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重生后 作者:不惜海棠 文案:李令薇虽是公主,却日子艰难,上有贵妃娘娘打压,下有皇姐挑衅为难,更是被迫和亲,死在了蛮夷之地,留下诸多遗憾。 重来一世,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要护住忠心侍女不被欺负,要监督太妃吃药不让她早逝,要避开和亲不再置身险境。 目前第一件事,就是先下手为强,给自己定个好看又有才华的驸马。 永昌公主向来自傲,她母亲身为贵妃,哥哥有望东宫,驸马必须得是人中龙凤才行。 她父皇看上出尘逸秀清心寡欲的探花郎,招来亲自询问:“可有婚约在身?” 谢霁清:“不曾有。” 圣上:“可愿尚主?” 谢霁清:“敢问陛下,是哪一位殿下?” 圣上瞪眼:“自然是朕最好的公主!” 谢霁清满脸喜悦:“可是乐安公主?” 当日宫里就传出风声,永昌公主砸了一屋子东西。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安公主李令薇 ┃ 配角:谢霁清 ┃ 其它:完结文《穿成黑心后娘我不伺候了》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驸马日常 立意: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第1章 重生 乐安公主李令薇重生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跟着朦胧的记忆一起渐渐清晰起来。身下是她从前在宫里的寝床,惯用的金丝牡丹绣帐正垂在榻边。这分明是她未嫁时的清辉殿! 这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怎么会?她明明人在南武,火已经烧到了身边也逃不出去,她痛极了,只好紧紧扯着太妃给她的佛珠手串,直到佛珠都撒了一地,她意识也模糊了,母妃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去见母妃,谁想到一睁眼竟是回到了这里! 是佛祖不忍心,好让她回来看一眼再走吗? 泪水从她微微闭起的眼眸里流出来,若是如此,她也算满足了,这辈子只得如此,若有来生,只愿生在寻常人家。 - “公主起身了吗?” 外面一个声音压低了问道。 是宋姑姑! “奴已经唤过,公主还未醒呢。”外面有人回话道。 有人叫她了吗?完全没听到,大概是那会她还在火中煎熬。 李令薇没有母妃,只有宋姑姑这样一个五品女官在她身边充当教导之职,当初离宫的时候也陪在她身边的,只是她到底上了年纪不耐旅途颠簸,命丧途中,一晃眼,已经三年了。 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哽咽出声:“姑姑。” 帐子微动,被宋姑姑掀开一个角来。李令薇抬眼,正对上宋姑姑慈爱的眼神。 “公主怎得今日又贪睡了?” 宋姑姑瞥见枕上的水迹,想伸手去摸,却被李令薇直接拉过去,把她温润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无声地哭了一会。 老天爷还没有送她走,可以让她贪恋这一会。 宋姑姑有些惊讶,连忙问她:“叫梦魇着了?”俯下身子来,像李令薇小时候一样把她拢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醒了就没事了,公主乖,没事了。” 她哭了好一阵,哭够了,才由着宋姑姑亲自伺候她起身,早有训练有素的侍女们和往常一样,打水拉帐,给她净面,备好衣饰由着她选。 “今日可是寒食节了,公主还是穿戴起来,保不准一会贵妃娘娘就要使人送些东西过来了。” 李令薇才将将缓过来,由着侍女给她穿上披衫。 寒食节? 她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寒食节,就是她和亲之前的那一个!她想起来了,那一日,贵妃娘娘确实送了吃食来。李令薇心乱如麻,刚刚宋姑姑也见到了哭也哭了,怎得她还在这? 莫不是她真的重活过来了? 那南武国…… 她喃喃自语,宋姑姑只听得最后南武国三个字:“什么南武国?南武离咱们远着呢,公主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微末小国来?” 李令薇心里酸涩一片,就是宋姑姑口中的微末小国,让她一个堂堂大景的金枝玉叶千里迢迢和亲过去!是了,眼下她还不知道,可见自己是回到了和亲之前! 佛祖保佑,老天爷怜惜,不忍心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那蛮夷之地,所以才对她网开一面,让她回到未嫁之时吗? 对了,她手里的佛珠呢? 榻上已经被侍女收拾地整整齐齐,帐子也拆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佛珠?李令薇心里有些怅然,那还是当时出发前,太妃送给她的。 “佛珠呢?”她不死心地再问一遍,转回到榻前。 侍女月白有些懵了,刚才是她和绛紫一起整理的,什么也没见到啊?老老实实地回了公主,李令薇不得不相信,那满地的佛珠手串,没有能跟她一起回来。 还是宋姑姑宽慰她:“什么佛珠,再寻一个不就是了?长安城里总还是有几个寺庙的。” 她摇了摇头。 那佛珠手串是她和亲之前,太妃亲手给她戴上的,说是请大慈恩寺的高僧开过光,定能保佑她一路顺遂平平安安,只是到底没能如她们所愿。 可是李令薇隐隐觉得,或许真是这手串带她回来的,就在它被扯断的时候。 从前她不信佛,经过这么一次,即便不信也多了些敬畏。她心意一动:“宋姑姑,我想去大慈恩寺上柱香。” 宋姑姑多少有些疑惑,公主今日是怎的了,魇着了不说,时不时出神发呆口中喃喃自语,现下还要去庙里烧香了!不是从来都不信佛的吗? “公主要去那做什么?贵妃娘娘怕是很快就要使人来送东西了,不好走动,不如晚些直接去三清殿跟道长们坐而论道吧?” 李令薇任性起来,她死过一次的人了,还管贵妃做什么! “姑姑,寒食过后就是清明,佛家有往生轮回一说,我,我想母妃了。” 这话一出口,宋姑姑明显松动下来。 “公主记挂娘娘,娘娘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不再拦她。 早就穿戴好了,等侍女们收拾好出门用的东西,她带着宋姑姑乘上了肩舆。公主仪仗出行自然无人阻拦,李令薇手扶在肩舆上向外看去,这一切都是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热闹的街巷,百姓行人,一切都那么真实鲜活,让她不得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大景了。 晋昌坊大慈恩寺,早有人过来清了场,李令薇被侍女搀着下了肩舆,一步步走进庄严肃穆的大殿里,平生第一次虔诚地跪在精致繁复的垫子上。 她双手合十,抬起头望着眼前满目慈悲的佛祖金身,在心里默念道:“佛祖保佑,使我重活一次。” 心里好像忽然生出了新的勇气,既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来收她的命回去,那就是要她好好再活一次了! 佛祖在上,我必定要活出不一样来! 她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跪拜下去,如此三次。又重新双手合十,为母妃再拜三次。假若母妃已经登西方极乐,在天有灵不必为她担忧,她这次,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等到她上完香从大殿里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正等在殿门口,见她出来行了一礼。 “贫僧了悟,见过乐安公主。” “大师免礼。本宫只是来上柱香,无意打扰,这就要回去了。” 这位了悟大师却很和煦:“公主是第一次来我慈恩寺上香吧?可否由贫僧带公主游览一番?玄奘法师自西天取来的真经,还有众多舍利,正是放在我慈恩寺的雁塔之内。” “那就有劳大师了。” 李令薇答应下来,她正好需要散散心神。大景本以道教为尊,民间却是佛教盛行,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公主来这里,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扩大慈恩寺的影响。 一路过去,了悟大师话不多说,介绍却很是细致。雁塔高七层,看起来十分雄伟。她们行至塔下,宋姑姑一眼就看到了壁上众多进士题名。 “自神龙年间起,新科进士们就纷纷在雁塔题名以为荣耀,请公主细看,今科的进士们也已经留名。” 她顺着了悟大师指的方向看过去,三个飘逸潇洒的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个字真好。” 确实,身边的人也纷纷点头。了悟和尚说:“那是新科探花郎谢霁清,人称诗书双绝,字是极好的。” 那字虽然写在塔壁上,却轻灵之极,好像下一刻就要活起来飞出去似的。李令薇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心生向往,也把那三个字印在了心里, 第2章 惊鸿一瞥 从大慈恩寺出来,李令薇看着手上一串新的佛珠,心里有万千思绪。 她刚刚告别了了悟大师,万万没想到,了悟大师会拿出这样一串白砗磲佛珠手串来,当做送给她的礼物。 这串虽然和她从前那个不同,看起来莹白如玉,但没有玉的沁凉,入手是一样的令人安心。她把它捧在怀里,轻轻靠在肩舆上。 宋姑姑回程去骑了马,留李令薇一个人跟着肩舆的摇晃出神。 眼下已经确定她是回到了和亲之前,按照她的记忆,过不了多久就是南武国主的求娶。有了之前的经历,她自然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走那条老路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也不能与人相商,这样的事说出来有谁会信?只怕会把她当做妖孽。 要怎么样才能解决接下来的危机?她一时想不到办法,微微蹙起了眉头,一阵风吹来,窗边的轻薄白纱随风而起,她带着愁思的绝美脸庞就这么倏忽一现。 而街边一个茶楼二层上,谢霁清才将将端起茶杯,眼神只随意扫了一眼,就被路过的这位女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虽然只是一瞥,他已经完全看清了。肩舆上的那女子一双凤眼像一汪碧水一样清澈而不见底,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天然的媚意。可她神色是端正的,莫名有些哀伤,中和了那股媚态。鼻子小巧而挺翘,唇瓣嫣红肤色白皙,仿佛捧心的西子。 咚咚。 咚咚。 他没有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眼神完全追着她从街头到街尾,直到连肩舆身后的随从和马匹也看不到了,才回过神来。 奇怪,为什么刚才不光心跳,好像还被揪了一把似的疼? 谢霁清下意识地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胸口上。 “你看什么呢?人都走了还看!” 他对面的卢中正戏谑着嚷起来。 “没什么。”他把茶杯放下,眼眸微垂。 “快别嘴硬了,我都看见了,那不是公主仪仗吗?怎么的,被咱们这位乐安公主迷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乐安公主?”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咱们大景这几位里,贵妃所出的那位永昌公主喜好奢华繁复的,平宁公主据说相貌平平,还有一位岁数可对不上。刚才那位貌美而轻装简从,岂不是只有乐安公主了。” “你知道的倒清楚。” 卢中正撇了撇嘴:“那是,知道了才好躲着走呀。” - 李令薇对她刚刚经过的这一场对话浑然不知,她满心都在想着和亲南武的事情,直到回宫了也没放松下来。 如何才能避免当初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没有母妃,当初向来在宫里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只求父皇偶尔能想起来她也就够了。 苦练许久的凌波舞,也是为了父皇生辰而准备的,只是没想到突然一场宴会召她过去,父皇和贵妃娘娘都在,旁边还有一个络腮胡,带着黑布缠头帽的男人。 她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南武国主。 “听贵妃所言我儿舞姿出众,今日就在这里为大家舞一曲吧!”李令薇明明白白听见父皇这么说,拒绝不得,琵琶声起,一曲凌波毕,她衣袖飘扬,而那个南武国主的眼睛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有下来过。 然后没多久就有父皇的旨意传来,要她和亲南武,效仿文成公主,成为南武和大景之间的一座桥。 再然后,她就带着丰厚的嫁妆千里迢迢去了南武。 一切都始于那一夜的凌波舞。 她后来再也没有跳过,即便南武国主再三要求,她也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再舞。 现在想来,都好像成了前尘往事,可是那时候身在火中的痛也是真的。李令薇怔怔出神,只觉得眼睛酸涩难忍,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从她脸上滑落。 不知何时宋姑姑来到她身边: “公主为何事发愁?不若告诉奴婢吧,也好帮着公主一起想一想。” 乐安公主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如何能看不出她心里有事?只是如今她也大了,有秘密了,今早起身到现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也不答,还是昨夜里梦见什么可怖的东西吓着她了? 李令薇连忙拭了拭眼角,怕叫她看出什么来。 “让姑姑劳心了,没什么的。” 既然一切都始于凌波舞,那此番若是再来一次,她不跳就是了!只是父皇下令,她要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圆过去才是。 她勉强笑笑,宋姑姑见她坚持,也只好作罢,转而说起别的事来。 “今日出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果然使人送了寒食果子来,照规矩今日是不开火,吃熟食冷食的,你要是不舒服想吃点热乎的,姑姑找人去问问看,要不要悄悄给你准备些……” 李令薇拉住她的手:“不必了姑姑,寒食节年年都过的,就这么一日又不要紧。”她心里是暖的,在这宫里,只怕是只有姑姑和太妃真心待自己了。 她叫人把贵妃赏赐的食盒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还是些寒食粥寒食浆,青精饭什么的。 “明早可得去贵妃那里谢赏了。” 宋姑姑提醒她,她自然知道,低低嗯了一声。 大景本朝已经二百余年,李令薇的父皇翊宗即位也有二十年了,年号宁启。自打王皇后前几年因病逝世之后,就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倒不是这位翊宗于皇后伉俪情深,而是他不愿意让什么朝廷势力牵扯到后宫,再搞出干政那一套来,也省得还有人端着架子劝诫于他。反正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其中最得宠的就是这位郭贵妃了。 自从她入宫以来圣宠不衰,先后生下了二皇子和永昌公主。十八年前永昌出生的时候,因为是第一个女儿,翊宗很是高兴,才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当中的永昌,作为封号给了她,可见贵妃盛宠。 二皇子也是,虽然排行为二,但皇后所出大皇子是个痴肥的,更显得二皇子聪明伶俐能干,朝野当中不乏有人已经提前下注了。 更不用说如今是郭贵妃暂代统管后宫之职,所以乐安虽然没有养在她那里,礼数还是得做周全的。 李令薇想到明天要去贵妃的长乐宫,心里就有些抵触。 因为她又要不可避免地见到永昌了。 永昌公主母女都受宠,性子也养得飞扬跋扈,什么都想要最好的。贵妃美貌她自然也生的好看,只是偏生比乐安公主李令薇稍逊一筹,因此处处看乐安不顺眼,从小到大不知道让她受了多少气。 不想去的话,装病不也可以吗? 李令薇心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不是说明天装病不去长乐宫,而是等到那一日父皇来召的时候,装病推辞了吧? 那南武国主见不到她的容貌,看不到她的舞姿,至少不会像上次一样,毫无预备就被一纸赐婚的旨意砸下来了。 要装病,得提前做预备才是,好让这病早就有了预兆,不是一朝一夕为了推辞胡乱说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想着要找个什么东西涂一涂脸,能让她看起来惨白或者蜡黄,遍寻不着,还是宋姑姑看到她在那翻东西,问她找什么。 “能把脸涂黄的东西?” 宋姑姑虽然疑惑,想到明天要去长乐宫,公主大约是不想去了想装病,当下也就没多想。 “这好办呀,尚衣局里就有,黄栌黄柏,都可以拿来染衣服的。”宋姑姑到底是女官,对宫里这些东西熟悉。李令薇眼前一亮,央她悄悄找人去寻些来。煮了水泡了白布,果然捞出来就成了黄色。 她狠狠心,反复用泡黄的白布擦上她白嫩的皮肤,到最后,干脆直接用那水来洗脸了,果然第二日起来,肤色已经有些微微变黄了,遮损了好些容貌。 李令薇就顶着这样一张脸不施粉黛去了长乐宫。 不出所料,永昌公主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出言讽刺: “乐安,这才几日不见,你的脸就成这样了?” 第3章 长乐宫 长乐宫相比李令薇的清辉殿,自然要大上许多,也更靠近父皇的寝宫。她照着平常的路走过来,还没等踏进去就遇到了永昌公主。 她是几乎日日都要来她母妃郭贵妃这里来的,倒不让人意外,还是喜好奢华遍身绮罗珠翠,十分耀眼夺目。 上辈子李令薇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永昌最后过得如何,想来也不会差了吧? 有这么一个贵妃母亲,能差到哪去? 李令薇心态已然完全不同,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宠坏了的异母姐姐,冷着脸只想赶快见完贵妃称病告辞。 永昌却不放过她,一步站定她之前挡住了去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两眼,面带讥笑。 “我说乐安,你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这样了还敢出来行走?也不怕吓着我母妃。我要是你啊,早就没脸见人了。” “怎么,父皇不宠你,你也没必要呕气呕成这个样子吧?还是你见我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嫉妒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说着,永昌抬手抚了抚头上的金凤衔珠步摇,看得出雕工十分细致,连凤凰的羽丝都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她容貌虽然不及李令薇,但向来爱美,搜罗了不少精致美艳的饰物,连头发和衣物都是仔仔细细认真搭配的。不止贵妃会给她妆台添新,连父皇也时不时能赏赐给她些好东西。 想必她头上这支金步摇就是新得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在李令薇面前显摆。 “你可得好好小心着,咱们女子的容貌本就易逝,若是不好好养着,那再美的脸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等过几年,你再看看?” 她眼神里的轻蔑明明白白。 要是从前,只怕她这会都快要气哭了,还要顾忌着这是长安宫门口不敢出声。眼下她心境不同,看起来倒有些好笑。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容貌?呵,容貌哪有命重要? 要不是过人的容貌,她也不会被南武国主看上落得那样的境地里吧。 只有永昌这样格外在意脸又偏生不如人的,才会这么别扭,处处看别人不顺眼。 “我病了,永昌公主还是远着我些好,免得被我染上,过几天也成了我这样子。” 李令薇面无表情地说,存心吓她一下,果然永昌闻言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远远从她身边跳开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怀疑,但到底不敢离她太近。 “你,你有病还出来晃,存心要染给我是不是!” 此刻的长乐宫内,贵妃娘娘才喝下一口热茶。她毕竟不年轻了,寒食一日就觉得遍体生凉。一位中年女官轻轻凑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她那精心描好的黛眉就轻轻皱了起来。 “叫她们进来,在我这宫门口吵嘴,像什么样子。永昌也是的,她是姐姐,怎得还不知道让着些乐安?” 话是这么说,等两个女儿家一前一后进来,她的脸色到底是不同的。对李令薇是堆起来的和煦客气,对永昌自然是更真切的关心了。 永昌先告状:“母妃,她病了,快叫她回去吧别出来了,万一过了人可怎么好?” 郭贵妃定睛一看,乐安的小脸果然有些发黄。 “这是怎么了?” “乐安见过贵妃娘娘,问娘娘安。”李令薇先行了一礼,才答她的话,“回贵妃娘娘,乐安近日大约是有些体虚,气血不足肝血也虚,大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肝血虚啊,那倒也还好。郭贵妃正想交代她请太医开着方子补补,旁边的永昌已经忍不住了:“那你骗我会过人!” “永昌!” 贵妃有些生气了:“如何能与你妹妹置气?!这么大的女儿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永昌不服气,到底不敢跟她母妃放肆,只好噘着嘴演戏旗鼓。 这贵妃娘娘拉着永昌演戏,李令薇心里已经腻烦了。她父皇的这位宠妃向来是这样的,看起来不偏不倚,有时候还更偏着别人些,只是回头就会给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让你也讨不到什么好,旁人看起来还觉得不愧是代掌中宫,已经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听说这些年请立贵妃为后的上表也不少,只是父皇惫懒,一概不理。 “贵妃娘娘,儿臣今日来是谢过娘娘昨日的赏赐,多谢娘娘记挂。惹了姐姐生气是儿臣的不是,正好儿臣也觉得身上不太舒服,这就告退了。” 说罢,李令薇再行一礼,就要退下了,没想到被贵妃出言留下。 “你瞧你,还是这么生分,不过就是些吃食,也值得你身子不好还特意来吿谢?”贵妃示意侍女扶乐安坐下歇着,又叫人摆上些点心果子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她看着眼前的乐安,虽然面色发黄,但仍然是看得出是惊人的绝色,越看越像那个死去的柔妃。郭贵妃心里刺起来,别人都道她顺风顺水,哪知道当初的柔妃才是国色天香,真真的绝世美人,一进宫就夺了皇上全部的宠爱,哪还有别人什么位置! 那时候的她,可是不知道在夜里流了多少泪,扯坏了多少张丝帕。要不是那柔妃是个命薄的,早早就撒手人寰,后宫如今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柔妃的女儿乐安完全继承了她的美貌,这些年来出落的越发动人。贵妃娘娘每次看到,都要想起当初争宠还争不过的日子,心里就是一阵刺痛和快意交错着,看乐安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寒食过后就是清明,你可要记得拜祭你母妃,想来她泉下有知,看到你也会高兴的。” 李令薇默默点头。 贵妃还要说话:“当初你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就没了亲娘,谁见了不心疼?偏生你父皇觉得我这里带着永昌照顾不过来,偏要叫一个女官来带着你,小时候也就罢了,这女儿大了,这些那些的不都得学起来? 她听出来了,这是说她没有母妃缺少教导。那永昌倒是有她管教着,又是什么样? “儿的命罢了。好在还有父皇和贵妃娘娘,一切都听父皇和娘娘的。”李令薇低头说,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永昌,补了一句,“所以说有时候也羡慕永昌姐姐,有母妃在身边,是她的福气。” 永昌心想那是自然,你羡慕也羡慕不来,谁让你没生在贵妃肚子里? 郭贵妃眼睛眯了一下,乐安嘴里说的是羡慕,眼里却完全没有羡慕的神色,只淡淡地看了过去,这话就显得耐人寻味了。她正要说什么,乐安又站起来要告辞了。 “打扰贵妃娘娘许久,儿臣身子也有些撑不住,还是这就告退了吧。” 李令薇勉强行过一礼,由侍女搀着她径直走了出来。 永昌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母妃,你看她!” “你也该懂事了!”贵妃不喜道。“乐安惹了你不高兴,我看你也有过错,平白的招她做什么,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永昌靠在她身上撒娇:“母妃~我就是看不惯她,就凭她怎么就能长那么一张脸?” “那你跟她换了去?我生的你不好看,怎么当初就不托生在别人肚子里?” 见母妃有些恼了,永昌不敢再闹,委委屈屈的垂手立在她身边,那乖乖的样子倒惹得贵妃心疼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不宠谁宠? “母妃早就跟你说过了,最近消停些,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知道了吗?尊贵如我们母女那自然是端庄才美,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气?等到你皇兄的事情落定,你要什么有什么。” 永昌眼睛亮了:“母妃,皇兄要当太子了吗?” 第4章 剑器舞 一个眼刀飞过来,永昌乖乖闭了嘴。 “隔墙有耳知不知道!”郭贵妃真是恨铁不成钢,明明她生的儿子多么机敏,偏偏这个女儿,全部的心眼都拿来任性了! “别的你就不要管了,总之这段时间你乖乖听话,不准惹事,听到了吗?” 永昌忙不迭点头,郭贵妃才算满意。 “行了,别在母妃这卖乖,新贡的一些珠子,你自己去选吧。” 永昌眼睛更亮了,还是母妃对她好!当下谢过母妃匆匆跑了去选珠子,她要好好再做一件漂亮的首饰!就算不能惹事,气一气乐安总行吧? - 李令薇回到了清辉殿,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发黄的脸。 是不是颜色还有些淡了? 这么看来,装病也并不是很保险。刚刚她明明第一次谢过就想走的,还是被贵妃留了下来,被迫听了那些话。她记得当初跳舞的那个晚上贵妃也在场的,若是她说知道自己并无大碍,父皇一定会让自己过去的! 只怕仅靠装病是没办法逃过这一劫了,还是得想办法自保才是。 宋姑姑转进屏风来,公主怎么又在出神了?她咳嗽出声,提醒公主自己进来了。 ”公主,昨日去了大慈恩寺,今儿个又去了长乐宫,明天是不是又该练舞了?陛下生辰近了,公主不是说,要练好了跳给陛下看的吗?” 李令薇心里一紧,果然如果不是她重活回来,这会应该正在练舞的。 “不练了,姑姑,父皇生辰,我有了一个新主意。” 什么主意?宋姑姑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凌波舞说不练就不练了吗?公主现在做事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李令薇打发宋姑姑去盘算手上能用的银子。重活一次,她自然也有些提前已经知道了的事情,比如说,到底什么生辰礼才能讨父皇欢心。 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默默不语只求安稳了,既然旨意是父皇才能下的,那她必须得得到父皇的宠爱,说不准就还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说起来心酸,人人都告诉她从前母妃才是父皇最爱的女子,可自从母妃走了之后,父皇也从来没比旁人多看过她一眼,在这偌大的深宫里全靠宋姑姑照料,还有太妃。 是了,她这两天还没去见过太妃。 一想起来,简直就要按捺不住了,只是刚刚才说身子不适从长乐宫出来,也不好现在就去找太妃。李令薇沉了沉心,好在太妃一定还觉得自己和往常无异,可以再等等。 直到第二日,李令薇非常谨慎地又把脸涂黄才出了清辉殿,免得被有心人瞧出什么来。 太妃见到她差点就要吃了一惊,怎么这一阵不见,乐安就变成这样了? 李令薇连忙解释,这是染料在脸上涂出来的。 太妃伸出手了,仔细抚摸了她的脸,再三确认确实摸起来和往常一样柔嫩细腻,只是看起来发黄而已,又问:“你这孩子,可是吓着我了。这是怎么涂的?” “用黄栌煮水泡了纱布又敷在脸上的。” 她如实答了,太妃有些心疼:“再要养回来不知道要好久,好颜色都遮没了。是怎么了非要涂成这样?” 太妃上了年纪,手上到底多了许多皱纹,在李令薇脸上摩挲,她完全能感觉到那一丝一条的,全都是对她的爱护之意。想到她上辈子在南武的时候,望眼欲穿想要等一个大景的来信,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太妃的死讯。 太妃自从送别了她,给了她那串佛珠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到底是没撑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而她远在千里之外,收到信的时候只怕都已经落葬了。她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而那个南武男人只是过来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至于吗?” 转身就去寻他的夷族美人了。 可那是太妃啊,这宫里除了宋姑姑之外最真心待她的人。 太妃原本是皇祖父的妃子,因为生了一个女儿,才免除了殉葬的下场,可是那位公主姑姑芳华早逝,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独留太妃一个人在这深宫。一开始,太妃只是移情,把李令薇当做自己那个女儿的替代品,可是这一老一少相处得越久,自然就越真心实意起来。 时至今日,早就分不清到底太妃到底是对那位姑姑好,还是对李令薇好。可是她不在意,这么珍贵的东西有一点就好了,何必管它从哪里来? 想着想着,泪光就盈在了睫上。 “永昌又欺负你了不成,要你装病去躲?”太妃慈爱地问她。 “我没事。” 她眨眨眼睛把泪珠眨掉小去,“以后我再跟太妃仔细说明白。” “行,你现在也大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事情,太妃就不多嘴了。只是啊,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可还得来太妃这啊,哭一哭也好,太妃给你出主意想办法,行不行?” 李令薇用力点头:“等过了父皇的生辰,大约您就知道了。” 太妃笑起来:“是吗,说起来,你那个凌波舞练的怎么样了,跳给我这老婆子看看?” “太妃,我不跳这个舞了。”她认真的说。 “哦?那你父皇的生辰礼?” “总有别的可选。” 李令薇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太妃倒有些可惜,觉得看不见她那飘柔的舞姿也是可惜。 “说起来我这老太婆也许久没有看过乐舞了,不止你练的这凌波舞,当年宫里梨园还鼎盛的时候,霓裳羽衣舞,还有那惊鸿舞剑器舞,可是都齐全的。如今人也不知道换了几茬,我看过的那些人只怕也到到不知所踪了。” “我父皇也爱乐舞,如今宫里乐师歌舞姬也是不少呀。” “那如何比得?也就剩下个擅剑器舞的胡娘子,也早就不再跳了。” “剑器舞?胡娘子?” 太妃身边的常女官说道:“胡娘子和奴婢相熟的,如今她在梨园也就教些新进来的小娘子们跳些简单的,也不知道忘了当年的风光没有。” “那如何能忘的。” 两个人一说一和,没发现李令薇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她原本就在想,若是装病躲不过去,父皇还是要让她当着那南武国主的面跳舞,她到底该如何。凌波舞是决计不能再跳的了,除非她想重蹈覆辙。 上辈子在南武待了那么久,也算对那个男人多少有了些了解。他爱的正是那婀娜多姿的妖娆美人,如果自己换个别的舞呢,显得不那么柔媚的,比如说,这个剑器舞? 跳起来英姿勃发,说不得还可以一剑刺掉他的狗头!想想就是一阵快意。 她回过神来,连忙说:“常女官,可否请这位胡娘子来见我?我想同她学一学。” 太妃笑道:“学什么,学剑器舞?我看你是想一出是一处,才说了不跳那个,怎么又被勾起这个的心思来?” 嗔归嗔,到底还是答应了让常女官去帮她找人。 “你皇祖父从前就不爱这些,所以好多人都打发出去了,倒是你父皇对这些颇有些喜爱,咱们宫里这梨园才慢慢恢复过来,他精通音律,好多乐师弹错一个音他都能听出来。” 这倒是。 李令薇赞同地点点头,她父皇最大的爱好只怕就是宴饮舞乐寻欢作乐,恨不得所有朝事都推给宰相处理。 等到常女官回来的时候,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妇人。 “胡娘子,公主想要跟你学一学你擅长的剑器舞,你可愿意?” 胡娘子闻言而跪:“奴婢敢问公主,可有习过武?” 太妃有些不满:“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如何习过武?” “太妃见谅,一舞剑器动四方,奴婢…奴婢只怕公主力气不够,无法跟奴婢学这个。” 第5章 曲水宴 这胡娘子虽说摆出了恭敬姿态,但也并没有被太妃的威压所慑,到底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李令薇不愿意威逼,当下诚心诚意地说:“胡娘子,我确实是从未练过武的,但我也算是知晓舞乐,勤加练习过的,而且,我不求学有所成如何精进,只求能舞一次就够了。” “一次?” 胡娘子有些不解,这位公主殿下何不去寻些更柔美飘逸的舞去跳,非看上了这剑器舞呢?还只跳一次? “是,只要一次。你可以帮我吗?” 她眼神坚定,只要能度过这个危机,往后的日子她能自在地生活,那她再也不要跳舞了! 眼见乐安公主的样子确实不似作伪,胡娘子也松了口,答应这段时间试着教一教她。 只不过,能学成什么样,就看这位公主的本事了,若是她连剑也拿不起,也不能怪自己。 - 卢中正又把谢霁清拉出来了,说起来两个人开始熟络,还是起源于春闱之前。 卢中正本来是出身于范阳卢氏,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大族,可是他是旁支子弟,沾不上太多光,只好靠自己努力读书,考个进士搏个前程出来。卢氏以儒传家,经史他就学的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临近春闱还在埋头苦读。 还是谢霁清这个人虽然面冷话少,但心肠一定是温热的,不然也不会好心借了书给他。于是从此就被他给赖上,到哪都跟着一起去。 更何况谢霁清的大名早就传遍了,陈郡谢氏的庭中玉树,少有才名,师从大家黄守义先生之后,诗书双绝的名声更是响亮,妥妥的一甲大热门啊!这时候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等到放榜金花笺传来,果不其然,他得中探花。 别人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好嘛,到了谢霁清这倒好,放榜他不去守着还说的过去,大热门就是沉得住气。可他接了金花笺以后,也就随意撒了些赏银,就又回去紧闭门窗了。 留下一众等着帮他庆祝的人面面相觑,落了个空。 卢中正自己也还行,没落第,也算是有个出身了。他望着跟自己一同出门的谢霁清心里想,要不是自己拉他出来,这还不知道要在屋里待多久呢。 若是平时也是罢了,今晚可是他们这些鲜鲜出炉的两榜进士们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了,曲水簪花宴啊。不得提前预备着? 那可是圣上都要亲临的! 谢霁清穿着一袭玄色圆领长袍,仅在袖间微微可见月白的里衬,腰间束起,显得他宽肩细腰长腿,在这已经十分宽敞的茶楼隔间里站着,就有些逼仄。 “坐下说话。” 卢中正笑着把他按下了,正要倒茶,不经意间就听到隔壁也在讨论着今年的春闱。 “放榜那天我在!状元郎人已中年了,说是文章做的花团锦簇被圣上亲自点的一甲头名!” “诶,不是说那个探花是个年轻俊俏的吗,圣上怎么没点他当状元,这簪花骑马出来多好看啊,不也是一段佳话?” “你是不知道,探花郎放榜那天压根就没在榜下守着,好多等着捉婿的人都可失望啦!那状元和榜眼都其貌不扬的,年岁也不小,只怕早就有了家室啦!谁要是捉着探花,那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不是人生之两大喜事吗哈哈哈!年纪轻轻,可春风得意着呢!” 眼看着对面谢霁清的脸越来越黑,卢中正忍住笑:“别在意了,喝茶,喝茶吧。” 谢霁清一杯茶利落地灌下去,就听见对面的朋友问: “这榜也放了,接下来打算去哪,你想好了吗?” 他没有。 卢中正显然也是知道的。时下风气不好,考中了进士也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须得等着吏部安排。有那些心思活络的,早早拜了主考官为座师上门多多亲近,再送送礼,人家总会给你指条明路的。 可我们的探花谢霁清,这几日以来就没怎么出过门,自然不知道要去哪。 “要不然你过两日跟我一起去王大人家里拜见?用我族叔的帖子。” 谢霁清摇摇头:“不必了,多谢。” 卢中正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会拒绝也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他的老师黄守义先生,可是给圣上都讲过课的,执掌雨山书院多年桃李满天下。只要他想,老师还不能给他铺跳路吗?只怕还是他自己心里有什么事没想开。 卢中正也不好多问,转而说起晚上的正事来。 “今晚曲水可是必须要去的,何不趁此机会,提前作些诗备着?只要圣上留意到你,你也就不用再担心去处了。” 别人都这么干,甚至有些人,春闱还没考玩,就已经开始准备起及第诗了,为的就是有时间好好打磨,好拿出点东西来一鸣惊人,吸引不了圣上的注意,多结交几位大人也是好的。 这话卢中正之前就劝过他,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总之今日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再说一遍吧。 这是为他好,谢霁清承他的情。 两个人眼看天色慢慢暗下来,思忖时辰差不多了,再看看彼此都装扮齐整了,就一道行至了曲水西岸。此时岸边已经装饰一新,处处都挂着灯笼,烛火映在了水面上片片闪烁,好似一只只银白的鱼儿往来游弋。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曲水。穿过水上曲曲折折的回廊,再看用来举办宴会的杏园,也已经是人声鼎沸,早有人先他们一步来了。 今年的杏花开得晚,到现在也还没败,也是因为栽种了这一片杏树林,才被叫做杏园。各式各样的高矮桌几胡床椅子已经按照次序摆好了,最上面自然是留给圣上的位置,此刻还空着。从左右两边往下,已经坐了有不少人了。每边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食供人取用,只是现在还没人敢动。众多侍女垂手而立侍候在旁,所有人都在等待陛下的到来。 谢霁清和卢中正严格来说还没有官身呢,二人在最末尾找了两个位置坐下来,身边自然也都是些同榜进士们。这些人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忙不迭去找人套近乎了,满场此起彼伏的“张大人!“李大人!”,然后拱手作揖。 有位严肃的老大人板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正是他们春闱的主考官吴大人。两个人起身行礼,老大人冷眼哼了一声,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卢中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吴大人对我们有意见?” 谢霁清倒是知道为什么。 这位大人此前私下里找过他,问他家里是否有妻室,若是没有的话,他有一女生的清秀可人,颇通琴棋书画,想要许配给他。若是成了一家人,他自然可以为谢霁清的仕途出力。 “然后呢,你就拒绝啦?” “嗯。” 谢霁清脸上看不出什么,卢中正倒是替他惋惜得不得了:“你说你,这下好了吧,还没做官呢就先得罪人,以后还得了?” “做官真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啊,不做官,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谢霁清:“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卢中正无语了:“行行行,你胸怀大志行了吧?就我一人是利益熏心。” 那治国平天下不得先当官吗!真是的。 他闷闷地坐下来,把整个园子扫了一眼:“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恭-迎-圣-上---!” 一辆八人抬肩舆肩舆缓缓落在了杏园门口,身着赤黄色十二纹饰常服的翊宗走下来,面对着跪地一片的官员进士文人,大手一挥:“众爱卿平身罢!” 第6章 诗 待到圣上落座,下首的一片人这才慢慢也坐稳下来,曲水杏园簪花宴正式开始。 丝竹之声入耳,翊宗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这都是他眼下和未来的能臣志士啊!有了他们帮自己处理国事,他也就能专心享乐了。端起宴前几上的葡萄酒杯,翊宗面带笑容地说: “今日济济一园,朕很高兴。要多谢诸位爱卿,为我大景选材,为我大景殚精竭虑,才有如今这盛世!来,朕今天要敬各位一杯!” 众人山呼万岁,手中的酒都一饮而尽。 宰相柏陆生向前一步弯下腰来:“皆因陛下圣明,因而栋梁之才不断在我大景涌现,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这话说得中听,翊宗自然心里受用,当即说: “柏爱卿此言甚得朕心,赏!” 把他面前的一道菜赐给了宰相。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吉祥话一骨碌一骨碌地往外倒,一时间是哄得翊宗满面红光,连连称好。 卢中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目瞪口呆,悄悄找谢霁清耳语:“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 陛下爱听,多说些好的又不会有错,没看到是宰相带头说的吗?何况这本身就是宴会,轻松些气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宰相好歹也含蓄文雅些,再后来的许多人那就真的是不择手段的阿谀奉承了。 谢霁清闷头又饮下一杯酒,卢中正还在那絮絮叨叨:“听说就是宰相提议与南武议和的,前面打了那么几场也不知道打出来个什么,他还有脸在这肝脑涂地。” “中正!慎言。” 卢中正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再扫一眼身边的人:“没事,我说得小声,他们听不到的。” 早知道这曲水簪花是这样的,他俩才不来呢! 这也由不得他俩,所谓簪花宴,还是需要新科进士们到场的。宴会按照流程进行下来,就有侍女捧着盘子盛着杏花款款前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们拿起杏花,把它簪在束好的发髻或幞头帽上,远远望过来,头顶一片黑色当中点缀着朵朵粉白。 翊宗敲着银杯龙颜大悦。有人提议,此情此景,何不请这些朝廷们未来的栋梁们作诗一手? “好!” “我先来!” 有人自告奋勇,张口便是:“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 没等他吟完就被第二个人抢了风头:“归时不省花间醉,绮陌香车似水流!” “好诗啊好诗!”众人纷纷喝彩。 卢中正又来窃窃私语了:“那人我认识,二榜第一的赵建业。他这首诗只怕是早就做好了等着今晚大出风头呢,结果被别人抢了后两句。嘿你还别说,还能对上!” “你不去吗?”谢霁清问。 “你知道我的诗……向来不怎么样的。” 卢中正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写的不行还是别去出这个丑了。没想到谢霁清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会如此,对他说:“还记得我前几日做的那首《杏》吗,你拿去吧。” “这怎么行?!”他震惊了。“霁清,我是那样的人吗?” “这对你很重要,拿去吧。” 或许是看着谢霁清是认真的,卢中正的表情慢慢变得郑重起来:“好兄弟,我会还你的。” 趁着那边告一段落,他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我也来!有桃深处俱清绝,回首柔情共此时。语燕狼籍天上月,花枝素面地为席!” 席间又是爆发出一阵喝彩,连吏部尚书也连连点头:“此诗清隽俊秀,有许多回味之处。他叫什么名字?范阳卢氏卢中正?” 翊宗也叫了个好:“赏!文房四宝一套!” 卢中正激动地脸发红,不少人见状,都纷纷围到他身边来,谢霁清觉得他们聒噪,主动起身让开位置,悄悄走出了席上。 不想他的动静已经落入了翊宗眼里。这可是他亲点的探花,如何不认得?三甲当中唯独他令人赏心悦目,不过宰相说状元更为务实老道,这才点了他。刚才听得旁人作诗,就想看看尤擅诗书的这位探花能做出什么来。 没想到他不动,却是他身边那位卢氏子弟吟了一首,这倒是有趣。 他拍拍手,歌姬舞姬尽入园中,随着器乐之声飘然起舞。 谢霁清一个人静静沿着曲水走着吹风,没过多久就听到气喘声渐渐近了,一回头,确实卢中正追了出来。 “霁清,你怎么出来了?” “太闷,我来换换气。” 卢中正脸上到底带了些惭愧:“如果刚刚是你的话,必定是会大放异彩的。别人都知道你诗书双绝,说不定还会要你挥毫把它写下来,陛下一定会赏赐于你的,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谢霁清摇摇头:“没事。” 对面是真的替他着急:“霁清,我们要是同旁人一样,有显赫的家世,有得力的岳家,也就不用这样了。可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范阳卢氏还不算显赫吗?” “那你也知道我家只是旁支……”他急着解释,冷不丁看见谢霁清脸上微微的笑意,才知道是逗自己的,“你就逗我吧,反正我现在是欠你的。要不然,我把我妹妹嫁给你算了?怎么样,一首诗换一个卢氏女不算亏吧?” 卢中正想了想又自己推翻了:“不行不行,我爹连我都帮不了还怎么帮你。还不如去娶公主,好歹她有个皇帝爹呢。” 越盘算越对:“就那个乐安公主怎么样?那天你不也盯着人家看了好久?那容貌满长安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们俩站在一起,一定是一对下凡的神仙璧人啊!” 谢霁清并不把他说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惊鸿一瞥的侧脸,有白皙如玉一样的脸庞,一汪带着哀愁的明眸。 夜深了,这曲水宴也散场了。 翊宗回宫的路上还高兴着,这日子就该如此啊,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他身边的大太监想凑个趣:“老奴今日看着,这满园子都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收罗了一批青年才俊!” 翊宗哈哈大笑:“你这个老东西,肱股之臣都会用了?” 大太监腆着脸:“老奴在陛下身边许久,自然受了熏陶。” “哈哈哈,好。只要他们都勤勉做事,不惹出乱子来让朕费神就行了!青年才俊朕看不出来,倒是看到个有趣的。”那首诗给他的印象倒挺深的,说着就念起来,“有桃深处俱清绝,回首柔情共此时……” - 李令薇要学剑器舞,自然要先寻一把剑出来。她翻遍了清辉殿的库房,才寻得一把轻飘飘的花样子饰剑出来。 宋姑姑只当她要在圣上寿辰舞剑,心里紧张又不好直言劝她,只好委婉地提出来。 “公主不然再看看别的?陛下虽然喜好舞乐,但咱们也不一定非要跳舞,不行手抄佛经吧?不然刺绣也行,今早上还听见宫人们说,陛下昨夜在曲水听到一首诗,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回来路上还在念呢,公主要不然作首恭贺寿辰的诗也行啊?” 这边絮絮叨叨,李令薇没听进多少去,她盘算着要不要去问问太妃那边有什么合适的宝剑没有,随口问了一句:“什么诗?” 宋姑姑也不太懂:“新科进士们做的,什么桃深处俱清绝,回首柔情什么的。” 她没放在心上,细细擦拭了一遍手上的剑,又掂了掂分量,还是觉得不行。 “姑姑,还是请你帮我去一趟太妃那里吧,寻一把剑过来。 第7章 怀疑 这一打岔,宋姑姑已然忘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来着,一口答应下来。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见了太妃先是说了寻剑的事情。 太妃自无不可,吩咐人去找。 “许是奴婢多嘴,可是公主到底没有这样的底子,那可是剑器舞啊!若是在陛下生辰宴上出了什么意外,贺礼变……” 太妃眉头一皱:“确实是你多嘴。我看近来公主行事也有了章法,你不要仗着你养了她一场,就敢左右她,不然我也不饶你!” 宋姑姑连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是真心为公主担心啊。” 为公主好就能替她做主了?这老奴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得敲打敲打她才是。不过太妃转念一想,乐安到底是大了,回头告诉她,叫她自己定夺吧。 当下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就叫她那么一直跪着,直到侍女取了剑回来,她两腿早已经跪麻了,还要别人搀扶才起得来。 太妃的侍女跟着她一起来了清辉殿。李令薇掀开丝帕,双手分别抓住剑鞘和剑柄缓缓拔出,一把锋利的宝剑闪着锋芒出现在她眼前。 这就是她想象中的宝剑! 她爱不释手,直到胡娘子来了才放下来,迫不及待地拿给她看。 胡娘子仔细看过,笑着说:“回公主殿下,此剑确是宝物,不过从头学起,还不用着这么好的。” 是吗,李令薇略略有些失落,不过马上重新振作起来,不要紧,等她学会了再换好剑也是一样的。当下和胡娘子商量了,最初先用一把木剑,手熟之后不会伤到自己了,由轻到重换上真正的剑。 胡娘子每日避着人来这里两个时辰,她也就专心跟着学,回头再自己练习。胡娘子冷眼看着,这位乐安公主在舞乐上也确实是有些天赋,一学就会。可她原本偏柔美,而舞剑要的就是英姿飒爽酣畅淋漓,这还得她自己拿出气势来。 李令薇自己也觉得了,胡娘子舞起来颇有些虎虎生风,自己现在只能学个形似,神韵全无。 她扔下木剑,拿起自己那把轻飘飘的剑来。已经开了刃,也有些寒光在上面闪现。她一握上去,多少觉得木剑有些分量。 “试着想象眼前有千军万马,气势如虹。” 胡娘子提示了。 可她想不到,她眼前满是身在南武的时候,那个男人如何□□于她。那南武国主喜欢柔美女子,但更喜欢看她们在床上被□□呼痛的样子! 只要看着她们痛,他就开心,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是南武后宫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有李令薇远嫁而来不知底细,从最初的懵懂少女逐渐变成了一颗死心。 她闭上眼睛,那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这是她曾经的噩梦,可她没有死,她回来了,她手上有剑,她可以一剑刺死他! 这么想着,她心里是满满的愤恨和决绝想要发泄,用力挥剑出去,第一次感受到气势。 “就是这样!”胡娘子惊喜地说,公主很有悟性啊! 李令薇的手在抖,在她的想象里,她把南武国主杀了,为自己复了仇。 两个人就这样一教一学,一个月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在此期间,清辉殿上下都瞒着这件事,只有宋姑姑心里忐忑,怕出了什么事。李令薇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去长乐宫问安,当然每次都是涂了脸去的。 日子久了,到底引来了郭贵妃的注意。 “这孩子,怎得脸色还这样差?看过太医了没有?” 李令薇:“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儿臣只是体虚,不要紧的。” 贵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脸好像越来越黄了啊? “不能仗着年纪轻就不把身体放在心上,日子一久要是真有点什么,只怕也晚了。你母妃当年……“ 永昌公主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她母妃当年怎么了? 李令薇脸色不好。 母妃的事宋姑姑都跟她说过,当年是因为一场风寒没有放在心上,拖来拖去拖出了大问题,把性命也拖没了。贵妃娘娘这时候把这个拿来说,可不就是存心刺她,说她跟母妃一样要早死吗? “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身体,活到最后。” 她盯着郭贵妃,一字一顿地说。 贵妃眼神闪了闪:“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来人!宣太医来为乐安公主诊治!” “娘娘,我没有什么大碍,还是不必宣太医,我回去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她越是推辞贵妃越是觉得不对:“那怎么行,你踏踏实实坐下,等太医来看过再说。你父皇把这后宫交给我暂管,若有个什么事,本宫该如何自处?” 李令薇想走也走不得,在长安宫坐着就不舒服,还得被迫等太医来。她迅速在心里盘算,太医必定是能摸出来她身体其实没有什么大碍的,到时候又该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她心里上上下下忐忑不宁,只觉得心跳都比平日里要快得多了。等到太医终于来了,悬上一根细丝在她手腕上开始细细诊治,她还能听到自己心里咚咚的声音,还是坚持说:“娘娘真的多虑了,我没有大碍。” 贵妃问:“钱太医,你是老人了,今日就是请你来看看,乐安公主可有什么疾病在身?” 钱太医什么也摸不出来。 但他到底是老太医了,深知这后宫里暗藏的波涛汹涌,斟酌了一下才说:“女子确实容易出现阴虚体虚之状,许是季节交替,容易伤春悲秋所致。” “有没有大碍?” “约莫是没有的。待我开上一温补养身的方子即可。” 贵妃将信将疑:“没事就好。乐安,可要好好喝药补身体才是。” 她说的慈爱,晚上转头就在皇帝跟前给李令薇上眼药:“……我也是关心那孩子,谁知道她对我如此介怀,生怕我害了她似的,连太医也不想在我宫里看。” 翊宗想起那张颇似柔妃的小脸,印象里乐安还是个胆怯的小姑娘,如今也到了使小性子的岁数了吗? “没事吧?” “钱太医说温补着就行。” “嗯,他是个老成的。” - 说实话,永昌公主可是很高兴看到李令薇脸变黄的,这样她就要比自己丑得多啦。外面看她都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恐怕私下里也歇斯底里地害怕吧,那可是脸啊,万一要黄一辈子怎么办? 永昌就想看看乐安私底下气急败坏的样子。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事,才会那么淡定?不管不管,这里面保不准就有事!母妃说不定也是被她骗了!永昌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就要直闯清辉殿,要看看她背着人到底什么样。 “公主!公主!快藏一藏,永昌公主来了!” 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李令薇还正在跟胡娘子跳剑器舞呢。 “你怎么知道?” “宋姑姑吩咐奴婢去拿东西,奴婢刚出了清辉殿,远远就望见永昌公主朝这边过来了!” 李令薇不知道她为什么到这来,当机立断是吩咐人先把剑藏起来,再领胡娘子躲一躲。 “姑姑!你跟我来!”她把宋姑姑叫到内室来,“姑姑,黄帕子呢?” 宋姑姑也很紧张,今日不打算出去的,没有准备煮好的黄栌水啊! “乐安!乐安你躲哪了!” “永昌公主!我们公主身子不适正在休息……” “哪来的奴婢也敢拦我的路?让开!”永昌怒道,她身后自有人把这个不知趣的清辉殿宫女拉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乐安!皇姐来了,你还不出来恭迎吗?” 第8章 求娶 永昌越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乐安到现在还躲着不出来见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话音未落,李令薇就带着清辉殿的人从寝殿里出来了。她身上披着袍子,里面明显是休息时穿的寝衣,面色依旧发黄,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身边是她贴身的女官宋姑姑,永昌也是认得的。 明显就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乐安,你是变丑了就躲起来不想见我了吗?怕我现在比你好看?”永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那有什么办法呢,变丑了就是变丑了呀~还是说,你躲在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令薇的声音有些虚弱:“皇姐说的什么话,我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两人对峙在门口,永昌不信她,正要冲进去,一个身影从她身后传来:“永昌,你堵在乐安的殿门口干什么?” 是父皇! 永昌有些发懵,父皇怎么会突然来这,他不是最不关心乐安了吗?她换上另外一副面孔转过身来撒娇。 “父皇,听说乐安身子不好,我这个做皇姐的来看看她。” 李令薇冷冷看了她一眼,有这么看望的吗?只差明火执仗地要打进来了。 翊宗刚才就在外面,发生过的事一览无余都被他看在眼里,当下也没有给永昌什么好脸色:“胡闹!她身体虚着,怎么能经得起你这样来闹?回你的仙居殿去!” 永昌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父皇上来就让她直接滚,心里委屈地不得了,父皇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跟她说过话,眼泪马上就涌了上来 “可是父皇,她……” “她什么自有朕处置,你还愣着干什么?“ 永昌公主哭着走了。 李令薇行了一礼:“见过父皇。” “快起来,你身子弱,回去说话。” 翊宗亲自扶着乐安进去坐在榻上,李令薇许久不见他,觉得哪哪都十分别扭,可是想想自己这个样子还怎么讨好父皇,当下忍住了。 “许久不见,你已经这么大了,像你母妃。”翊宗望着眼前的第二个女儿,许多回忆忽然从记忆深处翻涌起来。 “多谢父皇惦念。”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还是翊宗打破了沉默:“身子怎么样?贵妃说已经看过太医,药还在用吗?” 李令薇一一回答了。 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除了见到南武国主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和亲之前的正式册封,她才又见了父皇一次。那时候他高高坐在金殿之上连神色也看不清,更别提还有这样父女对坐说话的温情时刻。 “朕已经吩咐人给你添了许多滋补之物,过阵子就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好好养着吧。” “多谢父皇。” 她正想要起身,又被翊宗按了回去:“你歇着吧。” 似乎从来没有在父皇这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种说不清的复杂东西从李令薇心里冒出来。或许不是皇帝,他可以做一个好父亲的。 可是想到他要把自己送给那个禽兽一样的男人,她立刻警醒过来,别想了,天家哪有什么真正的父女之情? 后面没几天,她就听说永昌被贵妃娘娘训了一顿,让永昌面壁思过想通了再出门,还给她送来了赔礼。 李令薇收了下来,转头就让侍女扔到库房里去吃灰,她才没有那么心大敢用永昌送来的东西。 往后的一段时间,她总算是比较消停地过了一段认真练舞的日子,但总归是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一日到底什么时候来。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和上辈子有些了偏差,她也不好说,到底会发生什么。 现在也不敢冒险。 在她的印象里,她是和亲的旨意下来了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这些年父皇耽于享乐,没什么开拓之心,反观南武因为有那个禽兽在,频频挑衅边境。谁也没想到,就那么打起来了,大景还阻拦地很吃力。 打过两场都败了,朝中觉得吃亏,认为这么下去除了耗费巨额军资之外没有什么好处,提出议和,这才停战然后邀请对面国主来长安。 李令薇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剑。 这些日子她已经练到可以用那把轻剑,但是太妃给的那一把还是有些勉强。若是时间再多些,能叫她练练手劲就好了。 她一边想一边勤加练习,不敢有一刻停歇,只觉得自己手中是剑,头上其实也有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 这个傍晚,太液池边的含凉殿灯火通明舞乐升平。 翊宗在此设宴招待南武国主苍苏。满眼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一群群身着绮罗的宫女来往穿梭,奉上各种精心炮制的的美味佳肴。两侧是乐师弹着古琴琵琶,中间一片空地,胡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 一曲舞毕,底下有人带头叫了个好。 翊宗转头跟坐在他身边的苍苏说:“苍国主以为我这胡姬如何?” 苍苏哈哈大笑:“自然是好的。不过,想必大景物华天宝,还有许多比这更漂亮的美人。” 翊宗心满意足:“那是自然。” 虽然打仗输了,可我大景到底是比他那区区小国要好得多! 苍苏:“听闻陛下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女儿,想必也是像花一样美丽的人儿,不知今日可否一见。我苍苏愿意求娶大景的公主,做大景永远的家人和伙伴。” 翊宗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马上遮掩过去了。他也笑起来:“我大景的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只要陛下愿意将公主嫁给我,苍苏对天发誓,往后绝不会再起战事!南武和大景,将会迎来世世代代的和平!” 不得不说,翊宗有些心动了。 他身边的贵妃此刻是心急如焚。陛下最宠爱的女儿,那说的不就是她的永昌吗? 让永昌去嫁给那个什么南武小国,那岂不就是和亲?不,她不同意!好不容易她才筹谋到如今,眼看就要成事了,自己的儿子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她将来就是太后了!这个时候告诉她,要把她的女儿,太子的亲姐妹送去和亲,这绝不可能! 她当下出言:“要说陛下最宠爱的女儿,那自然是永昌公主,可她眼下病了,正在宫里养病不好出来见人的。” 苍苏有些遗憾,但求娶之心不改。 贵妃口风一转:“不过说起美貌来,那永昌还真的比不上陛下的另一位女儿——乐安公主,她母妃当年就以美貌为陛下所宠爱,这位公主更是整个大景都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别说她还有一副美妙的舞姿。” 苍苏明显眼睛亮了:“陛下,乐安公主可否一见?” 翊宗有些犹豫,他不是没看出贵妃的意图:“可是,乐安如今也体虚在补着身体……” 和亲嘛,找个宗室女去也不是不行啊。 一旁的苍苏不高兴了,脸上带着些怒容:“陛下可是不愿与我苍苏结亲?两位公主有抱病在身吗?” 贵妃:“皇上近来有所不知,乐安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只要不是病到要死了,她就得来! 两边夹击之下,翊宗思来想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好吧,去请乐安公主过来。” 在位置最尾巴上的谢霁清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知道最后翊宗下令去请乐安公主,他才心惊起来。 是他看到过的那位乐安公主! 圣上宴请,百官作陪,他和状元榜眼三个人也都在名单之内。原本只是以为凑数一场而已,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听到公主的名字。 第9章 谁人示警 听到苍苏说只要只要陛下愿意把公主嫁给他,两国就能有世世代代的和平,谢霁清眉头皱起,这不就是和亲吗? 他扫了一眼,满场都还在推杯换盏,只有他旁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武将,在案几下捏紧了拳头,然后灌了自己一杯酒。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谢霁清忽然想到李山甫的这首诗,觉得放在今天也无比适合。 陛下他……也十分意动的样子。 大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还是说连连战败,朝中军费吃紧?无人可用?旁边那位不知道性命的年轻将军定然是愿意去前线的吧。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谢霁清正想起身,身侧的榜眼顾林玉按住了他,低声说: “霁清!” 他转过脸来望着顾林玉,两人也是识得的,此人文采飞扬,性格却很温正。 “霁清,这不合时宜。我知道你想劝诫陛下,可是如今事还没有商定,这也不是金殿,你我更是微不足道。” 他紧紧地盯着谢霁清:“不要质疑天威,不然就是不知死活。” 谢霁清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他一眼:“那你和这些尸位素餐之人,又有什么分别?” 说罢他推开顾林玉,刚刚站起来准备出言,没想到顾林玉比他更快,趁他不备一把拉起了他走出了含凉殿门。 “放开我!” 谢霁清十分恼火。可殿门口内外都有侍卫把守,看到动静直接问了过来:“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林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没事,他吃不得酒有些醉了,我陪他出来缓一缓。” 侍卫自然相信,拱了拱手回去了。 顾林玉把他拉远了些了,这才苦口婆心的劝他:“霁清,你我一同得中三甲也算是同窗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惹怒了陛下。你稍安勿躁,和亲是大事,自然不会宴上一提就定下来的,到时候朝中商议,我们自然能照着规矩上表,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身为臣子,我自然有必要拦住陛下做出不智之举。” 谢霁清脸上是冷的,心里一面心焦大景这样的境况,一面又想起了乐安公主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个带着幽思的侧脸。 隐隐约约地,他胸口似乎又起了一丝一丝的痛。 顾林玉也算知道他的性子,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这样,你先在外面吹吹风,冷静冷静再进来好不好?” - “公主,陛下身边的韦公公来了,说陛下在含凉殿设宴,请您过去。” 李令薇身边的一位侍女上前禀告。 含凉殿?这一天到底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她为此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上辈子后来的经历和过往的一切都不允许她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吩咐宋姑姑: “姑姑把我的剑拿出来。” 再三思量,她还是选择了自己这把轻些的剑,它看起来更华丽,窄剑鞘上刻着祥云纹饰,剑柄之上坠着长长的七彩剑穗,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佩饰,没有人会起疑的。 宋姑姑有些忐忑,陛下生辰还没到呢,只是个普通宫宴吧?这时候就拿剑?但她到底还是拿出来了,放在绒布里衬的长漆盒,再盖上一块锦布,交给一个侍女还嫌不放心,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李令薇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她了,一身轻便的宽袖襦裙,头上只留下最简单的两个玉梳,脸还是涂黄了的。她准备好就带着侍女直接出去了,只留下宋姑姑在清辉殿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过太液池,不远处就是含凉殿。 她匆匆前行,并没有预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清俊秀逸男人拦住她的去路。身后的侍女呵斥:“你是何人?不要冲撞了公主,快快避开!” “微臣谢霁清,见过乐安公主。” 他正在这里吹风,他知道即便回去,顾林玉还是会拦住他,索性在外面一抒胸中郁气。没一会就远远看到一道丽影正朝着含凉殿的方向过去,他心下一沉,陛下还是把乐安公主召过来了。 他还是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李令薇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说不出来在哪听到过,但她此刻满心都是含凉殿:“外臣不得在宫内胡乱行走,你若是迷了路,找个宫人带你出去吧。” 说着就要避开他继续走。 “公主请留步!” 谢霁清一个箭步靠近李令薇,差点惊到身后的几位侍女:”微臣刚从含凉殿出来。陛下他或许有意将公主许给南武国主苍苏,请公主留心。” 李令薇侧过脸去看他,不知为何这个人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向她示警。 她面色不变微微点头:“多谢你,我已经知道了。” 乐安公主裹起一阵微风,风里还有些许熏香的味道。她带着人匆匆走了,只剩谢霁清还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毫无筹谋的冒失举措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还会这么选的。 只是公主似乎和上次他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脸色没有那么白皙,通身的气质也浑然一变。从前以为她或许是病中西子,如今却发现她冷静坚毅的一幕,也许,会是好事的。 “乐安公主到——” 含凉殿里的乐声一停,翊宗带着笑跟苍苏说:“朕的女儿来了!” 李令薇孤身一人缓缓走入殿中。 她每走一步都踏地极稳,目不斜视。不需要看,她早已经在无数次的回忆里把这场景看了千万遍,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们各自的位置。父皇还在最上,他左右边是苍苏,右手边是贵妃。 在座的诸多官员有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美貌的乐安公主,如今仔细看来,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尚有美中不足啊。 苍苏定睛一看,马上就失了兴趣。这位公主能看的出底子是美的,脸上却好像蒙着一团黄气,神情也不如何灵动,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李令薇行礼也是缓慢的,她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有任何失态。 翊宗:“不晚不晚,来得正好哈哈哈。你郭母妃说,你舞姿卓绝,打算在朕的寿辰上跳一曲?择日不如撞日,父皇等不及了,干脆今日就在这含凉殿来吧!”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父皇,儿臣近日体虚身弱……” 郭贵妃插嘴道:“乐安这孩子,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调皮也不能用在你父皇面前。不是已经无碍了吗?惯常哪里都是去得的,如何不能跳舞?况且臣妾听闻,乐安跳的凌波舞,可是要比梨园里的舞姬还要好。” 翊宗来了兴趣:“哦?是吗?那确实是要一看了。乐安,朕当着众人的面许诺于你,只要你跳得好,朕大大有赏,好不好?” 这威逼利诱一起来了。 李令薇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又马上睁开。 前世没有这一遭,她没装病,贵妃自然也没有多话,父皇更没有许诺赏赐。他们只说想提前看自己为父皇生辰准备的凌波舞,她丝毫没有怀疑,当下就跳了,还满心期望父皇欢喜。只是没想到,更欢喜的是别人…… 苍苏此刻就有些索然无味。 这些大景人真是磨叽,要是在他的宫里,要跳就跳,不跳就拉下去了事!如何能费这么多劲! 他这点不耐烦被李令薇捕捉到,看来她的装病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只不过,父皇和贵妃还不肯放过她。 她看起来木木地说:“不敢隐瞒父皇,儿臣早已没有在练凌波舞了。” 郭贵妃下意识抓紧了椅子,却听到她马上接着说。 “不过儿臣新练了其他的舞准备请父皇欣赏。来人,把我的剑呈上来!” 第10章 剑落 剑? 什么剑?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乐安公主怕不是要跳那个剑器舞? 翊宗有些惊讶,苍苏却来了点兴趣。木头没啥意思,还得是鲜活的美人才好看啊! 一个侍女捧着盒子上前,李令薇面无表明掀开帕子,抽出宝剑,殿中顿时寒光一闪。 “好!” 苍苏拍掌大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场上还是有不少人心有疑虑的。 没听过这位公主会跳剑器舞,这毕竟有兵器在手,满场可都是人呢,要是有个磕到碰到怎么办? 翊宗也有些犹豫:“苍国主,朕也不知她究竟如何,你看……” 苍苏十分豪气:“陛下,一位美人跳舞而已,又能如何呢?害怕的叫他们坐远些便是了,我苍苏是不怕的!” 郭贵妃不疑有他,她眼下只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乐安身上去:“陛下,乐安定然是好不容易练的,自然要给她一个展示的机会呀。” 翊宗转回头来看她:“也好。” 李令薇吩咐过乐师,一曲《剑器浑脱》立刻响彻整个含凉殿。 她执剑而立,缓缓开始动作,随着乐器的声音在最中央开始起舞,忽然连绵不绝,忽而肆意挥洒。剑身如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如龙似凤,而剑穗就是它灵活的长尾,飘飘在空中飞舞。 李令薇只身着宫里最寻常见的襦裙,原本就是个柔柔的女子。此刻剑一舞起来,猛然间英姿飒爽,谁看得出她其实手心都是汗。乐声也恢弘,旁边还有咚咚急切的大鼓为她打着拍子,忽然间,她一跃而起,长剑直直斜向空中刺去,宽大的袖子直落到她大臂上,露出一节洁白似玉似藕的小臂来,转瞬又被衣物遮挡,她翻回落到地上,马上又接上了另外一个动作。 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使得不少人瞠目结舌。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啊。” 有人想起了公孙大娘,喃喃自语念出了这句诗。没想到,一个深宫里的娇娇公主也能跳出这么像模像样、的剑器舞来! 苍苏的眼睛越看越亮,没想到这木头美人还有这样一面,今日的宴会来得值了! 他紧紧盯着乐安目不转睛,不想放过她每个动作。虽然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就是觉得忽然间好像她就有了灵魂似的,跳起来像是要飞天而去。 和刚刚那个动作一样,苍苏眼看着李令薇一跃而起,只不过这次她换了方向,正面对着苍苏。 她想起了很多事,比如说苍苏如何折辱她的,在她痛到忍不住哭泣的时候,那个禽兽又来对她说:没有人会来救她。 他说父皇把她嫁到这里来,就是把她交给南武了,如果闹出事情来,会破坏两国邦交,而且父皇有好几个女儿,不会在意她的。 所以她细嫩的身上永远藏着青紫,永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景的信使回去,一个字也不能说, 这个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南武皇后过,不然也不会那么宠信一个夷族美人,把她宠出了妄想,以为除掉自己,她就可以登上皇后之位,这才一把花烧了她住的地方。 那满眼的火色,烧在身上的痛感好像又出现了,李令薇的眼里全是无比决绝的恨。 她和她手上开了刃的薄剑一起直冲他而来! 苍苏觉得有点奇怪,这位公主好像突然又不木头了,寒光一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但他不信她会把自己如何,此刻不动如山。 倒把翊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叫人护驾。 “啊!” 有人惊叫出声。 叮当一声,李令薇的剑掉在了地上。 她支撑不住了。 刚刚的剑舞她还可以支撑,到了恨的那个部分,就好像身上全部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再加上手心里的汗,她就再也握不住那把原本轻松挥舞的宝剑了。 翊宗总算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座位上才想起来训斥她。 “乐安!你怎么回事!” 苍苏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乐安公主,再看看自己的酒杯,心里生出一丝怀疑来。虽然这公主的剑没有真正刺到他眼前来,可是刚才分明剑光一闪,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自己的酒杯。 再看酒的颜色,就越看越觉得可疑。 她是不是下毒了? 想到刚才说起的公主体弱,久病成医,难道她擅长用毒?那又为什么要谋害自己?还是说,前面的一切都是一场戏,她其实是大景皇帝派来杀自己的? 只要他这个国主一死,南武必定要乱,大景可以趁机蚕食! 可是再看翊宗,又觉得不像。他假装碰到了酒杯,深紫色的葡萄酒流满了面前的案几。 李令薇坐在殿中央的地上深深喘气,浑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没有能手刃仇人,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方法,这里到处都是侍卫,一定会比她动作更快的。 她深深看了苍苏一眼,希望他至少被自己吓退。 她转而跪坐在地上:“请父皇恕罪,儿臣学艺不精,惊扰了贵客,儿臣愿意领罚。” 翊宗看向苍苏:“苍国主受惊了。” 苍苏:“无碍。公主过谦了,这剑器舞浑然天成,不亏是大景啊哈哈,也只有大景才能养的出这样的公主。” 他赞不绝口,却绝口不再提求娶之事。 李令薇早就在翊宗的示意下,被侍女搀扶起来带了出去。等回到清辉殿,她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 卢中正很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宫里的宴会一定很不错吧?” 谢霁清没有回答他,反问了一句:“你知道顾林玉住在哪里吗?”就是他把自己拉出去了。 “知道啊,怎么了?” 公主进去之后到底如何了,和亲支使是否还有转机一概不知。顾林玉想必是从头到尾都在的,想去问问看,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把事情大致跟卢中正说了说,他嘴巴张得老大:“霁清,你胆子真大,你、你居然想在圣上面前说那样的话……完了完了,他要没拦住你的话,你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 谢霁清浑不在意:“别说了,你带路吧。” 两个人直到夜深了,才等到回家的顾林玉,见了谢霁清还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卢中正替他说:“他就该过来谢你,然后我呢好奇来听听故事,后面到底怎么样了?” 顾林玉招呼他们回家里坐下,又煮上茶来招待。谢霁清心里急,看也没有看茶一眼,全程紧盯着他的动作。 知道他慢悠悠坐定才开口说起来:“……公主脱力,剑就掉在了地上,陛下和南武国主都没有在意的样子,不过和亲的话就没有再提过了。” “就没啦?” 卢中正还嫌不过瘾,怎么这就结束啦? 谢霁清值已经明白了,他谢过顾林玉,拉着卢中正告辞。 看来公主这一舞,暂时打消两边的和亲意愿。 - 李令薇昏昏沉沉醒来,隐约听到了父皇大声训斥的声音。 “公主胡闹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她!让她练剑器舞,她拿得动剑吗?!还偷偷藏在这里练了一个多月,朕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昨天她脱力了,那把剑就要伤到人了你们知不知道!” “是谁!是谁怂恿她的!” 宋姑姑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陛下息怒。奴婢等人没有怂恿公主……是公主她自己要学的,奴婢等人也拦不住她啊!公主在太妃那里得知了梨园如今还有位娘子会跳这个,就去找人来学了,奴婢心中忧虑,可是公主她不听奴婢的……” 第11章 质问 李令薇闭上了眼睛。 没有想到,从前忠心耿耿守在身边一心为她的宋姑姑,在父皇面前也会这样。宋姑姑或许真的是为自己好,只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往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有脚步声绕过屏风来到她的寝床面前,是父皇。她没有睁眼,睫毛颤抖地厉害,等着父皇对她的命运做出宣判。 “乐安,你醒了吗?” 也许是因为刚刚他在宋姑姑那里已经发泄了怒气,李令薇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慢慢睁开了眼睛。 “钱太医说你大约是忧思忧虑过甚,这次能有一番发泄也是好的。” 她默默点头,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扑簌簌留下来。翊宗没料到她这样就哭了,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从侍女手里拿了张帕子来塞给她。 永昌总是在他身边,他就很清楚该怎么去哄她,乐安这里来的少了,反而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怎么才能让她不哭。一样是女儿,自己确实多少有些偏心了。不过这泪眼朦胧的样子,更像从前的柔妃几分,翊宗的心霎时又软下来一些。 “别哭了,父皇也不是要怪你,这不是没事吗?往后不准再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你一个金枝玉叶学什么不好?” 李令薇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怎么,不是来告诉她让她和亲的事情,只是说以后不准舞剑吗?! 她眼泪流地更凶了,翊宗以为她不愿意,赶忙打算圆回来:“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你先养身子好不好?至少在养身子的时候不能动那些吧?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行不行?” 她点点头。 这才对嘛。翊宗满意了,好在南武国主没有什么意见,还客气地不得了,使劲夸大景地大物博地灵人杰,一场意外才能消弭于无形。 既然乐安这里也没啥事,他打算走了。刚要起身,发现寝床上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一只小手,牵住了自己的衣袍,此刻正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用刚刚哭过的声音小声说: “谢谢父皇。” 她可怜巴巴地带着哭腔,翊宗莫名慈父心起,竟然耐着性子哄了哄她:“乖些,你好好养着,父皇得空再来看你。”说罢才走了。 李令薇还在云里飘着许久才落地,她第一次发现了,这就是撒娇示弱的用处吗? - 郭贵妃看着眼前的女儿永昌公主,越看越舍不得。她已经18了,从前是觉得她还小还不懂事,多在宫里留两年也是好的,谁能想到会引来南武的觊觎? 她把当晚的事情跟永昌一说,永昌还听完就急了。 “母妃,我才不要去和亲!那南武是什么地方,一个小国,也敢打我的主意?” “行了,你母妃不是暂且帮你挡过去了吗?”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稳重些?郭贵妃接着把后来乐安的事情讲完了,永昌越听越怀疑:“母妃,你说她会不会知道要和亲的事?” “那南武国主忽然在宴上提出,她怎么会知道?” “可是母妃,你看她明明就是装病变丑,还害得我被父皇训了一顿。原来凌波舞也不跳了换成那劳什子剑器舞,怕不是存心让那个国主看不上她吧!” 郭贵妃想了想还是不信:“那怎么可能的,连你父皇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有什么本事先知先觉?” “儿臣就是觉得她一定有问题!母妃你看,从前乐安什么样,这阵子又是什么样,母妃不觉得她变了好多吗?” “谁长大了性子不收敛的,你当谁和你一样?叫你不要惹麻烦,你听话了吗?” 郭贵妃假装嗔怪,永昌看得出来,顺势往她怀里一蹭:“母妃宠的,母妃心疼我!” 郭贵妃抚着永昌乌亮的头发,心里想着事。确实不能再留她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不说,若是再来这么一遭,她这心里也受不了。陛下那里她有信心,耳边风再加上郭家是足够了,仔细寻个好的也能给儿子当成一番助力,再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得个一年半载, 她打定主意要给永昌开始相看了,这孩子还钻在她怀里嚷嚷:”母妃,我不去和亲!别让我嫁给那个小国主!那么远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她气到发笑了,使劲在永昌背上拍了一下。 “快起来!不叫你去就是了!” - 李令薇这里迎来了一位客人,平宁公主。 这位公主和她同岁,她母亲位份不高,只是个昭仪,但好在如今还是在宫里好端端的。母女二人一起住在远处的承香殿里,平日里十分低调内敛,既不争宠也不掺和宫里旁的事。看起来好像与谁都不亲近,父皇却一直没有忘了她们。 平宁喜欢看书,从前就跟乐安没什么往来,因此她这回来清辉殿,李令薇是有些意外的。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她相貌清秀,端正地坐在那里,衣服和首饰也都是清淡不出错的颜色和款式。若是只看外貌,或许要觉得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公主。 “我听说了含凉殿的事。” 那一晚过后,只怕整个宫里都传遍了。李令薇自从这一世醒过来,就已经想好了可能会有的种种后果,流言蜚语是最微不足道的。她淡定地问:“那你是来探望我的吗?” 没想到平宁公主盯着她问:“你是不是不想去和亲?” 犹如一个炸雷响在李令薇耳边,有那么一瞬甚至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父皇召你过去的时候,想必你就发现了那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有那么一位在场。再加上父皇让你当众跳舞,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他是让你跳给那一位看的。所以你才会假装脱力拿不稳剑,故意在他们面前跳砸了,你不想去和亲,对吗?” 不得不说,平宁公主还是有几分敏锐,她只凭着转述的只言片语,就能大致推断到这个程度,只可惜她无从得知,自己根本不是到了才发觉的。 自己是在一个多月以前就知道了这件事! 李令薇心神早就稳下来:“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身子不适已经许久了,钱太医早就给我诊过脉说我体虚,那剑舞又耗力,才会拿不住意外掉下来的。” “你身子不适,还要学剑舞?” “父皇生辰近了,我想为父皇献上一份不同寻常的生辰礼,我有错吗?” 平宁公主站了起来,她带着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说:“你我生在皇家锦衣玉食长大,自当想着结草衔环来回报,鸦雀也知道反哺,我们又如何比不上鸦雀?” “如果大景需要我们女儿家,我们自然是应该以此为荣耀的。” 李令薇丝毫不惧:“如果父皇是要你和亲呢?” “我自然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李令薇失了兴趣,平宁只不过是宫里一个天真的女儿罢了,她从来没有出去过外面,不知道这深宫以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懒懒地说:“如果父皇下了旨意,我自然也不会抗旨不尊。” 言下之意,轮不到你来说我。当然,如果父皇没有旨意给她,那她也不用管这些了。 “你走吧,我要歇着了。” 第12章 自私? “大景是我们李家的,百姓也是我李家的百姓。如果和亲能使成千上万的百姓免于战火,免于流离失所,大景和南武世代和平友好,我当然愿意。 纵使我一个人要忍受愿意异乡的孤苦,我也愿意,史书上会记得我的。” 平宁说完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就拂袖而去,留李令薇一个人在这里陷入沉思。 这就是佛祖说的舍身饲虎吗,忍辱牺牲,拯救世人? 她想想自己。 她当初知道自己要和亲的时候,有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或许是有的,即便没有,父皇的诏书上想必也写了。当初她也没反对不是吗?虽然对未来也有些害怕的,但还是擦干泪痕,准备好东西,拜别了父皇和太妃,踏上了去远方的路。 然后呢,过不了多久她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过往的痛苦她不想再回忆,按照平宁来说,她不愿意去和亲,就是自私,就是不想承担自己身为皇室女的责任,就是不思回报皇恩。 可是从前她在宫里要听父皇和贵妃的,父皇说让她和亲,她就去了。在南武她只是个摆设没有权力,一切都是国主苍苏给的,迫不得已也只能听他的,换来了什么呢?换来了无比屈辱的死亡。 不知道她死了以后,这些她所谓的亲人,会不会为她掉一滴泪。 可这是为什么? 她也是天子所出,为什么皇兄弟们以后有机会继承皇位,她却连主宰自己的命运都不可以? 李令薇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开解,她带上宋姑姑,去了太妃那里。 太妃已经心焦了好久:“你可算来了!” 李令薇低头行礼:“让太妃为我担心了。” “还说这些做什么,快过来,来挨着我坐。” 她依言过去坐下,太妃的手立刻紧紧地攥住了她,好像她下一秒就要飞走似的。 ”你可吓坏我了,你这孩子,告诉太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和亲这档子事了?”太妃人老成精,再加上乐安之前在她这里的表现,如何能猜不出,她确实是早有准备呢? 不过不等她回答,太妃又恨恨地说起郭贵妃来:“……她倒好,自己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倒不当回事了!也不想想,她如今是位份最高的,你们不也都算是她的女儿吗!眼皮子浅,心也浅!我大景娇养宠爱的公主,为何要嫁到千里之外去,就因为打仗打不赢吗!他们男人造的孽,到要让女儿家来还!” “你个傻孩子,早些告诉太妃,太妃也好帮你谋划谋划。” 李令薇在她面前凑出一个笑脸来:“这样他应该已经看不上我啦。” 太妃不高兴:“什么话,什么叫他看不上你,堂堂公主,自然只有瞧不上他的份!” 可是太妃,情势就是如此啊。她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轻轻靠在太妃的肩上。太妃身上是她熟悉的檀香味道,温暖而安心。 刚才平宁说的话在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太妃,和亲可以平息战火的不是吗?我不愿意去的话,是自私吗?” “谁跟你说的?”太妃不以为然,“两国交战,自然有利益驱使。眼下和亲的利益大于打仗,自然可以,可是谁知道能管用多久?等到什么时候打仗的利益更大了,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他们开战。” “真的吗?” “世事向来如此,太妃上了年纪见得多了。就好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倨而后恭,或者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大景已经两百多年了,可是在此之前,大景又在哪里呢?眼下不过是小国南武,已经打的赢了,那再往后几十年呢?” 太妃没有明说,可李令薇已经完全懂了。等到南武成长为大景毫无还手之力的庞然大物的时候,什么世代和平,那都是可以随意撕毁的事情。 即便如平宁所说,和亲有用,只怕也是非常短暂的作用。 让她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条命,去为了这么短暂的作用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她鲜活的容貌,她公主的尊严,她生而为人、为皇女的骄傲,值得吗? 答案当然是不值。 太妃拍拍她的手:“别听他们胡说,死人可是开不了口的,那些说话的,可不都是活人吗?” 李令薇一个激灵,如果没有重生这一遭,那她也早死在南武了,当然没有办法开口回来跟平宁说她不对。 话说到这,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自私就自私吧,她要把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上,要活下去! 太妃感觉到了她身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关心地问:“冷不冷,要不要加个手炉来?” 太妃年纪大了不耐寒,眼下虽然已经过了春天,她还是时不时要抱着手炉过。李令薇摇摇头,又跟太妃安顿了要好好养身体,还要看着她的孩子长大才行啊。 太妃自然笑着点了头。 “对了太妃,我这次来还有件事,就是想把我身边的宋姑姑放到您这里来。” “好啊。”太妃一口应下,“上次她来替你取剑,就有些话不大中听,我原先想着告诉你让你自己处置,正好今日一道跟你说了。” 李令薇有些遗憾:“从前没发现,宋姑姑胆子这么小,父皇训她两句她就吓到了。只是她到底照料我一场,还请您至少给她留个养老的地方。” “你放心,我这宫里就是老人多,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就是。” 说着,李令薇把宋姑姑召进来。 “宋姑姑,从今日起,我就把你留在太妃这边伺候,替我好好照顾着她老人家吧。” 宋姑姑明显懵了:“公主,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姑姑想多了,太妃娘娘与我情同母女,如今也上了年纪,自然是需要多些人照顾,我不能守在她身边,只好请姑姑来替我照顾着。 底下的人急到跪了下来:“公主,殿下,奴婢已经照顾您十几年了,这让奴婢离了您怎么活啊!”话说到这,还忍不住哽咽出声。 “姑姑,我已经大了。” 宋姑姑被泪糊住了眼睛,只隐约看到上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公主果然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紧紧牵着手的小女孩了。她忍不住有些后悔,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乐安把你给了本宫,还委屈了你不成?行了。”太妃不耐烦道。常女官早候在侧,上前把宋姑姑带了出去。 李令薇心里不能说不难受。从前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宋姑姑跟着她一路也是尽心尽力照料的,直到命丧和亲路上。 太妃留意到她:“心硬些,什么时候女儿家都是心硬才能过得好。” 她点点头。 - 郭贵妃现在也在发愁,她愁的是该给永昌寻个什么样的驸马。 照她自己想,这家世品貌是自然要考虑的,另外还得寻一寻靠她们郭家近的,好为二皇子做个助力。她把自己知道的人家捋了一遍,没寻出几个合适的来,只怕自己久居宫中,已是不清楚这些事了。 她把郭家的母亲和嫂嫂都请进宫里来,帮着她一起相看。 郭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既然是为永昌选婿,自然要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才行。” 郭贵妃闻言道:“母亲,不若我们有了人选再告诉她吧?” “怎么,娘娘入宫之前我不也都告诉你了吗?” 贵妃无奈,只好打发人去叫永昌过来。永昌看到外祖母和舅母入宫,自然又是好一阵撒娇耍赖,好不容易进入正题,永昌知道她们是来为自己选驸马的,当下眼睛就亮起来。 “要做我的驸马,那必定要是人中龙凤!” “还有呢?”众人含笑。 永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有就是要长得俊俏的。” 第13章 生辰礼 从太妃那里回来,李令薇不再怀疑自己,重新振作了起来。 和亲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定,父皇和苍苏都好像遗忘了这件事一样,没有人再提起。她之前能做的都做过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父皇的生辰总算是快要到了。 父皇好不容易最近能够关注到她一些,李令薇决定趁热打铁,用一件拿得出手的生辰礼来讨他欢心。 之前她就想到了,上辈子让父皇龙颜大悦的生辰礼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这么久过去,早就忘了那个人叫什么,只记得宫里到处都在说,父皇对那件礼物爱不释手,日日都要仔细看上好久。 那是一尊捧真身菩萨。 菩萨通体纯金,立在一座圆形的莲花宝台上,双手捧着一个荷叶盘。如何精致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那小官奉上的这尊菩萨塑像的时候,言明了这个荷叶盘是用来供养舍利子的,献给陛下,是认为陛下和得道高僧一样,体内可以诞育舍利子。 父皇对佛教日益痴迷,这样一份生辰礼,正搔到他的痒处,那小官也一跃三级,得了大把的赏赐。 李令薇跟太妃说的就是这个。她印象里听说那位匠人就在长安西边一带,曾经给荐福寺的佛祖像也塑过金身,应该不难寻,没什么意外的话,那小官这辈子再也体会不到连升三级的快乐了。 她心里有些促狭地想,这么会拍马屁的官一定也不是什么好官,那这东西,还不如让她得来,至少换父皇一个承诺吧? “禀公主,那位匠人已经寻到了!” 来得正好! 她振奋起来:“问清楚了,还没有人寻过他吧?” “没有,匠人说,他上个活计还是荐福寺的。” 就是他没错了,李令薇细细描述了她印象里那尊捧真身菩萨的模样,又怕传话传走了样,亲自去画了个大概,叮嘱自己的人一定要把画和金料亲手交给那位匠人,等他做成了,一定重重有赏。 宫人领命而去,她这心就放下来一半。 另外一半是她在太妃那里看到的,那就是手抄经书,她打算拿来给菩萨做个加码,抄一遍不够,就抄九遍,寓意长长久久,九九归一,周而复始。 父皇一定会喜欢的。 李令薇寻了一本金刚经来,沐浴焚香,平心静气,打算用等待菩萨像的时间抄完九遍金刚经。只是没等她第一遍抄完,不速之客又来了。 永昌公主大摇大摆地又来了清辉殿,一副精心打扮过粉面含春的样子。她看到李令薇在抄经,开口就是讥笑: “怎么了乐安,求佛祖保佑你不要去那个南武小国吗?我看啊,你不如跪下来求求我和我母妃吧?“ 李令薇不理她,冷眼扫过一片侍女:“谁放她进来的?” 被扫到的侍女都不敢大声:“奴婢拦不住永昌公主……” “不用说了,自己下去领罚。” 永昌被她冷落,十分不满:“你什么意思?你这清辉殿又是什么好地方,我来不得吗?你前面装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李令薇抬眼看她:“钱太医替我诊治过的,说我装病,你不如去问问钱太医?” 永昌一时噎住,反应过来才恨恨地说:“我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他求亲这回事?” “求亲一开始也就是求的你,我怎么知道?” “你!你明知道我母妃在场,一定会护着我的!” “是啊。”李令薇的语气让永昌后背发凉,“是啊,贵妃娘娘舍不得你,就会把我推出去,不是吗?”真是一对好母女,一样的不讲理。 冷不防被她捉住了痛脚的永昌心虚了,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可是话要这么说出来,别人就会说她母妃存心要害乐安了,当下就跳脚反驳,只是这反驳也显得没什么底气:“他说要貌美如花的,父皇的女儿最漂亮的就是你了,我母妃说的有什么错。” 李令薇盯着她看:“这时候你愿意承认我比你漂亮了吗?” 把她气到跳脚。 这阵子不用装病,也就不用持续敷黄栌水,李令薇白皙柔嫩的脸已经恢复了大半,和永昌站在一起,不用分说就把她比了下去。永昌被她戳到最痛的地方,心里的火立刻就忍不住了。 “乐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要以为你那些把戏就能骗过我去!你等着吧,就算我生的没你好,但母妃给我找的驸马一定比你的好!你就等着嫁到那蛮夷之地去吧!而我要和我人中龙凤的驸马安安稳稳地在长安享受这辈子的荣华富贵!” 撂下狠话,她狠狠瞪了李令薇一眼,带着人转身就走了。 而李令薇为了抄经特意平的心静的气,此刻全都翻涌起来了。 - 永昌又一次在清辉殿受了气,就跑到长安宫郭贵妃那里去诉委屈。 “母妃,她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呜呜呜——” 郭贵妃头疼,说了多少遍别惹事别惹事,这孩子怎么还这么不消停?心里有气,瞥了一眼不理她。 永昌使出撒娇大法:“娘~我看到她就烦,和亲的事到底怎么样了呀,能不能快些让她嫁地远远的!最好这辈子也不要再看到她了!” “你当这是什么儿戏吗?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郭贵妃板起来,“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母妃自会处理的。还有,不准再去清辉殿了!你还想被你父皇训斥吗?” 永昌扁扁嘴:“我就说她有问题,母妃又不信我。” 见她还要分辩,郭贵妃直接飞了个眼刀过去,总算是不敢再顶嘴了。贵妃苦口婆心地说:“你也知道,你外祖母和你舅母在宫外替你寻着驸马,若是你闹出什么事情来坏了名声,谁还敢娶你?你也不想想!” 她总算明白了,立马就乖巧起来:“永昌懂了,辛苦母妃~” 真是生了个冤家,还不得不疼她。 贵妃心里也有盘算,还是要试探一下陛下的想法才行。 - 自从永昌这个小插曲之后,李令薇多少有些静不下心来。她身边一个侍女见状鼓起勇气来劝。 “公主,奴婢曾经听人说过,若是求个心诚,可以去寺里烧香抄经的。” 寺里? 对了,她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这个侍女跟过自己去大慈恩寺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她就可以说,自己诚心诚意为父皇祈福,潜心在大慈恩寺为父皇亲自手抄了九遍金刚经,并请高僧点化开光。她越想越觉得对,当即派人去大慈恩寺找了悟大师准备,回过头来又夸了侍女。 “说得好,去领赏吧。” 侍女明显高兴起来,向李令薇行礼告退了。宋姑姑眼下不在这殿里了,一切就都听自己的,得赏罚分明才是。 大慈恩寺那边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了悟大师专门为她准备了一处静室不会被人打扰,言明她随时来都是可以。 李令薇寻了个合适的日子,再次去了大慈恩寺,了悟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亲自把她引进去,然后为她焚香诵经。她摊开眼前的白纸,再次沉下心抄写。 直到日暮,她起身告辞离去,第二日再来,第三日也来,直到工工整整地抄出白纸黑字的九遍。 “功德无量啊,公主心之赤诚,贫僧叹为观止。” 了悟大师双手合十轻轻弯腰,李乐薇明知道他不过是随口夸赞,还是觉得自己确实是诚心诚意,为了讨好父皇也算一番苦心了。 “还请大师为本宫的手抄本开光。” 第14章 端午 了悟大师躬身接过来捧着,说:“请公主殿下放心,贫僧一定择吉时,亲自为殿下亲手抄录的经书诵经开光,诵满七日,届时再请公主派人来取。” 李令薇回了一礼:“麻烦大师了。” 两样生辰礼都有了着落,她心里轻松了很多,回宫就去找太妃聊天。 太妃:“听说前几日永昌又去找你的麻烦了?” 李令薇惊奇:“太妃怎么知道?” “哼,她母妃大张旗鼓地把娘家人都召进来,不就是为了给永昌寻个驸马吗,她那性子还忍得住?一定是要去跟你炫耀炫耀的。” “被您猜到了。”她露出一个今日少见的明媚笑脸来,感觉自己在被人关心着。 “怎么,郭贵妃有人选了?” “不清楚,永昌没有跟我说。” 太妃怕她不开心,开解她道:“只怕她也寻不到什么真正的好人家,都是些花架子。你可知道咱们大景的五姓七家?” 李令薇点点头:“知道的,就是李崔郑卢王这五姓,一共七家。” “这是真正几百年的望族,而他们从来都不屑于跟皇室结亲,只在五姓当中联姻。你或许要说,从前那位昌平公主就是嫁给了荥阳郑氏的嫡长子对不对?可你不知道这后面的故事。” “这皇家的女儿也愁嫁啊,当时的长平公主就是这样。宰相给那会在位的盛宗出了个主意,说郑氏嫡长子考中了状元堪为公主良配,可那郑氏子原本是要回荥阳去娶那崔家女儿的,没想到被盛宗一道旨意召回,让他娶了昌平公主,从郑氏子此就恨死了那个宰相,在盛宗面前说了不少他的坏话。” 李令薇有些惊讶:“就因为宰相给陛下出的主意让他当驸马吗?那后来呢,这郑氏子和长平公主如何了?” “也是一对怨偶罢了。”太妃叹了一口气,转头又说到郭贵妃和永昌身上来。 “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心里想的什么也不难猜。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之位,必定要笼络一些人的,眼下朝中这几家,你猜她会把永昌许给谁?永昌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你猜她会选谁?” 太妃如今是万事不理,可不代表她不清楚,毕竟在这后宫住了这么些年,来来回回一茬一茬的新人,为的都不过是权势二字。 她眼下就只关心乐安一个人:“等我看到你也成亲生子,这辈子就算可以闭眼了。” “太妃说什么呢,您不是还答应我要看到我将来的孩子长大吗?” 李令薇不依,做出小女儿态来痴缠,到底把太妃哄开心了。 她没有说自己心里的担忧。 眼下一切都还存在着变数,贵妃娘娘是在为永昌操心相看不假,可这不意味着,她腾不出手来在和亲的事上插一脚,她还得早做打算才是。 - 入夜了,今日十五,翊宗照旧歇在郭贵妃的长乐宫。 贵妃今日格外温柔小意,她亲自伺候翊宗更衣躺下,寻个合适的时机,才在不经意间先是提起了永昌的事情。 “陛下,永昌也不小了,臣妾打算着,这些青年才俊也该看起来才是了您说对不对。” 翊宗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她如同受到了鼓励,把娘家这段时间打听到的一些情况拿出来跟他提一提,又发现他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了计较。 这多半是放手让她自己去选。 贵妃把心放回肚子里,又端上来一碗参茶:”陛下,臣妾伺候您喝。“ 翊宗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慢慢啜饮,就听见她又说:“那和亲的事,如今怎么说了?“ 翊宗顿了顿:“如今还没定下来。” “这样啊。”郭贵妃拈起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臣妾原是想着,永昌下来就是乐安,这去不去的也该有个准信才是,再往后还有平宁……” 一副后宫之主为陛下的女儿们打算终生大事的样子。 翊宗停了下来,过了片刻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对她说:“你不用操心她们。” 贵妃的动作一滞,怎么,这是不准她插手乐安的事了? 她勉强笑笑:“臣妾也是想着为陛下分忧,既然您有了打算,也好告诉我一声,有了喜事宫里也得提前预备着不是?” 翊宗已然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 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一日长安城内家家户户门上都挂起了艾草祛毒辟邪,还要吃粽子,赛龙舟。 外面人多杂乱,谢霁清没有出门的打算,一个人在房里卷着一册书看。不期然卢中正又闯进他家里来。 “霁清!霁清!快出来!” “霁清,怎么你在家也不出声,害我喊了这么半天。”他也不见外,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是一口灌进去。 谢霁清看了眼茶杯,决定再也不用这个了。他淡淡看向卢中正:“怎么了?” 对面兴奋起来:“他们要在渭水上塞龙舟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谢霁清波澜不兴:“我记得你说,王大人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等过些日子就要走马上任?” “是呀!” 眼看着谢霁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他有些心慌:“怎么了?” “马上就要做官,你也该有点稳重样子了。” “嗐你说这个,这不是还没当吗,还能让我松快几天。” 卢家的长辈到底不会看着家里出了一个进士而不闻不问,到底出了力走了王大人的路子,最后给他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他看看谢霁清,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霁清还没有安排,整日就在屋里埋头读书。当下连说话的语气都放弱了:“这塞龙舟一年一回,据说场面盛大,比我老家那边的可好看多了,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就找别人……” 谢霁清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吧。” “好兄弟!” 卢中正马上开心起来,一路都在跟谢霁清讲他听说这里的端午有多好玩。他上任的地方离着成都府不远,这一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长安城里交到的朋友。 两个人一说一听,连个随从也没带,就到了渭水边。 卢中正在路边大娘那里买了几个包地精巧的粽子,塞给谢霁清两个,自己腾出手来解开绳子扒开粽叶,露出里面白润的糯米来,咬伤一口里面还带着蜜枣。他吃得满足,还不忘催促谢霁清。 “你快尝尝,好吃的!” 谢霁清口上嗯了一声,手上却不动,只把细绳拎在手中。看着卢中正吃的乱七八糟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有辱斯文。 他问:“范阳吃不到粽子吗?” 卢中正噎了一下:“哪里就吃不到粽子了!不过是口味和长安不同罢了!我吃两个怎么了!” 眼下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还真像是从来没有吃过粽子的。谢霁清忍俊不禁,唇角就有了微微的笑意。卢中正一抹嘴角沾的糯米,振振有词地说: “家里规矩大,好不容易在长安出来能松快些,你还要管束我。” 好了好了,谢霁清不与他斗嘴,等他吃完收拾干净,才一道往岸边走去。不同于曲水的碧水如玉波澜不兴,这边渭水有着宽阔的水面,水流也更湍急,泛着一点泥沙的土黄色。 岸边早就被围地水泄不通,卢中正寻了个缝带他穿了进去,走到建在水边上一个凉亭里,才看见水面上已经泊好了六只不同颜色的龙舟,各个舟上都站了好几个精壮的汉子。 岸边有一人咚咚咚敲响了三下金锣,六只并排的龙舟早已解开绳子,在汉子们齐心协力地划桨下冲向目标。岸上的人群纷纷为他们加油鼓劲,一派热闹非凡。卢中正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只在龙首上裹上红布的龙舟越划越快,逐渐把对手甩得老远,第一个到达了终点! 第15章 献礼 人群中瞬间迸发了热烈的欢呼声。 卢中正看着热闹,随意找了个身边的老伯来问:“这是哪一队赢啦?” 老伯扭头过来认真地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兴庆坊的红队啊!他们年年都能夺冠的!哎呀呀真是让人高兴……” 他说着说着,目光移到卢中正身旁的谢霁清身上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才敢说:“哎呀!这不是新科探花郎吗!哎呀呀老朽我真是有眼无珠,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 谢霁清也很意外,没想到在这都会被人认出来。卢中正更好奇了:“老伯,你怎么认识他?” “看你说的,那天给探花郎送金花笺的时候我就在场呢!今日得见可见有缘,探花郎,老朽就开了那么小小一个茶铺,可否请您在我的铺子里留幅墨宝啊,也好叫我们沾沾探花的光!” 老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谢霁清正要推辞,万万没想到旁边有人听得对话,立马凑了过来。 “探花?那个长得十分俊俏的探花郎吗?我家女儿看过一眼就心心念念全是他!榜下捉婿没叫我捉到他,今日捉到也不算晚!” “我家女儿年方十五,貌美可人秀外慧中,更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通!走走走你跟我去看过就知道,必不会委屈了你!” 说着就要去捉谢霁清的胳膊,卢中正连忙挡住。但他面前还有开茶铺的那个老伯呛声:“我先发现探花的,自然要先去给我家茶铺题字!” 对面不甘示弱:“呸!就你那三两个板凳的茶铺,也不怕脏了人家的墨宝!我家女儿可是待字闺中要觅夫婿的,误了她的终身你赔得起吗!” 茶铺老伯:“你痴心妄想!探花郎如何看得上你的女儿!……” 趁着两人吵架吵在气头上,谢霁清趁机拍了拍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卢中正,两个人悄悄溜出了人群。 直到总算离渭水远了,卢中正才捧腹大笑:“没想到想把你当女婿的不止大人们,还有这样的平头百姓哈哈哈!” 谢霁清有些狼狈地瞪了他一眼:“热闹看够了没有?” “没有,哈哈哈,这样的热闹再多来几次也看不够!” 他笑了半天,直到身边好友的眼神开始隐隐透出威胁的意味才停下来:“说真的,你要是早些娶了亲,不就没这样的事了?不走仕途也行,娶个娘子,开个书画笔墨铺子终此一生不也挺好的。”话到最后又带了些调侃。 “就看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娘子?” 谢霁清不想理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问题来。如果他要娶妻,想要个什么样的娘子? 刹那间乐安公主的面容从他心尖一闪而过,初遇那一次的哀愁侧脸和含凉殿前的冷静正脸在他心里交错着,让他不得不把理智找回来。 那是皇室的公主。 可是他一不留神就多想了那么一瞬。她又会找一个什么样的驸马,或许,真的要去和亲吗? - 宫里的端午节也是要聚在一起宴会的。李令薇手上待着侍女们给编好的五彩同心锦绳赴了宴,和父皇还有贵妃,还有各个宫里的娘娘们一起饮下一杯雄黄酒。 艾香燃烧的香气起来的时候,她贴身的侍女匆匆而来,伏在耳边悄悄跟她说了一件事。 那个金银匠人说,果然最近有人开始在寻菩萨塑像和匠人了! 李令薇知道,这多半就是前世那个连升三级的小官。好在她下手快,眼下那匠人已经做好一大半了,但她拦不住别人万一还要继续送别的塑像,即便是看起来不一样的,都是菩萨,但在父皇心中哪一个更好,她确保得了吗? 思忖片刻,她跟侍女交代:“告诉他,这塑像脸上眉眼略宽些,眼睛细长,唇也薄长,记住了吗?” 侍女点点头。 “去吧,今天就安排下去。叫他做好了立刻送进来。” 她得提前送才行了,不能等到父皇生辰。 过了两日,她派人从大慈恩寺珍而重之地取回了开过光的手抄金刚经,又过了没几日,底下人把那一尊捧真身菩萨塑像也带回来了。 李令薇亲手打开了装着它的盒子,再三确认过之后终于认定了,确实是上辈子父皇钟爱的那一尊没错! “做的好!应该赏!” 手艺确实精细,菩萨的容貌也按照她的要求略微调整了一些,但仍然显得出慈悲为怀的神情来。 宫人有些犹豫:“禀公主,那匠人说,他有一处自作主张,就是菩萨手捧的荷叶盘上,他说照理这盘上应该刻有发愿文的,来不及告诉我们,就自行刻了上去。” 李令薇连忙拿起来仔细辨认,果然在这里刻了一句话: “敬造捧真身菩萨,永为供养。伏愿圣寿万春,圣枝万叶,八荒来服,四海无波。” 刻得好呀! 她不知道前世是不是也有这句发愿,但如今在她看来,眼下的境况是父皇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她命人寻了个更好的盒子来,上下都垫好赤金丝缎,第二日就去寻了父皇给他献上去了。 “儿臣恭祝父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翊宗看着这个女儿乐安跪下来祝寿,心里也明白了当即大笑:“哈哈哈!朕的生辰还有七日才对,怎得你今日就来了?” “儿臣已经是迫不及待了要为父皇献上生辰礼了。” “哦?你为朕准备了什么?” 李令薇先是打开亲手抄录的金刚经:“儿臣听闻父皇今日喜欢佛理,特意在焚香沐浴宁神静气之后,在大慈恩寺的香火当中亲手为父皇抄录了九遍的金刚经,又特意请大慈恩寺当中的高僧诵经开光足足九日,寓意父皇长长久久。” 翊宗有些满意:“好,你是用心了的,父皇知道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父皇且慢,儿臣还有另外一件礼物。” “是什么东西还叫你神神秘秘的?快呈上来!” 她不慌不忙打开盒子:“父皇,这是儿臣特意为父皇打造的一尊捧真身菩萨。” 通体金黄的菩萨塑像忽然跃入翊宗的眼帘,他听到殿上的乐安细细道来: “请父皇细看,这尊菩萨手捧莲叶盘,是因为它原本应该供奉的是佛祖舍利。儿臣从前不懂佛,但在儿臣心中,父皇一代仁君,必定是像佛祖一样体内可以诞育舍利的吧?因此儿臣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非父皇莫属!” 拿他比作佛祖,翊宗龙颜大悦! 再看眼前的菩萨塑像,他隐隐约约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那么两分影子,心里更是高兴。 李令薇接着说:“荷叶盘上还刻着发愿文,请父皇细看。伏愿圣寿万春,圣枝万叶,八荒来服,四海无波。愿我大景绵延万世长!” 圣寿万春,圣枝万叶,八荒来服,四海无波。 翊宗低声念着这句话,刚刚即位时候的雄心壮志又涌现在他心里,八荒来服,四海无波!眼下大景是遇到那么些小小的困难,可是他们总会克服的对不对? 他有些飘飘然了,再看李令薇的眼神就已经是十二分的满意。 这孩子长得是越来越像柔妃。从前的柔妃也是这么一心仰望着他,柔弱无骨似的倚靠着他,这个大景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者。一转眼,柔妃已不在许久了,连他们的女儿都这样大了。 “乐安,你过来,到朕这儿来。” 他用自己最温情的语气唤女儿过来,李令薇听话靠前。 “好,乐安,你很好,不愧是朕和她的女儿。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16章 郭家人 李令薇:“儿臣别无所求,只盼父皇永寿。” 看她乖巧地在自己身边,翊宗更开心了,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言语更动听呢? “不行,我皇儿如此贴心,朕不可不赏!说罢,金银珠宝首饰器物想要什么?便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朕也会派人为你摘下来的,哈哈哈!” 哪能真的去摘月亮?李令薇明白,不过是自己讨得了他的欢心。她假装沉吟了一下:“若是父皇非要赏儿臣,那就赏一个承诺可好?” “什么承诺?” “听闻贵妃娘娘已经在给永昌挑选驸马了,儿臣心里羡慕永昌有母妃疼爱为她悉心盘算,儿臣的母妃却不能看着儿臣大婚,这已经是一件憾事了。儿臣不愿远嫁,只希望能留在长安,可以时常去母妃的陵墓拜祭,若她泉下有知,也好知晓儿臣已经长大成人,有了驸马,或许将来还有了孩子……” “求父皇应允,让儿臣自己选驸马!” 她说到动情处,已然是泪光盈盈,勾起了翊宗心里关于柔妃的记忆,只是他还是有点在意:“你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李令薇摇摇头:“儿臣并没有,儿臣是父皇的女儿,万事都不会瞒着父皇的。” 翊宗心里舒服多了。 “父皇,儿臣只是想在长安百家里自己选一位驸马,就像母妃爱慕父皇,父皇思念母妃一样,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翊宗想了想,从前的柔妃确实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直到最后的时候,她也是怕自己病中的容貌惊吓到自己,不肯相见。只隔着屏风说话,然后求自己好好照顾乐安…… 再看眼下乐安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心思纯孝,翊宗觉得自己也算交代得过去了,颇觉脸上有光。 “好,朕就应了你,你起来吧。“ 李令薇把所有能想到的话全都说了出去,低着头跪伏在地上闭起了眼睛。当父皇说出那句同意的时候,她心里是巨大的狂喜席卷而来。 有了这个承诺,她就不用担心和亲,也不用担心贵妃会插手她的婚事了! 含凉殿舞剑之后,和亲的事仿佛好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可她到底安稳不下来。一日悬而未决,一日宝剑就仍然在她头顶。再加上任性的永昌和看她怎么都不顺眼的郭贵妃,她不能再把婚事的决定权放在别人手上了。 于是她苦思冥想,才打算借父皇生辰这样一个时候,讨他欢心,趁机提出要自己选驸马的事。 没想到她真的成功了! 不光如此,翊宗接着说:“除此之外,朕还有额外的东西要给你。封号你已经有了,等到你大婚的时候,封地也会有,按制公主当食邑三百户,朕大方些,给你千户吧,也算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李令薇心里喜不自胜,连忙又拜下去:“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必将父皇的恩宠牢记心间。” 翊宗觉得自己收了礼物还做了满足了女儿的愿望,心下十分满足,李令薇直到告退回了清辉殿,仿佛都还在梦幻里。 她终于改写了上辈子的命运。 终于远离了南武,远离了那个成为她噩梦的苍苏。李令薇忽然间觉得疲惫极了,这阵子她一直紧紧绷着神经不敢有太多放松,眼下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 郭贵妃再次把娘家人请进了宫,这次不一样的是,她的爹娘兄嫂都在场。 襄阳侯郭厚武原就是武将出身,等到女儿入宫慢慢成了宠冠后宫的贵妃,郭家的这个襄阳侯的位置也就越坐越稳,深受陛下信任。 襄阳侯世子郭和玉,也就是贵妃亲哥哥了,膝下也已经有二子一女。 此刻一家人正襟危坐,讨论的还是永昌的婚事。贵妃宠爱女儿,在她的婚事上难免多思多虑拿不定主意。原本想的是结一门好亲,也好为二皇子笼络些助力,可是思来想去,就永昌那个性子,只怕笼络不成反而结仇。 这样一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娘家身上。她哥哥如今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定了亲事,那次子和永昌年岁差不多,又是个好性子的,将来必不会欺负永昌。何况郭家本来就是永昌的外家,哥嫂就是永昌的舅舅舅母,这亲上加亲的事不也是锦上添花吗? 她这才把娘家人请进宫商议,只是这话才说出口,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嫂子刘氏就不愿意了。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家小二尚永昌公主?” 郭世子递了个眼神给她,暗示她稍安勿躁。果不其然下一个出场的就是襄阳侯,他没有急着表态,看了一眼郭贵妃。 “陛下对永昌的婚事是什么想法?” 贵妃答:“问过了,由着我们。” 襄阳侯沉思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可娘娘真要把永昌给了郭家,难保陛下不会心生芥蒂。已经是烈火烹油之势,这么一来岂不是火上浇油?外家势大,对二皇子也没有好处。” 郭贵妃也很无奈:“那永昌许了旁人,陛下就不会觉得我们在拉拢别人有所图谋吗?” 这也是实情,襄阳侯一时无话了。贵妃的母亲侯夫人插嘴道:“娘娘也是为了咱们郭家和永昌好,小二尚了公主,不就稳稳当当地了吗?” 世子夫人不服气了:“母亲话说地轻巧,这爵位没有小二一份,原就是亏欠,这要再叫他娶了永昌,他这一辈子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如何就抬不起头来!”侯夫人少见这个媳妇明面上就这么激烈反对,婆婆的脸面挂不住了,当场就差点要和她呛起来。 郭贵妃脸色十分难看,没想到嫂子这么反对,也是永昌性子实在不好,家里人哪还有不知道的。她心里暗暗后悔这些年宠女儿太过,把她养成如今这样的性子,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嫂子不愿意,永昌要想进门做她的儿媳妇,那可就难了。 她对父亲襄阳侯说:“我原是这么一提,既然家里不同意,也就罢了,还请父亲回去也帮我再想想,还有什么人家合适。” 说罢就转身回去歇着了,自有宫人送郭家人出去。 世子夫人愤愤不平:“母亲偏心娘娘太过,为何不替小二想想,那也是她的亲孙子!公主是那么好尚的吗?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永昌!” “小点声!这是宫里,你当你还在侯府呢?” 且不说这两人如何说开,前头的婆婆襄阳侯夫人也不高兴:“如何能不替娘娘着想?她入宫这么些年多不容易,宫里岂是那么好待的?娘家自然要为她分忧!也不想想,郭家没有她能有如今这日子?” 因为永昌的婚事,闹得郭家人自己起了嫌隙。 - “你说陛下允了你自己选驸马?” 此刻的康宁宫里,李令薇开开心心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妃, 太妃起初还十分惊讶,可她仔细想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总比提心吊胆担心别人插手的强。皇室女的婚事向来艰难,这里面各方的勾心斗角都少不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好过被动应战。 从前婚事不顺,索性直接当了道姑的公主也不是没有,这皇宫里就有三清殿,既能保住一头秀发,还可以就在宫里锦衣玉食地修行。 可是这样到底孤寂,太妃也不想让李令薇最后不得已走上那样的路,既然陛下金口玉言已经允了,那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得好好挑上一个妥当人才行。 “来来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太妃一下子迸发了许多热情,就和当年她的亲生女儿选驸马的时候一样。李令薇心里暖洋洋地想,其实谁都行,总比和亲强吧! 第17章 陷害 佛祖保佑让她重活一次,能活得不一样,她很知足的。 太妃早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盘算,到底有哪个世家大族家风清正,教养出来的子弟必不会错的。在她心里,这人选自然也不能太差,总得配得上乐安才好。 听见她在那边自说自话。李令薇也忍不住笑了,想起上回太妃讲的郑家子的故事,连忙交代:“五姓七家肯定不行吧,我可不想叫他们到时候来恨上太妃。” 太妃高兴:“若是你们能举案齐眉,恨我又有什么的,我已经是半身入土,又能被他恨几年?” 玩笑话是这么说,但她在心里还是把五姓七家排开了的。别人不愿意娶公主,那又何必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然后她把自己能记得的文臣武将簪缨世家都扒拉了一遍,发觉自己知道的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只怕早已成婚,孩子都很大了。她哀叹自己到底是老了,竟然寻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 李令薇安慰太妃:“不着急,总归父皇答应我了,慢慢选也来得及。” 只是太妃心里有另一层的担忧没有说出口。有一个南武,难道不会再多些个西武东武出来?乐安这个父皇不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或者利益交换的时候,一个承诺还不是说毁就毁了? 只是这个就不必要跟乐安说了,她爱怜地拍拍乐安的手:“不要紧,等下回再有命妇入宫,我也让她们到这来聊一聊家常。” - 永昌这两天很烦心。 她刚刚才跟乐安放话,要让她远嫁到那个小国去和亲,转眼她就讨了父皇的欢心可以自己选驸马了!真是岂有此理,她母亲是贵妃可以给她选,怎么乐安这么一个没根基的,父皇也要对她那么好? 她恨得牙痒痒,明明父皇最宠爱的是自己,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父皇为什么总是去看乐安,也不来看自己呢。 她也精心为父皇准备了生辰礼啊。 永昌委屈地要死,心里又不痛快,就跑到长乐宫里去寻母妃。她一向都是随心出入的,没想到今日被宫人拦在正殿外。 “殿下,娘娘在议事,请殿下在偏殿稍候……” 永昌开心了一下:“是父皇来了吗?父皇在这里?”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冲,走近了才听到郭家舅母的声音。 “母亲话说地轻巧,这爵位没有小二一份,原就是亏欠,这要再叫他娶了永昌,他这一辈子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然后是外祖母:“如何就抬不起头来!” 母妃要把自己许给郭家表哥,舅母不愿意。 意识到这一点,永昌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追上来的宫人吓了一跳,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冲进去大吵大闹了,没想到她却定定地站在那继续听,直到母妃走了,她才静静躲开,免得撞上出来的郭家人。 她直接去了郭贵妃的寝殿。 “我儿来了?” 郭贵妃像平常一样,永昌却定定站在那不动:“母妃,我不要嫁给郭家。”说完,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都听到了?”贵妃有些内疚,女孩子哪有不要脸面的,皇家女骄傲之心更盛,她被人家看不上,这心里能好受吗? 别说永昌了,贵妃自己心里都不好受,这可是她捧在手心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不嫁就不嫁,母妃听你的。” 她一把拉过永昌搂在怀里:“我儿如珠似宝,自当有更好的人来相配。” 永昌在她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哭够了才在母妃这里重新洗漱梳妆。贵妃慈爱地看着她说:“这几日底下才供上来几只临清狮子猫,其中有一只正是少见的鸳鸯双瞳色的雪球狮子猫,你若是喜欢,就送去你那里陪你玩好不好?” 永昌随意点了点头,她对这些活物兴趣不大,玩一玩也就腻了,到时候再送到别出去。 只是没想到,这猫在她手上压根就没活过几天。 回到仙居殿的永昌还是闷闷不乐,抱着猫的逗玩的她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生气。她是宫中长女贵妃所出,又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天之骄子,郭家人不过就是靠着母妃得了个爵位罢了,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看不起她! 还有乐安,从前也就是容貌胜自己一筹,虽然她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别的地方处处都不如她的,不知为何现在越来越会争宠了,眼看就要把父皇的宠爱全部夺去!可恶的事婚事也没有自己这么坎坷。 先被小国求娶,又被郭家婉拒。 她已经完全忘记贵妃娘娘已经全部替她挡了,乐安才是真正地往和亲路上走了一遭又转回来的。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心里越是愤恨,手上就越使劲,不知不觉间就扭断了猫的脖子。 乖巧的狮子猫最初还能喵喵叫两声,最后已经是彻底断了气。伺候着的宫人惊恐出声:“公主……殿下!”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永昌尖叫一声:“啊!” “这怎么回事,快给我丢出去!” 哆哆嗦嗦的宫人闻言就抱起猫往外走。 “等会,”永昌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可以让她出一口气,“藏好了,把它丢到清辉殿里去。” 宫人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去了。 哼,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让父皇知道你到底有多恶毒!才不值得他花心思! - 李令薇浑然不知,她难得轻松下来,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晒晒太阳,享受一下难得的晴朗天气。 只是才没有闲适多久,就被侍女来报,永昌公主来寻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说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走丢了到处都寻不见。 她本能地皱起了眉,永昌的仙居殿隔着自己的清辉殿老远,怎么找猫找到这里来了?不知道又安的什么心,当下就命侍女在自己殿里四处看看,别叫人家栽赃了还不知道。 李令薇起身出来,就看到她带着人又是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 “乐安,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都跟你说了,母妃赐给我的猫丢了,我得把它找到才是,免得被有些心思歹毒地人捉去害了我都不知道。” “你的猫丢了,为何寻到我殿里来?”李令薇冷冷地说。 永昌讥诮道:“猫儿灵巧跑地又快,那边整片都寻过了,这才找到你这来,怎么,莫不是心虚不敢让我进?” 虽然如今腰杆比从前硬了不少,但她看到永昌就烦,实在是不耐烦与之纠缠:“我的清辉殿为什么要让你说进就进?况且我还在养病,你要是没有别的事,还是早点回去吧。”说着就吩咐人殿门 她找了个借口,没想到永昌反而一下子被她激怒:“乐安,这时候了你还要把生病当借口吗!你们几个,给我把门挡住!我倒要看看她敢拿我怎么样!” 永昌硬是冲了进来,李令薇看了一眼匆忙赶过来的侍女,对方点点头,那这就是没寻到什么东西,或者是已经被她们处理好了。她这才没有再拦,由着永昌带人闯进来。 “都仔细找!找不到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李令薇淡定等她空手而归,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就有永昌的人捧着一团雪白回禀:“殿下,找到了。” 永昌扭头来瞪着她:“你看!雪球果然在你这!是不是你对我嫉恨,才存心害死我的雪球的?” 怎么回事,不是示意了没问题吗? 李令薇把视线从那一团雪白移到自己身边的宫女身上:“嗯?” 第18章 成阳公主 侍女也很慌,刚刚明明四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永昌公主一来就找到了? “奴婢也不知道……” 永昌身边的宫女说:“殿下,奴婢刚才绕着围墙仔细寻了一圈,就在花坛里发现了雪球,找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那小小的一团静静躺着,一丝呼吸也无。永昌冷笑着看向李令薇:“乐安,眼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与我无关。” 到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永昌不知道怎么搞死了这只猫,就扔到她殿里来陷害她,不知道是为了出气还是怎么,反正永昌一向讨厌自己的。 “我要告诉父皇,你有多么心肠歹毒!只是因为嫉妒母妃对我好,就狠心对母妃赐给我的雪球下这样的狠手!” 永昌恶狠狠地说,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一个软糯稚嫩的声音。 “永昌姐姐,乐安姐姐,你们都在这门口做什么呢?” 是最小的成阳公主。 成阳公主是淑妃所出,因为她年纪还小一片天真烂漫,所以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十分喜爱她,淑妃更是把她疼爱到骨子里,在自己的凌霄殿里带着她一起住,说起来,离李令薇的清辉殿也不算远。 李令薇不想把她扯进来:“成阳乖,这不关你的事,快些回去吧。” 永昌巴不得闹起来让所有人都关注到这:“别听她的,成阳妹妹,她这是做贼心虚怕人知道!你看我的雪球,就是被她害了!” 成阳看看侍女手里捧着的那一团白色,玉雪可爱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雪球是只猫吗?那会我在乐安姐姐的殿外面玩,隐约就看到一个宫女把这个往墙里面扔,我以为你们团了个白色的球在抛着玩呢。” 她话音才落,李令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眸中阴暗了下来:“永昌,你为了陷害我,这样的计策也使得出?” 永昌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什么宫女,我如何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要一起抵赖?事实就是母妃赐给我的雪球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这里,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这是要嘴硬到底了。 她不把成阳说的当一回事,一个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呢?没想到成阳眼睛还尖,从永昌身后拉出一个宫女来:“我看到是你了,你刚才往这墙里扔的是不是雪球?” 人都被认出来了,这戏还怎么唱?永昌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怎么不知道避着人!还要跟着她出来!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侍女瑟瑟发抖,心想明明是殿下你让我跟着来的吗怕其他人寻不到…… 永昌换了一副脸转头回来轻描淡写地说:“那真是对不住了,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要以为这样就过去了永昌。” 明明她声音也不大,永昌还是觉得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让她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李令薇盯着她走远的背影想,有她吃苦的日子在后头! 李令薇蹲下来搂住小小人儿的城阳公主,柔声问:“乖成阳,你在我殿外面做什么,怎么会看到那个宫女的?” 成阳嘻嘻笑起来:“母妃歇午觉,我不想睡,偷偷溜出来玩啦。刚才看到那边墙角有蚂蚁搬家,在那里看了好久,好有趣呀!” 还是个小姑娘呢,她心里软了一点,揉揉成阳的小脸蛋,只希望她在淑妃的庇护下,能把这样的天真烂漫尽量保持地久一些,不要和她们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勾心斗角。 但小小人儿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问:“乐安姐姐,永昌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你呀。” “大概是,她不想要有人可以跟她相提并论吧。” 成阳似懂非懂:“那我也要小心,我很快就要长大了,肯定会有人拿我来跟永昌姐姐比的。” 李令薇没有说话,这些自有淑妃应该去教她的。她亲自把成阳送回了凌霄殿,淑妃不甚热情,但也不至于冷淡她。 都是聪明人,这宫里哪还有笨的呢?有也就是成阳这样的小孩子吧。 - 谢霁清收到了陈郡家里来的信,是他父亲。 这是他得中探花以后的第一封家信,按理应该早就到了,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是打开了信。 父亲得知他考中了探花,欣喜若狂,在信中叮嘱他好好在长安上下疏通,争取能得个好出去,最好直接入翰林,清贵而又有将来入阁的希望。银钱方面不必担心,家里底子还是有的,随信一起寄来几张大额银票,供他在京城送礼或人情往来。别忘了如果有高门之女,能为他仕途出力的,尽可以上门求娶,只需要来信跟家里说一声就行。 谢霁清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早就知道是这样了,不是吗? 陈郡谢氏,在几百年前,也曾经是数一数二的簪缨世家,人才辈出如群星耀眼,无一不是当时的风流名士。可是历经战乱之后,寂静凋零,谢氏渐渐没落下来,逐渐变成了仅在陈郡一地的大族。 可是陈郡之外,早就已经被人遗忘了。 可是父亲坚持要重振谢家,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他什么方法都愿意用,读书人的风骨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霁清,你怎么又在看书了,哦是信啊,那没事了。” 卢中正又一次直接闯了进来,谢霁清眼睛也不抬,几乎快要习惯他这样了,一听就知道是他。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见外,随手又是把谢霁清的白瓷茶杯薅起来一口干了。谢霁清默默看着,决定要不然还是去换一套新的茶杯算了。 “霁清,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大景两个公主都在选驸马了!也是,你每天都埋头看书,肯定不知道。” 谢霁清看了他一眼:“哪两个?” 卢中正露出一点狡黠来:“你紧张了。” “……” “你肯定紧张了!有你看中的乐安公主!还有那个喜好奢华的永昌公主,她们俩都要选驸马了。” “嗯。” 卢中正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知道谁家会这么倒霉被公主看上,那是尚公主吗?那是请了个祖宗回家供着。”说着说着想起来身边的朋友疑似对乐安公主一见钟情,连忙又补了一句。 “我是说永昌公主,永昌公主啊,没带别人。” 谢霁清没注意他说的什么,听到乐安公主开始选驸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她成功避开了和亲吗?那南武那边又如何了? “听说乐安公主是圣上亲口说的,由她自己选驸马。你是不知道,眼下城里的大家子弟都开始想办法应该怎么躲了。那个谁你知道吗,他跑出去游历了嘿!从前他爹娘总用父母在不远游来压他,这回倒好找着机会了……还有那个谁,口口声声说自己家里有个从小定了亲的青梅竹马,笑死人了,他逛青楼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说,不会这么倒霉看上我卢家子弟吧?” 回过神来的谢霁清:“真有了这样的事,卢家的当家人自然会应对的,你也不用着急。” 卢中正嘿嘿一笑,他听懂了,不就是说自有卢家嫡长支去操心嘛,他一个旁支子弟公主又看不上的:“反正我过阵子就要启程去成都府了,也不关我什么事。那你呢?” 他什么? 谢霁清无法否认,他心里对那位只有两面之缘的乐安公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每一次想起来,心里都会隐隐作痛,像是丢失的一件珍宝,再见的时候已经和自己再无关系。 可是他眼下毫无根基,或许应该就把她当做天上闪烁的明星,偶尔—— 仰望就好。 第19章 周世子 两位公主差不多同时要选驸马,这风声从宫里才一传出来,迅速就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了。普通百姓并不在意这些高门大户谁和谁成婚,但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这一阵以来,街上喜气洋洋满身红色的迎亲队伍一队接着一队,时不时可见吹吹打打的喜事班子在城里穿梭,有不少大族都抢着办喜事。从前那些先立业再成家,或者是想把女儿再留一留的想法眼下都不好再提,谁知道拖来拖去,会不会拖到陛下赐婚让他们尚公主? 所以都是匆匆忙忙把婚礼程序走完,即便有些聘礼假装还没有置办齐全的,也都顾不得了,只能成婚后再仔细盘算,不管怎么,先把婚事办了再说。 有不愿意卑躬屈膝伺候皇室的,自然就有些处心积虑以为能走捷径的,比如武昭伯周家。 李令薇再去太妃那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位中年的妇人正在跟太妃说这周家。 太妃招招手让她过来听,妇人道:“臣妾见过乐安公主殿下,不过太妃,眼下说的这……” “你就直说吧,没什么不好当着她的,想必你也听说了,陛下亲口允诺让乐安自己选驸马,我不过就是帮她掌掌眼,最后还得她自己定的。乐安,这位是肃毅侯夫人柳氏。” 李令薇客气地微微颔首,以示见过。 肃毅侯夫人柳氏接着说:“上次见过您之后我回去就在想,还真被我想到这一家,说来您也是知道的,武昭伯原本就是老人了,以军功传家,历经三代辅佐圣上。” 太妃点点头,她确实是知道的。 “眼下周家就这么一个嫡孙,名叫做周隆。武昭伯也不想让他再去走武将的路子,就这么一根独苗可舍不得折在战场上,只求他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等到武昭伯仙去,这爵位也是他的。况且这孩子臣妾见过,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 柳夫人把这个周隆一通夸,太妃想了一下,隐约记得从前武昭伯风评还不错,他家里教养出来的孩子应当也不差的。转头就去问李令薇的意见。 李令薇听完也没有什么感觉,不置可否。 太妃说:“不然寻个机会见一见?这是大事,自然应该慎重些。” 柳夫人赔着笑脸:“那是再应当不过了。” 就由肃毅侯夫人柳氏居中转圜,安排妥当了再递牌子进宫告诉太妃和乐安公主,乐安就把位置选在了大慈恩寺,去一趟并不惹人眼。 还有一点私心就是她如今也对佛祖怀有敬畏,白砗磲佛珠手串还在她手上待着,从不离身。既然已经保佑她重生一遭了,再保佑她不遇到居心叵测的人,应该也不难吧? 三日后,李令薇和太妃在大慈恩寺一处僻静的偏院里,见到了周隆。 周隆行礼道:“臣参见太妃,见过乐安公主。” 李令薇沉静如水:“免礼。”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武昭伯周家的独苗。他看起来似乎比她只略高一些,肤色偏黑,看起来就像是武将家的子弟,除此之外五官端正,倒也只是端正而已,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说不上失望,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来。太妃随意跟他聊了几句,李令薇就没了兴致。她侧身跟太妃耳语一声,就出来散心了,有外人在的时候里面其实在是憋闷。 周隆眼睁睁地看着今日的主角乐安公主离场,心里拼命在想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又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太妃,一时间就略微有些慌乱,太妃也都看在了眼里。 这大慈恩寺李令薇来过好几次了,可是每次来,都会有不一样的心情。她没有带宫女,一个人从偏院出来,想着既然来了,还是要去烧一炷香的。没走出多远就碰到了了悟大师: “贫僧见过公主殿下。” “大师免礼。” “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贫僧为您带路可好?”了悟大师还是一样的待人热情。 李令薇摇摇头,今日本就来得低调,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她正想谢过了悟大师,却看到一个清晰的身影在不远处经过,不正是那一日含凉殿外拦住她示警的年轻臣子吗? 他一袭月白色宽袍微微摆动,凭空多了一丝飘逸。头发束起,眉眼是深邃的,却显得他十分清隽贵气而不食人间烟火。他偶尔侧过脸去,就看得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分外清晰的下颌线条,眼下正拿着一卷书画卷轴,手指修长,有着微微凸起的骨节。 正和庙里的一位僧人边走边说着话。 ”公主可是认识?这位就是人称诗书双绝的探花郎谢霁清。贫僧的师弟了然爱好书画,经常会与他一同探讨。” 了悟大师非常贴心上前介绍,李令薇忽然想起来了。 谢霁清。 是雁塔壁上那个几欲飞天的名字! 难怪她当初在含凉殿外一听就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这样出色的外貌,见过就应该有深刻印象才对。 她忽然觉得偏院里跟太妃说话的周隆不再是五官端正了,和这样的一位比起来,周隆简直是歪瓜裂枣。李令薇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嘴角上翘起来,心情忽然开阔极了。 她跟了悟大师说:“不必了大师,我们换条路,去看看别的地方吧。” 这边转身而去,不远处的谢霁清却正好被一阵风吹过,他抬起头来,正正好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在了悟大师身侧轻移莲步,越走越远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刚刚那阵风吹走了。 刹那间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乐安公主。 同样的背影他见过一次的,在含凉殿外,他冒昧出言提示了她,然后就这样看着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将要决定她命运的地方,一丝一毫的胆怯都没有。 不过今日再见一次,她明显要放松得多。 谢霁清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又放心又怅然,站了一小下,又见一个贵族青年模样的男子从公主来的方向走出来,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人。 他心里一动:“了然大师,你可认得这位是谁?” 僧人定睛一看:“贫僧认得,这是武昭伯家的周世子” “那他如何会在这里?” “未曾听说他信奉佛祖,贫僧不知。” 谢过了然大师,谢霁清已经没了在谈论书画的兴致。想到近日长安城里都在流传的乐安公主要自己选驸马,那她和这位武昭伯世子先后出现在这里,好像也就有了解释。 不知不觉他眉头又蹙起来,刚在那位周世子见之平平,心下十分怀疑他是否能与公主相配。 从大慈恩寺出来的谢霁清主动去找了卢中正。 “你说武昭伯周家那个独生子?你打听他做什么?” 他还挺意外的,第一次见到一向冷淡的好友打听别人,更别提周家与他们八竿子也打不着。 “叫我猜猜,他是不是要尚公主了?乐安公主?” 谢霁清扬了下眉毛。 “哈,我猜中了是不是!”卢中正很是兴奋,这阵子以来乐安公主这四个字在好友这可太好使了,每回都能看见他不想承认又无法反驳的样子! “其实也不难猜嘛,这周世子说是世子,其实圣上还没有正式册封,一直传言说要收回他家的爵位了。武昭伯上了年纪,儿子又死的早,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总得为他打算,这要是尚了公主爵位肯定就能保住啊。” 第20章 一计 “只是这周世子吧,在这长安城里名声也不怎么样。” 卢中正故意卖个关子,看到谢霁清抬眼略带一丝威胁的眼神,他心里满意了才接着说下去。 “独苗当然受宠了,从小就是从脂粉堆里养起来的,没办法,爹不在了啊。长大以后就是各种留连秦楼楚馆,说是各个花魁那里他都不少砸钱,就是不知道乐安公主那样的美人能不能留住他。” 这话说得冒犯,谢霁清的眼神瞬间有了侵略性,卢中正知道自己失言:“对不住对不住,你是真对那个公主上心了……哎你去哪?” 谢霁清连一句话也欠奉,留那个多嘴的在屋里嘀咕。 “坏了坏了,他该不会要去找那个周世子吧?照他的性子不会吧?”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怕因为自己多这么几句嘴引来什么麻烦,还是连忙追上去了。 “哎你等等我哎!你知道他在哪吗你就去?” - 到底还是姓卢的认识人多,托人把这位周世子约出来一叙。 周隆附庸风雅还摇着纸扇,不知道他这样子在别人眼里毫无斯文气,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谢霁清坐在他正对面,开门见山道:“周世子打算尚公主吗?” 周隆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尚了公主,你家的爵位就可以保住了对吗?”他没有在意周隆的脸色,接着说道,“可是世子有没有想过,尚了公主以后,你想要再过从前不受管束的日子可就难了。” “你当我没想过吗?!” 提起这个来周隆就是一肚子气,当他愿意娶公主吗?一个个的都是母老虎,到时候岂止是青楼去不了,只怕家里的那些美貌通房都得提前打发了,不然叫公主闹起来,只怕他祖父一把年纪了还得去跟陛下请罪,回来就要揭了他的皮! 卢中正作陪在旁,同情地搂上他的肩膀:“世子啊,我懂你!来来来碰一杯!” 说完也不顾周世子,一口就给他灌了下去。长安城里遍地公侯,说真的他家一个伯爵位,还真不值什么,不过是国库空虚,这些个位置收回来,每年也能省下不少钱。 谢霁清淡淡地说:“我有一计,可以让你家的爵位保留。” 听到这话,周隆先是不信,他祖父愁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什么办法,眼前这个人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 “回去告诉武昭伯,让他再次上书请立世子的时候,提一下惠水之战。” 周隆半信半疑。 “敢问世子,若是爵位得保,乐安公主还要尚吗?” 谢霁清依旧冷冷的,周隆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兄弟!若是这样,我还娶什么公主,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只是……当真有用?” “尽管一试。希望你记得今日的话。” 他看了一眼还在震惊的周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卢中正跟着闹腾:“世子尽管信他!肯定没问题!” 不顾周世子还在迷茫震惊中,说完也跟着跑走了。 他下来之后回家路上才想起来问谢霁清:“霁清,你怎么知道让他提惠水之战一定有用?这什么时候打的仗我都不知道。” 谢霁清:“先生曾经跟我说过,惠水之战时今上还是太子,亲自督战反被围困,此事有损太子威望,故而只有密报少有人知,当时就是武昭伯之子亲自带兵解救了陛下。” “这样的事武昭伯会不知道?怎么早没跟陛下提啊。” 谢霁清摇摇头:“他不知道。” 卢中正嘴都合不上了,霁清的先生黄守义是经史大家这个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连乆拾光这样的秘辛都知道? “这么一说周家还挺惨,救了太子那么大的功劳,悄没声的就没了?如今连爵位都快保不住了。咱们这位圣上……” 话没有说下去,但二人都明白后面的是什么,抬眼望望天空,阴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没走出多远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只好在路边找了个酒楼避雨。小二上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将就着在这里吃点东西充饥。 谢霁清望着窗外的雨,仿佛和当初惊鸿一瞥的时候是同样的场景,他坐在窗边,而她从窗前经过,从此让他魂牵梦萦。 “我说霁清,咱这回劝了周世子,你说下次要再来个王世子,郑世子可怎么办?公主选驸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来一个你劝退一个吧?” 卢中正咯嘣咯嘣咬着花生米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向来果断又冷淡,不相关的人和事,他一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一回,难得见他有些犹豫了。 谢霁清没想那么多,或者说,他刻意避免了自己去想很多。 公主总归是会有她的驸马的,不过是周隆非她良配,自己才会忍不住出手搅了这事,若她得遇良人,那就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直顺着喉咙辣到胸腔里,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不胜酒力。卢中正上前拍拍他: “霁清,霁清!这怎么酒不醉人人自醉啊?等会怕不是还要我扛你回家吗?” 有卖唱的女子走上楼来未语先唱,声音清脆婉转,以求招揽客人。这边伏在桌上的醉酒的人脸颊上已经泛起了微红,眼神里只余一丝清明。他一把推开卢中正:“拿纸笔来!” 谢霁清只觉得胸口抑不住了。 美人如玉不知愁,独立花阴对晚秋。 一曲新声传别怨,两行清泪湿离忧。 青春易逝空回首,白日难留莫上流。 只恐相思成永恨,何须惆怅到心头。 他挥毫写下这首诗,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又倚靠在窗边睡着了。卢中正拿起纸细看,就明白过了这诗里的美人,必定是乐安公主了。 歌女经过:“这位客人,可需要奴家唱一曲佐兴。” 卢中正:“不用不用,你看这诗写得多好啊!还要什么小曲?” 于是整个长安城,又多了一首口口相传,传唱不停的诗,还被人谱了曲吟唱,到处都可以听到“青春易逝空回首,白日难留莫上流,只恐相思成永恨,何须惆怅到心头”这几句。 再说武昭伯周家,周老伯爷为了孙儿的未来,还是决定照探花谢霁清所说,上表提到了惠水之战,果然翊宗把他宣进了宫,君臣二人一番泪流,总算是把周隆的世子位置定下来了。 周“世子”这回是真的成世子了。 他欣喜若狂:“我不用娶公主了?!祖母,快去把乐安公主那头推了!” 于是肃毅侯夫人柳氏再进宫面见太妃的时候,带来的就是周家子“病了”的消息。太妃不高兴了,慈恩寺里见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柳氏讪讪而去,不得不说心里十分后悔揽下这个事。 李令薇倒是无所谓,她原本也对那人无感,不成就不成,实在不行这不还有三清殿吗?这话她是当玩笑讲给太妃听的,没想到她却更不高兴了。 “三清殿又是什么好去处!真就能大道无情吗?” 只好又来哄太妃,把她哄好了,这才来提要求,想要太妃帮她寻一个可信的身边人。 “原是想着就我那清辉殿不需要那许多人,宋姑姑走了往后就没再添人,可是上回叫永昌找了麻烦,才发觉这些人是该好好□□□□了。” 第21章 乱点鸳鸯谱? 郭贵妃打算用永昌公主的名义举办一个赏花宴,邀请众多长安城里的年轻的夫人小姐们参加,她们的子侄兄弟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地点就放在城郊的行宫,不必担心拘束。大家自然都明白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赏花是假,为公主选驸马才是真。无奈有品级的夫人人面对贵妃的旨意不敢推脱,只好如期参加。 行宫花苑内已经提前被分为两个部分,用白纱相隔,里面是夫人小姐们休憩的地方,靠外就是二皇子和众多青年男子们游玩的场地了。既然来都来了,也有不少人打着跟二皇子好好亲近亲近的想法,里面的夫人小姐们也难免心思浮动。 这驸马只选一个当然不敢跟公主抢,但总还有别的人选可以拿来让自家看看吧? 这赏花宴后还真的促成了两家的亲事,这个暂且不表,还是先说永昌。 贵妃寻到机会问永昌:“可有你中意的?” 今日来的这些人,莫不是功勋之家、朝中重臣高门大户的家眷子弟们,因着娘娘在,起初都要来她这边行礼问安,永昌就在她身边,一个也没错过。 况且这白纱薄如蝉翼,隐隐绰绰地也能看到些对面的人物。 永昌撒娇:“母妃,这些人都好没意思。” 贵妃头疼:“这一场可是把全长安的青年才俊都拢过来了,你父皇选妃也没有这么选的,你还要如何?” “哎呀母妃~你看他们哪一个长得俊俏嘛,一个个晒得比宫里的侍卫还黑。” “好!” “真不错!” 猛然外间一阵喝彩吸引了永昌的注意。 “皇兄那边怎么了,我去看看!”说完就跑走了,留贵妃心里连连摇头叹气。 永昌悄悄躲在白纱连接的地方,既能挡住自己又能清楚地看到那边的男子。只见一个白面小生正张着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 二皇子笑着说:“看不出来,文远竟然射艺如此之好,刚才叫你射中了,这回靶子已经移出去这么远,你再试试看?” 这文远扭过头,一个十分不羁桀骜的笑容绽放在众人面前,显露出十分的自信,把他外表上文弱的气质全完冲散了。 “二皇子瞧好了!” 弓弦紧绷,羽箭已然搭了上去,他稍作瞄准就用力拉满了手上的弓,再一松,依然稳稳地正中靶心。 也稳稳地射进了永昌的心里。 这样白净俊俏的面庞,可是却如此孔武有力,刚刚那把弓有几石?她不知道,但看他挽起来的袖子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她清楚他一定能好好护着自己。虽然她身为公主受万人跪拜,但她何尝没有想过被一个男人保护呢? 她愣愣看了好久,直到又一阵喝彩声把她拉回到现实里来。 二皇子也兴奋起来:“良弓还是要在适合的人手上!文远,这把弓就送你了!” 永昌已经记下了他的名字,文远,这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母妃身边:“母妃,我好像找到能入眼的那个的了。” 郭贵妃连忙问:“是谁?” 母女二人问过二皇子,才弄明白那文远是谁,正是肃毅侯夫人柳氏的次子,劳文远。他不足十五就被侯爷踢到了军营里,看着像个白面书生似的,可他正儿八经有军功在身的。 永昌总算中意了,贵妃也觉得不错,所以这回贵妃亲自去找了翊宗说这件事,想让翊宗发话问问肃毅侯的意思,翊宗抵不过枕头风,到底问了肃毅侯一嘴。 “多谢陛下关心,老臣次子文远已有婚约在身,只等他年满二十就成婚。” 那翊宗也没办法,照样说给贵妃听,贵妃能有什么办法?好不容易被永昌看入眼一个,竟然还是个有婚约的! 可这事到底还得告诉她。 贵妃小心翼翼在她面前一说,永昌当时就拉下了脸,回到仙居殿就摔了东西,把手边的东西能砸的全都砸了。 怎么回事! 她堂堂公主,怎么就寻不到一个可心的驸马了! 这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吗! - 得知永昌哭着砸了一通东西的翊宗撇撇嘴,跟身边的大太监随口说:“那她以为父皇能如何,叫别人退了亲来娶她吗?!这个永昌,从前觉得她娇俏可爱,怎么如今越来越不懂事了,整日不知道闹些什么!” 不说跟乐安和平宁比,连最小的成阳都比不上。 大太监不敢评价永昌公主,一边小心伺候着翊宗一边转移怀疑:“陛下息怒,还是看看梨园新出的曲子吧,听说这是宫外民间新近流传的一首曲子,人人都会唱的。” “哦?有这样的曲子,说来听听。” “曲倒也普通,自然是比不上陛下亲自所作的,只是这词不是普通的词,乃是咱们大景的探花郎谢霁清一次醉酒后作出来的,一气呵成,见之难忘啊。” 谢霁清? 翊宗有些印象了,就是那个曲水宴上把诗让给旁人的那个嘛,这回他有了新作,翊宗自然不能放过。大太监呈给他看过之后,他也同别人一样,对后四句的印象格外深刻。 “青春易逝空回首,白日难留莫上流。只恐相思成永恨,何须惆怅到心头。这个探花,倒是个多情之人啊哈哈。朕今晚就要看看梨园把这首曲子唱的如何,可有辱没了谢探花的这首诗!” 大太监眉开眼笑,把翊宗哄开心了他自然得意,依言吩咐下去。 翊宗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探花可有家室啊?” “似乎是不曾有。” “你去请贵妃今晚和朕一起去听梨园的曲子。” 翊宗手上的梨园比他父皇在位的时候大多了,虽然一些乐舞已经失传,但能寻到的都被他收罗了起来并且大大发扬。眼下的梨园里寻常歌舞姬和乐师人数就众多,他还专门养了各个异域风情的舞乐专组,因而在这宫里也是可以见到胡姬的。 今晚就是这样,翊宗和贵妃娘娘高坐在上,殿间几个胡姬围绕着一位白纱覆面的美人翩翩起舞,器乐声起,然后是歌姬清丽婉转的嗓音娓娓唱来: “美人如玉兮~不知愁, 独立花阴兮~对晚秋。” 翊宗很满意,他主动问向郭贵妃:“贵妃觉得此曲如何啊?” 郭贵妃面上笑笑:“陛下觉得好,自然是好的。” 翊宗哈哈大笑:“贵妃这就不知道了,这诗可是大有来头。” “是吗?什么来头?” “贵妃不觉得这诗意境十分美妙吗?作出这首诗的,乃是前阵子朕亲自点的探花。朕问过了,他上位成婚,你说,让他尚了永昌可否合适?” 只盼永昌的事早些定下来,就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 贵妃问:“不知这位探花出身如何?” 这个翊宗是知道的:“陈郡谢氏。” 贵妃心下有些不情愿:“臣妾不知什么破落户也可以娶陛下的女儿了!” “哎,贵妃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莫欺少年穷,陈郡谢氏从前也是一等一的高门大户,诗书传家,底蕴还是十分深厚的,况且他年纪轻轻就得中探花,可知其才华横溢。更别说,他长得实在是世间少有。” “世间少有?” “少有的出尘逸秀啊哈哈。” 永昌说,她的驸马必定要人中龙凤,且长得俊俏的。这探花吧勉强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了,加上俊俏这一点,许是真有可能能入永昌的眼。 第22章 心仪 翊宗当下和郭贵妃商议,他把人宣入宫问问看,再叫贵妃去跟永昌提一提。 第二日。 “宣——陈郡谢氏子,新科探花谢霁清入殿觐见——” 谢霁清不知道是为什么圣上忽然宣他入宫,但既然来了,也就淡然处之,跟在传旨的宦官身后走进了宣政殿。 一个赤黄色的身影高高坐在殿上,或许是殿内的陈设和气氛,造就了他不可直视的威严。谢霁清到底是臣子,照例拜见。 “微臣谢霁清,见过圣上。” “免礼免礼,哈哈哈,谢探花可知朕叫你来是何事?” 翊宗存心考验他一番。 “微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他十分平静,对答镇定自若。翊宗很开心:“朕读了你作的诗,美人如玉那一首,都已经被人谱了曲流传到朕的梨园来了。谢霁清,你真是极好的诗才啊!朕欲封你为翰林诗书待诏,专为朕写诗,朕再叫梨园给它谱曲传唱,你意下如何?” 翊宗向下看去,想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但谢霁清眉眼深邃,遮挡了一部分真实的想法:“陛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本就是说不准的事情,如果让微臣专为陛下作诗,臣恐怕做不出来几首。” 况且这就等于专门给皇家戏园子写歌词,他一个探花,不愿,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谢霁清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极有可能会因为触怒圣上而被打入天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做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之辈! 翊宗满意地点点头:“好,不愧是朕亲点的探花。朕问你,你可有家室或婚约在身?” “不曾有。” 谢霁清隐约想到一个可能性,来不及细想,就听到翊宗接着问他。 “你可愿尚主?” “敢问陛下,是哪一位公主殿下?” 翊宗吹胡子瞪眼:“朕的女儿你还敢挑?长女永昌公主,性情活泼娇俏,年方十八,正当妙龄。怎么样谢霁清,你可愿意?” 竟然是永昌公主! “陛下,微臣不愿。” 翊宗眯起了眼睛:“做朕的女婿,公主的驸马,你从此有俸禄,有职田,不比你如今坐在冷板凳上更好吗?” 真是岂有此理,他亲自提出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拒绝! “难道你已经心有所属了吗?”翊宗咬着牙问。 谢霁清不为所动,他有一种冲动,既然这么多人都盯着他的婚事,为何不直接挑明了呢? “陛下可知,微臣诗中所写的美人如玉是谁吗?” “谁?你果然心有所属!” “她同样也是陛下的女儿,乐安公主。” 翊宗睁大了眼睛:“乐安?你可知道,朕答应了她由她自己选驸马?” “微臣知道。” ”好,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朕会把这件事告诉乐安的,至于成不成,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心思了。” 翊宗的心思也很简单,能解决一个就算一个吧,剩下那个再慢慢来……头疼,这下好了,人家看中的是乐安,还不知道永昌要怎么闹。 只能希望郭贵妃如他们之前商量的一样,还没有告诉永昌吧。 “去清辉殿!” - 李令薇又一次迎来了父皇,她拿出乖巧的样子来:“父皇今日如何得空到我这里来?” “父皇来看看你这阵子身子骨养得怎么样,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既然朕答应了你自己选驸马,得言出必行不是?这不就来替你转达了吗哈哈哈!” 那这就是与她的婚事有关了,李令薇打起精神来装作害羞:“父皇说笑了。” “探花郎谢霁清当面向朕说明,他对你有意,你可知道?” 谢霁清?! 雁塔上几欲飞天的三个字和一个清逸出尘的瘦削身影结合在一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他……怎么会突然跟父皇求娶自己呢?二人的交集她无论如何想,也只能想的到当初那一面,既然如此,还是他有什么所求? “儿臣不知。” 翊宗看乐安确实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心里稍微放心了了些,怕的是乐安与谢霁清二人早就暗通款曲,传出什么有辱皇家声誉的事情来。 翊宗:“那朕现在告诉你,你就知道了,你意下如何?” “父皇,儿臣对此人还没有什么了解,怎么能现在就决定呢?”李令薇想了想,或许先见一见再说比较好。“儿臣可以见见他吗?” 翊宗一口答应:“行,把人召进宫里来,你就跟着朕一起。” 那怎么行,那她还怎么摊开了跟这个人说? “父皇,宫里人多口杂,若是不成倒叫人说得满城风雨,还是儿臣出宫去见吧,带上太妃,既隐秘又安全,父皇以为如何?” 这样也行。 翊宗爱怜地摸摸李令薇的头发。这是怕自己识人不明,找太妃来帮她掌眼了。永昌有贵妃和她皇兄帮着,乐安却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啊。 自己确实应该再多关心关心她了。 翊宗心里这么想着,自然答应了下来。 - 永昌不用郭贵妃告诉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她早就学精了,买通了母妃身边的一位宫人,连那首诗都拿到了。就算她对诗没什么造诣,也能看得出写的确实是好,作诗之人对美人的思恋跃然纸上。 宫女在一旁凑趣:“殿下,这美人如玉可不就是说的您吗?近来殿下的肌肤白嫩如玉,在御花园里随意一站,可不就是独立花阴吗?” 永昌心情好了不少:“就你嘴甜。” 被夸的宫女喜滋滋的,只盼殿下这回就能定下驸马,再也不要折磨她们了。“探花不光诗做的好,听说陛下金口玉言,说这位是世间少有的出尘俊秀之人呐!” 在永昌心里,上次看到的白面小生劳文远已经是很俊朗的了,父皇亲口说的世间少有又该是什么样?她不禁沉浸在幻想里了,有这样一位驸马,她一定可以叫郭家和那个劳家都悔到肠子里! 算算时辰,父皇应该已经面见完那个探花了呀,怎么左等右等还不来长乐宫。 她在殿里转来转去,转到贵妃料理宫务都没办法专心:“永昌,你这是做什么呢?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回你的仙居殿去吧。” ”母妃,我在等父皇过来呢,儿臣的终身大事,母妃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永昌撅起了嘴,贵妃心道不好:“等你父皇来做什么?你又如何知道他要来?” “母妃~” 她还要撒娇,一位女官匆匆前来,附耳在贵妃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贵妃的表情马上变了。挥挥手等到女官们都退下,她换了个温柔心慈的眼神对着永昌说: “母妃再给你寻个好的,好不好?” 永昌心直往下沉,她才给自己洗脑了这个探花很不错,一定比那个劳文远强,母妃转眼就说再寻一个,这个是出什么事了吗?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母妃,你告诉我,探花是怎么了?” 到底是瞒不住她,贵妃叹了一口气:“探花虽然没有婚约在身,但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永昌受不了这个,郭家不想要她,劳家说有了婚约恕难从命,怎么这平平无奇一个毫无根基的探花郎,也敢不要她大景皇帝长女,被贵妃捧在手心长大的永昌公主? 轮品貌,轮财富地位,她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别人?! “假的!肯定是假的!让父皇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不是假的,确有其事,他的心仪之人……是乐安。” 乐安吗?! 永昌公主气疯了,从前比不过乐安的容貌也就算了,父皇好不容易为自己寻到的驸马人选,也要被乐安抢走吗? 第23章 心甘情愿 “出去!” 伴随着一声呵斥,一个白玉摆件跟着被砸了出来,还好侍女躲得快,不然就不只是摆件粉身碎骨了。永昌公主在砸了一通东西之后,这两日都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准任何人进去,贵妃娘娘来也是一样。 娘娘十分心焦,这不吃东西怎么行?驸马再选就是了,何苦要折腾自己的身子? 可是想着这孩子接连地婚事不顺,又觉得心疼。 恰逢二皇子来看望贵妃娘娘,得知娘娘在永昌这,就直接找了过来。听母妃说完这里面的缘故,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 “我当什么事让皇妹气着了,不过就是个男人罢了,若是她非要让他当驸马,办法多的是。” 利诱,而后还有威逼,总归有办法让他低头的。 身后的寝殿大门忽然被打开,永昌素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看起来略有且憔悴。但她十分坚决地说:“我不要!” “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一个区区探花郎!那两人一个不得宠一个破落户,我倒要看看他们以后能过成什么样,有眼无珠的东西!” 二皇子击节叫好:“这才是我皇妹该有的气度!那你想要哪个做你的驸马?只要你说出来,皇兄一定帮你办到。” 贵妃心里觉得熨帖,到底是亲生的儿女,血浓于水的,老二也知道照顾妹妹,以后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永昌的家事了。 永昌:“我要劳文远。” 贵妃还有些担心:“此人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 二皇子道:“皇妹开了口,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样吧母妃,劳文远那边我去说,让他去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另外请母妃去跟父皇说一声,最好能请父皇下旨赐婚,这样一来,永昌的面子和里子也就都有了。” 三两下就把事情安排好,二皇子又来教育妹妹:“你也大了,不要总是惹得母妃担心你知不知道?” 永昌点点头。 - 大慈恩寺。 李令薇自打重活一次,这已经是第四次来了,心里难免感叹一下和慈恩寺的缘分。这两回带上太妃,她也很是喜欢,大约是人上了年纪更喜欢草木自然,对宫里那些精雕细琢的东西已经十分厌倦了。 她是惯常来的,想起上回听说,谢霁清和这寺里的一位僧人相熟,大约也是熟悉这里的,约在这里见面,正正好。 了悟大师把她引进来,还是上回那个安静的偏院,谢霁清已经在等她了。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此处不是宫里,你也不必多礼。” 谢霁清闻言抬起头来,眼前确确实实是他经常能在梦里看到的那个脸庞,媚而不惑,艳而不妖,端得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李令薇也在看他,他今日是一身青色,显得他面如冠玉,整个人都挺拔好似庭外的一株竹子,只是好像……更瘦削了些。 太妃倒是一见谢霁清就有几分满意,这孩子眼神清正,这个是骗不了人的。 她随意问过几句,家在何处啊,家中还有何人啊之类的,谢霁清也一一答了。太妃没有觉得他冷淡,倒觉得是文人风骨当是如此,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很快太妃就把空间留给年轻的二人,李令薇端起茶杯,不提婚事,倒说起含凉殿那一次的会面来。 “所以谢探花是如何知道,我父皇有意许我和亲的?” “微臣当日在场。” “那又是如何想到,要向我示警的呢?” 谢霁清很是坦荡:“微臣以为,两国之事,不应该最后落在一个女子身上。” 李令薇心里有些意外:“即便我身为公主?” 谢霁清抬眼直望向她心里去:“即便您身为公主。” “自古以来都是君君臣臣,文臣治国武将安天下,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臣当时也想劝诫陛下,只可惜被人拦住,恰好在宫外遇到了殿下,因此冒昧上前惊扰。” 看着他深深的眼眸,李令薇下意识地重复着刚刚他说的那两句诗。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她心里豁然开朗。 明明想了许久才劝服自己不是自私的,没想到竟然被这句诗一语道破真相。 “说得真好。我身在皇宫里,周遭都是不同的声音,多谢你,让我知道竟然还可以这样去看这件事。” 谢霁清默默看着她的神情从震惊到迷惘再到清明,这当中必然经过了无数的百转千回柔肠寸断,当下把语气也放轻柔了一些: “公主谬赞了,此诗不是微臣所作……” “我什么时候说是你作的?谢你把它说给我知道。” 李令薇低头喝茶掩住自己眼里的情绪,自然没有预料到就在此刻,对面的谢霁清看着她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继续问。 “那你又是为何向我父皇求娶?” 毫无防备她打了个回马枪,谢霁清的笑意还凝在嘴边差点收不回去。 他沉吟了片刻才说:“和亲的事还没有定论,想必公主也是担心事情还有变,所以才会急着选驸马。微臣……愿意助公主一臂之力。” 谢霁清说得十分诚恳,只隐去了他原本心里对乐安公主的爱慕之心。 李令薇扬了扬眉毛。不得不说,此人不光有见地,还十分机敏,仅靠这些信息就能够推断出自己的大致想法来,那他自然也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吧。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为了避免和亲南武,才会想尽办法从我父皇那里求得了恩典,这才开始选驸马的。”李令薇毫无寻常女儿家的羞涩之意,“只是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 谢霁清:“微臣身家清白,又有功名在身,公主……自可以好好看看微臣。” 李令薇依言看了正襟危坐的他一眼,忽然绽出一个令满室生辉的明媚笑容来:“谢探花说笑了。人人都说驸马难做,怎得就是你偏偏要来?” “微臣——在所不辞。”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的,只觉得面对这样的公主,应当说这样的话。 “哪怕是以你探花之才,也只能得个虚名,不得父皇重用,哪怕是可能会受我压制,在外让你受人奚落,也在所不辞吗?” 他眼下已经不得重用了不是吗?照他不肯折腰的性子,即便能入朝做官也只怕是很快就会触怒上官和圣上。不是说他不懂官场的虚与委蛇,是他不愿同流合污,更何况面前是他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的人儿。 于是他看着李令薇的眼睛对她说:“微臣心甘情愿。” 李令薇笑笑,心里倒并不是很相信。世间男子的谎言还少吗?虽然他看起来是认真的,但也只代表眼下,将来如何谁能知道? 于是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只是我本就无心情爱,若是大婚,也只是为了不想和亲,所以我的驸马须得做好心理准备,各顾各的也好,过几年劳燕分飞也罢,总归是不同寻常夫妻的。这个你也甘愿吗?” “这也是为了你好,等到一切都过去了你我和离,还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也不至于耽误你太多。“ 谢霁清点点头,他可以理解公主这么做的缘由。 只是,他会尽力避免这一切的,拼尽全力。 第24章 赐婚 乐安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翊宗。 她跪在底下:“父皇,儿臣愿意选谢霁清做驸马。” 翊宗:“哦?你想好了吗?” 她想好了,太妃也赞同的。就像太妃说的一样,这个人起码清隽俊逸眼神清明,看起来并没有十分的城府,至少他对自己很是坦诚,是个君子。和这样的人一起,应该不会差的。 而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也能够全盘接受,仅这一点,就让李令薇放心了很多,或许这是除了太妃之外,唯一一个能懂她心中所虑的人了。 “儿臣想好了。求父皇赐婚。” 这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 就当他们假成婚几年,过阵子再和离也是一样的。 翊宗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眼神里多少有些复杂。想起从前的种种。贵妃不喜乐安,他是知道的,可是后宫一切交于贵妃,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索性两眼全都闭上。推她出来和亲,也觉得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为大景出一份力吧,只是不成。 到底是长大了,眼下也算是有了归宿。 “好,朕这就拟旨为你二人赐婚。从前朕答应你的也算数,食邑千户对吧?” 李令薇深深跪伏下去:“多谢父皇,儿臣永不敢忘父皇慈心。” 她知道,只要赐婚的旨意一下,她就算彻底摆脱了上辈子的梦魇,南武国和苍苏,正式成为了她人生当中翻过去的一页,再也不会再出现了。 - 诏曰:“探花郎谢霁清,乃陈郡谢氏子,文采斐然,诗书双绝,谦谦君子也,朕心甚悦。朕有女乐安公主年十七,品貌出众,秀外慧中,恰与之相配,特赐婚于此二人,当择良辰吉日完婚。赐公主府,公主食邑千户,驸马封都尉,封翰林待诏,另行赏赐,钦此!” 翊宗一气呵成心里十分满意,吩咐人即刻传旨,话音未落就有人来禀告,贵妃娘娘求见。 “请进来吧。” 一阵香风飘来:“陛下。” “贵妃何事啊?” 郭贵妃已然察觉到了翊宗心情似乎是不错:“陛下又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朕刚刚才给乐安赐了婚,你说,这不值得高兴吗?哈哈哈!” 贵妃听得是这件事,心里就酸的不得了,但面上还要带出一副同喜的样子来:“恭喜陛下了却一桩心事~” 翊宗摆摆手:“什么时候永昌也叫朕赐婚,那才真是了了朕的心事!” “陛下,臣妾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永昌的婚事。” “哦?她又看上了哪家?打听清楚了吗人家可有婚约在身的?” 贵妃多少有些尴尬,为了亲生的女儿硬着头皮道:“永昌想通了,既然探花中意乐安,眼下陛下也已经成人之美,她就绝不再肖想了。这想来想去呢,还是只有肃毅侯劳家那个次子最合适。” 翊宗脱口而出:“那不就是个有婚约的吗?肃毅侯亲口在朕面前说的!” “陛下稍安勿躁,羡儿说劳家次子那边他去说,定然会漂漂亮亮解决了,再来说永昌的婚事的,只求陛下届时能为他们赐婚。” 翊宗狐疑:“老二说的?” 郭贵妃连连点头:“是呢,还是老二心疼妹妹,他与劳家那次子交好,主动说要为妹妹促成此事。” “那也得做好了才行,不然叫人家在背后说皇家霸道,就好听了?”翊宗哼了一声,“叫劳家人到朕面前来说,朕就赐婚。” 他说得坚决,贵妃不敢再多言,伴君这么多年来,她心里知道这个陛下任性起来到底有多任性,这也已经算是达成二皇子所想了。 - 近来长安城有两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一个是诗书双绝飘逸俊美的探花郎被圣上亲自赐婚了,要娶的是圣上的第二个女儿乐安公主。大家只听说过这位公主姿容绝美,完全继承了从前柔妃的美貌,至于品性如何,倒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天家公主嘛,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怕是性子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多少人悄悄替这位探花惋惜,原本得中一甲,妥妥的就该入翰林,然后打磨上个数年,再伺机入阁才是正道。如今多了两个字,翰林待诏,这当中的差别可就大了,说不准一辈子都得在这个待诏上。 但也有人想起前阵子探花作的那首诗来,“美人如玉不知愁”,这难道不是写的姿容绝美,长在深宫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公主吗?难道探花早就中意公主了! 大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想必只有探花中意了自己愿意,才会想要去当驸马的,乐安公主真是幸运啊,遇到一个如此痴情的男子! 另外一件事呢,就是肃毅侯家的次子劳文远原本和国子监祭酒孙家的嫡出幼女青梅竹马定下了婚约的,只等劳文远年满二十就成婚,谁成想现在闹出来退婚的事情了呢! 先是劳文远上门退婚,孙家小姐得知此事就晕了过去,然后是肃毅侯亲自上门请罪,孙家人这才接受了婚事确实是不成了的事实。可是女孩子想不开,差点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又是家中幼女向来受疼爱的,全家上下都跟着她抹泪。 等到圣上又赐了一道婚,正是劳文远和陛下的长女永昌公主,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前面退婚,是为了给永昌公主腾位置啊! 众人一方面不齿劳家这种背信弃义的行径,另一方面就是暗暗在心里觉得永昌公主也太霸道了些,连个有婚约的男人也不放过,圣上也是,由着公主胡闹也不管管。 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肃毅侯府也很委屈,天降横祸啊属于是,谁知道永昌公主竟然看上了他家的次子?偏偏是二皇子的胞妹…… - 谢霁清接旨的时候,卢中正正好又在他家,全程围观嘴巴张开就没合拢过。 “霁清……不是,我说,你这什么时候的事,我还是不是朋友啊我怎么啥也不知道呢?” “真是那位乐安公主吗?就你一直惦记那位?” 谢霁清薄唇轻抿,难得露出那么一丝笑意来:“嗯。” 卢中正搞不明白了:“怎么回事?陛下赐婚你事先到底知不知道啊?” 看身边的好友都快急了,他这才开了金口解释道:“陛下亲自赐婚我不知道,但这婚事是我求来的。” “是不是你怕公主再选不到什么好的驸马人选,所以你才打算亲自上的?!哈哈!我就说嘛,你根本心里就对公主念念不忘很久了!还不承认!” 没有不承认,他只是,不想把这件事拿出来与别人分享。 这是他只想独占的珍宝,旁人如何,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卢中正:“我这才几天没时间来寻你,你就瞒着我做了这么大的事,不行不行,你得请我喝酒!”他生拉硬拽,硬是把谢霁清拽到了附近的一间酒楼喝了个痛快。 只是他到后来边喝边哭:“呜呜呜,霁清要成婚了,我怎么办,我还要启程去成都府,我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啊啊!娘啊!我未来的娘子在哪里您帮我寻好了没有啊!” 卢家子弟,一律都是先立业再成婚,家风如此,才促使族里的年轻人们一个赛一个的努力,卢家才能一直保持着大族的生命力。 只苦了谢霁清,结了账还要寻人把他送回住处才行。 第25章 和亲人选 日子还是照常过,转眼就是乞巧节了。 传闻七夕是牵牛织女相会的日子,这一天女儿家们都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摆上吃食,在月下乞巧,宫里也不例外。 李令薇靠在太妃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年轻的宫女们在月下比赛穿针引线,忍不住也加了码,谁赢了就是取了巧,她这也有赏的。 引得一片叽叽喳喳的热闹。 太妃看着她开心,自己心里也开心:“你的婚事一定,我这心里也安稳了大半。听说那位贵妃娘娘已经开始满处搜罗好东西要为永昌添妆了,你是急也不急?” “那些有什么用?过得好与不好,也不在金银财物、房屋地契上。” 李令薇不在意这些,前世她和亲千里之外,带的嫁妆可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了,可是然后呢?没有本事什么也护不住。 “这是正理,但旁人有的,你也得有。放心吧,我早就为你预备下了。”太妃点点头,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我这些年来也存了写好东西,在这宫里不见天日的,也不知道能藏到什么时候去,就都给你。” “太妃……” 李令薇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慈爱触动了心弦,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我这辈子没了女儿,好在晚景不算凄凉,能有你这个小辈时常陪在身边,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除了那些要陪我入土的,剩下的都给你。”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要长命百岁的人,现在考虑那些做什么?” 她佯装生气,太妃只是笑着看她。 - 乐安公主的婚礼时间最后由礼部商定,定在来年的中秋之后。 毕竟要建公主府,还有一系列婚礼的流程要走,一年左右的时间都稍显紧张了些。李令薇已经不急了,赐婚的旨意一出,这件事就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父皇总不会把自己的旨意收回,再让她去和亲吧? 没想到的是,和亲的旨意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来了。 是平宁公主。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令薇愣住了,她满心以为经过含凉殿那夜,苍苏已经打消了求娶大景公主的意愿,毕竟直到他返回南武,都没有再出现什么动静。 没想到他贼心不死,父皇又选中了平宁。 她本以为这辈子改了自己的命运就足够了,可是当这样的消息传来,她还是忍不住心情有些复杂,好像是为了自己,反而把别人推进了火坑一样。 李令薇去找了平宁,没想到她一脸淡然的说: “是我去求父皇的,如果和亲,我愿意去。” “为什么?”李令薇震惊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深受皇恩,自然要知恩图报。如果以我一人之力,可以让两国百姓有数十年上百年的安稳生活,我愿意去。” 平宁公主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副仕女图打算留与后人评判。 李令薇是真的没想到,她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从前她来指责自己自私是出于真心,向父皇主动求去也是出于真心。 “袁昭仪那边……” 平宁:“父皇答应了会好好待我母亲的。” 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一定也是想过了许多的,可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的是什么。李令薇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决定把自己知道的许多事情都先给她提个醒,或许她能在南武,能有着和自己不一样的结局。 “你去求父皇,多为你预备几个身手好的侍女,人在外不可不防,必要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心软。” “还有,南武缺医少药,仅靠些巫医怕是没办法为你调理,你要去的时候,多带几个医官医女,也好安心些。” “南武人崇尚武力,一切以实力说话,过去了千万不要摆什么公主架子,只要让他们知道你厉害,自然而然就会服你的。” “切记,一定要小心那国主身边的夷族美人……国主他……与常人不同,你记得保护好自己……” 李令薇遮遮掩掩,大致上捡重要的事情说了这么几件,平宁原本淡淡的眼神慢慢变地严肃起来,问她: “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书里读到的。”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被平宁纠缠着问下去,敷衍了过去。 木已成舟,以前的不愉快在这样的事面前都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在皇宫里她们从不是一路人,但出了这个皇宫,她们还是同父所出的姐妹,是大景王冠上的明珠。 即便往后要相隔千里,这一点是永远改不了的。 从平宁的承香殿回来,李令薇恹恹了一阵子,还是筹建公主府的事情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了。最终选定的位置在皇宫以东,天街直通的位置上,路口是两棵树大成荫的槐树。 这里原本是一座亲王府邸,后继无人已经荒了许久。父皇还算体贴,叮嘱督建之人以公主喜好为准,处处都问过她的意思。 李令薇亲自去看过一次,原来的布局大致上都是可以的,只是许多需要翻新重修的地方,并且不能逾制。 她捡了几处,按自己喜欢的样子跟底下人说了,身边的姑姑轻轻提醒她: “殿下,公主府是殿下与驸马同住,是否要问问驸马的意见?” 这位姑姑就是太妃后来寻给她的,唤作陶姑姑,做事情十分妥帖又从来不显自己,更不会失了分寸。她说的公主府问驸马的意见其实也是惯例了,从前都有这么一遭的,意思一□□现公主的温柔贤惠之处。 只是李令薇不在意这个,她和谢霁清本来就说清楚了的,保不齐过两年就和离,这公主府还是她一个人住,问他的意见做什么? 自然是要以她自己喜欢为主。 陶姑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自去忙了。 - 谢霁清也知道了,圣上到底还是出了和亲的旨意,他对此无能为力,只有把眼前的事顾好。 乐安公主那边在准备筹建公主府,谢霁清这边也得要开始做准备了。赐婚不需要纳采(也就是请媒人向女方提亲),但问名、纳吉、纳征这些流程还是都得走一遍的,还有准备聘礼,只靠他这里几个人自然是不够。 于是他给陈郡老家写了一封信,言明圣上赐婚的事情,请父亲安排协助筹备婚事。 这一回路上应该是没遇到什么事情,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果不其然,父亲在心中训斥了他一顿。 大意就是叮嘱他好好在长安发展,上下打点清楚了走马上任,再寻个能为他仕途出力的岳家,可是看他做的什么好事,竟然成了公主的驸马,这下子不光他仕途无望,就连谢家重振荣光的希望也破灭了,父亲一辈子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如何能这样辜负之类的。 自打他在金殿上对陛下坦言心仪乐安公主,就已经做好了要面对父亲怒火的心理准备,父亲对家族权势的渴望,实在是已经成了一种偏执。 谢霁清静静地看下去。 信上说,父亲被他气到了身子不好,不能亲自来长安帮他筹备婚事,只能整理整理陈郡老家的一些物件作为部分聘礼,让管家带着去长安置办剩下的。 若是寻常不如意的婚事,他爹还可以不同意不认可,毕竟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已经是赐婚了,如果不办岂不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所以他爹直接气倒下了。 父亲身子不好,做儿子的自然要关心问候。 谢霁清看完了信就开始提笔写回信,十分仔细地问了父亲的身体情况,然后才说了请父亲安心养病,长安这边的事情,他会自己看着办的。 第26章 病 等到谢家的管事风尘仆仆带着部分老宅预备的聘礼到长安,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谢霁清仔细仔细看过了单子,父亲不敢怠慢皇家,到底还是拿出了不少好东西。成套的金玉翡翠首饰、各色绸缎、琉璃棋盘茶具之类,还有一些的珍藏的字画与古籍善本。 他基本上也就放下心来,和管事商量着剩下的事情。 首要的是问名纳吉,也就是双方名字和生辰八字都给出来算一算是否吉利,需要预备大雁,这个卢中正早就拍胸口揽了过去,说是这两日就能给他送过来。等到了一看,确实是一对清羽洁白的大雁,谢霁清亲自送进了礼部,顺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也送了进去。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了乐安公主的名字。 李令薇。 令薇。 从此采薇在他心里有了别的含义。 - 司天台算过八字,两人自然是相合的,大吉,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地将要推进到下一个阶段。 他们这边顺顺利利,当然也有人不顺,永昌那边就又出了点事情。她的驸马肃毅侯次子劳文远的前未婚妻,也就是国子监祭酒孙家的小小姐,再次闹起了自尽。 原本都以为她好了的,谁知道会越来越恍惚,不小心受了刺激,就受不住要去寻死了呢? 这事情闹得不小,祭酒大人告假一旬亲自在家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生怕她再想不开。事情传到永昌耳朵里,永昌气性一上来,又闹着不嫁了。 “她都要自尽了,我还怎么嫁!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是我逼死了她,可我没有要逼死她啊,我只是想找个可心的驸马,我又有哪里做错了?” 贵妃生气了:“你父皇已经赐了婚,由得你说不嫁?” 永昌很委屈:“母妃,外面都在说我霸道,我还没有成婚就背上这样一个骂名,要是以后那孙小姐过得不好了,我还得被骂一辈子吗?” “还不是怪你自己?什么人不好,选中一个劳文远?” 贵妃心里真是后悔了,这阵子因为永昌的事劳心劳力,整个人都见老了,见着陛下都有些心虚。可是女儿长成这样,是她亲自养出来的,又无处去诉苦,只好一面祈祷着事情顺利过去,一面拎起耳朵仔仔细细地教她。 “你细想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孙家小姐是劳家定了亲又去退婚的,孙小姐自有父母亲人,过得好与不好又与你何干?退一步讲,那也是劳家的罪过,你为何要觉得是自己的错?” 永昌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理:“那旁人为什么要骂我?” 郭贵妃:“你姓李,你需要在意旁人怎么说你吗?” 是啊,她可是姓李的,是大景的公主,旁人说什么伤不到她一根毫毛。这么想着永昌心气就顺了,贵妃白了她一眼:“还嫁不嫁了?” 二皇子正好从外面进来:“怎么,永昌又在胡闹了?” “皇兄,我没有!” “我可是听见什么骂你什么不嫁的。”二皇子轻飘飘的一眼过去,永昌被他眼神扫到,没由来地浑身一冷,打了个寒战。 “我没有,我要嫁的!母妃我先回去了,你和皇兄慢慢聊!”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殿里去了。 贵妃叹了一口气。 二皇子道:“母妃不要担心,永昌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事已至此,由不得她任性了。” 贵妃忙道:“我儿放心,她已经懂了的。” 她最好是懂了。 “儿臣已经与劳家谈妥了,必要时,他们会站在我这一方的。所以母妃最好也能在成婚前多多费心教导一下永昌,好叫她懂得如何侍奉翁姑和夫君,不要拖儿臣的后腿。” 贵妃应下,儿子这边才是大事,耽误不得的。只怪陛下近来越来越沉迷乐舞无心政事,那许多请立太子的折子都置之不理。 - 知道了乐安公主的生辰八字之后,谢霁清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属相和生辰。他算算婚期,来年大婚之日公主的生辰应当已经过了。 他就在心里盘算着,置办聘礼的时候,要为公主提前准备一件礼物。 谢霁清属兔子的,公主属马,正好比他小三岁。他自己私下里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乐安公主就像他诗里写的一样,如玉一般晶莹温润,美得毫不张扬,也毫不露锋芒,只静静闪烁自己的光。 因此决定为她打一枚小小的玉马挂坠。 他亲自画了图,旁人只知道他擅诗书,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画也能画得不错,风格是和字一样的挥洒飘逸。 这马儿在他画来,就显得十分轻盈自由,仿佛纵情奔跑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谢霁清寻了一整块白玉,找到长安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珍而重之地把玉料和图一起给了老师傅,再三叮嘱老师傅仔细些雕琢,若是雕坏了,他宁愿再拿一块玉料来,也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不完满。 等到他们成了婚,成了夫妻,他就可以把它送给公主,日日戴在身上,一块原本入手微凉的玉,应该也会变温热吧? 他带着这样的期望,忽然想让老师傅打出一对来。 在太妃宫里聊天的李令薇忽然打了个喷嚏。 太妃关切地问:“着凉了?这入秋了天是变得快,你也该多注意些,给你加个手炉吧?” 李令薇正想说不用,手炉已经被塞到怀里了,只好顺着接下来好让她安心。没想到太妃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翻来覆去都说得是些让她好好调养身体的话。 “女儿家可受不得凉,你自己个儿的身子养好了,将来孩子才能好不是?” 太妃的女儿就是身子骨弱,在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早早逝去了。李令薇不愿意引起她的伤心事:“太妃,这些还早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早什么早,大婚也没剩几个月了。”太妃嗔道,“不过我原先也想着要交代你的,陶姑姑知道,你自己心里也得有个数知道吗?尽量晚些再有孕吧,等你再长开些。” 这显然是没有忘记自己女儿的情况,拿来提醒李令薇,不要像她一样。 太妃谆谆教导:“若是驸马不同意呢,你就悄悄地问陶姑姑要一副药,是宫里秘传,不伤身的。” 太妃这么一心为她,她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实际的打算来。照李令薇自己想的是,已经跟谢霁清说的那么清楚了各过各的,那他们也没有什么必要亲近,她就根本没有打算履行为人妻的义务的,孩子能从哪来? 想想自己从前还哄太妃说要让她注意身体长命百岁好看自己的孩子长大,就有点心虚。 两人闲聊着,太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影,天旋地转。 李令薇很快就发现了她不对劲:“太妃,太妃您怎么了?太医!请太医来!” 身边的人匆匆而去,她搀着太妃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害怕了。 上辈子是不是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太妃开始病了的? 只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自己和亲的事,无暇他顾,太妃还要强撑着伤心来安慰自己。所以等到她一走,太妃就已经完全撑不住了,才会开始缠绵病榻,要不了多久就撒手而去了是吗? 李令薇总觉得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了很多事,可她到底放松了,以为太妃的身体纯粹是太过伤心才垮掉的。 也叮嘱过让太妃注意身体,可没想到的是,太妃已经上了年纪,或许早有些病症暗藏在身体里面。 胡太医匆匆而来,她十分紧张地守在一旁。 “太妃她怎么样?" 胡太医仔细看过,捋着胡须思索了一番才开口道:“太妃刚才言道,眼前有黑影,天旋地转头晕,再结合脉象来看,是气滞血瘀之症。” “太妃近日可还有乏力、消瘦,多饮多食多便溺的症状?” 第27章 父皇 李令薇不知道,转身看近旁伺候的常姑姑,见她点了点头。 胡太医捋着胡子说:“那就没错了,太妃除了气滞血瘀之外,应当还有消渴症,只是初发,尚不明显,须得注意饮食,好好调养才是。” 胡太医十分擅长老年病,当下就开了两张方子,一张用药一张用食,还仔细讲了好些注意事项。不光常姑姑用心听了,李令薇也都默默记在心上,什么饮食清淡不可嗜甜之类的。 等到太医走了,她直接坐在了太妃榻边:“您可吓我一跳。” 其实是在埋怨自己。最近明明来得这么多,却连太妃身体有异都没有看出来什么。 太妃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声音还有些疲惫:“老了,有些毛病也是应当。” 李令薇:“您可都听到了,太医说了,切忌大悲大喜惊怒交加,眼下看着是没什么,可是不好好调养,心情波动厉害了就会再犯,可万万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任性了。” “瞧你,莫不是把我当成孩子了?” 太妃强撑着笑笑,她哪能看不出来,心里就是一酸。 人上了年纪,可不就是跟孩子似的,需要人关心惦念。眼下这宫里,也只有她能陪在太妃身边了。 见太妃已经是累了,李令薇顺手放下帏帐她让安心休息,把常姑姑拉到一边事无巨细安顿了一遍,叮嘱万一有什么不对,立刻去清辉殿寻自己过来,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等回到清辉殿,她才发觉自己这里也有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乐安姐姐,成阳来看你啦!” 小小的一个人儿话音未落,就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 她满心对太妃的忧虑被冲淡了一些,脸上也露出微笑来。她拍拍成阳梳好的发髻:“再不起来头发可就要被我揉乱啦。” 成阳这才起来,一张小圆脸笑得甜甜的:“乐安姐姐,听说你就要大婚了,成阳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 这是李令薇没有预料到的。 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成阳喜欢,自从上一次永昌意图诬陷自己被她撞破之后,她就时不时寻到机会跑到清辉殿来玩。 成阳用力点头:“嗯,礼物!” 她身边的侍女拿出来两张绣着并蒂莲的端方锦帕,十分精致,明显是上好的绣工。李令薇不急着接过来,先问:“淑妃娘娘知道吗?” “母妃知道的,我原本想送乐安姐姐更好的,可是母妃说,现在我自己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等我再大些自己有了,送自己的东西她不会替我心疼的。” 听到成阳这么说,李令薇才命人接过来:“谢谢成阳。” 小人儿开心拍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嘴真甜。” 她刮刮成阳小小的鼻子,成阳嘻嘻笑得更欢了。 可惜注定要辜负这一番好意了。 淑妃娘娘把成阳看得紧,从来不让她在外面吃东西的,李令薇也就不好用吃食招待她,索性问她想去哪里玩玩,自己带着她去。 “想去找父皇玩!”成阳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暗淡下来,“但是父皇一定在忙,成阳很乖的,我们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懂事的样子让李令薇有些心疼了,自己小时候不也有很多这样期盼父皇来的时候吗? 她站起来牵住成阳的手:“走,乐安姐姐带你去找父皇玩。” 心一软,她就带着成阳这个乖乖的小人儿去了父皇常去的紫宸殿,可是宫人们说父皇今日不曾来过。成阳多少有些失望,还是扯一扯李令薇的袖子: “乐安姐姐,那我们回去吧,父皇知道了我来寻他,自然会来母妃那看我的。” 也许吧。 李令薇点点头,转身带她回去。 成阳还小,正是孺慕的时候,但李令薇心里对这位父皇的感情十分复杂。从前当然也怨恨过他把自己送去和亲,可近来的相处当中,似乎又能感受到那么一点父爱天性。 只是这点爱太过脆弱,抵不住任何一点点风雨。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她止住了思绪。 “殿下留步~殿下请留步!” 李令薇转身,发现是父皇身边惯常得用的一位宦官。她把成阳护住:“这位公公何事?” “奴婢刚才听说殿下来寻陛下,可是陛下不在紫宸殿,因而让殿下无功而返。奴婢特来告诉公主一声,陛下眼下正在梨园观赏舞乐,若是殿下有心,可往梨园去寻。” 又在梨园吗? 李令薇念头只转了那么一下:”多谢公公,本宫还带着成阳公主,还是先回去了,下次再说吧。” 宦官连连点头:“奴婢恭送公主殿下。” 父皇已经完全无心政事了吧,一心沉醉在歌舞升平的奢侈生活上。眼下南武的事情暂且以平宁和亲而暂时告一段段落,可是大景不是只有南武一个邻国,还有虎视眈眈的吐蕃,不知道何时就会趁机咬上一口。 对了,上辈子父皇是什么时候驾崩的来着? 她隐隐觉得山雨欲来,或许得早做准备才是。 可是眼下事情一件接一件,太妃的病,还有公主府的建造进度,还有驸马准备的聘礼都已经送来了。 父皇直接让人把聘礼单子送到了她这里,让她自己收着。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个大方的父亲。李令薇也没有同他客气,直接收了下来,只等着公主府建好,就直接抬进去,若是和离了,再还给驸马不迟。 在这之前就只当是暂时存放在她这里吧。 - 此刻的颐福楼里。 卢中正走马上任的日子就要到了,他也不能再在长安继续赖下去,必须得上路了,因此众多朋友在此为他饯行。 酒到酣处,他已经是满脸潮红了,端着酒杯脚步也不稳地走到一旁的谢霁清身边来,对他说:“霁清,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是为了……为了我,你今日能来,我很感动。” 谢霁清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醉了就回去歇着吧。” “我没醉,霁清,我是真的不想走……我原还想做你迎亲时的宾客……谁成想……我都等不到婚礼就得走~嗝,我遗憾啊~嗝!” 他打着嗝,酒气扑面而来。 谢霁清毫不犹豫地招呼下人把他拉回去歇着了,想到婚事,心情才略微好了些。 又有一个人静静站在了他身边,他侧脸一看,是顾林玉。 正是他当初把自己拉出了含凉殿,才让自己有机会撞到了乐安公主,更有了那样一个当面建言的机会。 谢霁清主动道:“你也来了?” 顾林玉:“来晚了,他都已经喝醉了,这回别过,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总有机会的。” 顾林玉笑起来:“你谢霁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说安慰人的话了?果然是要成婚了的人。” 潜台词是说他性子圆润了许多。 谢霁清瞥了他一眼,自己从前脾气很坏吗?他不觉得,只是不相关的人不放在心上罢了:“你来做我迎亲时的傧相可否?” 顾林玉有些惊讶,随后明白过来,他在长安除了卢中正之外没什么朋友,大约唯一熟悉些的也就是自己了。 “好啊,我多找几个人来,定然让你浩浩荡荡去迎公主。” 第28章 大婚之日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李令薇和驸马谢霁清大婚之日就要来了。 其实李令薇也不是没想过,要是早知道平宁会取代她去和亲,她也不必费这样的功夫选了驸马真的要嫁人。可是毕竟没料到,这辈子竟然会出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眼下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那就只好继续向前看。 大婚前一日,宫里要举行正式的公主册封礼。李令薇身着盛装,戴上种种繁复的首饰,由赞者说完祝词再把她引到陛下面前。 她缓缓跪下,听到父皇沉声对她说: “事亲以孝,接下为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滥不骄,毋被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李令薇拜谢:“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这样的流程走完一遍,才是接受皇后和其他妃嫔的祝贺,再是朝臣们的祝贺。大景后位空悬,郭贵妃暂代统管之职,自然也由她代为祝贺李令薇的正式册封。 她命人呈上来一把戒尺,一些金银之物,语重心长地说:“往后为人妇,为人母,须得谨记心中自要有一把尺,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又是不该做的,你可知道了?” 面慈心苦的妇人。 不过就是要借这样的机会敲打她罢了,李令薇面不改色接下来,自从父皇对自己越来越好,郭贵妃已经没办法再用以前那些办法伤害她了。 往后她自己的人生,由她自己说了算。 - 谢家人也终于在月前来到了长安,再不来怕是陛下也要疑心他们怠慢皇家了。 婚前一日,他们必须得在正厅祭祀祖先。 谢霁清的父亲谢元安点上一炷香,不由得老泪纵横,他心里万万没想到,精心培养了这么久的儿子,竟然培养成了陛下的女婿,而不是朝廷的重臣! 谢元安的填房妻子白氏来宽慰他:“事已至此,老爷还是想开些吧。” 白氏心里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感觉,不理解老爷对重振谢家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眼下谢家也是陈郡一等一的人家了,谢霁清也不是她生的,尚了公主,总归会再跟她的儿子来抢家产了吧? 就是这许多珍藏的好东西,都作为聘礼给出去了有些心疼。 还有就是,这公主也不知道架子大不大,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见了,要行礼嘛? 谢霁清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实际上,他心里颇有些澎湃,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他右手抚上自己心口,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他只当自己将要达成所愿心情太过激动所致。 第二日天还没亮,谢霁清就再也躺不下去起身了,今日是他的大日子。 他细细收拾了自己,铜镜中一看,容貌还是往常的样子,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却是眉眼含笑,再不复往日的清清淡淡,他也觉得理应如此,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御赐绯色冕服上身,系上玉带,一个清俊挺拔的新郎出现在镜中。他肩宽而腿长,一头黑发束起藏在冠冕之中,显得整个人肤色越加白皙,然而十分端正,少了一份飘逸,多了一丝严谨。 一直在家里熬到下午,才等来顾林玉和他带来的一帮人。 顾林玉笑道:“原想着早些过来帮你,没想到你已经是早早打扮好了。” 他带了好些人来,有些看着眼熟,约莫是和他们同科的进士,和一些年轻的同僚。大家也都是第一次帮着迎亲迎到的是公主,七嘴八舌十分热闹。 谢霁清脸上透着出那么一抹可疑的潮红:“多谢。” 傍晚时分,迎亲队伍终于出发,谢霁清一身绯色银鞍勒马打头,两位同样穿着绯色的男傧相在他身后,服饰就要简单地多。一群顾林玉带来的朋友在靠后,与几位谢氏族人在一起。 一路上也不乏好多百姓看热闹,大家都知道是谢探花今日要娶乐安公主了,少不得在两旁起哄说几句吉利话。 往常谢霁清能避就避,今日却听出一点滋味,唇边带出一点笑来,拱手向路边致意。他在马上的卓然风姿,不知道又要夺去多少少女的心。 更有喜庆的吹拉弹唱敲敲打打,一路从谢宅热热闹闹走到了东华门前,早有宫人等在这里,见迎亲队伍前来,宫人中气十足地高声道:“催妆——” 这是要他们做催妆诗了,男傧相的作用这就体现出来。谢霁清对身边点点头,顾林玉一步迈出,朗声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迎亲队伍里纷纷喝彩,早有宫人把这催妆诗记下来匆匆传进去。 谢霁清只觉得等了好久,还不见有什么动静,不敢放松,人在马上也不由自主直着脊背,紧紧盯着门内的道路,直到快到盯出幻影了,才终于远远地看到公主仪仗向他而来。 谢霁清按住自己跳得过□□速的内心,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目光虔诚地望着那一顶绯红的马车: “臣,恭迎乐安公主殿下。” 他身后也纷纷下马行礼。 李令薇按照皇室惯例,一身层层叠叠的绣有翟鸟纹饰的礼服,头戴一顶精致的黄金花钗头冠,端坐在马车内轻声道:“免礼。” 马车外的宫人代宣:“免礼——” 从始至终,谢霁清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辆马车,直到他起身上马,照着来时的路重新走在了最前方打头,公主仪仗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缓缓起驾,不紧不慢地坠在迎亲队伍的身后。 那一日,长安的百姓眼睛都看直了。 公主的美貌看不到,但新郎官有多俊俏总能看到吧?马车后面那许许多多抬的嫁妆也都能看到的吧?大家纷纷议论,陛下真是宠爱这位公主啊!百里红妆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更不要提那座新建的公主府了,据说那里面大得不得了,能容下几十场蹴鞠同时进行,而且还有好多宫里的御制御赐之物,真真是举世无双。路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身边围观的人也就半信半疑。 到底是咱们大景头一个大婚的公主啊,听说还是美貌惊人,极得圣上宠爱的。 迎亲的队伍也是直接迎到公主府,侍女为她覆面,下了马车又上肩舆,直接抬进公主府她早先为自己选好的正院里面去。 和普通人家里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等着调笑新娘子几句,因而谢霁清进来看到的就只有李令薇一人。 和她身边的侍女。 他目光灼灼,李令薇藏在扇子后面的脸上似乎都有些发烧。她以为是榻边烛火太盛,有些不耐,忍不住往里挪了一挪。 谢霁清终于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此刻静静坐在那里,玉手里持着一把金柄海棠团扇挡住了绝美的脸庞,却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被身上的礼服和榻边的烛火共同映出一点颜色来。 早已经想过上百遍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万幸他还记得要作首却扇诗出来,轻轻喃道: “宝扇……” 一张被花冠衬得艳若桃李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曾预想过这样的情景,一时愣在那里看直了眼睛,原本没说完的诗句也断在了嘴边。 “多谢你体恤。” 李令薇心知此间已经没有外人在,扇子举着又累,才听到谢霁清说了两个字,心中以为是他体恤自己,对上他有些愕然的眼神,才忽然反应过来。 “我以为你是让我拿累了就歇一歇……” 谢霁清没出口的诗咽了回去,看了一眼她柔若无骨的手腕说: “殿下请自便。” 第29章 洞房花烛 李令薇觉得哪里不对, 这明明是她的公主府,怎么好像他才是主人一般?气氛忽然沉默下来,似乎变得……有些尴尬。 她随手抓起身边的扇子开始扇风, 觉得好闷。 想到那一只莹白的手要穿过他的臂弯交杯,谢霁清莫名有些口渴。 却扇诗没有派上用场,合卺酒应该还是可以喝的吧?他浅浅斟了两杯酒, 递给她一杯,被她随手接来一饮而尽。 他准备好了要交杯的手臂一滞, 侍女也有些无措, 悄悄靠过来:“殿下, 喝合卺酒了。” 上辈子李令薇去了南武, 大婚的仪式自然是按照南武风俗操办的, 哪有这些步骤。 这一回姑姑们在宫里也说过,可她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又怎么会仔细听呢?好在没有外人,她点点头假装知道:“是这寝间里太闷热了。” 谢霁清看看她脸上泛起的粉红, 默默放下酒杯去打开了窗户:“公主可有觉得好些?” “好多了,多谢。” “殿下客气。” 侍女重新斟酒上来, 两个人各自双手端起一杯, 李令薇抬头,正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眸, 瞳仁是漆黑的,仿佛一不留神就要陷进去。 她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 手里的酒杯微微一抬向他示意过后,就直接送到了自己嘴边。 杯中太满,一不留神,暗红色的葡萄酒汁就从她嫣红的唇边淌了下来。 谢霁清一直注视着她, 眼见那股暗红色的液体就要顺着她光滑的下巴流向细长洁白的脖颈,他匆忙起身伸出手,直接用自己的宽大的袖子擦了上去。 李令薇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他一下子也就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唐突公主 “恕臣冒昧。” 李令薇近旁的人站起身来,杯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谢霁清声音低低的:“殿下稍事休息,臣先去前厅招呼客人。” 说罢转身离去。 李令薇看着他离去的背景,转头对侍女说:“快把我身上这些都拆下来吧,好累。” 迎亲虽然在傍晚,但她可是早早地在宫里就任人宰割了,由着姑姑和侍女们沐浴熏香,再仔细地梳头上妆,一层一层地往身上套首饰和衣裳,这一整天下来,浑身都要散架了。 这才没有在他面前忍住。 应当也不要紧,谢霁清是个君子,不会在意这些俗礼的。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男人的气息。她想到刚刚不经意间被他突然靠近的一瞬间,自己心里瞬间不受控地防备心大起,才会下意识地躲开,说到底是上辈子给她留下的阴影,让她一时无法习惯。 一阵风吹来,侍女问:“殿下,可要关窗吗?” “不用,再散一散吧。” - 所有的宾客此刻都集中在公主府,谢霁清回到前厅,自然被众人纷纷围住。难得今日有这样的机会,大家自然也乐得要灌他酒。 “去年金榜题名时,今日洞房花烛夜!喝一个!” 有人起哄了,他微微弯了弯嘴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乐安公主国色天香,应该再喝一个!”他来者不拒,又是一杯下肚。 “真是难得见谢霁清脾气这么好的样子,谪仙人下凡了吧。” “听说公主就是他一见钟情求来的呀,可不是思凡了。今儿个是婚宴呀,往常别说敬酒,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酒宴上出现?也就卢中正能跟他一路玩一玩。” 这样一杯接一杯,谢霁清很快就有些朦胧。众人倒也不敢彻底把他灌醉,公主不是还在等他吗?连忙把他塞给府里的下人们,陆陆续续各自散去。 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在被人带着走,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去公主那边吗?不行,他身上酒气过重,不好熏到了公主。 “换两个小厮来,我要去洗漱更衣……” 身旁的奴婢答道:“驸马请放心,奴婢正是要带您去更衣。” 他意识又迷糊下来,今日实在喝的太多了,不过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即便不是出于倾心,公主最终也选择了他下嫁,往后他一定好好护着,一定不会让她再忧心忡忡。 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弄丢。 到这里他又有些不明白自己,什么弄丢?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晕晕乎乎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脱掉了外衫,伺候他洗漱。隐隐觉得手掌粗糙,还有明显的关节凸起,谢霁清放下心来,是小厮。 随后他被扶到了榻上。 应该是觉得他这样无状,不好去见公主。谢霁清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看看,分明不是刚才的寝间,不知道是哪一处院里的书房。 他正想起身,忽然一个脸生的婢女推门而入,见他醒了,连忙低头行礼: “见过驸马。” “可是公主找我?” “殿下没有要寻驸马。” “那你来做什么?你是谁?”他疑心一起,立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奴婢秋心……奴婢今晚来服侍驸马。” 秋心略有些含羞带怯,她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会这大方,大婚当夜就要把驸马塞给旁人。许是想通过自己看看驸马是不是个知道疼人的?但长着这么一张脸的驸马,即便是不那么体贴,她也是甘愿的。 服侍他。 谢霁清声音冷了下来:“谁叫你来的。” “是殿下……”她话音未落被就打断。 “好了,你出去吧。” 他不想再听下去,秋心闻言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来:“驸马……” “出去。” 声音并不大,但不容置疑。那婢女害怕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谢霁清已经很明白,这是乐安公主担心他长夜漫漫枕边空虚,而做出的“贴心”的安排。他忽然被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袭来,他没有天真到以为赐婚了,就真的可以像寻常夫妻一样开始他们往后新的日子。 但总算是共处同一屋檐下的机会,可以让他离得近些,哪怕各过各的,也总是与旁人不同的。实在是没有想到…… 他自己整理好衣服迈出房门:“殿下在何处?” “回驸马,殿下已经歇下了。” 婢女不答,谢霁清索性不再问,直接自己去找。他凭着来时的印象选了一条,但婢女到底不敢让他在黑暗中在府里乱走,还是带他找到了李令薇住的正院。 他手里攥着一块小小的玉马,忽然间没有办法走进去了,在院门前伫立良久,也没有迈出那一步去。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引他来的婢女胆战心惊,驸马说要来,来了还不进去,就在这门口定定地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忽然间开口吓了她一跳,却是跟自己说的: “代我把这个交给殿下。” 一块温热的玉坠落入手中,她不敢抬头,低声应下了。 寝间的李令薇还没有睡着,陶姑姑轻手轻脚地转进来:“殿下,驸马把那个婢子赶出去了。” “他不喜欢吗?” 毕竟是洞房花烛,她想着还是不能委屈了他,特意寻了个颇有些姿色的婢女,也问过了她的意愿,才这样的安排的。 没想到驸马不喜欢。 “奴婢不知。只是驸马刚才在殿下院外站了一会,才回去书房的,还有这个东西要转交给您。” “什么?” 李令薇从榻上起身来看,陶姑姑递过来的是一枚晶莹剔透、浑然天成的玉坠,正是被雕刻成一匹自由的奔马的模样。 她正是属马的,显而易见,这是谢霁清给她的礼物。 第30章 谢家 第二天一早, 陶姑姑就把李令薇叫醒了,稍后要去谢宅见过驸马的长辈。 “去请驸马来。” 她一边由着侍女伺候,一边说道。她在心里想了想, 或许昨晚的事确实是她没想周全,应该先问过他的意见再做安排的。 想到那块莹润的白玉坠,李令薇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对他好一些。 谢霁清被侍女引进内室稍坐, 一扇金漆彩绘屏风遮住了内里,仍然可见人影来回, 似乎是在服侍公主更衣。 他马上收回视线来不再细看。 李令薇很快收拾好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点点头:“摆饭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 很快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粥点小食, 都是她在宫里的时候惯常吃的。李令薇看向他:“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先随意用些吧?” 谢霁清没有动:“殿下,臣想先问一问昨晚的事。” “你说秋心吗?”她放下筷子, 抬眼看向他正望着自己的清澈的眼睛,“是我思虑不周了, 抱歉,往后会先问问你的意见的。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好按图索骥命人去寻。” 谢霁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殿下以为臣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 她父皇坐拥三千后宫, 南武小国, 后宫也有数百。这世间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愿望,这不是男人们最喜欢的事情了吗, 怎么他看起来还有点生气。 不知道该说她太了解男人,还是太不了解自己。谢霁清按下自己的思绪: “臣无意于此, 请殿下不用再安排了。” 这要让外人知道了,大婚当夜公主就为驸马安排婢女通房,不知道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李令薇点点头:“既然如此,也好, 还是照我们商量过的,各过各的罢。我也只是怕耽误了你。” 耽误吗? 她不知道,当初那窗前的惊鸿一瞥,已经要让他一见误终生了。 “对了,还要多谢你的礼物。” “殿下客气了,臣只是偶然得见,觉得适合公主就买了下来,当做补给您的生辰礼。”谢霁清淡淡地说。 李令薇愣了一下,这是她十八岁的生辰礼?生辰在紧挨着在婚期之前,因此在宫里也没有操办,只有太妃和身边的姑姑侍女们记得,小小地热闹了一番也就罢了。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的生辰。 晚些回来可以把它穿起来挂着。她这么想着,两个人总算用好了饭一起出门。 谢家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侍女掀开马车帘,一双修长的手忽然出现在李令薇眼前,她有些怔,再一看,是她那个清隽的驸马,已经先行下了马站在她的马车旁边了,伸出一只手来,默不作声扶她下车。 犹豫了一下,李令薇还是把手交给了他,以为会触手微凉,没想到他人长得冷淡,手心却是温热的,莫名带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宅的门口已经有一片人,谢霁清的父亲谢元理在最前面,见她出来这才纷纷开始行礼:“草民/民妇见过公主殿下。” 她是公主,在外自然要先向她行礼,这是对皇室的敬畏。等到了宅子里,才是她和谢霁清一起向长辈行礼的时候。 也不必下跪,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温热的茶,奉给谢元理:“乐安见过父亲。” 谢元理面上紧绷着,十分严肃的样子。他接过来只抿了一口就放下来,见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他身侧的白氏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脸上还要带出和煦又恭谨的笑容,心里不知道暗暗抱怨了多少。 门外就要对公主行礼,此刻在这还换不来公主一跪,上哪说理去?她也接过茶来饮了一口,见面礼是一套寻常的头面首饰。 不过这两人昨夜新婚,怎么看起来好似不是很亲密的样子?白氏是过来人,她当初虽然是填房,但也是过了洞房花烛的,第二日敬茶还十分羞涩,这位公主殿下倒是仍旧端庄漂亮。 大约皇室女和普通女儿家有所不同罢。 再往后就是些寻常族人亲眷,姿态都放得很低,李令薇也很客气,算起来比她辈分底的,都有一份不薄的礼物送上。 一个年轻人脸上堆满了笑上前行礼:“见过公主嫂嫂。” 谢霁清不动声色靠近李令薇:“这是父亲的次子,谢承恩。” 原来这就是谢霁清的异母弟弟,兄弟二人长相没有相似的地方,谢承恩看起来更像白氏一些,谢霁清大约是像他生母隽秀飘然。 印象里李令薇好像并没有看到过谢霁清笑的样子,反倒是这个谢承恩,笑脸迎人让人颇有好感。 她命人送上一方上好的龙尾砚。 谢霁清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转回视线来,低声问: “殿下想去见见我母亲吗?” 母亲?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的生母,也就是谢元理的结发妻子。她点点头,眼下毕竟是借人家儿子一段时间给她做个名义上的驸马,理应祭拜一番。 两人一起来到他生母的牌位前,谢霁清点上一柱香默默拜了拜。 他只是带她来看看,想告诉母亲,他娶妻了,娶的是自己的心仪之人,同时也是大景的乐安公主,就是站在他身旁的这位女子。 再看她已经照着自己的样子点香拜祭,原本想拦住她的,想说公主殿下不必为臣做到这样的地步,但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希望母亲也会喜欢她。 李令薇在心里默念:多谢夫人养育了这样的儿子,好让我如今有了一位驸马,请夫人放心,我不会耽误他太久的。 - 等二人再回到公主府,谢霁清十分自觉:“殿下好好歇息,臣告退了。” 李令薇:“多谢驸马。” 对面只拱了拱手,还是回他住的书房去了。李令薇忽然想起来问他口味的事,吩咐下人道:“记得叫厨房去问问驸马的口味,也好能做些他爱吃的菜来。” 侍女自然称是:“奴婢知道了。” 她把今日去谢宅的事挑挑拣拣跟陶姑姑聊了些,陶姑姑有了些年纪自然看的更清楚些,对她说:“公主,只怕谢家老爷子对您心中不喜,见面礼是文房四宝,大约是告诫您谢家是书香门第,进门须得规矩些。” 李令薇并不放在心上:“他不喜欢我又能怎样,婚是父皇赐的。” 陶姑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她自诩和前任宋姑姑最大的不同就是知道进退,主子不在意的事她当然也不会再提。 “我们住我们的公主府,他们住他们的谢宅,不在一起又何必在意?况且回来的时候驸马也说了,他们并不会在长安久住,大约过几日就会启程回陈郡了。” “这么快?”陶姑姑有些诧异,怎么看谢家都是不满意婚事的样子。 “老爷子身子不大好,得早些回去养着。” 她身边的婢女也凑过来加入话题:“不过殿下,咱们这位驸马看起来冷,真没想到还是个细心人,去的时候奴婢不过是晚了一步,驸马已经预备好扶您下马车了。” 李令薇的指尖好似又感觉到了那一点温热,她摇摇头挥散那一点记忆:“总归是在外面,不好叫人说他谢家轻慢于我。” 陶姑姑赞同地点点头,虽然她并不明白殿下为何大婚之后和驸马如此相处,但公主自是有她的理由,驸马作为臣子,理应处处显出尊敬。 大婚三日,他们二人也得进宫谢恩了。 李令薇路上就在跟谢霁清商量:“驸马稍后在宫中可否与我亲近些?” 第31章 入宫 谢霁清有些意外:“殿下是说在陛下面前?” 毕竟是陛下赐婚, 见到他们过得融洽应当是会高兴的。 “不止,还有太妃。”宫中到底是人多眼杂,所以她的意思是, 全程伪装下来。“你意下如何?” “臣自然全力配合。” 两人说好,李令薇走进宫门的那一刻,就紧紧地靠在了他身边。谢霁清忽然间被她离得这样近, 只觉得一股幽幽暗香扑面而来,他无法克制地在那一瞬间心跳加快了, 走路地动作也似乎有点僵硬。 李令薇好像察觉了到什么:“你怎么了?” “臣无事。” 大约是他演技过关, 李令薇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 最终还是顺利地先到了翊宗的紫宸殿, 翊宗看到他们俩十分高兴。 “乐安来了!驸马待你可好?” 两人一起跪地谢恩, 李令薇道:“驸马待儿臣十分好。” 也就是十分配合的意思。 “驸马啊,朕这个女儿就算是交给你了, 你若是待她不好,朕也不会轻饶了你!”翊宗哈哈大笑道, “不过乐安,往后你也要为人妻母, 不要总想着你还是公主, 也得让着些驸马,这样才能相敬如宾, 举案齐眉,朕心里也就能为你们放心了。” 两人都答应了, 翊宗很开心,非要把谢霁清留下看看梨园新作的曲词,只打发乐安一个人去太妃那里。 她倒是乐得驸马不在,也省得还得在太妃身边演恩爱夫妻, 毕竟太妃可是宫里最熟悉她的人之一了,保不准就要看穿。 “太妃娘娘!” 看到太妃还出来迎她,李令薇忍不住直接扑了上去抱了个满怀。不过离宫三日,却好像又一次过了很久一样,与她久别重逢。 太妃还是一样的慈爱:“怎么嫁了人还这么莽撞的?” “嫁了人也还是太妃身边的小乐安。” 她开始撒娇了,太妃笑眯眯地:“你的驸马呢?” “父皇把他留在紫宸殿了。” “若是驸马也在这里,我看你还会不会这样娇缠。” 李令薇这才明白过来,太妃问驸马不过还是想打趣自己,当下假装不依不饶起来,在太妃身边腻歪了好一会,才进去说话。 她先问太妃身边:“常姑姑,太妃这几日有没有照着太医的方子用膳?” 常姑姑也是一张笑脸:“回殿下,都是照着用的,太妃近来也好得多了,再也没有眼前发黑过。” 那就好,李令薇满意了。 太妃:“都出宫了还记着管我,往后也得把心思多往驸马身上放一放知道吗,对了,他待你好不好?” 她点点头:“驸马是个君子,待我挺好的。” 寻常人哪会对她说两国之事,最后不应该落在一个女子身上,自然寻常人也不会同意她把婚事当做一场戏,还陪她演的十分认真。 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也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除了秋心他不喜欢以外,基本上是处处以她为主。 “那就好。”太妃放心下来,“既然他待你好,你也就好好调养着身体,过两年再生个孩子,往后也就热闹了。” “这两日伤着没有?陶姑姑那里也应该有药的,上过药没有?少年人恩爱,正是贪欢的时候,但也要知道节制……” “知道知道。”李令薇脸红起来,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就有些太露骨了,太妃怎么这个也拿出来说?还好她进宫之前也是做了准备的,特意没带陶姑姑,就是怕她在太妃面前露了自己的底,毕竟太妃才是她多年旧主。 李令薇急忙转移话题,主动问起这几日宫内别的事情来。 - 这边谢霁清好不容易摆脱了翊宗,一位内侍引他前去太妃所在的宫殿。 因为是在宫里的缘故,他一路目不斜视,只跟着带路的内侍,不知道途经长乐宫的时候,自己的身影正巧落入永昌公主眼中。 永昌公主问身边人:“那是谁?” 侍女战战兢兢:“奴婢不知。” 这位殿下也快要大婚了,只是她越是临近婚期,整个人就越是爱发脾气。仙居殿里的宫女频频被换,都是因为她一不高兴就要拿人出气。 “算算日子,应该是乐安进宫谢恩了吧?”永昌公主自言自语道,“莫非刚才那个就是她的驸马,当初那个探花郎?” 她定睛细看,那个男人果然长得一副好皮囊,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不过与她自己的驸马劳文远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劳文远弓马娴熟武艺出众,这一位则是翩翩君子。 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当着父皇了面拒绝了自己,转而选择了乐安求娶,永昌的心里一阵刺痛。所以在他眼里,自己作为贵妃之女,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未来太子的亲妹妹,这些种种都还比不上乐安一张脸吗? 她转了转眼珠,吩咐婢女道:“想个办法拖住他们一会。” 婢女心里马上惶恐起来:“殿下?奴婢……该怎么说?” “叫你去就去!自己想办法!” 那婢女不敢再多说话,颤抖着下去了。永昌也不再看他们。那内室分明是父皇身边紫宸殿的人,给乐安的驸马引路,那乐安必定是在太妃那里说话。 她要去好好找乐安聊一聊。 李令薇此时也从太妃宫里出来了,太妃让她不要留太久,早些去父皇身边把驸马‘解救’出来为好,也好早些回公主府去。 她才没走出多远,就迎面撞上了永昌。 永昌还是一副眼高于顶存心来找茬的样子:“大婚的感觉怎么样?听说你这位驸马家里没有一位身上有品级的,都还要向你行礼下跪,是不是感觉很不错?” 李令薇瞟了她一眼:“是啊,驸马什么都听我的,感觉当然好了。” 永昌的脸都要扭曲起来了,她可以自己不要,但她忍受不了别人反过来从她手上抢走任何东西。这明明最初就是父皇替自己选的,凭什么乐安就能黄雀在后摘了果子?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就是靠一张脸罢了!以色侍人,又能长久到哪里去啊,要不了多久的,等你人老珠黄了,看他还会不会听你的话!” 李令薇紧紧盯着她恶毒的眼睛,一步一步走近。永昌被她的气势慑到,不由得后退了两部 “驸马听我的话是敬我爱我,跟脸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的脸过几年要人老珠黄,那现在就不如我的脸,岂不是比我还要黄得早?瞧你,从来就想不明白这个。” 心里最疼的地方被戳中,永昌气到大喊: “你欺我太甚!” 这一句喊出来后,她仿佛发泄了一点,稍微恢复了一些冷静。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紧接着就一直在观察对面的脸。 乐安她应该不知道那件事吧?一定是的,父皇不会告诉她的。 “乐安,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的驸马原本向父皇求娶的是我,但我没有看中他,所以才改口要你,父皇才会把他赐婚给你的!你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人!” 有这回事吗? 李令薇本能地觉得永昌说的是假话,但她此刻太过镇定,凭空多了几分可信。李令薇仔细回想,当初父皇说的明明是谢霁清对自己有意,不可能先问永昌不成转而再问自己吧? 只怕父皇也不会高兴他这样挑三拣四 况且后来在大慈恩寺,他表现得也无可挑剔。李令薇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怀疑这样一个赤诚君子,果然是永昌满口谎言。 她眼里满是对永昌的可怜: “是吗?那你可真是,有眼无珠啊。” 第32章 护妻心切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反而轮到乐安来可怜自己了! 永昌被激怒了,愤恨的情绪直冲脑后,想也不想就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想狠狠地给乐安一个巴掌,教教她到底应该怎么跟皇姐说话! 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腕在空中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牢牢制住, 攥得她生疼。 “啊好痛!是哪个狗奴才敢拦我——” 来人很快松开,永昌这才看了个清楚, 这不就是刚才在长乐宫外遇到的那个人吗? 李令薇惊喜出声:“驸马!” 谢霁清首先仔细打量了她一圈:“殿下无事?” 她点点头, 没由来得一阵安心。再看谢霁清身边跟来的父皇的内侍:“父皇让你过来寻我吗?” 永昌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就开始一问一答, 心里更恨了, 好好一个教训她的机会就这么被人打断。小内侍在一旁头也不敢抬, 两个公主起了矛盾,其中一个还是贵妃爱女, 他能有几个胆子敢掺和进去,谢霁清答道:“嗯, 料想殿下应该在太妃这里,就直接过来了。” 刚才路上还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宫女挡住, 想多绕他们几圈, 好在自己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匆匆赶了过来,才没有让乐安公主挨打。 他眼眸神色微变, 没想到永昌公主在宫内如此猖狂,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想到还有刚才听到的对话, 他把乐安公主护在自己身后,说: “敢问永昌公主,臣何时向陛下求娶的您?” 李令薇躲在自家驸马宽阔的脊背身后,冷眼眼看着永昌脸色变了又变, 心里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永昌觉得自己明明白白地在这个男人眼神里看到了不屑和嘲笑,不是说他清逸淡然出尘吗,如何能在一瞬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冷峻的气息? 那婢子也太不得用!不过是叫她拖一会,怎么还来得这样快? 她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臣记得很清楚,在陛下面前亲口所说,心仪之人为乐安公主。不知道永昌公主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李令薇也有些意外,心仪自己吗?这跟父皇说的有意可就是两回事了。 谢霁清步步紧逼,永昌招架不住了:“许是宫人胡乱传言……” “是吗?哪殿下可要好好管束下身边人了,这样的传言对乐安公主殿下何其不公,对臣又何其不公。” 永昌再也无法忍耐,在他的视线威逼下匆匆而逃。 内侍也告辞回去复命了,李令薇和谢霁清静静并排行在出宫路上。半晌,李令薇还是有些在意出声问道:“方才你说的心仪……” “殿下无需在意,臣只是随口一说。” 她松了一口气。 所以还是求娶为真,心仪是假,不过是他为了帮自己打永昌的脸的说辞罢了,而且他求娶的目的,还是为了帮自己避免和亲,自己当然也不会让他太吃亏。 合作嘛。 李令薇刚才心里隐隐的负担立刻消失了,觉得回府之后应该好好谢谢他。 更衣净面好好歇过一阵之后,她交代厨房做了一份清甜不腻入口即化的玉露团,又问侍女:“驸马可是在他书房?” “回禀殿下,正是。”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这几日谢霁清只要在公主府里,几乎就是整日闷在书房,夜里也直接宿在那,除非她有事相请,否则轻易不会走进她的正院来。 他也不惯呼奴使婢,尤其是不喜欢婢女近身伺候。以往他身边的小厮不好进出内院,他也就事事亲力亲为,极少有用得着婢女的时候。 因此这两日负责书房这边的侍女们都有些无所事事,多少有些好奇,你说驸马他整日都在书房里,都做些什么呢? 李令薇亲自带着人过去,打算给他送上玉露团聊表谢意。来到书房门外,她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漆盒吩咐道:“等着吧。”随后缓步上前推门而入。 门的吱呀声遮住了一阵窸窣,忽然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衣裳半褪的高大身影。 他的外袍已经脱了一半,里面是月白的里衣,衣襟半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来,大约是正在更衣。 李令薇已经看清楚了,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男子,她不该看的,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说: “我是来给你送吃食的……谢谢你在宫里帮了我,那我先放在这里,晚些你自己吃吧。” 谢霁清毫无防备公主殿下竟然会忽然闯了进来。他刚才不慎被墨汁染了衣服,人又爱洁,想着立刻换下来心里才算舒服,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殿下撞了个正着? 他看着李令薇捧着食盒,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变作故作镇定,然后闭上了双眼,试探着轻轻蹲下来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转身摸索着门框要走出去。 他迅速整好了衣服随手套上外衫出了声:“殿下小心,可以睁眼了。” 对啊,她已经转身了,还闭着眼睛做什么? 下一刻她睁开一双美目,身边忽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属于男子的气息,是他已经靠近过来,用手为自己护住了门框。 “我没事。” 她这么说道,可是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她眼前又闪过刚才那片看起来平坦的胸膛,没想到他看起来清瘦,却比想象中的要更宽厚些…… 她长在深宫,身边除了父皇就是宦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在一个男人身边过,甚至看到他完全不同于女子的躯体,闻到他身上不是脂粉味道但同样好闻的清淡香气。 “殿下请坐。” 谢霁清默默把地上的食盒捡了起来,打开来摆在她眼前:“殿下亲自送来的,就请殿下和臣一起尝尝吧。” 说罢他就自己先动起了手。 李令薇觉得自己心跳还没稳下来,不敢再看他清逸的侧脸,只好环顾起书房的四周。她从来没有留意过,这里已经完全被他布置妥当了。 靠窗一张直长的黄花梨木案上,零落散着几本书,几张字画和笔墨。四周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大约全都是他的藏书,中间错落着两个高矮不同的博古架,放着一些饰物文玩,角落里还有些笔墨纸砚备着,再往后两排折扇屏风,后头大约就是他晚上安寝的地方了。 再仔细看过去,案上的字果然和她在大慈恩寺里见到的如出一辙,是十分飘逸的笔法。 她猛然记起了,了悟大师称他为“诗书双绝”。 “我曾在大慈恩寺的塔壁上见过你的字。” 李令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开口,也许是为了缓解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当时就觉得,确实是写的很好的。” 谢霁清把目光转向她:“殿下也喜欢书法吗?” 她摇摇头:“不过是在宫里跟着先生学过几年罢了,往日也并没有特别喜欢。只是那一日大约心境不同,初见之下就觉得你的字……十分自由,令人心向往之。” 谢霁清想到她从前生活的重重深宫,在那样的地方,是万万不能行差踏错的,血脉亲情都成了奢望,她会觉得身不由己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往后会好的。”他出声安慰道。 是啊,李令薇对他展颜一笑。 托眼前这位驸马的福,她已经出了宫,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比上辈子的生活好了太多。往后天高海阔,总能等来自己任意飞的时候。 惊觉自己太过放松,竟然开始跟他聊这些来,李令薇站起身遮掩道: “驸马慢慢用,往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我就先回去了。” “多谢殿下。” 第33章 敲打 过了没多久, 永昌也大婚了。 她的聘礼和嫁妆都极尽奢华之能事,让前去参加婚宴的一众朝臣啧啧称赞。永昌满心欢喜,只觉得把前阵子乐安的婚事狠狠地压了下去。 但也有人在私下里悄悄嚼舌头, 说陛下和贵妃厚此薄彼,太过娇宠永昌公主,况且大景和吐蕃的战事一触即发, 再这样的时候花费如此,仅仅是为了公主大婚的事情, 是不是有些欠思量? 永昌的驸马劳文远是肃毅侯次子, 原本老侯爷想着长子习武继承爵位, 次子可以读书, 劳家也可以文武并进, 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没想到偏偏反了过来,长子是个儒雅的, 老二名字里带文,长得也白净, 却是个骨子里爱武刀弄枪的。 只可惜老二尚了公主,往后怕是不能带兵打仗了。 劳家心里清楚, 可永昌压根没想到这些, 她只顾着自己开心。乐安的驸马不是说心仪吗,怎么总也不见他们二人亲亲热热地出门? 永昌铆足了劲要给别人看看, 自己的驸马才是最好的那个,所以自打婚后不论去哪, 都拉着劳文远同进同出,叫旁人看起来十分恩爱。 偶尔她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夸赞他们比翼双飞妇唱夫随的话,就十分欢喜, 心里更加起劲了。 “驸马,跟我一起去首饰铺子里看看嘛。” 永昌撒娇道,没有注意到劳文远逐渐拧起的眉头。 “我在马车里等殿下好不好?那些钗环之物臣也不懂,还是殿下自己去选吧。” 永昌不高兴了:“劳文远,你以为我选来是给谁看的,不还是戴给你看吗?” 劳文远只觉得逛了许多回,已经身心俱疲了。他是个武将,可以翻身上马与敌人一较高下,也可以弯弓射箭百步穿杨,可是让他天天厮混在这样的脂粉堆里算怎么回事呢。 他说:“臣觉得哪一样在殿下身上都好看,殿下尽可以自己选喜欢的。” 永昌耐心用心:“你去不去?” “臣累了,不想去。” “好,劳文远,你今天不去,往后也都不要跟我一起去了,现在滚出我的马车!”永昌柳眉倒竖就把他赶出去。 劳文远也跟着气血上涌,他堂堂肃毅侯之子,战场上杀回来的人,居然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被人赶下马车? 永昌公主果然是太骄纵任性了。 他看了永昌一眼,面有不愉一言不发,狠狠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快看哎那是不是驸马铁青着连从永昌公主马车上下来了?” “这是当街吵架了吗?” 她的马车正停在首饰铺子的门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可太多了。永昌好像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大街上把驸马赶下去了! 她不敢想,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恐怕一定会在背地里嘲笑她才大婚不久,就和驸马吵架不得他欢心。 可是明明就是劳文远太过分了!不过是去逛个首饰铺子,他也不愿意陪着自己,还能指望他什么! 永昌越想越气,铺子也不想逛了,立刻就要进宫去找贵妃娘娘哭诉。 “母妃给儿臣评评理,这件事不是驸马的不对,他怎么能就那么走了,把儿臣一个人留在大街上呜呜呜……” 贵妃娘娘十分头疼。 本以为总算是安安分分把她嫁出去了,三日回宫的时候看着还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的,怎么这才几日就哭哭啼啼地又来了? “驸马有错,我看你的错还要大些!他是男子,如何能像你一样喜欢衣裳首饰逛那些民间铺子的?你也该温柔小意些,把你的左性子都收一收,这样才能笼络住他,你看看你又是怎么做的?” 永昌不服气:“他是儿臣的驸马,自当应该处处让着儿臣体贴儿臣才对,儿臣就是要让别人看看,儿臣的驸马就是最好的,比那些个不入流的穷酸文人好太多了!” 贵妃心知她说的是乐安,心里叹一口气,怎么这孩子就跟乐安较上劲了? “她又怎么惹你了?” 永昌低着头不说话,她才不会不打自招,把乐安回宫那天的事情说出去,丢脸的是她自己。贵妃无奈,半是哄骗半是威胁,总算把她的想法拧过来了,答应回去对驸马好些,再也不会当街强迫驸马,和驸马吵架了。 但愿她能说到做到。 “来人,去请乐安公主入宫,到本宫这来一趟。” 李令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请进宫的,她心里也惊疑不定,不知道贵妃娘娘找她是何事。难道是因为大婚三日回宫的时候,父皇不提,她也就特意避开了长乐宫? “乐安来迟了,问贵妃娘娘安。” 她面上不显,照常行礼问安。郭贵妃漫不经心的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乐安,这一下子嫁了你出去,还是真是有些不习惯,就想叫你来问问,可过得还好,驸马可还贴心?” “多谢娘娘记挂,乐安一切都好。” “那就好,听闻谢驸马族人都不会久居长安,你既然已经与他成婚,也应当把心思多放在他身上些,过往女儿家的气性也不要再使了,叫本宫知道了是可不依的,更何况你父皇,也应当不会纵容于你。” 李令薇听到这才明白过来,贵妃又在敲打她了,什么过往女儿家的气性?恐怕还是和永昌有关的。 她暗暗决定,出宫就叫人去打探打探,永昌那边是怎么了。 - 此时的翰林院,还没有到点卯的时候。 谢霁清过了婚假那几日,就按律继续来翰林院了。这里藏书之丰富,众人知识之广博,确实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但也不乏好事之徒,明里暗里地说一些酸话,一面瞧不起谢霁清堂堂探花要尚公主,一面又嫉妒他年纪轻轻就得入圣上的眼,让陛下连皇女都嫁给他了。 “谢驸马近来在翰林院还待得惯吗?哎呀我们这里清苦啊,恐怕是比不得公主府里的锦衣玉食啊,恐怕是怠慢你了。” 谢霁清扫了一眼说话的那人:“待得惯,不必如此。” 那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听闻谢驸马是对乐安公主一见钟情,才写了美人诗向陛下求娶,想必成婚后也是感情甚笃吧?怎得除了大婚之时,也从未见过乐安公主和谢驸马一道出现啊?永昌公主倒是和劳驸马形影不离,十分恩爱,莫不是你这冷淡的性子为乐安公主所不喜吧?照我说呀,大丈夫能屈能伸,该低头的时候自然也要低头……” “我与公主夫妇如何,又何必要让你知道?” 谢霁清啪地一声合上书本,淡淡地说:“你若闲来无事,也不必在此了,去寻个茶楼当茶博士也未尝不可。” 说完就拂袖而去。 这是嘲讽他长舌不如去说故事,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阵才忍下来,还安慰自己这是个驸马自家惹不起就算了。 眼看就要点卯,不如收拾收拾回家吃饭。 - 这一头李令薇还在宫里,翊宗听说她进宫来很是高兴,找她过去说话。 谁料等见到父皇,她大吃一惊,距离上次来这才没多少日子,怎得他好像瘦了一大圈?说话间好像还有些咳嗽。 “乐安,你来啦。” 李令薇行礼:“儿臣问父皇安,父皇近日可是龙体有恙?” 翊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要紧,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等朕把佛骨迎进宫里来亲自奉养,有佛祖庇护,这一切业障也就都灰飞烟灭了。” 迎佛骨入宫! 第34章 一语道破 李令薇大惊失色, 父皇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在大景两百多年的流传当中,已经有过两次声势浩大的迎佛骨,皇家大肆布施广建寺庙, 不计其数的资财流入寺庙,一下子把佛家声望抬得极高,民间信众成百倍地增加。 有《论佛骨表》云:“百十为群, 解衣散钱,自朝至暮, 转相效仿, 惟恐后时, 老少奔波。“ 但这也带来极严重的后果, 大景一度国库空虚, 导致后来者即位之后全面禁佛,直到翊宗登基后对佛理产生了兴趣, 才慢慢又转好起来。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如若不是自己在父皇生辰的时候送了那两样礼物, 还会有这件事的发生吗? 上辈子此时她已经和亲远去,不知道父皇最后到底有没有迎佛骨入宫。可是即便没有她, 也还有那个连升三级的小人啊。 李令薇稳了稳心神, 南武战事消弭是用平宁的和亲换来的,听闻吐蕃也在蠢蠢欲动频频试探, 会不会还要和亲,这次又会是谁呢?眼下的大景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挥霍。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安稳的日子, 如何能眼看着被破坏掉? 是父皇病了,才会想借着佛祖之力保佑自己龙体昌盛,她试探着问: “父皇,太医那边怎么说……” 翊宗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不要提太医署了, 一群庸碌之辈!” “父皇,您这样说儿臣就不依了,”李令薇故作轻松道,“这些老太医们不少都是世代从医,要说中正守成些是有的,可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当给他们一个效忠父皇的机会不是吗?” 她好说歹说,总算劝得翊宗转了心思,同意再叫太医来看看。 李令薇这才得以从宫中脱身出来,等坐上马车觉得后辈一凉,才发现贴身的衣物早已经被薄汗打湿了。 “明日去大慈恩寺。”她吩咐道。 这样的情景,早让她把打探永昌的事情远远抛在了脑后。她和大慈恩寺的了悟大师这几次下来已经十分熟悉,如果能请动寺里的高僧入宫劝诫父皇,勿要劳民伤财,想必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了悟大师竟然会拒绝她。 李令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师,您既然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想必也是不愿见到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眼下时局不稳,我父皇还要迎奉佛骨入宫,花掉的就是前方兵卒的粮草弓马,一旦大景陷落,慈恩寺又将如何?” 了悟低低讼了一声佛号:“敢问公主殿下,可知禁佛时期,我寺有多少僧侣和新众?” 见她答不上来,了悟又开口道:“十不存一。历经这许多年,才逐渐有了现在的样子,还不及鼎盛时的一半。既然圣上有这样的诚心,佛祖自会庇佑大景无忧。” “大师也是我大景子民,就不担心如有万一国破寺亡吗?!” 了悟面色丝毫不动:“贫僧乃佛门中人。” 李令薇一颗心沉到了底,她此番前来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请求,佛教仍然在大景照常发展的好好的,不过是想劝诫父皇不要劳民伤财,信奉佛理也可以换些别的方式,没想到了悟如此冥顽不灵。 “我要见那位从西域来的高僧。” 她不想再与了悟多说,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请殿下随贫僧来。” 先前她听父皇所说,有一位高僧从西域而来,不止是带来了精深的佛法,还带来了释迦牟尼从未从未现过世的指骨一节,因此父皇才起了迎奉的念头。 “西域高僧就在里面。”了悟带她来到一处禅室,李令薇不疑有它,当即迈步而入,一位高鼻深目肤色略黑的清瘦僧人闭目盘腿而坐。 僧人见她走进来,睁开眼睛仔细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了眼不再看: “这位施主,是从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令薇心里咯噔了一下。 从前并不相识的,为什么会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敢细想下去,就听得僧人继续问:“施主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早入轮回,还要在这世上游荡?” 僧人声如洪钟,一个字就像是狠狠地一撞,看看要把李令薇心神里最脆弱的地方撞碎。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如何能被此人一眼看破,或许这世上真有通天之人吗? 如果真被他看穿,岂不是要把自己当做妖女吗?她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可这一起都不是她的计划,明明是她命不该绝,在懵懂中佛珠手串送她回来的。 “大师在说什么?本宫好端端地,如何就要入轮回了?” 僧人再次睁眼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精光闪烁,然后再次闭上了。 “不论施主求的是什么,贫僧无能为力。” 李令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走出大慈恩寺的,她只记得自己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要怎么说呢,说自己重活了一遭,往后有些要发生的事情,她都提前知道了? 包括身边最亲近的宋姑姑和太妃,她也不敢,到底是人心难测,尤其是在宫里那样的地方。她一直独自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毫无防备就这样忽然被一个僧人戳破了。 回到公主府的李令薇是被身边人背进去的,陶姑姑连忙命人去请太医,正巧遇到了刚刚从翰林院回来的谢霁清。 他不由自主地揪起心急切道:“殿下她怎么了?” 陶姑姑:“奴婢不知,殿下今日只说要去一趟大慈恩寺,回来就成了这样。” 谢霁清跟了进去寝间,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公主身边,直到太医匆匆而来施了几针,李令薇慢慢缓了过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谢霁清的一张清俊的脸,他眼眸当中是明明白白的心焦和关切,李令薇还晕着,再眨眼看过去,刚才的画面好像就成了一汪湖水,一颗石子下去就不复存在了。 “是驸马啊。” “臣斗胆,敢问殿下遇到了何事?” 太医刚才说,殿下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一时的心气变化极大,偏生她身体不算强健受不得这个,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歇个一阵就会好的。 一定是她在大慈恩寺遇到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 这叫李令薇如何能说?可是谢霁清的目光紧紧地在她身上,一副她不肯说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让她心里忍不住起了波澜,驸马如此在意自己吗? “小事就能让殿下晕在马车上吗?若是陛下知道,只怕也会怪罪臣没有好好照顾殿下。” 是了,在父皇眼里他是自己的驸马,是决计要承担责任的。 她决定捡能说的部分来说与他听:“昨日入宫,父皇说他有心迎奉佛骨入宫,我今日就是去大慈恩寺想说动高僧劝阻父皇,可是他们没有同意。” 谢霁清淡淡的神情慢慢收敛了,皱了皱眉。 他自然也是知道大景前面两次迎佛骨之事的后果,况且如今情势本来就不好,同僚有时也在私下里聊聊,都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吐蕃打起来。 没想到,陛下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躺在榻上的公主身上,同样没有想到,公主一介女子,也想要以一己之力劝阻陛下做出劳民伤财的事情来。 他不由得放轻了语气安慰她:“殿下安心休息,此事就交给我吧。” “真的吗?” 她望向他的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蒙,只看见他定定地回望着自己,点了点头。 “请殿下放心。” 李令薇这才安安心心地睡过去了。 第35章 入怀 他带上老师的名帖, 先后去了宰相和户部尚书的府上密谈。 李令薇在公主府好好歇了几日,总算是调养过来了,整个人也想得十分明白。 重活一世不是她的错, 她也不是妖孽,是天道不公让她枉死,才有了太妃留给她的佛珠手串带她重回未嫁时, 好让她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样下来,她心情也就明朗了不少, 再加上驸马谢霁清每日都来探望她, 很快脸色就好起来了。 这一日谢霁清一大早又来了, 主动对她说: “殿下今日可有安排?臣今日休沐, 不如一道和殿下入宫探望。” 她反问:“是探望父皇吗?” 他点点头。 李令薇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既然他主动相邀,许是父皇那边有了什么进展或转机也不一定, 当下就答应了:“那你稍等,容我更衣。” 等到她装扮好了再出来, 谢霁清一眼望去,好似又回到了初见她的那一次。 眉如远山, 眼若秋波。 只是眉眼间的愁思早已经淡了许多, 几乎要看不出来了。 “你在看什么?这就起身吧。” 因是入宫,两人同坐一辆马车行至宫门, 才下车相携一路来到了翊宗的紫宸殿。 “乐安来了吗?” 夫妇二人行礼,李令薇回道:“父皇, 儿臣和驸马一道来探望父皇,父皇龙体安康。” 翊宗很高兴:“还是乐安贴心,安康!”不像永昌,只有哭诉的时候才会入宫寻她母妃, 自己这个父皇这边倒是不怎么来了。 李令薇仔细看来,觉得父皇这阵子似乎身体好了一些,说话中气十足,和上次见到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状态。 身旁的谢霁清低声说:“集几位太医之力,已经有了好转。” 她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向翊宗献上二人带来的温补之物。宫里什么没有?但翊宗喜欢的就是乐安的这份纯孝。 他们俩带着父皇赏赐一起出了宫,马车内李令薇低声问道:“父皇今日没有再提起迎奉佛骨的事情,你做了什么,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霁清坐在她身边:“说来还是多亏了殿下,劝说陛下由太医诊治,龙体有了好转。臣也只是将此事告诉了宰相和户部尚书,二位大人贤德,自然也会劝说陛下。” 她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父皇以往似乎也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性子。她想了想说:“是钱的问题吗?户部尚书跟父皇说国库空虚,若是父皇执意如此,只怕得动用他自己的内库。可是父皇也不愿意,此事就搁置下来了对不对?” 看到谢霁清扬了扬眉毛,她满心觉得自己一定是猜中了:“一定是这样!” 谢霁清弯了弯眼睛,公主猜的不中,亦不远矣。 只是陛下的身子,这些年虚耗太过,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李令薇正侧着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边人,马车一阵颠簸,她没有防备,随着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差点撞到马车门上去。 慌乱间她只想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一切,好在谢霁清反应也很快,眼看着公主身子一歪,急忙跟着上半身前倾,一把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就这么一头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紧接着,感觉自己被安全感包围了,四周都是他身上男子的清淡气息。 无可避免地吸入了很多这样的味道。 心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怦怦直跳,她不光心思乱了,连脑袋也乱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上次还说是第一次离男人那么近,这回倒好,直接埋进人家怀里了! 她不敢乱动,只觉得越来越热,只怕自己脸早就红了。马车已经平稳下来,外面的奴婢隔着帘子轻声道:“殿下请恕罪。” 确认过不会再次颠簸,谢霁清松开了自己的手,不管是不是心里还有些不舍。李令薇飞快地从他身上弹开,只有一点幽香还隐约飘在他四周和怀里。 看她面上一片犹如桃花盛开的粉红,故作镇定地把脸侧到了一边去,谢霁清的耳朵上也不知不觉蔓开了一点点颜色。 他不自然地咳了两下,问外面:“怎么回事?” “回驸马,方才路面上有些坑洼。” 谢霁清嗯了一声:“注意着些,殿下受不得颠簸。” 车夫称是,再往后到回府整整一路上,都十分仔细平稳,再也没有出什么意外,车内的两个人也就一路各怀心思,沉默着回去了。 往后的几天,李令薇都不敢在府里遇到谢霁清,即便遇到了,也是匆匆避开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同坐一辆马车,眼看自己要撞到了,他伸手拉一把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其实她公主仪仗里的马车制作十分精良,里面四处都包上了厚厚的锦垫,即便撞上了应该也没什么事的,倒怪他手快,成了眼下这样尴尬的场面。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有些埋怨谢霁清了。 父皇那边倒是没再有消息传来,大约是身子好起来,已经彻底放弃了迎奉佛骨这件事。李令薇放心了不少,也就有心思去打探永昌那边的事情了,想看看贵妃娘娘到底是为什么敲打她。 等下人回来禀告,说永昌一开始十分招摇,与驸马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再往后疑似当街吵架,然后她就进宫去找了她母妃。 才有了贵妃娘娘召自己入宫这回事。 呵,原来是那边闹了矛盾。李令薇不用想也知道了,照永昌的性子得了驸马,自然是要高调出现在世人面前好力压自己一头的,只是驸马不愿意配合,她心里有气寻贵妃娘娘哭诉,娘娘觉得是自己招惹她在先,寻了自己去,好让自己能够安分守己,不要气到了永昌。 都是旁人的错,永昌一点毛病也没有。 这对母女向来是一样的眼高于顶。李令薇嘴角弯了弯,心情还挺好的,不得不说永昌这性子啊,用不着旁人给她添堵,她自己也能成功把一手好牌打烂的。 大约是贵妃给她支了招,一开始还能和劳文远和好的,只是越往后吵的架越多,有好几次劳文远直接不回公主府住了,而是回了肃毅侯府。永昌心里不平,也闹了几次,只是两边都还顾着面子没有闹大。 她断定永昌那边还有的热闹可看,不知道端坐宫里的贵妃娘娘,有没有后悔过把永昌惯成这样。 宫里再次来了信,这回却是父皇召她。 大约这几次都是乐安在身边,翊宗对这个女儿多了许多亲近之意,觉得她至纯至孝,比其他几个贴心得多。 “来,乐安!梨园新排了舞乐,父皇想着大约你也是会喜欢的,特意留着与你一起看可好?” “父皇记挂儿臣,儿臣心里欢喜。” 她自然乖顺应下。 只是翊宗自然不知道,她从含凉殿以后,就再也不想跳舞了,连旁人起舞心里都是无动于衷,再也看不出什么舞姿灵动优美翩然欲仙,只觉得那是一张张不得已任人摆弄讨好的脸,声声啼血步步踩刃,哪里还有什么美可言? 只是父皇向来爱音律爱舞乐,她也就只好端坐在一旁陪着。靡靡之音响在耳边,思绪也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 驸马这回没有同她一起,回去的时候也不会再遇上马车颠簸那样的事了吧…… 她正胡乱想着,忽听得耳边一声怒喝: “错了!” 舞乐被父皇打断,殿中起舞的美人们和一旁奏乐的乐师们齐齐跪了一地。 “陛下请恕罪!” 第36章 起事端 翊宗脸色十分难看, 新排的曲子第一次演奏就错了音,还是当着这个唯一贴心公主的面,叫他颜面无光, 怎么能忍? “刚才是谁奏错了?” 底下人噤若寒蝉,一个个的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大景这位皇帝陛下在这上头十分有造诣, 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务必要求至善至美才好。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出过错, 只是那些错的人, 轻则杖责赶出宫去了, 重则丢了性命。 李令薇不知道父皇竟然是一副不会轻易饶过这些人的样子, 她就在场也不好眼睁睁看着, 当下出言劝慰父皇道: “父皇消消气,儿臣不曾听出来有哪里不对, 想来还是好的,不如就叫他们接着奏, 接着舞吧,不要扰了父皇的兴致。” 翊宗哪还有什么兴致:“这些人被朕好好地养到如今, 竟然连分内事也做不好了, 朕如何能容!” 在他的威压之下,到底有两个人颤抖着出声, 认下了是自己没有精熟技艺。 “求陛下开恩,奴三日前方才收到乐谱, 日日勤练也只得如此,求陛下开恩啊!” 翊宗眼睛眯起,他隐约记得,此人是个梨园新选上来的琴师, 琴技大约是有那么些的,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奏错了音还让自己听了出来; “你二人既然技不如人,也就不必要留在这里了。来人,拖出去斩了!” 这样就要斩了吗!李令薇心里一惊,此人明明罪不至死,不由得脱口而出: “父皇!” 翊宗转头看她:“乐安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神情冷淡下来,李令薇只觉得自己一时最快眼下还得飞快想法子圆回来,可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人就这么被斩了,她也做不到。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一个理由,立刻就拿出来用了。 “父皇不若将这两人赐予儿臣吧?”她做出娇羞的样子来,“驸马的生辰就要近了,儿臣往日就眼馋梨园,只是不好跟父皇讨要,正巧这两人既然不配在此,想来叫儿臣留着给驸马备一份生辰礼还是使得的,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成全了儿臣。” 翊宗听得她说想给驸马准备生辰之礼,脸上就逐渐松缓下来了,她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这个亲自赐婚的父皇心里还是高兴的。 跪着的二人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心都高高提起,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答应。听闻乐安公主今日颇得宠爱,许是今日就能保他们一命。 “驸马生辰近了?” 李令薇答道:“正是呢,眼下重阳已过,再有俩月就是了。” 其实她只是隐约听过,日子并不是记得十分清楚,当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 翊宗没看出什么来:“既然如此,这两人就赏给你了罢,不过须得好好调教才是。父皇的梨园舍不得给你,再多寻两个技艺比他们好的,一道给你了。” 万一驸马看过之后诗兴大发再作一首诗出来,他不就又能听新曲了吗? 翊宗心情好起来,又细细叮嘱乐安:“只有乐师也不行,还得再寻几个舞姬歌姬一道,长安约莫也有不少胡姬的,多寻几个,若是寻到了极好极出挑的,记得给父皇送进宫里来。” 她嘴上应了,心里却在暗暗思量,父皇如此耽于享乐,怪不得大景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若她是男儿身,还可以说争一争,可她身为女子,顾着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 李令薇就这样从宫里带回来四个乐师。 四人跪在地上见过乐安公主,差点丧命的一位琴师一位阮师尤其情真意切,口称愿为公主效命。其中那个琴师斗胆抬起头来:“若非公主殿下心慈,奴二人今日已经没了性命,往后奴愿侍奉殿下左右,若有驱使,莫敢不从。” 听着像是知书达理的。她看了一眼,此人十分年轻,略带些女相,颇有阴柔之意,确实在这四人当中显得有些出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姓杭名苇。”他伏下身去,“殿下若要赐名,是奴之荣幸。” 李令薇笑了笑:“好好的改你的名字做什么,你也听到了,本宫想要为驸马备上一份生辰礼,你四人可有什么想法吗?” 侍女在她身旁轻声问道:“殿下,真要为驸马预备吗?” “本宫在父皇面前亲口说的,怎么能有假?”话都说出去了,也就只好真的预备起来,他先前出力拦住了父皇迎奉佛骨的心思,自己也还没有好好谢过他。 “驸马的生辰好似是在腊月,如今就开始的话,会不会太早……” 侍女弱弱提醒,李令薇顿了一顿,说不得是不是心里有些恼了,还真是,早的有些过分了,眼下才是重阳刚过。 不要紧,父皇日理万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忘了。 “操心什么,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这几个人。” 那杭苇道:“不知殿下是想要简单些,还是精细宏大些,若是如陛下所言,须得再寻些歌姬舞姬来,为奴婢们预备一处空旷些的地方好作演练之用,不然丝竹之声不停,担心扰了殿下的清净。” 地方好说,她在城郊还有一处别院是父皇给的嫁妆,把他们都送到那边去就是了。 歌姬舞姬这些人,还是往后慢慢再说吧,不然还真的多寻几个好给父皇送进宫去吗?到时候父皇问起来,只推说没寻到好的也就是了。 四人就这么被公主府下人送往城郊别院,其中一人对杭苇抱怨道:“……出什么头,我二人被你们带累出宫就不说了,连公主府都待不得吗?去什么城郊别院,贵人事忙,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想起我们来!往后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杭苇沉声道:“你若有不同意见,为何不当着公主的面说出来?” “那可是公主!……” 杭苇看了他一眼,今日得见,就应该知道公主殿下是多么仁善的人,和陛下完全不同。殿下好意救他二人于水火,他自然不能恩将仇报。 看起来殿下和驸马感情甚笃,若是将来寻来什么歌姬舞姬就养在公主府里,岂不是要给驸马可趁之机吗? 这种事他在宫里见得多了!一个个的仗着有些姿色,心里想的都是攀高枝。 李令薇不知道,原本无心救下的这人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投桃报李,但也在无意间引发了一些事端出来。 谢霁清从翰林院回来,就听得下人们私话,说殿下进了宫一趟,得陛下赏了得用的奴婢回来。这不是寻常事吗?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乐安公主府难得这一阵子过上了点平淡安稳的日子。李令薇除了定时入宫看望太妃以外也就没有旁的事了,倒是永昌那边,和肃毅侯次子劳文远越闹越不像样子。 起初劳文远只是偶尔跟永昌吵了架回肃毅侯府住,永昌追过去,二人在府里人调停下暂时和好,再一道回公主府去。劳文远心里憋屈的不行,身上的都尉就是个虚职,非但不能再带兵领队去前线,倒像个小娘子一样吵了架回娘家去。 心里难受之下,和朋友们外出喝酒倒越来越多了。 永昌心里也有怨言,叫她寻到个机会就在府里吵了一架:“你今日就跟我说个明白,昨日没有回公主府,你宿在哪里了!” 劳文远相当不耐烦:“已经告诉过你了,昨夜喝了酒唯恐惊扰到你,就回了肃毅侯府,怎么,殿下如今连我回家也要管了吗” 永昌心头火起:“你既然已经成了我的驸马,三天两头回侯府是什么意思?我这公主府容不下你吗?” 第37章 干卿何事 劳文远默不作声。 他心里是真的很后悔, 青梅竹马好好的孙祭酒家的小姐,就这样成了过眼云烟,换了这么个跋扈任性的公主殿下回来。 若是他知道他一个定了亲的人也能被看中, 当初他就万万不会去参加那劳什子赏花宴,确实入了二皇子的眼,从此再也抖不掉甩不脱。 也不知道孙家小姐如何了, 她那样柔弱的性子,若不是家里人苦苦支撑着, 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劳文远自嘲地笑笑, 落在永昌眼里就是另一桩罪过了。 “你打量我没有问过吗?侯府说你过了夜半才回去, 之前你又在哪里?不要跟我说你找了谁喝酒, 喝酒倒喝去烟花之地了!下人亲眼看见你上了那脏地方的楼, 劳文远,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脸完全冷下来了:“你命人跟着我?” 永昌怒气上来口不择言:“跟着你又如何, 你既然是我公主府的人了,就该像狗一样乖乖跟在我身边!你要负我, 就是欺君之罪!不要说你,就是整个肃毅侯府都要跪在我父皇面前请罪!” 昨夜他是去过烟花之地, 但他确实是去寻人喝酒, 找这人就把他拎出来换了地方。既然命人跟着他,为何不从头跟到尾, 也好瞧清楚了再说? “我不曾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他冷冷道。 气上头的永昌哪里还能听得进去:“我不听我不听!” “你爱听不听!” 劳文远耐心用尽,再也不想跟她在这里纠缠:“从今日起, 我搬回侯府去住,殿下也不用再操心我的行程了。” “劳文远你敢!你给我回来!” 不论她怎么喊,劳文远都不再理她,大步走出府去连头也不回。永昌心里有点慌, 再想到他刚才硬邦邦的解释,莫不是当真冤枉了他? 不可能啊,下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况且他日日出去喝酒难道就对了吗?放着自己这样的公主娇妻在府里,他倒好,回来的不情不愿! 一开始永昌还能定住心神,打定主意这回也不去侯府闹了,要让他自己后悔知道回来。只是转眼间就快一旬,劳文远当真没有再回来住过,她这心里就越来越慌。 她也不敢再进宫去寻母妃,母妃已经告诉过她好多回了性子软些才能哄得住男人,可是脾气上来谁能忍得住?尤其他劳文远竟然敢上花楼,这是直接把她永昌的脸面都踩到脚底下去了! 她的左性一上来,行事就有些不管不顾。行啊,缺了驸马打量自己过不下去了吗? 她偏要过得好好的,过得滋滋润润! 于是长安街头的百姓就亲眼见到了这一幕,永昌公主一个人盛装出行,身旁不见驸马,倒是有几个俊俏的仆从和侍女一起贴身候着。 流言总是传得飞快,要不了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永昌公主和劳驸马大吵一架,劳驸马已经是连着好几日没有回去公主府了! 想来这永昌公主是不甘寂寞,才抬举了这些个人出来。 一时间众说纷纷,有人不齿这世风日下,堂堂公主竟然如此不知礼义廉耻,也有人说必是驸马不忠在先,否则眼下还是新婚,正当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会如此行事? 吵嚷之间,难免把乐安公主和谢霁清带出来比对,无他,圣上就这两个大婚了的女儿。 “乐安公主如何就低调安稳,虽然并不见她如何与谢驸马一道,但人家怎么就好好的,偏生永昌公主那边闹个不停呢,都赶上看戏了一出接一出的!” 这话说得多了也有人不爱听,都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就有人大致算了算,这二人除了进宫,仿佛就再也没有一起出现过,怕不是貌合神离吧?谢驸马真真是可怜,满心满眼求娶公主回来,竟然不得她芳心呢! 更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乐安和永昌不过一丘之貉,你当她又好到哪里去?城郊的公主别院里到现在还养着一院子人呢,各个都比谢驸马长得还好看! “不会吧,谢驸马已经是世间少有,比他还好看的,那得是什么样?” 有人半信半疑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身旁的人挤眉弄眼道,“谢驸马芝兰玉树,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那是可以轻易亵玩的吗?但那些个玩物就不同了,一个个的身段又软,尽习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本事……” 那人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眼下这两位公主,也都是有高阳之风了?” 高阳乃是前朝的一位公主,就以骄奢淫逸闻名于世。一时间这些人都有些意味深长,冷不防又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听闻乐安公主在大婚之前就行为不检,在寺庙里私会男子!” 证据又添一项,这些人的茶余饭后又多了舌头可以嚼,不出三日,长安满城都是风言风语。 - 谢霁清只觉得有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此刻翰林院的大半同僚都在此了,说是为了庆祝某人乔迁新居的宴请,一圈推杯换盏下来,倒变成了另外一副官场众生相。 他有心找个安静地方独饮两杯,没想到这样也能落了别人的眼,还是上回心生嫉恨的那个霍翰林。 “看看看看,我们驸马怎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就出来了,莫不是你也听到了那些传言?” 谢霁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失魂落魄了?他看了对方一眼: “什么传言?” “原来你还不知道呐,也罢,是我多嘴了,不过就是些关于乐安公主的传闻……” 那人故意拉长了语调,谢霁清眸子一冷,事关公主,他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只是不待他有什么动作,霍翰林就紧接着继续说道:“传闻乐安公主在与你大婚之前就行为不检,于寺庙里私会男子,婚后与你相敬如冰,更是学她那个姐姐永昌公主,养了一群俊俏的等着服侍,活脱脱又是两个高阳……” 他越听脸色越沉,从哪里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寺里私会,分明有一回就是谢霁清本人!另一回不过也就是那个周世子罢了,她要为自己选驸马,不先看过如何使得? 养了人更是无稽之谈,他日日都回去乐安公主府的,如何从未见过?殿下也不是那等沉迷美色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从前她忧心的是和亲命运,再往后,还有家国命运。 只是他二人名义上是夫妻,除却进宫的时候,倒真是没多少日子相处在一起。难道上次陛下赏赐给她的竟然是貌美的仆从吗?还是得用的! 谢霁清冷哼一声,霍翰林以为他被自己激怒了,多少有些火上浇油看笑话的心情在: “我说霁清,你也不必为此太过伤神,我知道你是对公主情根深种好不容易求来的这桩婚事,可公主殿下毕竟天之娇女,原也不是我们这等凡人可以守得住的嘛…… 然后霍翰林就看着谢霁清忽然笑了起来,在月下烛火边显得分外惊心动魄,淡淡说出几个字来: “干卿何事?” 霍翰林没想到他会如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我同僚,我这是关心你……” 他倏然间站了起来,原本看起来清瘦的人却比霍翰林高大得多,站在身边无形中就是一股威压。 他云淡风轻地说: “不必了,公主甚好。” 说罢,他轻轻瞟了一眼霍翰林:“多谢霍大人关心了。”跟主人告辞离去。 姓霍的还站在原地,回想起刚才他那样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谢霁清一路只觉得胸口烧得慌,他并没有喝多少酒,心思却难得浮躁起来,入府以后直奔往日里非请不进的公主正院里去,直到把公主挡在了一个墙角里,他压低了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 “殿下就没有什么要跟臣交代的吗?” 第38章 澄清 李令薇猝不及防。 他闯进来的时候侍女没有拦住, 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并低呼:“驸马留步,殿下已经歇下了!驸马爷!” 他被胸间那口气顶着,不由分说快步迈进了寝间, 她确实是已经沐浴更衣后的样子,头发还带着些微湿,只是还没有歇下, 正靠在窗边,见是他进来十分惊讶。 只是没来得及出声询问, 已然被他欺身靠近, 只得退了两步靠在窗边墙上, 仍是被一大片属于他的气息笼罩。 闻到他身上酒气只是浅浅, 李令薇知道他并没有喝多, 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若是彻底醉了,那她可没有把握让他非礼勿动。 然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想起来: “殿下就没有什么要跟臣交代的吗?” 莫名她就心跳起来, 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侍女们都退下。侍女看到她的动作, 虽然心下有些担心,但还是听从公主的吩咐, 悄悄退了下去, 一时间房内更安静了,只听得见彼此轻轻的呼吸声。 “驸马说的是什么?” 一时不知道谢霁清说的是什么, 被他挡着也不好乱动,只能试探地问道, 没有发觉自己的身量大约刚刚好在他胸口,稍一动作,些许碎发就正正蹭过他微低下来的,光洁的下巴。 痒痒的。 窗外晚云随风流淌, 渐渐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她不敢抬头,因此没有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凝成一片越来越黑的潭水。他压下身子靠近她耳边,李令薇忽然就心慌心虚起来,仿佛胸口有一只兔子在拼了命蹦跶。 “你把他们都养在哪儿了?” 他们?谁?她飞快地在脑中想起来,自己养着的无非就是这些带出来的宫人侍女,都好好的在公主府,除此之外哪还有旁的? 等会,父皇前阵子给的乐师……莫非他说的是这个? 李令薇努力不去感受自己渐渐热起来的耳垂和脖颈:“你说的可是父皇赐下来的几位乐师?在城郊别院……” 忽然听到真有这几个人的谢霁清猛然抬起了上半身,让她得以稍微换口气,一直对着他的胸口,难免不会去想到上次他衣襟半露一片白皙的样子,越想越觉得面上烧起来。 他定定地望着在自己身前有些慌乱却强装镇定的公主殿下:“城郊别院?” 所以是真有那么几个人吗? “我原是打算为你的生辰预备舞乐的,想来时间还早,就先把他们安顿在别院,不扰了府里的清静。” 她多少觉得有些无辜,这样一桩小事也值得他从外面吃完酒回来,头一桩事就是闯进自己的寝间来? 看他腰间还挂着荷包,分明就是还没回去更衣过。李令薇忽然觉得不对,这是自己的公主府,他是自己的驸马、是臣子,如何能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样来,反而是她被逼到墙角内心慌张? “倒是你,怎得忽然对本宫……如此无礼。” 话是硬的,说出来却软软绵绵,难免失了几分公主气势。谢霁清有些意外,捕捉到她话中的一个重点,她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吗? 他退后两步:“惊扰了殿下,是我的不是。” 李令薇多少心里觉得舒服了些,没有追究他的僭越。再仔细一看,怎么这人仿佛眼中带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带着她也莫名觉得轻松起来。 “今日在同僚酒宴,有人在臣面前捕风捉影,说殿下有高阳之风。在臣心中,殿下万万不是这样的人,殿下不光有姿容绝世,更是心怀天下,如何能被拿来与旁人相比?只是臣心有疑虑,虽然殿下洁身自好,但不知是何人处心积虑要坏了殿下的名声……遂来与殿下问个清楚。” 高阳之风?她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所以外面是流传她那别院里养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吗! 她有些羞窘,虽然她二人已经大婚了,到底什么也都没发生,这样的话题在两个正当妙龄的年轻人面前,多少有些让人坐立难安了。 再转念一想,他怕不是也以为自己别院里也养了人吧?所以才会问在哪,李令薇恼羞成怒起来: “本宫怎会做这种事!” 然后又补上一句:“即便如此,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说好了各不相干的。” 谢霁清目光依然牢牢在她身上:“既然殿下说是为我生辰预备的,我自然也想提前一饱眼福。” 她想了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好,明天驸马若是无事,本宫就带你去看看。” 也好叫那些没长眼睛的人看看,那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明明是乐师!和驸马一道去,也算是能让谣言不攻自破了吧? 不知道这件事和永昌有没有关系。 这边心里有了盘算,谢霁清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人儿慢慢镇定下来褪去了潮红,眼底笑意越深:“那就请殿下明日带我一起去看看。” 李令薇想了一会就回过神来,这人怎么还在?一点眼力也没有,没看到自己预备要就寝了吗? “驸马若是再站下去,明日本宫起不了身,就不用去看了。” 实在是她想事情的时候认真起来,比平日里更好看几分,舍不得走。 只是谢霁清已经从她脸上明明白白看出了嫌弃,也就顺势告退: “好,请殿下歇息吧。” 他来得匆匆,去的时候也像一阵清风似的,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外。侍女见他走了,连忙进来问候公主: “殿下,您没事吧?” 没想到驸马平常那样清淡的人,竟然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能有什么事?” 她若无其事道,想到刚刚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着,面上微不可查地起了一抹红晕,“不过是与驸马说了几句话,你下去吧,本宫这就歇了。” 第二日她遵守诺言,带谢霁清去了城郊别院。此处开阔占地不小,二人散着步走过了亭台楼阁,最后才来到了专为四位乐师辟出来排演的院子。 眼下四人跪了一排:“恭迎公主殿下,恭迎驸马。” 李令薇道:“都起来回话吧。“ 四人依言起身,但还是恭敬着或怀抱乐器,或站在自己的乐器旁边。谢霁清立刻发现了其中一人颇为出挑。 正是男生女相十分有阴柔之美的杭苇。 他听得公主道:“原也是为了驸马寿辰预备的,今日恰逢无事也就先来看看,你们若是有什么主意也好说出来。” 没料到是谢霁清第一个开口:“殿下,就这几人吗?” 李令薇心里有些不乐意了,父皇梨园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十分擅长技艺的,还嫌少?要不是昨天他忽然质问自己,等拖到父皇忘记了,还有没有他的生辰礼还两说呢 “是呀,驸马若是喜欢,再寻几个貌美的歌姬舞姬来。” 她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底下低头竖着耳朵听的杭苇心里一紧,这驸马看着清心寡欲,没想到竟然是个不安分的,不然公主怎么会这样敲打他。 杭苇正想着该怎么插话进去,就听到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驸马道: “殿下不必费心了,说到姿容,没有谁能与你相提并论。” 确实,杭苇的心稍微落回去一些,这驸马还不至于眼瞎,乐安公主确实是称得上绝色了,只是这话当众说出来,还是有些轻浮了吧。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霁清看着公主的目光其实十分诚恳。 “在臣心里,殿下是唯一。” 第39章 启程 自李令薇长成以来, 关于她这张脸的种种夸赞就不绝于耳。 虽然从前在宫里碍着贵妃娘娘对柔妃的芥蒂,还有永昌对她的嫉妒,许多人不会在明面上说出来, 但在她自己的清辉殿,宫人们也时常在她耳边说起。 她知道自己是美的,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 不加掩饰地告诉她,旁人都比不上她, 她在他心里是唯一的。 偏偏他看起来眼底清澈无比, 是认认真真说出这句话的。 让她有那么一下子, 险些要跌进那一片清澈的湖泊里去, 不过很快又清醒过来。 他说的是, 自己是他心里唯一貌美的女子。 让人说不清是不是有那么些失望,看来在驸马眼中, 自己也就是个空有一张脸的公主罢了。李令薇很快避开他的眼神: “驸马说笑了。” 别院之行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回来的路上谢霁清几次想另起话题, 都被她轻飘飘地别过脸去,因此即使是同乘, 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休沐只此一日, 往后他又要照常往翰林院去了。不过这一遭夫妻二人一同往城郊去,倒落在了不少百姓的眼里, 谣言不攻自破,很快城郊也有了真相, 那别院里养的不过是梨园出来的四位乐师。 李令薇也已经知道了永昌的事情,那边愈演愈烈,她想不知道也不行。 驸马劳文远性子执拗不肯回去永昌的公主府,永昌故作聪明用一些貌美仆从逼他现身, 谁料他十分硬气,既然公主如此,那他也名正言顺地开始出入青楼,直把永昌气得要命。 很快就有御史风闻上奏,弹劾他们夫妻二人,翊宗知道了龙颜大怒,把永昌召进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当然也没有放过劳文远,亲自找了肃毅侯,责令他约束自家儿子。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旁人家的还是难免打得重些。 听永昌哭完,贵妃娘娘亲自去找了陛下求情,虽然认了永昌的错,但话里话外到底是别人的错多,要不是别人撩拨,永昌也不会成了如今这样。 贵妃娘娘走了以后,翊宗沉吟了一会,说:“宣乐安进宫吧。” 李令薇得召没有耽搁,很快就再次入宫来寻翊宗。 “父皇。” “乐安来了啊。” “父皇召儿臣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儿臣吗?” “朕这两日忽然想起来,你与驸马大婚这么久了,也没有侍奉过翁姑,传出去这天下人还以为朕的女儿便可以凌驾夫家之上,当是朕和贵妃从前在宫中不曾好好教导你。” 李令薇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上来,她谨慎道:“儿臣并非不愿,只是谢家长辈难离故土,儿臣和驸马又都在长安……” 翊宗打断了她: “他们不来,那你就跟驸马回去看看。” 让她去陈郡! 她沉默下来,心里有了些猜测,这回恐怕又是跟永昌有关,心里有些后悔从前对贵妃和永昌的心慈手软。 重生到现在,她一直只为自保,从未想着要主动清理路边碍眼的东西,只要不影响自己也就当看不见了,看来是养虎为患。 “儿臣领旨。” 翊宗看了底下乖顺的女儿一眼,心里到底有些不忍:“过几日就去吧。翰林院那边,朕会给他多匀出来些假期的,路上日子宽裕些,回去看看就行了,也还赶得上回长安过年。” 李令薇从父皇那里告退出来回了公主府,很快谢霁清也回来了,李令薇叫住他: “父皇已经同你说了吗?” “只说让我们去陈郡省亲。”事出突然,他心里是有些不明白的。 李令薇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怕是我那位好姐姐和她母妃嫌我在长安碍眼得很,想打发我去外面逛一圈,倒是耽误了你。” “我这里也没什么可耽误的。” 谢霁清摇了摇头,他身上不过是个虚职,只是想到陈郡的谢家老宅,心里有些犹豫。他自己与那里也不大亲近,许久未回,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 他有心想说什么,想了想又算了,她身份摆在那里,料想谢家人也不敢对她如何,自己去看些冷脸也就罢了。 这些种种都汇成一句话叫他开了口:“陈郡的宅子老旧,只怕不能与长安想必,殿下多带些保暖的衣物吧。” 她点点头,身边的陶姑姑自会记下。 此番前去,等到过年前回来,大约怎么也会住上一两个月,这就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要收拾出来预备带上。陈郡是谢氏族人聚居之地,名义上的长辈自然多,况且她去了就是身份最高的,孝敬与见面礼也不能少了,公主府自是上下一致有条不紊地把桩桩件件都料理好。 还要入宫去和太妃暂且告别。 李令薇按照惯例仔细问了太妃最近的身体情况,见她心情很是不错,才娓娓道来:“……跟驸马一道去陈郡看看,也好看看他老家是什么样,年前就回来,也好带些陈郡风物的东西来孝敬您。” 太妃拍拍她的手:“去一趟也好,不叫人挑理。这世人对女子苛刻,即便你是皇女也不能免俗。眼下你们大婚日子还短没人提起,要是日子长了难免要落人口实,只怕驸马心里也要多想。” 太妃这是为她长远考虑,她是知道的,乖巧地应下,只当自己和谢霁清没有那些各过各的商量在前,是一对寻常夫妻。 “往后这一阵我不能来,您可要听太医的,还有常姑姑的话也是,该喝的药该忌的口都照常,要是我回来知道您没好好照做,我可是不依的。” 看着她撒娇,太妃笑呵呵地:“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去吧。” 然后又凑到李令薇身边来:“可要把我从前说的话记在心上,你们年轻正是恩爱的时候,可是出门在外还是应当多注意着些,万一路上有了孕,身边没个长辈照应着,还要受着路途颠簸,这哪能行?” 李令薇脸上一红,谁能知道她还没跟驸马圆房呢:“您放心,我不会的。” “不会就好,还是等你回来再调养调养,身子骨再结实些再生养为好。” 太妃只觉得这辈子别无所求。她没了亲生的女儿,还有乐安这样一个贴心的后辈,往后再看她生了孩子,闭眼也甘愿了。 又过了两日,李令薇和驸马谢霁清正式踏上去陈郡的路。公主仪仗出行,在城里自然惹眼,于是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乐安公主随驸马回乡省亲之事。 众人再一次在她和永昌之间做出了对比。 看看人家乐安公主,还是妹妹呢,比姐姐可要明事理多了!与驸马相敬如宾不说,眼下还要回去探看翁姑了,就算人家是公主不必真的洗手作羹汤吧,有这个心总是好的! 谢霁清骑着高头大马,与身侧马车里的公主殿下一道出了城,车辙之声滚滚,身后的长安就越来越远了。 他似乎觉得心有所感,回望一眼,好像又并没有什么不同。眼下重要的人正在离他不过几尺的地方。 李令薇起初还能和平日出行一样,维持着公主殿下的仪态,等到马车行了大半日,她早已经不舒服起来。官道还算平整,架不住她从未坐马车行过这么远的路程,没多久就觉得晕起来。 车内还有陶姑姑和侍女照料,叫她靠在侍女身上,帕子也打湿了敷在额上。只是用处不大,她眼睛一闭,那种晕眩感就更明显了,叫她几欲作呕,陶姑姑见状,连忙把马车窗帘掀开给她换换气。 谢霁清立刻就注意到了,扫了一眼立刻喊道: “停!” 第40章 梦魇 车队闻声而停, 谢霁清翻身下马立在马车外:“殿下?” 到底忍不到车里回应,直接跳了上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有气无力地靠在侍女身边。陶姑姑眼见驸马进来, 解释道: “殿下大约是晕马车了。” 李令薇晕晕乎乎地感觉车子停了下来,还问:“怎么停了?” “自当以殿下身体为重。” 谢霁清心里有些担心,她到底是娇生惯养深宫里长大的, 身子不算强健,又是第一次像这样出远门, 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 他暗暗打定主意, 宁愿路上走得慢些, 也要先顾着她才好。 原本车内浑浊的空气渐渐散去, 停车这么一会, 李令薇渐渐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原是想着不过是马车而已,谁料到一直这样坐着也能发晕。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吩咐下去:“走吧, 我没事了。” 第一日就这么不顺,往后还怎么走? 谢霁清没有动, 他看着她失了些血色的唇道:“殿下不如跟我一起下车走走,也好看看此地的风景, 坐了这么久, 想来殿下也闷了。” 她点点头,于是谢霁清亲自扶她下车, 两人只略微走了走,吹了吹清新的风, 她就觉得胸口的憋闷全都消失了。只是此处哪里有什么风景,官道旁不过是大片的田野地罢了。 秋风吹动她的裙摆,谢霁清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她: “殿下不妨试试这个。” 李令薇接过来:“这是什么?” “龙胆薄荷油。从前读书的时候用来提神的。” 她打开小小的瓶盖,一股清凉的芳香通鼻入窍, 确实醒脑,让她在之后的路上舒服了许多,总算捱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即将入住此行的第一个驿站。 驿长十分乖觉,早就带着人候在了门口。 “见过公主殿下,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还请殿下和驸马入内歇息,小人这就领路。” 李令薇身子不适,待到侍女们把房间内大部分物件都换成了公主常用的,连熏香也点上了从府里带出来的,就径直进去休息了。 只是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出门在外,她应该要怎么跟谢霁清各住各的? 谢霁清浑然不觉,他在门外叮嘱驿长,殿下身子不适,须得维护好这驿站之内切勿吵闹才是。那驿长连连点头称是,自是下去约束众人。 晚膳自是清淡的,李令薇胃口不好并没有用许多,等乆拾光到谢霁清再次迈步进来的时候,她竟然还有些紧张。 侍女上前拦他,谢霁清有些无辜: “此处没有为我预备房间。” 说来也是,所有人都默认公主和驸马共住一间,谁能知道他们二人竟然是有言在先的假成婚?侍女为难地朝屏风后看看。 李令薇在里面听得清楚,怎么办,果然是没有单独为他预备的房间,难不成今晚就要同床共枕了吗?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谢霁清已经走了进来,手中卷着一册书,十分自然地半倚在外间榻上开始翻看。看他并没有要再越雷池一步的意思,里面不免也松了口气。 半晌都没有动静,外间灯还亮着,李令薇也没有睡着。 她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蹑手蹑脚了两步去看回来悄悄说:“驸马在榻上读书。” 这人,难道要读一夜吗,骑了一天马还不累。 这边她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察觉到什么,外间的烛光倏忽一灭,她心里忽然空跳了一拍。虽然有侍女陪在身边,但她到底是第一次房里有外人,还是个男子,名义上是她的驸马,可是除却一起在外面演戏之外,很难说二人还有什么亲近熟悉的地方。 除了……被他压在墙角的那一回。 清淡的气息仿佛又萦绕在她四周,还有白日里抚慰她的龙胆薄荷的香气。她终于慢慢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安稳。 火。 漫天大火又烧在了她四周。 她好像是又去到了南武。在经历了漫长的行程之后,和亲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最初一切都是新奇的,国主苍苏隆重欢迎了她们,声称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来庆贺他迎娶大景公主。有许多窃窃私语她都没有听到,那些人说她过分娇弱,只有一张脸能看,在南武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恐怕不能诞育优秀的后代。 还有苍苏的后宫,充斥着各色美人,她们用或嫉妒或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只有那个夷族美人,看她的时候充满了挑衅。 起初苍苏还收敛着些,等到送亲观礼的队伍一走,他就再也没办法隐藏自己的残暴,而她皮肤娇嫩,轻轻一划就是一道触目的红痕,自此常年被衣物遮挡的身躯上遍布着无数伤痕。 这一晚好像又是这样,苍苏把她控制在自己怀里,狞笑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她发出阵阵不耐痛呻吟惨呼,可是身边的人早就被苍苏打发远了,没有人能救她,她只能绝望地呼喊,眼泪扑簌簌落下又很快蒸发,痛却依旧。 “救我……” 谢霁清醒了。 他向来觉轻,因此里间这样微弱的一声呼救也让他醒了过来,是殿下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 侍女也很快醒来,眼见殿下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却满是汗水,身体还在不安地轻轻扭动,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口中还在断断续续地喊救命。她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出声试图唤醒。 “殿下,殿下!殿下醒醒!” 李令薇什么也没有听到,还溺在梦境里,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地死掉。 外间的谢霁清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大步转进屏风里,亲眼见到她一副痛苦不堪无法醒来的模样,吩咐道:“你去找陶姑姑,快些!” 说着用锦被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扶起上身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来了,没事了。” “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他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能让她如此痛苦煎熬,心里也跟着疼起来,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心里好好护着,再也不必面对那些种种。 然后怀里的她似乎察觉到安心的怀抱,渐渐也安静下来,没有再意识不明地呼救,只剩下轻轻地啜泣,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陶姑姑很快跟着侍女进来,叫他俩唬了一跳,再细看过去,殿下身上被锦被裹了一圈,心道驸马是个知道轻重的。 李令薇已经安稳了下来,谢霁清见陶姑姑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躺下,再往下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处理了。 侍女们点亮烛火,伺候李令薇擦洗更衣,不知道出了几身冷汗,连被褥也有些潮湿。她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陶姑姑……” “奴婢在,殿下可是魇着了?” 她还有些恍惚:“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她又回到了从前地狱里的日子,眼下这样平静的夜晚是真实的吗?“ 陶姑姑安慰她道:“殿下放心,奴婢们都在,驸马也在,殿下尽管安心歇息。” 对,她有驸马了,她重活了一次,以往那些就都是梦了。 她放心下来,再次沉沉睡去。陶姑姑松了一口气,她被太妃叫来伺候殿下,也存着要尽心侍奉好在殿下身边养老的心思,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她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谢霁清还在外间没有歇下,陶姑姑过来对他行了一礼:“多谢驸马。” “姑姑言重了,这也是我分内的事。” 这是他的妻子,他舍弃了仕途也要放在心尖上的人。 “驸马早些歇息吧,殿下身边由我带着人守着就好。” 他不能近前,陶姑姑既然说了,他自然也就答应下来,只不过整夜都没怎么睡实,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好在殿下那边再也没有被梦魇住,安稳到天亮。 第41章 贴心 原本想再歇一天再走的, 李令薇坚持自己没事要继续上路,担心这里会让她再做一场噩梦。谢霁清见她坚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只吩咐慢慢走,以殿下身体为重。 他也没有再骑马,跟她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 还有陶姑姑和另一位侍女陪着,一路上走走歇歇, 竟然也没有让她太过疲惫。 这一路上的众人都对谢霁清有了更多的了解。 从前只觉得这位驸马生得好看, 但人是极清淡的, 大多数时候在府里的存在感都很低, 对殿下也谨守臣子之礼。但这几日以来, 她们都发现了,他实际上是个极细心的人。 譬如马车里的炭火, 眼下秋冬交接,一早一晚格外冷, 这时候的炭火就旺些,等到正午日头足了, 车窗帘往往也早就放下来, 不叫殿下晒到。他也总能在侍女之前就发现李令薇困了要小憩一会,然后吩咐下去, 马车忽然就愈发平稳起来。 不出几日,陶姑姑对他也多了几分敬重出来, 凭心觉得他许是有些真心爱重公主殿下的。 李令薇风景看的久了也觉得无趣起来,把目光转向了他: “陈郡,是什么样的地方?” 谢霁清有些意外。 “陈郡最早从大秦时起,历经诸朝成为如今一个下领十六县的郡望, 又靠近洛阳,有万亩良田,大部分时候都算得上富足繁华。” 他斟酌着答道。 “别的呢?有什么是长安城里没有的吗?” 她是想听些新鲜的玩意儿,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什么可以打发的,也太闷了些。他们此行要先至陕州,再经洛阳,最后到达陈郡,照着眼下这个速度,只怕得走出一个多月。 谢霁清垂下眼睛,他从前在陈郡的时候,倒从来没有好好这样想过,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日日勤学苦读,不是在温书就是在练字,说起来恐怕她不信,他几乎也没去过什么可以玩的地方。 “陈郡风物到底与长安不同,想来有许多会让殿下觉得新奇。” 他没有再说下去,李令薇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多少有些探究的心思,大婚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与家人不甚亲近,这么看来,他对陈郡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感吗? 那这一趟前去,也不知道会如何。 车队停下暂歇,谢霁清也下去走走看看,驿道近旁无人烟,稍远一些却好似有个燃起炊烟的村落。 “驸马爷往何处去?此地偏僻,当小心为上——” 身后传来近旁侍从的声音,他翻身上马:“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侍从有些担心,驸马似乎没有武艺在身,这荒郊野外的,他又是一身富贵打扮,若是被人见财起意了当如何是好?也连忙骑马追了上去。 谢霁清顺着炊烟前去,很快就来到一户人家前,院门敞开着,一对老夫妻正在院中灶前忙活着,见有人来,都是微惧。侍从连忙解释道:“老人家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路过此地。” 闹明白了来人没有恶意的老夫人展开了笑脸,抬出两条板凳来请贵人坐。谢霁清问道:“请问老伯,正是在预备午间吃食吗?” “是哩!晌午早些吃了歇一阵,下午好早些去地里干活。贵人往哪里去?” “往陕州。” “陕州就快了!”老头虽然没去过,但也知道此地离陕州已经不远。没想到贵人下一句却提起他家的饭来: “老伯,内子路途疲惫食欲不振,不知你家饭食可有些此地独有的,可否让与我些,我也好带回去给她尝尝新鲜。”说着掏出二两碎银来。 老头一拍大腿:“怎么没有!我们这没别的,就是菰米常见,还有我们自家腌的酱菜,保准都是外面没有的,出门在外不吃饭哪能行?老婆子,你快去给贵人装上些!” 老太太一阵忙乎给谢霁清装了些菰米饭和酱菜,还不要银子,笑眯眯地说: “不过是些吃食不值钱的,哪能收贵人的银子呢?看不出来贵人还是个心疼媳妇儿的,哪家娘子命好,嫁与贵人这样模样好还贴心的郎君,真是上辈子积下来的福气啊!” 谢霁清再三道谢,给仆从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趁着告辞的时候,直接把二两银子扔进了院里,马蹄带起阵阵土烟,很快就跑远了。 老伯只得回院捡起银子道:“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客气的贵人哩!”村里的里正看着都比他脾气大些。 李令薇还是没啥胃口,陶姑姑在一旁伺候着,轻声道:“殿下,再多用碗参汤吧。”眼见着自从离开长安上路以来,手腕都细了些, 她摇了摇头,整日在马车里颠簸,如何吃得下?陶姑姑还要再劝,不防驸马忽然回来: “殿下尝尝我带来的这个吧。”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眼前两个粗瓷白碗,碗里的东西看着是黑乎乎的一团,一边像米,另外一边就不知道是什么。只听见他说:“菰米饭和酱菜,想来殿下从未见过,都是山野百姓的吃食难登大雅,却别有一番风味,殿下可以试试。” 他提前尝过确保没有问题才拿进来的。 可是李令薇觉得,这样的东西能吃吗?她有些怀疑,但好奇心占了上风。陶姑姑正要劝,就见公主殿下已然伸出了筷子去尝……罢了罢了,只要能用些,也比什么都吃不下强。 令人意外的是菰米香软滑嫩,农家腌酱菜脆弹咸鲜,还略带一丝回甜,确实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然后谢霁清就亲眼看着她把两个小碗里的东西吃光了,还意犹未尽。 他眼里带笑:“殿下有胃口了?” 反应过来自己吃饱了的李令薇:“……” 确实有些山野之趣。 “驸马有心了。” 她淡淡道,谢霁清坐在对面直直望着她,那目光温和内敛却好像不容她避开: “分内之事。” 是说他有义务在旁人面前扮演一个好驸马吗,还是说,他须得照顾队伍进程,若是她身子出了问题,只怕捱到过年也到不了陈郡。 好在有了这么一顿不一样的午膳,她胃口也没有之前那么遭了,离陕州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冷,到了临近傍晚,竟然下起雪来。起初只是扑簌簌落下来的细小雪粒,偶尔随着风飘进马车里又很快化为虚无,很快就成了片片雪花在空中飞舞。 侍女把窗户封得只剩下一条缝,又来为她添上衣物和手炉。 马车里炭火燃得也旺,上好的银霜炭一丝烟也没有,谢霁清看看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揪了一下。到底是太过累她了。 可是不能停,若是车停了雪不停,说不好就得被困在路上,只好趁着现在还没有积起来一鼓作气,先进了陕州城再说。 李令薇靠在厚厚的锦垫上想的不是这些,是刚才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那驸马的生辰是要在路上办了,还是在陈郡办? 父皇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安排,她可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42章 刺史府 陕州刺史王喻早就得了信儿, 知道乐安公主随驸马回乡省亲要路过,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只是天公不作美, 这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早些。 他转来转去,还是下定决心派人出城探查,这不就正好遇上了公主的车队吗。 得了消息的他亲自带人出城迎接, 总算没有让公主一行困在雪中,而且他早就带着家眷腾出了自己的地方, 也是专门预备好了请公主移驾刺史府的。 只是这位公主恹恹入内, 倒是她身边的驸马看着清淡, 实际上还算客气。 刺史王喻躬身道:“殿下与驸马爷一路辛苦, 臣已经在府内预备了为您们接风洗尘的晚宴, 还请殿下与驸马赏脸。” 眼前这位驸马回了一礼:“王大人客气,只是殿下劳累身子不适, 今日就不必了,待殿下明日好些, 我再同殿下说说大人的一番好意。” 王喻脸上笑意不减:“也好,也好!那就多谢驸马爷了!” 一直到告退出来, 他才在心里默默呸了一声, 不过是个抱女人大腿的小白脸,倒在他面前抖起来了! 穿戴整齐的王夫人见丈夫回来连忙上前问:“怎么样, 宴要开了吗?” “今晚就不必了,明日的再说吧。” 王夫人不解:“这怎么回事呢?好些吃食早就预备了, 这下子可要浪费了。” 王喻眼睛一瞪:”浪费什么浪费,公主不来,我们自己吃不得吗?” “凶我做什么。”王夫人也不乐意了,“你倒是说呀, 怎么回事。” “说是公主殿下长途跋涉身子不适,得先休息,明日再说。这些金枝玉叶在长安只怕是养的比幼儿还娇,哪看得上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东西?” 王刺史看着自家夫人,计上心来:“你听我说,赶紧去备些上好的温补之物,你亲自去求见她,若是能近身伺候那就更好了,只要这几日把她伺候好了,也好指望她回了长安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知道了,东西都是齐全的我带着去就是了,只是,这公主殿下真能有用?” “听闻近两年她十分得宠,常常得陛下召见,有用没有的都得给我伺候好了,不然到时候只需要一句恶语……“ 王夫人懂了,世间女子最爱记仇,这就是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和女子了。只是她亲自备礼上门,还是被拦在了门外,请她明日再来。 王夫人的失望自不必提,好在第二日,她终于得见了这位传闻中的天子爱女,确实是倾国倾城之貌,叫她第一眼看过去,就有些晃神。还有那通身贵气,面容妩媚眼神却清澈,只是确实可见旅途疲惫,脸色不是太好。 “臣妾见过公主殿下。” “刺史夫人免礼吧。” 李令薇语气温和,王夫人心里有些打鼓,小心再陪了几句,终于确认下来,这位殿下并不是个难伺候的。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臣妾带了些此地特产温补之物,比不上宫里御用之物,但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望殿下好好将养身体。 “多谢夫人,昨晚歇的很好,全赖刺史与夫人把这里让与本宫落脚,倒让本宫心里过意不去。”而且明显这王家人做了诸多安排,从寝间到吃食,一应事物俱全,处处都显着十二万分的精致奢华与小心翼翼,只怕把全城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里了。 王夫人不敢居功:“都是外子与臣妾应当做的。” 首位的公主低头喝茶:“刺史大人今日也来了吗?” “回殿下,正是,外子正在前厅与驸马相谈。” “夫唱妇随,正是一对贤伉俪呢。”她笑起来,“怪道王夫人气度不凡,本宫在长安也少见。” 摸不清这话是赞赏还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心下忐忑:“殿下谬赞了,如何能称得上贤伉俪,殿下与驸马才真真是一对璧人,昨日外子回家来与臣妾说起,驸马十分体贴,可见是将殿下放在心里的。” 她看到公主脸上闪过一丝略显奇怪的笑意,倏忽不见,叫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照夫人这么说,刺史大人平日里不甚体贴了吗?” 王夫人配合着她,半真半假道:“外子忙于公务,哪还顾得上体贴臣妾,臣妾不替他操心就谢天谢地了。” 李令薇也笑起来:“看来本宫也要提点下刺史大人,忙于公务的同时也该好好待夫人。” “那臣妾可就先谢过殿下了。” 两个人气氛轻松,没过多久李令薇就借口疲惫回去歇息了,不过晚上她还是和驸马谢霁清一起入了刺史府预备好的筵席,并没有摆出架子,加上刺史夫妻小心奉承,称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只是王夫人出于女人的直觉,跟丈夫提起了自己的想法: “有没有觉得,这公主和驸马二人之间,不像是寻常夫妻?” 刺史王喻哼了一声:“本来就不是寻常夫妻,那可是公主和驸马!”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俩似乎不是很亲近的样子,总觉得有那么点疏离。”王夫人想到之前那个奇怪的笑,好像是觉得不置可否的样子。 到底是成婚十几年,生养了三个孩子的妇人,对夫妻间的氛围再敏感不过了。 王喻连忙嘘:“妄议皇室中人吗?我是没有那个胆子,再说了,他们如何与我们何干?好吃好喝伺候走了也就罢了,你可别给我惹事了!” - 李令薇在寝间也还在想今日见到的这对夫妻。 王夫人虽然话是埋怨,眼里却是挡不住的笑意盈盈,听闻二人成婚十余年,府中仅有一妾,二子一女都是正室夫人所出,确实说得上是伉俪情深了。 想来是十分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 也许这样才是寻常夫妻该有的样子,丈夫在外忙碌,妻子体贴丈夫辛苦于是操持好一切。可是她也越来越发觉谢霁清的体贴之处,在他们之间,她才是那个被体贴的人。 是因为她是公主吗? 不,谢霁清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否则当初他就会选择永昌了,轮不到她。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她想到当初在大慈恩寺里的心甘情愿,想到他在别院里说的唯一,他灼灼的目光忽然就闪现在她眼前,叫她心慌起来,不敢再往下去想。 忽然他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来。 “殿下在想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遍身汗毛立起:“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人还是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他在外间榻上,她带着侍女住在里间,通常都有屏风隔开足够的空间,李令薇觉得自己几乎要习惯这样了,谁知道还能被这样忽如其来的小动作吓到心都急跳。 他大约是才洗漱回来,身上带着清新的气息,迫使她把注意力都转回眼前。 “殿下想出神了,才会没听到我进来。”谢霁清走到窗边把窗户放下来,“夜风凉,还是不要坐在窗边了吧。” 他在她身边坐下,似是不经意地又问了一遍: “刚才在想什么?” 她随口扯出一件事来:“在想这刺史府。” “刺史府?” “嗯。”她认真起来,“你觉不觉得,这刺史府比长安的公主府也差不了什么了,只说今日待客的茶,上好的武夷春茶,比进贡的也不逊色几分。” 谢霁清神情严正起来,确是如她所说。 “小小的一地刺史都如此,其他地方……难怪。”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难怪大景会如此不堪一击,甚至到了要用和亲来维系边疆的地步。 第43章 发觉 只是如今在那个位置上的, 还是她的父皇。 若是旁人,谢霁清自然还是有许多话可说,这摇摇欲坠的腐朽的朝堂里有太多让他不平的地方, 可是那毕竟是在她父皇统治下的,他要是照实说了,她会觉得伤心吗? 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自己一只修长的大掌,轻轻覆上了她放在桌上的玉手, 低声安慰道:“总有一天, 殿下会看到雨霁山河清的。”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浑身一颤, 不知道为何不想躲开, 就任由那只手贴上了自己的。明明只是温热,却好像烫得自己心里一片火星, 随时都要燃起来了。 “雨霁山河清……这是你的名字!?” 忘了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她意外道。 “嗯。” 对面轻轻回了一句, “我出生的时候祖父为我取的。” 这么看来,谢家对他怀着很大的期望, 李令薇这么想着。谁说不是呢, 作为家里的嫡长孙,自然是被寄予厚望的, 想必他自己也是有天赋的,加上日复一日的努力, 才有了现在诗书双绝探花入翰林的谢霁清。 如果没有自己,他接下来会顺利打磨几年然后正式走上朝堂,宦海沉浮等一个入阁的机会吗?最后凭借着愿天下雨霁山河清这样的念头,成为一代真正的肱股之臣。 可是这一切好像都看不见了, 因为他“心甘情愿”成了自己的驸马。 即便是他们可以和离,但是这中间耽搁的时间,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又或者带着前驸马的名头,往后他真的还可以像旁人一样再继续在官场上迈进吗? 李令薇心里酸了酸。 从她重生以来,一心想的是改变从前的命运,最好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上,有些做到了,有些又没有。可是现在想来,她好像做出了一个操纵了别人命运的选择。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这,是你的愿望吗?” 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很容易就从对面那双欲说还休的眼波里看到了一丝愧疚。 “我的愿望是守护。” 守护什么,江山百姓吗? 她下意识地这么想,可是对面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热烈起来,手心的温度也升高了,她又觉得不对,那该是什么,一个人吗?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了,她不敢去想。 看到她忽然躲避开的样子,谢霁清把手收了回来:“那殿下的愿望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 当然他也没有再追问。 “小时候是父亲为我开蒙,我就想成为父亲一样的人,后来离家去了书院在先生身边读书,我又想像先生一样书通古今百家博闻强记,兼又心怀天下。后来去了长安,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可是后来,我觉得我只想守护心中所爱。” 他说得很慢,李令薇心想,他似乎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为了告诉自己人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愿望吗,还是只为了说最后四个字。 心中所爱。 “若是殿下有兴趣,待我们到了陈郡,可以带殿下去先生的书院看看。” 蓦地转了话题,她一直紧着的呼吸放松下来:“也好,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什么书院呢,想来应该会很有意思的。” 想抬头望望月色几许,才发现窗户早已经闭上,她站起来: “夜深了,我要歇息了,驸马也早些安歇吧。” 说罢匆匆转进里间,那里早有侍女铺好了锦被点上了安神香。谢霁清也很快站起身来,就在外间榻上又卷起一册书,照着烛火打算再看一会。 她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总觉得眼前有一团隐隐的光亮晃来晃去。 - 在陕州歇了几日,他们在刺史王喻的再三相送下离开了,毕竟他们还有路要赶,而这位王大人,实在是太过殷切了。 不仅腾出刺史府给他们住,走的时候还预备了不少礼物相送。 说的是陕州特产之物一些薄礼罢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暗藏玄机?李令薇不耐得与他周旋,也就暂且先收下来,等回了长安再说。 明明走的时候天还好好的,才行了一日,就又下起雪来。 这回他们的运气没有那么好,雪越下越大看不出要停的迹象,尽管李令薇已经下令尽快赶路,还是被陷在了雪里,还有几辆马车坏了。 禁军中卫来报的时候,她心里一沉,这样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谢霁清明晃晃地看着她: “不必忧心。”他命人快马前去最近的驿站带人来,随后跳下马车,随禁军中卫一同去查看情况。 李令薇从车窗里看出去,外面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颗远树还屹立着,露出没有完全被覆盖的枝丫。 刚才他就那样直接跳了下去,外头这么冷,也不知道带了手炉没有,衣服够厚吗?她被自己惊了一下,眼下应该考虑的是行路的问题,她想这些干嘛?那是个成年男人了,用不着自己操心罢。 陶姑姑以为她忧心前路,在一旁安慰她:“殿下放宽心吧,底下人都在呢,想来是无事的。” “嗯。” 她点点头,心里一点也不怀疑这个,毕竟还有谢霁清在。 有他在的时候好像总是很安心一些。 “咱们这位驸马爷,看着不声不响,做事情却是十分稳妥。殿下这几日睡得可还安稳?”陶姑姑小心问道。 “姑姑想说什么?” “是奴婢多嘴,奴婢瞧着他对您是有几分真心……上一回您在驿站被梦魇住的时候,也是驸马紧紧抱着您的,当然是用锦被裹的严严实实,没有什么逾矩,也就是这样您这才慢慢安稳下来。” 她知道自己那天做了噩梦,睡相大约不会很好,不过自己竟然是在他怀里安稳下来的吗?这让她有些意外。 陶姑姑看着她的眼色:“奴婢知道您心里原本是有打算的,可您若是没有打算与驸马携手白头,那驸马那头或许您要多想想了。” 是不是该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这是太妃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么能看不出公主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位驸马身上呢?不过原来的宋姑姑,就是因为忘了自己的身份才被打发到一边的,她们是奴婢,自然应该谨守奴婢的身份。但在这件事上,殿下许是需要有人给她提个醒儿了。 窗外雪还在漫漫飘着,这位公主殿下转过脸去。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 没过多久,几片雪花随着冷风趁着车帘掀起的时候卷了进来,是谢霁清回来了。他沉稳道:“没什么事,再歇一会等马车修好就可以继续了。” 李令薇看向似乎有些冻红的耳朵,顿了顿说:“没事就好。” 他敏锐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 雪花在他的衣领上进屋已经化为水,他才解开打湿的狐裘披风,就有人来报,驿站的人来了。好消息是此地距离驿站已经不远,只待马车修好,禁军把车下的积雪清理干净,一个时辰内就能到。 马车摇摇晃晃,她的思绪也晃晃荡荡,或许如陶姑姑所说,她没有那样的打算,是应该再找他谈一谈。 等她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路上大家都太累了,尤其是她自己。 这场雪下得比以往长安城里见过的要大许多,他们一行总算顺利到达驿站歇下,第二日再起身的时候,雪也没停,她穿得厚厚地倚在栏上看雪。 这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第44章 给你解闷 一切都披上了银白的雪衣, 她想的是陶姑姑先前说的那两句话。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谢霁清分明是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由何处而来, 可以肯定的是,她自己没有怀着一样的想法。 两情才能相悦,只是眼下两个人同在一处屋檐下, 倒是不好像大婚前一样,直接说个清楚。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殿下。” 回过头去, 正是刚刚想到的人, 她展颜一笑。 “你也来了。” 谢霁清立在她身边, 到底中间留了些间隙:“殿下可是在担心赶路?” 这样耽误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陈郡, 她身子娇弱,路上呆的越久就越要吃苦。虽然她并不抱怨, 但他心知肚明,这一路上的考验实在太多了。 “我方才问过驿长, 看这天日,明日若是不停, 最多后日也就停了, 不会耽误太久的。” 她不好说刚才想的不是这个,就随口扯了别的话题来说: “你的生辰可是近了?” 话才出口就后悔起来, 这么一问,岂不是在给他错觉? 她刻意没看, 自然没有发觉谢霁清眼里有光芒闪过。“殿下还记得,我生辰要到腊月,算算日子还有一阵子。” 这明明是在说她不记得! 当然了她也确实记得不是很清楚,记这个做什么?也就是那会拿来应付父皇提了一句。李令薇觉得耳朵发热, 大约是被冷风吹红了。对了,昨日这个人从马车上下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受凉了没有。 “外头冷,我还是先回去了,你也别吹风吹太久,小心受凉。” 她话音未落,人就忙不迭转身回去了,留谢霁清唇角带笑,一个人站在凭栏前看雪。刚才他没有出声的时候,已经是先看了半晌,檐外白雪纷飞,而她露出的小脸更比雪色更莹润,一点嫣红的唇是这冰天雪地里最让人惊心动魄的风景。 叫他再也忍不住要靠近。 此刻风景已经远去,但她的身影还牢牢印在他脑海里。他没有在外面站太久,很快回房挥毫泼墨,把刚刚那副美人图画了出来,又马上收好。 或许等到了陈郡再可以亲自装裱起来。 - 等雪停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聊,起初看雪还新鲜,越往后就越是无趣。侍女们斗草都玩了几轮,当然眼下草都被雪盖着,她们捡的是落下的松针。 一人一根互相勾着,用力拉扯看谁的先断。 李令薇起初还饶有兴致地为她们评判,没多久就失了兴致。陶姑姑凑上前来: “奴婢在宫里日头久了,听过许多闲话故事,殿下要是有兴致,奴婢为您讲一个吧?” 这从前倒是没听过的。 “姑姑快说罢。” 陶姑姑也就笑着开讲:“不知道殿下是否听闻,前朝宫里苦闷,苦闷成什么样呢?有一回皇帝开恩放宫人们出宫看灯,第二日再来点卯,竟然有三千人未归。” “三千这么多!” 侍女们难得叽叽喳喳起来,连李令薇都有些惊讶,宫人们虽人数众多,但都各有各的位置,这一下子岂不是少了许多服侍的人? 陶姑姑接着道:“可不是?前朝哪有如今我们这样的日子?但也流传下来一个红叶题诗的故事,奴婢今日要讲的就是这个。说是有一个宫女在宫里苦闷,随手捡了一片红叶在上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放进水里让它飘走了。哪知道没过几日,她又在水边闲坐,从上游飘下来一片红叶。她捞起一看,竟然是有人回了她!‘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呀,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众人啧啧称奇。 “这还不算什么,传说这宫女心有所感又写了一首诗在红叶上飘走,没过多久就有幸被放出宫去嫁人,结果居然在自家夫君书房里居然找到了她题的两首诗,夫妻二人一对,这才发现无心飘走的红叶都是被对方捡到的。” “想来是月老早就为她二人缠上了红线。” 李令薇眼睛弯弯,陶姑姑讲这个故事只怕是来安慰她的,姻缘自有天定,不在一时,想那么多恐怕用处不大。 这两日她是没什么兴致,这么一想也就笑起来,对诸多侍女说:“若是你们何时有了意中人,也只管来告诉我,总算服侍我一场,自然要备好嫁妆送你们出门。” 不用像上辈子一样,在南武蹉跎了大好年华,甚至为了护着她早早丧命。 于是好几个都害羞起来,笑着闹着之间,都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吱呀,是门的声音。 侍女起身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外间空无一人。 “莫不是刚刚驸马在……奴婢该死,没有提前看好。” “外头风大,也许是被风吹的呢。”她看起来倒是镇定。 只是用过晚膳之后,她百无聊赖,谢霁清却不知从来拿出来一个小册子递给她。李令薇狐疑地接过来:“给我的吗?” 他面色如常:“殿下看了就知道。” 她随意翻翻,看起来像是个话本故事,讲的是一个恶人被点化报恩赎罪的故事,没忍住心跳:“你听到了?” 他不回这个:“给殿下解闷看着玩就是。” 这明明就是他的字,和人一样飘逸中也带风骨。她看过,当然是认得出来。所以这个‘诗书双绝’的前探花郎,为了让她看着玩,居然写了个话本故事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而他被这一眼瞥地浑身都燥起来,匆匆而去。 李令薇捏着这个小册子,仔细翻读起来。这么一看,又不像是个单纯的话本子了,更像是庙里的讲经故事,劝人向善的那种,约莫是他从前在慈恩寺的和尚那里听来的? 故事简单,却叫他写得文采飞扬一波三折,她很快看完还觉得意犹未尽,等他回来就问:“还有吗?” 于是这晚外间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第二日一早,公主殿下就收到两个新册子。 她没察觉到雪还在下,自己的心情却好起来了,也就不再出门,打算就在房间里读书。 谢霁清避出门去,他找到此处驿站的驿长,驿长赔着笑脸等这位清清淡淡的贵人吩咐,心里想着这大雪天的,能办的班,不能办的也得好好跟贵人解释才行,不然饶是贵人看起来不难说话,他也惹不起啊。 谁知道他竟然是要此地流传的各种乱七八糟故事? 贵人们的癖好……也太奇怪了吧。 腹诽归腹诽,驿长还是捡了几个本地流传最广的神怪故事,什么狐妖水怪之类的,最后连戏文都快讲出来了,贵人才放过他。 谢霁清满载而归,这下又能写几个小册子了。 不是他肚子里没有存货,只是想来想去,都嫌太过一板一眼,说不定这样的民间志怪,会更对公主的胃口。 像个小姑娘似的,还喜欢听故事。 若是有人在他身边,一定能发现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那副清淡的样子了,而是整个人都透着柔和的气息,唇角弯起,眉眼里都带着丝丝绵柔的笑意,和从前判若两人。 里间的人听到他在磨墨了,她轻咬下唇,片刻后才轻声吩咐道: “去伺候笔墨。” 第45章 一吻 于是李令薇多了好几个小册子, 到了要出发的时候,还捧着在看。 谢霁清出言提醒:“殿下,马车中读书容易晕。” 对面头也不抬, 敷衍地嗯了一声。 谢霁清:“……” 他后悔了,早知道公主会看得这么入迷,他就不应该一口气写了那么多, 该慢些拿出来才是。果不其然,她埋头看了半日, 又开始头昏脑涨起来, 只好放下小册子, 又把龙胆薄荷油拿出来闻一闻, 涂在太阳穴两边, 靠在侍女身上小憩。 好在这一路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天气转好, 下一站,东都洛阳。 一行人到洛阳城外的时候, 东都留守于大人亲自在城外迎接。李令薇状态还算不错,走下马车互相见过一礼, 两个人坐上于大人预备的肩舆, 入城往洛阳宫去。 父皇早就有言在先,行至此处的时候准她和驸马入住洛阳宫, 不算逾制。 “来了来了!” “看到没!” 早有许多人在街上等着公主路过。洛阳作为名义上的东都,实际上已经快要被长安遗忘了一样, 自从眼下这位陛下即位之后,再也没有皇族中人来过。因此这还是近二十年间,城里百姓第一次见到公主殿下。 早就有风声说,这回来途径洛阳的乐安公主和驸马都是风采出众的, 但当他们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惊叹于这一对璧人的容貌。并没有十分精致奢华的装扮,只消静静坐在肩舆上,就自有一股通身流转的气度。 那是一种看起来并不高高在上,却让人自惭形秽的美貌。 洛阳城里许多心气颇高,此前一心觉得公主殿下又如何的大家小姐,此刻都心下黯然。自然也有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了驸马谢霁清,往后不知道又有多少春闺梦泪。 洛阳宫内的瑶光殿早已经一切就绪,只等这夫妻二人入住。 “于大人费心了。” 李令薇谢过这位东都留守,下首的人躬身行礼口称不敢,顿了顿才又开口: “殿下,微臣斗胆想问一问,殿下与驸马可否在洛阳设宴,邀请城内诸位夫人小姐及青年才俊,也好让此地再沐皇恩。” 李令薇抿了抿唇。 “于大人说笑了,洛阳是我大景的东都,无时无刻不沐皇恩的,何须本宫和驸马出面?” 于大人额上冒出了汗珠:“殿下说的是,微臣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她无意吓他:“本宫与驸马此行,所为只是私事,途径洛阳罢了,于大人莫要多想。年节将近,并不会耽搁太久。” “微臣知道,知道了。” 于大人跪地告退,李令薇轻轻叹了口气,跟陕州那位刺史比起来,这位东都留守实在是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了。 她跟谢霁清提起,他并不十分意外。 “东都式微,许多官员都是被踢来坐冷板凳的,胆子小也是寻常。” 不想看她眉间染上郁气,他转了口风:“殿下想在洛阳城内逛逛吗?” 李令薇有些意动,第二日就和他一起换上私服,轻车简从从洛阳宫出发,最先看到的就是宫城南侧的洛水。 沿着洛水再往前去,就能看到洛阳越来越繁华的热闹景象。尤其是到了玄津桥,两个人下车步行,试着去真实地感受此地风貌,谢霁清又看了一眼,确认身边的人穿得足够多,引她往桥边去看。 显然和长安的曲水不一样,这里是往来的交通要到,舟帆不停,是完全不一样的壮阔风景。 李令薇眼睛亮亮的,神采也飞扬起来。 若不是跟他走这么一遭,也不会看到这样壮观的景色,还有过往一路的所见所得,都是从前她没见过的。难怪别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只觉得自己心胸都和眼前的河面一样开阔了。 人这一辈子,实在是有许多种活法的。 深宫里人怎么过,被摆布的人怎么过,收获了自由的人又能怎么过,她忍不住在想,往后的自己又应该怎么过? 谢霁清的话打算了她。 “何堪好风景,独上洛阳桥,不过我今日不是独上。” 言下之意,有殿下陪我一起。” 他难得明明白白展露出一个微笑,李令薇扭过头去,桥上还立着两个四角雨亭,桥头好像是家酒楼。 她提起裙子往桥头去,走进了才发现这酒楼还颇有规模,上下二层座无虚席,门前匾上四个大字:董家酒楼。 小二见她在门前打望,脸上堆满了笑正要上前,就被她身边的侍女连忙挡住不得靠近。 小二吓了一跳,李令薇连忙使个眼色,谢霁清也跟着走到她身边来。这小二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晓得大约是什么贵夫人不欲张扬,很快就调整了脸色,照常笑着说道: “二位客官可是第一次来,路过玄津桥,一定要进我董家酒楼坐坐呀,自打这桥落成那年这店就开在这了,距百年老店也不差几年啦,况且我们店里的杜康酒那可是远近闻名,闻名不如见面呀!” 李令薇难得轻松,被他逗乐了:“这么说,你家就只有酒好,菜不怎么样吗?” 小二转转眼珠:“怎么会!您看这么多客人,那得有一半是冲着我家菜色来的。” 他巧舌如簧,李令薇好奇心被勾起,这里确实是客人不少,应该确实有几分本事。 “那我们也来尝尝。” 她直接迈进了大堂,小二忙不迭地冲着里面喊道:“二位客官,楼上雅座请~”这位夫人看都没看后头的郎君一眼,想必是做惯了主的。他在心里还略微鄙视了一下谢霁清,怎么这位看起来高大俊朗,居然还是个惧内的呢。 李令薇照着推荐的特色菜品点了几样,又叫人上一壶杜康,略尝了尝,就觉得此处口味确实有些特色,虽然精巧用心比不上御膳,但胜在口味鲜活,不知不觉间就多饮了几杯酒,颊上飞红。 谢霁清提醒她:“殿下,杜康不比葡萄酒,酒劲更足。” 她也不想理他,一个人喝了大半,眼看着目光开始渐渐迷离了。 他挑了挑眉,没想到只是带她出宫逛逛,她就十分少见地把自己喝醉了。谢霁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点好笑,褪去皇女的端庄光环,这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啊。 他想去拿她手里的酒杯,没想到她都喝醉了还不肯松手,嘟囔着什么。 那声音太小,谢霁清只好把自己半个身子凑过去,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心烦,没有大婚就好了” “总觉得……欠了他的……” “往后还怎么做官……” “……是不是……喜欢我……” 哎呀,被发现了呢。 他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温柔笑意,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身下人只觉得额头好像痒了一下,有些不耐地嘟起了唇。 谢霁清并不觉得她欠了自己什么,从前都说过了,心甘情愿的不是吗?况且那样的情思早就长在他心尖,无法控制地自由生长,已经生出了一片葱葱原野。 仔细说起来,他能够得偿所愿娶到她,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屏风外守着的侍女有些忐忑,从刚才开始里面就有些安静,先前殿下的声音大约是已经有些醉意了,不知道驸马在里面……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驸马轻快的声音已经响起: “殿下醉了,进来伺候吧。” 怎么觉得,他好像有些高兴? 再小心地瞥了一眼,好像还是和往常一样,是那个飘逸清淡的驸马。侍女放下心来,什么事都没有,是她想多了。 第46章 又梦 李令薇想起昨日就觉得脸上有些烧。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 怎么能放纵成那样子,居然喝醉了酒,今天起来再见到谢霁清, 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些不明的意味。 “殿下今日还想出去逛逛吗?” 疑心这人是故意的,她侧脸看过去,他又好像还是平常那样一本正经。 “今日就不去了吧, 再歇两日又该出发了。”李令薇努力维持着面色不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惜了, 原以为殿下会对白马寺有兴趣, 已经命人备好了车马, 看来还是告诉他们一声……” 白马寺! 她有点心动,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拦住了他: “既然是驸马一番好意, 我自然不能不领情,还请稍待, 我更过衣就来。”说罢匆匆去了。谢霁清又是忍不住笑,他刚才好像也没说什么时候出门呀。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出门, 他们才发现,雪竟然又飘飘扬扬地下起来了。 白马寺的红墙灰瓦就在眼前了, 谢霁清扶她下来就收回了手, 两个人的脚印一大一小,在落了一层薄薄积雪的地上印下并排的两行。 侍女取了伞出来要为李令薇撑起, 她也并不想要,昨天剩下来的一丝自由任性好像还残留在体内, 盯着眼前香火鼎盛的天王殿,耳边是远处僧人们低低念诵佛经的声音,还有信众在院中来来去去,所念所求, 皆是人间妄念。 心情忽然就沉下来,她脸上有些肆意: “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谢霁清答道:“若有来世,殿下想怎么过?” 她没有说话。 她已经有一个来世了,重活了一次不是吗?而且运气十分好,连孟婆汤也不必喝,前尘往事不忘,直接落在她最最重要的拐点之前。 身边的谢霁清突然认真道:“我不想要来世,这一世能不留遗憾,我已经心满意足。” 下一世他还能遇到他的公主吗?任谁也无法保证,那为什么要期盼不确定的事情,他已经很开心了,能守在她身边不是吗。 李令薇心里颤了一下,一年前,他们也是在寺庙里,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了那四个字。 心甘情愿。 天王殿里的弥勒佛像沉默不语,眯着眼睛望向前方。李令薇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不敢回应。 她是有些害怕的。 这世上痴男怨女那么多,究竟有几人修得正果?从前母妃一心对父皇念念不忘,可她尸骨未寒,父皇已经有了新人。 说起来贵为皇妃,但本质上就是个妾,上辈子李令薇自己去和亲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她会是南武的王后,携手一生相伴一世,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他在意的恰恰是身份,正妻又有什么好下场? 对男人付出真心,值得吗? 过往的经验都在对她说不值得。还有永昌,永昌的驸马也是她自己选的,可是比李令薇还不如。 目之所及,竟然没有什么夫妻可以为她作范本的。 李令薇又看了一眼谢霁清,他已经在看别处了。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至少他还是个君子的,可是即便他值得相信,她自己又真的还有余力去拿出一片真心对他吗? 她转身往天王殿之后的大雄殿去,有三两级石板台阶被薄雪盖住,她一个不防,就觉得脚下一滑,顿时失了重心,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去抓身边的侍女,只是没等她抓到,身子已经堪堪落入一个安全的臂弯。 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谢霁清。 身上的味道已经很熟悉了,明明他不怎么用熏香来熏衣服,偏生身上总是有股清淡的香气。方才他还离着自己有一小段距离,可是居然来的这样快,比侍女反应还要及时,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从自己一有动作,他就在留心着。 “殿下当心。” 他轻轻说的话才一出口,就化作白气飘散在了空中。他一手紧紧环在她身后,另外一只手箍着她右臂,李令薇只觉得从右臂开始,整个后背都在瞬间发麻了。 怎么又在他面前丢了脸,李令薇心里又羞又惭,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谢霁清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公主殿下脸上开始变粉,这才咳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把她扶端正,侍女也连忙近前来,仔细检查她身上可有哪里伤到了。 李令薇心知自己一点都没事,只是在他身边越来越觉得耳根发热。 “你慢慢逛,我先回去马车上歇着了。” 他也不拆穿她,只吩咐侍女好好照料殿下。只是到底也没有再逛多久,雪就落得更大,于是在一片扑簌簌的白中,正好打道回宫。 马车稳稳驶着,他们逐渐走入洛阳城的喧闹。车帘厚厚的,但挡不住那些热热乎乎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顺着风飘过来的肉香气。李令薇动动鼻子,似乎是羊肉,闻着就热腾腾的。 长安也有好的羊肉吃,拿来炖好了不腥不膻,入口是极香嫩的,这里好像又不太一样。 “停车。” 谢霁清吩咐道,马车旋即停在路边,他跳下去,很快端回来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来: “我有些饿了,殿下陪我一起尝尝吧。” 这人怎么总跟自己肚子里的虫儿似的,什么都想的到? 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往日里是用来动笔的,眼下却捏着两只黑陶白边碗。他把一碗递给旁边伺候的侍女,自己先尝了一口确认没事,才把心放下来。 怕她觉得不好意思,也并不去看她。 李令薇这才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这羊汤确实香气扑鼻,非常鲜美,小半碗下肚,整个人就已经热乎起来。 她喝不下了,谢霁清见状,顺手把她碗中的汤匙拿走:“借殿下此物一用。” 好像他借的并不是一只她刚刚用罢的汤匙,而是什么普通的一支笔。 侍女刚想出声,这分明是她刚才拿出来给殿下使的,怎么就叫驸马用了去?看到身旁的殿下似是默许,当下也就没有多事。 殿下好像……也越来越习惯驸马了,或许很快,她们就要真正把驸马看做男主人了? 只是当晚,李令薇再次做了那个噩梦。 和上回一样,她梦见自己重走了一遍从长安到南武的路,在梦里又嫁了一遍,还是被他折磨凌辱,最后在一场大火里被灼烧。 她喊不出声,整个人又痛又绝望,以为自己又要死一遍了,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直到朦朦胧胧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殿下,殿下!” “李令薇!” “令薇!” 她好像忽然间有了救命稻草,抓住了,就可以得救。 幸好她可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令薇才发现自己是又做了噩梦。谢霁清眉头紧皱在她榻边,手就放在锦被边挨着她的手,旁边是一脸忧心的陶姑姑,陶姑姑没看到那个。 她还恍惚着,目光落在手上,旁边那只的主人很快移开,整个人站起来避开去,好让侍女上前来替她更衣擦洗,又喂水润唇。再歇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还没睡。 “殿下……到底做了什么梦?” 谢霁清只听到她在睡梦中轻声呼痛,还有和上次一样的求救,猜测可能是同一个梦做了两次。果然,她。避而不答 正证实了他的猜想。 第47章 陈郡谢氏 李令薇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想好要怎么说。 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么得到的很可能是一句“只是梦而已,无需担心”。可她心知肚明那不是梦,是过往真切发生过的事情, 旁人没有办法体会。 重生的事太过离奇,当然更不能说出口,即便说了又能怎样, 他在白马寺亲口说的,不信来生。 也许会和那个西域高僧一样, 觉得她是妖女吧? 她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也没睡着。当日自然哪里也没有去, 瑶光殿作为二人临时的住所, 一整日都静悄悄的, 连侍女往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殿下是和驸马吵架了吗,好像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们之间就只是不说话, 沉默一直持续到从洛阳出发,继续往陈郡方向去。谢霁清没有再跟她同坐一辆马车, 骑上了马。 其实看到她在睡梦中那么艰难的样子,谢霁清心里也跟着一起疼。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痛苦, 能让一位娇生娇养金枝玉叶的公主露出那样的绝望的神情。 只是她不想说, 他也就只好恪守着两人之间那条隐约的线。 这些日子以来可以稍微靠近一些的幻觉,就这样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 - 这一行人终于赶在过年前到了陈郡。 这里早有消息传开, 谢家那位诗书双绝中了探花的长子长孙,娶了个公主回来, 今年就要带那位正儿八经的公主一道回陈郡过年了! 那可是今上的女儿啊!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连郡守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公主了。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艳羡谢家那个年轻人。 从前大家知道他,都是因为他出身谢家,又年少聪颖, 在整个陈郡那是数一数二的出类拔萃。眼下又多了两样,金榜题名和抱得美人归。 自然也有些自以为知道内情的人不屑,他谢家子勤学苦读这么些年,为的就是娶个公主嘛?以为圣上的女婿是那么好做的?那圣上也得避嫌知不知道!谢家人未必乐意呢,你看谢老爷,得中探花消息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摆了宴的,可是他儿子尚公主的时候你见他摆宴了没有? 全家人去了趟长安没几日就回来了,可见心里是不满意的。 说什么的都有,可这些都无法阻挡李令薇的公主仪仗已经入了城。照样是郡守亲迎,她婉言谢绝,只说跟着驸马回乡,无需劳动一地父母官。 那郡守也就识趣地退了回去。 谢家是当地大族,宅院自然占地不小。李令薇掀开帘子看过去,不远处连着的整整两三条街巷连在一起,都是一样的白墙黑瓦,猜测那就是谢氏族人聚居的地方。 陈郡谢氏在前朝时已经起家,在那位太宗皇帝夺天下的时候,谢家举家相助居功甚伟,因为一跃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姓氏之一。 靠着这样的底子,往后谢家又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不乏身居高位之人,也有在文坛丹青上引风流意气之辈,冠绝当时令人望尘莫及,几代下来,谢家就成了真正的簪缨世家,直至今日,还有许多谢家先辈的作品流传于世。 只是等到改换门庭国号大景的时候,谢家已经显出了颓势,族里的带头人一步没有跟上,就错失了先机,在改朝换代的滚滚浪潮里被甩在身后。 起初只想蛰伏,只待子孙后辈们再重振旗鼓,没想到先前忽略了教养,往后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这么衰落下来。 等到了谢霁清爷爷这一辈,因为不甘心守着陈郡这点地方,就铆足了劲力求上进,自己读书天赋有限,好在谢霁清的爹还算是可堪培养,只是天不遂人愿,意外伤了腿脚,断了出仕之路。 只好努力栽培谢霁清。 李令薇先前做过功课,此刻已经是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因为谢霁清的父亲谢元理和族长一起,带着族人们候在街口了。 按律是要先向她行礼的。 她原是想拦,看在驸马份上,这里大多都是他的长辈,只是身边的谢霁清轻轻按住了她的动作。 谢元理是没有想到,在长安已经办过婚事的人,本来以为往后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居然会就这样跑到陈郡来,害他当中又要对这么一个女子行礼。 他起身的时候脸上就不是很好看。 继妻白氏在身后暗暗扶了他一把,低语中带着点忧心:“老爷?” 这点动作没有逃得过陶姑姑的眼睛,她站在殿下身边神情肃穆,扮演好一个得力的奴婢就行。李令薇躬身下去: “乐安见过诸位长辈。” 她已经打定主意,扮演一个乖顺的谢家媳妇,当做回报这一路上他对自己的细心照料。 谢霁清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二人一同在众人簇拥中入宅落座。 头一次进门,李令薇对谢家底蕴有了新的认识。眼下这座宅院仅供谢元理一家居住,已经是庭院深深不知深几许,有不少陈设都显然是经过精巧构思又代代修缮相传的老物件,虽不比她的公主府奢华,但别有一番旧宅韵味在此。 既然进了家门,公主的名号自然不能再拿出来,该是他们二人向座上行礼问安。 “见过父亲。” “见过母亲。” 谢霁清陪着她一道行礼,只是口中不言。 她这时候顾不上他,侍女已经把预备好的礼品呈了上来。大婚第二日是改口敬茶,此番前来是探望孝敬,自然不能空手。 从宫里带出来的珍藏典籍为谢元理奉上,他鼻子出气,嗯了一声收下。白氏的是两套内造翡翠头面,她笑盈盈地连连称这怎么好收,一边非常顺手地接过去了。 侍女眼皮都没有抬。 还有谢霁清的异母弟弟谢承恩,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也见过的,他对李令薇笑笑,又说了一遍: “见过嫂嫂。” 李令薇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忍住了,看到谢承恩身后又钻出来一个女孩,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带着点怯意喊道:“见过嫂嫂。” 怕她不认识,谢承恩笑着正要开口,谢霁清已然站在了她身边。 “妹妹,谢灵霖。” 她想起来了,上回也是见过,只是她在人群里不大显眼,看着倒不像是谢承恩的妹妹,是哪个旁的谢家女儿一样。李令薇回赠一个柔和的微笑,安抚小女孩的紧张。 谢家族人众多,今日来的都是在族中有一些地位的长辈,李令薇一一见过,把长安带来的各色礼物都分了出去,才算是告一段落。谢霁清知道她旅途辛苦,不忍心再叫她在这里周旋,拉着她先行告退了。 谢元理没说什么,白氏上前言笑晏晏:“是我思虑不周了,好在霁清从前的院子都已经为你们预备好了,也不知道和不和殿下心意。” 李令薇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回来笑着说:“既然他从前住过,那想必是好的,多谢母亲。” “不敢当你一声谢,快些回去歇着吧,莫要累着了。” - 她沉默着走在谢霁清身边。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俩之间就一直是这样的氛围,他没有再问,她自己也没有再提起过。但是刚刚在正厅上的事分明告诉她,他还是体谅她的,才会主动说是因为他舟车劳顿,好不让自己落人口实。 否则这样的大宅里,只怕很快就要传出,谢家的公主媳妇自恃身份,进门对长辈无礼的话来了。 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想着,还是要投桃报李的好。 第48章 谢父 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有些犯难, 往日不论歇在那里,都要先把一应事物都换成殿下平日里惯用的,才好请她过来休息。 只是这处院子说是驸马从前住过的, 主人自然是驸马,若是就这样直接全都换了,不知道驸马心中会怎么想。 要是不换吧, 好些东西又还是比不上公主府,处处素净连个熏香也无。榻上的被褥虽然也是好料子做的, 到底没有贡品杭绸光洁丝滑, 连一根抽丝都没有。 殿下身子娇嫩, 一处不平整都会在身上印出细微红痕来, 这要如何睡得下去? 她低着头去问陶姑姑, 陶姑姑不敢自专,又去问殿下。 李令薇点点头:“知道了, 那就不换了吧。” “殿下……” 陶姑姑怕她住不惯,没想到她只是抿了口茶:“姑姑, 想来也没那么难的,既然母亲费心提前收拾了, 我自然也要领她的情。” 她打定主意在陈郡要事事收敛给谢霁清留面子, 觉得这些都是小事。 陶姑姑已然是真心以她为主,把方才门口的情形说给她听:“……谢夫人悄悄扶了他一把, 若是落在旁人眼里,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殿下。” 怎么编排, 不就是什么她身为皇女气焰嚣张,逼着驸马身子不好的老父亲行礼吗。 “我原是想着不必多礼,驸马大约觉得谢氏诗礼传家,一定要守礼。咱们也是应该收敛着些, 劳烦姑姑帮我约束,这些日子在陈郡都安安分分地,莫要让人觉得我公主府连下人都用鼻子看人。” 这是要看在驸马面子上退步了。陶姑姑答应下来:“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管教。” 等到谢霁清洗漱更衣之后,再走进自己从前住过的寝间,就发现这里虽然多了她,却并没有怎么变样。 “都收拾好了吗?” 他问道,陶姑姑略一欠身:“回驸马,都收拾好了。” 他把视线投向李令薇,她垂下眼睛低头又抿了一口只剩温热的茶水。一路上两人虽说没有同塌而眠,但总算是共处一室这么久了,自然看得出她有哪些习惯常用的东西。 谢霁清:“熏香呢?请姑姑把殿下平日的熏香点上吧,这一路闻下来忽然缺了,我也有些不习惯。“ 看殿下没说什么,陶姑姑应声而去。 “殿下不必迁就我。” 他忽然开了口,李令薇手里捏着茶杯:“没有,只是想着换来换去的也麻烦,从前没住过这样的地方,试试也好。” 只是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他住过的寝间,她现在却说想试试…… 只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咬了再把那句话吞回去。 她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慌张,茶水比刚刚更凉了一些都没发觉,好在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若有似无的目光一直投在她身上。 正好有下人来寻他,他这一走,李令薇才觉得气息通畅了些。 来人是谢元理身边伺候的。 “大少爷,老爷寻您去书房说话。” “知道了。” 谢霁清知道是会有这么一遭的,他早有预备,因此在见到父亲面色沉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 “我不知道你去了一趟长安,连身子都变弱了,累到连长辈都不能好好应对需要先行告退?”谢元理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是你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 谢霁清脊背挺直面不改色:“洛阳大雪,儿子染了风寒。” 这脸像是风寒初愈的样子吗?骗鬼去吧! 谢元理被他噎住,也不能真的就跟他计较这样的细枝末节:“谢家悉心栽培你数年,你就是这样回报的?你自己说!” “父亲要我说什么?” 谢霁清冷冷道。 见这个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谢元理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鼻子大声呵斥道:“你会不知道?从小我就对你耳提面命,我们谢家重振就系于你一身,必须要考科举等着将来出阁入相,再现我谢家祖先荣光,好,你中了探花,这一条算是做到,可你又干了什么?” “结了这样一门婚事,给我娶了个公主儿媳回来!好!你好得很!你明知道做了天家驸马,你这辈子的官运就到头了,居然还能应下!” “是,我知道是圣上赐婚,可你也不要当我一无所知。分明就是今上先召你入宫问过,然后才有了赐婚旨意的!” 谢霁清扬了扬眉毛,父亲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谢元理接着怒道:“我让你遇到有助于仕途的亲事尽可以早些定下来,为什么不听我的?哪怕是说家里已经有了婚约,也好先推掉再说!可你是怎么做的,竟然直接答应了下来,我看你是美色当前乱了心智!” “诗书双绝,得入翰林,对父亲来说,仍然不够是吗?” “不够!我要的是你官拜一品怀金垂紫,呼风唤雨权势滔天,我谢家重回望族之巅被世人仰望!” 谢霁清紧紧盯着他,父亲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为何只把权势看在眼里?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让父亲失望了,好在,您还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笑,径自离开了谢元理的书房,不顾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生母原本身子就弱,生下他之后大夫就说她不能再生养了,可是谢元理一心要重振谢家,怎么能只要一个儿子? 所以在他生母过世后,很快就有了填房白氏,生了谢承恩和谢灵霖兄妹二人。 只是谢霁清天资过人,相比较之下谢承恩就不那么出色了,所以谢元理才会一心把希望放在大儿子身上。 李令薇歇的不太安稳。 没想到只是一床被褥,就让她这么不适。 躺在榻上,她闻到的是太阳晒过的味道,只有一丝和谢霁清相似的清香,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被子蓬松绵软,但就是睡下去十分不习惯,她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没有能够入眠。 她听到外间有轻微的响动,有侍女在,能进来的只有谢霁清。是的,在谢家,他们还是只能共用同一个寝间,和路上一样。 谢霁清只想回到他的殿下所在的地方。 好像只有这里,如今的他才是安心的,不被世间一切繁杂所扰。 只是现在,他的安心之源正在里间屏风后歇着,歇的不太舒服。谢霁清能听到她频繁翻身的动静,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没有惯用的物件儿睡不好了。 他又悄悄出去了。 谢元理在书房沉坐了好一会,才回到自己跟白氏的上院里。白氏看他脸色不对,小心地问:“老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脸上立刻乌云密布:“多说了几句话也要问?” 白氏不敢再问心里暗自腹诽,当她不知道吗,明明是谢霁清进去没多久就走了,老爷一个人在那生闷气,谁还不知道这父子俩又吵的什么架。 她到底没忍住:“事已至此,老爷也该死心了,承恩的功课老爷也多上点心,来日未必就比霁清差了……” ”砰!“ 谢元理把手上的茶杯重重放下,对她怒目而视。真当天才是那么好遇见的? “承恩是你儿子,难道不是我生的,你这是说我厚此薄彼了?他的心压根就不静!心思不在读书上,你当他能走多远?要我说也就是个举人到头!” 白氏一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的儿子谢承恩,正是今年才考了举人的,正想着一鼓作气明年能金榜题名考个进士回来,也算是为谢家多个臂膀。 第49章 愿意 她知道自家老爷对于功名的看重, 在他看来,若是不能得个两榜进士的出身,再走上官途, 承恩这辈子就算是没什么希望了。 谢元理还在说:“我看过他的功课,堆砌辞藻言之无物,这样的文章怎么能高中?” 他自己虽然断了出仕之路, 但眼力还是有的。白氏心里又酸又痛,她的承恩不行, 难道谢霁清行就全是他自己的原因吗? 当下也顾不得看谢元理颜色:“是, 他或许是中不了了, 可老爷扪心自问, 霁清小时候是怎么教养的, 承恩有吗?为他找了什么样的先生,承恩又有吗?什么好处都是他的, 如今来说承恩一个举人到头,心老爷里有没有愧?!” “我方才说了, 从来不曾厚此薄彼。” 这句话几乎要咬着牙才能说出口。 或许谢霁清是他第一个儿子,起初确实是用了心的, 可是谢承恩要小几岁, 也是他亲自开蒙的,又差了什么? 说到老师, 他只是带谢霁清过去试试运气,谁成想守义先生爱那孩子资质, 当场就要收他为弟子?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为承恩寻过先生,人家视而不见,他这个当爹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白氏脱口而出:“有没有你心里清楚!现在倒好,你把他看成宝贝一样的, 如今愿望落空了,老爷高兴吗?堂堂公主驸马,放着好好的长安不待,他夫妻二人为什么回陈郡来?我不信老爷没想过!怕不是不得圣上的宠,才被打发回来的!”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舒缓她心里的难受,可是也并没有好一点。 谢元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这个女人以往在他身边虽说是有些小心眼了,但总得来说还是十分温顺的,没想到竟然说出这么锥心的话来。 他气极了,又在上院摔了杯子,拂袖而去。 - 李令薇歇不好,只好起身了。 侍女见她面容有些憔悴,私下里跟陶姑姑心疼道:“姑姑,劝劝殿下吧,至少叫咱们把榻上的用具都换了,这样总是歇不好怎么能行呢?” 陶姑姑知道,按她的脾气怕是不好劝:“殿下心里有数。” 话才落地,就听到院门口一阵喧闹,驸马带着一堆下人,把整个园子都摆得满满当当。 “陶姑姑。” “奴婢在。” 她连忙前去,听见驸马沉声吩咐道:“姑姑,我这院子也有个几年没住人了,虽说收拾过,到底有许多东西老旧了,方才我去置办了些新的,劳烦姑姑看着使人布置吧。” “哎!” 陶姑姑一口答应下来,谢霁清又补了一句:“还有寝具,该丢的都丢了,换新的吧。” 这必定是驸马发觉了殿下住着不习惯,才找了借口好叫她们能换上自己带来的。陶姑姑眯眼笑,这不就好办多了?不过还是得先告诉殿下一声。 “姑姑是说,这是他吩咐下来的?” 李令薇有些差异,这人默不作声,倒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她也就点头心领了他的好意。 “虽然是他自己发了话下去,到头说起来,多半还是要安在我头上。” 这点上后宅和宫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男人们都没错,错的只是女子罢了。 “又不会在这里久住,殿下无需在意。”陶姑姑宽慰她道,“再说了,若有人对殿下不敬,禁军也不是白养着的。” 李令薇被逗笑了:“姑姑说得我好像是那残暴的主上,不许旁人说一句不好。” “殿下就是殿下啊。” 她是皇女,皇女应有的尊严,从来不容人践踏。 这一夜,她总算是睡了个好觉,也没有再做梦。 第二日族长上门找谢元理商议,既然这夫妻二人回来了,也正好趁这个时候开了祠堂,把霁清媳妇的名字加进族谱,她虽然是公主,可眼下既然已经嫁了谢家人,自然也要在谢家族谱上留名。 族长没注意到谢元理这才过去一夜,好像苍老了许多似的。因为谢元理是嫡支,兼又饱读诗书,培养出了谢霁清这样的庭中玉树,所以族长向来是十分看重他的意见的。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像是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切。 “就这样吧。” 于是李令薇很快就得知了谢家要开祠堂,把她的名字作为新妇写上去。她有些犹豫,这样一来,原本这个假戏,是不是看起来越来越真了? 当初商议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因为她重活一世,对鬼神到底还有些敬畏,开了祠堂,那就是正式要在谢家列祖列宗面前,承认自己作为谢霁清妻子的身份了。 这样是不是真的好,她拿捏不定主意,又去问陶姑姑。陶姑姑本不欲多说什么,只是主子来问,她也就只好委婉道:“说起来,殿下大婚的时候,礼部和史官也都有记载。” 她这才想起来,是了,还担心什么谢氏祠堂,只怕史书上都会记这么一笔。 在所有人眼里,她早已经是谢霁清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只有他,还认认真真尊重着两个人的约定,不曾越雷池一步。 转头得了消息的谢霁清也回来找她: “不用担心,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去跟他们说。” 李令薇:“那你要怎么说?” 谢霁清“……” 他一听到消息就过来找她了,只想着先安慰她要紧,还真没想好父亲和族长那边要怎么搪塞过去。 “总会想到的办法的。” 谢霁清面上轻描淡写,可在李令薇眼里,忽然变成了嘴硬逞强,她翘起嘴角,难得见他刚才一时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去就去吧,黄家玉牒上也写了你的名字的,公平起见,让谢家族谱写了我的也没什么要紧,我们自己知道就行。” 她语调轻松,睡好了之后心情确实要好一些。 前几日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荡然无存,谢霁清眼里一抹温柔略过,然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殿下不必如此迁就。” 为了他……迁就成这个样子,其实他也会心疼。 原本她应该在长安的公主府里舒舒服服地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因为他家在陈郡,才会这样一路跟着他奔波而来,让从来没有远行过的她吃尽了苦头。 甚至路上还可以照自己的心意用东西,到了他家宅子里,竟然不行了?不光要见他的族人,还要去祠堂里跪拜。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的。 假夫妻,不是吗? 谢霁清垂下眼睛,然后听见她说。 “没关系,我是愿意的。” 话说出口就本能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是意思是没错,她确实是愿意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投桃报李的。 可是就这么一句话,就让谢霁清整个心都要飘起,猛然间抬眼看过去,身边的她还是那个轻松的语气:“反正只是记个名字而已。” 后面是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满眼只能看见眼前人的言笑晏晏,这温柔的话也是对着他说的,只想把这一瞬间牢牢印在心里,或许这就是他往后的救命良药。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终究要放她走的话。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急切起来,再也按捺不住了,想躲开谢家,躲开所有的下人,躲开整个天地去和她单独相处一会。 于是谢霁清听见自己说:“这两日歇的好吗,我带你出去玩?” 第50章 偷得一日闲 他慢慢靠近了。 李令薇莫名心虚不敢去看。这个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人, 看起来波澜不惊,却好像在心底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透出来的温度把近旁的她自己的脸, 和脖颈,也都微微烧红,看起来像是一朵透粉的无暇花瓣。 她有些慌了, 再去寻身边的侍女,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这里竟然只剩下他们二人。 想躲, 又觉得无处可躲。 心砰砰直跳, 说不出是为什么, 混杂着紧张和一丝丝的期待——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再忍不住看过去, 只见他弯腰下去,轻轻捡起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地上的衣裳系带, 玉指修长直递到她手边。 “这两日歇的好吗,我带你出去玩?” 声音低低的在耳边, 像咒语一样蛊惑着她。李令薇伸手去接系带,他却不松手了, 仍旧在手上摩挲着。 “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去没有人的地方。” 谢霁清盯着她, 唇边忽然绽出一个令满室生辉的笑容来:“信我吗?”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阳光从背后照在身上, 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茸边,比她高出一截, 宽阔的肩膀也是她曾经感受过的不是吗,更有一路上处处细心的照料。 应该相信他的。 所以尽管心里有些颤抖,她也清晰地说了: “我信你。” 在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换上最普通不过的外袍, 把下人留在家里,每天都悄悄跑出去玩。谢霁清带她去过了一条半是结冰半是潺潺的小溪,四野无人,她尽可以抛掉那些仪态,在溪边撩水玩,她新奇极了,连裙摆打湿了也没有发觉,还是谢霁清征得了她的同意,蹲下来帮她拧干的。 手也被冰到发红了也不在意,还是他看到了来问: “要暖一暖手才好,不然会生冻疮。” 说罢以后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胸膛。 冬日里穿的厚实,里面还有衣服并不会直接肌肤相亲,饶是这样,李令薇仍然有些脸红,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脑子里忽然想到的,是他在书房的时候,被自己忽然闯入,看见的那一片胸口。 很有用,手马上就热起来了。 连他的心跳也顺着自己的手传到了耳边,逐渐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节奏在跳动。 李令薇很快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小声说: “已经不冷了。” 侧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谢家开祠堂的这一日,谢霁清和他的妻子乐安公主李令薇,双双缺席。 谢元理气到头都昏了:“这个混账去哪了!” 早就告诉过他时辰,这就是故意不来了!公主的下人轮不到他插手去问,只把谢家自己的奴婢喊过来问,大少爷去了哪里。 内院的奴婢纷纷摇头说不知道,最后还是门上的人回禀,说是大少爷这两日都带着公主出门,什么人也不带,他们也不知道二人行踪。 祠堂已经开了,自然不能就这样白白再关上,族长找谢元理商议过,照旧把李令薇的名字写了上去,谢元理只好亲自跪拜祖先,替这个逆子和儿媳祭扫。 而在一大片平整宽阔的田地边,李令薇玩得很开心。 “你小时候在陈郡,就是在这些地方玩的吗?” 她笑着问道。 谢氏族产还是有许多庄园田亩,除了溪边,他们还去了竹林,竹身已经发黄,许多竹叶落在地上,另有一番萧瑟意味。 还有农田,他耐心告诉她什么时节,这里会种什么样的东西,长成以后又是什么模样,仿佛不是读书人,而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这些所有对李令薇来说都是第一次知道。 骤然脱离了繁文缛节精雕细琢的日子,如此鲜活的人间世界呈现在她眼前,她什么都想多看两眼。天冷不能阻止她继续探索的步伐。 谢霁清跟在她身边,时不时替她紧紧厚厚的披风。 其实这些地方,从前的他都没有来过,他只是知道而已。 毕竟那时候他要专心读书,做父亲眼里振兴谢家的希望,每天温书练字的时辰都还不够,哪里有整块的时间偷溜出去玩? 小小的心里也记着的是,不能让父亲失望。所以他忍住了作为一个小孩最简单的念想,放弃了玩这个选项,日复一日枯燥地读书、练字,然后偶尔在听到同窗说又去了哪里哪里玩特别有趣的时候,默默闭上眼睛继续背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他和她是一样的。 只是一个被困在宫里,一个被困在谢家,一样地一直被人忽略着心里真实的需求长大。 他笑起来。 “我小的时候,想在这些地方玩。” 嗯? 李令薇想回过头来问他,那他是怎么对这些地方知道的那么清楚的?脚下的田埂没被冻实叫她踩下一块去,一个没站稳,直接就朝着他怀里扑过去。 起先她还想挣扎一下靠自己站稳,下一秒,已经被一双臂膀稳稳撑住。 她刚把心放下去,扶住她肩侧的手一松,就让她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谢霁清怀里。 李令薇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心里顿时又羞又恼。 不同于那个做了噩梦的夜间卷着被子的拥抱,这回她可是清醒的很,况且脚滑也不是第一次了,白马寺还差点被雪滑倒过一次,怎么从前十几年都没有过的事,偏偏在和他一起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 更不用说,她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靠得这样近。 心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怎么看都是他的胸膛,和再往上一点凸起的喉结,光洁的下巴。 紧紧地在他怀里。 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轻轻搂住了一下。 “和你这样在一起,我很开心。” 转瞬松开了手。 这还是他的表白,她已经明白了。 已经在地上站稳了的李令薇望向他,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是有些孤单的。 刚刚的抱,自己没有拒绝。李令薇忽然意识到一点,她的身体没有再抗拒谢霁清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记不清了。或许这就说明了,他和那个南武国主不一样,把他和那样的禽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对他不公平。 这样的天并不凛冽,风也温柔下来,她站住了,任由这样的风卷起裙边,轻声道: “我也很开心的,要是没有差点摔到,就会更开心。“ 谢霁清愣了一下,然后抑制不住自己,笑在脸上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 她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眼,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在他眼里又是怎么样一番惊心动魄的风景。谢霁清从最初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接受了她的条件,所求只是能帮到她,陪在她身边而已。他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期望,只是那点期望都藏得很深很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的殿下也会给他这样的回应。 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 不要紧,他知足了,慢慢来就可以。 等到李令薇终于玩累了,两个人一起回了谢宅,宴还未散。谢元理既然和族长商量好了今日开祠堂,却没有让两个主角现身,自是要把族长请来赔礼。 后院还有女眷,就有些闲言碎语飘进了才进门的两人的耳朵。 “人家是金枝玉叶,你当和你一样吗?听说连婶婶精心预备的寝具都用不得,一夜未过就全都换上了人家从长安带来的。” “啧,原是我们不配与公主做亲戚。” “你们小声些,这还在别人家里呢……” 第51章 不一样 再往后的声音就太过零碎, 没办法顺着风飘到他们耳边来了。 谢霁清脸上有些不太好看。 这两日是他有生以来最放肆的日子,把那些所有都忘记了,只看着她的笑脸就十分快乐, 好像过去的种种都不曾发生过,人生只剩下彼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他已经有了最最重要的人在身边。 然后乍一回来,就在自家老宅听到这样不好听的话, 显得这两日的时光是偷来的似的, 迟早要让他们面对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实。 他停下脚步, 李令薇多走了两下才发现, 回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 “抱歉让你听到这些。” 他说得认真, 只是不料面前的人儿展颜一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嘴长在旁人身上,若我什么都要计较, 岂不是日日都得怄着。” 李令薇心情实在太好,神情里也比从前多了些灵动, 此刻俏生生地站在这里,没由来地让他口舌发干心里发燥。 她忽然想到什么, 伸手牵了牵他的袖子:“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 陪我过去走一圈?” 去哪里都可以。 于是他伴在她身边,刻意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走去, 只转了个弯就见三两女眷歇在游廊上,大概是在等筵席结束好一道回家去。 谢霁清隐约认得, 是族长家里受宠的孙女,身边的约莫是她嫂嫂,已然是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李令薇为了方便出行,只穿着最简单的衣物, 头上插着简单地一只玉钗。偏她生来丽质,这样粗糙的衣饰也不能遮挡她的美貌,皎皎如天上明月,凡间人皆望尘莫及,只要轻轻一笑,好像这世上所有的花都不敢再开。 族长家女眷连忙站起身来行礼,站在前面的正是那个受宠的:“见过霁清哥哥,见过嫂嫂。” 李令薇原本目不斜视,好像是听到声音后,才刚刚才看到她在这一样,露出惊讶的样子: “霁清,我记得你只有一双弟妹,这又是谁?” 族长孙女谢兰只觉面皮发烧,明明上次见过的,还送了见面礼给自己,这回倒好,还要问自己是谁? 谢霁清瞥了她一眼:“是族长家的妹妹谢兰,小时候见过的。” “哦~原来是族长家的妹妹。” 李令薇轻描淡写道,又好像意味深长。谢兰不敢吭声,再借她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对一位公主如何,只是公主这样的语气,倒像是说她是什么攀附上来不知来路的穷亲戚,沾了和驸马同姓的光,才能在这里说上一言半语。 “霁清,我饿了。” 话锋一转,李令薇对着谢霁清娇声道,再也没有把眼前的其他人放在眼里,谢兰勉强的笑意僵在脸上,谢霁清也不去看,只柔声问她。 “想吃点什么?” 想要什么他都会替她找来,别说吃的,就是整颗心,整个人,也都是她的。 “想吃新鲜的白龙。” 谢兰觉得自己牙都开始发酸。白龙她知道,就是最新鲜的鳜鱼生切丝,肉色银白,因而得了个白龙的雅号。 可是这大冬日里的,上哪去寻鲜活鳜鱼?谢霁清还认真答应下来,眼睛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了,两个人就这么黏黏糊糊慢慢走远了,留下完全被忽视的谢兰三人。 就这么绕了一圈,才终于回到住的院子里。 李令薇早就收敛了撒娇的样子,叫他心里觉得有些失落,马上又想起来对她说:“你先歇着,我去问问厨房里还有没有鳜鱼。” “回来!”她连忙叫住他,“你没听出来我那是故意说的吗?这时节哪还有白龙?” 谢霁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惦记着她想吃,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 “我不过是说给她听罢了。先前她们那样说,也不过是嫉妒,嫉妒我和她们不一样,那就让她们再清楚地看一眼,我确实是和他们不一样的,无可更改。” 当然不一样。 他一下子有些出了神。她不是闺阁里长大循规蹈矩的女儿,也不是像谢兰一样乡野长大没受过什么教养的样子,她生在皇庭长在深宫,母妃早早去了,一个人在宫里艰难求生,只怕从懂事起就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他见过永昌公主对她肆意的态度,也见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上只略微犹豫,就想要把她拿出来拱手送去异国他乡。 是,他是提醒过她,可是在那之前,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冷静地走入了那座宫殿。那晚以后,他不知道她又在宫里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摆脱了和亲—— 然后像现在一样好端端地在他身边笑着。 “你在想什么呀,吃不了白龙,我还可以吃别的呀。” 谢霁清被她软软的声音唤回神志:“好,那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虽然穿的厚,她到底也是在冰天雪地的室外玩了两天,心里只想吃点热腾腾的,汤汤水水的东西。 “想吃热汤饼。” “好。” 只是谢霁清才走出门去就被谢元理派人叫走,想也知道父子二人间又是一场不欢而散。当爹的暴跳如雷,满心都是老子才刚接受你娶了个公主回家,你就给老子不敬祖先? 开祠堂这么大的事敢不出现,翅膀硬了是不是? 谢霁清很淡定:没有达成父亲的愿望,想来祖宗们也不愿意见到我这个不肖子孙,我就主动些,不来他们眼前讨人嫌了。 气得谢元理耳根子直跳,又拿他毫无办法。 原因无他,这毕竟是谢家唯一一个走入官场的人,虽然也只是个虚的翰林待诏,不会再有别的指望。 李令薇只觉得他去了不久,汤饼才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 她招呼谢霁清坐下来一起:“快来,你是去亲自去厨房了吗跟着汤饼一起回来。” 回来。 他喜欢这个词。 这代表着他已经不再属于谢家,而是有自己的归处了。 眼见李令薇已经换过了舒适的衣裳,他也解下自己的外袍跟着坐下,唇角带着克制不了的笑意,汤饼的热气立刻冲散了他裹挟进来的一丝冷风,让人十指大动。 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馐,却让他在这样的天气里从里到外都暖起来。李令薇早就没有管他,自顾自地吃起来,自觉已经跟他熟悉了不少,只是吃相还保持着基本的文雅,大概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对坐着吃碗汤饼,已经让他觉得很幸福。 第二日一早,门上的人来禀,有一位徐妈妈求见谢霁清。 “徐妈妈……” 他想起来了,从前他母亲身边最亲近的那位妈妈,就是姓徐,早些年就已经告老被儿子接出府去孝敬了,不知道这回寻他有什么事。 “快请去偏厅。” 他有些抱歉地朝李令薇说明:“应该是我母亲从前身边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来找,我得去看看。” “你母亲?” 李令薇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他过世的生母。“那……我跟你一起去?” 见他惊讶,连忙又补上一句:“我来了陈郡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位妈妈既然从前伺候她,想来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谢霁清不由得笑了。 “好,我们一起去。” 徐妈妈在偏厅有些忐忑。自从夫人逝世她离开谢家,转眼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宅子好像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不知道,小少爷如今已经长成了什么样,还认不认得她这个老婆子。 脚步声渐渐近了,徐妈妈激动地站起身来。 “少爷!” 第52章 遗物 她瞬间红了眼眶, 泪水堪堪要夺眶而出。 在谢霁清看来,这么多年未见,徐妈妈可比从前他印象里的样子要老的多了, 此刻见她落泪,心里也有些唏嘘。 “徐妈妈,是我。” 然后他侧开身子把李令薇露出来:“这位是乐安公主。” 徐妈妈连忙抹了把眼泪就要下跪。 “奴婢见过公主, 公主万福金安!” 李令薇因为是知道她从前是谢霁清生母的身边人,态度也十分和气:“妈妈起来吧, 坐下说话。” 徐妈妈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 奴婢总算是见到少爷金榜题名, 还成了家, 往后去地底下见到夫人, 奴婢也算是有了交代了!” 她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檀香木盒来:“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奴婢的,叮嘱奴婢等少爷成了亲, 就亲自送到少夫人手上,可巧公主殿下今日亲自来见奴婢, 奴婢也算是不负夫人所托。” 这是给自己的吗? 李令薇心下有些惊讶,望向谢霁清的目光也带着点不确定。只见他亲自起身, 从徐妈妈手上接过那个盒子, 粗粗看了一下没什么奇怪的,就递到了她手里。 她再确认了一眼, 见他鼓励似的点点头,这才打开来看。 两只沁绿无暇的翡翠镯子正静静躺在里面。 “这是夫人娘家传下来的, 从前夫人就说过,等少爷长大了娶了妻,就给少奶奶戴。只是夫人身子弱,没能亲眼看到少奶奶进门。当初她还在病里, 晓得老爷必不会亏待了少爷,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就独独把这一双翡翠镯子交给了奴婢,让奴婢替少爷收着,旁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个是她最看重的……” 徐妈妈年纪大了,多少有些絮叨。李令薇沉默下来,这样一对镯子自然是不比她在宫里戴过的更好,却藏着沉甸甸的心意。 还有这样的忠仆,主子走了这么些年,仍然好好地守着东西,若是换了那些见财起意的,这件事又没有旁人知道,只怕早就偷偷昧下了,或是拿去换了黄白之物。 谢霁清比她心里更要复杂些。 他生母郑氏也是出身于陈郡的书香门第,家财不丰,却十分看重读书明义,对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教导爱护。当初谢家求娶,也是看上了她是读过书的。 只是郑氏心思细腻,生完谢霁清之后身子损伤,谢元理嘴上不说,郑氏也明白他心里有多想再要几个嫡子来,于是郁结于心,才会等不到儿子长大就芳华早逝。谢元理很快就开始再次议亲要给自己找个填房,郑家舅舅气不过来谢家质问了一场,最终两家没闹起来,却也不再是亲戚了。 郑氏的聘礼和嫁妆都各归各家,从此再不相干。 谢元理不愿意让儿子去郑家,郑家舅舅也不屑于踏足谢宅,两相僵持下,这些年甥舅之间也十分淡漠,没怎么来往过。 小时候一心崇拜的父亲,越长大懂事,就越知道他还有许多其他面。 谢霁清对这个父亲心里怀着疙瘩,继母进门后也就是平平,可是他对生母的印象也是淡淡的,记忆里她总是倚在榻上养病,并不能让他上前。那时候他还小,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连自己娶妻的事都想到了。 再回过神来,徐妈妈已经开始和李令薇说起从前的事了。 “……夫人最爱芍药,从前的首饰也多是芍药花样的。奴婢从前跟夫人玩笑,说她自从生了少爷以后就不爱簪钗,怕是要留着赏给少奶奶……她说往后的事谁知道,万一少奶奶不爱芍药……您瞧,果然这镯子就是素净的,给您二位留个念想……” 徐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涌出来。李令薇怕她受不住,吩咐侍女上前扶住,又新换了热茶糕点来,好叫她缓口气,这才另起了话题。 “徐妈妈,方才您说霁清小时候的事,还没说完呢。” 果然被她带着,徐妈妈开始说起驸马小时候的事来:“小时候就生的好看!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还十分乖巧,寻常也不哭闹,最是好带不过了……喜欢什么就睁圆了眼睛去看,黑亮亮湿乎乎地眼珠望着,谁还能忍得住,恨不得都给他。” 她听得笑起来,能想到那样一副场景。 “可不是咱们自己说好看,其他府里来的夫人也都爱得不行,只恨自己不能生个一样的出来,见天儿哄着少爷,还一个劲问,给她们做儿子好不好做女婿好不好……” 还有这种事? 李令薇轻轻抿着唇笑,眼尾一挑,斜着眼睛去看他。谢霁清只觉得她这一眼有那么些妩媚,勾着让人心痒,可刚才那些话又让他有些难为情,一下子竟然有点坐立难安。 她不再撩拨他,转回去跟徐妈妈说:“现在也好看。” “说的是,刚才奴婢一眼就看出来了,虽说少爷长大张开了,骨子里还跟小时候一样俊俏的,奴婢是老了,眼睛还能用,跟夫人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三四分像……” 徐妈妈又翻来覆去说了些旧事,李令薇耐心听着,直到她说累了,起身打算告辞。 谢霁清想起问一问她家里:“妈妈如今在哪里住,日子可还过得好?” “好,多谢少爷惦记。”她心里高兴,是以虽然刚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松快了不少,“夫人心善给我留了傍身的银子,我家儿子媳妇这些年也算还过得去,日子是不愁的,这不是听说了少爷考中探花还带了殿下回来,奴婢这才敢上门来求见。” 他点点头,这才把预备好的银票拿出来。 “辛苦徐妈妈替我母亲保管,如今又原封不动地送来,这些银子权当我替母亲给的,留作您养老之用。” 徐妈妈连忙推辞:“这哪能要,不行不行,夫人从前就给过我了,奴婢也不是为银子才来的。奴婢这就走了。” 他还想说,却被李令薇拦住。 她软言道:“徐妈妈是忠信之人,你还是收起来吧。徐妈妈,冬日路滑,要走的话我叫侍女送您回去好不好?” “好,好,多谢殿下。” 她一会少奶奶一会殿下地胡乱喊着,李令薇也不放在心上,悄悄叫人预备了些实在不扎眼的绸缎料子和长安带来的温补药食,只等侍女送她回去的时候把礼奉上。 谢霁清眼光灼灼地看她,觉得真好。 “看我做什么?我就说吧,男人总有些想的不周到的地方。” 她小小地骄傲起来,身边的他没有说话,就只是微笑着看她,由此窥见了一些她从前被隐藏起来的,少女时的样子。 待到送徐妈妈回家的侍女回来,谢霁清问得仔细,听说这位妈妈确实过得还算不错,东西也都悉数送到了。他放了点心,盘算着往后在陈郡,也该安排人多关照关照他们。 他眸子暗了暗,这么多年过去,和生母有关的仿佛只剩下这一对镯子,和这位徐妈妈。 谢元理有了新夫人,上院自然有了新的女主人,前人留下的痕迹早就烟消云散了。对了,也许还有他自己,他是母亲生的儿子,这一点是谁都改不了的。 他身体里流着一半郑氏的血。 今日不出门,谢霁清也就坐下来,把这一段过往说给身边人听。 她听得很认真,眼神也很温柔:“你想不想去郑家看看?” “去郑家?” “嗯,那是你的舅家啊。你说他们是为你母亲不平所以和谢家不再来往的,想来也会看在你母亲份上惦记你,只是你姓谢,他们不能越俎代庖。” 第53章 舅家 她轻轻地接着说:“我母妃过世也早, 可你知道,我是没有舅家的人,从前也悄悄在心里羡慕过永昌, 还有郭家人多几分宠爱的。你既然有,他们也不是不认你,何苦要白白丢下血缘亲情, 倒来折磨自己?” 虽然是安慰他,但这么说出来, 还是难免带点落寞。 他们俩都是在家人缘分上有欠缺的人, 或许正是这样, 才需要他们一起相守。谢霁清伸出手来, 温热的手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我们一起去郑家吧。” 李令薇没有躲开, 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好。” 这件事就这么商定下来,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 坐到李令薇都有些脸红,才借口预备厚礼出门去了。要去也不是贸然就去的, 总得先使个人去通禀一声,也好知道郑家方不方便。 好在郑家虽然惊讶, 但也对下人客客气气的, 表示了欢迎他们上门的意思。 于是第二人,夫妻俩收拾妥当就要出门。李令薇犹豫过后, 还是把昨日从徐妈妈那里得来的一对翡翠手镯戴在腕上,谢霁清凝神细看, 笑着对她说: “好看。” 虽然不是极品翡翠,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什么样的东西在她身上都连带着散出光彩。她自己也很满意,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去:“好了, 走吧。” “外面天冷,我替你把披风系好。” 一旁的侍女已经见怪不怪,这段日子以来殿下似乎和驸马亲近了许多,包括前几日,甚至一个人都没有带就溜出去玩了,害陶姑姑和她们在谢家提心吊胆,生怕殿下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是平安无事,但也不妨碍她们在心里悄悄骂了驸马一通。可是再看他对殿下细致入微,到了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侍女动手的份上,就也气不起来了。 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行简单的几人很快到了郑家,郑家门上早有人等着,见马车过来立刻就飞奔进去通报,很快,谢霁清的两个两个舅舅就出现在门前。 “霁清!真的是霁清来了!” 昨天谢家来人的时候,郑家兄弟俩还不太敢相信,实在是跟那个外甥已经多年没有来往,只怕他早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舅舅,听说是如今还当了驸马,郑家无意攀附,也就更不愿意主动凑上前去,谁能想到外甥还记得他们呢? 老二郑树言激动地一把捏住大哥的胳膊,但是一眼看到谢霁清身边的女子,猜测这就是那位公主殿下,如今是他们的外甥媳妇,连忙就要先行礼: “见过公主——” 谢霁清连忙去拦,殿下早就和他说好,往后自家亲戚不必如此,郑家两位舅舅心里都还澎湃着,一边红了眼眶一边说:“那先回家,回家再说。” 待到进了门,又见过二位舅母和表兄弟姐妹们,这才能坐下来说话。男人们不善言辞,大舅母还在斟酌着,就认出了李令薇手上的翡翠: “这镯子是小姑从前的那一对?” 李令薇把昨日徐姑姑的事情说了,大舅母也是唏嘘不已:“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这镯子原就是霁清外祖母的嫁妆,小姑出嫁的时候又给了她,既然只得一个霁清,可不是应该给你。” 她一边笑着,一边流出了眼泪,曾经也是把这个小姑当亲妹妹看待的,如何能不心痛。 李令薇掏出一方锦帕为她拭泪,倒把大舅母吓了一跳:“这如何使得……” “舅母。”李令薇轻轻按住她,“从前是霁清一心苦读疏于往来,如今多了我,我又是个长辈少的,心里也羡慕别人有外家,往后许是少不了常来叨扰,您就别客气了。” 大舅母哪里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李令薇使个眼色给谢霁清,看吧,我对长辈还是有一手的。 都是在宫里哄太妃积攒下来的经验。 谢霁清看着她微微一笑,原本说不出来的紧张情绪也好了不少。他面对两位舅舅,终于再次行礼开口道: “舅舅,外甥霁清,来迟了。” 郑家兄弟二人一时间热泪盈眶。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过去的事都不提了,不提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再见到过谢元理,只是他不理不睬,对他二人提出的想见见霁清的要求置若罔闻,要不然就推说他读书正在紧要的时候不能耽搁,几次下来也就灰了心。 甚至连家里都刻意不再提起,眼下骤然失而复得,心中的激荡可想而知。 甥舅一家人重新亲热起来,在郑家用过晚饭后,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到门前。谢霁清先把李令薇扶上马车,又回过头来跟舅舅舅母再次别过。 郑家大舅舅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叮嘱道:“公主能如此礼遇我们这一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舅舅今日托大嘱咐你一句,你要好好待她,我看她也不像是性子刁蛮的,好好过日子,莫要让你母亲在地下担心。” 谢霁清心里一暖:“多谢舅舅,她的好,我都知道。您放心吧。” 他回望一眼静静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情流露。 大舅母又拿出好大一个包裹来递给他:“每年我都亲手给你做件衣裳,就想着你什么时候再来,好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正好都给你带回去,不合适的再拿来舅母帮你改……” 谢霁清喉头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今日这一次,好像是要把他过往没机会感受到的温情一次性全部补齐,压根不顾他是否能受得住。 直到坐上回去的马车,他才回过神来,把包裹好好收起,心里是前所未有踏实与满足。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要与她好好的。 才一回家就有下人禀报,谢家老爷谢元理让谢霁清一回家就去书房寻他。 “何事?” “奴婢不清楚。” 李令薇有些担心:“现在要去吗?” “嗯,没事,你也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我去见他就是。”谢霁清温言对她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嗯。”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先行回去歇着了。此刻天色已晚,他很快来到谢元理的书房,这里仍然亮着灯在等他。 谢元理脸色铁青:“今日又去哪里了?倒让为父好等!” 谢霁清还是淡淡地:“去了郑家。” 果然谢元理脸色又不好看了几分:“去那里做什么?莫不是他们见你如今是官身了,又尚了公主,特意来寻你攀亲?哼!不愧是一家小人!你可要看清楚了,立身要正,万不可为他们走什么门路!” “在父亲眼中,我的舅家就如此不堪吗?” 谢霁清打断了他,虽然早已经对他不抱有什么期望,但这么听下来,还是觉得心里堵得很,不如有事说事,无事就早些回去让公主安心。 “你!”谢元理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不识好歹!” “父亲还有事要说吗?” 谢元理冷静下来,他这几日已经慢慢接受了事实,这个最有希望的儿子确实成了驸马,没有办法通过仕途实现他的心愿了,可是他经过细想,倒也并不是完全无计可施。 眼下儿子虽然是个虚职的翰林待诏,可他既然在翰林,又是驸马,完全可以成为皇子们的先生,未来的帝师。 只要提前下好了注,熬过几年只待新帝登基,岂不就是名利双收的时候? 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办法,心里有把火烧起来,那可是帝师啊!尊敬信任不同于一般臣子,可是说是很大程度上能影响一位皇帝的。 “你可知道,陛下属意哪位皇子?” 第54章 野心 谢霁清已经有了些明悟:“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谢元理自觉理直气壮。 ”为父虽不在朝堂, 但也关心天家大事。陛下在位已过二十年,储君未定,内阁难道不急?” 他心里盘算得倒好, 原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痴肥,接下来就是二皇子,虽然非嫡非长, 但生母如今是贵妃,郭家又显赫, 听说二皇子本人也十分聪敏, 应当是机会最大的。 再往下虽然还有三皇子四皇子, 但这两个一个母家不显, 一个如今还年幼, 想来都没有一争之力。 听得父亲竟然说出了这个,谢霁清眉毛一挑:“父亲慎言。” “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在翰林院或者宫中可有听说,陛下到底是不是属意二皇子?” 谢霁清一点也不想卷进夺嫡里面去, 如今他有了公主殿下,只想守着她好好过一生。天家事岂是那么好掺和的吗?虽然他现在是天家驸马, 但涉及到那个位置, 向来都是凶险万分的,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输。 他扪心自问是输不起的, 又何必去插一脚? 但谢元理不这么想:“这几位皇子里面,自然是二皇子赢面更大, 你若是能寻到机会为他讲学,从此既是皇子的先生,又是皇子妹婿,只要尽心尽力笼络住他, 将来在长安自有我谢家一席之地。” 谢家起初不就是走的这条从龙之路吗?先祖做得且换来了极大的收益,如今怎么做不得? “那父亲又怎么知道,您的选择是对的?如若有了差池,我一人身死不足惜,可父亲心里最看重的谢家传承,怕是就要断了。” 不,我一人也不能身死,我死之后,公主又该如何? 谢霁清出离愤怒,父亲到底要为了他心里那个执念做到什么程度? “不,不会的。”谢元理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按照现在的形式来看,无论如何也是二皇子最有可能。” “父亲念念不忘重振谢家,可还记得,谢家是如何衰败下来的吗?” 被儿子紧紧盯着,谢元理浑身一震,这样引为恨事的家族大事,他自然没有忘。可以说是谢家成也从龙,败也从龙,当年大景的太宗皇帝起初毫不起眼,也就没有引起谢家先辈的注意,他们还一心追随着前朝的统治,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风云突变,就这样错失了改换门庭的机会,甚至差点被清算剿灭。 他沉默不语,谢霁清趁胜追击: “我会在长安看着,父亲不要想通过族里任何一人走二皇子的门路,我不管您是怎么想,我不会允许谢家卷进夺嫡!” 说罢拂袖而去。 - 走出书房被夜风一吹,谢霁清脑中清明了些,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那个异母弟弟,谢承恩。他一步挡住谢霁清的去路。 “哥哥又惹父亲生气了吗?” 他脸上还挂着虚假的笑意。谢霁清不愿和他多说:“让开。” 殿下不知道歇下了没有,他耽误了这么久,会不会等急了? 可是谢承恩不恼也不让:“从小到大,父亲总是把所有好的都给哥哥,只因为哥哥更有天赋,更有机会光耀门楣。可是哥哥既然过去得了那么多,现在为何不能回报一二?” “这是我和父亲的事,与你无关。”谢霁清冷冷道。 “我会把你的东西都抢走的!”见他还是要走,谢承恩强按住自己的急切,大声道。 “包括父亲的关注,还有你没有拿到的状元之位!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比你强得多!那些在你身上寄予厚望的人,才是看走眼了!” 在谢承恩的幻想当中,那个从小到大什么都轻松到手的哥哥此刻应该气急败坏,然后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可那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没料到的是,他身前那个还是和以往一样清逸的身影连一个停顿也欠奉,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话: “那你试试好了。” 然后就和身边的冷风一样转眼间吹过。 谢霁清更衣梳洗过再回到寝间的时候,李令薇已经快要睡沉了,听到门上的声音又马上醒了一下:“是驸马回来了吗?” 侍女怕吵了她的睡意,只小声道:“是。” “霁清?” 她出声唤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蜡烛已经烧下去一截了,他怎么才回来,书房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她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屏风外面。 “我在。” “你去了好久,有些担心……没什么事吧?” 李令薇自己没有听出来,此刻她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慵懒迷蒙。不等屏风外有所反应,她就开始觉得隔得远了很是碍事,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你还是进来说话吧。” 语带娇声,屏风内的侍女连忙出声想要阻拦:“殿下!” 虽然他名义上是驸马,可是身边的侍女都清楚,这二人有名无实,自从成婚以来处处守礼,几乎说得上是不越雷池一步了,虽然碍于不知情的外人夜间也要共处一室,可都规规矩矩地隔着屏风的。 “没事,我相信他的。” 她温声道。 屏风外的谢霁清喉头发紧:“那恕我唐突。” 说罢,他迈步转过那个一直拦在面前的雕花屏风,映入眼帘的床榻仍旧是他记忆里从前睡过的那张,可床上的寝具早已经换了面貌,无一不带着公主府的精细绵软,当然,这些全都是因为榻上那个人。 那个此刻还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半梦半醒间的李令薇。 他半蹲下来,想尽量在她平着能看到的地方,目光中带着虔诚。他年少成名,名声没有带给他这种满足感,中探花,或许是许多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要在长安迷失了,那里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唯有眼前的人,让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穷尽自己的一生来守护她。 李令薇自觉被子盖得严实,身上还穿着寝衣,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闭上眼睛感受光线,问他: “父亲找你去做什么?因为郑家的缘故,训斥你了吗?” 谢霁清轻轻地说:“没有,让你担心了。” 想揉揉她散落在枕上的秀发。 “那他找你做什么?” “就是些旁的事。” 他不想拿那些事来扰了她的清净,尤其是他知道,和二皇子一母同胞的永昌公主曾经在宫里还找过她的麻烦,过往肯定是有龃龉。 想来她也不会愿意听到,他父亲竟然认为二皇子能登大位。这样一来,贵妃娘娘成了太后,永昌就是长公主,气焰只怕会更嚣张。 其实谢霁清自己也不喜二皇子,从前远远见过几次,直觉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李令薇闭着眼睛,意识开始慢慢沉下去,将要沉入一片温柔的海里。但在那之前,她伸出一只已经被锦被捂得十分暖和的手来握住他的,下意识地想要给他一点安慰的力量。 “被训了也不要紧……如今你是我的人……回长安……” 她嘟嘟囔囔地,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是睡着了。 只有一只玉手还留在他手中。 谢霁清不舍得移开,从半蹲改为直接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她毫不设防的睡颜。侍女不敢妄动,也只好乖顺地立在两旁陪着,直到夜已经深了,榻上的李令薇又做起了噩梦。 这次不同以往,她梦到的不再是上辈子和亲南武的种种,而是宫里的太妃薨了。 她一个人通身穿白,走进了太妃所在的宫殿,里面内饰也是皆白,太妃遗容还未收敛,孤零零地停在正中央。 怎么会呢?她重活一世,比上辈子要早发现太妃身体里的隐患,如今正好好调理着,如何能到这一步? 第55章 晨起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汗岑岑而下,浑身都颤抖起来。没有了太妃,这宫里称得上是再没有一点可以称得上是惦念的地方了, 再没有长辈娘家真心记挂她,为她着想了。 当然这里还有另一重可怖的意味,让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起来, 如果重活一世她连太妃的命都没有提前救下来,那她自己的命运呢? 真像她自己以为的一样, 已经全然改变了吗? 榻边松松握着她手的谢霁清马上察觉到不对, 起来仔细看她。 只见她又是双目紧闭, 额上几缕发丝已经被打湿, 他试着低声唤道:“殿下。” 李令薇浑然不觉。 两旁的侍女也已经醒过神来, 她们都是贴身服侍,见过殿下这样子的, 一人连忙道:“殿下这是又被梦魇住了吗?奴婢去找陶姑姑来!” “慢着!” 谢霁清喊住了她。 他看着这回似是和上次不同,锦被下的她并没有挣扎太过, 也没有在梦中呼救,陶姑姑有了年纪, 白日侍奉辛苦, 夜里再劳动她起身,明日难免精力不济。横竖自己在这里看着, 应当没事的。 “我在这里,不必劳动姑姑了。” 他轻轻把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往里挪了些, 然后整个人倚靠着床头半躺到她身边外侧来,又帮她紧了紧被角。侍女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看着驸马一下一下缓缓拍着锦被, 像哄小儿入睡般动作着,她们的殿下很快就安定下来,重新沉沉睡去了。 正当侍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违背驸马意愿去寻陶姑姑的时候,驸马已经再次发话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唯恐吵了殿下安眠:“我不方便动作,就辛苦你二人守夜了。” 这意思是,他不会有任何不轨之举,任由奴婢们守着看着吗?两位侍女只好战战兢兢应是,艰难熬着,心里无比盼望天亮。 这个梦来得快消散得也快,李令薇在十分规律的轻拍当中收获了整晚安睡,再也没有被梦境侵扰,因此和平常一样,天一亮就隐约要醒。只是今日感觉有些不一样,怎么身边有一团暗影,挡了光线? 她下意识地就伸手去触,入手却是一片实感,整个人立马惊醒过来。 是谁? 再一睁眼,侧身半躺的明明是一副男人身子,正是谢霁清。 昨夜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她明明记得,睡前是说了两句话,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全然不知了,他怎么没出去,还留在了自己榻上? 她心里紧张,再低头看自己,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两只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下,身上的衣裳也都整齐,看来昨夜并不曾发生什么。她再次小心翼翼地看过去,不料正对上他一双眼波,看起来十分清明。 “醒了?” “你……” 李令薇问不出来了。 他倒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轻轻一笑:“殿下被梦魇着了,不记得了吗?这样也好。”想必也是个可怖的梦,倒不如全然想不起来,也好不令她费心伤神。 她这才发觉他的衣裳也还好好地穿着,连块毯子也无,看得出有些皱了,还保持着一只手搭在她被子上的动作。 “你……守了我一夜吗?” 冬日夜冷,不知道他是怎么就这么躺了一夜的,而自己毫无察觉。李令薇没再多想,连忙起身想仔细看看,他着凉了没,发热了没,眼里是不是还有残余的血丝。只是身边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动作比她更快,顺着被子一把把她裹起。 他的脸骤然在她眼前,距离不过几寸。 李令薇一下子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隔着柔软的被子也听到自己心跳声马上加快了速度,然后就发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十分轻柔地圈住了自己,下巴放在她肩膀。 耳朵被蹭了一下,冰凉凉的,却好像被小火苗烧了一下。垂下的发丝挨着发丝,这是不是就是耳鬓厮磨的意思?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又慢慢在他怀里放松下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还有侍女立在榻边,马上警醒过来,哪里能和驸马这么亲密了?当下开始拧动想挣脱出去,只是没想到才动了两下,大腿处就多了一块。 现在的姿势是她被裹在被子里上半身坐起,一手撑在枕上,两腿侧绻靠着腹部,而谢霁清本就半靠在榻上,抱着她倒像欺身而上。 被子并不很薄,她也只是隐约感觉到一点凸出,不敢细想那是什么,毕竟大婚之前也是得了教导的,脸马上红起来,一直到耳朵,到脖颈,若是掀开被子,说不能看到胸口处也透出淡淡红润来。谢霁清适时放开她,自己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你们两个,来伺候殿下更衣吧。” 他很快翻身下床走了出去,两个侍女总算舒了一口气,上前侍奉起来。李令薇想到说不定刚刚两个人在榻上的一番动作被侍女看了个正着,脸上热度更高了,心里又尴尬,又有些贪恋。 这人一走开,她周身的温度也降了许多。起身更衣洗漱,脑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成婚第一夜他拒绝了自己送去的婢女,一直以来又谨守着两人在大慈恩寺里的约定,也不曾见他亲近府中哪个侍女,似乎也从未去过什么秦楼楚馆。 竟然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至此吗? 那他又如何纾解? 李令薇又开始脸红心跳起来,马上又摇摇头试图驱散这样的想法。不对不对,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那些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于是磨磨蹭蹭地,妆怎么也上不好,等到她好不容易舍得出来,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了。 “饿了吗?若是不太饿的话,我们就不在府里用早膳了,我带你出去吃怎么样?” 谢霁清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她自己莫名心虚,连他眼睛也不敢看,支吾着说好,任由他带着自己出门,马车七拐八拐地被他指挥着,来到一处寻常街巷里,不远处的小摊上挂着一块白布充当招牌,上面写个几个黑字。 “鸭花汤饼。” 她念出声了,又问谢霁清:“就是要带我来吃这个吗?鸭花又是什么?” “等下就知道。”他语调轻松,故意卖了个关子,扶她下了马车,一起走到小摊前坐下。“店家,来两碗汤饼。” “好勒,客官稍坐,马上来!” 店主手脚麻利,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鸭花汤饼端上来,首先是鲜香的鸭汤味道入鼻,再一细看,碗里的面片竟然被扯出了形状,搅动间就像鸭子凫水,她马上明白过来: “鸭花就是说这汤饼是鸭子花样吗?” 看着她眼睛亮亮地,已经是忘了早晨的那点尴尬,谢霁清的目的已经算是达成了一半,也就笑着点点头。 看她动作文雅地送入口中一尝,他自己也跟着动筷。这里是他从前在陈郡的时候就常来的,倒是运气好,这些年了还开着,看样子店家也还记得他。 “这位郎君从前常来的呀,许久未见了!” 店家笑得爽朗,谢霁清也跟着笑笑:“是,这几日回来探亲。” “那敢情好!郎君探亲还能想起来我这处小摊,说出去脸上都有光!这位是尊夫人吧?二位可真是般配!” 李令薇忽然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猝不及防被汤饼噎了一口,落在身侧的他眼里,又带着宠溺伸手来收着力拍背帮她顺下去,叫她忍不住想起,昨晚,是不是也这么拍着哄她从梦魇里出来的? 半碗鸭花汤饼下肚,身体从内而外暖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些寻常百姓家的吃食,比宫里的滋味更浓,更有鲜活的烟火气。她喜欢这样,只可惜那些人体会不了,或者说,体会过的也已经忘了,一辈子只剩下在那方寸之间的勾心斗角。 相比之下,李令薇还是更爱这样自由自在舒心放松的日子,她转过头来看他,眼波流转。 “我们接下来去哪?” 第56章 明媚 她全然信任着他, 任由他安排自己在这里的一切行程,好像是心里知道,他总会带自己找到些新鲜的乐趣, 和在长安的时候完全不同。 那时候他是探花,是诗书双绝的谢霁清,是飘逸清雅的翰林待诏, 在人前挑不出错处,任谁来看都是一位如玉君子, 可难免会觉得有些疏离。 正是这一路慢慢离长安越来越远, 离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近了, 才好像是离原本的他也近了。 时近晌午, 来小摊上的人也多了, 店家忙碌起来,谢霁清嘴角噙着一点温润的笑, 起身正想回答她的问题,却见两个年轻人迎面而来, 其中一个正是他从前在书院的同窗申时同。 来人很是惊喜:“真的是你啊霁清!方才我看着背影就觉得有点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谢霁清身上的柔和还没有完全收起, 在申时同看来就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这位同窗可说不上平易近人,更多的是一切深藏于心不肯示人的冷淡罢了。 两个人对面拱了拱手, 申时同才发现他身边还有家眷,想到传言谢霁清尚了主, 这回是带了公主回乡的,立刻紧张起来,马上就叫李令薇发觉了。 “不用多礼了。” 她不欲在市井处露出身份,申时同也就诺诺地应了。他原本跟谢霁清春闱考的是同一场, 谁知道竟然病在了号里名落孙山,这才回了陈郡潜心向学,又遇上家里的事情耽搁,只好明年再去下场。 再想到这位过去的同窗如今已经在翰林院有一席之地,申时同暗暗懊悔自己的莽撞,刚刚应该避开来着。 当下就想告辞,奈何谢霁清想起一件事,认真问他道:“时同,你如今还在书院吗?” “在的在的。” “之前我给守义先生去了信,只是一直也没有收到先生回信,你可知道先生近来的情况?” 原来问的是这个,申时同连忙道:“可能是不巧,守义先生前阵子被邀请去了好几个书院讲学,许是正好错过了,算算日子这两日就该回来了,你若是要前去拜访,过两日大概正好。” “好,多谢你了。” 申时同连说不用,拱手告辞,与另一人在小摊的长凳上坐下点些吃食。夫妻二人走出去的时候,李令薇隐隐听到另外那人小声问道: “这人就是你们说的谢霁清吗?就是叫你妹妹念念不忘、考中了探花的那个?” “嘘!快别说了,人家如今是什么身份…… 妹妹?念念不忘? 李令薇敏锐捕捉到这两个词,脚下虽然不停,但还是送给身边的他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谢霁清显然也听到了。 他抿了抿唇,解释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方才明明没有在鸭花汤饼里放醋,却觉得胸口隐约有一点酸气蔓延:“那你若是知道了,又当如何?” 马车动起来了,谢霁清仔细想了想,又认认真真说: “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从前我在书院的时候,心思都在先生留的功课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妹妹,或是被他的妹妹见过……” 饶是如此,李令薇也本能地不想听他再说起什么别人的妹妹之类的,她打断了他的话:“是,都赖你生得太好。” 她又用目光描摹了一遍他的脸,不得不承认自己给自己找的驸马确实是生得好,尤其是气质出尘,更为惹人注目,不禁噗地笑出声来,觉得自己真是好不讲理,人家生的好还有错了吗? 生得好的这人不明就里,只是看着她忽然展颜,只觉得马车里瞬时变得明亮起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发笑。 然后凑过来耳语: “只要能让你像这样高兴,把我遮起来,只给你一个人看也好。” 他呼出的气丝就从她耳边轻轻一擦而过,痒痒的,登时让她心跳如鼓。 “那跟养面/首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我是高阳吗?”轻飘飘一眼横过去,倒像是媚眼如丝,激得他一阵心荡,很快坐正了回去,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又给她留下一句话。 “那殿下也只能养我一人。” ! 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李令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一张白嫩的脸被瞬间染红,什么面/首,她自打出了长安,是越来越松懈了,什么有的没得都敢说出口。 当时就再也不克制自己瞪了他一眼,可恨这人明明看见了,却只一笑,好似只用眼神就把她的娇嗔愤恨照单全收。 好在一下午的游玩,成功地让她忘了这件小事。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有助于舒缓内心,让她不要再做噩梦了。 谢霁清心里有隐隐的担心,不知道她到底从前遇到过什么事,竟然能在心里留下如此巨大的压力,只是问过她也不肯说。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好让她趁着白日多尽欢,看夜里是否可以做个好梦。 - 待过两日,谢霁清就要准备去看望自己的恩师黄守义先生了。 他问李令薇:“……之前你答应过我的,雨山书院,我带你去?” 她想起来了,确实是说过的,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但是现在临到眼前,突然又多了点犹豫。她期期艾艾地问:“书院里有女学生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先生们都住在书院后头,有家眷在。”谢霁清解释道。 “那,你去探望你的先生,反倒带我同去,先生会不会不喜?”比如说觉得他们不尊师重道什么的。 李令薇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她懵懵懂懂,有一回好奇二皇子和三皇子每日都要跟着先生们读的是什么书,悄悄跟着去想听听看,当场被一位头发花白胡子老长的翰林先生捉到,直斥说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她贵为公主也是一样。 翰林先生太过严厉,登时就把小小的她吓哭了,后来父皇发了一顿火,把伺候她的宫人打死了几个,她就再也没有在宫里乱走过。 谢霁清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已经温柔下来:“不会,守义先生最是温和,我早先去信跟他说过的,如今应该已经收到,想必也会欢迎你去。” 在他心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守义先生比谢元理这个亲爹还要重些,谢元理只是为他开蒙,守义先生却是让他知识更广博,心胸与见解更开阔的那个人。 先生一直觉得自己太过冷清,如今有了她在身边,想着带给先生见见,也好让他放心。 她虽然是公主,但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先生会明白的。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先生面前你可不许逗我。” “我怎么逗你了?” 他慢条斯理,李令薇又说不出口,脸已经开始变红了:“我要去更衣了。” 等到她一切收拾停当再走出来,谢霁清的瞳孔也震了一下。 她竟然换上了一身胡服! 胡服把她的窈窕很好地包裹了起来,却并不能遮掩她的容光。此刻她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只薄薄敷了一层粉,已经是杏眸流光,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这样不行吗?” 她看谢霁清定定望着自己,也开始游移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是,就……很好看。” 只是在这样的瞬间,忽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个偶然的惊鸿一瞥,窗外风吹纱动,隐约可见眉如远山眼若秋波,从此他的人生被改变了。 那时候她还带着浅浅愁思,可是时至今日,她在他身边,已经是冬日阳光明媚。 第57章 因为是你 雨山书院离陈郡还有一段距离, 坐落两个人马车行了半日,在快到的时候下车步行,要穿过一片农田, 才是进书院的路。 “先生说,我们读书人不事农桑,但要知道其中的辛苦。这附近的出产也都会送到书院里供给。” 李令薇点点头。 田坎已经在这冷天里冻得很硬, 她走在谢霁清前面,是他提议的, 是怕她像上次一样又差点扭了脚。 虽然心里有些不服气,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着, 今日的胡服皮靴也要方便得多。再抬头看前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头牛来, 吓了她一跳。 “小心!” 谢霁清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其实那牛还离得有一段距离, 只是她太少见到这样大的活物,又毫无防备, 一时惊吓到了。很快从牛身后追来一个老伯,佝偻着身子赔了不是, 然后带着牛走远了。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掌心。 “没什么事吧?”他问。 李令薇点点头,然后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牵着她走完了剩下的路, 直到进了书院还没有放开。倒是她脸皮薄,怕被人撞见, 硬是挣开了。 守义先生果然在书院里,他看到谢霁清来也十分高兴。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以师礼相拜,他也起身向公主回了一礼,带他们往书院后的住处去。 师娘看起来十分和善爱笑, 李令薇心知他们师徒阔别许久定然有话要说,主动留下跟师娘说话,让那俩人去了书房。 “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守义先生落座,看这个学生还站着,又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坐。” “对你我向来是放心的。” 这个学生向来聪敏,天赋和努力无一不缺,对于他能靠自己的才华在长安声名鹊起这件事,守义先生是毫不意外的。 “先生不想问我为什么会尚主吗?” 谢霁清目光恳切,但先生只是微微一笑:“我只要知道,你一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先生知道的。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受到被信任,尤其是当经历了来自亲生父亲的种种不理解、质疑和试图插手,先生的信任就显得尤为珍贵,让他眼睛都开始有些发酸。 “况且我认为现在这个时间,你韬光养晦也是好的,往后也不是一定没有机会。你在长安看到的形势如何?” 谢霁清平常虽然只在翰林院,但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形也还是清楚的,大致跟先生说了。守义先生沉吟一会道:“最多两年,也就该尘埃落定了,许是就会有你的机会,在那之前,得好好保全你自己才是。” “是。” 他明白先生的意思,和谢元理相反,先生并不认为他应该轻易参与夺嫡。谢霁清没说的是,他在决心要娶公主殿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即便往后没有机会,也不会后悔。 只有有些愧对先生多年教导,不能学以致用。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退路,有心效仿先生,将来传道受业解惑,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师娘久居书院,还不知道李令薇的身份,因此一点也不拘束见外,亲亲热热地跟她说了好一会话,捡着从前谢霁清在书院和自家的一些事情把他夸了又夸,读书好,人又有礼,每回来都让先生很高兴,偶尔留下吃饭,也很给面子地每次都吃完了。 然后又去准备留他们吃饭,李令薇想帮忙,结果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还是被师娘按在了厨房门口,只好一边看着一边闲聊几句。 “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不高兴,”师娘脸上带着笑,“过去我就想,什么样的女儿家能嫁给霁清,可真是运道好。你看他清清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细如发,我家先生什么时候老毛病犯了,总是他第一个发现。” “这书院里这么多先生,好几个家里有女儿的都把他当佳婿人选呢。不过现在看来,到底是姻缘天定,你们俩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对璧人?” 她朝着李令薇眨眨眼,十分活泼。李令薇来不及细想,只脸上有些微红,叫师娘看出来,又笑了一句。 “都是成了亲的人,还害羞呢?” 直到从书院出来,李令薇还在想这句话。她近来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房逐渐瓦解,来陈郡路上被陶姑姑提醒过后想要撇清的心思已经全没了,被他的温柔细致一步步腐蚀到现在,自己变了太多,来时的路上不还被他牵了一段手吗? 当初她只是在必须尽快成亲的当口选了这样一个人,何曾想到一路走来,会被别人称为姻缘天定一对璧人。 这应该说成功瞒过了所有人,还是说,连自己也快要瞒过去了? 谢霁清注意到了身边的人的沉默,轻轻问道:“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没什么。” 见他还是望着自己,心知没有打发过去,只好随意找了师娘刚刚说过的一件事来聊:“先生和师娘没有儿女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小师妹已经嫁人,就没有住在书院了。” “那当初你为何没有做先生的女婿呢?” 听她问出这句话,谢霁清以为自己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说话,唇角翘起:“你听师娘说了什么?” “师娘说你人见人爱,书院里好几个先生都想把女儿嫁给你。” 她半真半假道。 他脸上笑意更深了:“都告诉你了,从前我一心向学,从来没想过旁的事。” 可是这种心无旁骛,更让别人觉得他是块璞玉了吧?李令薇无言以对,觉得自己仿佛是无理取闹,可是心里总有点不平,先是知道有不知真假的同窗妹妹倾慕,后是来自书院先生们的陈年盘算,或许在那些人看来,自己就是个摘桃子的。 但他这样好,确实早就该被人发现了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心疼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 “如果是我呢?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是在长安遇到的,而是在这里,在你读书的时候呢?” 她看着谢霁清脸上的笑慢慢收敛了,心里也跟着暗下去,低头想责备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出这样一句话,这世上哪有这种假设,即便她重活一次,也还是她自己,如何能成为一个陈郡书院里的女子? 更何况他方才说过了,一心向学,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然后她听见他开了口。 “如果当初我能在这里遇到你,我也会看到你的。” “和时间,和地点都无关,就只是因为是你。” 李令薇抬头,眼前这个人眼里全是笃定,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种笃定让她心里莫名安定,刚才的不平都被抚慰了。 谢霁清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在最初遇到她的几次当中,他的心已经提醒过他了,好像在对他说,是的没错,这就是你命定要遇见的人。 哪怕是再来一次,他也相信,他的心会有所动作的,哪怕是不一样的身份、名字或是脸。 她就只是她而已。 李令薇如坠云间,直到回去了还在晃神。侍女趁着谢霁清不在寝间的间隙来问她:“殿下,驸马的生辰没几日了,殿下可想好需要预备什么生辰礼了吗?” 生辰! 果然她又一次忘记了这件事。 第二日她找了个借口单独带人出门,逛过了几个书画金石铺子,怎么也选不到中意的东西,总觉得各有各的不足,配不上他。 最后勉强选了两幅名家字画,在心里暗暗想着,等回了长安,或许可以再补上一份更好的? 从铺子里出来正要上马车,她忽然被街边一个小摊吸引了视线。 第58章 不准觊觎 卖的是纸鸢。 她有些好奇, 问道:“这时节也有卖纸鸢的吗?” 年轻的摊主看起来憨厚却不乏精明,看她穿的精致态度也十分好:“夫人这就不知道了,冬日咱们这里风大, 放纸鸢的人也不少呢。您看,咱这有燕子的,有蝴蝶的, 还有牡丹样式的,夫人喜欢哪个?” 他捡着女儿家喜欢的挑了几个出来, 李令薇原不想买的, 竟然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挑出一个最简单的方形纸鸢来:“那我就要这个吧。” 或许是小时候没在宫里玩过的, 现在倒要补回来。 刚刚回了谢家老宅的李令薇迎面就撞上了谢霁清, 他打量了一眼她身边捧着今日所得的侍女, 手上是明晃晃的两卷书画卷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所以今日是专程为我置办生辰礼去了吗?” 这场面, 让她想要否认也否认不了,只好承认下来。再看那人, 就疑心他脸上的笑十分不怀好意,存着故意看自己窘迫的心思。 “那我就提前收下了, 多谢殿下。”他从侍女手上接过来, 意外发现还多了一样东西。 “这个也是送我的吗?” 李令薇看着他手上样式简单的方形纸鸢,说不出口这是给自己买来玩的, 只要僵硬着点点头,忽然福至心灵, 说:“索性今日无事,我们一起出去放纸鸢吧!” 他先是惊讶于她的提议,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撇下侍女,在外面一阵疯玩, 直到耳朵和手心都被冷风吹红了才肯回家。一开始她抢着要自己放,奈何怎么也飞不起来才交给他,这才稳稳放起来了。 “你怎么连这也会,小时候放过很多吗?” “其实从来没有。” 他抿了抿下唇,就像先前说过的,小时候被管束地严格,筷子还抓不稳的时候就开始学写字,何曾玩过这样的东西?只能看着别的小孩玩,然后藏起心里的羡慕。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还有机会可以这样肆意地玩,和她一起。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了。” 他笑得清润像一块暖玉,李令薇哪还好意思说出事实,多少有些讪讪,但见他高兴,自己也玩得开心,也算是圆满收场。 - 即便谢家老爷谢元理最近看谢霁清十分不爽,但到底是大儿子,遇上他生辰还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聚聚的。 白氏当着小夫妻二人的面,特意吩咐下厨多做几样谢霁清爱吃的家乡菜,到了晚间,一样样都常来摆在了正院,除了谢元理和白氏,谢承恩还有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妹妹谢灵霖也都在场。 谢元理清了清嗓:“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往后还要更稳重些,要记得自己姓谢,听到了吗?” 谢霁清充耳不闻,谢元理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又道:“吃饭!” 这顿饭李令薇食之无味,不说板着脸的谢元理,看着谢元理眼色动筷夹菜的白氏,也还有不知道为何,浅笑着频频望向自己这边的谢承恩。 起初她还可以坐稳,几次之后就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失礼,衣裳发饰还是妆面?偏生他次次时机都挑得巧,身边的谢家人竟然都没有发现。 李令薇心里起了怒意,若是在长安,如此不知死活的小子只怕早就被收拾乖顺了。 她从前看在谢霁清的面子上从不在谢家端着公主架子,这样就让他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吗?更别说她不光是公主,更是他异母哥哥的妻子,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失礼之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神冷了下来,她垂下眼睛,不防身边的谢霁清在桌下按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像是在说- 交给我。 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谢承恩,你跟我来。” 谢霁清忽然站起身来,盯着那个脸上还带着浅笑的异母弟弟,眼神里是隐隐的威胁。谢元理有些不满:“不好好吃饭又闹什么?!” 谢承恩倒看不出害怕的样子:“父亲,我跟哥哥有话要说,等会就回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正院,谢霁清寻了个清净地方,猛然回头把抓着衣领把谢承恩抵到了墙上:“你想干什么?” 谢承恩又是一副不怒反笑的样子:“我想干什么,哥哥看不出来吗?抢你的东西啊。” “公主嫂嫂会下嫁于哥哥,多少也是看在容貌的份上吧,我也有啊,而且我比哥哥更年轻,没有驸马那个名头前途也会更好,为什么不试试呢?” 谢霁清怒极,一拳正中他面门:“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背靠在墙上的谢承恩抹了抹流下来的鼻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哥愤怒如斯,又听见他压着怒气说道: “不要妄想了,你一辈子也没办法越过我的。先生说了,你考不中的,往后谢家和父亲,都还是要靠我,你也一样!” 考不中的,这四个字瞬间刺痛了谢承恩,他是决计不能承认的:“你胡说!” “你觉得我是胡说?” 谢承恩越想越精心,守义先生虽然没有收自己为弟子,但还是允了自己在雨山书院读书,看在谢霁清的面子上先生自然应该也有关注,说不准某次去拜访的时候也顺道提起了自己。 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转瞬间又都崩溃了。从小他就在谢霁清的阴影下长大,不停被白氏灌输不可以输给哥哥的信念,知道谢霁清成了驸马父亲很生气之后,还暗喜自己终于可以出头了,从前没有得到过的,往后都能抢过来。 他满心相信自己只要来年下场,就一定可以高中。他也是谢家子啊,凭什么天赋只存在在那一个人身上呢? 谢霁清的话给了他致命一击。由不得他不信。这么看来,他这两次对谢霁清的挑衅都显得十分可笑而自不量力。 谢承恩有些恍惚,一下子连站都站不稳,靠着墙滑了下去。 “不用再回去了,我会跟父亲说你有事先走了。” “总之,不准再看她任何一眼。” 谢霁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回去了。原本这个弟弟文思就只能算中上,被他这么一打击,往后还看不看得进去书都不知道。 当然,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原本看在都姓谢的份上,他可以大度些由着谢承恩在谢家争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胆敢觊觎公主。 见他一个人走了回来,谢元理脸又沉了:“承恩呢?” “他忽然想起有事,就先出去了,让我们先吃。” 谢霁清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李令薇悄悄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得到他低声的回答:“没事。” - 往后几日李令薇都没有再见过谢承恩,虽然之前见得也不多,那自那以后,他就像没有住在这里一样。 之前白氏对她恭敬中还时不时带着些打探,也是从那晚以后再也没有过。她忍不住问过谢霁清:“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 她不相信。 “真的,他对你不敬,我就是小小地警告了下他,顺便聊了下他来年下场的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心里也有了些明悟,只是来不及细想,就见他扬了扬手里的信:“你想不想顺道去成都府?” 等会,陈郡到长安,怎么顺才能顺到成都府去? 第59章 表妹 早先她算算日子, 过年前是如论如何赶不回长安了,只好传信回宫打算就留在陈郡过年的,不知道他这个意思是不是……不留在这里了? ”中正寄了信来, 邀请我若是得空,可以去成都府一游,你觉得怎么样?” 那小子来信好一顿炫耀, 直说成都府虽然离长安远些,但他在那里过得十分安逸, 如今战事平定也没什么危险, 正适合他们远离纷扰过一阵清净日子。 想到令薇一路辛苦, 虽然也跟他在这里自由了几天, 但也因为谢家人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意动。 李令薇道:“年节也不在陈郡过吗,还有上元节?” 她是觉得, 往年都在宫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宫外过年, 过上元节,不想在路上奔波度过, 不如就留在这里过完节再说。旁人与她无碍的, 反正也伤不到她什么,即便有, 相信也还有身边这个男人可以护着她。 真好,以往从来不知道, 被人护着竟然是这么有安全感。 不知不觉她笑得甜蜜起来,谢霁清早就已经沉在其中:“都听你的。” - “太妃娘娘,殿下有书信来了。” 太妃才喝过药,正是满嘴发苦要找点甜来含着的时候, 看到常女官带了乐安的信来,连忙道:“快拿上来我瞧瞧!” 她一边拆一边忍不住念叨,“这孩子,怎得一去这么久,转眼都进腊月了。” 等到仔细看过,这才又叹了一口气。常女官看她神情,就知道怕是又有什么事耽误了殿下归期,太妃才会这么不高兴。 “说是去时走得太久,回程只怕赶不及在长安过年,就索性留在那里到上元节后再回来了。” 常女官安慰她道:“这样也好,若是为了赶时间路上匆忙,难免焦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太妃上了年纪越发跟孩子一样,怕她一时想左了,又要替殿下忧心,吃不下睡不着的。 李令薇还在信里叮嘱她好好将养好好喝药,该忌口的东西可千万要记着。太妃嘴上念着嫌弃她管着自己,但还是交代常女官多多提醒着自己,照着太医说的做,等乐安回来了,得让她看到自己养的可好了。 宫里其他人不置可否,只有翊宗偶尔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算是贴心的女儿正在外头。永昌被贵妃警告过几次,也总算是收敛了不少,她的驸马也从肃毅侯府搬回了永昌公主府。 虽然两个人还是磕磕绊绊,但总算是没有再闹出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来。 比如说劳驸马近来总是早出晚归,就让永昌十分不满意。她几次寻不到他,就在前厅点上灯等他回来,这才幽幽出声: “你做什么去了?” 劳文远看都不看她一眼:“自然是有事。” 永昌急了:“你能有什么事!现在你又不在军中,为什么不能多花些时间陪我?”她想起母妃的叮嘱,若是要拴住一个男人,还是早些生个孩子为好,有了子嗣,他总要多在府里些时间的。 “我能有什么事?” 劳文远语气不善,他好好地在军中,就因为被这个女人看上,如今只落得个闲职无所事事,她觉得自己倒该感谢她吗?! “当然是二皇兄的事!” 他劳家就这样被迫上了二皇子这条船,替二皇子做事。不论他原本是怎么想的,但娶了永昌,如今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二皇子的人,再也无法割开而论了。 永昌不明所以:“那我去寻皇兄说说,让他给你多空些时间出来陪我吧,年关近了好多东西都要买新的呢。” 她又高兴起来,盘算着该置办这些那些,什么要送进宫里什么要留着自己跟劳文远一起吃用。劳文远看着她,竟然觉得她有一种残忍的天真,除了自己再想不到别人,这一点也不是别人能改变的。 这么想着他竟然也冷静下来,冷冷地跟永昌说:“你要是想要我还住这边,就不要再管我了,误了你皇兄的大事,贵妃娘娘也不能护着你!” 他说完就走,也顾不上看永昌是什么表情——管她呢。 - 长安发生的事李令薇自然一无所知,日子一天天临近年关,这阵子她倒是没再遇到什么糟心事,谢家十分平静。 除此之外,最让人高兴的是她收到了太妃回信,从长安快马加鞭送来陈郡,比她寄回去的速度快多了。 得知太妃身子挺好,当初的昏厥之症再也没有过,她也就放心多了,连知道消息的谢霁清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可是还记得李令薇做噩梦喊太妃的样子,如今太妃无事,说明那也就只是个梦而已,不是他曾经想过什么怪力乱神的预言。 谢家在陈郡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姻亲不少,这时节亲戚走动也渐渐多起来了,饶是李令薇夫妻二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难免有避不过去的时候。 这一日她就不得不又坐在了女眷当中,实在是因为将要出门的时候,正遇上谢霁清出嫁多年的姑母回来探亲,半推半就下,只好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姑母因着夫家,是没有去长安观礼的,这也是第一次见李令薇,倒是比那个填房白氏会做人的多,见过礼几番话下来,让她观感好了许多。姑母身边还带着最小的女儿,也叫上来见过这个贵气的嫂嫂。 妹妹行如弱柳扶风,娇娇弱弱地行过一礼就安静地坐到一旁去了。只是接下来的辰光里,李令薇总是能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待她感觉到什么看过去,这个妹妹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眼眸低垂,只捏着手里的茶杯把玩。 谢家姑母见状笑道,这笑里似乎还带着些紧张:“我这个最小的从小身子就弱,也不曾过分拘着她学些礼仪,让殿下见笑,我这个做母亲的,替她赔不是了。” 李令薇自然不会当面计较这些,只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见了不少这样未出阁的女儿家,多数第一次见到公主,是胆怯好奇兼有之,而今天这个妹妹却不一样,更多的似是探究,再想想姑母方才的样子,她多少明白了。 能因为什么呢?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怕也就是谢霁清了吧? 根据陶姑姑从下人间打探的消息来看,果真是这位表妹一厢情愿哀哀怨怨,虽然自打情窦初开的时候就钟情表哥,但谢家姑母可是个清醒的,知道谢元理把这个孩子看得有多重,纵然是姑表亲,但也绝不会容许他娶一个身子弱娘家还没什么助力的妻子。 于是姑母也狠下心断了女儿的念想,更是为此少来谢家祖宅这边,这回也是知道谢霁清尚了公主,这才趁着年节慢慢恢复走动,到底是一家人。 虽然知道了事实如此,但李令薇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冒出来。 先前他再三说过,从前专心读书从没有多看过旁的一眼,但怎么就能这么招人惦记? 她不开心了。 晚间的谢霁清一回到寝间就觉得气氛不对,只是还隔着屏风,里面她不发话,他也不好贸然转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没错,两个人至今还是床榻分隔,并没有真正的肌肤之亲。 他喊住了一个经过的侍女:“殿下怎么了?” 侍女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随意说出什么来,谢霁清换个方式问她:“殿下今日做了些什么?见到谁了?” 他担心的是谢家又有什么不安分的,让她看在自己面子上不好发作。 第60章 再吻 侍女低低道:“今日就只在府中见客, 姑太太带着表小姐来了。” 他姑母来了?还有表妹? 可是这跟她心虚不佳有什么关系?印象里这位姑母虽然嫁的并不远,但来往并不多,听说是表妹身子不好一直要在家里养着不怎么出来的, 莫不是小姑娘不懂事惹了她生气? 隔着屏风问道:“你歇下了吗?” 李令薇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没有。” “那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说话。谢霁清身子一转,就看到她正靠在榻上:“若是在这里住的不开心,那就像我们之前说的, 去别的地方散心也好,早些回长安也好, 在这里到底是有些委屈你了……” “我没觉得委屈。” 她脱口而出, 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对自己有这样的家人对自己怀着歉意, 心里的疙瘩又滚动起来。 怎么他什么也没做错, 却要为这样的事情觉得抱歉?忍不住道:“若是你表妹惹了我不高兴, 你要替她向我赔罪吗?” “真有这样的事的话,那是自然。” 谢霁清认真道, 感觉眼前人的脸色又不好看了一点,又补上一句:“但也要教训她, 让她知认错。” “要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 他怔了一下,这点变化落在李乆拾光令薇眼里, 又证实了他确实是不知道这回事, 当下就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 谢霁清只稍微愣神了那么一下,马上恢复了笑容, 这是又在吃醋了吗? 他心里高兴。要是说前两次显现出来的还只是那么一丝浅浅的在意,今天这一场就要明显嘚多。 他的公主殿下, 终于开始把他视作只属于她的臣子。 李令薇被他蕴含着越来越大笑意的目光看得两颊发烧,再耐不住,作势要打他出去,不知怎得手就落在他掌心里, 温温热的,满满的安全感。 后来还是把他赶出去了,再不赶走,怕是没办法好好歇下。第二日一早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梅花清冽的香气,起来一看,果然是枕边放着一束刚刚绽开的五瓣梅花。 问过侍女,果然是他一早去剪来的。 再往后每天她醒来的时候,都能在枕边发现这样一束新鲜的梅花,谢家院子里梅树种的并不多,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寻来的,又总能在她醒之前悄悄让侍女放进来。 - 两个人在这里待到上元节,李令薇心里很期待,先前她已经和霁清一起亲手写对联贴对联,还看着他动手画了两幅门神,更有下人们在雪地里点燃爆竹,炸出一群纷飞的红色蝴蝶,在一片白上显得煞是好看。 那晚她和谢霁清说好了一起守岁,只是没守住,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听侍女说,还是他把自己抱到榻上去的。 她脸都要红透了,埋怨侍女偷懒怎么不自己动手,侍女哪还能看不出她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只是害羞罢了,当下笑嘻嘻地说是驸马怕奴婢们手上失了轻重,吵醒了殿下。 害她那一整天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这里的上元节也会有花灯吗?” 李令薇问他。 “也有的,只是没有长安那么盛大。” 他眉眼柔和唇角微翘,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雀跃的少女,不对,她本来就是,尽管已经飞出樊笼一阵子了,但还是会为了这样寻常的东西开心起来。 到了傍晚,两个人换过衣服单独出了门。李令薇穿得暖暖地,遮掩了许多贵气,只在颈肩留下一个雪白的兔绒围脖,衬得她唇红齿白分外娇艳。 谢霁清熟稔地牵起她的手:“今天可要跟好我,外头人多。” 她没说什么,也不敢看他,直到走出去一段才悄悄弯了弯眼睛。陈郡确实不比长安,没有诗中所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绮丽,但也别有一番滋味任她流连。 天越暗,人越是挤挤攘攘地多起来。她紧紧走在谢霁清身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和他走散。侍女们都被她放了假结伴各自去玩,不知道现在都到哪里去了。正想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缠绵的歌声。 “是踏摇娘。” 谢霁清在她耳边说,丝丝气息拂过,激起脸上一片绒毛。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盛装女子且步且歌,带着些许当地语调。她分辨不清唱的是什么,歌声也不比宫中的梨园,但就是看起来鲜活得很,围观人群里阵阵叫好,不分男女老少看起来都是极欢乐的样子。 再往前还有耍百戏的,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顶杆,一根几十尺长的杆子上有人腾挪转跳,看得人惊险万分,唯恐他掉下来,每每稳住了动作,就招来一波热烈喝彩,连带着一串铜钱撒过去的声音。 还有表演绳技的、木偶戏的,听闻在长安城内,甚至还有擅魔术的胡人。两个人咬着耳朵随意给了几个铜板出来,上元节,还是观灯才算正经事。 花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李令薇不知道,但到了今日,着实已经有了许多种类出来。最简单有纸糊的,富贵些有丝绸白纱的,木片竹片都能用来扎灯,灯上还可以嵌玉,样子更是多姿多彩。 光是一路走来,她已经看到了不少牡丹芍药、玉兔双鱼,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灯就摆在两边,暖暖的烛光投在路人脸色,都显出了别样的颜色来,整条街灯火通明,就在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正静静地对着她微笑。 忽然觉得现世安好。 过往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现在是踏实的,触手可及的幸运。 她觉得自己马上鼻子要发酸了,下意识避开那个炙热的眼神,转而去看近旁那个玲珑的玉兔宫灯,被做成一个蹲坐的样子,一整个小巧可爱。 “这个灯真好看!” “喜欢吗?喜欢就带回去好了。” 不等她再出声,谢霁清就已经问好了价钱爽快付了,从店家手里接过,马上就递到她手里来。 她没法拒绝,又想起来,眼前这人不是属兔的吗? 原本平平无奇的兔子灯,马上就好像有了新的意义。李令薇左手照样被他牵着,左手提灯,一点柔柔绰绰的光透过玉兔的身体照在她前路上,随着脚步晃晃荡荡,却一点也不担心会灭,稳稳当当地在她手里握着。 一条街并不长,即使走得慢也用不了多久就快要到头。她听见人潮喧闹声逐渐远了,周身慢慢安静下来。 “快看,有焰火。” 他个子高些,比她更早看见远处一点火光倏忽而起,伴着声响在高空中绽开,炸出碎开的点点焰光好似一片繁星,闪耀过片刻又消失不见,很快另一个又咻地一声冲起来。 真好,在这一片烟花下,所有人都一样仰着头看,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从前有什么样的故事。不知道是心里受了触动,还是硫磺的味道弥散开来,让她想要流泪。 但是比眼泪更先到场的,是紧紧牵着她手的那个人,突然间侧身印下来的一个凉凉的吻。 她睁大了眼睛,覆在她唇上的另一双唇瓣比她想的要更柔软。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立刻觉得腰间被他的手扶住,而自己手里的玉兔宫灯滑落下去,自然也顾不上拾起。两只手虚虚触上他胸口,觉得应该要推开,却并没有使上什么力气。 脑子里像焰火一样炸开,让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成了一片白昼似的空。 第61章 遇刺? 这个吻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也全然没有发觉自己不止双唇红润,连耳朵脖颈都透着一片诱人的粉色, 整个人就已经又落在了他怀里。 “明年也这样一起看焰火,好吗?” 他轻轻问,声音低到话才一出口就要被风吹走, 但臂弯是紧的。 天上的花消散了,不远处的人群又开始活动热闹起来, 李令薇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唯恐自己和他这样搂搂抱抱的样子落入旁人眼里, 虽然没有人认识她, 但难保不会有人认识谢霁清的。 以后的事究竟会怎样?此番回长安之后, 若是再没有其他意外,她还要和离吗? 明明想好了的, 只度过这一段时间,再往后就放他自由, 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他甘愿沉溺在自己身边, 可是 一阵冷风刮过身边, 这些问题一下子涌上心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索性到最后就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回答。 感受到她的沉默犹豫,谢霁清松开了手, 把落在地上的玉兔宫灯捡起来又递到她手里。 “该回去了,若是晚了又要让陶姑姑担心。” 他若无其事,李令薇不明不白地心里有些担心:“你——” 他们是父皇亲自赐婚的公主和驸马,即便是有那样一个看起来十分儿戏的约定, 但到底是拜过堂拜过父母和祖先的夫妻,假戏面上也做的是不能再真。 为自己牺牲了仕途的是他,处处照顾自己的也是他,把自己放在心上唯恐受了委屈的也还是他,为了自己当初那个不愿和亲的念头,左右了他整个的人生。 她心里有许多歉疚,可他眼里明晃晃的真心,若是只用歉疚去还,够吗? 从最开始一点都不能接受被触碰,到如今已经可以十分顺畅地接受他的吻和怀抱,她实在是有许多改变不是吗? 李令薇想到刚刚自己的样子,也开始犹疑,她没有拒绝,或许正是如此,让他觉得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是合适的,自己正朝着他而去。 可是她没有想好。 谢霁清垂下眼睛没有看她:“是臣僭越了。” 他自称臣。 李令薇心里抽痛了一下,但很快听到他说:“要回去了吗?” 上元夜游就这样落幕是她没想到的,点了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身量高挑的人连地上的影子也长,看起来离她愈发远了。 前面的人略停了一下,换到她身边来,似乎是想像来时一样牵着手,沉吟了片刻,这才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李令薇愣了一下,这是让她放心,一切如常的意思吗? “夜里风冷。” 他解释了一下,当然,殿下觉得不适便算了。他仔细想想,今晚确实是太冒失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年龄确实也还不大,同样是情窦初开。 只是刚想收回手就被她轻轻颤颤的手指触碰到,谢霁清顺势握紧,她手冷的像一块披在外头的绸缎,他尽量用自己手心最温热的地方去暖。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上了马车回到谢家老宅,也各自去梳洗更衣歇下,再没有一句话。 李令薇完全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那个冰凉柔软的触感就回到她脑中,越是跟自己说别想了,就越是心醉神迷。头上是绚烂的烟花,所有人都抬头看天,没有人看到身后还有一对他们正在亲吻,那一瞬间很快消逝,可是已经刻在心里的东西又怎么能那么容易消失忘记? 她把自己蒙进被子里,黑暗反倒让耳朵更灵敏,怦然间心跳声越来越快,吵得她不得安宁。不知道他在外间睡着了没有。 会不会跟自己一样清醒的要命?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面觉得想到他从前被别人惦记就不高兴,觉得如今是自己的了,另一面对他这样的一步步靠近感到有些不安。 人怎能矛盾至此,李令薇想不明白了。 他和自己上辈子遇到噩梦一样的人完全不同,她不会吝啬于把那些美好的词都拿来放在他身上,温柔、体贴、聪敏、细致入微、才华横溢,不可否认每一样都让她心动,或许应该可以试着再对他敞开一些吗? 她起身让侍女点上灯,听到外间也有了响动,他果然也还没睡。 “你们先出去候着吧。” 她移步外间,谢霁清也已经起来了,露出问询的神色。 原本只是个拿来暂歇的坐榻,看起来铺的也不算很厚,偏生让他这些日子来睡了这么久。李令薇早就知道他身边几乎不用人伺候,也从不亲近婢女,心里就有点替他难受,一个那样好的人,为什么非要为自己做到这地步? “殿下?” 她回过神来:“我……” 还是决定再诚实一点:“你先前问我的,明年也要这样一起看焰火。”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没有不愿意。” 李令薇鼓起勇气来,想把自己的心说个分明:“我没有不愿意的。只是从前想着等风波过去,你我尽可以和离的,也不至于误你太久。若是这样下去……总觉得是委屈了你。” “我从来不觉得委屈。” 他立刻接话道,“事实上,是求之不得。” 她心里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可即便他态度如此,李令薇还有自己心里那一关要过:“可是……我害怕……” 怕遇人不淑,更怕被辜负,又或者说,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她没觉得自己声音都开始发抖。如果一觉醒来这些都消失了呢?就像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一样。如果有一天被他知道自己经历了这样玄妙的事情呢,真能做到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不信来世,不把她当成妖女吗? 没看到面前的男人微微皱了下眉。 害怕? 他早就觉得她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可是从不肯说出来,包括她做过几次的那个噩梦,那也是她害怕的一部分吗? “想试着,告诉我吗?” 他展露出全然的怀抱,用邀请的姿态对她道。可是她仍然犹疑着,这让谢霁清有些失望,但也接受了,不知道她曾遭受过怎样的事,不能擅自替她做出任何决定。 分明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却不能再靠近一步。 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我……先回去歇了。” 他点点头,让门外的侍女们进去服侍,两个人都没有料到这样一夜过后迎来的,竟然是那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翊宗在宫中遇刺,好在是虚惊一场。 李令薇和谢霁清都是大吃一惊,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这是父皇密信与她,命人一路疾驰送到陈郡来。也不知刺客是何方神圣,竟然混在梨园众人里,谋到一个时机悍然出手,但好在身边人救驾及时,他没能伤到父皇分毫。 可刺客咬毒身亡,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父皇心有余悸,眼下正是看谁都觉得不对。他自知自己在位二十余年不是个好皇帝,近年来更是沉迷享乐,又迟迟不立太子,只怕从儿子到臣子到百姓,都在心里恨不得他早些驾崩了才好。 唯独李令薇这个女儿,他是比较放心的,性情平顺,又从来不争不抢,把他这个父皇真正放在心上。 她有些惊慌地看向谢霁清:“是不是该赶快回长安去?” “你想回去了吗?” 圣上遇刺,长安现在一定波云诡谲暗潮汹涌,他倒不想现在带着她回去趟那一趟浑水,更何况他之前也和老师商议过,决定不掺和立储。 第62章 失踪 李令薇下意识地摇头。 在外面实在太自由太快乐, 她实在是不想要那么早回去,重新回到那个要一板一眼,言行举止都得合乎礼仪规矩的地方。 而且父皇其实也没事。 她自嘲地笑笑, 若是当初父皇知道她在南武死得不明不白,会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她,为她讨个公道吗? 这么一想心里就松快了不少。 谢霁清也把刚才想到的那些事细细说给她听, 她越听脸越白,确实, 她好不容易得上天垂怜重生一次, 绝对不想再冒险了。即便她只是个没有母妃也没有胞兄弟的公主, 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也算是得父皇宠爱, 若是被有心人盯上, 还不如暂时在外头避一避风头。 “那,去不去成都府?” 原本他们在陈郡的计划就是待到上元节后, 眼下既然有了这样的借口得以再轻松一阵,她当然愿意。 “好!我还从来没去过成都府呢。” 除了长安, 她从前什么地方也没去过。眼下眼睛亮亮地,开始期待另一番风景, 暂时忘了千里之外长安城内的风起云涌。 他脸上起了一点微笑:“那我去给卢中正回信。” - 成都府再往西南二百里, 有一处清溪关向来险要,是蛮夷进犯的必经之地。 卢中正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一处破烂屋子里, 心里虽然慌,但还是强撑着嘴硬: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已经留下了证据在别人手上, 只要我一死,他立刻就能送进长安去,你可不知道他是谁!” 来人脸上起了怒色:“什么证据?” 卢中正脖子一横:“我既然敢来查你们,就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你该不会以为你们每次都做的是天衣无缝吧?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只是把你们不小心留下的东西收集起来交给了别人,但凡我回不去,你们的事立刻就能上达天听!”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上前道:“大哥,这孙子怕不是玩我们的吧,还是一刀结果了他来得干净!” 这伙人实在是穷凶极恶。卢中正也没有想到,他一个芝麻小官,竟然能惹到这样的事上来。 原本只是以为附近有村民私自挖点煤矿,这个倒是常见,也就没放在心上,就这么大咧咧地去了,谁能知道竟然是铁矿?! 他们竟然勾结南武,私运铁矿出去,这已经是叛国了! 饶是如今大景和南武通过平宁公主和亲暂时进入和平期,但也仅仅是通了商路,像火药铁器这样的东西可是明令禁止的。 这群人有几个脑袋敢这么做?还是说,仗着成都府再往西南去已然靠近边线,这头也已经疏通好了?铁矿是大事,只靠那么几个小喽啰是不可能成事的,背后必定还有靠山。 到底是年轻气盛,卢中正脑子一热,就把自己栽在这了。 现在只盼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同僚上峰能尽一把力,再就是希望霁清能快些到了,前几天他来信说快到了,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如今他好歹带着乐安公主,自己身上也有个驸马的名头…… 他可不想死在这啊还没娶妻呢! - 李令薇一行于前几日告别了陈郡的谢家族人,再次踏上了出游之路。这回她已经对旅途适应了许多,行程比上一次要快些,也因为可以隐藏了身份,也就更没有沿途官员或真情或假意的招待宴请,行进速度快上许多。 一入蜀地,明显能觉得要比洛阳陈郡一带气候稍暖,也要更湿润一些,目之所及内的绿色更多了。 她心里有些雀跃。谢霁清嘱咐留在陈郡的家人,若是长安再有信来,要尽快追来送到他们手中,但至今为止也还并没有,说明暂时局面无虞,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机会难得,不如玩够了再回去。 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成都府的风景了,也不知道哪里有些什么好吃的? 怀着这样的期待入城安顿好之后,他们俩这才知道,卢中正已经失踪了两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眉头皱起沉声问,太守官衙里出来应门的一个小吏不耐烦道:“此事自有太守大人过问,你又是他什么人?若是不相干的还是早些走吧,不要耽误衙门公务!” 谢霁清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我要见你们太守大人。” “太守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哎,哎你这人怎么硬闯啊,哎!” 片刻后。 郭太守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不知公主殿下与驸马亲至,下官有失远迎了。” 李令薇平静道:“郭大人,我夫妻二人本不欲声张,只想在大人治下游玩一番就回长安去的,只是驸马至交好友在您衙门里,这才寻了过来,谁成想一来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郭太守心里暗暗叫苦,那卢中正原本只是他手下一个普通参事,办事也还算利落,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他是卢氏旁支子弟,还有这样一个一步登天的驸马好友? 他暗暗觑一眼两人的眼色,知道这是怕是不能轻易了结。 “卢参事一向是本官身边得力的,本官也已经调集了人手前去搜查线索,定能把卢参事安全带回。” 先把这两尊大佛稳住再说。 谢霁清目光清明,丝毫没有被他敷衍过去:“不知道大人目前查到了些什么,可否先告知一声?微臣此行身边也有些从长安带来的精锐,尽是能以一当十的,若是大人有用,我可以做主借给大人。反正如今我们身在太守衙门,也不必担心殿下的安危。”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驸马!郭太守心里暗恨,这是暗讽无能又无人吗?若是真把公主护卫借走,那岂不是全把风险安在了太守府吗,若是有个万一……他担不起这个后果。 “驸马说笑了。”他笑得虚伪。 那个清俊的年轻人眉毛一挑:“那大人是同意让我参与此事探查了吗?” “这于理不合啊,这是我太守衙门的事,与驸马无关。” 谢霁清做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最终郭太守也只好退让一步: “此前卢参事在查下头一桩私挖煤炭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没什么作物,只好靠那点煤过活,因此屡禁不止。这回大约是和卢参事起了冲突,村民把他藏匿起来了留待于官府讲条件,只要调解开就无事了。” 李令薇抬眼,郭太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夫妻二人明显是驸马说了算。 只见谢霁清目光一闪:“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静候太守大人佳音了。” 从太守府里出来的李令薇不解道:“你既然担心朋友,为何不坚持要参与查案呢?”他那么聪明,无论想做什么事,一定都是可以做成的。 “只是试探罢了。” 卢中正失踪了两日,若是如郭太守所说,是被私挖煤矿的村民扣下想拿他跟官府讲条件的,为何不使出雷霆手段直接压制救人?刁民真就如此难处理吗?可太守大人看起来既不恼怒也不心焦,也不肯接受他主动提出的好意,这当中必有蹊跷。 他表面上放弃了在郭太守那里插一脚的想法,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暗中查访。 不说卢中正是他十分要好的朋友,就连他能抱得公主归,某些地方还得感谢卢中正及时提供的讯息。眼下朋友有难,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说好了是带她来游山玩水的,就觉得有些抱歉。 李令薇倒觉得没什么,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担心他身边无人可用,还把自己随身的禁军借给他驱使。 果然很快被他查到了踪迹。 第63章 危 陶姑姑一点点看着殿下的转变到现在, 心里不能说不担心。 禁军人不齐,那殿下若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李令薇安慰她道:“姑姑不必担心, 才五个而已。况且他心里有成算的,先前在太守那里已经打过照面,只怕这会这成都府官面上下都已经知道了我人在这里, 那自然是不能让我在这里出事。” 如今她们包下的这间客栈外头,已经有几个看着不起眼的身影融在了街巷里, 暗暗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她推开窗户抬了抬下巴:“喏, 那儿呢。” 陶姑姑跟着看过去, 果然见到几个人蹲在墙角阴影里, 原本紧提着的心落下去一些了, 转而担心起殿下和驸马的关系来。 这一路走到现在,当初在去往陈郡路上说过的话早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亲眼所见殿下跟驸马在一起越来越开心,两个人也越来越亲近, 已经不止一次二人单独出去玩了,把自己这个老婆子留在宅子里歇着。 对此陶姑姑倒没有什么疑问, 她还是一向心里有数听主子的就好。但自打上元节来, 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什么隔阂,隐约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刻意避让。 这是怎么了? 趁着驸马不在她有心开解开解殿下, 没想到这才刚打算开口,谢霁清就回来了。 “查到什么了?”李令薇迎上去问道。 他面色冷峻。 他带着部分禁军快马加鞭去了郭太守所说守着私开煤矿的村落小心查探, 哪里有卢中正的影子?那人果然是有所欺瞒! 再看那个所谓的煤矿,早已经是快采空的样子了,也就只够此地的村民捡些煤渣回去,上头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恐怕也就只有卢中正这样才来没多久的愣头青会不明所以一头撞上去。 那既然不是煤矿,又是什么? 他在那附近隐约发现两条车辙,西南多雨,路上已经泥泞许多,但车辙深深还积了许多雨水在内没有干涸。那样深的痕迹绝对不是运这点煤渣能留下的,其他重物…… 是私盐还是精铁? 这会和卢中正失踪有关吗? 好在不止这一点线索,禁军中卫也帮了不小的忙,到最后他已经可以断定,这附近一定有座铁矿,他的好友在有意无意间撞破了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这才失踪的。 沿着这道车辙应能有所获。只是已经三日了,也不知道人还是不是安全的。虽然心急如焚,但谢霁清知道,此时最不应该贸然行动,还是先回来与公主商议。 “我身边二百禁军,都交于你驱使。” 李令薇闻言道,身边的陶姑姑连忙想阻止她:“殿下身边怎可无人……” “陶姑姑说的对,借一半给我就够了,你在这里我也放心些。” 这么看来,成都府官场中一定有猫腻,也许她在城中也不是足够安全的,但眼下事态紧急,既然不能指望郭太守那边,那卢中正只有靠他了。 这些人应当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敢堂而皇之对一国公主下手。 谢霁清有些后悔,若是直接从陈郡回长安,也不至于让她冒着这样的风险,可是他若是不来,朋友的性命也不知在谁手上。 “我已经给长安和先生那边都去了信,我这里一走,殿下也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传信去西南都督府,请他派人护殿下周全。 “都督府?” “嗯,这位西南都督从前是武昭伯周家嫡系,忠心耿耿,一定会尽力而为,或者你直接搬去都督府住吧。” 这样他也放心些。 “我就在这里等你。” 李令薇一口回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听谢霁清一样样安排,她也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你……” 他一介书生,并没有武艺在身,只骑术娴熟,如今遇着这样可能存在危险的事情,依然坚定要去救回自己的朋友。她并不是想拦着他,只是为他担心,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 可更多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胸口即便有千言万语也只凝成这两个字。 谢霁清深深地看着她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看出无限情意来,偏偏被她迅速遮掩了。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南武王宫内。 国主苍苏心情算不上好,底下人正在汇报一批精铁出了问题,迟迟不能送到。对南武这样本身资源匮乏的地方来说,铁不仅意味着百姓日常使用的铁锅铁勺,更是弓箭的箭尖,坐骑的蹄铁和杀人的钢刀。 虽然眼下没有什么战事,但以他苍苏的野心,有些事早就在筹备当中了。 “怎么回事?” 底下人不敢怠慢:“泰和那头被人查到坏了行程,若是寻常也就是顺手了结的事,只是那人口口声声说留了证据,倒让泰和不敢轻举妄动了。” 苍苏冷哼一声:“事倒是越办越回去了,这种小事还要来问我?” 那人额上豆大的汗珠将落未落:“……是,还有一事要禀告国主。” “说。” 苍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在无形中威压更重。 “大景乐安公主和她的驸马此刻正在成都府境内,就是咱们夫人的姐妹……” 乐安公主? 就是他曾经在大景皇宫里见到的那一位? 初看上去是个木头美人,谁能料到她执剑起舞就能瞬间变了气质,从柔顺到飒爽,另他印象十分深刻。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后来一直在想,为何那位公主会突然剑尖朝自己而来,并且神情中满是决绝,那样的气势连自己都为之心惊,更是一时疑心自己的杯中被人下毒? 虽然后来和亲的人选并不是她,但苍苏总能想起当时她起舞的风华,确实是个鲜活美人呢,藏在那副木头样子底下。 他一时玩弄心起,成都府接壤南武,还怕寻不到机会邀她来南武一游吗? 至于刚才提到的她那个驸马,苍苏直接无视了,想来也不会有他一国之主更威武。 想到这里他起身大笑,往那位出身大景的国主夫人那里去了: “夫人,你猜是谁要到南武来做客了?” 平宁早已经习惯了苍苏性情,她配合地露出微笑:“不知国主说的是谁?” - 谢霁清一走,客栈外头的人也少了几个,李令薇转过身来吩咐道:“姑姑,把东西收拢,晚上跟我一起住吧。” “奴婢知道了。” 守卫也悄悄严密起来,再加上那位西南都督派来的人手,她这里也称得上是重重守护,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要想靠近。 安全是无虞的,但李令薇仍然闭门不出,只安安心心等他回来。这样的心情难免上下起伏,夜里就有些睡不好吗,真有了几分夫君在外,娘子悬心盼归的意味。 当晚他果然没有回来,第二日也没有回来。 她不禁开始有些后悔,先前上元节的时候……那晚不该那样收尾的。 自己的心情再明白不过了,还有什么好犹豫好害怕的呢?不知道他带那些人够不够,在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会不会受伤? 心已经乱成一团麻。 第三天李令薇又坐在桌前出神,窗外忽然飞进一只信鸽,唬了陶姑姑一跳。 屋里谁也没有擅动,等禁军的人进来仔细验过,才从它脚上解下一小卷纸条来,上面写着几个字。 驸马危,速援!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第64章 南武 李令薇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并不是她相信这张字条, 相反的是,她觉得这张字条一定有问题。 不说这没头没尾的几个字,遇上了什么危, 又是要去哪里援?更主要的是,她可以认定,谢霁清就算遇上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绝不会向她这里求援。 不然也不会提前联络了西南都督这样的后手,况且她相信在他心里, 自己的安危还是相当重要的。 她警觉起来, 问:“你们禁军内应该自有一套联络消息的方式?” 中卫拱手道:“微臣立刻去查。” 他很快又回来:“回殿下, 联络不上, 但微臣有把握寻到他们此前行进的路线。殿下, 是否要微臣带人追上去?” 李令薇摇摇头:“你们的任务是护着我。” 那中卫也松了一口气,他怕的就是殿下过分忧心驸马不管不顾, 要把自己身边这最后一点人手也散出去,他身负皇命又不能违抗殿下命令, 少不得要权衡一番,说不得就是送命的开端。 殿下心底清明自然是最好的。 只听她接着道:“去请都督府的人来。” 眼下的情形看起来虽不甚明朗, 但李令薇并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还有人可以一起商讨。待到西南都督之子邵则前来,她请人落座, 斟酌着把这件事的起末说了。 邵则看起来年轻却十分英朗,他先前行礼的时候言明, 因为他父亲那个位置不好轻举妄动,就由他代为出面协助殿下。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李令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这样的封疆大吏自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果然邵则听完她的话, 也挑明了他们都督府对此事不是一无所知。 “你们确定是铁器无误?” 邵则点点头。他们久在成都,从前与南武打的仗不是一场两场,是亲眼见到那边士卒用的东西逐渐从粗糙到精细,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原本南武人就蛮悍,有了更好的铁器自然是如虎添翼。 这才有了大景不得不低头,派遣公主和亲的事。 饶是李令薇对朝事没有什么兴趣,此刻心里怒气也再没办法克制:“这是叛国通敌之罪!” 从前那一个个受尽屈辱的夜里,她恨过父皇昏庸,恨过母国虚弱,恨过自己这张脸和贵妃娘娘的挑唆,却唯独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样一番,为了一己私利就可以出卖国之重器的事! 她一时沉默下来。 邵则以为她怀疑都督府也参与其中,解释道:“都督府很多时候也无能力为。” 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明哲保身已经很难,遑论改变些什么。 她问:“邵都督可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是长安来的人。” 长安!李令薇悚然。 那可能的人就太多了,她没再问下去,眼下的重中之重还是谢霁清和他好友的下落。她把纸条拿出来给邵则看过:“……你以为如何?” “有人想引殿下出去。”邵则一眼看穿,十分肯定地说。 禁军中卫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殿下三思,我们还是在此地等驸马带人回来吧、” 邵则却有不同意见:“既然牵扯到南武,那驸马带去的人手就可能远远不够,若是为了驸马着想,一定是需要派人前去施以援手的。” “微臣不会放任殿下出事!”中卫火气也上来了,邵则顿了顿,抿唇不言。 李令薇及时制止了他们:“好了,大家都是想帮忙的。” 她转头去问邵则:“邵都督有多少兵马可以借给我们?” 邵则老老实实地说:“最多一千。”这里形势复杂,即便是都督府也处处掣肘,这已经是他们再三斟酌以后给出的数字了。 “好,那就一千。既然有人想引我出去,那想必是知道我身边没有那么多护卫的。不如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的想法是大张旗鼓佯装去寻驸马,再有都督府的人马暗中跟着,这样她不至于太过危险,霁清那边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能带着他一起撤回来。 “殿下!这是拿您自己做饵!”中卫不满,李令薇也没有理他,再次跟邵则确认:“你觉得这些人足够护我们周全吗?” 邵则也已经盘算过,明面上两国是不可能再起战事的,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事态控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他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应当是足够了。” “好,那就照我说的做。” 在她认识谢霁清之后,很多时候都是被他保护的,她现在有了勇气,不想只做躲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也想让他能够看到,自己的真心。 于是李令薇命人收拾了东西,很快开拔上路动静不小,照着禁军留下的线索一路追上去,邵则亲自带着一千精兵暗中追随。 只是到底出了意外。 她没有能见到谢霁清,却见到了守在南武大景交界线上的国主苍苏。 她立刻想明白了是谁引她出来的:“竟然是你!?” 苍苏哈哈大笑:“是我又怎么样?乐安公主别来无恙啊。” 李令薇心情十分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费尽周折的打算落空,全都是因为苍苏亲自派出最好的人手,区区三五人就可以突破重重阻碍将她掳走,等到邵则的人发现,已经为时已晚了。 她心里有些绝望,那种宿命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经足够努力,却在最后还是一着不慎再次落到他手上,老天真就如此不公吗? 她过去那些种种改变之举,竟然只是延缓了她的命运,并没有能够彻底改变吗? 可是霁清呢,他现在在哪,人已经安全了吗? 心里只剩下这一点温情,脑子里想到的竟然全都是谢霁清。他起初清俊飘逸少言寡语的样子,后来脸上多了温柔笑意的样子,还有他难得一见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时候的样子,那些种种一下子出现在她脑海中,让她起了无限悔意。 如果按照命运她仍然要死在南武,那么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好好回应他,与他相爱,做他认认真真的妻子。 她闭上眼睛:“你要杀要剐,尽管下手吧。” 只求给她一个痛快。 苍苏故作惊讶:“乐安公主何出此言?我苍苏只是想请公主去南武做客罢了!” 李令薇看着自己身上捆得严严实实地绳索,面露讥诮:“做客?” “哈哈哈!这才是乐安公主原本的样子吧!好!” 苍苏自觉看到了她木头面具下的真面目,心情很好。但她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是了,她刚才一时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忘了思索苍苏到底掳自己来做什么。如今他的国主夫人是平宁公主,他再次对自己下手,到底是因为当初筵席上见的那一面,还是因为霁清和他的好友,他们查到的事直接与苍苏有关? 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确切的答案出来,直到进了苍苏的王宫,李令薇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平宁公主。 平宁已然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她衣着华贵端坐在苍苏身边,看起来确实有了一国之母的模样,只有在看到她是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让她发觉,平宁也不知道自己自己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就是苍苏一时兴起了? 李令薇的警觉心丝毫没有减弱。苍苏得意地对平宁说:“怎么样夫人,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第65章 关进大牢 平宁看向底下被束住手脚的李令薇也是一惊, 瞳孔瞬间缩了一下,但没有在脸上显出太多。她侧过脸去笑容很是柔和:“国主怎么会把她带回来了?” 苍苏又是一阵大笑:“只能说天助我也,夫人不知道吧?当初在长安, 我可是看过你这位姐妹一场极为精彩的剑舞,令人回味啊哈哈!” 是了,平宁当然知道这个, 还因为如此,让她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乐安不知道从哪里提前得知了将要和亲的消息, 略施小计避了过去, 这才有了自己主动求嫁南武的事。 而乐安更是主动给自己提供了不少消息。 平宁全都牢记在心, 等到了南武慢慢站稳脚跟, 才发现那一桩桩一件件乐安告诉她的事, 几乎全都应验了。 这让她庆幸之余不免多想,乐安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是的?竟好像是亲生经历过一般! 但不可否认的是, 那些劝告给了自己极大的帮助,她在南武能有现在的位置, 乐安功不可没。 如今平宁对国主苍苏也已经十分了解了,听到他这样说, 如何能猜不到, 这人当初虽然是没有求娶乐安,但对她是念念不忘直到如今! 有了现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平宁心里有了点头绪,面上也多了笑:“国主英明神武, 乐安能为您一舞,也是她的福分。” 苍苏闻言自然更满意了。 李令薇细细听着,孤身在外果然最是磨炼人,连平宁这样板正的性子也学会了阿谀奉承, 但看她穿戴气色,显然是过得不错,至少比她上辈子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要好太多了。 她心里起了期望,平宁得了苍苏的信任吗?她会帮自己一把吗? 苍苏道:“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你们大景的贵妃娘娘说,乐安公主的凌波舞,可是跳的比皇家舞姬还要好。当日未能得见,我这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今日既然有缘再见公主,不如就请公主再为我苍苏舞一曲?” 他看向底下的李令薇,心中十分畅快,这样的美人如今也只能柔顺听从他的命令,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 什么缘分?不过是他巧取豪夺罢了!李令薇心里啐了他一句,很快意料到,上辈子她对未来一无所知,就是跳了一曲凌波舞被苍苏看中,开启了自己的噩梦。她早就发过誓绝不会再跳舞了,更不要说是在眼前可能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情况下。 “我不会跳的。” 她脸色苍白,语气却十分坚定,苍苏闻言马上沉了脸。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大景公主吗?既然入了我手,那就是我的人了,不要指望大景能救你回去,在我南武的铁骑面前,大景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罢了,有朝一日那偌大的版图,都是要归我的!” 在两个女人面前,苍苏并不介意表现自己的雄图壮志。 平宁趁他说话,暗暗使了个眼色给李令薇,稍后又去顺苍苏的毛:“国主说的是,乐安如今也只是一介弱女子,她初来乍到,想来心里还有些害怕。国主不若多给她些时间好好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再说,横竖人已经在这里了。” “夫人说的是。”苍苏盯着李令薇不放,忽然又想起平宁的身份,“夫人既然和她是姐妹,也该好好替我劝劝她。” “那是自然,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就属我二人情分最深。” “来人!把公主请到大牢里去!” 手脚被束了这么久,李令薇原本娇嫩的肌肤早已经被磨破了,露出一条条嫣红的血肉来。她一被关进此处就有人来替她解开,想来是得了交代,并不预备对她使上什么硬来的手段。 李令薇再清楚不过了,苍苏不是不会对女人动手,而是喜欢自己来。 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牢里忽然安静下来,令人不寒而栗。她很想趁这样的空隙去思念一下谢霁清,或许能暖一点,可是忽然间又有些情怯,转而想起方才平宁的眼神来。 明明是没什么来往的,偏要说情分最深,是要让苍苏觉得她可以说服我,好名正言顺地来见我吗? 心里起了一点期望,整个人也就镇定下来不再害怕了,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 “你说什么!” 谢霁翻身下马,直接冲上去揪起了邵则的衣领,“殿下怎么了?!” 邵则脸上有些愧疚:“殿下……被南武的人掳走了,是我们护卫不周。” 他确实也没有想到,原以为一千精兵足够,南武没有胆子带大批兵马到大景境内来,所以这些人对上小股散兵游勇绰绰有余了,不料对方根本就没有如他们所料,而是仅有几人,靠着熟悉地形加武艺高强,神不知鬼不觉绕过他的部署,把殿下直接带走了。 谢霁清眼睛都红了,手上颈上青筋遍起,邵则闭上眼睛,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是他办事不力,即便父亲在也不会为他多说什么的。 可是预想当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到脸上了,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谢霁清已经松开了他的衣领。 “你戴罪立功吧,如果救不回公主,我不保证会拿你怎么样。” 他声音冷得不能再冷,邵则心里那跟绳马上又绷紧了。 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乐安公主被掳的地方,其实已经离谢霁清不远了。他带着禁军的人一路追踪,找到卢中正倒也不算太难,只多费了些时间。他带来的人顺手解决了那群人,把好友救了出来,却意外发现了新的线索。 走私铁器的事,或许和二皇子有关。 就是这一点发现,让他一念之差,错过了从身后追来的李令薇,现在心痛极了,像活生生被人剜去一块心肉,又痛得有几分熟悉,他来不及细想,恨不得立时能飞进南武去,好立刻把公主救出来。 但他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问邵则:“你确定那是苍苏的人?” 邵则硬着头皮道:“确实是,这样的身手,只有苍苏身边那几个一等一的高手能做出来。” 苍苏! 既然是他,这点人手就绝对不够看了,甚至有可能连南武境内都进不去,毕竟他们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 谢霁清需要救兵,在这一点上,邵则是可以帮上忙的。 邵则连连点头:“我亲自回一趟都督府,再去找驻边将军!” 他把手里的人全给了谢霁清,孤身一人一扬鞭而去。 卢中正起初见到好友当真来救自己,心情还是十分激动的,但眼下知道出了事,就不太好受,有些歉疚地说:“都怪我。” 谢霁清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诚然,如果不是卢中正出事,他不会带人出现在这里,也就不会有她因为担心自己而追上来的事,可说到底是南武人狡诈,怨不得他。照这么说下去,如果没有二皇子的人私运铁器,后面一系列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二皇子…… 就这样鼠目寸光把大景利益拱手相让的皇子,如何能做一个好皇帝?更不要说送出去的对象不是别人,是掳走他心爱之人的南武。 谢霁清的神情已然冷峻。 - 李令薇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四周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不见天日,只有一个狱卒模样的人来送过一回吃食,她看也不想看,更不要说入口了。 不知道平宁什么时候来劝说她。 她不敢想别的,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暂且支撑,不至于让自己彻底无力下去。 正当意识开始昏沉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低低的女声在不远处道:“夫人派奴婢前来的。” 然后是钥匙叮当碰撞,脚步声近了,狱卒和一个一身深色戴着帽子看不清面目的婢女走了进来。 李令薇哪里听不出来,那是平宁的声音! 第66章 再见平宁 戴着帽子的侍女缓步走进阴暗的牢房, 听到狱卒渐渐远去的声音,才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果然是平宁。 李令薇心里涌起期望:“真的是你!” “话不多说了,你告诉我, 你是怎么被他带到南武来的?” 平宁挽住她的手臂给了她一点力量,但她到底心里防备还没有尽失。毕竟平宁已经是南武的国主夫人了,不再是从前大景的公主、她同父异母的姐妹。 她轻轻开口:“我可以信任你吗, 平宁?” 平宁眼里变幻不定,最后还是主动妥协了:“当初你给我的那些东西, 真的很好用, 但即便如此, 我还是吃了很多苦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所以呢?”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平宁的意思会不会是说她如今的日子得来不易, 所以更要好好顺着苍苏,好确保她的位置。 如果能帮着苍苏达成所愿, 为什么不呢? “我要杀了他。” 这句话从表情平淡的平宁口中说出来,让李令薇汗毛倒竖, 她立刻想到:“他……对你做了什么?” 平宁摇摇头:“那不重要。” 她不说也不要紧,李令薇已经能想象到, 所有苍苏身边的女人都知道, 他在人后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畜生。平宁虽然有了自己提前告知的一些消息,但到底是女子, 又如何能在这里与他抗衡? 这背后必定是无数的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她心里十分复杂, 这样看来,平宁比上辈子的她要坚韧得多,毕竟她当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杀了他。 “你相信我了吗?” 李令薇神色变幻, 到底还是觉得平宁孤身前来,还把这样的话再直白不过地说出来是值得信任的。她简单快速地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平宁问道:“这么说,你的驸马就在南武境外不远处,你们还联络了西南都督?” 她点点头。 “那驸马会来救你吗?” “若是他能脱困,他一定会来的。”李令薇起初还有些担心,但被这样一问,过往谢霁清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真心都一幕幕出现在眼前,那是他从最初开始就没有变过的表达。 微臣心甘情愿。 在臣心里,殿下是唯一。 和你这样在一起,我很开心。 和时间,和地点都无关,就只是因为是你。 明年也这样一起看焰火,好吗? 一句句或温柔或诚恳的话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当时或许没有放在心上,但回想过去,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深深刻进脑海。 “我相信他,他一定会来的。” 我们说好了明年还要一起看焰火,等再见面的时候,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平宁没有在意她周身为何忽然变得柔和坚定,只当是她对自己驸马的盲目相信:“既然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合作。” “怎么合作?” “我去告诉苍苏,你已经答应了再跳一曲给他看,然后寻个近身的机会替我下手,我保你离开南武。” 不得不说李令薇还是心动了。 她上一次在宫里的时候,不是不想趁机杀了苍苏的,只可惜舞剑练习的时日尚短,气力不足,到最后剑遗憾脱了手。 这回有平宁做内应,而且答应保自己离开南武……可这其中的风险自然也是有的。她注视着宁平:“你是苍苏的身边人,你觉得仅凭我一个人,如何能成事?况且我什么都没有。” 平宁淡淡地说:“我会替你准备的。” “那,如果不成呢?” 实在不是她多想,而是力量相差太悬殊。李令薇不知道平宁有哪些底牌,眼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平宁了。 平宁顿了顿才开口:“我会让他提前服用些东西的。” 果然她早有准备。 李令薇稍微觉得心里有底了些,这么看来,平宁是打算借刀杀人,把自己摘出来好继续在南武立足,到时候再随便安排她假死脱身什么的也说不上难。 只是还有一点没想明白:“你为什么……” “我怀了孩子。” 平宁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抢先说了。李令薇吃了一惊,往她宽大衣袍下的肚子上看去。 “四个月了,还看不太出来。”她一只手抚上去接着说,“他还不知道。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太被苍苏动手了,但只要留着他在,他才是南武最有权势的男人,随时可以让她从高处跌到泥里,母凭子贵这种事,是不会在南武出现的,只有去母留子。 孩子是无辜的,谁怎么教他,他就是什么样。 “你……后悔过吗?” 在平宁离开之前,李令薇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上辈子的她自己是懵懵懂懂,虽然最后还是接受了那样的命运,但起初还是被人设计的。 可这一世的平宁是主动去找父皇求来的这桩事,认为她们锦衣玉食长大,是深受皇恩要思回报,为了大景能够和南武保有数十年和平,也为了青史留名,她选了这条路。 平宁已经重新戴上了兜帽,她背对着李令薇停下了脚步。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转身而去。 “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还会再来的。” 李令薇默默看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了,心里既复杂又庆幸。她们从前虽然不亲近,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在这里重逢,然后一起做些改变命运的事情,称得上是另外一种心潮起伏。 她虽然重活一次,可实在是上辈子受困知道的有限,这一路重新走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未曾预料的事情,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她是想要抓住的。 只是没有谢霁清在身边,那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她勉强吃了些东西保持体力,把自己尽力蜷起来不至于太冷,等着平宁下一次的到来。 - 平宁没有让李令薇等太久,很快就来了第二次,这一回她没有再遮掩自己,国主夫人该有的一样不差,狱卒点头哈腰给她开了门,又忙不迭退了出去,留她们在内里详谈。 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从平宁手上转到她袖中。 “交给你了。我会提前给苍苏喂点东西的。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在牢里呆了一阵子已经转过弯来,今天再劝一劝就会答应跳舞。” 平宁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李令薇点点头。 “到时候外头会有我的人,你放心就是,答应了保你离开,我就会做到。” 李令薇忽然想起一双妖娆的眼睛来,问道:“如今苍苏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吗?” “那个夷族美人也还在,与我平分秋色。”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哪些准备,”李令薇正色道,“但我想提醒你一下,那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要对对付苍苏,你最好先把她安排好。” 免得像她当初一样,白白葬身火海。 看样子平宁是听进去了,嗯了一声道:“我会的。” “还有,你那个驸马有消息了。” 谢霁清?! 她激动起来:“他人在哪里,还好吗?” 平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倒是和那个驸马的感情如此之好:“人就在南武边境上,他带着兵马想要硬闯,苍苏当然不会让他那么轻易进来。” “你是说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不过我有个条件。” 李令薇心里不无悲哀,短短一两年,平宁就已经是现在满口不离条件的样子了:“你说。” “他带来的那些兵马,在必要时候要为我撑腰。” 第67章 死 这个她无法保证:“人不是我们的, 我可以替你居中转圜,但我不能做决定。” 她不知道平宁接下来的打算,但想来有她在南武, 若是能雷霆手段收拢政事,不难在将来再扶持她自己的孩子上位。 有这样一位手握大权的公主和未来的皇外孙,无疑对大景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这样就够了, 他们会答应的。”平宁似乎好像也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你准备一下吧, 很快会有人带你出去的。” 两个人一切商定, 平宁施施然带人回去, 果然很快就有南武王宫中人来带她出去更衣梳洗, 几个奴婢先为她换上了颇具南武特色的服饰, 但李令薇把匕首贴身藏在里衣里面,这些人全然没有察觉, 想来是十分放心觉得她即便有什么自保的东西,也早在进大牢之前被搜过身了。 不得不说这也是苍苏太过自大了。 都准备停当后这些人才把她带到殿上直面苍苏, 不出意料平宁也在。 苍苏十分得意:“听说夫人已经劝服了她,答应为本国主跳舞了?” 平宁脸上的淡漠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温柔:“为国主分忧。” “不愧是本国主千里迢迢求娶来的夫人。”苍苏很是满意, “乐安公主总算想开了?到了我南武,自然要听我的, 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呢?看看,这不就对了?”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 纵然李令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撑不住,强忍着红了眼眶。面对这个曾经的噩梦,她是不由自主地在身体上害怕。 “我虽然答应了, 但我有个条件。” 她根本无需伪装,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苍苏就喜欢看女人在他面前,因为他的强大而露出无助的样子,当下心情舒畅地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所有人都出去。” 她补上一句,“我身为堂堂大景公主,不是谁都有资格看我跳舞的。我要求这里除了苍国主和夫人,其他人都退出去。” 苍苏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他实在是太过自负,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李令薇觉得自己手脚在在抖,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想到自己接下来就要杀了这个人,就紧张地喘不上气来,眼看就要被苍苏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拼尽全力鼓起勇气道:“在我跳舞之前,希望苍国主能给我一杯酒。” 苍苏皱起了眉,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 能不跳舞,李令薇还是不愿意跳的,到底还是不想破坏自己的誓言,如果能在此之前近他的身了结了这件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想从前,霁清是不是也还没看过自己的舞姿? 她更愿意跳给谢霁清看。 苍苏失了耐心,话也阴恻恻地:“公主还有什么要求?” 他逐渐开始露出原本的狰狞面目来,李令薇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倒是平宁适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臣妾为国主斟酒,如此美人,自当佐酒欣赏。” 苍苏毫无防备,一饮而尽。 然后他目光很快迷离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耳边似乎已经有人在奏乐了,底下有个南武衣饰的窈窕美人翩然起舞,在殿内中央转了一圈又一圈,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嗯?月亮是哪里来的?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身上虚浮,起不来也说不出话,然后就看到身边夫人的脸近了,也像隔着一层似的。她在说什么? “国主?国主?” 平宁轻轻呼唤着他,可苍苏已经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在幻觉中渐渐昏迷过去了。 李令薇刚刚已经起身,只随意转了一圈就发现了上面两人的异样,她慢慢靠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会提前喂他点东西?” 平宁淡淡地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接下来是你的事。” 借刀杀人。 虽然和计划的略有些出入,但平宁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能退缩了,这是两个人协定好的,由她来动手,等到人来发现一切的时候,平宁还是那个温柔的国主夫人。 匕首早就被她换到了袖中方便动手,此刻也只需要拿出来,用力插进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口罢了。 他早已经无力反抗了。 居然,就这么轻松吗? 李令薇手还是有些颤抖,但不是因为眼前,是因为从前的那许许多多个日夜。她忍受地那么痛苦,在心里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说到底,从前的她是个懦弱的,逆来顺受的人。 虽然贵为公主,但并没有与之相配的底气。她没有母妃不被重视,混沌着长大,在宫里人人都可以踩她一脚,她也就随波逐流一直保持着弱小,没有一丁点的胆子去反抗。 可是平宁和她不一样,平宁比上辈子的她要有主见得多,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下给苍苏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跟随她的人又有哪些?这才是平宁能破开苍苏掌控的根本原因啊。 再看李令薇自己,她才重生的时候想着要改了命运,但也只是想尽可能地避开和亲罢了,生出过勇气,但那样单薄的勇气是无根之萍,因为那不是她真正知道自己问题所在后,还继续可以直面的勇气。 她只是避开了,选了另一条路,幸运的是遇到了谢霁清,然后在他温柔的羽翼下避雨。 李令薇忽然间泪流了满面。 但手不再抖了。 这是她曾经的噩梦,理应由她来亲手终结。 她双手握紧那把锋利的匕首,拼尽全力,狠狠地朝着一个地方刺了下去。 苍苏昏迷着,仍然是一声闷哼,血慢慢地从他胸口染开,原本黑色的衣裳颜色变得更暗下去一片。 大约是觉得痛了,他多少开始有些挣扎。李令薇的双手还在匕首柄上,匕首还在苍苏身上没有拔出,见此情形正欲再刺一刀,平宁的双手就覆上了她的。 她抬眼看过去,平宁目光依然平静,但那种平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有一往无前,连带着她也沉静下去,两个人手上一起用力,那个匕首插得更深了,苍苏再也没有能动一下。 就这样靠在平宁腿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匕首拔出来,两个人的手上滴血未沾。 她一直屏着的呼吸总算是放开了,跪坐在地板上。平宁伸出一只手,在刀刃上迅速划了一下,转眼间就给自己留下一个清晰可见长长的伤口。 李令薇明白这是要做什么,给别人看的罢了,眼下苍苏已死,后面的事情就全看平宁的了。 “你都准备好了吗?” 平宁随意用帕子裹了下手上的伤:“你放心。” 一片寂静的室内骤然间响起了吱呀一声,正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男人背光站在那里,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看了地上已然死去的苍苏一眼,问平宁: “结束了?” 平宁点点头。 李令薇保持着警惕,她认识来人,这正是南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武马! 没想到他居然会和平宁合谋!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平宁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南武王宫内也就罢了,谢霁清在边境上的消息她也能知道。武马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却不能有寸进,想来他也是极不甘心的。 可是这样的话,往后南武会落在谁手里? 她飞快地在两人中间扫了一眼,平宁没有多说什么,捡起地上的匕首垫在帕子上交给武马:“刀是你给我的,如今还给你。” 第68章 破局 到了这个地步, 武马难免有些喜形于色。 他接过那把匕首,这可是杀了苍苏的东西,他一定要留下来挂在墙上, 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苍苏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干掉了?虽然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但那又怎么样, 女人用在适合的时候,也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再往后的事情大致还是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在走, 在内里制造了些响动, 有人惊呼:“国主!”被下令不许靠近的护卫侍从一拥而入, 看到的不过是残局一场。李令薇跪坐在地上, 而苍苏闭着眼睛没有了呼吸, 头还被平宁搂着,地上是凌乱的血迹。 “国主!国主!” 平宁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 苍苏遇刺身亡, 南武一瞬间进入了紧急事态。在所有大臣的眼中,事情还不甚明朗, 只是听说这位死去的国主掳回来一个女子,然后被此女子刺死, 国主夫人护驾不成自己也受了伤。此刻南武重臣们集中在一起, 总要先把事情经过知道个分明。 武马原本就比这些人早到现场,指着李令薇大声道:“这就是大景派来蛊惑国主的妖女!国主被她所惑才会带她回来, 更是被她迷了心窍才会屏退了身边人,给她可趁之机谋害了国主!”、 李令薇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 先前她一直任由心神飘散,听到妖女这个词才回过神来。 怎么是他来宣判自己?为什么不是平宁? 她因为那个西域和尚,对妖女这个词实在是厌恶,再看武马时就带着些敌意。武马很快察觉到, 冷哼一声:“你这妖女还不认罪!” 他对着其他重臣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妖女,还是我们国主夫人的亲姐妹,大景的乐安公主!” 什么! 其他人震惊之余不免也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平宁,猜测她在这件事当中是不是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无辜,平宁眼眶还红着,泪盈于睫,用刚刚的帕子角来擦眼泪,正正好把手上的伤也露出来。 李令薇看到了帕子遮挡下的一个眼神,忽然福至心灵。 武马居心不良,此举分明就是要把平行推下水去。李令薇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又是怎么约定的,但眼下她来不及想更多,在放任所有人继续猜想下去之前果断大喊: “是他!是这个人!” 她指着武马,“杀害苍国主的凶器在他手上!” 南武重臣们又是吃了一惊连连退后,李令薇接着道:“我是大景的乐安公主不假,可我是被强掳来的!我一介柔弱女子,如何能谋害苍国主!是他硬闯了进来刺杀苍国主,然后想要栽赃到我一个外族女子身上!” 是了,她看起来确实是柔弱,不可能是国主的对手,而且她言之凿凿凶器在武马身上,就有人大着胆子道:“武大人身上可有藏着凶器吗?” 武马脸上一变,这个女人居然敢反咬他一口,刚才就应该直接灭口才对! 他哪里肯承认这个:“当然没有。” “搜身!” 李令薇明白自己必须要坚定下去了,既然平宁在眼下正适合扮演一个悲痛欲绝的未亡人,那剩下的事她自己来也可以。 武马的脸色阴沉起来,以他的身份,谁敢搜他的身? 其他重臣那边窃窃私语了半天,推出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人颤颤巍巍来跟他商量:“武大人……既然没有,也还是自证清白一下为好呢……” “我亲眼所见,他藏进了袖子里。” 李令薇又是一根冷箭正中红心,武马咬紧了后槽牙,拳头捏了再捏,到底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出来,抖了抖袖子,果然摸出一柄匕首来。 “啊呀呀!” “果然是有!” 武马道:“诸位大人慎言!这就是方才妖女用来刺杀国主的匕首,我方才把它藏起来,只是不想让它继续留在那妖女手上,谁知道她还会不会谋害我南武其他人!” 这,这话似乎也说得过去。 长期在苍苏绝对管控中的大臣们犹豫了,到底是哪边的问题? 一直低头落泪的国主夫人轻轻抬头,未语泪先流: “武马,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国主夫人吸引过去,她苍白哀恸的模样叫人心里十分不忍。 “武马,我知道你一直不甘心听命于国主,你也想要坐上他的位置,只是一直没有下手罢了。直到最近你知道我怀了身孕,南武将要迎来继承人了,你担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自己的份了,就想要趁现在杀了国主,好自己上位对吗?” “于是你趁机在我们独处的时候闯了进来,用匕首杀了国主,还以我腹中的孩子相威胁,让我不准说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话。可是我妹妹她是无辜的啊!我好傻,我竟然刚刚才想明白,国主已经去了,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放过我们娘俩的吧,那我为什么还要受你威胁呢?” 国主夫人有孕,南武要有继承人了?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才知道这个消息,这样一来,再看武马的眼神就多了许多怀疑。武马青筋暴起,她有孕了?自己也才刚知道这个消息! 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我哪里知道你有孕在身?!” 他气疯了,平宁静静流着泪:“你知道,因为我已经告诉国主了,而国主身边最受信任的护卫,是你的人。” 李令薇看着平宁开始逐渐掌控局面,她大概早就开始收集武马的罪证,此刻一件件说出来,已经完全由不得他抵赖了,信任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她,武马不过就是个处心积虑为了谋求王位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谋反的罪名在南武一样是罪不可赦,而平宁给他扣上这个帽子,就由不得他摘下来。 只能说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更自大罢了。 只是武马犹不肯相信大势已去,在他看来,他才干干净净没脏手地处理掉了国主,即将登上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王位,怎么忽然间就像梦醒了似的,那个女人几句话,就毁了他这么久以来的图谋? 他自恃除了苍苏在南武没有人可以与他为敌,此刻已经是怒气冲顶恨不得一刀杀了平宁。 他一个暴起冲上去单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众人都始料未及,没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想杀人,尤其是这人肚子里还有苍苏的遗腹子。 “苍苏不是我杀的!你们爱信不信!反正他现在是死了,这个国主的位置还不是得归我?!” 武马怒吼道,他挟持着平宁,一顺手把李令薇也拉到自己身侧,他可没有忘了一开始是这个女人挑的事! 武将们一时半会都还没赶回来,这里的重臣都是些文臣,见到这种场面也难免惊慌无措。 武马一只手的小臂横跨两个女人细长洁白的脖颈,好像只要用力一勒就会断掉。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那把杀了苍苏的匕首,此刻正抵在平宁的小腹位置。 “不过还是块肉!你们当真要为了这块肉,就无视我吗?这位置为何不是能者居之?我生在南武自然心向南武,你们可别忘了这孩子有一半的血是大景的!就不担心往后他把南武拱手让给大景吗!” 他已经豁出去了,虽然孩子还没影子,但这番话到了其他人耳朵里,无疑还是有用的。 李令薇虽然被他制住,但也并没有怎么害怕,她跟平宁对视了一眼,平宁虽然不敢动,但也用眼神无奈说明了,她对这样的情形也无能为力。 下一秒,一只利箭破空飞来,直直射入了武马的脑袋! 第69章 重逢 李令薇只觉得脖子上那股制住她的力量瞬间松了, 她和所有人一样心惊了一下,再看向门前箭来的方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霁清来了! 她不想哭的, 却鼻子一酸,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在众目睽睽下飞奔进他怀里。 他的怀抱已经等了自己太久了。 泪珠扑簌簌落下, 许多委屈先前不觉得,现在好像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因为她除了自己以外, 还有他可以倚靠。 她错过了太多时间, 那些拿来犹豫胆怯的时间, 若是拿来好好相爱该有多好。越想越难过, 竟然一下子哭得停不下来。 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噩梦终于被自己亲手了结,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谢霁清紧紧抱着她,忽然发觉她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心里就是一紧:“是我来迟了……” 她用力摇头,没有, 她知道他一定是尽力了。 谢霁清轻轻安抚着她, 他自己也有些后怕,他一路疾驰赶来, 远远看到的正是那人勒住了李令薇的脖子,若是再晚来那么一小会, 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在邵则箭术过人,一箭就顺利取了他性命。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人地上的尸体,恨不得再补上几刀。 一边的邵则看到这夫妻二人久别重逢、完全不顾旁人的样子,就有些尴尬, 三个人还站在门口,里面的平宁已然收起眼泪。开始收拾残局了。 “乱臣贼子已然伏诛,各位大人当记一功。”平宁道。 苍苏死了,武马也死了,平宁还是国主夫人,这些人群龙无首,也只得暂时听她的。 这边李令薇终于收起了眼泪,也已经跟谢霁清大致说了,除了方才情况危急外,其他的都还好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很心疼了,尤其是注意到她手腕上,还留着束绳留下的皮肉伤。 邵则寻了个机会立刻跪下请罪: “微臣罪该万死!护卫殿下不力,这才让人趁虚而入……” 他是个老实孩子,回去搬救兵的时候就已经被邵都督狠狠抽了两鞭子,自己心里也是愧疚地不行,来之前还暗暗在心里想了,若是公主殿下有事,他愿意偿命给驸马。 李令薇并不怨恨他:“那些人以有心算我们无心,你尽力了。” 平宁特意为他们寻了一处亲近地方,让他们能够坐下细说。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掳之后也发生了不少事。 邵则单枪匹马回了都督府,更是联系了驻边将军的人马,而霁清更是一点也不顾自己,不眠不休,带着一千精兵和禁军在南武边境侵袭,一直在找能破进来的机会,硬是把一介飘逸俊美的书生,熬成了如今双眼发红,眼下还隐隐发青的样子。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平宁的人,一路带他们进入南武畅通无阻,一直来到王宫内。 李令薇也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当听到是她亲手刺进苍苏心口的时候,邵则肃然起敬,而谢霁清眼中异彩连连。他不是那种只想要妻子顺从依靠自己的男人,她能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让他心里除了爱,还多了一丝重。 只是还是心疼,牵起她依然柔嫩的手:“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如果还有,他不介意自己动手,好叫人知道他这双手除了执笔,也不吝于杀人不见血。 只要是为了她,怎么样的都可以。 李令薇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就不舍得分开,略微颔首,忽然又想起平宁的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要邵则带来的兵马在必要时站在她那一边。 眼下说出来,谢霁清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要在南武争权,这些是实实在在可以对南武造成威胁的东西。” “话已经带到,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李令薇已经太累太累,经历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加政变,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反正已经回到了谢霁清身边,她也该安心休息了。 邵则很有眼色地告退了,留下他们二人在此间。 她只觉得自己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他站起身来把她从椅子上打横抱起,再放到里间的床榻之上,动作很轻很柔,唯恐不小心碰疼了她,连被子也替她掖好:“累了就歇一会吧。” 谢霁清没有带陶妈妈来,派人跟着卢中正一起先送回去了。平宁也给他们安排了些婢女,但都被拦在外头,他转身要走,不料手却被被子里的人一把抓住。 “别走!” 他回头看过去,她脸埋在被子里,只剩下一头长发在外头纠缠,声音闷闷的:“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一点湿意,又蒙着眼睛完全看不到外头的反应,只觉得他沉默了好久,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她连自己带被子又被他裹紧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这样守着你。” 他声音也和往常不同,有些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有些抖。李令薇察觉到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半躺下来,像从前他安抚做了噩梦的自己睡觉一样,没有比这再能让她安心的了。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她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谢霁清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确定她确实是睡沉了,才轻轻帮她把被子盖好脸露出来,生怕吵醒了她。 方才他起身是想要找个婢女进来伺候她,让她更舒服些的,但是这样也很好,只要她想要就好。 这就是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失而复得的珍宝。 - 这一觉李令薇睡得好极了,什么都不用想,沉沉一觉到再次睁开眼睛,他还在她身边,一双清明的眼睛睁开着,让她想到自己拉着不让他走,就有些不好意思。 “你一点都没睡吗?” 谢霁清哑着声音道:“我舍不得睡。” 也不敢睡,好怕她在梦中又再次消失不见。 李令薇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忽然从被子里抽出双手,面对面抱住了他。 从前两个人分榻而眠,难得有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只觉得心和心紧紧贴在一起,连跳动都渐渐一致了,谁也不想打破这样格外亲密的时刻,直到外头有了声音,她这才想起自己醒来还没有梳洗,又连忙从他身上弹开,唤了婢女进来伺候。 稍后还得再商议商议,平宁那边又该如何。 谢霁清早已经想好了,他对平宁提出自己的建议:“国主夫人想要寻求外部的武力威慑,仅靠我们是不行的,须得师出有名才行。从前夫人和亲至此,南武和大景约定和平不再开战,可现在既然是夫人想要那个位置,那不如归顺了大景吧。” 归顺? 平宁思索起来,她本就是大景的公主,归顺也就是向父皇效忠罢了,南武等于是她自己的公主封地。 这样一来大景名正言顺可以为自己撑腰,眼前这些兵马也都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底气了。 更不要说归顺过后,还有各种封赏,以及从前得不到的,真正的资源。 毕竟属国和邻国可不一样! 她没做多想就认可了,她真正可用的东西太少,借助大景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很快她就亲笔上书给父皇,言明苍苏身亡自己继位,愿意带领南武归顺大景,并盖上了南武的国主大印,命人立即送出一刻也不可耽误。 至此南武事了。 第70章 休息 南武后宫悄无声息地没了一个有着妖娆眼眸的夷族美人。 李令薇亲眼看着平宁料理了她, 前尘往事,一切尘埃落定。 她好像又看到了眼前的一片熊熊火光,从前的她起初在火中苦苦挣扎哭喊, 但是不能自救,又有谁能来救她呢?很快就没了声息。 然后火光消散,空余地上散落的几颗佛珠, 很快连佛珠也渐渐没了,一株极顽强的蔷薇花迅速抽茎拔叶, 然后绽出一朵鲜嫩的花来。 或许是她愣神了太久, 平宁看了她一眼出声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毒了?” 李令薇被她拉回神来, 听明白她的问题以后摇摇头:“没有。” 那这是怎么了?平宁没有再理她, 却听到她说:“很多时候, 善大概就等于软弱可欺吧。” 好在冥冥中自有天意,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也学会了从善里长出尖刺来保护自己。 那美人死的时候似乎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不过没有人在意, 整座南武王宫都要姓李了。 平宁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她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说出口了:“当初你一门心思想要逃避和亲, 就是知道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李令薇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索性闭口不言。好在平宁也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的,她转过头来对李令薇说:“运气真好, 你找了一个不错的驸马。” 这个没什么好谦虚的,李令薇毫不犹豫:“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 - 李令薇和谢霁清一起回了成都府,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稍微熟悉点的地方。陶姑姑见她终于回来,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差点就以为后半辈子没指望了! 她是从太妃宫里出来的, 跟着乐安公主也未尝不是为自己寻个靠山,往后养老送终的事情自然也由公主安排。若是公主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要想活了。 邵则的父亲、西南都督邵勇也在收到消息之后亲自上门,为他儿子先前的事情请罪,更是言明为了将功赎罪,等到他们回长安的时候,将由邵则带队护送。 李令薇早已经放过了这件事,本来还要推辞,谢霁清已经先她一步答应了下来,等到邵勇走后,她才知道他的担心之处。 和南武勾结私运铁器出去的,竟然是二皇子! 谢霁清郑重道:“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幕后之人应当就是他没错了,我和平宁确认过,苍苏确实和长安一直有私下的书信来往。我怀疑,他们就是在当初苍苏去长安的时候开始的。” 再联系到父皇遇刺,二皇子支持者众多这件事,不由得浑身发冷,二皇子真的做到这一步了吗? 她也知道,原本朝中多数就是看好二皇子上位,可他竟然连等都不愿意等了吗?当初的南武可是大景的敌人,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大景的资源! 如果再耐心一些,整个大景都要是他的了……还是说……他已经不想再等了? 父皇虽然耽于享乐,但到底也没做过这个地步,二皇子真是“青出于蓝”! 她一时大恨,恨自己的家国内竟然有这样的皇子,还跟她自己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谢霁清的手揽上她肩膀,两个人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不能就这样看着二皇子上位。 他现在还只是皇子,就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来,万一真正登上大位,又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臣子们尚且可以明哲保身,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两个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得尽快回长安了。 当然成都府的事情也要收个尾才行,李令薇问:“那个郭太守……” 谢霁清:“交给我就好。” 他心疼她在南武吃了许多苦,还是不要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操心了。李令薇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点点头,安心开始休养生息起来。 手脚上的皮肉恢复得快,陶姑姑拿出了宫里带出来上好的药膏,恨不得一日三遍细细帮她涂上,又精心预备了不少药膳,说要把她这阵子的亏损都补回来。她到底是年轻,南武不过几日又能亏了多少去?只安心享受着姑姑和侍女们的体贴罢了。 没过几日,长安就有旨意到了。 翊宗听闻平宁掌权南武归顺,大喜过望,又知道此事是在李令薇夫妻二人协助下做成的,命三人一道回长安接受封赏。 李令薇替平宁担心:“她才坐上那个位置父皇就让她回长安,万一南武不稳怎么办?” 经过这一场事,她们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默契,忽然就觉得是可以理解对方的。谢霁清替她宽心道:“我看平宁心里有谋算,皇命如此,若是不成,她也会再上书陛下的,你只管给她传信吧。” 对她来说是不是好事,暂且也只得如此。平宁很快回信,她会安排好一切,亲自和他们一起回长安。 李令薇也就在成都府等着她来,一同出发。 卢中正经过这件事性子也稳重多了,他前来拜谢过李令薇,又设宴邀请好友感谢他临危救了自己一命。谢霁清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他从前性子冷清,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也就只有卢中正常常在身边逗趣,见朋友有难自是不可能袖手旁观。 只是后怕把她也卷了进去。 他凝视着此刻言笑晏晏的她,心里是无比的庆幸。卢中正已经喝大了舌头,他自知如果不是因为好友,自己是绝无可能与乐安公主殿下同席的,也壮着胆子上前伏低敬酒: “多,多谢殿下。” 李令薇心情很好,笑盈盈地说:“救你的是他,你来谢我做什么?” “那不能……不能这么说,”他满脸通红,不知是羞得还是醉酒,“殿下平安归来,就是微臣的福分了,不然即使霁清……霁清不怪我,我自己……也没脸再和他做朋友了。” 倒确实是个不失诚挚的人。 “真的!殿下大约是……不知道自己在霁清心里有多重,那首诗……全长安都知道是他为你写的……” 谢霁清原本还能坐定看朋友向她道谢,越听越不对劲,连忙起身把他拉回椅子上坐下:“中正,你醉了。” 李令薇颇觉有些好笑,眼角微挑,一丝妩媚在眼波中流转:“什么诗,我怎么不知道?” 谢霁清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再看卢中正,都坐下了还不消停,听到她问立刻抢着答道:“我知道!我会背!” “美人如玉不知愁! 独立花阴对晚秋 …… 只恐相似成永恨! 何须惆怅到心头!” …… 就你会背吗? 谢霁清猝不及防被朋友出卖,耳根不知道时候红了一点,在李令薇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硬着头皮靠到她身边去,小声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到底还是清楚交代了,是在他求娶之前,以为她要下嫁周家的时候醉酒所写。 她竟然不知道,在她总算发现他的心意之前,全城人都已经见识过他的满腔爱意了。她只觉得自己胸口有许多东西快要涌出来,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娇嗔: “往后不许喝醉了。” 他连连点头,由着她挽着自己回去了。 至于卢中正,哼,让他醉着去! 当晚谢霁清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不是在窗边,而是在别处第一次见到乐安公主李令薇,也没有心下揪痛的感觉,就只是单纯的一见钟情。再往后得中探花,在宫中筵席上再一次见到她,被她一曲凌波舞惊艳,很快却得知了她被赐婚和亲,即将远嫁南武。 第71章 认出 他在梦里焦急万分, 只是他人微言轻,即便用上了老师的关系也是四处奔波却无计可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亲的车队缓缓离开了长安, 痛失所爱。 可是心里是有恨的,为什么她昏聩的父皇还可以夜夜笙歌,躺在用她换来的奢靡生活上?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甚至渐渐忘了她的存在?他不想要这样的国家,逐渐把自己染得和他们一样黑, 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只在心里一个角落始终守着她。 只是等他终于站得足够高, 足够毁灭这个王朝, 铁骑踏破了她和亲的邻国的时候, 公主却已经香消玉殒,独留他一个人痛彻心扉…… 谢霁清冷汗淋漓地醒来, 立刻转头去看身边。 太好了,她还在。 他这才喘了口气, 摸摸后背,寝衣已经全打湿了。这梦境太过真实, 许多场景就好像真正发生过一样, 哪怕是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也有些觉得好像当真有过那么一场经历。 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他想到,或许这就是为什么, 起初几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会觉得这里痛吗? 天已经快亮,他坐起来,只微微一动,李令薇也跟着醒了。 “你醒了吗?” “嗯, 你接着睡吧。” 这几日大约还是心有余悸,她总是也还要他看着才能睡着,可一旦睡着了就睡得极好,都是一觉到天亮的,怎么今天反而是他开始做起噩梦来。 她一眼看到他微湿的后背:“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做什么梦了吗?” 原本不欲多说怕吓着她的,只是一回头对上她已经褪去迷蒙完全清澈的眼睛,又不想瞒着了。 “嗯,做了个噩梦。” 他把自己的梦境原原本本跟李令薇说了一遍,她越听越是心惊,这不就是从他角度来看的上辈子吗? 他一见钟情的时候,她只是如平日一样行路;他觉得惊艳的时候,她满心欢喜为父皇献艺;他试图为自己奔走的时候,她已经接受了命运,在宫里备嫁了;而她死在南武的时候,他率领的铁骑大约已经快要启程。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上辈子何时出现过谢霁清这个人。 但这完全不影响她想要拥抱他。 “我身上湿。”他坐在那没动。 “我不管,我就是要抱你。” 她难得任性起来,又开始嫌他长得太高,两个人一样是坐在床上的,怎么要搂着他脖子抱就这么困难?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靠他靠的太紧太近。 谢霁清见她不为所动,也就只好伸手一把把她揽进怀里,一只手就停在她腰上,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窈窕的曲线和柔嫩的肌肤,当下就有些难耐。 一直以来他守着两个人之间的底线,并非是他无欲无求,而是明知道她心里还有顾虑,还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或许现在已经是对的时间了吗? 他侧头用自己的耳朵去贴近了她的,小小的,凉凉的,然后把她一双胳膊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李令薇还没有赖够,本来还有些不解,一抬头看到他温柔的双眸,好像又什么都懂了。 他慢慢靠近了她的脸,寻找她的唇。她心跳如擂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带着一丝温热的唇印上了自己的,开始缓缓动作,轻轻吮吸,极尽缠绵。 李令薇没一会就败下阵来,被他吻到气喘呼呼,浑身都失了力气,偏生背上有他的手来回逡巡似的扶着,歪也歪不下去。 直到一点柔软的舌尖想要撬开她的唇瓣和贝齿,她才如梦初醒,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想要躲开: “呜……什么时辰了……” “还早。” 男人并不给她逃跑的机会,照样去捉她已经嫣红的唇,她惊叫一声:“不行……唔……陶姑姑该来了……” 等到她已经被吻得七荤八素,谢霁清这才放过她,好像要把从前错过的许多都一口气补上,甚至还有些不满足。她的脸早就红透,十分狼狈地赶在他起身之前就溜了。 谢霁清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更衣。 - 再见平宁的那一日,李令薇谢霁清出城相迎,邵都督也在,因为她在南武快刀斩乱麻,已经正式成为女国主,理应得到应有的尊重。 南武彻底归顺,西南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平宁的装扮也大不一样了,她头发高高束起,戴着一顶小巧精致王冠象征身份,连妆容也比前些日子更加精细,显得十分精明强干。 一行人离开成都府的时候李令薇远远回望,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个地方的,虽然不全是美好的记忆,但总归是由这而起改变了许多事。这回没有能如愿游山玩水,或许她以后还会来的。 心情忽然很平静舒畅。 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前路还长着,她总归要和霁清一起互相扶持着慢慢走下去。 想到前两日清晨那个电光石火的吻,她又觉得脸上有点烧,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后望去。 他还没有跟她一起坐到马车上来,送行的官员们都由他出面去别过,此刻正好打马转身,缓缓骑行而来,远远地坠在整个队伍后头,落在李令薇眼里,她忽然就是一怔。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居然一下子想起来了。 上辈子她和亲的车队也是这样,在长安城外载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一路向西南,她的眼泪忍了再忍,到底是没有忍住,朦胧了眼睛。那时候的她像现在一样掀开车帘往回看,就是有这样一个骑在马上的清逸身影定在那里,目送她远去。 她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那大概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出于好奇看到了这样一个长长的车队,却没有想到,那个时候那里怎么可能会有过路人。 当时只道是寻常。 原来在那无数个独自煎熬的夜里,她以为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以为所有人都忘记自己,只能在阴暗角落里绝望下去,却从没想过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曾经那样默默注视惦念着自己。顷刻间泪如雨下。 同乘的陶姑姑不解:这不是回长安么,怎么又哭上了? 谢霁清身下的马蹄轻快,没用多久就追了上来,一上马车就看到她垂着头,脸上泪痕未干的样子,他怀着极温柔的心去靠近她,听到她问自己: “你在梦里见我去和亲的时候,是骑着马在城外,亲眼看着车队走了的吗?” 他确认了一下,那晚自己梦到的确实是这样,于是点头。 她眼泪又留下来了。 泪珠被指腹轻轻擦去,她哽咽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错过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以后还长。” “比原来以为的还要久……” “往后一起的日子,我也保证比你以为的还要久。” …… 两个人在马车上含情脉脉,陶姑姑早已经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上了后头侍女们的马车,等小两口回过神来,车厢内只剩下自己二人。 “禀殿下、驸马。” 外头邵则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72章 回宫 他是来商量事情的。 里面的两个人连忙分开, 谢霁清看着她整好了衣裳扶正了簪钗,这才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邵则是这样想的,此行因为有李令薇二人和新鲜出炉的南武女国主, 身份不同寻常,所以一路上还当以谨慎小心为主,所以想建议大家赶路行事都尽量低调。 谢霁清赞同他的想法, 尤其是他们在成都府处理了私运铁器一事,背后之人疑似二皇子,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还不知道会引来对方怎么样的报复。 不过尽管来就是了, 他一时间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 当初是他甘愿为了公主殿下只领个虚职, 可若是真到了避无可避,也不想再避的时候, 他也不介意露出峥嵘。 那些敢把爪子伸向公主和他的,可不要怪他下手无情。 - 这一路上, 起初风平浪静。 在邵则带兵护卫下,他们尽量拿出十分的低调来赶路, 也一直都没遇上什么意外的事情, 顺利走过了大半程。 直到这日在一处荒郊野外,他们遇到了刺杀。 好在先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邵则带着西南兵马在外圈奋力杀敌,内里禁军把平宁和李令薇围得严严实实, 直到最终击溃了刺客,她们也毫发无伤。 两个人都十分镇定。 己方伤亡不多,但行进的车队还是停了下来原地休整,谢霁清已经看过了刺客的尸体, 装扮上看不出什么,但个个惯用兵器手心有茧,明显是行伍之人,他立刻就想到了二皇子,邵则也同意。 一定是铁矿和南武的事情传回长安,叫二皇子心生忌惮,生怕他们回京坏了他的大事,因此选择在路上就了结了他们。 好让他们连长安城都入不了。 平宁沉吟了一下:“或许二皇子的嫌疑最大,但武马生前曾经和程家有往来。” “程家?四皇子的母家?” 谢霁清十分敏锐,立刻对号入座,得到了她的点头确认。 “可四皇子尚且年幼,这程家是为何……”李令薇想起了那个宫里的小男孩,才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比成阳还小。 “没有人嫌钱多烫手。” 平宁淡淡地说道。 看来这宫里的水比她想的还浑,李令薇忍不住看向谢霁清一眼,他感受到她有些紧绷的情绪,用眼神无声安抚。 “不管是谁,总之没一个好相与的,这回要多谢邵小将军全力相救。” 邵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驸马言重了……戴罪立功职责所在。” 虽然李令薇初见邵则的时候,觉得他还是个精干的小将,但这阵子相处下来,已然发现其实他私底下老实又耿直,跟长安城里的一堆人精相比,就显得淳朴许多。 也难怪邵都督要把他放在身边看着,不然这样的性子,能直接被人生吃了。 平宁也对邵则点点头,他一下子就更加手足无措起来,脸上只剩下大大的笑容。 好在接下来平安无事,许是上一波刺杀无功而返,叫背后的人知道他们这里兵强马壮,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一行人顺顺利利进了长安城,兵马则通过报备在城外驻扎。 几个人换进更轻便舒适的肩舆,李令薇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长安景象,心里不能说没有感慨,没想到走了这一段时间,却好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又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 这是进宫的路。 翊宗早就收到消息在宫里等着他们觐见,顾不得几人风尘仆仆长途跋涉,第一时间就把他们召进了宫里。 “乐安、平宁我儿!” 李令薇才一进殿,就隐约吃了一惊。无他,实在是翊宗比她走的时候变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有眼睛发亮,听他们讲起南武的种种,直听到几欲手舞足蹈,连声说赏。声音也哑到不似从前,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由内侍喂水润润嗓子。 但他兴致不减,直到平宁身着南武盛装,跪在他面前脚下,献上从南武带来的种种珍奇之物以示彻底臣服归顺的时候,更是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 “好!父皇要亲自为你封爵!” 平宁俯首谢恩。 只是翊宗身体似乎还有些虚弱,一时热血之后就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内侍连忙又扶他坐下,他招手唤李令薇过去:“乐安此行为父皇收获甚大,辛苦你了。” 这个从来都不称职的父皇忽然流露出这样一面,她忽然有些心酸:“父皇多保重身体。” 翊宗摇摇头:“不剩多少时间了。” 他用半辈子的时间沉迷享乐,到如今才发现一事无成,身边危机四伏所有人都显得居心叵测,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抓在手里的,似乎只剩下权力。 只有权力能让人畏惧。 “今夜宫中设宴,也算是替你们接风洗尘!” 他难得心情十分好,底下人自然听命,也早就有预备,各自去忙不提。平宁如今的身份倒是不好再住她从前的承香殿,自有人带她去该去的地方。 李令薇也不去自己的清辉殿,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去看太妃。 太妃也早就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只见她几乎是提着裙子跑进来的,心里再大的喜欢也多了一分好笑:“也是成了婚的人了,怎得还如此毛手毛脚?” 她上看下看打量一圈道:“瘦了,路上吃了许多苦吧?” 太医不叫她激动,常女官也早早地提醒过她,万万不可大喜大悲。因此太妃现在只是稳坐着,拉着李令薇细看。 李令薇哪里还能忍得住,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想太妃……” 她出去了这么久,宫里唯一担心的就是太妃的身体,这会看着她还好好的,也放心了许多,这才想起来是带着谢霁清来的,刚刚那一阵撒娇全都落在他眼里,脸上就有点热。 “父皇留我们晚间宴饮,我就把驸马也带了过来。” 谢霁清自然少见她如此小女儿情态,还想多看会,就被她发觉了,微微一笑上前行礼道:“霁清见过太妃。” 他想起路上她做的噩梦,有一回就是梦见太妃大约是不好了。现在亲眼看到太妃面色红润神态安宁,知道她定然是平安无事的,也就替她放心了许多。 太妃也越看他越觉得满意。 虽然乐安瘦是见瘦了些,不过面上的神采瞒不过人的,比从前明亮了许多,说起驸马又隐约有些羞意。太妃活了一辈子人老成精,哪还看不出这小夫妻二人出去一遭,比刚成婚的时候亲密了许多? 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李令薇的肚子,没见什么起伏,太妃脸上满意的神色就更盛,拉着他们聊了许多外面的事。 李令薇捡那些轻松愉快地说了,凶险的是一个不提,生怕吓到她老人家,太妃心里也有数孩子们报喜不报忧,知道是他们的孝心,也就乐呵呵听着。 还有许多从陈郡和成都府带回来的孝敬,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聊过一圈,李令薇想起方才父皇的样子,问道:“太妃,我父皇他如今身体……” 太妃叹了口气:“你大约也知道了,上元节前那次遇刺,他心里不安定地很,说是整天疑神疑鬼,这样下来能熬多久?太医都快熬不住了!” 她还想再问,只觉得自己袖子被暗暗拉了一下,看了一眼仍然平静的谢霁清,到底按住了没有再问。 太妃年纪大了,在宫里偏居一隅,因此并不参加宴饮。两个人告辞出来往含凉殿去,身后远远坠着几个宫女。 第73章 夜宴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太妃?” 她问道, 谢霁清也就耐心解释:“你还太妃许久未见,心里自然欢喜,只是聊了许久也该累了, 我看太妃隐隐有些倦色,怕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李令薇恍然大悟,又暗暗懊悔, 自己怎么连这点都没有发现,竟然还要他来提醒, 又解释分明了才明白过来。 “看来我真是在外头自在久了。” 连宫里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忘了, 连他也不如, 她嘟囔道。他轻轻一笑:“有我呢, 你放心自在就好。” 就像方才, 他是知道她真心亲近太妃,也才把设身处地把太妃当做自己的长辈去关心的, 所谓夫妻一体,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那怎么行。”她不乐意了, 独自一人进宫的时候也很多,“怎么能时时刻刻靠你?” 他只是笑。 总有一天会让她无需看人脸色的。 - 宴设在含凉殿, 翊宗虽然近来不似从前, 但既然有宴,丝竹乐舞是必不可少的。 靡靡之音飘飘摇摇, 贵妃娘娘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本不想来的,如何会想来呢!宫里最看不上的两个公主, 一个乐安,如今最得陛下信任,又和驸马举案齐眉,一个平宁, 看着不声不响地和亲去了南武,谁知道怀着遗腹子,竟然能一跃成为女国主了!唯独她亲生的女儿永昌还是老样子,和劳家的儿子隔一阵就要闹一场。 还有老二那边的事也不太顺利…… 想到这个她就有些手抖,酒杯却不松手,一仰头就是一杯入口,听完翊宗开怀赞赏乐安后道:“臣妾听闻乐安此行是去的驸马的家乡陈郡,如何会绕路又去了成都府,直至南武,这才见到平宁的?” 有心人看来,贵妃娘娘此番话显然是意味深长,这当中究竟是纯粹的巧合呢,还是有什么勾结,又或者有什么隐情不成? 李令薇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看人颜色艰难求生的乐安公主,她一声轻笑:“贵妃娘娘可想的太多了,我与驸马应友人之邀绕路成都府,这也要先向娘娘禀告不成?” 言下之意,有些人心中污秽,自然看什么都污秽。李令薇还要再开口,却被翊宗打断,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看贵妃已经是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 贵妃娘娘一瞬间脸色煞白:“是,臣妾醉了,这就告退。” 说完就起身离场,毫无留恋。 李令薇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段波折有些奇怪,再看身边的谢霁清,他刚刚好像望了皇子那边一眼。 “你发现什么了?” 她悄声问,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再看四周,隐约有一道刺人的目光投过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永昌。 永昌心里恨得不行,她是今天临时被召进宫里来的,可劳文远偏偏不在,只好自己一个人进宫,这场宴会主角又不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平宁盛装出席被人恭敬地称为“女国主”,还有乐安不停地跟她那个驸马窃窃私语。 她心里的火都要压不住了,又不敢在这种时候造次。父皇最近的脾性又琢磨不透,刚刚连母妃也被他训斥…… 也就只好狠狠地瞪着乐安发泄怒气,暗道她怎么不在那等乡下地方多待几年再回来?为什么要回来分薄父皇原本就不多的宠爱。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她出去这一趟如此奔波,这容貌肌肤却丝毫不见受损,隐隐还有些比从前更盛的容光焕发,像是由内而外骨子里透出来的愉悦气色。永昌心里更恨了。 翊宗今晚很开心,虽然有贵妃那个小插曲,但他看着平宁,想到忽然间南武那么大的一块国土就归属了大景,心里就不能平静,这也算是开疆扩土了! 百年内有几个皇帝做到了这个! 他最初即位,也不是没想过做一个明君青史留名,可那实在是太辛苦了,如何比得上沉醉在舞姬曼妙的身姿、歌姬美妙的歌喉里舒适? 于是渐渐就沉沦了下去。 到老了到了,又突然醒悟过来,这一辈子,总算做成了一点什么事吧? 虽然对不起的后妃、朝臣有许多,但他自忖尽力了,也就这样吧,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一时心潮起伏,翊宗也免不了多喝了几杯,想回去歇着了。他挥挥手让内侍上前来,内侍恭敬着问:“陛下,今日宿在哪里?” 翊宗用仅剩一丝清明想了想,论日子是该去贵妃那里的,可是她刚才使了性子,又称了醉,自是不好再去。 “贵妃之后是谁?” 内侍躬身小声道:“是、是虞美人。” “那就去虞美人那里。” 虞美人是后宫近来得宠的一位年轻美人,因为位份低,人也还算乖觉,倒没有引来贵妃娘娘和其他后妃的正眼,只当是陛下又一时兴起宠上了个新鲜玩意儿,过一阵子也就忘了。 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不都是这样吗? “不,去御书房,让虞美人伴驾。” 他要趁着高兴,再看看大景的地图。 翊宗要走,全场自然起身恭送。待他走了,平宁也失了敷衍的心思,淡淡地说:“那我也先回去休息了。” 李令薇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点点头,随后侧过脸对自家夫君说:“我们也回去吧。” 谢霁清没什么不同意的,两个人在永昌愤愤不平的眼神里也先后起身,打算一齐离开含凉殿。 ”等一下!” 是永昌。 李令薇停步回头看过去,她面上全是张牙舞爪,话却是对着谢霁清说的:“我母妃方才是在父皇面前为她留了脸面,才没有明说,乐安究竟是怎么到的南武,你心里有数吧?她的清白……” 她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看着是为了不被旁人听了去,实际上更显得鬼祟,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两位公主和一位驸马的对峙了。 李令薇心冷下来,一直以来她对永昌都称得上十分心软,回敬的手段也过分温和。 可是她居然想用这一点来对付自己。 饶是大景国风开放,女子们抛头露面并不算什么,可是清白二字仍然有万钧之力,足以让一个女子百口莫辩万劫不复,永昌的心,实在是太狠了。 但是,比永昌更重要的是,谢霁清在她身边。 李令薇下意识地去看谢霁清。 一个男人如何能忍这样的讽刺?果然他眼神立刻凌厉起来,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 “永昌公主慎言!” 永昌被他吓了一跳,再回过神来,他脸上已经换上了隐隐的威胁。 “乐安是被邀请去的,再说了,我夫妻二人的事与永昌公主何干?倒是劳驸马还得公主殿下多挂心,不然下一回翠粉楼又得关张个几日了。” 当初她和劳文远闹得不成样子,劳文远干脆不住公主府了,秦楼楚馆倒是日日去的,被她抓到是和翠粉楼一个清倌人厮混,永昌大发雌威,命人打死了了事,翠粉楼不敢声张只好闭门谢客了几日,再也不敢接待那位劳驸马。 可是这件事她办的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霁清在她眼里不就是个死书呆穷翰林,虽说皮囊好看了些,可永昌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此刻竟然汗毛倒竖。 任由他拉着李令薇扬长而去。 悄悄围观的人什么也没听到,只看到永昌公主面色大变,心里马上就有数了。 李令薇心里先是暖了一下,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只是她看着谢霁清依旧微微皱起的眉间,不由得心生忐忑。 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些吗? 她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意。 事实上,他一次一次地让李令薇发现,他究竟藏着多少未曾显露出的爱。对她来说,那是一座惊人的矿藏,足以让她深陷其中。 可是,她也没办法不去想,那句话对一个男人的威力。 第74章 口谕 虽然她早就跟他解释过,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她仍然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 即便只是那么短短的两三日,而且从头到尾她可以保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回公主府的这一路相当漫长, 谢霁清一直没有说话,只先下了马车, 又照常把她扶下来迈步走进府里。 “你一定累了, ”他对迎上来的陶姑姑道, “姑姑服侍殿下去沐浴更衣, 先休息吧。” 说罢匆匆往书房去了。 陶姑姑不知道主子之间到底怎么了, 但她守着本分,一个字也不问, 照常伺候公主殿下。李令薇心里就有些难受,什么事忙成这样, 夜深了还要去? 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公主府,原本以为这一日过完, 她就可以好好歇着了, 可这个澡泡得心不在焉,直到水都快凉了, 才再侍女的再三提醒下回过神来。 换上舒适贴身的寝衣,还没有等到谢霁清回来, 这才躺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起初两个人在府里可是各住各的,她住她的正院寝间,他住他的书房, 包括一开始出门在外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共居一室。 这一下子房间里少了他,她连自己的心都觉得缺了一块。 李令薇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再看看天色,索性起身去书房寻他。 “你怎么来了?” 谢霁清看着门前出现的娇小身影惊讶道,再看看时辰,暗道自己实在是看了太久。此时春寒料峭,再看看她衣裳单薄,只有一件侍女为她披上的狐裘。 “书房太冷,我送你回去。” 他握上她的手,果不其然是冰凉的。李令薇没有躲,垂下眼睛道:“那你送我回去之后,还要再回来这里吗?” 他只当她害怕,毕竟从南武回来之后,她都是在自己身边睡着的,顿了一下道: “我陪你一起。” 她把这一顿看在眼里,任由他把自己的外袍也解了下来裹在她身上,一路送回了她的寝间。他先去沐浴梳洗,而李令薇也做好了决定。 他们成婚已经过去那么久,也是时候圆房了。 事情的经过她先前已经原原本本告诉过他一遍了,如果言语解释无效,她能用的,只剩下这个办法,让他知道这具身体是清白的。 她并不觉得酸涩,圆房是迟早的事情,自从那次差点擦枪走火之后,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对于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她不想让他心里有一点点疙瘩。 谢霁清洗漱完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已经好好地躺在了被子里,他照常为她掖掖被角,却碰到一片滑腻。 再看看她脸上微微泛起的潮红,马上意识到了,锦被下的她未着寸缕。 他眼里有些意外,来不及说什么,两条玉臂就挂上了他的脖子,轻轻一拉,他就已经附身在她身上,两张脸对得极近,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他能闻到她身上浴后的香气,还有一双莹润娇艳的唇瓣就在眼前。 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她除了受到惊吓,几乎从没有这样主动过,更别说今日他们刚刚回长安,先是觐见再是夜宴,这时候应该很累要歇息了才是,如何会像这样做出求欢的姿态来?想到刚刚她还去书房那边寻自己,他更是觉得事情不对。 虽然呼吸加重眸色也深了,但没有随着她而进行什么动作。 李令薇也僵了一下,他没有继续,难道还要自己主动到底吗? 蓦然间看到了他隐约探究的神色,听见他问:“这是怎么了?” 底下的李令薇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烧,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盯着他修长脖颈上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了两下,面上有轻微的气息拂过。她横下心来闭上眼睛,一抬头就吻了上去。 只是他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只勉强让她碰到了唇边,堪堪让开。 她一下子恼羞成怒,重新躺回去,脸也扭到一边。 他仍然在上面,用轻柔但蛊惑的声音继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底下不吭声,只把脸扭向另一边,同时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谢霁清一下子觉得她有些可爱又好笑,整个人放松下来,又把她搂进怀里,用手揉揉她先前才洗干净的柔亮长发: “你说觉得我们错过了好长时间,可是现在这样,难道不是错过吗?告诉我,嗯?” 她被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 又想了想,才说:“先前在南武发生过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没有任何隐瞒。”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 “所以我至今仍然是完璧之身。” 他想明白了什么,脸上渐渐严肃起来:“你是担心永昌的话影响到了我?” “那是因为……你一路都很沉默,回来之后还直接去了书房……”她本来看他脸色还莫名有些底气不足,现在越说越觉得委屈了,“路上还会哄我入睡的,回来第一日就把我抛下了……” 他不禁失笑:“所以你就是觉得我如此表现,是受了永昌挑拨,又不好解释,只能投怀送抱来自证清白?” 怀里的人看他发笑更觉得心虚,乖乖点头。 “我从没有不信你过,所以你也信我好不好?” 她小声:“我一直都信你的。” 在南武的时候,就坚信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 “你都告诉我全部了,我自然信你,我从没有觉得你有任何不清不白之处,所以你也信我,我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所影响。” “这世上父母会先我们而去,往后若有子女,子女大了也会离巢而飞,只有夫妻才是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其他都是外人,我如何会因为外人而与最亲近的妻子起疑呢? 他低头轻蹭她的脸,“要对你的驸马信心,他可不是什么蠢笨之人。” 李令薇脸红了。 两个人静静拥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发丝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不分你我,他忽然又补上一句。 “方才忘记了,先前我真的是在想事情想走了神……” 榻上缱绻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显出他少见的一点傻气出来,她抿了抿唇:“想什么比我还重要?” 想板着脸吓他来着,结果自己没忍住先笑。 他也跟着笑了笑:“在想宫里的事。郭贵妃和永昌既然都已经知道得如此详细,可以肯定那背后之人是二皇子了。“ 这说的是正事,李令薇神色正起来。 “而且我觉得,郭贵妃和二皇子有些不对。”他接着说道,“宫里人多眼杂,当时我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所以一时想出神了,才忘了时间。” 她没在意这个,思绪已经被带回了含凉殿:“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贵妃有些奇怪,往日她在父皇最是会笑脸迎人的,如何会直接借醉酒告退呢?看起来倒像是存心想避开什么。” 避开什么? 李令薇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速溜走了,她没有抓住,再看一眼身边的谢霁清,他浑身的气息已然变了。 “只怕二皇子已经改为在宫里下手了。” 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惊了一下:“他、他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 咚咚咚。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外头必定有事才会有人上前来禀告。 果然是陶姑姑的声音:“殿下,宫中来了内侍,带了陛下的口谕来。“ 父皇口谕! 她镇定了一下,扬声道:“来人替我更衣。” 宫里的消息,还不知是好是坏,总要先见过这个内侍再说。谢霁清默不作声手脚麻利,很快把自己收拾好了,要陪着她一起听口谕。 第75章 翊宗之死 小夫妻二人收拾停当, 一位面白无须的内侍已经在前厅等了一阵。 看过去确实是父皇身边常伴的那一位,算得上是深受信任,今晚在含凉殿夜宴, 也是在他在左右伺候着。 他倒不敢对乐安公主拿大,他堆起笑脸:“扰了殿下与驸马安歇,实在是奴婢的不是, 只是陛下起了兴致,要召殿下入宫夜谈, 奴婢也只好走这一遭来请殿下入宫。” 谢霁清觉得有些不对。 翊宗分明在他们之前就喝醉了, 这才先回去歇了的, 眼下已是夜半, 怎得还专程吩咐人来唤自己进宫? 他们今日方才回到长安, 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先是入宫觐见再是夜宴, 怎会在出宫之后还要召她前去? 他主动道:“陛下可有提到,召殿下入宫所为何事?” “这奴婢哪能知道。” 内侍微微一笑, 递给他一个“您也懂”的眼神,“陛下心里在想什么, 哪是我们这等奴婢能揣度的。” “公公何时出宫的?陛下这时候会不会已经歇下了?” 谢霁清追问两句, 那内侍才又慢条斯理接着说了: “奴婢得了口谕一刻不敢耽搁就来了,定然是还没有的。况且陛下还召了平宁公主——瞧奴婢这张嘴, 还召了南武女国主也去,想来是有些事情要问您二位, 白日里人多眼杂的怕是不便。陛下宠爱殿下宫内谁人不知?驸马也无需多虑,奴婢会好生伺候殿下的。” 李令薇听到平宁也去,就放松了许多,有她在身边, 应当无碍,而且父皇自从遇刺性情就多疑,只对她俩要信任些,这也说的过去。 她宽慰他道:“许是父皇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谢霁清没有丝毫掉以轻心,越发觉得只怕宫里有什么猫腻。 不能让她进宫去涉险。 “劳烦公公稍待,本宫马上就随公公进宫。” 那内侍先前察言观色,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殿下了,还请殿下快些,莫要让陛下等得急了。” 李令薇起身回去,谢霁清盯了那个内侍一眼,也跟着她往后,面上有些凝重。 她去牵了他的手:“没事,平宁也要去的,我很快就回,你若是不放心……” “我陪你去。” 这? 她犹豫道:“父皇口谕是让我和平宁去。” 谢霁清镇定下来:“陛下若是要问南武之事,我也知之甚详,为何不能去?若是实在是不准我近前,我就在外头等你。” 如果是宫里出事,他们两个人在宫里,许是更有活动的余地。 这句话是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二皇子若是胆敢弑君父,须得有依仗才行,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他先前在书房已经把各方形势都理了一遍,大致上心里有了数。 她一口答应下来,那内侍也没多计较,那头可没说是只带一个,还是带一双,更何况还有跟前服侍的人,大不了到了殿前,再把那驸马拦下。 李令薇一路上都紧紧牵着他的手,方才还是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到头来,其实还是个需要人给勇气的小女子。 若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没有这些国仇家恨,大约就能简简单单做个不知愁的女儿家了吧? 可她大概也不会如此坚韧,如此令人心折。 所以在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站在背后为她支持。他一路上给了她许多力量,直到终于到了宫门前。 “驸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吧?”那内侍道。 谢霁清很平静:“自然是要送到陛下殿前为止。” 内侍被他一噎,虽然不想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来引人注目,还是做出好言相劝的样子来。 “驸马是外男,夜深了不好在宫闱内行走,不如就在宫门外等殿下吧。” 谢霁清遮掩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李令薇定定心神,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当即就要抽身迈步进去,只是袖口忽然被他牵住,回头看过去,他深邃的眼神里既有担忧也有信任: “万事小心。” 他低低道。 她展颜一笑,那是自然,她从小就在这宫里长大,还是有几分信心。 他们还有许多事没做完。 内侍没再吭声,引李令薇一起走入宫门,身后的一众身影渐渐淡去,他们走的却不是翊宗寝宫的方向。 “父皇在何处?” 李令薇忽然问道。 “瞧奴婢这记性,”内侍赔笑道,“陛下在御书房,因此殿下也是要去御书房那头。 “前面带路吧。” 谢霁清目送她娇小的身躯入内,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去马车上沉声吩咐道:“陶姑姑,你去告诉太妃一声,今夜恐怕有事。” 陶姑姑面色也很凝重:“是。” 陶姑姑身上还留着可以出入的令牌,方才他留了心眼让她跟了来,果然是跟对了。太妃需要养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惊动得好,可内侍可御林军把他拦在了外头,只剩下她一人前去,就让他悬起了心。 另外命人去寻平宁,若是平宁没有收到这样的口谕,希望她还能及时前去。 至于他自己,他还要去做一些事,希望还来得及。 - “殿下,前面就是御书房了,请殿下快进去吧。” 李令薇孤身一人入殿,见那内侍也不跟上来,扭头就问:”公公不进来吗?” “奴婢得了吩咐,就只送殿下到这里,您快进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他顺势关上殿门,她只觉得自己瞬间置身孤岛,四周都十分昏暗,一个伺候的也没有,仔细辨认才发现只在最内里深处点着一盏灯火。 看起来就像是父皇宴饮过后,又重新回到御书房来点了灯批奏折。 平宁呢?她还未到吗? 不对,父皇何时成了如此勤勉的人? 整个御书房内外,竟然静谧无声。她心里全是糟糕的预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父皇,毕竟身体里留着李氏皇族的血脉,那是她血浓于水的父亲。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上。 转过一面十二座折屏之后,果不其然,她见到了她的父皇。 翊宗闭着眼睛半靠在榻,面容平和,像是睡着了。 她心中一直有猜想,只是亲眼见到,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父皇?” 榻上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只手试探着去触翊宗的手,已经是凉的了,再探鼻息之后,这才彻底意识到这个事实。 从此往后,她连父亲也没有了。 李令薇如坠冰窟。 她从小没了母妃,心里难免渴求孺慕父皇,只是上辈子得不到父皇的关注,后来又意识到在父皇眼里,她这个女儿从来都无关紧要。 重活一世当然也有改变,她学会了不对父皇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他好像,又比从前待她好了许多,这当中也有那么一丝丝真心的父女之情。 她没料到自己会掉眼泪,只是克制不住,人还呆着,泪就涌了出来。 “陛下,臣妾回来——啊——!” 一道女声在她身后尖利惊叫起来,李令薇猛然间被惊醒,这样四下无人的场面,只剩自己和榻上已经归天的父皇,任谁见到她都是说不清的。 看衣着打扮,料定是个有品级的后妃,她认不清,只想先稳住再说。 这忽然出现的正是虞美人。 她急急退后两步躲开李令薇,大喊一声:“来人!乐安公主谋害陛下,速速拿下她!” 我?谋害父皇? 李令薇心里冰凉一片,自己晚了一步让她闹出了动静,而她不曾近看就料定父皇已经被自己谋害,分明是提前就已经知道的! 第76章 大逆不道 刷刷刷! 整队御林军盔甲齐备, 整齐划一迅速占据了御书房,直冲最里面的两个女人而来,每个人箭都已经搭在了弦上, 但箭尖确实对准了李令薇身前的虞美人。 她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围着本宫做什么?是她呀!是乐安公主谋害陛下本宫亲眼所见!” 李令薇直觉这一队御林护卫里为首的那个身形有些熟悉,下一秒就看到他们当中从后向前分出一条路来,正是平宁快步走来, 径直无视了挡在身前的虞美人,走到李令薇身边问她: “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 父皇他……殡天了。” 平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翊宗面容平静, 只是永远停止了呼吸。 两个人一起稍作沉默。 对旁人而言, 他是个耽于享乐的昏君, 是个半辈子都任意妄为的一国之君,有些人恨他, 有些人面上敬他心里唾弃他,也有些人只哄着他, 人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 但对于她们而言,他不仅是君, 更是父, 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血脉。 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们带着复杂心虚缅怀他,李令薇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事实:“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抹掉眼角犹自湿润的泪痕, 身后的虞美人还在不死心地叫嚷: “乐安公主大逆不道!平宁公主为何要如此对本宫……所以是二位公主殿下合谋,然后要灭我的口吗?” “吵死了, 给我堵上她的嘴。”平宁皱眉道。 一人听命上前,掏出一块白布团成一团的样子,虞美人惊呼:“不要过来!本宫是陛下亲封的美人!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呜——呜呜!” 平宁觉得,这些人怕不是想把她和乐安一起折在这里, 深夜借父皇之口宣召,好在她一直有所防备,从南武回来的二百禁军还跟在她身边,还有邵则带来的一部分。 发觉御书房这里情况不对,直接把埋伏在此处的人抢先料理了,这才能在那没人贼喊捉贼的时候及时赶到。 “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老老实实答我一句。” 虞美人已经狼狈跌坐在了地上,手被缚在身后,簪钗散乱。李令薇问她:“是不是郭贵妃指使你做的?” 口中的布团才被拿下来,她就开始拼命否认:“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嘴又被堵上了。 “呜…我真的不知道,今日宫中宴饮,听说陛下心情很好,召我来御书房伺候……” 平宁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吗?” 虞美人忽然明白过来,陛下已经死了,两位公主或许奈何不了贵妃,但收拾她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令薇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来。 这还是她先前问平宁要来的,用来亲手刺进苍苏心口的那一把。总觉得它代表着些什么,有着勇敢面对之类的意义,方才谢霁清在马车里暗中递给她,叮嘱她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又被这个男人料中了呢。 她因为想到谢霁清,所以眼神也温柔了起来,落在虞美人眼里就十分可怖了,总觉的她下一秒就要化身女罗刹,然后就看见平宁从她手上接过匕首,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还是快一点,直接在你脸上画朵花儿吧?还是你想要换一只眼睛?” 这样一朵莬丝花哪里承受得了这个,虞美人浑身颤抖:“呜呜……我说,我说,确实是是贵妃娘娘指使我的,但她没有告诉我那是毒药!” 李令薇和平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毫不意外,也没有心思替翊宗觉得悲哀,有这样的枕边人和儿子,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后悔。 “娘娘手里有我娘家的把柄,若是不听她的,不止我自己,只怕我全家都要没命!她说陛下今日一定会找我侍寝,叫我帮她一个小忙,把那药哄陛下喝了,我起初不敢,可她告诉我,那不是什么毒药,只会让陛下好好睡一觉罢了,好方便她做些自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然后陛下喝完没多久,就断了气……” 大约她自己精神也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程度,此刻全都吐出来了,抽抽噎噎道, “娘娘说她都安排好了,等两位公主一来,我只要跳出来指责你们要谋害陛下,自然会有人料理你们,事成之后我家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还觉得陛下最后也不会有事,反而会赞她忠心护君,没想到郭贵妃竟然会骗她。 难怪贵妃娘娘宴席上早早告退,就是为了避这一场嫌,自己的手干干净净,血都在别人身上,端得是好算计。 父皇一命归西,而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二皇子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就更不会有人计较他当初到底是如何和上一任南武国主勾结的了! 李令薇想到这里,只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郭贵妃指使虞美人的证据,生母德行有污行如此谋逆之事,至少也会在朝中掀起许多反对二皇子的声音吧? 先拦一拦,至少还有筹谋的机会! 只是郭贵妃既然胆大至此,只怕行事十分小心,果然她们在虞美人这里再问不出来什么,印象里连传信的宫人也是个脸生的,更不知去向。 “还有什么要说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娘娘说出了事自然要派人禀告她,她身为后宫之主,自当在紧要关头主持大局。”虞美人瑟瑟发抖道。 平宁主动说:“我身边的婢女有武艺在身,脸又生,让她去。”说罢吩咐下去。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 长乐宫。 郭贵妃直到夜深了还没有歇下,她脸上半分醉意也无,手握成拳紧紧捏着,神魂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她一跳。 怎么还没有消息? 嫁入皇家二十余年,她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是不愿意做出这样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决定的,在她看来,她亲生的二皇子已经毫无疑问可以继承大统了。 短命皇后虽然生了大皇子,但世人皆知他痴肥,难堪大任,陛下也不喜欢,剩下的儿子当中再论嫡长,那必定是她的二皇子。只要耐心等着陛下归天,顺理成章登上大位的就一定是他。 她压根没有把老三老四放在眼里过。 只是耐不住皇儿的请求,说那两姐妹在南武的动作差点坏了大事,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一向信得过皇儿,只好铤而走险。 夫妻二十余年,起初也是有过好时光的,只是后来陛下政事倦怠,倒是后宫日渐充盈,柔妃不就是那时候得脸的吗?靠着那张脸,着实让年轻时候的她嫉恨了几回,直到现在看到乐安都觉得心里有刺。 再后来她也想开了,男人,没有这个也会有下一个,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就不再多费什么心思了,只把精力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皇儿聪敏无需费心,只是永昌性子骄纵,什么都想要最好的。 为了孩子,只好对不起陛下了。 她思绪纷飞,贴身的嬷嬷悄悄靠过来: ”娘娘,事成了。” 郭贵妃惊醒过来,心被揪了一把:“成了……?” “是。”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稳住心神,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了:“那好,就让本宫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都闹到这里来了。” 只是此刻的御书房寂静无声,不见任何人,也丝毫没有郭贵妃想象当中的样子,她惊疑不定,只在最深处看见一盏莹莹灯火,本能地靠过去,见到的就是翊宗平静道好似睡着的面容。 第77章 二皇子 郭贵妃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她本就心虚,此刻忽然见到如何能不吓到魂飞魄散! 她几乎要站不稳了,贴身嬷嬷连忙扶住她:“娘娘, 陛下已是去了。” 是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宫中秘药,无色无味偏又药性极烈, 只需入口片刻,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只要虞美人听话照做, 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样忽然出现在眼前, 贵妃娘娘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导致她一下子没有想明白, 为何事已经做成了,却不见虞美人, 还有那两个碍眼的? 忽然间御书房烛火四起,照得四下如白昼一般分明, 平宁和李令薇款款而来。 “娘娘可是在寻我们?” 贵妃猛地转过身,眼前两个公主不应该已经被她安排的人料理了吗?虞美人呢? “本宫得陛下信任掌管六宫, 自然要对的起陛下信任, ”她及时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适才收到消息说御书房这里出了事, 这才匆匆而来,你们告诉本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令薇看着她演戏:“娘娘看不出来吗?父皇被人谋害,已经驾崩了。” 郭贵妃好似被她一点才忽然发现,面上是如遭雷击的样子,口中喃喃道:“陛下?” 作势就要扑上去哭:“陛下!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娘娘不是心里清楚吗?”平宁冷冷道,“好一招借刀杀人,就不要在此惺惺作态了吧!” 贵妃垂泪道:“你在说什么,本宫竟然不知道,这御书房什么时候竟然混进了歹人,真是愧对陛下信任!” 李令薇看不下去了:“娘娘就不要在我们面前白费眼泪了,等诸位后妃和宰相阁臣们齐至,再考虑如何辩白吧。” 郭贵妃心里凉了一下,她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召其他几位有分量的后妃了,一心要坐实乐安和平宁谋害陛下的事实,不料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很快德妃、惠妃、淑妃和袁昭仪几位娘娘也已经到了,她们正觉得有些莫名,先是被长乐宫的人叫来,路上又碰到了平宁的人。 李令薇当机立断,立刻宣布了翊宗的死讯: “请各位娘娘见证,父皇已经驾崩了!郭贵妃处心积虑谋害,证据确凿,其罪当诛!” 后妃们深夜里被召来此处,心里大半都清楚是出事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大。 翊宗毫无征兆地归西了。 养育了四皇子的德妃娘娘当场就痛哭失声,其他几位也各有各的震惊伤心。 郭贵妃在重重围困中向前一步:“本宫与陛下相伴二十余年,如何能做出这种事?” 她痛心疾首,几乎要落下泪来,越发引得两位妃嫔抽噎声大了。 “更何况,今夜筵席当中,本宫因醉酒提前离席,直到方才收到宫人禀告,知道御书房出事,方才来的。只是本宫到底来迟了……本宫到的时候,陛下已经……”然后捂住嘴不住流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心里想的是,皇儿怎得还没有来? 说到底这都是一群女人,皇儿若能及时赶到,凭他先前的谋划,就可以顺利掌管宫内,再连夜召来朝中重臣推举他继位,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太医令得了消息双股战战总算是来了,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颤抖着为翊宗做最后的看诊,一番动作后又拿出银针来试,在众目睽睽之下,银针插入案上陛下御用的九龙杯里,立时变黑了。 杯里有毒! 平宁问道:“可看得出是什么?” 太医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并无外伤,只有舌根、指尖隐约发黑,似是被入口之物引发毒性身亡……臣老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 贵妃怒斥:“要你何用!” 若是她掌控着局势,只怕立时就要打杀了太医作出泄愤的样子,那毒既然能被她拿来用,自然是任谁也无法看得出来它到底是什么的,意料之中罢了。 李令薇心知毒药上暂时是查不出什么了,开始当面和她对峙:“贵妃说收到宫人禀告,可否言明是哪一宫的人?是谁?” 郭贵妃看了她一眼:“本宫的事,许是还轮不到殿下来问。” 平宁:“是吗?那在洗清娘娘的嫌疑之前,请娘娘先去天牢吧,或者冷宫?” 郭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本宫身为后宫之主……” 李令薇:“后宫之主王皇后已经仙逝了。” “娘娘还是先说清楚吧。”德妃娘娘眼中含泪,“陛下去了,我们也只能指着娘娘了……” 这个心机妇人!郭贵妃心中痛骂,打量她不知道德妃安的什么心吗?四皇子年幼,轮到谁也轮不到她去当那个太后! 到底妥协了些:“是虞美人身边伺候的,究竟是哪一个本宫也记不清了……” 李令薇把已经吓破胆的虞美人拎出来,她跪倒在地连连否认:“臣妾没有派人去长乐宫!” 郭贵妃眼神都变得怨毒起来,看你做下的好事! 没想到她这样不堪用,坏了大事。她闭上眼睛歇了口气,心里有些绝望,二皇子就是在这时候到的。 “放肆!谁准你们如此对待一朝贵妃?” 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只有贵妃娘娘十分惊喜:“皇儿!” 平宁心头一跳,再看一眼外头,果然影影绰绰已经全部都换成了二皇子带来的人,这里原本是贵妃娘娘为了成事辟出来的一处空间,此时几乎要成了她们的绝境。 二皇子李羡走到贵妃身边,扫了一眼已经闭眼的翊宗,很快把激动的心情按捺下去,懒得跟这些人周旋,毕竟稍后还要面对朝中重臣:“我父皇才闭眼,你们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欺辱我母妃,是把我当什么?” 他微微弯了弯嘴角,并不把满室的女人们放在眼里。 李令薇被他如此表现激怒了:“李羡,父皇才殡天,谋害他的凶手正是你母亲郭贵妃,你竟如此心安理得,别忘了,你现在还不在那个位置上!” 李羡看了一眼她和平宁,早就知道他母妃的计划出了纰漏,但是不要紧,回头再来收拾她们也来得及 “各位稍安勿躁,不然我就当你们是想下去陪父皇了?” 他略带讥诮的话说得轻松,在后妃耳边听起来如同冷箭一般,有几个从未生养的身子抖了抖,她们可不想殉葬。 “娘娘们安心就是,方才我来之前,就已经安顿好了。先前给大哥寻了个好厨子,大哥方才吃了一顿宵夜已经歇下了,老三和老四也都乖乖的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只要他们不折腾,我自然会护他们平安。” 充满威胁的话才一出口,德妃娘娘就已经心慌了:“你,你把老四怎么了?” 李羡不以为意:“我方才不是说了?都乖乖在该在的地方,放心,有我的人在,不会有人能伤他们分毫。” “至于两位公主妹妹,”他看回平宁和李令薇,张狂一笑,“回头我们再来算那笔账。” 少了南武那条线,知道每个月要损失多少银子吗!有这笔钱,他可以做多少事,拉拢多少人了! 郭贵妃有儿子在身边,底气足了许多,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姿态,往后就该是当朝太后了,再也没有人能给她脸色看了。 平宁面色凝重,饶是她十分冷静也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如果让李羡如愿,她这个南武女国主还不知道能不能被大景所认,以他的手段,另外再扶个人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李令薇:“你来之前你家那位说过什么吗?” 李令薇摇摇头。 他虽然有预感宫中可能会出事,但还是让她进宫了,她心里有一股很强的预感,谢霁清在外头一定有动作。 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也不会坐看二皇子上位。 第78章 遗诏 李羡带着郭贵妃走了, 御书房被围得铁桶一般,几位后妃开始互相抱怨起来,言下之意, 是平白无故受了这场牵扯。 更有几个想到陛下已经死了,自己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由悲从中来嘤嘤哭泣。 德妃心慌惦记着四皇子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袁昭仪这才寻了个空到平宁身边来,母女倒也没什么多的话, 紧紧攥了攥手当做问候。这一别许久, 平宁已经成熟了许多, 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更强些, 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成阳的母妃淑妃娘娘轻轻靠近李令薇, 李令薇对她点点头:“成阳还好?” “我来前她还睡的好好的,凌霄宫里有人守着她。” 想必是淑妃最信任的人, 李令薇知道她一向把成阳看做心头肉。 淑妃没再接着她的话说那小小人儿,轻声道, “贵妃娘娘做事百密一疏,她找上虞美人的事倒也不是瞒过了所有人, 若是今日我们都能出得去, 倒是可以说说这件事。” 这是说她手里有贵妃指使虞美人谋害父皇的证据了?李令薇眸光一闪,这位淑妃娘娘以往从不沾惹任何一方, 生怕给自己的凌霄宫沾惹上什么麻烦事,看来是个心里什么都不明白的。 若是二皇子继位, 她们母女又没什么威胁,大可以等成阳开府后出宫去,若是真叫李令薇她们成了事,贵妃的那点子罪证, 就当是投名状了,至少看在成阳份上也不会难为她。 御书房里人人自危,倒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二人,李令薇慎重点头,相信她们最终都是可以出得去的。 但此时御书房又来一人吸引了李令薇的全部注意。“太妃!” 她快步迎上去,“怎么惊动了您过来。” 太妃由陶姑姑搀扶着,慈爱道:“驸马担心你在宫里吃亏,这不,巴巴地让陶姑姑来寻我出面照看你。” 李令薇心里一暖,嘴上娇嗔中不无埋怨:“这不是耽误您休息。” 她是怕太妃身子不好,万一遇到什么事真是后悔也来不及,太妃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太妃我什么阵仗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老婆子也算见多识广,来做做你的主心骨总是没问题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李令薇心里还是担心,外头不知道怎么样了,太妃进来容易,出去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你那个驸马是聪明人,他已经去寻了宰相,这会头疼的可是李羡。” 太妃倒是半点不愁,甚至还有些得意,“你真以为,你那个父皇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被这句话一下子点醒,是了,父皇从未立过太子,可不代表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是如此,膝下几位皇子犹豫不定,直到临终前才写下遗诏,传位于你父皇。”当然这中间没有少了推波助澜,她也有参与其中,不然后来的闲适生活是怎么换来的? “您是说,我父皇也有遗诏留下来?” “那是自然。” 那,父皇到底心里属意的是谁? 她一下子心沉到地底,似乎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遗诏在哪?太妃知道遗诏上究竟是谁的名字吗?” 太妃扫了一眼御书房其他众人,略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放心吧,等会就会有定论的。” 李令薇咬了咬唇,不明白太妃究竟有什么安排,她去跟平宁通了气,两人同在一条线上,也得让她知道才好。 果然她也有些惊讶,但马上想到了什么,闭口不言了。 - 另一边,原本志得意满的二皇子李羡此刻脸上阴云密布。 怎么会忽然冒出一道遗诏来! 他连夜把这些宰相阁臣们秘召进宫里来,就是通知他们父皇驾崩了,打着商议后事的幌子,给他们一个推自己为帝的机会。 当然这里面有他已经拉拢过来的人,说不上一呼百应,但也不应该有什么波折才对,没想到这位宰相陆柏生很快接受了父皇驾崩的事实,但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父皇虽未立太子,但他生前曾写了一份密旨,确立了继位人选! 没想到这位宰相大人,还是个谨遵父皇遗旨纯臣呐! 他向来自负,和翊宗只想玩乐的性子完全不同,若能继位,自然是不会容忍这样一位大权在握的宰相,势必要除掉他,以巩固自己的皇权。 陆柏生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从来没有被他拉拢过。 李羡咬紧压根:“陆大人,父皇若有旨意,为何我们竟一无所知?怕不是你为了反对我,伪造出来的吧?” 宰相陆柏生面上不起一丝波澜:“是不是伪造的,诸位大人一看便知。”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当中,谢霁清的清逸身影出现在门前,他身边的,正是手捧遗诏的秉笔太监! 秉笔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密匣,开启火漆,先是正面展开给所有人看了一眼,才拖长了声音道:“奉天承运,先帝诏曰,皇三子李裕端重敬慎,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守我大景国土,扩我大景国威……” 后头的字李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老三! 刚才他还怀着一丝侥幸,父皇最是看重自己,也向来对自己寄予厚望,再加上贵妃母亲,外家郭氏,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不是父皇心中的人选! 他心里是极端的怨恨,如果不是他的话,为何要一步步把自己的期望喂到这么大!他做了那么多事,全都成了无用功吗?! 李羡双眼通红,冲上去就要抢遗诏:“假的!一定是假的!” 一旁的谢霁清眼明手快立刻护住,退到安全位置,淡淡道:“各位大人方才都看到了,确实是陛下的笔迹无疑。” 翊宗性好舞乐,笔迹也如舞姿绮丽,一眼望去即知是真,只有李羡还不肯接受现实。 “假的!你们这些逆臣贼子!”李羡见抢不到遗诏,怒吼道,“谋朝篡位之辈!” 然后他怒极反笑。 “好,你们说是老三是吧,他和老大老四如今都在我手上,我今日便不顾骨肉同胞之情,把他们都除掉,我看你们还可以抬出谁来!” “裕儿见过诸位大人。” 一道清脆又稍显稚嫩在李羡背后响起,正是三皇子李裕。 李裕正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不高也还瘦着,但在这样的场面当中已经能看出两分稳重,他牵着谢霁清的手一同走进去,让李羡睚眦欲裂。 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出现的几员武将接连入内,武昭伯和邵则也在其中,李羡瞬间明白过来,大势已去。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他不服啊! 不服! 李羡疯了。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应该是我的,我才应该是皇帝!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我是皇帝,父皇最喜欢我了,我是新帝!” 李裕看看身边的谢霁清:“先生,皇兄癔症了吗?” 谢霁清耐心道:“有些人在大喜大悲精神极度受刺之下就会有这样的表现,三皇子无需害怕。” 李裕忽然有点同情他:“那不能让他到处乱走,伤人伤己就不好了,再寻个太医来好好诊治吧。” 谢霁清有赞赏之意:“三皇子仁善。” 已经疯疯癫癫的李羡被人带了下去,迎接他的是一辈子的圈禁,当然如果不能清醒过来,圈不圈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他拉拢的人也完全没有派上用场,此刻正胆寒着,小心翼翼地隐在大臣们之间,跟在宰相身后深深弯腰道: “恭迎三皇子继位!” 李裕却看向亲手把他带来这里的谢霁清:“先生?” 第79章 收尾 李裕被从重重围困的皇子所里带出来的时候, 并没有十分慌乱,在谢霁清表明身份之后,还十分礼貌地回应曾见过这位姐夫。 他出身尴尬, 生母不过是一位宫人,没有得力支持,因此在这宫里也常常被人刻意忽略。 大皇子是过世的皇后唯一血脉, 二皇子有个贵妃母亲,四皇子是德妃所出, 他虽然行三是皇子当中的一员, 但在许多时候都显得默默无闻。 不是没努力过, 但总有人捧高踩低, 他也就渐渐习惯了韬光养晦, 只把所有的善意和恶意一起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谢霁清却没有轻视他,一路都很平静地把当下的情形都告诉了他, 并不因为他年纪还小就试图告诉他应当怎么做,影响他的决定, 包括他提出的问题,也一一据实相告。 他自然心生信服。 “谢大人比授课的先生讲的更好, 我可以叫谢大人为先生吗?” 李裕忽然问道。 谢霁清:“三皇子若是不满意现在的授课先生, 往后其他大人们会另外寻一位合适的先生的。” 但李裕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直到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又叫了他一声: “先生?” 底下有人暗自腹诽:这谢翰林倒是不声不响地, 什么时候把三皇子都笼络住了? 谢霁清还是十分平静的样子,和其他人一样躬身道:“恭请三皇子继位。” 李裕这才放下心来, 顺水推舟接受了推举。 李令薇再次见到谢霁清的时候,风波已平。御书房里的各位后妃听说了是那个毫不起眼的三皇子继位,神色各异,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德妃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对此多加置喙。 这一夜过去,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淑妃给她递了个眼神,李令薇知道,这是说贵妃娘娘罪证的事。但她眼下已经无心去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有更重要的人出现在她眼里。 谢霁清来接她回去了。 他的身影再好认不过,在这厚重的宫墙重瓦层层深进之间,唯有他是忽然出现的一抹清白颜色。她忍不住开始微笑,直到那笑容越来越遮掩不住,他也就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宫里人多眼杂,她不好意思像之前一样放肆栽进他怀里,只轻巧地跟他并肩,袖子下的手被他悄悄牵住了。 “你来啦。” 他眼神十分缱绻:“嗯,接你回家。” 她眉眼弯弯:“好。” 两个人一起走出一段,四下无人,李令薇到底没忍住:“父皇真的留下了一份遗诏吗?” “有。” “遗诏上是谁的名字?” ……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又不是很肯定,只好跟他确认。谢霁清不打算说的,见她忽闪着眼睛十分好奇的样子,一下子促狭心起,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猜。” 她以为他真要告诉她呢! 柔软的唇蹭过她耳边,可恶,心又跳得厉害了。 忍不住扬起嘴角,忽然又想起来这还是在宫里,她赶快又板起脸,把自己那个念头深想下去,夫妻俩就有了相同的默契。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往后。 另一边,对宫里地形两眼一抹黑的邵则气喘吁吁的,总算寻到了平宁。 “殿下……啊国主,还好吗?” 他觉得自己身负重任,大老远地把人家送来了,说不定还顺路要再送回去的,总该确保人没事吧? 平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邵则马上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么一句。 只是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女国主又抬眼多看他一眼,让他心停跳了一瞬: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对? “宫内行走要注意仪容。” 平宁忽然靠近了一下,上下扫过他匆忙间跑乱的衣裳,邵则脸立刻涨的通红,说话都变得支支吾吾的。 “多、多谢国主提醒。” - 【当晚的太妃娘娘在去到御书房之前,先去了一趟宣政殿。 谢霁清在殿门前迎着她,还有她身边两个老太监。 梯子搭起,谢霁清亲自爬了上去,在殿门上高悬的“勤政亲贤”四字牌匾后,果然发现了一个密匣。 他内心也受到了震动,太妃说的是真的,陛下真有遗诏。 太妃娘娘被老太监搀扶着,目光深远,似乎看的不是眼前这个密匣,而是再往前的几十年时光。 “这父子二人倒是如出一辙。” 密旨被火漆封好,谢霁清只犹豫了一下,就果断打开来看,第一看就沉了心,这上头果然写的果然是二皇子。 可翊宗直到死前还不知道二皇子勾结南武的事,人又狠毒,如此心性,不堪为君。 他看向太妃有些踌躇,太妃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大景总归是由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谢霁清很快下定了决心,迅速在宣政殿内寻到了笔墨,在“二”当中添了一笔。太妃身边的老太监恭顺地接过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笔迹很快就不再新鲜,又重做了火漆封好,再次装进密匣。 “这是宫里经年的老人了,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我就开始护着他们,一个个都跟锯嘴葫芦似的。” 太妃这是让他放心, “劳您费心了。” “行了,后头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乐安。” 她才走出殿外,陶姑姑就迎奉上来:“太妃娘娘……”面上已经带了些焦急。殿下如今怎么样还不知道,太妃倒是先命人速速把驸马带到这里来,饶是心知有大事发生的陶姑姑也难免按捺不住。 “看你,这才没两年,倒不如从前稳重了。” 太妃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一颗心都扑在那丫头身上了?” 陶姑姑没有否认:“殿下宅心仁厚。”比宫里那些常见的虚情假意的主子好太多了,自打这一趟出门,就一日塞过一日的鲜活,连她这样在宫里蹉跎了一辈子的宫人都放开了不少。 “那依你看着,他们俩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这一趟回来,恐怕许久都不会再出远门了,乐安也身子也比从前长开了些,太妃琢磨着,倒是该把孩子的事提上议程。 “太妃,眼下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陶姑姑哭笑不得,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这太妃怎么也越来越像小孩了? 太妃:“那你就先把调养方子预备出来,帮她把身子养好了。” …… 陶姑姑由着太妃把臂,一道朝着御书房去。】 - 第二日昭告天下,翊宗驾崩于宁启二十一年,传位三皇子李裕,年号明延。 举国服丧。 因为新帝年纪尚小,生母也早就不在人世,所有人一起商量过后,再次请出了太妃娘娘坐镇后宫,承担养育年幼皇帝的职责,李令薇原本担心老太妃身体,见李裕十乆拾光分乖巧,认真把太妃当做长辈敬爱,还时常前去问候,也就放心了许多。 而太妃再次有人承欢膝下,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偶尔可见孩童心性,也慢慢相处出了许多真心。 二皇子被圈禁,淑妃信守承诺把郭贵妃的证据拿了出来,李令薇转头交给了太妃,只是转头就被永昌找上门来。 她红肿着眼睛,全然不见以往明艳又跋扈的样子: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母妃?” 80. [最新] 第80章 正文完结 永昌几乎要跪下来求她。 “如今你是长公主了, 新帝信任你,太妃又向来宠爱你,求求你帮我母妃说句话吧!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李令薇看着她:“不是我要如何,是她谋害了父皇。” 永昌脸色惨白,她被保护的太好, 心思又浅,是真的没想到母妃为了皇兄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也是她的父皇。 皇兄疯了, 郭家的爵位被削了个干净, 劳家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全变了, 哪怕她现在公主封号还未被收回, 心里的底气已经全没了。以前仗着自己的母亲是贵妃,可以往后呢, 又能仗着谁? 乐安被封了端敬长公主,连新帝见了她也是要恭敬三分的, 可自己这阵子奔波求情,惹了太妃恼怒, 一道懿旨直接就直接把自己拦在了宫门之外。 她茫然无措, 又不知道该去求谁,只好转头来找这个以前嫉恨的对象, 甚至想着跪下来求乐安也行,只要能把母妃换回来。 可是李令薇心里很清楚, 谋逆之罪放在前朝,可以诛九族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永昌颤抖着说。 能有什么办法?太妃娘娘一条白绫赐下,算是全了皇家体面,对外头说是贵妃娘娘太过悲伤, 追随陛下而去,但不准入皇陵。 像虞美人那样的也赏了她一杯毒酒,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宫里,无人在意。 实在是新帝年幼,众臣商议之后不愿让他这么早就背上手段狠辣的名声,还是以温和怀柔为主,如今的大景底子里已是千疮百孔,实在是经不起过多波折了。 但愿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休养生息,逐渐恢复过来,等到李裕真正有能力的时候,或许可以重现大景荣光。 打发走了浑浑噩噩的永昌,李令薇舒了一口气。 听说她现在日子过的不是太好,劳家想拿劳文远和永昌的婚事靠上二皇子失败,眼下自然也受到了许多影响,永昌原本的脾气摆在那里,深恨劳家无情无义,已经是差不多跟劳文远闹翻了,夫妻俩又回到了当初分居的日子。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贵妃一死,那些人回过味来,只怕她的日子会更难,即便不失封号,也不会再有人轻易靠近她这个前贵妃的女儿了。 “永昌来寻你做什么?” 忽然有一双可靠臂膀把李令薇拥入怀里,“惹得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只觉得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恨。” 谢霁清安慰她道:“从前得到的太多,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人就是如此。” 那么她就是从前失去的太多,如今到了该有收获的时候。 李令薇脸上微笑起来:“知道了,先生。” 他表情有些无奈。 李裕继位后坚持要称谢霁清为先生,他推辞不过,已经正式被新帝拜为帝师,不再去翰林院,而是每日去宫中为李裕讲学。 他学问扎实,讲得深入浅出,又从来不偏不倚不带立场,深受李裕信任。 宰相起初对这件事不做表态,后来大约是见谢霁清确实光风霁月,也就默认了,隐隐形成了新帝、宰相、帝师三方的局面。朝堂之上新帝十分尊重宰相意见,宫内如饥似渴地向帝师学习。 好在李裕虽然以前不显山不露水,但如今十分刻苦,人也聪明,学起来一日千里。 但这样的日子能过几年?伴君如伴虎啊。 谢霁清暂且收起这些心思,专心面对身前的她: “既然称我一声先生,那我总得教你点什么吧?” 她斜斜看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眼波横流,一时竟然妩媚极了,他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立刻吻上了那一双嫣红而柔软的唇瓣,肆意缠绵。 好一会李令薇才红着脸推开他,心虚地四周看了看,侍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走光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小声嗔道: “哪有你这样的先生。” 更不用说如今还在国丧中。 谢霁清看她羞涩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了。她身为公主还要为先帝服丧一年,想想就后悔,若是在那夜入宫之前圆了房,如今他也不会忍得如此辛苦。 有两次被她察觉,十分贴心地提议要分开睡,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再回房抱着她入眠。 两个人早已经习惯了靠在一起,彼此相拥,从前错过的许多时光,他们会拿往后一生来补上。 - 消息传回陈郡的时候,谢元理欣喜若狂。 没想到这个儿子终究还是成了帝师,不过不是二皇子,而是三皇子继位,那又什么关系?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是他的儿子,他谢氏子! 谢家果然要重振了吗! 他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逢人便说:“哈哈哈,我谢家要复起了!我儿子是帝师!” 白氏任由他发着酒疯,神情木木的,那又怎么样,总归不是她的儿子。 心里还是有一丝痛的,她亲生的儿子,大约是已经废了……书院也不去,书也不见他温,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任谁也不能让他踏出房门半步。 就当谢元理志得意满的时候,长安来的一封信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谢霁清在信上说的清楚,不准谢家任何一人借他的名声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来,否则他会亲自出手,再让天下人知道他与陈郡谢氏,再无半分关系。 谢元理蠢蠢欲动的心立刻被打了回去。 他再清楚不过,谢霁清真的能说到做到。果然没过多久,陈郡来了一位长安来的管家,自此在谢家老宅住下。 - 一年后。 “怎得又要喝这个。” 李令薇苦着脸接过陶姑姑亲手端过来的药膳汤,勉勉强强喝了一口,就放下来不愿再动。 陶姑姑哄着她::“殿下再用些吧,趁热喝完才好。” 这药膳汤并不苦,相反还十分好入口,只是李令薇对里头的药材太过敏感,一口就能尝出里头那点细微的味道来,因此十分不喜。 她自觉身子十分康健,哪里需要什么食补药补?但在这件事上,陶姑姑十分坚持,让人十分无奈。 “再喝一口。” 李令薇假装板起脸,叹了口气,又闭着眼睛喝了一口,还没吞下去就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几欲呕出来,侍女见她情形不对,连忙上前伺候,她到底是没忍住,刚刚喝的两口全吐掉了。 还觉得有点歉疚,到底是陶姑姑辛辛苦苦亲自下厨做的:“姑姑……” 话没说完,又是克制不住地呕了一下。 陶姑姑无奈,问过贴身的侍女:“殿下从前就对药材味道如此敏感吗?” 好像是没有。 从前生了病什么的,说喝药也就喝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连药膳都得蹙着眉头喝,李令薇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是积了食?这两日确实吃得多了些,打定主意到了晚间要少用膳。 只是晚间谢霁清回来一起,两人对坐着一边说话一边眉目传情,不知不觉间你来我往,到底是没克制住。 李令薇猛然惊觉,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腰身都要粗了?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谢霁清倒不觉得,他揽上妻子的纤腰,认为眼前人的容貌一如初见。 只有陶姑姑留了个心眼,想着再观察观察,若是不对就去请太医,没想到第二日午膳上了一道鱼汤,只是才上桌就被李令薇闻到了腥味,一下子又觉得反胃欲呕。 这下必须要请太医了,长公主府上下都紧张起来,等那位擅妇人科的太医来细细看过,脉如走珠,竟然是真的有孕在身了! 陶姑姑一下子高兴起来,可高兴完了就是担心,殿下胃口倒是还有,只是味觉比从前敏锐了不少,反应自然也大,只怕往后在吃食上要再仔细万分,这小主子怕是个挑食的,幸亏托生在了咱们公主府!太妃还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李令薇不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小主子身上,此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就要有孩子了…… 是她和霁清的孩子。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现在还是一片平坦,很快就要有一个孩子在这里孕育,然后一天天长大,渐渐会哭会闹会跑会跳,还会叫父亲母亲。 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这样一天。 她眼里蓄出晶莹泪珠,接着从眼角滑落,陶姑姑唬了一跳:“殿下,这是喜事呀!可不能哭,要伤眼睛的。“ 对,是喜事。李令薇连忙抹掉,听陶姑姑一连串讲了许多吉祥话,终于破涕为笑了。 等谢霁清总算从宫里回来,只觉得府里上下气氛都与平常不同,显得喜气洋洋的,再见到期期艾艾迎上来的李令薇,心里就有点了猜想。 “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她点点头。 “你要当爹了。” !!! 饶是心里有了猜想,此时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如同在梦里一般,随即跳起来问:“太医呢?太医怎么说?你身子可还好?不行,府里只有这几个老人恐怕不够,再寻些稳妥的来!” “不然我去宫里问太妃要几个医女,随身伺候着!” “府里的药材呢!管家?” 李令薇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明显紧张起来的自家驸马,心里柔成一片,牵上了他的手。 “哪就有那么娇气了?” 他稍微冷静了一点,马上又觉得忍不住:“不行,头一个孩子,不能让你受苦。” 她硬是拉着他起腻,他也不敢胡乱挣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到她哪里。 “陶姑姑会看着办的,你说,这会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喜欢。” 李令薇靠在他肩上,周身都被温柔笼盖,谢霁清目光灼热低下头来看她,如珠似宝。 他从前远远望着她的时候就想过,何日长歌怀采薇? 从他站在她面前开始,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