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听说我渣了战神Alpha 作者:肚皮三层肉 文案 1. 庄晏刚分化成Omega,就被一个冒牌货夺舍四年。 冒牌货上辈子是狗,见谁都咬,闯出一大波祸。最终玩脱撒手,将身体和满地鸡毛烂摊子全还给庄晏—— 一位被吾儿叛逆伤透心的老母亲 一个发誓再也不理叉烧弟弟的冷漠哥哥 岌岌可危的学业 心怀鬼胎的塑料假男朋友 以及刚从边境回来,阴郁凶戾,从泥沼和血污中白手起家,能吓哭全星际小孩的最强Alpha未婚夫,陈厄。 庄晏:…… 那个夺舍的冒牌货,刚给人家戴完一顶薛定谔的绿帽子。 2. Alpha都有半兽形态,陈厄是鹄鸟。他身怀残疾,右边大半截翅膀全是金属骨架和羽翼。 全星网都觉得陈厄迟早会跟庄晏解除婚约。 庄晏两年前还吊儿郎当地说,陈厄这Alpha,就算爬得再高,也无非是个残废。 后来,警卫森严的少将家里,流传出一张照片: 白皙漂亮的Omega赖在陈厄怀里,又乖又甜地,亲吻他受过伤的翅膀。 【美强惨 x 乖又甜】 好好谈恋爱的小甜文 内容标签: 甜文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晏,陈厄 一句话简介:Alpha很凶但他翅膀毛蓬蓬 立意:迎难而上,人生闪耀;不惧险阻,正道坦途。 第1章 易感期 深夜。 陈厄来的很迟,而且比以往显露出更强的攻击性。 Alpha不知道控制轻重。庄宴迷迷糊糊地发着烧,只觉得自己后颈几乎要被咬破了。 后来实在难受,庄宴忍不住挣扎起来,喊了声疼。陈厄顿了顿,充满侵略性的烈酒气息终于稍微远了一点。 屋里一片漆黑。 “庄宴。” 陈厄指尖碰着庄宴的后颈,一点点地慢慢向下画,最后停在牙印上。 “我等下就要走,”他的声音带着点哑,质地偏冷,跟咬脖子时的凶狠倒不一样,“你最好配合点,别浪费太多时间。” 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易感期的Alpha,需要获得Omega的信息素。庄宴颤了一下,感觉自己后颈又被咬住。 热度覆下来。陈厄身上酒味很浓,庄宴忍耐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被熏得晕乎乎的。 可是也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说来话长—— 庄宴的身体里曾经住过另一个来路不明的灵魂。 那个灵魂就像一个强盗,堂而皇之地把庄宴赶出去,夺取了身体的使用权。庄宴不管怎么反抗都没用,只能眼看着自己人生被它窃取。 他把那个灵魂称为冒牌货。 十四岁的庄宴刚分化成Omega,是个乖巧漂亮的小少年。而冒牌货主导身体之后,就成了一条疯狗,见人就咬,把所有事情都弄得一团糟。 四年下来,冒牌货小小的灵魂,折腾出了大大大破坏力。庄宴学业一塌糊涂,家也几乎被搅散。 他简直恨透冒牌货了。 在所有被辜负的人中,哥哥庄晋是最惨的一个,连命都差点没了。母亲也被气得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从此不再跟庄宴说一句话。 接下来就要数陈厄。 之前陈厄已经从军多年,战功累累。听说再过段时间,就有机会调回中央星,评少将。 他长得高,军装笔挺,肩背板得很直。又因为手上沾过血,在边境杀了太多反叛军,英俊的眉眼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煞气。 然而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Alpha,偏偏半兽形态残疾,腺体也有缺陷。 他一旦亲密接触过一个Omega的信息素,这辈子都得靠同一个人的度过易感期。 这个Omega恰好是庄宴。 换句话说,冒牌货不怀好心,用庄宴的信息素撩了陈厄一下。 本意只是随便玩玩,让全星际年轻一代战神似的的最强Alpha吃点瘪,结果不小心在人家身上形成了一个终生标记。 冒牌货完全没想负责,看到事情不对劲,立刻转头要跑。但跑也跑不到哪儿去——学校不能缺勤太久,光脑的网络也控制在母亲手中。 而且陈厄总监控着冒牌货的行踪。易感期到了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风雨无阻,都要把冒牌货强行带回来。 就算意识到自己招惹了错误的人,指望冒牌货道歉服软,是不可能的。 他把欠揍和惹事的本能发挥到了极致,不情不愿地为陈厄提供Omega信息素。等陈厄一走,又跳起来对媒体口出狂言—— “陈厄?他算什么东西。” “就他那翅膀,这辈子都离不开金属义肢。以后爬得再高,也无非是个残废。” 在脑海深处不为人知的一个角落,风评被害的原主庄宴:绝望。 也许是前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太一帆风顺,所以半路才会碰到一个惊天巨坎。庄宴把冒牌货赶走,夺回自己身体之后,眼看这满地疮痍,整个人都是懵的。 昏暗的房间里。 也许是终于咬够了,庄宴感觉陈厄推了自己一下,桎梏也稍微放缓。 Alpha的酒味信息素浓得呛人,他还晕着,抓着被子茫然回过头。后颈的位置残留着刺痛,庄宴不太敢碰。 陈厄唇角抿得很平,像是餍足,又带着点不高兴的意味。他垂下眼眸,半晌,又向庄宴的颈部伸手。 庄宴颤了一下。他实在是怕了,再折腾下去,腺体都要被咬出一个洞。 陈厄没再欺负他。Alpha手指温度偏低,碰到悬在庄宴腺体旁的项链扣,两下把它解开。金属链子一下子被抽走,他没吭声。 额头滚烫,庄宴艰难地想了想。 Alpha易感期好像是可以这样,只要过了最难熬的前几天,随身沾有Omega气息的物品,也能扛过去。 可是之前冒牌货还在的时候,陈厄从没这样做过。 陈厄将项链放进胸前的口袋,扣好松开的袖口,整理衣领。联邦的军装是深蓝色的,线条笔挺,偏偏有几个地方被压出了褶皱。 Alpha神色冷淡,也没打算处理好。 气氛沉默下来。 陈厄视线扫过去。庄宴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灯光落在脸上,脸颊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唯独瓷白的后颈上,落着一片暧昧的红痕。明显是被人吮出来的,可是庄宴自己却看不见。 陈厄说:“走了。” 庄宴轻轻地嗯了声。 陈厄踏着军靴,大步走出去,把门给关上。庄宴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Alpha信息素侵略性太强,近距离接触的时候,简直让人喘不过气。庄宴觉得自己仿佛一直被枪口指着,神经也紧绷着。 他累极了,直接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醒来时间还早,天蒙蒙亮着。信息素交换造成的热度终于褪去,但身上酒味依旧很浓。 庄宴仔细地洗了个澡,还是没能把陈厄信息素的气息洗淡多少。 Alpha的味道霸道又顽固,仿佛是在向所有人炫耀,这个Omega已经被标记了。 ……这还能怎么办?凑合过吧。 去学校的路上,庄宴被拦住。交警一脸严肃地教训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庄宴:“……” 觉得自己特冤。 他配合地完成全套检测,酒精浓度是0。Beta交警对信息素不敏感,皱拧着眉狐疑地看了半天,又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标记我的那个Alpha,”庄宴指指自己的后颈,好脾气地解释,“他的信息素恰好是酒味的,我真的没醉驾。” 庄宴长得很漂亮,比一般的Omega还要精致几分。说话时眼睛微弯,看起来没有半点攻击性。 语气真诚得不行。 交警挥挥手,让庄宴过了。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到学校停好车,人也多了起来。庄宴不喜欢人多,因为冒牌货虽然已经没了,但他留下的麻烦还在。 “庄宴,下周末去迟天逸的生日宴吗?” “听说有几个对迟哥有意思的Omega也要去,小宴,你可千万别让他们有半点机会。” “就是,送点最贵的礼物,狠狠打他们的脸。也不看看谁才是迟哥的正牌男朋友。” 就像这种情况。 庄宴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就有冒牌货的塑料朋友跟牛皮糖似的跟上来,没完没了地说一些奇怪的话。 迟天逸,是冒牌货前段时间交的新男朋友。 落魄贵族出身,迟家也曾出过几个议员,显赫过一段时间。但随着老一代逐渐退出政坛,年轻一代青黄不接,迟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衰败了下去。 衰败就意味着,他得找一个有钱有家底的Omega谈恋爱,来提高自己的身价。 庄家钱够多。 迟天逸嘴够甜。 只想找乐子的冒牌货和没有心的迟天逸,王八绿豆看对眼,立刻快乐地勾搭在一起。 庄宴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往前走。风将后颈的头发往前吹,露出昨晚残留的红痕。 塑料朋友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肯定是跟迟天逸有了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于是更用力地找话题—— “小宴,你脖子红了,怎么不拿药膏贴一下?” “也怪迟哥不体贴,事后没好好帮你遮掩。” 庄宴呆了一下,想起昨夜陈厄的吮咬的力度,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腺体处的皮肤薄软,他茫然地摸到了两枚浅浅的凹痕。 像牙印。 “……” 一定要去买膏药贴! 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庄宴一开始没仔细看,后来注意到那个人的视线,才意识到他应该认识自己。 跟在身后的塑料朋友们反应更快。 “迟哥。” “天逸。” 庄宴顿时想换条路。 但太迟了,迟天逸已经挂起笑脸,迎风向庄宴走来。 今天风很大,道旁的小树也被吹弯了腰。 迟天逸走得越近,表情逐渐不对劲。 “小宴,今天你身上……”他迟疑着开口。 庄宴停住脚步,仔细回忆了一下。就算是被冒牌货夺舍的这几年,他其实根本不欠迟天逸什么。 也不欠这群塑料朋友什么。 狂风忽然转向,跟在庄宴身后的塑料朋友们,齐齐被酒味信息素糊了一脸。 看看庄宴后颈上的痕迹,再感受一下来自陌生Alpha的霸道气息,场面顿时非常尴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迟天逸不是这个味。 站在风暴的正中央,庄宴对着努力管理表情的迟天逸,微微笑了一下。 冒牌货很少流露出这样,几乎是柔软无辜的神态。 庄宴声音温吞:“我想了一下,下周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有些话再不说,可能会来不及。” 迟天逸:“……?” 是过生日又不是投胎,哪有什么来不及。 “我懒得准备礼物,分手吧。” “……” 迟天脸脸顿时绿了。 塑料朋友们纷纷裂开,连一句台词也说不出来。 第2章 受害者 庄宴就像摩西穿过红海一样穿过裂开的人群,心情舒畅地走了。 世界顿时清净下来。 冒牌货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真心想对他好的,全都被气跑了。 现在围在庄宴身边,吊儿郎当地笑着跟他打招呼的,全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要么想从庄宴身上占点便宜,要么跟迟天逸之类的感情骗子是一伙的。 到了教室,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庄宴找了个前排座位,立刻迎来身边的好学生们的侧目。 冒牌货从不坐这么前。 他就算来听课,也至少要迟到五分钟,并且只坐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角落。 好学生们都在冷落自己,没有一个来打招呼的,庄宴也不怎么在意。毕竟在被夺舍的那几年里,已经习惯了孤独与安静。 他翻出资料,心里忽然触动了一下,注意到接下来这门课,要讲的是建筑设计理念与概论。 星际年代的建筑设计,是科技与艺术的结合。庄宴的Omega母亲宁华璧,就是一个不世出的优秀建筑师。 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宁华璧工作不太忙,喜欢耐心地给孩子们展示与讲解粗浅的建筑知识,和自己的作品。 哥哥庄晋好动,静不下来听,没几分钟就要跑。 但庄宴小小的乖乖的,像一个白糯米团子,睁大眼睛着迷地看着宁华璧光脑里的设计。 飞行基地,空间站,卫星。 从图纸到模型,再到钢筋建材拼接出的庞然大物。 原来在无数个灯光不曾熄灭的夜晚,建筑师一遍遍完善出来的构思,真的能点亮许多光年外的星辰大海。 十四岁那年,庄宴分化成Omega。他聪明又努力,基因潜力也是A级。 于是在提交升学志愿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填写道—— 我想成为一个建筑师。 跟宁华璧一样,联邦里罕有而优秀的Omega建筑师。 后来庄宴被冒牌货占用了身体,高中成绩一塌糊涂,建筑系的门槛靠自己是不可能摸到了。 冒牌货对学习没半点兴趣,他巴不得第二天就离开学校,快乐人生。 宁华璧那几年忙得疲惫而憔悴,挤出时间回家,又要被小儿子气得半死。他不知道庄宴已经换了个芯子,还以为这是过分叛逆的青春期。 他到处找关系,好说歹说,把庄宴塞进了他从小就想读的学校和专业。 “庄宴,”宁华璧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负责。我只帮你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是毕业了,还是被退学,都跟我没关系。” 冒牌货吊儿郎当地摔门走了。 庄宴被挤在自己身体的一个小角落里,认认真真地学习,从来没有放弃过。 冒牌货左耳进右耳出的知识,庄宴默默地背下来。 冒牌货瞟了一眼就懒得做的题目,庄宴把它记住,耐心地分析和解答。 也许是倒霉人生中命运赠予的补偿,庄宴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好。 几乎过目不忘。 - 课间,庄宴垂眸在光脑上记下自己的思路。 忽然有一条来自迟天逸的消息弹出来: “小宴,你是为了秦和瑜的事情生气吗?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他认真的。” 其实是迟天逸还没死心,被庄宴当众打了脸,还以为Omega因为别的事情在跟自己吃醋闹脾气。 他不知道对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冒牌货,想一想庄宴有钱的程度,只好捏着鼻子低声下气发消息—— “秦和瑜是什么人,他怎么能跟你比?” “我已经跟他断干净了,行吗,消消气。” 庄宴冷淡地动了一下手指,把迟天逸拖进黑名单。 与此同时,又一条迟天逸的消息跳出来:“而且庄宴,你自己不也在外面找人,今天甚至带着别的Alpha的信息素来学校。” 系统提示:加入黑名单后,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庄宴半点不愧疚地点下确定。 迟天逸:“除了我,你还能找到这么大度的男朋友吗?我们原谅彼此,好不好?”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迟天逸:???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傻钱多的漂亮Omega,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绿完自己就要跑? - 思路被打断之后,庄宴才注意到身旁的同学正在小声讨论,提到的好像也是同一个名字。 “秦和瑜今天怎么缺课了?” “可能是生病了吧,但也不应该啊。按照以前的情况,他就算腿摔断了,拄着拐杖也要来上课。” 庄宴怔了怔,觉得今天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但也没放在心上。 也许是觉得庄宴一直在心不在焉地想事情,身旁同学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他往常的位置还被人占了。” “抢他位置的是庄宴吗,那个跟迟天逸不清不楚的Omega。秦和瑜知道的话,不得气死。” “嘘,别说了,小心被听到。对了,刚刚教授提到的考点,是哪段来着?” 同样专注八卦的另一位同学,沉默了两三秒。 庄宴抬眼提醒道:“在课件的第十四页,倒数第二段。” “……” “这张桌子也没写名字,我随便坐的。”庄宴说,“如果你们朋友特别喜欢这儿,我建议他下次早点来。” 教授终于回来了。 那两位同学缄默了整整后半堂课,下课连忙收拾东西走人。 仿佛只要走的够快,尴尬和窒息就赶不上自己。 庄宴没在意。在被冒牌货支配人生的那几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偷偷被人议论结果当面抓包,这事情简直比蚂蚁还小。 下午没课,刚好能去图书馆刷几套题目。再看一看这些年里被冒牌货错过的,值得学习的设计思路。 庄宴沉浸地学了好几个小时,抬头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刚好是新闻播报的时间,庄宴抿抿唇,想看看有没有关于自己母亲和哥哥的消息。然而扫了一圈,一条近期的也没有。 宁华璧与庄晋在对冒牌货失望透顶之后,都把庄宴拉进了黑名单里。 反而在头条视频中,庄宴看见了陈厄。军区正在开作战会议,陈厄皱着眉心,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 ——从中央星到边境,乘坐最快的星舰,也需要七八个小时。 Alpha军装上的褶皱还没消退,但就算在屏幕里,依旧显得高大挺拔。他的眼眸是纯黑的,光落不进去。 镜头一转,陈厄直直地望过来,表情冷淡。 庄宴指尖颤了一下,顿时回想起直面酒味信息素时,那种磅礴的压迫感。 他关掉视频。 之前那间屋子信息素太浓,庄宴今晚实在不愿意回去睡。于是想了想,记得冒牌货还在校园里租有一间宿舍。离图书馆不远,可以凑合几个晚上。 学校的宿舍通常是双人间,独立卧室,共享起居室和卫浴。 在回宿舍之前,庄宴先绕去超市,给自己买了七天份的膏药贴,然后在卖食品的地方徘徊了很久。 毕竟已经好多年没亲自吃过东西了……庄宴觉得自己值得放纵一下,于是他就把所有口味的配餐都选了一份,定点送上门。 想想宿舍里应该还有另一位舍友,要拉近关系的话,分享零食是简单便捷的途径。 那就再买多一点。 最后庄宴双手提满吃的喝的,刷脸打开宿舍的门。 整间屋子黑漆漆的,灯一盏也没开。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头有压抑的啜泣声。 庄宴:? 他退后半步,看看门牌号。没错,就是自己的宿舍。 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动静,啜泣声顿住了。一阵死寂之后,里头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是谁?” “……” 为了照顾对方的自尊心,庄宴迟疑了两秒,心想要不要假装进错门,折回去图书馆再学一阵。 结果对方啪一下把灯打开。 白昼似的灯光映下来,屋里顿时一片透亮。一个眼眶很红,长相很精致的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今天没点外卖——” 说了半截,他看到庄宴,猛地闭上嘴巴。表情越来越扭曲,眼角聚集起泪。 “怎么是你,庄宴?” 庄宴茫然,懵在原地。 少年颤声说:“你是专门来羞辱我的吗?你满意了吧,迟天逸今天跟我提分手了。” 关键词:羞辱,迟天逸,分手。 联系起听了一早上的名字,庄宴飞快地确定了少年的身份。除了那位从未蒙面的单方面情敌,还能是谁? “……秦和瑜?”他试探性地问。 秦和瑜眼泪像瀑布一样刷地涌出来。 他声泪俱下:“你是不是很得意?迟天逸亲口承认,他跟我交往,只是为了小组作业拿高分。” 庄宴:…… 秦和瑜知道哭起来很丢脸,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他随便被戳一戳,就会流泪。 “现在作业马上提交,”他自暴自弃地说,“我也没用了,可以丢了。你们这圈人可真了不起啊,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耍成这样。” “专门找到这里,你是要嘲笑我吗?” “还是想骂我,像傻逼一样把你当成小三,不自量力跟你抢垃圾桶里的男朋友?” 秦和瑜眼泪糊了一脸,带着哭腔崩溃喊道:“现在垃圾归你了,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这句话吼出来之后,他的肚子复议似的,发出了虽然微小,但绝不容忽视的声音—— 咕。 带着点尾音,听起来特别空虚,特别委屈。 整个气势顿时不一样了,秦和瑜呆了一下,成了一只委屈落败的小狗勾。 ……太惨了。庄宴忍不住想。 庄宴好声好气地解释:“希望你不要误会,其实我也和迟天逸分手了。” 秦和瑜愣愣抬起头,腮边带着泪:? 庄宴说:“他只是喜欢我家有钱。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里,今天过来,纯粹是一个巧合。” 他晃了晃光脑,亮出学校系统里的信息。 “这是我的宿舍。” 秦和瑜:………………………… 第3章 哥哥 对秦和瑜而言,这是非常悲惨的一天。 早上被迟天逸分手,因为分手理由太羞辱人,他哭得一塌糊涂,连课也没法上。 一直崩溃到下午,舍友快回来了。秦和瑜流泪自闭,一点不想被别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于是好友说,要不我们这几天交换宿舍吧。 虽然大家都是双人间,但好友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他的舍友应该是在外头租了房,一年到头都没露过面。 秦和瑜可耻地心动了。 一个私密的空间,能让自己静静地舔舐伤口,消化这段像狗屎一样的失败初恋。这简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只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个从不露面的舍友竟然是庄宴…… 如果早知道是庄宴,秦和瑜宁愿在学校操场上迎风哭着跑一百圈,哭到脱水,累死,也绝不会搬进这间屋子! ……真的。 庄宴进了门,大包小包放在一旁。他当场把迟天逸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电话一接通,迟天逸的声音立刻传出来:“小宴?” 迟天逸之前被塞了一嘴分手拉黑组合套餐,到现在还有点懵,不确定该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待庄宴。 庄宴瞟了眼眶通红的秦和瑜一眼,没有感情地开口钓鱼:“迟天逸,我没钱了。” 迟天逸:? “借我十万。” 迟天逸:“等等,你是说,你要找我借十万块钱?” 庄宴嗯了一声。 迟天逸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是家里断了你的生活费吗?庄宴,你现在身上大概还剩多少现金?” 庄宴被窃走人生之前,其实从来不会说谎。但是这些年看着冒牌货胡天胡地,耳濡目染,好歹也学到一些没用的知识。 “就剩一百来来块钱吧。”他说,“迟天逸,我之前给你送的礼物价值都不不止二十万了。现在也不用你还钱,你借不借?” 迟天逸沉默了两三秒。 庄宴不着急。他凭着优秀的记忆力,背诵起当初冒牌货送过的礼物清单。限量版的鞋子,至尊豪华包装的游戏礼盒,三款最新一代代光脑,以及名牌山地悬浮车。 贫穷少年秦和瑜惊讶得连眼泪都止住了,投向庄宴的眼神逐渐充满怜悯…… 听完后,迟天逸说:“庄宴,当初谈恋爱时你情我愿。现在我们已经分手了,希望你理智一点。” 庄宴直截了当地问他:“迟天逸,你直说吧。当初追着要跟我约会,是不是看我这人又有钱又傻?” “……” ”我现在没钱了,你打算怎么办?” 迟天逸安静如鸡,也许是在衡量庄宴还有多少可以榨取的剩余价值。庄宴干脆把电话挂了,让迟天逸回到他该回的黑名单里。 然后他转头打开一个罐装蛋糕,把小勺子递给秦和瑜:“尝尝?” 秦和瑜:“……你不伤心吗?” 庄宴反问:“他配吗?” 答案当然是不配。 不好过看到自己只是损失了时间和感情,而庄宴却直接丢进去二十万,秦和瑜不由得感到一丝丝的安慰。 哭泣其实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精力的事情。 而且蛋糕闻起来真的很诱人。 秦和瑜低落地接过勺子,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稍微尝一口,就一口! ……真香。 第二勺子,他抬起头泪汪汪地对庄宴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庄宴给自己开了另一个蛋糕,眼睛弯弯地笑了一下:“好啊。” 沉默地吃了一会儿蛋糕之后,在同一个渣男身上翻车的两位受害者,竟然隐隐达成一种默契。 秦和瑜瞄了一眼庄宴蛋糕上的芒果,庄宴立刻心领神会,递给秦和瑜:“帮我吃点。” 吃人嘴软,秦和瑜别扭地道了声谢,并且把自己的红樱桃换给庄宴。又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口问: “你的二十万打算怎么办?” 庄宴想了想:“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当是喂了狗。” 二十万,喂狗。贫穷少年再次对庄宴投以复杂的目光。 “你呢?”庄宴问。 说起这个,秦和瑜顿时忧郁起来。 因为是大学里的第一次大作业,而且跟男朋友和男朋友的朋友一起合作。迟天逸那伙人必然是靠不住的,秦和瑜独自忙了很久,还熬了好几天的夜,来计算数据和渲染模型。 现在所有都弄好了,一切过程和设计稿都交到迟天逸手上。秦和瑜本来很有信心,给自己组挣个第一名。 谁想到迟天逸会在这个点提分手! 秦和瑜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 1. 直接开撕,并且向教授举报迟天逸剽窃自己的作品。不过这很难,因为迟天逸已经把完整的过程和数据都复制到自己的光脑里了。 2. 忍气吞声,等成绩到手之后,再私下跟学校反馈。但夜长梦多,说不定反馈着反馈着,就没下文了。 选一选二都各有弊端,秦和瑜跟庄宴说着,越说越丧。 庄宴吃完蛋糕,认真地听完,然后低头开始思索。 灯光下,庄宴的皮肤像白瓷一样细腻,眼睫毛微微颤动。秦和瑜一眼看过去,晃了下神。 之前他还不知道迟天逸其实是个脚踏两条船,两边一起骗的渣男,还以为庄宴就是迟天逸口中强行缠上来的第三者,讨厌得不行。 可是就算是当初最看不惯庄宴的时候,秦和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Omega长得是真的漂亮。 庄宴仰起脸,琥珀色的瞳仁里落着灯光。他说:“秦和瑜,要不就选一吧,你直接举报迟天逸。” 秦和瑜犹豫不决。 庄宴又说:“这门作业还有三天截止,我刚好也没组员,我们合作一下怎么样?” 秦和瑜:? 不是他不相信,庄宴这人,不是全系出了名的靠钱买进来的学渣吗? “……你会吗?” 庄宴眼睛明亮:“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等下休息好了,我先做个雏形出来,你看一眼。放心,我又不是迟天逸那种废物。” “……”真的假的。 “带着他,你都有信心拿第一。现在换成我,肯定能做出更完美的作品。怎么样,秦和瑜?” 意气风发的Omega少年,漂亮又自信。 秦和瑜被闪了一下,神使鬼差地答应下来:“行、行吧……” - 边境。 刚处理完一队反叛军的剩余力量的反扑,陈厄回到基地门口。光脑刷过右眼虹膜,半秒后,机械女声说: “身份已确认,欢迎回来,陈厄大校。” 第一道铁门向两旁缓缓分开,陈厄走进去。 蓝色的作战服已经脏了,被血晕开出一团团偏深的痕迹。军靴的根上带着褐色的泥,踩在地上,声音沉闷。 来到第二道消毒门,Alpha仰起头。 灯影微晃,一对巨大的翅膀从陈厄背后舒展开。 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看见金属光泽流淌在右半边翅膀上,刀锋似的羽毛向下垂。 彻底消毒至少需要十分钟。 陈厄眉眼间的杀伐戾气慢慢收敛起来。直到全身剩下都被清理干净,再收起翅膀,推开侧门走进更衣室。 重武器不能带进基地内部,于是他只留下一把手木仓,放进皮套中。 原本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一根很细的银白色项链。 陈厄动作微滞,眼睫垂着,把项链用力握在掌心。 走进会议室,时间刚好。中央军部那边已经建立视频链接,陈厄点下接受。 在调回中央星之前,照例要接受多几遍审查和评估。陈厄语调冷淡倦怠,汇报了最近边境的情况。 反叛军已经被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了。不管安排谁来接任,都能轻易掌控局势。 短暂的沉默后,屏幕另一头的审查官换了个话题:“陈厄大校,中央军部审查处还有一些疑虑。” 陈厄抬眸。 多数情况下,无非是一些老调重弹。通过各种问题和量表,评估陈厄这个在边境冷血修罗似的杀神,能不能适应中央星的生活。 审查官喜欢质问他作战策略总选择最激进,手段最不人道的方式。 也经常怀疑他精神状态依旧不稳定,性情偏激阴狠。 之前陈厄被问烦的时候,轻笑了一声。他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开口:“审查官,这可是局部战争。不先把敌人直接打死,难不成,还要等他们慢慢走过来杀我们?” 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今天并没有再提这些东西。审查官说:“我接到报告,三天前,你临阵紧急休假,回中央星。” “围剿反叛军只剩下扫尾工作,作战计划也早已定好。我需要在开战前解决易感期,所以才连夜赶回中央星。” “找的是谁?” 陈厄语调冷了下去:“庄宴。”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静默了半秒,陈厄抬起眼帘。 “庄宴,”他嗤了声,重音放在后半句,“是我的Omega。” - 中央星,会议室。庄晋听着这句话,气得脸都黑了,差点捏不住光脑。 挨到开完会,他闷闷在露台上抽了根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庄晋回头,看见好友尚榆向自己走来。 “我要投反对票,”庄晋咬着烟,恶狠狠说,“陈厄马上要调回来了是吗,我他妈一定要投反对票。” 尚榆宽慰他:“谢老将军力排众议,事情都定下来了,你反对也没用。” 庄晋气笑了:“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是态度问题。刚刚你也听到了是吧,陈厄回中央星。直接找我弟,一个房间,整整待了四个小时!” 尚榆:“……” 庄晋的弟弟是什么德行,尚榆当然是明白的。 “回边境他就开始杀人。录像我们都看过,反叛军整个中队,情报局想讨个活口都没机会,全死了,一个也不剩。” 庄晋吐出一口气,望向尚榆:“以后陈厄回来,要是天天能看见我弟,我弟又那么混蛋。” 尚榆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 庄晋:“现在我晚上做噩梦,总梦到这两人的未来。每星期一三五上社会新闻,二四六上军事法庭。周末当街斗殴,完美,可热闹了。” “……说不定,也不至于那样呢。” 庄晋从鼻子里哼出声,用力吸了一口烟。 尚榆也抽出一根烟,边点燃,边努力找起话题:“你还是挺关心你弟弟的。” 庄晋动作一顿,仿佛竖起了背上的刺,拖长语调反问:“我,关心,他?” “……”难道没有吗? “我是在关心我自己!庄宴这小混蛋,当初为了管他跟别人的破事,老子差点连命都没了。” 对着尚榆的目光,庄宴指指自己的左心口: “当时他招惹了一个Beta,对方发疯想杀人,我给挡了。这儿,镭射激光直接烧穿过去,差两公分就要伤到心脏。” 尚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勉强打圆场:“你弟比你小七八岁对吧,人都有不懂事的时候。等长大点之后,说开就好了。” 庄晋:“说开?说不开的,除非——” 他眼神漂移了一下,尚榆回过头。发现隔着一扇玻璃门,屋子里的实习生正在摸鱼偷看电视剧。 屏幕中央,一个年轻男人哭着跪倒在地上。凭着优秀的视力,尚榆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字幕—— “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你。” “哥,哥,你看我一眼啊哥!” 庄晋绷着脸:“嗯,除非庄宴像这样,哭着给我道歉。” “…………”尚榆转回头。 庄晋说:“多喊几声哥哥对不起,我才勉强考虑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尚榆:。 第4章 真诚 庄宴和秦和瑜要赶的小组作业,是一个装修设计项目。 中央星有一户人家提交了住宅改造申请,教授顺手把资料提取出来,作为练手项目,布置给学生。 之前冒牌货根本懒得理这回事,连作业模型都没下载到光脑里。可现在庄宴不想直接挂零——还有三天才截止呢,怎么说也要挣扎一下。 时间其实很紧。 吃完蛋糕,庄宴洗干净手,让光脑把模型投射出来。 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看起来像是七十年前联邦分的福利房。 不到五十平米,房间和客厅都显得逼仄,还挤了一个封闭式的小厨房,半截采光不好的阳台,以及一个卫生间。 屋子里只住着一位年迈的婆婆。改造申请是她的女儿提出的—— 自己的母亲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不便,又不愿意搬去跟女儿同住。所以希望这间屋子能被改造得更适宜老人独居,有管家机器人帮忙照料,并且安装智能监控系统。 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庄宴用指尖拖着投映出的模型,三百六十度又看了一圈。 秦和瑜凑过来,抬眼问:“有什么想法?” 庄宴指着好几个地方,温和地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以重新设计一下结构,让老人行走更方便。” 秦和瑜嗯了声。 “智能监控安在这几个角落,”随着指尖移动,房屋模型浮起光点,“信号能覆盖整间屋子,又不至于影响房主隐私。” 秦和瑜脸上表情逐渐浮现出惊讶。 “管家机器人是联邦配备的,只要规划好充电的地方就行了,这个也不难。” 庄宴顿了顿,“但这些东西,听过课的学生都能想到。所以就算设计好了,我猜也不过是及格分。” 秦和瑜:“……对不起,以前我以为你是不听课的那一种。” 庄宴没生气,他弯起眼睛对秦和瑜微笑了一下。 模型上方标注着联邦给出的预算。庄宴把目前的开支大概扣了一下,还剩大半的余额,能用来改进其他方面。 他想了想,又说:“你觉得,我们再设计一套智能家居怎么样?能调节桌椅高度和柜门开关的那种,这样老人在日常生活中,就会方便很多。” 秦和瑜:“……” 贫穷学霸幽幽地说:“好巧啊庄宴,我之前交给迟天逸的那套方案,就是这样的。” 庄宴呆了呆。 秦和瑜叹了口气,情绪又低落下去:“早知道他是个人渣,而我们俩设计思路这么像,我当初还不如选择跟你在一起。” “……”嗯? “一起做小组作业。” 不过不可否认,相似的思路确实能提高讨论的效率。到了深夜,他们已经构思出一个比当初秦和瑜独自想出来的更好的设计。 从整体风格,到每一个细节都如是。 秦和瑜甚至忘了悲伤,兴致勃勃地比划:“我当初在厨房做了一整套升降柜,但一个人太累了,所以没来得及细化。” 庄宴眼睛一亮:“我今晚就能细化好。” “也、也不用今晚就做好,”秦和瑜不好意思起来,“你留一半给我,我明天下午打工回来继续做。” “明天说不定又有新的想法,还是早点细化比较好,免得影响进度。” 秦和瑜一想,也对,于是就不再客气了。 这么看来,跟庄宴一比,迟天逸那个写作业不出一丁点力还要骗感情的合作对象,简直是世间罕有的渣男。 秦和瑜唏嘘极了,觉得过去的自己就是一瞎子。 “庄宴,”秦和瑜认真地说,“认识你之后,才知道你跟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庄宴坐在沙发上,仰起脸。 他的长相是没有侵略性的漂亮,眉目温和,眼角微微有点弯。在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的夜晚里,秦和瑜没由来得觉得—— 庄宴像一颗安静燃烧的星星。 秦和瑜别别扭扭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跟朋友换宿舍的事情,然后说:“反正这门课基本都是小组作业,要不我这学期一直住这儿,我们继续合作下去。” “好啊。” “明天别忘了,一起上完课,我请你吃饭。” “……我记得的!” “喂庄宴,”秦和瑜最后说,“比起莫名其妙的情敌,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合适。你觉得呢?” 骄傲的学霸少年不太自然地伸出了示好的橄榄枝,仿佛一只矜持的小动物,唯独尾巴悄悄地摇晃起来。 庄宴忍不住笑了:“嗯。” 秦和瑜:? 嗯是什么意思,给我态度严肃点啊喂! - 总之第二天,两人一起出门上课。 秦和瑜的熟人全惊呆了,趁着庄宴课间去洗手间的时候,拉住当事人一阵逼问—— “你疯了?” “跟迟天逸分了就分了,怎么还和庄宴搅合在一起?他的名声比迟天逸差多了啊!” “还是说,”那位朋友推了推反光的镜片,”你这是因爱生恨,打算玩情敌变情人的游戏,啪啪打迟天逸的脸?” 秦和瑜转过头,满脸鄙夷:“你这是把庄宴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玩笑话迎来这种反应,朋友呆了呆。 “哦对,被迟天逸骗感情还骗作业的我,是挺傻的。” 朋友:“……” 不,我并没有那层意思! 庄宴回来之后,发现气氛不对。秦和瑜气咻咻地坐在中间,埋头听课,跟右边的朋友们连半个眼神交流都不肯有。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课结束。朋友收拾东西,对庄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先走了。” 庄宴:……? 等人群几乎散去之后,秦和瑜才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吃饭去。” 食堂就在不远处,庄宴跟秦和瑜各打一份营养餐,找座位坐下。 庄宴问:“你们吵架了?” 秦和瑜从鼻子里不乐意地哼了声:“他们乱说话。” 庄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那你不要太在意,多吃点。” 秦和瑜埋头把饭扒得飞快,仿佛是在泄愤。庄宴习惯了细嚼慢咽,怎么也跟不上他的速度。 五分钟内,秦和瑜把餐具一放:“你慢慢来。” 一个人沉默地吃饭,另一个人沉默地等,这个场面着实有些尴尬。于是秦和瑜率先开口: “下午没课,但我得去打工,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回来,继续跟你讨论作业的事。” 庄宴把嘴里食物咽下去,嗯了一声:“之前的设计也都在模型上细化好了,我下午打算去那户人家拜访一下。” 秦和瑜眼睛顿时瞪圆了:“去那儿做什么?” “看看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秦和瑜满脸都是震惊和佩服。 那间要改造的房子在城市的另一头,庄宴昨天熬夜太晚。在自动驾驶的车上,他小憩了一会儿。 依稀梦见许多年前,宁华璧弯着腰,碎发垂在耳边,温柔地提笔解释设计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小宴,”宁华璧说,“设计不是炫技,它是要帮助跟你我一样的人解决问题,让大家生活得更好。” 她还说:“以后你要记住,不论是什么样的项目,在你的设计里,都必须要有一些真诚的东西。” 那一年,庄宴懵懵懂懂地想,真诚是什么意思。 醒时碰到一个很长的红灯。 庄宴坐直身体,在玻璃车窗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睡得发红的眼角。 他打开光脑,一个低沉的男声正在念新闻。没仔细听,词句从耳边划过后才注意到,好像提到了陈厄两个字。 庄宴犹豫着,用微凉的指尖把进度条拖回去。 “陈厄大校调任中央星,将于联邦军校指导进修。” 红灯转绿,车继续自动驾驶起来。 庄宴手指悬在进度条上,他怔了一小会儿。 从位置上来说,联邦军校离庄宴的大学,很近。 从大门出去右转,走不到五分钟,就是军校的侧门。 后颈又开始隐隐作痛,上次被临时标记时那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庄宴在心里大概算了算,Alpha的易感期,肯定还没完全结束。 他忧愁地许愿,希望陈厄暂时别再来找自己。至少作业交上去之前千万别来。 现在只剩两天了。 补作业比什么都重要。 第5章 家 要改装的房子跟庄宴想象的一样破旧,从外观来看,仿佛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应该是当初联邦统一分配的福利房。 他站在长走廊上,按响门铃。 屋子里传出声音:“来了来了。” 啪嗒啪嗒踩着拖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中年女人探头问:“谁啊?” 庄宴眉眼弯弯地笑了笑:“你好。” 午后阳光里,干净清朗的少年解释自己冒昧拜访的原因。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叹了口气,就把庄宴放进来。 “你随意看吧,”她倦怠地说,“我妈现在认知功能下降,没法跟人交流,见谅。” 于是庄宴换好鞋,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如同在光脑模型中所看到的,这是一间逼仄狭小的屋子。昏暗的光从透过纱窗映下来,照出屋子里浅金色的浮尘。 老人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是在打瞌睡。 庄宴注意到,她正对面的地方,放着一架非常老旧的相框。 星际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复古的方式放相片。注意到庄宴的眼神,女人说:“这是我爸妈当初的结婚照。” 照片上,盛装的年轻男女笑得灿烂。 庄宴很轻地嗯了一声。 屋主姓孙,今年一百零六岁。她的女儿带着庄宴在屋里逛了一圈,一边看,一边抱怨。 “这房子也是当年的婚房,太旧了,现在简直没法用。瞧瞧,这些地方,人可以勉强走过去,但地砖都坏了,管家机器人很容易被卡住。” “我爸去世二十来年,我又在别的星球工作,买了房子。一直让我妈搬过来,我好照顾。她现在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还是不愿意搬。” “请人也不放心,这屋子连智能监控都没有。这段时间她身体不舒服,我就得天天两头跑。” 庄宴是个安静地倾听者,在孙女士说累了的时候,就适时地点点头。 交流到最后,孙女士问:“所以你们的设计,做得怎么样了?” “我们打算改造房子的结构,重新设计家具,让管家机器人和监控系统都能顺利安装运作。” 庄宴用光脑投射出模型,很耐心地讲解自己跟秦和瑜的构思。孙女士面带倦色,她一边看一边点头。 孙婆婆坐在躺椅上,皱纹密布的双手放在小腹上。她像一颗安静的枯树。 庄宴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 “嗯?” “还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他说,“我觉得,婆婆不愿意跟您搬走,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间房子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 孙女士抬眼说:“是有特殊的意义。” 她望着窗前沉默到母亲和窗台上沉默的相框,眼圈微红。 “但我爸也过世很多年了,所有人都得往前走,就她一个留在原处。我是真的照顾不过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 离开之后,因为时间还早,庄宴回了一趟自己的家。 家里有定期打扫的痕迹,地板桌面都是干净的。但房间里空空荡荡,没半点生活气息。 母亲宁华璧近年来一直忙保密项目,出入一次都麻烦,于是干脆搬到工作单位去住。 哥哥庄晋倒没这么忙,他只是自从之前到事故之后,被冒牌货寒了心。所以宁愿在外面租房子,也不想回家看到混蛋弟弟。 庄宴在客厅坐下,低着头,忽然觉得有点孤独。 他是一个性格很温和,很少生气的人。但现在,庄宴想,如果以后还能找到那个扰乱自己人生的冒牌货。 他会用尽一切力气报复回去。 阳光逐渐暗淡下去,天边浮现出晚霞。秦和瑜的信息叮地弹出来—— “我忙完了!!!!” 从感叹号就能看出他心情有多轻快,庄宴忍不住笑了,低头回复。 “我也是,现在回来。” 天黑得很快。 锁好木门,院子铁栏边的灌木丛已然隐没在夜幕里。庄宴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之前,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一片更为浓重的阴影。 庄宴怔了片刻,握住光脑的报警键,慢慢地走过去。 借着屏幕的亮度,能看到一抹银光流转。修长苍白的手指张开又合拢,有一个男人在阴影处,把玩着细细的白金项链。 他身穿深蓝的制服,立领长靴,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下方。见到庄宴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漠地抬眼,然后将项链收回手心。 居然是陈厄。 庄宴后颈有点冷,心情复杂。 陈厄伸长腿在花坛边坐着,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的眼窝偏深,不说话时,眼眸漆黑乖戾。 仿佛擅闯民宅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庄宴似的。 “我要走了。”庄宴说。 陈厄嗯了一声,站起来,顿时比庄宴高出一大截。Alpha身上的酒味已经淡了些,但气势依然泠冽得像出鞘的刀锋。 “我载你。” 庄宴沉默半秒,回头指指自己的车:“我开车过来的。” 陈厄嗤地笑了:“那你设置一下自动驾驶,让它自己回去。会吗?不会我教你。” “……” 后来还是上了陈厄的车。庄宴伸手拉安全带,觉得自己仿佛跟一只凶猛的野兽,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 陈厄锁好门,倒没启动发动机。在静默中,他伸手碰了碰庄宴的后颈。 那片地方已经被贴住了。庄宴瑟缩一下,感觉到膏药贴被慢慢地撕下来。陈厄指尖滚烫,戳着后颈脆弱的皮肤。 丹桂香气倾泻。 “陈厄,”庄宴说,“我这两天有一个马上要交的作业。” 陈厄嗯了一声,俯身凑过去解开安全带,把庄宴按在车窗边。 Omega骨架细瘦,根本挣脱不开太过强硬的桎梏。前额贴着冰凉的车窗,后颈的热度越来越近,庄宴声音也开始抖。 “……这门课很重要,真的。” 这一次的接触很轻,比起临时标记,更像是亲吻落在皮肤上。 庄宴简直在发颤,几乎没力气撑住自己。 陈厄顿了一下,语调冷淡:“知道了。” 被放开之后,庄宴只好又重新系了一遍安全带。在车上缓了好一会儿,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才逐渐平复下来。 然后觉得有点丢脸。 因为陈厄竟然还和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开车。 一路飞驰的街景和霓虹灯,跟五年以前,仿佛并没有什么什么区别。 庄宴扭头,将发烫的脸颊贴在车窗上,恍了一下神,想起当初自己被夺走人生前的事情。 庄家和陈家也算有些交情,住得近,小辈都往一间学校送。可庄宴并不是和陈厄一起长大的。 依稀记得是十多年前,陈鸿飞议员前妻过世。陈厄还在读小学,没人照顾,监护义务自然而然地落在生父的身上。 那时陈鸿飞已经与第二任妻子卞薇有了小儿子陈燃。娇生惯养宠大的少年,忽然多了个只比自己年长几个月的哥哥,怎么能甘心,于是在家在学校闹腾了很久。 就连低年级的庄宴,也被明里暗里地警告过:任何人都不许跟陈厄一起玩。 小孩子的恶意直白而不加掩饰。 毕业前要测基因等级,已分化的Alpha需要幻出半兽形态。不知道是谁拿到了陈厄的档案照片,在学生内部一整疯传。 照片中,青涩孤僻的少年微微侧身,回头对着镜头。 他苍白□□的脊背上,一双不对称的白色翅膀颤巍巍地支棱着。左边形态完整舒展,右边却只有短短一小截。 从肩胛骨处延伸不过两三厘米,就被突兀地截断。 于是那群跟陈燃交好的学生们大声笑起来,并且当着陈厄的面,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妈的,原来是残疾人。” “亏他还是个Alpha,半兽形态简直跟废物似的。” “难怪了,毕竟他妈也一样上不得台面——”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被揍歪了脸。陈厄又凶又重地扑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往下砸。 旁边的学生老师愣了好几秒,才冲上去拉架。 当天下午,老师把陈厄反锁在空教室,气得要请家长。然而陈鸿飞没时间来来,继母卞薇更不可能来。 陈燃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中,勾肩搭背大笑着走出校门。 陈厄孤零零地,被关到很晚。 …… 在那之后到陈厄从军前的几年里,就算是庄宴这样的外人,也能轻易看出他与陈家之间究竟有多生疏冷淡。 车厢里无人说话。 陈厄的光脑响了几回,每次都被主人摁断。最后一次庄宴不小心多看了一眼,屏幕上亮着陈鸿飞的名字。 庄宴才忽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陈厄正式调回中央星的第一天。 “你不接吗?”庄宴抬眸问。 半秒后,陈厄说:“没意思,懒得理。” 庄宴只好很轻地嗯了一声。 昨晚到今天没睡几个小时,庄宴觉得自己脑袋里像是有团浆糊,除了作业之外,没力气想太复杂的东西。 陈厄属于复杂的那一类。 庄宴见过他晦暗凋敝的少年时代,也看到他功成名就的今天。但是假若记忆没出错的话,其实陈厄从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就挺一般的。 更别提这几年,被冒牌货玩弄并且羞辱过之后。 黑灯瞎火一言不发地守在家门口,这看起来就像社会新闻里的寻仇剧情…… 沉默中,车开进校园里。庄宴拉开遮阳板上的镜子,把自己的后颈重新贴好。 满地银杏落叶,陈厄在宿舍区的路旁停下来。庄宴自己的车也到了,无声无息地沿着预设路线,滑入地下停车场里。 有那么几个瞬间,庄宴觉得陈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转头的时候,Alpha却神色冷淡,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 “那我先走了。”庄宴说。 “庄宴。” 庄宴望着他。 “我知道你是装的。”陈厄说。 树影摇摇晃晃,剪碎白霜似的月光。 记得多年前。 值日的自己打开空教室的门,也是一样满地的碎月亮。教室里少年陈厄头发漆黑,瞳仁冰冷。 庄宴只知道陈厄向来是个多疑执拗,浑身是刺的人。 他轻轻说:“我没有装。” 陈厄没有笑意地嗤了一声,说道:“这次记得装好一点,别再让我抓到你企图跟别的Alpha上床。” 庄宴:“………………………………” 第6章 分手 庄宴震惊。 庄宴委屈。 庄宴冤得中央星要六月飞雪! ——毕竟坏事都是冒牌货做的,现在黑锅全在自己背上,怎么也摘不下来。 庄宴沉默地下了车,行尸走肉似的打开宿舍门。 秦和瑜捧着光脑模型坐在沙发上,看到庄宴眼睛都亮了,招呼道:“快来,就等你了!” 然后注意到庄宴蔫蔫的模样,他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庄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专注作业:“我打算把整体风格重新做一遍。” 秦和瑜:“……就这?” “……”啊? “换风格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完全没必要丧成这样嘛!” 庄宴:“……嗷。” 赶作业具有人传人属性,庄宴放下东西坐在沙发上,很快就跟秦和瑜一起沉浸在模型中。 秦和瑜已经把可调节的自动家具全都试了一遍,确定运作起来毫无阻碍,在管家机器人的帮助下,就算是失能老人也能不用很累很麻烦地生活。 “完美!”秦和瑜评价道。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庄宴,发现自己的队友正在努力地把装修调整成八十年前的古早风格。 秦和瑜:? 这种老奶奶配色也太文艺复兴了吧!像是从博物馆里出来的。 “不是,你觉得这色调和设计能拿第一?” 庄宴调出作业说明,指着教授留下的注释念道:“看,初步审核后,具有实用意义的设计会提交给业主。” 他补充道:“我们的设计在实用方面肯定可以打满分。” 秦和瑜斜眼看过去:“提交给业主之后,不是还有重要的印象分吗?别人都弄后现代化配色,就我们是流行的反义词,这不得是板上钉钉的零分!平均一下,勉强及格。” “我觉得业主肯定喜欢的。” 秦和瑜满脸都写着我才不信。 庄宴想起凝望着亡夫照片的孙婆婆。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唯独她固执地留在原地。时间从她身边浸过,像一泊涨潮的湖,慢极了也安静极了。 “业主今年已经一百零六岁了,”庄宴对秦和瑜笑笑,“你相信我,她会喜欢复古风的。” 秦和瑜皱起脸。 “庄宴,你可别骗我啊。” — 听说陈厄正式调回来之后,迟天逸的狐朋狗友们纷纷给他送上安慰。 “我明白了迟哥,听说陈厄也是Alpha!那天庄宴身上的酒味,八成就是这个原因吧。” “还好及时跟庄宴断了,不然就他那未婚夫,啧啧,军队里出了名的疯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庄宴刚好选在这节骨眼跟你分手,还挺为你着想的。我觉得吧,说不定他心里其实依然喜欢你。” “就是啊,说起来,庄宴究竟有没有因为秦和瑜而和你吃醋?他后来是不是还给你打了电话。” 迟天逸微微一笑,说:“是啊。” 然后再悠悠地说半截藏半截:“庄宴最近好像碰到一些麻烦。真是的,明明分都分了,还第一时间向我求助。” 他绝口不提电话中的金钱纠纷,反而塑造出自己游刃有余的海王形象。朋友们不明就里,纷纷送上由衷的赞叹。 …… 然而装完逼之后,迟天逸心里其实还是挺虚的。这种茶言茶语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绿不绿分不分什么的都无所谓,最关键是,庄宴竟然真的不打算再对自己花钱了。 可是海王迟天逸,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正走在一条逐渐失控的道路上。 再过几天,有人看到庄宴与秦和瑜有说有笑地一起去教授那儿交作业。 迟天逸的狐朋狗友们都震惊了:……?? 这对前后脚跟迟哥分手的Omega,居然不仅没有真人快打,反而发展出了可疑的友情?这是什么鬼畜的剧情发展嘛! 所谓缺谁谁尴尬。 众人将无法言说的眼神投向迟天逸。 迟天逸能认输吗?这必然是不可能的!他普通自信而又神情自若地开口,维持自己的尊严:“看我干嘛,我还不了解他们?秦和瑜被我踢了,而庄宴恰好需要一个人帮他写作业。他俩凑一块,这很正常不是吗。” 大家连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 …… 再过一会儿,忽然有一条来自学校的信息叮地从光脑屏幕上弹出来。 迟天逸没在意,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就懒得点开。他继续跟狐朋狗友们聊天打屁,正商量下周生日打算怎么过的时候—— 一个忽然青年看了看自己的光脑,满脸震惊地抬起头:“迟哥,你看!” 迟天逸:“?” 他瞟了一眼,然后顿住了。 邮件标题:关于秦和瑜指控迟天逸剽窃设计作业事件调查。 下面具体内容是教授已安排调查组介入,现进入公示阶段,要求两位当事人在七天内举证。 迟天逸:??? 他气得脸都歪成了一张痛苦面具! 鸦雀无声。迟天逸冷笑着站起来,扫了身边的塑料朋友们一眼。 “我去找律师,”迟天逸撂下狠话,“妈的,秦和瑜不是很穷吗?居然还敢挑衅我,老子要撕碎他的奖学金资格,把他从这学校赶出去!” — 很穷的秦和瑜,此时此刻,正沉浸在轻松愉快的心情里。 这一天整天完成的事情可太多了,不仅交了作业,而且还手撕渣男。收到公式邮件和举证通知的瞬间,秦和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下午不需要打工。 秦和瑜在客厅蹦哒了两圈,暂时不想写作业,于是掏出光脑抬头喊道:“庄宴,来联机吗?” 庄宴正忙着清理自己的通讯录,闭关忙了三天作业,现在一打开消息接收功能,就被乱七八糟的来信所淹没。 冒牌货毕竟也是知名鱼塘塘主,质量不太好的鱼们踊跃发言—— “阿宴,周末有空一起吃顿饭吗?” “小宴,你别去迟天逸的生日宴了好不好,他不值得呀。” “宴宴,好久没看到你上线了,不玩了吗?” 垃圾留言正浏览到一半,就看到秦和瑜过来了。庄宴手一抖,连忙切换屏幕假装在做别的。 秦和瑜没在意,直接把游戏组队邀请怼到庄宴鼻子下面。 游戏名:分手花园。 庄宴:……? 秦和瑜轻快地说:“刚跟渣男分手,来联机爽一把呗。” 分手花园最近在学生之间很火,不过冒牌货嫌它不够刺激,完了两三次就放在一边。 庄宴在屏幕上找到图标,把它打开,然后进入队伍。秦和瑜按下开始键,游戏就这样开了。 这是一款有点小复杂的经营游戏,玩家们要在有限的面积里种花种树,把花园装饰得漂漂亮亮,然后获得星星。 星星满了才可以升级。 秦和瑜一早就听说过,庄宴这人,虽然课业倒数第一,但游戏上可是一个大腿子。这关卡了快一个星期了,所以他寄希望于庄宴,希望能趁机闯过去。 然后进入游戏后,发现事情好像有点失控…… 庄宴比自己还菜是怎么回事啊喂! 秦和瑜在线崩溃:“仙人掌不用天天浇水,你是想淹死它吗?” 庄宴争辩:“……我是因为不知道你刚浇过水,你也没说。” “等等,这么漂亮的茶花为什么会出现在如此阴暗的拐角?” “因为茶花喜阴。” “可这阴得都两眼一抹黑了啊!这是茶花,不是吸血鬼花,太阳有那么可怕吗?” “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吧。” …… 不愧是分手花园,一盘游戏下来,尽是分歧。 秦和瑜看着结束时跳出的历史最低分数,身心俱疲,觉得自己贫瘠的分手经验仿佛又丰富了几分。 “庄宴,”他满脸沉痛,“我还不想跟你绝交,以后我们还是别联机打游戏了吧。” “……” 秦和瑜叹了口气:“我去收集指控迟天逸的证据。” 庄宴关闭游戏,也叹了口气:“需要帮忙吗?” 秦和瑜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要亲自动手!” 庄宴:“嗯,那我继续分手好了。” 秦和瑜:“?” 这回是字面意义上的分手,庄宴不打算继续养鱼塘。 冒牌货鱼塘里的鱼们胃口都太大了,而且浪费太多学习时间。于是他继续清理通讯录,要么通知一下然后拉黑,要么直接拉黑。 全部筛选完之后,通讯录清爽很多。 于是唯二两个没有被庄宴拉黑,反而拉黑了庄宴的联系人,就变得格外明显。 一个是母亲宁华璧。 另一个是哥哥庄晋。 庄宴垂下眼眸,模样又乖又忧郁地,照旧发送注定没有回复的问候。 今天天气不错,学校里又发生了一些小事。 学习停滞了几年,有点难,但还能勉强赶得上进度。 ——所以,最近你们好吗,还在中央星吗? ——还生我的气? ——我很想念你们。 是打算说一些这样的话,但心跳慌乱极了,句子怎么也敲不出来。而且想到会被拒收,庄宴就低落下去,并惴惴不安。 为什么冒牌货偏要选择他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去伤害。 庄宴把头埋在抱枕里,觉得自己要是能像小说主角一样,重生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那一年就好了! 秦和瑜走出房间给自己倒水,端着杯子回过头,恰好看到这一幕。 “……?”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分手花园这个游戏太气人,不然庄宴干嘛偷偷把脸遮起来哭。 “庄宴?”秦和瑜小心翼翼地喊。 庄宴把枕头放下来,抿抿唇抬起脸。 秦和瑜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哭,不然,他还真没什么哄人的经验。 庄宴声音有些低:“你觉得,我会不会看起来就很不可靠。” “……” 秦和瑜本来不打算回答。 可是对视了一秒,庄宴眼神太认真了,瞳仁黑润明亮。 仿佛自己的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似的。 他只好勉强开口:“这么说吧,抛开打游戏不谈,你是我碰到最可靠的小组作业队友……行了,非要我说这么肉麻的话吗?庄宴,你是故意的吧?” 说完秦和瑜耳朵都红了,哼了一声连忙进房间关门。 庄宴怔了一会儿。 然后慢慢的,眼角眉梢的忧愁逐渐淡了,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谢谢呀,秦和瑜。 第7章 捡项链 午饭时间。 庄晋的光脑连续震动了好几下,一行行信息叮地跳出来。 尚榆吃到一半,抬眼问:“有工作?” 庄晋呵了一声,举起光脑给尚榆看,懒洋洋地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居然还有脸向我撒娇。这几天都这样,烦死了。” 尚榆:? 这个聊天界面非常具有迷惑性—— 庄宴:【今天天气不错。】 系统:该信息来自黑名单联系人,已提示对方拒收。 庄宴:【不知道哥哥最近在不在中央星,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甜品店,味道挺好的。下次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系统:该信息来自黑名单联系人,已提示对方拒收。 庄宴:【没什么别的事,我先继续去学习啦。】 系统:该信息来自黑名单联系人,已提示对方拒收。 尚榆看完之后,沉默半秒,觉得这简直是黑名单了个寂寞。太虚伪了吧,一边拒收一边收,还他妈收得停不下来。 “庄晋,”他感叹,“你好骚啊。” 庄晋扬起眉毛反驳:“骚?这叫摆正彼此的态度。 “……要摆正的态度的话,你怎么一直不拒收?” 庄晋:“我就不。” 那表情,仿佛写着不服来咬我啊。尚榆无言以对。 庄晋冷笑一声,拖长语调说:“你没有弟弟,你不懂。” - 庄宴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哥哥确实稍微有点小心机。 但他发挥一万倍想象力,也预料不到庄晋竟然能心机到这种程度……! 当时示好的消息发出去之后,庄宴收拾了一下心情,切换学习界面。他向来是个很擅长专注的好学生,看了两三页,就逐渐沉浸进去。 直到忽然又传出叮的声音。 屏幕最上方,弹出了一条来自陈厄的消息。 “今晚。” 就冷冰冰的两个字,除此之外,没别的话了。 有时候庄宴觉得陈厄像是自己的债主。作业忙完之后,好像也没有别的正当理由阻止债主催债。 他敲开秦和瑜的房门,告诉舍友今晚自己有别的安排。 “行啊。”秦和瑜说。 交代完之后,秦和瑜安静了两秒,又期期艾艾地开口:“对了,庄宴。” “嗯?” “我跟朋友换宿舍了。”秦和瑜说,“以后我就不搬走,继续跟你当舍友。接下来如果还有别的小组作业,合作也方便。” 庄宴笑了笑:“好啊。” 天刚黑,陈厄打来一通电话。 庄宴接通,就听到Alpha低沉的嗓音:“庄宴,我到你学校了。” “……” “别让我等太久。” 庄宴垂下眼眸,很温顺地嗯了一声:“我这就出来。” 这几天中央星降温,太阳一落山,空气是干燥的寒意。 庄宴披了件黑色的大衣,走到路口开门上车。陈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圈。 庄宴忽然意识到,之前的冒牌货好像很少这样打扮。 冒牌货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出门钓鱼勾搭Alpha的时候,总穿得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之前差点被捉奸那天,冒牌货着装尤其夸张与暴露。陈厄是从边境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脸色铁青。 庄宴的灵魂蜷缩在身体角落,几乎被这场景气到窒息。 陈厄用力把冒牌货拉开,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这一刻庄宴觉得自己身体肯定会经受一顿暴打,如果能顺便把冒牌货打跑就更好了。 但最后只有那个Alpha被揍倒在地上,赶出房间。陈厄关门回来,黑着脸,恶狠狠地把冒牌货耳垂上身上的饰品一件件扯下来。 他语调冷得像冰:“庄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冒牌货挑衅一般,弯唇笑着说:“喂,残废,你这是在吃醋吗?” “你还不配。” 陈厄军靴踩在饰品上,他又说:“我不喜欢自己碰过的Omega染上别的Alpha的味道。” “你管得着?” 陈厄眼神漆黑桀骜。 他这种人,在战争年代是刀,锋利冷酷所向披靡。和平年代却像一条疯狗,就该锁在笼子里。 “我是没时间管,”他说,“但我有钱,也认识些人脉。会安排他们每天看着你的,庄宴你记住,这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陈厄却没太理会冒牌货的鱼塘。只有少数几次,在差点跟别人成功发展出标记与被标记的关系之前,冒牌货直接被强行带走。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后来冒牌货干脆转行,专注养鱼,单撩不动手。 但相应的,陈厄也越发冷漠。 只有每年易感期,他才跟冒牌货见一两次面。纯粹是为了解决信息素暴动的问题,除此之外,甚至不愿意多给冒牌货一个眼神。 …… 短短几天里,庄宴与陈厄见面的次数,已经超过去年一整年的记录了。 悬浮车开出校园,过了几条街,在一个僻静的住宅前停住。独栋小楼,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陈厄熄了火,让庄宴下车。房子的铁门自动打开,庄宴慢慢走进去。 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屋子很大,却显得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活气息。应该是陈厄从边境回来后,刚被分配的新房。 陈厄跟在后面进来。门自动锁上,一声轻响。 庄宴回过头。 屋子里一片亮堂的白,他比陈厄矮一些。平视过去,恰好能看到Alpha下颔和喉结的线条。 “吃过饭了吗?”陈厄问。 庄宴摇摇头。 陈厄转身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粗暴地翻弄起来。隔了两秒,捧出两盒营养餐,放进炉子上加热。 动作相当不耐烦。 开放式厨房,庄宴觉得理论上自己得去帮忙,但好像又没什么好帮。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陈厄说:“去客厅。” 陈厄背靠厨台,眉心微皱,瞳仁黑漆漆的。庄宴垂下眼眸,不再再跟他对视,转身去客厅。 然后听到Alpha厌烦似的说:“你那条项链被我弄丢了。” “……没关系。” “给你买了条新的。” 庄宴只好很轻地嗯了一声,看到茶几的中央,确实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下面还随意压着几张纸。 不是故意窥探,但一眼瞟过去,庄宴依然不小心地注意到,那是陈厄的精神鉴定报告。 听说从前线调回来的士兵与军官,都要走一遍这样的流程。他出于对陈厄隐私的尊重,没敢乱动,只把最上面的小盒子拿起来。 拆开盒子,里面是另一条项链,出乎意料的精致,链子中央缀着一颗小行星。 庄宴抬起头,对陈厄说:“谢谢,挺好看的。” 陈厄没有笑意地弯弯唇角,看起来也不怎么期待庄宴的谢意。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饭后,庄宴出于礼貌,主动把饭桌收拾好。然后犹豫了一下,留意到陈厄似乎并没有要对自己的腺体做什么事的意思。 算一算时间,易感期应该也已经差不多要过去。 庄宴说:“那我先回去了。” 陈厄目光森冷,半天没说话。 气氛更加僵硬。 好几秒后,陈厄冷嘲一声:“现在回去干什么,赶场见别的Alpha?” 庄宴有些憋屈:“……回去学习。” “在这里学。” “……” 听不到庄宴的答复,泠冽的酒味的信息素压下来,陈厄浑身仿佛都竖起了尖刺。 他一把夺走礼盒。庄宴怔了一下,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礼盒被扔进茶几旁垃圾桶里。 “你走吧。” Alpha紧紧捏着光脑,指尖用力得发白。庄宴迟疑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绕过去,对上陈厄的目光。 不是普通的生气,陈厄眼眸里压抑着暴戾偏执的情绪。他毕竟是手上染血的军人,战场上的杀人机器。 可是庄宴只觉得陈厄这人真不可理喻,既不欢迎自己,又不给离开。 他温吞地解释:“回去学习是真的,没骗你,我没有别的Alpha要见。” 陈厄冷冰冰地睇望过去。 庄宴翻出光脑上的通讯录,在陈厄面前一划到底。干净清爽的名单,只剩下几个特别亲近与熟识的人。 “昨天我把那些人都删了。”庄宴说。 脾气很坏的Alpha坐在沙发上,咬肌微微鼓起。半晌,才生硬地说:“书房在那边。” 庄宴呆了呆。 “你不是真的要学习吗?”陈厄冷声道,“学到十点,我送你走。” “……” 其实想开一点,在哪儿学不都是学,反正资料和课件光脑里都有。 庄宴推开房门,调整好灯光,把屏幕摊开放好。一节课的视频有两个多小时,他调成一点五倍速,边看边做笔记。 过了不知道多久。 门外有零碎的动静。庄宴没理会,只是将耳机里的声音调大了几分。 直到拉完一整个视频,庄宴出来给自己倒杯水。回头看,陈厄依然坐在沙发上。 昏黄的顶灯下,Alpha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身型颀长。 就算听到声音,陈厄也没回过头。庄宴直觉他还在不高兴。 ……可是被多次冤枉误解,并且承受了陈厄单方面的坏脾气的自己,难道不值得另一份不开心吗? 于是庄宴也不吭声,一点五倍速补完了另一堂课。陈厄始终没来打扰,直到最后时间差不多了,庄宴整理好文档,准备回家。 陈厄放下光脑,板着脸要去送。 “不用了。”庄宴摇头,“我开你的车,到时候直接设置自动驾驶,让它回来。” 他就算流露出抗拒,也是温吞的,没什么力度。 陈厄加强语气:“我送你。” “……” 最后在陈厄强硬的要求下,还是气氛别扭地上路了。深夜,没什么车。路边的行道灯漂浮在半空。 到了宿舍区,庄宴抿抿唇,转身打开车门。 “等等。” 他没来得及动,就被Alpha按住后颈。指尖皮肤粗砺,温度偏低,庄宴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一条链子贴上来,带着金属的凉意。陈厄语调冷淡说:“我洗过,也消过毒了。” 其实那个垃圾桶很干净,毕竟是刚搬进来的新家,根本没用过一次。 他帮庄宴戴上去,因为以前从没做过,所以力度又凶又重。庄宴受不了腺体的皮肤被这样碰,瑟缩着抗拒: “我自己来。” 静默几秒。 陈厄松开手。庄宴垂下眼眸,很快地把项链扣好。 银白色的小行星悬在锁骨上。 庄宴轻轻说:“谢谢……我回去了。” 他性格很温和,不会像冒牌货一样出格叛逆,随便就能说出刺痛人自尊的话。 衣角带着丹桂香,侧脸干净柔软。 陈厄移开目光,嗤道:“走吧。” 第8章 动容 庄宴进门的时候,秦和瑜正在厨房里觅食。蛋糕牛奶小薯片,他吃得脸颊鼓鼓的,仿佛一只小仓鼠。 对上舍友的目光,秦和瑜立刻假装正经,把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去,然后打招呼:“你回来了。” 庄宴忍不住笑起来,嗯了一声。 秦和瑜随口问:“这么晚,忙什么?” 庄宴回顾了一下今晚的经历…… 他叹气:“主要是在学习。” 秦和瑜顿时肃然起敬,并且对吃宵夜的自己,感到一阵惭愧。 “不吃了,明天提交完证据,我跟你一起学!” 听说迟天逸为这件事情专门请了律师,然而秦和瑜半天没放在心上,还嘲讽这不愧是没落政治家庭的老土做派。 作业的前50%实用分已经批下来了,迟天逸组和庄宴组都是满分。 秦和瑜握紧拳头,紧张又期待。 就在用户测评关决一死战吧,渣男! 测评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孙女士过几天就要乘坐星舰离开了,得在走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这几天她连续看了许多家不同的设计,眼睛都已经逐渐麻木。 听说中央大学还有两三款模型送过来,孙女士气笑了:“这都是学生做出来的吧,要不就算了,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工作人员解释道:“这几款设计,单教授评价很高,您再考虑一下吧。” 单教授是业内出名的专家,孙女士神情和缓下来,说自己找机会看看。 星际年代,已经有了完善的全息技术。打开光脑,调入模型,然后再选择投射—— 两三秒的刷新时间,孙女士和母亲成功进入设计模型之中。 第一个水平算不错,坐轮椅的老年人和管家机器人都能通行无阻。也有令人惊喜的小细节,但总体来说平平无奇,跟其他设计没有质的区别。 第二个更差了一点,只适合年轻人居住。 孙女士一边觉得自己在犯傻,一边不报任何希望地投射了第三个模型。 然后,她微微怔住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那种充满年代感的风格来做室内装潢。这款设计复古,但又绝对不显得落后。许多细节都相当到位,配色尤其和谐。 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整片新柜子被打造成上下可移动的款式,方便老人和机器人取用。每一条走道都留出半米的宽度,可以让轮椅转身。 浴室和卧室都安有伸缩扶手。 经过收纳之后,起居室腾出了一片舒适宽敞的空间,一个小茶几摆在正中央。 以前实在没位置放,被杂物挤到窗台的结婚照片,现在摆放在茶几上。多年以前的新婚夫妇在照片上开怀大笑,气氛温馨祥和。 这有点像是自己幼时居住过的老房子,温馨,而且充满令人怀念的气息。 在熟悉的氛围中,关于父亲的记忆被唤起,孙女士眼眶有些湿润。她靠在墙边,忍着泪水凝视望窗外。 管家机器人哒哒地走进卧室。 又哒哒地把被子抱回来,帮孙婆婆盖好。 半晌,孙女士收拾好心情,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耄耋之年的老人,用干枯的手抱着身上的被子。她凝望着茶几上的照片,眼角泪花隐没。 孙女士叹了口气,扯了张纸巾帮母亲擦拭。 可是—— 老人脸上布满风霜,有沟壑纵横的皱纹。她啊了一声,指指照片,眼角向下弯,瘪而薄的嘴唇微微往上翘。 母亲原来是在微笑啊…… 孙女士心里顿时有了结论。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家具运作一切正常,每个细节都是完美的。 从设计模型里出来,孙婆婆闭上眼睛,流露出疲惫怀念的姿态。 孙女士打开光脑,联络工作人员。 她说:“前几天,我碰见一个上门拜访的大学生,他应该就是第三号模型的设计者之一吧。” “那天太忙了,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好好地招待他。但是他的作品实在太令我惊讶了……很实用,我和母亲都很喜欢。” 孙女士仰起头,望着现在的蚁居、灰墙、逼仄的空间,语调微哽。 “请替我转达对他的歉意,还有,谢谢他。”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住宅改造,是一个又没有钱,又废时间,纯粹公益性质的项目。 就像其余的设计师,能按时提交出方案就很不错了。 “这些日子里,他其实是唯一一个专程上门,来认真地询问我们需求的设计师。” “我非常感激,真的。” …… 这一份交上去的小组作业,竟然真的拿到了满分! 还附送教授的肯定与赞扬,公益部门的嘉奖,以及户主女儿亲笔所写满满一张纸洋洋洒洒地感谢信。 秦和瑜开心得快要飘起来了,走起路来甚至一跳一跳的。 “你看迟天逸的表情,千辛万苦抢了我的设计,现在傻了吧,脸都绿了。” 过会儿,他又说:“庄宴,我们俩真是天作之合!果然优秀的设计师合作,灵感和灵感碰撞,能达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庄宴被他晃得有点晕,懵懵地一起快乐了一会儿。 回到宿舍,秦和瑜哼着歌收拾东西,准备去打工。 秦和瑜深谙时间管理大法,打工赚钱努力学习两不误,之前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玩游戏,跟渣男谈恋爱,帮渣男写作业…… 在这一点上,庄宴非常佩服他,并且自愧不如。 之前熬夜赶作业熬成了习惯,交作业的前一天深夜,秦和瑜睡不着觉,在庄宴面前偷偷又哭了一场。 “庄宴,为什么偏偏是我,要跟一个傻逼初恋。” 过了一会儿,他又哽咽着说:“我知道这不值得,但是真的好难过。” 白天压抑住的东西,在深夜里就会浮出水面,这与自制力无关。秦和瑜哭得太有感染力,庄宴忍不住也难过起来,眼睛红红地安慰他。 睡醒庄宴又觉得很傻。 显得仿佛自己真心爱过迟天逸似的……其实并没有! 被夺走人生那一年,他才十三四岁,刚刚分化。因为从小被保护在母亲和哥哥的羽翼下,所以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一切贪嗔痴爱别离的欲念,都只是书上屏幕里,来自别人的体验。 秦和瑜也觉得很傻,他当着庄宴的面发誓:“要是以后我再为傻逼哭,我就是小狗!” 庄宴严肃点头。 秦和瑜:“就这样说定了,以后我们一起对付他,我把感情债追回来,你把钱追回来。最好能让迟天逸声败名裂,再也不敢在学校里招摇撞骗。” “嗯!” …… 下午,庄宴抓紧时间,继续多看了几节冒牌货错过的课程。这门学科涉及复杂的空间模型和计算,他翻出白纸,随手写写算算。 一转眼,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于是庄宴决定出门买点东西回来,自己做着吃。 超市就在校门口出去不远处,离军校很近。路上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都往一个方向赶。 庄宴在超市门口人被撞了一下肩膀,退了两步。 那人只来得及匆匆说一句“抱歉”,就举起光脑,兴冲冲地跟朋友说话—— “我还在路上,你已经到了吗?怎么样,陈厄大校真有这么强?” “什么,他还要进行实战演习?” “好的,我现在抬头!” Beta学生满面期待与兴奋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庄宴竖着耳朵听完全程,好奇心起,也仰视了一下。 今天日光暗淡,漫天都是铅灰色的云。 旁边就是军校,有三栋高耸入云的白色塔楼。现在塔楼顶端,正在发射着高频的能量粒子脉冲。 乌云之下,光束纵横交织,形成一片密网。 庄宴之前看过几眼新闻,知道那是军部新研制出的武器。一旦被击中,强大的热辐射会将目标直接摧毁。 有一个人影在光束中穿梭,轻盈灵敏,像一只鹰。他向地面急速俯冲,躲过脉冲连续几波攻击,然后又忽地上行,对着光束的源头扑过去。 灰烟升腾。 一次迅捷而精准的打击,空中的光束顿时少了三分之一。 旁观的军校生惊呼—— “好快!” “陈厄穿的是最新的轻型机甲吧?” “我的天,这个状态切换和精准打击能力,像假的一样。” 然后就有人笑了:“没点真材实料,怎么能从边境那种地方一路爬到中央星,听说过段时间考核过了,他还有很大机会晋升少将。” “说起来,陈厄不是有个议员父亲吗?” “好像早就闹崩了,不然像那种权贵子弟,就算要参军,也不可能跑到边防军里头去。” 在围观者闲聊的时候,在空中滑行的陈厄又连续出击,击毁第二第三塔楼上的脉冲发射器。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全胜。 最后一丝光束隐没之后,身穿轻甲的陈厄站在灰烟中,右边半截金属翅膀泛着寒光。他缓缓收拢翅膀,俯身向下方看。 阴云低垂。 在汹涌的人潮里,庄宴仰着脸。有那么一瞬,他们的目光似乎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像是被凶猛的猎食动物所盯上,庄宴呼吸微微一滞。 陈厄转头舒展羽翼,沿着塔楼霍然往地面飞。庄宴慢慢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往超市的方向走。 他今天穿得很随便,白衬衫挽到手肘,领口开着两颗扣子,露出瘦削的锁骨和悬挂在银色链子上的小行星。 一眼看过去,就是清隽秀美的少年。 “迟哥,瞧,那是谁?” 站在超市另一头的迟天逸闻声抬起头。他看到庄宴提起篮子,走到食品区,抬手慢悠悠地挑选晚餐。 迟天逸低低笑了声,对身旁的朋友说:“这不是庄宴嘛,等等,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第9章 残废 “好巧,庄宴。” 庄宴回过头,看到迟天逸正向自己大步走来。 迟天逸脸上挂着笑,如同之前他们之前从未有过龃龉。他说:“想不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之前听你说,被家里断了生活费——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庄宴怔了半秒,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初自己随口编了个理由,为了套迟天逸的真实态度。 “那是骗你的。”庄宴语气彬彬有礼。 迟天逸表情一僵。 “主要是不想跟你继续联络了,所以就随便找个理由,”庄宴顿了一下,“看来效果还挺不错。” “………………” 庄宴问:“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 迟天逸一口闷气堵着,伸手去抓庄宴。庄宴表情冷淡下来,侧身避让。 然而没能避让开,身后就是货架。他退了小半步,被迟天逸堵在货架间,手腕紧紧捏住。 迟天逸想想庄宴的钱,忍着火气说:“小宴,你这几天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所以让你产生了误解吗?” 可不就是变了一个人嘛。 庄宴说:“放开。” 迟天逸不仅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我只是想让你听我的解释,庄宴,你以为之前我追求你,就是为了你的钱?” 庄宴反问:“不然呢?” “当然不是!” “那我建议你先把那些贵重礼物折现还回来,再跟我说话。” 庄宴语气分明是温和的,迟天逸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 最近请律师已经花了一大笔开销。 迟天逸慢慢放开庄宴,又觉得挂不住面子,笑了一声:“算了,也没什么事,就跟你打声招呼。既然你现在不想聊,那我就先走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 庄宴就静静地看着迟天逸反复横跳。 迟天逸站在庄宴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又笑道:“最近小组作业你是第一,恭喜。” 嘴上说是恭喜,语气却酸得不行:“秦和瑜挺厉害的,我还以为自己这份设计已经够好了,想不到他还能帮你做一份更完善的出来。” “像他这种贫困生,应该也挺缺钱的吧?庄宴,你对他倒挺大方啊。” 庄宴抬眸。 他听得出迟天逸的言外之意——这几天很多人在学校里,都这样议论。 说像庄宴这种靠钱和关系买学位的学渣,怎么可能真正参与到作业中,肯定是砸钱把秦和瑜弄过去的。 冒牌货折腾出来的坏名声,哪有这么快就能洗刷干净。 庄宴淡淡说:“迟天逸,你非要这么自欺欺人也行。” “……” 庄宴低头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好声好气,但又不带半点商量意思地说:“就这样吧,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你别在这堵着了。” 迟天逸脸色阴沉下去。 忽然又觉得周围气氛不对,后颈有些冷。磅礴的Alpha信息素压下来,他僵硬地回头。 一个披着长风衣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后方不远处,目光落在庄宴身上。 迟天逸:“………………” 是陈厄。 死一般的寂静。 “打扰你们了?”陈厄问。 他的声线偏冷,嗓音带着特殊的金属质感。慢慢地一步步走过来,军靴踩在地砖上。 长风衣下面是还没来得及更换的作战服,带着未消散的硝烟味与酒味。 庄宴仰起头,比起解释,语气更像是在告状:“这人骗我的钱。” 迟天逸:?? 庄宴扫了他一眼,又添油加醋:“还堵着我的路,想骚扰我。” 陈厄猛地用力,把迟天逸扯开。顶级Alpha力量很大,迟天逸根本没空间躲闪,被拽着晃了两下,坐倒在地上。 他懵了半秒,身体被拢在陈厄的阴影下,毫无抵抗之力。 “他碰你了?”陈厄说。 庄宴伸出自己的左手腕。 陈厄按着迟天逸的头顶,直接从他撑着地板的左手上踩过去。迟天逸疼得眼前一黑,满脑子都是脏话,却不敢骂出一句。 Alpha捏紧庄宴的肩膀,庄宴被带着踉跄了两步,差点失去平衡。 一路走到洗手间里,庄宴肩膀都给捏疼了。陈厄脸色冷厉,打开水龙头。 “自己洗干净。” 庄宴抿抿唇,低头挤出消毒剂,在水流下反复冲洗手腕。 半晌,陈厄咬牙说:“庄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有过一段。” 庄宴没吭声。 “他叫迟天逸对吧,也是Alpha。你们今年一月交往,前几天刚分。” 陈厄继续逼问,眼眸漆黑冷酷:“现在又骗我说,是他在单方面骚扰你。庄宴,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我贱?” 庄宴轻轻说:“以后不会了。” 他关上水龙头,擦干净手。Omega少年仰起脸,衣领间的小行星晃动起来。 陈厄目光凝滞在项链上。 庄宴望着他:“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来。” 庄宴手腕被反复洗了很多遍,白皙薄脆的皮肤都被搓红了。模样也乖顺无辜,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陈厄沉默下来,嗯了声。 可又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他冷眉冷眼地嗤道:“小骗子。” 庄宴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安安静静跟着陈厄走出洗手间。 迟天逸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向来跟在身边狐朋狗友也无影无踪。 庄宴说:“我自己买完东西就回去。” “嗯。” 陈厄没有要走的意思,庄宴只好又说:“你也去忙你的吧。” 陈厄反问:“放你一个人,继续被别的Alpha骚扰吗?” “……” 庄宴闷闷地转头,继续给自己挑晚餐的菜。他选了两个土豆,一盒肉,一颗西兰花。 转头要去结账之前,听到陈厄开口:“多买点,我也要吃。” 庄宴不说话,继续往篮子里多丢了两个土豆,另一份肉。陈厄才强行把篮子拎过去,板着脸去结账。 照例还是去陈厄家。 一开门,庄宴就被按着肩膀推到厨房。陈厄提醒他:“你欠我一顿饭。” 庄宴:? 然后他才想起来,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确实是陈厄热的营养套餐。 Alpha生气的时候冷嘲热讽不说人话,现在就算不生气了,也依然斤斤计较,霸道不讲理。 庄宴很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洗土豆削皮。 前些年占据他身体的冒牌货不会做饭,但真正的他其实是会的。 小时候宁华璧工作忙,可也没放松过对儿子的要求。不论是庄晋还是庄宴,都轮流做过饭。就算是管家机器人断电或者故障了,他们也不至于饿死在家里。 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 后来逐渐找回了手感,切菜切肉的架势也变得流利。他把肉片跟生粉、酱油、料酒一起腌,然后又热锅烧水,先把西兰花烫熟。 忙了半天,也不见陈厄过来搭把手。庄宴不太高兴地回头,发现男人站在墙边阴影处,正望着自己。 不是那种柔和的眼神,他的瞳仁像一泓危险的深潭。 庄宴不喜欢被这样注视,他找了个话题:“我今天看到你的实战演习。” 陈厄没笑意地弯弯唇:“实战不是这样。” 实战会死,演习不会。 可是漂亮脆弱的Omega少年,哪知道真实的战火是多么凶险。 他同样不明白从边境风尘仆仆赶回来找自己宣泄易感期的Alpha,每次用力咬住后颈腺体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什么样的内容。 黑暗的,充满恶意的。 想占有他,摧毁他,谋杀他。让庄宴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附属品与战利品,再也没法做一些令人心烦的事情。 “我虽然不太懂,”庄宴仰起头,灯光洒在脸颊上,“但看起来真的挺厉害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享有玩弄人心的特权。 只要稍微对陈厄好一点点,甚至只需要稍微伪装出这种假象—— 那些翻腾的坏念头就会非常短暂地平息一瞬。 陈厄很轻地哼了一声。 厨房里又闷又热,庄宴把肉下锅之后,翻炒两下,就出了一头汗。油飞溅到手背上,庄宴放开铲子,甩甩手。 陈厄随手把庄宴推开,自己接手锅铲。 “要炒多久?” 庄宴连忙低头看看光脑:“炒熟为止。” 可是陈厄板着脸,仿佛心不在焉。几乎快炒焦了,才在庄宴的提示下放盐出锅。 盐也洒多了。 这顿饭吃得比上一顿还要难熬,庄宴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坚持掌勺,只好给两人各接一大杯水,边吃边喝。 一吃完,陈厄就下逐客令:“你自己走吧。” 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强行要开车送庄宴,反倒皱着眉,一脸阴郁烦躁,像是在赶人。 庄宴脾气再好,也有点不高兴。他嗯了一声,没有告别,带上光脑就出门。 天已经全黑了。 夜空里没有星星,是要下雨的征兆。庄宴不想用陈厄的悬浮车,于是走到外面的路上,用光脑定下一辆出租车。 这地方偏僻,等待时间也久。庄宴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气温骤降,冷风灌进领子里,他打了个寒战。 而且他忽然发现另一件事。 自己把要买给秦和瑜的东西落在陈厄家里了。 庄宴只好先取消预约,把手插在口袋里往回走。陈厄的屋子还亮着灯,外头庭院铁门也没锁。 他忍着凉意,踩着落叶穿过院子。木门同样是开着的,庄宴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刚刚忘记拿我的东西。” 话说刚说完,庄宴顿时怔住。 起居室里。 陈厄坐在沙发上,正俯身拿医药箱里的药。 他幻出半兽形态,上身袒露着。一双不对称的翅膀从肩胛骨下方伸展出来,右边翅膀是残缺的,顶端羽毛折损,皮肤肿胀发红。 分明是强大的Alpha,这一刻却显得狼狈。 是因为从边境调到中央星,出于管制考量,陈厄必须更换杀伤力弱的金属假肢。而这种新假肢,其实根本无法适应像今天这样高负荷的飞行。 残肢顶端磨破了一大片,又被血和冷汗浸泡了很久。 说不疼是假的。 陈厄心里嗤笑了声,放下手上的膏药,面容英俊苍白。 “看什么,出去。”他冷冰冰说,“庄宴,你这是什么眼神,刚发现我是个残废?以前还没笑够吗?” 庄宴轻声说:“对不起。” 像是坏脾气全发泄在棉花里,陈厄指尖一颤,看到庄宴温顺地绕过来,捡起自己手边的药膏。 Omega眼睫毛很长,微微垂眸的时候,像是能刷在人心尖上。 伤口离背很近,陈厄其实既不顺手,也看不到。 “我帮你吧。”庄宴说。 第10章 上药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被冒牌货占据身体的那几年,庄宴其实从来没有离陈厄的翅膀这么近过。 陈厄自尊心强,向来穿戴着义肢,很少把自己的残疾形态这样展现在别人面前。 两个人都很不习惯。 庄宴把药捡起来的时候,抬眼看到陈厄紧绷的侧脸和向下的唇角。 他忽然有点看懂了——Alpha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么羞辱我。 庄宴绕到陈厄身后,扭开药膏的盖子。温和的草药清香飘散出来,他用指腹蹭了一点,然后抹在翅膀破损的地方。 “不要动。” 陈厄肩膀肌肉僵着,一动不动。 都是皮外伤,不深,但是面积很大。需要跟义肢接触的地方都磨破了,绒羽也折损脱落。 庄宴尽量轻地抹药,又说:“如果弄疼了,就告诉我。” 陈厄还是沉默着,但肩颈的线条一点点放松下来。 药涂到断肢顶端的时候,那一小截残疾的翅膀会轻轻晃一下。羽毛扑棱棱地拍打,撞着庄宴的指尖。 其实有些痒。 陈厄声音喑哑:“行了,庄宴。” 刚好药也上得差不多,庄宴抿抿唇,把盖子盖好,还给陈厄。 陈厄把翅膀收拢起来,幻回纯粹的人类形态,伸手把衣服捞过来,重新穿好。 他脸上神色没刚才那么凶,反倒流露出一丝敌意褪去之后的茫然。 气温越来越低,庄宴刚才出去一趟吹了风,喉咙开始不舒服。他清清嗓子,准备带上自己的东西回去。 陈厄眉心皱着,先一步提起袋子,走在庄宴前面。到了自己悬浮车边,他把东西扔到后座,然后又打开副驾驶的门。 “进去。” 庄宴抬眸,温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之前陈厄的话:“你让我自己走。” 就算现在知道了,那这是因为陈厄想关上门独自给翅膀上药,他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连最近受到的不信任和委屈,以及今天自己只做了一半,但最后变得特别难吃的饭菜。 雷声滚过,豆大的雨点淋下来。 庄宴颤了一下,是有些冷,但又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 “你一会儿逼我做饭,一会儿又不让我做饭。刚刚赶我自己走,现在又要强行送。”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讨厌,所以老是出尔反尔地耍我?” 秋雨落在睫毛上,顺着脸颊滚落。Omega的眼眸在雨中显得干净清透。陈厄没半句解释,像拎一只小动物似的,把淋得半湿的庄宴强行塞进车里,啪地关上门。 庄宴:“……”更气了。 陈厄大步走到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他没启动油门,只是伸手从后面抽了两张纸巾。 庄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告诉我,除了易感期那几天,我一定离你远一点,不打扰你。” 纸巾蒙上去。 陈厄垂着眼帮庄宴擦脸上头发上的雨水,动作不太熟练,但力道倒很轻。 庄宴懵了一下。 心里依然觉得陈厄阴晴不定难相处,但鼻子痒痒的,在说出话之前,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 陈厄别过脸,庄宴怀疑他是不是想笑。 “……算了,”庄宴闷声说,“我自己擦。” 雨越下越大。陈厄目视前方,沉默地开车。路边灯影趟过,Alpha的鼻梁和脸颊上落着光。锋芒毕露的英俊面容,眉眼也难得柔和。 庄宴头脑昏沉,心知自己八成要着凉。 万幸后两天没什么很难的作业要交,唯一重要的事,是秦和瑜跟迟天逸的学术官司。 他晕乎乎地想,今天陈厄也不高兴了一会儿,自己也不高兴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这两份不高兴是会相互抵消,还是碰撞湮灭炸出一片蘑菇云。 因为下雨天,陈厄比以往开得更深一些,一路把庄宴送到宿舍楼底下。 车停好之后,庄宴试着开了两次门,发现还被陈厄锁着。 他慢慢转回头。 陈厄指尖按在车门锁上,目光垂下来:“庄宴,你这几天像是变了一个人。” “……小学你就认识我。” 庄宴努力忍着情绪,但还是流露出点带着感冒的鼻音:“除了前几年,我一直都是这样。” 陈厄仿佛审视一般地凝望着他。 庄宴说:“反正,我以后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乱七八糟地说话混日子。这有点难解释,但真的,不会再那样了,对不起。”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庄宴又开了一次车门,依旧锁着。他实在努力不起来了,嗓子也难受,只能虚弱地喊了声:“陈厄,我想下车。” 陈厄沉默片刻,才低头,按下车门锁。 “行了,你走吧。” 因为感冒而严重鼻塞,眼角发红,思维滞涩的庄宴,终于成功把门拉开。他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脚步虚浮地下车上楼。 淅淅沥沥的夜雨中,悬浮车又缓缓开走。 - 庄宴刷脸打开宿舍门,秦和瑜还等在起居室。看到舍友回来,秦和瑜顿时瞪圆眼睛:“庄宴,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报警了!” 庄宴生了一晚上的气,现在终于想起来看看光脑。 屏幕上有两三个未接来电,最后一个记录是三分钟前。 以及秦和瑜的好几条短信:“今晚一起吃饭吗?” “好的那我自己吃了。” “庄宴,怎么没消息?” “……喂,你还好吗!” 庄宴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没注意到。” 秦和瑜吸吸鼻子,脑袋上飘起问号:“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酒味?” “……” “之前也有……你这几天晚上都出去喝酒了?” 庄宴缩起手指,想起陈厄翅膀顶端的绒羽扫过指尖的触感。 ……这绝对是Alpha的信息素。 霸道得不行,就算是易感期过了之后,还能轻易地存留在Omega的身上。 庄宴沉默两三秒,忧愁地说:“我淋雨了。” 秦和瑜:“!” “好像有点感冒。” 话题就这样被绕了过去,秦和瑜去厨房给庄宴烧热水,并且翻出感冒药:“快吃药,然后早点休息睡一觉。” 庄宴轻轻嗯了一声。 秦和瑜又伸手去探庄宴额头的温度,有点烫,但不算很严重。他想了想:“明天还不好的话,去校医院看看。” 他是个特别善良的少年,很会照顾人,而且殷勤不怕麻烦。 庄宴手上捧着热水保温杯,脑袋上敷了一条冷毛巾。看着忙前忙后的秦和瑜,他不禁心生愧疚: “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应付迟天逸。” 秦和瑜:“本来还想让你亲眼看着渣男被打脸的。” 庄宴弯着眼角笑笑。 “但既然你都生病了……那就可真遗憾,等着,我明天一定把好消息带回来!” …… 庄宴吃了药,晕乎乎地睡了一整个早上。 错过的选修课可以看录像。庄宴打开光脑,看到陈厄发来消息:“离开几天。” 一起弹出来的,还有定点更新的即时新闻。中央司令部陈厄大校莅临航空港,调研指导反恐演习。 庄宴怔了怔。 然后又开始生闷气……明明大家都淋了雨,自己像一个废物似的躺了那么久,而陈厄还照常继续工作。 庄宴顽强地爬起来,吃饭吃药喝水。然后忍着困意,去沙发上坐好,翻出选修课录像。 ……勉强看了十分钟,真的困。平时还可以忍耐,但是感冒药的副作用一叠加,就相当催眠。 不行,不可以再睡了! 坚强点庄宴,不过是一节选修课而已。 勇敢地面对它! 勉强看完之后,还是咪了一小会儿。醒来天已经快黑了,庄宴睡眼惺忪地又看了一眼光脑。 只有秦和瑜的消息:“老师您好,这是我下星期准备的课件,请查收。” 过半个小时,另一条:“……真不好意思,发错了。” 课件?庄宴迷迷糊糊地点了一下那个文件,两行巨大的黑字跳出来—— 自我保护防性侵 不分男女老少ABO 庄宴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指尖落在右上角,想关掉。 但是又犹豫了一下,没关。 他一边走神一边看,用两倍速把课件一拉到底。这显然是做给刚分化的青春期小孩的,信息简单直白。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饮料。 事发之后第一时间保存证据,通知老师家长报警。 庄宴躺回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之前身体被冒牌货占据的时候…… 其实熟人的饮料也不能乱喝。 那时陈厄从边境回来休假,喝了一杯冒牌货敬的酒。酒里加了料,而且见效很快。不一会儿,陈厄就进入失控状态。 从小向来孤僻冷淡的Alpha青年,像疯了一样把庄宴往沙发上按。咬着腺体的力道很重,冒牌货当场就后悔了,痛得边哭边骂娘。 一开始的侵犯者,瞬间变成受害者。 现场兵荒马乱,那简直成了庄宴人生中最不堪的一个夜晚。 ……后来冒牌货才知道,自己招惹错人了。陈厄腺体有缺陷,从此以往,每一年的每一个易感期,都必须依靠庄宴的信息素度过。 想着想着又睡过去,庄宴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天。 Alpha青年蓝制服黑手套,皮靴皮帽。他举起杯子,姿态克制而冷淡,要喝那杯酒。 梦里的庄宴走过去,伸手按住杯口。 “不给喝。” 陈厄黑眸低垂:“是你让我喝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又有点不高兴。 最近梦里梦外的他,都像一个小型炸.药桶。 庄宴反问:“我让你喝你就喝?那究竟是不是我,你也不知道。” 陈厄眉心微蹙,没说话。 他想,算了,换芯子这种事情,谁能猜得到呢。 ——连最亲近的母亲和哥哥都看不出来。 庄宴从陈厄手里抽走杯子,放到一边。 反正是梦,他气咻咻说:“Alpha也要保护好自己,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第11章 是小狗 那天很晚,秦和瑜才回来。一脸愤怒,看起来事情相当不顺利。 见到庄宴,他勉强笑笑,然后流露出一副蔫蔫的模样。 庄宴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秦和瑜沉默半秒。 “气我死了!” 庄宴:……? 秦和瑜叹着气,往沙发上一坐,转头问庄宴:“你感冒怎么样了?” “好多了。”庄宴问,“怎么了,是举报迟天逸的事情不顺利吗?” “……嗯。” — 在秦和瑜的转述中,庄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今天答辩,迟天逸果然带着律师一起出场。本尊低眉顺眼的,一直没说话。轮到他举证时,也是律师先开口。 “这件事情对我的当事人非常不公平!” 秦和瑜顿时气笑了。 结果接下来,律师把迟天逸剽窃的成果,和迟天逸从秦和瑜那儿复制过去的设计草稿和过程往调查组面前一放。 然后开始大放厥词:“这分明是我的当事人先被抄袭,然后对方倒打一靶。” 秦和瑜:??? 律师舌灿莲花,从开学时的交往史开始说,把秦和瑜形容成成一个贫穷、虚荣心重,为了融入有钱学生的社交圈子,不仅骗取迟天逸的感情,还要剽窃迟天逸的创意的无耻Omega。 而迟天逸,则是一个天真,轻信,无辜的受害者。 对方陈述时,秦和瑜不能打断。他简直快气炸了,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想着自己要怎么反驳。 律师说完,迟天逸举手,表示自己要补充发言。 得到调查组的允许后,迟天逸眨巴两下眼睛,还没开口,一行清泪就先滚落下来。 全场震惊。 迟天逸哽咽着说:“这件事情,真的给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我学习和生活的步调全乱了,前几天甚至还被诊断为抑郁状态。” 秦和瑜:“…………………………” 在秦和瑜喷火的目光中,迟天逸出示(管理层跟迟家沾亲带故的)医院开的诊断证明,和几种治疗抑郁的药物。 他说:“这几天,我站在走廊边上,总想跳下去。现在摆出这些东西,也不是为了道德绑架,而是希望调查组能做出公正的判决,换我一个清白。” 一直扯皮了好几个小时,调查组宣布三天内公布结果。 其他人全都走光了,秦和瑜气不过,在停车场堵住准备离开学校的迟天逸。 迟天逸这会儿倒不哭了,厚颜无耻地向秦和瑜微微一笑,颇有种胜券在握的意味。 秦和瑜冷笑着问:“就你,抑郁症?” 他越想越气:“还他妈想跳楼?你倒是跳啊,现在就跳,立刻,马上!不跳是小狗!” 迟天逸没脸没皮地说:“行啊秦和瑜,你再多骂几句,好好侵犯我的名誉权。刚好律师也是现成的,下次我们中央星法庭见。” “……” …… 在庄宴面前,秦和瑜气得忍不住跳脚:“你知道吗,这人渣居然哭得比我一个Omega还快,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我要是个Alpha,我就不跟他扯皮了,直接把他撕成两半!” 庄宴打开光脑,抬眸问:“三天内公布结果是吗?” 秦和瑜愣了愣:“嗯。” “迟天逸找了律师施压,还用了这种道德绑架的方式。”庄宴说,“我听你的描述,感觉学校目前是有点偏向他的。” 秦和瑜恹恹地沉默下来。 “但也不一定,我们还有一个扳回主动权的方法。” 秦和瑜:“!” 像一只没精打采的小仓鼠,眼神亮了一瞬。 庄宴想了想,说:“你现在起草一个邮件,记得抄送教授和其他所有人。” “嗯嗯。” “就说,在答辩会上,你们双方都坚称自己有独立完成设计的能力,并且能提供思路流程和半成品草稿。” 庄宴语气温和而坚定:“这既然是学术上的争议,与其找律师争辩,不如通过学术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可以麻烦教授再指定一个结构和户主要求相似的住宅改造项目,让你和迟天逸各自独立完成。” 秦和瑜:!!! “通过前后两次设计,再分别对比你们的风格和完成度。究竟是谁抢了谁的设计,应该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秦和瑜热泪盈眶:“庄宴!” 他跑去厨房接了杯热水,放到庄宴面前:“你感冒刚好,别光说,多喝热水!” 庄宴被弄得都不好意思了。 秦和瑜重新在沙发上坐好,启动光脑,啪啪地开始打字。他越写越精神,眉飞色舞地赞美庄宴。 “对哦,现在没了我,迟天逸还能独立做设计吗?就他那东抄一点西抄一点的缝合怪水平,开玩笑!庄宴,你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太绝了!” 庄宴红着脸:“你毕竟是好学生嘛。”习惯了在规则内寻找答案。 秦和瑜:……? “庄宴,不要假装你不是。” “……” - 尽管迟天逸有权有势,而且还从各个角度向学校施压。 但秦和瑜软磨硬泡地在教授面前说了几天好话,据理力争,终于凭自己优秀的入学成绩和平时表现,赢下了这个机会。 有才华的人,发光不需要特权,只需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秦和瑜效率很高,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熬了五六个晚上,还抽空往户主那边跑了一趟。生死时速做好模型,一周内,就红着眼睛把新的作业提交到调查组面前。 庄宴真心实意地说:“我觉得你的设计看起来特别棒!” 秦和瑜得意得尾巴都翘起来:“我也觉得!” 然后他凑过来,坐在沙发前,注意到庄宴在一个知名设计师平台上,注册了一个用户。 秦和瑜:? “你要在这个平台接单?” 庄宴眨眨眼睛,狡黠地说:“不,我只是想钓鱼。” 秦和瑜想了想,然后恍然:“你在等迟天逸?” “嗯。” 道理其实很简单,这几天迟天逸以自己抑郁状态还未恢复为由,申请了作业延期。 可是拖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设计水平很烂,根本交不出靠谱作业的迟天逸,还能怎么办呢?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去设计师平台,偷偷地接触一个靠谱设计师,匿名交易,高价买一份作业了吧! 于是秦和瑜在庄宴的建议下,在大大小小的平台,也悄悄地注册好钓鱼账号。 他一边注册一边感叹:“看不出来啊,你长得这么乖,在这方面居然还挺坏——不,挺机灵的。” 说完才发现庄宴垂着眼睛,流露出有几分惆怅的表情。 秦和瑜拍拍庄宴的肩膀。 庄宴叹了口气,然后对着秦和瑜微笑:“这都是以前,我哥哥教的。” 秦和瑜想,第一次听说庄宴还有哥哥。 “可是前段时间,我犯错让哥哥失望了……后来他就一直不愿意理我。” 秦和瑜立刻打开知名购物网站○宝,发送到庄宴的光脑上。 庄宴:……? 秦和瑜正色说:“庄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矛盾,是送一个礼物解决不了的。” “……” “如果有,那就送两个。” — 在秦和瑜的建议下,庄宴先选了一套礼物,给宁华璧快递过去。 又选了另一款最近大火的全息游戏,送给庄晋。 但是考虑到庄晋特别特别记仇,庄宴小心翼翼地,在卡片上多加了一句话—— “希望哥哥不要丢掉。” 后面还画着一个豆豆眼微笑脸。 中央星推行自动化递送,当天下午,庄晋就拿到了包裹。他拆开看一眼,舒展眉毛嗤地笑了,炫耀似的在尚榆面前晃晃。 “瞧,这是谁送的。” 尚榆对答如流:“一定是你那不成器的弟弟。” 庄晋啧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烟,问尚榆:“一起去抽一根?” 带薪抽烟谁不喜欢,尚榆站起来,把光脑屏幕熄灭,跟着庄晋去露台。 阳光西斜。 庄晋背靠墙。打火机啪地亮起来,橙黄的火焰映在脸颊上。 他心不在焉地说:“最近我弟弟老向我倾诉他学校里的事,有个人想欺负他和他同学。” “那很好啊,你不是最爱听了吗?” “……” 庄晋眼刀瞟归来。尚榆连忙笑笑,低头抽烟不说话。 他又说:“看在庄宴最近这么乖的份儿上,我甚至有点想帮他把这人处理了。不过你说,我弟弟会不会又是在利用我?” 庄晋入职国防部已经三年多了,脑袋灵光,做事手段高明,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现在难得流露出这种犹豫神态,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为了传说中断绝关系已久的弟弟。 尚榆安慰道:“说不定你弟弟也没你想的这么坏呢——而且你不是都把人拉黑了吗,他还能怎么利用你。” 庄晋恍然:“你说的对啊!” “一个常驻在黑名单里的哥哥,还能做什么?” 尚榆:“……?”感觉不太对。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肯定也是像你这样素不相识的好心路人,自己冲出来主持正义的,对吧?” “……不,不像我。” 庄晋耷拉着眼皮,隔着烟雾看他。 尚榆非常坚定:“我一点也不好心,你要去主持正义就去,别披我的马甲。” “……” “你自己的亲生弟弟!”尚榆恨铁不成钢,“你是要别扭到死吗庄晋。” 庄晋把烟掐灭,笑了。 “那行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借别人的名字。” 他悠悠说:“反正要我先低头,主动以哥哥的名义帮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呵,我弟弟还没哭着给我道歉呢!” 尚榆:“……“ 第12章 蔫坏 这段时间,迟天逸确实正在各大平台,为自己筛选合适的枪手。 迟家毕竟走在下坡路上,迟天逸在自己和家里的人脉中翻了半天,竟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也不能在自己学校里挑,现在这事情在校园中闹的沸沸扬扬的。如果作弊再被同学背刺一下,那他迟天逸可别想继续混了。 所以思前想后,他打开光脑,并且列出以下的选择标准: 最好是没名气的新设计师,注册地点离中央星越远越好,这样暴露的几率也小。 能接急稿,愿意放弃著作权和署名权,充当枪手。风格不能跟秦和瑜差太远,能力还得更强。 可以适当高收费,但不能太贵。 然而此时此刻的迟天逸并不知道,按照这种苛刻标准选人的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落入了庄氏兄弟的包围网里…… 在所有平台,他随便拎出十个合适的设计师,有九个都是姓庄的钓鱼马甲。 最后一个,是用了假身份和假地址的秦和瑜。 迟天逸计算一下自己的预算,然后向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发出私信询价,并且要求设计师展出相关风格的作品。 那时是凌晨四点的中央星,多数人都在梦乡里。庄晋忽然听到自己的光脑叮了一下,然后又叮叮叮响了七下。 他昏头昏脑地带着起床气爬起来,打开光脑一看,笑了。 还以为有突发工作,原来是半夜睡不着觉的欺负庄宴的坏学生,开始广撒网向自己的八个马甲买设计来着。 不同星区时差不一样,庄晋先关掉最后一个马甲的提示,假装自己在睡觉。然后再用其他炮灰马甲,狮子大开口哄抬物价—— 马甲A:一口价,五十万。 马甲B:当枪手的话,我得收五十多万。 马甲C:署名吗?不署名只买断的话,市价五十万起步。 迟天逸:??? 这些人都是在抢钱吧! 逸。:太贵了,便宜点。 马甲D:行情就这样,尤其是你在找人当枪手,作品跟我没任何关系。你不信的话,再去找其他人多问问看。 与此同时,庄晋的马甲E发出了昂贵的声音:亲亲,最低五十万,不打折哟。 迟天逸:……………… 熬夜和睡眠不足,容易使人丧失智商和判断力。迟天逸在学校里再怎么兴风作浪,毕竟也是个大学生,社会经验有限。 单单一个设计师开价五十万也就算了。 当所有人都这样说的时候,迟天逸不得不产生动摇…… 他想,没办法了,看来成本真的就是这样。 迟天逸黑着眼圈,咬牙切齿地心疼着自己的钱包,向最后几个设计师继续挣扎询价。 终于,在最后一个人身上,他稍微看到一些曙光。 马甲G:我急缺钱,您把具体要求发过来,我先看看看能不能做。 这种就事论事先不谈钱的举动,让迟天逸感到无比的亲切与安全。但他依旧留了一个心眼,先索要这个设计师的作品集。 庄晋从光脑里翻母亲宁华璧以前在家里指导两个儿子时,随手做出的漂亮设计。然后漫不经心地把样图和模型发给迟天逸。 对面迟迟没有回音。 宁华璧是不世出的顶级设计师,庄晋笃定对面的迟天逸一定在疯狂心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水平得有多高! 半晌。 逸。:贵吗? 马甲G:你先说自己的预算和要求,我急缺钱。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庄晋几乎能想象对面迟天逸愁眉苦脸的的纠结模样。 逸。:四十万。 庄晋把光脑放一边,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过会儿回来,看到迟天逸果然又多发了一句话—— 逸。:四十五万也行,急单,你现在能开始做吗? 庄晋乐了。宰迟天逸的感觉就像杀一只很肥的猪,而且这猪还特配合,自己把屠刀叼到庄宴面前。 马甲G:没问题,您再说说具体的要求,越具体越好。等我出好草稿,麻烦您给一下定金。 虽然庄晋最终转行到别的方向,但从小受宁华璧的培养,光脑里存过那么多草稿。修修补补,拼拼凑凑,随便就能弄出一张看起来不错的。 对面的迟天逸在同一时间,也如约转账。 庄晋点了根烟,神色惫懒,等着迟天逸把现成的证据一点一点发给自己—— 教授指定要改造的老旧住宅 作为参照物的秦和瑜的设计 通过多方人肉,可以确定就是迟天逸本人的光脑联系方式和转账账户 以及最重要的,证明迟天逸真有这贼心,并且付出实际行动的大额定金转账记录 庄晋啧了一声,将证据全都收集起来,慢慢整理成一封举报信。 做这种坏事他可太熟手了,洋洋洒洒一下就写完七八页。但到举报人落款的时候,庄晋犹豫了一小会儿。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暴露姓名。 但是最熟悉的好友尚榆,这回居然严肃认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自己! 如果改成匿名检举的话,也不是不行。但众所周知,实名才有更大的杀伤力和可信度。 而且迟天逸也太过分了。 庄晋数了数这人犯的错,学术舞弊都是小事。 最主要是骗自家弟弟花费巨额零花钱买礼物,在学校内部散布自家弟弟不学无术的谣言——就算是真的也不允许。 而且还仗着自己家世勉强过得去,欺负弟弟难得交到的靠谱朋友。 庄晋垂下眼睛笑了声。学校可不是讲出身玩特权的地方,而且就算真要玩,他那不成器的傻弟弟能输过谁? 于是庄晋厚着脸皮,往在保密机关内赶工作,断网断信与世隔绝的母亲那儿,寄了一封注定会迟到的邮件。 【妈,借你名字做点微不足道的好事,别生气。】 接着一气呵成地编了个故事,自称是一个受宁华璧所托,关注星大学术公平的业内人士。为了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与说服力,庄晋从电脑里翻出宁华璧身份认证的电子签名,署名提交,睡觉去了。 三小时后,第一个登陆邮箱的中央星大学委员会成员,看到这封举报信。 三个半小时后,这封信被提交给校长和董事。与此同时,学校论坛浮现出语焉不详的爆料贴。 四个小时后,刚起床不久的秦和瑜,揉着眼睛刷帖子。刷完之后忍不住问庄宴:“这是你举报的吗?” 庄宴:? 迷茫的庄宴看完爆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光脑上,还真有来自设计师平台的约稿消息。 逸。:在吗?我有一个急单,关于房屋改造设计的,盼回复。 庄宴:“……………………” 这个渣男的网名还真简单粗暴好认呢! 可这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前,发生在半夜的事情了。 是哪个好心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迟天逸底裤都扒掉,捅穿到学校那儿的呢? “不是我。”庄宴摇头。 秦和瑜又刷了一个帖子,嗷嗷地尖叫起来:“我的天啊,检举人竟然认识宁华璧。传说中的宁华璧,我的天啊!” 庄宴顿时愣住了,睁大眼睛。 “真……的……?” “真的!!” 秦和瑜满脸通红,小仓鼠变成了小尖叫鸡: “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个宁华璧院士,唯一顶级Omega设计师!她居然也关注我们学院的事情,她会看到我的名字吗庄宴我好激动——!” 说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因为注意到庄宴眼圈红了。 小尖叫鸡又变回小仓鼠,秦和瑜谨慎地戳戳庄宴。 “怎么了嘛?” 庄宴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只是也有点激动。” 秦和瑜:……? 庄宴红着眼睛,对秦和瑜努力地笑了笑:“其实宁华璧是我的母亲。” 秦和瑜震惊到说不出话。 庄宴:“大概就……你也听过我一些不太好的故事,我以为妈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秦和瑜:。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 从头开始总结:据说很坏很不上进很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庄宴,其实本质是个学霸。 而这个学霸,拥有一位可敬的院士母亲——联邦和平纪念雕塑的设计者,以及数十个国家级建设项目的总设计师。 但凡设计系学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宁华璧的大名! 自己竟然得以沾庄宴的光,享受了一次顶级院士帮忙打渣男脸的待遇。 脑补完整个剧情的秦和瑜,从内心深处,体会到了一丝丝的不好意思…… ……和铺天盖地的快乐。 还、还挺爽的。 秦和瑜握着庄宴的手,深情款款地问:“前几天,你说要顺便给自己妈妈送一个小礼物,然后我帮你一起挑的,对吧?” “……嗯,对。” “也就是说,四舍五入,这份礼物里肯定也有我的一点心意!” 庄宴怔怔点头。 秦和瑜捂着脸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呜呜呜我怎么配我真是太荣幸了。” “庄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把宁院士当成人生道路上的明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Omega!” 庄宴拍拍秦和瑜的背,恍惚地说:“我去打个电话。” 秦和瑜羞涩地扭了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庄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他取出光脑,用微微发颤的手指选中宁华璧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无人接听。 他又试了一次。 还是无人接听。 庄宴不知道这其实是蔫坏的哥哥折腾出来的误会,他只知道宁华璧确实很忙。 没日没夜地工作是常态,不接电话不回信息,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就连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关照自己——庄宴不由得又愧疚,又感动。 等妈妈忙完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地谢谢她! 庄宴这样想着。 与此同时,迟天逸勉强睡几个小时,就连忙爬起来,准备继续监督乙方设计师工作。 然而他不仅没等来梦里的进度—— 反倒迎来了一封开除通知书! 第13章 幸运小孩 中央星大学对于抄袭剽窃,有一套相当灵活的处理方法。 迟天逸如果一开始就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受到的惩罚,无非是一次大作业成绩归零。 然而等到事情酝酿发酵之后,他在调查过程中,竟然胆敢顶风作案,购买他人设计充当是自己的。 甚至还获得了一封有宁华璧院士数字ID签名的实名检举信。 中央星大学飞快地下通知: 迟天逸同学,你已经不再是我校学生了。 事情就此划上句号。 迟天逸哭哭啼啼地被领回迟家。那天恰好还是他的生日,原本订好的生日宴自然不得不取消。 更悲哀的是,因为名声扫地,原本聚在身边的狐朋狗友们,也散得无影无踪。 人走茶凉。 在迈进人生第十九年的第一天,迟天逸终于用惨痛的方式学到两个全新的词——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而校园里,围观了整个事件的同学们,都相当震惊。 在他们的认知中,与迟天逸有激烈冲突并且直接牵扯到这件事里的,是秦和瑜。 宁华璧院士检举信的最大受益人,也是秦和瑜。 上完一节大课,秦和瑜的其他朋友们纷纷凑过来,开玩笑似的打探道:“宁院士跟你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小秦同学,以后你跟院士见面的时候,顺便帮我们要几份签名和一句祝福词呗。不用太复杂,某某同学逢考必过就行了。” 秦和瑜脸都红透了:“宁院士是我的灯塔,我怎么敢嘛!” 说完悄悄瞟了一眼庄宴。 坐在一旁低调乖巧的庄宴:“……?” 忽然间又有新的通知下来,大家的光脑都此起彼伏地发出了叮叮的声音。学生们纷纷低头看消息,这个话题顿时告一段落。 是来自学校的消息,庄宴也点开看了一眼。 第一条鞭尸公示迟天逸,整肃学风。 第二条通知联邦大学生设计创新赛正式开始报名,截止日期一个月后。 秦和瑜捉住庄宴的手,脸蛋红红地问:“创新赛你报名吗?” “报呀。” 这个竞赛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了,是联邦设计院跟各大高校合办的。先不说奖金有多高,最重要的是,通过参赛,能获得宝贵的经验,以及被成名大师们点评指点的资格。 秦和瑜又期期艾艾地说:“一起呀!那什么,我忽然发现,刚刚他们的提议好像很有道理。” “?” “如果下次见到宁院士的话,我、我也想要一张小秦同学逢考必过的祝福。” “……………………” 庄宴忧郁:“可是连我自己都见不到宁院士。” 秦和瑜心生同情:“院士真忙……对不起,还是别为这种奇怪的小事去打扰人家了。” 下午秦和瑜照旧去打工,庄宴犹豫着,最终决定再去孙婆婆家回访一下。 因为孙女士和孙婆婆母女拒绝了公益部门的其他设计,反而坚定地选择了不知名大学生的作品。作为设计者之一,庄宴觉得自己得负一个售后的责任。 开悬浮车到那边,时间恰好是下午四点。阳光斜斜地晒下来,庄宴轻按门铃。 两三秒后,门开了。管家机器人出现在门背后,电子眼在庄宴身上扫了一圈。 孙女士假期结束,已经回别的星球工作去了。现在辅助孙女士生活的,就是这款联邦特供老年人专用机器人。 庄宴笑着说:“您好,我来探望一下孙婆婆,准备看看房屋设计上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 小机器人鞠了个躬,放庄宴进去。 屋里窗明几净,阳光明亮。老人家坐在沙发上,看到庄宴,缓缓点了一下头。 她记得这个学生的模样。 庄宴说了声打扰,然后在管家机器人与户主的默许下,先检查了一遍各处自动化家具的运转情况。 一切都很好。 然后再调取机器人的过去一段时间里的记录数据,看孙婆婆在日常生活中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所有也都很顺利。 他甚至看到,在新装修落成的第一个下午,老人家噙着笑,指挥机器人把自己最宝贝的结婚照,摆放在阳光最和煦的地方。 然后又从储藏室翻出一幅落灰的英俊青年的老照片,把它挂在墙上。 她出入厨房和卧室,浇花晒太阳。刻意做旧的环境中,孙婆婆偶然回望自己丈夫身影时的眼神,跟八十年前新婚照片上的一样温柔而眷恋。 也许任由时光变迁,照片与影像都会褪色,而情感不会。 机器人说:“孙婆婆很满意现在的房子。” 庄宴怔了怔,然后笑起来。 “嗯,那就好。” 他没有叨扰太久,因为老人家在一个地方安静坐久了,精神容易有些不济。 在孙婆婆流露出倦意之前,庄宴低下眼眸,在她耳边大声道别:“我先回去了。” 孙婆婆抬起胳膊,对着小茶几颤颤地指了一下。 庄宴怔了怔,回过头。 茶几上摆着两三个橘子,应该是邻居送过来的。她短促地“啊”了一声,仰头看向庄宴。 管家机器人抱起一个橘子,送到庄宴手里。 庄宴微笑起来:“谢谢您。” 他帮孙婆婆掖了掖毯子,站起身出门换鞋,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电梯,又听到机器人走过来的声音。 庄宴低下头,这回小机器人手心里捧着三五颗裹着彩色玻璃纸的糖。 “孙婆婆说,都给你。” 庄宴抿抿唇,接过软糖。他的心里浮起非常细腻柔软的情感。 原来生活就像是往一潭水里扔小石子,每一点真诚与善意,都能激荡出相应的涟漪。 从孙婆婆那边回来之后,庄宴又试着拨打宁华璧的号码,还是无人接听。 于是他倒转方向盘,把车开到军校正门的广场旁,停好车下来随便走了走。 广场旁有一片宽敞的平地,金色的夕阳散落。 中央立着一尊雕像,青铜塑成的军人微微低着头,枪尖斜指向地面。 这就是宁华璧当年主持设计的联邦和平纪念雕塑。雕塑下方五平米内有全息影像场,走进去,能看到在银河战争中陨落的军人们在人生最后时刻所留下的遗言。 庄宴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庄宴仰起头,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静默地与雕像对视。 火烧云低垂。 之前被冒牌货占据人生的时候,就连星河中长眠的父亲也不能幸免。冒牌货碰到什么事情,都喜欢打出“庄绍元将军的遗腹子”的招牌,然后强行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后来社交媒体上都说,庄绍元将军怎么偏偏有这样一个废物小儿子,简直死不瞑目。 漫天红云中,雕像神情也显得温柔悲悯。庄宴叹了口气,走进全息影像场里。 他轻声说:“我想看看爸爸。” 光影变幻。 弹火纷飞的银河战场取代了广场平和安宁的景象。一艘战舰被穿透弹撕成两半,赤红的警告灯铺天盖地地亮着。 “动力系统损毁。” “导航系统损毁。” “三级警告,请弃船。” 在战火最焦灼的地方,弃船就意味着牺牲。机甲战士们从军舰上飞出来,化作一道又一道的流光,对着敌方磅礴堡垒发起自杀式进攻。 飞溅的星火透过机甲的透明视窗,照亮了庄绍元的侧脸。 他额头流着血,眉骨旁有碰撞产生的淤青。青年指挥官在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对着晃动的镜头笑了笑。 “阿璧,”他说,“我可能回不去了。” 机甲穿过滚烫的光层,一点一点接近堡垒核心。金属在高温下逐渐变形熔解,庄绍元呼吸急促炽热,他直直地凝视着前方。 “但只要捣毁那座堡垒,我们就能赢。” 光弹将机甲打得偏离,庄绍元哼了一声,又继续往目标飞去。镜头摇摇晃晃,他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破碎。 却又格外安宁—— “希望以后不会再有战争。我们的两个儿子,小晋和小宴,都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 机甲晃了一晃,防弹屏被击穿,血糊住了庄绍元的左眼。 “……都成为幸运的小孩,被爱浇灌着长大。” “我也爱你,阿璧。” 庄绍元温柔而难过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但是对不起。” 机甲撞上堡垒,掀起铺天盖地轰轰烈烈的震荡波 。全息影像熄灭了,庄宴眼前重新浮现出广场和青铜雕塑。 自从庄绍元牺牲以后的十八年来,联邦果然再无全面战争。只剩零星的反抗军,还在边境垂死挣扎。 于慷慨赴死的军队身后,宁华璧及其他建设者们,在疮痍满目的星系间搭建起全新的城市和航空港。 如庄绍元的遗愿一般,庄宴确实成了一个幸运的小孩。 至于被冒牌货弄乱的人生,确实不过只是一点非常微小,非常不值得称道的挫折而已。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庄宴心想,从今以后,自己肯定不会再让父亲蒙羞。 从下往上仰望的角度,雕像的脸庞跟庄绍元有几分重合。这让庄宴觉得亲切,他在雕像旁的椅子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就像是陪着素未谋面的父亲,一起倾听吹拂过广场的风声。 ……如果能把收到的糖也分给父亲一颗,就更好了。 第14章 萌芽 谢老将军今天没在军部坐着。于是陈厄从航空港出来后,直接带着资料和录像去军校汇报。 那是一个大型反恐演练,模拟反抗军利用跃迁技术,直接登录中央星发动袭击。 陈厄指挥完成的效率很高,五天,敌人全数击溃。但在审查处内部,评分却出现了两极化的争议。 谢老将军今年八十余岁,是快要退休的年龄。他满头白发,身板倒依然挺得很直,眼神也犀利。 陈厄敬了个礼,然后将自己的演练记录递给谢老将军。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谢老将军快速过了一遍几个重要的决策点。当看到一号航站楼全体旅客被挟持时,他微微皱起眉。 “你已经抢占了塔台制高点,有条件组织营救——为什么不救?” “兵力不足,在那个时间点,最重要的,是切断反抗军的增援路线。” 谢老将军指了指伤亡人数:“在这一块,有上千人伤亡。” “牺牲是正常的。我没必要浪费资源开辟新的局部战场,这会把战况往后拖,风险太高。” 审查处报告中对陈厄的批评也是这样,决策过于冷酷,甚至愿意用相当大的牺牲数字来换取稳妥的胜利。 如果是中央军部出身的将领,组织营救再麻烦,需要再多的筹划与安排,也会尽量去做。 审查处还给陈厄出过好几张精神鉴定报告,每一张结论都写着决策过于极端,不适配中央战区环境,建议跟踪矫正。 拿到最终报告的时候,陈厄冷眉冷眼地笑一声,把它丢在一旁。就连军部安排的治疗师,也吃了闭门羹。 谢老将军不赞同地看着他。 “不需要,我只是还没适应中央战区的决策风格。”陈厄说。 他偏激固执,心肠冷硬,不愿意也不可能把自己剖开在任何人面前。 从办公室出来,天将黑未黑。 一路下到一楼,出去之后,就看到宽阔的广场和伫立在广场中央的雕塑。 安静漂亮的Omega微微仰着头,霞光落在瓷白的脸颊上。 陈厄顿住脚步。 这些年他几乎不去回忆少年时代的事,因为实在乏善可陈。唯有最近几次遇见庄宴,才会想起零星一点。 记得小学毕业前夕,被老师反锁在空教室里。初夏的下午,他怎么也不肯松口认错,一个人在墙边坐了很久。 从三点一直到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然后日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月亮爬上枝头。 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所遗忘。 可是示弱和讨好都是很卑微的事情,他宁可浑身竖起尖刺,也不愿意流露出半点脆弱。比起向陈鸿飞或者向老师恳求,独自在教室过一整个晚上其实也没什么。 那一年的陈厄是这样想的。 只要他不去期待,也就不会失落。 直到晚上。 一个长得很精致,睫毛很长的男孩打开教室的门,是往日里怯怯地喊哥哥的小庄宴。 庄宴的眼眸干净得像一面镜子,陈厄能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少时自尊心带刺,恶声恶气地凶庄宴:“你在这里干什么,来看残废吗?” 小孩很乖,又被他吼得有点懵,脸色发白。 “今天我值日。” 陈厄蹙着眉,冷嘲了一声,手指微微蜷缩。 小庄宴声音又轻又糯:“所以陈厄哥哥,你要不要先回去……如果老师还生气,你就说,是我开的门。” “……” “让他来批评我。” 后来他板着脸先把庄宴送回家。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少年,僵硬不自然地牵着小孩的手。 路边一声长一声短的蝉鸣。 在路口处,庄宴说了声谢谢,然后背着书包,转头向着灯光明亮的屋子走去。 陈厄听见风声。 受宠爱的孩子被家里人迎接挂念的说笑。 盘盏碰撞出的温暖的生活气息。 从那以后的好几年里,他宁愿安静地像一个影子似的坐在夜幕中的灌木丛下,听别人家里的热闹,也懒得回陈宅。 心里其实不怎么羡慕,也没多少向往。 只是无处可去而已。 后来庄宴嗓音逐渐褪去稚气,不再喊陈厄哥哥。 陈厄一意孤行地离开中央星,在边境把自己打磨成一个强大、桀骜、凶名在外的Alpha。 年少时本来就没多少程度的喜欢,现在更不值一提。再加上庄宴心肠也变坏了,庄宴想玩弄他。 ——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陈厄本就有所预感。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把庄宴控制在在自己掌握之中就好了。 但是。 假如像现在,庄宴安静地仰着脸,目光落在别的地方,流露出仿佛是少时一般不带恶意的纯粹的神情。 陈厄指尖稍稍动了动,依然能感觉到一丝非常微弱的,从心脏部位蔓延出来的涩意。 “庄宴。” 庄宴转过头,见到陈厄背风站着,长大衣被吹地猎猎鼓起。 阴郁冷厉的青年皱眉问他:“在看什么。” 庄宴望一眼雕像:“来听听我父亲的遗言。” 然后谁也没动,庄宴坐在长椅上。陈厄将手插在风衣兜里,腰背挺直地站着。 他忽然冷声说:“等我死了,遗言也会被送来这里。” 庄宴:“……” 这听起来很不吉利,庄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轻轻说:“你不要乱讲话。” 陈厄没出声。 天黑了下来,风声越发凛冽。庄宴叹了口气,抬眸找了个话题:“你这几天忙完了?” “刚回来。” “事情都顺利吗?” “……” 话题再次顿住。 Alpha长得很高,在站直的情况下,他就像是一颗树。庄宴得一直仰着头,才能保持目光相触的礼貌交流。 但陈厄又没有半点要坐的意思。 总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庄宴脖子都仰累了。他站起来说:“有点晚了,我先回去。” 陈厄疏淡地嗯了声。 于是庄宴往停车场走去。今晚与以往不一样,他顺利地坐进悬浮车里。直到开出广场,陈厄都一直站在原地,没拦着他。 回到宿舍,秦和瑜刚好打包营养餐回来。人逢喜事胃口大开,秦和瑜一边吃,一边跟庄宴叽叽咕咕地将自己兼职遇到的事。 他在附属小学兼职,主要是代一些七七八八的课。包括生理卫生、自然科学、手工劳动之类的。 小学低年级乖,高年级皮。很多学生在这种不重要的课上,甚至会偷偷看小说,秦和瑜一节课下来,光脑后台得拦截好些本。 他绘声绘色地吐槽:“真的小宴,你不能想象那些小说有多奇怪,我眼睛都要瞎了!” 庄宴含了一口饭:……? “我在上面讲ABO的生理知识,他们呢,偷偷地看挖心挖肾挖腺体的垃圾故事!” “今天的我对你强取豪夺爱理不理,明天的我火葬场里来亲一下命都给你!” 庄宴:目瞪口呆。 人吃饱了就容易困,庄宴收拾好桌子,挨在沙发上,一边听秦和瑜叭叭地吐槽,一边懒懒散散地看自己的光脑。 至于设计创新赛的报名,已经在秦和瑜的催促下折腾好了。过段时间,就是预选赛。 一眼扫完赛程,切换界面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又点开了之前收到的课件。 赶紧关掉。 可是两秒后,又忍不住点开。 庄宴心想,我再稍微看一眼……就一眼! 【还有一种性侵通常发生在熟人之间,隐蔽性强,对受害者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建议受害者第一时间收集证据,主动向警局报案。 警察接到报案后,会立刻问明案件初步情况,依法立案侦查,并在三日内反馈案件进展。】 庄宴手抖了一下,连忙关掉课件。 其实也不能怪陈厄。 毕竟是货真价实的被下药的受害者—— 庄宴抬起头,对秦和瑜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因为实在太难以启齿,他缄默了两三秒。 秦和瑜:“嗯,你朋友怎么了。” “他是Omega,但曾经……”庄宴回忆了一下专业术语,“曾经猥亵过一个Alpha。” 秦和瑜:??? “怎、怎么猥亵的?” 庄宴:“下药。” “……” “然后诱导受害者标记自己。” 秦和瑜震惊得眼睛都变成了豆豆眼,跟庄宴面面相觑地瞪了好一会儿。 庄宴犹豫着,又说:“当然你也知道,被下药的Alpha,反应一般都比较激烈。我……的朋友,最后也被咬得很惨……” “不,不论结果如何,猥亵就是猥亵。” “……嗯。” 秦和瑜发出了灵魂三问:“所以受害者报警了吗?保存证据了吗?你的Omega朋友受到法律制裁了吗?” 冒牌货他,也许已经相当于是死了吧。 庄宴带着点心虚说:“受害者不太愿意报警。” 秦和瑜:“………………” 其实想一想,这完全可以理解。虽然社会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但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受害者依然很容易受到二次伤害。 “然后呢?” “但是你说的对,不论如何,猥亵就是猥亵。后来我……的朋友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能够补偿一下受害者。你在课堂上,有没有教导过这方面的内容?” 秦和瑜:“?”什么叫教导过这方面的内容。 “我们只教学生保存证据报警。” 庄宴:“……” “而且,”秦和瑜痛心疾首,“你这朋友也太狗了,犯了错还有脸轻飘飘地说补偿。他怎么不去自首?不就仗着受害者想息事宁人,他明明应该进监狱啊!” 沉默,是今晚的庄宴。 秦和瑜继续输出:“我学生看的垃圾小说都比你朋友三观正!这可是性侵,小说主角敢做这事,妥妥地火葬场里滚一圈,挖腺体挖肾来一套。” 庄宴后腰和后颈都微微刺痛起来 “庄宴,有我当你的朋友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跟这种法制咖混在一起,快跟他绝交吧!” 秦和瑜真诚、严肃、发自内心地凝视着庄宴。 这份目光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也这样觉得。”庄宴艰难地移开目光,最后说道。 第15章 责任感 也许是睡前这一段对话的缘故,庄宴做了一宿的梦。 冒牌货所有渣过的人,钓过的鱼,辜负过的亲朋好友,齐齐高举火炬棒,追着庄宴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挖肾挖腺体的口号。 天还没亮,庄宴就吓醒了。 庄宴心跳砰砰的,打开光脑,又看了一眼秦和瑜的ABO法制教育课件。 等心情平复下来,再躺回床上,却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很久,庄宴最终懵懵地坐起来。 并且思考了一下人生。 ……需要对冒牌货猥亵受害者陈厄,采取非常极端的赔罪方式吗? 不行吧。 人生这么宝贵,他还要继续向哥哥和妈妈道歉呢。 而且归根结底也不是自己的错,所以不论进监狱还是下火葬场,都显得很冤枉。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普普通通地,对陈厄负起这个责任了。 这么一想,庄宴忽然觉得,自从夺回身体以来,他其实,态度还挺好的。 该删除的鱼,都删除了;该拉黑的暧昧对象,全拉黑了。人际关系干干净净,不剩下一丁点污点。 自己这边已经做好准备。 ……就是不知道陈厄是怎么想的。 庄宴从小就聪明,记忆力强。不管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是跟着庄晋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坏,他都学得很快。 唯一不太擅长的,是揣摩复杂人心。 他的喜欢和不喜欢都来得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唯独陈厄这人,性格偏激乖戾,经常在好和不好,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反复横跳。 还记得小时候,陈厄心情好的话,愿意让庄宴伏在自己背上,载着他从高处飞下来。心情不好的话,甚至不愿意听庄宴礼貌性地喊一声陈厄哥哥。 如果不是冒牌货惹出来的事。 庄宴应该会按部就班地长大,跟陈厄渐行渐远。 毕竟,陈厄只能算是一个以前家住得比较近的,差了好几届的同学而已。 …… 但现在不一样了,从下定决心之后,庄宴在通讯录里看到陈厄这两个字,都觉得有一种责任感的光辉笼罩在上面。 不过具体该怎么做呢? 再向秦和瑜场外求助,显然是不现实的。正义使者小秦同学,只会传授那种把人送进去的负责方式。 庄宴咬着指甲,万分纠结地发送消息给陈厄:“周末有空吗?” 点下发送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释然和轻松。 只要用博弈论的思路,把模型稍微简单化一下—— 如果陈厄理人了,那就继续负责。 如果陈厄不理人,这说明……暂时不需要负责! 仿佛推开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庄宴放下光脑,摊平躺在床上。 不一会儿,睡意就涌上来,他睫毛颤颤地陷入梦乡。 凌晨。 与边境部队开完一场很长的会,时间就到了五点。陈厄关闭视频,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屋子却被冷光照得彻夜透亮。素白的墙,空空荡荡的厅和房间。除了生活必需的家具,其他几乎什么也没有。 熬了这么久,其实不怎么累,但是胃里空得难受。 陈厄打开冰箱里翻找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屯营养餐。 也一直没想起来买管家机器人。 他翻出光脑,点开购物平台,随手下单。付款之前,忽然一条信息弹出来。 “周末有空吗?” 发信人庄宴。 陈厄动作顿住。 他神色倦怠,第一反应是要关闭对话。但又想起之前雨夜,开车送庄宴回学校。少年鼻尖眼角都泛红,轻轻地说对不起。 那种晦暗的涩意又刺了一下,陈厄垂着眼眸取消交易,删除购物车里的营养餐和管家机器人。 然后搜索到大学城附近的商圈,对照自己的日程安排,选定时间发给庄宴。 “下午三点,我去接你。” 陈厄的消息跟性格一样冷淡强硬,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庄宴中午醒来才看到,迷糊了一会儿,慢慢地敲字回复: “嗯。” 他脾气很好地想,陈厄居然真的回复了。 出门负责任得穿得体面一些,庄宴慢慢地洗漱,打理好自己。 衣柜里原本属于冒牌货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已经被清理掉。庄宴选了一套素净的换好,迟疑了一下,又把陈厄之前送的项链戴上。 出门前,秦和瑜刚好在起居室里。小秦同学抬头瞟了一眼,眼睛都瞪大了:“庄宴,你这是要去约会吗?” 也太好看了吧! Omega少年本来就长得漂亮,月亮一样清凌凌的温柔眉眼。针织衫宽松,领口露出一小段锁骨和银白的链子。 庄宴想了想:“去承担责任。” 秦和瑜:……? — 悬浮车里,空间逼仄。 这天日光黯淡,陈厄恰好被罩在阴影中。Alpha目光带着压迫感扫过来,在庄宴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庄宴微微一顿,拉上车门。 “要去哪里?”庄宴轻声问。 “去买个管家机器人。” “……嗯。” 然后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陈厄眼下有倦色,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依旧很稳。他一向不喜欢自动驾驶,因为没有掌控感。 庄宴安安静静地望着前方。 陈厄循着导航的指示转弯,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向右稍稍偏头。看路的同时,忽然注意到庄宴的耳垂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泛粉的淡红,像是用笔尖点上去的一滴胭脂色。 陈厄移开视线,低沉地开口问:“你有要买的东西吗?” 庄宴摇头。 又是沉默。 直到悬浮车开进商城,迎宾机器人拉开车门帮忙停车。庄宴踩在地面上,仰头看了陈厄一眼。 “走吧。”陈厄说。 陈厄身高腿长,步子也大。庄宴从车的另一头绕过来,不得不稍微走快了一些。 等他来到身边的时候,Alpha不着痕迹地放慢了步伐。 直到扶梯口,始终走在前面半步的陈厄,却不自然地迟疑了。 毕竟这些年都在边境,就算偶尔回中央星,也不会浪费时间来这种地方。他神色间带着不耐烦的戾气,审视浮在空中的半透明光幕,寻找买电子产品要去几楼。 庄宴温和地说:“这边。” 陈厄蹙眉。 但还是跟着庄宴的指示,一前一后地站上电动扶梯。 到了四楼,庄宴想着记忆里商店的方向,一边心不在焉地走。 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力带着他往后倒去。庄宴懵了小半秒,肩膀撞在Alpha坚硬的胸膛上。他低下头,才注意到前面有个不高不矮的小花坛。 而自己刚刚差点撞上去。 “你不看路?”陈厄冷声问。 庄宴没为这句带刺的话生气,反倒抬头回了一句:“谢谢。” 模样温和有礼,仿佛一只听话的,栖息在翅膀下的小动物。 对Alpha而言,Omega是脆弱的。陈厄捏着他的手腕,指尖下的皮肤细腻温热,血脉勃勃地涌流。腕骨细瘦,轻易就能折断。 就连后颈生着腺体的地方,也显得香软滚烫。随便用力欺负两下,皮肤就会浮现出一整片瘀伤似的红痕。 陈厄看了眼庄宴耳垂上的小痣,片刻又收敛目光。Omega无知无觉,被他拉着绕开花坛,继续往前走。 于是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仿佛忘了放开。 Alpha天生手劲大,不知轻重。庄宴忍耐着,跟在陈厄身后半步。那一圈都被捏红了,腕骨处几乎是在烧。 好不容易找到店门口,他趁机会挣脱桎梏,指指前面的商品:“都在里面了。” 陈厄瞥他一眼,然后走过去。 Alpha买东西的方式简单粗暴且快,对着说明随便扫一眼,甚至懒得对比性能和价格,就随手选定一款。 付账的时候,庄宴迟疑着抬眸:“我送你吧。” 陈厄眉心皱着,表情像是在说,你在想什么。 庄宴:“就当是上次你给我项链的回礼。” 他的肩膀又被按住了。陈厄手指修长,将一张庄宴从没见过的卡在收银台刷了一下。 售货员看着后台,流露出惊讶崇敬的表情。他帮忙把管家机器人打包,安排直接送到陈厄家里。 陈厄语调散漫:“我还剩很多点数。” 庄宴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确实,对于有贡献的军人,联邦会给很多购物点数,买东西一分钱也不需要出。 在负责任的道路上,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阻碍。 庄宴温顺地嗯一声,等陈厄确认签名。 旁边就是卖游戏的店,一群青年吵吵闹闹地过去,说着笑着要试玩最新的全息游戏。 有几个人有些眼熟,庄宴扫了一眼,没怎么留心。 他天性安静而内敛,其实并不喜欢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但对面的青年们竟然先吹起了口哨,打头的人喊道:“庄宴,前几天约你你不理我,现在怎么在这儿见到了?” “有空的话,等下一起吃顿晚饭呗。” ——当然得不到回复了,像这种记不住姓名的人,庄宴全都丢进黑名单里。 陈厄神色间微不可察的笑意褪去,他冷嘲一声,扫了庄宴一眼,然后往前站了半步,挡在Omega身前。 庄宴说:“我不记得你是谁。” 对面的人听到后,表情明显垮了。 “不是吧,小庄少,这么不给我面子?当初问我要联络方式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冷淡呀。” 庄宴不想再理那人,仰头对陈厄解释:“我没跟他联系过,你可以检查我的光脑,那群乱七八糟的人,我全都拉黑了。” 对方又叫道:“还说要请我吃饭,等放假两个人一起结伴旅行。去其他星系,越远越好,背着父母住一间房呢!” 庄宴:“………………”够了。 陈厄大步走过去。 对面大放厥词的小青年感觉到信息素的压迫,立刻收起嬉笑的脸。他一开始觉得自己也能挣扎一下,但随着Alpha走的越近,那种可怕的威慑力和令人寒毛直竖的恐惧感就越强。 一声“我操”堵在咽喉里,他小脸苍白,被陈厄捏着领口的衣料举起来。 旁边的人顿时炸开了,一边想要拉架,一边七嘴八舌地喊: “你在干什么?” “疯了吗,快把严辰放下来。” 严辰被吓得头皮发麻,脚尖几乎够不着地面。他绝望而仓皇地想,自己怎么口嗨两句,就得罪了这个神经病。 等等,跟庄宴有牵扯,还杀气这么重——妈的还能是谁,除了陈厄还能是谁? 从不看军事新闻也不记人脸的严辰,终于从脑海的角落想起这个名字。 他颤颤说:“别、别打,我胡说的。” 陈厄没有笑意地弯了弯唇角。 他单手举起一个挣扎的大活人,不管旁边的人怎么拉扯,都稳得像是扎根在地里。分明是疯狂的举动,黑眸却显露出冷酷的意味。 “离庄宴远点。”陈厄嗓音低得不像话,“小白脸,我就算弄死你,也顶多受点处罚,甚至还不用偿命,你知道吗?” 严辰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陈厄却还是没把人放下来。酒味的信息素泠冽,他嘲讽地笑出声,推开身旁拉架的人,把严辰抵在墙上。 他指尖一点点用力。严辰被扼住颈部,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 所有人都想把他拉开。 商场的电子监控器甚至发出了警报。 “陈厄。” 他怔了一下。 庄宴从后方抱住他的腰,鼻息急促,Omega的丹桂香温和地覆上来。陈厄缓缓松手。 严辰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这个柔软的拥抱很快就撤开了,陈厄回过头。 周围一片喧闹,旁边的人忙着扶严辰。严辰低头一边吸气,一边揉自己的喉咙。 他全没有在意,只看着庄宴。 庄宴脸色也有点白,也许是在后怕——陈厄看他耳垂上的小痣,看他锁骨间的银色项链。 最后对上Omega的目光,庄宴瞳仁是稍浅的琥珀色。他专注地望着谁的时候,简直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但如果坏起来,又能轻而易举地,将羞辱人的话戳在软肋上。 陈厄忽然觉得倦怠,连同熬了好几个通宵的疲惫也涌上来。他冷淡地说:“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处理。” “……别生气。” Alpha指尖微顿,脸皮却依然绷着。 庄宴抬起眼眸。灯光落在脸上,他漂亮得令人心颤。 “我不回去,”他说,“我留下来陪你。” 第16章 咬人 后面的事情都处理得很效率。警报被工作人员按停,保安过来问了几句。陈厄亮出一张证件,然后垂着眼皮打开光脑,跟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 刚才庄宴想跟过去,却被制止了。陈厄看似平静的神色间残留着戾气,他给庄宴指了一个很远的角落。 “去那边,离你的前任远点。” 庄宴:“……” 在解释的话说出来之前,陈厄已经走了。庄宴只好先过去,靠着墙看这边的情形。 严辰被狐朋狗友架着站起来,哎哟哎呦连声喊了好几嗓子。跟工作人员交涉几句之后,悻悻地表示:“哪敢呢,我们就开了个玩笑,是误会。” 陈厄冷眉冷眼:“挺严重的误会,以后记得别乱说话。” 严辰忍气吞声,低头跟着朋友们走了。 明明人都散了,陈厄却还是没过来。他站在原处,商场里灯光如昼,青年眼窝显得很深,眼下蒙着一片晦暗不清的阴影。 于是庄宴只好走过去。 距离越近,Alpha脸上的阴郁就越清晰。庄宴自暴自弃地说:“你很生气。” “嗯。” “因为你觉得我以前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而且现在还让他们时不时出现在你眼前恶心你。” 可是,从这个角度一想,好像真的很气人。 AO互换,庄宴脑补一下自己处在陈厄的位置上……真的,简直肺都要气炸! 刚升腾起来的不开心的苗头,又顿时偃旗息鼓。 庄宴叹了口气,又乖又怂:“可是我也没办法管住那些人,我只能管好自己……对不起,你别不高兴。” 半晌。 陈厄眼眸黑沉沉的,在庄宴脸上扫了一圈。他说:“走了。” 仿佛是要把这事情翻篇,但态度又不像。 后半段的购物经历比前半段还要煎熬,气氛是死一般的沉默。 庄宴安安静静地走在后面半步,看着陈厄简单粗暴地购物,刷卡,指定送货上门。 东西越买越多。 庄宴存在感越来越弱。 逛这种毫无参与感的街,就很容易疲倦。Omega体力本来就不如Alpha,尤其途中还出现了一些,令人神经紧绷的意外。 从五楼一直买回一楼,庄宴沉默着蔫了下来。 陈厄始终没开口,庄宴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他们在商店门口等了几分钟的车,夕照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拘谨而生分。 机器人把悬浮车开过来,陈厄接过钥匙,用眼神示意庄宴去副驾驶。 车里低气压萦绕。 但是陈厄一旦移开视线,专心开车。庄宴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慢慢地。 忍不住睡着了。 乱七八糟地梦到小时候的事。 雨天,在学校的墙边碰到一只被淋得透湿的狗。 狗长得凶,却不怎么爱叫。庄宴蹲下来,开了一条火腿肠喂它。 它竖着耳朵,戒备地在墙边观望。分明饥饿得不行,想吃极了,却还是夹着尾巴,喉咙里漏出低沉的声音。 庄宴说:“别怕,是给你的。” 许久,它才缓慢地挪过来,潮呼呼的鼻尖碰了碰火腿肠。 “你在干什么?” 庄宴转过头。 浑身湿透的少年陈厄站在树下,指尖夹着一根烟。黑色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校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那是只野狗,会咬人的。” 庄宴摇头说:“它没咬我。” 狗狗趴在地上,开始囫囵吃火腿肠。庄宴站起来,向陈厄走去。少年流露出仓促的模样,反手把烟头掐灭。 梦在这里就结束了。 车窗外的天已经全黑,庄宴睡得脑袋发懵,里面装满了钝化的回忆。 ——那时候,他去问陈厄要不要伞。陈厄是接受了还是拒绝了? “醒了。” 冷冽的嗓音传来,庄宴嗯了一声,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他抬起眼眸,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宿舍区附近。 陈厄靠着椅背,神色晦暗。庄宴实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只好主动说:“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他睡着的模样其实很安静。陈厄心里带着躁意,按开车门锁。 “醒了就下车。” 庄宴怔怔地拉开车门,看了陈厄一眼,保持礼貌地道别。 “嗯,那我走了,再见。” 可是下了车,没走两步,就听到陈厄那边的车门被拉开的声音。Alpha脚步很重,踩在树叶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又把人往路边带。 陈厄力度又凶又狠,像野生动物忽然失控。 庄宴颤了一下,接着后颈被咬住。那种几乎形成标记的力度让他声音也无法保持平稳。 “陈厄。” 很疼,几乎被咬破皮了,丹桂香气的信息素变得浓郁。庄宴眼角涌出薄泪,快忍不住挣扎的时候,后颈的疼痛忽然得到舒缓。 陈厄克制地松开牙关,轻吻似的蹭着,用粗糙的指腹摩挲温热细腻的皮肤。 “庄宴,别把我当傻子。”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一阵风。 脆弱漂亮的Omega,成了掌心下的猎物和祭品。陈厄压抑着胸膛里暗涌似的情绪,一点点把人放开。 漆黑的树林,只有道边伫立着昏黄黯淡的灯。 庄宴眼睫毛湿漉漉的,仿佛沾着露水。他轻轻吸气,不敢碰发烫的后颈。 “我没有,真的。” 陈厄脸上分明写着不信,却懒得再多说。有些话不能反复讲,会显得自己好像有多在意庄宴一样。 他冷淡地说:“那我送你回宿舍。” 与其说是送,其实监视的意味更浓。庄宴放弃挣扎,整理一下风衣领子,跟在陈厄身后。 到了宿舍,庄宴打开门。秦和瑜眼睛一亮:“小宴,你回来了!” 然后脸上的笑容转变为震惊。 一个眼角嫣红睫毛湿润的漂亮Omega。 一个身形挺拔英俊冷厉的高大Alpha。 小秦同学遭到十万伏暴击:庄宴,你还说你不是去约会! 出于礼貌,秦和瑜没有当场指责好友。他对陈厄生疏地笑笑:“你好。” 陈厄皱着眉,一眼扫过去。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下,秦和瑜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剖开审视了似的。 然后这个虽然长得不错,但很不像好人的Alpha,竟然连理都不带理自己,只跟庄宴点点头,就径直走了。 庄宴叹了口气,关好门,跟秦和瑜面对面地在沙发上坐下,并且做好了接受暴风诘问的心理准备。 秦和瑜没问这是不是你的新男朋友。 也没打听你们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第一句话就忍不住说:“这Alpha态度怎么比迟天逸还狗?” “……” “对了,所以你之前身上的酒味,”秦和瑜斜眼瞟庄宴,“就是这个Alpha的信息素没错吧?亏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去酗酒。” 庄宴又叹了口气。 叹得秦和瑜心都软了,放弃质疑,主动把话题带往为朋友排忧解难的方向。 “怎么啦你,吵架了?” 庄宴叹气三连,灵魂都要叹出来了。 “很复杂。” “有多复杂?” “……记得我之前给你过的,我那个朋友的故事吗?” 一道惊天巨雷从头上劈下来,秦和瑜醍醐灌顶失声说:“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 庄宴抬眸:“那个朋友就是我自己。” …… 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而且说起来还有点难堪。庄宴艰难地概述了一下,秦和瑜用自己学霸式的想象力和归纳整理能力,终于得出正确的结论。 “所以,你现在是以负责任为前提,和他交往。” “……算是吧。” “那他呢?” 庄宴茫然:“我不知道。” 他就算再钝感,也能察觉出来。陈厄有时是真心实意地流露出厌恶——也许还顺带厌恶着这种被永久标记,无法抵抗庄宴Omega信息素的处境。 可是偶尔又出乎预料地温和,眼神中仿佛是压抑着什么。 就像之前上药的夜晚,和今天刚出门的时候。陈厄瞳仁漆黑沉湛,连光也照不进去。 “……太复杂了。”秦和瑜说。 庄宴点头,太复杂了。 叹气出现人传人现象,秦和瑜忧郁地说:“算了,我这种初恋就碰到渣男的废物,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说起来,他会强迫你做那种,比较过分的事情?” 庄宴想了想:“不会吧。” 陈厄在这方面应该是有洁癖。 就算当初冒牌货下药,除了咬腺体汲取信息素之外,他其实没对庄宴做别的什么。 那时牙印深深地陷进后颈,庄宴还依稀记得他克制压抑的呼吸,和滴在自己肩上的滚烫的汗。 秦和瑜认真地看着庄宴:“记得保护好自己!” “……” “有需要的话可以问我……我就只有这类知识比较多。” 虽然觉得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个方向,但来自朋友的关心总是令人感动。庄宴用力点头,秦和瑜耳根发红,哼了一声。 “感情什么的真麻烦,还是学习靠谱——行了庄宴,快点来陪我学习。” 庄宴眉眼弯弯地笑:“嗯。” 第17章 发光体 这段时间国防部也很忙。眼看着边境马上就要成功收复了,庄晋带领的小组陀螺似的,开始协调审批第二阶段的建设计划。 连续熬了好些天,一直跟军部设计局开会,庄晋嗓子冒着烟,抽空出去喝了杯水,休息十分钟。 碰到尚榆,也没什么力气笑,随便点了个头当是打招呼。结果想不到尚榆脸色也很憔悴,对着自己就开始叹气。 庄晋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招手:“你是不是有东西在瞒着我?” 尚榆立刻流露出被看破的表情:“你发现了?” “有事快说。” 尚榆说:“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记得之前预言过的,迟早要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你弟和他的Alpha的大名吗?” 庄晋:??? 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庄晋气笑了:“这两人还真闹上去了?” “差一点,好消息是新闻被压下来了。毕竟是马上要评少将的苗子,陈厄自己也找人施压。最后纸面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庄晋吐出一口气,眼皮垂着说:“那就好,先这样吧,剩下的事情等我忙完再说。” 这一忙就到了一星期后,期间为了防止自己被气死,庄晋愣是一个关于庄宴的消息也没看。 忙完后补完觉,第一时间跟尚榆发消息,打听情况。 结果意料之外—— “还行,挺风平浪静的,没什么大事情发生。” 庄晋震惊:“真的假的,别是我弟弟已经被打进医院了,你还在用善意的谎言来骗我吧?” 尚榆冷酷地回复:“这么关心你弟弟,那你打开光脑自己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绝不。 庄晋冷着脸把朋友的对话框关掉,自己去瞄这段时间错过的弟弟的新闻。 竟然真的没什么。 唯一值得一看的,是中央星大学报名参加设计创新赛的学生名单已经公示出来了。在学校论坛上,引起小范围的讨论。 庄晋漫不经心地用自己学生年代的账号混进去,点开标题挂着【庄宴】的帖子。 “参赛名单里看到了奇怪的人,大家想讨一讨吗?” “是庄宴啊,他抱着秦和瑜的大腿,混了个满分作业还不够?像这种垃圾纨绔就该滚出校园,参加什么竞赛。” “就是,迟天逸都被开除了。这种更加严格的单人赛,他是想作弊还是想丢脸?” “你们没听说吗?庄宴最近不是还挺风光的,那样羞辱过陈厄,还能照样攀高枝。飘了吧,觉得自己能为所欲为。” …… 后面话题主角逐渐转向陈厄。无聊的学生们,开始纷纷揣测这个从边境回来的军部的明日之星Alpha,在私生活上,是不是有点奇怪的癖好…… 不然世界上Omega这么多,干嘛非得拽着庄宴不放手! 庄晋给看乐了。 他今天心情好,懒得亲自发帖造谣黑陈厄。没骨头似的歪着看了会儿别的新闻,尚榆消息又来了: “对了,你接下来的工作,跟陈厄接触多吗?” 庄晋回了还好两个字。 尚榆:“他最近有了个助手,可能因为终于意识到中央星的工作量太大(偷笑表情包)。” 庄晋问:“谁啊,这么倒霉?陈厄不是出了名的独,不喜欢跟人合作吗?” “一个机器人。” “……” “还专门送到技术局改装过,AI水平很高。我发会议邀请给陈厄,全是那个机器人回复,跟我协调时间。” 庄晋啧了一声。 当所有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想要。但是看到陈厄率先用上这款机器人助手,他心里就开始不乐意了。 于是庄晋马上坐正,算了一下今年部门的预算,足够。 他写邮件给上司,洋洋洒洒一大篇,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号召国防部也不能落后于军部,机器人助手应该每人一款,增进工作效率和质量。 但凡是庄晋认真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他这人狡猾心黑手段厉害,谋划起来一环套一环,总有一步能把人带进去。 ——这辈子唯一一次大跟头,还是因为心软,最终栽在自家弟弟身上。 — 庄宴也遇到了陈厄的机器人助手。 它讲话方式比陈厄本人好商量多了,上来就说:“小宴,我是陈厄大校的机器人。麻烦你把课表和日程表发过来一下,我好帮忙安排时间。” 庄宴把资料发过去,机器人回复:“收到,正在处理中。” 等了一会儿,机器人又问:“小宴,你十三号和二十五号晚上有空的话,能不能先把时间留下来,跟陈厄大校吃顿饭?” 庄宴:“好啊。” 然后那段时间就被机器人定下来了,日程表上甚至还贴了一张黄豆吃饭的表情图片,作为注释。 回完消息,庄宴去外头找零食。一边开着冰箱,还在一边想,这个机器人的AI可真奇特,还知道叫自己的小名。 回头看到秦和瑜一副气成河豚的模样,像面对仇人似的面对着光脑。 庄宴:? 秦和瑜啪地关掉光脑屏幕,假装正经:“没什么,你是不是要吃东西,一起吗?” 庄宴嗯了一声,翻出一袋坚果,跟秦和瑜一起分着吃。 秦和瑜这人特有趣,一吃东西就从小河豚又变回小仓鼠。庄宴忍着笑意投喂他,顺便问: “你在跟谁生气吗?” “没有人!” 这语气,一听就是还在气。庄宴抬眸:“真的?” 秦和瑜闷声说:“反正和你没关系,好烦啊你让我静静。” 其实跟庄宴的关系大了去了! 秦和瑜本来想随便刷刷学校论坛摸鱼,结果忽然看到竟然有帖子挂着自己舍友的大名。他好奇心起,点开一看—— 什么叫抱自己的大腿混满分作业?这明明是强强联合虐杀全场好吗! 什么叫参加竞赛丢人现眼?这明明是金子总会发光! 什么叫攀陈厄的高枝?就算有点奇怪的内情,人家AO信息素高度契合,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群妖怪来反对! 秦和瑜想想自己舍友有多好,在气头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字,恶狠狠地回车发送长篇反驳。 然后庄宴就过来了。 他猛地把屏幕一推。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绝对不能让庄宴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帖子。 秦和瑜闷声闷气地磕了一会儿坚果,感觉心情好多了。过了几秒又听到庄宴问自己:“下午去图书馆?” 秦和瑜用力摇头,口是心非地说:“在宿舍学习不好吗?” 庄宴:? 秦和瑜:“图书馆又不能边吃零食边看书。”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还会碰到风言风语传话的同学。 庄宴想了想,也是,宿舍冰箱里什么好吃的没有? 坚果吃多了口渴,于是他又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果汁,顺便问秦和瑜要不要。 “好啊,谢谢。” 端着果汁回来,忽然看到秦和瑜见鬼似的表情。 庄宴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了?” “……” 秦和瑜放下光脑,凝视着庄宴,认真地开口坦白:“小宴,有这样一件事。” “……?” “我刚刚看到有人在论坛骂你。” 庄宴恍然:“所以你刚刚是在为这个不高兴。” “这也太气人了!” “还好吧。” 被冒牌货附身的这些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庄宴早就练出一颗惊人的大心脏。 秦和瑜:?? 秦和瑜身体前倾,严肃认真地反驳庄宴:“这怎么能还好?你看看他们盖了多少楼,就是酸,一个个柠檬精,全把你当假想敌!” 他自己越说越气:“这也就算了,我打了好久的字,写了好长的回帖帮你反驳。结果转头一刷新,帖子全没了!” 庄宴怔了一下。 “全没了!”秦和瑜振声说道。 在秦和瑜幽怨的眼神下,庄宴打开学校论坛。首页一片岁月静好,浮上来的,全是诸如“什么学习方法最靠谱”、“如何培养灵感”、”考前是选重点复习还是全部复习”之类的帖子。 一派我爱学习,学习爱我的氛围。 半点也不八卦。 除了最上面一条,是管理员新发的公告:【论坛遭受不明来源攻击,一些丢失的帖子无法恢复,望周知。】 秦和瑜还在那儿憋屈,为了无辜被挂论坛的庄宴,也为了自己写得那么认真那么长的反驳贴。 庄宴倒没往心里去,关掉光脑,把果汁塞到秦和瑜手里:“好啦,这是谢礼。” 秦和瑜:? 这不是我自己点的果汁吗,怎么就成了谢礼。 但还是勉强接过来,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喝果汁。吨吨干了大半杯,也懒得再在意帖子消失的事情了。 秦和瑜又抬眼说:“庄宴,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你会用特别漂亮的初赛作品打那群人的脸,对吧!这次可是个人赛,谁也夺不走你的风头,我们前两名不见不散。” 庄宴笑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星星。明明不是锋芒毕露的人,但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意气风发的骄傲。 被冒牌货窃走四年的人生,就像是匣子里珍珠蒙尘。庄宴从小,本就是个才华横溢天资聪颖的发光体。 “那是必须的。” — 与此同时,写完邮件的庄晋,准备再□□星大学的学生论坛看看热闹。 然后他的期待凝固在脸上——谁啊,无差别攻击论坛,把有意思的帖子全删了! 论坛架构简单,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技术水平。庄晋用自己三脚猫的功夫追查了一下,还真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后顺藤摸瓜,摸到了一个非人类登陆的终端。 原来是AI干的。 这AI的拥有者,指向的竟然还是一个相当熟悉的名字……难怪中央星大学论坛管理组不敢追责,就出了条不痛不痒的声明。 庄晋啧了一声。 他发现弟弟跟军部明日之星陈厄的关系,好像有些复杂。 不仅仅是自己想象中的两看相厌,看起来陈厄大校本人,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啊。 第18章 让他等 之前刚陈厄回中央星时,陈鸿飞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都被摁断。从那以后,这对父子就像陌路人一样,再也没联系过彼此。 据说陈鸿飞在国会里跟人抱怨,妻子卞薇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这个后妈当得比亲妈还用心。结果陈厄不孝,连理都不带理。 于是对方只好宽慰道:“陈厄嘛,你看他在边境作战决策的风格,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的性子。” 风言风语最后传到军部里,吃瓜的文职人员们讨论到一半,忽然看到陈厄走进办公室。 连忙噤声,生硬地转换话题,强行说附近楼下新开的奶茶店不太好喝,迟早会倒闭。 等陈厄进了谢老将军的办公室,才有人小声问:“他没听到吧?” 其实听到不听到,陈厄都懒得理会。他自小从石头缝里野蛮长大,对许多人和许多事都持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汇报完后将近六点,谢老将军看了一眼陈厄的日程,问:“今天这么早回去?” “晚上有约。” 于是谢老将军了然:“行,年轻人是该享受生活。那你明早多用点功,把报告按时交上来就行。” 陈厄应了一声。 走出去前,又听到谢老将军说:“陈厄,我是把你当接班人来培养。现在是得苦几年,以后泛中央星一整片大区,都由你来负责。” 老人沉声说:“别让我失望。” 陈厄转回身,静默半秒。军靴的鞋跟磕在一起,他敬了个礼:“是。” 这些天一直在降温,风大。回去路上,道旁的悬铃木被吹得枝叶摇摇晃晃。 机器人滴地发来语音:“庄宴已经到了。” 陈厄扶着方向盘,不带情绪地说:“让他先等着。” 可是到了家附近,他却没急着进去停车。 深秋夜。 陈厄在树影下熄火,冷眼望着屋子里的灯光。只要是在暗处,有些东西就不至于无处藏匿。 他开了点车窗,风吹进来,指尖很快就冷了。 机器人又发来语音消息:“庄宴问您还有几分钟到,他可以先准备晚餐。” “告诉庄宴,五分钟。”陈厄说。 少时他经常藏在庄家旁边的灌木影下等,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偶尔抽烟,听到有别人路过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就用鞋子把烟头捻灭。 后来在边境过得太苦,烟戒了,心肠也打磨得很硬。再往回头看以前的事,可笑的意味远多于怀念。 最后故意又多拖延了十来分钟。 假如庄宴还像前些年那样,要假扮乖巧听话玩弄人心。现在肯定装不下去,会生气,甚至直接走了。 屋里的灯光一直亮着。 陈厄关上车窗,把悬浮车开进车库里停好。他从地下室走上去,推开一楼的门,就被厨房的暖光晃了一下眼睛。 跟以往空荡寂静的屋子不一样,他能闻到营养餐的香气,但饭桌上是空的。 庄宴站在厨台前,见到陈厄,就抬起头温和地笑笑:“你回来了?饭有点凉,我先热一下。” 从这样的距离里,他看不到庄宴耳垂的小痣,只能注意到Omega脸颊上微凹的酒窝。 笑起来很好看,眼角弯弯的,是下弦月的形状。 陈厄将大衣挂起来,冷声问:“机器人呢,怎么不让它做?” 庄宴低下头。 机器人瞪着无辜的小眼睛,正在处理其他乱七八糟的邮件和杂事。 庄宴好脾气地说:“它看起来有点忙,我比较有时间,我热饭菜也是一样。” 陈厄洗干净手,把热好的营养餐从炉子里端出来。庄宴看起来已经熟悉了厨房的布局,主动去取来干净的餐具。 陈厄指了指饭桌:“坐。” 庄宴跟他面对面地坐下。 因为没什么时间准备,营养餐也只是最简陋不过的普通口味。陈厄在军队里习惯了快速吃饭,三两下就狼吞虎咽地把食物扒完。 明明应该已经吃够。 但他依然觉得饥饿极了,胃里空得难受。仿佛身体深处有一个洞,怎么也填不满。 陈厄擅长克制与忍耐,没有再去拿吃的,也不去看庄宴握着餐具的细白的指尖。只是翻出光脑,皱着眉读信息,瞄一眼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重要事情。 忽然听到庄宴迟疑的声音:“你最近好像很忙。” 陈厄皱起眉:“嗯。” 庄宴吃完东西,放下筷子。他说:“如果实在没空的话,我可以等下就回去。” “……” “等你有空了再见面也行。” 陈厄脸上的神情顿时沉下来,目光阴郁执拗。他压抑着躁意问庄宴:“你急着回去?” 庄宴摇摇头:“不急。” “又有作业?” 庄宴想了想,顺着陈厄的意思问:“那我能借用一张桌子,在这边写作业吗?” 陈厄定定地凝望着他,好几秒,才松口道:“你可以用上次的书房。” 庄宴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陈厄转头指指客厅,眉眼倦怠懒得说话。 于是就这样安排下来。机器人这会儿倒很勤劳,把餐桌收拾干净,碗筷放洗碗机里。 庄宴只带了光脑过来,于是又找陈厄要了些废纸,用来打草稿。 今天这门课难度稍微大,要计算复杂太空建筑的受力情况。庄宴把展示题目的光脑屏幕摆放好,然后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专注的时候睫毛低低垂着,自然而然地忽略外面的声音。连机器人在厨房切水果也没听到,直到它把果盘端上来放在一旁,庄宴才恍然。 然后说了声:“谢谢。” 机器人用电子眼滴滴地扫了一遍庄宴的草稿。 “思路正确,请继续。” 庄宴:“……” 西瓜清甜,苹果香脆。 再加上一个人能够帮忙检查作业的万能机器人。 庄宴忽然觉得,留在陈厄这边写作业,好像其实还挺不错的…… 不过也就稍微走了一下神,又收敛心思,认真地计算起来。 客厅里。 陈厄从光脑翻出明早要交给谢老将军的报告,皱着眉又读了一遍。其实之前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几个地方需要修改,以及最后的总结。 军队里有些不擅长文书工作的军官,都喜欢把这些推给副官或者机器人助手。 陈厄不一样。他虽然在毕业那年出走边境,但高中时向来是同年级里特立独行的第一名,基本功扎实。 就算在硝烟战火中淬炼了几年,现在回到中央星,这种写报告的本事,不用费很大功夫,就能重新找回来。 他边想边写,也许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庄宴,所以怎么也沉不下心。 光脑忽然还弹出陈鸿飞的视频电话。 本来想直接挂断的,但点的时候心烦焦躁,不小心按成了接通。 既然这样,也懒得挂了。陈厄往后靠上沙发椅背,冷淡地等对方先开口。 也许是意外自己竟然打通了,陈鸿飞也沉默了两三秒,才开口说: “陈厄?” 陈鸿飞今年五十岁出头,嗓音听起来低沉而威严。毕竟身为议员,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 等不到陈厄回应,他又直接命令道:“上回你没空回家就算了,下个月卞薇阿姨准备给小燃办个订婚宴。你们好歹是兄弟,有时间还是出席一下;就算真没时间,也该选个礼物送过去。” 陈厄望了眼书房映出来的灯,他说:“我不会去,也没礼物。” 陈鸿飞问:“你什么意思?” “当年难道讲说清楚吗?”陈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你再也没有一个像我这样一个令陈家蒙羞的大儿子,陈燃也不是我的弟弟。” 陈鸿飞沉默了半秒。 “陈议员,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陈厄直接挂了电话,而且预料到陈鸿飞应该已经在另一头,气得对卞薇发泄怒火。 他心情忽然莫名好了几分,放缓声音问站在附近的机器人:“庄宴还在学习?” “还在。” “没跟其他人聊天说话?” 机器人:“他在算结构力学。” 陈厄嗯了声,低下眼皮把光脑放在指尖绕着把玩。 他眼睛其实生很好看,双眼皮褶皱深,当褪去敌意与戾气的时候,竟然有几分专注深沉的意味。 也许庄宴装不了这么久。 但这个想法只是稍微从心底浮上来,并没有真正说出口。 以前的庄宴没这么有耐心,也不可能愿意像今天这样,在家里一直等待,并且把饭菜热了又热。 自从调任中央星以来,他与庄宴的相处却逐渐变得融洽。 就像孤独黑暗的长夜忽然被撕开一个口子,人总有种趋光性,喜欢向着温暖的地方走。 但是越靠近,就越怕被烫伤。 陈厄人生中有过太多失望。 考虑到庄宴就在一墙之隔的书房认真学习,他声音偏低,像是在跟机器人商量,又仿佛是自语: “反正庄家也不要他了,我可以把他抢过来,关在屋子里。” 话尾淹没在树梢哗啦啦的风里。 机器人什么也没说,屋子里静得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良久。 陈厄捏捏眉心,嗤地自嘲了一声。 第19章 克制 今天回去的时间比以往更晚一些,将近午夜。 庄宴认真分析了一整个晚上太空站的结构与受力,在车上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睡了一觉,刚好到宿舍门口。 他昏昏沉沉地拉开车门,对陈厄道谢,顺便讲再见。 “等等。”Alpha说。 然后浅淡的酒气逼近,陈厄伸手给他理了一下翘起的衣领。 庄宴抬起眼睛,怔了一下。在稍近的距离里,他看到男人喉结下方有一片小疤。 像是烧伤痊愈后的痕迹。 陈厄其实手也糙,指尖和掌心上都是长期训练留下的茧子。当他刻意用力摩擦庄宴后颈腺体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粗粒的刺痛感。 领口袖口处裸露出的皮肤上,也能看到深深浅浅的疤痕。 在这个年代,要祛疤其实很简单。庄宴不知道他是刻意要留着,还是懒得处理。 庄宴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刷脸打开宿舍门。屋子里的秦和瑜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呵欠。 “你怎么才回来?” 庄宴歉疚:“做题忘了时间。” 秦和瑜露出“你居然一直在做题”的表情,沉默两秒,又问:“他送你回来的吗?” 庄宴点头。 秦和瑜唏嘘:“你知道吗小宴,当初迟天逸这个渣A从来没送过我。” 庄宴想了想,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这不太一样,我之前有不太好的前科。”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语气却淡得像是在谈论陌生人。庄宴心平气和地剖析:“陈厄现在不怎么相信我。多数情况下,他要送我,基本都是因为要确保我在回家路上,不会私自跑去其他的地方,见其他人。” 秦和瑜:“……” “庄宴,你真想得开。” 庄宴带着倦意笑了笑。 任谁被冒牌货占用四年人生,都会想开的吧。 “太晚了,我去洗个澡。你先休息?” “嗯。” 于是庄宴翻出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漱。秦和瑜呵欠连天地回到自己房间,关门睡觉。 …… 联邦大学生设计创新赛初赛的题目也公示出来了。 主题是学校,组委会选了几间位于不同地方,需要修整的中小学作为考题,学生应根据学校预算与需求,提交设计模型作为参赛作品。 沉寂过一段时间的学校论坛,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听说了吗?隔壁X大的段阳也报名了。” “就是那个从小出名一路保送甚至还被宁院士亲自指点过的段阳?” “真的假的啊?不是说这人天赋绝佳,还是个跳级狂魔,高中就跟过那种大型设计项目。有他参加的话,别的学生基本都没什么希望了吧。” “唉,我们学校这一届运气不行。” 秦和瑜啪地把光脑摔在一边,愤愤宣布:“我再也不要闲着无聊去刷论坛了,再看一眼我就是小狗!” 庄宴好声好气地问:“又有人在骂我?” “……这到倒没有,是别的。” “嗯?” 因为是两节大课的课间,他们在阶梯教室外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等开课。 今天风大,念帖子也费劲。秦和瑜一脸不忿地让庄宴自己看屏幕。 “我校前几届学长们真是不太行,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庄宴瞟了一眼,把光脑屏幕转回去。他带着笑意说:“作品都没交上去,这些都说不准的。别生气了,你准备选哪一间学校?” 秦和瑜唔了一声,把界面切换成组委会列出的学校名单。 “还没想好,你呢?” 报名比赛的学生,三天内要提交自己选择的是哪个学校项目。 庄宴伸出食指,把进度条拖到下面。他对着秦和瑜,点了倒数第一、第六,和第三间学校。 “我准备在这几个里面选。” 秦和瑜看了看。 偌大的联邦中,需要修葺的学校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名单其实很长。秦和瑜之前扫过一眼,基本能把这些学校分成几类: 一类手握巨款财大气粗可以让人随便发挥; 一类预算有限但是要求明确,需要稍微带着镣铐设计; 最后一类只有两三所学校,预算特别少,基础条件特别差,出现在这名单上,未免有凑数之嫌。 秦和瑜自己挑项目的话,肯定在第一第二类中选。第一个创作余地大,第二个不容易偏题,想一想、就很容易混个高分。 而庄宴竟然在这三个大类之中,各选出一间非常有代表性的学校。 秦和瑜脑袋顶上不禁冒出问号:“等等,这第三间有什么好选的。比蚊子肉还小的预算,能做出什么花样?只能用最便宜的材料,建最普通的楼,拿最低的分数了吧!” 庄宴:“也不一定。” 秦和瑜:? 庄宴语气轻松:“反正不着急,还有三天时间。我可以各弄一个设计框架,最后看哪个效果最好。” 秦和瑜默然。 一般经验不太丰富的学生,花三天时间准备好一个框架,已经算是效率很高的了。一天一个,对普通人来说,这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虽然在上一次的合作中,他能看得出来,庄宴其实在设计这门专业上很有天赋,思路又快质量又好。 但想不到竟然能快到这种程度! “行啊小宴,”秦和瑜感叹道,“我就算了,折腾不来。” 他信心满满地把页面往上拉,选中那家最为财大气粗的高新开发区贵族小学。 “我直接提交这个!” “嗯。” 秦和瑜眼中闪耀着斗志的光芒:“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还要再讲几句骚包台词,就看到庄宴笑了笑,抢先说出自己心里的话:“那就先不要相互讨论了,加油,等结果出来再做朋友。” 秦和瑜:“……” 很了解我嘛,庄宴。 …… 所以从这天晚上开始,为了避嫌,庄宴把安静的宿舍让给秦和瑜。小秦同学毕竟比较贫穷,图书馆关门又早,不在宿舍呆着,简直无处可去。 这几天陈厄好像也很忙,甚至没时间亲自开车。万能的机器人在驾驶座上,帮庄宴远程打开车门。 庄宴对人对AI一视同仁,照样很有礼貌地道谢。 机器人也没有主动聊天,所以一路上气氛都比较沉默。到了陈厄家里,也没有见到Alpha的身影。 桌上只放着一份饭。机器人说:“我帮你去热一热。” 庄宴脱下外套,挂在墙角。 他问:“陈厄呢?” “陈厄大校今晚不回来吃。” 庄宴沉默半秒。 “那我是不是没必要过来?” 机器人把营养餐放进炉子里,叮的一声,开始加热。它回头,电子眼凝望着庄宴。 “来都来了,小宴,”机器人忠实地传达主人的命令,“刚好陈厄大校也邀请你,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庄宴:“……” 既然如此,庄宴吃完饭,就开始高度专注地一头扎进设计里。 上次没用完的草稿纸和笔还放在原处,显然没被屋子的主人碰过。庄宴在光脑上调出一号学校的模型,把它放大,然后垂下眼眸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和人际关系,庄宴确实没怎么在意过。在他看来,一所需要修缮的学校,比冒牌货费尽心思维护的鱼塘有趣多了。 以前宁华璧曾笑着说,小宴是天生的艺术家性格。 他对建筑形状、色泽、光影透过玻璃钢结构所产生的变幻极为敏感—— 远甚于人和人相处时晦涩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思。 因为太过用心,庄宴甚至没有注意到,几个小时后,陈厄回来时军靴踩在地上的响声。 待机的机器人抬起头,要向主人打招呼。 陈厄用手势制止,声音偏低地问:“他还在学习?” “在做设计。” 陈厄嗯了声,玄关处换好鞋,把长风衣挂在庄宴的旁边。 他去厨房喝水,身上带着酒气。 庄宴没关门,从那个角度,陈厄恰好可以看到Omega认真沉思的模样。 庄宴皮肤很白,衣服是米色,脖颈因为要画图而微微向前弯着。领口露出的皮肤像瓷,细腻而不带半点瑕疵。 手指细长白皙,握着笔。笔尖在纸上一道一道地画出复杂的线。 带着醉意,陈厄漆黑眼眸低垂。他静默地凝望着庄宴,却懒得出声。 也许是因为庄宴太专心,而且太过漂亮会显得难以靠近。 忽然想起刚到边境那年。 陈厄带着小队深入小星球的地底矿洞。矿道蜿蜒,暗河密布,一支手握脉冲武器的反抗军在地下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陈厄找到,然后全数歼灭。 这一战打得太惨烈,定位装备能量耗尽。 往回走的路又长又难熬,军用的照明灯也快不行了,他们得尽量省着点,轮留一盏一盏地开。 过了一片悬针似的暗岩,再转个弯,终于找到来时趟过的暗河。 午夜十二点,暗河上浮着绵延的光点,是萤虫轻沾水面,如同倒映流淌的星河。残存的队员都精神一振,知道马上就能活着出去了。 河水很浅,只到膝盖的高度。 陈厄在最前面开路。 他那时还年少,还没在无数次生死关头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剑。他的体力将近透支,脚步沉重,腹部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要一直强行按压不然会渗血的伤。 暗红干涸的血污,凝在脸颊上身上。 当他踩进冷河中,血腥味和硝烟味顺着水流荡开。脆弱的萤虫成群地惊起,又往下坠,成了一片陨落的光雨。 太过漂亮的东西向来易碎。 比起豢养与保护,陈厄更擅长的其实是屠戮与毁灭。矿洞只是一个开始,后来他摧毁过的太空基地,比庄宴在中央星喂过的小动物还多。 这些年里,陈厄每次回到中央星见到庄宴,指尖碰着Omega后颈的时候,向来是克制隐忍与破坏欲交织。 深秋,窗外风声凄寂。 陈厄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醉意让平时压抑的念头膨胀。 他想,如果庄宴抬头看自己一眼。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庄宴放下笔,仰起脸看到陈厄。Omega脸上显露出茫然和意外,然后他眼角慢慢地弯起来,是一个非常柔和的微笑。 “你回来了啊。” 第20章 黎明 陈厄望着庄宴,半晌,才嗯了声。 Alpha共鸣腔偏低,声音几乎像是从胸口深处熨出来的。 “你在画什么?” 庄宴说:“是一个竞赛的设计草稿——你刚回来吗?都没听到声音。” 陈厄走过去,蹙眉强行拎起画满草稿的纸。 他其实看不明白,只知道庄宴画得很漂亮。线条繁复而又流畅,建筑的立体感与空间感跃然纸上。 “懒得打扰你。”陈厄说。 庄宴不习惯被人看到半截思路的草稿,但他抢不过陈厄,又怕把纸撕坏。 只能捏着稿纸的一觉,抿抿唇说:“先别看了,我还没画完。” 陈厄把纸放回桌上,眉眼冷淡懈怠。他身上酒味重,庄宴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波动的信息素。 多嗅了两下,才发现其实不是。 也不知道陈厄究竟喝了多少,庄宴呼吸都滞涩了。Alpha就算醉了,脸上也不怎么明显,唯独眸色显得深沉暗淡。 “那你继续画。” 可是这样被人从旁边盯着,庄宴根本画不下去。 他瞄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不算太晚。庄宴抿抿唇,好声好气地商量:“那你要不要先去忙点别的。” 陈厄没吭声,静默了几秒,向庄宴俯身。他的身上总带着酒味,还有一抹凛冽的,类似冬天的气息。 庄宴僵了一下。 仿佛被凶狠的野生动物凝视,庄宴没敢动,乖顺地任由陈厄继续。 Alpha身形高大,压迫感强。但手却是温热的。他的指尖落在庄宴的耳垂上,不知道轻重地捻。 庄宴忍着疼,微微退缩。 “你这里有颗痣。” 陈厄往日里咬字偏硬,也许是在边境军队里养成的作风,说话总像下命令。今晚喝醉之后,语调却微妙地和缓下来,仿佛有了暖度。 可能是被酒气熏的,庄宴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脸颊微烫,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浮现出一层细腻的血色。 漂亮少年抬眸望着陈厄,Alpha却怔了怔,指尖不自觉地松开。 “庄宴。” “嗯?” 陈厄靠在桌前,拉开一小段距离。他说:“今晚让机器人送你回去,我喝酒了。” 庄宴只好又应了一声。 陈厄慢慢地解着袖口的纽扣,转身走出书房。这套房子太大,不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庄宴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继续画图。 于是他低头跟机器人商量:“十一点送我回去可以吗?” 机器人:“没问题。” 等机器人也离开之后,书房又安静下来。庄宴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调好光脑屏幕,让学校的详细资料重新浮现在屏幕上。 已经看了很多遍,一整间学校的布局,骨架和肌理都几乎是印在心里。庄宴抿抿唇,收敛其他思路,又专注地在纸上画起来。 窗外风又大了,银杏叶簌簌地坠落。 卧室外有一片露台,红木地板上也覆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陈厄懒得开灯,就着月光的亮度,去浴室洗漱。只隔着一扇墙,阴影就笼下来。 因为这些年在边境极度自律,他的酒量其实很差,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指尖在水流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用这样的手,他去捏庄宴耳垂上的红痣。 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厄脸颊崩得很紧,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往下滚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其实就像一只初次捕猎而又笨拙不知所措的凶猛野兽。 门开着,机器人来到面前待命。 陈厄走出浴室,转头命令道:“把第五和第十三军区的武装报告传送到我光脑上。” “好的。” “还有明天的行程安排。” “是。” 静默了半秒,陈厄伸手把灯打开。 机器人还在原地,等待他下达更多的指令。陈厄半垂着头,在心里带着醉意冷嘲。 “另外,庄宴要参加的那个什么竞赛。” 他声音发哑,“把资料也发给我,我看一眼。” 没有其他事情了,机器人下楼继续陪庄宴。 寂静的空荡荡的卧室里,陈厄拉开椅子坐下,捏捏眉心,开始看光脑刚收到的东西。 怎么也静不下心。 最后还是先打开了设计创新赛的介绍,以及初赛学校项目列表。 字数和图片都不少,陈厄着眉,慢慢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因为躁意太重,所以几乎没怎么在脑海中留下印象。 直到看到倒数第三间学校的校长,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微微怔了怔。 …… 十一点,机器人准时要送庄宴回去。 庄宴的框架还差一个收尾,他不喜欢思路被中途打断。但确实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再强行留下来,打扰主人休息。 他收拾东西,同时说:“我去打声招呼。” 机器人:“不用吧。” 庄宴抿着唇角,犹豫了半秒。 机器人又说:“大校他喝醉了。” 这几乎可以理解成一个明确的逐客令,庄宴顿时会意,并且叹了口气。 他把光脑放口袋里,带上稿纸出门上车。机器人坐在驾驶位上,稳稳当当地开着。 心里想着设计稿,庄宴没法像上次一样睡着。好不容易忍到宿舍,他对机器人点头道别,然后上楼刷脸开门。 秦和瑜正在洗澡,趁这个机会,庄宴把最后的思路画完,然后整理在一个文件夹里,标上编号一。 大脑急速运转的时候其实不容易困,趁着状态还在,庄宴顺便看了眼第二间预算有限但是要求明确的学校。 这一次是要修建体育楼、礼堂,顺便把跑道翻新一遍。 庄宴先预估了一遍预算,心里大概有了数——如果不在材料选择和成本控制上另辟蹊径,恐怕只能做一个非常中庸普通的设计了。 但是有挑战才有意思!庄宴用笔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在纸上开始画自己的初步想法。 过了一会儿,秦和瑜头发湿漉漉地敲门探头:“小宴你回来啦?我先睡了。” 庄宴:“嗯,晚安。” 然后小秦同学笑了笑,咔地关门休息。 庄宴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然后继续边画边修改。 安静的深秋夜,有助于灵感的迸发。 这次的设计概念图比之前完成的更快,不到五个小时,纸上就有了一个精致而繁复的画面。 反正只是初稿,在定下来之前,随时都可以调整。 庄宴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整个世界都在沉眠,可他还清醒着。 虽然还有精力,但大脑已经开始钝了,得休息一下,才能再继续思考最后一间学校的方案。 他垂着眼眸,就着光脑微亮的荧幕,又随便看了看学校名册上的资料。 其实并不一定要这么拼命—— 短短三天,三张概念草稿。不论对谁而言,确实都有点太夸张了。 但是之前庄宴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想,自己毕竟比其他人都浪费了四年。在这段时间里,别的有天赋的同龄人,说不定都已经来到了自己快要追不上的地方。 他得多画一点,多努力一点。 从小习惯了优秀的少年,总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骄傲。 就算人生被窃走,前路不再有鲜花与掌声。他走到哪儿,都可能面对轻视,嘲讽,与讥笑。 有时候他仿佛听到早已离去的冒牌货在轻笑,庄宴,你还能活得比我好? 可是他的人生,不该只停留在这种程度。 不该这样灰尘黯淡满目疮痍,被同学瞧不起,让亲人失望。 远方浮现出熹微的曙色。 钢铁森林似的首都一点点自黑夜里复苏,晨曦从远处桂江畔的高架桥尖蔓延到宿舍窗台下的薄荷叶片上。 黎明时分,日光在城市间折射出一种惊人的美。 那一刻庄宴什么也没想——微风吹开窗帘,而他觉得非常自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宿舍桌椅白墙都亮堂了起来。秦和瑜的房间里传出细微的动静,然后是咔哒一声,小秦同学拧开门,打着呵欠走出来。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庄宴。 秦和瑜呵欠顿住,震惊得睡意全无:“小宴,别告诉我你熬了一整个晚上。” “我现在去睡。” 秦和瑜用沉默表示反对,然后又听到庄宴带着骄傲的意味说:“反正今天是周末,等睡醒之后,我再把第三个项目的概念图画出来。” 秦和瑜:“?” 是我身上出现了时空漏洞吗?怎么半天过去就直接到了第三个! “前两个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你要看一眼吗?” 怕被打乱思路的秦和瑜连忙用力摇头:“不不不,算了吧!” 庄宴笑起来,指指冰箱:“早餐在里面,我先睡了。” 尽管一夜没睡,庄宴眼下有倦意,但瞳仁依旧很亮——是那种落着光的亮度。 秦和瑜多看两眼,也觉得自己被鼓舞起来:“去吧,说不定等你睡醒,我的草图也可以横空出世了!” 庄宴忍俊不禁:“嗯。” 第21章 微痒 最近联邦的政治风向又变了,据说宁华璧已经连夜赶往其他星域。新闻虽然还没出来,但圈子内部已经传出了消息。 早餐时间,卞薇端着餐盘摆到陈鸿飞面前。 她今年已经不再年轻,不过保养得宜,修长的脖颈上甚至看不到皱纹,面庞显露出一种成熟的美艳。 她瞟了一眼陈鸿飞的光脑屏幕,便皱起眉。 陈鸿飞放下光脑,抬头说:“瞧瞧,现在联邦发展建设的重心,已经在逐渐转移到开普勒一代。” 卞薇咬着下唇。 她声音柔柔的:“这些我懂得也不多。唉,这段时间也睡不好觉,都在愁小燃和陈厄的事情。” 陈鸿飞没说话。 卞薇布着菜,说道:“小燃毕竟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作为母亲,我总想把他的订婚宴,准备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 陈鸿飞僵着脸,哼了一声。 卞薇又说:“当年的事情,我们都同意过,不再追究了。但陈厄还记着———唉,他不去的话,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明明都是同父的兄弟,却这么不给面子。” 她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陈鸿飞怒道:“上次我亲自打电话邀他,陈厄什么反应,你又不是没听见。” 他越想越气,陈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但凡陈厄成熟一些,当初再怎么闹得不愉快,有些龃龉,也该维持表面功夫。 何况父亲身为议员,儿子眼看要成为少将。毕竟是血亲,日后说不定还能相互仰仗。 ——哪有陈厄这样的,台阶给好了也不知道下。 卞薇在陈鸿飞对面坐下。 她柔声说:“这几天小燃告诉我,他可能有其他的方法。” “你说。” “听说,陈厄最近跟一个Omega好上了,是庄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庄宴,之前您也见过的。” 陈鸿飞皱眉:“然后?” “那个Omega是出了名的喜欢玩,最近几年,哪家办什么宴会,他都要往上凑。” 卞薇顿了顿,又说:“而且小燃从小学到高中都跟庄宴同一间学校,算是校友吧。到时候,把他邀请过来,就算陈厄不愿露面,我们这边面子上也好看很多。” 陈鸿飞神色稍霁,点头吩咐卞薇:“那就你来安排。” 卞薇微笑起来,把餐具放到陈鸿飞手中。 “好的,您先吃饭吧。” — 中午。 据说特别喜欢玩,碰到宴会就要去凑热闹的庄宴,刚补完一个觉,开始认真看最后一间学校的预算和改建要求。 读完之后,庄宴沉默下来。 这间学校,穷是真的穷。 要求也很卑微,甚至出不起修新楼的钱和地皮,只能在原有教学楼的基础上改造。 原本的教学楼是二十年前修的,外表非常平凡普通,而且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从材料到设计上都是最便宜的那一种。 老旧低矮的楼房,无力承担越来越多的生源。 这一年,新校长终于下定决心,要用最低的成本进行扩建。 可是,这种难度,已经不能用带着镣铐跳舞来形容了。 这甚至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程度。 庄宴把笔捏在手中,一脸严肃地再重复看了两三遍资料。 等等。 他忽然注意到,校长的名字有些眼熟。好像是自己被夺舍的几年里,一个受过联邦表彰的优秀教师。 学校的地理位置很偏,在经济条件不怎么好的波江星域。 庄宴指尖微微顿住。 那片星域,这是陈厄转学来中央星之前,跟早逝的母亲居住过的地方。 庄宴其实没去过那里,但小学时候,同年级或者大几届的其他小孩,都喜欢拿这个来取笑陈厄。 有的是陈燃怂恿放纵的,有的纯粹是跟风。 小孩子的世界其实简单而残酷,成长环境不一样,都能成为霸凌的理由。 那时候陈燃傲慢极了,他不明着欺凌陈厄,因为掉价。但他从没掩饰过自己对同父异母的兄长的轻视。 “看陈厄那样,明显就是被他妈教出来的乡下人。” 那都是非常久远的往事。庄宴依稀记得那年自己还很小,放学之后被哥哥牵着手带回家。 他闷闷说:“我觉得那群人不该这样。” 少年庄晋语调懒散地嗯了声。 “这样是不对的。” 庄晋轻笑起来,单手把弟弟的书包拎过来,自己背在肩头:“行了小宴,正义感还挺强嘛。” …… 回想起哥哥,忽然又觉得有点难过。庄宴叹了口气,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项目上。 虽然很难,条件很苛刻。 但越是这样,就越有挑战性。 又过了一会儿,机器人照旧过来接庄宴,开车带他去陈厄的空房子里学习。 被问起主人在哪里时,机器人说:“陈厄大校下午有常规训练,晚上才回来。” 庄宴嗯了一声。 他其实喜欢享受独自一人专心做事情的感觉,陈厄不在,反而让人放松与专注。 庄宴在桌前对照着材料报价表,反复地修改构思与估算成本。 ——前两个不缺钱的项目,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因为脑子里要想的东西太多,中途看到陌生的电话打进来两三次,庄宴抿着唇全部按断。 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扰乱思路。 纸上的轮廓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成型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晚风撩起白纸的一角,庄宴用手肘把它压住,垂着眼眸最后认真画上植物和阴影线。 画完搁笔。 草稿上的建筑比原本的模型高了几分,线条简单,但是风格大气。 庄宴又对着成本表复核了几遍,大致上是不会超出预算,如果控制得好的话,甚至还能再省点钱。 也许还有别的,需要修正的地方。 但是在这种还没时间和机会亲自去看一眼,只能凭着光脑模型打草稿的情况下,能把思路展现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眼看构思已经差不多了,庄宴走出书房。 机器人蹲在门口,幽幽地报告:“我敲过两次门。” “……” “主要是想问你要不要吃完饭,可是你不开门。” 庄宴歉疚:“对不起,没注意到。” 机器人跟在庄宴身后乖乖走到厨房,一起等着炉子把营养餐热好。 “大校不回来吃。” 庄宴:“嗯。” 然后庄宴独自坐在饭桌前吃饭,机器人独自挨着插头充电。 画面有点傻。 但又有点奇特的温馨氛围。 庄宴吃完饭,拒绝了机器人帮忙的提议,自己收拾好餐桌。 他边在水池边洗手,边温和地问:“你有名字吗?” “我?” 机器人沉默了半秒,说:“大校没来得及给我起名字。” 庄宴无言以对。都这么多天了,这个没来得及的时间还真多有点长。 “我的出厂编号是408。” 庄宴擦干净手,低头看机器人。机器人站在充电插座前面,眼睛圆溜溜地发着蓝光,模样乖巧又懂事。 它能高效率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会热营养餐,切水果,开车接送自己。 庄宴问:“那以后,我能叫你408吗?” 408:“可以。” 庄宴笑起来:“嗯。” 又是很晚,陈厄才回来。 那时庄宴坐在沙发上,把三份设计草稿摆出来,让408帮自己评分。 听到门锁的轻响,他抬起头。 寒意从外面灌进来,也许是刚结束训练,陈厄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纯黑色的衬衫短袖,显得Alpha上臂强壮而有力。 “晚上好。”庄宴说。 陈厄微微一怔,垂头瞥了庄宴一眼。 “嗯。” 他性格就是这样冷硬乖僻,庄宴没不高兴,只是好脾气地说:“之前你看过的草图,我刚刚全画完了。” 陈厄蹙着眉,带着泠冽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酒味走来,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他的腿很长,膝盖微微向外弯,差一点就要碰到庄宴。 庄宴觉得陈厄不像没耐心听,于是把画稿往他那边一推。 “我报名参加了一个设计比赛。”庄宴解释说,“虽然选择一个项目,不过我画了三张草稿,你要不要帮我看看,哪个最好看?” 陈厄神色倦怠地伸手,微微俯身去拿茶几上的纸。 庄宴怔了怔。 今天陈厄的手跟以往不太一样,指关节处全是青青紫紫的瘀伤,手背上甚至有一条很长的,肿起来的痕迹。 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庄宴心中不安,站起来说:“我去找医药箱。” 陈厄不耐烦:“找那个干嘛?” “……你受伤了。” 陈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看自己手上的伤,目光掠起,最终落到庄宴的脸上。 Omega看起来是真的着急,平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唇角微微向下弯。 不等陈厄回答,庄宴低头问了声机器人,就去旁边的柜子里把医药箱翻出来。 胸腔里浮起躁动的情绪,陈厄嗓音低哑:“行了,庄宴。” 平日里表现得很乖很听话的少年,现在倒任性了起来。庄宴不赞同地抬起头,把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打开,翻出上次用来治疗翅膀的药膏。 “药放那儿,等下我自己来。” 庄宴眼睛黑白分明:“就现在吧。” 陈厄放下设计稿,把药膏拿过来,在庄宴的目光下旋开盖子,为自己抹药。 其实手上的伤根本不算重,是强度过大的训练中磕出来的。就算放着不管,以Alpha的身体素质,隔两天就能愈合。 半兽形态有缺陷的Alpha,起点本来就比别人低了半截。陈厄得付出多许多倍的努力,才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 这些年他习惯了孤独,拼命爬得越高,离别人的距离就越远。 可是现在庄宴太近了。Omega衣角有非常淡的丹桂香,漂浮在空气中显得微甜。脖颈细白,后颈皮肤是陈厄熟知的滑腻暖热。 但像现在这样被庄宴凝视着的时候,陈厄呼吸滞涩。心脏仿佛被铅球压着,说不清什么心情,有点重,又有点鼓噪。 胸腔微痒,像是一种扑扇翅膀的冲动。 只不过一瞬,这种失控似的感觉就被加倍地压制回去。 陈厄把药丢回箱子里,吩咐机器人收拾好,放到远处。他用不带药的指尖碰着庄宴的画稿,重新拈起来。 庄宴顿时直起腰,满眼期待地听陈厄的评价。 他望向设计稿的时候,色泽偏浅瞳仁里落着灯光,像熠熠生辉的宝石。 陈厄慢慢翻了一遍,只看得出这几张图,各有各的漂亮。 前几天军部谈起开普勒星开发计划的时候,陈厄也曾见过宁华璧的手稿。庄宴完全遗传了母亲的才华,纸上成型的建筑形态大气,并且富有想象力。 陈厄说:“我不会挑。” 庄宴执着地追问:“那有没有一个你觉得最出色的?” Alpha看了眼庄宴,把设计稿翻到最后。庄宴抿抿唇,等他开口。 但耳边的话却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心里有偏向。你选的这间学校的校长,是我小时候碰到过的老师。” 他语气疏离冷淡,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庄宴呆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多问几句。 “所以,”陈厄说,“我不适合帮你选。” “……” 庄宴觉得今晚的话题可能没法继续下去。 陈厄不是喜欢谈论往事的人。就算继续问下去,肯定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应。 他甚至不愿意配合着提一点建议。 ……这是逐客令吗? 庄宴嗯了一声,心领神会地道别,用客气而有礼貌的语气:“那我先回去了。” 陈厄脸上那点淡薄的温和意味散了下去。 庄宴回书房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带着设计稿出来。本来是打算让机器人送自己回去的,但陈厄已经披上长大衣,倚在车库门前。 “我载你。” 庄宴:“不用麻烦了吧。” 静默半晌,陈厄说:“我没觉得麻烦,昨天是喝醉了。” “你看,”庄宴好声好气地解释,“我这段时间都没再胡来,而且一直忙着准备比赛,也没空再做那些对你不负责任的事情。” 陈厄眉峰凌厉,眼眸漆黑,斜睨着庄宴。 顶着他的目光,庄宴又说:“真的,有机器人就够了,你其实没必要亲自——” 陈厄打断道:“庄宴,你走不走。” “……” 最后庄宴还是好脾气地顺从了,让陈厄送自己回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Alpha一直显得很不高兴,疏淡的月光下,他脸颊绷得很紧。从小时候到现在,庄宴几乎就没见过陈厄真正开怀的模样。 送到之后,庄宴准备道别下车,却又被陈厄喊住。 “庄宴,”他望着前面的灯光,“对我不负责任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庄宴:“……” 以前的旧帐,能不能别再翻出来。 陈厄向他摊开掌心:“光脑给我。” 庄宴抿抿唇,带着被误解的委屈,他把光脑递给陈厄。 也许有些人就这样偏激,不知道怎么跟Omega好好相处,但太强的占有欲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 光脑里面确实没什么,陈厄扫了一眼。他对数字敏感,一眼就看出未接来电的记录里,有两三条来自陈燃的电话。 他拎着光脑放到庄宴面前,庄宴沉默了一小会儿,解释说:“我没接,也不知道那是谁。” 陈厄说:“把这个号码拉黑。” “……” 庄宴非常配合地添加黑名单,然后抬眸望着陈厄。 陈厄应该是心情好转了一些,霜染似的神色又有了点温度。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现在稍微倾覆过来。 狭小的车厢里,冷冽的气息几乎是铺天盖地地笼着。庄宴心跳慢了半拍,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但陈厄却没碰他,只是动作舒展地伸长手臂,帮庄宴打开车门。像是有意又仿佛无心之举,在回到自己位置之前,他的指尖很轻地蹭了一下Omega的耳垂。 砂纸一样的粗糙质感。 这次分明谁也没喝醉,热度却从接触的地方开始灼烧。 庄宴僵了片刻,脸也逐渐烫起来。心跳是乱的,仿佛有流星撞落在心坎上。 这种情绪陌生而又狼狈,他隐隐约约地,从潜意识里浮现起一种不能被人看出来的预感。 尤其是陈厄。 庄宴仓促推开车门,转身跨出去。要走之前,却还是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 车窗上浮动着一片暖黄的光影,年轻而冷峻的Alpha坐在稍暗的地方。他的视线很沉,在夜幕里像无声潜流,压抑而隐忍,似乎也藏着什么东西。 “庄宴,”陈厄语气很淡,“回去早点休息。” “……” “别让我发现你把这号码偷偷从黑名单放出来。” 庄宴艰涩地反驳:“……我没有那么无聊。” 陈厄懒洋洋嗯了一声,视线从庄宴脸上移开。庄宴走开好一段路,直到上了宿舍楼,才找回平日里呼吸的节律。 就连进门跟秦和瑜打招呼,也是神不守舍的。 秦和瑜还以为庄宴是走路都在思考设计,不敢打断他思路,只好哄着商量:“你回来啦,今天我先洗漱?” 庄宴缓慢点头,木头人似的反应。 秦和瑜:“……算了,你回房间吧。” 进房间不知道等了多久,隔着一扇门,有隐隐约约的浴室的水声。 庄宴呼出一口气,坐在桌前。又茫然地,自己摸了一下耳垂。 心跳很稳。 这显然不是耳朵的问题。 他在最青涩的年龄被窃走人生,情窦初开还只是一个写在纸面上的词。 那种慌乱无措的,想被触碰又想躲起来的情感。像很轻很圆的泡泡,在胸腔里鼓胀起来。 一戳就破。 庄宴按开光脑,漫无目的地打开网页,又等屏幕上的光逐渐暗下去。 设计稿也没心情细看,多描两条线,就心浮气躁地要放下笔。 后来秦和瑜终于洗完了澡。庄宴低头走进浴室,低头把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他皮肤瓷白,所以这一刻眼角脸颊泛的薄红,就格外明显。睫毛上湿漉漉地挂着水珠,镜子倒映出少年迟疑而迷惘的神色。 心里隐约觉得,不该这样。 但是微弱幼嫩的萌芽一旦扎了根,就要一点一点地生长,根本拦不住。 第22章 激怒 那天晚上睡前,庄宴翻了许多旧闻和资料。 关于贫穷偏远的波江星域,上个时代一般的落后小城。矿山的数量是学校的许多倍。身板还没长成的少年,从初中出来就直接下了矿井。 假若陈厄没有来到中央星。 在母亲死后,他也许会走上跟波江星域其他少年相似的人生道路——在过早的年龄面对过于严苛的工作环境,再过三四十年,就衰老得仿佛七八十岁一样。 有许多篇这样的报道和视频。 面对不同记者的话筒,矿井里褪去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给出的答案却是相似的: “家里太穷了。” “还有三个弟弟要养。” “父亲去世太早,家里实在上不起学,不如早点出来干活,帮母亲分担一些压力。” 在这种地方,辍学是比求学容易百倍的选项。 但有那么一间中学,矗立在偏僻不起眼的小星球上。它学费全免,只要是想读书的小孩,就不会被拒之门外。 这间中学名叫长临中学。在设计创新赛的名单里,它以非常精打细算的极低预算,提出了一个改建教学楼需求。 就是被庄宴放在备选清单里的最后一间。 这一届校长温旋,是建校以来的第三任校长。 她其实是临危受命的——在上任之前,前一任校长突发重病,无力管理,长临中学的运作与财政全都陷入混乱。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温旋辞了自己原本稳定的工作,毅然踏入长临中学的校园。 这些年里,温旋领着几乎是全校最低的工资,只为了维持生活。她手段雷厉风行,没多久就逐渐上手,大事小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前段时间有许多关于温旋的采访和报道,从她少时的人生经历,到如今接过前几代校长的大旗,成为长临中学新一代的中流砥柱。 “实干家。” “五十年来最杰出的Alpha女性。” 各种各样的赞誉出现在文章里,视频中。而温旋不论在什么时候,脸上却始终没显露出骄傲。 她是严苛的,不爱笑的;又是温情的,有人味的。 “我不希望有太多的镜头聚焦在我个人身上,”温校长说,“长临中学,以及波江星域那些失学的小孩们,他们才是需要更多关注的对象。” 温旋嗓音铿锵,透过镜头望过来的眼神里仿佛带着热量。 那一瞬,庄宴觉得自己被触动了。 之前存留在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繁杂心思都沉淀下去。 庄宴翻着设计稿,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 也许别的学校是比长临中学有钱,预算又多,也好发挥。但是创作冲动与灵感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他心里有一个很微小,但是无法忽视的声音—— 就这个吧。 于是在时间截止之前,庄宴选定长临中学,按下提交键。 当天下午,听说这个消息的秦和瑜一脸震惊:“真的假的?庄宴,你冷静点,别想不开啊。” 秦和瑜自己挑的是一间贵族中学。反正只是初赛,也不求什么特别好的成绩。稳一点,不出错,苟进复赛再发光发热就可以了。 “我已经考虑好了。” 秦和瑜:“别吧,现在要改还来得及。” “……” 秦和瑜继续吐槽:“真的,就这点预算,能设计出什么花来啊?太费力了!” 庄宴知道秦和瑜是在为自己考虑。 他没生气,只温和地笑了笑,语气分外笃定:“可是我觉得,就这间学校最有挑战性,也最适合我。” 秦和瑜沉默半秒。 “……行吧。”他不情不愿地说,“我相信你。” 随着报名时间截止,论坛上的各种讨论又继续发酵。 大多数帖子,是在对这一届的种子选手兼明星学霸进行吹捧和造势。 “有没有认识X大段阳的同学啊,快打听一下他选了什么?我校学弟学妹们可千万要避开,别被公开处刑。” “听说他选了S小学。” “完了,我也是!” “……祝福你,实在不行明年继续努力吧。” 还有一些,是在讨论比赛内容。 “有人看了长临中学的预算吗,这也太少了吧?我数了好几次,比其他学校的预算整整少了一位数。” “长临中学这几年经常上报纸,我其实对它有点情怀,但真不敢选,在预算内搞设计太难了。” “难度这么夸张,不可能有人选这个的吧?” 帖子不温不火地聊了两三页,最后终于有人在公示名单中发现—— “笑死,你们猜是哪个傻子选了这间学校。” “妈耶,怎么又是庄宴?” “这是在逗我吧,庄宴还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了?” 偷偷刷论坛的秦和瑜,恰好看到了这个帖子。 如果是在认识庄宴之前,他肯定也要在帖子底下留言,顺便嘲弄几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秦和瑜在心里啧了一声,甚至还有点坏心眼的小期待。别人不了解,他可是知道自己室友水平有多厉害的。 到时候,庄宴把自己的设计模型公布出来。谁才是傻子,什么叫自知之明—— 呵,论坛上的键盘设计师们,等着被打脸吧! 秦和瑜猛地合上光脑,转头大声喊道:“小宴,去上课吗?” 屋子的另一头,传出庄宴清脆的声音:“嗯。” — 众多论坛贴的唯一男主角,身处漩涡中心的段阳,也在同一时间放下光脑。 段阳上学早,又跳过级,所以显得比身边同学要脸嫩几分。他少年气重,发稍带卷,经常乱糟糟地翘着,仿佛顶了一头呆毛。 听到别人在起哄夸自己,段阳顿时脸蛋通红,连声反驳:“别这样,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小段同学,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中央星大论坛都承认了,你可是这一届最亮的星。” 段阳:“……” 虽然看起来没人会听,但段阳还是认认真真地申辩: “我没有谦虚,这是真的,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时候跟着宁老师学设计那会儿,小师哥的天赋和表现力就比我厉害多了——简直是我的一百倍!” 听到这里,旁边的学生们都会意地哦了起来。 跟段阳熟悉的人,谁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小师哥。 据说小师哥是以前和段阳一起,跟着宁华璧院士学设计的同学,才华横溢天赋一流。 据说段阳当初为了追上小师哥的脚步,才连续跳级,并且努力考回中央星上大学。 有人打趣道:“天天听你在这吹你的小师哥,怎么就从来没看你们见过面?他不是也在中央星上大学吗,竞赛报名了没,会不会跟你撞上?” 段阳呆毛短暂地蔫了一下。 他叹气:“小师哥可能已经把我忘了……毕竟好些年没见面,我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没有回复。” “啧啧啧。” “不至于吧。” “小段同学,你的真心别喂了狗啊。” “但是没关系!” 当初两个小孩肩并肩地在桌子前画图的情形,仿佛是在昨天。段阳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扬起笑。 “反正我们同级,只要小师哥报名参加了竞赛,在复赛阶段,我们迟早会撞上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就像星星。 发光发亮,琳琅满目地缀在天空上,每一颗都有无限的可能与未来。 选题正式截止的那天晚上,参赛选手的名册和项目被转交到组委会的桌上。组委会登记且公证完之后,又将资料提交到设计院留底。 深夜。 喻琼舒把资料发送给宁华璧的助理机器人,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宁院士最近还在忙保密项目吗?” “宁院士刚从项目上回来,在看资料。” 喻琼舒知道宁华璧工作强度有多大,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囫囵睡三四个小时。 她不敢再打扰,只对机器人说:“麻烦你跟院士说一声,这些是本届学生的参赛资料。其中有几个值得关注与培养的好苗子,但不着急,等进入复赛的时候,我会再筛选提交一遍。” 机器人应下来:“好的。” 当初庄绍元遇难那一年。 星网上铺天盖地,全是宁华璧穿着素色丧服的照片。她怀着丈夫的遗腹子,牵着仅仅七岁的大儿子庄晋。 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Omega遗孀,自然收获了无数的怜悯与痛惜。 可这个女性,却有着一个坚韧,强大的灵魂。 ——第二年,将艺术与科技结合到极致的和平纪念雕塑横空出世,她的能力与才华震惊了整个联邦。 后来,宁华璧又参与了许多星域的城市建设。只是因为过于忙碌与低调,星网上的讨论度逐渐降了下来,只是有新项目落成时,才间歇性地被人提起。 机器人敲门进房间汇报:“您需要看看这一届参加竞赛的学生名单吗?” 宁华璧捏捏眉心,抬起头。 她跟庄宴有八分像,长相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秀美,只是眉眼间的气质更加疏淡。 “先不用了,”话音刚落,忽然又顿住,宁华璧说,“等等,段阳是这一届,对吗?” 机器人在数据中检索了一遍:“是的。” “我看看。” 机器人把资料传输过去,宁华璧划着光脑屏幕,一行行往下看。 机器人补充道:“庄宴也是。” 宁华璧指尖微微顿住。 前额的碎发散落下来,她鼻梁线条被灯光照亮了。眼眸却被遮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小宴,”宁华璧慢慢说,“他也参加了?” “是的。” 她叹了口气,带着倦意追问:“小宴最近怎么样?” 机器人又检索了遍,非常理性地评价:“最近没有上新闻。” 毕竟考虑到以前庄宴的出格程度,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宁华璧撩起额发,叹息似的笑了声。她翻完名册,等屏幕逐渐暗淡,才自言自语道: “算了,随便他吧。” - 离下一次截稿,又有了很长的准备时间。 甚至还横跨了一整个寒假,庄宴打算到时候利用机会,顺便去长临中学看一眼。 于是设计慢工细活地做着。 生活的重心,又重新回到学校课业上面。 刚好408发来消息,说陈厄忙别的工作,已经连夜离开中央星,得过几天才回来。 庄宴回复了一句嗯。 放下光脑,他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心底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万幸秦和瑜神经足够粗大,没及时看出庄宴的心不在焉。他每天刷着论坛,兴致勃勃地讨论最近的热点。 “听说那个叫段阳的势头很猛。” 庄宴怔了一下:“段阳?” 秦和瑜不情不愿并且语焉不详:“就是那个,听说很聪明,论坛上热度很高,很多人看好,并且觉得他会成为这届比赛高光人物的段阳。” “……” “哦对了,据说他也跟宁院士学习过。” 秦和瑜斜眼看过去:“庄宴,我怎么觉得你其实认识他啊?” 庄宴:“嗯,认识。” “………………” 他简直是名侦探秦和瑜! 庄宴回忆了一下,说:“但都是很久以前事情了。” 当初是有那么一个小孩,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哥哥。多年没联系,说不定段阳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 秦和瑜追问:“那他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 “小时候挺厉害的。” “讲讲!” 庄宴温和地说:“我母亲很少夸奖人,如果要夸的话,基本上都在夸段阳。后来段阳要跟着父母一起移居去别的地方,不得不中断学习,妈妈还遗憾了很久。” 秦和瑜啧了一声,强行自己给自己涨信心:“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反正也没跟宁院士学多久,现在什么水平,谁知道呢?” 说完忽然又注意到,庄宴竟然在对着光脑屏幕上,不知道和谁的聊天界面怔怔出神。 秦和瑜:? 他在庄宴肩上拍了一下。 庄宴微微一顿,转过头,脸上流露出受到惊扰的神色。 秦和瑜:“怎么了嘛,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庄宴定了定神。 “在想……过段时间的体能测试。” 庄宴的反应比以往要稍慢,语气也显得迟疑。 如果秦和瑜再敏锐一点,他就能分辨出来,这明明就是庄宴强行找了一个理由,在敷衍自己。 然而他不仅不敏锐。 并且全心全意地害怕体能测试。 秦和瑜小脸煞白:“……妈呀,体能测试!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个。” 庄宴跟他面面相觑。 沉浸在不同心事里的两个人,非常巧合地呈现出相似的忧郁。 秦和瑜叹了口气。 庄宴收拾心情,尽力安慰他:“别担心,反正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练习,不是吗?” 秦和瑜:“……喂庄宴,你不要说得好像自己一点也不怕似的。” 毕竟大家都是Omega。 “嗯。” 秦和瑜:“?” 庄宴:“不怕。” “……” - 虽然一个怕一个不怕,但在这段时间里,庄宴和秦和瑜还是更频繁地,结伴出现在训练场上。 秦和瑜的朋友们纷纷咋舌:“小秦同学,你俩什么时候感情好到这种程度了?” 当庄宴不太艰难地过了耐力训练之后,小年轻们纷纷震惊了—— “真的假的啊,这种成绩,真的是Omega能随便达到的吗?” “我一个Beta也就勉强坚持这么久。” “这种身体天赋,几乎可以和普通的Alpha比一比了吧?” 秦和瑜像一个骄傲的老父亲:“都跟你们说庄宴很厉害,你们之前还不信。” 其中一个朋友啧地吐槽:“那还不是怪你之前整个人都被失恋弄傻了,说什么话都没半点可信度。” 秦和瑜:“……” 绝交吧! 庄宴又结束一个体能项目,喘着气从仪器上下来。 Omega少年出了汗,脸上带着薄红,皮肤被衬托得像瓷釉一样白皙清透。 听到坐在旁边休息的学生们竟然对着屏幕上的数据起哄,庄宴怔了半秒,表情间透出茫然的意味。 “好样的庄宴,离Omega最高纪录只剩5秒了。”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庄宴是那种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漂亮长相。 但想不到在这么难,大家想一想就心里发怵的模拟测试里,竟然还能获得如此惊人的好成绩。 优秀又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呢? 再加上这段时间观察下来,秦和瑜的朋友们都发现,庄宴其实是个性格很谦逊,特别好相处的Omega。 有人笑嘻嘻地说:“小宴你老实说,前段时间是不是自己偷偷过来练了?” 庄宴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和瑜先忍不住吐槽:“想太多了吧,我们俩一起熬夜赶设计创新赛的作品。他要是还有时间加练,那肯定连觉也不用睡了。” 庄宴弯着眼睛摇头:“是啊,我怎么会丢下朋友一个人过来练。” 秦和瑜作为被认证的朋友,顿时龙心大悦。 其他学生又啧了一声,坏心眼地斜眼问:“那你就忍心看着朋友在及格线上挣扎?” 秦和瑜:“……?” 庄宴笑了:“确实有一些提高成绩的技巧,等下一轮练习的时候,我指给你们看看。” 体能训练与测试的机器其实是好多年前的旧款式——那时体育课刚改,很多新规则一并沿用了下来。 小时候,庄宴其实跟其他小孩一样,被测试的难度和强度折腾得想哭。 庄晋看弟弟愁眉苦脸的模样,一边乐一边说:“怕什么,有哥哥教你啊。” 小不点庄宴才不信他。毕竟大家的考试内容都是新的,庄晋怎么教得出来。 后来庄晋连续鼓捣了几天,就琢磨出了诀窍。 他扶着庄宴的手臂,让弟弟收紧核心,用全身力量带着挥拳。果然,数字之前就比之前好看多了。 庄晋说:“看,哥哥厉害不厉害?小宴下次自己多练练,体能测试保准满分。” 不仅哥哥教过自己,那时陈厄其实也恶声恶气地指导过。 在庄宴幸运的少年时代,他其实受过很多,很多厉害的人的帮助。 现在从冒牌货手里夺回人生,他耐心又好脾气地,把自己当初习得的技巧再教给其他同学。 气氛逐渐越发轻松融洽。 有些少年怕痒,笑着一边配合一边躲。随着时间过去,所有人都有了不少收获。 庄宴找了个空隙,出饮水机旁接水喝。 隔着一面墙,可能是有人发现他不在,立刻喊着说:“小宴呢,去哪儿了?” 秦和瑜说:“外头喝水呢。” 那人又说:“肚子也有点饿了。等下一起吃顿饭呗,带上庄宴一起,我请客。” “对了,最近是不是还有人在论坛黑庄宴啊?” “不了解的人就喜欢随便乱说,那些谣言真的太厉害了,连我以前也被洗脑——对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着澄清一下?” “是应该这样,不能显得小宴好像人缘很差一样。” 他们特意没当着庄宴的面聊,毕竟这种话说得太直白,容易显得生硬。 但风还是把声音送了过来。 庄宴羞赧得耳朵有点烫,但又有小簇焰火似的扑簌簌的喜悦,在心里升腾起来。 不是那种冒牌货用钱买来的塑料朋友。 人和人相处,无非是真心换真心。 年轻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走出来,见到庄宴,就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并且把书包也塞到他怀里。 “走,吃饭去。” 庄宴红着耳朵微笑:“嗯。” - 论坛的风向出现了新的变化。 再有人开帖吐槽庄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帮他说话—— “你哪位啊?天天这样上论坛黑庄宴,也不照一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说得仿佛和庄宴很熟,他认识你?” “小学老师没教过吗,不了解的事情别乱说,小心以后脸痛。” 发帖人:?? 这人以前跟冒牌货起过冲突,现实中撕不过,于是就一直盯着庄宴的新闻,心情不好了就在网上泄气。 毕竟庄宴是出了名的道德败坏,就像一个活靶子,随便喷几句,总会有人附和。 这天他看着两方吵得势均力敌的帖子,心想,不是吧—— 庄宴该不会钱多得没处撒,干脆在网上请了水军吧?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假设太像是真的。 毕竟除了机器人和收钱办事的打工人,还有谁会为一个没有朋友的辣鸡Omega说话嘛! 发帖人连夜联系版主,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举报信,要求彻查中央星大学一年级学生庄宴在学生论坛投放水军洗地的不道德行为。 不到十二小时,就收到了回信。 【经后台验证,贴内用户均属学生个人账号,不存在任何水军。】 【发帖人在楼内多次使用代理ip切换账号,精分发表争议性言论,引发争端。】 【申诉不予处理,发帖人禁言365日。】 发帖人:“……………………” 淦,怎会如此! 这个处理结果被挂在论坛首页。庄宴新交的朋友们路过一次,就忍不住顶一次帖。怎么看怎么快乐,甚至笑得停不下来。 与此同时,无人注意的边角新闻里,悄悄地出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医学奇迹植物人沉睡四年苏醒》 陈家。 陈燃目光扫过那行字,似笑非笑地点进去,低头看了起来。 果不其然,还真是商界巨擎明家那个脑袋意外受伤,被养在医院里吊了四年命的私生子明洲。 大家都是同辈人,少时也偶然有过来往。 陈燃漫不经心地在脑子里记下这个名字,准备把明洲也放进订婚宴的贵宾名单中。 虽然是私生子,但他母亲毕竟受宠。明家家大业大,现在抛出橄榄枝多往来几回,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合作机会—— 正盘算的时候,就看到陈鸿飞板着脸推开门。 陈鸿飞面色铁青,他这些日子在陈厄身上屡屡碰壁,自觉身为父亲的尊严与面子都要挂不住了。 所以看到陈燃惫懒安逸的模样,陈鸿飞就忍不住升腾起怒气,厉声喝道:“坐成什么样子,给我起来。” 陈燃一怔。 “瞧瞧你哥哥现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呢?像个废物似的,连订婚宴都要父母操心。” 狂风骤雨似的斥责落下来,陈燃却笑出声。 陈鸿飞气得哽了一下,转头喊道:“卞薇,你教的好儿子!” 楼上传来脚步声,卞薇急匆匆地赶下楼。 陈燃放下光脑,直直地对上陈鸿飞的目光。 “爸,你还把陈厄当自己儿子呢?”他笑着问,“当初你和我妈是怎么对他妈的,还有之前舅舅的丑事——你要是陈厄,你觉得他还想要这个家,还愿意认你这个父亲吗?” 啪。 陈鸿飞一巴掌甩在陈燃脸上。 卞薇扶着墙站在楼梯边,像一个惨白的幽灵。 “小燃。” 陈鸿飞呼吸粗重,指着楼梯对陈燃怒吼:“你给我滚。” 陈燃低头捂着脸,转身上楼。 卞薇含泪瞟了他一眼,又连忙下去安抚陈鸿飞。她毕竟是缠绕在陈鸿飞身上的菟丝花,在这时候甚至不敢先照顾自己的儿子。 陈燃反手关上房门,没锁。 他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二十多分钟后,门口果然传来了敲门声。 卞薇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带着埋怨的意味问:“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爸说话?他平时最要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燃静默了半秒,再开口时,语气却比先前还显得轻松。 “妈,你怕什么。我再比不上陈厄,也是他陈议员唯一的儿子了。他不指望着我,还能继续去讨好陈厄不成?他能拉得下这个脸吗。” 卞薇把冷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陈燃嘶了一声,忍着痛,好一会儿没说话。 “而且,”过了一阵子,陈燃又说,“陈厄这人是个疯子。” 他举起光脑,慢慢地,找到庄宴的名字。 陈燃龇牙咧嘴地微笑了起来,模样介于扭曲与滑稽之间。 “他不给我脸,我也不让他好过。妈,你说,他把庄宴看得那么紧。我要是偏偏把他们弄散了,陈厄会不会失控。” 就算庄宴能把号码拉进黑名单,现实中也很难真正避开一个人。 陈燃休养了几日,等脸上的掌印消退下去之后,又重新开始了筹划。 庄宴的行踪并不怎么难查——他的生活相当规律,每天基本只在校园出没,与同学朋友结伴来往于教室、宿舍、训练场与食堂。 交际圈子也简单,看来与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并不一样。 不过这种想法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被陈燃抛在脑后。 - 这么天里,唯独只有一次,庄宴下午独自一人出去,直到很晚才被送回来。 那时夜已经深了,寒风凛冽。陈厄从驾驶座下来,绕去另一边,帮Omega打开车门。 庄宴抬起眼眸望着他。这几天中央星已经降温了,陈厄刚从前线回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作战服,带着洗不掉的硝烟味与若有若无的酒味。 Alpha站在风口,是挡了一些寒意。但庄宴每次呼吸,都觉得他身上的气息蛮横地往肺里钻。 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减少跟陈厄见面的次数,毕竟从负责任的角度,也没必要这么频繁。 只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多看陈厄两眼,就觉得心跳慌乱得厉害。 临走前,Alpha板着脸问他要期末到寒假的时间表。 庄宴:“我还没准备好。” 陈厄睨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那你快一点,我也需要安排工作,腾出休假的时间。” “……嗯。” 离开陈厄身旁,回到宿舍,庄宴推开自己的房门等心跳平复下来,才意识到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陈厄要根据自己的寒假时间表。 来腾出休假的时间。 ——字面上看,无非是这些。 但是庄宴总想起陈厄漆黑的瞳仁,还有不小心触碰到指尖时他皮肤粗糙的质感与温度。 也许比自己大几岁的人,心思就会显得深沉。他总觉得陈厄像一个不太稳定的风暴眼,仿佛藏着些东西,但假若靠太近,又显得危险。 有次秦和瑜忍不住吐槽:“庄宴,我今天在网上刷到关于你负责对象的文章,他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啊。” 庄宴:? 社交网络爱好者秦和瑜立刻吭哧吭哧地把报道挖出来,发到庄宴光脑上。 这段时间陈厄风头正盛,却又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于是各家只能尽量从旧事中挖掘,材料拼拼凑凑,然后整合出一篇篇勉强能自圆其说的东西。 这篇文章的创作者,显然非常不满意军部决策。 标题写得很是耸人听闻,一看就是檄文——《陈厄:军部的明日之星,还是难以控制的反社会分子?》 庄宴:“…………” 开头几段,写的是老生常谈的东西。讲陈厄其人性格偏激,手段狠辣。在边境的时候,就常常因为过于激进,而且不怎么人道的决策方式所诟病。 后面终于有些不一样的内容,据说是作者走访多方人士,最终拼凑出来的秘闻。 一是陈厄年少时没考大学,反而直接出走边境参军。原因竟然是他曾故意伤人,差点到了要进监狱的程度。 秦和瑜脸上写满了好奇:“庄宴,这是真的假的,你当初也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对吧?” 庄宴想了想。 “假的,我从来没听过。” 另一件事发生在前两年。边境上有个小部族,人称墙头草。反叛军来了就倒向反叛军,联邦军队来了又立马投降。 以前的联邦军队这样被背刺过好几回,但陈厄执掌军权之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把这个部族青壮年屠戮殆尽。 这件事情据说在军部与审查处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往外流传之前又强行被压下去。但内部人员私下交谈时,还是免不了透露出只言片语—— “太极端了,这不利于联邦收复边境。” “正常人哪会做出这种事。” “他们在把一个刽子手推上军队高位。” 秦和瑜指着那几段文字,总结道:“说真的,小宴,我觉得你的思想很危险。能做出这种事情,这么心狠手辣的Alpha,他需要你来对他负责吗?” “可这是两码事。” 秦和瑜:……? 庄宴放下光脑,认认真真地说:“我的责任是我的事。至于他在战场上的决策,那是由军部和审查处来裁决的。” “你还挺会帮他说好话。” “如果真的有那么不可接受,军部肯定会第一时间执行内部惩罚。但现在来看,陈厄不仅没被处罚,而且还成功收复边境。他确实完成了之前没人能做到的事,这本身就很了不起——为什么还要在意舆论上好不好听?” 秦和瑜望着庄宴:“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小宴,你脸红什么?” 庄宴怔了怔。 然后他强作镇定地回应了秦和瑜的目光:“我脸红了吗?” “……有一点。” “那就是屋子里太闷吧。” 深秋的风越来越刺骨,秦和瑜喜欢把窗户关得只剩一条缝。 小秦同学半信半疑地嗯了声,没有深究,随意把话题引到别的方向。 庄宴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 - 在很远的地方,陈燃继续收集着庄宴的动向。 他发现庄宴最近跟陈厄见了一面——粗略地算了下时间,那时陈厄应该刚结束边境的工作不久,就连夜乘星舰赶回来。 陈燃冷嘲了声,心想,像陈厄这种人,竟然会对一个Omega在意成这样。 不过既然陈厄已经回到中央星,他就可以继续下一步行动。 这一整个星期,中央星大学都沉浸在体能测试的氛围中。从大四到大一,每一个班级的每一个人,都要轮流进训练场考核。 408发来消息,说陈厄今晚要载他一起去吃饭。 庄宴回了一个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了想,又怕Alpha来得太早,白白浪费时间等自己考试结束。于是又把考试时间发过去,让408跟陈厄交代一声。 408:“收到。” 可是考试当天意外状况有点多,机器先出了小故障。抢修好之后,排前面的好几个学生都一一重试。 轮到庄宴时,已经近五点了。 陈厄的信息跳出来:“在路上。” 庄宴垂着眼眸,发了一个海獭鼓掌的表情包,然后说:“考试有点迟,刚刚轮到我。” 言下之意,是你可能得等我一会儿。 他觉得陈厄应该不会再回复。 但过了一会儿,【加油】两个字出现在对话界面里。 庄宴:“……” 几乎能想象对面Alpha冷淡敷衍的神色。 但有祝福总比没有好。 过会儿该轮到庄宴了,秦和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激情满满:“小宴冲,拿个好成绩惊艳全场!” 他力度太大,庄宴踉跄了一下。 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其他朋友也开始起哄—— “加油呀庄宴!” “你要是把年级第一捧回来,我天天在论坛发八百个帖子向你表白。” “……” 监考机器人开始叫号,庄宴向候场区走去。简单热身之后,测试就要开始了。 忽然听到后方有喧闹的声音,应该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陈厄到了? 只是稍微这么一想,庄宴就收敛心神,走进仪器中专心对付考核。 考核项目不少,爆发力耐力、平衡与稳定性都需要兼顾。真正上手的时候,其实是来不及有太多杂念的。 十五分钟高强度的运动下来,庄宴扶着膝盖,低头喘了一会儿。 他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助理机器人把一次性毛巾递过去。庄宴接过来,轻声说:“谢谢。” 等休息整顿好之后,庄宴从后台走出来。朋友们果然都候在门口了,并且一个个面露喜色。 他们看庄宴累成这样,也没好意思太闹腾。只拍了一下掌,然后指了指上方的屏幕—— “好厉害,果然是第一呢!” “把第二名拉了二十多分,了不起啊小宴,这搞不好就是今年的记录了。” 气息还有点虚,但庄宴忍不住笑起来,说:“记得天天发八百个帖子向我表白。” 朋友:??? 随口一句鼓励的话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朋友一脸抱歉:“八百个帖子也太多了吧,不行,你等着,我得把这个第一名抢到自己手里。” 笑了一阵,互相交换加油。其他人陆续进去候场,庄宴身旁又安静下来。他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翻出光脑。 屏幕上两条来自陈厄的信息—— “到了。” “我去找你。” 这儿人又多又杂乱,庄宴跟秦和瑜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往外面走。 秦和瑜眼神幽怨:“小宴,去找那谁啊?他不会又是需要你去负责吧。我怎么觉得,这Alpha易感期也太频繁了!” 风很大,庄宴脸颊却微微烫起来。 “别乱说,是其他的事情,我晚一点回来。” - 场馆外人很多,庄宴一边慢慢地给陈厄打字,一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也许是行踪已经被人撞见,那地方竟然站了几个中年男女,西装革履,看起来是教授或者学校高层管理的模样。 陈厄被围在出口处附近的树下,远远看过去,像是在被迫进行一场单方面的交谈。其他人说,他微微皱着眉听,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形容为不耐。 不过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跟媒体文章塑造出的修罗煞神很不一样。 庄宴没由来的,忽然有些想笑。 朝那边多走了几步,庄宴对上陈厄的目光。 Alpha抬头瞟了一眼,微微垂眸,拦住其他人的话头,向他走来。 深秋的日光是蜂蜜色的,陈厄平日里偏冷的眉眼,都仿佛镀上了一层熹微的温度。 “庄宴。” 身后忽然有声音,庄宴微微一惊,回过头。 一个青年从人行道大步走近,脸上挂着笑。他长得跟陈厄有几分像,一身昂贵的定制休闲套装。 庄宴想了想,才大概回忆起他是谁—— 陈燃,跟陈厄向来关系不太融洽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还记得我吗?”陈燃含笑说,“我们从小也算是校友,最近想联系你,可你怎么不接我电话,还把我拉黑了?” 他走得太近,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袭来。庄宴退了一小步,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不要皱起脸。 名利场里打滚的人精,理当能解读出庄宴的抗拒。 可陈燃目光往停车场的方向一扫,反而更逼近了一步。庄宴没来得及反应,觉得自己耳垂被很轻地捏了一下。 震惊只持续了小半秒,马上就被受到冒犯产生的愤怒所盖过。 对面的青年长得太高,怎么也不像是能被Omega推走或者打倒的模样。庄宴沉下脸,一言不发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陈燃在身后追着喊:“小宴。” 离陈厄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之前聚在附近的高层管理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去。 Alpha眉梢眼角非常淡的暖意像雪一样化了。他不动的时候,看起来简直是一尊冷冰冰石像。 陈燃指尖碰到庄宴的衣角。他还想再伸长一点,打算抓住Omega的手腕。 那时陈厄才有了动作。 陈厄把庄宴拉到自己身后,猛地用力,将陈燃推开。 陈燃被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度撂倒,他嘶了一声,只觉得尾椎骨处一阵钝痛,整个人撞翻在人行道旁。 远处有惊呼声。 陈燃顾不得丢脸,只定定地盯着陈厄,明晃晃地是在挑衅。 陈厄薄唇抿得很平,浑身都是刺,像极了一条被激怒的野狗。 庄宴心跳得很快,他怕陈厄当众失控,于是轻轻碰了碰男人的手腕内侧。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绷得很紧,Alpha汩汩的脉搏仿若火山下埋藏的熔岩。 庄宴忽然想起上次在商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陈厄可能又会迁怒自己,他默然想。 陈燃弯起眼睛:“你也在呢,陈厄。” 庄宴仰起脸。Alpha那么高,他看不见陈厄的表情。 陈厄没说话,也没多给陈燃一个眼神。不远处快门声响起之前,他脱下外套,罩在庄宴的头上。 黑暗拢下来,探究的、审视的、好奇的视线全被挡在外面。布料上萦绕着干净的寒意和酒味,庄宴慢慢地安心下来。 他听见陈厄低沉克制的嗓音:“别理其他人,走。” 第23章 逆鳞 气氛沉默而焦灼,庄宴没把陈厄的外套取下来,只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 陈厄手臂箍在腰间,很用力。 庄宴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被挟持的错觉。 到了车上,陈厄低头对着光脑,先发了简短的消息,要求把刚发生的新闻压下去。 408发了个收到,过了几秒,又回复道: “陈燃那边也在炒热度。” 陈厄冷眉冷眼地笑了声,关掉屏幕。 庄宴轻声问:“要去哪里吃饭?” 陈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启动了悬浮车。这一路都很沉默,只是窗外的景象越看越眼熟。 最后车停在陈厄的房子前。 Alpha说:“进去,408在联系餐厅,等下把晚饭送过来。” 庄宴:“……” 庄宴天性温和,不怎么喜欢跟人争辩。他能看出来到陈厄还在生气——可这种愤怒是因为陈燃而起,还是因为自己呢? 从没真正谈过恋爱的Omega,也不清楚在一段关系里该如何跟多疑易怒的Alpha相处。陈厄一直板着脸,没有什么交谈的意思,于是庄宴也不知道该不该多说。 不论如何,他先好声好气地认错:“对不起。” 陈厄动作微微一顿。 他目光黑沉:“你道什么歉?” 庄宴想了想,说:“今天让你不愉快了。” Alpha蹙着眉心,开门让他进门。 房子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摆设一如既往地苍白单调。 陈厄物欲极低,虽然地位越来越高,有钱也有贡献点,却很少为了个人享受而去添置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餐桌,于是庄宴很配合地在另一头坐下。 陈厄自己倒没坐,笔挺地站在灯下。 “学习资料带了吗?” 庄宴怔了一下,说:“光脑里有。” “晚上别回去了。” “……” Alpha声音偏低,他把光脑捏在指尖,指骨处微微发白。 “楼上有空房间。等下408顺便把你的换洗衣服送过来。” 庄宴仰起脸。 不是担心陈厄会对自己做什么——Alpha向来自制力强,就算在易感期,除了咬一咬腺体之外,也没发生过其他更过分的事情。 只是觉得陈厄依然处于被激怒的状态,像是被触碰了逆鳞,凶巴巴地竖着浑身的刺。 庄宴温和地答应下来:“那我跟朋友说一声。” 他组织语言,发消息通知舍友。 秦和瑜回复:“???” 秦和瑜:“你是自愿的吗?被绑架了就说,我帮你报警。” 庄宴:“……嗯,今晚有点突发事件。” 再抬起头,这时晚餐和换洗衣服也送到了。任劳任怨的408摆盘上桌,然后又吭哧吭哧地报告:“小宴,我去楼上帮你收拾房间。” 庄宴低头道谢:“麻烦你了。” 陈厄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桌上的菜式都很丰盛,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中央星很有口碑的私厨的菜品。 味道也不错,只是饭桌上的氛围过于别扭。庄宴试着谈学校里的其他事情,想要稍微打开话题。 但陈厄只皱着眉,偶尔目光凌厉地扫他一眼。于是庄宴也沉默下来。 Alpha在军队里待惯了,吃得很快,三两下就把自己那份扒完,也没打算等庄宴。 庄宴按自己的速度,慢嚼细咽。可陈厄也没走,坐在椅子上,又开始把玩自己的光脑。 “庄宴,”他忽然开口,“晚上你不放心就锁门。” 庄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陈厄今天依旧穿着制服,深蓝色的军裤衬得双腿颀长。他膝盖向外打开,特意离桌子坐得远了些,避免跟庄宴产生肢体接触。 “以后离陈燃远一点,他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 庄宴指尖捏着餐具,犹豫着,还是温吞地反驳了一下:“我又不是一个东西。” 陈厄把光脑放在桌上,目光冷得像刀。 “而且我也不喜欢陈燃,之前也没打算跟他联系,今天是他在骚扰我。” “嗯。” 庄宴目光望着他,不太自然但又强作镇定地说:“你以后可以多相信我一点。” 良久,陈厄都没有说话。 Alpha的影子在灯下微微晃了晃,他招手让408收拾桌上的残局。 庄宴分辨不出陈厄的表情,只是隐约有一种感觉,对面的青年应该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 408收拾好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能看到主卧外面露台的一角。 因为面对面的沉默实在太煎熬,庄宴饭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要学习的借口,就回房间洗漱。 可是洗漱完也学不进去,干脆早早熄灯。 躺在不熟悉的床上,又有点睡不着觉。这毕竟是陈厄的地盘,庄宴窝在被子里,总觉得鼻尖萦绕着很浅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他把光脑屏幕调暗,强迫自己心不在焉地翻着课件。 已是深夜。 隔着一面墙的走道上,忽然传来克制过的很轻的脚步声。 陈厄果然像承诺过的那样,没有对他做什么的意图。路过庄宴房门时,也不曾停下步伐。 过了一会儿,能听见Alpha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木门。 接着是露台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 庄宴犹豫着,最终还是撑起上半身,望窗外看了一眼。 秋冬交际时的夜晚,干干净净的没有云,一条星河倒悬在天幕上。 陈厄靠墙站在栏杆边上,微微仰着头。 屋子里比外面昏暗多了,庄宴知道陈厄注意不到自己。 Alpha也没往这边望。他保持着一个侧对庄宴的角度,静默地望着夜空。 这么深的夜里,很多东西都像退潮一样浮现出不一样的轮廓。 陈厄分明有一层偏激强硬的刺猬壳,独处的时候,影子却显得孤独。喉结的弧度与凸起的旧疤被散射的星辉映得明显,他年轻,脊背挺得很直,身上偏偏又伤痕累累。 不知道陈厄最终在露台待了多久。 庄宴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脸上甚至被压出了被角的痕迹。 因为不好意思顶着这样一张脸见人,他磨磨蹭蹭地洗漱换衣服,印子消下去之后,才打开房门下楼。 陈厄正要出门,在玄关处整理袖口,深蓝色的制服笔挺,布料上没有一丝褶皱。 光是目光对上,庄宴就觉得有点紧张起来。他垂下眼睫,轻轻地说:“早安。” 半晌,陈厄放下手臂,问他:“没睡好?” “……还行。” Alpha嗯了一声,自己倒没显出半点熬夜的疲态。 “要回学校就跟机器人说,它会给你安排车。” 庄宴看了一眼408,点点头。 “走了。”Alpha沉声说。 然后门被关上,庄宴慢慢地放松肩膀,无辜而茫然地瞄了408一眼。 408回以一模一样的眼神。 “吃早餐吗?” 庄宴说了声谢谢,不想在餐桌前等,于是去厨房跟408一起忙活。有准备好的面包牛奶,408伸着机械手在炉子上滋滋地煎起了鸡蛋。 “小宴,”机器人诚实地说,“你看起来昨天只睡了五个小时。” 庄宴:“……” “失眠了?” 庄宴勉强找了个理由:“我有点认床。” 408哦了一声,语调平淡地表现出自己的同情:“那你在学校宿舍一定睡得很不容易吧。” “……”倒也没有。 早餐端上桌,庄宴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来逃避这些问题。 他吃着饭,408去充电座旁边充着电,顺便交代昨天的事情。 408说那时陈厄用外套把庄宴遮得严严实实,所以并没有什么照片泄露出来。虽然陈燃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在炒热度。但只要再等两三天,毕竟现在热点新闻每天都那么多,社交媒体上的人们很快就能转移注意力。 “所以,”它总结道,“别担心,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庄宴弯着眼睛嗯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在意外面的流言——经历过冒牌货之后,是谁都能练就一颗钢铁心。 但是这样被维护的感觉真的不坏。 庄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转头对408说:“我八点半有课。” 408:“好,我送你回学校。” - 庄宴在回学校的路上,打开光脑看了看通讯录里宁华璧和庄晋的名字, 就算是没有回复的问候,庄宴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他犹豫了一下,只在对话框里说自己最近很好,小考全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而且还交到了许多非常友善的新朋友。 至于陈厄的事情,就先不提了,毕竟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消息发出去之后,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庄宴叹了口气,许愿能更幸运一点,早些让母亲和哥哥看到自己的改变。 他不知道庄晋现在其实在回中央星的星舰上,跟自己有好几个小时的时差。 之前事情发生刚发生不久,新闻还在酝酿阶段的时候,庄晋睡得正香。 醒来拿起光脑,刚好看到一条推送消息。 《陈氏兄弟当街争抢Omega,笑到最后的竟然是他》 庄晋:……啊? 一开始还抱着乐子人的心态点进去看好戏,看着看着逐渐发现不对劲,这个Omega不是其他人,他妈的是自己亲弟弟! 庄宴披着Alpha的外套直接被带回家! 而且一整个晚上都没出来? 神他妈笑到最后,庄晋恨不得把写稿的人的嘴给撕了! 新闻下面的评论,全都是这种画风—— “虽然很看不起庄宴,但如果我是他,我一样选陈厄,至少比陈燃A多了。” “陈燃是想当绿茶男小三吗,他哥跟庄宴的关系,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啊?” “庄宴整个晚上都没出来,这不会Alpha是在宣示主权吧。” 庄晋失态得差点把光脑也给扔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心急火燎地拨尚榆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对面人声音很低:“怎么了?长话短说,我等下还要开会。” 庄晋勉强冷静了一下:“跟军部开会?” “嗯。” “有陈厄吗?有的话帮我揍他几拳。” 尚榆:??? 尚榆叹了口气,跟同事打了声招呼,然后捂着电话出门:“陈厄在隔壁办公室呢,小声点,别激动——你是为了小宴跟他的事情吗?” “我他妈怎么可能不激动,我就一个弟弟!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去问他。他到底要把小宴怎么样,关一个晚上是什么意思,现在人放出来了吗?” “……小宴现在出门上课了吧,你刷新一下新闻。” 庄晋勉强冷静了一下:“哦。” “而且,”尚榆斟酌着词句,“我之前找机会跟陈厄面对面接触了一下,他身上没有Omega的味道。” 沉默。 AO亲密接触后,会沾染彼此的信息素,这是中学生理卫生课上大家都接触过的常识。 没有Omega的味道,说明他没碰庄宴。 庄晋冷漠:“那陈厄还勉强算是个人。” 尚榆叹了口气:“其实你也可以跟你弟弟直接谈谈啊,这不比朝我发火快多了?庄晋,你们不会还在闹别扭吧。” 庄晋分明心情放松了不少,但还是板着脸说:“不行。” 尚榆:? “跟你说话可以愉悦身心,跟庄宴那混蛋说话,会把我自己气死。” “……”那我可谢谢你了。 庄晋:“挂了,你去开会吧。” 尚榆:“行。” 放下光脑,庄晋躺在床上,想了想,又任劳任怨地帮自己弟弟收拾残局,压评控评。 应该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不堪入目的评论以光速减少。再过一会儿,这篇乱七八糟的媒体文章也整个不见了。 ……这个哥哥当得可真累,下辈子他再也不想给谁当哥哥了。 不过忙完之后,忽然想起自己账户上,还留着从迟天逸那儿骗来的黑心赃款。庄晋今天心情好,啧了一声,顺手把钱打给庄宴。 备注是压岁钱。 收到钱的庄宴:……? 庄宴看了眼日历,没弄错,离过年还有整整三个月。 但是哥哥向来叛经离道特立独行,庄宴也没多想,只是直觉自己离修复亲情又进了一步。 他回复道:【谢谢哥哥。】 外加附送了一个小狗撒欢表情包。 第24章 出行 那些天,宁华璧也难得有了些空闲,跟庄晋通了个视频。 庄晋在母亲面前稍微收敛了几分,勉强讲了几句好话:“我这边好着呢,工作都挺顺利的。小宴最近也还算听话,没惹出什么大事。” 他没告弟弟的状。永远赶不上热点的宁华璧,也无从看到那些已经被删干净的花边新闻。 宁华璧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设计创新赛的名册上,看到小儿子的名字。 她太想看到庄宴变好,却不敢抱太多希望。 宁华璧又问:“最近你跟小宴见过面吗?” 庄晋笑了声:“没,不想见。小宴这段时间老找借口向我撒娇,但我还没打算原谅他。” 宁华璧失笑,又温和地说道:“那你自己掌握好度,我过段时间还有别的项目要忙,顺便照顾下弟弟,好吗?” “行。” - 这些都发生在庄宴看不见的地方。 事情本身的热度果然下去得很快,几个小时之后,论坛上连帖子都找不到了。 其他朋友们也没多问,只是派出秦和瑜作为代表,旁敲侧击地问庄宴没出什么事吧。 秦和瑜红着脸,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什么,也没别的意思。反正是朋友嘛,你不要多想,需要帮忙就说,总之我肯定会跟你站一边的。” 庄宴啼笑皆非:“真的没什么。” “……真的?” 庄宴指指自己的后颈:“你闻闻我的信息素就知道了。” 秦和瑜卡壳:“嗷。” 庄宴嗯了声。可是想起昨晚隔着玻璃窗户,望到露台上Alpha的背影,又觉得有些慌乱与局促。 恰好秦和瑜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几秒后,庄宴轻轻咳了一下,随便找了句话题:“复习吗?” 秦和瑜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临近期末,图书馆里的学生越来越多,简直一座难求。 庄宴和秦和瑜都是自制力很强的人,他们随便相互商量一下,决定干脆就在宿舍复习好了。 陈厄也忙了起来,不见人影。据408说,他在赶一些工作上的事,准备过段时间攒一个空档出来,处理一些私事。 408提醒道:“小宴,你的寒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打算?” 庄宴:“有的。” 他定了下个月中旬去波江星域的票,准备去长临中学仔细看一看,再继续思考下一步的建筑设计。 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联邦这些年治安都很好。Omega独自出行,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408回复了一个笑脸。 “收到。” 秦和瑜拉着庄宴刷题,灰头土脸地温习太空建模和受力计算。据说这门课挂科率常年居高不下,小秦同学愁得眉毛都快秃了。 “小宴,我本来想拿全A,现在认清现实了,我不配。求求教授看在我认真复习的份儿上,给我一个B+吧!” 庄宴放下光脑,抽了一张草稿纸。 “别急,”他安慰道,“其实这就是第 六 章的考点,套一下变换公式就能过了,我一步步算给你看。” …… 在书海和题海之间,时间一天天过去。 临考试不剩多长时间,秦和瑜终于焦虑够了。烦了毁灭吧,考成啥样就是啥样,反正都复习了这么久。 他开始拉着庄宴展望寒假:“星舰已经订好了,考完那天下午我就回家!” 庄宴:“嗯。” “之前跟你说过,我家那边有很多奇怪的特产,放假回来我带一些肉干给你尝尝。对了庄宴,你要留在中央星吗?” 庄宴想了想:“我抽一个星期去准备比赛的项目,其他时间应该都在这里。” 秦和瑜:“那祝你顺利。” 庄宴微笑起来:“你也是。” “嗯。”秦和瑜顿了顿,又说,“负责任那方面也要顺利啊!” “……” 其实庄宴不太敢多想,但也许以负责任为前提的交往,也逐渐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像一坛埋在树下的桃花水,慢慢放着放着,就酿出了酒味。 考试结束那天,秦和瑜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哼着歌打车去航空港。 庄宴回宿舍收拾学习资料,然后把之前暂时搁置的设计草稿翻出来,准备从第二天开始努力。 408发信息:“我把大校的星舰订好了,他也需要回波江星域一趟。” 庄宴心跳乱了一瞬,他在光脑上打字回复:“知道了。” 408说:“大概比你晚几天过去,早几天回来。小宴,要不要我顺便帮你订酒店?” 庄宴:“我自己订好了。” 408:“是哪家?” 庄宴垂着眼睛找订单,找到之后发过去。408照旧发了一个表情,表示已查收。 庄宴知道陈厄这段时间比以往更忙碌。 408曾经有意无意地提到过,Alpha连着十来天的时间,甚至在练习场与军部连轴转,连家没空回了。 庄宴想,那我就先别去打扰他吧。 于是在出行之前,考试成绩都快下来了,他们都没正经见过几面。 - 去波江星域的星舰傍晚才离港。 庄宴提前收拾好行李,和需要的各种资料。在等候室里,他低头启动光脑,给亲属与好友们交代自己的行踪,顺便报平安。 秦和瑜回复很快:“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陈厄那边竟然也发了一个“嗯”字。 可是直到登舰广播响起,也没等到宁华璧与庄晋的回复。庄宴轻轻叹了口气,关上光脑屏幕,拖着行李去关口。 同一时间。 庄晋翻开屏幕,看了一眼消息。 呵,小宴参加比赛还挺拼,为了设计,竟然一个人跑这么偏远的地方。 庄晋有点欣慰,觉得弟弟说不定还真的要懂事了。 可是想一想,又觉得不对—— 明知道没回复,怎么庄宴还一直发消息过来? 他是不是其实已经被那小混蛋给看穿了啊……! …… 从中央星到波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庄宴没怎么出门,三餐都让服务员送到门口。除了吃饭睡觉,他翻出之前的草稿和学校资料,又伏案慢慢地改起了设计。 第三天下午。 星舰驶入航空港,窗户外已经变换成老旧破败的城市景象。 这个星球差不多是中央星三十年前的发展水平,庄宴拖着行李登陆,循指示牌在航空港找到地方,然后打车去酒店。 在波江星域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酒店,但依旧跟之前庄宴住过的学生宿舍没法比,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庄宴其实也不挑剔,只要房间干净,安保设施齐全,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第一天落地,长时间的旅差令人疲惫,他干脆早点洗漱休息。 庄宴洗完头,在等头发干的时候,犹豫着给408发了条消息:“这边是夏天。” 跟中央星的季节完全不一样,记得提醒陈厄多带些凉快的衣服。 408:“收到,我会时刻关注天气预告的!” 然后不知道说什么。 真奇怪,见面也觉得不自然,不见面还觉得不自然。 庄宴关掉对话框,把自己当成鸵鸟,脸闷在枕头里磨蹭了一会儿。 仔细想想,其实这也很正常不是吗? 举个例子,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比如秦和瑜,要跟自己来同一个地方—— 那他在聊天的时候,会提醒秦和瑜该怎么带衣服吗? ……那必须会! 嗯,就是这样没错。 这理由可太正当了,庄宴尽量冷静下来,抬起脑袋。 光脑又开始震动。 是视频通话,庄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手一抖,差点把光脑扔在地上。 隔了两三秒,才按下接通。 对面的Alpha竟然也没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男人额发被汗浸湿了,脸上有不太明显的倦色,一副刚结束训练的模样。 他语气很淡:“到了?” 庄宴轻轻回答:“刚到酒店不久。” “明天去长临中学?” “嗯,打算先去那走走看看。” 庄宴看了一眼408之前发过来的行程。后天,陈厄也要启程前往波江星域。 他乘的是军部的星舰,应该比自己的快不少。来了也不住酒店,408在表格上标注道,陈厄在偏远的城区有一间小房子,雇人打扫干净就可以落脚。 那应该是他母亲谢如芸生前留下的遗产。 陈厄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长临中学校长温旋的联系方式发过来。 庄宴怔了怔,睫毛颤颤地仰起脸,发出鼻音表示困惑。 “她是我妈以前的同事,也算是半个长辈。” 陈厄顿了顿,语气仿佛是漠不关心,“需要帮忙的话,可以直接联系她。” “……嗯。” 临睡前,庄宴专门多看了看温旋的联系方式。 她名字看起来普普通通,让人很难联想起采访中和视频里说一不二的强硬Alpha女性。 他只是觉得这有点太郑重了,而且摸不清楚陈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庄宴犹豫着,把号码存下来,没有直接联系温旋。 - 根据资料,长临中学坐落在两座城市之间的郊区。学校背后靠着一条小河,两旁都是萧瑟的荒地。 那块地便宜,风景也不错,交通却不太方便。只有每天早晚两三趟定点的班车,供学生与教师来往。 庄宴为了赶车,起了个大早。 车上已经坐满了乘客,有两三个学生靠着椅背补眠,但其他人竟然大多捧着光脑,在默默地温习功课。 长临中学成立初衷就是为了给贫困学生受教育的机会,所以学费全免。 听说温旋校长管理非常严格,老师们都把学习抓得很紧。想不到还没到学校里,这种氛围已经很浓了。 到站之后,庄宴下车。 校园□□仄,与教学楼只隔着一个走道的宽度,就已经能碰到围墙。 体育场被夹在校门与楼的中央,占了一小片地方,顺便用作学生活动和校会的场地。 校园里人来人往,学生们行色匆匆。庄宴长相显嫩,非常自然地混在其中。 他来到教学楼后面,看了看计划书中要改建的目标。据说以后教育局会稍微多划出一点点地皮,把围墙往后挪一些,好腾出改建的空间。 庄宴来回用脚步丈量了两遍,其实规划出的地盘也没多大。 但也足够了,他的设计能把这有限的空间规划好。 他想得很认真,甚至没留心附近的学生们,已经逐渐全回到教学楼里,准备晨读。 早读钟声还没响起,那时整间学校,都沉浸在沉默而肃静的氛围里。 从三楼的窗户往下看,温旋一眼就能望见庄宴。 榕树叶层层叠叠,少年大半个身体都落在树荫外,皮肤白得像釉——这不应该是偏远星域能养出来的干净颜色,行为气质也不一般,至少是中产家庭出身的小孩。 她皱起眉,对身旁的老师说:“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老师连忙说:“我让保安赶他走。” “不用,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像记者。” 温旋站在窗边,审视地望着庄宴:“他应该是从别的学校过来的。徐老师,麻烦你下去一趟,叫他上来。” 徐老师点头。 “现在也没别的事,我想跟他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聊聊陈大鸟还是雏鸟那会儿的事情 第25章 旧相识 不论是穿着还是长相,温旋看起来都是&—zwnj;个相当平凡低调的中年女性。 她嘴唇很平,微微抿着。唇角向下,显出&—zwnj;副严厉的神色。衣服也有些旧,但干净整洁。 庄宴很有礼貌地笑笑:“温校长,你好。” Omega少年气息重,&—zwnj;眼就能看出是没出社会的学生。 温旋嗯了&—zwnj;声,又问:“你是谁,来长临中学做什么?” 她这样直截了当,庄宴怔了怔,然后解释了&—zwnj;下自己的来意。 温旋背靠窗口听着,时不时给出回应—— “所以你是星大设计系的学生,为了设计创新赛特地来的? “长临中学确实申请了财政预算和教学楼改造,但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作为&—zwnj;个比赛项目,我们学校预算又少,又很难出彩,可不是&—zwnj;个理智的选择。 “而且波江星域这么偏远,你家里人知道你偷偷跑来这边吗?” 果然是当惯了校长的人,跟谁交流都仿佛是在教育学生。 庄宴温和地解释:“我家长辈也从事建筑设计行业,她其实鼓励我这样做。”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而且温校长,我觉得比起其他的选择,长临中学的这个项目更有价值和意义。” 温旋上下扫了庄宴&—zwnj;眼。 “等等,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庄宴。” 温旋眉心微微舒展,表情也和缓下来:“原来是你啊,庄宴。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新闻形容的可不太&—zwnj;样。” “……” 不用多说,庄宴已经明白,从前在温旋心中,自己究竟是&—zwnj;副什么形象。 但能扭转过来就是好事,他迎上温旋的目光。 “其实之前我听陈厄提到过您。” “嗯,我跟他母亲曾经是同事。” 庄宴点点头。温旋笑了声,摆手说道:“行了,我得去看早读,你也自己去忙吧。” 她说:“只要不打扰学生上课,你随便转。对了,中午时间空出来好吗——我们&—zwnj;起吃顿饭,顺便说点话。” - 在这间学校,温旋无疑是&—zwnj;个大忙人。她什么事情都不放心,都要亲自过目。 于是跟庄宴说完话,她就打声招呼,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庄宴去自己记下来的几个地方走了走,利用光脑重新校对了&—zwnj;遍数据。 今天太阳并不算太猛,树荫下蝉声悠长。 庄宴在围墙边的石椅子上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翻着光脑里存好的设计草稿,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细化与修改。 形状上,可以让空间利用率再高&—zwnj;些。 许多原有的设计与结构可以保留,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控制成本。 修修改改是&—zwnj;件很花时间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听到了下课铃声。 原本楼上安静空荡的教学楼走廊,逐渐热闹起来。 成群结队的学生从课室出来打闹,过了&—zwnj;会儿,又像摩西分海似的自觉分出条&—zwnj;人宽的路,让别人过去。 庄宴抬头看了&—zwnj;眼,就愣了&—zwnj;下。 在人群中穿行的,其实是两个学生。高大健壮的小少年,背着另&—zwnj;个女孩子。 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嬉笑。为了保持平衡,女孩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少年肩上。他们走到楼梯口,慢慢地下楼,来到低&—zwnj;层的洗手间门口。 小少年把女孩放下,背过身。 女孩扶着墙,撑着身体,自己&—zwnj;瘸&—zwnj;拐地走进去。 原来她是&—zwnj;个残疾人。 庄宴恍然,低头看了看长临中学的资料,心里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为了节省空间,长临中学教学的卫生间,其实是&—zwnj;层男&—zwnj;层女的。 他把这&—zwnj;点记下来,然后又忍不住想,像这样的姑娘,她平日里要上学,是不是也得同学帮着背上楼呢? 这会不会不方便,教学楼改建之后,是不是也该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 …… 教学楼顶层有间特别小的食堂,温旋特意选了晚&—zwnj;些的时间,避开学生午休的人流。 将近&—zwnj;点,已经清静了很多。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边吃边聊。 听庄宴说起自己上午的见闻,温旋微微&—zwnj;顿,解释道:“那个学生,成绩很好,可惜先天腿脚有些不方便。本来家里不愿意让她出来念书,想直接安排结婚。” 她叹了口气,“很多穷人家都是这样,觉得读书花钱,就不愿意把小孩送过来。长临虽然是免费中学,但要说服她们继续接受教育,老师们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温旋没说太多,但庄宴之前在各种报道上,已经窥见过其中的艰辛。 世上总有些理想主义者,要在无人踏足的荒蛮之地上,辟出&—zwnj;条康庄大道来。 庄宴说:“我曾经在资料上看过数据,长临中学的入学率和升学率,比起十年前,已经翻了至少&—zwnj;倍。” 温旋将碎发捋到耳后,轻笑了&—zwnj;声:“但是还不够,算了,今天没必要说这种话题,太严肃。” 庄宴刚咽下&—zwnj;口饭,就听到温旋轻描淡写地说:“聊聊陈厄吧,他近况如何?听说他现在在中央星,也成了&—zwnj;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嗯。”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庄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自己耳朵尖慢慢地烫了起来。 温校长在学生堆里混了那么多年,&—zwnj;眼就看出庄宴的难堪。她没点破,温和地转了话题,先随便谈起陈厄生母谢如芸。 她说自己当初认识谢如芸是在深夜。那时落着大雨,&—zwnj;个挺着大肚子,浑身湿漉漉的Beta女人推着行李进门,说自己刚被调来波江星域,被安排在这边借宿&—zwnj;晚。 当初温旋也刚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在A中工作。她帮着烧热水,让谢如芸放下行李,洗澡去换干净衣服。 谢如芸模样很狼狈,但却有礼貌极了,&—zwnj;晚上说了不知道多少声谢谢。 温旋说:“当时我就在想,她肚子都大成这样了,孩子父亲究竟在哪儿呢?” 庄宴啊了&—zwnj;声,想着小时候听到过的风言风语,大概拼凑出这些往事的来龙去脉。 “那时,”他犹豫着说,“陈议员好像闹出了&—zwnj;些婚外情的传闻……” 温旋:“差不多是这样。” 陈鸿飞跟谢如芸的婚姻并没有持续很久。谢如芸自尊心强,人也骄傲,她受不了丈夫孕期出轨卞薇,于是挺着肚子签下离婚协议书,&—zwnj;个人离开中央星。 那时孩子月份已经很大了,在A中工作没多久,谢如芸就临盆生下&—zwnj;个男婴。 产房外面只有温旋陪伴,她看谢如芸实在可怜,跑上跑下地缴费送饭,询问医生各种注意事项。 出院之后,温旋问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谢如芸靠在车椅背上,虚弱地闭了闭眼睛。 “就叫陈厄,取个贱名好养活。” 陈厄生来父亲缺席,谢如芸又是个严厉的母亲,不擅长表露感情,同样很少夸奖。 她离开了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却又放不下对陈鸿飞和卞薇的在意与痛恨。有许多次,温旋曾看到谢如芸用陈燃的名字来鞭策陈厄。 小孩被养得沉默冷清而克制,仿佛有了大人的雏形。 直到陈厄八岁那年,台风夜。 温旋带完学生自习傍晚回家,看到救护车从邻居家里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如芸死在抢救室里。 温旋放下筷子:“后来可能是消息传到中央星,那时候陈鸿飞竞选上有大动静,怕名声不好,就把陈厄接回去养着。不然,其实我也准备帮着照顾&—zwnj;下,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庄宴轻轻说:“嗯,后来他跟我读&—zwnj;个小学,算是我的学长。” “过得怎么样?” 庄宴仰起头,犹豫了&—zwnj;瞬。 于是温旋就明白了,几秒后,她说:“算了,这也是难免的。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是个大人物了。” 温旋分明没有指责等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庄宴却觉得有些窘迫。 等两个人都吃完,餐盘收拾好,桌子空出来。他调整着光脑屏幕,向温旋解释自己的设计和初步构思。 “这里,还有这几个地方会继续进行修改,我准备增加&—zwnj;些无障碍设施,让所有学生都能更方便地出入。” 温旋嗯了&—zwnj;声。 “至于空间利用方面,我需要再回去多建几个模型,精准计算&—zwnj;下。”庄宴顿了顿,“温校长还有别的建议或者特殊要求吗?” 温旋拖着屏幕看了&—zwnj;遍,脸上浮出笑意。 “小庄同学,在这方面,你应该是专业的。” 她温和地说,“我相信你的水准,比赛加油。希望到明年暑假,我可以直接参考你的图纸和模型来施工。” 庄宴脸都红了:“可我还只是个学生。” 这么大的项目,真的能行吗。 温旋拎着光脑,点了点上面的模型:“但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看到的最用心的设计。” 要等到下午放学,才有班车往来。 庄宴耳垂发烫,低着头把自己东西收拾好,向温旋申请到了&—zwnj;张闲置的桌子,用来继续做自己的设计。 温旋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于是交代庄宴,有什么事就去办公室找别的老师。 庄宴笑起来:“好的,谢谢。” 十八岁的漂亮少年,温旋怔了&—zwnj;下,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事。 当初陈厄已经回到中央星,什么事情都喜欢闷在心里。温旋问也问不出,最后联系也自然而然地淡了。 只是有&—zwnj;天晚上,接到陈厄的电话。 那时算下来,他应该刚满十六。通了也半天没开口,呼吸又闷又急,半晌,陈厄才说:“温姨。” 声音听起来像喝了许多酒。 温旋问:“你醉了?” 陈厄声音很低,自顾自地说:“温姨,我好像喜欢上&—zwnj;个人。” 假若谢如芸还活着,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会发火。 温旋叹了口气,没说话。 宿舍外面远远的有学生嬉闹声,隔着网络,陈厄嗓子沙哑。 “我&—zwnj;看见他,就觉得胸口有点闷。” 他说:“对不起,温姨,我喝醉了。” 通话挂断得很快,后来谁也没再提那晚发生的事。 在偏远的星域,温旋偶尔会想,让少年期的陈厄喜欢到那种程度的小孩,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她看着庄宴。Omega怀里抱着设计资料,微笑的时候脸颊上有&—zwnj;对小酒窝,看起来又乖又认真。 有些人生来就很讨人喜欢。 温旋在心里说,假若庄宴是长临的学生,她也会多照顾照顾他。 第26章 昨天生日 '陈家为陈燃筹备了许久,声势浩大的订婚宴,终于办了起来。 据说到场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足了陈鸿飞面子。 陈燃身穿高定西装,从头发丝到皮鞋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的Omega未婚妻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小演员,挽着陈燃的胳膊,藤蔓似的倚在他身上。 那天媒体拍了很多照片,陈燃单膝跪下为未婚妻套戒指。未婚妻捧着粉玫瑰,甜甜蜜蜜地微笑。 到处的评论都在夸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厄怎么没来?”有些人眼尖,发现少了个重要角色。 于是陈家兄弟不睦的传闻又被翻出来,在社交媒体上科普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陈燃每年生日宴都差不多是这种规格,而陈家却从来没给陈厄过生日,一次也没有。 ——陈厄本人,也从来不曾出席过任何陈燃当主角的宴会。 有人吐槽:“这摆明了是区别对待吧,陈燃才是被捧在手心的大少爷。我要是陈厄,我肯定也不愿意去拿热脸贴冷屁股啊。” “不知道陈家现在看到陈厄的身份地位,有没有后悔过。” - 新闻出来的时候,庄宴还在波江星域。他来来回回地在酒店和长临中学之间跑,几乎没什么时间去关注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408发信息说:“小宴,大校登舰了,明天下午到。” 庄宴从忙碌中忽然醒悟,问道:“你来吗?” 408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聪明AI,发来一个猫咪哭哭的表情包:“我留在中央星处理事务。” “……这样啊。” 庄宴总觉得有408在场的话,陈厄会比较好相处。万一冷场了,也有机器人帮忙传话。 但他安慰自,说不定就算来了这边,Alpha也很忙呢?有多少见面的机会都不一定。 隔天下午,陈厄落地,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庄宴那时为了专注设计,光脑调成免打扰模式。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 他略有些愧疚,又拿不准要不要道歉。 干脆回复了一个表情包,表示自其实刚刚看见。 接下来一天也没见面,温旋有意无意地提到,陈厄给自的母亲扫墓去了。 又隔了一天,温旋说,陈厄好像是在收拾当初住过的旧房子。 她脸上流露出怀念:“离你住的酒店稍微有点远,而且楼房太旧了点,但是风景不错。” 庄宴轻轻地嗯了一声。 晚饭时间之后,陈厄终于发来第二条信息:“下楼。” 那时庄宴修改刚进行到一半,思路卡住了。在纸上画了好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有缺陷。 可是又往光脑屏幕瞄了一眼,陈厄这两个字亮得让人心慌意乱。庄宴抿抿唇,心想不行,还是得负责。 于是勉强起身收拾了一下自,整理好衣服仪表下楼。 虽然已经尽量加快动作,但依旧花了一些时间。 陈厄应该已经在车里等了十来分钟,看到庄宴,只是眉心微皱着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火。 数一数日期,也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庄宴先好声好气地道歉:“对不起,晚上没做好出门的准备。” Alpha蹙着眉心,嗯了一声,直接踩下油门。 波江星域的车流和行道灯都比中央星稀疏,从酒店出去开了一小会儿,道路就完全暗了下来。 但天上的星河很美,碎银似的漂浮在地平线上。 借着星星的光,庄宴瞄了一眼陈厄的衣服。确实是夏天的装束,薄衬衫,袖口折起来向上挽,露出小臂劲瘦有力的肌肉线条。 有一条很长,而且看起来很深的疤,从手腕处一直蔓延到袖子里。 庄宴移开目光。仿佛窥见了什么似的,他心里莫名有点慌。 有一瞬间甚至想把光脑拿出来,再看一眼设计,让自冷静一下。但刚有动作,又听到陈厄的命令:“光脑放回去。” “……” “太亮了,影响开车。” 庄宴嗯了一声,温顺地服从了。 车从城区逐渐驶到郊外,陈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夏夜里温和凉爽的风就灌了进来。 不远处是一片矮房,房子前有湾看不清深浅的小河。河畔生着一丛丛灌木,繁茂的叶尖缀了团团簇簇的花,是丹桂。 陈厄在房子旁边的空地停车,让庄宴下去。 庄宴不知所措,也不清楚陈厄的目的。然后等着Alpha把铁门推开,领自走进院子里。 院子角放着好几个箱子,封口已经开了,里面的东西却没有取出来。 附近还有两张藤椅,一面石桌。陈厄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眉眼冷淡地说道:“坐。” 庄宴坐下。 他轻轻说:“我前几天听温校长提到过,你小时候是不是住这里?” 陈厄微微一顿,嗯了声。 夜已经深了,远远的有风吹过水面。 院子里飘着丹桂香,在灰墙的阴影里,庄宴看不清陈厄表情。 Alpha挽着袖子,将墙角的箱子搬到空旷的地方。庄宴犹豫着站起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等着,”陈厄说,“不用你动。” “……”好吧。 东西看起来也不重,两三趟下来,陈厄甚至没怎么出汗。 好了之后,Alpha让庄宴自把箱子打开。 里面是烟花。 打火机放在桌上,庄宴迷茫地看了眼陈厄。陈厄这时候倒没有自动手的意思了,他语气很淡:“你去点。” “……我不太会。” 陈厄看了Omega一眼。庄宴黑眸清澈,把打火机往陈厄那边推了一下。 最终陈厄还是让了步,拆开包装的一角,把引线翻出来。 他说:“手。” 庄宴按着他的意思弯腰。两个人靠得很近,能闻到Alpha衣角萦绕的酒气。 陈厄从背后握住庄宴的手,擦一下,点着打火机。 橙黄色的火光窜出来,就着Alpha的动作,烧到引线上。 庄宴心跳乱成一片,后颈不自觉地僵着。这个拥抱似的动作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陈厄退了半步,捏着庄宴的手腕往后撤。 “点燃了就躲远点。”他说。 庄宴轻轻应了一声。 皮肤接触的地方微微有些烫,但陈厄没看他,目光落在烟花上。 于是庄宴把呼吸放轻,也装作完全不在意。 三秒后,一簇亮色从地上升起,直直钻入夜空。 红色焰火炸开的一瞬,远处的小河与灌木丛都被照得通明。 陈厄问:“现在会了吗?” 手自然而然地分开。 庄宴毕竟性格平和,把“你怎么不自放”这句话忍了回去。 他说:“学会了。” 陈厄把打火机给他。 地上的焰火种类还挺多,有□□,有喷花,还有一些拿在手上的烟花棒。庄宴点了一根,塞给陈厄。Alpha垂眸看了一眼火星,接过来的动作稍稍有些不自然。 附近的民房都没什么人气,门窗紧闭,窗户里看不见灯光,应该都已经废弃。不必担心放烟花的声音扰民,庄宴研究了一会儿,逐渐找到进阶的玩法—— 原来升空的焰火可以调整引线长度,一次点完之后,它们起彼落地爆开散落。 安静冷清的夏夜,忽然鲜活热闹了起来。 小时候在中央星,烟花禁令很严格,庄宴还只在光脑里看过这种场景。现在亲自试一试,好像还真挺好玩的。 只是偶尔觉得,自是不是在被谁凝视着。 周围没别的人。庄宴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陈厄视线的落点也并不是自。 Alpha仰着头,光怪陆离的焰色映在向来苍白冷硬的脸颊上。天空中烟花炸开,陈厄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会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就像之前那个深夜,他被庄宴窥见独自站在露台上。 庄宴站起来,又点了一根烟花棒:“你为什么不放?” 这回陈厄没伸手。 “我不喜欢。” “……” 那怎么还在这里屯了几箱的烟花! 还有最后一盒焰火,庄宴抿了抿唇角,把打火机推到陈厄面前。 “只剩这点,放完就没了。” 藤椅的腿轻轻晃了一下,陈厄勉强站起来,拈着打火机走到盒子旁边。 浓郁的硝烟味逐渐盖过丹桂香。引线位置很矮,Alpha得稍微低头,睫毛的阴影像小扇子似的落在眼下。 焰光擦地在夜幕中亮起,银白色的火星扑簌簌坠地。 没人说话。 烟花烧剩到最后一簇,陈厄转过来,问庄宴:“几点了?” 庄宴看了一眼时间。 “快十二点半。” 本来出来得就晚,又开了很长时间的车,来这边放了很久的烟花。疲倦涌上来,庄宴越来越打不起精神,甚至快没力气笑了。 陈厄说:“我送你回去。” 庄宴点了一下头。 说是这么说,等了一小会儿,陈厄却没动。 Alpha站在烟花的余烬里,声音很低,又显得有点压抑:“你先过来一点。” 也许是因为夜太深,或者他已经困得失去判断力。庄宴慢慢走进了几步,然后感觉自手又被捏住。 被体温捂热的金属链子被塞进掌心,庄宴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 这不就是之前,自刚刚从冒牌货手中夺回身体那几天,陈厄问也不问就直接抢走的项链吗? 那时候Alpha需要沾有Omega气息的贴身物品度过发情期,后来还据说是弄丢了。 ……所以陈厄是根本没弄丢,还是把项链找回来了? 他究竟什么意思。 庄宴抬起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思路非常混乱,脑子甚至有点不够用。 可是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也和自一样僵硬,而且不知所措。 陈厄目光里经常藏匿的情绪仿佛要浮出水面。焰火带来的热闹已经散了,盛夏夜里蝉鸣悠长,伴着微风拂过岸边灌木丛的沙沙声。 他开口时喉结微微滚动,庄宴不由自主地,又注意到陈厄那道存留在脖颈上的浅疤。 过了一秒多,才意识到Alpha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 “昨天我生日,庄宴。” -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 在回去的车程里,庄宴还是非常困。他没力气地靠着椅背,脑子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陈厄把庄宴送到酒店门口,停下车。他没看庄宴,望着前方语气平淡地开口:“回去早点休息。” 庄宴抬头望着他:“陈厄,生日快乐。” 酒店前有暖黄的路灯,陈厄神色被衬得也柔和了几分。 他没说别的,只低低嗯了一声。 庄宴下车,关上车门,隔着玻璃窗向Alpha挥手。 只依稀看到里面的人点了下头,车就开走了,无声无息地驶入夜幕之中。 然后等电梯,上楼。庄宴打开房门,在床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给秦和瑜发一条消息再洗澡。 “如果发现忘了朋友昨天生日怎么办?” 一时看不到回复,庄宴又困又倦,决定放下光脑先洗个澡。洗完出来,秦和瑜的回复已经刷屏了。 “?” “什么意思?” “谁昨天生日?” “小宴,说话,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把你的生日给忘了?” “快原谅我一下,我这就网购一份早餐给你递送过去。” 庄宴:“……” 定点送餐的提示浮现在光脑屏幕上,庄宴感到良心一阵刺痛,连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字解释。 “不是我生日,是我把别人的生日给忘了。” 准确来说,是从没留意过。毕竟前些年陈厄都在边境,也不曾主动提起。 秦和瑜:“?” 秦和瑜说道:“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你先把早餐钱给回我吧。” 庄宴哭笑不得。他也知道自舍友生活实在有点窘迫,于是连忙给秦和瑜发了个红包。 柔软的床稍微凹进去,庄宴钻进被窝里,慢慢打字:“我现在好困,有点想不清楚事情。” “那就等你睡醒再说。” “睡不着。” 秦和瑜:“……” 红包又被退了回来,秦和瑜回复:“庄宴,你语气怎么傻成这样。” 庄宴怔了一下。 秦和瑜的灵魂三问弹出来:“是忘了那谁的生日吗?有这么严重?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从负责式交往进展到谈恋爱了啊?” “………………” 庄宴飞快地回了一句:“没有。” 单方面的,而且不怎么确定的奇怪心情,能算恋爱吗?不能吧。 “下次再说吧,我先睡觉。” 打完这几个字,庄宴把脸埋在枕头里,飞快地开启免打扰模式。 深呼吸。 只要不戳破,就能保持现状。 ——少年期的喜欢像是踩在冰面上,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怕会碎。 也怕让自心率变乱的那个人,会不会怀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换回来的项链在裤子口袋里,庄宴下床走过去,把它翻出来。 金属链子被空调吹凉了,悬在指尖晃晃悠悠。庄宴把它跟陈厄送的另一条小行星项链放一起,关灯睡觉。 屋子顿时暗下来,在半梦半醒间,庄宴忽然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为什么陈厄不肯自去放烟花。 两个人,这么静僻的地方。虽然焰火很美,但比起以前陈燃生日会上热热闹闹宾客满堂的景象,总觉得有点孤独。 假若连庆贺都要亲自去完成,那未免也太落寞。 第27章 输家 除了赶设计,庄宴其实很少熬夜。可是昨天实在睡得太晚,起来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陈厄那边没什么消息,按照408描述的习惯,他不管前一晚多忙,第二天总会早起。 庄宴望着光脑上的名字,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开对话框打字:“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好像太随便。 删掉,重新来:“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此处插入一个狗勾愧疚低头的表情包,调节一下气氛。 “这两天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 发过去之后,庄宴如释重负,把消息提示声开到最大。然后翻出设计,继续赶稿子。 可是修改了半天,最佳空间利用效率的模型都已经算得七七八八了,还没等到任何回复。 这不对劲,庄宴想了想,把之前408发来的行程从聊天记录里挖出来。 看一眼日期,原来陈厄已经在回中央星的星舰队上了。 ……真不愧是军部重点培养的大忙人。 可能是终于忙完别的事,晚上,陈厄的回复才弹出来。他像往常一样,句子简短。 “不用。有工作,先走了。” 庄宴:“……” 那也只能算了吧。 反正留在波江星域的时间还有好几天,庄宴跟温旋打了一声招呼,狠狠心开启光脑免打扰模式,全部精力都扑在设计稿上。 努力是会有成效的。 闭门调整了几天模型,设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庄宴抽了个时间,问温校长要不要再过目一下。 温旋笑着说:“这几天在学校管期末考,忙不过来。反正之前思路也看过了,你只管大胆地去做,我相信你。” 这么大的信任砸下来,庄宴耳朵都红了。 还剩下一点闲暇,庄宴决定去市区走一趟。来这边已经好多天了,不带点伴手礼回去,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波江星域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逛的,他最后挑了些特产零食,精致摆设,再来点中央星很少见到的奇趣小商品。 看起来没多少,但每人一份。收拾下来,也占满了行李箱的空间。 还有两盒礼包怎么也塞不进箱子里,庄宴干脆用袋子装着,提在手上。 就这样登舰,抵达中央星。 落地之后,本来安排悬浮车接送的408忽然发来一张流泪猫猫头,可怜兮兮地道歉:“小宴对不起,今天有点塞车,你可能得在航空港等一小会儿。” 庄宴:“没事的,不着急。” 他好脾气地找了间咖啡店坐下,翻出光脑随便打发时间。 贵宾区这边比较静僻,很少旅客往来。偶尔听见行李箱轮子骨碌碌的声音,从远处逐渐靠近。 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声音忽然停了。 气氛有些微妙,感觉像是行李箱的主人在不出声地打量自己。 庄宴抬起头,往那边扫了一眼—— 然后就怔住。 两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打扮休闲的年轻男人。室内没那么冷,他身穿驼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 庄晋长得跟庄宴很像,可脸型显得更成熟,气质中多了几分痞。被庄宴发现也懒得开口说话,只是垂着眼皮扫了一眼,然后转身装作要走。 庄宴连忙站起来,追上去:“哥哥!” 庄晋腿虽然长,但走得特别慢。直到外套被庄宴拽住了,才慢慢地转回头。 “这是哪家小孩啊,非要缠着我?”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过庄晋的声音了,庄宴甚至觉得心酸。 被冒牌货窃取人生的委屈,以及哥哥因此而受到伤害的难过——许多情绪在一瞬间浮出水面,他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捏着庄晋的衣服。 庄晋啧了一声,要多勉强有多勉强地转身。 比起上次见面,庄宴又长高了一点。衣服品味也变好了,至少收拾得干净清爽,不再把奇怪的破布条披身上。 他低头瞄了眼弟弟手上的袋子,语气不善地问:“那又是什么?” 庄宴很配合地把东西递过去。 一个精致的礼盒,用银色包装纸,裹得漂漂亮亮。庄晋狐疑地看看盒子,再看看庄宴乖得反常的态度。 他立马被自己脑内的剧情气笑了:“包得这么漂亮,你是要送给哪个野男人啊?” 庄宴:“这是我从波江星域带回来的伴手礼,本来就准备送给哥哥的。” 庄晋脸色不善地瞥他:“你以为说了我就会信?” 庄宴像是被刺伤了一样,流露出低落。 沉默一小会儿,本来决定不要心软的庄晋,还是心软了。 “真是给我的?” 庄宴点头,又仰起脸,眼巴巴地望过去:“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出差,忙着呢。准备登舰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庄晋吊儿郎当地拎着礼物盒,语气淡淡的:“问这么多干嘛,你不是嫌我管太多,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吗?” 庄宴马上说:“对不起,我没有不要哥哥。” 小少年道歉的模样也很乖,态度是肉眼可见的真诚。 庄晋举起手腕,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快来不及了,下次再说吧。” 可是外套还被弟弟牵着,庄宴流露出失落又难过的模样,像极了被抛弃的小动物。 庄晋顿了顿,破天荒地觉得自己成了个反派。 庄晋扪心自问了一下,自己态度很过分吗? 比起上次差点被庄宴撩的疯批Beta弄死,胸口烧了个透心凉,结果弟弟还看也不看一眼,继续去夜店疯玩——现在的态度一点也不过分吧! 哥哥也是会有脾气的。 庄宴抿抿唇:“那哥哥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声音又轻又软,“我知道自己之前,做了许多特别过分,让你心寒的事情。但是哥哥,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 从这个角度静静看过去,庄晋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满眼都是弟弟还小的时候,又乖又倔的模样。 他勉为其难地松了口:“看你表现吧。” 然后用一只手捧着礼物盒,另一只手拖起行李箱转身走。 尚榆在楼上等了好一会儿,见到姗姗来迟的庄晋,还有他脸上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得意,忍不住吐槽:“庄晋,你幼稚不幼稚?” 庄晋笑了,晃晃手上的礼物:“呵,幼稚?你又没弟弟,你不懂。” “当面垮着张臭脸,一转身嘴角就翘到天上。”尚榆不留情面地戳穿,“你当我没看见呢,这变脸功夫也太厉害了吧。” 庄晋:“我乐意。” 庄晋脸皮厚起来的时候,那是怎么也戳不动的。 尚榆受不了他,简直没眼看。 可是憋了半路,登上星舰后,尚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要不要留心一下,刚刚毕竟是在公共场合。你俩闹了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剧,转头会不会上新闻啊?” “怕什么,那地方就没几个人经过。” 顿了半秒,庄晋又语气微妙地开口:“而且现在陈厄把我弟弟看得那么紧,一有负面新闻,他处理得比我还快。” “……这倒是。” 庄晋放好行李,拉开椅子坐下。光脑屏幕被激活亮起来,又慢慢地淡下去。 荧屏在他脸上映出晦暗不明的光影,庄晋忽然说:“尚榆,我有一种直觉。前段时间没怎么跟小宴见面,他现在好像真的有点不太一样,变回来了。” “……” 他难得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你觉得呢?” 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尚榆:“反正我又没弟弟。” “?” “我不懂。” - 这段时间中央星富二代花边新闻风起云涌。明家的小私生子明洲,前段时间康复出院,并且在陈燃的订婚宴首次露面。 从那以后,他就成功替代庄宴,成了权贵子弟圈里,腥风血雨人人吐槽的新流量。 听说明洲在酒吧里一掷千金,一夜间同时玩弄了八个Alpha。 听说明洲差点爬上陈燃的床,当着人家未婚妻的面,还恬不知耻地问要不要尝尝出轨的滋味。 陈家和明家差点因此而闹得断交,明洲父亲灰头土脸地把儿子领回去,又将自己的情妇因此狠狠训了一顿。 ——毕竟是养着准备用来联姻的Omega,现在闹成这样,脸都没了,还怎么能推销得出去? 事情传到社交媒体上之后,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看戏。 有人说:“这明洲也太厉害了吧,植物人刚醒来不到半年,就能跟之前的庄宴一拼。” 不过说起来,庄宴呢? 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关于他的花边新闻了…… 庄宴其实在低调地忙。 他回了一趟没什么人气的家,跟管家机器人一起把屋子整理干净。因为不知道宁华璧现在在哪儿做项目,干脆把带回来的伴手礼放在母亲的书桌上。 自己屋子里的摆设倒没怎么变。 这主要是因为之前冒牌货觉得在这儿不自在,怕露馅。以死相逼非要搬出去,就算不能在外面租房子,也得住学生宿舍。 房间里面到处都是回忆。 当初读过的初中课本依旧放在原处,随手一翻,就能看到里面夹着用来当书签的丹桂。多年过去,花瓣虽然都已经干枯泛黄,却仿佛还能嗅到香味。 庄宴走之前,出门拍张照片发给庄晋:“中央星下雪了。” 冷冰的提示弹出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庄宴把光脑收起来,心里并不怎么气馁。 信任和关系的重建,向来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而且庄宴从小就知道,自己哥哥就像孔雀一样,性格骄傲又别扭。看他收礼物的模样,肯定是早就释怀了,只是面子上过不去,需要再哄哄。 兄弟间的默契就是这样。 庄宴抿着嘴,微笑起来。 - 寒假结束前几天,也差不多快到初赛作品上传的截止期了。 秦和瑜每天紧张得心急火燎,像一只跑圈的焦虑仓鼠:“小宴我着急!” 庄宴:“急什么?” 秦和瑜:“你怎么还没上传啊我刷新五百遍了都没找到!” “……” 庄宴只好告诉他,因为真正的截止日还没到,还没一天半的时间。 “我还有几个地方,可以继续完善一下。” 秦和瑜:“……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先上传吧,踩线太让人不安了!” 庄宴:“好啊,上传前记得检查网络。” 为了保证上传顺利,秦和瑜甚至不跟庄宴说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才在对话框里发了个猫咪伸懒腰的表情包:“我回来啦!!!” 然后过了一分钟,他连ID都改了,变成【小秦同学(已放飞)】。头像一只撒欢的小狗,快乐的心情简直要从屏幕上溢出来。 庄宴比他稍微沉得住气一点。既然还有时间,那就要充分利用时间。他按部就班地把设计一遍遍检查,并且尽自己所能,修改到最完美的状态。 因为小时候,母亲曾经严肃认真地教过:“小宴,以后它就是你的作品,你得对它负责任。” 在截止日的最后几个小时中,设计创新赛迎来了一大波作品的上传。 其中一份就是庄宴的,它静静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跟所有参赛学生的成果一起,等待接受公示与点评。 学生论坛上有几个熟悉的用户,专门盯着庄宴黑。 酸柠檬(网名)就是其中一员,一开始庄宴还没上传设计的时候,他阴阳怪气地评论道:“折腾不出来了吧?这毕竟是竞赛,希望庄宴同学能有点自知之明,能力不够就不要参加,浪费公共资源。” 然后庄宴卡点上传了。 酸柠檬心想,真的假的,让我瞧瞧他能弄出个什么玩意儿。 竞赛作品公示中,庄宴的设计竟然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概念图、设计稿与建模都有,甚至带着详细的设计理念和思路解释。酸柠檬心里咯噔了一下,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点进去—— 虽然看起来很靠谱,但是好像,也就那样? 比起顶层选手花里胡哨的炫技作品,这相当平平无奇啊。果然,水货就是水货。 酸柠檬成功地,又一次在庄宴身上获得了宝贵的优越感。他关掉界面,满心欢喜水论坛吐槽去了。 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秦和瑜在家里守着电脑,终于等到了庄宴成功上传的那一刻。他兴奋地截图发群:“啊啊啊小宴,是你吗,让我看看你修改了那么多天的设计。” 然后他以五秒一次的频率刷屏—— “天呢,真的假的,庄宴你真的处理得好棒!” “明明只是改建和翻修,我都快看不出原来旧教学楼的影子了,仔细一看,妈呀这个构思也太巧妙了吧!” “还有这成本控制,你是神仙吗?” 庄宴同样在看他的设计,边看边截图交流觉得特别亮眼的地方。秦和瑜一边脸红一边更用力地夸回去,再加上其他朋友也纷纷发言。 一时间,群里彩虹屁与感叹号齐飞,场面非常混乱。 X大。 段阳拖着行李回到宿舍,来不及收拾,第一时间就要打开光脑,去看一眼初赛作品的公示。 跳过级的天才少年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卷毛,睁大眼睛寻找熟悉的名字。搜索结果很快就跳出来,庄宴,挑选的项目是长临中学的教学楼改建。 段阳细长的眉毛皱起来,有点替小师哥发愁。这个项目他也认真地思考过,是真的不好做。 可是—— 他越看越激动,心脏都砰砰地跳起来。真不愧是小师哥,在好几个细节上都处理得太绝了。这款设计表面上看起来低调不起眼,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真的值得他保存下来反复思考和借鉴。 旁边舍友忽然戳了他一下:“在看什么?” 段阳吓了一跳,差点把光脑给摔了。舍友忍着笑,帮他把宝贝光脑捞回来:“怎么被我吓成这样。” 段阳定了定神:“在看我小师哥的作品。” 舍友顿时提起兴趣:“什么名字,让我也瞧瞧?” 段阳连忙摇头,红着耳朵遮住屏幕:“先别看。” 舍友:? “等……等到了复赛阶段,”段阳认真说,“到时候我跟小师哥见上面,他想起我了,我正式再介绍给你们。不然,显得我好没面子。” 舍友忍不住笑了:“好吧,那你加油。” - 二月底,星大的学生也陆续开始返校了。 秦和瑜开着视频收拾行李,眼巴巴地问庄宴:“宿舍你申请了吗,这学期我们要不要继续住一块儿?” 庄宴给秦和瑜看自己的计划,他申请了靠西面的宿舍,离图书馆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秦和瑜一锤定音:“行,那我也申请这个寝室!” 另一头,408同样在忙着搬家的事。 陈厄的升职报告已经提交了上去,虽然以陈家为首的反对派声音不小,但内阁还是署名批准了军部的提议。 等下个月授衔仪式结束,他就要正式成为少将。 在肩章换下来之前,新房子先安排好了。 将军级别的人,得有更合适的住处。 这间房子在郊区,离一个僻静偏远的保密军区很近。距大学城区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408领庄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直白地建议Omega可以把一些换洗衣服,以及日常起居需要用到的东西放过来,以免来回麻烦。 庄宴说:“我考虑一下。” 房子面积不小,而且戒备森严。 铁门外有一对武装齐全的安全机器人,专门扫描来访者是否携带任何危险物品,同时登记身份。 然后穿过庭院,院子里种着红松和丁香树。树梢上覆着薄雪,枝条间隐约能看到红外扫描仪与对空小型自卫武器。 这想必是用来保障屋主人身安全的。 终于到了房子的木门前,408帮庄宴登记自己的指纹与虹膜。 “以后只要扫描一下信息,就可以很方便地进出了。” 庄宴微笑起来:“谢谢。” 房子比之前军校旁边的小楼要大了三倍。进门过了屏风,就是宽敞的会客厅。右转进入会议室,里面摆着昂贵的设备,可以支持全息投影。 地下还附带一个大得惊人的训练场,五层楼高,用特殊材料涂刷封顶,具有优秀的隔音减震与防护功能。 “跟军区的训练场一样,”408解释道,“是按最高规格来设计的,只是面积稍微小了一点。” 房子后面有一个游泳池,安有恒温装置。庄宴跟着408上二楼,从高处往下看。 落雪天,水面的暖雾缓缓蒸腾。 走廊尽头有两三间客卧与功能房。 休闲室里面东西都很新,甚至还有上个月刚出的,在学生之间很流行的全息游戏。而陈厄显然不可能抽出时间玩。 书房也是如此,架子上摆满了建筑设计相关的大开资料册。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带有加密锁的暗柜。 408:“少将有时需要存放一些保密资料。” 庄宴轻轻嗯了一声。 顶楼有两间主卧,一间朝庭院,一间朝泳池。床看起来柔软宽敞。房间都带卫浴,浴缸正对着落地窗。玻璃做成单面,既保证视野,又能保护隐私。 就连两间主卧中间的隔断空间,也做了巧妙的设计。屋顶开玻璃天窗,跟外头铺着木地板、搭着葡萄藤的露台形成一种形式上的呼应。 现在窗上覆了一层薄雪,到夏天的时候,应该仰头就能看到银河。 408让庄宴随便选一间卧室,庄宴耳朵发烫,却迟疑了一下:“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毕竟是陈厄的房子,而他们之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法律认可的关系。 408提出疑问:“怎么会不合适?少将又无所谓住哪里。” “……” “而且你是他唯一的Omega伴侣。”408又说。 甚至从生理方面来说,腺体有缺陷的Alpha,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的Omega。 假如庄宴以后不想继续下去,那陈厄会注定成为输家。 作者有话要说:请注意课本里的丹桂(。) 唉双主卧好浪费哦,反正迟早要睡同一张床的。 第28章 小糖球 这些天,陈厄的时间被大大小小的会议所占满。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 从边境事宜,到战备,再到科研。还有一些小会,来不及参加全程,只好随便露个面,听完最重要的部分再走。 偶尔休息的间隙,谢老将军问:“是以前在边境累,还是现在累?” 对面的人是通过全息影像在说话,陈厄垂了垂眼:“边境。” “可在中央星累的是心,所谓与人斗,差不多就是这样。以后还要跟国会争话语权,跟内阁争财政预算。” 谢老将军笑了声,语气转轻:“慢慢来,小陈,你还很年轻。” 房子已经分配下来好些天了,陈厄却始终没机会回去一趟。连睡觉,也只是在军部的沙发上囫囵打个盹。 终于工作告一段落,稍微有点空闲,408发来消息:“小宴到了。” 陈厄拉开悬浮车的前门,顺手在光脑上回了一个字:“嗯。” 回家的路程走了一半,408又报告道:“小宴说,卧室还是你来决定比较合适。” 陈厄蹙着眉心看了眼那行字,没说话,只是把光脑收起来,然后靠在椅背上静默地养神。 其实并没有多少期待。 但下车后,看到屋子里亮了灯。白皙漂亮的少年隔着窗户,微笑着低头跟机器人说话。Alpha还是克制不住地顿住脚步,指尖细微地刺了一下。 这情景,仿佛像有人在等自己回家。 陈厄推开门。庄宴慌乱了一瞬,脸上的笑容也稍微收敛了几分。 “你回来了。” 陈厄嗯了声。 Alpha在门口换鞋,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 屋子里很静,庄宴脚步声轻而碎。陈厄回头,看到他反而走近了一些,手上捧着盒子,忐忑地望着自己。 少年眼眸圆溜溜的,是琥珀色,像猫的瞳仁。 “我从波江星域带了点伴手礼。” 毕竟陈厄同样刚从那边回来,这份伴手礼送得实在有些奇怪。可是把它称作生日礼物,好像又太刻意。 他在准备这份礼盒的时候,其实花了最多时间,藏着谁也看不出来的少年心事。 沉默让人心跳逐渐慌乱。陈厄终于伸手的时候,庄宴微微垂眼,怕自己脸上流露出不自然。 “谢谢。”陈厄说。 庄宴慢慢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希望你喜欢。” Alpha嗯了声,又说:“我回来的时候忘了给你准备。” 庄宴用力摇头:“你比较忙嘛,我时间多。” 陈厄把盒子放在沙发上,然后安静了一小会儿。 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介于熟人与陌生人之间,有时庄宴觉得陈厄脸上的表情过于冷淡,仿佛会把自己刺伤。 他甚至不太敢去试探,揭破Alpha克制的、埋藏的情绪。 ——假若跟自己不一样呢? 在经历过冒牌货的羞辱之后,假如陈厄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厌烦自己呢? 有时庄宴想一想就觉得,保持现状其实也挺好。至少能把礼物送出去,然后坐在沙发上,平和不带刺地说几句话。 可就算是再强大的Alpha,在喜欢这件事面前,也容易无能为力。 当初冒牌货在这方面有一种敏锐而残忍的直觉,并不需要太多的接触,就能隐约嗅出陈厄对庄宴的好感。 像野狗闻到肉味一样,他恶狠狠地咬住不放。陈厄越难堪,冒牌货就越畅快。 人总有自我保护的本能。被践踏太多次,慢慢的,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层厚痂。 要把真心藏在很深,很安全的地方。不然,会显得太卑微。 后来还是陈厄捏了捏眉心,神色倦怠地问庄宴新学期有什么打算。 “我申请了宿舍,下半学期课比较多,而且还有复赛和决赛。” Omega仰起脸,眼神像小动物一样清澈干净:“可能会比上学期更忙一点,需要经常泡图书馆。” 陈厄嗯了声,淡漠地说:“所以你对楼上的卧室没什么意思。” “……”倒也不是。 “那我随便给你留,要来的话,跟408说一声,它会安排车。” 庄宴轻轻说:“好。” 他隐约察觉出Alpha心情不太好,却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忙碌与疲惫。 庄宴抿抿唇,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物盒:“要不要拆开看一下?我在那边吃了一种糖,味道挺好的,中央星这边好像买不到。” 陈厄瞥了庄宴一眼,伸长手臂把礼物盒拿过来。他手指很长,却不太擅长处理盒子上的缎带,弄着弄着,蝴蝶结反而快要变成死结。 庄宴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坐过去,自己动手帮Alpha解。 距离近了一点,Alpha最近不在易感期,信息素的气息偏淡。衣角带着浅浅的酒味,闻起来微微有点苦。 庄宴指尖不小心碰到陈厄粗糙的手背。几乎像是有电流绽开,他吓了一跳,连忙拉开缎带抬头。 视线往上移,就对上陈厄的目光。陈厄眼眸很黑,眉心蹙着。 庄宴不太自然地缩回胳膊,把手背到身后。 “好了。” 陈厄用鼻音应了一下,把盒子盖翻开。里面是好几个小格子,放了四五种精致的零食和糖果。 最中央的格子偏大,漂亮的装饰纸中央,簇拥着一个精致的小摆件。翻过来,能看到一副装在薄玻璃框里的速写。河边的矮房和丹桂丛,两个小黑点似的人,还有天上一簇一簇的焰火。 画面疏密有致,一眼就能看出创作者在建筑素描方面的功底。 陈厄食指很轻地划过玻璃面,他问:“你画的?” “在做完设计之后还有一点点时间,刚好在街上看到能做摆件的小商店,就随便画了一下。” “嗯。” 少年脸有点烫,但是眼睛亮亮的:“我不是专业学画的,你不要觉得丑。” Alpha声音低。 “挺好看。” 庄宴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是真的吗?” “真的。” 庄宴眼睛弯弯的,却又尽量抿着唇,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开心流露得太明显。 陈厄眉心的褶皱舒缓了几分,难得温和地望着庄宴。 “哪种是你喜欢的糖?” “都喜欢的,我全吃了一遍,”庄宴耳尖红红的,把一颗奶糖挑出来,“但是这款味道最好,不知道你当初在波江星域的时候,有没有试过?” 陈厄说:“我没有。” 他拨开糖纸,示意庄宴伸手。 奶白的小糖球落到Omega掌心,陈厄说:“不过你眼光不错,那地方的小孩都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奶糖。” 庄宴问:“那你不试一试吗?” 充满期待的漂亮少年,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 陈厄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回绝,只是说:“我很少吃糖。” 他给自己也剥了一颗,含进去。糖在舌尖上化开,一股馥郁的奶香。 “是挺甜。”陈厄说。 庄宴笑起来,脸颊上浮现出一对酒窝。 可是没过几分钟,Alpha又开始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等下我还要开会,先让408送你回去吧。” 其实也不算太晚,主要是落雪天,四点不到,窗户外面就变得黑沉沉的。 庄宴不缠人,善解人意地嗯了一声:“那我也回去学习,不打扰你。” 他收拾东西,然后跟陈厄说句再见,就准备出门上车。陈厄坐在沙发上,没怎么动,只是点了一下头。 灯光是暖黄的,落在陈厄冷白的皮肤上,映出一片不太正常的红疹。 回程路上,庄宴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醒悟:“408。” 408:? “他是不是对什么东西过敏?” 机器人说:“是的,少将对牛奶过敏。” 庄宴:“…………” 难怪以前从来不吃奶糖,现在又这样急着赶人走。 庄宴大概能理解Alpha这种类似于野生动物的习性。也许是因为少年时期过得太孤单,陈厄一旦受了伤,或者身体不舒服,总是惯于独自处理伤口。 他很少袒露,因为这不安全,是示弱。 可依旧还是沮丧起来,庄宴转头闷闷地问408:“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408:“我也不知道你的礼盒里放着什么东西。” “……”也对。 “而且刚才,少将把我的发声功能暂时关闭了。” 408语气冷静:“其实吧,小宴,这只是一颗奶糖。蛋白质含量很低,少将的过敏程度绝对不严重。不致死,大不了吃点脱敏药,别担心。” 机器人对事情严重性的衡量,有自己一套独特标准。但庄宴依旧觉得懊恼,并且不解—— 他声音轻轻的:“那陈厄自己怎么不拒绝我?” 陈厄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了那么一点,比之前好的看法? 之前糖球在舌尖留下的甜,又莫名地仿佛变了味。 有一点青涩,又有一点鼓噪的冲动。 可是从少将宅到学校的路程那么长,现在已经走到半路,再转回去已经不合适了。庄宴脸蛋发烫,手有点不太稳地打开光脑,找到陈厄的名字,点开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他只好把聊天界面切换成秦和瑜那边,忍着慌乱的心跳频率,一个个字输入,点击发送。 “小秦同学,我可能真的要谈恋爱了,跟陈厄。” 半秒后,秦和瑜:“!” “!!!!!!!” 庄宴:“不过,暂时是那种单方面的。” 秦和瑜:“???” 庄宴瞄了一眼408。机器人目视前方,在操控悬浮车的方向盘。窗外飘着碎雪。 漂亮少年偷偷地抿唇,他像是在宣布一个秘密:“反正我这边已经准备先开始了。” 秦和瑜:“…………啊,那他呢?” “他还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冲呀宴崽! 第29章 授衔 秦和瑜整个人都陷入了茫然: 单方面的恋爱是什么鬼?庄宴已经同意了,但陈厄那边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以负责任为前提交往吗,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以前的恩怨又怎么算,是要一笔勾销吗? 他的脑袋瓜里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但庄宴那边什么也不肯说。 庄宴被逼问多了,也只是红着耳垂摇头:“等你回学校,我们再聊。” 秦和瑜:“行,等着,我明天就上星舰!” 气哼哼地收拾了一会儿行李,迟钝的小秦同学忽然意识到,等等,以前庄宴也经常脸红。 好像同样是在提及陈厄的时候。 ……好家伙,原来是早就心动了啊! 秦和瑜无话可说,只能气咻咻地宣布,要单方面跟庄宴友尽一段时间。 - 这段友情的破碎并没有持续多久。周末回到学校,秦和瑜一进宿舍,就看到庄宴为自己准备的回归大礼包。 好吃的零食谁不喜欢,秦和瑜一边疯狂心动,一边严肃地问庄宴:“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解释什么?” “时间地点人物事情四要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 庄宴憋了半秒,连眼皮都泛起了薄红,温吞地说:“要不,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 “我专门从波江星域带回来的。” 秦和瑜叹了口气,只好配合地跟庄宴交换了自己家乡的肉干。 一起坐在沙发上吃了点零食,气氛逐渐没那么僵硬。秦和瑜扯开一包饼干,分给庄宴一半,然后斜眼问: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开口啊?” 庄宴仰头:“一般来说,别人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秦和瑜沉默下来。 一般来说,能在那方面侵害Alpha的Omega,很少。这种开局简直罕见得,让人找不到可以参考的过往案例。 庄宴不确定地问:“追他,然后直接表白?” 秦和瑜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小宴,这有点超出我的知识水平。” “……” “就先这样试试?” 两个Omega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只有失败的初恋,另一个连真实的初恋经历都没有。 秦和瑜擦干净手,羞恼地把靠枕丢过去:“庄宴你怕什么,就算失败了,他也照样离不开你的信息素不是吗。” 庄宴捞住靠枕,脸上的温度像是在烧。 “可是我不想失败。” 秦和瑜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玩意儿还能看自己想不想的? 但没说出口,因为庄宴脸红得实在有点好玩,而且可怜。 庄宴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侧着头闷声闷气地跟秦和瑜说:“失败了我肯定很沮丧,陈厄他……他也会觉得我很没脸没皮,甚至加倍讨厌我。我不想这样。” 秦和瑜安慰他:“说不定不会失败呢?” 庄宴扑腾了一下,像是在水里挣扎的小动物。秦和瑜忍着没笑,把庄宴从枕头里捞出来。 “说起来,每年春天,星大不都要举办舞会吗?”秦和瑜提议,“很多学长学姐都是通过这个机会定下来的,你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 庄宴:! 秦和瑜又说:“反正试探一下而已,就算发生了最坏的结果,也不用担心太丢脸。” 安静了两三秒后,庄宴凝视着秦和瑜,语气严肃: “好,那我试试!” - 在春季舞会之前,这一年的冬天里,还有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设计创新赛的初赛稿件已经全部收集完毕,并且经过公示和排查,筛选掉个别抄袭作品。现在,已经要进入评审阶段了。 来自联邦一流大学建筑设计院校的年轻学者们,组成了好几个专业的团队,负责对所有作品进行打分和评级。 根据竞赛规则,将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参赛者,会在这一阶段被淘汰。 大多数凑热闹的普通学生,都会在此被刷下去。能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天赋,未来会在这一个领域崭露头角的建筑系新秀。 从初赛到复赛决赛,一步一个脚印。难怪在行业内,设计创新赛会被誉为选拔人才的温床。 所有提交上来的稿件,经过有条不紊的整理与分配,一一被发送到各专家组中进行打分与评比。 其中一个专家组刚好在宁华璧办公室旁边,至少一半成员是她的直系下属。 下午,宁华璧捧了一杯咖啡,打开会议室的门,靠在墙边仰头看大屏幕上展示的作品。 旁边喻琼舒注意到,连忙起身,拉开椅子要让宁华璧坐。宁华璧微笑了起来,比了个动作,轻声说:“你坐,我就随便瞧一眼,等下还有事情要忙。” 喻琼舒也不好意思再坐下,于是也站起来陪着宁华璧。 全息投影的左半边,是长临中学原有的教学楼的模型与图纸。下面几行小黑字,写着改建的要求与预算。 右半边随着讨论的进度,一直在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品之间切换。 “长临中学,”宁华璧低声评价道,“这不太好改。” 喻琼舒解释说:“是有点难,不过这一届竞赛里,竟然有两个学生选了这个项目。完成度都很高,但细节和方向上都有不小争议,所以现在组里正在讨论,要不要留他们进复赛。” “争议?” 屏幕晃了一下,组长恰好将第一份设计的模型投射下来。 这一份风格轻盈华丽,一眼就能看出来设计者独到的审美与想象力。新教学楼一整面墙都被搭建成流畅的自由曲面,浅蓝色的玻璃幕墙折射着阳光,让建筑内部显得敞亮通透。 分明是非常好看的设计,宁华璧却微微皱起眉。 喻琼舒问:“您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合适?” 宁华璧嗯了一声,伸手点了一下个数:“瞧,改建之前,这栋楼能容纳二十四间教室。现在总体建筑面积是大了,却只剩下二十间。” “是的,这个学生划出许多空间,来营造那种内部的通透感。没办法,预算和空间就这么大,总得要牺牲一部分。” 宁华璧摇摇头,问:“下一份设计呢?” 喻琼舒走过去,跟组长说了一声,把投影模型换成另一个。 全息影像顿时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一栋平凡,朴素,不起眼的白色建筑出现在会议室中央。 喻琼舒说:“这款设计其实很妙,用了许多巧思,不管是预算方面,还是功能性方面,都完美地满足了长临中学的改建需求。” 宁华璧微微睁大眼眸,专注地望着模型,嗯了一声。 她昨晚赶项目,没休息几个小时,眼下有几分倦色。喻琼舒不敢打断她的思路,等宁华璧对自己点点头,才继续说道: “我挺喜欢这个,但组里很多人都觉得,太朴素了。技术还过得去,而艺术性欠缺太多,不能给高分。” 宁华璧失笑。 “谁说的?” 喻琼舒也笑了:“反正挺多人的,您就别问具体是谁了吧。” 宁华璧清清嗓子,走到前面,敲了一下桌子。 三三两两商量讨论的人都停下来,纷纷向宁华璧打招呼。 “宁院士。” 等会议室安静下来之后,宁华璧说:“这两份设计都有不少可取之处,可以让他们一起进复赛。看起来都是有天赋的学生,我想看看他们还能展现出什么样的潜力。” 既然院士已经拍板,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有人说:“行,那具体分数我们自己再商量?” “第一个,别给太高分。” 气氛稍微有些凝固,宁华璧温和地解释:“这个学生很有才华,空间感和艺术感都相当优秀,但他的态度不值得鼓励。 “长临中学需要更多的教学空间,而他反而把教学楼减少了四个——确实,这只是一个比赛的习作,长临根本不可能去按照他的设计图纸来改建。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告诉我们这些评审的人,他能在低预算的前提下把东西做得有多漂亮。” “这样不好,”宁华璧评价道,“太傲慢了,希望他在复赛的时候,能反省一下。” 她用食指点下切换键,第二个朴素低调的设计随着光影变幻,浮现在桌面上。 “我喜欢这个,”宁华璧指尖在侧面的电梯井滑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一个细节,他在建筑的侧面,加修了一个面积非常小的电梯。” 沉默半秒后,有人提出异议:“我个人觉得这有些浪费。学校里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小孩,而且教学楼最高也就四层,完全不需要电梯。面积这么小,载运效率也低,很不实用。” 宁华璧叹了口气:“这是给个别残疾的学生用的无障碍设施。” “……” 她随便翻了一下提交上来到设计理念,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嗯,确实是给残疾人设计的。他也关注了新闻,知道长临中学接纳了不少别的学校不要的,行动不便的学生。 “这个模型受各方面的限制,不怎么漂亮,但到处都是非常用心的细节。” 宁华璧抬眸说:“设计不该是傲慢的,它是一种人文关怀。” 这句话真诚而使人信服,没半点院士的架子。 组长拍板:“宁院士讲得有道理,就这样决定好了,我们再讨论下具体的分数。” 宁华璧笑了笑:“那我先离开了,还有别的事情。” “好。” 出门之后,又听到有人小跑出来,追在自己身后。宁华璧停住脚步回头,原来是喻琼舒。 “宁院士,刚刚忘了问,需不需要给您发这两份设计的详细资料。” “现在给我吧。” 她掏出光脑,点了一下屏幕上确认接受的信息。数据加载得很快,不一会儿,资料就出现在光脑中。 宁华璧怔怔地,目光落在封面上—— 封面的图片,是她更喜欢的那款,充满细节与人文关怀的朴素设计。 而署名却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庄宴。 竟然是小宴设计的……宁华璧心跳漏了半拍,微微恍惚了起来。 - 在等待结果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小道消息满天飞。 据说X大的段阳不负众望,在评审过程中取得了一个普通学生完全摸不到的高分。 还有不少在论坛中被看好的参赛者们,也一一进了复赛。冠军热门人选一如既往,也没听说有什么要爆冷的消息。 新宿舍里,秦和瑜罕有地,完全没有任何刷论坛的意思。 他对着镜子,把后颈贴得严严实实,然后歪坐在沙发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小宴,”小秦同学恹恹地开口,“我好像快热潮期了。” Omega热潮期大概一年一次,持续时长从两三天到一个月不等,看个人体质而定。 秦和瑜运气不好也不坏,每年热潮期大概差不多都是七天。但是由于信息素的波动,他在热潮期正式来临之前,会心情低落,脾气别扭。 庄宴小心翼翼地问:“我帮你向学校请个假?” “不要!” 秦和瑜:“我要打抑制剂,我想出门上课,不想待在宿舍里。” “……好。” 秦和瑜忧愁地问:“说起来,你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庄宴沉默了两三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第一次分化就伴着热潮期的来临,整个人浑浑噩噩,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太清楚,直接被送进医院里住了好久。 ——听说原因是受到Alpha信息素的催化,腺体产生紊乱。 后来还没出院,就被冒牌货占据了身体。从那以后,庄宴再也没亲自体验过热潮期了。 “我不太记得。”庄宴说,“可能过段时间也要来了吧。” 秦和瑜:? 怎么会有Omega连自己的热潮期都记不住! 他只好说:“那你也准备好抑制剂,以防哪天撞上。” “嗯。” 星际年代科技发达,只要把后颈贴好,就不会浓度超出阈值的信息素泄漏出来,也不至于影响交际与日常生活。 可是庄宴鼻子敏感,在那几天里,他觉得自己舍友闻起来就像一个行走的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小秦本人难受极了,他体温高,也没胃口,一天天都在数着日子熬。 熬到第四天,秦和瑜幽幽地说:“我受够了。” “……” “我想要一个Alpha,立刻,马上。” 庄宴艰难地安慰道:“不要冲动,最后几天,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万幸热潮期过半之后,随着信息素水平下降,秦和瑜逐渐恢复成平常的水准。 他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继续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而且还甚至不声不响地,帮庄宴探听出了今年的舞会定在什么时候。 那段时间星大正在回暖。已经有段时间没下雪了,墙头的小叶黄杨和迎春花悄然抽出新芽。 杏花白,樱花红,学校里到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秦和瑜说:“学生会那边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就在下个月底。” 庄宴垂下眼眸,抿抿唇,轻声说:“我知道了。” 秦和瑜:? “那你的行动呢?” 庄宴茫然:“等确切的日期下来之后,再把详细信息发给陈厄的机器人助手。如果他那天日程也是空的,那机器人就会帮忙把事情定下来,全部安排好。” 秦和瑜恨铁不成钢。 “小宴,我怎么觉得你的恋爱技巧比我还烂一点!” “……?” “你是要追那个人,还是要追他的机器人?” 庄宴静默半秒,耳朵尖慢慢地变成桃花的颜色。 他温吞地说:“毕竟机器人效率比较高。” 秦和瑜斜眼睨他。 庄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我找个机会,当面正式地邀请一下他。” “……嗯,加油。” - 但依旧没什么机会跟陈厄见面。 谢老将军已经正式退休卸任,军备与战略方面的工作,已经全权交接到陈厄手上。 陈厄在边境和中央星的几大城市来回奔波,经常是清晨落地,开完会安排好事情,当天晚上又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408用人类的修辞手法形容道:“如果我跟在他身边,那我可能忙得连充电的时间都没有了。” 庄宴叹了口气:“那我就先不打扰他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408语气很正常,说出的台词却让庄宴的脸开始发烫。 “或许少将不觉得这是打扰,你稍等一下。” 机器人过了一段时间,竟然还真的,帮庄宴把见面时间安排出来了。 那恰好是陈厄要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当天。 下午。 室外下着蒙蒙细雨,春寒料峭,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星大的广场上逗留。 广场中央悬着一面硕大的全息荧幕,荧幕上是全星网直播的授衔仪式。庄宴抱着学习资料,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 年轻的Alpha军官模样威严而又挺拔。 蓝制服黑手套,皮靴皮帽。庄宴还是第一次见陈厄穿成这种模样,纽扣扣得很高,喉结上的浅疤被遮住了,反而显露出几分禁欲似的冷淡的气质。 更换肩章时,陈厄弯腰配合。 军帽顿时压低了,肩上的金色流苏链子微微晃动着,向下垂坠。 前面传来秦和瑜的声音:“走啊,小宴,淋着雨你不冷吗?” 是挺冷的,他露在外面的指尖都快失温了。 庄宴忍着寒意应了一声,连忙加快两步赶上去。 晚上雨终于停了,408安排的接送悬浮车稍微有一点点迟,近九点。 机器人解释道:“这是因为有一个酒席,而且少将可能稍微有些醉。” “嗯。” 408又说:“就一点点,小宴你放心。少将其实喝得很少,只是酒量不太行。” “……” 跟机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路上时间也过得很快。 只是到了陈厄房子前,才发现屋里一盏灯都没亮。 408先去下面停车,庄宴站在门口,等防御系统把自己的虹膜与指纹全扫描一遍。 经过验证,门终于开了。 庄宴走进去,挂起外套。以为陈厄还没回来,却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Alpha腿被制服衬得修长,膝盖向外打开。春夜的月光朦胧而温和,他用手指揉捏眉心,眼睛闭着,仿佛不太舒服的模样。 但听见庄宴的脚步声,陈厄放下手臂,蹙眉抬起头。 “庄宴。” 庄宴走过去,对他笑了一下:“恭喜。” 陈厄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但坐下之后,也没什么话。陈厄又捏起了眉心,神情间也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庄宴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倒了杯热水,顺便问408屋子里有没有解酒药。 408:“没有。” “……” 那庄宴只好把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很轻的一声碰撞,Alpha抬起眼睛。 他的瞳仁黑极了,在光映不到的暗处,像两泓深潭。 庄宴问他:“要不要喝一点水?这样可能会感觉好一点。” 话刚刚说完,就被用力拽弯了腰。领口被抓得很紧,庄宴呼吸一滞,隐约觉得有滚烫的鼻息洒在自己耳边。 然后耳垂被捏了一下。Alpha指尖灼热,质感粗糙得让庄宴不自觉地瑟缩。 动作很快又收回去,陈厄身体往后倾,倚着沙发背。现在反而是庄宴僵在那儿,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稍微有些茫然,却不怎么生气。 陈厄低低地问:“你这段时间,是在讨好我吗?” 可是不想听庄宴的回答。 甚至也不愿意开灯,因为开灯会让一些被酒精激起来的情绪无处藏匿。 陈厄用手按着Omega的嘴唇。庄宴刚从室外回来不久,唇瓣又凉又柔软。呼吸的时候,像是蝴蝶翅膀在指尖下颤动。 他甚至想—— 反正楼上的卧室宽敞又舒服,足够豢养一个娇贵的Omega。 可以打造一只纯金的脚铐,用链子把庄宴锁在床头。既然他现在这么会讨好,那就讨好一辈子。 别人学会表达喜欢的年龄,陈厄先学会的却是克制与憎恶。 从此以后的人生道路都是孤独地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地位、尊严甚至旁人的畏惧,都是从边境的尸山血海中搏出来的。 “庄宴,”他声音压抑,“我不要你讨好我。” 只要你别骗我。 他的手指还放在庄宴唇上。Omega没挣扎,也没动。庄宴眼眸里倒映着月光,而月亮骗不了人。 像是被蛊惑一样,陈厄把手放下来。 那时风声很静,空气中有丹桂的淡香,是庄宴信息素的味道。 陈厄带着醉意,慢慢地挺直腰背。礼服上的绶带晃起来,金属配件碰撞出细碎的声音。 庄宴身体前倾。 快要碰到的时候,光脑忽然响了。 铃声把这一幕撞碎。庄宴受惊似的怔了一下,睫毛轻颤。 荧幕上的光亮得刺眼,陈厄扫了一眼,酒意顿时散去。 他站起身,按下接听键,略带烦躁地开口问:“什么事?” “——边境有异常?我明白了。” 因为事情涉及军方的机密,陈厄看了庄宴一眼,大步走进会议室,关上门。 客厅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气氛,庄宴把抱枕压在怀里,很轻很慢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刚刚心跳得那么快,仿佛胸腔深处藏着一只扑腾翅膀的小鸟。 耳垂和眼皮都灼烫。 热度过了很久才冷却下来。庄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再把客厅的灯打开。 屋子隔音很好,听不见隔壁房间的声音。但陈厄一直没出来。 庄宴很耐心,干脆在光脑中翻出论文,一边看一边等。 二十分钟之后,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陈厄大步走出来,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的意味,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将礼服上的绶带卸下来,腰间配好枪。然后通过光脑,命令408为自己备车前往航空港。 工作状态下的Alpha雷厉风行,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目光才落在庄宴身上。 漂亮少年仰头凝望着他,眼神专注而温和。 半秒,陈厄移开视线。 他咬字很硬:“我要回一趟边境。” 现在就得走。 庄宴轻声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准。” 顿了顿,陈厄说:“今天太晚了,你可以先在楼上休息,明天再回学校。” 事情紧急,而且没别的好交代的了,他转身准备离开。 门打开之前,又听到身后庄宴说: “那我等你回来。” 陈厄没回头,只是很低地嗯了一声。 可是坐上悬浮车,抵达航空港,直到成功登舰之后,庄宴的声音依然仿佛萦绕在耳边。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 从年少时离开中央星的那一天起,他其实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第30章 边境 因为确实很晚了,回去可能会打扰舍友。 庄宴跟408交代了一声,就直接在这边洗漱。 窗外又开始下雨,红松和丁香树都浸在湿漉漉的雾里。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庄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回校,秦和瑜第一句话劈头就问:“说了吗?” “还没有。” 秦和瑜:?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你这是怎么回事? 庄宴:“他临时有工作,先走了。” 秦和瑜发出疑问:“那到时候能赶回来吗?” “不知道,”庄宴想了想,又说,“反正舞会每年都有,还是工作上的事情比较重要。” “……行吧。” 那段时间新闻也没什么动静,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只是陈厄始终没什么消息。 408说:“抱歉小宴,这件事情高度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庄宴慢慢地打字回复:“我明白的。” 他已经养成了一种很自觉的习惯,日程表上有什么变动,就顺手分享给408。 反正陈厄那边如果需要安排,那就肯定会安排好。 转眼间,日历又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月底星期五的晚上,多了一行很小的标注。 中央星大学城里大高校,要在那一天联合举办学生舞会。 - 与此同时,设计创新赛初赛的最终成绩,也终于公示了出来。 所有流言都尘埃落定,论坛里开始关注与讨论,哪些学生凭着哪些作品进入了复赛。 段阳的关注度一如既往的高,他的设计尤其被拎出来,摆在论坛上被学生们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 “每一个地方都无可挑剔。” “服气。” “项目选得好,完成度也高,我不能想象今年的冠军不是段阳。” 庄宴也评价道:“他很厉害。” 秦和瑜斜眼问:“那跟你比呢?” “不好说,”庄宴温和而中立地考虑了一下,“我们都还没发挥出自己最高的水平。” 秦和瑜啧了一声,不吭气了。 庄宴却犹豫了一下,在想要不要给段阳发一条信息,恭喜一下他,顺便叙旧。 但想起来自己光脑里其实根本没有段阳的联系方式,毕竟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面了。也许在太小的时候认识的朋友,终究都会渐行渐远。 公示名单继续往下翻,秦和瑜看见自己的名字。还有另外一个,在系里面公认水平比较高的学生。 他着急起来:“怎么还没看到你啊,小宴。” 庄宴说:“这是按项目分的,我的可能在后面。” 果然。 一路翻到最后,来到长临中学组。 因为难度和限制的缘故,比起其他组,长临中学下面的名字格外冷清。 除了庄宴,就只有另一个名叫薛何的人。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组竟然达成了其他项目办不到的记录—— 入围复赛率100%。 论坛上一片哗然。庄宴大家都很熟悉,但薛何又是谁? 而且不论是哪位,但从名字上看,都不像是能进入复赛的人啊! 于是好事者专门找到竞赛官网,把这两个人提交的作品都扒下来对比。帖子讨论度与热度都很高,甚至一度超过段阳,被标上了HOT。 本来都带着好奇与吃瓜的心态去围观,有些人甚至准备随口嘲讽两句。 毕竟庄宴嘛,知名漂亮废物Omega。薛何,又被扒出来其实并非建筑系出身,而是隔壁美术学院的油画专业。两个肉眼可见的外行人,能做出什么样的玩意儿? 但是在看到他们的成绩之后,围观的大家都相当震惊—— “真的假的啊,薛何是设计绘画双修选手吧,这个光学和审美,太漂亮了吧,我有点服气。” “可是庄宴又是怎么回事?设计看起来很普通,凭什么拿比薛何还高的分数。” “之前不是还有人在社交网路嘲他的设计无聊?专家组是怎么想的,这合理吗。” 后面有建筑系的学生解释:“庄宴的设计虽然看起来普通,但精细度和难度都比薛何高了好几个级别。” “对了,关于这个方面,大家可以算一算他们两个模型的空间利用效率。” 说着,就有人把计算结果和对比图贴在下面。数据一目了然,庄宴的设计几乎要比薛何的高出三倍。 “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是很不容易的。”那个学生从专业角度帮庄宴说话,“以前没注意过,不过看起来,庄宴是真的很有水平,我也要对他有点改观了。” 相关帖子越来越多,双方不友善交流,吵得厉害,什么乌烟瘴气的词都有。 最后就连段阳也注意到了,然后忍不住进去帮庄宴说了几句话。 段阳比较直接,不讲究。随便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设计,跑程序同样计算了一遍空间利用效率。 然后摆证据,讲道理—— “瞧,这是真的,你们都低估了庄宴的设计。至少在空间利用方面,他其实能力顶尖,连段阳都比他差一截。” 小段同学觉得自己说得特别有理有据,然而回帖却继续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发展…… 下面全都是:??? 不管之前他们是在帮庄宴说话,还是在槽庄宴,这一刻全都调转枪口,对准匿名发帖的段阳。 “楼主你是在反串黑吗?” “楼主快别说话了。” “笑死,角度新奇,黑得漂亮。” “这是搞设计,美观与实用并重好不好。你快别丢人现眼了,庄宴怎么配和夺冠大热段阳比?” “段阳要是知道有人这样并列,贬低他,他会生气的吧。” 只擅长设计,而对人类复杂思维模式一无所知的段阳,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想,我本人都不介意。 为什么居然有人贷款替自己生气……?论坛生态真的好复杂。 小少年沮丧得连头毛都蔫耷下来。段阳怏怏地关闭光脑屏幕,叹了口气。 - 明洲也在浏览论坛上面,关于庄宴的帖子。 他生得精致,是典型男性Omega的长相,鼻子挺翘,眉眼细长。但因为生病,四年卧床不起,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在看什么?” 明洲回过头,同父异母的弟弟明松倚在墙边,皮笑肉不笑地刺他。 “果然不愧是成年的Omega,随时可以送出去联姻了。怎么,已经拿起光脑要挑选自己的未婚夫了吗?” 明洲胸膛起伏两下,恶狠狠地把光脑摔出去:“滚!” “这里是明家,该滚的是你,小杂种。” 明洲脸庞惨白,用力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 他咬着下唇,慢慢走到明松身边,把光脑捡起来。 仿佛是道歉服输的模样,但明洲头埋得很低,尽力压抑着脸上眼眸里,几乎藏不住的阴鸷。 他常常痛恨自己的出身,凭什么偏偏是情妇养的私生子,凭什么又偏偏分化成一个Omega,从此在明家的每一天,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如同是看一只即将用来配种的母猪。 真他妈的恶心透顶。 像是生在泥潭,明洲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在往下陷。 四五年前,他想过死,但最终也没死成。浑身疼痛躺在病床上的感觉烂透了,明洲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听见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医生外界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病人脑部的创伤非常严重,我们正在努力修补,不排除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请问需要放弃治疗吗? 治疗费用对明家的财富来说,就像九牛一毛,反而已分化的Omega反而比较珍贵。 于是就这样简单而随意地定下来。 明洲被遗弃在医院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刀割。没人来探望他,就连母亲,也不曾为自己流过一滴泪。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还有意识的。 直到一天,他听到一个很轻的,仿佛是带着笑的声音: “小朋友,要不要去体会一下别人的人生?” 他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怨愤想,要。 想要摆脱明洲这个屈辱的身份与名字。 想要把其他幸运的,生来高高在上的人都拉进泥潭。 然后,明洲就被拉入到另一个Omega的身体里。 那个被他附体的少年,名字叫做庄宴。 - 边境。 恰逢旱季,窗外风沙扑面,废土荒漠无垠无际地延伸到地平线边缘。 基地内部气氛低迷而严肃。 “少将。” “陈厄少将。” 陈厄一路走来,沿途碰到的军人纷纷立正,向他敬礼。 他踩着军靴,脚步很重。身后翅膀缓慢地收拢起来,影子被灯光斜斜映在墙上,渲染成暗淡狭长的一片。 终于来到门前,红光从头到脚扫过。 机械女声说:“身份已确认,陈厄少将,请进。” 沉重的铁门向两边缓缓移动,他走进去。 为了隔音与保密,这段走廊很长。四面的墙都呈现出白铁的颜色,灯光如昼。 半分多钟后,陈厄推开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门。里面的人原本应该是在争吵,听到动静,顿时噤了声,回头行礼。 陈厄声音冷淡:“说吧,什么情况。” 实验室中央的束缚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他双手双脚都被铐着,牢牢地固定在床上,肩头腰部套着约束带。年轻人说不出话,也无法咬舌,只能露出一双漆黑惊恐的眼睛。 沉默持续半秒。 一个军服外套着白大褂的男人往前踏了一步,对陈厄汇报道:“少将,我们俘虏了一个想要投降的反叛军,他说,他所参加的一切□□行为,都不是自愿的。” 陈厄皱起眉。 “什么叫不是自愿的?” 姜成辉又说:“他声称自己的身体里存在另一个意识体,而他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是受到那个意识体的支配与胁迫。” 这句话说得复杂又拗口,当场就有同僚叹了口气。 “成辉,我之前就不建议你打扰少将。现在情况毕竟还不明朗,这种所谓被脑控从原理上就说不通,简直是无稽之谈!” 姜成辉急眼说:“已经相当明朗了,我们做了这么多次的实验与测试,把他折腾成这样,各种体征和报告都能用来参考与证明。这不是小事,怎么能拖延甚至瞒报?它甚至能颠覆我们对边境的掌控与认知!” 眼看争吵又要继续,陈厄伸手往下压了压。屋子里的人们又克制着,纷纷肃静下来。 “姜成辉,”陈厄令道,“把你手上的资料都发给我。” 姜成辉立正敬礼:“是。” Alpha目光移向床上的俘虏,语气冷酷:“既然现在人就在这里,那你就先证明给我看。” “是。” 姜成辉在档案上记录了自己第一次给卫杨做笔录的情形。 年轻的反叛军被拷在铁椅子上,一边哭一边发抖。他声音轻极了,完全找不到之前进行自杀式袭击时视死如归的气势。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其实不想做这些事。” “可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不属于我的灵魂。” 姜成辉抬眼问:“你的意思是,双重人格?” 卫杨颤了一下,没说话。 过一会儿,卫杨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慢慢从哭凝聚成一个微笑。 他轻松而了然地开口:“他竟然向你们求助,想摆脱我,也太天真了。” 说完,卫杨猛地用力一挣,双颊地肌肉扭曲得近乎狰狞。锁链叮叮当当地撞出声音,铁椅大幅度地前后晃动。 旁边的军人连忙扑上来,把他按住,紧急注射镇定剂。 等药物生效之后,年轻的囚徒终于被控制住,保持着坐姿昏睡过去。 姜成辉对陈厄汇报道:“我们对卫杨进行了包括电击在内的各种实验,将他的脑波图与好几位已确诊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进行过对比。虽然让人很难以置信,但卫杨的状态和走势,确实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陈厄嗯了一声。 姜成辉继续总结:“而且根据卫杨在正常状态下提供的情报,我个人高度怀疑,他所描述的另一个意识体,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在反抗军中,这种情况恐怕还相当普遍。” 有人驳斥:“姜成辉,这只是你个人的怀疑。要证明这件事,我们至少还得开颅——孤证也不够,得寻找更多的样本来进行实验,获得足够多的数据,才能继续从原理上进行推导。” 陈厄一眼扫过去:“别插嘴。” 语气很淡,那人顿时不敢出声了。 姜成辉解释说:“第五小队今天早上已经开始行动,寻找样本。” 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陈厄发号施令。 陈厄坐镇边境多年,在战场上虽然狠辣,但向来强硬而又威严。 一步一步爬到少将位置的Alpha,不论怎么决策,都不会有人敢不信服。 “第一第四小队也一同出动,继续搜寻反抗军剩下的活口。” 陈厄说,然后又转头对姜成辉下令:“联系中央星科学院,让他们派遣安全可靠的技术专家到前线。” “第三小队基地待命,以防万一。” 然后他指了指楼上。 “我办公室还在原来的地方,有什么突发状况,或者任务需要支援,随时报告。” “是。” 保密室里的军人受命之后,纷纷转身开始行动。 陈厄往回走,一出信号屏蔽区,光脑上的工作消息就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紧急】 【高度机密】 【盼半小时内回复】 不重要的信息已经被筛选过一遍,自动转发到408那边,由人工智能去处理。 去办公室的路上,迎面的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 陈厄自己也比从前忙碌了许多,五分钟后还有一场跨星域的军部例行会议。 他走进房间,扫了一眼光脑上的日程安排。关闭屏幕之前,不经意间又点到开了通讯录。 目光落到熟悉的名字上,陈厄指尖微微一顿,他忽然想。 中央星现在应该是白天,不知道庄宴在做什么。 - 庄宴在浏览设计创新赛复赛的新消息。 竞赛组效率很高,初赛结果公示三天之内,复赛的题目也发放下来了——这次没有那没多选择,只有一个项目。 入围的学生就剩下一百多人,每个都是有一定水平的佼佼者。大家一起在一道题目上拼杀,决出胜负,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这场景充满了□□味。 秦和瑜忍不住吐槽:“决赛只入选二十个人,我当年考大学的录取率都比这个高。” 小秦同学一焦虑就容易话多,庄宴拉了他一下。 “先来陪我看一眼题目。” 这一届复赛的设计项目是航空港。 航空港要建在一颗小行星上,它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从中央星前往边境所必经的中转站点。 嗅觉敏锐的人,能直接从选址和背景资料上,看出联邦未来几年里的规划与野心。 等到将来,边境局势全部稳定下来之后,这座还在规划中的航空港,必定会成为重要的交通枢纽。 这么重要的项目,当然不可能直接用学生设计。而竞赛组提供的数据,说不定也进行过一定程度的修改。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设计做得特别漂亮,甚至能为日后航空港的正式建设提供一些值得参考的思路的话—— 对于他们这样的学生而言,那简直是可以放在简历上吹一辈子的了不起的经历! 庄宴看完题目,想了想,转头问秦和瑜:“你是不是更紧张了?” “……是吧。” 秦和瑜又说:“但我不想输,我想把项目做好,简历弄得漂漂亮亮。” 他眼巴巴抬起头,用小仓鼠一样的目光望着庄宴。 庄宴笑起来,安慰秦和瑜:“肯定不会输的。其实看完别人的初赛作品之后,我觉得你的水平完全在大多数人之上。” 秦和瑜:“……?” 真的假的啊,你怎么对我的信心比我自己还多! 虽然题目已经公布,但跟以往一样,竞赛组会给学生留出充足的时间去完成设计。 这次的截稿日被定在夏季,整整三个月之后。学校可以向参赛学生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但最重要的设计与建模,依旧必须由学生独立完成。 系里发下来通知,说过段时间会组织一趟短途旅行,带领入选复赛的学生去航空港定址的小行星走一趟,加深对项目的理解。 “那是什么时候?”秦和瑜懒得看,抬头问庄宴。 庄宴看了眼日历,刚好是舞会过后的几天。 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舞会的日期已经越来越近了。 但陈厄还在边境,看起来暂时没有要回中央星的计划。 上次庄宴发消息,问他工作顺不顺利。 “还行。”陈厄说。 他的回答向来简短,如果不刻意找话题,简直随时都能结束交流。 庄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翻了半天,干脆找出一张表情包发过去。 结果点的时候手滑,对话框里弹出一张硕大的“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勾”。 庄宴:“……” 当时气氛一度陷入窒息的尴尬。他连忙撤回,并且道歉:“对不起,发错了。” 三分钟后,陈厄回了一个问号。 庄宴尴尬得不敢再看屏幕,他在心里默默地许愿,希望自己撤回得足够及时,千万别让陈厄看到。 不然简直像是在嘲讽。 跟408的对话就轻松很多,机器人说道:“主要是因为现在事情有一点点复杂,边境需要少将亲自坐镇。” 408仿佛很懂似的,又安慰道:“不过小宴你别担心,可能少将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庄宴问:“还是之前那件涉及军事秘密的事情吗?” 408:“猫猫不敢出声.jpg” 在中央星念大学的少年,只大概知道,边境忽然又有些乱。 那段时间军部把消息封锁得很严,所以庄宴无从得知也想象不到,局势究竟有多复杂与凶险。 三月底,第四小队决策失误,以少敌多,不慎陷入被围困的境地。他们面对的是反抗军残存到最后的势力,敌人用尽一切手段,企图反扑,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这个战报第一时间被呈递到陈厄眼前。AI分析显示,边防军确实有支援机会,但无法保证那会不会是一个新的陷阱。 所有人都在等他决策。 陈厄扫了一眼全息沙盘,便断然下令:“第三小队继续守卫基地,第一小队原地待命,等我过去。” 战场上的Alpha都是所向披靡的修罗煞神,而他是其中最凶悍,最不怕死的一个。 第五天,他们终于战胜反叛军,带着被困的第四小队回到基地。 那一仗打得很是惨烈,甚至有不少牺牲。Alpha用于飞行作战的翅膀与金属假肢上,沾满了干涸的血与沙尘。 陈厄在消毒室里,让机器清理自己身上的脏污。他指缝里残留着铁锈一样的血迹,脊背绷得很紧,神情间里还残留着暴戾与肃杀的意味。 同一时间,408用不带情绪的电子音向他汇报:“小宴又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Alpha闭了闭眼睛,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煞气一点一点地往回收敛。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竟然几乎是平和的。 “告诉他,快了。” “收到。” 消毒用的酒精喷洒在身上,一股呛鼻的气息。 陈厄声音偏低,他又问:“庄宴最近都在学校吗?” “在的,”408说,“我这里有他每天的日程表。而且根据监控显示,小宴确实没有瞒报行踪,或者私自会见其他人。” 陈厄没说话。 清理完毕,Alpha的翅膀又恢复成半边雪白,半边金属色的状态。陈厄没收拢起来,任由羽毛微微蓬起,翅膀尖向下垂坠。 在中央星的时候,他总是克制着,避免让庄宴看到自己的半兽形态。 408问:“鉴于小宴已经保持了半年的良好记录,我还需要继续监控他的行踪吗?” 陈厄眉眼冷淡地抬起头:“继续。” “明白。” 这件事说出来其实不太光彩——他执拗而阴暗地,要将一个Omega掌握在自己的监视之中。 408是他的共犯。 可是安全感和底气都是需要浇灌出来的,陈厄从小就没拥有过。 他只知道要循着本能,把庄宴紧紧抓住。不然庄宴会像一只鸟,扑棱棱地飞出自己的掌心。 而且多奇怪,自从体会过被庄宴温柔讨好的滋味之后。 他再也无法忍受回到从前。 第31章 讨好 这一届春季舞会的规模格外大。合办的学校不仅有星大X大,还要加上另外几间评级稍微次一等的大学,以及临近的艺术院校。 赞助也前所未有的多,听说光是陈家就砸了几十万。以及另外几家有新生入学的商界名门与政界望族,同样纷纷慷慨解囊。 场地最终被定在星大的礼堂。学生会花重金购置了鲜花、缎带与气球,再把座位移走,空间腾出来,铺上地毯。 在完工之前,秦和瑜拉着庄宴去看了一眼。 “还不错。”小秦同学评价道。 虽然没有入场登记,参加舞会本身也不是强制性的。 但这件事在学生之间的讨论度还是很很高,而且看起来,基本上大家都展现出期待与想去的心情。 在开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找舞伴。 作为Omega,秦和瑜已经收到了四五封邀请。有彬彬有礼的,也有充满了直A气息,字里行间充满“我邀请你是你的荣幸”的邀请函。 他转头对庄宴吐槽:“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啊,脸皮怎么厚成这样。” 庄宴也收到了。 但不幸的是,邀请他的Alpha,质量甚至更差…… “庄宴同学,希望你能接受我诚挚的邀请,不要不识抬举。” 庄宴安静地把光脑屏幕展现给秦和瑜,秦和瑜默然三秒。 “小宴,惨还是你惨。” 庄宴把邀请信一封封删掉,他对秦和瑜说:“我不打算找舞伴。” 秦和瑜用力点头。 “而且我在想,那天要不要干脆去图书馆学习,位置一定很空。” 秦和瑜震惊:“不,等等,那谁不回来,你连舞会都不打算去了?别啊小宴,陪我不好吗?” 庄宴犹豫了一下。 秦和瑜抓住庄宴的动摇,握着他的手说:“而且他也不一定赶不回来,不是吗?要不这样吧,你先做好参加的准备。” “……也可以。” 秦和瑜继续:“小宴,你不来,我心里没底。” 他眼睛圆溜溜的,里面写满了快来快来快来的台词。 庄宴:“好、好的……” 学校里和论坛匿名板块中,大家又开始谈论今年有哪些风云人物,他们会不会出席舞会。 “听说X大的段阳不来。” “段阳好像还没成年?舞会上的饮料都含酒精,他太惨了,想来也来不了。” “季丹丹确定会参加,我朋友的朋友的姐姐已经问到消息了。” 季丹丹是陈燃的未婚妻,在隔壁电影学院念大四,正在参演几部小制作的全息剧。 有人问:“季丹丹都快毕业,而且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过来降维打击,寻找优越感的吧。” “明洲据说也会来。” “像他这样的人,就不可能错过这种场合吧!” “说起来,大家觉得是明洲更能惹事,还是庄宴更能惹事?” 下面立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坏心眼地回复道: “虽然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实不相瞒,我还挺想看明洲和庄宴在舞会上撕起来。” “我也。” “加我一个。” 在删除之前,这个帖子被顶得很高。就连当事人之一明洲,也点进去看了一眼。 他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进入庄宴的身体的,也不清楚为什么在突然之间,又被驱赶出去。 过去几年里的是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但明洲知道那是真的——他确实,短暂地支配了另一个Omega的人生。 事情就是这样神奇,他们从来不曾见过面,可明洲已经对庄宴熟悉得不行。 他像翻书一样翻阅庄宴的过往,却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 庄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每次隔着屏幕看到庄宴的名字,明洲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有根刺,又酸又涩地扎在喉咙上。 他其实不太恨庄宴。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和好出身,然而被人随意占用身体的可怜鬼,有什么好恨的。 只是有那么点嫉妒罢了。 - 这天早上,408把舞会的时间表截屏出来:“小宴,你准备去这个不?” 后面跟着一张小猫探头的表情包。 庄宴回复:“嗯,陪朋友去。” 因为是给秦和瑜当陪衬,所以他选的礼服相当低调。款式与面料都不花哨,再加上舞会灯光偏暗,在里面肯定一点也不显眼。 想了想,他又说:“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络,我会看着光脑的。” 408:“收到。” 下午四点左右,就已经开放入场。 但因为有些学院课结束得晚,所以晚上天黑之后,才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 庄宴和秦和瑜七点到。 那时礼堂里已经有了很多学生,基本上都打扮得整整齐齐。 舞池在正中央,靠墙角的地方有长桌,放满了任取任吃的自助甜点和酒水。 桌上铺着缎带,餐具镀金。能看出来今年的主办方确实财大气粗,砸了不少钱。 秦和瑜来不及把目光投向Alpha,看见桌上的零食,眼睛顿时亮了,直奔角落。 “小宴,你饿吗,想吃吗?” 庄宴熟练地从桌面上把盘子拿过来,取了几样漂亮的小蛋糕,然后递给小秦同学。 “你先。” 秦和瑜:“那我不客气了!” 季丹丹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达礼堂。 今天是陈燃亲自送她来,开了一辆昂贵的车。在红毯门口停下后,陈燃专门先下去,绕到季丹丹的那一边,帮未婚妻打开车门。 先踏出来的的,是一只尖头银色高跟鞋。然后小明星挽着裙摆,婷婷袅袅地扶着陈燃的手臂下车。 离门口近的少年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开始吹起口哨。 毕竟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熟悉小道消息的学生一看就知道:“是季丹丹学姐和她的豪门未婚夫。” 季丹丹挽着陈燃,慢慢走进去。 她知道自己长相出挑,就算放娱乐圈里,也能算一个小美人,更何况是在这种充满普通学生的场合。 所以不论走到哪儿,都有许多人盯着自己看。 哪个Omega不想成为灯光下的焦点呢? 季丹丹带着骄傲与唏嘘,仰头向陈燃微笑:“明年我就不能再来这种学生舞会了。” 陈燃也笑了起来:“那今年玩尽兴,我的小公主,得风风光光地毕业。” 毕竟是陈家养出来的正统继承人,陈燃做足了绅士作派。 到了礼堂中央,等曲子一换,灯光打下来。他单膝跪在地毯上,向季丹丹伸出一只手。 “季小姐,可以邀请你跟我跳一支舞吗?” 季丹丹忍俊不禁,笑弯了眉眼。 “我的荣幸。” 她把手放在陈燃掌心,钢琴和大提琴奏出的乐音像水一样流淌。陈燃带着她,转了两三个圈。 季丹丹忽然啊了一声。 “那边,”她声音轻轻的,“是不是你哥哥看上的Omega?” 陈燃目光扫过去。 那是靠墙角的地方,打灯也稀疏。但能看到一个漂亮白皙的Omega少年,确实是庄宴,温和含笑地望着别的地方。 只是稍微一走神,就被季丹丹踩了一脚。 陈燃用指尖按了一下季丹丹的腰,淡然说:“看他干什么,他从样貌到头脑,哪里比得上你。” “我只是有点好奇。” 音乐节奏逐渐欢快起来,季丹丹转了半个圈,又扑回陈燃怀里。 她侧脸贴着陈燃的耳畔,小声问:“我好像听妈妈提到过,陈厄当初去边境之前,差点为这个Omega杀人?” 妈妈其实是卞薇,自从订婚之后,季丹丹就改了口。 陈燃说:“别听我妈乱说。” 季丹丹不太信,瞪了陈燃一眼,又作势要踩他脚。陈燃捉住自己未婚妻,轻轻带她旋转起来。 “我妈在家里待了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直接来问我,能告诉你的,我肯定会告诉你。” 季丹丹哼了一声。 “那就是你不想告诉我了。” 陈燃轻笑。 钢琴声越来越低,踩在踏板上的琶音滚过。 角落忽然传来骚乱,许多人都往那边探头,而不再关注舞池中央的情侣。 季丹丹皱起眉,戳戳陈燃:“发生什么事?” 陈燃说:“我带你去看看。” 季丹丹挽着陈燃,跳下舞池,往骚乱发生的方向走去。 人群稍微散开,她站到前面,看见被围住的人,就忍不住愣了一下。 怎么会是庄宴和……明洲? - 其实一开始这事情跟庄宴关系不大。 他只是跟秦和瑜在舞会角落安静地吃东西,小秦同学说,吃够了就去撩Alpha跳舞,可是半天也没吃够。 在第三次去拿蛋糕的时候,还刚好碰到过来勤工俭学当侍应生的朋友宣云。 宣云说:“你们怎么就窝在这个角落?对面还有焦糖布丁和炖奶,我吃过,特别棒!帮你们取一点?” 秦和瑜喜上眉梢:“那太谢谢你了。” “苹果酒要吗?” “要!” 于是宣云愉快地端起餐盘,过去取东西。 回来的时候,她带了三杯酒,六种甜品,餐盘满满当当。可是转身的时候没留意,刚好撞到路过的一个学生。 “明洲小心。” “小明少!” 明洲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撞趔趄了一下,跟宣云一起歪着摔倒在地上。 酒水和甜品全翻了,泼洒在两个人的衣服上。昂贵的礼服布料顿时被浸湿了,五颜六色的奶油抹得到处都是。 明洲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黑漆漆的瞳仁里藏着乖戾。 “谁他妈撞的?” 宣云连忙道歉:“是我,对不起。” 旁边的人要把明洲拉起来,明洲反手把他们打开,然后揪住宣云的衣领。女孩慌得脸都白了,看起来要哭。 事情马上就要向失控的方向发展。忽然,他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请放开她。” 明洲慢慢地松手,冷笑了一声,抬起头。 庄宴把宣云扶起来,又丝毫不介意明洲身上的奶油污渍,向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我点的酒水和甜品,真的非常抱歉,把衣服弄脏了。能让我帮你弄干净,或者赔一套新的给你吗?” 明洲慢慢举起用沾着奶油的手,握住庄宴。 原来用别人的身体握着只手是这种感觉,他阴阳怪气地问:“你要替她道歉?” 明洲眼睛弯着,流里流气地说:“喂庄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今天已经记住你这位朋友长什么样了。如果你的道歉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让她在学校里混不下去。” 庄宴脸上的笑意淡了。 宣云声音发抖:“小宴,别,都是我的错。” 可庄宴能感觉到,明洲其实是冲自己来的,宣云只是碰巧撞上枪口。 他对宣云摆摆手,然后让秦和瑜把她照顾好。 明洲打了个响指,让身旁的狐朋狗友帮自己壮势。尖叫和拍掌声一起,这一片气氛顿时乱了。 庄宴问:“你是谁?” “明洲。” 明洲把外套脱下来,挑衅似的望向庄宴。 “来跟我拼酒,你拼赢了,我就放过她。” 庄宴自己并没有碰过酒,但冒牌货经常喝,他的身体其实酒量不差。 本来不怎么想理明洲的。 可对方的眼神看起来阴鸷极了,这让庄宴觉得不舒服。 庄宴说:“行。” 他知道自己在冲动。 明洲那群狐朋狗友的起哄声更大了,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这一片摆的是配好的酒,伏特加混牛奶。看起来不烈,但是喝两口就上头。 明洲自己先干了一杯,然后慢悠悠把杯子倒过来,底朝上。 “庄宴,别怂啊。” 庄宴一口闷完,奶味遮住了酒精的呛。后劲很大,过了几秒,喉咙也灼烧起来。 旁边人拍掌的拍掌,鬼叫的鬼叫。庄宴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他听到人群中宣云带着哭泣的声音:“小宴。” 干净漂亮的少年扬起下巴,眉眼间尽是冷淡骄傲:“你也别怂。” 明洲咬牙笑了出来。 又多喝了几杯,庄宴胃里也开始烧。还好之前垫了不少甜品,不然现在会更难受。 但明洲已经有点站不稳,酒醉的红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被白衬衫遮住一半的锁骨旁。他又干完慢慢一杯酒,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在庄宴的肩膀上。 庄宴站得很直,没去扶他。 “明洲,你输了。” 明洲带着醉醺醺的气息,嗤地笑了声:“没输,我他妈比你多喝了一整杯。” 庄宴不做声,慢慢地,又把一杯喝完。 “还继续吗?” 明洲手指微微有些不稳,他打了个响指,让人继续去拿酒。 那时他们离得很近,几乎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明洲带着笑,低声说:“喂庄宴,我真讨厌你。” “我不记得自己惹过你。” 就连被冒牌货夺舍的那段时间,也没碰到过这样一个人。 明洲又晃了一下,用力抓住庄宴的手臂。他简直把大半体重都压了上去,庄宴皱起眉。 “讨厌你还需要理由吗,你在装什么,庄宴? “你最近很安静嘛,难不成是想改错,想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明洲在庄宴耳边低语,说出来的话轻得仿佛一阵风:“可你不还是这样,跟一滩烂泥似的。你看庄晋理你了吗,嗯?或者陈厄已经不讨厌你了? “对了,还有宁院士,她有没有放下工作,多看你一眼?” 酒精让大脑反应变慢,两三秒后,庄宴才慢慢意识到明洲在说什么。 然后感到愤怒。 明洲咯咯笑起来:“我说庄宴啊,你这辈子还能好到哪儿去——” 一杯酒泼过来。 冰凉的,火辣辣的水浇了满脸,明洲眼睛都被刺红了。 他抹了一把面颊,仰起头。 庄宴又喝完一杯,把空杯子放在明洲眼前,晃了一下。 “还拼吗?不拼就闭嘴。” 明洲茫然了片刻,然后闷声笑了。他摇摇晃晃地要去拿酒,但手总是从杯子上方拨过去。 庄宴把他推开,示意那群狐朋狗友过来。 “他输了。” 明洲狼狈得连站都站不稳,庄宴却还是立得很直,只是呼吸稍微有点重,脸比平时红。 他扫了眼明洲,语调冷极了:“以后想找麻烦,直接冲我来,别碰我的朋友。” 明洲胸膛颤了起来,低头咬住自己的指甲,像是在笑。 他一时半会没吭声,庄宴也懒得理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朋友是什么情况。 宣云衣服被弄脏了,女孩哭得喘不过气。 庄宴让秦和瑜帮忙带她跟舞会负责人说一声,先请假回去把身上的痕迹弄干净。 宣云抽抽噎噎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愧疚。 秦和瑜同样犹豫了一下:“那你呢,小宴?” 庄宴语气轻松:“我就是有点走不动,要醒一醒酒。” 听起来倒还很清醒,不像是喝醉的模样。 秦和瑜咬牙:“那你等着,我快去快回。” 庄宴对他笑了笑:“嗯。” 等同伴走了之后,明洲的狐朋狗友们又隐约有了要围上来的意思。清隽明秀的少年独自地站在桌子旁,仿佛孤立无援了起来。 季丹丹觉得有点不安,推了一下陈燃,小声问:“要帮帮他吗?” 陈燃没动。 “毕竟是你哥哥的Omega。” 陈燃握住季丹丹的手腕,意味深长地说:“陈厄又没把我当兄弟。” 季丹丹愣了片刻,然后低头嗯了一声。 陈燃握着季丹丹的手,要重新带她回舞池中央。 刚走出几步,男人又沉下脸,望着人群对面的动静。 季丹丹轻轻问:“怎么了?” 人群从另一头慢慢分开,让出通行的空间。 陈燃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他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厄。” 季丹丹好奇起来,不出声地抬起头。 他们在人群中,灯光最暗淡的地方,顿时显得不起眼了。 所有人都在看陈厄——他长得高,气质如同淬血的刀锋,身上萦绕着很淡的酒味和硝烟味。 对于一个舞会而言,Alpha着装不算华丽。深蓝的立领制服,配上长靴,人却被衬出挺拔矜贵的意味。 长相同样优越,眉心微微皱着,是一种肃杀的英俊。 季丹丹垂下眼睛。 原来陈燃确实处处不如陈厄,她在心里五味陈杂地想着,却没敢说出来。 陈厄一路走到人群最前面,然后被明洲的狐朋狗友给挡住了。他懒得说话,直接伸手把人推开。 黄毛青年回头恶狠狠地喊:“没看老子正要教训——” 说了一半,看到穿着军装的Alpha,又悻悻把话给咽回去。 “滚。”陈厄说。 他从边境赶回来,刚落地。熬了几夜没睡正经觉,只在星舰上囫囵眯了一会儿,脾气暴躁。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陈厄是冲着庄宴来的。 小青年们纷纷让开,醉得不成人形的明洲也被架起来,给陈厄留出一条路。 庄宴背靠着长桌,慢慢地,抬起头。 酒精让他眼角染上薄红,湿漉漉的映着灯光,仿佛是要流泪。 见到Alpha,庄宴先茫然了一瞬。见到了可以信任与依赖的人,他就控制不住地委屈,又轻又慢地说:“陈厄。” 陈厄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烫得简直是在烧,嗓音低沉压抑:“你喝了多少。” 庄宴认真地想了两三秒。 “我不知道。” 周围仿佛全安静了下来,漂亮少年眼眸湿润,目光专注。 他醉得连句尾都拖长了,说出来的话也微妙地黏糊了起来:“我有点头晕,但是很想回家。” 庄宴直觉陈厄很可能会发火,因为青年眉头紧锁,一副相当不悦的表情。 但并没有,他身体不自觉地歪了一下,要倒在地上之前,就被陈厄揽住。 Alpha不知道控制自己的力度,握在腰侧的手把人都捏疼了。 庄宴没力气挣扎,就哼出一丁点难受的鼻音。 然后被打横抱起来。 鼻尖衣角萦绕着偏涩的信息素的气息,陈厄体温很暖,心跳像沉闷的钟声。 庄宴安静地忍耐了一会儿。 说不难过其实是假的,他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偏偏要被窃走人生呢? 明洲的话像一把刀。本来可以乐观地接受,放平心态去面对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都翻腾着,血淋淋地淌出来。 想同母亲与哥哥维持像少年时一样亲密的关系。 想不被陈厄讨厌。 他这么努力地生活,凭什么。 眼泪失控地往外涌,庄宴不想让别人看见,所以一直低着头。 侧脸贴着的衣服被无声无息地浸湿了。 也许陈厄已经发现。但Alpha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臂挡在他的脸前。 到了车边,庄宴站也站不稳。于是陈厄拉开车门,像对付小孩一样把他塞进去。 408本来在前面负责驾驶,也回头问了一句:“怎么了,小宴?” 庄宴摇摇头,细白修长的脖颈微微向前弯折。 陈厄从另一边进去,简短地对408下令:“开车,回家。” 悬浮车开始行驶。陈厄抽了几张纸,递给庄宴。庄宴没动,也没吭声。 他性格温和不带刺,骨子里却遗传了父母的坚定强大。人生里经历了这么大的挫折,今天还是第一次哭。 流泪也安安静静的。 陈厄碰了一下Omega的眼角。 温热的水沾在手上,他压抑着焦躁问:“庄宴,是那帮人让你不高兴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庄宴才缓缓地,把纸巾接过来。只是攥在手心,没更多的动作。 陈厄看着他的发心,语气平淡冷酷:“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 “回头让408查名单,我安排人,把那群学生处理一下。” Alpha硬邦邦的,不会安慰人。直到车驶入少将宅,庄宴依旧静默地流泪。 陈厄叹了口气,先下车,像之前一样把喝醉的少年抱下来。庄宴在他怀里,很轻地挣扎了一下,又被按回去。 上楼的脚步也稳,他把庄宴带到三楼,放在床边。 过了很久,庄宴才勉强仰起脸。他眼角哭红了,肿得厉害。 陈厄转身去洗手间,用热水浸湿洗脸巾。然后弯腰,笨手笨脚地帮庄宴擦脸上的痕迹。 半晌,庄宴哽咽着说:“……对不起。” “嗯?” 庄宴呼吸还颤着,但眼泪已经慢慢停了下来。他抬眼:“我……我以后不哭了。” 陈厄又嗯了一声。 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地窗外的丁香树上,挂着半轮霜白的月亮。 陈厄脸色不好,但动作却很温和。 庄宴想,或许他也没明洲形容的,那么厌恶自己。 借着还没散去的醉意,庄宴伸手抓住Alpha的袖口。 陈厄顿了顿,睫毛低垂地看着他。 庄宴说:“……我其实,不是在讨好你。” 陈厄瞳仁很黑,唇角稍稍抿着,向下弯。 就算借着酒意,庄宴依然控制不住地觉得难过与慌乱。 房间里很静,陈厄忽然蒙住他的眼睛,热度落下来。 几乎像是被磕到嘴,庄宴疼得脸都皱了。Alpha这才意识到应该放轻一点,笨拙而生疏地碾过去。 只不过很短的一瞬。 但那确实算亲吻。 还没反应过来,庄宴又被推开。 陈厄恶狠狠地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移开目光。 他嗓音沙哑:“行了,庄宴,是我在讨好你。” 作者有话要说:笨蛋初恋(。) 第32章 过敏 陈厄目光落在别的地方。 失态不过几秒,他习惯了克制与忍耐,慢慢的,眉眼间的神色又冷淡下来。 刚刚的亲吻混着酒味和奶味,当时陈厄就知道了,庄宴今天究竟喝了有多少,稍微碰一下就能尝出来。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你自己休息一晚上,明天起来,就把这些事情忘了。至于那些不三不四的学生,有我来处理。” 打算转身走出房间,却发现自己衣服还被捏在庄宴手中。 陈厄皱着眉,扯了一下。眼睛发红的Omega不仅没放,反而用力连得指甲盖都开始泛白。 “陈厄,我不想忘。” 十八岁的漂亮少年,脸上带着一种干净的天真。 庄宴眼眸湿漉漉的,介于要哭和忍着没哭之间。 陈厄沉默半秒,说:“也行。” 单薄的勇气与冲动在庄宴胸腔里,随着心跳的频率,乱七八糟地发酵。 庄宴说:“我其实是想追你。” 还想再多说几句,但酒后脑子转得慢,反应也迟缓,半天想不出来。 又怕陈厄不高兴,想走。庄宴低下头,忍着眼眶的酸涩,继续揪着对方的衣袖。 他听到陈厄又叹了口气,还算温和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你醉傻了吧?” 都被亲过一次,还醉意盎然地说要追自己。 庄宴轻轻说:“我没傻。” 说完就又被亲了,陈厄半蹲半跪地吻过来,动作跟之前一样生疏笨拙。 很多事情就算不说出口,也很难藏得住,比如今天其实是他第一次亲吻一个Omega。 比如他喜欢庄宴。 因为之前从没得到过回应,所以现在就算分不清是真话还是醉话,也尽量把动作放得和缓。 “那你追。” 庄宴还抓着他不放。 “陈厄,你不要讨厌我。” “……” “也别笑话我,”小醉鬼说得很慢,“我在追Alpha方面,没什么经验。” 陈厄垂下眼眸。 他说:“嗯。” 于是庄宴脊背也放松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件计划已久的,特别了不起的事。 Omega的信息素都偏甜,庄宴身上有很淡的丹桂香。他揪着陈厄的衣服,所以陈厄也没走。 窗外的丁香树被风吹响,一阵温柔的沙沙声。 安静了一会儿,Alpha低头说:“行了,庄宴,放开吧。” 庄宴用力摇头。 暖黄的灯光下,陈厄皱着眉,移开脸。 庄宴醉归醉,现在倒微妙地敏锐起来。他问:“你是不是过敏了?” 陈厄没吭声。 他还是别着脸,不肯让庄宴看。 庄宴仰着脸,摇摇晃晃地要下床。今天跟明洲拼的全都是掺牛奶的鸡尾酒,陈厄肯定要过敏。 可是酒精本身让人行动不稳,而且Omega的力气就这么大。 陈厄用外套蒙住庄宴的脑袋,把他往自己胸膛上一按,庄宴就挣扎不开了。 庄宴声音被蒙在布料里,听起来闷闷的:“我去帮你拿药。” “这里没药。”陈厄说。 “让408帮你去买。” 陈厄半天没动,庄宴只好隔着外套,不高兴地戳他。 Alpha声音低哑:“别闹,庄宴,很难看。” 就算是间接接触,过敏反应也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退。 庄宴闷声闷气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喝牛奶了。” 他忽然意识到,陈厄家的冰箱里,确实常年准备着鲜牛奶。 如果晚上在这儿借宿,第二天早晨起来,408就会帮忙热来当早餐。 ——难道这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吗? 心跳又慌了起来,庄宴甚至能嗅出外套上残留的,Alpha霸道强硬的信息素的气息。 幸好整张脸都被遮住,不然,他现在脸红眼睛肿的模样,一定特别狼狈。 于是就这样安静了很久。 直到陈厄终于把外套放下来,丢在一旁的椅子上。 Alpha脸上看起来还是有些红,但至少不再浮肿。垂眸看着庄宴的时候,眼窝有些深,一看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 语气里倒没什么不耐烦,他问:“还难过吗?” 酒意逐渐退去,庄宴垂着眼睛摇头。 陈厄说:“早点休息。” 话说完,就转身要走。那么宽敞的房间,陈厄没几步就来到门边。 庄宴仰起脸,认真地说:“晚安,明天见。” 陈厄握在门把上的手微微顿了顿。 “嗯。” - 门关好之后,庄宴磨磨蹭蹭地去洗漱。 洗完一个澡,人也稍微清醒了一点点。其实时间还不算太晚,少年打开光脑的屏幕,慢慢地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字。 陈厄。 短短两个音节,平舌向上,接着是干净利落的去声。 长相英俊,但因为手上沾了太多血,煞气重。对不熟悉的人而言,性格也不算温和讨喜。 要冒着被刺伤的风险,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 才发现陈厄的指尖其实很烫,亲吻的时候,呼吸也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庄宴翻了半个身,用手背遮住自己的酸涩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流沙上,缓慢地往下陷落。 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鼓噪心情堆积在胸口,庄宴打开跟秦和瑜的对话框,看到舍友之前给自己留的话—— “他们说你被陈厄带走了。” “没事吧小宴,有空了就报一声平安。” “宣云也很担心你。” 庄宴慢慢打字:“我没事,今晚不回宿舍了,这边房间很多。” 秦和瑜状态变成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一行字弹出来。 “那你注意安全……” 庄宴:“很安全的。” 秦和瑜:“。” 庄宴咬着指甲,继续输入道:“啊对,还有,我告白了。” 秦和瑜:“!” “他怎么说?” 庄宴脸颊滚烫,指尖悬在空中。 就算是面对非常亲密的朋友,今晚发生的许多细节,他也完全无法说出口。 比如最初磕得很疼,第二次就变得强硬而缠绵的亲吻。 ——他少年期的初恋并不是一场没有回应的独角戏。 庄宴慢慢地打字:“他说,那你追。” 另一头,没有读心术的小秦同学,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面对庄宴的告白,陈厄,一个堂堂的Alpha,反应竟然是,那你追。 ……事情看起来不对劲啊喂! 他冷静地说:“庄宴,你是不是太醉了?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想。” 庄宴又发来一句:“睡不着,开心。” 秦和瑜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 考虑到酒精会降低人智商,他耐心地哄:“嗯嗯,你开心就好。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庄宴发来小海豹满地打滚的表情包。 秦和瑜立刻回复一张猫咪打呵欠睡觉。 ……像小学生一样的幼稚对话终于结束了。 庄宴蒙头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崭新柔软的被子,也许是刚被晒过不久,上面全是阳光的气息。 庄宴性格虽然温和不带刺,但骨子里就不是童话中,住在高塔上等着被人拯救的公主。 被纵容着宠大的小少年,爱恨都来得简单而又直白。只要陈厄愿意对他好,那他也对陈厄好。 他要给喜欢的人坦荡纯粹的真心。 还有热烈放纵的追求。 ……翻来覆去地想了不知道多久,深夜,庄宴才不知不觉睡着。 - 凌晨四点。 陈厄与边防军和研究所,开了一个跨时区的会。 俘虏和相关样品已经在早些的时候送去研究所,但现在会上,研究所说,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出结果。 边防军没敢吭声。 陈厄先气得笑了。 “我知道科研需要时间,”他沉声说,“但当初你们需要样品,边防军一点也没拖延,拼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东西和实验对象一起抢了回来。到你们手上就得多等三个月,这合理吗?” 深夜,隔音良好的会议室里没有别的声音。 研究所的代表叹了口气,他说:“我们多安排人手,最快也需要两个半月。” “我只能给你们两个月。” “这太难了。” 陈厄态度强硬:“沈院士,最多再等两个月。研究所还需要什么的话,就直接说,一切由军方负责。总之两个月内,必须得有进展。” 会议就在这样僵硬的气氛中结束。 陈厄静了一会儿,收敛煞气,放轻脚步上楼。 408在墙角充电。隔壁没有庄宴的动静,他也许已经睡熟了。 Alpha捏捏鼻梁,不出声地转身,走进自己房里。 卧室还维持着搬进来时的模样,他根本没来得及在这儿睡几次,家具和床都显得很新。 只是床头多了一副相框。 里面装着庄宴的画。 毕竟是学建筑的,庄宴把平房、矮树与河都画得很漂亮,线条流畅,透视处理得熟练而利落。 但是仔细观察天上的烟花,却能找出很浅的擦擦改改的痕迹,落笔也没那么稳。 可以看出来,当初画画的人,是真的努力过了。 陈厄瞟了一眼画,没出声。 被忙碌的工作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又重新在心口鼓噪。 忽然想起少时的往事,谢如芸严厉地训斥自己:“陈厄,你退什么退?我告诉你,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去抢,那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些年下来,他的地位是抢的,资源也是抢的。人活着,无非拼尽全力往上爬。 Omega也是一样,他曾经想过无数种把庄宴抢过来的情形。 却惟独没有这样一种。 脸颊被酒精染红,眼睛里有小星星的漂亮少年,带着黏糊的语调说:陈厄,你不要讨厌我。 那时他心脏被撞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才是醉傻了的那个人。 - 第二天庄宴醒得很早,脑袋有点重,还残留着宿醉后无精打采的感觉。 他穿着睡衣下楼,却发现陈厄早就已经醒了。并且穿着打扮整齐,是要出门的模样。 今天陈厄穿着方便作战的军装,袖口束紧,上衣扎进腰带。 腰间配枪,整个人都被衣服衬得挺拔修长。 见到庄宴,陈厄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庄宴:“早安。” 他眼下有点黑眼圈,但笑得很漂亮,眼睛弯弯的。 陈厄嗯了一声,坐下来,要换皮靴。 庄宴头发微乱,很乖地走到门边,靠着墙看陈厄。 陈厄不习惯被看,抬头指了一下饭厅的方向:“去吃早餐。” “等等再去。” 陈厄皱起眉,低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庄宴说:“我下周末要跟系里一起去开普敦。” 陈厄知道那片地区要建航空港。庄宴过去,肯定是为了设计创新赛的事情。 他说:“行。” 庄宴脸颊微热:“所以你这几天在中央星吗?” “在。” “如果有空回来吃饭,记得跟我说一声。” 陈厄沉默地低头瞥庄宴。 如果庄宴注定要变卦。 那陈厄宁可他把昨晚的事情全部忘记。 Alpha说:“到时候408会告诉你。” 他把皮靴上的系带绑好,然后舒展长腿站起来,转身打开屋子的门,准备出去。 又听到身后的庄宴喊自己:“陈厄。” 陈厄回过头,庄宴神色间残留着惺忪的意味。大早上,人还没完全睡醒。 “我今天没喝牛奶。” 门外映进来的阳光很亮,落在庄宴脸颊上,他的皮肤呈现出柔和蒙茸的素白。 耳垂上的红色小痣像勾人似的,一晃一晃地被黑发遮住。 那是非常陌生的感觉,陈厄喉结微微提起,看着庄宴靠近。 很淡的丹桂香凑过来,庄宴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得稍稍踮起脚。呼吸不自觉地放慢了,少年睫毛仿若蝴蝶翅膀,眼睛颤巍巍地闭上。 陈厄滞涩了一瞬。 然后用指尖捏着庄宴的后颈,低头亲上去。 他在边境磨练出一副好身板,制服下面藏着结实紧绷的肌肉。而且亲一个Omega并不需要太大的力度,因为庄宴的唇和皮肤都柔软极了,很轻易就能被吮出印子。 可陈厄还是忍不住凶狠地吻,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完全不受控制。 庄宴气息温热凌乱,喘不过来的时候,会被亲出一点黏糊的鼻音。 却没怎么挣扎,只是扯住Alpha衣服的下摆,轻轻拽了拽。 陈厄把人放开,胸膛起伏了两下,用拇指按了按庄宴的唇珠。 庄宴眼眸里蒙了一层薄雾,眼下和唇角皮肤白,透着很淡的血色。 他说:“你去工作吧。” 陈厄蹙眉看着他,没动。 庄宴抿抿唇,又乖乖凑过去,帮Alpha整理被自己弄乱的衣服下摆。 陈厄从来不用古龙水,身上向来只有酒味,和有时开枪后留下的硝烟气息。但今天早上带着浅浅的皂香,闻起来像柚木,偏苦。 “庄宴,”Alpha语调还像以前一样冷淡,“下课了就早点回这边。” 庄宴抬眸嗯了一声。 “别再去外面喝酒。” “……” “以后不会了。” 庄宴脸颊发烫,想了想,又憋出一句话:“但是昨天说的话都算数,我会对你负责的。” 陈厄动作顿住。 他撩了一下庄宴耳旁的头发,很轻地嗯了一声。 - 庄宴去上课之前,先回了一趟宿舍。 秦和瑜看他一眼,就表情微妙地指指自己的唇角:“你这里,有点肿。” 陈厄咬得很重,庄宴不清楚是不是Alpha故意要这样。 他有点发愁:“很明显吗?” “其实还好,别人也不会像我一样观察你的嘴唇。” “……” 小秦同学没在这方面纠结太多,只说:“宣云要我替她向你道歉。” 其实庄宴之前就收到了消息,宣云是真的被吓坏了,天快亮了还没睡,一直在说对不起。 庄宴回复给宣云解释,明洲显然是在找自己的事,她没必要这样不安。 “都怪我先弄脏他的衣服。” 庄宴说:“做得挺好的。” 宣云半天没回复。 庄宴温吞地打字:“反正他活该。” 因为冒牌货带来的坏名声,庄宴很清楚,讨厌自己的人其实不少。 但大多都只是在背后说说,很少有人像明洲这样,当着面,越界似的戳在自己最痛的地方。 于是庄宴同样不喜欢这个人。 课上到一半,光脑果然震了一下,接到一个好友申请。 对方没说自己是谁,ID也是空的,但头像很熟悉。一点开,就能看到明洲有意无意流露出傲慢神情的侧脸。 一般来说,庄宴会直接点拒绝。 但这次他专门先接受,然后再拖进黑名单。 明洲在对面肯定会生气,但庄宴才懒得理。 他也不担心明洲专门来星大找茬——只要别打扰自己的朋友就好了,庄宴根本不怕这些。 中午因为小课安排的关系,只有庄宴和秦和瑜两个人。 找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秦和瑜欲言又止,满脸都写着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庄宴先开口:“你怎么一直不敢正眼看我。” “……” 小秦同学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关于你昨天喝醉之后的事情。” 昨天喝醉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庄宴嗯了一声,望着他。 秦和瑜:“……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就是,”秦和瑜磕磕绊绊地说,“庄宴,我觉得你平时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喝醉了会稍微有点不一样。你要不要再复盘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然后重新想想?” 庄宴眼神里全是小问号。 秦和瑜目光真诚。 庄宴只好一头雾水地翻出光脑,看看自己昨晚究竟跟舍友说了什么。 ——他怎么说? ——他说,那你追。 虽然有些省略,但事情确实就是这样没错。 庄宴脸颊很烫,却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自然:“其实我也没那么醉,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还是有点概念的。” 秦和瑜:“真的?” “嗯。”庄宴说。 “……所以你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庄宴低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夹起餐盘里的菜。 “继续追他。” 秦和瑜用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继续:“那要追到什么时候?” 庄宴茫然了一瞬。 “……我不知道,反正先追着吧。” 秦和瑜:。 下午课结束得早,庄宴在去少将宅的车上,慢慢给陈厄发消息:“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回复来得又快又短:“随便。” 庄宴又问:“除了牛奶,还有对别的食物过敏吗?” “没了。”陈厄答道。 “那我让408随便买?” 陈厄发了嗯,意思是知道。 过了十五分钟,Alpha又发来一条语音:“我大概六点半到。” 现在是五点,庄宴在408的菜单上看了一圈,找不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后面竟然还有新鲜食材,他稍微心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之前为了竞赛的事情,好像有段时间没下厨了。 到了少将宅,庄宴先去厨房看了一眼。锅碗瓢盆都有,在柜子里维持着崭新没拆封的状态。 冰箱摆着便捷营养餐和牛奶,厨台上空空荡荡,只能看到最简单的盐和糖,其他调料一概没有。 庄宴靠着墙,在用光脑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边在对话框里问陈厄—— “想吃鱼还是海鲜?” “青菜你比较喜欢哪种?” “主食有偏好吗?” Alpha的回答一贯简短,来来去去都是“都行”和“可以”两个字。 庄宴有点不确定地打字:“是不是我问题太多,烦到你了啊?” 半秒后,陈厄回复:“不会。” 今天白天也是连轴转的会议,各大部队轮流汇报军备定额与编制。陈厄身为中央星军委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少将,虽然听得多说得少,但一整天下来,也足够疲惫。 工作上的要事讲完了,会后还有一点时间,别的相熟的军官之间,就开始聊一些非正式的闲话。 比如国会最近决策的风向,内阁会有什么变化。 但不敢聊太深,因为谁都听过陈厄的风闻—— 他与议员父亲关系向来很僵,当初要被提携到军部少将的时候,陈鸿飞还鼓动不少人投了反对票。全凭谢老将军的坚持,不然,陈厄现在恐怕还得驻留在边境。 后来话题转移到家庭方面,何中尉妻子最近怀孕。何中尉第一次当准爸爸,现在每天见人就带着笑,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憧憬。 有人大着胆子问:“陈少将结婚了吗?” 他手背上有两三条旧伤,指骨修长,没佩戴任何象征结婚或者订婚的戒指。 军队中,为了训练方便,许多人都不戴婚戒。 “没有。”陈厄说。 说这话时,他刚收起光脑屏幕,漆黑深湛的瞳仁难得显得温和。 他还没结婚,因为这一年庄宴还没到联邦的法定婚龄。 也许庄宴现在这样,只是心血来潮。 陈厄这些年被打磨得心肠很硬,不论是见血还是见到死亡,都能无动于衷。 可看到对话框中,漂亮少年细致的问题,以及快要从屏幕上满溢出来的期待—— 有一种非常细微而熟悉的震颤,从心脏蔓延到指尖。像极了少时那一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庄宴。 第33章 虚张声势 太阳已经西斜,光线暗淡。 少将宅厨房亮着灯,陈厄进门的时候,庄宴正在炉门前一边观察火候,一边看光脑上的菜谱。 Alpha挂起外衣,放下公文包,换鞋走进厨房。 屋子里有食物的香气,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陈厄皱眉问:“不是让408买吗?” 庄宴抬眸:“我想吃自己做的。” 陈厄嗯了一声。 “你不想吗?” 他不说话了,束手束脚地厨房走了一圈。庄宴看完菜谱,踮脚要从高处把碟子拿下来,要调配酱汁的比例。 陈厄伸手,轻轻松松地取下来,放在厨台上。 “谢谢。”庄宴说。 Omega低头倒酱汁的时候,头顶会露出两个旋。 陈厄问:“要帮忙吗?” 沉默半秒,庄宴温吞地婉拒:“我觉得上次你炒的菜不太好吃。” 气氛凝滞了几分。 庄宴抬头瞟了陈厄一眼,改口道:“帮我开一下那边的调料包装好不好?” 好几个瓶子长得分明差不多,上面却写着不同的字。酱油、醋、橄榄油,还有陈厄自己没怎么尝过的蚝油、生抽、鱼露。 他皱着眉:“怎么这么多。” Alpha手劲大,开起来也很快。庄宴这回倒没说谢谢,很安静地接过来,倒在碟子里加油盐。 勺子搅拌时碰着瓷壁,是很清脆的声音。 “之前在波江星域那会儿,”庄宴慢慢开口,“我听温校长说,你小时候其实也会自己做饭的。” “她还跟你说这个。” 庄宴望着他,陈厄睫毛微垂,脸上倒没有太明显的不悦的意味。 “还说了别的吗?” 庄宴轻轻说:“还有一点点,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陈厄说:“嗯。” 炉子上的锅开了,庄宴连忙把火关小,让它慢慢地炖。 忙完之后,漂亮少年回过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神色:“你没有生气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陈厄说:“小时候我随便做,我妈也随便吃,没那么多讲究。后来她不在了,我也懒得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语气冷淡:“庄宴,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可怜?” 庄宴连忙摇头。 但Omega眼眸很澄澈,黑白分明,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陈厄想亲一亲这样的眼睛,又恼恨自己的过去在庄宴面前,显得太过卑微与狼狈。 庄宴没再说话,转头看着炉门上的火和砂锅里翻腾出的气泡。 陈厄翻开光脑看了眼,又放下,最终还是用微微发哑的嗓音说:“庄宴,过来。” 厨房里也没别的需要做的事情,庄宴温顺地走过去。 没走两步,就被陈厄用力握着上臂,踉踉跄跄地带进Alpha怀里。 天气还没完全回暖,陈厄衣服倒很单薄,完全不怕冷一样。他体温稍微有些高,胸膛也结实。庄宴鼻尖撞在他硬邦邦的肩膀上,酸得半天说不出话。 还以为要被陈厄亲吻。 结果没有,Alpha青年只是静默地,用粗糙的指尖摩挲他后颈的腺体。 心跳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过了一会儿,庄宴用不太稳的声线说:“我要去关炉门。” 陈厄松开手臂,让庄宴去。 关了火,就该把菜端上桌。庄宴打开抽屉,想找隔热手套在哪儿。 陈厄说:“你靠边一点。” 他茫然地让开位置,看到陈厄撩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 Alpha手指上有一层厚茧,不怕烫。他直接把砂锅提起来,然后转头问庄宴。 “放哪儿?” 庄宴把餐垫放在中央:“这里。” 放下砂锅,然后庄宴又指使陈厄去盛饭。陈厄眉心蹙着,却没什么不情愿的意思。 最后庄宴再炒一道菜。 厨房里油烟稍稍有些大,陈厄也没出去,就沉默地站在旁边等。 菜出锅,照旧是陈厄端上桌。庄宴洗干净手,坐到Alpha对面。 今天饭不错,颗粒分明,带着馥郁饱满的米香。沙煲里的鸡肉咸淡适中,香嫩入味。青菜同样爽脆清甜。 毕竟是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庄宴,他这样用心地下厨,做出来的饭菜必然色香味俱全。 陈厄平时吃饭像风卷残云,今天筷子倒动得慢,仿佛吃得很珍惜似的。 庄宴眼睛亮亮地问:“合你口味吗?” 庄宴出生在一个氛围良好的家庭,从小就被养出一种宝贵的,包容似的本能。 从年少时起,只要是被他柔和的目光凝视着,陈厄就几乎没法再竖起身上偏激乖戾的刺。 “不错。”陈厄说。 于是庄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饭后的餐具锅碗都有机器人收拾,陈厄还有些事要处理。于是庄宴也从光脑上,翻出复赛的资料。 屋子里只有一间书房,庄宴迟疑着说:“那我去游戏室好了。” 陈厄皱眉瞥了他一眼:“我又不会吵你。” 庄宴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进书房里。 桌子归庄宴。Alpha在沙发上坐下,长腿微斜地踩着地毯。 陈厄果然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纸张和批注签字时,才有一点很轻的声音。 下周就要去看航空港的选址了,庄宴对着设计需求与地形图,在备忘录上一条条标注好,到时候需要仔细看的细节。 这样一直专注到很晚。 还是庄宴先忙完,放下光脑伸了个懒腰。 房间里有很淡的,Alpha信息素的气息。陈厄靠着沙发背,神色倦怠地把文书翻到下一页。 过了一会儿,陈厄抬头:“看着我干什么?” 猝不及防地被陈厄发现,庄宴脸颊烫了起来,仓促移开目光。 又觉得不能这样,得假装自然地把视线转回来。 庄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在想明天的晚餐。” 陈厄眸色漆黑,没说话。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都可以。”陈厄顿了顿,“你还打算自己做?” “现在比较有空,就多做几次。以后忙着学习的话,想吃也没时间做了。” 陈厄嗯了一声,垂眼继续看公文。 可过了很久,都没有再接着翻下一页。 于是剩下几天都这样度过。 庄宴发现从来只说随便、都行的Alpha,其实有点挑食。 陈厄不喜欢吃鱼,他讨厌刺,吃着吃着就会不自觉地开始皱眉。 海鲜他也很少动筷子,但剥虾壳倒很耐心。上次庄宴白灼了一盘虾,陈厄神色冷淡地把外壳剥好,虾肉放在庄宴面前,甚至还出声催促道: “趁热吃。” 最后自己只尝了点味道,这盘虾大半都被投喂给了庄宴。 也许是在军队里待久了,陈厄说话语气偏硬,总有几分命令似的意味。 他想碰庄宴的时候,也不擅长说,只会生硬地让庄宴过来,或者直接把人拽到怀里。 可是Alpha与Omega之间毕竟存在体质差异,他不经意间的动作,经常会在庄宴手腕或者胳膊上留下些印子。 其实并不疼,只不过要青一段时间。 庄宴并不是娇气的人,没跟陈厄抱怨过。 后来有次在厨房里,把袖子挽起来洗手。陈厄目光落上去,半晌,转身去把医药箱拿了过来。 陈厄把庄宴手上的水擦干,然后蹙着眉,用粗糙的指尖把药膏在淤青处揉开。 一开始揉得还是很重,庄宴忍不住缩了一下。陈厄这才慢慢地,试着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力度。 他说:“我也不太会。” 不太会好好照顾一个Omega。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庄宴说。 落在手腕上的药膏被陈厄的体温捂烫了,他又要脸红起来。 等手腕一上完药,庄宴连忙缩起双手。 但陈厄眉眼间还带着不悦的意味,他问:“手臂上还有吗?” 庄宴摇头。 “我看一眼。” 庄宴皮肤薄,脸颊上一有血色就很明显。琥珀色的瞳仁湿润,他窘迫地又摇了摇头。 陈厄态度依然很坚定,非要亲自检查。 庄宴耳垂都开始烧,只好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Alpha连呼吸也滞涩了。 他眉心稍微舒展,表情却像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多奇怪,陈厄自己亲的时候强硬得不行,气势凶狠仿佛是要把庄宴拆吃入腹。 可是被庄宴这样哄人似的吻一下,就流露出笨拙。 庄宴想起当初中学的时候,听老师讲的关于救助小动物的事情。野生的小鸟在没有安全感,或者受到威胁的时候,会用力支棱起翅膀,试图让自己显得很凶。 还有流浪猫,也要虚张声势地炸毛。 也许人类和动物在一些方面,确实有着共通的本能。 终于上完一周的课,庄宴不得不减少在少将宅待的时间,必须回宿舍收拾衣服行李。 收到消息后,陈厄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408在私聊中告诉庄宴,陈厄之前是把工作带到家里,现在干脆连人都懒得回来。 它说:“你走之后,我肯定天天晚上一个人充电。” 后面跟着一张忧郁猫猫低头。 庄宴给它回复勇敢狗勾向前冲。 “就去几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段时间据说X大在追查学生考试作弊的事情,明洲跟他的朋友们也牵涉其中。 论坛上的众多看客,都在赌他们是会受处分,还是会被记过停学。 这些事情陈厄不曾提起,庄宴没关注,因为他很少刷论坛。 而最经常刷论坛的小秦同学,也因为复赛的事情,没时间打开光脑。 行李收拾完毕,临出门前,陈厄终于亲自给庄宴打了个视频电话。 十点半,Alpha那边灯很亮,背景是素白的墙,能看出他还留在军部加班。 庄宴怕被秦和瑜听到,踩着地毯走回自己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陈厄说:“庄宴。”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冷淡克制的意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陈厄这样喊自己,庄宴就觉得心跳要乱起来。 庄宴说:“明天早上登舰,我要准备睡了。” “嗯。” “你忙完工作,也早点休息。” 陈厄没开口,隔着屏幕看庄宴。 也许太漂亮的少年,就会让人觉得抓不住。 喜欢也像是心血来潮,没定性。现在又乖又甜地说要追求你,说不定隔段时间没见面,回来又变了心意。 他按耐着焦躁:“光脑记得充电,到时候有事随时联络。” “会记得的。” “行程给408发一份。” 庄宴温和地说:“发过了,如果有什么其他变动,我再向408报备。” 陈厄没回应,这样静默了几秒,他紧绷的表情终于勉强放松了一些。 “去睡吧。”陈厄说。 但他没主动切断通话。庄宴把光脑放在床头,自己钻进被窝,打了个呵欠,再看了一眼屏幕。 Alpha垂着眼眸读文书,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庄宴这边的动静。 庄宴戳戳屏幕。 “晚安,陈厄。” 庄宴耳垂很烫,在陈厄抬头之前,他啪地熄灯,合上屏幕。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等待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跳慢慢平复。 八点的星舰,六点前得出门。 秦和瑜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上车就歪头歪脑地睡过去,脑袋也磕在庄宴的肩上。 庄宴为了不打扰他,动作幅度尽量小地发信息,给重要的人报备行程。 “要去几天开普敦,下周三之前回来。” 陈厄回了一个句号,表示收到。 宁华璧收到后,把这条消息转发给庄晋。意思是,帮忙照看一下。 庄晋看了眼自己光脑上,分别来自母亲和弟弟的消息,挑了挑眉。 他先给宁华璧回复了一句:“我知道的。” 然后转头翻出一条吓唬人的新闻,矜持端庄地不多说一个字。 光脑震了一下,庄宴动作很轻地点开—— 【开普敦星民风猖獗,Omega深夜独自出行恐致严重后果】 庄宴沉默半秒,然后忽然注意到这篇所谓新闻的发表时间,是十年前。 再搜索一下,最近的文章都在夸赞那地方打击犯罪卓有成效,人民幸福感逐年上升。 而且自己是跟着教授和同学一起去,哪有什么深夜独自出行的机会! 庄宴故意坏心眼地回复:“谢谢哥哥关心我。” 庄晋:“?” 庄晋:“好自为之。” 到了航空港,庄宴推醒小秦同学,去等候室跟教授回合。 登舰什么的都很顺利,彼此又都是同学,在星舰上找好位置,大家就随意玩闹了起来。 - 这天从凌晨四点起,陈厄一直收到加急警报。 边防军的情报部门侦测到最新情报,残留的反抗军正在策划一件事。 截取到的交流片段语焉不详,并且用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加密方式,情报部门还在加班加点地破解。 如果形势严重,军部在内部信上写道,陈厄少将需要随时启程,赶往边境。 毕竟是最年轻,而且近年来指挥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将领。他在边境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陈厄回复:“收到。” 因为还处于观望阶段,所以陈厄没跟庄宴说。 他不想看到庄宴漂亮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担心,又怕庄宴半点也不担心。 被人牵挂对陈厄来说,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他从没得到过,所以难免束手束脚地露怯。 而相比之下,庄宴的生活要简单许多。 十点,他发来一张跟同学一起打牌的照片,然后带着笑意语音说: “我第一次玩这种牌,居然还没输过。” 过了快二十分钟,陈厄回复:“我也会。” 庄宴:“下次等你有空了一起玩。奶狗摇尾巴.gif” 很幼稚的对话,但庄宴看了几眼,就忍不住想笑。 对面打牌的同学输到心态爆炸:“小宴,你居然嘲讽我!都赢到大满贯了还笑,来人,快把这个坏蛋给我换下去。” 庄宴眉眼弯弯地让出位置,半真半假地跟陈厄抱怨: “他们输得不想跟我玩了,我先去学习。” 陈厄:。 休息室旁边就是单人卧室,学校经费有限,所以房间面积不大。 一张床,一张桌子。要学习的话,只能坐在床上。 外面人打牌笑闹听起来有点吵,庄宴轻轻关上门,拿出纸笔在桌上写写算算。 他沉浸下来就很专注,几乎差点错过同学敲门的声音。 还是秦和瑜推门进来:“小宴,吃饭吗?” 庄宴想了想:“这道题刚做到一半,你们先去吧,我算完过去找你们,不会太久。” 秦和瑜:“行,我们先走,给你留位置。” 然后呼朋唤友地出休息室,往餐厅走。 星舰上只有自助餐,小秦同学见到吃的,就差点忘了朋友。 空位置留了好久,大家都快吃完了,庄宴还没出来。 有人说:“是不是那道题太难了啊,我们干脆打包一份饭回去给小宴呗。” “可以。”秦和瑜说。 因为不知道庄宴想吃什么,他在光脑上戳了一下自己舍友。 五分钟没回复。 秦和瑜皱起脸,觉得庄宴今天也太沉迷做题了吧,于是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听。 “随便点吧,”秦和瑜说,“反正小宴不挑食,什么都吃。” 其他同学找服务生要了一份饭盒,盛了一些炒饭,然后在上面堆漂亮的菜式。 一路说说笑笑地选完,也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秦和瑜拎起盒子,跟旁边的人挥手:“那我先回去给庄宴了。” “行,一会儿见。” 可是小秦同学推开门,也没见到庄宴的影子。 一开始还想,庄宴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可是他忽然注意到,桌上作业纸凌乱,光脑被扔在角落,上面仿佛还有被踩过的痕迹。 秦和瑜心里咯噔一下。 他慢慢地退出房间,不太敢动。只站在门口,焦急地联系带队的老师。 “许教授,庄宴可能出事了。他房间很乱,而且光脑也没拿,人不知道在哪儿。” 秦和瑜急得都带了点哭腔:“老师,我想联系星舰巡警,看看能不能在监控里找到他。” - 长途旅行的星舰上都配有巡警,接到通知后,他们很快赶到现场。 这片区域的监控摄像出了些问题,负责的相关员工说,原本计划在抵达开普敦星后,要进行维修。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庄宴莫名其妙消失了。 船上找不到他的行踪。当天晚上,巡警配枪配证件,去敲开每一个旅客的房门,一间间全搜寻过一遍,一无所获。 而庄宴自己的房间虽然乱,但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根据分析报告,那确实应该是出事的第一现场。 而庄宴本人,很可能是被挟持或者迷晕了,所以才没有呼救或者挣扎。 秦和瑜焦虑地想,这也不像是抢劫,毕竟,昂贵的光脑也留在现场,没被带走。 ——单单只掳走一个大活人,这群人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吗? 星舰巡警侦查水平和技术支持都有限,很多事情都得等第二天落地才能有下文。 小秦同学非常沮丧,回到房间对着庄宴的光脑,纠结了大半天。 秦和瑜其实知道庄宴的密码,虽然从来没用过。 可是现在事情紧急,他能接触到,并且能帮得上庄宴的人,也只有庄宴通讯录里的陈厄了。 该怎么告诉陈厄呢? 他们半点也不熟,只是偶尔碰过那么一两次面。 陈厄毕竟是军部少将,平日里威严寡笑,距离感太强,秦和瑜其实有点怵他。 秦和瑜犹豫着,开始艰难地打腹稿。 想到一半,忽然弹出一个新的消息—— “小宴,你的行程是不是有变动啊?猫咪甩头.gif” 发信人ID是【陈少将的机器人助手】。 秦和瑜:! 能跟机器人对话那可真是太棒了,他立刻输入:“我是小宴的同学。” 然后飞快地继续打字:“小宴在星舰上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人找不到了。” 一秒后,机器人:“收到。” 机器人看起来AI很高,而且处理事情要比星舰上的巡警认真不少。 它好声好气地拜托秦和瑜带着光脑,去庄宴失踪的房间转一圈,然后用摄像头把所有角度都拍摄下来。然后它那边,就可以做数据分析了。 秦和瑜不确定地说:“之前巡警可能已经把现场翻动过一遍了。” 机器人:“没关系,我用AI再算算。” 完事之后,秦和瑜停止录像,忍不住叹了口气。 机器人安慰道:“不要着急,我们有些警方接触不到的渠道,可以尽快把小宴找回来。辛苦了,晚一点再告诉你有没有好消息。”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小秦同学惴惴不安地加了一句:“如果还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帮助的话,你可以随时喊我。” 机器人:“嗯嗯。” 放下光脑,秦和瑜心想,不知道这个机器人助手有没有把消息传递出去。 希望庄宴能平平安安,早点被找回来。 - 中央星。 “小宴不见了。”408说。 同一时间,一切相关的线索与细节、经行路线与需要重点搜寻的区域,全都发送到陈厄的光脑上。 Alpha皱起眉,扫了一眼。失踪是发生在当地时间中午,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怎么现在才说。” “星舰巡警把事情级别划分得很低,没怎么上报,我是从小宴朋友那边问到的消息。” 带走庄宴的人身分不明,还专门把光脑丢下,以免被人追踪。 408说:“不过那群人好像忘了把小宴的项链取下来,我这边能收到一些微弱的信号。” 这是平时用来监控庄宴行踪的信号。 陈厄不信任那片星域的警力,只带上证件与必需品,三分钟内做好出行的准备。 “备车,帮我把机甲调去开普勒。”他语气强硬,“通知军部,我在那边待命。” “明白。” 最紧迫的,是要赶紧找到庄宴。 他难得开了自动驾驶,低头继续读408发过来的资料。 代表庄宴的小信号点确实很微弱,这也许是受到屏蔽,而且隔了太远的距离。 陈厄捏捏眉心,认真看了两眼。忽然意识到不对,又翻出之前其他部门发过来的,关于反抗军异动的情报。 之前语焉不详,而且没办法解释的细节,这一瞬全都得到了印证。 ——他们行动的目标,竟然其实是庄宴。 Alpha声调冷下来:“408,帮我重新分析一下这两份情报,做一个沙盘模型。” 408从来不拒绝任何命令,它说:“好的。” 可是为什么要带走庄宴? 自小生长在中央星,从未踏足过边境的Omega,怎么可能成为反抗军的目标呢? 陈厄脊背僵了起来,眼神凶厉,等408分析验证自己的直觉与预感。 他以前烂命一条,无牵无挂。就算身上受了好几处差点致命的重伤,也没怕过。 但庄宴不一样。 陈厄这辈子在乎的人不多,从年少时到现在,也就这么一个。 庄宴是要被他藏在翅膀底下,谁也不给碰,谁都不能夺走的Omega。 第34章 深藏不露408 像是一直被迫陷入浅眠,庄宴迷迷糊糊地能听见一些声音,觉得自己应该在移动。 但是怎么也挣扎不了,连抬起一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也许正在被扛在谁的肩上,他又晃又难受。 在沉默中忍耐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感到自己被放了下来。庄宴茫然地,听到旁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左舷燃料系统正常。” “三十秒内逃逸通道无障碍。” “准备出发——三,二,一,出发!” 不是中央星的口音,带着明显的方言味道。 - 陈厄的直觉其实非常准确,掳走庄宴的这批人,确实是在为反抗军做事。 开普勒星附近有这么一群小混混,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为了几个钱,他们什么混账事情都能做出来。 前些天,线人那边传来消息,说要从星舰上掳走一个Omega学生。 转移路线和一切细节都已经安排好,而且报酬丰富,问他们干不干。 这么轻松的活,那怎么能错过? 领头人当场拍板,说没问题,交给我们了。 于是就偷偷摸摸地给庄宴下麻醉药,把他转移自家小舰艇上,然后连忙顺着规划好的路线,准备把人质运往边境。 然而在差点抵达跃迁点的时候,却碰到一些意外状况。 “老大,有一艘巡警战舰停泊在附近,看起来不太对劲,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领头人扫了一眼星图,笃定地说:“怕什么,我们把人质藏好,巡警要看证件就给他看。” 命令下达了十来分钟,可事情越发不对劲。 那艘战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接驳问询的信号。反而充满□□味似的,直挺挺地撞过来。 小舰艇哪受得了这种冲击,整个空间都开始摇晃,差点要散架。 船上的人东歪西倒,扒着扶手忍不住开骂。 “妈的,疯狗吧。” “这巡警是怎么回事?” 警报声响了起来,机械女声在船舱里宣布坏消息—— “动力系统受损。” “自卫系统瘫痪。” “二级警报,请寻找航空港就近求助。” 在那时候,庄宴终于动了动睫毛,努力睁开眼睛。 视野里的灯光全在闪,红的白的,乱成一片。周围都是群年轻人,模样凶悍,腰间装备便携武器。 他们都在急匆匆地抢救这艘小舰艇,手动操控闪躲路线,没人注意庄宴这边的动静。 胸前的项链有点烫。 趁着自己在座椅的阴影里,庄宴迟缓而努力地缩起手脚,碰了一下发烫的项链。 耳边忽然出现408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很可靠。 “别慌,小宴。” 408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过别紧张,等下我要制造一些骚乱,你先待在原地不要动,等我的指令。” “最好不要说话,免得被他们听见。如果很害怕的话,可以用食指的指纹摩擦一下项链。” 庄宴按着408的提示,用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金属面。 “我在,”408说,“我陪着你。” 庄宴眼睛有些热,心跳却慢慢镇定下来。 408平时只安排协调陈厄的工作,窝在墙角充电,给庄宴发可可爱爱奇奇怪怪的表情包。时不时地开车,做饭,给少将宅的主人客人开门关门。 但它本质上,毕竟是一个高端的AI机器人。 有个劫匪忽然喊:“航线完全不受控制,怎么回事,快检查一下线路有没有出问题?” “小徐,□□控制室。” 有人应了一声,刚站起来,小舰艇又晃了一几下。 应该是后方机翼被击中了,爆破的闷响传来,自动警报更加刺耳。 “怎么回事!” 机舱的灯在两三秒内,零零散散地熄灭了。 船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敌人慌乱的呼喊。 庄宴被震荡波及,头撞在旁边的舱壁上。他忍了忍,没喊疼。 耳边听到408很轻的声音:“这是陈厄少将做的,小宴不要慌,他有分寸,不会伤到你。” 庄宴心想,我知道的。 明明是在非常危险的境地里,他却感觉到了安心。 过了十来秒,408问:“有力气吗,我们需要走几步路。” 庄宴放轻动作,尽量稳地站起来,又碰了碰颈间的项链。 408说:“很好,小宴。稍稍右转,够了。就朝这个方向走,我说停,你就停。” 在密闭的,光源全被408熄灭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像是瞎子。 庄宴走得很轻很慢,机器人会小声告诉他,前方哪里有个人,要停住脚步,换另一个方向。 这样一步步地走了不知道多久,408说:“先待在这个地方,别回头,我要点亮另一个方向的灯。” 庄宴碰碰项链,表示收到。 庄宴在一个墙角。远处过道灯亮起的时候,他的影子全然被墙体遮住。 “灯好了!” “快去那头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几个劫匪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黑,大呼小叫地往有亮度的地方跑。 脚步声越来越远,庄宴脊背僵硬,紧张地藏在墙角。 408说:“好了小宴,你现在可以继续走。前面五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储物室,你躲进去,把门反锁,就可以了。” 那个储物室确实很小,庄宴勉强挤进去,然后抹黑找到门锁。 咔哒一声轻响,他终于暂时安全下来,肩膀也稍微松懈。 408夸奖道:“小宴,你执行得很棒。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陈厄少将吧。” 庄宴轻轻问:“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可以了。” 储物室里有压缩干粮和水,顶端悬着一盏不太亮的灯。 庄宴背靠着门,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我的教授和同学呢?” “他们很安全,全都在开普敦星等你。” 庄宴小声说:“那就好。” 别人都没出事。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408同样没办法告诉他更多。 408说:“具体的我也不能多说,涉及军事机密。小宴,我很抱歉,把你牵扯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之中。” “跟陈厄有关系吗?” “可能有。” 庄宴沉默下来。408用算法分析了一下,庄宴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陈厄所连累了。 可是庄宴却看着地面,犹豫着,近乎不安地问。 “那陈厄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好几秒,庄宴都没说话,明显是不太相信。 408诚实地说:“根据你们战斗力之间的对比,小宴,你这边的风险比他要大多了。” 十八岁的星大学生,又是个Omega。一般人,哪里会经历这种事情。 庄宴说:“我不怕。” 只是觉得有点冷,因为储藏室里并没有恒温装置。在里面待久了,嘴唇也微微发白。 有一阵子,舰艇晃得很厉害,架子上的货物簌簌地往下掉。 庄宴扶着架子,按照408的指示,把脊背贴在墙上,稳住重心。 “再等等,陈厄少将很快就能处理好现场。” “嗯。” 隔着门,能听到很近的枪声,爆炸声。 庄宴指尖冰凉,耐心地等了很久。终于,那些动乱全都安静下来。 408说:“可以出去了——” 来不及听完,庄宴就把锁打开。 “——外面躺着个敌人,可能没死透,小心点。但不要怕,这里的人已经全都失去战斗力。” 门原本是向外推的,现在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抵着,有点打不开。 庄宴想了想,从架子上取了一根长棍,然后再背身用力,把门撞开。 地上有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庄宴屏住呼吸,向下看了一眼。血迹被开门的轨迹拉长,尽头是一个倒在地上的Alpha男性。 敌人确实没死透,听到动静,就动了动手指,想去碰枪。 ——那把枪躺在走廊的另一边,离他有半米的距离。 “小宴向后跑。”408说,“少将正在赶过来。” 庄宴没跑。 他心跳得很快,脑海里却出奇地冷静。 如果敌人爬过来,摸到了枪。只要按下扳机,那他不论如何,肯定是跑不掉的。 庄宴把那把枪踢走。 Alpha满脸血污,眼神却很凶,像是一只失去爪牙的兽。 他举起木棍,砸在敌人的脑袋上。 一声闷响。 Omega的力气也许不够大,但只要击中要害,就算是壮年Alpha男性,也肯定会失去战斗力。 庄宴咬着牙,又狠狠打了两三下。掌心被震得发酸,但他怎么也没松手。 直到一只手把木棍夺走,脊背撞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陈厄说:“没事了,小宴。” 庄宴回过头。 他语调有点颤:“我是不是杀人了?” “你没有杀人。” 庄宴眼眶酸涩。 陈厄温热的掌心抚过他的侧脸,嗓音发哑:“你是在保护自己,很了不起。来,我带你走。” 太空舰内部没有机甲行动的空间,所以陈厄只穿着轻便的作战服。 不论是体温,还是信息素的气息,都让庄宴很有安全感。他跟在陈厄身后,听Alpha简洁果断地讲接下来的安排。 陈厄说,因为作战时动静太大,这艘舰艇和巡航的战舰都有比较严重的损耗,没法在太空等待救援。 他要寻找最近的荒星进行紧急迫降,然后利用舰艇中储存的水和食物,渡过几天时间,等待开普敦星组织救援。 “我相信你。”庄宴说。 迫降风险很大,必须由408和陈厄共通操作的。 控制台上的警示灯一直在闪,密密麻麻的操作杆与按键看得人眼花。 庄宴仰头看星图指出的位置。 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被带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再经过一两个跃迁点,就要到边境了。 降落时,屏幕上景象变换很快。他们在以极高的速度,像坠星一样穿过荒星的大气层。 陈厄在忙碌中蹙眉吩咐:“回座位上,用安全带捆好自己。” 庄宴很认真地在自己身上缠了几圈安全带。 舰艇颠簸得很厉害,就连陈厄,也几乎没法再操作控制台。他蹙着眉心,让自己的手尽量保持平稳。 直到减速成功,屏幕视野中逐渐看到覆着浅洋的地平线。 就算是落在水面上,一瞬间的冲击力也足以让庄宴眩晕了一小会儿。 回过神时,就看到陈厄微微低着头,弯腰帮自己解身上一圈一圈的安全带。 Alpha眉骨旁磕破了一点皮,脸颊鼻尖上蹭了烟灰,但模样看起来依旧很英俊。 庄宴觉得羞赧,手脚发软地挣扎了一下。 “让我来就好了。” 陈厄静默着,没理会庄宴的动作,径直把安全带解开。 然后他抱了一下庄宴,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把Omega整个嵌进自己的胸膛里。 这个拥抱带着硝烟和血,还有酒与丹桂花的气息。 陈厄什么也没说,可是手臂微微发颤,而且箍得那么紧。这让庄宴甚至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仿佛很重要一样。 第35章 取暖 迫降时为了减速,这艘舰艇除驾驶舱外的部分,已经全都被抛弃了。 驾驶舱里虽然没什么尸体,但残留的血迹与弹壳总让人觉得不太好。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驾驶舱外壳也千疮百孔,破破烂烂,几乎没法起到遮风挡雨的效果。 陈厄放开庄宴,转身清点手上有的干粮和水。不算太多,但也能撑几天。 庄宴不太稳地踩在地面上,要过去帮忙。 “去那边找找,有没有背包或者袋子。”陈厄说。 驾驶舱的柜子里就有袋子,庄宴扯出来,很听话地把东西装好。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境下,没什么生存能力,所以尽量不给陈厄添麻烦。 驾驶舱外是沙滩与浅浪,一眼望过去,能看到远处的苍黄的荒漠。 陈厄说:“我们要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嗯。” 经验丰富的Alpha把袋子打了个结,背在背上,然后又翻出胶囊帐篷带好。 庄宴轻轻说:“我也能帮你带一点。” 陈厄:“过来。” 庄宴顺服地走过去,稍微靠近一些,又被陈厄抱起来。 Alpha脸颊绷着,凶巴巴地命令道:“闭上眼睛。” 陈厄用手臂托住庄宴的肩膀,掌心把少年的侧脸往自己胸膛上按,怎么也不肯让庄宴看自己。 抱着Omega走出驾驶舱,他幻出半兽形态。半边金属,半边羽毛的翅膀缓缓舒展,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磅礴的阴影。 振翅的时候,气流翻涌,陈厄成了一只鹄鸟,飞得平稳而轻松。 这样是比走路要快多了,只是风吹得很冷。庄宴缩起身体,埋在Alpha怀里。 到了离海岸线远一些的地方,陈厄缓缓降落,先把翅膀收拢起来,才把庄宴放下。 他让庄宴站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下,以免太晒。然后自己熟练地支起帐篷,把水和食物安放进去。 荒星虽然日照强烈,但气温低。庄宴穿的还是星际旅行的单薄衣服,站了一会儿,嘴唇与指甲都开始发白。 他碰了碰颈间的项链。 408说:“小宴,我的特殊权限已经到期,要下线了。” 它又交代:“不过我已经把你们的坐标地点传送到军部,支援应该很快就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你可以直接跟陈厄少将说,他会安排好。” 庄宴说:“谢谢你。” 陈厄没让庄宴帮忙,三两下就利落地把东西全安置好了。他走过来,招呼庄宴进帐篷。 庄宴犹豫着,多看了两眼他的后背。 军队的作战服都是特殊材质,不会因为Alpha幻出半兽形态,而导致布料毁损。 庄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样的事情。 但陈厄对目光敏感,眼神顿时沉郁了下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庄宴被Alpha推进帐篷里,然后干粮和水也恶狠狠地塞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仰头望陈厄的脸色,问:“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 “像这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陈厄目光冷淡地睨过去。 “没有。” 可是庄宴的瞳仁看起来很澄澈,是温柔的琥珀色。半晌,陈厄绷不住了,主动把上衣脱下来,盖在庄宴背上。 “冷?” “有一点。” 于是陈厄垂着眼,放轻动作,把庄宴揽过来。 Alpha上身没别的衣服了,但体温却还是很高。庄宴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抵不过怕冷的本能。 陈厄不喜欢让自己显得太卑微,于是很多东西宁愿不去戳破。 静默中,他能感觉到庄宴的呼吸很轻很慢,喷洒在颈间,不一会儿,就悠长起来。 毕竟又被下了药,又担心受怕地逃了那么久。 庄宴睡得很沉,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紧紧贴在Alpha身上。 陈厄稍微一动,庄宴就怕冷似的缠上来,睫毛微微颤动。 于是陈厄只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他把自己光脑调成静音模式,不出声地跟开普勒星地面部队交流自己的位置、所处环境、以及资源情况。 对面回复道:“救援舰艇预计半天内抵达。” 算上落地后的搜寻时间,实际可能需要等更久。 陈厄打字:“收到。” 对面又又发来荒星地面资料,他们运气不错,这段时间天气还算稳定,不会遭遇Omega难以承受的强风或者大幅度降温。 只是这片区域里,可能会有一些危险性比较高的野生动物。 但也没什么可担忧的,陈厄毕竟身上备有武装。 他收起光脑,低头很轻地碰了碰庄宴后脑的头发。指尖的触感又细又软,微微带点痒,仿佛心上也被不知不觉地顺了毛。 庄宴什么也不知道。 陈厄低下头,非常轻地吻了一下Omega带着丹桂香的发心。 - 傍晚,恒星挂在地平线上,缓缓地往下落。 远处风声大了,挟着海浪的潮意,冷空气顺着帐篷缝隙往里钻。庄宴脸色苍白地被冻醒,慢慢睁开眼睛。 “喝点水。”陈厄说。 庄宴觉得自己应该从陈厄身上起来,但是实在在太冷了,Alpha仿佛一个暖炉。 反而是陈厄先行动,把庄宴从自己怀里拎出来,然后拧开水壶,让庄宴喝一口。 里面的水几乎是冰的,庄宴抿了一小口,指尖都凉透了。 陈厄撕开压缩干粮的包装,喂到庄宴嘴边。 他语气很耐心:“吃两口,你需要补充能量。” 没能量的话,人就很难维持体温。庄宴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很顺从地就这陈厄的手,吃完干粮。 风越发凛冽,像刀子一样带走身上的热度。 庄宴脸上没有血色,他抱着自己膝盖,蜷缩起来。 陈厄坐在风口,帮忙挡着寒流,飞快地解决了自己那份食物。 他衣服全堆在庄宴身上,自己脊背裸着,依旧还是半点不畏寒的模样。 吃完饭,年轻的Alpha又靠过来,用温热的掌心握住庄宴的手。 “救援快落地了,庄宴,再忍一忍。” 陈厄显然一点也不会哄人,语气笨拙得要死。庄宴嗯了一声,又自然而然挨着他。 “我只是有点冷。” 陈厄沉默半晌。 然后是很轻的,舒展翅膀的声音。羽毛扑簌簌地拍了一下,覆在庄宴的身上。 如果不去注意残疾的右半边。 陈厄其实有非常漂亮的翅膀,之前经历过战斗,羽毛上有一点点脏污。但它本身是素白的,柔软而舒展地张开。 绒羽带着Alpha身上的热度,软蓬蓬地蹭着庄宴手腕裸露的皮肤。 像一层安全的被子,风全被挡在外面。 庄宴想,难怪陈厄自己半点也不冷。 他心跳得很乱,生疏地抱住陈厄的腰。Alpha腰上有几道狭长的疤,从侧面蔓延到背后,翅膀根的下方。 因为怕金属羽毛太凉,陈厄特意把假肢收了起来。 庄宴指尖再往上移一点,就能触碰到他残缺的右半边翅膀。 “庄宴。”陈厄声音很低,语气里有制止的意味。 庄宴缩起手指,不敢动了。 但还是非常在意,甚至不自觉地会想起之前,自己刚夺回身体不久的时候。 他帮陈厄上药,受伤的半截翅膀扑棱棱地拍在自己指腹上。 庄宴鼓起勇气问:“刚刚我看你后背的时候,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陈厄没开口。 庄宴身体逐渐回暖,耳垂却开始发烫。他被陈厄拥在翅膀下,明明很温顺,但又像是得到纵容。 “我其实没有那种意思。” 没有觉得你是残废。 Alpha皱眉凶他:“别说话。” 胶囊帐篷有一个侧面是透明的,本意是随时可以观察野外的状况。 也可以看见星星从地平线上亮起来,低垂地,飘在半透明的云层里。 两三颗彗星拖着燃烧的尾巴坠落。 恰好照亮陈厄阴郁晦暗的侧脸。 庄宴沉默了好几秒,替自己觉得委屈,也替陈厄觉得委屈。 虽然Alpha并不会表现出这种情绪,委屈是一种示弱。他从少时就被规训得必须强大,一旦被戳到痛处,就要显露凶相。 而庄宴天性温和柔软,童年里向来得到哥哥和母亲的纵容与鼓励,可以放松地展现出真实的自己。 他戳戳陈厄腰间结实的肌肉,换了个话题。 “你之前还叫我小名。” 陈厄语气还僵着:“什么时候?” “在那艘舰艇上的时候,你对我说,没事了。” 没事了,小宴。那会儿陈厄说。 后来局势得到控制,两个人也安全下来,他就只连名带姓地喊。 庄宴说:“我想听你那样喊我。” “……” 蓬松的翅膀下,他捏住陈厄的指尖,羞怯地摇了摇。 荒星上没有别人,只有一间小帐篷,满天繁星,和吹过旷野与浪潮的风。 “小宴。” 陈厄声音偏低,共鸣腔靠近胸膛,两个字沉沉地熨出来。 庄宴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亲了。 陈厄指尖比他的烫,明明是薄凉的唇形,却吻得又强硬又迫切。翅膀毛蓬蓬地炸开,那些没说出来的话和微妙的情绪,都藏在这一个亲吻里。 Omega气短,庄宴很快就被欺负得眼泛泪花,晕乎起来。 陈厄呼吸粗重,半天才把人放开,然后拇指用力地擦着漂亮少年的后颈。 他的脸离庄宴很近,向来冷白淡漠的面孔染上一层压抑的薄红。声音比以往更低沉,也更危险。 “别欺骗我,小宴。”陈厄说。 第36章 小行星 陈厄用力捏着他的指尖,甚至到了微微有些刺痛的程度。 庄宴声音发颤:“我没有。” 然后又亲了一下。 也许陈厄就喜欢这样,亲吻总比掏心掏肺地说真心话来的轻松。 像两只笨拙的接吻鱼,在荒星上的小帐篷里,碰了一下又一下。陈厄翅膀上的羽毛偶尔舒展,带来细碎的扑棱棱的声音。 亲了一会儿,庄宴才想起来问:“你对我的项链做了什么?” 他戴的是陈厄送给自己的小行星,但408竟然能通过它发声,甚至辨别自己的指纹。 庄宴又不傻,知道这里面肯定藏着东西。 “有个定位装置。”Alpha说。 庄宴嗯了一声。 陈厄碰碰他的后颈,然后沿着白金链子,指尖一路划到锁骨上。 他嗓音喑哑:“你生气了?” “没有。” 庄宴仰起头,眼眸黑白分明。 “但是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陈厄不说话,又碰了碰Omega的唇角。 没告诉,是因为不相信。 他总是不认为庄宴会一直这么顺从地,跟自己在一起。 就算再克制,他本性依然多疑乖戾,要把自己的Omega紧紧捉在掌心。 如果换了一个人,可能会无法忍受,觉得陈厄有病。 但庄宴枕在陈厄的手臂上,相当温驯地说:“你不放心的话,以后我每天带着这条项链。” 陈厄翅膀微微震了一下。 “反正我没有什么东西好瞒着你。” Alpha睫毛低垂,又亲了亲他。 光脑上有消息跳出来,救援队已经落地,正在根据信号进行定位。 降落位置稍远,还需要再等几个小时,才能抵达。 陈厄把光脑凑到嘴边,语音回复:“收到。” 瞟了眼庄宴,又补充说:“这边情况稳定,没有任何危险。” 对面也说:“收到。” 庄宴问:“他们快到了吗?” “还有至少两个小时。” 庄宴应答了一声,又枕回Alpha的胳膊上。 他的呼吸很暖,轻轻地洒在翅膀顶端。陈厄蹙着眉,觉得整个帐篷里都充满了Omega信息素香甜的味道。 “小宴,”陈厄用指尖碰碰庄宴锁骨下方的银色项链,“它是开普敦7c。” 庄宴怔了一下。 行星的命名向来很复杂,开普敦7c,指的是开普敦区第七行星的c卫星。 没记错的话,它离边境很近,是偏远地方还未开发的广袤区域中,一颗不起眼的小星球。 陈厄让庄宴翻身,看帐篷外的星穹。翅膀往下覆了一点,庄宴又稍稍觉得有点冷。 在颤抖起来之前,Alpha温暖的胸膛贴上来,从背后抱住他。 “它在那边。” 天上有几颗星星离得稍近,半轮月亮的大小,隐约连成一架竖琴的形状。 陈厄指了指右上角的第三颗,问庄宴:“看到了吗?” 庄宴点头:“看到了。” 陈厄语气很淡:“那是我妈死后留下来的遗产。” 他很少主动说起少年时的往事,因为实在乏善可陈。说多了仿佛又有些卖惨的意思,像是要博取庄宴的怜悯。 可现在庄宴小动物似的蹭蹭他,特别乖。 “当初他们离婚,要分割财产。陈鸿飞不愿意,我妈说,我肚子里的也是你儿子,你不能什么都捧给卞薇,一粒米也不留给我们。 “这件事说出去名声不好,于是陈鸿飞就把这颗还算挺珍贵,但离战区太近,也没法开发的星球应付给她。” 庄宴轻声说:“他很过分。” 陈厄:“嗯。” 他又说:“但是等过段时间,边境完全收复,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开普敦7c其实位置还不错。它刚好在交通枢纽旁,肯定会落在联邦重点规划的中心区域内。” 所以之前陈家软硬兼施地,想跟陈厄维持关系。实在被拒绝得没办法,才旗帜鲜明地反对他进军部。 陈厄地位越高,就越不可能把这颗小行星,还给陈鸿飞,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也越大。 还有一些别的矛盾与龃龉,但陈厄不打算告诉庄宴。 “小宴,”他难得温和不带刺,“以后等到了结婚的年龄,这就是你的星星了。” 这几乎像是用一颗星球来求婚,庄宴耳朵烫起来。 想回过头,又被Alpha抱得很紧。陈厄不让庄宴看自己,继续说:“你不是学这方面的吗,以后想练手,就把它拿去随便用。”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 只要庄宴别骗自己。 ——像现在这样就够了。 陈厄说话时,胸腔贴着庄宴的背,细微的震颤隔着衣服传过来。 也许喜欢一个人心率是会变乱,但庄宴比之前还要窘迫。脸烫得像是在烧,心脏也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不过一开口就会显露出狼狈,所以庄宴只捏着陈厄的指尖,勉强说出两个字:“好啊。” 然后又被捏回去,Alpha用砂纸似的手掌握住庄宴。 安静地躺了很久,终于看到远处有一束左右扫动的强光。 是救援队来了。 陈厄光脑震了一下,屏幕上挑出一行字—— 【十分钟内抵达。】 庄宴慢慢从陈厄翅膀下爬起来,打了个冷颤,要把肩上披着的作战服还给陈厄。 陈厄说:“自己穿着,别生病。” 庄宴脸颊通红,看了一眼他光裸的上身。 陈厄怔了怔,然后恍然。 明明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却蹙着眉,不自然地帮庄宴重新披好衣服:“羞什么。” “……” - 果然在场的所有救援人员,都目不斜视,态度非常自然地对待陈厄与庄宴。 帐篷被收起来,他们给Omega准备了厚厚的毛毯与保暖装置。 庄宴整个人都被裹在柔软的毯子里,人也不发抖了。 那件作战服这才物归原主,陈厄得以重新把衣服穿回自己身上。 于是庄宴心想,这种Alpha脱光上衣给Omega穿的事情,可能在野外生存救援中,是非常常见的场景吧…… 低温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回到救援舰艇上之后,他们都经历了一趟快速的检查流程。 幸好两个人的结果都一切正常。 结束之后,庄宴被安排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慢慢喝热水。 而陈厄已经拿起光脑,雷厉风行地进入工作状态。 他要跟情报部门交流在走私舰艇上发现的一些东西,以及背后安排主使的势力。 这种事情交流起来冗长而复杂,要尽可能回忆起一切细节,然后一遍遍地跟情报部门说。 陈厄关起门开会,最后交代得不耐烦了,他问:“走私舰残骸还在事发现场附近,你们派人去调查了吗?” “还在路上。” “我这边只能记得这些,”陈厄冷声说,“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你们调查完还有什么疑虑,再来问我。” 从隔音的小房间出来,就看到庄宴坐在床上。 Omega现在穿的是救援队提供的衣服,码数偏大。领口都松松垮垮的,露着细腻洁白的锁骨线条。 袖口也长,遮住大半只手。 陈厄走过去,在庄宴面前蹲下,然后伸手帮忙整理他身上的宽松衣服。 庄宴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捏住陈厄的指尖。 Alpha说:“回到开普敦之后,我送你去同学那边。” “那你呢?” “我要回边境,有些事情得处理。” 他说起边境的时候,咬字偏凶,仿佛带着杀意。 庄宴很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陈厄站起来,靠在墙边,专注地望着他。 Alpha脸长得英俊,眉骨立体,鼻梁高。灯影流淌下来,淡化了他神色间的戾气,仿佛显露出一种好看的深情。 静默把心跳声放大到很明显的程度,庄宴慌乱地开口。 “你身上很多疤。” 陈厄怔了怔。 庄宴仰起头,瞳仁在灯下仿佛显得湿漉漉的。 “所以这次去,也会很危险吗?” 指尖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陈厄垂下眼眸,不自然地说:“不危险。” “真的?” “嗯,都是以前留的。” 庄宴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很柔软。这回窘迫不敢看的人,反倒成了陈厄自己。 他凶巴巴地让庄宴闭上眼睛,然后凶巴巴地亲过去,连接吻也这么色厉内荏。 Omega喘得很厉害的时候,陈厄按着庄宴的后颈,低哑地说了句。 “小宴,想永久标记你。” 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在庄宴的唇上咬出一点不太明显的小伤。 陈厄呼吸粗重,慢慢退了两三步,在门边整理被弄乱的衣摆和袖口。 他说:“你休息下,我去工作。” 庄宴茫然嗯了一声。 陈厄走出去,又把门关上。 房间沉寂下来,只有浅浅的酒味,侵略性很强,让庄宴耳垂滚烫。 - 这回前往开普敦星的旅程,终于无波无澜,一路顺利。 陈厄把庄宴送到酒店门口。秦和瑜像一个望夫石似的,站在外头,捧着庄宴的光脑,热泪盈眶地迎接他。 庄宴一下车,就被同学们团团簇拥住。 “没事吧小宴?” “听说那群人还持枪,你没受伤吧?” “能平安回来就好!” 一抬头还能看到挤不过来的许教授,满脸都写着“可把孩子吓着了没事就好”的宽慰神色。 庄宴:“……” 但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非常温暖,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 等学生们乱七八糟地说完话,教授一挥手:“庄宴,你先上楼,去自己房间清点行李,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十五分钟后,来二楼餐厅,一起来先把肚子填饱,压压惊。” 庄宴回过头,原本停在酒店门口的悬浮车,已经不见了。 从秦和瑜手里接过自己的光脑,屏幕上有一行来自陈厄的消息:“有事,先走。” 庄宴低头回复:“好的。猫咪翻肚皮.gif” 房间是双人间,两张床,他跟秦和瑜还是住一块儿。 小秦同学忐忑地交代道:“小宴你看看自己的行李里面对不对,有没有丢东西。当时你不见了,我特别慌,帮你收拾的时候可能会落东西,真对不起。” 说是这样说,行李箱和各种资料其实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也没少。 庄宴笑起来说:“多亏你了,谢谢呀。” 秦和瑜脸红起来:“跟我客气什么!” 秦和瑜帮庄宴把日用品清点出来,摆在桌上。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陈厄亲自把你带回来的啊?” 庄宴脸有点烫,低着头说:“嗯。” 秦和瑜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小宴,我一开始还担心他会不管你,就让巡警在那边慢腾腾地折腾。” 庄宴:“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看他,平时对你好像也没怎么关心,还长着一张那么冷淡的脸,一口气能把你家暴三百遍不带停的身材。” 庄宴:“……” 小秦同学眼中的陈厄跟自己看到的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秦和瑜又说:“但想不到真出事的时候,他还挺靠得住。” 然后他戳了一下庄宴,促狭地问:“所以小宴,你是不是已经追成功了啊?” 庄宴红着脸,温吞地说:“可能还差一点点。” 秦和瑜:? 什么叫还差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秦同学:他看起来能一口气能把你家暴三百遍不带停。 小秦同学:……?你脸红什么! 第37章 不报忧 话没说完,庄宴就得跟秦和瑜一起下楼,和去聚餐吃饭了。 饭桌上又被问了许多遍事情的经过,庄宴好脾气地有问必答。但因为来龙去脉和很多事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大家都听得很不尽兴。 好奇的同学恨铁不成钢:“这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你怎么不多问两句!我们一群人一起出来,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庄宴说:“他们说,有些东西不太方便告诉我。” 这位同学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他们,还是你未婚夫陈厄少将?” 庄宴:“……嗯。” 盘问现场顿时变成起哄现场,年轻学生们都在此即彼伏地哦哦哦。 庄宴被闹的眼角都染上薄红,简直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教授救场:“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八点在大堂见,大家一起前往现场,专注比赛。” “好。” “知道。” 回去之后秦和瑜先进浴室洗漱。庄宴打开光脑,跟亲近的人一一报迟了几天的平安。 发完消息,又爬起来,从行李箱中拿出准备要穿的衣服和要用的资料。 一切事情都做好了,那些控制不住的心事,又像泡泡一样重新漂浮出来。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还在响着。 庄宴抱着膝盖,想起之前的事,开始能隐约解读出Alpha不曾说出口的在意—— 连夜赶来救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出险境。 以为自己不喜欢看见残疾的半兽形态,依然又凶又笨拙地把翅膀幻出来,覆在身上取暖。 像是很没有安全感,陈厄每次向庄宴靠近的时候,都做好了应对嘲讽和敌意的准备。 但假若庄宴没像预想中的一样恶劣,反而给他温和的亲吻和拥抱。 他会短暂地怔一怔,生疏得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形。 于是庄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跟陈厄讲了那么多话,却忘了最重要的喜欢。 漂亮少年脸颊烧得通红。庄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按耐着慌乱的心跳。 他想,下次一定要记得! - 庄晋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弟弟出事的消息。 那时候小秦同学出于道德操守,没敢多看庄宴的光脑,到最后也只通知了408。 于是庄晋接到的电话,是开普敦警局打过来的:“请问是庄宴的亲属吗?我们试图拨打他母亲的联络电话,但并没有人接通。” 庄晋心里咯噔一下。 还以为弟弟故态复萌,又闹出了什么足以被拘留的事情。 庄晋没好气地开口:“我是,有话直说。” 结果对方说,你的弟弟在去往开普敦的星舰上,已经失联一天半了。 他不幸被卷入边境反抗军的一场秘密行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我们深感抱歉,警方和军方正在抓紧协调救援。 庄晋:??? 他差点怀疑这是诈骗电话,下一步就让自己往哪儿来路不明的账户打钱。 放下光脑,庄晋冷静了一小会儿,连忙联系内部人员打听消息。 半小时内,经过多方确认,原来这事情居然是真的。 庄晋再也冷静不下来,连忙定星舰,赶往开普勒星。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路了。吃不下也睡不好,满心都想着,这怎么可能,小宴就算再出格,也不会真的跟□□搅合到一块儿吧。 结果星舰行驶到半路,傍晚,就收到了庄宴获救的新闻。 还配了一张非常清晰的照片。 自己弟弟身上披着别的Alpha的衣服。 旁边站着一个上身赤.裸的陈厄。 庄晋:“………………” 他心里五味陈杂,包括且不限于因为弟弟平安无事而产生的如释重负,以及一种直面自家白菜被拱现场的冲击。 很想掉头回中央星。 但假都请了,来都来了。 庄晋咬牙切齿地打开光脑扫了一眼,注意到庄宴这个小混蛋,就算获救了,也没第一时间跟哥哥报平安。 ——他不知道因为种种缘故,光脑被小秦同学带在身上,已经先庄宴一步抵达目的地。 但是庄晋非常愤怒。 落地之后,他非要找庄宴问个一清二楚不可。 在去酒店的路上,他终于收到了庄宴的消息。 庄宴不知道自己的事连新闻都上了,还在乖巧并且轻描淡写地说—— “半路出了些小意外,星舰稍微有些延迟。我换了个航线,刚刚到开普敦。明天就要跟同学去现场了,希望哥哥也工作顺利。” 庄晋黑着脸,啧了一声:“小骗子。” 然后翻出自己定好的酒店,直接发给庄宴:“明天自己找时间过来,我要听你解释。” 庄宴回复了一个惊讶猫猫头:“哥哥怎么也来这边了?” 庄晋气不打一处来:“警局电话都打到我光脑上了!” 庄宴:“……” 过了两三秒,庄晋屏幕上,终于出现了来自庄宴的电话。 他按下通话键,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问:“还想瞒着我?” 庄宴语气倒很乖:“对不起,主要是不想让你担心。” 庄晋:“之前我发给你的新闻,你究竟有没有好好读?” “……看了。” 庄晋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一点。对面弟弟也算是生死逃亡,挺不容易的,脸都苍白了。 他勉强松口:“算了,今天就先这样,你明天想想台词,过来跟我解释。” 电话挂是挂了,但庄晋还睡不着觉,他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得挺失败。 宁华璧忙成这样,还要抽空交代自己照顾小宴。结果这些年管也管不住弟弟,光顾着闹别扭,一转眼又把弟弟给弄丢了。 ……到最后,弟弟还是非亲非故的陈厄给救回来的。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身为哥哥,已经比不上一个外人? 庄晋半宿都在辗转反侧,扪心自问,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刚好第二天白天,庄宴跟着同学和教授,有别的安排。庄晋补了个眠,然后认真地做了一下跟弟弟谈话的准备。 就算心有点虚,但气势一定要足。 要像皇帝召见大臣,总理召见内阁,老师召见学生一样,把小宴喊过来。 因为学校那边行程很赶,庄宴快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他说:“哥哥还没吃饭吧,我顺路打包点东西上来。” 庄晋抽完根烟,新奇地想,这不成器的弟弟现在竟然还会关心人了。 他转头把窗户打开,烟味散干净。 没多久,庄宴就拎着食物,按下门铃。 庄晋打开门,冷着脸看弟弟在桌上布菜。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他带的都是口味偏清淡的点心。 虾饺烧卖,还有几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 庄晋没怎么看吃的,先扫了一圈庄宴。弟弟看起来精神还好,身上也没受什么伤,根据通过内部关系调来的体检报告,他现在应该是健康得活蹦乱跳的。 一般人碰到那种事,都免不了担惊受怕。 结果自家弟弟倒好,轻松得仿佛是来了场荒星一日游。 庄晋心情复杂,语气不善地开口说:“小宴。” 庄宴仰起头。 庄晋斟酌着词句:“竞赛的事情还顺利吗?” 庄宴说:“都挺好的,就是这个项目比较大,要注意的细节还挺多。回去之后,可能要多花点时间来建模和计算。” 庄晋懒散地嗯了声。 庄宴把筷子递给他,他随手接过来,却直接放在桌上,没夹菜。 “以后别再报喜不报忧了。” 庄晋耷拉着眼皮,揉了揉弟弟脑袋顶上的黑发。 像是兄弟间的一种默契。 小时候吵完架,也是这样别扭地求和。 虽然庄宴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而且脱去稚气的模样,但他头发还是很软。 摸起来绒绒的,像动物幼崽的毛。 庄晋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我和妈妈都很担心你,你没受伤就好。” 庄宴低下头,带着鼻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开始吃东西的时候,气氛还稍微有些僵硬。沉默了一会儿,庄宴忽然发现,爱吃的虾饺全都被夹到自己面前。 于是他给哥哥往回夹了一个。 庄晋拖长声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谢哥哥的意思。” 庄晋啧了声,分明很受用,但脸上还是假装不在乎。 过了几秒,又听见弟弟说:“当初让哥哥受伤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庄宴语气低落,脑袋也垂着。筷子尖悬在自己碗上,半天也没动作。 庄晋不耐烦:“行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然后又给弟弟投喂了一个烧麦,用来堵嘴。 吃完饭,庄晋一边随手收拾桌子,一边说自己通过内部关系打探到的消息。 据说事情还真有点复杂,情报部门还在连夜分析,但至少自己弟弟这边是安全的。因为陈厄连夜打报告提交申请,要求暂时为庄宴提供A级防护。 “他对你还挺紧张的。”庄晋说,停顿了半秒,又黑着脸问,“喂小宴,你脸红什么。” 庄宴:“……” 本来还以为哥哥要促狭地多调侃自己几句,但庄晋往椅背上一靠,没有笑意地开口: “可是小宴,你有没有想过,这群人为什么非得绑走你?你从小在中央星长大,又没去过边境,跟反抗军也完全没任何交集——除了陈厄,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庄晋脸上惫懒的神色收敛了,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冷淡的严肃。 “边境局势依然很危险,小宴,陈厄很可能会连累你。” 庄宴喉咙微微哽着。 哥哥可能偶尔有点坏,喜欢逗自己玩。但是在重要的事情上,他从来不会骗人。 边境确实很危险。 所以陈厄身上有那么多疤,深的浅的,旧的新的。 庄晋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跟他随便玩玩就算了,别动心,也别被他永久标记。” “当初父亲牺牲的时候,妈妈三十岁,都过得很艰辛。你今年才多大,这次也就算了,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知道该怎么办吗,你能承受得来吗?” 庄宴眼眶酸涩。 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刚跟哥哥和好,又要让庄晋失望。 “可我已经动心了。” 庄宴垂下眼眸,声音又轻又坚定。 他像小时候承认自己对母亲和哥哥的喜欢、对建筑设计的喜欢一样,坦然地承认对陈厄的喜欢。 漂亮得不像话的Omega少年,眼眸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显露得一清二楚。 庄晋僵住。 半晌,才烦躁地说:“你才谈多久,动什么心……算了,今天先回去休息吧,我抽根烟。” 第38章 量子生命 虽然是有那么点逐客令的意思,但庄晋毕竟没完全放手不管。 他叫了辆车,安排庄宴直接到自己酒店门口,然后还反复交代:“到了说一声,知道吗?” 庄宴垂下眼眸。 “知道的。” 在车上想起小时候的事。 在兄弟之间,其实庄宴才是比较固执的那一个。小孩脾气虽然很好,但认准了要去做什么事,就怎么也不肯放弃。 庄晋总那样。 恨铁不成钢地骂一通,然后开始心软,任劳任怨地帮庄宴想办法。 不过这次哥哥心软的过程还挺漫长,也许是余怒未消。 庄宴回到酒店,发了一条晚安的信息过去,庄晋也只回复了一字。 “嗯。” 第二天清晨,庄晋的信息弹出来:“在开普敦好好待着,我回中央星了。” 庄宴:“……” - 然私事相当复杂,但学习与竞赛的压力也很大。 白天跟同学教授待在一起,庄宴关注的重心,又回到航空港这一个项目上来。 只需要稍微看一眼,就知道它的难度简直超出学生们的想象。 不仅需要考虑到吞吐量、交通环境、气流。而且得精密计算,设计并且互不干扰地安放十倍重力当量的变速场。 变速场与起降点周边必须符合最高的等级——防震防火防风暴,监视塔台立体分布,安全防护的覆盖不能有一丝死角。 还要兼顾美观,规划出合适的出入港、商业区、酒店区,把建筑设计得漂漂亮亮。 有同学忍不住叫苦:“要是能做出一个合格的设计,我还在这上什么学?我可以直接毕业,进联邦设计院工作了吧!” 教授笑着说:“那你可想太多了,以你现在的水平,差的还有点远。” 同学扎心落泪:“……” “这毕竟是学生竞赛,跟你竞争的,都是同学。就大胆放开做,当作是练手。以后出去工作,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教授环视一眼,带着笑意朗声说:“都听到了吗?不要作弊,好好对待这个项目,努力做到最好。” 大家纷纷回到:“听到了。” 星大的校风向来如此,开放严谨,求实创新。 教授是宽容耐心的引导者,学生们只要刻苦上进,就肯定会有收获。 回到房间,秦和瑜一脸严肃,卯足了力气,埋头扑在设计里。 庄宴踩着地毯,无声无息地走出去,找了一个静僻的地方,按下接听键。 屏幕亮起来,陈厄英俊的脸庞出现在镜头前。 Alpha说:“小宴。” 庄宴垂着眼睛,脸颊微微发烫:“怎么忽然找我,有事情吗?” 陈厄目光黑沉沉的,像是有重量一样,落在自己身上。 他说:“就看你一眼。” 漂亮的少年脸皮薄,细腻的血色从眼下蔓延到颈间。庄宴窘迫得开不了口,于是陈厄也静默了一小会儿,隔着屏幕凝视自己的Omega。 过了好久之后,庄宴才问:“你那边的事情还顺利吗?” “嗯。” “忙不忙?” “还好。” 哪有这样硬邦邦地聊天的,庄宴半真半假地说:“你的腔调,简直像是在跟我汇报工作。” 陈厄语气和缓下来:“那你呢?” 庄宴忍不住想,现在轮到我汇报了啊。 他好脾气地简单说了这两天经历的事,包括跟同学的,还有跟庄晋的。 只是隐去了哥哥最后跟自己谈的话。 陈厄脸上带着不太明显的倦色,但听庄宴声音的时候,表情倒很专注,仿佛很想念他似的。 庄宴本来已经平复的心跳,又被弄得乱了起来。 “这几天我要开始专心搞竞赛的项目。” “可以。” 庄宴语气乖极了:“做设计的时候,可能会注意不到你或者408的消息。陈厄,反正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陈厄说。 仿佛有热气往脸颊上涌,庄宴不自然地低下头,觉得自己这个恋爱谈得还挺傻。 但是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像懵懂的小鹿,带着一颗干净纯粹的真心,莽莽撞撞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 该告诉陈厄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庄宴安静了小半秒,又问:“我明早回中央星,你呢?” “说不准,可能是星期五。” “那我等你。” 陈厄抬眼望他:“嗯。” 通话挂断之后,庄宴在走廊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等心情恢复得跟往常差不多了,他才放轻脚步回到房间。 但动静还是被秦和瑜听见,伏案画图的小秦同学缓缓抬起头,愕然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你怎么笑成这样。” “……” 秦和瑜恍然:“所以啊,刚刚是去跟陈厄通话了,对吧?” 刷的一下,庄宴脸顿时又红透了。 庄宴同手同脚地拉开另一张椅子,眼睫低垂:“没、没错。” “……”秦和瑜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狗粮而失态。 他习惯了。 庄宴强作镇定:“接下来就不通话了,要专心赶竞赛进度,有什么事情等见面了再说。” 秦和瑜:“嗯……” “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影响学习。” “……”道理是这样说。 开始还有点静不下心,庄宴还是开着光脑,对着屏幕上的资料,在纸上慢慢地打一打草稿。 设计是一种严谨而浪漫的艺术。 从纸上用黑白灰勾勒出的轮廓与阴影,到光脑里立体生动的模型。创作者总免不了要一遍遍地反复修改与计算,甚至全部推翻,从头再来。 记得很小的时候,宁华璧说,小宴,你得耐心。 庄宴天生就拥有相当耐心,并且沉得住气的性格。 设计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他自然而然地,逐渐沉浸进去。 - 陈厄放下光脑,脸上温和的神色缓缓收敛起来。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他皱起眉,眼神变得锋锐。 办公室外,有人敲了一下门。 “进来。”陈厄说。 姜成辉拎着光脑,怀里抱着资料,艰难地行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陈厄指了一下对面的位置,下令道:“放下东西,把门关上,坐。” 据说关于脑控项目的研究有所进展,三分钟后,有一个研究所发起的临时会议。 所以姜成辉才急匆匆地带着东西过来,借用陈厄的办公室,一起来看看那边究竟会得出什么结论。 坐下的时候,他眼尖,不小心瞄到了摆在陈厄桌上的文件,像是要彻查一起关于……名字没看清是谁的绑架案。 正要道歉的时候,陈厄把文件递过来,冷淡地说:“一会儿开完会,替我交给情报处,顺便催一催进度。” 姜成辉连忙收下:“是。” 然后登陆全息加密平台,进入会议。 研究所沈院士的影像逐渐被刷出来,对面地点看起来是实验室,桌椅凌乱。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实验外套,一脸加班过度的沧桑疲态。 “陈少将,”沈院士开口,“小姜博士的怀疑是对的,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发现,甚至能颠覆我们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陈厄皱起眉。 “我们全所的人都在研究这件事,8级保密措施,在正式宣布结果之前全员封闭断网,不允许外出。” 沈院士顿了顿,总结道:“长话短说,我们在这批俘虏上,发现了一种全新的量子生命。” 姜成辉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失态得差点把桌面的资料给扫到地上。 陈厄蹙眉:“沈院士,请解释一下。” 沈院士嗓音有些哑,但依旧解释得很耐心。 他说,在学术界有有一种流行了许多年的假说,意识的本质是一种量子纠缠。神经元内部量子级别的粒子与引力场之间的放电信息,足以影响神经元的兴奋,进而影响人类的思维与活动。 后来科学家们用漫长的时光,成功绕过测不准原理,观测到不少现象。这个过程就像是求极限,一步步往最初的假说靠近,却始终差一点能一锤定音的证明。而从边境反抗军俘虏身上获得的实验成果,终于让他们看到了攻克难题的曙光。 意识的本质,确实是一种量子纠缠。 量子本身甚至也可以形成一种生命体,通过寄生的方式,影响宿主的大脑活动。 姜成辉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所以您的意思是,这就像量子构成的朊毒体。” “结构上差不多,但量子生命寄生到人体内的途径,是通过隧穿。受害者在特定身体状况之下,会形成利于隧穿的条件,导致被量子生命所感染。” 这太惊人了,姜成辉捏着光脑,指尖不自觉发抖。 沈院士带着疲态说:“这个发现非常重要,我已经上报给内阁进行裁决。希望两位也能对此保密,先不要说出去。” 陈厄说:“但是警告必须先发出来,尤其是如何预防寄生,如何辨别——沈院士,麻烦你以最快的方式起一份草稿。关键信息可以稍作隐瞒,边防军必须做好准备。” “明白。” 会后十分钟之内,这份通知就被发到陈厄的屏幕上。 【所有边境周围人员注意,反抗军疑似掌握脑控技术。】 【据悉,被.操控的受害者,可能性情大变,决策反复,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陈厄扫了一眼,就微微顿住。 光脑忽然变得很重,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下蔓延。所有的信息与资料都被联系起来,他想起前些年,撞上青春期,整个人发生一百八十度变化的庄宴。 ——这怎么可能,陈厄想。 小宴从小被保护得好好的,生活上学全在中央星,从没踏足边境半步。 可是太像是被寄生了。 乖巧懂事的小孩,就算再叛逆,也知道分寸,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后怕与焦灼像一团烧起来的火,陈厄安排408润色措辞,把警告往下发。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军部打报告,交代行踪。接着心急火燎地紧急安排加快星舰,要赶去开普敦。 他等不及。 现在就想见庄宴。 第39章 重要 那天基地忽逢一场星尘风暴,交通受阻。系统内部发出红色信号,建议一切人员延期出行。 但这种气候条件下,星舰起降点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又没有特殊的作战需求,负责交通的人员满脸为难,怎么也没法签下特批的文件。 这也无所谓,风暴中心点稍偏。陈厄吩咐408准备机甲,他可以手动穿越风暴,然后去附近另一个港口登舰。 “这很危险。”408说。 陈厄语气冷淡:“我有经验。” 狂风和陨石流都相当猛烈,陈厄紧紧握着操纵杆,神色凝重。 坠星尾巴上拖着火,机甲在一片橙黄的焰光中穿梭,渺小极了却又灵活极了。 等到终于穿越星辰风暴,平安降落,Alpha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来不及休息,从机甲驾驶舱里出来,就连忙登上星舰。 跃迁点的气候依旧不稳定,不过好歹可以起航。可在这种影响下,整个行程比平时要慢了至少二十分钟。 抵达开普勒的时候,庄宴和教授同学们一起,已经启程前往中央星。 “他们的星舰刚离港十分钟,”408问,“需要启动特殊权限喊停吗?” 陈厄蹙眉问:“小宴在上面吗?” “在。” “他还处于A级防护之下。” “是的。” 所以庄宴现在理当是非常安全的。 陈厄嗯了一声,嗓音微微沙哑:“那我回中央星等他。” 军部的星舰向来比民用的快不少,陈厄比庄宴早回去小半天,甚至来得及回军部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 按照他的要求,408定点回报庄宴的行踪。 “小宴行程过半了。” “明早九点,小宴就要落地。” 陈厄捏了捏眉心,吩咐道:“没课的话,把他直接带回家吧。” 408确认了一下。 “确实没课。” 悬浮车要出发之前,陈厄又说:“算了,我去接庄宴。” 他总是过于偏执与乖戾,像握着一捧流沙一样,想把庄宴用力地抓在掌心。 可庄宴不是一捧沙。庄宴是长得漂亮,脾气温顺的Omega。手腕白皙细嫩,被用力捏两下,皮肤就会浮现出淤青。 有时候陈厄甚至觉得,是庄宴在包容自己身上的尖刺和坏脾气。 ——假如这其实是真的呢? 如果庄宴也像卫杨一样被寄生,在惶恐与孤独中度过了别的少年最意气风发的几年青春。 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意识体,被迫做着不愿意做的事。 然后他回来了,很乖很耐心地,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去道歉。 受了委屈也没哭,只是在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才安安静静地流眼泪。 陈厄在航空港的出口处停车,开了点车窗,让风吹进来。 外面落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他指尖很烫,血流像是在胸腔里灼烧。 光脑亮了一下,庄宴发来一张猫咪探头探脑的表情包。 “我到中央星了,等你回来。” 陈厄垂下眼眸,生涩地按下通话键。庄宴很快就接通,并且温和地喊他的名字:“陈厄。” “我在H15出口等你。” 庄宴呼吸乱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不是星期五才回来吗?” “提前了,这边的事情比较重要。” 庄宴捂着话筒,跟教授和同学打了声招呼,然后折回去,往H15的方向走。 他说:“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来。” 陈厄:“嗯。” 庄宴推着行李箱,抿抿唇角,尽量让自己脸上笑意不要流露得太明显。 到了出口附近,一眼就能看到陈厄的悬浮车,和站在车旁高大挺拔的Alpha。 陈厄穿着皱巴巴的作战服,袖口挽到小臂上。分明是淋着雨,却没有半点怕冷的意味。 看到庄宴,Alpha大步走过来。他把庄宴的行李毫不费力地拎起,打开悬浮车的尾箱,一个一个塞进去。 庄宴仰头,看了看陈厄眼下的倦意。 “其实你很忙的话,不用来接我也可以,”庄宴懂事地说,“我开自动驾驶也是一样的。” 话刚说完,就被陈厄用掌心捂着发顶,遮住飘落的冷雨,一把推进副驾驶座上,关门。 “……”庄宴有点懵。 陈厄绕过去,从另一头上车。他眉心微皱,隔着座位用力抱了一下庄宴。 Alpha手掌滚烫,胸腔也在战栗。庄宴能听到对方怦怦的心跳,像鼓点一样撞在自己的耳膜上。 “小宴。”陈厄说。 庄宴被感染得脸颊同样热起来,轻轻用鼻音应了一声。 过了很久,陈厄才放松手臂。 他声音有点沙:“等下有些事要问你。” 庄宴仰起脸:“什么事?” 陈厄启动悬浮车,偏头催庄宴:“系安全带,事情回去再说。” 空港离星大远,但是距少将宅倒挺近,十来分钟就到了。 院子里的小叶丁香刚谢,满地淡粉的落花。 踩着花瓣进院子,上楼开门,陈厄让庄宴在沙发上坐下。 庄宴语调很柔和:“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陈厄脸色僵着,没说话。 “方便告诉我吗?” Alpha从光脑里调出通知,旋转屏幕让庄宴自己看。 漂亮少年睁大眼睛,脸颊被荧幕上的光映得惨白。他看完了,然后慢慢放下手,指尖缩回衣服袖子里。 “小宴,”陈厄按耐着焦躁开口,“当年我离开中央星之后,你是不是碰到了差不多的事情,有没有被寄生?” 庄宴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抬起眼眸。 “嗯,那段时间,我因为信息素紊乱住院。” 陈厄脸色不太好看,目光却很专注。于是庄宴重新把手指伸出来,寻找安全感似的,勾住陈厄的食指。 “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大脑里好像住进了另一个人,他想让我怎么做,我就只能怎么做。” 半晌,陈厄问。 “持续了多久?” 庄宴说:“挺久的,一直到去年九月,我才把他赶出去。” 所以放话说陈厄无非是个残废的,不是庄宴。 下药终生标记陈厄的,也不是庄宴。 庄宴是多年前打开教室门的乖小孩,好脾气地问他需不需要伞的听话学生。 是帮他给翅膀上药,安静点燃生日烟火,又乖又甜地说你不要讨厌我的漂亮少年。 陈厄捏着庄宴的指尖,喉咙间有一块咽不下去的烙铁,他怎么也说不出话。 记得有一年。 他跟卞薇起了冲突,被陈鸿飞一耳光甩在脸上。傍晚,无处可去,就躲在熟悉的地方抽烟。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怎么不回家?” 陈厄踩灭烟头,转过身,看到庄家的铁围栏的另一边。小少年挂着不太高兴的表情,恹恹坐在灌木丛里。 他反问:“你怎么不回去?” “跟哥哥吵架了,他好烦。” 陈厄:“嗯。”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吵架了。” 这天晚上看不见月亮,但是满天都是星辰。陈厄沉默地估算开普敦7c在天穹上的位置。 低垂的星星离他很近。庄宴隔着围栏,仿佛也很近。 那些年他像极了一只野狗,见了谁都要狺狺地摆出一副凶相。 唯独在庄宴面前,愿意服帖温顺地低一低头。 为了当初唯一喜欢过的人,他甚至能举起屠刀弄脏双手,从和平安全的首都独自出走边境。 后来在荒漠在矿洞,在遍地横尸的太空基地里,陈厄枕着血泊安然入睡。 偶尔他想,小宴在中央星,应该快分文理了。 陈厄总以为庄宴过得很好,其实一点也不好。 他的小少年被窃走了那么多年的人生,却无人知晓。 ——所以庄宴会害怕吗,会觉得绝望吗? 庄宴磨蹭着他指腹上的茧子:“之前没讲出来,是因为也没听过别人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我……我觉得没人会相信我,而且显得像是冒牌货在推卸责任。” “我相信你。” 陈厄终于说,声音沙得不像是自己的。 他以前总是说别骗我,向来多疑乖戾,现在反倒斩钉截铁地相信。 庄宴稍稍安心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 “如果下次我又变回那样,陈厄,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漂亮少年温和地跟陈厄商量:“别让他再出去做坏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迟早会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 说完就被吻了,陈厄呼吸又烫又颤,仿佛能把人灼伤的温度。 Alpha低哑而仓皇地驳斥道:“别说傻话。” 失态不过几秒,陈厄揉了揉庄宴的后颈,站起来。 他在客厅里大步转了几圈,又翻出光脑,阴郁地在光脑上敲字。 庄宴微微垂下眼睛,碰了一下颈间冰凉的项链。 陈厄收起光脑,让庄宴记得随身携带项链,最好洗澡也别取下来。出门报备,尽量跟同学一起行动。 碰到什么事情,随时通知自己。 “如果我刚好不在中央星,”陈厄说,“就叫庄晋过来陪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庄宴说。 陈厄右膝盖磕在地上,很轻地碰了碰庄宴的脸。庄宴侧脸有些凉,但皮肤很软。 他又说:“明天我给你拿一点防身的武器。” 庄宴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教你,不难的。以后如果万一遇到意外,你随便用它,只要别伤到自己,后面的事情有我来处理。” 陈厄眼眸凌厉漆黑,语气和姿势却像是在宣誓。 平日里高高在上,充满侵略性和攻击性的Alpha男人。 现在这样蹲跪在沙发前,仿佛一只凶猛而驯服的野生动物。 庄宴轻轻说:“你先起来好不好。” 他拉了一下陈厄,陈厄重心稳极了,一动不动。 “以前我没什么用,不能保护好你。” 陈厄顿了顿,笨拙生涩地哄他:“小宴,你专心忙竞赛的事情就好了,不要怕。” 第40章 成年礼 第二天,陈厄果然带了些东西回来。 有一对精致小巧的激光武器,看起来像是护腕。 陈厄在少将宅地下的训练场里,耐心地教庄宴怎么用自己的指纹去激活,然后怎么发动攻击。 “谁敢伤害你,你就这样去反击。这个看起来小,但是功率很高。一旦开启之后,连我都只能躲,没法靠近你。学会了吗?” 庄宴抬起眼眸。 “学会了。” 陈厄挑选防身武器只看重实战价值,而且习惯了拿自己的战斗力来对比。 学到最后,庄宴最后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被塞了一身足以对抗强大Alpha的自卫装备。 他半真半假地说:“陈厄,你以后不能随便欺负我了。” “那你来欺负我。” 庄宴脸颊一瞬间烧起来,连眼皮都开始泛红。他仰头瞟陈厄,Alpha却也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耳垂充血。 过了两三秒。 陈厄转回头,恶声恶气地让庄宴闭上眼睛。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漂亮少年顺从地合眼。热度落在眼角,是一个像羽毛一样轻的吻。 反而是主动要亲的陈厄自己,呼吸潮湿急促。 陈厄揉捻Omega的耳垂,滚烫的指尖扫在庄宴发尾,像是顺毛似的梳过去。 “小宴。”他声音滞涩。 庄宴问:“怎么了?” “我不是因为被标记,才这样对你的。” 是因为喜欢。 但是这两个字很重,一旦说出口,就像是连真心也一起捧给庄宴。 陈厄是属刺猬的。他愿意相信庄宴,却不相信自己能够获得长久的、毫无保留的喜欢。 庄宴不接受的项链可以丢掉,不要的星球就放在那儿好了。但假若以后庄宴连他的真心也不打算收,那该有多卑微。 庄宴总觉得他还有后半截话没说,但等了半天,又被陈厄带着走出训练场,来到电梯旁边。 Alpha侧脸绷着,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架势。 气势虽然很凶,但被庄宴用指尖挠了一下手心,陈厄又稍稍低下头。 庄宴问他:“等下有工作吗?” “有。” “那我能不能去书房陪你?” 陈厄:“嗯。” 书房换了张足够大的桌子,庄宴把光脑、资料和稿纸铺在另一头。 陈厄暂时不需要开会,只有文件和邮件需要处理。他就只占用一小片空间,其他全留给庄宴。 两个人忙起来都很安静。 房间里只有纸和笔尖摩擦的声音。 庄宴做完几个局部设计,开始一脸认真地在光脑上摆弄模型。 但可能是计算的时候出了差错,变速场一摆上去,就开始相互干扰,甚至坍缩湮灭。 他皱着脸,把之前的稿子放到一旁,决定换一个算法试试。 陈厄从桌子对面站起来,带着光脑。 “我去打个电话。” 庄宴满脑子都是数字与结构,半天,才点了点头。 陈厄没生气,只是路过庄宴身边的时候,在他头顶很轻地摸了一下。 Omega头发黑软,眼神有些钝,像一只懵懵的小动物。 分明没反应过来,还要用鼻音表示疑问,意思是,怎么了? “没事。”陈厄说。 他大步走出去,帮庄宴关上门。 房间顿时又重新安静下来。庄宴扫了一眼新算法,代入数字,得出不一样的数据后,继续完善手上的模型。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厄还没回来。 一整个模块的设计草稿也刚好敲定下来,庄宴先把思路放一边,解除光脑的勿扰模式,看看有没有收到新的信息。 最上面几条,都是陈厄的。 “临时回军部一趟。” “那条通知已经获批,可以内部发放,马上会抄送到国防部。” 哥哥现在就在国防部里。 庄宴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把昨天讲给陈厄的话,重来一次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庄晋听。 ……希望哥哥能配合一点! 不要占用太多时间,打扰自己学习。 - 哥哥的电话来得比想象中的还快。 在镜头的另一边,庄晋难得露出严肃而迫切的神色:“小宴,你在陈厄那儿?我去找你,十分钟到。” 庄晋向来是惫懒不着调的人,唯独碰到弟弟的事,才偶尔这样心急火燎地失态。 庄宴放下光脑,忽然意识到,现在屋主陈厄不在,而408和自己又都没有权限。 ——就算庄晋来了,也进不了门。 他连忙在附近找了一个带凉亭,可以随便坐的小花园,把地址发给庄晋。 庄晋回复:。 出门前收拾自己花了点时间,还要走过去。快到的时候,才发现庄晋已经来了。 车停在路边,人背靠凉亭柱子,向着外头闷声不响地抽烟。 “哥哥。”庄宴走过去。 庄晋不太自然地挥挥手,指了指另一边地座位。 “去那边坐着,我抽完这根就过来。” 说是这样说,但庄晋转手就把烟头掐灭了,丢进垃圾桶里。 衣角带着浅淡的焦油味,庄晋走近了,却没坐。 他垂着眼皮看庄宴,从头到脚,仿佛在看是不是自家全须全尾的弟弟似的。 庄宴没办法,只好举手说:“是我,哥哥。” 庄晋语气僵硬:“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吧?” 庄宴嗯了一声。 “所以那种事情是真的?” 庄宴点头。 “陈厄先跟你说的?” 庄宴:“昨天刚说。” 好一会儿,庄晋别过脸,露出牙疼似的表情。 哥哥既然不愿意开口,那庄宴只好温顺好脾气地,把事情重新又解释了一遍。 他没刻意渲染,但当初的难过是真的。孤零零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里,看着冒牌货对自己亲人虚情假意地笑。 出院之后,冒牌货处心积虑搬出去。 他利用双方不对等的信息差,刻意在自己跟庄宴家人之间制造隔阂。所谓叛逆期,性格不稳定,一切可以参考的借口,他都尽量往那边靠。 有一年,难过至极的宁华璧说:“小宴,你现在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冒牌货嗤地笑起来。 他用庄宴的脸和庄宴的语气,嘲讽地抬眼。 “妈,我能怎么换人?我一直都在这儿。” “你和哥哥是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小说和全息剧看多了?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庄晋打断道:“……行了。” 他还挂着一副牙疼似的表情,脸很臭。打开光脑翻了一眼记录,把屏幕翻转过去问庄宴。 “你是去年九月回来的?” “嗯。” “知道当初那个冒牌货去哪儿了吗,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庄宴犹豫着,摇了一下头。 “不知道,反正不在我身体里了。” 庄晋眼角和嘴角都垂往下弯,模样仿佛难受,又像是懊恼得不行。 “你是傻子吧,庄宴。从去年九月到现在,就让哥哥这样误解你?不是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干嘛要认?” 庄宴看了看地面,没问哥哥会不会相信自己。 他说:“当初你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我也没机会去看你。” “……” “对不起。” 十八岁的庄宴,有过分干净的眉眼,和像水一样清澈的瞳仁。 ——是因为喜欢和在意,所以才会先低头求和。 庄晋滞涩了一下。 这些年他总有意无意地,用别扭冷漠的态度来对待庄宴。他狡猾坏心,锱铢必较。只要庄宴没做出满意的道歉,他就不肯多看弟弟一眼。 可到头来,究竟谁才是哥哥啊。 现在离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望过去,庄晋恍惚了一瞬,走马灯似的回忆起十八年来,庄宴慢慢成长的轨迹。 当初还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奶团子,跌跌撞撞的倔小孩。 慢慢抽条长高,蜕去稚气变成五官精致的漂亮少年,再到现在芝兰玉树的青年模样。 其实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充满温暖和能量的小太阳。 而如今,庄宴终于成年了。 真正的长大成人,不是看一个人满没满十八岁,有没有在仪式上宣誓。 而是做决定,承担责任,负重前行。 庄晋很小就知道自己该成熟起来,要纵容并且保护庄宴。 到今天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反倒是在被弟弟纵容着。 庄宴的成年礼发生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这个过程过于孤独、痛苦与漫长,像是蝴蝶用孱弱的翅膀撕碎厚茧。 他这么好的弟弟,凭什么经历这些。 庄晋凝视着他:“怕吗,小宴?” “现在不怕了。”庄宴说。 远处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夕阳落在庄宴的眼睫毛上。 他颈间戴着项链,袖口能看出做成护腕样子的激光武器。身上说不定还有别的用来自卫的东西,几乎是武装到了牙齿。 庄晋刚从国防部里出来,怎么会认不出军部研发出的新武装。 看一眼,他就沉默下来。然后酸溜溜地想,好像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都是陈厄给的?” 庄宴很乖地点头。 “你天天住他家里?” 庄宴说:“也没有天天,如果早上有课,我就回学校宿舍。” 庄晋不吭声。 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失去了哥哥那种理直气壮的立场。对小宴还没一个外人好,哪来的脸劝分? 主要怪自己别扭太久。 两三秒后,庄晋说:“算了,我打算下星期搬回家住。” “要帮忙吗?” 庄晋掀起眼皮:“你手上不是还有竞赛的事情?没必要,我自己来就行。” 弟弟很乖地嗯了一声。 “小宴,”庄晋绷着脸,偏头喊他,“能联系上妈妈的话,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到时候,你也多回几趟家。” “……” “家里现在已经很久没什么人气了。” 庄宴轻轻说:“好。” “对不起。”庄晋又说。 他褪去平时吊儿郎当不正经的神色,表情很认真,但是非常温和。 “哥哥给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第41章 临时标记 庄宴也窘迫地缄默了一小会儿。 他感觉这种互相道歉的气氛有那么点沉重。 但庄晋催道:“说话,小宴。” “……嗯。” 于是庄晋终于满意起来,也嗯了声,伸手揉揉弟弟绵软的黑发。 “我先走了。”他说,“你自己好好学习,别花太多心思在谈恋爱上,差不多应付一下就行。” 庄宴忽略掉后半句话,乖巧地说:“哥哥再见。” 庄晋是开车回去的,庄宴跟408说了声,转头继续往少将宅走。 这段路很安静,道边枝头藏着隐约的鸟鸣声。 408说:“少将今天要晚一点回来,小宴,你到家之后,要不要先吃饭?” “我等他吧。” 回去之后刚好有点事,秦和瑜发消息拼命吐槽,说自己忙得跟狗一样,还把结构课的大作业给忘了。 “明天就要交!啊啊不能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去赶,通宵也要赶出来。” 庄宴:“刚好,我也是只做了一半。” 秦和瑜:“什么叫刚好,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庄宴失笑,把结构课老师的邮件截图,给心急火燎的小秦同学发过去。 邮件上面写道—— 【考虑到个别同学因为参加竞赛,时间紧迫。特批他们可以通过小组合作的方式,共同完成作业。】 秦和瑜:“!!!” 秦和瑜:“快,小宴,把你的半个作业发给我。合作愉快!” 庄宴把资料整理了一下,打包给秦和瑜发过去。其实他还稍微谦虚了一下,这份作业的完成度远超一半,四舍五入一下,甚至差不多能有百分之八十。 秦和瑜接手的话,不仅不需要熬夜。如果计算顺利不出错,说不定三个小时内就可以全部完成。 小秦同学喜出望外:“小宴!我冲了,明天还你一个满分。” 后面跟着一个猫咪感动流泪表情包。 庄宴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跟哥哥也说开了,接下来做竞赛方面的设计,同样顺利了很多。 他解决了变速场的问题,起降点也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就是出入港—— 庄宴笔尖轻轻戳着纸面,心想,自己应该想一个好看,而且具有象征意义的主题。让港口、商业区和旁边宽阔广袤的起降点形成设计上的呼应。 之前也出过两三次草稿,但庄宴都不怎么满意。 可这是急不来的。 他得一遍遍地修改,慢慢地想。 那时刚好听到陈厄回来的声音,庄宴放下笔,去楼下迎接他。 中央星最近气温一直在回暖,庄宴也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但陈厄的装束还是那样,深色的军服长靴,上身衬衫扎进裤子里,腰上一圈皮带。 有时候庄宴怀疑,他是不是只需要准备几套衣服,一年四季轮着穿就行了。 Alpha看他一眼。 “小宴。” 没等庄宴说话,陈厄又问:“见到庄晋了?” 庄宴点头。 “过来。” 庄宴走过去,就被捉住。陈厄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庄宴自觉地说:“哥哥交代我,有空多回几趟家。” 陈厄眼眸垂下来,不太高兴的模样,用粗糙的掌心按了按Omega的后颈。 那片皮肤太敏感了,庄宴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触碰,红着脸颤了一下。 他仰头问:“到时候你如果有时间,要不要陪我?” 陈厄眉心稍微舒展,嗯了一声。 之前回军部的时候,他偶尔在走廊上碰到串门的庄晋。 庄晋本来就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看见弟弟的Alpha,神色也变得很僵。 脸上就差没写几个大字——请和我家小朋友保持距离。 陈厄大半辈子都过得孤独乖戾,根本懒得理庄晋。 但小宴不一样,陈厄知道他有多看重亲情,碰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都要眼巴巴地发给哥哥。 不能把庄宴锁在笼子里,这么漂亮脆弱的Omega,见不到阳光就会枯萎。 而且陈厄喜欢看他对自己温柔微笑的模样。 只是总觉得,庄宴跟别人走近一点,就要离自己远一点。 陈厄进厨房洗手,然后给两个人准备营养餐。 庄宴像小尾巴似的,很乖地陪在身边。他把餐盒放进炉子里加热,带着压抑的焦躁开始等。 “竞赛准备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庄宴说。 两句话的时间,营养餐就热好了。陈厄端上桌,让庄宴在自己对面坐下。 他沉默地扒了几口饭,三两下匆匆吃完。这时庄宴还很慢,餐盒里的饭菜还有一大半。 陈厄捏着光脑,看了眼屏幕,又关上。 等庄宴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小宴,我要回边境,这次至少得待好几个星期。” 庄宴捏着筷子,指尖微微顿住。 “那边还有些点局部冲突,得打一打。”他听到陈厄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没法看着你,你多让同学和庄晋陪自己。” 庄宴低头看着自己餐盒里的东西:“嗯。” 他有点吃不下了,干脆直接站起来,收拾桌子。 要做的事情不多,Alpha也没什么可帮忙的。 庄宴做好之后,手洗干净,回到陈厄身旁。 Omega的皮肤是非常清透的白,几乎看到下面细腻的温度和血色。 出征前向来需要准备好遗书,但陈厄怎么也不会跟庄宴说, 他只会说:“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别跟庄晋回几次家,就忘了自己。 庄宴垂眼望着陈厄。 少年五官精致漂亮,但这一刻的眼神柔软极了,像懵懂无害的小鹿。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 “陈厄。”庄宴说。 Alpha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庄宴认真地说:“别受伤,我会担心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陈厄皱起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心口有很轻的刺痛,不算难受,却找不到疏解的出口。 他跟着庄宴去书房。庄宴本来要继续打磨设计,但恹恹地提不起笔,连光脑都没什么精神看。 陈厄把草稿都整理到一旁,干脆握着庄宴的腰,把Omega抱起来放到桌子上。 庄宴被惊了一下,睁大眼睛。 陈厄亲他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眸,又亲他耳垂上的痣。 这样黏糊地吻了两下,庄宴就顺从地乖起来,搂着Alpha的肩膀随便让人欺负。 可是怎么欺负都觉得不够,胸膛里像堵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陈厄嗓音生涩:“小宴,让我咬一口。” 漂亮少年睫毛颤颤地往上抬了抬,又垂下眼。他从桌上下来,转过去,被陈厄重新抱在怀里。 陈厄的心跳又快又急,像是失控一样的频率。 庄宴瑟缩了一下,感觉柔软的热度落在自己的后颈。 他颤栗着闭上眼睛。 明明是浓烈的接触,陈厄握在腰间的手指非常用力,但亲吻腺体但动作倒很轻柔。 像是被悬在半空一样,标记开始之前,庄宴甚至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他的手被陈厄握住。 身体也被按着,冰凉的墙面贴着自己侧脸。 腺体被咬破的一瞬确实很疼,庄宴压抑着哼鸣,眼角几乎溢出泪。 可能陈厄偏高的体温确实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庄宴单薄瘦削的脊背颤了一下,又被安抚着,慢慢放松下来。 就算不是易感期,Alpha的信息素依旧很强硬。 陈厄慢慢放开庄宴,蹙眉帮他轻轻按了按后颈的痕迹。 临时标记完成后,庄宴身上萦绕着很重的酒味,和一点丹桂的甜香。 他不太自然地转身,看了陈厄一眼,脸颊眼角又顿时染上更细腻的血色。 柔和的暖色灯光下,Alpha长裤中央有片隆起。 陈厄下巴线条绷着,笨拙地凶道:“你看什么。” 庄宴慌忙低下头。 可就算是这样,余光也能瞟见。这方面经验一片空白的少年羞赧极了,只好盯着脚下的地毯,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主动帮陈厄解决。 陈厄喉结往下滚动,他说:“我先去冲一下。” 庄宴嗯了声。 在去浴室之前,陈厄又压抑地喊他:“小宴,等我明早走了,你再搬回宿舍。” 庄宴脸还烫着。 “好。” “今晚我不动你,不要怕。” “……” 等Alpha出了门,庄宴才放松肩膀。 后颈的腺体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印,皮肤摸起来又软又薄。 庄宴指尖也烫,轻颤着自己碰了一下。 他想,如果陈厄刚刚要的话。 好像其实也……也不是不可以。 浴室在三楼,关上门,就能隔绝里外的声音。 陈厄打开淋浴头,把水温调到最冷的一档往身上淋。 向来凌厉的眼眸闭着,他脊背挺得很直,斑驳狰狞的伤疤从肩颈一路向下,蔓延到尾椎骨。 冲了十多分钟的冷水,热度依旧消退不下去。 陈厄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在这种时候向来沉默而隐忍,不声不响地皱着眉。只是小臂肌肉绷紧,胸膛起伏比平时稍微急促。 又过了很久。 才洗好出来,换上干净的睡衣。 陈厄走下来,看到书房的灯光已经熄灭了。408在走廊上充电,见到主人,电子眼就闪烁一下,当作是打招呼。 “小宴呢?”陈厄问。 408说:“小宴也回房间洗澡了。” 陈厄到一楼的厨房里,拉开冰箱,倒了一杯牛奶。 温牛奶需要点时间,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等牛奶热好了,Alpha端着玻璃杯,重新走上楼。庄宴房间现在亮起了灯,门半掩着。 他敲了两下。 里面传出少年的声音:“陈厄吗?进来吧。” 陈厄推门走进去。 只有一盏床头的小灯,庄宴缩在被子里。侧脸被压在枕头上,看起来是柔软好欺负的模样。 陈厄弯腰把玻璃杯放在床边,Omega头发乱糟糟的,撑着床面坐起来。 “给我的吗?”庄宴问。 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傻,毕竟陈厄对牛奶过敏,半点也不能碰。 “给你的。”陈厄说。 庄宴把杯子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地慢慢喝。 陈厄背靠墙站着,温和不带刺地看着他。等庄宴喝完之后,才把空杯子接过来。 “别担心我,小宴。” Alpha有点不自在,但又尽量想让庄宴安心。他垂眸说:“在边境那种地方,不管打成什么样,我都有把握的。” 第42章 认真 陈厄没有夸大。他人生不算太长,却颠沛流离地辗转了三个地方。 从波江星域,到中央星,再到边境。单从停留的长短来看,边境几乎能算是他三分之一的故乡。 这么多年下来,他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那片荒蛮贫瘠的领土。 庄宴被子盖在腰间,听话地点头。 于是陈厄也不说话了,扯了张纸巾,帮庄宴擦唇边残留的奶渍。 这简直跟对小孩一样,庄宴耳朵都烫了,想要自己来,Alpha却态度强硬地不让。 生硬笨拙地擦完,陈厄端起杯子,准备下楼。 可是起身之前,又被庄宴捏了捏指尖。 陈厄垂眼看庄宴,Omega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 “……” “晚安。” 第二天陈厄出发得也很早。 最近正在入夏,四点半,天就蒙蒙地亮起来。 庄宴被408唤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下楼。 陈厄站在玄关旁,已经做好要出门的准备。见到庄宴,他动作顿了一下,眉心稍微舒展。 因为是凌晨,庄宴还没完全清醒。细软的黑发凌乱地翘着,脸上带着困倦的表情。 陈厄低头抱了他一下,留了几分力气。没箍太紧,三秒就放开。 他说:“我走了,你回去睡吧。” 庄宴用鼻音应了一声。 睡眼惺忪的漂亮少年,又闷声闷气地说:“我等你回来。” 陈厄脸上的神色很温和。 “嗯。” 把人送走之后,庄宴却没了睡意。 他带着一身被标记的Alpha气息,在柔软的床上睁眼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起床。 少将宅里空空荡荡的,平时分明也没什么人气,但今天显得格外冷清。 庄宴给自己准备了早餐,跟408随便聊了两句早安和天气。 408说:“小宴,你看起来很忧郁。” 庄宴没吭声。 “要不这样,边境每天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能让你知道的,我全都主动发给你。” 庄宴开口:“好啊,谢谢。” 他想了想,又歉疚地说:“我要先回学校住一段时间。” 408:“没有问题,我们光脑联络。” “那就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放心,我会按时充电,并且维持好屋子卫生的。” 庄宴沉默了一小会儿,想反驳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408又开口:“小宴,看光脑。” 他打开光脑屏幕,聊天对话框里,408发来一张猫猫比心的表情包。 “竞赛加油。”408说。 图片还挺可爱的,庄宴把低落的心情压抑下去,弯着眼睛对408笑了笑。 “嗯,肯定会加油的。” 回到学校,秦和瑜毕竟是非常棒的朋友,对庄宴的归来表示出由衷的欢迎与理解。 小秦同学只是有点好奇。 “陈厄呢?” 之前不是还把小宴看那么紧,现在怎么居然肯放人了。 庄宴说:“边境有些事情。” “又有事啊。” “而且好像有点严重,”他打起精神,“不谈这个了,你的竞赛项目做得怎么样?” 秦和瑜:“……” 不、不怎么样。 小秦同学的进度比庄宴还慢一点,对变速场的安放依旧举棋不定。 想到接下来还要计算预期的人流货流,安排出入港的个数,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都要崩溃。 “你呢?”小秦同学斜眼问。 庄宴说:“我在想出入港的设计。” 秦和瑜:? “……前期计算全都完成了?” “昨天晚上算好了。” 秦和瑜悲愤交加:“好了庄宴,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去赶进度,就现在。” “……” 虽然如此,但经过408和秦和瑜的连番打岔,庄宴终于从陈厄出发的低沉心情中恢复了不少。 回到房间之后,还看到了哥哥的消息。 庄晋拍了一张庄家庭院里的木槿。细碎的阳光下,灌木枝头藏着浅绿色的花苞。 “过段时间,木槿花要开了。” 庄宴切出去,把408的猫猫比心表情包借用过来,转发给庄晋。 过了一会儿,哥哥又发消息道:“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末回一趟家?” 庄宴:“好啊。” 中央星的日子平和而安宁。 周末来临之前,庄宴每天都能收到408的消息—— “小宴,少将星期二过得很好。” “星期三也还可以,跟敌人正面对抗了一下,我方小胜,少将没有受伤。” “星期四,少将有点忙,但人还是好好的。” 庄宴忍不住确认:“真的吗,他不会故意让你瞒着吧?” 408:“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后面跟着一张猫猫委屈脸。 庄宴:“……嗯。” 也只能相信408了。 但是竞赛项目的设计,并没有受到心情的影响。 或许在焦虑与不安之中,灵感反而浮现得比较快。 庄宴用简略的线条,在纸上勾勒出雏形。 出入港被画成一对弯弯的橄榄枝,这是和平与胜利的象征。他希望自己的Alpha可以平安健康地回来,而不会像父亲一样,流星似的陨落在战争里。 与星舰相连的接驳点,是橄榄枝上的叶片。近似菱形的设计,按照严谨计算的距离排开,在确保安全性的同时,为乘客登舰提供了足够的接触面积。 商业区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几个大区之间。 酒店被安排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是变速场的反方向,在东南角,如同两三片散落的叶子。 因为航空港占地面积大,庄宴用四五张纸来画草稿,一边画一边修正。 最后每张图看起来都漂漂亮亮的,充满了设计感。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还要在光脑里完成建模。 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周末,408说:“最近情况稍微有点胶着,但小宴你放心,上将很厉害,没人能伤到他。” 庄宴:“嗯。” 陈厄不想让自己担心,也不一定有机会与网络来看光脑。 于是庄宴很听话地,不发送任何忧心忡忡的信息,只分享生活中快乐的一面。 比如庄晋为了欢迎弟弟回家,亲自下厨烤肉,结果满屋子都是糊味。 然后还怕被庄宴嫌弃,偷偷摸摸地把肉给丢了,快手快脚点了一份外卖,假装之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庄宴推开门的时候,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还没散,桌上倒摆着色香味俱全的海鲜。 他沉默半秒,打开烤箱门看了一眼。 哥哥竟然还没来得及把黏在烤箱上的黑糊不明物清理干净! 庄晋脸皮倒挺厚的:“看什么看,我不就是稍微有点失手。” 庄宴忍不住反驳:“算了吧,你明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 “哥哥,你可能不太适合靠近厨房。” 最后庄宴负责开窗通风,庄晋任劳任怨地清理烤箱。擦干净之后,再洗一遍手,做到桌前给弟弟和自己剥海鲜壳。 宁华璧又被断网了,庄晋拍了张照片,发给母亲。 随着局势的反复,她和一整个小组都被严密地保护起来,限制跟外界的任何接触。 “毕竟手上有一整片大区的规划图纸和资料,”庄晋说,“万一被透露或者窃取了,联邦未来至少十年的发展轨迹和政策,都会受到影响。” 庄宴忧愁地问:“那妈妈现在安全吗?” “那可安全极了,中央军专门安排了三个分队守着。” 庄晋顿了顿,坏心眼地补充道:“比前线的陈厄安全至少八百倍吧。” “……” 庄宴不高兴地瞪他。庄晋懒懒散散地伸长手臂,把剥好的螃蟹腿放进弟弟碗里。 “我还没问你呢,你脖子后面怎么贴着膏药,身上还一股Alpha信息素的味道。是临时标记吧?” 庄宴不情不愿地说:“嗯,临时标记。” 庄晋神色稍霁。 他摆出一副哥哥的姿态,对庄宴灌输人生歪理: “小宴你还年轻,恋爱才不是这样谈的。不能被Alpha牵着走,知道吗?你得藏一点露一点,像钓鱼一样吊着他,别那么死心眼。这样,以后才容易脱身,能好聚好散。” “所以你每段恋爱都持续不了三个月。” 庄晋啧了一声:“但我不在乎。” “小时候还有学姐往家里打电话,哭诉你玩弄感情。” “……” 庄宴温吞地补充:“当时妈妈气得打你,我还记得呢,你难道全忘光了?” 要不是手是脏的,庄晋现在就要戳一戳弟弟的脑门。 这是在聊天,还是在气人? 可庄宴眼神和表情都很认真,他说:“算了,哥哥,我不想脱身。也没打算跟你一样,过三个月就好聚好散。” 风吹进来,白纱帘掀起,露出窗外弯弯的月亮。 庄宴说:“我既然喜欢陈厄,就不能那样对他。” 而且陈厄是很孤独的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形同陌路。 他对待庄宴没有半点保留,像凶狠多疑的野生动物,不论猎来什么东西,都笨拙地,献给自己唯一的伴侣。 ——如果被自己辜负了。 陈厄会觉得难过,还是痛恨? 庄宴半点也不愿意往那方向想,他温和的眉眼间带着倔意,摆明了不打算跟哥哥继续谈这个话题。 庄晋瞟了眼弟弟,勉为其难地开口:“行吧,不说这个了,吃饭。” 今晚在家里过夜。 庄宴洗过澡,穿着旧睡衣打开光脑,在少年时用过的书桌前,反复修改调整航空港的建模。 临近十二点,庄晋工作也忙完了,在隔壁房间发来消息:“对了小宴,你曾经被寄生过的事情,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军部弄了几个反抗军里的受害者做秘密实验,手段挺不人道的,你可不能被牵扯进去。” 庄宴很乖地回复:“好,我知道。” 陈厄也交代过类似的,庄宴并不怎么担心,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直到把模型从整体上捋顺了,他才熄灯睡觉。 临睡前看了一眼新闻,边境的冲突终于出现在报道之中。太空基地与防护卫星上,燃起冲天的火光。 【陈厄少将已经赶赴前线。】 所有视频里,都滚动播放着这句话。 但这对一般的星大学生而言,其实非常遥远。 毕竟是二十万光年外的动荡与战乱,论坛上引起的热度,甚至比不上下个月的陨石雨。 只有庄宴短暂地失眠了一会儿,他靠着柔软的枕头,望向天花板。 最后不知道几点才睡着,可就连迷迷糊糊的梦境里,都是震天动地的爆破声。还有像鹄鸟一样在火海里穿梭,半边翅膀泛着金属光泽的Alpha的背影。 第43章 受伤 过完周末,庄晋亲自送庄宴回学校,并且再三叮嘱,平时感觉不对劲,一定要及时通知自己。 庄宴乖乖点头。 “军部和实验所那边还在赶进度,”庄晋说,“原理没完全研究透。不过听说已经有一种推论,发育期的青少年由于激素和信息素不稳定,更容易□□控。” 自家弟弟也是在分化前后,才碰到那种事情的。 庄晋装着不在意,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语气说:“再过几个月,就是你的十九岁生日。所以只要好好过完这段时间,以后你就安全了。” “嗯。” “小宴,”庄晋吊儿郎当地说,“保护你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 “……” 毕竟是自己哥哥,庄宴得给庄晋一点面子。 于是他很乖地笑了笑,连酒窝也微微地凹进去。 “好的,谢谢哥哥。” 这回轮到庄晋沉默半秒,别过脸,露出牙痛似的表情。 “算了,真肉麻。你走吧,有事光脑联系。” “……” 上楼回到宿舍,就看到小秦同学在窗口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模样。 “小宴,那是你哥哥?” 庄宴点点头,秦和瑜又说: “你俩长得还挺像。不过说起来,之前你们不是还闹别扭来着,现在和好了?” “嗯,最近刚刚和好。” “那太好了!” 从窗口往下看,庄晋的悬浮车正在慢慢开走。 他这人性格不着调,车也是浮夸昂贵的款式,被漆成骚包的日落红。在风格朴素低调的星大校园里,简直耀眼得不行。 庄宴看一看就觉得眼睛疼,不能直视,连忙拉着秦和瑜一起去吃零食。 边吃边随便聊聊学习上的事,小秦同学语气骄傲:“我的航空港已经开始建模了!” “嗯!” “小宴,我知道你进度肯定比我快。但是我不管,我就是想先美一下。” 庄宴眉眼弯弯的:“好。” 独自做设计其实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在正式完成之前,心情总会在自满与自厌之间摇摆。 晚上觉得十拿九稳,睡了一觉起来,说不定又觉得鼓捣出来的东西全是垃圾。 然后反复地思考修订,迂回而又艰难地向前走。 庄宴自己的模型已经建好了,现在正在微调和完善细节。从选材,到成本最小化,还有许许多多需要考虑的方面—— 他骨子里藏着骄傲,希望自己能呈现出漂亮的,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成果。 - 在边境冲突进入白热化阶段的同时,陈燃陪着未婚妻季丹丹,参加了一场慈善拍卖会。 拍卖会本身对记者开放,于是有人趁中场休息,顺便采访他对于陈厄出征的看法。 那天陈燃穿着浅灰色的定制礼服,内搭小马甲,口袋插着丝绸方巾。眉眼间全是冷淡的意味,他彬彬有礼地笑了笑,语调拖长。 “我也没什么看法,就祝陈厄早日全须全尾地胜利归来吧。” 他深谙说话的艺术,公共场合,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陈家兄弟不和的传言做实。 应付完记者,回到座位上,又在光脑屏幕上看到熟悉的名字。 季丹丹凑过来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陈燃巧妙地把她推开,掩饰似的把屏幕遮住。 “再等我几分钟,我去接个电话。” 季丹丹撒娇:“那你快点回来,我看上的那套首饰马上就要开拍了。” 陈燃含笑安抚她:“肯定不会错过。” 说完,陈燃匆匆走出去。无人的走廊边,他按下接听键。 对面人笑了声,说:“小燃,好久不见。” 静默半秒,陈燃说:“舅舅。” “你爸妈最近都好吧?” “挺好的。” “可舅舅过得一点也不好。” 陈燃按着耳机,脸上流露出厌烦的神色。 卞流多年前在陈家借住的时候出了事,最后事情虽然勉强压下来,但他终归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对面人声嘈杂,卞流忽然提高嗓音,带着歇斯底里的醉意:“陈燃,我他妈一直在等你们陈家的交代。” “……” “当年陈厄弄瞎我一只眼睛,这事可不能这么过去。但你们陈家是怎么做的?我他妈看着陈厄一天天越爬越高,这难道就是你们的交代吗?” 陈燃喂了两声,彬彬有礼地打断道:“舅舅,我这边好像网络信号不太好。” 然后他直接挂断,想了想,给卞薇留话。 “妈,麻烦你安抚一下舅舅,让他理智点,别到处乱说话。” “陈厄现在已经成了他绝对惹不起的人,再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忍。他要是太冲动,剩下那一只眼睛说不定也要瞎。” 交代好事情,陈燃回到会场。那套名家设计的首饰刚刚开拍,季丹丹对他摇摇手,矜持含笑地举起报价的小牌子。 季丹丹小声说:“你回来了。” 陈燃轻笑:“嗯,处理了一点杂事。” 他绝口不提家里的龃龉,在人前,永远保持着贵公子的形象,温柔体贴,进退得宜。 最后陈燃用一个昂贵的价钱,帮季丹丹击败其他竞争者,拍下这套首饰。 年轻漂亮的小明星挽着他,脸上全是娇羞幸福的表情。 散场后,季丹丹抬头说:“我明天就戴出门给你看看。” 陈燃微笑:“好。” 可是,她又说:“对了,关于刚刚那个记者的问题。” 陈燃笑容微微凝滞。 “陈厄现在可是边防军的总指挥官,我知道你们家里情况有些复杂,但他——” 陈燃打断道:“他如今前途无量,而且我们毕竟是同父兄弟,该好好修复一下关系,是吗?” 季丹丹脸颊微红:“差不多是这样的道理。” 陈燃嗤了一声,眼里没有笑意:“丹丹,你还是太天真,这完全不可能。” 他语气很冷淡:“我家情况比你想象的还复杂,而我和陈厄之间,完全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现在看起来还行,主要是因为他没时间打压我,而我暂时还找不到好机会。” 季丹丹沉默下来。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利益共同体。”陈燃撩起她的碎发,慢悠悠提醒道,“以后,如果我和陈厄发生什么冲突,你不要拖后腿,知道吗?” “我知道。”季丹丹低下头,小小声说。 五月初,捷报从边境传回来。 反抗军最后一座秘密基地告破,首领吞枪自杀,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宣布无条件投降。 一切俘虏都被严密地看守起来,陈厄接手了敌占区,并且下令在每一个星球,每一个基地的每一寸地方,都要开展地毯式搜寻。如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上报指挥部。 只有个别知情人士,才知道他究竟在搜寻什么—— 是关于量子生命的线索。 三天内,科学院的沈院士收到命令,连夜赶赴边境,跟姜成辉组成特殊调查小组。 陈厄亲自迎接他。年轻的Alpha指挥官难得状态不太好,脸上带着苍白的倦容。 沈院士医科博士出身,一眼就看出不对。握手的时候,他问:“陈少将受伤了?” “一点小伤。”陈厄说。 他领着沈院士穿过长廊,经过层层身份验证,进入屏蔽信号的保密区。一边走,一边简短扼要地介绍边境的情况。 俘虏上万人,十人一组,全控制在隔离区。 从反抗军收缴的一切仪器、武器与其他物品,经过清点与登记后,资料发往特殊调查小组。 陈厄补充道:“需要人手的话,我跟你联名打报告,向中央星施压。” 他声音比以往沙。 沈院士说:“明白,多谢。” “科研方面的事情,我懂得也不多。沈院士,接下来就需要你多辛苦一下。” 沈院士深深吸了一口气:“行,我们肯定不负使命。” 接下来的几天里,研究人员们也陆陆续续地抵达边境。 而陈厄完成交接之后,因为伤势恶化,登上了回首都的星舰。 他是左翅膀受伤,当初战场上不慎被激光武器击中,失去平衡仓促落地,导致桡骨骨折。 然而半兽形态不健全的Alpha,本来恢复能力就差。为了交接工作又强撑几天,反倒有点错位。 边境不具有良好的医疗条件,必须回到中央星,才能进行手术。 408在光脑上问:“我通知小宴过来陪护?” “别告诉他。”陈厄回复。 “小宴每天都在问你的情况。” 陈厄垂下眼眸。 也许被人关心就会变得软弱。本来不需要止痛药就可以忍受的伤,现在居然疼得他连打字的手有些不稳。 陈厄干脆关掉跟408的对话框,点开庄宴的名字,然后慢慢地,从最上面的聊天记录往下翻。 庄宴从来不抱怨他因为工作而冷落自己。 温柔好脾气的Omega,只会在分享完生活之后,加上一句—— “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说得仿佛很想念他似的。 陈厄想了想,用语音说:“边境还有些事情要收尾,我过段时间再回家。” 庄宴回复得很快:“知道了,我等你。” 后面跟着一张小狗满脸期待摇尾巴的表情包。 Alpha唇角稍稍向上弯了一点,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微笑。 “好。”陈厄说。 作者有话要说:真神奇,原来小鸟翅膀上的骨头也叫肱骨尺骨桡骨腕骨。写文真是让人学到各种没用的新知识。 第44章 忍耐 在陈厄抵达中央星的当晚,医院第一时间组织专家,为他安排会诊与手术。 手术前需要全身麻醉,如果有任何意外状况,机器人助手将会获得授权,替陈厄做出决定。 408坦诚地说:“从AI的角度,我不建议这样。” 但陈厄不愿意通知庄宴,而且也不信任陈家的任何人,最后还是坚持定了下来。 万幸手术过程非常顺利,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陈厄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他趴在床上,左边翅膀打了内固定,被固定在一个微微下垂的形状。 窗外挂着半轮苍白的月亮。 后来护士过来检查,陈厄问:“要过多久才能把翅膀收回去?” “看恢复情况,至少三天。” 陈厄默了默,说:“我知道了。” 于是他让408告诉庄宴,自己还需再忙三天左右。 庄宴回复:“那你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饭和休息。” 408:“嗯嗯,肯定会的。”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中央星球场上学生也随之增多。刚好有个朋友,在争抢的时候把手腕弄骨裂了。 庄宴顺便问了问408,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医院和医生。 他跟408之间的对话从来瞒不过陈厄。Alpha垂眸,让408给庄宴推送另一家专科医院,离自己越远越好。 408:“好的,没问题。” 就这样休养了三天。 到了下午,经过医生的检查和确认,陈厄终于能一点点地,把翅膀收拢回去。 出院前,医生详细地交代了康复计划:六周之内,最好多进行康复性的锻炼,活动关节。六周之后,可以逐渐过渡到飞行锻炼。 “明白。”陈厄说。 他明明想念极了庄宴,却又不敢让Omega看见自己受伤的,不强大的一面。 像很小的时候,如果稍微表露出软弱,就会迎来谢如芸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 ——连亲生母亲都不能容忍,更何况是庄宴呢? 有段时间没回家,庭院里的丁香已经差不多来到花期的尽头。 屋子里干净而冷清,没什么庄宴的气息。倒是进卧室前,偶然发现三楼露台的葡萄藤上,结了绿宝石似的小果子。 庄宴之前给陈厄发过庄家木槿花的照片。 于是陈厄现在也随手拍了几张,给他看一眼。 早些的时候,408说,小宴今天有晚课,要迟一点才能回来。 陈厄刚好手上还有要处理的文书。 干脆回到一楼,在沙发上边看光脑,边等庄宴。 可他毕竟刚动过手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看了一会儿,就困倦起来,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醒来时天已经全黑,手上捏着的光脑正在慢慢地往下滑。 陈厄顿时清醒,准备把光脑捞回来。 可是另一只手比他更快——手指瓷白修长,指甲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这显然是庄宴的。 陈厄喉结稍稍提起。 他抬眼,才注意到原来庄宴已经到家了,而且离自己很近。Omega身上萦绕着温和的丹桂香,闻起来有点甜。 家里没开灯,到处都是暗的。 庄宴刚把光脑递过去,指尖就被捏住。可是捏得不重,因为陈厄没什么力气。 他嗓音喑哑:“你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儿了,你一直在睡觉。” 陈厄嗯了声。 衣服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庄宴坐近了一点,像小鹿似的,很乖地挨在身旁。 手也没往回缩,就任Alpha碰着。 “小宴。” 庄宴仰头望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轻透。 陈厄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每天都有哥哥和同学陪着,怎么会出事。 “那就好。”陈厄顿了顿,慢慢说起之前在边境的发现。 这次是潜藏了很久的反抗军首领,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出来,对联盟基地发起最后的自杀式袭击。 陈厄赶赴边境指挥,分割战场将他们彻底打散。最后扫荡反抗军秘密据点的时候,在地下三百米深的地方,发现了一组规模庞大,半径足足有十千米长的复杂仪器。 “科学院还在进行研究调查,根据他们的猜测,这很可能跟意识操控相关。” 陈厄说,“如果有任何进展,报告会第一时间发到我这边。小宴,再等等,只要线索多一点,我们肯定能把那个冒牌货给揪出来。” Alpha嗓子是沙的,质感没以前亮,说话时必须刻意提高音量。 庄宴没说话,只是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陈厄睁大眼睛,侧脸微微僵着。 像是绷着一根弦,他疲惫又虚弱。所有的意志和理智,都用来处理庄宴相关的这件事。 过了两三秒,才勉强反应过来,用手背轻碰了一下蹭过的地方。 庄宴问:“陈厄,你这次回来,能休息多久?” “两个星期。” 医生只开了两个星期的病假。 “那这段时间就专心休息,别光忙这些事情,反正也不着急。” “……” 在安静的夜里,庄宴脸上带着担忧:“你看起来特别累,先别说话了,好不好?” 陈厄喉咙有点涩,忽然发不出声音。 他习惯了被人放在天平两旁去衡量,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分量居然这么重。 甚至产生了一种,仿佛在被心疼的错觉。 这段时间中央星天气回暖,庄宴体温也显得高。 也许止痛药的药效快过了,陈厄忍着疼,把庄宴拉到自己怀里。 庄宴是温和驯服的猎物,甚至不怎么知道挣扎。 所以陈厄也试着把力度放轻,别和以前一样,太过执拗强硬。 他嗅着Omega发梢的香气,良久,才连名带姓地喊:“庄宴。” “嗯。” “你是不是有点傻,”陈厄低低地,仿佛是在自语,“为什么不趁机多利用我一下?” 庄宴戳戳他:“那你先去洗澡。” “……” “然后回床上睡觉。” 时间悄悄慢了下来,窗外有舒缓的蝉鸣。 好一会儿,陈厄才应了一声,却没什么动作。 - 接下来的几天,陈厄果然放下工作,留在家里好好地休养。 时间一下空闲了出来,Alpha甚至拿起光脑,研究了一下菜谱。 但毕竟天赋有限,这样做出来的饭菜,只比庄晋的稍微好一点点。 可庄宴很给面子,每次都能吃完,并且眼睛弯弯地对他笑。 那段时间反倒是庄宴开始忙,每天晚上都有课,连小组作业都要挤在中午,跟同学边吃饭边商量。 下课后,回家的车程也很长。陈厄说:“我去接你。” Alpha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庄宴只好答应下来。 虽然这段状态不好,他褪去了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凶戾煞气。不过陈厄单凭长相和身材气度,站在校园里等庄宴的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吸引目光。 第二天,别的朋友凑过来问:“庄宴,昨天来接你的人,就是那位少将吗?” 庄宴脸一下烧了起来。 秦和瑜吐槽:“也只能是他了吧,你想,现在还有谁敢追小宴。” “……” 朋友惊叹:“我之前总以为爬到那种位置的人,都得至少三四十岁了,想不到陈厄居然真的这么年轻。” “而且长得还挺不错。” 庄宴脸红得可怜,眼睛湿漉漉地说不出话。 朋友好奇心重,还是忍不住继续问: “对不起啊小宴,我生活中从来没见过少将。听说上前线作战的话,条件都很艰苦,需要借助些东西来提神——他抽烟吗?” 庄宴摇摇头。 “酒呢?” 陈厄酒量差成那样,喝两口就得醉。庄宴又摇摇头。 “那他对你好吗?” “……” 单身狗小秦同学出于室友情谊,帮庄宴解围:“挺好的,别问了,再问小宴脸皮都能煎鸡蛋了。” 朋友:。 “嗯,那就好。”朋友总结道。 因为实在太难为情,所以晚上见到Alpha,庄宴还有点不自在。 陈厄捏了捏他的耳垂:“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跟平时不一样。” 明天就是周末,庄宴带着一整个书包的资料,跟他回少将宅。 悬浮车静悄悄地驶出校园。 车里平安结摇摇晃晃,那是前段时间陈厄出征之后,庄宴亲手编好挂上去的。 他瞄了一眼开车的Alpha,陈厄望着前往的路,仿佛很认真似的。 庄宴开口说:“之前我朋友在问,你对我好不好。” 陈厄稍稍垂眸。 “那你怎么说?” 陈厄语气很淡,却相当认真。仿佛一旦知道庄宴觉得自己不够好,那就马上去改。 可他自己嘴唇脸颊都偏白,休息了好些天,也没养出多少健康的血色。 庄宴耳垂微微烫着:“听到之后我忽然觉得,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 所以陈厄才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稍微被善待,都显得生疏而僵硬。 陈厄又不吭声了,这一路都没什么话。 过会儿落了些小雨,湿漉漉潮乎乎的初夏夜。车驶入少将宅的院子,流萤浮在灯旁。 下了车,Alpha牵着庄宴,一前一后地往里走。 庄宴最近闻起来总是很甜,所以一进门,陈厄就忍不住亲了亲他。 丹桂香馥郁起来,庄宴的手指被Alpha攥在粗糙的掌心,是索取一样的力度。 陈厄脊背贴墙,忍着疼,面庞苍白英俊。 他是很擅长忍耐的人,吃两颗止痛药,再把半兽形态收起来,就能装出没受伤的模样。 可是现在要压抑下去的东西太多了,比如紊乱的呼吸,鼓点一样的心跳。 还有非常隐秘的,说不出口的冲动—— 等伤势恢复了之后,还想扑棱棱地支起翅膀,让庄宴温柔地帮自己梳一梳羽毛。 如果他不是残废,那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互相梳翅膀是鸟类的一种求偶行为 第45章 发现 复赛的项目也快要走到末尾,小秦同学已经开始有一宿没一宿地熬夜,想在截止前把设计多完善一点。 庄宴反而慢了下来。他平时效率高,现在就可以不着急,看灵感和手感查漏补缺。 反正需要计算的,都算得差不多了。该建的模型,也渲染得漂漂亮亮。不论是材料选择,还是抗灾能力,庄宴已经在光脑里跑了许多遍。 在正式提交之前,庄晋发消息吊儿郎当地问了声:“小宴,给我看一眼呗。” 庄宴:“?” “你小时候画什么东西都要让哥哥过目,怎么长大就变了?” “……” 庄宴回复:“哥哥,别闹。” 庄晋点着根烟,转头对身边的尚榆吐槽:“瞧瞧我弟,这是怎么跟哥哥说话的?” 尚榆看了一眼,惊叹道:“你弟弟变乖之后,讲话还挺温柔。” 庄晋:? 他满脸都写着质疑,这能叫温柔? “要是我有这么一个以欺负自己为乐,当面垮着张臭脸,一转身尾巴就翘到天上的哥哥。” 尚榆顿了顿,眼神真诚:“我可说不出哥哥别闹这四个字,我会直接打他。” 庄晋:“………………” 尚榆总结道:“幸好我没哥哥,你说对不对?” 庄晋被尚榆气笑了,用力把烟头碾灭。 “不跟你聊了,没意思。” 尚榆:。 - 那段时间庄宴信息素闻起来特别香,简直像行走的丹桂丛。 体温也比平时高了小半度,早上408用电子烟滴溜溜地扫了一下,就提出疑问—— “小宴,你的热潮期是不是快到了?” 庄宴怔了怔。 他实在弄不清自己的热潮期,只能在包里一直放着抑制剂和信息素贴片。 做了这么久准备,但真要面临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忐忑。 毕竟上一次亲历热潮期的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信息素紊乱得厉害,闻到什么气味都觉得头疼,脑子里像是扎了一根针。 “可能吧。”庄宴犹豫着说。 也许是脸上表情流露得太明显,408用机器音安慰道: “别担心,小宴。你的信息素契合度跟少将这么高,到时候如果很难受的话,叫他帮你一下就好了。” 庄宴脸颊烫起来,简直不好意思听。 回头看了看,万幸附近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Alpha的身影。 说起来,他不经意地想,陈厄现在在哪儿呢? 陈厄在地下的训练场里,虚掩着门,慢慢地活动翅膀。 骨折术后的六周之内,根据医嘱,他得尽快进行康复性的锻炼,活动关节。 这其实是一个很疼的过程,虽然有内固定的支撑,但肌肉总容易牵连到伤处。 可飞行能力对于前线作战而言,实在太重要了。陈厄蹙着眉,控制着左翅膀,让它一点一点舒展而又收起。 除了前段时间需要练习防身武器,庄宴其实很少主动来训练场。 于是陈厄不必担心被发现,独自在里面待了很久。 出来时后背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准备上楼回房间,先冲个澡。 光脑忽然震了一下,弹出408的消息:“小宴快热潮期了。” 陈厄回复:“我知道。” Omega的热潮期很固定,他其实差不多记得庄宴的日子。 洗完澡下来,在书房里碰到庄宴。 漂亮少年脸皮很薄,害羞起来连眼角都是粉色。他不好意思讲,于是陈厄也装作不知道,跟平常一样在沙发上坐下。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光脑,庄宴动作很轻地凑过来。 陈厄抬起眼,庄宴脸颊这会儿没那么红了。 他睫毛微微垂着,流露出担忧。陈厄怔了怔,额头就被庄宴碰了一下。 “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庄宴问。 可前额的温度并不烫,因为刚洗完澡,甚至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意。 陈厄说:“没有。” “那怎么每天都很疲惫的样子,是训练太累了吗?” 陈厄握着庄宴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带。Omega体温偏低,像一只染着丹桂香的柔软枕头。 他懒得说话,就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很多时候动作比言语要直白。 庄宴发现Alpha其实非常喜欢身体接触。 就算是之前特别生气那几回,他被庄宴碰一碰,甚至不需要亲吻与拥抱,也仿佛得到了安抚一样,很快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厄说:“小宴。” 庄宴嗯了一声,等他继续。 可是陈厄并没有什么别的要讲,只是笨拙地把下巴搁在庄宴的肩上。 他身体微微僵着,直到确定庄宴不会抗拒,才逐渐放松戒备,呼吸的节律变得舒缓。 良久。 庄宴以为陈厄又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陈厄立刻松手,蹙着眉望他。 庄宴说:“我想去看看露台的葡萄熟了没有。” “去吧。”陈厄说。 庄宴出门后,他补了颗止痛药,坐在沙发上等待生效。 葡萄才刚刚结果没几天,显然还没熟。陈厄听到庄宴的脚步声,只在楼上徘徊了一小会儿,就往楼下去了。 陈厄稍微缓了缓,也站起来,走去一楼。 楼梯口转了个弯,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 开放式的厨房里,Omega噙着笑,一边跟408聊天,一边准备水果。 陈厄走过去,注意到水池边上的果盘还只准备到一半。 庄宴擦擦手上的水,把一颗草莓喂到他嘴边。 他非常生疏地低下头,还差点咬到庄宴的手指。 其实只是唇稍稍蹭过去,可庄宴热腾腾地红了脸,仰头扫了Alpha一眼。 嘴里含着东西,就不方便说话,陈厄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草莓很甜,胸口却像是被羽毛撩着,心脏忽上忽下地怦怦跳动。 庄宴耳垂充血,低头切了片杨桃,又投喂过去:“尝尝这个。” 杨桃黄里透青,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熟。陈厄就着庄宴的手,低头咬了一口,就被酸得脸都皱了。 他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庄宴睁大眼睛,半秒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厄:“……” Alpha皱着眉,慢慢把杨桃片咽下去。他反问庄宴:“你自己怎么不尝尝?” 庄宴理直气壮:“我怕酸。” 说完又笑起来,他眼睛弯弯的,模样温柔极了,仿佛刚刚根本不是故意要捉弄人似的。 陈厄垂眸看看他,终究还是没生气,只嗯了一声。 “下次让408别买这个,换一种水果。” 无辜被波及的408:“……收到。” 庄宴又花了点时间,把果盘准备好。杨桃最终只切了一个,一片片五角星的形状,堆在最顶上。 下面摆好草莓、葡萄和圣女果,陈厄再把刀接过来,切了几片西瓜。 Alpha把刀洗干净,然后端起果盘,低头问庄宴:“等下我有点事,你要在厅里坐着,还是去书房?” 庄宴问:“你不是还没开始工作吗?” 怎么又有事。 “庄晋今天有空,顺便过来商量下线索。” 庄宴不说话,但是眼神很柔软。 陈厄顿了顿,只好又说:“应该不会太久,我估计庄晋也不想跟我多说。” 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庄宴可太清楚庄晋的想法了。 他默然了小半秒,说:“陈厄,你不用太给我哥哥面子。” 陈厄望过去。 “我哥哥性格很恶劣,”庄宴一脸认真,胳膊肘堂而皇之地往Alpha那边拐,“他要是对你说奇怪的话,你就用单手制服他,直接把他扔出家门。” “……” “我不会生气的。” 陈厄微微一哂,知道这是庄宴在给自己打预防针。 他在桌上放下果盘,给庄宴塞了一颗很甜的葡萄。Omega抬眸看他,一边吃一边用眼神不出声地说,听明白了吗? 就像是得到了偏袒一样。 陈厄揉了揉庄宴的头发:“嗯。” - 此时此刻,庄晋已经到少将宅附近了。 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弟弟都给陈厄拱了,还得亲自登门拜访——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庄晋还要不要面子了! 但从系统内部看到了Alpha的病假报告之后,出于人道主义,庄晋心想,行吧。 在少将宅开满丁香花的院子里等了一小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还是庄宴,身上穿着小熊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脸颊瓷白,一副幼稚得不行的模样。 庄晋沉默半秒:“怎么是你开的门,陈厄呢?” 庄宴语气乖极了:“陈厄在会议室等你。” 庄晋黑着脸,上下扫了一眼弟弟。 “他只不过是伤了翅膀,手又没事,怎么好意思像指使佣人一样指使你?” 庄宴抬起头,顿时睁圆了眼睛。 两三秒后,才慢慢地问:“哥哥,你刚刚说,陈厄翅膀受伤了?” “……” 气氛有点凝固。 庄晋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一码归一码,小宴,你先解释下刚刚的事情。” “是我自己要来迎接你的。” “……” 庄宴唇角向下抿着,脸上神色特别认真:“所以刚刚你说的是真的?” “……怎么,陈厄居然没告诉你?” 静默了一小会儿,庄晋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经意间,还说错话了。 他没良心地找补:“没告诉你就算了呗,反正也不算太严重,人还活着呢。既然陈厄不说,四舍五入,这跟没受伤也没啥区别。” 庄宴垂下脑袋,半天没说话。 庄晋看不清弟弟的表情,只好顺手拨了拨他翘着的黑发。 “行了小宴,多大点事,让哥哥先进去,好吗?” 说完终于看到弟弟动了,漂亮少年低落地把自己领进门,然后问要喝什么。 “水就行了。”庄晋说。 过了一会儿,庄宴从厨房出来,捧着两杯水,指了指会议室:“哥哥,你顺便帮我拿进去,好不好?” 庄晋:? 我堂堂一个客人,还要亲自给主人端水? 但看在庄宴实在沮丧的份儿上,庄晋捏着鼻子忍了。 他从弟弟手里把玻璃杯接过来,好声好气地哄:“瞧你现在的表情,我要是陈厄,我也肯定瞒着你。” 庄宴凝视着地板,摇了摇头。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要是瞒得更好一点,你一直不知道,现在也不会难过。整件事情就直接过去了,不是吗?” 庄宴睫毛轻颤,又摇了摇头。 他瓮声瓮气地说:“哥哥,你去会议室吧,我想先静一静。” 第46章 很难看 其实不是看不出来的,陈厄这段时间每天都苍白而疲倦。 往常精力充沛的Alpha,现在行动幅度稍微大一点,都要稍稍皱起眉。 陈厄在这方面笨拙又别扭,不论是过敏还是受伤,都藏起来,不愿意让庄宴看。 而且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就算难受得不行,也只是沉默地忍耐。 庄宴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极了。 他想,是不是因为陈厄还不够相信自己。 这仿佛是野生动物的习性,假如Alpha觉得不安心,就绝不敞开肚皮,袒露出弱点。 可庄宴茫然极了,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单纯热烈的少年人,连喜欢也来得直白而简单。而陈厄像蚌,有厚重的壳,把他的亲昵和示好全都拦在外面。 会议室的门关着,庄晋和陈厄在里面商量关于自己的事。 可能有些涉密的线索,庄宴不方便旁听。可他在客厅里等不下去,也无心吃果盘里的水果。 于是庄宴叹了口气,起身去二楼。 408在二楼走廊打扫卫生,见到他,就用电子眼闪烁了一下,当作是打招呼:“小宴。” AI助手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厄的病情。 庄宴垂眼看着它,在408的脑袋上贴了一个“共犯”的标签。 “我去一下书房。”庄宴说。 408:“好的。” 进了房间,庄宴把门虚掩上。门外的408继续打扫卫生,动静越来越远。 庄宴打开抽屉——他以前从不翻动陈厄的东西,所以除了存放军方资料的暗柜,陈厄习惯了不上锁。 最上面的抽屉放着草稿纸,都是给庄宴用来画图与计算的。 中间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庄宴”两个字,连笔工整漂亮,落笔重,是陈厄的字迹。 庄宴怔了怔,想不起Alpha是什么时候写下,又是什么时候塞进来,偷偷地,放在抽屉靠里面,很隐蔽的地方。 书桌其他抽屉里,是自己的课本和资料。 书架下方连着柜子,庄宴一个个打开看。 今天天气热,他出了点薄汗,抿着唇找。 开了几个空柜子,终于打开靠边的柜门,找到了陈厄的透视片。 庄宴不是学医的,根本分不清翅膀骨骼的名字。但照片很直观,而且理解难度不大。 透视片按照时间顺序被整理好,从骨头断裂,到做完手术植入特殊内固定材料,再到现在的恢复期—— 不同角度的片子,庄宴坐在地毯上,一张张看过去。 他心脏被沉重的东西缠绕着,指尖发白地捏着透视片。 那么长的骨骼,在透视片中折损断裂。 然后被植入支架和钢钉,看起来就很疼得不行,陈厄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 庄宴眼眶发酸,沉默了很久,安安静静地把透视片放在一边。 柜子下面还有一些旧资料,看起来像废纸,翻过来,原来是以前的医嘱和病历。 Alpha这些年的记录,比自己一辈子的都多。 庄宴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去。他的喉咙被棉花一样柔软的苦涩滋味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少年低着头,从最近的病历,一路倒着看。 直到翻到之前,陈厄被冒牌货下药的那段时间。 ——原来他不是从边境回来休假,也是前线受了伤,需要静养等待痊愈。 也不知道究竟询问了什么,医生在记录中写,不建议将腺体切除。 Alpha失去腺体后,将无法维持半兽形态。假若有作战需求,建议患者寻求其它方式,解决信息素与易感期的问题。 庄宴怔了怔,抱着膝盖,合拢病历,把它放回柜子里。 - 会议室。 庄晋打开光脑,屏幕立刻亮起来,投影出藏在反抗军秘密据点地下空间里,庞大复杂的仪器。 他给陈厄看了一眼,然后问:“就这个东西,对吧?” 陈厄嗯了声。 这个项目相当复杂。一个团队在边境,由沈院士带队,实地调查仪器的结构和使用方式,消息上报给陈厄与军部。 另一个团队在中央星,从理论方面进行分析、计算与研究。庄晋能够从内部获得的,是这个团队的情报。 每周还有例会,以供交流与研讨。 但小宴的事情又不能在例会上说,而且庄晋心急得不行,干脆先来问问陈厄那边的进度。 平时两个不怎么对盘的人,现在倒难得取得了统一战线。 之前庄晋心想,妈的,要是被尚榆知道这事儿,他肯定得往死里嘲讽自己。 万幸陈厄态度像以往一样冷淡,有事说事,没因为弟弟的关系而特意套近乎。 于是庄晋也勉为其难,看在小宴的面子上,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庄晋说:“我从国防部看到提交上来的文件资料,科学院那边提出假设,这个仪器的这部分——” 他用手指着,在屏幕上圈起一块地方。 “——是用来制造隧穿条件的。但我特意多问了一下,发现就算能制造合适的条件,让量子生物寄生到人体里,它的影响范围其实也没多大。” “多大?”陈厄问。 “半径六千公里,差不多是一个星球的范围。” 庄晋顿了顿,皱起眉:“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小宴离边境的距离,是以光年来计算的。他究竟是怎么受到影响,然后被寄生的呢?” “我这边也收到一条消息。” 庄晋:“你说。” “目前被发现的量子生命,都寄生在反抗军身上,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关在隔离地区。边防军负责看守审讯,获取情报。” 说到审讯这两个字的时候,陈厄语调偏冷。庄晋是知道边防军手段的,机智地不去多问。 “然后呢?” “个别高层人员交代,”Alpha说,“在五年前,有一个量子生命,通过连续不断的寄生与隧穿,脱离族群,成功迁徙到其他星系。” 庄晋脸色变了。 “妈的,肯定是它。” 五年前,连时间也对得上。 陈厄眼眸黑沉,继续说: “量子生命在一定范围内能够感知彼此,我已经要求沈院士选择一个安全可控制的俘虏,送来中央星。假如它在这边,那就能第一时间捉住。” 庄晋咬牙:“行,俘虏什么时候到?我这就去跟其他部门协调,确保一切行动顺利。” “过几天就到。” “可以,我安排人等着,随时行动。” 事情都交代完了,庄晋合起光脑,收拾东西准备走。 他等下还要回国防部,有别的工作要做。 收拾到一半,忽然注意到桌上还摆着弟弟倒的水。 庄晋在心里啧了一声,勉强替庄宴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陈厄微微皱起眉。 庄晋:“……” 什么态度! 他憋着一口气,阴阳怪气地开口:“陈厄,老实跟你说,小宴从小就很招人喜欢。当年没出事的时候,追他的小男生小女生能从庄家大门一直排队排到十字路口。” 这样一想,庄晋更不高兴了。 世界上健全的Alpha这么多,弟弟怎么偏偏对一个只有半只翅膀的鸟死心塌地。 陈厄冷眉冷眼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庄晋就不,还故意举起水杯,缓慢地抿了一口。 “那时候小宴生病住院,”他放下杯子,凉凉地补刀,“还有人专门摘来丹桂花,送到他的窗台上。” “……” “后来那枝花被拿来当书签,到现在依然夹在小宴的课本里。” 陈厄指尖顿住,眉心却略微舒展。 庄晋是人精,立马捕捉到这一瞬间Alpha表情上的变化。 ——陈厄甚至不急着赶自己离开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等等,那簇丹桂该不会刚好是陈厄送的吧…… 庄晋脸一黑,提上公文包,转身就推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看不到小宴的影子,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他没心情找人,回头对陈厄开口:“替我跟小宴说一声,走了。” “嗯。” 悬浮车停在院子里,庄晋拉开车门,把资料丢进去,坐在驾驶位上叹了一口气。 然后打开光脑,恶声恶气地对弟弟下圣旨:“周末记得回家。” 想了想,再补充一句:“陈厄人好着呢,活蹦乱跳的。你还不如担心你哥,我差点没被他气死。” 庄晋扔下光脑,憋屈地开了十分钟的车,也没等到新回复的提示音。 不清楚小宴现在究竟在忙什么。 向来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庄晋,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悲凉感。 ——弟弟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的。 他从八岁起精心浇水照料的小白菜,现在已经长出翅膀,自己扑腾着飞了。 - 陈厄找到庄宴的时候,Omega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他手里拿着东西,微微低着头,表情严肃地跟408问话。 而408仿佛受到训斥一样,一声不吭。就怂怂靠墙站着,电子眼凝视着地面。 刚跟庄晋结束对话,陈厄神色和缓,几乎是放松地问:“怎么了,小宴。” 庄宴没来,于是陈厄踩着地毯过去。 隔了小半条走廊,走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庄宴手里的东西—— 是自己这几天一直瞒着庄宴,私底下吃的止痛药和消炎药。 庄宴有双特别清透的眼眸,仿佛琥珀一样。但现在眼角和鼻尖都发红,像是难过极了,要哭却忍着没哭。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庄宴开口问。 “……” “不想让我担心,”他停顿了小半秒,“还是不相信我?” 陈厄嗓音发哑:“不想让你担心。” 庄宴咬住下唇望着他,他只好又说:“而且很难看。” 手术的刀口非常丑陋。僵硬的,不能灵活舒展的翅膀也非常丑陋。 从年少时到如今,他习惯面对优胜略汰弱肉强食的规则,什么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扛。 既然喜欢庄宴的微笑和陪伴,就必须要把不好看的那一面藏起来。 残疾的半兽形态,本身就已经很不堪了。 陈厄说:“反正过两天就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等庄宴把药片给回自己,然后像前几天一样,又乖又听话地靠过来。 庄宴反倒避让了一下,垂下眼睛。 陈厄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他脊背僵着,忽然意识到庄宴其实是在生气。 “小宴。”他压抑着不安与焦躁,低低地喊。 半天,庄宴才抬起头,眼圈发红。 陈厄心往下沉,做好了面对失望与责备的心理准备。 就像小时候,一旦生了病,或者吃错东西过敏。谢如芸忙不过来,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他像个废物似的,总给自己添麻烦。 到了陈家也一样,陈鸿飞与卞薇向来懒得费心。 后来去边境战场,那是更加残酷而严苛的环境。在敌人面前露怯,会死。 陈厄被生活教化得强硬坚忍,连影子映在墙上,都要显露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相。 可是庄宴眼眸湿漉漉的,像下雨前的天空。他这样又漂亮脾气又好的Omega,就连生气也是温和的。 “陈厄,你痛不痛?” 第47章 高能预警期 陈厄茫然了一瞬,喉咙发哑。 “还好,之前吃过药了。” 庄宴慢慢把药放在陈厄掌心,抬眼问:“一天要吃几次?” “三次。” “饭后吗?” “嗯。” 庄宴想,陈厄瞒得还挺好。这么多天下来,竟然从没被自己捉到过一回。 但还是很难过,因为对比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以前的庄宴是很健康的小孩,但如果不小心生病了,妈妈和哥哥就会轮流来照顾,哄着吃药。吃完药还有糖,可以随便撒娇。 可是陈厄当初,也曾被这样纵容过吗? 在中央星的少年时代,肯定没有。庄宴只见过陈家放任陈燃对他欺凌嘲笑。 庄宴挨过去,牵他的手。指尖稍微一碰到,就被陈厄用力捏住。 “去里面,坐一坐。”庄宴说。 然后就被陈厄带进书房,一起在沙发上坐下。Alpha长腿曲起,膝盖磕着庄宴的膝盖。 陈厄放开庄宴的手,眼眸漆黑沉暗,碰了碰Omega颤动的睫毛。 他脸上还残留着茫然和怔忪,因为预料不到庄宴的反应。 可是动作轻极了,仿佛是一边靠近,一边随时准备着收回手。 “陈厄。”庄宴又问,“你受伤的时候,痛不痛?” 在安静的书房里,他的声音显得很柔和。于是陈厄小心翼翼地,又捏了一下庄宴的耳垂。 “不记得了。”陈厄说,“应该也还好。” “那打算切除腺体,又是怎么回事?” 陈厄蹙着眉,没领会到庄宴究竟在谈什么。庄宴吸了吸鼻子,坦白道: “我翻到了你以前的病历记录。” “……” “你是不是很讨厌被冒牌货下药标记?” 是挺讨厌的,尤其不受自己控制的,对Omega信息素的需求。 那时陈厄很偏激,想摆脱这样的处境,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法。又要竖着刺,掩饰自己少年时对庄宴的喜欢。 但喜欢是一种藏不住的本能,真正的庄宴一回来,他就会被吸引。 ——本来只是想把人圈养在身边。 后来希望庄宴心情愉快的时候,能弯着眼睛对自己笑一笑。 人总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现在陈厄触碰着Omega,又想让庄宴对自己好——像庄宴自己承诺过的一样。 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向来很贫乏,甚至想象不出来,究竟能好到什么程度。 陈厄说:“小宴,我不讨厌你。” 他喜欢得愿意把伤害自己的特权交付到庄宴手上。 庄宴说:“那你以后不要瞒着我。” “嗯。” 庄宴语气温和极了,不像是责备,反倒几乎是在跟他商量:“陈厄,我又不是瞎子,连你不舒服都看不出来。” 陈厄侧脸僵着,移开目光,没吭声。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担心。” “……不要担心。”陈厄说。 他揉了揉庄宴又软又顺的黑发,心底莫名其妙地有点酸涩。 怎么也克制不住,于是低头再亲了亲Omega的唇角。 于是接下来最后几天假期里,庄宴都细心周到地对待陈厄,仿佛把他当成一个易碎品。 还眼巴巴地问陈厄想吃什么,打算抽出时间亲自下厨。 陈厄沉默了一下,问:“你最近竞赛和作业不忙了吗?” 庄宴摇头。 “马上就快忙完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陈厄说,“这几天我的时间比较多。” 他的厨艺依旧没什么长进,但翅膀上的伤一天比一天恢复,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在训练场里,甚至能忍痛飞小半圈,然后平稳地降落在地上。 那时陈厄身边只有408,作为AI助手,负责记录恢复与飞行地数据,并且转发给医生。 他出于自尊心,不愿意被Omega看见。而庄宴在这方面很听话,每次都乖乖地避开。 过完周末,庄宴又要回去上课。 少将宅到学校的车程很长,但庄宴从来没有抱怨过。 反而还给陈厄拍了许多学校里花丛的照片。春末夏初,恰好是油桐的盛开的季节,树上地上的白花厚得像一层雪。 陈厄也学会从408那边偷表情包,给庄宴回复了一只探头探脑的猫。 庄宴看看光脑,就忍不住想笑。 一旁的秦和瑜吐槽:“小宴,怎么一来学校就给我喂狗粮?” 庄宴连忙把屏幕合上,又乖又怂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最近后颈都贴着隔绝片,免得闻起来太香。 秦和瑜瞄了一眼,小心地问:“你热潮期来了?” 庄宴摇摇头:“还没有。” 小秦同学啊了一声,了然:“那就是快了,现在是高能预警期。” “……” 有些人体质确实比较特殊,在身体内部的信息素达到热潮期的阈值之前,会有一小段短短的过渡。 体征包括且不限于气味的变化,这样,他自己和周围的人都能得到提示—— 这个Omega,马上就要迎来热潮,请提前做好准备。 秦和瑜的准备方式比较特殊。 他说:“要不我们今天中午去买点小蛋糕吧,不然过几天你信息素上来,肯定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提议完之后又补充问道:“抑制剂带身上了吗?” 庄宴:“带了。” 秦和瑜拍板:“行,就这样,说好了。” 最近学校门口开了一家新蛋糕店,也兼卖一些咖啡奶茶。 吃完午饭,在上课之前,小秦同学领着庄宴去店门口转了一圈。 展示柜里摆着精致的糕点,奶油缀着水果和巧克力。 旁边还有一册菜单,用来展示其他没放在外面的东西。 小秦同学在柜子前面看了又看,犹豫不决。 庄宴也不催他,就耐心地翻翻菜单,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常见的糕点。 翻到最后几页,发现竟然还有纯素甜品,无蛋无奶的那种。 庄宴心里微微一动,抬眼准备问店员。结果对方反应很快,主动说:“抱歉,纯素甜品需要现做,请问您可以等吗?” 小秦同学插话:“要等多久?” “半个小时左右。” 下一节课,恰好也是半小时后开始,这样就没时间吃了。 秦和瑜犹豫了一下,转头好声好气地跟庄宴商量起来。 “小宴,这有点慢,要不换一种?我记得你也不是素食主义者啊。” 庄宴耳朵微红:“不着急,我只是想带回去。” 秦和瑜:“……哦。” 狗粮,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于是就这样点了单,一份巧克力慕斯,一份提拉米苏。庄宴又多订了一个椰蓉蛋糕,下午再过来取。 午后阳光和煦,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精致漂亮的少年人,坐在玻璃窗前,简直像幅画一样好看。 隔着半条街,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打开光脑,翻出明洲的联系方式。 “喂小明少,你知道吗,我在星大这边,看到了上次舞会惹你的Omega。” 他想了想:“就是……就是那个谁,对了,名字叫庄宴。” 电话对面,明洲笑了声。 他最近过得不是很好。因为考试作弊的事情,明家跟X大协商了许久,最终还是让明洲暂时停学,没背处分。 明家懒得跟明洲多接触,只派他母亲过来劝诫。 菟丝花似的情妇,脸上脂粉再多,也掩饰不了年岁的痕迹。她忧心忡忡地问:“小洲,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 “你爸和你伯伯都说,对方能量很大,这还只是个警告。小洲,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但妈妈只是想让你听话一点。” 那时明洲冷笑着掀起眼皮。 “妈妈,是不是我听话一点,你从明家获得的好处也多一点?” 母子不欢而散。 但这根刺还是扎了下来,明洲心想,凭什么。 ——当初陈厄不是厌恶得不想多看自己一眼吗,怎么还肯帮庄宴撑腰? 毕竟是占用了那么久的身体,明洲实在太熟悉了。他一天天数着日历,等待庄宴迎来热潮期。 甚至恶意地想,要不要直接算好时机,找几个Alpha去堵庄宴。 他就是见不得人好。越漂亮的玻璃瓶,就越要被摔碎。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明洲在光脑这头,懒洋洋地指挥自己走狗跟班去行动。 等庄宴离开之后,走进店里,打听他有没有买别的东西。过会儿是不是还会再折回来,领走订好的椰蓉蛋糕。 跟班问出情报之后,回来兴致勃勃地提议:“小明少,要不要在蛋糕里加点料?” 明洲失笑:“你要能做到的话,也行。” 这事情也太难了,对方八成做不到,明洲心想。 但下午的时候,他还是等到了些好消息。 “小明少,”对方在通话里激动万分地说,“我找人配合了一下,用了点手段,你猜最后怎么样。” “嗯?” “我们把那Omega的抑制剂给偷偷换了!妈的,换成最贵的催.情药,让他受点教训。” 明洲乐了,觉得这群人还挺会发挥。 “做得不错,钱打你们账户上了,自己看看。” 他挂断通话,打开光脑里的游戏,心不在焉地玩起来,并想—— 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在社会新闻上,看到庄宴的消息了吧。 - 两天后。 下午三点,恰好是课间,庄宴收拾课件资料站起来。 他颤栗了一下,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烫,仿佛有一股热流顺着脊椎向下,身体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这显然是热潮期终于到了。 庄宴从包里翻出抑制剂,吃了一片,然后跟小秦同学交代了声。 秦和瑜语气轻松:“吃了就行了,小宴别紧张,Omega每年都会碰到的事情,这又不是第一次。” 庄宴:“……” 巧了,四舍五入,他还真是第一次。 但状态还是很不对劲,庄宴在教室外面等了两三分钟,抑制剂仿佛没起效似的。 心跳的频率很乱,像擂鼓。他连指尖都出了汗,身体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秦和瑜也觉得不对,伸手探了探庄宴前额的温度—— 然后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小宴,这抑制剂不会是过期了吧?” 庄宴茫然地抬起头。 他的眉眼一向温和,就算形状好看,也是锋芒不露的漂亮。 现在眼尾带着红晕,瞳仁湿漉漉地望过来,仿佛沾了桃花粉的春江水。 秦和瑜当机立断,给庄宴贴了三张新的隔绝片在后颈,急匆匆地说: “小宴,你别上课了,先回宿舍,我帮你请假。记得通知陈厄,对了,你刚刚的抑制剂呢?给我一份,我去问问校医能不能重复吃。” 庄宴被小秦同学带着,手脚发软地往宿舍走。 还好路程不算太远,而且附近没什么闲逛的学生。 他鼻尖全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馥郁浓烈的丹桂香。 现在这种情况,也许是药的问题,或者自己体质的问题。庄宴昏昏沉沉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脑袋也有点不够用。 之前小秦同学热潮期,是不是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 被推进宿舍,门牢牢关上的时候,庄宴终于想起来—— 想要一个Alpha。 立刻,马上。 庄宴手指颤着,打开光脑,在最上面找到陈厄的名字。 不想打字了,他按下通话键。电话两三秒就通,对面听起来很安静,Alpha低低地问他:“什么事,小宴?” 听到陈厄声音,庄宴忽然就委屈起来。 他带着消退不下去的热度和鼻音,闷闷地说:“陈厄,我好难受。” 第48章 卖力打工408 电话那头有些动静,像是Alpha正在起身。 陈厄问:“热潮期了?” 庄宴轻轻地嗯一声。 “我现在过去,”陈厄说,“吃抑制剂了吗?” “吃过,但是好像没用。” 陈厄说:“那就先回宿舍,关好门。别怕,等下我就就到了。” 他嗓音听起来沉稳而可靠,也许是在边境磨练出来的,强硬笃定的气势。 庄宴说:“我在宿舍等你。” “嗯。” 可是通话一直没挂断,庄宴甚至能听到陈厄启动悬浮车的声音。 Alpha说:“小宴,有什么事情就喊我,我听着。” “好。”庄宴说。 庄宴蜷缩在沙发里,明明天气很热,身上也不觉得冷,但是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紊乱的信息素让人像要快了一样难受。 后来他咬着自己的指尖,忍耐不住地,发出了很轻的哼鸣。 “小宴。”陈厄在耳边说。 “我没事。” 但还是不舒服极了,庄宴甚至想,之前陈厄被下药强制标记的时候,也……也这么难熬吗? 怪不得他想过切除腺体。 还好最后没切,不然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庄宴把枕头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窝在沙发上,脊背弓着等Alpha过来。 不知道多久。 午后的气温逐渐没那么热了,可他还在发抖,连冷汗都浸着丹桂香。 门外终于传出了铃声。 庄宴挣扎着站起来,抱着枕头透过摄像头,看外面的人是谁。 “小宴,过来开门。”陈厄在通话中说。 门外,Alpha背光站着,脸上表情看不太清,但庄宴心里一下有了安全感。 他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指开锁。电子锁松开的同时,门被向外拉开。 陈厄往前走了两步,把站不稳的庄宴直接按进自己怀里。 带着酒气的Alpha信息素袭来,陈厄手臂肌肉鼓起,是那种几乎要把人嵌在胸膛上的力度。 接触到的一瞬间,庄宴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连头脑也清醒了。 他软绵绵地扑腾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是宿舍。 反……反正绝对不可以在这里发生什么,不然以后该怎么面对小秦同学! 漂亮少年眼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陈厄,我想回家。” 陈厄蹙着眉,掌心熨着庄宴的后颈。 “嗯。” 庄宴连自己的光脑都拿不稳,只好全丢进陈厄怀里。 艰难地走了两步,就算扶着也很麻烦,Alpha干脆稍稍弯腰,又把庄宴整个人抱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依然很羞赧。庄宴滚烫的手指按在陈厄的肩上,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学生们都在上课,宿舍里静极了。 走廊外一丛一丛的夹竹桃,热烈奔放的桃红色。 明明自己煎熬得不行,陈厄又听到怀里的少年问: “你翅膀的伤,这几天有没有好一些?” “好多了。” “这样会不会疼?” 呼吸间全是丹桂的气息,Alpha不擅长说软话,只垂下眼眸稚拙地说:“不会。” 好不容易到了悬浮车旁,陈厄把庄宴放进副驾驶上。 自己进去之后,也没开车。树荫下的暗处,他按着庄宴先咬了一口,再缓缓把人放开。 庄宴差点呜咽起来,微微颤抖的唇抿着。 “也、也别在学校里。” 陈厄呼吸稍急,喉结向上滚了一下。 安抚的动作却显得很温和,他伸手,眼眸低垂地帮庄宴系上安全带。 “我带你回家,”陈厄说,“小宴,忍一忍。” 这个点车流少,陈厄开得也快。回少将宅的车程,比以前都要快了不少。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庄宴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战栗得厉害。他太需要Alpha信息素了,刚才咬的那一口,根本撑不了多久。 于是进门前又补了一个标记,陈厄才把人抱进去。 客厅里的408震惊:“小宴……?” “热潮期。”陈厄意简言赅。 庄宴控制不住自己,可Alpha的体温很熨帖。他只想像树袋熊一样,黏在陈厄身上。 一路来到三楼,被温柔地放到床上。 陈厄直起腰,看起来是打算走。 庄宴一下慌了,忍着羞耻可怜兮兮地拽住他的衣角。 陈厄垂眸:“我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那你快点。” 出了房门,408也等在楼梯口。感知到事情的紧急与严重,AI机器人又乖又怂,说话也不敢大声。 “家里好像没有避孕套。”408主动交代。 这是因为以前,两位屋主都没要求购置过。 陈厄沉默半秒:“我知道了。” 408:“现在去买吗?” 陈厄不置可否,408任劳任怨地下楼。 再推门进房间,光线昏暗。庄宴卷着被子缩在床上,耳垂和颈侧的皮肤都红得发烫。 他看起来难受得快哭了,眼角有一层薄泪。 陈厄关上门,半跪在床边,用食指碰了碰庄宴的侧脸。 “陈厄,”Omega声音也在颤,“帮帮我。” 然后手就被捉住了,平时体温偏低的人,现在指头也滚烫。庄宴委屈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出于直觉地,想寻求陈厄的体温。 陈厄呼吸微窒,嗓音喑哑:“对不起,小宴。” 庄宴一开始还没明白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后来发现可能是陈厄在为自己生涩的动作道歉。他牙尖嘴利,后颈多咬几回,差不多就没地方下口了,只能新标记覆着旧标记,一片暗红的痕迹。 在热度的催化下,庄宴其实不算疼。Alpha信息素让他舒服而惬意,甚至忍不住发出一点黏糊的鼻音。 那时陈厄一样呼吸乱了,咬了之后,又没完没了地亲吻他的肩胛骨和后颈。 这种接触怎么也不嫌多,庄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块桂花糕,连指尖都是酥的。 他绵软温顺地挨着陈厄,像小动物一样贴贴蹭蹭。 Alpha天性霸道,不加以克制的话,就会显露出侵占掠夺的本能。 陈厄箍着庄宴的腰,又低沉命令他分开双腿。庄宴瑟瑟地颤了一下,以为一定会很痛。 但最后却没发生什么。 他只是含着被激出来的泪花,看到陈厄低下头,开始帮自己纾解。 从没有过这样羞耻的经历,身体被强行掰着,想躲起来也办不到。 陈厄真的半点也不会。就像第一次亲吻一样,庄宴脸都皱了。 但他很耐心,学习能力也不差。又长又密的睫毛偶尔抬起,看看庄宴的表情,然后试着调整。 庄宴不敢碰陈厄的头,也不敢揪Alpha的衣服。 平时那么强硬的男人,穿着军装的时候,分明是一副严肃禁欲的模样。 他……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庄宴手指缩着,揪住身边的床单,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然后从没体验过的满足感蔓延开来,把他整个人浸没。 天际已经黑了,陈厄垂着头,庄宴看不清Alpha脸上的表情。 他自己两颊倒是一片嫣红,喘得很厉害。 “陈厄。” 因为羞怯,漂亮少年声音轻轻的。 陈厄没说话,薄唇抿着,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浴室。 庄宴一下领悟过来,耳垂也烫了,难堪得开不了口。 Alpha大步走过去,拉上门。过了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水声和漱口声。 庄宴倒在床上,用被子和枕头蒙住自己的脸。 热潮已经稍微退去,智商和思考能力都已经回来了,他却茫然得像是在做梦。 其实进展也……也不算特别快。 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太不真实。 等听到陈厄出来的脚步声,庄宴掀开被子,从床上慢慢撑起来。 Alpha没在床上坐下,还是蹲跪在床边。漱口水的薄荷味重,他现在闻起来像一瓶行走的薄荷酒。 陈厄说:“没事的,小宴,我在这陪你。” “……” “等下信息素又起来了,你就说。” 庄宴拽了一下他:“你上来,好不好。” 等陈厄终于肯上床,庄宴带着丹桂香,凑过去轻吻他喉结上的疤。 Alpha皱起眉,分明已经有反应了,却克制而拘谨。垂着睫毛被Omega吻完,他反手就把被子扯过来,像裹粽子一样把庄宴盖住。 庄宴:“……” 他眼里带着湿漉漉的潮气,仰头望着陈厄。 陈厄哑声凶他:“别胡闹。” “……陈厄,你这样不难受吗?” Alpha被问得滞涩了半秒,才生硬地解释:“家里没套。” “……” “不想怀孕就乖一点,不要乱动。” 庄宴像是被烫到似的,手缩回被子里,不敢动了。于是陈厄侧躺在他旁边,眉心蹙着,等冲动过去。 同一时间。 408那一边的购买计划,却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跟普通的住宅区不一样,少将宅这片地方,根本没什么24小时便利店。 最近的商场也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对面的店员非常抱歉地对408说:“对不起亲亲,您要的这个尺寸,我们刚好断货了呢。” 一向效率非常高,擅长解决问题的全能AI机器人,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什么时候能补货?” “两三天吧,很抱歉。主要是因为大号产品的需求比较少,我们一定会尽快把货带进来的。” “……” 另一个选择是全球递送的网店,这个效率就更低了,因为最近的快递点离少将宅非常远。 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顾不得考虑距离了,能买到就好。 408双线操作,同时联系网店加快递送。对面非常严格,知道这头是AI之后,尽职尽责地问: “亲亲,您的主人满18岁了吗?” 408:“……满了。” “请扫码身份证件,我们需要确认一下。不好意思,这是审核的硬性要求。” 万幸这只是为了登记年龄,系统不会留下购买者的身份信息。408从数据库里翻出陈厄的证件,扫了一下。 对方说:“谢谢亲亲,我们今天晚上十二点前一定会送到。”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六点。 408:“……行吧,麻烦越快越好。” 现在天已经黑了。 弱小可怜且无助的408上到三楼,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跟陈厄汇报一下工作进度。 可是庄宴卧室的门还关着。 但AI的听力一向很灵敏,就算隔着墙,408也能捕捉到一点暧昧的声音。 像是春天里,小猫在花树下草丛中,软绵绵懒洋洋地打滚。 408:“……” 机器人决定暂时切断声音感测功能。 犹豫了片刻,又继续暂时切断穿透式热成像功能。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408守着仅剩的网络信号,一心一意等待收货。 第49章 喜欢你 药物和热潮期的叠加影响之下,庄宴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狼狈成什么模样。 Alpha在这方面出乎意料地体贴,甚至几乎是有求必应。 庄宴需要信息素,他就咬一口。如果想要别的接触,只要没有怀孕风险,也能得到耐心的满足。 只恍惚意识到窗外的月亮越爬越高,丹桂树的枝桠在清风里摇摇晃晃。 后来大半个晚上过去,庄宴出了一身汗,眼眸也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陈厄才去浴室洗手,跟个没事人似的。还顺便带了一条湿毛巾回来,垂着眼眸帮庄宴擦干净身体。 庄宴不好意思总发出声音,所以之前稍稍漏出哼鸣,就要咬住下唇忍回去。 现在唇上留了片小小的凹印,Alpha用指尖碰了碰,低头亲吻。 两个人的体温都偏高,庄宴被吻得很乖,软绵绵地贴在怀里。 陈厄把人放开,声音稍微带点哑:“我下去拿点吃的。” “嗯。” 等Alpha出了门,不知道过了多久。 放在床头的光脑响了几声。 庄宴胳膊酸软,艰难地探出一只手,把光脑捞过来。 原来是秦和瑜的消息。他解锁屏幕,就看到小秦同学焦急的心情,一行行跃然屏幕上—— “小宴,你回家了是吧,现在还好吗?” “我刚从校医院出来,妈耶这药有问题,是催情剂。” 后面跟着猫猫尖叫的表情包。 庄宴怔了怔,手指顿时僵住。 没来得及回复,小秦同学的尖叫继续弹出来: “我记得抑制剂当初还是我给你的对吧?” “可是我没给错啊!小宴,我怎么可能给你催情剂,我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东西。” 秦和瑜暴风哭泣:“你一定要相信我!” 庄宴慢慢地回复:“我知道的,不可能是你。” 当然不可能是秦和瑜,庄宴用发烫的脑袋想了想,忽然回忆起替陈厄买蛋糕回家的那一天。 当时书包被人撞掉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旁边染着黄毛的年轻人,还主动过来帮忙捡。 ——会是那时候的事情吗? 因为除了那次之外,陌生人也没机会翻弄自己的书包。 而且最近生活一直很平静,再没有别的意外状况了。 按着时间顺序想,又记起晚上回家,Alpha收到蛋糕时的神态。 陈厄拆蛋糕盒的动作生疏而僵硬,但是眼神里映着灯光,仿佛是受宠若惊。 那时庄宴脑子一热,就哄道:“喜欢吃的话,我天天给你带。” 可Alpha却说不用,然后取来刀叉,把大半个蛋糕都投喂回给庄宴。 门被敲响了两下。 又顿了顿,陈厄端着营养餐,推开房门。 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又注意到庄宴表情不太对劲,低头问:“出什么事了?” 庄宴把光脑递过去,让陈厄扫了一眼,然后解释自己的怀疑。 “我准备找那家店看看监控。”说到这里,庄宴心情低落下来,“陈厄,我是不是特别多麻烦?” 他鼻尖有点红,像委屈,又像刚刚被欺负过度。 陈厄捏捏Omega的后颈,把光脑还回去。 “不麻烦。” 庄宴抬眸凝视着他。 陈厄表情温和极了,他又说:“我去帮你查,你不用费心。” “……” 气氛很安宁,可是庄宴没什么胃口。他随便咽了两口营养餐,剩下的全留给陈厄。 Alpha吃得快,扒完之后,又皱着眉探了一下庄宴的体温。 额头还烫着,热潮期依然需要好些天才能结束。 陈厄把餐盘拿走,再洗了个手。回到房后,他稍微离床近一点,又被庄宴羞怯地勾住手指。 指尖划在掌心,有轻微的酥痒。 陈厄反手把人捉着,握着不给动。 “408呢?”庄宴问。 “在买东西。” 庄宴茫然,没领会到究竟是买什么东西。再抬头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九点了。 他抱起被子,恹恹地挨着陈厄的手臂。 “今天晚上,”少年声音是软的,还有点颤,“能不能陪我睡?” “嗯。”陈厄说。 热气全浮在脸颊上,庄宴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他可怜兮兮地说:“陈厄,你别觉得我不要脸,我……我因为是喜欢你。” 所以才第一时间找你度过热潮期。 Omega脸蛋透红,头毛乱糟糟的,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凭着本能在求偶。 陈厄怔了怔,在反应过来之前,先艰涩地开口:“……再说一遍。” 庄宴有点懵。 他第一时间回想了下,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不是不要脸,是喜欢。 陈厄脸颊绷着,当他觉得不安心或者不确定的时候,唇角就会微微往下抿。 掌心有汗,捉着庄宴的手,也比以往更用力。 庄宴脑袋烧得滚烫。 他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悟过来,好像自己之前,一直忘了跟陈厄讲这两个字。 尽管有点难为情,但庄宴还是重复道:“我喜欢你。” 陈厄没吭声,呼吸炽热急促,他低头亲吻庄宴。 他很少听这样的话,所以也想不出来,什么才是正确的反应。 既然不太会说,那就多亲几次。反正庄宴又软又烫,甜得像一块糖。 陈厄控制不住自己,半天才把人放开。 庄宴甚至被咬破了,怔怔地伸手碰了一下唇上的伤处。 却没生气,他仰起头,又很乖地开口:“以后我可以每天都说给你听。” 仿佛被高热和酒味信息素烹傻了似的,漂亮少年眼睛溜圆,讲着直白热烈的情话。 陈厄低低地嗯了声,心脏酸软得像是被泡开了一样。 “小宴。”陈厄喊。 可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蹭蹭庄宴的脸,轻碰Omega的耳垂。 希望一直被庄宴喜欢下去。 但是又觉得,现在就已经足够。 像他这样的人,从幼时到现在,连被喜欢的经历都很贫瘠。所以只要获得一点点,都觉得非常珍贵。 他不自然地说:“等下我带你去洗澡。” “嗯。” “睡前再帮你一回。” “……” 可是说好的帮庄宴,竟然变成了互相帮助。 因为庄宴虽然体温很高,但依然凭着直觉敏锐地发现,每当自己说一句喜欢,陈厄就会放下一点戒备。 再多说几句,就能获得一种特权。 只要不越界,庄宴想做什么都行。陈厄眉心蹙着,纵容地任他胡闹。 ……其实庄宴也不确定该怎么来。 但陈厄反应很克制,这让他觉得放松。眼眸半闭睫毛低垂的Alpha,侧脸线条隐忍,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英俊。 最后庄宴被用力吻着,陈厄又狠又压抑地亲他,呼吸潮湿急促。 这回结束之后,他连指尖都没力气动了,所以接下来陈厄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人带进浴室,又洗了一次澡。 热水浸过身体,仿佛有一种抚慰人的温度。庄宴虚弱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安安静静地泡在浴缸里。 水汽蒸腾氤氲,丹桂的气息怎么也洗不掉。好不容易恢复一点体力,他大腿发着抖,勉强跨出去。 擦身体也是Alpha代劳的,庄宴成了一只疲惫的树袋熊,完全没法自己站稳。 回到卧室,庄宴将枕头分给陈厄一半。 陈厄枕在他旁边,过了一会儿,又把庄宴往自己这边搂。直到气息交织,连信息素也缠在一块儿。 庄宴从下午折腾到晚上,困倦极了,很快就陷入梦乡。 - 十一点五十八分。 全天无休的快递机器人,终于在少将宅的庭院外,跟408完成了递送。 而三楼卧室的灯已经熄了。 408难得举棋不定,试探性地给主人的光脑上,发了一条消息。 半天也没回复。 于是408得出结论,好像已经没必要再去打扰了。 它带着这盒姗姗来迟来之不易的避孕套进屋,关门落锁。 第二天早上,抑制剂也送到。庄宴按着说明书,给自己补吃了一片。 他状态比昨天已经好了许多,但信息素的浓度依旧很高,因为第一天没及时控制,所以还是不方便出门上课。 小秦同学宽慰道:“嗨呀,我帮你请假,笔记你随便参考。这都是小问题,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庄宴:“谢谢。” 然后发了张猫猫比心。 为了庄宴的热潮期,陈厄又把假往后推了几天。 人可以不去军部,工作可不能不做。于是白天的时候,他都带着光脑,在庄宴身旁待着。 庄宴被热潮期弄得脆弱无助,几乎完全没法离开Alpha的体温和信息素,几乎每时每刻都要被陈厄碰着。 连他自己都觉得麻烦,但陈厄没抱怨过,还把沙发让出大半部分,供庄宴舒服地躺在自己身边。 翻阅资料和文件的时候只需要一只手,于是陈厄用左手覆在庄宴后脑,帮他按揉耳根和后颈腺体的地方。 蜕去那层带刺的硬壳,陈厄只对庄宴一个人,展露出藏在骨子里的温柔与耐心。 庄宴被揉得又痒又舒服,也许小猫被挠后颈皮也是这种惬意的感觉。 课程视频看到半截,他就睡着了。醒来时陈厄还在工作,眉梢眼角显露出几分锋锐的意味,可是目光移到庄宴身上的一瞬,又柔和下来。 “对了,”陈厄说,“之前竞赛,你的作品上传了吗?” “早就上传了。”庄宴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问:“陈厄,你是不是在忙工作?” “不忙。” 光脑屏幕上,开着跟庄晋的对话框。 用来寻找走漏的量子生命的俘虏,已经按要求被押送到中央星。按照之前的计划,庄晋得赶紧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几个细节敲定好,庄晋就匆匆下线。 陈厄把屏幕切到监控录像上,垂眸说:“小宴,过来看一眼。” 被子窸窸窣窣地滑下来,庄宴爬起来,下巴磕在陈厄的肩膀上。 屏幕里的画面很熟悉,是他那天买蛋糕的地方。他的书包落在地上,原本站在一边排队的小黄毛,连忙蹲下去帮忙捡。 陈厄把画面定格,速度调慢。在0.25倍的视频中,庄宴清晰地看到他的动作—— 先从口袋里拿出疑似抑制剂的药盒,然后快手快脚地交换,直接塞进庄宴的书包里。 动作熟练得不行,像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种事。 “是他。”庄宴说。 “你认识吗?” 庄宴摇头。 陈厄又揉揉庄宴的后颈,说:“我知道了,明天找人去查他。” 第50章 漂亮话 黄毛青年一开始还想死扛,梗着脖子说自己不过是看庄宴不爽,仇Omega,想随便整整他。 毕竟明洲钱都到账了,拿人手短,万一没管好自己的嘴,说不定以后还会跟明家结仇。 后来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结的仇,可比明家大多了—— 对面可是军部少将。 边境杀神。 而他竟然给陈厄的Omega下药,妈呀,这跟小明少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是说陈厄跟庄宴之间,只是塑料的,标记与被迫标记的关系吗? 眼看再不坦白,自己就要背上牢狱之灾,黄毛青年憋屈地低了头,交代出另一头的主使者。 “是明洲让我这样做的。”他说,“他出钱,我出力,也没打算做别的什么,只是想给庄宴一点教训。” “为什么要教训?” “谁让他当众不给小明少面子。” 可就算是交代了,这也是违法行为,得看守所走一遭。 黄毛蔫头耷脑,后悔得要死,怨自己干嘛非得趟这浑水。 凭着黄毛的口供,警方开始继续联系明洲。 但这一环就麻烦多了,虽然是私生子,但明家毕竟家大业大,坐拥一整个规模庞大的律师团,可以跟警方扯皮扯到天荒地老。 消息传到庄宴这边,他怔了怔,想不通明洲为什么非得这么针对自己。 但陈厄语气很淡:“无所谓,要教训他,有的是机会。小宴,你别生气,等着就行了。” 庄宴乖乖的,亲了亲他的侧脸。 后来庄宴还是忍不住,把明洲从黑名单里短暂地拖出来了一下。 刚把“明洲”两个字发过去,对面状态立刻就变了,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等了一小会儿,看明洲打算说什么。 很快,回复就弹了出来:“哟,庄宴,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拉黑一辈子。” “喜欢我送给你的催情剂吗,是不是已经被Alpha操了,滋味怎么样,爽吗?” 明洲语气粗俗恶毒,他的字典里甚至没有珍惜和尊重这两个词。 庄宴眼神冷淡,打算把明洲拖回黑名单里,又稍稍顿住。 “你很恶心。”庄宴说。 另一头,明洲乐了。 在他一生之中,恶心这两个字,算得上是最温和的评价。 小贱种、赔钱货。明家那群血统纯正的兄弟姐妹,每天都这样喊他。 快意之余,明洲又觉得有点滑稽。仿佛只要继续把庄宴往下拽,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能近一点。 他想在泥潭里碰一碰庄宴,像触摸一朵凋零的玫瑰,一片被弄脏的雪花。 到那时候,明洲就不会再嫉妒庄宴了。如果全世界都嫌庄宴脏,他反而觉得,这样很漂亮。 “庄宴。”他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在舌尖指尖转了无数次,但明洲最终也没说出来。他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你真讨人厌。”他按下发送键。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明洲愣了半秒,然后用手背蒙在眼上,笑出了泪。 - 比起明洲,跟哥哥聊天就轻松愉快多了。 这段时间,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中央星其实已经秘密戒严了起来。 就算是怀疑和猜想,堂堂联邦首都说不定已经被敌人渗透进去了——这简直像是个笑话。 安全与反恐由中央军部进行协调指挥,特警与特战队随时待命,提供地面支援。 庄晋在里头的职位相当于协调员,忙前忙后,连觉都没时间囫囵睡。 再看看延长假期的陈厄,他气得脸都绿了,抽空发信息给庄宴—— “哥哥每天帮你忙前忙后,你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过了好久,弟弟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对不起哥哥,我热潮期了。” 庄晋:“………………” 他想,妈的,难怪陈厄这种人,居然破天荒地要多请假。 庄晋:“……那你照顾好自己。” 再打开跟母亲的对话框,庄晋犹豫万分,欲言又止。 说什么,都显得很凄凉,总结起来,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妈,对不起,我好像已经把小宴看丢了…… 这种水面下暗流涌动的气氛,其实并没有影响多少人。 星大的学习还在继续进行,论坛上关于竞赛结果的讨论依然持续。 设计一座新的航空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项目的难度究竟有多大。 进入复赛阶段的参赛者不多,于是就有好事者,专门把几个夺冠热门的作品扒下来,横向纵向一起对比地看。 段阳一如既往的稳定优秀,不管是作品质量还是完成度,都要比其他人高一大截。 从最上面的模型一个个拉下来,看到段阳的设计,任谁都要眼前一亮—— 出入港是流畅的海星形,金属的线条连绵起伏,跟广袤平旷的原野与变速场相互映衬,和谐得像一幅画。 “今年肯定没有悬念了。”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结局。” “如果段阳这都不赢,我就倒立用辣椒油洗头。” 论坛上这些奇怪的骚话看多了,连室友都忍不住开始在段阳耳边吹起了彩虹屁。 “小段同学,等你今年冠军了,是不是得请大家吃顿饭啊?” 说完却发现段阳似乎没专心听,就盯着手上的光脑在看。 室友好奇起来,凑过去瞧了一眼——光是一眼,他就愣住了。 这看起来像另一个参赛学生的概念图,同样是航空港,但风格跟段阳的设计截然不同。 段阳的主色调是金属色,而这份设计竟然是生机盎然的苍翠。 设计者显然对园艺植物相当有造诣,建筑表面、变速场的间隔,都覆着葱葱茏茏的绿植。 整座航空港不像是冰冷灰白的交通枢纽,反而俨然成了一座花园。 设计者是谁呢,这么厉害。室友目光移过去,忍不住失声惊呼—— “庄宴?” 段阳手一抖,啪地把光脑摔到被子里。 室友:“……” 两人面对面地沉默了一小会儿,室友忍不住吐槽:“喂,你看就看呗,怎么一下子吓成这样。” 段阳定了定神,委屈地开口:“是你先吓我的。” “……” 室友:“行了不说了,这个设计很漂亮啊,怎么没在论坛上看到。” 想了想,他忽然意识到,等等,论坛那群人,好像只整理了热门选手的作品。 庄宴其人,显然是热门的反义词。 他感慨:“不过说起来,庄宴这个人,看不出来啊。我觉得,他的水平比其他那群拉出来跟你比的人,要高了至少一大截。” 段阳:“嗯。” “怎么以前一直被唱衰呢?” 段阳心不在焉地说:“我也没怎么关注过,不过他水平其实本来就比我高。” 室友:??? “反正已经被你发现,”段阳语气不太自然,“我……我就说实话了。” “你说。” “他就是我的小师哥。” “……” 这句话说出去之后,段阳仿佛封印解除似的,叭叭地跟室友讲了大半天自己小时候的事。 他当初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跟庄家来往多,颠儿颠儿地跟在宁华璧身后学了大半年地设计。 室友:“哦。” 他一点也不羡慕,一点也不酸! 而那时候的小庄宴可厉害了,举一反三,画素描也漂亮。段阳怎么也赶不上,做梦都是小师哥把自己吊打得体无完肤。 室友:“……” 他想想被段阳吊打得体无完肤的自己,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才之间的烦恼吧。 后来宁华璧成了国宝级设计师,段阳也跟父母搬去别的星球。他走之前还哇哇大哭了一场,可随着时间流逝,与童年好友的联系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只不过是因为当初追逐得太用力,现在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我就想让庄宴看看,”段阳说,“就算没他厉害,我也能变成很优秀的设计师。” 室友:“……” 你们开心就好。 室友反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相认?” 段阳结结巴巴地脸红了:“……就、就在决赛。” 或者领奖台也可以。 跟庄宴一起站在聚光灯下,骄傲地微笑并握手。 如果老师看到这一幕的话,想必也会觉得很高兴吧。 - 少将宅。 光脑右上角,消息一行一行地弹出来。屏幕中央是首都分区追踪图,黄色信号在不同的地形上面跳动。 从A区到H区,一律清扫完毕。只有几个可疑的红色光点,在反复闪烁。 “一队请前往四点钟方向排查。” “五队,请掉头去临川街区。” “六队,X大校园中有些异常信号,请前往看一眼。” 负责安排调度的是庄晋,陈厄毕竟是在休假,只需要随时盯着屏幕上的消息,以备任何意外状况的发生。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Alpha稍稍把屏幕角度调整了一下,确保这些机密信息不会被庄宴看到。 庄宴也不会主动去窥探,他从小就懂事,明白轻重,懂得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来到沙发边,Omega乖巧地在陈厄身旁坐下。 体温熨贴地挨过来,庄宴依旧香极了,像深秋的一丛丹桂。 “不舒服?”陈厄问。 庄宴摇摇头:“你饿不饿?” 忙起来的时候,陈厄偶尔会忘记三餐。他摇摇头,垂眸看看屏幕。 “你先去吧,我还需要点时间。” “不,我等你。” 陈厄顺了顺庄宴后脑的头发。 但因为陈厄实在走不开,庄宴等到快两点,不情不愿地被408喊下楼。 今天他速度比往常要快,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份营养餐,递给陈厄。 陈厄怔了怔,道了声谢,然后接过来边看着屏幕边吃。 庄宴打开自己的光脑,靠在陈厄身边,耐心地看起了课程录像。 时间过得很快,信号逐一排查完毕之后,区域也锁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事情了,得一家一户地上门问,每一个空间都要检查一遍。 陈厄合上光脑,把身边的桌子盘子清理干净,带下楼。 正洗手的时候,就看到庄宴也下来了。 热潮期的Omega像一只小尾巴,走到哪儿都要跟着自己。 陈厄没回头,用鼻音问了一声。 庄宴说:“今天还没说喜欢你的。” “……” 庄宴又说:“所以陈厄,你翅膀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想看一眼。” 他很擅长这样,撒娇似的说着漂亮话,让陈厄一步步退让。 多数都能得逞,但偶尔也有不成功的时候。 陈厄说:“差不多了。” 庄宴稍微靠近一点,又被Alpha环着腰,放到高一点的台面上。 他宁可用这种奇怪而别扭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健康,也不愿意让庄宴看。 庄宴没什么力度地挣扎到一半,陈厄捏住他的手腕,强硬地亲过来。 他平日里比庄宴高,连吻也是居高临下的。现在换个角度,仿佛又有了点不太一样的,令人沉醉的滋味。 也许是因为热潮期还没完全过去。 庄宴心跳得很快,不自觉地捏住陈厄的衬衫领子。 只是一小会儿,陈厄就放开,他用粗糙的拇指碰了碰庄宴的侧脸。 “小宴,”Alpha说,“我们手上已经有些线索了,顺利的话,下周末就能把那个冒牌货找出来。” 第51章 告诉 庄宴睁大眼睛,怔了怔。 说不痛恨冒牌货,那肯定是假的。他只是生来脾气好,不会天天把报复挂在口上。 但他其实很想,很想亲眼看到对方受到惩罚。 这段时间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简直超乎庄宴的想象。 他抬眼望陈厄。 陈厄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家养伤,但也没养出多少肉。Alpha脸颊瘦削,眉眼间有温和的锐意。 “这种事件,一般不能随便透露给别人。但是小宴,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可以尽量试着帮你安排。” 他全然没提自己得担多少责任与风险,专注的目光落在庄宴身上。 庄宴想了想:“麻烦的话就算了,反正我相信你。” 陈厄揉一揉他软绵绵的黑发,然后用力把人抱下来。 “行。” 408买回来的避孕套,一直放在客厅的柜子里,再也没被打开过。 除了第一天在药物的影响下,庄宴身体尤其难受之外,接下来的热潮期,只需要Alpha咬一咬后颈的腺体,就能顺利度过。 他脸皮薄,而且又是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所以不敢主动提。 而陈厄竟然也一直忍了下来,只是克制地为庄宴提供信息素。 庄宴从没真正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就算是在之前的夜晚,陈厄也不过蹙着眉心,喉结上下滚动。完事了才来亲一亲庄宴,只是喘得很厉害。 后来庄宴问他为什么。 陈厄垂眼解释说:“小宴,我不想让你家人觉得,你在我这会被占便宜,或者受委屈。” 毕竟是少年时期就想捧在手心上的Omega,他宁可摆出过度珍重的态度,也不敢唐突。 可是偶尔,庄宴忍不住想,那陈厄自己呢,他这样觉得委屈吗? - 最近X大的附近有一些特警来回游荡,身上配着武器,三三两两地要求学生配合接受调查。 那时明洲正处于停学阶段,却又不想回家。他在校园外租了一间房子,每天吊儿郎当地跟狐朋狗友鬼混。 听到这消息,他愣了一会儿,打游戏的手微微顿住,转头问: “你们谁最近又惹出大事了吗?” 旁边的小年轻纷纷摇头。 有人壮着胆子说:“就黄毛上次惹了庄宴,现在还被关着。” 他不敢明说明洲也参与其中,就是拐着弯提醒。 明洲笑了声,说:“那没事了,继续玩。” 鬼混到晚上十点,又闹腾着喝了些酒。过了午夜,明洲终于困了,开始一个个赶人走。 狐朋狗友醉的醉傻的傻,拖着彼此出了门,去外头等车。 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 明洲打了呵欠,让家政机器人清扫餐具。然后回卧室,翻出新毛巾准备去冲个澡。 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很轻,但他刻骨难忘的声音: “小朋友,你都快被他们发现了,怎么还这样悠闲地过日子啊?” 酒顿时醒了,一股冷意坠到胃里,沉甸甸的。明洲抬起头,可是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东西,跟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说:“是你啊。” 那声音笑了:“你还记得我。” “你是,”明洲慢慢地问,“人类吗?” “当然不是了。这些年下来,你甚至都看不见我。” 明洲靠着墙,在地上盘腿坐下来。 他不喜欢人类,这个声音反而更显得亲切。明洲问:“那你是什么呢?” 对方还没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还有,被他们发现,又是怎么回事?” “记得庄宴吗?”对方笑着说。 明洲点头。 “只要排查到这边,他们就会知道,你是之前那个占据庄宴身体的冒牌货了。” 明洲也笑了起来。 “那就让他们发现,把我抓走,关起来。”他语气甚至是放松的,抬头望着虚空,“喂,你告诉我这件事,又有什么目的呢?” “你想不想来体验一下,我们这类物种的人生?” 明洲愣住。 “以后你想当明洲就是明洲,想当庄宴就是庄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类,对你来说,就像是一件衣服一样。 “你可以穿着别人的身体,再也不用担心衰老死亡。你会拥有无边无际的自由,要怎么活,就能怎么活。 “怎么样,小朋友,要不要考虑一下?” 明洲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睛很亮。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那我该做什么?” “避开那群警察,等我的安排。” 向来喜欢玩弄人心的明洲,现在竟然流露出害怕被辜负的忐忑与期待。 “喂,”他说,“你可别骗我。” 对方笑道:“你有什么好骗的?一只手指就能捏死的人,没意义。你不相信,那这事情就算了吧。” “……” 明洲最终说:“我相信你。” 那个神秘的非人生物像是满意下来,嗯了一声。 “行,你用自己的方式,躲五天,避避风头。” 祂指示道:“五天之后,我把事情安排好,在中央星的航空港等你。” 明洲绷着脸,郑重地点头。 - 也许有些个体,从诞生开始,就注定被赋予与众不同的使命。 祂向来深信这一点—— 所以当初祂要做一只出群的孤雁,成为首个离开边境外出闯荡的量子生命; 现在又要挑选合适的人,转化成自己的同类与信徒,创立一个全新而没有弱点的族群。 以前那种以操纵与控制为主的传统寄生方式,注定不可能走远。 比起小小的边境,银河联邦才是广袤富饶的牧场。祂得在人群中像播种小麦一样播种信仰,收割那些合适的拥有力量的灵魂。 所谓灵魂不过也是一种量子纠缠的形式,祂将耐心地传授自己一切技巧,让信徒体验隧穿的神奇与乐趣。 ——有什么事情,能比支配其他个体的人生来得更刺激呢? 祂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明洲这边的事情相当顺利,祂能看得出少年眼里的向往与渴望。 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万一被人类发现不对,也能将明洲抛出去,把他作为帮助自己脱身的饵。 祂只需要利用不对等的信息差,小心地绕开探测与监控。 与此同时,祂手上还有别的底牌,足以制造出一些小小的波折,分散联盟军的注意力。 就像一条滑溜狡诈的泥鳅,只要祂不进入任何人的身体,就不可能被困住。 而凭空杀死一个量子生命同样困难极了,必须动用足以摧毁一颗星球的限制武器——这必须经过层层审核,没一个星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批下来。 越了解人类,祂就越轻松。 这样一种脆弱好欺的生物,凭什么能成为世界霸主呢? 是时候,掀起一场将全宇宙都裹挟进去的风暴了。 五月底,竞赛审核进入尾声。 作品和模型都已经统计和对比得差不多了,资料也已经从内部呈交,只等待专家组最后拍板确定。 但步骤恰好卡在这里。 专家组由宁华璧带队,被保护在仙女座附近。这刚恢复网络,就发现局势不太对劲。 本来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宁华璧却汇报说,自从中央军的分队撤离了三分之二后,就有一些惹人生疑的意外发生。 个别研究员还受到当地居民的威胁,甚至有人试图闯入基地,并且干扰通讯。 那时信号逐渐不太稳定,军部收到并登记之后,应宁华璧的要求,将线路连接到庄晋和庄宴的光脑上。 中央星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庄晋刚刚被铃声吵醒,满头蓬乱的黑发,仿佛没睡醒似的。 庄宴还好,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对着镜头喊妈妈。 看着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宁华璧想起牺牲多年的庄绍元,心里忽然有了几分酸楚。 但她是端庄内敛的性格,脸上还是挂着笑,先问庄晋最近工作忙不忙,然后问小宴听不听话。 庄晋懒洋洋说:“……我不忙,他挺听话的。所以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这段时间吧,听军部的安排。” 庄晋促狭地啊了一声:“听军部的安排啊,那我不担心了。看在小宴的关系上,这肯定能安排得好好的。” 宁华璧流露出迷茫。 庄宴:“…………” 哥哥怎么能坏成这样! 庄晋瞧瞧屏幕里庄宴泛红的耳垂,终于良心,不调侃了。他正色说:“对了,妈,等你回来之后,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宁华璧问:“什么?” “基本都是关于小宴的,现在讲太麻烦了,回来再说。” 宁华璧知道自己大儿子的做事风格,就换了个话题,温和地问庄宴这段时间怎么样。 “小宴,我看到你最近参赛的作品了,挺不错的。”她说,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这回我没怎么插话,组里的人一致都觉得,你的设计非常优秀。” 庄晋插话:“本来就很优秀。” ……庄宴没来得及说话,脸反而更红了。 宁华璧怔了怔。 记得几个月前,庄晋不是还对天发誓,绝不原谅弟弟吗? 怎么今天一看,态度转变得这么夸张,简直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想着马上就要回中央星了,所以也没多问。 再加上通讯时间即将结束,随便再寒暄几句,就差不多得挂断电话。 庄宴最后说:“妈妈,你在那边注意身体。” 宁华璧隔着屏幕,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 庄宴又说,语气乖巧:“别光顾着工作,忘记休息。” 她微笑起来:“嗯。” 挂断电话,庄宴下楼去找陈厄。 陈厄一向醒得早,今天也不例外。他从会议室推门出来,见到庄宴,就温和地招呼道:“小宴,过来。” 可是将人喊过来,也没做什么。他只是捏一捏耳垂,就垂下手。 “我明天结束休假。”陈厄说,“然后去一趟仙女座,帮忙把你妈妈护送回中央星。” 庄宴揪着Alpha的领子,让他弯下腰,然后在唇角亲了一下。 陈厄又说:“别担心,小宴。” 他别的话都不擅长讲,只会说这种台词—— 别担心,不要怕,交给我。 仿佛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庄宴相信他,他就能解决好。 庄宴说:“这次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不危险。” 漂亮少年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陈厄碰碰庄宴的眼角:“没骗你,真的不危险。” “好。” 庄宴想了想,脸颊还红着,却温柔而羞怯地说:“对了,我等下还要告诉妈妈。这回过去接她的少将,其实是我的Alpha。” 第52章 见家长 宁华璧工作忙,而且又经常被断网。就算偶尔闲下来,也从来不看乱七八糟的新闻,只读一读专业相关的作品集和论文。 所以看到这个消息,宁华璧惊得差点握不住光脑—— 小宴居然定心了,而且这个Alpha她也见过,是陈厄。 消息界面中,庄宴还说:“妈妈,我跟陈厄说过了,他肯定能安安全全地把你带回来。” 宁华璧沉默了好久,心想,难怪之前庄晋一听到军部,就开始怪声怪气地调侃。 原来断网的自己,已经错过了这么多……甚至隔几天,就要直接跟小儿子的Alpha见面了。 陈厄少时身世可怜,是陈家随便养着的大儿子,但近年来实在凶名在外。 宁华璧带了几分担忧,问庄宴:“他对你怎么样?” 庄宴立刻回复了一个小海豹捂脸打滚的表情包。 “挺好的。” 宁华璧稍稍松了口气:“嗯。” 但她也知道,恋爱中的年轻人,经常会对彼此产生一些不太真实的滤镜…… 身为母亲,总是担心孩子过得不够好,或者所遇非人。尤其现在光看聊天语气,宁华璧就知道,庄宴已经认认真真地陷进去。 所以,宁华璧想,过几天跟陈厄见面的时候,自己恐怕还需要亲自把把关,观察一下Alpha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仙女座的生活平静而乏味,手头上只有做不完的工作。 又忙了几天,项目差不多也成功收尾了,宁华璧托人去附近的城市买了些啤酒,跟同事一起分享,就当是庆功宴。 边喝边聊,到了晚上八点。夜空忽然被照得跟白昼一样明亮,远处的星舰对空间站发出接驳申请。 几个年轻的组员已经忍不住开始激动,目光发亮地望着星舰—— “是军部的人吧。” “终于能回中央星了。” 在驻守分队的耐心协调和安排之下,星舰和空间站成功接驳。 舱门缓缓向两旁分开,不一会儿,身穿军装的卫兵簇拥着Alpha少将,从通道中央走下来。 陈厄生来气质干练锋锐,像利刃出鞘。酒味的信息素经过收敛,很淡,但依然有一种冷冽的压迫感散开。 宁华璧站起来,疏淡有礼地对他伸出掌心。 “陈厄。” 陈厄目光跟宁华璧接触了一瞬,就稍稍低下头,以晚辈的姿态与她轻轻握了握手。 “宁院士。” “……” 宁华璧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小宴不在场的情况下,跟陈厄见面,气氛依旧有那么点微妙。 陈厄手指粗糙,衣领下有遮不住的浅疤。咬字倒很利落,听起来就是不好商量的强势性格。 他不怎么寒暄,习惯了有事说事,所以直接把光脑掏出来,在模型和地图上解释自己的撤退计划。 “在护送你们离开之后,将会有两个小队留在这边,进行排查。” 说完后,陈厄顿了顿,目光落下来:“宁院士,这样安排,你觉得可以吗?” 宁华璧说:“这方面,你们军部毕竟是专业的,我听你的就好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庆功宴也差不多该散了,组员三三两两地打扫残局,然后回房间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启程。 宁华璧需要整理资料,和往常一样,落在最后。 等其他组员都回去了,陈厄安静而又不太自然地走过来,帮宁华璧递了一下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宴这段时间在中央星,一直很挂念这边。” 说起小宴这两个字的时候,青年语调也微妙地柔缓了几分。 宁华璧抬眸。陈厄眼眸很黑,仿佛专注似的凝视着手上的资料。 宁华璧把东西接过来,道了声谢。 她掠起头发:“这段时间,谢谢你帮忙照顾小宴。” 沉默了半晌。 陈厄眉心微蹙,指尖稍稍曲起。 宁华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应。 她讶然想,像这样的Alpha,难不成是在紧张。 但就算是紧张,也流露得不明显。陈厄退开两步,扫了一眼房间。 他生硬地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了。”宁华璧说。 说完这句,宁华璧倒温和地微笑起来,问陈厄:“回到中央星之后,要不抽点时间,叫上小宴一起吃顿饭吧。” 片刻,陈厄嗯了一声。 回到房间,光脑就响了。陈厄按下接通键,就看到庄宴在屏幕另一头,专注又期待地望着自己。 “小宴,”他说,“刚刚见到你妈妈了。” 庄宴:“!” 庄宴:“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先挂断,跟妈妈聊完再找你。” 说完,视频就被挂断。 陈厄怔了怔,也没生气,只是把光脑放在一旁,耐心地等Omega。 顺便抽时间去冲了一个澡,出来之后刚好,庄宴应该跟宁华璧刚聊完,现在电话又打了回来。 “陈厄。”庄宴带着笑喊他。 “嗯?” “妈妈说你很好。” “……” “她还记得当初,你经常来我们家附近。”庄宴眼眸弯弯的,是月亮的形状,“你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陈厄垂眼看他。 “嗯。” 那都是从前,陈厄拼命想去掩盖与否认的东西——卑微见不得人的喜欢,完全不期待回应的心情。 年少时一无所有的Alpha,凭什么占有庄宴。 凭乖戾不讨喜的性格,阴晴不定的坏脾气,还是残疾的半兽形态? 可是现在再往回看,他也能平和坦然地面对,甚至觉得不过如此。 庄宴问:“为什么呢?” 陈厄哂了一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庄宴想了想,说:“也对,我现在喜欢你,也没什么理由。” “……” 这话听起来又傻又幼稚,陈厄拿庄宴没办法,只能隔着屏幕睨他。 但庄宴脸是软的,看起来就很好捏,而且颊上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他其实跟自己母亲很像。 宁华璧是有气质有能力的Omega,对孩子们耐心又温和。所以庄宴也被养出了相当柔软的性格。 记得当年有一天傍晚,陈厄在庄家院子外抽烟的时候,没藏好,被宁华璧发现了。 她没生气,也不曾联系卞薇或者陈鸿飞,直接让他们把人领回去。宁华璧叹了口气,问陈厄要不要进来一起吃饭。 少时的Alpha自尊心强,怎么也不愿意迈出步子。 陈厄把烟掐灭,绷着侧脸摇头,闷声闷气地道了声谢,说自己马上就走。 可是也没走多远,只是换了个隐蔽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小少年庄宴捧着餐盒,从院子门走出来,站在路边张望。 月亮远远地挂在香樟树上。 陈厄默了默,大步走过去。路边的灯光洒下来,庄宴鼻梁和眼睫毛上都落着一层茸茸的昏黄。 他应该是知道陈厄要回来,对上Alpha的目光,甚至抬起头微笑了一下。 陈厄凶巴巴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小少年说:“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 “妈妈今天教我做了点三明治。” 于是陈厄生硬地接过来,并答应庄宴,帮忙鉴定一下水平到底怎么样。 味道其实过得去,而且陈厄对于食物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不过吃完依旧觉得饥饿极了,青春期的少年Alpha,胃口就像是一个无底洞。 回到陈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厨房里也没有食物。万一被机器人撞见,说不定还要获得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与警告。 于是他灌了许多水,把肚子撑得很胀。 这些庄宴全都不会知道——陈厄希望在自己的Omega面前,只显露出强大可靠的一面。 他轻描淡写地谈到那年吃过的三明治,庄宴想了一下,就恍然回忆起来。 “所以你会觉得难吃吗?”庄宴问。 “不难吃,挺好的。” 庄宴沉默半秒,憋屈地说:“我也觉得很好吃,但哥哥只尝了一口,就宣布要跟我单方面断绝兄弟关系。” “……” 庄宴:“我那时候怀疑他在欺负我,但是没证据。既然你也觉得好吃,那就没事了。” 陈厄轻笑了一声,说:“等我回到中央星,你也去欺负庄晋。” 可是想象一下,又觉得庄宴就算要欺负回去,也像小熊猫,只会挥舞着爪子傻乎乎地装凶,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又补充道:“我帮你撑腰,反正庄晋打不过我。” Omega同样忍不住笑起来,让陈厄去看消息界面。陈厄目光转过去,注意到屏幕上弹出来自庄宴的图片。 点开一看,是一张兔子贴贴耳朵的可爱表情包。 这肯定是跟408学的,陈厄心知肚明,神色却变得非常和缓。 “小宴,”Alpha说,“回去再聊,你该休息了。” “嗯,晚安。” - 与此同时,熬夜跟尚榆商量工作到一半的庄晋,忽然开始疯狂地打喷嚏。 因为喷嚏太多太响,就算隔着网络,尚榆也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喷一脸的错觉…… 尚榆皱着鼻子,忍不住说:“你还好吗,感冒了?” 半天,庄晋才勉强停下来,悻悻地取来纸巾。 “没感冒,”庄晋带着鼻音,憋闷极了,“这肯定是小宴在背后说我。” “……” 尚榆宽慰他:“这也没办法,你天天想着拆散你弟弟和那个Alpha,他们肯定会谈到你。” 庄晋:“可我弟弟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 “这叫早恋,你知道吗?” 尚榆还记得庄晋的十八岁,当初连恋爱都谈过不下八次了,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他不吭声,就瞅着庄晋。 庄晋叹了一口气,露出牙疼的表情:“算了不说了,反正现在看起来,拆也拆不散。” 毕竟已经试过好几次了,每一回悄悄使坏,到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助攻。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 庄晋想了又想,不禁陷入深深的迷茫。 第53章 复仇 这些都是非常细微的调度,一般的对手,根本无法捕捉。 但量子生命最擅长的也是这个,对祂而言,一切宏观上的变动都如同洪流。 祂有条不紊地把牌打出去,一步一步地铺排,只要有一个机会,就能甩出王炸。 通知明洲离开中央星,也是在牌打到一半的时候。 那会儿星舰刚从仙女座启航不久,宁华璧跟陈厄都在回程路上。 而中央星这边,搜查组和特警队还在继续着地毯式的搜索,通过俘虏和同类之间的感应,寻找飘忽不定的异常信号。 明洲怔了一下:“要我离开中央星?” “你不想离开明家吗?” 明洲做梦都想。 但被明家像养猪似的养了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仿佛废物似的,甚至不知道出门之后,还能怎么活。 对方笑起来,揶揄道:“所以你在怕什么,等变成像我一样的同类之后,所谓金钱地位,要什么没有?这不过是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考验。” “行。”明洲说。 根据量子生命提供的信息,祂没法再帮明洲隐藏更久。明天之内,无论如何必须出发。 路线已经订好了,下午六七点左右,有一艘将从中央星起航的运输星舰。 明洲收到之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别的选择了吗?” 这竟然是运送放射性废料的舰艇。 “有,另一个选择,我直接把你丢给中央军。让他们剖开你大脑,在身上进行各种人体试验,怎么样,喜欢吗?” 明洲颤了一下。 “我知道了。”明洲说。 他连行李都不用收拾,同样懒得向任何人告别。明洲两手空空地等待,希望自己离开之后,能顺利升华成更高等的生命。 他已经厌倦做人了,也再不想体验Omega这种,每年热潮期都摆脱不掉的冲动与本能。 到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 那个声音在耳边说:“走,我去开普敦星区等你。” 祂不论到来还是离开,都是飘忽不定的,明洲根本捉不着。 他只能听着指示,独自开着悬浮车,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夕阳余晖里的航空港驶去。 那天风很大,心情理当是舒畅的。 明洲把车窗调下来,吹了会儿冷风,胸腔里忽然生出一点鼓噪的冲动。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翻出备用光脑,输入牢记在心里的庄宴的号码。 接通之后,明洲忍不住笑了。 “喂,庄宴。”他说。 …… 追踪系统中,信号忽然强了起来。 庄晋霍地站起来,从内部系统发出通知—— “信号正在前往航空港,所有小队注意,信号正在前往航空港。” “请密切关注指令,前往航空港进行地毯式排查搜寻,不论是旅客还是工作人员,每个都不放过。” “C组,请联系航空港地面部队,以天气为理由,阻止一切星舰起航。” 真正要行动起来的时候,每一秒钟都显得珍贵,庄晋恨不得把时间给掰碎了用,一头扎在追踪和排布上。 好不容喘了一口气,稍微有空看看别的消息。 他低下头,愕然注意到光脑屏幕里,有一行弟弟庄宴给自己发来的字—— “冒牌货找上我了。” 庄晋:??? 他立刻拨打庄宴的电话,可是半天都是忙音。 人急得都要上火,另一头还有正事要忙。庄晋不得已,把光脑丢给尚榆,语速飞快说:“快帮我看看小宴什么时候能接电话。”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听起来就很重要,尚榆连忙配合。 还好庄晋向来脑袋灵光,强撑着指挥局面,并且时不时瞅一瞅尚榆那边的进度。 三分钟后,尚榆说:“电话转接到你的光脑上了。” 庄晋心急火燎地接过来,忍不住吼庄宴:“到底怎么回事?” 庄宴声音很平静:“哥哥,冒牌货今天晚上打算从航空港逃走。”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阻止他。” “他说,在走之前,想先跟我见个面。” “…………” “我答应了,顺便拖延时间。”庄宴说,“哥哥,定位一下我的光脑信号,这样效率可能会比较高。” 庄晋几乎气疯了:“你他妈掺合进来做什么,小宴回去,这很危险!” 话刚说完,就被庄宴挂断。庄晋骂了一声,嘴里急出一圈燎泡,把光脑丢回给尚榆。 “帮我追踪下小宴的光脑信号。” 尚榆接过光脑,一头雾水地按照庄晋的指示照做。 那会儿庄晋已经黑着脸,重新回到指挥位置上。 他咬着牙关,每句话都带着凶狠的意味,像一头企图保护自己家人的恶狼。 过了一会儿,光脑震了一下。 尚榆低头看了一眼,庄宴的信息又跳出来—— “对了,冒牌货叫明洲。” - 时间往回拨半个小时。 接到电话的时候,庄宴刚刚下课,收拾书包准备跟秦和瑜一起回宿舍。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信号通了之后,里面竟然传出了明洲的声音:“庄宴,我知道你和你的Alpha还想收拾我。但算了吧,今天之后,我就要离开中央星了。” 本来打算直接挂断的,庄宴手指却不自觉地顿住了。 他冷淡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明洲没生气,在另一头轻轻笑了声:“我只是有点不舍得你。” “……” “你呢,会从此忘记我吗?” 庄宴沉默了半秒,用眼神让小秦同学先别开口。 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第二次,自己听到明洲说话。 前一回人太多,而且又有冲突,还喝醉了酒。 现在耳边只有从光脑里传出来的,非常清晰的明洲的声音。 像起了以前他被占据身体的时候,听到冒牌货用自己的语气说暧昧话,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 ——这样的笑其实熟悉极了。 他绝对不会认错! 庄宴慢慢的,一字一顿地说:“是你啊。” 明洲又笑了一声。 “小宴,别人都喜欢这么叫你,对吧?本来决定瞒你一辈子的,可是我今天太开心了,实在忍不住。” 明洲问:“喜欢被我占据身体吗,嗯?” 庄宴指尖用力,捏紧光脑。 他忽然意会到了,为什么在明洲眼中,经常会看到莫名的痛恨与敌意——还有那些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的恶心人的绊子。 可庄宴自己,分明才是应当去痛恨与报复的的那个人。 他飞快地切换光脑屏幕,找到庄晋和陈厄的名字。 ——得先把消息传递出去。 与此同时,明洲懒洋洋地说:“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反正现在也要道别了,庄宴,你要不要来航空港,我们最后见一面? “六点我就得走了,你动作快点,我等你。” 这分明是挑衅,庄宴越愤怒,脑子里反而越冷静。 他也笑起来,问明洲:“航空港那么大,你连地方都不敢告诉我,我怎么找到你?” 明洲说:“那就在第五航空楼,三楼雕像附近见吧。” “我知道了。”庄宴说。 他把时间、地点,还有明洲这两个字,全都发给庄晋和陈厄。 庄晋在另一头快气疯了,怎么也不肯让弟弟涉险。 “我现在没时间多说,不行就是不行!万一那冒牌货身上有武器呢,或者他又把你身体给占了怎么办?” 庄宴已经在悬浮车上了,他坚持说:“所以我让你定位我的光脑。” “……” “哥哥,他这是在挑衅我,我要自己报仇。” 庄晋听完之后,差点把光脑给直接摔了。 陈厄那边却镇定得多,Alpha神色严肃,却只说:“小宴,你尽量拖延时间,我五点五十落地。” 庄宴嗯了一声。 “带上防身武器,你还记得用法吗?” “带上了。”庄宴说,“我记得的。” 然后沉默了一小会儿。 陈厄眉心蹙着,不开口。 庄宴闷闷说:“对了陈厄,先别跟我妈妈说,她肯定要担心。” “嗯,我也担心。” “……” 悬浮车的速度很快,是408在控制。庄宴听着呼啸的风声,微微低了低头。 “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的。”他说,“也会尽量等你。” 陈厄:通信别断,保持联络。” 抵达航空港的时候,离六点还有十五分钟。 明洲等得不耐烦,又来了个电话:“庄宴,你到了没?” “三分钟。”庄宴说。 从地下停车场过去,确实只需要三分钟。庄宴搭电梯到三楼,就看到明洲站在银色雕塑的边上。 他把手插进裤兜里,无所事事地仰着头。说是要离开中央星,实际上一件行李也没有带。 航空港里有广播回响:“尊敬的旅客,很抱歉,由于天气与气流的影响,我们不得不中止一切星舰起航。” Omega不在意也漠不关心,远处旅客全都抱怨纷纷。明洲无谓地扫过去,目光落在庄宴身上时,眼神才定定地停住,并且一点点亮了起来。 庄宴站在原地,没动。 三秒后,明洲自动自觉地走过来。 耳边有陈厄的声音:“小宴,尽量带冒牌货去一层,靠近地面出口的地方。庄晋想安排抓捕,但我让他先清场。” 庄宴轻轻应了一声。 “我刚落地,马上到你那边。” 陈厄像是他的底气,庄宴忽然没什么害怕的了。 等明洲走到稍近的地方,庄宴抬眼睇他:“这儿人多,去一层聊。” “可以。”明洲说。 那地方恰好离量子生命安排的逃离路线很近,运输放射性废料的星舰有特殊通行准证。就算交通受限,根据法规,地面部队也必须配合制造条件,确保顺利通航。 所以等调查队把舰艇上的人员排查完毕之后,它依然可以起飞。 只要按照约定,六点前,成功偷渡上去—— 他就能离开中央星。 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场对过去的诀别,明洲轻快地想。 他把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看庄宴。漂亮文气的Omega,还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附近没其他人。 靠近安全通道的地方,灯光像白昼一样通明。 明洲坦然说:“庄宴,讲老实话,我一开始其实很嫉妒你。” 庄宴目光冷淡,皱着眉。 明洲自顾自地笑了:“像你这种出身的Omega,肯定没法想象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从分化开始,就注定要被送出去联姻配种,庄宴,你说,凭什么你能被人偏爱,而我就偏偏得活得像一只种猪呢? “我不甘心。”他又说。 所以他心里总有一种毁灭的欲望,想把整个世界都拖入泥潭。 越干净的人,就越要弄脏。 “不过后来支配你的身体之后,我才发现,所谓亲人的偏爱,也不过如此。” 明洲还打算回顾一下自己是怎么伤害庄晋,怎么惹得宁华璧失望至极,红着眼睛哭了一整个晚上。 话刚到嘴边,就被一拳打在脸上。 鼻子火辣辣的,有流泪的冲动。明洲低笑了声,慢慢抬起头,看到庄宴压抑着愤怒的眉眼。 “那是我的亲人!”庄宴一字一顿。 也是他的人生。 明洲笑出了泪花,在朦胧的水汽里,甚至荒唐地觉得,这时候的庄宴也很漂亮。 庄宴拥有优越好看的皮囊,温柔平和的长相。气质没半点攻击性的Omega,现在手里却握着小型武器,并且逐渐平举起来,对准明洲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明洲退了两步,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你真开不起玩笑,不陪你聊了,我赶时间。” 他转身往安全通道跑去,赌的就是庄宴射不中自己。 对于一个没怎么用过热武器的普通学生而言,瞄准一个运动中的人,确实非常有难度。 可庄宴还记得陈厄是怎么教自己的。 呼吸要稳,手不能晃。 瞄准了就开火,歪了也没关系。用指纹激活安全锁,下一枪继续。 一声闷响。 子弹落在明洲身前一点的位置,在金属墙上撞下一道凹痕。 明洲脊背僵了一瞬,脚步微颤,顿了顿又继续往前逃。 庄宴激活安全锁,继续瞄准。 他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听到陈厄在自己耳边沉稳地说:“小宴,我帮你。” Alpha用粗糙的掌心握住他的手,食指扣在扳机上。陈厄体温偏高,手也很稳。 子弹出膛,直接打穿了明洲的左膝盖。 明洲踉踉跄跄地摔倒,他痛得脸都扭曲了,惨叫声被闷在胸膛。 刚才还趾高气扬恬不知耻的青年,现在狗似的伏在地上,拖着伤腿挣扎往前爬。 陈厄问:“下一枪打哪儿?” “我能杀了他吗?”庄宴问。 庄宴心跳其实很快,不是不紧张的,但大脑却理智而又清醒。 好脾气不意味着软弱可欺,就像上次一样,被掠走的时候,他就算孤立无援,也会拿起木棍反抗。 “最好留他一命,军部想收集些情报。”陈厄说,“但你特别恨他的话,也可以直接杀了。” 反正善后处理不难。 “那就右腿。”庄宴说。 陈厄手把手地带他瞄准,然后射击。 右腿被击穿的瞬间,无法忍受的剧痛像一场磅礴的海啸。明洲哀嚎起来,蜷缩起身体。 脸上全是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什么—— 求庄宴放过自己。 或者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接着是左手,子弹在掌心灼出一个洞,掌骨寸寸粉碎,明洲甚至没法握起拳头。 他绝望地翻了半个身,把仅剩的右手藏在身体下面。 “庄宴……”明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瑟瑟发抖,“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有些人得走到穷途末路,才懂得悔恨。庄宴松开手,让陈厄取走武器。 他慢慢地走到明洲身前,隔着血泊蹲下。 “明洲,别道歉了。”庄宴厌烦地说,“我留你一命,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第54章 纵容 事情结束之后,庄晋才赶到现场。 只需要一眼,他的瞳孔就开始剧烈地震—— 一个倒在血泊里,被射了不知道多少枪,奄奄一息的Omega。 一个正在收拾武器的陈厄。 自己弟弟脸色苍白,茫然地站在一旁,像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动物。 庄晋当时就炸了:“陈厄你他妈的,怎么能当着小宴的面杀人!” 他要把庄宴拉过来,想捂住眼睛。从小又乖又听话的弟弟居然稍微挣扎了一下,没动。 “哥哥,他没死。”庄宴说。 其他特警队和搜救队的成员,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现在实在不是发脾气的好时机,庄晋勉强克制了一下,忍了忍:“行,先处理正事,其他的事情回去再说。” 等人都到场了,特警检查了一下明洲的鼻息和心跳,确实没死。 只是挨了几枪,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他们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接着把人搬上警车,准备带回去由法医处理,接着询问口供。 顺便问了问现场是怎么回事。 陈厄声音低沉,态度冷淡:“是我开的枪。” “……” “护送宁华璧院士抵达之前,我接到庄晋的情报,敌人想通过航空港出逃。”他扫了一眼庄晋,“刚好我离这边比较近,就刚好过来处理。” 庄晋咬牙,帮着圆话:“对,事情是这样没错,多谢陈少将。” 于是就这样被记录下来,报告提交上去。 庄晋本来应该直接赶回国防部,但实在放心不下庄宴,把弟弟抓过来又检查了一遍。 庄宴脸上虽然没什么血色,但看起来还是全须全尾的。没有外伤,衣服角头发丝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这时其他人都已经去忙了。 陈厄在另一头通话,交代下属继续保护宁华璧和她随身携带的机密资料,好好送回设计院。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半干涸的锈色血迹。 庄宴目光掠过去,抬眼跟哥哥坦白:“其实是我扣下的扳机。” 庄晋:“……” 庄宴眼眸是清透的琥珀色,看起来总显得有几分无辜。如果他不坦白,庄晋这辈子都不会往这方向想。 庄晋骂了声脏话,忍下抽烟的冲动。 “……陈厄教你的吗?” “他帮我瞄准。” “小宴,”庄晋表情僵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这是在教坏你……” “我自己的决定。” 庄晋愕然。 庄宴平静地解释:“因为我不能原谅明洲当初用我的身体做的一切事情。” 弟弟语气很温和,但却又坚定极了。 庄晋心里五味陈杂,半天说不出话。 他总觉得,作为兄长,得把庄宴当小孩一样宠——虽然弟弟现在已经满了十八岁,甚至开始认真谈恋爱了。 怎么能让小孩直面这些血腥的东西呢? 所以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判断与决定凌驾于庄宴之上。就算明知道弟弟的想法,也要尽量往自己选定的那个方向带。 在这方面,他确实不如陈厄。 之前气急了的时候,庄晋打电话给陈厄。对面的Alpha虽然同样不赞同让庄宴涉险,但却选择站在了自己弟弟那一边。 陈厄说:“他想去就去,我这边赶得及。” 那会儿庄晋觉得陈厄脑子有病,是不是存心想让小宴出事,然后顺便换个Omega。 现在他倒是想明白了,陈厄那叫兜底式的纵容。 “算了。”庄晋说着,摸了摸庄宴的脑袋,“这回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以后别这样。” 庄宴没出声。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知道吗。” 漂亮的Omega嗯了声,睫毛颤巍巍地向上抬,像蝴蝶掀动翅膀。 庄晋绷不住了,又叹了口气:“小宴,你先回去吧,不要多想。我把事情收尾,找时间再一起过来,跟妈聚一聚。” “好。” 说完,庄晋就急匆匆离开,他是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陈厄在另一头的白墙旁,像树一样笔直地站着,等待庄宴。见到Omega走近了,才流露出温和的神色,低头捏捏他的耳垂。 “刚刚怕吗?”陈厄问。 庄宴摇摇头。 “那解气了吗?” 庄宴想了想:“解气。” 他指尖上残留着硝烟味,不算太重。以前陈厄回家的时候,身上也经常萦绕着这种气息。 这反而显得熟悉与亲切起来,庄宴手被Alpha握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上了车,陈厄照例帮他系好安全带。 庄宴问:“我们回家?” “嗯。” 回去路上没怎么说话,庄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靠着座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自己又被Alpha抱在怀里,走进家门。 庄宴耳朵烫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没用极了。但是这种姿势又很舒服,陈厄的体温和信息素的味道都让人非常安心。 被放在沙发上之后,庄宴拉住陈厄的衣服。 “怎么了,小宴?” 他让陈厄坐在自己身边,亲密地挨在一起。Alpha生涩地顺了顺庄宴后脑的碎发。 “我忽然想起来,”庄宴抬头问,“如果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那段时间冒牌货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庄宴眼神向来很专注,凝视着陈厄的时候,瞳仁里满满全是他的身影。 陈厄说:“他不是你。” 过了两三秒,又说:“那段时间,你比较难过。” 也许被温柔的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与喜欢着,偏执乖张的Alpha,也会逐渐变得平和。 庄宴靠过去,安慰似的亲亲他。只稍微微碰了一下,主动权又倒转过来。 陈厄按着Omega的后颈,闭着眼睛吻回去。他眉心微微蹙着,迫切般的力度,却小心地收敛了几分,免得把庄宴嘴唇咬破。 最后呼吸都乱了,才把人放开。 庄宴耳垂红得像是滴血,陈厄垂下眼眸,嗓音微哑。 “小宴,”他说,“他们在审明洲,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但实际上,这个审讯的过程比计划中得要漫长。 庄晋本来准备事情结束后请一个星期的年假,最后计划全都泡汤。 明洲嘴严得像一只蚌,怎么也撬不开。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他确实是个纯粹的人类,不过有那么一两次隧穿的经历,曾经占据过旁人的身体。 ——但单凭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科学院那边得出结论,真正的涉事的量子生命,应该还藏在其他地方。 而且审明洲的时候,庄晋又不是看不出来,这小兔崽子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呢。 他气得咬牙:“明洲,你再不交代,我就找个人把你脑子剖开——我真的做得出这种事,你别不信。” 明洲慢慢慢慢仰起惨白的脸,笑了笑,然后用庄宴的语气反问: “哥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妈的。 在这方面,毕竟还是军部的手段厉害。 庄晋胃里直犯恶心,干脆把明洲打包去陈厄那边,并且放下话:随便折腾,只要人死之前把情报问出来就行了。 陈厄事务繁忙,只是在明洲被送过来那天,露过一次面。 他穿着深色制服,黑色长靴踩在地上,站在高处淡漠威严地睥睨下来。 明洲视线稍稍往上移了移,就觉得自己膝盖和左手上的枪口处,开始隐秘煎熬地泛疼。 他怵陈厄。 陈厄是从真正的硝烟战火中拼杀出来的凶神恶鬼。明洲现在没披庄宴的皮,什么依仗也没有。 他不可能得到宽恕,甚至会被折磨至死。 但明洲心里总残留着一些隐秘而可笑的念头—— 如果那个高等的生命并没有抛弃自己呢?祂行踪飘忽,手段又厉害,说不定还安排了别的后路。 或者明家愿意出手也行,自己毕竟是个Omega,就算不能送出去联姻,也还有点生育价值。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能得救。 可是这个机会并不曾到来,当天之内,明洲被转移到黑牢里。 没有光,没有床,没有食物,甚至连处理伤口的医生也不见了。 右上角有个地方滴着水,他渴极了的时候,就挣扎着爬过去,让冰凉的水滴在自己的鼻尖上唇上。 水里带着锈味,也许是水管不干净,又或许是沾了血。 然而明洲也没别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了。他一直饿着,胃痛苦地缩起来。创口得不到清理,开始发痒发臭,弥散出一股腐朽的气味。 黑暗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他逐渐变成一块烂肉。 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逐渐走向濒死的时候,明洲短暂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原来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论在自己身上还是庄宴身上,都只会越活越糟糕。 明洲虚弱地啜泣起来,并且为一切而感到懊悔。如果能再活下去——不需要太久,几天也好,他愿意用一切来换。 那时,黑牢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明晃晃的光晃来晃去,明洲眼睛一阵刺痛,被激出了泪。 想合上眼皮,又被强行掀开。那人用力捏着他,把强光照入眼里。 “跟你联系过的量子生命,”对方逼问,“要安排你离开中央星,逃到哪里?” 明洲嘴唇颤了一下。 “说。”对方喝道。 他声音又轻又干涩,勉强挤出三个字:“开普敦。” “开普敦的哪个区域?” 明洲摇着头,眼泪从脸颊两侧流下来。 “我不知道,”他用气声和口型答道,“祂没告诉我,我不知道。” 第55章 妈妈落泪 周末之前,庄宴先迎来了一个特别好的消息—— 设计创新赛的复赛结果刚刚下来,他凭着第一优秀的成绩,闯入决赛。 而今年的夺冠大热段阳同学,竟然以零点几分的差距,挂在庄宴名字下面。 整个论坛都震惊了! 庄宴参加竞赛以来,所有作品都被公示在星网上。关注度虽然不高,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去看。 当下就有人把两个人的设计扒下来对比,并且发帖问。 “如何看待庄宴以细微分差压过段阳,夺取今年复赛的第一名?” “理性讨论,庄宴在决赛还能走多远。” 发出来就被人吐槽了,还能走多远是什么鬼,难道决赛还不够远吗? 楼主先被群殴完一遍之后,逐渐有人开始惊叹: “等等,如果这确实是庄宴独立完成的设计的话,那他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一路回溯最初参赛的情形,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之前庄宴刚报名的时候,论坛上一水全是嘲讽,说他来干什么,是要上赶着丢人现眼吗? 初赛过后,作品分数虽然不差,但又有许多人批评庄宴的设计乏味、难看,根本不配拿高分。 现在航空港一出来,嫌庄宴做得不够漂亮的人,顿时又偃旗息鼓了。 甚至如果能抛下成见,仔仔细细地看一眼模型,全息投射出来感受一下—— 他们甚至会觉得,其实这个航空港还真的挺不错。 外部设计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里头也做得跟花园似的。 尤其商业区,店铺点缀在植被间,中央还有一道室内瀑布,跨越了五层空间,蔚为壮观。 如果星际旅行在那里中转,想必会是一种非常新奇有趣的体验吧。 舆论就是这样慢慢一点点,扭转过来的。有些学生坦诚地回帖:“讲真,这个模型让我有点心动。” “虽然只是学生作品,但设计院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 “我想要那条瀑布。” 让路人产生改观,其实并不需要说太多话,或者做太多事。 只要证明自己实力足够厉害,就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到钦佩的目光。 秦和瑜真心实意地替朋友开心:“小宴,瞧,我之前怎么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 小秦同学自己也进了复赛,双喜临门。高兴得像个傻子,连头像都换成了撒欢踩水的狗勾。 过了一会儿,还顶着狗勾头像跑去问庄宴:“周末你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约饭!” 庄宴:“下星期吧。” 秦和瑜:小狗勾偶尔也会不开心.gif 庄宴笑起来,解释道:“最近我妈妈终于回来了。” 秦和瑜顿时像感叹号一样支棱起来。 “好好好,替我向宁院士问好!” 于是星期五下了课,庄宴跟秦和瑜告别,再和陈厄发信息打招呼:“今晚我不回家了。” 对庄宴而言,不论是庄家还是少将宅,都属于家的范畴。一起说的时候,经常容易弄混。 但陈厄微妙地被这种称呼顺了毛,垂眸回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明天中午去找你。” - 宁华璧回设计院加了几天班,也终于在星期五晚上整理好资料,结束工作回家。 还记得上次回来时,家里还是一副冷清落寞的景象。但今天到了院子门口,她却意外看到屋里亮着灯。 庄晋站在大门边的台阶上,背靠灰墙抽烟,模样惫懒。看到母亲也只闲散地抬了抬头,然后喊了一声:“妈。” 宁华璧皱眉:“你别抽那么多烟。” 庄晋把烟头踩灭,吊儿郎当地说:“那今天就先不抽了。” 他握着门把,帮母亲打开门,身上一股浅淡的烟草味。 宁华璧抬眸问:“小宴也在吧?” “在。”庄晋顿了顿,“小宴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是跟陈厄对吧,回来路上见过了。” 庄晋语气古怪:“那你觉得,那个Alpha怎么样?” 宁华璧笑笑:“小宴喜欢就好。” “……” 她走进去,把包挂在门边。然后抬起头,对上庄宴的视线,不由得微微怔了片刻。 算下来,宁华璧这些年四处漂泊地忙着工作,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小儿子了。 庄宴又长大了些,衣着打扮逐渐变得稳重。但笑起来时还流露出青涩的少年气,脸颊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庄绍元生前,也有这样一对酒窝。 宁华璧恍惚想起来,唇角流露出欣慰的意味。 庄宴过来迎接她,还乖巧地喊了声妈妈。 宁华璧说:“复赛成绩出来了,你看了吗。” 庄宴抿了抿唇,眼眸亮亮的。 宁华璧含笑夸他:“这回是盲选打分。小宴,评审组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是谁,但一致觉得,你这份设计是最优秀的。” 她知道自己儿子从小性格内敛,果然,两三秒后,庄宴低了低头,耳垂慢慢地红了。 身后的庄晋关门落锁,拖长声音说:“本来就是,你不知道小宴有多努力,认真画图的时候,连哥哥的电话都不接。” 庄宴:“……” 那是因为开了免打扰,他有时连陈厄的电话都没听见。 宁华璧温柔地笑了笑,招呼机器人去倒水。 她喜欢茶,热水把茶叶泡开,满屋子都是清淡的香。 等一家人都在沙发上坐好,庄晋在掀起眼皮:“对了,妈,在视频里说到,有几件关于小宴的事情。” 宁华璧嗯了一声:“小宴谈恋爱了,还有吗?” 她噙着笑,目光柔和。但注意到庄晋难得脸色严肃,才不自觉地敛了轻松的意味,微微皱起眉。 庄宴开口:“这件事情,还是我自己说吧。” 他抬起眼眸,专注而真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庄宴说,“前几年,我出了一些意外,身体被陌生的意识体占据,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宁华璧手颤了颤,杯子里的茶水晃动。她连忙把茶杯放下,望着庄宴。 “你是说……” 她声音发抖,有点问不下去。 小宴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 ——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 宁华璧有点不敢信,转头看了看庄晋。 庄晋说:“嗯,是这样没错。” 他把筛选过的资料打开,移动光脑屏幕,让宁华璧自己慢慢看。这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她脸颊惨白,指尖差点捏不住庄晋的光脑。 那些年里的疑虑和庄宴难以解释的转变,都终于明明白白地剖开在自己眼前。 宁华璧怔怔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完全没有怀疑,其实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以前她在深夜里啜泣,心里甚至隐隐约约升腾起一个念头——这不是我的儿子。 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事呢? 这种不该有的想法让宁华璧自责与心碎。她是个母亲,就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相信自己的孩子。 怎么能因为叛逆期的性格不稳定,就否认庄宴整个人? 她用了那么理由多来开解自己,可到头来,最初的猜想竟然是才真的。 “……小宴。”宁华璧说。 她没法完整地讲完一句话,因为声音哽得太厉害。 庄宴垂着眼睫,又乖又体贴地主动宽慰她:“妈妈别多想,反正都过去了。” 宁华璧闭了闭眼,忍着泪,招了招手。 庄宴靠过去,让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以前宁华璧时常担心庄宴脾气太好,会被人欺负。但现在看来,小宴其实跟他的父亲一样,骨子里像一棵不易摧折的树。 幸好那些年里,他从不曾放弃过自己。 她把资料往下拖,看到罪魁祸首之一明洲被严密地控制起来,终于稍稍安了下心。 庄晋插嘴:“这人马上要被处决了,就在这几天。” 宁华璧问:“那另一个害了小宴的量子生命呢?” 庄晋瞟一眼庄宴,乐了:“他的Alpha在管着这事儿呢。” “……” “反正肯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陈厄把小宴当宝贝一样看着,可上心了。” 话题转进如风,庄宴又不自觉地红了耳垂,希望坏心眼的哥哥快点放过自己。 宁华璧动作顿住,目光移到庄宴脸上,斥责地开口:“别光欺负小宴,庄晋,那你呢?” 庄晋:“……啊?” “什么时候认真找个伴侣,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庄晋表情淡然,发出了相当不要脸的声音:“我今年还小。” “……” “这事情你急也没用,以后再说。” - 于是星期六的早上,陈厄正式登门。 宁华璧当初只说,随便吃顿饭。但这毕竟还是第一次,他作为庄宴的Alpha走进大门。 之前军部那群同僚都不靠谱极了,谈起这种事情,开口闭口都是自己贫瘠的经验——带烟带酒,把老丈人哄开心,就稳了。 说到一半,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等等,陈少将好像没有老丈人……” “他的Omega是庄绍元将军的遗腹子。” 气氛顿时陷入短暂的尴尬。 刚好光脑响了,陈厄大步走出去,按下接听键。 “小宴。”他说。 对面听起来有点吵,庄宴说:“我在选午饭的食材,陈厄,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都可以。” 电话那头的Omega,温柔地抱怨了一下:“你怎么每次都是这种回答,算了,我随便挑。” 挂断之前,陈厄问他:“小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意思?” “礼物。” 庄宴静了静,然后笑着说:“想不出来。” 陈厄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这天他十点按下门铃,带着不少东西。大半是送宁华璧的,另外一小部分归庄晋。 宁华璧并不怎么在意这类传统礼节,只要小辈们互相珍重就好。她让陈厄把东西放一边,然后招呼人坐下。 倒是庄晋有几分吃惊,挑眉问:“连我都有份?” 他知道陈厄向来跟自己不对盘,看在小宴的份儿上,居然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难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庄宴在厨房里。 跟宁华璧说了几句话后,陈厄找了个借口,推开厨房的门。 炉子上小火炖着肉,泡泡慢悠悠热腾腾地滚起来。充满烟火气的食物香味,简直令人胃口大开。 庄宴仰起脸,对陈厄弯了弯眼睛。 “你来了。” 陈厄说:“嗯,来给你打下手。” Alpha厨艺水平就那么点,庄宴忍不住想笑。他抿着唇,尽量把笑意忍回去,但眼里依然亮亮的。 陈厄没生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方形的盒子,递给庄宴。 他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条项链。 “你的礼物。”陈厄说。 其实Alpha第一次上门,一般是不用给Omega准备东西的。可陈厄总觉得,小宴不该被落下。 庄宴睫毛垂下去的时候,像两扇纤细浓密的小刷子。他的指尖呈现出半透明的白,碰了碰戒指形状的吊坠。 “陈厄,”庄宴不经意说,“你好像很喜欢送我项链。” “……” Alpha眼眸深黑。 他目光落在庄宴颈窝和锁骨上,微微顿了顿。仿佛有重量一样,庄宴脸颊也热起来。 因为项链戴久了,会染上丹桂香。 但陈厄只是凝视着庄宴,然后轻轻碰了碰Omega后颈细碎的头发。 第56章 欺负 宁华璧从小用心管教孩子,如果是在家里聚餐,那谁也不能偷懒,都要下厨做道菜。 于是她自己烧了一盘大虾,再炒份菜。庄宴在炉台上,小火炖着五花肉。 庄晋嘴上说着凭什么,怎么能随便便宜陈厄。但在弟弟的敦促之下,还是进厨房切酱牛肉,接着调酱汁,准备弄份白切鸡。 “哥哥,”庄宴很上道地说,“你现在多配合一下,以后带嫂子来家里的时候,我也表现得好一点。” 庄晋气笑了:“说得好听,但你这不是在占我便宜吗,万一我一直不带呢?” “……妈妈会很失望的。” 庄晋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出了厨房门,他们又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宁华璧和陈厄在客厅里说话,Alpha坐得很直,甚至有几分拘谨的意味。庄宴挨过去,戳了戳陈厄的腰。 结果指尖很快被按住,陈厄用力捏捏他,意思是别闹。 这一切都发生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宁华璧掠起头发,带着笑意说:“小宴,刚刚我跟陈厄聊了两句你小时候的事情。” 庄宴:“……?” 他小时候应该很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糗事。 宁华璧说:“那时候你才上小学,回家就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哥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隔壁的陈燃尽欺负人,坏死了。” “……” 这听上去真的好傻。 “当时小晋还以为是你被欺负了,差点冲出家门,要去跟陈燃拼命。” 庄宴掩饰脸上的热度,尽量不往陈厄那边看。 “不是我。” 宁华璧没点破,只是温柔地笑起来。 “嗯,不是你。” 她跟陈厄打了声招呼,进厨房去看看庄晋的进度。 等宁华璧离开之后,陈厄转过头,瞧了瞧脸颊烧得不像话的庄宴。 庄宴不好意思吭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默了两三秒,他牵了牵陈厄的指头,主动换了个话题。 “要不要去我房间看看?” “好。” 庄宴房间里的摆设还维持着中学时的模样,书本笔记本,以及只做了半截的习题册。 那是因为刚完成一半,就因为信息素紊乱而住院,后来再也没机会碰过。 书桌靠窗放着,白纱帘被风吹得扬起来,能看到窗外的开得热闹的木槿花。 “小时候,妈妈就坐在旁边,手把手地教我画画。” 陈厄用鼻音应了声。 Alpha垂着脑袋,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初中课本。书页中央夹着丹桂,花已经干了,动作稍微大一点,脱水的花瓣就会扑簌簌地掉下来。 庄宴微微怔了一下,眼睛也睁大了。 陈厄注意到他的神色,蹙眉问:“不喜欢我翻你的东西?” 庄宴连忙摇头。 陈厄放轻力度,把课本重新合上。 “之前庄晋说,你当初生病住院的时候,收到过一枝这样的花。” 陈厄脸上表情很淡,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不高兴。 可是庄宴担心他生气,乖乖地解释:“当时我只是觉得,这是别人一片心意。陈厄,你别生气。如果不喜欢的话,等下我就处理掉。” “不用处理。”陈厄说。 他把书放回原处,睫毛低垂地看着自己的Omega。 “这是我离开中央星之前,摘给你的。” Alpha神色依旧疏淡极了。但他眼窝深,不带刺地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显露出几分深情的意味。 庄宴忽然想起几天前问陈厄,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喜欢自己。 他说,嗯。 那时应当是仲夏,毕业季的前夕。陈厄站在少年与成人的十字路口,残存的偏激乖戾和青涩的杀敛气质如同光影在脸庞上交错。 可他的爱慕却克制极了,是一枝清晨刚从树梢上折下来,带着露水与芬芳的丹桂花。 他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庄宴早点康复出院。 沉默半秒,陈厄喊他:“小宴。” 庄宴仰起脸,目光专注。 陈厄稍微沙哑,语调也稍显滞涩:“如果你当初没出事,会早一点喜欢我吗?” 会的吧,庄宴想。 但还没说出口,就被Alpha按着唇角吻了吻。 庄宴总弄不清楚,陈厄究竟是不需要自己回答,还是怕听到相反的答案。 被亲完之后,他牵着陈厄的袖口,懵头懵脑地说:“我肯定会喜欢上你。” “……” 陈厄抿了抿唇,捏着庄宴的耳垂。他没笑,可庄宴莫名觉得,Alpha其实有点开心。 过了一会儿,陈厄说:“刚刚庄晋过来。” “……啊?” “他看一眼又走了。” 庄宴背对着门,错过了这整个过程。他沉默两秒,说:“哥哥可能是来叫我们吃饭的。” “应该是。” 是时候离开房间了,可是庄宴没动。他脸太红,连脖颈和耳垂都呈现出粉色,现在过去肯定会被坏心眼的庄晋取笑。 于是陈厄陪着Omega,等热度慢慢散去。 庄宴仰头,强行严肃地说:“陈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 他其实没有。 “我被你亲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哥哥迟早得习惯。” 陈厄低了低头,难得流露出相当明显的笑意。 “嗯。” 房门外,走廊上。 庄晋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打开光脑的信息界面。 陈厄这人,蹭自己做的菜,拱自己带大的弟弟。这世界上有没有天理了,还能不能行了! 他选中尚榆的名字,气势汹汹地,一字一句地输入:“妈的受不了,你帮我个忙好吗。” 尚榆:“说。” “下次小宴再带那谁回家,你也来一趟,我请你吃饭。” 尚榆:“?” “帮忙冒充一下我的男朋友。” 尚榆当场窒息,并且毫不留情地拒绝—— “渣男,滚。” 接二连三地受到暴击,庄晋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 虽然餐桌上的菜式丰盛,色香味俱全,但他还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吃完饭后,等机器人收拾干净桌子。庄晋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大声问:“有人要喝吗?” 宁华璧当然是不喝的,于是庄晋勉强把目光投向陈厄。 陈厄坐在沙发里,膝盖跟庄宴挨着,很近,亲昵一般的距离。他抬起眼,懒散地扫过庄晋,也拒绝了。 “下午有工作,需要开车回军部一趟,没法喝。” 庄晋:? 连喝个酒都这么孤独吗。 庄宴举手:“哥哥,等下我陪你喝。” 等下,显然是送走陈厄之后。 庄晋怎么听不出这言外之意。他嗤了声,随便倒了一小杯,要递给庄宴。 “像你这种还在生长发育的小孩,随便尝尝味道就行了。” “……?” 早已成年,并且即将满十九岁的庄宴,忍着跟哥哥撕破脸的冲动,转头看了看陈厄。 ——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帮自己撑腰的吗? 去吧,我的Alpha。 陈厄衣袖折到小臂上,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和皮肤表面的旧疤,身上萦绕着一股好闻的信息素的气味。 Alpha伸出手,却没怎么管庄晋,只是把杯子接过来,放在庄宴面前。 “确实不能喝太多。” 庄宴:“……” Omega琥珀色的眼眸圆溜溜,委屈似的睁大了。陈厄低头睨他,不说话,只把玩庄宴的手指。 于是庄宴也闷着不吭声。 再坐了一会儿,陪宁华璧多聊几句,陈厄就差不多该走。 宁华璧站起来要送,又招呼庄晋过来。陈厄说:“不用,小宴送我就行。” 他尽量礼数周全地道了别,然后牵着庄宴出门。 今天没什么太阳,庄家院子门边上,种着几棵茂盛的银杏树。 陈厄在树边停住脚步,让悬浮车自己开动。可是车到了他也不急着上去,站在树荫下,握住庄宴的手腕。 “小宴,生气了?” Alpha显然留着力,不敢捏太紧。 庄宴抬头控诉:“你跟哥哥一起欺负我。” “……” “不给我喝酒。” 陈厄蹙眉。 他说:“上次你喝醉之后,哭得像个水龙头。” “……今天又不会醉,我其实很能喝的!” “不行。”陈厄说。 顿了顿,他语气又稍稍缓和下来:“这样吧,下次在家里,我陪你一起。” 庄宴忍不住想,酒量这么差的人,居然也敢讲这种话。 “好。” 陈厄嗯了声。 庄宴又说:“现在说好了,到时候你就算喝醉也不能反悔。” “不反悔。” 很好哄的漂亮Omega立刻不生气了,弯着眼角对陈厄笑起来。 这样干净温柔的眼眸很适合被亲吻,陈厄喉结微微滚了一下,最后只是用拇指碰碰庄宴的脸颊。 “什么时候回来?” 庄宴想了想:“明天晚上吧,我想在家里过周末。” “行。” 夏天的银杏树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 陈厄又说:“别回来太晚,408一个人在屋子里边充电边等你,还挺无聊的。” 庄宴:“……” Alpha表情冷淡正经,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自家AI的心理状况一样。 庄宴问:“你呢?” “今晚在军部凑合过,”陈厄说,“顺便催一下情报部的进展。” 明洲给出的线索在开普敦,而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星域,拥有数不清多少个荒废无人的小行星。 虽然已经情报部已经在加班加点地工作,但仍然需要一定时间。 庄宴说:“那明晚我早点回去,你也别光在军部加班了,好不好?” “小宴。” 风声很静,庄宴抬起头。 陈厄认真地凝望着他。 “我也等你。” 第57章 进展 明洲被处决之前,终于松口提供了另一条情报—— 他交代道,量子生命给自己安排的偷渡路线,是在不同星域间运送并处理放射性废料的星舰。 这一下把范畴缩小了许多,在航空港的那个时间段,符合要求申请特殊通道离港的,只有那么一艘星舰。 但考虑到明洲的智商,很难说这艘星舰究竟是不是量子生命设计好的幌子。 但情报部负责人还是决定:“不论如何,立刻安排人跟着它的迁徙路线追踪。行动尽量隐蔽,不能打草惊蛇。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第一时间上报。” 相关人员受命之后,第一时间赶往开普敦。 与此同时,另一方面的大排查,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开普敦离边境近,所以军部可以将更多的,已经得到安全控制的俘虏调度过来,搜索进度也能加快不少。 下午开会的时候,各方轮流汇报情报与进展。 军部会议室里的人并不算多,陈厄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年轻的Alpha正对全息投影坐着,双手放在桌面上,姿态冷淡端正。 听完后,陈厄低头看看光脑。他说: “我有另一个问题,量子生命除了寄生在人类身上之外,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藏身于荒无人烟的小行星里?” 沈院士说:“是有可能。” 量子生命不需要进食,像病毒一样,能它长期保持活跃度。甚至还有休眠的本能,得以度过极端情况。 会上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默。 陈厄抬起眼睛,口吻严厉:“那就不能将搜索重心只放在人类聚集地,第三、第七和第十三行星周边的无人区,也必须彻查。 “需要人手的话,会后来跟我说,我从边防军抽调过去。” 情报部负责人敬了个礼:“是。” 于是就这样散会。 陈厄工作时向来注重效率,用最短间跟负责人敲定需要的人数和时间。 然后把命令转发到边境,那边回应也快,马上就把细节全安排好。 在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又接到了沈院士的通讯请求。 陈厄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密闭空间里,沈院士穿着白大褂的全息投影映下来。 “陈少将,我有一些想法。” “请说。” 沈院士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这个逃逸的量子生命,拥有比同族强大许多倍的能力。如果边防军与它近距离进行接触的话,我担心会有风险。” “了解。” 沈院士表情踌躇,欲言又止。 陈厄说:“沈院士,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厄声音低沉,说话语气也淡,但听起来总带着笃定强势的地位。 像天生的掌控者。 对面毕竟是收复了边境,经过战火淬炼的优秀Alpha,沈院士稍微安下心,笑着说:“看来陈少将已经做好准备,那我就不多说了。” 陈厄嗯了声,挂断通话。 他先前看过科学院呈交上来完整的研究报告。 量子生命耐受各种极端条件,内部结构稳定。根据计算与试验,需要用贯穿力极强的限制武器,才能完全摧毁。 当年在边境,陈厄指挥参与了这么多战斗。今天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捉摸不定的对手。 它有野心,有行动力。却没有一个确切的形体,在星际间像一个游荡的幽灵。 它的目的明显极了,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陈厄光脑里广袤的星图连成一片,其中开普敦地广人稀,自然资源丰富,而且又是重要的交通枢纽。 假如成功渗透进来,并且在这里慢慢扎根,繁衍感染出下一批反抗军—— 那将会形成另一场长久的动荡与浩劫。 至于当初庄宴为什么会成为寄生的目标。 前些天去国防部的时候,陈厄跟庄晋私底下分析了几句。庄晋这人平时虽然不怎么靠谱,但面对弟弟是一百个上心。 庄晋讲得头头是道:“我总觉得,这恐怕跟我妈的关系很大。但你别说出去,小宴和我妈都会多想。” 陈厄没什么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我妈那段时间刚被任命为院士,手上掌握着联邦未来的发展规划和内部政策资料。而且小宴刚好又碰到分化,信息素和身体状况都不稳定,很容易被寄生。” “还有你。”陈厄说。 庄晋拧起眉毛。 “你那会儿也进了国防部。” “……” 一个设计院高层的母亲,和一个身处国防部,天天接触联邦安全信息的哥哥。 量子生命很可能是想利用庄宴作为突破口,获取自己需要的资料。 庄晋骂了声脏话,闷闷取出烟盒,自己拿了一根,然后转头问陈厄抽不抽。 陈厄拒绝道:“小宴不喜欢二手烟。” “……” “他没跟你抱怨过,是因为脾气比较好。” 短暂的融洽气氛又被打破,庄晋冷笑起来:“行,那我自己滚出去抽。” 可说是这样说,又没急着动腿。 庄晋把香烟捏在手上,不情不愿地再次开口。 “陈厄,”他目光斜睨着,“现在这事情的总负责人是你,我没有干预你决策的意思,但——” 陈厄蹙着眉,等庄晋继续。 “但是我不放心那玩意儿,它危险性实在太高。万一边防军在这个过程没处理好,留下点没人发现的隐患。 “这次是小宴受罪,那下一回呢,我们还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潜台词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庄晋其实不该说这么多。 不过要动用限制武器,毕竟并非一个能轻松做出来的决定。 中央星和边境不一样。陈厄在边境可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为了把风险扼杀在最小,而直接采取最激进的手段。 但中央星那么多人看着。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落下来,就是无数的利益纠纷。 陈厄语气很淡:“我会处理好。” “……行吧。”庄晋说。 - 被各种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陈厄到家时,已经过了八点。 本来说好等庄宴回家的,现在屋子里灯亮着,Omega坐在沙发上看课程录像。 “小宴。” 庄宴脸庞在灯下显得很柔和,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他暂停视频,站起来过去迎接自己的Alpha。 “你回来了。” “嗯。” “晚饭吃了吗?” 应该是忘了,但陈厄沉默半秒,打算说已经吃过。 话还没说出口,手就被庄宴牵着摇了摇。 “对了,我从家里带了点桂花糕过来,亲手做的,要不要尝尝?” “好。” 桂花糕放在冰箱里,庄宴踩着拖鞋走过去拿。 他已经洗过澡,而且换上了睡衣,弯腰取东西的时候,领口松松垮垮地往下滑,露出一片白瓷似的皮肤。 陈厄跟在身后几步的地方。等庄宴站起来之后,帮他把领子提了提。 庄宴:“……?” 陈厄没说话,直接把装着桂花糕的餐盒接过来。懒得去餐厅,于是他背靠厨台,打开盖子拿了一块。 因为怕被庄宴看出来,还特意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庄宴仰着头,眼睛里全都是期待:“怎么样?” “不错。” 庄宴抱怨似的说:“真的假的?陈厄,你从来没给过不错之外的评价。” 陈厄想了想,认真地说:“桂花味很香。” 于是庄宴抿着唇笑起来,自己也取了一块。 这段时间又是仲夏,外面热极了,草丛里藏着鼓噪的蝉鸣。 屋子里还挺凉快,因为开着空调。 桂花糕入口即化,带着软糯冰凉的甜味。 陈厄微皱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目光落在庄宴身上。 他跟庄宴随便说了说现在的进度——毕竟在一切事情之中,他的Omega是最无辜、最不幸的受害者,庄宴有权利知道一切。 庄宴吃着桂花糕,安安静静地听。 然后又用叉子取走一小块糕点,递到陈厄嘴边。 Alpha怔了怔,流露出不习惯的茫然。半秒后才低下头,把桂花糕咬走。 他听见庄宴温柔地说:“陈厄,我相信你。” 这句话简单极了,但很重。 在几十年的人生中,陈厄其实很少获得这样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纯粹的喜欢与信任。 桂花糕吃完,陈厄顺手把餐盒也洗干净,放在架子上。 他转头问庄宴:“你是不是快期末了?” “……你怎么知道?” 陈厄:“408告诉我的。” 期末之后就是暑假,庄宴的生日就在八月。 陈厄又问:“考完试之后,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 庄宴忍不住笑了,看着陈厄擦干净手,然后蹙眉看着自己。 Alpha显然很不会哄人,也没什么讨Omega欢心的经验。问来问去,都是这样一句乏味的台词。 笑完之后,又有点心软,庄宴正色说:“我想不出来,你不是刚送了我一条项链嘛。” “……那再送一条?” “太多了。” 陈厄缄默了两三秒,然后不确定地问:“项链也会嫌多?” 庄宴还是很想笑,只好转身掩饰着。顺便牵陈厄的手,一起回到起居室的沙发上。 Alpha手劲分明比他大,平日里冷峻强势的男人,现在倒显露出纵容驯服的模样。 庄宴说:“对了,你上次答应过,要陪我一起喝酒。” 陈厄其实分不清庄宴是在开玩笑,还是严肃的要求。 但反正满足起来不难,他说:“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吧。现在不太方面,万一喝醉了,碰到事情就没法及时赶回军部。” 庄宴心想,陈厄对自己的酒量居然还挺有数,甚至做好了被灌醉的心理准备。 漂亮Omega眼睛弯弯的:“嗯,不着急,你有空了再说。” - 这段时间,在期末正式来临之前,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情发生—— 设计创新赛的复赛公示期终于结束了。 邮箱里有一封信的信件,是决赛的电子邀请函。 庄宴还没点开,就先收到了小秦同学轰炸式的消息。 “啊啊啊来了,小宴,决赛来了!” “邮件看了吗?我好紧张。” 庄宴:“不要紧张。” 然后发了一张猫猫嘟噜噜噜甩毛.gif的表情包。 秦和瑜:“我不管,我要你先看!小宴,你快看一眼自己的,他们定了什么样的决赛项目?” 每年的决赛都是重头戏。 如果说,初赛难度级别是五,复赛是十。那到了决赛的时候,有些年,难度系数甚至可以一路涨到五十。 庄宴好脾气地配合了一下,同时拍给秦和瑜看。 一点开邮件,就看到全息视频展现在自己面前。 设计创新赛也已经办了十来个年头,每年的优秀作品都如浮光掠影闪过。庄宴站在原地,光影明明灭灭,在他脸颊上映出绚烂的颜色。 记得小时候,宁华璧也曾全程负责过其中几届竞赛。那时候庄宴仰望别人美轮美奂的全息模型,心里全是佩服与钦慕。 但现在再回头看,他同样可以做到—— 在十九岁来临之前,虽然遇到了点微不足道的坎坷。 但庄宴其实已经慢慢地,成为自己当初最向往的模样。 视频之后,就是题目。字不多,庄宴屏住呼吸瞧着。 “参赛学生请自选主题,自由发挥。” 这个命题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宽泛,庄宴不由得怔住。 耳边,小秦同学远程发出了尖叫:“这是什么,等等小宴,你把镜头移过去,让我看看时间表。” 镜头移过去之后,秦和瑜大舒一口气:“两个月后才提交主题啊,那没事了,完美避过期末修罗场,还久着呢。” 他一惊一乍的紧张反应总是很有趣,庄宴忍着笑意,抿抿唇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小秦同学说,“这不是才刚出题目嘛,你呢?” 庄宴也摇摇头。 时间还早,没到睡觉的点。秦和瑜盘腿坐在宿舍床上,一边翻着设计课概念题的答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庄宴闲聊。 他说学校门口之前那家蛋糕店的蛋糕分部已经倒闭了,现在开始全心全意地卖奶茶和饮料,生意竟然好了不少。 以及X大的小混混们,因为明洲被秘密处决的缘故,已经群龙无首,一个个蔫得不行,眼看日子都要过不下去。 “这是好事,”秦和瑜评价道,“我替X大的正经学生们感到高兴。” 他没怎么关注金融财经方面的新闻,如果看了的话,就会知道不仅小混混,就连明家也收到了牵连与打击。 新航空港的招标项目上,原本对此势在必得的明家,反而成了第一个出局者。 “确实是好事情。”庄宴附和道。 “等等。”秦和瑜忽然开口。 庄宴对着镜头,仰起脑袋。 秦和瑜脸上表情混杂着不好意思和羞耻,他问:“对、对了,小宴,我……我就是有点关心,也有点好奇。” 庄宴:? “说起来,你的恋爱进展怎么样?” 小秦同学吞吞吐吐地发出疑问:“是我眼神和鼻子不太对劲吗?你怎么好像,一直都没被那种标记过啊?” 第58章 流星 ……你怎么好像,一直都没被那种标记过啊? 庄宴忽然意识到,对哦,我一直都没被那种标记过…… 他脸很烫,耳垂也在烧。但在小秦同学面前,还要尽量保持自然的表情。 “其实挺顺利的。” 秦和瑜期期艾艾地说:“那就好,不过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这不重要。” “嗷……” 两个Omega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地沉默了好几秒。 庄宴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解释一下,于是艰难地开口:“反正不需要永久标记,也能度过热潮期。” 秦和瑜嗯了一声,尽力附和道:“对,现在这年代,抑制剂效果都挺好的。” “……” “而、而且你还小,都没满二十,现在考虑这个也太早了。” 庄宴:“……”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今晚的室友卧谈会,就在淡淡的尴尬中结束了。 小秦同学最后忙不迭地说:“马上期末了,我先继续复习。小宴,你也加油。” “……嗯。” 挂了电话,庄宴把光脑扔在床上。扑腾着埋进枕头里,遮住自己连眼角都泛着红的脸。 枕头绵软蓬松,有一股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像翅膀绒羽的质感。 陈厄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尖粗糙,握着庄宴的时候动作却小心而克制。 凶名在外战功累累的Alpha,杀死过数不清的敌人,但却唯独从没真正对自己的Omega亮出过爪牙。 心里慌得厉害,庄宴最终还是决定丢开枕头,下床踩着拖鞋站起来。 漂亮Omega头发翘着,睡衣被压出褶皱。模样一定显得不庄重,但他实在没心思整理。 九点半,陈厄肯定还没休息。 庄宴走出卧室,对面灯是暗的,Alpha应该还在楼下忙。 于是他踩着地毯下楼,在二楼的转角处找到充电的408。机器人电子眼闪烁,抬头打了声招呼:“小宴,怎么了?” “陈厄呢?” “少将在会议室里。” 庄宴来到一楼,会议室的门紧闭,也许是有重要的工作需要处理。 他不着急,坐在沙发上等。 就算是等待之中,心跳的节律依然乱极了,像怀里揣着一只不安的小动物。 可是明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恋爱关系了,为什么现在,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紧张与忐忑呢?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和窗外半轮弯弯的下弦月。 庄宴茫然地把抱枕拿过来,又茫然地,仿佛稍微想明白了一点。 因为这无关易感期和热感期,也不是出于信息素交融的需求。 愿意被标记,只有一个非常简单而纯粹的理由。 也许比喜欢还要更浓烈,更深刻一点。 所以他会先告白、带着陈厄回家见妈妈和哥哥。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Alpha,甚至热潮期在陈厄面前丢脸也不怕。 喜欢像种子在心里萌芽,枝条一点一点地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试探。 而永久标记是扎根,从此要把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规划进自己的人生里。 也许在二十岁前做这个决定还太早,但庄宴觉得,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就像假若人生从未出那场意外,他肯定会在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喜欢上陈厄。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 Alpha带着不明显的戾气走出来,目光落到庄宴身上,顿时怔了怔。 陈厄问:“你在等我?” 他咬字有些硬,过了两三秒,神色才逐渐和缓下来。 庄宴仰着脸,对他微笑起来。Omega的眼眸和少时一样清澈干净,像藏着星星。 “我想好今年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嗯?” “我想要你陪我去见爸爸。” 陈厄垂眼看他:“好。” 庄宴还想说话,Alpha走过来,揉揉他本来就很乱的头发。 陈厄侧脸线条绷着,看起来有点需要身体接触的意思。 于是庄宴主动伸手,半秒后,陈厄用力抱住他。 他的鼻尖撞在Alpha的胸膛上,有点酸,但不怎么疼,忍忍就过去了。陈厄呼吸急促,体温也高,捏了捏庄宴的后颈,才缓缓把人放开。 庄宴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轻轻地问:“怎么了?” “有些事,今晚要回一趟军部。” “明天回来吗?” “这几天都不回来。” 陈厄声音低,是从胸腔里熨出来的。 庄宴又问:“是哪里又出了事情,要去前线处理吗?” “不去前线。”陈厄说。 Alpha站在沙发前,不过几秒,又恢复了平常冷淡自制的模样。 “小宴,”他说,“就稍微等我一下,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 - 前段时间,排查终于有了结果,边防军已经初步锁定一片无人区,并且将报告提交了上来。 但考虑到靠近的风险,他们只能非常粗略地将那片星域包围起来,等待军部的下一步指示。 “要分派小队进行登陆吗?” “不。”陈厄指示道。 陈厄有条不紊地,安排地面部队再次确认—— 追踪信号是否准确可信,从其他渠道获得的线索,是否全都指向相同的地点。 等到一切都环环相扣,形成切实而且毫无争议的证据链,他才做出决策。 “请坚守阵地,严密阻止一切交通往来。” “已调动限制武器,三天内进行轰炸。” 前线的负责人听到之后,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陈厄目光严厉,隔着全息投影扫过来。他逼问:“听到了吗?” 半晌,负责人才立正行礼。 “听到。” 这个决策在联邦军政内部,掀起海啸一般的巨浪。 “他是不是疯了?” “一枚弹头就足以毁灭一整个星球,要肃清那片无人区,岂不是要动用至少八枚!” 第二天晚上,在军部和内阁的会议上,陈厄身穿礼服,站姿笔挺得像一株高大的松树。 他向来不耐烦解释,现在却尽量按耐下脾气,一条一条驳回来自各方的质疑—— 有人问:“为什么当初边境作战时不担心被寄生,而现在却过分谨慎?” 陈厄挥手,安排沈院士在屏幕上调出对比数据。 他说:“根据计算与保守估计,这个量子生命拥有百倍于同族的危险性和感染力。军队里不乏十七到二十四岁之间的青年人,谁也承担不起被它隐蔽寄生的风险。” 另一个人提出异议:“根据情报,这个量子生命已经在联邦领土上游荡了五年,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完全看不出,采取这种极端手段的必要性。” 全息屏幕上的投影变了。 从中央星,到开普敦,到边境,以及其他临近的星球上。曾经与量子生命接触过,有渗透与转化风险的普通人类,像散落的麦子一样,不知不觉间已经遍布一大片疆域。 “可我觉得很有必要。”陈厄说。 “目前联邦的弹头储量也不过一百五十枚,就算是全面战争时期,也没人用这种规模开火。” “不然呢?”陈厄抬眼反问,“现在不将风险从源头上掐灭,你难道更想看到下一次全面战争吗?” “限制武器将对星球造成数十年都无法恢复的剧烈影响,从地形到生态悉数改变。联邦的发展规划必定受到严重影响,个别星球甚至还是私人财产,这些后果都太严重了,不能草率决定。” 那些私人财产的拥有者们,有的就坐在发言席位上。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这是不可抗力。”陈厄语气冷淡极了,简直懒得多分出一丝同情心与注意力,“为了联邦和平,希望诸位能够谅解配合。” Alpha脊背板直。他撕破平日里淡漠克制的表象,将内里的偏激暴戾与冷酷疯狂全然袒露。 军部的新任少将生来就是一个刽子手,像一把开过锋淬过火的钢刀,宁可折断也不会退让。 陈厄抬眸,声音在议会厅里荡开:“边境多年动荡,算下来也有至少十三万伤亡,消耗八千亿军费。现在只需要八枚弹头,就能避免更坏的后果。 “不论如何,我已经将八枚限制武器调动到开普敦军区,十三小时内,必定会做好开火的准备。” 三百人的国会大厅,全场骚动。 那一天的录像从不曾向外界流传出去。但身为曾经处于权力中央的人,退休的谢老将军在隔日的清晨,还是看到了那一幕。 “不愧是谢老当初力排众议,一定要提拔的少将。” 将视频发过来后,军部部长展锋这样评价道。 谢老将军将视频停在陈厄抬头的一刻,满怀感慨。 “确实是他的决策风格。” “陈厄这下子,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但只要能扛过去,凭他的能力和战绩,肯定会被写进历史书里。” 谈到这里,谢老将军顿了半秒,又意有所指地开口:“但他会扛过去的,对吧?” “一个在战场上从没输过的军人,也绝不应该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斗争所打败。” 对面展锋轻笑一声,却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 六月底。 那一场载入史册的大爆炸,起初只发生在一个普通平凡的夜晚。 隔着半光年的安全距离,边防军经过精密计算与反复校对,规划好曲率轨道。还利用AI建模,演练了无数遍瞄准与发射,确保一切都不会有变动与更改。 “量子生命的信号还在这片区域吗?” “在。” 于是陈厄果断下令:“开火。” 在遥远的星空中,引线似的亮光接连闪逝。 限制武器分别被投放在开普敦区第七行星的主星,及编号从a到g的卫星上。 在近距离的观测中,看到的是首先耀眼的,恒星聚变一般的强光。接着大气层间,此起彼伏的蘑菇云生疼。 狂暴的气流与高热将整个生物圈尽数摧毁,地表的高山被夷为平地,海洋蒸腾干涸。 除了星球表面的变化,肉眼不可见的量子流与射线,以席卷之势穿透每一寸空气。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有几颗结构松散的小行星,甚至被直接打穿,挟着火光的碎片落入太空里。 军部办公室里,陈厄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上的景象。 开普勒7c上的蘑菇云还没散去,监控画面安静而沉默。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它从一颗生机勃勃的星球变成了一座坟。 同一时间,庄宴推开宿舍的窗户。 行星和彗星的碎片相互冲撞,夜空中划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明亮流星雨。 附近宿舍的学生吹起口哨,小秦同学在隔壁喊:“小宴,看到了吗,外面有流星!” 见到流星,是要许愿的。 庄宴仰起头,希望明年,能给陈厄过一个好点的生日。 也希望Alpha能多笑一笑,少皱着眉。 都是些幼稚的愿望,但庄宴脸颊被星光映着。睫毛纤长,侧脸白净,他的模样虔诚而又温柔。 第59章 安慰 等星尘散去,地面部队换上防护服,带着探测器。以高度警戒的方式,进行严密的清扫。 在其中几片悬浮的星球残骸上,他们终于检测到失活的量子微粒。 它的生命信号已经不存在了,这个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幽灵,终于被摧毁在这一场大爆炸里。 陈厄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从军部发放出来—— 统计各个星球的地面情况,记录破坏程度。 谨慎处置反抗军俘虏,尽量将量子生命分离出来,进行抹杀,确保不要再有任何漏网之鱼。 一切与量子生命密切接触过的普通人类都登记在案,定期回访观察。 这将会是一件长远而持久的事情,必须尽早建立完备的追踪体系。 陈厄连轴转似的开了许多会,与科学院与地面部队,将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商讨,然后敲定。 像远古时期的人类消灭天花一样,他们要继续消灭量子生命这一整个难以控制的族群。 沈院士在讨论时,偶尔会短暂地恍惚一瞬,心里浮现出隐约的惶恐与不确定性。 而陈厄总是最坚定而强势的一个人。 Alpha声音略微沙哑,眼下有长期熬夜的淡青色,但语气很硬。他指着列表上的需求,一个个问过去: “这些事情,能做到吗?给我一个准话。” 没人敢摇头。 于是一切这样定了下来。 最先出来的结果,是星球破坏程度的评级。 从开普敦第七行星的主星到卫星,植被、地形、大气层全数破坏。星图也因此而改写,因为有两三颗小卫星,在大爆炸中被轰击得四分五裂,从此湮灭成一片尘埃。 开普敦7c的评级是6+,球体大致上还是完整的。但环境严重摧毁,在自然条件下,至少需要二十年才能缓慢恢复。 那时陈厄忙碌极了,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 工作告一段落,已经是几乎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下午六点,他离开军部,准备把悬浮车导航到少将宅。 408出声提醒道:“小宴今天在学校考试。” 陈厄蹙着眉,翻出之前跟庄宴的聊天记录。 庄宴把时间表发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猫咪探头的表情包,语气很乖地问他工作顺不顺利。 那时陈厄跟内阁争执得厉害,只能勉强抽空说了一句:“考试加油。” 庄宴回复道:“你也是。” 现在仔细看看时间表,庄宴的考试确实也很忙。这两天甚至刚好背靠背,从早到晚,八点半才能结束。 “那我去接小宴。”陈厄说,“顺便在附近等他。” 反正家里没人,也没必要赶着回去。 因为懒得拐进星大校园,而且考试场所离军校不远,他干脆把车停在和平纪念雕塑旁的广场边。 先放平座椅,睡了一觉。 梦见当初清点母亲遗物的情形。 谢如芸没什么物欲,去世后只留下几样生活用品,一点微薄的遗产。八岁的陈厄站在椅子上,打开她曾经提起过的保险柜,翻出一张开普勒7c的所有凭证。 以前课本上和童话里,常常有这种俗套的说法——亲人去世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一年他还年幼,但也想象不出谢如芸变成星星的模样。谢如芸向来严厉冷淡,并不是那种会微笑着对孩子眨眼睛的母亲。 后来陈鸿飞提要拿陈家别的资产,跟陈厄交换开普敦7c。 他没点头。 宁可将这颗星球放着不动,也不愿意把它给庄宴以外的人。 现在第七行星和周边一切卫星都在爆炸中变得满目疮痍,谁会喜欢这么难看的结婚礼物呢? 梦做到这里,就该醒了。 车里空气沉闷,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卷云低沉厚重。 陈厄拉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青铜雕像伫立在广场中央,身披军服,枪尖斜斜指向地面。 全息影响场里,一幕一幕牺牲者的遗言,逐渐浮现在身边。 许久,终于看到驾驶着机甲战舰的庄绍元。年轻英俊的指挥官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温柔许下祝福—— 希望小宴能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 能成为幸运的小孩。 陈厄脊背笔挺,仰头望着上方的庄绍元。 两代军部将领隔着生死与二十年的光景,静默地对视。 耳边响起408的声音:“小宴考完试了,我让他过来?” 陈厄说:“嗯。” 他连续熬了那么多天,又都是高强度的工作,身体还能扛住,但大脑已经有些滞涩。 还好没等太久,两三分钟之内,就能感知到身后急促的脚步,还有Omega身上的丹桂香气。 “陈厄。” 陈厄回头。 庄宴穿着偏薄的衬衫,领口有一截晃晃悠悠的银色链子,是陈厄送的项链。 也许因为走得急,他脸颊眼角被烹出一层薄薄的血气。但神色间带着温和的笑意,酒窝浅浅凹进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地方同样偏僻,附近没有别人。 于是他非常自然而亲昵地,牵住陈厄的手。 “小宴。”陈厄说。 Alpha没动,也不确定是要走还是不要走的意思。 庄宴捏捏他的指尖。 “你怎么在这边等我?” 陈厄没说,换了个话题:“今天考试顺利吗?” “挺顺利的,下一场在后天,也复习得差不多了。” 陈厄嗯了一声,垂眸凝视着他。 “我来顺便看一眼你父亲。” 庄宴眼尾弯起来,对陈厄笑了笑。 陈厄声音偏低,还带着一点点使用过度的哑。 “对不起,之前送你的结婚礼物,得先换一个。”他说,“小宴,别生气,你挑个别的星球吧,我应该买得起。” “……” 庄宴抬眸看他。Alpha表情很淡,好像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感觉又流露出几分疲惫而难过的意味。 庄宴拽了一下,陈厄没吭声,跟着他走。 回到车上,Alpha照旧坐上驾驶位。庄宴没让他手动开,身体倾斜过去,帮忙设好了自动驾驶。 “回家再说,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之前来的时候已经休息过了,现在虽然累,但没什么睡意。 中央星的夜景从车窗外趟过。陈厄转头,恰好对上庄宴的目光。 这种眼神很柔和,仿佛带着担忧。陈厄按着庄宴单薄的肩膀,凑过去亲吻。 他是很不会表露自己感情的人。 因为从小就没得到过正确的教育,姿态要么过于强势,要么过于冷淡与别扭。 对漂亮温和家世好的庄宴来说,被自己这样一个Alpha紧紧抓着不放手,可能算一件不怎么幸运的事情。 但庄宴唇角被咬破了也不知道挣扎,眼眸湿润地忍耐。陈厄用拇指按了按伤处,Omega反而低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耳垂泛红。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半晌,陈厄用鼻音应了一声,默认了。 “能告诉我吗?” 他没什么语气:“我把开普勒7c炸毁了。” 庄宴惊了惊,连眼睛都睁圆了。 陈厄尽量简短地给庄宴解释。他之前已经在军政高层面前解释过无数遍了,甚至不用打腹稿,就能列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但那些都是理性的,写在报告文书上的东西。 最后总结下来,其实只剩两句话—— 他毁掉了母亲唯一的遗物。 也毁掉了要赠予庄宴的承诺。 少年时他在波江星域、陈家和边境之间辗转,是条一无所有的丧家犬。 现在分明已经获得了许多东西,但是在庄宴面前,好像又都算不了什么,总是显露出狼狈。 到了少将宅,一前一后地进屋。庄宴牵着陈厄上楼,仿佛Alpha有多脆弱似的,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 陈厄在房门口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庄宴。 “很晚了,去休息吧,”他说,“别影响考试。” “明天没有,后天才继续考。” 好像是这样。 最后还是让Omega跟进来。陈厄罕见地动作偏慢,于是庄宴帮忙整理出换洗衣服和毛巾。 也许是从小被宁华璧教的好,他其实很会照顾人,性格也体贴温顺。 陈厄问:“那你不用复习了吗?” “早就复习好了,”庄宴抬眸,“你是不是在赶我走。” “……” 不是。 陈厄微微僵着,还是先进浴室。 然后温水洒下来,他什么也没想,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洗完澡。 整个过程不过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庄宴依然留在房间里,还没离开。 Omega坐在椅子上,睫毛低低垂着,手里拿着之前送给陈厄的画。 ——这说来还是是第一次,庄宴进Alpha的卧室。 就算是再亲密的关系,也要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他之前,一向都是这样做的。 所以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画的烟花和素描,竟然一直放在陈厄床头边上。 庄宴抬起眼眸,望向陈厄,却发现高大英俊的Alpha比自己还要不自然。 陈厄领口有些潮,发尾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眼窝深,眼睛里沉淀着又重又暗的情绪。 “……陈厄。”庄宴轻轻喊。 “嗯。” 庄宴语气温柔:“之前全面战争时期,也有一些行星毁于战火。那时候设计院就已经开始研究修复技术,现在发展了这么多年,只要7c的破坏程度没超过8级,一定能重新修复好。” 陈厄沉默地凝望着庄宴。 “就是可能会和原本的,稍微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是修复的。 庄宴又说:“而且这张烟花画得不是很好,等下次过生日,我重新送你一张更漂亮的。” 陈厄蹙着眉,让庄宴过来。庄宴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稍微走近一点,就被Alpha抱在怀里。 “小宴,”他生涩极了,“先别说话。” 陈厄最擅长把情绪和渴望全都压抑回去,仿佛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就算上次受了伤,也是独自忍耐,一个人慢慢地修养。 很少像现在一样,几乎掩饰不住对庄宴体温和安抚的需求。 庄宴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传出来。 “可是我想说。” 陈厄放开庄宴,眉心微蹙,但还是揉揉他的头发。 “那我听着。” “你标记我好不好?” 陈厄喉结微微提起,听到庄宴继续—— “不然,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 Alpha指尖刺了一下,被戳痛了似的煎熬。 庄宴有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纯粹青涩。在夜幕和灯光的交织下,眼尾泛着薄红。他也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并不确切地明白,这会有什么后果。 直到被环着腰扔到床上,酒精气息倾覆下来。完全来不及挣扎,手腕也被按住。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陈厄露出这种沉默凶狠的模样。床上的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庄宴咬着下唇,喘不过气地别开脸。 天幕上卷云舒展,露出半轮柔和素白的月亮。 第60章 扑扇翅膀 那一整个晚上的感知都颠倒而混乱,像是在极冷和极热之间煎熬。 庄宴甚至被折腾出一些泪,不是因为疼或者难过,而是忍耐不住的本能。 他细长的手指抓着床单,咬着下唇忍耐。脖颈上挂着的银白链子在晃,陈厄粗糙的指尖把它撩起来,触感落在后颈上肩上,简直像是被火燎过。 陈厄声音低哑地让庄宴转过来。他颤了一下,很乖地配合,但抱着枕头企图把脸遮住。 枕头还是被抽走了,漂亮青年哭得鼻尖发红,睫毛湿漉漉一片。 那时陈厄勉强顿了顿,下颔线条很硬,额角有汗。 他捉着庄宴的手腕,又去碰Omega的眼角。眼泪也是烫的,庄宴带着微颤的鼻音:“别、别笑话我。” 陈厄拧着眉,压抑生疏地亲亲庄宴。他真的一点也不会安慰人,庄宴越被亲,就哽咽得越厉害,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潮气。 “很痛?”陈厄问。 半秒后,庄宴轻轻嗯了一声,抓住Alpha的衣服下摆。 他闷声闷气的:“你再亲亲我,不要停。” 就算被吻着还是很痛,相比之下后颈被咬破的伤口甚至都没那么难受了。他狼狈又委屈,接着被陈厄抱起来,侧脸埋在Alpha颈窝里。 鼻腔里全是酒味,和一点点香皂的涩意。 像是将醉未醉,庄宴昏昏沉沉地放松下来,仿佛生病一样发热。后颈被陈厄揉着,Alpha几乎是在汲取温暖,沉郁迫切地亲吻。 最后听到细碎的,羽毛摩擦的声音。 庄宴泪眼茫然地睁大。 整个世界都是晃的,陈厄眉心紧皱。翅膀从他身后舒展,白色羽毛蓬蓬地炸开。 Alpha激动而窘迫,翅膀不受控制地扬了一下。他咬破庄宴的嘴唇,笨手笨脚地去蒙庄宴的眼睛。 结果捂了一手湿漉漉的泪,又连忙放下。 庄宴连眼角都是肿的,黏黏糊糊地索取安慰。陈厄抿抿唇,低头顺他的背。 “听说下次就不痛了。” “……嗯。” 过了一会儿,庄宴小声说:“让我碰碰你的翅膀好不好?” 单只的翅膀感觉柔软温暖,反正从这个角度,也看不到陈厄背上残疾的地方。 他没什么力气,就用湿润的目光望着陈厄。 Alpha按了按庄宴的眼角。 他没说好。 但是翅膀自己覆过来,飞羽蹭了蹭庄宴的手臂。 庄宴也很笨拙,甚至不太确定该怎么碰。只好跟小朋友牵手一样,勾着翅膀末端顺滑柔韧的羽毛。 陈厄垂眼看庄宴,蜕去戾气之后,Alpha显露出餍足温和的神情。 庄宴觉得陈厄应该是喜欢被自己碰的。他缺爱,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只要被稍微好地对待,眉心就会舒展。 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示好,或者撒娇。 想对陈厄更好一点,但现在又困又累,还疼得厉害。 反而是陈厄先幻回人类形态,揉揉他的后颈,说:“小宴,我带你去洗澡。” “……” 庄宴连走过去的体力都没了,只好被陈厄抱着。一边被擦洗,一边乱七八糟地想,幸好明天没有考试。 透过单面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院子。这个季节湿气重,灌木和花丛间有非常薄的白雾。 他仰头问:“你明天要回军部吗?” “不回。” 顿了顿,陈厄说:“这段时间先不回去,工作都安排好了,就在家里。” 庄宴困倦地伸手,捉住陈厄的手腕。Alpha问他:“怎么了?” “那一起睡。” “……” “陈厄,”庄宴说得直白又可怜,“没有你的信息素,我会很难受的。” 陈厄亲了亲他浸湿的发心。 回到床上之后,庄宴很快就睡着了。第一次被正式标记的Omega,让不稳定的信息素弄得依赖又脆弱。就连在梦里,也要寻求Alpha的体温。 陈厄却没怎么睡。 他在床上躺了一夜。庄宴跟小动物似的,要一直被揉着后颈,不然就会发出委屈的哼鸣。陈厄耐心地安抚,直到清晨,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才打开光脑,又看了眼庄宴的考试时间表。 明天从下午两点,考到晚上五点。 后天只有早上的考试。 然后就可以当作是放假了。 他收起光脑,眼眸低垂,看了一眼自己的Omega。 - 因为昨晚折腾得太厉害,庄宴一路睡到中午。 被Alpha叫起来吃了点东西,他又恹恹的,靠着沙发快要迷糊过去。 “回床上休息吧。”陈厄说。 庄宴扑腾了一下,挣扎着想清醒过来。 “我明天还要考试的。” 得重新调整一下生物钟和状态。 陈厄不说话了,把庄宴自己的光脑塞过去。 现在不能看课程录像,会更困,于是庄宴可怜兮兮地找了几道往年的题目,随手写一写算一算。 陈厄坐在旁边,专注做自己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丹桂酒似的气息近了,庄宴软绵绵地靠过来,用笔的另一头轻轻戳他的腰。 “嗯?” “再让我碰一下翅膀,好不好?” 陈厄没什么办法地瞟了他一眼。 庄宴又说:“你答应过,要对我负责的。” “……” 那是昨晚很激动的时候,他边吻庄宴边说出口的话。但既然都承诺过了,肯定要当真。 陈厄嗯了声,脱掉上衣。他不喜欢被庄宴看着,凶巴巴地命令Omega先闭上眼睛。 庄宴现在倒很乖,听到纸张被风掀动的声音,也没睁开眼。直到陈厄说好了,他才眼角弯弯地微笑了一下。 挨着翅膀,乱七八糟地算了两道选择题。 那时候午后蜂蜜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淌进来,纯白的羽毛也染上了一层细腻的暖色。 庄宴抬头看看陈厄,忽然发现Alpha也正好凝视着自己。 然后就自然而然地亲了一下。陈厄蓬松柔软的翅膀折过来,拥抱似的环着庄宴。 庄宴乖了一小会儿,又把纸笔放在一旁,挨着陈厄轻轻捏他翅膀的骨头。 陈厄忍耐地皱起眉:“别闹,痒。” 他不太敢动——以前翅膀只是用来辅助飞行作战的工具,万一掌握不好力度,说不定会弄伤自己的Omega。 庄宴抬眸问:“桡骨是哪儿?” ……是靠中间的骨头。 当初受过伤的地方,被庄宴这样认认真真地碰着,仿佛又有点酥痒起来。是扑扇翅膀的冲动,仿佛说不出口的喜欢。 又用力亲了庄宴两下,直到Omega脸红得不行了,才把人放开。 陈厄嗓音沙哑起来:“你明天还要考试。” 庄宴僵了:“……” 他唇上的小伤口怎么也不见好,是该克制一点。陈厄按了按庄宴的唇瓣,收拢起翅膀,下去翻出医药箱。 Alpha蹲跪在沙发前,用棉签一点一点地帮庄宴抹药。庄宴不太好意思,稍微退缩了一下,又被陈厄按回去。 “……会很明显吗?”庄宴有点发愁。 上次被小秦同学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回他身上全是被标记过的酒味,肯定要被调侃得更厉害。 陈厄说:“还好。” 他扫了眼药,凭自己的经验,告诉庄宴说:“自己忍一忍,别舔,半天就能痊愈。” 也不能再亲吻,于是就只能碰一碰手,好像是中学生一样纯洁的恋爱。但庄宴偶尔目光接触到陈厄,就会不自觉地心慌。 陈厄眼眸黑沉沉的,分明是开过荤的Alpha。他视线很重,落到后颈和脚踝上,庄宴就会想起当初滚烫的触觉。 他又想跟陈厄待着,多汲取一点信息素。又心跳很乱,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而且还有两场非常重要的考试,不能让绩点因为这种意外而被拉低。 等信息素平复了一些之后,庄宴找了个想吃水果的借口,走去厨房。 408刚好也在厨房,整理冰箱里的营养餐。 庄宴羞赧得甚至有点没法直视机器人。 408态度和平常一样,回头轻快地打招呼:“下午好,小宴,需要什么吗?” “……想吃芒果。” 机器人一向有求必应,把芒果拿出来切。庄宴站在旁边,看408切着水果,又茫然地用手背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很烫,应该还红着。 芒果准备好了,庄宴低头对408道谢。 机器人:“不用客气。” 隔了半秒,又说:“对了小宴,吃完芒果,记得给自己嘴唇补一点药。” “……” 脸上热度顿时烧得更厉害了,庄宴端起芒果,回到起居室的沙发旁。 他本来打算把芒果全递给陈厄,不然被按着反复涂药,多不自在。 可是走进了才发现,原来陈厄挨着沙发背,眼睛闭着手往下垂,是睡着的模样。 想一想,昨天接自己回家的时候,陈厄分明已经疲惫极了。晚上又熬到深夜,之后还帮自己洗澡。就算身体再好的Alpha,毕竟也会觉得累。 他轻轻把果盘放到茶几上。瓷盘和玻璃面撞出一点声响,陈厄只微微皱了下眉,没醒。 庄宴爬上沙发,挨着陈厄的腰侧躺下,悄悄去牵那只垂着的手。Alpha手指粗糙,勉强动了动,依旧没醒。 在庄宴身边,他第一次睡得这样沉。 第61章 凶狠 到了傍晚,庄宴嘴唇上的破口,在药物作用下,终于有了开始痊愈的迹象。 但后颈的标记还在,丹桂香混着酒气,闻起来暧昧得不行。 明天出门之前,得着隔绝片贴住。 陈厄晚饭时间才睡醒,低头捏捏眉心,又让庄宴过来。 Omega在这方面总是顺从极了,没怎么挣扎,就被陈厄捏着手腕,拉进自己怀里。 陈厄不说话,只是顺着庄宴的发尾往下梳,按着他的后颈慢慢地揉。 庄宴被揉得很舒服,如果是小动物的话,说不定会发出呼噜呼噜的惬意声音。他软绵绵地挨着Alpha,半天也懒得动。 直到阳光逐渐暗淡,他被陈厄轻轻推了一下:“小宴,该吃饭了。” “好。” 408已经热好了营养餐,放在饭桌上。庄宴捏着筷子吃,只不过偶尔瞟到陈厄修长的指尖,脸又开始烫。 离昨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过去一整天了,记忆和触感依然很鲜明。 那时明明被陌生的疼痛弄得一边哭一边发抖,但陈厄触碰自己的时候,又像是得到沉默的安慰。 也许初次标记之后,人就容易乱七八糟地产生很多念头。庄宴低头含了一口饭,甚至从手指粗糙的热度,控制不住地想到翅膀。 如、如果…… 最后心跳乱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看陈厄营养餐扒完,庄宴跟着放下筷子,不自然地说:“我也吃饱了。” 陈厄扫了一眼,庄宴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他问:“没胃口?” “……嗯。” “那晚上饿了再吃。” 陈厄没勉强,站起来桌子收拾好,餐具放进洗碗机。 转头没看到庄宴人影,出厨房走了几步,才发现Omega蹲在408面前,跟机器人安排第二天考试接送的悬浮车。 “明天我去接送。”陈厄说。 408语气如常:“收到。” 倒是庄宴不自在地抬抬眼眸,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厄问:“来书房吗?” “好。” 因为第二天考试要见人,所以不能亲,也不能胡乱做别的事。陈厄态度倒跟以前并没有太多差别,只是稍微更纵容一点。 ……这显得好像只有庄宴一个人在胡思乱想一样。 他看了几眼早就看过无数次的资料,还是忍不下去,放下光脑挤到Alpha身旁。 陈厄邮件看到一半,合上屏幕偏头问庄宴:“怎么了?” 庄宴不吭声,赌气似的脸埋在Alpha颈窝。两三秒后,陈厄自然而然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用掌心熨着后颈。 Omega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不祝我明天加油。” “加油。” 过了一会儿,庄宴又问:“……翅膀呢?” “今天已经看过了。” 庄宴戳戳他,指尖又被Alpha握住。陈厄低声说:“别闹,等你考完试。” “……” 这句听起来很普通,好像又有点别的意味。庄宴终于安稳下来,呼吸轻轻的,撩在陈厄耳根。 “我是不是根本没送过你什么?”他忽然问。 比起陈厄赠予自己的项链、少将宅的空间和权限,以及母亲遗留下的星星。 “那幅画。”陈厄说。 庄宴想,那真的是没什么。 可是陈厄侧头亲亲庄宴的眉梢,仿佛已经非常满足似的。 也许对他而言,被人喜欢的感觉,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馈赠。 - 因为怕来不及,这两天考前,庄宴都提前半小时被送到考场。 Alpha多说了一句考试顺利,然后交代庄宴:“我在附近等你,考完光脑联络。” “好。” 最后一门课的考试出乎意料地简单,甚至还有好几道教授曾经在课后讲过的例题。 算法一模一样,庄宴做完又检查了两遍,干脆提前交卷。 秦和瑜也差不多同一时间,从考场走出来。 庄宴笑着跟小秦同学打了个招呼,然后掏出光脑,发信息告诉陈厄自己已经全部结束了。 Alpha回复很快:“等我十分钟。” 庄宴:“好。” 然后从408发给自己的库存里,翻出一只霸王龙崽害羞捂脸的表情包。 抬头看到小秦同学一直瞟自己贴着隔绝片的后颈,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 庄宴:“……” 秦和瑜期期艾艾:“小宴,那什么,你是不是……?” “嗯。” 小秦同学:“……嗷。” 那一瞬间秦和瑜有点不敢开口,怕说什么话题都变成flag。 他左思右想,艰难地接了句:“说起来,考试终于结束了,这个假期还得赶竞赛的事情,我打算干脆不回家。” 庄宴也尽量自然地问:“那你就留在宿舍吗?” “对,顺便找个兼职。” 聊几句别的话题,气氛终于从最开始的尴尬中摆脱出来。秦和瑜斜眼问:“对了小宴,你的选题选得怎么样了。” 庄宴低头看看地面:“有些想法,但难度太大了,选定的话,说不定拿不了冠军。” 秦和瑜:? 好大的口气。 但想想庄宴的水平,他不禁又好奇起来:“你的想法,该不会比之前的航空港还难吧?” 庄宴点点头:“可能难一百倍。” “……小宴,我劝你不要冲动。” 庄宴抬眼问:“那你呢?” 小秦同学说:“我可不一样了,我昨晚想了三个方面的主题,每个都比航空港简单。准备这几天回去再思考思考,选一个最容易出彩的。” 庄宴忍不住笑了:“好啊,加油。” 说了几句,小秦同学下午还有别的选修考试,得先赶去吃饭。 临走前,他又犹豫着,庄宴拉过来轻轻地问:“小宴,你最近看新闻了吗?” 庄宴摇头。 Alpha回来之前,他忙着复习准备考试;回来之后,这两天又过得乱七八糟的,哪有机会打开新闻网。 “陈厄好像惹上一点麻烦。”小秦同学说,“就是最近的热点,你……你有空的话稍微看一下。” 庄宴说:“好。” 离陈厄抵达应该还有一会儿,庄宴靠在考试场地的墙边,打开光脑扫了一眼新闻。 ……都是跟之前那场流星雨和炸毁开普勒第七行星相关的事情。 好几家持有私人星球,人脉遍布政商两界的名门望族,在媒体上公开发言,抗议陈厄独断专行的决策和行动。 换而言之,就是自身利益因此而受损。 这都是附在水面上的消息,水底应该还藏着看不见的冰山和汹涌暗流。 庄宴想,难怪这几天,陈厄都像休假一眼,根本不回军部。 可是这样好像很不应该,他连自己Alpha身上的事情,还是通过秦和瑜和新闻来知道的。 过会儿陈厄到了,庄宴开门上车。 被亲了一下之后,庄宴垂着眼眸,不太高兴地让陈厄看了看自己的光脑屏幕。 陈厄随意扫了一眼,伸手给庄宴拉好安全带。庄宴唇抿得很平,表情里全写满了担心。 Alpha顿了顿,却流露出很淡,而又温和的笑意。 庄宴:“……你都不跟我说。” 陈厄启动悬浮车,声音偏低:“没必要,这种几天就过去了。星球都炸完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呢,”庄宴问,“不会有事吧?” 陈厄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用鼻音应了一声。 庄宴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没事,还是陈厄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着。 他忍了一路,终于回到少将宅的院子里,Alpha车停在屋子前。 陈厄用眼神示意,让庄宴先下去。 庄宴没拉开车门,凑过去用手碰碰Alpha的侧脸。刚触碰到,就被用力捏住。陈厄箍着他的手腕,闭着眼睛吻他。 不是之前在外面,像蜻蜓点水一样的接触。 车厢空间封闭狭窄,姿势也有些别扭。但Alpha强硬极了,庄宴指尖颤了一下,几乎要被吻出薄泪。 陈厄终于放开的时候,他因为缺氧,脸颊透红,呼吸急促。 Alpha用指尖按了按庄宴的唇。 “咬破了吗?” 庄宴眼睛湿漉漉,轻轻摇头。 陈厄说:“嗯。” 然后揉揉庄宴的后颈,不自然地喊:“小宴。” 庄宴仰起脸,又被乱七八糟地亲了。陈厄像野生动物,蹭他的眼角和耳垂。凌乱的鼻息洒在耳畔脸颊旁,他心口有点慌,听见Alpha艰涩的声音: “我喜欢你关心我。” 说完那句话,下车进屋,陈厄一直都不肯用眼神瞟庄宴。 显然Alpha自己,也非常不习惯这种袒露真心的话。 陈厄连正式的喜欢都没讲过,被庄宴问了,就嗯一声默认。 他脾气冷硬,言辞笨拙。他是依赖庄宴这样温柔包容的性格,才能像现在一样平和融洽地相处。 书包放好,庄宴像前两天一样,凑过来让Alpha帮自己揉揉后颈。陈厄睫毛垂着,按了两下,问:“你的期末考全结束了?” 庄宴:“嗯。” 然后就陈厄被咬了。 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在行动上倒拥有一种凶狠的本能。庄宴又被惹哭了,然后无声无息地流了点泪。 陈厄自己的手放在他唇边,意思是疼了就咬。但庄宴不太会,也下不去口,只是很轻地贴上去蹭一蹭,亲吻一样的力度。 Alpha没办法,庄宴翻过来,像顺毛一样胡乱地顺他的后颈和脊背。 其实不是一直都那么难受。 但因为考试已经结束,陈厄比上次更久。他蹙着眉,神情间比庄宴还显得克制与忍耐。直到庄宴要喘不过气了,他才勉强放过Omega,又低又哑地说了句:“小宴,腿并拢。” 第62章 撩 陈燃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在流星雨的第二天下午。 他只隐约听说,军部炸了几颗行星,却没怎么注意。直到隔天,才接到律师的电话。 之前卞薇曾经求陈鸿飞帮着起诉,要把陈厄手上的开普勒7c拿回来。陈鸿飞忙,于是在法院里登记的是陈燃的名字。 官司拖了好几年,毕竟原告是国会议员,被告是军部少将。双方都经常不在中央星,于是开庭休庭,反复延期。 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是又要延期开庭。可是听到第一句话,陈燃就忍不住皱了眉。 对方说,开普勒7c已经因特殊原因而损毁。他彬彬有礼地询问,陈家是想继续打官司,还是考虑转换诉讼方向,同其他受害者,一起协商向军部索赔。 “什么叫特殊原因?”陈燃忍下怒气开口。 这个解释起来就更麻烦了,律师多说几句,陈燃就失去耐心,打断道:“行了,直接整理邮件发给我吧。所有权也要争,索赔也要强,你先忙着,月底一并结账。” 挂了电话,陈燃登陆新闻平台,皱眉看了几眼。 那个时间点,星大的期末考刚进行到一半,陈厄刚回到少将宅不过半天。连篇累牍的报道刚被刊登出来,陈燃慢慢翻过去,心里逐渐升腾起怒火。 他觉得这像是在被挑衅。 从自己的尊严,到父亲与陈家的尊严,都她妈像个笑话——陈厄下令炸毁开普勒第七行星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注意到7c也在其中! 陈燃垂着眼眸,打通卞薇的电话。他说:“喂,妈。” 卞薇在对面跟他寒暄了几句,问他跟未婚妻季丹丹的感情近况如何。陈燃划着屏幕,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和联系人,同时心不在焉地应和了几句。 找到之后,他打断卞薇,一字一顿地说:“妈,陈厄这回得完。” 卞薇怔了怔:“什么?” “看新闻了吗?陈厄把开普勒第七行星全炸了,八颗星球,六个是有主的。”陈燃冷笑了声,“妈,舅舅最近还在烦你吗?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卞薇犹豫了一下:“可不是说,他是为了——” “谁管陈厄是为了什么!” 陈燃吼完,又顿了顿,勉强收敛了几分:“妈,你当初赶走谢如芸的时候,可没这么优柔寡断。陈厄爬这么高,风光了好些年,现在眼看就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他咬字恶狠狠的:“要是错过这一次机会,这辈子,我他妈都不可能压过他了。” ……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陈燃带着季丹丹,出席了几场聚会。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庭背景一个比一个强。陈燃跟他们笑着寒暄握手,彼此之间给足了面子。 因为目标一致,所以共识也很快达成—— 这一场大爆炸,绝不可定性为不可抗力。其中各方遭受的损失,要么军部承担,要么由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来承担。 而军部自然是不可能担责的。 于是陈厄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众矢之的。 大家都是体面人,提议时语气彬彬有礼,但内容却一条比一条狠。 他们要追究陈厄的责任,不论是经济上,行政上,甚至是刑事上。 有些家族手里掌握着媒体资源,便自告奋勇要去操纵舆论;有些法律界人脉多,打算过几天跟大法官聚一聚的时候,顺便聊聊这件事。 中午是一起吃的自助餐,边取菜边聊,话题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陈燃才注意到身旁的季丹丹抱着手臂,唇色微微发白。 他轻笑起来,偏头对她说:“怎么这副模样,是不是衣服没穿够,觉得冷?” 季丹丹摇了摇头。 等旁边的人走了之后,她小声对陈燃说:“你们这样,我有点怕。” 陈燃扬起眉毛,分明是觉得滑稽:“你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 “觉得陈厄毁灭了量子生命,是英雄少将?”陈燃笑了声,“丹丹,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别被那些文章里的赞歌和情怀洗脑了。在那场大爆炸中,陈厄荣耀加身,而我们才是切身利益损失的一群人。” “……” “还有,明家的私生子,你也知道吧?脑子犯浑得罪了陈厄的Omega,最后被判叛国罪枪决。” 季丹丹脸色惨白,咬住下唇。 陈燃叹了口气,帮她撩起鬓角的头发:“算了,下午应该还要再聚几个小时。你怕的话,就多吃些点心,在沙发旁等我。” 季丹丹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漂亮花瓶。而这个花瓶现在很乖,眼睫毛颤了颤,垂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下午又谈到陈厄当年在边境的事情,他有几次记录在案的不妥行为,不顾军部大方向上的指令,临场做出截然相反的决断。 还有不顾人权组织的抗议,屠杀边境的小部族。 ——这都是些可大可小的事情,但旧事重提,也不是不能再做一些文章。 陈燃举手,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我也随便讲件事,说来惭愧,这其实是家丑。” 一旁的人交谈了几句,知道他是陈议员的小儿子,陈厄同父异母的弟弟。 “请说。” “当年陈厄寄居在我家,我父母对他一视同仁,供他吃穿上学。”陈燃说,“可他却恩将仇报,为了一个Omega争风吃醋,弄瞎了我舅舅的一只眼睛。” “……” 鸦雀无声。 陈燃带着笑,语气淡然:“当年为了陈家的面子,这件事情被压下去了。但算起来,其实追诉期还没过去,而且受害者那边,证据都保留着。”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有人来与陈燃握手,顺便交换了名片。 “陈少大义灭亲,值得敬佩。” 陈燃一派贵公子似的端庄做派,有节有礼地受了这句话。 - 庄宴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从沙发上到了床上。腰酸得厉害,尾椎和大腿内侧都残留着异样的感觉。 ……明明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 可为什么只有他自己,最后会狼狈成这样。 天已经晚了,窗外有疏淡的月光。 陈厄靠在床头,静默安稳地看自己的光脑。注意到庄宴的动静,就伸出一只手,安慰似的拨拨Omega凌乱的头发。 庄宴捉住那只手,想说一句话,却发现喉咙也难受极了。 他清清嗓子,委屈地抱怨:“腰好酸。” “趴过去,我帮你揉揉。” 庄宴摇摇头,不肯爬床上,要赖在Alpha的身上。 已经没体力再被折腾了,他揪着陈厄的衣领,仰头索取亲吻和信息素,揉腰也要。陈厄什么都顺着他,用温热的掌心帮他从肩背一路熨下去。 庄宴很吃这套,随随便便哄两下,他就惬意起来。 但又有点不开心。 他扯了扯Alpha的衣服:“陈厄。” “嗯?” 庄宴耳朵发热,半张脸埋在他怀里:“我觉得好丢脸,为什么每次都会被你弄哭?” 陈厄没出声,像捏小动物一样捏捏他的后颈皮。 “我平时明明没那么喜欢哭的。” 陈厄声音低:“可能是我不太会。” “……” “晚上再试一次。” 语气明明很正经,但庄宴脸皮烧得没法见人。他也不知道陈厄是认真的,还是过分谦虚。 如果这也算不太会,那、那等他学会了之后。 自己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啊…… 想着又有点不甘心,庄宴伸手拿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他抬眼问:“以前易感期前后,你是不是经常自己解决?” 陈厄用拇指按按庄宴微肿的眼角。 “没有。” 庄宴发出狐疑的鼻音,没来得及多问,就被吻了。 平时看上去冷淡克制的Alpha,亲吻的时候却总是显露出几分欲。他呼吸稍重,甚至会故意逼迫庄宴发出不受控的哼鸣。 两个人都有点喘,陈厄说:“小宴,我是看到你才忍不住的。” 庄宴气短,被放开了还傻乎乎的,有点反应不过来,无意识地顺着说:“那就不要忍。” “……” 说完忽然醒悟,庄宴可怜兮兮地抬眸:“不、不对,我现在难受。” 陈厄抿抿唇,别开脸。他肯定是想笑。 庄宴自暴自弃:“……所以你还是先暂时忍一忍吧。” 陈厄:“嗯。” 为了确保自己能好好忍着,陈厄把庄宴用被子和枕头裹起来,好好安放在床的另外半边。 空调温度偏低,可庄宴还是蹬了被子喊热。 “会着凉。”陈厄说。 庄宴挨过来,用脸蹭蹭Alpha的衣角。 “被子里没你的味道。”庄宴小声地抱怨,“我比较喜欢你的翅膀。” 不论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庄宴眼眸都显得干净纯粹。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撩,让人胸膛里有一种微痒的热度。 陈厄拿他没办法,只好不声不响地脱下衣服,舒展翅膀。庄宴被覆在翅膀下面,终于安稳而听话地乖乖躺着。 可也只静了一小会儿,他又轻轻挨过来,碰了碰陈厄腰侧的疤痕。 “这是以前在边境受的伤吗?” “嗯。” 他身材好,腰腹间肌肉线条鲜明有力,但疤太多,有几条甚至蔓延到后背。 庄宴问:“这里是被什么弄伤的?” 陈厄看了眼,伤口边缘平整,形状狭长。他说:“激光武器。” 庄宴指尖划过另一片疤:“这里呢?” “霰弹。” 上腹部还有一片边缘微微隆起的痕迹。 陈厄主动交代:“是烧伤。” 庄宴动作很轻,像怕把他弄疼一样,很快缩回手。 其实早就不痛了,陈厄蹙着眉,很想再亲亲自己的Omega,可又要忍着。 结果最后竟然是庄宴自己爬起来,安慰似的贴过去吻他的侧脸和唇角。陈厄用翅膀掩着庄宴的背,眉心稍稍舒展。 这样的接触熨贴极了,他垂下目光,看到庄宴蝴蝶翅膀一样又长又颤的睫毛。 “小宴。”陈厄说,又不知道该接什么样的话。 庄宴仰起脸。 “陈厄,”他眼神很亮,“你相信我的话,我还你一颗星星好不好?” 第63章 失态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自量力。 大爆炸发生之后,破坏该怎么评级,修复方案评估和成本计算,肯定都有官方介入。 宁华璧隔壁的小组,已经开始加班。因为人手不足,甚至还找宁华璧抽调了几个设计师。 前两天庄宴跟母亲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起这事。 宁华璧带着安慰的语气说:“你问的是7c对吧?它的毁损程度其实还过得去,个别地方看起来是有些惨,但整体结构还挺完整的。” 她又提到:“但也因为结构完整,所以现在设计院的主要精力和重点,都在其他几颗行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它。” “那7c修复起来,会很难吗?” 这个问题很很傻,庄宴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果然,宁华璧轻笑了一声,叹息似的说: “修复哪有不难的。” 陈厄光脑里存有完整的资料,从照片到模型。他发给庄宴,然后揉揉Omega细软的头发。 明明是一个学生幼稚的决心,但两个人都很认真。 “你随便发挥。”陈厄说。 庄宴用力摇头,在设计上,怎么能随便说出随便这两个字! 一旦下定决心,庄宴就要开始准备了。 晚上陈厄忙自己工作上的事,于是他也陪着在书房熬夜。一遍遍地看照片,查找需要的各方面资料。 被摧毁之前的开普勒7c,其实是一颗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的漂亮星球。现在只剩徘徊在荒野上的风沙与无垠无际的荒漠,以及弹头坠落点周边,蛛网一样皲裂的深坑和裂谷。 网上很多人说,这简直成了一颗死星。 但庄宴不喜欢用死亡来形容星球,因为它只是暂时受了伤。爆炸造成的疮疤必然会得到修复,荒漠上终将会有新的生命升起。 他目光专注地打字,将修复开普勒7c作为自己最终选定的决赛主题,登记到官方网站上。 登记完之后,庄宴抬起头,看到房间另一头的陈厄也已经结束工作。 Alpha把光脑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像是在想什么事。但他对目光敏锐极了,感觉庄宴在看自己,就抬起眼眸。 “小宴,你该休息了。”陈厄说。 庄宴用无辜湿润的小鹿眼睛凝视着他。 陈厄动作僵了僵,有几分不自然地跟庄宴对望。 庄宴问:“你不陪我吗?” “……” “前几天都陪的。” 陈厄叹了口气,低头把光脑放在桌上,他说:“那你先去床上,我去洗澡。” 可是这个澡也比以往久了许多,庄宴等得都开始犯迷糊了,陈厄才带着潮气上床。 他头发丝还是半湿的,所以没跟庄宴贴太近。但庄宴自然而然地挨过来,在Alpha肩窝旁蹭蹭,嗅着酒精的气息。 “小宴。”陈厄喊他。 又没说什么,只是揉揉庄宴后颈,是哄人睡觉的动作。 庄宴闭上眼睛,忽然冒出一句:“明天我应该就不难受了。” “……嗯。” “白天的时候,再多做一点设计。” 陈厄又用鼻音应了声。 枕头边上的Omega,带着睡意,慢慢地讲自己第二天的安排和计划。像小孩似的,有点傻气,但又带着惬意和信任的意思。 再说几句,声音就低下去,呼吸逐渐变得悠长。 就这样睡着了。 - 第二天陈厄起得早,先跟408确认了一下,家里还剩多少安全套。 这东西之前买回来很久没用,但一旦开始用的话,又消耗得很快。 408:“明白,以后我会把它放入即时补货的日用品清单里。” 陈厄垂眸:“……嗯。” 接着顺便去厨房准备了点牛奶和鸡蛋,给庄宴当早餐。完了之后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起床了。 陈厄回到三楼,放轻动作推开卧室的门。 庄宴果然醒了,他坐在被子中央,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衣歪歪斜斜地漏出半截肩。 看到Alpha进来,就仰起脸,带着亲昵的意味笑了一下。 陈厄从门边走过去,顺了顺庄宴头顶翘起的毛,再帮他整理了一下睡衣。 可Omega不太愿意下床,磨磨蹭蹭地索完吻,又抬头用刚睡醒的迷糊声音说:“翅膀。” 陈厄指尖微微顿住,掌心按着庄宴肩胛骨的位置。 Alpha没把翅膀幻出来,反而问了句:“腰不难受了?” 庄宴懵懵地点头。 结果就被半哄半骗地按住。 庄宴腰很软,睡衣下露出一小节象牙色的皮肤,怎么都能折过去。 也许是体谅他刚睡醒,今天陈厄动作也比之前舒缓温和。庄宴快被弄哭之前,就会得到一个安抚的亲吻。 他也给自己的眼泪弄得不好意思了,咬着下唇一直在忍。可是忍得不怎么成功,想擦擦泪,手腕又被Alpha用力箍着。 不是没舒服过。 但依然觉得委屈极了,庄宴迷迷糊糊半天,才终于意识到——其实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贴贴翅膀而已。 可是到现在竟然也没贴上。 他泪汪汪地挣了一下手腕。陈厄稍稍停顿,在耳旁喑哑地问:“嗯,小宴?” 庄宴声音哽咽:“……你的翅膀呢?” 陈厄默了默,看到庄宴眼眸湿润,侧头忍泪的模样。最终还是顺着Omega的意思,展开翅膀,用羽毛蹭蹭他的脸颊。 然后庄宴终于乖了,陈厄要怎么样都行。甚至还像亲吻手指一样,将柔软的唇贴在舒展的覆羽上。 反倒是Alpha因此而失态,羽毛蓬蓬地支棱着,生疏笨拙地把庄宴整个遮挡起来。 “小宴。”他又喊。 一只翅膀毕竟遮得不太严。晨光从右半边的羽毛缝隙间透进去,半明半暗地映着庄宴泛红的眼角。 陈厄用指腹抹去庄宴侧脸的泪,压抑地吻自己的Omega。 他蹙着眉,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庄宴轻轻瑟缩了一下:“有点痛。” 陈厄翅膀尖往下垂,慢慢放开庄宴。 庄宴抿抿唇,然后又用手背自己擦泪。他低头说:“……我去洗澡。” “去吧。” Omega脚腕上也残留着指痕,他伸腿下床,动作里有不太明显的迟缓。 踩地上时又趔趄了一下,庄宴伸手想扶床,结果被陈厄稳稳架起来。 “我把你抱过去。” 庄宴红着眼圈摇头,可毕竟拗不过Alpha的力气,被强硬地放在浴缸里。 他习惯性地道谢,陈厄垂眼问:“小宴,我借用下你的浴室,行吗?” 明明一整间屋子都是Alpha的财产。 庄宴仰头:“好。” “别洗太久,早餐在楼下,已经做好了。” “……嗯。” 等陈厄从浴室出去之后,庄宴抱着膝盖,泡了一会儿温水。 是没打算洗太久,但他已经进入了全身酸痛动作迟缓的状态,怎么也快不起来。 弄干头发,换一身干净衣服下楼,陈厄已经在餐桌旁,不知道等了多久。 庄宴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抿了一口温过的牛奶。 沉默地吃了些东西,庄宴抬头问:“我的眼睛会很肿吗?” 陈厄认真地看了看:“还可以。” “……” “等下我用毛巾帮你敷一敷。” 看来是真的肿得有点明显,庄宴闷声闷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自己一边敷,一边看光脑上的消息。 因为心里惦记着之前陈厄的新闻,所以到处去看了一眼。 暂时还没找到什么关于Alpha的新消息。 倒是先在论坛瞄到自己的名字——作为第一批提交决赛主题的参赛学生,庄宴收到了比前几次还要多的关注度与讨论度。 大爆炸和流星雨是最近人人皆知的热点,于是就有学生怀疑,庄宴选这个主题,是不是稍有蹭热度之嫌。 甚至有人直接写下沽名钓誉的评价。 不过室友秦和瑜在这种事情上,一向跑得比什么还快。庄宴翻到第二页,就已经看到他顶着熟悉的马甲,帮自己说好话—— “人家敢选,肯定是有这种实力。现在有什么好嘲的,你们不怕像前两次一样,结果一出来就被啪啪打脸吗?” 他话题带得很成功,后面好几楼,都是附和的话。 庄宴忍不住微笑。他想,小秦同学都这么努力了,那自己这个正主,是不是也应该去论坛上发点什么申明? 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该写什么,因为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用成绩和行动说话。 对着论坛迟疑了几分钟,光脑右上角忽然冒出了秦和瑜的消息—— “小宴小宴,我看到你的选题了。” “你是认真的吗?也太吓人了吧,修复行星得是比航空港难一百万倍的程度,别冲动啊!” “每年都有学生选错题,现在还来得及的,要不要写信给组委会改一改啊?” 每句话都又急又快地冒出来,可见发言人究竟有多关心与焦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语气,简直跟刚刚论坛上吵架的气势完全相反。 庄宴:“……” 啊这,原来小秦同学竟然是强行帮朋友撑腰呢…… 庄宴回复道:“我不改了。” 秦和瑜:“?” “因为这个项目对我来说,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好、好的。” 小秦同学还想多问,又怕触及到庄宴的隐私。他只能忍忍,并且期期艾艾地说:“那我这有些以前存过的相关资料,发给你,你随便看一眼?” 说完又怕庄宴不接受,连忙补充:“只是普通的分享,不算作弊,你知道的。” 庄宴失笑:“那谢谢了。” 他光脑里原本就有好几个文件夹,分别是陈厄给的星球数据、自己搜集的资料,以及母亲当初做相关公开课,分享过的课件和案例详解。 现在又多了小秦同学的一份关心。 其实竞赛结果如何,现在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庄宴只是特别想出自己的一份力,帮着把尽早将陈厄母亲的遗物修复好。 可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或者很多精力。 陈厄给了他这么多,这是庄宴所能想到的,最真诚的回馈。 第64章 软肋 联合索赔的名门望族重金聘请律师团,跟军部已经交锋了几个来回。对于一切质询,军部的回答向来都是这几个字—— 决策符合规定,细节涉及联邦机密,无可奉告。 相当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尤其一次例会后,军部部长展锋被记者拦在国会大门前。面对无数的采访和问题,展锋稍稍昂起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威严。 “拦着我做什么,在我印象中,军部的发言人在发布会上已经说得够多了。” 记者问:“想咨询一下您对这件事情的个人看法。” 展锋轻笑了声:“我的个人看法?” 他顿了顿,语气冷淡:“反正在我看来,特殊情况,就需要陈厄这种特殊的处理方式。” …… 这段时间陈燃同样接受了不少采访,作为索赔团中最年轻,最好接触的一员,他愿意付出一些时间,跟媒体保持通畅的交流和良好的关系。 对他,媒体的问题同样尖锐—— “我听说你们在指控陈厄侵犯财产权,但根据调查,其中一颗被摧毁的7c,恰好就归属于陈厄本身。” 陈燃闲散舒服地靠着沙发,翘起一只腿,稍稍换了个姿势。 他说:“你们的调查看来还有不少提升空间。” 记者问:“什么意思?” “这颗星球的归属权本来就有些争议,当年我的父亲将它转赠谢如芸,是一种附带条件的赠予。当她去世后,理当被收回,而非作为遗产由陈厄继承。” 记者往回翻了几页,还没来得及问。 陈燃又开口:“这事已经在法院立案,只是还没判下来。” “而且退一万步而言,就算7c最终被法官判给陈厄,那他的支配权,也仅限于7c本身。他凭什么不争取其他星球所有者的同意,擅自炸毁整个行星系统,谁给他的权利和权限?这种决策,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或者什么情况,都太过荒唐。” 陈燃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望着记者问:“你说对不对?” 当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们是潜在的受害者,受庇护的民众。 危机一旦过去,就开始堂而皇之地谈论利益与得失。 甚至用各种明里暗里的话术,将话题和结论往需要的方向去铺垫与引导。 在七月中旬。 一条全新的重磅消息被爆出,陈厄立刻被推到了风口上。 联系媒体的人名叫卞流,自称曾经算是陈厄的舅舅。他今年不到四十,却显露出五六十一般饱经风霜的面容。 尤其左眼还带着一只黑色眼罩,取下来,就能看见一只空洞萎缩的眼窝。 他只有一只眼睛。 采访记者是年轻女性,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稍稍瑟缩。 卞流冷笑了起来,用右眼睨记者:“看起来很恶心,对吧?你们见到它的反应,我他妈都快习惯了。” 记者迟疑地问:“您的眼睛是……?” “被陈厄弄瞎的。” 卞流语气阴冷:“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姐姐卞薇是陈鸿飞议员的妻子。陈厄小小年纪,死了亲妈,我姐姐可怜他,就让陈鸿飞把他收留在家里。 “一路养了好几年,也没把陈厄养熟。那年七月我□□星,在陈家借宿了一段时间。” 记者边记录,边问:“然后呢?” “那附近有个小孩,不到十五岁,刚分化成Omega。” “长得还挺可爱,所以我稍微逗了逗那个Omega,跟小孩开了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卞流眯起眼睛,停顿着回忆了两三秒,恶狠狠地又开口:“陈厄那条小白眼狼,看到之后,就弄瞎了我的眼睛。” 记者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采访结束得很快,而且媒体也是打过交道的熟人。于是连视频到文章,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星网上。 不论是文字还是画面,都能轻易塑造出一种具有倾向性的信息—— 陈厄从小性格乖戾,被陈家养了许多年,依旧关系不睦,现在甚至断绝来往。 而且攻击性强,少年时就因小事而故意伤害他人,再联系他在边境战场的种种决策,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否天生具有反社会型人格。 军部将少将的权限给到这样一个人手上,真的合理吗? ——他是否应该被革职,甚至进入严密监控的系统。 事情刚刚发酵,雪片一样的访谈邀约就被发送到408的终端上。 408可怜兮兮地翻阅一边,然后进行总结,向陈厄报告。 它说:“根据我的分析,我们只需要把亲近陈燃的媒体筛选掉,然后从剩下的媒体中,随便挑一个靠谱的进行回应就好了。” “那你先挑。” 408把这项工作先记录下来。 可是擅长分析的AI,怎么会看不出来,陈厄其实不怎么乐意回应。 他前些年在战场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方式,没什么应对舆论战的耐心——有说话的时间,不如直接开火。 而且外头虽然声势浩大,但军部的意思也相当明显。 军部不会放弃他,会尽量保他。 陈厄又说:“顺便帮我收集证据,好了之后先发过来,我需要看一眼。” 408:“收到。” 他态度冷淡,就算是对着408谈论自己的事情,也没露出多少情绪。 等408出去之后,陈厄关上门,拨通了陈燃的电话。 自从陈厄出走边境之后,他们兄弟之间,其实已经多年没有来往过了。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对彼此的敌意都心知肚明。 陈燃接通电话,抬眼看到全息投影中的陈厄。高大英俊的Alpha少将,眉梢眼角流淌着刀锋一样的怒意。 于是他就知道,自己的这步棋,确实是戳在了陈厄的软肋上。 “陈厄。”他打了声招呼。 陈厄语气冷得像冰:“卞流是你安排的吗?” 陈燃笑了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让他滚回去。” “凭什么。” “陈燃,”陈厄声音很沉,“我警告你,一切事情冲着我来就好,别把庄宴牵扯进去。” 他成了一只被激怒的凶兽,庄宴这个Omega像是他的逆鳞,被碰一碰就要发疯。 陈燃敛了笑,神色也逐渐开始发狠。刚准备开口,却看到通话被单方面挂断。 再拨回去,也无人接听。 ——原来对方只是来警告自己的,并没有打算多说。 陈燃阴晴不定地垂下眼,把光脑扔在地上。半晌,他嗤了一声。 少将宅。 陈厄挂了陈燃的电话,再次联络408。 他说:“这几天,多筛选一下小宴光脑上的信息,别让他受太多影响。” “但小宴肯定会担心你。”408回复。 陈厄闭了闭眼,语气和缓下来:“我自己处理。” 庄宴最近都泡在书房里,他把资料打印下来,边翻边做笔记。 Omega有个不太好的习惯,认真思索的时候,偶尔会自己咬着下唇。一抬起头,就会露出唇上浅浅凹进去的印子。 他有次抬头问Alpha:“陈厄,你喜欢什么样的星球?” “我不知道。” 庄宴把陈厄拽过来,让他看光脑上7c的模型。 7c的极点在南北两端,庄宴轻轻地问:“这里我维持原状,北部修复成冰川雪原,南部还是海洋,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庄宴眉眼生得温柔又漂亮。 被他凝视几秒,陈厄就想低头亲一亲他。 这天可能是因为设计实在难做,思路过于滞涩。庄宴傍晚主动来厨房,说想吃自己做的饭菜。 陈厄说:“那我帮你。” 其实也没什么好帮的,两个人吃的晚餐,菜式本身就简单。 庄宴指挥他处理买来的鱼,去鳞片,然后从鱼腹横切一刀,抹点盐放在盘子上蒸。 蒸鱼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庄宴洗干净手,碰碰Alpha的侧脸。 “你的事情还顺利吗?我好像一忙起来,就忘了看新闻。” 庄宴流露出歉疚的表情,陈厄垂下眼睛,温和地望着他。 “还行,没多大事,你专心做设计就行。” 庄宴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妈妈让我下个月回家过生日,你陪我好不好?” “好。”陈厄说。 于是庄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开心而期待的模样。 陈厄像是被顺了毛,之前被激起的戾气也散了,胸腔里只剩棉花一样的柔软情绪。 把蒸出来的污水倒掉,再切葱花,浇热油。庄宴要端盘子时,稍稍被烫到了,他退开两步,手指捏着耳垂散热。 陈厄让他去冲凉水,自己将菜端到餐桌上。 过了一会儿,庄宴走到饭桌的另一头。陈厄盛着饭,低头问他:“烫伤了吗?” 庄宴摇头。 “嗯,那就好。” 那天晚上气氛很放松,陈厄瞟了眼光脑,甚至生出一些坦白的冲动。 他自己来告诉庄宴,总比哪天没瞒住,让庄宴从新闻或者别的地方知道好。 十点半,庄宴洗完澡,带着丹桂香湿漉漉地坐在陈厄身旁,让Alpha帮自己吹头发。 他的头发黑软,被热风烘着,顺滑得像绸缎。 等吹得半干不干了,陈厄关掉吹风机,不自然地捋了捋庄宴的发梢。 “小宴,”他说,“之前我没念大学,直接去边境,是因为做了一件事。” 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定义为犯错或者闯祸。 庄宴回过头,陈厄凝视着自己的Omega,眉心稍稍蹙着,瞳仁深黑。 “那时候我把卞薇弟弟的右眼弄瞎了,留在中央星的话,陈家不可能白白放过我。” 陈厄又说:“而且我也不想留下,小宴,我恨他们。再留下去的话,我迟早会忍不住,想要杀人。” 也许换一个聆听的人,他就能像平常一样,冷硬简短事不关己地交代完。 但是在庄宴面前翻旧帐,就像是掀起旧伤疤。 ——那些极端偏激的往事,连同自己年少时不被善待的狼狈过去。他原本打算全部埋藏起来,什么都不跟庄宴说,反正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第65章 少年时 庄宴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知道陈厄忽然提起这件事,肯定有些特殊的原因。 陈厄没吭声,垂眼顺了顺庄宴后颈细碎的头发。 庄宴抬头:“他们在用这件事来攻击你?” 半晌,陈厄嗯了一声。 他让408筛选出最温和的文章,发到庄宴的光脑上。 庄宴打开光脑,又被陈厄强行抱着,放到到床头。 Alpha仿佛是在触摸一只听话的小动物,沉默地拥着庄宴,把下巴搁在他发心。 陈厄体温偏高,胸膛上萦绕着很淡的酒味。庄宴这样完全没法看光脑,只能轻轻挣扎了一下。 他很快就被放开了,陈厄克制地揉了一下庄宴的后颈,然后把枕头放在Omega背后。 “你先看。”Alpha说。 庄宴低下头,打开文章,从上到下慢慢地浏览。 他大概记得卞流这个人,大概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来的陈家,比卞薇小了好几岁,一副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模样。 庄宴不喜欢他。 但卞流倒常常出现在附近。有时六点多放学回家,就注意到道旁月季丛边上站着这个人。 卞流守株待兔似的,看到自己,总轻浮地笑起来:“喂,小孩,哪天让叔叔请你吃顿饭?” 见庄宴懒得理睬,他又说:“干嘛这副严肃的表情,叔叔就住在陈家,又不是什么坏人。” 这些记忆都已经很久远,现在看着报道,庄宴才勉强从脑海深处翻找出来。 他指着光脑上整段“为了一个Omega好勇斗狠争风吃醋”的描述,抬眼问陈厄:“这个Omega是我吗?” 算起来,那年他应该刚刚分化。 陈厄说:“嗯。” 可是当初热潮期信息素紊乱的症状太严重,庄宴什么也想不起来。而文章里的词句,怎么看都显得不太可靠。 庄宴抬眸:“我不想看别人写的。” “……” “陈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庄宴认认真真地说,“我只相信你告诉我的。” 说完就被吻了,陈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免磕破他的唇。一边吻,还一边捏着Omega微凉的耳垂。 Alpha对谁都狠,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珍惜。他难得可贵的温情与柔软,全都被安放在庄宴身上。 “小宴,卞流那时候想对你下手。” 庄宴睁大眼睛。 陈厄语气淡,却透着一种狠劲:“他被我发现了,我忍不了。” 庄宴初中的时候,每周五都要留在学校参加竞赛补习。 从六点到九点,因为家离得近,所以放学后常常一个人回家。 那片是别墅区,邻里间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相互知根知底,理当很安全。但卞流不一样,他是凭着姐姐嫁给陈鸿飞,才能搬到陈家借住。 从小被宠坏的粗鄙Beta,总把Omega当作资源和猎物。 在卞流看来,庄宴家里只有孱弱的寡母,时不时不在家的哥哥。而庄宴又刚刚进入分化期,身上总缠绕着诱人的丹桂香。 ——一个完全没有防备心的目标,卞流怎么能忍得住不下手呢? 他盘算了很久,甚至趁陈鸿飞不在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在饭桌前,借着酒意跟卞薇和陈燃说自己的计划。 卞薇当弟弟在开玩笑,没当真,只是啐了一口。 陈厄隔着半面墙,无声无息地从走廊要绕去自己的房间。 卞流声音很大:“像庄宴那种Omega,年纪又小又乖,肯定软得跟水似的,弄一下说不定还得哭。” “但老子肯定不能让他哭出声,得先找个东西,把嘴给堵住。” 陈厄顿住脚步。 Alpha年少时沉默而阴郁,眼里就算藏着痛恨,也像一条不会叫唤的狗。 他靠着墙,听完卞流打算怎么买通庄宴的同学,偷偷换掉他瓶子里的水。 中学校园管理很严,不能随便进。 于是卞流数着庄宴晚上放学的时间,在小少年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精心选好一个静僻的,方便下手的地方。 周五晚上,天上云很厚。九点出头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些小雨。 陈厄带上光脑和证件,怀里揣着一把小刀,推开陈家庭院的铁门。 陈燃也刚从学校回来,右手托着一只球,恰好跟陈厄打了个照面。他吊儿郎当地笑了:“喂,残废,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陈厄牙关咬得很紧,一言不发。 陈燃又挑衅道:“我告诉你,过会儿我就把门锁上,今晚你就别回来了。” 那确实是陈厄在陈家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踩着濡湿的小径,路旁灌木丛里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丹桂也开了,深绿的枝叶间藏着一簇簇红色的花瓣。 不远处的折角,有一盏路灯坏了几个月,也没人来修。 漆黑的树影下,陈厄听到了很轻的,颤抖一般的呼吸声。 庄宴倒在地上,细瘦的肩膀微微发抖。Beta影子像一片阴云,遮在少年身上。 卞流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拉下拉链。 愤怒在心头激荡。 陈厄猛地冲过去,将卞流撞倒。 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小半圈,卞流脸上鼻子上蒙了泥,一边呸一边呛咳着擦自己的脸。 他狼狈地喘了一会儿,抬起头,倏忽看到自己眼前悬着一把锃亮的刀。 ——从此以后,那一幕场景,成了卞流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刀子插进右眼里,在剧痛之中,整个世界都被糊上一层淋漓的血光。 卞流发出一声哀嚎,疼得完全直不起腰。他捂着右眼,指缝里脸颊上全都是猩红。 卞流战栗着抬起头,想看清究竟是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他妈——” 陈厄没什么表情。 溅上来的血顺着睫毛缓缓向下流,他这一年还青涩,却已经有了一种阴戾残忍的气质。 陈厄语气也冷极了:“再叫,我就杀了你。” 刀上的血坠在卞流侧脸,他梗着脖子,跟陈厄对视了一小会儿。 直到旁边的庄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向来苍白的脸像生病一样泛红,流露出难受的鼻音。 陈厄握着刀说:“滚。” 卞流瞟了瞟刀,痛得面色狰狞。 “小畜生,”他第一次用正眼看陈厄,“你给老子等着。” 卞流踉踉跄跄地走后,陈厄缓缓放下刀。 庄宴体温很高,身上烫得厉害。这是因为卞流下的药,引发了Omega第一次的热潮期。 他意识也是迷糊的,在被陈厄抱起来的时候,甚至委屈得红了眼眶。 馥郁的丹桂香像是带着小钩子,拽得Alpha呼吸不畅,胸口闷痛。 陈厄直觉地知道纾解的方式,却不愿意在庄宴面前,变成跟卞流一样卑鄙恶毒的人。 “庄宴。”陈厄说。 无人应答。 他声音低低的,融进这场夜雨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庄家门前有几棵能藏人的树,陈厄按了门铃,在树下等了一会儿。 先是机器人发现倒在地上的庄宴,然后宁华璧和庄晋也被叫出来。小少年被哥哥背着,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间。 光脑一直在震动。 等了半个小时,救护车来了。庄晋匆匆忙忙地护送弟弟上车,又安抚自己的母亲,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庄晋嗓门很大:“不就是信息素紊乱,能有多大事,我陪着小宴就好。” 又过了午夜。 庄家屋子里的灯全熄了,宁华璧应该也已经入睡。 陈厄折了一枝丹桂,翻过围墙,来到庄宴的窗下。 他轻轻地,把带着雨露的花枝放在窗台边。 到了离庄家很远的地方,他才打开光脑,接通陈鸿飞的电话。 陈鸿飞已经气疯了:“陈厄,你现在在哪里,马上给我滚回来。” 电话另一头很吵,有卞流的痛呼,卞薇的哭泣。 瓷器落在地上,啪,陈鸿飞吼道:“都闭嘴!” 陈厄在航空站的自动售票机前,买了一张最早出发的,前往边境的票。 他嗤地笑了:“我不回去。” “你什么意思?” 票被传送到光脑上,陈厄双手插在裤子里,向接驳点走去。 “陈鸿飞,我不回去。” 他以前就很少喊父亲,以后更不会再那样叫。 陈鸿飞怒火烧得更旺:“你弄瞎了卞流的眼睛,就他妈得去坐牢,还想往哪儿跑?” “那你报警吧。” 陈鸿飞哽住。 陈厄语气冷淡:“我就在航空港,你让警察过来,我不反抗。 “而且我会把一切都交代出去,让整个联邦的选民都知道——今年即将参与竞选的陈议员,有一个□□未遂的小舅子,还有一个故意伤害的儿子。” 凌晨。 航空港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中转的旅客,在长椅上休憩。 电话的另一头,又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 陈鸿飞呼吸粗重,语气恶狠狠的:“我没你这个儿子。” “行。”陈厄说。 离星舰登陆还有两个小时,陈厄找了个角落,闭眼眯了一会儿。他睡得很放松,因为知道庄宴肯定会平安无事,陈鸿飞也必然不会自损声名报警。 但所谓命运的转折,大抵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在那个夜晚。 庄宴经历了初次热潮期,还没完全发育好的腺体被药物和紊乱的信息素所干扰,最终被明洲占据了身体。 而陈厄从此奔赴战场,随时可能会死在硝烟和枪火之中。 只是当年他还不成熟,也不怎么会保护自己喜欢的Omega。 后来陈厄想,反正陈鸿飞一定会将事情压下来,自己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卞流。 他眉眼温和地跟庄宴说对不起。 因为假如没有离开中央星,有机会经常接触的话,说不定能更早发现庄宴过于突兀的转变与被寄生的事实。 庄宴垂下眼睛,睫毛湿漉漉的,像淋过雨的蝴蝶翅膀。 陈厄小心翼翼地想去碰。 “小宴,你哭了吗?” 庄宴摇头,带着不明显的鼻音说:“你先洗澡吧。” Alpha洗澡一贯很快,可是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熄了灯。 庄宴头埋在被窝里,仿佛是睡着了。陈厄放轻动作上床,被子窸窸窣窣地打开,Omega不出声地催他进来。 半边床已经被庄宴体温捂热了。陈厄闭上眼睛,感觉庄宴慢慢挨过来,像拥抱似的将手臂搭在身上。 然后和自己经常做的一样,庄宴用柔软的指尖,拂弄后背肩胛骨的位置。 当他幻出半兽形态时,翅膀就是从那里伸展出来的。现在只是骨骼和肌肉被按揉着,可陈厄依然觉得像是被顺了毛。 甚至连右半边残疾的翅膀,都有了几分扑扇起来的冲动。 他蹙眉忍耐着,低头轻吻庄宴的眼睫毛。庄宴闻起来很甜,是经过标记的丹桂酒的味道。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庄宴轻轻说:“陈厄,我也很想保护你。” 第66章 梳洗羽毛 庄晋接到弟弟电话的时候,刚开完一场会。他挟着烟,神色惫懒地推开玻璃门,走到外头去。 “怎么了,小宴,忽然找我?你不是恋爱谈得都忘了哥哥长什么样了吗?” 果然,稍稍捉弄一下,庄宴语气就不乐意了起来:“周末不是刚见过。” 庄晋轻笑起来。 他咬着烟点火,不欺负弟弟了,等庄宴自己开口说话。 “哥哥,”庄宴说,“你记不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有次因为信息素紊乱住院。” 庄晋用鼻音应了一声。 “当时医生问你,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药物。你说,这怎么可能。” “……” 庄宴说:“但我好像真的被人下药了,哥哥,你还找得到当初的记录吗?” 庄晋往自己光脑看了眼,资料没存过来,应该在当初的旧光脑里。翻是肯定翻得出来的,不过得花点时间。 他问:“行,今晚发给你。” 顿了顿,又觉得不对:“等等,小宴,你忽然要这个干嘛?都过去多少年了,不会跟陈厄的事有关系吧。” 庄宴:“嗯。” 庄晋望着屏幕里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 “小宴,”庄晋苦口婆心,“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老实跟你讲,现在外面确实有点风浪,但也就那样。陈厄位置稳着呢,军部又没打算放弃他。 “你别把他想象成一个小可怜,自己冲出来做傻事。” 庄宴在镜头下显得很乖,他抬起眼睛:“哥哥,你也别把我想象得太傻。” 庄晋:“……” 算了,反正不管庄宴打算做什么,总有陈厄在后面帮他兜底。 庄晋想多了就觉得牙疼,只好随手把这件事情放进备忘录里。 晚上,庄宴如约收到了哥哥发来的资料。 病历写得很简单,不过是一些信息素紊乱的症状和治疗方法。医生随手写了两句,说高度怀疑是药物导致的超敏反应。 翻到最后,庄宴找到医生的联络方式。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年,但他还是试着拨通电话,客气有礼地跟医生咨询了一遍。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庄宴都尽量避开陈厄。 Alpha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留在庄宴身边——他有时需要关门开会,或者得去地下的训练场完成日常训练。 他应该不会多想,庄宴觉得。 晚上一起待在书房里,庄宴盘腿坐在沙发上,继续跟陈厄讲自己的构想。 “我打算保留爆炸造成的痕迹,因为这是7c独有的特殊地貌。等大气层和生物圈重建成功,坑洞可能会在自然演化中,成为动植物全新的栖所。” 他给陈厄看别的星球上的视频。瀑布惊起飞鸟,一束熹微的晨光从深坑顶端散落,映着崖壁上层层叠叠的植被。 庄宴眼睛圆溜溜的:“陈厄,你觉得呢?” “好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家?” 陈厄眼眸垂着,瞟过满目疮痍的7c的模型,目光最终落在庄宴的脸颊上。 Omega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孩子气,好像家这种东西,想给就能随便给。 仿佛有根羽毛轻轻撩着胸膛。 陈厄说:“都行。” 庄宴戳戳他:“不可以说都行。” “那就像现在这样。” 过了一小会儿,陈厄又说:“和你家一样也可以,看你喜欢。” 庄宴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廓,移开眼神,一本正经地把模型转了半圈。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那我再算算这边的成本和架构好了。” 庄宴埋头算了很久,直到过了十点半,才被陈厄推去洗漱。 浴室里水汽氤氲,他动作慢吞吞的,因为心里还惦记着计算过程和大概的数字。 出来看到陈厄已经准备好毛巾,庄宴被拉过去,像狗勾一样蒙头让Alpha帮自己擦湿漉漉的头发。 “在想什么?”陈厄问。 “毕业之后,我要努力赚钱。” “嗯?” 庄宴声音被裹在毛巾里,听起来闷闷的:“……修复行星好贵。” 陈厄掀起毛巾,低头亲了亲他。Alpha长得太高了,而且又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应该迁就庄宴。 庄宴被揉着后颈,又乖又顺从地仰着头,努力攀着陈厄的肩。 那时气氛浓稠,庄宴有点喘不过来,轻轻扑腾了一下。 Alpha指尖力度很重,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马上要被欺负的错觉。 但没有,陈厄把他放开,说:“等我一会儿。” 庄宴顶着毛巾仰起脸,用有点颤的鼻音嗯了一声。陈厄用指腹压了压他的眼角,走出门。 不过两三分钟,Alpha就回来了。 他带着自己的钱包,还取来两个人的光脑,然后绷着脸督促庄宴输入光脑的密码。 庄宴有点茫然,但很听话,什么都照着做,反正自己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东西。 他把光脑递过去,陈厄接回来,将庄宴的付款账户连到自己这儿。 庄宴:“……” 接着又看到陈厄抽出几张卡,一并放在光脑旁。没记错的话,之前Alpha应该拿它来买过东西。 “小宴,”陈厄说,“我以前没谈过恋爱,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他侧脸绷着,模样看起来生疏而笨拙,仿佛怕庄宴生气。 庄宴反驳:“我又不缺钱用——” 没说完又被打断,陈厄说:“这不一样,是我给你的。” “……” “拿着。” 庄宴接下来之后,陈厄眼角稍稍弯着,流露出很淡的笑意。 他很少笑,偶尔几次都是在庄宴面前,神色温和而且放松。 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这么多卡,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庄宴稍微犹豫了一下,又递回给陈厄。 在Alpha敛起笑之前,庄宴解释:“先放到桌子上。” 陈厄没动,目光沉甸甸地望着他。庄宴只好说:“我明天再收起来。” “别忘了。” 一起躺在床上,熄了灯。窗帘缝里透着缕月光,霜白的一道,顺着被子起伏的轮廓,最终落到陈厄侧脸上。 庄宴转过去,声音轻极了:“到时候奖金发下来,我也上交给你,好不好?” 陈厄掀起眼皮,隔着很近的距离看他。 “给我干嘛?” 庄宴想了想:“零花钱。” “……” 庄宴尽量说得理直气壮,但想想实际的数字,又有点脸热。 他悄悄地,在被窝下面捏住陈厄的指尖。 “可能不太多,反正你别嫌少。” 陈厄默了默。 房间里有股暖香,像打翻了桂花酒。被子滑下来,月光顿时乱了。 庄宴细长的手指揪着枕头,带着颤音说:“别、别咬脖子。” 也许因为话里恳求的意味太重,陈厄果真没咬,只是用鼻尖克制地轻蹭颈窝。 蹭完又被翻过来,庄宴睫毛抖着,眼眸微闭。偏暗的环境中,他的皮肤是一片柔和细滑的象牙白。 庄宴这回没哽咽着要贴贴翅膀,是陈厄自己主动学会的。Alpha用白羽毛擦着庄宴眼角和耳垂,仿佛在哄人,又像安慰。 就算是呼吸最重的时候,陈厄也没怎么出声。Alpha牙关咬得很紧,一个劲地把人往翅膀里面藏。 捱过去了,才低哑地喊了声:“小宴。”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庄宴手脚发软地撑起身体。陈厄翅膀还没收回去,他茫然瞟了眼,立刻一路从眼皮烧到脖子根。 ……怎、怎么会这样。 竟然被自己弄脏了。 陈厄倒没怎么在意,吻了吻庄宴,准备起身再去冲一次澡。 庄宴在床边缓了一会儿,被羞赧和愧疚驱动着,也慢慢下了床,走进浴室。 水才刚开,浴室还没热起来。陈厄垂眼瞥他:“你也要洗澡?” “你的翅膀,”庄宴忍着难为情问,“自己能洗到吗?” “……” 陈厄抿抿唇,让庄宴坐在浴缸边上。 Alpha左半边翅膀洁白宽大,毕竟是鹄鸟的形态,全然展开之后,整个浴室都显得小了。 庄宴轻轻把泡沫抹上去,然后用指尖慢慢顺着羽毛的纹路往下梳。 翅膀尖也向下垂着,被碰到舒服的地方,覆羽还会扑棱棱地颤起来。拍在庄宴指腹的触感很轻,像示好一样的亲昵反应。 明明只是梳着左边,右半截残缺的翅膀,竟然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庄宴怔了怔,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陈厄也回过头,眉心微微蹙着。 Alpha大概是觉得难堪,对庄宴说:“行了,我自己来。” 可是庄宴不太让开地方,因为腿很酸,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他又用手指梳了梳羽毛,不对称的翅膀再次轻拍了一下。 陈厄:“……” 庄宴:“看,你明明就很喜欢让我帮你。” 如果陈厄真的不愿意,那庄宴肯定也没办法勉强。 但青年耳根发红,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别过脸让庄宴继续。 从左边梳到右边,陈厄背部肌肉稍稍绷紧。庄宴重新打好泡沫,从翅膀根轻轻地涂抹到残缺的部位。 也许是因为发育不健全,陈厄残肢上基本都是柔软的绒羽,带着身体的温度。 左翅膀已经沉稳地收好,一动不动。但右边翅膀的顶端还是小幅度地扑扇着,温水浸过绒毛往背上流。 庄宴心想,既然洗了,就洗干净点。 于是他用掌心揉着泡沫,耐心地顺了两遍羽毛。Alpha很轻地哼了声,弓起背。 “……好了吗?”陈厄问。 庄宴举着花洒,把泡泡全冲干净之后,才说:“好啦。” 他身上也被弄湿了,但又很累,懒得处理。庄宴心安理得地想,反正互相帮助,等下就该轮到陈厄帮自己了。 陈厄站起身,伸手从高处把干净毛巾取下来。他把庄宴裹在毛巾里,还没擦干,就先迫不及待地亲上去。 这次的吻很急,带着几分特殊的意味。庄宴在间隙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小声说:“我真的没力气了。” “我知道。” “……明天好不好?” “嗯。” 他没为难庄宴,抖开毛巾,笨拙地帮Omega擦溅上去的水。 庄宴稍稍安心了一些,可是吻又落下来。从眼角到耳垂,陈厄屏着呼吸,克制温和地亲他。 “小宴。” 陈厄说:“我爱你。” 第67章 指控 庄宴脸慢慢地烫了,抬眸去瞟陈厄。 Alpha耳廓还红着,眉心微皱。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继续帮庄宴擦身体。 庄宴尽量自然地说:“我知道。” 说完又觉得这个反应好像有点奇怪,仿佛不太负责任似的。过了两三秒,又开口喊:“陈厄,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陈厄让庄宴把手臂抬起来,一边擦,一边低头又吻了吻自己的Omega。 他翅膀湿淋淋地沾了水,末端羽毛合拢,放松似的往下垂。 “很突然吗?” 庄宴摇摇头。 只是有点懵,他忍着脸颊上的热度:“那我也爱你。” 陈厄抿抿唇,嗯了一声。 擦完身体,庄宴就被裹在大毛巾里,安放在浴室外的椅子上。 陈厄说:“你先去睡,我把身上弄干了再来。” 庄宴用力摇头。 “我等你。” 可是真的很累,等了没几分钟,庄宴就忍不住靠着椅背,开始迷迷糊糊地打盹。 最后应该还是被Alpha抱到了床上。 因为醒来时天色已经非常亮了,而他躺在自己枕头上,离陈厄很近,呼吸间全都是浅淡的酒味。 庄宴睁着眼睛,茫然了一小会儿。身上到处都残留着异样,他挣扎着把手伸出被窝,要拿光脑。 ……结果陈厄先够着了,帮忙递过来。 庄宴看了眼时间,十点半,还不算太晚。 他放下光脑仰起脸,对上陈厄温和的目光。 “醒了?”Alpha问。 其实也不是特别想抱怨,但庄宴开口说话的时候,没忍住委屈。 “腰好酸。” 陈厄掌心往下熨,贴着他的腰窝按。 庄宴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带着闷闷的鼻音说:“……脖子也要。” 反正陈厄有求必应,Alpha嗯了一声,从后颈腺体的地方一路顺下去。 他的体温和手掌粗糙的质感让庄宴安心又舒服,被揉了一会儿,甚至又迷迷糊糊地嗑睡起来。 不、不行。 不能再睡了。 庄宴支撑起身体,揪住陈厄的衣服下摆。陈厄停下动作,问他:“肚子饿了?” “……” 感觉像是在养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似的,庄宴稍微不好意思了半秒。 然后他承认:“有点饿。” “去洗漱,早餐在楼下。” 洗漱的时候要进浴室,庄宴一走过去,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昨天晚上的记忆。 那时顶灯昏黄,陈厄翅膀半张。习惯在战场上舒展翅膀的Alpha,左半边形态健康而完整,看起来如同强大凶猛的杀戮机器。 右边没了假肢,就只是一小截残缺的模样。 但是又敏感极了,还没被触碰到已经开始轻颤。等庄宴开始梳上面的绒羽,它甚至会撒娇一样地蹭蹭,像是在索取更多的接触。 ……接着Alpha自己会露出窘迫的神色。 也许是为身上不怎么好看的残疾,和这种抑制不了的本能。 庄宴洗漱完下楼,陈厄已经把牛奶也热好,放在Omega的位置前。 还煎了溏心蛋,配着面包。只要不涉及太复杂的菜式,陈厄的厨艺还是能打个及格分。 庄宴眼睛弯弯地对Alpha笑,然后面对面地坐下来。他吃了两口,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先开口。 “外面那些事情,你打算怎么样?” 陈厄语气很淡,但透着点冷:“卞流平时做事本来就不检点,既然他现在自己跳出来,随便找点理由,就能把他送进监狱。陈家稍微麻烦点,但年底又是一轮新的竞选,我有把握让陈鸿飞竞选不成功。” 他继续说道:“第一次不成功,下一届会更难。陈家又没什么实业,顶多再维持几年,就得没落下去。” Omega轻轻地应了声。 不过想了想,庄宴问:“既然要把卞流送进监狱,那为什么还要找别的理由?” 陈厄低头吃了块面包,没说话。 庄宴叉子不动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我那件事不够吗?” “……” “还是说,陈厄,你不想把我牵扯进来?” “嗯。” 这段时间,整个星网都在讨论陈家的官司和陈厄的事情。 对面人员众多,分工明确,有强大的律师团和媒体团。而陈厄这边,除了军部开过一次主要内容为“无可奉告”的发布会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声音。 之前庄宴小心翼翼地问试探了一下。 陈厄只说:“408在整理资料。” 看庄宴还是不放心,他又说:“小宴,别多想,他们所谓舆论战,不过是浪费时间。让408处理就好了,没必要付出太多精力。” 少将宅警卫森严,各方媒体记者可以满世界地蹲守,却没人敢冲进来,强行进行采访。 年轻的Alpha少将,向来无所谓个人名声,也不在意后果。 对他来说,决策做了就是做了。 反正没有偏袒,也不曾藏私。在真正面临危机的时候,他只是一视同仁地,对开普勒第七行星区域采取了极端的手段。 就算是庄晋,也忍不住在私底下对弟弟评价道:“小宴,陈厄还挺狠。假如是我处在他那个位置,八成下不了手。” “可是心软的话,就得花百倍的力气去收拾残局,万一没收拾好……啧,妈的。” 庄晋骂了声脏话,没说下去。 但是庄宴看看网络上的风向,又总觉得,这样会显得很孤独。 陈燃他们抓着多年前的往事,不论大小,全都翻出来颠倒黑白上纲上线地议论——陈厄心肠冷硬,皮粗肉厚,他是可以扛过去。 但凭什么呢? 庄宴说:“陈厄,我不怕被牵扯进去。” “没必要。” 他放下叉子,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陈厄的指尖。陈厄垂眼,捉住庄宴的手。 庄宴说:“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对吗?” 陈厄皱着眉,为难似的睨了庄宴一眼。 可他最终也没反驳。 - 周末。 离直播的时间还有一些时间,小秦同学比庄宴还要焦虑。他反复确认:“小宴,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啊啊啊你会紧张吗?我都快紧张死了!” 庄宴想了想:“还好。” 秦和瑜:? “等等,现在你在做什么?” “决赛的设计。”庄宴说,“昨天修改了一些细节,刚刚看了眼,感觉应该换另一种思路。所以数据要重新算一算。” 秦和瑜:“……” 庄宴,不愧是你。 可是沉默之余,又忍不住为庄宴而感到担忧。秦和瑜知道自己室友是平和淡泊的人,之前名声受害天天被挂学生论坛的时候,都没出来说过几句话。 现在不仅要发言,而且一上来就是直播。 ——要面对全星网,指控卞流对自己侵犯未遂的罪行。 取证本来就很难,更何况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好多年。当初的受害者一无所知,而陈厄那时年少不够成熟,离开中央星太过匆忙。 反观卞流那边,有陈鸿飞夫妇帮忙掩盖处理,又处心积虑地留下对陈厄不利的物证。 秦和瑜横看竖看,都觉得对庄宴而言,这得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但是庄宴说:“别担心,我也翻出了一些证据。” 秦和瑜:“那就好!” 庄宴把算好的数据存下来,眉眼弯弯地对秦和瑜微笑:“那我去准备开直播了。” “加油,小宴!” 直播开始的前两分钟,408的声音浮现在耳边:“不要怕,小宴,我会即时帮你监控舆论。” “嗯。” “不知道说什么也别慌,碰一碰项链,我可以提醒你。” 就像上次一样,它会为庄宴提供最可靠的帮助与指引。 庄宴说:“我不怕。”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在直播幕后,除了408,还有哥哥和母亲,星大的朋友跟熟悉的同学组成的亲友团,以及自己的Alpha。 因为之前在星网上发布过预告,所以当直播开启的瞬间,人潮就几万几万地往里涌。 弹幕一瞬间变得热闹,各种“人呢”、“怎么回事”、“放个屁股”、“蹲蹲瓜”反复刷屏。 庄宴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脸。 Omega脸庞漂亮,眉眼精致。他生来就拥有温吞柔和的气质,没半点攻击性,看起来就像一个好欺负的受害者。 “大家好,我是庄宴。 “之前卞流曾经对媒体透露,他曾经跟一个Omega开了一个玩笑。其实我就是那个Omega,而且整件事情也完全不是一个玩笑。” 弹幕一片哗然—— “是真的吗?” “陈家和庄家离得很近,看起来很像是真的。” “证据呢,有没有证据?” 庄宴凝视着镜头,语句顿了顿。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卞流使用卑鄙手段,对我下药,企图在我回家的路上侵犯我。 “那时候我十四岁,刚刚分化,因为药物反应而导致信息素紊乱,失去意识和抵抗能力。幸好在卞流成功之前,陈厄即使赶到现场,救了我。” “当时我意识模糊,被家人送进医院,所以也失去了第一时间追究的机会。但是现在,卞流,如果你恰好在看直播的话——” 他语气很平静,内容却仿佛是在下战书:“希望你也站出来,不要藏在媒体背后。我们面对面地解决这件事。” “我会将自己所掌控的一切证据交给警察,包括你卖通了什么人、医院出示的报告。让警察把一切都查清楚,当初你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迷|奸未遂。” “陈厄究竟是故意伤害,还是见义勇为。” 弹幕一直在刷屏,但房间里很静。 耳边响起了408的机械音:“小宴,说得很好。” 庄宴眼眶微热。 第68章 偏袒 庄宴抬起眼眸,回应了一些言论和质问—— “为什么现在才指控?因为是卞流藏了那么多年,最近才把这件事情再次翻出来。作为受害者,我凭什么不能追究他的责任呢?” “关于具体的证据,很抱歉,这涉及个人隐私,不太方便在直播中展示出来。但我已经提交给警察,也相信公安机关能公正处理。” “通过直播操控舆论?并没有,我只是想澄清一些事情,并且为自己讨回公道。而且说这个话题,躲在媒体后面的卞流,他恐怕才是真正企图操控舆论的懦夫。” 弹幕上又有一句话划过。 “不解释下你和陈厄的关系吗,他是怎么刚好赶到现场的?” 漂亮的Omega青年怔了怔,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垂着。 他说:“之前的弹幕也提到过,陈家离庄家很近,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和邻居。 “而且我相信,像卞流这种卑鄙下作的行为,任何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一旦发现之后,就肯定会去阻止。当时恰好是陈厄出现在现场,救了我。” “至于现在,没错,我喜欢他。” 弹幕全乱了,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颜色的感叹号。 庄宴没去看,他用温吞而坚定的语气,坦然承认: “我的Alpha在那时候尽力保护了我,假如他因此而受到不该有的指控和责罚,我会非常愧疚。” …… 这段时间庄宴和陈厄的私生活都很低调,吃瓜群众挖了很久,才艰难地从星网的角落里,翻出一些旧闻。 当初星大校园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高大英俊的Alpha把庄宴遮在自己的风衣外套下,保护似的把人从现场带走。 热度肯定被压过,连照片都不剩几张。视频也相当模糊,因为拍摄者手晃得厉害。 但就算是低清低像素的镜头下,也能看出陈厄对自己Omega生涩笨拙的在意与照顾。 还有去年春季舞会,陈厄穿着军装,直接将喝醉的庄宴抱起来。 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Alpha瞳仁漆黑乖戾。但目光落在庄宴身上时,却又显露出隐忍克制的温柔。 网上有人发声提问:“假如喜欢的人差点被欺负了,你能忍吗?” 答案只有一个,不能。 所以陈厄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庄宴也要这样对他。 也许是因为是讲了很多以前的事,直播结束后,庄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当初庄晋漫不经心地说,陈家把前妻的大儿子给接过来养,名字还挺怪,叫陈厄,听起来就很容易走霉运。 而庄宴是带着父亲祝福出生的幸运小孩。 体育课跟同学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把篮球拍到那边。球差点撞到陈厄的头,少年侧身闪避了一下,然后伸手捞住。 小庄宴觉得他看起来凶,表情也不太友好,于是怯生生地讨球。 还傻里傻气地喊了声:“陈厄哥哥。” 陈厄是独狼一样孤僻乖戾的少年,冷冰冰的,也不喜欢笑。听到这声哥哥,倒是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没发火,也没为难人,只随手把球递过去,让小孩抱在怀里。 “小心点。” 想来在那时候,他就对庄宴展示出善意。从此以后的十几年里,逐渐演变成喜欢。 庄宴想,这应该是自己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不会再有别人像陈厄一样,能赠予自己从少年时期到今天,沉默执拗而奋不顾身的爱情。 408说:“小宴,最近陈燃他们又搞了点事,星网上有些言论不太好听。你别看,专心做设计就好,少将跟我都在着手处理。” 庄宴不以为意,嗯了一声。 他没有刻意避着,但偶尔打开社交媒体,还是能瞟到。 那都是当初冒牌货折腾出来的烂账,又被人拿出来旧事重提,并且怀疑庄宴说的话究竟可不可信,靠不靠谱。 可外面风声再大,也吹不进少将宅里。等庄宴阶段性地做好设计之后,陈厄把光脑合上,低头尽量温和地吻他。 呼吸洒在脸侧,然后又转到耳垂边上。庄宴被撩得心跳都乱了,懵懵地揪着Alpha的衣服。 他好脾气地解释:“陈厄,你不要生气。我之所以一定要自己一个人直播,是因为带上你,效果就没那么好。” 陈厄说:“嗯。” “而且就这么一次。” 陈厄揉揉庄宴细软的头发。 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但动作一直很轻。庄宴伸出手臂,就自然而然地被抱了起来。 陈厄把他放在沙发上,并肩坐着。 “有庄晋盯着,警局那边的进度应该很快。”陈厄说,“半个月之内,就能对卞流提起公诉。” 庄宴抬眼望着他。 “你不需要出庭,但是如果想去旁听的话,也可以,我陪你去。” 庄宴想了想:“那你陪我。” 庄晋也打电话过来。身为兄长,他难得地体谅了一下弟弟的心情,没说什么挤兑人的话,就随便聊了点轻松的东西。 “小宴,过几天就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前几年都没过成,哥哥今年一并补给你。” “不用了吧。”庄宴说。 庄晋轻笑:“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庄宴一本正经:“不是,我都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也得宠着,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 庄晋姿态惫懒,吊儿郎当地说:“小宴,既然你不说,那我就随便准备了。到时候你看好时间,带上陈厄一起早点过来,知道吗?” 庄宴很乖:“我知道的。” 这几天7c的修复设计也很顺利,庄宴把陈厄拽过来,让Alpha看大陆板块碰撞后重塑出来的形态。 庄宴骄傲得不行:“之前地壳运动过于剧烈,我算了三天,终于确定了最优的模型。你看,大陆板块这样一固定,就能把地震带局限在这几个地方。” 这些东西都太专业了,其实陈厄根本弄不明白。 但庄宴微笑的时候眼睛很亮,酒窝也显得可爱。 于是陈厄也带着笑意夸他:“看起来是不错。” 庄宴:“……” Alpha演技不太行,这句话怎么听都欠点诚意。 他换了个话题,捏着陈厄的手指尖,眼巴巴地问:“那我准备继续往下做。对了陈厄,你喜欢自然一点的星球,还是城市化程度比较高,更热闹的?” “都可以。” 庄宴刚想说“不要都可以”,就被Alpha按着肩膀又亲了亲。 陈厄现在学得很快,知道用这种方法来哄人。庄宴屏着呼吸,眼睛也睁大了。 陈厄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带着点哑:“你就算要弄成军事基地,我也能接受。” 庄宴:“……” 不,我不行。 “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庄宴为难地说,“我根本不会设计军事基地,你换一个选择。” “那你选。” “……要不就自然点的吧,反正以后如果想改建城市,难度也不会太大。” 陈厄说:“好。” 于是大方向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天已经做了不少脑力活,庄宴打算明天再继续磨设计。 他用指尖转着铅笔,打开聊天界面,找到小秦同学的名字。 里面有好几条未读信息,是两分钟前,秦和瑜刚刚发过来的。 最上面是好几条视频,标题都很长,无法完全显示。 接着是小秦同学的尖叫:“啊啊啊小宴,你真棒!” “真的,我为你骄傲!” “猫咪感动落泪.jpg” 庄宴茫然了片刻,点开第一个视频,看了一眼,就微微怔住。 手有些不稳,握不住光脑。 他其实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态度,在那样高调的直播之后,就已经预料到星网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言论。 只要能让卞流和他背后的人付出代价,庄宴不介意做出一点点牺牲。被人当成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隔空说几句甚至骂几句,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反正网络忘性很大,过段时间,就会有别的热点。 可是—— 在争议和质疑退热之前,庄宴忽然发现,其实也有非常多人,在努力地帮自己发声。 好几个星大的同学接受自媒体的采访,他们都作证,庄宴性格温和,学习刻苦认真,完全不像网上流传的一样糟糕。 “我很心痛自己的朋友竟然遭遇过这种事情,”宣云眼眶微微发红,“以这种方式来指控侵害者,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他很勇敢,真的。我希望曾经伤害庄宴的人,能尽早受到法律的审判与制裁。” 下一条视频。 曾经申请福利房改建项目的孙女士,略带不耐烦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 “没错,我母亲所居住的屋子,确实是庄宴和他的同学一起改造设计出来的。” “我很满意,主要是母亲住得舒服与开心——等等,你是说,现在这个学生碰到一些有争议的事情?” 孙女士放慢语速,皱起眉毛:“在我看来,庄宴是个善良优秀,而且很有责任感的学生。当初改装项目都结束了,他还回访了两三回,确定我母亲能舒舒服服地住在里面。 “所以不论如何,我相信他。” 第三条视频。 长临中学的校长温旋对着镜头,剪短有力地介绍了一下学校教学楼重建的计划。 图纸和光脑模型已经就绪,温校长说:“我们大家都看过一遍,对此非常满意。趁着现在暑假,刚好可以开始动工。 “并不是什么出名的设计师弄的,就是这一届创新赛的学生作品,不过质量很高,经过设计院几位院士的审核,完全可以直接拿来用。” 她掠了掠头发,脸上带着笑意:“长临本来应该支付一笔设计费用给这位学生,但他竟然拒绝了。趁着这个机会,我还是要代表全校师生,正式地对他一下表示感谢。 “庄宴同学,谢谢你。” 最后,庄宴甚至看到了小时候一起跟母亲学过设计的玩伴段阳。 当初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友情,这几年,他甚至以为段阳已经忘了自己。 但那个幼稚的小朋友,已经连续跳级,成了跟自己同一届的学生。段阳头发乱糟糟的,不太会讲话,一紧张就忍不住揪后脑的毛。 可他一脸认真地说:“别人说庄宴学坏了,满口谎言——这些我都不相信。我从小就认识庄宴,他是我见过最真诚,脾气最好的人。 “庄宴肯定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会带着证据,站出来指控卞流。希望大家不要对一个受害者太过苛责,因为这很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一切他曾经善意对待过的人们,在这段特殊的时间里,都给予庄宴最宝贵的信任与支持。 这么多声音逐一出现,顿时在星网上掀起一阵足以扭转舆论的风。 第69章 扭转 也许在这背后,还有408跟哥哥在推波助澜。 但他俩一个是一脸无辜的AI,一个是别扭到极点哥哥。不管被庄宴怎么问,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庄宴心里像是被小猫爪子挠着,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自己的Alpha。 陈厄说:“过来。” 他走过去,就被捏住手腕。陈厄伸出另一只手,帮庄宴理了理衣服和有点乱的头发。 “别多想,小宴。”Alpha声音低沉,语气偏淡,“这是你应得的。” 温暖赤忱的少年,就应该获得这样的偏袒和善待。 庄宴想了想:“不行,我得去道谢。” 陈厄带着笑意嗯了声,把光脑递给他。 除了孙女士和段阳,大多视频中出镜过的人,庄宴都有他们的联络方式。他一个一个地发信息,不一会儿,叮叮的回复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朋友们纷纷说—— “客气啥啊小宴,能帮上你就好。” “最近没事吧?小秦同学放假也留在学校,心情不好的话,让他去请你吃顿饭。” “就是,吃点好的,别想太多。” 相比之下,宣云的话就郑重多了。她说:“上次多亏你帮我解围,我还记着呢。你这几天还好吗?我……我在镜头前有点紧张,希望没说错话。” 庄宴连忙说:“没有没有。” 宣云:“勇敢的狗勾摇尾巴.gif。” 表情包特别可爱,庄宴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又道了一次谢。 温旋每天都在监督教学楼的建设进度,事情多,行程忙碌,而且跟中央星还有时差。 过了大半天,她才回复道:“嗯,让陈厄多照顾着你。” 庄宴脸顿时热了,又被Alpha发现表情不对劲。 陈厄把光脑抽走,垂眸扫了一眼,看完还给Omega。 “你跟温姨说,我知道的。” 庄宴:“……” 这、这怎么好意思。 孙女士住得远,只留着母亲在中央星独居。因为最近自己关注度有些高,庄宴不敢出门去拜访孙婆婆,怕引来记者扰人清静。 他托408帮自己买来感谢卡和适合老年人的保健品,写好之后,一起递送过去。 最后就剩下段阳。 庄宴稍微有点发愁,在通讯录里找了好几圈,居然真的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试着去问哥哥,庄晋顿时笑了:“你是说,当年那个身高还不到我胸口的小矮子?那时候他被我看一眼,就要吓哭了,怎么会跟我交换联系方式?” 庄宴:“……” “要不,你去问问妈,她说不定还存着。” 也只能这样了。 庄宴跟宁华璧问了一句。最近宁华璧又开始忙,因为开普敦第七行星损毁之后,整个大区的规划又要重新调整。在提出方案之前,还有开不完的会。 但她忙工作的间隙,依旧隔几个小时就来跟庄宴聊聊天。 庄宴从小就独立懂事,不论发生什么,在宁华璧面前,都习惯了轻描淡写地叙述,以免让母亲担心。 被问起的时候,他语气乖极了:“本来就没多大事,而且也过去那么多年了。妈妈别担心,有哥哥和陈厄帮我呢。” 宁华璧温温柔柔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 庄宴信誓旦旦,又说:“所以妈妈,等你有空之后,帮我把段阳的号码翻出来,就是最大的帮助。” 宁华璧失笑:“行,找出来之后肯定发给你。” 于是隔天晚上,段阳接到了好友申请,而且还是来自一个非常熟悉,自己甚至倒背如流的号码。 他正在跟室友一起吃火锅,当下就忍不住手一抖,差点把自己光脑也给下进锅里了。 还好室友眼疾手快,帮忙捞了回来。段阳长吁一口气,老神在在地瞟了眼屏幕上的数字。 “怎么了?”室友问。 “没什么。” 室友满脸都写着不信,段阳翘着呆毛,强作镇定地说:“就、就是有个人非要加我好友。” “不会又是骗子吧?等着,我这就帮你骂他。” 段阳:??? “不是骗子,”他说,“你把光脑先给回我,我自己处理。” 室友带着遗憾的神色,把光脑递回给段阳。段阳表情依然不怎么自然,指尖僵硬地接过来。整个人都小心极了,看起来还挺好玩。 室友促狭地捉弄他:“拿稳点,再掉,我说不定就捞不回来了。” “那肯定!” 段阳按耐着心跳,忍不住胡乱想着,难道小师哥看到了那个非常羞耻的vlog吗……? 可是自己应该没说什么不恰当的话吧,就连台本,也请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审核过两三遍,应该不会出错。 还是说,小师哥只是想随便聊聊? 光脑上的数字还在,段阳纠结着,想亲眼看看庄宴的情况,又觉得但现在完全不是一个联络的好时机——毕竟还吃着火锅呢,一点也不从容! 思来想去,他最终准备先把这个请求划走,回去等自己有时间一个人待着了,再慢慢跟庄宴聊。 不,等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手还是很抖,虽然勉强抓稳了光脑,但是…… 为什么指尖竟然不小心按在了拒绝键上! 此时此刻的网络信号,快得都要飞起来了。完全不给段阳任何后悔的机会,直接把庄宴给拒绝了。 段阳:“……” 心如死灰。 经过接二连三的意外,他自暴自弃,干脆把庄宴的号码输回去,从自己这边提交好友申请。 对面通过得很快,不过几秒钟,庄宴的头像就出现在联系人的列表中。 段阳深吸一口气,对室友说:“我先出去一下,打个电话。” 室友:“哦?好。” 他埋头走出火锅店的大门,在街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庄宴那边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可是段阳等不及,也没慢吞吞打字的心情。 通话请求按下去,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庄宴语气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带着点亲和的意味。 “段阳?” 段阳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小时候眼巴巴地喊小师哥,小宴哥哥。现在过了那么多年,顶多背着庄宴叫叫,当面完全说不出口。 半天,只憋出一句:“最近看到一些你的新闻,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庄宴温和地说:“也谢谢你帮我说话。” 段阳耳朵有点热。他想,完了,还是被看到了。 段阳抓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生硬地解释:“我就随便讲了两句话,稿子还是同学帮忙写的。而且你也参加了竞赛,对吧?主要就……就希望你也不要太在意那些人怎么说,别被影响状态。反正,没事就好。” 说完顿感绝望,因为现在没背台词,全靠临场发挥,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实在贫瘠得可怜。 但庄宴嗯了一声,带着笑意问:“对了,有空要不要一起聚一聚?我妈妈这些年,也还记得你呢。” “……” “她看完你初赛和决赛的作品,一直夸个不停,还让我多向你学习。” 段阳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比我厉害一点吧。” 电话那头,庄宴开始笑。 段阳忍不住也笑起来,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脊背稍稍放松,靠在墙上。 “对了庄宴,”段阳说,“我现在在X大。” “我知道,你的参赛资料上写了。” “跳了好几级,才赶上跟你同一届。” 庄宴:“那太巧了,我前几年差点留级。” 段阳:“……” 又随便聊了两句,约下见面的时间。因为宁华璧工作忙,所以也没选其他地点,就约在庄家。 段阳忽然问:“对了,听说你跟你的Alpha……好像感情不错?” 庄宴说:“嗯。” 地面上有块很小的石头,段阳低头看了一眼,半天没吭声。 “那也挺好。”他最后说。 因为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风,段阳回去那会儿,室友眼神都幽怨起来。 “小段同学,你再不来,我自己都要吃完了。” “来了。”段阳说。 可是告别过去的心情,竟然比想象的要轻松。段阳涮了一筷子毛肚,配着蘸料吃掉。 室友试探性地问:“你刚刚跟谁打电话?” “小师哥。” 室友:“……果然是他啊!” 段阳语气微妙:“你猜到了?” “看你那表情,肯定就是,除了他还有谁?”室友凑过来,“所以聊得怎么样?” 小段同学想了想,说:“还行,他挺好的,我也挺好。” 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我准备找个机会,顺便去看看宁老师。然后就是竞赛的事情了——开学之前得交稿,看看最后拿到冠军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那我投你一票!” 段阳眼睛亮亮地笑起来。 - 星网上的舆论,还在继续发酵。 又有自媒体发了一篇文章,标题相当耸人听闻,《细数开普勒第七行星的持有者们》。 就像远古富豪常常一掷千金,购买私人小岛一样,星际年代的名门望族,手上常常都持有至少一颗星球。 开普勒第七行星除了主星归联盟所有外,编号从a到g的卫星,都属于私人资产。撰稿人从每颗星球出发,耐心地将各个持有者的家底扒得一清二楚。 这篇文章一经发表,就掀起轩然大波。毕竟贫富与阶级,永远是最戳人眼球的热点,社交媒体上的所有用户都在疯狂转发。 当人们看到—— 有的持有者家底丰厚,登记在案的,就有至少三十颗小行星。 有的持有者产业遍布各个星系,囤着无数地皮,只等联邦注资开发,自己好从而获利。 其中一个最为过分的家族,甚至特意将星球打造成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用来接待商界政界的名人。 就算是财力偏弱的陈家,在过去的竞选期间,也通过政治献金的方式,收下了好几颗星球。 ……唯一例外的,是开普勒7c的持有者,陈厄。 比起各大家族,他资产少得可怜,名下也没有任何公司或者股份。这颗小行星,也是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而且归属权还有些争议,跟陈家的官司依旧在进行之中。 他身为决策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别人的损失,像是从碗里泼出去几滴水,而陈厄却如同把整个碗给砸了,几乎变得一无所有。 星网上,各种质疑的声音浮出水面: “联邦也有切实而且丰厚的赔偿计划,为什么这群人还狮子大开口?” “资产最少,损失幅度最大的陈厄,承受了最多的责难。真正富可敌国的有钱人,反倒在哭着乞讨,这也未免太过荒诞。” 然后又有好奇心重的看客,通过大数据平台,把陈家和卞流之间的利益关系清清楚楚地捋了出来。 虽然明面上划清了界限,但陈鸿飞的妻子卞薇,却通过公司参股的方式,为弟弟输了不少血。甚至动用手段,在这些年里,帮卞流善了好几次后。 开庭的日期越来越近。 那段时间星网上和现实中,到处都能听到谈论这桩案子的声音。卞流在开庭前给卞薇打了好几个电话,话里话外,都是让姐姐再帮帮自己。 “当初不是你儿子的怂恿,我能落到今天这样吗?姐,你要是不管,我可不保证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卞薇急道:“这我还能怎么管?” “让陈议员再施压一下。” 卞薇叹了口气,语气间甚至带了点哭腔:“我在他面前有多大话语权,你又不是不知道……唉,我找小燃试试,你别冲动。” 可怎么谈,都没什么办法。陈鸿飞怒不可遏,陈燃油盐不进。 “妈,”陈燃说,“舅舅不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认清吗?他想说就让他说,反正现在这时候,也没人会认真听了。我们不如省点力气,处理好爸爸换届竞选的事情。” 庭审当天,卞薇哭了一场,带着墨镜和遮阳帽出门,掩饰自己的泪眼和愁容。 卞流之前申请不公开审理,但这被庄宴拒绝了。于是法院附近人很多,旁听的,看热闹的,还有等在一边,准备一手新闻的记者。 她独自在二楼的走廊上,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离开庭还有十来分钟,庄宴到了。他是被自己Alpha送过来的,陈厄停下悬浮车,绕到另一旁,帮忙拉开车门。 许多围观者举着相机手机拍照,甚至有人打开闪光灯。 陈厄皱起眉,冷淡地扫了人群一眼。 刀锋一样淬过血的Alpha少将,眼神威严锋锐,信息素挟着磅礴的压迫感。 站在最前排的人稍稍退开两步,让出一条路,让陈厄护着庄宴,往法院的大门走去。 卞薇站在窗边,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谢如芸。 比起陈鸿飞,陈厄确实更像自己的母亲,眉梢眼角带着一模一样淡漠骄傲的神态。 她勉强赢了谢如芸,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陈燃,却输给了谢如芸的儿子。 望尘莫及,一败涂地。 庄宴也是旁听。 公诉案件不需要他上庭,于是他坐在靠前排的椅子上,看着法官和律师的交流。 卞流一开始还恶狠狠地瞪陈厄,像极了一条疯狗。但因为庄宴提交给检察院的证据相当确凿,而且庭辩的结果,也逐渐倒向对卞流不利的那一边。 他脸上凶狠的神态,逐渐暗淡下去。 中途休庭,旁听者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 庄宴懒得挪位置,就凑过去,捏捏陈厄的指尖。 陈厄侧脸线条严肃,连眼神也不带笑。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反握住庄宴的手,甚至用了点力,不给Omega挣脱的机会。 庄宴开口:“看起来,庭审结果应该没什么悬念了。” “差不多,想回去了?” Omega摇摇头:“不急,还是先听完吧。” 开庭三分钟前,人潮又缓缓涌进来。附近略微嘈杂,庄宴挨过来,忽然很轻地在他耳边说。 “陈厄,以后你开心一点好不好?” 呼吸扫在耳垂上,Alpha不吭声,耳廓开始泛红。 过了两三秒,他才艰涩地开口:“人很多,别闹。” 庄宴嗯了声,很乖地仰起脸,对陈厄笑。 下午庭审结束,法官宣布将另行择期宣判——这是卞薇能为卞流争取到的最大的体面。 卞流被剃了板寸,双手铐在一起,表情难看极了。一步三回头地看卞薇,可最终还是被法警带走。 五日之内,判决书会被递送过来。 陈厄站起来,耐心地垂眸问:“我带你回去?” “嗯。” 停车场在另一头,庄宴被陈厄安排在路边一个低调的地方,等自己把车开过来。 这里毕竟离必经之路不太远,偶尔有行人路过,注意到庄宴,就能发现他是最近这场风波的主角。 大家都很善良。 甚至还有几个年轻女孩,带着口罩,对庄宴笑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庄宴也向她们微笑。 不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庄宴有些好奇,往那边探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卞薇从法院的楼梯慢慢下来,准备坐自家的车回去。天色渐暗,她把墨镜取下来,遮阳帽斜斜罩在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上。 可是走了两步,就被人认出是卞薇的姐姐,陈鸿飞的妻子。 这里是法院门口,没人打算做太冲动的事。她无非是被啐了几口,并且当头迎来了几句辱骂—— “真不要脸。” “像你们这种人,就该被挂在路灯上。” 卞薇脸色发白,仓皇退了一小步,细瘦的背影显露出几分孤独无依的意味。 但庄宴记得,她当年用来羞辱陈厄的话,可比这难听而凶狠多了。 他没理会,转身走回原来的地方。悬浮车也到了,庄宴开门上车,副驾驶上坐好,拉上安全带。 “陈厄。” 单面玻璃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在安静的车厢里,陈厄按着Omega的后颈,倾身吻了吻他。 第70章 甜梦 那段时间,陈家基本上没传出什么好看的新闻。 听说陈鸿飞在国会里跟人大声争执,最后气得脸红脖子粗,恶狠狠地摔门而去。 卞薇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出门,也许是自觉颜面尽失,在富太太的圈子里几乎销声匿迹。 陈燃一开始倒没怎么在乎,还像往常一样,出入各种慈善晚宴。 季丹丹刚好在剧组里忙着拍戏,没空去给当漂亮花瓶。小陈少略微有些形只影单,但依然打扮得西装革履,优雅体面。 被问起时,陈燃就笑:“能有多大事,不过一点小风波罢了。他们在星网上吵得厉害,但落到现实中,还得看谁的根基更深厚。” 而在这方面,陈厄哪比得上在名利场浸淫多年的陈鸿飞父子呢? 陈燃是这样想的。 晚宴中途,他陪政界要员一起在院子里走了几步,随便聊了几句联邦的规划方向。也算是相谈甚欢,只不过回大堂的时候,花园长廊灯光昏暗,陈燃被侍者不小心撞了一下,白衬衫顿时染上葡萄酒的颜色。 他心里微愠,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对要员说了声抱歉,然后去盥洗室处理。 但这种脏污,沾上了就很难弄干净。还好酒店就在旁边,陈燃急着赶回来,就抄小路走了一段。 那天街上有些喧闹,也许是附近放假的学生,在一起参加什么活动。 陈燃没在意,自顾自地闷头走。到了酒店门口,明晃晃的光映照下来,他皱着眉,曲起手臂遮挡衬衫上的紫色酒迹。 确实有群学生模样的人,在离电梯稍近的吧台旁,边笑边闹地聚会。 陈燃没怎么看他们,自顾自地按下电梯。 忽然听到有人喊:“喂,那不是陈燃嘛?” 陈燃忽觉不对,抬起头。 “就那整天正事不干,仗着家里有钱到处钻营,还指示自己舅舅倒打一把去污蔑人的陈燃吗?” 学生们哄堂大笑。 陈燃忍着怒火,打算等电梯一来就走。 但学生那边吹了声口哨,带着嘲弄的意味。陈燃忍无可忍,准备斥责一下这群不知好歹的年轻人。 但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过来。 他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乱七八糟的彩色纸片顿时糊了一脸。 陈燃气得发抖,用手把眼睛旁边的纸片抹掉。 只是那种用来庆祝的礼花筒,学生们笑得前俯后仰,指着陈燃拍桌子说:“瞧瞧,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 电梯门终于打开。 同一时间,光脑也响了起来。陈燃赶时间,走进电梯里,一边拼命按着关门键,一边开口: “丹丹吗?没什么急事的话,我们等下聊,抱歉,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他的未婚妻说:“对不起陈燃,这件事很重要,我……我想现在就跟你谈好。” 陈燃望着自己在电梯璧上的倒影。当他不笑的时候,模样阴郁,身上还粘着酒和纸片,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什么事?”他语调冷下去。 “我们退婚,好吗?” 电梯升到了十六楼,陈燃脸色铁青地走出去,找到自己更衣的房间。 他半晌也没开口,就听到季丹丹开口:“我知道在这个时间点,提出退婚,好像有些过分。但是陈燃,我……我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 她又说:“主要是我跟你有一些观念上的分歧。毕竟,陈家家大业大,而我出身小门小户,实在有点配不上。” 但不管怎么说,话里话外,都是咬死了要退婚的意思。 陈燃气笑了:“季丹丹,你他妈知不知道,我选你,无非是因为你长得好。不然,我什么未婚妻找不着?” 季丹丹柔柔地说:“是,陈燃,你再找一个吧,全怪我对不起你。” 陈燃骂了句脏话,把光脑挂断,扔在床上。 他应该抓紧时间洗澡换衣服,趁着晚宴结束之前,光鲜亮丽地赶回去,找人多聊几句。 可是不知道怎么,却像是泄劲了一样,没什么力气动。 ……也许是隐隐有了一种大厦将倾的预感。 陈燃僵着脊背,心里全是屈辱与不甘。 - 所谓树倒猢狲散。 陈家虽然还没真的到垮台的那一步,但多数嗅觉灵敏的合作伙伴,已经闻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往年换届竞选之前,陈家必然门庭若市。陈鸿飞得从早上开始接待应酬,一直忙碌到深夜。 但今年格外冷清,就连几个常常往来的合作伙伴,都找了事务繁忙的借口,没有登门拜访。 眼见陈家变成这样,联名索赔的几大家族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继续折腾太多,以免成为舆论众矢之的。 所有争议,就这样慢慢冷处理了下来。 军部堆积了小山一样高的事务,等着陈厄回去处理。陈厄清晨出门前对庄宴说:“晚上你自己吃,不用等我。” 庄宴很乖地应了一声。 可是一直到深夜,庄宴做完设计,都没听到陈厄回来的动静。 庄宴试着给陈厄发了个猫咪睡觉的表情包,心想,他应该不会忽然有急事,要出差去别的地方吧。 可是半天也没等到回复。 反而是庄宴自己累极了,在沙发上捏着光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半夜,他忽然惊醒。也许是刚从外面回来,陈厄指尖带着仲夏夜微润的凉意。 Alpha碰碰庄宴的眼角,附身将人抱在怀里。 “吵醒你了?” 庄宴睡眼迷离地摇摇头。 他很困,所就懵懵懂懂地把自己的脸埋在陈厄衣角。嗅着酒味,又有点要睡过去的意思。 陈厄低声说:“我带你回房间睡。” 可回到房间,被放在床上之后,庄宴又扑腾着捉住陈厄的衣袖。 “你呢?” 因为没完全清醒,庄宴讲话还带着点黏糊的意味。陈厄顺了顺他的额发,说: “去洗漱,很快就过来。” 庄宴慢慢地说:“那我等你。” 陈厄嗯了声,走出房门,去用比较远的浴室,以免吵到Omega。 陈厄出去之后,庄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意终于稍稍退去,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起来。 他坐起来,抱着被子等了一会儿。陈厄洗漱向来很快,不过十多分钟,就换好衣服回到房间。 庄宴软绵绵地深伸手,让Alpha进被窝,然后很近很亲密地贴在一起。 陈厄看起来还没多少倦意。 庄宴问:“你是不是又要开始忙了?” “就这几天,以后会早点回来。” 庄宴蹭蹭Alpha的颈窝,闭上眼睛。不一会儿,陈厄就和往常一样,像揉小猫似的捏捏他的脖子。 “小宴,再攒些资历,过几年我应该可以升中将。” “嗯。” 他说:“这回可能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小宴,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庄宴轻轻的,又用鼻音说:“嗯。” 庄宴在心里想,我不怕。 但没说出口,因为那时候陈厄在温柔克制地吻自己。他如同喜欢身体接触一样喜欢亲吻,尤其是当这种,刚讲完令人不自在的情话的时候。 陈厄像一把锋锐的刀。他从少年时代起就走在一条荆棘路上,他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才得以完成自我救赎。 被放开之后,庄宴闷闷说:“反正我人缘很好的。” “……” “可以跟你中和一下。” 陈厄垂着眼,从胸膛深处嗯了一声。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放松,仿佛外出捕猎的野生动物回到窝里,打着呼噜跟自己的伴侣相互贴贴蹭蹭。 庄宴困得很快,不一会儿呼吸就逐渐悠长。睫毛颤颤的,开始做不知道什么样的梦。 陈厄略微有些倦意,但又觉得还能熬。 “小宴。” 他知道庄宴已经睡着了,所以只用嘴唇碰了碰Omega的眼睫。 “再过几年,”陈厄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那晚,庄宴陷在一个细碎绵软的梦境里。 他跟陈厄在祝福中结婚,一起生活。过段时间,又养了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孩,会扑腾着白翅膀,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陈厄总蹙着眉,把小孩拎起来,仔细检查翅膀的发育情况。庄宴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问:“你在担心什么?这又不会遗传。” 然后Alpha不说话,只是低头亲一亲他。 睁开眼睛时,窗外是蒙蒙亮的朝阳。 陈厄手臂放在自己的腰间,庄宴稍微动一动,就把Alpha也弄醒了。 他仰起头,凝望着陈厄。清晨六点,气氛像打翻了桂花酒一样浓稠。陈厄眼眸半闭地吻上来,然后用掌心遮住庄宴的眼睛。 庄宴挣了挣,轻声问:“你要回军部吗?” “九点。” 那还有不少时间。 Alpha翅膀安抚似的蹭着庄宴的侧脸,用羽毛轻轻撩他的耳垂。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陈厄咬着牙关,节律倒比从前温和。 只是很久,而且很煎熬。 慢得庄宴忍不住眼角泛红,像是溺水一样,伸手抱住Alpha的背。 右边肩胛骨上,只有一小截残缺的翅膀。被稍微碰一碰,就扑棱棱地拍着庄宴的指尖。 陈厄眉心皱着,呼吸压抑而凌乱。 却纵容了这样的动作,他沉哑地说:“小宴,再忍一忍。” 第71章 过生日 八月中,庄宴迎来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前些年都没机会在家里过,今年庄晋专门提前一天打电话,让弟弟早点来,千万别忘了或者迟到了。 “妈专门请了一天假,”庄晋吊儿郎当地说,“小宴我跟你讲,你要是敢来太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庄宴:“……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事情可多了,我从小到大听过不止一百件。” 庄晋在电话那头轻笑。 陈厄也调整了工作计划,把那天空了出来。 虽然没什么事,但他还是醒得很早。天刚亮起来不久,就声无息地下楼,去给庄宴准备早餐。 楼梯旁碰到充电的AI机器人,408打了声招呼:“早。” 陈厄侧头看它一眼,忽然开口说:“今天小宴生日。” 408迷茫:“是的。” “记得祝他生日快乐。” “……” 过了一会儿,庄宴也洗漱完毕,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走下来。 路过408的时候,他弯着眼睛笑笑。结果睡衣口袋里的光脑震了一下,庄宴不明所以,拿出来看了一眼。 ……竟然是408发过来的,一张小猫咪戴生日帽子的可爱表情包。 与此同时,408开口说道:“生日快乐,小宴。” 庄宴忍俊不禁,抿抿唇角说:“谢谢。” 早餐吃得简单,跟往常一样,烤面包和热牛奶。庄宴喝完后牛奶后,专门漱了口,才过去踮着脚向Alpha索吻。 蜻蜓点水似的吻完,陈厄拉开庄宴的衣领和袖子,垂眸检查了一遍后颈手腕和手肘。 庄宴满脸都写着茫然,用鼻音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翘,表示疑问。 陈厄:“看看有没有留下印子。” 庄宴僵了僵,脸上的红晕几乎蔓延到眼角:“有吗?” “没有。” 庄宴松了口气,耳垂发烫地转身:“那我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陈厄说:“去吧。” 虽然他已经尽量快了,但换好衣服下来,还是看到Alpha靠在墙边等着自己。 最近天气很热,庄宴穿着轻便偏薄的夏装,领口悬着细细的链子。 陈厄瞳仁深黑,目光先落在链子上,顿了小半秒,接着去牵庄宴的手。 Omega很乖,一路被牵出门,直到上了车。 这天天气很好,庄宴翻翻光脑上的日历,数着日子问:“等我过完生日,九月初,你是不是快马上要易感期了?” 陈厄握着方向盘,语气偏淡。 “差不多。” 那、那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庄宴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神不敢往Alpha那边瞟。但还好陈厄倒没流露出什么别的意味,庄宴慢慢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军校好不好?” 陈厄说:“行。” …… 因为绕了路的缘故,到庄家门口的时候,比一开始说定的时间稍稍迟了几分钟。 庄晋一边开门,一边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小宴,我不都跟你说了,要早点出门吗?” 庄宴说:“我们是很早就出来了。” “那你看看现在是几点。” 庄宴委屈:“因为顺便去看了一眼爸爸。” 庄晋怔了怔,收敛起不乐意的神色。 接着又被庄宴反问了一句:“对了哥哥,你是不是很久没去看爸爸了?” 庄晋:? 这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庄晋黑着脸,指使庄宴和陈厄换鞋。 “上周末刚去,怎么,难道我每次去都要跟你汇报不成?” 庄宴:“嗷。” 庄晋:“不说了,快进去吧,妈在等你。” 从玄关绕进客厅,庄宴站在走道口,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冲击。 今年礼物的规模格外壮观,在靠近沙发的地毯上,像一座小山似的堆着。 宁华璧坐在沙发上,还在俯身整理包装上的丝带。 抬头看到庄宴和陈厄,她温柔地微笑,然后招呼人过来:“坐呀,别站在那边,我去给你们倒茶。” 不需要庄宴眼神暗示,陈厄主动走过去,接下了倒茶的工作。 宁华璧跟他还不怎么熟,她说:“我来就行。” 可陈厄没让,而且客厅的另一头,又响起了庄宴的声音:“妈妈。” 宁华璧只好对陈厄笑笑,走回去问庄宴:“怎么了?” 庄宴眼眸都是圆溜溜的:“怎么有这么多礼物?” “一半是我准备的,另一半是你哥哥准备的。”宁华璧柔声说,“好多年没给小宴过生日了,今年要一起补回来。” 之前好像庄晋也说过这样的话。 可、可是还真补了啊…… 在母亲的催促下,庄宴坐到地毯上,开始一件件拆收到的礼物。 宁华璧送了一整套拼装式的建筑模型,涵盖了许多从远古时期到星际年代的知名作品。 之前庄宴也对这套模型动过心,想不到在买之前,先从母亲这边收到了。他抬头对宁华璧笑,脸颊上的酒窝显得很甜。 “谢谢妈妈。” 宁华璧也抿唇笑:“小宴喜欢就好。” 还有别的礼物,庄宴再解开一个盒子上的缎带,将里面的东西拆出来。 这看起来像……去年刚出的新款全息游戏机,不用想,一定是哥哥送的。 庄晋靠在另一头的沙发椅背上,拖长声调问:“怎么样,喜欢吗?” 庄宴现在已经不怎么玩游戏了。 之前为了赶学校和竞赛的进度,一心扑在学习上,游戏连碰都不敢碰。 他笑起来:“十六岁的时候挺喜欢的。” 庄晋:“行,那这份礼物,就当作是补给十六岁的你好了。” 顿了顿,庄晋又吊儿郎当地开口:“不过小宴,说真的,别说十六,三十六了也不是不能玩游戏啊。” 庄宴抬起头。 庄晋:“我知道你最近也挺忙,要不就留在家里,我先帮你玩。” “……” 宁华璧失笑,斥责似的谴责了一下自己的大儿子:“闹什么,别光欺负弟弟。” “我哪有欺负小宴。” 宁华璧不理叫屈的庄晋,把庄宴轻轻拉过来,让他继续看别的礼物。 陈厄端着茶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庄宴眉梢眼角都流淌着笑意。他盘腿在地毯上坐着,薄薄的晨光落在侧脸和睫毛上,有一种静谧美好的氛围。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独自徘徊在树影下抽烟。 少时他对什么都痛恨,都要竖起身上的尖刺。唯独循着本能,嗅到庄宴身上温暖蓬松的气味。 陈厄望着庄宴,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和。 庄宴抬眸跟他对视了小半秒,耳垂一点一点地红了。 “陈厄,”Omega说,“过来帮帮我。” 陈厄走过去。 庄宴眼巴巴的,把拆不完的礼物推一半过去。 “我拆不完。” 陈厄嗯了声,生疏笨拙地帮庄宴扯开盒子上的缎带,然后递过去。 庄宴掀开下一个盒子,就看到几张装在相框里的旧照片。 ……竟然是小时候的自己。 看起来大概四五岁,脸蛋白软的小孩,哭得眼角都红了,傻乎乎地拼命用手背抹眼泪。 庄宴:“……” 他羞赧得抬不起头。 庄晋一眼瞄到,乐了:“哟,这不是我的傻弟弟吗,怎么哭成这样?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赶紧跟哥哥说。” 宁华璧也忍不住笑。 就连向来冷峻严肃的陈厄,眼角也流露出很淡的笑意。 庄宴委屈:“……哥哥你忘了吗?” 庄晋:“忘了什么?” “我其实是被你弄哭的。” “……”啊这。 庄宴抬头控诉:“那时候你把我最心爱的雪糕弄地上了。” 哥哥仔细回忆了一下,恍然:“是哦。” “……” “但我不是又买了个新的给你吗?” 庄晋走过去,在盒子里翻了翻,从缎带和装饰中,成功找出下一张照片。 小孩捧着失而复得的心爱雪糕,含着泪花向镜头露出一个羞怯的笑。 庄晋:“瞧,又哭又笑,羞羞脸。” “……” 庄宴简直没眼看,连忙把相片拿回来。 他垂着脑袋,耳朵红透了。正不好意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后颈被陈厄揉了揉。 陈厄淡然说:“别捉弄小宴。” 庄晋横行霸道那么久,第一次被一个外人堵回来,不由得愕然睁大眼睛。 庄宴瞄了瞄陈厄,理直气壮地说:“就是,以后不许捉弄我。” 庄晋:“……” 宁华璧含笑看着,过了一会儿,让陈厄跟自己进房间,说是要单独聊一些事。 陈厄应了一声,站起来。 庄宴还在地毯上拆着礼物,他边拆边收拾,把空盒子整整齐齐地摞在一旁,收到的礼物另一边分门别类地放好。 认认真真的模样,庄晋看了就想笑。 庄晋凑过去,一边顺手帮庄宴,一边问: “对了小宴,你知道妈要跟他谈论什么吗?” 庄宴摇摇头。 “关于你结婚的事。” 庄宴指尖微微一颤,垂着眼眸,很轻地嗯了一声。 庄晋语调冷淡:“说真的,我一开始半点也不能接受。你现在才十九,还是个小孩,结什么婚,这让人怎么放心?” 庄宴摇摇头,声音听起来很柔软。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风掀起窗帘。 庄晋默了默,叹息似的开口:“算了,反正你都认定他了,对不对?” 弟弟又嗯了一声,庄晋拿他没办法,只好揉揉庄宴脑袋,语气温和下来。 “虽然哥哥有点坏,经常捉弄你。但是小宴,假如以后陈厄胆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哥哥,知道吗?” 庄宴心想,陈厄肯定不会欺负自己。 但他还是仰着脸,对庄晋温顺地笑了笑。 “我知道的,哥哥。” 第72章 摘星 那天没聊多久,陈厄就从宁华璧的房间里出来了。 两个人态度都很自然,只有庄宴像是心里被小猫爪子挠着,满满都是好奇。 可是当着母亲和哥哥的面,又不好意思多问。 庄宴只好一直忍着,直到晚上吃完饭,跟家人告别,然后坐在回去的悬浮车上,才忍不住开口问: “我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之前吃饭的时候,庄宴喝了点酒。应该没到醉的程度,只是微醺,眼尾被酒精染上薄薄的红。 夜路上有一程一程的灯,车从灯下驶过,漂亮Omega的眼眸就被照亮一瞬。 庄宴戳他的腰:“我不信,哥哥都告诉我了。” “别闹,在开车。” 庄宴转过脸,赌气似的不看他。 静默了两三秒,陈厄温和地问:“庄晋都告诉你什么了?” 庄宴不吭声。 陈厄用鼻音催他:“嗯,小宴?” 青年声音闷闷的:“……关于我们结婚的事。” 庄宴还望着窗外,可是凌乱的碎发下,却露出一小截透红的耳垂。 陈厄说:“那你愿意吗?” 夜色静谧,一路回到少将宅,庄宴才不情不愿地转过来。 陈厄没下车,于是他也不打开车门。带着很淡的酒气,庄宴靠过来,默不作声地蹭了蹭Alpha的侧脸。 “你明知故问。”青年控诉道。 “小宴,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有。” 既然庄宴说没有,那就当他没有。反正陈厄自己半滴酒也不曾喝过,清醒得不行。 车厢里丹桂香流动,庄宴眼眸微阖,像一只闹别扭的小动物。 可是被Alpha碰碰眼角和脸颊,又慢慢地乖下来。 陈厄说:“宁院士的打算,是今年先订婚,等你明年满二十岁了,再注册并且举办婚礼。” 庄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还说,你现在年纪小,还在上学。让我多照顾一下你,别影响成绩。” 庄宴带着委屈的意味说:“我自己有分寸的。” 陈厄轻笑。 下了车,他牵着庄宴上楼。Omega喝得还是有点多,走路也不太稳。 于是陈厄自作主张,把庄宴抱起来。反正庄宴骨头轻,人也没多重。 进了家门之后,庄宴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哥哥让你别欺负我。” “不欺负你。” “妈妈也交代你照顾我。” “嗯。” 酥痒的触感从颈间传来,陈厄怔了怔,意识到这庄宴在轻吻喉结。 “陈厄,”青年连说话都带着傻气,“那以后我也照顾你,好不好?” 陈厄垂下头,看到庄宴瞳仁圆润澄澈,认真专注地望着自己。 他忽然说:“小宴,以前我觉得,你像一颗星星。” 跟7c一样柔和明亮,但实际上,却离自己很远。 庄宴问:“哪里像?” 陈厄把他放在床上,不说话,去浴室拿毛巾擦脸擦手。 就一小会儿的时间,庄宴果然忘了刚才的话题。Omega喝完酒后脑回路短,简直傻得可爱。 他又软绵绵地揪住Alpha的袖口:“陈厄,我已经做好7c的修复设计了。” 陈厄低头吻他。 被亲得没法呼吸的时候,庄宴就不能开口。漂亮青年脸憋得很红,但还是趁着接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努力说话。 他说前两天自己已经把设计和模型上传到竞赛网站——模型很漂亮,因为有些时候,星球和人类一样,会因为伤痕而获得一种残缺沧桑的美。 而决赛阶段选手不多,说不定在开学之前,就能看到最终的成绩。 “现在拿不拿冠军已经不重要了,”他带着黏糊鼻音,被吻完一次之后,继续说,“我……以后想接点私活,多攒点钱。修复星球真的很贵,我怎么算都降不下来。” “小宴。” 庄宴懵懂地抬起眼眸,又颤了一下,偏头咬住下唇。 陈厄将拇指送过去,按着Omega的唇瓣,哄他松开牙关,想咬就咬自己的手。 “……不想咬你。” “陈厄,你轻一点。” 庄宴声音像要哭了一样绵软。Alpha蹙着眉,额角忍出了薄汗。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将庄宴捞起来,让他自己来。 他听话极了,但实在不怎么会。两三下就耗尽力气,没什么骨头似的,赖在陈厄怀里让Alpha继续亲吻。 像两只交尾的鸟。 又仿佛互相磨蹭尾巴的猫。 最后翅膀扑棱起来的时候,庄宴泪眼迷茫喘不过气,只觉得自己一只手被紧紧握住,十指相扣的力度。 陈厄气息粗重,克制地用掌心去揉庄宴的后颈。 “别哭。”他说。 哭什么,这又不算欺负。 ……第二天醒来那会儿,全身都是软的。庄宴跟小秦同学聊天的时候,嗓子还残留着昨夜的沙哑。 秦和瑜不疑有他,关切地问:“小宴,昨晚气温有点低,你是不是睡觉着凉了?” 庄宴艰难地默认:“可能吧。” “那你观察一下,晚上没恢复的话,记得吃点药。对了,那谁呢,怎么就看着你着凉?” “……他回军部了。” 小秦同学:“嗷。” 跟秦和瑜聊天很轻松,他会自己找话题—— “对了小宴,我、我准备试试Beta。” 庄宴睁大眼睛,立刻坐直身体:! 小秦同学略带忸怩:“就、就大概是这样的,这几天我去图书馆自习,那个Beta天天坐我对面,风雨无阻,也不管其他地方是不是空着。” “小宴,”秦和瑜眼巴巴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庄宴:“说不定呢!” “那我要怎么下一步?” 庄宴想了想,还没想好,就听到心急的小秦同学继续追问:“说起来,小宴,之前你是怎么开始来着……?” 庄宴:“直、直接说。” 秦和瑜:“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那你也可以等明年的春季舞会。” “……等这么久,我还要不要脱单了!” 连续被否决两个方案,庄宴一时间也想不出新的,只好没什么办法地凝视着小秦同学。 秦和瑜脸稍稍红了起来:“算了,要不我也来一记直球,万一成功了,那就是血赚。” “嗯!” “小宴,你不给我加油吗?” 庄宴忍不住笑起来,很配合地说了句:“加油!” 然后顺手发了个兔兔支棱耳朵的表情包。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月底,设计创新赛的决赛结果终于揭晓。 主办方组织了一个全网直播的颁奖典礼,所以陈厄那天在去军部之前,专门开车把庄宴送过去。 临走前Alpha问:“真的不要我陪?” 庄宴红着耳垂摇头:“别的选手都不带家属,就我带的话,多不好意思。” 陈厄温和地望着他。 “嗯。” 开车回到军部,准备开始工作之前,陈厄先把直播界面调出来,一个很小的窗口,放在屏幕右下角。 等各种致辞结束,终于开始正式颁奖。 跟往年一样,奖项从三等奖开始公布。获奖选手需要走在红毯上,来台前简短地说几句话。 秦和瑜捏着庄宴的手,小脸煞白:“小宴,你紧张吗,我的手出了好多汗。” 庄宴安慰他:“不要紧张,反正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结果恰好就是小秦同学本人。 他只来得及说了句“真的假的啊”,就晕乎乎地被簇拥着走上去,对着话筒和镜头,开始眼含热泪地发表道谢感言。 庄宴在下面忍不住笑,鼓掌的手都拍红了。 小秦同学梦游似的走下来,飘飘然地对庄宴说:“想不到我今年真的能获奖啊,我还以为自己注定要陪跑来着。” 庄宴眉眼弯弯的:“我就说,肯定会有奖项的!” 第二名是段阳,他一开口说话,就忍不住紧张得抓自己的头发。年纪也比同届的小,看起来像还是中学生的模样。 主持人照顾他,一问一答地帮他串场。 “没什么遗憾的,虽然我知道赛前很多朋友都看好我,但是拿到二等奖,我一样很开心。” 段阳笑容很纯粹:“而且输给一等奖,我其实也很服气,真的,谢谢大家。” 一等奖究竟是谁,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庄宴在一切镜头和目光之中,走上去,从教授手中接过自己的金色奖杯。 弹幕和论坛的帖子都在刷屏—— “这个修复星球的项目,是真的吗?” “设计院都演算验证过了,怎么可能是假的,这确实是庄宴搜集资料独立完成的作品。” “天呢,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吧!这人是天才吗?” “听说是宁院士的小儿子,可能从小耳濡目染吧。” 庄宴是明亮优秀的人。 但又温柔漂亮,笑起来眼眸里都带着光。 “你们看设计背景了吗,他修复的这颗星球,就是开普敦7c!” “对哦,这不就是他的Alpha少将拥有过的星球吗?爆炸后明明已经差点全毁了,现在竟然修得那么漂亮。” 底下有人问起星球的归属:“陈家是不是还在打官司,抢7c的归属权?” “早被驳回了,本来就不占理。陈家之前只是仗着手底下律师多,在那里兴风作浪罢了。现在名声臭了,连申诉都不敢。” 接着,旧闻和旧照片又一次被翻出来。吃瓜的年轻学生们纷纷又磕了一遍,不得不表示这两人的互动,看起来还挺甜。 而在各种回帖之中,谁也不知道。 其实有一条低调的留言,来自408的客户端,机器人一本正经地附和道—— “我也觉得。” 自从直播之后,庄宴好长一段时间,没主动打开社交网络了。 他回到家,带着笑意跟408聊了两句。然后捧着奖杯在少将宅里找地方,看看摆在哪里比较好。 408提议:“就放在起居室不好吗?” 庄宴红着脸摇头:“太高调了吧。” 他最后决定去书房,将奖杯放在书架上。这只是个起点,以后如果做出别的设计,拿了更好的奖,说不定可以填满一整排的空间。 摆完下楼,却发现陈厄竟然也回来了。 Alpha穿着深色衬衫,袖子卷到小臂上,衣服下摆扎进长裤里,显露出劲瘦的腰线。 看到庄宴,他脸上浮现出很淡的微笑。 庄宴说:“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忙完了。” 庄宴眼巴巴地望着他,伸出手臂。陈厄大步走过来,用力把Omega嵌进自己怀里。 他还是不怎么擅长表露爱意,就算喜欢极了,也不太会说。 “小宴。”陈厄开口。 庄宴仰起脸,很乖地对他笑。 前两天陪庄宴回家过生日的时候,路过军校,顺便去看了一眼和平纪念雕塑。 在父亲的全息影像旁,庄宴像长不大的小孩一样,讲了很多傻气的话。 “这段时间我过得好开心。” “大学的新同学都很友善,课程一开始有点难,但现在也赶上进度了,以后应该能学得更轻松。” “对了,陈厄现在是我的Alpha。” 庄宴温柔地说:“爸爸,我想把幸运分给他一半。” 那时天上飘着棉花一样的积云,阳光在地面形成软和的倒影。陈厄垂下眼眸,去牵庄宴的手。 像是含着一颗很甜的糖,心跳也乱。陈厄生疏笨拙,喉咙涩得说不出话,却情不自禁地想—— 这辈子都要对庄宴好。 因为他用漫长少年岁月去仰望的星星,终于落到自己怀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完结了?是的我完结了! 不仅没坑,而且虽然后期存稿告罄更新不咋稳定,但也就断了一天。四舍五入28w字,这是我有生以来写过最长的文!天呢,简直是人类的一大步,狂喜乱舞.gif 休息几天番外随机掉落,不日更了,再日下去人会死的qaq 下次我一定再多存点稿 下本开猫咪子,有兴趣的老师还请收藏一下~应该是沙雕向欢乐喜剧文,主CP会有一点点治愈成分(毕竟猫咪真的很治愈),而且,害,我写文就好这口嘛 文案: 杭川,贫穷练习生。为了包吃包住和固定工资,卖身参加《C位有你》男团选秀活动。 然而初舞台Solo现场不幸突发疾病,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清秀少年变成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所有人都震惊了! 试问有谁能拒绝一只蓝眼睛粉肉垫,声音奶萌的漂亮小猫呢? 无人问津的糊豆一夜之间有了后援会,所有被萌到的大家都在嗷嗷尖叫—— 崽崽wink好甜好可爱 天呢崽崽刚刚连跳三个定点完美前空翻还不带喘 崽崽,跟妈妈一起走花路 原本过来凑数预定一轮游的杭川,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火了。 - 小猫咪不会说话,爪爪也很笨。 可是那一年,街边所有大屏幕,都在循环播放一只奶猫用肉垫艰难打字的视频。 “大家好,我是杭川。” “请为我投票,谢谢。” 【一篇沙雕文。】 看人选秀不稀奇,看猫选秀数第一。 不要嫌我写得傻,为了快乐没办法。 - 猛虎落地式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