会觉得孤独,更不会悲伤,所以,你没必要自责。不然,我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说着,她挪到姬玄身前,依偎伏在她膝上,“我知道阿玄想来问我什么。只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幅难看的样子,可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一定瞒不过你。” “我从她哪里得到的本来只有痛苦。可在我心底,却有着对你放不下舍不掉的感情。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份眷恋,到底是我的,还是她的。我是个不该存在的过去之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存在一直被很多人否认。连带着我,也对这份感情产生了怀疑。” 姬玄安抚地拍着她僵硬的背脊,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舒展放松下来,神情愈发温柔起来。 只听她继续道:“是燕殊。她说我是她的半身,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毫不犹豫便认同了我的存在,一点也不介意我占据她前世的名讳。反观我,有着记忆的我却着相了……” 姬玄手下动作不停,见她终于释怀,也是松了一口气:“你想明白就好。” 姬辛往她怀里缩了缩,瓮声道:“可与此同时,埋藏在我心底的恨意却逐渐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说:“为什么当初她会放过嬴少牢?我想不明白,虽然他可能也是姚氏的受害者,可他造下的那些孽障也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他,阿玄你本不必死去,我的家人也都会安然无恙……” “我理解不了,面对这种滔天血仇,她为何最后会心慈手软。她连无辜的孩子都能舍弃,没道理会放过一个仇人,我不懂。” …… …… 姬辛沉默地听着她发自肺腑的疑惑,良久后才答道:“也许,是她在最后一刻发现自己跟嬴氏子很像。” 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犯下滔天罪孽,就连自己的本心都失去了。 到最后,她不是很想死,却也不是很想活。 留下嬴氏子,也许是为了看看自己活下来的另一条可能。 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姬辛做了什么就不细写了,以后她不会再搞事了。 第45章 失踪的姐姐 眼前高堂素壁, 现代化的装修更是简洁大方。 太过熟悉的场景,让突兀出现在这里的燕殊有些晃神。 “你就是顺应我的召唤而来的恶魔吗?” 一个还不到她胸口的小男孩仰着头, 毫不畏惧地说着令人难懂的话。 燕殊:“……嗯?” 见她傻乎乎不在状态, 小男孩哒哒跑到门口打开灯, 再哒哒地跑回来,神情凝重地将放在茶几上的纸张看了一遍又一遍, 口中不住喃喃着:“咒语没错啊, 我献上的祭品,购买的画符贴得位置也都没错,可怎么召唤出来的恶魔这么傻?难道是卖家在骗我?” 燕殊左手搂着不适应环境开始炸毛的猫仔明太子, 右手抱着嘤嘤不止的胖嘟嘟黑白熊猫崽崽, 坐到小男孩身边,伸长脑袋看:“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古古怪怪, 很不祥的样子。” 小男孩放弃再次检查,有些烦恼地拧眉,开打手机啪啪打字跟卖家沟通,嘴里很是嫌弃地回道:“召唤恶魔的咒语和符咒。” 燕殊把两个团子放在膝上,将茶几上纸张拿起来瞅了瞅。 上面附着着奇怪的气息, 不像正统修士生产的东西。 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从这上面感受到了因果律令的束缚。 她动作微不可查地滞了一下:“你为什么要召唤恶魔?” 小男孩也不避讳,直言道:“我姐姐去了同学家一直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可警察就因为姐姐给我发过语音说要在那里多留一阵,就根本不信我说得。我必须通过别的途径来解决, 不然再等下去,姐姐肯定会出事的!” 这时候,他跟卖家也已经沟通好了。 小男孩视线从手机界面离开,转而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女人:“我的王修年,我姐姐叫王娟,我需要你帮我找回她。作为交易,那些贡品我全部都给你,甚至还可以给你更多好吃的。” 燕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个阵法中心满满当当的零食,一时竟有些无语凝噎。 得到卖家指点,小孩子理直气壮地问:“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燕殊。” 在得到彼此名字和明确交易的瞬间,燕殊敏锐察觉到那份因果律令落实到自己身上。 她走得都是暴力破解的那一道,对这种巧妙术法一知半解。 可她历练出来的本能却清楚,这是一道极为霸道的术法。 虽然,这个叫王修年的小孩子看起来又菜又弱,就算现在只能在她膝上嘤嘤叫的熊猫崽崽,都可以一个打他十个,但自己要是真的伤害他,恐怕下一刻就会被术法反噬。 燕殊不由奇怪,那卖家真是奇怪得很。 有能力不去称王称霸,却在网上售卖这种骗子似的东西,这到底是兼济天下,还是恶趣味啊。 王修年起身将贡品哗哗地堆到她眼前,催促道:“吃吧吃吧,吃完了,我们去找我姐姐。” 燕殊扭头瞅了瞅黑黢黢的夜空,指着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大半夜的,现在就要去吗?” 王修年点头:“姐姐现在生死不明,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燕殊拆开包装吃起来,给明太子拆了袋小鱼干,左思右想没什么是熊猫能吃的,甚至毫不客气地指使他:“阿嬴没得吃,去给我买点笋子来吧。” 就在刚才,她决定给这只熊猫团子取名阿嬴。 王修年当然不拒绝,只是他一边下单,一边怀疑地瞅着趴在她膝上嘤嘤直叫的黑白两色团子。 迟疑半晌,怀疑问道:“……这是熊猫幼崽吧?” 你看它身体胖嘟嘟的,黑眼圈大大的,憨萌又富态,怎么看怎么像川藏地区特产国家重宝啊。 燕殊吸了一口甜兮兮的酸奶:“他跟你们这里的熊猫是不一样的。” 说着,她搁下瓶子,将衔着小鱼干的明太子抱起来,举到他眼前:“看到这只小猫咪了吗?是不是很像你们这里的布偶猫崽?” 王修年打量半天,点头承认确实很像猫中软妹币。 “虽然很像,但他不仅仅是一只猫哦。他是我的儿子——明太子。” 王修年:“你也是猫咪恶魔吗?” “不,我是不可名状的眷族。” 王修年非但没被吓到,反而觉得她很酷,欣喜地上下打量她:“哇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吃饱喝足,燕殊打了个嗝,继续左拥右抱,舒坦地倚靠在柔软的沙发里:“趁着笋子还没来的这段时间,给我说说你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王修年将餐桌旁的椅子搬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地说起来:“我姐姐比我大十三岁,是大四学生。五天前,姐姐的叫李苗苗同学半夜哭着给她打电话,说自己被父母打了,钱都被父母收走,求姐姐去救救她。” “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得到了大笔赔款,再加上老家的房子拆迁,虽然具体是多少我不清楚,但肯定不少。因为在我爸妈去世后,曾有亲戚来打秋风,所幸姐姐强势,断了他们的非分之想。也是因为这个吧,姐姐她格外同情弱者,所以,接到那个电话后,她没有丝毫迟疑,就赶了过去。” 燕殊手托着下巴,示意他继续讲。 “那个李苗苗是偏远山区的出来的,个头矮矮的,模样一般,老是低着头一副不善言辞的腼腆样子。听说她那里重男轻女严重,她父母对她非打即骂,如果不是她高考考得好,得到了奖学金,她父母是不会容许她出来上大学的。” “她跟姐姐是一个宿舍的,时常会听到她被父母辱骂后,躲在被子里哭。” “姐姐善良心软,觉得她可怜,情不自禁就想多多照顾她,经常会带她来我们家玩。” 王修年想起之前自己跟她打电话询问姐姐情况时,她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小大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姐姐带够了钱,本来说第二天就会回来的。可是我等了一天也不见她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只是给我发了一条语音,说自己要在那里多待两天。” 想到这里,王修年不禁有些生气,“这怎么可能呢!我才八岁!姐姐她绝对不会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的!当初上大学的时候,她本来有更好的选择,却为了我留在了市里大学!我也有打电话问过李苗苗,她说我姐姐出去玩了,不方便接电话,可等我再给她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我姐姐肯定是遇到什么了!”王修年气息极重,脸上浮现一丝戾气,“这其中,那个叫李苗苗的,肯定是做了什么!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颈椎也疼,可能是出去的时候吹了冷风。 其实天气并没有很冷来着,应该是一直呆在暖气家里不出来的原因。 第46章 不平等条约 正说着, 下的单子到了。 王修年从外卖员手中接过满满一袋的笋子,转身时差点被被带得一个踉跄。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对燕殊道:“好了, 我们出发吧。高铁票我早就已经订好, 算算时间,现在还可以赶上。” 燕殊接过袋子, 从里面掏出一根新鲜冬笋递给怀里的阿嬴:“怎么不坐飞机?飞机的话应该快一点吧。” 王修年鄙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 可我才八岁,要想坐飞机就得监护人先行申请。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我们这里,怎么问出话这么没有常识?” 燕殊:“……我错了。” 准备出门, 他突然想起什么, 紧张地核实:“听卖家说你这种外表似人还特别漂亮,都是最厉害的那一拨恶魔。变化你肯定会吧?隐身这种技能你一定也知道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 但燕殊觉得自己要回答不会,指不定会被他撕了。 于是,她点头:“这个我肯定会。” 王修年将王娟的照片递给她,让她变成这个模样,还指挥着把猫中软妹币和神似国宝的阿嬴隐身掉。 燕殊一一照做, 他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通过补办临时身份证,在她这个冒牌临时监护人的带领下, 他们终于得以坐上赶往偏远山区的最后一趟高铁。 他们到站时,已经是凌晨。 恰逢深冬,草木瑟瑟。此时寒风一吹,冷意几乎要渗近骨子里。 阿嬴嘤嘤叫着, 缩到她怀里,就连笋子都不啃了。 燕殊也打了个冷颤,抱着暖宝宝阿嬴不撒手。 然而,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刚下站台,他们就继续包了一辆车,快马加鞭地赶往距离此地还有几十里的小镇。 等到了小镇,天已经开始蒙蒙亮,可李苗苗的老家还在数里之外不知名的大山里。 按照手机导航提示,王修年领着他们开始顺着曲折的小径找去。 路上,一直在前闷头赶路的他开始跟燕殊搭话:“我有问过卖家,他说召唤成功,只会来一个恶魔。召唤一群恶魔来的话,就算杀了我也满足不了。所以,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你如此不同。不但带着儿子还带着一只熊猫,本人看起来也不够精明。除了一张脸,看起来似乎毫无优点?” 燕殊:“……” 感觉自己被人身攻击了。 燕殊使劲揉了一把阿嬴柔软的皮毛,然后被盘在脖子里明太子挠了一把脖子。 她干咳一声:“可能是因为,这次交易是我们彼此选择的。” 王修年:“什么意思?” “当时,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我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虽然有老家作为后路,只是那里恶人特别多,一个个都凶残到毫无人性。要想保全所有人我可能需要同化,那样可不太美观了。所以,我接受了你的召唤,来到这里。” 王修年脚步停了一下,转过身,神情忧虑:“也就是说……你很弱?” 眼见他还要说什么,燕殊急忙打断他:“没得事!就你们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菜鸡世界,我闭着眼都能捏碎十个!” 显然,他并不是很相信,一路上都在忧心忡忡。 林深树茂,小径曲折幽暗。 天不甚明亮的时候,更是难走。 燕殊瞅了瞅身一往无前的小男孩。他时不时会踉跄一下,但很快就会稳重身体,丝毫也没有停下了的意思,径一个劲儿地往前去。 但她却是实打实的累了。 “我走不动了,得休息一下。” 燕殊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捶腿。 王修年震惊地瞪着她,仿佛受到了惊吓:“你……你说什么?” 燕殊再次一五一十地重复:“我真的太累了。自从黑水泽之后,我就没有用脚走过这么多路!” 王修年指着她的手不停发抖,怒目圆瞪。 从来没见过这么丢人的大人! 就这还是自己召唤出来的恶魔呢! “现在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吗?”他气息急促,宛若困兽,在原地愤愤转圈,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质问,“我姐姐她现在生死不明,你让我怎么……怎么……” 眼见要玩脱,燕殊赶紧起来:“哄你的哄你的!谁让你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真是的,别哭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王修年哽咽,擦着一颗颗金豆豆:“那你得帮我把姐姐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好好好。” “……你以后也不能再这样欺负我了。” “听你的听你的。” 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王修年终于破涕而笑。 燕殊也不再慢悠行事,在龙棘感受到王娟的气息后,她抬手召出青鸟,乘着它赶往目的地。 **** 王娟被关在李苗苗的房间里。 因为怕她逃走,门窗都锁得死死的。 王娟坐在床边,看着夜色从窗户缝中退去,露出一丝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 又是一夜无眠。 “娟娟姐,你醒了吗?” 这时候,从窗外传来一声细弱踌躇的问询。 王娟听出来了,是李苗苗的声音。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望着门上那条结实新买的锁链,哑声道:“苗苗,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外面静了好大不会儿,才听她斟酌道:“……娟娟姐,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你不帮我嫁给他,我就只能嫁给他了!你也知道,我家里人一直不愿意我外出上学,就是指望我能买几个钱。可你不一样……” 慢慢地,她似乎说服了自己:“你家里那么有钱,你嫁给他后,只要把钱都给他,他跟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也对修年好的!而且,他也会帮我说服父母,让我继续上学。娟娟姐,你不是一直想要帮我吗?你就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吧。以后我当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求求你了!” 王娟紧咬牙关,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更加苍白:“你这么做,跟拐卖有什么区别!他既然能说服你父母,你为什么不自己嫁给他!”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当做亲妹妹对待的人,居然是这样一种人! 李苗苗停了停:“因为我没有你好看,他本就不喜欢我。可你不同,虽然你父母双亡,还有一个拖油瓶弟弟,但你长得好看,他才会不介意你命硬愿意娶你的。要我说,娟娟姐你也该知足了,他好歹是我们村村长的儿子,跟你很配的,不然以后拖成老姑娘,多可怜啊!” “你看看你,也就只是长得好看了一点,有钱了一点,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性格也不温柔,脾气也不好,你不嫁给他,以后恐怕都嫁不出去了。” 越说越是理直气壮,“我也是为了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过有女学生被同学拐卖的,忘记是文还是确有其事了…… 不过,女孩子多长点心总是没错。 最近来了一波流感,大家小心,我中招了,今天一直在发烧头疼。 第47章 不用谢 朝阳已经跃出山峦, 逐渐驱散冬夜的寒意。 李苗苗站在窗前,静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娟娟姐, 今天就是你们摆酒席的日子了。喜服早就放在桌子上, 你还是尽快穿上罢。不然, 闹得难看就不好了。” 她神色平静:“就算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修年想一想啊。村长一直想见见修年, 是我劝住了他。你也不想将修年牵扯进来吧?” 李苗苗知道, 王修年是她的软肋,将他放在筹码桌上,她无论如何都会妥协。 果不其然,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地换衣服声。 李苗苗喜笑颜开,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从今以后,她的人生将无比平坦顺遂, 一片光明! 听到王娟说她已经准备好,李苗苗开锁推门进去。 她的房子是侧厢房,采光不好,只能看到王娟穿着一身飘逸出尘的红色喜服,背对着她坐在桌边。 李苗苗盯着那刺绣精美的绸缎锦衣, 愣了片刻,眼中放出惊艳的光彩:“这喜服做工可真好, 看来村长家为了娶你也是下了血本呢!娟娟姐本来就漂亮,现在更是最美的新娘子,真是羡慕死了人了!” 这喜服是她送进来的没错,可当时被一块陈旧的布料包裹着, 她根本看见。 倘若要知道这喜服这么好看,怎么也要先试试。 心中艳羡,凑上前便想摸摸这个喜服的衣料。 然而,不等她手指落上去,王娟却猛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李苗苗从未见过了妍丽面容。 她惊骇后退,靠着门扉才稳住身体。 那人伸手将喜服展开,在她眼前转了一个圈儿:“眼光不错,我也觉得这衣服很好。毕竟是泰器峰峰主的得意之作,无论是从美观度,还是实用性来讲,都是一顶一的好,说是举世罕见也不为过。” 说着,她将趴在桌子上无辜舔爪子的明太子抱起来,对着呆愣的李苗苗莞尔一笑,“如果不是你长得不好看,配不上明太子辛辛苦苦给我收集的衣饰。不然,就冲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送你一件也不是不可能。” “你,你到底是谁!” “不是很明显吗?我就是你的替嫁新娘啊……” 还没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喷笑。 “不行,这话太中二,我演不下去了,噗哈哈哈……” “别笑了!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李苗苗手指死死掐着门框,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那人,不由尖锐质问,“王娟去哪儿了?” 燕殊脸色笑嘻嘻,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问题这么多,好像我会回答你一样。” 李苗苗极力稳住心神,眼前之人虽然出现的突然,但看起来也只是个柔弱女人,村子什么都却,唯独不缺健壮粗暴的男人,多制服一个女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念及此,她也冷静了下来。 “你以为你能帮她逃得掉吗?这些天,村子里闲着的男人都在村里乱逛,要是被他们抓住,被占便宜都是轻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搭上自己。” 燕殊“哦”了一声,反问道:“瞧着你也不是傻子,对这个村子的认知很清晰。那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呢?身为大学生,心性和理智应该更成熟一些。原生家庭是个负累,甩掉就好了。为什么要搭上对你最好的人?” 不仅是燕殊不理解,就连被隐身站在一旁的王娟也想不通。 她唇角抿成一条沉重的线,握着弟弟的手也无意识攥紧。 这个答案没让众人久等,李苗苗目露惊恐,嘴巴张合一下,不受控制地说:“……谁让她总是用一副怜悯的表情来看我?她也不过是克父克母的灾星罢了,只是手里有几个臭钱,就高高在上的施舍我,谁稀罕她啊!” “她为人又硬又冷,哪里比得过我?可大家都因为她有钱就围在她身边阿谀奉承!你以为她真的对我好?呵,不是。她只是用我来衬托她的漂亮善良罢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让我觉得恶心!这种虚伪的女人,活该被人践踏,沦入地狱!” 她声音歇斯底里。 如此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愧疚。 燕殊点点头:“明白了,既然如此,便成全你。”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对着顺应召唤汇集而来的怨念阴气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今日她的躯体任凭驱使,去吧。” 冷厉的阴风狠狠吹进来,裹着的尘埃迷得人睁不开眼。 只听李苗苗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声,循声望去,就见她身体诡异地扭曲,发出骨节错位的咔咔声。 就在大家怀疑她是否还活着时,她扭曲错位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她先是对着燕殊恭敬地行了一礼,试探着走进来,将丢在床上的婚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等迎亲队伍到来时,她脸上挂着僵硬呆愣的笑,顺从地走了出去。 “她……这是怎么了?” 王修年紧紧依偎着王娟,好奇地询问。 燕殊将明太子放到肩上,把攀着她脚踝嘤嘤哀鸣的阿嬴抱在怀里,轻描淡写道:“被鬼附身了。” 王修年汗毛直竖,瞳孔都开始不自觉放大几分:“鬼!真的有鬼吗?” “这是当然。”燕殊有些奇怪地瞅他,“你都相信可以召唤恶魔,怎么会怀疑鬼的真实性?” “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王修年瞪她,觉得她无理取闹,一点都不体贴! 燕殊当然不会跟他一般计较,不过,刚刚还沉浸在失落情绪里的王娟,突然一把抓住王修年的胳膊:“召唤恶魔?” 她目光在弟弟跟这个奇怪女人之间来回逡巡,继而带着沉重压力,死死盯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弟弟。 拎着他,晃了晃:“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讷讷的,仿佛遇上猫的老鼠。 燕殊最喜欢看戏,利索地坐回凳子上,一手撸团子,一手咔咔地嗑瓜子。 很显然,说谎的弟弟在吃了姐姐几个巴掌炒肉后,变得老实起来,再不敢死鸭子嘴硬。 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讲了遍。 王修年偷偷瞅了瞅姐姐不辨喜怒的脸,绞尽脑汁给自己讨情:“姐姐,若不是我够及时够果断,你就被那个白眼狼害了!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可不能再打我了。”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用谢,谁让你是我姐姐呢!男子汉保护女孩子,天经地义,嗷——” 下一秒就被自己的姐姐揍了个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48章 自有办法 王修年含着一泡眼泪, 委委屈屈地蹲地上画圈。 揍完了弟弟,王娟才正色望向吃瓜看戏的燕殊:“这次我们姐弟俩能平安无事, 全是仰仗你。我心里很清楚, 也很感激。只是, 修年他毕竟还小,做事总是冲动没脑子……” 王娟低头深深看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王修年, 微微抿嘴:“虽然不知道这次交易要付出的代价什么, 但如果可以,请让我来付吧。” 燕殊嗑瓜子的动作停了停,突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哦。你想多了, 我们这个是正儿八经的交易, 交换之物在最开始就已经付清了,不需要额外加码。” 她咔咔地嗑着瓜子, 顺道剥了根笋子给阿嬴,“不过,你担心的也很有道理。你弟弟这次胡乱跟邪物做交易,也只是侥幸卖家靠谱。毕竟,我的同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成后毁约也是有的。” 王修年反驳:“才不会!卖家说了,交易完成后, 恶魔从哪里来就会从哪里去。” “那你说,我为什么还停留在这里?”燕殊见不得他底气十足的样子,故意怼他。 王修年回答不上来,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 王娟又给了他一个头槌, 对燕殊道:“多谢提醒,以后我肯定不会再让他胡乱碰这些东西。” 她如此的识趣,燕殊满意点头。 姐弟俩已经大团圆,这个小村子便没有继续呆得必要了。 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王娟突然想到什么,拿过王修年的手机,准备报警。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她解释道:“虽然不知道李苗苗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报警是必要的。现在刑侦手段特别先进。一旦我们就这样离开,就是有理也会变没理。” 燕殊了然:“你做得很对。毕竟你们还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一旦被牵扯到重案里,对以后影响很大。不过,我建议你报案的时候将事情往严重里说罢。” 王娟:“嗯?” “这个村子罪孽深重,只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女子怨魂,就有好几个,虽然不清楚她们是跟你一样被骗来的,还是本来就生活在这里,但她们已经得到复仇的躯壳,自然不会善了。我有闻到,血腥味已经变得浓郁起来……” 王娟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丢地上。 她的话轻飘飘,丝毫没有夺取他人性命的沉重感。 王娟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很有可能确如她所说,可到底是人命相关,她不仅有些慌,腿也有些软。 勉强镇定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了稳心神,报了警。 在等警察来的时间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很快,燕殊就觉得无聊起来。 她让王修年解锁了手机,琢磨半天,便流畅地玩起来。 这让一旁的王娟很惊奇,不由问道:“你们那里也有手机吗?你不像没见过手机的样子。” 燕殊目不转睛地浏览着网页,漫不经心回答:“我在没变成这个样子之前,也跟你一样,是个普通的工作党。虽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我当初生活的世界,但总得看来,跟我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差别。” 王修年凑过来,好奇追问:“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王娟再次给了他一个头槌。 燕殊倒不介意:“这可就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我跟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存在做了交易。虽然很多东西都被改变了,但幸运得是,我活了下来。” 王娟捂住没眼色还想再问的王修年,直道:“虽然不知道你当初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燕殊抬眼看着她,笑出声:“不愧是做大姐的人,就算是我这样的异类,也想宽慰一下吗?” 王娟:“……算我多管闲事吧。” “倒也不必。”她笑得开心,“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是能分清的。虽然我用不上,但也要谢谢你的好心。” 王娟也回以微笑。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好歹。 抛弃成见,两人很快就聊熟了。 在太阳升到最高处时,沉寂的村子里渐渐可以听到警笛的鸣响。 王娟彻底松了口气,对着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燕殊道:“燕殊,你要不要把阿嬴藏起来?虽然你说它不是熊猫,但是它真的跟国宝太像了。一旦被外人看见,会引起骚乱的。” “没关系,我自有打算。” ****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是打的那个注意。 明太子站在她肩膀上,整个猫都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僵硬中。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燕殊转过头:“怎么了,这个样子看我?” “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会不好?” 她笑嘻嘻地解释道,“是你不懂啦。这里对熊猫是非常非常看重的!甚至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照顾它们。而我只是个平凡又弱小的普通人,哪里能照顾得好娇贵的熊猫呢?自然是要交给最专业的人做啊!” 明太子迟疑:“可当初你不是这样答应他的……” 虽然他也不太喜欢嬴宗主,但她这个做法未免太,太不得体了。 他的未尽之意丝毫不能让她羞愧。 燕殊似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谁照顾不是照顾呢?有更好的选择,我当然要慎重考虑啦。做法是狗了些,可我也是为了他好,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明太子:“……” 他不禁担心起来:“娘亲,如果我也是熊猫的模样,你会不会也将我……” “说什么胡话!” 燕殊将他抱怀里,狠狠吸了一口,“你可是我的孩子,就算丢了我自己也不能丢你啊!” 明太子抖了抖被揉皱的皮毛,压下心底的愉悦,趁着气氛正好,问出藏在他心底的疑问:“那我跟玄姬大人,谁对你更重要些?” “当然是你。” 她说得太干脆,让明太子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狗自己。 燕殊又将他揉搓一通:“小没良心,居然在怀疑我。当初,你一遇到绝境,我可是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身边。虽然我那时候什么都记不得,可对你却是没话说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 明太子犹豫着说,“可你记起来的名字,只有阿玄……那个时候,你就只记得她……” 他想说,你不必哄我,我也不是小孩子。只是想问问,并不是很在意。 他想说,你别骗我。 不等他露出这种卑微的情绪,就被燕殊一个头槌打断了思绪。 “小孩子家家的,年纪不大,心思不少。” 说着,她不由叹了口气,怜惜地揉揉他脑袋,“我是只记得一个名字,可与此同时,我本能觉得她应该是我的孩子。我只是将你们俩记混为一人了……” “而且,我在去凶疫界之前,已经见过阿玄。所以,自信点啊,相比于阿玄,自然是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明太子头埋在毛绒绒的爪子里,不敢看她。 燕殊笑得毫无风度。 等王家姐弟做完必要笔录,终于可以回到家。 而他们二人平安归家,维系在燕殊身上的最后一丝因果也断了。 她在王家停留了几天,最后还是离开了。 燕殊从王娟手里接过她新置的手机,稍稍道别便要离开。 王修年跟在姐姐身边,有些不舍问道:“燕姐姐,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吗?” “最好还是不要。” 燕殊笑吟吟的,“我这种人见之不祥,你们要想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就应该祈求再也见不到我才对。” 说着,她翻窗跃到青鸟背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也不曾回头。 明太子从她怀里跳下来,蹲在她身前,不停晃着尾巴:“真的不要再跟在他们身边一段时间吗?那个王修年,他似乎是阿洵的转世……” 燕殊笑道:“果然你也发现了。他现在过得很好,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王娟很稳重也很可靠。而且,经过这次大劫,想必她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善良到没底线,我已经没必要再从中插一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似乎有预知的能力……”明太子心存顾虑。 燕殊:“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灵均,我们不可能永远将在意之人护在羽翼下,也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不想养废他,适时放手,才是最应该做的。” “那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去看你姥姥?” 作者有话要说:燕殊:道理我都懂,可我就不想做! 第49章 后悔 冬季的北方晴朗干燥。 很多山野小村, 吃过午饭后,年长的老人们喜欢围坐在光线正好的墙角, 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们, 苍老、温和, 喜欢絮絮叨叨。 他们生于此长于此,论起对村子变化的了解, 无人可出其右。 燕殊正是在跟他们的搭话中, 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曾经见过的应该是燕老二家,他们早在十多年前就搬到临城里去了。” “说起这燕老二啊,谁也没想到就他那个愣头愣脑的样子, 居然能生出个出息的儿子。听说他儿子在城里干了大生意, 不但买了大房子,还买了好几辆车。今年清明上祖坟时, 就听他家的鞭最响!” “可不是嘛,别看人家燕老二只有一个儿子,可不是比咱们很多人都强?哎哎,人家现在可是享福了喽。” “话是如此,当初燕老二爹不疼娘不爱的, 一大家子受得苦可也不少……” “只能说人家是苦尽甘来吧。就像当初,咱们谁能想到村东边的狗蛋家, 会落魄成那副样子呢……” 话头一开始,老人们开始纷纷讨论起家长里短来。 燕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她不知在思考什么,在全然陌生的村子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条栽种着枯柳的河道, 已经是第三次经过了。 姬灵均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思索再三,恢复了少年体态,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这就是娘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燕殊停了停,点头:“没错,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巧合,跟他们打听后才得以确定。” 姬灵均问:“既然已经确定,为什么不去见见他们?虽说他们已经搬走,但凭娘亲的能力,找到他们也是轻而易举吧?” 燕殊:“……可我见到他们该说什么呢?” 灵均不明白,可燕殊自己清楚,当初是她许下了愿望,将自身存在的痕迹全部抹除。 没了记忆,她对家人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而且,他们似乎过得很好,她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 难以言喻的酸涩升腾发酵,情绪更是不由低落起来。 “就算是无话可说,可你不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吗?” 姬灵均握紧她冰凉的手,劝道,“娘亲,想见就去见见吧。凡人寿命短暂,犹豫久了,可能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到那时候,还是会后悔的……” 他说:“去吧,我会跟你一起。” **** 燕殊望着术法蝴蝶飞入住院部,手中渗出冷汗,握着姬灵均的手不停颤抖。 “这里是……” “医院,治病的地方。” 燕殊追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身形飞也似的闪进高层窗户。 这似乎是个单人病房,很安静。 透过不透明的白色帘子,隐隐可以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挂着药水,似乎正在沉睡,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闻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燕殊心里一阵发冷。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挡在眼前的帘子掀开,神情怔怔地盯着病床之上那个苍老瘦小的人影。 姬灵均也随着她来到这里,自然也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个老人。 他眉头一促,眼前这个老人沉疴重疾,已然命不久矣。 也许是他们目光太过沉重,燕母似有觉察,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浑浊掺着暗沉的血丝,待她瞧清眼前之人时,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欢喜。 燕母哑着声音,颤巍巍地伸出手,近乎急切地唤着燕殊的名字:“小殊……我的殊儿……” “妈妈——”泪水决堤滚落。 燕殊扑到跟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压抑哭泣:“是我!” 燕母也是情难自已。 她极力坐起身,皴裂干瘦的手不停抚着她后顶,眼泪婆娑:“我就说不是我在做梦……我明明记得我有个女儿的,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到二十多岁,可二十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忘了,全部都说我只有儿子,说我是意症了。那怎么可能呢,你可是我痛了两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女儿啊……” 愧疚如潮水将她淹没,燕殊哭得声嘶力竭。 泪水打湿了紧握的手掌,顺着她手臂不停滴落,濡湿大片被面。 燕母也在哭:“你爸是个傻的,说我人老老得成精神病,才会觉得自己生过一个女儿。我才不信他,我有没有生,难道我还能不清楚?” 燕殊痛哭流涕,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除此之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母哭着问:“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里了?竟是这样狠心,如果不是我快要死了,你是不是还不出现?” 问着,燕母忍不住狠狠拍了她后背两下,“小没良心!我真是白疼你了……” 燕殊:“……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过往之事,不堪回首。 燕母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既悲又喜:“没关系……妈不问了,你回来就好。妈妈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燕殊半伏在妈妈怀里,气声哽咽:“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燕母笑出声,怜爱地摸着她侧脸,怎么也看不够:“傻孩子,妈这病已经是救不了,医生也说了,现在不过是拖时间罢了。早些年你姥姥也是这样,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妈什么都清楚。” 她神情释然,“也就是你哥不听话,非要花这些冤枉钱。本来我还有不舍,可现在妈已经见过你了,小殊,纵然我马上死了也会瞑目……” “姥姥,您不会有事的。” 姬灵均迈步上去,思量后开口道,“您的病别人可能治不了,却不是全无办法。” 燕母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望着这个俊俏文雅的小少年,愣愣道:“你是……” 姬灵均神情从容,举止得体,恭敬道:“姥姥,我是您的孙子。” 燕母倒吸一口气凉气,转而看向怀里的燕殊,惶急地追问:“小殊,你都结婚了?他爸是谁?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还是说发生什么了,你们吵架了?你受欺负了吗……” 第50章 金贵之人 身为母亲, 关注的焦点永远落在子女身上。 被人全心全意地在意着,燕殊抽抽鼻子, 有些克制不住心中升腾的喜意, 嘴角不自觉弯起愉悦的弧度。 “妈妈, 你一下问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了。” 燕殊将情绪激动燕母按回床上, 回头瞅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姬灵均, 笑起来,“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灵均也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一点都没让我操心, 日子再顺心不过。妈,你就不胡乱操心了, 身体更重要。” 燕母也笑:“我就是操心劳力的命,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燕殊招手将灵均领到床前,不正经道:“你看看我这张几乎没怎么变的脸,就该知道我这些年过得不苦。不说这个了, 妈,你瞧瞧你的孙子, 他叫灵均,长得很好看吧?” 姬灵均陪着她半蹲在床前,脸上带着腼腆的羞赧,并不揭穿燕殊的谎话。 燕母打量了他很久, 点头笑道:“灵均这孩子长得可真好,满脸都是灵气,仔细一看,嘴巴很像你。一转眼,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而我也老了……” 燕殊鼻腔一阵涩然,不过很快她就恢复笑意:“哪里老了,你还不到朝枝之年,我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燕母并不反驳她的傻话,纵容地轻抚着她的头。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交谈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燕殊扭头看去,是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燕父跟查房的医生。 医生一边查房,一边就饮食方面跟老人再三叮嘱了一番。 将要离开时,他奇怪地指着多出来的燕殊他们,询问道:“这是你们孙女吗?” 不怪他分不清,自从燕母住院以来,陪护的一直是燕父和儿媳,他们的儿子一直忙于工作,只有交钱的时候才会出现。 燕父摇头,病床上的燕母却笑着插话:“她是我女儿。” 等医生走后,燕父一脸讳莫如深地瞧着燕殊,来到病床前,对着燕母道:“你是又病糊涂了吗?咱们哪里有女儿啊!况且小姑娘这个年纪看做我们孙女都可以,怎么会是我们女儿?我看你真的脑子出毛病了!”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中摆放餐具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燕殊也不介意,对着燕母偷偷眨眨眼,对燕父解释道:“您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在很多年前就离开父母,看到你们,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一样。没忍住,就进来多聊了几句。” 燕母身体虽然不好,思维却很灵活,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这样没错。” 她理直气壮地对燕父道,“正好这个小闺女也姓燕,叫燕殊,跟我们甚是有缘。如果你不拒绝,我便收她做干女儿了。” 燕父觉得她无理取闹:“我要是不同意呢?” 燕母:“我最后一个心愿你都不同意,我看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管你同不同意,我就要她做我女儿!你以为我是在跟商量吗?哼,我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燕父早做好心理准备,同意了:“认干闺女这么大的事情,抽空也得告诉一声庆儿。” 他嘴里的“庆儿”是他儿子的乳名。 燕母很开心,攥着燕殊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等过两天做完这个化疗,我就告诉他。咱们一家人也一起出去吃个饭,也好团圆团圆。” 燕殊也欢喜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请客,我也好认认人。” 燕父默默地摆好碗筷,劝不了索性由她们去。 用过饭后,燕母精神支撑不住,很快就睡了过去。 燕父守在她身边静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量地看向突兀出现的燕殊二人。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的非常排斥,只是神情很是凝重:“庆儿他妈从十多年前开始就有病,一直觉得自己有个女儿,整天唉声叹气的。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多陪她一段时间,反正她已经没几天活头了。” 燕殊使劲眨了眨燕,将哽在喉咙里的涩意咽下,才稳重声线应声。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还是燕殊,她顺杆爬,指着灵均道:“这里有我。灵均,你陪着你爷爷出去逛逛,总呆在房间里不好。” 突然被点到名字,灵均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领着燕父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燕殊目光落在角落上的监控上。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抬,眼前的空气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层层叠叠地蠕动着,径自钻入摄像头之中。 混乱会破坏秩序,却如光影阴阳,息息相关。 那跑进去的影虫将会顺应她的命令,将她的身影完全从监控中抹除,但它造成的损坏是不可控的,很大概率上,今天医院所有的影像都会消失。 同样的,身体上的疴疾,也是混沌破坏秩序的一种体现。 当秩序强大时,一时的病痛总会散去;但当混沌强劲时,身体机能将一点点被损毁,直至死亡。 燕母身上的重疾,说起来是这世上混沌聚集的一种外在表现,也是命数实现的一种手段。 简单讲,她将燕母身上的混沌吸收掉,并不能躲避掉天命。 要逆天而为,要么修仙,要么成魔。 而凡人要修改命理,只能换命了。 燕殊在这紧要关头,心底起了一个很狗的念头。 论金贵,谁比得过嬴少牢呢! 想到就去做,她没有感到丝毫不好意思,将姬灵均留在这里,跟燕母稍稍道别后,转头吃起回头草。 **** 阿嬴因为外边跟川藏特产一样,燕殊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保护区,交由专业人员照顾。 燕殊看到他时,他正背靠着大树,手里捧着鲜嫩多汁的笋子,生无可恋似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他身边散落在很多竹子和笋子,而其他黑白配色的熊猫崽崽并不敢靠近,只嘤嘤地围着他叫。 此情此景,并不能叫燕殊感到丝毫愧疚,她甚至还失态地笑出声。 笑完了,她掩唇干咳一声,凑到阿嬴身边:“阿嬴阿嬴,我回来找你了。你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 阿嬴版熊猫低着头,认真地啃着竹笋,一副“我只是个无可可怜又弱小的熊猫崽崽,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冷漠模样。 将他手里的笋子夺过来丢到一边,燕殊提拎他后颈皮晃了晃:“这样就生气了?在凶疫界,可是你一直在纠缠我,再三说着心悦我、想念我,怎么现在想打退堂鼓,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阿嬴垂着四肢装死,不应声。 燕殊嘻嘻道:“没关系,反正我仁慈善良又大度,就算你反悔我也不会生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甚至还要谢谢你呢。” 第51章 偷 燕殊还没来得及得意完, 身后突然传来质问的高喝声:“喂!你是谁?将崽崽放下!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那人说着,一边冲她跑过来, 一边大声喊着同事过来帮忙。 燕殊低头瞅了一眼径自装死的阿嬴, 抬手给了他了个脑瓜崩:“好你个嬴少牢!长本事了啊, 装死不说还给我添麻烦!” 很显然,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候, 阿嬴破了她的隐身术。 燕殊躲过饲养员扑过来的动作:“不管你们信不信, 他本来就是属于我,是我不想养才上交给国家的。” 饲养员气急:“我信你个鬼,你的小偷坏得很!” 赶过来的同事也表示震惊。 果然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 偷什么不好, 怎么会有人傻到偷国宝? “小娃娃还是赶紧将崽崽放下吧。” 有人苦口婆心地劝:“你还年轻,赶紧出来冷静冷静, 不要做傻事啊。” 也有人半威胁:“你跑不掉的,我们已经报警了。现在停手,还有减轻处罚的机会。” 很显然,大家不会信她的。 燕殊犹豫片刻:“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他,用完了, 回头我肯定会还给你们。” 反正我也不想养。 自觉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不顾众人反对, 召出青鸟,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了熊猫消失不见。 至于众人后续如何反应,她根本没考虑过。 反正只是一群普通人罢了,还能将她怎么着? **** 嬴少牢乃是出云界气运之子, 加之顺应天道创建净宗,更是三千世的宠儿,所以,只要稍微挪用他一点气运,就能改变燕母病逝的命理。 燕殊曾经揽阅过馆藏峰所有书籍,对于改命之法也稍有涉猎,现在用到倒不至于麻爪。 然而,燕殊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天道如此严苛。 明明是嬴少牢同意的事情,却在改命成功后降下天雷,将她好一阵劈。 被龙棘护在其中,燕殊心有余悸地捧着小心肝:“这天道太不讲情面了吧?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偏护着嬴少牢这个别界人啊……” 在一旁围观全程的姬灵均忍不住插话:“娘亲,我猜天道可能并不是这个意思。” 见燕殊似乎还没有察觉,他抬手指了指抱着她衣角的阿嬴版熊猫,“天道并不是因为换命之法而降下天雷。自从我们顺应召请来到这个世界,天道就似乎一直是在静观其变,顺其发展。而现在祂之所以发怒,应该是嬴宗主的缘故。” 燕殊闻言一愣,低头瞅着满脸写着无辜的熊猫:“他又做了什么?” “虽然是很短的一瞬间,但我确实察觉到了,嬴宗主强行沟通了天道。如果我没猜错,天道对我们一直是放任不理的态度,身为天道代理人的嬴宗主,自然无法从此界天道上取得助力。” 姬灵均说着自己的猜测,余光瞥了一眼抱着燕殊衣角不撒手的阿嬴,径自道,“他是趁着娘亲扰乱天机的引得天道瞩目之时,强行夺取天道之力,这才引得天道震怒。” 闻之,燕殊并未生气,反倒是来了兴趣,踢踢熊猫软乎乎的肚子:“怎么夺取的?跟我说说呗!” 只听得他发出一声低沉的笑,颀长俊雅的身形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嬴少牢笑得意味深长,灼灼目光凝在她身上,缓缓道:“这是嬴氏神血之道,旁人学不来的。不过,继承了我灵丹和神血的灵均,却是可以融会贯通。” 燕殊点头,话题又是一转,笃定道:“你果然是留了后手。那时候说得那么严重,不过几天就恢复了。果然是哄我的,既然如此也不算我不守信用了。” 一推四五六,她又是光明磊落的大好人一个。 嬴少牢也大度地包容她的任性甩锅,不容拒绝地握住她柔软的手掌:“我自然不会怪你,只要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当然,也在思念灵均。” 灵均眉头一皱,不虞地瞪着毫无底线的嬴少牢,直觉他不会说出什么人话。 果不其然—— “现在灵均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脉,虽不是亲生,却也可以唤我一声父亲。” 燕殊急忙打断他,瞅了一眼抿嘴不悦的姬灵均:“还是不了吧?我总感觉得你们天生不和,还是别强行按头亲密关系了。” 嬴少牢笑得纵容,不置可否。 燕殊选择换命的地方,是住院顶部的天台,是以落雷的时候并没与误伤他人,也没有损坏什么东西。 只是青天白日的,异象自然甚是惹眼,好事者以及医护人员很快就闻声而至。 不过,他们来到时,空旷的天台上并没什么热闹可看,人□□头接耳一番,便很快散去。 燕殊他们回到燕母的病房时,燕母还在昏睡。 嬴少牢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心里有了计较,对身后的燕殊安抚笑道:“别这么紧张,你的心愿我自然会帮你达成。现在母亲身体已无碍,只需回家休养几天即可。” 见她点头,顿了顿,他又低声道,“燕殊,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虽然母亲根骨不佳,可如果你舍不得,我也可以帮母亲重塑根骨,助她登上仙途,让她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不必了。” 燕殊想也没想拒绝。 她半跪在燕母床前,双手捧着她苍老粗糙的手,贴着脸颊眷恋地蹭,“只要大家能平平安安我就再无所求了,有的时候,活太久、知道的太多反而是种折磨。况且,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长生不老。” 嬴少牢描述的未来不可谓不诱人,可长生并不意味着恩赐,仙途也不是轻易便可攀登。 想起自己跟妈妈的约定,燕殊想到什么,侧过头,对嬴少牢道:“哦,对了。过两天,我们会一起去吃家宴,你也来吧。” “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 他低低笑着,望过来的目光灿然幽邃,透着一股撩人心弦的意味,“我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第52章 团圆宴 “娘亲!”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姬灵均忍不下去。 燕殊抬手示意他安静,继而对嬴少牢道:“作为我对象吧。” 嬴少牢轻笑出声。 这个预料之中的提议, 他自然不会拒绝。 姬灵均气得面色涨红, 显然很不认同她的轻率行为。 燕殊安抚道:“这个世界跟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灵均, 在这里,身为女子其实要承受很多压力。我在网上寻找信息的时候就发现了, 在我离开的这二十多年里, 社会环境并没有变好很多,反而很多对于女子而言的可怕事情已经成为现实。” “我自然可以不管不顾独自快活,可是你奶奶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不能让她至死都在为我担心。” 她神情很冷静, 显然是已经认真考虑过,“嬴少牢虽然不讨你喜欢, 但不可否认,他绝对是所有岳母最喜欢那类女婿——高大英俊、事业有成。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不过是一时间的逢场作戏,不必在意……” **** 在团圆宴上,大家津津不倦, 宾主尽欢。 觥筹交错间,燕殊腰间挂件龙棘仿佛察觉到什么, 不安地嗡鸣。 她面色不变,借着去洗手间空隙出了包厢。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屋里依旧在欢声笑语,外面走廊却空无一人。 来往的顾客, 忙绿的侍者,全部都不见了踪影,仿佛一时间只剩下他们。 没有惊动里面,燕殊轻轻将门扉带上。 摒除屋里的谈话声,外面静得连脚步都清晰可闻。 燕殊打量着四周,墙壁被装修成小叶檀风格的颜色,顶部亮着暖黄色的灯,落在黑白交织的地板上,映出朦胧的光晕。 在走廊的尽头,原本的电梯位置,现在却呈现出一片漆黑。 燕殊站原地,稍微思考片刻,便迈步上前探察。 那里是如烟雾缭绕的黑气,看起来并非恶海之物。 不待燕殊松口气,猛地从雾气中伸出一道粗长锁链,蛇一般紧紧绞缠到她脖子上,顷刻间将她拉了进去。 在她被扯进去的瞬间,她听到有人狐疑地嘀嘀咕咕:“师傅师傅,刚刚那个东西被抓进去了吧?” 最靠近电梯的包厢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他走到电梯跟前,手中掐诀起势,很快眼前的黑气盘旋汇集成一面凭空漂浮的古朴铜镜。 在铜镜现身的那一刻,死寂的镜像随之消散,人流喧哗声也恢复正常。 师傅将铜镜召回手中,转身瞪了一眼躲在房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弟子,恨铁不成钢道:“这是祖师爷留下的宝贝,专门对付这些难缠的邪物,只要被金刚锁链缠住,任凭她是齐天大圣在世,也得给我趴着!还不赶紧出来,都已经收工了,你这像什么样子!” 躲在门里的弟子探出头,嬉皮笑脸地拍马屁:“这个邪物看起来厉害极了,感知也比之前所见过的要敏锐,害得我们差点都没来得及布置好昆仑镜。我这不也是担心师傅嘛!还是师傅厉害!” “你嘴上功夫要是跟本事一样大就好了。” 弟子面不改色,笑得更是谄媚:“弟子不也是正在学嘛,相信依靠英明睿智如师傅的教导,迟早有天我也能独当一面!”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侍者引着顾客进来。 师徒二人赶紧让到一边,趁着门没关,上了电梯准备离开。 电梯下行期间,弟子好奇地询问:“师傅,这个邪物是怎么被发现的?按道理来说,现在咱们这里建国后不准成精,之前的妖怪都夹着尾巴做人,她也不像是招摇的邪物……” 师傅冷哼一声:“那是你消息不够灵通。这个天生邪物闹得动静大着呢,早就落入咱们部门重点关注对象。月前南方一山村发生十九人死亡的重大刑事惨案,就是出自她手。” “啊?”弟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她长得挺好,怎么……” “事后她不但不收敛,反而去了川藏动物保护区,强行偷走了一只熊猫团子国宝。” 弟子瞪大眼睛:“……她、她这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傅看不上他这少见多怪的样子,给了他一脑瓜崩:“这还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她做事丝毫不顾及底线。为了救一个重症垂死之人,竟然逆改天命!谋夺他人气运。前几天,市一医院里闹出来的‘晴天霹雳’事件,就是她的手笔。” 弟子不解:“她犯下如此惨案,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魔,怎么还会救人?” 师傅睇了他一眼:“听说是跟那人看对了眼,跟那人认了干亲。具体到底如何,就要让部门里的人审问后才知晓。” 说完,师傅有点奇怪地瞅了一眼电梯显示屏:“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电梯怎么还不到一楼。” 弟子这也才发现不对,电梯虽然处在失重环境,但显示屏上18楼的数字却一动不动。 二人急忙查看起来,确定已经按过按钮,可这电梯数字就是不动。 而且,电梯上对外呼救的按铃没有,身上的手机也无法外拨。 “害怕了吗?” 弟子抱着师傅胳膊瑟瑟发抖,听到询问连连点头:“怕怕怕!师傅,我们不会遇到鬼了吧?” 而他师傅瞪了一眼丢人现眼的弟子,警惕地环视四周,高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弟子此时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听到的问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顿时,他两股战战,膝盖发软,怎么都站不住,扯得他师傅都一个踉跄。 他闭着眼干嚎着晃着师傅的手臂:“鬼……鬼呀!师傅师傅,真的有鬼!救命救命……” 师傅措手不及,收在袖子里的铜镜掉下来,砸到金属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 “不要叫了!吵得我头疼。再说了有师傅在,你怕什么!”即使被师傅嫌弃,他也不敢撒手。 师傅没办法,值得蹲下身将地上铜镜捡起来。 可是他手指刚碰到铜镜边缘,东西就在他眼前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捡起。 第53章 争执 师傅猛地后退, 手中持符对峙:“孽障,你居然可以从昆仑镜逃脱!” 燕殊上下抛着昆仑镜, 怏怏道:“什么孽障?说话这么难听, 也就是现在我心情好, 才不跟你计较。况且,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被扯进去的根本不是我啊……” 她将昆仑镜上的封印揭下, 仔细打量一番,伸手进入镜中揪出龙棘。 弟子抱着师傅的腿,上下牙管不停打颤:“师、师傅……这个骨节鞭看起来好邪性啊……” 师傅脸色难看地几乎要滴下水。 眼前这根骨节鞭已经生出灵智, 褪去伪象后, 从它身上升腾蔓延的邪气汇集在狭小的电梯里,几乎让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个女人。 论起危险程度, 它甚至要远远高于那个女人。 被困镜中世界明显不是个愉快体验,龙棘摇头摆尾地盯着对面师徒二人,大有琢磨从哪里下嘴的意思。 燕殊将昆仑镜丢还回去,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身形瑟瑟的师徒,暗自乐了好一会, 才道:“刚刚你们将我吓一跳,现在我已经报复回去。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并不想与谁为难,你们走吧。” 嗳? 弟子一愣,仿佛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昂头看向师傅,就听他沉声道:“就算你现在停手也已经晚了, 部门已经将你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如果不想牵扯他人,你最好跟我走一趟。” 燕殊面色一冷,本来已经被她安抚住的龙棘高高盘旋而起,狰狞的虚影若隐若现。 “条件,是由旗鼓相当的双方来谈。在处于弱势时,口出狂言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弟子察觉到师傅的话戳到她逆鳞,本来平息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空气中蔓延的森寒杀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不想死的念头,他突然来了勇气。 他紧紧抱着师傅大腿,对着面色冷凝的那人解释道:“我师傅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 怕她不信,弟子赶紧道,“你之前行为太过高调,就算我们失败了,部门却不会轻易将你放任自流。师傅他也是好意,你跟我们回去,将事情解释清楚,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却听燕殊冷笑:“你们部门有闲情逸致管我,倒不如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底层畜生身上。我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你们既然已经发现就应该知晓,他们身为男人,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不说,甚至将自己的无能转嫁在柔弱的女人身上。他们连人都不想做,我当然要成全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师傅:“他们确实有罪,也该死。可是你将自己置于法律之上,对他们处以私行,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法律?”她不屑哂笑,“他们为难女人,欺压女人,甚至肆意夺取他人性命的时候,也不见你们用法律来制裁他们。怎么,现在他们的罪孽反噬到自己身上,倒要你来帮他们讨一个公道?真是可笑。” 她道:“当你质疑我的时候,就应该仔细看看你的脚下。那里流淌着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就是因为你们的沉默纵容,才会让她们失去性命。她们的哭泣哀鸣,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术士,有侧耳倾听过吗?” 她简直是强词夺理! 师傅看着她神情坦荡荡,愈发觉得女子与小人难养:“可你的做法就对的吗?本来她们只要执念消散,就可以轮回转世!都是你!你让她们沾染鲜血成为凶鬼,被困在今生的怨恨里无法自拔!” “有些仇恨,必须用鲜血才能洗清!别跟我谈什么轮回转世,今生的仇恨,必须今生了结!这不仅是我的想法,也是她们的愿望!” 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弟子赶紧道:“不是这样的!咱们国家地大人多,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更何况,民众素质提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所说的事情,确实令人惋惜,可我们不能因为他们就作践自己!他们违反法律,自然会有法律来惩罚他们。正义,有时候会迟到,但永不会缺席。” 燕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弟子,真不愧是娇养出来的子弟,根本不懂受害者的苦! 她目光冷极:“缺席的东西,还能称之为正义吗?别笑死人了!他们那些废物,多活一天都是对死者的践踏。在你们正义缺席的时间里,只会助长他们气焰,造成更多的人遇害。既然天道不公,我又何必顺应天理!” “可是……” “没有可是!” 燕殊打断弟子的话,电梯门也适时开了,她退到一侧,不耐烦道,“鸡汤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一点意义。我只相信自己,你们说服不了我的。走吧,别逼我现在动手。” 等他们识趣地走出电梯,燕殊再次折返回去。 只是等到电梯门打开,门前却守着一个男人。 见她终于回来,男人也松了口气:“回去吧,咱妈等急了,让我出来找找。” 燕殊应下:“大哥等了很久吗?刚刚我见过一个熟人,稍微聊了两句,不好意思……” 大哥似是斟酌片刻,缓缓笑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自然将你当做亲妹妹对待。” 燕殊看着走在身前的大哥,眼底氤出雾气,极力咬紧牙关才克制住涌上心头的酸意。 她眨眨眼,兀自展颜:“都听大哥的。” 来到包厢前,大哥推开门的动作突然,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她拉到一侧,担忧道:“咱妈挺喜欢那个嬴少牢,可身为男人我太了解,他这种事业有成的人中龙凤,看起来彬彬有礼,实际上傲慢又自大。” 他神情严肃:“妹子,别太对他动感情了,我怕他以后会辜负你。” 燕殊点头:“大哥,你说得我都明白。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见她如此懂事,大哥高兴地摸摸她脑袋。 又怕她太过单纯好骗,不放心地传授着婚后保全自己权利的方法,直到燕殊明确说自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担忧的神色才稍微去了几分。 “我作为你大哥,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以后他要是对你不好,或是做事不规矩,你尽管来告诉我,我绝对会帮你教训他!” 大哥拍着胸脯保证。 虽然燕殊连连点头,他却怎么都放心不下。 尤其是看着她那副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模样,心中更是隐忧难消。 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多留心。 “虽然我们也不过是初见,但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也难怪妈非要认她做干亲。”他这样想着。 想起妈曾说过她生过一个女儿的梦话,大哥此时竟有些感同身受,他暗自想,“也许,她跟我家真有着命定的缘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遵守法律法规,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第54章 畜生 回到包厢, 大哥本想灌倒嬴少牢,给他一个下马威, 结果宴罢酒酣时, 他反被喝倒了。 燕殊狠狠掐了一下欺负人的嬴少牢, 跟嫂子再三道歉,才叫了代驾送他们回去。 燕父喝得也不少, 酒气上头蒸得两颊通红, 虽然意识是清醒,但走路已经不稳当了。 最后,是燕母看上的好女婿嬴少牢搀着他, 一行人才得以顺利回家。 这几天, 燕殊一直住在燕母家里。 对于家里物什摆位很是清楚,燕殊给燕父喂过醒酒药, 伺候二老洗漱后,自己才回房休息。 床榻上,姬灵均恢复了猫崽子模样,此时正卧在她枕头上,优雅地梳舔着自己雪白的爪爪。 而在嬴少牢正靠在里面的床头上, 认真地敲打着放在膝上的。 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他将猫崽子抱到自己怀里, 给她腾出地方:“爸妈都睡下了吗?” 燕殊点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她爬上床后,将挣扎不休的猫崽子接手过来:“最近,多谢你的配合。” “你我之间, 说这个就太过生分了。”嬴少牢好脾气道。 燕殊躺到床上,给气呼呼的猫崽子顺毛,见他还不睡,偏头问他:“你做干什么?感觉神神秘秘的。” 嬴少牢没有遮掩,将桌面挪到她眼前:“我在试着攒一些钱。” 似乎是软件的聊天界面,瞄了一眼,燕殊果断避嫌,抱着猫崽子缩到被窝里:“聊天记录是很隐私的东西,我不看,” 他轻笑出声,垂眸凝视着她,眼神温柔地几乎要滴出水来:“这哪有什么隐私?不过是跟一些客户聊天罢了。” 床顶亮着温暖柔和的灯,光线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映出朦胧的光晕。 也许是他眼神太过缠绵,以至于燕殊竟在彼此的四目相对中感到一丝暧昧,仿佛被什么撩了心弦。 只听他缓缓道:“我们似乎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日常花销总不能总依靠别人。所以,在你跟在父母身边的时候,我也找到了几个浅显的门路,试着积蓄一点,也免得让爸妈担心。” 说到这里,他表情明显更加愉悦:“如你所见,爸妈对于现在的我很满意。” 燕殊一愣:“那些财产什么的,不只是胡诌乱扯的吗?” 嬴少牢起身将电脑搁回桌台上,躺到她身边,目光灼灼:“对你来说,他们是你为之牵肠挂肚的亲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存在意义,与我而言也是如此。我不会骗你,自然也不会骗你的亲人。” 她避开视线,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那现在你手上大概有多少钱?” 嬴少牢轻飘飘说了一个八位数。 燕殊瞳孔一缩,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虽然现在钱财对于燕殊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但听他平静地说出那个数字,此时竟有些想吃柠檬。 明明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他干一行行一行? **** 燕母一直觉得,自从再见到小女儿后,她的时运就好起来了。 医院复诊时,她的主治医生难以置信地告诉她,她的重疾已经痊愈,不需要再来医院了。 燕父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要求再三体检,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而医生再三保证,他们对此也是难以置信,所有结果都是再三重复核实才确诊的。 看着喜极而泣的一家人,医生也欣慰道:“可喜可贺,衷心祝愿以后不会在医院再见到你们。” “谢谢谢谢,借你吉言”大哥红着眼眶连连道谢,要给医生包红包,却被她拒绝了。 燕殊认真地盯着这个医生看了许久,转而笑着打圆场:“医生妙手回春,德医双馨,大哥还是不要做这种令人为难的事情。不如咱们回家后,我去买个锦旗,送给医生科室,也算是聊表心意。” 大哥觉得很是有理:“也好,不过只有锦旗作为谢礼太过轻薄,我回头看看咱们科室缺什么,添置一些作为谢礼。” 双方高兴地分别后,嬴少牢伏在她耳畔,低声问:“你发觉了?” 他呼出的热气撒在她皮肤上,痒痒的。 燕殊揉了揉耳朵,不自觉侧过头远离:“我猜也瞒不过你,他们医生尽职尽责,不应该落得那个下场。我要是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就没有视若无睹的道理。更何况,我妈也很感激他们……” 嬴少牢俯身低笑:“不用解释,你想做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你。这事儿交给我,我会给你办得妥当。” 燕殊疑惑:“你怎么做?” 嬴少牢卖关子:“你等着瞧就好。” **** 嬴少牢虽然不擅长卜算,但看清一个凡人的命运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他凭借自己客户那里借来的关系网,请到了四位笔锋正直客观的著名新闻记者,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送锦旗。 四位记者一开始觉得这次暗访不过是浪费时间,毕竟锦旗这种东西,全国一天不知道要送多少。 而且,这两个顾客也奇怪。 明明早就到了医院,偏偏等到凌晨五点才进去。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顾客刚刚推门进去,就看到伏案疾书的医生身后站着一个狰狞可怖的男人! 他手里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对着医生脖颈就砍下去! 记者们骇然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可已经来不及阻止。 就这一点距离,却隔着生死难以跨越! 电光石火间,之间嬴少牢瞬步来到医生身边,一脚将行凶的男人踹到一旁。 那男人砸倒一排资料器物后,重重落地,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开手中地菜刀。 医生还有点搞不清发生什么事情,就被闯进来的众人拉出去,远远躲开。 惊魂甫定间,一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报警请保安。 明白发生什么后,医生气得手脚颤抖,职业道德让她不能对着那人破口大骂,可实在是太委屈了。 她泪水唰得留下来,连声哽咽:“……怎、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病人已经95岁,有脑梗塞后遗症,他们自己只让输液,拒绝其他治疗,治疗效果肯定不理想……怎么可以怪到我头上……” 她捂脸痛哭。 而屋里,杀意上头男人吐出一口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他爬起来后举着菜刀冲着嬴少牢扑过来。 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都怪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输坏了俺娘,就为了叫俺们多掏钱!钱钱钱,我掏钱给你买棺材!!” “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让你多管闲事!你也该死!” 燕殊站在四位记者身后,看到他们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恪尽职守,终于明白过来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然而,这还不够。 燕殊望着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里太清楚了。 他这种废物垃圾,真的会担心自己母亲吗? 倘若真的一心为了母亲着想,怎么可能只做基础治疗? 说破天,不过是为了医闹找个光鲜亮丽的名头罢。 他这种人,舆论会对他有用吗? 自然也是没用的,废物的世界根本不懂羞耻。 “所以,我来帮你一把。” 看着被嬴少牢制服的男人,燕殊莞尔一笑,妍丽的五官此时竟莫名笼上一层诡魅邪气。 第55章 假期 刀这种东西, 不砍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对于喜欢高高在上说着风凉话的人,燕殊总喜欢做好人地满足他们。 翌日。 燕殊上网查看过结果后, 心满意足地躺会床上玩游戏去了。 没一会儿, 姬灵均悄无声息地凑过来:“娘亲, 那事情是你做的?” 燕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随手摸摸他脑袋, 嗯了一声。 姬灵均欲言又止:“……是不是嬴宗主故意拖你下水?虽然那人确实死有余辜, 但伤者范围太广了……” 那男人杀人没有得逞,却在警察到来后,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 挣脱了镣铐, 将冷眼旁观,甚至还指责医生不尽职尽责的人都砍杀了个遍。 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科室。 最后, 还是一个警察瞅准时机才重新将他擒住,避免出现更多惨剧。 燕殊知他心善,这也是她当初不带他去的原因。 念及此,燕殊怜惜地揉了揉他脑袋:“灵均,这件事的伤者情里, 没有一个人无辜。也许从旁观角度来看,很多人是无辜被波及, 可是纵观来看,他们都曾犯过口业,在很多事情里,充当过刽子手。当他们协众威逼他人时, 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现在让他们常常受害者的苦,有何不可?” 她感叹:“人呐,总要被毒打一番,才知道怎么怎么做人。” 姬灵均觉得她说得虽然有理,只是行为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偏激。 尤其是这个世界,太过脆弱,他总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悔之事。 心中有着顾虑,同时他也很明白,燕殊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她认定的东西,别人根本劝不了。 “算了,以后我多多注意便是。” 他暗自思忖着,“如果能将带歪她的嬴宗主隔开的话,那就更好了……” **** 嬴少牢为了方便燕殊看望父母,特意在同个小区购置了一套房产。 燕殊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将他们三人的身份证都办下来,甚至姬灵均学籍都被他办下来,作为转学生,被他安插到大哥小女儿燕雪的班级里。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吃他的,喝他的,花他的。 姬灵均试探问:“娘亲,你……是不是跟嬴宗主和好如初,准备结道了?” 燕殊窝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忙着追番:“这怎么可能?我有你这一个孩子就已经满足了。并不准备再次踏入婚姻的坟墓。” “那……”姬灵均犹豫着,“咱们就这样住在他家里,是不是不太好?” 燕殊按下暂停键,认真地望向他,语重心长道:“灵均,送上门不吃是耻辱。少牢身为狗大户,咱们多吃吃也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姬灵均敏锐指出:“……你现在叫他都不带姓了。” 燕殊神情自然:“毕竟他挂着你父亲,我丈夫的名义,连名带姓的叫已经让你奶奶开始怀疑我。不过是去掉姓氏而已,反正我又不吃亏……” 姬灵均见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转头又沉浸在追番的世界里,心里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 “可嬴宗主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啊……” 姬灵均怏怏低喃,直觉燕殊小瞧了他,可是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劝才好。 时光荏苒,不可追忆。 过完年后,日历轻飘飘地就翻到了暑假的日子。 初中生的学业并不是很繁忙。 燕雪知道自己这个姑姑最疼她了,无论什么要求她都可以满足,所以,就偷偷跑到她家里,提出想出国去看看在国外留学的哥哥燕惊鸿。 燕殊身为大人自然不会扫她的兴致。 只是大哥工作繁忙腾不出空,嫂子自然不舍得丢他一人去玩,便留下了。 而燕父燕母是觉得他们身体经不起长途折腾,也拒绝了。 是以,最后出发时,只有燕殊一家三口和燕雪。 他们先去了一个阴雨连绵的国度,在那里见到了过年都没时间回去的大侄子燕惊鸿。 双方短暂地相处了几天,待不住的燕雪便拉着他们告辞,开心地去周游其他国家。 在列车上,燕雪出去上厕所的空隙,回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手机被不见了。 虽然手机并不值几个钱,但遇到这种事,总是开心不了。 燕雪焉头耷脑,显然很郁闷。 燕殊劝了两句,随即对着嬴少牢使眼色,让他去找。 只是,不等他出去,就有人敲响了车厢门。 来人是个黑发黑眼的亚欧混血女孩,她挥挥举着的手机,用着蹩脚的中文对着燕雪笑道:“不要意思打扰了,刚刚我看见你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将手机遗忘在洗漱台了。办完我自己的事情,就马上找了过来,幸好你没下车。” 燕雪眼前一亮,高兴地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连连道谢。 在交谈中,燕雪得知她是自己一个人趁着假期环游欧洲,不由心生艳羡,请她暂时留下来给她讲讲旅途的故事。 也许是这个自称叫陈的女孩言谈太过风趣,很快燕雪就将被她所吸引,并对她口中的安静少人的滑雪胜地,产生了浓厚兴趣。 燕殊似笑非笑地望着目光灼灼的燕雪,到底是同意了她修改行程的恳求。 被允许后,燕雪高兴地扑到她怀里,嘴里不要钱地说着讨好的话:“好姑姑好姑姑!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在陈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个山水秀丽的小镇。 入住旅社后,简单休息后,住在他们隔壁的陈贴心来做导游,说这里有个天然露天温泉,不泡简直是一大损失。 看着现在天还不黑,燕雪自然不愿意错过,拉上燕殊他们就去了。 温泉是男女分开的,泡过后,还可以吃一顿美美的自助。 等到暮色渐晚,凉飕飕的晚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见她们要走,陈紧随其后。 给嬴少牢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无人接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们出来。 燕雪:“他们应该是还在泡温泉吧?姑姑,不如先给他们发个短信,我们去不冷的地方瞪着,等他们出来咱们再一起回去。” 陈提议道:“只是在这里等,太过无聊了。我之前搜攻略的时候,查到附近有家清吧,正适合等人休息。咱们不如就去那里?” 两人跃跃欲试,燕殊自然不会扫兴。 三人窝在角落的沙发上,嘴里喝着酒,听着轻音乐的演奏声,轻声交谈着什么。 虽然陈说她端来的饮品没什么度数,但是很快燕殊她们脸上就染上薄晕,眼睛迷离,显然是上头了。 燕雪晃悠悠地躺倒在燕殊的怀里,嘴里低喃着:“呜……姑姑,我好困啊,我先睡一会……等姑父他们回来了,你再叫我吧……” 燕殊轻抚她汗津津的额头,垂眸应下:“睡吧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但也就是半刻后,她也忍不住突如其来地倦意,靠着柔软的沙发背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56章 深渊诅咒 旅社内。 想吐的冲动刺激着燕雪从沉睡中醒来, 她晕头涨脑地从床上爬起来,伏在床边, 好一会才止住恶心的感觉。 只是,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窗外, 天幕黑浸浸,连星子都没有几颗。 她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呆愣地坐在床边, 直到被人递过来一杯温水,涣散的眼神才得以聚焦。 “灵均?你怎么在这里……姑姑去哪里了?” 燕雪接过杯子,三两口喝下下肚, 自喉咙顺下去的温暖感觉终于缓解宿醉的不适。 “她去解决一些事情, 很快就会回来。” 姬灵均坐回对面的椅子上,想了想道, “她很不放心你独自一人留在陌生的旅馆,所以才让我留下。” “姑父也跟着姑姑一起吗?” 见姬灵均点头,燕雪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国外不比咱们家乡, 乱得很。有无所不能地姑父陪着,我也就安心了……” 说完, 她释然地钻进被子里,很快就顺从周公召唤沉入梦乡。 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缓有序,姬灵均也松了口气,他摸了摸娘亲送给他防身的龙棘玉佩, 抬手召出虚空之镜,偷偷窥探娘亲那边的动静。 **** 那是一间位于郊外,废弃已久的庞大工厂。 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实则内里别有洞天。 走廊里弥漫着血腥味,接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燕殊拎着男人尸体走出门外,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狂吠声,几乎就在扭头的瞬间,两只凶残的恶犬便直直扑向她喉咙! 然而,比它们动作更快的是隐藏在影子里的漆黑触手。 恶犬凌空的瞬间,被从一拥而上的触手生生撕裂,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难闻的血腥气以及满地尸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触手吞噬舔净。 燕殊笑了笑,将手中尸体丢在蠕动的触手丛中,在吞噬撕裂骨肉的闷响中,她从容地拍拍手:“别躲了,都出来吧。我只是想看看,敢对我出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很快安保人员便簇拥着以为头发花白,神态却年轻的老板出现。 “你就是幕后老板?”燕殊嬉笑着。 老板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丝毫不以为意:“往年不是没有灵者挣脱束缚——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可惜,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小虫子,没有一个成功逃脱我们精英会的阻击。至于你,肯定是买家没按我的要求来操作,不然,你根本无法从阴铁的束缚中逃出来。” 他不屑一顾,对着手下吩咐:“用阴纹弹,送她走。” 他口中的阴铁和阴纹弹是专门用来克制灵者的武器,一旦被它们束缚或者伤到,身具强大灵气的人就会变得跟普通人一样,轻易就能杀死。 而他们通过食用活剖的灵者心脏,则可以获得其旺盛生命力。 虽然死掉的灵者心脏功效会打折,但面对控制不住的灵者,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即使枪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燕殊不为所动:“看样子你很了解嘛,说说看,到目前为止弄了多少个我这样的无辜人士?” “是你难以想象的数目。”施舍般解决了她死前的疑惑,老板抬手示意安保人员动手。 出人意料的,最听话的安保人员却并未按照命令行事,全部僵硬地愣在原地。 老板这才察觉到不对,却已经晚了。 就见他对面的燕殊侧着头,不悦地嘟囔:“这不公平啊,你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什么后果都没有,反而活得风光得体。而只是挣扎救生的我却不能在一个地方长留,就算我勉力控制,深渊诅咒也已经到了极限,它们杀不绝灭不断,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着要吞噬新鲜血肉……” 她话音未落,无数缩在阴影里的触手便疾射而出,一股脑地钻入僵硬的安保人员体内。 本来,它们是想借助鲜活的□□在外行走,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人的皮肤被撑到极限,随着蠕动裂出一道道血痕。 很快,在人类濒死的惊恐哀嚎中,被争夺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爆成血雾,而沾满血液的触手则滚落一地,发出黏腻恶心的蠕动声。 眼前这一幕既恐怖又血腥,然而燕殊的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老板被爆开的血液喷洒一身,望着那个宛若魔鬼一般的女人,勉力维持冷静:“你不能伤害我!我们精英会已经存在数百年!一旦你伤害到我,就是我们不死不休的仇敌,到时候,就算是你的亲人都会被牵扯其中!” 燕殊眼神骤冷:“不过是几百年的小打小闹,竟然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根本不用她再说什么,没了她的约束,触手很快蜂拥而至,再次重复先前惨剧。 嬴少牢解决完遇到的障碍赶过来,就看到她一脸不痛快地站在触手堆中央。 也许是她心情太过不好,从裂隙中蔓延而出的恶念触手特意离开她远远的,免得被波及。 嬴少牢好笑走到蠕动的肉堆里,径自握着她冰冷的手掌,安抚道:“何必为了已死之人的几句厥词气恼?” 他余光瞥了一眼脚下自觉蠕动远离他的触手,心中大为满意。 燕殊道:“谁为了这种事情而生气?我是在想要怎么斩草除根。” 故乡是不能轻易毁坏的地方,而她要留在一个地方,必然要满足深渊诅咒的胃口,不然,就算她极力控制,也是有时限的。 这次她出国旅游,其实就打着宣泄到别国的意思。 嬴少牢道:“既然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我们当然是玩儿我们的,遇上了就信手收拾掉即可。” 燕殊抬眼瞪他:“我在想这个吗?” 嬴少牢故意作恍然大悟状:“其他亲人的安全吗?你放心,自然是有我。” 燕殊甩开他紧握的手臂,气呼呼地就往外走去。 嬴少牢追上去,不容拒绝地再次拉住她手臂,好笑道:“高兴点了吗?” “没有!” 甩又甩不开,干脆由他去。 第57章 完结 可惜, 天不遂人愿。 精英会能平安无事地存在这么多年,就证明他们不是无脑之辈。 翌日天蒙蒙亮, 便有负责这起事故的高层亲自过来致歉。 哪怕燕殊无理取闹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他们也都诚恳至极的接受。 这就让燕殊有些难办了。 俗话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没有对着识相者赶尽杀绝的狠心。 最后, 由嬴少牢负责拟定了约定条款, 双方签字后,这件事便算过去。 姬灵均有些不太理解:“娘亲,为什么要放任他们这种邪恶的教会存在?”倘若一定要杀人的话, 他们这种人不是死有余辜吗? 燕殊捏了捏他的脸:“神才会爱世人, 而我只要怜悯自己的同族就够了。” 接下来的行程再无风波,一行人尽情玩耍后便回国去。 **** 分别来得很快, 燕殊去见了父母最后一面,没有再迟疑,便带着那些已经开始拟态人形的恶心东西遁入深渊。 姬灵均放学回来就看见从不下厨的燕殊正烹饪着什么,见他回来,亲切地招手让他洗漱后过来用餐。 直到做到餐桌前, 他才反应过来,问端坐对面的嬴少牢:“她……已经走了?” 嬴少牢应了声。 姬灵均猛地挺直背脊, 指责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嬴少牢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告诉了你又能做什么呢?跟她一起去吗?灵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应该学着不要一直天真才对。” 他声音很低:“也许是姬族长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以至于你根本不了解恶海可怕的那一面。你母亲复生之地,乃是恶海源头——不洁深渊。不要说你,就连我也不能轻易涉足。你跟着去有什么用呢?” 姬灵均:“就算……就算你说得都对,可她总不会一直呆在那里!” 我只要在外界等着她就好。 嬴少牢哂笑出声:“灵均,你认真看看你自己,你有多少寿元可以陪着她?诸方天地多如漫天繁星,凡是秩序所到之处,她便不能久呆。她自是可以不生不灭,你呢?” 姬灵均沉着脸搁下手中竹筷,说了句吃饱了便起身回房。 **** 距离燕殊将诅咒拖回深渊,已经过去数年。 所幸,等她重新恢复意识后,本来已经几乎快要拟做人类的邪物已经重新化归混沌。 燕殊松了一口气,随意挑了个边角缝隙便重回现世。 望着头顶炽热的烈阳,她眯着眼,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惊鸿一瞥。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解决那附骨之疽诅咒的想法,但在见过主上后,就彻底放弃了。 主上的出现示警,意味着她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他的底限。 燕殊按着胸口:“我也是够笨的!当初我就应该明白,主上赐予的从不会是慈悲或者怜悯,只能是更无情的掠夺和戏弄。” 他至高无上,从来都是冷漠旁观。 就算她真跟那人有一二缘分,也值不得他高看半分。 说甚做交易,只不过他心血来潮时的突发奇想罢了。 “我身上承袭的诅咒,想来也是替他受过。” 虽然燕殊已经想明白各种缘由,但并没有要放弃体内那滴被诅咒之血的打算。 比起不确定的生,她更愿意惆怅的活。 想明白后,燕殊不再纠结,顺着远处沙丘传来的铁锈味,悄无声息地凑上前。 不过,等她伏在滚烫的沙丘探出头去,下方的围杀已经落下帷幕。 十数黑袍人殒命在一柄破损的长刀之下,血染黄沙。 那个身形消瘦修长的文弱男子单手持刀,背对她半跪在被鲜血濡湿的沙地上,急促地喘息。 从她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有个婴儿正被他完好无损的护在怀里。 也许是刚刚濒临死亡,恐惧让那孩子嚎啕大哭。 荒漠的晌午热力逼人,再这样无休止地哭下去,恐怕极容易出现脱水情况。 很显然,男子比她要更清楚。 他将刀斜插进腰间,双臂环抱着婴儿,极尽温柔地哄着。 燕殊静静地看着,好一会儿才认出他竟然是姚合。 尾随着他的踪迹,她来到荒漠中的一处黄杨林绿洲。 姚合将孩子喂水哄睡后放在身边的摇篮里,自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开始缝缝补补。 仿佛他只是避居于此的普通人,甚至还在木屋前点种了几垄绿油油的青菜蔬果。 随后,燕殊尾随蹲守好几天,才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陈瑶已经兵解,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婴儿,就是转世后的陈瑶。 而追杀他们的,则是一开始就出现遗宗。 本来这个危险的东西是被姚合掌握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使得他们反目成仇。现在,遗宗满世界追杀他,他带着孩子不得已逼到荒漠。 饶是如此,他也有几次差点被遗宗之人逮到踪迹——比如先前的沙丘围杀。 燕殊坐在粗壮的黄杨木树干上,透过繁盛的枝叶,可以窥见下方他们岁月静好的日常。 许久后,燕殊终于长舒一口气,她想:“还是算了吧。我说过不会被过往之事束缚,现在再找他麻烦也说不过去……” 轻易说服自己,燕殊跃下高木,追着遗宗而去。 “其他人都没关系,唯独自醒我来,就孜孜不倦给我找麻烦的遗宗,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下定决心,转瞬不见踪影。 在院子里清理田垄姚合察觉到气息散去,先是送了一口气,随后唇角忍不住勾起愉悦的弧度。 他放下锄头,洗过手来到陈瑶身边,清癯苍白的脸上满是释然的笑意:“阿瑶,你说得没错。她不是不喜欢我,她只是……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我……” 当初,他们口不择言地伤害彼此,致使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 反观这几日沉默相伴,倒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温馨。 姚合从来所求不多,只要有这片刻温和,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燕殊也在追杀遗宗——这条失控的疯狗,的路上,遇到了等她已久的人。 星海低垂,夜色如晦。 他穿着那身眼熟的墨色衣裳,脚下尸横遍野,周身萦绕着萧瑟冷意,却在看到她时,眼底染上热度意。 他笑得温柔和缓,对着她缓缓伸出手:“都已经解决,大家等你很久了。” 燕殊想了想,扶上去:“爸妈他们还好吗?” “安心,一切如故。” 燕殊这才真心实意赞道:“我就知道你可以。” 嬴少牢握紧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我现在方方面面都可以,我不介意你都试一下。” 燕殊迟疑了一下:“……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没想到吧! 最大BOSS居然是一开始打酱油的遗宗! 最后,皮一下结束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