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听说我要横扫天下 作者:羽小飞 【文案】 封渊:夏眠此人,心机实力深不可测,这般惊才艳艳、胸怀大志之人注定要走那一条路,玄宗四峰七剑,唯有他一人有资格与本座为敌。 孟楠歌: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真正看出夏眠所想,只因凡人匍匐在地上,连仰头看向他都会被灼伤了眼睛。 唐靖宇:我恨他,我日日夜夜地努力,书阁中所有的典籍我都曾通读过,而他甚至都懒得走进去一步。凭什么?他凭什么处处都比我好,处处都比我强?我嫉妒他,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连嫉妒他都不够格了。 陆羽:我的弟子,自然是最好的。 ——夏眠(汗哒哒):咦,他们在说谁?( ̄△ ̄;)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被动穿越,莫名其妙被动装逼的故事,第三人称,涉及修真但设定不严谨,所以不要考据哦。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仙侠修真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眠,陆羽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夏眠: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日头热辣,夏眠躲在一处围墙后面的阴凉地里,呲牙默默地抹了把汗,只等着陆羽一到便跳出去,照着卫长风所说演上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 陆羽是新来的物理系教授,二十九岁左右,学识渊博,气质高冷,更兼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瞬间俘获了一众青春期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心,其中自然包括夏眠。 他于是自我陶醉、东拼西凑地写了首酸诗,屁颠屁颠地送到陆羽面前。陆羽拿眼角扫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五百次回眸换来一次相遇,这是缘分?” 夏眠双眼亮晶晶地点头,身后仿佛有条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猛摇。 陆羽冷笑:“你觉得上辈子五百次回眸我都没看上你,这辈子你还会有机会吗?” 夏眠:…… “噗哈哈哈哈哈!” 这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应该是件苦逼无比的事情。然而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某人生赢家卫长风足足笑了十五分钟,才一边搂着旁边美女的腰一边冲夏眠摇了摇头道:“陆羽这样的,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劝你还是不要沾手了。而且用你这办法,能追到人那才是有鬼了。” 夏眠心中一动,立刻靠近了些虚心讨教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在他家楼下摆蜡烛?” 卫长风不可思议地挑起一边眉毛,将夏眠上下打量了一遍,正要挖苦几句,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顿了顿,随即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把夏眠一把拉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狗血就是经典,你那办法也不是不行。但要狗血,不如就索性狗血到底。要不这样,咱们找几个混混假装抢劫,到时候你就冲出去勇斗歹徒,保证能顺顺利利把陆羽给拿下。” 夏眠眼皮登时跳了一下:“你这馊主意真有用?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第三任女朋友就是这么追到手的。”卫长风举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保证道:“这样行了吧,我发誓,叫来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就放心吧。” 他本意不过是开个玩笑,顺便让夏眠碰个钉子,转而放弃陆羽那块啃不动的硬骨头。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狐朋狗友,卫长风在这方面一向靠谱,所以夏眠半点没有怀疑他的动机,慎重地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个馊得不行的主意付诸实践。 时间选在五点整,地点选在学校后头一条小巷子里,陆羽平时开车走大路,只有这个时候会到附近的饭店热腾腾地吃上一碗红烧牛肉面。 蝉鸣阵阵,依稀能够从中分辨出从远而近的脚步声,陆羽来得似乎早了一点。 事到临头,夏眠有些紧张。 他虽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身上又带着些不多不少的纨绔习气,小时候被爷爷叫龟孙子,被母上喊兔崽子,长大了又被别人叫单身狗,很有二十几年的禽兽史,但毕竟家里管得严,从来不敢当真下手做出什么太出轨的事。这事儿夏眠还是第一回干,业务其实不大熟练。 幸好第一个出场的不是他,那头陆羽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呵,凭你们也敢拦我的路?” “陆羽,你不要小看我们。在这里你受到限制,能力与我们也差不了多少。” 有人应答,嗓子却很嘶哑,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是在拿刀子挫砂纸一般刺耳:“为了掌握你的行动规律,我们已经蛰伏准备许久,你却只是强弩之末。今天你已经逃无可逃,乖乖纳命来吧!” 怎么回事? 夏眠越听越觉得奇怪。 这群人不知道是卫长风从哪个影视城拉来的,居然还会对台词?! 但听那群人的意思是打算动手了,夏眠只好先压下心头的疑惑,忙不迭地从暗处跳了出来,以这辈子最英勇无畏的姿态挡在了陆羽的身前,大吼道:“住手!” 陆羽:…… 众人:…… 现场一片静默,夏眠这时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尼玛说好配角是群非主流的混混的呢?眼前这群人虽然也非主流,但明显方向不一样啊!看那飘逸的长发,看那潇洒的长衫,看那闪亮的长剑,这不是一群神经病就是一群精神病啊! 他还在风中凌乱,那边的非主流中的一人便开口了:“陆羽,这是你的后手?” 另一人也迟疑道:“这分明只是一个普通人。” 先前开口的人皱眉回答道:“无妨,都杀了便是。” 夏眠:…… 找这么些满口跑火车不知所谓的人来助阵,他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卫长风那牲口给玩了。可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至少不能被陆羽看出他和对面那群非主流有勾结不是? 咽了口口水,夏眠大义凛然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我会挺身而出,只是因为我喜欢陆羽。” 陆羽眼底瞬间划过一道晦涩的情绪。他忽然粗暴地拉开夏眠,冷冷道:“一边呆着,我的事你别管。” 对面领头之人哈哈大笑起来:“陆羽,没想到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也有人会喜欢。也好,今天送你们二人上路,让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夏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衣着古怪的人举着剑冲了过来。陆羽轻巧避开,左手在剑身上一弹,就这么将对方的武器震脱了手。白光一闪,他捞过剑柄,对着靠近身侧的第二人刺去,剑气陡出,利刃相接发出悠长的金石之声,剩余三人趁机从各个方向冲着陆羽周身几处要害袭去。陆羽并不恋战,顺势后跃几步,神色却忽然一变。 “你们竟然布了阵法?” “不错,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已经准备良久,只等你入瓮。”领头之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便训练有素地将陆羽团团围住:“在这个世界我们实力有损,只好布下阵法辅助,这阵法虽力量有限,但困住如今的你也绰绰有余了。” “……”被忽略在一旁的夏眠震惊地看着陆羽脚下那个明显是用粉笔画出来,歪歪扭扭、毫不起眼的涂鸦,深深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张目结舌地自言自语,不自觉地逃避起现实来:“呵呵呵,这剑舞得那、那么犀利,难道是事先排练过的?真的假的啊,假的吧,这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作为神经病真是太有职业精神了,连陆羽男神都能给带得一起疯了跟着入戏,太特么牛逼了点,绝对是假的,对,是假的。” 他还在发愣,那几人已经开始逼近陆羽。 虽然知道那些管制刀具不可能是真货,夏眠还是被惊得回过神来,紧张地上前几步,眼睛忍不住地瞄向那看上去很锋利的刀刃,硬撑着说道:“你们够了,要是伤到陆羽,我跟你们没完!” 这些人做得太过,他已经打算好要劝卫长风扣这几个人的工资了。然而出乎夏眠所料,对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顾看着陆羽动静。 “不想我陆羽,今日竟要命丧尔等宵小之手。”陆羽环视众人,忽然仰天长笑道:“我一生不信命,却一步步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今天,当真可笑至极……罢了,来吧!” “你们做得过分了,住手!” 就算是道具,这么直挺挺地戳过去说不定也会出什么事情,眼看长剑就要没入陆羽的身体,夏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后心顿时一凉,随后就是缓缓漫上来的疼,夏眠发热的脑袋这才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情形很像哪里的浪漫狗血言情剧,但夏眠此刻拽着陆羽的手跌进对方怀里,心中只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奔过。 卧槽等等,那剑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是真的…真的……的……这不科学!!! 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顺着T恤的下摆滴落在地上,血花四溅,盖住了那些横七竖八的粉笔印。 陆羽身形晃动了一下,随即轻柔地将夏眠放下,单手撑着剑地站了起来,一点点弯起嘴角,声音似乎能把人生生冻伤:“你们准备好死了么?” 陆羽的气势太强,对面几人脸色终于开始发白。夏眠的脸色也跟着发白,那主要是疼的。他活了那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苦头,等到陆羽收拾完那群人在他跟前蹲下,夏眠眼前已经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 陆羽道:“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的吗?” 夏眠哆嗦着扫了他一眼,奋力举起一只手来拉住陆羽的裤腿,憋出一个字来:“我……” ……快死了,求救命。 短暂的沉寂后,陆羽从喉咙里溢出一句叹息:“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夏眠一脸忧伤,不屈不挠地继续努力:“你……” ……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陆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放心,我没事。” 你当然没事,有事的是我啊!敢不敢现在就拨个120啊,敢不敢抱着他直奔医院啊! 夏眠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陆羽却垂下眼睛,缓缓继续说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并不想和谁扯上什么关系。所有人都当我是个怪人,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一个个恨不得我死,可才短短几天,你为什么就能为了我舍出命来?” 他看向夏眠,漆黑瞳仁中仿佛藏着汹涌的波涛:“如果那时有你,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陆羽盯着夏眠,看不够似地端详了很久,眸色变幻,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拿起了什么,轻声道:“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这个法器,却不知道我早就将它融合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夏眠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陆羽向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最后蓦然沉寂的意识中,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以情待我,我便以此回报,用一条命,给你、也给我自己最后一个机会,望你好自为之。” ———————————————————————————————————— 半个小时后,几个混混懒懒散散地在这里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一看,对着空无一物的小巷疑惑道:“卫哥不是说好五点半吗,人呢?” “不对,好像是说五点,咱们迟到了!” “啧,都怪你非要再灌一瓶啤酒。这钱命中注定赚不到啊,算了算了,那叫夏眠的应该早回去了吧。” “也是,怎么可能顶着太阳等,唉,估计跟卫哥诉苦去了,又要被削一顿,真他妈的倒霉。” 混混们没心没肺地骂骂咧咧走了,从这天起,再也没有人见过夏眠。 第 2 章 所以这根本不是梦,他是真的穿了吗? 夏眠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辆狭小简陋的马车上。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特有的骚气和一股说不出的汗酸味,除了一只不知是谁匆匆落下的草鞋,他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 从尺寸来看,那草鞋应该属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低下头伸手想要去拨弄,夏眠骤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缩水了一圈,成了十多岁少年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脏兮兮看不出什么材质,但十分粗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料子。 打了个激灵,夏眠迅速将袖子敛了上去,发现手肘上那颗伴随他二十多年的黑痣还在原处。 看来这还是自己的身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小了。 舒了一口气,夏眠略微放下心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出去看看。他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一边暗自考虑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受了伤现在却什么感觉也没有,而陆羽居然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最后还留下那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实在太奇怪了……难不成他是穿了?不不,不可能,哪有这么容易就穿越了的,他一定是在做梦。 拍了拍脸鼓起勇气,夏眠偷偷把帘子掀开一点,动作却因为看到的东西一下顿住了。 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一切,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衬得他所在的这辆马车,竟像是凭空悬在这片纯白色的空间里一般,诡异非常。 这里仿佛一个无始无终的幻梦,就像是孩童时缩在床中、瞪大了眼睛也望不尽的黑暗。若是其中有什么具体的怪物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样的未知才最是让人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夏眠从车上小心翼翼下来,发现能够稳稳踩到实地,不由瞪大了眼睛,照着土方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惊讶地意识到居然一点都不疼。不仅如此,自从从马车里出来,连刚才一直萦绕鼻尖的难闻气味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到这里他猛然回头,便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雾气中,广袤又虚无缥缈的空间之中,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什么感觉都没有,所以这真的是我的梦?” 夏眠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兀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清晰点的梦也不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么奇奇怪怪的,我一定是被陆羽刺激大发了……” 想通了这点,他的胆子一下就肥了起来,心想来都来了,难得有这种经历不如到处逛逛。心念一动,他就听到了左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本来在极远处,可等夏眠凝神去听时,却又好像就在耳边。雾气顿时涌动起来,一阵风扫过,夏眠走了一步,便发现自己身侧多了几个绑着发髻的孩子,年龄不一,有男有女,只是各个都面带惧色,仿佛面前有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可唯有夏眠什么都看不到,正疑惑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忽然尖叫起来,居然就这么吓得晕了过去。剩下几个小鬼脸上也顿时跟着失了人色,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少年拉了夏眠一把,道:“快蹲下,你没见到身后那头异兽吗?” 夏眠怔了一下,随即感到一股热气喷洒在脖子后面,立刻回头,入眼的是手臂粗细的獠牙和一条猩红色的舌头,难闻的腥气逼得他后退一步,视线往上,他看到的便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和一根奇长的尖角。皱眉望向这头忽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没怎么觉得害怕,夏眠心里倒是突然有了一点火气。 他最近太倒霉,在陆羽面前窝囊也就算了,梦里面一只奇形怪状的四只脚畜生也冒出来想要惊吓他。 他自己的梦,难道还特么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夏眠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头猛兽,开口怒斥道:“退下。” 十余岁少年纤细的身形和庞大的怪物对峙,任谁都觉得这少年一定下场悲惨。然而夏眠身上却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那庞然大物动作一顿,竟然当真乖乖后退几步,缩着爪子蹲在远处的样子居然还有几分可怜。 几个小孩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叹声。 这怪物怎么这么听话? 夏眠讶异了一瞬,心里便微微得瑟起来,只是面上没有显露,淡淡对那头叫不出名字来的猛兽开口道:“过来吧。” 那猛兽半点没有脾气,一步步挨过来,比家猫还要乖巧温顺几分。到了夏眠跟前,它主动趴下放低了视线,友好地在夏眠身上蹭了蹭,伸了舌头就想动嘴舔。 夏眠嫌弃地避开,冲它脑袋上狠狠地来了一下。猛兽不疼不痒地甩了甩毛,随后假装委屈一般地呜咽了一声。 后头的几个孩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半晌过去,之前开过口的那个小男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它变没?” 夏眠愣了一下,那猛兽长得虽说凶残了一点,可温顺的样子让他多少有些心软。但回头看这群小鬼战战兢兢、连话也不敢大声说的模样,夏眠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只好挠了挠那只猛兽的下巴,恋恋不舍道:“你太吓人,别在这儿呆着了。” 猛兽看了夏眠一眼,下一刻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如同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 它一不见,那群小鬼便围了上来,拉着夏眠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起来。 “大哥哥你好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 “你也是来参加玄宗试炼的?你是哪个村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是不是有人教过你怎么通过试炼的,能不能告诉我们啊?” “你这样的表现,一定会被录取的,太好了,正好压压那群有钱人家孩子的锐气。” 夏眠眼皮跳了跳,苦笑着道:“你们这样我怎么听得清,一个个说吧。你们刚才说这是哪里?”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稍大、心直口快的小女孩回答道:“大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吗?玄宗每十年举办一次试炼,没有门槛,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只要通过便能成为内门弟子,从此前途无量,所以哪怕是穷人,也有勒紧了裤腰带把子女送过来试一试的。而这里就是试炼场所,只要通过这片迷雾就算是合格了。我们几个是一个村子的,所以就搭伴一起走,没想到半路碰上了那只异兽。” 这番话条理清晰、设定完备,根本不是在梦里该听到的。 夏眠心头一突,却硬是把焦虑不安的感觉压了下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问道:“这里有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难道是因为我们……身处幻境什么的?” 那小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对啊,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入试炼之前,玄宗的人不是都说过一遍了吗?” 夏眠:…… 所以这根本不是梦,他是真的穿了吗?穿越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你们想过科学君的感受吗? 一天之内遇到这么多不科学的事情,他反而平静下来,睁着一双死鱼眼环视了一圈,随后才不抱希望地开口道:“那你们有办法出去了吗?” 几个人果然摇了摇头:“怎么转都出不去。”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扛五十斤的砖头可能会喘成狗,要换成一百斤的人民币,那绝对是扛起来就能跑。 如果是平时,夏眠肯定就地一坐,大爷似地等着谁来救他。可在这情况不明的时候,谁知道这么呆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只好靠自己想出点办法来。 ……幻境吗?夏眠侧头沉吟片刻,忽然就灵光一闪。 声音突然变近也好,猛兽突然听话也好,照之前那些事的尿性,难不成…… 想到这里,夏眠忽然冲着几人一笑,随后道:“也许也不难,相信我,我们这就出去。” 因为刚才的事,夏眠已经树立了威信。闻言几个孩子眼睛都是一亮,纷纷点头。 先前的男孩急急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夏眠牵起他的手,开口道:“不用走,我们已经在外面了。” 众人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发现头顶已是朗朗乾坤,缭绕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唯有一道白玉石的台阶顺着山势高耸入云而去,其尽头是白墙墨瓦的亭台楼阁。 清脆的梆子声响起,一下下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上。几人这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望向夏眠。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满脸都写着“你好牛逼”四个大字,要是不牛逼简直都有点罪恶感了。 夏眠只好咳嗽了几声,继续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好整以暇道:“既然都是假的,当然什么都能做到,只要你相信自己能做到就行。” 小鬼们还没回答,忽然又个声音插了进来。 “说得不错。” 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自白玉石阶上缓步而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出现得突兀,但却不能让人生气半点恶感。那轻柔的声音仿佛一汪清泉,让人只听着就能不由镇静下来,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扬起嘴角。 夏眠愣了一下,随即便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叫夏眠。” “阿眠。”那人将这两个字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遍,眼中透出暖意,浅笑颌首道:“我是贺岚,等你正式拜了师,我以后就是你的三师兄了。” 第 3 章 于是玄宗千年难遇的天才,就这么被上一代千年难遇的天才给截了胡…… 夏眠他们在山下谈话,却不知玄宗正仪殿中已经炸开了锅。 “不得了啊,才半个时辰就从幻阵之中脱出,除了陆羽和孟楠歌,他怕是这千年来的第一个。” 吴振轩死死盯着房间中央那面圆光镜,激动得快要将自己的山羊胡子都扯了下来:“谁都不要跟老夫抢,这小娃娃归我们紫旭峰了。” 张梦云闻言顿时皱起眉头,将手中茶杯一放,杯底和茶几磕出碰的一声重响,阴阳怪气道:“你一个炼药的,要这么好的术法苗子做什么,他分明该到我们墨岚峰量才施教。” 吴振轩吹胡子瞪眼地呛声:“炼药的怎么了,你有本事下个月别哭着求着来我这里要伤药。” 张梦云笑容微僵,随即转向上首,行了个礼开口道:“掌门,您看吴振轩这说的是什么话,各峰之间,竟硬要分出个你我彼此出来……” 贺光挥了下手止住她的话头,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潘杰道:“你常言流云峰人才凋零,此次主要是为了你选拔人才。你怎么看?” 潘杰低头恭敬回答道:“回掌门,半个时辰破阵或许有许多人能做到,可此子却与旁人不同。他入阵之后并未急着寻找出口,反而在原地坐着养精蓄锐许久,随后一举成功。这样的心性……依我看来,此子天资卓绝,流云峰的长处在于杂学,恐怕会误了他。” 吴振轩白了张梦云一眼,神情倨傲地冷哼道:“老潘,你倒是肯说上一句实话。” 宗主贺光暗自叹了口气,看向最省心的金九城道:“既然争执不下,不如就问问他自己的意愿。九城,你遣人把那孩子领上来。” 金九城却坐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拱了拱手,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我看那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心中有所不忍,他一出阵,我便让贺岚领着他往苍曦峰歇息去了。现今,恐怕已经睡下了……这些小事倒不如明日再说,掌门以为如何?” 吴振轩:…… 张梦云:…… 潘杰:…… 静默过后,吴振轩头一个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老贼,谁不知道你管着玄宗上下的账目,油水最多,把苍曦峰建得是奢华无比。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娃娃,进了你那里开了眼界,再凤髓龙肝的那么一吃,难道还有再愿意出来的道理?” 金九城分外无辜地望向他:“当真如此,那也是此子自己的选择。” 吴振轩干脆利落地回答:“呸!” 贺光:…… 看着两人争吵不休,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金九城特意派贺岚前去,恐怕是想借此避免他的责罚。手下这群弟子看上去个顶个的听话,其实个顶个的有脾气。往日还能管教一二,如今一个个翅膀硬了,便愈发地压制不住。 不过这次的事倒也不怪他们几个不顾风度地争抢,今天这个孩子确实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修道一途上,比起才智武功,其实更看重的是心性。心性平和,则大道平顺。 幻境之中,万物随心动,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勘破这一点,甚至还能驯服幻兽,根骨已是十分难得。可此子偏偏还有一份不急不躁的气度,将其他人也带了出来,便说明他甚至不曾将胜负放在心上,这样的胸襟,当真少见。 无论如何,这样的人加入玄宗,对宗门都是好事。 而另一边,被抢破头了的夏眠听信了贺岚的话,正打算和他一起上那什么苍曦峰。 被他带出来的几个孩子踌躇道:“那我们怎么办?” 贺岚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容浅淡:“你们并非是靠自己的本事出来的,从之前的表现看来,你们的根骨也不适合修仙,还请回去吧。” 最先和夏眠搭话的那个男孩倒吸了一口气,猛地攥紧拳头,上前一步道:“又不是我求着那人带我出来的。何况成功了就是成功了,难道玄宗还说话不算话的吗?” “我不是看不起你们,我当然也可以收你们入玄宗,可到头来,你们也只会成为低等的仆役,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贺岚微笑道:“我劝你们回去,其实是为了你们。在不属于自己的路上前行,只会耽误了自己。并非跨过这道门便能一步登天,不论在何处,都少不了弱肉强食,这就是现实。” 几个孩子顿时哑然无声。 那个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人重重扯了一把。 贺岚不再关注他们,只牵起夏眠的手,朝着山门而去。那几人都选择回转,唯有那个男孩甩开别人的手,不远不近地吊在了他们后头。 想进玄宗的千辛万苦也没进成,他却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内门弟子,夏眠颇有些罪恶感。要不是以为那是自己的梦,他也不可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使唤那什么异兽,从而歪打正着地悟出离开幻境的办法来。 其他人也就算了,后面这个小男孩估计是真的很想入玄宗,那自己也不如帮他一把。 下了决心,夏眠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那个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明显地一愣,随即开口道:“唐靖宇。” 夏眠点点头,对贺岚说道:“你先保证苍曦峰会收了他,要是资质不够,你让他当个外门弟子也行。你答应了,我再跟你一起走。” 虽然没有明说,但贺岚亲自来接他,已经证明了他有一些价值。夏眠此时,既是在赌,也是在试探自己在贺岚眼中究竟有多少价值。 贺岚表情不动,低头直直看向夏眠,温声说道:“玉阶上布了法阵,再走几步那孩子就会被困住,他是不行的。” 夏眠不为所动地坚持道:“行不行,难道不是试过了才知道吗?” 贺岚虽然仍是笑眯眯的表情,那一瞬间,眼底却流淌过复杂而沉净的光:“……原来如此,若你坚持,我便待师父做主同意你的要求。我在此立誓,会收唐靖宇为徒。” 唐靖宇愣了一瞬,随即狂喜自眼角眉梢漫溢而出。夏眠跟着松了一口气,正要向贺岚道谢,却见他神情微动,侧头看向一个方向。 山间竹林瑟瑟作响,原先夏眠以为是风声,却发现是有人砍断翠绿竹杆,从没有路的地方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 那人的样貌熟悉,眉眼间的神态却陌生。他就像是一柄利剑孤决地立于世间,接近就受伤,出鞘便饮血。 ——陆羽。 这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夏眠不由失神。陆羽似有所觉地向这边扫了一眼,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一顿。 “这回新来的?挺顺眼。” 贺岚的笑容头一回褪去,如临大敌一般回答道:“小师叔,这是我苍曦峰的弟子。” “正好。”陆羽点点头:“师父近日让我选个入门弟子,就他吧。” 贺岚只好再一次强调道:“阿眠已经决定要去苍曦峰了。” 陆羽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无理取闹的不是自己而是贺岚,冷哼一声道:“你们不是有一个了吗,我刚才还听到你起誓要收唐靖宇为徒来着,誓言不可违。所以这个归我。” 贺岚一下噎住,微微眯起眼睛,摸了摸夏眠的头,终于决定使出杀手锏:“阿眠,你自己决定要跟着谁吧。” 夏眠眨了眨眼睛,立刻毫无节操地跑过去一把抱住陆羽大腿,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 于是玄宗千年难遇的天才,就这么被上一代千年难遇的天才给截了胡…… 第 4 章 你的资质很好,除了背诵《清戒》,可以直接开始学这些东西了。 苍曦峰辛苦一场,却为陆羽做了嫁衣裳。但是陆羽在玄宗地位超然,又是唯我独尊的性子,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些什么来,于是夏眠就这么被陆羽打包带走,向着主峰凌风崖而去。 其他人都觉得郁闷,唯有夏眠心里乐开了花,此刻其实很想来个原地旋转三百八十度外加欢呼雀跃挥拳鼓舞。然而当陆羽回头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却硬是撑着假装冷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平平地回答道:“无事。” 在男神面前怎么能放弃治疗展现出自己逗比的本质? 夏眠脸上淡然,心里却默默握拳。 这个逼装得我给自己十分,加油,还有进步空间,以后要继续努力持续进步勇争装逼界上游! 他这边正在暗暗自我激励,陆羽却索性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了眼天色,随后开口对他说道:“我就这么收了你做弟子,师父肯定又要念念叨叨,应该会很烦……先不回凌风崖。” 偏西的太阳把橙红色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陆羽逆光立在那里,微微转浓的暮色之中,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山林深处,薄青色的眼睛里凝聚的寒霜像是一下子化了开来,衬得整个人仿佛都温暖了许多。 虽然陆羽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夏眠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忽然觉得心底也忽然跟着一块暖了起来。 嘴角不知不觉地上翘,看陆羽转身离开小径前往树林,夏眠立马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地方越来越偏僻,陆羽原本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过了好一会才像是突然想起后面还跟了个新收的徒弟,便回头看了看他,随口问道:“你不问问我打算去哪里?” 夏眠此刻正小心地避开石头上滑溜溜的苔藓艰难地走着,闻言受宠若惊地猛然抬起头,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他赶紧扶住一旁的树干稳住自己,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陆羽已经不感兴趣似地收回了目光。 张了张嘴,夏眠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快步追上去,片刻后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了一句。 “问不问没什么两样,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 这话轻得刚出口就散在了山间的轻风之中,然而陆羽却脚步微顿,忽然蜻蜓点水般扫了夏眠一眼。半晌他冷哼了一声,伸手拨开前方阻挡了夏眠道路的灌木枝干,淡淡道:“我们到了。” 呈现在夏眠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湖泊,湖水清澈见底,仿若完全透明一般。岸边山林掩映,遮天蔽日的绿意好像直接压在头顶,夕光穿过纷繁的枝叶,在湖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着一点不切实际的虚幻感,鱼群游曳其间,悄无声息地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在原先的世界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景致,夏眠一时有些呆了。 “白水湖。”陆羽的话拉回了他的神智:“我心烦的时候,常会来这里坐坐。” 男神这是要唠家常么? 夏眠愣了愣,赶紧屁颠屁颠蹭过去坐到陆羽身边,想了想才开口道:“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在这里呆着心里一下就平静下来了。” 陆羽不置可否,忽然低头看了夏眠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饿了吗?” “谢师父关心。”夏眠一脸坚定、斩钉截铁地回答:“弟子不饿,弟子想多陪师父说说话。” “是么?”陆羽点点头道:“但是我饿了。” 夏眠:…… 陆羽:“去捞几条鱼上来烤了。” 夏眠:…… 他默默地望了陆羽一眼,默默地站起来,默默地脱衣服,默默地下水,忧桑地发现自个儿的玻璃心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至少需要吃个十条鱼才能稍微治愈那么一点。 夏眠以前狗一样到处浪的时候,曾经跟卫长风一起去野营,出于好奇学过怎么抓鱼烤鱼,但即便学过,在这个方面夏眠毕竟还算是个刚入门的半吊子,豁出半条命去折腾了大半天,他才堪堪抓到了不大不小三、四条叫不出名字来的鱼。 等鱼肉的香气飘散开来,已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蝉声阵阵,愈显寂静。陆羽抱剑望着湖面,偶尔往篝火里扔一块柴,夏眠坐在他旁边小心地照看着烤鱼,不时翻上一个面。两人虽然都一言不发,却奇妙地不显尴尬。 经历了这一系列接二连三的事情,夏眠的心其实一直吊着,到了现在,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平静下来。 之前不觉得,这会儿看着跃动的火焰,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想家了。 他爸和他妈感情很好,携手创下了一份还算丰厚的家业。但还没来得及享福,他妈就因为劳累过度去了。夏眠还记得当时他爸无助地捂着脸蹲在手术室门口,哭得像是头上天塌了一样。为了他,他爸一直没有再婚,等夏眠过了二十岁,他爸才将一个女人领进了门,过了一年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夏眠并不讨厌那个女人,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恶毒的继母,他们相处得很好。夏眠每次放假回去,也会记得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带些小礼物逗他高兴。 然而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每一次他带东西回去,继母都会客气地向他道谢,他爸也会客气地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份客气仿佛生生地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从弟弟出生开始,夏眠在那个家就成为了一个借宿的客人,永远格格不入。 但即便是这样,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家,那里不单单是个住处,不单单有他爸、他弟弟、他的继母,还有许许多多沉淀在其中的回忆。 要忘了那里,夏眠舍不得。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地面,对着陆羽开口道:“师父,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挂念的人啊?” 陆羽有些意外地看过来,开口回答道:“没有。” “……哦。”夏眠耷拉下脑袋,恹恹地应了一声。 看他这副低落的样子,陆羽目光轻晃,随后微微将脸侧向一边,忽然道:“但是以后可以有。” 夏眠愣了一下,用像第一次认识陆羽般的目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陆羽回过头,挑眉冷冷笑道:“有问题?” 夏眠赶紧用力摇头,随即识相地扯开了话题说道:“虽说已经是晚上了,不过白水湖这里真的很安静啊,都没有人的吗?” 陆羽收回视线,淡然回答:“因为有宵禁。” 夏眠一脸震惊地望向他:“……那我们在这里不要紧吗?” “无妨,只要比当班巡逻的人跑得快就行。”陆羽弯起唇角,起身对夏眠说道:“说到就到,他们一炷香后应该就能到此地了。” “……师父。”夏眠欲哭无泪地说道:“我跑不过他们啊。” 他在这鬼地方连走都走不快,别说跑了。难道一会儿陆羽要抱着他开溜?不对,抱着应该不可能,不会是扛着吧…… “怕什么。”陆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吟片刻,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开口道:“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你在子时之前到凌风崖来找我,不要被他们抓到。” “师父等等!” 夏眠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正想不顾形象地扑过去拉住陆羽的衣摆,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了山林之后。 “……” 夏眠在原地默默石化,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缓缓地转过头,脖子仿佛发出了老旧齿轮咬合时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个身穿劲装的玄宗弟子出现在了湖边,惊讶地看着这个完全不打算逃跑的违禁之人,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静。 夏眠对着他缓缓地咧开嘴,递出一条刚刚烤好的鱼,露出一个苦笑认命地开口问道:“那什么,你吃吗?” 离开白水湖之后,陆羽径直回了自己在凌风崖的住处。他说不管夏眠,就真的把自己刚收的弟子那么扔在了那里。反正主峰之内,再怎么样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正仪殿众人选徒之时,陆羽并不在那里,所以并不知道夏眠是几个峰主争相抢夺的香饽饽。他懒散惯了,一向不喜欢管这些杂事。练功回来的路上心血来潮从贺岚手中夺下夏眠,不过是因为他没什么道理地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颇合眼缘罢了。 能让陆羽有好感的人不多,总共也就两三个。但这半日相处下来,他却奇怪地不讨厌夏眠的亲近。所以到这个时候,陆羽其实已经决定要把夏眠留在身边。 但他陆羽的徒弟,自然不能是个草包。因此正式收徒之前,他尚且还需要亲自考察一番,看看夏眠到底有几分能耐。 玄宗的宵禁很严格,即使是陆羽自己,当年刚入门时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不指望这个少年真的有本事一直坚持到凌风崖,只要夏眠能避过两三个岗哨,陆羽便打算认定他合格。 时候还早,陆羽准备先睡上一会,等过半个时辰就去掌门那里接被逮住的夏眠。 然而他刚要躺下去,就听到一直服侍他的樊叔在外面敲了三声门恭敬道:“陆羽大人,有个叫夏眠的少年找您,说是您新收的弟子。” 陆羽在原处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披上外衣推门而出,直直地朝客厅而去,到了门口才慢下脚步,看向少年熟悉的身影,不可置信地皱了下眉。 夏眠听到动静,迅速回过头,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将手中的烤鱼递向陆羽道:“师父,还热着呢,您还吃吗?” 他鞋子上虽然溅了些泥点,但身上衣服整齐,头发上也没有沾上半点枯草树叶,不光整个人看上去不见一丝狼狈,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带回了一串烤鱼? 陆羽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夏眠张张嘴,差点就要把帮他的那个玄宗弟子给供了出来。 天下吃货是一家,他那时破罐子破摔地把鱼递了过去,谁知对方真的傻傻地拿过来咬了一口,随后两眼放光地看向他道:“真好吃,这都是你做的?能再给我一条吗?” 夏眠:……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夏眠的烤鱼,那玄宗弟子考虑了片刻,就这么放过了夏眠。不仅如此,还将他直接送到了凌风崖附近。这般知恩图报,简直是吃货的楷模,但无论如何,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个玄宗弟子就要受罚。所以临走前他对夏眠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把他徇私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夏眠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所以这时候陆羽追问,虽然有心说实话,夏眠还是把真相给生生咽了下去,装傻充愣道:“就这么走回来的啊。” 陆羽半眯起眼睛:“你没有碰到岗哨?” 夏眠想了想,摇头回答:“没有吧,感觉不对的地方我就绕过去了,没有人来抓我。” “……靠直觉么?”陆羽用让人发毛的眼神盯了夏眠许久,忽然对樊叔道:“把我用过的书都拿过来。” 夏眠后退一步,随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老头拿了叠得一人高的玉简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这是……” “你的资质很好,除了背诵《清戒》,可以直接开始学这些东西了。”陆羽道:“我玄宗擅长剑道,但除此之外,紫旭峰、墨岚峰、流云峰和苍曦峰的四位峰主还各有所长。炼药、术法、琴棋书法、医毒数卜……他们会的东西,我全部都有所涉猎。” 夏眠瞪大了眼睛问道:“所以我现在就要从中选一样开始学?” “不是。” 夏眠刚松了一口气,陆羽便淡淡地接着说道:“你全部都要学。” 第 5 章 夏眠差点就要悲催地淹死在这片知识的海洋里。 平心而论,陆羽不愧是玄宗好导师,给的那一堆玉简使用方便,只要将其放在额头,里面的内容就会自动出现在脑海中,容量大重量轻,除了不科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非常贴心,非常牛逼,非常不一般。 然而,夏眠还是很心塞。 作为一个资深学渣,他早就习惯了浑水摸鱼、混吃等死,这会儿冷不防地被陆羽要求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感觉就像是好好走在路上却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砸了脑袋,整个人直接就懵了。当年高考前都不曾这样努力过,一下消化那么多鬼画符似的信息,夏眠差点就要悲催地淹死在这片知识的海洋里。 也不知道陆羽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寄予厚望,但为了不让男神失望,夏眠硬是挑灯夜战撑到了后半夜,勉强逼着自己死记硬背下了一些东西。一直等陆羽被掌门叫去商议什么要事,他才晃晃悠悠地摸到了伙房,想要随便找点东西填个肚子顺便补补脑子。 谁知夏眠刚迈进门,就发现烛火明灭处一双眼睛正鬼气森森地盯着自己,登时吓得后退一步,扶住了门框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不动声色站在阴影里的樊叔。 这老头子又矮又瘦,整个人看上去皱巴巴像颗在太阳底下风干了的大枣,有一种畸形的不协调感,加之五官都可怜兮兮地挤在皱纹纵横的脸上,眼睛底下又有好大一块青斑不住地随肌肉颤动,猛地一瞧,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外头夏日炎炎,偶尔一阵风吹过都是热的,夏眠却觉得心底不由地透出凉气来,半晌方才鼓起勇气,咽了口口水搭话道:“那什么,樊叔……我不是偷懒,就是来拿点夜宵吃。” 樊叔这才点点头,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蹲下来重新干自己的事情。 夏眠默默拿了个包子叼在嘴里,出去前忍不住斜着眼睛往那里瞟了一眼,发现对方原来正在一个红泥炉旁炖药。他看过去的时候,樊叔刚好把盖子掀起来,露出了陶罐里咕嘟翻滚的紫蓝色药汤。 这诡异的颜色颇为熟悉,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东西,夏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这难道是九阳藤?” 他会认识这种药,是因为还没穿越之前,陆羽就时不时地会把它灌在保温杯里带到学校里喝。夏眠那时以为陆羽得了什么病,因为担心便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从陆羽一个同事嘴里听说那叫九阳藤,陆羽曾提过一句,只是一种滋阴补阳的普通保健品。 可夏眠后来翻了很多医书也没找到这种中药的记载,这件事就一直挂在他的心上。 “这是给师父吃的吗?”顿了顿,夏眠追问道。 “是,这是种长在悬崖上的灵草,对修行有助益。”樊叔含糊地将话带了过去,随即抬起头来望向夏眠,神色略微动了动:“你从哪里知道九阳藤的?” 看对方的表情,夏眠心头登时一个咯噔,心中暗骂自己的不警惕。 以他现在的身份来看,他应该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知识,这个世界似乎是修仙设定,万一被人家看出破绽,把他当成个不怀好意夺舍的魔修给灭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夏眠试探着说道:“……可能是哪本书上吧。” “书,你是说那些玉简?”樊叔脸上这才真正显露出一点讶色。 将玉简拿过去的时候,他是特意整理过顺序的,方便夏眠由易到难一点点看,记载了九阳藤的那本医书十分艰涩,所以他便将其放在了最后。而现在夏眠只看了一眼就报出了九阳藤的名字,就说明他已经至少通读、甚至已然吃透了那本医书。 ……才过了两个时辰,便是陆羽当年,估计也难以做到这个程度。 见樊叔搭了茬,夏眠心中一喜,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刚刚看过的一本医书里的。” 樊叔问道:“前面的书呢,你也都看完了?” 什么前面的书? 夏眠有些不明所以,但这当口也不敢否定对方的话,便点点头硬撑着道:“看过一遍了。” ……不愧是陆羽大人的徒弟。 凌风崖里没有其他人,陆羽的衣食起居都由樊叔一手包办。久而久之,他就把陆羽当成了家人一般亲近,这时看夏眠这般天资过人、不负陆羽期待,脸上神情便不由地柔和了下来。 “既然都看完了,那我再给你寻些玉简过来。” 夏眠:…… 开什么玩笑,先前的那堆就看得他死去活来,再往上加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果然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不用了,您太辛苦了。而且我觉得原先的还没完全掌握,应该多看几遍。”夏眠摆着手后退到门口,挤出一点笑脸说完这句话便像是烧着了尾巴的兔子似地落荒而逃,跑出老远才想起来扯着嗓子喊了句“樊叔再见”,就这么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樊叔虽是下人,但一直被陆羽另眼相待,辈分又摆在那里,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无理,他事后肯定要找那小崽子麻烦,可这是他家主子的宝贝徒弟,自然有所不同。 眯着眼睛看向夏眠消失的方向,过了片刻,樊叔在原地满意地笑了笑:“这是赶着回去看书吧……夏眠,嗯,是个勤奋的好孩子。” 这老头子不曾修仙,如今已经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纪,偏偏越活越回去,见陆羽后继有人心情大好,就很想找谁念叨念叨,炫耀一番。可凌风崖少有人迹,在伙房里转悠了大半夜,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好不容易等来个聊胜于无的活人。 每天这个时候,张翠花张婶都要给玄宗各个地方送粮食蔬果,来来往往,小道消息就掌握了不少。 樊叔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婶就神秘兮兮地拉着他的胳膊抢先道:“诶,你晓得不?陆羽大人不是抢了苍曦峰的弟子么,几位峰主都觉得不服,掌门昨晚就把陆羽大人叫了过去,说三日之后考校这次新收弟子的功课,对,好像是要叫他们背诵《清戒》。要是背不出,就为他们换一个师父。” “是吗?”樊叔不咸不淡地说道。 看他这分外不给力的态度,张婶原先还有些着急,想了想却又忽然释然了。 “唉,也是。我听人家说,《清戒》是刚入门的弟子人人都要学的第一本书,厚是厚了点,但不算难。掌门一向偏疼陆羽大人,这回指定了《清戒》大概也就是在几位峰主面前做做样子,是要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过呢。” 樊叔看似不在意,其实竖着耳朵听得仔细,此时因为张婶的话而略感不快,便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是指定了其他的又怎么样,夏眠有过目不忘之能,昨晚连《翠虚论》都已经通读。” “这样啊……这就好。”张婶干笑几声。 樊叔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毕竟是陆羽大人的徒弟。” 虽然不知道《翠虚论》是什么,但就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能听出樊叔话中那浓浓的赞赏和得意。 张婶瞪大了眼睛,不由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后暗自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夏眠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樊叔给卖了,张婶原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转头一出了凌风崖,就把樊叔的话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于是不到半天,除了夏眠自己,玄宗上下人人都知道了他一目十行、天资聪颖,背书跟玩儿似的,一晚上就通读了常人要花五十年才能看完的典籍,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大家纷纷被传言中夏眠惊天地泣鬼神的智商所震撼,有人羡慕,有人憧憬,有人嫉妒,而几个峰主更是暗地里咬牙切齿地痛骂掌门偏心。 谁都觉得三天之后的考校毫无悬念,走个过场罢了。 夏眠已经读了这么多艰涩深奥的书,一本《清戒》那必定是不在话下。 可怜夏眠,一直等到三天时间到了、陆羽叫他去正仪殿之前,都没有半个人想起来提醒他,叫他去背一背那本砖头一样厚的《清戒》…… 第 6 章 一起床就被大宇宙的恶意糊了一脸。 日子过得飞快,那天清晨,夏眠一起床就被大宇宙的恶意糊了一脸。 “师父,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好像睡糊涂了没听清……《清戒》什么的我根本没好好准备过啊……” 陆羽长眉一挑,开口问道:“你看过一遍了么?” 夏眠弱弱地点头:“看是看过了,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陆羽冷笑一声,凌厉的眼风中带出一股不屑的意味来:“那般简单的东西,便是三岁小儿看过一遍也应该会背了,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 猝不及然地被陆羽学神光芒照耀到,学渣夏眠顿时受到了一百点伤害,久久不能回神,于是乖乖闭上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跟着自家师父到了正仪殿门口,觉得自己的胃开始一抽一抽痉挛一样地疼。 《清戒》是玄宗官方规定的修仙入门级读物,有两个特点,一是浅显易懂,二是内容繁杂,吃透了这本书学会引气入体之后,再开始修习本门剑法,经过一年半载方能逐渐步入筑基阶段。 为了不让陆羽失望,夏眠前些日子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那堆玉简上,但《清戒》他多少还是看过一些的。 可夏眠毕竟不是真的天才,所谓“多少看过一些”,也就是挑了其中几个感兴趣的篇章背了,其他部分都浅浅略过的程度,真要让他把《清戒》从头到尾完整地默出来那根本没有半点可能,就算现在开始临时抱佛脚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用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夏眠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他背后偷偷摸摸地指指点点。他有一个特点,越是紧张表情就越少。这种情况让他感到芒刺在背,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中,他连冒冷汗的力气也没有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瘫软在地上,只好木着脸努力挺直了脊背,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虚。 ……那些声音倒不是夏眠紧张过头产生的幻觉,不远处,就有两个身穿紫色道袍的青年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谈论他。 玄宗弟子的道袍按照等级,由低到高分成白、红、紫、蓝、玄五色,每半年有一次评审,门内弟子只有合格了才能升上一级,穿着相应的颜色。 在这样的年纪,这两人便能够攀升到紫阶,若在寻常的小门小派之中已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可造之材了,然而在玄宗却简单地就被陆羽等人的光芒掩盖。 那日在正仪殿中的除了掌门贺光,就只有四位峰主在场。之后夏眠就一直呆在凌风崖中,他们一直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传闻里比陆羽更胜一筹的天才,如今终于得见,自然好奇得很。 “师兄,我看这夏眠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何其他人都这般看重他。” 听到这话,年纪稍大的青年立刻重重敲了一下对方的头:“说什么傻话,掌门和几位峰主的判断是会出错的吗?何况夏眠过目不忘这件事是那个樊叔亲口说的,他可从来是个都是有一说一,绝不夸大其词的人,连樊叔都夸奖他,那夏眠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第二个青年抱着头,有些不服地瞪了过去:“可是……” 前一个青年终于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到底是阅历不足。” 顿了顿,他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人,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开口说道:“同样即将面对掌门的考校,你看到那个叫唐靖宇的了吗?他眼下青黑,显然是熬夜准备,此刻却还是显得信心不足,连走路都拖着步子,这就是所谓的庸人。反观夏眠,精神饱满、肩背挺直,脸上波澜不惊,全身上下都有一份不急不躁、宠辱不惊的气度——这么一比较,是否高下立判?” 第二个青年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不愧是师兄,见微知著。不过那个唐靖宇也真可怜啊,只因为和夏眠同时入玄宗,不过是个凡人,却处处都要被拿来与夏眠比较,我听说还有苍曦峰的弟子瞒着贺岚大人偷偷揍了他一顿……啧啧,若是我,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夏眠离得远,听不见这两人的说话声,唐靖宇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们在说自己。他迅速垂下眼睛,抿唇看着身前的一寸地面,避免旁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当初夏眠求情,让贺岚收他为徒的时候,唐靖宇还是心怀感激的。可等他真正进了玄宗,才发现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出生在玄宗附近一个山村里,家中有足足八个兄弟姐妹,父母根本就没有多少关心能分到他的身上。若他是个心思浅的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从小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同那些只知道玩泥巴的村里孩子不同,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 所以当父母要把他送进城里帮工时,他拼了命地抓住了机会到玄宗来参加那一场试炼,以为从此就能一步登天,让所有人都另眼相待,到头来却被现实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他不是靠自己的本事通过幻阵的,从起步就低人一等,在苍曦峰辈分又低,几乎人人都能踩他一脚。峰主金九城抢先出手,想把夏眠收入囊中,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抢到夏眠,门下却多了唐靖宇这么个废物点心,心情郁结,便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贺岚虽说在事后拿些伤药过来,也会不轻不重地责罚动手的人。可这除了让那些人心怀不满、下次出手更重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唐靖宇只能生生忍着,只期待今天在正仪殿能够一鸣惊人。 但《清戒》内容又杂又多,区区三天,他实在是背不下来,所以这些日子他天天熬夜,精神才会这样不济。 而另一边,因为陆羽离开去寻贺光,夏眠正一个人心急火燎地站着四处张望,这时看到缩在角落里、默默无语低着头的唐靖宇,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厚着脸皮凑了过去。 “你也来得很早啊。”夏眠挤出他这辈子最真诚的笑容,跟自己唯一的革命友人套近乎:“书背得怎么样啊?” 唐靖宇心中对夏眠本来便没多少的感激早就都转成了嫉妒与愤恨,此刻夏眠的笑容在唐靖宇眼里,就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真如火上浇油一般,差点没让唐靖宇破口大骂起来。 可唐靖宇最后还是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能留在玄宗全靠着夏眠,因此不敢和他翻脸,只好勉强地提起嘴角应付道:“多谢夏眠师叔关心,书背得尚可。” “师叔?”夏眠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嗯,仔细算起来我确实是你的师叔了啊……” 说到这里,他用力挥了挥手,笑眯眯地继续道:“不管了,听上去怪别扭的,你叫我阿眠就行。这回通过入门试炼的人好像就我们两个,同为新弟子,应当相互扶持啊。” 穿越之前曾有一位前辈叹道:“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夏眠深以为然,对学习和考试深恶痛绝,凭着小抄和同桌一路过关斩将,经验丰富,业务过硬,作弊从来没有被老师抓到过,称得上一句战绩斐然。 比如有一回考数学,他把同桌整张试卷都照抄了过去,想想觉得不对,于是动手改了两道选择题。 谁知试卷一发下来,同桌96,他却考了100,夏眠自此被誉为狗屎运之王,成为一段美谈永远在学校里被传唱。 ——所以他乐观地坚信,有队友、有技术,还有狗屎运,这一回他也一定能够顺利混过去的。 陆羽说得简略,也没和他提过考校的形式是怎么样的,夏眠后来也没敢多问。 不过用脚趾头想想就能猜到,玄宗这么大一门派,掌门肯定是忙成狗了,怎么都不可能浪费那么长时间听他们两个当面背什么《清戒》的,说不定就是直接就发张纸选段话让他们随便默写一下,那可都是当年语文老师玩剩下的。 又确认似地看了唐靖宇浓浓的黑眼圈一眼,夏眠愈发觉得这个队友靠谱,于是重重地拍了拍唐靖宇的肩膀,补充道:“一看你就熬夜认真复习过了,我可没怎么看书……一切都在不言中,兄弟,你懂的。” 唐靖宇自然也是听过那个“夏眠过目不忘”的传闻的,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暗自握紧了拳头。 ……点出我熬夜看书,是想提醒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一个手指头吗? 他咬牙将这句话咽了回去,随后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冲着夏眠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开口说道:“好,我什么都听师……阿眠的!” 夏眠感动地看着唐靖宇,一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就这么保持着愉快的心情走进了正仪殿,然后,傻了。 殿中黑压压一大片人,各个看上去都很厉害的样子,四位峰主分坐两排,掌门贺光则独自坐在上首,笑眯眯地抚着及胸的胡子看着他们。 陆羽抱剑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屋顶,贺岚上前一步做了个手势,自有侍女上前端了装满纸片的托盘。 “从里面选个题目吧,抽到哪一篇就背诵哪一篇。”贺岚微微笑道:“掌门面前可要好好表现,你们两个谁先来?” 玄宗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到场了,这场面太有震撼力,夏眠背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说好的掌门忙成狗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尼玛这群人一个个都这么闲怎么不回家去卖红薯啊,纯属坑爹呢吧?! 第 7 章 夏眠,也许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能助玄宗度过一劫的人。 今天这脸是丢定了,但晚丢总比早丢好,思索片刻,夏眠立刻谦让道:“让唐靖宇先来吧。” 唐靖宇也不推辞,抬手就从那堆纸片里选了一张递给贺岚,恭敬地行了个礼就开始背诵。 他背得有些磕巴,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能在三天之内做到这点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夏眠竖起耳朵听着,发现唐靖宇口中的词句他连听都没有听过一次,忍不住就有点汗颜。 他那时嫌麻烦,只将《清戒》粗粗翻了一遍,背了几篇稍微感兴趣的,把许多其他内容都略了过去不看,若是运气不好,哪里不会考哪里,必然死得非常难看。 飞速地将脑子里仅有的几个篇章过了一遍,夏眠暗自祈祷,也不管那群神仙会不会打架,将上帝阿拉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全都在心里拜了个遍,看唐靖宇背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咬咬牙上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忽然顿了一下。 唐靖宇非常地紧张,他原本是想借着这次考校翻身的,然而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背诵到最后一段,他的脑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空白了一下,随即怎么也记不起那些少说读了十多遍的东西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贺岚等了一会才意识到他的困境,俯下身摸了摸唐靖宇的头顶,柔声道:“若是不行,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唐靖宇毕竟是个孩子,呼吸一滞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师父……” 贺岚笑了笑:“以后我可能就不是你的师父了。” 唐靖宇的表情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在了那里,贺岚也不再管他,只对夏眠道:“轮到你了,阿眠。” 看到唐靖宇童鞋的下场,夏眠此时已经紧张到了一个新高度,生怕自己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抖,只好假装矜持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抽了一张纸,面无表情地拆开来看了看,抬眼就看到陆羽看似淡然、实则饱含期许的目光,默默将“不会”两个字咽了下去。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等着夏眠开口。 在这安静又充满压迫感的环境中,夏眠后背的冷汗流得愈发汹涌,十分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百字篇》……谁特么知道这是什么鬼啊!后面的《泗泾篇》他倒是好好读过,可《百字篇》他是真的只瞄过一眼题目,连个开头都想不起来,别说完整背出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作弊是不可能了。然而夏眠精神紧张之下,还是条件反射地朝着唐靖宇看去。 夏眠名声在外,谁都不会觉得他是背不出来才在此刻沉默这么长时间。这时见他有了动静,便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等发现他看得是唐靖宇,才都一时恍然大悟。 唐靖宇出了丑,照之前的约定,显然是不能再呆在贺岚门下的,可除了和夏眠有约定的贺岚,又有谁会愿意收下一个没有天分的累赘?即使夏眠求情也没什么用,他再怎么也只是个刚入门的新收弟子,届时唐靖宇也只有被逐出玄宗一个下场。 但如果考校失败的不止唐靖宇一人呢? 若是夏眠也背不出来,有谁敢从陆羽手里抢人,若是不罚他,那掌门又有什么立场去罚唐靖宇? 电光火石之间能想到这一点,是智;为一个普通朋友两肋插刀,是义;冒着被陆羽砍死的风险逆流而上,是勇。虽然此举冲动了些,但小小年纪便智勇义三全,真不愧是被四位峰主争相抢夺的人中龙凤啊。 自以为猜到夏眠的心思,大家纷纷暗自点头,陆羽皱了下眉,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本来这次考校就是为了给四位峰主一个交代,不是真的想要为难这两个新进弟子。 掌门喝了口水润喉,刚张嘴想给夏眠个台阶下,谁知却被一声怒吼突然打断。 众人皆是一惊,侧目看去,发现抢在掌门面前说话的竟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靖宇。 他这些天受了许多打击,别人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更是觉得受了侮辱,此时终于忍不住对着夏眠歇斯底里地爆发了出来。 “夏眠,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是你突然在幻阵中出现,我凭自己的能力,难道就真的出不去了吗?要不是你自以为是的好心,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别人又怎么会看不起我?到现在你又假惺惺地来帮我,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只觉得你恶心!” “……” 此言既出,四座皆惊。 夏眠猛地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虽然穿越前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归根结底,夏眠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平时只需要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在为人处世上并没有多少的经验。在唐靖宇将这番话吼出来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会害得唐靖宇被人欺负,更想不到这才十岁的小屁孩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 看夏眠没有反应,唐靖宇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快步上前,抬手就要给夏眠一个巴掌。 夏眠瞪大眼睛后退一步,却撞进了一个怀抱里,僵硬的身体顿时一松。 陆羽一手环住夏眠,另一手轻松地抓住唐靖宇的手腕,视线扫过,如冰水一般将唐靖宇浇了个透,竟让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唇角微微勾起,陆羽语气森然:“我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他身上冒出杀气,所有人一时都不敢动弹,生怕刺激了这个杀星。唐靖宇方才的气势一下就泄了,脸色白得仿佛纸片一般。 “我……不……” 仿佛提着他都嫌脏了手,陆羽皱眉就这么将他扔了出去。 唐靖宇重重落入贺岚怀里,两股战战说不出话,裤子竟也跟着滴滴沥沥漏出水来,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骚气。 陆羽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道:“你真叫我恶心。” 他最是护短的人,哪怕是一句骂人的话,也要替自家徒弟从别人口中讨回来。 贺岚此时的脸色已经很差,他推开唐靖宇,对着陆羽一拱手道:“小师叔,此次是靖宇冒犯了,我替他向你和阿眠赔罪。” 陆羽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拉着夏眠就要离开。 夏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后头所有人表情都不好看,掌门贺光更是脸色发青。饶是他也明白就这么走了实在太扫众人的面子,便扯了陆羽一把,小声开口道:“我的书还没有背完呢。” 陆羽眯了下眼睛。 夏眠趁机迅速回过头冲着贺光鞠了一躬,朗声道:“掌门,我确实不会背诵《百字篇》,可否容我换一篇。” 贺光草草应允。 夏眠便站在那里将《伊尹篇》背了一遍。这是他看得最熟的一篇,自然是流利非常。贺光若有所思地听着,等他背完了停下,方才问道:“适才唐靖宇的事,我将裁决的权力留给你。你若想,我可就此将他逐出玄宗。” 夏眠愣怔了片刻,转头看向狼狈地缩成一团的唐靖宇,想了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他二十好几的人,和一个十岁孩子计较实在太过跌份。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断了别人的生路,是要折寿的,何况他能蒙混过关,还是靠了唐靖宇这一闹的功劳…… 贺光眼中精光一闪,这才叫众人退下,唯独只留下了流云峰的峰主潘杰。 等陆羽和夏眠走得没了影子,他方才悠悠然地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觉得夏眠这孩子如何?” 潘杰犹豫了片刻,还是答道:“能将《伊尹篇》背得这般顺畅,说明传言所说非虚,这孩子的天资确实了不得。最后没有跟陆羽一走了之,又可见他很是识大局。且之前的表现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在我看来,放过唐靖宇,似乎有些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么……我倒是却觉得玄宗杀伐果断的人已经太多了。”贺光背负双手,看向窗外朗朗晴空,叹了口气道:“近日观星,荧惑向西流动,主刀剑血光。可玄宗之内,人人却都还抱着自己的小心思,时不时互相倾轧,而陆羽身上的隐患一日不能消除,我就一日不能安心……夏眠,也许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能助玄宗度过一劫的人。” 第 8 章 他是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来到了一个有灵药、法宝、秘籍、修真者的陌生世界。 出了正仪殿,夏眠回头看背后玉栏绕阶,青松拂檐。正午炫目的日光中,众人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消失在殿前的传送阵法之中。考校一事终于落幕,他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仍旧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在玄宗掌门面前简简单单地混了过去。 和普通人一样,夏眠以往偶尔也能碰上些狗屎运,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出门见到一百块钱,抽奖遇到“再来一瓶”的程度,可自从穿越以来,他的运气似乎有些好得有些不真实…… 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还碰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夏眠心里不是没有半点波动的,初时选择加入玄宗,也是想在这个修真门派试着找找线索,看看能不能回去。 但说实话,他对回去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在原来的世界里,他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没什么非陪不可的人,卫长风没他估计也能活得风生水起,而家里其实早就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位置了——况且以陆羽的性格,会把他硬拉到这么个地方来必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夏眠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心态好,适应力强,索性就这么既来之则安之、没心没肺地住了下来。 可无论如何,这些天来,夏眠心底对这里始终不可避免地有一种朦胧的抽离感,仿佛什么都不是真实的,仿佛他自己只是在玩一个游戏。一直到今天被唐靖宇骂了一通,又差点挨了一巴掌,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能影响他,而他的言行也会影响到这个世界。 ——他是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来到了一个有灵药、法宝、秘籍、修真者的陌生世界。 耳边是永不停歇的蝉鸣声,树影斑驳,盛夏的阳光透过重重枝杈投射下来,地面蒸腾起闷热的暑气。夏眠望着前面玄衣的身影,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发慌。胸口闷闷的,他停住脚步,伸出手想要拉住陆羽,然而那片衣角却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溜了出去。 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夏眠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就这么兀自沉默了下来。 发现他没有跟上来,陆羽回过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家徒弟的异常,疑惑道:“怎么了?” 陆羽轮廓分明的脸仿若精心画就的丹青墨笔,写意风流,跃动的光影之中,此情此景,他那微眯起眼睛的样子格外鲜活。 夏眠忽然就想把一直放在心里的话说给他听。 抽抽鼻子,他看了陆羽一眼说道:“师父你知道么,我特别喜欢你。” “……”陆羽不明所以地沉默了片刻,随即淡定地挑眉,弯着唇角不为所动地回答:“阿眠,我不会罚你,你不用这样讨好我。” 对方根本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夏眠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但下一刻,他忽然瞪大眼睛,心里一瞬间几乎要开出花来:“师父,师父你叫我什么?” 他的样子太过激动,陆羽闻言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冷哼道:“怎么,唐靖宇能这么叫,我却叫不得了?” “怎么会,师父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夏眠忙不迭地摇头,乐颠颠地凑了上去,跟只得到夸奖了的小土狗般双眼亮晶晶地猛摇不存在的尾巴,拽着陆羽的胳膊开口对他说道:“师父,你能再叫我一声吗?” 陆羽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的头,然后重重往下一按:“放开。” “……” 夏眠顶着他杀人的目光默默松开了爪子,想了想,一脸纯良地帮陆羽理了理被扯出褶皱来的衣服,笑眯眯道:“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师父了。” 陆羽眯起眼睛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夏眠冲他咧嘴笑了笑,得寸进尺地试探着拉住了他的手。陆羽的手微凉,握在掌心却意外地温暖。两人走在小径上,寂静的山间只有夏眠一个人聒噪的声音。陆羽不曾搭话,唇角却不由地勾了起来。 转过一丛绣球花,凌风崖前,竹屋的轮廓逐渐显现。饭菜的香气从那里飘出,樊叔佝偻着背站在门前远远眺望,等着这对师徒一起回家。 夏眠这时才发现自己有些饿了,几步跑过去,仰着头问樊叔道:“好香,叔,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陆羽大人的弟子了,我做了顿拜师宴。”樊叔笑道:“有你爱吃的粉蒸排骨,还有陆羽大人最喜欢的枸杞鸡汤。” 陆羽此前从未和夏眠一起吃过东西。 夏眠回过头去,有些惊讶道:“师父,你原来也要吃饭的吗?我还以为你早就辟谷了呢。” 陆羽答道:“元婴期方可辟谷,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世间灵气日益稀薄,如今即便是大能,也多止步于金丹期。” 夏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道:“对了,我上回在附近见到一只特别肥的老母鸡,要是师父爱喝鸡汤,下次我把它抓来炖了吧。” “老母鸡……”陆羽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屋后山崖下面远远看到的?” “确实只在那里远远瞟到过几眼。”夏眠道:“师父你也见过吗?” 陆羽说道:“那不是鸡。” 夏眠怔了怔:“就那模样,不是老母鸡是什么?” 陆羽轻描淡写道:“是掌门养着的仙鹤。” 夏眠:…… 没想到掌门看着人模狗样的,品味竟然如此捉急。这绝壁是真爱,反正长得差不多,真养只鸡还能吃肉呢,偏偏养只连飞都飞不起来、胖得只能在原地扑腾的仙鹤,啧啧啧,感情这种事,真的是很难说啊。 “那只仙鹤名叫黑白,”樊叔语气平平地开口解释:“它已开了灵智,负责看管玄宗之内的禁地。” 夏眠好奇地问道:“玄宗有禁地吗,在哪里啊?” “在主峰的一个溶洞里。”樊叔道:“不论是谁,只要私自进入禁地就会被逐出宗门,你切记不可接近那里。” “这么严厉。”夏眠倒吸了口气,忍不住追问道:“里面是有些什么东西么?” “你很感兴趣?”陆羽冷不防地开口,语气森然:“或者……” “不感兴趣!”感受到骤减的温度,夏眠抖了抖,赶紧抢过话头打断了陆羽的话,随后识时务为俊杰地转移了话题道:“对了,玄宗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不如也一并告诉我吧,免得我什么时候不小心就误触了禁忌。” “自然是有的,但最需要在意的也就三件。一是不要吃吴振轩大人新配制的药,二是不要议论张梦云大人身上的衣服,三是不要试图做触怒陆羽大人的事……”樊叔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同情:“比如不知死活打断他说话。” 夏眠:…… 第 9 章 以前没自信,那是因为他是个废柴。可自从有了陆羽做靠山,夏眠已然进化成一个自信满满的废柴。 发现自己踩到了雷区,夏眠生怕被陆羽殴打成马赛克,赶紧朝后面缩了缩,只差没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看他这耷拉着不存在的尾巴、一脸“我好怕怕”的模样,陆羽微微挑眉,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般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之人?” 夏眠咽了口口水,正想要摇头否认,就听到陆羽冷酷无情地宣布道:“你们猜得不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日早上起来,绕着主峰跑上五圈。” ……跑死还不如被打死呢,还不用自己花力气! 眼看木要成舟,夏眠果断放弃了节操,内牛满面地卯足了劲道:“师父,我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陆羽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哦,那又如何?” 夏眠一下顿住,过了片刻方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弱弱道:“师父,跑五圈肯定就没时间吃早饭了……我才十二岁,不吃饭会长不高、身体差、智商下降、学业退步,然后导致焦虑抑郁,性格孤僻,进一步发展成精神变态,最后无药可救,走上毁灭世界的犯罪道路……” 陆羽无喜无怒无表情地听他讲完这一堆废话,扯着嘴角淡淡道:“这倒确乎是个需要在意的问题。” 夏眠眼睛一亮。 陆羽接着说道:“不如到时让樊叔替你点上三炷香,等香燃尽了还没跑完,就再给你加上五圈。相信只要有了动力,你一定能够赶上吃饭的时间,阿眠,你觉得如何?” 夏眠:…… “来,吃吧。”还嫌打击不够似的,樊叔在夏眠碗里放上一大块猪蹄,开口道:“吃什么补什么,明天好好跑。” 夏眠:…… 兔子逼急了也能咬人,被这对冷血无情的主仆调戏了多次,心情跟过山车似地几上几下,他郁闷地深吸了口气,瞬间怒了。 见他忽然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将猪蹄啪的一声丢回了盘子里,陆羽和樊叔一时都被他充满反抗精神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 你罚我跑步,我让你没有最喜欢的汤喝! 下一刻,夏眠冲着陆羽重重哼了一声,默默地抢过桌子上的那唯一一盅枸杞鸡汤,仰着脖子咬牙切齿地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往桌面上一扔,一言不发挑衅地看着自家师父。 陆羽:…… “你抢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看着夏眠高高隆起的肚子,莫名其妙道:“要是你也喜欢枸杞鸡汤,伙房里还有一大锅,自己去倒就是。一次喝下这么多,你不觉得难受么?” 什、什么……还有一大锅? 夏眠顿时受到会心一击,眼前发黑,气血上涌,幽幽地看了他一会,方才悲愤交加地承认道:“……难受。” 看着他的表情,陆羽缓缓弯起唇角,开口问道:“那最喜欢的粉蒸排骨,你还吃得下么?” 夏眠:…… 伤敌七百,自伤一千。第二天清晨,夏眠就这么心塞塞地被丢出了竹屋。 主峰高险奇峻,山腰有云海翻腾,气象万千,其上容纳了玄宗近六分之一的人,这也侧面说明,以夏眠这种废柴的体能,想要在三炷香之内绕着主峰跑完五圈,那是绝无可能。 眼看着自己快要喘成狗了,夏眠小心翼翼地朝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谁跟着,终于记吃不记打、有贼心又有贼胆地决定抄个近路。 说实话玄宗的地形他还不大熟,但主峰这一块地方有所不同。那天晚上,吃了他烤鱼的同门曾带着他在附近走过一圈,还好心透露给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夏眠没做多少思想斗争,便干脆利落地拨开路边的树枝,朝着记忆中那个方向走去。 他认路的本事还算不错,没过多久就避开了人群。阳光被茂密的树林所遮蔽,周围越来越安静,夏眠踩在厚厚的柔软草甸上,提起精神注意脚边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里很少有人来,后来才听樊叔说是接近禁地的缘故。但夏眠没将这话摆在心上,反正他对那什么禁地半点兴趣也没有,既不想进去,也懒得收集相关的信息。 开玩笑,古往今来有多少手贱的熊孩子是被好奇心害死的。何况要不是这个禁地,他怎么会大早上被陆羽罚着半死不活地跑步?这鬼地方一定跟他的八字相冲。 想到这里,夏眠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却忽然听到左侧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不由地怔了怔,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树后果然有十多个人影。若是别人他也未必会管,可这些人里,似乎有一个身影特别的熟悉。 ……唐靖宇? 因为夏眠的关系,唐靖宇依旧呆在贺岚门下。那日之后,夏眠也不好再去找他,因此一直不知道他的近况,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好不要脸,若我是你,早就灰头土脸回家去了,哪里还敢留在玄宗。” 唐靖宇被几人团团围住,领头的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知道贺岚大人为什么从来没有真正管过你吗?因为他觉得你拖累了他,想叫你知难而退呢。” “他立过誓的。”唐靖宇抿唇,直直地望向那小姑娘的眼睛:“陆凤仪,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话真是好笑。”陆凤仪眉梢细微上挑,不屑道:“若非誓言不可违,你早就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狂吠?” 唐靖宇倏忽握紧拳头,终于忍无可忍,目眦欲裂地朝着她冲了过去。 见状,陆凤仪轻巧一闪,随即挥手对身后十多个少年道:“给我打,留下半条命就行。” 夏眠原本不想再管唐靖宇的闲事,可事到临头,他到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个十岁的孩子被这么多人拳打脚踢。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夏眠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朗声道:“住手!” 众人都因这一声愣了一下,不由地停下动作,满脸惊疑地朝他望去。 人数不够,逼格来凑。这种打不过又不能跑的时候,就只好靠自己积攒多年的装逼技巧了。 夏眠稳下心神,做好了顶着陆羽的名头、拉大旗作虎皮的打算,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道:“都是同门,怎么能手足相残?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不成都是白读的,对着一个小你们这么多岁的孩子,你们下手时不觉得羞愧吗?” 陆凤仪皱了下眉,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们苍曦峰的事?” 以前没自信,那是因为他是个废柴。可自从有了陆羽做靠山,夏眠已然进化成一个自信满满的废柴。 听到对方的问话,夏眠好整以暇地一笑:“你该听过我的名字,我是夏眠。” 众人原本还没什么反应,可过了片刻,忽然如临大敌地纷纷睁大了眼睛。 夏眠没发现他们表情的细微变化,继续悠悠然地继续道:“你们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同我师父去说。” 众人根本没顾得上听他的话,只死死地盯着夏眠的方向,一个个都满脸冷汗地后退一步。 尘埃落定。 陆羽的名头果然好用,不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害怕。 见此情景,夏眠满意地点点头,便冲着唐靖宇伸出手去,这才发现对方白里透青、青里透紫、紫里透黑的脸色委实有些奇怪。 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些人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顺着唐靖宇的视线朝身后看去。 惊吓来得太突然,只见不知何时开始,一个赤发红眼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上拿着一个碧绿的骷髅头。见夏眠看过去,那骷髅头转动了一下将空洞的眼眶朝向他,白森森的下颌骨跟着抖动起来。 夏眠木愣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露出了一个狰狞无比的微笑,艰难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飘过一串国骂。 尼玛这怎么看都是个boss吧,是boss吧!!boss你特么不按套路出牌啊……那什么,对话前能等他先去存个档吗? 第 10 章 聪明人总是想太多,呵呵哒 夏眠吓得呆若木鸡时,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陆凤仪将手搭上了剑柄,对着这不速之客喝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我玄宗!” “呵,刚到了筑基中期的小鬼竟敢这样同我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直直盯着前方并未开口,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取而代之、替他发出声音的是先前的骷髅,其语气语调全无一点异常,甚至还带了一点微微的调侃。两相映衬,这情景当真是显得诡异无比。 可陆凤仪来自修仙世家,后来又拜入玄宗门下,自小因天赋过人而众星拱月,从不曾遇到过什么挫折,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挑衅?听对方这样回答,她当下不管不顾地冷哼一声,拔剑指向那人便道:“口气这样大,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都叫你有来无回。” “凭你……”那骷髅头的下颌骨颤动起来,竟似在大笑一般:“你不如试一试。” 手中长剑一挡,陆凤仪杀气暴涨,登时便要迈出步子向那人冲去,然而不知为何,身形却一个踉跄猛然顿住,几乎像是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生生钉在了原地。 “你……” 看着陆凤仪又惊又疑又惧的表情,那人好整以暇地将手覆上骷髅的头顶,随着这动作,骷髅那黑黢黢的眼眶中骤然亮起两簇绿色的火苗。 “不必挣扎,这是定魂术。魔修中有一支名为鬼师,可使驭恶鬼,驱使生魂,但到了一定阶段,便连活人都能轻易控制。不知我的修为深浅便贸然动手,你蠢得让我都有些欣赏你了。” 陆凤仪抬眼怒道:“果然是魔域来的宵小之辈,邪不胜正,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你当然应该怕我……” 那鬼师做了个手势,只听咔嚓一声,陆凤仪持剑的右臂便反折过去,就这么被生生拗断。白骨刺破肌肉衣服,从断面戳了出来,血液溅上她骤然发白的脸颊。 唇间溢出痛呼声,陆凤仪支撑不住,松开剑狼狈地摔倒在地,身后原先跟着她耀武扬威的跟班犹豫再三,却到底没有一个敢上前扶她。 绕过夏眠,鬼师用脚尖抵上陆凤仪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环顾瑟瑟发抖的众人,淡然道:“你应该怕我,你们都应该怕我,因为你们的命都掌握在我的手上,全凭我一时兴起罢了。” 骷髅头眼中的火焰亮了亮。 他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长夜入了禁地久久未归,替他把风也有些无聊了。这时候碰上这群小崽子,倒正好能有个余兴的节目。” 说到这里,鬼师看向其他人,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道:“不如这样,你们就在这里自相残杀吧,最后剩下来的一个,我会放他活着回去给贺光那老儿带话。” 除了动不了的陆凤仪和吓傻了的夏眠,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虽然有所动摇,却迟疑着不肯动手。 “对了。”见此情景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那鬼师语带笑意,忽然又补充道:“别想着跑,否则这小姑娘就是你们的下场。也别想着反抗,以为大不了一死,我有的是办法叫你们生不如死。” 骷髅头上的表情骤然扭曲,仿佛无数冤魂喷涌而出,他忽地大声一喝:“动手!” 突然逢此巨变,又眼睁睁看着陆凤仪被轻描淡写地打败,这些少年年纪尚小,原本就又心神不宁,被这鬼师当头一喝,心神俱震下竟都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眼看一场械斗不可避免,夏眠终于反应过来,几步过去拦在鬼师和其他人之间,开口道:“等等!” 他外表看上去只有十二岁,但内里毕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又受到各种鬼片的狂轰滥炸,什么样的18禁血腥场景没见过,抗打击能力自然要比那群毛头小子强上一些。 可即便如此,他也紧张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了,跟随多年的老毛病立刻就冒了头,整张脸跟木了一般,没有半点表情:“不要听他的。” 他这模样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来说,很有一点欺骗性。 其他人都因为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冷静了一些,陆凤仪仰头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变化,夏眠一心想着该给这群熊孩子吃颗定心丸,便直直看向那鬼师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连自己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嚣张些什么?” 他说这话多少是有根据的,倒也不是全然为了安慰那些少年。从夏眠离开竹屋到现在,早就已经超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他久久不归,陆羽必然会来找他。 在夏眠心里,他家师父绝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人,干掉个把奇形怪状的反派不成问题,只要随便说点什么拖延时间,等陆羽到了,这鬼师就是个千里送人头的渣渣。 这世上人各有别,有些人生来不喜欢动脑子,而有些人,却习惯性地凡事都要细细思量一番。 轻易听出夏眠话中的笃定,鬼师看似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手指在骷髅头顶上缓缓摩挲,心中却大震。 自今晨起,有件事就一直像根鱼刺般扎在他的心里。 他名叫卫天,是魔尊封渊手下四大护法之一,此次以身犯险前来玄宗,为的正是禁地之中的某样东西。这样东西封渊势在必得,而据可靠消息,只要得到这样东西,就能动摇封渊的地位。正是因此,在封渊下令让许浩一来玄宗时,他才硬是联合几个坛主逼封渊改变了人选,以此抢占先机。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玄宗的内贼借助几个峰主的不满,故意推动掌门在正仪殿考校弟子,将大部分战力都集中在了主峰之上,让卫天和长夜几人顺利通过禁制混了进来。可正是因为顺利,他才愈发不安。 封渊从来不是好相与的人,经此一事必然看出了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已经猜出他心怀二心。若真是如此,他到现在没有收到任何阻碍,那就实在太过奇怪。何况自长夜进入禁地,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天时间……这让他忍不住地想,或许他一开始就被封渊骗了?或许封渊早就准备好了什么后招?或许,他会失败?他会死? 正是因为太过焦虑,卫天才会现出身形对夏眠他们动手。 之前说得并非真话,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一个活人。等厮杀告一段落,那个双手沾满同伴的鲜血、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少年,满心以为自己能够获得一条生路,却被一刀一刀肢解时,脸上的表情该会多么有趣。 唯有这样的愉悦,才能稍稍掩盖住他心底的不安和对封渊的恐惧。 即便在阿鼻地狱一般的魔域之中,封渊也是最恐怖的那个恶鬼,没有人会不怕那个算无遗策、阴晴不定的怪物。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一双手般毫不犹豫地捅开卫天的伤口,将他仔细遮掩的想法全都生生拽了出来,让卫天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一直故意忽视的疑点。 他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看着夏眠,数不尽的疑问跟着涌上心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少年为何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他的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难道这个连修为都没有的玄宗弟子和魔尊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卫天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在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地做了个决定,伸手掐诀,便发动了探查魂魄的诡术。 这个法术卫天用了无数遍,正是信手拈来,可这一次用在夏眠身上竟然碰了壁。 魂魄和身体不统一?! 扮猪吃老虎,此人身上果然有鬼! 卫天大吃一惊下心神动摇,手中骷髅光芒大盛,竟是要反噬的征兆。 见他莫名其妙后退一步,夏眠哪里猜得到这人竟然自顾自一个人考虑了这么多事,来不及细想,立刻抓住机会对身后众人道:“用法器搞出点动静来,越大越好!” 以这鬼师的修为,他们肯定不可能跑掉,那么电光火石间能做的,就只有吸引别人的注意。这里毕竟是玄宗,只要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立刻就会有巡逻的弟子过来查探,到时候就算是围也能围死这个死变态。 ……希望时间来得及! 眼看卫天就要恢复过来,夏眠看着眼前五颜六色剑光闪耀,心几乎要提到嗓子口去。 就在此时,近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听声音正是有谁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眼睛一亮,夏眠开口就喊:“师父,我们在……” 可剩下的半句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 树枝被拨开,只见一个肥硕的声音炮弹一般冲了出来,刹车不及,在地上滚了几圈,羽毛和尘土飞了满天满地。 夏眠:…… ……老母鸡? 第 11 章 夏眠简直欲哭无泪,内心弹幕各种疯狂刷屏。 来的不是夏眠期盼已久的陆羽,而是掌门养得那只名叫黑白的仙鹤。 它绊了一脚之后,几乎是直接滚到了卫天身前,晃了晃脑袋才晕晕乎乎站起来。这还是夏眠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只远观跟老母鸡没什么两样的仙鹤。大概是喂得实在太好,它又粗又短的脖子几乎埋进了身体里,唯有一双腿还勉强维持修长的样子,乍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两根筷子戳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肉丸,这模样饶是见多识广如卫天,也看得微微愣了片刻。 压制住翻腾的气海,卫天再次警惕地后退一步,骷髅眼中的火焰晃动了一下,倏忽熄灭。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骷髅头中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你是贺光老儿豢养的灵兽……这是什么东西,鸡?” 黑白摇了摇头:“呵呵哒。” 咯咯哒……呵呵哒? 听到这叫声,卫天皱了下眉,随即便将此事抛到脑后,简单估量了下刚才反噬造成的伤势,便冷冷笑道:“看来玄宗当真不济,听说有只灵兽,我还防备了一二,不想竟然是这么个痴肥的扁毛畜生。既然如此,你们今天便做个伴,都死在这里罢。” 黑白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睁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地回答:“呵呵哒。” 夏眠:…… 两边的气氛完全对不上,这两个真的是在对话吗? 谁家的仙鹤是这么叫的,这叫声配上那蠢萌的表情,简直讽刺效果爆棚啊! 不出夏眠所料,卫天果然恼羞成怒,望着这肥鸟挑了下眉,抬手便有一股黑气从他指尖喷涌而出。 看情况不对,其他人四散而逃。 意识到这攻击主要是朝着自己来的,夏眠也跟着拔腿就跑,黑白眨了眨眼睛,立刻迈开它的大长腿追了过去。 夏眠简直欲哭无泪,内心弹幕各种疯狂刷屏。 这鸟嫌他不够显眼吗为什么要追上来?跑得还没有一只肥鸟快是什么感觉,作为人的尊严都随风而逝了有木有,有木有! 还有这鸟不是号称什么灵兽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灵兽不是灵禽,但这种事情怎么都好,带个灵字就滚到后面去挡枪啊混蛋,那股黑气一直追在屁股后头,完全不管其他人啊,这么忠贞不二怎么不去当韩剧男主角啊怒摔! 他一个还没出新手村的就碰上个boss,身边还尽是猪队友,简直心累,也幸亏那个红头发反派看上去只是个小BOSS…… 不对就算是小boss他也打不过啊! 夏眠一边在心中呐喊,一边玩了命地狂奔,几乎把他八辈子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然而这努力没有半点用处,没跑出几米,眼看黑气就要蔓延至他的头上。 他倒抽了口气,正要认命地闭上眼睛,却见到那奔涌的黑气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击打出一个浪花,居然就这么不甘地退了回去。 卫天惊疑不定地看向肥鸟:“禁制?” 看到这情况,夏眠忍不住慢下脚步,也跟着望向黑白。 ……原来这东西不是光来卖萌的,不愧是守护禁地的那只传说中的老母鸡,竟然还自带了防火墙功能?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些什么,肥鸟形容庄重地对着夏眠点了点头,然后宠辱不惊地开口道:“呵呵哒。” 夏眠:…… 而这一边,身为堂堂魔域护法却在第一回合中就被只蠢鸟打败,卫天显然觉得很羞耻。 “呵,不过是垂死挣扎。”话音落下,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听这动静,他必然是打算发大招灭了眼前这群碍眼的家伙,以此一雪前耻。 夏眠一瞬间肝疼胃疼哪里都疼,正想一挥手大义凛然地开口提醒小伙伴们快跑,却发现连陆凤仪都已经被人扛走了,还傻傻留在原地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不禁泪流满面。 卫天却不去管那几个逃得远了的玄宗弟子。 反正看管禁地的灵兽在此,想必他已经暴露,那索性就不要留手,把玄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里,为长夜偷取那样东西再争取一点时间。况且其他人都不重要,唯有那少年意图不明,很有可能是魔尊封渊埋下的暗棋,绝对不能放过。 心下做了决定,卫天周身迸出黑色煞气,手掌一翻,那骷髅头就凌空飞起,化作一团浓稠的腥风,直奔夏眠和黑白而去。 靠靠靠,为什么要针对无辜的他?! 夏眠正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阴晦如暗夜的黑雾直冲过来,冷不防地就被那肥鸟甩到了背上。 大概是判断自己敌不过卫天,黑白背对着那骇人的攻势,头也不回地向着树林中冲去。 终于反应过来,夏眠抓住黑白背脊上的羽毛,大声道:“去禁地!” 那里有禁制,应该可以阻挡这身份不明的boss一阵。而且有了那么大动静,玄宗说不定会派遣谁去禁地查看,那么在那里碰到援手的机会就最大,怎么说都该赌上一赌。 猜出夏眠的想法,卫天嘴角轻轻上扬,黑气速度加快,卷起滔天浪潮骤然将一人一鸟包裹了起来,与之前不同,这次这股黑气中夹杂了细小的冰晶,冲击之下,竟慢慢把黑白身边的禁制弄出一条条细缝来。 眼看救命的结界就要碎了,夏眠心中大惊,差点就要把黑白的毛给拽下几根来。 肥鸟原本正在埋头跑路,此时立刻转过头,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冲夏眠叫道:“呵呵哒。” 夏眠看它这贱得不行的样子,真想扯着它快要看不见的脖子大喊“你丫能翻白眼那特么能不能再给力一点。” 可肥鸟却老神在在地回过了头,只管跑自己的路。 只听啪擦一声,那结界不堪重负,果然碎裂开来。夏眠抱头把脸埋进黑白的羽毛里,只等着预想中的疼痛到来,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去,意外地发现那股黑气竟然被挡在了一层新的禁制之外。 这次结界包括的范围小了一些,夏眠蜷起身体,胆战心惊地看黑气继续不屈不挠地破坏起新禁制来。 也亏得禁地离这里不远,卫天一路哼哧哼哧地拆结界,竟然让夏眠和黑白撑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跟前。 那山洞没有人工刻凿的痕迹,却极为宏伟,大约有三十米高,十米之宽,洞前有一块平台通过一条只容一人的小径与这边相连,其下就是万仞悬崖,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底,洞中透出深邃的黑暗,便如一只猛兽张开的大嘴,静静等候无知的人自投罗网,只这么看着,便让人不由脊背发凉。 禁地旁无援兵等候,而后面卫天就要追到。而陆羽曾经郑重警告,叫他不要接近这里。 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一个问题。 夏眠踟蹰万分,然而还没等他下决定,肥鸟就带着他一头扎进了山洞里。 第 12 章 自己装过的逼,含泪也要继续装下去。 进了山洞,卫天的攻势立刻便是一滞,想必是因为除了黑白,其他人要进来没有那么容易。 洞中没有夏眠所想得那么黑,山壁上有火把,将里面的情景照得清清楚楚。他们脚下是极度不平整的岩块,整体向下倾斜,朝着深处延伸,在百步以外就和狭窄的台阶相连接,直直通向一个白玉石筑成的巨大平台。平台被火光映成微微的红色,正中间有一块高起的的火山石,从洞顶垂下两条玉龙缠绕在石头上,栩栩如生,威严非常。 夏眠稍微松了口气,正想对黑白表示一下感谢,就被那肥鸟毫不留情地从背上甩了下来,差点跌了个嘴啃泥。 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夏眠无奈地望了黑白一眼,开口道:“都是难兄难弟,你至于这么对我么。” 不知道卫天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往里面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身。 可他刚迈出一步,肥鸟就拦在了他的前面。 夏眠愣了一下,忽然觉得颈后有劲风袭来,黑白翅膀一扇就把他推到了左边。他回头看去,发现那竟然是一支箭,此刻钉进了洞壁,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禁地有机关不奇怪,只是那箭体积未免大了一点,估计一下就能削掉夏眠半个脑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他抬眼望向黑白的方向,却发现那只肥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了踪影。 微微瞪大眼睛,夏眠不由沉默下来。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神马的,这禁地比卫天危险多了…… 身边只有一个猪队友,还神隐了。所以他刚打完一个boss,就要孤身进副本了吗?老天是有多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啊! 站起身来,夏眠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不知道卫天会不会放弃追击他,但无论如何从刚才的机关来看,再随便深入禁地就是个死。 想了想,夏眠还是决定朝外面走。可他刚走了几步,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不论怎么移动,他和身后白玉平台的距离都没有丝毫改变,正如鬼打墙一般。 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夏眠的步子越来越快,到后来就变成了奔跑,可即便如此,他身边的景物却没有半点改变,那个白玉平台阴魂不散地矗立在他身后,像是在兀自嘲笑着他的无力。 二十多年积累的常识被毫不留情地打破,夏眠气喘吁吁地扶着洞壁站定,才意识到自己恐怕陷入了一个阵法,再怎么挣扎都不会有用处。 大概是为了防止是本门弟子误闯,这阵法暂时还没有太大的杀伤力,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先呆在原地,但这种阵法不一定困得住卫天,boss不知何时会杀到,夏眠总归不能安心。 可是若再乱闯,里面的机关不知何时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夏眠陷入了两难,正不知所措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一瞬间各种鬼片场景在他脑海里闪过,夏眠咽了口口水,想了想,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说不定有什么转机,过去看看总比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要好。 越来越近,普通女鬼哭得都是婉约凄怆,可这哭声撕心裂肺,颇有一种泼妇骂街的气势,前面要真是个女鬼,估计也是个女汉子鬼。 稍微安心了一点,夏眠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块石头,探出半个头去,看到那里缩成一团哭得厉害的人便是一愣。 “……唐靖宇?” 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过来,唐靖宇直接跳了起来,吓得连哭声都咽了回去,呆呆地望着夏眠道:“你……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也进来了?” 他在旁人面前一直强撑着,从来不肯流露出一点软弱。可这次吓得不轻,又在慌乱之中误闯禁地,心中实在惶恐,唐靖宇才会在这个没人的地方尽情地哭上一哭,却没想到让最不想见到的人给撞见了。 意识到对方的尴尬,夏眠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我被那个红头发的人赶进来的,谁知道和黑白不小心分散,结果出不去了。听到声音,就想过来看看。” 唐靖宇草草擦开眼泪,往旁边让了一下给夏眠空出一个位置,垂头道:“你看到我哭了,嘲笑我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比不上你,我当头那样骂你,你还会在我被欺负时伸出援手,后来遇到危险,你又故意吸引那人的注意,让我和其他人可以逃走……我比不上你。” 故意吸引boss的炮火啥的,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不要命的事了,明明是那只蠢鸟干的好么。话说情势这么危急,这熊孩子居然还在纠结这种问题? 夏眠无语了一下,直接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借助身高优势揉了揉唐靖宇的脑袋,开口劝慰道:“你这么自卑干什么,我头回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有理想、有实力、有出息的三有青年了。” 反正他小时候,绝对不敢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参加什么考验。 闻言,唐靖宇几不可见地愣了一下,拿眼尾瞄了夏眠一眼,发现他竟是一脸诚恳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问道:“当真?” 夏眠果断点头:“当真。” 心中稍微动了一动,唐靖宇抿唇偏过头,顿了顿,才再次开口问道:“之前的那个人可能会追进来,呆在原地说不定会被他抓到。我在《清戒》上看到过这个阵法,似乎是叫阴阳六合阵,只能把人困住,威力不算大。” 听到《清戒》,夏眠一个头像两个大,可自己装过的逼,含泪也要继续装下去。他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方才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没错,你说的我也想到了,但是……” 将尾音拖长,夏眠只等着唐靖宇把这句话给补完。 对方不疑有他,立刻接茬道:“不愧是你,果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就算阵法威力弱,凭我们的能力也是破解不了的,我们会成为瓮中之鳖。为今之计,只有触动一个机关,将灵兽引过来,叫它带领我们出去。这是禁地的第一道屏障,里面的机关都不会太强,就算是我们应该也能咬牙熬过去。” 想到先前的那支箭,夏眠心有戚戚。可唐靖宇说得很有道理,他也不好因为害怕就反驳,只好装出一脸淡定的样子,开口说道:“就这么做吧。”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应该贸然触发机关。可以选择生门,那里的危险要小一点。可是阵法的具体布置《清戒》里没有写……” 说到这里,唐靖宇皱了下眉,随即望向夏眠道:“我听我师父说,你看过的那些玉简里有专门讲阵法的《玄奇真经》,分辨生门一事,就全靠你了。” 夏眠:…… 等、等一下,请再说一遍,玄什么真经来着,能吃吗? 第 13 章 超人内裤外穿是个英雄,他内裤外穿就只是个变态。 “怎么了?” 夏眠看到唐靖宇用口型这么说,因为太过震惊,他已经听不到对面这熊孩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无神论者好少年,奇门遁甲这种东西,夏眠从来只在小说漫画里见到过,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实践运用的时候。而玉简的内容又多,他那时怕在樊叔面前露陷,将大半的心思都投在了药书上面,什么《玄奇真经》的几乎连瞄都没瞄过一眼——要是硬撑着随便指个方向,说不定他和唐靖宇都会交待在这个鬼地方。 可如果在这里说了实话,难保唐靖宇不会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到时候若是玄宗掌门知道他在考核中作了弊、撒了谎,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夏眠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能不能留在玄宗,但他无论如何不想见到陆羽失望的样子…… “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见夏眠久久不回话,唐靖宇凑过来一点,仰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用“又”? 为什么要用这种信赖的语气啊? 他尼玛是有百分百被脑补技能吗?! 夏眠只想以头抢地,咳嗽了一声,含糊地说道:“让我来决定生门的方位,你觉得真的好吗?不如你先试试,我很信任你的。” 唐靖宇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果然还是说实话吧,万一选错方向,他死了也就算了,要是连累了别人那就过分了。 看着唐靖宇的表情,夏眠轻轻吸了口气,正要以必死的决心开口,却没想到唐靖宇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轻声说道:“你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替我着想?” 夏眠:诶……少年你什么意思? 唐靖宇继续闷声道:“你怕伤我的自尊心,所以想给我一个胜过你的机会,让我来寻找生门的位置,自己只从旁提点,是不是?” 当然不是啊……骚年你这脑洞深得跟马里亚纳海沟有一拼啊我去! 夏眠愣了愣,正打算解释一下,就被对面唐靖宇的表情吓得顿时后退了一步。 “玄宗不要我的时候,我想要我回那个小村子我就去死,是你伸出了援手。我欠你一句谢谢。虽然是这样,可我后来真的很讨厌你,你越好,就衬托得我越没用,只有贬低你才让我觉得自己多少还有一点价值。” 虽语气平平,唐靖宇的脸却绷得紧紧的,眼睛眨了一下,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种心情,我以为你这种生来就天资卓绝、站在云端之上的人是不懂的,可你其实是懂的……在整个玄宗里,你是唯一一个不会居高临下对我说话的人。你也是唯一一个说我有本事的人,不是敷衍,也不是安慰。” ……站在云端之上的人什么的,唐靖宇是这么想的吗?原来说你牛逼的人多了,你在别人的眼里就真的能变得牛逼,哪怕你其实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傻逼。 听到这突如其来长长的一段话,夏眠不由地怔了怔,只觉得有点想苦笑。 不居高临下,是因为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有高高在上鄙视别人的资格。卫长风有一回喝醉了,一手拿着罐啤酒,一手勾着他的脖子指天画地地骂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又怂又没用还有点滥好心,真他娘的白瞎了富二代的身份,用词三个钟头都没有一个重样的。 虽然后来掏光了卫长风包里的钱又顺走他的手机,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小吃摊上报了一箭之仇,但夏眠知道,其实卫长风说得挺对。 就算顶着所谓“高富帅”三个字,他也只是个挺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爸以前为了赚钱忙,后来为了培养小儿子更忙,没有谁关心他早上吃的是煎饼还是鸡蛋,也没有谁在乎他今天逃课了还是认真学习。当惯了这么多年的路人甲,夏眠想为陆羽奋起一把,却突然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不是谁都能拯救世界的,超人内裤外穿是个英雄,他内裤外穿就只是个变态。可是在这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那个牛逼哄哄的超人,于是他连安安静静做个变态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好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清戒》背不出来就作弊,五圈跑不完就绕近路,拿嬉皮笑脸掩饰住自己的心虚……拼尽全力运用自己二十多年的废柴经验和那么一点点让人想要发笑的小聪明,只为了不让陆羽失望。 他就是这么又怂又没用还有点滥好心,好心还容易办坏事,大概要不是运气好,他也跟唐靖宇一样进不了玄宗,这会儿正蹲在山门前望洋兴叹、苦逼兮兮地啃窝窝头。 人总是想帮和自己相似的人,所以夏眠才不由自主地对唐靖宇伸出了援手,可他后来想想挺对不起这熊孩子的,要不是自己,唐靖宇估计还能在山门前和小伙伴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啃窝窝头,而不是被坑被揍现在还跟自己一块儿在这个鬼地方被boss追杀。 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夏眠道:“对不起,我擅自把你拉到了这条路上。” “路是自己走出来得,是我自己想要修仙。”唐靖宇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抹去泪痕,开口道:“我没为这件事怪过你,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进入玄宗。” “是,你比那群只会欺负人的强多了。”夏眠笑起来,拍了拍唐靖宇的肩膀说道:“你以后绝对比他们要有出息。” 唐靖宇跟着弯起眉眼,正要回答。 可没等他说话,一个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或许如此,可也要你们能活过今天才行。” 只见卫天悠悠然地从一堵石墙中迈步而出,对着脸色僵硬的两人露出一个寒气四溢的微笑:“如何,还跑么?” 夏眠一把将唐靖宇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某boss:“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阴阳六合阵对我来说还算不上什么,要计算出你们大概的位置也不是太难。”卫天摩挲着手中的骷髅,抬眼看向夏眠,淡淡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死……” 话音未完,夏眠就斩钉截铁道:“我选二。” 卫天满意地弯起唇角:“很好,那么你们两个就在前面替我探路,我说怎么走就怎么走,一步都不许错,动身吧。” 第 14 章 说实话,这个少年委实让他很看不透。 卫天冷眼看着火光明灭间玉石平台越来越近,侧头,余光瞥见前面两个少年互相搀扶着,正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照他所说向前迈步。 山洞中的空间很大,容纳五六人并排走没有问题,前后除了几根钟乳石外没有什么障碍物,似乎简单就能走到平台附近。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其中暗布阳遁九局之法,只有先找到自己所在的宫位,按阳顺阴逆以天盘推算出固定的步法才有可能脱困。 不懂阵法的人,不论修为如何高强,都会被生生困在这方圆之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要破解阴阳六合阵却只在瞬息之间。不过这也只是玄宗禁地的第一道屏障,真正能对闯入者产生威胁的是九神七剑阵,此阵威力之大,恐怕强悍如魔尊封渊,也难以用一己之力抵挡。 许浩一费尽心力花了数年之久,方才想出破解的方法——以千人魂魄做引,吸纳天地之力自九神中的太常而入,强行攻破阵眼。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以自己作为鬼师可以拘束魂魄作为理由之一,说服了封渊由自己代替许浩一前来玄宗。 可之前为了在短时间内稳住识海,卫天硬是将骷髅中的魂魄用掉了几个,虽然先前曾多准备了几个以防万一,但现下仔细算来,能用的魂魄竟是少了十个之多,也不知到时对破阵会有何影响。长夜手中倒是还有一千魂魄备用,可他现今下落不明,卫天并不打算把希望压在他的身上。 幸而生魂比死魂好用许多,那么现在看来,办法暂时就只有一个。正是因为如此,卫天才没有立刻杀了夏眠和唐靖宇,一是长夜许久未归,他觉得此地有诈,所以想让这两人走在前面探一探路;二则是想要到了目的地再直接抽出他们二人的生魂,用以多少弥补骷髅中魂魄缺失的数量。 他仍然在防备夏眠,若非不得已,卫天早在再次找到夏眠的一瞬间就杀了这个隐患。 ——说实话,这个少年委实让他很看不透。 他之前绝不曾弄错,此人的魂魄纯度极高,蕴含的灵气几乎要充溢而出,便是金丹期的大能,也难有几人达到这个程度。可他偏偏又没有一星半点的修为,若说是用什么特殊的方法隐藏起来了,他的表现又确确实实像是一个刚入门的普通小修士…… “那个请问一下,下一步怎么走来着,你刚刚讲得太快了,我有点忘了。”夏眠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着卫天干笑。 卫天默默地扫了他一眼:“……向左两步,再向前五步。” 啧,这天然去雕饰,只有更蠢、只有最蠢的模样要真是装出的,那这少年也未免太过可怕。 这样看来,难道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哦,这样啊。” 听到卫天的回答,片刻之后,夏眠在原地歪了下头,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这里离入口远了很多,各种机关肯定也厉害了不少。这种时候要是跨错一步触发机关,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这是威胁?接下来想要和他谈什么条件么?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此人果然不简单。 卫天在心里冷笑一声,随即半眯起眼睛,静静地等着对方的下文。 “生命是很宝贵的。”夏眠几不可见地咽了口口水,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绝对不是因为我记性差,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那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向左之后向前走几步来着?” 卫天:…… ——说实话,这个少年果真让他很看不透。 “阿眠。”就在卫天沉默之时,唐靖宇忽然扯了扯夏眠的衣袖,弱弱地说道:“刚才你没拉着我,我一时着急,好像踩错了一步。” 夏眠:…… 卫天:…… 众人屏气凝神之时,火把从远到近一点点熄灭,黑暗随之缓缓靠近,从洞里吹来一丝凉风,像是有谁在耳后吹气。卫天皱了下眉,在手心中亮起一个光球,视线移向那两人,唐靖宇却忽然发出一声大叫。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两个少年发了狂一般迈开双腿,连滚带爬地朝着前面黑暗中跑去。 他们身后并没有什么东西,这不管不顾逃命的样子让卫天不由地一愣。 只在这倏忽之间,夏眠和唐靖宇就已经跑出了很远,身影隐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够了没?”不知跑了多久,夏眠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对着前面的唐靖宇喊道:“这里有阵法,多少应该能拖住他一下吧!” 唐靖宇停下脚步,背后也已经全被汗水浸湿了:“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多亏你吸引那人的注意力,我们终于按照之前的计划触发了机关,之后除了尽量拖延时间,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跟着那红毛肯定没好果子吃,幸亏我们多少懂一些阵法,《清戒》不是白背的啊。” 夏眠大口喘着气,觉着喉咙口都要冒出血腥气来,扶着墙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只觉得自己连一步都跑不动了:“不过我们之前跟着那混蛋走得太深了,这里的机关和之前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像这样没有目标地乱跑,会不会等不到别人来救,我们就不小心死了?” 唐靖宇闻言立刻不安地环顾四周,然而周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静寂黑暗中,所有的恐惧都被放大了。心思再深,毕竟年纪尚小,他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不会吧……” 三个字还不曾落地,就有几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们的头上。 唐靖宇抓着夏眠的手骤然收紧:“什、什么东西,你感觉到了吗?” “没有吧,你、你一定是弄错了。”夏眠企图逃避现实。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急促的心跳声里,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其中。唐靖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夏眠的肉里,夏眠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然而那声音像是不肯放过他们,反而越来越近,到最后简直就是贴着耳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夏眠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视线有如实质,冷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全身发麻。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暗处的光线,压抑的黑暗中,似乎有个球形的影子静静地立在他们身旁,身上毛绒绒的布满了触须一般的东西,虽然因为太模糊看不清轮廓,却也能感受到它不协调的异样感。 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唐靖宇的恐惧像是能传递过来,夏眠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发着抖拉住唐靖宇的胳膊,打算发个信号,两个人一起往另外的方向冲出去,即使会遇到卫天也管不了了。 就在他们要动的时候,山洞中一下子亮了起来,刺目的火光让两人不由地眯了下眼睛,视力恢复的那一刹那,怪物的身影就这样映入眼帘。 唐靖宇后退一步,抑制不住地喊了出来,夏眠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的汗毛简直都要竖了起来。 那果然是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臃肿的上半身压在两条细棍一样的腿上,脖子因为太短几乎看不见,唯有一张嘴长得吓人,在这个距离下似是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的眼珠给啄出来。这怪物比任何能想象出来的怪物都可怕,就像……就像一只吃撑了肥成球的仙鹤。 靠,这特么不就是那肥鸟嘛! 在夏眠震惊加愤怒的目光中,黑白眨了眨眼睛,悠悠然地说道:“呵呵哒。” 夏眠:…… 唐靖宇:…… 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脚下是光滑如镜的玉石地板。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卫天的目的地,距石台之近,一眼就能看到那两条飞龙,而近距离看去,这雕塑栩栩如生,极为雄伟,其细致程度几乎能让人背后冒出寒气来。 发现夏眠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自己身上,黑白拿脑袋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却立刻被夏眠一脸嫌弃地推开。 “是你把我们拉过来的?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道嘛。” 夏眠心有余悸,叹了口气对黑白道:“对了,一开始那个有点腥味的液体是什么,不会是你的口水吧。” 黑白一脸无辜地回答:“呵呵哒。” 夏眠愤愤地在它脑袋上来了一下,正要再训,唐靖宇却忽然颤声开口道:“阿眠,等一下,那可能不是它的口水。你先朝上面看一眼……” 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夏眠从善如流地抬起了头,然后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拱形的穹顶之上尽是鲜红色的血肉,目之所及,黏附不住的碎屑,就像是雨一般纷扬而落。 第 15 章 眼前特么“根据有关法律法规部分内容无法显示”的情景实在酸爽得让人泪流满面,他这短短几天的人生是不是有点精彩过头了? “那是什么东西?” 夏眠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一点不稳。 眼前特么“根据有关法律法规部分内容无法显示”的情景实在酸爽得让人泪流满面,他这短短几天的人生是不是有点精彩过头了? 尼玛分分钟从修仙文转到恐怖文了啊有木有! 似乎是听懂了夏眠的话,黑白晃了晃脑袋,啪踏啪踏走到玉石平台的旁边,拿尖嘴指了指下面。 唐靖宇立刻看过去,脸色又是一变:“阿眠,这下面有个死人挂着。” 死人? 夏眠心不甘情不愿战战兢兢地挪过去,探出头快速地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顿觉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什么死人,根本只是一些残肢肉块,三三两两挂在突出的尖锐岩石上,血腥气浓烈得即使离这么远也能轻易闻出来。 唐靖宇细细地端详那些碎肉,半晌方才说道:“阿眠,你看那只手的大小,应该不是陆凤仪他们的。这个擅闯禁地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红头发魔头的同伙。” 夏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后撇过头不去看那堆血淋淋的东西,开口问道:“他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唐靖宇犹豫道:“应该是禁地的那个很有名的剑阵弄的吧。” ……这是剑阵呢还是绞肉机啊。要是没有肥鸟,他和唐靖宇是不是也有可能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夏眠不由打了个寒战,默默站得离黑白近了一点,还机智地扯住了它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黑白挺开心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看这只传说中掌门养得灵兽这般平易近人,唐靖宇也跟着走了过去,黑白却立马警惕地转过头,毫不留情地避开了唐靖宇伸过来的手。 唐靖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夏眠说道:“它好像特别喜欢你。” 夏眠也觉得奇怪:“我以前也没那么有亲和力啊,小猫小狗什么的从来不给我摸头。” 但很快他就把这点小疑惑抛到了脑后。朝石台上瞟了一眼,夏眠略有些好奇地说道:“那就是红毛想要的东西吧,黑漆漆地看不大清楚……” 他本来想问问唐靖宇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万一是写在那本该死的《清戒》上的什么常识性的东西,那问出口就太囧了。 谁知唐靖宇却摇了摇头:“谁都知道这里藏了一样很珍贵的法器,但除了历代掌门,没有人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黑白拍了拍翅膀,很积极地跟夏眠搭话,似乎是想回答这个问题:“呵呵哒,呵呵哒!” “……”夏眠默默地看了它一眼,果断忽略了某肥鸟,转而对唐靖宇道:“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躲一下比较好,红毛没准什么时候就又追上来了,这个地方也不一定安全。而且万一那个凶残的剑阵启动,被卷进去那绝对是尸骨无存啊。” 唐靖宇同意地点了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朝着石台最后看了看,这才说道:“虽然我想去瞧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节外生枝什么的还是算了,命比较重要。况且那东西就是个死物,能有多好看。等一会儿红毛追过来被剑阵戳成渔网,那才有意思呢。” “也是。”夏眠拿手在鼻尖扇了扇,想要赶走一直萦绕在身边的血腥气,一边拉住黑白开口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你们还没有跑够?”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几十丈远处,卫天正遥遥地站着,唇边有嗜血的笑意。 …… 怎么又是这货? 怎么老是这货? 怎么总是这货? 夏眠直接愣在了原地,简直想给这神出鬼没、紧追不舍的boss君跪了。这是怎样的职业精神啊,他当年就是去食堂抢饭吃的时候,赶路的速度也没有这么快好吗。 幸好这时有黑白在身边可以抵挡这红毛一阵,夏眠稍稍安心,然而他刚安心了一半,就听到身边一声惊呼,唐靖宇竟被一股看不见的吸力直接拉了过去,随后被卫天一把扣住肩头动弹不得。 夏眠吃惊地望向身边的黑白,那肥鸟却分外无辜、事不关己地歪了歪头。 “蠢物,这灵兽身边的禁制只够护着你一人。”卫天冷笑一声,左手却轻柔无比地抚上唐靖宇的脖子。他身上散发出杀气,语调森寒似冰,其下却像有岩浆涌动。 “长夜已死,贺光那老头也正向这里赶来,我此刻大概是已经栽到了封渊手上。可我并非无路可走,哪怕那是一条死路……我绝不会让封渊如愿以偿。” 唐靖宇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却不知为何连挣扎一下都不行,只能将求助的视线转向夏眠。 卫天明显是要放大招,夏眠平时早拔腿跑了,此刻却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他是怂,但实在做不到对朋友见死不救,即便他呆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晃动。骷髅开始碎裂,一道白光从其顶上冒出,如闪电一般骤然照亮了整个山洞,刺痛了夏眠的眼睛。人和物刹那间在极致的亮光中消失,他后退一步,浑身都像要灼烧起来,等黑暗再次降临时,洞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看不懂的黑色符文在其中肆虐翻滚,那颜色质感如同污泥一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与之对抗,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刺破空气的悠远声音,就像是太古僧侣的吟唱,一阵一阵的波纹以石台为中心荡开来,力量疯狂地对撞,洞中震动愈发剧烈,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看着夏眠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惧,卫天唇边勾起讽刺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 果然只是他看错了,那个少年根本是个纯粹的弱者,说不定连自己拥有怎么样的力量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必再防备此人了,而手里这个孩子作为筹码也失去了价值。 封渊不可信,他自然已不能用先前的方法破阵。然而他虽精通阵法,也曾潜心探求多年,却仍旧对此阵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他就反其道而行,索性在九神七剑阵外再布上一层血阵,他得不到那样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只是要布血阵,也需要大量魂魄辅助,所需甚至远超一千之数。要想再仓促之间完成此阵法,唯有将他自己的七魂六魄也算进去……左右他已不可能活着离开玄宗,若能恶心封渊一回,就是舍了这条命又能如何? 感受到排山倒海的威压,唐靖宇在卫天手下浑身僵硬,失控一般啜泣起来。卫天像是才意识这里有个人一样挑了下眉,忽然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在他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你就陪着我一起死吧。”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一朵硕大的花盛开,卫天就这么在灼目的白色亮光中融化了,黑色的法阵以他为中心倏忽展开,绵延数十米,灼热的空气随之袭向唐靖宇。 “不要!”夏眠惊呼出声。就在此时,黑白忽然轻轻地在他背后啄了一下。 下一刻,视野变化。夏眠抬头,发现唐靖宇远远地站在肥鸟身边,而他代替对方出现在了法阵的中心。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或许是唐靖宇,或许是……陆羽? 但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了了,并非因为恐惧。 胸口被一种庄严宏大的感情所填满,夏眠抬起头,漆黑的洞顶,血雨狂泻而下,落入夏眠张大的眼睛里。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出腾飞的两条巨龙,那两条龙长啸着带出灿金色的弧光,身后七把长剑在浓郁血雾之中缓缓成型,剑光偏转,雪白的刀刃划破冰冷密集的血雨,冲着夏眠直直而来。 一片黑暗。 第 16 章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真不愧是魔尊…… 一切重新归于安静,由于刚才的冲击,夏眠和唐靖宇都在瞬间昏迷了过去,有碎屑般的岩石从洞顶纷纷砸落将石台吞没,那两条夭矫的巨龙已不见踪影,目之所及,唯有一道光幕笼罩了整个平台,颜色如干涸的血液般晦暗而不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 黑白背负着唐靖宇立在阶梯边缘,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前面唯一还稳稳站立着的人。陆羽分明身穿玄衣,身影却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浓烈而深沉的黑暗,眼中泛着冰一样尖锐而森冷的光芒。他的身边,七把剑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压,却又这样安静地并列浮在半空中,刃口闪耀着暗银色的光芒,似有寒星在其上闪烁,金属的蜂鸣在广阔的洞中若心跳一般震荡。 终于,那七把长剑放弃与他对抗,转而缓缓下落。剑身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陆羽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紧紧抓着的手略微放松。轻轻地摸了摸夏眠的额头,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禁地的入口。 贺岚劈开一块挡路的巨石快步冲进禁地,见到里面的情形,惊诧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来找唐靖宇的时候,路上遇到陆羽,两人同时感到此地的异动,便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他毕竟只是心动期的修为,竭尽全力也追不上金丹期的陆羽,便落后了一步。 “九神七剑阵被破了?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贺岚的疑问,陆羽沉默了片刻。 他赶到之时,正好见到夏眠处于生死边缘。不及多想,他便接住了下落的夏眠,并以身抵挡剑阵,却没想到那七把剑在触及他和夏眠之前,竟忽然自行停下了攻势…… 此事古怪之至,至少需要先禀告掌门,暂时还不宜外传。 思及此,陆羽便只道:“保存在此地的法器应该已经被盗,夏眠和唐靖宇受了伤,但并未危及性命。侵入者身份不明,不过从他留下的阵法来看,此人恐怕来自魔域。” 贺岚将视线投向被掩埋了的石台,眉头微蹙:“确实已经感觉不到法器的气息了,只是魔域多年没有动静,为何今次却忽然对玄宗出手?”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夏眠和唐靖宇无端出现在此处,这件事会不会与他二人有关?” 陆羽侧头看向他,嘴角轻轻上扬,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并无恶意,只是提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猜测。”贺岚垂下眼眸,温声开口道:“兹事体大,任何可能都应当考虑在内,想来即便是掌门也会同意我所言。且他们二人此次私自进入禁地,按宗门戒律恐怕是要受罚的,小师叔,难道那时你也要公然护着他们么?” “且不说‘私自’二字有待商榷,既然是我的弟子,自然由我自己管教,旁人想动他一根指头,就要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贺岚在原地愣了一瞬,便见陆羽抱着夏眠转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黑白犹豫了片刻,就带着唐靖宇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直到半炷香后,其他人方才赶到。金九城环视了一周,便神情凝重地走到贺岚身边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岚将经过和众人说了一遍,在掌门和几位峰主沉吟之时,苦笑着压低声音对金九城道:“师父,我之前与小师叔起了些争执,未免日后生出嫌隙,可否允我追上去和他解释一二?” 金九城怔了怔,随即便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 贺岚施礼退下,走出山洞却没有去追陆羽,一直到了一个僻静的无人之处方才停下脚步,对着万里晴空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要演出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可当真是难受得很。” 此前他煽动金九城,提议在正仪殿考校夏眠和唐靖宇,让卫天等人能通过结界薄弱之处借机潜入玄宗。但从一开始,魔尊封渊就没有指望以卫天的修为,能活着从玄宗将东西带出来。按照原计划,卫天和长夜会以许浩一之法破解九神七剑阵,最终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在引起洞中震动的同时削弱剑阵。随后他会以探查为由,率先进入禁地,用正确的破阵之法得到法器。 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就像没有人会怀疑他和魔域有所勾结。而在明面上,卫天不仅死了,还没能完成任务。如此一来,封渊就能以卫天行动不力的借口清除他的党羽,将魔域有二心之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拔除。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真不愧是魔尊…… 眼中眸色变幻,贺岚兀自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巧的圆光镜,在镜面背后镶着的一颗蓝色晶石上按了一下。 立刻有清澈的女声响起:“藏在卫天那蠢货身上的圆光镜碎了,小阿岚,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事情出了一点意外,月清歌,替我转告魔尊大人。”贺岚浅笑低语道:“卫天虽然死了,但东皇钟并未到手。” “因为有人在那里?”月清歌娇笑道:“不过是两个小鬼,杀了就是,竟然还难住了你。” 敏锐地听出其中的杀意,贺岚脸上笑意加深:“不,若是那样自然简单,可事情却并非如此。”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东皇钟消失了,不是我拿的,也不曾落到卫天手上。” 对面沉默了片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贺岚道:“我怀疑此事与玄宗一个新近入门名叫夏眠的弟子有关,我亲眼见到九神七剑阵在他面前生生停下,他身上必有什么古怪。在这里不好出手,我本想寻个借口将他逐出玄宗,但有陆羽护着,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是么……”月清歌语调里满满都是兴趣:“既然如此,你先不要动手,等我禀告尊上再说。” 待贺岚应了,月清歌便掐断了联络,轻笑着转向上首的王座。 “尊上,看来小阿岚也觉得那个少年有古怪。可我先前在圆光镜里左看右看,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他卷进这件事里,倒只像是巧合罢了。” 王座两旁是四根高大的漆黑色圆柱,每根珠子上都盘绕着大蛇,鲜红色的蛇身上布满了复杂的图腾,像是某种消失已久的文字。从蛇嘴里垂下一颗银白色的硕大珠子,发出莹莹的光芒,照得满室通明。 “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有的只是精确的谋划。” 王座之上,封渊缓缓睁开眼睛,冷峻的脸上没有半死表情:“卫天是鬼师,能够看透人的七魂六魄,他对此人有所防备,必然有其原因。且单从拦下剑阵一事看,那少年便并非凡人。正是一切看上去像是巧合,此人才更值得注意。若一切都是那个叫夏眠的少年的谋略布局……” 沉吟片刻,冰冷到毫无起伏的声音再度响起,封渊淡淡道:“左使,在寻找东皇钟的同时,查一查他的底细。” 第 17 章 像他这样的铁血痴汉,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挫折就放弃追求男神? 当夏眠醒来时,已然到了第二天清晨。 当时他不知为何出现在法阵中央,两条巨龙从他胸口穿过,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撕咬开血肉,震耳欲聋的吼声仿佛就在他脑中炸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力量在那瞬间强行拓开他的经脉,从四肢百骸汇入丹田,灼热的高温让夏眠在刹那间便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东皇钟湮灭在黑暗之中,如幻觉一般无声无息,禁地之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那微弱的灿金色光芒。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神器已经被魔域的人带走,包括夏眠。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那时的记忆。 窗外三两朵闲云停在天际,鸟声啁啾,打破了晨雾冰冷的气息。泛红的霞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斑驳的撒了下来,在地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点。 陆羽坐在床沿上,逆着光的身影有些模糊。他抱胸靠在墙上,正阖着眼养神,听到身边的动静立刻惊醒过来,侧头看向夏眠,愣了愣才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夏眠仍有些昏沉,躺在床上晃了晃脑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急急抓住陆羽的衣袖问道:“师父,唐靖宇他怎么样了?” 陆羽挑起一边眉梢,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了夏眠一会儿,方才开口回答道:“他没事,醒得也比你早上许多,被贺岚带回去了,并未受到什么责罚。” 夏眠安心地呼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饿了,转头看到旁边案几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顿时眼睛一亮,感动地说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会醒?居然还给我准备了吃的……” 话音未落,陆羽就默默地拿起碗和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 夏眠:…… 陆羽淡然道:“这是樊叔替我准备的早饭,本来就不是给你的。” 夏眠可怜兮兮地咽了口口水。 陆羽将粥远远挪到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你和黑白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夏眠一愣,想了想才试探着回答道:“……我曾经想吃了他的关系算吗?” “罢了,那我便换个问法。”陆羽兀自笑了笑,随即忽然偏过头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目光冷厉若刃上流光:“为什么九神七剑阵在你面前停下了?” “……九神七剑阵?不是师父你把我从那个剑阵下救下来的吗?” 夏眠看着陆羽,只觉得嗓子发紧。他有一种预感,若是说错了什么话,恐怕陆羽会亲手杀了他:“那只肥鸟在我身后啄了一下,我就突然和唐靖宇换了个位置,胸口一疼直接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 “是么。”陆羽收回视线,暗自松了口气,唇边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然后站起身来。 可这一系列动作放在夏眠眼里,简直就是要动手的前兆。 他立马心惊胆战地朝后面缩了缩,就看到陆羽走到桌边,端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随手放到他的床头:“喝下去。” 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毒药? 夏眠瑟瑟发抖地抱着薄被团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那边瞄了一眼。 “陵游八草汤,可以安神固本。” 看着他这副受惊小兽一般的模样,陆羽微微挑眉,眼底的冷意终于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许几不可见的笑意:“前一锅鸡汤冷了,樊叔正在给你炖新的,等喝完了就继续躺着休息。” 顿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夏眠的脑袋,又补充道:“阿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救人固然重要,但也要记得保全自己的性命。” 夏眠木愣愣地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救人?” 陆羽回答:“遇袭之时,你不是吸引了那魔头的注意力,将他从陆凤仪等人身边引开了么?” ……虽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这明明是肥鸟引发的被动技能啊,跟他完全没有半毛钱关系好么?! 夏眠张了张嘴,一脸惊讶却又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 陆羽继续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说来陆凤仪一直在外面等着,想待你醒来当面道谢。” 夏眠瞬间汗哒哒,正想说“不用了吧”,就看到陆羽打开了房门,将陆凤仪迎了进来。 因为一夜未眠,眼下的青黑多少令陆凤仪显得有些憔悴,但她仍然很美,而且威风凛凛得如同一只扬着纤长脖子的天鹅,身上甚至带着一点豁出去了的腾腾杀气。 这气氛让夏眠不由地紧张起来,他忍不住又摆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其实却只想立刻跳下床夺路而逃。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就在夏眠终于忍不了尴尬打算冒死开口的时候,陆凤仪忽然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一抹嫣红,轻声道:“夏眠,我能叫你阿眠吗?” 夏眠:…… 为什么要垂头?为什么要脸红?说好的女汉子呢是被穿越了吗,这个人画风跟上次不一样啊师父! 见夏眠没有反应,陆凤仪抿了抿唇,硬是挤出一抹笑来,却比哭还难看:“若是不行,那就算了。我来是想谢谢你,那么危险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只有你一个人站了出来,还为了我们这些刚刚骂过你的人舍生忘死地引开了那个魔头……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掌门他们对你这样看重,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大家都很敬佩你,我也……” 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陆凤仪抬起眼来,冲着夏眠又笑了笑,便道:“我这就告辞了,从今往后,若玄宗有谁跟你和唐靖宇过不去,就是跟我陆凤仪过不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这模样好像有点可怜,夏眠的脸还习惯性地僵着,此刻只好努力把语气语调调整到热情奔放这个频道上:“你叫我阿眠也没什么关系,我不在意。” 陆凤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像是有花在她的眼底刹那间绽放:“嗯,阿眠。” 她把这两个字珍而重之地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方才说道:“阿眠,你讨厌我么?” 夏眠能说什么,他只好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不讨厌。” 陆凤仪笑起来:“那你能不能做我未来的道侣?” 道侣……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道侣吗? 夏眠这回真愣神了,条件反射就朝着自家师父看去。 陆羽却渊渟岳峙地回望过来,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夏眠心底的失落一闪而过,可立时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铁血痴汉,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挫折就放弃追求男神? 这时陆凤仪已然猜出了夏眠的想法,向前迈了一步追问道:“阿眠,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别人了?” 夏眠顿觉尴尬,可尴尬了一会儿,忽然想到:……等等,从好的方面来想,这难道不是天赐的告白良机吗? 他顿时精神一振,飞快地瞟了陆羽一眼,随即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有,我这辈子就只认他一个了。” 陆凤仪道:“为什么,他有什么好?” “他哪里都好啊,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做事认真,会自己做饭,看的书都很高深,偶尔还会给小猫小狗喂吃的……” 似乎意识到这样夸下去会没完没了,夏眠顿了一下止住自己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不好意思地冲着陆凤仪笑了笑,讪讪道:“其实他性格有那么一点点不好相处,可我喜欢他啊,他怎么样我都喜欢他的。” 卫长风以为他只是花痴,其实他第一回见到陆羽时,也只是稍微惊叹了一下对方的容貌而已。他真正喜欢上陆羽,是在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 那天留在学校没有回家,夏眠一个人呆在寝室里,12点的时候给家人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短信,窗外是接连不断的爆竹声,不时有烟花拖着长长的光尾升空,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将别人的热闹传递给他。可夏眠握着久久没有回信的手机,忽然就觉得有一点寂寞。 于是他独自出了门。这种时候大家都回去过年了,学校里很安静,夏眠在操场上停下,坐在栏杆上打开一瓶啤酒,却忽然发现跑道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人。那人漫不经心地靠在栏杆上,那些火焰形成的花在极高处散落开来,像是一场奇异的流星雨,他仰头看着光华灿烂的夜空,侧脸在缤纷的光影下流淌着淡淡的光。 夏眠一直觉得所谓一见钟情是件挺不靠谱的事情,否则单身狗们的爱情以后就全靠撞大运了,想找对象,完全可以奔向十字路口来个万“见”齐发,在汹涌人潮之中找到那个顺眼的直接就拉回家。 可他那时才突然发现,喜欢这件事,有时当真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那天晚上,他和陆羽分占操场两头,静静地看绚烂的烟花盛开在头顶,光流纷然而落,等漫天光影散去,天际泛起鱼肚白,夏眠忽然发现,虽然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他却喜欢上了陆羽。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或许只是因为……偌大一个城市,唯有陆羽在大年三十陪他寒天冻地地看了这场烟花。 “人活了一辈子,死之前其实没有几件事还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要是那些事都和一个人有关,那你怎么能不喜欢那个人呢。” 夏眠侧头看向陆羽,表情忐忑,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师父,你说对不对?” 第 18 章 这flag插的,真是拉都拉不住啊! 这句话说完,夏眠用自以为深情款款地表情看着陆羽,而陆羽则用某种瞧熊孩子的表情看了回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过了片刻,陆羽方才挑眉开口:“我倒是没想到,近日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剧本好像有点不对吧。 自家师父意料之外的台词让夏眠不由地一愣:“什么传言?” 一旁陆凤仪被夏眠拒绝,脸上写了“哀莫大于心死”明晃晃几个大字,听到他开口,却还是忍不住抢着搭话道:“全玄宗都知道你喜欢他,你处处都想着他护着他,已然表现得这样明显了……” 抿了抿唇再也说不下去了,陆凤仪眼圈泛红,却硬是将到了喉咙口的哽咽压了下去,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原本,就是想试一试罢了,并不曾抱多少希望。只是若连试都不试一次,我日后必然是要后悔的。” ……喜欢陆羽的事情全玄宗居然都知道了神马的,他表现得真的有这么明显? 夏眠此刻完全被这恐怖的信息量给惊呆了,别说去安慰少女心碎了一地的陆凤仪,一时根本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每天修炼已经那么忙了,居然还不辞辛劳地分出时间来关心他的感情生活,玄宗这群人也太励志了吧。外表一个个都这么仙风道骨内心却那么八卦,这种属于虚假宣传要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你们造么!而且“提早起床给师父做爱心早餐”“半夜摸到师父床上去”等等这样那样的痴汉行为他明明只有在心里暗搓搓地想想,还没来得及实施呢,难道有人会读心术吗,这不科学! ……不对,仔细想一下,这个修仙的世界好像本来就不科学,说不定还真会有这种可能性? 想到这里,夏眠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剩无几的节操随风而逝的样子,压根不敢细问传言的事,立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陆羽:“那……既然早就知道了……那师父您怎么想?” 其实既然陆羽早就知道夏眠喜欢自己,却一直都没有表态,那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夏眠不是不知道,可他心里总归存着一点希望,不听到陆羽亲口拒绝自己,就不能真正死心。 正如陆凤仪所说,有些事情,总是要试上一试的。 竹涛声飒飒,黑影投在窗柩上不时晃动,光影流转间,陆羽侧头看向后院被微风摇动着的木叶,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平平道:“你年纪尚小,不知道情之一字的分量,道侣之间神魂相契,生死相依,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若非情到深处,不可轻许婚契,否则与仙途无益。” 夏眠坚定道:“师父,年纪不是问题!” 陆羽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眸深处的表情难以琢磨。 正当夏眠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的时候,他忽然淡淡说道:“既然你坚持己见,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两月后,本门要举办品剑大会,届时将摆出擂台。九神七剑阵由莫问、青冥、焚寂、大凶、琅琊、散魂、涅槃组成,自禁地的那件东西被魔域所夺后,剑阵已无大用。为增加本门的战力,便索性拆散了剑阵,其中六把成了诸人的佩剑,我手中便有青冥。唯余涅槃作为这次品剑大会的奖品,你若能得到涅槃,我便允了你所提之事。” 原本以为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却没想到陆羽竟会这样说。 夏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觉得自己像是家门口那盏声控灯,陆羽一句话,便让他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夏眠用这辈子最郑重其事的语气应道:“好。” 见夏眠答应得干脆,陆羽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道,补充道:“涅槃剑怕不是那么好到手的。” 夏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陆羽皱了下眉,心头倏忽闪过一点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烦躁,斟酌着字句继续道:“这次灵云派、天一门、医仙谷、神音寺等各大门派年轻弟子,都会上擂台争夺此剑,你纵然天资不凡,可毕竟修仙的时间尚短,不一定比得过那些人,即便受伤也不奇怪。” 夏眠默默地看了陆羽一会,忽然眉眼弯弯地开口道:“师父,你说那么多话,是不是挺担心我的?” 陆羽:…… 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夏眠,眼神既幽且深。 片刻过后,陆羽干脆利落地转过视线,波澜不惊地抛下一句“好好准备”,便不再理会夏眠,顾自出了门。 外面太阳攀上山头,明净的日光驱赶了潮湿的晨雾,为黛色的山林镀上金边,空气中有凉爽清澈的绿意。 陆羽在山石小径上停下脚步,看尘埃在阳光下旋转飞舞,表情一贯地淡然,目光却暗沉。 此时身边的竹林里传来一阵细小的悉索声,他毫不犹豫地捻起一枚竹叶,灌注了真气朝着那个方向投射而去。 “啧啧,许久不见,小师叔就是这般欢迎我的?”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响起,一个男子轻巧地避开破风而来的竹叶,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与陆羽不同,此人的气质极为张扬。他笼着袖子,随意地披下一头墨色长发,一身朴素至极的玄衣,却偏偏被他穿出了艳色。这样的人,一出现就似在灼烧众人的眼睛,像是黑暗中如血海一般蔓延的彼岸花。 “孟楠歌。”陆羽的眉间泛起冷意:“你一路跟在我后面,想做什么?” 孟楠歌坦然回视,一双凤眼中盈满了兴味盎然的笑意:“我一年未曾回玄宗,不想小师叔竟然多了个弟子,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只是没想到,竟然给我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那个传言我也曾听过……听说阿眠喜欢上了个叫唐靖宇的弟子。” 为他这自来熟的称呼,陆羽略略皱眉,随即面无表情道:“与你何干?” “我不过是觉得他可怜。东皇钟被盗,自然有一两个宵小之辈以为我派实力大损,从而蠢蠢欲动。所以这次品剑大会主要目的,除了召集各派商议剿灭魔域之事外,还有展现玄宗的实力,稳固我派在中千世界的地位。而对觊觎第一修仙门派这个名号已久的人来说,此次大会自然也是一个机会,他们必定不遗余力争夺涅槃剑。正是因此,掌门才会急急将我召回。你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阿眠根本不会有半点机会。” 孟楠歌凝注的目光中显露出一丝了然,他轻轻笑道:“小师叔,你不希望阿眠得偿所愿与唐靖宇在一起,难不成竟是吃味了?” 陆羽眉睫一跳,冷冷道:“哦?” 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从他的语气里嗅到一丝要杀人灭口的怒气,孟楠歌的笑容反而略微加深了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羽没有看出来,他在窗外却将夏眠的神情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当真是憋笑憋得肺疼。 弯起唇角,他难得好心地轻声劝诱道:“你就这般笃定,或许传言不实,阿眠喜欢的或许不是那什么唐靖宇,而是旁人,比如说……你?” 陆羽却不为所动地望向他,话中寒气四溢:“我不好相处?” ……小师叔你的自知之明是喂狗吃了吗? 孟楠歌顶着直扑而来的冷风,沉默片刻,方才微笑着开口道:“小师叔当然很好相处。” 陆羽于是收回视线,淡淡道:“所以阿眠说的不是我。” 孟楠歌:…… 逻辑如此严密,实在反驳不能。这flag插的,真是拉都拉不住啊! 见他不再说话,陆羽转身欲走,孟楠歌却突然回过神来,笑眯眯道:“左右无事,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就赌阿眠能不能在品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如何?” 这事实在太过有趣,既然已经有了误会,不如索性就由他来将这误会弄得更大一些……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第 19 章 孟楠歌你个残害小动物的人渣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跟自家师父脑电波不在一个频道上,夏眠送走了陆凤仪,就将一堆玉简全都挖了出来,在屋后竹林里随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便开始努力奋斗。 以往浑浑噩噩也就算了,现在有了目标,自然应当好好修仙,天天向上。其实这种时候找个人教效率更高一些,可若是去找师父总觉得怪怪的;而刚拒绝了陆凤仪的告白,就找她帮忙,好像也不是太好。 思来想去,夏眠一时寻不到好的人选,便索性将此事暂时搁到一边,打算先将之前看过的东西温习过一遍再说。 这个世界的修仙等级划分是筑基、旋照、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合体、大乘,每个阶段又分为前、中、后三期,至大乘后期即可飞升到大千世界。但如今不知为何,中千世界灵气日益稀薄,因此饶是贺光、封渊等人,也只能止步于元婴,上万年来,再无人能渡劫成功。 不过这与夏眠无关,他对飞升什么的没有半点兴趣,特意向陆凤仪打听了这些事,也不过是想提前了解下对手的实力。听完陆凤仪焦灼不安的解释和劝告后,他才知道自己到时候要面对的,都是各门各派已到了融合期、甚至是心动期的年轻一辈精英子弟。 其实不用陆凤仪说明,夏眠之前也早就明白,他想要在品剑大会上击败所有人一举夺得涅槃,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论如何做不到连尝试都不去尝试一下,就这么简单地低头认输。 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陆羽啊……所谓的感情用事,不就是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怀着那一点点希望,燃烧着小宇宙嗷嗷叫着往前冲吗? 夏眠其实又怕疼又怕死,人生格言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节操”,可这回就算对手各个都跟野生的奥特曼似的战斗力惊人,他也会硬着脖子上,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成猪头呢……他丢得起人,但丢不起陆羽。就算机会再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下定了决心,夏眠将视线投向那些玉简。自从禁地一事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这些东西。想起当初起早贪黑、死去活来的日子,夏眠咽了口口水,将手伸向了叠在最上面的一块,将其轻轻拿起放在了额头上。 原本以为又要如以前那般花上许多力气,却不想夏眠刚将意识探入玉简之中的空间,竟忽然觉得灵台一片清明,以往艰涩难懂的内容自动转化为可运用的知识,清泉一般流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将他诸多杂念涤荡一空。与此同时,有一股暖气跟随书中所说,在他四肢百骸之中自发运转起来,先从尾闾提起,又上升于脑,随即引向下行,从玉枕向下涌入丹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熏熏然让他有一种醉酒之感。 吃惊之下,夏眠蓦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偏偏却精神抖擞,竟似刚刚睡了一个好觉一般。 因为这感觉实在太过奇妙,愣了片刻,夏眠方才想起来翻看手中玉简,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怎么回事?这一本我之前也看过了的啊……总不会是我突然开窍了吧?” 夏眠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竟然黑了下去,天边吊起几颗昏星,初秋夜晚的凉风抚在他的身上,提醒着他已经到了戌时。 分明在原地一动不动坐了三、四个时辰,夏眠却一点也没觉得四肢酸胀,也未曾感到腹中饥饿。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还是第一回切身体会到修仙的神奇之处。 “怪不得这么多人想入玄宗,修炼的感觉确实不错啊,还能省粮食,而且真气运转起来居然还是全自动的……” 夏眠盘腿坐在青石上面,怔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半晌又狐疑地望向那块玉简,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了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师叔说你的天分在我和他之上,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短短一月余就能有此成果,倒也确实不算夸大其词。” 夏眠闻言顿时一惊,这才发现有人站在几丈远处,身影隐在竹影之下,不知已经静静在旁看了多久。 因为有前车之鉴,生怕又是一个boss,夏眠自青石上一跃而下,偷偷往屋子那个方向挪了一步,时刻准备着跑路。然而当那人缓步而出时,饶是正在凝神戒备,夏眠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光线太暗,那人的容貌看不分明,苍白月光的映照下,唯有一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睛似笑非笑、动人心魄,仿如无尽的寒潭,散发着幽冥的气息,危险却迷人。 “你怕什么?”看到夏眠的表情,那人脸上笑意加深,就像猫看到了一只有趣的耗子,忍不住伸出爪子拨弄:“虽入门比你早,但算来你还是同我一辈的……阿眠,我又不会吃了你。” 夏眠这才发现此人身上穿着和陆羽类似的黑衣,心里顿时一松:“你也是玄宗的入门弟子?” “不错,小师叔难道就没有提起过我?”那人眉眼弯弯道:“我是紫旭峰的孟楠歌,为了寻一味药长年在外游历,你不曾见过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孟楠歌……和陆羽齐名的那个天才孟楠歌? 怪不得气质这么酷炫。 夏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孟师兄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楠歌微笑道:“我与小师叔关系一向亲近,他已将你要参加品剑大会一事告知于我。小师叔虽然嘴硬,实则很是担心你,所以便叫我来指点你修炼。” 夏眠心中一暖,便仰着头问道:“真的是师父叫你来的?” “这是当然。”孟楠歌徐徐道:“你过来些,我看看你如今已有多少修为。” 夏眠听话地上前几步,让孟楠歌将手放在他的头顶。 先前因为打赌的事,陆羽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怒了,孟楠歌跟他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算脱身。不曾想过这叫夏眠的小鬼这样重要,竟让陆羽跟个炮仗似地一点就着,孟楠歌原本三分的兴趣,瞬间就变成了十分,这才瞒着陆羽,特意到此处来找夏眠。 能得到这许多人赏识,他事先已料到夏眠必然有什么不凡之处,但神识一探之下,却还是感到了讶异。 筑基是乃是铸就大道之基,也是走向修真之路的第一步。而从无到有,向来都是最难的阶段,寻常人至少需要数年时间方能初窥门径,纵然是他,当初也用了半年时间方才迈入筑基前期。 可夏眠此刻,却已是筑基中期! 就像有什么东西强行助他拓宽了经脉,先天真气在其中运行无阻,竟能自行循环、流通一身——也就是说,夏眠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不间断地修炼。 曾听掌门说过,神兽黑白对此子格外亲近,九神七剑阵会被挡下来,估计也是它动了什么手脚。黑白虽然其貌不扬,在玄宗却地位超然,且身上谜团甚多,即便是掌门贺光,也只知道当年开创玄宗的楚寂悠花了三天三夜才降服了它,命它在此地镇守东皇钟一事。 难道说,夏眠同楚寂悠有什么渊源,所以黑白才出手助他,甚至还在修道之路上推了他一把? ……若真是如此,这小鬼的气运实在惊人。 见孟楠歌神色有异,夏眠不安地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孟楠歌回过神来,细细看了夏眠几眼,勾起唇角道:“没有问题,你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夏眠瞪大了眼睛:“……可我还没怎么修炼呢!” “我听说你曾见过神兽黑白,它那时可有对你做过什么特殊的事?” 夏眠不疑有他,将在洞中的遭遇全跟孟楠歌讲了一遍,想了想还是问道:“黑白明明是只仙鹤,你们怎么都称呼它为神兽,却不说它是神鸟?” “因为黑白本体并非仙鹤。”孟楠歌道:“话虽如此,但也不曾有人见过它的真身。传说祖师楚寂悠飞升之后,便封印了黑白的一部分能力,从此以后,它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或许它那时将你推向法阵中央,便是为了给你一个机缘,正是因此,你的进境才会这般快。” 夏眠了然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随即道:“……但是凭着筑基中期,要在品剑大会中胜出还是不可能的吧。” 孟楠歌目光幽幽,忽然一笑道:“虽然越是往后,突破便越是难,可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你两月之内进入旋照期。” “真的假的。”夏眠眼睛一亮,片刻之后却又暗淡了下去。 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后,他才抬起双眼凝视孟楠歌,开口继续说道:“可别是什么投机取巧的方法,我已经决定了,这回要靠自己实打实去努力,不然就算赢了,也没脸去见师父的。” “只是换一种修炼之法罢了。”孟楠歌悠悠笑道:“多少有些风险,不过也要不了你的命,最多有些麻烦罢了——只看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他语气慵懒,像是并不介意夏眠如何选择,其实却是志在必得。 饵已经下了,夏眠鱼果然乖乖咬钩:“要是这样,就算有风险,我也愿意试的!” “既然如此,到时可别反悔了。” 孟楠歌嘴角弯起三分弧度,指腹暧昧地扫过夏眠的额角,随即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世人都按典籍修炼,却不曾想过典籍也只是由前人编纂而成。其实修仙不过先天返归,并无定法,形不如意,通晓修炼步骤、过程、方法、诀窍,倒不如寻求一个悟字。阿眠,去吧。” 话音落下,夏眠只觉有一股神识以排山倒海之势进入了自己的识海,他似乎被扔出了自己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眼时,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难道是又穿越了? 环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夏眠心里一阵发慌,正要呼救,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眠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人给轻松抱了起来。 孟楠歌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嗯,还算不错,变成了只兔子。” 夏眠越过他的肩膀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正盘坐在之前的青石之上,闭着眼睛像是陷入了冥想。见到这个情景,他不由地惊吓挣扎起来,一爪子就朝孟楠歌脸上拍去。 孟楠歌好整以暇地抓住他不安分的兔爪,又用空出的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得了,你的神魂会进入附近一个生灵身体里,但具体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无论如何,总比上回有人变成只毛虫要好,你说是不是?” 好个屁! 夏眠特别不配合,对着孟楠歌各种拧巴各种较劲,愤愤地把另一只爪子拍在了某人的脸上,以示自己被坑了的愤怒。 孟楠歌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爪印,有些无奈道:“何必气成这样,不久自然就能变回来。放心,对外我会说你为了品剑大会闭关修行,不会有人打扰你的。修真者首在修心、治心,万物可为师,万事皆有道,你若能因此经历辨明天道顺逆,必定事半功倍。”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变成兔子嘛。 夏眠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孟楠歌,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被说服了,于是耷拉着一对毛绒绒的长耳朵,焉了吧唧地把脑袋靠在对方的肘窝上,算是妥协。 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樊叔终于从屋里探出头来,皱眉看向孟楠歌:“你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了,再待下去怕是要影响夏眠大人看书,若是无事,可否改日再来?” 孟楠歌微微挑眉,随即低头朝夏眠看了一眼。 这一眼忽然让夏眠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开溜的时候,便听到孟楠歌轻声叹了口气。 将怀里的兔子君给亮了出来,孟楠歌眼眸中浮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悠悠然地开口道:“樊叔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啊,我这就离开,不会叫你为难。只是我们也算许久不见了,走之前,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看来野兽的直觉神马的果然不靠谱。原来是打算把他托付给樊叔养啊,没想到孟楠歌还挺细心的。 夏眠一时松了口气。 他正放着心,就听到孟楠歌继续道:“这是我刚逮到的兔子,看着很是肥美,樊叔不妨烤了吃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夏眠:…… 孟楠歌你个残害小动物的人渣,野兽的直觉比你靠谱多了!! 呵呵哒,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 20 章 哪里蠢了,本兔纸明明这么冰雪呆萌! 一失足成千古恨,夏眠因为太过大意,分分钟被孟楠歌坑得连樊叔都认不出来了,差点就入了锅,成为一碗香喷喷的红烧兔肉。也亏得樊叔注重养生,从来不在晚上吃油大的东西——这个良好的生活习惯能不能让老人家长命百岁倒不一定,但确实让夏眠有幸多活上了那么几个时辰。 孟楠歌走后,樊叔想了想,觉得若是现在宰了某兔子,肉放到第二天必然不新鲜了。考虑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关着这只兔子,等明天早上再来动手料理,于是便抓着夏眠的耳朵将其提进了伙房,用一个倒扣的竹篓将他盖住,临走之前,还细心地往竹篓上面压了一块石头。 夏眠的扑腾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眼前一暗,他便身处竹篓之下,很快周围就没有了声响,不管夏眠怎么翻滚冲撞,这个看似破破烂烂的牢笼都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开始有鸟鸣声,秋夜里特有的凉意渐渐退去,似乎就快要天亮了。 努力无果,眼看着就要光荣升级为第二天的早饭,夏眠整只兔子都呆滞了,木着张兔脸一动不动傻在原地,顿时陷入了“自己要被师父吃掉了”的打击中不可自拔,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吃,合不合师父的口味……不过樊叔的手艺一向很不错,做出来的兔肉一定好吃得不要不要的,肯定是热腾腾一口咬下去油就滋滋地冒出来,肉汁瞬间充溢整个口腔,还带着点野味特有的鲜香…… 想到这里,夏眠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才发现,他正在对着流口水的对象,似乎就是自己来着。 某兔子:…… 从地上站起来,夏眠羞耻地晃了晃脑袋,终于再次打起精神,决定直面这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残酷世界。换了一个身体,周围的一切都变大了一号,再熟悉的东西也陌生起来。尤其是这个身体让夏眠很不适应,他尝试着在有限的空间里稍微挪了几步,想要为一会可能的逃跑做准备,却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话说兔子是怎么走路来着…… 借助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夏眠死死盯着自己毛绒绒的前爪,努力回忆起以前动物世界里看到过的场景。 这时,他忽然觉得光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下,似乎是有谁接近关着他的竹篓,陆羽冷淡的声线随之响起:“樊叔,这里面是何物?” 听到声音,樊叔立刻迎了出来:“陆羽大人,您回来了。这是孟楠歌大人送来的兔子,说是请陆羽大人品尝。” 夏眠的耳朵一下子便竖了起来,雀跃地转向陆羽所在的方向。 ……是师父来了,我被人变成兔子了,师父快救救我!! 然而陆羽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兴趣,只不冷不热地说道:“孟楠歌送来的东西,丢了便是。” 樊叔对陆羽的话一向无条件服从,闻言也不问什么缘由,转头便掀开竹篓动手去抓夏眠。 作为一只兔子,夏眠喊不出声音来,只好咬了咬牙,俯下身体避开樊叔伸过来的手,忽然奋力一跃,从开启的那条缝隙中直接穿了过去,趁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跌跌撞撞地就往陆羽那里扑去,啪叽一声就撞在了自家师父的腿上。 这下师父总会注意到他了吧,这一连串超水准的动作,连夏眠都忍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 陆羽果然挑了下眉,抓住夏眠的后颈毛将他提了起来,眼中微露疑色:“这只兔子……” 语言障碍算什么,他和师父之间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夏眠立刻乖巧地缩起四只兔爪子,星星眼地望向陆羽,期待着对方能够一眼看破自己的真身。 陆羽沉吟了一会,终于继续开口道:“……连路都不能好好走,难道是被谁动了手脚?” 樊叔眼神一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孟楠歌大人一向是无事生非的性子,莫非为了找点乐子,想通过这只兔子对陆羽大人您下药?” 夏眠:…… 为什么!脑洞这么大,为什么就是不能开在点子上! 陆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默然片刻后,他便开口问道:“阿眠呢,不在卧房里?” “他在后院竹林。孟楠歌大人说他为了冲击筑基后期而入定了,让我不要打扰他。”樊叔道:“难不成……” 不等樊叔把话说完,陆羽便将兔子随手一丢,朝着屋外冲去。 樊叔看也不看夏眠,也跟着跑了出去。 那一瞬间,夏眠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挺了挺自己肥噜噜的肚皮,抬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很是辛酸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在这里啊,你们操心的人在这里啊,被你们冷酷无情地一只兔子丢在了伙房里啊! 然而这呐喊没有半毛钱用处,夏眠只好满怀不能说人话的寂寞,用他被陆羽形容为蠢的走路姿势,跟只残疾兔似地慢慢往前爬。 等他到的时候,陆羽正将手放在夏眠的额头上探查些什么。 这次某兔子学聪明了,不敢贸然接近,只躲在一丛翠竹后面听两人说话。 “我看是孟楠歌大人,不免有些大意了。紫旭峰这帮人,唉……”樊叔忧心忡忡地问道:“阿眠怎么样,是不是被喂了什么奇怪的药?” 陆羽摇摇头,收回了手道:“真气在运转,阿眠确实是入定修炼,他无事。” 樊叔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我拼了一身老骨头也要找紫旭峰要个说法。” 陆羽微露疲色,开口道:“樊叔,我在这里再呆些时候,你先回屋吧。” “这……大人您在掌门那里商讨事情,也是一夜没睡。”樊叔犹豫道:“要是还担心,不如由我先在这里看着,您去歇息一会。” “无妨。”陆羽再次说道:“你回去吧。” 樊叔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竹林中一时便只剩下了陆羽和夏眠。 虽已入秋,夏天却还留了些许尾巴,日头升起时,天气仍旧有些炎热。陆羽在夏眠身边屈起一条腿坐下,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伞来,掐了个诀施法,让伞浮在了夏眠的头顶,以此遮挡太阳。 见没有其他人了,夏眠兔子便大着胆子从藏身之处蹦跶了出来,颠颠儿想往陆羽身边凑,却不料竟被他坐着的那块青石给难住了。 抱着石头磨了会儿爪子,某兔子终于承认自己不是攀岩的料,只好委委屈屈地蹲在草丛里,仰着并不存在的脖子,用一双圆滚滚的红眼睛看向自家师父。 陆羽早就看到了这个白色毛团,他不动如山地看着这小崽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往石头上爬,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他才纡尊降贵地俯下身,轻而易举地将某只累得气喘吁吁的兔子给捞了上来。 夏眠兔子没有尾巴可以摇,只好伸出一只爪子搭在陆羽手腕上,脑袋上毛绒绒的耳朵动了一下。 陆羽开始对无辜的小动物放杀气:“你为什么跟在后面,莫非是认识我?可你身上并无灵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眠顿时吓得一哆嗦,却又舍不得逃开,于是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窝在陆羽怀里弱弱地蹭了蹭,软萌得简直像是一团棉花。 从没被这样的生物亲近过,陆羽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冷冽的气息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半眯起眼睛端详了夏眠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方才道:“罢了……你饿了?” 夏眠顶着陆羽了然的眼神,只觉压力山大。 师父你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一个吃货吗? 陆羽想了想,侧身从一旁夏眠端坐着的身体那里找了找,最后在衣袖的暗袋那里摸出了一个梨。 夏眠猛地瞪大眼睛,耳朵尖一颤一颤的。 师父,你怎么知道有个梨放那儿的,那是他放着打算今天晚上吃的宵夜! “吃吧。” 陆羽把那个比某兔子脑袋还大的梨拿过来放在青石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中难得带了一点笑意:“他反正还有。分明没人同他抢,却总喜欢把吃的东西都放在身上,还当旁人都瞒在鼓里。也不知道这许多吃的,阿眠他都藏在了什么地方。” 夏眠:…… 好吧他确实是一枚吃货来着…… 默默地低下头,夏眠探出一只爪子拨弄那个梨,很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以为夏眠是够不到,陆羽索性将梨拿在手上,直接递到了某兔子的嘴边,一边嫌弃地评价道:“太蠢。” 哪里蠢了,本兔纸明明这么冰雪呆萌! 夏眠略有点不满地扫了自家师父一眼,随即赏脸地张嘴,哼哧哼哧地去啃那个梨,香甜的汁水淌下来,沾湿了他嘴边的毛。 陆羽再次评价:“啧,实在是蠢。” ……为什么要说两遍!? 夏眠觉得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幽幽地瞄了陆羽一眼,幽幽地伸出一只爪子,幽幽地用爪子把陆羽的手推开,然后转过身把头埋起来,用屁股对着自家师父。 “你和阿眠倒是有些像。”陆羽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你的胆子比他要大得多了。” 感受到了西伯利亚冷风般的寒气,夏眠抖了一下,随即很是识相地把脸转了回来,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陆羽的手指。 “你果然有些像阿眠。”陆羽挠了挠他的下巴,随即微微弯起唇角,顿了顿,偏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另一个夏眠,表情依旧淡然,目光却柔和而温暖。 靛青的绫伞将日光染成淡淡的颜色,仿佛连空气都沉静了下来。陆羽身上有浅淡的竹叶香气,穿过衣物跟着体温一起透了过来。夏眠抽抽鼻子,抬头看向陆羽,心中像是有一阵柔柔的风刮过。 即便是以夏眠现在一只兔子的审美观来看,陆羽也还是很好看,比谁都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 他于是忍不住想,这样的时间能不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若是一辈子都能呆在一起就好了。 想到这里,夏眠暗自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努力拿到涅槃剑,得到师父的承认…… ——便听到陆羽道:“我不会让阿眠在品剑大会上胜出的。” 第 21 章 兔子杀了,将他的魂魄带回魔域。 陆羽的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将夏眠生生钉在了原地。后面陆羽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夏眠却一句也听不到了。此刻,他整只兔子都泫然欲泣地挂在陆羽身上,脑子里只有“师父不要我了”这六个大字循环播放,再也塞不进其他东西去。 这小崽子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想起夏眠被训了时候的样子,活像一条小狗无缘无故被人踹了一脚,于是瞪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又不解地在墙角里缩成一团呜呜地叫。陆羽低头看去,万年冰冻的铁石心肠便跟着动了动。 回忆起来,他似乎也没怎么给过夏眠好脸色,那小鬼却不知怎么想的,不说没有半点怨言,还喜欢牛皮糖似地黏在他身边。真心还是假意陆羽一眼便能看透,原本只是随便收个徒弟堵住掌门的嘴,可这么一个活物成天在身边晃悠,他到底还是渐渐上了心。 除了樊叔,夏眠是第一个让他上心的人。他心里放着的人不多,所以这小鬼甫一来,便在其中占了挺大一块地方。 哪怕是私闯禁地这样的大事,他也替夏眠挡了下来。虽说是情势使然,但规矩毕竟是规矩,若非他一力庇护,又加上掌门有心相助,恐怕夏眠和唐靖宇都会被逐出师门。 了结此事后,陆羽在夏眠床边生生守了一夜,谁知那小鬼睁开眼睛不提其他,头一句便是拉着他问唐靖宇的安危。他毫不在意地同夏眠说着话,心却像是被绑了块石头,瞬间便沉了底。 他逼着自己忽略了这种感觉,一直到陆凤仪将事情明明白白地点了出来,听夏眠一脸认真地说着那些话,陆羽才算承认,自己的胸口似乎确实有什么东西压着一般,闷闷的难受。 将这感觉简单归结于“辛辛苦苦养了颗白菜却被猪拱了”的心塞感,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陆羽不自觉地说出了那个许诺。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和夏眠觉得自家师父独孤求败天下第一一样,在陆羽心里,夏眠自然也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虽修为尚浅,却未必拿不到涅槃剑。 到那时,自己刚到手还没焐热的徒弟,就要这么跟别人跑了…… 只要想到此事,陆羽便会平白无故地生出些怒气来,偏偏还硬是撑着,面上不肯露出分毫。许多话,往日哪怕在樊叔面前,他也从来不曾说过,今天不知为何,却兴平气和地在这毛团面前说了许多,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放柔了动作,陆羽用手心蹭了蹭毛团的脑袋,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又饿了?” 夏眠:…… 除了吃以外,他还有更高的精神追求的,他才不是吃货……至少不完全是个吃货! 他很忧桑! 他在生气!! 长耳朵在陆羽的蹂躏下左右摆来摆去,某兔子满心悲愤地一甩头,挣扎着就要往地上扑。 陆羽挑眉,索性将他举到自己眼前。 生怕爪子划伤陆羽,夏眠立刻停住了动作,但因为之前的事又不愿意显得太乖,抖了抖耳朵,别别扭扭地瞪着眼睛,试图将悲愤的心情传递给自家师父。 也不知道从夏眠那张木呆呆的兔脸上看出了什么,下一刻,陆羽就俯下身,将某毛团重新放到了草地上。 之前挣着要下地,可陆羽当真放了手,夏眠却猛然一愣,傻傻地抬起头望向陆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师父,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要呆腻了。”陆羽自青石上站起身来望着夏眠,笑了笑道:“你大概与孟楠歌有什么关系,这里本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回去吧,别再被人抓住了。” 看了他最后一眼,陆羽毫不留恋地自青石上下来,转身向屋里而去。 见陆羽当真要丢下他,夏眠立刻慌了,哼哧哼哧地跑了几步想要跟在后面,却忘了自己奔跑技能尚未点亮,登时左腿绊右腿,叽里咕噜跟个球似地顺着草坡一路滚了下去,带起草叶无数。 陆羽:…… 夏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晕头转向地拐了几步,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诧异地发现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羽大人,”头顶上一个声音响起,能听出说话的人年纪不大,大约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这是您养的么?” 夏眠怔了一下,回过神后只想用两只兔爪捂脸。 这么丢脸的样子被师父和小伙伴一起看到了啊啊啊啊!!! “是你,唐靖宇。” 看到来人,陆羽脸上的笑容淡去,方才眼中的暖意仿佛错觉一般:“何事?” 唐靖宇一向有些怕陆羽,闻言瑟缩了一下,迟疑片刻,却还是开口道:“樊叔让我直接进来的……我来找阿眠,他之前救了我,我想与他道谢……还有……天一门的各位上师提前到了,其中有位长老说想见陆羽大人,师父便命我领她前来凌风崖。” “正是如此,叨扰了。” 一个娇媚的女人自屋中走出,赞叹地环视了竹林一圈,巧笑倩兮道:“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松竹翠萝,和云种树,委实是个好去处。在下天一门葛轻月,陆真人唤我轻月便是。” 天一门的长老,不想竟是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女子。她口含丹朱,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间婉风流转,陆羽却对她没有半点兴趣,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绕过她便要进门。 葛轻月也不恼,笑吟吟地偏过身体挡住陆羽,指着夏眠悠悠然道:“这位想来就是陆真人的高徒,修道才一月余,便已初窥门径,确实年少有为,前程似锦。不过比起我派的年轻子弟,恐怕还是要差些火候。” 陆羽顿住脚步,目光冷电似地从她脸上扫过,半晌弯起唇角,慢条斯理道:“哦?” 葛轻月微微抬头,双眸中闪过一道利刃寒光,却倏忽而逝。她弯起唇角,对着陆羽娇嗔道:“果然只有拿小阿眠挑衅,陆真人才会分出点注意给我。我并无挑衅之意,不过是对你敬仰已久,想多说上几句话,亲近亲近罢了。” 师父是我碗里的! 听葛轻月这样说,陆羽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夏眠却顿时急了,扑腾着就朝对方挥舞爪子,不客气地想要糊她一嘴毛。唐靖宇根本抱不住这只暴走的兔子,急得一脑门子汗。 “啊呀,小阿宇。”侧头看到这情景,葛轻月不由开口嘲笑道:“你这不知所措的软糯模样,怎么比你怀里那个更像只兔子。” 陆羽也注意到了夏眠搞出来的动静,他伸手想要接过某毛团,葛轻月却道:“我看这只兔子挺有意思的,若不是陆真人养着的,不如就给我个面子,将它送给我如何?” 陆羽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唐靖宇自小在村里摸爬滚打,再加上在玄宗的这一段经历,虽说年纪尚小,却是惯常看人脸色的,不曾漏过陆羽眼中的冷意。 他立刻打圆场道:“张梦云大人也养了些小动物的,葛长老喜欢,要不我一会就带您去墨岚峰看看。” “唉。” 葛轻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随即对着陆羽露出一个娇媚入骨的笑容,色高人胆大地坚持开口道:“虽说君子不夺人之美,可谁教我实在喜欢这小毛团……所谓来者是客,陆真人便割爱一日,让我今天能带着它在玄宗逛一逛,我保证决不会伤他半分,这可行么?” 陆羽皱起眉头,葛轻月嘴上说得随意,却是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 唐靖宇知道陆羽的性格,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紧张到不由自主用手去揪夏眠背上的长毛。 气氛剑拔弩张,唯有夏眠一个人在那里忍着痛傻乐。 师父果然是要他的,师父果然是要他的,师父果然是要他的,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突然从没人要的小白菜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夏眠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可即便是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再扑腾就是火上浇油,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破坏两派双边关系的那只祸国妖兔、无颜祸水。 这倒也算了,更重要的是再这么下去,他可能就要被唐靖宇小朋友给揪秃了…… 想到这里,夏眠硬是忍住了立刻扑回自家师父怀里的冲动,垂下头蹭了蹭唐靖宇的手以示安抚。 但他的动作落在陆羽眼中却有了另一重意思。 看到夏眠乖巧地在唐靖宇怀里缩了缩,陆羽眸光微闪,忽然收回了与葛轻月对峙的视线,一言不发地顾自走进了屋里。 这基本相当于默许。 葛轻月满意地弯起唇角,伸出手摸了摸夏眠的头。 夏眠本想偏头避开,想想明日就能回来找陆羽,又因为担心令唐靖宇为难,到底还是没做什么,乖乖地被她抱在了怀里。 待离开凌云峰,周围视线开阔起来,阳光有些刺目,夏眠眯起了眼睛,恋恋不舍地朝后面瞥了一眼,恍惚间听到葛轻月对唐靖宇说道:“这里风景不错,我想独自呆一会儿,小阿宇,可否请你暂避?” 唐靖宇自然应了。一时四周无人,葛轻月伸手扯了扯夏眠的长耳朵,开口笑道:“你这毛团可是肥得很,抱得我胳膊疼。” 夏眠吃痛,愤愤地磨着牙,毫不留情地在葛轻月手指留下了一对儿小凹槽。 “来寻东皇钟,却没想到找到这么个玩意儿。” 葛轻月抽回手,掩唇轻笑道:“尊上,真如您所料,这毛团身上有古怪,且脾气还不小呢。” 尊上,什么东西? 夏眠吓了一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朝旁边看去,还没见到人影,便听到有谁回答道:“将圆光镜放在他的额头。” 周围分明什么人也没有,这个声音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低低沉沉没有太多起伏,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势。 葛轻月闻言立刻照做,夏眠只觉一个凉凉的东西贴了上来,随即有股黑气自镜中缓缓攀爬而出,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后,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身上附着的是人的魂魄,若非有鬼术,寻常人看不出来。大概是什么失传了的禁术所致,并不出奇,只是此人的七魂六魄中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让我多少有些感兴趣。” ……什么失传的禁术,他的魂魄里藏了东西? 对方在说什么夏眠并不能全部听懂,心中却本能地漫起一股寒气。 葛轻月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尊上,莫不是钓到了一条大鱼……处心积虑装成只兔子潜入玄宗,您说这到底是谁?” 沉吟片刻,那人答道:“兔子杀了,将他的魂魄带回魔域。” 另一边,孟楠歌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动身去找陆羽,看看他与那动不动就炸毛的小弟子相处得如何了。 三年之前,为寻找一味药材,他便离开玄宗四处云游。移魂之法,便是他一日机缘巧合在一处洞天福地之中找到的。 这法术能让人用另一个视角看待世间万物,对修行确有助益,但孟楠歌诓夏眠使用,说到底,其实单单是因为觉得有趣而已。 若是哪天流言就被谁不小心戳破了,说不定陆羽和夏眠之间的误会就解开了,若是事情没有什么波折,那还有什么意思?难得看到陆羽这个样子,而夏眠逗弄起来也颇有几分趣味,玄宗一向沉闷,难得有这样的好戏可看,怎么都得让这误会闹得更大些。 所以孟楠歌便将夏眠的魂魄移到了兔子身上,从而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又故意把他留在了凌风崖,等着看陆羽何时能把夏眠给认出来。 他知道樊叔的习惯,也料定陆羽不会吃他送过去的东西,所以并不担心夏眠真的被人做成一锅红烧兔肉。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凌风崖中有什么动静,孟楠歌稍有些按捺不住,便打算去陆羽住处探上一探,看看事情到底如何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到时陆羽正慢条斯理地喝一碗粥,小筑之中安安静静,根本不见夏眠的身影。 心中掠过一点不好的预感,孟楠歌问道:“我昨晚送来的那只兔子呢,难不成当真被你们给炖了?” 陆羽皱眉扫了他一眼,随即波澜不惊道:“被人抱走了。” “你竟然送人了?”孟楠歌沉默片刻,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褪去,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那毛团是谁么,那是夏眠!” 第 22 章 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峻,封渊空无一物的眼睛里却头一次映入了什么东西 夏眠此刻只能看到周围的一片黑暗,被杀时的疼痛还未来得及传递到他的脑海里,他的魂魄就被葛轻月装进了随身的一个乾坤袋中。 这乾坤袋十分特别,分成两层,若是不知其中关窍,打开时就只能看到无关紧要的外层,而夏眠此时,正附在一颗珠子里,和先前那块圆光镜一同身处乾坤袋内层。 在这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声响,夏眠侧耳倾听了片刻,却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好定了定神,试图跟圆光镜中那个声音搭话,想要从对方嘴里套出些消息来。 思考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的开场白,夏眠只能直愣愣地问道:“外头那人好像很听你的话,你是谁?” 对面一片沉默,正当夏眠以为那人不会开口时,低沉的嗓音却忽然响起:“封渊。” 接下来又是沉默。那声音冰冷到毫无起伏,透着一股漠然,仿佛对夏眠丝毫不感兴趣;可既然如此,这人分明可以无视夏眠,但他却又偏偏回答了夏眠没话找话的问题。 真是boss心,海底针啊。 夏眠最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既然对方好不容易开了口,他自然要接茬:“你为什么要抓我啊,天一门跟玄宗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封渊,这名字好像还有点耳熟……等等,那什么魔尊,名字是不是就叫封渊?!” 他的生活过得是有多跌宕起伏啊,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啊,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啊!他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玄宗一日游,顺便享受凌风崖特产红烧兔肉吧…… 夏眠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心思数转,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难不成你这次来,是打算对玄宗下手……可你为什么要抓我,我就是个战斗力为五的渣渣啊,虽然变成只兔子是非主流了一点,但那也是被个别奇葩给坑的,绝对不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 说到最后,夏眠已经有点抓狂,而对比他,封渊却只淡淡道:“你与我所想的不同。” 觉得一片黑暗中有谁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夏眠忍住想要后退逃跑的冲动,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面对夏眠,封渊似乎格外地有耐心。 “试图挑战玄宗十年之期测试的人来自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只要符合要求又通过测试,他们就会把人收入门中,且不会特意去调查入门弟子的来历身份。但我曾查过你,那辆马车上原本没有你,你是多出来的那一个。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你,你就像是无端出现在这个世界一般。而你处心积虑混入玄宗,想必就是为了东皇钟。借卫天之势,你进入禁地达到了目的,又处处示弱,轻而易举地将众人的目光从自己那里引到了我魔域身上,一切看似是巧合,其实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这般深思熟虑却又了无痕迹,即便是我,当日在圆光镜中也未曾看出什么破绽。” 这段话依旧波澜不兴,沉静中却隐隐有着什么东西,像是火焰在冰面之下流淌。 但夏眠只能感觉到其中迫人的威势,不禁吓了一跳,开口说道:“什么东皇钟,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封渊道:“你与黑白是何关系?” ……这个问题师父似乎也曾问过。 夏眠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轻易回答封渊的话,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它亲近你。”封渊的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虽被封印,但以黑白骨子里的高傲,它不会随意亲近任何人。” 听到这里,夏眠不由开口道:“你跟肥鸟很熟么?” 封渊道:“是。” “难道它以前是你的灵兽?”夏眠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黑白抢回去?” “我踏入中原,便意味着一场大战就要开始。”封渊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对魔域不利。” 他还以为魔尊这种生物都很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呢……现在的反派都这么深思熟虑又上进的吗? 夏眠默默腹诽了一句,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急急开口道:“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果然是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对玄宗下手了是不是?” 听出夏眠话中无法掩饰的焦急,封渊顿了顿,随即道:“我不在此处,不过是通过圆光镜与你对话。” “这样啊,太好了!”夏眠安下了心,顿时又有了问其他事的心情:“那刚才那股黑气又是什么?” “我将一滴精血留在了这面圆光镜上,以此为媒介,我可以通过圆光镜使用法术。” “原来是远程控制。”夏眠了然地感叹了一句,随后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能不能给我们这种路人甲留点活路?放了我吧,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空气中沉默蔓延开来,半晌之后,封渊淡淡道:“我不会杀你。” 夏眠闻言怔住。虽然现在没有身体,但过了一会,夏眠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并不觉得封渊真会放了他,可现在,封渊虽说没有同意他的要求,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承诺。 ……真的不会杀他吗? 怎么回事,他可没觉得自己人格魅力爆棚,短短几句话之间,堂堂魔尊就跟他惺惺相惜、好基友一生一起走了啊…… 长久地沉默后,夏眠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到外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熟悉的声音,不由精神一振,顿时把刚才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师父! 陆羽确实找到了葛轻月,他半眯起眼睛,唇齿开合,言语如冰:“之前的兔子在何处?” 葛轻月抱臂站着,不以为然地弯起唇角,叹了口气道:“我也正在找呢,先前一个不注意,竟被它挣脱了开去。那兔子似乎是向凌风崖跑去了,它这样不喜欢我,我自然也对它失了兴趣,便由着它去了。怎么,你一路来,却没有见到那毛团么?” 似乎是在辨明她话中真假,陆羽直直地看向葛轻月的眼睛,身上的气势沥雪凝霜一般冰寒。 “这便生气了,难不成——”葛轻月展颜一笑,刻意拖长了尾音,轻飘飘道:“丢了只兔子,陆真人就要为这小事杀了我么?” 陆羽神色不动,只淡淡道:“是又如何?” 葛轻月的脸色顿时一变:“陆真人,你这是何意?若将这话复述给贵派掌门听,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陆羽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葛轻月因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另一个人却忽然出现,挡在了她的身前。 孟楠歌苦笑了一声道:“小师叔,把你身上的杀气收一收,这毕竟是天一门的长老。我已遣人去寻那毛团,且我从不开没有分寸的玩笑,便是毛团真的断了气,魂魄也只会回归远处,夏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他的形容多少有点狼狈,脸上甚至还有一道血痕,却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人替她说话,葛轻月的脸色稍霁:“这说的倒还像是人话。你们也看到了,兔子确实不在我这里,我另有他事,不欲与你们纠缠,可以先走了么?” 陆羽微微皱眉,正要答话,唐靖宇便自远处急匆匆赶来,怀里还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血淌下来,浸湿了他的前襟。唐靖宇脸色发白,在陆羽几丈远处停下了脚步,咬了咬牙,还是道:“我在一处山崖下发现的,它似乎是不小心跌了下去……” 他怀中的兔子已经没有了气息,然而尸体仍未僵硬,显见是刚死不久。 “哎呀,当真是死了呢。”葛轻月笑眯眯地挑衅道:“陆真人,你是不是打算要让我偿命啊?” 陆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孟楠歌立刻道:“小师叔,我们暂且回去看看。” 听到他这样说,困在乾坤袋中的夏眠立刻急了,顿时大喊起来,可他的声音被重重屏障阻隔,并不能传达到陆羽耳中。 眼看陆羽和孟楠歌就要离开,夏眠恨不得从这鬼珠子中直接冲出去。封渊在旁道:“那是你的师父?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忘了他。” 封渊的话如此理所当然,那是因为凌驾于一切之上才会有的纯粹与漠然。 虽然平时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软包子,可一旦碰上陆羽的事情,却又有所不同。 听封渊置身事外的平淡声线,夏眠心里忽然生出蓬勃的怒气来。 原本的胆怯全都不知被扫到了哪个角落,他冷冷地把话顶了回去,一字一顿道:“我要怎么样,不用别人来插嘴!” 少年一反常态的表现并未让封渊感到讶异。在他眼里,这就像是一只伪装得乖巧可爱的小兽最终露出了真面目,呲着森冷的尖牙,打算将一切胆敢挡在他路上的人与物撕个粉碎。 只是随着情感波动,夏眠身上开始有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戮气息在涌动翻腾,像是有什么力量可怕的远古巨兽穿越亘古的时光,正在他的体内渐渐苏醒。 那股力量像极了东皇钟,却又不是东皇钟,这久违的气息似乎令他冰冷的血重新在身体中奔流了起来,像是在与什么东西相互呼应。 望着夏眠,封渊沉默下来,鬼使神差地不曾阻止。 而夏眠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但还来不及大惊失色,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身体的阻隔,七魂六魄更容易被影响,他的怒意触发了那个按钮,而他此刻的惊讶与恐惧就像是催化剂,迅速开启了他魂魄深处的防御机制。陆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夏眠送到这里前,曾将一件法器藏到夏眠身体里,同时又将自己所有的血液都汇聚其中,用以在关键时刻启动法器保护夏眠。 这件法器在九神七剑阵前曾发动一次,而此刻,它将再一次启动,连它的宿主自己也不能阻止。 夏眠附身的珠子一寸寸的龟裂,裂缝中有金色的光芒溢出,像是在黑暗中有一颗种子缓缓发芽。 陆羽留在夏眠身体中的血液沸腾起来,夏眠只觉得全身发烫,他大大地睁着眼睛,思维又开始陷入一片混沌,在彻底丧失意识前,他轻声地喃喃:“师父……” 下一刻,灼目的光芒四溢,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黑暗,像是凌空盛开的花。 远处,陆羽若有所觉地回过了头。 而魔域的一个恢弘大殿中,封渊捏碎了王座的把手。 他微微仰起头,眼底泛上来的血色渐渐转深。视线尽头空无一物,封渊像是透过这虚无的黑暗看到了什么。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开口:“能够真正发挥四大神器的作用,这样的血统……已经这么久了,我没想到还能找到一个族人。” 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峻,封渊空无一物的眼睛里却头一次映入了什么东西:“夏眠,夏眠……你不姓夏,阿眠,你该姓封。” 第 23 章 我么,自然就要去找我的乐子。 感受到有一股气息在葛轻月那里突然爆发,陆羽停下脚步,皱眉朝着身后看去。 孟楠歌也同样感觉到了异样。 那股力量虽然强大,但似乎被一道屏障所阻隔,所以并不明显,他们离得足够近才能察觉到。 “那个女人身上似乎确实有什么古怪。”他眉头深蹙,随即舒展眉眼,侧身止住想要前去查探的陆羽。 陆羽微微斜睨了一眼拦在身前的手:“何意?” “你一心扑在夏眠身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孟楠歌道:“葛轻月是五年前被天一门的门主带回去的,修为不高又来历不明,可不满三年,便凭着自己的美色左右逢源爬到了长老之位。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以葛轻月一贯八面玲珑的作风,一见面却冒着得罪你的危险也硬是要抱走夏眠,不到半个时辰却又干脆利落地将好不容易到手的毛团给弄丢了,此事怎么想都有点蹊跷。” 片刻的沉默之后,孟楠歌唇边扬起了一个浅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继续解释道:“所以我那时,便故意泄露出毛团身上附有夏眠魂魄之事,而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葛轻月却一丝反应也没有。且她不知为何,一直在试图激怒你。我玄宗与其他门派表面上一派和乐融融,其实暗地里却一直大小冲突不断。以我之见,葛轻月形迹可疑,恐怕是有什么图谋。” “既然如此,你已经派人盯着她了。” “确实,小师叔果然了解我。”孟楠歌轻飘飘地笑道:“在寻找毛团的同时,我就命人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现在她终于露出一些马脚,我会先去看看,小师叔还是先回凌风崖去看看,不要贸然接近葛轻月的好。” 陆羽目光如剑,冷冷地刺向孟楠歌:“既是陷阱,你为何还要踏进去?” “若是不洒点饵料,又如何能引蛇出洞。” 孟楠歌眉睫一动,浅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晦涩不清的暗光。 他直直地望向陆羽,过了片刻目光轻晃,忽然重新弯起嘴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道:“何况夏眠的事皆是因我一时兴起,我确实对你不住,只好替你上次刀山下回火海,聊作补偿。” 孟楠歌擅长布下陷阱,自然也擅长看穿别人的陷阱。 陆羽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玄宗通常会选择世家之中有资质的子弟收作门下弟子,但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拜入玄宗,也有其他许多种方法,其中最容易的自然就是通过十年一次的测试。但孟楠歌却与旁人不同,他是被掌门贺光直接带上山来的。 传闻孟楠歌是个孤儿,八岁之时迈入凉州最大的赌场,用神乎其技的出千技巧赢了万两白银。赌场主人原想待他出门,便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结果了他,却不想孟楠歌随手就将钱币自楼上抛了下去,引起楼里楼外行人赌徒哄抢,就这么趁乱逃了出去。 贺光便是在此时遇到孟楠歌。他对这孩子起了点兴趣,便跟着他一路出了城,来到人迹罕至之处,终于现出身形,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连一文钱也不曾留下?” 孟楠歌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开口道:“我又不缺钱,只缺点乐子。” 贺光抚着胡子道:“你天资过人,只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偏离正道,不如同我回玄宗。” 孟楠歌笑得肆意,随口回答道:“糟老头子,你若是现在就倒立着给我唱首小曲,我便跟你回去。” 贺光:…… 担心这天资过人的熊孩子就这么成长为一个杀人放火的魔头,贺光索性强行将人带回了玄宗,命他修身养性。 孟楠歌闹腾了近一年,等到对炼药起了点兴趣,方才真正安分下来。玄宗上下都松了口气,纷纷不要命地将各种奇花异草往紫旭峰送,力求这混世魔王能专心致志研究医术草药,别再揣着一肚子坏水四处转悠。 孟楠歌那时还小,没察觉出众人的心思,一来二去颇有些感动,当真就把玄宗当成了自己的家。等长大后看出了真相,他早就已经真真正正融入了玄宗,除了不小心失手将药撒进吃食中,害得众人上蹿下跳挠了大半天的痒外,到底没有做什么。 ——这随心所欲的预备役魔头,就这么被贺光驯养成了一个只是有着点儿恶趣味的普通人。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玄宗能让你真正在意。”陆羽收回视线,终于淡淡道:“不要做得太过。” 孟楠歌加深了笑容,轻声道:“好。” 看陆羽离开,孟楠歌转身朝着葛轻月的方向赶去。等他到时,葛轻月正摔倒在地,怔怔看着地上碎成了布片的乾坤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唐靖宇伸手想要去扶她,她却将人一把挥开。 孟楠歌搂住即将摔倒的唐靖宇,拍了拍他的头,随后看向了葛轻月:“葛长老这般气急败坏,不知发生了何事?” 葛轻月回过神,抬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捡起乾坤袋里的东西收入怀中,重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和陆羽对我苦苦相逼,害我识海一时不稳,竟然不能控制自己新炼制的法宝。这下可好,全毁了。” 孟楠歌眯起眼睛笑道:“是么,这可是我们的不是。不知可否将法宝借我一观,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 “不劳你费心。”葛轻月冷冷道:“我自会向贺掌门讨个说法。” “若你执意如此,我当然不敢阻拦。”孟楠歌弯起一边唇角,悠悠然道:“我陪着葛长老,免得你路上再出什么事。” 葛轻月不知封渊和夏眠到底出了什么事,正急着去僻静处看看圆光镜是否完好,却被孟楠歌无端缠住,不由烦躁起来:“不必了,我要回住处洗个澡去去晦气,你和那小鬼都不要再跟着我。” 孟楠歌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葛轻月毫不犹豫地将他和唐靖宇丢在原地,匆匆向山腰惠人居走去。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立刻有几道黑影闪身出来,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孟楠歌大人……”唐靖宇仰起脸,欲言又止:“能不能放开我了。” 孟楠歌原本只是一时忘了松开唐靖宇,看他这表情,不禁眉头微挑,反而搂得更紧了一点,笑眯眯道:“阿宇,告诉我,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唐靖宇呼吸一滞,抿唇迅速垂下了头,声如蚊讷道:“葛长老身上突然爆出一道光,然后乾坤袋就从她的衣服里飞了出来,浮在半空中,一下就跟炮仗似地炸了开来。” “是么。”孟楠歌沉吟片刻,随即自言自语道:“这件事应当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孟楠歌大人,那个……关于阿眠喜欢我的传言。”唐靖宇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今天去凌风崖,我就想要跟他说清楚的。虽然男男道侣双修很常见,但我其实不喜欢男人,我将来是要娶一个香香软软的老婆的!” “原来如此。”孟楠歌憋着笑望向他,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随后道:“……可惜我却喜欢男人呢。” 唐靖宇顿时吓得一哆嗦。 孟楠歌这才放开他,失笑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开口说道:“放心吧,我对你这样的毛孩子没什么兴趣。过几日玄宗怕是要变天,你好好呆在屋里,记得别再接近葛轻月,若无事,最好连门都不要出。” 唐靖宇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那你呢?” 低低的笑声从喉咙中想起来,孟楠歌侧头看向夕阳的余晖,唇边的笑容妖异而鬼魅:“我么,自然就要去找我的乐子。” 第24章 传言不一定是真的,难道眼见就一定是真的了吗? 孟楠歌此人,天生资质原本能让他长成个十恶不赦的邪魅杠把子,虽说给人强拉硬拽地走了正道,骨子里仍旧不是什么善茬,爱好招猫惹狗,一向猫嫌狗憎,和谁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他在玄宗独来独往惯了,今天身后却多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道:“阿宇,你还有什么事么?” 唐靖宇虽说只有十岁,却从来是个心眼多的,看孟楠歌和陆羽的行动,多少也有了一点风雨欲来的预感。 他略微踌躇了片刻,咬了咬牙直直看向孟楠歌,试探性地问道:“陆羽大人那么紧张,之前那只兔子跟阿眠有什么关系吧。那位葛长老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我不想就这么看着……我什么都能做的,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孟楠歌冰冷的眼神中起了些微的波澜。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道:“以你的资质,想要在玄宗这样的地方出头几乎不可能。所以便抓住一切机会,想要往上爬么。” 唐靖宇被他一语道破心思,不由地因为这嘲讽的语气而脸色发白,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孟楠歌却饶有兴致地笑道:“阿宇,我喜欢有野心的人,你若想帮忙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你就不怕,遇到什么事我将你推出去做替死鬼么?” 唐靖宇愣了一下,随即猛然抬起头:“我不怕,若是瞻前顾后错失立功的机会,我只会一辈子被别人看不起。而且你要是真想对我不利,不会就这么直接说出来的。” “有意思……只要你一日是玄宗的人,我就不会对你出手。” 孟楠歌脸上的笑容加深,开口道:“我便给你个机会吧,你不如猜猜,葛轻月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唐靖宇张了张嘴,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所以会……逃跑?” “这也是一种可能。葛轻月应当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她就此成了一步废棋,我们就此抢到了先机。” 孟楠歌微笑着挑起眉毛,开口道:“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天一门的长老,此时原本就很可疑。只是目前证据还不足,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查明她的身份和目的,决不能给她反应的机会。” “原来如此,不愧是孟楠歌大人。”唐靖宇眼睛发亮,期待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 孟楠歌:“那就先去吃些点心,然后睡一觉吧。” 唐靖宇:…… 看唐靖宇一脸呆滞的陷入了沉默,孟楠歌忍不住轻笑出声:“得了,那些事我早就吩咐了别人去做,结果出来之后,必然要忙上一场,自然要趁着现在养精蓄锐。” 心情颇好地掐了把唐靖宇的脸颊,他牵起一边唇角俯下身,视线与唐靖宇平齐,浅色的眸子微闪:“我倒是挺中意你的,若是在贺岚那里呆得不舒服,不如来我紫旭峰如何?” 孟楠歌本就是极好的相貌,这样的距离下,唐靖宇不由看得呆了。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唐靖宇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吓得一哆嗦,拍开孟楠歌的手大大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道:“我、我、我喜欢女孩子!” 孟楠歌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直起身体淡淡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唐靖宇默默地闭上了嘴,只想找个洞将自己给埋进去。 幸好孟楠歌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天色渐暗,他想了想,开口问道:“左右你回苍曦峰,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你,不如同我回去。我不知道怎么招待小孩子,但点心茶水总是有的。如何?” 他语气慵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似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管唐靖宇怎么回答,他都没什么所谓。 只是风习袅袅,翠峰如簇,孟楠歌立在阵阵草浪之上,头微微仰起看着天边三两昏星,长发从他一侧的肩膀上流泻下来,偏西的日光透过丛云洒落其上,像是有无尽的金子融在墨色的瀑布水波之中,为他凉薄的笑意添上了一些暖意。 唐靖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捞孟楠歌被晚风卷起的发丝,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脸唰地就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心虚道:“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与我无关,不过……”孟楠歌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缓缓开口道:“摸一下十两银子。” 唐靖宇:…… “怎么,没钱?”孟楠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这价钱可算得上便宜了。上回山下香风楼的花魁碰了我头发一下,可是给了足足百两银子。” 唐靖宇微怔,傻乎乎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去找花魁,为什么她还要给你钱?” 孟楠歌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风月之事,当然是占便宜的花钱。” 唐靖宇:…… “若是没钱,你也只好替我刷盘子还债了。” 不等唐靖宇拒绝,孟楠歌就把他直接扛到了肩上,在他屁股上重重一拍,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露出了几分真意:“你还算合我眼缘,贺岚那里我会替你去打招呼,你也免得再看他脸色。阿宇,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紫旭峰的人。这么一刺激,夏眠那里的误会估摸着总能解开了,也算是还了小师叔那里的债。只是这事不管结果如何,你的处境都很尴尬,说不得还有些祸事,还是借着我的名头避上一避。” 唐靖宇闻言停下了挣扎,心思数转,隐约明白了孟楠歌在说些什么,心中一跳,顿时噤了声。 孟楠歌却不在乎他回答什么,就这么自说自话、大张旗鼓地将人一路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紫旭峰登时炸开了锅,“唐靖宇另有真爱”的八卦几乎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玄宗,荣登本月热门话题榜首。 而凌风崖小筑中,夏眠刚刚睁开眼睛。他这是第二次遇上这种事,也算得上是熟能生巧,晃了晃头,便彻底清醒了过来,侧头看向床边,刚张嘴要喊师父,就愣在了原地。 “阿眠。”陆凤仪一边大喊,一边眼眶泛红地扑了上去:“阿眠你终于醒了,唐靖宇他……他另有新欢了!” 夏眠:“……诶?” 陆凤仪恨恨道:“枉你对他一片情深,可没想到他竟如此薄情寡幸,我一知道这个消息就来凌风崖了。阿眠,就算拼着被孟楠歌大人责罚,我也要替你教训他一顿。” 这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夏眠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只木愣愣地朝周围看了看,开口问道:“师父呢?” 陆凤仪道:“你不是闭关练功出了岔子么,陆羽大人之前一直守着,现在替你拿药去了。” “哦。” 夏眠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貌似冷静地说道:“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对谁一往情深?” 陆凤仪疑惑道:“唐靖宇啊。” 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夏眠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裂了:“再说一遍行吗,我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没发烧啊。” 陆凤仪摸摸他的额头,随后吸了下鼻子,万分同情地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直接告诉你的,没想到这事对你打击这么大。从入门测试开始,你不是就处处护着唐靖宇?在九神七剑前还舍命救他……大家都看出来了,唐靖宇自己定然也知道的,却还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之事。” 所以之前的事都是误会吗,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唐靖宇? 夏眠瞪圆了眼睛,只觉得一群草泥马从胸口呼啸而过,张目结舌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会儿冷静下来,他朝着门口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我师父知道了吗?” 陆凤仪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不是跟陆羽大人约定,得到涅槃剑,才能和唐靖宇在一起吗?” “什么!”夏眠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转头一看,却发现陆羽正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陆凤仪立刻起身,朝着陆羽行了个礼:“既然陆羽大人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夏眠还记得她之前的话,赶紧对着陆凤仪喊了一句:“我不喜欢唐靖宇的,这整件事跟他真没有关系,你别对他动手,也跟其他人说说,叫他们别为难他!” “……我不动他。而且他现在有孟楠歌大人护着,我本来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的。” 陆凤仪满脸复杂地说完了这句话,欲言又止地看了夏眠一眼,终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转过身就这么走了。 这件乱七八糟的事总算不至于连累唐靖宇。 夏眠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碗底在桌面重重磕了一下的声音。 陆羽在他身边坐下,面色无异,却偏偏让夏眠感觉到了一种威压感。 他咽了口口水,小猫似地轻声喊了一句师父。 陆羽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 夏眠一下就意识到,自家师父恐怕是真生气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什么也没敢多说,只伸出手拉了拉陆羽的衣袖,直接就将这错给认了:“师父,我下回不敢了。” 陆羽冷着一张脸道:“把药喝了。” 夏眠立刻捏着鼻子,乖乖地将那碗又臭又苦的药给灌了下去。 陆羽却熟视无睹地侧过头,语气收敛得十分平淡:“之前魂魄离体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夏眠仔细想了想,摇头回答道:“我只知道自己被葛轻月抱走,后面就都不记得了。” 陆羽嗯了一声,不冷不热地瞥了眼夏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现在与唐靖宇撇清关系,是为了护着他?不过唐靖宇和孟楠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却未必是真的,你大可不必在意。” 夏眠动作一顿,猛然抬头望着陆羽张了张嘴道:“师父,我喜欢唐靖宇,你不反对了吗?” 陆羽波澜不惊地回答:“我眼见你对他一往情深,事到如今,何必反对?” 难道他在陆羽心里真的什么都算不上吗? 夏眠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重磕了一下,勇气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了上来,他直直看向陆羽,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师父,传言不一定是真的,难道眼见就一定是真的了吗?” 第25章 若有两人不该在一起,如何才能将他们分开? 夏眠终于忍不住开口,对着陆羽一字一顿道:“师父,传言不一定是真的,难道眼见就一定是真的了吗?” 他郑重其事地望向自己心心念念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一双灵动的眼睛清澈见底,手却在薄被下暗自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显见十分的紧张。 陆羽心中微微地一动,却不明白胸口的异样到底从何而来。 他初见夏眠时,就觉得这冒着傻气、横冲直撞的小鬼没来由地眼熟,相处得久了,面上不显,却早已把夏眠珍而重之放在了心上,甚至会不自觉地吃醋。可他们是师徒,他二十一,夏眠却才十二,他从未想过,夏眠会喜欢他,更不曾想过,自己会喜欢夏眠。 下意识里,他便已将这个可能性排除在外。 所以之前,当夏眠一醒来便问唐靖宇的安危,陆羽才会顺其自然地听信流言,认为他喜欢唐靖宇。 所以现在,他也仍旧没有听出夏眠的暗示,只当夏眠在耍小孩子脾气,毫不犹豫地忽略、或者说逃避了心底几不可见的那一点悸动。 ——万一是他会错了意,夏眠根本不曾喜欢他呢? 万一……他当真喜欢上了夏眠呢? “近日玄宗恐怕要出事……” 呆愣了片刻,陆羽缓缓侧头收回视线,收敛了表情,不动声色地开口:“我没多少时间管你,你自己有分寸,不要因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耽误修炼便是。” 见陆羽故意岔开话题,夏眠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硬撑着扯起唇角笑了笑:“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师父也要小心。” 陆羽对他点点头,拿起药碗起身,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门后。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夏眠呈大字型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有人千金买一笑,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了爱情有人赌钱,有人赌命,可他偏偏就这么怂,只能躲在屋里赌气。难得奋起一次,却被对方给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用被子盖住头,夏眠再次叹了口气,心情郁卒地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闷声自言自语道:“告白就没有一次顺利过,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fff团的诅咒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告白没影响到陆羽,却影响到了另一个人。在夏眠对陆羽说出那句话时,魔域玄冥殿中,封渊怀着极端复杂的心情,也跟着面无表情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没什么焦距的视线,正好投向了侍立在旁的许浩一。 许浩一昨天又是一夜未免,顶着一对黑眼圈便有些提不起精神,站得累了,这时正偷偷地把重心从左脚往右脚上移,猛地发现自家顶头上司正寒气四溢地盯着自己,吓得差点连三魂七魄都飞了出来,一下子就清醒了,立刻心惊胆战地看向了封渊。 王座之上,封渊一手支着头,紧锁的眉头仿佛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困惑不解,纯黑色的眼眸若千年寒潭,深不见底。 看不出他是否不快,许浩一面色微僵,咬牙上前一步,躬身静候吩咐,幅度大到只恨不得把脑袋扎到地上,只望魔尊能看到他的拳拳忠心和诚意,千万别计较他之前的消极怠工。 看他动了,封渊像是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用手指敲了敲扶手,心不在焉地开口道:“左使,本座有话问你。” 之前法器启动,他确定夏眠是自己的族人之后,便趁乱将滴有自己精血的圆光镜藏进了夏眠的识海之中,却不想夏眠刚一醒来,就叫他听到了这么一场出人意料的对话…… 因夏眠看上去才十二岁,相处又不满两月,陆羽从来不曾想过夏眠喜欢他,可封渊旁观则清,却从这短短几句话里就轻易看出了夏眠的心思。 只是封渊虽活了七千年有余,却到底不擅处理这般的儿女情长之事,见许浩一在侧,便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上一句。 许浩一低眉垂目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叫苦。 他虽为左使,地位较月清歌要高些,可平日里从来只管窝在房里研究秘籍阵法,教中大小事务基本都由月清歌掌管。这次月清歌前往玄宗,他才暂时顶替了那女疯子。可他毕竟不熟悉也不擅长这些,若是尊上是要考察他近日的工作,发现他跟个锯嘴葫芦似地一问三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忐忑不安之时,封渊垂下眼帘,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道:“你可有心上人?” 许浩一:…… 尊上这是抽风了,抽风了,还是抽风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他这辈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喜欢的人都在春宫图里画着,被拒绝五十多次之后,魔域有人赌他孤老终生,据说赔率都快上千了,你说他有没有心上人! 发现许浩一瞬间萎靡了下去,封渊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若有两人不该在一起,如何才能将他们分开?” ……这算是什么问题? 许浩一从刚刚的会心一击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封渊,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回尊上,这……恐怕具体的情境需要具体分析,请尊上明示。” 封渊道:“他们年纪相差太大。” 许浩一条件反射地说道:“修仙之人大多能活百岁以上,年纪向来不是什么问题。” 封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某低情商技术宅顿时吓得一哆嗦,终于想起了领导意图,知道自己失言,立刻补救道:“尊上说得对,年纪差那么多怎么在一起,简直败坏社会风气!尊上,属下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是但凡情情爱爱,其实都逃不过金钱的腐蚀、时空的摧残。依属下愚见,若要拆散这两人,要么就直接用钱砸,要么就想办法令他们分居两地,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封渊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许浩一竟当真拿出了可行的方案来,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沉吟片刻,封渊用冰冷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开口道:“让右使提前开始施行计划。” 顿了顿,封渊淡淡问道:“那本书叫什么?” 许浩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魔尊是在问他刚才提到的那本书的名字,未及多想,便立刻恭敬道:“回尊上,书名为《莲花宝鉴》。” 封渊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一个时辰后送一本到我的书房。” “尊上?” 许浩一瞪大了眼睛,冷汗刷地一下就从后背淌了下来。 等等,尊上这是要钻研这本书吗? 但《莲花宝鉴》……它是一本制作精美、别出心裁、内涵丰富、价值连城……的男男春宫图啊! 第26章 我丢得起人,却丢不起人啊 完全没意识到封真fff团渊即将上线,夏眠消沉了没多久,便又怀着一颗金刚不坏之心满血复活了,自己捧了把木剑,开始在后院里一个人默默地练,将生活重心从耍贱变成了耍剑。 他思考了许久,觉得自己虽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烹饪,他是自幼泡得一手好泡面;论音乐,他唱两只老虎从不跑调;论文学,他写检查绝对妙笔生花;论绘画,他画起王八来栩栩如生——可想要配得上男神,果然还是需要再提高一下自己的姿势水平,成为一个腹有医药术法清戒剑谱的、有理想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不过说实话,除了好好修仙,争取让师父能够看到自己的诚意,夏眠其实也做不了其他什么事。 这些天,除了天一门,各大门派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到了玄宗,事务繁多,陆羽几乎日日呆在正仪殿,同其他人一起忙着准备品剑大会的事宜,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夏眠。 偌大一个凌风小筑中,除了樊叔之外,就只有夏眠一个人,显得十分冷清。 唐靖宇留在紫旭峰闭关,只有陆凤仪时常会来探望他,宅了许多天,夏眠终于决定出门走走。 自从禁地一事以来,因为陆凤仪尽职尽责的宣传,他在玄宗的人气已经高到了可怕的地步,这些玄宗弟子在追星方面很有天分,无师自通地开发出了狗皮膏药的技能,呼之则来,挥之不去。 不论到哪儿都会有人围观他,在被扯坏了两件衣服之后,夏眠压力山大,这次便特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清晨时分,天空仍带着暗暗的蓝色,雾气不曾被初升的旭日驱赶,一切仿若河对岸缥缈的微光般朦胧不清。 夏眠悠闲地走在石板路上,觉得心中的郁气仿佛被鸟叫虫鸣洗涤一空,左右无人,便索性不自觉地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唱得正高兴,却猛地发现前面有个人影隐在白雾之中。 ……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立刻闭上了嘴,顿觉尴尬,正想趁着对方没发现自己前从旁边绕过去,那人却忽然出声道:“夏眠?” 这是少年特有的清亮声线,却偏偏因为语调而显得沉稳坚定,听上去有些微妙的不协调。 夏眠愣了愣,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后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开口应道:“是我,你是……” “灵云派常枫。”对方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找陆羽?” 这话比起疑问句,倒更像是陈述句。 夏眠疑惑地看了常枫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常枫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冷冰冰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你喜欢他。” 怔愣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夏眠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陆羽拒绝了他,怕给自家师父造成困扰,他只澄清了自己跟唐靖宇没有关系,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对陆羽的心思。 “不过是推断。”常枫墨色的眸子晦涩不清:“但看你的反应,想必是真的。” 夏眠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你、你想说什么?” 直接忽略了他的疑问,常枫眯起眼睛,开口说道:“他不会接受你,你明知道这不过是浪费时间。” 夏眠眨了眨眼睛,条件反射地反驳道:“命都能给他了,时间也不算什么,浪费就浪费呗。” 常枫沉默了片刻,蹙起眉头认真地望着夏眠道:“未必值得。” 他这样子,仿佛自己与夏眠并非萍水相逢,而是相识多年,夏眠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他因不忍见朋友落入歧途,便心心念念地坚持要拉上一把。 “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这么死乞白赖的,以前卫长风……我一个朋友,也说过我太丢人,可我丢得起人,却丢不起人啊。” 夏眠原本觉得常枫神神叨叨的有点烦人,可看他这表情,心中的不满却鬼使神差地烟消云散了。 憋了许久的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嘴里涌了出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会件件顺心的,你要是个神经病,那全世界可能会让着你;可你要觉得全世界都该让着你,你不就成了一个神精病了?就是因为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小,才要排除万难去争取啊。值不值得什么得,到最后才能说了算,你说是吧。” 顿了片刻,夏眠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又不认识你,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是非千古事,得失两心知么。”常枫冷漠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夏眠,半晌方道:“可别人都可以,唯有四大门派之人不行。” 夏眠微怔:“为什么?” 常枫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只是接下来几日要小心。” “这是什么意思?”夏眠皱眉,上前一步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常枫并未回答他的话,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夏眠:“你可看看此书。” 夏眠疑惑地拿过书,视线在封皮上一扫:“《扶桑》?”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想要跟常枫问个明白,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石板小路上,唯有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好可疑。 夏眠无语地望着常枫消失的位置,觉得这个世界的玄幻程度已然更上一层楼。 不过赠书这个桥段好熟悉啊,常枫看上去很有几分高人风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隐藏npc和金手指? 迟疑了一下,夏眠还是将书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却发现里面都是些类似于名人名言的短句,从头曰到尾,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由有些失望,夏眠正要随手把书塞进怀里。大概是因为动作太过粗暴,书的封底被弄破了,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来。 难道这才是常枫真正想要交给他看的东西? 好奇心大起,夏眠立刻把那张有些年代了的纸抽了出来。可刚摊开看了一眼,他的脸就骤然通红,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这纸给丢了出去。 那是一张图,图上有两人交叠,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魔域之中,许浩一重重打了个喷嚏,从纸堆下面爬了出来,揉了揉眼睛嘿嘿笑道:“好不容易劝说尊上放弃了《莲花宝鉴》,将要看的书换成了《扶桑》,真是逃过一劫,哈哈哈哈,我果然口才过人,福大命大……诶,说起来我珍藏多年的龙阳秘戏图放在哪里了?嗯,好像是怕被女疯子给撕了,所以夹在哪本书里了吧……” 第27章 过几日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趟春楼吧。 森森地觉得这个常枫显得可疑,夏眠等脸上的绯色褪下去之后,终于还是默默地把那张春宫图给捡了起来。 ……他只是不能丢掉证物,才不是想把这东西藏起来偷偷研究! 在心里这样安慰了自己,夏眠拍了拍自己烧红的脸颊,决定去正仪殿找陆羽,把这件奇怪的事告诉自家师父。 正仪殿位处主峰至高处,背阴而面阳,彤庭玉砌,璧槛华廊,极其华丽壮观。不时有侍女仆役进进出出,为不日即将开始的品剑大会做准备。孟楠歌正懒散地倚在栏杆上,长剑斜支于肩头。远远看到夏眠过来,他半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弯起嘴角,索性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拦在了夏眠的面前,饶有兴味地笑道:“这可是稀客,阿眠,你来找人?” 自从上次兔子事件以来,夏眠看见孟楠歌就发怵,生怕对方又出什么幺蛾子,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护住了怀里的那张春宫图:“……我只是想找师父。” 孟楠歌笑容加深,不动声色地望向他的胸口:“是么?陆羽一夜未眠,此刻正在偏殿小憩。” 见他没有为难自己,夏眠松了口气,紧绷的双肩松懈了下来,道谢后正想绕过某人。谁知擦肩而过之时,孟楠歌却猛然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春宫图夺了过去,抖开了笑眯眯地将视线投向纸面:“藏得这么好,让我看看是什么……” 语速变慢,笑容僵在了孟楠歌的脸上。片刻之后,他才重新扬起了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夏眠的后背发寒。 夏眠:“……其实这不是我的,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孟楠歌了然地拍了拍夏眠的肩膀,理解地笑道:“你毕竟也是这个年纪了,我自然是懂的。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夏眠:…… 你告诉我,你到底懂什么了,懂什么了!? 在他快要抓狂的时候,孟楠歌却又忽然敛去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你可记得要藏好了……” 手指灵巧地一动,春宫图就又被折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孟楠歌把东西放回夏眠的怀里,认真地叮嘱道:“这可不是随便能到手的珍品,想来你花了不少心思才拿到的?可别被你师父看到,免得他有所误会。” 奇怪,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 “是、是么……” 情况与之前想象的有所不同,夏眠也不想和这人花口舌解释,于是一边腹诽,一边将心放下了一半,怀疑地打量了孟楠歌一番,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孟师兄。” 孟楠歌笑起来:“去吧。” 看夏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唐靖宇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仰头一言不发地盯了孟楠歌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师父,我觉得您笑得好像有点奸诈。” 孟楠歌一扬眉,随后道:“你同夏眠的关系不是很好,怎么不出来见见他?” 唐靖宇噎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自从知道阿眠喜欢的其实不是我,我再见他,总觉得有点尴尬。” “放心吧,只要你不当真,怎么样的流言都会消失在时间中。”顿了顿,孟楠歌把目光转向唐靖宇,眉眼弯弯道:“何况,如今大家不都在传,我和你才是一对么?” 喜欢十岁小孩子什么的…… 也只有师父你被煞有介事地传成了变态,还这么高兴吧。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流言,即便还是有人对他不满,但真正敢像从前那样正大光明挤兑他的人,却再也没有了。 看在这上头恩情的份上,唐靖宇默默咽下了腹诽的话,开口引开了话题:“师父,那边还有一堆账目等着您看,您还是别偷懒了,一会掌门又该说您了。” “管这些杂事做什么?”孟楠歌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忽然抬手从怀里摸出个梨塞到唐靖宇的手里,笑得十分衣冠禽兽道:“走,咱们去看一场好戏。” 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坑,夏眠顺着檐廊绕过一个荷塘,便到了偏殿门口。 抬手想要敲门,却想起陆羽可能正在睡觉,他想了想,还是放柔动作,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朝着屋里看去。 虽是白天,因有帘子遮挡,殿内还是有些昏暗。青铜九枝灯上烛火如豆,照亮了一方天地,也在陆羽的脸上投下了一层暧昧的阴影。 夏眠阖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到贵妃榻前,犹犹豫豫地望着陆羽的侧脸,不知是否应该叫醒自家师父。 一脸忙碌数日,陆羽的眼下有了淡淡的青紫,不仔细可能都看不出来,却让夏眠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跟被剜了肉一样。 他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能帮着陆羽分担各种事情,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干看着对方受苦受累。 想了想,夏眠还是搬了根凳子在陆羽旁边坐下,担心自家师父这么睡着会冷,又脱下外袍想要盖在陆羽身上。 可惜他人矮,衣服也小,这么一件外袍,盖住头就盖不住脚,盖住脚就盖不住头。 苦着脸折腾了半天,夏眠想要不再脱件衣服下来算了,正伸手打算解盘扣,陆羽却忽然苦笑不得地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够了,你是想热死我么?” 对方突然说话,夏眠大吃了一惊,身体不稳就这么向后倒去,陆羽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叹了口气道:“小心些,别摔着。” 平时倒没什么,可夏眠感受着陆羽胸膛的震动,不知怎么,之前在春宫图上看到的画面就一闪而过。因为这些绮念,他顿时全身都要烧了起来,一下推开自家师父,跟只兔子似地蹦跶着起身,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没事!” 此时大概是因为动作太大,有什么东西从夏眠怀里漏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夏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羽便弯腰捡起那张纸,摊开来看了一眼,眼皮便跳了一下。 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过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陆羽方才开口:“过几日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趟春楼吧。” 夏眠快哭了:“师父我不去春楼……” 陆羽难得犹豫了一下:“那……小倌馆?” 夏眠:…… 受到2333点暴击伤害,片刻之后,某人终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声道:“我不喜欢别人!” 陆羽脸色几不可见地沉了沉:“你不是说,你并不喜欢唐靖宇么?” “哈哈哈哈哈!”窗外面的孟楠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抹了把眼角的泪花,望了哭丧着脸的夏眠,忍了忍,又爆发出了一连串笑声:“噗哈哈哈哈哈哈,难得我好心在那纸上做了手脚,想给你们个机会。可你们这样,当真懂得对方在说什么吗?” 唐靖宇一言不发地和孟楠歌拉开了距离,死死盯着手里的梨不说话,假装自己不认识身边这个蛇精病,只是一个来打酱油的无辜路人甲。 孟楠歌低头,正想和唐靖宇说些什么,陆羽便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身边的青冥剑,抬手就朝着他掷了过去。 剑气陡出,惊虹掣电般破空而去,堪堪自孟楠歌的鼻尖前划过。 心有余悸地看着没入墙内的剑身,孟楠歌挑了下眉:“小师叔,你这是想杀了我么?” 陆羽起身,冷冷地笑道:“不错。” “杀人灭口啊。”孟楠歌嘴角微弯,挑衅地说了最后一句,捞起身边的唐靖宇便打算跑路。 觉得就这么放跑孟楠歌,自己的一世英名必定毁于一旦,夏眠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似地大声喊道:“那张春宫图不是我的,是刚刚常枫给我的!” 陆羽和孟楠歌皆是一愣。 孟楠歌道:“玄宗上下并无叫常枫的弟子。” 夏眠解释道:“他是灵云派的,我在路上碰到他,他神神秘秘地给了我一本书,书里夹着这张图。” “灵云派里也不曾有叫常枫的人。”孟楠歌眯起眼睛说道:“那本书呢?” “在这。”夏眠乖乖地把书给拿了出来。 孟楠歌接过来扫了一眼:“《扶桑》?劝人禁欲修身的,无趣得很。” 陆羽皱眉问道:“是否和葛轻月有关,她近几日有何动向?” “自从那件事一来,葛轻月都窝在自己房里,最近基本都不出门。”兴味盎然地将书又细细翻看了一遍,孟楠歌道:“我们这就去苍曦峰看看,怎么样?” 第28章 ——美人灯。 各派的人都住在苍曦峰的山腰上,车马留在山下,居所以院墙划分。惠客居修得雅致,主楼用青石起座,白墙黑瓦朗然入目,百竿翠竹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投下浓郁的阴影,自成一片幽然的天地。唯有婆娑的枝叶沙沙作响,偶尔划破院中的宁静。 周围布有暗哨,但陆羽和孟楠歌前来,自然无人阻挡。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持长长的烟杆,在门口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看到来人,微微一笑,起身相迎,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道:“陆兄,孟兄,好久不见。” 孟楠歌挑眉道:“分明前几日才在山门见过。” 那人摇头晃脑,慢悠悠地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孟楠歌眼皮跳了跳,立刻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些虚的,顾青,你们灵云派可有个叫常枫的人?” 顾青细细琢磨了半晌,疑惑道:“不曾有过此人,他长什么样子。” 夏眠立刻将常枫的样子描述了一下,顾青摇摇头,确认道:“并无此人,但他能入得玄宗,说不准是其他门派的年轻弟子……也不知他为何要冒用我派的名号。” 他字与字间硬是要拖出长长的间隔来,一句话说了很久,陆羽不耐烦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天一门看看。” 顾青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天一门?那我也跟你们一同去瞧瞧……” 他话还没说完,几人就丢下他,匆匆转身走了。 顾青心塞地收回伸出的手,摇摇头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听说葛轻月拒不见客,他们这么直头楞脑地冲过去,也未必见得到她的面啊。” 陆羽和孟楠歌等人到了天一派住处,果然被拦在了门口。 几个女弟子横眉竖目地蹬着他们,怒斥道:“都说了葛长老正在休息,几位是觉得前些日子闹得不够出格,所以今天便直接打上门来了吗?” “何必动怒,平白伤了和气。” 孟楠歌一手拉住陆羽,勾唇柔声劝道:“只是我们收到消息,玄宗有贼人潜入,我与小师叔前来,也是担心葛长老出什么事,并无它意。” 孟楠歌的相貌本就极俊美,这么一笑杀伤力巨大,饶是正在气头上,几个女弟子脸也立刻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陆羽趁机拨开她们,推门而入,孟楠歌紧随其后,刚跨进屋中,眉头便是一皱:“这股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 夏眠跟着探头看去,疑惑地歪了歪头,对唐靖宇说道:“好像什么也没有啊。” 唐靖宇想了想,随即绽出一个可爱的笑脸,对呆立在门口的天一门弟子道:“大姐姐,这屋里平时也有这股味道吗?” 那几人回过神来,领头的女弟子迟疑片刻,开口道:“不……昨晚上还没有的。” 她说着朝屋里扫了一眼,立刻讶然道:“啊呀,长老去哪里了,刚刚分明还在的啊?” 陆羽并未理会她,只顾自在房里转了一圈,随即将视线投向了角落里一盏幽幽燃着光的巨大宫灯。 这盏宫灯以细木制成六角骨架,分为上扇、下扇两层,六根立柱顶上各自雕刻有惟妙惟肖的龙头,又加上彩绘纱绢流苏的装饰,整体看上去做工精美、华贵典雅,只是不知为何,不曾悬挂于屋梁,却孤零零地立在地面上,因而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来。 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集中在了这上面。 先前的女弟子犹豫道:“这是长老在来的路上买的,她很中意,便一直放在房里,也不许别人碰。” “你留在原地。”陆羽对夏眠抛下这一句话,便慢慢地走向了那盏灯,然后在其一步开外停下了脚步。 宫灯的骨架之间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覆盖,隐约透出橙色的微光,在地上影影绰绰地投下一个淡青色的轮廓。 陆羽举剑劈开宫灯,一股剧烈的血腥气袭来,登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夏眠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便被孟楠歌捂住了眼睛。 可即便是这一瞥,还是让他看清了灯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全身血淋淋地盘膝坐在那里,五官扭曲,嘴巴痛苦地大张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手中却一动不动地捧着一盏油灯。 ——美人灯。 “别看。”孟楠歌在夏眠和唐靖宇的耳边轻声说道。 暗香自他的袖中缓缓溢出,夏眠还未来得及恐惧,便顿觉困倦,竟然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抬手接住被安眠香弄晕的两个孩子,孟楠歌眼底冷光一掠而过:“没想到看得还是不够紧。” 身后传来干呕声,几个女弟子捂着嘴奔了出去。陆羽半眯起眼睛,俯身捡起一块宫灯的碎片,开口道:“这是人皮制成的。” 安置好夏眠和唐靖宇,孟楠歌走近陆羽,接过他手里的人皮,轻笑了一声,缓缓道:“看那尸体的身形,是葛轻月?本想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线却断了。嗯……这么看上去,她死了似乎还不到一天。” 陆羽眼眸微闪:“似乎?” 孟楠歌从手中的那块人皮上移开视线,上前一步从女尸手中拿过油灯,捻起些剩余的灯油放在鼻下闻了闻,凉凉地一笑:“果然如此,这里面掺了停尸草。停尸草的汁水无色无味,挥发出来,却能延缓尸体腐烂的过程。这里面用量极少,不说平常人,若非集中精神去辨别,恐怕连精通医药之术的人也看不出来。” 陆羽冷眼看着那具全是血的尸体,开口道:“葛轻月早就死了,不然你派遣的人不会半点异常都没有察觉到。那之前的人是谁,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剥去她的皮,将她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谁知道呢?” 孟楠歌将油灯放回原处,抹去手上沾染的血迹,用脚尖踢了踢宫灯的残骸,悠悠叹了口气道:“我玄宗与天一门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好,如今葛轻月死了,就算我们说她是死在别处的,有些事越描越黑,若不能找出真凶,恐怕很难给他们一个交代。” “那就把真凶找出来。”陆羽不为所动地说道:“去禀告掌门,立刻封闭山门。” 第29章 青冥剑——良心剑、放心剑、管用的剑。 葛轻月被杀的消息被封锁,此事只有各大门派长老以上的人方才知晓,尽管如此,因为山门封闭,各类猜测甚嚣尘上,惶惶然的气氛仍然笼罩了玄宗。 “章怀空想要回医仙谷……栖身的树还没倒呢,他们就急着各自飞了?” 八角朱盖石亭内,掌门贺光冷笑了一声,脸色立时阴沉了几分。他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潘杰望向山下缭绕变幻的云雾,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问道:“四位峰主之中,你从来都是看得最透彻的人。对葛轻月一事,你有何想法?” 潘杰垂手而立,闻言苦笑了一声:“掌门谬赞,弟子愚钝,怕是没有什么能入耳的见解,只是觉得此事恐怕与魔域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听孟楠歌所说,这葛轻月在路上就已经被害,是有人顶替了她的身份混入我玄宗……但到现在为止,搜遍整个玄宗,也没能抓到可疑之人,实在令人在意。她既然能扮成葛轻月,自然也能假扮成其他人,会不会……” “虽然不曾听说过这般精妙的易容方法,能将人的音容样貌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数千年前,大千世界确实曾流出过一些法器秘籍,且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难保就是那时,魔域得到了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奇术。” 贺光皱起眉头:“可若一一盘查宾客,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潘杰走近一步,迟疑半刻,低声道:“掌门,是否应该中止品剑大会?” “不,恰恰相反。”贺光眸中涌起风雷之色,冷声回答道:“只有展示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我们与其余三大门派才有坐下来谈的机会。在这种时刻,玄宗就更是不能退却,否则不等魔域出手,那些饿狼就会一拥而上,将我们撕成碎片。” 潘杰叹了口气:“玄宗看似风光,却已被推进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事到如今,也唯有见招拆招。难道掌门您占出的‘血光之灾’,竟是要应在当下么?” “那天象若要应验,大概要在十年之后。”贺光抬眼,目光利如刀锋:“玄宗也绝不会在我手上覆灭……潘杰,传令下去,品剑大会提前半月,叫所有人做好准备。” 潘杰应诺一声,随即细细观察他的脸色,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方遣孟楠歌、贺岚与夏眠三人应战,可否?” 贺光微怔:“夏眠入门才两月余,怎么也要参加?” 潘杰露出些微笑来,意甚赞许地点了点头:“夏眠进境非常,如今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了。陆羽力荐他上擂台,我想着让他去试一试,也是一番历练。” 贺光也跟着微微笑起来:“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掌门慧眼识俊才,当初便断言他不是池中之物。夏眠自从救了陆凤仪以来,在玄宗年轻一辈的声望便水涨船高,隐隐有执牛耳之势。” 贺光仰首大笑:“你那时说他妇人之仁,却是眼拙了。” 潘杰静静听着,跟着不动声色地说道:“正是如此。” 贺光被潘杰哄得心中畅快,便索性开口道:“虽然夏眠天赋过人,但毕竟修行时日尚短,勉强与人比斗,刀剑无眼,唯恐有所误伤。潘杰,我记得万宝阁中有件金丝锁子甲正放着积灰,不如就给他了吧。” 潘杰笑道:“掌门,上次金九城向您求这件锁子甲,您可没给,这回倒是大方。” 贺光用眼尾瞥着他,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赧然道:“你一把年纪,难道要和个小娃娃吃醋不成?为师何时亏待过你们五人,这一件小事就记了许久。对了,再找把好剑一起给他送过去。” 潘杰摇了摇头,开口道:“陆羽已将自己的青冥剑借给夏眠了。” “他竟也舍得?”贺光微微讶异,随后干咳了几声,哭笑不得道:“……看来我这师父当的,还真是比不上夏眠的师父啊。” 贺光与潘杰在这边谈论夏眠;而另一边,完全不知道掌门还要再送一件神装过来,夏眠一个人窝在墙角,正对着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宝剑流口水。 青冥剑他知道啊,跟这次的奖品涅槃剑齐名,良心剑、放心剑、管用的剑,牛逼得不要不要的。 能摸一把自家师父的佩剑,这辈子就算值了。 不过说实话,就算有了这样的神器,对于能否赢过众人,夏眠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底。 这个世界的人都强得不科学,一个个战斗力都强得跟野生的变形金刚似的,分分钟教他怎么做人。若是以前碰到了,他绝对只有抱头求饶的份——现在么,他大概能撑上一炷香的时间再抱头求饶。 夏眠本来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够粗了,可前天看到那具18禁的尸体时,他却还是吓得全身僵硬。前几日还巧笑倩兮与他对话的人,隔几天就成了冰冷的尸体,这样的冲击实在太大。夏眠深刻地体会到,这里与现代社会不同,真真正正地是说死人就死人,绝不会有半分侥幸,非常地……可怕。 怂了二十多年,夏眠当然怕死,然而当时醒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自家师父去调查这么危险的事件,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能不能为师父做些什么。 他喜欢陆羽方才两年不到,可有很多习惯却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比如有什么事,想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陆羽。以前他看到美景,吃到美食,都会兴冲冲地拿手机拍下来,可从来不往朋友圈上传,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给陆羽看,卫长风骂了他好几次神经病,他却从来乐此不疲。 ——坚持这样做,如果什么时候真能跟陆羽在一起了,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变成两个人的回忆,他便能和陆羽分享所有的人生,不管是以前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这样多好…… “你在想什么呢?” 夏眠正陷入了沉思,冷不防有人推了他一把,吓得差点一剑戳过去,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是一脸疑惑的唐靖宇。 “阿眠,你刚才抱着把剑……”唐靖宇扫了夏眠一眼,欲言又止道:“好像在笑,特别傻。” 夏眠立刻心虚地把表情调整了过来,一本正经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 唐靖宇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我师父跟陆羽大人一起去忙了,我没事做,来找你说说话。我师父已经告诉我了,你喜欢的是陆羽大人?” 这话说得突兀至极。 夏眠毫无准备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撇过头,耳廓一下染成了红色:“嗯……嗯。” 唐靖宇对他投以了同情的眼神:“你挺不容易的吧。” “怎么会,我师父可好了。”夏眠立刻回过头,信誓旦旦道:“他还把青冥剑借给我了。” “听说品剑大会要提前开始了,掌门刚刚下的命令,大家都炸开了锅。”唐靖宇没理会他,垂头坐在石头上,脚一晃一晃的:“代表玄宗跟别人打的,除了我师父和贺岚大人,好像就你一个了。” 想起唐靖宇那敏感的性子,夏眠立刻道:“凑巧而已,其实凭我自己的本事,根本没资格上擂台的。” “你想哪里去了。”唐靖宇抬头粲然一笑,目光灼灼道:“放心吧,我跟以前不一样。师父说了,就算在修仙上资质一般,也还是有别的路可以走,不论走哪条路,只要到了顶点,便不算对不起自己。阿眠,我现在会配两种药了呢。” 投入孟楠歌门下后,他的样子和以往判若两人,夏眠松了口气,暗自为唐靖宇高兴:“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该请我吃顿饭,庆祝一下吧。” “得了。”唐靖宇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转身正对着夏眠,歪头神秘兮兮地笑道:“有比请吃饭更好的事情。你知道安排比赛次序的人是吴振轩大人吧……” 夏眠一愣,傻傻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届时我师父会请吴振轩大人,把最弱的那几个排成你的对手,你就放下心,等着大出风头吧!” 夏眠眼睛一亮:“那最弱的都有谁啊。” “我就记得一个,好像叫玄寂的,是个光头和尚。”唐靖宇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道:“应该是旋照后期吧。” 夏眠:…… 等等,就算是最弱的,好像他也打不过啊掀桌! 第30章 几百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懂事理。 听说了实力对比,夏眠深深地受到了惊吓。在唐靖宇走后,他练剑越发勤奋了起来,热情程度连当初在他家小区楼下跳广场舞的大妈,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陆羽暂时没空管他,监督他修炼的人就成了樊叔。 樊叔虽不会剑法,但长年跟在陆羽身边耳融目染,纸上谈兵地教导下夏眠这种小菜鸟还是没有问题的。每当夏眠有哪个动作不曾做对,樊叔便一点点把他的姿势摆正,然后再在他身上拍上一张定身符,过个一两个时辰才把夏眠放下来。 ——跟小学的时候写错了字,老师罚抄写一百遍差不多,樊叔的教学方法还是很传统的,大概…… 十来天下来,夏眠觉得,他的腿已经不是他以前的腿了,他的胳膊不是他以前的胳膊了,他的腰大肌也不再是他以前的腰大肌了——虽然没感觉到自己有太多进境,但夏眠对自己上擂台的信心还是高了不少,至少他这耐操度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啊! 这么惨兮兮地咬牙熬到了品剑大会开始的时候,夏眠上台时顿时就把什么紧张、恐惧、忧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终于要解脱了,有木有,有木有! 于是玄寂和尚看到的,就是一个容光焕发、充满斗志、毫不怯场的夏眠少年。 “闻名不如见面。”玄寂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微笑道:“夏眠小友果然称得上一句少年英雄。” 这和尚身高八尺,微微有些发胖,加之笑容可掬,看上去倒像是一尊和蔼可亲的弥勒佛。 夏眠对他颇有好感,立刻回礼,谦虚地回答道:“不敢不敢,前辈谬赞了。” 玄寂继续微笑:“夏眠小友,你我算来其实平辈,而且我今年方是舞勺之年,你可直呼我法名。” ……舞勺之年? 作为一个可耻的古文文盲,夏眠愣愣地琢磨起这个词来。 似乎看出他的迷茫,玄寂贴心地补充道:“十五岁。” 夏眠:…… 大叔,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你是吃金坷垃长大得吗发育得这么超前?! 看他们两人站在擂台上交流感情却久久不动手,吴振轩忍不住有些不耐烦起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扯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道:“两个小娃娃废什么话,直接打不就是了?” 擂台凭空悬于流云、紫旭二峰之间,看台便修建在紫旭峰万仞山壁之上。流云峰崖顶则有一瀑布若九天之水奔泻而下,自擂台后侧穿过,直直落入底下的寒潭之中,激起千丈水花,像是一场在倒转的天地间倾盆而下的疾雨,壮观得像是要将一切压垮,却偏偏又无声无息,使得一切宛如幻境。 在场众人都自恃身份,不会大声喧哗,会场虽不至于安静到针落可闻,但也足够让别人听见吴振轩不满的嘟囔。 张梦云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像你这样的粗人,不管是茶还是旁的什么,都从不懂细品只会牛饮,真是可叹。” 见这两人又要掐起来,潘杰立刻打了圆场,扯开话题道:“我听闻神音寺的玄寂悟性非凡,小小年纪便已入了旋照,阿眠必是与他惺惺相惜,这才说了许多话。” “阿弥陀佛,夏眠的事贫僧也有耳闻。”一个看着四十岁上下、身穿金色袈裟的和尚目光一闪,搭话道:“听说他以一人之力拖住了魔域四大护法之一的卫天?” 潘杰道:“确有此事,不想连普广大师都知道了,但阿眠到底只有筑基的修为,比不得玄寂,那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玄寂自幼在神音寺苦修,方才有今日的修为。” 普广心中其实不信这传闻,也看不起夏眠一个黄毛小子,听潘杰所说深以为然,面上却不显,只开口道:“想来过个十年左右,夏眠小友也定能达到玄寂的水准。” 吴振宇被张梦云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气得浑身不得劲,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话丢回去,根本没听到之前别人在说什么,憋了许久,终于愤愤地对张梦云啐了一口道:“呸,放你的狗屁!” 普广明褒暗贬的一句话刚说完,就被吴振宇明晃晃地一个“呸”字给压了回来,脸色顿时铁青:“吴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振宇一门心思想跟张梦云掐架,压根懒得理他:“我又没跟你说话。老张,我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直接被吴振宇无视,普广的脸由青转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潘杰赶紧道:“普广大师,吴峰主并非针对你。” 普广愤愤一甩袖,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对玄寂道:“好好比,别输了给神音寺丢人!” 台上,玄寂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并不回答,却侧头看向了夏眠,随即温和地笑道:“我很敬佩你,所以不想和你比试。这一轮,我弃权!” 夏眠愣了愣,又愣了愣,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什么?” 玄寂用看台上人见不到的角度,对着夏眠眨了眨眼睛:“我说,这一轮是你赢了。” 夏眠:…… 就算是弥勒佛,在十五岁的时候也是有叛逆期的么……玄寂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大叔脸吗,那边那个光头真大叔快要哭了哦,会哭给你看的哦。 普广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看着简直是要七窍生烟,玄寂却不理他,自顾自地从擂台边上一跃而下,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于是普广的怒气就全转向了孤零零站着的夏眠。他虽是普字辈,可向来心胸狭隘,所以心魔横生,修为被禁锢在了融合后期再不得寸进,但饶是如此,他的威压也不是夏眠一个筑基中期的菜鸟能招架的。 夏眠顿觉膝盖无辜中了一箭,一时吓得连步子都有些迈不开。 贺光见状,便沉声开口道:“这一轮比试到此为止,夏眠,先下去吧。” 因贺光将普广和尚的威势挡住了大半,夏眠觉得身上一松,点点头就要从后头的阶梯下去,却不想普广忽然开口喝到:“等等!听闻你是玄宗小辈中的佼佼者,那就让我来试你一试。” 话音落下,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到了夏眠面前。 普广本来就是奉师门之命,来探一探玄宗虚实的,此刻这样做,便是打算为自己出口气之余,顺便借题发挥试试玄宗的态度。 即便贺光阻止,他也打算用“稍作指点,不伤性命”为由搪塞过去,虽然不能真的对夏眠做什么,但断这小子一条胳膊想来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吴振轩无礼在前,何况贺光难不成真会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跟神音寺翻脸不成? 普广只打算等贺光那老头子开口,就把想好的说辞堵过去,却不想贺光未曾开口,看台上却忽然响起了一片嘘声。 观战的玄宗弟子看到这一幕,立时便炸开了锅。个别血气方刚的,甚至还从崖壁上抠了石头,对着普广的光头扔了过去。 “不要脸的老秃驴,活了几百年,竟然还要欺负一个入门方两月余的后辈!” “管教不了自家的弟子,却还大言不惭地想要指点夏眠大人,可别反过来被夏眠大人给指点了!” “还不快下来,一会儿败在夏眠大人手上,可别当众哭鼻子丢人现眼!” 这场景谁都没预料到,细细想来却也算合情合理。短短两月,夏眠就干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偏又宅心仁厚、平易近人,在陆凤仪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早已经成为玄宗年轻一辈中心里不可动摇的偶像级人物,普广的举动,几乎就是捅了马蜂窝。 发现普广的脸色已经堪比锅底了,夏眠不禁感觉到了生命威胁,赶紧对群情激奋的玄宗弟子们摆了摆手,急急道:“不要对普广大师无礼。他只是想指点我一下,没有恶意!” 灵云派的顾青见状,不甘寂寞地慢悠悠道:“唉——几百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十多岁孩子懂事理。” 被人挤兑得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普广的理智本来就到了临界值,因顾青这一句话,他终于爆发。 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普广大喝一声,直直向着夏眠冲去:“不必多言,小子看招!” 第31章 师父,其实我…… 普广料到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阻拦自己,故而那一击几乎是全力施为,直冲着夏眠执剑的右臂来的。 从来没真刀真枪地和别人对打过,恶战突然展开,夏眠完全吓傻了,浑浑噩噩之间,便听到耳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往左一步,斜劈。” 这声音十分熟悉,夏眠下意识地就照着对方所说去做。普广练的是童子功,周身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近身不得,当即冷笑一声,手执长棍,身形不见丝毫凝滞,打算以简制简。 然而他不曾想到,夏眠此时手中的恰恰并非寻常刀剑,宝剑青冥轻颤,便是紫光大盛,剑气冲天。普广顿觉胸口像是有千钧大石压了下来,剑刃未到,他竟就这么直直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吐出口血来。 “怎么会……陆羽,你做了什么!” 剑气激起水雾迎风翻卷,看台之上,陆羽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视线冰寒如刃上流光,却只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借青冥剑之威罢了,算不得什么。阿眠修行时日尚短,近日正好缺一个对练的人,多谢普广大师指教。” 这话内容挑衅,温度又极其冰冷,然而不等普广反应过来,陆羽的声音就骤然拔高,语调凌厉道:“阿眠,愣着等什么?趁其门户大开,攻其咽喉。” 夏眠不假思索地便照着陆羽所说举起剑来,身形飞跃而起,直奔普广而去。 “这竟是青冥剑?!” 普广惊疑不定地看向夏眠手中的武器,额上渗出一层薄薄地冷汗来,立刻将长棍格挡在自己身前,却不知这么做让他露出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破绽。 “压低剑身,攻他左脚。” 普广立刻后撤一步,仓促间身形一时不稳。陆羽道:“提气侧身,翻到另一边去,刺他左肋。” 夏眠立刻照做,普广身上瞬间多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拜樊叔的严苛训练所赐,夏眠实战经验虽不足,但剑招使出来,却如行云流水般好看。贺光本想阻拦,看这情况却又闭上了嘴。两人正酣斗,看台上已然沸腾,声势浩大的叫好声,竟让神音寺与普广同来的几个小辈也不敢开口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普广在小他不知道多少岁的毛孩子手上吃亏。 对付一个夏眠,普广的修为自然是绰绰有余,可他如今面对的,其实却是陆羽和青冥剑。眼中尽是耀眼银辉,普广挥舞长棍缠住剑身,勉强绊住夏眠迅疾的攻势,却被青冥的铺天盖地的剑气震得气血翻涌,又气又急,招式便又乱了几分。 夏眠趁机旋身一舞,气凝丹田,将青冥向前一送,数十刀剑光便直逼普广而去。 普广避无可避,生生受下,单膝跪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顿了顿,忽然呕出一大口血来,溅湿了身前的地面。他毕竟是神音寺的人,可以教训,却不能真伤了他的性命,陆羽眉梢微挑,终于淡淡开口道:“阿眠,到此为止。” 夏眠根本没觉着自己真的能打赢对方,见陆羽松口,顿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立刻收剑回鞘长长舒了口气。 等收敛了心神,夏眠朝着陆羽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随后低头看向普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师,承让了。” 本想教训对方,却不想竟被对方教训了,普广挣扎着站起来,满脸阴霾地直直望了夏眠一会儿,冷笑了一声,磨着牙勉强压下怒气道:“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少年英才,这声承让该由我来说才是。” “没有没有,我肯定比不上您的啊。” 夏眠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顾得上察觉到他语气中隐含的怒意,挠了挠头,谦虚地笑道:“我才入门两个多月,其实很弱的,就是仗了青冥剑的威势,运气又比较好。不说您,就是玄宗之内比我厉害的,没有几千也有一百吧,比如唐靖宇啊,陆凤仪啊,师父啊,各位峰主啊,掌门啊……” 他这边还在扳着手指头数,普广却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脸色五彩缤纷,跟调色盘一般好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眠这大实话,对刚刚败在他手上的普广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这小鬼难道是在暗讽他,说他普广在玄宗,根本就连个号都排不上? 之前虽然被怒火冲昏了头,但普广到底还是留有一些自尊心的,和夏眠比试的时候并没有祭出本命法宝,所以才会猝手不及,被打得这般狼狈。严格说来,他若使出真本事,要击败夏眠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旁人转述这次拼斗时,根本不会顾及这点;等流言传播开来时,全天下人知道的,只会是他堂堂神音寺普字辈大师,挑衅不成,竟被玄宗一个黄口小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普广原本就受人排挤,全靠主持在后面支撑,如此一来,于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中大概再也立不起身。 更重要的是,此事只怕已经令他落下心魔,这心魔不除,他想要在修仙一途上有所寸进,恐怕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普广心中真是恨极,根本忘了先挑衅的就是自己,一心只想杀夏眠而后快。 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杀夏眠不易,弄得不好,就会损及神音寺和玄宗的关系,甚至可能让两派结下仇怨。可普广此时又是羞愧又是愤恨,不知为何,他比往日还要易怒几分,竟有些失去理智的迹象,此时双目赤红,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些事情。 “大师,您没事吧?” 见他站着不动,夏眠以为普广受了什么重伤,心下不安,便靠近了些伸出手想去扶他。 普广眼中凶光一闪,立刻抬起胳膊拽住了夏眠的手,装作要借力的样子上前一步,却故意一个趔趄,将夏眠往自己这里一拉。 夏眠始料未及,身形一时不稳。普广使了十分力,在他身后重重一击,夏眠没有半点机会反抗,就这么飞速向着擂台下的万丈深渊栽了下去。 所有人都猜到普广心胸狭窄,之后必会寻衅故意为难夏眠,却没想到他会在此刻突然发难。 夏眠修真时日尚短,不曾学过御剑飞行的法门,这么跌下去不死也是重伤。旁人尚在呆愣之时,陆羽几乎是瞬间便朝着他飞掠过去。可惜距离太远,他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眠坠入万里云海之中。 暮色昏黄,彤云如絮。 胸口骤地被攥紧,陆羽带着绝望的沉默,愣愣地望着夏眠消失的地方。 普广在他身后猖狂地哈哈大笑起来:“叫你们都与我做对,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陆羽转过身,一身杀气有如实质:“阿眠死了,你就给他陪葬。” 普广竟似一点都不害怕似的,脸上仍旧带着狰狞的笑意:“别以为我当真怕你们玄宗,你有本事,那就试试看……” 眼看一场恶战就要开始,看台上众人脸色都不好看,贺光站起身,正想制止陆羽,话都到了嘴边,却忽然一顿。 他看向翻腾的云海,眼皮一跳:“……有什么东西上来了。” 在场贺光的修为最高,经他一提醒,众人才发现,确实有一丝波动自底下传来,不多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剑啸,与此同时,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一般翻滚起来。 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很久,一切很快归于平静,陆羽抿唇望去,便见到一个身影隐隐约约地自云海之中显现出来。看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夏眠,他竟然没死!” 夏眠不仅没死,全身上下甚至连一点伤都没有。他稳稳地立在青冥剑之上,神情还有些恍惚,看到陆羽却顿时眼睛一亮,高喊道:“师父。” 普广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可能,虽说是生死之间……不……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天才,竟能在这短短一瞬之间,便自行醒悟御剑之术!?” 但此刻没有人管他,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了夏眠和陆羽身上。劫后余生,来不及想其他的,夏眠直直地看着自家师父,肾上腺素狂飙的后遗症还在,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整个人都在发烫。 在摔下去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除了害怕,就只剩下后悔。 ——要是不那么纠结,早点跟陆羽表白就好了,他就不会带着这份不曾出口的心意去死,无比遗憾地过完这辈子。 原本以为自己就要窝窝囊囊地结束这一生,却没想到上天竟然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在半空中,夏眠只觉得丹田处骤然一热,随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又一次见到了自家师父。 ……他以前是在纠结个屁啊! 夏眠这么想着,环视了一圈,随后将视线从呆若木鸡的众人那里移回到陆羽身上,动了动嘴唇,声音平稳地开口道:“师父,其实我……” 可话说到一半,他的神情忽然便僵住了。 关键时刻,他喉咙里不知为何,忽然只能发出一点嗬嗬声来,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不出话…… 为毛,这是为毛?!他明明没有表白恐惧症啊! 第32章 我喜欢上你了,阿眠。 之前借着下落之势,夏眠多少化解了普广掌上的力道,也因此阴差阳错地没有受到重伤。但融合期高手的一掌,还是大大加快了让他下落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陆羽,也只来得及够到夏眠的指尖,根本没有机会拉住他。事已至此,就算有人不死心再追上去也不过是徒劳,如无意外,夏眠必会粉身碎骨而死。 可他却偏偏活了——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自行醒悟了御剑之术,夏眠可称得上是万年都未必能出一个的惊世天才。 这样的天才,足以震动整个修仙界。 无视了普广的叫嚣,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夏眠身上,那几个字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好奇之下,甚至还有人站起了身,探出头满脸八卦之光地朝着他的方向竖起了耳朵。 其实、其实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八卦秘辛可听? 陆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也跟着下意识地去思考夏眠想说什么,就听到看台上有个女声喊道:“哎呀,这小娃娃才刚学会御剑,会不会是不熟练,一时困在上面下不来了。谁去帮他一把吧!” 这话听着很有几分道理,陆羽凝目看去,见夏眠一副为难纠结的样子,以为他当真是不知如何下落,却硬撑着不愿意在那么多人掉了面子,这才欲言又止。 他的告白之路为什么总是这么艰辛,这一定是诅咒!! 夏眠全身僵硬地被陆羽从青冥剑上抱下来,忍不住默默将脸埋进自家师父得怀里,简直要被自己蠢哭。 这种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夏眠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遗余力地阻止他和陆羽谈一场愉快的恋爱。 虽说他现在才十二岁,要跟师父在一起了确实算早恋,可这又怎么样了,难道天上的月老飞升前一个个都是教导处主任吗? 简直心累。 他心累,却有人比他更心累。 看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样貌普通的侍女悄无声息地抹了把汗。 她要被尊上给坑死了!也不知道尊上最近抽得什么风,先是主动接触夏眠那个小鬼,还巴巴地送本莫名其妙的书过去,现在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动用了留在夏眠身上的那滴精血,控制那小鬼的身体帮他逃过一劫。 要说是为了救夏眠的命,那也就算了,可现在堵上对方的嘴,让那小鬼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话来又是怎么回事? 居然还紧急联络,让她把事情给圆过去,就不能给认认真真搞阴谋诡计的她一点尊重么? ……要不是她冰雪聪明、足够机智,在短短一刹那间想出了那个借口,这事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月清歌郁闷地撇了撇嘴。 刚才贸然出口,也不知道暴露了没有。若是暴露了,那就只好再换个身体,也不比换件衣服麻烦多少。反正现在这个躯壳也不怎么合心意,素淡木讷,胸还这么小,真是没有一点意思。只是可惜了葛轻月的那个保养经营了多年的身体,若不是为了这次计划,她才舍不得就这样毁了呢。 不过抱怨归抱怨,只要是为了尊上,她自然是什么都做得的。就算尊上当真疯了,她也免不了跟着他一起疯,哪怕因此死了,也死得高高兴兴、无怨无悔。 见贺光宣布品剑大会暂停,月清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随手拢了拢头发,正要随着人流转身离开,便察觉到似乎有谁的视线投注到了自己的身上。 身形一顿,月清歌侧头看去,便见孟楠歌含笑举起手边的茶杯,对着她遥遥一举示意。心下一寒,月清歌脑中飞速地盘算起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面上却对着孟楠歌嫣然一笑,随后装作害羞,混在人群中匆匆离开了看台。 贺岚余光瞥见这一幕,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温和地打趣道:“莫非孟师兄对那小侍女有好感?” 孟楠歌垂头,手指在光滑的青瓷杯壁上缓缓摩挲。过了半晌,他像是才听到贺岚说话,微微地侧过头,眼中带着些许无聊的神色,像是又在冒什么坏水,轻轻地一笑道:“她一介侍女,却有胆子在这种情况下率先开口,你不觉得很可疑么?” 贺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应和地说道:“确实很没规矩。” 分明是形迹可疑,却被贺岚轻飘飘地降格成了“没规矩”三个字。 孟楠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淡淡道:“阿岚你也知道,这几天因为葛轻月的事情,我精神绷得紧,稍有些风吹草动,连觉也睡不安稳。这事情不搞清楚了可不行,所以我才吓吓她,看她是否会露出什么破绽。接下来几天,我会派人跟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孟师兄自然深思熟虑。”贺岚口角含笑,坦然回答道:“有你在,想必就是魔域之人,在玄宗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吧。” “这是自然。” 孟楠歌视线在他身上一扫,随即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开口道:“普广大师被带到苍曦峰去了,想来矛盾化解之前,他应该会被软禁在百鬼阁中,我想跟着去瞧一瞧。阿岚,你要一同去么?” 他们两人在这里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而另一边,夏眠却懵懵懂懂地被陆羽带回了凌风崖小筑,此刻正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樊叔提供的贵宾待遇。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樊叔虽没在现场亲眼看到夏眠遇险,却比陆羽还要紧张几分,拉着夏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他身上没伤,又忙前忙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筐的柚子叶来,要给夏眠擦身去去晦气。 夏眠只是当时噎了一下,很快就又能说话了,这样一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他当时太紧张了,才会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毕竟在夏眠看来,自己只是个战斗力为五、毫无利用价值的弱渣,谁会花大心思去算计他呢? 不管怎么样,告白的时机早就过去了。之前说那些话全凭一时冲动,现在樊叔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殷切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陆羽又沉着一张脸坐在边上不知在生谁的气,夏眠实在是没心思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把话再补一遍。 “唉,幸亏没事。”樊叔看着夏眠把一碗安神的莲子粥喝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陆羽大人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樊叔,你先出去一下。”陆羽忽然开口,随后把目光转向夏眠。 樊叔看这气氛微微一愣,随即了然,立刻起身离开,还特别贴心地带上了门。 夏眠不明白陆羽想说些什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着自家师父冷冰冰的神色,悄悄地往床里侧挪了挪,谁知却被陆羽一把扣住了肩膀,登时吓得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喊道:“对不起师父,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陆羽微微一愣,随即把夏眠按到了怀里。令人安心的气息顿时将夏眠环绕了起来,他呆呆地伸手拉住陆羽的衣服,便听到头顶一个声音轻声道:“对不起,阿眠。”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夏眠不明所以地从陆羽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怔愣地看向自家师父,却发现陆羽正紧紧盯着自己,黑眸中暗潮涌动。 “我早就猜到魔域的人会在品剑大会上动什么手脚,却自认为能护住你,还是任由你上了擂台,差点让你丢了性命。” 原来是这样。 感觉到陆羽的自责,夏眠赶紧摇了摇头,垂目开口道:“不关师父的事,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却还要逞强。我总是给师父添麻烦,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没能耐还喜欢偷懒。可师父你从来不嫌弃我,还对我很好。我妈没了以后,除了我爸,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 “你把我当成自己的爹么?” 陆羽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似乎隐隐有怒气。 “不是不是。”夏眠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怎么会呢……” 声音慢慢低下来,夏眠吸了吸鼻子,抿唇低下了头,在心里默默地把想说的话给说完。 ……我喜欢你啊师父,可你从来都不知道。 没察觉到夏眠在想些什么,陆羽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人,顿了顿,陆羽在一片安静中突兀地开口:“阿眠,虽然你年纪尚小,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陆羽身上仍带着点寒意,偏偏眼底却是一片柔和,绷了一会儿,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看着夏眠,轻轻地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上你了,阿眠。” 第33章 (补完后半章) 事情麻烦了。 夕阳染红了垂天云翳,苍色的山岩之下,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单独的楼阁。仔细看去,那那楼是以巨石堆砌而成,虽庄严宏伟,但没有任何装饰,墙面上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看着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堡垒或牢房。 这是犯了错的玄宗弟子思过的地方,但百鬼阁中现在关押的,不是旁人,却是神音寺的普广大师。 原本贺光并没资格处置普广,但玄宗势大,加之普广确实有错在先,神音寺的人因为心虚便不敢反对,只将这里的情况传了回去,等待主持定夺。 普广被关,神音寺管事的就成了玄寂。他年纪小,对普广又一向殊无好感,只是职责所在,才不得不来百鬼阁一趟,因此准备回房时撞到孟楠歌和贺岚并肩前来,竟没有半分不悦,反倒主动迎了上去,笑眯眯地开口道:“你们两个是来寻普广的么?他这会儿心情不佳,正满屋子摔东西呢,你们从他口里可问不出什么来,不如跟我说说话吧。” 他笑的时候,嘴角露出一对圆圆的酒窝来,白白胖胖看着人畜无害得很,眼中却隐约透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我离开得早,品剑大会后头的事没见到。听说夏眠小友很是出了一次风头……如今想来,没能跟他好好比试一场,我恐怕要抱憾终身的。这次过后,也不知何时再有机会来玄宗,不知两位能否替我引荐一番,让我单独和他见一面?” “若知道小师父这样说,阿眠想必会很高兴的。” 贺岚笑了笑,打了个太极将这事轻巧揭了过去,微微沉吟了一会,就偏头看向孟楠歌,叹了口气道:“如玄寂师父所说,我们来得恐怕不巧啊。不如稍候片刻,待普广大师平静些,再进门拜访?” 孟楠歌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等他平静下来,恐怕就迟了。” 贺岚笑容不变,淡淡地问道:“孟师兄这话是何意?” 孟楠歌静静地盯着他,看他神色自若,方才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普广大师虽性情急躁,但真的会不管不顾,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么?” 玄寂笑容顿时凝住:“孟施主,你想说什么?” 孟楠歌慢悠悠道:“在我看来,普广大师应当是中毒了。南方深林中有一种数斯菇,这种菇类磨成粉后放入饭食之中,无色无味,却能放大人的七情六欲,令人在数天之内难以自控、狂躁易怒。且只有在发作之时,才能在这人的血中查出他是否身中数斯之毒。” 孟楠歌是紫旭峰的弟子,熟识药理,他的话自然可信。 玄寂虽与普广不合,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轻忽不得,便收起了笑容,皱眉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进去看看吧。” 孟楠歌道:“不必着急,我观他气色,恐怕才刚刚毒发,时间充裕得很。” 他此刻特意拖延时间,便是为了看贺岚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会作何反应。 反正证实普广中了毒,除了说明他并非有意谋害夏眠之外,根本就没有太大意义。且左右此毒在发作过后了无痕迹,普广中没中毒,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而为了给神音寺一个台阶下,哪怕是无中生有,他最后也会宣布普广被奸人下了毒,才会做出这般十恶不赦之事。 相比之下,当然是试探贺岚更加重要一些。 听说了禁地的事之后,孟楠歌便看出了玄宗内有与魔域勾结的叛徒,而在他看来,其中嫌疑最大的正是贺岚。 但怀疑归怀疑,他手中却没有半点证据,所以孟楠歌才会不给贺岚半点反应的机会,直接拖着他到百鬼阁,想要逼他露出一点马脚。 “下毒之人会是谁,魔域的人么?”玄寂道:“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贺岚道:“恐怕是担忧四大门派结盟,所以才故意挑拨玄宗和神音寺的关系吧。说起来葛长老陨落也是魔域动的手脚,难道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可只杀几个人,不像是魔尊一贯的风格。” 孟楠歌弯起唇角:“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这次都只会铩羽而归。” 贺岚笑而不语。 两人对视,视线甫一接触,便像是不经意一样地滑开。 就在玄寂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百鬼阁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负责守卫的玄宗弟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身上的紫袍染了一大片的血,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不好了,普广大师他,他突然七窍流血,就这么死了!” 孟楠歌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朝着屋内赶去,贺岚和玄寂紧随其后。 房中一片狼藉,地板上一大摊血迹蔓延开来,还有源源不断的血自普广耳鼻之中涌出。而普广一动不动,早已气绝。 “这也是那什么菇的毒造成的?”玄寂的声音有点不稳:“难道是因为和夏眠小友争斗时受了伤……” “不是。” 孟楠歌打断他,看了老神在在的贺岚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应该也是毒,至于是什么毒,我要验一验方能下结论。” 这已经是第二个死在玄宗的人了。 玄寂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 贺岚开口问道:“孟师兄,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 孟楠歌捻开一点干涸的血迹,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对着守在一边的玄宗弟子使了个眼色,方才对贺岚说道:“我会叫人把之前那个侍女控制起来。你先走一步,去将此事上报给掌门,我随后便到。” 因为还在怀疑贺岚,所以孟楠歌不敢把那个侍女放到他的手里。 贺岚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防备,只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孟楠歌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声道:“啧,事情麻烦了。” 看来对方给普广下数斯之毒,不光是为了令他失去理智,更是为了遮掩这种致人死地的毒药的毒性。 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数斯毒上面,孟楠歌才一时大意,没能看出普广竟然还中了一种毒。 葛轻月死后,玄宗的防卫加强了几倍,入口之物更是经过层层检验,方才会送到各门派修士的房中。 普广惜命,没吃过其他东西,可跟数斯不同,丰石毒发之前症状不显,但毒性却很猛,在三至五天之内必然致死,只是一定要从嘴里吃下去才会起效——任谁看来,普广都是吃了玄宗提供的食物才会七窍流血而亡,这样一来,玄宗便难辞其咎。 神音寺的主持是个极其护短的人,普广据传是他俗世的孙辈,他对普广一向很是看重。正是因此,孟楠歌才暂且瞒下了普广所中之毒的名字,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神音寺的人知道普广是怎么死的,必定会闹将起来,结盟对抗魔尊封渊之事恐怕要起变故。 这样机巧的心思……呵,不知魔域之后还会有什么层出不迭的手段。 眼神滑动的瞬间,孟楠歌身上猛地泛起惊人的杀气,旁边众人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竟齐齐后退了一步。 玄寂脸色微微发白,欲言又止地望着他,顿了顿才说道:“我会在主持面前替玄宗说话的。阿弥陀佛,这样下去,也不知还会死几个人。” 孟楠歌冷冷一笑:“我倒觉得不会再死人了,事情恐怕很快就会有个了结。” 外面风起云涌,夏眠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耳中心里,全都只有自家师父的那一句话。之前这么多次告白失败,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是事到临头,夏眠却有些不敢相信起来,总觉得这是个梦,自己一开口,这个梦就醒了。 他傻愣愣地呆在那里,陆羽却也有几分忐忑。 随心所欲活得久了,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讨好谁,更别说向谁表达心意。开天辟地头一遭逼着自己开了口,对方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这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他就有点心焦。 收回视线,陆羽侧头看向窗外依稀的树影,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你若不愿意和我一起,就当从未听过这句话,我不会逼你。” 夏眠眨了眨眼睛,意识到陆羽在说什么,立刻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角,拨浪鼓似地摇头道:“我愿意的,我可愿意了。师父你不知道,我都愿意足足三年了!” 陆羽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好笑道:“你与我相识,才过了多久?” 夏眠跟着木愣愣地笑起来,心说师父你不知道,当年你带着副平光眼镜,衣冠楚楚在教室里讲解物理题的时候可帅了——光那张照片,他就偷偷在手机里存了两年有余。 这么久,喜欢他都快成了一个习惯。 “师父,你知道么,我会做红烧牛肉面。”夏眠傻傻地望着陆羽,过了半晌,像是突地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拉着自家师父的手兴冲冲地说道:“我特意学会的,可一直没机会做给你吃。材料也很简单的,我现在就去做,你要不要尝尝看。” 陆羽当年做教授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喜欢的东西也不多,唯有每天傍晚,会雷打不动地去学校巷子里吃一碗与自己形象完全不符的牛肉面。 见陆羽爱吃,夏眠就花了许多时间去店里偷学,他不大会做菜,可唯有烧牛肉面的技巧炉火纯青。 喜欢一个人时,便希望生活中处处都能有对方的影子。其实夏眠倒也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用上这门手艺,只是下意识地想替陆羽做点事,似乎掌握了牛肉面制作核心技能,自己就离陆羽更近了一些。 ——虽说那些个牛肉面,最后几乎都进了卫长风那牲口的胃里。 夏眠自己也知道这行为挺蠢的,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有机会做一碗面给陆羽吃。 担心自家师父拒绝,夏眠七手八脚地比划着:“热腾腾的,清澈的面汤里飘着筷子粗细的面条,切得跟纸一样薄的牛肉上面撒上青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子,有这么大一碗……” 看他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汗来,陆羽伸手替他擦了擦,眼神出奇的柔和:“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吃的。”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樊叔探进半个头来,小心地开口提醒道:“陆羽大人,伙房里仓促间没有备下牛肉。” 陆羽看向乱入的某人沉默片刻,随即淡淡道:“……去领。” 樊叔:“时候太晚,苍曦峰的地窖恐怕都锁门了。” 陆羽:“那就砸门。” 樊叔:“有人拦呢?” 陆羽:“那就砸人。” 樊叔终于点点头,跟领了圣旨似地转身就走,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打算去抢肉。 好歹在天朝当了这么多年的良民,夏眠被这主仆二人的霸气深深震慑,许久之后回过神来,才汗哒哒地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讪讪道:“其实我也不急的,什么时候不能下厨啊,要不还是改天吧。” 陆羽低头看了他一眼,悠悠然道:“可是我急。” 夏眠:…… 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陆羽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你快点长大,不然我也很着急。” 夏眠:…… 那谁请给他十包金坷垃,他要给自己施肥拔苗助长! 就在陆羽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樊叔忽然又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的玄宗弟子。 “陆羽大人,神音寺的普广大师圆寂了!”那弟子眼中透出浓浓的不安来:“掌门请您和夏眠大人一起去正仪殿议事。” 第34章 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树影在明净如镜的地砖上移动,时间随之缓缓流逝,等暮色里寒气浮动,天边漾起一轮银白色的圆月,门口便点亮了大红灯笼,然而即便在月辉和灯火的照耀下,浓重的黑暗还是渐渐笼罩了玄宗,远处山风飒飒,引得幢幢黑影晃动起来,像是有魑魅魍魉悄然隐于暗处,伺机而动。 正仪殿内气氛凝重,连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老虎追到脚后跟都要数一数对方有几根胡子的顾青,这时也不由被感染着绷起了一张脸,正襟危坐又有些憔悴地缩在角落里,更不要说是旁人。 当夏眠跟着陆羽到了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许多他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饶是正仪殿比两个体育馆加起来还大,此刻也显得有些逼仄。 可这么多人,夏眠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跪在大殿中央、身形纤细的一个侍女。那侍女似乎被谁拉扯过,发髻都散落了下来,衣服也略有些凌乱,却昂着头,直直地与掌门贺光对视。 “你说你就是葛轻月,此事实在有待商榷。”贺光皱眉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夺舍上这个侍女的身,又为何不尽早站出来,指认杀害你的凶手?” 葛轻月冷冷笑了一声道:“我拼了一身的修为,才勉强借助秘术,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可不是为了再找一次死的。至于如何证明我的身份……” 她弯起唇角,纤手一扬便指向了坐在左边的一个天一门弟子:“你上个月还进过我的闺房,因为太没用,被我一脚踹出了门,是不是?” 那弟子的脸瞬间一红又是一白,张目结舌道:“我、我……” 葛轻月也不等他回答,随即又看向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赤松子,上回的鸳鸯浴,洗得可还快活?” 赤松子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她这简直就是来砸场子的,偏偏是重要证人不能上刀砍,每一句说的又都是真话,各大门派的人斯文败类当得久了,连破口大骂都不会,只能气歪了一张脸,指着葛轻月说不出话来。 这场面真是千年难得一遇。 葛轻月见状不屑地轻笑一声,挑了下眉道:“你们啊,一个个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都死过一次了,就说一回实话吧。” 她也不管身后正指着自己的剑刃,索性就这么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随手整了整衣服,便淡然开口道:“我靠着美色爬上那个位置,你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暗地里耻笑过我?可惜不管表面怎样衣冠楚楚,等扒了那层皮,就一个个都成了禽兽……在床上求着我的时候,样子比狗还不如,真是笑得我肚子疼。” 她利齿如刀,贺光听着这些话,眉头越皱越紧,不由斥道:“葛轻月,你这是什么做派,难不成是打算与魔域同流合污么?” “她也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嘛,毕竟一个弱女子遭遇那样的事,受了惊吓一时缓不过劲乱说些话也是有的。” 看大家都比较尴尬,顾青用他特有的老牛拉车的语调,慢悠悠地开口,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葛长老,你也是,何必这样自伤名节?说出这样的事,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事就算揭过了,行么?” “哼。” 葛轻月扫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开心地笑道:“顾白脸,说起来,贵派掌门,屁股上应该有一颗长了毛的黑痣,是不是?” “什么?” 顾青一个没憋住,大惊失色道:“我比我大师兄长得好看多了,你不睡我却去睡他?!” 葛轻月:…… 众人:…… 夏眠:…… 我们都小看你了,从某种意义上,顾白脸你绝壁有特殊的缓和气氛技巧啊!! 贺光咳嗽了几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葛轻月,到底是谁杀的你?” 葛轻月用眼角扫了他一眼,漫长到令人窒息的静默过后,她方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在我房中看到了那盏灯?你们有想过么,为什么凶手要花这样的心思,特意将尸体装点成这个样子。” 站在贺光身边,一直沉默的孟楠歌忽然开口:“为了吸引我们发现停尸草。” 葛轻月道:“不错,你们都以为我早就死了,而魔域的探子害死我,是为了混入玄宗,对玄宗不利。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其实我就是死在了那一天,那些停尸草的作用,根本不是防止尸体腐烂,而是误导你们的思路,让你们忽略我死亡的真正时间!你们可还记得我死前,曾经跟谁发生过口角么?” 夏眠脸色白了白,上前一步挡在陆羽身前,抿唇道:“师父不是会为了私怨,就不顾大局杀你的人。” 陆羽一手搭上夏眠的肩膀,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对葛轻月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里到底是玄宗的地盘,葛轻月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可她在这么多人的怒视下,却面不改色,将食指按在唇上,娇俏地一笑道:“陆羽大人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他当然不会不顾大局,他就是太顾大局了,所以便将玄宗放到了第一位……虽然四大门派刻意隐藏了消息,但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对那四样传世的宝物有所耳闻吧。” 略停了一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葛轻月重新开口:“现在中千世界灵气稀薄,而那四件法器,却有提纯收敛灵气之能,正是因此,玄宗、天一门、神音寺、灵云派才能借助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壮大,从籍籍无名的山野小派成了如今修仙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四大门派。” 说到这里,葛轻月忽然提高了音量,迎头一声怒喝道:“贺光老儿,东皇钟被盗多日,玄宗内的灵气为何还能这般浓郁,你敢把理由说出来么!” 这话字字惊心,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到了贺光身上,自然没有漏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恼羞成怒之色。 因为葛轻月和普广接连在玄宗丧命,天一门和神音寺早就对玄宗不满,这时不满转化成怀疑,便全都一起爆发了出来。 一个银发长须的长者站了出来,对着葛轻月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这话看似是在询问葛轻月,其实却是在质问贺光。他年纪大辈分高,久不管事,此次跟来也只是为葛轻月撑个门面,再开口时却仍旧有些分量。 “我不是被魔域之人所杀。”葛轻月乘胜追击,一字一顿道:“我死,只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玄宗的一个秘密。” 贺光按捺不住怒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葛轻月,冷冷道:“什么秘密,你倒是说说。” “根本没有魔域来袭,东皇钟也还在玄宗,一切都是玄宗自编自演的好戏,贺光这样做,就是为了以对抗魔域为借口促成四大门派结盟,然后缓缓蚕食其他门派,伺机夺取其他三件法器!” 葛轻月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一句话,就接着快速解释起来。 “我去凌云峰的时候,见陆羽和夏眠在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事情,便故意接近,之后便发现了东皇钟的气息。结果没过几天,我就死于非命。我拼了一口气,硬是没有魂飞魄散,附在这侍女的身上,在普广大师的帮助下开始调查真相。品剑大会上,普广大师举动之所以这样奇怪,是想找个机会,替我再试探一下夏眠,谁知、谁知他竟死在了一个筑基期的毛孩子手上……大家就没有半点怀疑么,天下真有资质高成这样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借助了东皇钟的力量!” ……原来如此,草蛇灰线环环相扣,都是为了今日! 孟楠歌明知事情有异,却到底阻拦不及,听葛轻月说完这段话,眼底浮起一层血色。 不管葛轻月是真是假,不管她所说是真是假,她都成功地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从此以后,结盟之事再无可能,玄宗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魔域不费一兵一卒,便达到了分化四大门派的目的,封渊此人,当真可怕。 各为其主,棋差一招,他到现在才看出对方的打算,自然败得心服口服。只是他不明白,贺岚明明是玄宗的人,贺光的孙子,为什么竟要做出背叛玄宗的事情来? 正是担心发生这样的事,他才想抓住那个侍女后先行审问,却没想到,贺岚竟然直接打晕了他的人,半路劫走了葛轻月,将她直接带到了正仪殿众人面前。他太大意了,贺岚隐藏了自己的修为,他根本不只心动后期,而是金丹中期! 但即使是这样,也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孟楠歌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抓葛轻月,与此同时,他手下的暗卫也一齐朝着贺岚飞速袭去。 葛轻月换了个身体,虽没了修为,身法却依旧熟练,当即朝旁边狼狈一滚,勉强避过孟楠歌的一击,然后从鞋管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指向自己的脖颈。 孟楠歌立刻停下了动作,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从后面绕过去。 可葛轻月却对他轻轻一笑,道:“左右这个身体不能再修仙,诸位不信,我便以死明证!” 下一瞬,鲜血四溅。 孟楠歌瞳孔猛然扩大,眼睁睁地看着葛轻月缓缓倒下。他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别,葛长老!” 顾青暗恋葛轻月许久,葛轻月睡遍天下,却偏偏懒得理他。于是喜欢的姑娘死时,顾青心痛欲绝,嘴里喊的却只能是一个生疏无比的“葛长老”,连冲过去抱住她尸体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这样的情景,众人看向孟楠歌的眼神全都转向了不善。 而孟楠歌接住葛轻月的时候,便知道事情要糟。 人死为大,葛轻月死得决绝,这件事,玄宗再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如今唯一的机会就只有…… 就在一切都向着无可挽回的方向滑去时,他苦苦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 一个暗卫急匆匆地自殿外赶来,对着孟楠歌单膝跪下,开口道:“大人,果然有魔域的人在山下埋伏,人数大约一千。” 封渊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做事滴水不漏。正是因此,在冒险进行了这样一个计划之后,他不可能不准备一点后手。孟楠歌看不出封渊想干什么,索性就把重心放在了搜寻他的后手上,想要釜底抽薪,却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找到了埋伏的人。 环视了众人一周,看贺光对他点点头,孟楠歌便提高了音量,开口厉声道:“在场诸位,玄宗立派千年,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违背天道之事?”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三大门派之人愣了愣。 孟楠歌冷笑一声,继续道:“身为修道之人,为天地立心,当与魔修不死不休,玄宗与其余门派唇亡齿寒,怎会为了一两件法器便做下这种卑鄙无耻之事?诸位不信我堂堂玄宗,却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侍女的话,在此危急存亡之刻,只知互相猜忌倾轧,你们难道不觉羞耻么?魔域今日陷害玄宗,明日陷害的就是在场诸位,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彼此,而是魔域!” 先前的老者皱了皱眉,迟疑道:“我们并无此意,只是,玄宗想让我们做什么?” 孟楠歌一字一顿道:“当然是共同对抗魔尊封渊。” 话音落下,他转向贺光,利落地跪在了地上:“请掌门下令!” 在场的玄宗弟子全都跟着一齐跪下,声音响彻山门:“请掌门下令!” 贺光看向这些年轻的玄宗子弟,他们都是他全心全意培育的心血,眼中全是满满的斗志,是对复仇雪耻的渴望。 心情一阵激荡,之前的阴郁仿佛一扫而空,他忽然觉得什么东皇钟,什么三大门派都不重要了,只要有这些孩子,什么样的难关渡不过去呢? 冷厉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贺光点了点头,拔出腰间长剑,喝到:“下山,将魔域之人杀个干净,一个不留!” 第35章 那个黑衣服的家伙还是人吗,怎么会强得这么离谱?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下的魔域袭击之时,一个身影顺着偏僻的小路,兀自缓缓向禁地走去。 那是一个外貌极其出色的男子,但任谁第一眼注意到的,都会是他身上令人不敢仰视的威势。若是此时贺光在此,恐怕就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魔尊封渊。 对封渊来说,山下的胜负根本无关紧要,那不过是个声东击西、引开众人的诱饵罢了,真正重要的除了夏眠,就只有现在还被困在禁地的某样东西。 但即便是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月清歌,也只知道这个时候,封渊会趁机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却根本不知道他这般冒险的真正目的。封渊当初突然出现在魔域,随后以雷霆手段,在十年之内便坐上了魔尊之位。他身份成谜,心思难测,从来不会轻易信任谁,就算对她和许浩一,也一向都有所保留。 在接触夏眠之后,封渊便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亲自来到了玄宗。而现在,他的计划已经到了最终阶段。 一个巨大的洞穴在枝叶掩映中缓缓展现,封渊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仰头看过去,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眼中却眸色变幻,暗沉中似是夹杂着几许不甚明显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 因为封渊这突然的动作,在他身后百米开外,唐靖宇捂着嘴猛地蹲了下来,额上也不由地渗出细汗来。 他连筑基都不曾成功,自然不能前去迎击魔域之人,所以就被孟楠歌留了下来。可唐靖宇知道,玄宗此时正是生死存亡之际,让他就这么冷眼旁观,实在是做不到。更何况,富贵险中求,他资质不好,想要在玄宗站稳脚跟、日后有所建树,就不能不冒点险趁着这个时候立下一些功劳。 除了唐靖宇以外,还有几人也被留下来坐镇玄宗,其中就有贺岚。孟楠歌一直对贺岚有所怀疑,这次自然也派遣了一些暗卫盯着他。 唐靖宇其实很聪明,又有几分胆量,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便敢独自来玄宗参加试炼,还生生走到了这一步。所以虽说孟楠歌从来不告诉他这方面的消息,但唐靖宇早就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贺岚很有可能背叛了玄宗。所以等其他的师兄弟都集中到了流云峰避难,他却偷偷溜了出来,看贺岚鬼鬼祟祟地朝主峰那里走去,便果断地跟了上去。 唐靖宇敢这样做,自然有所依仗。孟楠歌曾交给他一根刻写了符文的桃木签,一旦折断,他就会和孟楠歌交换位置。论修为,贺岚比不过孟楠歌,只要贺岚一露出马脚,他就会把孟楠歌换过来,到时贺岚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可唐靖宇算盘打得响,却没想到刚到主峰,他就跟丢了贺岚。猜测贺岚去的是禁地,唐靖宇就在那附近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了好几圈,谁知竟然碰到了这么一个煞神。 唐靖宇没见过魔尊,但却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去找援兵。可没等他拉开足够的距离,那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办,要不要把师父换过来? 唐靖宇握着木签,就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手不住地发抖。 那人应该没有注意到他,可对方身上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已经令他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过。他发誓,若有下次,他一定乖乖呆在流云峰,绝不会再这样莽撞了。 唐靖宇却不知道,其实封渊早就发现了他,而且还认得他是夏眠的朋友,这才一直没有理会。 沉默片刻,封渊面色淡然地看向洞穴深处,缓缓开口道:“出来吧。” ……出来?! 唐靖宇顿时悚然一惊,却不想,有个人在他之前现出了身形。 正是留下来代替贺光坐镇玄宗的流云峰峰主——潘杰! 他时常跟在贺光身边,与其他几位峰主相比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像是一个淡薄的影子,张梦云和吴振轩私下里甚至还有些看不起他。然而此刻,潘杰清瘦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气定神闲的笑容,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魔尊,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十年时间便掌控了整个魔域,掌门早知道你非等闲之辈,却没想到你竟能把玄宗逼到这个地步。不过破坏结盟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此时孤身犯险,又是为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话里带着一点感慨的味道:“凡事当有度,不及难成,过之易折,何必赶尽杀绝,玄宗死劫未到,你就到此为止又如何?” 封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道:“里面是黑白?” “……看来玄宗中确实有奸细。”潘杰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能留手了,你来吧。” 封渊却没有动,只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开口:“你在禁地前布了阵法,可惜对我,没有用。” 潘杰此刻才脸色一变。 玄宗有许多秘辛,孟楠歌不知道,贺光和他却一清二楚。他们猜出了封渊的最终目的地是这里,这才将计就计,等着魔尊自投罗网。此事只有他与掌门两人知晓,而这个隐藏的阵法,就是他们最大的杀手锏。 但现在,这个杀手锏却被封渊一眼就识破了! 大惊之后,潘杰勉强稳下心神,沉声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敢踏进禁地一步?” 封渊道:“我在等。” 贺光知道玄宗之中存在奸细,所以安排这个计划的时候,不可能让太多的人参与,反正只要阵法能发动,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局势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守在禁地的,唯有潘杰一人。 算到这一点,封渊索性以自己为饵吸引潘杰的注意,又用了一次声东击西的计谋。谁都以为他会正面突破,却没人想到,他早派了贺岚暗中去破坏这个阵法。 潘杰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抿唇道:“难道贺岚真的……但孟楠歌已经派人盯住了贺岚,他不可能有所作为,还是说你还在玄宗安插了其他人?” 封渊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道:“贺岚并非心动期,而是金丹期。” 他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却让潘杰的胸口猛地一窒。 贺岚竟是金丹期!?他难道一直隐藏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若贺岚真的是金丹期,那他要杀掉孟楠歌派去盯着他的人,简直易如反掌,想破坏掉这个阵法,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他和掌门自以为棋胜一招,却没想到还是败在了魔尊封渊的手上! “封渊……”潘杰目呲欲裂:“即便我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天理昭彰,你多行不义,必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他的情绪对封渊没有半点影响,封渊的表情依旧淡漠。两人对峙,下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脚底能量流动的变化。 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潘杰拔剑便要冲过去,可他迈步的那一瞬间,便觉得脖子一凉,鲜血骤然喷溅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 在他的视野中,封渊仍旧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连手都不曾动过一下。 没有阵法的辅助,潘杰连接近封渊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金丹期和元婴期之间横亘的巨大差距! 唐靖宇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看到潘杰莫名其妙地就倒了下去,再没有了生机。 那个黑衣服的家伙还是人吗,怎么会强得这么离谱? 他此刻已经彻底打消了把孟楠歌换过来的想法。在玄宗,除了夏眠外,孟楠歌是唯一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潘杰已经死了,唐靖宇宁可死,也不想将孟楠歌也拉到这么危险的境地中来。 哪怕、哪怕玄宗会因为他这个决定而蒙受巨大的损失…… 令唐靖宇安心的是,封渊并未回头看他,而是就这么进入了禁地深处。待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唐靖宇才敢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朝着流云峰赶去。 但是因为他蹲着的时间太长,脚有些麻木,唐靖宇跑得并不快。觉得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着,他丝毫不敢放松,跑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正有些放松,却忽然撞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有人。 唐靖宇心中一喜,正想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来,视线却骤然定格在了来人的脸上。 “阿宇,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地提起了嘴角。 唐靖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整个人都僵住了。桃木签就在他的手上,可他却仍旧不敢使用。出于本能的畏惧,唐靖宇咽了口口水,微微后退一步,轻声喊道:“师父……”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贺岚的语气依旧如往常那般的温和,眼底却泛起了森然的寒芒:“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那就随我来吧。” 唐靖宇根本不敢反抗他,却还是偷偷的攥紧手,想把木签藏起来。但贺岚轻轻一挥手,那木签就到了他的手中。 唐靖宇大惊失色,立刻扑了上去:“还给我!” 贺岚任由他对着自己拳打脚踢,不痛不痒地露出一个笑容,端详着这木签开口道:“孟楠歌手里,似乎总是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如此不务正业,也无怪乎空有天赋,修为却仅仅止步于此。” 说完,他把木签随手收入怀中,然后拎起了唐靖宇,就向着禁地而去。 禁地对唐靖宇来说,代表着恐怖的回忆。如今旧地重游,他几乎已经绝望了。连峰主潘杰都死了,他还能有命回来吗? ……他还能,再见到阿眠和师父么?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贺岚一边享受着他的恐惧,一边带着笑意缓缓开口道:“你要是想活命,不如一会跪在魔尊面前,诚心诚意地磕上几个头试试。” 唐靖宇恨恨地看了贺岚一眼,想了想,忽然道:“贺岚大人,我好害怕。” 贺岚挑了下眉毛:“忍着。” “忍不了。”唐靖宇抽了抽鼻子,开口道:“我好像吓得又要尿了。” 贺岚:…… 想起当日在正仪殿上的事,他立刻甩手将唐靖宇摔在了地上,生怕对方的丑态累及自己。 唐靖宇揉了揉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看贺岚那副样子,心中快意了不少,脸上却仍旧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说道:“贺岚大人,你背叛玄宗了吗,为什么啊?” 贺岚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回答道:“你不需要知道。若非不明白魔尊大人为什么发现了你,却又没有杀你,我早就动手了。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 感受到他的杀意,唐靖宇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再开口,就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了锁链晃动的声音。 贺岚跟进来,原本就是为了多探听一些事情作为日后交易的筹码,见里面有动静,立刻加快了脚步,唐靖宇自然也只好跟着跑了起来。 等到了目的地,唐靖宇已经气喘吁吁。他腿短,贺岚一步他就要迈好几步,这一段路几乎要了他的命。可等他看到白玉台上的情形,却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上面有一团发光的东西正在变大,同时还缓缓地伸展出四肢来,即便是他,也能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几乎化为实体的能量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等一切都平息下来,平台上就出现了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大怪兽,那怪兽身披黑白两色的毛皮,牙齿锐利,四肢健壮,看上去威风凛凛。唐靖宇可以肯定,这怪物只要一击,就能轻而易举将他拍成肉酱。 “这是什么……这是原来的那只肥鸟?!” 禁地一事一来,再也没人见过黑白,却没想到它在这个地方。看着那没用的仙鹤在几息之间变成了这副样子,唐靖宇终于惊讶地叫出声来。他的喊声立刻吸引了魔尊封渊的注意力。封渊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了阶梯之上的两人。 那视线极其冰冷,唐靖宇顿时感到刻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而上,全身都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却听到对方波澜不惊地开口问道:“肥鸟?” 说实话,魔尊的声音低沉醇厚,非常的好听,可在唐靖宇耳中,却不亚于催命符。害怕之下,唐靖宇条件反射地就说了实话:“这是阿眠给它起的名字,我也跟着一起这么叫,后来就习惯了。” “阿眠起的名字……”封渊沉吟片刻,转头对黑白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叫‘肥鸟’。” 黑白:…… 这名字简直烂透了啊! 黑白愣了愣,悲愤地伸出一只爪子重重地拍了下地面想要抗议,被自家主子看了一眼却立马就怂了,只好泫然欲泣蜷成一团,将脑袋埋进毛绒绒的前爪之中,呜呜地哀叫起来。 可惜除了夏眠,封渊对其他生物一向冷酷无情,只伸手解开了他身上最后的一把锁,随后面无表情道:“跟上。” 唐靖宇这才发现,肥鸟身上似乎本来绑了很多锁链,丝毫不能动弹,更重要的是,它脖子上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口中淌出血来,那鲜血顺着地面上的纹路,慢慢地描绘出一个复杂的团案,随后汇聚在一起,顺着悬崖流入地底深处。 “东皇钟被盗之后,玄宗竟是靠着这灵兽的血撑了那么久,保住灵气不散。聚灵阵,果然名不虚传。”贺岚此刻终于出声,感叹道。 “我没说过,你可以进来。” 封渊的语气极为冷冽,贺岚顿时一愣。 他毕竟不是魔域的人,数年前被策反,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魔尊,又自恃修为高深,并没有多害怕封渊。况且,贺岚本以为帮着封渊对付玄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魔域以后也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封渊断不会为了这点事就要他的命。正是因为如此,贺岚才敢这般放肆。 但此刻封渊开口,即便未曾散发杀气,他也感到了一股不容违抗的压力。心下一寒,贺岚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怕是远远低估了魔尊的手段。 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会死,他很有可能会死! 想到这里,贺岚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心中思维快速运转,他仰起头开口道:“在下违反命令,是因为有要事禀告。月清歌她擅自做主,要将玄宗奸细的身份栽赃到夏眠身上,逼他不得不离开玄宗。” “……” 封渊凝然不动的表情头一次出现波动。 见状,贺岚立刻拿出木签,再接再厉道:“在下在唐靖宇身上发现了一件法器,能够助您瞬间到达山下。” 封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接过了木签,心念一动,木签上的符文便迅速流动起来,片刻之后,就组成了全新的纹样。 “带他回魔域。” 话音落下,贺岚脸上浮起喜色,正要应下,就听到肥鸟嗷地一声抢先答应了,随后拿眼角贱兮兮地瞪了贺岚一眼。 贺岚:…… 美滋滋地蹭了蹭自家主子,肥鸟愤愤地收回看向贺岚的目光。 小样儿,还想跟我争宠? “那个,我是阿眠的朋友!”唐靖宇在旁边也算看出了一点端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魔头这么看重阿眠,但他现在利用一下总不会怎么样,保命要紧:“能不能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封渊扫了他一眼,道:“不必伤他性命。” 下一刻,他就掰断了木签,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而战场上的情况,即将发生进一步出乎意料的变化。 第36章 和本座回去吧。 对禁地发生的事情,夏眠一无所知。 兵器相接声在他耳边响起,夏眠此刻握着剑,头一次面对真实的战场,只觉得自己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孟楠歌的那一番话让许多人都热血沸腾,纷纷奋勇杀敌,生怕落于人后受到耻笑。可夏眠不同,他大半年前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连小偷都没抓过,何曾见到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即便陆羽为了保护他一直没有离得太远,夏眠仍旧从心底感到了不可遏制的恐惧。 他根本不想杀人,更不想被杀。 但他再怎么怂,到底也是一个男人,他没本事去保护陆羽,却也绝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没用的累赘,一直只能被陆羽保护,拖对方的后腿。夏眠明白,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需要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可以害怕,但不能退缩。正是因此,夏眠才坚持着站在了战场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枪地拼命,也幸亏他越紧张越是表情少,旁人瞧他绷着脸,竟也看不出他心里发虚。 这种时候,陆羽自然也是不可能分分秒秒都看顾着他的,不多时,就有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举刀向夏眠这边冲了过来。 夏眠吃了一惊,连忙转身面对他,一边在心里急急地琢磨着该用那一招应对。 可那大汉冲到一般,却猛地刹住了脚步,怪叫一声就要往后退。 夏眠哪里知道,之前月清歌就对派来的这些人下了死命令,不得伤害他。夏眠掉一根汗毛,他们就要掉脑袋的,那人看清了夏眠的样貌,哪里还敢直愣愣地跑过去触霉头。 见那人吓得要跑,夏眠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涨了些信心,索性提着剑追了上去。 见状,这络腮胡子的大汉心里真是暗暗叫苦。 怪不得别人都故意绕开了这小子,就他一个人傻乎乎地没看清楚就跑上去劈砍,他还想呢,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有什么好怕的,原来就是那个右使月清歌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碰的夏眠! 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让右使在意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若是违背了右使的命令,他腹中的千星蛊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下好了,他本来是卫护法手下的一个小卒子,之前卫天没完成任务就这么死了,靠山没了,他本想靠着这场争斗将功赎罪以求翻身,可现在要是伤了夏眠,能留下一条命就算是好事了。 见夏眠紧追不舍,大汉情急之下,抓住手边一个同伴就朝着他丢了过去。 只要他能避开这个煞星,其他人倒霉关他屁事。 被抓住的是个尖耳猴腮的青年,他原本好端端地在跟一个漂亮姑娘打,眼看着就能把人家姑娘的衣服给划破了顺便吃点豆腐,谁知冷不防就飞了起来,还是朝着那个夏眠飞的,惊得差点连心都从嗓子眼蹦了出来。 担心撞伤夏眠,要碰上去的最后一刻,他在半空中翻转了身体卸去大半力量,总算能够稳稳落地。 可夏眠也不是个木头人,看有个东西朝自己直直飞来,当下举剑一挡。青冥剑自然锋利无比,噗嗤一声就没入了那人的后背。 若是平时,那青年早就一掌回过去了,可面对夏眠,也就只有默默地忍着,真是有苦说不出。 趁着夏眠攻势略微迟滞,他迅速拉开了距离,因为对那大汉怀恨在心,他是故意向着原本飞过来的方向逃的,想要将大汉再拉入战局。 这事儿总不能算了,要倒霉就一起倒霉! 咦,原来魔域的人这么弱的么? 夏眠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一击得手,心中顿时一喜,果然立刻就追了上去。 “老杰,你好黑的心!” 好不容易脱身,却又被拖进了泥潭,大汉气得大喝一声,抬脚就向着那青年踹去,同时转身便想要再次逃跑。那青年岂能让他轻易得逞,立刻向旁边避让,同时运掌在他后面顺势一推,身形一动就想要脱离战局。 眼看要摔个狗啃泥,大汉手疾眼快地扯住青年的小腿,两人就这么重重摔在了一起。 他还没动手,这两人就打成一团了,夏眠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抓住机会举剑一戳,想要来个一箭双雕。 两人大惊,立刻抱着对方朝旁边一滚,总算没被扎个透心凉,却也都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 战场纷乱,其他人偶然瞥见这一幕场景,只道是夏眠以一对二,竟然还占了上风。 这孩子当真只入门几月?玄宗真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啊! 而其他的魔域教众自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打算出手帮忙。笑话,谁会为了那两个无足轻重的二愣子得罪月清歌?何况他们都是卫天的手下,本来也都是来将功赎罪的。左使说了,只要这次能活下来,他们就能进入右使许浩一的麾下,不必受到卫天的牵连。 青年和大汉对此心知肚明,都恨透了彼此,可又不敢再大意。他们的修为不高,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炮灰。要是不小心死在了夏眠剑下,那才叫冤枉呢。 打起十二分精神,两人且战且退,不时还给对方下点绊子,希望自己能借此逃脱夏眠的纠缠,不多时身上就又多了许多伤口。 夏眠却是越打越起劲,身上的血气都被激发了出来,剑招竟是越来越流畅,到了后来,那两人竟要联手才能挡住他的攻势。 看夏眠目光灼灼的样子,青年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小崽子怎么回事,旁边这么多人,怎么偏偏还死盯着他不放了? 而且这沉着冷静的样子,肯定是个老手了,修为必在筑基后期之上,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跟月清歌有关系,说不定就是潜伏在玄宗的那个探子,定是个心狠手辣的。 夏眠的身份,月清歌并不曾和下面的人多说。杰二已经将夏眠判定成了深藏不露的那一类人,此刻见夏眠如此穷追不舍,以为他是想多杀上几个人,以此摆脱奸细的嫌疑。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可如何是好? 想起自己之前曾受过伤,杰二灵机一动,病急乱投医,忽然身体一歪就朝着地上躺了下去,装作流血过多而身亡的样子,同时还不忘记摔倒的时候故意绊了那大汉一脚。 大汉一时不查,竟然就这么朝着夏眠扑了过去。两人距离近,夏眠躲闪不及,竟被他手中的刀划了一下。 这只是些皮外伤,夏眠倒不在意,那大汉却吓得瞬间出了一身白毛汗。 完了,他完了! 月清歌的手段一向可怕,别的不说,就是千星蛊,也能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此时离陆羽已经有些距离,不过夏眠倒也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 真受了伤,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嘛。不要怕,再接再厉! 夏眠摸了下伤口,看着满手的血给自己暗暗鼓劲,看上去漠然无比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笑容落在那大汉眼里,当真是诡异无比。 在魔域中,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受了伤流了血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以他的经验来看,那一定是个嗜杀的疯子、魔头中的魔头啊! 就算夏眠现在不杀他,日后也一定会记仇的,他一个小卒子怎么跟对方斗? 大汉的精神本就极度紧张,夏眠这一笑,几乎是将他逼入了绝境。 这样下去,怎么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杀人灭口,战场这般混乱,到时候谁知道这小子是死在谁的手里的? 心中恶念一起,大汉举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精气血脉都凝聚在这一招中,竟是要动真格。 夏眠此时修为与他在伯仲之间,可经验到底不够丰富,见对面忽然紫光大炽,情急之下有些慌神,只简单地举起青冥剑想要格挡,却觉得胸口像是受到千斤重压,猛然间喘不过气来。大汉气凝丹田,便快步向他冲来,刀光一闪,便化作铺天盖地的一阵寒芒,朝着夏眠直直压下。 夏眠躲闪不及,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的狞笑,眼看便要丧命于此。陆羽心念一动,向着他的方向看去,瞪大了眼睛却因为距离的关系阻拦不及。他立时在瞬息之间做了决定,手中长剑清啸一声,便凌厉无比地朝那大汉激射而去。 可还是太远……来不及,长剑洞穿对方的那一刻,那人的刀也会劈进夏眠的天灵盖! 那一刻,即便是陆羽也已经要绝望了,可就在这时,有一股气流直冲九霄而上,连贺光也被生生逼退了一步。等众人反映过来,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环抱着夏眠,一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绘出凶险妖艳的图形。 陆羽的剑掉在地上,而那大汉就躺在剑刃旁边,胸口被不知什么东西洞穿,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所有人一时都静了下来。夏眠呆呆地望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那人低下头来,冷冽的眼神变得柔和。他抱着夏眠的手紧了紧,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你没事?” 夏眠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一旁孟楠歌却皱了下眉。先前木签被激发,他以为出现的会是唐靖宇,没想到却换成了这个人。 这人是…… “封渊!你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今日我玄宗就叫你有来无回!” 等看清了来人,贺光立刻举剑喝到。 同时众人都围了过来,严阵以待。 月清歌此时仍潜伏在暗处,看见魔尊出现,也在心中大呼不妙。 先前的计划中,尊上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突然出现,定是知道了她的打算前来阻止。月清歌一向看正道中人不顺眼,也并不知晓尊上与夏眠具体的关系,只知道尊上想要将人带回魔域。她对尊上一向忠心耿耿,索性就自作主张,设计让夏眠成为叛徒,不得不离开玄宗。 伏笔已经都埋好了,而现在尊上突然出现亲自救了夏眠,那夏眠叛徒的帽子定然是摘不掉了,也算不得太过偏离她原先的计划。只是她擅自做主的事被尊上知道,一顿责罚怕是免不掉了…… 封渊却并不理会心思各异的众人,只兀自默默地望着夏眠。 黑白虽受智力所限,有些事情弄不清楚,但对封家的血脉最为敏感。它一口咬定,夏眠身上有本家的血脉,而封氏一族当年被屠戮殆尽,只有他勉强苟活,他的弟弟重伤跌落悬崖不知所踪,若说夏眠是封家的直系血脉,那除了是他的弟弟,还会是谁?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容貌大变,但不管夏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发誓要寻找保护的人。 见封渊不说话,夏眠心惊胆战地挣扎了一下,开口说道:“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但你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跟你好像不大熟,而且我们应该是敌人来着。” 封渊闻言,动作轻缓地将夏眠放在了地上。就在夏眠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封渊缓缓开口道:“你不可能再留在玄宗了,和本座回去吧。” 第37章 夏眠替陆羽走上了当初他走过的一条路,终点却未必相同。 夏眠的出现,令这场相认提早了足足十年。那时玄宗已被灭门,真相揭露后,陆羽立在一片尸山之中差点自尽,比起当年的惨烈,现在封渊和夏眠两人的心态倒是平和许多。 久居上位,封渊从来不是一个会多做解释的人,更别说在做决定之前同别人商量。可这时,在说完那句话后,他却尽力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地补充道:“你可以拒绝。” 夏眠虽然穿来没多久,但魔尊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对方突然摆出这样亲近的姿态,让他觉得非常的意外。 但他也没傻到当真就觉得自己跟封渊很熟了,更不想就这么巴巴地凑上去——师父那是例外,他又不是见着一个人就跟对方撒娇的。 魔域和玄宗一向水火不容,夏眠毕竟不是笨蛋,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势十分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被当成叛徒的可能——事实上,在场已经有许多人面色不善了。 虽说封渊救了他,他很感激。可这接下来的发展实在是坑爹啊。 尼玛boss不忙着杀人放火却来拐他,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的,作为反派却友好成这样,大家真的很难办的好么!他只想跟着师父安安分分过小日子,根本不想换一个地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魔域好么! 夏眠心中忧郁地吐着槽,一面本能地跟封渊拉开了距离,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实话,作为一个跟随机应变、长袖善舞搭不上半点关系的怂孩子,夏眠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但不管怎么样,反正这种情况,他是绝对不愿意连累自家师父的。之前葛轻月夹枪带棒的话,已经让贺光有些犹疑,临走前还特意过来试探了陆羽几句,陆羽没觉得怎么样,夏眠的精神却绷了起来,更担心这会儿的事让陆羽身上的嫌疑也跟着加重。 正是因为这样,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望向陆羽求助,只是将视线移到脚下一亩三分地上,往后退了退,只想要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么逃避当然没有半点用处,夏眠现在就是黑夜里面一盏路灯,窝窝头旁边的一桌满汉全席,破面包车旁边的一辆劳斯莱斯,想不显眼也不可能。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封渊更是目光灼灼。 作为一个弟控,魔尊大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控错了人。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就揭露夏眠的身份,免得夏眠成为众矢之的。一旦发现了他的这个软肋,不仅四大门派可能出手,连魔域中有些人恐怕也不一定会坐得住。 但既然已经不得已出手救了夏眠,令各门派的人心中生了疑窦,封渊也就索性顺着自己的心意,打算将夏眠认回来带回魔域。 样貌改变、记忆全失,身形还被迫维持在了少年时候——某些事以后可以慢慢调查,但可以想见,阿眠这些年来一定受了许多的苦楚。 有了软肋,那便好好保护起来便是。左右他绝不愿让自己唯一的弟弟,再受上一星半点委屈。 夏眠犹豫,封渊当然耐心地等着,剩下的人却不愿就这么沉默下去。 贺光首先开口。 “夏眠是我玄宗弟子,封渊,你此话何意?” 封渊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甚至不屑于回答。可贺光的看法他不在意,却不能不管夏眠想法。 顿了顿,封渊对夏眠道:“你想留在玄宗么?” 对方毕竟救过自己,夏眠对封渊其实并没有太大恶感,闻言眼睛一亮,半晌又暗淡了下去,只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讷讷地问道:“被你这么一弄,大家肯定都觉得我跟你是一伙的了,怎么可能还让我呆着。我真的能留在玄宗?” 封渊一向厌恶别人的接近,却对夏眠无比地纵容。 看到夏眠的动作,封渊的目光愈发柔和。他努力地弯了弯唇角,然而因为面瘫多年到底没能成功,只能有些无奈地放弃了示好的打算,简单道:“如果你坚持。” 夏眠没能从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得出半点信息,当下有几分忐忑,于是不安地问道:“我要是想留在这里,你打算干些什么?” 封渊淡淡道:“这里的人死光了,证据也就没了。” 他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其下的深意却让人心惊。为了夏眠能洗脱嫌疑,封渊竟要将这数千的人证全都杀光。 众人顿时一阵喧哗。吴振轩本就脾气火爆,此时更是勃然大怒:“竖子大胆,敢与老夫一战?” 贺光暗暗拉住了他,表情阴沉地盯着封渊,心下却有些疑惑。 他之前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夏眠命数奇特,与玄宗今后的气运休戚相关。夏眠初来玄宗之时,身上绝对没有半点修为,这孩子的出身他也粗粗查过,这就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孤儿,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旁人都以为东皇钟还在玄宗,才保得此处灵气不失,却不知道这浓郁的灵气,全是靠那上官家遗留下来的灵兽才得以苦苦维持住。这事不能轻易透露给其他门派知晓,但贺光自己是明白的,葛轻月恐怕就是魔域之人,那一番话全是一派胡言。 他会心中不安,出言警告陆羽几句,为的其实是别的理由。 陆羽对外宣称弱冠之年,其实已有千岁。他,是上官家的遗孤。 据传只有上官家的血脉才能真正驱动那四件神器。 因此当时的玄宗掌门柳无空,就在联通其他人血洗上官家之后留了个心眼,将跌落山崖濒死的上官羽救了回来,抹去记忆后冰封在禁地之中。 由于封印在身,上官羽的成长速度极其缓慢,饶是如此,千年时光也让他大大地变了模样,不复昔日孩童的身形。 而近年贺光算出玄宗将有灭顶之灾,才将上官羽从禁地中放了出来,将他收作徒弟悉心培养,同时又命他服用九阳藤压制上官家独特的血脉。 是以贺光对陆羽一向有所防备,却没想到,这次出事的不是陆羽,却是他一直报以厚望、身家清白的夏眠。 这么多年,贺光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若说夏眠是那个内奸,他是不信的。可封渊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那般杀伐果断、冷酷诡谲的人,当真会对一个少年这般宽容? 就好像,就好像夏眠是一件失落已久的珍宝一般…… 夏眠的身世,自然是由魔域帮着遮掩了。先前封渊以为夏眠混入玄宗是为了报仇,所以就顺手帮了他一把。 上官是封氏一族在中千世界的化名。当初遭难之后,封氏人口凋零,知道夏眠有可能是当年那场杀戮中侥幸逃脱的封氏后人,封渊对他自然很有好感。没想到深入调查之后,柳无空做过的事情竟被一点点翻了出来,这是意外之喜,封渊也由此开始怀疑夏眠就是自己的弟弟,等见到黑白之后,他对此事更是肯定。 夏眠进入玄宗前经历一片空白,封渊由此认定,玄宗定是胡乱编排了一个身份,只为了让夏眠合理合法地成为玄宗弟子,从而更好掌控。 贺光自然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陆羽的真实身份,而且他根本就想不到封渊跟当初的上官家有什么关系。贺光和封渊两人互相干扰,让这个误会越来越深。封渊已经认定,夏眠就是他要找的人,倒是恐怕就算贺光出面解释,封渊也只会当他在混淆视听。 夏眠替陆羽走上了当初他走过的一条路,终点却未必相同。 封渊的办法极其决绝,其实是在逼夏眠做个决定。 无论如何,封渊是不希望夏眠身份暴露后,还继续留在玄宗的,这太过危险。 若换成陆羽,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信任封渊,此刻也必定会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更不会觉得这是好意,说不定就会选择跟封渊拼个鱼死网破。 可夏包子的性格软,发怒也发得没什么水准,闻言瞪大了眼睛,到底没敢动手,只直眉楞眼地骂道:“靠,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师父,我跟你没完!没完你知道么,我虽然打不过你,但像你这么禽兽不如的人,要是搁我们那儿早无期徒刑了,牢底坐穿,菊花烂漫你知道么,你狂什么狂!”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这是自家弟弟头一回跟他说这么长一段话,封渊一点没生气,反而伸手揉了揉夏眠的头顶,眼底透露出一些纵容的笑意。 另一边,陆羽在暗处看着,面无表情地将手覆在了剑柄上。 对于敌人,他一向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的原则。封渊抓住夏眠的时候,他并未贸然出手,而是和孟楠歌一起暗暗地安排好了包围网。 但现在,他突然想要冲动地提前动手了怎么办? 第38章 ……他扎的是个要命的地方,被人控制……他这是真的杀人了么? 日头昏黄,彤云如絮,一只孤雁盘旋在寂寂天地之间。自上而下看,人群如灰色蚁阵。两拨人严阵以待,互相对峙,谁也不敢再近一步。 这一触即发的态势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封渊和魔尊封渊身上。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正如月清歌所料,现在恐怕就算夏眠想要留下,在玄宗也再无立足之地了。 人们此时再看夏眠,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善于伪装,扮猪吃老虎的本事让贺光都栽了跟头,当真是心思深沉,大概比擅长玩弄手段的魔域左使月清歌还要阴险可怕。一个群体会排斥背叛者,却本能地对强者感到恐惧与臣服。作为元婴后期的大能,封渊的气势便将大部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带着,他们对夏眠也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复杂感觉。 这个少年的天资不容小觑,看封渊的态度,夏眠若能在各门派的重重包围中逃出生天,来日成为新一任魔尊,也不会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恐怕此人不除,数年之后,魔域又要多出一个难以对付的大敌。 真是可惧可畏…… 不过照理来说,任务已经完成,夏眠何必还硬要赖在玄宗不肯走? 听着意思,他似乎是舍不得自己的师父……可他入门方才几个月,跟陆羽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倒是听说夏眠似乎跟一个叫唐靖宇的小弟子不清不楚,莫非…… 事实证明,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人民群众对八卦的热爱还是没有减掉半分。 夏眠之前并不曾大肆宣扬自己其实不喜欢唐靖宇的事情,怕伤了对方的面子,只想等着流言自己慢慢平息,怎么可能想得到今日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他只觉得众人看他的目光一变再变,身上便不自觉地起了点鸡皮疙瘩,忍不住往后小小退了一步。这一退,便相当于朝封渊那边靠了一下。 见到这一幕,陆羽眼神愈发冰冷,嘴边微微勾起的弧度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寒意和怒气。 他根本就不在乎夏眠是什么身份。 和其他人不同,陆羽骨子里就不在意什么清规戒律、世俗看法,又跟封渊一脉相承的护短。夏眠是他认定的人,哪怕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陆羽也只会关起门来教训他一顿,却绝不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若有谁胆敢对夏眠不利,陆羽恐怕还会是第一个拔剑冲上前去护着的人。 ——但夏眠这么亲近封渊,他很在意。 若不是担心有损大局,陆羽大概早就动手将夏眠抢回来了。 被某冰山的寒气狠狠冻着,孟楠歌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只等着掌门贺光下令,便能围剿这些魔修,纵然可能抓不到封渊,也不会让其全身而退。 但他心中仍旧烦闷。 孟楠歌曾在一处秘境之中接受了特殊的传承,所学与玄宗要义并不完全相同,而那根桃木签也是自那秘境中得来。 封渊一动用这件法器,他便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波动,而事情发展成这样,几乎可以肯定唐靖宇必是出了什么意外。 孟楠歌性情古怪,玄宗许多人对他避而远之,唐靖宇却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口口声声地叫师父。他原本不理解陆羽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对夏眠动了情,但当真也被这么一双同样充满信任孺慕的眼睛天天盯着,他多少便有些懂了。 有一个人心心念念对你好,你只要不是真的心硬如铁,总会想要回报这份感情的。 所以孟楠歌想要救一救唐靖宇,只是要救唐靖宇,却少不了对不起陆羽和夏眠。 但时不我待,要救唐靖宇便不能再等,犹豫片刻,孟楠歌终于开口说道:“夏眠,你见过阿宇了么?” 唐靖宇此时应该留守在流云峰,夏眠当然没有见过他,闻言便是一愣。 孟楠歌却不想等他回应,只自顾自道:“你们两情相悦已久,我只是觉得,你若要离开,至少应当先见上他一面。” 众人炸开了锅,夏眠更是心下疑惑。 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孟楠歌分明是知道的啊…… 但相处久了,夏眠明白孟楠歌虽然喜欢恶作剧,却不是会在这种时候信口开河的人。但他实在猜不出孟楠歌在打什么算盘,多说多错,夏眠便索性闭口不言,只急急地望向了陆羽,暗暗地冲他摇了摇头,算是解释。 陆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又看了孟楠歌一眼,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见两人都没有贸然拆穿这个谎言,孟楠歌心底松了口气,不管炸开了锅的众人,上前一步挡住贺光,只顾直直盯着夏眠抢先道:“我找不到阿宇了,但可以替你去找找……你想见他么?” 他在“找不到”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多少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夏眠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封渊道:“阿宇怎么会不见的?你有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孟楠歌说这一席话,就是赌在封渊重视夏眠这一点上。封渊在乎夏眠的感受,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执意杀掉对方喜欢的人。而他显然赌对了。 封渊知道唐靖宇是夏眠的朋友,本就没打算为难那个孩子,既然夏眠问起,立刻便做了保证:“他没事。” 孟楠歌的眼神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夏眠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魔尊封渊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仿佛两人之间有血脉相连一般。封渊做了保证,他便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安下心来,夏眠仰头望着封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然而下一刻,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封渊腰间的一把短刀,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腰腹之中。 这是潘杰先前在夏眠身上种下的蛊,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他的行为。既然曾经怀疑过夏眠一次,玄宗就不可能真正地对他放心,当然要留有一点后手,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能够派上用处。 而这件事,知道的除了潘杰,就只有贺光和孟楠歌两人。 那一瞬间,贺光朝着孟楠歌抛出了一个眼神。孟楠歌惊讶之余,立刻便明白这个恶名恐怕又要由自己来背负,眼底略过一丝寒芒,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吹口哨向手下发出了信号,围剿随之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陆羽都不曾反应过来。两方本来成相持之势,但各门派的反击极其迅捷,魔域一时措手不及,竟开始节节败退起来。 月清歌尖叫一声,顿时不管不顾地冲到了封渊身边,抬掌便向杀了夏眠,却被魔尊冷冷的一眼钉在原地。血一点点地自衣物里渗出来,黑色外袍已经快被红色印透,封渊捂着伤口,微微蹙起眉,对上夏眠的视线,却又舒展了眉头。 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扎的是个要命的地方,被人控制……他这是真的杀人了么? 夏眠呆呆地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脸上苍白如纸,眼眶却泛红,抬头想要找寻陆羽的身影,却只看到正在厮杀的众人。 封渊张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无声无息,只是安静地将夏眠按到了怀里,又抬手蒙住了夏眠的眼睛。 半晌,他方才道:“别怕,小羽,我们回家。” 夏眠全身都在哆嗦,听到这句话,只是迷迷蒙蒙地问道:“……什么家?” “我们的家。”封渊道:“从今日起,我决不允许这世上,再有人能伤你一分一毫。” 第39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那一场仗以魔域败退为结局。只是贺光信心满满以为能抓到魔尊,却不想封渊早有后手,放出了成群的毒蜂,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硬生生地撤了出去。 虽然没能擒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算不上大获全胜,但毕竟是赶走了魔域之人。赢得这样容易,修仙界的众人对魔域的戒心大大降低,加上之前葛轻月的话在各门派心中扎下了一根刺,结盟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细算起来,玄宗虽然赢了,却什么便宜都没能占到。贺光不曾想到,事情发展至此,其实一切皆如魔尊封渊所料,只除了一件事…… 许浩一站在窗前偷偷地往里头看,百思不得其解。 这少年看着细胳膊细腿的,竟然还能把尊上给捅了?尊上没当场弄死这倒霉孩子,反而还将人巴巴地带回了魔域常夜城。尊上平时说话,能用一个字就绝不会用两个字,那时却恨不得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生照看着这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跟个二十四孝保姆似的,也真是怪了。 同月清歌不同,许浩一属于技术性人才,很多事封渊未必会说给他听。许浩一和城中其他人一样,只知道夏眠很受魔尊的看重,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到这般的看重。 不过许浩一心思简单,想不通也就懒得细想,顿了顿,便推开了门,将一碗香菇鸡肉粥放在了桌上。 夏眠那时受了刺激,当时情况又十分复杂,封渊便索性弄晕了他,不过这会儿已经过了十多个时辰,他也到了能清醒过来的时候了。 闻到粥菜的香味,夏眠果然悠悠转醒。许浩一笑眯眯地凑过去,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对方就一拳揍了过来。 “你他妈的……” 许浩一险险避过,撸着袖子就打算干架,猛然想起封渊曾说过的话,恨恨地将后半句国骂给咽了下去,敛了笑容粗声粗气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吧,过来吃饭。” 眼前突然一个人,这人还不是陆羽,夏眠那一拳纯属条件反射。他扶着床缘坐起身,木愣愣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揉了揉眼睛,才从床上爬下来,视线扫向许浩一,抿唇有些警惕地说道:“这是哪儿,你是谁?我……封渊怎么样了?” 许浩一闻言嘿嘿一笑,开口道:“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尊上没事。这里是魔域的常夜城,我么,你称呼我为许老便是。” 比起昏迷前,夏眠已经冷静了许多,顿了片刻,便皱眉接话道:“许老?你又不老……” “这种小事就不必介意了。” 许浩一挥了挥手不屑道:“脸已经太嫩了,要是称呼里不加个老字,我怎么镇得住手下人。何况你以后还要再我这里学东西呢,用个尊称又怎么了?别傻站着,你先过来把东西吃了再说,放心,绝对没下毒。等你吃完了,尊上就会来看你的。” “他会过来?我是想见见他,我总觉得他以前应该认识我,不然不会是那种态度。” 夏眠想了想叹了口气,觉得抵抗也没什么好处,索性乖乖地到桌边坐下,一边试图套话。谁知拿起勺子刚在碗里搅了一下,他就觉得肚子跟着咕噜响了一声,不由咂咂嘴闷声道:“还挺香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我干嘛没事跟你学啊。” 这年头犯罪分子拐了人质,还管九年制义务教育的? 许浩一立刻来了精神:“我能教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便是尊上,有时候也会向我请教的。远了不说,就说之前尊上还跟我探讨怎么才能坏人姻缘,这不算,他后来还特地借了本书回去研究。” 夏眠:…… 惊天秘密,魔域两大巨头齐聚究竟为何事?请关注央视科技频道走近科学栏目特别节目:密谋柴cp你们特么是不是有病? 头回见到这样活生生的二货,夏眠不由抽了抽嘴角:“你们打算破坏谁的姻缘?” 许浩一得意洋洋道:“我之前问过女疯子,他跟我透露了点口风,你知道玄宗有个叫陆羽的吧。他具体喜欢上了谁,我倒是不清楚,不过看他至今还是一个人,那肯定是我的办法起效了啊。” 夏眠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陆羽?” 许浩一意味深长地晃了晃脑袋:“尊上大老远地去操心他的事情,你也觉得奇怪吧。要我说,尊上一定是对什么人动了心了,先拆算了人家,他才有插手的余地不是。” 夏眠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把抓住许浩一的前襟,抬手就要揍他。 许浩一登时吓了一跳,用力一推脱身后退一步,拉下脸来嚷嚷着骂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但他说完这一句,就想起魔尊叮嘱过的事来,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冷哼了一声就重新凑过去,伸手想把倒在地上的夏眠拉起来,不想却发现夏眠脸色有异。 光线似乎变得暗许多,许浩一心中刚刚起疑,正要回头看,头顶就有一只巨爪压下,他只因这愣了下的工夫,便没能完全躲开,听到刺啦一声,胸前的衣服就全数化为了齑粉。 “……貔貅?”许浩一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巨兽,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身上血淋淋的抓痕立时傻眼了,心惊胆战地朝着门口看去。 夏眠也愣愣地望着那只巨兽。但他发愣的原因和许浩一有些不同,只是因为这巨兽看上去很是眼熟,就像……一只放大版的熊猫? 没错,虽然出场凶悍、自带圣光,但这呆萌的眼神,圆滚滚的身材,绝对是国宝君无误。 护住了夏眠,国宝君在原地蹲下来,意犹未尽地冲着许浩一挥了挥爪子,这才耀武扬威地扬天吼了一声蹲在原处。 封渊在它身后缓步而入,全无先前受伤的样子,只淡淡道:“做得不错,肥鸟。” 国宝君受到自家主人的表扬,立刻得瑟无比地挺了挺胸,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又重新萎靡了下去,敢怒不敢言地缩着脖子嗷了一声。 封渊没有理会他,只面无表情地扫了许浩一一眼。 感受到肆虐的寒气,许浩一半句话都不敢说,立马滚到角落里,低眉顺眼地跟着黑白一块儿乖乖地缩好。 封渊这才转向夏眠,开口问道:“伤着了么?” 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夏眠却能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 这么死皮赖脸厚颜无耻死缠烂打穷追不舍无休无止软磨硬泡的要对他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起许浩一先前的猜测,夏眠扭头避过了对方的视线,硬邦邦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只喜欢师父一个,不喜欢你,你再讨好我也没用的。” 封渊淡淡澄清:“我是你的兄长,自然对你好。” 这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夏眠呆愣之下,竟然还真得考虑了一下父母是不是曾给他生过一个哥哥。 没有吧,他是独生子女啊,要能有个哥哥分担,老爹再婚之后,他至于这么空虚寂寞冷、猥琐无聊烦么?不过封渊说得这么煞有介事,难道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血缘关系? “你个骗子,胡说八道也没用!”想了一会,夏眠还是嘴硬道:“你怎么可能是我哥?许老都跟我说了,你企图破坏我跟师父的感情。” 封渊:…… 感受到凛冽的寒风洗礼,许浩一打了个哆嗦,这才从尊上多了个弟弟的震惊事实中回过神来,赶紧道:“我那时嘴贱,随便说的,你别听我瞎说。尊上一定是怕你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了,是为你好。你要真喜欢那姓陆的,大不了咱们带人把他抢回来嘛。” 夏眠不信任地抬眼看向封渊。 封渊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可以。只要是你希望的事,我都会替你一一办到。” 夏眠:“真的?那我要回玄宗。” 封渊:“不行。” 夏眠大怒:“果然是骗子!” 封渊:…… 面对夏眠,某弟控从来只有妥协:“你现在处境不妙,回玄宗只会被关押起来。若你坚持,我可以把陆羽带回魔域。” 夏眠回答:“我才不想连累师父,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被人关着?我回不去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只管放了我就行。” 封渊盯了夏眠许久,垂下眼帘缓缓道:“百招……你跟着许浩一修炼,什么时候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什么时候就能够离开魔域。” 许浩一大吃一惊:“诶,等等……” 看到封渊的眼神,许浩一把后半句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要是把夏眠教得太好,让他太早离开魔域,尊上您是打算弄死我是吧,没错吧! 夏眠闻言眼睛一亮,露出一抹笑容来,转头看向许浩一:“那你可要尽心尽力地教我,一年,不,半年就得让我出师!” 封渊无喜无怒地问道:“许浩一,你听清楚了么?” 许浩一应了一声,扭过头默默地内牛满面。 到底是让他怎么教,不管他尽力还是放水,结果都是死路一条有没有,有没有!他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这不公平! 第40章 只是比起所谓的大义名分,我更在乎阿眠罢了。 不管魔域那边如何,夏眠被带走的十天之后,修仙界已然掀起轩然大波。 待到反应过来,众门派纷纷找到贺光想要个说法。贺光焦头烂额,索性抛出一个人来,想要暂时转移矛盾,拖延一下时间。 ——而这个人,便是唐靖宇。 孟楠歌当时将他和夏眠拉做一对,不过是为了保住他性命的权宜之计,但不知情的人却将这话当了真。众人为难不了夏眠,不敢太过得罪贺光,可对付一个没有后台、连筑基期都不曾进入的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孟楠歌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弟子,这些人竟将紫旭峰上的清风院生生围了起来。 孟楠歌脸上一向挂着的轻佻笑容也就此褪去,他冷冷地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人群,一言不发。 天性使然,孟楠歌一向随心所欲,谁的账都不卖,可贺光毕竟是不同的……他从来都记得掌门将自己带上山、悉心教导的恩德,所以从来不曾真正违逆过这位老人。贺光已经发了话,要将唐靖宇交给众门派处置,照理来说,他就不该将这些人拦在外面。 但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唐靖宇一定会没命。 唐靖宇确实没有资质,日后在修仙一途上难有什么成就,可就因为平庸,这孩子就应该成为旁人宣泄怒气的牺牲品么? 其他人他管不了,也懒得管,但既然唐靖宇是他亲口认下的弟子,那他就不愿把人就这么丢出去。 门外尚有人叫嚣:“这小鬼私通魔域,你护着他是何居心?孟楠歌,你还是乖乖把人交出来吧,待老子将他剥了皮祭旗!” 附和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祭出了法器。 唐靖宇大难不死,侥幸在贺岚和封渊手上逃脱了性命,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脸色苍白地扯着自己的衣角,顿了顿,仰头对唐靖宇道:“师父,您别管我了,我虽然不想死,可也不想连累别人。” 孟楠歌闻言挑眉,扫了唐靖宇一眼,看出这孩子眼底的七分内疚两分担忧、以及显而易见的一分傲然,不由缓缓地弯起了嘴角:“别人,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还觉得我是别人?” 唐靖宇眨眨眼睛,忽然猛地低头咬住下唇,面颊上却滚下一颗泪珠来,落在地上晕出了一片显眼的水痕。 孟楠歌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起来:“左右掌门不能把我怎么样,至于外面那些废物点心,呵……” 唐靖宇用力地抹掉脸上的冷哼,正要跟着他露出些笑容来,却听得门口传来重击声,表情便是一变。 “他们在撞门!” 孟楠歌饶有兴致地将注意力转回院外,开口悠悠然道:“真是没耐性,这便忍不住了。” 唐靖宇急急扯住他的衣服:“他们进来了,怎么办师父?” “你怕什么。”孟楠歌道:“既然敢冲进来,那怕得就应该是他们。” 唐靖宇不明白师父所说的话,转头便见一大群人涌进了院子里,咬了咬牙,拔出孟楠歌腰间长剑便要冲出去和人拼命。 他人矮,吃力地举着把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剑,迈着小短腿义无反顾地朝外面跑,孟楠歌看着这场景,不怎么地有些想笑,咳嗽了一声赶紧拉住了他。 “莫急,我在外面布了幻阵,你且看他们。” 唐靖宇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过了许久,对方也没有踹开房门来找自己的麻烦,反而举着各种兵器,在空旷的院子里四处乱转起来。 “这是……” “入门测试的时候,你不是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么?只是这个规模小些,但经我之手做了改动以后,与你经历过的幻阵不同,能够随意控制他们看到的幻像,这一点连掌门都不知道。现在这群蠢货,大概正困在幻境之中自相残杀吧。” 唐靖宇的眼睛瞪得溜圆:“怪不得他们各自举着武器空挥,跟发了狂似的……不过还好,似乎没有人受伤。” “改动之后,幻境整体的威力还是小了些的。”孟楠歌笑容加深,推开房门,对唐靖宇道:“拿着剑跟上。” 唐靖宇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挤进了貌似癫狂的人群中,微微有些不安。 孟楠歌抓起他拿剑的手,开口道:“为师这些天也没教你什么,今日便将课都补上吧。你心性不算上佳,为师很担心你成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有句话一定要告诉你。须知人生在世,其实算得上朝生暮死,寿命短暂,所以千万别花这个时间去记恨别人——记着,有仇你当场就得报了,当场不报复日后哪里会有什么机会?” 没人这么教过他,这虽是歪理,却又不知为什么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 唐靖宇脑子转不过弯来,当场就有些傻了。趁着这个当口,孟楠歌便握着他的手腕,将长剑往前一送,直接在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啧,这般痴蠢如猪的人,伤他倒是浪费了我的好剑。”孟楠歌长眉微挑,笑得肆意:“刚才那人骂你骂得最凶,这回你自己去。” 唐靖宇傻乎乎地望着自家师父,杵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孟楠歌松开手只抱胸看着,见状抬了抬下巴,算是指导他:“他这一手鞭法不算什么,看着凶险,其实一招就能破了。实战最是能助人长进,剑尖下压,别被他缠住了,去!” 这种时候,孟楠歌竟然还没忘记教他剑法。 唐靖宇被他喝得一哆嗦,赶紧拉开架势,照师父所言向那黑面大汉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当头一鞭就向他罩了下来,唐靖宇一时什么身形都记不起来,只得矮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急中生智地抱住对方的大腿。 孟楠歌眼皮跳了跳,无奈道:“他下盘极稳,攻他面门。” 唐靖宇闻言,猛地一跳,直愣愣地就把剑尖朝着那人的脸招呼了过去,有效倒是有效,只是动作体态猥琐了些,全没有玄宗剑法一向而来的潇洒灵动。 若是平日里,黑脸大汉绝不至于躲不过去,可他现在深陷幻境之中,全凭本能反抗,当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多了一道伤口。唐靖宇再接再厉,下手并无什么分寸,直接追了过去,剑势不缓,利刃噗嗤一声没入了对方的身体。 大汉发出一声痛呼,唐靖宇吓了一跳想要退开,没想到剑身卡在了对方的骨缝中,一时竟然拔不出来。眼看鞭子就要卷住他的脖子,唐靖宇觉得腰间被人一带一拉,倏忽之间,他并那拔剑便都回到了孟楠歌这边。 “砍得轻了。”孟楠歌叹气。 唐靖宇讷讷地垂下头:“对不起师父,我没用。” 孟楠歌笑道:“是挺没用,得靠我护着。你且看清了这一套剑法。” 唐靖宇忽觉剑气冲天,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孟楠歌身影在耀眼银芒中倏地一闪,长剑轻颤,化作数十道剑光,分别攻向数十人。一轮快剑之下,这些人便俱都挂了不轻不重的彩。 收了剑,孟楠歌观察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屑道:“仍是便宜了他们。” 唐靖宇愣愣地看着所有人顷刻间都受了伤,后怕起来:“师父,他们要是来找麻烦怎么办?” “他们找的麻烦还不够多么?吃了这样的亏,想必他们能明白我的态度,多少能够有些收敛。” 顿了顿,孟楠歌眼中露出冰冷的笑意:“何况这些伤与我何干,难道不是他们自相残杀所致么?众所周知,我玄宗的幻境乃是心象,其间万物皆是内心的投射,他们一群人各自都有防备,这才入了幻阵立刻就互相厮杀起来。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他们不敢在明面上细究的。” 唐靖宇这才松了一口气:“那……那事情都过去了么,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孟楠歌道:“不错,你回屋待着去吧,我来收拾残局。” 唐靖宇不疑有他,安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向房间里走去。孟楠歌却立在原地未动,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个目标。 事情当然没有唐靖宇想得这样简单,单单这样,是不可能将这些人挡回去的,除非他们也一样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中…… 穿过人墙,孟楠歌闲庭信步地朝着目标靠近,再上前一步,那人的刀子便会落在他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后面,一把拉住了他。 陆羽冷声道:“你想让他伤了你,以此作为筹码要挟?” “夏眠走了,我以为你会消沉得更久。”孟楠歌有些意外地回过头,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的身份和阿宇不同,他伤了我,不可能不付出些代价,这是很好的筹码。” 陆羽皱眉:“你在逼迫掌门?” 孟楠歌道:“我只是摆出自己的态度。” 陆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解开幻阵后,这件事,由我来扛。” 孟楠歌笑容微滞,便见得陆羽右手两指并拢,朝着远处一棵梅树轻巧一划。树干应声而断,众人纷纷转醒。 见到孟楠歌和陆羽,又发现身上多了这些伤口,这些人都大惊失色说不出话来,一时场面倒有些奇怪的寂静。 人群之中,唯有陆羽一人神色从容淡定。夏眠走后,陆羽倾颓了数日,然而此刻,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整个人冰冷而锐利,就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神兵。 在修仙界中,金丹期的修士虽不多,但也不少,陆羽只胜在年轻,胜在天赋,胜在可能性。来人中不乏修为胜过他的人,从前也未必害怕过他,可此刻,在陆羽幽深的目光下,一切污秽心思都无所遁形,所有人都被这凛然的威势逼得心中惶恐,先前的黑面大汉,竟然就这么生生后退了一步。 各门派的人一时连身上的伤都望了,如临大敌地盯着陆羽。沉默的压力中,一人忍不住战战兢兢道:“我们不想找你,我们找的是那魔头夏眠留在玄宗的小情儿。” “我知道。”陆羽轻描淡写道:“我便是阿眠留在玄宗的小情儿。” 这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口,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好似耳边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 先前唐靖宇不解释,是因为他自知解释了也没用。可类似的话从陆羽口中说出来,效果却是大不相同。 先前开口的那人吃惊道:“你……你说什么,你和夏眠那魔头……你难不成是想给唐靖宇开脱么?” 陆羽淡淡道:“阿眠是我的,他若做了错事,自有我处置,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若再让我听到一句魔头,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斩钉截铁到容不得旁人质疑。那人心惊胆战地将话吞了回去,弱弱地看了一眼本门的师叔。 立刻有人开口圆场。一个女子捂着伤口,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们并不想为难你,只是……夏眠叛教,已经算得上是玄宗的一件丑事,你却还这般维护他,贵派掌门恐怕不会任你这般不顾大局地下去吧。” 陆羽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潘杰已死,我会是流云峰下一任峰主。既然你知道这是玄宗的家务事,在我面前,是否应当闭上你的嘴巴?” 那女子脸色一变:“你、你竟拿身份来压我?这样狂妄自大,助纣为虐,你将公义正道置于何地,不怕误入歧途,永无翻身之日吗?” “误入歧途,那又如何?” 陆羽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些冰冷的笑意来:“我不打算助纣为虐,与魔域也将永生永世势不两立,却绝不会动阿眠一根手指头。并非为了别的,只是比起所谓的大义名分,我更在乎阿眠罢了。我自会将阿眠带回来,但在此之前,谁敢伤害夏眠,便是与我陆羽为敌。” 第41章 想要赌一把,就只能豁出去赌命。 连绵的雨珠像是被细线缀着,汇成条条银线在空中缓缓飘落,模糊了远处林树依稀的轮廓,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凉,夏眠裹着一床薄毯,巴在窗口愣愣地看着晦暗的天空,完全忽略了旁边许浩一的碎碎念。 “你听到了没有。”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许浩一挑起一边的眉毛,拿指节用力敲了敲桌面,提高了音量痛心疾首道:“这么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在尊上手下走过百招啊?” 那天之后,魔尊封渊索性就将夏眠留给了他教导。许浩一原本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等夏眠将之前那张春宫图还给他后,他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立马掏心掏肺、鞍前马后地对夏眠好起来。 尤其夏眠还会画漫画! 画漫画!! 跟夏眠呆得久了,许浩一也学会了不少新奇的词汇。他年纪轻,对这些不熟悉的事物的接受度很高,这种叫漫画的画技在他看来不怎么入流,可用来画春宫图,那效果,啧啧…… 当然这事是瞒着封渊的,上回因为莲花宝鉴的事,尊上烧了他一屋子的宝贝;要是这回暴露了,被烧成灰的恐怕就不是春宫图,而是他了。 可就算这样,他也死而无憾啊! 货比货得丢,自从逼着夏眠陪他一起掉节操,画了不少春宫画之后,许浩一再也没看过那些画风奇诡、怪力乱神的春宫图,顺利朝着宅男界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想到这里,许浩一看着夏眠就像在看一个宝贝疙瘩,愈发掏心置腹起来,语气也分外柔和了些:“我知道你想念玄宗的那些人,可你现在处境尴尬。尊上也不是想关着你,只是你必须有自保的能力,才不会一出门就死无葬身之地啊。” 夏眠眨眨眼睛,忧郁道:“可是,你教的我都听不懂……就我这资质,估计几百年也比不过封渊。” 许浩一安慰道:“怎么能跟尊上比呢,那全天下的人不都给比成傻子了?你还是很有天分的,来,上回让你琢磨的阵法跟药方呢,想出来了没有?” 夏眠乖巧地点点头,转身从枕头底下挖出一堆稿纸来放到许浩一面前,期待地等着许浩一评价。 许浩一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夏眠这岂止是没天分,简直就是没天分。这么大一堆纸里,夏眠愣是没有一点写对的,天天熬夜学习,结果却还能烂得这般浑然天成,也是一种本事啊。 但夏眠是谁,那可是会画漫画的宝贝疙瘩,春宫图界的男神!许浩一当然不能就这么把实话说出来。 他捧着那堆稿纸,在夏眠亮晶晶的眼神下压力山大地犹豫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比较委婉地说法,语重心长道:“阵法完全画错了,但药方选对了几味药材……阿眠,你这,似乎是有点偏科啊。” 听出许浩一的意思,夏眠颓丧地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道:“太难了,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是不是等到白发苍苍,我才有机会离开这里见到师父?” 他呆在魔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时间那么长,久到他像是在这里过了大半辈子。要不是这场穿越,他跟陆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跟师父的日子,本来就是偷来的,在玄宗的日子就像一场梦那样。他多怕见不到面,师父就把他忘了,仍由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不要他了。 夏眠只好尽力奋斗,可那些天书一样的东西不论他怎么努力都学不会,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很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行的,比如阵法,比如药学,比如高数物理微积分,比如他晚饭吃了一碗面一个鸡腿三块西瓜一个苹果,夜宵就势必吃不下那九寸的披萨。 这辈子受过最重的伤就是被水果刀割破了手指,夏眠是很怕死的,所以他没胆子跟封渊直接叫板,可就像往装水的杯子里丢石子,到了某个时刻,水总是会溢出来的,何况在陆羽的事情上,胆小的夏眠从来就有一夫当关的过人之勇。 他不想等着师父来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路子不通,他总要试试别的方法。夏眠没有陆羽这么高的智商,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去拼,刻意讨好接近魔域中最单纯的许浩一,然后故意装出一副受到打击失去信心的样子,希望能从对方嘴里套出些话来。 看许浩一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慰他的样子,夏眠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斟酌着慢慢开口道:“我听说夜宫西面,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能通到外面。” 许浩一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有条小路?” 等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干咳了一声道:“是有这么一条路,但不在西面,具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那条路很险,密布猛兽瘴气,你还是不要打那条路的主意比较好。” 夏眠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立刻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整个夜宫好像存在于一个独立的空间,要进入空间之外的魔域,只能通过几条特定的路,进出不是很不方便吗?” “也还好,要不是夜宫的位置隐秘,历史上魔域早被玄宗为首的四大门派剿灭了好几遍了。” 许浩一笑了笑道:“其实夜宫也只是被阵法隐藏在了幻境之内。在这个世界,阵法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听过的人多,实际会的人却不多,因为它是从大千世界传播下来的,十分艰涩难懂,大部分的相关知识又都掌握在各大门派手上。尊上让你跟着我学习阵法,确实是用心良苦。” “许浩一,你嘴上还真是没有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啊。” 夏眠刚要回答,便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回头看去,见到月清歌正靠在门上,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浩一的脸色倏忽沉了下来:“女疯子,你到我的地盘上来做什么,那顿鞭刑怎么没要了你的命?” “禁闭已经结束了,我哪里去不得?”月清歌咯咯笑起来,直直望着夏眠道:“我只是想来看看,让尊上这般看重的孩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放肆。”许浩一紧张地拦在夏眠身前,开口道:“这是尊上的血亲,不是你可以冒犯的。” 月清歌轻佻地弯起唇角,开口道:“放心,经过上次的教训,我怎么还敢对他做些什么。何况我什么时候明目张胆地违背过尊上的意思?” 许浩一仍有些警觉,月清歌幽幽叹了口气:“你二十年前说喜欢我,如今却都不作数了么,真是让人伤心。” 这话像是一把铁锤重重砸在许浩一的心上,他脸色微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在杀了枫晚之后,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纵然是我不要的东西,也不能被别人捡了去。”月清歌淡淡说完这句话,随即不再看许浩一,而是对夏眠招了招手道:“小阿眠,快过来,姐姐带你出去玩。” 夏眠有些担忧地看了许浩一一眼,正想拒绝月清歌,却见她用嘴型做出了陆羽二字。 许浩一心神激荡之下没有发现这个细节,夏眠犹豫了片刻,还是从他身后走了出去,朝着月清歌走了几步。 “我同小阿眠说几句悄悄话,一会就把人送回来。” 月清歌一把抓住夏眠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身侧,也不管他的挣扎,对还在动摇中的许浩一扔下一句话就径直出了门,拐了个弯在墙角下停了脚步,然后挥手放出了什么东西。 看夏眠一脸吓傻了的表情,月清歌噗嗤一笑:“只是个蛊虫,免得那傻子追上来,也避免有人不长眼来偷听我们两个说话。” 这人以前可是阴过他的。 夏眠小心翼翼地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不大信任地开口:“有话快说,我要回去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月清歌笑容宴宴地望着夏眠,语出惊人道:“我知道,你想找机会偷偷溜出魔域,所以才跟许浩一打探小路的事情,是也不是?” 夏眠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有!” “你同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月清歌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不希望你留在魔域。你在这里,会影响尊上的判断。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承认自己心狠手辣,但我不至于伤害尊上的亲人。所以……” 夏眠不可置信道:“你想帮我?” 月清歌笑道:“那条小路我也知道,出了玉阳殿正门往南,穿过一个角门朝西走,淌过一条河,便能离开夜宫的范围,再跑上几步,便能自魔域逃出生天。”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路上艰险,就算你知道了方位,也不可能靠着自己走出去。” 夏眠想了想,迟疑道:“我可以把肥鸟一起带出去,它能保护我。” “肥鸟身形臃肿,难以隐藏行踪。且它对尊上惟命是从,你觉得它会帮你么?你放心,杀了你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月清歌俯下身,在夏眠耳边笑眯眯道:“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依靠我吧,后天午时在玉阳殿等我,我会派人将你送出去。” 夏眠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却发现月清歌已经不见了身影。她没有给夏眠一点讨价还价的时间,等于逼着夏眠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信她,完全按照她所说的去做;要么不信,就这么乖乖呆在魔域腐烂。 月清歌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他真的很想见到陆羽。 他没本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学不会,只有一条命,想要赌一把,就只能豁出去赌命。 灰蒙蒙的天空下,夏眠抿唇摸了摸腰间的青冥剑,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要试一试。 第42章 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陷入到这个漩涡中去。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夏眠总觉得月清歌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没安好心,可他实在是太想离开夜宫了。说实话,除了照月清歌的话去做,夏眠压根就没有什么别的路好走。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把命托付给一个不能信任的人。 把长年搁置的脑子拿出来掸了掸灰尘,上了点机油重新装进脑袋里头,夏眠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灵机一动,灵光一闪,终于豁然开朗,还真想出了个主意。 他早起偷偷摸摸地写了一封信,塞在了一本跟阵法有关的书里面作为保险,打算关键时刻就把这件事拿出来威胁月清歌。这本书是从许浩一那里借过来的,四天之后他就会回来取。万一月清歌真的想对他不利,那他就不把有这封信存在的事情告诉她,等信落在许浩一手里,月清歌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真想让师父也看看他充了海量iq卡的帅气模样啊…… 干完这件事,夏眠松了口气,朝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在原地小小地得瑟了一会儿,这才关上门乐滋滋地觅食吃早饭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在他走远之后,一个长相毫不起眼的侍女快步走进了他的书房。 本来这个时候就会有专人来打扫房间,所以她的举动并未引起暗哨的注意。可平时没有命令,下人根本不敢去动书架上的东西,这个侍女却鬼鬼祟祟地摸向了夏眠曾经停留过的那个角落,手指缓缓拂过架子上排列整齐的一本本线装书。 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下一刻,这个侍女的手中赫然便是夏眠先前放置书信的那本厚厚的蓝皮书。 “明日在月清歌的帮助下,通过小路离开魔域……”她把信看了一遍,就谨慎地将其塞进了乾坤袋中,又把书仔细地放回原位,匆匆转身离开了夏眠的房间。 这一切连月清歌都不曾知晓,更不要说夏眠了。 日头正好,夏眠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等着许浩一把好吃的给他带过来。这些天来他心情不好,一日三餐不愿意闷在屋子里吃,久而久之,在花园中用餐就成了一个惯例。 不过今天许浩一来得格外的迟。夏眠揉了揉饿得咕咕作响的肚子,简直是望眼欲穿,好半天才闻到一股香味,顿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朝着月洞门冲了过去。 可他冲到一半便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内心翻江倒海,尼玛充斥脑内。 封boss你明明都这么忙了,为什么还要拨冗来关照他这么一个小角色啊!! 封渊依旧是那副酷炫狂霸拽的样子,手里却提了一个食盒,分外居家的模样。看到夏眠,他神情未动,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些笑意。 “你很精神。” 夏眠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boss,只好闷声道:“一般般精神。你来干什么?” 封渊并不搭话,只将各类吃食在石桌上摆好,示意夏眠在旁边坐下。 夏眠有些扭捏地挪过去,朝着桌上的东西张望了一眼,很不争气地伸手抓了个小笼包塞进了嘴里。 封渊的一双眼睛既寒且黑,就这么看着对方也很有些压迫感。夏眠半饱的时候,终于没有了胃口,在魔尊的目光下放下筷子,讪讪道:“够了,我不饿了。” 封渊于是十分自然地取过夏眠咬了一口的糕点,就打算吃下去。夏眠见状大惊失色,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猛地把东西从对方手里抢回来,一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封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吃饱了么?” 魔尊也有这样无赖的一面,夏眠颇有些无语:“……封boss你这么腹黑又闷骚,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的家人只剩一个。”封渊顿了顿,开口回答:“我想他是知道的。” 夏眠:…… 封渊的语气波澜不惊,夏眠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一丝怅惘。追忆似水流年,这位boss肯定是有一段虐心又虐身的悲催往事啊。 说起来,一个人活在万丈红尘之中,确实是件极孤独的事,活得愈久,就愈加像是一场酷刑。封渊向着夏眠伸出了手,夏眠即便感同身受,却不可能回应。 不管封渊说什么,他明天都要离开魔域了。在他心里,没有人比陆羽更加重要。 踌躇了片刻,夏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实诚地夹了块个头特别大的桂花糕放在封渊手心里,开口道:“其实我真不是你弟弟……算了还是不谈这个了,你,你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有经验,肚子饿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封渊也不吩咐下人再上一副碗筷,自然而然地接过那块糕点,正襟危坐地吃起来,咀嚼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动作比拿了筷子的夏眠还要优雅几分。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了许多。 之前的戒备消散了不少,夏眠就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着封渊吃饭,心里想着,吃饭吃得这么好看的人,除了陆羽,这还是第二个。 这么一想,话就不自觉地溜出了口:“封boss,我觉得你跟我师父有点像诶。” “叫兄长。”封渊端正坐着放下糕点,面无表情地纠正了夏眠的称呼,随即才缓缓道:“陆羽很好,他如今是流云峰的峰主,一直率人围剿我魔域的分舵。” 夏眠直接忽略了前一句话,皱眉问道:“那不是很危险,师父会不会有事啊?封boss你可不能杀我师父啊!” “叫兄长。”封渊不厌其烦地再次强调,随即微微拢起眉头:“他是为了找你。你既这么说了,我便不会伤他,但也不会放任他达到目的。” 夏眠噎了一下:“……我知道了。可你这么关着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封渊不答反问:“你知道东皇钟么?” 夏眠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我知道一些,是什么四大宝物之一吧,据说是从大千世界流传出来的。禁地的事之后,师父曾经跟我提过几句。” 封渊波澜不惊地说道:“此间分为大千、中千和小千三个世界,我们所处之地为中千世界,待大乘飞升,便能进入大千世界,迈向一个全新的阶段。大千世界的法器,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东西,流落到中千世界,都会引发众人疯狂抢夺。包括东皇钟的四样神器,当年全都是由封家保管的。而封家,原本是大千世界的一个氏族,因为某些原因才会来到这里。接下来的事,纵然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到。” 夏眠愣了一下,随即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说,千年前玄宗联合其他三个门派……” “不错,封家与他们有仇。”封渊的语气依旧平淡:“血海深仇。” 夏眠用力地摇了摇脑袋,想要替自己熟悉的宗门辩解:“可那时,贺光还没有做掌门,他说不定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连他都觉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可笑得很。 封渊道:“凡人痴梦,贪心不足,终归一丘之貉。” 抬眼看向封渊,夏眠张了张嘴,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恨他们……当这个魔尊,难道就是为了跟他们对抗,以期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我若想报仇,他们已死了百次有余。”封渊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冷淡漠然:“他们只图眼前小利,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争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眠忍不住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封渊却像是刚刚发现自己讲了些什么,皱眉停下了话头。 顿了片刻,他看向夏眠,黑沉沉的眼瞳逐渐深邃,忽然语气郑重道:“阿眠,这些事你不应该知道。唯有你——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陷入到这个漩涡中去。” 夏眠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低下了头遮掩住自己的表情。 这份感情极沉重,可他到底没法回应,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回应呢?他从不知道什么人那里阴差阳错地偷来了封渊掏心掏肺的关心在意,却永远也不可能将封渊放在第一位。 不管怎么样,他明天都要离开夜宫的,去找自己的师父的。人的心,大概无论如何都是偏的吧…… 夏眠忽然就有些自我厌恶,垂着头闷声道:“我会帮你找到真正的弟弟的。我未必能站在你这一边,可我也不讨厌你。” 声音越来越低,沉默了片刻,夏眠猛地抬起头,突然道:“今天晚上你过来,我们一起吃火锅吧!我以前一直想跟家人一起吃上一回的,可他们都忙,总是没能找到时间。” 他的话有些突兀,封渊望着一脸激动又期待的夏眠,略略有些愣神。 夏眠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不用太麻烦,我们找点金针菇、牛百叶、青菜猪肉简简单单地焯水,沾上各种调料,热乎乎地围着炉子吃上一口,好不好?” 封渊似乎陷入了沉思,十分慎重地考虑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在夏眠一颗心都悬到喉咙口之后,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金针菇,这是何物?” 夏眠:…… 封boss你到底在关注些什么东西啊,你这样注孤生你造么! 第43章 闷骚一旦暴走起来杀伤力忒大了 夜宫想必事务繁忙,封渊却当真早早到了夏眠住处,表情深沉、形容庄重地吃了这一顿火锅。 和魔尊这个身份给人的感觉不同,封渊其实是个认真到有点较真的人。在用心考据了金针菇的定义之后,他甚至在一天之内,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了口感差不多的东西,完美地还原了夏眠口中金针菇、牛百叶、青菜猪肉焯白水的情景。 ……boss真是太实诚了,白水换成高汤多好啊。 夏眠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皮,有点儿泪目地想道。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对着魔尊大人说出口的,他胆小。 大半的食物都落到了夏眠肚子里,封渊倒没吃上什么。不过封渊已是元婴期的修为,原本就是辟了谷的,吃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见夏眠饱得有些难受,封渊沉吟片刻,视线转向窗外,开口像是不经意地说道:“月色很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夏眠吃撑了,摊在椅子上便不大想动弹,对跟封boss花前月下这事儿半点兴趣都没有,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约不约,我要睡觉了!” 认真勤勉、从来站如松坐如钟的魔尊大人约莫是有些无语,顿了顿方才对夏眠道:“坐要有坐相。”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现在只到酉时。” “现在睡觉是太早了点。”夏眠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要不这样吧,机会难得,我们要不聊会天,你跟我讲讲以前的事情?你弟弟……我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啊?” 他多了解一点相关的事情,说不定能帮封渊找到他真正的弟弟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封渊沉默了片刻,开口淡淡道:“你小的时候,很聪明。” 魔尊大人还真是言简意赅啊,看来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夏眠点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转开话题,却听到封渊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言出必行,诚实谦逊,剑法练得很好,但更喜欢苗刀,小小年纪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悟性很好,什么样的东西看一遍就能学会。很孝顺,常常上山替母亲采她最喜爱的杜鹃花。为了父亲,还专门去学习了茶叶的制作方法,天天呆在炉火边上,脸上全是黑灰。爱喝枸杞鸡汤,偷偷溜到鸡舍里逮了三四只老母鸡,原本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却偏偏要带只鸡腿回来想留给我吃,结果被父亲打得满院子到处跑。跟族里的孩子都玩得很好,什么事都想出头,常领着一群人漫山遍野地乱跑……” 夏眠汗哒哒:“等等,够了!” 已经说了这一大堆,封渊竟然还没发表完言论,似乎没听见夏眠的话一样,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不挑食,什么都吃,曾经偷偷逮了青蛙回来扔在锅里想炖汤,差点没将厨娘成嫂吓出病来。你觉得愧疚,就亲自做了羹汤送过去请罪,只可惜成嫂以为里头是青蛙,一口都没敢吃。不过你长得好看,嘴甜又讨人喜欢,成嫂没到半天就原谅了你。你聪明伶俐,族里不管是谁,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你十一岁就有了心动期的修为,资质过人,却从未恃才傲物,待人接物进退得当,只是好奇心旺盛,什么都想试一试,我还记得当年你……” 说起自家弟弟,封boss根本就停不下来了,越说越起劲,恨不得将一岁尿床三岁偷糖这种事都抖搂出来。 魔尊大人天赋异禀,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说这么多话都不带喘口气的。看封渊这面无表情却滔滔不绝的架势,夏眠顿觉压力山大,额角垂下一排黑线来。 ……死弟控好可怕,说好的寡言少语设定呢?喂狗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封渊才满足地停了下来,淡淡道:“过了太久,从前的事情,许多都记不得了。” 夏眠:…… 呵呵哒,这还叫记不得了,那些话记下来都够出本厚厚的回忆录了有木有! “但你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如今想起来,倒是如在眼前一般。你想知道,我便桩桩件件讲与你听。” 这次夏眠总算没看漏封渊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 ……果然闷骚一旦暴走起来杀伤力忒大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夏眠破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咳嗽了一声便下了逐客令:“不用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小时候尿床耍赖、偷鸡摸狗的事情。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我要睡了。” 这句“时候不早了”还真不是托词。不知不觉,他们两个聊天竟然聊了许久,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封boss单方面在说话…… 不过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谈话,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吧。其实封渊人还是不错的,只是立场不同,就不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想到这里,夏眠难得地有些黯然,便开口道:“你其实不用时常抽出时间来探望我,我过得很好,也不孤单。虽然不能就这么把你当哥哥,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朋友了。朋友这种东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过得好,就算不见面,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封渊蹙眉看向夏眠,表情略略有些困惑。 夏眠冲他笑了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别在意。说起来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那时候你会陪着我一起过的吧,我们一起堆雪人,放烟花。” 好几百年不曾过这个节日,封渊略微愣神,随即面容转向柔和,开口道:“好。” 甩掉心中的愧疚感,夏眠从凳子上蹦下来,不甚恭敬地挥了挥手便要赶封渊出门:“行啦,就这么说定了。这里没别的事情了,我困了要睡觉,你快回去别在这杵着。” 封渊道:“睡得不好,可叫人点上安眠香。” 感觉就像被父母师长拎着耳朵念叨“好好学习、天冷加衣”,夏眠笑起来,拖长了音量道:“知——道——啦。” 封渊伸出手臂似是想要摸一摸夏眠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收回手,眼中蓄了些笑意,缓声平静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明天他就不在这了。 夏眠张了张嘴,过了片刻却还是应了下来。等封渊形影相吊地独自迈出了房门,夏眠忽然追了几步,冲着他的背影道:“你不用来,过几日,过一些时日我就来看你。” 也许要过很久,但夏眠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探望封渊的。 封渊回头看了他一眼,仍旧只回答了一个好字,便转身离开了。 人走了院中便显得有些空寂,夏眠望着落月乱云,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些个离别的怅惘一扫而空。 想这么多干什么,有聚就有散,要开心些。只要从魔域出去,他便能再次见到陆羽了。 嗯,等一等,这么说起来,许久没跟师父见面了,他是不是应该换件好看的衣服再出门? 要不要再带点好吃的给师父,上次的桂花糕味道实在是不错…… 还有许浩一给他的那本秘籍,据说很有用,要不也给师父带过去? 想得太多的结果,就是溜进玉阳殿的时候,他带了大大的一包行李。大概是担心夏眠跑路,封渊没给他乾坤袋一类的打包神器,所以夏眠只好找块布把各种物件都包着带了过来。 月清歌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扶额开口道:“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以为你是去踏青的……作为伪装倒是不错。” 夏眠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额,要么我把这些东西放回去吧。” “不用了。”月清歌道:“其实也不算重,叫黑箐替你带着便是。时间紧迫,你现在就动身吧。” 她话音落下,果然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顺手接过了夏眠手中的东西,轻松的样子就像是拿过了一片羽毛。 见包裹被放入了乾坤袋,月清歌回过头对夏眠叮嘱道:“我不能离开夜宫,路上就由黑箐跟其余五人跟着你。他们都身手了得,路上危险,你不要离开他们太远。” 夏眠看着那几个一身黑衣、全副武装的男子,顿觉安全感爆棚,于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月清歌弯起唇角:“不必谢我,路还长着呢,一切就等你出去了再说。” 夏眠表示理解,也不再多话,跟着那个叫黑箐的人便迈步走上了殿后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径。 走出几步,黑箐对夏眠道:“到范围之外了,我们要加快速度。请大人一定跟上。” 夏眠信心满满地应了一声。 他又不是断手断脚,现在也是筑基期的修为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走几步喘口粗气的废柴了,怎么都不至于拖人后腿吧。 黑箐冲他笑笑:“那我们走吧。” 夏眠点点头,然而下一瞬间一阵大风吹过,他眼睛被灰尘糊住,再睁眼时,原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夏眠:…… ……诶? 第44章 我不跑了,我们回去! 夏眠以为自己的修为已经十分了得了,却不知道他的本事真跟别人比起来,尚且还是个渣渣。他们要是法拉利,夏眠就是拖拉机。那些人飞檐走壁行得飞快,夏眠最后只好丢脸地由他们背着朝外面走去,跟坐人肉过山车似的,十分惊险刺激。 大概意识到夏眠情绪低落,黑箐一面走一面安慰他,试图用大堆大堆的溢美之词将他捧杀:“其实大人小小年纪有这份修为,已是很了不得了。而且在下与诸位兄弟们长年在外执行任务,久而久之,脚程便快了些。” 一言以蔽之,他们是练过的。 但他也算是练过的啊…… 夏眠没怎么被安慰到,愈发觉得自个没用了,又消沉了一会,便发现黑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等到了泥泞的湿地上,黑箐索性从飞奔改成了缓步而行。 他一手托着夏眠,一手拨开茂盛的芦苇丛,绿色的草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 夏眠见状有些诧异:“怎么了?” 黑箐解释道:“这一块地方不能使法术,大人且忍一忍。待过了河,我们就能出了夜宫的范围。” 这大概是一道屏障,不知情的闯入者进入这里,免不得惊慌失措,被魔域的人轰杀成渣。 夏眠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你放我下来吧,这一段路我自己走就行。” “这里容易被埋伏。” 黑箐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夏眠:“我们需要尽快穿过这片区域。” 旁边一人忽然嗤笑了一声:“小少爷,你既然没本事,还是好好呆着吧,添什么乱呢?” 跟黑箐那毕恭毕敬地态度相比,他就有些看不起夏眠的意思了。 “白鱼,住口!”黑箐斥了一声,随即对夏眠道歉道:“他平日里就口无遮拦,请大人不要在意。” 不过夏眠本来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当年在陆羽那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都不曾退缩,脸皮厚度绝对久经考验。这人充满恶意的一句话落在他头上,完全不痛不痒。 ……怎么说,他都还得靠着对方逃出去呢。 所以夏眠半点怒气都没有,反而冲着那人笑了笑:“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白鱼一愣,随即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夏眠。 夏眠也不在意,对黑箐问道:“会有人埋伏吗?我出走的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啊。” 黑箐回答:“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夏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问道:“要是帮助我逃走的事情传出去,你们和月清歌会怎么样?” 黑箐道:“大人请放心,我们会担下罪责自尽,右使大人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极其自然,以至于夏眠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搭在黑箐肩上的手一紧,夏眠愣了片刻,方才急急问道:“你们会死?就为了救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出来?” 白鱼用嘲讽的语气道:“这当真是尊上的弟弟,简直没有半点脑子,怪不得右使大人要……” “闭嘴。”黑箐这次的语调比之前严厉了不少,白鱼抿了下唇,闭上嘴不再说话。黑箐这才对夏眠道:“职责所在,大人不必自责。” 这些人是豁出命来帮他的…… 夏眠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防备月清歌,同时还暗暗地防备着这几个人,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心口一热,他便想把那封信的事情告诉黑箐。 就在这时,黑箐猛地停下了脚步,示意所有人安静。 这情况出现得十分突然,他们伏下身体,将自己隐藏在芦苇荡中。夏眠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周围的声响,后背冒出一些冷汗来。 难道真的有伏击,封渊知道他跑了,所以派人来追他了么? 与此同时,黑箐也暗暗叫苦。 月清歌派他们五人来,不是为了护送夏眠,而是要把夏眠带出夜宫之后杀掉。封渊在夏眠身上下了什么法术,只要在夜宫范围之内,夏眠哪怕擦破了一点皮,他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从而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想动夏眠,唯有将他带出夜宫。眼看此事就要成功,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此事隐秘,照理来说应该无人知晓才对,怎么会有人埋伏在这里。听呼吸声,恐怕人数还不算太少。 他们五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再怎么样高的修为在这片地方都如同无物,对方人数占优,如果目标当真是他们,那说不准真的能够得逞。 白鱼在旁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直接冲杀过去占个先机。 黑箐皱眉摇了摇头,打算尝试着绕过去,避免和对方接触。然而对方显然不想放过他们,他们的位置稍一移动,便有一支箭破风而来,直奔白鱼面门。 白鱼翻身避过,可这样的动静,他们到底是避不过了。 黑箐把夏眠从背上放下了,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一手抚上刀柄,神情戒备。 对面是一群蒙面人,脚边还躺着一具尸体。那人死不瞑目,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弓箭。 领头之人压着嗓子道:“箭要看准了再射,不要伤到那个少年,再有自作主张者,杀无赦。” 黑箐担心地跟夏眠一样,生怕对方是封渊派来追击的人,便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却举刀向他而来,顷刻间便已到了黑箐跟前。 黑箐大吃一惊,千钧一发之际将夏眠推开,拔刀应战。 “白鱼,带大人先走!” 只要有一人逃出去,便能完成任务。 夏眠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看身边的人都互相缠斗起来,没有人能顾得上自己。他咬牙拍了拍脸,冲过去扑向先前的尸体,想要找点武器上阵去帮忙。 白鱼一刀砍掉敌方的脑袋,狠狠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鲜血,见状动作粗暴地扯住夏眠:“快跟我走!” “我不走,反正他们不会伤我的!” 夏眠怎么想得到白鱼他们是要杀自己的,只坚持道:“你们人少打不过他们,要是这些人是封渊派来的,关键时候你们就拿我当人质,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夏眠想不到,其实那些蒙面人跟封渊没有半点关系。封渊登上魔尊之位时,因为根基尚浅,便留下了几个前时的元老没有动。这些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也不得重用,到底心有不甘。加上近日来封渊开始着手,一点点铲除他们的势力,而他们竟无一点反击之力,这些老人到底是坐不住了。 封渊有了软肋,最高兴的便是他们。只是平日里封渊把夏眠保护得很好,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安插了个侍女到夏眠身边。 这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那个侍女将一封信偷了出来,从而让他们夺得了先机。 做这些小动作非常不容易,也多亏了月清歌为了杀掉夏眠,将魔尊封渊的注意力引到了别的事情上,否则他们的行动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 只要抓到夏眠,就有了跟封渊谈判的筹码。对他们而言,夏眠缺胳膊少腿其实没什么关系,只要能留条命就行,严令不准伤害夏眠,只是担心封渊察觉,致使行动功亏一篑罢了。 若不是那封信,夏眠大概会被黑箐一行人轻而易举的杀掉。而此时打斗的两方各怀鬼胎,都想对夏眠不利,偏偏互相牵制,谁都不能得手。 但夏眠什么都不知道。眼看着死人越来越多,他终于忍不了了,大声喊道:“够了,都停手!我不跑了,我们回去!” 尾音在芦苇荡中颤颤巍巍地回荡,然而众人自己打自己的,没有一个人有功夫理他。 夏眠:…… 怎么回事,这场景跟他想象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白鱼一脚踹飞了一个接近的蒙面人,转头望向夏眠,眼神却有些复杂起来。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要杀掉这个少年,可这人看着软软弱弱,却怎么也不肯丢下他们独自逃命,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之前黑箐说的那些谎话吗…… 真是蠢死了。 白鱼有些走神。 而这边眼见脱身无望,黑箐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忽然对离夏眠最近的白鱼喝道:“现在就动手!” 右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夏眠,然后将事情推脱到外面正叫嚣着要处置叛徒的正道身上,但眼前情景已经不容迟疑,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杀了夏眠,总比让夏眠被尊上救回去要好! 这点时候,夏眠已经把那具尸体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颤着双手想要加入战局,却根本没有防备身后的白鱼。 白鱼举起刀来正要挥下去,谁知那一刻,夏眠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一双清亮的眼睛便对上了白鱼。 想起在玄宗刺封渊的那一刀,夏眠心中害怕,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白鱼开口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任性了。你别怕,你们都不会死的。” ——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那一刀便没能挥下去。 这时夏眠才发现白鱼的刀刃正对着自己,不由地一愣:“你……” 白鱼咬了咬牙,终于出手,然而一刀下去,劈砍的不是夏眠的脖颈,而是手臂。 夏眠吃痛,被这力道推得往侧边倒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白鱼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你受了伤,尊上便会赶过来的。别信黑箐,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 他的话惊世骇俗,夏眠没有任何相信他的理由,可他看着白鱼的脸,却偏偏信了。 从白鱼的肩膀往外望出去,只见其他人都往这里冲了过来,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嗜血的光芒。有温热的液体自白鱼胸口喷溅而出,夏眠有些惶然地反抱住他。 除了夏眠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伤意味着什么。在那一瞬间,恐惧令他们联合起来,共同袭向了白鱼。 “别死,你别死!”夏眠满手都是血,看着白鱼一瞬间苍白下来的脸开口喊道:“白鸟,白鸟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连名字都叫错了,真是蠢货。 白鱼不屑地想,却又懒得纠正。他本来就是个小人物,名字对他是个没什么含义的代号,换一个任务,他就会换一个名字,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真用过白鸟这个称呼。 “别鬼哭了,我违反了命令,本来就该死。”白鱼牵动了下嘴角,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真疼啊。”最后,他喃喃着轻声说道,在夏眠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45章 玄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眼看着白鱼死在自己面前,夏眠觉得害怕,又有些困惑。 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还不怎么喜欢他…… 怎么就为了他死了呢? 夏眠一字一句地问自己。 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就都死了呢? 在那一刻,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纷至沓来,近乎霸道地挤占了他所有的思绪,怀念、倦怠、悲伤、无力、愤怒,各种情绪在他的胸口翻腾,渐渐汇聚成一股暴戾的气息,眼前有人伸手来抓他,夏眠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人,瞳孔在一瞬间尽成赤色。 那眼中是无边无际的森寒冷厉,头一个伸手的人被那恐怖的眼神钉在了原地,下一秒,他的手从他身上毫无征兆地分离了开来,血如花一般妖冶盛放,那人喉咙咯咯作响,一下便跪了下来,抱着他光秃秃的手臂,想要大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模样看上去其实十分可笑,然而在场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笑得出来。 血肉横飞的场景他们见得太多,但眼前的少年太过可怕,他不像是人,倒像是个从地狱中攀爬而来浑身戾气的修罗。他们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那种寒意是从心底一层一层泛上来的,几乎要将他们生生冻住。 夏眠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个非常温暖的人,然而此时,他身上的暖意倏忽褪尽,这种变化如此明显,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将白鱼轻轻放在地上,夏眠慢慢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他发问,挥手,一个头颅应声而落。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呢?”他轻笑,对面一个人的身体被拦腰截断,内脏喷洒了一地。 踩上湿滑的血泊,夏眠环视众人,狂风平地而起,长发飞舞,衣袂翻转。风眼之中,微笑着的少年开口,轻声说道:“天下人负我,那天下人便都去死吧。” 当封渊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听不到哀嚎。所有人都已经死去,留下的便只有这么一副地狱般的场景。遍地都是零碎的尸块,干涸的血液将地面染成暗红,长河从天边而来,往天际而去,其上同样漂浮着一层血色,像是亡者居处的黄泉之水。 唯有披散着长发的青年安静地立在芦苇荡前,大张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仰首看着天空中回旋飘舞的芦花,神情落寞,侧脸静谧而美好。 夏眠现在已是成人的身量,可封渊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极致的对比让这情景愈发诡异,夏眠像是一朵开在血池之中的莲花,吸收万千戾气而生,越是美丽,便越是骇人。 “阿眠?”封渊目光沉沉,试探着唤道。 夏眠侧过头来,冲着封渊露出了一个微笑。熙熙攘攘的白色花絮像雪霰一般,模糊了他的容颜,然而那个笑容却清晰可见。 “怎么还有一个活人?”他自言自语地问道,然后饶有兴致地抬起手,周围的风慢慢凝成实质,空气中传来金铁相交的清脆声响。 不知为何,夏眠竟能无视此地的规则,强行发动法术。 跟着封渊一起来的肥鸟发出一声哀鸣,恐惧地后退了一步。那种血脉对它天生便能形成压制,而它从法术的波动中嗅到了杀气的味道。 封渊一直以为,夏眠是将东皇钟收纳入了自己的识海。这对夏眠不会有太大的危害,他既然不提,封渊也不会主动问起。可到今天夏眠被迷失了心神,封渊才意识到,他体内的东西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封渊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准备,才找到了炼化四件神器的方法,然后开始一步步地实施自己的计划。可他分明只拿到了东皇钟和神农鼎,那件尚在规划中的神器,如今却已经在夏眠身体里炼成了! 他有片刻的失神,夏眠的风刃便毫不留情地袭向了他,而他竟也忘了躲避。关键时刻,肥鸟重重撞了他一下,随即张大嘴,将风刃就这么吸了进去,痛苦地蜷缩在地咳嗽起来。 肆虐的狂风伴着杀气袭来,万顷虚空中,似有千万人在嘶吼哀嚎。 神农鼎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吸收着周围的灵气迅速修补了肥鸟身上的伤处。见夏眠想要接近,这件神器像有灵智一般,发出淡金色的光辉拦住了他。被这光芒扫到,夏眠的脚步顿了一下,竟有要清醒的迹象。 封渊一直关注夏眠,自然没有漏看这点异像,心中便是一动。他当机立断地命令肥鸟道:“把神农鼎吐出来。” 貔貅有嘴无肛,能吞万物而不泄,只进不出,肚中自由乾坤,封渊便是把神农鼎藏在了肥鸟身体里。 “嗷。”肥鸟弱弱地叫了一声,顺从地张开了嘴巴。它口中光芒四溢,瞬间有个光点自他喉咙中出来,迅速变大,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夏眠撞了过去。 夏眠吃了一惊,本能地朝后退去。同一时刻,封渊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柔声说道:“阿眠,别怕。” 夏眠回过头,神情呆滞,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从心底漫上来,两行泪水随之顺着脸颊滑下。他张了张嘴,开口唤道:“哥……” 轰—— 声势浩大的撞击过后,烟尘四起。相撞导致的气流裹挟着漫天芦花飞舞而上,封渊紧紧地抱着夏眠,用身体为他挡住飞溅的土石。 夏眠闭上眼睛,身上的戾气烟消云散。他就这么失去了意识,而前一刻,封渊眼睁睁地看着神农鼎融入了他的身体,再无半点踪迹。 和东皇钟一样,神农鼎也被那神器吸收了。新的力量加入,安抚了暴虐的气息,终于让夏眠安静了下来。 封渊不在意地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随即拿手指探了探怀中人的鼻息,等发现对方呼吸平稳,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肥鸟颤颤巍巍地跟着凑上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夏眠的脸,虽然还有些害怕,亲近之意却显露无疑。 “呜?” “他没事。”封渊回答肥鸟,视线却不曾离开夏眠。 他拨开夏眠额前的碎发,替夏眠擦掉沾染在脸上的黑灰,动作轻柔,面色却冰寒彻骨,其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凛冽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小羽,玄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第46章 阿眠,我看好你哦。 清脆的杯盘碎裂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喝:“你说什么,失败了?” 一人跪在房中,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几乎要碰到地板:“回大护法,派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魔尊又封锁了消息,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据律空所说,那个叫夏眠的孩子应该已经完好无损地被魔尊带回去了。月清歌已经被关押在水牢里了,但魔尊并没有追查我们与此事的关系,会不会……” 先前砸碎了手中杯子的枯瘦男子扫了他一眼,表情阴冷:“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吗?正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动作,我才担心。呵,封渊小儿恐怕是要对我动手了。只是可怜了月清歌,为他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却是这么个下场。那个夏眠,真是不简单。” 这种时候,自没有人敢不长眼随便接他的话。但听他对夏眠的评价中不乏赞赏之意,趴伏在下面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那人便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封渊看重的人,会单纯到哪里去?月清歌也是看走了眼,死在了轻视二字上,以为略施小计便能对付了他,不成想被人将计就计,反而栽了一个大跟头。我听说在玄宗时,那个夏眠便和月清歌有过节。他看着只是个受害者,其实必定已经看出月清歌想要为难自己,便故意顺着她的计划走,只为拿到证据,把她拉下马。这小鬼行事果断,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可小觑啊。你们如果有他的一半,便用不着我费那么多的心思了。” “属下行事不力,请大护法责罚。” “去领一百鞭子吧。” 那男子摇了摇头,轻轻笑起来,握着的椅子把手倏忽化为齑粉:“正是用人之际,好好养伤。接下来我们可没多少退路了。” 他们话中提及不可小觑的夏眠,此刻正抱膝窝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反思。 屋子里空无一人,但夏眠知道,肯定有许多暗卫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保护着自己。 之前的事他记不太清了,但他仍然能够回忆起手上血液温热的触感,以及白鱼死前对他淡然的一笑。以前不论碰上怎么样的危险,他都能化险为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自觉地依仗自己逆天的运气肆意妄为起来,却忘记了自己本质上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肆意妄为,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这个凶残的世界,如果做错了事情,不是他死,就是连累别人为他死。 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他总觉得师父会罩着自己;等到了魔域,他虽然有些不安,但下意识仍然觉得封渊会保护自己——他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紧张感,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努力过,只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罢了。 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凭什么赖在别人的羽翼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想着要逃出去的时候,他只凭一时冲动,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现在的身份,可能会给师父带来多大的麻烦。 还有白鱼…… 夏眠抽了抽鼻子,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立刻有人怪叫着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扳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哀嚎道:“小祖宗,你能别发疯吗,一会尊上来了看到这红印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夏眠抬起眼睛,忽然一把攥住许浩一的左手:“我要看书,你能把之前那个,那个炎天阵再跟我细讲一遍吗?” 许浩一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好学起来,别是出去一趟把脑子给摔坏了吧。” 夏眠认真道:“我要变强。” 许浩一眨了眨眼睛,退开一步将夏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叹了口气:“你还不够强?虽说这身量莫名其妙地长开了,看着是个青年的模样,可你实际也还是十三岁啊,这个岁数,又只入门一年,能达到心动期的有几个?” “……心动期?” “没错,你又突破了。”许浩一无奈地解释:“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你吸收了神农鼎,醒来之后尊上帮你看过,你的修为确实一跃成了心动后期,再努力一把,说不定都能到金丹期,真是后生可畏。” 夏眠吓了一跳:“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你这属于揠苗助长,想要掌握体内的真气,你还差得远呢。”许浩一摇摇头:“你现在情况古怪,我是不敢随便指点你的,等尊上来,他自会传授你合适的功法。” “那我这就去找他!” 夏眠想了想,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拔腿就要往门外跑。 许浩一眼疾手快地拉住他,顿了顿,方才欲言又止道:“尊上在处理一些……事务。你现在过去不方便。” 夏眠有些失望,许浩一见状,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道:“你不能去见尊上,却可以去见见其他人。” 这话果然吊起了夏眠的兴趣。 “你是说谁?” “之前陆羽不是频频率人攻打我魔域分舵么,马坛主设了个陷阱反击,抓住了几个人。这些人扛不住刑罚,全降了,吐出不少机密来。马坛主因此没要他们的性命,将他们押送到了夜宫。他们现在正在地牢中关着,说不定跟你曾有过什么交情,也了解陆羽的近况,你要去见见么?” 夏眠一时有些怔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师父的消息吗…… 若是以前,他肯定不假思索就去了,可现在却不愿意节外生枝。 犹豫了一会,夏眠还是道:“不用了。” 许浩一忽然笑了起来:“好,你过关了!” 夏眠一脸的不明所以。 许浩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尊上吩咐,你醒来之后若能忍住不去见玄宗的人,那空出来的右使一位便由你来顶上。虽然比我还是低一级,但阿眠,从此以后,你可就是夜宫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夏眠:“等等……你再说一遍?” 许浩一继续说:“恭喜啊,另外以桑明光为首的一伙人最近蠢蠢欲动,正好拿来给你练手立威!” 夏眠:…… 许浩一摆摆手,微笑着给他打气:“桑明光是四大护法之一,比较难对付。但尊上很信任你,怎么弄死他由你负责,不要怕,放手去干吧,我们都会给你撑腰的。” 夏眠在风中凌乱:“不,你等等……” 没等夏眠来得及反对,许浩一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出厚厚一摞公文来,随手丢给夏眠,郑重其事道:“这些你看过签个名就行,右使负责的事情比较多,但都很简单的,阿眠,我看好你哦。” “看好你妹啊!”夏眠怒摔公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许浩一跑出了门,伸着一只手欲哭无泪。 他确实想奋进,但并不想跳级啊!他入门才一年啊,还是个孩子啊,先让他从修仙界九年制义务教育毕业了行吗?! 第47章 几月不见,徒弟比他还有气势了是怎么回事? “退下吧……” 夏眠顶着一对黑眼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正襟危坐地抬起左手地挥了挥,可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动作,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嗯,好像太僵硬了,手是不是还要再往右偏一些?语调是不是太冷了点?” 将自己的姿势细细地调整了一下,夏眠收敛了表情,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再次挥手:“你们都下去。” “…… ……尼玛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 维持着这个动作停顿了片刻,夏眠猛地垮下肩膀,颓丧地捂着脸,大大地叹了口气道:“装逼真是个技术活啊,要不还是先看本《阵法摘要》冷静一下吧……” 这些天,除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外,夏眠还得抽出空来练习各种仪态,力求不怒自威,自带酷炫狂霸拽光环。 魔域特级教师许浩一亲切指示,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牛人,不光要博览群书将智商提高到及格线以上,行止间还须雍容不迫、器宇不凡,才能真正慑服魔域众人。 这事儿快把夏眠剩下不多的节操都给用光了,得亏了他这会儿是修仙的人,不然这么大的精神压力,再过几年高血压、冠心病那绝壁是跑不了他的了。 连肥鸟都嘲笑他,有木有,有木有! 不能接受这种跨越物种的歧视和侮辱,夏眠终于赶走了许浩一等围观人士缩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窗都关上,一个人暗搓搓地练习。 他能参考的模板不多,魔域之中也就封渊一个。许浩一将魔尊封渊的一些行为模式揉碎了重新组合在一起,变成适合夏眠学习的东西教给他。 日子久了,夏眠在许浩一高强度的精神摧残之下,终于算是学到了六七分精髓。心理压力一大,夏眠就会变得面无表情,倒是不至于露怯,这么一来,便勉强能够拉出去见人。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出去见人。他还没到放下节操立地成佛的地步,当众干这种事,简直就是特么的羞耻play啊! 许浩一坚持让他学习封渊的言行举止,真的是为了他好,不是单纯觉得好玩吧…… 夏眠幽幽地想着,便听到门口传来几声喷嚏,许浩一揉着鼻子进来,一脸的疑惑。 “奇怪了,最近也没得风寒啊,难道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说起我?” 夏眠:“不是我……我绝对没有骂你白痴脑残神经病晚期!” 许浩一:…… 夏眠咳嗽了几声,随后果断转移了话题道:“你找我何事?” “不错不错,有点样子了。” 许浩一后退一步打量了夏眠一番,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阿眠,不如我带你出去溜溜吧。” 看他这不怀好意的样子,夏眠抽了抽嘴角,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去。” 许浩一挑眉问道:“就算我说带你去看看那几个玄宗弟子,你也拒绝?” 夏眠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回答:“他们……封渊不是不让我去见他们么?” “此一时彼一时嘛。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担着。”许浩一不由分说地拉起夏眠,将他拖出了屋子,朝着地牢走去。 秋风卷落一地枯叶,空气中浮动着霜降后特有的光凉寒意。到了黑黢黢的地牢门口,看守卫向自己恭敬行礼,夏眠却忽然挣开许浩一的手,犹豫地立在了原地。 “我还是不去了吧,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会高兴的。” “你这是近乡情怯?”许浩一笑了笑:“怕什么,他们自己就是叛徒,有什么资格看轻你。去吧,你不是想知道陆羽的近况么,亲口去问问吧。” ……陆羽。 夏眠心中一动。 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见过师父了,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在找他,是不是认为他背叛了玄宗,想要杀了他…… 手猛然握成拳,夏眠用力晃了晃脑袋,对着许浩一一笑道:“你说的对,有些事我总要去面对的。” 地牢里光线昏暗,照明全靠通道两边的油灯。四周影影绰绰,更显阴森恐怖,不时有呻吟惨叫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刀子一样割着来访者的耳膜。 夏眠环视周围的环境,忍不住开口问许浩一:“那些人不是降了吗,为什么还被关在这种地方?” 许浩一淡淡回答:“背叛者在哪里都会被人看不起的,哪怕是在魔域。能留得一条性命,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夏眠垂头静默不语,跟着许浩一慢慢向前走去。楼梯往下,到第三层时,他们终于在一扇铁门前面停下了脚步。 立刻有人上前打开了门,借着火光,夏眠能看到蓬头垢面的五、六人分开蜷缩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里面会有他认识的人么? 夏眠心情复杂,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们……还好么?” 有人转过头来看他,锁链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夏眠这才发现,这些人的手腕和脚腕都拷着一指粗细的铁链,就这么被绑在墙壁上,活动范围十分有限。 “他们的修为都用药封住了,你可以接近他们。”许浩一说完这句话便退了出去,同时识趣地将门掩上。 夏眠没由来地有些心酸,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抿唇胡乱地点了点头。 “夏眠?”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传来,在阴暗狭小的牢房里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让外面的人再退远一点。”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夏眠愣了愣,直直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 他毫不犹豫地照着那人的话做了,等外面听不到半点人声,夏眠回过身上前几步,却又在一米之外犹豫地停住,吸了口气,像是害怕期待落空一般轻声开口:“……师父?” 对面的人缓缓眯起眼睛,过了很久才道:“你当真是阿眠,从前的那副少年样子,难道都是你的伪装?” 夏眠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在确定对方就是陆羽的那一刻,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他眼眶微微发红,像只流浪许久的家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或者是看到了一根美味可口的肉骨头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幸福地扑了过去,动作之凌厉,连陆羽都没能反应过来。 “师父我就知道你回来救我的,虽然我不希望你来救我,但我还是希望你来救我啊呜呜呜呜呜!” 陆羽:“……坐直了好好说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夏眠特别乖巧地坐好,好像怕一眨眼人就没了似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羽看。 陆羽望着他,原本的一腔怒气忽然就跟风中飘摇的烛火一般,呲的一声便熄灭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夏眠道:“我自己不大清楚,不过听封渊说,似乎是吸收了神农鼎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就长大了。” “神农鼎不是还在天一门么?” “天一门早就被魔域虫蚀一空了,很多人都被替换成了魔域的人,连掌门都被控制了,神农鼎十几年前就到了封渊手里。” 陆羽闻言皱眉。夏眠将自己的经历全都跟他说了一遍,忽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陆羽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而夏眠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退缩,仍不屈不挠地盯着他等一个答案。 “陆羽大人是为了救你!”另一个人忍不住开口回答。 陆羽斥道:“闭嘴。” 夏眠开口:“让他说!” 先前那人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照着夏眠的命令滔滔不绝道:“夜宫的位置实在太难找。我们假装被俘,就是为了混进夜宫里来做路标,以便我玄宗的后援能够找到来这里的路。但陆羽大人这样的身份,根本不需要以身涉险。他改换形貌、冒险进入魔域都是为了你啊!” 陆羽:…… 几月不见,徒弟比他还有气势了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一直护着的。”夏眠垂下眼睫,轻声对陆羽道:“要是师父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也会陪着你死的,师父你也不希望这样吧?” “……” 陆羽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夏眠笑起来:“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师父你们救出去!” 陆羽一把抓住他,忽然道:“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夏眠一愣:“额,许浩一,就是之前那个人带我过来的啊。” “……他?”陆羽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我听说月清歌也被关在这个牢里,而许浩一……” 话说到一半,陆羽忽然闭上了嘴。不久便有脚步声传来,许浩一在外头敲了敲门,扬声道:“阿眠,贺岚来了。” ……贺岚?到魔域之后,夏眠就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原来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吗? 夏眠心中觉得不妥,转瞬便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吃了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陆羽。 贺岚突然出现本来就很奇怪,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陆羽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改变了外貌,但他自己刚才就根据陆羽的声音一下认出了对方。贺岚与陆羽相处的时间不比他短,会不会也能轻易认出陆羽? 要是真的变成了这样,那该怎么办? 第48章 果然身居高位者,都高深莫测,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和月清歌不同,陆羽要改换外貌,就必须服食易形丹。这种丹药是孟楠歌偶然炼制出来的,连吴振轩都不清楚,服用一颗,效用便能维持足足三个月,且无药可解。所以陆羽只要略微改变嗓音,贺岚绝对没有办法认出他来。 但这不代表万无一失…… 在那一瞬间,陆羽忽然塞了什么东西在夏眠手里。下一刻,贺岚推门而入。 “嗯……两个多月了吧。” 烛光明灭,在来人的脸上投下阴影,贺岚平静地侧过脸看向夏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暗沉:“许久不见,阿眠。” 绝对不能给这家伙接近师父的机会,谁知道他包藏了什么祸心。 夏眠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自家师父挡在身后,冷冷地与贺岚对视:“滚。” 这个表情他可是对着镜子练了很久,五六个不眠之夜成就了他遇神瞪神,遇佛瞪佛,瞪谁谁怀孕的犀利眼神,跟魔尊大人有足足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贺岚:…… 夏眠和印象中差别太大,他果然一下就被镇住了。 ……才几月未见,气势竟有这样明显的变化,不对,夏眠此人原本就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其实这就是他的真面目,而以前那个软软弱弱的老好人样子才是伪装吧。 沉默了片刻,贺岚心下闪过许多念头,一边抿着薄唇轻轻笑了一声,试探道:“你我许久未见,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我也只是想来见一见故人罢了。” 谁跟这货是故人啊,他的敌意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贺岚还是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跟他搭话,他真的好想把这货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变成已故的死人啊! 见贺岚又往自己这边走近了一步,夏眠生怕他注意到陆羽,心里愈发地紧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跟对方虚与委蛇。 因为,台词神马的他还没有练过啊,那可是装逼高阶技能啊,有木有,有木有! 究竟怎么做,才能得体又优雅地表现出自己想让这货圆润离开的意思? 夏眠默默地、默默地看着贺岚,觉得自己的胃一抽一抽地疼。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然后下一秒,夏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了贺岚一巴掌。 夏眠:…… 贺岚:…… 看贺岚一脸日了狗的表情,夏眠比他更想内牛满面。 怎么回事,什么状况?他心中的抖s人格突然觉醒了吗? 惊疑不定间,夏眠忽然发现脑海中多了一个声音:“不必担心,我刚才塞给你的小玩意融入了你的识海,通过它,我可以短时间控制你的行为。” 夏眠:…… 师父,所以我心中的那个抖s人格就是你老人家么? 贺岚抬起头,轻轻抹去唇边的血迹,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夏眠大人,您这是何意?” 夏眠二话不说,扬手就又是一个巴掌。贺岚后退一步想要避过,却惊讶的发现对方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自己却避无可避。 听到里面的声响,许浩一吃了一惊,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就看到了夏眠拳打贺岚的神奇场景。风度翩翩、谦谦君子的贺岚从未这般狼狈过,发髻完全散了,缩在墙角里,脸上青青紫紫,肿得像个馒头,简直称得上是惨不忍睹。 某人残暴地在贺岚胸口补上最后一脚,冷哼了一声就打算离开。 许浩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个,阿眠你为什么要打他?” 夏眠淡淡道:“我打他,是因为我想打他,有什么问题么?” 许浩一:…… 我家的阿眠绝壁没有辣么残暴! 像是终于过了瘾,陆羽把身体还给夏眠,让自家徒弟去应付这个啰啰嗦嗦的路人甲。 看着包子脸贺岚和暴漫脸许浩一,取回了身体控制权的夏眠默默扭过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干。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师父揍了贺岚一顿以后心情好像变好了不少,所以贺岚请你就这么安息吧。 那边被牺牲的贺岚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他被揍得整个人画风都变了,表情……夏眠表示因为贺岚脸太肿,他已经看不出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不管怎么样,贺岚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的,虽然说几个字就要吐一口血:“你……咳咳……让我来找……咳咳咳咳……找你的是尊上,他让我告诉……咳……你,虽然许浩一把你引到牢里来,咳咳咳……但不要跟他一起去最底下的水牢……咳咳……月清歌的事情,你不要……咳咳……管。” 听到贺岚的话,许浩一脸色微变:“我带阿眠来找月清歌的事情,尊上已经知道了?” 夏眠疑惑道:“你带我来找月清歌干什么?” 许浩一踯躅了片刻,咬了咬牙,忽然扑通跪下,对夏眠说道:“清歌她想亲自向你道歉,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她吧。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你了,你去向尊上求情,尊上一定会听的!” 夏眠一愣,便听到贺岚在旁冷笑道:“夏眠大人,你可以答应他……咳咳……反正届时为难的不会是你。” 许浩一怒视贺岚:“你知道什么!清歌她对尊上最是忠心耿耿不过了,这次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贺岚道:“你们真的忠心么,真的设身处地为尊上想过么?咳咳咳……多讽刺啊,到现在,尊上唯一能信任的,可只剩下我了呢。” 许浩一脸色涨得通红,一下便噎住了。他猛地握紧了双手,收回视线死死盯着脚下的一块地面,觉得胸口被一只手用力攥住,解脱不得。 一室沉寂。 夏眠默默地拍了拍许浩一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就这么径直走了出去。 三下,夏眠拍了他三下肩膀。 许浩一仍低着头,眼神却忽然一亮。来找夏眠求助,他原本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而现在处于极度的绝望和自责中,他就像是看到了黑暗房间中透进来的一束阳光,哪怕那丝光亮没有任何意义,在他心中也代表着光明和希望。 不会错的,他曾经教过夏眠类似的暗号使用方法,三下,代表的是明天晚上三更去找对方,夏眠一定是想要瞒过贺岚的眼睛帮他。 另一边,陆羽在夏眠的脑海中问道:“月清歌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夏眠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苦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出手的。我自作主张的时候,一向都没什么好结果。而且我觉得,封渊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他不会真的杀了月清歌的。” 陆羽不再出声,夏眠以为对方切断了联系,也不在意。 谁知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陆羽忽然开口:“你似乎很喜欢封渊?” “师师师父!”夏眠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赶紧解释道:“他对我很好,但我只把他当成朋友,师父你不要吃醋啊!” 陆羽悠悠然道:“我不吃醋。” 夏眠松了口气。 陆羽继续道:“我想吃你。” 夏眠:…… 脸轰得一声就红了,夏眠语无伦次道:“师父,你……什么吃……你你你!” 陆羽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来:“你长大了,阿眠。” 夏眠:…… 大护法派来监视夏眠的某暗卫一边装作扫地,一边拿眼角瞟夏眠。 看看这独自走在路上,都能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脸色发白一会儿由白转红一会儿偷偷傻笑的样子,夏眠大人一定是个性格阴晴不定的怪人,再想想尊上相映成趣的长年冰冻脸……嗯,果然身居高位者,都高深莫测,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第49章 不可炜疾忌医。 “贺岚真的是这么跟许浩一说的?” 大护法唐诚用杯盖撇去浮在面上的茶叶,就着杯沿啜了一口,视线转向侍立在旁的黑衣人。 “这样一来,月清歌也该死心了。” 黑衣人恭敬地低下头,回答道:“是,月清歌已经同意配合我们的计划了。” “玄宗那边呢?” “已经有了回应。” 唐诚用指腹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道:“事到如今,我最担心的倒是夏眠,他是一个变数。” 黑衣人不解:“他行事冲动,似乎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冲动?”唐诚冷笑:“你也知道,月清歌与夏眠一向不对付,此事之后,月清歌可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而夏眠……夏眠可曾损失了什么?” 黑衣人略一思索,迟疑道:“但月清歌和许浩一是魔尊的心腹,月清歌下狱,许浩一也因此和魔尊离心,魔尊的实力大大缩减,想必对夏眠也会有间接的影响。” “你不觉得奇怪么,来魔域之后,夏眠一向显得软弱轻信,可他这次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许浩一的求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有太大变化的。”唐诚淡淡道:“前后差别这样大,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月清歌面前是装的。他将计就计除掉月清歌,目的或许跟我一样。” 黑衣人微微怔愣:“你是说……他也想夺权?” “你忘了么,他跟玄宗关系匪浅,谁知道他在布下了怎样的暗棋。”唐诚一字一顿道:“夏眠此人,不可小觑。” “大护法果然深思熟虑,属下惭愧,竟丝毫没能察觉到这一点。”黑衣人低头,心悦诚服道:“今后属下和玄宗接触,定会小心留意。” 唐诚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笑道:“你不信,是不是?” 黑衣人心中一凉,当即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属下不敢。” “呵,你还是太嫩。”唐诚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这个猜想是不是事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假的,我们也该把它变成真的。封渊既然这么疼爱那个小子,将弱点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那他也该因此吃点苦头了。” 黑衣人灵光一闪,这才明白唐诚的真正意思:“属下这就去找人散播消息。” 唐诚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精光倏忽一闪:“想要对我动手,封渊小儿,那咱们便走着瞧。” 唐诚忙着阴夏眠,夏眠现在却在为别的事情烦恼。 陆羽打贺岚打得很爽,可夏眠可从来没干过这么凶残的事情。因为家庭原因,夏眠不想让他爸为难,从来都是乖乖的不敢惹事,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几回,猛地将人揍了一顿,揍的还是封渊派过来的人,他有点心虚。 封渊……应该不会叫他到走廊罚站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夏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魔尊大人自首,便早早地在玄冥殿外等封渊。 封渊boss是个勤劳的反派,每天早起晚睡,一大早就会召集众人在殿中议事,通常一两个时辰之后才会散会出来。之后就会去偏殿处理公务,用过晚膳之后,还会再召见几个人安排任务。 游手好闲的夏眠不想在中途打扰封渊,便百无聊赖地站在殿外的一个角落里,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到左脚,终于等到梆子敲响,眼睛一亮,立马拨开人群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后殿。 夏眠难得主动来找封渊,见到自家弟弟来了,封渊停下脚步,明明还是面无表情,周边的氛围却生生由寒冬变成了暖春。 “阿眠,有何事?” 真见到封boss的脸,夏眠又有些想打退堂鼓了。暗自鼓足勇气,夏眠咽了口唾沫,开口道:“那个,封渊……我把你派来的贺岚给打了。” 封渊十分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不该那么鲁莽。” 果然要开始说教了吗? 夏眠低下头,默默地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挨骂。 封渊却继续道:“打他为什么要用拳头,容易伤到自己。许浩一身上有武器,牢里也有许多刑具。” 夏眠:等等重点是这个吗?!不好好教育,小心他以后走上犯罪道路……不对,说起来成为魔域左使的他早就已经走上犯罪道路了…呢… 看夏眠一脸思路混乱、思考不能的样子,封渊眼中露出暖意:“你小时候也一向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不用说了,一定是封boss你宠出来的。 夏眠目光死地看着他。 封渊忽然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夏眠的脑袋。 这突然亲近的动作让夏眠吓了一跳。他捂着头猛地向后一跃,一脸惊吓地望着封渊。 然后下一刻,夏眠忽然拔出封渊腰间的剑,狠狠往墙上一刺。剑气陡出,墙面顿时凹下去一块。夏眠冷冷地看着封渊,开口一字一顿道:“再有下次,就剁了你的手。” 封渊:…… 夏眠:…… 师父,师父你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了,要死要死要死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否是因为夏眠的精神分裂症状太过惊人,封渊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微微蹙起眉头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 夏眠胆战心惊地扯出一个笑容,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端倪来。 “对不住,条件反射来的,我不大习惯有人突然摸我的头。你也知道嘛,我以前曾经过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遇到的人太杂,戒心就比较强,头顶这种地方就不喜欢别人碰……” 封渊却没理会他的絮絮叨叨,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阿眠,小时候的事情,你是不是记起一些来了?” 夏眠微愣:“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说?” 封渊道:“你刚刚出剑之前,不自觉地挽了一个剑花。这不是你现在的习惯,而是你小时候的坏毛病。” 夏眠心中一动。 他的出身来历都在家里户口本上写着呢,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封渊的弟弟。封渊曾说过,认出他是因为他身上觉醒的封家血脉。夏眠一直以为是封boss的血脉认证系统出了什么问题,才弄回了他这么一个西贝货,可现在想来,他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所谓的“封家血脉”? 这种血脉不可能凭空出现,而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改造他身体的,就是穿越前遇到的陆羽! 刚才出剑的是陆羽,将他送到这个世界的也是陆羽,那么会不会,陆羽才是封渊一直在找的弟弟? 夏眠心里思绪万千,时间却不过闪过了一瞬。 封渊以为他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阿眠,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 夏眠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猜想对封渊全盘托出。 这件事情他并不能肯定,万一猜错了,要解释他为什么会被陆羽控制身体的事情也很麻烦。而且玄宗现在和魔域处于水火不容的境地,师父能不能接受这一切也是个未知之数。他决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话说出来,至少也要回去后跟师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没有,大概只是不经意的习惯吧。” 话一出口,夏眠已经做了决定。虽然很对不起魔尊大人,但毕竟对夏眠来说,陆羽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是么。”封渊垂下眼睫,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外溢的失望之情:“虽然不知道玄宗对你具体做了什么,但我心里多少已经有点头绪。我命人从朗洲取来了栌丹,你记得每日服食一粒。” 夏眠:“……我没病,能不吃么。” 封渊道:“不可炜疾忌医。” 夏眠:…… 没病吃药,吃出毛病来了怎么办?算了,大不了他偷偷把药倒了就是,反正封渊这么忙,不会有时间盯着他吃的。 “况且我前几日已经在你的饮食里掺了一些。”封渊道:“换了十多种药,如今看来,应当还是栌丹效果更好。” 夏眠:…… 十多种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吃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能好好活到现在一定是个奇迹。 人干事吗,这是人干事吗,可以确定了,封boss这绝壁不能是他亲哥啊! 第50章 ……靠,丫还真打算跟他撕破脸啊! 日光将凛凛的金芒洒在云海之上,从下往上看,缥缈的云雾使得群山显得有些变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朝着蔚蓝的天际拉伸一样。在山峦之巅,有长须男子迎风负手而立,正是贺光。不到数月,他须发皆白,以元婴的修为竟显出苍老之态。孟楠歌在他的身后几丈之处停下脚步,神情复杂。 “掌门,这里风大,回去吧。” 贺光并未回头,看着十里云海翻腾,不置可否地说道:“自从潘杰死后,再没人陪我在此地看日出了。” 孟楠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潘峰主的死,并不是掌门您的错。” “在其位谋其职。我在这个位置,自然要担负起所有的罪责。”贺光面容淡淡:“何况是我信错了人,贺岚,夏眠。没有东皇钟,又失去了黑白,玄宗大厦将倾,颓势无可挽回……但说来也奇怪,即便是现在,我也仍然觉得唯一的变数要应在夏眠身上。” 孟楠歌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近万年了,中千世界无一人得以飞升,我一直在想,这修仙一途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出身、资源,还是天分?” 贺光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意味:“都不是,都不是,是气运啊!我当初为何这般看重夏眠,只因夏眠此人就是个有大气运的人,他的出现甚至让天象都出现了异变。我将此事瞒了下来,只因为自己存了一份私心。玄宗传了这么多代,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孟楠歌欲言又止:“气运……这种东西未免太过虚无缥缈。” 贺光道:“是,所以你们都没看到,你们都不在意。事到如今,老夫就再赌一把吧。” 收敛了笑意,贺光眼底略过嗜血的光亮,仿佛剑身上漾过锐利的流光:“根据陆羽等人身上的路人香,已经能够确定夜宫在魔域中的大概位置。唐诚送来的信你也该看过了吧,答应他的条件,再将神音寺也拉进这滩浑水里来。” “神音寺近年急功近利,不复开创之初的超然于世,要将那群和尚牵扯进来倒是不难。”孟楠歌皱眉:“可剩下灵云派,又当如何?” 贺光冷笑:“四大门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神音寺一旦与我们联手,灵云派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孟楠歌沉吟片刻,颌首道:“那我这就想办法联络陆羽,让他带着众人退出来。” 贺光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不必了,他留在那里对玄宗更有好处。” 计划出现了变化,孟楠歌蹙眉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易容丹的药效有限,时间一过,陆羽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 ……他会死的! 望着贺光冷漠的神情,孟楠歌将后半句话吞下了肚,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对贺光言听计从是否真的正确。 对贺光的打算,夏眠一无所知。他正在为自己吃错药这件事而默默地忧桑。 封渊这就是纯天然的boss啊!明明没什么害人之心,却能渣得浑然天成,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看夏眠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封渊忍不住开口道:“不必担心,你的记忆定然会很快恢复,哪怕是再难得的药材,我也一定会替你找到。” 夏眠暗自抽了抽嘴角,十分想呵呵哒某人一脸。他考虑了一下,觉得既然药已经吃了,那绝对不能白吃,便开口对封渊道:“药材倒不用,我有点想念玄宗,那几个玄宗的人不是已经降了吗,不如把他们放出来服侍我吧。” 封渊对夏眠一向有求必应,这点事情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回自己住处的路上,夏眠身后就缀上了五个新跟班。 陆羽偷偷塞给夏眠的那个小道具虽然很有用,但却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但既然已经将人从地牢里带了出来,夏眠也不在乎这点小事。不过陆羽一向唯我独尊,不像是能隐忍服软的,夏眠很担心自家师父被人认出来,然后一个不小心就干出血洗夜宫的事。他这么提心吊胆了一路,谁知陆羽的演技居然很不错,只顾低调地跟在夏眠后面,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夏眠时不时瞟过去几眼,嘴角不由地往上翘。 师父做他的小厮诶,看上去好乖的样子,怎么办,第一次看到气场这么弱的师父,总觉得好像反攻了一样,有点小开心…… … 夏眠正高兴着,陆羽忽然抬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某人顿时像只受惊地兔子一样瑟缩了一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父在欺负完他之后,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愉悦笑容。 夏眠:…… #师父在监狱play之后性格愈发恶劣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夏眠轻轻咳嗽几声,竭力装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缓缓说道:“前面就是我的住处,你们不要想着逃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一会就有人给你们安排房间。你住在我隔……” 话说到一半,夏眠忽然发现陆羽的视线越过了自己,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点。 他狐疑地回过头,便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个又瘦又高跟柴火似的男人,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阴沉笑容,一眼看去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这世上还真有长这种反派脸的人啊,每次见到都觉得很神奇…… 夏眠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嘴上却道:“唐诚,你来干什么?” 唐诚笑了笑:“左使大人新官上任,我却还没来拜见过一次,未免太过失礼。” “是吗?”夏眠反问了一句,沉稳地点点头,然后静默了下来。 他两辈子加起来没跟这种老狐狸打过机锋,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来着……额,今天天气不错,你吃了吗? 夏眠这厢正纠结,唐诚也眯起眼睛,开始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夏眠。只是他面上虽是在微笑,那视线却像是评估货物,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半晌,唐诚移开视线,细细地打量起陆羽等人,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方才想起些重要的事情要问这些人,夏眠大人可否允我将他们带回地牢,仔细盘问一番。” ……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人被他带走了还能不能完完整整活着回来? 夏眠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皱眉反对道:“不行。” 唐诚半眯起眼睛,微微笑道:“事关重大,您当真不能行个方便么?据我所知,夏眠大人您在玄宗待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人说来曾与您是同门,可玄宗内门弟子上千也有几百,细细算来,您与他们说不定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又何必如此维护他们。 再怎么说,您现在都是魔域的左使,如此行事,恐怕有所不妥吧。” 看出他想挑拨离间,夏眠眉头皱得更紧,立刻反驳道:“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说我不认识他们?我曾受过他们几人的照顾,知恩图报,其他人也就算了,这几个不准你动。” “原来如此,看来夏眠大人,您和这几个人很是熟稔啊。”唐诚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问道:“那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想必您一定很清楚?” 靠,这问题也忒刁钻了! 仿佛已经看到一个私通玄宗的大戳盖在自己的头上,夏眠一下就噎住了。 陆羽他们潜进夜宫,当然是曾改换了姓名的。而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他有些头昏脑涨,竟然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陆羽的名字。 见夏眠果然不说话,唐诚乘胜追击地问道:“怎么,夏眠大人连自己熟识之人的名字都报不出来吗?” 也亏得他越慌张越面瘫的毛病,夏眠心中已经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脸上却越来越平静。 唐诚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追着他问这个问题的,一个回答不好,把柄说不定就到了这人的手上。他有封boss罩着,不一定会有事,可师父他们就未必了。封boss毕竟是魔尊,怎么都要以魔域的利益为先…… 夏眠轻轻呼了口气,努力摆出一副“你再叨叨逼老子就怒了”的表情,反问唐诚道:“你抓着这件小事纠缠不休,到底想干什么?” 他现在还是魔尊封渊跟前的红人,唐诚应该还不至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撕破脸吧。 唐诚轻笑了一声,坦然回答:“我不想怀疑夏眠大人您,可您的话实在是前后矛盾,为了避免有不长眼的小人将里通外敌的污水泼到您的身上,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当场说清楚得好。” ……靠,丫还真打算跟他撕破脸啊! 夏眠进退两难,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又不是卫长风那个撕逼小能手,怎么可能玩得过唐诚这么一只老狐狸? 第51章 师父,我觉得你可能才是封渊真正的弟弟。 唐诚敢这般步步紧逼,明显是掌握了什么消息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指望着夏眠在压力之下一时失言。一旦夏眠真的在这种场合说错了什么,以后就再也分辨不清楚,何况他身边还站着陆羽一行人呢,本来便是不清不白的“魔奸”,只要唐诚随即先斩后奏地将他下了狱,就必然能从他的嘴里挖到许多有用的东西——这老狐狸套话的水准显然一流。 思及此,夏眠心里不由地发急。 怎么办,要不自己给自己划一刀,把封渊叫过来撑腰?可刚才的事情确实是一个破绽,要是唐诚届时不直接攻击他,只是要求验一验陆羽几人的真身,封渊未必不会同意。封渊先前不曾在意过几个不起眼的俘虏,可他这么厉害,一旦集中注意力仔细分辨,说不定一眼就看出了陆羽身上的蹊跷,要真变成这样,夏眠分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不依靠封渊,这一关要怎么过去呢? “夏眠大人,您可想好怎么解释了吗?”唐诚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虎视眈眈地盯着夏眠的眼睛,轻飘飘地问道。 夏眠垂下眼帘,做贼心虚是什么意思,他今天算是字字句句都体会清楚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夏眠心里清清楚楚。眼看蒙混不过去了,他心一横,便朝着陆羽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在对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没办法了。” 他的音量低,语速又极快,唐诚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陆羽却是轻轻挑了下眉梢。 然后下一刻,陆羽的举动令两人都猝不及防。他忽然侧身,将夏眠牢牢禁锢在了怀里。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体温,夏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微微仰起头,就被陆羽压住了嘴唇狠狠吮吸,在这掠夺一般的拥吻中,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众人默默地围观,看了一会儿,唐诚开口,欲言又止道:“夏眠大人……” 夏眠这才反应过来旁边有那么多人看着,睁大着眼睛一把推开了陆羽,一边重重地喘息着,却仍觉得透不过气来,脸色刷地变得绯红。见两人终于分开了,唐诚便在脸上堆起了一个笑容,正要对夏眠说话,就听到陆羽开口问夏眠道:“回过神来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笑意,夏眠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陆羽就用手臂禁锢住夏眠,再次俯身压住了他的唇角,随后长驱直入,舌尖轻轻地转到上颚,在他最敏感的地方缓缓地滑动。 夏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环住陆羽的肩膀。陆羽笼住他的脸,温热的触感顺着脖颈、锁骨一路向下,然后在领口处停了下来。 夏眠茫然地望着他,陆羽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先欠着,记得附上利息。” 说完直起身,他勾唇淡淡地望向唐诚:“大护法可看到了,我与夏眠大人就是这种关系。” 唐诚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道:“那为何夏眠大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陆羽用一种餍足后懒洋洋的语调回答:“自然是认识的时间太短,夏眠大人在牢里一眼便看中了我,不然您以为,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将我们从牢里捞出来呢?” 唐诚抖了抖胡子,发现一时无法反驳。他深深地望了夏眠一眼,随即弯腰一拜:“是在下莽撞了,请夏眠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夏眠反应过来,视线扫向陆羽又飞快地移开。他强自镇定地抿紧了唇,摆出了上级的架势,沉声教训唐诚道:“谅你初犯,就不跟你计较了。可以后再想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唐诚应了一声,便向夏眠告辞。 等走出几步,他的亲信终于忍不住问道:“里面肯定还有蹊跷,您为何不追究了?” “表面上已经没有破绽了,再逼问又有什么好处?何况我本来也没指望能一举拿下此人。”唐诚哼笑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额角:“他应变这样快,纠缠下去也没用了,不过试探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这夏眠确实不是省油的灯,暗地里也确实站在玄宗这一边。既然如此,我对付夏眠也算不上是恃强凌弱了,你这就下去安排吧。” “可夏眠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有用的话,为他开脱的是那个玄宗的俘虏啊?” “那人敢这样做,必是有夏眠的授意。”唐诚冷笑着回答:“这小家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你还没看清楚么?” “扮猪吃老虎”的夏眠,这会儿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陆羽靠后一步的地方,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表情有点僵硬。 他一个大男人本来不应该这么害羞的,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什么了,夏眠全身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偏偏陆羽却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两厢比较,夏眠愈发想要挖个洞,钻到地底下去。 见夏眠全身不自在的样子,玄宗的其中一人有些不忍心。反正现在大家在屋子里,周围也确定无人监视,他说话便也大胆了一些:“陆羽大人,先前说不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吧,您怎么……您看夏眠大人羞得快要钻到地里去了。” 另外一人接过了话茬,笑嘻嘻道:“你懂什么,陆羽大人这叫公器私用……额不对……”他挠了挠后脑勺,挥了下手继续道:“反正夏眠大人那时候绝对不会挣扎,陆羽大人那是抓住了机会,可算给夏眠大人盖了个戳,想来离吃到嘴也不远了!” 先前开口的人忍不住道:“胡说,陆羽大人明明是事从权益、迫不得已。” “谁说是迫不得已?”陆羽扫了夏眠一眼,悠悠然道:“过来。” 夏眠低着头乖乖地走过去。陆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嘴角扬起来。 两个人凑得很近,陆羽轻声道:“阿眠,我很想你。” “师父……” 耳边的声音温暖得让人心里一颤。夏眠抬起头,所有的害羞、紧张、害怕和委屈都一扫而空,安全感如潮水一般涌来。他露出微笑,抬手抱住陆羽,将脸埋进了对方的胸口。陆羽几不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回报住了他。 众人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家伙旁若无人地秀恩爱。 过了一会儿,有人偷偷地问道:“那个……陆羽大人刚刚其实是想吻下去的吧,夏眠大人怎么一把将他抱住了?” “嗯,我也觉得陆羽大人的表情有点奇怪。” “……那就是所谓的欲求不满吧。” “嘘,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羽:“……都给我出去。” 无辜的围观群众在威压下瑟瑟发抖,识相地纷纷退了出去,还特别贴心地帮两人带上了门。 陆羽这才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夏眠,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你孤身在魔域,其他人也像唐诚一般日日找你麻烦么?” 夏眠也果断决定忽略刚才的事,迅速接过了话头,开口回答道:“没有,封渊一直很照顾我。他以为我是他的弟弟……” 说到这里,夏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猜测。这个猜想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不知是福是祸。但以他的脑子,大概是想不清楚这些事的,那憋在心里,倒不如直接说出来,让陆羽自行判断。 打定了主意,夏眠绷起脸,直直地望向了陆羽,缓缓地说道:“师父,有一件事我还不能确定,但一定要告诉你。” 陆羽皱了下眉:“什么事情要这般郑重其事?” 夏眠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对陆羽一字一顿地说道:“师父,我觉得你可能才是封渊真正的弟弟。” 第52章 您嘴边流下来的口水都快结成冰了。 夏眠说完这句话,就紧紧地盯着陆羽观察他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陆羽脸上没有惊讶,没有不快,只有明晃晃“呵呵”二字,好像夏眠刚刚讲了一个冻死北极熊的冷笑话。 陆羽:“封渊乱认亲,这习惯你也跟着学会了?” 夏眠连忙吭吭哧哧地辩解:“我有证据。” 陆羽微微挑眉:“哦,那证据呢?” 夏眠心虚地垂下头沉默了一会,随即抬起眼皮试探着问道:“没物证,那什么,我的口供算吗?” 陆羽:…… 见陆羽没反对,夏眠就当他答应了,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将他来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给讲了出来。这虽然不是什么太沉重的秘密,但真的说出口之后,夏眠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我后来就上了玄宗,成了你的弟子……就是这样。我以前不说,是怕惹事,也担心别人不会相信我。说实话就算是我,要是没亲身经历过也不会信的,所以师父就算不信,我也……” 陆羽淡淡地打断他:“我信。” 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他当时知道的时候可是吃惊得半死,几天没吃好饭都瘦了一斤啊! 夏眠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真的吗?这么诡异的事师父你这么快就信了?” 陆羽弯起唇角,摸了摸夏眠的头顶:“你这般认认真真说出口的话,即便再荒谬,我也信。” 果然在师父面前不用藏着掖着,有隐情就应该好好说,当面说,敞开胸膛通宵达旦的说啊! 夏眠心下一宽,跟着笑起来。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那师父,你觉得封渊跟你会有什么关系吗?” 陆羽半眯起眼睛,不答反问道:“他对你很好?” 夏眠条件反射地竖起了危机天线,果断在下一秒抛弃了自己的节操:“特别好,就像大哥对弟媳那么好!” 陆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意味深长地道:“你认得倒是快。” 夏眠顿了一下,还是问道:“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认封渊?但我觉得,封渊他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弟弟。” “我未必会认他,他也未必会认我。”陆羽扫了夏眠一眼,目光轻晃,随即波澜不惊地开口:“何况身处险地,这也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沉吟片刻,陆羽对夏眠道:“唐诚特意来试探你,想必是知道了什么。自月清歌一事以来,封渊在你身上的禁制已经解开了吧,你应该不再受到他的全面监视了。在我看来,夜宫近日恐怕不会太平,风暴将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夜就离开夜宫。” 夏眠有些意外:“不会太急么,准备什么的都不需要吗?” “准备在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陆羽道:“孟楠歌会派人在外面接应我们。” “感觉有点对不起封渊……”夏眠垂下头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陆羽道:“好,一切都听师父的。” 寒气浮动,飞檐亭角在暮色里闪烁着暗淡的微芒。大殿之中无比安静,针落可闻。镜面一般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跪着一个人,他的脊背以臣服的姿态弯曲,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黑色石座之上,封渊面色淡漠地浏览一份报告,没有分给那人半点视线,任由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越来越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封渊将东西放在手边,无喜无怒的开口道:“右使,你还记得本座说过的话么?” 许浩一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回尊上,尊上的话属下一字一句都记着。” “那你为什么要去救月清歌?”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息,这句质问压得许浩一几乎喘不过气来。冷汗从额上密密麻麻地冒出来,顺着脸颊汇聚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的水渍。 “属下有罪。”咬了咬牙,许浩一道:“但属下不能不这么做,属下欠她一条命啊。已经害死她姐姐了,属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封渊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凭你救不出月清歌,是谁暗中帮的你?” 许浩一抬起头,在封渊的脸上读不出一丝情绪。他苦笑了一声,颓然道:“没有别人……” 顿了一下,许浩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夜宫中有小人,尊上,请尊上务必小心他们的暗算。” “小人……月清歌还在他的手上,所以你不敢说出对方的名字。”封渊沉吟片刻,开口道:“唐诚?” 许浩一神色有异,但也只失态了那么一刹那。然而他的表情还是被封渊尽收眼底。 不再打算浪费时间,封渊挥了下手,便有人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出现,想要将许浩一拖下去。许浩一看着封渊的背影,眼圈骤然一红。他猛地推开来抓自己的人,往前面扑了一下,对着离开的封渊张了张嘴,却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勇气。 他木然地被两边的人拉起来,用嘴型喃喃地念道:“还有玄宗和夏眠,尊上,您要小心夏眠。” 封渊的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在那一瞬间,他用捕捉到了许浩一所说的话。 天色渐暗,鸟兽归巢。无星的夜空中,一轮细瘦的弯月孤单地挂在天际。夏眠推开房门,趁着没有人注意,快速地溜到了院子的中央。 那里有人等着,夏眠心里有些忐忑。 他已经逃过一次了,刚刚才跟封渊做过保证,结果回头没几天又打算跑,实在不怎么仗义。可早溜早超生,师父说的没错,继续留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虽然封渊解除了夏眠身上的禁制,但跟在他身边保护的暗卫还是不少的。所以陆羽决定不径直离开,先到望月亭坐一坐,想办法甩开那些人再说。 夏眠去哪儿,一般是没人敢阻拦的,那些个暗卫也最多记下来,回头跟封渊打小报告。望月亭由什么特殊的术法作用,直接漂浮在湖面之上,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长廊同岸边相连。身处其中,正是风习袅袅,盈水展千华,飞檐亭角清铃响,是个赏玩望月的好去处。所以就算夏眠抽风,想起来半夜去游个望月亭,估计也不会有谁会特别去注意。 不过大冬天的去湖边确实冷了一点,夏眠将狐皮长氅裹得紧紧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师父和其他几个同门身后,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羽回过头,对着他伸出手来。夏眠愣了愣,随即快步迎了上去,果断拉住了自己师父的手,生怕对方后悔一样。 陆羽易了容,模样跟往日很不相同。但那种熟悉感仍旧在,夏眠走在他的身边就觉得非常温暖,哪怕对方的相貌如今只能算是平平,也依旧不错眼地盯着看,一边看一边傻笑。 陆羽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不经意地弯起了唇角。一个玄宗弟子却被他的余光看得猛打了一个哆嗦。他搓了搓手臂,不敢跟陆羽呛声,只好有些无奈地回头道:“我说夏眠大人,您还是把手收回去吧,敞开着大氅吹风,就不觉得冷吗?” 夏眠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冷。” “哦,但是您嘴边流下来的口水都快结成冰了。” 夏眠:…… 看了眼空荡荡的手,陆羽默默地看了眼之前开口的那个玄宗弟子,半晌,轻轻地笑了一声:“杨清臣,我记得你爱吃凤梨酥?出去之后,我请你吃上一顿。” 某人不明所以但仍旧很开心:“真的吗,太好了小师叔请客我一定要多吃点,争取吃穷你哈哈。” “多吃点。”陆羽淡淡道:“以后就吃不到了。” 杨清臣:……等等。 ……诶。 ……诶诶诶诶诶!!! ……小师叔饶命啊啊啊啊啊! 第53章 师父快跑! 唐诚看着天边的月色,心情颇好。他啜了一口茶,对身边的一个女子说道:“平日里都是对影成三人,今天却有如斯红颜相伴,真是妙哉。” 那女子长相极其妖娆,一颦一笑间皆是婀娜春意,又穿了一身极其显身段的黑色劲装,让男人一眼就能酥了骨头,正是月清歌。她闻言捂唇轻轻一笑,回答道:“承蒙唐护法搭救,我才得以活着站在这里赏月饮酒。再世为人,真是恍若隔世。” 唐诚感慨地摇了摇头道:“你跟着尊上多年,忠心耿耿,也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谁知他为了个不清不楚的兄弟,对你说杀就杀,真当是凉薄。” 月清歌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拿起杯子,将杯中澄清的酒液一饮而尽,两颊已是微红,眼中却透出慑人的光亮。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也不过是被需要罢了。一旦不需要了,一脚便能踢开。可他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啊,我……喜欢他啊。” 那怅然一笑艳色逼人。唐诚猛地收回视线,心中暗道可惜,嘴上安慰道:“情之一物,最是伤人。” “呵。”月清歌冷冷地说道:“我对他还能有什么情,情情爱爱又能比得过我的命吗?” 因爱生恨的女人真当是可怕。 唐诚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气氛有些沉闷,他饮了口茶,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所说的炼器之法,究竟有几分把握?” “那方法是我与许浩一翻阅几千本珍贵古籍,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还原出来的,怎么会有假?就是封渊自己,也未必有我了解这些东西。” 月清歌嗤笑一声,懒懒地回答道:“你要是不信,那就不要信,看着封渊历天劫突破便是。要成大业,难道还想一点风险都不冒么?” 唐诚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事关重大,我只是想再确认一遍,免得出了什么疏漏。惹得月姑娘不快了,真是见谅。玄宗会将其余两派拉进来,不出一年,就能骗他们把剩下的那两件法器带到魔域。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与你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自然是信你的。” “只要四大神器能够融合,不论谁只要喝下封家的血,都能借助它的力量飞升到大千世界,从此更进一步。届时,封渊会耗费掉大半的真气,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身边也已经没什么可信任的人了,我们必能一击成功,从他手里夺过这个机会。” “说的不错。”唐诚满意地笑了笑:“也就只有玄宗那群蠢货,才会相信四大神器炼成会出现毁天灭地的大凶之物。封渊那样处处算计的人,怎么可能意气用事,毁灭天地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早年灭了封家满门,看来真是做贼心虚吓破了胆子,才会我们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顿了一下,唐诚问道:“据闻许浩一因你之事下狱了,你要拉他一把吗?” “救他?”月清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蠢,我能跟着他一起蠢吗?他还要好好待在牢里,替我们攀咬夏眠呢。” 唐诚不动声色地应了几句,心里却想:这女人真是心狠,若只是欠一条命,许浩一怎么可能违心陷害夏眠?封渊、月清歌、许浩一,哼,真是谁喜欢上谁就算是欠了谁的。若不是看穿了这点并加以利用,凭他一人,说不定还真做不到这个地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前。三声规则的敲门声过后,唐诚放下杯子,淡淡开口:“进来。” 一人快步而入,干脆利落地跪在唐诚脚下,恭敬道:“大护法,夏眠和陆羽已经到了望月亭。陆羽假装掉入水中受寒,夏眠带着他去了整个夜宫防守最松懈的医馆。他喝了药以后就睡下了,夏眠和其他玄宗的细作都陪在屋子里。到了亥时一刻收到玄宗方面的消息,夏眠等人已经离开夜宫,潜行到了西侧的林子里。属下幸不辱命,已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好,封家的血这就要到手了。”唐诚抚掌而笑:“别逼得太紧,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将人直接带到魔尊那里,我这就过去。” “陆羽是金丹期,夏眠现在的修为也不低。”月清歌不放心道:“你派去的人确定能抓到他们吗?” “人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会拼命。”唐诚成竹在胸地回答道:“有了上次的经历,夏眠定心怀侥幸,不会鱼死网破的。” 夜宫之外,树影幢幢,几人快速穿行在林地之中。但前面一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眉道:“不对,有人围过来了。” 夏眠愣了一下:“师父,会不会是玄宗的人?” “接应的人不会进魔域啊。”另外一个人奇怪道:“一路上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陆羽沉吟片刻,回答道:“脚步不慌不乱,径直过来的,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这是守株待兔。” “怎么可能?!” “怎么办,跟他们拼了吗?” 陆羽一摆手表示否定,然后示意他们趴下,自己却走了出去。 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往远处走去,显然是想将人引开。但包围圈已经很压得很近了,他没走几步就被人喝住:“站住,把武器放下!” 陆羽将剑放到脚边,举起手平静地看着围过来的数十人,观察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道:“你就是陆羽?” 陆羽眼底的讶色一闪而过,随即换成隐藏得很好的杀意:“你认错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指挥手下道:“还有五个人,在附近好好搜,其他人不要紧,夏眠一定要找到。” 陆羽站在原地,任由几个喽啰过来将他的双手捆住,心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 这果然是一个陷阱,情报这样详尽,这些人分明可以在夜宫中就抓到人,却偏偏故意等到他们到了这里再围堵,是为了让阿眠在封渊面前没有任何辩解的借口。 他有信心没有露出马脚,那些一直跟着阿眠的暗卫也已经被全部甩开了。那么到底是谁泄得秘?他往哪里走完全是随机的,只会提前一个时辰用特殊方法联络玄宗以求接应,如果是这样……那就试一试。 绳子是特制的,挣脱不开。 陆羽看几人走向夏眠藏身的地方,不动声色地从指甲缝里挑出了些药米分,又划破手指,准备将血和药米分掺在一起。 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这点小伎俩我们一清二楚,还是别费力气了,再做小动作,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对方将药米分一点不留全拿走了,同时还在陆羽身上搜走了一把上好的匕首。 陆羽面无表情地半垂下眼睛,心中却是如坠冰窖。 果然如此,竟然如此! 以防万一,他来魔域前身上带了许多东西。而现在,那些玄宗掌门贺光跟孟楠歌给他的东西,一件不剩全被搜走了,而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却是大半完好。 毫无疑问,他们两个有问题。 可即便证据放在眼前,陆羽也仍旧不想相信。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全身都像是浸在冰水里,周围是刺骨的寒流,将他不断地向下拉、向下扯。 怎么可能,那是贺光,将他一手养大的贺光,以一己之躯撑起玄宗的贺光啊! 心头巨震之时,他甚至没有顾及到夏眠。等到回过神来,夏眠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也被牢牢地捆住,低着头不说话。 陆羽一下完全清醒过来,发觉他应该安慰一下夏眠,却发现自己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现在失态没有任何益处,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连累夏眠。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稳定心神,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事到如今,身边其他几个人都不可信,那么就只能靠自己将阿眠带出去。能利用的东西有很多,逃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但离开的时候要不要带上杨清臣他们,这样困难就会加大很多,那么要不要找封渊求助,他看上去不会伤害阿眠…… 十余种方案在脑子里形成,陆羽一时无法决定,心里却已经大定。 看夏眠仍旧一言不发,陆羽有些担心,便开口道:“阿眠,别怕。” 谁知夏眠闻言迅速地抬起头,半点没有沮丧害怕的样子,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反而冲着陆羽偷偷地笑了笑,开口道:“师父,你也别怕。我怎么都是逃跑专业户了……” 陆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正想再问一句,就感到地面隆隆地震动起来。 众人均是脸色一变,持着武器聚拢起来,预备应对即将来到的异常情况。那可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些人甚至站立不稳,纷纷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几个沉不住气的喽啰甚至连法器都祭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羽头一个反应过来,随手用一根不知藏在何处的细针划断了捆绑的绳索,毫不犹豫地从身侧勒住了那个头领的脖子。电光火石这件,其余的人甚至没能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场面僵住了一刻,就在大家呆愣相持之时,一个庞然大物从密林之中冲了出来,以千钧压顶之势,闪电一般向众人扑了过来。 看到这抛物线的终点,夏眠笑容一顿,立刻大惊失色道:“师父快跑!” 陆羽:…… 众人:…… 肥鸟:嗷嗷嗷嗷~~~~ 下一刻,陆羽就跟肥鸟、众绑匪一起欢乐地压成了一堆小山。 不能好了。 第54章 非战不力,这是天要亡肥膘啊! 殿外,唐诚好整以暇地等着手下的消息,然而探子的回报却让他目瞪口呆,又惊又怒:“夏眠和陆羽跑了,围堵他们的人也都不见了?” 人跑了还好说,不见了是怎么回事?如果曾经激斗过,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唐诚先前算准了夏眠等人不会反抗——就算反抗也不要紧,现在玄宗已经与他联手,陆羽又能跑到哪里去,拼死反抗也只会坐实夏眠魔域叛徒的身份罢了。 可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要对魔尊怎么解释?铜墙铁壁都能逃出去,夏眠这个人果然是不简单啊。 唐诚心中焦躁,脸上自然没了好神色,训斥了手下几句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与贺光联合,自然是互不信任的。夏眠算是个投名状,而剩下两件神器则握在贺光手中,算是互相牵制。只要夏眠被厌弃,再令封渊相信夏眠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唐诚就有办法将夏眠划拉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中。 话又说回来,玄宗不愧是伪君子们扎堆的地方,编造证据的本事真是一流——夏眠不是封渊的血亲,嘿,说得跟真的是的。 夏眠身上流着的血是事成的关键,怎么都得把人弄回来。而且许浩一已经依言把话说出去了,封渊只要调查一番,说不定就会发觉这些话是他挑唆的。本来把夏眠带过来,罪名往人头上一扣也就完了,可现在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必须分秒必争。 唐诚思考了片刻,仍未下定决心,正犹豫着,却远远看到一个侍女袅袅娜娜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屈膝福了一礼后道:“尊上请唐护法入内殿一叙。” 唐诚心虚之下微微愣了愣,随即从怀里掏了一两银子出来偷偷塞给侍女,轻声问道:“你可知尊上找我何事?” 侍女抖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将银钱推了回去,后退几步避嫌:“唐护法去了便明白了。” 她这般做派让唐诚心里更是犯嘀咕。他私底下敢叫封渊“竖子小儿”,却从不敢当面说个不字,全因封渊积威甚重。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到了门前,看那侍女上前敲门,只觉得那一下下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 等见到封渊,唐诚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道:“属下有罪!” 封渊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淡道:“你何罪之有?” 唐诚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属下没能把夏眠带回来。” 过了一会仍未听到封渊的回应,唐诚压力更大,后背的冷汗几乎要浸湿衣服。 足足晾了他一刻钟之后,封渊方才波澜不惊地开口:“右使说的话,你知道了吗?” 他又不是封渊的心腹,这样的问话,已经是明晃晃的质问了。若是回答不好,他极有可能栽在这里。 唐诚咬了咬牙,终于决定孤注一掷,疾声大呼道:“属下该死,一直有事欺瞒尊上。” 封渊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唐诚受到了鼓励,立刻道:“尊上,夏眠身在曹营心在汉,是玄宗派来的一名细作!月清歌是被他故意陷害的,夏眠此人心思险恶,求尊上明鉴。” 见封渊没有反应,唐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扔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尊上,其实夏眠不是您的弟弟,属下有证据,尊上真正的血亲,几年前就已经死在玄宗了!” 唐诚不遗余力地往夏眠头上扣帽子,而逃出重围的两人,此刻已经走出了魔域的范围,正在一片草原上跋涉。 唐诚的人杀了便是,但杨清臣等人的事情却不好处理。杀自然不能杀,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陆羽现在对他们并不放心。 幸亏肥鸟升级之后,就解锁了全新功能。作为一只伪熊猫真貔貅,这货将技能点都放在了吃上面,什么都能吞下肚子,还能将一部分东西保存在肚子的一个角落不受损害,包括生物。 也就是说,把人装进去,除了脏一点、臭一点、挤一点之外,那些人被肥鸟拉出来之后什么事也不会有。 杨清臣等人反对不能,全被绑着一个个丢进了肥鸟的肚子里。 陆羽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颇有一种兔死狐悲、感同身受的感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门受苦,在杨清臣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中,他和夏眠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 说实话,肥鸟在陆羽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肥鸟的出场,更是给陆羽和众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在很久以后,他们也忘不了自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只长相奇形怪状的禽兽突然压倒,尽情蹂躏,却毫无还手之力…… “师父,你还好吧。”见陆羽阴沉着脸,夏眠忍不住问道。 “没事。”面无表情地推开肥鸟挤过来的脸,陆羽冷冷道:“这怎么养出来的,也太肥了。” ……趴在他身上以后,居然连他也起不来。 示好被拒绝,肥鸟从鼻子里重重喷了口气,心里不爽地想:嚣张什么,关你什么事,吃你家馒头了吗,吃你家苹果了吗,吃你家五花肉了吗,吃你家竹笋香梨胡萝卜了吗,就你特么话多!要不是看你跟小主人关系好,我还不理你呢,哼! 肥鸟毛绒绒的也看不出表情,看他往自己身边蹭,夏眠以为它委屈了,赶紧摸了摸它的头以示安抚:“师父,肥鸟它虽然又肥又黏人,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我上次逃跑没成功,就总结了一套经验教训,肥鸟就是我的杀手锏。本来不到万一是不想麻烦它的,没想到还是把它卷进麻烦事里来了。” 说到后来,夏眠望着肥鸟叹了口气。 陆羽看了他一眼,随即朝肥鸟纡尊降贵地伸出一只手,上面居然有一个水灵灵的红色果子:“吃吧。” 夏眠愣了一下:“师父,逃亡时刻你居然还随身带吃的?” 陆羽眼神转暖,回答道:“路上给你留着吃的,流云峰上的特产,你应该很久没见过这种果子了。反正有乾坤袋,这次来,我还找到些你以前念叨过的水果,等到了更安全些的地方,你可以坐下来尝尝。” 夏眠顿时有些感动,正要说些什么,就觉得脑后一阵劲风刮过。下一刻,陆羽被重重压倒在地,肥鸟含着他拿果子的手,一遍又一遍舔得津津有味。 陆羽额头暴起青筋:“让开。” 本着多年争宠的经验,肥鸟站在他身上半点没有挪窝的意思,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夏眠和陆羽两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懂,小模样特别地理直气壮,特别地贱…… 它就是一动物,还能要求它有人语八级证书吗? 陆羽默默地拔出了刚缴获的剑,还没来得及动手,肥鸟就眼睛一亮,啊呜一口把大半剑身咬了下来,嚼吧嚼吧全给吞了下去。 陆羽:…… ……连剑都舍得喂给肥鸟吃,看来师父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肯定是很喜欢肥鸟的,肥鸟看上去对师父也特别地亲近。想想也是,师父才是真正的封家血脉嘛。 自以为了解了真相,夏眠笑眯眯地看着对面一人一兽亲热地打闹,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看夏眠不管,肥鸟得意洋洋地望了陆羽一眼,抬起前爪就打算糊这个愚蠢的人类一脸。 陆羽半眯了下眼睛,一手就架住了它的爪子,然后另一只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超大个的榴莲,毫不犹豫地塞到了对方的嘴里。 肥鸟:……qaq 被陆羽阴了一把,肥鸟迅速挑开,使劲想把榴莲从喉咙口里抠出来。 陆羽整了整衣服,方才好整以暇地走过去,开口问道:“噎住了?” 肥鸟拼命地点头。 陆羽笑了一下,随后抬起手重重地在它背上来了一下。肥鸟嗷的一声,猝不及防就把整个榴莲给吞了下去。 陆羽继续笑:“还要吗?” 肥鸟作为一只欺软怕硬的神兽,顿时识时务地怂了,忙不迭地摇头,随即特别乖巧地在陆羽身边蹭了蹭。 夏眠一头的黑线,有些担心地说道:“这么大一个榴莲塞下去,我觉得等杨清臣那些人出来,肯定是一头的包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有必要给它控制饮食。”陆羽勾起唇角,对着肥鸟露出一个微笑:“从今天起,你这一路就只吃馒头吧。” 肥鸟:…… 非战不力,这是天要亡肥膘啊! 然而肥鸟的悲愤,跟它之前的小人得志一样,全都隐藏在了厚厚的皮毛之下。 完全没注意到肥鸟泫然欲泣,夏眠转向陆羽,有些犹豫地问道:“如果师父猜得没错,玄宗已经跟魔域沆瀣一气了,那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 “我们仍旧回玄宗,只要不大张旗鼓,贺光根本想不到我们还会回去。”陆羽看向玄宗的放心,目光闪烁。片刻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道:“我的身世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但我信任贺光,便对他的说法全盘接受,从来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过。这次回玄宗,我倒要看看,贺光还瞒了我多少事情不曾说过。” 第55章 听你的笑话没意思,看你的笑话倒是挺可乐的。 肥鸟怎么看都很显眼,而且一旦失踪,必然会引起封渊的注意。所以脱险之后,夏眠就把它留在了魔域,同陆羽一起去玄宗探探虚实。 不曾到目的地,两人就得到了玄宗联合其他门派浩浩荡荡前往魔域,打算围攻夜宫的事情。拿着茶杯的手僵住,夏眠竖起耳朵听邻桌的几个闲汉议论,心中讶然。 “我听说魔域那里的人一个个面目狰狞,都是些能生吃人肉喝人血的主,玄宗要能端了那群魔头的老窝,也是件大好事啊!” “我看没戏,玄宗前段时间不是受到大创么,元气都没恢复,就硬要去摸老虎屁股,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神音寺和灵云派不是也跟着去了吗,依我看,这回是夜宫要倒霉喽。” 满不在乎的嬉笑声中,那几人讨论的声音越来越低。夏眠忍不住侧耳去听,却看到陆羽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坐直了乖乖地喝茶。 很快那几人便付了钱走了,夏眠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这才往陆羽那里挪了挪,放低声音问道:“真奇怪,既然玄宗跟魔域有所勾结,甚至不惜出卖你,那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征讨夜宫?行动前后矛盾,贺光到底要干什么?” 陆羽沉吟片刻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封渊,不是魔域。他们似乎都很看重四大神器,既然其中两件已经落到了封渊的手里,贺光当然要把剩下的收到自己的手中。讨伐夜宫听上去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夏眠听完,兀自喃喃道:“也不知道这神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管怎样,大批人马已经出发了。”陆羽道:“现下玄宗空虚,正是潜进去的好机会。” “嗯……”夏眠抬眼看了看陆羽,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担忧。 这一路上来,陆羽将思虑压在心里,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即便这样,夏眠也能看出他因为贺光的事而心绪不宁。但他并不想大大咧咧地去安慰陆羽,因为他知道,有些坎是必须由自己迈过去的,而他能做的,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一直坚定地陪在陆羽的这一边。 可离玄宗越近,陆羽的表情就越少。夏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低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大饼,想了想便开口道:“师父,反正天快黑了,我们也不急着赶路。要不趁着空闲的时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陆羽愣了一下,随即将视线转向他,眉头微挑:“哦?” 夏眠一下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开始讲他的笑话:“就是有一个人,他赶路饿了,就进一家店吃东西啊,点了两个大饼。那人才吃了几口就把小二叫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我明天就带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小二喜上眉梢,说多谢客官捧场,结果你猜那人怎样?” 见陆羽饶有兴致地听着,说到这里夏眠还特意卖了个关子,顿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讲:“他幽幽地说道,‘你也叫点人吧,到时候别说我欺负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羽默默地看着他,夏眠以为他没听懂,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地解释:“那大饼硬得跟石头似的,崩掉了那人一颗牙,所以他要找那家店算账呢,哈哈哈哈哈哈有没有很好笑!一个饼居然做得这么难吃,那个店家也是挺厉害的哈哈哈哈哈哈!” 陆羽:…… 夏眠:…… 一阵冷风从二人之间吹过,夏眠默默地低下头,默默地拿起了筷子,默默地夹起了一个大饼,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妈蛋,笑点不一样怎么能在一起!? 谁知这是陆羽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笑声渐渐变大,夏眠抬头木愣愣地看着他,陆羽才勉强止住笑,摇了摇头揶揄:“听你的笑话没意思,看你的笑话倒是挺可乐的。” 被自家师父的毒舌之箭戳中,夏眠想要反抗几句,无奈嘴里还装着吃的,只好奋力咽下嘴里的东西,不小心就呛住了。 他咳得满脸通红,陆羽弯起嘴角,给夏眠到了杯水道:“用不着吃这么快,小心也被磕下一颗牙来。” 夏眠止住咳嗽,正悲愤着想再说上几句,便听到楼下有嗡嗡的喧哗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起了争执。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都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但声音愈渐清晰,其中一方竟然给他们一种熟悉的感觉。 夏眠还在努力回忆,陆羽的目光便沉了沉:“是陆凤仪。” 之前没想到会是她,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出来,可仔细分辨,那果然就是陆凤仪的声音。而另一个正在劝说她的声音……是唐靖宇!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眠吃惊之下,更加用心去探听楼下的动静,陆凤仪却忽然提高了声音,破口大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住口!” 唐靖宇的语气依旧平静:“你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不该违背师门的命令,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不该私自离开。” 陆凤仪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借着孟楠歌大人的风,水涨船高罢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要是阿眠还在……” “夏眠不在了。”唐靖宇忽然开口打断她,冷冷道:“你到底回不回去?” 陆凤仪回答:“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我也相信阿眠必定有什么苦衷,总而言之,我是不会跟着师门去攻打魔域,找阿眠的麻烦的。” 唐靖宇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天下大义么?” 陆凤仪反问:“那你知道什么是朋友之义么?” 唐靖宇猛地攥紧拳头,默不作声地看了陆凤仪很久,方才压下所有的情绪说道:“我会一直跟着你,你想回去了,就来找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旅馆外的人流之中。 陆凤仪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侧头瞪了小二一眼,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上酒菜,再给我一间上房!” 陆凤仪对他的信任,让夏眠心中有些感动。但现在他们有要事在身,不能和她见面。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夏眠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对陆羽道:“真巧啊。她在这里,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谁知陆羽却摇了摇头:“先不走,或许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消息。而且现在匆匆退房,说不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说的也是。”夏眠重新拿起吃了一半的大饼,食不知味地嚼了起来,心事重重地问道:“那我们晚上要去找她么?太巧了,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陆羽道:“陆凤仪修为中下,孤身一人,刚好跟我们住一个地方,又刚好无意间对你表示了善意,确实有些可疑……所以我们不要去咬这个饵。” 夏眠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陆羽笑了笑:“我们先去找唐靖宇,若是这真的是个陷阱,那我们至少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56章 是真是假,回玄宗一探便知。 其实夏眠一点也没觉得陆凤仪和唐靖宇会害自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因为莽撞行动伤到自己也就算了,若是连累了师父,那他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带着因为怀疑朋友而产生的负疚感,夏眠跟着陆羽一起,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唐靖宇的住处附近。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两人伏在屋顶上,仔细地探听下面房间里的声响。 这是个离玄宗不远的小镇,镇上总共也只有三个客栈。这个时节,外头天寒地冻。虽说唐靖宇为了避免和陆凤仪起争执,没有选择跟她住在同一个客栈,却也不至于离她太远,一定会在剩余的两间旅店中,任选其中之一落脚。 根据这个思路,陆羽和夏眠果然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唐靖宇下榻的房间。 夏眠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轻轻舒了口气道:“师父,附近看上去没有伏兵。” 陆羽同意道:“确实如此,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夏眠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就现身,说不定能从他那里问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来呢。而且我好久没见过唐靖宇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陆羽却忽然一摆手,示意夏眠不要说话。 底下传来声音,似乎是唐靖宇在跟谁联络。 “陆凤仪没事,看那个方向,她应该是要回陆家。反正她留在玄宗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为什么一定要把她给追回来,还不能用强的?” 对面竟然是孟楠歌的声音:“你留在玄宗不也没用?陆凤仪的出身摆在那里,能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不大不小也是个功劳。” 唐靖宇皱了下眉:“师父,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处心积虑,是想把我从玄宗引开?” 孟楠歌笑起来:“你胡思乱想什么,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靖宇还欲争辩,对面却一下子切断了联系。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之后,唐靖宇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用力地把手里的木牌狠狠丢了出去。那手掌大小的牌子重重撞在窗柩上,发出碰的一声,弹落在了地上翻滚了几圈,却突然反向飘起来,朝窗外飞去。 见此异状,唐靖宇吃了一惊,手就摸到了腰侧的剑柄上,一脸防备地向着前面走了几步,正要一跃而出,头顶突然垂下一个脑袋来。 夏眠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唐靖宇,我回来啦!” 唐靖宇:…… 三魂七魄都差点给吓没了,他拔出剑就毫无章法地朝着那张脸胡乱戳去,却被另外一人轻巧挡下。 陆羽轻而易举地夺下对方的剑,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夏眠跟着进入房间,一边关上窗户,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吓到你了。” 唐靖宇打量了他们几眼,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夏眠傻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身形拔高了不少,而陆羽易形丹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唐靖宇认不出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他摸了摸鼻子,更加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太粗心了……虽然外貌有所改变,但我是夏眠,这个是陆羽。你别怕,我们就找你说说话,什么都不会干的。” 唐靖宇长大了嘴巴,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圆。虽然长大了,但对方眉眼间依稀还有往日的痕迹,他终于相信了夏眠的说法,木愣愣地问道:“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封渊那个魔头干的?” 这件事实在不好解释,夏眠毫不犹豫地把脏水泼到了封渊身上,斩钉截铁道:“没错。” 唐靖宇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阿眠,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夏眠有些疑惑:“报什么仇?” 唐靖宇又看了他一眼,痛心疾首道:“都是封渊那个魔头的错,不然阿眠你怎么会越长越残。” 夏眠:…… 反应了三秒,夏打盹立马炸毛了:“哪里残了,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这么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颜值高得不要不要的到底哪里残了?!” 唐靖宇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点笑意:“这种反应,你果然是阿眠,不是来套话的贼人。” 夏眠顿时憋闷地闭上了嘴:“几天不见,你就跟孟楠歌学坏了啊。” 唐靖宇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他撑起一个笑容道:“你之前为什么去魔域,我也不问了。阿眠,你这次是要回玄宗吗?” 夏眠点了点头:“是……我想问你一些事……” 他本来想跟唐靖宇了解一下玄宗现在的情况,却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挂着个叛徒的名号,剩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里。 这些话要是真问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唐靖宇为难? 唐靖宇却猜出了他想说什么,大大方方道:“现在三个门派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在玄宗了,他们把那两件法器也都带了过来,不知想要做些什么。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师父让我来追陆凤仪,不追到就不准回玄宗。” 听到这里,陆羽忽然开口:“据我所知,你和陆凤仪的关系不是很好。” 唐靖宇抿了下唇,承认道:“是,她不怎么看得起我。” “你的修为也比不上她。” 唐靖宇蹙起眉头,勉强压住心底的不快:“那又怎么样,我总有一天能超过她的。” 陆羽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用软硬哪种手段,你都不可能把陆凤仪带回去的。既然如此,孟楠歌为什么还要派你跟着她?” 夏眠和唐靖宇俱都愣了一下。 唐靖宇心中更是疑窦顿开,一片透亮。 这些天以来,唐靖宇一直感到心中不安,总觉得孟楠歌瞒了自己什么事情,然而思来想去却没有半点头绪。可今日陆羽一言点破,所有的疑点便全都连贯了起来。 “师父果然是想把我从玄宗引开,为了保护我?不对,现在不比那时,有三大门派精英齐聚,魔域没法明目张胆地打进玄宗,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玄宗谁会特意花力气对付我呢?” 听唐靖宇喃喃自语,夏眠忽然灵光一现:“连孟楠歌都没信心护住你,难道是贺光想要干什么?” 唐靖宇大惊失色地转头看向他:“怎么可能,掌门一心为公,他也没理由害我啊!” “你别信他。”夏眠恨恨道:“贺光他和魔域勾结,他是个叛徒。他还想要我师父的命呢。” 这个消息太过令人吃惊,唐靖宇一时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盯着夏眠看。 这时陆羽开口淡淡道:“是真是假,回玄宗一探便知。” 唐靖宇握了握拳头:“好,我跟你们一块回去看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把师父一个人扔在那里。要是你们说了假话……” 他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半,陆羽却道:“就是我们真的说了假话,你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原本可以不说出来,却偏偏将事情告诉了你,只是不想你被瞒在鼓里罢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不必跟着我们。” 唐靖宇脸色忽红忽白,过了一会,才颓然道:“你们骗我也没什么好处,之前只是猛然听到这样的大事,脑子有些糊涂罢了。你们别介意,我愿意相信阿眠。” 夏眠插嘴道:“那陆凤仪呢,要把她也一起叫回去吗?” 唐靖宇眼皮一跳:“不要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 “嗯……”夏眠想了想,忽然笑眯眯道:“你这是不想把她卷到危险中去吧,嘿嘿,其实吵归吵,你还是挺关心她的嘛。你们这叫什么,欢喜冤家?” “胡说!”唐靖宇登时急了,口不择言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喜欢的明明就是师父!” 话一出口,唐靖宇就猛地捂住了嘴。 屋内一片静寂。 过了半晌,夏眠怔怔地问道:“师父?” 他指了指陆羽,唐靖宇默默地摇头,夏眠终于惊了:“你喜欢孟楠歌那个恶趣味的渣渣!?什么破眼神啊!” 第57章 什么后事?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夏眠那句无心之言算是捅了马蜂窝,两人对于谁的师父好这个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惊天地泣鬼神的争论,到了最后,忍无可忍的陆羽终于使用了武力镇压。两人不敌,只好一边走在陆羽后面,一边偷偷用眼神相互厮杀。 “到地方了。”陆羽的话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眼前几百米远处山门巍峨,夏眠扒拉开遮挡视线的树枝看了一会儿,接话道:“我们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吧。后山好像有一条小路,一直通到主峰的。” 唐靖宇立刻抬杠道:“我知道那条路,难走得很。还不如从流云峰绕,说不定还能快一点到呢。” 陆羽眉头微挑:“都闭嘴。” 两人乖乖地缩了缩脑袋,一时又同仇敌忾起来。唐靖宇小声地议论:“陆羽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怎么脾气这么大这么暴躁。” 夏眠赶紧替陆羽辩解道:“我师父平时脾气可好了,就是偶尔、偶尔才会生气发怒的……” 唐靖宇恍然大悟道:“哦,就跟陆凤仪她师姐一样嘛,每个月总有那么不舒服心情差的几天。” 夏眠:…… 陆羽:…… 这孩子的世界观绝壁已经扭曲了吧喂! 默默地扫了唐靖宇一眼,夏眠扯了扯嘴角道:“不谈这个了,咱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怎么混进玄宗里去吧。” 玄宗各处有很多守卫,这些人的位置陆羽都能指出来,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暗哨守卫在各个干道上,不得不防。 这回当然不能用吃的混过去了,幸亏有陆羽在前面开路,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流云峰腹地,仍然没有惊动贺光。 唐靖宇说他离开之前,其余两个门派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玄宗,与上次不同,这些人全部都聚集在紫旭峰上,那两件神器应该也在那个地方。 越接近目的地,夏眠就越是心虚。认真算起来,他背叛了两次,已经将魔域和玄宗都给得罪了,现在估计就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要是大大咧咧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但他还是咬着牙跟在了陆羽身后。和唐靖宇不同,他又不是真的孩子,有些责任,他必须要扛起来;有些事情,他也必须跟陆羽一起面对。 玄宗的景色依旧熟悉,一年过去,却已经物是人非。像是有人按了快进键,事情层出不穷,让他应接不暇,不知不觉,夏眠已经有了许多成长,也渐渐融入了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 夜晚的山林被月色笼罩,静谧得过分,空气清寒而新鲜。他们快速行进着,看亭台楼阁在眼前一点点地显露出来。那里灯火通明,映着湖水闪耀着璨灿明亮的色彩,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陆羽一摆手,夏眠和唐靖宇立刻停下脚步,矮下身子隐蔽身形。 “就是这里。”唐靖宇轻声说完,远远地眺望了一下之后不解地皱起眉头道:“以前没这么热闹的啊。” 夏眠紧张地问道:“要再接近一点,过去看看吗?” 陆羽想了想,看向唐靖宇道:“你就说找到了陆凤仪,所以去找孟楠歌复命。我们装作你的随从,你直接带我们进去。” 唐靖宇被这个大胆的计划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拒绝,转念一想,却发现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陆羽和夏眠现在的样貌都有所变化,别人一时不会生疑。而他——没有人会怀疑他有所图谋的,就算孟楠歌发现他并没有把陆凤仪带回来,他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能完成任务而已,又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谁能真把他怎么样? 想通了这一点,唐靖宇当机立断向陆羽点了点头。他们三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着日照宫中走去,果然没有受到阻拦,甚至还有相熟的人笑着跟唐靖宇打招呼。 夏眠安下了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唐靖宇,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在玄宗时没怎么来过紫旭峰,本来是看不出这里跟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的。但一眼望去,夏眠却发现了不少异常的地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殿中各处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箓,看上去排列还隐隐有什么特殊的规律。此外,他们脚下的地砖上还铺满了白色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了些什么东西,像是字,又像是画,看久了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好像上面的符号正在不住地骚动,下一秒全都会遮天蔽日地飞出来一样。 说是要去攻打夜宫,可三大门派的人到底在这里干些什么?看这架势,总不会是想画个圈圈诅咒封渊吧…… 强迫自己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海,夏眠轻轻舒了口气,和陆羽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里果然有问题,估计跟那两件神器有些关系。 唐靖宇也觉得有些奇怪,他扯住一个路过的人,开口问道:“你好,你见到我师父孟楠歌了么?” 被拉住的人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听到他的话,眼底却忽然闪过一丝同情:“哦,你是孟楠歌的弟子啊。都这会儿了,你找他做什么?” 唐靖宇愣了一下:“有一点事情要跟他说,他已经睡下了吗?” 那人点点头,感慨道:“也是,你确实应该给他好好准备后事。他不容易啊,听说神音寺的玄寂还在闹腾呢,他却不声不响就接受了师门的命令,唉……” 听了他的话,唐靖宇整个人都僵住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看他眼睛泛红,额上青筋毕露,对方也有点犯怵,丢下几句安慰的话就挣脱开他的手,匆匆走了。 “什么后事?他在说什么啊……”唐靖宇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低声喃喃道:“我走的时候,师父不是还好好的,他还跟我通过话的啊!” 见他情绪有失控的先兆,陆羽伸手就像扣住他的肩膀,谁知唐靖宇却一扭避开他,直直地沿着走廊朝里面跑去。 大庭广众之下,陆羽不好用全力去抓他,皱了下眉,也跟着一起跑了过去。夏眠跟在最后面,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孟楠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俗话说祸害遗千年,他这样的人,不是长命百岁才对吗,怎么可能就要死了? 唐靖宇拨开挡路的人群,疯了一样朝里面冲,见到房间就不管不顾地踹开,一边找一边喊:“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他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少人都来阻止他。唐靖宇一口咬在来人的手腕上,凶悍的模样像只小狼:“把师父还给我,你们到底把我师父怎么了!” 夏眠想要去帮他,陆羽却扯住他,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们过去也没用,而且现在唐靖宇太显眼了,他们站在对方的身边说不定会被有心人看出身份,到时反而会连累他。 夏眠明白陆羽的想法,只好跟着隐入人群,担心地望着唐靖宇在那里大喊大叫地闹。 唐靖宇这时已经红了眼睛,六亲不认,见人就打。他是孟楠歌唯一的弟子,别人也不好真伤了他,一时只好松散地围着他不能有所动作。 “他不会有事吧。”夏眠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唐靖宇看。 说完这句话,他便发现身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渐轻了下去,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靖宇,你这是在干什么?” 孟楠歌缓步而入,目光钉在唐靖宇身上,脸上隐隐现出怒容。 他步履平稳,脸色红润,半点没有将死之人的模样。唐靖宇傻乎乎地长大了嘴巴,愣愣地出声,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师父,您怎么没死?” 孟楠歌冷哼了一声,怒道:“为师就是已经死了,也能被你给气活了!” 第58章 玄宗对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全师门。 唐靖宇被孟楠歌给拎了回去,夏眠装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试探着跟旁边一个灵云派的人搭话道:“刚才那小孩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这你还猜不出来吗,之前那个胖和尚不是已经闹过一次了?”对方叹了口气,斜了夏眠一眼苦笑道:“还不是为了炼制神器的事情,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孟楠歌大仁大义,他的弟子却想不明白啊。” 夏眠用求八卦的目光看着他,那人果然来了劲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也真是孤陋寡闻的,刚才那个长得贼漂亮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孟楠歌。他跟神音寺的玄寂和尚,还有我派的顾青都是修仙界青年一代中的翘楚。三大门派这次为了封渊,也算是出了血了。仪式还有一天就要开始了,啧啧,炼制神器,据说需要修仙者的精血滋养,这修仙者还不能是泛泛之辈。所以三大门派一派推选出一个来,也算是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唉,这种事说来是自愿,可实际上么,嘿……顾青他们虽说天资绝艳,毕竟根基尚薄,反抗不得啊。” 夏眠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为了炼制神器对抗封渊,三大门派居然要牺牲门下最得意的弟子! 见夏眠不做声,那人又凑过来一点,神神秘秘地说道:“别人我不清楚,但说那玄寂小和尚吧,他虽然天分过人,可却桀骜不驯,神音寺中早就有人对他看不过眼了,趁此机会,不是正好借刀杀人,光明正大地除了他?” 夏眠不由道:“可是,可是孟楠歌他……” 对方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孟楠歌性子张狂,在玄宗也不得人心啊。” 顿了一下,他忽然道:“看你衣着,嗯……你是哪一派的弟子?” 夏眠干笑了一声:“我是玄宗的人。” “啊……”那人恍然,立马盖了口风:“但孟楠歌这回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他不是被逼的,而是自愿献身,当真让人敬佩不已,这般高风亮节、舍己为人,当是我辈楷模啊。” 见状,夏眠就知道从这个人嘴里是问不出再多的东西来了,只好冲他笑了笑,便和陆羽一起转到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忧心忡忡道:“师父,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羽之前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唐靖宇刚才已经冷静下来了,应该不至于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而紫旭峰我很熟悉,潜伏一天不成问题。我们留在这里等那个仪式开始,看看贺掌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夏眠点点头嗯了一声,心里略微有些担心:“我们要去救唐靖宇吗?” 陆羽回答:“孟楠歌那时为了救唐靖宇甘冒奇险,现在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正如陆羽所说,孟楠歌面上生气,却到底没对唐靖宇动粗,只是将他丢进了柴房,关了他一个时辰的禁闭。 唐靖宇蹲在墙角,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孟楠歌还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过了许久也没有人来,他终于熬不住了,一边拍门一边大喊:“放我出去,把我师父叫过来!” 等他喉咙都快哑了,终于有人推开门把他拎出了柴房,带到了孟楠歌的面前。 孟楠歌的脸色已经不好。他挥退下人,皱眉望着唐靖宇,开口冷冷道:“你不是去找陆凤仪了么,她人呢?” 唐靖宇脖子一梗:“她回陆家去了,左右也不会有事,我不想管她了。” 孟楠歌又气又笑地挑起眉梢:“几天不见,脾气见涨。说吧,是不是有谁对你透了口风?” 唐靖宇抿起唇角:“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猜出来了。你分明是想引开我,可我没想到你会死……他们说让我替你准备后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楠歌眼神一冷:“字面意思,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管的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才几岁,怎么就不是小孩子?我是为了你好。” “我也是为了你好!是不是孩子,难道非要用年纪算吗?”唐靖宇死死地盯着孟楠歌:“我已经懂事了,不是可以随便忽悠的三岁小孩子。你不说实话也行,等你死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 两人对视了片刻,孟楠歌首先败下阵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玄宗对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全师门的。” 唐靖宇垂下眼睛:“我知道,为了一份养育之恩,你什么都愿意为掌门做的。可我觉得,掌门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这可真不像是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孟楠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却不自觉地郑重起来:“炼制神器的方法,是掌门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他甚至……既然他都能做到这一步,我又有什么理由退却?封渊与四大门派有血海深仇,天一门已经尸骨无存了,玄宗估计也难逃灭门的灾祸,掌门有他的安排,只有炼制神器成功,我们才有跟封渊对抗的筹码。” 唐靖宇怒道:“所以你就甘心当他的棋子吗,他肯定瞒了你很多事情!” 孟楠歌忽然有些警觉:“靖宇,你对掌门似乎很有敌意,是听到了什么不妥的流言吗?” 唐靖宇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当然不能把陆羽和夏眠的存在交代出来,只好道:“只是直觉罢了。我觉得掌门他不可信。” 孟楠歌皱眉,随即站起身来,不再跟唐靖宇多言:“你就呆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何处。等三天之后,我再把你从这里放出来。” 他明明一天之后就会死,却故意将这个期限定在了三天以后,就是为了暂时稳住唐靖宇。如果唐靖宇再闹下去,孟楠歌不能保证掌门会对自己的弟子做出什么事情来。 贺光这些天来嘴上仍是一心为公,可孟楠歌却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自己打从心底尊敬的老人了。 第59章 仪式开始。 孟楠歌听说唐靖宇带回来两个人,心中生疑,便派了暗卫搜寻。但暗卫的工作方法、行为模式,陆羽最是清楚不过。他和夏眠打晕了两个暗卫,就这么混进了队伍。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因为暗卫都是蒙着脸的,就是孟楠歌都没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还把陆羽和夏眠也编入了保护仪式安全的那一批护卫里。 日照宫正中间那个巨大无朋的紫金鼎被搬开,露出一大块空地,上面安置了两个祭台,有透明的蓝色符咒在祭台上方不住盘桓,看着竟有点阴森与诡异。 陆羽和夏眠置身于一处房梁之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祭台的方向。夏眠心中非常不安,总觉得应该阻止他们,孟楠歌不用说,他跟玄寂、顾青也都有过一面之缘,不希望这些人为了什么神器而失去性命。 但这件事情,靠他跟陆羽两个人是阻止不了的,贺光可是元婴期,实力跟他们几乎是隔了一道天堑,如果硬碰硬,死的一定会是他们。 之前听封渊提起过,炼制神器会消耗大量的真气,如果贺光能变得虚弱一些,那他们或许还有一点胜算。而且陆羽对这个所谓的仪式很感兴趣,所以他们决定先不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看几个人哼哧哼哧地将剩下的两件神器搬了上来,夏眠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观看。女娲石和昊天塔果然名不虚传,虽然离得远了看不清楚,但这周身缭绕的光彩还是无比夺目,这么远远的就能感受到灵气从那里一波一波地袭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地众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嗡嗡的议论声很快安静了下来,整个日照宫,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夏眠屏息凝神,手慢慢地挪到了剑柄上来。看出他的紧张,陆羽按住他的肩膀,对着他摇了摇头。 夏眠抿唇压下焦虑,看着远处几个人被带到了神器前面。 其他两个人还好,玄寂却被手指粗细的铁链层层叠叠地捆住,倒像是个被押到刑场的囚犯。他用冰冷的视线扫过女娲石和昊天塔,嗤笑了一声道:“你们真以为炼成了这东西就能飞升了?真是痴人说梦。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还不是因为一己私利,我死就死了,只可惜死在你们一群小人手里。”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唱了句佛号,淡淡开口道:“劣徒口出恶言、以下犯上,让诸位见笑了。”目光扫过其余两人,那和尚叹道:“玄寂贪生怕死,比不上这两位大义凛然啊。” 孟楠歌面无表情,顾青苦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担心节外生枝,贺光没跟夏眠见过的领导那样说一长串的废话,而是开门见山地宣布仪式开始。 话音落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符咒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晃悠,而是跃动者汇聚起来,像是百川汇入大海,气势磅礴、不可阻挡。与之相伴,地震一样的隆隆声骤然响起,其声之大,竟有如实质,利剑一般能够刺破人的耳膜。 这般震天威势之下,孟楠歌三人俱都微微变色。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阵法之上,陆羽拉起夏眠,便朝着人群一头扎了进去,游刃有余地避开众人的视线,向着空地旁边突兀站着的三个人飞速接近。 贺光似有所进,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夏眠心中顿时一跳,就见贺光一言不发,抬手就是一掌凌厉无比地压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陆羽只能拉着夏眠往旁边一跃,同时抽出剑来,勉强挡住了攻势,身上却瞬间多了好几道浅浅的伤口。 不知道贺光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但夏眠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有半分犹豫。照着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他抛下陆羽一跃而起,拽着一个人就朝人群丢了过去,乘着混乱的时候几步到了玄寂身后。 孟楠歌大吃一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惊讶道:“你难道是夏眠?” 夏眠也不理他,直接用刀划断了玄寂身上的铁链,这才大声对众人呼喊道:“贺光和魔域勾结,要损耗各门派的精锐,并把神器献给封渊,大家不要信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人们惊疑不定,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一拍。 陆羽用尽全力,暂时跟贺光战了个平手。可贺光闻言大怒,功力突然暴涨,一剑挥出,竟化作无数银刃朝着陆羽而去。这一招及其可怖,陆羽只能退后几丈避其锋芒,玄寂见状当机立断地叫道:“兄弟,我这便助你一臂之力!” 看他冲了过去,顾青面容呆滞。他看着孟楠歌道:“走了一个,我们怎么办?” 孟楠歌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他深深地望了贺光一眼,忽然出手拉住夏眠。 情急之间,他竟想用夏眠来代替玄寂。 夏眠想要转身逃开,却发现孟楠歌的手臂竟像是铁钳子一般,根本挣脱不了。此时那些符咒已经汇聚在了一起显出异象,漩涡一般不住旋转,阵势之大,像要开天辟地一般。 本来这个时候,夏眠就应该功成身退,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心中发急,他举剑想要去砍孟楠歌的手臂,可抬起手却到底狠不下心来。只犹豫了几秒之间,那符咒便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夏眠瞪大了眼睛,在他瞳孔的反光中,那些飞舞的字符爆发出灿若星斗的光华,亮度如此惊人,让在场所有人都出现了短暂性的失明。 “完了!” 夏眠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他感到有什么液体状的东西破体而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精血。旁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孟楠歌的手倒是松了松,可夏眠也已经没有去挣脱的力气了。 这就叫功亏一篑吧,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有一股暖流自丹田而上,那是一直在保护着他的神秘法器。眼前的阵法太过凶险,那法器再一次自动运转开来,并遥遥与女娲石、昊天塔交相辉映。就在这时,夏眠等三人的精血源源不断地沁入了两件神器之中,下一步女娲石和昊天塔就应该相互融合了。 然而就在这时,像是有一只大手按了暂停键,所有的一切骤然静止了下来。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转瞬之间,符咒倏忽碎裂,字符如同冰晶一般飘散开来,贴在梁上的那些符箓也纷纷燃成了灰烬。 陆羽原本宁可露出破绽硬生生吃下贺光一掌,也要转身来救夏眠,可面对这无法理解的场景,他和贺光一时俱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情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因为仪式显然毫无理由地失败了,而祭台上的两件神器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喧嚣都飘散在寒风中,要不是那两个空荡荡的祭台还摆在那里,之前的一切简直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顾青和孟楠歌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木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祭台正下方的夏眠,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青嘴唇一颤,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嗷的叫了一声之后终于吐出句话来:“……我怎么还活着啊?” 孟楠歌的视线却一直粘在夏眠身上。 灯火被刚刚的乱象吹得飘摇不定,唯有落月乱云,幽深如墨的夜色中人人带着惊恐的神色与惶然的沉默,唯有夏眠静静立在那里,身上是浓红诡秘的斑斑血痕,可怖却又超然出世。他的身上带着那样沉重的威压,仿佛一抬手就能将眼前所有人化为齑米分。 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望着夏眠,他们有一种面对天敌的直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楠歌忍不住喃喃出声。 把所有人的惊恐都看在眼里,夏眠缓缓地开口:“那个,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把女娲石和昊天塔给吸收了。” 第60章 细细想来,真是……可怕。 许多人辛辛苦苦地布局谋划,然而夏眠甫一出现就直接掀翻了整个棋盘,贺光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时全都惊呆了。 发现大家都停下打斗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夏眠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立刻万分紧张地绷紧了脸,不肯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多说多错,再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他将当初在魔域得到的装逼经验值全部拿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找到陆羽的方位,便试探着走了过去,众人非常识相地替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吴振轩这些天一直被贺光用铁腕压制,不敢跟以前一样随意,但见此情景,他到底是憋不住,上前一步拦住了夏眠,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脉门。 夏眠表明淡定,实际却已经是惊弓之鸟,吴振轩一出手,他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应对的招式都想不起来了。条件反射之下,夏眠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对着吴振轩就是一推。 他的速度在吴振轩眼中,跟静止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那一瞬间夏眠身上爆发的气势,请让吴振轩身体一僵。只听碰的一声,吴振轩的身体划过天空,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这前冲势头却由自不止,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穿破墙壁,急速地朝着屋子里面飞去。几秒过后,屋子便轰隆一声塌了,瓦砾将吴振轩严严实实地埋在了下面,尘土飞扬,众人不住咳嗽,这才从巨大的刺激之中略微回过神来。 全场一片寂静。 夏眠:…… 最近坑爹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成群的草泥马在他心中跑来又跑去,都已经累死了好几匹了有木有。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但他真的不是故意把人拍飞的。他根本没有用多少的力气好么,放过他吧,他以前是个连核桃都拍不碎的柔弱的孩纸啊! 见众人眼底都浮现出警惕的神情,夏眠意识到自己再不说什么,恐怕要被群起而攻之,只好硬着头皮道:“冷静一点,我没有恶意,也不想跟你们为敌。” 贺光深深地看了陆羽一眼,随即才转向夏眠道:“既然如此,请到屋内一谈。” 神音寺的普广不爽道:“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吗,凭什么要放下身段跟他谈?” 贺光冷冷问道:“你打得过他么?” 普广想起先前大会上的惨败,又看了看这会吴振轩的惨状,声音一下就轻了下去,可自觉面子上过不去,还是嘴硬道:“但是……” 贺光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打不过就闭嘴。陆羽,你也跟着一起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贺光当了陆羽近十年的师父,他一发话,陆羽条件反射地就超前迈了一步。等到反应过来,陆羽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目光沉沉地望了贺光的背影一眼,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外面的人都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房门紧紧关闭,门口两个守卫保证了不会有任何外人能够听到屋里三人的谈话。 贺光静静地打量着夏眠,忽然开门见山道:“四件神器,已经都被你炼化了吧。” 夏眠一愣,转头去看陆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答。 陆羽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已经知道的事情,何必装模作样地再问上一遍?你不是跟夜宫做了什么交易吗,该告诉你的事,他们必然都已经告诉你了。” 贺光垂下眼帘,苦笑着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羽开口,声音一脉冰凉:“我是封家的人。” 闭了闭眼,贺光沉默片刻,竟大方承认道:“是,不过那个时候,你们自称为上官一族。” 陆羽半眯起眼睛,寒意在眼底积聚,目光如利刃一般扎向贺光的身体,眸色激烈:“四大门派为了抢夺神器,灭了封家满门。因为神器只能用封家的血脉驱动,所以你们留我一命作为保险。觉得时机到了,你便把我放出来细心调教,好让我去跟封渊血肉相残,是吗?” 贺光的双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叹息,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与封家为敌,并非因为贪心,而是为了自救。” 夏眠茫然地插话道:“自救……你们杀人夺宝,是为了自救?” “不错。你们听到的只是封渊的一面之词,可你们当真了解了真相吗?” 贺光霍然抬头,直直地看向他们两人:“封家是来自大千世界的千年世家,他们放弃优渥的资源来到中千世界,不图小利,必有大谋!即便被天道所限,封家在这里只能发挥出三成的力量,可有四件神器在手,没有人能与他们一战,整个中千世界几乎都成了他们的私产。封家为所欲为,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至此,也是当初封家肆意攫取所致。他们几乎不管别人的生死,若非走投无路,四大门派怎么可能会豁出去跟封家拼命?要知道,我们那时也是损失惨重,单单玄宗,便有三分之一的精锐折损在那一战中。” 他说的话跟封渊竟是截然相反。 双方各执一词,夏眠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结结巴巴地反驳道:“……可是,可是封渊不会做这种事的!” 贺光无奈地笑起来:“立场决定看法,他毕竟是封家人,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家族想得太坏。而且那时候,不说陆羽,就是封渊也不过是个弱冠的少年罢了。” “是么。”陆羽目光闪烁,看不出是否相信了贺光的话。他冷冷地望着贺光,半晌,方才又开口道:“你既然花力气解释,便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吧。” 贺光半垂的眉睫微微一颤,他抬起眼与陆羽直直对视,顿了顿,又转向了夏眠:“封渊想做什么,想来你们也是能够猜到的。为了天下苍生,我想求你们做一件事。” 陆羽嗤笑道:“让我们去杀封渊吗?” “如今夏眠你已经融合了所有的神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仍未突破飞升,但如今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能做你的对手。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对封渊动手的……” 贺光淡淡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跟封渊斗个两败俱伤。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想让你们帮忙牵线,让我能和封渊坐下来好好谈谈。除了已经被灭了的天一门之外,三大门派已经结盟,若你们答应了,我便把这个盟主的位子让给夏眠来坐。” ……他连班长都没做过,还盟主呢。 听到这里,夏眠吓了一跳,其他的也顾不得了,连连摆手道:“我不想当什么盟主!” 贺光一愣,随即道:“为何?以你现在的修为,做这个盟主可说是绰绰有余。再加上老夫的威望,有谁敢说半句闲话?” 在这老头子看来,夏眠一定是有野心的。这个少年一步步走来,抢在所有人前头集齐了四大神器,怎么可能是巧合,怎么可能是运气?别说是神器,就算是在路上接连捡到四锭银子那都得是奇迹。混入玄宗,冒充封渊的血亲,肯定都是夏眠事先谋划好了的。但话虽如此,贺光却一直弄不清楚夏眠的最终目的。 为了刺探夏眠的想法,贺光才小心地拿话试探,谁成想,夏眠竟对盟主之位也不屑一顾。 如果连这个位子也没法打动他,那这个少年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细细想来,真是……可怕。 贺光这么极力推销,夏眠一时有些警惕起来。 封渊一直对他很好,而贺光却有过陷害陆羽的不良记录,所以夏眠本能地更相信封渊的说法,也保留着对贺光的怀疑。 见夏眠抿着唇不说话,陆羽代替他开口道:“什么盟主的就算了,但我们可以替你联系封渊,封家的事情,就在那个时候分辩个清楚吧。” 听到他的保证,贺光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贺光看了看夏眠和陆羽,见他们没有反对,便吩咐对方进来。 孟楠歌快步而入,表情复杂地扫了夏眠一眼,方才沉声道:“掌门,刚刚接到接到报告,夜宫发出了对夏眠的通缉令,说是……生死不论。” 第61章 熊孩子神马的,真是太他娘的难搞了 夏眠一向是魔尊封渊的软肋,如果连夏眠都可以轻易舍弃,那魔尊一定是做好了即便是不择手段,也要与三大门派争斗到底的准备。 孟楠歌说完那句话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咬着牙道:“他是豁出去了,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听到这个消息,夏眠皱了下眉,并未在意自己的安危,反而犹豫道:“封渊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羽半眯起眼睛,视线扫过他,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唐诚?” 夏眠点点头:“我相信封渊,他绝对不会下这种命令的,一定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干的,最有可能做这种事的就是唐诚了。”说到这里,夏眠的眉头拢得更紧:“你们说,封渊会不会已经被他给软禁起来了。” “不可能,你也未免太小看魔尊了。”贺光淡淡开口道:“关心则乱,你比我更了解夜宫的情况,不是更应该明白吧……没有三大门派的帮助,唐诚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在短时间内扳倒魔尊。” 夏眠眼底冒出亮光,却又倏忽黯淡了下去:“那……” “夜宫发生了什么,一起去看看便知道了。”陆羽忽然抬手揉了揉夏眠的脑袋,随后对贺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放下身段拉拢我们,无非是想利用夏眠来对付魔尊。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们之间师徒情分已尽,既然要互相利用,自然应该谈好条件。” 贺光正色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件事就算我不提,你也一定会着力去做。”陆羽微微侧过头,眼中带着冰冷的神色:“夏眠从未投敌,也从未背叛过玄宗,明白了吗?” 贺光微微一愣,随即移开视线,苦笑了一声:“你是个好孩子,认定了谁,便处处为他着想。可惜了……我还记得你去悬崖冒险替我采茶,如今,那样的茶水怕是再也喝不到了吧。” 玄宗掌门一直以冷硬的形象示人,然而这时,他才忽然显示出了属于一个老人的颓态,连永远挺直的脊背都微微弯了下来。 但这失态只持续了片刻,贺光兀自摇了摇头,便抬眸直直地望向陆羽:“我这一辈子算不上问心无愧,但我对不起你,却对得起玄宗。你说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其余具体事宜,你就同孟楠歌商议吧。” 孟楠歌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样的大事,您要全部交给我负责?” 贺光转向他,目光坚定如铁铸:“我老了,力不从心了。你的能力,我心中有数。从今天起,你便代理掌门职务吧。这个盟主,也由你来暂且担任。” “可……”孟楠歌还欲反驳,贺光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够了,我意已决。你带陆羽和夏眠去后殿歇息吧。” 孟楠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陆羽深深望了贺光一眼,便领着夏眠率先走出了房门。见状,孟楠歌赶紧追了出去,只是脸上还带着被雷劈过一样的空白表情。 夏眠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神回神,不就是要当掌门了,至于吃惊成这个样子嘛。” “我从未想过要继承掌门之位。”孟楠歌深吸了口气,目光仍旧有些呆滞:“你知道么,贺光掌门年轻的时候长得其实非常俊秀,倒追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夏眠:? 孟楠歌哭丧着脸继续道:“可惜依照门规,玄宗掌门不得亲近女色,所以掌门至今是童男之身。” 夏眠:…… 呵呵哒,都这种时候了,为神马还要追加这种坑爹的设定啊!孟楠歌你伤心得快连人物设定都崩了啊!! 看夏眠张目结舌的样子,陆羽补充道:“他说得没错。为了争夺下任掌门之位,吴振轩和潘杰都做出不近女色的姿态,不曾娶妻生子。” 定下这规矩的首任掌门一定是fff团的铁杆团员吧…… 夏眠目光死地看向陆羽:“那张梦云峰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百多年了都没有嫁人?” 陆羽和孟楠歌异口同声:“不,她只是没人要。” 夏眠:…… 不不不,这种八卦他一点都不想听,会被灭口的,绝壁会被张梦云杀人灭口的!! 看着夏眠的模样,孟楠歌忽然笑出声来,拍了拍陆羽的肩膀道:“分明只过了一年,那些琐碎小事却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如今说出来,倒是意外地令人觉得怀念。” 陆羽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还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以行动表现了自己对孟楠歌森森的嫌弃之情。 孟楠歌眉梢一挑:“你与掌门之间有了嫌隙很正常,但我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不需要同我针锋相对,不是么?说实话,掌门退居幕后,只派我来与你们交涉,多少也有这一层原因在吧。” 陆羽波澜不惊道:“我知道。” 孟楠歌接着道:“不管怎么样,你与玄宗之间的帐,可以日后慢慢清算,现在魔域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陆羽回答:“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孟楠歌扬起嘴角,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那么……” 话刚说了一半,陆羽忽然一脚将他踹到了长廊旁边的荷花池里。孟楠歌始料未及,什么反抗的招式都没来得及使出来,一头就栽到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之后,某落汤鸡才从水池中钻出来,抹了把脸木愣愣地问道:“我们不是有共识了吗?” 陆羽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回答道:“不错。” 孟楠歌:“……那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陆羽淡淡道:“就是忽然很想踹你。” 孟楠歌:…… 另一边魔域之中,唐诚正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凛冽的北风蒸干了他背后的冷汗,带起的寒意一直渗透到他的心里。 许浩一入狱,月清歌也站到了他的一边,唐诚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一旦发现事情的发展有所变化,他就止不住地开始焦虑。 他费了许多口舌,企图证明夏眠只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然而封渊只是不置可否地听着,根本不像是会相信这些话的样子。谁能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就在唐诚快要绝望的时候,封渊忽然下了缉拿夏眠的命令。 这原本是好事,可魔尊无喜无怒的表情却让唐诚无端地感到不安。 ——封家的事是封渊的逆鳞,像他这样的人在发现自己被夏眠骗了之后,怎么可能会这样平静? 唐诚坚守在魔域护法这个岗位上许多年,最喜欢阴人也最怕被别人阴,总觉得封渊是在挖坑等着自己跳,越想越是焦虑,甚至都没去留意脚下的路。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清脆柔美的女声响起。 唐诚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径直进了密室。沉吟片刻,他开口问道:“月清歌,三大门派最近有什么动向?” 月清歌微微挑眉:“对你来说不算好消息。夏眠和陆羽回玄宗了。那小鬼先前叛逃的事情,被贺光粉饰了过去。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夏眠是受了贺光的命令,才潜入魔域当细作的。” 唐诚闻言微微怔愣:“难道魔尊是为了消除夏眠的嫌疑,让他能够顺利融入三大门派的联盟,才特意发出通缉令的?不对……通缉令上可是说了,生死不论……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还真是怕封渊怕到骨子里去了。”月清歌嗤笑道:“他的一言一行,你若都要细细琢磨,说不定哪天就累死了。” 唐诚犹豫道:“魔尊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他也未免太过平静了,我总觉得他背后有什么谋算。” 月清歌不以为然道:“除了面无表情以外,你还见过魔尊露出过什么别的表情吗?” 唐诚:“……似乎没有?” 月清歌斩钉截铁道:“魔尊这样的人,就是再伤心愤怒也不会在你面前表露出来的。” 唐诚沉吟片刻,松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是我想得太多了。既然如此,就先按照原计划,将三大门派引过来吧。事情能顺利进行,还要多亏了你的情报。小看了你和你的千耳,魔尊必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月清歌微微眯起眼睛,眸中杀机毕现:“他敢那样待我,自然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说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唐诚安下心来,仰头大笑着走进了内室:“走,咱们一同去喝几杯,我可藏了几坛上好的梨花酿。” 月清歌嘴角现出笑意,随他缓步而入,心中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让唐诚这蠢货起疑心,尊上的面瘫偶尔还是有好处的嘛。 唐诚自以为策反了魔尊的两个心腹,其实许浩一和月清歌根本没有背叛封渊。所有的一切都是封渊事先谋划好的,只是为了将唐诚连根拔起,同时借他的手把三大门派引入陷阱。 月清歌虽然厌恶夏眠,却不是那么毛躁冲动的人。她从没想过要夏眠的命,演那一场戏,只是为了给封渊一个严惩她的契机。这个计划非常机密,所以连护送夏眠的那几个暗卫都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反正肥鸟一直在附近待命,封渊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现场,场面只是看着凶险,夏眠实际上连根汗毛都不会有事。到时候只要杀了暗卫,救下夏眠,这场戏就算是演完了。 谁知道中途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唐诚居然也派了人去截杀夏眠,而为了区区一个暗卫的死,夏眠居然会暴走,从而让场面就此失控。 月清歌摊手:死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从小到大血里来血里去,半点事情都没有好么。熊孩子真是太难搞了,她真的很无辜啊很无辜。 不管怎么样,计划还算顺利,她也得到了唐诚一定程度上的信任。很快封渊就能干掉唐诚,干掉三大门派,从此荡平修仙界,夏眠好好在魔域呆着分分钟就能鸡犬升天登上人生巅峰变成一个魔二代,谁知中途又出了幺蛾子,夏眠跟着外人跑了。 月清歌简直心累,不是她说,熊孩子真的是太难搞了。 刚刚稳下心神,把唐诚那个二傻子忽悠过去,新情报又传了过来:夏眠把四大神器都给集齐分分钟就可以召唤神龙了。 月清歌:…… 掩盖情报真的好困难,她已经能够想见尊上看到报告时的心情了。 泪目,熊孩子神马的,真是太他娘的难搞了!!!!! 第62章 真是修为高强,英明神武。 对月清歌的心塞全然不知,夏眠顺利洗白,成为了抗魔尊大军的一员,跟着三大门派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魔域外围的沼泽地。 在唐诚的默许之下,他们一行人在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不过这个协议只有各门派的高层知道,下头的普通子弟们思来想去不明白魔域为什么这么怂,讨论到最后,都觉得是夏眠的王霸之气震慑住了对方,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神器就不得了,夏眠可是把四大神器都炼化了诶,绝对厉害得不要不要的啊! 为了提高战胜魔域的信心,各门派都有意无意地宣传甚至夸大了夏眠的牛逼。 而先前夏眠去魔域的时候,各门派弟子的明朝暗讽严重伤害了玄宗小伙伴们的感情。这次夏眠回来了,玄宗的弟子们真是扬眉吐气,果断抓住机会各种吹捧夏眠的光荣事迹,想要在众人面前扳回一城。陆凤仪从家里赶了回来,成为了夏眠后援会最坚定的一枚脑残粉。 弟子甲眉飞色舞地形容:“你们知道嘛,当时卫天魔头一边淫笑,一边劈手就去抓陆凤仪啊,谁知他刚伸出手,只听刷的一声,那胳膊就飞了出去。正是夏眠大人在关键时刻出场了,只见他举着一把长剑,把所有人都护在了身后,对着卫魔头不屑地一笑。卫魔头哪见过这般的少年英雄,当即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啊。” 弟子乙点点头:“没错没错,我当时亲眼看见的。不过魔头作恶多端,夏眠大人怎么可能饶得过他?当时那魔头抖得跟筛糠一样,夏眠大人轻笑一声,说自己不杀手无寸铁的草包,随后扔给他一把剑,要与他公平对决。魔头直接吓哭了,想要垂死挣扎,举着剑向夏眠大人冲了过去。你们猜怎么着,夏眠大人轻轻巧巧那么一拨一拦,那魔头就败了。他倒下的时候,夏眠大人连脚下的位置都没有动过一分。” 弟子丙眨着星星眼道:“真是修为高强,英明神武。” “玉树临风。”弟子丁补充。 “风度翩翩。”弟子戊补充。 “深不可测。” “光芒四射。” “瑞气千条。” 眼看形容词向奇怪的地方歪了过去,陆凤仪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脑勺上,怒道:“闭嘴,会不会夸人啊。” 那个弟子不怒反喜,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憧憬地问道:“那次夏眠大人为了救你,是不是拉了你一把?拉得就是这只手吧。” 陆凤仪愣了一下,随即耳根微红,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小女儿娇羞姿态,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在场所有的人都扑了上去,争先恐后地想跟陆凤仪拉一拉手。 ……远处观看到这一幕的夏眠默默地捂住脸,羞耻地转过了身,想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着修为的精进,他的五感越来越敏锐,虽然距离很远,夏眠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众人的说话声。 孟楠歌埋头闷笑,差点被茶水给呛到,唐靖宇无语地站在旁边给他拍背。 夏眠顶着张生无可恋脸看过去,孟楠歌一个没绷住,又埋头笑起来。 陆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提着孟楠歌的后衣领,干脆利落地把他从悬崖上给丢了出去。 唐靖宇:…… 夏眠:…… 唐靖宇的眼皮跳了一下:“你们先聊,我去给我师父收尸。” 陆羽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夏眠:“拉过手了?” 夏眠泪流满面:“我不记得了,可能就拉了那么一下吧。” “你怕什么,拉手罢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吃醋。”陆羽弯起唇角,逼近了夏眠缓缓开口道:“反正我已经睡过了。” 夏眠仰头望着陆羽,脸唰的一下就变得通红,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睡、睡、睡过了什么的,只是因为通缉令怕有人在晚上偷袭所以睡在一张床上而已吧!师父,您的节操和下限一起私奔了吗!? 陆羽笑起来,抬手将夏眠拥入怀里。夏眠愣了愣,随即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轻轻地蹭了蹭。所有的东西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天地之外,嗅着陆羽衣服上那股子浅淡的香味,他忽然安心下来。 “师父,我翻了一些典籍,觉得我家应该就在小千世界。” 陆羽道:“是么?” “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爸妈。我是被这什么神器给带过来的,一定也能借助它的力量回家。咱们去拿一张结婚证,然后环游世界。好好地跟朋友家人,跟那个世界告别之后,我就跟你一起回来,我们找个地方养鸡养鸭,种点蔬菜水果,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陆羽挑眉:“你会种菜?” “把种子撒下去浇点水施点肥就行了……吧。”夏眠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恼羞成怒道:“……这不是重点!” 陆羽轻笑道:“确实不是重点,反正不管你种出什么来,我都会吃下去的。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夏眠瞬间感动了,正想再说些什么,陆羽却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陆羽随手捡了块石头,然后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惨叫,躲在树丛里偷看的孟楠歌又一次掉下了悬崖。 陆羽回过头,淡淡道:“你刚才想说什么,继续吧。” 夏眠:…… “等等别打。”过了一刻钟,孟楠歌再次顽强地爬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这回有正事,贺掌门找你们。” 陆羽的视线在他身上一顿:“总攻要开始了么,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 “不错。”孟楠歌点点头道:“唐诚不可信,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今天晚上,我方就会一举攻入魔域,牵制住敌人的大部分人马。到时候你们就潜进去寻找封渊。” 夏眠踟蹰片刻,还是问道:“你们真的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没办法劝服封渊,也下不了手杀他呢?” 孟楠歌一瞬不瞬地看了夏眠一会儿,随后笑道:“那就只好靠我们自己了。不过到最后,你终究是要在两方之间做出选择的。” “我知道。”夏眠目光轻晃,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坚定的神色:“我一定会说服封渊的。” 孟楠歌叹了口气:“你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若是说服不了呢?” 夏眠继续坚定:“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孟楠歌:…… 这么丢脸的话,居然能够一身正气的说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眠还真的是蛮厉害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次行动突然有了无穷的信心…呢。 第63章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一些时候,想来也无妨。 夜色浓重,几个黑影背对着厮杀的人群,穿过树林朝着夜宫而去。夏眠略微分辨了一下方向,带着陆羽和几个暗卫摸到了防守较为薄弱的一处宫墙。 那墙壁不算太高,但上面带着禁制,一旦有人翻过就会触发警报。但当初月清歌带夏眠离开魔域的时候,曾经塞给他一个符箓,让他可以在魔域之中通行无阻。 夏眠那时留了个心眼,偷偷把符箓给藏了下来。经过研究,张梦云好不容易复制了几张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处。 悄无声息地翻过墙,陆羽转身拉了第二个跳下来的夏眠一把,避免他落地时发出什么不必要的声响。 夏眠的修为上去了,但偷鸡摸……偷偷摸摸潜入敌营的技巧到底比不上陆羽和暗卫这些专门练过的人,要跟上他们的节奏,其实多少有点勉强。不过其他人可以不来,夏眠却不能不到场,事到临头,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守卫很少,大概都被派去作战了。 夏眠一开始还有些开心,可等进了内殿,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古怪。 没有守卫就算了,这里怎么连侍女都没有一个?整个宫殿都静悄悄、阴森森的,好像一只猛兽张开了大嘴,默默地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对劲。”陆羽拦下夏眠,用口型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陷阱?”夏眠皱眉,也用口型问道。 “放心吧,不是陷阱。”一个女人缓步而出,朗声说道:“尊上怎么可能会害你呢,夏眠大人。” 夏眠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月清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说来话长,不如不说。”月清歌笑了笑,随后往左一步,让出了身后的人影:“比起我来,你应该更想跟尊上叙叙旧吧。” 夏眠将视线转向来人,失声道:“封渊?” 封渊缓缓凝住脚步,眼中一片寒潭静水,内里的感情难以捉摸:“我在等你,阿眠。” 几个暗卫做出防守的姿势。 陆羽上前一步,将夏眠挡在身后:“月清歌在这里,说明唐诚被你骗了?” 封渊漠然道:“是。” 陆羽眯起眼睛,交睫间冷光闪过:“许浩一呢?” 封渊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顿了顿,道:“他领了三千人埋伏在战场周围,等三大门派与唐诚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便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月清歌抬起下巴,嚣张地笑道:“惊讶什么,尊上料事如神,当然什么都算到了。” 夏眠愣了愣,随后吃惊地问道:“那……那我师父才是封渊真正的弟弟,你们也都已经知道了?” 月清歌:…… 封渊:…… 魔尊的脸上头一次起了波澜。他皱眉看向夏眠,开口道:“不要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阿眠,过来。” 夏眠瞪大眼睛,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我的记忆一点也没出毛病,我是小千世界的人,师父作了安排,我才穿越到这个地方来的。陆羽,我师父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家人。” 说完,他戳了陆羽一下,开口道:“快,叫哥。” “……” 陆羽眉梢微挑,与封渊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森森的嫌弃之情。 “信不信随你。”陆羽淡淡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我们这次冒险前来,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想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这些事,我本来也不打算瞒着阿眠。”封渊没有起伏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暖意:“也是时候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了。” 夏眠不明所以地说道:“真相?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一遍了吗?” “我只说了一部分。”封渊道:“阿眠,你觉得为何这么多年,中千世界无一人得以飞升?中千世界的灵气不算太过稀薄,而他们有天分,也有资源,却唯独缺了一份气运。众门派守着神器,想借助其功效收敛灵气,却没想到这些神器同时也在收敛周围的气运。” “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被吸收?”夏眠似懂非懂地搭茬:“那这些气运被收集起来之后,又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气运,都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大千世界。越是强者,身上的气运便越强,而大千世界的上位者炼制了那四件神器,让封家带到中千世界来,便是为了让各个门派竞相争夺,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夺取他们的气运为己所用。” 这种说法闻所未闻,在场的人全都呆在了原地。月清歌忍不住道:“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夺取气运的方法。” “不错,所以当年四大门派的掌门也没有相信这种说法。” 封渊的一双眼瞳黑沉得吓人:“封家被流放至中千世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违抗那个人的命令,将神器锁在了万宝塔中。可惜世人贪心不足,被利益蒙蔽了眼睛,竟做出杀人夺宝的事情来。那几个人为了解除父亲的警惕之心,天天到封家请安,态度恭顺无比,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二十年,却在一天夜里猝然发难。大千世界的人到中千世界,原本就会受到天道的压制,那场攻击又太过突然,封家竟被那些宵小之辈灭了满门。” “这些人自以为得了天大的便宜,却没想到最后却会自作自受么?”陆羽的话音顿住,忽然觉得这件事十分的可笑,又十分的可悲:“所以你逃脱之后,才会想找四大门派复仇。” 封渊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语气重新变得波澜不惊:“不过是些蝼蚁罢了,我要复仇,不会找他们。但大千世界的那一位,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月清歌呼吸一滞:“这么多年,您苦心研究神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跟那样的人对抗,就算是尊上您,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做准备。” 封渊道:“当初封家就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令将近二分之一的气运不被运往大千世界,而是留在神器之中。而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能够将神器炼化,直接吸收其中的气运,借助神器,我能够前往大千世界,而届时以我的修为,应该也能跟那个人有一战之力。只是没想到,四大神器居然都会落到阿眠的手里,甚至还被阿眠轻而易举地炼化了……” “可能因为我身体里本来就存在着被炼化了的神器吧。”夏眠喃喃道:“既然神器当时在师父手里……也就是说,那一次封渊也没能成功吗?” 想到这里,夏眠猛地抬头看向封渊,开口道:“我是个很俗的人,不明白什么家族大义报仇雪恨,我只知道,要是你一意孤行下去,说不定会死的。我不希望你死。” 封渊望着夏眠,半晌后问道:“你觉得在你炼化了两件神器之后,我会不做一点准备么?” 夏眠怔了怔,随即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朝着封渊笔直地走了过去。 陆羽脸色微变,刚想伸手拦住夏眠,却被月清歌生生逼退。周围又现出人影,跟着玄宗的那几个暗卫缠斗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能顾得上夏眠。 夏眠直瞪瞪地望着封渊,觉得胸口的怒火烧成了一团:“你怎么就这么固执!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报仇,你家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吗?他们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封渊没有理会夏眠的怒骂。他凝望着夏眠,看不够似地看了很久,随即极浅淡地笑了一下,叮嘱道:“是你杀了我——我已经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你会成为英雄,魔域剩下的势力也会全部交给你。阿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他伸出手将夏眠拥入怀中,在那一瞬间,一股热流如洪水决堤一般,从夏眠的身体内部奔腾着向外冲去,与此同时,华丽的圆形符咒层层叠叠地自两人脚下蔓延铺展,无数明亮的光点缓缓升起,从下自上涌去。在这倒转的金色疾雨中,封渊推开了夏眠,身影一点一点地变淡。 他和中千世界的联系越来越脆弱,夏眠眼睁睁地看着封渊慢慢消失,正又急又怒着,忽然就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动了。 眨了眨眼睛,片刻过后,夏眠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拦腰抱住封渊,大声哭喊道:“你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上吊自杀,我就割腕自尽!” 封渊:…… 作为一枚有格调的boss,他还是头回见到能这么豁出去当众撒泼的人,一时有点发愣。 夏眠一看有门,立马把仅剩无几的节操踹到一边,挤出点眼泪再接再厉地嚎道:“我可是封家唯二的独苗,为了报仇你连我都不管了,我要是死了,看你怎么跟咱爹交代!” 封渊:…… “报仇什么的你就不能等等,等我也牛逼了,咱们组团刷boss去啊!” 封渊道:“我不能让你冒险。” 夏眠顿时炸毛了:“滚蛋,那我也不能让你冒险。我也没别的本事,反正你去了,我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封渊继续沉默中。夏眠狠下心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反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戳。 “住手!”封渊脸色微变,一把抓住夏眠的手腕。夏眠猛地一哆嗦,封渊皱眉问道:“伤到哪里了?” 夏眠:“……手腕好像被你握断了。” 封渊:…… “嘶——”夏眠捧着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脚下停止转动的符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问道:“你不走了?” 封渊望了他很久,终于无奈道:“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一些时候,想来也无妨。” 第64章 尾声 混战之后,尘埃落定。亲唐诚战死,而在夏眠的调解之下,魔域和三大门派握手言和。这个结果在旁人看来不算尽如人意,夏眠对此却觉得非常满意。 唯一的遗憾,就是封渊依旧固执地认为夏眠才是自己的弟弟。 揉了揉夏眠的脑袋,陆羽不怎么在意地表示:“要是这个错误纠正回来了,那下次封渊执意去报仇,还有谁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留住他?” 夏眠瞪大了眼睛。 陆羽继续道:“反正弟弟、弟媳都是一家人,就这么错着吧,没事。” 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 夏眠狐疑地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师父你好像很嫌弃封渊?” 陆羽斩钉截铁道:“错觉。” “是吗?”夏眠看了看陆羽,随后将这个问题暂时抛到了脑后,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他们开会还要特意把我叫过来啊。我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羽弯起唇角:“应付一下便是了,反正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前往小千世界了。” 夏眠点点头,一脸雀跃地迈进了屋子,就看到一群人刷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看。 “……”夏眠全身都一下僵住了:“怎么了?” 孟楠歌笑眯眯道:“掌门之位需能者当之,比起我来,我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夏眠:“……掌门不是不能成亲的嘛,我都跟师父在一起了。” 孟楠歌不为所动地回答道:“别担心,掌门不能近女色,但没说不能近男色啊。” 夏眠沉默片刻,怒吼道:“根本就是你色心不死,想把这个包袱丢给我吧!” 唐靖宇默默地挪到夏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阴森森道:“别担心,师父就是不当掌门,我也不会让他近女色的。” 孟楠歌:…… 夏眠正幸灾乐祸着,贺光忽然插话道:“三大门派决定和魔域组成联盟,但这个盟主的人选,也非常地不好决定。” 夏眠抽了抽嘴角,推脱道:“……其实我已经决定,要跟师父一起去小千世界住上几年了。” 贺光眉梢一挑:“是么,你们要怎么去?” 夏眠回答:“当然是靠神器。” 封渊扫了陆羽一眼,缓缓开口:“因为之前强行中止术法,神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没有一两百年,是修不好的。” 夏眠:…… “原来如此。”陆羽点了点头,随即对夏眠道:“现在没了神器,你的修为连筑基期都未到。想要活上几百年,唯有从今天开始好好修炼,半点偷懒不得。” “师父。”见势不对,夏眠拉着陆羽转身就想跑。可他刚刚后退一步,唐靖宇和孟楠歌就把门窗都给关上了。 夏眠汗哒哒:“……放过我吧,我就是个普通人。” 众人:“你很有天分,我们是不可能看错人的。” 夏眠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羽。 陆羽微笑着看向他,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堆玉简放到他的手里,淡淡开口道:“别想着到处玩了,给你三天时间,先把这些东西都给背出来吧。” 夏眠:qaq……我选择狗带呜呜呜呜呜。 “这就是夏眠大人的故事。” 一千多年后,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人合上书本,慈祥地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笑着说道。 “爷爷。”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照这个故事里所说,夏眠大人也没有这么厉害嘛。” “傻孩子,这是野史戏说,信不得的。”老人笑眯眯道:“你想想,一个统一了中千世界,最终甚至吞并了大千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草包呢。听说最近夏眠大人要去小千世界了,啧啧,一统三界,指日可待啊。” 小男孩有些不解:“可唐靖宇大人说,夏眠大人是回去,额,补办什么婚礼的啊?” 老人眼皮登时一跳:“……那就是个借口,大人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道:“夏眠大人真的这么厉害啊,可是我听说前几天夏眠大人背不出书来,被陆羽大人处罚,绕整个玄宗跑了两百圈。” 老人:“……这叫大智若愚。” 小男孩又问道:“那夏眠大人上回来这里,为什么要抢阿花的糖吃?” 老人:“……这、这叫不拘小节。” 小男孩还想再问,老人一把捂住他的嘴,随即一脸深沉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枝条疏朗的梅树,缓缓道:“现在不要多问,等你长大了,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可以肯定,夏眠大人他,必然是个大智若愚、不拘小节、深不可测、了不得的枭雄。夏眠大人命中注定要横扫天下……” 顿了顿,他自信地一笑,斩钉截铁道:“活了这么久,我也算是见多识广,绝对不可能看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