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姐一起流浪的日子gl 作者:佛婴 文案 初次见面,是在荒凉的昆仑山。 一睁眼,十玉只瞧见了师姐英气妖冶的脸庞,那颗附着在眼角的朱砂痣,十玉盯着看了好久。 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穿越过来背锅的—— 宗门被陷害,父母双亡,一夜之间只剩一个大师姐白秦带着十玉颠沛流离,四处躲避仇家追杀。 大陆风云变幻,势力盘根错节,要如何洗刷耻辱,复兴宗门? 人心诡谲善变,少年懵懂混沌,该怎样改变拧巴,坦诚相待? “我无法描述对你的感情,可我明确地知道,那不是友情,不是亲情,不是最终的妥协,不是单纯的习惯。” “或许有一天,我会肯定地说那是爱情。” 坦荡勇敢小师妹&拧巴心机大师姐 (偷偷提一嘴,“少年”可以指十几岁的女孩子的。我感觉改成“少女”就没那味儿了。) (如果没有急事,基本日更。)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秦,十玉 ┃ 配角:元红袖等人 ┃ 其它:百合,奇幻 一句话简介:自第一眼起,你就是我的朱砂痣。 立意:正义必胜 第一章 醒来 昆仑山脉一带本就人烟稀少,即使在年关,也只是在日暮之时自山脚下的盆地传来几声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之后,万物再次陷入冬日的死寂之中。 此时自山上一处洞穴里,一道幽幽的叹息声便显得十分清晰。 “以前这时候,师父师娘该召集咱们一起包饺子了吧……” 声音如青烟一般消融在寒冷的空气里,白秦面带疲惫和忧虑,垂眸盯着身边的小师妹十玉。 几分惊讶和狂喜骤然涌上那双有些木然的眼,白秦看到十玉眼皮轻轻抖了抖,鸦羽似的睫毛一扇,一双明眸徐徐睁开。 “好困,我不想考试——”十玉的硬生生地停下了要说的话,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在家中柔软的小床上,却在一个山洞里。 “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白秦一把拉起十玉的小手,面上担忧之色稍有缓减。 “……头疼的厉害……” 纷繁复杂的信息如潮水般涌进十玉的脑袋,她顾不得理会身旁的女孩,双手捂头靠在洞壁上。 冰凉之意顺着后背直达全身,十玉猛然打了个寒噤,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片刻之后,她终于从那些信息里勉强得知了一些关于现在的情况。 十玉是昆仑派掌门夫妇的独女,十四岁。面前的白秦是昆仑派大弟子。 三天前昆仑派因为一条狄云鞭,惨遭西南云宗的灭门,掌门夫妇拼尽全力才保全了白秦和十玉,十玉在逃跑过程中不支昏迷…… “这算什么啊!”十玉一声哀嚎,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捂住了嘴。 白秦将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小点声,云宗的人还在漫山遍野地搜寻咱们。” 借着暮光,十玉这才看清了面前的这位便宜大师姐,她有一双颇为妖冶的桃花眼,眉毛却很英气,这种本不协调的组合在她脸上却很好看。左眼尾附着一粒红色的痣,似有勾魂摄魄的能力般,十玉盯着看了好久,愣着神点点头。 见她这模样,白秦以为自己的举止太过于突然,吓到了师妹,忙讪讪地松手。 十玉长舒一口气,也不敢再高声痛骂,转在心里嘀咕起来。 “我这算是最惨的穿越了吧,刚来就这么大的烂摊子要收拾。父母没了,宗门没了,只剩下个美貌的大师姐相依为命……”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还不如高中天天考试呢!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十玉细细吸收了那些继承而来的记忆,虽说她并不是原主,但谁知道昆仑派的小师妹已暗地里换了内芯? 云宗的人定会追杀她们,至死方休。 这份屠宗灭门,杀害双亲的血海深仇,十玉也必须背负起来。 她可不想刚来这个世界就说再见啊! “在想什么?” 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十玉抬头,是白秦握住了她的手。 “云宗……很强吗?”十玉低声问道。 在记忆中,年仅十五岁的大师姐经常离开昆仑山游历,见多识广。相比之下,十玉从未踏足江湖,不知其险恶。 “云宗在大陆西南方向,和咱们之间隔着绵延无尽的两支山脉;底蕴深厚,实力很强。” 看了一眼十玉,白秦捏了捏后者的手,“在那之前,咱们可要韬光养晦啊。” “嗯。” 反握住白秦的手,一阵庆幸自十玉心底升起。 幸好,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白秦陪着她。 人的接受能力是很奇怪的。当你在安稳的环境中俯视逆境时,你会觉得难以接受。可是当你真正身处逆境,退无可退时,接受就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歪着头即将陷入困倦的那一刻,十玉在心里这样想。 …… “师妹,师妹!”十玉自昏梦中惊醒,白秦正推搡着她,一贯冷静的声音里夹杂着又惊又怒的情绪劈头而来。 “嘿嘿,可让老子好找,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 十玉一惊,洞口传来几声粗犷的叫骂,原是几个身着蓝袍的人堵在门口,其胸口皆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彩云。 是云宗的人! 白秦心下叫苦,这洞穴当时给她们绝佳的藏身之所,逃过了云宗的追杀。本想着云宗的人已经走远,等几天再离开,却没想到他们如此不依不饶,居然又折身回来了! 此刻这藏身之所却变成了一个天然巨网,她们二人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便要被瓮中捉鳖了! 二人都飞速盘算脱身之法,那几个蓝袍人又奸笑道:“你们是要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等小爷瓮中捉鳖?” 见他们不着急动手,似要再口嗨几句羞辱昆仑派,白秦假意与其争辩道:“如今我昆仑已经只剩下我和师妹二人,怎的你们还要赶尽杀绝?” 那云宗人也不担心她二人逃跑,狂笑道:“昆仑的人都惯会偷鸡摸狗,我横云山的狄云鞭不是被你们盗走了?赶尽杀绝也不为过!” 手腕忽然一阵发热,十玉感到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怒道:“放你*狗屁,是那狄云鞭自己选择了我,如何就变成了偷盗?” “嘿嘿,就是你这小女娃偷走了狄云鞭,还在狡辩!我云宗长老为了收服狄云鞭耗费了无数心血,你一来就变成了你的,怎会有这般便宜事?” “你们已是插翅难逃,赶紧将狄云鞭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不然——” “还废什么话,赶紧拿下回去复命,老子在这荒山野岭冻了许久,早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化为一道蓝色光影飞掠而来,却绕过了挡在前头的白秦,直冲十玉而来! 十玉瞳孔骤缩,她记忆中虽有原主学过的一招一式,但如今已是避无可避,只能闭眼等死。 “唉,小丫头这么不中用呀!”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一个清脆幼稚的童声忽然响起,口气却老气横秋。 十玉睁眼,那刚才扑过来的云宗弟子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白秦正瞪大了眼看着她—— 的肩膀。 “人家在这里,小丫头往哪里看呢?” 一只浑身雪白的生物站在十玉的肩头,正不满地用爪子拍打十玉的脸颊。 “好宽好长的耳朵!”十玉和白秦异口同声。 相对那脸盆大小的身躯,那对耳朵确实是大了点。 “你们——看剑!” 那几个满怀信心地等着瓮中捉鳖的云宗弟子眼睁睁看着师兄突然间被秒,气得要吐血,瞬间一拥而上。 他们可不相信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可以救得了白秦十玉第二次! 白秦十玉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剑,只等着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咻”一声,那只小崽子早已先她二人一步冲了出去,身形飞舞间带起无数道强劲锋利的气流,任何人在其面前,都只得暂避锋芒。 云宗人已发现不对劲,正要退开,却又惊又怒地发现十玉已迅速地反应过来,早已等在那里。 狭窄的洞口,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处。 只要他们退一个,十玉便是杀一个! 此时进退维谷,云宗众弟子怎甘心束手等死? 他们已经见识到了那小崽子的厉害,相比之下十玉便好对付得多。因此竟全部朝十玉拥来。 “真是好大的胆量!” 十玉冷哼一声,手起剑落,来一个便斩杀一个,没带半分犹豫。 早在下定决心背负起师门血债,接受接下来的颠沛流离的时候,她便坚定地建立起了活下去的决心——如果有人要阻止,那么手上沾点血腥又如何? 这云宗先是借着歪理,屠灭她昆仑满门,其后又对她们两个弱女子赶尽杀绝,没有半分一个江湖大宗门该有的气度和仁慈之心。 这样的宗门弟子,杀了也是为江湖除害! 数道惨叫骤响又急停,除去多了弥漫在这一小片荒山的血腥气息,和先前别无二致。 白秦上前拉起十玉的手,深深地看了这个小师妹一眼,眼神中闪烁着一些东西,想了想,还是将疑惑尽数沉下心,道:“快走,此处血腥味太浓,怕是会引来一些野兽。” 十玉垂眸答应一声,任由白秦拉着她脚不点地地往山下飞奔而去。 以前的小师妹是这样冷酷果断的性子吗?白秦想。虽然不习惯,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十玉。以后二人的日子注定艰辛,若是十玉能够成长一点,自然会好很多。 …… 一路上平安无事,眼看远处稀疏有微弱的灯火,师姐妹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携着十玉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白秦整整衣衫,上前敲门。 “谁呀?”一老妇人端着油灯开了门。 见到白秦,她先是一愣,面上显出犹豫之色,踌躇一会,还是引二人进了屋。 这是一个独居的老寡妇,家中十分简陋。老太婆安排她们在床榻上坐下,又将晚饭剩下的饭菜热了端来。 十玉和白秦已经是三天不得饭吃,此刻那简陋之极的白菜帮子和烙饼也觉得美味,正沉默地咀嚼,那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两位女侠可是昆仑派弟子?” 第二章 下山 白秦猛然呆了一呆,看着正专心吃饭的十玉,点点头道: “阿婆怎么问起这个?” 老妇明显松了口气,答道:“我昨日正巧捡了个姑娘,她说要上昆仑派送信来着,我原是打算明天替她跑一趟昆仑山,可巧就遇见了你们……” “她在哪?” 白秦和十玉异口同声,倒把自己和对方都整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相视一笑,彼此所想顿时心照不宣。 一来昆仑派太过偏远,灭门发生得太过于突然,想必江湖上还未传开消息;再者昆仑山险峻,山脚下的居民无事并不会上山,三天前那场惨烈的战斗并未被他们注意到。 若是那姑娘是昆仑派故交,那最好不过;若是云宗或别的不怀好意的人,那现在就是先发制人的好时机。 “元红袖?!你怎么在这里?” 待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楚躺在偏房的人后,白秦难以置信地轻声道。 随后她语气里的惊喜就变成了愤怒,“是云宗的人打伤了你?” 床上的元红袖神色萎靡,一改昔日的活泼灵动,胸口一个碗口大的黑块触目惊心。 她点点头,挣扎了一番,发现还是坐不起身后,又仰倒在床上。 白秦忙赶上去,扶着元红袖起身,问道:“如今昆仑派已经灭在云宗门下,你来这里干什么?” 闻言,元红袖剧烈地喘息起来,咳嗽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嗓音中已然带上哭腔:“白师姐,都怪我来得太晚了……爹娘不久前听说十玉师妹得到了横云山脉的狄云鞭,便派我前来昆仑,一为道贺,顺便提醒你们小心云宗的报复;二来请你们去元家堡吃酒……” 话说到一半,元红袖又咳嗽起来,白秦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忙喂给她些热水。 十玉在一旁插不上话,早就随着老妇回到先前的房间歇下。 按照元红袖所说,那么接下来她们也算是有了个目的地唐家堡,暂时不用盲目地四处流浪了。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传说狄云鞭是上古神器,能提升修炼速度;危急之时随心而动周全护主;若是完全驾驭,能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实力…… 这类神器定然具备自己的灵智,能不能驾驭全靠机缘。 那天在横云山脉人山人海,其中不乏各大门派的精英,十玉想不明白为什么它偏偏看中了自己? 昨天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白毛长耳朵生物,应该就是狄云鞭的灵智所化,可是在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后,十玉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别说危急时刻随心而动了…… 果然,传说是真的不靠谱! “小丫头居然背地里说我坏话?” 正郁闷间,那狄云鞭的灵智居然一闪,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半空。 “你你你怎么知道?”十玉吓了一跳,忽然想起身旁的老妇已经鼾声如雷,又放低了音量道,“你一定是狄云鞭的灵智所化吧。” “哼,你想什么我可是都知道的,别忘了狄云鞭和你的灵识缠绕在一起!” 十玉若有所思,旋即展颜一笑,道:“既如此,总不能一直叫你鞭灵,姐姐给你起个名。看你这白毛,这大耳朵,就叫白迩尔好了!” “这是什么名字?你起名好随便啊!”白迩尔不满地吐槽。 “你才说,狄云鞭和我的灵识是缠绕在一起的,可我怎么召唤不出来它呢?” “你修为越高,狄云鞭的威力就会越高。”白迩尔说,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你现在修为太低了,灵识还不如我,当然召唤不出我来咯!” “**!”终是按捺下想口吐芬芳的冲动,十玉郁闷道,“我这么辣鸡,你之前看上我哪一点而了?” 白迩尔不假思索,随意回答道:“当然是看你可爱善良啊!” 十玉:“?没了?” “那些家伙要是把我捉去,人家可是上古神器,以他们那资质,肯定不会用,说不定要用来祭炼什么辣鸡法宝呢!” 十玉惊道:“嘶,这么暴殄天物?用上古神器来祭炼法宝?!” 白迩尔点头赞同,“人家这么可爱,你可得好好保护人家!” 十玉彻底无语了。 白秦因为考虑接下来的出路,皆担心元红袖伤势,一夜没怎么睡好。 元红袖因为白秦给用了特有的金疮药,伤势好得飞快,第二天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因为着急将昆仑派的消息送回元家堡,三人一早便出发了。 十玉并不了解大陆上各势力的分布情况,一路上无聊,便问白秦和元红袖:“元家堡和云宗谁更厉害啊?” 白秦眼眸幽深,笑道:“云宗在大陆西南方算是一方巨擘,元家堡是大陆南部元,林,唐,王,白四大家之首,这两方势力并未明面上动过手,我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些。” “白家?和大师姐你一个姓啊,你们之间会不会——” 白秦眸子一黯,幽幽地答:“巧合罢了。” 元红袖也颇为无聊,加入话题:“南方就这几个势力声名在外。真要说起来,大陆北部才是真正的盘龙卧虎呢!光是名声很臭的青龙门,就能甩那狗屁云宗十条街!” 十玉眼神一亮,心想可不可以设计一下,让云宗得罪青龙门,来个借刀杀人…… “嘿,青龙门是什么臭鱼烂虾,依我看——”白迩尔突然窜了出来,语出惊人。 眼看着元红袖小脸“刷”一下白了,十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它的嘴,防止祸从口出,讪笑道:“这货叫白迩尔,脑子不太好使,红袖师姐你别介意啊。” 白秦笑道:“你什么时候给它起了个这么个名字?正好和我同姓,不如我就当这小家伙干妈……” “呜——”白迩尔好不容易挣开十玉,听白秦这么说,自是开心,跳上白秦肩头,撒娇起来。 十玉脸都黑了。 儿大不中留呀,她想。 …… 昆仑山在大陆西北,赶往唐家堡路途遥远,白秦几人不敢经过云宗地界,特意绕道从北部经过,即便一路御剑飞行,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这一日三人见下方是一片密林,便落地略作休整。 白秦和元红袖出去找水和食物,十玉在原地生火。 她将周围的枯树枝拢作一堆,苦哈哈地开始钻木取火。钻得手都麻了,才看到木头生出一丝可忽略不计的青烟,十玉和那木头较上了劲,一边发狠地钻木,一边痛骂原主不学无术,导致现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火球术她都不会! 正骂得起劲,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十玉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和心里的谩骂,凝神细听,却又没有了。 或许是幻听?十玉留了个心眼,正准备生火的时候,那声音再次传来,十玉早有准备,立刻辨明了方向,追了过去。 眼前的情景让她心胆俱裂! 一个胁下生着双翼的黄发老人,自其腹部生出一双三四米长的管道,接在一只红色天凰的身体上,疯狂吸取它的血液! 那沉重的呼吸声,便是眼前这不人不鬼的老家伙所发出,似乎是受了重伤,正在吸取天凰能量进行修复。 周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 十玉抬手捂住了嘴,以免自己发出声来。 三个蓝袍人影自空中落下,立刻便跪在一边,恭敬地齐声跪拜:“副宗主!” 蓝袍人胸前的七彩云纹刺绣像一簇火苗,刺进了十玉的瞳孔。 是云宗的王八蛋! 她再也没心情看下去,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白秦和元红袖早就回来,已经生好了火,将打猎得到的兔子烤上了。 看到十玉,二人齐齐招手:“师妹,跑哪里躲懒去啦!来吃饭了。” 十玉的回答却让二人呆了一呆:“咱们快走,云宗的人在附近!” “哐当”两声,白秦和元红袖几乎同时抽出剑来,“他们有几个人?” 二人所想皆是一样,如今和云宗已是死敌,这又是在大陆北部,可不是他云宗的地盘,区区几个云宗败类,她们还是不怕的。 “三个。”十玉顿了顿,补充说,“还有一个不是人的老怪物,连天凰那样的神兽都沦为补品了。” 白秦和元红袖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不甘。当下狠狠一咬牙,白秦道:“走!” 出了这片山脉,再向南行,两天之内便可到达元家堡。 因担心夜长梦多,三人接下来再也没有落地休息,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这天黄昏之时,抵达了永州城。 元红袖领着白秦十玉,在一处巍峨高耸的楼宇前停下来。 约二人高的牌匾上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元家堡。 “这便是元家堡前楼了,白师姐,十玉小师妹,走吧。” 见终于到家,元红袖总算是松了口气。可白秦和十玉却始终郁郁不乐。 自从那天不甘心地离开北部森林之后,白秦就陷入了低沉之中。 连日的奔波劳累,云宗的穷追不舍,如今终于可以放下暂歇一时,可关于昆仑派的记忆却来势汹汹。 这是她这十五年来过的最凄凉的一个春节。 第三章 吃醋 尤其在感受到元家堡春节期间祥和热闹的气氛之后,白秦更加怀念曾经在昆仑派的日子。 这郁闷的原因在十玉那里又不一样。她虽然有之前原主的记忆,可并不能光凭一段往事记忆便感同身受。她苦恼的是自己始终无法随时随地地召唤白迩尔,狄云鞭似乎并不认同她这个主人,只是把她当作寄生的宿主。 “唉——”在想了一会儿之后,十玉听见了白秦的第不知道多少声叹息。 “师姐。”走到白秦身边,十玉右手搭上白秦左肩,轻唤一声。 记忆里的白秦师姐对待她们昆仑弟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好,原主对她的印象除了善良温和之外,并无其他。这几日十玉却发现她这个大师姐,其实心机城府颇深,严肃阴沉的时刻常有,十玉很难猜到白秦在想什么。 正在犹豫该不该问,却听白秦再次轻叹一声,仰头看十玉:“你可还记得去年和师父师娘一起过除夕,放烟花的时候?” 一幅温馨热闹的情景在立即浮现在脑海里,十玉抿嘴点头。 原来师姐是想家了啊。 白秦并不期望十玉能说么,她接着道:“那天师父对我说,明年你便满十四岁,要我带着你一块下山历练。当时我还不情愿,嫌弃你这个小师妹有些呆头呆脑,可是现在……” 她牵起唇角一笑,颇有些欣慰之感在里头,“不提这些。那天在山上,你堵在洞口将找来的云宗人挨个杀了的样子,师姐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你这样,很好。” 师父师娘临死前千万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师妹,现在看来,或许这个师妹比自己还成熟些。 十玉想说:“大师姐为了保护我,总是不顾危险地冲在前面,我会赶紧长大,不会让大师姐失望的!” 可她张了张口,竟紧张得说不出来,十玉咽了咽口水,突然发现发自己已经错过了表达的最佳时刻。 什么都不必说了。 气氛正有些古怪又凄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火红的人影便闯了进来,一串清脆的嗓音打破了二人间的凝固。 “白师姐,十玉师妹,我爹娘她们回来啦,让你们快去找他们!” 元红袖伤势早好了,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催着白秦二人换了衣裳,便领着她们往元彬处去。 “元伯伯!”见到师父故人,白秦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 “小白秦小十玉,都长这么大啦!”元彬一早便收到元红袖传信,已经知道了昆仑派的事,如今见往昔偌大的昆仑,只剩下两个小小孤女,也是心酸,只得故作开朗。 为转移话题,元彬问道:“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若是没有,你二人便住在我元家堡。” 白秦看了一眼十玉,见她紧抿着唇,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回道:“若是我们住在了这里,那云宗……” 元彬摆摆手,沉声道:“你二人尽管住下便是。那云宗的人即便是知道你们在这里,要来我元家堡撒野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元红袖笑着拉起白秦的手,笑道:“正是我爹爹这话。那云宗好好躲在西南倒也算了,要是敢来咱们元家堡,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 开了年,元家堡上下却比之前更加热闹了。 元红袖早就告诉过十玉和白秦,五大家族三年一度的演武比试,就在四月初,今年定在元家堡。 元彬之前特意问过白秦和十玉,愿不愿意做元家堡的记名弟子,这样对于她二人隐藏行踪也方便,但白秦已下决心誓要复兴光大昆仑,便婉言谢绝了元彬好意。 十玉自是跟着师姐一处,也就这么住在元家堡,一应待遇皆和元红袖一般。 但是这样的话,那五大家族的比试便和师姐妹二人无关了。 白秦是昆仑大弟子,这种比试她见得太多;十玉自知学艺不精,恐上场接不下五大家族精英的一招半式,二人倒是对这比试都没兴趣。 元红袖却是早已摩拳擦掌,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了。 她今年也才十四岁,比十玉大了几个月,刚好到参加比试的年纪,心里自然激动憧憬。 这一日,元红袖兴冲冲地来找白秦,约她同去游玩。 元红袖和白秦昔日常常有往来,比起和十玉的关系要好得多,十玉平日很少说小女生之间打打闹闹的玩笑话,因此显得沉闷无聊,加上白迩尔常拆元红袖的台,两人关系一直很微妙。 元红袖没约十玉,十玉本也不想同去。但她很担心白秦在外被云宗盯上,便提出要同去。 元红袖是真没想到十玉这时候要来横插一脚,调侃道:“你个闷葫芦今儿怎么要出门了?莫不是因为白师姐吃我的醋咯!” 元红袖说话一向如此神经,十玉早料到她调侃自己一通,却不想心事被说中,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否认道:“红袖师姐总是口无遮拦,我只是担心你们。” “你是担心我抢走了你的大师姐!”元红袖嘿嘿一笑,虽是调侃的语气,十玉却听出了很浓的挑衅意味。 十玉不欲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多费口舌,飞快回答:“对啊,你说是就是吧。” 白秦看她明显中气不足的模样,心中奇怪起来。 这丫头在心虚什么? 我居然在吃醋?我吃哪门子醋?十玉懊恼地想。 三人同行,白秦和元红袖手挽手并排而行,十玉慢吞吞跟在后面。 自从她刚才被道破心事,这街上的一切吃喝玩乐对十玉来说就已经索然无味了。 “师妹,你很喜欢的冰糖橘子。”白秦在冰糖葫芦的小摊处买了一根,朝十玉道。 “谢谢师姐。”十玉木然地接过糖葫芦,一边食不知味,一边跟上前面二人。 天光渐暗,华灯初上。元红袖兴致不减,提议去秦淮河上看花灯。 白秦不想扫兴,也没拒绝。 秦淮河早已灯火璀璨,丝竹管弦,莺歌曼舞。 十玉头一次来到这般所在,早就看得眼花缭乱,心里那浓浓的醋意和懊恼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秦看自家师妹的模样,打趣道:“却说那小尼姑初入风月场,脂粉灯火皆花了眼……” 十玉回身笑道:“呸,师姐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正各自取笑,忽听元红袖惊呼一声:“你们看那边!” 元红袖一贯爱咋咋呼呼,白秦十玉也都习惯了,漫不经心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笑容凝固在脸上。 “云宗可真是阴魂不散啊,爪牙都伸到南部来了吗?”十玉捏紧了拳头,低声说。 似是感应到了三人的目光,那五个戴着云宗徽章的弟子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他们发现咱们了。”元红袖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那五个弟子都很年轻,修为应该不高,咱们若是就这么回元家堡,说不定还会引狼入室,不如……”白秦看了十玉一眼,轻声道。 “走。” 定了主意,三人便假意装作下楼离开。 十玉留了心眼,低声道:“他们果然跟上来了。” 白秦眉间冷意更盛,这可怪不得她们了,是云宗的人自己要跟上来找死。 三人越走越偏,及至出了城门,走进一片荒地时,元红袖大声嚷道:“呀,白师姐,怎么办,咱们好像迷路了。” 只听几声冷笑,那五个云宗弟子果然现身出来,“既然迷路了,那小爷就发发善心,送几位回家好了。” 白秦等人定睛看去,那领头的身材高大,仪表不凡,倒是个好人才。 “如此倒要麻烦几位爷了。”冷冷抛出一句话,元红袖一马当先,手中赫然出现一双短刀,冲了上去。 十玉尝试了一下召唤白迩尔,却感应不到一点信息。见白秦已经跟上,她也冲进了大乱斗。 三人很快发现,除了那个领头的,剩下四个都是草包。 在轻松撂倒四个后,那领头的见形势不妙,怒道:“你们胆敢窥视我云宗人的行踪,这次便饶了你们。快滚吧。” “你还搁这装……”元红袖正要耻笑他,白秦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她早已看出这人身份不低,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 假意后退一步,似有妥协之意,白秦沉声道:“你是云宗什么人?” “云宗少宗主云天!”云天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威胁居然奏了效,又开始自信起来。 “不错不错,果然云宗上下都是那等恃强凌弱的废物。今日正好杀个少宗主,让你们宗主也常常失去亲人的滋味。”十玉嘿嘿一笑,眼神中杀意更浓。 “你们——嘿!”云天气急,却是冷笑一声,双手迅速交叉变换,结出个古怪的印来。 白秦心里一阵不妙,但见那云天陡然间气息增强了不少,伴随“嗤嗤”之声,其全身血肉暴涨,肌肉撕裂衣衫,肋下竟然生出了一对红色羽翼! 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惊肉跳。三人自知今日不一定能善了了,先下手为强,一拥而上。 云天哈哈一笑,肋下红翼一扇便掀起强烈的劲风,将三人的剑气尽数格挡开来。 打了片刻,还是毫无成效,三人倒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旋即明白过来,若是她们再打一会,恐怕还不等云天出手,自己便已经先灵力枯竭,不堪一击。 “白师姐!”元红袖还在牵制云天,一时便慌了神。 白秦心道:“这红翼将他全身包得密不透风,只剩了个脑袋……” 忽然福至心灵,冲十玉道:“头是破绽!” 却见十玉也正转头看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会心一笑,白秦上前和元红袖一同牵制,十玉毫不犹豫地掠上高空,手腕一转,对着那云天的头顶便刺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血液飞溅而出,十玉感到一股很强的灵气自剑尖传至手心,随后巨大的推力涌来,将她远远地推开了去。 “师妹!”十玉看到白秦慌忙朝自己奔来,她想朝白秦做一个胜利的笑脸,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十玉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她们没注意到的是,自云天的尸身上,轻轻升起一缕淡薄得近乎透明的灵魂,随着一阵风逃走了。 …… “十玉?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一个稚嫩的童声惊讶地说。 白毛大耳,尖声尖气,这不是那讨嫌的白迩尔又是谁? “你怎么也在这里?这是哪?”见到白迩尔,十玉松了口气。 回想起刚才的感觉,一股极强的吸力强势地拉扯着她的意识往下坠,直至这个几乎看不见光的世界,十玉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她独自走了很久很久,所见仍旧是一团漆黑,有时候偶见一片隐约的光亮,走过去时却失望地发现只是一块荒原。 寸草不生,毫无生机可言。 幸好白迩尔“白的发光”,不然十玉还真的注意不到它。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白迩尔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说——”十玉沉吟片刻,双眸一亮,惊道,“这里竟是我的灵识世界?” “瞧瞧你这糟糕的灵识世界,荒芜得寸草不生,你还挺高兴。”白迩尔说话一向的讨打。 十玉此时懒得和它计较。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修士,居然也能够进入灵识世界,这对修行的好处肯定不少,至于有什么好处,十玉却未曾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到。 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她可以随时找到白迩尔了。 只是她的灵识世界如此荒芜,却不知为何? 十玉暂时放下这念头,佯怒道:“好你个白迩尔,居然一直躲在我灵识领域偷懒!” 白迩尔怪叫一声,颇委屈地说:“你这灵识世界能量如此弱小,我再多出去几趟你恐怕就得昏睡个三五天了。” 两人瞎扯了片刻,十玉问道:“你既然在此处,那想必狄云鞭也在附近吧。” 白迩尔闻言呆了一呆,小声道:“在倒是在。” “带我去。” 两人又在灰蒙蒙中走了很久很久,忽然感应到前方一股浓郁的生机,这片天地也开始越来越亮。 十玉心下惊奇,过去看时,那狄云鞭通身呈紫金色,斜绕于一颗茂盛的大树上。而那浓郁的生命气息,便是这颗大树所化。 “原来我灵识中的能量都被集中到了这生命之树这里。”十玉手轻轻覆上狄云鞭,立即感受到了磅礴的灵力从她身体里被吸扯过去,当下连忙松手,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你灵力太弱,本不能随时召唤我,可现在你吸收了那半只天凰的内丹,一切又都不一样了。”白迩尔语气里充满羡慕。 天凰虽然只有半只,可其内丹中具有的灵力也不容小觑啊,它也想来一颗啊! “天凰?半只?”十玉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是了,想必是刺杀云天时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灵力。” 她看向白迩尔:“可半只天凰又是怎么回事?” 白迩尔鄙夷道:“那个云天,刚你们和他交手时我感应到,他的灵魂根本不完整,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妖就指的天凰。” …… 一直过去了三天,十玉才在傍晚时分醒来。 “师姐,我好饿啊。”十玉刚说完就后悔了。 白秦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平放于桌上,几缕青丝自两鬓垂落,和平日里那个利落英气的形象比起来竟显得柔软了许多。 十玉觉得师姐这样也挺好看的。 但是她下一秒就被唤醒,面带喜色,走过来拉起十玉的手,道:“醒来啦?我这就让人煮点粥来。你刚醒,得吃温和点的东西。” 浓浓的愧疚感摄住了十玉,她知道白秦必定一直守护在身边,可她一句不提自己的担心和憔悴,只和平常一样。 十玉眼眶一红,嗫嚅道:“师姐,我这几天去了灵识世界一趟,见到了狄云鞭。” 白秦一点不意外,吹凉了一勺粥送到十玉唇边,“我和红袖一开始担心得要死,后来元伯伯来看你,说是你可能有什么机缘,让我们别担心。” 十玉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将自己在灵识领域中的经历都告诉了白秦。 两人正讨论到半只天凰的内丹时,门外偷听的元红袖终于忍不住,睁圆了眼睛进门道:“你可真是天大的造化,这天凰的内丹多少人可遇不可求啊。” 十玉笑道:“你这话和白迩尔如出一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说着便唤出白迩尔来。 元红袖和白迩尔一相见,各自吹胡子瞪眼,互不理睬。 十玉忽然想起在北部森林见到的那一幕,心里一咯噔,忙告诉了白秦等人。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众人内心都是有些沉重。 白秦早问过元彬,大陆上有哪个宗门修行的功法符合在北部森林里看到的那个怪物,却不得而知。 云宗功法如此诡异,不得不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 西南山区。 层层叠叠的石窟洞府,这便是云宗的地盘所在。 自深处一个洞府中,陡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你确定看清楚了?真是昆仑派余孽?” 一缕瘦弱的灵魂颤巍巍地飘在半空,唯唯诺诺道:“孩儿看得千真万确,就是昆仑派的大弟子白秦和她师妹。还有个和她们年纪相仿,不知道是谁。”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派人去查!”那坐在上座的老者正是云宗宗主云陆,此刻脸色阴沉得可怕。 云天如获大赦,连忙飘了离开,生怕他老子愤怒的气息会将他魂给吹散了。 第四章 白兰 “红袖师妹,加油!” 白秦和十玉并排站在看台的一角,对元红袖笑道。 元红袖做个鬼脸,兴冲冲地道:“对面是白家的白兰,那丫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我把她揍哭,替白师姐出口恶气!” 十玉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忙一把拉住转身就要下场的红袖,问道:“大师姐和白兰有仇?什么仇?” 见十玉居然不知道白秦的这段往事,红袖不由大喜——这种独占重要的人的秘密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她迅速地接过十玉的话头,脸上一抹红晕伴随着得意堪堪升起,就被元彬截胡了。 “红袖,别让对手着急了。” “嗐!”红袖急得一跺脚,一边掠下演武场一边回头冲十玉道:“等我回来再和你细说啊。” 十玉本来对这些比试毫无兴趣,如今听说白兰和白秦居然有点神秘往事,不禁对那白兰多有关注。 放眼演武场,十玉眉头一挑,眼里闪过一抹惊异:白兰和白秦容貌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白兰眉宇间似乎并没有白秦的英气,反而多了几分刁蛮和张扬。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台上的少女转过头,目光正好和十玉对上。 十玉看到她冲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不对,白兰不是在看自己。十玉艰难地看到了身边一动不动,肉雕泥塑一般的师姐。 白秦面无表情,眼神却透着一种微妙得让十玉难以理解的东西。 像是嫉妒,憎恨,又像是惋惜,怜悯,不舍…… 十玉感到惊骇,这么久的相处,加上在记忆中,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白秦。 那是一段怎样的往事,才能让一个处事早熟老成的少女拥有这般复杂的心境? 十玉不知道,她也不敢问。 但是她知道,此刻的白秦或许需要一股力量拉扯她,逃离往事的深渊巨口。 小心翼翼地握住白秦僵硬冰冷的手,十玉轻声说:“师姐,我一直都在。” 话刚出口十玉就感受到了自己的语言多么苍白无力。但她一点不了解这位师姐的过去,怎么说出感同身受的话? 十玉尽力搜寻记忆,可自记事起白秦就一直是昆仑大弟子,从未听说过和南部白家有什么瓜葛。 看刚才红袖的神情和语气,白秦和白兰之间似乎只是不算严重的过节。 白秦一向稳重,怎么会对一个挑衅的微笑反应这么大?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感到一股凉意覆上了手背,白秦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耳朵:“我没事。” 十玉叹了口气,虽说很想问师姐,可见她那副样子,也只能点头。 “砰”一声巨响,看台上的十玉白秦二人都是心里一紧。 白兰自地底唤出了一头巨熊,掀起强劲的气流,红袖猝不及防,衣衫瞬间被割裂出无数小口,狼狈之态尽显。 巨熊比三个红袖都是不遑多让,红袖一时间节节败退,很快就到了演武场边缘。 她心高气傲,上场时候一心想替白秦教训一下这嚣张跋扈的白兰,此刻虽不敌,也并未动过投降的心思。 白兰大笑两声,挥手暂停了巨熊,问道:“投降吧,不然你会重伤。” 见她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红袖内心怒火更盛,仰头笑道:“投降?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当年的白家吗?” 因担心白秦听见,红袖说得十分小声,只有对面的白兰能听清。 台上众人只见白兰突然间疯了一般,挥手驱动巨熊,朝着穷途末路的红袖扑了上去! 红袖避无可避,眉心光芒大盛,整个人忽然间身形都虚幻了起来,片刻后,演武场上出现了两个红袖。 白兰一怔,随即冰冷的杀意自全身散发,一人一熊,分别朝两个红袖掠去。 第五章 面对 “红袖师姐!”十玉何时见过红袖这般疯狂的模样,不由得大声提醒。 “这两个疯子!”白秦低声怒斥,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演武场边缘。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元彬和白英所在的方位。 作为元家和白家的堡主,这两位再怎么说也应该出手阻止吧? 然而那两位像是浑然不觉得此时场面之危急,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两个小姑娘较劲。 元彬自然不想让红袖认输,五大家族之间关系本来就颇为微妙,他若是在自己的主场输给白家,岂不是贻笑大方?退一万步讲,即使红袖不敌对手,他也不认为白家的人敢在元家堡的地盘伤人! 白英倒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看看元家堡的小辈到底有多少实力。反正现在场上落下风的是对手,他倒要看看元彬那老家伙有多沉得住气。 “砰砰砰”之声不断传来,场上二女已经来回了两三个回合。红袖和其分|身竟然能和白兰和巨熊打得有来有回,不至落下风。 白秦稍稍松了口气。 十玉越发疑惑,这样打下去岂不是要打到地老天荒? 溜到白秦身边,十玉问道:“师姐,这红袖师姐和白兰谁的赢面大啊?”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白秦沉吟片刻,“这二人所用的都是秘法,都具有时效性。这得看谁的时间先到。” 十玉松了口气:“红袖师姐是在白兰之后才用的秘法,想来应该是红袖师姐胜。” 白秦没有答话,银白色纱袖下的手骨节泛着青白,紧紧攥成了拳头。 希望十玉说的是真的。白秦想。 一炷香后,局面果然有了转变,不过却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 和巨熊大打出手的那个红袖身形逐渐虚幻起来,这下谁都知道真正的红袖是和白兰对打的那个了。 白兰嗤笑一声,不屑道:“元师妹,你的时间快要到了。” 红袖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心里却翻江倒海。已经到了这时候,白兰的巨熊还未消失,那显然不是什么幻术秘法。 她们都低估了白兰。 “没想到白兰才十七岁,便已经是一名豢养师了!” “真是好天分啊,那变异巨熊,想必也是耗费了一番心血才收服的吧!” 台上那些年轻弟子也沉不住气,开始交头接耳。 白秦眼神复杂地盯着台上,脑子一热,眼神也跟着狂热起来。 变异巨熊?年轻豢养师? 确实很厉害,但是……和自己比起来呢? 红袖的分|身在和巨熊过了几招后,终于烟消云散,而红袖本人也因为受到反噬,“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白兰冷笑一声,手腕一抬,长剑便已附上红袖颈边。 “简直胡闹!” “兰儿!” 元彬和白英齐齐出声,白兰一扬眉毛,长剑收回,带起“叮”一声脆响。 十玉看了看身边已经呆住的师姐,心想白秦今天已经失态好几次了,也不知和那白兰之间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节? 叹了口气,十玉迅速飞身上台,将脸色苍白的红袖扶起来。 “第一场,白家堡白兰胜!” 白家堡方向顿时欢声雷动,白兰冲她们招手致意,美艳飞扬。 她说:“听说第一场的胜者可以选择自己接下来第一局的对手。” 白兰一扬眉毛,纤长食指轻轻朝十玉一点,十玉一愣。 却看前者的手轻巧地转了个方向,指向了十玉身后的白秦,“我想挑选这位师妹,做我的对手。” 众人都是一呆,心想这白兰也太刁蛮了些,挑人也不看看身份的吗?那人并未身着元家堡弟子的服装,显然是客人,她竟然要人家做对手? 白秦早等着这一刻,就算白兰不向她挑战,白秦也绝对会找个时机会会白兰——但是白秦相信,白兰一定会主动找上自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吧。 自一阵倒吸凉气声中,白秦身形一闪,人已经掠上演武场。 元彬着急得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侄女不必勉强——” 话没说完,白秦已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会注意分寸。 话都说到这份上,元彬担心扫了今日比赛的兴,也不能再说什么。 先是红袖,又是白秦,这两丫头要把他给气死! 稍微平复一下心绪,白秦唤出芙蓉剑,冲对面一抱拳,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师姐,承让了。” 说罢,却是原地以待,并不先手。 白兰轻笑一声,大声说:“妹妹何故和我生分至此?难道身为白家堡的弟子,做白家的女儿,就这么让你难堪?” 白兰语出惊人,看台上早已沸腾得犹如烧开了的热水一般,炸开了锅。 众弟子那里还有什么心情看比试,都巴不得白兰金口玉言,多说几句八卦才是正经。一时和别人讨论的同时,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标点符号。 原来她们竟是姐妹!十玉在心里惊叹了一下,脑海里骤然回想起刚才白秦失态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一紧,目光紧盯白秦,生怕她下一刻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白秦俏脸发白,浑身僵硬,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 她思考着自己该怎样回答才能显得不至于那么被动,可想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简直可笑之极。 再怎么在语言上获得胜利,也不能改变过去啊。 她可是在一开始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人啊。 第六章 云螂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白兰,白秦暂时将昔日记忆都压下,坦然朗声道:“如今我已不是白家堡弟子,何来难堪之说?” 白兰唇角嘲讽之意更浓,待要再说几句奚落白秦,但听一声清脆的“献丑了”,白秦整个人已经连人带剑闪了上来。 “自不量力!”白兰收了嘲讽,随意抬起手中剑格挡,只听“叮”一声短促之声,两剑交接处火花乍现,一阵酸麻自手臂处传来,白兰猝不及防,急退数步。 眼看白秦又是旋风般地杀了上来,白兰只得挥剑再战,可当灵力灌注到剑上时,却听到一声意外的“咔嚓”,随即自刚才刚才两剑相碰之处,一条裂缝迅速蔓延,最后竟断成了两截。 看台上白家堡众弟子见白兰剑断,心都碎了,一时唏嘘之声大盛。 “把你的灵宠叫出来玩玩?”白秦目视地上那一截断剑,语气平淡。 其实白兰不至于不堪白秦一击,只是白秦有心想会会白兰的巨熊,因此方才那一击用了七分力,而白兰因为轻敌,故此显得鸡肋。 “没想到昔日白家的叛徒,如今倒也有几分实力。”白兰脸色略微难看,双手一招,一直在一旁挂机的巨熊以和其体型不相称的敏捷迅速掠到主人身前。 眼中狂热之色更盛,白秦一声清喝,手腕一转,直冲巨熊身后的白兰! 心跳骤然加速,十玉只双眼紧盯场上,双手无意识攥紧。 白秦这个疯子!竟然想以毫无花哨的方式挑战有巨熊守护的白兰! 一声轻叹,十玉瞪着一双冰凉的眸,或许,这场比试,结局已经注定了。 “咦?今日竟然五大家族都在?真是热闹呀!” 众弟子正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演武场的动向,忽听半空飘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似乎来人是个幼童。 虽是小孩子的声线,可话里的阴阳怪气之意,不由叫听的人无端生出些怒火。 五大家族里有些地位的都早站了起来,一个个面色皆不太好看——他们竟辨别不出那小女童的方位! 这要是说出去,谁的老脸挂得住? 因此一个个都只是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瞧着天空。 元彬终于按捺不住,这是元家堡的主场,如今有客来,也该由他出面。 “阁下既来了,何不露面?” 话音刚落,一阵强悍的气息自天空降下,自演武场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只叫云层翻滚,风声骤起。 十玉最机警,大声道:“师姐,快离开!” 白秦正和白兰“打得火热”,先前那女童的声音二人也没听见,忽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气息,又听十玉叫她,呆了一呆,忙纵身掠出演武场。 白兰虽不满那不速之客,但也知道对方实力根本不是和她一个量级,早连人带熊逃开了。 片刻后,那阵风暴停止,自其中心走出一个小女孩,约四五岁模样,扎着两只羊角辫,胸前一只银制长命锁。 那几位堡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本以为是谁故意用这种嗓音恶搞,没想到真是个幼童——至少看起来是。 “我是云宗云螂堂堂主,就叫云螂。你们不认识我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机会。” 小女童一边踱步,一边冲看台上众人说。 云宗的人! 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昆仑派灭门案,五大家族众人默默地提高了警惕,顿时“ 锵锵”拔剑之声不绝于耳。 元彬脸色更是难看无比。昆仑派是他多年至交,一夜间近乎满门覆灭,这罪魁祸首如今竟敢上门挑衅,他若是这般饮泣吞声,怎对得起昔日故友? 可是一想起这云螂实力如此强悍,怕是不在他之下,他固然死不足惜,可元家堡上下失去了主心骨,又如何自处? 想起这些,元彬左右为难,长叹一声,看向一边的白秦和十玉。 第七章 觉醒 昔日鲜血浸染的昆仑山上下自记忆中浮现,十玉深吸了口气,将其压制下。毕竟未曾亲身经历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愤怒的,只是云宗的人如附骨之蛆般,再二再三地打扰她和白秦,简直欺人太甚。 “师姐,咱们快走,不然整个元家堡都要遭殃。” 白秦早就浑身紧绷,听得十玉的话,她又将手中的剑攥紧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一点点升起。她看向一旁严阵以待的白家堡众人,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云螂很满意众人如临大敌的表现,她觉得这是认同她实力的表现,因此被少宗主派来跑腿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欢快地笑道:“不必紧张,这次来,只是为了带走三个小姑娘,不会砸你们场子的。” 众人面上皆是一阵古怪。 这云螂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那她口中的小姑娘得多小啊! 似乎现场也没有小孩啊。 “咦,怎么少了一个?难道云雀堂的情报是错的?” 环视一周,云螂小声地自言自语。 很快她就抬头,却看向元彬,笑道:“元堡主,昆仑白秦,十玉,还有元家堡元红袖三个丫头,是我云宗少宗主指名要带回的客人,请让她们都出来吧。” 她语气虽平淡,众人却听出了点威胁的味道。一时目光又都看着元彬,好奇他如何化解这僵局。 自听到元红袖之名,元彬早就面色铁青。 这云宗,简直欺人太甚! 不知红袖什么时候和云宗少宗主结下了梁子,但红袖是他女儿,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能让云螂带走她。 可如果这样,和云宗交恶就是必然的了。 云宗实力强悍,一向甚少踏足中原,这些年来不知为何突然活跃了起来…… 收起心绪,元彬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白秦和十玉是元家堡贵客,红袖是元家堡弟子,若是让阁下说带走便带走,我元彬以后如何在大陆立足?” 云螂一怔,她横行西南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到南部,没想到一来就遇到敢拒绝云宗的倒霉蛋。 “元堡主怕是误会了。我云宗想要的人——”云螂缓缓收起面上笑容,一字一句道,“还没有得不到的。” 元彬冷哼一声,摆摆手道:“阁下请吧,元某就不送了。” “既如此,姑奶奶也只得动手了。” 云螂冷笑一声,强悍无匹的灵力席卷全场,闪身掠上高空,看着东倒西歪的众人道:“其余四家的人,是要和元家一起送死,还是识趣点?” 没有人回答,但一瞬间场面已泾渭分明: 十余个修为还行的元家堡弟子已经随白秦等人掠上空中,将云螂围在中间,其余人早已夹着尾巴逃了。 即便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个场面,元彬也还是叹了口气。 “一会我拖住她,你们快带着红袖走。北部青龙门李左使是我故交,会代我安排好你们。” 一阵风带着元彬的叮嘱传过来,白秦心下一酸,她今日根本没想走,但以两者之间的而差距,不过是跟拼尽全力才让那云螂吃点苦头罢了。 十玉看了一眼身旁的白秦,她心里清楚这或许是最好的抉择,别无他法。 若是她们执意留下来,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她扯了扯白秦的袖子,轻声说:“师姐,咱们以后都会还回去的。” 然后她对元彬说:“元伯伯,大恩不言谢,这份云宗的仇,我记住了。” 大战,一触即发! 见元家堡众弟子结成七星阵法,白秦十玉抓住机会,忙朝红袖所在后院奔去。 听得半空传来的一阵阵战斗声,白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蓦然折身而上,直奔七星阵! 十玉大惊,跟着看去,云螂恰好破开七星阵,一双螳螂形巨臂直直挥出,直冲元彬而去。 “元伯伯小心!”眼看还在施展法术无暇躲避的元彬就要遭此毒手,白秦心胆俱裂,放弃了要攻云螂破绽的念头,身形一转,已至元彬身前。 “我帮你!”十玉一跺脚,只这一瞬功夫,她已然明白白秦的想法,见师姐就要生受那云螂“一臂之力”,只觉血都在往脑子涌,手腕处紫金色光芒大盛。 十玉不假思索,随手拎起那应心而动的狄云鞭,朝云螂暴露在外的胸膛尽力一击! 第八章 反常 紫金色狄云鞭在战场边缘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裹挟着几分毁灭的气息,直冲中心的云螂! “该死的丫头!” 云螂一只手被元家堡众弟牵制,一只手又正要袭击白秦,正是分|身乏术,见十玉带着狄云鞭来势汹汹,躲都躲不及,哪敢起贪婪之心? 当下心念电转,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忙收回了那一双螳螂大臂,顺带将白秦一把抓近身边,沉声道:“姑奶奶死也要拉个人垫背,嘿嘿!” 白秦本已闭目等死,如今又生出这般变故,一时也拿不准十玉的想法,不禁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十玉大惊,哪知云螂如此狡诈,急停之下,险些收不住手,一道凌厉的劲气斜斜地擦着白秦鬓边而过,云螂那粉雕玉琢的小脸顿时多了一条小口。 “放开我师姐,不然今日教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十玉冷着脸,语气寒得要结冰。 “小丫头,你伤了姑奶奶的脸,来日一定会讨回来这笔帐。” 却在白秦耳边吹了一阵风,阴阳怪气道:“今日便让师姐代师妹记下这一笔帐了,嘻嘻!” 云螂冷哼一声,一股柔劲将白秦送到十玉身边,随后暴掠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秦一听,顿生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之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两遭般,此刻才感到后怕。 顿时脚下一软,一把扯住十玉袖子,垂眸道:“师妹,我……我有些站不稳……” 十玉忙揽住白秦肩膀,一起落下地来。 …… “白迩尔,你别总和我抬杠!信不信十玉师妹揍你!” 隔着老远,红袖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白秦睁开眼,面上先泛起一丝苦笑,随后又摇了摇头。她这几日病恹恹地,总觉得有点头晕。 她直觉和云螂对她动的手脚有点关系,数次想要进入灵识世界看看,却忧心忡忡,静不下心来,试了好几次都不知云螂使了什么坏。 她也曾运行灵气环绕全身经脉,均不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门打开了,十玉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叽叽喳喳的红袖和白迩尔。 “师姐休息得还好吗?”十玉问。 白秦点点头,目光瞟了一眼还在和白迩尔争吵的红袖,心里忽然不爽,面上却笑出来:“怎么这几天红袖和白迩尔就化敌为友啦?” 那边两个停下了争吵,白迩尔轻哼一声,红袖面上一红,吐槽道:“谁要和这大耳朵家伙做朋友!” “我也不和你这爱吹牛的丫头做朋友!”白迩尔从红袖肩头跃下,落在八仙桌上,嘲笑起来。 “你——”红袖气急,直追白迩尔要打,一人一崽上窜下跳,又出门去了。 “红袖师姐真是精力充沛。”十玉感叹一声,将饭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一咧嘴,左边嘴角露出颗小小虎牙,“先吃什么?” 白秦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异样之感,她快速扫了一眼那些清粥小菜,耍脾气似的说:“左不过就是这些清淡的小菜,先吃什么不都是一样。” 十玉一愣,倒从听白秦说这种话,一时新鲜起来,兀自吹凉了一勺粥递到白秦前边,“我看这排骨鸽子粥是这些菜里最不清淡的了,师姐先吃这个吧。” 可是白秦既不肯抬头,也不肯吃。 十玉只当她真的厌烦了连续三天喝粥喝汤,坚持道:“你头晕都请了好几个大夫,也看不出问题来。再不吃清淡的,病情怕是要加重……” 好歹说了许多,白秦才喝了那一勺,然后死活坚持要自己端碗喝,搞得十玉莫名其妙,只好答应了她。 屋里安静下来,白秦垂头吃饭;十玉百无聊赖,心里对师姐反常纳闷得紧,忽瞥到白秦那红得不正常的耳朵,更加纳罕,心想这是高烧? 可是大夫都说没事啊…… “师姐,那云螂这次回去了定不会善罢甘休。”十玉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等你精神好了,咱们便走吧,免得再次拖累元伯伯。” 白秦放下筷子,面色已恢复如常,补充道:“既然你也这样想,那明日咱们便离开。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恐怕云螂去而复返。” 第九章 离别 第二天一早,二人就同元家堡辞行。 红袖面带愤懑,不肯出声。 元彬看了看白秦,眼光又瞥了一眼十玉,若有所思道:“此去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白秦摇头,道:“大体是要往北方去。在大陆上历练几年,才有实力能为昆仑报仇雪恨。” 元彬道:“既如此,我先前说起过的青龙门左使李路,是我故交,若是你们有什么难处,可去找他,提我的名字便可。” 白秦和十玉也不推辞,出门在外,谁能保证自己一定没有需要别人帮助的地方?这种好事,正是多多益善。 白秦郑重道:“元伯伯,红袖师妹,后会有期了!” 说完后退一步转身,也不回头,风一般地出了门。 十玉顿了一顿,同肩头上的白迩尔一般,朝红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就走。 出了大门,白秦正等在那里。两人互相丢个眼色,皆忍不住笑起来。 十玉忍住笑,小声道:“看我数三声,她准追出来。” “三、二——” “一”声还没落下,果见红袖已经一阵风一般追出了大门,眼圈儿已红了。见白秦十玉还站在院外,面带促狭笑容。 红袖愣了愣神后才反应过来,待要说她两几句,无奈刚一开口就哭了出来,口齿不清道:“你们两都要走了还要捉弄我,我这次真不和你们一起走了!呜呜呜——” 白秦走过去,拍了拍红袖的脑袋,心里也颇多伤感。红袖是她自幼就一起长大的好友,此去今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只得苍白地安慰几句,红袖絮絮叨叨,哭道:“白师姐你刚才都不和我说话,自己就走了,气死我了……”说到伤心处,顺手扯着白秦袖子就擦起了鼻涕。 白秦猛地拉回了袖子后退两步,嫌弃道:“哎!你这是故意打击报复!” 白迩尔也扯着嗓子起哄:“呸呸呸,爱哭鬼!” 红袖不好意思了,又和白迩尔争了几句,才目送着两人一崽走远。 出了永州城,二人便直接往北边走。因为白秦说要历练,便一路步行,走了两三日才到信州。 信州是林家的地盘,二人虽和林家没什么纠纷,但也不愿惹事,一路上只默默赶路。 此时已是初夏,一到中午太阳便火辣辣地,十玉嫌热,便在路边茶肆里牛饮,晚间赶路的时候就发起热来。 眼看天色已晚,白秦也不好再赶路。 十玉头晕得厉害,心想这感冒来势汹汹,得赶紧休息,见前边有家客栈,兴冲冲上前去,对店伴喊道:“两间上房!” 喊完才想起来自己没钱,忙不迭地把白秦拉过来。 店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多事问了一句:“你们两都是女客,怎么住两间?” 十玉一愣,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白秦不假思索,点头道:“一间就行。” 十玉:“等等!两间吧,两间好点。”声音却越说越小。 白秦看了师妹一眼,径直转身上楼,轻飘飘丢下一句:“放心,我不嫌弃你生病。” 十玉一下被噎到,她担心的是这个吗!她都还没往这方面想呢! 多了跺脚,只得跟上楼去。 “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一进门,十玉把东西随便一扔,人就躺到了床上,满意地感叹起来。 白秦坐在桌边,叹了口气,道:“你先歇着,我去买药。” 昏昏沉沉间,十玉越发眼饬目涩,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就睡着了。 白秦独自出来,一是为给十玉买药,二是为看看自己的病症——这几日她会有短暂的失神,有时候情绪波动又特别大,有时候失眠一整晚,有时候又白日里也感到困倦。 她直觉这是云螂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药铺买了药,白秦又绕道去了医馆,挨个询问各大医馆,却一无所获。 街道两旁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像一条发光的河。人来人往间,白秦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她无心欣赏这夜色,一颗夜明珠滚到脚边,白秦正心烦,下意识就抬脚将它踢飞了出去。 下一刻就听见熟悉的娇蛮女声:“走路不长眼?” 第十章 疯子 白秦一个激灵,想起自个儿还有事在身,不欲纠缠,况且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头也没抬,低声道:“对不住。” 说罢就绕过那人要走。 却听“啧啧”两声,已经一把被人扯住了手,白兰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白秦?你怎么在这里?” 白秦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沉声答:“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走了两步,直觉身后什么东西快速袭来,白秦朝边上一躲,立时撞到一个无辜的路人,手中给十玉买的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开来。 那颗夜明珠从她身前擦过,不知飞到哪去了。 心头怒火渐起,白秦蹲下身捡药,一只浅蓝色绣花鞋出现在视线中,轻轻抬起,狠狠踩上四散的药。 “白秦,你把我的夜明珠踢飞了,不捡来还我,光道歉有什么用?”白兰脚尖碾一圈,收了回去。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白秦起身就要走,又听白兰在身后笑道:“你这么忍气吞声,是着急回去给你那小情人送药——” “轰”的一声巨响,白秦手中芙蓉剑随心而动,自白兰脚下挑起一道灵气,随后爆发开来。 白兰话没说完,陡然见白秦发难,冷笑连连,后退数步,直接召唤灰熊。 一人一熊,以极快的速度朝白秦掠去! 见她一上来就直接用了秘法,白秦也毫无保留,灵气如潮水般灌注于芙蓉剑上,芙蓉剑诀施展到极致,直接迎了上去。 芙蓉剑法最为灵动轻盈,威力也不小,最适合这种群殴的局面。 但灰熊是白兰豢养的宠物,和主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完成,白兰手中又有武器,白秦一人打她们两,没多久就便察觉到了巨大的灵力消耗。 她立刻意识到,这样打下去,自己必输无疑。 白秦是什么人?在白家堡是天资最为出众的小女儿,在昆仑派是人人敬重的大弟子,行走大陆十五载,战斗无数,未尝败绩。 怎么甘心今日败在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就敢胡说的丫头手中! 强烈的信念在脑海中翻涌,白秦孤注一掷,所剩无多的灵力在经脉中迅速运行,停在了灵识封印之前。 找到了,她居然找到了灵识封印之门!白秦狂喜之下,并未有所停留,灵气聚集此处,凝聚成为一个小球,直掠向封印之门! “你要强行用灵力冲破灵识封印!?” 眼看白秦眉心发出幽幽白光,豁然间光芒大亮,白兰立刻意识到白秦的举动,她失声大喊起来:“疯子!真是个疯子!你一定会遭到反噬的!” 灵力汇集成的小球在封印之前迅速旋转,如果它们是实体,恐怕此刻早已相融在接触点的超高温度中。 白秦不敢有丝毫疏忽,一直关注着那小球和封印的交锋。当小球旋转速度有慢下来的趋势之后,白秦瞬间面如死灰。 果然,强行开启灵识世界是不行的…… “噗——”白秦终于不支,一口殷红血液星星点点落上白衣,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兰冷哼一声,笑道:“如何?你这白家堡的叛徒,昆仑山的剑法可有白家堡厉害?” 白秦呸一声,垂眸望着地面,冷声道:“你知道什么?就敢随便说我是叛徒?我不过看你可怜,是个被蒙在鼓里十六年的蠢货,才处处让着你——” 话没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兰听出点苗头,见白秦这副样子,手腕一动,长剑倒映着繁华的街灯,贴上了白秦苍白细弱的脖颈。 “我被谁蒙在鼓里?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快说!”白兰厉声喝道。 “十玉,你再不去那丫头真的会杀了我妈的!”白迩尔窝在十玉的肩膀上,看着不远处两姐妹互掐,不禁着急起来。 “你妈?前几天还是干妈,今天就是你妈啦?现在正是要你帮忙的时候。”十玉一边吐槽,一边将白迩尔扔了出去。 “啊?!”白迩尔陡然感觉身体失衡,语气骤然由疑问变成了感叹。下一秒它就狠狠地撞在了白兰的剑脊上,然后又弹开来。 后者冷不防一个雪白物体冲击剑脊,顿时手感酸麻,加之惊吓不小,立时便松了手,“哐当”一声,剑便落了地。 白秦愕然抬头,猛然听白迩尔清脆的骂声:“十玉我******!你竟然拿老子当暗器使!” 再转头看,十玉朝白迩尔竖起了拇指,似乎在夸奖它。 白秦彻底无语了。 第十一章 坦白 “师姐,你……你怎么气息这么乱?!”十玉跑上前,将白秦拉起来,后者像是脱了力般整个人倚在十玉身上。 呼吸声起起伏伏,竟十分不平稳。 “妈,你——你居然想强行打开灵识封印!”白迩尔也被白秦反常的样子吓了一跳,跃上十玉肩头,尖叫起来。 它着急地看看白秦,忽然转头对十玉大声道:“若非你早躲在一边偷听,妈也不会想出这种办法!” 十玉秘密一下子被揭穿,一时不敢看白秦,垂头嗫嚅答:“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你就是白秦着急送药的小情人?” 见十玉等人一来就围着白秦,全当自己不存在似的,白兰怒火中烧,说话也难听起来。 十玉闻言一愣,耳尖竟不由自主地红起来,一点雀跃的欣喜莫名冒出来,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便全都忘了。 她下意识偷眼瞧白秦,后者紧抿着唇,桃花眼圆圆睁着,街灯似火焰般在瞳孔中跳动,直直盯着白兰,似恨不得将之烧成灰烬。 十玉心头突突直跳,忽然意识到白秦对这句话很反感,担心她再次使出什么绝招和白兰拼命,十玉立刻怒斥道: “白兰!你三流话本看多了就来这胡言乱语污人清白!我师姐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你白家堡也别想好过!” 白兰冷笑连连,对十玉所说浑不在意,仰头道:“今日白秦已败于我,日后我自然不会再找她麻烦。” 说罢转身就走,十玉身上挂着虚弱的白秦,也不理会白迩尔嚷着要追出去,兀自扶着白秦往回走。 由于刚才的争斗,大街上众人早都回家躲起来了,此时空空荡荡,只有两人一崽,也生怕惊扰了这宁静夜色般,默然不语。 十玉将白秦安置好,坐在床边,呆呆地想起刚才白兰说的话:十玉是白秦的小情人。 这个世界上,似乎女子之间是不能有例外的感情的。 白秦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和白兰嘲讽的语气交织盘旋在脑海中,将十玉心底那见不得人的窃喜迅速冲刷干净。 “或许是真的见不得人。”十玉喃喃自语。 …… “我和白兰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十玉伏在床边睡得昏昏沉沉之时,感觉到白秦在轻轻推她。 十玉半睁着睡眼,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用得着躲在一边偷听?”一想起白迩尔昨晚说十玉躲在一边看戏的话,白秦就很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理由是什么,是十玉见死不救?十玉明明在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是十玉不肯问她却要跑去偷听?可她自己心里也知道,白家堡的事根本没打算现在就告诉十玉。 可是等时机成熟,我定会告诉她啊。白秦想。 果然,她听见十玉闷闷地说:“我当然想知道你和白家堡之间到底是什么事,可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白秦自知理亏,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莫名其妙生气的心,她干脆一拉被子蒙住头,转身向床里,自己生闷气。 十玉双手托腮,烦得要死。心想都怪白迩尔昨晚多嘴,尽瞎说,害得现在白秦生起气来。 这怎么哄啊?! 白迩尔自两人开始说话之时就意识到了浓浓的火|药味,早躲到灵识世界中睡大觉去了。十玉唤了数声,它故意装没听到。 屋中安静了片刻,十玉拍拍白秦的被子,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你没睡着。那我就这样说啦。” 被子仍旧一动不动,十玉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气我把好奇心看得比你重要,躲在暗处看你和白兰——吵架。我明白我这样很不对,我错了,师姐。” 被子忽然被掀开,白秦“哗啦”一下子坐起身,看着十玉,两边垂下些青丝,遮住了她隐隐含笑的桃花眼,“你接着说。” 十玉猝不及防,猛然撞进那一泓春水,心跳瞬间加速,她尴尬地咳了几声,垂下眸:“我和师姐已经一起下山三个多月,所遇到的险境也不下六七次,每次师姐总是能让我看到不同的一面。” “我总是在追逐,在认识你。当我试图用一些词汇来概括你,你很快就会告诉我,我错了。” 十玉逐渐冷静下来,她认真地说:“我希望有机会可以更了解你,可以分担你的心事,分享你的快乐,可以吗?” 白秦第二次看到十玉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和她说话——第一次还是在昆仑山上,十玉刚刚醒来,问她云宗是不是很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白秦开始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十玉也曾数次刷新白秦对她的印象,让她越发小心,不敢轻易相信十玉。 可是她也知道,十玉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从来没有刻意对她隐瞒什么。 默然看了十玉许久,白秦终于点头:“好。等我真正放下的时候,一定告诉你白家堡的秘密。” “我就知道师姐最好了!”十玉边说边翻身上了床,在白秦身边并排躺下。 “你离我远点,别把风寒传染给我了!”白秦嫌弃。 “我早好了,不信你摸摸。”十玉拉起白秦的手往额头上贴,“一点都不烫。” 她会一点一点相信我,接受我。反正时间多的是,不着急。听着身边浅浅的呼吸声,睡意抵达的那一刻,十玉想。 第十二章 噬神蛊 这里是一片蒙昧昏暗的世界,入眼皆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荒原和沼泽。 白秦猛然惊醒,冰凉之意自坚硬的地板传来,她打了个寒噤,双眼涌上茫然。 这是……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棵巨大的树影突兀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出现了。 白秦不假思索,向它走了过去。 是一颗生命树,但灵气似有若无,已是垂危。 下一刻,轻抚上树干的小手便触电般地弹了回来,“是我的灵识世界,是我的生命之树?”白秦喃喃自语。 竟然荒芜成这样了么? 死寂的世界突然有了些嗡嗡声,白秦迟疑地侧耳倾听。密密麻麻的小虫自天边涌来,如巨浪般席卷。 这诡异狂潮,即便是绝世高手,也只得退避三舍。 但这里是白秦的灵识世界,身后就是生命之树,已是退无可退。 将灵气尽数灌注于芙蓉剑,白秦一跺脚,以一己单薄之力,迎上那来势汹汹的虫潮! 厮杀半日,白秦已感到体内灵气不支,可那虫浪竟半点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愈战愈勇,更是嚣张起来。 这里是灵识世界,根本不可能叫外援,那些虫子所能攻击的,也只是她的神识。 但这比起寻常战斗来说,却更为凶险,因为肉身受损尚可以修复,但若是神识受损,那就很难办了。 看着再次涌上来的一波虫子,白秦涌上一股绝望。 若是在此处灰飞烟灭,又有谁会在意? 最后一剑挥出,漫天虫屑扬起,白秦颓然闭眼,不甘地迎接已经注定的结局。 不甘,却无奈。 在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十玉——那丫头一点心计都没有,要是自己没了,她一个人估计会被很多人骗吧。 要是发现自己神识消散,变成个行尸走肉,她会怎么办啊…… 她一定会哭的…… “师姐!醒醒!白秦!”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陡然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白秦眉头一皱,心想已经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十玉的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着急,白秦直觉一股强大的能量将她裹挟着,远离了那些嚣张的虫群。 张牙舞爪的虫子迅速离她远去,白秦立即反应过来,狂喜直接席卷了她全部的意识,让她简直有一种仰天大笑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真是绝处逢生!” 十玉正焦急呼唤正天人交战的白秦,哪料后者紧皱的眉头忽然一松,倏然睁眼,随即就是一阵大笑。 十玉人都傻了,以为白秦已经被吞噬了灵识,呆了一呆,竟不知所措。 白秦已经清醒过来。或许是和白兰一战中,她的灵识世界的封印已经出现了缝隙,刚才在睡梦中,她无意识便进入灵识世界,发现了那些诡异的虫子。 那正是她最近精神不振的凶手,云螂给给她下的毒。 白秦的眉头再次纠结在一起。 那叫噬神蛊,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蛊虫之一,一旦沾染,便会逐渐在人的灵识世界中成长繁殖,吞噬生机,最后将人变成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不知有多少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因此沉寂,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凄惨下场。 行走江湖多年,白秦不可能没听说过下蛊这种卑劣的手段。但噬神蛊让多少人谈之色变的东西,她也是头一次遇见。 “真是天大的运气,一来就中头奖!”白秦喃喃自语,手指骨节被捏得泛白。 “师姐?什么头奖?”猛然听见白秦在说话,十玉莫名其妙。 “我被云螂下了噬神蛊。”白秦盯着地面,目光有些涣散。她很快又补充道,“噬神蛊你知道吧,我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行尸走肉!我好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我,云螂那老太婆……” 白秦越说越激动,抓着十玉的肩膀猛烈地摇晃起来。 十玉吓了一跳,她想起那天云螂说的“那就让师姐代师妹记下一笔”,当时她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巨大的负罪感涌上心头,看着已经陷入疯狂中的白秦,十玉使了全身的劲,将她按下来,一边边地回答她:“我知道,我知道……” 好像也只能说这句没用的话了。 她知道白秦中了噬神蛊,她知道是云螂下的手,她知道白秦很大程度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她不知道怎样解噬神蛊。 如此混乱的状态持续了不知道几天。在一个黄昏,夕阳从窗格里投射过来,十玉看到白秦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面上也是平日里的温婉可亲。 “师妹,咱们走吧。”白秦说。 “去哪?”十玉任由白秦给她梳头,整理衣衫,只做机械性的回答。 “青龙门啊,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噬神蛊可等不及了。”将一只梅花钗子嵌进发髻,白秦的手顺着那束青丝往下滑,轻巧地离开了十玉的脸颊。 十玉没再多问,这几日两人都浑浑噩噩,白秦自然不可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解毒。但在路上打听,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自信州前往青龙门,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白秦十玉为了打听解除蛊毒的方法,一路上少不得多有耽搁。因此一直到九月时节,二人才慢悠悠地来到阴山地界。 穿过阴山,便是青龙门地盘。 这段时间白秦越来越呆,反应时间明显变长了。就连简单的日常交谈,她也要点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十玉怕白秦伤心,一路上也不太敢和她多说,两人之间越发沉默。 山林中满地金色的落叶,踩起来咔咔作响,十玉忍不住想起白迩尔告诉她的话——阴山中有蛊兽,可以控制蛊虫,很难对付。 若是她们运气好,能避开便罢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招惹上,只怕白秦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十玉提心吊胆,并不敢把这消息告诉白秦。 她看了一眼专心赶路的白秦,小心翼翼地说:“师姐,这山中可能有魔兽,咱们小心点。” 白秦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头。 北方的白昼总是很短暂,不一会便天黑了。 十玉唤出一个照明火球,扶着白秦往前走。 林中树影灌木从隐隐绰绰,好似猛兽蛰伏期间,只走了一小段路,十玉便觉得累得慌。 她催动灵气,却不敢以刀剑开道,只将白秦和自己包裹其中,同时灵识分散开来,探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直到晨曦微明,都没什么异动,十玉松了口气,正打算撤掉灵气稍作休息,前方两里处一个危险的气息传进灵识。 十玉心里咯噔一声,握着白秦的手一紧,小声叮嘱:“师姐,前面有魔兽,咱们小声一点。” 白秦还没感知到,眼里略带茫然地点点头。 第十三章 灵识自毁 越走近那细细碎碎的声响便多了起来,十玉心知已经避不开,索性收回灵识,走一步算一步。 白秦脸色越发难看,噬神蛊发作时那种生机流失的感觉又摄住了她,她慢慢地对十玉说:“我的蛊毒又发作了。” “没事的,我们一起闯过去。” 这是头一次遭遇蛊兽,十玉并不知道它的战斗方式。现在看来,似乎它并不露面,只是躲在暗处用蛊毒袭击。 而白秦体内这种狠辣的噬神蛊,对它来说吸引力是致命的。 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瞬间,一阵“咻咻”之声便破空而来,十玉惊恐地仰头看去,却是一群五彩斑斓的虫子铺天盖地而来。 “师姐小心!”十玉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蛊兽的声东击西之术,它想要的,是白秦体内的噬神蛊! 周身灵气骤涌而出,将十玉和白秦死死护住。十玉毫不犹豫,唤出狄云鞭,对着那群恶心的虫子,一击而下! 金紫色光芒带着强大的能量,融入虫群中去。随后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飘来。 十玉忍住恶心,带着白秦迅速穿过暂时开辟出来的小道。 半空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一个粗犷雄浑的声音道:“小姑娘挺厉害!只是这次,噬神蛊我要定了!” “休想!”十玉按捺下冲到嗓子眼的谩骂,脸色铁青地感应着四周。 半晌没见什么动静,十玉正感不耐,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自半空降落,着一袭月白袍服,手中捏一枝红色奇花。 十玉上前一步,将白秦挡在身后,紧紧盯着他。 “我是蛊兽。”那年轻人倒也直接,却让十玉不敢相信。 没想到这头蛊兽都修炼成人型了!怕不是个几千年的老妖怪。 “这是曼殊沙华,对噬神蛊有很强的吸引力 ,我只需操纵这花,便可控制她体内的蛊毒——”他紧盯白秦,双眼充满狂热的神色,语气却越来越冰凉,像是从齿间一字一顿挤出来,“为、我、所、用!” “噬神蛊必须用人的灵识温养,你从我这里取出来也没用。”白秦也反应过来了,冷眼对上蛊兽,慢慢地说。 “呵呵,你说得没错。但是现在你不就是它最好的宿主吗……”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紫金色光芒已迎面而来,十玉将全身灵力灌注狄云鞭,这是对蛊兽的全力一击! “这点功底,对付我那些不成器的虫群还好,可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啦!”蛊兽眉头一皱,挥挥手,轻轻松松将狄云鞭给挡开了。 十玉连人带鞭翻落在地。 “师姐,你走!”十玉一咬牙,翻身起来。双手迅速结印,一个白色的光点在其眉心若隐若现,倏尔转换成了鹅黄色。 十玉气息骤然升高,一股强大的威压弥漫开来,蛊兽的脸色难看起来。 “小丫头身上法宝挺多啊,竟然有这上古灵兽?”蛊兽冷哼一声,身上衣衫“嗤嗤”撕裂开来,浑身肌肉开始膨胀,片刻后,变成了一只秃头狮子。 只是那狮脑袋上,是无数蠕动的蛊虫,令人胆寒。 十玉借用了白迩尔的力量,才能跟人形的蛊兽相差不多,可现在看来,这蛊兽恢复原形后,气息竟然又增强了。 蛊兽朝十玉挥出一只巨爪,十玉不避反上,狄云鞭一击之威,令那蛊兽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十玉掠至师姐身旁,将她带着远远逃开。 “想走?哼!”蛊兽却不追来,那朵诡异的曼殊沙华悬浮在其掌心,上下翻动起来。 不远处的白秦似有感应,只觉灵识世界几乎就要炸开一般,里面的噬神蛊喧嚣沸腾起来。 她运转灵气想要缓减疼痛,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灵气阻滞,像是结冰了一般。 蛊兽嘿嘿一笑,双爪已从侧面袭来,要抓白秦。 十玉眼看师姐毫无昔日神采,心头恨意大盛,手腕一抖,竟不管蛊兽双爪,直取其眼目。 “我看你是要蛊还是要眼睛!”金色狄云鞭一击之威,带着毁灭性的能量,在山脉中炸开来。 风暴停止后,十玉灵力耗尽,靠着灌木丛半死不活。 那蛊兽却像是打不死一般,仅半刻便再次恢复,一改方才的稀松平常,一脸怒容。 他瞥了一眼一边的十玉,目光再次聚集到呆滞的白秦身上,笑道:“这次再也没人来救你了。” “是吗?”白秦也跟着咯咯直笑,像是听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她说,“这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保全我这个所谓的宿主了!” 她要灵识自毁! 十玉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不自毁,难道等着被蛊兽抓起来,当作蛊虫的培养皿吗? 残存的一丝灵气聚集在灵识封印之前,白秦看了一眼十玉,心中诸般不甘一一掠过,闭上了眼睛,灵气直冲封印! 咔嚓一声轻响,白秦感到全身似乎有一种灵气复苏的感觉,她旋风般进入灵识世界,黑色的巨剑正矗立在荒原中间,周身灵气流动,似是有灵智一般,白秦轻轻一招手,便应声而动。 这才是芙蓉剑的真身!今日今时,白秦第一次接触它。 “芙蓉剑诀!”白秦清喝一声,手中剑刃随之而动。白秦以灵动无匹的身法,直取蛊兽首级! 只听一声脆响,蛊兽还来不及挣扎,便已经身首异处。 白秦已是香汗淋漓,拖着那黑色巨剑,一步一步走向十玉。 “师妹,现在安全了。”在意识尽数消失时,她听见自己说。 “师姐!” 十玉已经恢复过来,扑上去接住了白秦。 第十四章 记忆之域 黑色的芙蓉巨剑失去了主人的灵力支撑,脱手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威风凛凛的天神下凡,一剑之威取敌人首级。 手无寸铁的红颜佳人,温香软玉摄十玉心神。 十玉看着白秦一下子脱力般地跌进她的怀里,脸一下子热起来。 心里的焦躁不安和隐约的期待,不约而同地涌上脸颊,灼烧着她的脸,她的心。 “白迩尔!来看看你妈!” 白迩尔生性赖皮又懒散,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十玉若是不以白秦的名义唤它,它一定躲着睡大觉。 白迩尔果然应声而来,它刚看到白秦,就大叫一声,对十玉道:“你怎么让她强行使用灵力!” 语气中全是责怪之意。 十玉不敢再多说,只觉羞愧后悔一股脑涌上心头,低声道:“她怎么样了?” “之前灵识封印受损,蛊虫活动本就有加剧的迹象;现在封印没了,噬神蛊定会更快将她的神识侵占的。” 十玉只觉脑子“轰”地一声乱响,“神识侵占”四个字已先快速占领了她的脑袋,她下意识地嗫嚅道:“那怎么办?” 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傻子一般地这样问。 白迩尔却不说话了,它绕着白秦一圈一圈地转。就在十玉以为它没听到的时候,它轻轻“哦”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我可以帮你的神识进入她的灵识世界,定期压制噬神蛊。但这只能延缓噬神蛊最终爆发的时间,如果最后找不到解蛊的法子,她就会彻底失去自我神识,变成噬神蛊的杀人工具……” 白迩尔住了口,不忍心再说下去。 几乎没有犹豫地,十玉点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一定会找到云螂,让那老太婆交出噬神蛊的解药。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她一定亲手给予白秦最后的尊严,然后去陪她。 如果注定要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杀人木偶,死亡是保留尊严的最后手段。 十玉相信白秦一定不会怪她。 白迩尔哪知道这短短的几秒钟,十玉已经做好了打算——最好的和最坏的,它忍不住安慰道:“即使以后我妈失去了神识,我听说大陆上还有重塑神识的法子,虽然久远失传,但说不定机缘巧合呢……” 白秦仍旧是昏迷前的神情,眉头轻轻皱起,嘴角却噙着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 两鬓青丝垂下,遮住了那颗朱红色的痣。 白皙手指穿过乌黑发丝,掌心传来痒痒的触觉,十玉双手将白秦的头发束好。 袅袅青丝下,不闻卿卿意。 …… 十玉的神识降落在白秦的灵识世界。 一片灰蒙蒙、一望无际的荒原,偶尔镶嵌着小片的沼泽。 怎么也这般荒凉? 往前走,直到来路都被薄薄的云雾遮住,回首不见的时候,出现了一棵巍然的树,屹立在荒原上。 十玉立刻感到了白秦的气息,旋绕在干枯又遒劲的树身周围,苍凉又炙热。 手掌虚虚一握,几缕精纯的灵气自指尖逸出,十玉立时感到地面一震,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朝这边飞速掠来。 “想要我的灵气么?”十玉双眸幽深,“寄人篱下的虫子,也敢这么贪心!” 视线所及处,铺天盖地的噬神蛊虫群蜂拥而来。 十玉周身灵气骤涌而出,护住神识,金色狄云鞭上灵气涌动,掀起一场无声的飓风,席卷天边。 劈里啪啦的爆裂声伴随腥臭味响起,十玉转身走向那棵生命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吗,秦……” 在神识受到一股强力拉扯而跌入另一个领域的时候,十玉想。 …… 十玉站在一颗又一颗的水晶球面前。 “这是她的记忆之域。”白迩尔惊叹的声音自十玉的神识内响起,喋喋不休,“你运气真好,若非本人同意,记忆之域外人是很难进入的!” “你是说白秦她同意我查看她的往事?!”十玉还在发愣。 “不然呢?你还能自己闯进来?”白迩尔揶揄道,“我妈怎么这么相信你啊,竟然连记忆之域的权限都给你……” “难道我很差劲吗?相信我有错?”十玉感觉被冒犯到。 “哼,你不靠谱的时候还少吗……” “行了行了再吵你就出去,别附在我身上!”十玉使出杀手锏。 白迩尔害怕自己真被十玉扔出去,默默闭嘴,在心里偷偷数落起来。 水晶球发出微弱的光,十玉正手足无措。白迩尔急死了,忍不住叫道:“把手放在你想看的记忆上!” 十玉的脑海里一下子想起在元家堡时,白秦看见白兰的神情,她立刻找到了白秦那段记忆的水晶球,将手轻覆上去。 …… 白家堡在大陆南部五大家族中,是最为神秘的一个存在。 因为白家的弟子必须都姓白,言外之意,其弟子都是白家的旁系或直系。 白秦一出生,就是家族内资质悟性最好的弟子,因此白英喜欢这个小女儿倒多于白兰这个资质同样很不错的大女儿。 如果可以,白秦希望她永远不要过五岁那个生日。 那天,年幼的小白秦一早便迫不及待地悄悄起来,跑到父亲母亲的房间去要礼物。 她听到里间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素日里温柔可亲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尖声道:“你别想把兰儿送走,秦儿也不需要你操心!” 小白秦愣住了,她不知道母亲口中的“兰儿”、“秦儿”是不是姐姐和她自己,但她全然忘了平日里学到的非礼勿听,好奇心驱使她留了下来。 父亲也不再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冲母亲大吼起来:“我早说过要将秦儿送出去,是你舍不得非要养到五岁,今日已经到期,你还要再拖几年?等孩子们都长大了,就瞒不住了!” “现在知道瞒不住了?当初为什么要和倚兰峰做那卖女儿的约定?你们白家倒是各个资质天赋都变强了,可我的秦儿,她一生下来就要为你们这些无耻的赌徒卖命!白瞎那么好的资质!那么无辜可爱的秦儿……” 小白秦听到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转为呜咽。 她忽然像是反应过来,顾不得理解里头那些听得她云里雾里的话,一扭身跑进屋,扑进母亲怀里,安慰道:“妈你别哭了,我和兰姐姐哪里都不去,就陪着您!” 父亲的吼声、母亲的呜咽戛然而止,可他们都还诡异地保持着那个动作,那个神情,眼神死死地盯着小白秦。 白秦连夜被送上了昆仑派。 她永远记住了那天在窗台下听到的话;房间里那诡异的时间凝固时刻;父亲母亲后来告诉她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是很明白。在昆仑山的日子太无聊,没有兰姐姐陪她玩耍,小白秦除了修行就是想事情,琢磨那天父亲告诉她的话。 她很快就明白了。 …… 自几百年前开始,白家堡弟子的资质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其族长又不愿意开放门楣,吸收外来弟子。 为了保住南部五大家族之一的名声,上上代族长同大陆北部的神秘强派倚兰峰做了交易。 倚兰峰有一门秘法,可改善修行资质。以每五十年“进贡”给倚兰峰白家一位资质最好的女儿为代价,白家得到了这门秘法,稳住了大陆南部白家堡摇摇欲坠的地位。 倚兰峰修行的功法异于常派,每五十年便需要资质绝伦的十七岁少女来“献祭”。而白英这一代之下,天赋最好的,就是白秦。 白英本打算将白秦一出生便送走,以免日后感情太深舍不得送上倚兰峰。但其夫人王氏舍不得,偏偏要将其养到五岁。 那一日正是白秦五岁生日,白英一夜未眠,第二日便坚决提出要将人送走,王氏不舍,两人便吵了起来,被白秦听到。 事情已经被撞破,夫妻二人不忍瞒着女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为了避免白秦告诉白兰,白英将白秦连夜送上了昆仑山。 少女背负着这个秘密,艰辛地成长。她对外一点都没变,温和可亲,彬彬有礼,是昆仑派的大弟子;可内里却变得敏感多疑,拧巴阴沉。 白秦想念她的兰姐姐,她曾借着下山执行任务的时机,偷偷找过白兰。 可是曾经处处护着她,让着她的兰姐姐,怒斥她是白家堡的叛徒,为了修为脱离白家,自愿入了昆仑派。 白秦的心凉了。 在白兰愤怒的斥责声中,她已敏锐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个她早有预料,可始终不愿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真的。 白秦离开白家,从此不是白家的人,白家就只有白兰一个女儿。 十七岁生日那天,被送往倚兰峰的,理所当然的是白兰。 自出生起,白秦便注定了是为献祭而生。可她撞破了自己的命运,却得到残忍的眷顾,躲开了本该降临到她头上的结局。 却无意中拉了另一个她至亲之人代局。 命运主宰着无数场局,而她们,像是一张局票召之即来的青楼婊|子,偶然有幸躲开这一场不愿去的酒局,命运自会随手拉另一个代局。 真是荒唐到头了。 第十五章 云宗覆灭 看完白秦的记忆,十玉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她看着沉睡的白秦,轻轻抚了一下后者脸颊,白秦面容依旧鲜活,可已经没有触觉了。 秦,不会让你再经历一次这样残忍的局。 十玉起身,带着白秦上路了。 已经是十月末,天气渐凉。 十玉和白秦下山这数月时间,衣食住行都是由白秦操心,冷热根本用不着她来管。 如今这角色却反了过来。 十玉这十几年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原主更是离谱,昆仑山的小女儿,自有爹妈为她操心,因此对照顾人这件事,十玉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门外汉。 天气一冷,十玉带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美人,行路不方便不说,又担心白秦被冻伤。索性也不管什么美观不美观的了,直接买了两件大棉袄,一匹小马。 她对这大陆上的金钱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宰。 白秦被十玉安置在马上,身上裹着件臃肿肥大的棉袄,行路风尘,没几天整个人就灰扑扑的,显得滑稽可笑。 十玉身上披着同样的棉袄,牵着马,背后背两把小剑,身边时不时还围着个长毛大耳的白迩尔。 这样一看,竟然有些落魄江湖侠客的意思,只是马背上的和牵马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实在是奇怪得紧。 一路上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乏行人侧目而视。 十玉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索性当看不见,也逐渐习惯了。 越往北部走,天气便越冷。路上逐渐有冰,小马也不方便走,加上白秦体内的噬神蛊对十玉似乎有了抗性,加剧了对白秦神识的侵蚀。 思前想后,十玉决定先去云宗云螂拿解药。 二人已经顺利穿过了阴山,来到青龙门山脚下。 十玉本想着直接去找青龙门左使李路,托他照顾白秦。但白迩尔对青龙门很讨厌,因为青龙门的人喜欢捕捉各种灵兽魔兽来炼器,让它很没安全感。 十玉反复劝了好几次,说是有她在,青龙门的人不敢捉它。 白迩尔死活不肯答应,甚至开始痛骂十玉要将白秦带进狼窝里,十玉拗不过,只得作罢。 十玉在山下青龙村里找了个寡居的老太太,托她照顾白秦一阵子。 云宗在西南部,从这里去路上不耽搁也要两天时间。 十玉不放心,又将白迩尔留了下来,让它看着点白秦。 白迩尔乐得清闲,这次倒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安排。 …… 西南部山脉众多,十玉也不知道云宗在哪个山头,只得先在山下小镇上打听。 一般酒楼人多,消息也最为灵通。 十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随意要了几个菜,开始观察起周围来。 酒楼里土著居民很少,几乎都是外来侠客。他们都很谨慎,只兀自吃喝,不轻易开口。 十玉放弃了观察他们,正打算另寻去处,店伴殷勤的招呼声就自楼梯口传来,在安静的酒楼里显得十分突兀。 “几位客官,这边请,这边上座!” 十玉顺眼看去,一行人三男一女,皆身着月白袍服,胸口处一个精致优雅的“元”字古体刺绣。 是元家堡的人!怎么来西南这边了? 此时是非常时期,十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愿见到故人,因此愣了一愣之后,忙移开了目光,低下头。 可惜为时已晚,那元家堡女弟子似乎是感应到十玉的注视,已经看了过来。 下一刻,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充满惊喜地响起:“十玉!你怎么在这里?白师姐呢?” 十玉顿感头皮发麻,抬眼看去,圆眼圆脸,正朝她走过来的人,不是元红袖又是谁? 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十玉补充道:“这里是云宗的地盘,你想害死我!” 红袖“啊”一声,才反应过来,挠头嘻嘻哈哈,“这……我一时没注意,看到你太激动了,嘿嘿!” 又打量了十玉一圈,皱眉道:“怎么不见白师姐?” 十玉就知道她要问起这个,看了一眼已经跟上来的其他三个白家堡弟子,面露为难。 红袖这时倒很有眼力见,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人支开。 十玉长话短说,将她们这一路上的经过简单说了。听得红袖一惊一乍,最后破口大骂起来,周围那些人纷纷侧目而视。 “我这次就是来找云螂拿解药的。”十玉按下红袖,生怕她跳起来做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事,赶紧结束话题。 红袖面露古怪之色,欲言又止,想了想,小声道:“你还不知道?云宗被人给灭门了,谁知道云螂在哪!” 十玉但觉像是在做梦一般,云宗的实力她曾经在北部森林中窥见过冰山一角,如今说灭门就灭门,竟像是红袖在同她开玩笑。 她艰难地开口:“谁干的?” 红袖摇头:“不知道,我们也今早才听说,我爹让我们几个过来看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十玉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希望一下子破碎了,发出的声音震得她头晕眼花。 云螂没了,那白秦怎么办? 红袖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十玉袖子,“不过你别灰心,我听我爹说起过,青龙门阳炎门主会重塑神识之法,到时候我爹跟着你们一起去请他,一定没问题的。” 十玉:“……” 她还没从云宗覆灭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还未曾面对云螂失踪的现实,紧跟着红袖就告诉她一个更大的消息。 十玉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情感迟钝。 红袖死活拉着十玉一起去看云宗“案发现场”,但十玉不关心这些,她只想快点回去看看白秦怎么样了,好一起上青龙门找阳炎。 婉言谢绝后,十玉马不停蹄往青龙村赶。 青龙村人口成分单纯。但有个小财主,听说老太太家里寄养了个年轻女孩,一时贼心大起,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偷窥了已经灰头土脸的白秦一眼后,惊为天人。 死活要将白秦娶回家当第三房小妾。 老太婆自是不知道那小财主恶臭心思,这一日仍是交代了白迩尔看家,自己上山砍柴。 那小财主忌惮时刻在白秦身边转悠的白迩尔,但色心不死,带了几个家丁壮胆,就来抓白秦回去,美其名曰“娶回家”。 一行人抬着个简陋的红轿子,小财主骑着小白马,吹吹打打就来到了老太太家。 白迩尔先察觉不对劲,出门一看,原来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财主来了。 “快先把这小崽子抓起来!”那财主看见白迩尔,心里一惊,忙吩咐道。 白迩尔本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下子人家刀枪都往身上招呼了,它要是再躲躲闪闪,那就太窝囊了。 那些乡野村夫,也用不着它怎么动手。白迩而随手丢了个灵气炸弹,回到白秦身旁,嘻嘻道:“还要不要来抓你们爷爷了?” 小财主虽好色,但也怕死,见白迩尔不好惹,屁滚尿流地爬了。 但是第二天就来了两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人,要将白迩尔和白秦给捉走。 小财主跟在那二人身后,阴险道:“你个小崽子,看老子请了青龙门的师爷来降你!” 白迩尔虽然瞧不起青龙门,但也知道后者在对付灵兽方面是有些手段的。 可是它不能走,十玉交代了它要照看白秦,现在要是跑了,十玉定不会饶了它。 白迩尔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在过了两招后,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又得意起来: “赶紧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不然就轮到爷爷了!” 那二人对看一眼,像是互相交换了意见,一人自怀中取出一小布袋,咬破手指,血书了一个诡异的符咒后,那布袋骤然光华灿烂,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来。 “我****!缚仙袋!”白迩尔直接被吸进了袋子里,尖锐的痛骂声自袋子内传出来。 这一刻,它无比后悔自己装杯,白白送了个人头。 缚仙袋,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抓那些灵智极高的魔兽的。 简直就是白迩尔的克星。 两个青龙门弟子不理会白迩尔的叫骂,嘿嘿一笑,正要将白秦也装进麻袋里,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 “□□的,强盗也这么嚣张了?” 二人一怔,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 等他们硬着头皮转身,看见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时,神色又硬气了起来。 “什么强盗?这青龙村受我们青门照顾,来拿点东西怎么了?” “小姑娘快走开,少管闲事。” “嘿,是吗?”十玉冷笑一声,这些人都给她气笑了,“你们现在拿的是我的东西。” “拿你的东西怎么了?只要是大爷瞧上的——” 白迩尔狂喜又焦急的嚷嚷打断了他:“十玉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这俩草包什么都不会,赶紧救我出来!” “两个草包你都打不过?”十玉回了一句,狄云鞭轻轻一挥,那两个青龙门的弟子的防御有和没有差不多,立刻被掀翻了几米远。 十玉抢上前去,将白秦稳住,又勒令那两弟子将白迩尔放出来。 两人自然十分不愿,但又打不过十玉,只得乖乖照办,便心里头恨上了十玉。 第十六章 重塑神识 十玉磕磕绊绊,终于是将白秦带着一路上了青龙门。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站在山门下,看见十玉牵着那匹小灰马,马上驮着白秦,白秦四周飞舞着白迩尔的时候,他吩咐:“快去帮忙!” 几个青衣大弟子闻言,飞快地跑下去,要帮十玉牵马。 十玉都谢绝了,奇道:“你们这是?” 一个领头的大弟子抱拳笑道:“鄙人青龙门大弟子阳晓,我师父特意让我们在这里接你们。” 他眼皮一抬,对着写着“青龙门”三个大字的山门处一拜,又转身对十玉介绍道:“上边那位就是我师父,也是青龙门的门主。” 十玉傻了,门主亲自出来迎接!青龙门怎么这么大阵仗?她们也不是什么闻名大陆,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忽然想起那天两个青龙门弟子强抢白迩尔的事情。 十玉怒瞪一眼一边啥都不知道的白迩尔,这个小崽子,就会张扬惹事!现在好了,人家搬来了救兵,关键自己还带着白秦往狼窝里送! 十玉真想给自己来两爆栗。 不管了,反正来都来了,那天的事情也是青龙门的人不占理,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 心里是这样想,十玉面上却先一步带上了些许谄媚的笑容——还是看看着阳炎到底能不能帮白秦重塑神识再决定要不要翻脸吧! 还没等她想好开场白,一行人已经进了门,阳炎面带和蔼笑容,问道:“昨日一早我便收到元堡主的消息,说是你们有人中了噬神蛊……” 原来是元伯伯先打了招呼! 十玉先松了口气,面上谄媚的笑容终于掺了几分真心,忙不迭接话道:“对对,是我们。白秦……呃……我师姐她中了噬神蛊。若是阳门主可帮忙重塑灵识,十玉和师姐定牢记恩情,感激不尽!” 阳炎仍旧是淡淡的:“重塑神识这事情……” “阳门主有什么要求,十玉上刀山下火海一定办好!” 她这急切的模样看得阳炎忍俊不禁,笑道:“我要说的是,重塑神识这件事元彬已经特意叮嘱过,看在那老家伙的面子上,我自然不会拒绝。小丫头不必担心。” 十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听阳炎补充道:“你叫我阳伯伯就好。” 白迩尔自看到青龙门阳晓之后,就躲进了十玉的灵识世界里不肯出来了。 一直到安顿下来,它才骂骂咧咧地钻出来,就呆在白秦身边,哪里也不肯去。 十玉推门进来,看到一脸郁闷的白迩尔和安静躺卧的白秦,心情大好。 她已经和阳炎商议好了给白秦重塑神识的相关事宜,时间就定在后天寅时——十二月十五日。 白秦是女子,需要在天地间阴气最浓之时重塑,成功的机率最大。 十玉看了一眼白秦,想象着两天之后眼前这个木头美人会突然醒来,一挑眉看着自己,然后问自己现在在哪里? 她心情简直好得不得了,顺带着看白迩尔也开始顺眼了。发现自己身为主人,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小灵宠,随意道: “怎么一副dio样?谁惹你了?” “你还说!”白迩尔兀自生闷气都快要把自己气炸了,好不容易逮到十玉善良一次,尖声骂起来,“要不是我妈要重塑神识,我才不会跟着你来青龙门这种地方!” “那你妈过两天就要恢复了,你不能开心点?整天垮着个脸,像怎么了似的……” “你不知道青龙门的人爱用灵兽来炼器吗?那天青龙村遇到的两个青龙门弟子,咱们现在在人家地盘,可得小点心。还有你是没见那个阳晓看我的眼神,都给我看傻了……” 十二月十五日,是今年最后一个月圆之日。 也是白秦十六岁生辰。 入夜,十玉看着沉睡的白秦,心里既有激动,又有不安。 今夜便是重塑神识之夜了。 “咚咚咚”一连串闷响,阵法周围的长明灯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唉!你怎么又把灯给踢倒了?”一个青龙门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带不善,几乎要说起脏话。 “我……我……”踢倒了灯的弟子嗫嚅一阵,面上犹豫半刻,忽然现出一抹狠厉,小声说:“师兄!我们前两日在青龙村丢了多大的脸?就这么便宜了那十玉和她的那只崽子?这是个好机会,那长明灯少了两个,谁能看得出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 门“吱呀”一声轻响,阳晓带着几个青龙门弟子,半推开门道:“十玉师妹,阵法已经布置妥当,快带着白师姐过去吧。” 十玉大声答应了,心脏骤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强自稳了稳心神,轻轻将白秦扶起。几个青龙门女弟子见状就要过来帮忙,十玉生怕她们添乱,摆手谢绝了。 想了想,十玉又将白秦横放回床上。 深吸一口气,十玉弯腰,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竟然比想象中的轻许多。 只是白秦虽然只比她大上一岁,却快比她高一个头了。十玉小个子抱着人,摇摇晃晃地快步朝门口走。 青龙门正苑中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白迩尔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奇道:“就你这抱着歪来倒去的,不如让那几个女弟子帮忙——你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十玉狠狠瞪了它一眼,暗骂白迩尔平时不中用,这种小事它倒是观察得好! 阳炎也已等在那里,见十玉一行人过来,忙吩咐指挥起来。 十玉依言将白秦放进阵法中一个到自己肩膀的大水缸中,白秦身上只着一层薄薄中衣,在这寒天腊月里,脸色也冻得有些青白。 十玉虽不忍 ,但也无法,只得一狠心出了阵法。 这时候她才观察起阵法来。 阵法总体是个太极八卦的模样,阴阳两极分有两口水缸,缸中装着些碧绿液体。白秦便处在阳极一方。外圈绕着三层长明灯。周围墙头上,远远守护着无数青龙门弟子,一脸凝重。 十玉对重塑神识一无所知,此刻才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寅时一到,阳炎立刻入场,在阴极那口水缸中坐下,开始指挥起阵法来。 十玉远远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满场中只听得见长明灯烛火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和阳炎轻微的念念有词。 正听见什么“乾坤天地、水火阴阳”,忽见白秦骤然睁开了双眼,十玉心头一喜。 这片小小的天地间好像忽然有了一丝空气的流动,十玉敏锐地抬头。 极高的苍穹之上,似有狂风卷着云层不断翻涌,五彩斑斓的雷电穿梭其间,火蛇四处游走。 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雷声姗姗来迟,云层停止了翻涌,快速汇聚而来。十玉心头一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顺眼望去—— 在那太极八卦阵的阳极中心,缓缓出现了一个风雷交织的漩涡,云层蠕动间,一阵阵凄厉的哭嚎之声,诡异的欢笑声自高空先行降下,随后重重叠叠的白影,从那漩涡里蜂拥而出,白练般掠向众人! 一阵可怖的鬼气席卷整个青龙门正苑,无数失去了寄身的神识感应到新鲜肉|身的召唤,来到此处。 众弟子面色大变,唰唰拔剑之声不绝于耳,都运行灵气抵御。 十玉恍若未闻,目光紧盯在云层中穿梭的闪电,眼看它由无数细小火蛇诡异地汇聚,渐有声势—— 轰! 巨大的雷柱自漩涡中翻出,兼有风火之力,灌向白秦! “区区孤魂风雷,也想挡道!” 十玉冷哼一声,灵力迅速运行至手腕,紫金色狄云鞭如苏醒的巨蟒,身形一动,人已掠至漩涡处。 狄云鞭挥出,紫金色灵气爆发开来,同风雷擦出蓝色火花,整个青龙门正苑瞬间被蓝光笼罩。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片山脉! 击退天雷,十玉掠回白秦身边,将那些嚎哭怪叫的神识尽数拦下来。 白秦此刻没眉头紧皱,紧闭着眼,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十玉光看着帮不上忙,心急得要死,正不知如何是好,另一边的阳炎忽然“噗”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十玉大急,却见阳炎已出了阵法,沙哑道:“神识重塑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她造化了。” 说完将一颗通体幽蓝的丹药丢进白秦所在水缸中。 水缸中那些碧绿色液体立刻翻腾起来,十玉紧张地守在一边,焦急道:“阳伯伯,今天是怎么回事?” 阳晓早带着人赶过来,闻言低头道:“是我检查疏忽了,阵法东面少了三个长明灯,那些孤魂才会跑到这里来,引发雷劫……” 忽然听见一声有些沙哑的“咦”,却是白秦眉头一松,醒了过来。 “白秦!你可算醒啦!”十玉一把揽住白秦肩膀,鼻子一酸,眼泪已等在眼眶处。 “唔……你不叫我师姐?”白秦缩了缩脖子,奇道,“这是哪?” 十玉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身上棉袄脱下披在白秦身上,她垂下头答:“不想叫。” 白秦只觉这丫头奇怪得紧,待要问她,又不知怎么问出口。 白秦两个多月不活动,浑身有些乏力,只好由十玉扶着回去。 白秦胳膊搭在十玉肩膀上,后者身材较她又瘦又小,竟然莫名和谐。 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十玉身上,白秦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重了?” 十玉垂着头,小声地答应道:“不重。” “什么?”白秦一时没听清,她俯身下去,十玉那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朵映入她的眼—— “你靠过来一点,看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白秦将那件棉袄分出一点来,披在十玉肩上。 “她可不是冷,她晚上抱你的时候也这样面红耳赤。”白迩尔又钻了出来,对十玉重拳出击。 “啊?抱我……” “白迩尔你再多嘴就把你送给阳晓炼器!”十玉忽然抬起头来,空着的那只手握拳,对着白迩尔挥了挥。 白迩尔立刻噤声,躲到白秦那边去了。 白秦:“……” 这两崽子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第十七章 心甘情愿 回到屋中,白秦看了看端坐一旁,离自己远远的十玉,皱眉道:“你们两有事瞒着我?” “没有!” 这波异口同声,十玉和白迩尔对视一眼,又各自扭开头。 白秦伸手捏了捏身边白迩尔的大耳朵,笑道:“你说的是真话。那么——” 她起身朝十玉走来,“哐当”一声,十玉猛地站起身,不慎将椅子带倒了。 白秦呆了呆,旋即轻声笑了出来。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十玉,“你很不擅长说谎啊,十、玉。”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将椅子扶正。白秦呼出的气息洒在十玉的面颊上,十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争气地坐倒在椅子上。 双颊开始发烫,十玉嗫嚅道:“我说的也是真话……” 白秦恍若未闻,她双手无意识搭上十玉的肩,将其圈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以半是审问半是玩笑的语气问:“第一,为什么不想叫我师姐?” “因为不只是想当个小师妹。”十玉讷讷半晌,在白秦即将问下一个问题之前,她总算说出来了。 “啊?我明白了。”白秦松开十玉,起身笑道,十玉的心随着她说出来的话提到嗓子眼,“小丫头长大了,开始叛逆了。” 然后她的心落回原地,摔得有点疼。 “那第二,你们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都讲给我听听。” 这自然不等十玉说,白迩尔早就扯着嗓子嚷起来了。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十玉在你离开昏迷后,进入你的灵识世界给你压制噬神蛊,顺便看到了你的记忆……” 十玉一惊!好死不死的白迩尔,净会挑些不重要的事来说!她偷眼去看白秦的反应,却和后者对上了目光—— 白秦也在看她。 “这我知道,之前答应过要告诉师妹……呃十玉的,就开了权限啦。” 白秦冲十玉一挑眉,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头,继续听白迩尔瞎说。 …… 夜色深沉,一轮不算圆满的月亮出现在天窗之外。 听了一会儿身旁的十玉有规律的呼吸声,白秦翻了个身,盯着十玉的脸。 她忍不住伸出手,虚虚地顺着十玉的眉眼处勾勒了一遍,两遍,三遍…… 她的手大胆而小心翼翼地触到了十玉的半边脸。 那双明亮的眼睛倏然睁开,倒映着遥远苍穹上的一轮月亮,转而看向白秦。 “师姐,其实我没睡着。”十玉小声道。 白秦愣住了。 鬼使神差地,她挑衅似的告诉十玉:“其实你在我的灵识世界中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十玉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心跳声在寂静中越发明显。意识中的那个她不容理性过多思考——或者说,她放任自己在此刻失去理智。她立刻回答白秦的挑衅:“那正好,免得我还要找机会再说一次。” 白秦久久无言,月光太暗,十玉看不清她的神情,兀自补充道:“我是喜欢你,所以不想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师妹。我所有的心意,都在灵识世界中告诉你了。” 十玉侧身,单手支着脑袋,利落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白秦看着十玉,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慌,和期待。她答:“准备好什么?”—— 一片温柔已经回答了她,十玉的唇上带着炙热的气息,覆在她略带冰凉的唇上。 像火焰和冬雪。 白秦闭上了眼,那轮皎洁的月随之消失在视线里。 但她知道,那一轮月亮一直都在那里,在十二月的冬日里,和诸天众神在一起,见证着她和十玉的亲吻。 这一刻,漫天的雪花轻轻自纯净苍穹坠落,掩住了斑驳的偏见。 白秦几乎要溺死在这一场美梦里:十玉的舌|尖根本不用强取豪夺,白秦自会将权限尽数交还。 她是意气风发的常胜将军,她便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一个有些着急的青龙门女弟子沿着走廊飞跑而来,猛拍门道:“白师姐,十玉师妹!出大事了!” 第十八章 突生变故 心底的那轮月亮骤然间光华大盛,薄薄一层雪花所隐藏的偏见和现实全都涌上白秦心头,她一下子清醒了。 完了,她想。 两人匆忙披上外衣,开门就看见了那个女弟子。 后者连珠炮似的道:“门主被奸细下毒了,现在大批魔兽正冲上山来,大师兄让我来叫你们快离开!” “过去看看!”白秦和十玉异口同声。 十玉看过去,冲白秦一挤眼睛,白秦却低下了头。 青龙门正门口已乱作一团,阳晓正站在一边指挥,见她两过来,一脸为难道:“白师姐怎么样了?你们如今要下山怕是不好走啊……” 白秦点头道:“已经无碍了。这位是?” 十玉这才注意到阳晓旁边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这位正是青龙门左使李路。”阳晓说,“师父他被奸人下毒手,现在命悬一线,门中事务交由李左使代理。” 白秦和十玉忙打招呼,李路简单点头。 几人说话间,又有几头魔兽从青龙门弟子结成的伏魔大阵中挣脱出来,扑上山来。 “找死!”李路一边挥手将冲上来的魔兽掀开,一边解释说,“前日里替白秦丫头重塑神识之后,门主灵气有些亏虚,本打算闭关几日,不想偏偏就有人在他茶水里下了毒,灵气冻结不能运转,还没查出是谁下的手。” 十玉点头道:“既是在茶水中下毒,左不过是那些亲近的弟子或者丫鬟童儿……”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似是意有所指,忙住了口。 白秦看了十玉一眼,只低头沉思。 她早想过十玉所说的情况。这么一来,那么阳晓或者李路也脱不了干系。 呆在这样一个无法判断信息真伪的环境中,实在是很难让人放心。 她不动声色,对李路阳晓道:“既如此,我们留在这里倒是添乱了,不如就此下山,日后再来拜谢。” 说完也不等阳晓李路回答,白秦挥出磅礴灵气将那些挡道的魔兽清理开,顺手牵起十玉,朝山下掠去。 魔兽和青龙门弟子的厮杀声逐渐远去,耳边风声越发喧嚣起来。 二人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赶了一阵路,一直到天边微明,十玉终于觉得体内灵气有些不支,才停下来。 “喝点水,秦。”十玉将一个树叶折成的小碗递到白秦面前,里面盛着些清水。 白秦抬头看她,忽然觉得“秦”这个新称呼有点矫情——白秦知道是自己矫情。她已经从昨晚的暧昧中完全清醒过来。此刻,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和十玉都是女子,可是当十玉在灵识世界里说出喜欢她的时候,她居然没有排斥,甚至隐隐期待。 对于十玉昨晚大胆的“越界”行为,她还有所回应! 白秦知道自己出了大问题,她必须在事情恶化之前和十玉说清楚。 话在胸腔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心底——十玉毕竟还小,不能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白秦决定委婉一点。 喝完干叶子里的水,将那叶子在手心叠成奇怪的形状,白秦问:“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吗,我们刚才匆匆离开青龙门,可能会因此惹祸上身哦。” 十玉欲言又止。片刻后,她一抬头,圆圆眸子里立刻氤氲着笑意:“本来我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告诉你,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 她顿了顿,坦荡的笑容几乎从双颊的酒窝里溢出,“可是我想了想,什么都不问就说这种大话,岂不是显得我很敷衍?那我就先问清楚好了。你是怀疑青龙门的阳晓或李路嫁祸给我们吗?” 白秦一下被噎住,拧眉道:“好话都让你说完了。那你说,咱两要是背锅了怎么办?” 十玉在白秦身边坐下,假意认真道:“背锅……那就背锅吧,反正这锅也不重。” 眼看白秦眉头皱起,又要说她,十玉忙收起玩笑话,说:“昨天那种情况下,若是那阳晓和李路真要诬陷咱们,那咱们留下来也于事无补。放心,青龙门我还不怕它。真到了最后生死局,那我灵识自毁保护你,好不啦?” 已经想好的台词被十玉这一说,全都派不上用场。 白秦低下头去,心头涌起不算磊落的情绪,小声说:“每次都这样。我明明是大的那个,却每次都要你保护我。” 天知道她多想变厉害一点。 手背传来一阵温热,是十玉的手覆了上来。 “在元家堡的时候,你是为了我才中的噬神蛊;在阴山遇到蛊兽,你为了保护我强行透支灵力……”十玉看着白秦,认真地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这一生都还不上来。芙蓉剑是上古神器,属于你的机缘还在等着你呢。” 沉默。 就在十玉以为这场对话就要她来收场的时候,她听见了白秦的回答:“那我们回昆仑山吧。” “好!” 这时候两人才发现,先前漫无目的的赶路,竟已经到了泉州。 十玉调笑道:“你说咱们在城内随便逛逛,会不会遇到白兰?” 白秦早就放下那些事,她也淡然笑道:“就你会取笑人。遇到便遇到,难道我会怕她?” 十玉冲她一眨眼,道:“那她发现当时说的话成了真,会是什么心情?” “当时说的话?” “我不是你在信州城着急送药的小情人吗?”十玉飞快地回答,转身奔上酒楼。 “你这促狭鬼!”白秦忍俊不禁,作势要打十玉,也跟着上了楼。 刚坐下,就听见楼下一阵热闹的吹打奏乐之声,十玉抻头往外看,笑道:“外头不知道是哪家娶新娘呢!” 白秦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看了一眼便罢。但十玉玩心大起,躲在窗户后面嘻嘻道:“想不想看这如花似玉的新娘子长什么样?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露两手。” 白秦想劝她不要生事,但已然来不及,十玉自指尖弹射出一缕灵气,“咻”地窜向那顶华美的轿子。 轿子壁上的小窗帘一下子被掀开,白秦也顺着看了过去—— 一对张扬的眉眼也转了过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白兰?! “怎么回事?白兰要嫁谁啊?”十玉奇道。 “……不是嫁人,是送给倚兰峰当祭品。” 白秦沉默许久,脑中还是白兰那对张扬的眉眼,不见半分愁意,想来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十玉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神色复杂的白秦,讷讷半晌。 “要把真相告诉她吗?”十玉试探着问。 “得告诉她,不管她信不信。”白秦叹了口气。 但白秦直觉,白兰只会觉得自己在捣乱 。 从五岁那年离开白家开始一直到现在,一共十一年,白兰早就对白秦是叛徒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半会要改变怕是很难。 第十九章 一语成箴 两人尾随着车队出了城门,行至荒野处,天色已晚,那车队便停了下来,要生火做饭。 中间的那顶小轿帘子忽然掀开,白兰自其中款步而出。 十玉和白秦窝在一棵茂盛的大松树里,聚精会神地找机会。 十玉忽然说:“秦,要不我们先把人绑了再说?” 白秦沉吟片刻,笑道:“这个提议不错,不然她不相信我们,也是白救。”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从树丛中冲了出来。十玉自觉去拦那些白家堡和倚兰峰的护送弟子;白兰交给白秦。 白家堡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人来“抢亲”,因此只派了些普通弟子,对付那些山野土匪倒是绰绰有余,但对十玉来说,就远远不够看了。 “白兰,好久不见啊!”白秦掠到白兰身后,芙蓉剑轻飘飘劈出,算是招呼。 “白秦?!”白兰及时反应过来,手腕一抖,银色短刀顺手格挡,瞬间“咔嚓”断为两截。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白秦忍俊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你的刀还是这么不中用?” 白兰怒视着她,神色冷傲,“你怎么还敢来?败在我手下不甘心的话……” “当然不甘心!你那不过是趁人之危!”芙蓉剑逐渐变幻,黑色的巨剑自虚空显现。 砰砰砰! “不甘心也没用,这次结果也一样!”白兰唤出灰色巨熊,转瞬间就和白兰过了三个回合,都被芙蓉巨剑尽数挡下来。 “白家为了得到倚兰峰的功法,每一代家主必须将一个女儿在十七岁生日当天送去倚兰峰献祭。”黑色巨剑斜斜地擦过巨熊肋下,急向白兰刺去。 “……什么功法?”白兰愣了一下,猛然侧身,右臂被巨剑的剑气蹭出一道血痕。 “提升白家弟子资质的功法。后日便是你十七岁生日吧。”巨熊绕到白秦身后,硕大的拳头急速掠来,白秦以剑点地,脚尖一蹬便升上了高空,躲开了去。 “我怎么判断这不是你为自己当叛徒找的借口?”白兰轻轻眨眼,躲开白秦落下时挥出的一剑,反身回刺。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白秦幽幽叹一句,手腕一转,竟不守反攻,整个胸膛都是破绽。 这是白兰没想到的。她本就乱了心神,也没想着要真杀了白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了一呆,白秦的芙蓉剑已经巨蟒一般缠上了她的脖颈。 “但是我还是救一下你好了。”白秦说完,立刻点了白兰穴道。 白兰暂时没法运行灵气,无法再控制灰熊,后者不甘心地嗷了两声,消失不见了。 白秦“劝”完白兰,回头一看,十玉早就收拾完那群草包弟子,坐在一边休息了。 “秦,我们走吧,把她带着找个地方躲一躲。”十玉看了一眼白兰,牵起白秦就要走。 “嗯。” 白兰阴沉着脸跟在二人身后,看着白秦十玉肩挨着肩,手牵手的并排前行,亲热得不像话。 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恋爱的酸臭味? “你们……”白兰试探着开口。 前面卿卿我我的两人立刻转过身来,两双眼睛看着她,坦坦荡荡道:“我们怎么了?” “呃……没怎么……”白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哪敢说啊! 十玉忽然道:“我们是情侣。”她牵着白秦的手晃晃悠悠,“你在信州时说的话不会忘了吧?” 白兰脑海中忽然炸开一句“你就是白秦的小情人”,她怔住了。 “这两人真是疯子。”白兰无力地想。 第二十章 寂静空城 三人两前一后出了泉州城,直接往昆仑山赶。 一路上都是些小宗门,在大陆上听都没听过的那种,白秦一行人经过人家地盘的时候如入无人之地,根本不收敛气息,直接御剑而过。 白兰穴道没解开,被迫和白秦同乘一剑,十玉跟在身边,不出半天三人便已到达昆仑山脚下。 从上次离开到现在,过去了将近一年。 白秦和十玉都生出些感慨之意,迫不及待地落下地来。 还是以前的小村落,已经是中午,却不见有炊烟,十玉纳罕得紧,心里提防着进了村。 没有人。 寂静得连声鸟叫都听不见。 白秦也是内心震撼,虽说路上她就已经想到大陆这几年不太平,做好了昆仑山可能已经物是人非得的心理准备了,但真的看到这种荒凉死寂的情景,还是做不到不动声色。 “好大的老鼠!”白兰第一次上山历练,猛然看到一只脸盆大的老鼠从不远处昙花一现,脱口惊呼。 “这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十玉嗤笑着,语调忽然拔高,“什么硕鼠,那是鼠妖!” 她下意识挥出一股灵气,那鼠妖慌慌张张地逃了。 “这地方怎么会有鼠妖?”白秦皱眉,“既然有鼠妖,说不定还有别的精怪,你们都小心点。” 她说完,将白兰的穴道解开,快速道:“你可别想着逃跑,去了也是给倚兰峰送活祭品。” 白兰:“……” 十玉立刻跟道:“对,你可别再送便宜人头了。你要真不信,等你生日过了再去,看看倚兰峰的人怎么说的。说不定现在倚兰峰的人已经派人来捉你了……”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已经响起一阵细细碎碎之声,十玉立刻住了口,凝神听着。 “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响起,由远及近,震得人头晕目眩,三人不约而同,灵气覆上耳朵,才觉得好受些。 此时声源方才在数十米开外露面——是鼠妖,成千上万只鼠妖! 各个品种的老鼠,大部分都是鼠头人身的精怪,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尖锐叫声。 十玉脸都绿了,小声吐槽道:“完了,这是捅了耗子窝!” 鼠妖不可怕,可是这么多的老鼠,要是真打起来,那得打到什么时候? 白秦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十玉,又看了看白兰,后者因为灵气不够扎实,没法长时间抵御这老鼠发出的音波,已经面色涨红。 “走!” 交换了个眼神,白秦十玉身形闪动,在听不到那些老鼠的声音后,终于停了下来。 相视一眼,气还没喘匀,不约而同道:“白兰呢?!” “怎么没跟上来?!”又是一波异口同声,倒把两人都逗笑了。 因为白兰的声音已经远远地夹杂着怒气呼啸而来:“你们走也不说一声?” 白秦得意道:“这就叫心照不宣,懂吗?” 白兰真的服了,她终于明白不应该和疯子讲道理。 而且现在是两个疯子聚在一起。 “那接下来去哪?”十玉看向白秦。 “昆仑山下都是鼠妖,山上肯定也好不到哪去。”白秦沉吟片刻,疑惑道,“这些精怪不好好呆在北部森林,跑到这里来干嘛?” 十玉不想去想这些问题,这片大陆怎样变化都和她无关。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元家堡避避风头?上次红袖还问起你了,咱们正好去找她玩。” 白秦应道:“正好,白家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我们躲在那。” 白兰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演武场那个很臭屁很嚣张的红衣小姑娘,下意识问:“那个会分|身的小丫头?” “没错,我真没想到你还记得红袖。”十玉应道,略带深意地看了白兰一眼。 “你什么意思,我就随口一问!”白兰立刻炸了——她看懂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啊?她没说什么吧?你这么激动干嘛?”白秦见两人声音越发大,简直吵架似的,也凑过来。 “你以为谁都是你们两这样的疯子?”白兰自知吵不过这两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都怪那该死的元红袖!我干嘛要多嘴问她的事!白兰越想心情越差了。 深夜,一行人终于到了元家堡。 整条街一片寂静,连个更鼓声都没有。 经历了昆仑山那一遭,十玉白秦是再也不敢轻易闯进去了。 白兰看她两停下脚步,纳罕道:“你们至于这么小心吗?我们才离开了一天,那些妖怪难不成将元家堡也霸占了不成?” 白秦不语,十玉小声道:“如果不一定是魔兽呢?” 如果不一定是魔兽呢? 白兰脑中忽然浮现出云宗一夜之间覆灭的惨例,连忙噤声。 三人掠上房顶,却发现宅子里灯火通明,年轻弟子来往如常,除了安静得不对劲。 白秦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又感觉莫名心慌。 推门进去,仍然没人注意到她们,如入无人之境。 十玉忽然觉得瘆得慌,随意扯住一个正端着茶盘走来的女弟子道:“请问——” 那女弟子转过头来,小脸在灯火下映照得格外清晰:面泛灰白,双眼青黑,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似的。一双乌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十玉,竟然没有眼白! 十玉一颤,放开了人,话也再问不出口。 她看向白秦,后者也已经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女弟子,面带惊骇之色,“中计了!” “白师姐,你们怎么才来?” 三人正要拔足狂奔,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地说。 白秦鼓起勇气回头,是元红袖站在东边的楼阁上,和她们打招呼。 白秦见她语气不似寻常一般,心里带上些戒备,也闪身上了屋顶,招呼道:“红袖,你家……你干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月光下,元红袖弯腰自脚边拖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灵气轻轻抹上后者脖子,那丫鬟立刻毙|命。 她毫不在乎地割下一条胳膊,咬了一口嚼起来。 “饿了,吃饭。”红袖漫不经心地回答。 白秦感到自胃底猛然涌起一阵酸液,她捂住嘴。十六年来学到的人道伦理,江湖大义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睁大了眼睛好好看了看眼前的人:红衣瘦小,圆脸圆眼。 是元红袖没错。 怎么会这样? 白秦思考不了那么多,黑色芙蓉剑自虚空浮现,白秦慢吞吞地握住,手腕一翻,剑尖指向红袖。 “秦!你干什么?”十玉和白兰在底下离得太远,看不清上边发生了什么,二人见白秦忽拿起了武器,都是一惊,忙跟了上去。 红袖扔下那条只剩下一半的胳膊,咧嘴道:“还剩你们三个。五大家族的人都是我杀的,现在就剩下你们了。” “哇”地一声,白兰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 “白家的人你全都杀了?!”她双眼泛红,如欲喷出火来。 “是啊。爹爹吩咐过,要将你们也抓起来,变成我这样子。”红袖低声说,像是梦呓一般。 白兰早红了眼,银色短刀泛出倒映出清冷的月光,直冲红袖脖颈。灰色巨熊紧随其后,对红袖呈现左右夹击之势。 白秦再也忍不住,掠上半空,芙蓉剑朝红袖头顶降落。 十玉唤出狄云鞭,在一边找破绽。 红袖早就唤出分|身,一个牵制白兰,一个和白秦缠斗在一处,两边战况焦灼,十玉都没法插手。 “又送上门三个!” 第二十一章 天长地久 猛听得身后有炸雷一般的喝声,十玉旋风般回头,却是元彬正悬浮在半空中,在其身后,徐徐生出一双浅青色羽翼。 青鸾的羽翼! 十玉大惊,看了一眼身后已经陷入激斗的白秦三人,缓缓后退数步道:“元伯伯……您怎么……” 怎么变成了这不人不妖的模样? 十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你们四个丫头都是上好的修炼苗子。”元彬对十玉的话恍若未闻,扫视了一眼白秦那边的小型战场,笑道,“若是就这么杀了,属实浪费人才。不如就都抓起来做成人兽修士,也好为我们建立人兽共荣大陆出一份力。” 十玉被这番无耻的言论惊呆了。 她实在是想不到,看起来温和可亲的元彬,居然怀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到底怎么想的啊? “云宗灭门是你们干的?还有青龙门的妖潮,也是你们放过去的?”灵气尽数注入狄云鞭中,十玉直接借用了白迩尔的灵识。说话间整个人气息陡然暴涨起来。 “没错,这是统一大陆的必经之路。”元彬大言不惭。 “恬不知耻!”十玉听不下去,眼看元彬那青鸾双翼挥出,就要朝白秦那边去,十玉忙出手拦截。 浩浩荡荡的灵气自狄云鞭上翻涌,在白秦那边的小战场和元彬之间划出一道天然屏障。 “啧!浪费时间!”元彬去路受阻,折身回来,冷笑道,“小丫头不识抬举,那就先收拾了你再说。” 说完,青色羽翼上灵气爆涌而出,那双羽翼竟然微微发出碧绿光芒来。 十玉早就有所预料,忙朝一边闪掠开。耳边响起咻咻的风声,惊魂未定间,只听身后一阵滋滋的摩擦声,元彬已经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 十玉大惊,没料到那双青鸾羽翼这么给力。唯有和这元彬过上两招,让白秦她们先走。 不然一个都别想跑。 元彬已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他双手变幻出奇怪的符咒,立刻从肋下生出两条长满绒毛的手臂,直冲十玉而来。 十玉脸色微变,她虽有狄云鞭,可是却无一套成体系的鞭法,只得硬碰硬,上去硬接下这两条手臂。 砰砰砰! 那手臂虽是骨血所成,可却硬如玄铁,十玉这下便吃了武器的大亏,狄云鞭不敌,十玉受了反噬,连退数步。 胸腔更是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一丝鲜血自嘴角渗出。 十玉看了一眼远处的白秦三人,元红袖由于分|身时间到了,被白秦白兰二人联手制服,白秦点了她穴道。 十玉一咬牙,一边汇集灵气,一边对白秦笑道:“秦,等会记得带着白迩尔快走,走到哪都好,千万不要回头。” 磅礴的灵气汇聚在眉心处,十玉回想起和白秦初次在昆仑山的初相见,一丝神识撞进那团灵气之中—— 风啸云涌,烟尘滚滚。 巨大的爆炸声在上空响起。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十玉隐隐听见白迩尔扯着嗓子痛骂:“老子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一言不合就寻死的**!” 十玉想说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可是她越来越困,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还嘴。 白秦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来的。 她浑浑噩噩了好些日子,只记得被白兰她们拉扯着,躲避瘟疫一般地离开了已经化为废墟的永州城。 那些日子,她耳边只有咻咻的风声,像是在耻笑她丢下了某个人,落荒而逃。 不,白秦没有丢下十玉! 白秦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来,耳边那些风声便消失了。可是白秦脑海里开始出现十玉的音容:她第一次在昆仑山醒来盯着白秦的眼睛出神;她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关于白秦和白家的往事;她小心翼翼地在灵识世界告诉白秦她的心意;她泰然自若地摇晃着白秦的手告诉别人她们是情侣…… 她为了让白秦走灵识自毁了,可是白秦连白迩尔在哪都没找到。 白秦想睡觉,想到黑暗里逃避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昏梦里竟然还是十玉。 十玉无处不在。 白秦偷偷回了一趟元家堡,只看到一片废墟,还有几只修成人形的千年蛇妖。 她自暴自弃同那些蛇妖大打出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将它们都杀了。 白秦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这场梦里她终于可以比十玉厉害了,可是十玉没有出现。 十玉不复存在了。 白秦坐在一片断壁残垣里,哭了起来。 感觉到有人在扒拉自己的衣角,白秦听见一个贱贱的童声响起:“白秦?” 她心猛地一跳,泪眼朦胧间,一个白毛大耳的崽子躲在她脚边,正眼巴巴看着她。 “白迩尔?!你还活着?” “妈你怎么才来!我龟缩在这里都不知道多少天了,那些妖精看见我非吃了我不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活下去的!” 白迩尔跳上白秦膝头,哭诉起来。 白秦恍然如大梦初醒,急道:“你先别着急诉苦,十玉呢?” 她还是在奢望一个奇迹。 “那个一心求死的傻*!”白迩尔瞬间收起了可怜巴巴的样子,痛骂道,“好办法想不出来,居然要灵识自毁!要不是老子将绝大部分灵识都转移出来,强行护住她那一丝灵识……” “她在哪?”白秦等不及听白迩尔说经过,忙道。 “肯定被元彬发现还活着,带回倚兰峰了呗!还有青龙门那帮家伙,害死了阳炎,早和魔兽勾结上了!一帮臭鱼烂虾,呸!” 白秦按捺住狂喜,飞快地盘算起来。 “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我在这废墟里忍气吞声这么久,那些妖兽没事就做做一统大陆的白日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都怪十玉那个傻*,要不是为了救她,我也不至于连几只蛇妖都怕得要死……” 倚兰峰。 空寂的山麓下,三个人影自天边掠来。 白秦连带着身后的红袖落下地来。白秦并未将她穴道解开,红袖还是一副木偶的样子。 白兰紧跟而至,看了一眼白秦,欲言又止。 白迩尔说,这种将人制成人兽修士的修炼方法是倚兰峰传出来的。一旦制成便不可逆转,只能看个人机缘,给点刺激什么的,或许可以抢救一下。 白秦因此将白兰和红袖带了来,给红袖点刺激,或许可以让她清醒:元彬罪不可恕,不除必留后患。 若是红袖亲眼看见元彬之死,可能就清醒过来了。 因此白秦分工也很明确,白兰负责在一边看着红袖,白秦自己去将十玉带回来。 即使十玉被做成人兽修士,白秦也不会放弃她。 “好了,你们就跟在我身后,千万小心。” 白秦叮嘱完,兀自向倚兰峰顶掠去,后面二人跟着白迩尔如影随形。 一排长长的汉白玉石梯自脚下延伸,终点便是倚兰峰高耸入云的大门,上书“倚兰峰”三字。 门下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长鞭,斜斜倚靠于左手边一颗柱子旁,瞳孔呆滞,面容冷峻。 白秦等不及上楼梯,径直纵身掠到大门前,呆了一呆,旋即惊喜交加道:“十玉?!” 后者眼珠子终于有了些活泛的迹象,十玉转头看来,沙哑道:“你是?怎么如此熟悉?” 白秦一愣,上手就要去拉十玉袖子,急道:“你在这里干嘛?咱们走吧。” 一看到十玉,白秦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带十玉走。 十玉慢吞吞地推开白秦的手,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人,杀了那人我就可以离开这里。”说着她抬起手腕,一条血红色细线忽明忽暗地发着光。 “记命线!”白秦忍不住惊呼。 十玉看她一眼,补充道:“只要离开这座山门,我就会死。所以我得杀了她。”她猛然抬起眼,在白兰和红袖脸上扫视一圈,疑惑地停留在白秦的脸上。 “就是你了。”十玉陡然间气息暴涨,银白色双翼自后背伸展开,同时双腿迅速消失,退化成了一条带着鳞片的银色尖尾。 “果然将你变成人兽修士了么……”白秦恼火又心疼,黑色巨剑自虚空浮现,却不动手。 “我会帮你杀了他们,谁都不能阻止你离开。”白秦说。 “那你呢,你为什么帮我?”银色的尾巴轻轻摆动,十玉冷漠地俯视白秦。 白秦只觉心一阵一阵地疼,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十玉完全忘了白秦,定然不会跟她离开。可是如果放十玉独自离开,那十玉会不会像红袖一样,彻底堕落,滥杀无辜? “因为我们是情侣。”白秦扬起笑容,毫不犹豫地转身杀进了倚兰峰。 “情侣吗?”十玉喃喃自语。脑海里浮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当她要抓住它们,它们却倏尔消失。 她悬在原地没动。 滋滋滋一声轻响,汹涌的灵气覆盖了这片区域,白秦自天空降临,芙蓉剑诀施展到极致,在人兽群中左冲右杀起来。 元红袖一直呆呆地看着这场大战,一些妖兽冲到她们身边,她也视若无睹。白兰叹了口气,唤出灰熊将麻烦尽数清除。 红袖忽然睁大了眼,轻声道:“爹爹!” 白兰心头一紧,顺着红袖眼光看了过去。 白秦正自一群小喽啰中间,缓缓举起大剑,一击取下了元彬的人头! 鲜血如泉涌,染红了白兰的视线。 红袖身子一软,断线的风筝一般倒了下去。 十玉还呆在半空,直盯着白秦,眼中迷茫之色越来越重。手腕一阵刺痛,那根红色的记命线消失了。 白秦最后一挥大剑,将剩下那些杂碎都解决了。她一跺脚掠上半空,朝十玉走去。 “十玉,都结束了。”白秦收起巨剑,朝十玉伸出手。 十玉垂下头,也伸出了手,一点、一点—— 图穷而匕现。 她白色窄袖间冷光一闪,一把银色短刀倏然刺进了白秦心口。 猩红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白秦捂紧了刀口,面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十玉。 “杀了你,我就自由了。”十玉忽然看到白秦左眼处的那颗滴泪痣,她如梦初醒般地说。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关于面前这个女子的记忆,在昆仑山,在元家堡,在信州城,在阴山,在青龙门…… 她们携手经过那么多快乐和凶险,从生疏到熟悉,从同门到情侣……她怎么可以忘记! 银色双翼和蛇尾迅速消失,十玉自半空中直直坠了下去。 这里是昆仑山下的一个小村庄,不过那些妖怪被赶回北部森林后,就一直空着,只有白秦和十玉两个居民。 白秦取下那只传信纸鹤,解了法术后,沉默着看完了信。 “秦,怎么了?”十玉自屋外走进,见白秦呆呆的样子,笑问。 “红袖她……唉。”白秦将信纸递给十玉,叹了口气。 信是白兰写来的。说红袖因为想起之前滥杀无辜的记忆,喝药自尽了。 十玉将信放在桌上,疑惑道:“你们都说红袖变成了人兽修士滥杀无辜,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秦垂眸答:“你当时硬接下元彬一招,早就不行了,昏迷了好几天。” “你瞒不了我,秦。”十玉说,“你心口的刀痕怎么来的?” 白秦仰起头,声音却显得有些没底气:“去救红袖的时候不小心——” 说话声戛然而止,白秦因为痛苦而拧起眉毛:十玉的神识已经降落在她的灵识世界里,肆无忌惮地闯进了记忆之域。 “十玉!”白秦无力地阻止。 十玉很快找到那段自己遗失了的记忆。 【十玉划出屏障,灵识自毁,让白秦带着白迩而离开。】 【白秦浑浑噩噩,找到白迩尔,一路赶到倚兰峰。】 【白秦于将将元彬斩杀,消除了十玉的记命线。】 【白秦朝十玉伸出手,十玉朝她心口刺了一刀。】 十玉有些恍惚,她像是在看白秦和别人的往事。 她飞快从白秦的灵识世界中退出,十玉像是溺水的人被救上岸,大口喘气。 “好点了吗?”十玉偷眼看白秦,后者似乎并没有生气。 “你都知道了?”白秦答非所问,“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十玉觉得这对话莫名熟悉。 “我要吻你了。” 白秦整个人已经凑过来,吻上了十玉的唇。 天地间下起了雪。 白秦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放生的鱼,刚陷进漫漫温柔的海里,她感到安静祥和。 她饥肠辘辘,十玉的舌就是她的猎物,她贪婪又不舍,轻轻噬咬。 白秦感到一双小手曲折地抚上胸口,在那处刀痕上停下来。 “要看看我的心吗?”她听见十玉说。 【脖子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