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我心里有鬼》作者:七宝酥 文案: 恐惧和心动都会分泌肾上腺素, 我遇到你, 同理。 本文灵感来自我微博一位小可爱的经历,已获得授权; 男主也不是真的鬼,是鬼屋的“鬼”; 糖精文,傻白甜,都市童话,写来开心; 看清文案,别骂,勿催,感谢观看:D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涂杉 ┃ 配角:游寅 ┃ 其它: 第1章 第一声尖叫 “喏。” 一只手把票递了过来,涂杉接过去,看了眼上面阴森森的鬼校图片,转而抬头望向前台工作人员说:“谢谢。” “你确定要一个人进去?”扎着高马尾的烟熏妆女孩嚼了两下口香糖,懒洋洋问她:“我们可以找个工作人员带着你一起走。” 涂杉咬了咬下唇,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走。” 女孩上下打量她两眼,不怀好意地勾唇:“那你要当心咯。” 「晚安鬼校」,青城颇具名气的鬼屋,因为场景过于真实恐怖,扮鬼者又格外敬业,时常把前来体验的玩家吓到连滚带爬屁滚尿流。 涂杉坐在墙边等了一会,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矮个儿男生走了过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竹筐:“包和手机等贵重物品放这里,我们会帮你保存好。” 涂杉照做。 男生把那框子插进墙里抽屉,转头看她,伸手示意:“小姐姐,这边请。” 涂杉跟上,拐了个弯,就是「晚安鬼校」的入口。 她停步抬眸,鲜血淋漓的藤蔓如厉鬼枯手,胡乱伸向天空,里面隐约传来阴森的音效和阵阵惊叫。 以为她迟疑,男生摆出专业的推销模板脸,笑眯眯道:“要买个驱鬼令吗?可以减少恐怖程度哦。” 涂杉还是摇头。 男生不再言语,递给她一个手环,涂杉翻过来看,是一个陈旧的学生名牌,上面血迹斑斑,已瞧不出主人原本的名字,还扣着一只圆圆的铃铛,轻轻一晃,叮当作响。 “进去吧,记得不要随意摇铃。” 进了铁栅门,男生忽然这般提醒。涂杉回头,他本笑得友善,但映上门边血红的光,莫名有点怖人。 涂杉捏紧手环,深吸一口气,往里走去。 拐过墙角,外面的光完全消失,四周阴暗下来,冷气侵袭,墙上广播滋滋的,放着听不真切的女声,似乎在催促大家赶快回宿舍。 可她只有一个人,幽蓝的光只照亮一条小道,脚下血迹清晰。 涂杉攥了攥小臂,清楚摸到了自己的鸡皮疙瘩。 她心跳加剧,走得慢慢吞吞,不知眼前即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忽地,耳边响起一声不知是人是鬼的凄厉惊叫,背后有手掌重推她一下! 涂杉踉跄,倒抽凉气,稳住身形就沿路狂奔,手里铃铛无法避免地响起来。 背后传来成千上万的紧促的脚步声,涂杉忍不住回头看,一群身穿校服的丧尸疯狂追着她! 他们满身是血,面目狰狞。 天哪—— 涂杉一鼓作气朝前跑。 不多会,眼前出现一个半掩的宿舍门,门板破旧开裂,淌满了凝固的鲜血,像从门缝渗出来的。 涂杉心生踌躇,可丧尸还在逼压,前有狼后有虎,她只能溜进去,哐当带上门。 一段玩命逃亡过后,涂杉近乎虚脱。 门板上无数的拍打声、抠挠声,磨损着她那所剩无几的勇气。 涂杉回忆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鬼屋介绍视频,这才是第一个场景。 她一动也不敢动,等到那些声音止息,才松了口气,调头。 这一回眸,涂杉险些心脏骤停。 一个长发女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穿着女生制服,她有一只眼是个黑窟窿,半张脸都血淋淋的,左腿膝盖以下,也露出一截血肉和白骨。 她盯着她,忽而一笑,牙齿血红。 “啊!”涂杉紧贴门板:“你别过来!” “你怎么不睡觉?”女生幽幽问她。 涂杉闻言,往里面看了眼,这里氛围阴潮,灯光只照亮了几张床,床是上下铺,白色被褥上全是血斑,墙壁上也是。 有黑色的丝状物体从天花板垂下来,像是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头发,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你来睡觉啊——”黑黢黢的封闭房间里,突地响起缥缈阴沉的齐声呼唤,“你来一起睡觉啊——” 其余几张床上,两个女孩直起上身,她们也身穿制服,头发凌乱,周身鲜血,面目不清,只张着血盆大口,用黑洞洞的双眼盯着她: “和我们一起睡觉啊,天黑了——我们害怕——” 声音回荡不断,像直钻毛孔的数九寒风,冰嗖嗖的。 独眼女学生一步步逼近涂杉,想要拉她的手腕。 涂杉匆忙避开,她口齿不清,浑身发抖地警告:“别、别碰我。” 那女生停下来,死盯着她。 近处看未免太过逼真,女生眼周脓血糜烂,嘴唇殷红如血,尽管知道是妆效,但涂杉还是胃里翻涌,不敢多瞧一眼。 她看向其中一张空着的床,搓搓手臂,绕过她,走上前去。 一掀开被子,涂杉不由干呕,……竟然是一床头发。 “快进去啊……” 正为难着,独眼女鬼已经来到她床边,俯视着她,面无表情,皮肤惨白,看起来愈发阴郁恐怖。 涂杉抱头,知道了知道了! 她单手压着泛酸的喉咙,钻进了冰冷的被子里…… …… —— 戚霏霏撑着下巴,凑在显示器前,眼神钻研。 良久,她腮帮子动了两下,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指了指监控一处: “田田,帮我瞧瞧,这姑娘怎么了?” 矮个子男生挪过来,看见才送进去不久的那个独行女孩盖着被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吓晕了?”他不禁猜测。 “不知道啊,”戚霏霏随手拆了条新绿箭:“躺床上半天不动了。她咋这么听话,不跑路,还真搁那躺下啦?” “我去看看?” “你等会,”戚霏霏戴上耳麦,接通对讲机:“小雪,那姑娘怎么了啊?你也不知道?去看看啊,你坐那看戏啊。” 画像里,独眼女生走到床边,推了几下那女孩,可她纹丝不动,女生只能对着监控方向无奈摊手。 “日。”戚霏霏扶额,切了通话找靠谱点的人:“游寅,空吗?你在哪呢?哦,你去小雪那看看,有个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躺床上不动了,你把她带出来,我怕弄出事儿。” 鬼屋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穿过铺满骷髅骨架的走廊、吊挂头颅器官的食堂,轻车熟路走到宿舍场地。 他戴着无框眼镜,身材颀长,白袍上同样血迹斑驳。 进了宿舍,和独眼女生互换了个眼色,男人走到涂杉床畔。 他愣了一下,拍了两下被子:“喂。” 他蹙眉,蹲下来,放大声音:“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不是真晕了吧。”几个扮鬼女生聚过来,小声发问。 男人不再逗留,站起身,掀开被子,一把将涂杉打横抱起。 涂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颠晃中,她逐渐转醒。 视野里,是苍白而清晰的下颌,她发现自己正被“一只鬼”抱在怀里。 涂杉登时魂飞魄散,嗷嗷挣扎:“呜哇哇哇哇哇哇你谁啊??!!” 男人敛目,镜片后,眼睛漆黑。他肤色灰败,嘴角噙满黑红的血。 “醒了?”他露出森白尖细的牙齿,一本正经道:“怕什么,我是校医。” 第2章 第二声尖叫 校医? 涂杉多不禁看这位“男鬼”两眼,四周黑黢黢的,他的妆容那么浓,根本看不清真实的五官,只觉得他鼻子生得很妙,直挺陡峭。 涂杉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问:“是学校的校医?” 男人瞥她一眼:“是鬼校。” 呃——再瞄瞄他唇角的血,还有胸口泛着冷光的听诊器,涂杉决定打住这个话题。 “您能让我下来吗?”她问。 男人放下她,下巴微抬:“前面就是出口,你出去没问题吧?” 涂杉循着方向看过去,不由遮住眼,那儿一片亮光,她眼睛不大适应,只嘴里轻轻嘀咕:“再走回去都行。” 男人淡笑。 短促的一声,音质清沉,如玉石击缶。 涂杉下意识回头,他已经背身离去,都没有道别。 涂杉挑了挑细长的眉,往出口走去。 那位矮个子男生早就在等她了,他笑容明灿:“哎你终于出来了。” 涂杉停下身,蹬了蹬脚尖:“我都没走完。” 男生说:“你敢躺女生宿舍的床已经很了不起了好伐。” “哦。”涂杉垂眼,并不觉得骄傲。 “你怎么搞的?”有人这般问到。 涂杉扬眸,说话的是前台妹子,她正双臂环胸,侧身靠墙,有点不可思议看着她,努努嘴:“真睡着了?” 涂杉抠抠额角:“应该是睡着了吧……” 前台妹子笑出了声,眉毛快扭成疙瘩:“怎么睡的啊?” 涂杉认真回忆:“我很害怕,躺到床上,紧闭着眼,什么都不敢看,然后……没然后了。” 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 涂杉默默在心里补充。 “你真行——”前台妹子连点几下头,一脸佩服:“还是回家睡吧,里面冷,容易受凉。” “好吧。”涂杉看了眼自己蝴蝶结小皮鞋的鞋头,湿漉漉的,却没有变脏。 原来地上的血,只是水啊。 拿上包和手机,涂杉想起刚才的事,折回来问:“抱我出来的那位男士是谁呀?” 前台女孩理所当然回:“就里面的鬼啊。” 涂杉说:“才不是。” 女孩看她:“哈?” 涂杉站定,慢悠悠给了句分析。 前台妹和矮个男生一齐大笑出声。 —— 傍晚,游寅收工。在更衣间换回T恤,卸了妆,擦干净脸后,他把衣柜里的吉他包挎上一边肩膀,朝外面走去。 沿路他搓了搓头,才洗完,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到了门口,游寅跟田乐挥挥手,刚要走,一条细腿横过来。 不动脑子都知道拦路的是戚霏霏,游寅扯了扯嘴角:“你压腿呢。” 戚霏霏立马收回去,弯着眼,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问:“去唱歌啊?” 游寅“嗯”了声。 戚霏霏撑着下巴,笑容揶揄:“抱萝莉的感觉咋样?” 游寅皱眉,不解。 “下午那个……”她的手指在半空划圈:“小lo娘,那么可人,抱得都舍不得撒手了吧。” 田乐在一旁咯咯直笑。 游寅展眉:“你知道我怎么抱了?” 戚霏霏故作玄虚一笑:“你知道人家走之前跟我说什么?” 游寅问:“什么?” 戚霏霏指着自己胸,一脸虔诚:“她就这个姿势,这个表情,说,他这,有心跳,还很暖。” 游寅一怔,微微笑了。 不听他们贫了,游寅提高吉他包,摆了摆手,离开鬼屋。 —— 涂杉回到寝室后,就往椅子上一摊。 她的书桌橱柜被嫩粉色调和蕾丝纱帘环绕充斥,像个少女魔法结界,将她跟其余室友完全区分开来。 无精打采坐了会,涂杉“啊”得哀叹一声,换了个姿势,啪叽趴到桌上。 少女裙摆层层叠叠,就把自己埋在那个“马卡龙棉花糖”世界里,几乎浑然一体,如童话书里。 室友袁欣啃着一只水蜜桃走过,停在饮水机旁:“今天曹致成来找你了。” 涂杉瞬间竖起脑袋,眼睛晶亮,如回光返照。 袁欣把杯子搁到开关下面:“把你送他的东西都还回来了,让我们给你。” 涂杉又丧丧趴回去。 “我没收,全古驰LV的,吓死人了,”袁欣接着水,说:“弄丢了我可赔不起,我让他自己找你。” 涂杉从椅子上跳起来,握住她的手不断鞠躬:“谢谢你!袁欣!好同志!给了我和曹致成破镜重圆的机会!” 袁欣嫌弃地甩开她手:“行了吧,分就分了,曹致成一看就不是好鸟,你也别一蹶不振了,你这条件什么不好找。” 涂杉眨眨眼:“你说话怎么和我妈一样。” “去你的。” —— 涂杉又失眠了。 曹致成提分手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没合过眼,身心疲惫之极,每天出门都要盖比以前厚的粉底,遮瑕也罕见地铁了皮。 分手前一天,曹致成冲着她怒吼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的花裙子让我很尴尬你知道吗?” 第二天,涂杉特意换了颜色清淡款式简单的JK制服去见他。 “你他妈有毒啊。”曹致成再次破口大骂。 “你不喜欢我这样穿,为什么现在才说?”涂杉嗫嚅着问,眼底泪花闪闪。 曹致成面色阴冷几分:“不知道,看够了吧。” 她抹抹眼:“你要跟我分手吗?” 曹致成回:“你觉得呢。” 他眼里已成定局,像一片冰川。涂杉止不住地抽噎,一路疯跑回宿舍。 她的胸口空了一块,心脏落在了曹致成那里,被他碾烂在鞋底。 涂杉躺在床上,哭了一宿,没有室友劝得住。 第二天,她想再找曹致成,她的联系方式已经全被拉黑了。 第三天,涂杉去男生宿舍堵他,曹致成嗅觉敏锐地绕着走。 涂杉等了不知多久,陆续下楼的男生看着她的大裙摆、小洋伞,跟看猴儿似的,嬉笑不断。 第四天…… 第五天…… …… 第十五天…… 涂杉彻夜难眠,东方既白,窗外鸟雀啁啾,她知道,这一晚又这么耗没了。 就浪费在她完全不起作用的自尊、落寞、苦楚、想念、和压抑之中,曹致成离开的这段日子,就像漫长无边的夜。 暮色降临,连星星都没有。 涂杉开始寻求解脱,想要找到能让自己释怀的途径,她在网上查了很久,看了蹦极,跳伞,滑翔……最终选择去鬼屋发泄。 效果还是有的。 涂杉开始怀念昨天在鬼屋那短暂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记忆,没有那些难以割舍的过往碎片。 只有恐惧,能让她全身心投入的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倦怠。 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种发展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涂杉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再去现场试试。 翌日,涂杉又在购票APP上买了张「晚安鬼校」的票。 她换了条小裙子,天国少女tea time,胸前是粉色的蝴蝶结,缎带垂曳,浅蓝色裙摆罩着薄纱,如梦似幻。 花朵发梳丝绦轻晃,她面无表情地走着,行人都在看她,神色各异,有惊艳、有羡慕,但偷笑撇嘴的更多。 —— “睡美人小公主”再度造访,戚霏霏和田乐都有点诧异。 戚霏霏给她兑好票,特意嘱咐道:“今天千万别在这睡了啊,后面风光更好,起码得值回票价吧。” 涂杉点点头,模样很是乖巧。 目送她进去,田乐回到前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们打个赌吧,看看公主多久能走完全程?” 戚霏霏回了个白眼:“无聊。” 田乐完全不管她态度,已经押下赌注:“我半小时,两百块。” 戚霏霏嘴上嫌弃,身体倒是实诚:“她一看就慢性子,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个小时。” 互瞪一眼,两人散开,各自玩起手机。 还没过五分钟,台面上的对讲机沙沙响起来。 “霏姐,霏姐。” 是小雪的声音。 戚霏霏拿起来:“咋了啊?” 那边说:“昨天那女孩又来睡觉了。” 戚霏霏火速看监控,公主果然正往他们那破旧不堪的床上爬,她死死抱住床架,几个鬼女生都拽不下来。 “我草。”戚霏霏头痛。 田乐大步流星走回来,瞧了眼监控画面上的“盛景”,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 “笑你娘啊,”戚霏霏啐他:“她来砸场子的吧。” 戚霏霏切了对讲,咬着牙下令:“游寅,昨天的瞌睡虫又来了!去nen她!” 第3章 第三声尖叫 游寅赶到宿舍场景的时候,眼前是这样一幕—— 几个扮鬼女生赶人无果,已经散回各自位置。 而那个又跑过来睡觉的女孩子,正坐在床边,双手死攥被子角。 她皮肤极白,裙子也是浅嫩的色调,整个人匿在暗处,像笼了圈柔光。 游寅在门边短暂地停了两秒,女孩的眼睛也瞟了过来。 一见来人,她眨眨眼,惊恐地往床内侧连挪好几下,也不管身后墙上的那些斑驳血迹。 游寅用手指搓搓额角,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他加快脚步,朝她走过去。 涂杉蜷腿抱坐,下半张脸埋在膝盖后面,一双眼睛剔亮澄明。 游寅在她床边坐下。 涂杉也在此刻看清了他的相貌,这个鬼哥哥虽然浓妆重抹,但他不像别的鬼那般狰狞可怖,深刻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撑出了另一种风格、气质。完全不是丧尸厉鬼嘛,应该是古堡里的吸血伯爵。 “还记得我吗?”游寅问她。 涂杉嘴巴埋在衣料后面,声音小而闷:“记得啊……校医大人。” 大人? 这称呼倒是新鲜。 游寅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又问:“为什么来这睡觉?” 涂杉抽了下鼻子:“我在寝室睡不着。” 游寅偏头,示意角落音响:“这也很吵。” 涂杉说:“但是我可以睡着。” 游寅说:“但你不能在这睡。” 涂杉小幅度指了指旁边一个鬼女生:“我可以扮鬼,也不用你们付薪水,能让我躺在这睡一觉就行,我有她们那种衣服,同类型的妆也不是不能化。” 游寅:“……” 她居然还打起商量,计划周详。 游寅立即拒绝:“扮鬼人员数量已经饱和了,你屡次三番过来,已经严重干扰我们工作了。” “明明才第二次……”涂杉嘟囔,又鼓了鼓嘴:“而且这里有空余床位。” 这时,游寅兜里的对讲机沙沙响起来。 游寅看了她一眼,接通。 戚霏霏的声音咋咋呼呼:“快把她恁出来啊!磨磨唧唧!你们在处对象啊!” 游寅:“……” 他盯着涂杉,问那边:“怎么弄出来?” 他也好奇该用什么法子,腔调因此有些玩味,又有些威逼。 涂杉感觉他们可能会暴力强权,悄悄往后挪了一寸,眼神却没退缩,还与男人对视着。 他眼周画着厚重的黑眼圈,不太瞧不清本身形态。 “强抢民女啊,拖啊抱啊随你便。”戚霏霏愤愤回着,完全听得出她此刻忍无可忍,抓耳挠腮。 涂杉深吸一口气,问:“你能帮我问问她吗?” 游寅抬眉:“什么?” “就我刚刚和你说的事,”她忽然探出一只手,扒开自己左眼下眼皮,耷拉着眉毛卖惨:“你看我密密麻麻惨不忍睹的红血丝,我真的好久没睡好了,不骗人,我连美瞳都不敢戴了……” 游寅失笑,“我不是老板。” 涂杉说:“但你是好人。” 游寅回:“我是鬼。” 涂杉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嘴上下微微动:“那你是好鬼。” 她声音软软糯糯,听的人心尖发酥泛痒。 旁边一扮鬼姑娘都受不了了,“你让她睡着呗。” 另一个女孩又说:“反正在床上,谁会仔细看她啊,都一路狂奔加尖叫跑掉了。” 涂杉抱拳,秒转画风,作嗓音浑厚江湖人士状:“谢各位女侠鼎力相助。” 她们一起笑了。 游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吧。” 他站起来:“我出去说。” 转身将走,涂杉“哎哎”喊住他。 游寅回头,俯视。 女孩已经跪坐在他眼下,裙摆像一朵娇嫩的花。她挺起上身,举高一只手臂,微微吃力地,朝他下巴够过来。 游寅眉心微蹙。 下一秒,她的手指来到他唇畔,不轻不重地揩了一下。 触感鲜明,游寅微怔。 她白净的指端沾上了一片血浆,然后,她快速在左右脸、下巴抹了几下。 涂杉望向其他几个扮鬼女孩,笑起来,神情灵动:“这样能不能融入你们?” “还不错。”那个独眼女生微微一笑。 涂杉扬眸看回来:“谢谢你啦。” 游寅颔首,不再言语,大步走了出去。 拐出宿舍,游寅忍不住用手背碰了下嘴角,那里的留存感过于强烈,好像真被谁划下一道伤口,久久挥散不去。 —— 不知道那位“校医”是怎么说通老板的,总之,涂杉顺利在这睡了一觉,直到有人把她拍醒。 “几点了?”她慌张坐起来,睡眼惺忪。 “我们要下班了。”眼前是个不认识的清秀面孔,披肩发,干净整洁。 涂杉迷迷糊糊问:“你是?” “我是……”女孩捂住半只眼。 涂杉立马领会:“哦——你卸了妆好漂亮啊。”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叫我小雪吧。” 涂杉递出一只手,煞有介事:“你好啊,小雪,我叫涂杉,糊涂的涂,杉树的杉。” 女孩跟她握了握,又放下:“你是糊涂,太能睡了,几波人咆哮而过都吵不醒你。” 涂杉:“……”舒适的睡眠令人心生愉悦倍感满足,她揉揉鼻子:“是挺好的。” 涂杉下床,打量四周。 这里边亮了灯,那些黑暗中格外真实可怕吓尿一大帮人的道具场景,也在强光中变得虚假搞笑起来。 她整理好花朵发梳,一回眸,发现小雪一眨不眨盯着她。 涂杉问:“怎么了。” 小雪说:“你这种衣服,叫Lolita是吗?” 涂杉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 小雪又说:“你家里有矿吗?” 涂杉知道这个梗,笑起来:“没有。” 小雪:“那也很有钱吧。” 涂杉一直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只站回地上,整了整后面头发说:“也不是我赚的钱啊……” 小雪的笑微微发涩:“不用自己赚钱,多幸福啊。” 涂杉轻而慢地,点了两下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两个女孩并肩往外走,涂杉从粉白兔熊挎包里取出手机,她面色一震,都十点了! 她们十点半门禁。 涂杉加快步子,迈出门,一抬眼,就看见前台妹子倚在她对面墙上,手里还掂着串钥匙。 两人对望。 涂杉:“……” “睡饱了?”前台妹子垂手,讥诮地撇了撇嘴角。 涂杉赧颜,头点得倒颇有力道。 前台妹子走到她身边,“睡饱了就赶紧回家吧。” 她手一抬,哗啦扯下卷门,利落上锁。 涂杉侧眸:“谢谢你。” “谢游寅吧。”前台妹子走去另一边,拉另一道门。 游寅? “是那个校医吗?”涂杉问。 “对。”前台妹子站起身,掸了掸手。 涂杉神色诚挚:“你有他微信吗?我想和他道谢。” 前台妹子没有回话,兀自把钥匙揣裤兜里,转过头来,直直越过她,根本没有视线接触。 涂杉无声地立了几秒,开口道:“我明天再过来道谢吧。” 前台妹子立即回头,唯恐慢了:“我有他微信!” —— 走出大厦商场,涂杉在手机上叫了辆的士。 她呼出一口气,下了台阶,一直走到定标的路口才停下。 夜风拂过,对面街角是间咖啡馆,被橘色灯光充满,像个温柔的蜂蜜罐子。 涂杉背手站着,神清气爽。 有行人在遛狗。 一只白色拉拉,和他的主人一样,新鲜地望着她。 涂杉悄悄朝他摆手,目送他离去。 忽而想到什么,涂杉捂住鼻子,偷偷笑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校医鬼哥哥还没通过呢。 不过,让她忍不住发笑的,是他的微信名字。 bard。 巴德。 她家古牧也叫这个。 第4章 第四声尖叫 提着小裙子一路狂奔,涂杉总算在宵禁前赶回宿舍。 阿姨正要锁门,瞧见她后便停了手。 中年女人留意到她脸上异常,冲她走近两步,关切问:“你脸怎么了啊。” “啊?”涂杉抹了抹脸,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什么,忙解释道:“哦,哦……没事,不是血,都假的。” “没伤着吧。” “没事,就是道具,”涂杉把小脸凑过去,让她看清:“化妆画出来的,您别担心。” 这小姑娘每日都穿得与众不同,今天又弄出额外的幺蛾子,阿姨也见怪不怪了,只轻叹一息说:“上去吧。” “好。”涂杉一路小跑上楼。 回到寝室,三个室友又问了一样的问题。 涂杉捂脸,一边简单解释了两句,一边举起自己的小镜子,心里犯嘀咕,有那么夸张嘛…… 她的那面小镜子颇为别致,一整圈欧式浮雕,手柄是蔷薇花款式。 “……”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涂杉沉默了,是有点可怖。 她脸上有好几处逼真的血指痕,跟刚从凶杀现场落荒而逃似的,难怪来接她的司机师傅一看到她,就一脸欲言又止。 袁欣站在一旁,将信将疑:“你是不是想不开了?你状态不对很久了。” “啊?”涂杉扭脸看她。 室友成慧补充:“因为曹渣男……” “没有没有,”涂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但室友已经全部围过来,把她架在椅子上,在她的手腕、胳膊、脖子各处检查起来。 涂杉敏感怕痒,一会哇哇叫,一会又嘎嘎笑。 确认没有可疑伤口,三个姑娘才放开她。 另一个室友段诗嘉断言:“那只能是杀了曹致成了。” “哈哈。”袁欣拍桌笑起来。 成慧一脸严肃问:“所以,杀了吗?” 涂杉大声否认:“我哪敢,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求求各位!放我洗脸洗澡!” 下一秒,三位室友回给她默契而一致的失望脸。 —— 涂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寝室已经临近断电时间。 袁欣和成慧早就上了床,只剩段诗嘉一人坐在书桌前。她开了局王者荣耀,全心投入,手指飞舞。 涂杉吹干头发,又拿起镜子照,她脸上已经干净了,当然,白天精心画下的妆也没了,生动演绎着每日奇观之“消失的眉毛”,不过…… 涂杉按了按眼下,下午睡了个饱觉,黑眼圈……好像淡了点……? 也许是心理作用,涂杉这般想道。 也是此刻,她遽然记起一件事,一个人。 涂杉啪一下放下镜子,从兔熊包里抽出手机。 她直奔微信,查看消息列表。 提着的胸脯,在顷刻间松懈下来。 鬼哥哥还没同意好友申请。 涂杉咬咬唇,把手机搁回桌上,把吹风机放回了书架上。 —— 当晚十二点多,游寅才走出酒吧。 他放下帘子,隔绝了另一个鼎沸喧闹的世界,一片群魔乱舞灯红酒绿的不夜天。 他后头还有三男一女,跟着他依次走出。 游寅手握拳到唇边,打了个呵欠,转身同他们道别:“走了。” “走什么啊,”红毛女孩一把扯住他胳膊:“撸串吗?” “就是!”穿格子衬衣的光头男扬眉,“走什么啊!今儿才刚开始。” 游寅眼皮微挑:“累。” “你这么虚的啊?”另一个扎小辫的男人揶揄。 游寅歪了歪嘴角,懒得反驳,就“嗯”了声。 “你今天干啥了这么累?”光头很是痛心疾首。 “我都喊一晚上了。”游寅摁了下喉咙,有点不耐烦。他的拇指刚好擦过喉结,那处生得格外清楚,有种叫人不由吞咽口水的性感。 “我还敲一晚上了呢,手都给我震麻了,”小辫男揪住他衣领,露出不死不休的架势:“不准走!陪哥喝一杯,喝两杯就燥起来了有精神了。” 游寅没动,敛着眼,居高临下,睫毛也不颤一下。 “算了,”红毛女孩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劝他:“老唐,算了。” 小辫男瞪眼:“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个比他老的?” 红毛女孩抬了抬下巴,吐出一团烟雾,示意阴翳处一个悄无声息的小孩:“那还有个更小的,他不吭声,连话都不跟你讲,是不是也瞧不起你,你看谁都瞧不起你。” 小辫男不吱声了。 光头跟着劝:“发脾气就没意思了,咱几个喝不一样嘛。” 小辫男这才撒手,替游寅理了理衣领,摇头惋叹:“年纪轻轻这副德行,真没劲……” 游寅换了边肩膀背吉他,刚要走—— 红毛女孩问:“你白天还搁那鬼屋上班呐?” 游寅回:“下午在那。” “上午呢?” “随机,睡觉,或者别的活儿。” 红毛女孩嗤笑:“是够随机的。” “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拍拍他背。 游寅看她一眼,又看看其他队友,走了。 游寅拐进胡同。 刚刚树影里的小男孩,也跟着他进了胡同。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长短不一,却平行瘦削的影。 游寅驻足回头:“你不回家啊?” 男孩声音轻轻的,也背着把吉他:“我爸打我妈,今天又被喊派出所调解了,奶奶给我打电话,我不想回去。” 游寅沉默两秒:“明天又不上学?” 男孩如临大敌,剧烈摇头。 游寅稍稍偏头:“那走吧。” 男孩肩胛一垮,像是松了口气。 回到租来的小公寓,游寅放下吉他,弯腰把散在沙发上、地板上的T恤捡起来,丢去了卫生间。 男孩冲完澡,就和以往几次一样,安分听话地睡到了屋里唯一一张床上。 他靠在床头,有久违的放松感,虽不在自己家里,却更加舒服惬意。 他还顺手拿起床头一本灰色的书,掀开来,全英文,一个单词都认不得,他又赶快放回去了。 游寅开了听冰啤,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喝着。 屋里只亮着盏台灯,光线黯淡,也把男人清瘦的影子投绘在墙面上。 游寅的脸,半明半昧,他眼尾扫过去,见男孩老看着自己,放下啤酒问:“怎么了。” 男孩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自由啊?” 游寅勾唇:“人没有自由的。” 男孩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游寅眉梢一动:“我又混得不好。” 男孩说:“但你不用待在家里。” 游寅哼笑,有点自嘲,然后没有再说话。 “你在团里叫Bard,”男孩眼睛透亮,很是好奇:“那你真名是什么啊?” “游寅,”游寅看向他:“你呢。” “我真名也叫北辰。” “你姓北?” “不是,姓姚,”他一字一顿说:“姚望北辰,四个字。” 游寅夸:“很好听。” “是啊,我同学都说很酷,遥望北极星。” 游寅瞄了眼窗外:“我看到了……”还拖着尾音。 北辰激动起来:“真的?” “假的,”游寅回过头,笑起来:“天是红的,怎么可能看到。” 北辰瞬间泄气。 …… 夜已深,被子里的小孩也已入眠。 游寅站起来,没有趿拖鞋,赤脚走去了卫生间。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摁亮看了眼,快一点了。 他点开微信,居然有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个卡通粉兔子,名字很长,叫“我一兔熊抡死你”。 申请消息就更长了,“校医大人你好,谢谢你今天下午帮我说情,让我睡了个好觉TAT!”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一秒,游寅点了同意。 他把手机放回洗手台,走进淋浴间。 再出来时,手机屏幕一直在闪,他搓着头发,把它拿起来。 微信里, 女孩的消息有如轰炸: “你还没睡吗?” “我也还没睡!” “看来我们都是夜猫子。” “托你的福,我下午睡得太好了。” “太谢谢您了。” “……” “emmm……” “你是同意后就秒睡了吗……?” 屏幕上消息还在跳动。 游寅擦拭头发的手停下来,随后垂至身侧。毛巾就那么覆在他脑袋上,他细长的眼,在边缘阴影间,逐渐弯起来。 “好的吧……” “我退下了。” “静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地……” “突然停下!” “那个,对手指,我明天,” “还可以去鬼屋睡觉吗?” 人没有自由的。 因为羁绊无处不在,更难以预知。 第5章 第五声尖叫 当晚,涂杉等来了鬼哥哥的回复。 就三个字—— 别来了。 她激动得差点撅坐起来,考虑到室友都睡了,涂杉不敢弄出更多动静,只抚抚胸口,栽回小枕头给他回消息: “为什么……” 紧跟了一个热泪盈眶哭哭脸表情。 鬼哥哥回:床上脏。 涂杉:“……”就这个理由吗? 涂杉回:我不嫌弃。 鬼哥哥忽然问:你多大了。 涂杉说:19。 鬼哥哥问:学生? 涂杉:嗯嗯。 鬼哥哥:没课吗,天天往这跑。 涂杉:“……” 和曹致成分手后,她终日在宿舍以泪洗面、寝食难安,隔三差五翘课,连食堂都去少了。 涂杉当即切出去看日期,明天周二,下午满课。 涂杉老老实实回:有课……_(:з」∠)_ 鬼哥哥:上课。 他寥寥两句,就把涂杉的注意力扭回生活重心上。涂杉努努唇,恹恹答应了:好叭。 鬼哥哥又说:课上比鬼屋好睡。 涂杉:…… 怎么说呢,放在以前,这话不假。 但现在,一去上课就意味着会碰到曹致成。分手那一天,他不加掩饰的嫌恶眼神还如噩魇一般,纠缠不断。 涂杉揉揉忽然发热的左眼,回:我失恋了,半个月没睡着。吃过褪黑素安眠药,听过催眠频道,还去跑步举铁,可一点用都没有。 鬼哥哥问:只有在鬼屋能睡着? 涂杉:嗯。 鬼哥哥说:你没办法一辈子都睡在鬼屋。 涂杉整个人都凋谢了:……好像是这样…… 涂杉忽地身心绝望:我会好起来吗? 鬼哥哥回:不知道。 ……这个人?就不能装模作样安慰她一下吗? 涂杉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还不睡觉呢。 鬼哥哥:我刚下班。 涂杉脑洞大开:都半夜了,难道你真的鬼? 鬼哥哥:嗯。 涂杉激灵了一下:噫…… 又转念一想:那你可以附到我身上替我睡觉吗?(期待脸.jpg 鬼哥哥:…… 他又回:会鬼压床。 涂杉:……对,行不通,痛哭捶地。 涂杉又问他:你平时睡不着会做什么? 鬼哥哥回:不会睡不着。 涂杉:……羡慕。 她猛然想起什么:那我现在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又补上:对不起对不起!晚安晚安晚安!龇——拉上嘴了。 —— 游寅从来没见过聊起天来画面感这么强的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完全投射在方正死板的汉字里,还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枕着的手臂酸了,他换抱枕卡那,懒洋洋翻了个身后,他给了她新建议:怎么不喝牛奶? 我一兔熊抡死你:…… 游寅:试过? 我一兔熊抡死你:…… 游寅:? 我一兔熊抡死你:桌上硕咧,木发索话(含糊不清 游寅笑了。 他不由自主配合她:你说吧。 涂杉:呼——自由了,空气真好。 她回他:我喝过。 游寅:没用? 涂杉答:没有。 游寅:喝过酒吗? 涂杉:摇头。 游寅:跟室友出去喝两杯,醉了就睡了。 —— 翌日,涂杉按时去上课了。 由于曹致成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过大,她选了一套比较日常的小裙子,lulu双子猫,灰色吊带裙,上面缀满了绒呼呼的猫咪图案,内搭是雪白的泡泡袖荷叶边蕾丝衬衣。 这一天,涂杉过得战战兢兢,先是拉着室友坐在教室角落,又草木皆兵,疑似曹致成身形的人一现身就慌张低头,恨不得躲到桌肚里。 可这一天,她也没见着曹致成。他翘了全部课程,不知是在宿舍打游戏,还是避她不及。 但涂杉并不开心。 她昨晚没睡着,睁着空洞大眼和天花板面面相觑了一整夜。 下了课,涂杉跟着几个室友往宿舍走。 她想起鬼哥哥昨晚的建议,开始怂恿室友,“我们晚上去酒吧喝酒吧。” “啊?”成慧被她惊到。 袁欣问:“你要借酒浇愁?你也太挫了,就这么难走出去吗?” 涂杉说:“我只是想睡着。” 段诗嘉口气理所当然:“你别想着曹致成就能睡着了。” 涂杉否认:“我才没想他。” 段诗嘉搭住肩膀:“你还不如晚上跟我去图书馆呢,看会书说不定就犯困了。” 袁欣说:“我同意。” 成慧做了个“V”手势:“我投第二票!” 没用的…… 涂杉鼻子发酸,她快羡慕死了,羡慕死她们深夜之中——那一阵阵沉稳均匀的呼吸,那是最妙的音乐,她们梦里一定有全宇宙最好的画面。 与此同时,她也认识到,世间难有感同身受,失眠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睡得着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和理解。 回到宿舍,涂杉换上奶茶熊挎包,一个人下了楼,打车去了市中心的长明商业中心。 窗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灯火如珠宝闪烁。 涂杉眼睛干涩,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蠕动着的盒子监狱里,完全走不出去。 「晚安鬼校」在长明负一层。 涂杉快步往那里走,再拐个弯,就是鬼校入口了。 刚与前台妹对上视线,后者就一脸见鬼表情,继而翻了个白眼,趴回桌上。 涂杉抿了抿唇,上前两步,小声说:“对不起,我又来了。” 戚霏霏无力作揖:“那宝宝您别来不就行了吗?” “我今天不是进鬼屋的。”涂杉垂着长长的睫羽,试图解释。 刚送进去一波客人的田乐走过来问:“那你来干嘛啊。” 涂杉扬眸,眼底潋潋的:“请问校医鬼哥哥下班了吗?” “还没有。” “下班了!” 田乐和戚霏霏一块出声。 涂杉两眼扑眨。 戚霏霏恶狠狠剜了田乐一眼。 田乐僵硬两秒,意识到自个儿犯了错,但真实情况已经脱口而出,他只能挠挠脖子,讷讷道:“过会……就出来了。” 涂杉道了声谢,坐回墙角。 少女双手搭膝,双马尾自然垂落,两边还别着大大的蝴蝶结发卡。她微低着头,唇瓣粉润,睫毛如翎。 身后背景墙是一整面的血斑长夜、厉鬼怨魂,而她是软嫩的一小团,有几分待人拯救的楚楚可怜。 —— 快七点时,游寅走出鬼屋。 涂杉还盯着怀里的奶茶熊发呆,一下一下、很轻地,摸着他脑袋。 “喂!” 女人的声音。 涂杉抬头,是前台妹子蹬着她。 “你鬼哥哥下班了!”她嚷嚷着,口气讥嘲,神情不屑。 涂杉往她身边看去,那站了个男人,也看着她。 涂杉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她唰一下起立,挺胸收腹,一脸正式。 可捏着奶茶熊挎包的指节却在微微用力,紧张颤栗。 呜呜,小熊,他真好看。 第6章 第六声尖叫 这就是鬼哥哥本来的样子吗? 涂杉移不开眼,因为男人过于深邃锋利的眉眼,他的面庞,有一种直扎眼底的,料峭浓烈的英俊,像雪山的风。 他皮肤苍白,身形瘦削,背着琴盒的那边肩膀微微偏塌。 他的手本随意搁在台上,看见涂杉后,他食指轻叩一下,放下了,而后朝她走过来。 “您好。”涂杉慌忙鞠躬。 上身倾下去的一瞬间她也拧起了眉,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鞠躬。 游寅被她这番阵势唬得站住,他挑起眉,没有走更近。 涂杉直起身子:“又过来打扰……” 游寅打断她:“我下班了。” “我知道……”她轻轻应着:“你可以,带我去喝酒吗?” 游寅:“……” “你室友呢。”停顿两秒,他问。 涂杉看向他:“她们要去图书馆。” 游寅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和她对视太久,她眼神太热烈真诚,容易引火烧身。 他略略避开,去看趴在她脑袋边上的一枚蝴蝶结:“你就来找我?” 涂杉追着他视线:“只能找你。”说着,眼里就起了层雾水。 游寅问:“你认得我?” 涂杉唇瓣微张,有点困惑。 游寅接着问:“就找我带你喝酒?” 涂杉点头,一脸笃定:“认得啊。” 游寅说:“我叫什么。” 涂杉想也没想回:“鬼哥哥。” 游寅掀起嘴角,笑了。 见他面色有缓,涂杉立马自我介绍:“我叫涂杉。” 她音调变弱,没底气地问:“……现在算认识了吗?” —— 涂杉跟着他走出商场。 外头正繁华,灯景如金色长河,车流是密密麻麻的鱼群。 人在其间穿梭,如浮萍,如微尘,渺小却不容忽视。 他俩逆着人流在走,一前一后。 好像找到了可靠的依赖,涂杉步伐轻盈许多。 她朝前看,男人套着宽松T恤,他很瘦,因而显得空荡荡的。可他又那么高,要仰起头来望。 他大步流星,走得很快,涂杉只能追,几乎要小跑起来。 裙摆飘扬,双马尾颠晃。 哎唷! 人群之中,不知哪个女孩被撞到,惊呼一声。 游寅驻足回头。 见他在找,涂杉一鼓作气冲到他身边,微微喘息。 游寅留意到她神态:“我赶时间。” 涂杉摇头:“没事没事,我不会跟丢的,”她一只手举起来比划:“你那么高,我能看到。” 游寅哼笑。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他步履放慢。 涂杉得以并排同意,她早就注意他的琴包,忍不住问:“你是乐器房老师吗?” 游寅瞥她一眼:“不是。” “你在酒吧驻唱?”她接着猜。 游寅:“不是。” “你是歌星。” 游寅:“……” 他说:“就是唱歌的。” 涂杉回:“那你一定唱得很好,光听你讲话就觉得很好听了。” “哦?”游寅玩味问:“怎么好听?” 平日里微博赞美小裙子的文案写多了,涂杉崩彩虹屁的功力堪称一绝:“能存在手机里当做每天起床的叫醒铃音就好了。” 游寅:“……” 一句话,糯糯的,意味不明。跟挠到他心口似的,莫名闷,莫名痒,却又很受用。 游寅垂眸问:“你说话都这样?” “啊?”光撒在涂杉脸上,她的眼,像一望见底的清透湖水。 算了,游寅轻呵,又平视前方。 身畔少女却马上开了口:“只有你声音好听才这样说的。” —— 两人拐进一个巷子,周遭黯淡下来,也静谧许多。 他们又往里走了十来米,一个不起眼的彩色灯牌在眼前闪烁。 上面是一个英文名:Shirley。 雪莉。 “在下面,”游寅指指前面一条直通地底的铁梯:“很吵,别吓着。” 涂杉抿紧了唇,用力点点头。 涂杉亦步亦趋跟他往下走,身侧墙壁粗糙破旧,画满了彩色诡谲的涂鸦。 鼓噪喧闹隐隐传出来,地底像是藏匿着另一个宇宙。 那声音越来越响亮—— 游寅忽然停下来,看她:“进去了。” 涂杉心跳微微加快,深呼吸,一口应下:“好。” 游寅掀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 涂杉瞬间觉得自己耳朵聋掉了。 根本没有反应机会,节奏急剧的音乐,如飓风海啸,直灌耳膜。 人声鼎沸,鼓点暴躁,脚底地震山摇。 她鼻腔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气味,香味、烟味、酒味,汗味……人们跳舞调笑,肉体交缠,仿佛在吸采彼此,不死不休。 涂杉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手心全是汗,激动又恐惧,只能紧贴着游寅,不敢松懈半分。 不时有人挤撞到她,她急促地啊一声,随即被强噪淹没。 涂杉小心地走着,却愈发难以自处,突地,一个醉汉迎面扑来,要隔开他们。 慌乱中,她匆匆躲到游寅身后。 险些走散,等那人擦肩过去,涂杉后怕到牙齿打架,不禁抬手捏住游寅衣服,拽住他走。 游寅感觉到了,低头看,那小拳头,紧紧的,死死的。他知道肯定拨不开了。 游寅带她去了另一个门,两扇的。 他推开其中一扇,等涂杉跨过门槛进去,他才关上。 环境瞬间清净许多。 游寅停在那,因为少女的手还揪着他衣服,一刻都不松,像在那悬了道锁。 游寅觉得有趣,没立即揭穿,原地绕了半圈。 涂杉也跟个尾巴似的转悠,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立马撒手。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 游寅沉声问她:“怕不怕?” 涂杉张了张嘴,逞强:“还、好吧。” 游寅低笑了一声。 —— 等着上台的高高老早就注意这了,见游寅这小子待门那半天不过来,旁边还跟着个丁点儿大的姑娘。 他有点纳闷,摸摸滑溜溜的头顶,朝那边走近几步。 门内两人齐刷刷看过来。 游寅没什么好瞅的,身边倒是有个生面孔,打扮可爱,双马尾,小脸嫩生生的,瞧着也就十六七岁。 高高见他俩皮都生得白,看向游寅:“你妹啊。” 游寅回:“你妹。” 高高马上急眼:“问你妹呢!这他妈哪是我妹?跟我哪点像?我头上一根毛没有,丫头发能绑两大股!” 游寅自知理解有误,不再言语。 几个团员闻声而至,朝涂杉新奇地望过来。 涂杉被盯得脸热,小幅度垂低脑袋。 游寅跟她说:“走了,进去。” 话完就领着她往里走。 涂杉盯着脚底,路是脏兮兮的水泥地,斑驳陈旧,还有不少烟头。 游寅找了张高脚椅给她,那张椅子生得很风骚,四根脚是女人的腿,椅面绘有一张鲜红半启的唇,像要把人屁股蛋吞下去。 涂杉迟疑两秒,还是坐了上去。 她悬着腿,环顾四下,这应该是一间不大的练习室,放置着架子鼓,电子琴,和大小不一的琴盒……白墙被酒吧门外那种同类型的涂鸦填满,几张椅子散在各处,红色沙发是仅存的家具,墙角摊着一只睡袋,落满了灰,应该很久都没有人在这里睡过了。 游寅走去一边,他的队友也陆续回来。 一个满头脏辫,脸颊凹陷的男人一直在看她,眼神黏糊糊的。 涂杉躲着他目光。 她越避,他的眼睛咬得越紧。 须臾,他朝涂杉走过来,停在她跟前问,大拇指示意游寅方向:“你不是他妹妹,那就是他小马子?” 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她,怀抱吉他,躬身调音。 涂杉猛摇头。 脏辫男问:“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涂杉轻声回:“成年了。” 脏辫男意味深长:“噢——” 刚刚那个光头闻言,嘎嘎怪笑两声。 脏辫男忽然说:“你是萝莉吧。” 涂杉摸摸额角,为难却认真答:“大概……算吧……” “会叫叔叔吗?”脏辫男笑嘻嘻的:“来叫一声蜀黍听听。” “老唐!”一个女声遏止住他。 涂杉循声看过去,是沙发上坐着的红短发女郎。她穿着吊带短裤,身材惹眼火辣,但她没有化妆,面容素净又利落,有股子反差美。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学生模样,有些内向,陷在沙发角,不吱一声,也没什么表情。 脏辫男望向红发女人:“人小姑娘说了,自己不是德畜马子,逗两下怎么了。” 又回过头看涂杉,笑得龇牙咧嘴:“小萝莉,叫叫看嘛。” 涂杉为难,偷瞄游寅。他放下了吉他,却没过来劝阻的意思。 脏辫男还半蹲到她跟前,一只手覆到耳后,作洗耳恭听状。 涂杉怕惹他朋友不高兴,咬咬牙,决定勉强下自己。她唇瓣微启,正当要喊出声时—— “你敢叫出口试试?” 是鬼哥哥的嗓音。 低沉,磁性,穿透力十足,有如疾风过荒原。 涂杉猛一哆嗦,朝他看过去。 他立在那里,注视着她,眼神警告,如冰针刺来。 涂杉立即抿紧小嘴,倾低脑袋,摆出一副死都不敢搭理任何人的怯懦样子。 “你真不得劲。”老唐斜了眼游寅,兴致全无。 游寅走到涂杉身边,口气威逼:“老实点。” 涂杉头压得更低了,视野里,是他干净的T恤下摆。她努力忍着笑,超小声应着:“喔。” 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处理方式。宣布虚假的占有权,这样能最简单粗暴,为她隔开多余的骚扰。 那片衣料将离之际,涂杉及时拉住。 游寅一顿。 她轻声轻气:“谢谢你。”说完小手便放下了。 脏辫男耳尖,也听见了。 他如同听见惊天笑话般回过身:“啊——?你还谢他?” 涂杉看向他。 脏辫男一脸恨:“小妹妹啊,知道我们都叫他什么吗?” 涂杉摆头,再摆头。 脏辫男说:“德畜。” 涂杉眨眼:“什么意思?” “Bard,畜生,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bard中译是,巴德。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玩过lol,里面有个辅助英雄叫星界游神——巴德(bard)。 bard的真正含义是“诗人”,游吟诗人,男主的名字也源自这里。 第7章 第七声尖叫 被人这样形容,游寅没有任何辩解,只一言不发走回自己吉他旁边。 练习室静下来。 涂杉也不再说话,悬着的小脚一动不动。 沙发上的红发女人瞄了眼手机,站起身,拍了下手:“上台了。” “走咯——”光头快活地跳过一张椅子,去拿自己的贝斯。 不一会,外面进来两个酒保模样的人,帮着他们把架子鼓往外搬。 他们挨个出了门,游寅是最后一个,还留在练习室。 涂杉仍听话地坐在那里。 游寅走到她身边,俯视她:“你在这待着还是跟我一块出去?” 涂杉仰脸:“你要唱歌了吗?” 游寅颔首。 涂杉扬唇,格外恳切:“我想听你唱歌。” 游寅说:“出去你就一个人了,我在台上照看不到你。” “我没关系的,”涂杉跳下椅子,掸掸裙摆,一脸无所畏惧:“你把我放到可以喝酒的地方就可以了。” 她把自己形容的像个物件,随便找只盒子安置就好。 游寅看了眼门:“我带你去吧台,调酒师我认识,你在她那坐着,生人和你说话,一个都别理。” 涂杉点头:“好。”她又不是小孩了。 “走了。”他又瞥她一眼,拔足就走。 涂杉快步跟上。 再次回到光怪陆离、酒池肉林的世界,涂杉没有刚才那么不适和惧怕了,但她还是紧随游寅,不敢乱看瞎跑,以免与他走失。 游寅穿越人群,带她停在酒吧中央的吧台。 吧台后面站了个女人,她头发高高盘起,裹了身旗袍,红底金线牡丹花纹,素手交叠,正搭着下巴,与一个年轻男人娴熟调笑。 扫到游寅,女人直起身子,朝他走过来。 涂杉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眼线拉得很长,眉峰高高挑起,妆容极具侵略性。 “雅姐,”游寅手一抬,把涂杉揽上前:“照顾下。” 说完就放了手。 涂杉愣在那,肩后的力量陡然出现,又在一瞬消失,仿若没存在过。 被称作雅姐的女人看了两眼涂杉,面上隐隐有笑:“这谁啊。” 游寅说:“打工的一个老板家小孩。” 涂杉偏头看他:“?” 雅姐眉心蹙起:“你现在是做幼师呢,还是在托儿所干活啊。” “放你这了,我结束就过来。”游寅没理会她的调侃。 说完要走,雅姐叫住他:“有报酬吗?” 游寅回头,光在他深刻的脸上变幻:“下次来你这多喝两杯。” 雅姐笑眯眯的:“我要肉偿,你给不给?” 游寅勾唇:“先排号吧。” “臭小子。”雅姐嗔她。 涂杉耳朵尖发烫,因为他们如此赤/裸的调情。 游寅没回答,才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倾身叮嘱涂杉:“待着,别乱跑。” 涂杉一个劲儿点头。 雅姐瞥瞥这两人:“行了,我会替你看好的。” 游寅站直,扫了眼酒架:“她要喝酒就给她弄杯椰子酒。” 雅姐哼了声:“我可不调儿童饮料。” 游寅弯弯嘴角,转头走了。 他一走,雅姐就身姿婀娜地去招呼别的客人。 涂杉爬回高脚椅上,双手搭着吧台发呆,顺便在心里排练如何演好一个哑巴。 她生得莹白干净,脸又稚嫩无害,装束与在场的声色男女截然不同,自然会吸引到猎奇眼光。 没一会,有男人与她搭讪,问她,小姑娘你多大了。 涂杉立即架起盾牌,抿紧双唇,只字不语。 雅姐及时过来,轻松接了那男人话,媚言软语三两句就将他哄到别处去了。 涂杉继续傻坐着,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整个人越发沉闷,打不起精神。 耳畔不断闪过嬉闹嗔骂,身边人影憧憧,流动不息。渐渐的,她思绪神游,如置空谷,只觉万籁万物都被隔去了天外,邈远而迷离…… 温和的黑色潮水漫过来,一下一下地,没过她眼睛…… …… …… 下台后,游寅叫了杯酒,一直在涂杉身边坐着,想看看这东西到底能睡多久。 她在睡眠方面的匪夷所思程度超乎他想象。 游寅单手撑腮,端起杯子抿了口,放回去时,视线又落到涂杉身上。 少女静悄悄趴在那里,半边脸埋进胳膊,小嘴努着,脸颊一处被挤得肉嘟嘟的,浓密的睫毛完全盖住了眼睛。 周遭强音震耳,杂乱无序,而她安静沉眠,像荆棘丛中的一星萤火,嶙峋山石间的一簇冰晶。 雅姐在旁边快笑疯了。 她掐着细腰,问游寅:“她要是睡一夜,你也等一夜啊。” 男人没回答,只问:“她什么时候睡的。” 雅姐想了想:“你走没多久就趴下不动了。” 游寅看她:“给她喝东西了?” 雅姐摆摆食指:“一口酒都没喝哦。” 游寅无言以对。 “她怎么在这都能睡着啊?”雅姐新奇。 她在鬼屋都能睡着,游寅在心里冷冷接话。 又坐了会,游寅拿起手机瞥了眼时间,自觉不能再耗下去,靠近叫她。 涂杉纹丝不动。 雅姐环臂看着,啧啧称奇:“完全睡死了啊,你把小姑娘背回去呀,别真在这躺一晚上。” 游寅想了想,认为可行。 雅姐绕出吧台,帮了把手,见游寅起身过快,她还疾疾叫道:“你轻点——” 可身后女孩只砸吧砸吧嘴,就不再动了。 她温热的气息全喷在他颈侧。 走了一段路,涂杉整个下滑,本能驱使,她呜呜呓语,攀紧他脖子,腿也往上蹭,夹紧他腰身。 一番动作稍显冲击,游寅顿住,把她往上掂了掂。 也是这一瞬,耳廓被一瓣绒毛般柔软擦过,女孩的吐息来到他耳后,她轻轻呵着,像小火舌,一下下舔过。 她发丝黏着他脖子,扫过他脸颊。 清淡的果香气,也在夜里变得清晰无比。 游寅喉结蠕动,突地寸步难行,天气燥热。 稍立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走。 快到巷子口时,他见墙影里站了个人,瘦瘦小小,个子不高,背上琴盒也因此显得硕大无比。 是北辰。 游寅停下来:“你等到现在?” 北辰“嗯”了声,又看看他后面:“她怎么了,喝多了吗?” 游寅说:“睡得醒不过来了。” 北辰:“……” 游寅问他:“你今天又不回家?” 北辰虽内敛,却识趣有眼力见儿,立即说:“我也不去你家。” 游寅问:“那你去哪?” 北辰捏着肩带:“回家,应该是回家。” 游寅颔首,往另一边走。 一辆轿车鸣笛而过,少女受惊,小腿不耐的他腰上磨了磨。 游寅吸气,腮帮子动了一下,转回去:“北辰!” 男孩回首。 游寅腾出一只手,勾了勾:“回来。” —— 今夜小道,又是一前一后。 只是个高的那位,背上多了个包袱。 北辰看了眼涂杉,问:“她是你女朋友?” 游寅回:“不是。” “你在追她?” “什么东西。” “我以为你们在搞对象。” “……” 涂杉伏在男人肩后,在一磕一磕中转醒。 她混乱迷糊,鼻子皱得像纸,刚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脚悬空,正扒在人背上。 诶? “她醒了!”身后少年高声提醒,嗓音青稚。 涂杉扭头找人,是今天曾在练习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内向男孩儿。 背她的男人停下来。 涂杉惶惑地扑眨着眼,看看眼前近在咫尺的后脑勺,她旋即猜到是谁。 但她还是困惑不已,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这时,背她的人忽然开口:“可以下去了?” “喔喔,好……”托着她的臂弯稍稍松懈,涂杉慌张松开还抱着他脖子的手。 脚一点地,涂杉终于有了实在感,一脸认真看向他:“对不起……我是不是喝醉了?” 游寅:“……” 女孩子一脸迷惘,难免让人生出戏弄之意。 游寅唇角略起弧度,淡淡说:“嗯,你是喝醉了。” 涂杉深信不疑,捶手道:“难怪呢。” 游寅故意问她:“听我唱歌了么。” 涂杉拨拨刘海,额角涨疼,她冥思苦想:“好像……听了的……” “酒好喝么。”他接着问。 “嗯,好喝。”点头。 “歌也好听?” “超级好听,天籁之音。”点头、点头。 游寅有点气,又想笑。 涂杉望着他,除去他古怪微妙的神色,她老觉得他身上有地方不一样了。 她猛地想起,火急火燎问:“你刚才背我,吉他怎么办?” 游寅一怔,忽而释然心软:“为了给你腾地方,他今晚无家可归了。” 涂杉敛睫,再仰头看向他时,她眼底小心翼翼:“那我们还能再回去接他吗……?” 第8章 第八声尖叫 夜风拂过,墙头枝叶细密颤抖。 游寅盯着她眼睛,回:“不了。” “好吧。”涂杉低眉顺目,有点抱歉。 游寅不紧不慢:“它也要学着自己长大。” 噗呲,涂杉忍俊不禁,揉了揉鼻头。 笑完了,她注意到一边少年,和他说话:“你好。” 少年眼皮一抬一敛,极快瞥她一下,没吭声。 见涂杉醒了,游寅开始考虑她今晚去处,想了会,问:“你还能回寝室吗?” 涂杉怔住,慌乱掏出手机。 01:23 屏幕上还一堆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都来自她的室友。 涂杉如中闷棍,懵在原处,瞄瞄游寅,又瞟瞟北辰,一副做错事的懊丧样子:“我们学校早就关门了……” 游寅思维敏捷,立即给出其他提议:“住酒店呢?” “好像可以……”涂杉摸到自己的奶茶熊挎包,陡然想到:“不对,不可以,这个包容量太小了……揣手机都很困难,我就没带身份证。” 游寅沉默少顷,启唇:“去我那吗?” 涂杉:“……” 她两只手攥到一起:“你家里几个房间?” 游寅回:“一个。” “……不同的床?” “就一张床。” “啊?”涂杉脸微微烫起来:“就我跟你吗?” 他伸手把北辰扯到跟前:“还有他,两个男的。” 涂杉:“……” 涂杉不动声色后挪小半步,支支吾吾:“我、我再想想办法。” 游寅嘴角带笑:“现在知道怕了?担心我们不是好人?” 涂杉眼光乱闪,死不承认有这个念头:“不是的,就是……怕打扰你们。” 他手臂往少年肩上随意一搭:“北辰,你介意和女孩子睡一屋吗?” 莫名背锅,北辰皱眉,关他什么事。 但他还是低着一张怨念脸,摇了摇头。 游寅再去看涂杉:“你怎么说?” 涂杉迟疑。 “你放心吧,”寡言少年罕见开口:“我们又不是人贩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再说大晚上的,你还能往哪跑,外面乱七八糟的人更多。” 涂杉静下去,回想这几日,少晌,涂杉抬起脸来,笃定道:“我相信你们是好人。” 她想在鬼屋睡觉,他愿意帮她向老板讲情; 她被人骚扰,他表面凶巴巴,实则变相维护; 她求他带自己去喝酒,他答应了,还放心不下,不光再三叮嘱,还劳烦朋友照顾;她糊涂睡着,他就耐心背了她一路…… 这么好心肠的人,怎么可能是坏胚? 她注视着男人,目光灼灼:“你就是好人,去你家我才不怕。” 平白无故被连贴两张好人卡,游寅眉梢微挑,问:“想好了?” 涂杉点头。 “那走吧。” 刚要动身,身后女孩又匆忙叫住他,小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那里,有洗面奶吗?” —— 捧着干净T恤和系带长裤,涂杉怯怯溜进了卫生间。 鬼哥哥没有骗她,他家的确是个狭小的公寓,一眼就能看清五脏六腑。 停在近乎空无一物的洗脸台前,涂杉一刹那心如死灰。 她要卸妆,考虑到卸妆乳这种东西有些为难人,所以退而求其次问洗面奶。 鬼哥哥说有洗面奶,对,是有洗面奶,但放眼望去,只有一支洗面奶。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般洗漱用品。 男人住的地方,都是这样吗? 涂杉陷入深思。 …… 外面两个人,各占沙发一头,低头玩着手机。 哗哗水声传出来。 游寅撑着额,有些心不在焉,须臾,他望向北辰:“你今晚睡沙发。” 北辰侧过头来,不假思索回:“你要和她睡床?” 一个抱枕迎面砸过来。 北辰:“……” 许久,卫生间门被里面人推开。 沙发上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女孩的双马尾被她扎成了小揪,像两只小耳朵。男人衣服在她身上并不合身,还格外宽大,她得提住裤腿,才能顺利走路。 她吃力地拎着,露出两段细弱白嫩的脚踝。 游寅问:“好了?” 涂杉“嗯”了声。 涂杉趿着拖鞋,往前迈了几步,刚一停下,她颤巍两下,有如婴孩学步。 见她重心不稳,游寅多打量她两眼,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用一只手揪着两条裤筒,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半分都不敢移开,难怪走得摇摇晃晃。 游寅眉心微蹙:“你撞到头了?” 涂杉还是死死捂着脑门:“没有没有。” 小女孩人生地不熟,或许有所隐瞒,游寅不放心,起身走过去查看:“头疼?” 见他走近,涂杉吓到连裤子都不拎了,瞬间换成两只手严遮上庭。她仓皇扭过头去,躲着他视线:“不疼的,我真的没事……” 不好贸然捉开她手,游寅故作严肃:“到底怎么了。” 涂杉还望着别处,不敢与他有视线接触,唯独小耳朵通红:“真的不要紧的。” 她四处望,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睡哪呢?” 游寅说:“床。” 床! 涂杉眼睛一亮,如遇救星,刚拔足想跑,她忘了自己裤腿过长,无意踩到,往前踉跄一下。 游寅及时托住她胳膊,惊慌失措间,她撒开了像要长在额头的双手,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涂杉露出比险些跌跤那一瞬还惊恐几倍的表情,旋即坑低脑袋,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了床上。 她飞快用毯子紧紧包住自己,从头到脚,一动不动了,像个蚕蛹。 游寅:? 他回头看北辰,一脸不解。 北辰显然与他表情一致。 游寅耸了耸肩,不再打扰,示意北辰去冲澡。 男孩去了卫生间,游寅也坐回沙发,继续看手机,不时瞥两眼床上的大团子。 大团子像静止的。 想了想,游寅站起来,关掉屋内顶灯,只拧亮床头的一盏小灯。 刚要离开,“蚕蛹”里传出极其细小的声音。 游寅听见了,但没听清,他停在床边,放低上身:“你叫我?” “嗯。”口气轻轻的。 “什么事?”他坐下来。 里面人问:“你看见了吗……” 游寅:“什么?” 又安静下来,片刻,才有了弱弱响动:“我的……眉毛……” 游寅以为自己没听清:“你眉毛?” 大团子轻微蠕动两下,好像是里面小女孩在点头。 游寅:“?” 他问:“你眉毛怎么了。” 他居然真的开始认真回忆刚才的画面,可他只记得她惊惧万分的双眼。 “没了,”声音愈发轻微:“每天洗完脸就不见了,我怕吓到你……” 就这个? 游寅差点笑出声音,她刚才那么反常,折腾出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盖自己眉毛? 他努力敛起笑意:“我没看到。” 他真没注意。 躲着的女孩闷闷道:“你明天也会看到的……” “全世界都会看到的……”她补充一句,听上去恹恹的。 游寅回:“你等会啊。” 他当即起身出门,下楼,走到外面,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知因何驱使。 四周静悄悄的,夜那么深,也许风和月亮都睡了。 但游寅还是一路走,找到一家时常经过的24小时便利店。 店员阿姨都快打瞌睡了,见进来一个年轻漂亮小伙子,瞬间来了精神,熟练地指指一处货架:“计生用品都用那边,什么牌子都有。” 游寅:“……” 他停在她面前,问:“有画眉毛的卖吗?” 阿姨愣了下,“眉笔啊?”她看向另一处:“在那边。” —— 涂杉还躲在被子里,黑黢黢的。 北辰也洗完澡出来了,顶着湿漉漉小平头。 他在屋里看了一圈,见游寅不在,问:“他人呢。” 涂杉动了一下,回:“不知道,我听见门响,好像出去了。” 北辰看向床上那坨:“你不嫌闷吗?” “不嫌。”涂杉急促回道。 这时,门开了,游寅从外面回来,微喘着气。 他看了眼床上,带门力道和嗓音一道放低:“她睡着了吗?” 北辰摇头。 涂杉小心听着外面动静,一边一下下摸着自己稀疏浅淡的两道眉毛,在纠结明天怎么合适处理它们。 刚才光惦记着脸上的粉怎么弄干净,等洗完澡出来一照镜子,才发现都忘了眉毛这茬。 呜呜呜。 太丑了。 “涂杉。” 上方,忽然传来男人声音,清晰叫她名字。 “嗯?” 她从鼻子里哼了个音。 “手。” “啊?” “给我。” 涂杉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探出一只小手,毯子里也投入一隙光。 忽然,掌心被放上一样东西:“拿好。” 她的手蜷起来,触到那件东西,凉凉的,细细长长。 涂杉把手缩回去,心脏剧烈跳起来,她的手里,是一支眉笔。 第9章 第九声尖叫 这一晚,涂杉睡床,北辰睡沙发,游寅睡地板,等级划分一目了然。 尽管拥有这间四十多平米小房子里最为优渥的睡眠条件,涂杉还是失眠了。 她一直攥着那支眉笔,贴在胸口,像护着一根价值连城的稀世玉簪。 小孩子烦心事少,北辰很快坠入梦境。 游寅枕着双臂,对着头顶灯罩发呆。他觉得自己反射弧有点儿长,怎么到这会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隔三差五收留小孩,难道他长得很像托儿所所长? 他稍稍昂起头,瞥了眼床上,那小姑娘还是蜷在毯子里,也不知睡着没有。 又翻了会,困意袭来,游寅闭上眼睛。 他睡得并不踏实,做了个山壁塌方的梦,大石块迎面压来,负重感极强极真实,他近乎喘不过气。 游寅惊醒,他长吸一口气,一抬眼就是黑漆漆一团影子,杵在他身边,像梦中的石头。 游寅心头一惊,撑坐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涂杉。 她蹲在那里,头顶着小毯子,还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张白净小脸,和清澈的眼眸。 他刚要开口问话,她手指点唇:“嘘。” 游寅睡意全失,他搓了搓头,也气声问她:“睡不着?” 涂杉点点头。 游寅又问:“那你在干嘛?” 涂杉一脸羡慕:“看你睡觉。” 游寅:“……” 他瞄到她两只脚丫子,光裸着,踩在地板上:“不冷吗?” 涂杉摇头。 游寅说:“把鞋穿起来。” 涂杉慢悠悠起身,蹑手蹑脚挪到自己拖鞋那里,小心翼翼把它们拎回来,一点点蹭回脚上,像是害怕制造更多声响。 “吵不醒他的,”游寅瞟了眼沙发上的少年,声音故意加重:“一睡着就跟死狗一样。” 涂杉浑身紧绷:“别这么大声……我那么轻不还是吵醒你了……” 游寅看回来:“我是被你盯醒的。” 涂杉不吭声了,垂着眼,片刻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沙发那边传来磨牙声,上面的人,也不耐烦地动了动。 涂杉立即捂嘴,只有眼珠子敢动。 游寅注视她几秒,偏开脸,想笑。 等笑意缓下去,他回过头来,女孩已经轻轻拿起脚边手机。 她死抿嘴巴,指了指屏幕。 游寅眯起眼,是微信界面。 他心领神会,也摸出自己手机。 涂杉又展示自己手机,屏幕上是还未发送的几个小字:静音了吗? 游寅勾勾嘴角,回消息:嗯。 涂杉这才删去那行字,重新键入内容:你快睡觉。 游寅:睡不着了。 涂杉回了个扑通下跪求原谅表情。 游寅不禁侧眸瞧她,小姑娘还老实巴交蹲着,目不转睛看自己手机。 腿不酸? 他回复她:坐下说话。 喔,好。 身畔轻微窸窣声响,她听话地坐下来。 游寅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涂杉揉了揉左眼:失恋之后。 游寅:想男朋友? 涂杉:没有。 她继续打字:我是不是很怪? 游寅:? 涂杉眼底浮出水光:穿衣服奇奇怪怪,人也奇奇怪怪。 游寅想起她那些华丽的蓬蓬裙,大约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 他靠向床边,极轻地吸了口气,到底是小女孩子,走不出去的烦恼都如此纯粹轻巧。 安慰人,游寅并不擅长。在心里掂量了一会,他才回复道: “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 “太阳很寻常,月亮很寻常,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大多还是因为她漂亮。” —— 涂杉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明明还坐在地上跟鬼哥哥面对面用手机聊天,怎么眼睛一睁,她已经躺在床上。 涂杉眨了眨眼,鲤鱼打挺坐起来。 手机就在床头,她赶忙拿起来看,都上午九点多了。 洗手间里传出一些水声。 涂杉朝那看过去,不确定地唤了声:“鬼哥哥?” 片刻,门内探出个头来:“你叫游寅?” 涂杉认得她,是昨晚的乐团小姐姐,她穿着带亮片的吊带裙,发色明艳,人也因此熠熠发光。 涂杉马上捂住眉毛,不知怎么打招呼。 她见涂杉不说话,挑挑眉,又问:“你是在叫游寅吧?” 涂杉颔首,捏紧了毯子。 女人对她的戒备不以为意,莞尔道:“他上班去了。” 涂杉问:“北辰呢?” 女人口气轻快:“鬼混吧。” 涂杉:“……” 涂杉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会来的呢……” “我?”女人指指自己:“我受人之托过来当保姆。” “什么?” 女人走向厨房流理台,从搁上边的塑料袋里取出一杯豆浆,一盒蟹粉小笼,玩笑道:“小姐,您的早餐都在这了。” 隐约意识到鬼哥哥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涂杉手忙脚乱下床,口齿不清:“不、不用的。” 女人笑起来:“他买的,别客气。” 涂杉只觉自己像个不速之客:“谢谢,我马上就走。” 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眼光乱瞟,寻找自己的小裙子,嘴里还哆哆嗦嗦解释:“我只是在这里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一个人在场,北辰,他可以作证的。” 女人看着她,隐隐发笑:“我知道。” “你不要生他气。”鬼哥哥是个超好的人,她在心里补充。 女人不再戏弄她:“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有什么资格和他生气?” 涂杉讶然抬眼。 女人看着她,眼神温和:“你快去洗漱吧,然后把包子吃了,送走你我才好跟他交差。” 涂杉咬着小笼包,女人又回了洗手间。 刚开始的水声又跑出来。 涂杉好奇,快速嚼了几下,咽下去,就跑去了卫生间门口,眼巴巴朝里望。 女人拧干手里衣物,丢进了一旁空盆里。 涂杉认得那件衣服,是鬼哥哥昨天穿的黑色T恤。 女人注意到她,瞥来一眼:“看什么?” 涂杉手指扒着门框:“你不是真的保姆吧?” 女人失笑:“当然不是了。” 涂杉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给他洗衣服?” 女人理所当然回:“因为我在追他啊。” —— 涂杉心不在焉回了寝室,上午没课,只有袁欣起了床,其他两个还在呼呼大睡。 见她一夜未归,袁欣还有点担心,小声问:“你昨天去哪了。” 涂杉抓抓头发,撒谎:“去一个lo圈朋友家睡觉了。” 袁欣不再多问。 涂杉坐回书桌前,摊开手账本,想写点什么,却发现大脑空白。 她瞄到一边的彩笔,一整盒,三十六个颜色,有序排列,丰富缤纷。 她想起了彩虹。 涂杉打开微信,聊天记录里还有鬼哥哥用来安慰她的那首歌。她把本子阖上,揭开笔电,上网搜索这几句歌词。 并不是什么流行名曲,没有百科介绍,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相关网页。 但涂杉还是在茫茫页面中找到了一些信息,去年反同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时,青城本地地下乐团BNR曾在知名酒吧公演中唱过一首他们的自创歌曲,《彩虹》。 “太阳很寻常, 月亮很寻常, 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 大多还是因为他漂亮; 肉体在流浪, 灵魂在流浪, 我们也在流浪 此生如若不在奔向归宿的路上, 我宁愿与你偎依飘荡……” 涂杉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鬼哥哥的好嗓音里。 她对照着微信里的内容,发现他还特意把原词中的“他”改成了“她”,只为了让她高兴一点,不要在意他人评判与眼光。 涂杉双眼水光泛滥。 她到底撞了什么天大的好运气,怎么会遇到这么棒的人啊。 把那首歌循环了好多遍,涂杉擦干眼泪,身心轻盈。 她胸脯剧烈起伏一下,而后抽抽鼻子,做了个决定。 —— 临近中午,游寅一身汗回到更衣室,他捋了下湿漉漉的发梢,打开更衣柜,想拿包,却把长裤一并拖了出来。 手机从裤兜滑出一角。 游寅顿了顿,把它抽出来。汗滴坠下,模糊了屏幕上的微信新消息提醒。 游寅用拇指抹开,点进去看。 下一秒,他眉心微微皱起。 我一兔熊抡死你:鬼哥哥, 我一兔熊抡死你:我可以给你洗衣服吗? 第10章 第十声尖叫 消息发出去后,涂杉坐立难安,口干舌燥,心怦怦直跳,一会去倒水,一会跑阳台透气,一会又拿出昨晚收到的那根眉笔,搭腮凝视。 袁欣注意到她的反常,在她回座的路上把她拦下来:“你干什么呢?” 涂杉脸蛋红扑扑的:“啊?没事。” 袁欣眉头一皱:“脸明明那么红。” 涂杉眨眨眼,两手扇风:“估计昨天有点受凉,有点低烧。” 袁欣将信将疑:“那你得多喝水。” 涂杉笑得眼睛弯弯:“好。” 涂杉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鬼哥哥还是没有回复。 她在心里失望地啊了一声,栽回桌面,望着面前冒热气的彩陶花朵杯子犯起了痴。 临近中午,室友陆续起床洗漱。 阳台传来哗啦水响,涂杉耳根一动,竖起脖子,是成慧在洗衣服。 她以前从不会在意这种动静,如今却跟警笛似的令人惊悸。 涂杉当即起身,捋了下刘海,小碎步溜回阳台。 然后,一言不发,聚精会神注视着成慧动作。 成慧搓着手里的连衣裙,被她瞅得有点发憷,回眼看:“什么事?” 涂杉顾左右而言他:“你洗,不用管我。” 成慧两手往盆里一摁,不再动:“……哈?” 涂杉咬了下唇,有些不自在:“我就是……想学下怎么洗衣服。” 成慧愣住了。 屋里打手游的段诗嘉爆发出一阵大笑,前俯后仰。 袁欣嗅觉灵敏,走过来问:“你不会想用这个法子跟曹渣和好吧?” 涂杉摇头。 袁欣眯了眯眼:“那是?” 涂杉抠着手心,脸又烧起来。 “有新情况?”段诗嘉扬起头接话。 涂杉:“……” 涂杉的沉默对策显然不能让八卦的室友们满意,她再一次被架到寝室中央,接受严刑拷问, 涂杉只能一五一十交代。 “你怎么不怕啊!敢跟两个男的一块过夜?” “我就想你怎么三天两头都见不着面,原来是外面有人了。” “帅逼怎么可能人好,别被骗了。” “鬼哥哥真的长得很帅?” “有照片吗?” “跟曹致成比呢?” “你对泡仔的理解就是替他洗衣服?” “有个女人给他洗衣服?” “我靠,你一定要把洗衣服的主动权争取过来。” …… 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完全停不下来。 涂杉根本来不及回话,脑袋快冒烟了。 等她们讨论结束,涂杉再一次被押到阳台。 成慧继续示范如何洗衣服。 涂杉则接着观摩。 然后,涂杉现场展示学习成果,袁欣和段诗嘉负责考核。 看着她嫩生生的小手被泡沫覆满时,两位室友都有点于心不忍。 她们早就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生活习性,比影视剧里还夸张,是真真儿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隔天就有专人来为她收拾衣物再捎回家清洗。 可孩子总要自立成家,舍不得小嫩爪子套不着狼。 “这样可以了吗?”涂杉拧完最后一下,怯生生问。 “可以,”袁欣拍拍她肩:“就是替你那个鬼小哥晾起来后,楼下住户会以为外头下雨。” 涂杉:“……” 成慧鼓励道:“你别不敢拧,你之前撸铁的力量呢。” 涂杉凝神少倾,重新绞那件裙子,好像它是一根钢筋,要把它掰断才算目的。 “行行行了,”成慧后悔了,急叫:“我裙子要坏了!” 涂杉赶忙松手。 袁欣笑得肚子痛:“这回甩干都免了。” 涂杉对自己的洗衣能力不甚自信,转念一想道:“实在不行的话,我送他一台洗衣机可以吗?” “洗衣机能跟亲自手洗比吗?”袁欣恨铁不成钢:“机器冷冰冰的,能感动谁啊,必须要用不热乎乎的小手搓软他的心知道吗,以后他一穿这件衣服就想起你,这才是咱们的最终目的。” 涂杉耳根发烫,似懂非懂:“好。” 室友又把她拥回去,直叨叨,热忱得如同是自己私会情郎: “你有那种像小女仆一样的裙子嘛?” “男人最受不了这种了。” “这才是终极大招。” “绝逼秒杀。” …… …… 涂杉翻看衣橱,熟练地提出一条新入手的背心连衣裙:“是这种吗?” “靠,就它了。” 袁欣拍手叫绝。 —— 换好衣服,化完妆,涂杉面朝室友:“这样……可以吗?” 成慧瞪了瞪眼,颔首做OK手势:“你的小鬼哥绝对抵抗不了。” 忙活了半天,涂杉这才惦记起自己手机,还有那条迟迟未得到回复的变相示爱短信。 屏幕上有新消息提醒,涂杉摁开来。 她的心在轰鸣,是鬼哥哥问她:不用,你还没回校? 他以为她还在他家里吗? 为了报答他的收留之恩,所以要给他洗衣服? 十分钟前的消息。 涂杉脸烫得要死,小心敲着字:回来了。 她又回:我看见今天那个小姐姐给你洗衣服。 鬼哥哥回得很快:哦,她都洗了,你还洗什么? 鬼哥哥:给我洗内衣? 内、内衣? 涂杉浑身血液往大脑烧,不是……她口齿打结,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干涩回:你今天的衣服,我可以洗。 鬼哥哥问:你想谢我? 她不是这个意思……涂杉为难,羞于阐明心中所想,只得回了个点头表情。 鬼哥哥又说:你在青大? 涂杉:对。 鬼哥哥:我在中体健身馆,离你不远。 涂杉:我知道那里! 鬼哥哥说:请我吃顿午饭当谢礼好了。 涂杉随即答应:好。 —— 在室友鼓励的眼神中,涂杉带上寝室门,溜出了学校。 她盛装打扮,一路上都有人看她。 她拨了拨头顶发带,穿过lo裙千万次,今天却鲜见的害羞起来。 两人约在一个公交站台见面。 初夏的天,没有一丝风,微曛蒸热。 涂杉从计程车上下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站那的鬼哥哥,他穿着白T,佼佼不群,闪着光,清爽如一株杨树。 等车的乘客都望向她,惊异于这个女孩的装束。 游寅也看到了她,他稍稍一怔,旋即挑起唇。 涂杉掸了掸裙摆,快步走到他跟前。 她走得哒哒的,他也因此留意到她黑色的圆头小皮鞋,还有带花边的纯白短袜,就裹着她细弱的脚踝。 等搭着白色小围裙的黑红格子裙摆飘到眼下时,游寅扬眸,又开始看她的脸,他忘不了昨晚的眉毛事件。 视线找到她眼睛上方,他微不可察地一笑,又回来了啊。 涂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他笑得好帅气,她的心扑通直跳。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面对面站了会,两人同时问道。 涂杉抿唇憋笑,这丁点巧合都是小确幸,让她好开心。 游寅从裤兜里取出手机,看了眼,“边走边找吧。” “好。”涂杉点头。 两人走了一段,这一带都是家装店,少有餐饮。 天很快暗下来。 远方黑云滚滚,如战车倾轧,是暴雨将至的信号。 从白昼到黑夜,不过须臾间。 涂杉仰头看天。 游寅也循着她目光:“走快点,要下雨。” 涂杉敛眼,睫毛突然湿了一团,刚要用手去揉,一滴雨又砸到她脸上。 涂杉的胳膊被用力一带,她来到一片雨檐下。 一瞬间,雨似倾盆,水幕如瀑。 脚边水花四溅,凉飕飕的,涂杉惊住,往后挪了两步。 背后被挡了一下,涂杉回眸,是鬼哥哥的手臂,她身后横着一个窗台,幸好他中途拦截,不然就要磕碰上去。 雨势猛烈,头顶噼噼啪啪,像在放鞭炮。 涂杉心慌,赶忙道谢。 游寅垂手,瞥她一眼,倚回墙上。 涂杉嗅到鲜香味,往斜后方找,发现他们躲雨的地方,是家卤味熟食店。 店主拉开玻璃窗门,招呼他们:“你们吃饭了吗?” 涂杉摇头。 店主笑眯眯推销起来:“雨这么大,不如买两斤鸭脖回去啃啃。” 涂杉望了眼游寅,他正看着手机。 他也听见了店家的话,他望向涂杉:“吃吗?” 涂杉顿了顿:“你吃吗?” 店主瞧得直笑:“小情侣还推来推去的干嘛啊,想吃就吃,要吃什么,我给你们称。” 涂杉发愣的空隙,游寅已经指好几样东西,店家麻利地用纸袋包起来,报了个价格。 涂杉赶紧翻包找手机,等回头,鬼哥哥都扫好码了。 店家把纸袋递出来,他立即接过拎上。 她踌躇少晌,轻声问:“不是我请吗?” 游寅翻出纸袋里的小票,给她。 涂杉捏在手里,不明所以。 游寅说:“等雨停了,再从微信转我。” 涂杉马上应下:“好。” 天地阴沉,雨似乎没有收势的迹象。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这个路口刹下。 “走了,”游寅揽她一把,“我叫的车。” 涂杉反应过来,踩着水,一齐踏入雨幕之中。 坐到车后座,涂杉气喘吁吁,整理着已经半湿的刘海。 司机回头确认地点,游寅说是,而后扫了眼涂杉,她头上……不知是发箍还是什么东西,因为淋雨也趴了下来,小姑娘懊恼地摸索着。 此刻的她,就跟她的发饰一样,像朵蔫了的小花。 游寅嘴角微掀,把纸袋丢进她怀里。 涂杉一怔,放下手,乖乖把它圈紧。 十几分钟后,她又回到了鬼哥哥的小公寓,在同一天内。 涂杉陷在沙发里,还抱着那个装满熟食的小纸袋子。 她偷偷看鬼哥哥,他安排她坐下后,径直走去了厨房,打开冰箱。 她注意到他背后,那里一大块突兀的砖红色脏斑,她想起他躲雨时靠墙而立的姿势。 一定是那时候蹭上的。涂杉猜测。 鬼哥哥掉头,她立刻敛目,不敢直视他的脸。 男人握了听啤酒,双腿修长,他走着,一边单手拉开易拉罐,汽水的声音,她的心也跟着啪嗒一下,滋滋冒出甜气。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把啤酒搁到了她面前茶几上。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鸭脖都要被你焐热了。” 涂杉立即意识到自己还跟护犊子似的抱着那袋熟食,她面红耳赤,唰一下把它放回桌上。 她又想扇风了。 涂杉稳了稳心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他眼睛漆黑。 涂杉紧张起来,吞咽一下口水,启唇提醒道:“你衣服脏了……” 游寅低头找。 涂杉接着说:“在后面……” 游寅皱了下眉,摸了下背后,指腹的确沾上了一抹红,他捻掉那些那处颜色,弯了弯嘴角,问她:“你要洗啊?” “好、好啊,”涂杉又结巴了:“可可可以的。” 下一刻,涂杉面如血滴。 因为男人已经利落地脱掉了上衣。 第11章 第十一声尖叫 涂杉都不知道怎么动了,是不是该捂上眼睛?可她完全石化,四体僵硬,只能任由男人赤裸的上身完全投映到自己眼里。 他窄腰精瘦,腹肌不是十分明显却也不容忽视,排列整齐,显得很有力量感。 眼睛往上瞄,胸也…… 哇呜,涂杉脑袋热烘烘的。 她终于回神,低下头,支支吾吾:“你干嘛……脱衣服?” “你不是要洗么。”男人淡着声,把手里T恤丢过来。 刚巧落进了涂杉怀里,如掉了块烙铁,女孩瑟缩一下,想避开,终究没有。 衣服淋了雨,有点湿,还有浅浅的皂香味。 游寅一直在看她,小姑娘从脸到耳朵,都红了个透,她还愈发局促,恨不能把自己蜷成一团,像只被煮的小虾。 他以手抵唇,抑住了笑意。 涂杉纠结着是不是现在就该上手去洗。 虽然害羞难当,也担心自己做不好,但今天的最终目的不就在这里? 涂杉为自己打气鼓劲,鬼哥哥的衣服就在她这里,把它拿起来,带去洗衣间,再根据室友教的搓干净不就行了? 涂杉在心里计划好,一咬牙,捏紧那件T恤,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坐回去。” 茶几对面的人忽然说。 涂杉扬眸,下一秒,她埋下头。 ……鬼哥哥还是赤膊状态,根本无法直视和面对…… 游寅也不逗她了,找了件干净的黑色短袖套头穿上。 拽了下衣摆,他走到涂杉身边,倾低身子,直接从她手里捞走了本来那件脏T。 顺便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涂杉摁回沙发。 倏地两手一空,涂杉困惑望他。 男人把衣服随意扔在脚边,盘腿坐了下来。 他瞥她一眼,拆面前的纸袋子:“先吃饭。” 浓郁的卤味鲜香瞬间涌出来。 涂杉抿了抿嘴,颔首同意,却有点怅然若失。 游寅把一次性筷子和手套递过来,涂杉顺从地接过去,戴起来。 他又给她一根中翅,油润润的,裹着细碎辣椒香料。 “这个有点辣。”他提醒道。 涂杉“唔”了声,用筷子拨掉上面的花椒,张开小嘴,漫不经心啃起来。 她和室友经常在宿舍吃这个,剔骨功夫早就炉火纯青,三两下解决掉中翅,涂杉把两根小骨架搁回桌上。 游寅把整袋中翅推过来。 涂杉:“……” 又把凤爪拎到她眼皮子底下,还撕开了夫妻肺片的封口。 涂杉:“……你不吃吗?” 游寅呷了口冰啤:“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涂杉还惦记着洗衣服的事:“吃饱了就可以给你洗衣服了吗……” 游寅哼笑一声,意味不明:“怎么这么想给我洗衣服?我自己没手吗?” 涂杉嘀咕,有点委屈:“你也让别人洗了的。” 游寅回:“你说卢娅?” 那个红发小姐姐叫卢娅?好像连名字都比她好听。 涂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她语气还是软软的:“嗯,为什么她可以洗,我就不行呢。” 她还特意勤学苦练了一番呢。 “我又没让她洗。”游寅说。 涂杉嘟囔:“你也没让我洗,我只是自己洗。” 男人忽然问:“你喜欢我啊?” 涂杉在一刻间脸爆红,“不……没……就是想……” 他怎么可以问得这么直接啊? 被戳破的少女心事瞬间碎成星星,就像此时完全无法组织起来的措辞。 “谢谢你……对……”涂杉只能拼命找借口当幌子:“我还学了怎么洗衣服,就是这个原因。” 游寅多看她两眼,终止这个话题:“吃吧。” 一顿饭,游寅吃得并不多,中途还给涂杉倒了杯水。 涂杉道了声谢,埋头专心吃东西,毕竟多说多错。 吃完饭,趁着游寅收拾残渣的间隙,涂杉把地上那件T恤捡起来,义无反顾冲去了卫生间。 鬼哥哥这里没有洗衣液,她只能用肥皂。 然后往池子里接水,严格遵守室友指导的步骤,把衣服泡进去。 看着水线逐步吞没,渗透衣料,涂杉心里也漫上满足的暖意。 她专心致志,将肥皂浸透打湿,刚想往衣服上搓,不料手里一滑,肥皂掉进池子。 水花溅进左眼,一阵刺痛,涂杉赶紧用手去揉,她忘了手上也有泡沫,结果越抹越疼。 门边一声低笑。 涂杉停下动作,只是眼睛还睁不开。 有人递来了一张湿巾,涂杉接过去,换它擦眼睛。 总算舒服了,涂杉重见光明,一仰头,鬼哥哥已经站在她身边。 他瞥瞥她红通通的兔子眼,问:“难洗吗?” 涂杉猛摇头:“不难的。” 说完双手去捉肥皂,呜,这块肥皂在跟她作对吧,像是被一条灵敏的鱼附了体。 此时,游寅小臂也伸进水池,轻而易举抓到那块肥皂,他无意碰到了她的手,凉凉的。 涂杉僵住。 游寅捡出肥皂,他的另一只手,也熟练地拎起了衣服。 他夺回主动权,涂杉不好意思再摁着,讪讪收回双臂,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来吧,”游寅下巴微抬,示意门的方向:“出去坐着。” 涂杉忽然对自己失望透顶。 她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终究一个字没讲,闷闷不快离开这里。 悬在身侧的手指还滴着水,她恍若未闻。 涂杉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敛着眼,心事重重。 她好想跟鬼哥哥解释,她们宿舍都用洗衣液的,所以对肥皂有些生疏。 可是已经给他留下自己什么也不会干什么都做不好的坏印象了。 她视线停在自己裙摆上,上面水迹点点,裙撑鼓起了繁复的花边,几乎占据了沙发一半…… 是不是和她的小裙子也有关系呢,谁会穿得这么呲①干家务活啊。 穿成这样,形式远大于实质,没有优秀表现的加持,徒留哗众取宠的意味罢了。 涂杉又想起了曹致成形容她的穿着打扮时,那几乎要咆哮起来的厌恶…… 还有班上那些男生看她的诡异眼神。 涂杉若有所思,她看看窗外,雨已经停了。 做好决定,她攥紧双手,站起来,走回卫生间。 她扒着门,探头看他,“我回学校了,明天还能再找你吗?” 男人眉梢一挑,似有些讶然:“现在?” 涂杉:“对。” 游寅把衣服丢回盆里:“我送你。” 涂杉一咬牙:“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游寅还是跟了出来,涂杉约的出租车已经来到楼下。 上车后,她盯着窗外男人,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说了声“再见”。 —— 回寝室路上,涂杉去超市买了洗衣皂,每种牌子都来一块,连售货员阿姨都忍不住提醒,“效果都是一样的,不用买这么多。” “我知道。”她轻声回。 回到宿舍,室友都很诧异。 袁欣问:“这么早?” 段诗嘉桀桀奸笑:“我还以为你又要夜不归宿呢。” 涂杉一声不吭,脱了裙子,摘掉发带,噘嘴跑去了阳台。 室友见情况不对,集体尾随过去。 才站定,就见她哗啦倒了一洗脸台的洗衣皂。 室友们:“……” 涂杉回头,一脸忿忿:“谁还有脏衣服?全部交给我!” “没有,” “这个真没有,” 室友相互看: “都自己洗了。” “你们好厉害啊,都会洗衣服。” 涂杉羡慕嘟囔,又跑回屋内,找出几条崭新干净的小裙子,强行练手。 追爱女人真可怕……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三个室友默默在心里感慨,猜到她肯定在洗衣服献殷勤这事上吃了瘪,只得互换眼色,退出她的修炼场。 —— 涂杉一直搓到下午上课,下课一回宿舍就跑到阳台练习。 晚上,她还把压箱底的日常服饰翻了出来,摊在床上逐一挑选。 室友都目瞪口呆,以为走了一个“曹渣男”,又来第二个,但见她完全沉浸其中,她们也不好贸然干涉和劝阻。 翌日,涂杉穿着一件素色连衣裙去上课。 一进教室,喧嚣骤止,所有人都看向她,有些诧异,也有些不习惯。 有好事男生大声调侃:“曹致成你前女友学乖了啊。” 曹致成蹬他椅子:“滚你妈的。” 袁欣替她啐回去几句,涂杉则一言不发,神色黯然,她找了张空位,一言不发坐了一上午。 这个上午,又降了一场暴雨。 来得急,去得也很快,就像昨天中午。 下了课,涂杉拿起包就走,她默念几遍昨天听到的那个健身馆名字,打车直奔那里。 健身房在四楼,一下车,涂杉就找寻电梯,她的心早就蹦到了目的地。 叮—— 走出轿厢,她深呼吸,快步走到前台,问:“你们这里有叫游寅的男生吗?” 前台女人似乎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当即回:“有啊,我们家团操课教练。” 涂杉问:“他下班了吗?” 女人起疑,多看她两眼,又掂起手机瞄时间:“快了吧。” “找我干什么?” 一道颀长身影停到涂杉身边。 涂杉侧眸:“找你……”她转身,完全面向他,并翻起自己挎包:“还钱。”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先是掏出小票——昨天他给她的,接着是几张一早就准备好的纸币。 然后,摊在手心,交给他。 “八十四块钱,”她说:“不会有错,我数了好多遍。” 游寅看着她,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首先是她不同以往的着装风格。 刚才光看背影,游寅根本没认出她来,等走近瞧清侧脸,听见声音,他才知道是她。 游寅接了过去,揣进裤兜。 他眼神平静,完全知悉了她的小委屈,她的不服气,她正儿八经立在那里,还自以为隐藏得体。 游寅问:“什么时候来的?” 涂杉迎着他目光:“就刚刚。” 他又问:“下课了?” 涂杉点头。 两个人一块儿下楼。 感应门左右打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 游寅突然停了下来。 涂杉也跟着驻足。 他视线放远,仿佛对外面的天气一无所知:“下过雨了啊……” 涂杉盯着台阶下方的一处小水塘,那里面映着亮起来的天,和周边的大厦高楼:“嗯,下过雨了。” 说完,她抽抽鼻子,洗涤之后,空气清凉,草木焕发,天地一新。 游寅没有再说话,涂杉不禁看他,发现他在看天。 也许有所察觉,他低下头来,眼神相触,涂杉脸颊微烫,稍稍别开脸。 又没了动静。 涂杉困惑,再次仰头看他,他还望着远处天空,皱起了眉,像在寻找什么,但没有结果。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他敛目,开始上下打量她。 涂杉莫名发憷,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起来一点。 他终于有了别的反应,先是笑起来,末了又轻叹一息,略有遗憾道:“今天雨白下了,都没看见彩虹。” 作者有话要说:①呲:lo圈用语,现在可能有些lo娘会用来表达夸张华丽的意思,但原本应该是用于形容甜系款式。 (大概是这个意思,本人非lo圈人,这篇文也是边写边四处做功课,欢迎美少女们指正) 第12章 第十二声尖叫 涂杉一时没理解他话中深意,下意识看头顶,天空是大片的淡蓝色,像早春的湖水。 游寅仍垂眼注视着她。 她歪过头来,再一次撞上他目光。 他笑了下,眼神温和,透彻,又包容,恰如此刻苍穹。 涂杉心尖一揪,倏地明白了“彩虹”的真正含义,她眼眶热起来,所有的酸苦和脾气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好想哭啊,不由瘪了下嘴:“你喜欢我穿那种小裙子吗?” 游寅说:“我的喜欢不重要。” 涂杉带着鼻音反驳:“重要的!” 游寅失笑:“谁的喜欢都远不如你自己喜欢重要。” 涂杉不再言语。 “吃过饭了吗,”游寅跳开这个话题,又自己替她答:“肯定没有。” 涂杉颔首:“我想请你吃饭。”从昨天就在想了。 “吃什么?”他没有推辞。 涂杉想了想:“我知道前面有家韩料,你喜欢吃吗?” 游寅回:“你问的什么话?” 涂杉一脸困惑看他。 游寅:“挑食还像个男人么?” 涂杉破涕为笑,吸了下鼻子,拼命拢住唇角:“那,我们去吃烤肉。” 两个人并排朝前走。 虽缄默,但涂杉不以为意,此刻的她,心境明快,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到达那家韩料店,服务员笑容得体地把他们迎进去,领着他们去了一张空桌。 正值用餐午高峰,店里人声鼎沸。 一入座,服务生就递来两本餐单,接着便去招呼其他食客,只说等会儿再来。 涂杉找到最喜欢的鲜五花和海鲜豆腐汤,而后看向游寅:“你喜欢吃什么?” 问完她就想起了什么,轻拍了下嘴说:“哦,你不挑食的。” 游寅掀页的手指一顿,极淡地笑了笑。 男人接着往下翻。 他眼窝深邃,眉毛浓黑,涂杉看得出神,不由架高自己手里的菜单,像悄悄砌起一个堡垒,掩住自己偷窥的小心思,只露出上半张脸和眼睛。 忽的,他有抬眼迹象,她匆忙埋下去,像地鼠缩回洞内。 装模作样看了会各色佳肴,涂杉又慢吞吞昂起脑袋。 妈耶! 他已经完全摊平餐单,撑腮看着她,像一个从容不迫的猎人,就等她故态复萌,再将她捉个正着。 涂杉心慌,也啪一下盖上菜单,假装无事发生过:“你好了吗?” 游寅放下手:“好了。” 他叫来服务员,说了几样。 涂杉火速默背下来,这可是鬼哥哥喜欢吃的。 随后,她选完自己想要的,把餐单交还回去。 涂杉夹了片泡菜,看向游寅:“这儿还有自助冰淇淋,你喜欢吃冰淇淋吗?我帮你去拿。” 游寅挑眉。 以为他有兴趣,涂杉当即起身,满脸殷切:“你喜欢什么口味?有草莓味芒果味香草味。” 游寅瞥了眼她白色的连衣裙:“香草味。” “好。” 少女屁颠颠离席,像只轻快的白鸽。 没一会,她端着一只小碗回来,里面盛着双球冰淇淋,一粉一白,圆乎乎地挨在一块儿。 “就剩一只碗了,”她把小碗推给他:“只能放在一起,你先吃,我后吃。” 游寅看她一眼,拿起勺子,挑了一块粉色的,放进嘴里。 涂杉:?? 那……那是她的草莓球哎。 她一脸懵,瞪着他不说话。 游寅读懂了她神情:“不能吃?” 涂杉摇头:“能吃的!”她又大方推荐:“草莓味其实比香草味好吃。” 游寅又把碗推回来,好整以暇:“吃吧。” 涂杉:“……” 然后开始委屈巴巴挖白色那一颗。 游寅瞄着她,唇线渐渐起了弧度,他喜欢逗她。 这时,服务生送来菜碟,荤素都有,一下占满整张桌子。 他询问是否需要帮烤,涂杉刚想说好啊,对面男人已经快一步开口,“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熟练地刷油,然后把牛排夹起,一块块摊到烤盘上,摆放均匀,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涂杉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像一张白纸,她对他所知甚少。 她抿了抿唇,说:“你好像什么都会。” 游寅回:“我什么都做过。” 他上午在健身馆带团操,下午又要赶到鬼屋,晚上还得去酒吧唱歌。 像个陀螺一样,一直在转动,完全没有停休的时间。 涂杉吸了口气,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工作呢?” 游寅语气平常:“挣钱。” 涂杉自小养尊处优,直至今日都未曾尝过拮据和忙碌的滋味。她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完全无话可聊,闷了一会,才干巴巴说:“那好累啊。” “各人有各人的累法。”游寅拣了块烤熟的肉,送到她碟子里。 涂杉握住筷子,犹豫道:“其实可以找一个能坐在办公室一整天的工作,不用到处跑应该会好点吧……?” 游寅顿住,笑了笑:“说得轻松,就算我想找这种工作,这种工作也不会找我。” 隐约猜到什么,涂杉有点难堪,她一定是说错话了,想要道歉,却又怕将彼此推入更尴尬的局面。 索性闭紧嘴巴,不敢再惹鬼哥哥不高兴。 烤盘白烟缭绕,餐桌一时缄默。 涂杉愈发不安,觉得自己真的很不会和男孩子相处,好端端一顿饭吃成这样,都怪她没脑子,又没眼力。 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是哪个Yin呢。” 游寅回:“寅虎的寅。” 涂杉飞快推算着十二生肖年份:“你……21岁吗?” 游寅:“嗯。” 只比她大两岁,好像还挺合适的……涂杉弯唇,将筷子尖在碗底敲击两下,她心里一有小九九就会做些不自知的小动作。 涂杉小声:“我19岁。” 游寅:“你说过,”他抬眼:“还在念大一,我知道的。” 涂杉抽了片生菜,一边裹五花肉,一边故作随意拉近两人距离:“上学很无聊的,来回都是那些人,我也想早点工作,早点进入社会。” 游寅再次沉默。 啊…… 涂杉扶额,在心里捶胸顿足,好像……又说错话了…… 悔意袭遍全身,涂杉死都不想再开口了。 昨日重现,午餐的后半段,涂杉又在埋头苦吃和反思检讨中度过。 她必须想点方法挽回好感度。 桌上只余残羹冷炙,游寅招来服务员,让他灭了炭火,而后看向涂杉:“走吗?” “好。”涂杉急急拎起包,快步走到他前面。 刚出门,涂杉就回过头,面朝他,垂着眼,双手背在身后。 他上前两步,她便退后两步,像是某种舞步。 游寅皱眉,不明其意,换了边走,女孩又往同一方跨步,堵住他。 “你怎么了?” 她总拦他去路,他索性不再动。 涂杉停在那里,胸脯起伏,似作决断。 片晌,她脚尖踮起,忽的一头磕到他怀里。 游寅身体一僵,想去托住她,胸口已经传来女孩闷而轻微的声音: “我鬼打墙了。” 游寅的手臂悬停在原处。 这并不是拥抱,因为她仍背着手,再无更多的肢体接触。 游寅弯起唇角,任由她脸贴在自己胸前,他已辨不清她是假笨还是真机灵,接着,他又听见她在说话,小心而缓慢,像一泓晒了太阳的泉水流经胸腔: “所以今天犯晕,说了很多糊涂话。” “你不要在意,也不要生气,更不要往心里去,” “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没有意义的,” “只有想了解鬼哥哥这件事是真心诚意的。” “那,看在我面壁思过的份上,你能原谅我了吗?” 第13章 第十三声尖叫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说着,游寅的心也跟烘烤的蛋糕一般,变得松软。 他将手放回去,看向涂杉头顶。 小姑娘依旧埋首他胸前,甚至紧闭起双眼,不知是虔诚,还是视死如归地等待他的答复。 游寅笑意加深,后退了一步。 忽的重心不稳,涂杉整个人要往前栽,她一慌,伸手扯住了他胸口衣服。 等停好身子,涂杉心有余悸地仰头。 男人噙着笑,眼神促狭,有股子坏气的好看。 涂杉登时心如鹿撞。 游寅眯了眯眼:“是不是我不原谅,你就要揍我了?” 涂杉一下子没懂,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完全忘了自己手还揪着他衣服,如果不是自己身高有限,这的确是一副要拎人衣领痛干一架的状态。 涂杉急忙撒手:“没有,这个也不是故意的。” 游寅掸了两下身前,想要抚平衣上的褶皱,可少女留下的气息却是怎么也掸不开,拂不去了。 满身满心都是方才短暂的温暖和熨帖,游寅翘起唇角:“我第一次见面壁思过还要头贴墙的。” 涂杉在心底羞耻捂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么做也许会更容易让他卸下心防。 她清了下喉咙,强行解释:“因为我平时讲话声音有点小……” “嗯。”他懒洋洋应了声。 涂杉接着往下说:“固体传声效果更好……” 游寅:“嗯。”继续。 涂杉:“……我很担心你听不清,所以才用那种方法跟你道歉。” 讲完,涂杉脸都红透了,耳朵也未能幸免,因为这个看似滴水不漏实际不堪一击的借口,她可是一丝底气都没有。 游寅意味深长地颔首,“下次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他瞥她一眼,突地倾低上身,来到她颊边,以极低的气声:“我本来,就没生气。” 他是那么近,呼吸灼热,且清晰。他的唇,似拂过她耳廓。 好痒……全身如过电,涂杉手指蜷起,几近颤栗。 怔忪之中,游寅已然直回上身,嗓音也恢复寻常大小:听清了吧?” 涂杉还在发傻,结冰状态。 游寅微笑,抬手在她脑门揉了一下:“走了。” 她刚才模样怯怯,就像只可怜的幼鸟,他早就想摸摸头了。 这个动作如解咒,涂杉化了冻,一下子变成烫呼呼红扑扑的大山芋。 游寅跨下路牙子。 大山芋也骨碌碌滚过去,追赶他步伐。 明明有风,但耳朵……还是失了火,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涂杉只能不断去捏耳垂,尝试给它降温。 但效果并不明显。 这把火一直烧到她下午返校,一回宿舍,涂杉就换掉常服,穿回了自己喜欢的小裙子,AP摘草莓,底色粉嫩,裙身自上而下点缀着渐大的草莓,鲜红欲滴,仿佛弥漫出浓郁的甜美香气。 穿好衣服,她给游寅发消息:我到学校了。 对面回:嗯。 涂杉揪了揪仍有余热的左耳,喜不自禁问:你下午还是去鬼屋吗? 游寅回:对。 涂杉两手专注打字:那你工作开心哦。 游寅说:你上课别睡觉。 涂杉:我才不会睡觉呢…… 室友见她眼角眉梢含春带笑,瞬间猜出大半。 “搞定你们家鬼哥哥了?”袁欣凑过来问。 涂杉摇头:“没有。” 袁欣:“嗯——?” 涂杉:“真没有。” 成慧显然不信:“你从回来就浪笑到现在,手机更是不离手,想骗谁呢你。” 涂杉迅速撇下嘴角,调回常规表情,起誓:“骗你我是大蠢驴。” 成慧被她的自咒逗笑:“没在一起肯定也有重大进展。” 涂杉抿唇不语。 她想起刚刚回来路上,并排坐在计程车后座时,鬼哥哥忽然问她:“你想了解我什么?” 涂杉愣了下,答:“全部。” 他说:“了解一个人不是一夕一朝的事情。” 涂杉眨眨眼问:“我明天还可以再了解一下吗……” 游寅挑眉:“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了解了?” 涂杉立马挪开几寸,委屈:“那我只好躲到你五米开外的地方偷偷了解了……” 游寅笑了,笑容里是默许的意味。 思及此,涂杉忍不住捧脸,傻乐呵。 反正…… 肯定是…… 同意她追他的意思了嘛。 想想都开心,嘿嘿嘿嘿嘿。 室友集体看不下去,扭过脸去,各归各位。 —— 下午,两节课一下,涂杉就提上粉色心包,一路蹦跳到校门口。 她打车去了长明广场,第三次去鬼屋,与前两次情绪迥异。 涂杉垂眼,抚抚裙摆上的大草莓,只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她没有提前告诉鬼哥哥,只想给他一个惊喜。 她好想见他哦,哪怕今天已经见过一面了,可她还想见他第二面,想要见很多面。 她等不到明天再了解他了,她要笨鸟先飞,她要勤能补拙。 现在鬼屋门口,前台妹子果然又摆出一副丧门星来访的崩溃样子。 纵有百般不愿,但生意总要做的,呼了口气,她让涂杉扫码付钱,自己也把票给了过去。 她还亲自送涂杉进去,并再三警告: 不!准!睡!觉! 涂杉猛点头,她心都要跳出来了,怎么会睡得着。 一回生二回熟,三度造访的涂杉对前面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她脚步轻盈,从跌跌撞撞的亡命人,变成了丧尸的领队。 饶是他们在后面成片的追,她也脚步轻盈,裙摆蹁扬,像只优雅的猫咪。 她回忆第一次来这里时看过的场景介绍视频,死亡医务室应该是第四个场景。 心无旁骛地穿过器官食堂和骷髅栈桥,涂杉知道自己就快见到鬼哥哥了。 停在门口,门板半掩,冷森光线透出。涂杉扬唇,步伐变得轻缓踟蹰,像是还怕了,可她又有何惧,不过是应了那句话,“越想敲的门,叩的声越轻”。 少晌,涂杉手按上门板。 吱嘎一下,里面人回过头来。 恰如近乡情怯,涂杉忽然心慌,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匆匆躲回门板后。 可她哪完全挡得住自己,门的边缘,露出了一角裙摆,上面是鲜红的草莓,和奶油白的花边。 涂杉心口有一万只小鸭,扑通扑通跳下水。 这时,门被人从里拉开。 啊,涂杉捂住脸,紧张死了。她特意盛装而至,心思昭然若揭,他一定都看懂了。 “翘课了?” 脑袋上方,是他的声音,低沉、耳熟。 涂杉扬眸,别宽指缝,从逼仄的视野里,找到了鬼哥哥的脸。 他又化起妆了,周遭晦暗,他五官锐利,好血腥,好暴力,好英俊哦。 涂杉放下手,环境阴冷,可她的脸却节节升温,她拼命忽略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难以自处的羞赧局促: “没有,已经下课了……” “我身体不舒服……” “老师让我来医务室……看校医。” 她说得断断续续,勉强组好词句。 呵,他低笑一声。 她根本不敢看他。 视野里,他的白大褂,和鞋尖,忽然掉头离去。 涂杉慌张抬头。 病床惨白如骨,四面鲜血涂壁。男人走回一张摆满福尔马林液体容器的书桌前,拿起一盏烛灯。 他又走了回来。 两人间亮了起来,一小圈绒绒的光辉,像有月亮藏在这里。 游寅把灯给她:“拿着。” 涂杉眨眨眼,双手接过。 他又说:“举高点。” 涂杉迷糊不解,但还是把它捧高。 他问:“现在看得清吗?” 涂杉盯着他的脸,还云里雾里:“可以看清呀。” 他唇角一掀,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而后抱臂倚到门框,敛目看她:“给你三分钟,好好看。” 第14章 第十四声尖叫 男人大大方方给她瞧,涂杉反倒不好意思再看了,只得耷下眼皮,脸颊浮出大片红晕。 她哪知道……身这种“看”医生嘛…… 见她低头,游寅问:“又不看了?” 涂杉把碎发勾到耳后,轻声细气:“看一眼就够了。”她很容易满足的。 他笑:“不上课就为了这个?” 涂杉盯着手里的烛灯,无辜道:“我没逃课,下课了才过来的。” 我太想你啦。 她在心里说。 她不敢看他,他反倒可以肆无忌惮注视她了。 游寅一早就留意到她满是草莓的小裙子:“还换了身衣服?” “对,”涂杉重复:“对啊。” 她又害羞问:“好看吗?” 他打量着她,口气认真:“比早上那条好看。” 涂杉咧嘴,眼睛快弯成缝,她腾出一只手抹抹裙摆,开心死啦,根本绷不住。 在心里自嗨几秒,涂杉正色问:“我来这里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 “嗯。”游寅站直身体。 涂杉后知后觉怕起来:“你会被扣工资吗?” 游寅想了想:“可能会吧。” “啊,”她抱歉道:“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刚要转身,白大褂兜里的对讲机响了。 涂杉闻声,紧张立定。 游寅把它拿出来,刚一接通,就是戚霏霏虎啸震天的声音:“游寅你在干嘛!演偶像剧呐?要谈情说爱出来谈行吧?” 涂杉:“……” 游寅懒懒应了声,掐掉通话。 涂杉自知不能多留:“我出去了!” 游寅问:“你下午做什么?” 涂杉愣住:“不知道欸,想做的都做完了。” 游寅又看看手机,挑眼问涂杉:“想看恐龙吗?” 涂杉眨眨眼:“什么恐龙?” 游寅微笑:“我今天提早下班,我们去看电影。” 涂杉明白过来:“侏罗纪世界2?” 游寅颔首。 意外之喜,涂杉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出去逛会商场,一个小时之后过来。”他如是叮嘱。 涂杉点头,记到心里。 游寅再看她一眼:“走吧。” “好,”刚要走,涂杉发现自己手里还捧着烛灯,又转回来,托高示意:“这个……还给你。” “拿着。”他推回来。 涂杉歪头不解。 “照路。” “我不怕的。” “我怕。你摔着了,又要回来看校医。”他把“看”字咬得集中。 “喔……”涂杉心领神会,把那盏电烛灯靠到身前,像护着一颗夜明珠。 —— 接下来几个场景的阴森恐怖程度不亚于之前,可在涂杉看来并不难走,因为她满心欢欣明亮,光惦记着要和鬼哥哥看电影。 一路上,到底有什么液体滴在她臂膀,又有什么手指不经意抓紧她脚踝,她都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能冲迎面扑来的凄惨鬼脸粲然一笑——这些可都是鬼哥哥的同事呢,要礼貌,要可爱,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出来之后,生怕游寅下班后还要多此一举打电话找她,涂杉没有按照约好的去逛街,只像上次那样,安静坐到墙角,耐心等候。 戚霏霏和田乐钻研地看了她很久,隐约猜出些东西来。 嚼了会口香糖,戚霏霏叫她:“哎!” 涂杉抬眼,指指自己。 戚霏霏点头:“对,就你,过来。” 涂杉挠头起身,她今天也没做啥过激的错事吧,怎么又一副要把她叫过去批评教育的样子。 停到前台,戚霏霏问:“你和游寅搭上了?” 涂杉否认:“没啊。” “那就是……”戚霏霏眼神微妙玄虚起来:“你在追他?” 涂杉脸烫,但还是如实承认:“算吧。” 戚霏霏轻笑:“你喜欢他一点都不稀奇。” 涂杉:“……啊?” 戚霏霏眼往入口方向随意一偏:“这里头小女鬼没一个不巴着他的,还有过来玩的女顾客,和我要他联系方式的也不在少数。” 涂杉讶然:“这么多……”情敌啊? 戚霏霏把玩着手边一张驱鬼令:“你以为人家那张脸白长的?不过你要真想追他,也要做点心理准备。” “什么?” “看你一副良家少女样子,我提醒你几句,”戚霏霏搁下令牌:“游寅不是什么好人,至少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涂杉眨眨眼:“为什么?” 为什么,但凡和鬼哥哥有过接触的人,都要说上类似的一句话。 可在她眼里,他完美至极,无可挑剔。 涂杉想问清楚,奈何戚霏霏只点到为止:“不好说,自己感受吧。” 涂杉觉得他们的说辞根本立不住脚:“如果他真的不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戚霏霏回道:“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涂杉说:“我还没看到过他不好的一面。” “就看你运气好不好咯。”她眼神揶揄。 涂杉还是不能理解,心事重重坐回原处。 六点多,游寅洗脸收拾完,从里面出来了。 涂杉精神一振,站了起来。 游寅和戚霏霏说了两句,掉头走向涂杉,见她两手空空,他问:“没买东西?” 涂杉说:“我没去逛。” 游寅说:“等到现在?” 涂杉:“嗯,不知道逛什么,还不如坐在这里等你。” 游寅眼光深了点:“饿吗?” 女孩两手贴到胃部,像在认真感知:“好像,不太饿。” 游寅:“我订了七点半的票,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涂杉回:“好。” —— 打车来到古街,天还未全黑,深蓝渐染落霞,但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拥挤异常,两旁小贩吆喝不止,炸烤香气扑鼻。 头顶悬着数列交错的橘色灯笼,它们在风中轻微摇曳,像一颗颗油亮的蛋黄。 才走了百来步,身形娇小的涂杉,就被挤撞到两三回。 她想起了那晚的酒吧,不由捏住男人衣服,亦步亦趋。 这小东西的手,又往他身上上镣了,触感如此熟悉,游寅不由敛目,淡笑。 这般走了一段,他忽然停步。 涂杉也跟着驻足,掀眼瞧他。 男人视线落到她牢抓他衣服的双手上,涂杉飞快松开。 游寅掸了两下衣摆:“都要被你拽大了。” 涂杉找到那处褶皱,莫名愧疚。 他又问:“我身上只有衣服可以拉?” “啊?还有什么……”她抬头,眼睛黑润润的,映着头顶的星灯。 游寅不假思索摊开一只手,给她。 涂杉的心,突地就蹦到了嗓子眼。 拉、拉手吗? 涂杉束手而立,一动都不敢动。牵鬼哥哥手这件事,她连想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过。 “不敢拉?”他皱眉。 涂杉期期艾艾:“不是……就是……” 不是没牵过手,可在他那里,她的身份还未到达某种程度。没有足够资本的接触,就是一种冒犯。 可那只手,就横在她眼下,指节细长分明,掌心干燥宽厚。 在引诱她,催促她。 “这样拉你手的话,会不会……”涂杉紧张到梗起脖子:“太唐突了啊……” “我手酸了,”他微挑了眉,开始倒计时,气息平稳:“三,二……” “一”字刚念出口, 涂杉快速捉住他的手,但她手太小,动作又急,只攥住了他的小指和无名指。 牵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内心喊叫,面如火燎,耳朵在烧,身处微波炉:“走了!走吧,肚子饿了。” 嗯,继续逛夜市!假装不那么在意!不那么丢人!不那么紧张到手足无措! 涂杉抬脚就走,游寅安稳跟着。 少女的步伐反常急促,而后面男人,就勾唇任她扯着走。他现在浑身,有种突如其来、又难以名状的惰怠与满足。 涂杉知道到鬼哥哥就在后面,可…… 晕厥了,完全不敢再看他一下,怎么办…… 浑身感官都集中她握着的那两根手指头上,男人的手。 她手心很烫,还有汗,可他指节却是微凉,慢慢的,两者交互侵染,最终找到了一种温暖适中的温度,就像此刻的夜晚。 人头攒动,涂杉就这样埋脸猛走,横冲直撞,像只可爱的草莓蛋糕成了精,在人间迷途。游寅想笑,想懒洋洋开口道一句,手都要被你拽断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说,找回了一点力量,挣开她手,旋即反握回去。 手倏然一空,下一秒,又猝不及防被包裹住。 涂杉站住,心砰砰,跳得要死了,完全没法走路了。 “以前恋爱怎么谈的?”他回到她身侧,漫不经心道:“他没教过你怎么拉人手吗?” 第15章 第十五声尖叫 涂杉身体里,快爆破成漫天飞烟,一片无措迷糊,脸上热度是仅存的知觉,像有火星子烧了出来。 涂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咬着唇,不吱声。 见她为难,游寅不勉强,可他也没因此松开,只说:“走吧。” 涂杉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到男人握住她的手上,他五指瘦长,轻微用力。 她也像被攥进去了,胸腔骤缩,不能呼吸。 只能小步跟着,渐渐,她缓过神来,偷望身侧的鬼哥哥。 他今天穿得真好看啊,立领的棉麻衬衣,白色,宽松款式,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慵懒却清润的颓废。 他停在一个小摊前,似要看过来。 涂杉匆忙垂眼,窃喜汩汩涌上,她不自觉翘起嘴角。 甜香萦到鼻间,她听见游寅问:“吃这个吗?” 涂杉去看,是一桌的冰粉,撒着各色果碎与白芝麻,红糖水渗入,愈显质地剔透。 涂杉觉得吃什么都好,点了点头。 游寅和老板要了一份。 老板笑眯眯应声“好嘞”,拣了碗佐料最满的,递给涂杉。 涂杉习惯用右手,下意识抬臂去接,下一秒,就被扣回原处。 涂杉小脸瞬红,她的手……还被他拉着呢…… 她都忘了。 刚讪讪伸出左手,男人已经自己去接,交给她。 涂杉左手小心端住,跟着他继续走。 至于右手,还被他掌握着。 游寅带她走了一段,停到路边一片小空地。 许多人停在这里吃东西,情侣尤其多。 三两路人望向穿搭惹眼的涂杉,神色微妙。 游寅不以为意,吩咐:“把冰粉吃了。” 涂杉瞟瞟碗里的小勺子,蹙眉,要怎么吃啊。 ……她只有一只手。 见涂杉不动,游寅问:“怎么不吃?” 她不好意思开口,又不好意思挣脱,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游寅又问:“不喜欢吃?” 他声音调笑,分明悉数知晓。 涂杉抿抿唇,小声:“没有……手……” 游寅:“松开不就行了。” “我……” “舍不得?” “……” 涂杉抬眼,见男人挑着眉,有些戏谑,不禁赌起气来,贼喊捉贼,刚才明明你不让松的诶。 见她腮帮子鼓鼓,像只可爱的小河豚,游寅不再戏弄,放了手,轻咳一声,正色:“吃吧。” 手边一空,涂杉心也跟着一黯,但她还是认真挑出亮晶晶的冰粉。 勺子里,摇摇晃晃,嫩滑莹亮。 含进嘴里,红糖味道,甜而不腻,还凉凉的,入口即化,沁人心脾。 美味不能独享,涂杉扬脸推荐:“这个超好吃!你要吃一口吗?” 游寅敛目:“我怎么吃?” 涂杉不解垂眼,诶?碗里怎么只有一个勺子。 他看着她头顶,问得一本正经:“你要喂我?” 涂杉:“……” 她又害羞了,余光四处乱瞄,周围好几对情侣,都在相互喂食,言笑嘻怡。 反……反正都拉过手了,怂什么。 涂杉在心里为自己壮胆,一手架稳纸碗,一手舀出满勺冰粉,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却后劲不足,等举到男人跟前时,手已经战战兢兢,眼睛也不敢看去半毫。 游寅忍俊不禁,他看向别处,揉了下鼻子,却没去接,只说:“你要给我脖子吃么?” 涂杉赶忙去看,果然那勺子就停在他喉结正前方。 她脸倏地一热,又努力扬高几分……嗯,也就几厘米吧,杵到了下巴。 “你就不能低一点……”涂杉轻轻吐槽,看看人家男孩子都是弯腰配合的…… 刚要踮脚,男人的脸忽然来到她眼前。 猝不及防,那么近,面对面,咫尺之间。 他半蹲着,像在尽心讨好一个小孩子:“这么低行吗?” 他的眼睛,黑亮逼人,看得她心慌。 涂杉一惊,拿勺子的手一抖,刚要稳住,游寅已经架住她手。 涂杉耳朵能滴血,别开眼,一动不动。 “怎么不喂了?”他眉心皱起,似是不满。 “你就这样吃。”那勺冰粉,明明就在他手里,连同她的手一起。 游寅倏地撒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涂杉僵住,这个人,怎么这样。 他还在说话: “不是你要喂?” “这样蹲很累。” “不要出尔反尔。” 涂杉咬咬牙,瞪回去,可这一眼并没有什么重量,只有柔软的嗔怪。 她把冰粉送到他嘴边。 他吃进去,说:“很甜。” 涂杉搞不懂,为什么一个简单评价,都能让她羞臊难当。 游寅直起身,目光却没有离开涂杉一寸,眼底笑意漫漫,有愉悦,也有得逞。 —— 在夜市逛了一个小时,又吃了几样小吃,两人走去下一个目的地,电影院。 游寅兑好票,还买了一杯饮料。 他把饮料递给涂杉,涂杉摇摇头,“你喝吧,我肚子好撑了。” 游寅换手,把票给她。 涂杉抽出其中一张,小心捏在手里,望望长长的检票队伍,待回眼,却发现游寅手臂还横在那,指间扔捏着另一张影票。 她不解看他。 “拿好。”游寅说。 涂杉愣愣接过去。 他又说:“别弄丢了。” 改从紧攥一张票,变成牢守两张票,涂杉疑惑:“你自己不好拿了吗?” 游寅说:“我还要拿果汁,没手了。” 说着,他顺势握住涂杉的手,一切都那么自然。 涂杉眨眼,眨眼。 好像有点不对劲,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可是,她脸为什么要这么烫。 就这么,被牵着检完票,被牵到了影厅,被牵着在黑暗中行走,找到座位,直到坐下来,他们的手才分开来。 影厅冷气开得很足,涂杉却觉得像在烤箱。 大荧幕上,播放着搞怪的广告,她却无心观看,心一直被牵引,是一颗红苹果,挂去了隔壁男人身上,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她偷偷看了眼游寅,周遭光线有限,她看不出任何神情,而且他本就生得凌厉,多了3D眼镜的隔离,此刻的他,看起来,多了些不近人情。 他们这样,算那种关系了吗? 无人表态,还是用肢体语言盖上了心照不宣的印章?涂杉无从得知。 思及此,她偷偷活动了两下右手,圈起又张开,男人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在烙在那儿,褪不掉了。 好在,电影开始,剧情一开始就很紧促,足以冲刷掉她的重重心事。涂杉很快被吸引进去。 不知不觉,故事进展到火山爆发前,几位主人公去拯救努布拉岛的恐龙,却遭人算计。 涂杉一眨不眨看着,完全沉浸其中,眼睛剔亮。 荧幕上,男女主好不容易脱险,搭上了敌人的航舰,回过头,一只腕龙立在湖边,呜呜悲鸣,一声接一声,绝望哀戚到极点。 他们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被岛上铺天盖地的熔浆和烟霾逐渐吞噬…… 涂杉鼻酸眼热,想吸鼻子,又怕打扰到游寅,泪水无声滚落,她去翻腿上的包,找纸巾擦掉。 一张纸巾被递到她手边。 涂杉看过去,是游寅送过来的,只是,他还目视正前方,似乎从不曾注意到这里。 涂杉呼了口气,接过去,轻轻按压掉眼泪。 —— 结束后,跟着人流,两人走出影院。 涂杉兴奋地谈论着剧情,以及自己的多种猜测和脑洞。 游寅偶有搭腔,可看上去兴致不高。 涂杉也放缓情绪,问:“你觉得好看吗?” 他说:“还不错。” 涂杉捏了捏手,才发现那张纸巾还被自己攥着,她想着要不要找一个垃圾桶扔掉,但不知何故,又悄咪咪揣进自己心包里。 她感觉自己像个有怪癖的变态,有关鬼哥哥的一切都想妥帖收藏。 她不再提电影,只说:“谢谢你。” 抿了抿唇,她双手提包,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她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不是你当时也想哭?”涂杉挤眉揶揄。 游寅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他看她一眼:“我没好好看电影。” “啊……”她有点失望:“为什么,电影有那么不好看吗?” “不是电影不好看。”他否认,说完自己都奇怪地笑了下,怎么会是电影不好看, 是我老忍不住看你。 第16章 第十六声尖叫 从回到宿舍到洗漱完毕,涂杉整个人都是懵的,如置云端,全身心的不真实感。 而且这云一定还是傍晚的云,涂上了夕照的粉。 躺回床上,涂杉拿出手机,翻看微信,聊天记录终止在一小时前她回寝室后和鬼哥哥道平安的消息上面,鬼哥哥回了个“好”,她也关心他回去了没有,鬼哥哥发来一张酒吧照片。 她问他是不是还要唱歌,就没有再收到回复了。 涂杉稍有失落,吁了口气,翻身切出去刷微博,想看看小裙子的贩售消息。 熄灯后,室友们陆续上床,段诗嘉也把手游静音,四周落针可闻。 翻了几张官图,涂杉去淘宝查看尾款,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时刻牵挂微信。 她把鬼哥哥置顶了,那可是最重要的位置。 无奈还是没有回音,肯定还在工作吧。 涂杉努了努嘴,开始回味今晚的一切,所有的暧昧和悸动,所有足以让她心肌梗塞的细枝末节。 可,手都拉了,她却完全摸不透鬼哥哥对自己是否有意。 打车回来前,她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我们……这算约会吗?” 男人立在路灯下,眼光温和,“约会太俗了,这是了解。” 思及此,涂杉在黑暗里竖起手,张开五指,哼,难道还要了解彼此手的尺寸大小吗? 想完了又气嘟嘟揣回小毯子,眼不见心不烦。 许是听见她这边动静,袁欣问:“涂杉你又睡不着了啊?” 涂杉一惊,小声回:“不是,还没睡。” 成慧也熟练地加入卧谈会:“我也没睡着,天真闷。” 涂杉又问:“段诗嘉睡了吗?” 袁欣呵呵两声:“肯定还躲被子里插着耳机打王者呢。” 涂杉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成慧瞥见她那亮了一团,问:“还在跟你鬼哥哥发短信呐?” 涂杉一下面热:“没有。” 袁欣问:“对啊,你和你小鬼哥怎么样了?” 反正都被室友发现了,涂杉又顺单看了看微信,他还是没回复,不由惆怅:“不知道。” “不知道是个啥,总得有个具体表现吧,”袁欣不满她的回答:“你下午换了裙子就是去见他吧。” “还吃了饭?看了电影?”成慧直觉敏锐。 涂杉讶异:“你怎么知道?!” 成慧洋洋得意:“我成慧是谁?最强爱情心理大师。” 袁欣嗤一声,埋汰道:“就你?瞎猫撞上死耗子。” 涂杉:“……” 成慧不理会她,只想听这边进展,又问涂杉:“发生什么了吗?” 涂杉咬了咬下唇,想要倾诉困惑,请教室友,索性从实交代:“……拉手了。” “靠,”袁欣震惊得用腿打床,“这么快?” 成慧贼兮兮笑起来:“哎哟哟,八字有一撇,你们谁先拉谁的?” 袁欣:“涂杉那个性像主动的吗,肯定是小鬼哥。” 成慧促狭:“鬼哥攻势好猛哦~” 涂杉耳朵又烫了,迟疑道:“……准确说,是他让我拉他的?” “小鬼哥还诱惑你拉她?”袁欣咂舌:“这个男人不简单。” 成慧皱眉:“感觉鬼哥是情场老手身经百战。” 涂杉不吱声了。 袁欣觉得古怪:“你们认识几天了?” 涂杉回:“没几天。” “……”袁欣沉吟片刻:“我怎么隐隐觉得有那么点曹渣男的意思,也是靠着皮相手段迷得你神魂颠倒。” 涂杉急忙否认:“不是的!他和曹致成不一样……他不讨厌我穿小裙子,还鼓励我。” “曹渣以前也没嫌弃过啊,后来变心找理由和你分开罢了。” “就是就是。”成慧附和。 涂杉抿唇不语,想起了那天的练习室,和昨晚鬼屋老板的提醒。 “有那么喜欢吗?”袁欣告诫:“你别又在同一个路口翻车两次。” 涂杉胸口起伏几下,说:“我见到他就很开心,他一看我,我就心跳得受不了……” “被帅哥看都这样啊。” 涂杉缓慢陈述者:“他也对我很好,可我完全不知道也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鬼哥哥像个很美好,很吸引人的东西,就在离我很近的橱窗里,我会忍不住想要碰一下,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触感,可却发现中间隔了层玻璃。” “需要猜的喜欢大部分都是不喜欢。” 忽的,偷听许久的段诗嘉直白说道。 涂杉心一拧,隐隐作痛。 她说:“他对我没好感为什么还要和我说那么多,对我那么好。” 段诗嘉白眼要翻上天:“你这种又软又萌又甜又有钱一看就很好骗的妹子送上门,谁不要啊。” 涂杉仍在固执,死都不信鬼哥哥是真的坏蛋:“……可这些天,他又没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呀。” 段诗嘉脑壳疼:“……撒点芝麻捡个西瓜放长线钓大鱼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 袁欣已不容易加入diss鬼哥哥集中营:“我刚才捋了下,他还让别的女人进出他家,给他洗衣服,而且还不是男女朋友就拉你手,拉完也没给个说法,像话吗?” 涂杉完全噤声。 室友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鬼哥哥打入渣男频道。 众口铄金,言语的感染力是极其强大的,以至于涂杉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了丝微动摇。 夜逐渐深了,屋内只余走廊黯淡的光线,从门亮子透进来。 涂杉辗转反侧,她再次摁亮手机,快一点钟了,鬼哥哥仍无音信。 敛了敛睫,涂杉还是敲消息说:鬼哥哥,晚安。 刚要按灭,那边跳出消息:怎么还没睡? 涂杉鼻头陡然一酸,瘪瘪小嘴回:睡不着。 鬼哥哥:我刚下台。 涂杉:回家了吗? 鬼哥哥:没有,还在收拾。 涂杉:嗯。 鬼哥哥:怎么不睡觉? 涂杉:等你回消息。 鬼哥哥:…… 鬼哥哥:傻啊? 涂杉承认:嗯。 鬼哥哥:怪我。 涂杉心又软了,因为男人熨帖的两个字:是我自己要等的。 鬼哥哥:明天有课吗? 涂杉:明天周末。 鬼哥哥:到我这来。 涂杉有点委屈,又有点开心:哪里啊。 她又不知道他明天要做什么工作。 鬼哥哥:我明天请一天假,陪你。 鬼哥哥:睡饱了再过来。 涂杉的郁闷一扫而空,甚至开始捂嘴窃笑,嘴上还是装通情达理:不会耽误你工作吗…… 鬼哥哥:我也要休息的。 涂杉:知道啦。 她又回过去一个脸红扑扑、眼亮闪闪的小姑娘表情包。 涂杉心里又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借着这股振奋劲儿,她壮起胆子,问出了困扰自己一晚上的问题: “你今天为什么牵我手呀?” 鬼哥哥回得很快,于她而言沉甸费解的一切,在他看来却轻巧容易。 他说:想牵就牵了。 什么啊。 涂杉蹬了下被子,这个回答一点都不好,可她为什么还是想笑。 这时,对面成慧翻了个身。 涂杉本就心跳飞快,这下更是吓得一抖。 她赶紧缩回毯子,捂实自己,一眨不眨注视着微信界面。 光映得女孩面孔白亮,她也一直弯着嘴角。 一根手指,悄无声息地敲着字:手不能随便牵的。 鬼哥哥回:为什么 涂杉两颊升温:有前提的…… 鬼哥哥:什么前提 他忽然不用标点了,涂杉莫名能品出他此间语气,懒散的,从容不迫的,又略带诱导性。 涂杉害羞得不行,不好言明:就是一个前提啊,不然怪怪的,你不觉得吗? 鬼哥哥回:不觉得。 涂杉急得皱鼻子,要捶床,嗨呀呀,真是的……怎么不明白她心思呢。 但下一秒,一条消息紧跟其后: “我牵我小女朋友的手,还要提前打报告?” 第17章 第十七声尖叫 啊! 涂杉差点在被子里惊叫出声,幸好她及时捂住嘴,只发出了小小的喘息。 手机都握不稳了,全身血往上涌,涂杉脑袋嗡鸣,面颊滚烫。 什么小小小小……小女朋友? 她怎么就突然变成小小小小……小女朋友了呢? 涂杉心乱如麻,右侧卧,左翻身,完全找不到舒服合适的姿势。 她抓抓头,使劲眨着眼,把鬼哥哥那条消息反复默念十几遍。 接着努力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一点,能正常沟通,才给鬼哥哥回消息: “怎么就是小女朋友了呢?” 鬼哥哥回了个问号:? 涂杉:?? 鬼哥哥:你不是吗? 怎么又把问题推给她,涂杉心里发愁,打字:……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鬼哥哥:你拉我手了,对吧。 涂杉:对。 鬼哥哥:不是同意当我女朋友了? 涂杉:原来是这样吗? 鬼哥哥:嗯。 涂杉:…不会太快了吗? 鬼哥哥:你喜欢我吗? 涂杉:…… 鬼哥哥:不喜欢? 涂杉摸摸热乎乎的耳根:就还……蛮喜欢的…… 鬼哥哥:我也喜欢你。 他怎么能如此顺理成章,还告白的完全没有压力? 涂杉心跳得跟疯了似的:感觉还是好快_(:з」∠)_ 明明是她想求个确切说法,等答案真正砸到自己头上时,却又慌乱不已,踌躇至极…… 鬼哥哥回:快吗? 涂杉:嗯,有一点吧。 鬼哥哥:喜欢就喜欢了,分什么早晚快慢。 涂杉心在抽搐:拉手的时候我其实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鬼哥哥:那现在补一下。 涂杉:啊? 鬼哥哥:涂杉,能当我女朋友吗? 他忽然郑重其事,让她胸中悸动。 涂杉莫名鼻酸,热泪盈眶:明明是我先要追你的。 鬼哥哥:我先伸出手的。 涂杉破涕为笑:是喔。 鬼哥哥发了个握手表情:手给你了,拿好。 涂杉笑肌都酸了,回以双手恭敬捧过表情包:这样拉可以吗? 鬼哥哥:这样拉走路不方便。 涂杉:缩回一只手! 鬼哥哥:回来。 涂杉:嗯? 鬼哥哥:伸都伸出来了,别浪费,不如抱会。 好像真被他扯回怀里,涂杉瞬间羞答答,又格外亢奋,腿在被子里跟小鲤鱼摆尾似的甩了两下:哦,好吧。 —— 翌日,涂杉起了个大早……不,是根本没睡着。 天蒙蒙亮,她就爬下床,开始洗漱,敷脸,上妆,历经一个失眠通宵的晚上,她居然还精神奕奕到不可思议。 从衣柜里选出红白色的babydoll,束上双马尾,对着镜子戴好同色系的蝴蝶结蕾丝发带涂杉,涂杉斜挎上红波点兔熊,走到全身镜前严格审核一番,才出门打车。 袁欣半睡半醒,瞥到床下涂杉,模糊见她打扮得跟精致洋娃娃似的,不由含糊呓语:“我在做梦吗,才几点啊,谈恋爱的人这么疯的吗……” 涂杉只得双手合十,苦笑赔罪。 去鬼哥哥家的路上,涂杉心神不宁,不时整理裙摆,不时又把兔熊抱到怀里,对着它不自觉笑出来。 她又没提前告诉他,只想给他一个惊喜。 在附近的早茶店下了车,涂杉买好早餐,凭记忆找到那晚的巷口,她是个方向痴,却对鬼哥哥的公寓路线印象深刻。 上了楼,来到牢记的门牌号前,涂杉双手攥了下,深吸一口气,摁响门铃。 涂杉惊得腿一颤。 门铃竟然那么响,还接连好几声。 涂杉贴到门板上,侧耳倾听,像个童话书里跑出来的小公主。 嗯?没动静? 涂杉又按了一下,第二回,她完全适应。 模糊听到里面有窸窣响动,涂杉不安起来,赶忙挺胸立正,唇角却绷不住地上挑。 嗒一下,门被从内打开。 涂杉旋即正色,对上男人的脸。 啊!鬼哥哥……哦不对,是她男朋友了…… 她的心在尖叫,又逼着自己冷静平静安静。 他还没醒,睡眼惺忪,姿态慵懒,发梢如野草般凌乱。 见是涂杉,他因起床气皱起的眉心,舒展了一下,他单手撑到门框,半眯着眼:“这么早?” 男人嗓音干燥喑哑,像一根狗尾巴草,搔到人耳朵上。 涂杉心痒痒的,怎么办,乱糟糟的他也好帅,衣服褶皱都像是精心刻画的纹路,好看得要死。 她耳根灼热:“我睡不着。” 游寅眼睛清明了些,打量她两眼:“一夜没睡?” 涂杉垂眼:“对啊,失眠了。” 游寅笑了声:“你怎么失恋失眠,找到男朋友又失眠?” 涂杉嘟囔:“我怎么知道。” 游寅招手:“别杵门口了,进来。” 涂杉往里跨一步,换上拖鞋,便双腿并拢,乖生生站着。 游寅带上门,回头时,瞄了眼她殷红剔透的耳廓,勾了勾唇,说:“转过来,让我看看。” 涂杉立马掉头,一百八十度旋转。 “手。”他又说。 涂杉愣了下,抿抿唇,伸出一只手。 他蹙眉,故作不满:“昨晚不还是两个手吗?” “喔。”涂杉应了声,伸出另一只,还拎着早餐袋子。 游寅一笑,接过,搁到一旁桌上,随即就把空了手的少女扯来自己胸口,又把她两只手摁到腰后:“抱好。” 涂杉脸轰得发烫。 游寅哼了声,满足惬意:“想个抱,想了一夜。” 涂杉心花怒放:“你都睡着了,哪有想一夜。” “梦到不行么。”游寅反驳。 涂杉身体里全是糖豆豆在跳:“这样哦……” “嗯,”游寅低头看她头顶红白相间的可爱发带:“你这身,还有点眼熟……” 涂杉闷在他胸口:“嗯?”她以前没在跟前穿过啊。 游寅:“之前看到过。” 他仍在回忆,声线懒散:“那个,飞起来的抱抱……是吧?” 涂杉瞬间羞耻,啊啊啊他居然知道??内心的那点小九九全被揭穿了。 涂杉忙否认,狂摇头:“不是不是,就是觉得好看……” 话音未落,他本圈在她身侧的手,忽得来到她腋下。 措手不及,脚已离地,涂杉被轻松提起。 他托住她臀部,调整着姿势。 涂杉又惊又慌,身形难稳,只得捉到他肩头,趴伏上去。 亲密无间,不过如此。 涂杉面如火炙,完全不敢看游寅近在咫尺的脸。 “是这样吗?”她不看他,他就去她耳边说话,总能感知到他存在的。 涂杉耳垂几欲滴血,勉强拼凑词句:“不是……那个要跑起来跳男朋友身上……然后他接住……” “费事。”游寅不假思索道。 他这么直接粗暴,只会让她愈发羞怯:“你怎么知道……飞起来的抱抱的?” 他吐息灼热:“微博看到过,你喜欢穿,我就多留意了两眼。” 涂杉面红耳赤,只想把自己埋进他清晰的颈窝里,再也不要冒头。 突地,男人带着她走起来。 还未来得及生惑,身下一软,涂杉已经被放在床上。 他跟着躺上来,把她捞回怀里,从背后轻轻揽着。 涂杉身体绷得像弦,喉咙如被扼住,紧张到窒息。 可游寅语气稀松寻常:“困,再陪我睡会。” 她气若游丝:“我睡不着了……” 他的呼吸,又来到她身后:“闭上眼。” 男人胳膊就在她身上,涂杉始终提着气,全身鸡皮疙瘩,一动不敢动。 别多想,别乱想,涂杉不断在心里默念,死死阖上眼帘。 少晌,身后气息渐匀…… 涂杉仔细倾听和辨认,确定游寅应是睡着了,才慢悠悠睁开眼,想要挪开一点位置。 她实在和他太近了,像是……至亲夫妻的距离,她从未体验过,这般贴近男人的躯体,心跳犹如濒死,完全受不了,也扛不住。 涂杉小心翼翼往床边蹭动。 忽然,腰间手臂一动,如蟒蛇猎食,把她缠了回去。 猛地一下,比方才更紧密,近乎无隙。 妄图跑路的结果是被彻底掌控。 涂杉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硌着自己,令她紧张,激动,恐惧,口干舌燥。 刚刚明明没碰到的…… 涂杉懊恼地垂下脑袋,就在此刻,男人忽然靠了回来。 他微凉的嘴唇,几乎贴在她滚烫的耳后,“别乱动。” 他低声说着话,笑意散漫,又隐含警告:“这个时间被吵醒的男人,是最危险的。” 第18章 第十八声尖叫 涂杉心如鹿撞,喉咙发干,动弹不得。 虽隔着衣料,可她能够清楚感知到游寅的躯体,温热、有力;他的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 他的呼吸,也仿佛洇到了她耳里,又热又潮。 她双腿紧并,浑身发烫,像被桎梏在一屉拥挤的蒸笼里。 涂杉觉得自己完全受不了了。 她胸脯起伏,而后弱弱开口:“我们还是吃早饭吧……不饿吗?” 游寅鼻尖贴着她香甜的头发丝,哑声道:“不饿……” 他声音像陈酒,说不清的惑人心智,涂杉不由脚趾蜷曲回:“我……” 她咽了咽口水,右手抠挠着床单:“我好像饿了。” 游寅低笑一声。 笑完,他仍未变换姿势,只问:“怕啊?” 涂杉老实回:“嗯。” 游寅长吁一口气,总算放开了她。他翻了个身,躺去了远一些的地方。 涂杉周身一松,才发现小腿都麻了。 不自觉地蹭了下腿,涂杉捏紧枕头角,犹豫片刻问:“你以前谈恋爱……都这样吗?” 游寅望着天花板,眼里没了焦距:“哪样?” “就……这样啊。”涂杉羞于言明。 游寅回:“哪样?上床?睡觉?” 涂杉脸红透了:“不、不……”支吾了一会又承认:“是吧,才认识就一起睡觉了,这么快的……” 游寅莞尔:“我昨天和你说过,我眼里没有快慢,想做什么就去做。” 涂杉:“……” 涂杉垂眼,为自己内心不够强大,跟不上鬼哥哥的步调而心焦:“可我好像暂时不行。” 心里那一关总是过不去,不知前路如何,是冰川还是花海,所以瑟瑟缩缩,不敢踏足。 “你是好女孩儿。”游寅说。 涂杉瘪瘪嘴:“你要给我发好人卡了吗?” 游寅笑:“我只是在说我眼里的你。” 涂杉心头一热,回想往昔那些告诫,咬了会下唇,憋不住问:“为什么他们都和我说你不是好人呢。” “我本来就不是。”游寅回得轻描淡写,似乎不以为意。 见男人没有只字辩解,涂杉双眼莫名红了圈,和他犟了起来,又像在跟自己拗气:“你是。” 游寅勾唇:“我是好人你还怕成这样,跑那么远?” 涂杉愣住。 她背对着鬼哥哥,全然不知此刻间距。 于是翻个身转过头,发现两人间竟真隔了道鸿沟,几乎能再躺下一人。 涂杉看了眼鬼哥哥,他也偏眼看她,笑容懒散,似等答复。 她来了点脾气,快速挪回去,回到他身边。 游寅好整以暇。 涂杉唰得抬起手臂,搭住他腰。 游寅眉梢一挑:“这是什么?” 涂杉理直气壮:“这是好女孩抱好男孩。” 游寅失笑,侧回来,拥紧了她。 涂杉又是一僵,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察觉到,他的下巴就搁在她头顶,而后纠正:“是男人。” “喔,”她小声答应,又说:“是好女孩抱好男人。” 游寅问言,笑了声,轻轻的,像云落在发梢,有无限柔意。 —— 两人静静相拥,一夜未眠的涂杉,几欲睡去,忽的,门铃一阵接一阵响起来。 涂杉激灵了一下,警惕睁开双眼。 游寅抚抚她头,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往玄关走。 涂杉也起身坐回床边,整理着自己的发带,一边看游寅打开门。 在男人肩膀与门框的交界空处,一星红发跃至她眼里,涂杉旋即猜出来者是谁。 卢娅。 涂杉听见鬼哥哥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女人把塑料袋提的高高的,嗓音有几分得意雀跃:“给你送早点啊。” 涂杉:“……” 游寅微微一笑:“估计是迟了。” 卢娅似有所察,探头朝屋里望。 游寅更是主动避开身体,像是故意为之。 涂杉立马缩低脖子。 卢娅看到坐在床边的涂杉,又瞥了眼桌上还未开封的早餐袋,手垂回去,打趣:“看来你已经吃饱了?” 此情此景,涂杉平白生出被捉奸的耻感,忐忑不安起来,手脚都不知往哪搁。 游寅单手插兜,没有说话,如在默认。 卢娅叹了口气:“买都买了,怎么办?” 游寅说:“以后别送了。” “让这位公主来送吗?”终归不甘心,卢娅落寞自嘲:“我之前都没把她当回事。” 她抬眸,眼底闪烁的东西,说不清是倔强,还是逞强:“我明明比她早到,不是吗?” 她虽勉力维持平静,但依旧听得出控诉与质问:“给你送早饭的女人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又有多少,新鲜感比什么都重要是么?你扪心自问,她和你是一类人吗?你能惯着她一辈子,还是她能仰仗你一辈子?” 她的话一字不落砸到涂杉耳膜、心底,她面如炙烤,绞着手指,仿佛自己是个惹人痛恶的小三。 她知道感情这东西并不讲究先来后到,但见到卢娅的这两次,她都待她不错,她心里知道。 涂杉坐不住了,下了床,拿起床头挎包,想走。 走到他俩身前这一路,涂杉步伐沉重,如捆千斤。 停在他们面前,涂杉极低地说:“对不起。” 游寅蹙眉看她一眼:“你在干什么?” 她耷着眼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懦弱,这么惧怕面对:“我想回学校了。” 游寅:“现在?” 涂杉点头。 游寅盯着她:“不是饿吗,早饭特意送来,又不吃了?” 涂杉又摇头。 他笑了一声,竟叫涂杉听出了几分轻鄙,无奈,和薄怒。 他对自己……好像有不言而喻的失望…… 鼻头倏地如吞杏般酸楚,涂杉面红耳赤,只觉更待不下去了。 因为卢娅不屑一顾的形容词,因为鬼哥哥明目张胆的瞧不起,任何轻视都会让她内心颤栗,山崩地裂。 涂杉慌乱不已,因为这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情感关系。从小到大,她的世界是一枚魔法水晶球,纯粹剔透,简单到仅需许愿,她被包裹其中,所思即可得。可眼下一切,她根本不知如何恰当处理;她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搁置到乱象丛生的诡地,她自责,胆怯,无措,钝口拙腮,为毫无阅历空无一物、只有眼泪与逃避的自己而羞惭难当。 卢娅瞄她一眼,嘴角轻撇,让开地方。 涂杉周身僵直,越过她,走了出去。 越过门框的那一刻,涂杉忽的泪如泉涌,她加快脚步,疯跑下楼,背后如有邪祟。 耳边风呼呼的,也像在嘲笑她。 涂杉匆匆打了辆车,在后座哭得喘不过气,司机看着心疼,一直给她递纸巾。 到了校门,下了车,涂杉仍在抽噎,她拿出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微信也没有消息。 她点进鬼哥哥微信,泪眼朦胧,艰难地找寻字母,戳了三个字:对不起。 发出去,泪水又顺着脸颊滑下来。 鬼哥哥很快回了消息:跑什么? 他虽责问,可涂杉并不难受,只觉后怕又开心。 惹他生气,是她咎由自取,她只担心他不再搭理自己。 只是,哭得一脸掺相,怕惹人笑话,涂杉只得埋头往校内走,她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 鬼哥哥:不知道怎么办就站着别动。 涂杉揉揉眼睛,边走边敲字:嗯。 鬼哥哥又回:还跑? 涂杉愣住,红色的圆头皮鞋也顿在原处。 余光里,身侧都是同校学生,川流不息。 紧接着,手机震了下,新消息跳了出来,是两个字: “回头。” 第19章 第十九声尖叫 顷刻间,涂杉心神激荡,她转过头去,看到游寅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晨曦映照他在脸上,光圈恍惚闪现,他温柔而明亮,又出人意料;仿佛拥有神力,只因她难过哭泣,他就降落在这里,在她回身前收起了纯白的翅膀。 涂杉憋不住了,心里酸巴巴地哇呜一声,呛出鼻涕。 用力捂住嘴巴和鼻子,她红着眼站在那里。 游寅微皱了下眉,朝她走过去。 他停在她面前,微喘着:“还哭呢。” 涂杉湿淋淋的睫毛垂下来,盖住同样湿漉的眼。 见她手背还死死压着口鼻,游寅倾身:“怎么了,流鼻血了?” 涂杉唯恐慢了别开脸,声音小而闷:“流鼻涕了……” 游寅忍俊不禁。 涂杉从脸红到脖子。 “没纸巾吗?”游寅问。 涂杉忙伸手去摸腰边的兔熊包。 游寅捉开她手腕,捏起那包,兔子模样,两只白色耳朵垂下,和她一样也穿着红裙子,戴着红色蝴蝶结:“这里面?” 涂杉点头。 游寅扯开拉链,找到一包纸巾,涂杉刚要接过去,他手一缩,不让她碰,兀自抽出一张,要给她擦拭。 涂杉死捂鼻子不松手,游寅瞪她一眼示威,她才讪讪放开,随即低下头,藏起了脸。 “我自己来!”涂杉急匆匆请求。 男人的手,已经掐起她下巴。 另一只手,则替她抹着鼻头,他唇角有弧,目光专注,手头动作又慢又轻,像在对待一个小小婴孩。 涂杉眼珠乱转,唯独不敢看游寅,羞得要钻地心。 擦得差不多了,游寅又检查两眼,才松了手。 涂杉感觉自己鼻子一定红透了。 她偷瞄游寅一眼,发现他还看着自己,又缩回视线,说:“谢谢。” 他盯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没说话。 涂杉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妆是不是都花了啊……?” 游寅抬眉:“嗯。” 涂杉抠额头,开始躲。 “不光化妆,还流鼻涕,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哭乱跑?”他勾唇,语气却故意正经。 悲催之情油然而生,涂杉羞惭掩面。 —— 游寅陪涂杉回了趟宿舍……补妆。 当然,女生寝室不允许男士随意进出,所以,他只能在楼下等着。 游寅脸小颜浓,身高气质又格外出挑,外有肤白加持,简直纯天然发光体。路过的女生纷纷回头,猜测着这位不俗帅逼的来历,又羡慕着是哪个女生如此好运气。 室友不知去哪浪了,寝室里空无一人。涂杉怕鬼哥哥久等,打湿粉饼匆匆压了几下,补了点口红就小跑下楼。 红裙子小姑娘一路飞跑而来,裙摆像朵怒放的花。 等她来到身前,游寅还有点吃惊:“这么快?” 涂杉仰头:“对,我很熟练的。” 他哼笑,端详着她的脸:“嗯,你最熟练。” 说完便牵起她手,不由分说,十指紧扣。 涂杉心尖发烫,暗搓搓嘟囔,再熟练也没你熟练…… 游寅似乎没有出去的意思,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引来的注目不在少数。 涂杉能清楚读出迎面而来的那些女孩们眼里的惊艳,她不由侧眸,打量起鬼哥哥,他穿着最简单的T恤,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与香樟大道上穿梭的年轻学子们无异。 21岁,本应该像她一样,在读书吧。 可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今日的圆滑老成。 涂杉脑中回荡着卢娅小姐姐今早的话语,她并不在意有多少女孩子像她一样给他送早餐,唯独那句“你们不是一类人”烙下了疮疤。 是啊,他与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她努力瞪大眼睛,仍旧看不真切。 他就牵着她,那么近,可又那么遥远,像在梦境,像个幻象,像握着一缕转瞬即逝的风。 可这份相遇又那样不可思议。 他对她那么好,她好喜欢他, 一想起这份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虚无缥缈又美好至极的喜欢,心就隐隐作痛起来。 心里的想法往手指使力,游寅被捏得有点疼,敛目瞥涂杉一眼,却见她心不在焉,眼底也不见神采。 游寅咳了一声,才把她拉回魂。 她转过眼来,脸上有一瞬的紧张。 游寅问:“在想什么?” 涂杉紧抿了一下唇,似心意已决,旋即开口道:“我喜欢你。” 她认真得如起誓,如赌咒,游寅一怔,淡笑:“我知道。” 涂杉又问:“你也喜欢我吗?” 游寅背着光,瞳孔乌沉,情绪尽数掩埋,如他人一般捉摸不透:“你觉得呢?” 涂杉抽了口气,诚实道:“我不知道。” 游寅说:“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在这,还不如在家睡觉。” 心又像被掐住,透不过气,生生的疼。涂杉另一只手悄然捏紧,在激励自己别害怕,说出口:“有原因吗?” 游寅顿住,并未立刻言明,只注视着这姑娘好一刻,过会才拉起她手说:“涂杉,你跟我过来。” 涂杉不懂。 他拽着她,大步流星朝一个地方走去。 他带她来到学校北院的一片小广场,涂杉从未想过他对自己的校园竟然如此熟悉。 这里偶尔会举行活动,摆卖商品,有学生自发组织,也有商家用于宣传,像个小型露天集市。 今天是周日,免不了有人摆摊。 停在一道台阶前,游寅松开手,叮嘱:“在这等我,最多半小时。” 虽困惑,但涂杉还是眨了眨眼,颔首同意。 游寅转身就走,先是快行几步,随即奔跑起来,很快消失在眼帘。 涂杉听话地坐下来,把兔熊揣在怀里。 台阶上,光影流转。 涂杉就这么干坐着,很是乏味,刚要换个姿势等待,她眼一偏,瞧见游寅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纸袋。 涂杉当即站起来。 游寅见状,放慢速度,抬手示意她坐回去。 涂杉又扑通坐下去。 他弯弯嘴角,重回她身边,似行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 游寅撑腿坐下,气喘吁吁,脸也晒红了。 涂杉蹙眉:“你去哪了,累不累啊。” 游寅摇摇头,见她一脸心疼担忧,他只觉通体舒畅凉爽:“不累。” 他从纸袋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还给你。” 涂杉垂眼去看,瞬间愣在原处,他的手里,是一柄白色的洋伞,被叠得一丝不苟,花边干净,整洁如新。 的确是她的。 怎么会在他那里…… 她明明…… 游寅微微笑起来:“还有印象吗?” 涂杉扑眨着眼,一些回忆呼之欲出。 他提示:“就在这里。” 日光明烈,花团锦簇,树翳摇曳,涂杉终于想起来了—— 一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点。 涂杉满身鸡皮疙瘩,心悸不止,居然是他吗? 她眼波颤动,震惊启齿:“你是……那只熊熊?” 游寅笑了,已无需多言。 去年六月,他在这里做了一天的兼职,套着厚重的人偶服装,外形是一只可爱的棕色大熊,目的是为某个品牌的牛奶招揽顾客。 那时,天气炎热,人偶服里更是闷燥无比。 大半天下来,叠放在桌上的牛奶并无可观的减量,生意稀稀拉拉,许多学生只是图个新鲜过来拍照,并没有购买的意图。 下午四点多,游寅满头大汗,呼吸不畅,仍被学生们嬉闹包围,要摆出各种动作合影。 也是此刻,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薄纱垂曳,发上还别着同色的头纱,她打着白色洋伞,大热天里,周身似浮月光,像个清凉无暇的小新娘。 因为她装束奇异,颇为醒目,所以他就多看了几眼。 少女在人群外面探头探脑,无数次看向他,可轮到她时,她并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走向一旁的桌台。 她说要买牛奶,女工作人员问她要多少,她仔细地看了会牛奶箱子,又搬起来掂量,最终竖起三根手指。 一些学生也盯着她,与同伴互使眼色,窃窃私语起来。 付完钱,女孩道了声谢。 工作人员微笑道,“你可以去和大熊拥抱合照哦。” 女孩咧嘴笑起来,朝游寅方向看过来。 她的笑容太甜了,像奶糖化开,他觉得人偶服里似乎更热了。 她收起伞,朝他快步走过来,一头扑到他毛绒绒的怀里,真诚地拥抱着他。 她贴着他圆鼓鼓的肚皮,声音带着明显一股子柔软的心疼:“天好热啊,熊熊早点回家吧。” 游寅忽的无法动弹,如被施咒。 在这个逼仄密闭的空间里,他心若惊雷。 女孩没有与他合照,只是走之前,她强行把小洋伞塞给了他。 他本欲推辞,她执意不肯,转头去搬牛奶,有男生想要帮忙,她摇头婉拒,哎唷哎唷搬起三箱就一溜烟跑了。 大熊憨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都没有动作。 一个洁白的小姑娘,早已在他心底埋下月光。 回去后,他将那柄伞妥善保藏,只是,他从未想过,还能再回到那片月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前面埋了不少细小的伏笔了, 比如男主在鬼屋第一眼看到女主就愣了一下, 女主失眠,他问女主怎么不喝牛奶, 他兼职的那个健身房离女主学校很近,因为他渴望能再见到她, …… 为什么一个陌生帅比,从一开始会对女主这么照顾,这么好? 其实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挖鼻】 第20章 第二十声尖叫 涂杉怔了好一会,回想着当日情景,并消化着前因后果,良久,她才小心问:“也就是说……你好久前就认识我了吗……?” 游寅颔首:“嗯,但我不知道你名字,也不知道你多大,哪个系,甚至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 涂杉眨眨眼,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其间那些深层次的心思,唇角不受控制地上翘:“所以才对我这么好的么?” “嗯。” “喔……”她掩唇笑,一个劲点头:“喔。” 游寅看着她,并不说话,但眼底笑意明晰,早有了具体的内容。 涂杉把那柄伞搭在腿上,开心到忍不住前后摇晃:“我都记不得自己那天什么样子。” 游寅注视着她:“像个新娘。” 涂杉脸一红:“什么啊。” 游寅说:“我当时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涂杉双手搭腮,要给自己双颊降温:“lo娘……很多的……” 他淡笑:“涂杉只有一个。” 搭着腮帮子的手,瞬间转移到脸心:“别说啦……”她害羞到要遁地逃跑了。 游寅拿开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掌心:“都憋这么久了,也不让我说个够?” 她瞄瞄他黑亮的眼睛,又飞速偏开:“我心里面,知道了,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还在逼问。 涂杉定了定神,理直气壮:“知道你也喜欢我,是真的喜欢。” 游寅问:“为什么总怀疑我的用意?” 涂杉努嘴,极轻地哼了声,有些吃味:“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帅了,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 游寅倾向她几分:“你也是因为这个?” 涂杉瞪回去:“我才不是!” “哦?” 涂杉支支吾吾:“对、对啊,我不是,我和你一样,是因为你人好才喜欢你的。” 他又“哦”一声,有种洞悉一切的淡然懒散。 涂杉又撑着小脸,扭开头,怎么回事,今天气温好高,外面好热。 她的手,又被他扣住,是情人相牵的姿态。 这些天来的浮躁猜疑,都得到了平息稳定,彼此间,明澈如水,仅剩慰藉般的心满意足。 两人同时看向远方,天如湖,地如毯,蓝绿交接,日光似胶糖,迷糊了人双眼。 —— 游寅陪涂杉在学校待了一天,两人吃了学校食堂,下午又在门口的奶茶小吃店闲逛,末了还去书店,各自借了一本书。 涂杉选了本散文,游寅则是日本小说。 面对面坐着,涂杉心不在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不时抬眸偷瞄游寅。 男人倒是撑头细读,全神贯注。 得不到回应,涂杉开始长久地注视起他来。 这一回,游寅感知到了,也冲她看过来。 涂杉立马垂眼,双手搭额,唇角却扬起来,笑意倾泻。 午后的书屋,安静明亮,像洒满了日光的山谷,动物都打盹蛰伏。 游寅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她:看书,别看我。 涂杉打开看,又笑又恼:我静不下心。 游寅:不是你要看书的吗? 涂杉嘟嘴:我没办法看书,看看你也不行吗? 收到这条消息,游寅合上书,好整以暇望向涂杉。 涂杉羞臊地闭了闭眼,又慢吞吞睁开,发现他还看着自己。 她骗了骗眼,稳定心跳,暗骂自己没出息,才故作淡定瞪回来。 还是不行,根本没办法对视超过十秒…… 游寅的眼睛太深沉,认真,像一个无风的夜晚。 能让人平静,也会让人受困。 她回消息:我还是看书吧。 发完便把脑袋埋进书后。 过了会,桌面手机一震,涂杉探出头拿起来看,是游寅的新信息。 涂杉点开。 她噗笑一声。 他某次演出的合照,他抱着吉他,面无表情,酷酷的,像个冷漠的明星主唱。 可他把其他人脸都马赛克了,所以整个画面又变得滑稽。 他还刻意吩咐:留着回宿舍看。 幼稚的鬼哥哥。 涂杉悄悄念叨,而后乖巧地回了个“喔”,开心保存下来。 —— 吃完晚饭,本欲去操场逛两圈就结束今日全天约会行程的两个人,在去操场的路上就被拦截了,涂杉接到了室友的电话,说今晚临时开班会,班长有事要交代。 涂杉呼了口气,有点心烦。 游寅看出她陡然降温的情绪,问:“怎么了。” 涂杉看向他:“我要去开班会了。” “现在?” “嗯。”她撅起嘴,表情遗憾、失落:“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游寅倾身,就着她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我陪你去。” 涂杉眼一亮:“真的?” 又忸怩为难:“班会,全班都来的……” 游寅抬眉:“嗯?” 涂杉小声:“我室友也来……我们班女生好多的……” 游寅装听不懂:“什么?” 涂杉掰着手指头:“你那么好看,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她好自私啊,只想把他藏在她心里面。 游寅蹙眉:“你穿这么漂亮,不是有好多男生看你。” 涂杉:“哪有,我每天都这样穿的,我们班男生都习惯了。” “别的班的呢,你们学校全是男生,”他还正经分析起来,扬起下巴:“喏,迎面全是。” 涂杉笑着揉了揉鼻子,最终拗不过,“好叭。” 赶到群里通知的教室时,班上已经坐了些人。 涂杉的室友也到场了,瞄见门口红色的娇小身影,成慧刚要招手唤她,忽的噤了声。 “日哦——”袁欣在旁边倒抽气。 因为她们宿舍的软包子身后,跟了个贼鸡儿帅还贼鸡儿高的男人。 莫不就是涂杉心心念念的鬼哥哥? 成慧放下手,同袁欣对视一眼,相互确认,没错了。 回神又推搡一边沉迷王者的段诗嘉,生怕她错过眼前的盛景和八卦。 从涂杉进班,除去她室友,全班几乎都跟好奇心强烈的鹅群似的齐刷刷看着他俩,再目送二人找到座椅,才开始窃窃私语。 涂杉始终埋着头,紧张,羞耻,又有种奇妙的雀跃亢奋。 游寅倒面色无异,还打量起整个教室来,直到两人坐下。 看涂杉紧攥着小拳头,游寅不禁觉得好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涂杉细声轻语:“我压力大。” 游寅:“为什么?” 涂杉:“我不知道,全班都在看我们,你没发现吗?” 他仍淡定:“嗯,看见了。” 涂杉压着嗓音:“你不会有压力吗?” 游寅说:“我几年没进过教室了,只有怀念。” 涂杉闻言,怔然不语。 闷着玩了会手机,班里忽的一串起哄,不明事由的涂杉抬眼,旋即瞪大,进而怯缩起来。 因为走进来的几个人,是曹致成和他的室友。 他似乎一早就注意到这里,进了门就径直朝她这边走,另外三个男生脸上,也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身后椅子脚摩擦,曹致成竟坐到了她正后方,涂杉只觉如芒在背。 她撇下唇,提心吊胆,恨不能把身体都缩成一团,脑子里都是刚刚无意与他对望时,他那个鄙夷讥诮的眼神。 涂杉也想让自己不害怕,不在意,可他的言语中伤并未过去多久,还历历在目,她记得一清二楚。 班长已经上台,有条不紊地交代接下来考试周的安排,以及注意事项。 游寅察觉到了涂杉的不自在,大概猜到身后那个男生的身份。 他从桌肚下边握住她手,涂杉惊得一颤,才缓慢放松了上身。 突地,她手机一震。 涂杉另一只手按开来看,没想到是曹致成,他把她从黑名单放了出来,短信仅六个字,像坚硬的冰刺,直直戳向她: “涂杉,你真行啊。” 涂杉赶紧按灭屏幕,心情紧张局促到极致。 曹致成勾起了嘴角,本来刚进教室看到涂杉不到一月就换了男人还有些不痛快,但见此刻的她收到消息,愈发佝背缩脖子,吓得要死,心中恶趣味更甚,想加深恐吓,便直接往她椅子脚猛蹬了一下! 嘎哒—— 响动刺入耳膜,全班都看过来,班长也止了话。 周遭顿时落针可闻,涂杉身体僵直,面颊血红,时刻能哭出来。 游寅的手心都快被女孩掐疼了,他回头,看向曹致成,眼神警告。 曹致成并不当回事,相反还昂起脸,挑衅瞪回来。 他一排室友都看热闹似的,桀桀怪笑起来。 游寅忍无可忍,轻轻拿开涂杉的手。 像被最后一根稻草甩开,涂杉惊慌抬眼,男人已经起身,停在他们那排,居高临下看着曹致成:“你跟我出来。” 曹致成如闻笑料:“你让老子出去就出去?” 游寅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与坐最外边的曹致成室友说了句:“你让开。” 男生本不情愿,但见眼前男人神情冷硬、阴沉,令人不寒而栗,便溜去了过道里。 他一挪出地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游寅长腿一抬,便是一脚! 猛被重踹,曹致成身形不稳,连人带椅子往后仰摔,臀腰被硌得生疼。 室友纷纷吓得离席,躲到一边。 全班哗然—— 游寅则气定神闲,仿佛自己并非刚才那场暴力的施加者。 曹致成怒不可遏,立马撑着桌子起身,扬拳就要揍回来。 游寅直接架住,随即反拧至身后,在他嗷得一声痛呼里,把他整个上身轻松押在课桌上。 班里鸦雀无声,涂杉周身颤栗。 曹致成脸侧贴着桌子,姿态羞辱,面色血红,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只能愤恨嚷着威胁:“你他妈哪个系的?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就吃处分??” “我啊,”游寅微微一笑:“你祖系的。” 他居然还悠哉打趣。周遭不知是谁低声嗤笑,随即引出哄堂大笑,本来气氛如绷弦,但此刻,大家都被逗乐了。 “放开我!”曹致成气急败坏,已然脸红脖子粗。 “跟我女友道歉,”游寅换回涂杉的本名称呼她:“向涂杉道歉。” 曹致成死抿嘴唇,咬牙不肯。 班长过来劝架,好说歹说,游寅就是不松。 见无好转迹象,他转而劝曹致成,让他别这么犟,确实是他有错在先。 涂杉室友也站起身,为她出头,怒喝曹致成“先撩者贱”!必须道歉! 友人、爱人的支持如温暖的光点聚拢过来,逐渐将她包裹,涂杉打抖的身子也逐渐平息下来。 僵着也不是办法,曹致成周身疼痛,手臂都要断了,虽有不甘,但还是败下阵来,极快说了句:“涂杉!对不起!” 游寅扯他后领,把他拎起来:“好好说,重说。” 涂杉只说:“不用了。” 游寅瞥了他一眼,她眼红红的,却没有哭,恐惧也烟消云散,仿佛得到了发泄,在一瞬间释然。 他确认:“真不用了?” 涂杉平静地摇头,不想再看曹致成一眼,重复:“不用了。” 游寅这才撒了手,曹致成终于得到释放,脸红筋涨,大口喘气,面色惶惶,早已没了力。 —— 闹剧加快了班会的进程,班长很快交代完所有事,宣布解散,游寅送涂杉回了宿舍。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涂杉还未回过神,满心都是对游寅的依赖。 宿舍楼下,她一脸恋恋不舍,红着眼,抱住她的鬼哥哥不肯撒手,但这一天终要结束,再多依恋也要暂且分开,因为他们还有明天,也许还有未来。 走出学校,游寅找到附近的站台,周末即将结束,迎面是一些返校的学生,面孔年轻,谈笑风生;也有沉默的中年人,脸上写着一天的疲惫,和勿扰勿近。 游寅停下来,他身边是块巨大的站台广告牌,画面轮番变幻,忽而定格为一片大海。 明蓝色的光,透映着男人的脸。 游寅摊开手,看了眼杂乱的掌纹,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些不堪回首的,泥泞坎坷的过往。 但很快,他敛目莞尔,因为,少女的脸又在他脑中浮现,一下午,她都在笑,像盛放的花朵,像无忧自在的鸟儿,天真柔软,心无旁骛。 他回头望向身旁那片海,蓝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这一刻,他富足,感恩,平实而安定; 他记下了今天书里的一句, “生活——是无边无际的、浮满各种漂流物的、变幻无常的、暴力的,但总是一片澄澈而湛蓝的海。” 第21章 第二十一声尖叫 当晚,涂杉早早洗漱完,就爬上床和鬼哥哥聊微信。 室友们还在谈论今晚班会一幕,大呼过瘾解气,直赞鬼哥哥帅裂苍穹,甚至开始骂自己当初瞎了眼,看人太肤浅。 涂杉怀抱兔熊,嘴角偷偷起了弧度。 微信里,鬼哥哥报过平安也去冲凉了,说过会就回来。 一分钟如百年漫长,涂杉等得无所事事,索性刷起朋友圈,结果一进去就是室友三人刚刚同时发布的状态。 袁欣: 真香。 段诗嘉: 真香。 成慧: 真香。 涂杉噗笑,抽了下鼻子,把这一页截图下来,发给了鬼哥哥。 鬼哥哥秒回了一个问号。 涂杉解释:我的三个室友hhhh 她又说:昨晚还说你坏话呢,一口咬定你是大坏蛋,怕我受欺负,今天就把你夸上天。 鬼哥哥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看法,只问:你呢。 涂杉愣住,指尖在屏幕停留少顷,实诚答:我也差点被带偏了。 鬼哥哥:那今天怎么还来找我。 涂杉:比起别人的分析,我更相信我看到的你。 鬼哥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担心这一点? 涂杉:担心啊,可是还是好喜欢你……没办法…… 她抿抿唇:再坏也就遇到第二个曹致成嘛…… 鬼哥哥:别把我和他比。 鬼哥哥:晦气。 涂杉忍俊不禁。 室友听见声音,齐齐看过来,啧嘴道:“看你笑的那春样,一看就是在和你们家鬼哥聊天。” 涂杉唰一下用被子盖住头,她在寝室完全没隐私啦。 成慧在外头嚷嚷:“不要掩耳盗铃了,你以为躲在被子里我们就不知道你在干嘛了吗?” 段诗嘉也说:“对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论相貌论品行,鬼哥哥比曹致成拿得出手多了,我要是你,我要把他照片印成海报天天举着在学校游/行,上面标注三个大字,我男友!” 袁欣笑得分外欣慰:“我一想起曹渣渣跟吃了屎一样的脸色就想笑。” 成慧:“谁不想笑呢。” 段诗嘉:“他今晚肯定要做恶梦了。” 三人不知不觉又聊回先前话题,反复品鉴,仿佛说几遍都不嫌多。 涂杉闷得脸烫,给游寅回消息:你明天工作吗? 游寅回:还要我去陪你?也不是不能请假。 涂杉连忙戳字: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游寅:嗯? 不经意一个字,仿佛能听见那慵懒的,上扬的尾音。 涂杉心痒痒的,已经开始想念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面孔,他的神情,他的怀抱,他的气息,鬼哥哥的一切,她都好想啊,想得周身如面团般蓬松柔软,暖洋洋发着酵。 【我只是想去见你】 涂杉慢慢说完,仿佛每个字在发出去前,都不得已要撒上一层害羞的佐料。 游寅问:你明天没课? 涂杉用力点点头,好像对面能瞧得见一般:下午没有。 游寅:我在鬼屋。 他直报行程地点,已是变相默许与纵容。 涂杉一口应下:噢! —— 第二天,上午课一结束,涂杉没有跟室友去食堂,而是直接去了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那边有父亲送她的一套房产,但里面并没有装修成家居样式,只能算个华丽的大型衣帽间,用于解决她寝室那些无处安放的小裙子。 公寓为复式格局,两层楼都是洁白的开放式欧风橱柜,lo裙按色系分类,下方还陈列着与之相配的发饰,鞋包。 涂杉找到白色那一边,一件件翻过去,看防尘袋上的标签,终于找到MR的那款薄纱连衣裙,她把它换上,对着镜子别好头纱,而后看向里面的自己,脸腾得红起来。 当日她这样打扮,并无多余念头,毕竟只是她寻常裙子中的一条。 可今天看来,好像正如鬼哥哥所言,像个新娘子。 那一天…… 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吗…… 涂杉别开脸,窃笑几下,取出手机,给游寅发微信:我要去啦。 男人回的很快:恭候大驾。 涂杉笑着叫车,像朵轻灵雪花一般,飞下了楼梯。 —— 来到鬼校,正在招呼其他客人的田乐率先看到了她,涂杉冲他挥了挥手,他绽开一个笑容,送那队人进去后,便朝她走来:“游寅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吧。” 涂杉愣了下,直摇头:“不用买票吗……还是买个票吧。” 田乐笑起来:“家属免费。” 他意有所指,涂杉也莫名咧开了嘴,末了又赧颜:“你们怎么都知道了啊。” 田乐指了指里头:“你家鬼哥哥一来就说下午我小女友要来,记得给她进来。” 涂杉不好意思地敛目:“你怎么就猜到是我呢。” 田乐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他是谁,他说人群里最漂亮的,除了你还有谁啊。” 涂杉想笑,自觉太得意骄傲惹人嫌,只得死抿起嘴,可无法控制的腮帮子和小梨涡早已出卖了她。 鬼屋老板兴许是刚从厕所回来,瞥了眼涂杉:“你过来办婚礼还是刚逃婚要跟游寅私奔啊。” 涂杉终于憋不住了,甜甜笑开来,脸是樱花粉,眼睛是亮晶晶的月牙弯。 —— 任尸骨成堆,涂杉一路步伐轻盈,轻车熟路找到鬼哥哥的校医室。 她如上次那般,并没有急于敲门,而是掏出手机,给游寅打了个电话。 贴在耳边,响了两声,涂杉立即挂断。 她站直身体,等着他拨回来。 果不其然,几秒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铃音是节奏俏皮的日系萝莉音,在阴森黢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明快。 她把手机塞回包里,只等游寅开门,来见自己。 见像个小新娘一样的她,好喜欢他的她。 涂杉负手直立片刻,门内却悄然无息,她不由忐忑起来,有些耐不住性子,探头想朝里面看。 可她又怕游寅忽然开门,自己动作不够正式优雅正式,踮脚瞄一眼,立即回到原先姿势。 左看右看,涂杉不想再等了,正要推门入内,她忽的被一扯! 涂杉哇呀惊叫一声,人已被拽走,趔趄几步,她背脊贴上墙,高大的黑影随即罩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气息,温暖,弥漫着淡淡皂香。 是他。鬼哥哥。 男人的呼吸咫尺之遥,涂杉如被烫到,动弹不得。 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刚刚吓出来一身汗,她总觉得自己后背一片湿濡。 心也跟着温潮,像刚淋了场暑夏的雨。 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涂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遭幽暗,也从中找到了男人英挺的面庞,和他宝石般明亮逼人的眼睛。 涂杉吐息不畅,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她不清楚周边环境,只觉这里好像真的被他布下咒语,异常安静,原先鬼屋的音效、尖叫都隐没了去,似从深海传来。 魔法结界的边缘是他的手臂,她在其间,与世隔绝。 她看他眼睛,又不敢看太久,只轻轻埋怨:“你怎么不在里面?” 游寅笑着回:“我倒要看看你想在门口等多久。” 所有处心积虑落了空,涂杉哼了声,偏开头,不再看他,故意赌气。 游寅抬手,把她脸扳回来,拇指食指掐着她脸,看她嘴巴嘟嘟的,像只小河豚,完全舍不得松开。 涂杉抗议,想要挪开他手,他也顺从放下了,只是眼底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那不是调戏,是湖水般粼粼的温柔与喜爱,她能看出来。 涂杉心跳极快,不再看他双眼,视线莫名其妙转到他唇上,她注意到他嘴边的血迹,转移话题问: “你嘴上是番茄酱吗?” 游寅闻言便回:“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涂杉不敢轻举妄动,他如深夜鬼魅,有种难言的诱人与危险。 游寅故意激她:“之前不是还敢蹭么。” 想起旧事,涂杉小脸一热,决定争点气,佯装大胆,飞快伸出手指挑下一块,刚要送进嘴里,她手腕被捉住。 “你傻啊,这有毒。”游寅叹了口气。 涂杉抿唇,感觉被戏耍了,急忙挣脱,把那点血浆报复般抹回他脸颊。 少女所有的虚张声势,所有的胆怯紧张小脾气,都被他尽收眼底,神气又可爱。 游寅失笑,盯着她,渐渐的,他眼底的光拢了起来,似夜幕降临。 涂杉也看着他,只觉他目光深了,变得有了更多内容,具体是什么,她也读不懂辨不清,她只知道,她喉咙发紧,心跳如濒死,想快点把自己藏起来。 涂杉垂眼要躲,可根本来不及了,下巴已经被重新抬起,一片清凉柔软贴过来。 涂杉脑中轰鸣,炸如白昼,触感过于陌生,她不由后缩。 他追过来,重新找到她的嘴唇,辗转、吸咬,任她舌根疼到哼吟,任四面八方白骨满地,游魂遍野,他只想亲吻她,他的新娘。 第22章 第二十二声尖叫 他们亲了很久。 游寅的作风向来与循序渐进挂不上边,在接吻上更是如此。 从一开始,他就凶狠地吸咬女孩的舌头、唇瓣,亲得她嘤嘤不能自语,意乱情迷。 她覆在他胸口的小手越是推拒,他唇上便愈发用力。 毫无疑问,涂杉的嘴巴是痛的,可浑身又酥酥麻麻,双腿完全软了,只能捏紧他的衣服,笨拙生涩地用舌尖去回应。 她脸蛋潮红,眼也浮上了一圈迷糊失神的水光。 她也心跳错乱,迷失在他强势的荷尔蒙里,像沉进了湖底,那里迷幻,粘稠,潮湿,危机四伏,又不见天日。 也不知过去多久,游寅终于放开了她。 涂杉完全站不住了,手指揪紧他衣服,大口喘气,耳垂玛瑙般透红。 游寅的呼吸也粗重如缶,他垂眸看了看失魂的女孩两眼,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沉声问:“今天怎么穿这身,要嫁给我啊?” 涂杉才稍微降温的脸又烧起来,她矢口否认:“不…不是……没有……” 游寅仿佛没听见,只倾靠到她耳边夸:“很漂亮。” 他气息热烘烘的,涂杉害羞死了,只想缩脖子回避。 不料他紧追不舍,鼻尖蹭着她耳廓,仍用那气声道:“要是在我家,这会已经把你办了。” 涂杉脑子一轰,激灵过后,周身顿时裹了层火。 她完全懂他意思,又羞又恼,手捏拳锤他一下,控诉:“你性骚扰……” 这一下跟挠痒痒似的,只想让游寅发笑,他胳膊一紧,把她完全控住,挟持到自己怀里:“这算哪门子性骚扰,我是你男朋友。” “你才不是,你是坏蛋,”她急了,因为被迫贴他太近。男人偾张的躯体如同淬炼的钢筋,又烫又硬勒住了她。而他修长的腿也紧挨着。 涂杉紧张到窒息,只能重复着那些没营养的形容:“你就是坏,坏人。” “昨晚不还夸我好吗?”游寅哼笑一声。 涂杉闷声不吭。 游寅垂眸看了她一会,忽然叫她:“涂杉。” 她仰脸。 他再次咬住她水淋淋的唇。 …… 就这样,断断续续亲一会,讲会话,再亲一会,涂杉估摸着他们可能缠绵了快一个小时…… 她开始担心鬼哥哥会突然接到老板的传呼然后被怒骂一通外加扣工资,在第不知道多少接吻后,她颤着几近没知觉的嘴唇问:“你要不要去工作啊。” “不想工作了,”他还抱着她,犯懒又无奈,像个大男孩似的嘟囔:“想回去……” “……” 涂杉还关心着一个问题:“这儿有监控吗?” 游寅说:“没有,是个死角。” 涂杉警惕,梗起脖子:“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很多人在这里干过坏事?” 游寅低笑一声:“嗯,我有时太累了会来这里偷偷眯一会。” “……”涂杉的心隐隐痛起来:“那你这会累吗?” 游寅反问:“你累吗?” 涂杉摇头:“不啊。” 他直起上身,找到她嘴唇,啄了一下,疑惑:“难道是我亲得还不够?” 涂杉眨了眨眼,回嘴不及,只剩呜咽失语。 —— 出了鬼屋,涂杉虽一直捂着嘴,装作面色平静,但戚霏霏和田乐黏在她脸上的复杂眼神早已将一切变相挑明。 涂杉坐到墙边,低头避着他们视线。 戚霏霏与田乐对视一眼,并没有轻易放过她,昂起下巴便问:“喂,你跟游寅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涂杉抬眼:“……昨天。” 戚霏霏惊讶道:“昨天才确定今天就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你们也不嫌脏。” 田乐哈哈笑了两声。 涂杉:“???” “我们没有!”她懵懂知道了他们话里有话,马上辩解,又耻于言明:“没那样……” “哦?”戚霏霏笑容微妙:“也是,估计你这衣服也得耗好一会了。” 她玩笑粗俗不堪,涂杉虽窝火,但考虑到她还是鬼哥哥的老板,只得憋住那股气,隐忍不发。 —— 涂杉在商场逛了会,简单吃了些小食,临近六点,她回到鬼校,因为游寅发短信给她说快下班了。 涂杉提着裙子,往门边张望。 不多时,游寅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刚冲了个澡,发梢还湿漉漉的,又黑又亮。 涂杉的心旋即昂扬,朝他小跑过去。 还未停稳,游寅已经拉住她手,和同事道别。 刚刚环境阴暗,她并不能完全看清他样貌,此刻光线明亮,涂杉也终于能够好好看她的男朋友了。 尤其是……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并非那种寡情的薄,还有着好看的唇珠,能驾驭任何笑容,微挑时慵懒,从容,随心所欲;绽放时明朗,真挚,如风自由。 接吻的时候,又……欲得要死…… 涂杉在心里捂脸。 呜。 为什么她老注意这个啊。 想起来就脚软,涂杉拼命晃两下脑袋,想撇去这些黄色废料。 游寅留意到她动作,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才不承认。 游寅拿出手机,翻找附近餐厅:“晚上想吃什么?” 涂杉唔了声:“都好。” 游寅垂手看她:“你几点门禁?” 涂杉愣住:“十一点……”她心底不由紧张:“你……有什么事吗?” 游寅把她那点心思看了个透,弯了弯唇角:“我今晚要去shirly唱歌,你想去吗?” 那个酒吧? 涂杉点头:“可以啊。” 一回生二回熟,没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先吃饭,”游寅再次划拉手机屏幕:“吃粤菜还是……” 还未问完,他手机一暗,震动起来。 涂杉闻声瞥了眼屏幕,她看到了一个名字,卢娅。 —— 卢娅似乎有什么急事需要游寅帮忙,总之男人听完电话后,原先松散的神色就变得紧绷忧虑起来。 见游寅眉头紧锁,涂杉拽了拽他手,忍不住问:“怎么了?” 游寅握住她手:“涂杉,我乐队出了点事,今天可能没办法陪你吃饭了。” 涂杉张了张口,想问清楚。 可他已经给出接下来的吩咐:“出去了我打个车送你回学校,别生气,明天我去你学校陪你吃饭,行吗?” 涂杉央求:“我想陪着你……” 游寅眉心褶皱未退:“你回去,听话。” “让我和你一起去嘛……”她死死抱住他胳膊,像只孤单委屈的小动物:“我是你女朋友,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不是应该的吗?” 游寅知道自己完全摆脱不开了,微微一笑:“派出所你也去?” 涂杉用力点头:“我还没去过呢。” —— 打车来到区派出所时,卢娅已在门口等着了,见游寅下车,她眼睛一亮便迎了过来,但她神色很快黯淡下去,因为男人并没有直接走向他,而是绕去车那边,为一个女孩开了门。 下车的女孩裙摆圣洁,神色天真,像个造访人间的天使公主。 游寅走在她身畔,如她的黑骑士一般。 当日游寅撇下她去追这个女孩时,她就该预见今日结果了。 卢娅在心底轻叹,恢复常色,走过去与他们打招呼。 因为有过一段不愉快,所以此刻的涂杉还是有些拘谨无措的,她只能点点头,也说句你好。 三人简单寒暄,便朝派出所里走。 沿途卢娅道明前因后果,原来是他们乐队里的一位成员惹事打架,被带到了这里。 民警说交了保证金才能放人,卢娅手头紧钱不够,只能向游寅求助。 游寅只字未语,在前台交完钱,民警把人放了出来。 涂杉这才发现犯事的是那晚那个扎小辫的瘦削男人,他伤痕累累,衣服上血污随处可见。走向他们时候,她不禁往游寅身后缩了缩。 小辫男看到了她,咧嘴一笑:“小萝莉你又来了?” 游寅蹙眉警告,“别跟她说话。” “嘿呀,”他瞪了瞪眼:“说句话怎么了,说句话她就失身了?” 游寅单手揪住他领口,面色阴沉:“你信不信我再送你进去。” “放开!”小辫男也恼了,挣开他手,理理自己衣领,不怒反笑道:“送我进去?行啊,我肯定没你熟练……” “别说了!”卢娅想喝止住他。 小辫男火气直往脑袋涌,哪能轻易止住:“杀过人蹲过监狱的就是不一样,啊比咱们都熟悉牢房怎么走!” 第23章 第二十三声尖叫 小辫男话音刚落,周遭忽的一片死寂,一行人像是无意走进了墓地。 涂杉有一瞬的怔忪,继而眨了眨眼,抬头望向游寅。 游寅不再走,只望向前方,不发一言。 卢娅咬了咬唇,长叹一口气。 气氛沉闷,小辫男也如淋了桶冰水,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方才说话不妥。 他干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真好笑。”卢娅讥讽道。 小辫男不语。 卢娅绕过去,拍了下他胳膊:“走吧,回了。” 小辫男看了眼游寅和涂杉,难得听话地跟着卢娅走了。 卢娅同他俩道别,游寅本有些呆滞走神,被她一唤才回魂点头。 目送二人远去,游寅继续牵着涂杉往外走。 至于去哪,他突地没了方向。 头顶是湛蓝晴空,但涂杉感觉到了他的阴郁,穿越人群,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游寅又停下来,他的烦躁恼火在加重,迫切想要松开女孩柔软洁净的小手。 力量陡然消散,像某种不告而别的仪式,涂杉心一慌,手指追过去,重新拽住他的。 两根手指,就像她第一次牵他一样。 游寅一愣,如遭雷击,一动未动。 男人的手极有分量,指腹布有薄茧,那是她从所未有过的,为活着而努力的标记。 涂杉的心揪痛起来,她忽然难过悲伤到极点,那是一种远比以往还要浓烈百倍的情绪,如鲠在喉,就因为她摸到了他手上的茧。 她变得不堪一击,像绵软混乱的沼泽地。 她明明一无所知,却感同身受。 涂杉眼底盈满了泪,她用另一只手悄然抹去,问:“不是玩笑,对吗?” 游寅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承认。他不想瞒她。 “发生了什么?”涂杉问。 游寅:“我杀了我爸爸。” “……” 他口气平静:“就你拉着的这只手。” 涂杉颤了颤,指节下意识地怯缩,却没有完全松开。 游寅瞥她一眼,替她拨离了。 手里登时一空,涂杉惊慌失措地瞪向他。 也是这一眼,她僵住了。 鬼哥哥的双眼,像一泊死水,一座枯井,完全没了生气。 “没有告诉你,对不起。”他微笑着,笑容却没有任何力度。 涂杉眼光闪了闪,是一贯的躲避。 游寅又说:“我送你回去。” 涂杉捏着包带:“不吃饭了吗?” 游寅说:“我没胃口。” 涂杉敛眼,下垂的睫毛有种直观的软弱:“好。” 游寅帮她叫了一辆车,两人停在路边等待,异常安静。 而眼前,车水马龙,人世间还是那么热闹,涂杉忽然想哭,她似有预感,她要失去鬼哥哥了。 两人间,是从所未有的疏离、陌生与冷漠,像隔着冬季的雾气。 涂杉忽然懊恼不已。 刚刚的她,其实想问更多,可他的眼神刻满了冰冷的,“不想答”。 她只能噤若寒蝉,甚至想,逃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 车来了,游寅为她开了门,涂杉坐进去。 她看回来,张了张口,却不忍说“再见”,她害怕,一出口就是永别。 游寅也看着她,只字未言。 出租车变了道,缓慢驶入车流。 涂杉的眼被窗外阳光晒得刺痛,就如她此刻心脏,她想哭,却罕见地没有泪水。 车途经一个站台,涂杉觉得眼熟。 她陡然想起,那是他们一次约会后,她问他,这是约会吗?他说,这是了解。 了解。 有雷轰顶,涂杉五脏六腑都震颤起来,她眼眶湿热,开始拍打椅背,大声请求司机:“叔叔,可以回头吗?” 司机顿了顿,为难道:“这边是单行道。” 有泪滑下,涂杉嗓音发抖:“可以在这力放我下去吗?” 司机见她情绪激动,不敢怠慢,往前开了几米,便找了个路口,让她下了车。 脚一点地,涂杉立即掉头,朝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头纱飞扬,涂杉裙摆雪白,被风鼓得像一朵铃兰。 路人惊讶地望向她,仿佛在看电影里的逃婚新娘。 灼热的日光扑了满脸,涂杉汗流浃背,但她仍拎着裙子,奔跑不休。 她终于回到他们方才道别的地方。 他已经不在这了。 不知是累,还是心痛,涂杉气喘吁吁,几乎直不起腰,她撑起上身四处找,人头攒动,却没有鬼哥哥的影子。 涂杉瞬间涌出眼泪。 她揉了揉左眼,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找附近的站台。 前面就有一个,虽抽噎着,涂杉仍迈开腿往那跑。 近在眼前,她看到那里停了辆公交,涂杉心一提,加快步伐。 她动作太剧烈,沿路不由踉跄了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眼时,公交车的自动门折了回去,车身已启动。 涂杉绝望透顶。 鬼哥哥……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 “鬼哥哥……”涂杉喃喃自语,眼睁睁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 如元气尽失,涂杉塌下了肩膀,像凋敝的花,僵滞地回过头。 倏然,她眼眶张大,一脸震动。 本以为错过的鬼哥哥,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一支水,面色冷峻。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下一刻,他丢掉手里的矿泉水瓶,大步朝她走来,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双脚陡得离地,涂杉惊呼,环紧他脖子。 任旁人眼光异常,他也不管不顾,叫了辆车,一路上,他都沉默着,涂杉也跟着心慌。 车在他住的地方停下了,方一下车,游寅又不由分说把她扛起。 涂杉被压得胃痛,又不敢提出,他在生气,她知道。 到了家,游寅单脚带上门,直接把女孩放在了床上。 陷入一片柔软,涂杉心在颤栗,而他已经欺身而来,凶狠地吻住她。 他气势汹汹压着她,她也情不自禁蜷缩身体。 涂杉小脸酡红,手在他胸口推搡,但她周身发软,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 耳边是男人是粗重的喘息,滚烫而迷醉。她被亲得神志不清,脖子、耳朵、下巴,都是他湿漉而无理的掠夺。涂杉的双臂,不自觉缠紧他脖子,嘤嘤地哼着。 她惊惧,紧张,却也舒服,兴奋。 眼前光圈闪烁,世界黏糊而梦幻。 他温热的手指,往她裙子里摸索,顺着滑腻的腿线一路向上,像一条危险的游蛇…… 涂杉猛一激灵,惊醒过来。 “不要……”她轻声恳求,夹紧双腿。 游寅撑起上身,看向她。他眼光幽深,看一眼便叫人腿根发软。 她避开眼睛,只听他哑着声问:“为什么回来,不怕我?” 她看回去,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没放:“不怕。” 游寅不再动作,只注视着涂杉。 她与他对视,目光不移一寸。 游寅深深看她两眼,自嘲一笑,“杀人犯是你选的。” “是我选的,”女孩眼周都是懦弱的通红,出口的话却格外倔强有力,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游寅笑意未退,面容真挚了几分:“嫁给我吗?” “什么?”涂杉愣住。 “嫁给我吗?”男人一边问着,眼睛也泛出了红,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激动,亦或两者皆有:“一路上我都在想,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做才能娶到你?” 第24章 第二十四声尖叫 游寅的话,让涂杉胸口震荡,好一刻,她都无法动弹,只能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也渗出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发现他有着雪川一般凛冽刻骨的眉眼,情感却像岩浆那样热烈,烫得她心痛欲裂。 她也在这一瞬读懂了,他是如此恐惧失去她,他的保护壳全部粉碎,露出了脆弱澄澈的内里。 涂杉嘴唇战栗,眼光震颤,想说话,却终究没有道出一个字,她往胳膊上使劲,更用力地圈紧了他。 游寅感受到了她的接纳,周身一松,瘫倒她身上。 他死死埋进她颈侧,像要把自己葬在那里。 涂杉眼泪汹涌,几乎窒息,因为她听见了男人的低泣,像是释放,又像压抑。 白色头纱被浸湿,窗帘投入了一隙光,微小尘埃像漂浮的雪。 床上二人相拥许久,到泪痕风干,万籁俱寂,仍没有放开彼此。 也许是哭得太久了,涂杉头昏脑涨,逐渐睡了过去。 从一个疲惫的梦中醒来时,屋内已经一片黑暗,像夜晚的山谷。 涂杉慌张起身,看到了窗边的人影,鬼哥哥正坐在那里,双眼像明亮的星子。 “醒了?”他问。 涂杉“嗯”了声。 男人又说:“床头有水。” 涂杉循着他话去找,手边确实有个马克杯,她把它端起来,抿了一口,还是温的。 涂杉把杯子放回去,看向他:“你睡觉了吗?” 游寅回:“没有。” 涂杉垂了垂眼:“不累吗?” 游寅摇头:“不累。” 答完他便站起身往一处走:“我去开灯。” 涂杉出声拦住:“不用开。” 游寅停下脚步。 她望着他:“我看得清你。” 游寅没有再动。 涂杉又问:“你看得清我吗?” 游寅弯唇:“我第一次在鬼屋看到你,环境比现在还暗。” 涂杉笑起来,抿了抿唇。 她招手:“你到我旁边来,好不好?” 游寅走回来,在她床边坐下。 他托住她覆在毯子上的小手,拢在指间,像握着一簇久晒之后的洁白棉花。 他心底只剩秋日的晴空,天高云淡,有一股子安宁而干燥的软和。 涂杉低头,把另一只手叠到他手背上,男人静坐太久,此刻皮肤冰凉。 她靠紧了,想替他捂一捂。 游寅顺从一动未动,顺从地被她包围,等了会,他问:“你想听吗?” 他语气郑重,也让她瞬间坐直身体。 涂杉也煞有介事:“你想说吗?” 游寅颔首:“嗯。” 涂杉正声:“我会认真听的。” 游寅莞尔,敛目瞟向他们交叠的手:“拉紧了。” 涂杉牢牢攥住,像要坐跳楼机。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涂杉听到了一个在她最可怖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故事,可它就是鬼哥哥的往日,即使他口吻平淡,说的稀松平常,像在诉说别人的经历,像在讲述一部事不关己的作品,可她还是周身冰凉。 鬼哥哥的父亲,是一个异常残暴狠心的男人。 从他知事起,他的生活就被碎裂、辱骂、以及母亲的鬼哭狼嚎充斥着。 父亲酗酒嗜赌,隔三差五对母亲拳打脚踢,家暴的原因是,有时甚至只是妈妈在他面前无意打了个哈欠,他便感到屈辱,随即暴怒,掀翻餐桌,摔碗砸人。 五岁时,他曾想要维护在地上翻滚喊痛的母亲,趴到了她身上,大吼着让爸爸停下。 父亲直接拎开了他,让母亲当着他面踹自己儿子,如果踢得不够狠,他就踹妈妈,母亲痛哭到面容扭曲,跪趴在地上求他不要这样,又换来一顿残忍的踢打。 十岁时,母亲被爸爸用烟灰缸砸得头破血流,他忍无可忍地报了警,民/警上门,装模作样调解一番,接下父亲几包烟便翩然离去。等他们一走,爸爸把他捆在一旁,当着他面掴了妈妈一百个巴掌,一面面目狰狞趾高气昂地报数,“1、2、3……让你报警?你报警?我就打死你妈……”他拼死扭动身体,却如砧板上鱼无力动弹,只能痛哭流涕,无助绝望到极点。 无法想象,如何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熬上几年,十年,十几年。 他曾恳求妈妈与这个男人离婚,带着她一并逃离,呆滞麻木的母亲只是反复摇头,说自己没用,没学历,没工作,没办法,有这个男人在起码孩子还有饭吃有学上,跟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她连律师都请不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初中时,黑暗中透入一束光,他念了寄宿学校,终于有了珍贵无比且梦寐以求的喘息机会。 可每一晚,他仍辗转反侧,噩魇缠身,他总梦到妈妈血泪纵横的枯黄的面庞,就像过去十多年无数次亲眼所见一般。她像他伸出皮包骨的干瘦手腕,皮肤如尸体一般苍老,毫无生机。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印证,中考前夕,他在课上被班主任叫出去。 到了办公室,他收到了平日里如陌生人一般冷漠的亲戚来电,说他母亲住院,情况不太好,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瘦削的少年请了假,匆匆赶回了那个终日灰暗的小镇,在卫生院里,他见到了自己可怜可悲的母亲,她头上裹着绷带纱布,枯朽得像一朵饱受摧残的破碎干花,和他无数个痛苦的梦里无异。 他问女人:“你又被他打了吗?” 她淡笑着,声息微弱:“不是啊,妈妈只是生病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仿佛能读懂她神情。 他握了会妈妈的手,看着她昏昏睡去。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相册,多少年前,他的母亲也曾有着黑白照都无法掩盖的灵动与鲜艳。 他走到病房外,痛苦地捶墙,终究捂住脸,嚎啕大哭。 儿子的归来,让妈妈病情得到好转,半月后,她出了院。 在回家的公交上,妈妈坐在他身边,像个少女一般说:“结婚之后最快乐的就是这几天了,不用看到你爸爸,好开心。” 她看向窗外,眼底泪光闪烁,有种绝望的留恋。 回到家,阴沉的父亲果然已经在等他们。 “还知道回来啊?一个不上学,一个不管家,尽浪费老子钱!” 父亲在一刹那间怒火中烧,揪着母亲后衣领把她往客厅扯,母亲凄厉大叫,死命挣扎,胳膊干细,像被飓风席卷的芦苇,毫无反击之力。 他跟在后面,把妈妈往反方向拉,泪流满面地乞求:“你放开她,我求你了,爸爸,我求你放开她,她病刚好,你不能这样对她……” 父亲揪着妈妈头发,把她按在茶几上,目眦欲裂:“她生病?这个死女人自杀你不知道吗,这种不负责任的婊|子就该打!往死里打,反正她不怕死!看她还敢不敢自杀!臭婊|子!” 父亲开始凶狠地甩她脸,接着还嫌不过瘾一般,拿起烟灰缸砸她手臂,又解了皮带,叠成两道,往死里抽打。 母亲脸涨的通红,被他桎梏,脖子、脸颊、手臂逐渐渗出血痕,痛得惨叫嚎哭。 游寅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忽而,一瞬间,他脑中白光乍破。 他一个激灵,冲向厨房,抽出一旁的水果刀,母亲的惨叫近在耳畔,他疯了一般跑回客厅,双手握刀,直接刺进父亲紧绷的后背。 父亲一声痛呼,骂骂咧咧回过头来,想要拿住他。 他又无法控制地捅向他手臂,他试图接近的一切可怖的,如恶魔一般的肢体。 鲜血四溅,染红了他视线。 不知多少刀,父亲终于侧躺在地面,颤抖着,像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野兽。 母亲惊慌失措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哐当,水果刀掉回地面,游寅疼出眼泪,跌坐下去,眼前一片模糊,隔着血水,像日落的天边,是粉色的,也是渺远的,有久违的平和与解脱。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声尖叫 这是多数人生命中无比寻常也格外琐屑的一天, 这也是游寅生命中如释重负也天翻地覆的一天。 他坐在地上,不敢看母亲惊怖悲伤的泪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有什么在离他而去,他隐约知道。 不知过去多久,游寅抹了抹眼角,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三个数字。 母亲见他一番动作,才反应过来,踉跄着跑过来抢夺他的手机。 游寅站起身,躲开了她。 “你不要……”母亲哽咽:“不要……求求你了……” 她泪水汹涌,一天里,她失去的太多了。 电话已经接通,游寅平静陈述:“你好,我想自首,我刚刚杀死了我父亲。” 他平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眼底如枯水死寂。 眼睁睁看着他报完地址,挂断童话,母亲泪眼婆娑地滑坐到地上,好似灵魂抽干,四周只剩一片灰暗的虚无。 不多久,警车鸣笛响彻小巷。 游寅看了失魂落魄的母亲一眼,在她面前屈膝跪下,用力俯首一磕。 “妈妈,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身后脚步纷沓而至,游寅终于像是回过了神。 他下唇颤栗,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原来,他也好怕啊,他不知道将面对什么,他恐惧即使摆脱现在,也不能拥有未来,这是何等悲哀。 身穿制服的两个男人把他恶狠狠地从地面架起,他垂首往外走,在邻里成片的嘘声惋叹中,少年被押进了红灯闪烁的警车。 悲剧的结尾,是游寅看向窗外的最后一眼,夜幕里扶门而立的母亲,哭得容颜不清。 他回过头,心如刀绞。 —— 结合家庭实际情况,法院给出的最终判决是有期徒刑三年。 十八岁,游寅走出了少年看守所的门,世界像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也许对世界而言,他也如此。 母亲过来接他,他的个头已经窜得非常高了,整个人苍白瘦削,神色漠然,像一尊将要风化的塑像。 母亲仍喜欢哭,红着眼想要替他接过行李。 游寅避开了她的手,说:“不用。” 母亲讪讪收回,轻声说:“长大了呢。” 打车回家路上,司机打量几眼后排的这对母子,笑问:“送孩子上大学呐?” 游寅如中弹般浑身一僵。 母亲只能尴尬而客套地弯弯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九月,开学季,谁都知道。 而游寅只能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 混沌度日之际,母亲向他介绍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老男人,他干瘦却爱笑,架着副圆片眼睛,看起来像只温顺的老山羊,和曾经面目凌厉的爸爸迥异。 游寅叫他“齐叔”。 男人说:“你可以叫我老齐。” 老齐是个鳏夫,也是个退休小学教师,或许是职业病的原因,他对他的心理状况格外关注,曾多次问他要不要重返校园。 游寅摇摇头,他不想,也不敢回去了。 和母亲订婚的前一晚,老齐来他房里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游寅未答,只问:“你会照顾好妈妈吗?” 老齐回:“我争取。” 游寅说:“我可以走吗?” 老齐问:“你要去哪?” 游寅:“不知道,我想去很远的地方,想告别这一切,有曾经的我的味道和痕迹的地方。” 随处可见的古怪眼神,和熟悉的一草一木,总会提醒他记起,他曾是一条六亲不认的暴躁疯狗。 老齐问:“你在厌弃自己的过去吗?” 游寅:“嗯。” 老齐说:“要去多远的地方?” 游寅回:“我想赚足够的钱,想出国,去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老齐微笑:“好,你成年了,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你要替我和陈女士告别。”游寅抽了下鼻子。他换了称呼,他心痛地想要割断和舍弃一切。 “好,”男人答应了他,并纠正道:“我会替你和你母亲告别。” 当晚,游寅便动身离家。夜风清凉,他从裤兜里摸到了一张字条,大概是老齐偷塞进来的,借着路灯,他读得满脸是泪: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切莫思量,更莫哀,” “从今往后,怎么收获,怎么栽。” —— 涂杉看着那张字条,字体苍劲有力,完全不像游寅口中的形容的“老齐”那般瘦弱年衰。 她把纸条叠回之前的整齐两道,交回游寅手里:“所以你才打那么多份工吗?” 游寅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他,而他逆光而立。 在她面前,他只是他,全部的游寅,完整的游寅,有过仇恨悲伤的血迹渗透其间,也有温暖光线和甜美莺语落在他肩头,他在烈火里煎熬淬炼,也披盖过白雪和绿叶。 坐在鬼哥哥的投影里,涂杉竟感受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安心。 对视良久,她问:“三年了,距离你实现梦想还有多远呢。” 游寅摇头:“不知道。” 涂杉皱眉:“你都没计划的吗?” 游寅微微一笑:“你在计划之外。” 涂杉懊恼拍头:“那我岂不是你的人生绊脚石了?” “是灯,”他握住她手:“是光。” “我想为两个人活着了。”这太难得了,他说。 —— 当晚,游寅送涂杉回了学校。 从遇见鬼哥哥之后,她第一次觉得步伐是如此踏实,心底有种实在而沉甸的喜悦。 临睡前,涂杉给游寅发微信,这一天经历得太多了,甚至比她过去十九年所带来的冲击才要大,可她却不觉得累。 因为她找到了答案。坦白是一剂良药。 思及此,涂杉给他发微信:谢谢你。 鬼哥哥回:? 涂杉:允许我了解你。 鬼哥哥:也谢谢你。 涂杉:什么? 鬼哥哥:愿意坐下来听。 涂杉扬唇:这有什么。 鬼哥哥:这很珍贵。 涂杉红着脸理直气壮:我是你女朋友啊。 鬼哥哥回了张笑脸。 这也很珍贵。 涂杉跟着笑,想着他曾经的计划:你以后会出国吗? 鬼哥哥说:也许吧,离目标还有很久,而且我还有了新目标。 涂杉问:什么新目标? 鬼哥哥:建一座城堡。 涂杉瞬间读懂了他言外之意,笑弯了眼,还是故作不懂问:为什么要建城堡呢? 鬼哥哥:送给正在和我聊天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字条上的内容引自胡适先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段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声尖叫 六月中旬,学校进入考试周,给了半个月假期,也是学生们临时抱佛脚的最后时机。 涂杉不以为意,隔三差五溜出学校,和游寅“厮混”在一起。 下午去鬼屋,在幽森光线和嶙峋白骨中寻找她家鬼哥哥的踪迹; 晚上去酒吧,举着自备的果汁摇曳手臂,再从混乱中找到台上那双澄澈又温柔的眼睛。 因为她扮相特别,以及从未重复的lo裙换装秀,她一到场,游寅的朋友就会阴阳怪气地大呼小叫,“鬼哥哥~你家小公主来了。” 游寅就笑笑,把她扯到外边,皱着眉,装作恼火又笑意难抑地训责:“别整天跑过来找我,环境乱七八糟,人也乱七八糟,好好待学校不行吗?” 涂杉就嘟嘟嘴,委屈脸:“我想你了不行吗?” “微信也能找我。” “微信又看不到你人。” “等我晚上回去开视频。” “我们又不是异地恋。” “你要考试了。” “那又怎样?” “想挂科吗?” “哪有那么容易挂科。” “就你这态度铁定挂科。” “你怎么跟我们老师一样。” “我是你监护人。” “???” “你父母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这两种身份可以同时存在。” “监护人还管学习的吗?” “当然。” 涂杉挠挠刘海:“监护人和被监护人还可以拥抱吗?” 游寅挑眉,思索:“应该能吧。” 涂杉眯了眯眼,像在耍什么小心思,两秒后,她一把搂住游寅腰,埋在他胸口,轻声嘀咕:“那我要每时每刻待在监护范围内好减轻你的工作量,不让你担心。” 游寅一怔,随即笑开了,他完全说不过这个小可爱鬼。 实在没辙,在涂杉临考前,游寅请了个月假,接她来自己这里复习。 一路上,他提了个偌大的熊头包,惹得行人侧目纷纷。 涂杉在一旁偷笑问:“重吗?” 游寅瞥她一眼:“可见你平时学的有多少。” 涂杉哼了两声,以示抗议。 还敢不服,游寅揪了下她的鼻头。 “喂!” 涂杉想拍开他手,却被他一把攫住,再不松开。 涂杉脸微烫,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头。 阳光明灿,涂杉盯着她和鬼哥哥的影子,开始在心里比较,地上的两个人,长得都不胖,身高差也合适,女孩子裙子蓬松,像一朵小花,而男人修长笔挺,有如一株高木,相牵的双手是他们难以割舍的结。 呜呜好般配啊。 她在心里偷偷捂脸嚎叫,有男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 到了鬼哥哥这里,涂杉洗洗手,就跑到沙发上,装模作样把教材讲义都放出来呼吸,还煞有介事摊成一排,实则心不在焉地刷起了手机上的最新贩售消息。 游寅去厨房洗了颗苹果,随手甩掉上面的水珠,刚要往外走,他步伐一顿,回过头翻箱倒柜找刨子。 把表皮削干净,游寅仔细打量了会苹果,才再次抬脚离开房间。 刚踏过两块地砖,他又停下了。 叹了口气,游寅折回橱柜,取出一只小碗,尔后把苹果切成小块,拨进碗里。 倒了根牙签戳上,他才满意地端上碗,朝客厅走去。 刚把果碟放下,涂杉便注意到了,她瞄瞄碗里,没忙着吃,只抬眼问:“怎么只有一根牙签,你不吃吗?” “不吃,”游寅抬起左手稍有残余的果核,咬了口,漫不经心嚼了嚼:“我吃这个就行。” “啊,你不能吃这个,”涂杉拧眉:“你和我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游寅眉头微蹙:“这么小一碗都吃不完?” 涂杉摸摸肚皮的位置:“我人小,胃小。” 说完便叉了块苹果屁颠颠跑到男人跟前,举起手,张口示意:“啊——” 游寅心生好笑,不遂她愿,双唇抿成了直线。 涂杉:“你干什么呢?” 游寅不说话,只懒洋洋乜着这个小姑娘。 “你故意的吗?”她开始控诉,耍赖,撒娇:“我喂给你吃都不吃吗?我自己喂的,我手都举酸了,客官您赏光吃一块不行吗?” 游寅望着她,唇间直线逐渐没了力量,弯出弧形。 “你看你都笑了!”她另一只手指他。 游寅立即正色:“我笑了吗?” “对啊。”涂杉语气笃定。 他们明明都看着彼此,一直看着,怎么可能放过对方任意一个神态。 游寅终于绷不住,哼笑一声,接过她捏着的那块苹果。 “真酸了。”她嘟囔着,悬空甩着手腕。 须臾,同一块苹果又来到她眼下。 涂杉扬眸不解。 男人淡着声:“啊——” 他在学她,面无波澜,腔调平直,有点异于往常的呆萌感。 涂杉忍俊不禁,片刻整理好神情:“不是给你吃吗?” “第一块,你吃了。”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这是我给你的。”她坚持着。 “吃掉。”他也坚持着。 “那你待会要跟我一起吃。”涂杉提出要求。 “好。”他答应了,出人意料的快。 达成共识,涂杉不再纠结谁先谁后的问题了,只将信将疑瞥游寅一眼,便僵饱满的小嘴凑上前去,要去咬他手里那一块。 突地,男人的手往后一缩,涂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气息已经倾轧下来。 她的嘴唇被重咬一口。 好疼!这是第一个念头! 犯……犯规!这是紧随其后的两个,不,三个字。 又羞又恼,涂杉嘴巴红润润的,脸也涨得通红。她后退一步,瞪他,使劲瞪他。 除此之外,她又能怎么样呢。他本来就是个大坏蛋,他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可惜大坏蛋并没有道歉的打算,只无奈耸了下肩,微微笑道:“怎么办,我实在没忍住,吃了第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苹果:你们到底吃不吃? 课本:复习不可能复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习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声尖叫 一颗苹果,两人吃得像从蜜罐子里搅和了一番似的。 亲累了,涂杉气喘吁吁坐回沙发,拿起一本讲义扇风,然后举到面前装模作样翻看起来。 “我要好好看书啦!”她顶着张小红脸在书后嘟囔道。 游寅莞尔,在她身侧坐下,也顺手捡起她一本教材,封面上写着《传播学概论》。 他问:“你学的编导吗?” 涂杉撤下讲义,露出一双剔亮的眼:“不是,我学的新闻。” 游寅怀疑地扫她一眼:“以后要当记者么?行不行啊,胆子小,嗓门小,采访别人都听不清问了什么。” 涂杉卷起讲义敲他肩膀抗议:“我哪里不行了。” 游寅又问:“什么时候考试?” 涂杉瞬间蔫吧,气若游丝:“后天……” “这本书看过了么。”游寅信手翻过,大致浏览了下记号笔涂过的地方。 涂杉僵硬地摇头:“每节课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考试怎么办呢。”他操心得像个供妹读书的家中长子。 涂杉狡黠地转了下眼珠,从一旁心包里抽出一叠整齐袖珍的,哗啦一下悬空展示出来:“我有这个!” 游寅立即认出是什么,皱眉:“小抄?” 涂杉护宝般把这沓纸片叠好收回:“对啊,这可是每年期末考试的救命稻草。” 游寅似乎不以为然:“父母花钱供你读书你就这么浪费的?” 莫名有种被训斥的感觉,涂杉摸摸刘海:“大学里面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游寅忽然失语。 见他没了声响,涂杉偷偷瞄他。 男人兀自掀着她那本书,面无异色,仿若无事发生过。 但涂杉还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细想着鬼哥哥那段不堪回首却又刻骨铭心的少年岁月,它们让他的人生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从光里没入暗处。 而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她、包括他们,却轻描淡写,弃若敝履。 涂杉又瞧了涂杉几眼,他坐在那里,瘦削苍白,像一个苦修的孤僻吸血鬼。 她的心绞起来,唤他全名:“游寅。” 她突如其来的正视旋即引起他注意。 “游老师。”涂杉看进他眼里,正经叫道。 游寅笑了:“干嘛?” 涂杉指指自己讲义:“这个卷子上都是我的课程重点,我会好好熟读背诵,过一会你能给我提问吗?” 游寅放下书:“有辅导费吗?” 涂杉沉吟:“有吧……”她撅噘嘴:“一个亲亲可以吗?” 她耷着眉尾,像只讨果子的小松鼠,有圈毛茸茸的柔软光辉。 看久了,游寅破功投降,他偏开脑袋,溢出一声哼笑:“行吧。” —— 有了“游老师”尽心尽力地监督辅导,涂杉顶着两团大黑眼圈,上大学来头一回没有依靠任何“外来手段”、“歪门邪道”通过了期末测验。 暑假如期而至。 在一片葳蕤蝉鸣中,涂杉回到自家外地的避暑庄园。 管家接过了大小行李,微笑地迎她进门。 妈妈正在客厅喝下午茶,面前摆放着精致的茶具与甜品。 见女儿回来,她并未动身,仍斜倚在那玩手机,她盖着点翠蓝的薄毯,与许多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无异。 涂杉走到她身边,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妈。” 女人这才打量起她来,说是打量,不如用审视更为合适,就这么眯眼看了涂杉好一会,她才稍稍直起上身问:“你这条裙子是不是穿过?” 涂杉愣了,这条贝壳jsk她的确不是第一次穿。她坐回沙发,惊奇发问:“你怎么知道?” “这条很难看,所以我记忆犹新。”妈妈淡淡点评。 胸口狠插一刀,涂杉咳了一声,捞起裙摆:“哪里不好看?这条大家都很喜欢。” 妈妈压根没有争论的打算,只问:“钱不够用了?都穿重样的丑裙子了。” 涂杉:“……没有啊。” 妈妈一脸心知肚明,鄙夷问道:“又开始养男人了?” “我没有!”涂杉恨不能对天起誓。 但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无话不谈的老妈:“妈,爸爸平常资助一个学生需要多少钱?” 妈妈摇头:“他都一座学校一座学校的捐,我怎么晓得。” “……”好吧,涂杉眼光陡暗两度,直言不讳:“我谈了个新男朋友,我想让他上学。” 妈妈坐正身体:“你每次谈个恋爱都跟慈善家一样,这次这个长得是多好看?都要资助人念书了。” 涂杉:“……” 她为鬼哥哥辩驳:“他很好很上进,和我以前那个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比旁人长得标致些,”妈妈不想拐弯抹角:“有照片吗,我看看。” 涂杉一边翻手机一边嘀咕:“帅的要死……” 找到一张无可挑剔由她亲自拍摄的鬼哥哥照片,涂杉把手机递了过去。 妈妈接过,瞟了眼,点点头:“比你上学期谈的那个是要好一些。” 好像在赞赏自己一般,涂杉嘻嘻傻笑起来。 “跟你一个学校?”妈妈问。 涂杉摆了摆手:“他不上学了,在工作。” 妈妈说:“又想上学了?他跟你说的?” 涂杉回:“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很想。” “他做什么的?” “他打了好多工,很辛苦。” “打这么多份工自己都没钱上学么?” “但如果他上学的话,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工作了,我想他能心无旁骛地完成课程,就当个学生。” “他因为家庭条件辍学了?” 涂杉顿了顿:“也不是,他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导致他中途不得已放弃学业了。” 妈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涂杉,你能不能就好好享受恋爱,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琐事。” 涂杉一本正经:“可我不只想跟他谈恋爱,我还想跟他结婚。” 妈妈偏眼,端起茶杯,似乎完全不想理会她。 女人抿了口茶,末了才说:“你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帅哥,每个都是真爱,每个都想跟他们结婚。” 涂杉央求:“他真的不一样……” 妈妈乜她一眼:“他哪里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 妈妈不以为意:“你一看就很贵重易碎的样子,谁敢对你不好。” 涂杉眼圈开始泛红:“他是很真诚也很自然的那种好,也许很多人眼里的我贵重易碎,但他是一个贵重地把我摆在心里面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需要因为感到自己贵重易碎而担忧退却,我不用刻意讨好他,他看待我就像个平常人,我是她的女朋友,简简单单的女朋友,他是他,我也是我,他对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爸爸妈妈也没有那样看过你呀,”妈妈声音温柔了几分:“你无论怎样都是你的选择,你能乐在其中,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知道,妈妈,所以我一直心怀感激,感谢上苍,让我成为你们的女儿。” 明明是怯懦的神态,但涂杉的口气却愈发理直气壮: “你说我每次谈恋爱交朋友都像慈善家,是因为我的爱好,我的装束,我那些举手投足,会让我身边的人都因此承担更有压力的指点与眼神。我明明穿的那么可爱,可我却愈发惭愧自卑,所以拼了命想去讨好我喜欢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厌弃远离。但和他在一起就不会,他完全不会让我有这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感觉,因为他,我反而更愿意也更有勇气做我自己了,你不觉得,这好了不起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声尖叫 说服母亲后,涂杉亢奋了一下午。 妈妈看她旅途辛苦,劝她最好补个觉,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吃过晚饭便牵着自家古牧出去遛弯。 晚风徐来,叶片和鸣,繁枝起舞。 涂杉坐到草地上,她的裙子像铺开的云,白天将一小片晴空落在了这里。 巴德立即蹭了过来,毛乎乎的,一张狗脸写满无害的憨气。 涂杉搂住它脖子,放松地嗅着它身上沐浴露香气,忽然想起了她家鬼哥哥。 它叫巴德,他也叫巴德,都是诗人。 涂杉直起上身,取出手机,对着巴德拍了张照,给置顶的男人发过去。 男人几乎秒回:你的狗? 他的无时不刻无处不在让她心里甜丝丝的,涂杉不由咧嘴笑开来:是啊,你猜猜看他叫什么? 游寅:不会叫鬼狗狗吧? 什么冷梗嘛,涂杉笑意更浓了:才不是呢。 游寅:嗯?叫什么。 涂杉一字一顿:他叫,bard,巴德。 游寅:? 游寅:抄袭我? 涂杉:才没有,我认识你之前就给他起这个名字了。 游寅:为什么叫这个? 涂杉:因为他脸上长长的毛和圆滚滚的身材老让我想起LOL里面的星界游神。 游寅:你还知道星界游神? 涂杉:我可是游戏高手! 游寅:厉害。 涂杉又问:你叫bard是因为你本名叫游寅吗? 游吟诗人,好浪漫啊。她在心里想象着,这个宛若黄昏,又如同星空的意义延伸。 游寅:嗯。 游寅:装逼,适合乐团。 涂杉:…… 涂杉砸过去一个炸毛兔子脸:请这位先生不要煞风景。 对面回过来一个让她瞬间稳定的摸头顺毛表情。 涂杉仍惦记着下午的母女会谈结果,试探性问了句:鬼哥哥,你有想过继续学业吗? 聊天框里,突地沉默了。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涂杉焦虑地咬着大拇指,等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了动静。 游寅:唱歌不好吗? 涂杉小心翼翼戳字:念书也不错的说。 而且你们团里有个人很讨厌。她语气强硬地补充道。 游寅:扎辫子那个? 涂杉:嗯嗯。 游寅回了个:笑脸。 这个表情有种莫名的真挚与灿烂,涂杉不禁脸热:你笑什么? 游寅:笑你果然是个小公主。 涂杉:嘲笑我哦? 游寅:欣赏的笑。多数人的爱恨都很模糊,没人有你这么真。 涂杉:不准转移话题,继续回到我的真诚建议上面。 游寅:念书会浪费很多时间,还要考试,还要复习。 鬼哥哥明明很清楚重返校园的方法,过去的某一天,他一定仔细搜查过这些讯息。 涂杉在心底确认,她为自己打气,决定趁此机会阐明她的打算。 涂杉按了按猛跳的心口,谨慎地打着字:我可以供你读书,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我希望你答应。 对话框里,又没了反应。 须臾时光堪比百年漫长,突地,手机震动起来。 涂杉唯恐慢了地接起。 她莫名的,气喘吁吁,像奔跑了几公里路。 “喂?” “喂。” 两人同时开口。 游寅笑了一声,涂杉忍不住揉揉耳廓。 男人很快说了话,并没有涂杉原本料见的那般晦涩艰难。 “怎么,”他听起来很是无所谓,有种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一向如此的疏懒:“要包养我了?” “我……”涂杉结结巴巴:“不是,只是像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男人接着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看到你想……”她气若游丝回道。 游寅听得很清楚:“我怎么想了?” 他的逼问,令涂杉阵脚大乱。她缩起脖子,仿佛他就在她身边,倾身施压于她。 涂杉开始语无伦次,语气也软得像能掐出汁的水蜜桃:“跟你一起复习期末考试的时候,你一看就是学霸,我要背好几遍的东西,你看两眼就记住了。我想,我男朋友好适合学习啊,不上学多浪费人才……好替国家和社会不甘心啊……” 她说着说着,听见他真切地笑了。 见鬼哥哥情绪有缓,涂杉如受鼓舞,接着说:“可是我男朋友,既要上班,又要上学,岂不是很累,但他只上学不上班的话呢,他又没办法顾好自己的生活了,我就想,能不能暂时给我好爱好爱的男朋友提供一点帮助呢——” 游寅忽地打断她:“涂杉。” 涂杉竖起耳朵:“嗯?” 游寅:“你想供我读书的钱从哪来的?” 涂杉立马听出了他的意思,霎时没了底气:“……我妈给的……” “那就是你母亲在提供帮助,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给她男友的帮助。”他给出无可挑剔的逻辑。 是、这、样、的、呢。 涂杉悻悻嘟起了嘴。 他的声音,正式而温柔:“我有存款,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 “嗯。”涂杉点头。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和我继父说过我想出国。” “那时我就在为这个计划做准备。” 庄园的星夜如碎钻璀璨,脚边的草叶静悄悄的。涂杉一下下抚摸着巴德的背脊:“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我还没想好。”游寅答得很干脆,也很真实。 她旋即化身黏糊糊的小尾巴精:“那我也要跟你出国!” 游寅失语,因为女孩不假思索的激动与追随。 离家那几年,他只想越走越远,因为对自己憎恶,对这里也没了眷念。 芸芸众生,他不想再仔细去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朦胧中浮现出具象,灰白里涂抹上油彩,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温度。 料峭崖壁开出小花,他的心防土崩瓦解,甚至是,在少女提出要供养他的下一刻,他没有燃生出一丝一毫关乎自卑自尊的排斥反感,相反觉得她异常可爱,格外动人,闪闪熠熠,像一粒天然的,剔透的露水。 所以此时此刻,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答应她撒娇一般的请求。 克制良久,游寅才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我有存款,也不想你出钱,行吗?” “那你还要工作吗?”涂杉不想他那么辛苦。 “你还要买裙子吗?” “啊?”涂杉被问懵了,她想了想,问:“你意思是你喜欢工作,就像我喜欢lo裙一样不能舍弃?” 游寅被她的联想逗笑了:“不是。” “那是……?”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lo裙一样不能舍弃。” 涂杉摸着巴德的手一顿: “和你工作有什么关系呢。” “很奇怪吗,”他说的稀松平常:“给喜欢的女孩子买她喜欢的裙子,已经是我的主要工作动力。” 涂杉在心里嗷呜一声,栽了下去。 巴德困惑回头,不明白自己的小主人为什么突然把整张脸埋进自己毛里,蹭个不停。 “你得多辛苦啊——”她想着他,揪心又甜蜜。 女孩子这种生物很奇怪,一边喜不自禁开心到爆炸,一面又不敢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对待。 “不要急。” 游寅说。 “我不急。” 他那么笃定:“我会努力追赶,追上你。” 她抱着手机,听着他声音,心底满足得像是充盈了天地,星空,湖泊,草木,花影,夏蝉,萤火,关乎美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问题少年”因爱重返校园的励志故事(……) 第29章 :D 暑假还未过半,涂杉就打算回青城。 返程前晚,她提前给游寅电话,兴奋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这么早回来?”游寅在那边疑惑不解:“不热吗?” “我们寝室有空调。” “吃饭呢,怎么解决?” 涂杉只希望他多关心自己,“我们学校又不偏,外卖那么多,你不要担心嘛。” 她又说:“你不要老担心我了,请多担心你明年的高考,作为你的女友,我必须早点过去监督你学习,就像我期末那会你陪着我看书一样。” 游寅沉默两秒:“可我这两天不在青城。” “嗯——?”涂杉眨眨眼,她差点要扑了个空呢。 游寅莞尔:“我回老家了。” 涂杉蹙眉:“回……回去了吗?”她记得鬼哥哥说过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的。 游寅道:“嗯。” 涂杉问:“你家乡在哪里,我去可以吗?” 游寅的语气漫上几分笑意:“你要来见家长?” “啊?”涂杉愣了一下,脸瞬间红成了一颗思春期大柿子,她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讲哦。” 游寅一言未发,似好整以暇。 见对面男人那么淡定,涂杉嘀咕:“我只是,好奇……” “在缘镇,”他说:“我回去一趟,有点事,等一切妥当我会带你过来,好好待在家里过暑假,别急。” 涂杉当即反驳:“谁着急啦。” 游寅完全不在意她的羞恼,兀自道:“我妈妈和老齐一定会喜欢你。” 涂杉把脸闷进毛毯里,只想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游寅思忖片刻:“几天吧。” 涂杉:“那我过几天再去。” 游寅拿这个虽软却倔的小女孩儿没办法,只能应下:“行。” “……” 明明协商好了,两人反倒都不说话了。 电话两端,静悄悄的。 有种心照不宣在滋长,至关重要,但也难于启齿。 好一会,游寅才问:“你和你家人,说过我吗?” 她家世如何,他岂是不知。难免产生小心生卑。 “嗯,”涂杉未曾想过隐瞒,一股脑儿全盘托出:“我一回来就和我妈妈说了,想供你读书也是征询了她的意见,我妈妈还说你长得很帅呢。” “……” 游寅被他的傻二丫气笑不得:“涂杉。” “嗯。” “你就这样说了?” 涂杉理直气壮:“对啊,喜欢又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我只想快点告诉妈妈,那天……” 她顿了顿:“那天,穿着花嫁回头找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我喜欢你,就要好好跟你在一起,我无比相信,我看到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因为你也从来没有异样地看过我,你甚至,说我是彩虹,比星星月亮都要好看。” 说到这,她激动得眼眶发热。 游寅笑起来,认可:“嗯,你是彩虹。” 他的生命,才从此有了颜色。 —— 翌日,游寅起了个大早,轻装简行,坐动车回了老家。 到缘镇时,已临近中午,小巷里溢满了饭菜香,树荫在青砖路映着画作,他穿行而过,肩头光点披洒。 游寅变化不大,又生的出挑,即便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仍旧有人认出了他。 “你,”一个刚浣完衣服出来倒水的老奶奶叫住他,仔细辨认:“是游家那小孩儿么?” 游寅顿足,心率忽快,只点了点头。 “回来啦?”老太太端着盆,出人意料的和善:“几年没见了。” 游寅“嗯”了一声,微微抬手,停住,最终还是摘了帽子,他也记得这个老太太,礼貌唤了声:“张奶奶。” 老太太听见后辈叫,登时喜笑颜开,仰头使劲打量起他来:“现在个头好高了,长得俊,像你妈妈。” 游寅又不好意思地颔首。 老太太又问:“还没吃饭吧?” 游寅说:“没有。” 老太太:“快回家吧,你妈肯定都等急了。” 游寅如鲠在喉,少晌才说:“好。” 游寅重新将帽子戴上,朝家走。 拐个弯便是自己家了,游寅步伐不由放慢几分,当那扇门来到视野之中时,游寅只觉日光灼眼,明明只外出三年,却恍若隔世。 门还开着,小城镇都这个样。 二楼阳台整齐晒着衣物,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在风里干净地荡着。 见此情景,游寅心放下了,去敲门。 “谁啊?”熟悉嗓音传来,还是那个柔软女声,却多了底气。 “我去开。”接着便是男人说话。 游寅弯了弯唇,门已被打开一扇。 门里中年男人怔住,似做梦般连眨眼睛。 约莫是见丈夫反常,女人好奇问着“谁啊”,也离席走了过来。 绕过丈夫瞧清来人,女人面上疑惑荡然无存,继而嘴角发颤,分秒间眼就红了。 游寅一言未发,再次摘了帽子。 儿子的脸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他不辞而别,只字未留给她,一走便杳无音信。 她以泪洗面好多天,以为此生再难重聚,却不想这个晴好的午后,还能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妈。”游寅紧盯着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道。 她又怨又怜每天都在念的儿子啊。 游母根本忍不住泪,捂住脸呜呜啜泣。 想了想,又拿拳头胡乱敲他胸口,肩膀,泪止不住。 游寅纹丝不动,任由她打,他心头痛意远盖过母亲的发泄。 老齐皱眉劝她:“别打,别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要把人打走了。” “那走啊——”妈妈哭腔难抑:“他不是很会走吗?” “这不是又回来了吗?”老齐捉住她肆无忌惮的双手:“孩子还没吃饭呢!” 一句话,如击游母命穴,她瞬间没了动作,抽着鼻子问:“吃过了吗?” 游寅眼眶发红:“还没。” “我去添个碗,”老齐忙回屋,撂下一句:“你可别再打孩子了啊。” 游寅取出裤兜里的纸巾,抽出一张想递给母亲,末了还是收回手里,自己给她擦,轻轻拭去了她泪痕。 游母也如小孩一般乖巧站着,让他一点点抹干净。 老齐准备完了,又转回来,把这对母子扯进门:“老杵那做什么,先吃饭!” 游寅随着妈妈进去,找了个空处放下背包,便回了餐桌。 桌上两菜一汤,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家常菜。可他好久没吃到过了。 老齐打量着他,三年了,这孩子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苍白瘦削,沉默寡言。 只是,身上那股子气,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过去他的沉静带着浓重的阴郁,可如今,更像是一种稳重,一份成熟。 “你多吃菜,哎,多久不在家吃了,也不知我菜还合不合胃口,”游母语无伦次地往他碗里夹菜,又忙不迭想要起身再去取个小碗,像初为人母般手忙脚乱:“不然先喝点汤吧,一路尘土,嘴里肯定干。” “嗨,”老齐无奈:“你坐着吧,孩子多大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吃?” “他才不知道吃呢,”游母盯着儿子,又瘪嘴想哭:“要知道怎么吃哪还能这么瘦?” “我会吃的。”游寅抬头看母亲,立马夹了一口饭菜,送进嘴里。 游母这才安分坐好,只是眼神还舍不得离开儿子半寸。 老齐看不下去了,打趣妻子:“你吃啊,别直勾勾盯着他了,被你这么盯着谁还吃得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拿儿子下饭呢。” 游母嗔他一眼,也吃起自己的。 吃完午饭,游寅主动收碗,两位长辈按着他离席,自个儿去了厨房刷碗。 游寅只能回自己卧室收拾。 一进房间他就愣住了,卧室还与走的那天一样,整洁,明净,一直被他的家人收拾妥当,仿佛本来就有人居住,亦或是,为了时刻等他归来。 游寅坐到床边,拿起手机,给涂杉发微信:我回到家了。 还没等来回复,外面有人叩门,是老齐:“游寅,方便聊会吗?” 游寅起身拉开半掩的门扉。 老齐微笑着,仰脸看向他,说:“长大不少了。” 游寅低了低头。 老齐在他书桌前坐下:“怎么样,这三年。” 游寅说:“还不错。” 老齐神情始终温和:“都在哪工作呢。” “青城。” 老齐瞪了瞪眼:“青城?青城好啊,大城市。” 游寅“嗯”了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老齐拿起桌上相框,里头嵌着游寅小学毕业时的相片,胸口红领巾很是醒目。 游寅瞟了他手里照片一眼,并无迟疑回道:“我想上学了。” 老齐没有惊愕,相反还了然地叹了一息。 但他还是想听听这孩子回心转意的因由:“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不是突然,”游寅说:“是一直在想,只是害怕,担心,怕自己再也没办法融入。” 老齐放下相框:“世上没有不能融入的地方,只有你想不想去。” 游寅不再言语。 老齐看着他,就像个师长:“怎么打算的?” 游寅:“我想参加高考。” “成高?普高?” “如果能普高最好是普高,但是……”游寅欲言又止。 “怕不知道怎么学?” “不是。” “那是?” “我条件太差了,参加普高的审核条件很严格。” 老齐微微笑了,心领神会:“所以回来找我帮忙?” 游寅点头。 “你等下,”老齐回过头,打开中间那只抽屉,取出一只鼓囊囊的档案袋交给他:“打开看看。” 游寅绕开线圈,抽出那叠东西。 抽了一半,游寅看到上边的字,遽然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老齐。 “我帮你挂了个学籍在隔壁,”老齐玩着眼:“我在想,娶了你妈妈,虽然不是亲的,但也算你名义上的老爸了,可你离开的急,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就托人给你在县里职高挂了个学籍,我本来就当老师,所以也还算便利。” “你要真想考大学,我和你妈妈全力支持,估摸着你妈得高兴晕了,她这些年一直自责,总和我说你聪明,懂事,成绩好,都是她害了你。” “你之前,那个事,也不用担心,我问过派出所的朋友了,他说你年纪小,这个档案都是封存的,应该影响不到你学习就业。” “所以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和别人没有不同,甚至比许多同龄孩子更加坚韧,勇敢,懂得反思自省,懂得保卫家人,也更有责任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比谁都清楚。” 好孩子。 这个词似乎离他太遥远,也太久远了。 风雨倾轧,乱石捶打的这几年,他听得最多的,是杀人犯,是畜生,是坏人。 他几乎快忘了,他也曾是个优秀的少年。 游寅掩住鼻腔,倾低脑袋,心中突然软弱酸楚至极在,只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谢谢。” “唉,好孩子啊……”老齐摸摸他头,又喃喃重复一遍:“真的是好孩子。” —— 再回青城时,游寅比来时要行囊满满。身上多了几倍的负重,却也多了几倍的激励。 找了家口碑良好的昂贵高考机构,游寅去报了名。 过了两天,涂杉回到青城。 游寅去约好的地点见她,看到粉色的少女从宾利车上,像一朵轻巧玫瑰一跃而下时,他也未有异样情绪浮起,只是心底有些决心与念头变得更加笃定清晰。 从随行的司机手里接过行李,涂杉就跟黏糖般缠到了他身上,抱着他胳膊不撒手。 “好想你啊。”她软绵绵撒娇道。 同司机大叔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去,游寅端着的正经面色才松动开来,而后左右望了眼,才低头吻了涂杉一下。 猝不及防被亲,涂杉“啊”得轻呼,一抬头,便对上游寅的笑眼。 涂杉的恼气一瞬清空,只觉得,他真好看啊,她男朋友可真好看。 回到他公寓,涂杉如阅兵般在里头转了一圈。 鬼哥哥的床边、沙发都堆满了高中教材,那眼熟又恐怖的封面气场过于强大,她选择默默退散。 两人吃了顿便饭,游寅刷完碗,就坐到沙发上做讲义。 涂杉挪开他书本,自己顶上,钻进了他臂弯里,靠到他胸口。 男人拿着笔,莫名喟叹了一声。 涂杉皱鼻子:“怎么叹气了?” 游寅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感慨,书中果真有颜如玉。” 什么老八百年的老梗冷梗啦——涂杉一边腹诽,一边找到试卷下缘空隙,穿进去戳戳他干净的下巴。 她发现,鬼哥哥虽孤身一年好些年,却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分外得体。 涂杉不由浮想联翩,跟喝了甜酒似的醺醺的,几乎要睡过去。 “涂杉。”游寅在一整页的英文里圈画着。 “嗯。”她眼神立即清明。 “明晚陪我去一下shirly,嗯?” “好。”他的征询总是藏着一种危险的诱人,谁能做到不答应嘛。 “不过,”小女孩子也学聪明了:“你要去干嘛呢。” 游寅直说道:“道别演出,我从团里辞职了。” “啊——”涂杉愕然,一时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为什么呢?”涂杉问。 “专注学业。” “嗯……”涂杉忽然有点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的生活,他的人际,他这几年构建的一切都被打碎了,一切从头再来,他又变成了飘摇不定的草种,要重植生命,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她小声说:“对不起。” 游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涂杉加大分贝:“对不起!” 游寅蹙眉:“你哪里对不起?” 涂杉嘟囔:“哪都对不起。” 游寅:“” 第二天,涂杉特意买了个两根色彩浮夸的荧光棒,还亲手制作灯牌,上面写着“bard最棒”。 当晚,舞池里众人偎依纠缠,唯独她一人,像个追星小迷妹一样,在台下挥舞双臂热泪盈眶,完全不顾附近,只因她挚爱的巨星就在台上。 他也看着她,唱了一首属于她的告别曲目,《彩虹》。 在他眼里,这首曲子被赋予了更多意义,更像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 “太阳很寻常, 月亮很寻常, 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 大多还是因为她漂亮……” 演出结束后,涂杉陪着鬼哥哥,与其他的团员告别。 红发小姐姐, 光头小哥哥, 有点讨厌的辫子难, 还有北辰,那个善良厌学,总是蹭住的少年。 二人离开时,北辰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问游寅,为什么要回去念书,满脸都是惋惜与不解。 游寅只是按按他脑袋,回了一句他:“人没有自由的。” 因为羁绊无处不在,宿命无处不在。 即便走了很久,走得很远,他们都活在一个圆圈里,出生,死亡,逃离,归宿,他总要回去的。 …… 朝夕变幻,四季流转。 青城大学又迎来了自己新一年的暑期考试周。 而游寅也即将参加高考,这是他人生之中崭新的一扇门。他曾远远在门前走过,却也因祸错过,以至于后来只能握紧拳头,彷徨不甘。 所以,等再回到这扇门前,他反而感恩,并因感恩而平静。 等候时分,考场里都是同他年纪的相仿的年轻人们,有人胸有成竹,也有人局促不安。 游寅坐在那里,扫了眼手机。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涂杉急匆匆的“我马上到!!!!!!!!”四个大字外加一连串感叹号上边。 他勾唇笑了笑。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 一道洁白的影子窜入黑压压的人群,双手合十道着“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便劈开人群,飞了过来。 游寅匆忙起身,就见到了涂杉,她喘着气刹停在他跟前,小脸通红,在吃力地扶着头纱。 她穿着全白的蓬松的花嫁,花纹繁复,她却轻盈动人,像一片鸿羽,一抔雪花。 附近考生都往这边看,耳畔人声鼎沸。 而涂杉恍若未闻,只上气不接下气:“对……对不起,来晚了!” 游寅淡笑,“不晚。” 涂杉突地意识到大家都在看她们,捂了捂脸,超小声说:“这是今年的茶会花嫁款,是不是太夸张了啊?” 游寅从始至终都看着她,听见她的话,只摇摇头,“不夸张。” 他又说:“就觉得,不在此刻娶你,有点对不起你。” “不是的!”涂杉怕他多想,影响他考试心态:“我只是想隆重一点,为你加油鼓劲!你不是喜欢看我这样穿,我就……嗯,这样了……绝对没有逼婚的意思!” “怎么办,”他为难地蹙了蹙眉:“我已经当真了。” 说着话,他左手已经从裤兜里取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接而牵起仍在喘息发傻的女孩的手,将那枚指环套在她戒指上。 指节微凉,涂杉不由低头…… 诶? 诶??? 诶诶诶诶诶?????? 涂杉的心脏要炸开了,周身不能动弹,只吃惊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而他却分外自然淡定,只爱不释手端详着她的手背,似乎对自己挑选的款式很是满意,还正儿八经说,“学姐,我对你的学校志在必得,先贿赂一下了,以后还请多罩着我。” “不是……”涂杉仍瞪着他,眨眼,眨眼,再眨一下,她预想的剧情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反应过来,她瞬间火山喷发,从头红到脚,可又无法不在心里恬不知耻地承认,嘤嘤好像这个发展也不赖…… 这时,广播提醒,考生可以依次入场。 人群在疏散,涂杉有如梦醒,急急说:“你要进去了!” 她看上去比她还紧张,还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说起了不知从哪背来的口诀:“加油!放松!一切都没问题!实在不会的话,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B,同长同短就选A,长短不一选择D,参差不齐C无敌……” “好。”游寅紧握她手一下,才恋恋不舍放下。 “等我。”他说。 她用力点头,泪水汹涌。 跟着人流,进了走廊,游寅回头,他的小新娘子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可爱地搓着双眼。 这个洁白的小姑娘,就是他心底的月光。 去年今日,他从未奢望,还能再回到这片月光下。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敢念敢想, 他可以留在这片月光下,以他余生起誓,以他一世承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一篇简单的都市童话故事,希望给你们好心情。 (顺便说下bug,就是挂学籍这点有点不现实【虽然现实中有但其实是违规的】,算是本文开的金手指吧,不过现实中还有给机构交钱就拿到学籍的处理方案呢,咋讲呢,也不太好就是了。 另外,未成年人犯罪档案是会封存的。对于被封存犯罪记录的未成年人,教育行政部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应当保障其在就学、就业等方面不受歧视。民政部门应当指导社区居委会、村委会等基层自治组织,保障其在基本生活保障方面不受歧视。相关部门不得将有关法律文书归入学生档案或者人事档案【百度资料】 反正我们鬼哥哥!可以上学啦!) 本文已经签约出版,实体书应该会是可爱的小开本,并且有增加一点番外。 今年因为三次元琐事和个人状态问题导致我写作不太顺利, 既没拿出什么能看的作品来,也不能保持良好的更新频率, 在这里和一直在看文的读者姑娘们说声抱歉了。 考虑到明年五月小孩就要出生,精力有限,暂时也没有开新长篇的打算,新年也许还是会写个佛系小文作为调剂。开坑时间待定,篇幅不长,估计和我以前那些不V短文一样,几万字。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下我的专栏,和《无声情诗》那一本。 一篇文就是一场旅行,很高兴这趟列车上有你,我们有缘再会。 明天就是2019,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意,平安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