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娇贵》 作者:云深处见月 文案: 生逢乱世,烽火连天。 公孙月年满十五,终于及笄,她的未婚夫前来商定婚期,结果却和她的堂妹搞在了一起。爱女如命的公孙家家主公孙绍当即就翻了脸,退了婚。 婚事没了,公孙月转头就给自己找了一个俊美郎君,左渊。 对方是郭家家主的义弟,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也是前任未婚夫的叔叔。 公孙绍的脸黑了,悄声说:“如意啊,他克妻,都死了三个了,咱们再选一个?” “我不,就他。”公孙月不为所动,小脸晕红想着对方,看看那腰,那腿,还有那俊美温和的脸,以及那一身沉稳从容的气度。 这个叔叔多香,有他在,要什么侄子。 后来,郭家家主谋反成功,登上皇位。左渊位列一品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帝王忌惮,欲杀之。 公孙月刚刚开始发愁,就发现……自己的夫君他篡位成功,并且封了她做皇后。 她惊了,且让她想想,皇后该怎么做? 一开始嫁给左渊,公孙月只是想给天下首富的公孙家找个更可靠的盟友。可她万万没想到,以后的以后,左渊竟踩着人命铺就的御阶,将她捧上了那被无数女子所向往的后位。 左渊少时不幸,卑贱的被人踩到了泥里。即使他后来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他也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欢愉之处。 然后,他遇到了小如意。 会红着眼圈心疼他的小如意。 内容标签:女强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月,左渊┃配角:预收【嫁给男主小叔叔】┃其它: 一句话简介:嫁给前未婚夫他叔叔 立意:不管多少险阻,希望就在眼前,不要放弃。 第1章 夏日炎热,街上的行人却依旧熙熙攘攘。 这里是漳州,位处海边,盛产食盐。乃南北两条运河的交汇之处,码头无数,承担了南北方大部分的物品转运。如此种种,使得这个地方繁盛之余,也无比重要。尤其,是在这个烽火连天的乱世。 时局如此,各路起义军频起,皇室势弱,设立在各州的刺史早已形同虚设,只余下一个个世家豪门等掌控当地。 漳州则由公孙家掌控,这个家族在这里盘踞了几百年,是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 赏味楼。 漳州城最好的酒楼之一,坐落在主街奉元街之上。 眼下正是下午,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可酒楼之中却依旧热闹无比。交头接耳间,大多都在讨论着前几日公孙家家主公孙绍小女儿的及笄礼。 “请了闫家那位老夫人做正宾,漳州上下所有有头有脸的女眷全都到场,听说那日来客的马车连公孙家门口的那条街都停不下,整整排出了三条街去。”有人赞叹道。 “如此场面,可惜无缘一见。”有人惋惜。 “不愧是公孙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听说那位家主早已露出口风,要以一半家财做这位公孙姑娘的嫁妆,要是娶了这位,那……”这人警觉失言,立即讪讪住嘴,跟着描补说:“可见公孙家和郭家关系之好。”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虽然心中嗤笑,可到底是给他留了颜面,没有表现出来。说到底,在场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有这个想法,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和郭家有什么关系?”消息不甚灵通的人不解道。 “你竟不知?公孙家和郭家有婚约,听说这位公孙三娘,和郭家那位六郎自幼定亲。眼下这位三娘已经及笄,这好事,怕是也将近了。”有人解说。 “嘶,这两家竟然有婚约?那这天下——”有人失言惊呼。 郭家乃当下起义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方,而公孙家,又是人尽皆知的天下首富。这两方若是联手了,那……以后如何,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好说,不好说。”一群人心中一凛,忙带过了这个话题,又说起了别的。 赏味楼,二楼。 这里被分成一个个雅间,招待的,都是漳州城里数的上的贵客。一般人,便是有钱,都进不去。 “姑娘快看,来了——”靠窗的雅间内,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去的婢女急声说。 “我看看,”公孙月立即过去,大红色绣团花花鸟纹的襦裙裙角随着脚步荡开,轻轻拂过水磨青石地面,她葱白的手指撑住窗户,从窗缝往外看去。 马蹄声响起,路人立时避让,一行轻骑纵马而来,领头的是两个身穿窄袖圆领袍的青年,其中玄色袍服的那个略微年长,蓝袍的则年幼些。 公孙月的目光一扫而过,目光在玄衣青年的身上一顿,目光微动,而后看向蓝袍青年。 这个玄衣男子长得挺好看的,可根据消息,这应该不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不是他,那就是另一个。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蓝袍男子,心中暗自估量。略文质彬彬了些,马术虽然不错,却是这一行人中最末的那一个。这样的一个人,不像是行军打仗的,反而像个读书人。 虽然也挺好看的,不过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略抿了抿唇,公孙月神思不由飘远,回想起了昨晚爹爹跟她说过的话。 婚事成与不成,全看她的意思……吗? 那她是怎么想的呢?公孙月心里想着,有些茫然。 正在这时,蓝袍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来,公孙月身子一侧,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还挺敏锐的,不错,她想。 楼下,蓝袍人目光一扫,对上了一道好奇的视线,是一个身穿粉色襦裙,眉目如画的女孩儿。 两人四目相对,她似乎被惊到了,目光移开,下意识的一侧身闪躲,露出精致的侧脸,肌肤白里透红,小巧的耳垂上满是红晕,戴着的红珊瑚耳坠晃动开来,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蓝袍人心中一动,礼貌的收回了视线,可那双婉转水润的眼眸却依旧清晰,心中更是不由的想起了曾经读过的那句诗。 暗自算着时间,公孙月再次看去,跟着就撞进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她不由的一愣。 骏马之上,玄衣青年发现了蓝袍青年的动静,随之看了赏味楼一眼,恰巧,与再次看来的公孙月撞了个正着。 一眼看清公孙月的容貌,他眼睛微睁,有些惊讶。 马蹄声清脆的敲击在青石地面,只这几眼的时间,一行人已经行过了赏味楼,疾驰而去。 玄衣人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 罢了,既然已经看见了,回头自然能找出对方。 他的身份在这里,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对对方的与众不同。届时,指不定会给对方招来祸事。男人心想,跟着开始思索该如何确定对方的身份。 楼上。 公孙月眨眼,觉得有些莫名。那玄衣人的眼神好奇怪,就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可是,她根本没有映像啊。 “怎么样?”听闻马蹄声渐渐远去,斜倚在贵妃榻上,捧着卷话本看的闫箬看向她,有些好奇的询问。 她和公孙月是好友,而她的祖母闫家老夫人则是公孙月母亲阮湘的义母。老夫人喜欢公孙月,一直都是让她直接喊外祖母的。她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无间,甚至比起家里的亲姐妹还要来的要好。 “还好,就这一眼,看不出什么。”公孙月转身在她身旁坐下,懒散的往她肩上一道,随口说道。 “还好也就是不讨厌,后面慢慢相处就好了。”闫箬若有所思,然后微笑着说。 作为好友,她自然是希望公孙月能一切顺利,幸福安康的。 “还好明明就是一般啊。”公孙月小声嘟囔,作为最受宠爱的女儿,她从小拥有的都是最好的。被还好这种词形容的存在,在她的生命中寥寥无几。 闫箬无奈微笑,说:“你们之前从未谋面,互不了解,当然会这样。等熟悉之后,自然就不同了。” “但愿吧。”公孙月轻声说,眼中期待一闪而过。 两人在这酒楼里又消磨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婢女先行,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和马车一起候在酒楼门口。公孙月和闫箬道别后各自上了马车,起身回家。 簇景院。 公孙月的院子,位于公孙家景致地段最好的院落。院中珍奇花木无数,可谓是一步一景,巧夺天工。从这里,不管是去公孙家正院,也就是公孙月的父亲公孙家家主公孙绍的院子,还是去太夫人处,都很方便。 眼下正是二月里,院中的玉兰已经抽出了芽孢,桃花快它一步,已然半开。 盆中养着的水仙微微颤抖,幽香阵阵。 春日下午的阳光温熹软和,微风正好。 梳洗掉身上沾染上的尘土,公孙月坐在妆台前,由着知秋一点一点的打理她那满头青丝。玫瑰花炼出的精油在发间轻轻揉搓一下,香气随之散开,落得一室幽香。上好的黄花梨制成的发梳上雕刻着万事如意纹,一下一下的在发间穿梭。 “姑娘,”角落里的采青上前,低声唤到。 “嗯?”公孙月随口应了一声,从纤毫毕现的琉璃镜中看了她一眼。 “婢子在赏味楼看到了四姑娘。”采青上前,压低了声音说。 公孙月柳叶似的眉一挑,惊讶中带着点轻讽,说:“她?还看见什么了?” “郭六郎君和四姑娘对视了一眼,四姑娘……害羞了。”采青低了低头。 略坐直了些,公孙月半阖的眼睁开,总是过分多情的桃花眼中笑意渐浓,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物事一样。 身后,知秋立即住手,退到一旁,双眼中含忧带怒。 屋内其他几个丫鬟虽然没听清说了什么,可看见两人如此,也跟着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不敢惊动公孙月。 “郭六郎君是什么反应?”公孙月问,伸手拿起一枚衔珠凤钗,微微一晃,看着上面米粒大小珍珠穿成的流苏在半空中晃悠,下面坠着的红翡耀眼无比。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自家姐妹觊觎自己的未婚夫这件事有趣,还是这漂亮精致的凤钗更有趣。 翡翠,乃是公孙月母亲阮湘发现的一种新奇的宝石。 不同于母亲喜欢的绿色翡翠,她更喜欢这种鲜艳如火的红翡。 “婢子未曾看见,请姑娘恕罪。”采青头低的更甚,连忙请罪。 公孙月将凤钗放回去,又拿起一枚栩栩如生的紫色堆纱牡丹花。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恍若真的一般。 她心中暗自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最后一笑。 何必自扰,要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且看着看着就好了。 “你去盯着公孙苒。”做下决定后,公孙月轻声说。 “是,婢子这就去。”采青立即领命,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知秋上前,继续给公孙月梳着头发。 公孙月撑着侧脸,闭目思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的在妆台上随意勾画。 公孙苒的目的并不难猜,左右不过那两个可能。倒是郭阳…… 也不知道,这位郭六郎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相比公孙苒,公孙月更想知道这位未婚夫的想法。 知秋看着镜中的公孙月,一开始尚有些担忧,等目光在她指尖扫过后,便就放下了心。 还好还好,自家姑娘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这样想着,为防打扰到公孙月,知秋便就没有开口多言。 室内一片寂静。 待到知秋给公孙月挽起头发,正欲插上发簪之时,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姑娘,”采粉进来后,发现屋内不同寻常的安静不由一顿,跟着继续上前,说:“家主那里传来消息,郭家送上了拜帖,言道明日上门请见。” 公孙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采粉眨眨眼,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可爱。她看了知秋一眼,见着对方眨了眨眼,立时放心,明白自家姑娘并没有心情不好。便就立即又活泼起来,跟着凑到公孙月身后,小声却难掩激动的说:“姑娘您知道这次陪着郭家郎君过来的人是谁吗?” 虽然没有明言,可知道公孙家和郭家这桩婚约的人都能猜出,郭家人这趟过来定是为了定下婚期一事。 如此大事,按理说要郭盛亲自过来以表郑重。可对方眼下的处境并不允许。这种情况下,若遣了一般人来,那就是不给公孙绍面子,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因此,必然要另请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来才行。 “哦,是谁?”看她这副样子,公孙月倒是有些好奇了。 采粉虽然性格外向,格外活泼。可眼下这副激动的样子,却也很少见。 “是左渊,神武大将军左渊啊。”采粉兴奋的说,一双眼睛都亮了。 公孙月微讶过后,跟着也高兴起来,说:“来的竟然是他?听说这位大将军身高七尺,面目狰狞,能使小儿止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那得长成什么样啊?我们明天去看看!” 说着说着,她就做下了决定。 采粉自然连连答应,屋内其他婢女也是这般反应,她们对这位传闻中用兵如神的大将军的模样也很好奇。 是夜。 公孙月用完晚膳,找出了绣绷,开始刺绣。 这是她的爱好之一,看着那些精美绝伦的纹样从自己的指尖一点点的诞生,实在是让人心中愉悦无比。 采青悄无声息的进了屋,若非她可以踩出脚步声,屋内的婢女们都发现不了她。 她自幼就存在感极低,哪怕她就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可只要她不说话,别人就极难发现她的存在。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打探消息。 “姑娘,四姑娘准备明日和郭家郎君巧遇。”采青的面容清秀,略有些寡淡,站在那里安静的说。 “巧遇?”公孙月含笑说,直接问:“谁帮她的?” 公孙家三房,长房公孙绍乃嫡长,二房公孙全乃庶出,三房公孙卫乃继室所出。公孙绍与公孙卫不和,这件事公孙家人尽皆知。而眼下公孙绍掌家,想要在这个府邸中和外来者来个巧遇,可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事情。想要成功,必定要有人相帮才行。 相比公孙苒的目的,她对这个敢在她爹面前闹幺蛾子的人更感兴趣。 “新晋的六管事。”采青清楚明白的说。 “看来是我小看了我那位三叔。”公孙月回想了一下,而后轻讽说。 这位六管事,可是在十几年前就跟着公孙绍了。没想到,他竟然和她那个三叔有牵扯。 啧。 真是想不通,她爹已经把公孙家握在手里了,她那位好三叔,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心,总是想着法的折腾呢?公孙月不解且纳闷的想着。 “当做不知,随她去吧。”收回思绪,公孙月漫不经心的说。 “姑娘?”知春讶异道。 公孙月笑了笑,看她一眼,没再多说。 知春便就没再多说,转而思考起自家姑娘的用意。 清晨。 公孙月难得起了个大早。 先是晨练,然后用早膳,之后开始细细梳妆。 知春知夏几人带着其她婢女们将公孙月今年新作的衣裳都捧出来,由着公孙月挑选。 正红,紫红,绯红,橘红,玫瑰红,银红,各种各样的红色鲜艳夺目,上面的织纹绣样别致精巧,样式或华美或飘逸或娇俏,乃是公孙家请来的制衣大家亲手制成。 公孙月目光一扫,选了那件大红色换上。 系上腰带,纤腰盈盈,羊脂白玉双鲤佩压裙,大袖衫穿上,袖口用金线绣成的牡丹纹精美绝伦。发髻梳高,插上金簪凤钗,牡丹花耳坠花心里嵌着红翡,与耳边的凤钗红翡坠子相映成趣。素手纤纤,一串一百零八颗红翡珠串缠绕其上,坠上的纯金牡丹花活灵活现。 她生就一双柳叶眉,桃花眼,琼鼻小巧,樱桃小嘴,容貌明丽娇艳。这样一身正红上身,更显的华贵非凡,蕴秀妩媚。 对着大大的穿衣镜打量了好几眼,公孙月满意点头,带着一群婢女浩浩荡荡的出发。 唔,三房没钱,虽然当初她那位偏心祖父给三房留了不少私产,可扛不住自己那位三叔父能折腾。十几年下来,三房早就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 这种情况下,公孙苒为了面子,向来是往素雅精巧上去的。所以,她每次见了公孙月一身珍贵精美的穿着,都免不了眼红嫉妒一番。 对于公孙月而言,每次看见公孙苒羡慕的脸色都变了,却要强自忍住,她都会忍不住觉得十分有趣。 今天想来也是如此,只是不知,对着那位郭家六郎,她的好四妹能不能忍得住了。 啧。 公孙月嘴角笑意渐浓,满脸的兴趣盎然。 第2章 正堂。 茶香袅袅。 公孙绍高居上座,左手边坐着一玄袍一蓝袍的两个青年。 玄袍沉稳,蓝袍开朗。他仔细打量着玄袍男人,笑意略浓,谈话之中满是止不住的赞赏。至于蓝袍青年,他却没怎么在意。 男人五官深邃,生就一双剑眉凤眸,鼻梁挺直,唇角含笑。 他坐在那里,腰背挺直,不论公孙绍说什么,都能接上话题,并且聊上几句。且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看起来温和而沉稳。 他就是天下闻名的神武将军,左渊。 左渊身边坐着的是一个蓝袍青年,容貌俊雅,不像左渊那样带着温和的英气,反而有些文秀,正是郭阳。 他脸上带着笑意,正认真的听着左渊和公孙绍的对话。看似平静,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 左渊余光一扫,心中暗叹。 在公孙绍这个老狐狸面前装样,郭阳的火候还不够。不过,公孙绍的态度…… 这样略有些冷待忽视的模样,可不像是在面对女儿的未婚夫。而且,郭阳的身份在此,他可不是一般人。 老谋深算如公孙绍,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是有心而为的考验,还是对方另有想法? 心中思量,左渊敛眸。 不论如何,这桩婚事必须成功。连番战事之后,虽得胜利,可定乱军元气已伤。到了这个地步,公孙家的支持,至关重要。 天下十三州,如今定乱军也才掌握了六州之地而已。 在此之外,还有占据了登州与常州的范家。掌控复州,泉州,俞州的庄家。被三方势力围在中间的江州皇室。还有紧邻他们定乱军和庄家俞州,位于海边的漳州公孙家。 他此次前来,便是想要借联姻一事,让公孙家彻底站在他们郭家定乱军这一方。 公孙绍言笑晏晏,和左渊说着话,间隙扫了一眼郭阳,目光在他微抿的唇角略过,指尖不由一顿。 心思浅薄,不成气候,他心中冷哼,就凭他,也想娶他的小如意?做梦。 轻巧琐碎的脚步声响起。 “爹爹。”女孩儿清脆中带着娇意的声音响起,跟着一身大红色衣裙,美到夺目耀眼的公孙月从门口走进来。 左渊手上动作微不可查的一僵,他垂眸,掩去其中的惊讶,这才又慢慢睁开双眼,平静看去。 她竟然是公孙绍的女儿? “有客人啊?”公孙月目光一扫两人,就见依旧一身蓝袍的郭阳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眸光微动,视线一转就和玄衣人四目相对,不由的一顿,跟着施施然的移开。 就像昨天偷看被逮住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反正,偷看的人那么多,他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公孙月眨眼,不确定的想。 “如意来了。”公孙绍立即笑了起来,跟着看了看左渊和郭阳,说:“这位是左渊左将军,而他,则是郭家六郎。” 公孙月眼睛微睁,惊讶的看了眼左渊。在对上那双温和的双眼后立即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换上微笑,微微颔首,道:“见过左将军,郭六郎君。” 左渊温和的点了点头,道了句姑娘好。 郭阳抬头微笑,站起身彬彬有礼的说:“见过公孙姑娘。” 公孙月灿烂一笑,目光直视郭阳,毫不掩饰她的打量。 郭阳亦不曾躲闪,却未曾回看公孙月,只从容淡然的站在那里,目光虚虚落在半空,唇角含笑,一副十分守礼的模样。 一对年龄正好的少年男女相对而战,一灿笑一微笑,看起来竟是极其登对的模样。 公孙月目光一转,收了回来,嘴角的笑意微不可查的淡了一分。 这人看起来是很守礼,她没感觉到对方不喜自己,可相对的,她也没感觉到对方喜欢自己。 第3章 也不知道是真的含蓄,还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希望,是前者吧。公孙月心想。 公孙绍看了眼自家女儿,便知道她这是心情一般。显然,和未婚夫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愉悦之感。想到这里,他的眉先是微微一皱,然后又舒展开,眼中还带着点笑意。 不喜欢也好,正好,他也不喜欢这个郭阳。 心里想着,公孙绍温声开口:“如意,郭阳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带他出去转转,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是,”公孙月立即应下,跟着娇俏一笑,说:“那爹爹我这就出去了。” 公孙绍心中发软,笑得愈加温柔:“去吧,小心些别磕碰着了,带好婢女。” “知道啦。”公孙月娇嗔的看了眼自家爹爹,不满他的叮嘱,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然后笑着对郭阳示意,说:“郭六郎君,请。” 郭阳自然同意,迈步上前与公孙月并肩,又和声说:“公孙姑娘不必太客气,唤我六郎便好。” 公孙月转眸看他一样,眉目流转,自带多情。 郭阳神色微动,本落在公孙月脸上的视线微微一动,移开了些许。 “六郎?”公孙月舌尖轻卷,娇软的声音挠的人心尖发痒。 “是,我家中姐妹都是这般唤我的。”郭阳轻声说,容貌俊秀,斯文有礼。 说说笑笑间,两个人出了正堂。 收回视线,公孙月又笑了,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至于怎么称呼她,她却没说。 郭阳看不见的地方,公孙月眼中思绪一闪,若有所思。 虽然郭阳竭力克制,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对方面对她时的刻意躲避。 为什么? 公孙月的话音落下后,郭阳没有接话,便就静默了一下。 她也不急,只不急不缓的超前走着。 几步之后,郭阳轻声开口,似乎还带着些笑意,道:“漳州靠海,我还是第一次来海边,公孙姑娘,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模样?” 公孙月漫不经心的迈步过门槛,婢女忙上前托起她的裙摆。 她眉一扬,不甚在意的说:“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是什么样? 郭阳抿唇,眼底不悦一闪而过。一时间未曾再开口。 知春抬眼默默扫视一眼,两个天之骄子碰到一起,自然要有一个愿意后退一步的。 郭家虽然势大,可公孙家也不差。怎么看着,这位郭家郎君是想要摆架子,让她们姑娘主动了? 感受着身侧之人越发紧绷的气息,公孙月眼角不甚在意的一挑。 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人就有些不高兴了?就这?啧,怎么,他还想要她捧着他不行? 郭阳不说话,公孙月便也就没有说话,只施施然的带着人往花园去。 虽然只是二月,开花的不多,可花园里那一片桃花林这会儿却正是妍丽之时。她爹让她带着郭阳转悠,那她就去吧。正好,也让她看看公孙苒的目的。 两个人一时间俱都沉默下来,不过相比公孙月的怡然自得,郭阳显然有些不悦。 虽然他极力掩饰装作平静的样子,可跟在公孙月身边的婢女们全都习过武,这点不同,还是能看出来的。 桃林绵延,一场春风,花枝颤动,花瓣如雨。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便是心中有些憋闷,郭阳在看到这片桃林后,心中也不由舒畅开来,跟着便诵出了前人的一句诗。 听到这句,公孙月下意识就想起了下一句“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她柳眉一拧,顿觉扫兴。 “六郎博学。”顶了一下自己的小虎牙,公孙月毫不走心的随口赞道。 这句话也不知道那里挠到了郭阳的痒处,竟让他不由笑了一下。他转过头,准备和公孙月搭一句话,就见到了她那一脸的漫不经心。 至此,他口中的那句话便就顿住了。 他以为的赞扬,其实只是对方毫不走心的一句话而已。 回过头,郭阳没再说话。他不想和这个满身骄纵,毫无淑娴之气的女子废话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戳着了郭阳的不喜之处,公孙月正疑惑怎么毫无动静的时候,一个不甚起眼的仆役忽然急匆匆的走过来,说:“不好了姑娘,太夫人的猫儿溜进了您的宝祥院,不知钻去了哪里,您快回去看看吧。” 太祖母的猫? 公孙月眼睛微睁,不悦一闪而过,竟然拿太祖母的爱宠作伐子?心里想着,本来尚且从容的她心中顿时升起了怒意。 转身看向郭阳,公孙月脸上笑意变淡,说:“六郎且先看着,若倦了就让仆役带你回去,我有事,就先离开了。” 郭阳自无不应,应了声好。 公孙月带着些歉意的笑了一下,转身在婢女们的拥簇下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在桃树的掩映下,采青悄无声息的掉了队,便是在前面带路的仆役也丝毫没有察觉。 宝祥院。 公孙月回来后,立即让婢女们去找猫,她自己则在漫不经心的想着,桃林那里会是什么情况。 桃林。 郭阳欣赏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没有主人的陪同,他还是不要多待的为好。 离了桃林,仆役在前带路,没一会儿就把桃林抛在了身后。经过几处院落后,待客用的雀鸣院便已遥遥在望了。 郭阳昂首前行,心中却在回想着出行前父亲对她所说的话。与公孙家的婚事必须成吗…… 忆及此处,再一想刚才公孙月的言行,他的眉不由的一皱。 正在这时,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响起—— “好晓露,你快些,父亲正等着呢。再慢些,汤就要凉了。”随时而来的,则是随风而来的一股清淡的鲜香味道。 第4章 抬眼一扫,郭阳立即找出了声音的源头,正是前面那条路口传来的。 他脚步一顿,免得冲撞到了对方。 听这说话的口吻,明显是公孙家的姑娘。 粉色的裙角一闪,绣着白色小花的绣鞋露出,跟着人影出现。 容貌精致,眉眼温婉如画的女孩儿正回头说着什么,甚至都没注意这里。 是昨日在那赏味楼里看见的女孩儿。 郭阳立即就认了出来,眼见着对方没有注意这里,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撞上自己,他顿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好父亲后院中那些女子的争宠手段。 思及此处,本来因着初见时在心中升起的那点儿好处也立即散去,跟着他脚尖一动,就准备避开。 “姑娘,小心。”谁知,一道提醒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跟在女孩儿身后出现的婢女一伸手,就拉住了她。 “嗯?见过这位郎君。”女孩儿似乎有些懵,在看见郭阳后先是一怔,跟着忙不迭的低头行礼。 “见过姑娘。”郭阳止住了动作,心中微的有些尴尬。 原来是他想多了。也是,这可是大家出身,精心教养出的姑娘,怎么能跟他父亲后院中的那些女人相提并论。这简直是对人家姑娘的一种侮辱,还好,还好,他刚才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意思。 因着自己的误会,郭阳不由的有些愧疚,面上的笑也就更盛了些。 他本就生得不错,又一身文雅之气。这样一笑,顿时就有些公子翩翩,温润如玉般的感觉了。 对面,女孩儿螓首微垂,水润的杏眼抬起飞快扫过,而后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郎君莫要怪罪。”说着话,她耳垂又泛起了红晕。 “无碍。”温声说完,郭阳不由忆起刚才女孩儿急急止步时的神态,心中微的一动。 “多谢郎君,我先走了。”女孩儿再次盈盈一拜,轻声道谢,而后没再多说,带着婢女直接走了。 郭阳待女孩儿走过,这才迈步,继续往雀鸣院走去。 仆役安静带路,没有多言。 采青悄无声息的在几人身后出现,不解的看了眼走远的公孙苒。 她费尽心思和郭阳巧遇,怎的就说着这几句话,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未透露?难道是她们想多了? 心念转动,采青跟上郭阳,直到他进了雀鸣院,这才返身,直接回了宝祥院,然后和公孙月说了这事。 “不奇怪。”看着采青眼中的不解,公孙月轻笑道。 她坐在小几旁,小心裁剪着手中的桃花,然后一支支插进白净如玉般的白瓷花瓶中,仔细调整角度,然后剪去累赘之处。 刚刚乱糟糟的宝祥院早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只被传不小心跑进宝祥院的猫儿,在公孙月回来后不久,就被找到,送了出去。 一片花瓣落下,被葱白淡粉的指尖捏起,放在一旁的玉色浅盘中。 “郭阳大家出身,想必没少见后院之事。公孙苒若是做的太明显了,定会引起察觉。所以——”剩下的话不必再说,在场的人都已经懂了。 “四姑娘好算计。”知夏略有些不悦的道,而后又说:“姑娘,您准备如何做?”她略有些忧心,郭阳可是自家姑娘的未婚夫,四姑娘却动了心思,不成还好,这若是成了…… 自家姑娘岂不就沦为笑柄了? “什么都不做。”公孙月小心的剪去一只多余的枝丫,漫不经心的说。 一众婢女顿时不解。 知春拉住还欲再问的知夏,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公孙月脑中思绪转动,一点一点的调整着眼前这瓶花,许久之后终于满意的放下了剪刀。 “这样也好,郭阳的心思不显,我看不出来,就让公孙苒去探探,看我这位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吧。”公孙月笑着说,然后起身净手,边道:“走,我们把这花给曾祖母送去。” 公孙家在漳州经营了几百年,根深叶茂,旁人不可轻动。且富甲天下,手中珍奇货物无数,又有着这世界上最好的钢铁冶炼技术,天下兵器,五成出自她们家。加之,她们又位于海边,拥有着无数海船,若是想走,谁都留不住。 这样一个打不动,逼不得的角色,在乱世未曾平定的时候,没有人会愚蠢到想要去动。也就是说,以她的身份,只有她挑人的,没有别人挑她的。当然了,若是天下平定,她们公孙家说不得就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那还早着,且不急。 郭家想要联姻,为的不就是让一直中立的公孙家彻底倒入郭家的阵营。 不过,这位郭阳似乎是有着别的想法。 眼下是郭家离不开公孙家,而不是公孙家想要巴结着郭家。他不想着如何讨她欢心,反而端着架子,这就有意思了。 想着想着,公孙月就笑了。 就让她借着公孙苒看看,这位郭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据她所知,郭盛这个定乱军首领的位子,坐的可不是那么稳当啊。 福宁院。 公孙家太夫人的院落。 太夫人是个端方大气的性子,年轻的时候治下严谨,行事雷厉风行,到老了,反而柔和了些,甚至迷上了礼佛修心。 公孙月去的时候,太夫人正看着经书。 她也就没有多留,只坐了一会儿,就告退了。 太夫人温和的看了她一眼,一招手,身后的嬷嬷上前,将一个木匣捧给了她。 公孙月接下,一副好奇惊喜的模样,说:“我看看曾祖母又给了我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孔雀头面,孔雀尾羽展开,上面的羽毛纹路清晰且精美,羽心和眼睛都镶嵌着罕见无比的蓝绿色宝石,华美至极。 公孙月顿时睁大了双眼,满是惊艳。 宝石虽难得,可她那里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这份常人没有的巧思。 “太漂亮了,看来我得找绣娘再做两身新衣裳才是。”公孙月赞道。 “收着吧,”老夫人眼底浮起微笑,她素来不苟言笑,这般清浅的笑意,已经表明她很开心了。随后又说:“猫那事我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来。” 剩下的事,指的自然是公孙苒了。 老夫人之前掌管家务几十年,公孙苒那点小手段,连公孙月都瞒不过,更何况是她。不过显然,她并不准备插手。 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自己解决吧。 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现在,就当做是历练了。 对此,公孙月心知肚明,立即自信一笑,道:“曾祖母放心,没问题。要是这点儿小事我都办不好,岂不是枉费了您对我的教导。” 太夫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拿起了佛经。 公孙月笑了笑,行礼告退后便就出去了。 前院,郭阳回去后不久,左渊便就起身告辞,两人很快离去。 两人翻身上马,左渊冲站在门口送他的公孙绍拱手告辞后,驾马离去。 马蹄声渐远,公孙绍返身回去正院思明院。 之前给郭阳引路的仆役安静走在他身后,一一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公孙卫——”公孙绍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说:“不必多管,让姑娘自己决定。” 前院的事,公孙月都知道了,他又岂会不知,不过是留着人看看能钓出多少东西而已。 “是。”仆役应声后退下,告知了其他人主人的决定。 公孙月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就笑了。 唔,想不到她曾祖母和爹爹都这么相信她。 那么,就让她想想该怎么把这场大戏唱下去吧。 心中琢磨着,公孙月让人盯紧了公孙苒。 另一处府宅。 左渊和郭阳两人下马后,大步进去。这处府邸是他们花钱买下来的,之前的名字不清楚,而现在,也还没来得及取名。 院中。 左渊骤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郭阳。 郭阳随之停下,安静回望。 左渊没急着说话,只脸上带笑,温和且平静的看着郭阳。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却好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将郭阳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郭阳一开始尚能维持住从容,可左渊作为一军之主,气势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世家公子能抗住的,在对方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眸下,他周身逐渐紧绷。 “郭阳,你要记得,公孙家这桩婚事,很重要。”左渊说,他的声音不大,不是斥责,只是轻轻的提醒。 “叔父,我懂得。”郭阳垂首,貌似恭敬,眼中却满是不以为意。 左渊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劝也劝了,他自觉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郭阳的想法到底为何,那不归他管。 不过,想不到他找了好几年的人竟然是公孙家的姑娘。 左渊心中琢磨,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做。 是夜。 仆役急步进门,弯腰禀报:“家主,仆已经查实,四姑娘那里的探子,是范家派来的。而且,近来动作颇大。” 公孙绍手上的动作一顿,跟着轻轻将画轴放下,问:“颇大?” “是,已经发现的那些探子近来频频与外界联系,仆等正在追查,尚未有结果。”仆役说。 “继续查。”公孙绍说,低头看着画卷上的仕女图。 “是,”仆役领命,然后退下。 “阿阮,我们的女儿也长大了。”公孙绍目光柔和,低声说:“我定会给她找一个定好的亲事,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就这样温柔的看了许久,公孙绍才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起。 “来人,”他说。 一道黑影应声出现。 “姑娘那里再安排一队人,务必要保护好她。” “是,”黑影应声,跟着消失不见。 这桩婚事,郭家想成,范家和庄家自然不想。 既然不想了,那就肯定会破坏。 郭阳那里是一处,他们会想尽办法挑动他的心思,会想着让人引诱他。 公孙苒就是这个人选。公孙家的姑娘夺了自家姐妹的亲事,还是他最不喜欢的弟弟的女儿。他对如意的宠爱人尽皆知,届时,不止不会结亲,反而还会结仇。 但是,如意那里也是一处,如意出了岔子,这婚事,自然也成不了。 虽然这个可能不大,可还是要以防万一才行。 第二日,晴,阳光正好。 郭阳独自一人上门拜访,言道听闻昨日几艘海船到岸,又到了不少新奇的货物,想请公孙月出门游玩。 第5章 婢女前来传话的时候,公孙月正在梳妆,她眉梢一扬,道:“回绝了吧,就说我今日有事,不便出门。” 只这样一句,再多的就没了。 每逢海船归来,公孙月都会去奉元街上逛一圈。 这件事,漳州城大部分人都知道。 与此同时,外院。 郭阳在屋里待得无趣,便就站在院中那棵玉兰花树下,抬头细赏。 门外,脚步声响起,郭阳侧头过去,再次看见了之前见过两次的女孩儿。对方正开心的跟在一个身穿圆领袍,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身后,眉眼带着温婉的浅笑,轻声说着什么。偶尔一抬眼,看向男人时满是孺慕。 他来漳州之前了解过公孙家的,此时意见,便就猜出,这应该就是那位公孙三爷,而这个女孩,按照年龄的话,应该是公孙四娘。 正沉思间,那边男人一抬眼,显然是看见了他,眉眼间有些了然的样子。他身后,女孩儿一抬眼,跟着连忙低头,眼见着,白玉似的耳垂又红了。 郭阳心中微的一动,边收回了视线。 两人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只门口交错的那一眼而已,郭阳看着冒尖的白玉兰,却忍不住想起了女孩儿润白的脸颊。 挥去了这点遐思,郭阳没再多想。 怎的还没来,他眉微微一拧。 宝祥院内。 公孙月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 万万没想到,她那个看似清高的叔父竟然也掺和了一脚。 啧,看来郭阳在他们眼里的确是个香饽饽啊。 有意思,更有意思了。 外院。 郭阳很快就收到了公孙月拒绝他的话,带着微笑的脸一滞。 “竟是有事,那还真是不巧。”他背后的手没忍住攥了一下,想不到公孙月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拒绝也就罢了,竟然连个说的过来的理由都不想。 话音落下,传话的婢女微笑依旧,似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一般。 郭阳没有理会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女,转身就走。 宝祥院。 “他走了?”公孙月问,抬手取出了一枚珍珠串成的花簪递给知秋。 “是,”婢女低头,一一将当时郭阳的表现说出。 “沉不住气,”公孙月轻笑。 这可是在公孙家,他竟然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好好控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婢女们没有插嘴,事关贵人,没有她们品论的地方。 “走了,去逛街。”公孙月站起身,高高兴兴的说。 糊弄郭阳归糊弄,街她还是要逛的。 左宅。 不过一夜而已,这座无名的宅邸已经挂上了匾额。楷体书就的两个字沉稳端正,看不出棱角,却又气势非凡。 郭阳看了一眼,便知这是左渊所写。 叔父?忆及这个称呼,还有自己父亲所收的那许多义兄弟们,他顿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滚,看不清楚。 左渊很快就知道了郭阳的无功而返,他手中的动作一停,雪色纸张上写了一半的字就这样毁掉了,只余下一个残缺不整的平字。 “知道了。”他说,然后换了一张纸,继续书写。 看来郭家和公孙家这桩婚事,结局难料了。 忆及定乱军眼下的状况,左渊微的皱眉,沉吟起来。以定乱军目前的军资储备,纵使能支撑下一场大战,却也很容易后继无力。 …… 通过联姻来获取公孙家的支持这个想法,目前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左渊不得不考虑,能不能用另外的条件打动公孙绍,进而让公孙家倒向定乱军。 至于用手段凑成婚事这个想法,他只是想了想,便就放弃了。 看在公孙月的份上吧。 公孙府。 公孙绍也在和幕僚商议这个问题,眼下天下三分,前朝皇室名存实亡。郭家占据六州,表面看起来,他们的胜面是最大的。 然而,未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结果。 如今郭家仗着和公孙家的婚约,率先出手,想要借此得到公孙家的支持,可范家和庄家也不曾落后,直接就在郭阳身上下了手。 现在要商议的是,公孙绍想要和郭家平和的解除这桩婚约,继续保持中立。 几个幕僚依次说出自己想出的办法,可不论如何,都绕不过郭阳这个当事人。 最后,一个年资最轻的幕僚无奈,道:“主君这般疼爱三姑娘,怎的就和郭家解下了这桩亲事。” 现在就不说了,在十几年前,郭盛只是郭家的一个嫡次子,等到他儿子那里,就只是普通的一个世家子。 虽然同为二等世家,可公孙绍是实打实的下任家主,他的女儿,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女。这样的一桩婚事,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其的不般配的。 话音一落,公孙绍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这桩婚事,又岂是他愿意定的。 见此,幕僚再一看其他几个沉默不语的同僚,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说错了话,忙不迭的致歉,道:“主君见谅,是某失言。” “无碍——这桩婚事是我父亲定下的。”公孙绍冷声到,跟着缓了缓口气,点明了原因。 幕僚微愕,立即就明白了原因。 公孙家老爷子放着嫡长子不看重,偏心继妻生得三子,这件事漳州几大世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也得亏了嫡长子公孙绍天资聪颖,手段高超,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且在老爷子急病去世后立即接过了公孙家家主之位,否则还不知道公孙家会落在谁手里。可纵使这样,当初的三子,现在的公孙三爷公孙卫也已经被养大了心思,这些年总是盯着大房,小动作更是没完没了。 只是没想到,这位老爷子竟然越过亲子,就这样草率的把自己嫡长孙女的亲事给定了出去。 看来,这位根本没想过把家主之位交给公孙绍啊。 世家大族之中,嫡长女的婚事,和别的嫡女的分量,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如今,只能从这位郭家六郎身上下手。他若是有了错漏……这桩婚事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解决。”说来说去,最后一众幕僚还是这样说道。 公孙绍疼爱女儿之心,人尽皆知,娶了公孙月,自然就能得到他全力的支持。 这件事,公孙绍知道,郭盛知道,范家和庄家也知道。所以,指望郭盛松口的可能性不大,也就郭阳,年轻气盛,可以在他这里想想办法。 公孙绍没有说话,只一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届时,郭阳有错在先,郭盛必不会再厚颜这一桩婚事。范庄两家也会继续观望,局面就能继续保持平衡。” “所以,这件事中绝对不能有我们公孙家的存在。” “可佯做其事,激一激范庄两家。” “还需小心那位左将军。” “正是,郭阳好对付,这位左渊左大将军,十五岁投奔郭盛,凭着那一手用兵如神的本事,短短十年就到了如今的地位,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将军。郭盛名下六州,有三州都是他打下来的。这样的人,不可小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是说出了个大概。 公孙绍不置可否,命人送走了这些幕僚。 左渊……的确是个变数,不好对付。有他在郭阳身边提醒,后事不可知啊。 自从那次上门却被毫不走心的糊弄走后,郭阳好几日未曾再来公孙府。 公孙月也不在意,只优哉游哉的在家玩乐。 另一边,公孙苒倒是出了两次门,每一次都恰巧的在郭阳附近路过。 第五日。 郭阳再次上门寻找公孙月。 他于同样的时间,再次站在上次所站的地方,不同的是,这次头上的白色玉兰花已经半开了。 外面,脚步声响起,郭阳看去,正是公孙苒。 她仍旧是一身粉色襦裙,肩背挺直,款款而行。 从门口路过时,她转眸看来,先是一惊,而后垂眸,步子微不可查的乱了一下,离去的背影添了些许慌色。 耳垂又红了。 郭阳心想。 收到采青传回来的消息,公孙月笑了。 她这次没再敷衍郭阳,带着他在漳州城中转了一圈,然后邀请他于后日一起去踏青。 后日乃是清明节,正是踏青好时光。 “届时,漳州城内一众世家的郎君娘子们都会去,场面很是热闹。”公孙月如是说。 都会去? 郭阳心中一动,自然应允。 清明节前一日。 小雨淅沥,公孙月踩着青石甬道,走向自家亲爹的思明院。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的芍药画的栩栩如生,微雨洒落上面,仿佛能看到花瓣轻颤一般。 伞面微斜,挡住了散下佳人半张面容。只余下轻轻勾起的红唇,和通透无暇,宛若美玉般的半面脸颊。可这般半遮半掩间,却让人越发的好奇。 左渊站在书房窗后,目光不经意的一扫,下意识就落在捏着那只捏着油纸伞的素手上。 五指修长,肤色白暂,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指尖因为微的用力,而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公孙月时,那次,她紧紧握着的,是一把刀,一把长约三尺的环首刀。 公孙月微的凝眉,这道目光—— 她轻抬伞面,看了过去。然后,就对上了左渊平静的双眼。 没想到是他。 公孙月微的一愣,眨眨眼,有些疑惑,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 雨水散落,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清淡的雾气。 如丝如缕的水雾中,有美人撑着油纸伞,轻轻一笑。 水滴从纸伞上绘着的芍药花花心淌下,自公孙月眼前坠落。 活色生香。 左渊在这一刻,忽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见微快来看看,你说的可是这本?”找出一本兵书,公孙绍叫道。 左渊,字见微。 左渊转身,微笑道:“端明兄,公孙姑娘来了。” 公孙绍,字端明。 “如意?”公孙绍惊讶,跟着迈出几步靠近窗户,就看到了正走过来的公孙月,脸上顿时笑开,又道:“这孩子,下着雨怎么就过来了。” “爹爹?”公孙月笑着推开门,目光一转,又唤:“左将军。” 她有些惊讶,自家父亲,什么时候和这位左将军关系这么好了? 左渊便就轻轻点头,道:“公孙姑娘。” “呵,我与见微甚是投契,如意你唤他一声叔父即可。见微,我这女儿行三,你叫她三娘就好。”见此,公孙绍轻笑一声,互相介绍。 “叔父。”公孙月看了眼自家亲爹,又看了眼左渊那张温和俊美的脸,笑吟吟的叫了一声。 白认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叔父,倒也不错。起码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美男了。 “三娘。”女孩儿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左渊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 他站在那里,腰背挺直,手臂放在窗台上,双眼带着微笑温和的看着公孙月,一派沉稳的模样。 第6章 “下着雨,怎么不在屋里好生待着。”眼见着两人打完招呼,公孙绍立即关心起了女儿,轻斥中带着心疼,跟着嘱咐:“身上的衣服可湿了?快去换了。” 公孙月摇头,笑盈盈的,说:“难得有雨,就出来走走。” “你呀,怎么就这么喜欢下雨。”公孙绍无奈。 公孙月笑笑,这个,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会有什么原因呢。 有客人在,公孙月没有多留,又说笑了几句便就离开了。 公孙绍目送她远去,这才收回了视线。 左渊两人默契的掀过刚才那一幕不提,继续探讨起了公孙绍刚刚找出来的那卷兵书。 下午,雨势渐消,左渊离去。 他前脚走,公孙月后脚就收到了消息,立即赶了过来。 “爹爹,你什么时候和这位左将军关系这么好了?”迈步进门后,公孙月立即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她上午就想问了,结果一直忍到了现在。 “这是一个——”公孙绍也没有糊弄公孙月,仔细想了想,然后说:“一个很厉害的人,心思深沉,手腕高超,而且还十分聪慧敏锐。这样的人,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交恶。” “所以爹爹就顺手而为,和他拉进了一下关系?”公孙月默契的接了下句。 公孙绍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 公孙月恍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眼睛一眨,她又问:“那这位左将军,又是何意?” 她爹和他交好,他就同意了? “他也有心与我交好。”公孙绍道,这点他还是能肯定的。 公孙月笑了:“算他有眼光。” 她爹这么厉害,当然要和他交朋友啦。 看她这副骄傲的样子,公孙绍顿时失笑,却没有多说。 有眼光不假,有心人更是真。 这位左将军应是感觉到了这桩婚约的变数,所以提前交好他罢了。 所以说,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公孙月心中对左渊更满意了些,对她爹好的人,她都很喜欢。 “对了,爹,大哥三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忽然想起这个惦记了好几天的问题,自家那两个亲哥,都已经出门许久了。 “前两日传信,你大哥再有半个多月应该就能回来,你三哥那里还没有回信。”公孙绍说,又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带回来。” 公孙月立即摇头,说:“我只是想起了了问问。” 而后,父女两人又闲聊了许久,她这才离去。 清明节。 马车咕噜噜的走在青石街道上,一辆接着一辆,全都出了城。 郭阳驾马,走在公孙月马车旁边,轻骑和公孙府的仆役婢女们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走去。 路人尽皆退避两侧,含笑看着道上的一行人,偶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郭阳握住缰绳的手微紧,他能听出,这些人都是在评论他的。 说什么勉强配得上三娘子……他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城外,澄水河畔。 这里有一处公孙家的庄园,方圆约有几十余里地。 因着主家的姑娘们要来,庄子上的农户早早就收拾打理好了地方。 公孙月下了车,后面马车上的公孙家的姑娘们也一一下来。不多一会儿,漳州城内有头有脸的郎君娘子们,也都过来了。 由此可见,公孙家在漳州地位之盛。 公孙月将郭盛介绍给一众郎君娘子们,然后就三三两两,各自和亲近的人在一起,四处游玩去了。 这一片是整个澄水河边,风景最好的地方。再加上这些年农户们的有心打理,景色更甚从前。若非公孙月邀请,他们根本过不来。眼下既然有机会,自然得多看看。 公孙月陪了郭阳一会儿,就带着歉意的告辞,找闫箬去了。 “怎么陪着你那位未婚夫,反倒找我来了?”闫箬倒是奇了,在场的人都有意避开二人,免得扰了他们,可公孙月竟然主动过来了。跟着又说:“你那位未婚夫可是个香饽饽,你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也不怕被人勾走了?” 可不是,郭家郭盛的嫡长子,要是郭盛能成事,以后指不定能得个太子妃当当,便是皇后,也有可能啊。 这不,公孙月前脚走,后脚就有几个娘子凑到了郭阳身边。 公孙家虽然值得忌惮,可想要富贵,总是要险中求的。 公孙家虽为漳州一霸,可他底下的那些家族们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若非公孙绍手腕厉害经营得当,早就被其他家族联合在一起给吞吃分食了。 “该是我的,谁能勾走。”公孙月笑吟吟的说,挽着闫箬躲在一旁,悄悄的看戏。 看她这样,闫箬思索了一下,顿时恍然,道:“你这是想试他一试?”跟着笑开,道:“咦,他拒绝了,倒是个君子。” 原来,说话间,郭阳已经拒绝了那几个娘子,转身朝着另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去了。 君子? 怕是有了别的心思吧。公孙月心中不以为意,正准备拉着闫箬往一旁走去,就见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走来。 她嘟了嘟嘴,顿觉无趣:“他怎么又来了。” 话音落下,一侧的闫箬脸就红了。 对面的青年眼睛一亮,扫了眼公孙月,大大方方一笑,眉眼飞扬,一身的欢喜毫不遮掩,直直的看着闫箬说:“三娘,阿兰。” 听见阿兰这个称呼,公孙月轻嘶了一下,觉得有些牙疼,甜的。 跟着睁大眼睛看了两人一眼,轻哼一声,松开了闫箬,说:“走吧走吧,我也不当恶人了。” 这青年,正是闫箬的未婚夫。 而阿兰,则是闫箬的乳名。两人去年在闫箬及笄后已经定下婚约,就在今年九月里。他们三个年岁相近,自小一起长大。也就徐放,自小习武,身板硬朗,长得着急了些,分明也才十七,可看起来却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 这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自从订了婚,就更好了。 一天天的相处着,都像是掺着糖一样。 徐放嘿嘿一笑,本来俊朗英气的脸,这么一笑,顿时显得憨憨的。 眼见着他这样,闫箬不由抿唇一笑。她看了眼公孙月,略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跟着徐放走了。 重色轻友。 公孙月心中愤愤,脸上却不由笑开。 送走了两人,公孙月看了知冬一眼。 知冬立即上前,轻声说:“采蓝看到,郭家郎君往四姑娘那里去了。” 公孙月眉毛微挑,笑了,说:“看来公孙苒的手段不错。” 见过几面而已,竟然真的在郭阳心中留下了映像。 “走我们悄悄过去看看。”公孙月起了兴趣,想要看看这两人相处如何。 知冬立即带路。 公孙月身边有四个一等婢女,八个二等婢女,再往下约有几十人,她都没仔细记。 分别是,知春,知夏,知秋,知冬。以及采红,采橙,采黄,采绿,采蓝,采青,采紫,采粉。整齐划一,很有规律。而这些婢女,全都习过武,且有一技之长。全都是公孙绍为了女儿特意训练出的人手。 一片杏花林中。 穿着浅紫色襦裙的公孙苒微微垂首,满身娇羞。郭阳则站在他一侧,放轻了声音说着什么。 公孙月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采青上前,低声飞快的述说了全部过程。总而言之,就是公孙苒在这里对花吟诗,郭阳恰好听到,便和她探讨了起来。 …… “原来他喜欢这个样子的。”仔细看了眼耐心低语的郭阳,公孙月顿时恍然,没再多看,带着人走了。 之前公孙月一直很疑惑,她虽然不算绝色佳人,可容貌却也不差,可郭阳第一次见她,就神色平平。 虽然他极力装作含蓄有礼的模样,可未婚夫妻间他还这副表现,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了。如今见了他和公孙苒之间的相处,她才明白,不是她不好,而是她不合适罢了。 郭阳喜欢的,是温婉淑丽的女子,可她不是。 挥去心中的那点不甘心,公孙月不由失笑,爱恨嗔痴,怨愤不甘,她原来也只是俗人罢了。 “姑娘,”知春轻声唤道,带着些许的担忧。 相伴十几载,她们都很了解公孙月,自然能看出来她心中的不平静。 摇摇头,公孙月带着些怅然,跟着又笑,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曾想过和那位未婚夫婿好好相处,可不合适,到底是不合适……郭阳不可能为了她改变喜好,她也不可能为了郭阳改变自己的本性。罢了,就这样吧。 一场春游,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公孙月兴致缺缺,有些提不起劲,决定去找自家亲爹。 谁知,在思明院中,公孙月又一次看到了左渊。 对方正和公孙绍并肩往外走,显然是准备走了,而自家亲爹在送他。 —— 脚步一顿,公孙月扬起唇角,盈盈一礼,唤道:“爹爹,叔父。” 左渊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公孙月,眉心微的一皱。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左渊心想,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想笑。 犹记初见,公孙月杀人时,一把环首刀,手腕一转,不知收割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左渊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平静的,淡漠的。若不是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明丽浓滟,不高兴就来找亲人的女孩儿,竟会有那样一面呢。 灵动和平静,娇艳和淡漠。 截然不同的两面,竟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微微出神,正想着这些,左渊对上了公孙月看来的双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瞳孔像黑水晶一样,黝黑的,亮晶晶的,有些好奇的模样。 他唇角扬起了些许,微微颔首,轻笑温和的打招呼:“三娘。” 第7章 对上左渊的目光,公孙月的视线下意识一飘。 没办法,这人太好看了些。剑眉凤眸,五官深邃轮廓柔和。明明是个领兵打仗的军伍中人,却又气质温和且有些儒雅之感,一举一动中都透着稳重。这样矛盾的一个人,总让人忍不住细细探究,好奇不已。 收回视线,公孙月对左渊微笑了一下,便算作是她的回应了。 公孙绍上下打量了眼,眉心微的一皱,而后有些关切的说:“回来了,先去歇着。” 公孙月自然说好,目送两人离去,她自己则去屋内等着。 等了不多时,公孙绍就回来了。 “如意,怎么了?”公孙绍心疼女儿,自然能看出她的低落。 公孙月瘪了瘪嘴,明明之前还能忍住的,可现在见了自家亲爹,忽然就忍不住委屈了。 她哼了一声,说出了今日所见,然后没忍住,又哼了一声。 “你呀,”听闻是这个原因,公孙绍不由无奈又好笑,道:“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那郭家子明明与你有婚约在身,却能被勾动了心思看上公孙苒,足以说明他心性浅薄,难堪大用,根本配不上我家小如意。他这般作为,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公孙月噘嘴,说:“我知道,就是不舒服而已。爹,你放心吧,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才对,”公孙绍伸手轻轻顺了顺她披在背上的青丝,说:“如意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爹爹可舍不得早早的把你嫁出去。” “爹你真好。”公孙月灿笑,跟着问:“这位左将军又是为何而来?” “昨日我送了他一卷兵书,他今日这是回礼来了。”公孙绍道,再多的,却没有说。 公孙月了然,又闲聊了几句,跟着顿了一下,问:“爹,公孙苒身边的那个秋儿,是什么人?” 昨日采青来回禀,提及了此人今日动作颇大,她不由上了心,便想起来问问。 公孙月清楚,这整个公孙家上下,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爹。 “她是范家派来的,”公孙绍也没有瞒公孙月,直接回答了她。 “范家——想不到这件事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推手。”公孙月笑了笑,倒觉得很有意思。 据她所知,这个秋儿自称是豫州之人,还帮公孙苒找了一个十分了解郭阳的嬷嬷。公孙苒这次行事能这样摸得准郭阳的喜好,那位嬷嬷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这样一桩婚事,郭家主动,郭阳的游移,范家和庄家的推手,还有公孙家的不作为,所有的所有,都在促使着婚事的破灭。 思来想去,竟没几个人希望这桩婚事能成。 不,还有一个郭盛。 可惜,他远在晋州,便是有心,也无计可施。 说起这个,公孙月不免又想起了左渊,立即又问:“爹,我记得这位左将军为了婚事而来,他又是何态度?” 眼看着这桩婚事要黄了,可别在左渊这里出了岔子才好。 闻言,公孙绍微微摇头,神色有些郑重的道:“此人心思深沉,看不出什么。” 话罢,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顿时都明白,要仔细注意着这个左渊。 闲话许久,又在思明院吃了晚饭,公孙月这才一路漫步,回了自己的宝祥院。 在贵妃榻上懒懒躺下,她发起了呆。 一众婢女们不敢搅扰,全都安静候在外间。 好一会儿,公孙月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笑了出来。 仔细想来,这竟是郭阳来了漳州后,她笑的最开心快活的一次。 迟迟疑疑,纠结万千,对着这桩自幼便就有了的婚事,公孙月终于下定了心,将之舍弃。 不觉后悔,竟然只有轻松。 她之前一直旁观,便是因为自己拿不定主意。 公孙月心中清楚,她父亲对这桩亲事并不看好,只不过顾及着她的想法,从未明言罢了。相对的,她也隐约感受到了父亲的心思,进而有些纠结。这份纠结,在和郭阳见面,短暂的相处过几次后,终于有了结果。 她和郭阳都太过骄傲,从不想为了对方让步。 郭阳想要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而公孙月想要的,则是一个宠她爱她,视她为己身半条性命的男人。 既然不适合,那就抛了吧。 左宅,书房。 左渊回来后,就来了这里。 没过一会儿,他身边的亲卫李风就疾步进来,低声道:“找到线索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左渊将手中的书合上,转头看他,平和的目光变得沉稳肃然。仿佛一瞬间,从捧着书卷的儒雅学士,变成了手握利剑的将军,口中道:“在哪儿?” 他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看不出丝毫的急切。 “城中花楼群芳苑二十年前一位花魁,容色惊人,名动一时,至今还有人有印象。外貌和您所画的,十分相像。经我们查证,这女孩儿还是二十五年前,群芳苑买下来的,当时只有十岁,年龄也能对上。” “人呢?”左渊安静的问。 二十年了,也就是说对方已经三十五岁了。在花楼那种地方,是容不下这种年纪的女人的。前提是,她还活着。 “七年前得了重病,被花楼赶了出去。”李风说,脑袋低下,腰也更弯了些。 他握着刀的手依旧稳当,却掩不住身上的紧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透漏着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左渊身上的气息动了一下,很短暂,只是眨眼间,便就又恢复了平静。 “是。”李风领命,退出去后连忙找人去继续寻找。 将军对这件事的上心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还是要快些才好。世所周知,连战连胜的大将军左渊,他的脾性可不止是表面的温和沉稳啊。 李风出去后,李云随之进来,禀报了今日郭阳的行程。 左渊一直平静的听着,等听到郭阳和公孙苒聊天,被公孙月听到后,他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顿。 “蠢货。”他说。 他是真的想不到,郭阳竟然能这么蠢。 郭盛的嫡长子,就是这么个样子吗?他难道不明白,在身负和公孙月婚约的时候,又和公孙苒扯上关系,意味着什么样的后果吗? “随他去。”左渊说。 “将军?”李云惊愕,郭家郎君如此行事,完全是把公孙绍的脸往脚底下踩啊,他们不阻止吗? “你觉得,这件事公孙绍可知情?”左渊只说了这句,就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了。 李云行礼后退出,思绪几转,明白了过来。 郭家郎君和那公孙苒,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事他们都能发觉,更何况公孙家。 而公孙家竟然没有阻止…… 这么说,公孙家竟然是有意退婚的吗?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李云跟着就想起了自家明显是准备旁观的将军。 将军对公孙家财力的看重,他心中清楚。可现在……某个想法一晃而过,他心中不由一惊。 不想郭家和公孙家联姻的人那么多,原来自家将军也是其中的一个吗? 思及此处,李云不敢再多想。 这件事背后的深意,实在让人心惊。 另一处院中。 郭阳手中拿着书卷,却迟迟不曾翻页。 指尖在白纸光滑的页面上划过,郭阳心中想起的,却是今日和公孙苒见面时,她那莹白的面颊。 当时她还吟了几句诗,很有才情。 不过,为了避嫌,她并没有和自己过多相处,只是聊了几句,便就走了。当时他心中觉得对方十分守礼,是个好姑娘,现在想想,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当时该和她多说几句话才好。 他自幼博览群书,和一众好友相聚时,偶尔吟诵一句他们都不知出处,可今日和那位公孙四娘聊天时,她竟说的头头是道。这样的有才女子,合该引为红颜知己才是。 出神的想了好一会儿,郭阳又想起了他那个未婚妻公孙月。 她的相貌也很好,可他想起时,却只记得那一身的高傲和微抬的下巴,以及一双明亮清澈,直视他的双眼。 他嘴角一抿,即便只是想起,也有些不悦。 这样丝毫不温婉贤淑的脾性,哪里是能做好妻子的样子。 清明节后,便要开始准备三月三上巳节了。 按理说,该公孙家准备临水饮宴一事。可公孙绍发妻早逝,至今未在续娶,导致家中没有主母主理此事。于是,这件事便就落在了闫家头上。 闫箬亲自来送的请柬,公孙月留下她玩了半晌,等到下午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走。 “自从你订婚,你都很少来找我玩了。”她不高兴的抱怨。 说起此事,闫箬的脸又红了。 脸红归脸红,她说起话来却不见有多害羞,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说:“我忙嘛。” “忙着和徐放在一起。”公孙月戳破,斜眼看她,冷呵了一声。 闫箬丝毫不以为耻,笑的更加开怀,道:“小如意你以后就知道了,有情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既然如此,又何乐不为呢。” 公孙月眨眼,的确不懂。不由噘了噘嘴,不高兴又带着笑意,说:“好吧好吧,快去找你的大郎吧,别在我这儿呆着了,快去快去。” 虽然不懂,可闫箬的开心不作假。作为友人,她自是希望她高兴的。 闫箬笑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就走。 公孙月被捏的猝不及防,等要算账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恨恨的看了两眼,她准备回去。谁知,刚一转身,她就看到左渊正好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先是惊讶,然后就是尴尬。 这个……该不会她刚才和闫箬的笑闹,都被这位给看到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心中忐忑,公孙月面上强自忍住,上前盈盈一拜,道:“叔父。” 左渊温和的笑了笑,说:“怎么在这里?出去玩刚回来吗?”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小姑娘透着淡粉的脸颊,眼见着,那抹粉意渐渐消退。 是以为他没看见?其实,他不止看见了,也听见了。 左渊心想,脑中还记得小姑娘刚才宜喜宜嗔的样子。公孙绍怎么养的女儿……太娇了。 太好了,没看见。 公孙月心想,乖巧的说:“来送一位朋友,叔父是来找我爹吗?” 这是一处路口,公孙月送闫箬到这里,好让她去停放马车的地方。看左渊这副模样,分明是刚来。 “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左渊说,给了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 第8章 找她? 公孙月抬头,眼睛睁大,止不住的惊讶。 “找我?”她愣愣的反问。 左渊确定的点了点头。 公孙月这才确定,左右看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就直接说:“那就请叔父随我去我爹哪儿吧。” 她爹说左渊不好对付,为了防止被骗,还是让她爹帮忙看着点吧。 左渊自无不可,眼中笑意一晃,看了眼公孙月。 这姑娘似乎格外的提防他。刚才一闪而过的,是警惕吧? 公孙月笑了笑,转身带路,道:“叔父请随我来。” 她心里有点虚,总觉得左渊的目光高深莫测的,刚才的那点笑意,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 忍住,不虚。 不就是想想,他肯定不知道。 “漳州春日多风,与内陆不同,叔父在这里可还习惯?”走出几步,只听见一行人的脚步声,公孙月总觉得太过安静了些,有些不适,便就随意找了句话说。 大概是身边这个人气势太重,存在感太强的原因。 他长得高大,容貌又十分的俊美。纵使不言不语,也让人难以忽略。于公孙月这样修炼过武功的人而言,对方更是给人一张强烈的危险感。所以,才总是让她下意识关注。像当初,郭阳就不曾让她这般。毕竟,对方太弱。 想到这里,公孙月的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在看到左渊之前,她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以她敏锐的五感而言,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所以说,左渊的武功到底有多强? 心中好奇,她目光转动,偷偷看了身侧男人一眼。 “还好——只是略潮了些。”左渊没怎么注意这些,本来只准备随便回复一句,在发现小姑娘偷看他时,便就又加了后面一句。 偷看他做什么? “嗯,是潮,应该又要下雨了。”公孙月说,抬眼扫了一下略有些阴沉的天空,跟着说:“漳州多雨,呆久了也就习惯了。不过,出门得常备着伞才好。” “这样吗?我知道了,多谢三娘提醒。”左渊极有耐心的和公孙月搭着话,心中想起了初见公孙月时,她低声朝着婢女嘟囔着的抱怨‘啊临州太干了,我嗓子好难受。’ 李云跟在两人身后,默默抬眼看了眼自家将军。 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将军什么时候对着姑娘家这么有耐心了?心中想着,他看了眼身边的婢女。嗯,武功不低,是个对手。公孙家这么厉害的吗?一个婢女都这么强?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走到了公孙绍的思明院。 “爹爹,我把左将军给您带来了。”一进门,公孙月就欢快的说。 “嗯?怎么是如意你带的路?莫非是仆役懈怠了?”公孙绍站起身,看了眼左渊,立即问道。 公孙月正准备解释,左渊便已经开了口,说:“并未,是我找三娘有事。” “何事?”公孙绍立即警惕起来。 女儿长大了,不论哪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在他看来都不怀好意。 左渊敛眉,说:“三娘七年前救过一个人,似是我的故人。我心中惦念,想要来问一问那人的去向。” 闻言,公孙绍和公孙月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而后公孙绍的声音和缓,道:“原来如此,如意,你可还记得?” 公孙月眨眼,纠结的看向左渊反问:“您说的是哪个?” 乱世之中,女子处境不易。她家大业大的,平时遇到了,她都会帮一把。若是有人品不行的,事后再送走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莫说是七年前的,就是问她去年救了几个人,她都不记得了。 左渊心中一晃,立即想起了有关公孙月的记载。 这姑娘心地善良,平日里救得人,可不在少数。 按下思绪,左渊抬了抬手,李云抽出一个卷轴奉上。他缓缓打开,示意公孙月去看。 公孙月则看向知冬,直接询问:“你可有印象?” 知冬低头,说:“确有印象,容婢子先想想。” 公孙月点头说:“你先想,”然后看向左渊解释:“知冬从小过目不忘,纵使我忘记了,她也定会记得。叔父且先等等。” 左渊自无不可,点了点头。 公孙月收回目光,余光一扫左渊,忽的一怔。 左渊看似很急切,甚至还亲自上了公孙家的门求证,说话也直言不讳。可他的眼睛…… 太平静了。 难道—— 这就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姑娘的确救过这样一个女子,名唤琼娘,出自群芳苑,救下时已身染重病,姑娘救下后,就放到了城外的庄园,并且治好了病。再之后的安排,就不清楚了。”知冬很快就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一一叙说。 闻言,左渊的脸上适时的露出了点失望和焦急。 公孙绍说:“既然如此,我这就遣人去庄园处问上一问,见微莫急,稍待些许时间就好。” 左渊摇了摇头,说:“我一起去,”说着话看向公孙绍,抬手一拱道:“端明兄见谅,我已找了那人十年,这心中实在急切,不想再等了。” 十年,这岂不是说,左渊在当初投奔郭盛时就开始找了。 难不成是这位左将军的红颜知己? 公孙月心中漫无目的的猜测,另一边,公孙绍已经连忙扶起了左渊,满口答应了下来,道:“此乃人之常情,何须多礼。我这就送见微过去。” “不妥,”谁知,左渊一口就拒绝了,眼见着公孙绍疑惑,他略微苦笑,说:“端明兄与我同去,定然会引得诸方揣测。而那位故人,我只愿她余生安稳。所以,此行还需隐秘。” 公孙绍便就沉吟起来。 要隐秘,也就是说不能被人发现他和左渊不在府中,这…… “爹爹,我陪叔父同去吧,找知秋为我们装扮一下便可。”这时,公孙月开了口。 她对着二人笑了笑,给了知秋一个眼神。 知秋略一福身,出去找东西去了。 “也好。见微,便让如意陪你走一遭吧。”公孙绍想了想,同意了。 这一遭,不论那人是不是左渊要找的人,他都得欠公孙家一个人情。既然如此,他便要安排的妥妥当当,也好让人舒舒服服,心甘情愿的欠下这份情才好。 “那便劳烦三娘了。”左渊温和的说,冲公孙月微微一笑。 公孙月眨了眨眼睛,平复了眼见美男一笑后心中所产生的激动。 不过她还是要说,这位左将军笑起来,真好看啊!是那种儒雅与英气并存,沉稳温和,气质绝佳的好看。 “叔父客气了,正好我在家呆的无趣,顺道出去转转。”公孙月笑盈盈的说,抿着嘴一笑的时候,脸颊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左渊又浅笑了一下,目光暗自落在公孙月身上。 果然,小姑娘的眼睛又亮了。他再一抬眼,果然,对面的公孙月又变成了乖巧灵动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刚刚在偷看自己。 很有趣。 左渊心想。 “哦,是吗?春日里,万物复苏,的确该多出去走走才好。”左渊顺势转移了话题,没再提谢之一字。 唔,他记得府中有几块上好的狐皮,等回去后就让人送来。 这样的皮子,小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公孙月点点头,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忘左渊身上飘。 一时间,看起来乖巧不已。 公孙绍看见她这样,眉头跳了跳。目光在她和左渊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轻声开口,引过了话题。 不多时,知秋带着东西过来,开始给两人易容。 等弄好后,又换上身不起眼的衣服,公孙月和左渊便就起身出发了。 这一次,公孙月没有带齐丫鬟,身边只跟了个知冬以及采蓝。 四个人全都灰突突的毫不起眼,一路小心的到了府中侧门。 眼看着快要到了,左渊脚步一顿。 公孙月正疑惑间,忽的歪了歪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藏身在花木后面,往侧门看去,那里,一男一女正站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正是郭阳以及公孙苒。 隔着一段距离,两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郭郎君,今日多谢你。” “不必客气,只是顺手而为。倒是你,下次再要出门,还是多带上几个仆役为好。不然,太过不安全了。” “郭郎君不必挂怀,我会小心的。”公孙苒垂首笑了笑,即柔弱,又坚强。 “你……”郭阳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 嘶—— 公孙月按住自己的手,公孙苒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爹亏待了她,连个婢女都不让带。 手痒了,想打人。 “多谢郭郎君相送,我先走了。”公孙苒行了个礼,没有多留,转身走了。 郭阳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也就离开了。 公孙月看着这一幕,跟着看向左渊。 也不知道左渊知不知道郭阳和公孙苒的事情,还有公孙家的态度……她会怎么做。 怎么了? 左渊回看公孙月,无声询问。 公孙月眨了眨眼睛,直接问:“看到这一幕,叔父准备如何做?” 何必左思右想,直接问即可。 见她这样坦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一幕的了然和不在意,左渊忽然笑了。 “什么都不做,”他说,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 …… 公孙月眼睛微微睁大,咦,忽然觉得这位左将军有点黑啊。 或许,还不是一点? “为什么,你不想借联姻和我家拉近关系吗?”公孙月打破砂锅问到底。 虽然不知道左渊知不知道这件事,可现在既然已经一起撞破了,她索性也不必再过多遮掩。有话,当面说清便好。 “郭阳如此,若你真的和他成了婚。想必非但拉近不了关系,还得成仇。”左渊注视着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而公孙家一向保持中立,几不得罪。既然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 …… 真相了啊将军。 要是婚后郭阳还敢这样和别人勾勾搭搭,那——只是想想,公孙月就觉得自己无法忍受。 , 心里满意,公孙月面上却做出一副不满委屈的样子,道“叔父这是觉得我骄纵,没有容人之量?” 第9章 见她一张小脸装模作样的,左渊不由轻笑了一声。 “没有,你很好,是他配不上你。”他低声说,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诱哄。 听到这一句,公孙月眉毛一扬,算是满意了。 她冲左渊灿烂的笑了笑,看着前路,说:“那我们快走吧。” 还真是好哄。 左渊心中低语,嘴角的笑,不经意间上扬了许多。 一行人到了另一处不起眼的宅邸,翻身上马后,快速出了漳州城。 城外,公孙家庄园。 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守门的人刚要阻拦,在看到来人出示的令信后边立即放了行。 知冬带路,找到了这些年和她接手那些被救之人的管事。 一番询问,管事找出了一本专门记载着这些事的册子,才算找到了那位名唤琼娘的女子的去处。 “去了魏县的公孙家庄园。”管事恭敬的地上册子,示意知冬去看。 知冬接过,递给公孙月,公孙月随便看了眼,转而看向身侧的左渊。 左渊眉毛微凝,说:“魏县?” 那可是在漳州边界处了。 管事腰身更弯了些,左渊的气势太强,总是在外间收敛了些,可现在一开口,不经意间就泄露了些许。 恍惚间,她还以为这是贵人对那女人去处的不满。 思及此处,她连忙解释,说:“非是我苛待,实在是那女人的来历……她自己要求的,说是留在此处,难免要受人非议,所以想找个没多少人认识她的地方去。” 她对琼娘这个名字无甚印象,这会儿能想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去处,这些年只有寥寥几个人去过。 左渊没有理会,只看向公孙月说:“还要劳烦公孙家一趟了。” 他此番前来漳州,手底下的人都被看的很紧,而他又不适合亲自前去。因此,要带人过来,还得公孙家出手。 公孙月笑着点头,说:“无碍,都是小事。” 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得了这个消息,一行人就准备往回走,可刚出了门,就发现只刚刚这一会儿,外面的天色便已经变得阴沉了起来。 远处暗沉沉的乌云翻滚着涌了过来,头顶这一片天,都被铺满,影的人心里沉闷闷的。 公孙月微微皱眉,心中暗道不好。 明明之前她还说要下雨的,可等到走的时候,却都给忘了。眼下这番情形,明显是不适合回城的。不然,若是恰好行到半道的时候下雨,她们躲都没地方躲。 “姑娘,今日还是在这里住下吧。”见状,知冬连忙劝道。 公孙月看向身边的左渊,目含询问。 她这里什么都行,主要看左渊的。 左渊眉微微皱了一下,说:“你在这里住下,我先回去。否则,端明兄那里不好解决。” 他们出来,是让公孙绍打掩护的,可他要是不回去,那他那里可不好解决。 “既然要走,便一起走吧。”他做下了决定,公孙月就笑着说。跟着迈步就往外走,又道:“既然如此,我们还需快些才好。” 左渊微的皱眉,出声劝道:“你留下,这一路风雨交加,万一得了伤寒便不好了。” 公孙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的灿烂,说:“没事啦,我们快些,不一定会碰上。”说着话,脚步又快了些。 眼见着公孙月不听劝,左渊也就没再多说,只微微的笑了一下,说:“好吧。” 那便随她吧,他心中想着,嘴角却微的轻抿了一下,很快,只一瞬间便就又恢复了正常。 翻身上马,一行人赶忙着往城里走。 不过,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行至半道,几声炸雷之后,豆大的雨点便就随着一阵冷风落下了。 “叔父,您还好吗?”公孙月目光一扫,忽然说。 她刚刚,好像看到左渊的身体紧绷了一下。 “无事。”左渊沉声说。 公孙月又看了他一眼,总感觉左渊的嗓音似乎有些闷,似乎在忍着什么一样。 比较幸运的是,下雨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城。 街边小贩急匆匆的收起摊子,公孙月驾马更快了两分,赶着雨势越来越大前,总算是回到了公孙府。 一阵忙乱,婢女们都迎上来拥簇着公孙月去洗漱,她抽空看了眼左渊,微微点头,示意她走了。 昏暗的回廊中,少女的笑容灿烂明媚,一时间,连这天色仿佛都明亮了许多。 左渊收回视线,面上声色不动,对打量着自己的公孙绍点了点头,有些歉意的说:“此番上门,竟累的三娘淋了雨,实在有愧。” 公孙绍眼睛微眯,稍微放下了心。 看起来,这左渊的确是没对他乖女动歪心思。倒是他那女儿…… 面上洒脱一笑,偏又带着心疼,公孙绍说:“无事,无事,见微快去洗漱,这湿衣还是早些换下为好。” 左渊温和一笑,跟着领路的仆役走了,心中却忍不住琢磨,刚才公孙绍那奇怪的打量是什么意思。 单身二十五年的左某人不明白,那是来自一位担心有猪拱他养的小白菜的老父亲的目光。 大大的浴桶水雾缭绕,馥郁的玫瑰香气在空气中蒸腾。 公孙月趴在桶沿上,由着知春几个丫鬟在水从后颈处浇下,然后沿着肩背滚落。舒服的温热随之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舒服的昏昏欲睡,窗外又是一声炸雷响起。这一下,她顿时又清醒了起来,跟着伸手阻止,懒懒的起了身。 “快收拾了吧,爹爹他还等着我用膳呢。”公孙月轻声打了一个呵欠,从浴桶中出来。 思明院中一直都备着公孙月的东西,这会儿要用,全都是现成的。 一番收拾,挽起发后,公孙月只挑了一朵淡粉的芍药簪在发髻上,便就准备去找公孙绍。 出乎预料的是,她刚刚出来,就遇到了公孙绍遣来的嬷嬷,说是他准备和左渊小宴,让公孙月回宝祥院去用晚膳。 公孙月了然的点头,不觉奇怪。 的确,两个大男人喝酒,她去不合适。不过,下着雨被自家亲爹要求回宝祥院,这还是头一次。心中想着,她挥去那一丝怪异,带着人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绕过回廊,公孙月又懒散的打了个呵欠,跟着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精神一震。 睁大眼睛时,眼底还带着些水意。跟着,她又是一顿。 对面,左渊正安静的站在那里,眼含笑意。 这个,这个,她好像没办法安慰自己对方没看到了。废话,离得这么近,对方又是这个表情,肯定看到了啊。 …… “叔父。”掩下心中那点尴尬无措,公孙月强装镇定的行礼。 “三娘,”左渊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又道:“风冷,三娘回去后若有不舒服,要立时找大夫来,可莫要耽搁了。” “多谢叔父,我知道了。”公孙月眨眼,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左渊一看就知道,对方根本没准备照做。 虽然只见了几面,可他却已经知道,每逢公孙月眨眼,便是对方正动着小心思的时候。 心中想着,左渊没再多说,只目送公孙月离开,只等着看到公孙绍时,便顺口提了一句。 迈步离开,廊外雨势不减,随着冷风吹进廊下。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再一抬眼,忽的就想起了刚刚站在这里的公孙月,以及她鬓边的那朵芍药。 人比花娇。 小姑娘脸颊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粉色,漂亮的桃花眼里泛着薄薄的一层水光,眼波流转盈盈看来时,简直比那朵芍药还要娇艳。 这般姿容,已经可以想象,待再过几年彻底长开后,会是何等的国色天香了。 左渊心中思绪一晃而过,没有深思,便就已经散去。 没几步,就到了宴客厅,左渊坐下后也没忘了刚才的想法,便就对公孙绍提了一句。 果然,事关公孙月,公孙绍从不会耽搁,立即便命人找大夫去了。 宝祥院中。 看着自己上门的府医,公孙月脸上含笑,心中却恨不得锤左渊几下。 好气哦。 肯定是左渊提了,要不然,因着自己鲜少生病的原因,她爹绝对想不到要找府医来。 公孙月噘嘴,心中愤愤。可还是乖巧的伸了手。 府医诊了半天,最后开了个驱寒的方子,又命人跟着他去抓药,然后拎着医箱走了。 公孙月苦大仇深的看着拎回来的药包,让知春把这玩意藏好。 她不要看见它! “姑娘,”知春不赞同的说,最后还是败在了公孙月的坚持下。 她好好的,才不要吃药呢。 又苦又臭,哪里是药,分明是要命的东西。 “我爹问起,你就说我喝了,知道吗?”公孙月不忘补漏,认真叮嘱。 “是。”知春顿了一下,然后涩声应下。 她们被送来时,家主便就吩咐过,要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场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就放晴了。 早上晨光微曦,左渊早早就起了床,在公孙府用过早膳后,便就离开了。 临走前,公孙绍向他保证,已经遣了人去魏县,最多十日,便能把人给安安稳稳的送回来,让他稍待,莫要着急。 左渊再次谢过,离开回府。 几日后,公孙府。 公孙月倚在大抱枕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手上的帕子。 粉色的丝线由深到浅,勾勒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一旁,知冬正低声禀报着近几日公孙苒和郭阳的动向。 “……昨日,四姑娘与郭家郎君在绣坊外遇到。四姑娘没有理会郭家郎君,言道二人身份不便,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郭阳怎么说?”公孙月漫不经心的问。 第10章 “郭郎君不解,他们明明是好友,为何不能来往。”采青一言一语,如己身亲临当场,全都听见了一样。 事实上,依着她那身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忽略掉的特殊本领,还真有可能。 …… 一众婢女互视一眼,不由好笑。 “四姑娘有些失落,说郭郎君是您的未婚夫,她不宜与他牵扯过多,免得流言纷扰,误了公孙家和郭家的婚事。” “郭郎君脸色一变,忙询问是不是有人与四姑娘说了什么。” “四姑娘立即道怎么可能,没有。可一副有点伤心的表情。” 听到这里,公孙月一抬手,示意采青停下。 “一个欲擒故纵,一个背信弃义。”她轻讽一笑,又说:“公孙苒虽未明言,可一字一语,都在把黑锅往我们长房扣。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发现了她和郭阳的勾连,警告于她呢,” 说着话,公孙月脸上有些不悦。 她被人如何言说无所谓,可她不能由着别人往她爹身上泼脏水。 “姑娘,要不我找人去……”知夏立即说。 “公孙苒不是装可怜吗?那就想办法让她受点伤,也让郭阳心疼心疼。算是我帮他们一把了。”公孙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做下决定。 “是。”知冬立即领命。 于是。 第二天上午,再次出门的公孙苒,一个不小心,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便让公孙苒崴了脚,连那娇嫩的手心,也落下了些许擦痕。 唯独庆幸的是,她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上,丝毫未伤。这大概得益于,她摔倒时,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自己的脸吧。 郭阳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在公孙苒回府的时候拦住了她们。 详情不知,据采青转述,郭阳上了马车,下来的时候还满脸的心疼。 “所以,退婚这件事,我们可以准备起来了。”公孙月平静听完,然后眼角一挑下了结语。 “姑娘您是准备让郭家郎君主动退婚?”知春询问,轻轻皱眉,觉得有些不可能。 公孙月笑而不语。 这个,自然看他们怎么选了。不过,她觉得郭阳不会主动退婚的。即便他再怎么傲气自满,他也不傻,想必是明白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的。 这桩婚事,可不单单是公孙月和郭阳之间的事。 其中关系的,可是公孙家,还有郭家的整个大业。 公孙苒勾搭郭阳,不就是为了郭阳以后会有的那点可能吗? 不过,郭盛的前途如何尚且不知。郭阳这嫡长子继承人的位子……似乎也没那么稳当。 脑中思绪不停,公孙月开始慢慢盘算,该挑哪个日子才好。 不过…… 得给公孙苒一点压力,让她动作更快些才行。 心中想着,公孙月当即就去了自家曾祖母的福宁院一趟。 “假装要给四娘说亲?”太夫人手上动作一顿,正转着的佛珠串随之停下。 “是。”公孙月笑吟吟的帮太夫人按着肩膀。 太夫人闭眼,静思片刻。 “好。”她到底是答应了下来。然后伸手拍了拍公孙月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来。 “太祖母,我按的怎么样?”公孙月笑着问,满脸的期待。 “嗯,不错。”太夫人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评价。 公孙月立时就灿烂的笑开。 “四娘做了什么?”太夫人嘴角笑意一闪,而后问。 公孙月眼珠一转,眼见着屋中婢女早已退下,只余下一个老嬷嬷,这才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太夫人脸上的平和一点一点的消失,变得严肃起来。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说:“你爹就这样不看好郭家?” 公孙月脸上的表情顿住,而后脑袋轻轻一侧,眼波流转的赞叹:“太祖母您仍旧这样聪明透彻,不输当年。” 眼见着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太夫人嘴角微微一动,似是想笑,却又忍住,勉强肃容说:“别作怪,快说。” “太祖母您好凶。”公孙月瘪着嘴,委委屈屈。 太夫人一个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而后说:“好了如意,别作怪。你爹是怎么想的?” “虽未明言,可他的意思就是这样。”公孙月顿时老实下来,微笑着说。 太夫人便也没再多说,只轻抚公孙月的发髻,说:“这样也好。” 公孙月眨眼,忍不住好奇,说:“曾祖母,我就说了公孙苒的事,您怎么会想到爹爹不看好郭家?” “你们当我老了?四娘和郭阳那事,早有人报到了我这里。我之前还奇怪,你爹为什么不动,听你这么说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曾祖母聪慧。”公孙月立即夸赞。 “此事事关你的声名,以你爹对你的疼宠,竟然没有动作,且对此事视而不见。引得郭阳动心的人选并非公孙苒不可,他却选择旁观,甚至暗中做了推手,想来是准备借四娘的事发作郭家。这般一想,也就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太夫人如是说。 “郭阳前来履行婚约,却和未婚妻的妹妹勾搭到了一起。这可不是一句少年风流就能解释的,完全是行事荒唐。让别人家的女孩儿出手,可远没有公孙苒出手来的效果好。这般下来,等到疏远的时候,也更加理直气壮。”公孙月默默补充。 “只有这些吗?”太夫人温和的听她说完,而后看着她问。 “想来,那位郭家家主,对我们家也无甚善意。”公孙月轻声说。 “哦?”太夫人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了。 “郭阳虽然年少气盛,但却不傻,可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对这桩婚事有些抗拒。公孙家和我无甚劣迹,那这原因定是出自他那边,思来想去,应该是郭盛曾说过什么,比如忌惮公孙家的话,才会让他这样。一桩成了便会让他成为弃子的婚事,他自然不愿意。”公孙月敛眉,说出她这些时日的推论。 “我的如意长大了。”太夫人欣慰的说。 “我早就长大了曾祖母。”公孙月又笑起来。 当天下午。 太夫人唤了三夫人常毓去福宁院。 而后,公孙苒几日未曾出门,倒是她的贴身婢女,又出去了两次。 时间不知不觉的溜走,左渊要见的人还未归,上巳节便已经到了。 闫家。 每年的临水宴饮都定在他们家,今年也不例外。 公孙月早早就到了这里,跟着就被等在这里的闫箬挽住,两人一起往院内走去。 “咦?”闫箬惊讶了一下。 “怎么?”公孙月反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遥遥跟在两人身后的公孙苒。 只一眼而已,她就明白了闫箬的惊讶何来。公孙苒还是那个公孙苒,可今日的她,却格外的清丽动人,婉约无比。她穿着一身浅紫绣紫藤花的襦裙,款款行来,身上的紫藤简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这是准备说亲了?”闫箬猜测,又说:“我记得她的生日就比你晚一个月左右,她也快及笄了吧?” 女子及笄,便可以说亲嫁人了。 公孙月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跟着全都掩下,说:“是啊,快及笄了。” 所以她还能忍多久了?据她所知,这些时日郭阳见不到佳人可急切的很呐。 闫府,花园。 闫箬挽着公孙月,刚走到这里,便看见了郭阳。 她顿时笑开,看向公孙月正准备打趣,就见她笑的意味深长,这话,顿时就停在了嘴边。 “郭阳哪里有问题?”她问。 公孙月毫不惊讶于二人的默契,笑着说:“等会儿再说。” 说着话,她便和往这边走来的郭阳打了个招呼,随后一起往花园中走去。 今日的宴饮,便放在这里。 郭阳虽然是在和公孙月说话,可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往后面看了好几眼。 公孙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当不知。 宴饮处,小溪两侧已经摆好了席位,只待客人落座。 闫箬刚到这里不久,便被人拉走帮忙,郭阳和公孙月说了几句话后,就也借口离开。 而坐在公孙月身后不远处的公孙苒,已经在更早的时候消失不见。 公孙月懒散的倚在几上,看着眼前的一弯溪水。 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公孙苒和郭阳经此一遭,想来感情会更近一步。 近吧近吧,这把心火,还需烧的更旺些才行。 人声响起,其中一道有些耳熟。 公孙月歪头看去,便发现左渊正在闫家家主的陪同下向这里走来。 似是感觉到了公孙月的目光,左渊转头看来,目光淡淡,暗含威势。 在看到是她后,他平静的双眸便好似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的荡出温和的笑意。 公孙月微的一愣,跟着忙直身做好,勾起一抹乖巧又灿烂的笑意。 第11章 见此,左渊的目光一顿,笑意更盛。 另一边,公孙月眨了眨眼后忽的冲左渊灿烂一笑。她微微颔首,以做行礼。 少女生得本就明媚娇艳,这样一笑,实在动人。 宴饮之上,不知道多少人为之侧目,便是左渊,目光也不由的微微一动,而后轻轻点头。 这时,他身边有人说话,左渊便就又对公孙月笑了笑,挪开了视线。 公孙月又看了好几眼,这才收回了视线,暗自回味。 无他,刚才的左渊,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一身玄衣,缓步走在林间,上午温熹的阳光落在他的眉间眼角,稳重且从容。等他转头看向她时,眼中忽然漫起笑意。 沉稳的男人温柔一笑,实在是足够的惊艳。 饶是公孙月,心跳也不由的慢了一拍。 她心中嘟嘟囔囔的给自己找着理由,这不怪她啊,谁让左渊生得那么好看。没错,不怪她! 好半晌,公孙月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工作,然后又理直气壮的去看左渊。 生得这么好看,不就是让人看的嘛。 事实上,不止是她,整个宴饮上大部分姑娘都在看左渊。 “姑娘,家主正看您呢。”眼见着公孙绍又看了公孙月一眼,知春只好上前,低声提醒。 公孙月这才回神,就见自家亲爹正好看过来,等对上她的视线,立即无奈的瞪了她一眼。 她灿烂的笑了笑,总算是收回了目光没再多看,只乖巧的坐在了那里。 见此,公孙绍才算满意,跟着没好气的看了身侧的左渊一眼。 仔细看来,对方的皮相虽然不错,却也算不上绝佳,自家那个眼高于顶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喜欢呢? 左渊状似不经意,却把身侧公孙绍和公孙月的来往都尽收眼底。 眼见着公孙月虽是静坐在那里,余光却依旧放在这边,眼底不由笑意一闪。这丫头,惯会卖乖糊弄别人。 另一边,公孙月又是一扫,恰好就对上了左渊的视线。 她心中一虚,灿烂的对着对方笑了笑后收回了视线。 身后,采蓝轻巧的出现,跪坐在公孙月身后,低声禀报:“郭家郎君找到了四姑娘,四姑娘哭了,郭家郎君……抱住了四姑娘。” “看来要挑明了。”公孙月轻声说,再顾不上刚才偷看被抓住的忐忑,倏地一笑。 “这样也好——”她喃喃道,下意识又去看左渊。 谁知,这一眼过去,两人又对上了目光。 公孙月落落大方的又是一笑,端的是清风朗月,毫不心虚。 见此,左渊心中不由好笑,嘴角不知不觉的勾起。 笑的温柔且愉悦。 见到这个笑容,公孙月心跳又漏掉了一拍,眼睛忙眨了眨,才没让自己露出看呆了的傻样。 正在这时,闫琅侧身向左渊,举杯示意。她便就轻轻点了点头,顺势收回了目光。 回神举杯,左渊饮下杯中酒,嘴角的笑意不淡反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只觉得……刚才公孙月的样子,很有趣,不,应该是十分有趣。 宴饮早已在公孙绍等人到来之后不久开始,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谈阔论起来。 公孙月正觉无趣,闫箬已经处理好了事情,坐到了她的身边。 左右一看,眼见着没有郭阳的身影,闫箬眉一扬,低声问:“郭阳怎么回事?” 公孙月目光一转看向她,微微一笑,说:“过些天你就知道了,” 闫箬性格爽朗大气,藏不住多少事。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免得露了行迹,让郭阳和公孙苒警惕。 闫箬顿时皱眉,欲言又止,想了想后到底没问。 她的脾气她自己知道,公孙月的她也知道,既然她不说,那自然有她的理由。 “行,我等着。”想罢,她笑着说。 半日喧闹,下午后,大家各自散去。 三月初五。 左渊再临公孙府。 这一次他没遇到公孙月。 公孙月在自己的宝祥院窝了大半日,直到晚间才去了自家亲爹的思明院。 询问过后,才知道左渊今日前来,是替郭盛送信来的。 “一封信而已,还用他亲自送。”公孙月心中微松,随口说道。 她掩下心中那点失望,不再多想。 一旁,公孙绍微顿。 他之前还没想到这一点,的确,为什么左渊会亲自来送信呢? “爹,郭盛来信做什么?”公孙月好奇的问。 “又提及了婚事,并且许出了一些好处而已。”公孙绍神色淡下,不以为意。 公孙月眉梢一挑,惊讶又好笑:“他以为我们对婚事的漠然是因为想要好处?” 公孙绍一笑,平静的说:“不过是仁者见仁罢了。” “啧。”公孙月不以为意,又说:“看来我们要快些了,再拖下去,郭盛怕是要把他那半座江山都给我们了。” 公孙绍顿时被她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给逗笑了,无奈道:“你啊——那就快些吧。五日后,你曾祖母一位曾侄孙会来做客。” “公孙苒知道吗?”公孙月精神一震,立即明白这应该就是曾祖母给公孙苒找的那个人选了。 “她马上就能知道了。”公孙绍微笑。 公孙月顿时也笑了。 是夜。 三房所居的院落中,公孙苒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太夫人的娘家早已经没落,那个侄孙也未曾听说过他的声名,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的上她? 根本配不上她! 该死的,太夫人怎么忽然想起了要给她说亲。 思及此处,公孙苒一惊,不禁担忧太夫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仔细想想,若真的发现了她和郭阳的关系,应该不会只是这样。如此一想,她才算是放下了心。 生完了气,想了想,公孙苒忽然一笑。 这样也好,正好助她一臂之力。 第二日。 左渊亲自上门,取走了公孙绍给郭盛的回信。 眼见着他,公孙绍顿时又想起了昨晚公孙月的疑惑,不由多看了几眼左渊。 左渊沉稳端坐在那里,一派的光风霁月,看不出丝毫隐晦心思。 看来是他想多了。 左思右想后,公孙绍收起了自己的疑心。 这边。 左渊垂眸,心中静思。 又没有看到公孙月。 他大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处,思绪忽然而来。 宝祥院。 公孙月正在绣着一副松柏图,本来要绣的是骏马图,可挑选绣样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就选中了这副。 想来,她的好三哥是不会介意这一点小小的区别的。 说起这方绣帕,还是昨日里从父亲那里听闻她家三哥要回来了,公孙月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之前答应的要送给三哥的扇面还没有绣。 于是,从她回来后就连忙赶了起来。 另一边,左渊出府的时候,脚步微不可查的慢了些许,可直到他离开公孙家,也都没有再像前几次一样,与某个人不期而遇。 另一边,郭阳偶然得知,公孙家太夫人某个曾侄孙,将在几天后上门拜访。 思及之前公孙苒婢女所说的话,再一想这个消息,他立即明白过来,眉头下意识皱起。 公孙家竟然想把公孙苒嫁给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吗? 思绪闪过,郭阳心绪翻滚。 三月初八。 左渊要找的人,终于被带了回来。 公孙绍找了本书命人给左渊送去,第二日,他便再次上门。 公孙府一处偏僻的宅院,左渊和公孙绍去盘桓了半个时辰左右。 公孙月对此好奇不已,可事关左渊的私事,她不便多事,只好在她爹的思明院等着,期盼她爹能解一解她的好奇之心。 脚步声响起,左渊和公孙绍走了进来。 两人面色平和,看不出端倪。 公孙月走出来后,看到了的就是这一幕,略有些匆忙的脚步不由一顿。 有些时日未见相见了。 猝不及防的见到后,公孙月微顿,目光一扫左渊,只觉得这人好看的一如既往。 “爹爹,叔父。”公孙月轻快上前,盈盈一拜,而后笑意盈面的说。 “如意,”公孙绍一见她,就知道她是来干嘛的,不由无奈的轻轻瞪了她一眼。 公孙月笑着回看,蒙混过关。 “三娘。”左渊也温声道,目光在公孙月身上划过,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 打完招呼,三人进了正厅,又闲聊了片刻后,左渊起身告辞。 公孙月没有跟上,只站在原地拜别,然后看着自家亲爹送他出去。 左渊含笑对公孙月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待到公孙绍回来,公孙月忙上前,睁大了双眼问:“爹,那个琼娘,是左将军的红颜知己吗?”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她就在好奇这个了。眼下,终于能得到答案了。 公孙绍微愕,看着她脸上的好奇和兴奋,不由无奈又好笑,跟着敲了敲她的额头,说:“你知道那位琼娘今年多大吗?” 公孙月睁大眼睛,莫名觉得不妙,不确定的说:“大概二十多岁吧?” “已然三十多岁了。”公孙绍笑眯眯的说,坏心的看着公孙月的表情。 公孙月愣住,跟着艰难回神,说:“那她是左渊的什么人?” “不知,”公孙绍言道。 公孙月先是惊讶,跟着就想明白了。 这毕竟是左渊的私事,想来,她爹是腾出了地方给左渊和那位琼娘私聊了的。 “是不是失散的亲人?”公孙月还是好奇,又试探着问。 “应该吧。”公孙绍模棱两可的说,亲人有可能,但是失散…… 据他们这些时日的调查,那位所谓的琼娘,分明是被人刻意卖到群芳苑的。 第12章 这个行事手段…… 可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可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左将军一开始投奔郭盛的时候,只说他是普通平民? 公孙绍心念一闪,没再深究。 眼下左渊有意和公孙家交好,他又何必去做些无谓的事,万一惹怒了他呢。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也都只是过往而已。 说是应该,可自家亲爹既然没否认,那就说明可能性很大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琼娘,和左渊到底是什么关系。 唔,糟糕,更好奇了怎么办?公孙月苦恼的想。 “那这个琼娘,怎么安置?”将这些思绪都压下,公孙月不由有些蔫,还是问完了话。 “送到我们家的庄园里吧。左渊不欲透露这个人的存在,将她托给了我们家。”公孙绍言道,意味深长。 公孙月一愣,说:“爹爹,您很看好左渊吗?” 帮左渊的一个小忙,和一直帮左渊的忙,这其中的意味可不一样啊。简而言之,不是下属,那就是准备结盟。 公孙绍但笑不语,没有多言。 可这个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公孙月若有所思,便也没再多问。 三月初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公孙府门前,来人送上名帖,正是府上太夫人的娘家曾侄孙。 门房验看过后,一边使人进府通报,一边将人请了进去。 太夫人娘家姓楚,来人听说是当代的嫡长子,名唤楚霄。 当天晚上,公孙月就在太夫人处见到了这位楚霄楚郎君。 为了太夫人的颜面,公孙绍兄弟几人也全都到了,一一见过,勉励夸赞过后,又告诉儿女好好和人相处之后,这才离去。 大人走了,一群少年人才彻底放开,没再拘谨,全都或好奇,或平淡的看向楚霄,打起了招呼。 楚霄进退有据,不苟言笑,举止间斯斯文文,是个略有些冷淡的读书人。 公孙月应对得体,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太过冷淡。一旁的公孙苒亦是如此,可脸上的笑容,在熟悉她性格的公孙月面前,却怎么看怎么有些淡。 太夫人在上,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就各自散去了。 福宁院外,公孙月和公孙月面露微笑,各自道别。 别管她们背地里怎么来,可面上的温和客气,却是一直维持着的。 走出几步,公孙月忽的站定回头,在树木的掩映下看了眼公孙苒的背影。 肩背挺直,没有一丝犹豫。她立即便是一笑,心中明白,自己期待的那一幕,很快就要来临了。 姐妹相处十几年,公孙月很清楚公孙苒这副模样代表着她已经想好了办法,并且下定了决心。 快了,她心说。 楚霄此来,言道是为了游历,顺便找漳州的大儒讨教。 因此,他会在公孙府借住一段时间。 他是小辈,不好劳动长辈大驾,所以在商议过后,府中的五郎君,也就是三房嫡长子公孙楠决定举办一个小宴,请楚霄一叙。顺带,也会邀请一众亲朋过来,将楚霄介绍给大家相识一番。 既是接风,也正好让彼此熟悉熟悉。 毕竟,彼此要相处一段不短的时间。 小宴定在三月十一的下午,也就是楚霄来后的第二天。 公孙月妆扮过后到场,心道一声果然。 郭阳不知何时已然到了,正站在公孙楠身边,侧耳听他说着什么。 公孙楠一抬眼,就看到了公孙月,不由一笑,道:“三妹妹,你来了。” “五哥。”公孙月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她其实还挺喜欢这个五哥的,大概是因为公孙楠在他外祖父大儒常郴的膝下长大的原因,他身上并无他父母身上的贪婪以及钻营,反而一身清正洒脱之气,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像极了他那位外祖。 也正因为如此,公孙月还好奇过,常郴大儒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养出她三叔母常毓那样性格的女儿。 这个疑惑,直到她得知常毓是在她母亲膝下长大时,才算得出了一个答案。 郭阳转头看向公孙月,迈步过来打了个招呼。 原地,公孙苒无奈的看了眼自家兄长,心中骄傲的同时,又忍不住暗中生气他做什么对公孙月那个女人那般亲近。 “四妹妹,怎么了吗?”公孙楠看到她的目光,有些疑惑的问。 “无事,”公孙苒收起心思,温婉笑道。 公孙月和郭阳聊了几句后,发现闫箬已经到来,就懒得再敷衍对方,微笑道别后朝着闫箬去了。 原地,郭阳看了一眼公孙月的背影,心里总有些别扭。 他怎么感觉,对方走的太痛快了?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郭阳还没来得及深思,便看见了公孙楠身旁略有些落寞的公孙苒,便就没再多想,转而向公孙楠走去。 另一边,公孙月挽住闫箬,轻声笑道:“今日请你看场大戏。” “什么戏?”闫箬好奇的问道。 “等等你就知道了。”公孙月神神秘秘的说。 宴饮开始。 公孙月和闫箬坐在一起,旁边围着和两人关系不错的世家姑娘们。而公孙苒那里亦是如此,各成一界,互不打扰。 当今天下,嫡庶分明有别,不可逾越。 因此,公孙月这边的几乎都是嫡枝嫡女,而公孙苒那里,则都是跟她一般情况的女孩儿。 “三娘,你那四妹,莫不是动了春心?”徐家嫡女,也就是徐放的妹妹徐瑗道。 “阿瑗为何这样问?”公孙月倒是奇了,转而反问。 “你看她的妆扮,格外的娇柔可怜。你这四妹向来要强,以前虽然温婉,可却偏向大气,哪像现在……女子这般,往往是为了得男子欢心。怎么,难道我猜的不对?”徐瑗略微抬起下巴,目光斜睨一眼公孙苒,不屑的说。 “呵,她的事,我哪里知道。”公孙月笑而不语,没有多说。 “装蒜,我们这样说还有可能。可依世伯对你的疼爱,这公孙家的事,还能有你不知道的。骗人也不编一个像样的。”徐瑗轻哼,娇嗔道。 说话间,她压低了声音,只她与公孙月两人听见。 “好了我的好阿瑗,好好的聚会,我们理她作甚。有这个时间,不妨看看我那位表兄,一表人才,长得也很是不错啊。”公孙月不由头痛,面上轻笑着指了指楚霄。 徐瑗扫去一眼,没多关注,笑言:“的确不错。”跟着笑看一眼,算是如了她的意,没再抓住公孙苒这个事不放。 公孙月无奈,举杯,以茶代酒,谢她放过了。 她和徐瑗也是发小,可因为受不了她这有些不饶人的嘴,关系比起闫箬便就差了些。 众人一番言笑,推杯换盏,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 偌大的公孙府灯火一盏盏的亮起,这个院子因为待客,灯火更是通明,一时间竟恍若白昼般。 楚霄虽寡言,可言之有物,一时间竟和一众郎君们相处的不错,尤其是公孙楠,更是欣赏他。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发的热闹。 这边,姑娘们聊起天来,也十分的愉快。 交头接耳的述说着城中各家铺子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各种衣服样式,越说越高兴。 公孙月也坐在其中听着,偶尔说说自己的意见,可她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公孙苒和郭阳身上。 气氛正热烈时,公孙苒含笑说了句什么后,起身带着婢女离开。 随后不久,郭阳跟着离开。 公孙月笑了。 她轻轻拽了拽身边的闫箬,说:“走,带你去看戏。” 两个人含笑道了句歉,起身准备离开。 徐瑗看了两人一眼,轻哼了一声,有些不乐。 离开宴席处,闫箬跟着公孙月一路往着花园走去。 三月的天,花园中一部分桃花依然开过,可在花匠的侍弄下,另一部分却刚刚绽放,和着垂丝海棠,白玉兰点缀在小道两侧,幽香扑鼻,景色宜人。 两个人绕来绕去,最后行到了一座假山附近。 闫箬抬眼望去,未见有人,看向公孙月正准备疑问,就被她捂住了嘴。 公孙月抬指抵在唇边,无声的制止。 这时,两道声音传来。 正在假山之后。 “我看了那楚霄,虽然有才,可还是配不上你。” “六郎谬赞了,楚家郎君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四娘!不许胡说,你这样好,那楚霄算什么。” “我,我……”说着说着,公孙苒抽泣起来。 这边,闫箬已经反应过来这两人是谁,一惊之后,便是愤怒。 她脚步一动正准备过去,却被公孙月拦住,甚至还提前捂住了她的嘴。 公孙月对闫箬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闫箬眼睛睁大,满是怒火,可和公孙月对视片刻后,到底忍住了冲动。 “四娘,”郭阳的声音一顿,明显是被惊着了,而后满是怜惜又带着些生气的说:“别哭了,你怎么了?” “我心中,我心中已有心悦之人,哪里配的上楚家郎君,更别说,做他的妻子了。”公孙月自怨自艾,声音慢慢微弱,带着伤感。 “四娘!”郭阳的声音先是一惊,而后带着强自压住的平静,说:“你心悦之人,是谁?” 公孙苒静默下来。 然后不知是怎样的一番眉来眼去,好一会儿后,郭阳的声音按捺不住上扬,难掩兴奋:“是我,对吗?” “嗯。”公孙苒发出一道微弱的轻哼,即便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也能想象到她现在是何等的娇羞。不待听到的人多想,她又急急忙忙的说了一句话:“可,可,六郎,以后,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你与我三姐姐有婚约,我们若是……定会让她伤心的。” 说着话,她声音又带上了悲意。 “四娘,你总是这般温柔体贴。”郭阳无奈又宠溺:“我心悦你,如何舍得不再与你相见。至于我与公孙月的婚事,你放心——” 公孙苒骤然打断,道:“不是的,六郎,不是的。”她声音依旧低落,却带着认真的关切,说:“若能与你在一起,我再怎么样,心里都是欢喜的。可是我不能连累你,你若与我在一起害的我三姐姐伤心,我伯父定然会迁怒于你,他那般的厉害,且你父亲想来也会生气。届时,你……我怎么舍得。” 一番话,体贴无比,入情入理,大气之余,又带着心疼不舍。 公孙月听了,心中不由轻笑。公孙苒还真是摸准了郭阳的性格,这样一说,郭阳肯定会心生逆反,决心更重。 “四娘,你这般聪慧,以后定是一个贤内助。”郭阳的声音带着感动,然后又带着傲气的说:“不过你放心,我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他不会那拿我怎么样的。至于公孙绍,我的身份再次,他岂敢对我做什么。” …… 公孙月心中冷笑,还真是自信。的确,以他郭家嫡长子的身份,他们不会拿他如何。可让他吃顿苦头,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郭盛那里,若知道他的行事,想必也不会放过他的。 郭盛也许真的对公孙家有不满,可这不代表他想和公孙家翻脸。 “真的吗?”公孙苒不确定的询问。 “那是自然,四娘,你且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我不要娶那公孙月了,我要娶你。” “娶我?可,”公孙苒的声音满是惊喜,却又带着踌躇。 “对,我要娶你。那公孙月奢靡无度,行事霸道,哪里比得上你。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给我爹写信。” “六郎,你真的要娶我吗?我三姐姐贵为公孙家嫡长女,自幼千娇百宠着长大,家中上下,无比以她为先。所有姐妹,都要退她一射之地。我从小到大,都很羡慕她。你真的,真的不喜欢她,喜欢我吗?”公孙月低声说,即喜且忧,难掩彷徨。 “自然,在我眼里,那公孙月根本比不上你。”郭阳斩钉截铁的说。 “好。”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好好好,这就是郭家精心教养出的嫡长子。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关起来。”公孙绍从另一侧忽然出现,满脸怒火掩饰不住,狠狠的看着郭阳。紧跟着一众穿着灰衣的仆役一拥而上,摁住了郭阳。 第13章 “世伯?”郭阳受惊之下,脱口而出。 他眼中心虚惊慌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过多反应,便已经被仆役们按住了。 “伯父!”相比郭阳的惊慌,公孙苒则可以说的上是恐惧了,一不留神,声音都是发虚的。 “来人,去请公孙卫和左渊过来。”公孙绍目光阴沉,在郭阳和公孙苒身上划过,冷笑道。 竟是一副毫不顾忌,准备直接翻脸的样子。 郭阳心中猛地一跳,心知这是万万不行的。 他本来的计划中,从未想过要惹怒公孙家,只是想着冷待公孙月,让他父亲知道自己与公孙绍并不亲厚而已。至于公孙苒,则是因为她父亲与公孙绍的龌龊。自己若是能将她也纳进府中,想必能有些用处。 他爹本就对他不甚看重,若是再让他知道因为自己处事不当致使公孙家与郭家决裂,那他…… “世伯,今夜之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还请世伯莫要生气,阳任打任罚,绝不推辞。家父那里并不知情,此事全是我行事不端,只盼莫要影响了您二位的交情。”能屈能伸,说的就是此时的郭阳。他只盼着,这事莫要影响郭家与公孙家的关系。 公孙绍那张素来温和沉静的脸上像是结着冰,丝毫没有动容,更没有理会郭阳的这番话,甩袖便走。 郭阳的用意公孙绍明白,旁观到此的公孙月也明白,可惊惶之中的公孙苒却不明白。 她还以为郭阳这是把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顿时感动不已。 另一边,公孙月轻笑一声,挽着闫箬便就离开了。 闫箬被这一波三折弄得不由愣神,没有挣扎直接被公孙月拽走,好一会儿,才算回神,缕清了思绪说:“你和世伯早就知道?” 公孙月点点头,说:“就像徐瑗说的,这公孙府,有几件事能瞒过我们父女。郭阳和公孙苒,呵——” 闫箬轻嘶一声,一为郭阳和公孙苒这智商,二为公孙月这一声轻呵,那可真是连嘲带讽外加冷意,十足十的气人。 “如意,你……”她没有多想,只有些纠结的问。 公孙月明白她要问什么,只摇了摇头,说:“我并未难过。这些年,郭家送来的四时节礼中,郭阳的永远中规中矩,等到见面之后,我们二人的不和更是掩饰不住。现在这样也好,总比成婚后做一对怨侣要强。” 闫箬轻笑,说:“你这话,是当年的阮伯母说的吧。我曾听我娘提起过,她说阮伯母的某些话,虽有些惊人,却总是很有道理的。” 公孙月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便就这样,有志一同的把这件事给带了过去。 将闫箬送到宴席处,公孙月陪着坐下。 好一会儿后,郭阳和公孙苒的久不归来到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公孙楠微的皱眉,派人去找。等到人回来后,他神色微惊,便有些坐不住了。 在场的人没几个傻的,一见便知道是有事发生。 徐瑗立即看向公孙月,似笑非笑道:“果然有问题。” 公孙月冲她笑了笑,没有多言。 又轻哼了一声,徐瑗带头起身告辞。 主人家明显有事发生,她们再留下,便不太合适了。 有人带头,没一会儿的时间,人都走了个干净。 “三妹妹。”公孙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公孙月身边,看着她有些担忧的询问:“四妹的婢女哭着回去,大伯身边的人又叫走了我爹,你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孙月看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五哥,管这么多做什么呢。那些事,自有长辈做主。你回去吧。” “……果然。三妹妹,四妹是不是和那郭阳有了首尾?”公孙楠静默了一下,忽然说。 公孙月微讶,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双眼睁大。 她这个反应,公孙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苦笑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公孙月看着公孙楠的背影,静默片刻。她这位五哥,可真是出乎预料的聪敏,可惜了—— 有那样一家子亲人,前途不说,只公孙苒这次做的事情,就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婚事。有一个抢夺堂姐婚事的妹妹,焉知是不是家教不好。这样的人家,真正体面的人家,没几个愿意嫁进来的。 转身,公孙月朝着思明院走去。 一个拐弯后,便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左渊。 “左将军。”公孙月微不可查的一顿,如是唤道。 左渊眼睑轻垂,立即明白了缘由。 当着府中仆役还有他身后近卫的面,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唤了声三娘。 “我为左将军带路。”公孙月起身,面上的笑容相比从前淡了许多,她目光略微一扫来人,然后转身带路。 左渊迈步跟上,心中却不由微的一滞。 明明知道公孙月这样是装给别人看的,可他见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大抵是见惯了公孙月的笑颜吧,左渊心想。 思明院。 灯火通明,气氛却已然凝滞至极。一众仆婢守在院中各处,呼吸声都几近于无。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公孙月迈步进来,公孙绍眉心一皱正欲说话,就看到了紧随她身后进来的左渊。 夜色中,左渊一身玄衣,大步流星直走进来,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和,只余下一片肃然郑重。 进院,他目光一扫,便将正堂收入眼底。 公孙绍高居上座,面沉似水。公孙卫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面色比公孙绍还要难看。而厅堂正中,郭阳和公孙苒正站在那里。 说是站,可只看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短打,满身干练之气的两男两女,是个人都清楚,这分明是看押。 见此,左渊还没什么反应,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却已经着急了起来。 “公孙家主——”他语气焦灼,便就失了两分恭敬。乍一听到,就如同质问一般。 “住嘴。”左渊一声冷呵,近卫之一立即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将他拖到了一边。 那人只来得及吱唔两声,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陈管事。”听到这个动静,郭阳忙转过头看去,可人却已经被拖走,他只好直直的看向左渊,说:“左渊,陈管事可是郭家的二管事,你这是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他竟是连将军都不叫,直呼其名了起来。言语中的不喜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公孙月微的皱眉,心中不乐,她微微眯眼,睨了眼郭阳。 左渊急匆匆的为了他赶过来,他竟然是这副态度,真是不知所谓。 蠢货,竟然敢在漳州冲公孙绍吆喝。 要知道,这里可是公孙家的地盘,只要公孙绍想,有的是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法子。 左渊不想理会这个拎不清情况的人,只看向公孙绍,询问:“公孙家主,不知六郎犯了何事,竟使得您将他缚于堂前?” 第14章 公孙绍冷哼一声,竟然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见状,左渊的脸色纹丝未变,只沉静的站在那里,目光直视公孙绍,等着回答。 公孙绍看他这样坚持沉着,眼神微动,看了眼身边的大管事。 大管事姓王,是公孙家的老人了。 他迈步上前,恭敬垂首,一五一十的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寂静的院中,他的声音清楚的响起。 分明没有丝毫嘲讽的语气,可郭家来的所有人,脸上却不由发热。 在未婚妻家的府邸中,和未婚妻的妹妹搞到了一起,这叫什么事? 一时间,众人看向郭阳和公孙苒的眼色都变了。 刚刚还不满看向左渊的郭阳愈加寂静,脸上神情难看无比,嘴唇几番开合,最后却又闭紧。 这个管事说的中肯,无一丝遗漏,更没有添油加醋。他辩无可辩。 身旁,公孙苒一张俏脸已然惨白。 哪怕这一幕她早已设想过,可等到真的来临时,她还是羞愤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公孙绍会直接把真相撕开。 纵使她抢了姐妹未婚夫这件事不好听,可没用到未婚夫都能被人抢走,这件事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万一再有个什么传言,比如她本身有缺陷才会让未婚夫移情别恋这种,对公孙月的打击无疑更大。 公孙苒就不信,她的好大伯公孙绍想不到这一点,可他竟然完全没顾忌。 咬紧唇瓣,公孙苒身形微颤,微微侧脸向郭阳,泪珠从脸颊滚下,宛如一枝带雨梨花。 郭阳听到了微弱的抽气声,顿时转头看向她,待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刚刚因为迁怒而生出的那一丝不满顿时散去。 四娘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情不自禁倾慕他而已。 而且,她还一直推拒,到最后,也是在他的紧追不舍下才松了口,略有些动摇。 “郭阳,他说的话可当真?”安静听到最后,左渊看向郭阳,沉声问道。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沉稳的样子,众人还以为他不曾生气。可现在听到他发沉的声音,才发觉,这哪里是不生气,分明是很生气。 郭阳唇角动动,说:“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我——”他还欲再说,可左渊却已经懒得听了。 事情已经做下了,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公孙姑娘,郭阳荒唐,我代他向你道歉。”左渊看向公孙月,脸色微缓,带着些歉疚,温和的说。 “此事与左将军无关。”公孙月摇头,轻声说。她一抬眸,对上左渊眼中的温和安慰后,心中不由微暖。 有些事,即便预想再多,再周全,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复杂。 左渊一开口,在场的众人才想到公孙月,她太过安静,静到众人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郭阳看她,眼见着她亭亭玉立站在那里,腰身挺直,心中的那点愧疚顿时散去了些许。 这事是他做的不对,可公孙月性子高傲强硬,想来不会受太多影响。 一旁,公孙苒见他收回了视线面色也没有怎么动,这才微微放心,跟着扫了眼公孙月。 就算是你的未婚夫又如何,到底是我赢了。 思及此处,公孙苒眼底兴奋激动一闪而过。 从小时候起,吃穿用住,她便无一处能与公孙月相比,来自于长辈的宠爱更是不用说。眼见着这次竟然真的成功让郭阳站在她这边,她心中终于畅快了一回。 骄傲如何,受尽宠爱又如何,还不是抓不住自己的未婚夫。 想一想郭阳以后会有的前途,公孙苒心中顿时灼热起来。 悄悄抬起头,公孙苒和一直没有开口的公孙卫对视一眼,父女两人又低下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一众人心思各异,说话的两人却没有在意。 “我忝为他的长辈,却没有约束好他,是我失职。”左渊说着话,目光从公孙月身上落在郭阳那里,温和瞬间消失,变得平静起来。然而,明明无甚情绪,却让人看了心里发凉。 郭阳心中微紧,连身体都不由紧绷。 “此事是郭阳不对,公孙家主意欲如何解决?”左渊转而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脸色冷的让人胆颤,他目光落在郭阳身上,其间的冷意比起左渊只多不少。 郭阳咬牙,自从来了漳州后,公孙绍虽然对他不甚热情,可却并未给过他脸色看。所以,他对于向来带着微笑,看似很好相与的公孙绍也并无多少恭敬畏惧之心。 可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之前是他看走了眼。公孙绍此人从来与温和好相与不沾边,他笑,只是他懒得计较而已。 “如何解决?”公孙绍平静的重复,又冷笑:“这就要看郭家家主的想法了。如意乃我爱女,不容轻侮。郭家教子不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在此之前,就让他暂时在我府上做客。” “可。”左渊看了眼郭阳,直接应道。 做客? 郭阳心中一跳,直觉这怕是一场鸿门宴。 “至于婚约,直接解除。”公孙绍不容置喙的说。 “公孙家主,六郎只是一时糊涂,又尚未酿成大错,不至于此。”左渊眉微的一皱,声音微扬,满是不赞同的说。 说话间,无人注意他微微侧了侧身,将余光放在了公孙月身上。 郭阳的心中起起落落,一时难以平静。待发现左渊对婚事的坚决后,心中更是不乐。 把他留在公孙家左渊都不急,可说起婚事他反倒认真起来了。怎么,难道在他眼中,这桩婚事比他还重要吗? 公孙月眉梢轻挑,扫了眼左渊,跟着垂头,噘了噘嘴。 她心知左渊这样说,只是场面话。毕竟,他早就知道郭阳和公孙苒的事,甚至还说了郭阳不配她这话。可知道归知道,她听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就算左渊长得好,也没用! 她记住左渊了! 果然生气了。 左渊心说,有些无奈。刚刚他就预料到这样说会惹得公孙月不快,可这话,他不得不说。 “呵,糊涂?堂堂郭家嫡长子,行事竟如此荒唐,你竟一句糊涂便准备带过了?还是说,你郭家对我公孙家有意见,郭家子如此行事,乃是刻意行之?”公孙绍说着话骤然站起,衣袖一甩,辞色锋利。 院中寂静无比,公孙绍这话一落下,气氛更是几近凝滞,让人全都下意识屏息,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看向左渊,只见他脸色冷沉,顿时心中揣揣。 左渊眉头皱了一下,他抬眼一扫,冷声说:“公孙家主这般步步紧逼,又是何用意?这公孙苒,可也是你公孙家的姑娘。家主这样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以为,这是您不想与郭家结亲,刻意为之?” 这话一出,本就凝滞的气氛,顿时更冷,诸人静立,却感觉有芒刺在背般。 一直站在公孙绍身后的公孙月忽然迈出一步,冷笑:“我可没有这样的姐妹,更没有会与我姐妹勾缠的未婚夫。左将军这是心虚了,所以胡乱攀咬吗?” 攀咬?嘶—— 这公孙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和左渊说话。别看左渊平时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但他那大将军之位,可不是叫出来的,而是硬生生拼杀出来的。 以一介平民与世家中人平起平坐,还无人发出异议,可不是世家中人脾气好,而是他们清楚。 左渊,不好惹。 “如意!不许胡说。”公孙绍轻斥。 公孙月侧身,浓滟明媚的小脸被灯光照亮,一并照亮的,还有她微红的眼圈,已经眼角滴落的一滴泪水。 一滴而已,混合着她那副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反而比起娇弱的公孙苒更惹人生怜。 “爹爹,我没胡说。这婚事,是从小定下的,我这些年也循规蹈矩,从未做错过什么。怎么今天,就要受此羞辱?未婚夫另有居心便罢了,可左将军这话何意?难不成竟是我愿意未婚夫和姐妹勾缠在一起,刻意设计吗?”公孙月声音微颤,却毫不迟疑的坚定着说。 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 公孙月没看别人,直视左渊,不依不饶的问:“左将军,你这话,到底何意?” 左渊静默,和一个小娘子争论,不论输赢,都是不妥的。 他轻叹一口气,说:“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公孙姑娘见谅。” 见他退步,公孙月也没有不依不饶,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眼圈红意依旧,退回了公孙绍身后。 “我公孙家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姑娘。”公孙绍看都没看公孙苒,冷笑的说:“不劳左将军费心,我自会处置。” 处置—— 众人心里漠然,明白这公孙四娘,怕是没有好下场了。 他们明白,郭阳更明白。 他悚然一惊,一转眼就对上了公孙苒苍白的脸和满是恐惧的双眼。 公孙苒唇瓣微微一抖,冲郭阳挤出一个轻笑,恐惧逐渐淡去,双眼紧紧落在郭阳的脸上,满是不舍,说:“六郎,我不悔。往后余生,你便把我忘了吧。” 她的声音轻轻,还带着惧意,可那双眼中的情意,却没有丝毫动摇。 “四娘,”郭阳心中一痛。 一旁,公孙卫神情微动,不由焦灼,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没想到,这话赶话的,自己那个好人做惯了的大哥竟然准备对四娘下手了。 “公孙世伯,”郭阳看向公孙绍便准备开口。 公孙绍根本懒得理会他,直接看向左渊,道:“这桩婚事,必须要退,郭阳荒唐如斯,配不上我的如意。” 左渊眉头皱紧,没有说话。 两个人便这样把郭阳撂到了一旁,毫不在意。 事已至此,这件事已经不是郭阳能插上手的事情了。 公孙绍也没有说话,只看着左渊,丝毫不曾动摇。 “公孙家主,便没有丝毫可转圜之地吗?”好一会儿,左渊叹了口气,语气放软道。 “我的如意,如珠如宝般养大,自然要给她配一个一等一的良人,让她幸福快活。左将军自问,郭阳可是这良人?现在便已经如此荒唐,这婚事若真的成了,还不定他怎么磋磨我的如意呢。”他退后一步,公孙绍的口气便也和缓了些,可要退婚的意思,却是分毫都没有动摇。 这一句自问,在场的人顿时又看向郭阳。 无需左渊回答,他们心中便已经冒出了不是这二字。 磋磨? 左渊的神情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似是想笑,亏得他心思深沉,这才立即忍住,没有露馅。 公孙月的那手功夫,只比他差半筹。若郭阳真干了对不起她的事,还不一定谁磋磨谁呢。 推拉半天,左渊自觉已经做够了样子,便就没再坚持。 君不见,一旁的公孙月瞪向他的眼神已经差点把他戳成筛子了。这一次,估计把小姑娘给气坏了。 唔,回头该想想该怎么哄哄才是。 微不可查的走了个身,左渊如是想到。 “公孙家主这般坚持?”左渊的声音恢复沉肃,又一次问道。 “自然。”公孙绍毫不迟疑。 “那还请稍待些时日,我会将此事写下后传信给兄长。这桩婚事,终究是郭家与公孙家两家之事,还需他做主才是。”左渊唇角微抿,冷声说。 “这桩婚事,必须解除。除了这个,我不接受其他的答案。反正,这事不论谁听了,那都是郭阳不对。还望左将军将我的意思一五一十的转告给郭家主。”公孙绍冷笑中的嘲讽和威胁毫不掩饰。 郭阳做出这种事,牵连的可不只是他一人,而是郭家全族的名声。 “自然。”左渊简短的说,跟着直接站起身,又说:“事关重大,我这便先行告辞了。” 他身周的气息仿佛笼罩着一层沉甸甸的乌云,隐约可见唇角紧紧的抿了一下,似乎仍在克制忍耐。 眼见着事到如此地步,郭阳瞬间睁大了双眼。 左渊竟然真的就不管他了? “左渊?”郭阳不可置信的说。他落到公孙绍的手里,能讨得了什么好? 左渊扫了他一眼,神色不动。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见此,公孙绍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而后抬手示意,敷衍至极。 左渊看了眼郭阳,又说:“还望公孙家主善待六郎。” “自然。” 至此,左渊才转身,一如来时般,大步流星,甚至更快了些的离去。 公孙绍冷冷看着他的背影,而后看向郭阳,说:“带他下去。”紧跟着,目光落在公孙苒身上,眉心微皱。 公孙卫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郭阳比他更快一步,公孙苒的事情未定,他哪里敢走。 眼见着公孙绍目光所及,他心中立时一紧,说:“世伯,此次过错,全在我身上,与四娘无干,您大人大量,还请莫要迁怒。” 第15章 “带他下去。”公孙绍声音一沉。 守在郭阳身后的护卫心中一凛,挥开那些仆役,上前伸手一按郭阳的肩膀,硬生生的就把人给往外推去。 公孙苒身体一颤,伸出纤纤素手,拽住了郭阳的衣袖。 “伯父,我,我、”说着话,她颤抖的愈发厉害,显然怕的很了。她眼神忍不住往公孙卫那里飘去,满是惊惧。 公孙卫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在公孙绍那里,身体微的紧绷。 公孙月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眼中笑意一闪,兴致盎然。 公孙卫与公孙苒明显是早有预谋,有心算计,可郭阳……却好像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知心人。 有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 这样一场好戏,不枉她等了一个月。 “放开我,”郭阳使劲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开。他看着身侧美人梨花带雨,心中又怜又怒,而后猛地说:“世伯,我要娶四娘,四娘是我未来的妻子,你不能对她做什么。否则,你就是与我郭家为敌。” 他拔高了声音,努力让自己镇静,可尾音的几分涩意还是泄露了他不稳的情绪。 “她姓公孙。”公孙绍说,声音平淡,漫不经心。 公孙苒姓公孙,而公孙绍,是公孙家的家主。 别管她以后是什么身份,只要她现在还是公孙家的姑娘,他就能处置她。 郭阳心中更是发紧,可来不及再说什么便已经被护卫押走了。 “来人,送四姑娘去秋风院。”公孙绍毫不在意在场的公孙卫,径直吩咐。 秋风院,公孙府最最偏僻的院子。 只有公孙家和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个院子是公孙家的私牢。 公孙卫被公孙绍这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弄得又气又恨,却偏偏无计可施。 他坐在那里,阴晴不定了半晌,等着几个婆子上前拥住公孙苒就往外走时,到底忍不住了,立即说:“等等。” 公孙绍看他,似笑非笑。 堂中,一众婆子婢女们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般仍旧往外走去。 “公孙绍!”公孙卫霍的站起身,愤怒的喊道。 公孙绍看他,脸上的笑容淡去,面无表情。 “直呼兄长的名字,这就是你的教养?”他冷冷看着公孙卫说。 公孙卫一滞,脸颊抽搐了一下,咬牙道:“大哥,让她们先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让公孙绍看了一眼。 公孙月扫了一眼,却因为角度的问题,没有看见。 公孙绍目光一定,这才开口,说:“等等,你跟我来。”婆子们闻声立即停下,而后他就带着公孙卫往书房走去。 公孙卫看一眼公孙苒,示意她且先安心,跟着迈步跟上公孙绍。 阴影处,他的嘴角忽然上扬,然后又一点一点的压了下去。 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公孙月微的皱眉,她看着自己这位三叔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呢? 另一边。 刚出公孙府,那个姓陈的管事就迫不及待的看向了左渊,满脸不悦正欲开口,就对上了左渊身边近卫的视线。 他脸上的表情一顿,跟着收起了所有的不满,强自平静的询问:“左将军,我们真的要把六郎君留在公孙家吗?公孙绍那般生气,六郎君会不会有危险?” “回去再说。”左渊看了眼陈管事,沉声说。 一路疾驰到左宅。 左渊下马,大步进院,没有急着说话,先是一番吩咐,然后坐在那儿等了起来。 陈管事心中焦灼,可到底不傻,眼见着左渊这般样子,也知道是出了问题,他心中忐忑不安,又问:“左将军,这是怎么了?” 左渊看他,只问:“郭阳与那公孙四娘的事,你可知情?” “不知,仆一直以为——”说道这里,陈管事一顿,顿时恍然。 是啊,这左宅和郭阳之事,一直由他照管,可郭阳与那公孙四娘三番五次的见面,甚至情丝暗结,他为何会不知? “事已至此,郭阳留在公孙家才是最安全的。对于那些人来说,毁了婚约哪儿有让郭阳死在漳州,使得郭家和公孙家彻底决裂来的更好。”左渊闭目养神,盘算着给郭盛的信该如何措辞。 “这,这……”陈管事哪里能想到这些。 他只是郭家的一个管事,哪里知道这天下之事。可他到底不傻,左渊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意思,他几乎立即就懂了。 “看来公孙家也未想过与郭家决裂,这是一个好消息……”放低了声音轻声说,左渊睁开眼睛,扫了眼陈管事。 这陈管事,便是郭盛放在他身边的耳目。 因此,他与郭盛的回复便就十分重要,万万不能让郭盛多思,并有与公孙家为敌的想法才行。 思及此处,左渊的思绪飘飞了一瞬间。 不过十年而已,当初还算英明的郭盛已经换了个模样。天下尚且未定,他却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排除异己了。 眼中讽笑一闪而过,左渊把思绪复又压下去,再次恢复了沉稳平静的样子。 陈管事听了,目光微动,说:“这么说,公孙绍并未想过退婚,之前那样只是装出来的?”说道这里,他脸上逐渐浮现出得意。 左渊的几个近卫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这人怕不是个傻得。他是觉得公孙家傻啊,还是好糊弄? “公孙绍宠爱公孙月之心,人尽皆知,还曾说过,要以公孙家一半家财送嫁。”左渊扫了眼陈管事,点到即止。 陈管事脸上的笑顿时卡住,左渊的言下之意,他自然明白。 公孙绍疼女儿至此,饶是他再怎么觉得郭阳优秀出众,怕是对方也不会想嫁女的。 “那公孙家会真心保护六郎君吗?”陈管事目光一扫周围的人,眼见没人看他,这才微微放心,跟着强行压下那股因自作多情而产生的燥意后,又担忧道。 “公孙家历来中立,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郭家翻脸的。”有人扬声说,话语略有些轻慢,跟着一道人影从前厅走来,乃是一个面色白皙,穿着身青色袍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下巴抬起斜扫了眼陈管事,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视和那一身的傲气。 陈管事浑身一紧,低头弯腰,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见此,一众近卫眼中笑意一闪,暗道一声活该。 在他们看来,这陈管事着实是不知所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竟敢在自家主上面前出言不逊,莫名自傲。就连郭盛都不曾在自家主上面前这样,他算个什么东西。 还是齐先生厉害,几句话就敲打的他不敢再放肆。 可惜,自家将军行事磊落,性格也较温和。先生不在,他也懒得理会这人。照他们说,这样的人合该好好收拾一顿才是。 齐鸣走过陈管事时哼了一声,跟着收敛了身上的傲气,面带恭敬,颔首行礼,说:“将军,我去晚了。郭家郎君院中一个仆役,两个婢女,还有他的一个护卫,都已身死。” “护卫?”左渊询问。 仆役和婢女都是在漳州采买的,有探子也不奇怪,可这护卫都是从郭家带来的,怎么会…… “正是,只知这护卫名叫于全,是郭家家主拨过来的,至于后续,正在继续追查。” “将过程写好呈给我,我一并送回豫州。”左渊吩咐。 “是。”齐鸣立即领命,而后退下。 左渊起身,去了书房,斟酌再三,写好了一封信,待到齐鸣将他的信送来后,一并装进木匣内封好,让人快马送回豫州。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左渊坐在桌后,忽然一笑。 此次,郭家吃了亏,而幕后之人也如了意。可最高兴的,却是公孙家,总算甩掉了这桩婚事。 思及此处,他脑中立即浮现出公孙月噘嘴瞪他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左渊嘴角的笑意更浓。 唔,今日为了表明他的立场,他可是说了不少惹这姑娘不高兴的话。看样子,怕是气的不行。下次再见他,也不知道会不会不想理他了。 不,或者说,她会不会更想打他一顿? 摩挲了一下食指,左渊轻笑了一声。他闭目往后一靠,又想起了那个雨夜,和雨夜中挥刀的小姑娘。 “诶,你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啊,竟然让这么多人追杀你?”她笑吟吟的,隔着雨幕对自己说。 怕是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也没想到,本来只是顺手灭口的行为,竟然让他们功亏一篑吧。要知道,公孙月一行人,一开始可是不准备插手的。 而他,当时已经身受重伤,若无意外,怕是要死在那里了。 可偏偏,就是遇到了意外。 想不到,他这条烂命,也能这般幸运,遇到奇迹。 左渊低声笑着,嘲讽的,讥诮的。最后只余下淡淡的温柔。 公孙府,书房。 公孙卫看着站在公孙绍身后的公孙月,声音一扬,说教起来:“三娘你先出去,我和你爹有事要说。” 公孙月微笑,看向她爹。 这个公孙家,做主的是她爹,能使唤她的,也只有她爹。 看她这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公孙卫脸颊一紧。 不愧是公孙绍的女儿,和他一样惹人生厌。 第16章 “不必,”公孙绍轻描淡写道,连个理由都懒得说。 公孙卫面露不悦,正欲再说,就被直接打断。 公孙绍看着他,神色如常,说:“有话快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很忙。” 他看着公孙卫,不像是在看一直讨厌的弟弟,更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公孙绍是真的不在意他,公孙卫忽然意识到,可他心中,反而更加恼恨起来。 因为,这种不在意,其实是一种来自胜利者面对手下败将时的傲慢。 是的,他是个输家。 即便有父亲铺好的路,他也依旧输了。公孙卫再一次意识到。 铺天盖地的不甘从心中升起,公孙卫低头,压下所有外露的情绪。而后抬头,平静的和公孙绍谈论起了条件。 …… 一个时辰后,书房的门打开,公孙卫离开。 书房内,公孙月的目光落在公孙绍手上的那张羊皮纸上,好奇的问:“爹爹,这是什么?” “这个,是公孙家暗探名单。”公孙绍随手将印符递给公孙月。 公孙月展开一看,就见上面的内容十分之乱,词不达意就不说了,更重要的事前言不搭后语,根本看不出什么。 她也不惊讶,转而看着公孙绍。 只见公孙绍站起身,在书房中一阵摆弄后,取出两本书,跟着递给公孙月。 公孙月接过,熟稔的翻动起来,开始用公孙绍之前交给她的某种规律,再联合起羊皮纸上的内容去找她想要的,跟着就皱起了眉。 不,不对,这样找出来的事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公孙月忍不住愣了一愣,眨眨眼,若有所思,然后回忆起来。 她记得除了刚才那个规律,之前爹爹还教过她另一种规律,是公孙家上一代的密训。 对了,就是这个,这个是她那位祖父交给公孙卫的,肯定用的是上一代的密训。 心里想着,公孙月回忆了一会儿,总算是想出了个大概,然后再一推演,果然就推演出了一连串的人名还有年龄外貌等大致消息。 一抬头,眼见着自家亲爹正看着自己,公孙月就把自己得出的答案给说了。 公孙绍接过,再次推算,得出的结论一般无二时,立即满意点头,说:“你把这些都记住,以后说不定能帮到你。” 说着话,他再次起身,从另一处暗格中取出一枚符印,交给了公孙月。 公孙月伸手接过,翻看了一下,符印呈铜黄色,颜色略黯淡,显然已经放置许久。令牌上刻着一个古篆的令字,边沿饰以海波纹,而令牌表面则装饰着一种奇怪的纹路。 看了几眼,她总觉得这种纹路有些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爹爹,这纹路是什么?”公孙月看向自家亲爹,不懂就问。 公孙月看了一眼,说:“这是龟壳上的纹路。” 公孙月瞬间有点懵,仔细一看,还真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越常见的,反而越想不起来。 眼见着公孙月这副傻乎乎的表情,公孙绍不由笑开,说:“这个符印能调动那些暗探,不过你需要小心。这些年过去,变故不少,能放心用的怕是没有几个。更多的,还得靠你。” “好的,我知道了。”公孙月收起符印,没有推拒。 她可是知道的,自家亲爹早已经培植了另一队暗探,这些对他而言,只能算得上是意外之喜而已。 “爹爹——”公孙月轻唤,有些纠结。 “如意是觉得你三叔有些不对劲?”公孙绍直接点明。 公孙月点头,表示正是如此,说:“三叔虽然有些急功近利,可他不傻,自然明白,没有您的支持,公孙苒就算嫁进了郭家,也不会受到重视。可他却还是这般坚持,这——”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的才是,既然做了,那就说明…… “他另有倚仗,而且还是能让郭盛对他另眼相看的倚仗。”公孙月都能想出来的事情,公孙卫自然也不会错过。 “可他这些年一事无成,能有什么倚仗?”公孙月疑惑。 “那就说明,这倚仗,来自他处。”他熟悉的,了解的地方。 “他这些年一直呆在家里——”公孙月顺口接道,话一出口,父女两人四目相对,立时恍然。 “这么说是和咱们家有关?爹爹,我们家不会是有什么宝藏之类的吧。”公孙月戏言。 公孙绍摇头,说:“什么宝藏,你还不如猜测公孙卫知道了咱们家烧制琉璃的法子。” “万一呢。”公孙月随口说,又说:“爹爹您还是注意些吧。” “我知道。”公孙绍也没有拒绝,直接应了下来。 父女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着夜色已深,她便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公孙绍洗漱完毕,回到寝室,跟着叫出了身边的暗卫,做出了一番布置。 事实证明,这番布置没有白费,几乎只是当天夜里,专门烧制琉璃的庄园中,就被抓到了好几个意图往外传递消息的人。 公孙绍让人想办法撬开那些人的嘴,边加紧了布置。 公孙绍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家那位父亲的手段,那些人,可都是公孙家的老人了。 想当然的,这些人他那个三弟可使唤不动,更不用说拉拢。能让他们听话的,自然是旧主的吩咐。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按理说,公孙绍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微妙的不适。 总觉得,他似乎忽视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自从那日事发,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日。 三月中旬,天气日渐和暖,总是冷潮的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码头上忽然热闹起来,几艘远道归来的海船进港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群人热闹恭敬的打招呼声。 公孙月的大哥,公孙家嫡长子公孙弘回来了。 与公孙弘一起到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常州范家的嫡长子,范承。 公孙月高高兴兴去门口迎接自家大哥的时候,就和这个范承撞了个正着。 这是一个肤色苍白,略有些病弱之气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细眉长眼,唇色略白,总显得有些没精神。可他那一双眼,生得却实在是好,目似点漆,像是燃着两把生生不息的火,灼热且坚定。 公孙月目光一扫,不由惊艳。 公孙弘略略介绍了一番,等两个人见过礼,立即接过了话,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聊边往正院走去。 范承目光淡淡一扫,略笑了笑。 公孙弘刚刚回来,自然要先洗漱收拾一番自己,然后去拜见长辈。因此,公孙月也就没有多留,聊了几句后,便就走了。 她急匆匆的过来,也只是因为许久不见,有些想念大哥而已。 等回到宝祥院,公孙月才闲下心思索,这位范家的嫡长子,到底是为何前来漳州,还是跟着她大哥一起来的呢? 这样琢磨好一会儿,她忽的一滞,不好! 她刚刚去找自家大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他说说郭阳的事,可一是高兴,二是遇到了范承,她竟然就这样把这个事给忘了。 暗道一声糟糕,自家大哥不会去把郭阳打个半死吧? 心里想着,公孙月忙不迭的又起身,往关着郭阳的那个院子疾步而去。 她大哥性格沉稳,甚至还有些严肃,不像二哥那样恣意洒脱,可他们疼爱自己的心却是一样的。若是陡然得知此事,他肯定会去把人打一顿的。 公孙月可没忘记,她当年被另一个世家女说她克母,把她气哭了后,她两个哥哥是怎么帮她报仇的。 都这些年了,那几个家族的人都不敢往她面前凑。 另一边,安置好范承,刚回院中洗漱的公孙弘皱紧了眉。 “你说有人看到郭阳和四娘一起,被父亲押去了思明院?”他容貌端正,生了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不像公孙绍,更不像母亲,据人说,反倒更像他那位祖父。这会儿一皱眉,便就威严自生,让人心中一紧,不由的揣揣不安起来。 第17章 “然后呢?”握紧了拳头,公孙弘压住自己翻滚的情绪,继续问。 “家主找去了三老爷和左将军,之后郭家郎君被家主留下做客,四姑娘则被禁足了。”仆役不敢隐瞒,一一说来。 事关主家私事,他其实不怎么敢说,可若是他不说,之后让自家郎君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定是要受罚的。说不定,还会被自家郎君赶走。 须知,为奴为婢,最忌欺瞒和不忠。 听到这里,公孙弘倏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郭阳被关在那个院里?”他冷声询问。 “在秋风院。”仆役立即回答。 公孙弘便就不说话了,直接往秋风院走去。 另一边,范承洗漱过后,便开始等待公孙弘带他去拜见府中的主人。谁知,好一会儿了,人都没过来。 暗自推算了一下时间,以及刚进城时收到的消息,他眼中幽光一闪。 郭家,郭阳,啧。 家中的谋士曾经估算过,按照公孙家这些年所敛的财富,轻而易举就可以供给定乱军全军上下所有将士。让他们毫无顾忌的出军攻打各处。这一点,曾经让他们有多忌惮,那现在他们就有多高兴。 经此一遭,公孙家已经断了和郭家联姻修好的可能。 范承不求公孙家能倒向他们家,继续保持中立就好。 紧赶慢赶,公孙月总算在路口拦住了公孙弘。 “大哥,”她笑的乖巧,上前拽住公孙弘的袖口,说:“您回来后不去给爹爹请安,跑这里来干嘛啊。” “如意,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公孙弘避而不答,皱眉说。 他准备收拾郭阳是真,却没想过要让公孙月掺和。他的妹妹,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自会有人把她想要的喜欢的捧到她面前。像郭阳这种背信弃义的东西,更不必出现在她眼前,免得污了她的眼。 公孙月才不理他板着脸吓人,拽着他就往他原来的院中走去,边压低了声音念叨说:“你就别想了,就算要动手,也得等郭阳回了豫州。我们这会儿正要避嫌,可不能让他在漳州地界上出了事。” 听着她娇娇的声音,公孙弘的眉渐渐散开,眼中若有所思,隐约猜到这件事怕是还有他不知道的内幕。不过这且不急,他便就又压下。而后看着公孙月迟疑的说:“你不伤心?” 公孙月噘着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说:“我干嘛要伤心。” 公孙弘仔细打量了几下,忽然笑开,说:“你不伤心就好,照我说这婚事本来就——”不该有,要不是他祖父偏心,何至于给如意找了这样一个人。 “大哥!”公孙月拧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 他未尽之意彼此都心知肚明,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非议长辈,是为不孝。她祖父那样的人,不知道她大哥为之坏了名声。 公孙弘被掐的脸颊一抽,立即闭上了嘴。 公孙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收回手,一眼接一眼的觑着她刚刚掐过的地方,说:“大哥对不起,没事吧?” 她自幼习武,手劲也大,平时还好,可心绪起伏时难免会失去控制,导致下手没轻没重的。 公孙弘脸上表情恢复正常,说:“没事,” 虽然没看,可依着他的感觉,一会儿肯定要青紫的。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自家的妹妹,只好哄着了。 公孙月有些讪讪和后悔,心中决定一会儿回去找找伤药给自家大哥送去。 “对了大哥,那个范承怎么来了?”她即是好奇,又为了转移话题,便就轻声问道。 说起这个,公孙弘眼中不悦一闪,之前他还不懂,可知道了如意和郭阳的事后他哪里还会不明白。 思及之前在海船上时,范承的有意示好,他心上不由飘起阴霾。 他没记错的话,范承至今未有正妻。 “碰巧遇到。”公孙弘一句带过,紧跟着问:“郭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那样了,他和公孙冉花前月下,被父亲逮了个正着。”公孙月一副无辜的样子说。 公孙弘眼中笑意一闪,看了她一眼,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外人。 看来,他家的小如意对那个郭阳是真的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啊。 不过,公孙弘也不准备拆穿,又问:“然后呢?” “郭阳被扣下,公孙冉被禁足,父亲发难要退婚,左渊已经传信给了郭家家主。”公孙月三言两语概括完。 说到左渊,她又想起了那晚左渊说的话,立即又噘起了小嘴,啊她还是好生气,只是想想就好气。 有机会了,她必须要拿刀把左渊抽一顿。 公孙月眼中凶光一闪,暗含期待。 至于打不打得过,打了才知道。 “只是禁足?”公孙弘立即抓住重点。 公孙月点点头,目光一扫周围跟着的仆婢,没有多说。 见此,公孙弘也没在多问。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公孙弘所居的三省院外。 “好了你回去吧,”公孙弘放慢脚步,又低声叮嘱:“最近小心些,记得,离范承远些。” 公孙月眨眼,心中浮现许多猜测,最后乖巧的点头。 两人分开,各回各院。 三省院。 脚步声响起,范承立即认出这是公孙弘的,他眸光一闪,心中猜测不止。 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孙弘进来道了罪,然后就请了范承和他一起去见公孙绍。 范承欣然应允,两人便就一同前往。 左宅。 快马赶到,送来了郭盛的亲笔书信,一并到来的,还有十张毛色极好的狐皮,全都是鲜亮耀眼的红色。 左渊没急着拆信,反而拿起一张狐皮,仔细打量。 半晌,他才放下狐皮,嘴角噙着笑意,开始拆信。 一开始是老生常谈的问候,待到中间,他目光一定, ‘……兄听闻弟命人寻找上好的火狐皮,心中甚慰,便命人从库中寻了几张。想来弟已有喜悦的佳人,兄可代为提亲……’ 看到这里,左渊的手一紧,几张信纸立即化为了纸屑。 他看得未看一眼,只把目光放在刚刚还看过的火狐皮上,嘴角的笑意愈发温和,沉声唤了人进来,说:“去,把这火狐皮给烧了。” 这个命令有些莫名,可看了眼左渊后,李风忙捧了狐皮下去,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等到那些狐皮从眼前消失,左渊这才看了眼掉落一地的纸屑,轻声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这狐皮,左渊准备送给公孙月,充作之前公孙月领他去城外庄园的谢礼。 而现在,眼看着郭家和公孙家的婚约将要解除,他再拿郭家给的东西送给公孙家,那算什么了? 心念一转,左渊没有再多深思。 明明,郭盛想要插手他的婚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明,郭盛也没少做好人帮他送东西给别人。 拿起桌上另一封信,左渊伸手打开。 这封信是左府管家送来的。 打开后,左渊只看了几眼,就把目光放在了手侧的一个木盒上。 伸手打开,他看了几眼盒中的东西,脸上这才又有了笑。 信上说,担心狐皮路上有损,不便送人,所以管家又从库中娶了几样东西,也好以防万一。 结果,还就真遇上了万一。 正在这时,李云大步进来禀报:“将军,公孙家大郎君回来了,带着范家范承。” 范家? 左渊脸上的笑又浓郁起来,眼底却越发的波光诡谲。 这婚事还没退呢,范家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左渊心想,眼底冷意一闪。 “走。”他忽的站起身说,顿了一下,又拿起那个木盒,大步向外走去。 李云茫然跟上,等出府上马时才知道,这是准备去公孙家。 公孙府。 公孙弘带着范承到思明院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客人。而客人,竟然是左渊。 两人心中顿时惊疑不定,等扫到放置一旁的上写公孙亲启的信封时,他们才自觉找到了答案。 左渊目光扫过两人,在范承面上微不可查的一顿,垂下眼睑。 生的不错,他心想,浑然不觉自己的关注点弄偏了。 思明院外。 李风捧着个木盒子来回转悠,好一会儿了,才总算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婢女。 不是别人,正是公孙月身边的婢女采蓝。 至此,他才算是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盯着仆役警觉的视线上去,吧木盒塞到了采蓝手里。 “麻烦转交给你家姑娘,这是我家将军的赔罪礼。”说完,他后退一步,真诚无比的弯腰拱手。 正准备拒绝的采蓝不由迟疑了一下。 另一边,李风已经站起了身,丢下了一句谢谢就跑了。 采蓝准备追上时,才发现这人去的是老爷的思明院。思及院中有客,她便没敢擅闯。 有外人在,若让人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保不准会多想。 思来想去,采蓝还是抱着木盒,回了宝祥院。 另一边,发现人没追上来,李风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站好,心中不由开始揣测自家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左渊死过三任未婚妻。而和这个齐名的,则是他那不近女色之名。就连未婚妻,也都是被人撮合,从不曾见他有过什么怜香惜玉的名声流传在外。倒是他克妻之名,被人传的挺广。 可现在,他那个不近女色的主人,要给公孙月送东西? 宝祥院。 公孙月正用着点心,就见采蓝捧着个箱子进来,她便就多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姑娘……”采蓝气弱的说:“这是左将军给您的赔罪礼物。” 她心中忐忑,担心自家姑娘生气自己把这个拿了回来。事实上,走到半道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晚了,她只能把东西给带了回来。 第18章 不待…… 赔罪? 公孙月微讶,下意识看了一眼,跟着迅速收回视线,轻哼了一声:“不要,给他扔回去。” “姑娘……”采蓝诺诺,说出了刚才的经历。 “硬塞给了你,那你就硬塞回去。”公孙月毫不迟疑的说。 她桃花眼眼角一挑,娇艳的小脸上满是不悦,小嘴一撇。若是普通人这幅表情,怕是要面目可憎。可由她这样的美人儿来做,非但不骇人,反而愈发的动人心魄,活色生香。 …… 采蓝语塞,眼看着自家姑娘这是下定了决心,就没再多说,捧木盒离开。 结果这一去,不过一刻钟,她就又回来了。 “姑娘,左将军已经走了。”采蓝低头,心中暗骂刚才把东西给她的那个侍卫。 …… 公孙月抬眼,有些惊愕,迟疑了一下,随口问:“你们说,左渊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为之?” 送了就跑,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这个做法,略有些无赖啊。 别人这么做还好,可这个人如果换成了左渊,那就太让人幻灭了。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知春低声说:“想来,应是无意,采蓝路过那里,只是巧合。” 公孙月思索了一下,跟着点头,说:“应该不是,范承他们去了,左渊肯定是要走的。” 所以,的确是赶巧了。 “采蓝你一会儿出府,把东西给左宅送——”公孙月跟着吩咐,可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采蓝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贸然插嘴,只安静等着。 知春和知冬几个婢女互视一眼,微松一口气,说:“姑娘,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人知道您和左将军有来往啊。” 正值这个要退婚的时候,要是让人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呢。 尤其是,郭家。 公孙月拧眉,到底忍住了这个冲动。 可她的脸色却不由自主的变得难看,这样不得不压着她性子的事,让她的心情都变得糟糕了起来。 “姑娘,大郎君那里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其中还有几十匹极品堆云纱,各种颜色都有,眼看着夏天要来了,正适合裁制夏衣,您要不要看看?”知春想了下后说,免得让自家姑娘再气着自己。 公孙月随意点点头,而后忽然就笑了,跟着招来采蓝,说:“不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嘛,那你就半夜去。” 采蓝眼睛一睁亮了。 公孙月小的愈发开怀,说:“你带着采青采粉采紫四个人一起,免得遇到意外。不用太深入,直接把这扔给左渊的近卫就好。也不用多说,扔完就回来,知道吗?” 采蓝自然连连点头,跟着就告退下去,通知其她几个人去了。 知春在一旁听着,十分无奈,可到底心疼自家姑娘心里不痛快,就也没多劝。 思明院。 范承正含笑和公孙绍闲聊,而公孙弘,则陪坐在一旁。三人言笑晏晏,一时间气氛倒也和乐。 至于左渊,早已经两人到来后不久便就起身告辞了。 路上。 李风抬头,不解的问:“将军,为何要在范家人进去之后才能把东西交给公孙姑娘的婢女?” 莫非是有什么其他用意? 左渊不答,转而问:“你说,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这次公孙月肯定很生气,他送去的那份东西,就算用办法留下了,可她肯定不会收怕是还会想办法给他送回来。 这样的话,之后……还得继续想办法才是。 额—— “姑娘家都喜欢宝石珠玉,华服美饰之类的东西。”李风不确定的说,不过:“将军您说的是公孙姑娘吗?” 左渊点头。 竟然真的是! 李风心中百转千回,继续说:“公孙姑娘自幼金尊玉贵的养大,什么都不缺。要讨她的欢心,怕是要以巧思为主。” 巧思吗? 左渊若有所思。 李风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将军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到底忍住了。 这都是将军的私事,他还是不要多嘴了。 左宅。 左渊思考了片刻,然后就埋头进了宅里的匠作坊。 是夜。 风声起,采蓝几个婢女无声无息的潜入左宅,在外院还好,刚进内院,就被几个近卫拦住了路。 气氛一时间凝滞住。 带头的人,正是李风,他看着对面的几人,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识般。再仔细一看,这几个竟然全都是姑娘家。 ……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不会吧? 采蓝可不管他想到了什么,一抬手就把手中拿着的木盒抛给了李风,特意粗着嗓子,抛下一句‘交给你家将军’后,带着人转身就走。 一众近卫忙要追上,就被李风叫了停。 他看着怀中的木盒无奈摇头,说:“先把东西给将军吧。”跟着又补上一句:“她们身上没有恶意。” 这句近卫们倒是信的,能调到左渊身边的,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对于人身上是否有杀意这一点,他们自然十分之敏锐。 不过—— 暗中,一个人眼神动了动。 特意在夜里给左渊送东西,会是谁? 李风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人,转身后眼中满是冷意。 这些埋在身边的钉子,可真的烦人。除了一波又一波,真是没完没了。 正院。 左渊放下手中正小心打磨着的东西,抬头后眼中笑意渐浓,说:“你是说,她让婢女把东西直接扔给你了?” 李风默默点头称是。 安静的书房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左渊嘴角的笑意不止:“这还真是……” 他话没有说完,只挥了挥手让李风下去。 “记仇的小姑娘。”一声轻语,左渊点了点刚刚正打磨着的东西,说:“就看你能不能让她消气吧。” 黑暗中的公孙府一片寂静。 采蓝几个人从偏僻的院墙翻入府内,没走出多远,忽的皱了皱眉。 不对劲。 公孙府速来外松内紧,夜中更有无数暗卫布在各处,可现在,那些人都不见了。明明,她们出门的时候还互相打了个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免踌躇。 是不是家里的主人有不便让人知道的私事要做,她们贸然过来,会否打扰? “走,去看看。”采紫压低了声音说,几个人中,她的反应最快,也是胆子最大的那个。 说完,眼见着采蓝她们还犹豫,采紫又提醒说:“主君他们身边有不离身的暗卫。”她们姑娘身边也是有的。 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采蓝几人精神一震,忙放缓了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的往那边走去。 不多时,几人就听到了被压低的说话声。 其中一人声音很低听不清,至于另一人—— “谁?” 不待她们细想,几人就已经被发现了。 第19章 一道黑影倏地出现,银光闪现,直逼向采蓝四人。 清冷的月色落在来人匕首锋利的刃上,寒光四溢,让人心惊。 采蓝几人身子一拧,揉身上前,将黑衣人围在了中间。 今日月色甚好,风也和乐,不知从哪里卷了一股清幽的兰花香落在几人鼻尖。 可惜,这阵突如其来的杀气却破坏了这如诗般的夜色。路边的树影漱漱晃动,让人心中不安。 采青无声无息的掠过黑影身侧,往刚才声音传出的地方赶去。 就在这时,黑影猛的一窜,采蓝手中的利剑猛的落在在他后背一侧,拉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一声闷哼响起,这人竟不惜以伤换伤拦住了采青。 采蓝几人下手愈发的狠,可来人却是狠了心,丝毫不让。 他的身手本就略高几人一筹,这般拼命的阻拦,一时半会竟让四人都脱不了身。 见此,采紫心中更是明白,刚才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她们撞见了。 她心念急转,也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行踪,嘴唇轻抿,一声呼哨声破开了公孙府寂静的月色。 “什么人?”低哑的声音立时应和,一阵阵脚步声从四周传来。 气氛一时间越发的凝滞,惹人慌乱。 黑衣人也觉出了自己处境的不妙,他急速后退,顾不上采蓝几人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一翻手,一个黑乎乎的弹丸被他砸在了地上,霎时间,烟雾弥漫。 采蓝几人心中一紧,急忙屏息,边往黑影所在的方位冲去。 可饶是她们的反应如此之快,却仍旧扑了个空。 人跑了。 采蓝抬手,皱眉说:“我的剑没有落空,应该刺在了他的肩膀。” 脚步声愈近。 “是谁?”来人说。 “是我,采紫,曾师傅。”挥开雾气,采紫几个人上前。 呼—— 利刃破空声响起,在听到采紫的话后一滞。 “采紫?你们怎么在这儿?警哨是你吹响的?”公孙家的护卫首领,曾顺打量了一圈后立即询问。 采紫点头,将出去的事一句话带过,只说姑娘有事吩咐,然后重点提及了回府后的遭遇。 “那人中了我两剑,用烟雾弹跑了。”她皱着眉说。 曾顺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这就去排查四周。采紫,你跟我去见家主。” 采紫笑着应是,跟着叮嘱采粉,说:“你去给姑娘禀报一声,别让她等着急了。” 采粉立即应是。 曾顺看了眼采粉,没有说话。 家主对姑娘有多疼宠他是知道的,所以对于姑娘身边那几个婢女,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他能给点方便也就给了。 思明院。 早在呼哨声响起的时候,公孙绍就已经起了身,没多一会儿,公孙弘也过来了。 曾顺带着采紫三个人过来的时候,父子俩正在喝茶。 他恭敬行过礼,低头将刚才的事一一叙说了一遍,而后请罪:“是卑下失职,请家主责罚。” “那里的守卫呢?”公孙绍直接问道。 “一个人腹泻,一个人已经死了。”曾顺立即说,早在半路上,他就已经收到了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 “腹泻?”公孙弘皱眉,点明了这两个字。 能做到这一步,肯定是身边的人下手。 曾顺面皮一僵,现在看来,这腹泻明显是早有预谋,那人纯粹是着了道。可这也说明了他手底下的人不干净,而他竟然毫无所觉。 “继续详查,把你手底下的人再过一遍。这个人,必须给我找到。”公孙绍淡淡的说。 曾顺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立即领命,而后退下。 公孙绍这才又看向采紫,问:“如意大半夜的叫你们去做什么?” 采紫垂头,犹豫着没敢说。 这个,事关姑娘的私事,她们贸然说了,不太好。 说了家主未必开心,可不说…… “家主……事关姑娘,恕奴婢不能说。”到最后,采紫心一横,终于下定了决心。 公孙绍目光轻轻一扫,无喜无怒,状似十分平和。可落到采紫三人身上时,却让她们下意识一颤。 可即使这样,三人也咬紧了牙没有说话。 “好,好。”公孙绍反倒轻笑起来,而后好声好气的说:“你们对如意忠心,该赏,可行事不密,没有隐藏好行踪,让人知道了如意的私事,也该罚——” “我让她们去左渊那里了。”这时,公孙月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迈步进来,满脸的笑,娇气的嗔道:“爹爹你说什么罚呢?我家采紫她们可是立了功的。” “你呀,我正要说,这也是为了公孙家,所以,赏。”公孙绍微笑,点了点公孙月,把剩下的话说完。 “这才是,采紫,我听采粉说了,那说话之人的声音很是耳熟,你们快想想在哪儿听过。”公孙月几步上前坐在公孙弘身边,冲自家亲爹和大哥笑了笑,跟着叮嘱。 耳熟? 这刚才曾顺转述的时候可没说啊。 公孙绍眼一抬,添了些郑重。 公孙弘看向采紫,严肃着张脸,等着她的回答。 被几位主人注视着,采紫下意识有些慌乱,她稳了稳心神,说:“姑娘见谅,还请容婢子先想想。” 公孙月自然点头。 如今子时已过,刚刚有些喧闹的公孙府已经再次恢复了平静。 思明院中只有正厅的灯火亮起,其它地方都宛如寻常般,只隐约可以看到人影在暗中闪过。 平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靠近,茶香味随之而来,王管事端着茶盘,为公孙绍父女三人上了一盏热茶。 对方也是公孙府的老人了,公孙月轻声道了声谢。 “你叫人去左渊哪里干什么?”端着热茶也不喝,公孙弘看着公孙月,郑重的问。 公孙月噘嘴,气哼哼的把白天的事情说了。又说:“我才不要他的赔罪礼物呢!” 左渊赔罪?自家如意和左渊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公孙弘微讶,看向自家亲爹,四目相对,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得,看来亲爹也不知道公孙弘心说,跟着轻声责备:“胡闹,让我转交就好,夜闯左宅,太危险了。被人知道了,说不得会怎么中伤你。” “外人如何说与我何干,我心里痛快才要紧。”公孙月轻哼,对上自家大哥不赞同的视线就讨好的笑了笑,又甜又娇:“至于找大哥你,我这不是没想到嘛。大哥你就不要说我啦!” 公孙弘还想再问,可对着撒娇的公孙月,到底没问下去,只好又说了几句以后做事小心,便就草草放过。 兄妹俩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下面的采紫气息忽的一急,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那道声音是在哪儿听过了。” 公孙月立时看向她,目光却是微的一晃,下意识扫了眼上完茶后就站在自家亲爹身后的王管事。 第20章 “是在三老爷那里,是,是……”说出了大致之后,采紫一顿,再仔细的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是三老爷身边的那个姓关的护卫。”这时,采青默默补充道。 关? 几个人下意识想了想,这才想到对方的来处。 “就是那个关默?他不是哑巴吗?”采紫脱口而出。 采青点了点头,解释说:“他会说话,只是很少当着别人的面说,我偶尔遇到过两次。” 几个人这才恍然。 公孙月赞赏的看了眼采青,不愧是她家的小采青,这一身让别人下意识忽略她的本事,真是绝了。 “果然。”公孙绍丝毫不奇怪,又询问:“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采紫努力回忆,说:“隐约听到‘找到’,‘小心’之类的话。” 找到? 公孙绍父女三人对视一眼,精神一震。 “爹爹?”公孙月有些担忧的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安抚的看了眼她,示意她不要着急。 “还有吗?”公孙弘接过话继续问。 “没有,我们紧跟着就被发现了,还请恕婢子无能。”采紫回复,跟着低头请罪。 “你们都下去吧。”公孙绍一摆手说,没有追究。 王管事几人立即起身,退出了正堂。 公孙月跟着就坐到了公孙绍身侧,伸手拽住自家亲爹的袖口,着急忙慌的说:“他们说找到,找到了什么?爹您还不快检查一下。” “如意,沉住气,不要急。”公孙绍不急不慌的说。 闻言,隐约有急色的公孙弘立即平静下来。 看他爹还有心情教如意,说明问题不严重。 公孙月倒是有些着急,可看公孙绍这样,也急不起来了。 她定了定心坐好,犹疑中带着些许轻慢的说:“爹,真的是三叔父吗?” 对于这一点,公孙月十分怀疑。 她这位三叔父,少爷得志,拜在大儒门下,还娶了恩师的亲生女儿,谁不赞一声才华横溢。可诗文经略上的成就也不能掩饰他于人情俗务上的缺陷。 当初公孙卫曾出任一县县令,有公孙家支持,打着大儒的名号。可纵使有着如此好的条件,他却在任上呆了足足五年,被人压的头都不能出。再有,就是公孙家,先前的公孙家长费尽心血想要让他上位,可……只看如今的家主是谁,便可知结果了。 总而言之,这便是一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辈。 也就不外乎,会让公孙月有此想法了。 公孙绍摇头,神色带上了认真,看着公孙月说:“如意,为什么不呢?” 公孙月有些茫然,不解自家亲爹眼下的郑重,说:“可,三叔父这些年……”她抿了抿唇瓣,没有再说下去,有些委屈的看着公孙绍。 公孙绍无奈又心疼,轻轻摸了摸公孙月的发髻,说:“看一个人,你不能只看他本身,还有着眼别处。” 别处—— 公孙月若有所思,仔细的想了一下,这才不确定的说:“爹爹您说的是祖父?” 公孙绍点头,满意的笑了。 “你的祖父,十几岁便就接管了公孙家,掌权三十余年,而我接任家主之位至今,也才十四年而已。即便我打理的再仔细,这偌大的公孙家,也仍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所谓忠仆藏在暗中,抱着对旧主的忠心,想要继承他生前的心愿。” 所谓心愿,自然是,扶公孙卫上位,做公孙家家主。 这一点,公孙月知道,公孙弘知道,公孙绍知道。 可这三个人的情绪却截然不同,公孙月好奇,公孙弘厌恶,公孙弘……貌似平静,眼底却有愤恨一闪而过。 公孙绍,在恨着自己的生身父亲,甚至,还有愤怒。 “可就算这样,也没办法肯定,动手的人就是那些旧人啊。”丝毫不知道自己父兄翻滚的心绪,公孙月轻声说。 “如意这是不相信爹爹?该罚。”公孙绍笑了,轻轻敲了敲公孙月的额头。 “很痛啊,爹爹。”公孙月捂住额头痛呼,水润的眼睛满是笑意,狡黠的看着公孙绍,毫不掩饰她的调皮。 “你呀。”公孙弘无奈又宠溺的说,然后继续说:“外贼易防,可家贼难防。最出其不意的杀机,往往来自身后。” 公孙月眨眼,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说:“因为爹爹这些年一直在防备外人,所以他们不容易得手。倒是自家人,因为都了解个大概,反而不知道下手的会是谁?” 公孙绍点头,说:“正是如此。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又说:“爹说的这些,只是教你要小心身边的人,不可大意。须知事无绝对,总有万一,要想知道真相,还得查实过才能下结论。” 公孙月眼睛睁大,漂亮的桃花眼有些迷糊,最后猛的一眨,气呼呼的:“所以爹爹你刚才跟我讲了半天废话?” “爹是在教你,如意,要好好记住。”公孙绍难得肃了面容,细心叮嘱。 “好吧爹爹,我都知道了。”公孙月一滞,知道自家亲爹这是认真了,立即收了脸上的怒气,乖巧的回答。 “如意,爹爹很想把你护在身后一辈子,可就像我说的,事无绝对,总有万一。你还是要多学些东西才好。” 公孙月点头,跟着攥紧自家亲爹的袖口,说:“爹,你放心,我会没事,有灵光陪着我呢。” 灵光,公孙月的佩刀,削铁如泥的绝顶宝刀。 “好好带着,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它会好好保护你的。”公孙绍轻声说,眼中怀念又起。 “嗯嗯。”公孙月自然连声应好,心中却已经回过味来,自家亲爹不会无缘无故担心起自己,思前想后,唯一的区别就是范承来了。 怎么了吗? “事发到现在,多久了?”公孙绍忽然问。 “已经半个时辰了。”公孙弘一直安静听着父亲教导妹妹,没有插嘴,只这会儿才接了一句话。 “看来不是那里,那会是什么?”公孙绍轻声说。 “爹爹?”公孙月好奇。 “我在锻金的庄园安排有人,现在没来,说明那里一切正常。”公孙绍如是说。 穿堂风起,夜深了,风也有些急了。 “姑娘——”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即快又轻巧,知春的声音随之响起。 “刚刚发现,您的寝室被人动过。”她的声音暗含焦急和惊怒,让堂内三人精神为之一动。 不知不觉间,本就浓郁的夜色蓦的又沉了许多,无端端的,让人心里发慌。 第21章 知春的声音不复轻柔,有些涩然。 “谁这么大胆,给我查。”公孙弘豁然起身,愤怒的说。 公孙月柳叶眉一拧,反倒没有公孙弘那么生气,而是有些茫然。 正值这个关头,她的房间被人翻动,不把这两件事关联在一起都不行。可问题是,她那里有什么值得被人查探的? 奇珍异宝?美服华饰?不应该啊。 “走,我去看看。”公孙月百思不得其解下,直接站起身往外走去。 正值此时,公孙绍忽然开口:“等等,如意,你娘留给你的那本故事书,你放在哪儿了?” 一样的夜色,却忽然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床前的百宝匣里。”公孙月下意识回答道,而后猛的一惊:“爹你是谁说?” 公孙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直接起身叫来了暗卫,说:“吩咐下去,封闭公孙府,漳州城四门,严查城中一切异动。” 说着话,他一翻手取出一块乌金色令牌,抛给暗卫。 “是。”暗卫接过令牌,转身向外掠去。 “爹——”公孙月不由得有些慌。 “走吧如意,我们去看看,会是什么?”公孙绍安抚的看了眼公孙月,沉声说。 公孙月立即点头,跟上公孙绍,心神却不由得有有些恍惚。 她的父亲儒雅随和,而左渊却是沉稳从容。这样两个脾性不同的人,她刚刚却忽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样的特质,那就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肃杀。 刚刚的父亲,一如那日郭盛事发时,急匆匆赶来的左渊一般。 宝祥院。 公孙月进屋后就朝着自己的绣床而去,在床头的百宝匣上一顿轻点,匣子便就自动弹出。 她的目光随之落进里面,跟着就皱紧了眉。 “没了,”公孙月喃喃道,而后又急匆匆的打开另外几个,里面都是她平时的爱物,可那本两个巴掌大的故事书,却是丝毫不见踪影的。 “果然。”公孙绍说着,皱起了眉。 “爹爹,我的故事书没了。”公孙月转头,又急又气又恨,要是那个偷她东西的人在她面前,她怕是能把对方打个半死。 “如意别急,相信爹爹,会给你找回来的。”公孙绍轻轻的抱了抱公孙月,一双总是平静的眼眸,像是浸了两颗寒星一般,冻彻人心。 “爹,必须要找到,那可是娘留给我的。”公孙月心里恨得不行,漂亮的小脸冷下来,咬着牙说。 “爹,我这就去查。”公孙弘看着公孙月这幅样子,心疼的厉害,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公孙月攥紧了小拳头,转身看着知春,说:“你们可有发现异常?” 知春立即跪下,说:“是婢子无用,中了别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婢子急匆匆赶回来时,知夏知秋已经被人药晕。我不敢耽搁,立即就去找您了。” 知春知夏知秋知冬,四个丫鬟负责公孙月的闺房,公孙月走的时候带走了知冬,然后知春被人调走—— “看来是蓄谋已久啊。”公孙月咬牙。 现在想来,之前采紫她们发现的动静,怕是也有人蓄意为之。 用那几人引走公孙月,然后再动手。 “来人,去请三老爷过来。他身边的那些护卫,一个不留,全都扣押。”公孙绍扬声道。而后又压低了声音,让人把郭盛和范承看好。 纷纷攘攘声中,夜半沉寂的公孙府瞬间热闹起来。 客院。 范承见过公孙绍后就被人客客气气的安置到了这里。 伸手掀起床帐,范承坐起身,唇色愈发的苍白。 “怎么回事?”他按捺不住轻咳了两声,声音微哑的询问。 “禀少主,似乎是公孙家遭了贼。”近侍递上一杯温水,悄声说。 范承眉微皱,喝下水后陷入了沉思。 “会是谁?是有意,还是碰巧?”竟然正好赶在他到公孙府这一波暴动。 范承已经睡不着了,便就直接起身穿衣洗漱,心中百转千回的琢磨着他该如何为自己开拓才好。 范承可不想让自己无缘无故的给别人背了黑锅。 不多时,另一名近侍进来,低声说:“郎君,外面又添了人。” 闻言,范承的眉反而松了些。 “添了更好。”他此行,为的是和公孙家结缘,而不是结仇。若是能让公孙家放心些,那自然更好。 思明院。 公孙卫一震衣袖,怒目看向公孙绍,愤怒不已,甚至连表面的温和都维持不住,扬声说:“公孙绍,你这是要做什么?” 公孙绍没有理会他,目光约过公孙卫看向门口。 见此,公孙卫皱紧眉,也跟着回头看去,立时就是一惊,跟着更加愤怒,说:“关默是我的近卫,你竟然滥用私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默早在采青说起他名字的时候,便已经有暗卫离开去拿住了人,眼下既然能把他带来,说明已经撬开了他的嘴。 “禀家主,他已经招了,今晚和他联系的是院里的费全,为的是锻金之术秘法。”暗卫恭敬低头,一五一十的说。 “胡说八道,大哥,你要是容不下我,直说便可,何须做这种构陷之事。”一番话的时间,公孙卫已经冷静了下来,面不改色的冷嘲。 竟然是锻金? 没人注意到公孙绍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的余光一直在公孙卫身上,暗中分析他话里的真假。 “这是证据。”公孙卫的话音刚落,暗卫便就呈上了证据。 书信,令符,人证,一一出现,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公孙卫看着那些明显属于他的笔记,脸颊一抽。 这样迅速而完善的行动……他看向公孙绍,目中阴冷,说:“看来大哥你对我十分关注啊?” 公孙绍一直没有说话,他在观察,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变化。 如意那本故事书里的东西实在是关系甚大,不容有失。相比之下,锻金之法倒是也不算什么了。 他必须把那件东西找回来。 而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真的不是他的这位好三弟做的。无他,他的愤恨不甘是真的,言行之中,看不到丝毫的得意欢快。 第22章 公孙绍从不认为,公孙卫能有这个本事骗过他。 那么问题来了—— 是公孙绍养气之术更胜从前,还是他弄错了方向呢? “难道不是三弟小看了我吗?”公孙绍微微一笑,开口反问,满身的风轻云淡, 公孙卫眼睛微睁,眼中狠色一闪。 的确,从前是他小看了公孙绍,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了。 “的确,公孙家家主权势滔天,在漳州无人能出你左右。所以,你想要陷害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着话,公孙卫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仿佛心如死灰般。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公孙绍笑着看他,说:“几日不见,想不到三弟你竟学了一身戏子变脸的本事,真是让为兄佩服。” 闻言,公孙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五彩缤纷,绚烂的紧。 戏子卑微,自来都是被人所轻视的。拿戏子相比饱学之士的公孙卫,毫无疑问是种折辱。 公孙月没忍住闷哼了两声,好歹算是没笑出来。 “公孙绍,你,你欺人太甚,安敢如此折辱于我?”公孙卫勃然大怒,甚至比刚才被强行请到思明院的时候还要生气。 “你都说了,我权势滔天,无人可压,那我便是欺了你,又如何?”公孙绍笑了,跟着双眸紧盯公孙卫,说:“就在刚才,公孙家丢了一样重宝。” 公孙卫一愣,眸中急色一闪,而后又强自冷静下来,问:“重宝,是什么?” “三弟你指使人潜藏在思明院,心怀不轨。这重宝,定是为你所盗。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三弟,你还是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为好。”公孙绍没有理会公孙卫,继续说道。 说话间,他一双眼镜没有离开过公孙卫,死死盯着他的反应。 另一边,公孙卫貌似不经意般垂了下眼皮,跟着复又抬起。这一系列的变化很快,只用了一息时间,却还是被人看见了。 他的确动手了,但是成不成他也不知道。 公孙绍和公孙月的心中同时想到。 “我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哥想要治我的罪,只凭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是不够的。”公孙卫直直对上公孙绍的视线,冷静的说。 公孙绍微笑,扫了眼护卫,说:“那就请三弟现在院中清静些时日。来人,带三老爷回去,封闭院子,不许进,不许出,严加看守。” 护卫自然领命,把人带了下去。 公孙卫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手指颤抖的指着公孙绍你你了好一会儿,却无话可说,最后眼看着护卫要动手了,这才一甩袖,转身离开。 院中又恢复了安静。 公孙月没忍住掩住小嘴打了个呵欠,跟着问:“爹爹您这是想守株待兔?” “正确来说,我这是一力降十会。”公孙绍轻笑了一声,揉了揉公孙月微乱的发髻,说:“任公孙卫有何手段,我把他压下,他便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做不了。然后,再抽出手去调查别人。” 说话间,又两个暗卫进来,前后禀报。 “范承无异常。” “左渊无异常。” 这漳州城内,除了公孙绍外,最有权势能力的两个人,都没有动作。 “难道是庄家?”公孙月喃喃。 公孙绍对于这漳州城的把控之强,她是有信心的。 “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不到最后,不可轻易下结论。”公孙绍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夜色里,幽深而冷寂,跟着看向公孙月,又充满了暖意,说:“如意,快去歇着吧。放心,爹爹会把东西给你找回来的。” 公孙月抿唇,一提起这个就不高兴,最后点点头说:“好,那我回去了。对了,爹爹你也早些休息。”说完,她走出好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跟着回身,又走到公孙绍身边,压低了声音微不可查的说:“爹爹,刚才采紫禀报的时候,王管事的心跳忽然变快了。” 公孙月一开始其实是不准备说的,毕竟王管事也是公孙家的老人了,她犯不着在意这么一丁点连线索都称不上的小事。 可是,她母亲留下的那本故事书似乎十分重要,竟然让爹爹都变了脸色。这种情况下,还是格外小心在意些,任何事情都不要放过为好。 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有时候的失败,往往是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的。 公孙绍眉瞬间拧起,而后又散开。状若无事的说了句知道了,又细心叮嘱了几声后,目送她离开。 公孙月一走,这安静的院落立时变得死寂,仿佛生机瞬间消失在主人的怒火之下。 公孙绍冷声唤出了暗卫,口中吐出了一串人名,让他们一一去查。 暗卫们一一领命,而后迅速消失。 公孙绍闭目,好一会儿后,他再次开口,轻声叫出了他贴身的一名暗卫,说:“刚才姑娘的话听到了吗?去查吧,仔仔细细的查。” 暗卫依旧领命离去。 院中,公孙绍忽然轻叹了一声。 希望不是,可…… 王管事,从他懂事起就跟在他身边,做事周到,为人稳重,后来他成了公孙家家主,王管事就也成了公孙家大管事。 公孙绍是相信他的,可有一件事他也不会忘记。王管事,一开始就是他父亲拨给他的人。 左宅。 左渊挥退了前来禀报的近卫。 “漳州城戒严,公孙家发生了什么?”他若有所思道。 从这一日起,漳州城中的暗流,便就无声无息的开始了涌动。 各个世家中探子尽出,最后也只打探到公孙家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三老爷公孙卫也被幽禁在院。似乎,这件事和他有关。 公孙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起床时,已近午时。随着主人的苏醒,安静的院落瞬间也跟着醒了。 婢女们脸上都带着微笑笑,来来往往的,细心周到的打理着院中的一切。 公孙月伸手接过知春递来的帕子拭干了脸上的水,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 菱花镜前懒梳妆。 公孙月闭眼,享受着知秋温柔舒适的按揉,三千青丝垂落肩背,美不胜收。 “姑娘,姑娘,好消息啊。”传信小达人采粉急匆匆的跑回来,说:“姑娘,三郎君传信,已进漳州,再过两日就能回来了。” 三郎君公孙凌,公孙绍二子,公孙月和公孙弘一母同胞的兄弟。 前些时日,为了押送物资,公孙弘去了范家所在的常州。而公孙凌,则去了复州。 庄家的复州。 第23章 “三哥快回来了?”公孙月精神一震,高兴的说。 采粉连连点头,她生了一张清秀可爱的娃娃脸,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人的时候能让人心都跟着化了。凭着这个优点,她在府中上了年纪的嬷嬷里十分吃得开。正巧她也喜欢和长辈在一起玩耍,所以平日里都混迹在府中各处,和人闲聊。 “太好了,”公孙月一击掌,眼中笑意闪动,跟着又轻轻的闪了闪,悄声嘀咕:“庄家……” 府里已经有了一个范家人了,庄家的不会也想跟着来凑热闹吧? 郭家,范家,庄家,这漳州城,最近可真是热闹。 用完早膳,公孙月去思明院转了一圈,得知没什么进展后,便就又兴致缺缺的离开。 “走,出去转转。”走到一半,公孙月脚步一顿,跟着转身往外走。 闻言,婢女们忙不迭的去准备马车,一行人往侧门走去。 谁知,走到门外后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就看到公孙弘和范承从门口走了出来。 “如意,”看见是她,公孙弘肃穆的脸立时柔和了些,轻声唤她过去。 公孙月目光一扫,对范承微微点头,轻声招呼说:“大哥,范郎君。” 范承笑的随和温雅,他面色苍白,可一双眼睛却格外出彩,仿若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公孙姑娘。”他说。 “是要出去玩吗?把这个拿着,有喜欢的就买,别委屈了自己。”公孙弘掏出一沓银票放到公孙月手里,轻声哄道。 一旁,范承心中啧啧称奇,想不到,他这位公孙兄竟这般疼爱这个妹妹,这般柔和的脸色,自从两人相视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呢。 而且—— 那一沓银票目测得有上万两了吧,就这样随手便给了? 下意识收回目光,范承没敢多看,生怕一不小心没忍住眼中的情绪。 万两白银,换成粮草的话可以供给一只万人大军吃上半个月。可现在,不过是公孙弘为了哄妹妹开心而随手拿出来的东西。 这就是公孙家,天下首富的公孙家。 公孙月一丁点都没有客气,直接接下,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荷包里。 嘴角一翘,两个酒窝随之出现。她笑吟吟的,说:“对啊,出去转转。大哥你们这是准备做什么?” “范兄初来漳州,十分好奇,我带他出去转转。”公孙弘说。 公孙月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跟着就告辞离开。 公孙弘不发一言,等到公孙月先走后,这才和范承上了马车离开。 抬眼一看,他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 刚刚妹妹要走,范承没有贸然出声挽留,这很好。 范承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颊泛上了点红晕,他看向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赞道:“好热闹的地方,我常州不如也。” “范兄过誉。”公孙弘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范承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太过在意,他放下帘子,嘴角笑意一闪。 探子的消息果然对了,公孙月心情不好就会想出去逛街,而她逛街,往往喜欢自己独行。 不错,真不错。 左宅。 黑衣人站在桌前禀报,左渊漫不经心的听着,目光则落在手中的东西上,琢磨着该怎么改才好。 “嗯?”听到一半,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黑衣人立时停住。 左渊放下东西,拿起一旁的湿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边问:“有人跟踪公孙月?” 黑衣人点头,说:“正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公孙姑娘出府时就有人暗中坠在了后面。” 说道姑娘二字之前,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不必理会,”左渊放下帕子,说:“咱们都发现了的事情,公孙家自然不会忽略。”说着话,他下意识想起了那晚公孙月瞪他的模样。 嘴唇微噘,一双桃花眼睁大,粉白的小脸绷紧,整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很娇气的样子。 黑衣人正准备应是,就见眼前的主人又沉吟起来,他便没敢打扰,继续安静的站在那里。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左渊忽然又改了主意,低声说。 小姑娘生了他的气,他还得去赔赔罪才行,免得到时候赔罪礼物都进不了公孙家的大门。 毕竟——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欠着人家一条命。 左渊心中如是想道。 奉元街。 公孙月在这儿转了一圈,告诉了店家让送到公孙府,又开始往别处转去。 “姑娘,还在跟着。”知冬跪坐在铺了厚厚的地毯的马车上,压低了声音说。 公孙月撑着脸颊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面大街上的行人,随口问:“你觉得是谁家的人马?” 知冬摇头,给不出答案。 “谁家……都有可能。”她轻声说,又说:“毕竟,这世上总有些蠢货,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 公孙月霎时间就笑了。 “那我们还是不要让人白来了。”她闭上眼睛靠在舒适的大软枕上,随口吩咐。 “是。”知冬接令。 紧跟着,她出去马车外面开始吩咐车夫,让他走小路到旁边那条街去。 知冬的声音清亮,语调沉着不虚浮,一听就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人很稳重似的。 有心人都知道,她是公孙月身边的贴身婢女。 这条小路不算窄,却也算不上宽。 公孙月的四轮马车走在里面,略显拥簇,却也没有问题。 风吹起马车帘,露出里面公孙月的半张小脸。 白里透粉,娇艳欲滴。桃花眼含情,一撇生波。 行人路过,刀光乍起。 婢女们惊呼一声,守在后面的护卫忙不迭的上前。这边,婢女已经动手拦住了来人。 利刃破空声响起,有人从一侧的房顶跃下,直奔马车车顶。 坐在马车车夫旁的采蓝应声而起,伸手在腰间一抹,一把软剑抽出,和来人缠斗起来。 霎时间,公孙月身边的八个二等丫鬟全都上前,隐约可见,娇小可人的采粉拽住了一个人的胳膊,随手一拎就把人扔出了十几步外,砸在了墙上。 看见这一幕,公孙月不由的就笑了。 没错,别看采粉可可爱爱的,其实这丫头天生神力。 这样巨大的反差,怪可爱的。 正在这时,公孙月的心中忽然一凛,抬头看向前方。 第24章 今日无风,路旁的柳枝艳绿,忽的一动。 马车车帘轻卷,杀气四溢。 乌金色寒光闪现,一只飞箭直直射向马车正中。 一切,只在一瞬间。 笃—— 箭尖插在马车车壁之上,入木三分。 “姑娘,”知冬一声惊叫,忙不迭的挡在了公孙月身前。她转眸,便见公孙月正侧身而坐,发丝微乱。而那支箭,正在她眼前约三指之处。 竟是这般险峻,还好,还好自家姑娘躲过去了。 知冬心中称幸,长舒了一口气。 公孙月凝眸,转身坐正。 反手拔出箭支,伸手掰断,只余下箭尖,而后伸手一甩,用比刚才还要快上一分的速度飞了出去。 稍顷,一声痛呼声响起。 几息之后,追过去的采红空着手回来,站在马车外低头请罪:“婢子无用,让那人给跑了。” 马车周围的刀兵声渐消,刺客依然尽被杀灭。 “跑了?”公孙月掀开帘子有些惊讶的看了眼采红,论起轻功,采红在她一众婢女中当属第一。便是和江湖高手相比,也能称之为二流。即使这样,那人竟也跑了?再加上之前那手诡谲的箭术—— 这般人才,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公孙月心念急转,倒也没有责怪,只说:“那便算了,留下人处理,我们继续走。” “是。”一众婢子和护卫领命。 “还请公孙姑娘稍候,”马车没走出多远,一道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有些耳熟? 公孙月心想,跟着知冬的声音就响起,说:“姑娘,是左将军身边名叫李风的近卫。” 左渊的人?叫自己干什么? 心中疑惑,公孙月却是不想理会,便就只隔着帘子问:“何事?” 声音平缓,毫无波动,可见主人之冷淡。 “仆乃左渊将军麾下近卫,将军已前去追那射箭之人,姑娘不妨多等等。”李风恭敬的说。 “左渊将军?”公孙月漫声说,语气倒是稍微和缓了些,问:“他做什么帮我追敌?” “仆也不知,姑娘若想知道,还得问将军。”李风装傻。 “呵——”公孙月一声淡笑,心中下意识的想,左渊怎会在此?这次的事情又是否和他有关? 思及此处,她不由又想起了那人俊美的面容和那一身沉稳从容,极其出众的气质。更让公孙月映像深刻的,是左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每每对视,她都感觉,这人的温和仿佛只是浮于表面,内里则截然不同。 若松柏,若深潭,不可捉摸。 心中百转千回,公孙月很快就去掉了此事乃左渊而为的想法。 无他,他没有动机。 眼下自家爹爹明显是准备和他交好,暗中结盟,左渊只要不是疯了,就不会想着对自己下手。 那就是真的巧了? 云卷云舒,春末夏初的天空总是通透疏朗。 不多时,约一刻钟左右,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左渊手中拎着个灰衣人,自远方一步一步,轻松且沉稳的走来。 浅淡的日光洒落他的眉间,映的他双眼微亮,添了些往日未曾见过的朝气。 左渊今年,似乎是二十五岁? 公孙月从帘后看他,心中忽的想到。之前这人太过沉稳,和她爹爹站在一起也不曾逊色,恍惚间还以为他依然年过而立。可仔细想想才恍然,他原来也很年轻,尚是个青年俊才。 而且,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俊才。 “左将军。”公孙月轻声开口,声音清亮悦耳。 “公孙姑娘,”左渊微笑道,顺手把人扔到了地上,说:“看押的时候需得小心,这人想自尽。” 他抬眼去看公孙月,却只能尖尖的下巴和樱桃似的小口说话时隐露的贝齿。 这声音—— 左渊心中略有些不适,自相识起,公孙月的声音便总是尾音略长,声音婉转,总像是再撒娇一般。他听惯了那个声音,眼下猛地一换,他心中,总觉得仿佛缺了什么一样。 “多谢左将军,”公孙月说,又问:“左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生来受宠,顺遂了十几年的公孙月,鲜少会与人婉转。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单刀直入,有话直说。 “不过恰巧罢了。”左渊说,轻描淡写,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公孙月噘了一下嘴,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却也知道,以左渊和公孙家明面上的关系,他们的确不能过于亲近。 心里想着,她微微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那便在此谢过左将军了。”她目光扫过左渊,一个不小心就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还有,那张俊美的脸,心中一动,她又说:“前面那条街上的云来酒楼掌厨的手艺甚好,左将军此番辛苦,不如同去,也好让我聊表谢意。” 话以说完,公孙月心中便有些后悔,可说都说了,她又不好再收回来。 明明之前都想好了不要理会左渊的……都怪他生得太好了,她,她一个不小心,就为色所迷了。实在是罪过,罪过。 不过,左渊应该不会同意的吧,公孙月心想。 左渊微讶,他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公孙月不理会他的准备,却没想到,竟会这般。 不过,这也正好。 “可。”他说。 竟然同意了? 公孙月微愕,跟着就有些不自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不自在和这略微的慌乱是怎么回事,可她就是觉得不自在。 “那,还请左将军上马车吧。”公孙月磕巴了一下,说。 “不必,”左渊倒是拒绝了,跟着打了个呼哨,而后一匹黑色的骏马便就跑了过来。他说:“我骑马便可。” “好。”公孙月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一行人启程,留下几个护卫解决残局。 马车上,公孙月微微凝眉,不解沉思。 竟然有人对她下杀手?会是谁?是有目的而为之?还是纯粹为了搅乱漳州局势,进而浑水摸鱼? 可能性太多,一时之间,公孙月也想不出答案来。 马车咕噜噜的驶出这条略狭窄的路口,拐到了另一条大街,直接停在了云来酒楼门口。 云来酒楼,取自客似云来之意。 第25章 知春掀开车帘,公孙月踩着脚蹬下了马车,一转身,就见左渊正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看着自己。 “左将军,请。”她嘴角往上一牵,微笑道。 虽是微笑,却只浮于表面,不达内里。 左渊心说,无奈又好笑。这小姑娘,可真是记仇。 在这漳州城,但凡能说上两句话的,就没有不认识公孙月的。 这不,公孙月的马车前脚停下,后脚店小二就忙不迭的跑去找了掌柜亲自来迎。 要了个雅间,公孙月和左渊落座。 掌柜的亲自过来点菜,公孙月示意左渊先来。 “公孙姑娘做主就好。”左渊轻笑,站起身走到窗前站定。 “那就上一桌你们的拿手菜吧。”闻言,公孙月索性直接说,也懒得再选。 对于吃食,她既包容又挑剔。包容在甜口辣口咸口她都能接受,挑剔在于,不好吃的,她绝对不吃。好在,云来酒楼的掌厨,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掌柜的领命,立即出去了。 公孙月懒散的坐在那里,扫了眼左渊,不想说话。 雅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比起那赏味楼,公孙姑娘更喜欢哪个?”窗前,左渊嘴角笑意愈浓,侧头看了眼公孙月,轻声询问。 不知为何,看到公孙月这副生闷气的样子,他心中非但不会嫌烦,反而总觉得很愉悦快活。闹脾气的小姑娘,也很有趣。 —— 猝不及防之下,公孙月愣了愣,眨巴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左渊问的是什么。 小脸一热,粉晕悄悄的爬上了公孙月的小脸,她眼眸一飘,跟着定住,佯装镇定的说:“嗯,不相伯仲吧。” 这人竟还记得那天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她在赏味楼上偷看的事…… 不怕不怕,只要稳住,那尴尬的就不是她。公孙月霎时间就记起了自家娘亲记在册子里的话,然后照做。 “听人说云来酒楼的醋鱼十分不错,我曾在泉州的泉里馆中吃过一次,也不知两者相较,哪个更胜一筹?”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左渊适时的转移话题,没再继续说下去,跟着随口问道。 “泉里馆?号称鱼味第一的哪一家吗?”公孙月眼睛一亮,瞬间看向左渊。等对上那双微笑的双眼时才反应过来,立时收敛了眼里的惊喜,勉强维持住矜持道。 她曾经去过泉州一次,当时本想着要去泉里馆一试,可因着一场意外,最终到底没有去成。 此事半途而夭,公孙月难免心里总是惦记,眼下听左渊提起,她立时就忍不住了,又是后悔,又是惦记。心里一时间痒痒的,仿佛被孔雀毛轻轻扫过一般。 “正是,”左渊转身,在公孙月身侧坐下。 转眸沉静的看着公孙月,说起来,他会去那泉里馆,还是因为公孙月。没办法,当初他被救下后,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听见公孙月提了十几次,想不记得都难。所以,后来有时间后,他顺便就去了。 他只是想尝尝,那样被那个小姑娘惦记着的,到底是什么滋味而已。 尝过之后,左渊心中觉得,味道不错,却也算不得极品。还好,他当时想。还好那个小姑娘没有吃到,否则,她定是要失望的。 公孙月身子微微前倾,耳边米粒大小珠串坠着红艳艳珊瑚珠子的步摇流苏微微一晃。霎时间,粉的愈粉,红的愈红,让人心驰。 “那味道如何?好吃吗?我问过大哥,可他对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品味,只说还好。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这样说,我自然不信,倒是更好奇了。”她眼睛亮晶晶的,樱桃红的小嘴开合,也忘了之前在和左渊置气,甫自神往起来。 “其味鲜美,让人回味无穷。”左渊摩挲了一下食指,夸赞道。 他本是想说实话,可听完公孙月的话,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无他,公孙月现在一心念想着,便是说了,她想来也是不信呢。既然如此,便就说点她喜欢的哄哄她吧。 闻言,公孙月的眼睛一睁,满是垂涎。 “是这样吗?”她喟叹道,噘了噘嘴,又发起了愁。 左渊这样夸赞,那肯定很好,可她吃不到,那再好也没用啊。 想到这里,公孙月霎时间又蔫了。 见她这样,左渊心中一动。 好美食吗?心念几转,他暗自定下了一个想法。 “那晚,抱歉。”转眸看着公孙月,左渊忽然低声说。 公孙月又是一愣,这次的反应倒是快了些,立即明白左渊是在说什么。 没办法,她一直惦记着的事,自然记得牢了。 “没,没事。”公孙月卡巴了一下,忽然笑开,她笑吟吟的看了眼左渊,又认真的说:“没事,我理解的。” 理解,只是不能接受而已。现在左渊都这样诚恳的道歉了,她便就放下了。 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她又何必斤斤计较。 公孙月心想,眼下心情好了,反而有些奇怪自己之前为何那样生气了。说起来。她并不是一个会自己为难自己的脾气啊。 “到底是我说话太过,为表歉意——”左渊看着公孙月一笑,说:“我会送你一件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礼物? 公孙月看他,有些好奇,再多的期待,却是没有的。她生来就没缺过什么,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也只是当初因着事出突然,导致她没吃上那一口醋鱼而已。 “不必,”公孙月笑着说,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再无之前刻意保持着的疏离冷淡。又说:“左将军一句歉意,可抵世间奇珍异宝。” 她眼波流转,满是俏皮和欢喜。 公孙月的声音是婉转中带着些许软糯的,说话的时候又喜欢拉着些许尾音,不自觉的,仿佛总是在撒娇一样。 左渊见了,听了,心中微不可查的,便就也动了动。 然后,他就笑了。 “那,就当是我谢你之前带我去庄园的礼物吧。”左渊又说,丝毫不提,因此事,他和公孙绍暗中达成的协议。公孙绍已然揭过此事,又哪里需要左渊给公孙月谢礼。 “不需要吧?”公孙月有些不确定的说。 左渊说的倒是肯定,道:“自然需要。”他对上公孙月的双眼,笑道:“我素来不欠人。” 因为没人可让他欠。 公孙月不知道这些,见左渊这样说,她就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说:“那我就提前谢谢左将军啦。” “姑娘,”门被敲了敲,采青推门进来低声说:“大郎君和范家郎君也来了。” 说话间,刚刚上楼的公孙弘也看到了守在门外的采蓝等人。 他肃穆的脸上表情一松,迈步过来时,就看到了守在另一旁的李风,脚步一顿,跟着就加快了速度。 侍卫?他的主人是谁?是不是正在和自家的小如意在一起? 第26章 “大哥?”公孙月惊讶,跟着看向左渊。 左渊回视,目含询问。 公孙月小小声:“大哥和范家范承在一起。” 所以,她们两个人又得装装样子了。 左渊点头,表示了然。 公孙月就笑了,站起身过去直接拉开门,恰好和门外的公孙弘打了个照面。 “大哥!”她声音微低,看起来蔫蔫的。 “怎么了?”见状,公孙弘也顾不上再好奇里面的人是谁了,立即发问。 公孙月伸手拽住公孙弘的衣袖,说:“大哥,刚才有人刺杀我。” 什么? 公孙弘一惊,忙上下打量公孙月,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口中更是连声问:“怎么样,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身后,范承的目光一闪,目露关心。 公孙月扫了眼走廊,说:“大哥,我们进来说吧。” 说着话,三个人都进了雅间,跟着就看见了正坐在那里的左渊。 “左将军?”公孙弘惊讶的说。 “公孙郎君。”左渊抬眼看了他一眼,一派沉稳自若的模样。 公孙月勾起唇角笑了笑,带着些感激的解释说:“刚才那刺客险些逃了,正巧左将军路过,帮我抓住了那人。为表谢意,我请他来吃饭。” “原来如此,如意,你可有手上?”公孙弘立即恍然,跟着再次询问、 “我没事,有侍卫们在呢。”公孙月抬起手,原地转了一圈。 眼见她姿态轻盈,毫无勉强之意,公孙弘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看向左渊说:“此次多谢左将军援手,稍候我公孙家定有厚礼奉上。” 左渊拒绝,说:“不必,只是顺手而为罢了。”而后一顿,微哂,说:“值此关头,公孙姑娘身边的守卫还是要更严谨些才好。”他目光一扫范承,又收了回去。 公孙弘眼神一闪,所有所思,道:“还是要谢的。”不等左渊拒绝,他侧头看了眼公孙月,无奈的说:“你呀,左将军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竟想着一顿饭就谢过,不懂事。” 公孙月噘了噘嘴,觉得自己好委屈。 饭怎么了,饭也是她喜欢的,她自觉自己够用心了。思及罪魁祸首,她眼神一飘,又暗暗的瞪了眼左渊。 左渊不由无奈,刚哄好的小姑娘,可别又生气了。 心念一转,他微微一笑,说:“公孙郎君实在不必苛责,公孙姑娘纯质天然,十分用心,我心中清楚。” 公孙弘见好就收,他本就不是真心要说公孙月的,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做做样子而已。 这时,范承不经意间上前一步,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说:“公孙姑娘无事,乃是喜事,子方兄该高兴才是。”说着话,他对公孙月微微一笑。 公孙弘,字子方。 公孙月回了个微笑。 闲话说完,四个人便就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离开。 左渊回左宅,公孙月他们则回公孙府。 骏马疾驰而去,左渊面色淡淡,脑中却总是在想着范承对公孙月的那个笑。 范家,果然不怀好意。 所以,公孙月今日的遇刺,到底是哪一方人所为呢? 郭家,范家,庄家,皇室,貌似都有可能,眼下的漳州城暗流汹涌,总有些人浑水摸鱼,一时之间,竟也难以分明了。 公孙府。 公孙月既然刚一进门,就被候在这里的管事给请到了思明院。 思明院。 公孙绍早早就等在这里,虽然听人禀报了公孙月没事,可等到他亲眼看到时,才算是放下了心。 见此,公孙月不由有些愧疚。 早知爹爹这样心焦,她该早点回来才是,竟然还留在云来酒楼吃了顿饭。 “没事就好,”公孙绍说,又安抚了公孙月好一会儿,才让人送她回宝祥院。 公孙月离开后,尚且算是和熹的思明院霎时间一冷。 “你觉得是谁做的?”公孙绍问。 公孙弘凝眉思索,而后说:“都有可能,但是皇室的嫌疑最大,郭家次之,最后则是范家。” 皇室如今危若累卵,被三方起义军夹在中间,若不是郭范庄三家为了防备另两家不敢妄动,怕是早就已经覆灭。 因此,他们反而是最不想公孙家和三方势力联姻的人。因为,不管公孙家选了哪一家,这暂时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到时候,皇室,便就危矣。至于另外三家,嫌疑也不能排除,说不准他们就打着动了手推到另外两家身上的主意呢。 “不管是谁,这漳州,都该清理一遍了。”公孙绍说,看向公孙弘嘱咐说:“你去盯着,把漳州城那些钉子全都给拔了。” 公孙弘立即领命称是,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敢刺杀公孙月,他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这么干了。 “搅浑水?”只余下公孙绍一人的正堂里,他轻声低语。 看来,自家如意的那本故事书钓出了不少的人,而他们,似乎都知道那本故事书中的秘密。眼下这个局面,想来是其中一部分人有意为之。 是想浑水摸鱼,还是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这个想法,那就不清楚了。 静默半晌,撑着额头坐在哪里的公孙绍,嘴角忽然扯出了一抹笑意。 飞马传讯各地,公孙家着墨蓝色袍服的暗卫隐现各地。 各家探子不由心惊,暗骂之前计划刺杀公孙月的那股势力。明明知道公孙绍把公孙月看的跟个眼珠子似的,到底是那家势力这么蠢,竟然敢对她下手。 两日后。 公孙家三郎君公孙凌坐在马车上,领着一串长长的车队,摇摇晃晃的进了漳州城。 至于那些车队,进城后便就各自散开,去了公孙家置在城中的铺面。 马车上。 公孙凌斜倚车厢,衣衫微散,手中一把匕首转着圈,一派不羁疏阔的模样,笑看对面的人说:“庄兄,看看我漳州城如何,比之你复州城又如何?” 他对面的人身着紫色袍服,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送让人不自觉的心生警惕。 这人正是庄家嫡长子,庄晟。 庄晟看了眼外面的街景,狐狸眼一挑,霎时间一笑,说:“如何不如何我不清楚,但是这姑娘,却是较之复州的别有一番风情。” 复州大儒良多,天下最好的书院也在复州,因此,文风极浓。 可这般文风浓郁的地方,却养出了庄晟这样一个毫不严谨,风流肆意的青年郎君。 第27章 听到庄晟的话,公孙凌扬眉一笑,没有接话。 他和他大哥,都是不好女色的性子,只看他们都二十余岁还没有成婚便可知一二了。庆幸的是,他们的爹是公孙绍,不然哪能随着他们的意思。 公孙绍当初,也是二十余岁遇到了阮湘后才成婚。 在那之前,他的好后母可没少在他婚事上打主意。他也是硬气,一直顶住了没有成婚。因此,对于两个孩子的婚事,他便就没有多管。私心里,他也是想要自己的孩子能找到一个可以心心相印的可心人的。 庄晟看了一眼公孙凌,眸光一动,然后又收了回去。 其实,他更好奇公孙月的容貌。庄家的探子曾经传信,公孙家嫡长女,生得极美。 他倒是曾经就此问过公孙凌,却反遭警告,从哪儿之后,他就没再在公孙凌面前提及过公孙月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见到了。庄晟心想,眼中微亮。 公孙府。 三月末的天气,风和日丽。花园中的花儿们都竞相开放,绚烂多姿。 昨日刚下过一阵小雨,芍药花上还坠着露珠。在和熹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晕来。 公孙月贪看这副美景,今日难得离了她的宝祥院,溜达到花园里来。 公孙月爱芍药这一点,阖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花匠们伺候起芍药来更是尤为精心。除了夏日难调,春秋冬三季,在这公孙府,都是能见到芍药的。 宝祥院中也载着一小片,可却没有花园中的多。 伸手轻轻点了点粉色的花瓣,引得水珠垂落,凉意从指间滴下。 公孙月不由的笑了笑,起身围着花转了圈。然后选了几枝让婢女记住,一会儿她要走的时候就剪下带回去用水养着。 美色如斯,自该放在眼前,时时都能见到才好。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微风送来一阵冷香中带着微苦的香味来。 公孙月没有回头,只当不知。 “公孙姑娘,”范承的声音响起。 公孙月正轻轻抚摸着花瓣的指尖一顿,站起身回头看去,脸上微笑道:“范郎君。” 她目光扫去,不由一顿,有些惊艳。 范承生得不错,因着身体不好,脸上总是带着病色的苍白,他身量很高,却又偏瘦,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的清俊。 早晨的日光温柔却不夺目,照射之下,他的脸颊竟白的有些通透了。 这位范家嫡长子,也是个很好看的美人呢。 公孙月心想,下意识就又记起了左渊,然后对比了起来。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公孙月眨眼,立即挥去。 无缘无故的,她想这个干嘛。 左渊沉稳俊美,范承清俊温和,相比起来,还是左渊那历经世事格外从容的气度更出众一些。 说是不想,公孙月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冒出了这个结论。 “范郎君身体不适吗?可要我找府上的大夫为你看看?”对于美人,公孙月总是格外宽容的,顿时也忘了之前那保持距离的想法,略有些关怀的问。 “不必,不过是昨日小雨,略有些着凉而已。很快就好了。”范承笑着说,目光轻柔的落在公孙月脸上,在看到那抹关心后,微微一顿,又说:“劳烦公孙姑娘挂心了。” 公孙月一笑,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范郎君不嫌我唐突就好。” 说着话,她漫不经心的走向一侧。 很显然,公孙月对于美人的宽容,也就只有那一句话而已。 范承眼中的笑意微不可查的一顿,而后自然而然的跟上公孙月,说:“我曾在常州见过一株芍药,由养花大师培养而成,其色绯红略带橘色,宛若朝霞,美不胜收。” 闻言,公孙月的眼睛一亮,看着范承说:“是五年前那株朝霞吗?韦从大师所养的那株?” 范承点点头,说是。 公孙月顿时笑开,满是期待的看着范承,说:“那你知道那株朝霞现在在哪儿吗?我曾找人去寻,可韦从大师说被人买走了。” “在我一位世交家中,”范承答道。 公孙月追问:“世交?是哪一家?” 范承一笑,却没有回答,说:“抱歉,未经主人允许,我不能说。” 公孙月顿时难免失望,却也没有难为范承,只有些失落的说:“是我失礼了。” “无碍,是我多言了。公孙姑娘很喜欢那朝霞吗?”范承温和的看着公孙月。 公孙月兴致缺缺,又看向芍药,用来抚慰自己失望的心情,边回答,说:“很喜欢,绯红带橘色的芍药,我这些年也让府中匠人培育过,却始终没有培育出来。而韦从大师也说过,那朝霞完全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他再也培育不出第二株。” 说着话,她瘪了瘪嘴,还是不由失望。 “我与那世交,关系甚笃,姑娘若是喜欢,我这便去信,向他求来。”范承沉吟了一下,含笑看着公孙月轻声说。 公孙月笑道:“这就不必了,”她竟是直接拒绝了。 范承微愕,不解之前公孙月明明看着很喜欢,怎么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公孙月忽然站定,对着范承笑了笑,说:“日头渐烈,我要回去了。范郎君也早些回去吧。” 说着话,她施施然便离开了。 背对着范承,公孙月懒懒一笑。 她是很喜欢朝霞,可她没说的是,这些年她的匠人已经培育出比朝霞更好看的芍药了。所以,那份可惜,也不是很可惜了。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范承可是他爹爹亲口叮嘱要她离远点的人,又不是左渊,已经慧眼识珠,早早和她们公孙家结盟了。 啧,真当她好糊弄啊,一株芍药就想来讨好她。 范承抬眼看了一眼公孙月的背影,转身离开。 他的面色依旧温和,可一双眼睛却满是思索。失策了,这个公孙月,根本不是看上去那样好说话。 明明是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女,可刚才拒绝的时候却是那般干脆。 这一点,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宝祥院。 公孙月刚回来没多久,传信小能手采粉就轻快的跑回来禀报说:“姑娘,三郎君进城了,很快就能回来了。他还带了左家的郎君回来。” 公孙月正摆弄着芍药的手一顿,小小的吐了口气。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呢。 第28章 一个被关在秋风院的郭阳,一个客居在府的范承,再来一个庄家郎君。 她们这个公孙府,可真是热闹啊。 哦,还少了一个皇室。 不过,眼下漳州城下的这一摊暗流,想来少不了皇室的手笔。 啧。 等等,说起来—— “郭阳最近怎么样?”公孙月忽然想起了这个。郭阳自从被关进秋风院后,她就没再注意过,要不是因为这次,她根本就想不起来对方。 知春候在一旁收起公孙月刚刚用过的剪刀,小声说:“他一直很安静。” 安静? 公孙月歪头想了想,没太在意。接着又问:“那公孙苒呢?” 据她的了解,公孙苒虽然颇有心机,却有些沉不住气。想来,被关了这些日子她怕是不怎么安心吧。 “前两天闹着要见三老爷,这两天也安静下来了。”知春说。 公孙月眨眼,也安静下来了,跟着就笑:“有意思。”是认命了呢,还是知道什么了呢? 反正,只是个阶下囚而已。 不过,郭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几枝芍药被插在白瓷花瓶中,摆在窗前的桌案上,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水珠点点,煞是好看。 公孙月闲闲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致,准备练字。 知春等一众婢女忙准备好笔墨纸砚,候在一旁。 这里一片宁静,气氛正好。前院里,喧哗声起。 通过隐约传来的话可以知道,是三郎君公孙凌回来了。 公孙月不急不缓的又写了几笔,这才放下毛笔,开始净手。 庄家郎君…… 不知道他的到来,又会给漳州城带来什么变数。 思明院。 公孙绍扫了一眼虽然礼数到位,但却眉眼飞扬,掩不住一身肆意之气的庄晟,含笑叫起。 公孙凌陪在一旁,三人闲聊了好一会儿,庄晟这才告辞离开。 亲自把人送到了客院,公孙凌立即折返,又回到了思明院,开始询问郭阳之事。 刚刚到这里的公孙弘三言两语把最近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兄弟俩便就都皱起了眉。 “父亲,那郭阳这样放肆,您就这样放过他了?”相比公孙弘的稳重端方,公孙凌行事要更大胆直接一些,他开口就问,满脸的不悦。 哪怕这桩婚事他们公孙家也不喜欢,可他家的小如意却没有越界过,这郭阳竟然和那公孙苒勾搭在了一起,委实是不当人子。 公孙月走到门外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她立时笑了起来,说:“那依三哥你的意思呢?” 说着话,她迈步进屋,茶叶的清香之气立即落在鼻尖,仔细一嗅,正是公孙凌最喜欢的那味茶叶。 公孙凌,好美食,好美酒,就是茶叶,也要上好的,吃穿住行无一不精。 相比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公孙弘,他更像一个在膏粱锦绣之地养大的世家郎君。 “自然是给他个教训,如意快来,看看大哥给你带的好东西。”公孙凌一语带过,不准备在妹妹面前说这些,一招手忙说。 公孙月朝着自家爹爹和大哥点点头笑了笑,走到公孙凌身边坐下,有些好奇的问:“是什么呀?” 公孙凌一掏衣袖,从中取出一枚荷包,递给了公孙月,说:“你看看,” 公孙月打开一看,眼睛立时一亮,跟着倒在了手心。 这是一枚琥珀,色泽通透,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枚白色五瓣小花。要说有多珍贵倒算不上,可这样奇巧的东西,却不多见。 “谢谢三哥。”公孙月立即道谢,而后小心翼翼的把琥珀又装进了荷包里,准备回去后找个东西好好安置它。 见着她喜欢,公孙凌也高兴,轻轻啜了口茶水,说:“刚巧遇见,我就买回来了。我哪里还搜罗了一些别的,已经让人给你送过去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三哥下次还给你带。” 公孙月笑眯眯的点头,毫不客气的应下。 眼见着兄妹二人这样要好,公孙绍脸上的笑也浓郁了许多,开怀不少。 “对了,这次跟我过来的,还有庄家嫡长子庄晟,你记得离他远些。这人很是不正经,后院里一堆的貌美侍女,颇为风流。他要是敢烦你,你告诉三哥,三哥帮你收拾他。”说着话,公孙凌跟着提醒,显然是一直记挂着这事。 公孙月眼睛微睁,好奇的说:“三哥你怎么和这个庄晟走到一起的?” “哪里是我要和他一起,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公孙凌一撇嘴,没有细说,可看他的表情,显然是有些不满的。 公孙月心中更是好奇,可看着公孙凌不想说,也就没有多问。又闲聊了几句,眼看着自家的父兄好像有事要聊,这才离开。 随着脚步声远去,正堂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公孙凌看了眼自家脸色冷淡的父亲,又扫了眼肃穆端正的大哥,暗觉辛苦,怎么就让他摊上了这么两个亲人。自家父亲还好说,以前就是只有在如意在的时候才会温和些,可自家大哥明明小时候还是个会淘气冲动人,现在却总是板着个脸,实在是无趣。 “父亲,范家和庄家的意思不加掩饰,到时候郭家退婚,他们定会向如意求婚,您怎么看?”公孙凌神情自若的喝了口茶,毫不受两人的影响,径直开口问。 “范庄二人,不是良人,配不上如意。”公孙绍神情飘忽了一下,沉声说。 公孙凌笑了,赞同的说:“我也这样想,可如意一日不成婚,那些人就会一日盯着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您也明白,所以,如意的事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才好。” 说着话,他的脸上隐现忧虑,显然为此考虑了许久。 公孙绍抬眼,盯着公孙凌,说:“怎么,你觉得保护不住如意?”说话时声音微冷,显然很是不满。 公孙凌无奈,说:“爹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万一。若是可以,我自然愿意一辈子保护如意。” 听到他喊爹,公孙绍的神色一动,到底是软和了下来。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说:“如意的婚事,牵扯甚大,并不是想定就能定的。需得找一个人品好,有能力又能护得住她,而且还真心疼宠她的人。不然……” 公孙绍虽然没有说完,可兄弟二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乱世之中,备受公孙家疼爱的嫡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恨不得一点一点把她拆吃入骨,榨干骨血。 第29章 “的确。”公孙凌一时间也做了难。 “所以,还是还是留在家中为好。在漳州,没有人能动如意分毫。”公孙绍接着说,这就是他精心考虑后的结果。 相比嫁人后不知道会如何的未来,他宁愿养公孙月一辈子。 公孙绍没有说话,可看他的样子,也是很赞同这个想法的。 公孙凌看了两人一眼,顿感绝望,而后一连三问—— “如果如意有喜欢的人了呢?” “如果她喜欢的人问题很大呢?” “最主要的是,如意不喜拘束,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公孙家,待在漳州哪里不去。” 公孙绍和公孙弘顿时都沉默了。 “如意一直很乖很懂事,她不会喜欢上那种人。”公孙弘不赞同的说,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他选择性忽略了。 公孙绍略有些嫌弃的看了眼公孙弘,而后叹了口气,说:“的确,再想想吧,再想想。” 相比至今没有妻妾的公孙弘,他更明白感情一事。想当初,他也曾经抱着一生不娶的想法,可等到遇到阮湘,他不也立时就把那些想法抛到脑后,费尽心思把人娶回了家吗。 感情一事,从来不由人。 父子三人在这里愁眉苦脸,另一边,公孙月高高兴兴的回了宝祥院,而后捧着琥珀琢磨了半天,决定将它放在铺了锦缎的琉璃盒内,然后放到自己的枕头边。 “小心点,别伤了它。”她小心叮嘱一众婢女们,满脸笑意神采飞扬。 知春等自然照做,也习惯了这一点。 自家姑娘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把喜欢的东西放在枕头一侧,直到她欢心淡去,才会收到一旁。 客院。 范承坐书案之后,目光看似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却放空了许多。 他在仔细回想关于庄晟的信息。 庄晟进府后没多久,他就在婢女们的讨论中得知了这件事。 因为公孙家大清洗的原因,范家的探子十不存一,哪怕有幸免留下的,也不敢妄动。因此,范承的消息就滞后了很多。 庄晟,庄家嫡长子,其下有一弟一妹,母亲出自一等世家徐家。 其本人不好儒学,看似风流不羁,行事却酷烈非常。曾经率兵镇压山匪,上下百余人,不论男女老幼,全数杀尽。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放下手中的书卷,范承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对策。 公孙月那里并不好搞定,想要通过她定下这桩婚事可能性并不大,也就是说,最后还是要从公孙绍那里想办法。 眼下又来了一个庄晟,难办。 另一边,窗后。 庄晟靠在墙边,遥遥看着另一处院子,正在感叹:“听说公孙家家主不好女色,府上也没有蓄养美婢歌伎,实在是可惜。” 跟着的侍卫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庄晟嫌弃的看了一眼他,又看向另一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少年,说:“说说吧,打听出什么来了?” 少年上前,恭恭敬敬的把之前打听出的事都禀报了上去。 “也就是说,那位公孙三娘对范承并无反应?”庄晟直接忽略掉别的话,若有所思道,而后一笑,说:“范承那张皮子还是能唬人的,再加上他有意讨好,看来这位公孙三娘不是那么好讨好的啊。” 说着话,他脸上笑意愈浓,变得兴奋起来,满是跃跃欲试。 少年不敢吱声,倒是冷面护卫,直视他说:“少主,冷静。” 庄晟一滞,隐约有些泛红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他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道:“无趣。” 左宅。 左渊也收到了消息,得知来人是庄晟后,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微笑起来,道:“是他啊。” 说是微笑,可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冷。 李风默默垂头,不敢多看。 “最近再小心些。”左渊沉声叮嘱。 李风立即称是,跟着出去约束下面的人。 他明白自家主人为何会有此一说,庄家庄晟,那就是一个疯子,他的想法,没有几个人能搞明白。他们还是要小心些,别被他牵连了才好。 “庄晟——”左渊轻笑一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要送给公孙月的礼物,为此,他前前后后以后忙活了好些天了。里面用的都是极难寻找的上好材料,眼下只差收尾了。 “这样的东西,也敢往她面前送。”左渊微声说出余下的话,面上的微笑依旧,可一双眼眸却幽深无比,让人见之心惊。 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与牲畜何异。 也不知道,公孙家对公孙月的未来,是如何打算的。范承,庄晟…… 想到这里,左渊心中轻滞,只觉得似乎有些堵。可仔细一想,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思来想去,始终不得答案。 是夜。 眼下正是下旬,月色隐去,星光正盛。 一则消息由快马送入漳州城,各方皆动。 公孙绍看着手中的书信,眸色深沉,满是思索。 郭盛竟然亲自来了?他不坐镇豫州,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按理说,就算这桩婚事很重要,却也不至于让他这个主君动身。他之前曾经推算过,郭盛应该会遣他的亲弟弟过来,可现在…… 更有趣的是,郭盛亲来的这个消息在进入漳州之前,没有人知道,可进入漳州之后,他竟然亲自露出了行踪。 这是为了向公孙家表示他的诚意?不不不……公孙绍心中猜疑更甚,郭盛不是这种人,他这样做,定然还有其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难道…… 想到自家小如意丢失的那本故事书,公孙绍心中微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范承和庄晟此来的目的,他也得好好想想了,公孙绍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不得安宁。 客院中,范承和庄晟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顿时心思浮动。 然后,两人竟都没有妄动,不约而同的保持了平静。 左宅。 左渊看了眼外面的星光,嘴角噙着微笑,轻叹了一声风雨欲来。 风雨欲来,人心必然警惕,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上午。 朝霞已散,今日云淡风轻,天上白云朵朵飘过,轻风送来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公孙月懒散起床,就见知春候在一旁,不待她起身就急急上前,一边挽起床帐,一边又轻又快的说:“姑娘,郭家家主已入漳州城,直奔公孙府,现下正在和家主于书房商谈。” 第30章 “直奔公孙府?”本来还眯眼赖床的公孙月霍然睁大了双眼,直直看着知春。 知春确定的点了点头。 公孙月眉先是一皱,而后一松,跟着开始起床洗漱。 不论郭盛意欲何为,都轮不到她操心,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别着了别人的道就行。 摆上早膳,公孙月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满是心不在焉。 采青不知不觉的进了屋,低声禀报:“郭家主带来了千骑黑甲卫,大部分停留在城外,带进城了百骑,带进府了三十骑,正守在思明院外。” 公孙月放下雕花银箸看向采青,皱眉问:“思明院情形如何?” 采青摇头,只说不知,“婢子进不去。” 公孙月柳叶似的眉微微皱起,不由担忧。 可不要谈崩了才好,她心想。 公孙家不想只想保持中立,并不想交好哪一家。 “端明兄,可是一定要退婚?” 只有两人在的书房中,男人雄厚的声音响起,声音平和,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喜怒。 茶香袅袅,水雾散开。 公孙绍含笑看着对面的郭盛,肯定点头,道:“广民兄也知道,我这女儿,可以说是我半条命都不为过。我只想给她找个疼她宠她,能让她一辈子快快活活的男人,可你家六郎……说来也怪我,我那女儿自幼见多了我对她娘的感情,竟拗了性子,只想找个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平不纳二色的夫君。所以,只能说她们二人无缘了。” 郭盛认真的听完了公孙绍的话,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看不出他信与不信,到最后,倒是轻叹了一口气,说:“这样说来,的确是无缘。” 说话间,他放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攥紧。 公孙绍目光轻轻掠过他,又说:“小儿女的事,到底是小事,希望他们的事不要影响到你我两家的交情。” 他先郭盛一步说出这句话,有些示弱的意思,也算是给郭盛面子了。 闻言,郭盛脸上的笑果然盛了一分,立即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自从入了公孙府,先是顶着公孙绍的冷脸为教子无方致歉,而后又和公孙绍这个老谋深算之辈闲谈半晌,为的就是这句话。 公孙绍微笑,心中哂笑一下。 郭盛入府也有半个多时辰了,除了致歉,却一字未提被他关在府中好些日子的郭阳。这自然不是对他的新人,说到底,不过是不甚看重这个原配长子罢了。 拿这么个东西来娶他的如意,呵…… “这是当初的信物。”说着话,公孙绍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说话间,俨然一副立即就把婚事解除了的意思。 郭盛的脸颊微不可查的一崩,眼底戾气一闪,然后笑呵呵的说:“端明兄也太心急了,”说着话,他也取出了另一枚信物。 两个人对视一眼,公孙绍面色不变,接过了郭盛手中的玉佩,说:“让广民兄见笑了,我应是年纪大了,这性子,也越发的急了。” 仔细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佩,他笑着把另一枚玉佩推到了郭盛那里。 “至此,这桩婚事便算解了,望六郎早日觅得佳妇,广民兄也好享受一把含饴弄孙之乐。”公孙绍面色不显,心中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而后轻笑着说。 “那就借端明兄吉言了。”郭盛说,他拿起玉佩看也没看直接收进袖中,目光一扫公孙绍手里的玉佩,忽然说:“如意这姑娘,我向来喜欢,只盼着六郎把她娶回家。可没想到六郎竟如此糊涂。事已至此,不知你我两家结个干亲,让我认如意为干女儿如何?” —— 公孙绍一抬头,毫不掩饰惊讶的看着郭盛,道:“广民兄怎会有如此想法?” 干女儿,也亏你想的出来,我女儿可不缺你这么个干爹。 郭盛倒是笑了起来,说:“不过是兴之所至,不过想想,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不知端明兄可否割爱?” 公孙绍不由迟疑。 这个郭盛,忽然要认干亲,这是为何? 郭盛面色微沉,眼里笑意依旧,佯装不悦道:“怎的,亲家做不成,竟连个干爹也做不成吗?” 公孙绍心念急转,而后笑道:“若能认广民兄为父,自然是我女的福气。可惜——”他面色一淡,叹了口气,说:“当初有幸遇得玄诚子道长,得他批注,说我女福泽深厚,过犹不及。所以,恕我不能答应。” 郭盛显然有些惊讶,玄诚子何人也?他可是天下闻名的得道真人,曾为苍生求雨于丰南,说是一句陆地神仙也不为过。公孙绍以他为理由,不知是真,还是假? 他一时间难辨真假,可不论如何,话说到这里,他再要认亲,也不太合适了。 “竟是如此,那只能道一句可惜了。”郭盛面带失望的说,又道:“可惜了如意这样好的姑娘,竟与我郭家无缘。” “广民兄这般喜爱,依然是我女的荣幸了。”公孙绍道,一副骄傲高兴的样子。 郭盛看他,一时间竟然也看不出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 老狐狸,他心里暗骂一句。无奈的放弃了探究公孙绍心思的想法。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一笑。 气氛一时间竟然颇为和乐,丝毫看不到外人所猜测的剑拔弩张。 又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会儿,郭盛便就开口告辞。 公孙绍立时让人去请郭阳过来,然后又挽留了郭盛片刻。 郭盛谢过,跟着状似闲谈道:“眼下婚事已解,想来不久后公孙家的门槛就要被媒人踏破。不知端明兄对如意的婚事作何打算?” 闻言,公孙绍顿时心中警惕,笑道:“我对如意的婚事十分挑剔,自然要好好挑选才是。” “眼下世家郎君,洁身自好者寥寥无几,你这个打算,难。”说着话,郭盛摇头。 “若是没有,那便不嫁。”公孙绍毫不动摇,斩钉截铁的说。 “若是没有,自然不需要嫁。不过——”说话间,郭盛的口风一转,又说:“我这里倒有一个好人选,绝对满足你的要求,端明兄不如考虑一下?” 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公孙绍心中嗤笑,面上则好奇的看向郭盛,微微俯身问:“哦?还请广民兄先说说看。” 郭盛看他状似有些期待,心中一定,说:“便是我那义弟,左渊左见微。” “不可不可。”不等郭盛说完,公孙绍连声拒绝,皱眉直言:“左渊克妻之名,无人不知,广民兄怎么会提起他?” 说话间,面带怒色,显然是不满了。 “端明兄且先听我说完,”郭盛面色不动,笑容更盛了些,说:“端明兄见多识广,自然该明白,那克妻之言不可信才是。” 公孙绍摇头,说:“若是我,自然无所谓,可事关如意,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端明兄——”郭盛语重心长的继续说:“见微的人品我知道,他不好女色,洁身自好,自从投奔我以来,从未去过烟花巷柳之处,身边更没有美婢外室等存在。他那三任未婚妻的去世,也都各有因缘,绝不是所谓克妻造就而成。他的能力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这般人才品性,岂不是正配我们家如意?如意自幼娇宠,若是嫁得寻常人家,你怎舍得?” 公孙绍面色微动,有些惊讶,目光闪动,不由思索。 见状,郭盛见好就收,说:“端明兄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见微就在这里,你大可以仔细考量。” 公孙绍没再拒绝,只点了点头。 转而又说起别的事。 郭盛接上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好一会儿,郭阳被人带了过来。 衣衫整齐,面色红润,除了神情有些低沉之外,没有丝毫的异常。他看见郭盛,先是一喜,对上那双暗含冷厉的眼眸后,顿时面色苍白。 “爹,”他恭敬唤道。 “孽障。”郭盛当着公孙绍的面冷声斥道,跟着狠狠的骂了郭阳一顿,最后在公孙绍的劝慰下才停下。 郭盛沉怒的瞪了眼郭阳,和公孙绍郑重道别之后,带着人准备离开,郭阳欲言又止,却都被公孙绍的目光制止。 公孙绍冷眼旁观,眼底暗讽略过。 眼看着即将要走,郭阳到底没忍住说:“爹,孩儿心悦公孙四娘,还请爹成全,为我提亲。” 公孙绍顿时笑了,他对上郭阳带着警惕和厌恶的双眼,毫不在意的移开视线。 这样的蠢货,还好和自家的如意退亲了。 “想娶,可以。”郭盛朝着公孙绍歉意的笑了笑,而后说。 郭阳面上一喜,忙说:“谢谢——” 不等他说完,郭盛直接打断:“我将你逐出郭家,随你娶谁,我都不管,如何?” “爹?”郭阳顿时蒙了,茫然且不可置信的说。 “闭嘴!”郭盛冷嗤,不再看他,转而向公孙绍道歉,说:“是我教子不严,让端明兄见笑了。” 看着这一幕,郭阳眼睛微的睁大,愣了。 他爹对公孙绍怎么会这样客气友好,明明,明明他在书房中的时候言语之中对公孙绍十分的不满,还说以后……以后定要让世上再无公孙家,可现在……所以他才会未将公孙家放在眼里,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弄错了什么。 公孙绍摇头,表示不在意,说:“令郎乃性情中人,不必在意。” 他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郭盛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公孙绍话中的含义,脸色又难看了些,跟着再次告辞,带着郭阳离开。 经过之前那一遭,郭阳再不敢多说,安静的跟着离开了。只临走前没忍住看了一眼公孙绍,复杂无比。 公孙绍微微眯眼,暗自思索。 他这个眼神,再加上刚才的反应……所以,果然是郭盛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关于公孙家的话吗? 书房中,座椅微乱,茶盏已凉。 公孙绍站定,挥袖掀翻了茶盏。 “痴人说梦,”他冷笑。 郭盛可真是昏了头,越来越蠢了,他的如意,他的珍宝,岂有他置喙之处。 先是认干亲,又是介绍婚事,他算什么东西。至于那左渊,来历不明的一届武夫尔,岂能配得上他的如意。 “父亲,”公孙弘和公孙凌联袂而来,见着这书房里的一片狼藉顿时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您和那郭盛谈崩了?”公孙弘神情一肃,立时问。 公孙绍收敛了自己的失态,道了声没有,只是声音还是难免冷硬,明显是怒气未消。 公孙凌的脑子转的向来比公孙弘快些,立时就问:“他说如意什么了?” 他这话说的笃定,没有一丝犹疑。 公孙弘神情微冷,自己的弟弟素有急智他是知道的,他也并不会怀疑。 “爹,要不——”他拧着眉说。 “要不什么?”公孙绍瞪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眼下之意,自己这个长子素来稳重,可当涉及如意的时候,总会冲动。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气倒是淡了些。抬眼扫了眼两个儿子面上的凝重,他和缓了一些口气,说:“没什么,那郭盛口出妄言,想要插手如意的婚事。” 什么? 两兄弟脸色更冷,公孙弘暗自琢磨,连公孙凌,看起来都有些意动。 “他说的是谁?”公孙凌目光冷厉的说。 “左渊。”公孙绍面色淡淡,目光微动。说来,他其实很欣赏左渊,心机手段,一样不缺。可要是把女儿嫁给他,那就不行了。 门外,正巧听完这席对话的公孙月脚步一顿。 左渊……和她?左渊那张俊美的脸在她心中闪过,比这个映像更深刻的,是他那一身沉稳从容,宛如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气度。 伸手轻抚耳根,指尖一颤,好似被那热意烫到了一般。 好半晌,眼见着屋里的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公孙月这才加重了脚步声,往里走去。 她这次进来,没有带婢女,否则,她的父兄怕是早就知道她来了,又哪里会让她听到这样的一席话呢。 啪—— 朱红大门前脚关上,后脚郭盛就甩手给了郭阳一巴掌。 这里是左渊提前购置好的宅院,门口早已挂上了郭府的牌匾,只是今日才迎来了它的主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郭盛盛怒不已,冷声说道,而后甩袖便走,只扔下了一句话:“把郎君关到院中,不许出来。” 郭阳捂着脸,心中又惊又慌,可听到这句话后,还是没忍住一急,说:“爹,还有四娘,四娘还在公孙府,求求您救救她。不然公孙家的人会杀了她的。” 郭盛根本没有理会他,径直大步向前。 “爹,爹,”郭阳扬声叫道,不肯罢休。 眼见着声音越打越大,郭盛猛地转身,脸色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阴沉,却还是不太好看,冷冷的看向郭阳,斥了一句:“不成体统。”然后扫了一眼一众侍卫,说:“动作快点。” 侍卫们不敢耽搁,挟着郭阳就快速离开了。 郭阳嘴唇动动,还欲再说,可等他对上郭盛的双眼,见着里面的厌烦之后,心中一滞,到底没敢再多说。 刚刚那几句高声,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 郭盛看着他听话离去,眼中失望更甚。 若他有胆量在他面前努力争取,那他还要赞赏上几分。毕竟,少年风流不是罪过。他错就错在行事不谨,让公孙家发现了端倪而已。可他呢,被自己一句话就呵退了去。 如此不堪大用之人,竟然是他的嫡长子。 郭盛心中的不满愈积愈胜,直到想到家中继妻所生的那两个允文允武的孩儿,才又畅快了些。 还好,这个不虽然成器,却还有成器的。 想法急转,郭盛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思及刚才和公孙绍谈论的事情,不由目露思索。 收公孙月为干女儿,这是左渊在知道郭阳搞砸了这件事后就想到的对策。 不论如何,郭家和公孙家的关系,不能断。正如他所说,做不成亲家,做干亲也不错。他也曾考虑过公孙绍会否同意,所以,就又有了第二个想法,撮合公孙月和左渊。 虽然他心中不悦,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论起才干能力,他郭家一众小辈,无一人能比得过左渊。 若非如此,郭盛也不会做此想法。 现在……只看左渊是何想法了。 “大哥——”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漆红廊柱处,身穿玄色衣袍的左渊大步走来,笑意盈面,而后目光一扫,惊讶道:“怎的不见六郎?” 这个府邸的前身是一个富商所建,其间雕栏画栋,富丽堂皇。 眼下正是晌午,左渊从廊下走来时,气度沉稳,步履从容。光影透过树荫洒在他的胸前,相比之下,眉眼处略微昏暗,却愈发显得五官深邃,俊美凌人。 这般容色,饶是郭盛也不由暗赞一声,面色跟着和缓下来。 “见微等久了吧,也怪我,想事情忘了神。”他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再动,更没有提起郭阳。 左渊走到他身旁站定,开口直入主题,说:“大哥与公孙绍谈的怎么样?” 至于郭阳,他再未提及。 “正如你所说,他打定主意要退婚,不论怎么说,都不改主意。”说着话,郭盛再无遮掩,脸上顿时布满不悦。 左渊凝眉,说:“公孙绍爱女如命,六郎不该……”说道这里他立即停住,而后说:“不过公孙绍也没有和我们翻脸的迹象,这是好事。” 郭盛沉默点头,转身看向左渊。 左渊疑惑的回看。 郭盛微的一笑,忽然有些突兀的问:“之前那狐皮——见微可是已有了心悦之人?” 他看着左渊,状似打趣一般。 左渊面色纹丝未动,只微一皱眉,无奈道:“那狐皮我已经命人毁了。” “毁了?”郭盛微讶。 “我之前让六郎对公孙三娘殷勤些,他却不听。我——”说着话,左渊无奈:“听闻公孙家娘子好美物,我就让人去搜罗了狐皮,好让六郎给公孙三娘送去。谁料却陡生变故,那皮毛也没了用处,我心中不畅,便让人给毁了。” 一番话,说的他温和的面色微微皱起了眉,显然只是想起就心中不悦。 闻言,郭盛面色不由和缓,说:“是六郎行事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对于这个义弟的不解风情,他向来是知道的,这句话也只是再一次验证了而已。说着话,他不由的又笑了起来,为自己之前的猜度,又说:“我还以为你有了心悦之人,结果……倒是为兄想多了。” 左渊轻笑,不以为意道:“天下未定,可以成家。我不急。” 郭盛没有立时回答,反而沉吟起来,半晌,才又说:“见微,你觉得那公孙三娘如何?” 说话间,他直视左渊,仔细打量。 左渊的心跳一滞,掩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摩挲食指。心中猜测一晃而过,他嘴角轻抿,神色微动,直接反问:“大哥这是何意?”问他一个男人姑娘家如何,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见他抿唇,郭盛心中一紧,郑重道:“见微,非是我为难你。公孙绍之女,不能嫁到别家。这一点,你我都明白。”说话间,又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郭家子嗣无用,竟无一人拿得出手,否则,何至于委屈你。” 闻得委屈二字,左渊心中下意识不悦。公孙月是何等人,他再清楚不过。郭盛竟然这样说她,说到底,还是对她不满罢了。 “不可,我无意娶妻。”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冷意,他转眸看向院中的那棵海棠,轻声说道。 郭盛满脸不赞同,道:“见微你身边也该多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况且这事又事关重大,你别急着拒绝,先好好想想。” 他话里话外,皆是劝告,显然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左渊不语,随口问了句豫州情况如何,转移了话题。 郭盛无奈,也就依了他的意。可心中,却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许多。 没感情好啊,要真的有感情,他反而要想着该怎么解决了。作为他的心腹爱将,左渊的势力必须在他的控制之中。否则……恐有噬主的危险。 左渊远离豫州已然有一月之久,两人这一番细谈,不知不觉竟聊了许久。 等到他告辞离去时,竟已经是晚上了。 “见微,我下午说的话,你回去后好好考虑。”跟着苦笑一声:“事关定乱军,若无公孙家支持——见微啊,非是兄长为难你,而是我身边,怕是只有你能让那眼高于顶的公孙绍另眼相看。见微,就当做兄长的拜托你。” 左渊一顿,默然点了点头。 见此,郭盛心中立时一松。劝动了左渊,后续的,也就好办了。 摩挲着手中的手镯,左渊甫自出神。 他再想着自己中午听到郭盛之话时的反应,当时的他,竟然险些失态。若非压制的及时,他险些就要微笑起来了。 那份心情他现在都记忆犹新,是轻松的,愉悦的,期待的。 没错,期待。 左渊闭目,反复回味着当时自己的情绪,任由这种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公孙月……若是他的话,那似乎也不错。 左渊豁然睁开了双眼,垂眸打量着手中的手镯,指腹轻轻擦过上面栩栩如生的芍药花,思绪不止。 千骑黑甲卫停在城外,这么大的动静,漳州城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因此,当第二天收到郭家送来的请柬后,一个个丝毫都不惊讶,并且准备好了谢礼,只待前去做客。只是,却忍不住在心中揣测着郭家与公孙家的关系。 按理说,郭盛远道而来,合该上亲家公孙家小住才是,可这怎么连一夜都未住,就搬进了这座空宅院。 莫非,前些时日的传闻是真的,两家的婚事要黄了? 一时间,暗自揣测者有之,心思浮动者亦有之。 三月廿三,阴,日光不盛。 宴会定在中午,早上辰时末,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赶到了郭府。 公孙月和闫箬徐瑗三人坐在一起,顶着周围一众贵女们若有似无的视线,不动如山。 看她做什么,刺激的还在后面呢。她爹说了,今日会和郭盛一起,向周围的人透露出两家婚事已经解除了的消息。这些人现在猜来猜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一会儿自然会知道。 “如意,”闫箬略有些担心的说。 公孙月对她笑笑,又看了眼冷眼扫着那些贵女,可看向她时却目含担忧的徐瑗,不由的笑的更加灿烂。 “没事的,你们放心吧。我爹已经和郭家世伯商量好了。”她说。 没错,世伯,这也是公孙绍吩咐的,他让公孙月在外行走时,要表现的亲和却不亲近,免得让人以为他们两家已经决裂了。 徐瑗微皱的没散开,跟着下巴一抬,说:“谁担心你了,呵,毕竟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着话,她目光刮过公孙月。 公孙月无奈,只得压低了声音说:“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解除婚约了。”说罢,不待徐瑗发问,一口气就把那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话一说完,她就屏息凝神,静待…… “什么?公孙苒勾搭郭阳?贱人,你弄死她没有?你肯定没有,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个时候大度做什么?要什么脸面,这样的贱人就该狠狠打她几巴掌,然后送到庄子里,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果不其然,徐瑗一听就炸了。 还好,她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可即使如此,这样又急又快的一席话,还是让人听了脑瓜子嗡嗡的。 公孙月和闫箬对视一眼,无奈又好笑。 这就是她们之前没告诉徐瑗的原因,实在是这姑娘看似冷冷清清还有些高傲,可脾气却是又直又冲,要是让她知道了,那这消息根本藏不了这些天。 “阿瑗,”公孙月轻声打断,说:“这件事我爹自有定论,放心吧,她不会好过的。” 徐瑗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住,跟着又冷笑:“好不好过,她都抢了你的未婚夫,这事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背地里嚼你的舌根。你倒是坐得住!” “嘴长在他们身上,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每日里美食华服都享受不尽,哪儿有时间去理他们。”公孙月眉梢一扬,毫不在意。 徐瑗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确定她这是真心话,便就没再多说了。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她说那些做什么。 “你看着吧,在场的十个有五个,都想巴上那个郭阳,一会儿婚约作废的消息宣布,怕是要涨到九个。”她目光一个一个的在那些精心妆扮过的世家贵女们身上扫过,既讽且诮。 公孙月总是拿徐瑗这过分尖锐的脾性没有办法,在她看来,生活里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她哪儿有时间去理会那些不甚重要的人呢。 有那个时间,她宁愿多绣两针荷包。 而徐瑗,她总是在意的太多,不忿的太多,导致自己开心的日子,竟没有几天。 这样的日子,又能有什么趣味呢。 “阿瑗,我听说你们家要给你定亲了,是你那个表兄?”闫箬轻声开口,岔开话题。 徐瑗扫了她一眼,也没有纠缠,顺势引开了话题。 不知不觉中,宴会已然开始。 淡红的酒水倒入银盏,公孙月正欲饮下一杯,就见前院隐约一阵骚动。不多时,几个婢女急匆匆的进来,各自附在自家主人耳边轻声说话。紧跟着,那些女孩儿都看向了她。 公孙月目光一扫,微微一笑,举起酒盏示意。 一个不入流小世家的嫡女看过来,即好奇又期待的问:“公孙姑娘,她们说前院里公孙家主和郭家主说婚事作废,您知道吗?” 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公孙月轻轻啜了口酒水。看起来,相比退婚的事她对这酒水的兴趣反而更大点。 她是淡定了,一众贵女们倒是震惊了。 纵使猜测再多,等到她们得知这婚事真的没了后,还是不由恍惚,产生不可置信之感。 一时间,众人有一眼没一眼的瞅她,一开始是想看出她有没有伤心,后来则是疑惑她怎么会这么平静。 那可是郭家,问鼎中原最有可能的郭家,若是可能,嫁过去后未来说不定还能做一做皇后。可不管他们怎么看公孙月,都只能在她脸上看见淡然,这是为什么呢? 被看的多了,公孙月不由的也有些烦了。 她冲着闫箬和徐瑗点点头,起身离开宴席,随意指了个婢女,带她去园子里转转。 裙摆在地面划过,绣着祥云如意纹的绣鞋走起路来轻巧无声,最后在台阶前的漆红廊柱旁停下。 “要下雨了。”公孙月抬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厚的云层,轻声说道。 “比起豫州,漳州的雨似乎要更多些。”不等知春等婢女接话,左渊的声音忽然响起,最后脚步声在公孙月身边停下。 公孙月没有回头,亦或者是不敢回头,到底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可她又实在好奇,最后只好眼尾一瞥,跟着不由的一顿。 左渊今日,竟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 他不是惯穿玄色长袍吗?那一身显得他沉稳又从容,特别好看,今天怎么换了? 心里想着,公孙月盈盈转身,甫一抬眼,就对上了左渊温和带笑的双眼。 “这里靠近前院,你怎么来这儿了,可别被人冲撞了。”他扫了眼一侧,轻声提醒。那里,他的近卫正守着路口,轻声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三言两语就哄走了那人。 他似是喝了酒,气息里还隐约带着三月春的清香气息。公孙月心中不由自主的想,目光忍不住又在左渊身上划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她忽然发现,左渊穿白袍,也很好看! 男人俊美的容貌依旧,下颌凌厉。她站在他面前,只到他的肩膀,一抬眼,就是他修长的脖颈。 月白色的衣袍本应冷清,可因着他眉眼间那抹微笑,便就化作了温柔。就连带着英气的俊美,也化作了清俊。他微微低头,浅浅看来时,公孙月甚至能看清他瞳孔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如斯亲昵。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公孙月回神,复又看向园中那株海棠花树,侧脸面对左渊的她完美掩饰掉了眼底所有的波动。 人长得美,也太违规了,她心想。 “喜欢海棠吗?”左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株海棠花树,微风起,花朵轻颤,楚楚可怜。 公孙月微笑,说:“只要好看,我都喜欢。” 左渊侧眸看她,见她还是一直看着树,便轻声说:“只要好看,你都喜欢?” 他仿佛只是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公孙月的话,又好像是意有所指般。 公孙月自己心虚,忍不住眨眨眼,跟着告辞离开。 “左将军自己观赏吧,我该回去了。” “呵——”左渊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忽的抬手,掌心托起一枚手镯递给公孙月。 公孙月下意识看去,不由一愣。 这是一枚金色手镯,上面雕刻着朵朵芍药花,华丽却不会显得繁杂,漂亮又精致。 “这是?”她心中猛地一跳,公孙月抬头,轻蹙柳眉看着左渊。 第31章 见她不接,左渊拿起手镯,轻轻一按某个地方,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枚细若牛毛的阵顿时从手镯射出,瞬间扎在了墙上。 公孙月下意识上前一步,眼睛发亮的去看那枚针,最后又看向左渊手里的手镯。 左渊微笑,又一按一提某个地方,就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纤细无比的细丝,等他完全抽出,大概能有三尺左右。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赔罪礼物。”说着话,他再次把手镯递给公孙月。 公孙月微讶,她看看左渊,又看看手镯,最后,忽然就笑了。 “将军,”她说,“你总说向我赔罪,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左渊一顿,看着公孙月,眼睫轻颤,安静的看着她。 像是有些茫然的样子,弄得公孙月心里一软,即使,她知道这应该只是她想多了。 想法一转,她眨眨眼,收敛了眼中的柔意。 “站在你我的立场上,我们都没有错。其实,赔罪也好,致歉也好,都是不必的。”公孙月又说,跟着捻起那枚手镯,拿在手心仔细打量,最后,又放在左渊手中,她抬头,直直的看着男人的双眼,说:“所以,你的赔罪,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说完话,她又是一笑,灿烂又俏皮,跟着转身,裙角飞起,轻快的走远了。 “呵——”原地,左渊静静的目送公孙月走远,忽然就笑了。 “狡猾。”半晌,他又补充道。明明是拒绝收他的礼物,却说了这么一大通,险些把他都给绕进去了。 左渊脸上的笑意不止,低头看着手中的金镯,最后收进袖中,而后转身离开。 绕过回廊,公孙月忽的站定。 “姑娘?”知春轻声问。 “实在不好,不好。”公孙月笑了,摇着头说。 知春有些茫然,不解她这话何意,不过,她隐约还是能猜到应该是和左将军有关。 她正准备询问,就见自家姑娘又笑了笑,继续前行。 公孙月思绪飘飞,开始揣测左渊那枚手镯是怎么得来的。 唔,护身不错,她挺想要的。 待客的院子在即,再拐个路口就能回去,公孙月脸上的笑容却忽然一顿。 蓝色袍服被风掀起一片衣角,郭阳头戴玉冠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四处看去,眉毛轻皱。 听到了脚步声,他立即看去,看到是公孙月后,脸色一松,跟着又变得复杂起来。 “公孙姑娘。”郭阳上前,挡在公孙月身前,微笑着说。可这个笑脸,却怎么看怎么僵硬。 知春几个婢女忙上前挡住公孙月,冷漠且警惕的看着郭阳。 见此,郭阳心中微恼,可到底没说什么。 他越过几个婢女看向公孙月,眉微皱问:“公孙姑娘,不知道四娘如何?” 公孙月眉一挑,似是惊讶,道:“你问我她怎么样?” 她看着郭阳,近乎不可思议,忽然就笑了。 公孙苒可是抢了她未婚夫的人,而现在郭阳竟然来问她这个问题? 她爹爹说的没错,郭阳果然是个蠢货。 不,或者是自傲。 郭阳,从来没有把她公孙月放在眼里。 郭阳嘴角抽抽,视线却纹丝未动,只看着公孙月,带着些劝慰的说:“之前是我不对,可这不关四娘的事。公孙姑娘,若是生气,尽可以朝着我来,不要为难四娘。” 公孙月眼睛轻眨,上下打量着郭阳。 郭阳没微皱,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总感觉,公孙月的视线有点奇怪,就像是在看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一样。 公孙月不由的又笑了起来,她螓首微摇,向前走去,几个婢女顺势退开,她看着郭阳,说:“郭家郎君,你客居我公孙府上这些日子,我可曾理会过你?” 郭阳摇头,看着公孙月不解她为何这样问。 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定是公孙绍忌惮郭家,所以才拦住了公孙月。 这个想法一晃而过,郭阳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看见的父亲和公孙绍相处时的礼貌,心中一顿,不由的不确定起来。 公孙月就笑,止不住的笑,像是遇见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东西一般。 “所以,郭家郎君为什么觉得我会去为难公孙苒?恕我直言,你实在是想多了。你,还有公孙苒,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她说,越过郭阳继续往前走。 郭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有些难堪,可更多的却是怀疑。 他看着公孙月,一时间竟然难辨真假。弄不明白这一席话到底是负气而为,还是真心之言? “哦对了,郭家郎君不妨猜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和公孙苒的事情?”走到郭阳身边的时候,公孙月一停,又轻声说。 她错身而过,慢悠悠说出最后一句话:“你未免也太小觑了公孙家。” 说完,公孙月便就径直离去,再不曾回首。 郭阳的目光一缩,霍然回头。 可他看到的,却只是公孙月优哉游哉离去的背影,步履轻快,姿态闲散。牙绯色裙角微动,步摇在玉白色耳旁轻晃,自有一股华贵娇美之意。 角落里,李云默默离开,很快,就赶到左渊面前,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一回禀。 左渊正含笑看着那株海棠树,等听完之后,嘴角笑意立即又盛一分。 “虎父犬子。”他轻声低语,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李云安静跟上,他刚刚还在奇怪,自家主子听说郭阳去堵公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只让他去看着,还说不必多管,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那位郭家郎君,在公孙姑娘面前,完全不够看啊。 未时末,宴会散,众人离去。 马车咕噜噜走在青石街道上,公孙月倚在软枕上,忆起刚才和左渊的说的那几句话,甫自出神。 左渊,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听了郭盛的话来找她,还是他自己……想来找她呢? 乌云压顶,蓄势了大半天的雨在申时左右,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黛瓦上,然后在房檐处连成一道白练掉在地面。雨势铺天盖地,放眼望去,一片白蒙蒙。 下雨天,正当好眠。 公孙月窝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 知冬跪坐在小几之后,调出了一炉香,轻轻点燃。 香烟袅袅腾空,四下散开。 公孙月轻轻一嗅,懒散的睁开双眼,说:“浓而不腻,其味绵长,意境幽深。知冬,你的香调的越来约好了。再这样下去,安嬷嬷怕是都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姑娘过奖了,我这两下子,怎么和安嬷嬷比。”知冬顿首,轻声说道。 “现在不能,以后却是没问题的。”公孙月笑,说:“拿五十两银票给安嬷嬷,算我谢她教你用心。” “多谢姑娘。”知冬笑开,连忙道谢。 姑娘去谢安嬷嬷,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公孙月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知冬没再多言,悄声退出内室。 知春几个人见了她,不由笑开。知秋拱了拱手,算是贺喜了。不过,因为公孙月养神的时候不喜嘈杂,所以她们都没有说话。 公孙月忽的睁眼,哪里还有之前迷蒙的睡意。 她透过琉璃窗看向外面的雨幕,轻声叹了口气。 安嬷嬷以前是她院里的管事嬷嬷,后来在知春等婢女大了后她就送安嬷嬷回去养老了。 不是对方不好,而是公孙月不想要一个能管束她的人。 而安嬷嬷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王管事的妻子。 …… 更值得一提的是,公孙月的确喜欢把东西放在床头的匣子里。可这个习惯,除了她最亲近的人,就连她的贴身婢女们也不怎么清楚。因为,那个匣子里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收拾,绝对不让外人乱动的。而那一晚,那个偷走故事书的人,明显是直奔床头。 这些细枝末节,情急之下没有仔细想,事后再回想,处处都是破绽。 若是无事,这五十两就是赏。 若是有事……那便是她最后的仁慈。 侧身躺下,公孙月目光所落之处,便是正院。 伴着雨声叮咚,公孙月用过晚膳,便找出绣绷,准备绣一个荷包。 之前绣好的扇面放在绣筐里,她扫了一眼,准备明天给她三哥送去。 知冬带着身上的水汽进屋,清冷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向公孙月复命。 “姑娘,东西我已经给安嬷嬷送去了。” 公孙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嬷嬷说她新调了姑娘最喜欢的花香,让我拿回来给您试试。”知冬又说。 公孙月的动作一定,抬头看向知冬手里捧着的木盒。跟着抬头,看向知冬。 看着她脸上的迟疑,她不由轻笑,说:“怎么了?” 知冬过目不忘,且心细如发,她这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姑娘,”知冬的声音一顿,似有迟疑,等看到公孙月眼中的宽容后,这才大胆开口,问:“安嬷嬷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公孙月微笑,继续绣着手里的花,漫不经心的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您向来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今日给银票——而且,安嬷嬷的反应也不对,她一开始还好,等从后堂出来后,就隐隐约约有些紧张似的。”知冬一五一十的说。 公孙月看了她一眼,带着赞赏,却没有多说,只抬手给知冬看了眼她绣了个大概的玉兰,询问:“看看我绣的怎么样?” 知冬上前两步,低头认真的看了眼,然后用着张清冷的脸夸赞说:“姑娘的绣艺越来越好了。” 公孙月顿时就笑了,继续去绣。 知冬低头,知道在自家姑娘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便轻声告退。 公孙月点了点头,在知冬即将转身的时候,微不可查的说了句话。 知冬动作一顿,惊讶的看了眼公孙月,然后点了点头。 第32章 雨势似乎又大了些。 之前还是噼里啪啦,现在竟然只能听到雨水从屋顶砸在地面上的哗哗声了。 一众婢女们坐在外室低声聊着天,窃窃私语声混合着雨声传进来,倒让公孙月起了困意。 宝祥院侧门。 一道人影从廊下闪出,倏忽间就走到了侧门下,她抬起手搭在门栓上,还未使劲,就顿住了。 转过头,看向身后跟着的知冬采蓝采粉三人,她惊讶中带着些惶恐,低下头喏喏的说,“知冬姐姐。” “采橙,你在这里做什么?”知冬看着她,目中失望和愤怒交杂。 这个女孩儿,正是公孙月身边八名二等侍女其中之一,采橙。 采橙抿唇,脸颊泛上了粉色,不安又羞涩,说,“我喜欢上了府中一个侍卫,他约我今晚见面,我,我……知冬姐姐,是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姑娘。” 知冬目光微动,仔细打量着采橙,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这话里的真假。 “跟我去见姑娘。”微微皱眉,知冬冷声说。 既然她拿不定主意,那就去找自家姑娘做决定。 采蓝采粉压着采橙进去的时候,立即就惊到了其他人。 “这是怎么了?”知春忙上前问。 知冬冲她摇了摇头,走到内室门口说:“姑娘,抓到了采橙。” 采橙? 公孙月看去,有些惊讶。 说起来,她院中这些婢女,最单纯的其实就是采橙,她从小就傻乎乎的,若说是她—— 公孙月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心念急转,公孙月掀开帘子出去,看着又羞又怕的采橙微微皱眉,问:“采橙,你要出去干什么?” 采橙一张小脸爆红,眼睛慌乱的避开公孙月,吭哧着不好意思说。 知冬倒是干脆,三言两语就把前后都说了出来。 一众婢女这才恍然,跟着或是打趣或是怀疑的看着采橙。 公孙月看她,说:“你喜欢的侍卫是哪个?” 采橙瞅了眼公孙月,发现她好像没生气后胆子总算是大了些,然后小小声说出了一个人名。 公孙月想了一下,没有印象,然后说:“谁告诉你他今晚要见你?” 采橙愣住,不解的看着公孙月,跟着就是害怕和心虚。 说:“姑娘,是是外院的人来说的,和别人没关系。” 公孙月笑了,被采橙蠢得。 今日下雨,根本没有外人过来,而宝祥院更是早早就上了门,哪儿来的外院的人给她传消息? 她怜爱的看了一眼采橙,觉得自己不能对一个小傻子要求太多。 正在这时,人群中的采绿上前两步跪下,说:“姑娘恕罪,是我告诉采橙的。我和膳房的人认识,下午送菜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的。” 公孙月看她,目光幽深。 一旁,采青上前,说:“我下午看了,没人和采橙说话。” 话音落下,采绿脸色微变,倏然看向公孙月。 公孙月轻叹,说:“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采绿目光轻动,从知冬,知夏,采青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冷笑了一声,说:“姑娘辛苦布局,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公孙月看她,说:“把她拉下去,关起来。” 说完,转身,往内室走去。 知春等婢女微楞,知冬反应的最快,立即上前,带着人把采绿拉起来。 “姑娘!”采绿这才有了些慌乱,忙推开采蓝的手扬声说。 公孙月脚步不停,直接进去了。 这世上,总有人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可到头来,其实只是棋盘中一颗有无皆可的小棋子罢了。 采绿又慌又惧,带着哭腔说:“姑娘你偏心,为什么采橙做错了事,你还问她,好好听她说,到我这里,你竟问也不问一句,直接就定了我的罪?” 若是公孙月问她还好,可她不问,那就是要把她交到家主手中的意思。家主疼爱姑娘,知她背叛,定会要了她的命。在姑娘这里她还有条活路,可要是落到家主那里,她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公孙月的脚步一顿,忽的转身,看向采绿,问:“采绿,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留下吗?” 见着公孙月转身,采绿的脸上立时就是一喜,跟着就被这个问题给问楞了。 当初?她面色微动,垂眸避过公孙月的视线,心中急转,想着该怎么回答。 “知冬,你还记得吗?”公孙月没有等她,跟着看向知冬,在她的婢女之中,知冬性格清冷,对一众婢女都差不多,可面对采绿时,她却隐隐约约的会更冷淡些。 知冬点头,说:“当初家主并不准备留下采绿,然后她哭了,姑娘怜惜,这才留下了她。” 公孙月轻笑,看着采绿问:“你说,我爹爹为什么不想留下你呢?” 采绿这才知道,当初竟然还有这些事,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公孙月上前,在采绿面前蹲下,打量着眼前这张漂亮的小脸,说:“因为你心思太活,太多。而我身边,并不需要这样的人,会听话就好。” 采绿眼神轻动,而后委屈道,说:“可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姑娘的事,只是安嬷嬷要我注意着点您这里的动静而已,她是您身边的老人了,所以我才想着帮她一把。姑娘,我——”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而是引采橙去呢?”公孙月站起身,裙角迤逦,上面绣着的海棠花娇艳欲滴。 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身离去。 “姑娘,”采绿哀声祈求。 公孙月掀开帘子进了内室,角上坠着的玉石坠子磕在一旁的门边,发出一声闷响。 知冬带走了采绿,一个眼神过去,采蓝伸手一砍,直接劈晕了她,没再让她多说。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知春几个婢女一时间沉默,各自自省起来。 知春扫了众人一眼,她的脾气向来温和,却也不缺雷厉手段,不然也做不了公孙月身边的管事婢女。 “采绿背主,定会重处,你们要引以为戒,不可仗着姑娘的宽容放肆。否则,如今的采绿,就是以后的你们。”说完话,她看了知夏一眼,跟着悄声进了内室。 “姑娘,夜深了,歇息吧。”知春过去铺好床,走到美人榻边低声说。 榻上,公孙月闭眼躺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小腹,脸色淡淡。 听到知春的话后,她睁开眼,点了点头。 知春忙转身去让人准备水,然后守在公孙月身边。 “姑娘,您对我们很好了,是采绿不知足。”她轻声说。 眼睫轻颤,公孙月看了她一眼。 知春就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府中其她姑娘们对婢女的态度,最后微笑,满是感激,说:“姑娘,能在您身边伺候,是我们的福气。” 公孙月看她,脸上终于勾起了一个笑,很轻很浅的笑。 “采绿说的对,我的确不喜欢她,”她有些怅然的说:“她的心思活,一双眼睛总是不安分。而且,她还——”说道这里,她顿住,没再多提。 她还暗中思慕她的大哥,这一点,公孙月尤为痛恨,要不是采绿只是动了心思,什么都还没做,她早就要把她赶出去了。 知春忙接话,说:“可您也并未苛责过她,我们身在公孙府,已经是万幸的事了。若是身在寻常人家,哪儿有现在这种日子过。采绿贪心不足,您不要为了她的话而伤心。” 她们这些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论起来怕是要比那些没落世家里的姑娘们还要体面些。如今生逢乱世,是公孙家给予了她们庇佑和顺遂的日子。这样好的事,再怨来怨去,那就真的是不知足了。 公孙月看着知春脸上的满足和感激,眨了眨眼,笑了。 她樱桃红的小嘴嘴角上扬,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光点点,轻声说:“我知道了。” 她没有伤心,只是,有点失落。 采绿在她身边十年,这十年里,几乎日日相伴。公孙月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她,却也没有苛责于她。本想着会好聚好散,以后找个合适的人把她嫁出去也算全了一场主仆之情,却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怨愤。 罢了,这世上的人总是贪心不足,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知春一样知足且感恩。 就这样吧。 洗漱过后,公孙月歇下。 夜色渐深,雨势纹丝未减,却有太多的人难以入眠。 思明院。 公孙绍看着眼前一身湿衣,水珠不停的从发间鬓角滚落下来的王管事,面色渐淡。 “真的是你。”他似感叹,似惋惜。 王管事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恭敬,说:“家主还是那样敏锐。” 公孙绍笑了一下,说:“说说吧,你是谁的人?” “我以为家主不会问的,”王管事抬头,恭敬逐渐退去,变得坦然而从容,说:“您知道的,从我这里,您什么都问不出来。” 公孙绍往后一靠,嘴角笑意渐浓,说:“我以前以为,你是我父亲的人。可追查之后我才发现,你藏得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是阿阮过世的那一年吧?那时候起,你儿子就开始生病,一直到现在。我猜,你真正的儿子,早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王管事沉默,没有说话。 “想不到,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我公孙家了。”公孙绍感叹般的说,一双眼睛落在门外的雨幕上,幽深且冰冷。 “家主夫人有天人之资,家主应该想到的。”王管事淡淡接到,目中一丝怨恨闪过,变得面无表情起来,说:“可您没有想到,所以那些人换走了我的孩子,命我待在您的身边,探查家主夫人身上的秘密。” “十五年,我用了整整十五年,才在您零散的几句话,以及行事中推算出,秘密藏在姑娘的那本故事书里。”他看着公孙绍,笑的得意而猖狂。 第33章 略有些暗哑的笑声在雨夜中响起,衬着那张有些扭曲的笑脸,让人心惊。 “你已经疯了。”公孙绍说,他丝毫没有被王管事激怒,目光平淡中带着从容,波澜不起。 这一刻的公孙绍,和公孙月有着惊人的相似。 “是啊,我要疯了。”王管事却在公孙绍这种态度下恢复了平静,伺候公孙绍十几年,他太了解对方这种表情代表了什么。 公孙绍已经判定了他的罪,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纵使再怎么孤注一掷,王管事心中还是不由的闪过一丝惧意,他强忍住所有不该有的表情,又说,“当年有人刺杀,我护住了你,却也伤了身体,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命。家主,我受伤的时候从不曾后悔,可在我儿子被人换走的时候,我后悔了。家主,您那么厉害,夫人更是有惊世之能,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护住我的儿子?” 他一五一十的说出了自己背叛的原因,最后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何必找那么多的理由呢。”公孙绍轻叹,丝毫没有因为王管事的话动容。 王管事看他,不可置信且愤怒。 他推心置腹般的肺腑之言,只换来了这样一句话? 公孙绍不予理会,又问:“真的不说?” 王管事俯身叩拜,说:“请家主恕罪。” 公孙绍没有理会他,扬声说:“带进来。” 话音落下,侍卫们推着一个中年女人进来,伸手一推,让她跪在地上。 “家主,她招了,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跟在后面的灰衣男子无声上前,俯首说。 王管事一惊,忙看过去,就见自己的老妻面色惨白,满脸的汗,正摇摇欲坠的跪在那里。 “阿安,”他忙扑过去扶住老妻。 这人正是王管事的妻子安氏,也就是安嬷嬷。 安氏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有力气再说。 王管事浑身一颤,他和安氏紧紧的靠在一起,沉默而坚定。 公孙绍目光掠过两人,顿了一顿,然后看向那个灰衣男子,说:“都交给你了。” 灰衣男子低声领命。 王管事浑身一颤,攥紧了手。 他想要自杀,可在被带到公孙绍面前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这身衣裳,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只要公孙绍不想要他死,那他想死都难。 夫妻两人被拖走,正堂又恢复了平静。 公孙绍迈步走到门口,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看着外面的雨幕,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妻子离去的时候。 那也是这样一个大雨的夜晚。 那时候,他的妻子阮湘难产生下如意,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凋零。他的好父亲趁机发难想要赶他出公孙家,阿弘阿凌几次三番遭到刺杀,他根本无暇他顾。 可是,只要王管事告诉他,他就一定会帮他。可王管事自始至终都什么都没说。 何必说那么多呢,都是借口。 公孙绍冷笑,不过是看他那会儿势弱,担心他失势亦或是受他牵连才闭口不言而已。 大概在他看来,自己根本成不了气候,还不如另择明主吧。 两刻钟后,灰衣男子出现,低声说:“家主,他招了。” 公孙绍看向他在,说:“是谁?” 灰衣男子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平时都是凭信物相见,有事对方会来找他。那本故事书因为我们盯得紧,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去,就藏在家里的暗格里。” “去告诉三郎君。”公孙绍说。 “是。”暗卫无声无息的出现,领命退下。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了。”公孙凌放下手中的大伞,踩着一串湿脚印走进正堂,说:“父亲你这可就小看我了,就他那两下子,我轻轻松松就找到了。” 说话间,他眉毛一样,肆意又傲气。 公孙绍面色微缓,说:“都遇到什么了?” “正如我们推测的那样,有人偷偷进了王家,看见我之后,他就自杀了。”公孙凌有些无奈的说,跟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公孙绍。 公孙绍目光一抬,伸出手去,跟着动作一缓,又放下了手,说:“不是这本。” 那本故事书是他亲手交给公孙月的,说是书,其实是绢布为纸,字都是一个个绣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存的更久。因此,那本书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公孙凌愣住,然后低头打量着自己手里的书。 “魇的手下,王管事不会说谎,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东西就被人给换了?”公孙绍轻声推测。 知道自家父亲不会说谎,公孙凌气闷的把书往旁边一扔,跟着脸色一整,说:“交给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谋算我公孙家。” 公孙绍点头,乐见其成,他是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多些历练的。 虽然,在别人眼中,公孙家嫡系的两个郎君已经足够优秀,可在他眼里,总觉得有些不足。乱世之中,还是多些历练才好。 得了他的首肯,公孙凌立即告退出去,询问过去,去了灰衣男子,也就是魇那里。 漳州城一面临海,两面环山,在这大雨瓢泼之夜,想要博条生路,唯有出门之后就是一片平原的东门。 城楼之上,公孙弘擦拭着手中的环首刀,满身肃杀之气。 布局十余天,为的正是今夜。 大雨封锁天地,不论是出海,还是上山,都是死路,那些人定会来这里搏一搏。而这里,则会成为他们的鬼门关。 这一夜,漳州城大雨之中,不知掺进了多少鲜血。 无数早已被盯上的暗桩一一被拔除,血流遍地,最后被大雨冲刷干净,不留丝毫痕迹。侥幸死里逃生的探子们孤注一掷往东门冲去,黑影闪烁,倒在了刀光之下。 公孙弘看着一众早已失去声息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说:“拖下去。” 王宅。 雨水溅起,又从防水的靴面滚落。公孙凌站在正厅之中,冷冷的打量着几个仆役。 侍卫翻遍了整个王宅,很快来报:“郎君,没有找到那人。” 公孙凌面色一狠,他冰冷的看着厅中的人,询问:“那个叫阿昌的书童呢?” 几个仆役瑟瑟发抖,丝毫不敢隐瞒,说:“郎君来之前没多久,他说他去茅房,就没见回来了。” 公孙凌凝眉,勉强多了些耐心,问:“关于他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快说。” 家中主人都被带走了,这群仆役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哪里还敢怠慢,公孙凌的话音刚落下,他们立即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公孙凌越听脸色越不好,在这些人口中,那个阿昌平日里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喜好,整日守着家里的郎君,说来说去,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有。 仆役们惯会看人脸色,眼见着公孙凌如此,更是惶恐。 “对,对了,那小子似是有相好的了,我在他身上闻到过脂粉味儿。”正在这时,其中一个人说。 公孙凌瞬间看过去,说:“什么脂粉?” 仆役看向另一个中年女婢,说:“就是夫人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那个,之前就在上巳节的时候用过。” 女婢恍然,顶着公孙凌的视线说:“那是沁香居里的百花粉,价比真金,就算想买都买不到,夫人用的那一盒还是公孙姑娘命人送来的。” 公孙凌面色微缓,目光却更冷。 亏他家如意还惦记着那安氏,可那个贱婢却丝毫不记恩情,竟然背叛了如意。 记下这一点,公孙凌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 左宅。 墨香浓郁,大笔挥就而下,笔走龙蛇,一笔便写出了如意二字。 左渊安静观看了一眼,觉得不满意,便就直接把这一张震碎,复又去写。 不好,不好,实在不好。 公孙月生来娇贵,便是武艺高强,却也吃不得苦。她杀人,不是因杀而杀,而是为了救人而杀。她出刀之时,并无杀气,只有不容摧折的坚定。她和他不同。 所以,这一笔满是煞气的字,不适合写她的名字。 左渊心说,努力收敛了身上的煞气,凝神静气,重新写出如意二字。 可不论他怎么收敛,笔意中总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狠戾之气。 停下笔,看了良久,左渊直接抛下了笔,坐了下去。 少了分散注意力的事,左渊霎时间就从自己浑身上下好几处地方上感受到了仿佛浸入骨髓般的疼痛。 那是积年旧伤,平时还好,一遇到下雨天,冰冷又刺骨的疼痛就会一点一点的泛起,然后侵占掉人的所有注意力。 “主人,药来了。”李风敲响门,轻声说。 左渊唤了人进来,端着那晚大老远就能嗅到苦涩气息的药一饮而尽。 苦吗?自然是苦的。 可能感受到苦才好,这说明他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温热的药从喉咙一直往下,进入肺腑之中,慢慢的,他身上的疼痛好像没那么明显了。 左渊闭目靠坐在那里,神思飞远。 他必须要让自己想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才不会被身上的不适一直折磨。 这些伤都太久远了,久远到就算他找到了天下最出色的大夫,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 至于那个老头子说的什么放下一切静养三年就能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有三年的时间给他静养。 闭眼之前,左渊还在思考该想点什么,可眼睛刚一闭上,他就又想到了公孙月。 “他为什么发抖啊?”哪怕时隔两年,再回忆的时候,左渊依旧能想起公孙月当时好奇中带着跃跃欲试的语气。 后来她身边的婢女说了他的身体情况。 “什么?”当时的公孙月惊讶不已,愤怒的说:“从小就有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竟然虐待小孩子?” 这算什么? 左渊甚至还记得自己当初淡漠又无谓的想法。 安静了一会儿,公孙月又笑,笑的轻快欢喜,听不出丝毫阴霾,说:“可他活了下来,活着好啊,活着才有希望。” 左渊当时是愣了一下的。 活着才有希望,那他的希望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左渊都没有找到答案。 李风再次进来,禀报说:“将军,公孙家的人动了。” 左渊点头,表示知道了,整个人一丁点的奇怪都没有。蓄势十余天,今夜正是最好的时机,公孙家若是不动,他才会觉得奇怪。 他的目光落在左边那处宅院,心中揣测不断,不知,漳州最近这池暗涌,他那个好义兄有没有插手呢? 思绪飘远。 左渊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前几日郭盛的提议。 娶……公孙月吗? 他不自觉的去摩挲着食指指节,回忆起和公孙月相识后的一幕幕,心中微不可查的泛起涟漪。 可惜,这涟漪太轻,轻到它的主人都没有发现。 清晨,公孙月醒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小了。 丝丝细雨斜斜落下,天地间一层白纱弥漫,似雨,又似雾。 雨滴串成一段珠帘,滴滴答答坠下,砸在芭蕉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然后顺着晃动的枝叶落下。 公孙月起床后就看到了这一幕,因为阴沉的天气而有些沉郁的心情好几乎立即就变好了。 “去传信,我早膳在思明院用。”公孙月难得早起了一回,吩咐知春道。 知春应是,知秋上前,巧手为公孙月梳好妆,换上一身略厚些的浅紫色绣白兔捣药纹的襦裙,跟着就起身,往思明院去了。 “这么早就起了?看来如意昨晚没睡好。”公孙凌道。 收到消息的时候,公孙父子三人正在书房聊着天,比起公孙绍微皱的眉和公孙弘更加严肃的脸,他直接就说了出来。 “贱婢可恨,”公孙弘板着脸说。 昨晚宝祥院发生的事,早在之后就被暗卫禀告给了公孙绍,至于采绿,更是一早就被公孙绍遣人押走了。而这一切,公孙弘和公孙凌都是知道的。 “如意不至于如此,”公孙绍打断,而后微笑说:“她应是在好奇我们昨晚收获如何。” 说话间,他觑了公孙凌一眼。 闻言,公孙弘和公孙凌互视一眼,算是略微放下了心。 紧跟着,公孙凌的脸就是一垮。自家亲爹和大哥哪里还好说,他这里却是出了岔子,让那个阿昌带着如意的故事书给跑了。 见公孙凌先是轻松而后又沮丧,公孙绍微微一笑。 公孙弘坐壁上观,只当没有看到自家亲爹逗弄亲弟弟的恶趣味。 “爹爹,我的故事书找到了吗?”公孙月拎着裙角进门,开口问道,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期待的看着公孙绍。 公孙绍和公孙弘默默的看向了公孙凌—— 第34章 公孙月睁大眼,心中顿时浮现不详的预感,顺着视线看过去。 公孙凌正襟危坐,有些讪讪,说:“如意啊,你的故事书被人带走了。” 公孙月愣住,即使刚刚已经想到这个可能,可还是难汹失望。 她眼睫垂落,漂亮的桃花眼黯淡下来。 “如意啊,你别伤心,三哥保证,我很快就会给你找回来的,我保证。”公孙凌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的哄道。 公孙月撇了他一眼,噘嘴道,“这话爹爹也说过。” 说着话,她看向公孙绍,带着控诉。 公孙绍轻咳两声,准备解释,可对上自家乖女微红的眼圈,到底没再废话。 他招了招手,示意公孙月过去。 公孙月眉头一扬,立即靠了过去,一旁,公孙弘两兄弟也竖起了耳朵。 “别急,你那本是我找人绣的,你娘留给你的那本还在我这儿呢。你喜欢,爹回头再让人给你绣一本。”公孙绍一本正经,十分体贴的道。 公孙月呆住,傻乎乎的看着公孙绍。 公孙绍不为所动,含笑看着公孙月。 公孙月被自家亲爹的厚脸皮给惊呆了,转头眼巴巴的看向两个哥哥寻找支援。 “爹,那是如意的。”公孙弘立即出声,根本受不得自家妹妹的眼神。 “对啊爹,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和大哥的也就算了,你拿走就拿走吧,妹妹的你竟然也给昧下了?这也太过分了!”公孙凌随后支援。 公孙月看着自家亲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不好意思,然后能把从未谋面的娘亲留给她的东西交给她。 可她失望了。 指望公孙绍不好意思,不可能的。 “如意,你娘留下的东西很多人都在惦记,留在你那儿很危险,还是爹收着吧,听话。”公孙绍十分真诚且严肃的说,跟着扫了眼两个不识相的儿子。 公孙月看他,表示怀疑。 公孙弘和公孙凌倒是信了这话,公孙弘皱起眉,说:“如意,爹说的没错。娘的东西很多人都想要,就像这次,留在你这儿危险太大,还是让爹收着吧。” 一旁,公孙凌看了眼亲爹和大哥,跟着点头,劝说道:“如意,听爹和大哥的。” 公孙月看了三人一眼,抿着唇不说话了。 公孙绍三个人心疼归心疼,可松口,却是不可能的。 看三人这个样子,公孙月就知道要回东西是真的不可能了,她眨眨眼,心中倒是更好奇了。 “爹,娘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真的藏在那本故事书里吗?”她收了脸上的不开心,佯装轻快的问。 其实公孙月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去要,不过是想要试试而已。 对她来说,娘亲的存在很模糊,可对于父亲来说,却宛如他的半身,若能借由那些东西让他的日子过得更加开怀,那她也没什么关系。 公孙绍一时间沉默,没有做出回答。 公孙弘和公孙凌也有些好奇,安静等着答案。 书房中一时间无比寂静,只能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声。 “你娘留下的,是一种黑火。”公孙绍最后只说,他眼中心悸和震惊浮现,甚至还带着喟叹。 “黑火?这不是制作烟花的东西吗?”公孙月疑惑,这有什么,她们公孙家还有烟花作坊呢? “你娘留下的黑火方子,只需要这些,”公孙绍伸手比划了一下,说:“就可以开山裂石。” 公孙月三人一惊:“这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的反驳道。 公孙绍冷静的说:“我亲眼所见。” 三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这种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公孙月若有所思,悚然一惊,直直的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点头,说:“他们应该就是奔着这个而来。”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公孙月不解。 “我从未给别人说过,应该是你娘的旧人。”公孙绍猜测道,却不怎么确定。 跟妻子认识之后的事,他一五一十全都记得,可在那之前,他却不甚清楚。秘密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即便是他,也不得而知。 “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公孙月咬紧了唇,心中微慌,轻声说。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现在,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岂不是占尽了好处? 见着女儿这副样子,公孙绍立即起身走到公孙月面前,伸手轻抚公孙月的发髻,难掩心疼的说:“如意别怕,爹爹会找到对方的,很快的,别怕。” “爹,我担心你们。”公孙月靠在公孙绍胳膊上,难以抑制心中的惧怕。 她怕,怕生离,也怕死别,她只想要一家人一辈子在一起,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父子三人的目光顿时一柔。 “如意这是不相信大哥?”公孙弘打破室内的寂静。 “是啊,三哥的本事你还不清楚?有这个时间,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公孙凌扬声说,侧身探出手臂点了一下公孙月的额角。 公孙绍扫了眼公孙凌,拍拍公孙月的肩膀,说:“如意,我们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好孩子,以后若是真的遇见危险,就把爹爹刚才说的话说出去。” 公孙月一愣,立即坐起身看向公孙绍,拧紧了眉。 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上,只有有用的人才能活的久。想要一直活下去,活的好,就要让自己变得更有用。”公孙绍低头看着公孙月,眸色温柔的叮嘱。 而黑火,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是公孙月最大的倚仗。 “如意,你平安无事了,爹爹才能放心。”公孙绍语重心长的说。 闻言,正准备反驳的公孙月顿住。 “爹爹,我知道了。”她闷闷的说,咽下了所有反驳的话。这个时候的她才意识到,自己自以为聪明厉害。可对于所有觊觎公孙家的人来说,她的存在,就是这一家人最大的软肋以及破绽。对她而言,想要保护家人,最要紧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公孙凌看了眼公孙弘,示意他找个话题,引开如意的注意力。 公孙弘想了想,说:“如意,你三哥昨晚发现,那个偷走书的人身上沾染上过沁香居百花粉的味道,你近来小心些。” “我记得当时百香粉只出了一千份,查到去向了没?”闻言,公孙月皱眉之后直接问。 沁香居是他们公孙家的产业。 “都被各家女眷买了,可具体去向,暂时不清楚。”公孙凌接过话,无奈的说。 一人买几份十几份的也不少见,通常都会回去送人,他总不能一一上门询问去向,所以,这事只能从别的方向查。 公孙月点头,说好。 “对了,爹爹,查到和三叔联手的是谁了没有?”她忽然想到这个,忙又问道。 说话间,仆役走到书房门前不远处躬身,言道早膳好了。 于是,一家人就暂停话题,吃饭去了。 “暂时没查出来,那些人藏得很深,你三叔——”说着话,公孙绍冷笑了一下,说:“他怕是已经成了弃子了。” 无用之人,自然不会被留下。 公孙月想了想,问:“三叔背后的人,和王管事背后的人,会不会是两拨?” 话音落下,她就见自家爹爹和兄长都笑了。 “如意真聪敏,”公孙凌夸赞,说着话瞟了一眼自家亲爹。 公孙绍扫了一眼他和公孙弘,冷笑说:“两个蠢货,”跟着看向公孙月笑道:“还是如意厉害,立即就想到这一点了。” 公孙弘面色不动,公孙凌撇了撇嘴,说:“爹你不也是事后才想到?” 公孙月瞅了一眼自家三哥,目光一转,和大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人默契的笑了笑,各自收回视线。 嘛,她三哥怕是最近过的太愉快了,竟然敢挑衅爹爹,这下怕是要惨了。 公孙绍看向公孙凌,轻笑着呵了一声。 公孙凌背心一紧,顿时老实下来。 “你三叔——”公孙绍隐下话不提,说:“他早晚会忍不住的,且等着就好。” 公孙月默默补上目光短浅这四个字,没再问下去。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用完早膳,就各自散去,各干各的。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公孙月,她只需要把自己安排好,日子过得高高兴兴的就好。 细雨沥沥,湿了裙角。 公孙月伸手拎起裙子,压裙的环佩叮咚,她撑着画着绣球花的油纸伞走在雨里,心情舒快。 这绣球花,乃是公孙月的母亲,阮湘最喜欢的花。原本在中原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寻来的花种。 因着爱妻喜欢,公孙绍便在府中辟出了一块院子,专栽这绣球。其费心费力的程度,比起公孙月那一片芍药花尚且犹有过之。 公孙月觑了眼绣球,立即就想到了这些,跟着脚步一顿。 “被爹爹忽悠了。”她轻声嘟囔。 公孙绍既然把那故事书里藏着的秘密都告诉她了,那就不存在什么把故事书留在身边会很危险的事。 说来道去,他就是不想给她罢了。 所以,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把她的东西给昧下了。 公孙月噘了噘嘴,轻轻哼了一声。 走出几步,她又悄声说:“算了,爹爹既然喜欢,就给他吧。” 她是不理解公孙绍这种心爱之人的东西分毫都舍不得给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女这种行为是什么心情。 不过,因为那个人是她的爹爹,公孙月便就愿意不去计较了。 这就是情吗?抬眸去看最喜欢的雨景,看着叶梢上的水珠坠落在花心中,公孙月甫自出神,脑海中却忽的出现了左渊的面容。 他看着她,温和的,沉稳的。 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公孙月的眸光飘了一下,注意到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出神,她这才又镇定下来。 唔,这不怪她,只能怪那人生得太好了。她心中念叨,第无数次把原因推到左渊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漳州城之前已经松懈下来的防卫不知不觉又严密起来,形成了一个外松内紧的样子。 公孙凌命人画了那阿昌的画像,张贴在漳州城四方城门,严加探查。 公孙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城中其他世家都隐有怨言,可这漳州,到底是公孙家说了算,他们便是心中不满,也不敢多说。 这场雨一时间竟似停不下来一般,淅沥沥的小雨下着下着,又大了许多。 绣线飞针,公孙月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玉兰。窗外雨打芭蕉的噼啪声响起,还混杂着墙角那丛翠竹里的哗哗声。 “姑娘,郭家家主来了。”采粉拎着裙子跑进屋,眨巴着大眼睛说。 手上的动作一顿,公孙月惊讶看过去,说:“来了?” 采粉肯定的点点头。 公孙月看了眼外面的雨势,扬眉一笑。 冒雨前来,看来这位郭家家主对他们公孙家昨夜的动静感兴趣的很呐。 除了这个,公孙月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郭盛这般连雨势都不顾非要前来的。 不顾,公孙月这次可猜错了—— “广民兄要走?怎的不多留些时日,可是嫌我招待不周。”公孙绍惊讶道。 郭盛端坐在公孙绍左侧,无奈一笑,说:“端明兄这是哪里的话,这次我那逆子做出荒唐事来,多亏了端明兄大度,未曾怪罪。我本也想多留些时日,和端明兄多聊聊,可豫州事物实在是繁忙,我不能抽身太久,还请端明兄见谅。” 公孙绍心思几转,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多留。广民兄的确该早些回去。” 茶香氤氲中,郭盛笑道:“端明兄,不知我前几日提议的事,你觉得如何?” 第35章 公孙绍状似疑惑,问:“提议?广民兄说的是?” “便是我那义弟见微,”郭盛道,放下茶盏,变得诚恳起来,说:“以你我的关系,如意便和我的女儿差不多。若非见微实在是人才出众,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公孙绍摇头,说,“还请广民兄见谅,我眼下并无此意。” “并无?”郭盛惊讶,又皱眉担忧,说,“端明兄是想留如意在家招赘?” 若非如此,女子花期就那几年,怎么会无意呢? 招赘? 公孙绍再摇头,说,“如意突逢大变,眼下不适合谈论此事,广民兄便不要再提了。” 招赘之人不得出仕,但凡稍有志向的人,都不会做此选择。 这种情况下,能招上一个德学出众的几乎是不可能。他的小如意,自当有一个样样出挑的好郎君,断不可受此委屈。 郭盛神色微动,想起了那日宴客,自家那个不争气的长子失态之事,似乎是因为公孙月说了什么。 看他那模样,这其中因由,可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我也实在是可惜,所以才在临走前再提一遍——”郭盛神色谦和,却没有如公孙绍的愿收回话题,而是继续说:“你我两家关系向来亲近,能亲上加亲,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又恰巧,我这里有见微这样一等一出众的英才,岂不是上好的缘分。” 公孙绍微笑,没有接话。 郭盛看着他,也没有着急再说。 两人对视半晌,俱都安稳如山,神色间没有丝毫动摇。 “罢了,既然端明兄不愿,那我也不好多言。只是——”郭盛话音一转,郑重了许多,说:“若端明兄有意嫁女,还请先考虑考虑我家见微。” 他率先后退一步,公孙绍便也稍给了他一分薄面,应声说好。 反正,只是考虑。 不过—— 思及他当初与左渊暗中结下的盟约,公孙绍垂下眼眸。 郭盛自以为养了只忠心耿耿的犬,可实际上,那却是只杀人不见血的狼。 他很期待这只狼噬主的那日。 又说了几句话,有侍卫上前敲门,打断了两人。 “家主,三老爷请见,正在院中等着。” 公孙绍神色淡淡,不觉惊讶,而是看向一旁的郭盛。 郭盛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 两人对视一眼,郭盛笑道,说:“这个时候忽然请见,想必是有事,端明兄不必在意我。” 公孙绍便就温和一笑,说:“告诉三老爷,我这里有客人,让他稍后再来。” 侍卫领命,跟着退下。 院中,收到这个回复的公孙卫脸色一变,难看起来。 他看向书房的方向,明知想见的人就在那里,却被人拦住。他有心想要什么都不理会,直接硬闯,就见那侍卫正牢牢站在自己面前,安静看着自己。 公孙卫狠狠的看了这侍卫一眼,冷哼一声后,衣袖一甩离开了这里。 他本是想借公孙绍之势,和郭盛探一探郭阳和公孙苒之事,可没想到,公孙绍竟然这般不讲情面,连见都不让他见。 这样的话…… 公孙卫的脸色一时间变得阴晴不定,脚步一缓,心中微悬。 屋里,两人丝毫未曾受到公孙卫的影响。 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公孙卫太过微不足道。 闲谈半晌,郭盛又笑:“我走之后,见微会留在此地小住,就劳烦端明兄关照一下了。” “见微竟不跟着广民兄一道回去吗?”公孙绍不由惊讶。 郭盛半是感叹,半是骄傲的说:“见微这些年南征北战,虽无大事,身上却有不少暗伤。漳州和暖,不似北境,借此时机,正好让他在此休养一段时间。” 公孙绍在心中对这个答案暗自存疑,却也没有多说,笑着说好。 郭盛就此告辞,公孙绍前去相送,待他离去后方才转身,做足了礼数。 走出两步,公孙绍面上的笑意淡去,眼中讽意一闪。 亲近? 这是说他不好改弦易辙,不然只会招人忌惮,自找死路? 公孙绍心中忆起刚刚郭盛半是亲近,却暗含提醒的话,淡笑了一下。 若说这话的是左渊,他还会认真几分,可郭盛嘛—— 连番的胜利,已经让他失却了当初的沉稳,变得浮躁起来,以后会如何……不好说,不好说。 至于左渊—— 公孙绍脚步微顿,决定回头和他好好谈谈。 前方,侍卫静候,低声道“家主,庄家郎君求见,正在院中等您。” 公孙绍眉梢一动,不急不缓的回去。 马车咕噜噜的前行,郭盛心中思量不断,公孙家,郭家,范家,庄家,等等都在他心中盘旋。 正在这时,马车一缓,有人想拦,侍卫上前询问后回禀道,公孙家三老爷请见。 郭盛一口拒绝,公孙绍和这个公孙卫明显不对付,他没兴趣为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惹公孙绍不高兴。 侍卫回禀过后,又回转过来递了一封信给郭盛。 郭盛扬眉,打开了信,他倒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公孙卫觉得可以打动他。 谁知,展开信纸后只是看到一眼,他就又合起了信纸。 这封信上只有一句话,以公孙家烧制琉璃之术为我女嫁妆。 浓眉微皱,郭盛神色间有些挣扎,即心动,又难掩顾虑。 思来想去,他还是下了马车,跟着那人去了茶楼。 雅间门被推开,郭盛走进去,直接在公孙卫对面坐下,道:“公孙兄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公孙卫道,而后直言道:“我家四娘因为令郎名声已毁,不知郭家家主准备何时上门求婚?” 他的意思很明显,想要这个东西,得让郭阳娶了公孙苒。 郭盛恢复冷静,笑容略淡,说:“公孙兄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何谓因为我儿毁了名声?若你要说的便是这般没头没尾的话,那便不必说了。” 公孙卫脸色微变,他本想先声夺人,事先也预想过很多,甚至想过郭盛会拒绝,却唯独没想过,这人竟然直接否认了当初的事情。 再仔细一想,的确,因为当时处理的及时,消息并没有传出去,至于旁观者更是没有。因此,郭盛这一否认,他竟一时哑然。 “郭家家主这是要矢口否认?”公孙卫脸色微变,挤出了一句话,他既生气又恼怒,可到最后却都强行忍住,勉强微笑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眼下是郭盛想要他手里的东西,着急的,自然也不会是他。 郭盛表情一缓,添了些温和,又说:“只是说说而已,公孙兄何必恼怒。只是——”他话音一转,把信纸放在公孙卫面前,毫不掩饰怀疑的问:“公孙兄这信上之言,又可作数?据我所知,公孙家所有秘方都在端明兄手中,你这……可别是说笑吧?” 见他服软,公孙卫眼中笑意浮现,可听到后半句话后,又变得有些难看。 “阁下不必猜疑,这秘方乃是我父亲交给我的,手下人也的确做出了东西。”公孙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说话也有些干硬。说完话,他再次强调道:“这样的好东西,若非为了我家四娘,我是断断不肯拿出来的。” 父亲?公孙家前任家主? 郭盛听到这里后,就已经对公孙卫所说的话信了七成。 可以看出,公孙卫实在是不怎么会掩饰情绪。哪怕他已经极力微笑,想要表现出自己对郭盛的亲近,可不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泄露出了他真正的情绪。 郭盛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开始在心中权衡利弊。 若论能力和助力,公孙卫自然比不上公孙绍。可若论好处……只讲究合作的公孙绍,就比不上能拿出一个方子为女做陪嫁的公孙卫了。 这两者一时间七上八下,可迟疑归迟疑,其实早在确定这方子的真假时,郭盛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方子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至于别的,再想办法。 “说起来,这到底是小儿女之间的事,我们这些长辈也不好插手太多。”说着话,郭盛神色愈加的缓和,又道:“两个孩子两情相悦,虽然失了礼数,却也是情有可原。说到底,还是我家六郎行事太过糊涂,竟然累的四娘受了牵连。” 他温声细语,一字一句斟酌着说。 闻言,公孙卫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不如初时生涩,高兴了许多。 “若是公孙兄同意,你我现在就可定下婚约,我回漳州后就请人登门提亲。”郭盛说笑间就取下来腰间的玉佩,递给公孙卫。 公孙卫目光立时落在玉佩上,只见玉质莹润通透,上面雕刻二龙戏珠纹。 他不由一笑,伸手接过,口中说:“正该如此,那我就静候郭兄吉言了。” 说着话,公孙卫将玉佩拿在手里,握的紧紧的。 他看着郭盛,笑的愈加亲近谦和。眼神闪烁,难掩其中的得意,期待,以及兴奋。 郭家,这可是独占六州的郭家,筹谋几个月,终于成了。 郭盛见此,心中虽嗤笑公孙卫心性浅薄,连掩饰都做不好,可还是不可抑制的满足愉悦起来。 对方如此,岂不是正意味着对方相信他未来会成功。 九五之尊—— 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而后一笑。 谈完话,两人离开茶楼,郭盛犹豫片刻,命人折返公孙家。 这事交给别人到底不好,还得在他离开漳州之前办妥才行。 “……公孙姑娘仙姿玉质,钟灵毓秀,我有意求娶,不知世伯以为如何?”正厅之中,庄晟爽朗的声音响起,他坐在下首看着公孙绍,面带笑容。 在此之前,两人已经在这里寒暄了半。到最后,他到底比不过公孙绍心思深沉,稳得住,还是率先开了口。 第36章 公孙绍状似惊讶,而后眉毛微皱,拒绝道:“世侄盛赞,可我家如意自幼娇养——”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有仆役到门口,禀报道:“家主,郭家家主到访。” 闻言,对面的庄晟面色一沉,很是不满。 公孙绍眼尾一扫,心中更添一分不悦。 为人张狂,从不收敛,情绪无法自控,这样的人……以后指不定会怎么欺负他的小如意。 心思一转,郭盛怎么又回来了? 公孙绍心中奇怪,再一看庄晟,竟没有要离开回避的意思。他心中顿时更添不满,沉声说,“庄贤侄稍后,我去去就来。”说话间,他站起身,俨然一副要去别处再说的意思。 见状,庄晟唇角一压,顿觉无趣,立即就起身告辞,跟着离去了。 竟是这般桀骜不逊—— 公孙绍心道,站起身走向门口,准备迎一迎郭盛。 盏茶时间,郭盛从外面走进来,未语先笑,又有些轻蔑的样子,说:“庄家的家教——” 虽是如此,却难掩他眼底的恼怒。 公孙绍眉头一挑,按照庄晟的性格,隐约有了个猜测。 “少年人总是桀骜,广民兄不必理会便可。”他侧身引郭盛进屋,漫声道。 “也实在是失礼了些——”郭盛脱口而出,却又忍住。 两人坐下,公孙绍惊奇道:“郭兄怎的去而复返了?” 郭盛微笑,难掩迟疑,好一会儿,才开口将刚才经历的事说了出来。 …… 随着郭盛的话,公孙绍的脸色渐渐冷淡,又问:“所以,郭兄这是何意?” 郭盛讪讪一笑,肉眼可见的心虚,道:“端明兄莫怪,你家三弟拿出的那个方子,莫说是我,便是范庄两家,怕是也要动心的……落在我手里,总是要更好些的。” 公孙绍看他,不置可否。 “与谁结亲,是郭兄的家事,我无甚可说的。”至于那琉璃方子一事,他竟是一字不提。 郭盛心中一松,又笑:“端明兄……”他沉吟片刻,道:“这事,我也知道是我不对,这样如何,我那六郎,实在是不堪大用,以后造化如何,全看他自己,我不会多管,你看如何?” 这就是他一路想到的办法,也是为了表态。 说到底,是方子郭盛也想要,与公孙绍的交情他也不想丢。 公孙绍微讶,看着郭盛,确认他话中的真假。 最后,他才确定,对方是认真的。 “六郎可是广民兄的嫡长子,你竟也舍得?”公孙绍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而后询问。 见他这样,郭盛略微放下了些心,笑道:“这天下事物,有德者居之,六郎行事荒唐,配不上我郭家继承人之位,自然要换人来做。” 公孙绍脸上笑容更胜,说:“广民兄说的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刚才有些紧绷的氛围又变得和缓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郭盛告辞。 看着对方离去,公孙绍轻笑一声,满是讥诮。 拿一个本就是废子的嫡长子,来换一个方子和他的欢心,这郭盛,打的可真是一手好算盘。 他那个弟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为了图谋以后,拿出方子嫁女,却不知道,要嫁的人,早已经被人放弃,断绝以后的可能了。 只是不知,那郭阳,又是怎么想的呢? 至于那个方子—— 早在当初送出去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保密,甚至对于公孙卫能把那个方子藏到今天才送人,他还有些惊讶。 想来,是他那位好父亲在临终前特意叮嘱过他的吧。 转眼间,已经十五年了…… 客院。 “我已经去向世伯求亲了。”眼看着棋盘上黑子已颓,庄晟扔下棋子,冷不丁的说。 范承丝毫不见惊讶,只没忍住又咳了咳,而后轻笑:“想来庄兄是被拒绝了。” 前两日下雨变天,他又生病了。 庄晟斜眼看他,有些嫌弃,又冷笑,说:“拒绝?不,他还没来得及,郭盛老儿就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范承声音一紧,去而复返,必有大事。心里想着,他看向身侧的近卫。 近卫摇头,很是无奈。 庄晟又嗤笑一声,说:“看他做什么,你我两家的探子早在前两日折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公孙家下手,可真是干脆利落。” 说着话,他眼睛微眯,嘴角的笑意变得略微怪异,放在棋盘上的手不可抑制的捏紧,在上面留下了几个指印。 范承微不可查的往后避了避,移开视线。 他讨厌跟疯子说话,更讨厌跟一个不能自控的疯子说话。 “庄兄可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公孙家大动干戈?”他看向院中那丛翠竹,轻声询问。 庄晟看他,看他没有回视,又嗤笑一声,饶有兴趣的说:“我不知道,范兄呢?” 范承回头看去,温和笑道,说:“我自然也是不知的。” 见他这样,庄晟轻啧了一声,没再多说。 “那这次,你觉得郭盛是为何回来?”庄晟又问。 范承轻笑,说:“郭盛为何而来?” “为了他儿子,”庄晟讽笑,又道:“我记得你们范家也下手了吧,说起来,那个郭阳还真是蠢,他竟然真的被挑动了心思,要是我,谁敢在我面前说那些,我非得让人拖出去打死不可。” 范承脸色纹丝未动,又笑:“还有一个人你忘了,那就是公孙四娘,还有她的父亲。” “公孙卫?就他?”庄晟不屑道。 “他是不成气候,可谁让他有一个好爹呢?我的近卫告诉我,他看见公孙卫的人拦住了郭盛。” “你特意找人去盯公孙卫?”庄晟立即反应过来。 范承不置可否。 “啧,看来,这个公孙卫手里还是有好东西的——倒是可惜了。”庄晟道。 范承神色未动,眼中也有惋惜之色一闪而过。 自然可惜,若是他们提前知道,哪里能让这东西落入郭盛手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能让郭盛松口,回来找公孙绍的,随便想想就知道不简单。 思明院。 暗卫退下,公孙绍若有所思。 范庄两家嫡子相谈甚好……,不,应该不可能,只是他想多了。 不过,大胆求证,小心印证。 思及爱妻曾说过的话,公孙绍眼中柔色渐浓,心中开始思量。 一地残红,因着昨日那场急雨,半树海棠花尽数被打落,枝头只余下寥寥几枝,在细雨之中颤颤巍巍的娇艳绽放。 又有花苞半开,兜着半晌的雨丝,然后凝做雨珠滴落。 雨打海棠,自有一番意趣。 左渊站在廊下,凝视着那株海棠花树。 衣袖之下,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那只未曾送出去的雕芍药花手镯。 ‘所以,你的赔罪,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左渊心中想着那日公孙月轻笑着问他的话,他当时不解其意,只觉得自己已经说出了理由,可现在想想,至于找到了答案。赔罪为的不是他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他让小姑娘不高兴了。 没那么多的理由,就是因为他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而已。 就这么简单。 不知道下次这样说,她满意吗?左渊心道。 还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左渊心中不可抑制的想到。 霎时间,静如深潭的心中无端荡起涟漪。 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郭盛的提议。看她那日的模样,应该是知道了的。 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左渊最后想到。 “将军,家主回府了。”李风的脚步声打断了左渊的思绪。 “走吧。”左渊说,转身往正院走去。 他今日早早就来了这里,在郭盛去了公孙府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而是候在这里。 这些年,因着当初郭盛对他有赏识之恩,所以,左渊对郭盛一直都十分礼敬,鲜少失礼。 书房中,左渊和郭盛密谈了许久,等到将用晚膳时才出来。而后谢绝了郭盛的挽留,告辞离去。 “将军,我们明日?”前脚进左宅,后脚李风就有些急切的询问。 “我们留下,”左渊直接肯定了他的想法。 李风顿时皱起了眉,说:“您离开已有一月多,若再多留,刘将军他们怕是……” 这刘将军正是郭盛的义兄,也是最早投奔郭盛,随他起事的那人。 因此,即便他战功不显,也极受郭盛倚重。是定乱军中,仅此于左渊的将领之一。为何会是之一,自然是因为郭盛其他两个义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左渊不语,没有多说。 相比这个,他更关心郭阳与公孙苒之事。 若是知道了这事,也不知那小姑娘是不悦更多,还是高兴更多。 想来,应是高兴更多的。 她是个高傲的性子,哪怕公孙苒和郭阳背叛了她,也从未想过去为难二人。不过—— 若是知道郭阳为此付出了代价,她想来也不会介意幸灾乐祸一次的。 左渊心中想着,嘴角笑意加深。 “将军!”他不着急,李风可急的不行。 定乱军以郭盛为帅,以他的四个义兄弟为将。而这其中,以左渊的名气最大,追随者崇拜者最多。这些人都分布在军中各个职位,左渊在的时候还好,无人敢动,眼下他不在了,那另三位将军怕是会下手抢走那些职位给各自手下的人,便是郭盛…… “烈火烹油虽然热闹,却也危险,这样正好。”左渊脚步微顿,轻声说道。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语。 李风琢磨了一下,惊了,跟着皱眉,说:“将军您是说?” 左渊没再多说。 李风在哪儿自己想的人都快糊涂了,即惊讶,又不可置信,便甫自在哪里纠结着。 “李云,你明白将军的意思吗?”他拽过身边的同僚,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云扫了一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同伴,而后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将军眼下风头正胜,其他几位将军需联手才能和他势均力敌。这样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将军后退一步,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 李风连连点头,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想不通的是—— “那你说,郭家家主这个档口这样提议,是……”他没把话说完,有些愤怒,却又带着期望。 “为了将军好?”李云说。 李风眼睛一亮,便准备点头。 “怎么可能,”李云一声嗤笑直接打断,说:“是个聪明人都能明白,只有将军的人占据主要位置,他出战的时候才是最好的。郭家家主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他还是做了。” 李风的脸僵住,愣在那里不说话。 李云没再多说,相比他这个流落到豫州的孤儿,李风却是在豫州长大的,比起他,他对郭家这个维持了豫州安稳的郭家家主要更加崇拜信服。 眼下骤然发现对方并不是表面上的大气宽和,自然难以接受。 翻过一页,左渊将书房外的谈论尽收耳中,眸色微动,不见丝毫惊讶。 如今的郭盛,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起事的他了。 天下尚未平定,诸人心思却已经开始浮动。 后事如何,谁又能猜到呢。 雨下了两天,总算停了下来。 郭盛回豫州,公孙绍亲自前去相送。 漳州热闹,哪怕是早晨,城门处的人也不少。 公孙月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倚着窗边看向正往城门走来的一行人。 目光一扫,她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左渊。 他就跟在郭盛身侧,微微侧首,在和郭盛说着什么。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愈发的弱化了他之前刻意掩下的锋利棱角,再温和一笑,倒真有些陌上少年郎的翩翩公子模样了。 公孙月眼也不眨的看着,神思倏地飘远,她忽然有些好奇左渊在战场上时的模样了。 若再是这样温和儒雅,怕是压不住那些将士们的吧。 左渊眼尾一扫,就看到了二楼窗边的公孙月,还不待他微笑打招呼,就见那小姑娘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身上,可却神色飘忽,明显在走神。 —— 他唇角笑意一闪,不由的想要揣测她在想什么。 郭阳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显,可唇角眉梢都透漏出喜意。 昨日郭盛就已经将同意他跟公孙苒婚事此事告诉了他,整整一夜,直到现在,他都喜不自胜,难以自已。 公孙月总算回神,正好与左渊四目相对片刻,便就见着对方转过头去,又和郭盛低声说着什么。 她目光一顿,有些失望,而后便就顺势看向郭阳。 眼见着对方满脸的喜色,公孙月眉头一扬,而后笑了起来。 看这幅样子,怕是根本不知道他那个好父亲昨晚所说的话吧—— 公孙月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满心戏谑的想着,若是郭阳知道他为了这桩婚事失去了什么,不知道他再看向公孙苒时,还会不会含情脉脉,满心欢喜。 啧。 公孙凌戳了公孙弘一下,示意他去看茶楼处的公孙月,兄弟两人又扫了一眼郭阳,心中好笑。 笑的这么开心,看来他们家小如意是真的不喜欢这个郭阳。 咚咚—— 雅间门被敲响。 “客人,您的茶和点心。”店小二的声音响起。 知春上去开门,捧着好几个餐盘的店小二一一进来,前去餐桌上摆好。 等到饭菜全都摆好,一直盯着的婢女们这才略微放松下来。正在这时,人影一闪,其中一个店小二身体一拧,猛地往窗边的公孙月扑去。 感受着脑后的劲风,公孙月心中无奈,怎么感觉自从及笄后,她总是遭到刺杀呢? 第37章 “姑娘,小心。”知春大惊,今天公孙月出门,雅间地方有限,只知春等几个一等婢女随近伺候,采红等武艺更好的婢女们全都在门外或者马车处候着。 知冬纵身上前,却根本来不及阻拦。 “如意!”公孙凌和公孙弘一震,忙不迭的回头去看。 左渊跟着看去,手指一动,却没有动作。 正和郭盛说话的公孙绍猛然停住,几人视线所及之处,穿着灰衣的店小二已经扑到了公孙月身后。 “快去保护姑娘,”他连声说,身后跟着的侍卫立即分出一半冲了出去。 公孙月眼睛微眯,手指一动,正准备还击,就见白影一闪。 当啷一声。 一个白瓷杯被人从对面茶楼扔过来,正中店小二肩膀。 巨力之下,店小二骤然倒退出好几步,几个婢女出手,总算是拦住了他。 公孙月倏然转身,跟着身体一颤,状似受到了惊吓一般。 一家人都商量过,虽然她学过武功,可平日里还是藏着些好。平时藏拙,关键时刻,会有奇效。 几个婢女联手,险险拦下了那人。 这时,侍卫赶到楼下,可比他们更快的,却是一道紫色人影。 对方从对面二楼一跃而下,跟着脚尖轻点,就从窗户钻进了公孙月所在的雅间。 知冬一惊,忙不迭的把公孙月护在身后,她冷眼看去,就见那人直直对上了店小二,她这才放下了心。 “他是谁?”公孙月小脸微白,声音又有些干涩,佯装不知,轻声问道。 早在来人进来的时候,公孙月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狐狸眼,薄唇,似笑非笑,穿着一身紫色袍服尽显风流肆意。这副外表,她几乎立即就想起了自家三个曾经提起的那人。 庄家嫡长子,庄晟。 “是庄家郎君,”知冬回答。 果然—— 公孙月心说,眼眸轻眯,英雄救美,按理说她该感动,可在看到庄晟的第一时间,她想到的却是,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庄家…… “如意,你怎么样?”公孙绍扬声问道。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一众侍卫已经赶到了门外。 另一边,紫色人影一闪,庄晟已经将那个店小二毙于掌下。 门被破开,庄晟站定,公孙绍越过他看也不看直接走向公孙月,担忧的说:“如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公孙月拉住自家亲爹的袖子,小脸惨白,说:“爹爹,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公孙绍上上下下看过公孙月,没看见伤口,才算彻底放下心。 公孙弘和公孙凌跟在身后,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次还要多谢庄兄了。”公孙凌目光一扫凌乱的雅间,看向庄晟,拱手道谢。 庄晟看向公孙月,目光在那张发白的小脸上一晃而过,而后收回视线,掩去了其中的兴致盎然。 刚才他出手的时候,这位公孙姑娘可不是这副表情。 目光凌厉,像极了他曾养过一只猫,它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 有意思。 “恰逢其会罢了。”庄晟并未居功,眉眼飞扬道,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抬,依旧是那副肆意高傲的模样。 公孙凌笑的亲切,说:“不论如何,既然帮了我家如意,那便要谢过。” 前提是,这件事和你无关,他心说。 庄晟看他一眼,隐约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嗤笑了一下,没有多加辩驳。 茶楼一层的客人已经全数被清走,郭盛和左渊等人坐在这里等着。 “见微,你刚刚也应该出手的。”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雅间,郭盛叹息道。 这下好了,庄晟出手相救,公孙家定会感激在心。 此消彼长下去,公孙家的立场说不定会产生变化。如此一来,实在是不妙。 左渊眸色不动,温声笑道:“是我没想到。” 郭盛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这次便罢了,见微以后,可得更上些心才好。” 左渊微状似无奈的一笑,点了点头。 郭阳看了两人一眼,心中莫名,总觉得有些不妙。 上心什么? 目光扫过茶楼各处,最后落在被公孙家侍卫看守在角落里的一众掌柜活计们,左渊心中思量,这次刺杀公孙月的,又是谁? 和她上次遭到的刺杀,又有没有关系? 脚步声响起,一行人下了楼。 公孙月目光一扫,落在左渊身上。 这人生得好也就罢了,那一身的气度实在是出众,沉稳从容,不疾不徐。任是天大的事,在看到他之后,也觉得不过尔尔。 左渊一抬眼,对上公孙月的视线。 轻轻眨眼,没想到这人竟然看了过来,公孙月的目光微的一飘,然后又理直气壮的挪了回去。 她就是看看,又不犯法。 看着那双潋滟桃花眼中的娇嗔,左渊眼中笑意一闪,跟着看向公孙绍。 “广民兄久等了。”公孙绍看了眼侍卫,眼神示意他将茶楼里的人都看好,然后略带歉意的对郭盛说。 郭盛连声说无事,跟着看向公孙月,关切的说:“如意没事吧。” 公孙月上前唤了声世伯,笑道无事。 说是如此,可她小脸发白,谁看了都觉得她定是受到了惊吓,声音一时都放轻了许多。 郭盛之前只远远的看过公孙月,这般近看,还是第一次。 他目光一扫,心中满意更甚。只觉得这公孙三娘的颜色虽不是绝世,却也极为出众。这样的话,饶是他义弟不重情爱,想必也会怜惜些许。 一轮话过,一群人又往城门外走去。 公孙绍将公孙月带在身后,不敢再放她出去瞎跑。 城外,郭盛带来的千骑早已经候在了这里。 身穿轻甲,牵着骏马,只这样乌压压的一站,就让人心中发紧,顿生警惕。 “怎么样,端明兄觉得我这近卫如何?”郭盛语带骄傲的询问。 公孙绍自然连连夸赞,说:“气势如虹,好!” 此话并未作假,若定乱军上下,都是这般气势,以后这天下,定会是他们的。当然,前提是主君不会出问题。 郭盛脸上笑容立时更盛,目光一扫,又说:“实不相瞒,这乃是见微亲自训练而成。以我之见,见微之才,世所罕见,端明兄觉得如何?” 公孙绍脸上笑容稍淡了些许,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郭盛面露无奈,又看了眼公孙月。 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女儿,真不明白公孙绍为何会这般在意。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这般在意,也不会让他这样费尽心思了。 心思急转,郭盛又看向左渊,直到对方无奈点头,他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范庄脸颊虎视眈眈,无论如何,公孙月需得嫁到郭家才行,便是郭家不行,也得嫁到他这边的人。而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左渊了。 依依话别后,郭盛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公孙月目光一扫,忽然发现,郭阳竟然没走,还留在这里? 只是不知,是他想留下,还是直接被郭盛留下……这其中的含义可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他感觉到了没有。 心里想着,公孙月看着面上轻松之色一闪而过,脸上笑容更大的人,顿时划过了其中一个可能。 笑的这么高兴,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想到。 啧,好歹是世家养大的嫡长子,怎么会这么蠢? 等等,她记得郭阳的生母好像早逝,现在的,是继母?难道是这个原因?那也不对,她爹不也是在继母手底下长大的,可他老人家就很聪明。 所以,说到底这其实还是智商的原因! 公孙月在心中做下结论,就收回视线,没再理会郭阳。 只高兴了一小会儿,郭阳就感受到了公孙弘两兄弟身上的冷意,他眉微的一皱,不经意间走到左渊身侧。 到这时,他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公孙月—— 郭阳骤然想到这个导致他如今处境的主要人物,一抬眼,正好看到公孙月满是淡漠,毫不在意收回的视线。 脚步一顿,郭阳又想起了上次公孙月说过的话,他本来尚且愉悦的心中,顿时不痛快起来。 这个女人定是瞎说的,郭阳心说。 没有女人会眼睁睁看着未婚夫和自己姐妹在一起,他心中如是回答,却又满是不确定。究其原因,就在公孙月的目光上。她看着他时,似笑非笑,说不上在看什么,反正不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公孙绍一行人静立片刻,尽了心意后返身回城。 公孙月上了马车,进城后没多久,就见庄晟施施然的跟上了一行人。 “世伯,公孙兄——左将军。”庄晟一一打过招呼,轮到左渊的时候,他微的一顿,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变大,难掩兴奋。至于一行人中的郭阳,则直接被他给忽略了。 公孙凌眼睛微眯,拦住了准备往马车旁靠的人。 “庄兄。”他微笑道。 庄晟扬眉一笑,说:“公孙兄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和公孙姑娘打个招呼。” 公孙凌笑容不变,说:“庄兄说笑,我哪里紧张了。至于小妹,她刚刚受了惊吓,不适合见外人,还请庄兄莫要见怪。” “惊吓?”庄晟玩味的说,倒也没有坚持,又笑:“那是该好好休养,我这次来也带了些好药,稍后就给公孙姑娘送去。” “不必了,”公孙凌拒绝,眼见着庄晟眼睛微眯略有不善,他神色纹丝未动,笑道:“这药材,我公孙家自是不缺的。” 庄晟神色一动,笑了,说:“也是,公孙家可是天下首富,怎么会缺这些东西。” 公孙凌笑笑,口音一转状似无意的问:“庄兄今日怎么会在那家茶楼?可是那里进了什么新茶?能让庄兄驻足,等得空了我可得去尝尝才行。” “公孙兄这是怀疑我了?”庄晟立时反问,脸色说变就变,刚还笑着,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公孙凌回视,又笑:“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庄兄为何这般生气?” 他脸上笑容变淡,和庄晟对视的时候,分毫不让。 公孙月竖起耳朵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手却不自觉的掀起了另一边的窗帘,目光落在左渊的身上。 左渊回眸,两人四目相对。 公孙月照旧无辜眨眼,笑了笑之后放下帘子。 唔,武功高了就是这点不好,只要她偷看,对方都能感觉到。 啧。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动作,左渊心中不由无奈,却也忍不住笑。而后又想,早知道,他就不回头了。 小巷之中,人影一闪而过,翻进一家民居,不多一会儿,又翻了出来,消失不见。 盏茶后。 一队灰衣人开了门径直进去,一顿翻找,最后无功而返。 “那个店小二就是阿昌。”书房中,一家四口聚在这里,公孙凌道。 公孙月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里面的蜜水,闻言忙不迭的问:“那东西呢?” 虽然知道是假货,可到底陪了她十几年,她还是想要找回来的。 公孙凌皱眉,一脸的不痛快,看着公孙月又有些愧疚,说:“我们的人去了那个阿昌藏身的地方,什么都没找到。” 公孙月小嘴一噘,却也知道自家三哥已经尽力了,只好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吧,不过,可以确定书是被他给带走的,现在没找到,那书呢?” “被人带走了。”公孙弘说。 公孙凌随后补充:“侍卫去的时候,发现有人翻墙进去的痕迹。” “还有人?”公孙月惊讶的说,看向自家两个哥哥,询问:“不是已经清洗了一遍吗?” “说明还有我们没发现的探子在。”公孙弘说,而后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接掌家主之位后,对漳州的控制很紧密,漳州城更甚。能让他都没发现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探子是在他掌家前就有了的,比如王管事。 公孙绍笑容微淡,道:“你们还忽略了两个人。” 公孙弘微讶,说:“范承和庄晟?” “暗卫一直在盯着他们,没发现动静。”公孙凌补充。 公孙月左右看看,忽然说:“那个阿昌,为什么要在今天刺杀我,而且还是在你们在我不远处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动手,可那人偏偏就动手了。 现在想想,似乎有些刻意? 两兄弟陷入沉思。 公孙绍不由一笑,看着公孙月道:“如意素有急智,这一点,你和你娘一样。” 不是说公孙弘他们不聪明,而是他们的思维要更局限些。相比之下,公孙月的思维则要更加跳脱,不受拘束。 比如现在,他两个儿子觉得被追杀后,阿昌刺杀小如意理所当然。可小如意却会想到,阿昌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机这个地点动手。 两兄弟经过提醒,也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他是刻意把事情闹大,想提醒某些人?”公孙弘若有所思。 “比如,今日正巧出现在那附近的庄晟?”公孙凌补充。 公孙月眨眼,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得看大哥三哥你们的了。” 公孙凌想了想,起身出去了片刻,等回来后道:“暗卫一直跟着庄晟,没注意他身边的护卫。” “也就是说,那个护卫今日离开了我们家暗卫的视线?”公孙月凝眉,而后疑惑道:“那我上一次遭到的刺杀,又是谁干的?和这次的一样吗?” 她看向自家亲爹,等待回答。 “上次那人出手,是为了让我们家的人清洗漳州城?”正在这时,公孙弘忽然开口,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露出了一个笑,赞赏的看向公孙弘,说:“猜对了。” “这几次下手的不是一拨人,偷书的是一波,上次刺杀如意的是一波,今天这一波不确定。其中一拨人没有得手,索性就釜底抽薪,刺杀如意直接把事情闹大?”公孙凌脑中急转,迅速总结道。 第38章 公孙绍又点了点头。 “那今天呢?得手的到底是哪一方?”公孙月好奇道。 事到如今,她对幕后黑手的在意已经超过自己的那本书了。 小小一个漳州城,因为她娘当年留下的一个方子风起云涌。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的娘亲好厉害有没有!公孙月心想,对于自己没有印象的亲娘更好奇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这么厉害,给这个天下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呢。 公孙绍和公孙弘无奈,公孙凌直言道,“如意你这个问题,怕是得我们把这个下手的人揪出来了才能回答你。” 公孙月顿时恍然,对哦,那些人现在正藏在幕后,她爹爹他们还不清楚呢。 公孙绍一扫几个儿女,忆起刚刚暗卫回禀上来的消息,笑了。 “莫急,到底是谁,很快就知道了。”他说。 公孙月三兄妹的眼睛一亮,都看向公孙绍。 “爹爹,你发现幕后之人的踪迹了?”她惊喜道。 “我一直让人盯着那阿昌。”公孙绍道。 公孙凌一惊,说:“父亲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这几天一直在追查,若是早就知道了,他还费这个劲干什么? 公孙弘看他一眼,转而说,“父亲想瞒谁?” 公孙凌皱眉,也反应了过来。 “三哥若是不动,那幕后之人肯定会发现打你,所以爹爹一直没说。”公孙月睨了一眼公孙凌,皱皱鼻子,说:“三哥你好笨。” 公孙凌顿时哑然,不吱声了。 “如意别欺负你三哥,”公孙弘轻咳一声,说:“他就是性子有些急而已。” 公孙月顿时笑了,撇了两个哥哥一眼,眼巴巴的看向公孙绍,说:“爹爹我们说的对吗?” 公孙绍笑看兄妹几个玩闹,点了点头。 他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最后落在公孙月身上,满是疼宠。 其实,从前老大老二并不和……老大性子冷硬喜欢管着底下的弟弟妹妹,老二则跳脱些,最受不得拘束,倒是妹妹,两人一直护着。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如意就会有意无意的怼老二一次,老大为人公正,便会帮着说话。这样一来二去的,三兄妹间的感情倒是越来约好了。 他的小如意,和她的娘一样,蕙质兰心,体贴入微。 公孙绍心里想着,眼神放空,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柔和。 兄妹几个人一看,立即就知道自家亲爹这是又想起娘亲了,他们对视一眼,闲话几句后就各自离开了。 唔,还是把地方留给老父亲,让他慢慢回忆吧。 左宅。 修长的手指一枚一枚的将棋子捡起,放进罐中,左渊心中思量不断,忆起昨天郭盛跟他说的话。 公孙苒和郭阳…… 这件事对公孙家,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还有今日的刺杀,以及前几次……到底是谁所为? 范家?庄家?郭家? 公孙月…… 郭盛…… 心中将这些事一一过了一遍,左渊最后抛下其他,思绪又落到了公孙月身上。 郭盛已经对公孙绍提及了婚事,公孙月向来也已经知道了,她是怎么想的呢? 忆起小姑娘俏皮的笑,左渊心里难得的有些不肯定。 她,愿意与否? 最后一枚棋子落入罐中,发出‘嗒’的一声,很轻微的声音,却让左渊回了神。 “将军,”李风进来,面无表情道:“郭家郎君要去公孙家。” “不行。”左渊直接回答。 “是,”李风立即回禀,他之前拦过,可郭阳根本不以为意,无奈之下,他这才来找左渊。 说到底,郭阳始终是郭家郎君,不是他一个近卫就能做主的。 不多时,略急的脚步声响起,门被猛地推开,郭阳迈步进来,微有些不悦的说:“为什么不行?我要去找四娘,如今我们定下了婚约,我要去看看她,她肯定吃了很多苦。” 说着话,他眉心微皱,有些担忧。 左渊抬头看他,目光有些轻微的疑惑。 郭阳直直对上,跟着心中一动,总觉得这种目光有些熟悉? …… 这不是之前公孙月看他的目光吗?灵光一闪,郭阳猛地想到。 收回目光,左渊再一次确定,郭阳是真的蠢。 不,也不是蠢,就是过度的自傲加上自信,导致他做事很少会动脑筋。 想到这里,左渊不得不佩服自己那位义兄的继妻,可真是好手段。 收回目光,左渊说:“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我不会拦你。” 闻言,郭阳脸上顿时露出笑开,眼中满意一晃而过。 “如果被公孙家拦在门外,”左渊抬头,平静的看着郭阳,说:“我不会理会。” 郭阳脸上的表情一滞,愣在那里。 左渊看了眼李风,又不急不缓的用棋子摆出一副残局。 天下大势,正如这盘棋—— 咔的一声,左渊执子,一枚棋子落入棋盘,顿时解了这局。 李风上前,轻声请郭阳离开。 郭阳唇角动了动,就对上李风满不在意的双眼,他的话顿时卡在喉咙,说不出去。 几息后,他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门窗大开,三月底的天气已经逐渐和暖,甚至中午时还有些热。 轻风裹着茶花的香气拂进书房,让隐约有些凝重的气氛略微放松了些。不知哪处院落的歌声隐隐,被风送来这里。 …… “我知道了,”短暂的沉默后,左渊轻声说,眉眼轻垂,满是思量。 公孙绍放下一子,看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形势焦灼,不由双眉微皱。 “若真是如此,左将军还需小心些才好。”他轻声说。 左渊放下棋子,似是早已思量好,又说:“不知昨日刺杀公孙姑娘的幕后真凶,家主可曾找到?” 他这话转的突兀,上一句还是家国大事,下一句就转到了公孙月身上—— 公孙绍一顿,看了左渊一眼,暗含打量,说:“这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左渊也没有坚持,顺从的就转移了话题,说:“这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贵府上范庄两家郎君,家主作何打算?想来——”他抬头一笑,意味深长,说:“我不走,那两位是不可能走的。” “他们愿意住,那就住着。这几个人的吃住,公孙家还是能管的起的。”公孙绍毫不在意的说。 至于其他,自然是有招拆招了。 左渊又笑,说:“那倒是我想多了。” 公孙绍抬头看他,问:“说起来,将军又准备什么时候走?” 左渊毫不在意,说:“大概在入秋前都不用我回去了。” “哦,将军竟然这般豁达?”左渊为什么被留下,两人心知肚明,便是公孙绍,也不由诧异于他的从容。 左渊含笑,说:“总要让别人放下心才好。” 公孙绍目光一动,了然点头。 歌声骤急,左渊分神往那边看去一眼,说:“贵府今日好生热闹。” “昨日庄家郎君救了小女,我那二子便摆宴相谢,舞乐起,自然热闹些。”公孙绍扫了一眼,余光落在左渊身上,笑着说。 左渊垂眸,又捻起一枚棋子,说:“原来如此。” 公孙绍没看出什么,索性就直接问了。 “之前郭盛曾经提及,要为小女与将军做媒,不知将军作何想法?” 左渊不急不缓的抬头,微笑,从容沉稳,说:“婚姻大事,自然以公孙姑娘的意愿为主,家主问我,可是问错了人。” 公孙绍看他,目光一闪,说:“将军说笑了,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哪里是以小女为主了。” 不得不说,左见微这副气度,的确绝佳…… “哦?”左渊惊讶的扬了扬眉,说:“我还以为以家主对姑娘的宠爱,会由她挑选,原来竟是我想错了。” 错倒是没错…… 但是不能承认啊,万一有不轨之徒跑去勾引他家小如意怎么办? 公孙绍心念一闪,道:“婚姻之事,关乎一声,自然要我过目才行,将军这话,说笑了。” “是我的错,”左渊直接认错,被眼睫掩住的双眼闪过笑意,抬眼一笑说:“还望家主不要见怪。” 以公孙绍疼宠公孙月的模样,这话……听听就好。 公孙绍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看了看左渊,却又没找出来,只好放弃。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自己的黑棋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 丝竹声声,云袖飞扬。 “之前谢过庄家郎君相救,还请饮了此杯,也好让我聊表谢意。”公孙月举杯相邀,请庄晟一饮。 庄晟一饮而尽,又笑:“公孙姑娘太客气了,英雄救美,乃是乐事,尤其是姑娘这样的美人。若有机会,便是再来一,不,几次也无不可啊。” 他紫色衣袖拂过桌案,眼角微挑,自有一股风流滋味。 公孙月掩唇轻笑,小脸泛上粉晕,微微垂眸,而后抬眼道:“庄家郎君过誉了。” “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庄晟眼睛微亮,又加一句。 公孙凌看着使劲撩自家妹子的庄晟,眼神不善。道:“庄兄这话不妥,我只愿我家如意这一生平安和乐,像这种险事,还是越少越好。” 此话一出,本因一对出色男女说笑而产生的旖旎气氛顿时散去。 堪称是冷场达人了。 “三哥,”公孙月无奈的说,好歹是客人,怎么好这样不给面子。 第39章 庄晟目光自公孙月眼波处扫过,对着公孙凌又笑,说:“的确,如公孙姑娘这般佳人,需得好好保护才行。公孙兄说的对,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说着话,他抬手一扬,一杯酒便下了肚。 公孙月转首看他,又掩唇一笑,说,“庄家郎君好酒量。” 她生就一副多情桃花眼,便是无情也显得含情脉脉,更何况现在眼波流转时。她的容貌又实在生得好,娇媚清艳,又带着傲气和贵气,宛如枝头芍药般灼灼逼人。 庄晟被看的心中轻动,便就在哪儿笑,说:“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我在家行二,姑娘唤我一声二郎即可。” 公孙月略有些惊讶,笑容却未断,正欲开口时,就见公孙凌在上首轻咳了一声,她便就住了嘴,只拿一双笑眼看庄晟。 庄晟看了眼公孙凌,满是无奈。 公孙月也去看自家二哥,调皮轻笑。 二哥这个岔打得好啊,她才不要喊什么二郎呢。 “姑娘,”知春无声无息走到公孙月身后,弯腰轻声说。 公孙月侧头看她,低语几声后,就起身告辞。 公孙凌立即应是,庄晟明显有些遗憾,却也不好挽留,只能目送公孙月离去。 他看一眼公孙凌身后,眉毛一挑,扬声问:“公孙兄,你身后的侍卫呢?” 公孙凌笑而不语,举杯请庄晟继续喝。 庄晟这可就冤枉他了,他的侍卫只是临时有事出去。自家妹子被知春叫走,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事,这下好了,到让他背了个锅。 不过也好,这说明自家妹子没有被庄晟那一张好皮囊给蒙蔽了。 这是好事。 可是,庄晟的皮相已经算是顶级了,自家妹子这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以后会喜欢上谁? 刚高兴完,公孙凌又开始犯愁了。 庄晟哼了一声,脸上笑容变淡,倒也没拨了他的颜面,拿起了酒杯。 公孙凌脸色不变,散漫的笑了笑。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庄晟脸色变得飞快,又笑道:“公孙兄啊公孙兄,难怪我之前感叹漳州城美人无数时,你但笑不语,原来家中藏着这样一个佳人。容姿不凡,气度华贵,实在是动人心魄。” 公孙凌撇他一眼,脸色一正,说:“庄兄慎言。” 庄晟勾起嘴角一笑,虽然不以为意,却也没再说了。 他心中急转,暗道一声果然,想让公孙家同意联姻,的确得从公孙月这里下手。 “姑娘?”知春疑惑的喊了一声,一众婢女跟在公孙月身后,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可不是回宝祥院的路,再走下去,就要去外院了。 公孙月摆了摆手,没有多说。 知春便也没再多问,安静跟上。 公孙月走的不快,目光游动,最后在一株松树下停住脚步。 知春更加疑惑,不解自家姑娘为何会来这里。 公孙月伸手掰了枝松针,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拽着,然后全都扔到地上。 堪称把辣手摧花做的极致,虽然,这是树。可这树也是公孙绍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树形优美遒劲,平时除了花匠敢上手,别人都不怎么敢动的。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知春几个人挪了挪脚步,把公孙月挡住,却在下一瞬间被人拨开。 “姑娘?”知春不解。 公孙月笑看她一眼,目光挪过去,而后眼睛一亮。 左渊今日仍是那一身玄色长袍,不同于她两个哥哥和其他郎君惯穿的大袖,他的衣服大多都是窄袖,显得利落而干脆。明明走在雕栏玉砌的庭院里,却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仿佛随时都能抽身离去,继续征战沙场一般。 可偏偏,他的姿容气度都是这样的出众,便是比起一众世家从小培养的郎君也不差,有时候看着他,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人竟然是用兵如神的将领。 这就是左渊,天下无双的左将军。 脚步声微不可查的慢了些许,左渊看着在婢女身后笑吟吟看来的公孙月,脸上淡淡的笑容慢慢变得温和。 “公孙姑娘,”他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领路的侍卫微滞,站在原地,跟着就被公孙月给使唤走了。 他偷眼觑了一眼,转身禀报公孙绍去了。 李风李云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跟上,站在原地。 公孙月没注意这点小细节,抬头看向走来的左渊,道:“真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左渊微微垂头,避过上面的枝丫,走到公孙月身侧,说:“辰时正。” 这松树形好,可树下的空间却不大,公孙月看左渊低头,顿觉有些委屈了这人,不由一笑。 “正巧遇上,不如我送将军出去?” 左渊的脚步一顿,就见公孙月笑吟吟的穿过挡在她身前的婢女,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拨开自己头顶的树枝。 指若削葱,手如柔夷,皓腕似雪,那抹白就在自己的脸侧,后面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她说:“将军,请。” 左渊微不可查的一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 忽然后退一步,他敛眸后又抬起,说:“多谢姑娘。” 这动作实在有些突兀,公孙月笑着看他,忽然一笑。 她笑的很快活,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两个酒窝深深,而后转身向前,复又回头,说:“将军,请。” 同样的话,她说了两遍,第一遍是娇俏,第二遍,却是欢快。 左渊跟上,走出几步后,忽然也笑了。 知春几个婢女落在两人身后,互视一眼,顿时验证了对方的猜测。 自家姑娘这是心悦左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唯一能庆幸的大概是……左将军看起来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公孙月放慢脚步,不知不觉间和左渊并肩而行。 她转头去看左渊,又笑。 她今天总是在笑,左渊心想,不过,笑起来总比之前冷着脸来得好。 他神色不动,仿佛并未感受到公孙月的视线般。 一个轻快娇小,一个沉稳高大。 两人缓步前行,一时间竟然谁也没有急着先开口,不知不觉间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姑娘止步,”左渊顿下脚步说,没再让公孙月送下去。 公孙月也没有坚持,止步站定,裙角微微一荡后复又垂下,压裙的双鲤戏莲佩上的流苏珠子晃动了一下。 她笑看左渊,说:“那我便不多送了,将军慢走。” 左渊看她,目光温和沉静,满是包容,说:“昨日刺杀刚过,姑娘近些日子也得再小心些才好。” 公孙月嘴角勾起,说:“多谢将军提醒。” 左渊目光扫过她娇艳欲滴的小嘴,平静点头。 “对了将军,”眼见着他准备转身离去,公孙月忽然又叫住了他。 左渊停下脚步,抬眼看她,温和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他停下来了,公孙月反而踌躇了。 她刚刚只是一时冲动,等到真的要开口,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 “姑娘可是有事?”见她停下,左渊轻声询问,看着她的双眼不见丝毫不满,包容且有耐心。 不,或者说,是纵容来的要更恰当一些。 不知怎的,公孙月忽然感觉到,心中骤然一松,她忽然就又有了勇气,说:“我明日想要去城外的沧浪亭一游,不知,可否邀将军同行?” 日光下,她的耳根升起红晕,一双眼睛含着点点细碎的星光,定定的看着左渊。 欲语还休,带着少女尚且朦胧的心意。 左渊神情一顿,难掩讶异的回看公孙月。 公孙月看着他,话已出口,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唯有脸上的红晕泄露出了些许少女心中强行压下的忐忑,又笑,说:“不知将军可有时间?” 左渊眼眸深深,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最后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说:“自然是有的,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出发,我来接你。” 他惊愕于公孙月的率直,可更惊讶的是,在听到公孙月的邀请时,他竟然丝毫没想过拒绝,反而……在心中浮现起了愉悦。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至此,左渊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之前那些模糊且难以言明的情绪是什么,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公孙月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变得灿烂起来,一时间,竟压过了世间的春色。 “辰时末走,”她说,脸颊上的红晕不降反升,盈盈注视着左渊。 “好,”左渊说,他低头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小姑娘,轻轻笑了一下。 公孙月眼波轻晃,不知为何,脸上的笑竟也止不住的越来越浓。 “姑娘先回去吧,我该走了,”半晌,左渊轻声提醒。 公孙月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又仔细看他一眼,说:“好,”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左渊,这才转身离开。 左渊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转身大步离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李风,买些樱桃回来。”走到半道,左渊忽然说。 李风茫然了瞬间,立即应是。 半个时辰后,李风空着手回了左宅,低头禀报:“将军,这个季节,樱桃还没有成熟呢。” 他一个大男人,平时很少关注这些,更不清楚樱桃什么时候成熟,刚刚出去将漳州城跑了个大概,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 左渊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意应了一声,倒也没有训斥。 李风退出书房,有些讪讪,他总觉得自家将军刚才看他那一眼,有些嫌弃。 “将军怎么想起来吃樱桃了?”他小声嘀咕,跟在左渊身边七八年,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将军主动要这种吃食呢。 第40章 “大概因为,秀色可餐。”李云唇角轻轻开合了一下,悄声道。 “什么?”李风没听清,有些茫然的追问。 “李云。”左渊的声音忽然响起。 “将军。”李云立即应声。 “去找人盯着郭阳。”左渊吩咐道。 “是,”李云领命,跟着退下。 李风默默的看着李云离开,不由猜测李云刚刚说了什么。 明明,郭阳哪里早在被公孙家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人盯着呢…… 那抹红,像极了刚刚采摘下洗干净的樱桃,红艳艳,娇滴滴,还带着些许晶莹的水滴。 左渊收回目光,忽的又轻轻飘远。 庄晟带着酒意回了客院,坐在那里,忽然轻笑了一声。 “有意思,”他低声说。 刚才的公孙月,笑意盈盈,眼波流转,仿佛就是一个正常的名门贵女,可对他来说,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昨日出手时窥见的那一眼。 凌厉,坚定。 有意思,真有意思。 “郎君,”近卫匆匆上前,压低了声音悄声禀报。 庄晟狐狸眼微眯,撑着额头靠坐在哪里听着。 今日小宴,公孙凌拿出来的酒都是上好的那种,推杯换盏下来,他竟有些醉了。 “范承,”听完后,他轻声啧了一声,说:“不必理会,我们看着就好。” 近卫立即应是,而后退了出去。 庄晟遥遥看了眼范承所在的客院,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肃杀,最后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是——”他随口嘟囔了一句,没再提及。 另一边,范承也受到了庄晟赴宴归来的消息,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是说,郭阳那里露出口风,郭盛同意了他和公孙苒的婚事,公孙绍也没有阻止?” “是。” 范承秀气的眉皱起,复又松开,最后只说:“倒是小看了公孙卫……” 或者说,是那位公孙家前任家主,倒是公孙绍…… 范承有些不解,他怎么会这样轻轻放过公孙卫呢?以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不该如此才是。 思明院。 “去找姑娘……”听完侍卫的禀报,公孙绍下意识皱眉,而后说,话到一半,忽然又顿住,半晌,他挥了挥手,让侍卫下去。 不妥,不妥,万一如意没那个心思,只是随口提起,自己这样一说,不就挑明了吗。 罢了,且在等等看看。 “爹爹,”这个想法刚刚落下,公孙月的声音就在院中响起。 欢快的脚步声径直进了书房,公孙月满脸的笑,说:“爹爹,我约了左渊明日去沧浪亭玩,辰时末走,给您说一声。” 公孙绍心里一滞,看向公孙月下意识就想拒绝,可看着她脸上开心的笑,就说不出口了。 自从及笄后,郭阳等人来了漳州,他的小如意,很少再这样开心过了。 “好,带好护卫和奴婢们,在外面记得小心,莫要涉险。”公孙绍心念几转,而后叮嘱道。 “我知道啦,”公孙月连声应道,跟着告退,回了宝祥院。 唔,她要研究研究,看看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才好。 看着连例行的撒娇都没有就跑了的女儿,公孙绍心里一时酸酸的,而后,又轻声叹了口气。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自家的小如意只是一时兴起吧。 又是一个大晴天。 公孙月早就洗漱完,婢女过来禀报,说是左将军已被人迎进了正院。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指尖划过自己的首饰,最后挑了一多栩栩如生的芍药绢花递给知秋。 一番打扮,公孙月终于收拾好了,而后起身,前往正院。 刚刚走到院中,公孙月的脚步微顿,噘了噘嘴。 “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她进了正堂,人未至声先到,状似疑惑的问。 公孙凌面上的笑一顿,扫了眼左渊后等看向公孙月,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臭丫头,别以为他听不出她话里的嫌弃。 公孙月回看过去,不解的问,说:“你这两天很忙呀。”说着话,她看向左渊,顿时笑开,说:“劳将军久等了。” 左渊温和含笑,说:“并不算久,是我来早了。” 公孙月脸上的笑愈发的灿烂,桃花眼一眨,眼波流转。 公孙凌轻咳一声,说:“如意,左将军平日里事务繁忙,你还要打扰。今日我正好有空,便让我陪你去吧。左将军,舍妹不懂事,还请不要见怪,我这就着人送您回去。” 公孙月轻哼一声,又等了自家二哥一眼,可在左渊面前,还是给了他面子没有反驳,只眼巴巴的看着左渊。 左渊对着公孙月微微一笑,转而看着公孙凌说:“公孙郎君客气了,我恰好无事,想要逛逛漳州城。说起来,还是我劳烦了公孙姑娘。” 公孙凌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左渊身上,眼睛微眯。 看样子,不是他家小妹一厢情愿啊。他唇角一动,还欲开口,却被人打断。 公孙月笑开,紧跟着说:“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听说今日城中长春书院里的学子想约去沧浪亭赏玩,我们去晚了可就找不到好地方了。” 左渊自无不可,公孙凌撇了眼公孙月,很是不赞同,却也没办法,只得同意。 这俩人都做好决定,也没有听他话的意思,他索性就懒得废话了。 说走就走,公孙月特意请了左渊坐上马车,公孙凌自然也不能落下,一行人朝着城外走去。 沧浪亭,观潮涨潮落,沧海流波。 这个地方位于漳州城外,码头一侧的小山之上,从这里放目看去,可将漳州城大半,还有码头,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海尽收眼底。 辰时已过,眼下已是巳时。 沧浪亭下的小山以及海边已经可见穿着白袍的学子,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谈论经略,或吟诗作对,气氛正好。 悬挂着公孙家家徽旗子的马车在护卫的拥护下缓缓驶来,使得众人侧目,不自觉的关注。 公孙家姑娘们上上下下十余位,大半来自二房,如今正随着二房老爷公孙全在外任职。又有小半来自三房,可她们不会有这样大的排场,总结下来,会这样被拥护而来的,唯有大房唯一的嫡女,公孙月。 公孙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刚刚和豫州郭家退婚的公孙月。 “信远兄,”有人看了一眼后,和同伴对视一眼,立即转过头对着正在看海的男子说。 男子回头,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郭阳。 “怎么了?”他说,文质彬彬,平易近人。 叫他的人是长春书院的学生,他示意郭阳去看公孙月的马车,说:“公孙姑娘来了。” 郭阳微讶,顺势看了过去,面色微淡,难掩复杂。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回头去看海,笑着说:“早闻漳州沧浪亭景色一绝,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见他这副模样,几个学生又看一眼,便就默契的引开了话题,没再多说。 他们本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担忧郭阳见了公孙月失态,会牵连到他们,所以提前预防一下。所以,现在这样倒是正好。 虽然他们也想讨好郭阳,以后投奔郭家,可,他们现在还在漳州,公孙家更是不好惹。 所以,还是得小心些才好。 郭阳在前,一行人围在他身周,你一言我一语的有意讨好,一时间气氛颇为和睦。 “哼,”看着围在郭阳身边的几个人,有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袍的人轻哼一声,满是不屑。他对着身边的三五好友轻声说:“这般没有风骨之辈,我羞与他们为伍。” “人各有志,子寻何必自扰。”有人温声劝慰,面色苍白,隐有病色。 若是公孙月等人在此,定能认出,他正是范承。 一众长春学院的学子并不知此人身份,他们是在一家书铺认识,对方学识渊博,言之有物,言说他是在外游学的学子,一众人便起了结交的心思,和他很快便熟稔起来。 见他安抚,那唤做子寻的人脸色才好看了些,跟着又有些担忧,说:“海边风大,承继兄还需小心些才好。” 范承点点头,又轻咳了一声,说:“都是老毛病,诸兄见笑了。” 说话间,他目光忽然一顿,面色微讶。 一众学子微愕,顺着看过去。 “咦,从公孙姑娘马车上下来的那人我好似见过。” “是左渊。”有人立时回答。 话语落下,一众人不由的面色复杂,不喜有之,厌恶有之,钦佩亦有之。 自古文物相轻,而这些养在学院里的学子又未曾经历过磨炼,丝毫不能掩饰自己的心思。可饶是如此,对于左渊那辉煌至极的战绩,他们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独自一人亲身率兵,占下三州,罕有败绩,这样的战况,古今也只有他一个左见微罢了。 “他怎么会从公孙姑娘的马车上下来?”有人立时疑惑道,一众人互视一眼,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个猜测。 是啊,左渊怎么会从公孙月的马车上下来? 范承也在想这个,他目光微动,而后看向郭阳,就见郭阳正满脸惊愕的看向公孙月所在之处,显然也并不清楚为何会有此事。 他也不知么。 郭阳的确不知,他眼下心中又乱又茫然,正拼命想着怎会如此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昨日父亲和左渊在茶楼里的那一番对话。 霎时间,他如遭雷击。 左渊隐有所感,目光一转,目光淡淡,不见喜怒,跟着收了回来。 恰好,就和公孙月撞了个正着。 公孙月也看到了那两张熟悉的脸,跟着下意识就看向了左渊。 两人四目相对,左渊轻轻一笑,带着安抚与柔意。 第41章 公孙月心中一动,也回了一个微笑。 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原本有的那些微的不确定都尽数消去,只余下一片璀璨。 “将军,你想去看海吗?”她上前一步,眼眸晶亮着看向海边,眼下并不是涨潮的时候,海边露出了林立的礁石,她小时候曾去那里探险过,每一个角落,对于小孩子而言,都带着神秘而有趣的色彩。 事实上,直到如今,她还是很喜欢那里。 左渊无甚兴趣,本想拒绝,却看见了公孙月的双眼,他心中一动,应了声好。 公孙月一笑,桃花眼生波,盈盈的看着他,说:“那便请吧,也算我,一尽地主之谊了。” 赫然是把左渊刚刚搪塞公孙凌的话用了出来。 左渊脸上笑意加深,迈步上前,和公孙月并肩。 公孙月转头看他一眼,又笑,这才迈步走向海边。 另一边,公孙凌刚分神听侍卫说了两句,再一回头,就发现那两人领着侍卫和婢女们都朝着海边去了。 他张口欲言,最后忍住,目光一扫郭阳和范承所在之处,微微皱了皱眉。 刚刚侍卫就是和他说了这个,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和长春书院的人混到了一起。 真是有心人啊…… 如今已是上午,太阳正是当空,海风轻微,哗啦啦的水声衔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冲上岸的水又退了下去,细沙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形状各异的贝壳散落各地,小小的螃蟹和乌龟在其中穿梭。 微微抬了抬头,温暖的海风迎面而来,公孙月轻轻吸了口气,笑了起来。 生于斯,长于斯,可不管过了多少年,她依旧喜欢这礁石,这大海,这海风。 “将军——”公孙月倒也没忘了身边的男人,笑吟吟的转头准备和他说话,谁知,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温和的,沉静的看着她,却也涌动着未知的暗流。 就像眼前的大海一样。 公孙月心中一跳,嘴边的话霎时间顿住。 左渊微微一笑,垂眼看她,问:“怎么了?” 公孙月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掩去其中轻柔的眼波,跟着移开视线,去看眼前的海,海鸟掠过海面,其中几只成功的捕获到了猎物,满意盘旋一圈后离去。 “将军,你觉得这大海美吗?”她目光微垂,忽然顿住,跟着轻轻拎起裙角。 “很美。”左渊微笑,刚才小姑娘眼里的大海,很美。 公孙月轻轻蹲下,顾不上漂亮的裙子沾染上了沙土,捡起来一只贝壳。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贝壳,上面由深到浅晕染着橙色到黄色的光晕,大约有她一个巴掌大,这样放在手里,衬着那淡粉色的指尖,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这个真好看,”公孙月惊喜道,笑着看向左渊,眼睛亮晶晶的,寻求着赞同。 左渊扫了一眼,他并不觉得这些脆弱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就好像大海一样—— 他点了点头,笑道:“的确很漂亮。” 不过,既然小姑娘喜欢,他又何必扫兴呢。 “将军也这样觉得吗?”公孙月说,她很开心的看了眼左渊,又低头轻轻伸手去摆弄手里的贝壳。 “嗯,贝壳多为白色,黄色,棕色等,像这样的橙色,的确少见。”左渊放目在海滩上扫了一圈,也只在公孙月手里看到了这一枚。 公孙月连连点头,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惊喜了。 “将军也了解贝壳吗?”她小心翼翼的将贝壳用帕子包好收起来,转而好奇的看着左渊问道。 公孙月没记错的话,资料里写左渊出身勉州,那里地处中原西部,大部分都是平原丘陵地带,根本看不见海,而他这些年四处征战,也没有到过海边。 “我曾在书上看过。”左渊微笑道。 公孙月又瞅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明明都是温和的微笑,可她偏偏就从左渊刚刚的那个微笑里感受到了一股子虚浮,简而言之,不真。 左渊拇指轻扣食指,笑容依旧,一如既往的沉稳。 没忍住又看了两眼,眼见着左渊如此,分明是看不出什么了,公孙月索性也就收回了视线,没有深究。 “将军博学,不知是什么书?”公孙月轻声赞道,随后又问,跟着笑眯眯的说:“竟然会写贝壳,想来那人也来过海边,我想看看他是怎么写的。” “原来公孙姑娘也会好奇的吗?”这时,一道声音插入,郭阳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左渊和公孙月,脸色微僵。 公孙月撇了他一眼,一如既往的散漫无谓,说:“是人皆会好奇,我自然也不例外。” 郭阳的脸颊一抽,他看向左渊,仿佛好奇般问:“不知将军刚刚在和公孙姑娘说什么,竟让她笑的那般开怀。说来惭愧,我来漳州将近两月,从未见她这样笑过。” 哦吼—— 跟着郭阳过来的一众人虽然没有抬头,却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郭阳这话,其中含义颇深啊。 左渊看着郭阳,温和的笑容敛去,墨眉轻皱。 “的确如此,”一旁,公孙月看了眼左渊,骤然接过了话,说:“说起来,你我见面,怕是还没有你和我家四妹妹见得多……” 郭阳的脸色一僵。 “郭家郎君不了解我,实属正常,只是不知,我那四妹,在你面前是如何笑的?”公孙月看着郭阳似笑非笑,红唇后期,带着轻讽说完了这句话。 “嘶——”长春学院其中一个学子倒抽了一口气,震惊的看着郭阳。 他们都不傻,自然听出了公孙月这话里的含义。 怎么,郭阳竟和公孙月的堂妹在一起了? 那这退婚一事…… 不知又有怎样的内幕?会是他们想的这样吗? 行四的话,那不就是公孙家三老爷的嫡女,大儒常澄的外孙女? 一时间,一众人心情都不由的复杂起来。 若是别人还罢了,公孙家三爷公孙卫在儒林中的名声向来不错,更何况,他还拜了大儒为师,并且娶了老师的女儿。非但如此,他的女儿公孙苒也广有才名,且生得貌美,又温雅秀丽。 一众学子中见过的人大多都对其十分有好感,怎么,这位贵女竟然和姐姐的未婚夫搅和在了一起? “公孙月!”郭阳声音微冷,带着警告的意味,说:“四娘贞静娴淑,你莫要虚构些子虚乌有的事。” 第42章 “四娘?”公孙月声音婉转,刻意停顿了一下后又是一笑,满是玩味。 霎时间,郭阳的脸彻底僵住。 一众若有似无关注着这里的人顿时了然。 看着无需自己帮忙,就把郭阳给噎住的公孙月,左渊眼中笑意一闪。 “六郎,公孙家大度,不予计较,也定下了你和公孙四娘的婚事,莫要胡闹。”他一开口,直接就把这件事挑明了。 郭阳看着左渊,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在这里说出这种话,会对他的名誉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不知道吗? “左渊!”他怒道。 “公孙姑娘,六郎鲁莽,还请不要计较,我们走吧。”左渊压根没有理会他的失礼,他扫过一众学子,目光温和,又略有歉疚的看向公孙月,轻声说。 公孙月轻飘飘的扫了眼郭阳,笑意微淡,转身离去。 左渊看了郭阳一眼,神色淡淡,说,“想来是海边风大,竟然吹得六郎有些头晕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着话,他迈步跟上公孙月。 眼见着两人离去,注意着这里的人看了眼郭阳,目光不由闪烁,也跟着离开。 和未婚妻的堂妹有苟且,荒唐。看左将军那模样,分明是心怀愧意,所以才会特意安慰公孙姑娘。而郭阳立身不正,竟然还对前任未婚妻这样无端中伤,非君子所为,这样的人…… 实在不屑与之相交。 郭阳目光一扫,正巧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瞧着里面的不屑和不满,他胸口一滞,突觉憋闷。 婚约之事的确是他的不对,可他也没说谎。 从第一次见面,公孙月那女人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现在又对着左渊笑成这样……两人定有苟且,可这些人都是什么眼神?这是觉得自己冤枉了他们吗? 走出老远,总算避开了人群,公孙月瞅了左渊一眼,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刚郭阳那脸色……”她笑的眉眼弯弯,嘴角勾起,又伸手掩住,只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即清艳娇柔,又灵动俏皮。 指尖微动,左渊目光从酒窝上收回来,看着她说:“今日是六郎冒失了,我回去后会好好罚他的。” 他的声音疏朗,平日里总是不急不缓,沉稳的很,根本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可现在再一开口,却满是柔和和轻柔。 公孙月眼睛一亮,而后又眨了眨,慢慢歇了笑后问他:“可以吗?他到底是郭家的郎君?” 不是说左渊不能,亦或是不敢罚,公孙月掩过这些,只问他一个外姓人管郭家的事会不会不好。 她抬眼盈盈看着左渊,即心动,却又有些担忧。 左渊淡定微笑,说:“不会,”他注视着公孙月的双眼,说:“我义兄走前说过,把他交给我管教,所以无碍的。” 公孙月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既然郭盛开了口,那就没问题啊。 她忙不迭的点头,笑的开心极了。 左渊眼神一动,安静的问她:“就这么不想看见他?” 公孙月瘪了一下嘴,说:“谁喜欢不喜欢的人在眼前多晃呢?饭都吃不香了。” “我知道了。”她耍着小性子,左渊看了不由笑了一下,轻声应道。 公孙月立时瞅了他一眼,这个知道……其意甚远啊。 “可以一直不出来?”她试探着问,声音小小的,却满是跃跃欲试。 “恐怕不行,”左渊说,不等公孙月面露失望,又说:“但是除非必要,他不会再出来了。” “必要?”公孙月尾音挑了一下,本是好奇,可话一开口,她自己就明白了过来,又笑,一边笑,一边看左渊。 左渊垂眸,任由她看着,不动声色。 见状,公孙月眼中笑意越来越浓,止都止不住。 “将军,你为什么要帮我呀?”她软着声音,甜甜的,娇滴滴的。 像是含了蜜一样—— 左渊心中不由想到,抬眼看了公孙月一眼,没有回答。 公孙月瞅他,一眼接一眼,一心等他回答,没再说话。 左渊温和的看了眼公孙月,眼眸轻动,似在犹疑。 两人之间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海鸟清脆的鸣叫,和潮水起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空灵而旷达。 几息时间过去了,公孙月压着自己失衡的心跳,却没等到左渊的回答,不由的就有些羞恼起来。 她噘了噘嘴,轻轻哼了一声。 “我想了一会儿,”左渊到底开了口。 公孙月瞬间忘了生气,扭头看过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左渊继续说。眼看着公孙月眼睛睁大,他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之前或清浅或温和的笑,而是愉悦的,高兴的笑,他又说:“可是,我想帮你。” 这句话左渊说的随意,姿态也闲散,仿佛只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 这是公孙月下意识的想法,可这个想法在她对上对方的双眼后,立即就消去了。那双眼睛总是深邃的,沉稳的,可现在却挥去了那些掩饰,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以及郑重。 他是认真的。 左渊虽然未曾言之凿凿,可却在无声无息的表达着这个态度。 公孙月眨眨眼,耳根忽然就烫了起来。 她入目是湛蓝的天空,墨蓝的海水,灰白色的海鸟,还有左渊灿烂的笑。是的,这个笑容的确是要用灿烂才能来形容的。 “那……”公孙月的声音一转,抬眼看左渊,脸颊漫上粉晕,一双眼睛却又格外坚定执着,又问:“那左将军没有理由就想帮的,这世上又有几人?” 她没忍住眨了眨眼,眼睫根根分明,浓密纤长,就像一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 “只有你。”左渊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一双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公孙月,分毫未曾游移。 公孙月眨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霎时间就笑了起来。 “左将军,此话可当真?” “当真。” “可是出自真心?” “自然。”左渊眉目舒缓,嘴角上扬,看起来轻松又愉悦。他看着公孙月,态度认真,没有丝毫的敷衍。 “那你以后,会纳妾吗?”公孙月猛不丁的转了个话题,直勾勾的看着左渊。 第43章 骤闻此言,左渊也不由讶然,他安静注视着公孙月,没有急着回答。 公孙月抬着头,微笑回看。 “姑娘为何会这么问呢?”左渊忽然就又笑了,他看着公孙月,轻声问,耐心极了。 公孙月眨眼,正欲回答,对面的人就又开口了。 “这个问题,若别人问的话,我不会理会,可我愿意回答你。”男人径直说,之前的温和淡去,神情认真,说:“全听我妻子的。” 心中骤的一跳,公孙月看着左渊,眸光如水面荡起的涟漪。 温柔的,惊讶的。 “可是,这个问题我只会回答我的妻子。”左渊又说,紧紧的盯着公孙月。 心跳瞬间如擂鼓般,公孙月惊疑的看着左渊,眼睛连眨两下,一时间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那,那怎么回答她了。 这……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海风吹过,拂过公孙月的裙角,压裙的环佩叮咚,挟着一缕淡淡的花香掠过左渊鼻尖,最后飘散在虚空之中。 青丝间簪着的芍药绢花微微颤抖,上面缀着的水晶珠子宛如清晨薄露般随着花瓣滚动,恍惚间,仿佛那幽香都来自这朵花一般。她鬓边的青丝微微散开,落在她白嫩的脸颊上。乌发雪肤,樱桃红唇,让人见之心惊。 她抬头看着左渊,有些迷茫。 “所以,如意愿意嫁我为妻吗?”左渊见了,心中一动,按捺住自家上前一步抚走她脸颊上碎发的冲动,一反之前的不急不缓,四句话前后说出,分毫未给公孙月插话的时间。 他的神情依旧温和,双眼却直直的注视着她,分毫不移。 出乎预料的直白,却是左渊有意为之。 公孙月一直在旁敲侧击的试探,他就给出最直接的回答。总不能……事事都让一个小姑娘做了,而他只在哪儿等着。 公孙月回视过去,脑袋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晕乎乎的。她睁大眼睛看着左渊,白玉一样的耳垂红透,眼波流转,几欲答应。 “我……” 只差一点。 “如意——”公孙凌的声音突然响起。 公孙月心中一跳,下意识看过去,警醒了过来。 左渊抬眼扫了眼公孙凌,随后阖眼,唇角微抿,身后的左手握紧。 就差一点。 公孙凌头皮一紧,目光四下移动。 有杀气! 公孙月抬手捂脸,目光一扫左渊,将他的无奈失望尽收眼底。 她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如意,不是去爬山吗?快走吧。”公孙凌过来说道,目光一扫公孙月,立时说:“如意你脸怎么这么红?” 说话间,他看了眼左渊,警惕又防备。 “太阳比较晒,”公孙月作势用手在脸颊旁扇了扇,笑着说:“我们走吧。” 公孙凌游移不定的看了眼两人,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眼见着两个人已经迈步,他忙跟上,悄无声息的越过左渊,占据了公孙月身侧的位置。 公孙月侧目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 “三哥,”她无奈嗔了他一句。 公孙凌理直气壮,不为所动。 左渊看了眼两人,从容依旧。 不急,不急。 沧浪亭位于靠近山顶之处,建在崖边,站在这里,揽目四顾,可以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海中一跃而起的海兽。 海鸟在海上盘旋,而后悠哉远去。 呜—— 鲸鱼空灵悠长的声音合着波涛声被海风送入耳中,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沧浪亭旁有石壁,上面雕刻着一首首诗词。 这都是这些年来来此的文人墨客所留,其中还有前朝几位大儒少年时所做,也是沧浪亭一绝。 公孙月听了会儿海风,一转头,就见左渊正在石壁哪儿驻足。 公孙凌陪在一侧,两人小声交谈。 见状,她也迈步过去,抬眼一看,就见两人面前的诗词,正是一位隋姓士子所做。 “隋家之人……可惜了。”公孙凌的声音响起。 左渊声音淡淡,说:“有甚好可惜的。” 他这话说的平静无比,不似公孙凌,有诸多感慨惋惜。 闻言,公孙月心中一跳,明明左渊的声音沉稳依旧,可她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公孙凌没有注意,只感叹说:“隋家之人当初可是皇室的死忠,可惜,再如何忠心,也扛不住皇帝昏庸,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初这隋淙隋子冉可是隋家的嫡长子,当时南安最出众的郎君,可最后,竟落得抛尸乱葬岗的下场。” 南安,皇室帝都。 左渊没有说话,抬眼静静的看着上面雕刻着的隋淙二字。 公孙月目光一扫左渊,只见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正用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节。 “怎么想起来看这一首了,那边那首才是最好的。”她上前插话,伸手一点另一侧,话中微带嫌弃。 “那最不好的呢?”左渊忽然插话。 公孙月眨眼,看了两人身前这一首,笑而不语。 还用说吗,这个隋姓之人所做的就是最烂的,她常常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有勇气把这么烂的诗刻在这沧浪亭边的石壁上。要知道,这里收容的可都是沧浪山上最好的诗词。 想来,也是那人的姓氏占了便宜。 “如意,”公孙凌提醒,不可对逝者不敬。 公孙月笑了笑,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另一边走,说:“来来来,来看这一首,我最喜欢这一首了。” 左渊嘴角上扬,笑意愈浓,跟了上去,再未看那首诗一眼。 好生看了一会儿,公孙月觉得无趣,就又回了亭中歇息,只留下那两人继续看过去。 这山是石山,上面石壁无数,诗词也无数,只看看的人有没有心去发现了。 “公孙姑娘。”亭外有人唤她。 公孙月转眸,有些讶然,上前两步微微点头,说:“范家郎君。” 范承走向沧浪亭,侍卫和知春等看着公孙月的脸色,让开了路。 沧浪亭在公孙月几人来之前就已经被公孙家的侍卫占下了。 左渊和公孙凌听见声音,都转头看了一眼。 前者眼神轻动,公孙凌却是低斥了一声,跟着也顾不上左渊了,大步走了回去。左渊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不急不缓的跟上去。 “没想到姑娘今日也来了沧浪亭,真是巧了。”范承笑着道,他脸色苍白,唇色却嫣红无比,跟着又用帕子捂住嘴,轻咳了两声。 公孙月看了眼知夏,笑道:“我听说今日长春书院的学子会来这里观海,所以过来一看。” 她扫了眼范承,意味不明。 范承隐瞒身份和漳州学子往来一事,公孙家是知道的。 公孙月还记得当时他爹还赞了一声范承好心思,只是这赞,是褒,还是贬,那就看各人心思了。 “长春书院不愧为天下第二大书院,便是与无涯书院相比,也不逊分毫。”范承轻轻一笑,夸赞道。 “范兄过誉了。”公孙凌接话,在范承身边坐下,又说:“无涯书院为天下书院之首,有几位大儒坐镇,为无数文人学子所向往,我长春书院怎么比的。” 范承唇色不知不觉已经淡了下去,他轻轻勾起,说:“若说从前,这般说倒也可以,可如今战火不止,漳州独立在三地之外,已经成了一方乐土,不知道多少学子往这里而来。公孙兄可不好再妄自菲薄。” 他看着公孙凌,意味深长。 文人士子,武将帅才,不管哪一方势力,想要做大,都少不了这两种人。 可现在,长春书院竟有这般能力,这其中…… 公孙凌笑了,说:“范兄有心,我竟没有注意这些。” 范承微笑,有没有注意,岂是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至于那句有心,他直接就忽略了。 两人对话,公孙月目光一转看向身旁的左渊,说:“将军,觉得这沧浪亭如何?” 公孙凌霎时间忘了范承,转头看来,才发现左渊不知不觉竟坐到了公孙月身侧。 不对,正确来说,他只能坐在公孙月身侧。 在场四人,各据一方,他除了那里,也没别的地方好坐了。 不过……这也太近了吧,公孙凌皱眉看着两人中间的距离,暗自不满。 范承也顺着看了过去,霎时间目光晦涩。 的确,太近了。 “还好,这是海船回来了?”左渊应了一句,忽然墨眉一扬,看向海面。 公孙月几人都看了过去。 遥远的海面之上,一溜儿黑点儿缓缓接近这里,海鸟振翅离开,随着它们的靠近,帆面,桅杆,悬着的旗帜随风飘扬,上面绣着的公孙家家徽随着烈烈海风翻滚。 这就是公孙家的海船,当时最好的船只。 山脚下,本来尚且闲散的码头随着一声号角的长鸣,立即井井有条的忙碌起来。 一行十余艘船前后呼应,船帆鼓胀,乘风破浪而来。 “好雄伟的船,”范承轻叹,唤回了众人的神志。 公孙凌目露骄傲,说:“这一行,应该是往东而去的船队,那边盛产上好的香料宝石,此番归来,船只未损,应该是满载而归。”说着话,又看向公孙月,说:“我已经吩咐了管事,一会儿会将其中最好的东西挑上几箱送到你的院中,你回去记得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公孙月点点头,随意说:“我知道啦,要不三哥你别送啦,我院里的库房又快满了。” 这一个又字…… 没记错的话,公孙家从海外运回来的东西个个都新奇又珍贵,价值非凡,每每放到各个店铺,都会引起各大世家争抢。这样的东西,公孙月那里不仅有最好的,还放不下,这个身家和背后所意味的宠爱,实在是,让人心动。 范承抬眼看了她一眼,左渊目光微动,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给你挑了一个空院子,往里放就好了。”公孙凌暗自注意着两人,目光最后在左渊身上顿了一下,这人形色不显,他也看不出来,而后对着公孙月无所谓的说。 公孙月懒懒挑眉,说:“收拾东西也很麻烦的。”她说着话,目光又落到了左渊身上,眼见着这人俊美的脸噙着微笑,侧头看着海面,坐姿端正笔挺,气势沉稳端正,只觉得心里喜欢的不行。 这人,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感受到她的目光,左渊回头,看她一眼后,眼中笑意一闪。 “你呀——知春,回去了记得安排好。”公孙凌无奈,索性就直接越过她吩咐知春。 知春看了眼公孙月,见她没有反驳,立即应诺。 公孙凌见了,目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 和父亲一样,他也很在意如意身边之人的忠诚,这些人,可是离如意最近的人,不小心可不行。 知夏上前,放下茶水后退下。 范承谢过,饮了一口后苍白的面色才算略好了些。 海船到港,最后被山脚挡住,再看不见了。 一行人又逗留了一会儿,随着日头渐高,就准备返城了。范承告辞,言道要去找他那些朋友,自己离开。 马车上,照旧是三个人,公孙月目光一扫左渊,在这幽闭不似山上辽阔的空间里,不由的又想起了刚刚他说过的话。 嫁他……为妻吗? “咳。”眼见着自家小妹险些入神,公孙凌又轻咳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 公孙月收回眼神,娇嗔的瞪了眼她三哥。 太过分了! 左渊沉静的看了眼公孙凌,收回目光。 第44章 “我愿意的,”马车停下,公孙凌率先起身,公孙月抬眼看着左渊,轻声说道。 左渊神情一动,还未说话,就见外面公孙凌掀开了帘子,说,“如意你刚刚说什么?” 公孙月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呀。” 左渊看着公孙凌,默默攥紧了手。 然后,在公孙凌的目光下起身,下了马车。 公孙月掩唇一笑,莫名从左渊淡然依旧的背影里看出了憋屈这种情绪。 她也下了马车,本来想要再和左渊坐坐,直到送走他,却被自家三哥哄着要她回宝祥院。至于左渊,公孙凌会亲自相送。 反正,就是竭力划开公孙月和左渊的关系。 公孙月默默的撇了他一眼,看向左渊,左渊冲她微微一笑,温和之中带着柔意和安抚,她眨眨眼,这才返身离开。 心跳一点一点的变快,公孙月伸手按住胸口,脸颊泛起热意,眼神飘忽。 左渊,会来提亲吗? 公孙凌仔仔细细打量着左渊,他明明感觉自己刚刚下马车的时候,自家妹妹似乎说了什么。 可不管他怎么看左渊,这人都一副沉稳从容,不急不缓的样子,分毫看不出什么。几次下来,他只好泄气,好声好气的把人给送走了。 咔嚓—— 庄晟捏碎了手里的茶盏,冷森森的看着眼前的侍卫,说:“你说什么?公孙月今日和左渊一起,出城游玩?” “公孙家三郎君也在。”侍卫补充说。 庄晟一点一点的将手中的茶盏碎片捏成碎末,脸色阴沉。 半晌,他忽然问:“范承呢,他今天在做什么?” 侍卫低头,不敢多看,说:“范承今日和长春书院的学子出了城,遇见了公孙家一行人,还凑过去说了会儿话。” “遇上了?”闻言,庄晟一挑眉,将手中的渣子撒了一地,忽然就笑了,说:“有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他手掌拍着小几,笑不可遏。 笑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作罢,直起身子,脸上笑意未尽,说:“看来,姓范的怕是要跟公孙绍辞行了。” “那我……”他一时出神,开始思考该作何选择,利弊如何。 “不过,公孙月的确可惜了。”想着想着,庄晟心中划过公孙月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忽然轻声说,有些惋惜。 怎么就选了那个左渊呢? 复州文风盛行,大多数都喜欢文雅清丽的女孩儿,可庄晟不同于那些人,他更喜欢容貌艳丽妩媚的,公孙月的容貌虽然在艳之一字上少了些味道,可她身上那种娇美华贵的气质,却鲜少有人拥有。 这样的女孩儿,他也是有些动心的。 傍晚,晚霞漫天。 公孙月换了一身霞色衣裙,戴上了新打出来的一套赤金首饰,高高兴兴的往自己亲爹的思明院走去。 提起裙角进了门,公孙月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往外走来的范承。 “公孙姑娘,”春末夏初的天,范承还披着一个披风,脸色一如初见的苍白,他冲公孙月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范家郎君。”公孙月也笑道,两人互相颔首,然后错身而过。 礼貌,却不亲近,总是保持着距离。 院门外,范承回首看了眼公孙月,目光轻扫,状似惋惜般的叹了口气。 “什么,范承是来辞行的?”书房里,公孙月惊讶道。 她此来是想给自家爹爹汇报一下和左渊的事情,本是随口一问,就得到了这个回答。 “正是,如意,这几天小心些。”公孙绍说道,眉间轻轻皱起。 “爹爹?”公孙月微讶,看向对方。 公孙绍没有多说,抬头看她,说:“你呢,今天出去玩的怎么样?” “很好啊。”公孙月顿时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身都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公孙绍见她这样,心中一动。 “如意,你很喜欢左渊?”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 公孙月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公孙绍有些头痛,脸顿时就黑了,压低了声音悄声说:“如意啊,他克妻,都死了三个了,咱们再选一个?” “爹爹,你不是说娘亲曾经说过,像这种克妻孤煞之言,做不得真吗?”公孙月睁大眼睛看他,翻出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 一说起爱妻,公孙绍就不好再对这句话辩驳了。 父女俩四目相对,不由沉默。 “如意,左渊很危险。”半晌,公孙绍终于确定了公孙月的想法,不由苦口婆心道。 公孙月点头,歪着头就笑了,说:“爹爹,敢娶我,并且有能力保护我的人,都很危险。” 公孙绍顿时哑然。 “可为什么是他?”公孙绍不解,十分之不愿意。 实话实说,左渊此人,心机之深,连他有时候都会为之心惊。看他站在郭盛身边时的温和恭谨,若非那些事真的是自己和他商谈的,他几乎都不可置信,那真的是和自己暗中结盟的左渊。他是怎么做到一边防备着郭家,一边又面上纹丝不露的。 公孙月顿住,眨眨眼,小脸红了。 “如意?”看她这一副娇羞的模样,公孙绍心里一堵,扬声道,以为他们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后忙问:“是不是左渊他——” “诶呀爹你想什么呢?”公孙月忙不迭的打断,她抿唇,笑道:“他好看啊,你看看他的容貌气度,不说这漳州城,整个天下能有几人及得上他?” 公孙绍滞住,看着公孙月有些头痛的按了按额角,说:“就这?” 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公孙月噘了噘嘴,说:“爹爹,这还不够吗?” 成婚后可是要在一起相守一生的,没有一张好看的脸怎么行。 “如意,”公孙绍郑重又严肃的说:“品性第一,相貌次之,这你是知道的。” 公孙月理直气壮,说:“左渊的品性不好吗?” “爹爹不知道,”公孙绍给出答案。 “啊?”公孙月面露惊讶。 公孙绍抬眼看向书桌上的那本兵书,这是曾经左渊借过的那本,说:“他的心思太深,我看不透,这样一个将自己心思掩盖的如此之深的人,你觉得他可信吗?” “爹爹,”公孙月将这些记在心里,却未曾在意,而是看着公孙绍反问:“那你觉得左渊会骗我利用我吗?” “不会,”对于这个,公孙绍回答的倒是快,他说:“左见微此人,不论他本性为何,可对于女色,他的确是敬而远之的。” 公孙月立即就笑了,虽然她听说过很多遍左渊对女色的不在意,可这句话从自家亲爹口中说出,无疑让她更加确定了些。 她这个笑太过灿烂,公孙绍看了也不由微讶,不解这一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不过这个关头他也没时间多想,只是近乎是叹息般的唤了她一声:“这件事关乎你一生,爹爹希望你好好考虑,那左见微,真的是你的良人吗?” “爹爹,左渊今日向我求婚了。”公孙月猛不丁的说。 公孙绍惊讶的看向公孙月,左渊,向她求婚? 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公孙绍一直以为这是自家如意一头热,左渊只是不好拒绝,公孙月忽然这样说,他的女儿他是知道的,公孙月不会在这上面说谎的。 “爹爹,他是不是我的良人,现在的我也不能回答你。”公孙月没太在意自家亲爹的惊讶,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变得沉静起来,看着公孙绍,说:“可是爹爹,这天下间世事无常,谁也没法肯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可靠的未必可靠,鼎盛的也未必长久,何必思考那么远呢,我只争朝夕就好。快活过,余生便不会遗憾了。” “可如果你以后后悔了呢?”公孙绍问。 “爹爹后悔过遇到娘吗?” “当然不会!”公孙绍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也不会。”公孙月笑了。 “如意啊,”公孙绍又想叹气了。 “爹爹,我听你说起过和娘的故事,当时你和女扮男装的娘相识,成了相交莫逆的好友,可第一次看见她穿上女装时,你却心动了。”公孙月略带打趣的说。 公孙绍眼中怀念一闪而过,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有些事,哪怕过去了几十年,他也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怦然心动。 “爹爹,上巳节那一日见他,他走在林间,日光穿过林梢落在他身上,我也心跳慢了一拍。那天夜里,我突然就明白了你当时的感觉。”公孙月看着自家爹爹嘴角的笑意,又轻声说。 公孙绍看她,顿时明白,自己再说什么,怕都是不起作用了。 他的如意自小就养的娇贵,可她并不柔弱,相反,她内心坚定,极有主意。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便是他,也不能动摇。 “爹爹,若是郭阳这里没问题,那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提及此事,可如今我没了婚约,为何不去试试呢?”公孙月抬头,看着公孙绍,目光湛湛,笑意之中,全是坚定。 “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如何能用试这一字?”明知再多说也无用,可听公孙月这样说,公孙绍还是不由无奈轻斥。 公孙月看他,说:“试试就知道了,爹爹,你可不要找他说什么。嗯,就当是为了让我以后不留遗憾。” “我知道,”公孙绍无奈,刚刚那个心思只是刚刚浮起就被他按了下去。 左渊此人,还不足以让他为之伤了自己与如意的感情。 与此同时,公孙绍心中微松。 他的如意,就是太过懂事。相比起她是知道了家中事想要嫁给左渊,好借此拉拢盟约,他更愿意她是真心喜欢左渊,真心的想要嫁给他。 “爹爹,我会让自己过好的。”公孙月笑着看自家亲爹。 公孙绍还能说什么,最后只得点头,应了一声好。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说:“如意,不论如何,爹爹都会护着你的。” 他声音温和,眼神满是疼宠,看似随口一眼,却仿若誓言一般。 “爹爹!”公孙月心中一松,又不由的微酸,忙笑着靠过去撒娇。 这就是自己的轻声父亲啊。 悄声说了好一会儿话,公孙月把自家三哥今日的丰功伟绩着重提及,边说边笑。 看她说的乐呵,公孙绍听了,竟也觉得颇为有趣,心中则是暗赞一声二子干的好。 不过,憋屈的左渊,他倒是也想看看呢。 父女俩凑在一起说了好久,公孙月这才告辞离去。 迈步出了思明院大门,公孙月的脚步一顿,抬眼四顾,又回头看了眼思明院上的牌匾,最后笑着离开。 爹爹,你也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第45章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只是云多了些。 用过早膳过,公孙月躺在自己的秋千椅上状似优哉游哉的荡着,可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大门口的方向飘去。 明知左渊即便是要提亲,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总是记挂着这个。 因此,从昨日中午到现在,公孙月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 一旁,公孙凌坐在她一侧,耐不住的去看她院中的花木,相比之下,公孙弘更稳得住,安静的看着公孙月。 公孙月被盯得悠闲不能,只好抬头看着自家两位哥哥,说:“大哥你不忙着为范家郎君准备送行宴,在这儿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听父亲说了。”公孙弘沉声说。 “如意,左渊太危险了,他心思太深,我们都观之不透,你——”公孙凌忙不迭的接话。 “可是我喜欢。”公孙月打断自家三哥的话,脚尖一点,又慢慢的晃了起来。 “如意!”公孙凌急了。 “三哥,我看见他就很高兴,”公孙月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去看公孙凌。 公孙凌的话顿时卡在了嘴边,难以再说下去。 “你以后会遇见让你更高兴的人。”公孙弘淡定接话。 “万一遇不上呢?大哥,这缘分一事,你和我都说了不算的。”公孙月看他。 “可万一遇上了呢?”公孙弘反问。 “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我不会为了这个,就放弃眼前的所有。”公孙月认真道。 公孙弘一时也沉默,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不过是不死心,还想再试试罢了。 公孙凌眼睛一转,忽然说:“算了不说这个了。如意,你要是对左渊动了心思,那范承和庄晟怕是要有动作,你还得小心才好。” 公孙月点点头,跟着觑了眼自家三哥,说:“三哥你可别搞小动作啊,被我知道了,小心你以后找三嫂的时候我捣乱。” 公孙凌一笑,慨然道:“怎么可能,你三哥岂是那种人。” 公孙月又瞅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他大哥稳重肃然,的确不会,可她三哥就不一定了。 公孙凌移开目光,掩住其中的心虚。 “呵——”余光放在他身上的公孙月立即轻呵了一声。 “三弟!”公孙弘沉声说,也不甚赞同。 不过相比公孙月的警惕,他的担心则要更多,左渊明显很不好惹,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娶碰壁。 “行行行,我知道了。”被一兄一妹都这样叮嘱,公孙凌只好应是。 公孙月又晃了晃秋千,有些不愉的说:“大哥,那范承和庄晟什么时候走啊,我不喜欢他们。” 公孙弘看她一眼,说:“你的婚事定了,他们就会走了。” 公孙月眼睛一亮,说:“那不就快了!” 公孙弘和公孙凌顿时无言,安静的看着她。 公孙月眨眨眼,笑了调皮又高兴。 两兄弟拿她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 “说起来,庄晟为人张狂你不喜欢我可以理解,可那范承呢?他身体病弱,气质温雅,你为何也不喜欢他呢?”公孙凌不解的问。 公孙月想了想,说:“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嗯——”她想了想,拧着眉说:“总觉得他不是表面上这样光风霁月。大哥,我说的对吗?” “呵——”这次轮到公孙凌嘲笑她了,说:“想也知道,范承以一届病弱之躯坐稳继承人的位子,心机不会浅到哪儿去。如意你不过是心有所属,所以不愿意多加理会罢了。” 公孙月撇他,哼了一声。 “三哥你真讨厌,”她嗔他。 公孙凌觑她,说:“真不知道那左渊有什么好,让你这样上心。” “他长得好看啊,”公孙月理直气壮,脸颊泛起粉色光晕,说:“你们都比不上人家。” …… “肤浅,”公孙凌愤愤。 “呵——”公孙月冷笑:“说的跟你不看脸一样,有本事你以后找媳妇别看容貌。” 额,公孙凌顿住,这句话他还真不敢应。 没人知道,公孙家三郎君之所以二十余岁还不娶妻,不是和他大哥一样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他,看脸。他自幼就有一个宏远,那就是娶绝色美人为妻。 公孙弘冷静的看着弟妹拌嘴,等两人停下这才接话,说:“你警惕范承是对的。” 咦惹? 一听就是有内幕,兄妹两个人立时看过去。 “范家主母无子,从当时的十三个庶子中选中了范承,而范承,行七。他养在主母膝下十年,当时和他相争的庶子死的就剩下三个。”公孙弘平静的说出这一串话。 公孙凌和公孙月一时无言。 听完这袭话,没人会认为范承简单。 “若说庄晟是一条疯狼,那范承就是一条毒蛇,”公孙弘说着皱起了眉,说:“继承人如此,可见范庄两家——绝非善类。” 公孙月默默点头,公孙凌默默点头,兄妹俩对视一眼,各自撇开头。 “还好我眼神好,没看中他们。”公孙月庆幸的说。 这次,轮到兄弟俩看她了。 “在左渊面前,范承庄晟,不值一提。”公孙弘冷笑。 “就是啊,左渊纵横天下,率兵打下三州的时候,他们俩还忙着在家争权夺利呢。”公孙凌补充了一句,想了想后又说:“左渊,应该是猛虎。” “他的气质不像啊。”公孙月眨眨眼,兴致勃勃的说。 若说这个,那她就感兴趣了。 “蛟龙出海,势不可挡。”公孙弘说。 公孙月立即合掌,兴奋的说:“对,就是蛟龙!沉稳又厉害。” “这个评价也太高了吧。”公孙凌小声说。 “怎么就高了,”公孙月瞪他。 看着又开始抬杠的兄妹俩,公孙弘眉头跳了跳,说:“三郎,还记得你来是干嘛的吗?” 公孙凌一滞,顿时无言的看着公孙月,说:“好啊,小如意,现在都会转开话题了。” 公孙月眨眼无辜道:“我哪有。” 公孙凌还欲再说,采粉哒哒哒就冲了进来。 “姑娘,左将军带着媒人上门了。” 霎时间,兄妹三人都看了过去。 紧跟着,公孙弘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公孙凌急忙跟上。 公孙月心中急跳,下意识站起身,可又踌躇起来。 这个,带着媒人上门,自己好像不适合过去。 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公孙月的脸颊不知不觉得又红成了一片,等她回神想起自己那两位兄长的时候,他们早就消失的没影了。 “坏了,”她心中一紧,忙问知春,说:“两位郎君走多久了?” “约有一刻钟了。”知春回禀。 公孙月一愣,脸颊又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出神了这么久。 她伸手捂住自己热乎乎的脸,摇摇头把这些心思甩开,说:“大哥他们肯定是赶去为难左将军的,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知春一惊,有心想要相拦,却见自家姑娘已经提起裙角往外走去,只好歇了心思,忙使了一个眼色带人跟上。 第46章 婢女环绕,公孙月一路顺顺利利的走到了思明院门口,然后—— 被侍卫拦了下来。 “姑娘,家主吩咐过,让您现在不要进去。”领头的侍卫头领张盛微微低头,好声好气的说。 他也有些为难,对于这位家主的掌上明珠,他是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要是把她放进去了,那家主肯定会不高兴,可要是把她惹着了,家主会更不高兴。 不过还好,自家这位姑娘虽然养的娇,却不是不讲理的人。 张盛一直为此庆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解的。按理说,照着自家那位家主宠溺无度的养法,怎么着都应该养出一个骄横跋扈,不知人间疾苦,只知享乐之人。结果,自家姑娘除了娇贵了些,好享乐了些,平时都很明事理的。 公孙月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柳眉轻蹙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说:“好吧。” 她抬眼看了眼院内,小脸微皱,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带着人走了。 不走的话,站在这儿也不是事啊。 公孙月使了个颜色,采青默默留下,站在侍卫身后不远处。 张盛目光一扫,总觉得有些不对,好半晌,才算看见了采青,不由的哭笑不得。 对他们这些护卫而言,采青也算是有名之人了。毕竟,像她这样存在感弱的总会让人下意识忽略的人实在是少见。 “采青啊,你这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啊。”张盛赞道。 就算有些人存在感会若,却也不会采青这般厉害,张盛武功高强,隐约感觉到,只怕是这采青修炼了什么独特的功法。 采青牵起唇角笑了笑,默默往墙角挪了挪。 见状,张盛也没再说话,别的护卫们也就很快的把她忘在了脑后。 “唉——”倚在抱枕上,公孙月轻轻叹了口气,原本绣了一半的荷包被她随手扔在一旁,上面的绣着的松树枝干遒劲,只差了一片松针。 知春奉上茶,柔声安慰:“姑娘莫急,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公孙月说,她伸手揪着抱枕一角,无意识的捏来捏去,又说:“知春,你说我爹爹他们会同意左渊的求亲吗?” 知夏利索的收起绣绷放在小筐里,笑着说:“只要姑娘你高兴,家主他们会同意的。” “是啊姑娘,家主他们那么疼您,是舍不得让您不高兴的,您等着就好。”余下几个婢女们都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 公孙月眼睛一亮,然后又慢慢暗淡下来,撅了一下嘴,说:“但愿吧。” 她自然是希望自己能称心如意的,可她爹有他的考量,事情没有定居,自然会有变故。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外面的阳光悄然间变得灿烂起来。 日上中天,已然是正午了。 “姑娘,”采粉急匆匆的跑进来,说:“老爷派人来,请您过去。” 公孙月精神一震,来站起来,拎起裙角就往思明院跑去。 绯色裙角扬起,像极了少女明媚而羞怯的心事。 既然叫她去……那就说明这事好商量。 公孙月脑中急转,迈步进了思明院的大门。 “爹爹,”公孙月唤道,眼神一扫,落在了左渊身上,然后就对上了左渊的双眼。 左渊唇角一扬,本来温和的双眼就漫起了浅浅的笑意。 “咳,”公孙绍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视,又说:“如意,过来。” 公孙月立即过去,对着自家大哥和三哥点了点头,唤了句人,然后又看向左渊,边问:“爹爹,怎么了?” “如意,左将军上门提亲,有意求娶——”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住,看着亭亭玉立站在身前的女儿,一时竟舍不得再往下说了。 他娇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这便快要嫁人了吗? 公孙月抬眼看着自家亲爹,眼巴巴的。 “爹爹?”她不解的问。 “爹爹想问问你的意思?如意,你可愿意?”公孙绍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公孙月的发髻。 公孙月眨眨眼,虽然早就知道此事,可听到自家爹爹提起,她的脸颊还是不由得烫了起来。 小嘴一抿忍住笑意,她眼睛一转不自觉的就飘向了左渊。 桃花眼生波,含情脉脉。 “求娶?”公孙月轻声呢喃,像是不解,却又暗含了期待。 左渊冷静的站起了身,微微低头,一双眼睛定定的落在公孙月身上,诚恳极了,说:“公孙姑娘蕙质兰心,渊心中恋慕,今上门求娶,还望姑娘准允。” 公孙月愣住,左渊这个态度,未免太郑重了些。 她下意识去看自家爹爹,就见他老人家神色间很是满意。 公孙绍对上公孙月的视线,眼中温和一如从前,没有催促,也没有阻拦,一副全由她做主的样子。 “左将军……”公孙月就又去看左渊,不由得就又笑了,说:“我性奢靡,好享乐,以后想来也是改不了的,将军可在意?” “姑娘金尊玉贵般养大,合该如此。渊不会无能到让姑娘受这个委屈。”左渊分毫没有迟疑,斩钉截铁般道。 此话一出,公孙家父子三人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连看左渊时都觉得没有那么碍眼了。 “这才对,那些人自己无能,却要怪我家如意,哼!一个个礼义廉耻也不知道都读到哪里去了。”公孙凌立即说,很是不满。 奢靡如何,享乐又如何,他公孙家养的起,只有无能之人,才会担心妻子花的太多。 这些日子外面的某些流言很是不好听,什么退婚这般突然,说不定公孙月也有不对,又说她骄横奢靡,所以才会被人退婚,一个个的道听途说而来,却让他们生活的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般。 想到这里,在场的三人就都看向了左渊,说来他们也该好好谢谢左渊才是,因着昨日他训斥郭阳那一遭,长春书院的学子们已然知道了郭阳和公孙冉的荒唐之事,他家如意受的委屈,总算都知道了。 “我善妒,若是娶了我,那身边就绝对不能再有二色,哪怕是多看婢女一眼也不行,将军可在意?”公孙月又问。 闻言,一直看着公孙月的左渊忽然就笑了。 “渊,但求一心人而已。”他看着公孙月缓缓说,又道:“世间姹紫嫣红无数,我只求如意之心。” 一句话,斩钉截铁,尽显锋芒。 公孙月一个恍惚,她看左渊,仔细想来,左渊这般肃然的模样,她竟极少见到。 上一次,还是在郭阳事发那次。不过,相比起来,那会儿的他相比现在少了些许郑重。 脸颊飞红,看着左渊的双眼,公孙月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许多。 “我性格骄傲,受不得委屈,也不愿低头去讨好别人,若是嫁人,怕是做不好那贤内助,将军可在意?”她再次问。 左渊一直看着公孙月,听她说完,只是笑,而后墨眉一扬,锋芒更甚,甚至看起来有些桀骜。 “我的妻子,自不必受这个委屈。” “即便是面对郭盛?” “即便是面对郭盛。” 公孙月问的犹疑,左渊答的却肯定,丝毫没有犹豫。 见状,公孙绍双眸微动,若有所思。 公孙月微讶,之前看左渊和郭盛在一起时,他都很恭谦,她还以为左渊和郭盛的关系很好…… 不过想想他都能暗中和她们家结盟了,这个好,怕是不可信。 “将军所言,可是出自内心?”公孙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而后看着左渊,缓缓问道。 “自然!”左渊回答的落地有声,神情无比认真。 公孙月睁大眼,仔仔细细的看他,而后就灿烂的笑了。 “既然如此,那我愿意。”她信左渊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至少,现在的他是没有骗她的。 左渊一顿,定定的看着公孙月,似是没有缓过神,而后眼睑微垂,复又抬起,看着公孙月,展眉一笑。 “得姑娘应允,是我之幸。”他轻声说道。 声音舒缓,神情无比温柔的模样。 公孙月不自觉的就又笑起,还欲再说,就被公孙绍打断,他看着左渊,仍旧是有些不满意的模样,说:“如意,你先回去,爹爹还有些话要和左将军说。” 公孙月睁大眼,有些不愿意,可对着自家明显很是认真的爹爹,还是不情不愿的应了。 正欲迈步,她忽然一顿,看向左渊,说:“将军唤我如意就好。” 左渊眼睫微动,幽深的凤眼就露出了笑意。 “如意,”他低声唤道。 如傍晚温柔的海潮,缓缓漫上海岸,又轻轻退去,可留下的潮湿痕迹,却迟迟无法消去。 公孙月心中急匆匆的跳了几下,看着眉目疏朗,分毫不掩饰他的愉悦的左渊,不由愣神。 “我字见微,如意也莫要唤我将军,叫我的字就好。”左渊眉眼含笑,又说。 “见微,”为眼前的美色所迷,公孙月不自觉的答道。 “如意,先回去吧。”忍无可忍,公孙绍瞪了一眼左渊,又道。 公孙月看着自家亲爹,俏脸绯红,却不见羞怯,只不满意的噘了噘嘴,这才告辞离开。 脚步轻快,公孙月眉间眼角,都是笑意,就连樱桃似的小嘴,都高高扬起了唇角。 绯色裙角轻轻扬起,她偶尔扫了眼天上急促流转的云朵,随口说了句:“又要下雨了。” 知春几个婢女见她这样,虽未曾看见,却也明白,这事定然是成了的。 不过,姑娘未说,她们也不好多说恭喜,就满脸笑意的跟着。 “公孙姑娘,”行至一半,庄晟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一身紫色衣袍,施施然从小道上拐出来,正好拦在公孙月一行人身前,看着公孙月笑道:“姑娘笑的这般高兴,可是有喜事临门?” 第47章 “庄郎君。”公孙月微微一笑,又道:“是有喜事。” 至于喜事是什么,她就没有说了。 庄晟眼角一挑,道:“听说左将军今日上门,不知这喜事,可是与他有关?” 他看着公孙月,狐狸眼微眯,意味深长。 公孙月桃花眼微睁,反问道,“这事,与庄郎君无关吧?” 说是问,可却又带着轻嘲。 庄晟神情一顿,然后就笑。 “是我唐突了,”他看着公孙月顺势改了口,心中愈加的可惜,这样高傲直接,毫不温婉的性子,可真是有趣极了。可惜,不能带回家去,藏在院里。 公孙月轻笑一声,没有多说,点点头就直接离开了。 两人错身而过,公孙月未曾回头,庄晟却站定,看了公孙月好一会儿。 “可惜,真是可惜。”他摇头说,说罢,就又笑。 采青悄声禀报了庄晟的神情和所说的话,公孙月柳眉微动,若有所思。 可惜? 是夜。 乌云翻滚,天空暗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公孙家灯火连天,婢女们来回穿行,丝竹声起,云袖飞扬,公孙家摆宴,为范承送行。 公孙绍稍坐片刻,便就离去,将事情都交给公孙弘兄弟俩。 范承不过是范家郎君,还够不上让公孙绍这个公孙家家主亲自相送。 公孙月一种郎君娘子们全都在宴,算是给足了范承颜面。 期间,发生了一个不小不大的插曲,那就是庄晟也决定和范承同一天离去。 第二日。 范承上船,庄晟坐上马车,离开了漳州城。 城门口,几个不起眼的人互视一眼,消散在人群之中。 下午。 阴晴不定了一整天的天气,大雨滂沱而下。 一时间,天地间只能闻见哗啦啦的大雨声。 后院,灰衣人取下鹰隼腿上的竹管,让人取了上好的生肉好生照顾这鹰,边急匆匆的打开竹管看了眼里面的纸条,而后面色忽变。 “家主,庄晟追丢了。”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公孙绍,低声说道。 “怎么回事?”整揣摩着棋局的公孙绍指尖一顿,转而把棋子放进罐中。 “探子回报,马车中的人不是庄晟,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车队。”灰衣人一五一十的说。 “……我知道了。”公孙绍默了一会儿,沉声道,然后又说:“找。” “是,”灰衣人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出去,好生安排。 书房中安静了片刻,又有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说:“长春书院共有十三位学子离开,分别前往各处,暂未发现端倪。至于其他和范庄二人接触过的人都无甚异动。” “查。”公孙绍神色不变,沉声说。 黑衣人退下,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会是谁呢?”公孙绍若有所思。 一场大雨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倒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两天。 天放晴了。 四月十二,上吉日,宜出行。 左渊请了闫家家主上门,交换庚贴,定下婚事。 左渊和公孙家三姑娘定下婚事这一消息,几乎只用了半日时间就传遍了漳州城。 一众人惊愕有之,疑虑有之,羡慕有之,失望亦有之。 坐在廊下,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团扇,公孙月眼波流转,皆是笑意。 不知不觉,已是初夏,天开始热了。 “姑娘,婢子已经将信递给左将军了。”采青悄无声息的出现,低声恭敬道。 她神色不似从前般淡然,倒有些恍惚。 公孙月笑着点点头,目光不自觉扫了一眼她,不由微讶,说:“你这是怎么了?” 采青立即回神,而后说:“姑娘,我刚刚去送信,离左将军尚有二十步的时候,他就发现我了。” —— 公孙月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她。 “他发现你了”她声音微扬,惊讶无比。 采青默默点头,有些怀疑人生。 自从她修炼默诀有成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快就发现了。 “看来他的武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公孙月若有所思。 采青没有做声,采蓝快步走了过来,说:“姑娘,我回来了。” 公孙月立时看了过去,示意她继续说。 “四姑娘听说了您和左将军的事后,先是嫉妒,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笑了。”采蓝老老实实的说。 公孙月柳眉一扬,说:“笑?” 采蓝点点头,属于哦:“对啊,但是她笑的好奇怪。” 公孙月思索了一下,说:“你继续盯着。” 采蓝领命,跟着退下。 公孙月转了转手里的扇子,心思急转。 公孙冉这个反应,不对!而且,她这些日子也太老实了些,竟然丝毫没有闹。她明明以嫁给郭阳为豪,可为什么婚事定了之后她这么安静? 诶呀,好麻烦啊。 公孙月拿扇子敲了敲头,只觉得这些事凑仔一起,就像一团乱麻,她根本找不到头绪。 算了,这些事还是交给那些聪明人吧,她估计就适合坐在这儿吃吃喝喝,等结果就好。 初夏的天,太阳愈发的大了。 称心院。 公孙月抬头看了眼着三个字,嘴角一勾,露出抹笑意。 称心如意? 嗤——她心中微讽,只觉得着公孙冉着实可笑,自己拥有的不珍惜,偏偏要去祈求自己没有的。 君不见,这世上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公孙冉生在公孙家,锦衣玉食的长大,却还是不满足,总是想着和她较劲,着实是不知所谓。 看门的几个婆子忙不迭的低下头,不敢直视,恭恭敬敬的唤了声三姑娘。 “四姑娘这些时日如何?”公孙月目光扫过这几人,淡声问道。 这还是公孙冉和郭阳的事发之后,她第一次来看公孙冉。 婆子不敢耽搁,立即说:“四姑娘刚进去的时候一一直很安生,只前些时日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闹腾的?这其中又有没有异常?”公孙月直接问道。 婆子有些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着好生想了想,最后和另几个婆子谈论过后,才报出了一个日子,至于后面一个问题—— 她纠结了一下,没有再说。 公孙月想了想,便就推算出这分明就是郭盛来的那天,看婆子的模样,她立即就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婆子迟疑了一下,这才上前,压低了声音悄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婆子我多心了,有那么一天下午,四姑娘特别安静,竟没有闹腾。” “哪一天?”公孙月精神一震,立即追问。 婆子就报出了一个日子。 眼眸轻眯,公孙月脑中急转。 若没有记错,这便是郭盛离开漳州,也就是她遇刺那天的日子。 是巧合吗? “开门,我要进去。”将所有疑问压在心底,公孙月抬起头,下巴一点,说。 婆子不敢耽搁,立即就打开了门。 公孙月抬步进门,眼角一扫只见一个婢女急匆匆的往院内行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她也不在意,施施然进了门,等走到正房处,就见公孙冉小脸苍白,微微一笑,说:“三姐姐,许久不见了,听说你与左将军定了亲事,可真是恭喜了。” “你可以出去了。”公孙月不想听她这些言不由衷的废话,直接打断,跟着转身,直接离去。 出去?公孙冉愣住,一时间不能回神。 仔细想想,她已经被关了将近一月了。 “等等。”迅速回神,相比这个,她还是更在意公孙月,公孙冉轻巧上前两步,笑的柔柔弱弱,说:“三姐姐,你,你真的要和左将军定下亲事吗?这,左讲军怎么说也是郭家郎君的叔父,你之前还和郭家郎君有婚约,现在又要改定叔父,这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脸恳切的看着公孙月,看起来很是担忧的样子。 “四妹妹还有心担心我吗?”公孙月讶然道,又笑:“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想想,等郭家上门提亲,外人得知郭阳和你的事后,你该如何解决吧。毕竟——我可没有在婚约期间与人私相授受啊……” 她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在场的人,却是瞬间就都明白了。 毕竟,公孙月和左渊定下婚事是在退婚之后,可公孙冉和郭阳勾搭上,却是在她和郭阳退婚之前的事了。 公孙冉的小脸微不可见的又白了白,她脸颊紧了紧,看着公孙月又一脸无辜的说:“姐姐,我那晚和郭家郎君只是巧遇,你和伯父真的都误会了。” 公孙月微笑,她淡淡的看着公孙冉,不置可否。 公孙冉心中却忍不住的一恼,她见过公孙月这种眼神,她当初上元节时在街上看百戏时就是这种眼神。 绕有兴致,却又不甚在意。 所以,她是在把自己当成个玩意来看吗? “姐姐,我这些时日,一直有个疑问想不明白。那晚我和郭家郎君只是巧遇而已,怎么就正巧被伯父和你看见了呢?不知三姐姐额否为我解惑?”公孙冉看着公孙月,眼眸却为不可查的扫视着在场的人,关注着她们的反应。 见她这样,公孙月又笑了,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妹妹看她们做什么?是期待她们能出去后把这些话传给别人听吗?”她直接挑明,看着公孙冉,只觉得可笑。 经历了这么多,公孙冉在某些事上,还是会有着让她觉得有趣的想法。 “怎么会,姐姐误会了。”公孙冉心中一惊,忙否认道。她柔柔的看着公孙月,无辜极了。 公孙月觉得好笑极了,所以她就笑出了声。头上的红翡发簪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而华贵的光芒,攒在红翡周围的豆大珍珠随之轻颤,又添了些许娇柔。 “这是公孙家,我爹爹的公孙家。”她笑着说,然后笑容慢慢淡下,看着公孙冉问:“四妹妹,懂了吗?” 公孙冉下意识避开公孙月的目光,不敢直视。 “伯父是公孙家的家主,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说着话,她又抬起了头,带着点倔强的问:“是啊,这是公孙家,没什么能瞒过伯父的视线。所以,那晚我和郭家郎君被伯父抓住,其实是被提前算计好的,是吗?” 公孙月笑吟吟看着公孙冉,说:“是我让你和郭阳花前月下的吗?” “我和郭家郎君只是碰巧遇到。”公孙冉面色不变的说。 “那可真是巧啊,碰巧你们都遣开了仆婢,碰巧你们都躲在了假山后,碰巧你们俩抱在了一起?”公孙月笑道,眼角一挑,尽是讥诮。 “若非如此,怎能说是巧合。”公孙冉柔声说,又问:“所以,姐姐这是承认都是被你算计的吗?” “算计?妹妹高看你了,我的时间宝贵着,实在没那个闲心去关注你。”公孙月一抬手,轻轻抚过鬓角。 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公孙冉无奈一笑,说:“姐姐此话可真?可莫要骗了妹妹才好。” 公孙月似笑非笑,说:“我敢发誓,我一字一语未有虚言,你敢吗?” 公孙冉一滞,不敢接公孙月这个话,只又说:“姐姐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只是,妹妹还是要说,我与郭家郎君,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如果只是这些废话的话,我你就不用说了,我懒得听。”公孙月直接打断,懒得再在这儿浪费时间。 公孙冉不得不顿住,不得不道出自己最真实的目的:“还望姐姐帮我澄清一下,毕竟,这事关公孙家的颜面,若是再这般让外人议论下去,实在不好。” “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公孙月不耐烦的说,跟着一转身,便准备离去。 看她这样油盐不进,公孙冉不由的咬紧了牙,本以为旁敲侧击,用被公孙月算计这事能逼得她开口帮她澄清,谁知,公孙月竟然毫不在意。 “那便请姐姐开口,让附中仆婢们说两句也好。”她急急上前几部,哀声求道。 不论如何,她的名声不能就这样毁了。 若能得公孙家开口,不论别人如何猜疑,都能留有余地。 “那你自己找她们吧。”公孙月漫不经心的说。 “姐姐和伯父不开口,她们不敢说。”公孙冉忙道。 “你说错了,哪里是不敢,分明是不屑。”公孙月懒得再跟她废话,站定后回头看她,言语如刀,径直说:“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礼义廉耻,不会觊觎姐妹的未婚夫婿,可我公孙家堂堂世家,却出了这么一位。呵——” 她只是一声轻呵而已,未有半字毒辣之话,却十足十的嘲讽轻蔑。 公孙冉脸一僵,她攥紧了手,到底没忍住,咬牙道:“姐姐,妹妹心中有一疑惑,至今未明。姐姐抓住郭家郎君和我的错处退了婚,却又和那左将军定下婚事,可是和那左将军私相授受?姐姐,此事事关重大,关乎我公孙家的声明,姐姐还需三思而后行,可莫要大意才好。” 她这一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无比担忧了。 可说到底,其实都是威胁。 她公孙冉固然行事不端,可她公孙月也未必那么清白。 “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公孙月回过身,看着公孙冉,笑的意味深长,眼角眉梢,难掩得意和开心。 公孙冉不由警惕,身影不自然的往后靠了靠,便咬着牙说:“姐姐但说便是,可这事太过重要,姐姐可莫要——”狡辩才是。 “这婚事,是郭家家主提议的。”公孙月嫣然一笑,声音宛如而悦耳。 可这道声音落入公孙冉耳中,却宛如响雷一般。 “什,什么?”她卡了一下,呆呆的问道。 “郭家家主说,他儿子不孝,做出此等荒唐事,实在让他颜面无存,愧见我父女二人,正好,他的义弟左渊,洁身自好,天资无双,是个良配,所以再三恳求我爹爹,希望能结此良缘,不负两家交好这些年。”公孙月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含糊。 公孙冉愣神片刻,小脸忽的煞白,跟着摇晃了一下。 她不傻,郭盛既然如此说,已经能想象到他对自己该是何等的不喜,那自己以后…… “不,不可能,不是说——”公孙冉的话骤然顿住,不敢再说,跟着话音一转,又说:“六郎乃是家主的嫡长子,他岂会这般贬低,公孙月,定是你胡说八道!” 她猛地站直,挥开了扶着她的婢女,身影又是一晃,而后咬紧了牙,颤声说。 对的,没错,定然是如此。 郭阳可是郭盛的亲生子,他不会这样说的。要知道,被亲生父亲在外人面前说一句荒唐,和别人所说的荒唐,这其中的意味可是截然不同。 严重的话,郭阳可是会无缘继承人之位。便是郭阳以后能再得郭盛的欢心,这句话也会成为一个把柄,可以让人在关键时刻绊住郭阳。 但凡对这个儿子有一分喜爱之心,郭盛都不可能说这个! 若真是如此,自己这几个月的图谋又算什么?岂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公孙月笑的轻松而愉悦,说:“你不信,可以自己去问。这样的事,聪明人自然明白我是不会瞎说的。” 公孙冉又是一晃,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喃喃道。 看她这般模样,公孙月若有所思。 公孙冉不傻,她定然早就明白郭家和公孙家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那她现在震惊的,自然不是这个,怎么会是……是谁?她,不是,那就是左渊了。她听说了什么为何会这般惊讶? “公孙冉,你要明白,这桩婚事,我,亦或是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爹的态度。”公孙月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这一次,公孙冉未曾再阻拦。 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公孙月嘴角噙着笑,离开了称心院。 唔,她还没说郭盛同意郭阳和公孙冉婚事的代价,她就已经成这样了,那等她以后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模样。 用继承人的位置来换这桩婚事,也不知道到时候两人若是知道了,会是何等光景。 真是让人期待啊。 红豆饼软糯的香气散开,公孙月一口气把今天下午在公孙冉那里的事说完,这才问了句:“爹爹,您忽然让我把公孙冉放出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48章 “没有。”出乎预料的是,公孙绍直接否认了。 啊? 公孙月愣住。 公孙绍翻了翻手中的羊皮册子,然后递给公孙月,边说,“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一下。” 公孙月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她看似很正常,可照着她的性子,和郭阳定下了婚事,定是要在我面前得意一下的,可今日她并没有这么做。” 公孙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表示他记下了,跟着说,“我也觉得你三叔近日来太忙老实了些。” 父女俩对视一眼,不由一笑。 的确,对于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来说,老实,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说着话,公孙月翻开了手里的册子,一页两页的翻过去,然后茫然的问:“爹爹,你给我看这些田产铺子干什么?” “这是爹爹给你准备的嫁妆,全都是这些年我在北边六州置办下来的。你先看看,也好心里有个数。”公孙绍轻声说,看着公孙月,目中难掩不舍。 看公孙绍如此,公孙月顿时没了看下去的心情,啪的一下合上,她有些低落的说:“爹爹,我不想嫁人。” 公孙绍眼中笑意一闪,却没有再像之前似的阻拦,而是温和又无奈的说:“说什么傻话呢。” 他心里明白,女儿对左渊的喜爱是真的,看见对方的欢喜也是真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阻拦。这世上万物,都不及他家小如意开心快活更要紧。 “爹爹,”公孙月不依的唤道,说:“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大哥三哥。” “你啊,放心吧,我和左渊商量好了,要留你到十八岁才行。”公孙绍微笑道。 公孙月先是一喜,后又一愣,睁大眼睛说:“这么说,还要两年多呀?” 一时间,她心情顿时复杂起来,也说不上是欢喜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了。 公孙绍看她这样,又是心酸,又是想笑,最后只得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公孙月卖乖的冲他笑了笑。 “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告诉爹爹,还有两年时间,我也好安排。”公孙绍拿起羊皮册子,又问。 公孙月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然后就识相的告退了。 古木参天,禅钟晓明。 公孙月踩着轻软的小鹿皮靴子,穿着便于爬山的箭袖窄袍,巴掌宽的腰封勒住细腰,踮起脚尖去折头顶的银杏叶。 一只大手斜伸过来,拉住树枝往下,左渊轻声说:“是这枝?” 公孙月点点头,侧眸看了他一眼,高兴的说:“就是这个,”然后她也懒得再踮脚尖使劲,就在哪儿指指点点的让左渊帮她掰她喜欢的枝丫。 左渊一一应下,然后依言折下,全都给了公孙月。 公孙月小心翼翼的拿手捧着,看着左渊,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愉悦。 两个人就在这里辣手催,额,树了起来。 四月的银杏叶尚是绿色,公孙月挑中的都是叶型好看精致的那种,最后攥在手里,捏成了一把。 知春等一众婢女和李风李云几个近卫都候在一侧,看似安静的看着两人,可背地里却没少眉来眼去。 “李云,我怀疑自己眼花了。”李风有些怀疑人生的道。 他家将军从来都沉稳从容,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掰树枝的事情。 李云目不斜视,懒得分神。 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他得多看几眼才行。 知春几个婢女也互视了一眼,脸上笑意不止。 以前这些活都是采红她们干的,这下好了,用不上她们了。自家姑娘有了心悦之人帮忙。 “好了,就这些吧。”公孙月叫了停,抬头去看左渊,只觉得这人长的实在是高了些。 左渊便就不急不缓的收了手,低头看着公孙月,耐心十足,温和的问:“这就好了?还有喜欢的吗?我都给你摘下来。” 公孙月扬起嘴角就笑了,明媚而灿烂。 “够啦,”说完,她低下头又翻找了一下,跟着寻出一支递给左渊,说:“这个给你。”这一枝是她最喜欢的。 左渊垂眸看了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而后抬眼去看公孙月,微微笑了笑,说:“多谢如意,我很喜欢。” 对上他温柔的双眼,公孙月不自觉的就笑了。 “你喜欢就好啊。”她眼波流转,不自觉的避开了左渊的双眼。 往日里骄傲大方的小姑娘,对上男人的温柔宠溺的双眼,不由自主的就害羞了起来。 看她这样,左渊也就笑了。 微风正好,阳光正好,就连这细碎作响的枝叶,一时间也显得正好了。 阳光穿过枝叶,在左渊月色长袍上撒下点点光斑,有一枚正好擦着他的眼睫落下,恍惚间,他的眼睛似乎都带上了温柔的光晕。 公孙月看着,不知不觉就愣住了。 心跳变慢,连上午的微风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慢了下来。 左渊看她,唇角慢慢扬起。 他没有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公孙月,专注的,认真的,喜悦的。 仿佛,只是这样安静的看着,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一样。 公孙月眼也舍不得眨,心中忽然这样想到。 “如意,如——”闫箬的声音突然响起,而后骤然顿住。 公孙月看了过去,脸颊飘过一抹红晕。 额,本来说好和闫箬在知恩寺见,可没想到,竟然正好在这里碰到了。还让她撞上了她和左渊对视…… 不过,刚刚的男人,真的好看极了。 “阿箬,”公孙月也招呼道,跟着一顿,有些惊讶道:“徐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渊将目光自闫箬身上挪开,看向穿着一身箭袖长袍的男子。 闫箬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看着左渊若有所思。 徐放神采奕奕,没忍住看了眼左渊,然后说:“昨日刚到家,如意,左将军,还未说一句恭喜。” 公孙月顿时就笑了,跟着看向左渊,说:“这是我的朋友,闫箬,徐放,”而后一顿,又着重提及,道:“徐放可是你的崇拜者呢。这些年我没少在他哪儿听说你的事迹。” “如意!”骤然被点破,徐放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对左渊郑重拱手,说:“在下徐放,见过左将军。” 一举一动间大方而疏阔,不见丝毫拘谨。 “徐家郎君。”左渊淡淡道,看向徐放,稍作打量。 “我在家行二,将军唤我一声徐二即可。”徐放朗笑,有些期待的说。 眼眸一眨,公孙月若有所思。 行二,那左渊行几呢? “徐二郎。”看了眼公孙月,左渊给了徐放一些颜面,没有依他的话直接叫他徐二。 徐放顿时就笑了,眉眼飞扬,难掩激动。 看未婚夫笑的这样开心,闫箬也高兴起来,她笑着对公孙月小声说:“他啊,可算如愿了,回去指不定要高兴多久。” “大概要很久吧,起码三年。”公孙月低笑,冲闫箬眨了眨眼,有些促狭的说。 闫箬忍不住又笑起来。 听见两人的对话,徐放顿时无奈,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眼左渊,又低声说:“如意!阿兰!” 两个人才不理他,只在哪儿笑。 左渊温和的看着公孙月,见她眉眼弯弯,俏皮又娇艳,心中不由微动。 “我们走吧。”他目光扫过其他两人,而后对公孙月轻声说。 公孙月立即点头说好,跟着上前两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左渊身侧。 左渊侧身,目光轻柔的看着她,很是专注。 见此,闫箬目光微动,跟着看了眼身侧的徐放,沉吟起来。 看样子,这位左将军和如意的感情的确不错,可她还是忍不住忧心……如意和郭阳的婚约在前,左渊,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这个左渊看起来很不好惹,如意性子又娇,以后会不会受委屈啊? 心事流转,一行四人继续上山,准备往山顶上知恩寺去。 “见微,”公孙月低声唤道,好奇的看着左渊。 左渊回看,面上带笑,心叹她总算忍不住了,从刚才起,她就总是一眼接一眼的看他,也不知为何。 “怎么了?”他极有耐心的问,心中不见丝毫不耐,柔和无比。 “你在家行几啊?”从刚才听徐放介绍自己行二的时候,公孙月就想问这个了。 左渊明显有些惊讶,眼睫微垂,微不可差的默了一瞬间,而后抬头,看不出丝毫异常的说:“自幼家中生了变故,我被老仆养大,至于行几,我也不知。” 啊? 公孙月愣住,漂亮的桃花眼茫然的眨了眨,跟着有些喏喏,说:“对不起,我——” “无碍,如意若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左渊温和的说。 可听完左渊刚才的话,公孙月心中纵使疑惑再多,也不敢多问了。 她可不想触及左渊的伤心之事。 “没什么啦,那小字呢?见微可有小字?”公孙月忽然想起,跟着又问。 不知道排行,那乳名总该是知道的吧。 左渊目光放空了一瞬,而后说:“阿鹘,我娘叫我阿鹘。” “阿虎?”公孙月跟着念了一句,不由得就想笑,她眨着眼,说:“是老虎的虎吗?” 左渊摇头,神色平静无波,说:“不是,是鹰鹘的鹘。” “鹰鹘?说的是临州往北那里的神鸟吗?”公孙月微讶过后,立即就想了起来。 这次轮到左渊惊讶了:“如意竟知道鹰鹘?” 临州往北是一片廖无人烟之地,那里气候寒冷,鲜有人迹,而鹰鹘,更是那里独有的猛禽。他这些年来,很少听人提起过,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种鸟。 公孙月点点头,说:“原来大哥带回来过两个雏鸟让我养,是一种很神骏的小家伙呢。” 左渊轻笑,说:“那如意可喜欢?” 公孙月不由转头看他,轻轻眨眼,不知不觉的,耳根又烧起来了。 “喜欢啊。”她轻声说。 只是不知,这喜欢的,到底是鹰鹘这种鸟,还是名字里带有鹰鹘此意的人。 左渊心中想着,看着公孙月,轻轻一笑。 鹰鹘,是他娘亲为他想的名字,可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这鹘,怕是胡之一字吧。 恰巧一片阳光自左渊的眼前划过,公孙月眼睛微睁,不由惊讶。 刚刚,在日光下,左渊的双眸竟然呈现出了一种极为深沉的墨蓝的。这蓝色太深,深到在日光不足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只觉得是墨色一样。可被阳光一照,就能从那墨色里看到一抹蓝色。 蓝色—— 公孙月心思几转,暗自猜测。 她娘说过,这种眸有异色,天生者少,大部分都是混血而生。而那些外族之人,眼眸有红色,有绿色,有紫色,亦有蓝色,不足为惧。 而当今天下,士族重视门第,那些貌美的外族人都只能被养在暗处,或做外室,或作面首。 那么,左渊的另一方血统,来自哪里呢? 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脑中乱糟糟的,公孙月也没怎么注意脚下,忽的一绊,身子下意识前倾,她这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呀了一声,正准备动身时,一只手斜伸过来,扶住她的腰肢一带,就让她站稳了。 “如意——”闫箬一惊,忙不迭的上前两步扶住她,连声问:“怎么了?没事吧?” 公孙月摇摇头说了声没事,抬眼后不自觉的看向左渊,就对上了那双有些担忧的双眼。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有些无奈的说,带着些许的责备和不赞同。 心中忽然一定,公孙月忽然就笑了。 “没办法啊,忽然就走神了嘛。”她轻声娇嗔。 罢了,反正她喜欢的是这个人,他的来历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反正,他现在是战神,是中原人的战神,那就够了。 公孙月声音婉转又清脆,撒娇的时候又带上了些许的软糯,恍然间,宛如莺啼一般。 左渊心中一动,本来准备出口的说教立即就止住了。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他最后只淡淡的说。 闫箬默默的看着重色轻友的好友,默默的松开了手,默默的走到了自家未婚夫身侧。 然后就是一笑。 身旁,徐放也笑,他压低了声音,说:“之前哪里见过如意这样。” 闫箬赞同的点点头,说:“如意性子傲,之前也只对着伯父和大哥三哥他们撒过娇,眼下这样,可见她是真的喜欢。”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可前面两个人都习过武艺,而且还不低,自然都听的真真切切的。 闻言,公孙月脸颊立即就飞起了红晕,转头就准备瞪两个不靠谱的发小一眼,谁知,刚一动,就感觉到了腰间轻微的禁锢。 她一眨眼,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 低下头,公孙月目光落在左渊仍旧扶在她腰间的手掌。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腹带着薄茧,肤色是一种极为夺目的冷白色。 第49章 奇怪,左渊行军打仗,按理说肤色应该比较黑才对,他怎么会这么白呢? 公孙月的心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 左渊随之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未收回。 他指尖一颤,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背到身后,垂头看着公孙月,声音略低,说:“抱歉,是我失礼了。” 忍不住摩挲着指腹,左渊心跳微缓,似乎还能回想起刚刚那抹温软的触感。 腰侧骤然一轻,公孙月眨了眨眼,抬头去看左渊,对上他那双格外幽深的双眼。 她睁大眼睛打量了一下,然后一笑,说,“没事。” “我们接着爬山吧。”她说:“再晚些的话,天就要热起来了。” 今日知恩寺的慧尘大师要讲经,来的人很多。 等到公孙月一行人到了寺外的时候,这里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知客僧领着小沙弥前来带路,引公孙月一行人去她早就定好的院子。 结果,没走出多远,就和另一行人撞了个正着,不是别人,正是郭阳和公孙苒。 公孙月眉毛微扬,只觉得有趣,却也没太在意,甚至看都没有多看,又收回了视线。 见此,盯着她的公孙苒心中一滞,不由气急。 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公孙月一直都是这么傲慢,从不将她放在眼中。凭什么,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公孙家的家主,她就处处比不上公孙月。她不甘心。 心思百转千回,公孙苒看向身边的郭阳。 没事,还有他,嫁给他的话,她以后,就能做人上人,就能把公孙月踩到脚底了。 谁知,这一看,公孙苒心中又是一滞。 郭阳竟然正在愣愣的看着公孙月! 左渊看了眼郭阳,眸光一深。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公孙月不由皱眉,不悦的看了回去。 “郭家郎君,你失礼了。”她目光一扫,冷冷的提醒。 郭阳微愕,之前公孙月哪怕是嘲笑他的时候,都没有冷过脸,这还是第一次。 怎么,这是和叔父定下婚事,她就有底气了?他心中不屑又恼怒,随之看向左渊,忽的就被那双眼睛逼得后退了一步。 貌似平和,却仿佛流动着无数暗涌的海面。 在这一刻,郭阳心中忽然想到,他想起了骤然掀起波涛的大海,一击而已,砸的礁石摇晃,水花飞溅碎成水末,飘散在空中。 “六郎,你失礼了。”左渊看着郭阳,沉声说。 他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哪怕看着未曾发怒,却自有一股威势在身。 英姿勃发,气势磅礴。 “抱歉,是我忘形,还请公孙姑娘谅解。”郭阳微微颔首认错。 他想他忽然就明白了定乱军中那些将士们为何这么怕左渊,因为此人,貌似温和,可骨子里却无比冷酷。 公孙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解这个向老自视甚高的人这次怎么会这么快认错,却也没有在意,随意点了点头就走了。 走出两步后,她才发现,左渊竟然没有跟上。 正疑惑间,就听见左渊开口道:“我让你禁足在府,你为何会在此?” 听到这里,公孙月也不急着走了,转身好奇的打量郭阳,闫箬和徐放对视一眼,也跟着看起了热闹。 几人在这里的动静虽然不大,可他们的身份就已经足够让人侧目。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不少人驻足,站在不远处偷偷注意着这里。 一对前未婚夫妻,各自携着自己的新欢在这里狭路相逢,只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好奇和兴奋了。 “是我的错。”郭阳嘴角动了动,直接认错。 他低下的双眼里满是不服,却也不好多说。不论如何,左渊都是他的长辈,不论他心底有多不以为意,在外人面前,他都不能失了礼数。 因为,他的态度,在某方面也显示了他父亲的态度。 这一点,郭盛之前来信时已经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并且言明,左渊于他有大用,若是他再敢对左渊不敬,那就别怪他不认他这个儿子。这话如今还言犹在耳,他哪里还敢再放肆。 只是如今有用而已,且让他等着。 早晚有一天…… “还不回去?”见他这样,左渊眼中微讶,而后了然,沉声吩咐道。 郭阳没再强辩,告退后就离开了。 公孙苒愣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后扫了左渊和公孙月几眼,柔笑了一下,告辞后急匆匆的追上郭阳。 走出好几步,她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公孙月和左渊。 事情……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闫箬拍了拍公孙月的肩膀,冲她笑了笑,十分解气。 “就该这样,你啊,就是太傲了,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反倒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她小声念叨。 公孙月不以为意,反而看着郭阳,有些惊讶。 收回心思,她笑了笑,说:“和蠢货计较这些作甚。” 她这样嘴毒,闫箬反而笑了,说:“你合该把这句话当面甩在他们脸上。” 公孙月拒绝:“礼仪,礼仪!因为这么两个东西失礼,实在划不来。” 闫箬无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见着左渊走过来后手一顿,然后有些僵硬的缓缓收回了手。 左渊目光划过她的手看向公孙月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下见着她没有不悦,这才一笑。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公孙月若有所思,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郭阳刚才竟然忍住了,是不是那位说什么了?” 左渊轻笑,说:“说我于他有大用。” 公孙月眉一挑,笑了。 “啧,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啊。 似乎左渊侧眸,见她嘴角轻抿,心中忽然一柔。 “不必计较,不过是……”他余下的话没有再说,可意思却表达的明明白白。 “权势迷人眼。”公孙月评价。 一开始能让那么多人追随的郭盛,断不可能是如今这个样子。说到底,不过是被权势迷了心罢了。 左渊笑了笑,转而询问:“怎么想起来让我放郭阳出府了?” 没错,是放。若是没有他允许,郭阳根本不可能出了郭府,更别说跑到这里来。 “给公孙苒一个借口出门啊。”公孙月笑道。 左渊有些疑惑的轻嗯了一声,问她:“发现了什么?” 公孙月摇头,说:“只是觉得有些不对,试探一下。” 正说着话,采青悄悄上前,有事禀报。 见状,左渊适时停步,表示他不偷听。 闫箬和徐放见她有事,直接就告辞离开,未婚夫妻两人,自己去逛了。 公孙月没有多留,说到底,这是公孙家的家事,然后又摆了摆手,对采青说:“没事,说吧,没什么不能听的。” 而且,就算左渊站在那里,依照他的武功,也是能听见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枉做恶人。 左渊看她,轻轻一笑。 公孙月回了一个笑,一丁点的心虚都没有,一副清风朗月,大大方方的模样。 “姑娘,探子看见,四姑娘把一个纸包交给了寺中的一个杂役。” “什么样的纸包?” “他们动作隐秘,探子没有看清。” 公孙月骤然皱起了眉,有些惊疑。 会是她想的那样东西吗? “让人跟紧。”公孙月叮嘱说。 采青领命退下。 公孙月和左渊继续走着,可眼看着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左渊无奈,也放慢了步子在一旁走着。 好一会儿,公孙月才总算回了神,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歉意的冲左渊笑了笑,兴致勃勃的和左渊继续游玩。 再知道了她娘亲留下的是什么东西后,她就明白了自家的处境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好。所有的繁华似锦,其实都是空中楼阁,暗中其实危机四伏。 黑火的威力太强,诱惑太大。 万一被别人知道,估计就不是三方混战,而是要先联手灭了她公孙家,再瓜分掉公孙家的所有东西。 一份黑火方子,便可抵千军万马了。 而对于掌权者而已,要是得不到,那毁灭总是更好的。 从知道了这件事起,公孙月的心中就总是不由的忧虑。 …… 自己家有黑火的事情,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想到这里,公孙月眼睛微眯,杀气一闪而过。 看着她不由的又走神,还有杀气,左渊不由好笑,又有些担忧。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他轻声开口,不经意间转开话题,免得公孙月多想。 “我年年都来,已经看惯了,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公孙月果不其然的被引开了注意力,抬眼去看左渊,见着那张俊美的脸,不自觉的又笑吟吟起来,随口轻声问道。 左渊抬头,院中一棵高大的树木遮蔽了半个庭院,木鱼声声和隐约的诵经声传入耳中,让人心静。 他低头轻笑:“还好。” “还好?”公孙月笑着反问。 左渊肯定:“还好。” 公孙月瞅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别的人,不管信不信佛,来了这里,身上的气势都会柔和不少,可左渊身上却丝毫未变。不,甚至可以说更深沉了些。 就这,也敢说还好。 这怕不是和佛祖有仇吧。 想着想着,公孙月又笑了,哪里还记得之前的忧虑,在哪儿和左渊说说笑笑的,逛起了知恩寺。 一路到晌午,他们去吃素斋,等到吃完了,才看见不知道去哪儿了的闫箬。 闫箬冲着公孙月眨了眨眼,挽着她到了院中,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可是特意拉着徐放走开了,你们玩的怎么样?” 刚才被徐放提醒,她才想起左渊武功很高,肯定能听见她们背后里的讨论。因此,她这次特意把人拉远了才说。 公孙月不知道这些,只笑的灿烂,说:“很好啊。” “你这样哪里是很好了?”闫箬反驳。 公孙月疑惑的看她。 “分明是特别好才对。”闫箬打趣这说。 公孙月害羞了一瞬,跟着又理直气壮起来,说:“难道你和徐放去玩的时候就不好吗?” 这次轮到闫箬卡了一瞬,也笑:“的确很好。” “这不就对了。”公孙月摊手。 闫箬无奈,也不打趣了,拉着她的手去院里的厢房休息。 掀开帘子,刚走进去,公孙月脚步一顿。 很快,只是一瞬间,她绣鞋落地,一切如常般往里走去。 第50章 “我看你和左将军那副模样,也算放心了。”闫箬笑着看公孙月,眼睛忽然一眨。 公孙月刚刚轻轻攥了一下她的手腕,两个人一起长大,这个意思她明白,这是要她小心。 眸光不经意间扫了一圈厢房,她轻轻一笑,拉着公孙月去窗边的书桌边坐下,说:“来,说说你们相处的如何?” “那自然很好啊。”公孙月笑意盈盈,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子,欢喜极了,说,“他又温柔又体贴,对我还好,再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伯父和大哥三哥呢?”闫箬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 公孙月一噎,忍不住睨了他她一眼,嗔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爹爹他们是亲人,左渊……他不一样。” “哦哦!不一样啊。”闫箬意味深长的笑道,满是打趣。 “哼,有时间说我,怎么不看看你和徐二。你们俩可比我腻歪多了。”公孙月不甘的反击。 “那怎么一样,我们可是青梅竹马。”闫箬落落大方的说,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 “厚脸皮。”公孙月伸手刮了刮自己的脸。 闫箬笑了一下,伸手去捏她的脸,笑着说:“来我看看,到底谁的脸更厚。” 两个人笑闹半天,最后才躺在床上,闲聊好一会儿,安静睡去。 侍候在侧的婢女细心的为两人放下床帐,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无声无息的,寺内无处不在,便是这厢房中也弥漫着的檀香味浓郁了些许。 睡在外侧,面朝里面的公孙月眼睫微动,体内内功运转,封住了涌进体内的迷药。 哒—— 细微的声音响起,跟着就是细碎的衣料摩挲声,床帐被人掀开,来人控制着呼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公孙月,跟着把她扛了起来,从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挖好的地道溜了出去。 室内一时安静,闫箬瞬间睁开双眼,跟着翻身坐起,冷静的叫了人进来。 “有人暗中藏在房间里,你们姑娘假装昏迷跟那人离开了,屋里有暗道。”这是她看见知春等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知春脸色顿时一变,道了声谢后就急匆匆的出去,开始安排后续。 很快,屋里的暗道被人找到,左渊和徐放也已经被人惊动,找了过来。 “胡闹,”听到公孙月所做的事,左渊本就沉凝的脸上又是一变,眉毛皱起,低斥了一声。 说着话,他也没耽搁,直接就下了地道,追着踪迹走了。 知春嘴角轻动,她也想说自家姑娘胡闹。 明知有危险还一头撞上去,哪怕她武艺高强,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这条密道并不长,左渊下来之后,只是几息时间就从密道口翻了出去。 外面的,是知恩寺后的树林。 如今刚刚正午,日光灿烂,树影摇晃,林间野草丛生,看不出什么东西。 不过左渊在追寻踪迹这方面可以说是把好手,几乎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方向追了上去,他忙着,公孙家的那些暗卫和侍卫们也没闲着,四下散开,开始拼命寻找。 公孙月忍了不舒服,安静由着那人扛着她。 出了密道后,又有几个人一并上来会和,一行人在密林之中穿梭,往东而去。 公孙月暗自估算了一下方向,从这里一直向前,是向东,尽头是海边。 拐了好几个弯,东南西北的,最后,这些人还是朝着东边去了。 一路疾行,枝叶划过她的脸颊,公孙月忍住了起身的冲动,瘪了瘪嘴。 好疼。 算了,先忍了。 “郎君,人已带到。”良久后,当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扛着公孙月的人总算停了下来,恭敬的说。 簌簌—— 脚步声朝着这边走过来,扛着公孙月的人手一动,把她平放下。来人弯腰,阴影扑面而来。 “没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范承。 公孙月心中惊讶,却又有些恍然。 没想到,最后动手的不是外界传闻行事恣意狠辣的庄晟,而是这位看起来病弱文雅的范家郎君。 “的确是我。”公孙月霍的睁开双眼,伸手一扣范承的脖颈,腿一扫把身下的人踹开,面对着众人站好。 这一切,就在瞬间发生,那些护卫这才反应过来,齐刷刷上前,拔刀出鞘。 “倒是你,让我有些惊讶。”公孙月没看那些护卫,掐着范承脖颈的手指略微使劲,等到怀里的人不由自主的急促喘息的时候,才轻声说。 “没想到一直在后面动手脚的,竟然是你。”她接着说,公孙月看着眼前海边停靠的那几只大船,虽然比不上她们公孙家制造的,却也极为精良。 看来,为了抓自己,这位范家郎君准备的挺充分。 范承轻笑了一声,说:“我也没想到,传说中娇贵傲慢的公孙家大姑娘,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公孙月空着的手一挥,一枚细针往身后飞去,扎在准备偷袭的人膝盖上。 来人瞬间倒地,发出一声痛哼。 “没办法,谁让惦记我的人这么多呢。”她笑道。 “是我的错,”范承轻声说,又解释:“我对姑娘没有恶意,之所以请你来,只是想和公孙家家主商量一件事而已,姑娘不必如此紧张。” 公孙月微笑,附在范承的耳后,声音轻柔的说:“这事,等我把郎君请回公孙家,想来也是可以说的。” 范承倏地笑了一声,说:“姑娘,你可知道黑火。” 公孙月一怔,下意识就想手指用力,却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这个男人在试探她—— 公孙月恍然,便就保持住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疑惑的问:“黑火?那是什么?黑色的火吗?” 看不见的前方,范承的眉微微一皱,反问:“我只是听说公孙家有一种名唤黑火的新奇东西,所以想要看看,想不到,公孙姑娘竟然不知,看来,这可是家主的秘密了。” “不可能,我爹那么疼我,我连家里探子的联络方式都知道,黑火算什么。”公孙月故作娇蛮,抛出这件事。 范承微愕,身形一顿,呼吸都慢了片刻。 “那倒是我说错话了,”他缓缓的说,转眼间就恢复了正常,又笑:“看来这只是一场误会,不如姑娘先把我放开,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人伤你。” “你死心吧,”公孙家娇斥:“我是不会放开你的,你是不会伤我,但是你可以再请我上船啊。” 范承镇定的说:“海边简陋,风又大,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们上船再叙不好吗?我以我的家族发誓,绝对不会对姑娘不利,如何?” “我娘说过,誓言的可信度,与利益有关,若是利益足够大,那所谓的誓言就是一句空话,我一直记得,范郎君你觉得这句话如何?”眼看着身前的那些人准备上前,公孙月手上又是一阵用力,说:“都往后退,再上前我就杀了他。” 那些护卫一滞,到底没敢再动。 “能说出这句话,公孙夫人的确是个奇女子。”范承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又笑:“但是你也说了,要有利益的情况下,我才会这么做,眼下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我断不会如此行事,姑娘放心即可。” “我不放心,”公孙月直言,说:“和左渊订婚后我爹就说了,你们范家和庄家的人肯定会用尽办法要我的命,所以,你们的话,不可信。” 什么话都让公孙月给堵死了,范承不由叹了口气。 “想来姑娘来的时候定然留下了记号,不然,也不会这么耐心的和我废话了,对吗?”他有些可惜的说。 公孙月笑了,正准备说话,又是一顿,然后声音轻快的说:“到了。” 说话间,一只小巧的飞鸟飞来,在公孙月头顶盘旋,紧跟着几道人影冲出树林。 公孙月立即看过去,立即就是微微一愣。 的确来了人,可除了她家的暗卫,还有左渊。 左渊大步走过来,扫过她挟持着的范承,面无异色,丝毫都没有惊讶,只有些担忧的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公孙月忍不住眨了眨眼,面对着左渊那双深邃的双眼,声音下意识就有些心虚,说:“没,我一来就抓住他了,没事。” 左渊看她,有些不赞同的责备,一手拎过了范承,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公孙月耳侧,说:“头发都乱了。” 他的声音很轻,无端端的就有一股子宠溺和无奈。 像是在说一个刚刚淘气过的孩子,又生气,又开心,又无奈。 听到这句话,公孙月顿时就有些赫然,一手去按住她的头发,抬头撑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乱就乱了嘛,反正我把人抓住了。” 左渊就看着她,轻轻一笑,说:“对,你很厉害。” 正凶着的公孙月一顿,忽然就真的害羞了。 “也还好,应该的。”她声音放柔,轻声说。 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为了维护颜面而露出的傲气化作羞涩,左渊眼角一动,忽然就笑了。 “我只是有点担心,”左渊说,他看着公孙月:“这太危险了。” 公孙月这下是真的软和了下来,左渊要是指责她,她还能理直气壮的和他争执,可当他这样温和的说他担心的时候,她忽然就有些内疚了。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这次我也是着急。”她低着声音,服软了。 “好。”左渊说,他很认真的样子:“我记住了。” 公孙月抬眼瞟了他一下,抿嘴笑了。 公孙家的暗卫和护卫们前后赶到,很快就把跟着范承来的一众护卫拿下,并且守住了那几条船。 等公孙月和左渊说完话,忽然发现范承已经许久没吭声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晕了。 额—— 收拾完这里,公孙月在左渊和暗卫的护送下,回了知恩寺。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往日安静的知恩寺灯火通明,公孙绍和公孙弘父子三个正守在侧门,面色漆黑的看着公孙月。 …… 公孙月低下头,左右看了看后往左渊身后藏了藏。 左渊也配合着侧身挡着她,对公孙弘说:“伯父放心,如意没事,并没有受伤。” 眼见着自家女儿这副心虚的样子,再一看左渊眼中的温和,公孙绍心里一梗。 感情他要教训自家如意,还让左渊占了便宜? 第51章 “如意,过来。”努力放缓语气,公孙绍轻声说。 左渊背后,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的公孙月瞬间红了脸。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躲到左渊背后了! “爹爹,”公孙月挪了出去,讪讪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发现左渊也跟了上来,就走在她身侧,不知怎的,她有些慌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些许,虽然还是不由忐忑,却有胆子跟她爹撒娇了,遂笑着说,“爹爹我抓住范承了,最近漳州城那些事,肯定都是他干的,你可得好好问问他。” 公孙绍嘴角动了动,本来想训斥,可看见公孙月这副样子,又忍不住心软,最后只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爹有多担心吗?” “爹,”公孙弘不赞同的看着他,然后十分严肃的看向公孙月,一副准备说教的样子。 “大郎,”公孙绍看他,扫了一眼左渊。 忆起刚才公孙月的动作,公孙弘嘴里的话一顿,到底忍住了,只看她轻斥:“等回去了再说你。” 总算逃过一劫的公孙月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就有些感激左渊了。 当然,只有一点点。 要是没有左渊,她刚刚肯定就要挨大哥一顿训斥了。 说起来,她父兄三个人,父亲看似温和实则果决,但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很少对她说重话;三哥性格散淡恣意,本来就是个不老实的,更不会说她;唯有她大哥,为人端肃,稳重,又是按照未来家主培养大的,从小就知道友爱弟妹,这说教起来的时候,也就格外严厉。 想想就很可怕。 左渊眼底幽芒一闪,面色不显,陪着父女几个下了山,到了山脚下一处别院,最后在公孙绍几个人再三感谢后这才告辞。 公孙月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在被自家大哥瞪了之后,蔫蔫的低下头。 左渊心中微软,说:“如意劳累了一天,定是心神疲惫,要记得早些休息,不然明天要难受的。” 是的没错,她得休息了,公孙月心中赞同,立即点头。 公孙绍不说话,公孙弘则出了声,说:“将军说的对,小妹不成器,让你也跟着劳累了一下午,还是赶快去休息吧。” 公孙月一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左渊刚才那句话,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怎么感觉她大哥好像更生气了。 左渊一顿,看了眼公孙弘,然后歉意的看了眼公孙月,说:“我那里有上好的药酒,一会儿让人给姑娘送去,睡前泡泡,明天会舒服些。” “多谢将军,”公孙月有些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比起即将要面临的训斥,药酒什么的她倒是不太在意了。 公孙弘正想拒绝,谁知公孙月抢先一步开了口,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不满的看了眼左渊。 药酒什么的,他们公孙家不缺,而且肯定要比左渊的还要好,谁稀罕他的,就会哄他妹妹开心。 说出的话再次面临未来舅兄的冷眼,左渊心中一转,将刚才的前因后果暗自记下,然后告辞离开。 院外,他回头看着小院内。 那里有公孙月,还有她的家人,但是没有他。 “看来,婚期还得早些定下才好。”留下一句轻语被风吹散,左渊跟着公孙家的护卫去了他的院落。 “如意,你这次实在是太大胆了,你知道范承带了多少人吗?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布置吗?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贸贸然的跟上去,你,你实在是——”果不其然,左渊前脚刚走,公孙弘立即就开了口。 公孙月被说的蔫蔫低下头,虽然有些不服气,可因为大哥眼里溢满的担忧,到底没顶嘴。 “大哥,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公孙月小声说。 她认错认得这样快,公孙弘一时间卡住,竟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知道了,但是下次还敢。”公孙凌这个时候默默的补上一句。 公孙弘脸色一变,仔细一想,这还真是公孙月能干出来的事。 “如意!”他重重开口。 公孙月求救的看向她爹。 “好了大郎,”公孙绍开口制止。 “爹,这次可不能再纵着她了,这多危险啊,范承那就是一条毒蛇,如意的胆子太大了,竟然去招惹他。”公孙弘不满的说。 公孙绍看了他一眼,公孙弘嘴角一抿,到底没再说下去了。 “如意,爹爹很担心你,”公孙绍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露出些疲惫。 看他这样,刚还有些不服气的公孙月立时就散了那些气,有些内疚了:“爹爹,”她喏喏的说。 “爹爹知道你是想给家里帮忙,怕惊动了幕后黑手,让他跑了。”公孙绍说。 公孙月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之前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了范承有多狡猾,刻意联系公孙苒,让她露出不对,借而引她来知恩寺,把她带走,可以说就是一个专门设置给公孙月的局,也是他的最后一搏。她隐约有种感觉,要是这次没成,范承说不定就会收手。 到时候,她们就再也没办法找到搅乱漳州城的幕后之人,也就再也没办法弄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知道黑火的秘密的。 明明,那份秘方她爹根本没动过,更没有对外人透露过分毫,就是她之前也不知道,可范承怎么就知道公孙家有这个,还做出了这一系列的安排。 这件事,必须弄明白。不然,如果被人泄露出去,那公孙家无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和郭家退婚,公孙家还能保持中立的态度,哪边都不倒。可要是让人知道了公孙家有这个,那他们会第一时间对公孙家下手。得罪了一方势力公孙家不怕,可公孙家不能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在这件事面前,公孙家的退路都没有用了,因为,那些人一定会穷追不舍。 现在的问题是,范承到底知道多少,又有没有证据。 “可是如意,别的事,哪怕再麻烦,爹爹也能想到办法解决,唯有你,哪怕有半点损伤爹爹都是不能接受的。你娘已经没了,要是你我也没护住,那爹爹……你明白吗?”公孙绍一顿,又问她。 公孙月脸色一白,真的内疚了起来。 “爹爹,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任性。”她道歉说,眼圈都红了,然后上前拉住公孙绍的衣袖,说:“爹爹,你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公孙绍叹了口气,眉眼垂下,看起来十分疲惫。 公孙月心里微慌,又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说:“真的,我说到做到。爹爹,我保证保证不会了。” 公孙绍看他,又叹了口气,然后看起来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如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也怪爹爹,没有注意。” “爹爹,”公孙月不由着急。 “好了,爹爹相信你,”公孙绍又笑,说:“如意出去这一趟,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公孙月抿嘴,看着公孙绍很是不安,小声说:“爹爹你不生气了吧。” “爹爹没有生气,爹爹只是很伤心。”看她这样,公孙绍不由又心软起来,便就打消了让她急一急的想法,叹气说。 公孙月咬唇,心情一时间低落,说:“爹爹,我真的不会了,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你别伤心了。” 公孙绍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次催促,说:“快回去吧,爹爹也该去看看那范承了。” 听说有正事,公孙月才算是打消了继续磨下去的想法,依依不舍的道了别后,转身离去。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远,公孙绍喝了口茶,脸上的黯然立时淡去,他看向公孙弘,带着点指点的意思问:“懂了吗?” 公孙弘脸色微动,眼中恍然,默默点头。 “还是爹厉害,我都差点忘了,小妹吃软不吃硬,要真的训斥她,说不定她反而会更坚定了自己没错。”一旁,公孙凌也明白了过来,并且嚷嚷出声。 公孙弘认真记住公孙凌这句话,再一想之前训斥妹妹时她的样子,隐约摸到了一点儿边际。 不过—— 他默默看着自家亲爹,你这样套路小妹,真的好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间,公孙弘遂掩下不提,然后看向公孙绍,说:“爹,那位范家郎君该怎么解决?” “先审他身边的人,要把他们知道的,都给我问出来。”公孙绍眼中冷色一闪,沉声说。 两兄弟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开始处理后续。 抓到范承,对他们而言只是开始而已。 夜半,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床上,左渊豁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将军,公孙家大郎君有请。”李风禀报说。 “我这就过去。”左渊回答说。 起床迅速梳洗完毕,左渊很快跟着公孙家的护卫到了一处院子。 院内,公孙弘和公孙凌兄弟两人正安静的站在廊下,周身气势沉凝。 “将军,庄家和范家联手了。”公孙凌开门见山的说。 第52章 如今天下四分,皇室死守江州,位于中原腹地。 其北面六州被郭家占据,西南二州被范家占据,东面三州被庄家占据。 如今的皇室,就宛如砧板上的一块肥肉,被郭,范,庄三家,牢牢围在中间,只待时机一到,便吞吃入腹。 而现在,庄家和范家联手了。 别看郭家说的厉害,占据六州,可这六州中有两周都是人烟稀少,土地贫瘠之地,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四州。而庄范两家加起来,却有五州之地。加之两方联手,完全可以同时对江州出手,此种情形下,率先拿下皇室的机会极大。 皇室虽然式微,可若是能率先拿下,且用办法让皇帝退位禅让,无疑会更加名正言顺,且增长大军士气。 这也是如今郭范庄三方勉强保持平静的原因,在对皇室出手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他们都会安静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个情况,公孙家明白,左渊更明白。 “我立即传书给大哥。”他沉声说,面上的温和退去,变得肃然。 公孙弘点头,他们告诉左渊的目的就在这儿。 如今公孙月已经与左渊订婚,他们公孙家也算是和郭家绑在一条船上,这种情况下,自然要先做提醒的。 按理说,左渊该走了,可他却没动,而是看着公孙弘询问:“伯父在哪儿?” 公孙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伯父是他爹。 叫的可真是顺口啊,他心中不满,面上却没显示出来,而是说:“在院中,应该还没休息,左将军找他老人家有事?” 左渊点头说是,公孙弘就找人带了路。 书房。 略有些凉意的冷香袅袅,左渊坐在公孙绍对面,一时间却没有急着说话。 他在思考该怎么说,虽然刚才已经想了一路,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忍不住更郑重些。 他不说话,公孙绍也不着急,就安静的在哪儿坐着看着他。 “伯父,我想和如意近期完婚。”思来想去,左渊还是选择了直言。 咔嚓一声,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响声。 “你说什么?”公孙绍仿佛没听清一样,再次问他。 “伯父也知道,我之前有过三任未婚妻,” 公孙绍脸上的不悦微滞,遂安静的听着。 “可她们都死了,而且都死在我打仗的关键时刻。” 公孙绍脸色微暗,彻底明白了左渊的意思,他沉吟片刻,说:“我公孙家能护得住如意。” “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左渊说。 “可若是你也遇到事情了呢?”公孙绍一扔茶盏,挥去了脸上的淡然,逼视左渊冷笑道。 左渊看着公孙绍,竭力表现出了他的诚恳,说:“那我会提前安排好如意。” “我还是那句话,我能护住如意。”公孙绍不在意的说。 “前提是庄家和范家没有盯上公孙家,可现在……”左渊掩下话语不说,可里面的意思,两人都明白。 公孙绍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以现在这种情况,在我那里反而会更安全些。虽然我不知道范家在找什么,可我了解范承,若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根本不会如此涉险。他,可是有毒蛇之称的。这些年征战,只他一人,就算计死了定乱军三位将军,我有一任未婚妻,也是死在他的算计下。” 公孙绍面色不动,安静的坐在哪儿。 “而且,若是战事焦灼,庄范两家逼你毁了我和如意的婚事,把如意嫁给他们家的人该怎么办?”左渊继续说。 “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那句话,我能护住如意。”公孙绍坚持的说。 他这样固执,左渊也不由的无言,最后只得一叹,说:“那我会留下一队近卫就近保护如意,到时候就麻烦家主了。还请家主看好她,莫要让她再像今天一样涉险。” 公孙绍微滞,不由惊讶的看向左渊。 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忽然皱眉,说:“我一直以为是如意喜欢你,而你只是顺水推舟,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至于为何顺水推舟,自然是为了加深两方的盟约。 “如意救过我。”左渊沉默片刻,说了实话。 “什么?”这下子公孙绍倒是真的惊讶了,他眉又皱紧,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左渊将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微笑:“当时我被范家和庄家联手截杀,身边近卫也有人背叛,还以为活不过那一天了,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如意。” 他吐了口气,脸上却在笑,说:“所以家主放心,我是不会害她的。” 公孙绍仔仔细细的看他,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最后说:“原来如此。” 左渊低眉一笑,却明白,公孙绍已经有些动摇了,现在,应该只看公孙月的想法了。 公孙家的处境公孙绍比他更明白,他之所以不松口,只是因为信不过他而已,现在他说出了往事,又是救命之恩。 他应该是会放下些心,虽然不会太多,可到底是个突破口。 公孙月再留在漳州,实在是危险,那些人为了动摇他的想法,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 “伯父,定乱军这边,你也要小心。”抛下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左渊起身告辞离去。 他左渊,不止是范庄两家的敌人,也是定乱军某些人眼中的刺。 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后快。 公孙绍的心情很不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一只猛兽给盯住了。 这让他很不开心。 而这份不开心,在公孙月同意先成亲后达到了顶点。 “如意,”他难得的对着公孙月加重了语气,说:“左渊那里太危险了。” 公孙月笑了笑没怎么在意,说。“爹爹,如今这世道,哪里不危险呢?就算是在家呆着,该来的算计也躲不掉。” 公孙绍沉默片刻,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到最后,在公孙月的劝说下,公孙绍到底同意了加紧婚事。 那边,李云带队,压着范承一起,亲自将信送往豫州。 这边,左渊正式开始跟公孙绍走起了三书六礼。 且不说郭盛收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反应,等到一个月后李云带着车队回来的时候,三书六礼已经走到聘礼这里了。 漳州城孤悬在三方势力之外,据守海边,天下的风风雨雨似乎都吹不到这里来。 哪怕这一个月范庄郭家三家动作频频,这里也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 已经是夏天了。 夏日的漳州格外多雨,今天也不例外。 左渊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手指微微摩挲。 “好看吗?”公孙月探出头看了一眼,俏声问他。 馥郁却不至于太浓的香气从鼻尖划过,左渊微不可查的侧了侧身躲开了些。 公孙月……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好看,”他说,然后左渊又笑着去看公孙月,说:“你不是最喜欢雨天了吗?” 公孙月走到他身边站定,却没有急着去看雨,而是抬头睁大眼睛看他,有些惊奇,说:“你又知道了?” 左渊笑了笑没有解释。 公孙月有一点点的不满,轻哼了一声,不看他了。 今日的雨不大,滴滴点点落在院中的夹竹桃上,好看极了。 窗前还种了颗芭蕉,哒哒哒的雨水溅落声,平添意境。 公孙月眨眨眼,想的却是左渊刚才笑而不语的事。 他总是一副对她很了解的样子,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奇怪。 对着这人的隐瞒有些不满,公孙月眼珠一转,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左渊的手指微动,到底没有躲开。 他目光扫去,就见指尖泛着粉色的玉白手指攥着自己黑色的衣裳。 活色生香。 他顿时想到。 “我喜欢那支花。”手指随意的指了一下,公孙月眼巴巴的看着他撒娇。 左渊低头对上她的双眼,眼见着她眼睛微闪,就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可…… “好,”他一口就答应了。 哪怕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他失衡的心跳告诉他他愿意纵容她。 公孙月下意识睁大眼睛,有些茫然的眨了眨。 这人,真的答应了? 左渊看着她这样,倒是有些好笑了。 “我去给你摘,回去插在花瓶里,应该能养两天,好吗?” 公孙月傻乎乎的点头。 左渊就又笑了,他准备迈步,却发现公孙月还拽着他的衣服。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托住公孙月的手,让她松开。 暖热的大手覆盖上来,公孙月心里一颤,立即就松开了。 左渊看着她温柔的笑,冒着雨出去,到了花树下。 公孙月趴在窗台,有些出神的看着。 小雨沥沥,洒在左渊的发间眉上,然后凝成水珠顺着脸颊滚落,最后掉在黑色的长袍上。 他伸手去折了一枝话,花枝摇动,水珠滚下,他本来只是微湿的肩头前襟,顿时湿了大片。 可左渊眉眼却丝毫没动,就像没感觉到一样。 他拿着花枝,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公孙月的视线后,微微一笑。 男人生得英俊,轮廓凌厉锋锐,也幸亏他气质温和儒雅,不然怕是没几个人敢直视。 公孙月从前喜欢他那张温和英俊的脸,可现在最喜欢的,却是那张脸露出温柔纵容的笑。 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她眨了眨眼,有点呆住了。 左渊迈步朝着屋内走来,公孙月总算回神,她摸了摸胸口,嘟嘟囔囔的说:“公孙月啊公孙月,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门外,左渊的脚步微顿,忽然失笑。 “给。”左渊进屋,伸手把夹竹桃递给她。 公孙月低头看了一眼,花型完美,枝丫秀雅,很不错。 她伸手接了过来,抬眼去看左渊,笑吟吟的,说:“我很喜欢,谢啦。”然后眼珠一转,忽然问:“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烦啊。” 她噘着嘴,有点担心似的。 “不会,如意很有趣。”左渊说,他看了眼花枝,说:“如意准备给这枝花配个什么花瓶?” 啊? 公孙月的想法一转,忍住了问怎么有趣了的这个念头,转而回答他,说:“嗯,白瓷吧,百搭。” 她其实对这些都不怎么擅长,平时都会有婢女为她安排好。 “那也不错。”左渊表示赞同,说:“那就放在窗台吧,早上起来看见,心情会好很多。” 他轻声提议,温和的看着公孙月。 公孙月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说行。 左渊嘴角的笑意加深。 一想到如意的屋子里放着自己送她的花……他的心跳都要变快了些。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仆役来通知,李云回来了。 左渊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忽然看向公孙月问:“如意,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把婚期定在那天好不好?” 啊? 公孙月愣了,有些结巴的说:“这,这么快的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她满身的迟疑,甚至还带着些微弱的抗拒。 第53章 “嗯,夏收过后应该就会开战,到时候,我就要走了。”左渊耐心的解释,低头看着公孙月娇艳的小脸,心中微动,仔细品尝了下那丝情绪,竟是不舍。 不舍吗? 左渊若有所思。 “我,我听我爹爹的。”公孙月迟疑不定,她有些想跟左渊去战场,可又舍不得家人,最后就小声说。 左渊并没有显得过分急切,反而十分纵容着公孙月的纠结,说,“那好,我去问世伯。” 公孙月眨着眼睛,有些心不在焉的。 “雨停了。”左渊体谅她的为难,看着外面忽然说。 嗯? 公孙月看过去,顿时有些遗憾刚才没多看几眼,说:“这么快就停了啊。” “看样子一会儿还会下,”左渊笑看她的不舍,轻声补充。 公孙月顿时就笑了,连刚才的为难都忘记了。 左渊微笑看她,心想她还小呢,连忧愁都不及她的喜好更重要。 公孙月很快被告知,她和左渊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爹爹?”她惊了,没想到公孙绍竟然真的会松口。 公孙绍不舍的看着她,养大的女儿,谁会舍得嫁出去呢,可孩子大了,早晚都要离家,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左渊,”他招手示意公孙月过去,从一侧的取出一卷纸,递给她看,边说:“他写了一份誓约,说他此生不纳二色,绝不负你,若有违此言,便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什么?”公孙月小心翼翼的拿着,还没有展开呢,听到这话手顿时一抖,震惊的看着自家亲爹。 公孙绍点了点头,表示这话是真的。 公孙月愣了,然后低头,展开了手里的纸卷。 入目的是一笔工整锋锐的墨笔,一字一句写的,正是公孙绍所说的内容。 “这,这,”她有些傻乎乎的说,最后噘着嘴,无奈又好笑:“爹爹,你让他写这个干嘛,明明知道不过是……” 一纸空文,若真想做什么,这所谓的誓言又能算什么呢。 “是他自己要写的,我一个字都未提。”公孙绍摇头否认,难得的带了点欣慰出来。 这世上的人很多都愿意做出誓言,不过不同的是有些人是不知敬畏而给的,有些人却是知敬畏却还是愿意给。左渊无疑就是后者,以他的身份,若真的做不到自己所发的誓,那毫无疑问会让人诟病。 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给出这个承诺,无疑是十分真心的了。 公孙绍自问,他能给女儿找到的那些人,能不能比得上左渊,答案是不能。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多添波折呢。 公孙月再次愣住,眼睛呆呆的看着公孙绍,不一会儿,就慢慢盈满了笑意。 “爹爹,我好开心呀。”她说,虽然结下这桩婚事的时候,她想的是嫁给左渊,加深他和自家的联系,也为自家找一个强有力的盟约,可现在知道左渊愿意为她做出这种承诺,她还是好高兴。 公孙绍微笑,纵容且宠爱的看着她,说:“你合该高兴,如意,爹爹会为你准备好所有东西,你就等着嫁给他就好。” 公孙月点了点头,同意了。 温声让公孙月回去休息,公孙绍在书房静坐许久,痴痴的看着手中的画轴。 “阿湘,女儿要嫁人了。”他轻声说。 “那人看起来还可以,是个有本事有心思的,应该能护住我们女儿半生无忧。” “可我还是担心……” “良人易变,真心难得。也不知道那左见微……” “但愿我没看错人吧,阿湘,你在天上,可要好好保护我们女儿啊。” 安静的书房中,公孙绍一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想起,他神思悠远,似乎在想些什么,眉心微微皱着,总是不能松开。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一下。 “你之前还说,要把女儿留到十八岁,是我失言了,你莫要生气。” “可如今漳州暗流涌动,如意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我总是担心,她会被人算计……好吧我不找借口了,我最近被那些人弄得实在是烦心,准备冒个险,所以,先把她送出去。阿湘,你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恼我的,不过你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左见微的身边,虽然危险,但也安全,再加上我安排的人手,定能护如意无事的。那些人我在如意小的时候就准备上了,如今正好交到她手里。” “如意……如意肯定也是要恼的,不过没关系,她向来心疼我,最后肯定会原谅我的。” 深更半夜里,公孙绍一个人坐在书房,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 到最后鸡鸣声响起,他才小心翼翼的卷起画轴放进暗格里,才去休息。 这边公孙月松了口,那边等到左渊第三天上门后,公孙绍终于给了个准信。 “如意自小被我养的娇贵,见微以后,可莫要委屈了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左渊正执着白棋落子,闻言,指尖一颤,上好的白玉棋子虽然依旧稳稳落在棋盘上,可这声音,却显得有些清脆了。 左渊却顾不上这一点,他抬起头看向公孙绍,神色依旧稳重而温和,可眼中却有波澜晃动。 “本该如此,”他说。 “如意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他补充了一句。 “至于别的,我都会安排好,绝不让她有半分为难不愉。”他继续补充。 公孙绍见了,眼神微动,满意一晃而过,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微不可查的变大了些。 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过人的。 左渊这样,正好说明了他的真心。 若不在意,岂能失态。 “那就拭目以待了,”公孙绍神色淡淡,看不出满意与否,笑道:“若是如意不开心,那我会接她回来。”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神态之中,却满是笃定。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这一点,左渊清楚的知道。 公孙家松了口,左渊立即回家请媒人再次登门,总算是商定了大婚的日期。 正是七月初八。 左渊出来时,看到了站在假山边水潭旁的公孙月。 她正站在阴凉处躲着太阳,端着小碗,有一点没一点的撒着鱼食,逗着潭中的锦鲤。 “如意,”他唤了一句,温柔微笑。 “见微?”公孙月回头,本来有些无趣的表情顿时笑开,她动了动脚,准备过去,可看着大太阳,又躲了回去,只冲着左渊招手,叫他过去。 实际上,哪里用她叫,在她回答后,左渊就已经大步过去了。 “今日天热,怎么出来了?”他站在公孙月身边,半边身子露在太阳底下。 “唔,想来就来了。”耳根无声无息的发着热,公孙月眼神游移了一下。 听说今天左渊过来商谈婚期,她哪里坐得住。 左渊看着她微笑,也不戳破,看着公孙月微潮的鬓边,说:“太热了,先回去吧。” “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正商谈着婚事呢,公孙月疑惑说,扫了眼左渊被晒得明晃晃的左肩,往里走了走,示意他进去。 左渊依言往里走了走,说:“我听到了你的呼吸声。”所以就出来了。 “刚刚已经定下了婚期。”见着公孙月直接无视了他的劝说,左渊直接说 公孙月眼睛顿时睁大,下意识看向左渊,盈盈波光,闪动着辩不清楚的情绪。 “是七月初八吗?”她问。 左渊点了点头,说:“是,” 公孙月眨了眨眼,长长又浓密的眼睫顿时遮挡住了里面的情绪。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开始转着腕上的玉镯,一圈又一圈。 “如意,”看她这样,左渊低声唤了她一句。 “啊?”公孙月不解的抬眼看他。 她长着一双格外多情的桃花眼,偏偏又有着娇骄二气,便就消减了妩媚,多了分纯澈。 可这样的反差,反而让人越发的侧眸。 左渊安静看着那双眼睛,目光宠溺温柔,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说:“别怕,我会对你好的。” “谁怕了!”公孙月立即否认道。 左渊笑了一下,说:“对,你没怕,是我怕了,患得患失,怕没了如意。” 他轻声说着,带着诱哄。 公孙月听了,先是喜欢,然后又嗔他,说:“你这是哄我呢。” 左渊微笑,说:“如意,要听我给你说说左府吗?” 左府,指的自然是左渊安置在豫州的宅子,也是他的家。 公孙月想着,到底有些好奇,也就点了点头。 左渊就微笑着一点一点说了下去。 从位置,到院中的布置,一点一滴说的详细。 不知不觉的,原本有些不自觉的紧绷的公孙月已经放松下来,还有些好奇的发问起来,开始对比起左渊说的那个留作婚后居住的主院和自己的院子的区别。 比来比去,她发现按照左渊所说,那个院子的布置她其实很满意,到时候看了,应该也很喜欢的。 因着这个,公孙月的心情都不由的好了许多。 就这样,两个人躲在这个角落,轻声聊了许久,等到仆役来请左渊了,公孙月才轻快的离开回了自己的宝祥院。 等等—— 公孙月的脚步一停,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左渊所说的那些,应该是新布置出来的吧。 这样想着,她眼睛一眨,淡粉的脸颊又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有些心思,在不经意间被发现后,总能带来更多的感动。 婚期定下后,公孙家就开始准备起来,因着时间紧张,请帖更是早早就发了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不过无人时,公孙月还是不由的惊讶公孙绍这次会松口这么快。 直到半个月后,她听到范家在往漳州和禹州的边界处调兵,蠢蠢欲动这个消息后,才隐约猜到原因。 爹爹这是想趁着局势勉强还算平静的时候让她出嫁,免得以后战事起后,坏了她的好事吧。 万一新郎官走了,那可就糟糕了。 这些天公孙弘和公孙凌可没闲着,两个人忙里忙外的给公孙月置办东西,生怕有什么遗漏的。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有娶妻,导致这个时候连怎么做最妥帖都弄不清楚。 还好,关于家具等,都是早早就寻了最好的木料打好了的。 至于会不会和房子不匹配?那直接重建就好了。 拔步床,妆台,书桌,衣柜等等等等,全都准备好。 田地,庄园,宅院等都整理造册。 千金难求的摆器玩件,珍宝造就的首饰钗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织就的锦缎绫罗,一样一样全都装箱准备好。 古籍,书画,古玩等更是不能少。 就连吃斋念佛了好些年喜欢安静的楚太夫人也出了面,三天两头的叫公孙月过去,教她如何管家。 “我总想着,以你爹爹对你的疼爱,不会那么快把你嫁出去,可没想到……”太夫人感叹了一句:“不过能让你爹同意,想来那左渊也是个好的。他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你以后只要小心些,总能过好日子的,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名声这种东西,本就是中双刃剑。 即克制了别人,也无形中限制住了自己。 “太奶奶,你就放心吧。”公孙月笑着依偎到她怀里,说:“我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这您是知道的。” 太夫人就笑,十分欣慰:“也是。”公孙月的脾气算不上多好,即娇气,也骄气,但是有一点,她从来不会为难自己。便是有气,要么当场就报,要么就抛到脑后,有机会了再报。反正,绝对不会那么放在心上,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让自己难受。 她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 可实际上,谁能真的放心呢。这可是自家的孩子。 不止是太夫人,便是随着夫婿上任的二夫人柳怡,也带着女儿急匆匆的回了家,开始张罗。 就这么着,一向安静的公孙家后院,竟然忽然热闹起来。之前整个公孙家后宅,唯有三房有主事之人,可三房摆明了不受公孙绍待见,所以根本没人会想不开通过后宅来和公孙家拉关系。如今柳怡回府,他们总算是找到了门路,有一个是一个的上门道贺。 虽然二房是庶出,可公孙绍倚重啊。 就这么着来来往往的忙活着,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至。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七月初八了。 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公孙绍却丝毫没有委屈公孙月的想法,嫁妆一路从公孙家抬出去,前脚进了左宅,后脚却还在从公孙家往外走。 一担接着一担,早就超过了一百二十抬。 当下人分三六九等,王室最高,接下来是九品士族,地方豪族,寒门庶族,以及普通百姓。 曾经皇室为尊的时候,普通人家嫁女的规格绝对不可以超过皇家的一百二十台,可现在皇室式微,也就很少有人在意这些了。 锣鼓喧天,喧闹了一整天。 有好事的人大致算了算,这嫁妆竟有一百八十八抬,而且每一抬都装的满满当当,还都是好东西,没有一样是此等的。 房屋,地契,金玉珠宝,家具摆件,锦被绫罗,样样都是天下难得的珍品。 “早就听说公孙家将以半副家产嫁女,如今一见,果然不虚。”有人叹道。 公孙月这会儿可想不到那么多,她坐在婚房里,竖起耳朵听着几个婢女在屋里走来走去。 左渊在这边没什么熟人,自然也就没人会来闹洞房,倒是让她省了事。 “姑娘,将军在前面被贺喜的人绊住了,稍后就到。”知夏过来小声说。 望舒放下拿着掩面扇子的手,噘着嘴说:“好累好累,快给我揉揉。” 她向来是个娇气的,这扇子一拿就是这么长时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僵了。 第54章 知春连忙上前,照着学位小心按压,刚按了几下,脚步声响起,左渊大步进屋。 一众婢女们连忙退下行礼,口称将军。 公孙月眨了眨眼,再拿起扇子也来不及了,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左渊,满是惊艳。 左渊穿惯了玄色衣裳,公孙月这么长时间以来,也见惯了他穿着玄衣沉稳端正的样子,现在猛地看他穿着一身红衣,倒多了些许意气疏阔来。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这气质陡然一变,就让人耳目一新了。 “手怎么了?”好在,左渊也没在意那些小事,直接坐在她身边,伸手扶起了她的手指。 指尖一烫,公孙月的指尖没忍住抖了抖。 他的手,怎么这么热。 还是男人的手都这么热?公孙月好奇的想。 “扇子拿久了,有些酸。”心里头胡思乱想,也没耽搁公孙月委委屈屈的撒娇。 她微微扁嘴,可怜兮兮的看着左渊。 左渊目光从手上如削葱般的手指上划过,然后对上公孙月的视线,温柔的问她:“那我帮你揉揉?” 说着话,他另一只手已经搭了上去,轻轻按揉起来。 公孙月正准备同意,就发现他已经动手了。 什么嘛!她心想,她可还没同意呐。 紧跟着她本来微微蹙起的眉慢慢散开,说:“很舒服,你多按按。” 公孙月指使起人来,那是一点儿都不会客气的。 左渊笑着看了她一眼,满是纵容,倒也没有不耐烦,就坐在哪儿认真的轻轻按了起来。 公孙月悄悄瞅他,发现他嘴角微勾,竟然真的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她心里的那点儿忐忑立即就散了,嘴角倒是不知不觉的扬了起来。 左渊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却没有回看过去。 万一害的某个偷看的人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 至于公孙月明明习得一身好武艺,可竟然还会因为拿了一下午扇子就手酸这种话,他更是不会说的。 这个女孩儿骨子里有多坚韧,那她平日里就有多娇气,这左渊都是知道的。 “我这儿没有婢女,一会儿有事就去找李云,他就在外面候着。”左渊细心叮嘱,显然都是安排好了的 “你还要走啊?”公孙月立即发现这一点,开口问他。 “嗯,外面还有客人。”左渊只是抽空进来看看公孙月,外面的客人们都还没散呢。 “哦,那你快去吧。”公孙月噘了噘嘴,有些不乐意,可还是劝他。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左渊眼角一扫她樱桃一样的红唇,轻轻笑了一下,否定了她口是心非的建议。 “好了吗?”不知不觉,他已经按完了公孙月的右手,轻轻抬手扶着,抬头问她。 正在偷偷看他长长眼睫的公孙月猛不丁的就对上了他的视线,下意识的眼神一飘,跟着挪回来若无其事的说:“好了。” 说着话,她动了动胳膊,这下子,本来只是随口敷衍的她顿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懂这些啊?我觉得你比知春按得还要舒服,她可是专门跟人学了的。”公孙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左渊说。 “嗯,学过。”左渊起身换到她左手边,抬手继续按。 公孙月这下没再使唤他了,说:“你快出去吧,早些弄完了,也好早些回来,我让知春帮我按就好了。” 虽然不喜欢那些人吵吵闹闹的喝酒,可她到底是知道,喜宴上没了新郎不太好。 左渊不以为意,可看着公孙月眼里的认真,到底是起身去了。 他走了,公孙月立即找人来侍候着散了发,洗漱后换了轻便舒适的衣裳。 反正刚才左渊已经来过了,就当是行过礼了。 她这样胡来,也没人阻拦,至于喜婆,早就一开始想要上前说话的时候被几个婢女连拉带哄的去了别的地方。 时间慢慢过去,龙凤西烛偶尔噼啪一声炸出一个灯花。 前院的喧闹逐渐淡去,没一会儿,沉稳的脚步声伴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左渊回来了。 “你回来啦?先喝碗醒酒汤。”公孙月懒懒的倚在床边的榻上看着话本子,看了他一眼,微微坐正,指着小几上的小碗说。 小几上插着一瓶妍丽清雅的荷花,淡粉色的花瓣倚在她柔顺的青丝旁,却不及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颜更夺目。 人比花娇。 左渊想着,这般温馨的气氛,这样带着关切语气的女子,从那场巨变过后,他还是第一次再次感受到。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 “好,劳烦——”左渊迈步过去,口中一顿。 公孙月抬眼看他,不自觉的带着紧张。 “劳烦娘子了。”左渊说,端起碗一饮而尽。 娘子? 听到这个称呼,公孙月心里一跳,脸瞬间就烫了起来。 可比她的脸更烫的,还有左渊的手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公孙月的身前,伸手去轻轻摩挲着公孙月的脸颊,目光幽深。 他的手带着茧子,不是那么光滑,甚至还有些粗糙,哪怕他摩挲的时候已经尽力放轻力气了,可公孙月还是觉得有些微微的粗粝感。 她下意识伸手去捏住那只大手,看着他目光闪动,有些不知所措。 公孙月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句大胆大方,但是这嫁人成婚…… 饶是她再怎么稳得住,这会儿也有些慌了。 感受着细嫩指尖的微微颤抖,左渊没再动,反手握住公孙月的手,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喉间滚了滚,然后闭了闭眼,涌动着莫名情绪的眼底勉强恢复了平静。 他说:“我去洗漱,”说完顿了顿,又说:“等我。”然后微微俯身,轻轻拥了一下她。 按在她肩背的大手滚烫,恍惚间似乎穿透了淡薄的夏裳。 公孙月只觉得那块肌肤似乎都战栗起来,她有些瑟缩,心里却又有股不服气,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没出息,就伸出手,勾了一下他大大的手掌。 “好啊,”她佯装轻快的说,桃腮微粉,眼神飘忽。 见她这样,左渊的手掌微紧,几乎想放纵自己留下,可看着她眼神里的慌乱,到底忍住了。 “嗯。”他沉沉的应了一声,又按了按公孙月的肩膀,转身往盥洗室去了。 目送左渊离开,公孙月坐在哪儿,不自觉的歪了歪脑袋,只觉得他惯来沉稳从容的脚步,似乎略有些重? 她眨了眨眼,忽然就笑了,就那样出神的笑了一下,她终于回神,扫了眼手里的话本子,然后又放下。只觉得这刚刚看着还高兴的话本子都看不进去了。 一会儿,一会儿…… 公孙月想着之前看过的那些书,心中忐忑又好奇,担心又期待。 这样胡思乱想半天,直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公孙月才回了神,一抬眼,就见左渊正朝着她走过来,眉眼深沉,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熟悉的香气迎面而来,她被拥进了左渊怀中。 耳畔心跳沉稳有力,身下一空,公孙月才发现左渊不止是拥抱,还把她抱了起来,正往床边走去。 她心里跳的厉害,下意识抬眼一扫,才发现室内的婢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离开了。 “你用了我的皂粉?”心里乱七八糟的,公孙月随便找了个问题说。 怀中的人柔软灵动,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左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是,把人抱起来就往床榻走去。 猛地悬空起来,公孙月一惊,下意识攥紧左渊的衣裳,身体微紧。 感受到这一点,左渊忽然笑了,说:“别怕。” “谁怕了?1”公孙月立即反驳。 左渊只是笑,轻声开口引开她的注意力,说:“我记得你喜欢用刀?” “嗯,怎么了?”公孙月这会儿哪儿还有精神和他聊这些,就随口应道。 “我命人寻到了,鸣泉,喜欢吗?”左渊把人放在榻上,转而坐在床边,笑看公孙月。 鸣泉,乃传世宝刀,乃前朝名匠用天外陨铁所造,传闻和削金断玉,吹毛断发,锋锐无比。 听到这个,公孙月眼睛瞬间就亮了。 “当真?在哪儿?快拿来我看看!”她哪里还记得什么新婚之夜和自己的紧张,立即坐起来拽着左渊的袖子说,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期待极了。 “在豫州,”左渊不知不觉的上了榻,坐在了公孙月身侧。 “啊?”公孙月有些失望,转而兴致勃勃的继续问:“那鸣泉如何,是否如传说中一样,刀身宛如雪炼,月色之下,可见星芒?” 左渊一味的笑,慢条斯理的回答着公孙月的话,把人揽进了怀里。 公孙月下意识推了推,脸颊粉红,有些羞涩,可还没忘了刀,继续追问,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床帐已经放下,而自己的衣服…… 她下意识伸手按住左渊的手,睁大眼瞅他,又羞又急的说:“你——”真是狡诈,竟然趁引着她说话的时候脱她衣服! 不过,她的戒心似乎也有点低啊。 左渊闷笑一声,说:“这可不怪我,”哪怕公孙月没把话说出口,可那双眼睛却已经活灵活现的表达了出来,他俯身上前,低声说:“如意,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准备一直和我说鸣泉吗?” 虽然一开始拿这个话引她的人是他自己,可公孙月这样上心,连他这个新婚夫君都顾不上了,左渊这心里,就有点无奈了。 “明明是你先说的,”公孙月不服气的说。 左渊错认得痛快,说:“是我的错。”说着话,他已经勾下了公孙月的贴身小衣,轻轻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落下一个吻。 公孙月顿时住了嘴,本就粉红的香腮更是宛如火烧一般滚烫。 …… 晃晃悠悠的床帐整整半个时辰才停下,左渊起身叫了水,等回头的时候,发现刚刚还迷迷糊糊噘着嘴嗔他的公孙月,已经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乌发如云堆在她的脸颊肩头,香腮上的红晕尚未散尽,点点红梅点在她玉白的肌肤上,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左渊坐在,伸手拂开落在她唇边的发,手指轻轻滑过,跟着手一转,给她盖好了薄被。 “将军,水好了,姑娘——”知春上前小声说,她低着头,十分恭敬,余光却全在公孙月身上。 左渊点了点头,口中吩咐道:“下去吧。” 说着话,他起身连着被子把公孙月抱起来。 知春欲言又止,既担心左渊手重害的公孙月不舒服,又担心自己阻拦了影响自家姑娘和姑爷的感情,思前想后,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她也是希望,姑娘能和姑爷琴瑟和鸣的。 心里想好,她立即应诺退下,可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左渊在身后说:“以后,唤她娘子。” 他左渊的娘子。 左渊说着话的时候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喜怒,可知春不知为何,身上却是一冷。 “是。”她连忙说,心里自责,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夏日天长,不过是卯时,天就已经亮了。 公孙月醒来时,下意识翻了个身,然后就被身上的酸痛给唤回了神。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碧色纱帐,总算是清醒了。 昨夜的种种一股脑冲进她脑海里,回想起自己最后的哭求和那人轻声诱哄却坚持依旧的一幕幕,她脸顿时又烧了起来,一翻身趴在被窝里,公孙月只觉得又气又羞。 这个左渊,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趴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又想起自己最后睡了过去,顿时紧张的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清爽才有松了口气。要真的让她带着一身汗睡一夜,那她得别扭死。 等等!公孙月忽然一僵,隐约想起了些许片段,昨晚帮她洗漱的,似乎是……左渊? 想到这里,本来准备起床的公孙月顿时又僵住,窝了回去。 “醒了?”脚步声在床前停下,床帐被掀开,左渊含笑的声音响起。 公孙月一僵,然后忍住,一副淡定的样子转身看向左渊,说:“醒了。” 说着话,看着左渊那张俊朗的脸,她顿时想起昨晚这人覆在她身上时略有些迷醉的眼,她的脸顿时烧的更厉害了。 她这副明明慌乱却偏要装作镇定的样子,左渊看了,只觉得可爱极了,他没有多提,怕羞到了这小娇娇,就微笑着哄她,好一会儿才算把有些羞恼的人给哄了起来。 他心里只觉得新奇又快活,竟一点儿不耐不喜都没有。 等到梳洗完,公孙月总算恢复了平静,等到上了膳桌,她扫了一眼后,顿时眼皮一抬,看向知春。 知春头微低,正准备说话,左渊就开了口,说:“尝尝怎么样?我让她们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公孙月这才收回眼神,看向左渊,笑着问:“那见微呢?你喜欢吃什么?” 这一桌子菜,她只是随便一看就发现,全都是她平时最爱吃的菜,竟然一道别的都没有。可左渊的口味总不可能和她一模一样,很明显这是没有准备他惯吃的。 左渊眼神一定,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盛了两分。 “我都行,没什么偏好。”他解释说:“正好,让我尝尝你爱吃的。” 公孙月瞅了他一眼,对这句话是不信的。 只要是人,那都是会有独属于自己的喜好偏好,怎么会没有。要说没有,那只能是没发现或者都忍住了而已。 只是不知,左渊是哪种? 新婚的前两天公孙月没怎么动,实在是她腰酸没力气的很,就一直呆在屋里。 等到三朝回门后,她才一点一点接过这左宅的内务。其实也没什么要注意的,大都交给了几个婢女,她只需要每天听她们汇报就是。 大体来说,除了朝夕相处的左渊外,公孙月的婚后生活,和她在闺阁时没什么不同。 恍惚间,时间就进了八月。 这一日,郭盛来信,招左渊回豫州。 范庄两家动作频频,剑指皇室死守的江州,而郭盛这位当今天下最大的霸主,自然也不会落后于人。 “将军,郭家主他实在是——” 公孙月收拾妥当到书房外的时候,就听到李风强压愤怒的说,他的情绪实在是激烈,只透过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说着话,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跟着李风亲自拉开门,给公孙月行礼后退开。 左渊跟着出来,微笑扶起她的手,说:“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两人很快坐上了前往公孙家的马车,这次去,是为了辞别。 公孙月一早就惦记上了,本来左渊一直陪着她,可豫州来了封信后,他就去了书房。 “郭盛又做什么了?”公孙月自然而然的依偎在左渊的怀中,悄声问他。 左渊轻轻笑了笑,说:“如意觉得,我不在豫州,他会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他会让其他三个人做,我猜的可对?”公孙月坐直了,带着笑意的眼睛眨啊眨的对上他的视线。 至于这其它三个人,自然是郭盛除去左渊外的那三个义兄弟了。 “如意聪慧。”左渊惯常的夸了公孙月一句,然后说:“我在军中主要的几处人手,都被人寻了错处,给换了。” 公孙月眼中笑意一闪,跟着就不高兴的哼了一句,说:“他和郭阳不愧是亲生父子,还未成事,就已经想着过河拆桥了,这可真是……” 看她这样不忿,左渊不由好笑,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说着话,他把人揽在怀里,一点一点的顺着她的背心。 “我哪里是不忿,明明是不齿。”公孙月反驳,忽然又笑,说:“你这样淡定,显然是有后手的,那我可得等着,看他以后会如何。” 她也不准备问左渊有何后手,关乎他的隐秘,她贸然发问,不太合适。 左渊听了,倒是笑了。 公孙月一直都是这样,爱恨分明,鲜少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把他们换下去也好,好歹能……”左渊话说一半,意思却是明白的。 公孙月听了,眼睛一亮。 她看向左渊,两人四目相对,顿时都笑了。 公孙家这一行很顺利,可最后,公孙月是流着泪离开的。 父兄在家,自然是满心不舍,却也没有多说让她难受,只让她注意保全自己,莫要涉险。 左渊心里歉疚,一直哄着她,可公孙月一直怏怏的,最后还是夜里累的没了力气,她这才舒展了微皱的眉,沉沉睡去。 伸手轻轻按了按她微微嘟起的嘴,左渊神色藏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上前落下一个吻,跟着躺下,把人揽在怀里,也跟着睡了。 他的如意,他的。 第二天,左渊并公孙月启程,公孙弘兄弟俩亲自相送,遥遥看着这位名传天下的将军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 “希望他,盛名之下无虚士——”公孙凌脸上向来散漫的笑淡去,化作凝重。 公孙弘向来端肃,这个时候,脸上也带上了担忧,说:“会的。” 必须会。 他们公孙家把整个家底都压在了左渊身上,甚至还包括了公孙月,他必须赢,也一定要赢。 整整在路上行了半个月,公孙月一行人终于到了豫州。 随着马车缓缓驶进左府,她掀起车帘,打量着外面的一草一木,观察着这个自己未来不知道会生活多久的地方。 但是,这座宅院却出乎预料的眼熟。 看起来,和公孙月住了十多年的公孙府,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这里我入住之后就没怎么管,和你定下婚事后,我就传信给了管家,让他开始收拾,你住下之后,若觉得有什么不足,我们就再收拾。”左渊揽着公孙月的肩,轻声说。 公孙月心里一软,回眸看他一眼就笑了。 算上在路上的时间,两人婚后已经整整一个月,这个人可以说是处处都把她放在心上,从未有过丝毫疏忽,这种细心周到,让她这个女子都不由惭愧。 “好啊,到时候,你可别又嫌我烦。”公孙月娇嗔着说。 左渊笑的无奈,说:“没良心,我什么时候嫌你烦过?倒是你——” “好了好了,可不要再说了,我都认过错了不是。”一听他起这个话头,公孙月立即败退,连忙讨饶。说着话,她有些好笑的抱怨道:“不过是件小事,你竟然惦记到现在,真是这么小心眼?” 她这话完全是打趣,公孙月可不觉得左渊小心眼,只以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这个是在逗她玩。 至于事情的起因,在她看来实在是一件小事,她惯爱看话本子,如果有喜欢的,那一看就入迷,非得看完不可,在这期间,是连话都不想和人说的,正巧,婚后没几天,她就找到了一本喜欢的。 就这么着,那几天左渊找她说话,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应着的。结果,这人就记住了,偶尔会拿出来说一说,这次就是了。 第55章 “夫人竟觉得那话本子比我还有趣,我实在是不服。”见她含笑,左渊就也笑,轻声慢道,恍若玩笑。 “怎么会,我夫君俊美无俦,温柔风趣,那话本子如何比得。”公孙月忙哄,只差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那么想了。 公孙月抬头看着左渊,嘴里讨饶,满心满眼,都是他。 左渊轻笑一声,终于放过,没再提了,转而扶着她的手去逛了逛这左府。 他不喜欢公孙月眼里无他,很不喜欢。 左府不算大,比起公孙家来说,但是只他们两个主子住那完全是绰绰有余。 溜溜达达,走走停停的,两人转了两天,也算熟悉了个大概。 第三天,郭家递来帖子,请公孙月过府一聚。 郭盛娶过两任妻子,发妻夏氏,早年因病而亡,如今的继妻姓杨,出自豫州当地的二流世家杨氏,育有两子一女,地位稳固。 她生的秀美,五官柔和,说笑间温柔小意,让公孙月盛兴而归。 “这杨氏,非同一般,郭阳被养成现在这样志大才疏的样子,想必她占了一半的功劳。”公孙月如是对左渊讲。 大抵是她的言行举止太过天真单纯,那杨氏面对她时竟也没怎么设防,眼里的轻视虽然藏的好,可哪里瞒得过她这双利眼。 “呵,”左渊不由笑了一声,为公孙月对郭阳的评价。 虽然早知她不在意,可听她这样说,还是让他心中愉悦。 “你都知道的事,郭盛焉能不知。”他轻声说,嗅了嗅公孙月的鬓发,说:“换了熏香?” 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郭家的事,在他眼里还不如公孙月身上一味香。 “嗯,刚调出来的兰香,味道如何?”公孙月侧眸瞅了一眼左渊,带着些得意的问。 “自然是极好的,”左渊称赞。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了起来,气氛旖旎柔和极了。 府中的时光快活而自在,外面的风雨嘈杂仿佛丝毫传不到这里来。 可两人谁都没闲着。 郭盛的定乱军和范庄两家交手,并未占据上风。 军情陆陆续续的传来,让这繁华的豫州城也添了许多的浮躁。 “如意,郭盛点名,让我去前方统领定乱军。”在回到豫州半月后,左渊出门一趟回府后如是对公孙月说。 闻言,公孙月一时沉默。 虽然早知这一天,但如今乍然听闻,还是让她不由心生不舍。 “如意,”看她这样,左渊心中愉悦又不舍,上前把人拥入怀中,轻声说:“我走后,你要小心,这城里的人你都不要信,我回头会给你安排些人手,若有万一,你就……” “你就杀了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有事我担着。”他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这句杀气腾腾的话。 “噗——”他这样,反而让公孙月的离愁都散了个七七八八,说:“在你心里我就这样凶悍?” 杀人说的简单的不行。 “我家如意,自然厉害。”左渊甚是骄傲的说。 看他这样,没有一丝的不喜,反而很是自傲,让公孙月的笑意顿时更大,她伸手抱住了左渊的肩背,说:“嗯,我知道了,你此去,也要小心。” 其实左渊早就该出发了,可郭盛一直没有说话…… 背后意味,让人深思。 “嗯。”看着怀中姑娘云也似的青丝,左渊轻轻抚上,低声应好。 “放心,范庄两家联手,若无防范,的确会打的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我们已经知晓,他们的优势就去了一半,已无忧虑。”看她还是担忧,左渊温声安慰。 “我知道,只是……”公孙月摇头,可只是什么,却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我等着你凯旋归来,以你的战功,国公想来必无问题,到时,我也是个一品夫人了。” 她言笑晏晏,俏皮的说。 “一品?”左渊笑了,把公孙月搂在怀里,胸口震动,说:“只一品就够了?” 这个意思—— “这不得看夫君的?”她反问。 左渊没说话,引着她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一品,怎么够…… 她的如意,皎皎如天上月,自该有最好的东西。 第三日,大军整顿完毕,左渊离开豫州,去往前线。 初时,公孙月是担心的。 等到左渊到了前线后的战报传来,她开始惊讶。 再后来,她已经麻木了。 自从左渊到了前线后,屡战屡胜,屡胜率战,公孙月恍惚间差点以为范庄两家都是傻子,然后发现其他几路人马那里都胜败不一,这才回神。 这一场战事,从秋天,打到了冬天,又从冬天,打到了夏天。 转眼间,就是整整两年。 范庄两家溃败的彻彻底底,再无力阻拦郭家定乱军。 大军坐镇江州之外,直逼皇都桐京。 郭盛并未冒动,他分出两路军,一向庄家,二向范家。 两家惨败,已无抵抗之力,在左渊率领的大军下节节败退。 又是一年,两家俯首,向郭盛称臣。 至此,天下十三州,已有十一州落入郭盛手中。 只剩一漳州,一江州,还在外。 正在这时,漳州公孙家亦俯首称臣。 天下皆说,郭盛有今朝,皆赖左渊。 公孙月在豫州的风头一时无两,被诸家夫人们拥簇,可她心中,却隐有忧虑。 盛名之下,易生诡谲心思。 夏日炎炎的时候,郭盛挥军,直入江州。 同年秋,桐京破,郭盛入城,称皇。 又是一年秋高气爽,公孙月乘着船,看着遥遥在望的桐京。 前朝都城。 亦是今朝的。 在郭盛称皇的消息传回豫州的同时,还有一纸接他们这些家眷进京的信。 历经半个月,眼看着,这就要到了。 “夫人。”知春轻声询问:“您真的不准备传信给家主吗?那封信——” “知春,我嫁到了左家,那你的家主就是左渊了。”公孙月淡淡提醒她,说:“不要忘了。” “是。”知春心中一凛,立即应声。 “你啊,不就是一封信,你急什么。”公孙月嗤笑一声:“以他如今的地位,纳一个妾,根本无需瞒我骗我,那信,还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人发给我的,就等着看热闹呢。再退一步,若真有此事,我们再筹谋也不急啊。” 天下已定,左渊手握大权,公孙家又称霸一方。 想来,是有人不想两家太过亲近了…… 这个时候,她要稳住。 码头将近,船愈发的多了。 相比之下,公孙月这艘船就有些小了,可一看船上挂着的旗徽,便无人敢冒犯,尽皆退避。 能在这桐京讨生活的,都生了一双利眼。 倒也有不清楚这些内幕的少年人发问:“那船上的是什么贵人,怎么都避开了。”他看着船头上站着的那位紫衣华服女子,不由失神。 颜如舜华,灿若牡丹。 真是位美人。 “看见那徽印了没?一公孙,一左,天下会悬挂此旗的,只有一人。” “那便是神武大将军左渊的妻子,漳州公孙氏嫡女,公孙月。” “嘶——是左将军的夫人?”少年人惊了一下,忙收回眼神,不敢再冒犯,可又不舍,便偷偷又看了两眼,小声诺诺:“听说那宝荣公主要给左将军为妾?那这夫人……” 说话间,他不自觉的带上了怜悯。 宝荣公主为皇室第一美人,其颜色姿容,随了她那层宠冠后宫的母妃。 妩媚多情,倾城绝色。 少年曾有幸看过一眼,至今仍念念不忘。 “这夫人虽美,却也不及公主,以后……” 他这话声音虽低,可身旁的人却也听到了,不由一笑。 “到时候娇妻美妾,岂不美哉。那左将军,可真是好福气。”他很是艳羡的说。 “咦,左将军也来了?”有人惊到。 “什么,他竟亲自来接?”群人接了一句,十分惊讶。 这些窃窃私语公孙月不曾得知,在靠近码头时,她的目光便被一个人给吸引了。 码头上一道玄衣身影昂然而立,遥望这里。 距离拉近,公孙月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大,那赫然正是左渊。 船闷响一声,靠了岸。 公孙月还没动身,那边左渊身形一动,起落间就在船板上站稳了。 “如意。”他笑着对公孙月说,眉眼湛然,一如当初离别时。 仿佛,这三年多的离别,只是一瞬而已。 “夫君。”公孙月含笑回望,被他托在掌心的手,不自觉的反手握紧了他。 左渊上前,轻轻抱了抱她,然后又克制的退去。 唇角上扬,公孙月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快活极了。 “这一路上,可还安稳?”左渊扫了眼婢女们,轻声询问。 “安稳,就是前两日收到了一封信。”公孙月笑道。 “嗯?”说着话,左渊扶着公孙月下船,随口应了一声。 “夫君不问那信上写了什么?”公孙月嗔他,抬眸瞅了他一眼,仿佛不满的说。 “不论什么,只要不是我说的,那就都是无稽之谈,不必多管。”左渊神色淡淡,可这话却说的坚决。 “如意且再忍忍,我会解决好的。”他嘴角扬起,笑看公孙月,笑的一如曾经的温柔疼惜。 “好。”公孙月看了她一眼,应了。 车夫驾驶着马车过来,徐徐停下,左渊伸手搀着,要扶公孙月上去。 “将军。”正在这时,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一辆马车缓缓在前面停下,身着月色衣裙,精致眉眼中带着柔弱轻愁的女子掀开帘子,准备下马。 “听说夫人来了,我特来相迎。”她出了马车,看向公孙月,便欲说话。 “如意,你先上去。”左渊视若不见,直接对公孙月说。 公孙月看了那女子一眼,笑了。 一股幽香随风浮动,落在她的鼻尖,这缕似曾相识的味道让她眼中恍然一闪。 原来…… 心里琢磨着,她便也跟看不见那女子一样,直接上了马车。 女子见此,浅浅讶色闪过,脸上不由带上了无措。 “将军,我,陛下他说……”她略有些慌乱的说,语无伦次。紧跟着,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左渊那双眼眸,幽深无波,仿佛不见底的深潭。 让人心惊。 让她想起了宫中那一口口不知道吞食了多少人命的深井。 “去好好跟她说说。”左渊收回视线,淡淡的对李云说,直接上了马车。 李云领命,转而走到女子车前,客客气气的唤了声宝荣公主,而后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跟着就见那位前朝公主面色顿时惨白下来。 “如意在看什么?”左渊轻声问,坐在她身后随之看去。 车帘微掀,公孙月正支着下颌,遥望外面,从这个方向看去,正是宝荣公主。 “不愧是皇族第一美人,果然天姿国色。”公孙月赞叹的说。 “不及如意。”左渊轻笑。 这话引得公孙月不由回头看去,眼带惊讶,结果竟然发现,左渊说着话时,竟然是认真的。 她顿时笑了,快活又觉得有意思。 饶是自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宝荣公主生的的确是美,可左渊这样,也不似作假。 “不好,夫君你有疾。”她目光一动,惊道。 “哦,何疾?”看她作怪,左渊眼中笑意吟吟,配合着说。 “眼疾啊,不然为何会出此言?那宝荣公主,的确是个美人儿,我不及也。”公孙月偎在他怀里,伸手在他眼睛周围浅浅划过。 她有武艺傍身,便是秋风渐冷,手也是热的。 浅浅的痒意从眉梢眼角划过,左渊只觉心中也跟着痒了起来。 “如意,”他握住公孙月的手,轻轻一吻,看着她说:“世间姝色无数,可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无人可及。” “瞎说。”他的目光太深,太过专注和认真,公孙月只觉得脸慢慢的热了,甚至连耳朵也热了起来,她心跳加快,只慌慌的嗔了一句。 “呵——”看她无措的样子,左渊顿时就笑了。 几句话间,两人几年不见的那种微妙的疏离感顿时就散了。 “如意,”他伸手揽了公孙月入怀,轻叹一声,不是悲,而是喜,以及漫长到无法言说的想念。 “嗯,我在。”公孙月应他,偎在他怀里,听着耳边浅浅的心跳,只觉得安宁极了。 车内一时安静,却不觉得冷清,反而满是缱绻。 玄衣和紫裳交叠,亲昵无间。 马车渐渐进城,喧闹声从外面传来,第一次来桐京的公孙月不由掀起帘子细细看了起来。 这座刚遭受战火不就的前朝都城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人来人往间,行人们依旧都充满了欢欣轻快,叫卖嬉笑声不绝。 隐约间,公孙月还看到了好几家公孙家的铺子。 “不及漳州城、”半晌,她轻声说,有些失望,有些感慨。 连她见了都会如此感慨,更何况那位有志天下的郭家家主。 他心里,现在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岳父治理有份,这哪里能比。”左渊接了一句话道,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刚才如意发现了什么?” “嗯?”骤然一问,公孙月迷茫了一下,然后恍然,说:“你是说我看到宝荣公主那会儿?我——” “如意不必叫她公主,她现在不过是以普通女子罢了,她姓尚。”左渊打断,他不愿意公孙月如此敬称,那些人,配不起。 “好吧好吧,尚氏女,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了,和之前我收到的那封信上的香味一样。”她说。 “信?”左渊的眼神微不可查的沉了沉,转而说:“她,倒是有可能,但是……” “但是她没那个本事把信送到我哪儿去。”公孙月笑道。 一个被圈在京中牢牢盯着的亡国公主,想要给她送信,哪儿会那么简单。 “嗯,如意聪慧。”左渊立即赞道,眼中冷色渐深,轻轻看了眼宫城所在的方向。 两人很快到了左渊的府邸,郭盛还未登基,群臣就也还没有分封,可左渊占得这座宅子,却不是一般的大,与之相比,公孙家的宅子都要逊了一筹。 府中没多少婢女使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身披轻甲的兵士。 刚进内宅,几个婆子模样的人就带着一众婢女迎上来行礼。 “都是新买的人,你使着看看,若是不喜欢,那就打发出去。”左渊脸上带着轻笑,温雅依旧,可这话却说的,让人心惊。 那些婆子婢女们立即就跪了一地,身子颤抖,眼含恐惧,可一个敢大声叫嚷的都没有。 扫了一眼,公孙月心中了然,看来这些人已经被左渊收拾过了。 他有个习惯,那就是不喜欢下人哭求厮闹,这些人现在这样,之前一定被罚过。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什么时候见过我为了那些人委屈我自己?”公孙月笑道,拽着左渊越过那些人,边轻笑到:“快带我看看这宅子,我看着很是不错。” 这不错也是真的,江州地处南部,是鱼米之乡,小桥流水,常有烟雨笼罩,很是诗意。 而这座宅子更是其中的翘楚,白墙黛瓦,垂柳半笼拱门,亭台楼阁绵延出去,倒是让公孙月十分新奇。 “你喜欢就好。”左渊含笑。 两人粗粗转了一圈,公孙月也有些累了,便回去休息。 正好,这一会儿,一众婢女们也已经把屋子都按照她的习惯收拾好了。 两人久别重逢,自是一番缠绵。 而就在公孙月抵达桐京的第三日,她遇到了一个出乎预料的人。 公孙苒。 一身粉色衣裙,头戴珍宝首饰,打扮的格外光彩照人,娇媚动人的公孙苒。 第56章 正值秋末,天气越发的冷了。 昨日就有公孙家的仆役传了信来,道大郎君将至,公孙月便就特意到了码头,要亲自接大哥。 结果船还没到,载着公孙苒的马车就到了,还是郭阳亲自搀了她下马。 这两个人…… “姐姐,许久不见,姐姐越发的神采奕奕了。”公孙苒跟在郭阳身侧,看着公孙月娇柔轻笑。 “是许久未见了,倒是你们……我记得郭郎君娶了袁世女为妻?”公孙月扫了两人一眼,不解她们怎么有脸出现在她眼前。 郭阳已经娶妻,而公孙苒一家,早在公孙月成婚不久后,就被她爹找了个理由,直接分了出去。如今算起来,也只是公孙家的分支罢了。 之前她二哥曾传信,道有人把公孙苒接走,如今看来,就是郭阳了。 那这么说的话,公孙苒岂不就成了郭阳的外室? 谋求一场,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道公孙苒现在心情如何?啧。 “左夫人,慎言。”郭阳皱眉说,看着依旧矜傲浓艳的公孙月,有些不满之余,又有些挫败。 他马上就要是皇子了,甚至是太子,可这个女人看他时,依旧毫不在意,实在让人心中不舒服。 公孙苒娇美的脸微僵,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看着公孙月的时候甚至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傲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公孙月笑了看了两人一眼,忽而就笑了。 两个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做着美梦的蠢货。 “姐姐你何必这样说,之前是妹妹的不对,可我和郎君是真心喜爱的。”公孙苒声音微颤,道:“正好也成全了你和左将军这一对眷侣,姐姐莫要再生我的气了。” “那倒没有,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公孙月笑的格外有深意,一听就知道是反话,道:“正好相配,也免得耽搁了别人。” 这话里的意思稍一深思,就太过让人难堪了。 “放肆!”郭阳怒道,怒瞪公孙月。 “难道我说的不对?你们不相配?”公孙月笑了。 两人一滞,公孙苒咬唇,怯怯道:“妹妹已经道歉了,姐姐你还这样生气,要是不解气,那你就打我吧,妹妹只求姐姐谅解,让伯父松口,让我爹可以回去。” “不用求她,我——”郭阳不满又带着自傲道。 “你知道吗?”这样两个人,实在是让人作呕,公孙月懒得跟她们纠缠,更不想听郭阳的废话,轻笑着说:“之前郭阳与你纠缠,坏了婚事,郭家主前去退婚的时候,还说了另一件事。” 两个人一震,下意识看向公孙月。 这个时候,所有关于郭盛的事情他们都想知道。 “为了惩罚郭阳,郭家主向我爹爹说过,取消他的继承人之位,以后,他只是郭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子弟罢了。”公孙月看着两人,恶趣味的一点点说。 话音落下,两个人脸色一片惨白。 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难怪之前那几年,父亲交给他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把二弟三弟带在身边,难道,难道!郭阳心中几乎立即慌乱起来,心生焦灼。 “不,不可能,姐姐你莫要胡说!”公孙苒下意识看向郭阳,见他那副有些惶急的样子,心里顿时发紧,立即尖声说。 “随便你们怎么想吧。”公孙月无所谓的说,移开眼神,她懒得看这两个人。 至于郭盛会不会言而无信,别逗了,就郭阳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郭盛只要不傻,就不会选他。 “夫人,船到了。”婢女提醒,公孙月随之看去。 挂着公孙家旗徽的船缓缓靠近码头,公孙弘正站在船头,含笑看她。 “大哥!”公孙月笑了,不由上前两步。 公孙弘一摆手,让她停下,很快自己下了船。 “怎么亲自来了,今天风大,该在府中歇着才是,大哥认得路。”他素来是这副正经的样子,明明是关怀,让他说着也像是说教。 “我想大哥了啊。”公孙月笑眯眯的说,转身跟公孙弘往马车哪儿走去,边说:“大哥就你过来吗?爹爹和二哥呢?” 抬眼一扫,刚刚在这里的郭阳和公孙苒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不来,这次只我。”公孙弘说话间,语速慢了些许。 见此,公孙月眼睫一颤,心中转了转。 大哥在骗人,她立即明白。 “啊,我都好久没见爹爹了。”她面上不显,有些失落的说。 公孙弘和公孙凌常年在外行走,她每年还能见上一次,可公孙绍身为公孙家家主,不得妄动,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了。 “等过一阵子吧,等见微忙完了,你回漳州一趟不就可以了。”公孙弘道。 “啊——那估计还要很久,他最近好忙。”公孙月更惆怅了。 桐京初步稳定,郭盛尚未登基,局势仍旧算不上稳定,等要忙完,天下顺平,起码还要三年。 公孙弘嘴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公孙月一直打量着他,心中更是肯定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还和左渊有关! 心中惦记着,等到送公孙弘去了他在桐京置的宅子,再回府,她逮着左渊就进了室内。 “你和大哥他们在计划什么呢?”她有些心急的问。 “如意真是聪慧。”左渊笑着称赞。 “别说这些啦,就算你在夸我。”公孙月嗔他,可手却放开,转而拍了拍被她拽皱的衣服。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她边忙着问。 “没什么,只是郭盛想要动手,而我先做好准备罢了。”左渊若无其事的扔下了一个大雷。 “什么?”公孙月惊了,下意识抬头看他。 “功高震主,天下皆传,郭盛得了江山,我一人占了一半功劳,他封无可封,更何况,他也不想封,那就只剩下动手了。”左渊握着公孙月的手,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沉稳如初。 公孙月沉默了。 “多大胜算?”她轻声问。 “六成。”左渊没有骗她。 “那也够了,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公孙月目光锐利的说。 是了,这就是他的如意,心如宝刀般,拥有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左渊心潮涌动,上去在她眼角轻轻落下一吻,轻声说:“如意信我就好,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要小心,郭盛欲要动手,必然会占据大义,不然他不会贸然行动,你可别让他拿住了把柄。”公孙月道。 “我知道,如意放心就是。”左渊笑着应道。 几日后,郭家的家眷也都赶到了桐京。 钦天监亦是算好了登基的吉日,正是半月之后。 而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轰动了整个桐京的事。 郭盛把之前传言说要赐给左渊为妾的宝荣公主,收进了后院。 第二日,郭盛的夫人杨氏给公孙月发了帖子,邀她过府一叙。 在问过左渊的意思后,她去了。 说起来公孙月和杨氏的相处还不错,她矜傲,可杨氏却是十分妥帖温柔的性子,两人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妨碍。 不过自从前年郭阳去了袁氏进府后,两人碰了几面后,她就没再去了。 她可没兴致去看一个对着她又酸又警惕的人。 还当那郭阳是什么好东西了不成。 结果,这一次刚被人领着进了正厅,她就被屋里坐着的两个面带愁绪的妇人惊着了。 这婆媳俩这是? 刚这样想,公孙月就恍然了,好家伙,一个是为了公孙月,一个是为了那宝荣公主吧。 果不其然,坐下没几句话后,杨氏就嗔怪起来,说:“你倒好,不喜欢你家将军纳妾,把人远远打发了就好,送到我们府上来做什么?” 这个从天而降的黑锅把公孙月惊了一下:“我送到你们府上?” 杨氏点头,便欲再说。 “夫人莫开玩笑,我只在来京时见过那宝荣一次,夫君当时就告诉我这都是传言,那之后再未见过,而我夫君为了避嫌,更是从未理会她,怎么如今又成了我送来的人?”公孙月直接打断,笑道:“夫人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你还要骗我,夫君都说了,是左渊劝他收下,他这才。”杨氏不满。 “夫人又说笑了,你觉得我家夫君是会劝别人纳美的人?”公孙月笑开,说:“这话,你跟谁说都不信啊。谁不知道左渊左将军,不好美色,也不近美色,最是冷情的一个人。” “男子若是不好美色,那任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这话若真的是郭家家主说的,那……”她意味深长的笑了,道:“我便是认下也无不可啊。” 这一席话说下来,还真是让杨氏踌躇了。 她思索一会儿,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说完,总算轮到了袁氏,她是郭盛一位义兄弟的女儿,嫁进郭家后就没受过苦,素来是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如今好歹知道等婆母说完再开口,也算是知道礼数了。 “左夫人,你管管你那妹妹,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做什么不好,做别人的外室!”她连嘲带讽,恨恨的看着公孙月。 “妹妹?我母亲只我一女,少夫人说笑。”公孙月淡淡的说,几句话就把自己和公孙苒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 可袁氏哪里肯放弃,她何尝不知,可这事她也只能找公孙月了。 反正都姓公孙! 好一番纠缠,最后还是杨氏制止,袁氏才住了口,公孙月告辞离去。 本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风流韵事,郭盛托词罢了,公孙月也没有多想,可紧跟着发生的一连串事,才是真的把桐京捅破了天。 郭盛被宝荣公主下了毒,据说危在旦夕。 传言宝荣公主是被左渊指使的,他之前就是为此才特意把人送进郭家,不然如斯美人,他怎么会无动于衷。 第57章 郭盛昏迷不醒,一睡就是三天。 “我听说袁周孙王四位,都力保绝不是你,是有人心怀恶念,意图挑拨呢。”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公孙月捧着几支匠人们精心培育出的芍药回来,见着左渊让了让地方,便就直接坐过去。 左渊顺手把小几拉在她身边,放下了手中的书。 这些天桐京中纷纷扰扰,没个消停,可他这个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却安之若素,直接躲在了府中。 “不过是唱戏哄傻子罢了。”他轻声道,伸手从公孙月放在小几上的芍药中捡起一朵粉色的来,又娶了剪刀,细细修剪,簪在了公孙月的发髻中。 “不合适,”公孙月含笑看他动作,本以为是要给花盏里放,结果到了自己的发间,一想自己今日梳的发髻,立即嗔道,跟着把花小心翼翼的摘了下来,道:“且先养着,一会儿我换个发髻再簪上。” 虽然有点麻烦,可到底是左渊一片心意,她不愿浪费了。至于让她顶个簪着格格不入的芍药的发髻,那绝不可能! 妆发很重要!不是非要富贵或者淡雅,但是得宜却是一定要的。 “我来,要梳什么发髻?”看她取下花,左渊眼睫微垂,等听她说完,笑意就又添了三分,然后问她。 “你会?”公孙月惊了,不怎么相信。 要知道,就是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爹爹,对女子的发髻也是没法子的。 “自然。”左渊沉声应道,在婢女拿来玉梳后,还真一点一点的给她挽起了一个发髻。 公孙月在剔透明亮的玻璃镜中看着,只觉得惊奇极了。 等到左渊伸手把花给她簪上,再小心翼翼的调整些许,她几乎立即就夸赞起来:“夫君你好厉害。” 这个手艺,必然比不上专门给她梳头的,甚至还把她拽痛了些,但是最后好歹梳起来了,而且还像模像样的。 真是让人惊奇又惊喜。 虽然公孙月夸人,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但是左渊听了心中还是一畅。 “簪这个?”他在妆匣中翻了翻,取出一枚珠钗,问她。 “不要,”公孙月拒绝,转头吩咐知春去把她藏着舍不得戴的那一套嵌着粉色珍珠的头面找来。 粉色珍珠本就罕见,而能让她收藏的,品相更是绝佳,特意挑了公孙家新研制出来的玫瑰金镶嵌,做出了一套头面首饰来,可谓是美不胜收,她本来是准备留着过段时间出门玩的时候戴的。 “你给我梳的发髻,这些东西可配不上。”说完了,公孙月冲着左渊一笑。 这话公孙月说得可谓是真心实意,左渊听了,本就轻快的心,立即就漫上了细细密密的欢愉,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都给你梳。”他说。 不多时,婢女拿来了首饰,左渊亲手一个一个给公孙月簪上。 婢女掌着半人高的镜子后退,公孙月起身左右偏了偏发髻,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妆饰了。 等她看到衣裳,不由一顿。 “这衣服不太合适,不行,我要换了。”说着话,她拎起裙角就往回走。 她反而发饰都是粉色,可近日穿的却是一件鹅黄色裙子,颜色有些冲了。 左渊失笑,大步跟上,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说:“你慢些,急什么。” “我哪里急了。”公孙月嗔他,倒是这不觉得自己有着急。 可旁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她的脚步何止快了一分。 “呵。”左渊一味的笑,也不反驳,只揽着公孙月,便轻声说:“不如换那件牙绯绣芍药的裙子?” “也好,不过那件水红的会不会更好?”公孙月下意识接道,跟着反应过来了,就笑,说:“我新做的衣服,你又知道了。” “如意的事,我哪里敢疏漏。”左渊捏紧的手微微松开,笑的温柔。 撇了他一眼,公孙月笑了笑,虽然对他这样关注她的事有些不自在,可想了想她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索性就当不知了。 等回屋换了衣服,她这才算是满意了。 只这一件事,就消磨了一上午。 两人正说着中午吃什么,李风就急匆匆的来了,直接跪在地上,说:“将军,宫里传信,说陛下不好了,请您过去。” 虽未登基,可这些跟着郭盛打天下的老人已经开始叫他陛下了。 室内一静。 “鸿门宴来了,看来,这顿午饭是吃不好了。”公孙月略有些淡的声音打破寂静,看向左渊。 “我这就去。”左渊对李风吩咐,然后看向公孙月,眼眸定定,似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只余下了一句话:“你在府,要小心。” “我知道了。”公孙月说,而后站起身,说:“你放心,我一直记着呢。” 左渊倾身抱了抱她,双手微紧,最后猛地松开,转身就走。 这是一场豪赌,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他,必须要去。 左渊的人手前脚出了左府,公孙月后脚就召集了所有的亲信,全都聚集在正院,先下令封了府中各处大门,然后又命人死守,并开始防御。 等着一条条命令布置好,她这才接过采粉呈上的刀,取了方锦帕,细细擦了起来。 宝刀,鸣泉。 这是成婚后左渊送给她的,到她手上已经三年多了,至今仍未染血。 不过,今天她就要试一试这刀,有多利了。 左渊离府约小半个时辰后,侍卫匆匆来报,左渊身边的一个近卫叫门,说是将军落了东西,要回府取,因为公孙月之前吩咐过,只要不是左渊或者李风李云等四人,谁叫都不开,所以来问问她。 “不开。”公孙月毫不迟疑的说。 那侍卫立即领命,转身去回。 不多时,外面的嘈杂声传来,喊打喊杀声隔着半座府邸,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孙月端坐在椅子上,由着身边的婢女们出去探听消息。 左渊留在府中的侍卫统领刘震守在她身侧,丝毫都不敢疏忽,只是,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公孙月手里的那柄刀飘去。 神兵利器,习武的人有几个能不爱的。 喧闹声越来越响亮,受伤的侍卫踉踉跄跄的过来,说是那些贼人已经攻入府邸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一堆人冲进了正院。 刘震忙带人上去阻拦,可来人源源不断,他们也不由吃力。 正在这时,公孙月身边的婢女们也都上前,开始抵挡。 有武功高强的采蓝,天生神力的采粉,存在感极低,适合做刺客的采青。 三人尤其出众,而且出手也十分利落,便是比之刘震也不差多少。 一众侍卫哪怕在这个忙乱的时候,也不由的惊了一下。 一群人合力,勉强算是挡住了来人。 可这里已经暴露,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直到一个高手前来,刘震和采蓝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剑锋凛冽,直指采蓝的脖颈。 铛—— 一声分外清脆凌厉的声音响起,一把刀挡住了那把剑。 来人抬头一看,发现持刀的竟然是他此行的目标,公孙月,不由的愣了一下。 她会武? 而且还很高强? 刘震也在想这个,自从公孙月嫁进左家,他就一直守在府里,护卫着这位夫人的安全,虽然以前也听说过她每日练刀,可只以为她只是粗通罢了,却没想到,竟然这样厉害。 来人愣住,公孙月可不会楞。 刀势绵延,如同迭起翻涌的水浪,十几招之后,她手腕一抹,血花飞溅,就要了来人的命。 她没有停下,又杀向其他人。 练刀十余载,只为今日出鞘,护自己,护爱人,护亲人。 鸣泉这把绝世宝刀,在公孙月手里化作了收割人命的利器。 每一抹明亮的刀光,每一片飞溅的血花,都会带走一条敌人的性命。 可谓是一步一人。 如此大开杀戒之下,没一会儿,公孙月就杀得来人丧了胆,在看到她的时候竟然都下意识避开,不敢对上她的锋芒。 可他们要躲,公孙月却不会无视。 她杀得来人心胆皆颤,守在门口竟然不敢再进来。 她往门外走去。 “夫人。”知春心惊,忙小声叫了一声。 之前公孙绍曾给她们交代过,公孙月练得就是杀人的功夫,虽然厉害,但是极易让人迷失心性,所以一直限制着公孙月不让她杀人。可今天……一众婢女们不由心惊。 又一阵喊杀声,不过这次是从府外。 一众侍卫们和对手都惊了一下,不解来人的来历。 很快,新的人手都赶到,领头之人,正是公孙家二郎,公孙凌。 “如意,你没事吧?”公孙凌急急走向公孙月,担忧的问道。 看见是他,婢女们当即就松了口气。 公孙凌哪里会没看见公孙月身上的血,可他只当做不知,关切的看着公孙月。 公孙月一直看着那些贼人,看到公孙凌的时候还顿了一下,反应有些迟钝。 眨了眨眼后,她才反应过来,布满杀意的眉眼一松,微笑了一下,说:“二哥,你来啦。” “嗯,我来了。”公孙凌这才敢靠近公孙月,有些心疼的说:“是二哥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没有啊,我这儿挺好的。”公孙月笑着说。 公孙凌伸手顺了顺她掉了的碎发,没有说话。 虽然他没有练公孙月的功法,但是他却一直都知道,公孙月要从那被杀意沸腾的境界中走出来,有多不容易。 “没事就好。”他说。 他带来的人很快就把冲进府里的人都清理干净,又严密的布控起来。 “二哥,爹爹和大哥呢?”公孙月终于回神,不由担忧的问。 “袁周孙王四人想合力对付左渊,父亲和大哥去拦他们了。”公孙凌如是说。 “啊,他们四人可是老将。”公孙月更担忧了:“爹和大哥能行吗?” “你呀,放心吧,左渊早就防备着这一天呢,他们的手底下,他都安排了人,这会儿早就乱起来了,能动用的人手,怕是只有十中之一。”公孙凌顿时笑了,眉眼飞扬,道:“你这个夫婿啊,可不简单,够阴的。” “二哥!”公孙月不满的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咱们啊,就等着吧。”公孙凌笑道。 日渐西沉,暮色已至。 沉沉夜色中,左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惊破了真安静道近乎沉闷的夜色。 “将军回来了!”有人惊喜高呼。 第58章 公孙月急忙往外走去,正好在垂花门出撞上大步往里走的左渊。 一队气势沉凝的兵士在他身后进府,很快四下散开,守住了府中各处。 他发髻微乱,衣服也有些皱了。 往日温雅沉稳的男人,难得的有了些狼狈,可公孙月仔细打量一眼后,却松了一口气。 “回来了就好,受伤了没有?”她急急忙忙的问。 左渊两步上前,把公孙月揽进了怀中。 “我很好,”他说,一顿,嗓音有些暗,仿佛绷紧了某种情绪,“如意,郭盛欲要算计我,被我辖制,如今他们都被尽数押解在宫中,岳父和大哥负责看管。朝臣们都知道了郭盛的算计,待到明日,整个桐京和天下人都要知道了。” 公孙月抬头看了他一夜,恍惚的灯影里,他的神情隐隐约约,似乎是遗憾,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她不由得抬手握住他的大掌,说:“是他多行不义,我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所以你不要伤心,她心想。 当初左渊投在郭盛府中,有赏识提拔之恩,可谁知最后却被猜疑,还想害他性命,料想到如今这个收场,他怕是要伤心的。 “是啊,我们只是为求自保。”左渊说。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公孙月的脸颊,为着她的安慰的心疼。倏而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看到了自己上午给公孙月鬓边簪的那支芍药,粉色花瓣上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那是血。 眉微皱,左渊忙伸手挽起公孙月的手,仔细打量后才放心,说:“你今日动手了?可还好,有没有受伤?”说话间他扫了眼刘震,眼神冷沉。 不中用的东西。 刘震浑身一紧,深深的低下头。 “没有啊,我很好,”公孙月不以为意,倒是有些奇怪,她下午可是收拾过的,怎么左渊还知道她跟人动手了。 “这花污了,”左渊脸色和缓些许,伸手取下那支花,内劲一催,直接震成粉末。 “污了?”公孙月看去,却见花已经碎了,不过她想左渊也不会骗她,就没有再想。 轻轻顺了顺公孙月的鬓发,左渊看了眼知春等婢女们,眼神冷淡。 “连这都没发现,要你们有何用,全都罚一年的俸禄,若有再犯,都给我滚。”他沉声说。 花上带血,何等不详。 而公孙月簪了半日,这些婢女竟然都没有提醒。想到这里,他一双眼眸越发的冷了。 嘴唇动了动,公孙月本想说不怪她们,可左渊开了口,她也不想就这样驳了他的颜面,便想着回头安抚一下就好。 一群婢女们被吓得一抖,忙领命。 “好了,下午知春说要给我摘了的,可我想着是你给我的,我就没舍得,没事的。”公孙月勾着左渊的袖子,放轻了声音说。 左渊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垂头看着公孙月,笑意止不住的爬上了眼角眉梢。 “不是说了,我以后还给你簪,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公孙月养的娇气,衣着发饰但凡有点不妥,就会重新收拾,可他没想到,今日她竟会因为这个原因没换了这话,一想到此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软的不像样子。 “我知道了,”公孙月说,拉着他的袖子想要回去,却被左渊握住了手。 “好了如意,宫中局势未定,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这便要去了,这些天怕是都不能回来,你在府中要小心,若有事,便差人去寻我,莫要有顾虑。”左渊一遍又一遍的细心叮嘱,这才离开。 目送他离开,公孙月这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扬声唤了声知春:“快去准备,我要沐浴。” 今日局势紧张,她下午只是稍作洗漱,如今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她可得好好洗漱一番。 左渊这一去,就是两天。 郭盛飞鸟尽,良弓藏,想设计陷杀左渊的事情被传的到处都是,可左渊反击之后,却没要了他的性命。如此仁义,让人动容。 如今郭盛被拘禁在皇宫,桐京,甚至泰半天下已经落在左渊手中,那这登基一事,就得重新商议了。 倒是有人心思浮动,可如今声势最大的,自然是左渊。 郭盛得天下,左渊一人占了半数功劳,这话并不是乱说出来的。 加之他待人如此仁义,可谓是众望所归了。 一时之间,左渊风头无两,随便上街一听,就有人在商讨左渊登基,乃是众望所归。 公孙月坐镇左府,外面递进来的帖子差点都把她给淹了。 烦不胜烦之下,她直接称病,紧闭了大门,这才勉强得了些清净。 夜已经深了。 重重深宫,掩住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却挡不住来往宫人们的窃窃私语。 ‘今日几位大人正跪求左将军登基了。’ ‘左将军是个好人,他登基了,我们就有福了。’ ‘可不是,想杀他的人他都放过了。没想到,那郭……竟然是这样的人。’ 宫人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深沉的夜色里无所隐藏,或者说他们本就不想隐藏。 胸口剧烈欺负,郭盛一伸手掀翻了眼前的案几。 砰—— 嘈杂声一静,低低的脚步声细碎的远去。 “好一个左见微,好一个左渊。”郭盛咬牙说,被关在这殿里的几日,非但没有让他的怒火降下,反而愈演愈烈。 又是一阵脚步声,沉稳,从容。 门吱呀一声大敞开,头前之人一步迈进了这座大殿,绵延的屋脊和半空中的星子都落在他的背后。 “大哥。”左渊看着神型憔悴,怒瞪他的郭盛微笑唤道。 仿佛之前的龌龊不存在,也仿佛把郭盛亲自关进这里来的人不是他一般。 看到他这副熟悉的样子,郭盛怒气更胜。 这些年他都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他还真以为他是脾气好,是别人所说的儒将,可原来,竟然是一个装作吃草的狼。 事到临头,他反而冷静下来。 “都说你要登基了,怎么,这会儿来找我?若是为了炫耀,那可就太上不了台面了。”郭盛端坐在殿上,一如曾经般俯视,说着从容的话,却仿佛含着针一般。 抬了抬头,左渊看了他一眼,便就慢慢的笑了。 “那倒不会,手下败将而已,何须炫耀。”他话说的慢条斯理,比起郭盛一身狼狈装出来的从容,才是真正的散淡。 “左见微!”郭盛脸颊抽了一下,冷喝。 “大哥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就走了。”左渊端的自若,轻声笑道。 知他不会说笑,郭盛默了一下,问出了自己盘亘在心中这些日子的问题:“你从何日起开始想着夺位的?” 不问清楚这个,他不甘心。 “是不是在投效我的时候,你就有着这个心思?”他又问。 眉微的一挑,左渊难得的有些讶然,道:“大哥聪慧。” 竟然是真的! 这个问题如此容易的就得到了答案,郭盛竟然愣了。 “你倒是,比我还有信心。”他不由的说。 “我只是对我有信心罢了。”左渊如是说。 郭盛一噎,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对。 “若我不算计你,你会如何做?”他忽然问。 一想到因为自己一番算计,竟然让左渊上位变得众望所归,他心中就不由气闷。 何为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就是了。 “大哥说笑了。”左渊施施然道:“你肯定会的。” 怎么—— 郭盛面露不悦,可心中却不由泛上苦涩,随后更是悚然一惊。 他想起了左渊上一个回答。 他料定他会这样做,什么时候?在投效他之前吗?那个时候左渊也才十几岁而已,这可能吗? 若真是如此,那此人的心思,该是何等的深沉。 心中百转千回,郭盛心念频起,最后却都沉默下来,败了就是败了,本以为是自己有所疏漏,可到头来却是对方技高一筹,那边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今最要紧的,反而是他的下场。 “你要如何处置我?”郭盛颓然问道。 “处置?”左渊意味深长的说,而后一笑:“大哥说笑了,我会封你为王,让你郭家昌盛连绵。” 这个惊喜来的猝不及防,得知自己可以死里逃生,郭盛先是大喜,可等到对上左渊深不见底的双眼后,心里又是一凉。 “你会如此好心?”他不可置信。 昏暗的烛光里,左渊没有搭话,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左渊!”郭盛下意识扬声喊他。 没有理会,左渊一步步远去。 “椒房殿修的如何了?”出了大殿,他低声问道。 今夜月色极好,也不知道如意可有赏月? 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那轮明月,左渊心中忽而就思念起来,明明也才几天而已。 说起来,郭盛是要感谢公孙月的。 他本身并不在意一个手下败将的生死,可死了,总比活着来的好。可他有如意了,他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好名声,可他不想天下人因为他的原因非议如意。 那他就做一个宽仁大度的好人吧。 筹谋十余年,今日终于得以功成。 满心畅快,心里那口气也不由的松了下来。 “工匠日夜不休,今天下午已经完工了。”侍卫回答。 “我去看看。”左渊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第59章 府中,公孙月看着眼前衣着简洁,俯身道谢的人有瞬间回不过神。 这是谁啊? 前不久大门被敲响,左渊身边的旧部送了这妇人进来,她看起来年约四十许,缄默温顺,高鼻深目,双眸呈现一种浅浅的黄色,宛如蜂蜜一般,姣好的眉眼依稀还能看到旧日的美貌。 还没弄清楚状况,这女人就俯身行礼,开始谢她救命之恩。 “你是?”公孙月一个眼神过去,婢女连忙扶起这女人,她轻声疑惑道。 “我之前流落花楼,身染重病,被扔在街上等死,是夫人救了我,您虽然忘了,可我却不敢忘记。”妇人十分诚恳的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再次多谢夫人当初援手。” “不必,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公孙月心中想了一下,总算想起这就是当初左渊拜托她家寻的那琼娘。 这个相貌,竟然是异族人吗? 公孙月心中琢磨,想起了左渊曾经说的,他的乳名,阿鹘,一种生长在北地的猛禽。 “那么多人,却只有夫人出手。”琼娘似是感叹,没再说这些往事,转而问道:“夫人此次寻我来,可是有事?” 公孙月眨了下眼睛,看向左渊的旧部。 她并未下过这种命令,明显是左渊干得,巧了,她也很好奇左渊这个节骨眼上把琼娘接进京城要做什么。 “将军并未吩咐。”那侍卫立即回禀。 琼娘微讶,她本以为自己这些年,包括此次进京,背后之人都是公孙月,可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吗? “此次接你进京,是我夫君所为,我并不知他的目的。”公孙月略有些失望,而后坦诚相告,又道:“夫人远道而来,先去休息吧。” 琼娘顿时更惊讶了,她再无知,也清楚公孙月所嫁之人,乃是名满天下的名将左渊。 可让她不理解的是,左渊找她作什么。种种疑问压在心中,她没有多问,顺从的跟着婢女下去了。 公孙月琢磨了一会儿,隐约觉得这应该跟左渊那不曾言说的身世有关。 毕竟他说过琼娘乃是他的故人。 可再具体的,她也猜不出来了。 起身书信一封,公孙月嘱咐人要给左渊送去,可就在这时,有人跌跌撞撞的进来,惊喜又振奋的伏地高呼:“将军成帝了!” 手上动作一顿,书信掉落下去,公孙月看着来人,近乎恍惚。 “今天早晨,所有大臣联名请命,第三次上凑,请将军称帝,将军这次,应了。” “陛下当朝就封了您为皇后,这会儿传旨的正在路上呢。” “我知道了。”公孙月这会儿的心情十分奇怪,惊喜有之,担忧有之,复杂到自己都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最后缓缓的说。 整个左府的气氛都变得热烈,奴婢仆役们全都脸上带笑,来来往往间掩饰不住的激动。 日头渐升,公孙月倚在锦榻上,甫自出神。 在左渊说起他要动手的时候,她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可真正等到这一天到来后,她还是不由得恍惚。 她原来只是想着做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可现在,竟然成皇后了! “如意,在想什么?”左渊在窗前看着她,含笑问道。 “夫君?”公孙月眨了下眼,有些惊讶。 “我看了你许久,你都没有发现我。”左渊伸手一撑窗台,直接跳进了屋内,坐在公孙月身侧问她。 没忍住睁大眼,公孙月没想到,左渊竟然会从窗户进屋,还是跳进来的。 这,这简直太不文雅了。 不过,好看的人便是不文雅,也是好看的。 她心里想着,就笑了。 “我在想,你做了皇帝了,想要纳妃该怎么办?”公孙月睨他,似笑非笑。 “我不是说过,若有负如意那天,但凭如意处置。”左渊无奈,笑意却一点一点的加深,伸手揽住她,覆在她肩头,轻声细语:“不过如意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我有你就够了。”他说。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细细小小的痒意让她不由得避了避。 “你好好说话,”公孙月嗔他,闪身避开。 别的都好说,公孙月最受不了有人在她耳边吹气,那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忍。 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左渊抱紧她,寻着樱桃似的红唇印了上去。 惯来从容温雅的男人举止间忽然就带上了些许燥意。 他的动作又急又重,深深的仿佛要把她吞下去一般,公孙月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肩头的衣裳,感觉自己险些都不会呼吸了。 这个样子,看来他今天的确很激动,不过之前藏得可真好,她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公孙月不由走了个神,就觉得唇瓣被咬了咬。 “不专心。”左渊轻声呢喃,又覆了上去。 “霸道。”公孙月回他,紧跟着就被人堵住了嘴。 这场亲昵缠绵而炙热,几近癫狂。 待到结束后,公孙月的发髻衣襟都乱了,不过,这个时候她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心绪,也都被抛开了。 “可惜天色未暮。”左渊绕有深意的说,拿着玉梳一下一下的给公孙月梳理着头发。 自玻璃镜中瞪了他一眼,公孙月发现自己脸已经红了。 这人,这人今天怎么这么不正经,她心想。 镜中的女子粉面含晕,又羞又恼,美目流转中皆是道不尽的旖旎,左渊手上动作一顿,低声就笑了。 可惜天色未暮,他再次感叹,不过,这次是在心中。 免得真的恼了佳人。 嬉闹过后,圣旨姗姗来迟。 公孙月本来是要跪下的,却被左渊一把拉着站好了,开口就让宣旨的直接念。 太监惯会看人眼色,在心中对于公孙月的地位立即又拔高了许多。 他利索干脆的念完了封后圣旨,识相的退下。 这便要进皇宫去了。 左渊直接弃了自己的御驾,钻进了公孙月的马车里,轻声给她说起了这些天在宫里的安排,好让她去了就能接手。 郭盛被他封王,上午就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宅子里,以后有事没事都不用出来了。 宫里前朝那些杂七杂八的女人他都放出了宫,各个司的掌事之人都是他临时找的人,到时候公孙月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换了。 总而言之,就是左渊已经把后宫梳理了一边,公孙月进了宫,直接就能上手。 “那就多谢陛下了。”公孙月说着恭敬的话,眼神却含笑觑着左渊。 “皇后娘娘喜欢就好。”左渊就也跟她笑闹。 红色凤驾一路前行,朝着宫城而去。 说完了正事,公孙月总算捡起了琼娘的事,转而告诉他。 “我想着,也该到了。”左渊丝毫未曾惊讶,还有心给公孙月剥了个栗子,漫不经心的说:“你找个地方给她安置就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是,我娘一直惦记着她,所以我想让她去墓前拜一拜。” “她是我娘的妹妹。”他这话说得平静极了,一丁点都没有说起亲人时的欢喜。 仿佛那对他来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公孙月手上的动作一顿,本来是要去接栗子的手,却不小心落到了茶盏上。 她也就顺手端起来喝了口,也算是压了压心里的惊。 “你,母亲?”放下茶盏,公孙月有些迟疑的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左渊口中听说这些事。 “嗯,不过那没什么好说的。”左渊一语带过,道:“已经去了的人,不必再多说。” 他不想说,公孙月也不想逼他。 至于私下探究,她心中动过这个念头,可终究放弃了。 左渊既然不愿意说,那自然有他的理由,她又何必非要去探究到底呢。 “好。”公孙月轻声应了,只道:“不过我也是要拜见母亲的,你可别忘记了。” 手上动作一顿,左渊的手僵了一下,眼中暗色重重,挣扎片刻过后才又慢慢恢复平静,道:“好。” 发现了他的不愿,公孙月心中疑惑不由的又添了许多。 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母亲的身份,不好言表吗? 种种疑惑压在心底,公孙月没有贸然开口,换了个别的话题来说。 一路进宫,直达椒房殿。 这座前朝几近被废弃的宫殿,如今被修葺的奢美华贵,琉璃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漆红木柱高高撑起,雕花木门缓缓敞开。 宫女们齐齐上前叩拜,参加皇后娘娘。 是了,她如今是皇后了。 左渊,是皇上了。一直隐约有些恍惚的公孙月,这时心中忽然一定。 接下来很是忙碌了一阵,左渊要正式登基称帝,然后安抚前朝旧臣,大封武将,稳定天下。 公侯伯爵封出一大堆,一群跟着打天下的武将文臣们,都欢喜不已。 而公孙月的母家公孙家,则得了国公的封号,她大哥是世子,便是二哥,也在左渊的力排众议之下得了个侯爵之位。 满门荣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当今比如如何信重喜爱皇后了。 等到年关将近时,这热闹到近乎沸腾的桐京,才勉强算是平稳了一些。可紧随而来的新年,就又让桐京更加热闹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左渊带着公孙月,到了城外一座孤坟前。 琼娘一直忐忑的跟在两人身后,直到到了这墓前,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的墓。”左渊看着眼前这座明显是刚刚打理过的坟茔说。 陡然一惊,琼娘直直的看着那座不起眼的孤坟,更不懂了。 当今陛下来拜祭母亲,带她做什么? 她心中曾隐约有过某个猜测,可那太过荒谬惊人,让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我记得她叫茹娘。”左渊继续说。 琼娘浑身一个激灵,直直的看着那座坟,顿时就跪下了。 “姐,姐姐?”她轻声呢喃,不可置信。 “她一直惦记你,总跟我说,要找到你,说她没保护好你,”左渊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琼娘,只直直的看着坟墓,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虚空,落在了久远的回忆中。 “姐姐!”琼娘立即就哭嚎了起来:“姐姐!” 喊着喊着,她口中的话语含糊起来,变成了另一种公孙月没有听说过的语言。 左渊却好似听懂了,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安静的站在那里。 公孙月左右看看,只纠结一件事。 这个,在先人的墓前站着似乎不太好,她是不是得跪下啊。 心里想着,她作势要跪,谁知膝盖刚刚弯下,就被左渊扶住了。 “如意,”他的声音紧绷,让人听了心里沉沉的,充满了压抑。 “夫君?”公孙月不解的看他,说:“我想给娘行个礼。” 拦她做什么? “如意,我娘她,是外室。”左渊嘴唇动了动,到底说了。 时下之人,重风骨,讲礼仪,世家勋贵,极其在意出身血统。 莫说是外室子,便是所谓庶子,也是要遭人轻鄙的。 外室之类,更是被人瞧不起,像公孙月这类高门贵女,看了一眼,怕是都要嫌污了眼。 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句话,公孙月一时间愣了。 第60章 他显然很在意这一点。 历历往事骤然浮现眼前,左渊的避而不答,沉默不语,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公孙月如是想到。 那该怎么安慰他呢? 公孙月又想,说不在意?言语在这个时候显得太过无力。 思来想去间过去了好几息时间,眼见着她不答话,甫自沉默,左渊眼中情绪翻滚,越发的沉郁,仿佛深不见底般。 果然很介意吗?果然,就不应该说! 他就应该瞒着如意一辈子的。 太傻了! 会说出来这件事的他太傻了,左渊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 “我告诉你一件秘密。”公孙月思来想去,冲左渊招了招手。 嗯? 左渊一愣,看着眉眼狡黠,还左右看看,带着些警惕的公孙月,一时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 这个反应,不是不屑! 一时间,他的心情仿佛从地底飘到了天上,然后缓缓落在了实地。 他俯身过去。 “我娘的身份,是我爹伪造的!”公孙月附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我爹当初为了娶她,特意废了力气,给她找了个身份。” 左渊着实愣了一下。 公孙家家主,和他夫人的感情好的天下皆知,二人伉俪情深,甚至连如何相识相知相爱都被人广为传唱。 可那些内容里面,绝对不包括公孙月刚才所说的这个消息。 “是,这样?”他有些惊讶的说。 公孙月大点其头,笑盈盈的,道:“所以说,是你那位父亲的错,他没有我爹的勇气,也没有我爹爹的专情。” “所谓外室,都是男子的错,他们管不住自己,却又要鄙夷自己造的孽,实在是没有道理的。”她很是不高兴的说:“你要引以为戒!” 左渊安静的看着公孙月,只觉得心里翻滚着的或阴暗,或卑劣,或狠毒的心思,这会儿都仿佛冬雪遇春风般,缓缓的化成了一团春水。 看他没有说话,信誓旦旦说完的公孙月不由的看他,心中实在没底。 安慰人这活儿,她不会啊! “我娘常说,英雄不问出处,我觉得很对啊。你如今贵为九五,天下人哪怕知道了你的来历,也得冲着你俯首称臣,口呼万岁。” “诶,这样一说似乎有些爽诶?”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连七八糟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意,”左渊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中,道:“谢谢你。” 谢谢你有意安慰我。 虽然他并不需要。 活了这些年,哪怕被人轻贱,被人踩在泥里,左渊也从未自我轻视过。 能让他在意,且谨慎行事的,唯有一个公孙月而已。 那个在他被背叛,险些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的如意。 当初那场刺杀,来自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可救了他的,却是素未谋面的一个女孩儿。 等死的时候他有多绝望,那被救的时候他就有多欣喜。 他活下来了。 而且他还有幸得到了公孙月的倾心。 在意让他患得患失,竟然不由的担心如果公孙月厌恶他的出身该怎么办。 如今看来,实在是他庸人自扰。 下意识伸手抱了抱他,公孙月忙又收回手把人推开,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在长辈的墓前,哪里能这样亲昵。 轻轻提起裙角,公孙月跪在地上,给眼前貌不起眼的坟茔行了个礼。 多谢你让左渊来到世界上,让我遇到他,她心说。 左渊这次没再拦她,且跟着跪下。 可也没有让她耽搁太久,行完礼后立即就把人扶了起来。 琼娘一直跪在地上,这会儿总算是从激烈的情绪中回了神,在发现公孙月竟然肯跪下行礼后,她不由得一惊,抬头看向左渊。 那边两人正说着话,没有理她。 她默默看了两眼,转而看向坟茔,心中默念两句,低下了头。 耽搁过后,左渊和公孙月就该回宫了。 正在这个时候,也该离开的琼娘忽然叫住了左渊。 “陛下——”她口中话语一顿,有些犹豫。 “你们聊,我先上车。”公孙月心想这两个亲人许久未见,应该是有话要说,就准备避开。 左渊眉微皱了一下,本想阻拦,可还是没开口。 “什么话,说。”目送公孙月坐上车,左渊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的淡下去,化作了平静。 “多谢陛下,还愿意给姐姐置坟。”琼娘说着就跪下了:“我想,在此地置一草庐,待到我百年,与姐姐葬在一处,还请陛下准允。” 看着眼前的女子,左渊平静到近乎冰冷。 听不到回答,琼娘掌心出了汗,叩拜的越发低了。 “随你。”遥遥看了眼那座坟,他忽而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琼娘跪在那里,看着御驾远去,才慢慢微顿在地。 潮湿的衣襟贴在她的脖颈上,她这才发现,在刚刚那短短的时间内,她竟然出汗了。 明明刚刚皇后在的时候,这位新上位的帝王并没有给过她如此大的压力。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帝后感情何等深挚。 马车上,公孙月有些疑惑,在她心中,左渊并不是苛刻的人,可这个琼娘,明明和他有着亲戚关系,却为何会这样的惧怕他呢?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左渊上车后几句话就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琼娘转身回去,又在坟前呆了许久。 她有许多的话想说,可真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他长大了。”她思来想去,轻声说:“还做了皇帝。” “他还给你安排了坟茔。” “他很好,当初,我们不该那么对他的。” 一座孤坟坐立与青山绿水间,琼娘说出口的话空空荡荡的落在这里,让人失神。 前往边关坐镇的世家郎君,在屠杀异族部落的时候,看到了美艳绝伦的族长之女。 他把人带回京,做了外室。 可杀父屠族之仇,那女子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在报复无望后,她把一腔怨恨,都撒在了自己逼不得已下给仇人所生的儿子身上。 轻贱,鄙夷,打骂…… 琼娘没想到,左渊竟然还会愿意给她的姐姐,那个不称职的母亲收敛事故。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当初是姐姐对不起他。 冷眼旁观的她,也对不起他。 马车上,一直有些别扭的公孙月总算想起了自己之前一闪而过的想法。 “夫君,我们要不要给娘亲移个坟?”如今左渊称帝,她们大可以给她的母亲安排好来历,正名,选一个风水吉地葬下,而不是就让她孤零零的沉眠在那里。 “她,生前流离失所,不曾安乐,如今便让她在那里长眠吧。”左渊温和的说:“也算是能得个清净。” 不过是一捧空棺罢了,何必费那么多的心思。 “那便听你的。”这句话说的含糊,公孙月没忍住看了眼左渊,只以为其中是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就也没多问,依言道。 相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左渊的父亲,是谁? 公孙月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眼见着她总忍不住看他,左渊不由的就笑了。 “想说什么?”他问。 犹豫了一下,公孙月还是没问。 左渊那样在意他的身世,估计是不想提及的,她又何必多提呢。 “没什么。”公孙月转而道:“我听说有人想要你纳妃?” 竟然不提?左渊若有所思,他家如意行事,向来大方直接。 这副有所顾及的样子,想来,也只有他刚才所说之事了。她是想问他的家世吗? “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闭嘴的。”左渊若无其事的说。 他这天下,是硬生生打下来的。那些人不会如此不识趣。 “真不要?我听说还有几个容色不下于那尚氏的美人呢。”公孙月瞅着他,声音温柔,笑容温婉,就是这眼神……冷飕飕的。 “真的,我发誓。”左渊痛并欢喜着。 对他来说,称帝后最烦恼的一件事,就是如意总担心他会纳妃。可更甜蜜的是,如意这样问他,不也正说明了在意他。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公孙月没有提,不过左渊并不忌讳,相反,他很愿意让他的如意知道。 于是,当天夜里,公孙月就听到了一个忍辱负重,被迫伺候杀父仇人,最后心里扭曲,开始折磨亲生孩子的女人悲剧的一生。 “太过分了!”不等左渊说完,公孙月就已经气急,脱口而出。 绣着云海如意盘龙纹的黄色床帐内,左渊靠在床头,笑看坐起来瞪大眼睛十分愤愤的公孙月。 他伸手摸了摸公孙月的头发,没有说什么。 “已经过去了,”他淡淡的道,然后没什么情绪的把后面的事情快速说完,道:“隋家被降罪,满门抄斩,有人动了心思,想用我换了嫡出的小少爷活命。我杀了他。”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神短暂的变换了一下,似乎是回忆,又似乎是兴奋。 “在那个所谓忠仆的人眼前,我把那个小少爷杀了。” “啊!”公孙月惊了,只是听着,她就能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这个过程中,稍微行差踏错一点,左渊就活不下来了。 “他想杀了我的,可隋家的人差不多死绝了,未免血脉断绝,他留下了我的命,悉心教导,虽然不冷不热,却也把我养大,再后来,我投到了郭盛门下,打了几场胜仗后,有了些名声,他要我恢复隋姓,替隋家平反。我不愿意,我们就动起了手。我杀了他。” “惨胜。” “当时我躺在树林里,差点就要死了。”左渊说起这句话时,平静的眼神中竟然带上了笑意,他柔柔的看着公孙月:“然后你到了。” “你救下了我,我活下来了。” “好了好了,怎么哭了呢?”正有些感慨的说着话,左渊就见公孙月眼睛发红,竟然落了泪。 他一惊,忙起身轻轻的给她擦着眼泪。 “杀得好!”公孙月觉得眼睛酸的不像样子,就眨了眨,直直的看着左渊,只觉得心比眼睛还要酸涩,恨恨的说:“你那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们该千刀万剐才是!”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左渊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相比之下,她那些年,简直就像是活在蜜罐子里。 “是是是,我杀早了,早知道,该留着给我家如意杀,让我家如意好好的为我出口气才是。”左渊温声安抚,眼里全是遮不住的笑意。 多好啊,他的如意在心疼他呢。 “对,就该留着,到时候我拿他练刀法,练那种能把人千刀万剐还留着一口气的刀法!”公孙月咬牙切齿的说,扑到左渊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 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肩背,左渊嘴角含笑,没有说话。 那样血腥的事情,他怎么舍得让如意去做。 墨色发丝交缠,两人安静相拥,只见亲昵,不见旖旎。 却比往日缠绵之时,更让人心动。 过年了。 满皇宫都布满了喜气洋洋的红色,宫女们鬓上都簪着朵红色绒花,穿行间喜气洋洋,只偶尔有人感叹,宫中只有两个主子,还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大概是人少的原因,连御膳房做出一桌美食,都让公孙月提不起劲。 她看了眼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觉得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知春等跟着她进宫的婢女们心里不由着急,倒是另一边宫里的老人,看到公孙月这样,眼神不由一闪。 “还是不喜欢?”看她这样,左渊心中不由忧心,示意让人撤下去再换,轻声询问:“想吃什么?” 第61章 “没什么想吃的。”公孙月向来明媚的笑颜都黯淡了。 明明她想着要吃饭的,可奇怪的是,一看见这些菜色,就瞬间都没了胃口。 “不吃饭可不行。”左渊皱眉,让近侍去叫太医,扶着公孙月去了榻上坐着。 腰身一软,公孙月下意识靠在软枕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不用叫太医了吧。”她眨了眨眼看着左渊,带着点撒娇的说,一想着找了太医要喝那些苦药汁子,她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几乎想要吐出来一样。 一抬手,公孙月捂住了胸口,柳眉蹙起。 “怎么了?”左渊心里一急,忙揽着她急声问了起来。 公孙月如是给他说了,攥紧了他的袖子,拧着眉:“所以就别让我喝药啦。”跟着拽拽,“行不行啊?” “我们听太医的,实在不行,我就让他做成丸药裹上蜜给你。”鲜少见她撒娇,左渊不由的恍惚了一下,可事关公孙月的身体,他哪里能放松,还是坚定道。 “啊,那好吧。”公孙月有些失望,可一想药裹上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就蔫蔫的说。 她心情这样低落,左渊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就轻声哄着。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岳父家玩一天……” 太医被准允进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位自登基以来,就手腕强硬,治的朝野上下无人能抵抗的严君轻声哄着皇后娘娘。 他整了整呼吸,刚刚被人一路从太医院急匆匆的拉来,他连口气都没喘匀,然后又小心打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衣服,俯身跪拜,见过陛下皇后。 心中却忍不住惊疑,没想到这位陛下竟然如此看中皇后。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位陛下为人温润儒雅,又有仁义,若成了帝王,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可真等他上了位,众人才发现,是他们想的太美了,这位陛下手腕高超,有心机,有谋略,想在他面前做什么小动作,那纯属做梦。而他手里还掌握着天下泰半的兵权,自他上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平稳了朝局。 这样的人,没想到在皇后面前竟然如此温柔小意。 而且,他竟然就像民间男子一般,称呼皇后的父亲为岳父。这简直,这简直…… 心中惊异不断,在左渊的示意下,他小心的把上了公孙月的脉。 片刻之后,他面露喜色,且越来越浓,最后满脸笑容的给左渊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话音落下,殿中的人恍惚之后,皆面露狂喜。 跟着齐刷刷的跪下,口中恭贺。 而当事人公孙月,在下意识伸手按住肚子之后,就愣住了。 她,有孕了? 这里面有了个小家伙? 公孙月只觉得不真实,伸手按了按。 “如意!”左渊正惊喜间,就见她呆呆的按着肚子,他一惊,忙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她的手,哭笑不得的说:“小心些,别伤着你了。” 托着她手腕的掌心滚烫,公孙月也想起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蠢事,耳根不由一烫。 她,她怎么会想起来去按呢…… 那能按出来什么! “我没事,”公孙月强撑着一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事不是她干得一样。 知她要颜面,左渊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便抓着她的手,生怕她想起来了又去按一下,边开始给侍奉的宫人们看赏,太医更是重重有赏。 只是一个中午的时间,这个喜事就仿佛乘着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桐京城。 中宫有孕,陛下有嗣,乃是大喜事啊! 当天下午,公孙家父子三人就全都进了宫,围着公孙月一顿嘘寒问暖。 没错,三人。 四年前公孙月成婚的时候,她大哥二哥单着,如今她怀孕了,两个人还单着,并且没有一点儿要成家的苗头。 仿佛要励志孤身到老一般。 这副样子,连向来淡定的公孙绍都有些稳不住。他倒是不担心两个儿子成婚晚,就担心他们没有成婚的意思,准备就这么一辈子。 那可不行! 真让他们孤家寡人一辈子,他以后哪儿有脸去见爱妻啊。 他甚至还跟公孙月提了一次,想让她注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两兄弟的贵女们。 亲爹开口,公孙月哪儿有不应的,最近正注意着呢。 那边公孙绍和左渊说起了自己照顾孕妇的经验,细心周到,偶尔还会添补,就怕有所遗漏。 左渊安静听着,应声不断,引得公孙绍谈兴越发的浓了。 “原来在朝堂上听大臣的奏折时,我看陛下都没这么认真。”公孙凌小声说了一句,冲着公孙月挤眉弄眼的。 “咳。”公孙弘轻咳一声,瞪了一眼公孙凌。 那可是皇帝,是他能打趣的吗。 公孙月不由失笑,道:“夫君可比我上心多了。” 她面上笑意不断,双眸晶亮,神采飞扬。 这样的精气神,一看就让人明白,绝对是事事顺遂,万事顺心才能养出来的。 公孙绍总是板正的脸微的一松,带上了笑意,说:“那就好。” 公孙凌也在一边配合着点头,心中还不忘呵呵一声。 那些朝臣们还想着让皇帝纳妃,一群狗东西。 公孙月这一胎怀的不太安生,搅得她连饭都不想吃,短短几天,眼看着人就瘦了一圈。 左渊看的心焦,命御膳房换着花样弄。 一群御厨们绞尽脑汁的鼓捣,最后总算是整出了公孙月想吃的菜。 眼见着公孙月吃的开心,左渊总是淡淡的脸上,也恢复了往常的微笑。 见此,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陛下已经因为芝麻大点的事情处置了好几个宫人,要是皇后娘娘再不好,遭罪的只会更多。 春去夏至,等到夏日正盛的时候,公孙月已经怀胎五个月了。 正在这个时候,朝臣们开始请命,请左渊选妃,充盈后宫。 在他们想来,男子就没有不贪欢好色的,哪怕陛下再爱重皇后,如今皇后怀有身孕,怕是也有些不满的。 因此,这个时候请命,正是时候。 这个消息传入椒房殿的时候,知春等一众婢女们心中生怒,暗骂那些朝臣们多事,可明面上一个口风都不敢给公孙月露,就怕刺激到了她。 如是想着,她们更恨那些人心思狠毒。 谁不知怀胎五月正是危险的时候,他们选在这个时候,谁知有没有刺激公孙月生怒,进而损伤腹中皇嗣的想法。 这可是陛下的嫡长子。 若无意外,以后就是太子。 这一点,宫人们都能想到,更何况是左渊。 御书房中,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想着刚刚朝堂上那些人情真意切的劝诫,眼神冷的像是结了冰。 “严查。”他吩咐下去。 跟着豁然起身,直接朝着椒房殿走去。 殿内,公孙月正在听着跪在殿下两个婢女的求饶。 “娘娘,我们错了。” “娘娘,我们并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宽恕。”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怕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上首,公孙月正笑盈盈的看着两个宫女,一丁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含笑说:“拉下去,直接送去慎刑司。” 知春几人连忙应下,两个宫女瞬间就瘫了。 “娘,娘娘!”她们结结巴巴的喊,不可置信。 公孙月入宫坐镇这些时日来,对宫人们并不严苛,甚至说得上一句宽仁,可这次,这次她们不就是偷偷说了闲话,怎么会让她下这么狠的手。 按理说不会啊! 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胆子这么大,明明被知春几人制止,还敢偷偷的说。 左渊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知春几人连忙行礼。 左渊看都没看几人,直接朝着公孙月走去,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轻声问:“他今天还乖吗?” 被拉下去的一个宫女见了左渊,眼神一亮,张嘴就准备说话,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压着她的婢女给捂住了嘴。 呜咽声都被堵在了咽喉中,她只能眼含绝望的被拖了出去。 “你不要总这么问啊。”公孙月嗔他:“他很乖的。” 对于这一点,左渊不想说话。 怀了这个孩子,可是让公孙月吃了大苦头,一开始是吃不下饭,后来好不容易能吃点东西了,又还得公孙月一丁点杂味儿都不能吻,再到最近,他会动了,整日的在公孙月腹中动个不停。每每看到公孙月肚皮上骤然鼓起的小包,都让他心惊胆战的。 这个孩子可真是不乖巧极了,左渊一直这样觉得。 怀胎也太难了,他暗下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公孙月受这个苦了。 有一个就够了。 跟公孙月聊了好一会儿,又陪着她用完午膳,哄着她睡了午觉,左渊这才轻轻退出大殿,叫来了人询问刚才那两个人的事情。 他的如意并不是难伺候的主子,也鲜少惩罚下属,能让她这样生气,定是那两个宫人做了错事。 熟知陛下对皇后有多上心,那内侍早就打听完了这件事,当下就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全都说了。 左渊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只余下嘴角一丝浅笑。 宫人们一默,全都垂下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左渊没有说话,大步向前,等到离了椒房殿,才淡淡的抛下一句话:“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都赶出宫去。” “那两个,杀了。”左渊本想说剐了,可想了想公孙月如今怀有身孕,便给了个痛快,全当积福。 “出宫了再解决,如意怀有身孕,宫中不宜见血。”他又补充道。 如此再三思量,一再斟酌,左渊才彻底定了主意。 内侍自然领命,当即就去办了。 “对了,别惊动皇后,悄悄的。”左渊又嘱咐了一句。 “是。”内侍本来已经退出去了,闻言立即停下,再次应诺。 他心里却在叫苦,皇后娘娘掌管后宫,这宫里哪儿有什么事能瞒过她。 到时候,那就成了他办事不力。 这差事,难。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后宫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很多宫人。 知春几人把这消息禀报给公孙月,她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正是活该呢,让那些人背后议论您。”看她这样淡定,采粉立即笑呵呵的说。 “议论我?”公孙月微讶,接了一句。 “怎么回事?”她问,最近她身体越来越沉,精神也短了许多。刚刚听知春禀报,只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左渊才让人清理,可听采粉的意思,竟然是因为她? 发现她竟然不知道,采粉一下子愣住,下意识心虚的看向知春。 “快说。”公孙月催了一句。 知春暗暗瞪了一眼采粉,自己上前一一把最近宫中的流言说了。 不外乎就是陛下要纳妃,然后讨论着那些权贵之女和皇后如何云云。不过,因为上次公孙月处置的太过干脆,宫人们也不敢再在她面前胡说,她们暗中警告过后,就也没多嘴,免得让公孙月烦心。 “原来如此。”公孙月恍然,并不在意。 摇了摇团扇,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可因着有孕,太医说冰山要少用,她便就格外难熬了些。 若说是有多相信左渊,那倒不至于,可进宫这些时日,她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这样一想,她也就淡定了。 不过,一想到这次事情的缘由,公孙月倒是不由的笑了。 撵走传流言的宫人这种事,不异于掩耳盗铃,她倒是没想到,左渊竟然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若说是怕流言传到她耳朵里,那不至于,他如今已经是天子了,不会怕她。 那就只剩下关切了,怕她心情不好。 如此种种,无不是在表明,那人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上。 虽然不知道这份感情能维持多久,可公孙月总是会觉得欢喜的。 宫中恢复平静的时候,前朝的风波刚刚开始。 左渊一口气贬斥了十余位朝臣,然后迅速的任命人添补上空缺。 朝堂上众人不由心惊,细细琢磨之后,才发现那些正是之前奏请左渊纳妃最活跃的人。 如此一来,原因自然不难猜。 虽然不可置信这场风波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但是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一时间,朝堂一静,之前纳妃的说法再没人提及。 仿佛,众人都在同一时间,把这件事忘记了一样。 桐京中本来热闹的氛围也渐渐冷寂下来,之前差点被人踩烂门槛的各大衣裳首饰铺子们,也都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果然,那日疾风骤雨后,陛下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温润儒雅的陛下。 一切似乎一如从前,可似乎有些变了。 大概是,在见识过当今的雷霆手段后,众人心中,陛下的君威更甚了。 怀胎十月,在秋末时节,公孙月诞下一女。 第62章 重华。 这是左渊苦思许久,给女儿取的名字,意在华彩卓然,无可比拟。 左重华。 公孙月默念了一遍,心中自觉十分满意。 虽然十分大气,并不淑婉,可正配她的女儿。 “那她的乳名呢?”她又问。 殿中早早就烧起了地龙,公孙月捂得严严实实,还戴着抹额,坐在榻上歇着。 “乳名自然要如意来取了。”殿中早就被收拾妥当,整洁干净,可左渊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昨日那股血腥气,更记得当时的公孙月惨白痛苦的面色。 他当时几乎以为自己将要失去如意了,虽然所有人都说很顺利,可那种心情,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心中想着,左渊看了眼放在榻边的小床。 “就叫珍珍吧,我的珍宝。”公孙月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有寓意又有深意的字,可最后却都放弃,选择了这个最浅显直白的字。 珍,意味着宝贵的东西。 于是,大名左重华的大曜朝长公主就又有了唤作珍珍的乳名。 得知皇后降下的是公主,不少朝臣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继承天下,还得皇子才行…… 真正为此高兴的,只有左渊夫妻还有公孙家众人了。 公孙绍为此大醉一场,抱着爱妻的画轴喃喃说了半夜的话。公孙弘兄弟两个更是忙收集起了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只等着以后送给小外甥女。 正值这个时候,捷报不断,死守一年的范庄两家终于被拿下,如今满门被擒,只待陛下处置。 先有公主降世,又有捷报传来,朝野上下顿时贺喜连连。 左渊大悦,降下圣旨,今年税收减半,普天同庆。 有人趁此时机,再提纳妃一事。 左渊给了个眼神,立即就有知机的言官上奏,连连弹劾那人的几条大罪。那人当堂就被拖了下去。 “如今国事初平,百业待兴,望诸卿多关心关心国事民生,至于朕的家事,就不劳诸卿了。”左渊垂眸扫视一眼,直接起身离开。 下面的诸臣一静,心思各异。 散朝之后,诸臣议论纷纷,有道那人蠢的,明知道陛下无意于美色,却要在这个时候冒头。有道陛下如今无意,不过是和皇后感情正浓,再等等就是了。 至于这位坐拥天下的陛下是否真的能和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几个人会信。 更多的人,则是围在公孙绍身边连连恭贺。 别管以后如何,如今皇后的地位还是稳如泰山的,而陛下对于公孙家的信重,大家也是能看到的。 没说几句话,就有内侍前来,道陛下请国丈前去。 太极殿内,一片宁静。 左渊看着手中的密折,神色淡淡。 无人得知,紧随之前的捷报到的,还有一纸密报。 范家人为求活命,招了一个消息。 ,公孙家有不世神器,可于转瞬间开山裂石,威力绝伦。乃是公孙绍发妻阮氏所制,当年范家人曾有幸遇到她使用的那一幕,惊为天人。虽然阮氏否认,可他们追查十余年,终于确定,公孙家内部曾秘制此物。 其实这个传闻他隐约也曾听闻过,可太过神奇,反而让人不信,当年郭盛也曾秘密追查过,可最后一无所获。 是真,还是假? 心中沉思,左渊命人请国丈过来。 不论如何,他必须做出表态,这个消息既然已经被问了出来,那就不再是个秘密了。 有心人难免会探查出来,若他不询问,反而对公孙家不好。 这是如意的母家,他总想着他们一直好好的。 不多时,公孙绍踏入大殿。 大门敞开,众人退避,左渊把那纸密信直接给了他。 公孙绍恭敬接过,打开之后,目光一顿。 “陛下何意?”他抬头看向左渊。 左渊的手段心机,他都是知道的,也没想着糊弄他。 既然这个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他只想知道左渊的想法。 “我想如意此生安稳,无丝毫烦恼忧虑之事。”左渊含笑说,之事提起公孙月,他的眼中就仿佛含上了星光,道:“这个东西,我不想要,也不需要。然而,这个东西在此时出现,于公孙家并非好事。” 他不在意的东西,可在某些心怀叵测之人那里,却是如获至宝,定会想尽办法从公孙家得到这个。 “臣明白了。”公孙绍道,他心中一松之余,又不由忧虑。 他可以保证自己在的时候能挡住所有人的觊觎,可后世呢?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多想也是无用。 回府之后,公孙绍便取了秘方,再次进宫,交给了左渊。 这来来回回,如此大的动静,哪里能瞒得住公孙月。 她思来想去,不由焦心,可偏偏正坐着月子,连过去问问都不能。 正焦急间,左渊回来了。 他在殿中略站了站,去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这才径直走向公孙月,见着她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由一笑。 “别急,没什么大事。”他过去坐下,轻声说了刚才的事情,又道:“我会严密封锁此事,放心吧。” “原来是这事。”公孙月恍然,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出来,跟着指挥着左渊,去她的妆台拿来了一枚铜镜。 如今琉璃镜子早已普及,这铜镜,更多的时候是起把玩收藏的作用。 轻轻在镜子上用大小不一的力道敲了几下,镜子一处就弹开了一个小洞。 公孙月从其中取出一张纸,交给了左渊。 “我成婚的时候我爹就把这个给我了,说是若你战事不顺,就把这个给你。可你这战打的势如破竹,根本没用上。”公孙月如是说,拎着这秘方的手漫不经心的,就仿佛她以前信手拈花一般。 “岳父有心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左渊不由微讶,然后笑道。 他接过纸看了一眼,轻轻捏了捏,发现这看似是纸,可却十分坚韧,他微微使劲后,这纸都没有损毁。也没探究,他直接卷好,又放回铜镜,跟着原路把铜镜放入了公孙月的妆台。 “你不收起来吗?”公孙月看他。 “不必,岳父给了我一份,这份你收着就好。”左渊不甚在意的说,眼见着小床上的珍珍动了一下,就大步过去。 来到世界没多久的小公主皮肤还有些红,她嘴唇动了动,然后就细细弱弱的哭了起来。 左渊熟练的伸手解开她身上的小被子看了看小屁屁,换了尿布后又轻轻拍着诱哄,见她还是不停,不由皱眉。 “好一会儿了,她怕是饿了。”公孙月看着好笑,立即说,便想起身,也想去看看小珍珍。 “你躺下,太医说了,你要好好养着,不要乱动。”左渊头也不回的阻止,然后扬声唤了奶娘和宫女进来。 “没事了,”公孙月才不听话呢,刚刚坐起身,左渊就已经过来把她扶着又躺了回去。 “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啦,起来走走没事的。”她嘴上不停,还在反驳。 “听太医的。”左渊坚持。 公孙月就眨巴着眼睛瞅他,眼见着这人不为所动,只好放弃。 “那珍珍一会儿吃完奶了,你把她放在我身边,我要看着。”她只好放弃,转而说。 “好,但是你不许再捉弄她了。”左渊好笑的提醒。 对于这个孩子,公孙月是又喜欢又好奇,总想上手去摸摸亲亲,扰的小珍珍睡不好觉,哭了好几次。 “好。”公孙月答得特别快。 可左渊知道,等一回头,她怕是就忘记了。 无奈之余,他又不由得想笑。 罢了,她高兴就好。 至于小珍珍,还是你娘的开心更要紧些,多让她摸摸,习惯就好。 然而,不管过去多久,我们的长公主左重华都不能习惯的。 可她已经可以忽视了。 “娘,我回来了。”小人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头戴珍珠发箍,八宝如意项圈上的小铃铛轻轻作响,一步一步的从殿门口走进来。 “我的小珍珍真可爱。”公孙月眼瞅着没忍住,过去在小珍珍脸上亲香了一口。 转眼间三年过去,小珍珍已经从皱巴巴的小猴子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小脸肉乎乎的,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完美的承继了公孙月的样貌,唯有鼻子和小嘴,一个挺直,一个略薄,看着是随了左渊。 “母后,给您花。”皱了皱小眉头,小珍珍镇定的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把手上攥着的桃花举高,递给了公孙月。 这是她去花园玩,回来特意给公孙月带的礼物。 “谢谢宝贝。”公孙月笑盈盈的收了,转而有点好奇:“珍珍你怎么想起来给母后带花了?” “爹带,娘开心,我也带。”珍珍目前说不了太复杂的话,可这短短几个字,还是把意思说清楚了。 公孙月顿时就笑了,她喜欢花,左渊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外出时,如果看到了就会顺手给她摘一朵,没想到被珍珍学了去。 不过,女儿第一次送的花,要比送了好几年的左渊更让她惊喜,于是,等到前面左渊处理完了事情回来后,她立即就迫不及待的跟他显摆了。 开满了枝头的一支桃花,被她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瓶养着,就摆在手边。 整整一上午,她看一眼就笑一次。 高兴的不得了。 左渊听了她的显摆,也跟着笑了,他把公孙月揽进怀中,听她说小珍珍吃了多少饭,听了什么书,什么时候睡得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圆满了。 这就是他的妻女啊。 春日和暖,温曦的阳光从大开着的窗户撒进来。 一如当年,左渊在漳州窥到公孙月在窗后偷看的那一日。 左重华十三岁那一年,获封皇太女,在朝辅政。 彼时,左渊君临天下十五年,江山稳固,这个命令一下,虽然招致了纷纷议论,却仍旧平稳的实施了下去。 整日当初所想,他再未让公孙月遭受生育之苦,只得了珍珍一女,精心养育十余年,教她谋略,教她手腕,教她如何处理政事。 而珍珍,也从未枉费过左渊的心思。 她在知道了左渊的想法后,和他深谈了一次,便开始认真学习帝王心术,又在朝学习历练,后在二十五岁那一年,获得了左渊的认可,禅位于她。 女皇临朝,开启了一段传奇。 左渊则带着公孙月周游天下,好好看了看这片他亲手打下,又悉心治理的国家。 一生一世一双人,左渊做到了他当初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