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替身谈恋爱[快穿]》 小檀栾 文案: 快穿局替身部的简一歆:我只是个替身。 每个世界的任务对象:谁想要替身。 我想要的是—— 副本: 【现代娱乐圈】替身演员x影后 替身给影后微博点了个赞。 影后翘起猫尾巴,得意洋洋:她给我点赞了,她一定是喜欢我。 【先婚后爱的】冒名顶替皇兄身份的太子x太子妃 太子妃冷漠:只是盟友,保持距离。 假太子颔首:自是如此。 后来,太子妃的脸好疼。 【情敌变情人】白月光替身x白月光 男主对替身:我警告你,不许出手伤害我的白月光! 白月光对男主:我警告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和替身面前。 男主:??? 【修仙界病娇】替命傀儡x病弱少女 傀儡将少女揽入怀中:别怕,有我在。 少女纤细身影藏在傀儡衣袍下,虚弱应声,对着反派悄然勾唇。 反派瑟瑟发抖:傀儡宁醒醒啊我们才是弱者! 阅读指南: 感情慢热 1V1 是互攻,但不保证视角均衡,所以标不明。 全副本架空,逻辑死勿较真,角色智商低于作者智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一歆(宋翩跹),青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味替身,在线撒糖 第1章 影后的小福蝶(01) “翩跹。”面前的男人笑得温润,声音压得很低,“中午有时间吗?” 一个含糊其辞的邀约,即使被旁人听见,也可推脱到公事上。 简一歆玩味地想着,双颊泛起淡粉,看了眼沈遇,又低下头,轻声道:“有的。” 沈遇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副导演喊他过去,沈遇快速说了句“那老地方见”,转身离开了。 09号系统清甜的少女音响起:“情感辅助结束,请宿主准备接收基本资料。” 简一歆抿着温水,缓解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不适。 身体好些后,她没再耽搁,简一歆站起身,按照系统的要求,找了个空闲化妆间接收信息。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娱乐公司星曜的总裁,女主是星曜旗下的女星叶梓萱。叶梓萱吸引了自家总裁的注意力,一番缠缠绵绵后,两个人HE了。 看起来一切都挺好,但既然快穿局派遣简一歆来修正,这个世界一定有地方不合理。 不合理的存在就是林轻鹭。 林轻鹭年少出道,参演第一部的影片就夺获电影界最高荣誉,本人更摘得国内最佳新人奖和国际桂冠奖最佳女主角。出道两年即成影后,全民为她狂热。 更难得的是这份荣耀和光芒并非昙花一现,靠着接连不断的优秀作品,林轻鹭俨然站在演艺圈的顶端,成为娱乐圈的神话。 林轻鹭站得太高,让人都生不出嫉妒心,只能仰望。她的综合素质被快穿局评定为SSS级,在这个世界却只是一个炮灰。 因此,让林轻鹭得到与她综合素质相匹配的待遇,是简一歆此次的任务。 简一歆开始看自己的身份资料。 据系统所说,她是替身部的,只能穿到替身身上,这次就穿成了舞替宋翩跹,在《昭娘》里替林轻鹭跳一场独舞。 剧组人员只知道宋翩跹是优秀的舞者,却不知道素来低调的她出身豪门,为了追星才来剧组当舞替。 而她的爱豆,就是饰演电影男主的沈遇,同时,也是这个小说世界爱慕女主叶梓萱的温柔男二。 在剧情中,宋翩跹对沈遇很是殷勤,沈遇却利用宋翩跹,给了林轻鹭一次重击,向叶梓萱示好。 是什么重击,这里没详说。 简一歆了然,看向镜中的自己。 宋翩跹出身顶尖豪门,容貌不用说,典雅高贵的气质才是最难得的。因为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信息,简一歆灵魂受压,面色苍白,反倒让这张美人面愈发惹人怜。 简一歆习惯随时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接收了原身记忆后,她熟练拿出化妆品补妆,手法精细得让09看愣了,情不自禁问:“……宿主你以前是美妆博主吗?” 简一歆收起唇刷,将鬓发捋到耳后,一笑:“我不记得了呀。” 是喔,自己的新宿主因任务失败失去记忆,相当于失去了所有经验,比实习生还稚嫩。可想而知,做起任务来一定很棘手,说不定又要失败。 宿主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很好欺负,不太聪明的亚子…… 09使命感油然而生。 虽然什么都忘了,但作为快穿局员工,简一歆本能知道,尽善尽美地完成任务是她的工作。 外面的拍摄已经结束了,只有器材组的边吃饭,边看管拍摄道具。 简一歆走过时,他们说话声音都低了些。简一歆察觉到后,笑着点头致意:“工作辛苦了。” “不,不辛苦。”有人愣愣回复,简一歆走出去几米远都没收回视线,被哥们一个肘击撞醒:“看傻了啊,回神!” “宋翩跹真美。”那人感叹,“比叶梓萱还好看。” “被叶梓萱听到有你好受的。” 简一歆依照记忆中的“老地方”,找到了一家西餐馆。 她一进去,就有服务生带着她去了二楼包厢,沈遇正看手机,见她进来就锁了屏。 见到沈遇的同时,快穿局出品的情感辅助自动开启,让没有演技基础的员工发挥出影后级演技。 “翩跹。”沈遇温情款款唤道。 宋翩跹见到爱豆,眼睛亮亮的,抿出个笑来:“我来迟了,让你久等。” “和你见面,等多久都没关系。” 宋翩跹的脸又红了,沈遇心中满意,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有把握了。 沈遇不愧是男二,浑身都是温柔男配的味道。不过平心而论,能和男主同台battle的男二都差不到哪儿去,还算赏心悦目,这顿饭不算难熬。 餐后甜点上桌的时候,简一歆终于等到了正题。 “翩跹,剧组的情况你也知道。”沈遇轻轻蹙眉。 简一歆配合道:“什么情况?” 沈遇叹气道:“我们几个主演,林轻鹭是月轨的,我和梓萱是星曜的,两家关系不好,搭起戏来……” 沈遇没继续往下说,蹙起的眉却无声诉说着委屈,在简一歆看来,活像个小媳妇。 简一歆想着,先尝了口Panna Cotta,正好是柠檬口味的。 真酸。 简一歆优雅地放下甜品勺,偏了偏头道:“你和叶梓萱两个人,比不过一个林轻鹭吗?” 沈遇:…… 小美人脸上的疑惑天真自然,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扎心的话。 沈遇忍了忍,苦涩笑道:“我们经常是单独的对手戏,不是三人同台。” 简一歆恍然:“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遇:? “你要这样想。”简一歆回忆着,含笑慢慢道,“前年你和林轻鹭综艺里对戏,输得惨不忍睹,上了热搜。” 沈遇:?? “去年,你给林轻鹭演男二,传出绯闻,被林轻鹭说你们不熟,你沦为笑谈,在热搜上挂了一星期。” 沈遇:??? 简一歆目含鼓励:“你看,今年你已经可以给林轻鹭的大女主电影演男一了,你永远在进步,这才是最了不起的。” 沈遇自尊心被来回捅个对穿,小粉丝在自己伤疤上疯狂蹦迪,气得他差点跳起来指着宋翩跹鼻子质问“你到底是粉是黑”。 但简一歆表情太真,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如秋水,唇畔含笑,沈遇的脾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算了,不会说话就忍了吧,懂事就行。 沈遇再接再厉,道:“这些表面上的不提也罢,私下里林轻鹭对我使了很多手段。” 为防宋翩跹不懂事地追问,沈遇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林轻鹭做事嚣张,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有她在,我演不好戏。” “那怎么办才好?”简一歆怼够了,慢条斯理地配合道。 沈遇下意识松了口气,道:“你……愿意帮我吗?” “在这个剧组,我只能相信你了。”沈遇眉眼深情。 简一歆没说答不答应,只偏开头,一副害羞模样。 见她这样,沈遇被打击的自尊心回复,道:“我只想出口气,让她多点麻烦,也能明白我不是好欺负的。” “我能帮你什么?” “你是林轻鹭的舞替,长得又这么美。”沈遇压低声音,“只要配合我,诬陷林轻鹭……” 没有拿到详细剧情的简一歆洗耳恭听。 “诬陷林轻鹭潜规则你。” 简一歆:? “不会有人信吧。”简一歆怀疑男二脑子的确有点猫病,尽出昏招。 沈遇这次很坚定:“怎么不会。” “她是弯的。” 简一歆独自从西餐馆里出来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林轻鹭是弯的?” 09也懵了下,它带着自责道:“性取向部分,因林轻鹭没有恋爱记录,未收录信息。” “但调取林轻鹭生平,信息核实正确。” 也就是说,林轻鹭真的是个天然弯。 “没关系。”简一歆轻轻舒口气,反而安慰09,“现在你可以更新信息啦。” 09闷闷应声,想起来:“录音录好了,我们快交给林轻鹭。” 在进入房间前,简一歆吩咐09开启录音功能,已经把沈遇的谋划录了下来。 简一歆并未答应沈遇的要求,沈遇很善解人意,松口让她再考虑两天。 却不知简一歆赴约只是为了不崩人设,加上要拿录音投诚,跟林轻鹭打好关系。 可现在…… 简一歆边走边想,她确信原身从未听说过“林影后是姬崽”的风言风语,她拿着捅破隐私的录音去找林轻鹭,怎么想都觉得,林轻鹭八成要对自己升起警惕心。 简一歆想着事,绕过街角,眼前一片阴影,她回神时已经来不及,眼见着就要撞到别人,下意识往旁边拧了下腰。 可能是她动作幅度太大看起来像要摔,那人伸手一捞—— 勾住了简一歆的风衣腰带,等简一歆站稳,就立刻收回了手,不仅没有留恋,因收手太快,甚至有点嫌弃的亚子。 简一歆:“……谢谢。” 说着,她站稳身形,看向对方。 “林轻鹭出现。” 09话落,简一歆的视线刚好落到那人面上。 简一歆知道林轻鹭长什么样,但亲眼见到才知,她眉骨上横生慵懒,唇边挂着肆意风流。 不同于网红或寻常女星,她面容更舒朗,又浑身都是女人味,举手抬眉间,尽是妩媚。 糅杂在一起,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去。 简一歆看到她,不由心中赞叹。 果然是SSS级。 林轻鹭蹙了蹙眉,看向手中的糕点袋。 透明的袋子里,刚出炉的蝴蝶酥最是酥脆,只动了动就掉了不少碎屑。 直到简一歆都注意到蝴蝶酥,林轻鹭才漫不经心道:“不用谢。” 突然,那边的西餐馆里走出个沈遇来。她目光越过简一歆的肩膀,看了两秒,才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的舞替: “听说你和沈遇走得很近?” 简一歆一噎。 沙雕沈遇,还想着陷害林轻鹭,人家看得明明白白啊。 林轻鹭眼尾扫到沈遇看了过来。 她略微低了低头,凑近简一歆耳边,隔着段距离: “眼睛很漂亮,看人眼光不怎么样。”声音压低,带着些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 Panna Cotta:意式奶油布丁。 第2章 影后的小福蝶(02) 在影视基地,大小明星随处可见,沈遇走在路上,除了他的粉丝外,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可她是林轻鹭。 橱窗后面,许多人探头探脑,明里暗里地看过来。 微风吹过,店铺的风铃叮铃作响。 简一歆退开一步,道:“您说笑了,我们只是朋友。” 两人之间的空隙增大,林轻鹭站直身子,对这种标准答案,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抬腿就要离开。 林轻鹭的长风衣被风拂开,擦过简一歆腿侧,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简一歆改变了主意。 “准确说,以前是朋友,现在我不想跟他做朋友了。”简一歆微微偏头道,声音不高不低,成功让林轻鹭停下了脚步。 看热闹的跟她们隔着道橱窗,听不见声音。 林轻鹭看了过来。 简一歆心中十分冷静。 她和沈遇相熟的关系既然被林轻鹭得知,不破而后立,在林轻鹭心里,她身上始终有个“和沈遇有关系”的标签。 平时交流没问题,但想成为好友、让自己帮扶她的行为不那么突兀,这个标签是必须要撕下来的。 或许今天林轻鹭对她好感没有增加,甚至觉得她太单纯,居然会粉上沈遇。 但是,单纯从不是个贬义词。 简一歆避开林轻鹭的眼睛,摆出恰当表情,语气有些低落: “我曾经是他的粉丝,但接触下来,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果然,偶像和粉丝之间……还是需要距离的吧。” 宋翩跹眉心轻蹙,因为从小练舞,她气质优美典雅,像一只完美无瑕的白天鹅。 露出愁绪来,像迷失在雾湖中央的精灵,漂亮而脆弱。 林轻鹭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回转。 啧,纯情女粉滤镜破碎现场? 她淡淡道:“不用特地跟我说。” “只要你做好本职工作,你跟谁是朋友都无所谓。” 沈遇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林轻鹭懒得跟他碰面,没再等宋翩跹回复,她径直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哒哒远去。 09又懵了,一瞬间,说好的录音没交,宿主反而承认了自己的沈遇粉丝身份? 来不及提出疑问,09连忙提醒:“沈遇快过来了,要怎么跟他说?” 简一歆根本没回头,随便挑了个方向走了。 “他不会过来的。” 09将信将疑,结果在林轻鹭离开后,沈遇果真没有追过来。 简一歆轻描淡写道:“吃个饭都要分开进分开出的男人,怕什么。” 两人都离开后,橱窗后的店铺员工才收回目光,七嘴八舌道: “林轻鹭太美了爱死她了!” “另一个小姐姐是谁啊,新出道的演员?” “害,不知道啊,美美美就完事了。”员工说着,顺手把图传到微博: “看了那么多演员,终于等到了女神,和同组小姐姐路透[附图]” 员工心满意足收起手机,因为没加话题和演员名字,很快在网络海洋中沉了底。 林轻鹭拎着蝴蝶酥回去的时候,助理刘乐乐正在房间等她。 “……这个月第三袋。”刘乐乐看着蝴蝶酥,伸出三根手指,说完又多加两根,“今天五号。” 林轻鹭假装没听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刘乐乐叹口气,把名单递过去:“之前V视频要的采访名单整理出来了。” V视频是一档正火的短视频节目,一期不到半小时,主要采访对象是明星幕后团队和正火的剧组,围绕明星说些趣事,这次找到了林轻鹭。 林轻鹭接过,刘乐乐道:“V视频对你的日常造型很感兴趣,所以造型师采访名额有两个。代表剧组的那边,本来策划看上的是舞替宋翩跹。” “但宋翩跹……”刘乐乐一皱眉,显然对宋翩跹印象不太好,“我就换成了摄像,姐你看看行不行。” 虽然问着行不行,但刘乐乐知道自家艺人完全不在意这些,向来不管的,她只是顺口一问。 “换摄像做什么。”林轻鹭名单一撂,低下头专心拆蝴蝶酥。 “……欸?” 这是什么意思?刘乐乐一懵,挠了挠头,不要摄像? “就宋翩跹吧。”林轻鹭挑眉,一身冷香被黄油冲淡,甜到融化的气味四溢开来。 “可她和沈遇走那么近,身在曹营心在汉!”刘乐乐不太乐意。 林轻鹭被她逗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个小姑娘,她能懂什么。” 不过,现在好歹懂事了点。 “该她的,就给她。” 林轻鹭没再多说,拈起蝴蝶酥送到唇边。 唇张合间,细碎的酥屑沾在红唇上,香甜柔软。 简一歆找了个地方喝下午茶,顺便给09阐述了下自己刚刚那样做的原因。 09恍然大悟,闭麦沉思。 简一歆趁这功夫,把宋翩跹的记忆挑着重点过了遍。除了喜欢沈遇这个爱豆外,宋翩跹温柔漂亮,多才多艺,受尽家里宠爱,人生就像一场美好的童话。 ——即使她为了沈遇打压林轻鹭,也没有谁能动她。林轻鹭的粉丝愤怒也没用,小公主被家里护着,毫发无损。 简一歆正想着,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宋哲,宋翩跹的哥哥。 她接起来:“哥。” “小妹。”宋哲在办公室里,一听到妹妹的声音,唇角就翘起来了,平时训人的严厉悉数不见,声音温和极了,“今天怎么样?什么时候从剧组回来?” 简一歆模仿着宋翩跹的语气,撒娇道:“我才出来几天啊哥。” “都快一周了。”宋哲叹口气,“你不让人跟着,一个人在外面多不方便。还要跟人挤着住,我要给剧组注资你也拦着不让……” 再霸道的总裁,唠叨起妹妹来也是一样的叭叭叭。 宋哲比原身大不少,一直把妹妹当女儿养。虽然简一歆不需要这种关怀,但对于来自家人的担忧,她给予充分的耐心,一一解释。 “注资的话……”直到说到注资,简一歆并不排斥使用钞能力简单粗暴地达成目的,因此思考了两秒。 宋哲看到了给妹妹打钱成功的希望,期待道:“怎么样?” “也没必要,我不是剧组演员,替完舞就回去了。”简一歆考虑后道。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简一歆笑了笑,她很喜欢这种家人,虽然关心彼此,但互相尊重,因此,她真挚道:“谢谢哥。” 妹妹声音柔美轻灵,宋哲心都化了,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统统给她,可惜妹妹什么都不要。 宋哲不死心道:“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做的?” 简一歆盛情难却,揉了揉额角,想起来:“那,哥你帮我找个西点师?” 宋哲:“啊?” 简一歆看着窗外,路对面是家连锁蛋糕店,味道平平。看包装,林轻鹭买的就是这家。 林轻鹭爱吃蝴蝶酥是出了名的。 “做小甜点的。”简一歆微微笑道,“特别是蝴蝶酥,最近很想吃。” 宋哲用效率证明了自己对妹妹的爱护之心,通话的隔天下午,宋家管家就把西点师送来了。 人肯定不能带进剧组,管家一手包办,在影视基地里买了个店铺,正在紧锣密鼓地翻新装修。 这个西点师是华国人,履历里写满了各项国际美食比赛的奖项获得经历。因为宋翩跹特意提到蝴蝶酥,西点师还带了份成品来。 上午刚出炉的蝴蝶酥弥漫着香甜的气息,浓郁的黄油味从糕点盒的缝隙飘荡出来,闻起来就很美味。 味道的话,她先带回去尝尝,如果还算过关,再拿去刷林轻鹭好感。 简一歆打算得很好,如果没有在酒店的接待大厅偶遇林轻鹭的话。 林轻鹭带着助理路过,本来只瞟了简一歆一眼。 过了两三秒,她鼻翼微动,脚步放缓,直至完全停下,看向简一歆手中的糕点盒。 墨镜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她唇瓣微张,声音带着点懒: “宋翩跹?” 简一歆:…… 第3章 影后的小福蝶(03) 简一歆当机立断,主动走了过去。 “林老师。”走近后,简一歆抿出小小的笑来,“我正要去找您。” 她肩背挺直,走动间极具美感,肩颈线条尤其漂亮,裹着一团轻盈的甜香,扑面而来。 有墨镜遮挡,林轻鹭的视线肆意游荡,最后落到简一歆脸上。 “嗯?”把人喊过来后,林轻鹭又高冷起来。 活像一只讨食的家猫,主人带着罐头过来时,又故作姿态地走开些,等着食物送到嘴边。 简一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养过猫,但面对这样的林轻鹭,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做。 “买了份蝴蝶酥,想送给林老师尝尝。”简一歆说着,抬了抬手,把糕点盒递给林轻鹭的助理。 “不用,我房间还有。”林轻鹭眼睛都落到糕点盒上了,嘴上偏要这样说。 下巴微抬,高冷矜持。 还有?身后的刘乐乐仔细回想,客厅的糕点袋里只剩一丢丢不成块的残渣,怪可怜的。 轻鹭姐也不容易。 简一歆继续尝试投喂:“那天差点撞到林老师,您不收下,我心里过意不去。” 说着,她红唇微抿,语气失落:“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 林轻鹭勉为其难:“这样啊。” “嗯。”简一歆点头,好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小脸一亮。 眼中一泓秋水荡起微波,细腻温柔。 林轻鹭恍了下神,没有立刻回答。 简一歆转而朝着刘乐乐一笑,轻声道:“刘助理,你可以帮林老师拿一下吗?” 连林轻鹭都抵挡不了的美色,刘乐乐这种小兵卒还用说。 她心里大声叭叭宋翩跹这个女人不老实,手上没骨气地接过了蝴蝶酥。 轻鹭姐爱吃嘛,刘乐乐心虚地找理由。 等林轻鹭回神,交易都完成了。 闻着愈发浓郁的酥软香甜,林轻鹭有点高兴,看了眼简一歆,心情又有点复杂。 她带着刘乐乐回到酒店房间,刘乐乐放下盒子就要溜,被林轻鹭睨了眼: “之前还不给她上采访名单,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呢。” 刘乐乐苦着脸:“可能宋翩跹太好看了吧。” “德行。”林轻鹭笑骂,转而看着宋翩跹送自己的“赔礼”,也不知道跟谁赌气呢,半天都没去动它。 可她越视若无睹,长着宋翩跹面容的小人就越努力地钻到她脑海里,像一个蝴蝶酥小闹钟,吧嗒吧嗒提醒她。 快尝尝啦。 终于,在洗漱前,林轻鹭放弃抵抗,向糕点盒伸出罪恶的魔爪。 在碰到纸盒的瞬间,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经纪人罗春发来微信: “林轻鹭,下周有杂志约拍,这星期不能再吃蝴蝶酥#微笑” 林轻鹭:…… 好气哦。 跟林轻鹭分开后,简一歆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简一歆住标间,同房间室友是化妆组的小姑娘,叫苏婷,脸圆圆的很爱笑,不难相处。 说是化妆组的,苏婷是托亲戚关系才能进组,能学点东西就拼命学,服装造型那边也跟着做。 叶梓萱的戏份要开拍了,还有些细节要敲定,苏婷跟简一歆打个照面就匆匆开会去了,简一歆看着她的背影,问09: “沈遇让我做的事,叶梓萱这个女主知道吗?” 09回答得很有技巧:“从文中描述来看,叶梓萱未对此事发表过意见。” 简一歆赞同道:“清秀小白花女主嘛,不知道才是应该的。” 话听着没问题,但短短几天里宿主一顿操作,还都很有想法的亚子,09已经不敢小瞧自己的宿主了。 想想第一次见面自己觉得宿主还不如实习生,再看看现在,09感觉自己像打脸部的任务对象。 脸有点痛。 简一歆不知道系统所想,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任务。 小说女主要出场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见一见。 一早,苏婷动作有些忙乱,简一歆睡眠浅被惊醒,看了眼时间,道:“不是还早?” 昨天也是早上开拍,林轻鹭头场戏,苏婷出门晚多了。 “今天我负责叶梓萱,她做造型比较久。”苏婷委婉道。 简一歆刚醒,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这是说叶梓萱上镜瑕疵多,要慢工出细活呢。 被吵醒了,简一歆也睡不着,干脆跟着一起去了剧组。 她这个舞替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做,她愿意跟组,导演就让她在剧组待着,看戏培养感觉。 沈遇八成以为她还在痴恋自己,只有简一歆知道,她现在为的是林轻鹭。 可惜没什么接近林轻鹭的好时机,这两天剧组也是太平无事。 这两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着帮把手,积累了好人缘。 “翩跹,能帮我把这个簪子带进化妆间吗?谢谢啊。”道具组的匆匆走过,抱着一大摞道具,艰难地示意简一歆接过一个锦盒。 “不用谢,你快去忙吧。”简一歆笑道。 简一歆拿着锦盒走进去,刚站到门前,里头的吵闹声透着门传出来。 “怎么?看不上我们家梓萱哪?妆随便糊弄?”声音因提得太高,显得尖利刻薄。 “高姐,没关系的,改一下就可以啦,不要生气。”一个轻柔的女声紧跟其后。 “哎梓萱,就是因为你脾气好,我多说两句,等我不在组里她们才不敢欺负你。” 简一歆顿足,随后叩门而入。 门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叶梓萱,和她正在发火的经纪人高敏。 叶梓萱正劝着经纪人,门开了,她下意识看过去,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走了进来,气质极好,走路不急不缓。 那个女人走到自己附近,隔着一个化妆台,伸手把锦盒放到台上。 叶梓萱却只注意到她搁在暗色锦盒上,白净修长的手指。 “道具组送来的。” 简一歆道,她目光看向苏婷,苏婷无声叹气。 简一歆随口般道:“赵导刚刚还在问什么时候能拍,大家加油。” 说完,她颔首致意,转身出去了。 发脾气被打断,再续上就不是那味了。 高敏倒是没再嚷嚷,半晌问:“刚刚那是谁?新进组的角色?” 苏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带着得意抢先道:“是我们组舞替。” 不露脸的替身啊,高敏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有个林轻鹭压制自家艺人就算了,要是再来个这水准的,拍出来哪还有叶梓萱的立足之地。 高敏想起来替身走之前那句,好歹没再借题发挥,催促道:“快点,导演催了。” 苏婷走到叶梓萱身边,给化妆师打下手。 无意间,她的目光和叶梓萱的在镜中汇聚,叶梓萱清秀的脸上绽开笑: “你和舞替是朋友吗?” “她叫什么?” 简一歆刚出叶梓萱的化妆间,迎面就撞见沈遇。 不用说,深情男配一定是来找女主的,简一歆假装没看到他,很配合地让出了路。 沈遇拿着剧本,本想敲叶梓萱的门。 看到一旁的宋翩跹,他改变主意,快步追了上去。 “翩跹,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沈遇问道,没说是什么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简一歆轻轻摇头:“我不能做这种事。” “你……把我当什么了。” 原身愿意为爱降智,简一歆不会。 沈遇顿了下,温柔道:“翩跹,我这也是为了你。” 简一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遇不愧是能给林轻鹭演男一的人,眼都不眨鬼话连篇:“只要你向媒体爆料,就能有曝光。” “事情牵扯到……”沈遇没说名字,眼睛往摄影棚里递了下,林轻鹭正在那边跟副导演试戏。 “热度你不用担心,大家都看脸,以你的颜值立刻就能火。”沈遇越说越顺,“你没名气,没出路,做替身要做到什么时候?只要用这件事铺路,你立刻就能出道。” 简一歆:…… 不得不说,还的确是条路,毕竟这年头黑红的多了去了。 沈遇稳操胜券,垂眸看向宋翩跹。 女孩大多有个明星梦,钻过来做舞替的,心里也是想红吧。 可现在的娱乐圈,没有营销,没有曝光,只能坐冷板凳。 何况宋翩跹连正经演员都不是,就算蹭热度火了,估计只能卖卖脸做网红。 沈遇自认不是薄情的人,他思索着,到时候,如果宋翩跹表现尚可,他还可以帮她一把…… “我听说,有工作室要采访林轻鹭的团队,名单里没有你。” “翩跹,你现在觉得,还要拒绝我吗?”沈遇自信而怜悯。 林轻鹭走神了。 她演技纯熟,一心二用赵导也没发现。 但她都试完戏了,那边两个人怎么还在叨叨。 刘乐乐送上保温杯给她润嗓,林轻鹭接过,不经意般道: “你闲着没事,去把名单上的人都通知一下,准备接受采访。”还欲盖弥彰地加句,“让他们好好准备,别给我丢人。” “噢噢。”刘乐乐不疑有他,掏出手机就要群发消息。 林轻鹭朝化妆间那边抬抬下巴:“那边就有个,快去。” 这么郑重的吗还要一个个见面说……刘乐乐这样想着,抬头看去—— 宋翩跹怎么又和沈遇折腾到一起了? 这怎么行,她这样对得起轻鹭姐特意把她加到采访名单吗?她对得起自己为美色所迷的瞬间吗? 那盒蝴蝶酥……突然就不香了! 刘乐乐感觉自家阵营遭到背叛,仿佛捉奸,气势汹汹冲过去。 简一歆面对自矜的沈遇,决定开始反杀。 宋翩跹好像对沈遇万分失望,她眼中含着受伤,头一次对沈遇冷下脸,道: “沈遇,我喜欢的你是温暖的,善良的。你还记得你接受采访时说,最厌恶暗中使手段,胡乱攀扯蹭热度的小人吗?这种人就该消失,娱乐圈才能清澈。” 宋翩跹讽刺一笑:“原来你这些话,说的都是你自己啊。” 沈遇眉头一皱:…… 简一歆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这样的你,也配得到我的喜欢?” “宋翩跹你——” “就当我这些年粉错了人。”简一歆打断他,又一顿,懊恼道,“不,我粉的怎么会是你。” “我粉的只是公司给你立的人设罢了。你,只是一个躲在人设后的小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只是个替身,这样对我说话,你想过以后吗!” 沈遇再喜欢伪装温文尔雅,听到这也忍不住怒火了。但因为无法反驳,狠话放得很是狼狈。 简一歆笑了,她饶有兴致地想,现在告诉沈遇她的家世,是不是能直接吓死他。 但对付沈遇,连钞能力都不用。 简一歆慢慢道:“沈遇,你就没想过……我跟你在一起时,会为了纪念,偷偷合照录音吗。” 沈遇面色阴沉下来。 简一歆露出笑,柔美得像朵沾着晨露的栀子花。 “翩跹,你在这啊,我来跟你说说采访要注意的。”一个亲亲热热的声音响起,简一歆转头看去。 刘乐乐? 突然有人出现,沈遇忙戴上面具,但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激,他的面色还是控制不住的难看。 林轻鹭的助理怎么会主动找宋翩跹?宋翩跹不是说和她们都不熟? 还是来找她说采访的事—— 采访名单里不是没有宋翩跹,怎么又加上了她? “轻鹭姐还说,要让你好好表现呢。” 沈遇蹙起眉,脸色更难看了。 “沈老师怎么在这?”刘乐乐歪头问,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看了圈。 叶梓萱就在化妆间里。 沈遇压下思索,扯出个笑,努力自然道:“我来找梓萱看剧本,对舞蹈有点兴趣,就和宋小姐多说了几句。” “你们忙。”沈遇攥紧剧本,匆匆而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简一歆瞥见他一脸的气急败坏。 表情管理不到家啊。 她顺便看了眼摄影棚。 简一歆觉得林轻鹭好像在往这边看,但她看过去时,林轻鹭恰好转过身。 看起来是错觉。 简一歆收回目光,面前,刘乐乐气鼓鼓地看着自己,像只小金鱼。 简一歆:? 她做出疑问的神态:“怎么了?” 刘乐乐感觉自己很凶,但对着宋翩跹那张脸,她口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你有没有身为轻鹭姐的人的自觉啊?” 第4章 影后的小福蝶(04) “我们是轻鹭姐的团队。要跟着轻鹭姐走,懂吗?” 作为影后身边的助理,刘乐乐也算见多识广了,娱乐圈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 沈遇这种只知道背后做小动作的,还是远着点好。 更何况,宋翩跹长得漂亮,又没地位,最容易成为人渣下手的目标了。 刘乐乐越想越是这样,但她也不能张口就说沈遇的黑料,只能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刚入圈不懂,听我的,不会坑你的。” 简一歆没有解释,也不追问为什么要防着沈遇,只笑着点头:“我知道。” 刘乐乐这才放心下来,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些采访注意事项,完全把宋翩跹当新人带。 简一歆没想到林轻鹭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这个剧情在文中是没有的。 不过09很高兴:“这说明宿主和任务对象的关系拉近了,宿主努力的方向没有错。” 采访是下午的事情,剧组安排不会因为一个短视频采访起什么波澜,仍然按部就班地拍着戏。 《昭娘》这部电影是大女主戏,沈遇是男一,但戏份基本和女二叶梓萱相当。 这部电影的剧情偏励志,年代类似于华国的民国,讲述的是被卖到舞坊的女主薛盈昭一步一步成为顶级舞者,被尊称为昭娘的故事。 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沈遇饰演的贵族少爷,叶梓萱饰演的则是贵族少爷的青梅竹马。 剖开艺术的外衣,就是经典狗血的三角恋故事,按理说林轻鹭是看不上的。 但同样的故事,由不同人写出来、拍出来,迥然不同。 林轻鹭接下这个剧,主要因为导演是于波。 他性情古怪、极具才气。拍商业片可能不太行,但这种女人婉约柔美,带着点旧国时期揉到骨子里的颦笑风情,他最会拍。 “于导今天没来吗?”简一歆跟着一齐来到摄像机机位后,低声问刘乐乐。 刘乐乐同样小声嘀咕:“听说他想吃江鱼,钓鱼去了。” 简一歆哑然失笑,这位导演果然是特立独行。 叶梓萱正在场内做最后调整,沈遇凑在旁边说话,两人轻声细语,时不时笑几声,关系很好的样子。 林轻鹭则占了贵族小姐的宝蓝绒面沙发,一身旧缎子素白红梅旗袍,修长细腻的两只腿交叠,手里拿着把檀香木扇子,扇面一动,就是一阵香风。 宝蓝衬得她白得发光,腰肢凹出条诱人的线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难以道出的风情。 林轻鹭径自浅笑着,眉眼间藏着钩子,把全剧组的注意力都勾过去了。 “这道具哪儿买的,香味太浓了。”林轻鹭嘴上跟赵导说着闲话,眼睛却往自己的舞替那看。 她的扮相要素净,又要天然的妖娆,眼妆是重中之重,眼尾被细细勾勒过,泛着醉人的红。 长睫仿佛没有重量,看人时,轻盈盈扇开。 简一歆迎上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眼,作为女人,心跳竟也不小心漏了一拍。 “轻鹭姐真是活生生的妖精。”刘乐乐捂住心脏,深深吸了口气。 简一歆很是赞同。 她目中带着欣赏,真是凌驾众人的SSS级。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到这个世界最好的一切。 林轻鹭如愿以偿地勾着了想勾的人,弯月眉一挑,心里得意,愈发招蜂引蝶起来。 叶梓萱也在场地中,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林轻鹭。 她的旗袍用料更高级,熨帖而平整,布料散发着盈盈光泽。林轻鹭身上那套故意做旧的素面旗袍根本不能比。 她起初还任由造型师为自己调整细节,自己和沈遇谈笑风生。 可当林轻鹭起了兴致、坐到沙发上后,周围的嘈杂声都小了下去。 仿佛怕惊扰了林轻鹭般。 叶梓萱不得不承认,林轻鹭在哪儿,都能让自己成为中心。 其他人,只能沦为平庸,光芒黯淡。 叶梓萱失落地低下了头,渐渐没了谈话的兴致。 沈遇哪会不明白,就连他,明明厌恶林轻鹭,注意力时不时也会落到她身上,被她惊艳。 沈遇柔声安慰:“梓萱,等下要好好表现,你的演技已经有很大进步了,一定可以的。” 叶梓萱抬起小脸,感激地看着沈遇:“谢谢你,阿遇。”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叶梓萱唇角放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脸是上天给的,她比不过。但她在演戏上下的功夫这么多,总该见到点成效了。 这场戏镜头多,拍到了下午,林轻鹭还是这扮相。 中间卡了几次,除了几次道具没到位外,都是叶梓萱NG的。 也不是她演技有多差,而是这部电影要将女人的美感拍到极致,不只是要求林轻鹭一个人,是全片所有女人,都要风情十足。 说白了,就是叶梓萱这股子女人味不够。 简一歆在旁边看了半天,心里不禁感叹叶梓萱也不容易。 女人的美一半是皮相,一半是自信。 在林轻鹭面前保持自信,太难了。 到了下午,V视频的工作人员过来了,简一歆跟着名单上的同事一起过去准备拍摄。 这种短视频拍摄主搞笑沙雕,不太严肃,地点就定在影棚一间休息室里。 简一歆没什么压力,只需要说说试镜舞替时的趣事,和“给影后当舞替是什么感觉”就可以了。 策划对舞替的颜值极度满意,嘴上没明说,但当即在脚本上给简一歆多加了几个问题。 压轴!必须压轴! 策划可以想象,这期视频的热度绝对会超过以往。一个是沾了林轻鹭的名头,现在又有高质量的镜头,什么也不愁了。 策划想的美滋滋,完全没想到现实还可以更美—— 在简一歆录到最后的问题时。 “翩跹和林老师接触了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跟我们悄悄说一说的?”小主持人笑嘻嘻问。 简一歆面对镜头,神情自若,听到这,她抿唇笑笑,捡了个剧组人员都知道的说: “我记得有一次,林老师给全剧组的人买下午茶。买来买去,漏了自己那份,只能看着大家吃。” 简一歆把短短的一段话说的妙趣横生,小主持人笑得真情实感,情不自禁追问道: “然后呢?” 这事就没有然后。 简一歆笑容保持不变,心中在想这该怎么编。 这时,她身后的门被打开。 一身素净撒红梅旗袍的民国美人缓缓步入镜头。 身材细挑,轻盈盈的。短短几步路,走起来像杨柳飘荡,从容不迫,绰约多姿。 她走到简一歆身旁,檀木扇轻摇,眼波如烟,声音跟着流转开来: “然后?” “然后,翩跹私下补了我份甜点。” 第5章 影后的小福蝶(05) 林影后意外出镜,还是电影未公开的带妆造型! V视频的工作人员看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是一阵被馅饼砸中的狂喜。 可惜采访时间所剩无几,节目组的抱着摄像机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看起来恨不得把林影后揣兜里带走。 等镜头彻底离开,简一歆才问林轻鹭:“林老师怎么过来了?” 林轻鹭倚靠在桌边,两只腿前后交错而立,旗袍下隐约窥见一道狭长雪色。 她不看简一歆,反而把扇子举到眼前,看着薄木片上的镂花,声音愈发的懒: “下了戏没事做,来这边看看。” 简一歆下意识想起刘乐乐之前的叮嘱,恍然道:“是怕我们出错吗?” “我应该没给你丢人吧。”简一歆抿唇笑道。 丢人?什么丢人? 林轻鹭回想了下,才想起来自己随口说过类似的话。 林轻鹭啧声道:“没有。” 简一歆放下了心:“那就好。” 能让任务对象满意自己的专业素质,也是打好关系的一部分。 林轻鹭莫名高兴了些,她想了想,道:“不用担心,即使我的人表现不好,他们不会往外放的。” 毕竟,林轻鹭的粉丝可以把制作组直接手撕了。 不是说没有媒体敢放林轻鹭的负面新闻,而是V视频这种轻松向、小成本节目组,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简一歆突然扑哧一笑。 林轻鹭被她笑得有点懵:“怎么?” 她说得哪儿不对吗? “没怎么。”简一歆笑眯眯道,眼睛弯成小月牙。 她想起了刘乐乐说的话。 这些女孩说话方式真是太可爱了。 林影后万万没想到自己骄傲又得意,非常自信的发言,被理解成了可爱。 只要宋翩跹一笑,她就容易走神。 宋翩跹的脸很漂亮,不过林轻鹭看惯了美人,倒也没谁的皮相能让她沉迷。 可这个女人笑起来时,那股温柔像水一样漫过来。 细腻,悄然,夹杂着隐隐的酥麻感。 林轻鹭突然腰一拧,径直往前走去,戴着丝绒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把。 门打开,里外的明暗光线交织,林轻鹭在光下侧过脸来,像蒙着层雾蒙蒙的纱。 “出来吧,等下有下午茶吃。” 简一歆紧随其后出了休息室,才知道为什么剧组又有下午茶了。 原来是叶梓萱今天NG过多,拖慢工作进度,给大家发福利。 叶梓萱的助理在挨个送奶茶、烧仙草,送到简一歆这,她温声拒绝了。 她没做什么,反倒欣赏了半天林轻鹭碾压叶梓萱,没必要拿这份小恩惠。 助理坚持惠及全剧组,简一歆推拒了两下,被一旁跟沈遇说话的叶梓萱注意到了。 “翩跹是吗?”叶梓萱喊着原身的名字,轻声细语,“你收下吧,我请你喝奶茶。” 说完,还俏皮一笑。 简一歆摆摆手道:“真的不用。” “大家都有呢。”叶梓萱语气有点软,仿佛撒娇。 简一歆余光一瞥,在叶梓萱身后,沈遇的脸都黑了。 简一歆唇角一弯,刚要说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唤: “宋翩跹。”简一歆回头。 林轻鹭倚在她的宝蓝沙发上,指了指手边的烧仙草:“吃不吃?” 吃不吃的无所谓,但在女主和男二面前,怎么也得给自家SSS级面子。 距离太远,简一歆没有大声回复,而是颔首表态,转回头对叶梓萱道:“我去林老师那,你们聊。” 叶梓萱看着宋翩跹走远,才坐回沈遇身边。 她攥着双手,垂头丧气,小声道:“看啊,阿遇,明明是我买的东西,她要……给的,都不要我的。” 沈遇:……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自己的小萱草丧气,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想发自内心地问一句—— 你怎么对宋翩跹那个女人那么热情啊?? 沈遇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他身为男配的恋爱脑压倒了一切。 在叶梓萱被林轻鹭打击了一天、心灵最脆弱时,他看着叶梓萱的侧影,道: “小萱草,每次看你这么痛苦,我都在想,如果娱乐圈里没有她就好了。” 沈遇的话意有所指,叶梓萱眼神一闪。 她顿了顿,抬起头,表情温纯: “阿遇,你不要说这种话。虽然我真的很难受……”她勉强露出个笑,脆弱而坚强,“没关系的,我继续加油就好了。” “你真的很善良。”沈遇眸色深深,望着自己誓要守护的女孩,本来有些退却的心思,再度悄无声息地燃了起来。 为了小萱草,也是为了自己。 他这样想着,隐晦而冷漠地看向远处的林轻鹭。 林轻鹭现在心情很好。 她一招手,宋翩跹就过来了,特别乖的亚子。 此时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是影后,是站在剧组食物链顶端的女人,一个小小舞替哪敢不听自己话。 等小舞替过来,她指了指烧仙草:“喏,吃吧。” 简一歆有点为难,她不太喜欢甜食。 而且不管出于自己的灵魂,还是原身的修养,都没有在这种场合随意进食的习惯。 但现在的场面又很难推拒,简一歆扫了眼,发现除了林轻鹭外,大家都有吃有喝的,她当即道: “林老师不吃吗?” 林轻鹭一愣:“不吃。” 杂志还没拍,哪敢吃甜食,回头胖出一丝来,罗春就得念叨她三天三夜。 简一歆笑道:“那我陪林老师。” 第6章 影后的小福蝶(06) 林轻鹭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 她拿过杯子,喝了几口水,却总觉得水泛着股甜味。 刘乐乐良心发现,往里头放蜂蜜了? 她不是借着罗春的圣旨,这几天严防死守,连蝴蝶酥都不—— 林轻鹭的思绪在奇异的心情下飘远,直到这里突然回神: “你送我的蝴蝶酥,是附近买的吗?” 简一歆早就准备好答案,闻言道:“是我朋友的西点店,就在影视基地。” “还在做最后准备,估计过两天就正式开业了。” 简一歆眼睛清亮,微微倾身,期待问道:“好吃吗?” 林轻鹭顿了下,微微撇开脑袋:“你不知道好不好吃,就拿来给我?” 她手中的木扇开开合合,檀香味从轻细的沙沙声中溢散开来。 简一歆无奈。 她是准备先尝尝的呀,哪知道林影后自带蝴蝶酥雷达呢。 林轻鹭顿了下,自己接下去:“挺好吃的。” 黄油味浓郁,奶香酥脆。 一口咬下去,薄而脆的酥皮在唇齿间化开,甜而不腻,口感很温柔。 应该说,是很好吃。 根据林轻鹭遍尝各地蝴蝶酥的经验来说,这种口感,不会是路边随便一家甜点店就能做出来的。 也不知道老板怎么回事,请了个这么好的西点师,却把店开在了影视基地。 林轻鹭在舞替面前没多说,很有高冷影后的范儿。 回头自己在房间,眼睛控制不住地往糕点盒上飘,嘴上就问了出来。 刘乐乐害了声:“除了脑子不好使,就是姐你的粉丝呗。” “嗯?” “你忘了吗,去年你在深山老林拍戏,有个男粉就在山脚下开个店专卖蝴蝶酥,还上热搜了吗。” 刘乐乐随口说着,眼神紧盯自家艺人,“只许看,不许吃。” 林轻鹭不搭理她,唇角翘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了。 宋翩跹得了盒蝴蝶酥,没留下自己吃,直接拿来送她了。 宋翩跹也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呢。 第二天的戏份,是剧组第一场三主演同台戏。 赵导先调试了半天机位,又喊来叶梓萱沈遇,给他们说对手戏要注意的点。 沈遇笑得温润,左右看看:“林老师呢?” 赵导摆摆手,不当回事:“她?她不用听。” 当下,叶梓萱和沈遇的表情都有点尴尬了。 这种考前老师给好学生放假、把差生留下来补课的既视感,实在打击人。 两人调整心情,不约而同地下了要让导演刮目相看的决心。 赵导表情严肃:“首先,最重要的一点,跟着轻鹭入戏可以,别被带跑神了,忘了好好表现自己的角色。” 叶梓萱&沈遇:…… “你们别不当回事,今天重头戏,知道吗?”赵导点着镜头脚本,“轻鹭状态全开,一不注意,有你们好受的。” 叶梓萱跟沈遇对视了眼,到底心虚,忍受着屈辱应下。 直到差生辅导班结束、林轻鹭也就位,全剧组准备就绪,于波才姗姗来迟。 但……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于波身旁的男人吸引了。 男人一身灰色高定西装,肩宽腿长,面容清俊出众,肤色冷白,气质矜贵。 他眼皮轻轻一掀,扫过全场,不少人都不敢与他直接对视,移开了视线。 打破他气场的是林轻鹭。 “还知道回来啊,于老头。”她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慵懒。 于波跟林轻鹭私交不错,明明才四十多,被喊老头也不气,往常他们常闹着玩,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但今天,于老头清清嗓子:“回来了回来了,今天我……我朋友来片场,大家加把力,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啧,说得跟领导来审查一样,谁信是朋友。 大家面色各异地响应了导演号召。 不知是因为于导来了,还是因为来了位贵客,一个个动作都收敛不少,轻手轻脚的。 林轻鹭等着开拍,索性欣赏起沈遇的表情。 这个贵客出现后,沈遇的脸都僵了。 大概是男人天然的好胜心,本来沈遇作为二线,在这个剧组也算男星里的头一份,颇有几分猴子称霸王的得意。 当于导的贵客一出现,他的光芒瞬间被夺去,明里暗里偷看他的女生全去看真正的衿贵名流了,而沈遇,则有股老虎回山、猴子灰溜溜的滑稽。 林轻鹭被自己的类比逗笑了。 她美目流转,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移到了宋翩跹那—— 那个男人,凑到了宋翩跹身边? 第7章 影后的小福蝶(07) “翩跹,又见面了。” 宋哲含笑道,他嗓音清越,淡褐色瞳孔里带着愉悦,极为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本来简一歆身旁还有几个小姐妹,见宋哲过来,非常懂事地纷纷走远了些,但眼风都往这瞧。 简一歆:…… 该说不愧是妹控吗。 “你怎么来了。”简一歆语气带着点撒娇,又像抱怨,“也不跟我说一声。” “给你惊喜啊。”宋哲挑眉,看着许久不见的妹妹,抬手就要揉揉头。 手抬到一半,他才想起来妹妹的马甲,在简一歆的注视下,把手收了回去。 从旁人视角看,仿佛是宋哲伸出手,想去触碰宋翩跹的脸颊,却又在最后,克制住了自己情绪。 宋翩跹窈窕纯美,微微仰头看着高大英俊的男人,两人站得很近,光线黯淡,暧昧滋生。 “我想到一句话。”刘乐乐偷瞄着那边,感叹道,“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什么有的没的。”林轻鹭把扇子丢到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蹙了蹙眉:“言情小说看多了?” 两个人站一起就是爱情故事了? 旁边的剧组小妹小声比比:“刚刚他喊翩跹的时候,语气超亲昵超宠的。” “捕风捉影的事而已。”林轻鹭身子往后靠去,双腿交叠,“有的没的都能说成真的。” 她语气笃定,仿佛早已对此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刘乐乐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娱乐圈里的谣言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还是轻鹭姐想得通透,果然是谣言止于智者啊。 刘乐乐跟随艺人脚步,认真反思自己。连剧组小妹都露出了“我居然在林影后面前暴露八婆本性”的羞愧表情。 林轻鹭没在意她们,偏头看了眼宋翩跹在的角落。 他们两个还在聊天。 居然还在聊天。 他们好像在玩自拍,这么幼稚的? 宋翩跹对他笑了,宋翩跹伸手拉他胳膊—— “于老头!”林轻鹭突然喊道,“今天的戏还拍不拍了?” “拍,拍,真是个姑奶奶脾气。”于波叹气,手上利索调度着。 “你这个机位再挪点,左边的光打太亮了……对,好,演员各就各位!” 仿佛齿轮缓缓开始转动,剧组正式开工,大家都忙碌起来,场面瞬间变成以演员为中心。 林轻鹭眼尾扫到,他们两个果然分开了。 宋翩跹正往这边走来。 林轻鹭气顺了点,但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宋翩跹。 哼。 算她还知道工作。 宋哲把合照发到家庭群里:“前几天妈还问我,为什么最近我朋友圈都没你露脸了。” “唉,我哪敢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最近受了这么大委屈。”宋哲唉声叹气。 简一歆被他逗笑了,这次的笑真实了许多:“哪有那么夸张,这里也很好啊。” 宋哲也就是心疼妹妹,他上学期间也是经常做义工的。 作为兄长,他只希望妹妹能过着小公主般自在的生活,何必受这么大委屈。 宋哲道:“之前问你到底是为谁进组,一直不愿意跟哥说。”他凑近些,十拿九稳道,“是不是沈遇。” 嘴上说着,宋哲想起沈遇的个人资料和刚刚见到的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妹妹,不过只是玩玩的话,妹妹开心就…… “不是他,是林轻鹭。” “嗯??” 林轻鹭? 宋哲不关注娱乐圈,但对这个名字,没有人会陌生。 他脑海中霎时浮现林轻鹭的精致面庞,和她星光熠熠的个人成就。 倒是比沈遇强得多得多。 宋翩跹跟哥哥关系好,什么都跟宋哲说。不过到底是小女生,没好意思直接说沈遇的名字——剧组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男演员,一猜就能猜出来。 此时倒是方便了简一歆。 “林老师很优秀,我很喜欢她的作品。” “她是不错。”宋哲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最满意的是,原来妹妹没有被外头不靠谱的男人拐走,只是单纯追星,最多跟林轻鹭做朋友。 交个朋友而已。 简一歆伸手,揪住宋哲的一点衣袖——这是他们兄妹间惯有的小动作,一般宋翩跹跟哥哥要什么东西,都是这样。 在情感辅助下,简一歆轻轻拉住宋哲。 “这次想要什么啊?”宋哲眼带笑意,心软成一片。 “哥,HY是不是要换代言人了?”顿了下,简一歆眨眨眼,“全球代言人。” 嚯。 “觉得人家好,全球代言都敢跟我提。”宋哲笑叹。 他还要说什么,那边传来林轻鹭的招呼,全场都动了起来,要开始拍摄了。 宋哲深知职场生存之道,抬抬下巴道: “先去工作吧,晚上细说。” “那哥哥你?” 宋哲看了眼腕表:“我在N城安排了行程,傍晚小董接你过去,一起吃饭。” 简一歆了然点头。 宋哲来看自己,少不得巡视一下N城分部。 分开后,简一歆找到刘乐乐,刚准备一齐围观今天的任务对象拍戏,就听见一声: “咳,宋——宋翩跹是吧,你过来一下。” 是于波。 趁开拍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于波问简一歆:“那位先生这是走了?” “是的。”简一歆应道,没有提傍晚还要出去的事情。 宋家是老牌家族,行事向来低调,想必宋哲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上来,一定托了什么名头或关系。 于波噢了声,又打量了几眼宋翩跹。 他钓完鱼,莫名其妙被公司老总塞了个客人过来探班,还特意叮嘱要好好招待。 他还以为是轻鹭的影迷,结果是来看组里舞替的? 这都什么事啊。 “于老头——” “行了行了姑奶奶。” 于波的走神被林轻鹭打断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手上随手给简一歆推个椅子,让她坐着看戏。 于波朝林轻鹭嚷嚷:“你今天催这么急,要是敢NG,看我不骂你半小时!” “嗤。”林轻鹭半点不怕他的,眼风扫到宋翩跹那里。 看,要不是有自己,要被导演怀疑了吧。 简一歆对上林轻鹭的视线,歪歪头,露出疑问的表情,冲她笑了笑。 林轻鹭心一酥,当即不看宋翩跹了。 她笑什么,好烦。 林影后工作态度严谨,业务水平业界担当,在尽力忽视简一歆的魅力发射后,总算找回了入戏的感觉。 昨天的戏拍的是女配萧小夏把昭娘请到家里,让昭娘自惭形秽。却不料昭娘不仅姿容绝世,态度也不卑不亢,一身傲骨,在贵小姐面前,竟是不落下风。 今天要顺着拍完这场戏的下半场。 萧小夏不仅请来了昭娘,还把徐璧也请到家中喝茶,要在昭娘面前体现他们青梅竹马的默契,让昭娘彻底看明白,她和自己没有可比之处。 她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昭娘,昭娘虽是舞者,但心高气傲,直接和萧小夏摊平了说,撕破了脸皮。 男主在一旁,仿佛是奥利奥中间的夹心奶油,长得像小白脸就算了,做事也软趴趴的,谁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女人轻声细语,却夹枪带棒。 镜头一个个的拍,好容易拍了三分之二,两个女人即将把气氛推到高潮。 是林轻鹭单独镜头的,她果然一场都没NG,但还是直到下午三四点,才拍了这么多。 于导最会拍女人,自然也最会挑女人的刺,叶梓萱在他手下不断吃NG。 沈遇也有失误,在叶梓萱挨训时,连说话的底气都没。 还是林轻鹭懒声道:“骂就能骂开窍了?” 这才拦了下于波,让他缓缓气性,耐心给叶梓萱讲了好一会儿戏。 本来重头戏前可以休息一下,这下也不休息了,趁着叶梓萱状态在,赶紧拍完。 场记板啪嗒一打。 客厅,两个女人面对面而坐,徐璧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干瞪眼。 萧小夏在沙发上端坐着,眉眼锐利,唇角挂着对舞女的轻视,却不得不带上笑。 她尽力在展现一个贵小姐的仪态风姿,在昭娘面前,却美得落寞,毫无底气,像生生扯开的一张虎皮。 “听说,自幼练舞的女人身子骨都软,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似的,只能扒着旁人,才能活下去。” 昭娘腰背挺直,一身白旗袍素中带媚,闻言,一欠身,带出无尽风流意。 她声音并不清澈,带着几分让人耳朵发痒的喑哑,眼轻轻一眨: “我倒是听说,养在家里的名贵猫儿狗儿的,要是去了外头,连乞食都不会。” 她挑眉,“被人捡去养还好,若是邋遢起来,人都不要,要生生饿死呢。” 萧小夏目光一冷:“宠物丢了,贵人家中自有仆人去寻,何须多忧。倒是人,不能当了别人的宠物,卖乖取巧,惯会谄媚。” 昭娘扑哧一笑。 “怎么?” “若是……连家都没了,又当如何?” “薛盈昭!”萧小夏气急,厉声道。 昭娘盈盈浅笑,仿若说笑,眼中却夹杂痛意:“若是家能一成不变,也就没有今日的昭娘了。” 不等谁反应过来,她转而提高声音道,“小姐也不用气怒,硝烟四起,说不准哪天就轮到这座城了。” “徐哥哥,她居然咒萧家!何其恶毒!” “小夏,昭娘一定不是——” “你既拿我取乐,又为何在意我用你寻开心?当真小气。” 昭娘打断他们的一场戏,站起身来,像舒展身形的白茶花,花瓣垂露,要坠不坠。 “你是舞坊的下贱——” “萧小夏!”徐璧低声喝道。 昭娘眸光沉沉。 旋即,她又笑了。 她修剪成椭圆的指甲泛着莹光,从自己线条优美的下颌划过,落到耳下,带出一抹甜蜜的笑。 “瞧,你连舞坊的下贱胚子都嫉妒。” “真可怜啊。”她轻叹,无限怜惜。 薛盈昭脸上在笑,眼睛在哭。 影棚中,所有人都在看薛盈昭,只看薛盈昭。 不,是林轻鹭。 简一歆呼吸放轻。 这一刻的薛盈昭,美得像绽放到极致的白茶,却脆弱如蒲公英,稍用力的一口气,就能把她吹散。 随风散去,再寻不着了。 叶梓萱坐在沙发上,仰面看向林轻鹭。 林轻鹭和薛盈昭的形象逐渐融合,永远高高在上,美得肆意张扬。 她刚入娱乐圈,就给林轻鹭演丫鬟。名气大点,给林轻鹭当女四。 她成功引起了星曜总裁季景的注意,季景给了她好资源,她特别高兴。一看,原来所谓的好资源,是给林轻鹭当女二。 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林轻鹭就无处不在。导演夸她,老戏骨夸她,连什么都不懂的路人都夸她。 她去戏剧学院进修,她的演技变好了。本以为可以一争,再度合作时,又被林轻鹭轻轻松松碾压,一个眼神都没多给自己。 凭什么? 她嫉妒林轻鹭,一如萧小夏嫉妒薛盈昭。 ——如果没有她们,该多好。 在这一刻,叶梓萱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已经出戏,她死死盯着林轻鹭,眸里尽是嫉恨,却道: “嫉妒你?” 她微昂下巴,目带奚落,“你再能耐有什么用?永远是个戏子,下九流。我拥有的,你永远得不到。” 影后有什么用,戏子。 叶梓萱扯开一抹高贵傲慢的笑。 “CUT!” 叶梓萱舒了口气,感觉畅快无比。 她问于波:“导演,我最后这段怎么样?” 剧本中,这段戏定格在薛盈昭的身影上,是没有萧小夏那句台词的。但叶梓萱明显感觉到,她最后的状态特别特别好,完全超出了她平时水平。 演员临时改戏的情况不是没有,叶梓萱道:“我刚刚突然来了状态,不知道这段能不能用?” 她故作歉意,“不小心改了戏,林老师不会怪我吧。” “噢,没事。”林轻鹭无所谓道,接过水喝了几口,“最后那段你演的不错。” 叶梓萱一愣。 “要是全程都有这个水准就好了。”林轻鹭说出了下半句,语气里还带着股可惜。 她是发自内心的,和演技旗鼓相当的人演对手戏是一种享受,可惜年青一代都不太行,只有和老戏骨们才能飚一下。 但落到叶梓萱和沈遇眼中,这简直是独孤求败的傲慢,太目中无人了! 叶梓萱暗自吸了半天气,才让自己别跟林轻鹭计较,继续专心等待于导考虑的结果。 连林轻鹭都说好——虽然很不甘心,但能第一次得到林轻鹭不咸不淡的夸赞,叶梓萱下意识就相信了她——于导这边一定能过吧。 于导沉吟片刻,在叶梓萱期待的注视下缓缓道:“这段不加。” “为什么?”叶梓萱不甘心,眸中满是受伤。 “因为这是薛盈昭的电影。”于波道,“萧小夏只是衬托她的而已。” 这段是不错,但也要看跟谁比。叶梓萱偶然爆发的精彩镜头,拿到林轻鹭面前,也不过是她随随便便就能演出的水平。 这样一想,就没必要为了它画蛇添足了。 于波鼓励道:“梓萱今天表现不错,下次早点找到状态。” 可叶梓萱满脑子都是那句——这是薛盈昭的电影,你只是个衬托。 她真讨厌薛盈昭。 真讨厌林轻鹭。 她们都一样,总是轻轻松松的,把别人的光芒盖住。 沈遇跟在她身边,担忧问:“小萱草,你还好吗?” 叶梓萱心不在焉地应着。 沈遇很好,很温柔。但季景才是能让自己往上走的人。 能让自己……俯视林轻鹭的人。 算一算,季景出差也快回国了—— 叶梓萱掏出手机,在沈遇去帮自己买酸奶时,给季景发了条消息: “今天看到一只萨摩耶,长得好像你家路路呀!#可爱笑脸” 叶梓萱抿着唇发送了消息。她眸中野心如杂草疯狂生长,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林轻鹭下戏后,跟于波讨论了些细节,正说着,工作人员带着个人来了。 一身黑西装,身体健壮,端正有力道:“我是先生的司机,来接宋小姐去N城共进晚餐。” 他没明说老板是谁,但今天能被称作“先生”的,也就那一位了。 林轻鹭眼睛一眯。 那工作人员凑到于导身边小声说:“导演,是限量版迈巴赫!太飒了!” 林轻鹭若无其事插话:“最新款吗?我也有。” “林老师nb!” 简一歆找到自己的包包,让小董去外面等她,这边跟于波打了声招呼: “于导,我出去一趟,”简一歆算了算时间,吃完饭应该很晚了,“我明早就回来。” 林轻鹭抱胸看她,怎么,吃个饭还要吃一夜不成? 于导半点闲事不管:“去吧去吧。” “翩跹要去N城吗?”刘乐乐羡慕道,“N城有家老字号特别好吃,等我有空我也要进城——” “很好吃吗?”林轻鹭突然问。 “嗯嗯。”刘乐乐小鸡啄米点头。 “我想尝尝。”林轻鹭一笑,语气不容抗拒。 “方便搭个车吗?” 于波&刘乐乐&简一歆:? 于波第一个反对:“明天还拍戏呢。” “吃完就回来。”当然,是去的时候几个人,回来就几个人。 都是一个剧组的,就要整整齐齐。 于波不说话了,甚至有点心动:“要不我一起?还有位吗?” 刘乐乐第二个举手:“你忘了罗姐吗!你只能吃沙拉!啃黄瓜!” 林轻鹭微微笑道:“是谁给你发工资,嗯?” 刘乐乐不吱声了。 最后是简一歆。 简一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啊。 “那一起吧。”简一歆温声道。 林轻鹭这才满意地翘起猫尾巴。 她跟在简一歆身后,昂首阔步地走到限量版迈巴赫面前,比宋翩跹还骄傲地上了车。 小董看了看后座多出来的影后,和副驾驶座多出来的小助理刘乐乐,缓缓在心中打出一个问号。 “出发吧。”林轻鹭自然吩咐,仿佛这是她家司机。 小董看了眼没反对的自家小姐,迷迷瞪瞪地听了林影后的话。 车子上了路,简一歆把多出两个客人的事跟宋哲说了后,抬头真诚夸赞林轻鹭: “今天的戏真好,把昭娘演活了。” 但说完,她才看到林轻鹭已经闭上了眼,睡着了。 演了一天戏,又是主演,林影后……其实也很累吧。 简一歆看了她会儿,低声让小董把空调调高点,又取出毛毯,轻轻盖在林轻鹭身上。 她低头整理毛毯时,没有发现林影后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林影后:是真的贪吃,不是其他的,一定不是。 第8章 影后的小福蝶(08) 林轻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装睡。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很小心地保持均匀缓慢的呼吸了。 思及起因,好像是她和宋翩跹坐到了车后座,中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没有人说话,有什么东西在静谧中悄然滋生。 在这股情绪下,当宋翩跹微垂着天鹅颈看过来时,林轻鹭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 她很努力地放平呼吸,但还是有点小担心。 她的心跳好像不太平静。 幸好宋翩跹听不到。 但她也听不到其他人在做什么。 林轻鹭等了半天,车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今天的她好奇心仿佛格外旺盛,林轻鹭假装睡熟转身,朝着宋翩跹的方向,微微睁开眼。 宋翩跹戴着耳机,正看向窗外。窗外正是黄昏,有一点光从外头跑进来,打在宋翩跹的长发上,发丝镀着暖黄的光。 突然,宋翩跹转身看了过来。 林轻鹭下意识闭上了眼,继续做个熟睡人。 她感觉身上的毛毯动了动。 原来宋翩跹转身,是给她盖好毛毯。 车子行驶平稳,空调温度舒适,林影后盖着温暖的小毛毯,被叫醒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睁开眼,隔着未散的朦胧睡意,看见正在笑的宋翩跹。 “林老师,我们到了。” 林轻鹭很镇定,回应得很高冷:“嗯。” 她坐起身,伸手将头发往后拢了拢,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栋光鲜亮丽的高楼,门前铺着红毯,来往的人衣香鬓影。 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老字号。 “乐乐说的那家门店人太多,林老师名气大影迷多,还是在这边坐坐,让司机买回来吧?”简一歆柔声道。 乐乐?叫这么亲密的? 林轻鹭抿唇,发现了更重要的点,她似笑非笑:“这么麻烦那位先生的司机,可以吗?” 她眼神瞟向小董,为什么宋翩跹使唤他这么自然? 她和这位司机的主人,到底是多熟? “我还是和刘乐乐打辆车,自己去吧。”林轻鹭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不高兴,手放到门把上,作势要走。 “欸?” 门把在林轻鹭手中发出轻微的开合声。 情急之下,简一歆欠身过去,伸长手臂,按住了林轻鹭的动作。 她裹着一阵温柔的暖香,轻盈盈扑到林轻鹭身上,碎发擦过林轻鹭的鼻尖。 林轻鹭喉咙一紧,屏息看着宋翩跹的侧脸。 她的睫毛柔软卷翘,鼻梁挺直,唇被精致描画,林轻鹭甚至能闻到,浸润了宋翩跹唇瓣的唇膏香味。 而宋翩跹的手就压在自己的手背上,手心温软而娇嫩。 “林老师,您是要在市中心引起骚动吗。”宋翩跹微叹道。 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到林轻鹭耳朵里。 一阵心痒。 往常被罗春啊于波啊念叨半个钟头都悠闲自在的她,面对这句暗含无奈纵容的话,突然没了底气,也没了刺。 “没有。”她低低道,语气有点闷,但心里又有点甜滋滋的。 她本来就没真要走,就算真走了,回头还要带宋翩跹一起回剧组的。 “让司机去没关系的。”简一歆没想太多,只觉得林影后原来不习惯随意使唤别人的属下,还挺有礼貌,但也很疏离。 小董机灵了把,立刻表态:“是的,您想吃什么跟我说。” 到底没能带着刘乐乐出走成功,也不能出走,林影后无法,戴上口罩,顺从地跟着小舞替进了会所。 小董一露面,就有西装革履的高级接待恭敬鞠躬。 小董让接待引着她们上去,自己则从刘乐乐拿了“外卖单”,要去跑腿。 “哪能让董先生亲自去。”接待立刻左右看看,招了个侍应生,“您看,这小子利索,路熟,一定给您顺顺当当地买回来。” “嗯,尽快。”小董言简意赅。 林轻鹭在旁边看着,这种钱权堆砌出的会所里,侍应生竟然能记住一个司机的名字。 他们对司机都尊敬无比,甚至是谄媚。 那个探班的男人,站得有多高呢。 当林轻鹭被引荐给宋哲、得知了他的名字,并趁补妆时,从熟人那问出宋哲的身份后,她终于解开了疑惑。 “宋哲?你见到宋哲了?!” “这么说吧,宋家要不是低调,现在那些什么华国首富——不,前十,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宋家。最流批的是,宋家这代只有兄妹俩,家里别提多干净了,没糟心事。” “姐妹,你要是嫁入豪门了,不说了,苟富贵勿相忘!” 嗤,嫁什么嫁。 林轻鹭对着镜子,细细补着唇釉,车厘子色丰浓,透着果实烂熟的馥郁熟香。 她满意地审视着镜中人,将唇膏放入包中。 豪门有什么好。 还跟自己的舞替献殷勤。 饭吃得差不多,林轻鹭去补妆,刘乐乐也跟着去了。 餐桌上的佳肴,一半是会所精心烹制,另一半则是老字号的东西,被会所重新装碟,端了上来。 宋哲还记着帮妹妹穿好马甲,只说宋翩跹曾经在公司年会上表演过,因为同姓,两个人就认识了。 当然,成年人是不会相信同姓就是缘分这种瞎几把鬼扯的理由的,加上自己对妹妹那不做掩饰的照顾,宋哲完全相信,林轻鹭肯定能看出点什么。 这就是他的私心了。 现在妹妹给林轻鹭当替身,又是同剧组,让林轻鹭看明白妹妹背后有尊佛,平时少不得照看点。 ——而且妹妹还要跟人家做朋友,不提点身价上来,林轻鹭好歹是个影后,哪儿这么容易跟你做知心朋友呢。 宋哲为妹妹煞费苦心,此时趁着只有自己人在,搁下餐巾道: “翩跹,你提的代言我问过了。” “这么快?”简一歆惊讶了下,宋哲对妹妹的事真的很上心。 “嗯,让李华联系了HY。”宋哲示意了下,特助李华推推眼镜,开始交待事情: “小姐,我已在下午联系HY总部。总部回馈的是,HY这个月已经在着手考察代言人,目前华国女星中,林轻鹭原本就在考察名单中。” “除了林小姐,名单上还有4名女星,其中较为特殊的是叶梓萱。” 简一歆毫不意外。 但表面上,她搁下银制水果叉,故作疑惑: “叶梓萱?她咖位够吗?” 李华看向宋哲,低声道:“总裁,在上个月签署的项目中,季氏的季景退了一步,就是为了讨这个参选名额。” 宋哲回想了下,是有这么回事。 宋家名下的一家公司要转型,着手做娱乐平台,季氏集团里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星曜娱乐公司,才有了合作的事儿。 虽然对宋家来说,这只是一个中等项目。但能用一个虚无的参选名额换来实际的好处,宋哲给的极为大方。 至于对方是为谁一掷千金,他并不关心。 HY是世界六大蓝血品牌之一,在百年前由宋氏接管,重新焕发生机。按常理说,是二线女星无法触及的顶奢。 可作为小说女主,打破常规才是女主常态。 季景这个男主逐渐恋爱脑,用公司利润去给叶梓萱铺路。叶梓萱拿到参选资格,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亚太地区代言人。 蓝血品牌一共才六个,掰掰手指就数完了。叶梓萱作为华国第五个拿到代言的女星,自此扬眉吐气,成功借此跻身一线。 叶梓萱能从林轻鹭手上抢走代言,听起来宛若天方夜谭。 但,HY是宋家的。 原文中,宋家出手打压林轻鹭,HY就算再喜欢林轻鹭,也不敢用她。 不得不说,叶梓萱真是幸运,全世界都在给她铺路。 她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自有人为她清除强敌。 可惜这次,是简一歆给林轻鹭铺路了。 简一歆水润的眼睛看着宋哲,透露着点可怜巴巴的小动物气息,道:“叶梓萱是参选还是内定了?” 宋哲哪受得了妹妹的小眼神,立刻表态,义正言辞道:“参选,内定这种事太肮脏了。” 旁边的李华不敢吭声,他询问得仔细,HY高层中,对于签哪位华国女星也有分歧。 保守派觉得直接给大老板的关系户叶梓萱就好,反正只是五年代言,过了再换。 其他人则坚持选林轻鹭。 跟李华交涉的高层就是林派,大声嚷嚷:“林轻鹭摆在这,越过她签一个二线,疯了?” 现在宋哲一句话,一锤定音。 叶梓萱身上的关系户标签一摘,想必高层里的分歧会火速消弭。 简一歆露出个小小的笑,仿佛舒了口气:“那就好。” “哥哥忙着公事,还惦记着我的事。”简一歆给宋哲拣了碗餐后水果递去,眼睛清亮,声音甜软,“哥哥辛苦了。” “跟哥哥还这么客气呢。”宋哲接过水果,笑得唇角放不下来,一副有妹妹万事足的亚子。 旁边的李华看得心里直摇头,总裁签了上亿项目都喜怒不形于色,对着小姐,衿贵总裁秒变开朗大哥哥。 林轻鹭推开门回来,就看到宋哲对着宋翩跹一脸笑。 她握紧门把,脚下一顿。 “林老师。”简一歆见她回来了,唤道。 “林老师回来了啊。”宋哲跟着妹妹叫,并对妹妹想结交的朋友表现出了一定的友好。 “时间挺晚了,我听翩跹说你们准备今晚赶回剧组,倒也不用着急。我已经在会所帮你们订好了房间,可以休息一下,明早让会所安排车送你们。” 林轻鹭站得挺直,颔首道:“谢谢,不过不用了,剧组拍摄计划很紧。” “早点起,来得及。”宋哲笑道,“本来该让小董送你们回去的,不过今晚我要出发去M城,小董跟我走。好在会所保密也不错,不然我还真不敢留影后小住。” 平心而论,虽然林轻鹭说不上因为什么,总觉得宋哲怪碍眼的。但她也不能否认,宋哲是个很有魅力的人,风度见识俱佳,在他的盛邀下,再拒绝下去,就显得过了。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宋哲今晚就走了。 林轻鹭心里舒坦不少。 果然自己和宋哲气场不合。 林轻鹭坚持自己付了三人的房费,会所推拒无果,只能收下。 刘乐乐很会为艺人省钱,她看着让人心惊肉跳的价目表,小声说:“姐,你自己一间,给我和翩跹订标间吧。” 林轻鹭果断拒绝:“一人一间。” 刘乐乐感动极了:“姐,你人真好。” 林轻鹭随便应下,转身,递给宋翩跹一张房卡。 “给。” “谢谢林老师。”简一歆笑着接过,却发现林轻鹭没有松手。 她疑惑看去。 房卡是黑金的,小舞替纤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房卡上,另一头在自己手中。 看着这个画面,林轻鹭不知为何,心漏跳一拍。 她回神,正对上宋翩跹的视线,林轻鹭手被烫到般,立刻松开房卡。 这是怎么回事? 第9章 影后的小福蝶(09) 凌晨五点的闹钟把简一歆叫醒,星星和人一样惺忪。 隔着玻璃,能听到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简一歆从软绵的被子里坐起来,睡意还未散,她拿过手机,先查看未读消息。 根据原身设定,09一直在通过网络维系着原身的社交网。有时简一歆感兴趣,也会亲自回复,但情况很少。 只有宋翩跹的家人,简一歆没有委托09,全部是亲自早晚问好。 问完早后,简一歆起身下床,再拿起手机,发现屏幕上是微博页面。 估计误触了。 打都打开了,简一歆刷着牙,浏览起原身的微博。 原身常住国外,国内账号没什么东西,都是陈年微博。关注列表清一色沈遇本人和他的后援会、粉头一类,非常追星女孩了。 简一歆利索地取关沈遇一系列关注,顺手fo了任务对象。 时间太早,会所自助餐还未开放,是另做了早餐送到房里的。 刘乐乐日常管理艺人微博账号,顺带瞄眼粉丝列表,看到一个粉丝ID叫“木翩跹”,几乎让她立刻想起小姐妹宋翩跹。 她点进去一看,真有宋翩跹和朋友的合照。 嘿,就是宋翩跹嘛。 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姐早啊,康康我发现了什么,当场抓获![微博截图]” 林轻鹭吃着草,漫不经心地点开刘乐乐的消息。 等看清了截图,她手一抖,啪嗒,叉子上的半个圣女果掉回沙拉碗里。 “吃饭时间不要玩手机。” 林影后严厉教育助理,并第一个把手机反盖着放回桌上,起带头作用。 真是,吃个早饭都不让人静心。 不就是关注自己微博了,多大点事儿。 林轻鹭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甜丝丝的沙拉草。 她早该关注才对。 影视基地距离N城大概一个小时出头的车程,清晨人少,速度就更快点。 雨已经停了,空气还湿凉着。 刚下车,那边赵导来电话了,打给刘乐乐的: “乐乐啊,你们回来没?” “到了到了,这就回剧组做造型。” “诶,已经回来了。”赵导好像在跟谁商量,好一会儿才回来说,“上午日程改了,还说让你们在N城多玩会儿,既然回来了,就让轻鹭上午好好休息一下。” “怎么改了?”刘乐乐在林轻鹭目光示意下,追问道。 “噢,梓萱请假。”顿了下,赵导声音变得很低,“星曜的季总来了。” 当季景出现在影棚时,叶梓萱无疑是最为惊喜的那个。 她仿佛是看到王子突然出现的灰姑娘,露出了惊喜和爱慕的眼神,季景很是受用,将秘书抱着的玫瑰花递给叶梓萱,声音醇厚: “我来探班,工作辛苦。” 叶梓萱微红着脸接过,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总裁。” 星曜是投资方之一,总裁亲自来探班,剧组方面肯定要好好招待金主,但于波不耐烦这个,念叨着还没吃早饭就溜达走了。 赵导没法,带着几个剧组各方负责人上前跟季景打招呼,好歹给够了排场。 叶梓萱跟在季景身侧,如众星捧月,容光焕发,得意洋洋。 她抱着大束玫瑰花,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好像兴致缺缺,见怪不怪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昨天那个男人亮相时,可不是这样的。 季景可是星曜的总裁!他们懂不懂啊。 叶梓萱像被戳破的气球,有点泄气,说不清是为了季景还是自己忿忿不平。 她目光继续游移,看到了站在摄像机旁的沈遇。 沈遇身影寥落,但目光还是那么温柔。 叶梓萱故作不知,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沈遇愣了下,面对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和无法抗衡的季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身边的女孩叽叽喳喳: “这季总?怎么看着没有昨天的哥哥帅。”摄影组的小声说。 “脸差点,身体比例也不太行。”服装组的严格点评。 季景长得好歹是张男主脸,剑眉星目,可惜剧组人被昨天的宋哲养叼了。 而且叶梓萱是娇小清新挂,昨天的宋翩跹美得更高贵成熟,组起cp来视觉冲击力就不一样。 磕完高配,再看低配,就见怪不怪了。 磕颜是磕不动了,但可以八卦啊。 星曜总裁和二线小花不得不说的暧昧故事,说什么探班,不就是来看叶梓萱的。 大家心里一清二楚,因此在叶梓萱跟着季景离开时,大家都不是很意外。 叶梓萱撂下剧组,头也不回地跟着季景走了,请假整整一天。 沈遇被留下来拍单独戏份,下午则是他和林轻鹭的对手戏。 林轻鹭平白无故得了半天假,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一场秋雨一场凉,却也清爽,让人毫无睡意。 影视基地不对外开放,因此店铺也格外慵懒,除了卖早点送外卖的,都是9点多才开门营业。 林影后站在街口,难得显现出点茫然神色来。 简一歆忍不住弯起唇角,摇了摇手机道:“难得有时间,要不要去我朋友的西点屋瞧瞧?” “开门了?”刘乐乐探头问。 “嗯。”简一歆温声道。老板都打电话了,敢不开门吗。 等她们踩着零星的落叶走到西点屋那条街时,林轻鹭毫不费力地闻到了淡淡的黄油香味,在萧瑟的秋雨后,格外温柔。 店里的西点师一抬头,看到了自家老板和……林轻鹭??? 他手里的蛋糕夹哐啷一声落到了盘子里,提拉米苏摇摇晃晃地跟着落下去,溅出好多香甜的屑。 “林……林——”年纪轻轻的西点师结结巴巴,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脸一点点红了。 “是林轻鹭。”刘乐乐笑嘻嘻的给他补完了后头。 “对,对。”西点师忙点头道。 他不是林轻鹭的铁粉,但这种事,就像你突然在某个清晨,一抬头见到了只能在电影中看到的美人。 这不是粉不粉丝的事,是个正常人都要心潮澎湃得不能自已啊! 西点师脸红心跳了好一会儿,见简一歆拿着糕点盘开始选蛋糕了,才想起来自己的老板。 “我来。”他赶忙迎过去。 “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吧。”简一歆含笑看了他眼,西点师脸忍不住又红了。 没办法,老板也很好看。 不过他随后清醒过来,想起老板叮嘱的,只说他们是朋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拿着工资就得做事。西点师退开了些,继续回柜台后面若无其事地摆盘。 简一歆简单挑了点蛋糕,带着林轻鹭她们上了二楼,往影音室去。 “你对这里很熟?”林轻鹭说着,瞄了眼糕点盘,没有蝴蝶酥。 “来过一两次。”简一歆落落大方道。 二楼是一齐买下的,只给简一歆用。除了卧室,还有一间自带的影音室,看着还成,简一歆就没让动。 反正待不了多久,没必要。 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还没正式开业,大概明后天吧。”简一歆解释道。 事实上,在她们进来后,西点屋又挂上了暂停营业的小木牌。 刘乐乐出去接电话,简一歆开始挑影片。 影音室里有很多旧主人留下来的碟片,简一歆找了找,目光在《崇拜》上落定。 《崇拜》是林轻鹭出道第一部影片,让她一举得奖。 不少人预言,林轻鹭难逃出道即巅峰。 林轻鹭随后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对这部影片的高度肯定。 “看这个?”简一歆拿着影碟,朝着林轻鹭摇啊摇。 原身没看过这个电影,她还蛮想看的。 林轻鹭看到是自己的电影,捞过来一个抱枕抱着,语气轻飘飘: “没其他想看的话,看这个也行。” 她下巴骄傲抬着,躲在抱枕后,猫尾巴悄悄翘起来。 “好。”简一歆利落地把碟放进去,再关了灯,屋内暗下来。 电影片头开始了,投影布上的画面在屋内照出影影绰绰的光。 简一歆看得很认真。 这部电影说的是小女孩因故失去自己的家庭,被父亲的朋友接去当亲女儿照顾的故事,父亲朋友家还有一个稍大的女儿,她们以姐妹相称。 故事围绕高中时代的女孩展开,至于这个“崇拜”主题,据简一歆理解,应该是女孩对姐姐的追逐和崇拜。 因为这份崇拜,她追随优秀姐姐的脚步,克服矛盾,不再迷茫,成为了更好的人。 林轻鹭看着看着就走神,变成看宋翩跹了。 但宋翩跹看电影看得也太认真了吧,目不转睛的。 林轻鹭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忍不住暗自比较,难道以前的自己更好看? 她长残了? 西点师中途来了趟,送来刚烤好的蝴蝶酥和柠檬水。 趁刘乐乐被绊住脚,林轻鹭拿起一块热热的、甜甜的蝴蝶酥,装作随口道: “这是你让他做的?” “嗯?”小舞替像有延迟一样,好半天才应道,“是呀,你快尝尝。” 语气很随便,有一丢丢“你乖乖吃东西,不要打扰我看电影”的感觉。 林轻鹭:…… 哼! 她瞪着屏幕里稍显青涩的自己,咬了好大一口蝴蝶酥。 叶梓萱跟着季景进了城。 在总裁文标配的全城最高楼旋转餐厅(已包场)中,两人共度午餐。 叶梓萱大概私下精修过很多本总裁文,对如何做一名成功的总裁文女主颇有心得。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事业,也不问季景的工作,除了跟季景说他们家的萨摩耶,就是问季景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 当季景提及在外的见闻时,叶梓萱托着下巴,眼里满是仰慕:“哇,季景你太厉害了……听起来好棒啊。” 小女人崇拜的目光让季景很是受用,他道:“也没什么,我的生活一直如此。” “我只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能听你随便说说见闻,就很开心了。” “你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季景淡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女星了,别妄自菲薄。” 叶梓萱吐吐舌道:“在你面前,我还是这个叶梓萱呀,才不是什么女明星。” 季景优雅地放下刀叉,道:“给你带了份礼物。” “诶?”叶梓萱心中一喜,表面迷蒙地眨眨眼。 “伸出手。” “干嘛呀?”叶梓萱问着,但伸手比谁都快。 出乎她意料的,秘书没有突然出现送上精美礼物,而是季景握住了自己的手。 季景不会说要把他自己送给她吧? 虽然这份礼物最好不过,但是这个方式也太尬了吧—— “我拜托了HY,将你加入代言人考察队列。”季景一笑,“最近风评上注意一些,顺利的话,可以拿到HY亚太地区的代言。” HY?? 即使只是个考察名额,叶梓萱也被这份礼物砸得头晕目眩,差点没把控住表情。 “真的吗?”她声音微颤,“我……我太高兴了。”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季景,你好厉害啊,给了我这么好的资源……” HY亚太地区代言人,这可是林轻鹭都没有的蓝血代言—— 想到这,叶梓萱仿佛被针刺了下,清醒了些。 是啊,林轻鹭没有蓝血代言,HY肯定也知道。 “……考察队列里,还有谁呀?”叶梓萱怀着不好的预感,抿唇问。 季景蹙了蹙眉。 星曜跟HY鲜少合作,人家对他没那么知根交底。 反而因为HY依靠着宋家,跟他交流时,疏离客套,只是招待寻常客人的态度。 但对着自己的女人,怎么能露怯。 季景淡淡道:“忘记问了,回头让小周打电话问问。” 叶梓萱暂时放下隐隐的担忧,继续捧起季景来:“季景,你对我太好了,以后万一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季景淡然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到不行。 电影到了结尾,定格在女孩和姐姐的画面上。 光渐渐暗下,简一歆轻呼一口气,这才从剧情中逐渐脱离出来。 “看完了?”突然,身边传来一声幽幽的问话。 “嗯。”简一歆下意识应道。 她转过头,看向现实中长大的女孩。 “林老师,您把她演活了。”简一歆专注地看着林轻鹭说。 高中少女略带青涩的眉眼,身上的稚气脱到一半,露出饱满花苞般的风情,含苞欲放的一瞬间,被定格在电影中。 有幼兽乖巧的皮相,眼神却初显锋芒。时不时幼稚得可爱,也会有飒然的风采。 “什么您不您的,我现在很老?”林轻鹭不答反问,语气低沉,夹杂着不满。 简一歆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立刻否认:“没有,怎么会。” 现在的林轻鹭,慵懒迷人,眉眼却带英气。简一歆还记得,在光下时,她的瞳色是特别的红棕,透着异样的魅力。 同样的动作由她做起来,总有别人没有的风情。在饰演昭娘时,可见一斑。 “那就叫我名字。”林轻鹭见她态度还算诚恳,大发慈悲地退让一步。 怎么叫刘乐乐都叫名字,叫自己反而是林老师。 “可以吗?”简一歆拿起柠檬水喝了点,逐渐从影片余韵中脱身,又是那个认真做任务、和林轻鹭打好关系的宋翩跹了。 “怎么不行。” “好的,轻鹭。”简一歆柔声道。 在这个仍未打开灯的影音室,柔软的声音,温存的纵容,甚至是贴合着玻璃杯的指尖,都挟着缱绻的意味。 林轻鹭指尖轻轻勾着抱枕的流苏,脊骨窜过一阵战栗。 她没有说话。 简一歆却在想,这次的亲近,与昨晚的饭局有关系吗? 看来钞能力的确有用?见了宋哲后,任务目标对自己更亲近了呀。 不管如何,都是好事。 简一歆不再去想,转头看了看所剩无几的蝴蝶酥,忍不住一笑:“乐乐没管你吗?” “她看过这电影,进来看了眼屏幕就回酒店了。”林轻鹭嗓子微哑,低低的。 所以,是她们两个一起看了部电影。 可宋翩跹,她是真的来看电影的。 按理说,宋翩跹这么专心看自己的电影,一直没低头玩手机,没吃零食没聊天,观影过程讲文明懂礼貌,林轻鹭应该很欣慰才对。 为什么她不太高兴呢? 林轻鹭蹙眉心想,刚开始想,就被打断了。 “那谢谢轻鹭一直陪我看完它。” “嗯?”林轻鹭抬眼看去。 简一歆耐心解释: “你看,乐乐只是看过,就回去了。你是主演,没有人比你对剧情更熟悉。” “你陪我看完了,没留下我一个人。” 听完这么多,直到最后一句,林轻鹭只觉得小舞替的声音温柔极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她想反驳,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但这话,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像过分亲昵,跨过了某种模糊的界限。 “我只是想吃蝴蝶酥。”最后,林轻鹭撇开头道。 “啊,这样吗。” “是啊。”林轻鹭镇定道。 “那我们快把最后一点吃完,不要让乐乐知道。” 宋翩跹声音轻快,仿佛一点失落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自己,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林轻鹭接过小舞替递来的蝴蝶酥,动作间,很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手指。 原因不明。 当叶梓萱回来时,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硬要形容的话,她整个人亮堂了起来,被林轻鹭压制许久的灰暗,被她的王子洗涤干净。 叶梓萱待人更亲和,简一歆冷眼旁观,却觉得那股亲和力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施舍。 影视基地的西点屋正式开业。 西点师虽然爱脸红,但手艺没得说。加上宋家完全不求盈利,价格随便标标,当天卖不完的小蛋糕更是大甩卖,就差喊出“十元三个”了,一时间在基地掀起了西点热。 西点屋的二楼却从不对外开放,简一歆偶尔自己来看部电影,看的都是林轻鹭主演的。 她发现,自己夸林轻鹭的那句把什么什么演活了,简直像句废话。 仿佛在夸六年级小学生“你会背乘法口诀表啊,真厉害”这样,索然无味。 看得越多,她对林轻鹭的实力愈发有了深刻认知。 但以简一歆的私心来说,《崇拜》这部影片里的林轻鹭,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那个角色,是最鲜活的。 林轻鹭跟她更熟悉了些。 全剧组都知道了,舞替颜值真的很能打,不仅成功靠着颜值吸引了导演的迈巴赫贵客,还因此和影后攀上了交情。 简一歆不知道有没有人对此发表恶意揣测,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只有林轻鹭,她的任务目标。 算起来,林轻鹭的经纪人也该出现了,带着自己送给林轻鹭的礼物。 想来,对于林轻鹭,也是一份意外之喜吧。 不得不说,简一歆有些期待。 期待林轻鹭,站得越来越高。 也期待林轻鹭喜欢它。 作者有话要说: 西点师抬头看到林轻鹭的时候,大概就是我在路上偶遇王祖贤的心情。 林影后:宋翩跹,你还真的是来看电影的啊! 第10章 影后的小福蝶(10) 聚餐后,季景本以为HY会很快给他答复,但没想到—— “总裁,HY说,会按照流程,在7个工作日内邮件回复。”小周将头埋得低低的。 季景面露不悦,HY,竟然越来越傲慢了。 但事实就是他有求于人,只能乖乖等着。 季景将钢笔一抛,道:“想办法,和HY的高层交流一下。” 他咬紧“交流”二字,小周会意。 还没到出结果的时候,HY突然转变态度,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这是一定要弄明白的。 季景正想着,门口一阵喧哗,星曜的金牌经纪吴采闯了进来。 “季总,你也别让人拦我。” 吴采眉毛一挑,声音尖锐:“星曜女星里,当家门面明明是我们蔚蔚,也是星曜唯一的影后!” “结果HY选人,你让十八线的叶梓萱上去了?这算什么?”吴采嘲讽道,“星曜真成了你的一言堂了?尽给自己人——” “胡说什么!”季景厉声打断她,少顷,他舒缓面色,“想考察谁代言,是HY自己的决定,不是星曜能左右的。”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吴采可不是傻白甜,她有自己的渠道。 她笃定道:“得了吧,名单上一水儿的影后天后,再不济也是当红流量,叶梓萱也配跟她们写在一起?” “你好好说话!”季景实在不耐烦这个尖叫鸡一样的女人,要不是吴采背后是董事会—— “这么说,你知道名单上都是谁?”季景撇开厌恶情绪,抓住重点。 “嗤,自然。”吴采不着急了,她理理衣服,悠哉道,“实话说,我今天来,一是让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得清楚,别把人当傻子。” “二呢,是好心告诉你,快别费力气了,那名单上的人,换了我们蔚蔚也是认输的份。” 吴采说完,不等季景再追问,睨了他眼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斗鸡胜利的大公鸡,抖着鲜艳的大尾巴毛,噔噔噔地回了办公室。 第一件事,打开微信视频,找到了大众眼中自己的对家——罗春。 她噼里啪啦把事情说完之后,猛喝几口水,道:“害,我就看不惯季景,敢做不敢认,把人当傻子呢。” “林轻鹭能拿到手吧?虽然只是个亚太区代言人,也别给叶梓萱糟蹋了。” 屏幕中的罗春戴着黑框眼镜,闻言斯文一笑: “HY的总监联系我,拿去了一些资料,有深入了解的意思。” 这就是有戏!吴采眼睛一亮,就听罗春道,“不过,亚太区就不知道了。” “嗯?” “HY透露的意思,进一步的考察,是要考察轻鹭能否担任全球代言。” “?!!!”吴采猛地坐直身子,“卧!槽!” “真假??”吴采又想尖叫了,“敲!这下我们蔚蔚更比不上林轻鹭了。” 那可是顶奢蓝血代言! 吴采心里怎么可能不酸,但季景鬼话连篇,有一句说得倒对,人家没看上徐蔚蔚就是没看上,也不关其他人事。 吴采接受了现实,结果现在告诉她,林轻鹭即将得到的不止是蓝血地区代言?还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全球代言?? “还没确定下来,说不准呢。”罗春含蓄道。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神童家长说我们家孩子学习只是一般般啦。” 罗春含笑不语。 吴采酸到让她必须请客大出血,罗春笑着应下。 吴采离去后,季景面色阴沉下来。 他想了想,让秘书联系宋哲,电话到了特助李华那被拦下。 “项目已经敲定,具体细节方面,星曜可以直接联系雪松。” 雪松就是那家要和星曜合作的转型公司。 季景这才反应过来,以星曜的水准,根本够不上和宋氏决策者直接对话,谈一些无关项目本身的私事。 叶梓萱的面容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做了决定: “合同签了,但后续施展起来,星曜可以再让利。”季景自信道,“这下,我可以和宋总谈了吗?” 没有商人会拒绝切实的利益。 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在娱乐圈,他季景向来无往不利。这次他既然势在必得,就不会例外。 因而在叶梓萱这个崇拜者面前,尽管宋氏还未正式答复,季景却胜券在握,淡笑中暗藏自傲,道: “代言的事你放心。” 叶梓萱得了应允,心中大石落定,愈发高调起来。 这份信心在看到罗春来了剧组后,有一瞬间的动摇。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是心底一颗小石头滚动了下,硌得她生疼。 叶梓萱这才发现,结果没出来的时候,她心底还是怕有意外,而最怕的,是这个意外是林轻鹭。 林轻鹭正在拍戏,罗春去和导演说话。叶梓萱攥着水杯,想了想,凑过去些,若无其事地看着场上。 “……这次来干嘛的?” “给轻鹭接了个代言,洽谈得差不多了。” 叶梓萱攥紧了水杯,指尖绷得发白。 “嗯?什么代言?” “一个腕表系列。”罗春推了下眼镜,道。 叶梓萱猛地呼出一口气,心狠狠落回了肚子里。 太好了,不是HY。 也是,季景都说了,HY是自己的,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梓萱的笑又重新回到了脸上,甚至更加张扬。 如果林轻鹭前脚接了个普通代言,而自己后脚蓝血加身…… 她真是期待林轻鹭的表情。 第11章 影后的小福蝶(11) “这次的新代言是Chen家要推出的新系列,The Mermaid。” 林轻鹭下戏,回到单人化妆间,罗春跟她说起代言的事,“Chen一直走高端小众路线,TM系列风格更容易被大众接受,是品牌一次开拓领域的尝试。出于这个考虑,他们选择了你。” 林轻鹭的号召力、影响力和话题度都是毋庸置疑的,自从出道,一直稳坐明星商业价值总榜前三,无论有没有作品问世,还是什么流量小花爆红营销,都影响不到她的地位。 品牌在她的代言下,品牌力持续增长,形成多次销售奇观,多的是品牌捧着钱来求林轻鹭接代言。 “这是双向选择的结果,Chen的品牌形象很不错,有利于你的形象提升。”罗春推了下眼镜,“当然,他们给出了很有诚意的酬劳。” “嗯。” 林轻鹭懒散应声,翻阅手中的详尽资料,开头对Chen的品牌历史做了具体介绍。 她的手指划过一行字:“……被宋氏收购?” “嗯,三十多年前吧,因为宋家夫人姓陈,当时的家主收购了Chen,作为他送妻子的礼物。” 罗春对资料熟稔于心,道: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Chen的代言被拿得很紧,洁身自好,从不向市场妥协,邀请的明星都是夫人喜爱的。这次邀请你,也是宋家抛出的橄榄枝。” 林轻鹭想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宋哲。 又是宋家人? 她一时没说话。 “怎么?你不满意?” “没有。”林轻鹭将资料翻到后面,不再注意宋氏,声音带着点笑,“从你这通过的代言,哪有不行的。” 罗春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她轻吸了一口气,语气更郑重: “好的,既然TM没问题,来说第二份代言。” “第二份?”林轻鹭讶然挑眉,看向罗春。 * 简一歆在影棚门口遇到了叶梓萱沈遇一行人。 叶梓萱春风满面,见到简一歆时,扬起可爱的笑脸: “翩跹,我们准备吃饭,一起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简一歆只道:“你们去吧,我找林老师。” 而且有她在,沈遇要吃不下去了吧。 叶梓萱笑容落下来,微微瘪着嘴,声音娇软,仿佛撒娇:“喊你好几次了,都不肯赏脸吗?” 沈遇脸色极差,忍了忍道:“小萱草,她找林老师有事呢。” 他一句话活生生说出了阴恻恻的味道,还在叶梓萱背后眸色幽深地瞪着简一歆。 简一歆无奈又无辜,她也不知道叶梓萱为什么总喊自己啊,这都第几次了。 这男配怎么回事?男主比不过,连路人也比不过? 真是太菜了。 叶梓萱依依不舍地放走宋翩跹,沈遇看她情绪低落,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就那么喜欢找宋翩跹?” “她很好看啊。”叶梓萱认真道。 沈遇:…… 他还真没法反驳。 叶梓萱轻叹,语气不明:“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林轻鹭呢。” 沈遇忙深情表态,含蓄道:“我就不喜欢。” 可惜叶梓萱心思不在他身上,根本没接茬。 连宋翩跹都对林轻鹭这么好,凭什么? 她也想要这样一个小姐姐呀。 叶梓萱不吭声,沈遇只好给自己接话:“你不是说最近有好资源?等你一步步起来,超越林轻鹭只是时间问题。” 是的,只是时间问题。 短暂的低迷后,叶梓萱很快捡起好心情,她振奋起来,眸中满是欲望。 是啊,拿到林轻鹭都得不到的代言,就是她超过林轻鹭的第一步—— 直到,把林轻鹭踩到脚下。 * “……HY总监态度很热情,我觉得,十拿九稳。”一向高傲的顶奢对艺人表现如此亲和,罗春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久,自然明白潜含义,但她还是没把话说太满。 “单品代言或者亚太区代言,应该稳了。” 罗春目光灼热起来,“如果是全球品牌代言……在代言方面,你就算登顶了。” 林轻鹭的演技是毋庸置疑的,但她资历浅,不说别的,五年前,HY选代言人时,林轻鹭在娱乐圈只能算个新人,顶奢自然不会考虑她。 五年过后,林轻鹭已经取得了足够顶奢侧目的成绩。 登顶速度,无人可及。 罗春一来找自己,就是两个重磅级代言。 林轻鹭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注意到:“HY的股东里,是不是也有宋家?” 罗春一愣,答道:“是的,宋家掌权。” 林轻鹭往后一仰,指尖划过鬓角而下,勾起碎发缠绵指间,语气中含混着奇异: “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看到有小可爱问蓝血是什么。 旧时西班牙卡斯蒂利亚贵族宣称自己的血统最为高贵纯正,身上流淌着蓝色的血液,“蓝血”后被用以泛指高贵和精英。 世界权威模特网站http://Models.com挑选出百年屹立不倒的六大品牌称为“蓝血品牌”,即Dior、Chanel、Louis Vuitton、Prada、Gucci、Calvin Klein。 以上来源于网络。 第12章 影后的小福蝶(12) 罗春很快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以你的形象和影响力,以及你品牌代言的ROI,HY选你我不意外。”她顿了下,“但不用我再争取,就主动提出全球代言人,我的确没想到。” 罗春边想边道:“如果宋氏夫人喜欢你,那怎么样都不意外了。” 对这个分析,林轻鹭直觉哪里不对。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但宋氏那边,没人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只道:“我之前见过宋哲,一起吃过饭。” “宋哲?”罗春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不是他对你——” “不会。”林轻鹭很清楚,宋哲爽朗大方,眼里没有一点男人对女人会有的旖旎心思,更别说后面再没联系过自己。 “我看得清楚。” 罗春相信林轻鹭的本事,但她仔细惯了,又追问道:“没什么异常?” 异常?异常就是他对自己的小舞替很特殊。 林轻鹭立刻想到这个,但她说:“没有。” 如果跟罗春如实说了,在罗春眼里,宋翩跹和宋哲岂不是有了说不清的关联。 想想就不高兴。 罗春还要说什么,林轻鹭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不是说要试旗袍,刘乐乐把师傅带哪儿去了。” 剧组要换新影棚新场地,昭娘跟着换了身光鲜亮丽的真丝旗袍。 电影中出现的旗袍都是请老字号的师傅给演员量身体裁的,才能展现出演员的绰约风姿。 林轻鹭这身新旗袍还没上过身,正要试一试,再根据身材变化细调。 艺人不愿开口,罗春也不能说什么,边起身边道:“我去瞧瞧。” 话音刚落,门轻叩两声,刘乐乐带着人进来了。 罗春起身的动作到一半,却发现除了老师傅和一个抱着旗袍、助理模样的人外,跟着刘乐乐进来的,还有一个高挑优雅、极有气质的女人。 对方眼波流转,看向自己时,罗春心头仿佛流水划过,温润又熨帖。 如抬首忽闻山明水净,又像一眼望见星霜漫天。 这样的人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罗春不由晃神了下。 林轻鹭轻咳一声,罗春回神,这才发现她们很熟悉。 见把罗春的魂拉回来,林轻鹭才满意。 “怎么过来了?” 她明知故问,最近她们关系好,宋翩跹一直待在自己化妆间,都没出去招蜂引蝶了,不用说,这次肯定也—— “帮忙呀。”面前的宋翩跹笑着,伸出手指了下正忙活开的那个小助理。 嗯? 林轻鹭转头看去,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宋翩跹的“室友”,叫什么……苏婷。 跟宋翩跹一起住就算了,没事就凑一起聊天,这周在剧组交头接耳不下五次,一起吃蛋糕不下三次。 林轻鹭都数着呢。 这次居然是为了苏婷才来找自己,林轻鹭移开目光,淡淡道:“喔。” “你就是宋翩跹?”罗春从刘乐乐那问出了名堂,转而问道。 简一歆笑着打招呼:“是的,罗姐你好。” 她从外头回来,借了苏婷的名头过来,主要为了见罗春,至少混个眼熟。 原身对林轻鹭不感冒,一心奔着沈遇,在罗春来剧组的几次都在外头晃,因此,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你好。”罗春目中的惊艳还未褪去,她自认见过无数美人,但舞替一身气质太难得,娱乐圈都少见,职业使然,她甚至下意识为对方想出了一套走红方案。 两人对对方印象都不错,就地聊了几句。 林轻鹭看着聊得正上头的经纪人和舞替,拿着旗袍去了更衣室。 她再出来时,一身橘红如火,颜色丰秾,露在旗袍外的肢体细长白净,冰雪作肌玉为骨,红唇却如旗袍般热烈,冲击感极强。 林轻鹭一穿上旗袍,骨子里的风情就遮不住般地散逸出来,飘飘荡荡盈满了屋子,大家都不说话了。 林影后镇住了场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总之心里舒坦许多。 瞟了眼宋翩跹后,她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声音如绸缎滑开: “师傅,您看哪里还要改的。” 老师傅看到自己的衣服被穿出风采,止不住点头,带着苏婷上前细细的看,重新记了几个数据。 林轻鹭抬起手臂,方便师傅动作。 她眼睛到处看,就是不肯看宋翩跹,但眼尾却总轻轻扫过宋翩跹,像白鸟羽翼的末梢,谨慎柔软。 林轻鹭看到宋翩跹朝自己走过来。 她呼吸一滞。 林轻鹭的身材很好,凹凸有致,腰细细一把,穿起旗袍来更是人间尤物。 简一歆心无杂念,目中只有欣赏,看了会儿,她注意到林轻鹭的盘扣。 那是衣领上第二颗盘扣,在锁骨下方一些,柔滑光泽的布料下,是带有温热的起伏。 那颗盘扣有点歪,没扣好。 见没人注意到,简一歆走上前去。 她凑近,可以嗅到林轻鹭身上淡淡的冷香。 林轻鹭的身子好像绷得很紧,简一歆以为自己唐突了,在帮忙前改变主意,伸手指了指,道: “这颗扣子没扣好。” “嗯。”林轻鹭低低应声,手臂还张着,便于师傅量体形,没有动手自己来的意思。 简一歆等了等,只好伸出手,探向林轻鹭锁骨下方。 林轻鹭下意识控制着呼吸,温热的山丘平静极了,底下埋藏的心脏却鼓噪着,慌得不成样。 简一歆低头扣盘扣时,目光注视着那片区域,勾起林影后压不下的灼热躁动。 她明明没有碰到,连布料都未染指,只逗弄着那圆圆小小的一粒,就让林影后方寸大乱。 林轻鹭站在那,小腿肚紧张到几近抽搐,直到简一歆收回手指,退离开来。 “可以了。”简一歆温柔道。 林轻鹭没有应声。 她在忙着悄悄松口气,这口气松到一半,对上了罗春探究的目光,剩下一半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量体很快完成,师傅带着苏婷回去改些细节,简一歆也善解人意地跟着离开,留她们两个继续说代言的事情。 但她不知道,林影后和她的经纪人跑题了。 林轻鹭喝了点水,这才缓过来。 要说宋翩跹就是个祸害,总让人心神不宁的。 她心里甜滋滋的,面上若无其事地看剧本。 罗春抱胸盯着自家艺人,见她容光焕发,浑身上下神气得不行,冷不丁道: “宋翩跹知道你是弯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ROI:投资回报率(ROI),是指通过投资而应返回的价值,即企业从一项投资活动中得到的经济回报。 第13章 影后的小福蝶(13) “嗯?” 林轻鹭,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风情万种的大众女神,用“你在说什么呀”的单纯目光看向罗春,瞬间让罗春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对美人造成了困扰。 “你没发现,你对她很不一样吗?”罗春揉揉额角,“你好好想想。” 林轻鹭想了两秒,果断道:“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对她就像对刘乐乐。” 罗春:…… “你和刘乐乐一起泡温泉都没感觉。”人家给你搭把手,你差点当场昏厥。 无语之后,罗春展现了顶尖经纪人的一针见血。但后半句她忍住了没说,给林影后留点面子,她自己应该也能发现不同才对。 在罗春期待的目光下,林轻鹭顺着她的理由想下去。 和刘乐乐泡温泉该有什么感觉吗?和宋翩跹一起泡温泉的话—— “什么泡不泡温泉的,我为什么要跟宋翩跹泡温泉。”林影后很镇定。 罗春狐疑地看着她。 林轻鹭自顾自思索:“再说,这里也没温泉,不知道N城有没有像样的温泉旅馆……” 罗春:? 为什么你煞有其事地思考起了和宋翩跹泡温泉的可行性??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相信你是弯的了。”罗春悠悠叹口气,扶了扶眼镜。 在林轻鹭刚出道、跟公司签合约时,她就交代了自己的性取向,这事只有罗春和极少数人知晓,连紧跟着她的刘乐乐都不知道。 毕竟林轻鹭能短时间内取得星光熠熠的成就,站在娱乐圈最顶端睥睨众生,一看就是情感生活一片空白的工作机器。 是男是女在林轻鹭这都掀不起波澜,一眼都不带多看的。这么久过去,要不是罗春记性好,都要忘记自家艺人的性向了。 “我怎么会对宋翩跹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呢?只是最近接触的多而已。”林轻鹭的表情很认真,甚至有些严肃。 因气场强大,林轻鹭的话带着天然的说服力。罗春一时被镇住,过了两三秒才缓过神来。 那你怎么解释,宋翩跹给你扣个扣子你都紧张的? 这句话在罗春嘴边打了个转,没有说出去。 她得找刘乐乐多了解一下才行,万一真是误会呢? 归根结底,她倾向于这是误会,毕竟艺人的感情生活算件大事,更何况是对方是女性。 罗春放过林轻鹭,出门去找刘乐乐。 林轻鹭独占了化妆室,空无一人的环境让她的神经舒缓下来。她这才发现,面对罗春的问题,自己好像很紧张。 她紧张什么?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又不心虚。 - “季总真是这么说的?代言确定是你的了?”叶梓萱的经纪人高敏正一遍遍确认这个好消息。 要说叶梓萱在星曜只算条件平平,不然也轮不到高敏带她。可自从巴上了季总,是什么都不愁了! 手下艺人争气,她作为经纪人跟着受益。高敏脸上散发狂喜的光亮,对HY代言已经视若囊中之物。 叶梓萱心不在焉地应着话,一看心思就不在对话上,也不在剧本上。 她目光游移,终于在角落找到她想见的人,扬起笑就要过去。 但思及对方的躲避,她按捺心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导说着戏。 直到宋翩跹帮忙拿着摄像机走到附近,叶梓萱才跟赵导说,要借宋翩跹帮忙搭个戏。 赵导没多想,挥挥手就同意了。 叶梓萱这才盈盈站到宋翩跹面前,可爱地挤了挤眼:“翩跹帮我对戏好不好。” 简一歆没理由推拒,只好拿起另一本剧本,帮忙念着台词。 这场戏是女主女配对手戏,有一幕是萧小夏在对昭娘放狠话,角色凑得很近。 叶梓萱靠近简一歆时,脑子里半句台词也无,只有对方精致无瑕的五官,和温柔如水的眼眸。 被叶梓萱不错眼地注视着,看着叶梓萱越来越红的脸,简一歆心中的异常感愈发重了。 这女主是油猫饼吗? 还是叶梓萱演技有这么差?能把放狠话演出说情话的氛围? 林轻鹭刚走出化妆间,这一幕就撞进她眼中。 她止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跟在她身边的罗春明知故问。 林轻鹭左顾右盼起来:“于老头呢?还不开拍。” “这么着急啊。”罗春幽幽道。 “演员都齐了,不拍等什么呢。” 等叶梓萱磨叽两小时台下对戏吗?真是太不讲效率了,严重拖慢剧组进度。 林轻鹭对这种行为非常不满。 她目不斜视地越过对戏的两人,带起一阵香风。 简一歆侧目看去,却只看到林影后昂起的精巧下颌,和微微抿紧的唇。 - 宋哲正在车上闭目小憩。 他刚视察完海外分部,回到国内,特助在旁边轻声说着国内亟待处理的事务。 “……王家二少听闻您进军娱乐业,想出让月辉的股权。” “星曜近五年很强势,月辉走下坡路,股东的投资回报持续走低。”李华压低声音,“K城开发案无限期搁置,王家的资金链岌岌可危,二少应该是想填漏洞。” “王老爷子当初还帮扶过宋家,可惜后辈不争气。”宋哲没睁眼,淡淡道,“收下吧。” 没什么赚头,权当还人情。 “是。”李华做了个标记,忽然想到,“小姐最近的朋友林轻鹭,是月辉的签约艺人。” 提及妹妹,宋哲露出今日第一抹笑,带着淡淡宠溺。 李华继续道:“星曜季总约您见面,提及……在项目中星曜可以继续让利。” 宋哲意外地睁开眼。 季景是商圈新贵,在商场上势头正猛。看月辉就知道,星曜在季景的带领下势如猛虎,雄踞娱乐业,风头无两。 这样一个人,在项目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让利? “季总想让叶梓萱成为HY代言人。” 又是HY。 什么也没妹妹开心重要,宋哲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涉及到代言,全部听从小姐的意思。” “是。” HY亚太区总裁李菲联系简一歆时,直接递交了林轻鹭作为全球代言的方案及后续合作安排,半点没提叶梓萱。 简一歆翻阅后,很快通过方案,并在宋哲面前点名表扬了李菲的办事效率。 妹妹高兴了,宋哲立刻大手一挥,给李菲加了年终奖。李菲心里美得不行,哪还不懂这意思,火速和林轻鹭的团队敲定代言,再拿到简一歆这时,已经是准备官宣的阶段了,堪称神速。 季景那边得到被拒消息,他面容阴沉如雷云,吓得办公室人都战战兢兢,但当接到叶梓萱活力满满的电话时,他抿紧唇,说不出“代言飞了”这句话。 在恋慕自己的女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给我这么好的资源,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叶梓萱再次用赞叹的语气提及代言。 往常让季景志得意满的恭维爱慕,现在像打在他脸上,他脸上一阵热辣,忍不住狠狠锤向办公桌,发泄心中怒火。 “怎么了?”叶梓萱被吓了一跳。 季景咬紧牙,半晌才说话。 “以后,我能得到的好资源都会给你。”所以,不要在意HY的代言了。 季景到底没能说出来。 HY代言人还没那么快公布,他开始思索去找份价值相当的资源给叶梓萱,到时候再跟她说…… 叶梓萱却误会他的意思,只当是情话,甜蜜应下。 与此同时,李菲亲自联系罗春,商量官宣的事。 第14章 影后的小福蝶(14) 罗春挂断电话,神情有些微妙。 “HY的意思是,在B城西区旗舰店开幕式上出席官宣。” “之前说过。”林轻鹭抱着平板刷微博,头也不抬道。 这份代言谈下来,整个流程效率高到飞起。罗春谨慎多问了句,当时李菲就说,是为了让华国第一位全球代言人在旗舰店开幕式上顺利亮相,所以办得紧迫。 “但HY邀请剧组一同过去。” 林轻鹭抬头:? “对了,宋哲也会到场。” 林轻鹭蹙眉:?? 罗春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邀请整个剧组呢……” 林轻鹭捏紧平板边边。 这事摆明了跟宋哲有关系! 说是邀请剧组去,但肯定不能全剧组整个搬去。除了演员,各部门只有一两个名额。最特殊的是简一歆。 于波还没公布消息,先把简一歆喊过来:“翩跹啊,这次活动你跟着去。” “嗯?”简一歆怔了下。 于波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把事情简略说了下,最后道:“HY方邀请时提到了你的名字……” 应该说,除了客气话,只点名邀请了宋翩跹。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剧组莫名其妙受到顶奢邀请,八成是有人想让宋翩跹过去。 剧组这是蹭了人家的光! 简一歆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等她回去问宋哲,果然是宋哲想见妹妹了,交代李菲办的。 李菲也很机灵,只邀请小姐过来,看起来不像回事。把全剧组都喊来,夹带着小姐,就合情合理了。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造成的结果便是,叶梓萱作为剧组演员之一,同样收到了HY的邀请。 在开幕式前一天,HY在官方微博为官宣造势。 HY:明日,B城第二家HY旗舰店将盛大开幕,同时,这也会是华国规模最大的旗舰店。除剪彩仪式外,将公布重磅消息!更多内容,敬请关注。 高敏刷到这条微博,连忙拿给叶梓萱看。 “是不是要宣布代言人了?”高敏喜笑颜开,但随即想到,“不过,HY除了邀请我们过去,一直也没跟我进一步接触啊。” “季景都说了,还能出错吗。” “也是。”高敏安心了。 叶梓萱坚信这是季景给自己的惊喜,而且林轻鹭也会去—— 一定是季景!为了让整个剧组见证自己最璀璨的时刻,安排了这场好戏。 叶梓萱陷入得到胜利果实的狂热中,头脑不断传来幸福的昏眩感。 她仿佛已经看到当HY公布消息的那刻,林轻鹭深受打击、不敢置信的面容。 叶梓萱眼睛里闪着欲望的光,夹杂着怨毒,她吩咐道:“高姐,买点水军。” “就让他们说,林轻鹭要得到HY代言了。” 高敏经常帮叶梓萱拉踩当红女星,各种碰瓷,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她笑起来,声音尖刻:“我这就去办。” - 林轻鹭代言HY的消息如病毒蔓延开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声称林轻鹭即将前往B城,不信就等着看。 林轻鹭粉丝太多,仿佛炸弹扔进人群,网上一片哗然,你一句我一句,居然把“林轻鹭代言”刷上了热搜。 “真的假的,姐接到了HY代言?” “卧槽官博说的重磅消息莫非就是这个!” “我信了!HY亚太区代言人如果选华国人,除了林轻鹭能接还有谁!还有谁!” “非官宣不要信啊啊啊啊看起来是脑残粉说不准是高级黑,没事勿cue抱走不约” 对方把林轻鹭吹上了天,高高架起,有经验的老粉一看就觉得有猫腻。 但林轻鹭话题度太高,热度根本降不下来,加上有人爆出“我亲戚在昭娘剧组林轻鹭真的会去B城!”,顿时把这件事的可信度再度拔高,热度轰然烧起。 罗春在微博刷到林轻鹭要得代言的消息时,还以为是自己吩咐人放的消息。 身经百战的金牌经纪人此时也不禁茫然了。 对方是谁? 花钱请水军帮林轻鹭宣传,他们图什么? 林轻鹭慢条斯理道:“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的,明天一棍子打死。” “不用管。” “也是。”罗春撒开手不管了。 也不好管,能做什么? 辟谣?怎么辟?难道要说“不是亚太区哦,是全球全线代言呢”? 把这事撂开后,剧组拾掇拾掇出发了。 HY全程包办行程,为剧组包下航班的商务舱。 刘乐乐跟在林轻鹭身后,跟简一歆说话:“你准备好小礼服了吗?我联系一家店租了套。” 声音不可避免地被林轻鹭听到。 她下意识回想起B城有哪些合作的高定品牌,可以借礼服。 简一歆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准备了的。” “啊那就好。” 林轻鹭中断了思绪。 没趣。 之后都是刘乐乐在叽叽喳喳,小舞替偶尔笑着应声。 林轻鹭戴着遮去大半张脸的墨镜,一脸疏离慵懒,在心里嫌弃助理。 以前怎么没发现刘乐乐话这么多? 上了飞机,叶梓萱容光焕发,率先坐下,软软招呼着:“翩跹,来一起坐呀。” 林轻鹭在另一边临窗坐下,摘墨镜的手一顿。 “不了。”简一歆淡淡笑着,保持着礼仪。 起初简一歆还不确定林轻鹭是否知道叶梓萱的敌意,但在叶梓萱对自己表示热情后,林轻鹭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简一歆当即反应过来,林轻鹭肯定多少知道点。 所以和叶梓萱走得近,一定会让林轻鹭降低对自己的印象分。 更何况,对叶梓萱这个女孩,简一歆实在喜欢不起来。 理智和情感都在让简一歆远离叶梓萱,她看了看,准备在林轻鹭后排坐下,毗邻着罗春。 林轻鹭突然发声:“罗姐,别忘了和刘乐乐交代事情。” 罗春:…… 八百年不沾俗世活成仙子的艺人突然暗示,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罗春认命叹气:“乐乐来我这。” “噢。”刘乐乐拎着包,乖乖腾出林轻鹭身边的位置。 林轻鹭看向窗外,看得超级认真。 “轻鹭,我可以坐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影后:根本没在在意的。 第15章 影后的小福蝶(15) “嗯。”林轻鹭淡淡应声。 身边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细碎而柔和。 林轻鹭想起宋翩跹拒绝叶梓萱的一幕,便觉得今天的云层都格外绵软。 看得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难得来了兴致,拍了张云层图,发到微博。 “营业了营业了姐营业了[野鸡疾走表情包]” “林轻鹭真在航班上,稳了!” “你们看这张图,长得像不像HY代言” 叶梓萱也看到了微博境况,她勾起唇角。 林轻鹭被架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疼。 她真是高兴极了。 一小时后,飞机在B城降落。 剧组出行的事已经在网上闹开了,粉丝后援会紧急组织接机。林轻鹭的粉丝大军乌泱泱一片,把叶梓萱沈遇的接机粉丝衬成了小可怜。 简一歆跟在旁边,再次直观感受到林轻鹭的人气。 “姐,你是不是接了HY代言?” “姐你告诉我们吧。” 简一歆推行李的动作一顿,粉丝怎么会知道? 粉丝历来都从网络获取爱豆消息,她没有刷微博的习惯,是这两天网上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简一歆抿唇抬眸间,好巧不巧,看到叶梓萱高高勾起的唇角。 林轻鹭并未对此作出回应,在机场保全的帮助下,剧组才成功上了HY接机的宾利。 一上车,简一歆主动去了副驾驶座,她打开微博,把事情弄了个清楚。 在这件事上,就数她掌控的信息最全面,稍一综合各方信息,简一歆就看明了事情本质。 叶梓萱这算什么? 坏心办好事? 叶梓萱像一叶障目的小丑,自得其乐,根本不知道脚下踩的不是季景为她铺就的坦途,而是万丈高空的钢丝。 这件事叶梓萱办得太滑稽,甚至显得很好笑。 简一歆手指划着屏幕,看着上面把林轻鹭高高架起的溢美之词,面上没什么表情。 在议论声中,还有一些不合群的声音。 “林轻鹭多久没营业了,今天发微博还不是在嘚瑟,呕呕呕” “给自己买水军炒作可还行?” “@HY你们什么眼光,找了这么个迫不及待上位的代言?” 鲜花堆起高台,烈油恶臭呛鼻,林轻鹭被水军引发的舆论架在高处。 只需要叶梓萱期待的火星子到位,就能把火烧到林轻鹭身上,让林轻鹭成为一个笑话,让这件事成为林轻鹭身上抹不去的污点。 如果按叶梓萱的预想发展,她不仅能狠狠打林轻鹭的脸,还能提着裙摆,踩着林轻鹭的名头扶摇直上。 顶奢代言加身,她摇身一变,就能跻身一线女星,得意洋洋。 她怎么敢。 简一歆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 任务出现波折,沉默许久的09想大展身手帮助宿主来着,看着这样的宿主,一时间竟不敢吭声。 她她她当初是怎么把宿主看成可怜小白菜的QAQ 简一歆先联系李菲。 “代言人消息走漏与林轻鹭团队无关。”她告知李菲,语气不容置疑。 “这个我们清楚,她的经纪人也解释过了。”李菲回复得很快。 “嗯。” 简一歆关掉对话框,假装闭目养神,在脑海中与09对话。 “09,能找到帮叶梓萱办事的工作室吗?” “可以的!”09早已查询好,就等着在宿主面前表现呢。 “很好。”简一歆十指交握,放置于膝上,沉思几秒后,逐步逐条开始她的布置。 此次HY旗舰店开幕式格外隆重盛大,由亚太区创意总监亲自操刀布置,但却临时接到李菲电话,要调整公布代言人这个环节。 还调整得很俗。 “什么叫场下灯光暗淡让光束落到代言人身上?”坚持美学的总监宁死不松口,“这用在公布代言人上面合适吗?又不是颁奖典礼,还这么俗套,我不同意!” “小姐交待的。” 总监顿时颓了,谁让美学没有工作重要。 不过总监还是拼死挣扎,调动全体职工重新布置会场,更改主题,由仲夏夜变为电影节。 幸好除了剧组,他们还邀请不少明星和社会名流助阵,紧赶慢赶,也能举办一场独到风趣的“颁奖礼”。 开幕式当天,HY邀请剧组来到换装间,为剧组艺人送上高定,其他人则是副线品牌的礼服,也算价值不菲。 刘乐乐的小礼服没派上用场,边取消订单边感慨:“HY真是太贴心了,听说只给咱们准备了?我要爱上它了。” 简一歆含笑道:“是啊。” 刘乐乐喜滋滋地试衣服去了,简一歆抬眸,看向正跟HY设计师说话的叶梓萱。 红光满面,优越自得。 显然把HY的格外厚待当成了自己的功劳。 “刘乐乐呢?” 简一歆转身,是林轻鹭。 林轻鹭一袭深紫色裹胸丝绸长裙,露在外头的肌肤白到晃眼,像一层浮雪,柔腻而冰冷。 设计师给她拿来薄紫轻纱,穿在上半身,雪色被紫雾缭绕,朦胧轻柔,若隐若现。 她不笑时冷艳而疏离,分不清是衣裳将她衬得更馥郁含章,还是她抬高了衣服的尊贵格调。 林轻鹭正侧着眼,潋滟的眸光从浓重的尾睫下递向自己。 是在跟自己说话。 “去试裙子了。” “你怎么还不去?” “这就。”简一歆收起眸中惊艳,笑道。 林轻鹭撇开头,与设计师说起了话。 简一歆没再耽搁,也去换了衣服。 她的礼服是黑色裹胸长裙,搭配过肘的黑丝绒手套。这一身设计不算复杂,但当简一歆出来时,全场安静了一秒。 林轻鹭美惯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宋翩跹平时温温柔柔的,待人又和气,她气质是好,但也没这么高贵典雅啊! 就像是……突然跟大家不在一个层面了般。 简一歆微垂着纤长的颈,自在而放松地整理宴会包。 “哇翩跹你太好看了!”刘乐乐星星眼道,简一歆点头道谢。 有不少同事见简一歆依旧温柔大方,都凑到她身边跟她说话,简一歆含笑应对。 或许因为盯任务对象盯惯了,简一歆收拾好,先越过人群,看向林轻鹭。 林轻鹭却不在看自己,只有身上的薄纱一阵晃动,好像经历了颠簸般,有点狼狈。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入场吧。” 剧组一齐行动,叶梓萱遥遥走在众人前方,烟粉花瓣裙裙摆极大,很是招摇。 简一歆看着她的背影,目带凉意。 前方,是HY派来的加长豪车。 作者有话要说: 礼服参考:Valentino秀场视频 第16章 影后的小福蝶(16) B城西区的知衡广场前,人头攒动,境内外媒体齐聚一堂。 低调人士在签名板留下自己的姓名后,前往贵宾区休息。而艺人则要走过红毯,接受短暂采访,为开幕式吸引流量。 在网上,也会有官方直播,全程跟进此次活动,包括剪彩仪式后的小宴。 往常艺人们进了宴会内部,观众们只能等媒体报道,没想到这次会有直播看。不少人振振有词道,HY是为了第一时间公布所谓的“重磅消息”。 谁也不知道,这是简一歆的要求。 林轻鹭的造型艳压全场,她穿上浓墨重彩的重紫,美得肆意,抬眸间撩起阵阵风情,摇曳生姿,引起阵阵密集的快门声。 叶梓萱不甘示弱,甜美造型紧随其后,笑得可爱清新。她一改往日被林轻鹭压制的束手束脚感,气色极好,神采奕奕,不少人为之侧目。 “今天的梓萱好可爱好自信!” “想到那句: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无是处” “虽然但是,叶梓萱干嘛想不开站在林影后身边呢哈哈哈哈有点心疼她” 叶梓萱不知道直播间观众的弹幕,在接受采访时,她扫视全场,意味深长道:“今晚将会是很愉快的璀璨之夜。” 而她,会是最闪亮的那颗星。 在叶梓萱的期待下,剪彩仪式过得极快,除了宋氏集团总裁出场时引起她的注意外,她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即将万众瞩目的时刻上。 小宴现场被布置成小礼堂模样,叶梓萱找到自己的名牌坐下,身边就是林轻鹭。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随即把腰板挺得笔直,在镜头转过来时含笑致意,半点不肯落下风。 宴会环节很多,趣味横生,进行得越久,叶梓萱心中的期待越高。 快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快到了—— 终于,在一位歌星友情出演后,现场灯光忽然暗下,只有舞台亮着。大家发出小小的惊呼,叶梓萱心中一喜,打起精神来。 “……接下来要颁布的是现场最后一个奖项:代言人奖。”李菲面朝对镜头后的观众,故作忧愁地叹气,“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要选代言人的消息竟然走漏了。” 在颁布一系列趣味搞怪奖后,HY终于发布了消息。 “果然是代言人!” “没猜错没猜错!林轻鹭林轻鹭林轻鹭!” 叶梓萱呼吸急促,紧盯着台上。 李菲说:“不过,网上的传言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 这句话一说,现场静了静,不少人明里暗里朝林轻鹭看来。 “?????” “不是林轻鹭???” “果然是林轻鹭自炒吗尴尬死了” 叶梓萱坐在林轻鹭旁边,努力压下唇角,她心中快意,下巴高高抬起,对李菲接下来的话更加期待。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代言人上台,将由宋哲先生为她颁奖。”李菲说完这句话退到一边,一束光束在场内不断快速跳动,不少人的目光跟着光束转来转去。 “是我家爱豆吗??” “诶诶又跳走了” “反正不会是林轻鹭啦!官方辟谣最为尴尬哈哈哈哈哈” 那束光慢了下来,缓缓靠近叶梓萱所在的位置。 答案即将揭晓。 叶梓萱故作自然地直视前方,心中开始背诵早已准备好的感想。 “那边好像是叶梓萱???” “?????” 在弹幕一片杂乱中,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白色光束将叶梓萱整个笼罩起来。叶梓萱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地起身。 对,就是这样,自己才是今晚的焦点,是HY要双手捧起的人,不是什么狗屁林轻—— 叶梓萱的笑还未绽到极致,那束光轻盈地离开了。 黑暗将叶梓萱无情吞食,在她手边,洁白光束眷恋止住步伐,笼在另一人身上,光辉璀璨,荣耀加身。 与她仅仅一线之遥。 “有请林轻鹭上台!”李菲高声道。 “?????这次第几次问号刷屏了,一直反转?” “还是林轻鹭??消息没错???” “叶梓萱怎么回事,她站起来干嘛” “……究极尴尬” 叶梓萱僵在阴冷的昏暗中,不能动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下的。 直到林轻鹭出现在台上,她猛然清醒过来。四肢冰凉的身体里,血液重新急速流通,立刻冲上她的脸,原本苍白的脸顿时一片热辣涨红。 她努力保持岌岌可危的笑容仪态,笑得脸都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尴尬,羞愤,无措,恼怒。 季景故意让她出丑?为什么! 她浑身发抖,只想赶紧找季景问个清楚—— 代言怎么不是她的?又怎么会是林轻鹭的! 台上清越的男声传入她耳中: “恭喜轻鹭,成为HY的全球代言人,兼优雅大使。” ——全球代言人。 叶梓萱眼前一黑,握住座椅扶手才勉强稳住姿态,却再也控制不住表情,眼睛都嫉妒红了。 全球代言人?哈!原来他们说的“有些出入”是指这个?她死死捏紧扶手,凭什么? 凭什么连季景都只敢许诺亚太区代言人的顶奢,林轻鹭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全球代言? HY不仅是朝着林轻鹭伸出橄榄枝,更是为她戴上了顶级时尚资源的桂冠。 叶梓萱觉得自己的事业甚至是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林轻鹭带来的阴影下。更可恶的是,她怒火灼心,被嫉妒烧红眼,咬牙切齿,林轻鹭却从没多看她一眼。 听着林轻鹭低沉的发言和场内连绵不绝的掌声,叶梓萱忍无可忍,只想起身逃离。 可她不能走。 她第一次起身,让她沦陷尴尬处境。以后只要提及林轻鹭今晚的高光时刻,就必然会带上她这个笑料,加以点缀衬托。 她经不起第二次起身了,否则,那些媒体会用最尖锐的字眼狠狠扎在自己身上,让她鲜血淋漓。 她只能浑身冰冷地坐在昏暗的台下,仰望着林轻鹭。 像表演失败的小丑,可笑而滑稽。 第17章 影后的小福蝶(17) “是她自找的。”简一歆道。 在李菲接到任务、大着胆子问简一歆为什么要给叶梓萱挖坑跳时,简一歆笑着回复她。 但不管是笑容还是语气,都显得淡漠而无情。 叶梓萱想利用舆论把林轻鹭踩进泥里,就不要怪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菲觑着她的神色,没敢再问,利落地把事情一项项办好。 宴会是直播形式,画面一经播出就被人截成动图疯狂传播,“替叶梓萱尴尬”迅速成为微博爆点。 事情一出,星曜公关部立刻全力运营,操控手中营销号疯狂洗白。 休息室内。 叶梓萱对沈遇哭诉:“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遇道:“别慌,我们先澄清。” 叶梓萱听沈遇的,先发了条微博。 @叶梓萱:今晚糗大了,但看到你们都能理解我,顿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呢!稳住,叶小萱不慌#爱心 沈遇说:“及时澄清,不要让事态发酵,粉丝都会相信你的。”反正粉丝眼都瞎。 “真的会吗……” “你看,效果还不错。”沈遇点开那条微博,给叶梓萱看下面的评论区,果然形势良好。 叶梓萱发言俏皮可爱,立刻获得死忠粉丝拥护,还顺势吸了波路人粉。 沈遇一笑,自信勃发:“没什么大不了——” “快看这条微博!”沈遇的助理突然叫道。 娱乐小道:叶梓萱会“误会”代言是自己的,当然不是因为她傻白甜,傻白甜在娱乐圈能活下来?#点烟[附图] 图是长图,附上了叶梓萱经纪人高敏和水军工作室那边乙方的聊天记录。 通篇看完,叶梓萱自导自演,对林轻鹭碰瓷拉踩造谣一气呵成,还让工作室准备好了水军冒充路人带节奏,狠狠把脏水往林轻鹭身上泼。 这条微博将形势完全扭转。 正在庆祝姐得了蓝血代言的林粉突然被cue,定睛一看,也不庆祝了,立刻挽起袖子讨说法。 有人骂工作室搞营销还反手把甲方卖了,但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吃瓜,不关心工作室职业操守,一股脑涌到叶梓萱的最新微博下。 “越级碰瓷?解释一下?” “还稳得住吗?现在慌吗?#狗头” “脏话” “谢谢十八线糊比吉言,送我鹭蓝血代言#抱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迷惑行为大赏” “宁嘴巴开过光?” #叶梓萱迷惑行为#和#叶梓萱造谣林轻鹭#越过之前的相关话题,冲上热搜榜顶峰,把叶梓萱挂起来示众。微博下除了冷嘲热讽的话外,还有一些激进粉丝直接辱骂,字眼不堪入目。 叶梓萱夺过手机,不断划着屏幕,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沈遇脸色也难看起来。 刚刚有多自得自己的聪明,现在就有多懊恼自己的自以为是。 “小萱草。”他轻声叫,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问,“……季总有什么表示吗?” 叶梓萱闭了闭眼,没有搭理沈遇。她关闭微博打开通讯软件,满屏都是她给季景发过去的消息。 愤怒下的质问,以及理智回笼后伪装的哭诉和依赖。 季景一句都没回复。 叶梓萱急喘几口气,心中焦灼,网上的字眼在她眼前不断闪现,季景没做到的许诺更是让她怒不可遏。她浑身发抖,恨不得狠狠将手机掼到墙上。 “……到底是谁找到了你们?林轻鹭是不是!”高敏正拿着手机在房间里焦急踱步。 “把电话给我。”叶梓萱在沈遇面前压抑怒火,低声道。 “可——” “给我!” 高敏讪讪地把手机递过去。 叶梓萱开门见山道:“给你们多少钱你们愿意说?” “叶梓萱?”那边惊讶后倒也爽快,“真没法透露,这老板身份太高,我惹不起。你知道也没用,你也惹不起,别问了。” “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地道,但钱到位了嘛,拿钱办事,你也要理解我们。” 水军头子想到自己因为卖了叶梓萱赚得盆满钵满,对自己的一次性聚宝盆温和不少: “你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了谁,那人背后站着尊佛呢。” 电话被挂断,叶梓萱身形一动不动,脑海中一团乱麻。 林轻鹭有手眼通天的后台? 她不是最孤傲,从不肯向资本低头吗?怎么可能? “说不准就是林轻鹭,她故意挖坑给你!”沈遇咬牙切齿道。 “不是她。”叶梓萱忍住心中的厌烦不耐道。 她恨极了林轻鹭——尤其是在此刻,恨不得林轻鹭彻彻底底消失在世界上。但她又清楚知道,林轻鹭不会做这种事。 林轻鹭甚至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怎么会费这个心思。 面对林轻鹭这座大山,她眼看要成功翻越,却在最后时刻跌落山崖,把自己摔得格外凄惨。 两种情绪拉扯下,叶梓萱颓唐地蜷缩起身体。 “砰!” 一声巨响,叶梓萱抬起头来,只见季景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来晚了。” 叶梓萱立刻丢开沈遇,伏在季景肩上痛哭起来,哭哭噎噎道: “这是怎么回事?代言、代言不是我的吗?” 季景手攥成拳,挣扎半晌还是说不出认错的话,只说:“阴差阳错而已,我会让公关部好好处理,把影响降到最低。” “可——”叶梓萱脸皱成一团,心里气到不行,什么狗屎啊!明明是他的错!都怪他自己才会出丑! “我这次出国,给你谈了个M国大火电视剧的女配角。” 叶梓萱一愣,抬头看眼季景。 “这次的事,我已经安排小周去查了,你放心,好好准备海外的戏。” 叶梓萱眼睛重新焕发了光彩。 季景看着叶梓萱的发旋,沉声道:“热搜榜上还有谁的绯闻?我们公司的。” 小周立马查看:“还有徐蔚蔚参加真人秀被翟启捆绑cp的热搜。” “给这个买热搜,首位。” “霍启只是个新人……”而徐蔚蔚是星曜一姐啊,这差太多了,小周忍不住提醒总裁。 “去办!”季景厉声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转移注意力,把叶梓萱的事热度降下来,找个顶锅的。再说,公司给艺人买热搜,是艺人赚了,徐蔚蔚有什么好不满的。 男女主气氛缓和浓情蜜意,旁边的备胎沈遇满目苦涩,看着女神投入顶头上司怀抱,心痛到麻木。 他尽量语调轻松道:“有季总出面,肯定可以解决——” “季总,公关部联系微博人员后得知,叶小姐的热搜位被买了,而且买了三个。” 季景咬牙:“全部买回来!” “全……全高价固定死了。” “……” 房间一时陷入死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沈遇吸口气,沉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季景怒骂:“Shift!” 备胎沈遇:该我上场表演了! 第18章 影后的小福蝶(18) 在HY活动之后,媒体热情采访林轻鹭,耽搁了不少功夫,一行人才回到酒店。 工作室下场撕叶梓萱是罗春没有想到的,她去联系工作室,工作室却说要询问老板意愿,第二天才给了罗春答复。 罗春放下电话道:“工作室不愿意说。” 刘乐乐挠头:“帮轻鹭姐解决事情,又不表露身份,图什么呀?” 罗春没说话。这件事背后摆明有一双无形的手,凌驾于娱乐圈规则之上,才能肆意推动事态发展。 林轻鹭刚出道时惊才绝艳,背后引起不少觊觎。有人接近她的方式是试图控制,有人则为她解决问题,博美人一笑。 但在林轻鹭不起波澜的面容下,这些人渐渐都散了。直到这次代言风波,罗春才又想起来。 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宋哲。 “得亏她一开始就错得离谱,否则真让她拉踩成功了,弄一身腥。”刘乐乐看向一直没发言的简一歆,“对吧翩跹。” “嗯。”简一歆温声应道,倚在窗边,手中端着咖啡杯,却不多言,只带笑看着她们说话。 正是暖秋,金箔般的光镀在纯白的帘上,有些金屑便撒在宋翩跹的裙摆上,落在她温腻的颈肩,扑簌簌,毛茸茸。 她的眉眼和笑容,在光中温柔得不像话。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林轻鹭倏然移开目光,张开口,却下意识避重就轻:“叶梓萱没那么蠢,问题八成出在给她资源的人身上,左不过是季景。” “季景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得手,这才是重点。” 大家连连点头。 “我问问吴采。” 简一歆抿口咖啡,目带赞赏地看向沙发上的林轻鹭。 不愧是SSS级,脑子比经纪人都快一步。 如果不是作为炮灰的注定宿命,凭借她超凡演技和清醒理智的头脑,绝不会早早如流星般绚烂陨落。 这次有自己在,不会了。 林轻鹭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绷紧,猫毛一炸,毛蓬蓬的。 宋翩跹偷看自己干嘛! 等等,她现在的姿势好看吗?对舞者来说优美吗? 受过专业形体训练的林影后调整着自己,让身体更舒展。 她悄悄的,动作很小,不然会被发现。 刘乐乐和简一歆离开后,林轻鹭听见罗春问自己:“这事会不会是宋哲?” 林轻鹭倦懒地瞥她一眼:“之前你怎么说的来着。” 之前林轻鹭说这么多事都和宋氏、和宋哲有关时,罗春可不觉得有问题。 罗春哑然,半晌道:“但是昨天宋哲亲自给你递的合同……你不觉得宋哲出现得太频繁了?” “觉得。”林轻鹭干脆道。 但除了这些看似巧合的事件外,宋哲从未与她有更多接触,她什么都断定不了。 罗春沉思半天,到底也说不出个什么。 “总归是好事。”她只能道。 林轻鹭不置可否。 - 开幕式落幕后,除了官宣代言引起热潮外,直播中的细节被网友挖出来盘点。 与林轻鹭一齐登台的宋氏总裁衿贵迷人,在昭娘剧组那波人中有位成员高挑美丽,气质卓然,像一线女星混入工作人员般格格不入。 这在颜值当道的当下环境中无疑会引起热议,但热度却被悄然降下,若非有心去搜索,在首页是完全看不到相关消息的。 宋家的势力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在每一个细节中彰显地位。 剧组就要启程回影视基地,是晚上的航班。简一歆忙里偷闲,去集团本部见了宋哲。 “给你准备了份礼物。”聊了家事后,宋哲递来一份文件,“打开看看。” 简一歆扬了扬眉,伸手接过。 月辉娱乐的股权转让协议? “有朋友出让股份,我就买下来了。”宋哲道,“你最近不是对娱乐圈感兴趣?拿去玩。” 月辉好歹是娱乐业龙头之一,高达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就这样被当成哄妹妹开心的小玩具,在宋哲轻描淡写中送给了简一歆。 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直接作为林轻鹭所在的公司高层,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谢谢哥。”简一歆指尖轻抚协议书,露出笑容道。 “喜欢就好。”宋哲眸中划过淡笑,指点道,“不懂这些没关系,到时候直接委派人入主董事会。” 简一歆眨眨眼,合起文件的姿势优雅大方:“我可以成为董事吗?” 宋哲一愣,显然没想到妹妹会对这个感兴趣。 反应过来后,他毫不犹豫道:“当然。” 有宋氏保驾护航,自己的妹妹就该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 - 简一歆在本部待了很久,直到傍晚才回酒店。 她回来时,刘乐乐正忙着收拾行李,罗春和林轻鹭在一旁说事。 简一歆听了两耳朵,在说五大刊杂志封面的邀约之类,总归都是些顶尖时尚资源。 不管曾经是否有过合作,在林轻鹭获得代言的风口上,他们纷纷再度抛出橄榄枝,给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罗春就是在和林轻鹭商量拒绝哪家。 别人眼巴巴盼着上的杂志们,在林轻鹭这却是要拒绝哪些的苦恼。 拿到蓝血代言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看到林轻鹭炙手可热,简一歆轻轻露出个笑。 任务完成得不错。 简一歆帮刘乐乐搭把手,把行李箱们合起来,排排队放好。 “翩跹,你之前去干嘛了呀?” 林影后坐在罗春面前,听罗春分析各杂志给出的条件以及摄影师什么的,一心两用地支起耳朵。 是啊,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啊。 “去见一个朋友。” 林影后立刻想到宋哲。 她敛眸,放下支起的猫耳朵,指尖勾着杯垫的流苏穗,绕个不停。 那边刘乐乐已经巴拉巴拉从中午的甜点说到网上的沙雕视频,说着说着,还掏出手机给宋翩跹看。 林轻鹭嘴唇越抿越紧。 罗春满心沧桑,总觉得自己像喋喋不休的老师,学生专心早恋,根本听不进课。 “行了,我自己看着来吧。”罗老师宣布下课,抱着资料,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春离开后,那两个人的笑声更是毫不收敛。 有这么好笑? “轻鹭你看。” 林轻鹭立时扬起头来。 她心里有点懊恼自己回应太快,仿佛一直就等着宋翩跹喊自己般,好在她没发现什么。 “什么。”她声线一如既往的低沉,半点不自然都无。 “很好玩的。”嫣然笑着的宋翩跹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给自己看,林轻鹭稳住心神,把视线集中到屏幕上。 一只小猫在玩毛线球,猫爪子勾着毛线,越绕越紧。 它喵喵叫,还是想不通怎么肥四,咪呜咪呜的。 “是不是很可爱。”简一歆笑眯眯道。 林轻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她被笑容晃了眼,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戳到猫肚皮上,低低应声:“嗯。” “还有呢,给你看这个,也是猫猫……” 刘乐乐在旁边挠头,轻鹭姐不是从来不看这些的吗? 她还说自己爱看沙雕视频很幼稚耶。 刘乐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了。 她刚凑过去一起看,就见屏幕上弹出一个弹窗: “重大爆料:为得代言,林轻鹭与神秘人士共进晚餐,留宿会所!代言门事件再度反转?点击查看详情!” 第19章 影后的小福蝶(19) 娱乐大V接到爆料,爆料人自称是昭娘剧组的人,曾经在剧组见过神秘人士,随后林轻鹭更是坐上豪车,扬长而去,彻夜未归。 随后,神秘人士现身HY活动现场,这位剧组成员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场交易。 爆料几乎在同一时间由几个知名娱乐账号发出,转发得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林轻鹭也不干净?啧啧啧” “不信谣不传谣,等官方声明” “叶梓萱还是年轻,玩不过人家啊” “因为受害者不干净,所以加害人的错就不是错了?叶梓萱成功洗白?” 林轻鹭刚被镀上的金辉,转眼间就被泼上污水。 代言事件不断升级,吃瓜群众目不暇接,转眼把叶梓萱的丑事忘到脑后,一股脑关注起林轻鹭的品格问题。 “玩得漂亮啊。”罗春紧急回到酒店房间,打开视频会议联系月辉的公关部,她一声冷笑,“能想到这招,的确够无耻的。” “肯定是叶梓萱没跑了。” “林老师,这神秘人士……是谁啊?”视频那头小心翼翼道,“等他们再爆出对方身份,我们可就被动了。” “他们不敢。” 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公关部的人一看,不是罗春,更不是素来话语简洁的林轻鹭。 是陌生的女人。 “这位是?” 林轻鹭早就不看沸反盈天的微博了,转而翻起一本杂志。 她指节修长漂亮,捻着页脚,抬眸看了眼说话的简一歆,嗓音微顿:“朋友。” “噢噢,不敢爆出来?那这位神秘人士——”来头很大? “不用管,他们不敢攀扯。”林轻鹭合上杂志,勾起唇,眸中却不带笑意。 “罗姐,联系HY方,这件事需要他们出面。” 罗春还没说话,公关部道:“HY不会管拉踩这种事吧?要不还是公司出面发声明?” 林轻鹭站起身,双腿修长笔直,她斜斜瞥了眼摄像头,波光潋滟,哼笑声: “把HY看得太高?还是……把我看低了?” 她收回目光时,视线从简一歆的面容上划过,又很快转开。 “我去和他们谈。” 公关部的人哑然。 “就到这,等我们消息。”罗春毫不客气地关掉视频通话,追着林轻鹭离去。 仅剩两人的房间里,刘乐乐脸皱成一团:“这事会不会不好解决啊?” “不会。”简一歆关闭和李菲的对话框,语气笃定。 “希望吧,真是没完没了——诶,不是说很好解决吗?翩跹你怎么还皱着眉头?” 就是因为太好解决了。 简一歆很容易能推敲出对方的逻辑。 不管是叶梓萱还是沈遇,都是在剧组和HY活动上见过宋哲的,昨天“星曜总裁亲自探望叶梓萱”的消息飞了满天。他们三个聚到一起,有深知宋氏背景资产的季景在,是不可能让他们触怒宋哲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可能出现一个“宋”字。 剧组方面,那天宋哲与林轻鹭一句话没多说,凭借于波和林轻鹭私交,一定会发声。 代言人和品牌是捆绑在一起的,HY也不会坐视不理,不管多高傲的品牌,对于此事,至少都会做简洁的澄清,这关系到HY自身形象。 神秘人士无法曝光,还会有各方帮忙洗白,怎么看都是无关痛痒的一波谣言。 只是为了转移视线、保下叶梓萱? “09,查询一下季景这两天的动作。”简一歆想了想,“还有沈遇。” “好的宿主。” 作为一级系统,09是没办法提前预知的,也无法一直监控,它只具备查询功能。 这需要花费些时间,简一歆只能等待。 - 林轻鹭此行出乎意料的顺利。 会议室中,HY亚太区总裁李菲严肃表明:“您是我们新选的代言人,怀疑黑幕,是对您和品牌的污蔑。” “我们一定会好好澄清。”李菲看了眼腕表,“最迟两小时后,我们将在官方网站,以及各平台官方账号发布声明。” “这件事是HY的疏忽,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在后续合作上,HY有意增加两部春秋广告片,诚邀您参与拍摄。” 不仅答应的如此爽快,还提出了补偿!罗春心中满意极了,张口就要客套两句,答应下来。 “澄清就可以了。至于广告片等合作,我更想是因为我的实力,而不是你们的歉意。”林轻鹭声音低缓,但话语中彰显的,却是一位影后因自信而产生的高傲。 看着这样的代言人,李菲反而更满意了。 这才是适合HY的气质! 再说,这补偿给不出去,她怎么在小姐面前讨巧呢,这可是双赢。 - 叶梓萱的房间中,此时聚着季景和沈遇,一堆人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 在HY的声明前,《昭娘》的剧组官方账号发布微博: @于波:他们在剧组话都没说一句,别瞎比比了。哦也别问人家是谁,就是私交好友,没得被你们烦的。//@昭娘剧组:剧组声明,这位所谓“神秘人士”为@于波好友,受邀参观剧组所在影棚,与@林轻鹭无任何来往,请大家不要以谣传谣。 剧组明晃晃地说了,是有这么个人出现过,毫不掩饰。但在追问神秘人士是谁时,却没得到回复。 按理说,这时候无所不能的网友也该把这人扒出来了,这次却悄无声息的,平时嗅觉灵敏的营销号们,此时也安静如鸡。 神秘人的身份没人敢提,但群众就是越捂着他们越想知道,闹得不可开交,即使月辉和林轻鹭工作室也发了声明微博,路人还是追着问个不停。 季景看着消息,勾起唇:“这步棋很不错。” “还要多亏沈遇注意到宋哲。”叶梓萱朝着沈遇露出甜甜的笑,“我都没注意到这背后的猫腻。” 她语气懊丧,仿佛是在怪自己太单纯。 季景淡淡道:“再等一会儿,就可以走下步棋了。” “什么棋呀?是你们背着我商量的事吗?” “HY发了!”高敏高声喊,面色却很差,“怎么不是简单声明,这……” 叶梓萱心生不妙,立刻打开手机。 @HY:HY从不会拿代言人说笑,更遑论亚太区第一位全球代言。HY的每位代言的考察资格,都是由高层投票选出,为辟谣,首次公布会议纪要,具体票数请自行看图。我们相信,@林轻鹭是最适合传达HY精神的大使。[附图] 在图片中,是一首一尾两份会议纪要。能明显看出,从一开始到最后,林轻鹭在众女星中票数都是遥遥领先,旁人加一起才堪堪到她的一半,只能算是林轻鹭的陪跑。 而第一份会议纪要的日期,远在“神秘人士”一个多月前。 “干货满满,有理有据” “这波很强势了” “我鹭依然天下第一!!!” “你们没发现,第一份名单上根本没有叶梓萱吗?但第二份里她……第二???她是怎么压下这么多天后一线的??” “那就要问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了#狗头” #HY为林轻鹭强力发声#、#名单上没有叶梓萱#手牵手上热搜。 短短两天内,叶梓萱喜提第四个热搜,热度转转回回,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一个比一个难堪。 互联网时代的吃瓜群众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他们利用这个特点救了叶梓萱一次,又为这个特点所害,让大家忘掉林轻鹭那边,成功聚焦在叶梓萱身上。 叶梓萱是抱了谁的大腿才能混入名单中的? 大家津津乐道,众说纷纭,金主论干爹论层出不穷。 “……” 小周收起电话,面对熟悉的结果,战战兢兢道:“……总、总裁,热搜固定死了……” 语气仿佛是自家总裁死了一样。 气氛凝滞许久,房间响起叶梓萱的呜咽声。 “这只是一时的。”沈遇轻声安慰她。 季景面色铁青,他吸口气,道: “你是不是要出发去机场了。” “……嗯。” “去吧。之后,我保证你得到满意的结果。” “真的吗……” 在叶梓萱的询问中,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叶梓萱眼神一闪,却故作不知。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窗外灯火如线流梭,简一歆得到了09的反馈。 09语速很快,将信息综合后的结果说给简一歆听: “是沈遇提供的消息,他当初从林轻鹭从前的助理——江梦手中买到过林轻鹭的私密消息。这次将与季景合作,利用江梦击垮林轻鹭。” “击垮?”简一歆重复这两个字。 她目光轻盈如羽,落到身侧的林轻鹭身上。 林轻鹭一直看着窗外。她侧颜被光笼出朦胧的光晕,灯火仿佛融成波光,洒入她的瞳孔中。 即使车厢昏暗,她却因为极致的美,依然夺目。 这样的美,不应该因世间的鬼祟而有丝毫毁损。 “他们会让江梦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这车窗反光吗。 第20章 影后的小福蝶(20) 代言事件后的第二天,在大家专心搬砖的工作日上午,蓦地一声,平地起惊雷。 林轻鹭是同性恋?还性骚扰前助理? 不管是空间朋友圈,还是公司群班级群,林轻鹭三个字都在疯狂刷屏。 微博访问量火速疯涨,服务器不堪重负,直接被挤崩。 好不容易等微博恢复正常,所有人立刻冲向第一位的爆点热搜——#林轻鹭同性恋#。 爆出这个消息的是个风评很差的狗仔工作室,素来以阴魂不散臭名远扬。据他们所说,此次林轻鹭爆出和神秘人的暧昧事件,其他人被转移了目光,他们却在到处找能提供消息的人,正巧找到了林轻鹭的前助理江梦。 在狗仔的针孔摄像头下,江梦卷发浓妆,成熟妖媚,她虽然很冷漠,却坚持说林轻鹭不可能被什么神秘人潜规则拿代言。 狗仔一再纠缠,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江梦几度不耐烦,最后脱口而出:“因为林轻鹭是同性恋!她也不喜欢比自己强势的人!” 狗仔兴奋得像嗅到肉味的鬣狗,在开出不菲价格后撬开江梦的嘴,得到足以让群众炸开的大料。 “林轻鹭真的是同性恋?你确定吗!” “我就是拒绝和她搞在一起才离开月辉的。我不离开也没办法。” “意思是,林轻鹭性骚扰你?”狗仔语气激动,眼睛像鬣狗般泛着红光。 江梦撇开头,厌恶道:“嗯。” “林轻鹭不是什么好人。”她捂住脸,看起来无助又痛苦。 不管是狗仔的表现,还是江梦几经隐忍才失口爆料的模样,都让这个视频的可信度飙升。 剧组连夜赶回影视基地,上午给演员休息调整,叶梓萱在自己房间,看着炸成一团的微博,惊讶又亢奋。 原来是这个!居然是这个! “季总出手肯定没错,原来林轻鹭是同性恋啊!”高敏叫道,“看她那性冷淡的样子,真没想到。” 叶梓萱咧开红唇,显出一丝狰狞。 这次,她要看林轻鹭怎么死。 简一歆关上微博,拿起薄外套走出酒店房间。 09估计受到了网上消息的冲击,语气费解:“既然昨天已经查到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提前解决?” 简一歆行走在走廊间,掀开眼帘,缓声道: “怎么解决?” 09想了想:“江梦是因为挪用活动经费被解雇,这个从月辉那边很好着手,性骚扰逼迫离职完全不成立。” “嗯,你说得对。” 09自信满满,继续道:“性向方面的话——” “嗯?” “任务对象,好像真的是弯的哈……”09突然小声。 简一歆唇边弯出柔软的弧度,半是宽慰,半是教导: “所以,这次的事情不应该由我们擅自解决,要看当事人的意思。” “只有林轻鹭能选择,是掩盖真相还是直接公开。” 09不假思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是掩盖!” 它和宿主是来做任务的,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林轻鹭好! 简一歆缓缓摇头,声音依旧温和,却内含坚定: “不,这是她的自由,不该由我们干涉,即使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 09怔了下。 在看向走廊尽头缀满光的玻璃时,简一歆道: “这是尊重。” 09差点问出“那怎么不在事发前询问林轻鹭”这种话,还好它多想了一秒,没问出这种蠢问题—— 林轻鹭是同性恋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还是从沈遇那得知的,原身作为小舞替,肯定无从得知。 “而且,不管林轻鹭作何选择,我们都有能力为她周全。”简一歆弯了弯眼,曦光映在她瞳孔中,“不用担心。” 09被宿主强大又温柔的模样征服,本体只想抱着宿主狂蹭撒娇,瞬间变身乖宝宝道:“好哒。” 简一歆摁响林轻鹭房间的门铃。 是刘乐乐来开的门:“诶翩跹你来啦,你也看了微博?” 简一歆点头:“是的,来看看林老师。” “啊!我今天看到微博吓一跳。”刘乐乐叭叭叭地小声说话,“不过轻鹭姐跟江梦可没关系!不是我说,轻鹭姐要是那啥她,吃亏的不一定是谁呢。” 刘乐乐脸气鼓鼓,说话非常不客气,言语间很维护林轻鹭。 不过的确,几乎所有的热门微博下面,除了坚信林轻鹭的粉丝,和diss林轻鹭的真真假假的路人,另外还有一波莫名其妙总是排在热评前三的发言,类似于: “姐妹你血赚” “林轻鹭同性恋???还有这种好事???姐姐草粉吗我可1可0可为姐姐永不消停” “我……我想……” 类似这种话又被有心人攀扯利用,讥讽这个看脸的娱乐至死的社会,两边撕得一地鸡毛。 简一歆笑了笑,不再去想,跟着走进去:“你放心,我知道。” 还没看见林轻鹭,倒是罗春迎面走出来,脚步匆匆:“咦,你来了。” “罗姐。” 罗春下意识往房间内看了眼。 嚯,要不是她得赶回公司,真要留下来看看被出柜的林影后见到宋翩跹,会是什么亚子。 毛都要炸了吧。 告别罗春,简一歆见到林轻鹭。 林轻鹭坐在背对门方向的沙发上,她下巴颏搁在沙发背上,直视着门的方向。 简一歆一进来,就对上那双棕红的剔透眼瞳。 不等她看清里头的情绪,林轻鹭往下一溜,不趴着了,在沙发上坐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声音一如既往的倦懒: “是你啊。找刘乐乐?” “没有,来看看轻鹭你这边怎么样。”热搜铺天盖地,不知道是不可能的,简一歆大方自然道,“你没事吧?” “江梦那事?罗姐去办了。”林轻鹭很快回答,顿了顿,又看似随意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污蔑我。” “污蔑”两个字好像咬的很重,简一歆会意附和:“那就好,我看到视频时就不相信。” 林轻鹭抬了抬下巴,微微勾起唇,但笑意转瞬即逝。 林轻鹭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驻定,简一歆歪了歪头,道:“怎么了?” “没。”林轻鹭否认,拿起便签本和钢笔,看起来在写些什么,简一歆注意到,她手骨节处绷得很紧。 可她声音却云淡风轻:“还有同性恋那件事……” 林轻鹭主动提起了?简一歆没想到,但很快接话:“嗯,我看到了。” 林轻鹭抬眸,笔尖在纸上驻停,目光凝视简一歆,呼吸漏掉一拍,又若无其事地续上。 “是真的。” “啊。”简一歆尽职尽责地演出刚知道的模样,她嘴巴微张,瞳孔瞬间放大,但很快收拢起惊讶表情,恢复自然和理解,“原来轻鹭喜欢女孩子啊。” 简一歆态度大大方方,神情温温柔柔,身体前倾,目带理解,唇畔挂着安抚的笑。 林轻鹭攥着笔的手松了松,随后握得更紧。 宋翩跹能接受,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只是这样? 没了? 林轻鹭像一jio踩空的猫,看着毛爪子,有点茫然,有点丧气,又有点炸毛。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有片刻安静。 “那,轻鹭准备怎么回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林影后:就这? 为读者总结一下林视角: 听见说话声,脑袋探向门口方向→糟糕,被发现了,赶紧坐好→明明知道是来找自己,偏偏要问是不是找助理→回话超级快,还要若无其事地表明自己是被污蔑的,超委屈→发现小舞替很相信自己人品,得意洋洋。想起还没交待性向,心情沉重起来→交待性向,很紧张→发现小舞替不太在意自己原来是姬佬,接受良好,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太高兴,有点丧气,耷拉耳朵 时至今日,我说林轻鹭是攻,你们会相信吗?(表情凝重) 第21章 影后的小福蝶(21) 林轻鹭往后仰,柔韧袅娜的腰背贴合在沙发背上。 她眼睫垂下,眸光如疏影,因心头的失落,此时有些意兴阑珊。 “公开出柜。” 果然。 简一歆丝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在得知对方的计谋时,她印象中的林轻鹭,就是会做出这个决定。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林轻鹭不知道这句轻巧的,听起来仅是心理安慰的话,背后是简一歆的郑重承诺。 但她心头的失落,却被这句话轻盈地拂去。像风吹落桃树枝上满缀的粉白花瓣,树枝瞬间轻松起来。 那些隐隐的,带着重量的担忧,尽数变成盈满香气的花瓣雨,纷纷扬扬,扑扑簌簌。 林轻鹭很轻地嗯了一声,侧头避开与简一歆的对视。 扑通,扑通。 心跳得太快了。 - 告别林轻鹭后,09幽幽感叹:“何必呢……鱼没吃一口,就惹一身腥。” “嗯?” 09闷声道:“哦我是说,林轻鹭明明是个母胎solo,又不谈恋爱,偏偏要顶着压力出柜,真是太惨了。” 简一歆哑然失笑,猛的一听居然无法反驳。 “性格使然,有些人会躲起来,而有些人,注定会站出来。” 从前不说是没必要广而告之,可有人问起时,又没必要否认。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昏暗的走廊尽头,因为有光,愈发暖了。秋季的阳光,明净而清丽。 简一歆在明暗交界处驻足片刻,才继续前行。 “季景的手,越伸越长了。” 她温声说,“09,可以帮我查询星曜经纪人吴采的联系方式吗?” 09嗅到宿主搞事的念头,振奋道:“这就!” - 罗春匆匆赶回公司,先吩咐小助理去财务部调取林轻鹭团队两年前的经费记录,自己前往十楼的宣传事务部。 打开会议室的门,宣传部的总监徐光辉和公关部总监包鹏都在里头,连带着一屋子宣传部公关部的,见罗春进来,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人挺齐啊。”罗春打了声招呼。 包鹏率先苦着脸唤道:“罗姐你可算来了!” 不少粉丝涌入公司官网账号下面施加压力,要公司出面给个说法。林轻鹭的粉丝太多,来势汹汹,根本扛不住啊!更别说背后还有人搞鬼带节奏,眼红林轻鹭的也纷纷下场,浑水摸鱼,月辉这边头都大了。 一屋子人都在等林轻鹭团队的表态,可算把罗春等回来了。 徐光辉啧声道:“要说影后架势就是大,其他艺人听公司的,到林影后这,是公司听你们的。” 徐光辉素来跟罗春不和,但也不敢给罗春和林轻鹭穿小鞋,这么多年一直是这副德行膈应人。 罗春没搭理他,径直道:“事态紧急,我也不说废话。江梦的事纯属污蔑造谣,我已经让人去调取证据,稍后需要官博出面发表声明,证实江梦离职原因。” “江梦的家庭情况我备份过,她挪用经费的原因都在这里,你们把软文写出来。”罗春说着,传了份电子资料给公关部。 公关部松了口气,忙让人去写,后面的不用罗春吩咐,他们也知道怎么处理。 徐光辉冷眼旁观,道:“不愧是金牌经纪,离职助理的资料都掐手里,生怕人家回踩吗——你家林影后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啊?这么害怕?” 罗春隐在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射向他的脸。 “什么都没做。”罗春一字一顿道。 会议室安静如鸡,包鹏忙打圆场:“徐总监开玩笑呢。罗姐最细致了,对这种行为不端的人留一手很正常。” “林轻鹭没碰江梦?那林轻鹭不是同性恋?”徐光辉不依不饶。 “这是两个问题。”罗春沉声道,“徐总监混淆概念,或者说根本看不清事态,我很怀疑你的业务能力。” “你!” “我正要说第二件事。”徐光辉还要哔哔赖赖,罗春却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真正办事的员工们,她轻轻吸一口气,“下面要辛苦大家了。” 这句话,是要加班三天三夜的感觉……? 所有人心中一咯噔。 那岂不是说—— “轻鹭准备公布性向,公开出柜。” “……” 卧槽? 卧!槽! 来真的??? 因心情复杂,所有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混沌和呆滞感,久久无人说话。 包鹏颤颤巍巍:“真真真的啊,那那就出柜了?要不先瞒着?你看圈子里这么多双,弯的也一打,隔壁小姬佬还在卖宅男女神人设呢,咱们轻鹭没必要硬刚……” 徐光辉却站起身来,笑得畅快:“林影后向来行得正坐得端,肯定要公布,你说再多也是废话,哈哈。” “我等着林影后公开出柜后的好消息。”语气里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意思,幸灾乐祸的模样极其明显。 徐光辉哼着歌离开后,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了,会议室一阵骚动。单看自家公司员工都惊讶成这样,就能想象出柜后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罗姐,真的决定了?” “嗯。”罗春面上也不轻松,她轻叹,“这是轻鹭的选择。” 徐光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谨慎关好门,拨通一个电话: “诶季总,我是小徐啊——对对,有结果了,林轻鹭准备出柜,季总果然料事如神……我只出了一点力,多不好意思啊,谢谢季总了,哈哈……您放心,后面的事我也会好好做的,一定不让您失望。” 季景挂掉电话,秘书适时道:“江梦小姐不想待在西山别墅中,她想见您一面。” “告诉她,如果再闹,说好的钱一分没有。” “还有,给徐光辉的账户再转500万。” 秘书依次记下,季景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脚下芸芸众生,眸中黑沉:“最近月辉投资的几个项目——” “砰!” 门被打开,季景蹙眉住口,转身看去。 “季总。”吴采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一身雪白貂皮大衣,妆容精致,不像经纪人,活像贵妇人。 季景心中不悦,又不能发火,只淡淡道:“什么事?” 吴采语气仿佛说出门买菜一样随意:“哦,跟您说一声,我和蔚蔚要跟公司解约。” “……” 一旁的秘书心一跳。 星曜一姐徐蔚蔚要解约?! 吴采这个大经纪也跟着走?? 季景眸中刮起风暴雷云,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声音蕴含怒意: “和星曜解约?你们还能去哪儿?” 吴采把解约书丢到桌上,剔着指甲,笑吟吟道: “去月辉啊。” “月、辉。”这两个字像从季景齿缝迸出来般。 “违约金我回头打公司账户上,您甭担心。”吴采嗤声,“省得我们蔚蔚给你家白莲花当梯子踩,怪恶心人的。” “什么事都能怪到梓萱头上?别胡说。” “怎么?上次紧急公关想拿蔚蔚给那十八线顶缸的事您这么快就忘了?老年痴呆?不至于吧?” 吴采打量季景,眼神怜悯,仿佛真把季景当老年痴呆怜惜了。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季景脸色很难看。要是真让吴采走了,他以后脸上更难看。 “赵董事是星曜的董事,你作为他妻子,跑去对家当经纪人?” 季景真被这女人气得心头冒火。她有病吗?跟自家打擂台?? “人生在世,我就图个爽字。”吴采昂着下巴,半分情面都不留。 “我们夫妻感情不用您操心,把白莲婊当白莲花,您这情商呀,就别冒充情感专家了。” “……” 秘书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看总裁挨董事夫人的骂。 “快签字。”吴采催促,“我还要去月辉看新办公室呢。” “……”季景忍着满腔屈辱,在解约书上签下姓名。 吴采笼着貂皮大衣,半点不留恋,扬长而去。 很好,月辉。 很好,林轻鹭。 暴烈的怒气激荡在季景胸膛中,他攥紧拳头,狠狠捶向实木桌面。 秘书不敢承担总裁的怒火,只想偷偷溜走,但手机偏偏在此时收到消息—— “总、总裁,林轻鹭的微博有动静了……她真的出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作话的攻受是情趣啦,本文是互攻,大声 说林不可能攻的,一定没看我上本文的番外(看年轻人的眼神) 林:虽然我回话声小,但我心跳声大呀(理直气壮) 第22章 影后的小福蝶(22) 热搜爆炸的当天,月辉迅速发表声明,称这是一场诽谤,并附上江梦真实的离职原因。 林轻鹭的粉丝奔走相告,腰杆子一直,握着证据迅速组织反击。有人习以为常阴谋论,但很快被娱乐大V“透露”的圈内消息吸引注意力。 原来除却挪用林轻鹭团队的活动经费外,江梦更涉及收取钱财偷拍艺人视频进行贩卖,自称是艺人粉丝讨要签名、转头卖掉等等行为。 而江梦在离职时自称“是为了给家里还贷款”,后被同事证实是借口,她只是为了买包包买大牌,过奢侈生活。 “啊啊啊啊气死啦,这种人就是扒着姐吸血!” “以前我们家计柳和林影后一起吃饭的视频是不是她拍的?!操” “等等,不会这次也是她把林卖了吧?” 江梦的真相一被扒出来,群众之前多么同情她,现在就有多愤怒。 “江梦受人指控自导自演”的猜想传得愈来愈烈,舆论逐渐往对林轻鹭有力的方向转。 大家逐渐忘记了林轻鹭被指控是同性恋的事情,人们的惯性思维很容易觉得,既然江梦这件事是污蔑造谣,那同性恋更是扯淡嘛,林轻鹭跟哪个有绯闻过?根本没有。 肯定是江梦为了搞事瞎比咧咧! 林轻鹭编辑好了微博。 “真、真的要发吗?”刘乐乐咽了咽口水,看着林轻鹭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 那手指白到透明,指甲修成漂亮的椭圆形,格外赏心悦目,轻盈修长。 刘乐乐第一次觉得这根手指很重,重到砸下来后,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林轻鹭没有回答,直接按下发送,用行动作答。转头撂开手机,不管了。 刘乐乐心提到嗓子眼,捧着自己手机,一眼不错地盯着。 万一形势极其不利,她得跟罗姐说,刘乐乐疯狂胡思乱想,就不跟轻鹭姐说了,不然她多难受啊—— 手机被白净的手抽走。 “诶诶?” “有公关部盯着呢。”林轻鹭轻巧一抛,把手机丢远了,“你操什么心,走,姐带你吃甜点。” 刘乐乐愣了会儿,突然嘴一瘪。 “姐呜呜呜呜你人真好,这时候还顾着我。”不让我跟着担心,跟着难过,呜呜呜。 林轻鹭啧了声,声音懒散:“我是怕你控制不住情绪骂骂咧咧,怪吵的。” “……” 刘乐乐忍住眼泪,坚强道,“你瞒不了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林轻鹭根本不理她。 刘乐乐精神一振:“哎姐你是不是想吃蝴蝶酥了,嘿嘿,我去给你买!” 她现在哪儿敢让轻鹭姐出门,不过轻鹭姐还有心思怼自己,看来心情还可以。刘乐乐放心了些,哒哒哒出门买蝴蝶酥了。 房间内只剩林轻鹭一个人,有些过于安静。 但很快,可能还不到五分钟,安静就被不断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 微信,短信,电话,语音视频请求,手机扬声器活生生响出了乐团大合奏的气势。 林轻鹭原本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不堪其扰,伸长手臂把手机捞过来。 徐蔚蔚:“姐你太有勇气了,加油,支持你。PS以后我们就是同公司的了,有没有吓一跳#笑脸” 于波:“咳,剧组宣传可以蹭热度吗?省点宣传经费给你加两个特效镜头,我血赚你不亏” 合作过的导演:“操,我想了三四年的,让我孙子娶你女儿改善基因的念头终究是错付了,你必须来我下一部电影试镜补偿我!” …… 不断有消息进来,朋友,合作过的制作导演演员,点点滴滴,汇集到林轻鹭这里。 林轻鹭手心一阵温热,似乎是手机传来温度,不复之前在秋瑟中的微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又一条消息进来。 娱乐圈妖精计柳一连串问题发过来:“姐妹你是弯的??我猜错了?这阵子的事不是宋哲一直护着你?你不嫁入豪门了?” 林轻鹭挑眉。 “我跟宋哲没关系。”而且她也从未想过嫁豪门。 之前她找计柳问过宋哲身份,没想到计柳还记得嫁入豪门这个梗。 不过,从计柳角度看,也不怪她误会。最近的风波后总有人在替自己解决问题,如果不是她头脑清醒,此时恐怕也要以为宋哲属意自己了。 ——到底是谁呢? 林轻鹭的思绪被打断,计柳的对话框又弹出一句,“这些年你瞒我瞒得好苦啊死鬼,嘤嘤嘤。” 林轻鹭:“?” “我可1可0,口技一绝道具服装丰富你想的到想不到的我都有,要试试吗[野鸡奔走表情包]” “……” “别逼我拉黑你。” 林轻鹭冷酷关闭对话框,脑海中却想起宋翩跹来,不受控制—— 窗外小鸟一声啁啾。 她清醒过来,耳尖却泛着红。 计柳的思想太肮脏了! 林轻鹭回复了朋友伙伴们的关心,没去看微博。事实上,就算她想打开微博也做不到。 微博又崩了。 微博也没想到,林影后真敢出柜啊! 事情不是解决了?高潮不是过去了? 对面就剩个对3了至于扔王炸吗?直接把服务器和大家一齐炸懵了,程序员也给炸秃了,边下单生发产品边维护。 林轻鹭出柜这事仿佛一场雪花,洋洋洒洒飘满了各大平台,每个人的手机通知页面都被这样的字眼充斥着,想不知道都难。 罗春带领团队,跟公关部那边严阵以待。没想到,舆论反响还可以。 “我的女神怎么弯了???我傻了兄弟” “看到这个消息本来猛一振奋,仔细一想索然无味,林轻鹭是直是弯都看不上我,关我什么事呢#哭” “但她谁也没看上啊,我平衡多了” “祝福” “对粉丝大众不藏着掖着,路转粉#大拇指” …… 公关部本来就做好了引导舆论的准备,方向是吹林轻鹭的坦率真诚勇敢等正面标签。 结果除了反对的声音,正面的看待和“事不关己不关心”占了大多数。看到这些发言,罗春愣了下,她镜光一闪,道: “还可以这样来,你听听看……” 包鹏听着连连点头,忙让人操控手中的营销号做公关。 林轻鹭这些年靠实力取胜,站在娱乐圈演艺界顶端,像一个神话,普罗大众对林轻鹭是有距离感的。 她从不捆绑恋爱的经历,更是让观众对她的性向没什么真实感。就像路人说的,是直是弯,重要吗?影响到什么了吗? 普通偶像出柜或传出桃色丑闻,贩卖的人设崩塌,粉丝哭天抢地,逼迫偶像道歉,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可林轻鹭贩卖的是演技,从不是人设。 因而,在洗清江梦的污点后,人们潜意识中宽容许多。 在罗春的建议下,公关部朝着这样的方向进行公关,十分见效。 首页甚至有粉丝乐陶陶地扒出林轻鹭和其他女星的互动,磕起奇奇怪怪的CP。 气氛轻松下来,直到这天傍晚。 作者有话要说: 林影后:我不干净了。 第23章 影后的小福蝶(23) @季景:艺人应该以身作则,尤其是享誉国内甚至国际的艺人。丑闻不是曝光在阳光下就变成好的东西了,@林轻鹭作为公众人物,应当道歉。 季景作为业界龙头星曜的总裁,加上刀削般的脸,关注度可比肩影帝男神,更何况他手下握着星曜一票艺人。 正红的演技派男演员沈遇头一个转发,随后连带着星曜一串大大小小的艺人,纷纷下场。 自身影响力,旗下艺人影响力,以及混在其中的大量水军,把洪涛掀起。 各家粉丝惊动,有的被带起节奏要林轻鹭道歉,有的则摸不着头脑。 “阿遇我们蹚浑水干嘛” “林轻鹭是我本命,脱粉了#微笑” “支持阿遇,林轻鹭呕呕呕” “歧视txl,886辣鸡” “心疼梓萱,整天被前辈欺压” #星曜要求林轻鹭道歉#轻而易举上了热搜。 “真是笑话,轻鹭又不是星曜的。”罗春厌恶蹙眉,“发声明,怼回去。” “好嘞这就——” “我问过岳总了。”一个提高的男声从外头传过来,打断谈话。 是徐光辉。 徐光辉洋洋得意地走进公关部,声音尖细:“岳总说了,这事闹太大,星曜那边太强势了,如果拿业界形象压制我们,很难收场,就让林轻鹭低个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说声道歉,事情就过去了。不痛不痒的,能省不少功夫。”徐光辉哈哈笑了两声,“你现在给林轻鹭发消息,让她录个道歉视频发过来,哦,要不开直播——” 罗春给气笑了。 “你当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罗春心头蹿火,月辉的颓势和岳力这个总裁不无关系,要不是他无能懦弱,还偏信徐光辉,月辉也不至于一次次被星曜压。 甚至在咄咄逼人、毫不占理的星曜前,让占有优势的己方摁头道歉! “你!不管你说什么,今天岳总让你道歉,你还能说个不字?我自己联系林轻鹭。” 徐光辉掏出手机,还没解锁,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岳力的。 这怕死怕出错的老东西,一定是催自己赶紧让林轻鹭道歉了。 徐光辉瞥了眼盛怒的罗春,示威般直接开了免提: “喂岳总,您放心啊,我正在联系林轻——” “还没联系吧?那就好那就好。” “?” “别打扰轻鹭了,赶紧安排人支持她,公司要表明立场,不能让对家这么踩到脸上!” “……”徐光辉脸一僵,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话来。 “你赶紧办好,给我答复。” 免提声音很大,全会议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徐光辉的脸青绿交加。 罗春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撇开心头疑惑,冷笑道: “看来徐总监和岳总,没能达成共识啊。” 徐光辉咬紧后槽牙,还要争论,却发现身边人都用异常目光看向自己,好像在看笑话。 “我去找岳总问清楚。”他强撑着放了话,离开公关部,身影狼狈。 “徐总监搞什么啊。” “他不就这样,要不是有关系哪能做总监……” “净添麻烦,干活干活。” …… 总裁办公室。 岳力捧着电话,语气殷勤: “我已经吩咐宣传事务部和公关部去做了,董事您放心,公司一定帮轻鹭度过这次难关。” 那头的女声如春风和缓:“辛苦你了。” 岳力受宠若惊:“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另外,我准备在三日后召开董事会,麻烦你安排一下。” “好的好的。”岳力立刻记下。 虽然对方的声音很年轻,但这可是公司第二大股东,又入主董事会,股份实权都在手,据说还出身豪门权势极大,他自然不敢疏忽。 那边吩咐完后挂了电话,干净利落。岳力还没回过神来,办公室门被推开,徐光辉闯了进来。 “岳总,这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我们换了新董事吧。” 这么大的事徐光辉当然不敢忘:“知道。” 岳力摸着下巴道:“新董事八成是年轻气盛,特意叮嘱我们好好处理,不能让星曜插手我们家务事。” “你照办,咱们要给董事留个好印象。” 徐光辉无可奈何,他当然也想奉承上头,可他背后还有个“二老板”呢。 他颤颤巍巍地给季景打电话: “季总,诶这事可能要黄了……我也没法啊……要不算了吧,您手段通天,以后要搞林轻鹭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让这事过去吧……不是我推脱,您亲自下场太冒险,等大家回过味了,就不好办了。” “砰!” 季景把手机狠狠砸向墙,手机顿时四分五裂。 徐蔚蔚吴采闹着解约去月辉,彻底把他激怒。在看到林轻鹭发声明后,他联系徐光辉那边做手脚,试图用业界和公司施压逼迫林轻鹭,没想到计划又被破了。 现在计策被掐死,季景冷静下来。他的做法的确有些莽撞,可让他删除微博,又拉不下面子。 就让这事过去吧,季景绷紧脸,准备冷处理。 可事情不会如他所愿。 季景因狂妄自大做出这么立不住脚的行为,授人以柄,简一歆岂有放过他的理由。 她在酒店的行政酒廊中,这里分外静谧,窗几明亮。 简一歆轻抿着茶,在沙发上打出一个个电话,有条不紊。 第一个是打给宋哲的。 “哥,我不喜欢季景。”简一歆很明白,对什么人该用什么语气交流,此时的口吻便如对哥哥撒娇的小女孩,透着点娇惯的小姐脾气,“他总是欺负轻鹭。” “你不是帮忙欺负回去了?”宋哲低笑两声道,语气很是纵容。 宋哲果然知道自己在背后做了什么。 “这阵子还有人问到我这,林轻鹭和宋家有没有关系,我帮你圆回去了。” “谢谢哥,哥你最好了。” 宋哲的语气严肃了点:“不过,翩跹你告诉我,你知道林轻鹭的性取向吗?” 简一歆一愣。 她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宋哲真正想问的是,自家妹妹和林轻鹭是什么关系?是单纯的朋友,还是—— 对于林轻鹭喜欢女孩这件事,简一歆只觉得会对任务产生影响,倒从未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关系……她思索,那可能是要避嫌? 但任务对象对自己并不特殊,有这个必要吗? “翩跹?” 简一歆思绪回转:“哥你想哪儿去啦,我和轻鹭只是普通朋友。” “这样。” “如果我对付季景,会影响你们的合作吗?” 简一歆说起打电话的正事。宋氏下面的公司和星曜是有合作项目的,不论出于什么,简一歆都该问宋哲一声。 宋哲却毫不在意后面的,只对妹妹所谓的“对付”兴趣浓厚: “嗯?翩跹会对付人了?怎么对付?” 宋哲态度明晰,没有后顾之忧,简一歆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当简一歆最后的电话打完,林轻鹭出现在行政酒廊外,身影窈窕。 她今天穿着白色宽松衬衫搭黑色西装裤,气质疏朗,也愈发慵懒迷人。 “出工了。” “好的。” 正是剧组出工时间,各部门的都在往影棚去。 简一歆跟着林轻鹭她们一起走,这样的组合简一歆原本已经习惯了,但被宋哲询问后,她仿佛被提了醒,开始去注意一些细节。 有工作人员抬了面宽大的道具玻璃板进来,众人纷纷避开让路。 “小心点。” 林轻鹭的手伸向简一歆,想把她往后带带。 但简一歆极轻微地躲开了,林轻鹭手下拽了个空。 “都让让,谢谢啊。” 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简一歆随着其他人,走向另一边。 那片被特殊处理过的玻璃板隔在两人中间,其中的波光细粉粼粼闪烁,光怪陆离。 她抬眸看向简一歆,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第24章 影后的小福蝶(24) 同在一个剧组,三位主要演员之间关系尴尬僵硬,其中叶梓萱和沈遇明显站到了一处,可他们二对一,都不敢跟林轻鹭正面对上。 于波对叶梓萱没什么好脸色,沈遇也因为网上让林轻鹭道歉的发言,被导演划到“没脑子”队列。 像于波这种大导演,剧组都是他自己的班底,态度脾性是如出一辙。两人分明是二三番,在剧组却如坐了冷板凳。 沈遇心里很不好受。他本来是不准备发那条微博的,但叶梓萱亲自发了季景微博截图过来,言语间都是感动,他才跟着转发了。 “沈遇。”叶梓萱柔声唤道,“在想网上的事吗?” “有你和季景联手,这次一定可以。” 是啊,沈遇苦笑,他这边提供了江梦这个信息来源,季景那边攻势猛烈,亲自下场,连带着星曜的艺人一齐—— “你有转发吗?”沈遇突然问,他好像没看到叶梓萱的动静。 叶梓萱表情微微僵硬:“没有……”她很快找出理由,“代言的事还没过去,我如果站出来,他们肯定要胡言乱语。” 叶梓萱神情可爱委屈,换平常沈遇就接受这说法了,但这次他亲自出面,叶梓萱却不出力,沈遇有些不满,笑容淡了下来: “没关——” “沈哥!”小助理突然叫道,声音很急,“风向不对了!” 沈遇的笑一滞,不再去看叶梓萱,猛然把手机夺过来。 “本来还好好的,现在舆论都在关注……关注星曜歧视同性恋,而且列出了所有艺人名单,已经传到外网,越闹越大。” “怎么会这样?”叶梓萱失声道,语气荒谬,“闹到外网?” 外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关心国内娱乐公司的一次发言? 沈遇抿紧唇,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后怕。 又是背后的人在搞鬼?一而再再而三的,次次把事情引到对他们极度不利的方向。 看着各大国外网站上的火热讨论,不,应该说是对星曜的谴责,沈遇心底一寒。 背后的人到底有多大能量! 国际殿堂级导演站出来发言,公然讽刺东方保守愚昧的娱乐公司,并表态拒绝跟这种公司的艺人合作。 家喻户晓的轻喜剧著名编剧也说,自己不会放心将角色交给歧视者们扮演。 某备受瞩目的大型真人秀节目发布消息,称已提前筛选掉星曜的艺人,拒绝他们参演他们节目。 而其中,就有沈遇。 他目眦欲裂,为了刷海外国民度,提高国际形象,他和经纪人费尽周折才拿到真人秀的内定名额,他这几个月都在苦练口语,眼见下个月就准备入组,说废就废了? 叶梓萱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伸手覆上他的,小声说:“……你还好吗?” 沈遇毫不留情地站起身,甩掉她的手,打电话给季景: “现在怎么办!”沈遇低吼道,“消息都看了吧?我记得星曜这两年的重点就在海外?你还要不要海外市场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事情是你引起的!你作为总裁,必须赶紧解决这场危机,拿回我的真人秀名额!” 季景还没回复,秘书匆匆而来,语气战战兢兢: “总裁,M国凯瑟琳导演发来邮件,电视剧《咪呀咪》不再接受叶小姐试镜。” “……” 操! 电话那头一阵喧闹:“季景?是你给我谈的那个角色吗?没了?!” 沈遇和叶梓萱喋喋不休地询问他们弄丢的真人秀和电视剧资源,像两只惊惶的鸭子一样吵闹,季景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吼,把手机狠狠砸了出去。 电话被挂断,面前的叶梓萱已经红了眼圈: “沈遇,我们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 “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沈遇?”叶梓萱表情很懵。 “我回公司一趟。”沈遇把剧本塞她手里,起身离去。 他是喜欢叶梓萱,更是满足于那么深情的自己。但当这份感情威胁到他的利益时,瞬间变成让人厌弃的存在。 他甚至后悔,爱情游戏找谁不能玩,为什么要看上叶梓萱。 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真是个祸害! 叶梓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沈遇离开的背影。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快步往影棚外走。 她的角色也丢了,她也得回公司! 现下世界,国内环境没那么闭塞,外界信息直接影响内在。网上流传着各种截图,登时如一阵冷风,吹散弥漫的邪雾。 这下真是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自家闹来闹去没什么,但丢脸丢这么大,大家都脸上无光,风气彻底扭转。 不过这次不用劳驾群众谴责。 沈遇第一个删除微博,当红小花删除微博并致歉,流量小生删除微博转发彩虹旗—— 星曜总裁季景删除微博。 星曜官方账号迅速发布声明,干巴巴的,除了废话还是废话。 本来星曜低头也能吸引不少人注意力,但几乎是同时,有人匿名爆料,与江梦接触的人是沈遇的助理,而江梦如今就在季景的西山别墅中,各附有监控录像,极有说服力。 总结出来就是,从代言事件,到紧接着的林轻鹭被潜规则事件,闹得锣鼓喧天的性向事件,都是由最初的,叶梓萱陷害林轻鹭不成引出。 一位总裁,一位当红男演员,为了小花联手针对娱乐圈顶级演员。 三角恋,牵扯四方,可比星曜没什么卵用的声明刺激多了。 “不说了,社会我林姐,三角恋齐心协力都没打倒她” “???叶梓萱是总裁文女主吗” “那我林姐被主角团针对岂不是反派担当” “这个女人好毒啊啊啊你们发现没季景沈遇都下场了她连个微博都没转,真是清清白白盛世绿白莲” “听内部说她和沈遇都丢了资源,该!” “季景呢?#刀口舔血” “星曜股票已经暴跌了,啧啧。” 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凝滞,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秘书道: “公关部说牵扯艺人太多,各方账号全被大众攻陷,处理不过来,请水军都接不下,建议等风头过去再收拾场面。” “目前有十四位艺人提出解约,名单在这。” 最后,秘书声音轻很多: “……股票下跌37%,下跌趋势仍未止住,市值大幅缩水。李董事来电,将在三小时后来公司与您会面,习董事今日也会抵达国内。” 季景面沉如水,像一只受了重创的猛兽,鼻息急促。 他自掌控星曜以来,公司市值一路上涨,这次却几近被腰斩,甚至现在要被董事会问责。 季景闭了闭眼,脑中烦乱无绪。 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谁在护着林轻鹭! 季景撑着头,手机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他独自一人坐在寒冷空旷的总裁办公室中,等待着董事的怒火降临。 沈遇正在往公司赶的路上,见网上爆出三角关系,微博一片骂声,他急忙发微博请水军,撇清自己与叶梓萱的关系。 叶梓萱无瑕再去怨恨林轻鹭,在心里咒骂沈遇,想着怎么跟季景装可怜,才能把角色要回来。看到沈遇的声明,她冷笑一声,发表似是而非的微博,暗指沈遇故意玩暧昧,自己是最无辜的。 沈遇叶梓萱扯头发,季景面临董事问责,网友吃瓜吃得不亦乐乎,忙着站队声援或是声讨。 到处乱成一团,一地鸡毛。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简一歆在秋色明媚的行政酒廊,打出去的寥寥几通电话。 “沈遇呢?叶梓萱呢?啊?”于波正甩着剧本发脾气,“不想拍了是不是?解约!换人!” 赵导劝着于波消气,其他人缩在一边吃瓜。 简一歆接电话回来,就被室友苏婷科普最新进展。 “网上的事啊!翩跹你不知道吗?” 简一歆露出轻笑,目带好奇:“嗯?” “沈遇和叶梓萱撕起来了呀!你看微博,快看,叶梓萱装可怜被沈遇粉丝怼了,哈哈,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这样啊……”简一歆边看边点头。 苏婷看着她温温浅笑的模样,深深感叹道:“翩跹你太单纯了,一点都不八卦的。” 09看着苏婷脸上单纯的怜爱,深深感叹道,宿主牛逼。 告别苏婷后,简一歆去跟赵导说离开剧组几天的事情。 电影中的独舞之前说要重新编排,直到这两天才给出新编舞,赵导以为简一歆回去练舞,很干脆地给了假。 林轻鹭一直在戏中,中途休息时间还在跟于波说话。 简一歆等了等,见她没有休息的意思,便没去打扰,跟刘乐乐说了声,离开了。 “……要不是戏份都拍大半了,我这就跟制片说换人——你看什么呢?” “没。”简一歆的身影远去,林轻鹭收回目光,也收回心思,敷衍道,“折腾什么呢,你想,等你电影上了,拿这次的事儿一炒,能省多少钱。” 于波抱胸道:“啧,你是真不在意他们作妖呢?我们看热闹的都比你急。” 林轻鹭弯唇一笑,舌尖轻卷:“折腾这么久,一波三折的,最后自食恶果,就当看戏了。” 跳梁小丑罢了。 比起他们,她更在意背后帮扶自己的,到底是谁。 开下场戏前,林轻鹭又看了眼简一歆离去的方向。 宋翩跹跟赵导说了什么?刚刚不是还等自己吗,怎么走了?怎么还没回来? 但林影后自恃要给小舞替一个教训。她居然躲了自己一下,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得让她等会儿。 林影后计划非常完美,唯一的问题是,怎么不见这人回来了? 这场戏结束后,她把得力干将刘乐乐召来,若无其事道: “宋翩跹呢?” “噢,她离开剧组了。” 林影后手一滑,矿泉水瓶盖掉到地上。 “估计要三五天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是这样的。 简:我有在避嫌了。 林:她干嘛呢?不管了我得教训一下她,让她多等一会儿,才能和高贵的我说话(昂头) 扭头偷看时:??人呢 林不是敏感自卑型,不会因为一丢丢的极细微的躲开,就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林是这个→自信,骄傲,毛绒绒 第25章 影后的小福蝶(25) 月辉娱乐。 上层突然说要召开董事会,各部门都忙碌起来,尤其是高层,从总裁到各部门总监,都要准备好业务报告,力求在董事面前不出错。 作为总裁的岳力,更是要提交总结和公司发展规划。 岳力偏信徐光辉,他自己能力不行,就找徐光辉来总裁办谈话,明面上是听听各部门意见,其实是暗示徐光辉替自己出主意。 徐光辉脑子一动,趁机把自己给林轻鹭挖的下一个坑递过去—— “岳总您看,上头最重视的是什么?是财政啊,咱们公司目前被星曜卡的死死的,报表不好看,依我看,可以让一些艺人多接综艺,回归小荧幕,来钱最快。” “比如林轻鹭,她最近话题度很高,不少谈话类综艺开天价邀请她。还有电视剧,多找几个替身,她露几次脸就行,比三四个月一部电影快多了。” 岳力有些意动:“可轻鹭她不愿意啊,她只想拍戏。” “就是因为没拍过!小荧幕初秀的噱头打出去,肯定是天价片酬!”徐光辉道,“轻鹭太心高气傲了,比她档次低的那些,去网红直播里客串一次,赚得盆满钵满。只是让她上个综艺拍个电视剧……” “我们又不是针对她一个,是全公司齐心协力共度难过,轻鹭可以理解的。” 但专注演戏的只有林轻鹭,对其他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只要把这个演员定位打乱,打散,以后让她去网红直播年会客串,运作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林轻鹭就会跌落神坛。 粉丝喜欢的是什么?三分是本人,七分是人设。等女神滤镜散的差不多了,再抹点灰上去,真真假假的,到时还能留有几分信任和喜欢? 徐光辉算盘打得好,能给岳力出点子,还能恶心林轻鹭和罗春,最妙的是,顺带着能去季景那边邀功—— 虽然季景现下自身难保,但万一他挺过来了呢?说不准的。 在徐光辉期待的目光下,岳力犹豫许久,点了点头: “那……那我把轻鹭喊回来,跟她说说。” - 月辉空置许久的顶楼大型会议室此时一尘不染,西装革履的董事们入场,平日高高在上的总监总裁,在董事面前腰都弯着,时刻保持尊敬谦逊。 时间已经快到了,最上头两个位置还无人入座。 “孙董事还没到?”岳力奇道。孙闻是他姑丈,也是他稳坐总裁位置的倚仗。老人家时间观念很重,从来只早到。 “孙董事在隔壁跟新董事说说话。”有个董事道。 “我去瞧瞧孙董那边?”徐光辉殷勤道。他是孙闻指派到月辉的经理人,言语间比其他人更亲昵,在这种场合也更有底气。 岳力看了看表,正要吩咐徐光辉,就被脚步声打断。 其中,高跟鞋声音最为夺人心魄。 哒,哒,哒。 清脆,干练,毫不拖沓。 岳力想起电话里曾吩咐自己办事的,从未谋面的女董事。 “……翩跹,哦不,到公司了,应该喊你宋董事了。” “孙伯父说笑了——瞧,我也喊错了,孙董事。” “哈哈,说好了,有时间和宋总一起来我山庄玩。” “一定。” 离得近了,会议室里把最顶尖的两位董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苍老年迈的声音他们很熟悉,是孙闻。另一个声音听着很年轻,董事们还好,都有心理准备。没接触过新董事的管理层们个个心中惊奇,忍不住地想往那边看,徐光辉就是其中一个。 怎么还是个女的?还这么年轻? 有人先行一步,把玻璃门推开,恭请两位董事。徐光辉跟着大家起身,目光注视着门口。 孙闻和新董事并肩走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身侧的年轻女士身上。 一身量身体裁的米白色西装,在简洁干练的同时,泛着米白独有的温柔。 满屋子的视觉动物在看到她时,第一眼注意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一身极好的气度教养。等再细看她时,又会被那一汪秋水般的眼睛所惑。 徐光辉差点以为她走错楼层,该去楼下艺人部报道。 就这模样这气质,即使拿到娱乐圈都是顶尖的,月辉也就一个林轻鹭能跟她拿出手比比。 可,这种只有美貌的女人,当董事? 看起来就没什么经验阅历,听岳力说是豪门出身,图好玩进的董事会。 有这样的老板倒也好,不知道管事,下面员工才轻松,徐光辉心神逐渐放松,今天的董事会应该十拿九稳,没什么波折了。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人,都是商场老油条,见对方年轻漂亮,没有正经的从业经验,立刻就会看轻三分。 如他们所料,这位宋董事面一直笑吟吟的,不随意插话,只有孙闻问她意见时,才说一两句。 徐光辉的心神彻底松懈下来。 等到岳力开始说他的总结和往后规划时,徐光辉已经在思考中午请董事们吃饭时安排什么酒水了。 “……在之后的资源争取和分配上,拟定安排头部艺人多参与其他项目活动,如参演综艺……” 岳力在智能会议平板前说着,之前的点都顺利通过了,这是最后一部分。等董事这边通过,下午再见了林轻鹭,就可以把这事定下—— “头部艺人?” 一个温缓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岳力打眼看去,是宋董事。 连这个都不知道?徐光辉眸中闪过一丝轻蔑,笑道:“哦,宋董事您不知道?就是指那些影视剧里占主演的,影响度话题度高的演员。” 简一歆弯唇,同样笑道:“比如呢?” “林轻鹭啊。”徐光辉下意识道。 宋董事手中的黑金钢笔点在红棕实木桌面上,一声钝钝的闷响。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唇边的笑淡了些,显出高贵疏离的一面,让人不由噤声,或者说,下意识在心中反省自己。 “你是说,林轻鹭也在这个计划里?” 徐光辉察觉不对,端坐起来,谨慎地收了声。 岳力这个老实人接话:“这当然,林轻鹭也是公司的艺人。” “可我记得,林轻鹭从不参加这些活动,她只演电影。” 她说话前会议室就很安静,等这句话落,更是无人敢出头接话,连岳力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 怎么扯到林轻鹭,这位新董事就积极起来了? 来公司追星的? 满堂大小董事高层安静如鸡,简一歆恍若未觉,面朝孙闻,话家常般道: “我很喜欢看轻鹭的电影。怎么,她后面不演了吗?” 不等孙闻回答,她转而看向岳力,随后定在徐光辉身上,笑容彻底敛去。 “我觉得林轻鹭还是适合做个演员。” “你说呢?徐总监。” 此前只觉得温柔好看的一双眼,在注视自己时,却让徐光辉感到极度的压迫,仿佛寒潭压身,漫无边际的压力弥漫而来,针一样的湿冷沁入骨子里。 他额边冒出冷汗,哪敢再说个不字。 他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敢说啊! 孙董事瞥了眼徐光辉,皱了皱眉,直接拍板: “拍,当然拍。” 开玩笑,宋家有注资意向,宋家小姐想看个电影,还看不到了不成? 别说什么计划,宋翩跹看开心了,从宋家手指缝里漏出点来,也够月辉吃一年半年的了。 岳力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可——” “就这么定了。”孙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这个只长年龄不长脑子的大侄子。 简一歆轻轻一笑,没再说话,自顾自啜了口茶,却没人再敢小瞧她。 她刚刚拿捏徐光辉的模样气势让人惊心,果然豪门世家出来的大小姐,即使年轻,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满座中,有些人脉广的,已经隐隐猜到是哪个“宋”了。他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不敢再想下去。 “最后宣布一件事。”孙闻道,“宋董事将会兼任公司的CEO。” 满堂安静。 CEO? 那岂不是和总裁同阶级? 简一歆站起来,衣袖衬衫纹丝不乱,肩颈线条流畅优美,唇畔带笑。 她朝着管理层方向微微颔首,声音如暖风拂清露: “以后这段时间,劳烦大家多关照。” “不敢不敢。”所有人忙应着。 这可是董事! 有这层身份在,再加上明显比岳力强的能力,以后一把手是谁,不言而喻。 月辉,要变天了。 散会后,徐光辉谨慎地离简一歆远了些,凑到孙闻面前:“孙董,我安排好了酒店,您看中午能不能赏脸——” 孙闻沉吟,转而跟简一歆道:“宋董有安排吗?我们一起?” “安排倒是没有。”简一歆没有推拒应酬,不过,她又看了眼徐光辉。 “这位总监叫……徐光辉?” “是的,宋董事。”徐光辉在清凌凌的目光下,咽了咽口水道。 “小徐是我的人,平时能力还行,今天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简一歆轻笑了声,道,“我相信徐总监的能力。” 她放慢脚步,等身边只剩自己和孙闻的亲近人,简一歆才继续道: “连星曜的季景,都夸过徐总监呢。” “……” 徐光辉脸色一白,明明是阴凉的走廊,他额边却滚下豆大的汗珠。 孙闻起初没反应过来,等见到徐光辉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宋小姐查到了什么,顾及自己这个老家伙的面子,才隐晦提醒自己清理门户! 孙闻眼如刀子剜到徐光辉身上。 孙董面上还带着笑,转而说起其他事,但徐光辉知道,自己完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从季景到自己,没有一个跑得掉的。 林轻鹭怎么这么邪乎,不管是谁,要怎么折腾她,最后都是害了自己! 岳力的思路根本没跟上大部队,活得非常轻松。走到电梯口,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吩咐秘书: “你通知轻鹭那边,小会取消,让她好好拍戏。” 秘书面露难色:“她们已经在飞机上了,下午到公司,您看是取消还是见一面?” 岳力犹豫了下。 “既然如此,让我这个新上司,见见公司的顶梁柱吧。” - “岳力不知道又听了徐光辉什么歪点子。”保姆车上,罗春凝眉道,“到时候我来说,不合理的我会拒绝。” 刘乐乐小声比比:“明明是同公司的,还给自己人使绊子,徐光辉脑壳里是不是豆腐脑。” 罗春被她逗笑了,转头见林轻鹭神游天外,明显没在听。 罗春推推眼镜,故意道:“对了,宋翩跹——” “嗯?”某走神影后即刻看了过来。 真是栽了。 罗春轻吐口气,道:“说起宋翩跹,你就来精神了?” “没来。”林影后缩在座椅上,猫耳朵耷拉着。 人都不见了,来什么精神? 等宋翩跹回来,她一定好好教育她。林影后仿佛正磨爪子的猫,架势很足。 “你现在出柜还算顺利,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顾及公司接机的司机,罗春说的含糊。 言下之意问,你要拿宋翩跹怎么办? 林轻鹭爪子一停,抬眼看她。 “什么怎么办呀罗姐,你们在说什么?不是在说翩跹吗?”单纯的刘乐乐好奇问道。 “没什么,一边玩去。” “噢。” 林轻鹭打发刘乐乐后,耳朵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她清清嗓子道: “现在就挺好的啊。” 两个人相处非常好,很和谐,很舒服。 就是宋翩跹乱跑,三四天没见面了。不过这是小事,不用特意拿出来说。 罗春不可思议道:“挺好的?” 宁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挺好的? 林轻鹭自信点头。 “……” 车到公司了,罗春暂时放弃沟通。 堂堂影后单恋剧组小舞替什么的,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而且之前江梦污蔑潜规则的事儿在,万一传出林轻鹭跟下面人在一起了,还可能被恶臭营销号拿去当故事素材,立刻给你编出个林轻鹭潜规则舞替的恋情发展史什么的。 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 眼前的麻烦事是月辉这边。 罗春整理思绪,带着林轻鹭往总裁办公室去,雄赳赳气昂昂。 临到门口,却被总裁办的小姐姐请到了另一间会议室: “稍等,CEO等会儿就到。” 林轻鹭顿足,眉轻挑,声音低沉微哑: “CEO?” 第26章 影后的小福蝶(26) 总裁办小姐姐对上林轻鹭的目光, 脸突然就变红了,结结巴巴: “是、是的, 新上任的。” 林轻鹭和罗春对视了眼。 公司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 “好的, 谢谢你。”罗春客气道。 “不不用谢。”小姐姐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 “啧, 你出柜之后这个杀伤力。” “嗯?”林轻鹭懒洋洋支着下巴, 眸光潋滟,眼睫浓密而长,挠得人心痒痒, 抬眼撩起风情,眸中微带不解,混杂出奇异魅力,看向罗春。 生生把罗春到嘴边的话给看忘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面对独自散发魅力却一无所知的林影后, 罗春叹气, 转而说起: “不知道这位CEO是什么来头,估计是刚上任的空降,见见也好。” “不过, 之前说的不是岳总吗?中途换人,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罗春顾自说着, 思索等下要沟通的东西。 过了五分钟,还没有人过来。 林轻鹭摸出手机, 打开微博, 对自己的主页一眼没看, 直奔名为“木翩跹”的主页。 还是没有新动态。 这人离开剧组, 怎么就找不着了。 高跟鞋声传来。 摸鱼看手机的三人都似有所感, 抬起头来。 办公室的门被包鹏打开:“轻鹭罗姐,久等了,CEO来了。” 他介绍完,退到一边,让出了路。 哒,哒,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后,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又见面了。” “……” 房间一片死寂。 林轻鹭的目光定在所谓的CEO身上,仿佛对方是一个漩涡,将她全部心神席卷掠夺,根本收不出来。 不止她一人。 罗春,刘乐乐,只要之前见过简一歆的,知道她是剧组舞替的,此时都回不过神来。 “宋翩跹。”林轻鹭眸中还有点迷茫,但却无比肯定地唤出来对方的名字。 眼前的人是她。 不管她换了什么身份,依然是宋翩跹。 “翩跹?”刘乐乐语气很小心,仿佛觉得这是一场梦境,分外不真实。 “你是月辉新上任的CEO?!” “抱歉,事先没告诉你们。”简一歆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我今天刚上任,你们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 罗春可算反应过来,矢口否认:“怎么会。” 谁敢跟顶头上司计较啊。 简一歆把姿态摆这么低,明显是跟她们同往常一般相处,罗春心下微松,心情平复些后,她下意识看向林轻鹭。 林轻鹭的注意力全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 “来,坐下说。”简一歆拉开一把座椅入座,看向林轻鹭。 林轻鹭抿唇,看了眼简一歆身边的位置,坐到了她正对面,其他两人也在她身边落座。 隔着张办公桌,林轻鹭主动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巧合而已。我是学舞出身,因为对做舞替感兴趣,才去了咱们剧组。家里看我最近喜欢在娱乐圈玩,就把新得的股份放到我的名下。” “我最近也没其他工作安排,索性来月辉试试看。” “……” 这种仿佛“家里人看我喜欢吃肯德基,就给我带了个全家桶”的口吻? 这种“因为没找其他工作,所以来月辉做CEO玩一下”的无懈可击的理由? “你家里是……?”素来谨慎的罗春脑袋都被砸懵了,晕晕乎乎地问出这个问题。 简一歆神情一顿。 她不介意表明身份,但这中间牵扯到宋哲,以及两份代言的事儿,不太适合放在现在说。 她笑容不变,正要把话转开,就听林轻鹭岔开话题: “之前不是岳总要见我们?” 简一歆讶然看向林轻鹭,笑容愈发真切,从善如流道: “是这样的,在上午的董事会中,岳总提出,想让轻鹭以后多接综艺电视剧,多元化发展。” “找你们谈话,应该是为了商量这个。” “这不行。”罗春的心神立刻被艺人的工作吸引,断然拒绝,“综艺是可以增加曝光,但不利于演员固定形象,而且存在观众看多了综艺、在观看电影时容易出戏的问题。这个对其他艺人是好处,但对轻鹭来说,要小心衡量。” “电视剧更不可能,轻鹭从出道就是大电影,现在资源丰富,不缺大制作项目,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说到底,林轻鹭和其他人走的路子就不一样。 别人要的是曝光,是尽可能多的作品和话题保持热度,不管黑红还是捆绑炒作,有话题和辨识度就是好的。 而林轻鹭一直追求的是做一名好演员,她的作品随时间逐渐被列入经典,早已和普通艺人走在了两条路上。 简一歆认真听着,没有打断罗春的话,直到罗春说完意见,简一歆才安抚一笑,道: “你放心,这份计划已经被董事会驳回,轻鹭可以继续专心电影方面。” “我刚接手工作,还不太熟悉,以后有好的剧本,一定替轻鹭留意。您那边接到好剧本,也可以拿过来评估,公司会全力支持轻鹭的演艺事业。” 以简一歆现在的身份,她说出的话切切实实地能代表月辉,这无疑是给罗春吃了定心丸。 “谢谢宋总。” “罗姐说哪儿的话,太见外了,还叫我翩跹就可以了。” 面前的宋翩跹还是一如既往,但她身上正式的小西装,和精致低调却绝非凡品的首饰,都在切实提醒罗春,宋翩跹不再是剧组那个跟在林轻鹭身后,温温柔柔的小小舞替了。 她心里还是有点没缓过神来,不过—— 罗春偷偷看向林轻鹭,站起身来,咳了声:“我想起有个项目方案,想请翩跹你帮忙看看,乐乐陪我拿下。” “诶?好嘞。” 会议室的门被罗春带上,关得严严死死的,她吩咐刘乐乐: “你在这守着,等我回来就成。” 刘乐乐不明所以,但很乖巧:“好的。” 罗春走出两步,又回来叮嘱:“万一你需要进去,记得敲门。” “这么紧张?会发生什么吗里面?”刘乐乐眼中闪烁着单纯的好奇。 罗春一拍脑袋。 她真是给宋翩跹的真身吓晕了。 就林轻鹭那小学鸡的亚子,能做什么啊? 真是白担心了。 会议室内。 林轻鹭往后仰去,发梢从肩上拂落。眼眸在光下如深色的琥珀,泛着迷离的蜜色。 她表情平淡,下颌微抬。 简一歆率先打破平静,为林轻鹭倒了杯水,递过去: “抱歉,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 只是没必要告诉。林轻鹭在心底很自然地接了下去。 的确,出身不凡的贵小姐来剧组体验生活,不说才是正常的,否则要多多少麻烦。 但林轻鹭心里很不满,一时没接宋翩跹的话。 那杯热茶被宋翩跹递到自己手边。 “不喝吗?” 林影后瞟了眼,这杯茶无疑是低头认错的象征,如果不接,宋翩跹说不准会伤心。 她动动手,把茶拿到手中,却没有喝。 “你当时请假,就是为了来月辉?” “是的,在和孙董事联系、确认细节后,月辉召开了董事会,宣布我上任。”简一歆解释得很仔细,很有诚意。 她眼中带笑,目光凝视在林轻鹭身上,不像面对其他人时那么具有压迫感,而是让对方感觉到被在意,被看在眼中,轻轻软软的: “以后我们就是同公司的了,一起努力。” 我们,一起。 这四个字仿佛有热量,比手中的热茶还要烫,把人耳朵都烫红了,心也烫软了,熨帖开来。 林轻鹭喝了口茶,温热茶水滚入喉中,她看了眼澄澈的茶,又看了眼温温笑着的简一歆。 “你还回剧组吗?”她尽量用最自然的懒散低沉的声音问道。 “舞还没有跳,要回去的。” “岳力,应该不敢为难你吧。” “嗯,不用担心。”宋翩跹眼弯了弯。 林轻鹭撇开眼。 “……你走的时候,没跟我说。” “那是因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呀。” 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这句轻柔话语尽数化解。 像遭逢春光的霜雪,本就松软,暖春袭来,登时无力而愉悦地化成最纯净甘甜的水,滋润蓬勃生命,开出明黄的小花来。 春风袭来,心底的小花悄悄摇摆。 林轻鹭按住翘起的猫尾巴,问出她最在意、同时是最关键的问题: “宋哲是你的……?” 单独面对自己的任务对象时,简一歆没有隐瞒:“哥哥。” “亲的?” 简一歆颔首,面上浮现歉意:“抱歉,在会所时骗了你。” 为什么对我隐瞒真相? 这句话在林轻鹭嘴边转了圈,又被吞了下去。 还能是为什么? 既然明晰了宋哲和宋翩跹的关系,那一切的不解和疑虑都有了解释。 透过重重迷雾,她终于看清在这所有事件背后,比她自己的团队反应还要迅疾的、替自己解开困境的那双手。 至于为什么—— 门被轻轻扣响。 “请进。” “我叫了些下午茶。”罗春和刘乐乐提着几份饮品和小蛋糕进来。 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边拆外卖边瞅两个人神色——主要是看林影后的。 林影后眉眼舒展,面容自然,没先伸爪子拿自己那份蝴蝶酥,而是给宋翩跹递了份红丝绒过去。 啧,浑身洋溢着被顺了毛的感觉。 大概是美食面前人人平等,刘乐乐嚼着奶茶里的珍珠,感叹道:“翩跹你正好来我们剧组当舞替,这也是缘分啊。” “莫非翩跹也是轻鹭的影迷?”罗春凑趣。 简一歆大大方方道:“是啊,我很喜欢看她的电影。” 罗春即刻瞄林影后,却发现林影后面对“单恋对象是自己影迷,为自己进组”这一消息无动于衷,情绪稳定。 怎么肥四? 趁宋总被人叫走,罗春就此事问询林影后。 林影后看她一眼:“你懂什么?” 罗春:? “宁说,我听着。”她假笑。 “她才不是我影迷。”林轻鹭猫尾巴又翘起来了,唇角扬起,含着点得意,“她进组后才看我电影。” 罗春恍然,不过——单恋对象没看过自己电影很值得高兴吗? “那你开心什么呢?” 林轻鹭啧了声,怎么教不会呢?罗春今天好笨啊。 “你还不懂吗。” “啊?” 林轻鹭尽量压下唇角,昂着猫下颏,矜持道: “她是冲我来的。” 才不是什么作品,什么电影里的自己,是她本人。 为什么隐瞒身份?一个八成是觉得麻烦,另一个嘛,肯定是怕自己对她敬而远之,毕竟自己不搭理资本是出了名的。 林轻鹭自信地想,心里甜丝丝。 罗春:“……” “你怎么不说话?” 罗春面无表情:“哦。”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这个不太熟悉的会议室,又看了看林影后,暂时压下打击对方的欲望。 别说,林影后的快乐如此单纯可爱,还怪不忍心摧毁的。 简一歆不知道罗春的纠结和满腔怜爱之情,她刚接手月辉,需要了解很多东西,接手不少项目。 比如她自掏腰包挖来的徐蔚蔚和吴采,她们的资源安排需要她亲自过问,这也是她在月辉做出的第一份“业绩”。 CEO上任第二天,徐蔚蔚和吴采相携来月辉报道,董事高层都被CEO的办事效率和业务能力惊到了—— 这可是星曜镇场子的一姐!吴采的造型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这是妥妥的两个大宝贝啊! 董事会后,宣传事务部的总监徐光辉被暂停职务,在几天后就被撤了职,据说是涉嫌出卖公司机密,要被追究责任,告上法庭。 简一歆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挑了挑眉,没有发表意见。孙闻知道清理门户,省得她出手了。 宣传事务部的总监一职空了出来,孙闻没有再指派人过来,简一歆便不客气地从宋氏的猎头公司那,请了位能力不菲的经理人曾凉,作为自己的嫡系,掌控宣传部。 自此,月辉的高层格局变动结束,就此定下来。 一通事务忙完,也到了回剧组完成最后一场独舞的时间,赵导已经在催她回去了。 在秘书汇报工作时,简一歆问道: “飞往N城的机票订好了么?” “订好了,晚十点的,江司机会去家中接您。”秘书李冬利落道。 随后,看着人美能力强脾气又好的女神上司,她露出小酒窝,“宋总,您是去影视基地吗?《昭娘》剧组?” 简一歆抬眸看她,手上键盘声未停:“嗯?” 李冬掏出手机,搜索出视频:“您看,V视频这期,我一看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您嘛。” 视频里传出分外熟悉的嗓音:“……我记得有一次,林老师给全剧组的人买下午茶……” 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 简一歆颔首:“这期视频早就播出了吧?你能发现还蛮巧的。” V视频是挺火的,但大家的重点只关注明星,这期播出时,因为林轻鹭的出现以及她的剧中造型,的确火了一段时间,但娱乐圈永远不缺新鲜事,很快就被大家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李冬还能翻出来。 李冬看着上司,又看着自己转发的满屏磕cp微博,欲言又止。 要怎么告诉自己单纯的上司,这不是巧合啊,微博上都传开了。 这!是!新cp的诞生!啊! 为了保住工作,李冬没敢向正主传教。 看着上司奔赴N城的背影,李冬激动打字发微博: “听我的!影后和小舞替是真的!#大拇指” “咦,姐你的邪教cp里居然还有翩跹哈哈哈哈哈哈哈” 化妆间里,闲着没事刷微博的刘乐乐爆出一阵笑声,笑完发现,罗春和林轻鹭都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吗?噢,你们都看过了?” 罗春叹口气,低头继续回复消息了。正在卸妆的林轻鹭手一伸,指尖微勾。 刘乐乐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林轻鹭出柜后,不少人深挖以前的视频、活动现场照片和通稿,给她剪cp拉郎配,衍生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cp粉。 因为林轻鹭身份在这,合作过的女星都是顶尖的,给她做配的也是颜值高的二三线,cp列表一拉出来,几乎囊括了娱乐圈大半正红女星,赏心悦目,姬情澎湃。 cp剪辑层出不穷,各路邪教力争自家才是真的,眼神交汇微博互动生日祝福,只要林轻鹭和对方产生交集,粉丝就磕得飞起。 就算没有交集,正主没给过眼神,甚至只是粉丝互掐过,都能衍生出相爱相杀的邪教cp—— 比如林轻鹭叶梓萱。 剧组化妆师瞄见屏幕,幽幽道:“嘶,这真是我见过最辣眼睛的cp。” 小助理苏婷:“谁不是呢。” 作为吃瓜最前线的剧组成员,真是被叶梓萱恶心透了,因而见到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cp,都露出看到狗屎的表情。 @林轻鹭姬遍娱乐圈:选出你觉得最不可能的cp 我x林轻鹭 林轻鹭独自美丽 林轻鹭x叶梓萱 林轻鹭x剧组某不知名舞替 投票结果显示,票数最短最少的是“我x林轻鹭”,明显比其他选项都长好大一截的是“林轻鹭x剧组某不知名舞替”。 林轻鹭:“……” “刘乐乐。” “诶!” “你,为什么投了第四个?” 刘乐乐莫名觉得凉凉的,她看了眼窗户,仔细把窗户缝关好,嘴上说: “嘻嘻嘻嘻虽然翩跹很漂亮,但窝边草多没意思啊,而且你和翩跹又没火花,还是相爱相杀刺激——姐你别误会啊,我只是磕相爱相杀,没磕你和那谁,她那种辣鸡配不上你。” 刘乐乐站在窗前,挺起胸脯:“姐你就适合独自美丽,我是唯粉你放心!” 罗春:“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轻鹭把手机丢到刘乐乐怀里,面无表情:“我不是很放心。” “为什么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卸好妆,回酒店的路上,罗春打发刘乐乐去买吃的,清清嗓子:“翩跹今晚的航班——” “她不是明天回来?”林轻鹭几乎下意识道。 “啧啧,人家今天到N城,明天过来。”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没少催赵导吧?” 林轻鹭轻描淡写道:“我是提醒过一两次。” 呵,真出息了。 罗春吸口气,不再拖下去,狠狠心,朝着林影后的初恋粉红泡沫伸出魔爪。 她含蓄道:“轻鹭,你看乐乐,她天天跟着你,都不觉得你和翩跹有什么。” “这说明了什么?” 林轻鹭敛眉思考,在罗春期待的目光下,她道:“说明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对!这个问题就是——” “是我太含蓄了。” “?” 林轻鹭若有所思:“是啊,乐乐整天跟着我,都没发现,是我表达得不够?” 罗春:“……”你还想怎么表达啊! 突然,一阵浓郁的香甜传来,应该是有什么糕点新鲜出炉。 林轻鹭抬头一看,发现她们走到了西点屋附近,就是那间和宋翩跹一起来过的西点屋。 她回到影视基地后,只让刘乐乐来买过,倒是很久没自己来了。林轻鹭的jio不受控制地走进去,罗春跟上。 此时西点屋里人不多,罗春压低声音,继续道: “好,先不说你,翩跹喜欢你吗?” 林轻鹭拿起一袋蝴蝶酥,正在思考要不要拿第二袋,闻言讶然看向罗春,蹙眉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疑虑,她为我进剧组,还帮我许多忙。” 罗春一时哑然,她后面也知道了宋翩跹的身份,自然知晓宋翩跹帮了自家很多,她不是不感激,但她更看得清楚。 宋翩跹对林轻鹭是很好,很在意她,但她看林轻鹭时,眼睛永远清明,温柔沉稳,从不会脸红。 这哪儿是对喜欢的人的模样啊。 “可能她只是想跟你交朋友。”罗春叹气,“或者她只是看不得有人诬陷造谣,豪门千金处理这种事,一句话的功夫而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林轻鹭没说话,不知道是不高兴了,还是不以为然。 罗春想了想,道: “她真的是为你进的剧组吗?” “我怎么记得她之前和沈遇关系很好,你还说她笨,识人不清来着?” “嘎吱。” 林轻鹭手中的蝴蝶酥突然被捏碎好大一块。 “嚯。”看来这句扎心了? 林轻鹭垂下眸子,抿抿唇,没说话。 是啊,为什么呢? 原本她不介意宋翩跹和沈遇的关系,但现在想起来,就很让人不高兴了。 宋翩跹不是喜欢自己吗? 在这个问题上,林轻鹭的眸中第一次有了迷茫。 罗春苦口婆心半天终于有成效,心里有点欣慰:“你好好想想吧。” “来,再拿袋蝴蝶酥,咱们回去慢慢吃。”罗春怜爱道。 林轻鹭瞥她一眼,抱着三袋蝴蝶酥到柜台结账。 柜台前有人正在结账,收银员林轻鹭没见过。她很快想起,上次来时,这里还没开业,只有西点师一人,还有带自己来的…… 她目光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你们家二楼是卡座吗?”正结账的客人问。 “不是,二楼我们也没上去过。”收银员手脚麻利地扫码装袋,“听老板说,二楼只有大老板才能上去。” 林轻鹭红棕瞳孔微微放大,转头看向收银员。 西点师带着盘新鲜出炉的糕点从后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林轻鹭。 对上那潋滟的眸子,他手一抖,差点把糕点弄翻了。 “林、林老师?”西点师比上次沉稳许多,至少这次没脸红了。 下一秒,林轻鹭冷不丁开口。 “你们大老板,姓宋?” “……啊?” “叫宋翩跹?” 西点师傻了。 罗春看着傻掉的西点师,也傻了。 从西点屋出来的林轻鹭,神采奕奕,神清气爽,神灵活现。 她抱着蝴蝶酥,看了眼不说话的经纪人,笑吟吟道: “罗姐,你说宋翩跹为什么请来了一流西点师,在影视基地卖甜品啊?” 罗春:“……” 她是不会说出林影后想听的答案的! 但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通啊! 等简一歆来到影视基地时,看到的就是心情很好的林影后,和目光总是停在自己身上,一直在沉思的罗春。 但很快,赵导过来安排她做造型,准备拍摄独舞,时间紧迫,简一歆也就没询问,拿到戏服就准备去换衣服。 “去我的化妆间吧。”林轻鹭在旁边看剧本,适时开口,“我现在不用。” “好。” 简一歆没想到是林轻鹭亲自领自己去,吸引剧组不少目光。 她虽然上任CEO,但没有张扬,消息没往外传,月辉基层都不知道自家新CEO是男是女呢,更别说天天忙成狗的剧组了。 因而看到林影后对舞替关怀备至亲自引路,不少人都为之侧目。 苏婷缩在摄像机旁边,兴奋地跟小姐妹说:“看到没看到没!林宋!什么林计,呸呸呸。” “不就带个路,计柳和林轻鹭还一起看过秀呢!” “别吵了听我的,林徐林徐。” …… 简一歆对cp之争的风起云涌半点不知,和林轻鹭一齐进了化妆间,换衣服化妆忙个不停。 林轻鹭在化妆间没走,简一歆换好衣服出来,看到她好像在看剧本,便没打扰,开始上妆做发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化妆师聊天。 正聊到最近特别火的娱乐圈八卦,林轻鹭突然道:“你平时刷微博吗?” “嗯?一般不看。” 简一歆正被画眼线,不能动,见林轻鹭不吭声了,道:“怎么了吗?” 林轻鹭声音懒懒的:“没,顺口一问。” 化妆师拿着两支唇膏,都旋开了,在简一歆面前比来比去,拿不准意思。 “这两个颜色翩跹涂都合适……”化妆师犯了难。 简一歆垂眸,扫了眼两支膏体,心中有了倾向,她还没开口,林轻鹭出现在化妆镜中,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汇。 化妆师几乎是下意识给林轻鹭让出了位置,手中的唇膏也被尽数接走。 “轻鹭……”简一歆唤道,想转过头看她,却被摁住了肩膀。 “我帮你看。”素常低沉的声音仿佛多了丝喑哑,更显惑心入耳,简一歆耳朵一阵酥麻,无法,只能看着镜中她的动作。 镜中的林轻鹭弯下纤细的腰,从背后将她笼入怀中,手臂伸到自己身前,将唇膏递到自己唇边比对。 鼻息间尽是她身上的冷香,被化妆品的气息染成香甜馥郁的滋味,简一歆被她的味道包裹,无从逃脱。 那支唇膏就在她唇侧,膏体细腻熟红,距离她的唇齿不过毫厘,似触非触。 简一歆呼吸不由放轻,心中某根弦陡然绷紧—— 这情况,好像不太对。 简一歆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定在镜中林轻鹭的面容上。 而林轻鹭早已避开眼眸,专注地看着她的唇,像在思考手上的唇膏合不合宜。 可若只是这样解释,她的目光便显得太过迷离灼热。 化妆间的气温明显上升,在镜中已经看不见化妆师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简一歆嗓子有点紧涩,她轻轻吸了口气:“轻鹭——” - 化妆间外,刘乐乐问化妆师:“轻鹭姐在里面对吧?” “对对,在里面看剧本。” “那计老师,我们一起进去吧。” “好呀。”刘乐乐身后,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应声,对着助理手中的手机直播道:“来,探班直播进行到肉菜啦,我们要见到你们心心念念的林影后了。” 计柳自己手上还有个看弹幕的手机,她瞟了眼满屏的“林计”,红唇一弯:“是真的是真的,别问了,今晚我就让你们磕的cp成真的。” 计柳作风大胆,什么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撩也敢撕,外号娱乐圈交际花万人斩,凭借大胆作风吸引了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粉丝。 此时面对山大王计柳放出的狠话,弹幕一片起哄: “你立字据!” “你先说,做不到怎么办?” “你没机会了,林轻鹭在我床上,她已经睡着了。” …… 面对乱哄哄的字幕,计柳撩了撩头发,自信打开化妆间的门: “做不到?做不到我就去黄浦江边直播跳一个月的广场舞——卧槽你们在干嘛快把衣服穿好!” 计柳立刻捂脸,手指缝开得大大的,是一点没挡住视线。 手机镜头紧跟着她对准化妆间内。 镜头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坐在椅中,而林影后从背后将对方揽入怀中,长腿细腰,头发垂落在对方肩侧,分外亲昵,眼神柔软。 “卧槽卧槽卧槽这谁” “看起来是剧组小舞替??” “我退出林计了,新cp我磕爆!!” “鸡柳梦碎现场,一个月的广场舞,我录屏了” …… “胡说什么呢。”林轻鹭站直身子,本想解释一句,嘴张到一半,看到正直播的手机又合上了,转而若无其事地把唇膏收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探班啊。”计柳把手放下,“不播了不播了,大家晚安。” “计柳你个狗女人!现在才下午两点!” 弹幕的抗议声计柳完全不在意,她收起直播,眼睛在林轻鹭和舞替之间滴溜溜转。 “咳,没打扰你们吧。”她明知故问。 简一歆笑笑,没有说话。 林轻鹭单手插兜,睫毛微扇:“在上妆,能打扰什么。” “噢噢,原来在上妆啊。”计柳拖长声音。 “给翩跹用这个唇膏。”林轻鹭把手中的唇膏递给化妆师,转而对镜中的宋翩跹道,“我们先出去。” “好的。” 计柳还要说什么,被林轻鹭赶出化妆间,门阖上,安静了。 简一歆舒了口气。 某种程度上,她还得感谢计柳才行。 那种奇异的,弥漫开来,无处不在的气氛与情绪,令她无所适从。 或者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比最难的商业方案还难处理。 门外,两人往于波那去。 “你喜欢人家啊?”计柳激动道。 林轻鹭脚下一顿,点了点头。 “卧槽?”计柳受到惊吓,随即赶紧压低声音,“我随便一问,你还承认了?你居然承认了!” “不能承认?” 计柳语塞。 是哦,这主柜都敢出,区区恋情,哪有不敢认的。 “你不会是为了她出柜的吧?” 林轻鹭摇头:“巧合而已。” 计柳明了点头,头刚点到一半,就听对方道:“就算没有巧合,等真在一起,总是要出的。” “……”您可真会秀哦科科。 “等等,你们还没在一起呢?那你一脸发情地看着人家干嘛?” 林轻鹭差点给她这话呛到,猫毛一炸:“你好好说话!” “啧。”计柳看明白了,这是什么小学鸡啊,“你对人家能像怼我一样猛,早把人骗上床了。” “你的思想太肮脏了。”林影后点名批评。 “……哦。” 林轻鹭带着计柳去跟于波打招呼,又坐下来说了点电影剧本的事儿,那边简一歆做好造型走出来。 因为是做替身,她身上的戏服和首饰都是林轻鹭穿过、用过的,让林轻鹭每每思及,呼吸便是一紧。 她全身上下和林轻鹭最不一样的,就是那张脸,因而化妆师可以随意给她选用色号,因为她的面容不会出现在最后的成片上。 同一套服饰,在林轻鹭身上是无尽的婀娜风流意,换简一歆穿,高雅娴静,气质卓然。 等她的身姿在镜头前舒展开来时,更是粲然夺目。 像含苞欲放的花蕾在恰当的时间悄然绽开,又如飘满萤火虫的谧湖边,脚步轻盈的精灵婆娑起舞。 用言语,很难形容一位舞者舞动时那勾魂摄魄的魅力,仿佛平日蕴藏起的光芒,在一次次舒展到极致的肢体动作中被肆意释放,掠尽世人心神。 她的衣袖纷飞如白鸟,又如她的名字,是蝴蝶翩然飞舞,动作轻快,身形飘逸,翩若惊鸿。 周围人都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集在场中那只美到极致的蝴蝶身上,目不转睛。 一舞停,两三拍后,众人被掠去心神才被宽容释放。 林轻鹭第一个鼓起掌来,场中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简一歆呼吸急促,不好说话,只露出一个笑来,宛如带露的栀子,朝着周围各方矮了矮腰,以表谢意。 在掌声中,计柳说:“姐妹,我改变主意了。” “?” “我就问一句,你追不到人家的话,我能上吗?” 林轻鹭声音泛冷:“想都别想。” 再说,什么追不到,她们这是爱情发展过程中的暧昧阶段,很正常。 计柳那种污浊的思想才是不正常的。 而且,她都更主动了呢。 距离在一起更近了。 - 计柳来探班,晚上攒了个饭局,林轻鹭没理由把简一歆揣兜里带过来,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计柳花蝴蝶一样转了圈回来,又是一杯酒下肚: “姐妹我跟你说,来之前我都想好怎么替你撕叶梓萱那碧池了,她命大逃过一劫,居然不在剧组里……” 林轻鹭:“嗯嗯有在听。” 计柳:“……” 她报复性地把林轻鹭面前的白水换成白酒。 林轻鹭一口喝下去,脸都辣红了,绯色漫上脸颊,艳丽无边,眼泛起水光,双眸迷离。 计柳眼睛一亮:“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计、柳。” 见林轻鹭真来气了,计柳不敢再闹,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 “姐妹我这是帮你啊。你想想,你喝点酒回去,把刘乐乐支出去,往你舞替门口一站,她不是得照顾你吗。” “你不想进她房间——”最肮脏的后半句,生生在林轻鹭的目光中改掉了,“猫着,玩一会儿吗?” 林轻鹭很沉默。 “咳咳,我开玩笑的,我记得你是一杯倒?刚刚只喝了一口,没关系,不会醉的。” 不会醉? 林轻鹭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 看着平时都端着香槟红酒装样子、滴酒不沾的影后,一口气半杯白酒入喉,计柳脑海里只想起来一句: 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刘乐乐把林轻鹭接回酒店,抱怨道:“他们怎么让姐你喝酒啊,不知道你不能喝吗,真的是。” 林轻鹭不忍于老头一把年纪要背锅,于是把锅盖到年轻力壮的合适人选头上:“是计柳。” “对,我也猜是计老师,她特不靠谱。” 到了酒店一楼,林轻鹭突然道:“我手机落计柳包里了,你找她拿一下。” “怎么会落计老师那?”刘乐乐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房卡给了林轻鹭,转身往外走,“姐你先上去,我等下就回来。” 尽职尽责的小助理往外走去,留给林轻鹭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背影。 林轻鹭握着房卡,仔细放进包里,再拿出她口中该在计柳那的手机。 她拨出一个电话。 第27章 影后的小福蝶(27) 简一歆来到酒店一楼, 四处瞧了瞧,在阅读区找到了林轻鹭。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但姣好的身形和气质明显地把她和旁人区分开来, 极有辨识度。 顾及来往的人, 简一歆走近些才轻声唤道:“轻鹭。” 林轻鹭打电话给自己, 说没房卡上不去时,她几乎立刻想出了解决办法——凭林轻鹭这张脸,口罩一摘直接刷脸, 酒店人员二话不说就会送她上去。 但林轻鹭声音有点哑,混杂着说不出的奇异感,简一歆犹豫了下,拿起外套亲自下楼。 果不其然, 凑近林轻鹭身边, 能嗅到淡淡的酒气,等她转过身来,脸上更是浮着玫瑰般的红晕, 仿佛腮红刷轻扑扑扫过脸颊,留下的轻红痕迹。 “房卡在刘乐乐那, 她不在,麻烦你下来一趟了。” “没关系。”简一歆没有多问, 温声道。 说话向来简洁的林轻鹭又重复了遍原因, 看来喝了不少啊, 简一歆思索着, “你等我一下。” “嗯?”林轻鹭下意识应声。 她为了装醉, 半杯白酒下肚,已经是五六分醉意,但她的目光仍追逐着宋翩跹的身影。 宋翩跹对自己安抚一笑,宋翩跹走到了酒店柜台前,宋翩跹掏出了身份证件—— 嗯?? “帮我再开间房。”简一歆把身份证递给前台,想了想补充道,“开在我那间隔壁。” 这样,万一刘乐乐回来的晚,也方便照看。 “好的。” 酒店前台利索开好房间,简一歆拿过新的房卡,回到林轻鹭身边,笑道:“走吧,我们上楼。” “……” 简一歆细心地走在林轻鹭身后半步。 她打开和罗春的对话框,把林轻鹭的状况跟罗春说了声,才收起手机。 她抬头看向林轻鹭,林轻鹭微低着脑袋,看着精神不太好。 “头晕?” “没。”林影后回复分外简短。 电梯到了,两人步入电梯,简一歆刷了下房卡,见她唇一直抿着,心下叹了口气,道: “你喝得多吗?” “不多。” “那稍微坐会儿就可以洗澡了,如果喝得多,就再等一两个小时。对了,水温别太高。”简一歆细心叮嘱。 林轻鹭瞧了她眼,才嗯声。 到了楼层,简一歆带着林轻鹭往房间去。地毯厚而绵软,踩上去,仿佛棉花糖的触感。 她先帮林轻鹭把房间打开,房卡插上去,一室明亮:“你好好休息,我去问下乐乐什么时候回来。” 房间入口处比较窄,两人身形并立,肩膀都快挨上了,酒气飘溢,淡淡的微醺。 简一歆交待完,就要离开。 “我……我头晕。” 简一歆止住脚步,刚刚不是还不晕吗? 她看向林轻鹭。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林轻鹭脚下是高跟鞋,简一歆下去接人,只踩了双家居鞋,此时需要昂着头看她。 林轻鹭瞳上覆有薄薄醉意,映着玄关处的晕黄光照,眼底仿若朦胧星河。 她面上的红晕已漫到了耳根,眉头小小蹙起,眼神没有直视自己,随便落在了空中某处,显得有点可怜。 简一歆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林影后偷偷看她一下,又别开眼。 简一歆没辙。 “那我给你叫份醒酒汤?你先在沙发上靠会儿。” 借着那丁点酒意,林影后理直气壮地装作没听清,她上前半步,把脑袋放到对方圆润纤细的肩上。 动作带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明明已经挨上去了,却不敢让对方承担一点点重量,就只是挨着。 房门还未关上,想要离开的人被小小的动作禁锢在原地。 梳洗台的大片半身镜中,略高的女人微微弯腰,倚靠在另一人肩上,两个身影站到一处,衣物在互相摩擦。 简一歆身体有些僵硬。 她很不习惯和别人做亲密动作,尤其林轻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阵阵温热的潮湿,分外鲜明。 “……靠一下。”林轻鹭嘟哝。 简一歆有点哭笑不得,语气带着无奈,却依然温柔: “不是让你靠着我,是沙发。” 她伸手,想把林轻鹭从自己身上扶起来,指尖触上林轻鹭的臂弯时,她顿住。 这具身体,比自己还要紧绷。 她在紧张吗。 简一歆一怔,继而发现,明明她是被当成“沙发”靠着的人,肩膀上却毫无承重。 仿佛只是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肩上,而不是一个醉酒了的成年女性满是依赖的重量。 房间很安静,林轻鹭眼睛紧闭,眼睫扫在对方颈侧,很轻地呼吸着,每一下都是全力控制下的均匀和轻缓。 鼻息间,她嗅到一缕让人安心的暖香。 她不会真喝醉了吧,为什么脑袋真的开始晕晕乎乎了呢。 简一歆又想叹气了。 她没想到,自己任务执行过程中出现的最大危机,会是宿主的性取向问题。 她有在避嫌了。尤其是今天化妆间那一幕,的确很不对。 林轻鹭靠近也就算了,她竟然没有干脆利落地避开。深究起来,两方都有错漏,好巧不巧,还被计柳及对方直播间的观众撞见。 她的确很喜欢林轻鹭的作品和性格,两人相处起来也很舒服自然,难得气场相合,仿佛老友。 从心理角度,简一歆不介意和对方做些亲近的小动作,但她大概感受到,林轻鹭误会了。 因而,在把林轻鹭接回来时,她单独开了个新房间,没有再拉近关系的意思。 可林轻鹭这样…… 小心,紧张,忐忑,试探。 素来高傲、不肯低头的人,在她面前低下头颅,轻轻靠过来,又怕被拒绝。 简一歆的指尖停在她臂膀上,停了很久。 09被这场面镇住了:“这这这怎么肥四?怎么办怎么办……” “她喝醉了。”简一歆道。 也不知道是对09说,还是对自己说。 她放下推开林轻鹭的手,目光停驻在镜中相缠的身影上。 她看到镜中自己的面容,眼带无奈,又暗含纵容与心软。 简一歆心底一颤,别开眼,她吸了口气,轻声道: “好些了吗?” “没有。”埋在小舞替肩上,林轻鹭声音闷闷的,猫耳一折,很委屈,“头好晕啊。” 林影后这次没撒谎。 为什么靠近宋翩跹,真的会头晕。 怎么回事啊。 - 没法,简一歆陪着林轻鹭待了会儿。 等刘乐乐把林轻鹭带回去后,简一歆回到房间,继续处理未完的公务,把尾巴收了。 这次的加班,坦而言之,还是她自己引出的。 计柳作为一线女星,直播间人流量非常大,化妆间那幕被拍到,主角之一是林轻鹭,姿势暧昧,对方还是个漂亮女人,这就够了。 向来不沾染桃色绯闻的林轻鹭,出柜后不久,即在计柳直播间被拍到与人暧昧。 看到这条消息时,罗春霎时眼前一黑。 等她颤颤巍巍点开,果然,对方那张分外标致的鹅蛋脸,不就是他们家新晋CEO宋总吗! 罗春提起一口气,就要找林影后质问: 这就是你反省自己“表达不够”后的改进措施? 人走到门口,就接到宋总电话:“这事不怪轻鹭,让她好好拍戏,我们来处理。” 罗春:“……好的。” 电话被挂掉,罗春满脸复杂。 虽然宋翩跹对自家艺人从不脸红心跳,但这份用心也没谁了,跟护犊子似的,稳稳妥妥地罩在羽翼下。 再思及对方的相貌性格,温柔沉稳,处处周到照顾堪称呵护。 也不怪轻鹭喜欢她。 也不怪轻鹭,以为宋翩跹喜欢她。 在这个电话后,热搜很快从第一掉到榜末,很多人还没看见个影儿呢,话题就消失在榜上。 只有执着的cp粉手中握有真相,消息在小范围内流传着,没有在大众面前引起轰动。 罗春安了心。 ——到晚上,接到简一歆电话,又提起来了。 “林轻鹭,你怎么跑到人家屋子里去了,啊?” “没去她房间。” “……你语气怎么还有点遗憾呢?” “是有点。”林轻鹭声音懒懒的,带着点酒后倦意,她眼皮耷拉着,“什么事?” “我是提醒你行为检点些。” “嗯?” 罗春忧心忡忡:“自从你春心萌动,我就担心你单恋剧组舞替的事儿被传出去。” 林轻鹭都懒得跟她争了:“是是是好好好嗯嗯有在听。” “但现在我更担心,以后新闻头条是:震惊!影后林轻鹭被月辉女高层包养,沦为金丝雀” 林轻鹭沉思两秒: “听起来还不错?” “……” “总之你收敛一下自己。” “嗯。” 林轻鹭垂眸,不收敛也没法,她还要拍戏,而宋翩跹要走了。 - 独舞之后,简一歆正式把注意力集中在月辉的事务上面,将重心放在工作上的不止她一人。 办公室内。 “你知道星曜那边的情况吧?”吴采坐在简一歆对面,双腿交叠,慢悠悠道。 简一歆颔首道:“星曜做出了不错的应对。” 星曜那边,季景在重大失误后被革去总裁一职,但未被下放到子公司,而是担任星曜的高级总监,兼任副总裁。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职位,什么都能管一点,吴采作为半个董事会的人,自然知道董事会的态度。 无非还是看重季景的能力,而不是像大家群嘲的“总裁变总监”,觉得季景职业生涯到头了。 简一歆能敏锐做出判断,吴采眸中闪过讶然,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遍这个年轻女人,才道: “季景手里有不少项目,一个奔着拿奖的电影,一个S级综艺,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等他完成几个漂亮的项目,估计又能风光上任。” 吴采从烟盒取出支细长的女士烟,夹在手中:“宋总,我可是跟你过来的,别让我后悔我的选择啊。” 话语中带几分挑衅。 简一歆一笑,没有说话。 作为言情文的男主,只要撇开对女主的恋爱脑,季景的确拥有东山再起的能力。 吴采不会不知道季景的本事,她愿意放弃星曜那头,转而答应自己的条件,赌一把月辉,自然有她的软肋在。 “蔚蔚今天是什么活动?” 吴采点烟的动作一顿。 “在拍广告。” “是曾凉提过的芽多酸奶?”简一歆慢条斯理道,“我有印象,品牌方要求的关键词是清新活力,曾凉跟我说,这款酸奶国民度很高,蔚蔚接正合适。” 吴采手上动作一滞,不着痕迹地把打火机放下。 “是要多谢曾总监,能介绍这么好的资源给蔚蔚。” 吴采不得不承认月辉对徐蔚蔚的待遇,刚过来立刻给了不少好资源,特别是代表着宋翩跹的曾凉,手里的资源似乎比商务部还多,尽是好东西。 简一歆笑笑,随口般道:“要是放在星曜,说不准就要分给叶梓萱了,两个人的个人品牌形象相似度很高啊。” 吴采脸上从容的笑一停。 “吴姐。”简一歆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帮她把烟点上,动作不疾不徐。 隔着缥缈的烟雾,吴采能窥见那双清明的眼,仿佛穿过距离和皮囊,轻轻松松,看透了自己的本心和目的。 在洞察一切的同时,又带着天然的亲切,让人不禁将她的话听入耳中。 “你愿意舍弃班底来月辉,我念着这份情,有我在一天,蔚蔚就能享受最好的待遇。” 这不一定,月辉的女星可不少,吴采脱口而出: “跟林轻鹭比呢?” 简一歆眸光一定。 “这个问题本身就不该存在,两个人的定位不同。” 吴采自知失言,忙一笑:“是我糊涂了。” 以徐蔚蔚的咖位,思考这个为时过早。而且她说得对,林轻鹭徐蔚蔚两个人关系不错,定位不同,理应没什么竞争,反倒能提携一把。 不像在星曜,即使她是董事会的,但执行权在季景那,他屡次三番地偏心叶梓萱,几次耽误徐蔚蔚的发展。女星就这么几年好光阴,再拖下去,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 如若不是这个,她也不可能被宋翩跹打动。来月辉后,的确没什么糟心事,都是好处,也很公平。 这么一想,吴采心里舒坦许多。 吴采刚开解好自己,就听上司道: “不过,万一有冲突,一切以林轻鹭为先。” ? 刚刚还公平公正一身正气碾压自己的CEO呢? 沉默后,吴采拢拢貂皮大衣:“……你俩的cp是真的?” 简一歆:“……不是。” “噢。” “分你的艺人好好带起来,都是不错的苗子。”简一歆岔开话题吩咐正事,“至于星曜那边,不用担心。” 吴采眼睛一亮:“咱们要搞星曜?” 简一歆淡笑:“市场竞争。” 啧啧啧。 吴采放了心,出了办公室,直接打开手机搜索林宋cp。 公司资源林轻鹭先挑,还要继续搞星曜,啧,直到现在还不放过季景,不是为了林轻鹭,还能是为了啥? 说cp不是真的,她怎么就不信呢。 - 星曜之前因为季景的送分操作形象灰暗,在国民认知中神格下降,急需优质的作品来挽救形象。但电影电视剧都需要周期才能产出,最能救急的还是综艺节目。 因而,对于手中这档S级项目,星曜给予了充分的重视,拿出了要把它打造成现象级综艺的架势。 在吴采找简一歆谈话的大半个月后,星曜官博正式为这档综艺开始预热。 在同一天,这档综艺的所有公开资料,出现在简一歆的办公桌上。 综艺名为《你不知道的他》,与网络平台联手打造,主打“了解光环背后的嘉宾”,节目组将深入拍摄嘉宾的生活,展现对方的另一面。 这种主题最能满足观众的窥探欲,星曜请来的嘉宾更是星光熠熠: 经典电影的主演女星,万千少男少女的女神,此次答应星曜娱乐拍摄。 被誉为大师级导演的中年导演一家,他的妻子是在国际T台上代表华国的模特,女儿是笑起来像天使的国民小甜心,将会在节目中一齐出镜。 京剧世家出身、进军流行音乐,以一张专辑践行“出道即称王”的怪才歌神,从不接受采访,竟然也被星曜说动,愿意将隐私公开在镜头前。 …… “我真的疯了啊啊啊啊啊星曜牛逼!!!” “老公!!!星曜怎么说服他的我们宿舍一齐发出鸡叫!!” “监制季景?牛逼啊,做总监了也出手不凡” “能请来他们季景是真的厉害” …… 《你不知道的他》只放出预热,就在三天内连上五个热搜,星曜人一扫近日低气压,走路都轻快几分。 季景更是被董事视频电话表扬: “……这次做得很不错,你一鼓作气,其他项目可以缓缓,先把这个做到极致,我要看到完美的结果。” 这个要求很高,但面对挑战,季景燃起战意和男人的征服欲,他自信道: “您放心,我一定能把这档节目做好,不仅横扫同期,更要做成这两年的现象级——” “季、季总监。”一旁接收信息的秘书小周抬起脸,打断季景的话。 季景十分不悦,但他知道小周跟他那么久,不是紧急的事不敢乱插话,他低沉道: “怎么?” 小周一脸惨白:“月辉也发了综艺预告……” 所以您别轻易许下承诺了!不然又要被打脸了! 季景反射性身形一抖。 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他一阵恍惚,勉强定了定神:“给我看看。” 小周把手机递过去,快速道: “这个综艺和我们的定位有些相似,但核心也是在嘉宾私下生活上面,主、主要是,他们的嘉宾实在……” 视频那边的董事冷哼:“他们请了谁?我们请的已经是圈子里话题度关注度一流的嘉宾了,我还不信了——” “您先看看吧。”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的季景咬碎一口牙,挤出声音道。 他额边青筋毕露,五脏俱焚,一股气直往脑门冲,恨不得张口吐出火来,把让他窒息的现实烧个干净。 方才喜气洋洋的办公室,充斥着注定失败的凝滞空气,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灰败。 董事那边安静许久,看清嘉宾阵容后,他失声道: “怎、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 “听说月辉新换了位董事,还兼任了CEO……” “去查!” 在星曜预热综艺后的一周内,月辉娱乐的主打综艺《头顶的星空》也横空出世。 看起来像文艺片般的名字,让人根本没有往下看的欲望,网友手一划就划过去了。 等两秒后,脑袋才跟上手速,忙扒拉回来仔细看那排一闪而过的嘉宾阵容。 “???我在国内综艺的列表上看到S国首富家名媛的名字?!S国第一名媛出镜华国综艺?喵喵喵喵?” “我喘不过气了,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贝尔退役后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呜呜呜我给月辉磕头了” “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说服诺奖得主接受综艺拍摄的,这已经不是综艺范畴了吧???我以为自己在看网综?你们怎么请到郭嘉台才配拥有的巨佬的#跪了” “我明白为什么叫头顶的星空了,他们真是我们触不到的星星,是月辉让我们有机会近距离看到他们的一丝星光” 不光是网友不明白,月辉自家也被吓到了。 世人永远想象不到的,只属于名媛的有钱人生活,用穷奢极欲来形容都不为过,但这只是名媛的日常。这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的世界,竟接受一档综艺的拍摄。 篮球场上的神话,无数荣光加身,粉丝遍布世界,退役时引无数人痛哭,十年过去了,每年都有人在他退役这天组织浩大的怀念活动。退役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是他第一次亮相。 至于诺奖得主这种,虽然是华国自家的,听起来没那么遥远。但仔细一想对方的智商以及对全人类做出的贡献,实现的人生价值,普通人简直被秒成了渣渣。 其他什么跟随顶尖高定设计师了解顶奢,国宝级非遗手艺人的日常等等,拿出去都能给其他综艺镇场子用,在《头顶的星空》中,居然只能算一般水平。 一周高层骨干小会上,月辉各高层握着更为详尽的项目资料与安排,陷入震撼,面容呆滞。 “大家有建议直接说。”首座上的简一歆含笑道。 吴采吸口气,深深感慨:“星曜的娱乐圈综艺算是完了。” 同档期,同模式,在月辉这排让人呼吸急促的嘉宾名单面前,星曜那满眼明星的,只能算小打小闹。 虽然大家是很喜欢偶像粉丝明星,但除了脑袋发昏的明星粉丝,路人更喜欢看的是什么? 当然是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东西啊! 到哪儿能看见活生生的世界数得上号的名媛?到哪儿能看到退役后销声匿迹的球星?到哪儿能看到诺奖得主坐下来跟你聊聊天? 冷静下来后,吴采看向简一歆的目光多了份敬畏。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光是她,其他高层更是连声说没意见。岳力作为总裁,带头鼓掌。 CEO做得好,他摸鱼更轻松了,必须鼓掌。 简一歆道:“既然都没意见,那只剩一件事:确定一下每期出镜的艺人。” “经纪人那边协调档期,有意的可以跟曾凉说。” 既然搞出这么大场面,肯定要夹点私。每期都可以安插一个艺人进去,随便安个名头,主持人接头人什么的。 活少不累,曝光又好,是个美差。 吴采顿时精神了:“我们蔚蔚,您看怎么样?” 简一歆笑睨她眼,很大方地给了自己嫡系一个名额,手中的钢笔指了指曾凉。 吴采顿时明白,十拿九稳了。 果然跟着宋总有肉吃! 吴采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想了想,给徐蔚蔚发消息,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 “你去问问林轻鹭要不要来?要是想上这节目,赶紧让罗春儿跟宋总说。” 徐蔚蔚回复很快:“可轻鹭姐从不上综艺呀。” “害,不然还轮得到你说吗。” 吴采恨铁不成钢,正是因为宋总惯着林轻鹭的臭脾气,跟慈母溺爱孩子似的,八成这次也不会问林轻鹭,让林轻鹭为难。 这正是她们发光发热、为宋总分忧解难的好时机啊。 “你去问就完事了,啊,乖。” “好。” 徐蔚蔚乖乖联系林轻鹭:“姐,宋总操办的综艺你要上吗?” 还附了句贴心提醒:“这个综艺名额很紧俏,你要是有意,早点跟宋总说啊。” 三分钟后,罗春听见林·从不上综艺·轻鹭对自己说: “我想上《头顶的星空》。” 罗春咬牙:“行。” 她没问原因,这还用问吗? 不过这的确是个特别难得的优质资源,她都做好哪怕费尽口舌,也要说服林轻鹭上这综艺的心理准备了。 哪想林轻鹭看见监制名字,跟闻着木天蓼的猫一样,哒哒哒就来了。 罗春正要去敲定名额,就见林轻鹭拿起手机,满脸矜持道: “我去说,不麻烦你了。” “……去吧。”被抢了工作的罗经纪面无表情道。 秘书李冬把打开的文件夹放在简一歆面前,等待她签字,好拿去经纪部。 简一歆浏览了遍,刚拿起签字笔,私人电话响了。 她接起,手下签字动作不停:“轻鹭,上午好。” 林轻鹭? 李冬大胆瞄了眼上司的面容,就见上司唇边漾着笑意,刚刚看文件时严谨认真的模样消失不见,目光柔软起来。 说不上是多么夸张的欣喜,但很放松自如,明显跟对其他艺人有很大区别。 李冬内心一阵cp发糖了的激动,却不敢多待,收起文件,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 “上午好。”林影后走出影棚,在一颗银杏树下站定,“我想参加你制作的那期综艺,还有名额吗?” 简一歆扬了扬眉,轻鹭想参加综艺了? “你要来的话一定有。”她先应诺,顿了顿,“你和罗姐商量了吗?” “当然。”林轻鹭回答得很快。 “好的。你是不是快杀青了,我记得还有十几天左右。” “嗯,十天出头。” 话说到这好像就没了。 风吹过,黄绿斑驳的银杏树在林轻鹭头顶飒飒作响。 林轻鹭嗓音天然低沉:“你有看到我给你拍的银杏树吗?” 简一歆回想了下昨天收到的图片,影视基地一整条街的银杏都黄了,很漂亮。 “嗯,看到了。” “你没有回复。” “抱歉,之后立刻开了个小会,忘记了。” 电话那边传来她温柔耐心的声音,立刻就能抚平人所有小情绪。 银杏叶擦着手侧坠落,光洒下,风吹起,温柔而多情。 “不用道歉。”林影后动动猫耳朵,要求道,“但下次要记得回。” 宋翩跹不回复,她怎么接着回话。 不然,岂不是显得她很想聊天一样。 通话结束后,林影后心情超好地回去拍戏,为早日杀青而奋斗。 简一歆看着挂断的电话,眉微微蹙起,处理事务堪称杀伐果断的她,难得显出踌躇神色。 “09,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度如何?” 09甜美的少女音解释道:“我们的任务目标是让林轻鹭得到与她综合素质相匹配的待遇,具体评估标准参考本世界对艺人的评估,姑且以美誉度、区隔度、传播力、号召力这四项为评判标准。” “任务目标起点很高,已规避致命情节,任务进度顺利推至89%,一直在平稳上涨中。” 距离完成任务不远了。 换言之,距离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也近了。 简一歆有片刻失神。 09小声说:“在任务完成后,我们最多只能在这个世界停留一周时间。” 所以,喜欢上任务对象是没有结果的啊! “嗯?”简一歆轻轻一笑,重新打开文件,低头批阅起来,“谢谢你的提醒。” “不、不用谢。”09小脸一红,磕磕绊绊道。 它担心地瞅了眼宿主,但宿主已经全身心投入工作,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了。 - 在林影后的全身心投入甚至是主动加班下,剧组的效率被薅到最高,硬生生把杀青时间提早了三天。 一顿杀青宴是少不了的,要不是杀青宴当晚没有航班,林影后都不会等到第二天再走。 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放松起来,林影后敷面膜的时候,刘乐乐在旁边嘎嘎地笑。 “你笑什么呢?” “哎哟罗姐,我在看她们搞cp啊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你知道吗?因为那个化妆间的GIF,林宋cp崛起了,从倒一变成——让我康康啊,在最新的林姬cp排名里,已经是正数第三了。” 罗春啧了声:“还挺猛。” “让我给你读读她们都说了什么。”刘乐乐还来了劲了,她清清嗓子: “我们林宋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哪次发糖不是林主动亲近小舞替,其他cp有这待遇吗?没有!” “化妆间这个,林轻鹭看小舞替时眼里有星星!” “对了姐,她们还特神通广大地翻出你和翩跹在路边的一张合影。” 合影? 林轻鹭凑过去看了眼。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影视基地的一个街口,她手中拎着刚出炉的蝴蝶酥,两个人差点撞到。 照片,应该是橱窗后的店员们拍的。 那时还是初秋,太阳温暖,风也轻柔。 “哦有人根据这个照片看图说话呢,说这是你们命中缘分的开始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得没错啊。” “嘎?”刘乐乐的笑声戛然而止。 啊? “照片发我一份。” 林影后说完,继续捣鼓面膜去了。 明天能见宋翩跹了,要美美的,精致的。 “等、等等,姐你说哪句说得没错?”刘乐乐三观重塑中,问得很细致,生怕是自己弄错了。 “你刚刚说了几句?” 刘乐乐很艰难地回忆着。 林影后仔仔细细地敷着面膜,带着点莫名的小炫耀,和吓刘乐乐一跳的小得意: “别想了,都没错。” “……” 刘乐乐懵逼看向罗春。 罗春已经放弃和林轻鹭的认知相抗衡了,此时正佛系吃瓜,收到刘乐乐求救信号,她深沉地点了点头。 刘乐乐当场愣住,还是手机振动把她振醒了。 @林轻鹭姬遍娱乐圈:你们看这个月辉CEO,像不像林宋的那个宋?说好的不知名舞替呢?双胞胎姐妹??我晕了//月辉娱乐:今日,公司总裁、CEO及旗下艺人@徐蔚蔚、@黎湾出席慈善夜,捐款五千万,代表月辉为慈善尽一份力。[附图] 图里的合照不止四人,众多女星男星站在一起,前头还蹲着群女团的。女星们争奇斗艳,露胳膊露腿,礼服也是别出新意。 但所有人看到这张照片,几乎注意的都是位于正中的,着一身银白色鱼尾裙的女人。 娱乐圈的生面孔,漂亮到艳压在场女星的生面孔。 “我上次觉得娱乐圈女星颜值也不过如此,还是她们想不开跟林轻鹭在一起的时候。” “姐姐杀我我死了” “娱乐圈第二个合影杀手居然是月辉的CEO” “呜呜呜姐姐出道吗出道吗” 直到第一个cp粉发出土拨鼠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8章 影后的小福蝶(28) “沈哥你看, 这个人是不是宋、宋翩跹?” 正在保姆车上闭目养神的沈遇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没好气道: “提那个女人干嘛!” 《昭娘》剧组整个都晦气, 触他霉头,从林轻鹭的事情落幕, 他丢了海外资源就算了, 事事不顺,浑身上下洋溢着“过气”两个字。他自从杀青后, 是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剧组的消息。 “哥你看!”助理把手机怼到他脸上。 沈遇眼睛都聚焦不了, 嘶了声把手机从脸上拿下来,定睛一看。 “……” 照片里那张脸他死也不会认错,宋翩跹那女人, 摇身一变, 成了月辉CEO?! 车子到了星曜,沈遇冲到季景办公室: “新闻你看了?我有预感, 这个女人跟林轻鹭一定有其他关系!” “需要你预感?”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居然是叶梓萱。 她坐在沙发上,出言讽刺自己从前的舔狗:“全网的林宋cp粉都比你知道得早。” 沈遇这才看见她,冷笑一声:“你得意什么。” “好歹我没错失金主。” “你不是喜欢往人家身边凑,怎么——” “别吵了。”季景揉揉眉心, 压抑烦躁的怒气, 耐下性子道, “当初屡次三番救下林轻鹭的, 应该就是她了。” 猜测被证实, 沈遇心一跳:“宋翩跹有这么大能量?” 就算是月辉的CEO, 也不至于一力抗衡星曜吧。 “《头顶的星空》是她一手做出来的节目,当时我们就注意到了月辉冒出来的CEO,让人去查。” “但我们,甚至查不出来她的出身。”季景闭了闭眼,“正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所以,根据她的姓,八九不离十了。” 娱乐圈这个圈子,因身份还算特殊,能隐隐窥见另一个更为庞大的圈子的事儿。 沈遇和叶梓萱心中都缓缓浮现一个猜想,因太过惊疑,两人不由噤声。 叶梓萱咬紧下唇。 她想起初见对方时,她油然而生一股亲近向往的情绪。 或者还因为对方是林轻鹭的人,她看出林轻鹭对宋翩跹的在意,因而潜意识里,她更想把宋翩跹“夺走”。 但宋翩跹太普通了,她或许是个不错的舞者,可她没权没势没有钱。 她不过像林轻鹭拥有的一个可口漂亮的小点心,叶梓萱是想抢走,但又没那么想要,在季景显赫地位和资源大餐面前,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如果她当初好好对待宋翩跹,拿出对季景的三分心力,只要宋翩跹念着一点情,现在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 沈遇一阵恍惚。 他突然想起,最初的最初,宋翩跹还会用崇拜仰慕的目光看着自己时,他那时怎么做的? 噢,他吊着宋翩跹的胃口,逗着她玩,还想利用她对付林轻鹭…… 如果他没有在宋翩跹面前暴露本性,以宋翩跹如今的地位,他怎么会是怎样…… 心底的懊悔煎熬着他,沈遇陡然一个激灵。 不对,他还要挟过宋翩跹,甚至动过摁死宋翩跹的念头!他瞳孔睁大,脸白得像裁下来的一块麻布。 他离开季景办公室,心情未有片刻好转,反而越想越慌,生怕宋翩跹改天在哪儿看到自己,一拍脑袋,判他死刑。 他神经质地战栗了下,冲到总裁室内,定定神对新任总裁道:“总裁,我想出国进修。” 对,出国,等她再也想不起来一个叫“沈遇”的小人物,或者等这位大小姐玩够了娱乐圈的游戏。 出国进修名义上好听,但粉丝健忘,等几年后回来,基本是从零开始,很是艰难。 新总裁是董事会的人,他看了看沈遇青白惨淡的神色,心里大概猜到是什么让沈遇仓皇逃窜。 “可以。”他果断道,“不过,你得带上一个人一起去。” “谁?” “叶梓萱。” 星曜已经因为上次的风波失去一波优秀艺人,包括一姐徐蔚蔚和金牌经纪,元气大伤,不能再失去还能用的季景。 叶梓萱在,季景就会头脑发昏。叶梓萱把林轻鹭得罪惨了,有林轻鹭在的一天,叶梓萱就不可能真正红起来,不如弃了,省得以后再惹出麻烦。 星曜没有叶梓萱的容身之地。 出国还得带着那个毒妇一起?沈遇厌恶地皱皱眉,但到了海外大家各过各的,他撇开情绪,快速点了点头,心里反而幸灾乐祸起来。 女星保鲜期比男星更短,等她过了这两年回来,新鲜娇嫩的小花早乌泱泱占了位,谁会记得她。 星曜反派阵线联盟宛如被吓坏的小鸡仔一阵扑腾,网上则充斥着吃瓜群众的土拨鼠叫。 “之前就注意到《头顶的星空》监制和小舞替是同名同姓!脸也是同一张!绝对是同一个人好吗!” “高层x影后 掉马情节太好吃了有姐妹写同人吗【递笔】” “为林隐姓埋名做舞替穿着林的戏服给她跳舞咦嘻嘻嘻” “好朋友做做舞替怎么了,在化妆间卿卿我我怎么了,为对方打破旧例参演综艺怎么了#狗头” “《林宋同人:影后的小福蝶》已开文#OK” “@木翩跹还关注了@林轻鹭!她只关注了林轻鹭!我磕爆!!!!” …… 月辉CEO现身的消息出现在不少媒体号上,倒不是因为大家多关心娱乐公司高层,和季景出名一个道理,都是因颜值火起来的。 简一歆选择在慈善夜上亮相,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这个身份不是见不得光,她需要一个方便继续任务的新马甲,月辉高层的位置就很合适。 关于她曾作为舞替出现在剧组的事,简一歆早有准备,把“木翩跹”这个账号收拾出来、加了V后,第一条微博就是发布声明。 声明中以“因专业兴趣,去剧组客串舞蹈替身”宽泛带过此事,不再给大家胡乱发挥想象力的余地。 但简一歆不知道,cp之所以好磕,就是因为藏着掖着啊。 要是两个人光明正大秀起恩爱来了,反倒没人看了。就是这种半遮半掩、隐隐透出点的互动和交际,让cp粉们磕到神志不清。 林姬cp排行榜上,短短半天时间,林宋把原来的榜首林计挤掉,直接登顶。 计柳心里啧啧称叹,没想到真有被吃瓜群众悟透真相的一天。继而理直气壮蹭姐妹热度,立刻发微博哭唧唧: @山大王计柳:我cp被抢了,擦掉眼泪祝福她们。 底下都在说计柳戏多,又在搞营销操作,计柳得意洋洋,蹭热度怎么了,这不是很有效吗? 她悠哉悠哉地倒杯水喝,突然收到林轻鹭消息: “删掉微博。” 计柳挠头:“干啥呢姐妹?你移情别恋了?” 那边直接打电话来了,上来就是句严肃的批评教育: “你太轻浮了。” 计柳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您说,我听着。” “两个人的感情拿到外面去说干嘛,不合适。” 这什么老干部思想? “不是,你和宋总cp粉乌泱泱一片的,还用得着我说吗?” “那不一样,那是她们聪明,自己猜出来的。” “……”cp粉自娱自乐一下,哪敢想是真的啊,恐怕你们真在一起了,先吓死的就是她们。 计柳叹了口气:“行,是我错,我这就删。” 林轻鹭等着计柳删博,才放心挂了电话。 旁边的刘乐乐好不容易消化了“林宋是真的”这个事实,好奇问道: “姐,为什么让计老师删博啊?” “没什么。”林轻鹭一脸高贵冷艳,言简意赅。 她看向窗外,悄悄抖了抖猫耳朵。 她们还没正式在一起呢。 怪不好意思的。 林轻鹭还是第一次来简一歆的办公室,从接近办公室区域,她就昂首阔步,目光自信,仿佛在审视自家地盘。 罗春都没眼看了,这什么霸道豪门千金的宠妃架势啊。 李冬离老远看见林影后过来“查岗”,眼睛顿时发出精光,简直是小跑着从座位上起来,给林轻鹭打开办公室门,笑容热情洋溢: “林老师您请进,宋总在里面呢!” 林轻鹭哒哒哒进去,一眼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简一歆坐在办公室的会客区,一身简约的黑色西装勾勒婀娜身材,衬得肌肤如雪,妆很淡,身上是不同于平日的知性美。 不像一位娱乐圈人士,反倒有股金融街精英的气质。 “轻鹭,你回来了。”她朝着自己抬起脸,唇角弯起,眸如秋水,露出温温的笑,“正巧,来见见刘编剧。” 林轻鹭一回神,这才发现沙发上还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目测三十来岁,眼尾有些细纹,穿着工装,面容却很儒雅文静,一身书卷气,仿佛大学教授套上了建筑工人的衣服,衣物粗糙边角泛白,洗得干干净净,朴实而整齐。 这个女人和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更遑论这是家晃人眼的娱乐公司。 但简一歆亲自介绍,林轻鹭当即颔首道:“刘编剧。” “你好,我叫刘晗。”女人彬彬有礼道。 罗春在旁边观察着,刘晗虽然一身加起来还没两百块,但她见到林轻鹭这个大明星突然出现还能这么淡然,绝对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说是倚仗。 一群人重新坐下来,林轻鹭很自然地坐到了简一歆身旁,惹得刘乐乐总是偷瞧她。 简一歆没什么察觉。 她潜意识里是不排斥林轻鹭的亲近的,虽然有些认知已经改变,但并肩而坐这种事实属正常,她完全没有“这个不太对”的意识。 在办公室内,她的重心和注意力永远落在工作上。 她拿起桌上的剧本,递给林轻鹭: “你先看看刘编剧写的剧本。” 林轻鹭接过,二话不说翻阅起来。 剧本都给林轻鹭看了,这是有意让林轻鹭接这戏啊。罗春再度打量了下刘晗此人,笑道: “刘编剧瞧着眼生,以前出过什么作品吗?” “没有,这是我的第一本剧本。”刘晗声音微紧,目光定在看剧本的林轻鹭身上,执拗坚定,“林小姐是我心中最适合出演女主的演员,我才来月辉娱乐投的剧本。” “电视剧剧本也没有?” “是的。” 罗春下意识蹙眉。什么作品都没有的新人编剧,找轻鹭出演她的作品?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罗春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简一歆适时开口道:“罗姐先别急,等轻鹭看看剧本再说。” “好的。” 罗春表面乖乖应下,心里愁啊,这宋总亲手递过去的剧本,她怕里头画着个金刚葫芦娃,林影后也照接不误。 刘晗道:“我知道有些冒昧,但编剧以作品说话,如果你们不满意我的作品,再赶我走也不迟。”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了,甚至有点犯犟。罗春推推眼镜,笑了笑,刚准备不痛不痒地回几句,就听这先前还直愣的中年女人道: “再说,你们CEO都愿意见我,你对你的上司要有点信心吧。” 罗春:“……”这人怎么回事,前一秒还像个愣头青,现在又懂得借力打力了。 简一歆在旁边没插话,笑吟吟的。 实则,她一直在通过两人的对话,观察刘晗此人。 罗春说:“刘编剧这话——” “这剧本……”林轻鹭突然发声,看向刘晗,“是你写的?” “不像吗。”刘晗道。 “不好吗?”罗春道。 林轻鹭摇了摇头,也不清楚是回谁的。 她合上剧本,剧本在她手中发出哗哗声,她神情认真专注,嗓音低沉有力: “这个剧本我接。” 刘晗眼中有了笑意:“真的?太好了,在这个世界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谁能演活她。” 这时候倒知道吹彩虹屁了。罗春心里好气又好笑,但林轻鹭答应下来,无论如何,她不会在明面上反驳自己的艺人。 这事还要再详细商议,她正要说几句客套话把刘晗送走,就见刘晗起身,说等会儿还要继续送快递,赶时间,下次再聊。 “……” “觉得她奇怪是吗?”简一歆轻笑道。 “很特立独行。”罗春委婉道,表情一言难尽,她看向林轻鹭,“这个剧本有什么特殊?” 林轻鹭把剧本递给罗春。 罗春好奇翻开,大致看了下,久久不语。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林轻鹭看完第一句是问刘晗,这个剧本是不是她写的了。 刘晗长那么斯文,简称文科生长相,交出的竟然是科幻星际流剧本。 她描述的各项星际时代的事物脑洞极大,又让人找不出错处。不管是宇宙中的星际战争,还是路边一朵植物,她都能写得确有其事般,好像这个世界是确实存在在宇宙某处的。 剧情围绕着星际时代一位女上将展开,在描述具体情节对话时,刘晗又仿佛回到了文科生的身份,笔法细腻,最考验编剧水平的台词极好,对话生动又有震撼力,将女上将的魅力写到了极致。 剧本的结构非常成熟,难以想象是出自新人之手。 “这也太……”罗春舒出口气,“我算是明白,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了。” “她送什么快递啊,买台电脑,上网写本网文,分分钟成为某点白金大神。” “志不在此吧。”简一歆笑笑。 在林轻鹭杀青前的几天,09检测到一股异常波动。据她说,这是“外来人”独有的特点。 他们和简一歆相同,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因为各种奇妙的原因,来到这个书中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一本书中。 简一歆循着波动找过去,发现居然是在小说中出现过的配角,刘晗。 在书中,刘晗是个脾气古怪的天才,她拿着剧本想找林轻鹭演电影,但当时的林轻鹭已经被主角团收拾了,没有能力再出演这种大制作。 她阴差阳错被叶梓萱救了次,为了报答叶梓萱,给叶梓萱量身制作、写了剧本,让叶梓萱得了座重量级奖杯,自己更是第一部作品即得最佳编剧奖。 刘晗一举成名,演员捧着钱找她,求她动笔写剧本。叶梓萱也想和她继续合作,她却不愿意,只说要再等一个惊才绝艳的“林轻鹭”。 随后,这个使用过的工具人就被原书作者抛到一边,没有再提。 想来,刘晗终此一生,是没有等到第二个“林轻鹭”了。 通过刚刚的观察,简一歆大概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是在这个世界,寻找一位“女上将”的扮演者。 罗春回到公司,还有其他艺人要见,没坐一会儿回自己办公室了。刘乐乐还不能适应自己成为电灯泡的惨痛事实,顺道跟着溜了。 房间只剩两人,落地窗外一片亮白。 林轻鹭看向简一歆,语气不明道:“我刚杀青,这就给我找活了?” “有好资源当然不能放过。”简一歆和缓道,“要联系合适的导演,各方也要磨合剧本,没那么快。” “你休息几天,剧本可以先看起来。” 林轻鹭没说话。 宋翩跹根本没注意到她精心搭配的衣服妆容,她甚至立刻给自己安排了工作。 宋翩跹,压榨员工的无良上司。 此时的林影后完全忘记了,在简一歆没出现前,她是一年休假时间小于10天的演戏狂魔。 林影后猫耳一折。 委屈,但不说。 林轻鹭一直没说话,简一歆回忆了下自己说过的内容,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是时间安排太紧了,还是剧本主题你不喜欢?” 林轻鹭答不对题:“喜欢。” 要不是很喜欢,早走了。 林影后看了眼宋总,心里深深叹气,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转而她又想,不解风情也挺好,不然圈子里的幺蛾子都要往小蝴蝶身上扑了。 她又舒坦起来。 “《得凤》快参加威尔电影节了吧?等电影节闭幕,这边也能沟通的差不多了,只剩你和剧本的磨合……” 林轻鹭听着,突然问:“你喜欢看我的作品?” “当然。”简一歆回答得毫不犹豫。 作为观影者,她很喜欢林轻鹭绽放在荧幕上的光芒,无人可比,无人可挡。 作为林轻鹭的朋友,她希望林轻鹭从事她所热爱的事业,那是人活着时最舒适的姿态,是最能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 林轻鹭不缺资源,但刘晗这份她“错过”一次的极好的资源,是她未知却存在过的遗憾。 简一歆想为她补上,即使她不会知道。 最后,作为林轻鹭事业的辅助者,任务执行者,这是她该做的。 任何情感都不能影响工作,不能因私废公,这是简一歆的人生信条。 在简一歆柔和的目光中,林轻鹭抬头看向她。 她信手翻着手下的剧本,姿态随意而自信。 眉梢挂着肆意风流,红棕瞳孔在光下格外剔透,直挺的鼻梁下,红唇微微勾起: “我会好好演的。” 一诺重于千金,林轻鹭刚杀青,手头就握上了新剧本。 罗春哪会不知道她原本的打算,她甚至做好艺人罢工三个月、天天在月辉娱乐瞎晃的心理准备了,等得知原因后,罗春半天不知道说啥。 “你先别看剧本了——我问你,你这么喜欢宋总,跟人家告白了没?” 这剃头担子一头热热热热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林轻鹭越陷越深,宋翩跹那边可能还一无所知。 不如干脆告白了,早死早超生。 林轻鹭耳尖一红:“告白啊……” “……”提一下告白而已,你害羞什么呢! 罗春绝望了,她在心里骂自己: 罗春啊罗春,你居然指望一个傲娇小学鸡去告白? 林影后矜持道:“虽然我觉得两个人心意相通就可以了,不过告白,也不是不可以。” 罗春眼睛一亮,接着就见林轻鹭掏出手机,熟门熟路打开某绿色阅读网站: “我研究过了,最后想跟这本小说里的影后学习一下,在颁奖典礼得影后时……” 林影后矜持到底,没有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罗春:“……你还挺认真地研究了下?等等,你为什么看百合文研究啊!你这几天到底在看剧本还是看网文?” 罗经纪看着那本《给影后情敌当金手指GL》的俗套剧情,陷入更深的绝望。 幸好,宋总没有抛下工作、跟着林影后去电影节的意思。 罗春放了心,陪着不太高兴的林大猫去了电影节,捧回来林影后第三座最佳女主角奖,电影节一行完美落幕。 国内这边,简一歆给予刘晗的剧本《天籁》充分的重视,特意找了华国最优秀的导演合作,未来电影后期特效是重中之重,拨的经费之足,让顶尖的后期工作室做梦都能乐醒。 “你想要的,用在这部电影中的,我都会无条件满足你。” 只有两人的办公室内,简一歆淡淡对刘晗道:“相应的,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 “我需要你为林轻鹭制作一部系列电影,不低于三部,要在未来十年至十五年内制作完成。” 刘晗坐直了身体:“我只是个新人,林小姐,不缺电影拍吧。” 这不一样。 刘晗与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同,娱乐圈最怕平庸,而最喜欢的,就是不同的东西。 她随随便便给叶梓萱写的剧本,就让娱乐圈为之震动。要知道,这个世界里,编剧一般可是没什么地位的。 林轻鹭走到这个位置,以后应是一片坦途了。但万一,出了什么事,刘晗的系列作品是她的底牌。 系列电影也更容易营造演员的辨识度和认可度,人们会轻易地把角色和演员联系到一起,对个人形象很有好处。 刘晗对林轻鹭的唯一性的认可,更是这份合约的感情上的保障。 简一歆考虑得很清楚,她把一份合约推过去: “签下这份合约,月辉会以不低于《天籁》的条件,支持以林轻鹭为主角的系列电影的创作。” “酬劳是,月辉百分之三的股份。” 直接拿月辉娱乐的股份作为酬劳,只是搞三部电影,不提其他约束。换任何编剧导演坐在对面,估计都一口气答应了,还要怕简一歆反悔。 但刘晗却仔细看了看简一歆:“你……为什么?” 简一歆笑笑,温和却疏离:“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转而道,“能演你的‘女上将’的人,没有第二个了。这份合约,对你百益而无一害。” 刘晗敛眉想了五分钟,很干脆地签了名。 “月辉手腕最厉害的宋总,竟然会做亏本生意。”最后,刘晗拿起合约调笑道,目中探究仍未散去。 简一歆摇头,温声道:“我没有亏。” 她没有再说的意思,刘晗只好怀着疑虑离去。 刘晗走后,简一歆坐了会儿,09本在犹豫要不要主动提醒宿主任务进度,就听宿主开口唤她: “09。” 09猛一振奋,握着准备好的小本本准备汇报进度,就听宿主问了个完全不着边的问题: “你说我失忆前经历过其他小世界?” 09不明所以,但乖巧道:“是的。” “我对那些世界的记忆并未完全消失。” 简一歆站起,走到办公桌侧,支腿倚坐,目光落在落地窗外。 “大众普遍说起的记忆,从认知科学的角度说,是陈述性记忆,不包括在潜意识层面进行的非陈述记忆。” 09:“……啊?” “科学说,记忆存储在大脑亦或是神经元中,可快穿局替身部乃至你09,以及我的存在都不处于科学范畴。”简一歆道,“既然科学在这个维度失效,那么我的灵魂中,是否仍有非陈述记忆的存在?” 09……09已经啊不出来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它的数据库里没有啊! “我能高效处理事务和人际关系,能力仿佛与生俱来。” “忘却具体内容,灵魂中却保留认知与情绪。”简一歆流畅而清晰地说到这,停顿下来。 光洒入窗内。 简一歆摊开手,专注看着手心一团粼粼的光。 她扬起笑,声音多了份轻盈: “你看,我能说出这段话,不正代表着我灵魂之中,仍有记忆存在吗?” 09沉默,磕磕巴巴道:“可……可能是的。” 它有点沮丧。它回答不出宿主的问题。 “谢谢你,09。” “诶?” “你听我说完了这段话。”意识海中,简一歆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只有你能听我说这些。” 她对此一直有隐隐的认知,但直到今天才和09确认。 在确定自己仍保留部分以前的自我时,即使淡然如简一歆,也希望有人能听自己说一说这些。 “不不不用谢……” 09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它感觉自己的主体被泡在温温的水里,舒舒服服又酥酥麻麻,只想捂住脸在床上打滚。 宿主真的好温柔啊啊啊啊啊。 简一歆注视着空茫的窗外,天是浅蓝色,隔壁的高楼全体泛着玻璃的深蓝,一眼望去,城市的钢铁森林,丛林交错。 在她剖析自己的记忆之后的这个节点,这幕景象莫名熟悉,仿佛她曾无数次这样望去。 等她要去探寻,脑海中那丁点踪迹霎时消失无踪。 简一歆舒口气,放过自己。 有进展就好,不急于一时。 她迟早会找回自己。 找回完整的自我。 寂静的办公室响起嗡嗡声,她拿起振动的手机,是林轻鹭。 林轻鹭好像在给杂志拍套图,转而发过来一张他拍,附字: “刘乐乐把我拍得腿好短。” 照片中的女人腰细腿长,一如既往的飒爽冷艳,简一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照片的缺点,便如实回复: “乐乐拍照水平很好啊,很好看。”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个猫咪抖耳朵的猫猫头表情包。 简一歆指尖触上动来动去的猫耳,眸中泛出轻浅的笑意。 从深秋到入冬不过一眨眼,几场秋雨下来,寒流来袭。 人走在路上,呼吸时唇边吹出白色的气,毛绒绒,暖烘烘。 临近年底,工作上要做各种收尾,忙个不停。 罗春来到宋总办公室时,曾凉正在里头做汇报,她听了两耳朵,是《头顶的星空》相关工作。 这档综艺已经成为现象级,比预期中的还要火爆,还被郭嘉台点名表扬,名利双收。 甚至因为里头的嘉宾足够国际化,已经被国外影视平台买走了版权,拟定上架。 这对参加的艺人是意外之喜,成功在海外刷了波脸。虽然镜头少,但节目逼格高啊,很能提升个人形象。 跟这档综艺相关的都是重中之重,罗春自觉在一旁等候,就见宋总抬头看是自己,让汇报做到一半的曾凉先回去了。 “什么事?” 罗春走上前:“是轻鹭的工作安排,我们拟定召开轻鹭第一场生日会。” “生日会?” “是的,大概还有一个多月,一月中旬。” 罗春将方案交给简一歆:“场地我们看了三四个地方,最后定在东四环的演艺中心,场地比较大,票数拟定发放1万张,通过贴吧、微博、品牌活动等方面发放,会有审核机制。” “环节方面,包括参演电影片段回顾,隔空对话,粉丝互动,游戏环节等,共计3小时,有很多品牌方想赞助,我们挑了五个。” “生日会结束后,再去私人影院包场,这时转为轻鹭和少数圈内好友共同观影,私人聚会,以直播形式在北极熊平台直播。” 简一歆仔细看了看方案。这是一场成熟的生日会策划,涉及艺人、品牌、平台和粉丝,面面俱到。 对环节,简一歆没什么可挑的,最后她道: “商业上的考虑可以少些,多征求轻鹭本人意见。” 罗春心中啧声,这也太惯着了。 这小半年来,顶头上司对自家艺人事事过问,样样把关,现在月辉谁不知道林轻鹭是CEO捧着的大宝贝,宠得不行。 就连曾凉在自己面前,都客客气气地喊姐,要不是她时刻警醒,都要飘了。 别的老总恨不得底下艺人多赚钱,宋总就差把“轻鹭开心就好”写到罗春工作原则里了。 但人家林影后在意的可不是品牌啊—— “我瞧着轻鹭的意思,她应该想邀请宋总您出席生日会。”罗春委婉道,偷偷瞄上司脸色。 简一歆手中的钢笔微微一滞。 这是要拒绝了? 罗春揣度着,宋总行事低调,不太爱出席公开场合,她正想说话圆回去,就听上司道: “可以,我会把行程空出来。” “好的。”罗春立马应下来,生怕宋总反悔。 等她哒哒哒回到林轻鹭那边,瞅着正闭目养神的林影后,心里感慨,真是惯得不轻,平时采访都不怎么接的宋总,这次连直播都答应了。 她清清嗓子:“我刚去了趟月辉。” 林轻鹭立刻睁开了眼:“嗯?” “说你生日会的事儿。我还说了,轻鹭眼盼着宋总您出席私人聚会——” “也没有眼盼着。”林影后抱着抱枕,矜持纠正。 “哦。”罗春瞥她一眼,故意道,“那太好了,看来宋总没时间来你也不会太伤心。” 哎呀,抿嘴巴了,猫耳耷拉了,不高兴了,拿手机—— “你拿手机干嘛?” “通知策划改时间。”林轻鹭打开策划的对话框,“改天再生——你有问翩跹哪天有空吗?” “……” 第29章 影后的小福蝶(29) 在罗春再三保证“宋总一定到场是她瞎比咧咧”之后, 林影后将信将疑地放下手机,并对经纪人展开批评教育。 中间穿插了几档活动, 再忙里偷闲,找宋总吃吃饭聊聊天, 《天籁》那边敲定档期, 正式开拍,主演林影后带着自己的团队进组。 好巧不巧, 一同进组的还有计柳, 客串饰演里头一个火爆小辣椒型角色。因为戏份不多和档期原因,赶在前几天拍完。 山大王计柳下了戏的日常,除了坐小马扎上玩手机刷微博搞营销, 就是关心小学鸡的感情生活。 影棚阴冷, 比外面还冷几度。计柳里头穿着戏服,裹着个军大衣, 吧唧吧唧磕着焦糖瓜子: “你这样不行啊老林,告白都不敢,几个月了?自行车还没摸到车把呢,啥时候能让读者坐上高铁啊。” “赶紧整个告白,我看你演戏的时候也骚的起来啊, 怎么下了戏就没buff了呢?” 林轻鹭抱着个保温杯, 白烫的气体飘啊飘, 她伸了个胳膊到计柳面前, 差点打翻了计柳一手的瓜子。 不管多瘦多俏丽窈窕的女明星, 穿上羽绒服大棉袄, 胳膊都圆一圈,跟个大雪豹似的,大猫爪子圆滚滚,肉垫厚厚的。 “这干啥呢你?你也来点?” 计柳拿起焦糖瓜子,作势要在林影后胳膊上倒出瓜子来,就见林影后立刻把胳膊缩回去,还宝贝地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 “没看出来?”林影后瞥了计柳身上的军大衣大棉袄,下巴颏一抬,“加拿大鹅。” 计柳:? ??? “宁穿个羽绒服还嘚瑟上了?”计柳的语气充满不可思议,继而痛心疾首,“你好歹也红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罗春在旁幽幽道:“应该不能了,那鹅宋总送的。” “啧。”计柳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影后的贴心小棉袄啊。” “可不是,刚进组那阵子,还没彻底降温,宋总就让人把羽绒服送过来了。” “喏,刚收到就穿上了,我那几天都怕她热熟了。” “真出息了。”计柳感叹,一心为姐妹性福着想,“那你送人家什么没有?顺便告个白,这事儿不就成了。” “一定要告白吗?”林影后有点不解,手下翻着的剧本也停了下来,“我们这样挺好啊。” 宋翩跹还送她礼物呢,这是关心她的身体,多体贴入微呀。 “你又知道宋翩跹心意了?” “你微博吼一嗓子,多的是粉丝愿意给你买羽绒服好吗?厂都给你众筹买下来。” 这怎么一样,这是歪理,林影后不赞同地蹙起眉,剧本一合,准备对计柳展开批评教育。 计柳见势不对就要堵耳朵,那边玩手机的刘乐乐一声喊救了她狗命: “咦?林宋发糖了!” cp正主林影后立刻响应,完全是磕到cp的粉丝模样,猫眼都亮了: “什么糖?” 罗春&计柳:“……” “宋总给你点赞了。”刘乐乐兴奋道,“是姐你自己发的那条微博。” 之前,在得知宋翩跹会出席生日会后,林轻鹭猫心大悦,在首页一片官方行程的微博上亲自编辑了条,置了顶。 @林轻鹭:生日会,很高兴见到你。 表面上看起来,很容易被理解成是对每个粉丝说的。结合着林轻鹭第一场生日会的热度,还冲上过热搜,点赞转发量更是比其他官方口气微博高出一大截来。 宋翩跹点赞的就是这条。 “翩跹从来不玩微博的,这还是第一次赞人。” “我们的关系,她给我点赞不是很正常吗。” 和刘乐乐比,林影后的发言还算理智。 计柳松了口气,看来自家姐妹还没魔怔。 她刚想问姐妹,“我们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就见林影后回头看她,翘起猫尾巴,很有几分得意洋洋: “她给我点赞了,她一定是喜欢我。” “……” 计柳瓜子都掉了。 罗春面无表情地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 刘乐乐一脸纠结,在cp粉的狂热和仅剩的理智间摇摆:“姐,倒、倒也没必要……” 林影后正在截图并保存,还在云盘上传备份。 这可是宋翩跹第一次给自己点赞呢。 都收拾好,她看向刘乐乐:“你刚刚说话了?” 刘乐乐:“……没什么。” 影视基地里发生的事,简一歆并不知情。 自从离开影视基地,回归正常生活,每两周,简一歆会回到家宅中参加家宴。 在家宴后的消食闲聊时,几个弟弟妹妹在聊微博热搜话题,问及她的看法。 她打开微博了解事态,随口说了几句,就让一众还没接触社会的半大孩子陷入沉思。 简一歆顺便看了看自己疏于关心的主页,在被@记录里,几乎都是和林轻鹭的名字并肩出现。 她点进去,看到林轻鹭的置顶,轻笑了声,手下点了个赞。 一个微小的动作,隔着遥遥距离,漫漫长夜,在另一处掀起风浪。 原身的母亲陈女士喊她说话,简一歆手腕一转,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想到,陈女士的聊天话题也是林轻鹭。 “……之前Chen的负责人来找我,说这次代言人选得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新系列放上去,第一批直接被抢空了,连着补货三四次。” “线下TVC广告投放之后,销量是节节攀升。这次是什么……生日会活动?销量再创新高。”陈女士优雅地啜口茶,笑眯眯道,“我女儿眼光就是好。” 作为贵妇人,陈女士看重的当然不是区区销量,她只是为了说最后一句罢了。总之在母亲眼里,孩子一点点的优点都会被放到最大。 简一歆正给陈女士剥橘子呢,自从提起林轻鹭,她面容就柔和几分,她耐心听完陈女士的话,才笑道: “轻鹭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之前她还在影视基地时,陈女士问,为什么最近宴会上都看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简一歆当时正猫在影音室看电影,顺口跟陈女士一提,陈女士口口声声说“新一代女星里没有一个能打的”。 简一歆电话里没有反驳,挂了电话后,让管家给陈女士买了林轻鹭影片全套珍藏级影碟。 等下次再联系的时候,陈女士已经沉迷林轻鹭不能自拔了。连通话背景音都是林轻鹭在电影里叭叭叭讲台词,还告诉简一歆,她已经让Chen去请林轻鹭代言了。 这才有了林轻鹭同时拿到两份代言、都与宋氏有关的事情。 可以说,这份代言完全是林轻鹭用演技和个人魅力征服了陈女士的产物,跟简一歆没什么大关系。 陈女士道:“我听你哥说,你和她是朋友?” “是的,我们关系不错。”简一歆仔细摘掉橘子上的白色脉络,先自己吃了瓣。 陈女士怕酸,确认橘子甜味浓郁后,她才递给陈女士,“她行程忙,我们有阵子没见了。” “艺人是挺辛苦。”陈女士接过,雍容华贵的脸上浮现一点天真的狡黠: “回头喊上她,一起吃个饭?” “嗯?”简一歆拿下一个橘子的手顿了顿。 “上次她签合同时我出国了,到现在没见一眼真人呢。” “这样啊,我回头安排一下。” “而且。”陈女士压低声音,“我听负责人说,林轻鹭出了柜是吧,你表妹璐璐,她喜欢女孩子。” “我看林轻鹭就很不错,很有担当,国内站出来出柜的公众人物可没几个,重点是演戏也这么好。介绍她们认识一下,万一成了呢,不成也能做朋友啊。” “……”简一歆手中的橘子差点滚到地上,她把橘子重新握稳,剥开,汁液从圆乎乎的橘瓣中迸到她指尖,闻起来淡淡的酸。 “您还没见过她,就这么相信她的人品了。” “这不就要见了——” “小姨,表姐,你们说什么哪?见谁呀?”沙发背后窜出来个活泼清脆的声音。 “这孩子,吓我一跳。”陈女士睨了她眼,抚了抚胸口,“正说到你呢。” 陈璐绕到沙发前:“说我什么呀?” 陈女士道:“见林轻鹭,你想不想见?” “那肯定啊,谁不想见林轻鹭呢。”陈璐眼睛闪烁着光芒。 她贴着简一歆坐下来,抱住简一歆的胳膊,歪了歪头,亲昵道: “对了,表姐是月辉老大,现在见林轻鹭容易多了。啊,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茬呢。” 简一歆笑笑,目光从陈璐面容上掠过。 陈璐俏皮可爱,元气又漂亮,很讨大家喜欢。大学还没毕业,成绩不错,简一歆也很欣赏这个表妹。 “那这么说定了。” 陈女士给女儿递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发现女儿没什么即将做成媒人的状态,表情一如既往地温淡。 “我不能擅自做主答应下来,要问轻鹭自己的意思。” “也是,尊重人家,那你问一下。” 简一歆把剥好的酸橘子放到一旁,擦拭干净手,拿起手机,发送消息: “我的母亲和表妹想见你一面,你有时间吗?” 那头回复速度堪比自动回复,快到没有标点:“有” 简一歆手指一顿。她不确定该不该透露陈璐的性向,对她而言,性向不是一个交友前需要特别交待的事儿。 可中间加了层陈女士的意图,如果不告诉—— “我随时有时间。”许是见她没回复,林轻鹭那边又发来了句。 手机屏幕被坐的很近的陈璐瞄见: “啊,林轻鹭答应了,太好了。” “表姐你和林轻鹭关系好好啊,昨晚十点多还在聊天。” 当着正主的面,简一歆自然不好说。她暂时作罢,把手机收起来: “嗯,每天都会说几句。” “你瞧得上眼的人,人品一定差不到哪儿去。”陈女士道,对这次的会面更期待了。 简一歆笑笑,陪着她说起其他事来。 陈璐从表姐小姨面前溜走,躲到一边上小号,发微博: @漂亮的璐璐:我之前说林宋是你们的臆测,她们只是朋友,你们不愿意相信。宋翩跹绝对是直的,她只是对谁都温柔好吗!博主因工作原因,即将近距离围观林宋,等博主回来给你们复盘,绝对打破林宋幻想泡沫嗷#剪刀手 林宋已经不同往日,热度极高,加上陈璐此前有奋力和林宋抗争的历史,这条微博发出去,立刻收到大量评论: “我!不!信!林宋今天又发糖了!” “请问博主是什么工作?我现在换专业来得及吗?” “坏女人!不要告诉我真相好吗,林宋是我考研黑暗生活里最后的快乐了#哭” “你不会漂亮了!恶毒的璐璐!” …… 工作原因什么的,只是陈璐的借口,她当然回答不了。但关于林宋发糖,她立刻围观了下,随后放了心,回复: “人家说不准聊天时刷微博随手点赞呢,不要乱脑补哦。” 本来嘛,看看时间,也就是她们小辈一起聊天时发生的事。 林宋果然是假的! 自己的表姐那么漂亮温柔,才不要看到表姐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呢! 陈璐握紧小拳头,自封为林宋幻灭机,只等着揭穿这cp真实的一面。 从宋家离开后,简一歆继续和林轻鹭的对话。 在正式确定会面时间地点前,简一歆说: “我的表妹叫陈璐,她也喜欢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收到消息的林轻鹭抱着手机,问刘乐乐。 刘乐乐恋爱经验为0,但自认可以指导小学鸡,她看了眼对话框,自信道: “翩跹在提醒你注意话题吧,到时候别问小表妹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很失礼的。” 原来如此,林轻鹭恍然大悟。 这场见面的重中之重,明明是见家长啊。林影后很快把小表妹抛到脑后,道: “好的。你定好时间告诉我,我可以请假回去。” 最后,林影后打开猫猫头表情包库存,精挑细选,选了个可爱又不乏矜持的猫猫头发过去。 但等啊等,宋总也没回复。 这是忙公务去了? 林影后等了会儿,还是没等到,倒是把出去撸串的罗经纪和计柳等回来了。 “罗姐,我过几天要请假,回去一趟。” 罗春都懒得问她是回哪儿了,还用问吗? 不过,请假什么的—— “不行,剧组有进度。” “我要和翩跹的家人见面。” “和谁见面都不——等等,谁???” 刘乐乐担当解说员,仔细又不乏激情地把事情经过说了遍。 罗春一瞬间茫然了,怎么这就见家长了? 她和计柳对视了眼,在彼此脸上看到浓浓的懵逼。 难道她们这种仙子,真的不同于凡人,可以直接跨越告白热恋走向婚姻殿堂的吗? 罗春猛然反应过来:“等等,是哪位家人?” 不对,不管哪位,都很要命啊! 宋总她爹是轻易不出山的隐世大佬。宋总她妈妈雍容华贵,手底下没事摆弄的基金会和品牌都让人目瞪狗呆。宋总她哥是目前宋氏的掌舵人,普通豪门子弟都轻易见不到的人物。 “是她妈妈,还有表妹。” “陈女士!”罗春小小惊呼,“她是Chen的拥有人,你这还是见品牌方呢,一定要好好准备——定了时间吗?” “还没有。”林影后表面淡然道,“不用大惊小怪的,阿姨喜欢看我的电影,见一见我而已。” “还有个表妹,嗯,我给你准备好伴手礼……”罗春自动忽视林影后的发言,已经开始思考见面细节了。 刘乐乐在旁边跟着起哄,林轻鹭尽量不让尾巴翘太高,只剩一个计柳在旁边,还有点不能接受现状。 最后,计柳幽怨而嫉妒道: “姐妹,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 “说好的不愿意嫁入豪门呢……” 林影后乱摇的猫尾巴一僵。 “这个要怪宋翩跹。”林影后抱怨道,有点苦恼,又有点甜蜜。 “……” 刘乐乐深沉道: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网友诚不欺我。” - 四个人的会面,在三方的期待下,很快地到来。 简一歆陪着陈女士来到定好的会所,打开宴厅门,就见林轻鹭已经等在里头了。 她扫了眼,罗春和刘乐乐都不在。 林轻鹭妆容精致,衣着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简约中不乏时尚。 对着陈女士,更是一改慵懒的语调做派,整个人的气质努力往健康阳光女青年上靠,热情不乏分寸,体贴而细致,配上那张脸,特容易讨人喜欢。 简一歆和林轻鹭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很容易就发现林轻鹭的改变。但对陈女士来说,这是初次见面呀。 简一歆打眼一扫,见陈女士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就知道她很喜欢林轻鹭这样的表现。 “陈璐还没来吗?”入座后,陈女士问道。 简一歆说:“她学校小组项目,晚来会儿,让我们不用等她。” “这样。”林轻鹭指了指旁边高档精致的礼品袋,“那这份给表妹带的伴手礼,要晚点才能给她了。” “想的这么周全。”只是伴手礼这种常见操作,自带粉丝滤镜的陈女士开始胡乱夸人,以表对林轻鹭的喜爱之情。 林轻鹭被长辈夸了,心里喜滋滋,表面镇定可靠,笑笑道:“应该的。” 八成就是以后的小姨子了,带份伴手礼算什么,以后逢年过节还要包红包呢。 林轻鹭给陈女士续了茶,间或看了眼简一歆—— 怎么样?我表现还成吗? 简一歆对上她清亮的眼,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眸中带上点柔软的无奈。 “轻鹭哪。”没几句话,陈女士就喊得很亲近了,“你跟我说说,你演的《崇拜》里头,你在……” 林轻鹭回神,专心应对长辈的提问。 陈女士影迷见明星问得兴致盎然,林轻鹭是儿媳妇见家长般回答得尽心尽力,两个人怀着不同的目的,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倒变成简一歆在旁边倒茶递菜了。 林轻鹭在聊天中,完美展现了自己这些年历练拍戏的阅历,和沉淀下来的人生经验。 和年长的智者聊天,一言一句中,她不自觉地将更深层次的自我表达出来。 简一歆在旁边听着,心思渐渐平静下来,看着林轻鹭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欣赏和一丝惊艳。 原来,她对林轻鹭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陈女士完全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等陈璐赶过来的时候,她开始犹豫,内心摇摆不定—— 虽然自家小侄女挺优秀的,但林轻鹭这么成熟知性能力出众哪哪儿都好,小侄女配不上人家吧? 不太妥当。 陈女士好歹是世家出身,有几分魄力,察觉不合适,想法是说掐灭就掐灭,完全不拖泥带水的。 陈璐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家小姨怀揣过多么离谱的念头,只恨小组项目耽误她记录林宋cp幻灭二三事。 她今天打扮得性感成熟,一进宴厅,第一声就是喊表姐,接着亲亲热热地搂了会儿表姐的胳膊,才入座。 入座的时候,还甜甜加上一句:“我要坐在表姐身边,最喜欢黏着表姐了。” 来之前,陈璐仔细思考过,同性朋友之间关系亲密实属正常,要如何才能看出一个女人是把另一个女人当朋友、还是当恋人? 以她机灵的小脑袋,立刻想到了标准答案:当然是刺激她,看她吃不吃醋,占有欲发不发作。 普通朋友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亲热动作,只有喜欢对方时,才格外忍受不了——即使知道对方只是表姐妹。 到时候,她就可以在微博上写道:宋和其他女性朋友表现亲密时,林完全不在意,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璐托着下巴甜甜蜜蜜地盯着表姐,和表姐花式撒娇。 “表姐,我也要吃西瓜。”陈璐故意不转餐盘,再次撒娇。 陈女士道:“你自己拿就好了呀,你表姐在和轻鹭说话呢。” “不嘛,就要表姐拿。” 在陈璐的坚持下,表姐中断谈话,伸手给她拿西瓜。陈璐喜滋滋的,继而自信地去观察林轻鹭。 看吧她就知道林轻鹭绝不会—— 嗯? 林轻鹭为什么在看自己? 目光,怎么好像不太友善…… 第30章 影后的小福蝶(30) “给, 西瓜。” 陈璐被林轻鹭的表现惊到了,她愣愣地伸手去拿表姐递来的西瓜片, 发现林轻鹭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那块西瓜上。 怎么说呢,西瓜要是长了jio, 可能会被那目光吓得掀开桌布躲进去。 这个反应, 好像不太对啊。 陈璐茫然地咬了口西瓜,平复心情, 继续再接再厉。 “表姐, 你一月中旬有时间吗?我想去北欧玩,你陪我好不好?” 简一歆还没说话,林轻鹭先一步优雅地放下餐具, 道: “不太巧, 你表姐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她转而看向陈女士,“翩跹之前答应我, 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到时候会在网上直播,阿姨也可以看到呢。” “听起来不错,翩跹什么都好,就是国内没什么朋友, 看到她交到你这么好的朋友, 我就放心了……” 林轻鹭大致听得出来, 宋翩跹还没跟家里说她们的事儿。 也是, 她们两个还处着呢, 现在说为时过早。林轻鹭仿佛揣着两个人的小秘密般, 有种小小的窃喜,把心思扒拉扒拉藏好,端庄道: “认识翩跹,是我的荣幸才对。” 陈璐在旁边看着,有点傻眼,手里的西瓜突然就不甜了。 等、等等啊小姨,我怀疑她们不是好朋友! 一顿饭后,一行人来到会所停车场,陈女士要去和老姐妹们一起美容,宋家司机来接她。 走之前还和林轻鹭加了微信,连说等林轻鹭杀青回来,再一起去逛商场。 陈女士走后,简一歆问陈璐:“你回校吗?我让司机送你。” 现在的陈璐警觉度已经提到最高,她第一反应就是:在传统社交礼仪上,大家都是先把客人送回家。 对表姐来说,她和林轻鹭之间,她……才是那个外人?? 陈璐遭受来自表姐的会心一击。 她迷迷楞楞地点头,表姐把司机叫来,在离开战场的最后一刻,陈璐用她最后的倔强,抱了抱表姐。 “表姐再见。” 呜呜呜呜呜呜表姐要被拐走了,能抱一下是一下qaq 陈璐上车后,简一歆转身看向林轻鹭: “你什么时候回——” 话语被林轻鹭的动作打断。 林轻鹭倾身而来。 熟悉的冷香如潮水漫袭,而她是海岸。 在林轻鹭的双臂将自己拥入怀中时,冷香漫过她的鬓梢发尾。 她被包裹入内,浑身浸染上林轻鹭的味道。 缠绕于腰间的柔韧手臂,在颈侧轻挠的细软发丝。 拂过耳边、温热潮湿的呼吸,以及夹着衣物、挤挤挨挨的丰盈。 禁锢,微痒,馥郁,柔软。 纷乱交融的感知扑面而来,简一歆一瞬间为之心悸。 与林轻鹭拥抱时,为何所有细节都被放到了最大。 仿佛感官被装上了放大镜,一点点的感知都被无限扩大,再用小喇叭,嗒嗒嗒传给她的灵魂。 灵魂被震荡到酥麻。 尤其,与之前陈璐那个不痛不痒的拥抱相比。 周围的车辆整整齐齐,寂静无声,机械冰冷。 林轻鹭的心跳乱乱杂杂,锣鼓喧天,血液滚烫。 她没有放开,反而收紧胳膊,将人往怀中又按了按。 她眼皮半垂,长睫投下扇形暗影,轻轻盖住琥珀般的眸,声音倦懒,有点委屈: “我也要。” 陈璐都能抱宋翩跹,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还要抱得更紧,更久。 宋翩跹不会推开自己的。 不知为何,林轻鹭非常确信。 宋翩跹的车还未开走。玻璃是不透明的,她看不到里面,但她知道,陈璐肯定在看。 林猫猫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福蝶,眼皮一撩,看向后座车窗处。 半是宣示、半是警告。 陈璐躲在车窗后头,被吓得一抖。 林轻鹭这眼神…… 刚刚那个对着小姨乖巧听话的五好青年呢? 在表姐面前端庄自持、言笑晏晏的林影后呢? 她抱着表姐就算了,还这样吓唬自己! ——不是,她怎么能抱表姐呢! 抱这么久,根本不正常啊。 表姐一定会推开她的,一定。 可陈璐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期待中的画面。 司机问她:“小姐,我们走吗?” 陈璐眼睛都瞪地干涩了,她跺跺脚,收回眼神:“走。” 不看了,不等了,心已经碎了,粘不回来了。 她打开手机,就看到一串微博提醒,都是吃瓜群众私信问她,什么时候出来打碎林宋爱情泡沫的。 陈璐好不甘心,但陈家家训就是诚实果敢,作为陈家子女,陈璐只能辣着脸,心情复杂地写道: @漂亮的璐璐:林宋szd “打脸现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真的??求求您讲点细节,不差这点流量” “我相信博主是真的见过林宋了,磕林宋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陈璐恼怒回复:“不磕!死也不磕!” 她愤怒地卸载了微博,等到第二天睡醒、忍不住下载回来,打开一看就看到自己猛涨两万粉丝,吓得她直接从床上弹起来。 等她找了找原因,才发现自己被@林轻鹭姬遍娱乐圈转发了,附言: 这里有个不想磕林宋却磕到了的博主,大家快来羡慕她! “……” 陈璐直挺挺地躺了回去,捞起被子盖住脸。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简一歆目送汽车载着陈璐离去。 肩上沉甸甸的,是林轻鹭靠在上面。简一歆被抱得太紧,甚至没有空隙去动作。 她像一片真正的蝴蝶,被人按着背脊的蝴蝶骨中心,压向柔软丰秾的林轻鹭。 背脊细韧脆弱,蝶翅柔顺垂落,浅灰大衣的衣角在小腿边飘逸,显出十分的身不由己的美丽。 因实施禁锢的人好久都没有主动解除的意思,简一歆不得不唤道: “轻鹭?” “抱一下。”林轻鹭嘟哝,在简一歆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执拗,泛着薄薄的冷意,“刚刚陈璐抱你,你没说她。” 简一歆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说,因为自己没说陈璐,所以也不能说她吗? 她无奈笑了笑:“璐璐抱了我下,就松开了。” “我也只抱一下。”林轻鹭勾唇。 “没松开前,都是一下。” 略显昏暗的停车场内,白亮的停车标志线从她们脚下延展开来,蔓向远处,而她们站在原地,身影交叠。 不远处的通道传来说笑声,有其他人下来了。 简一歆抬手,轻轻拍了拍林轻鹭挺直的背,语气比动作更轻: “有其他人来了,你会被看到的。” 被看到有什么,就当给林宋官方撒糖了,林轻鹭根本不在乎。 “先放开,好不好?” 可她这样跟自己说话,林轻鹭根本无法抗拒。 同一句话从她那里说出,便有了她的味道,仿佛话尾的小尾巴都比其他人柔软,温温地从自己心尖上拂过。 躁动和不满被润泽抚平,林轻鹭只好听话。 她甘之如饴。 - 刘乐乐把林轻鹭接回剧组,罗春和计柳已经摆好烤串等她汇报战况了。 “品牌方对你还满意吗?” “姐妹嫁入豪门还顺利吗?” 林轻鹭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把自己的贴心小棉袄盖到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帽檐的毛绒绒: “我已经和陈阿姨交换了私人微信。” “嚯,很不错啊。”罗春眼睛一亮。 计柳二话不说,埋头对着手机一阵捣鼓:“我的中老年表情包呢?姐妹给你火力支援。” “谢谢啊。”林轻鹭懒洋洋道。 “不客气姐妹,等你嫁进去,一张表情包兑张一千万支票。”计柳说完,又忧愁叹气,“按你这进度来,告白还没影,不知道哪天才能给我打钱。” “快了。” “欸?” “姐妹宁终于想通了?” 林轻鹭没应声。 想到陈璐的所作所为,她手下一个用力,薅掉了小棉袄一撮毛绒绒,回过神来心疼得要命。 都怪陈璐。 等她当上陈璐表姐夫,就要用钱狠狠打发了她: 拿着这个拜年红包,离开我和你表姐! 在三人复杂的目光下,陷入沉思的林影后露出了跋扈表情。 别说,林影后脸在那,不管做什么样子都漂亮极了,仿佛气焰嚣张的恶毒女配,可恨又可爱。 林影后把那撮毛毛放到桌子上,拍照给宋总: “毛毛掉了。” 收到微信的宋总盯着图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毛。 谁家的猫猫掉毛了吗? 但宋总知道,如果不回复消息,别的猫掉不掉毛不知道,林猫应该是要委屈到炸毛了。 她思考两分钟,划拉了下聊天记录,从林影后的发言历史中,挑了个猫猫头表情包存下,发了过去。 “别幼稚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成熟些好吗小学鸡?” “你发这种鬼东西,宋总天天那么忙,会理你?”计柳表情一言难尽,振振有词道,“她根本不会想理你。” “幼稚吗?”林轻鹭冷艳的面容上是单纯的疑惑,“发想给她看的东西给她,很幼稚吗?” 计柳语塞了下。 “而且,这是她送我的礼物,被揪掉毛毛这种事应该跟她说一声。” 计柳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表情: “请不要用‘这是我们的孩子,孩子数学没及格该跟孩子他妈说声’的语气说一件加拿大鹅。” “总之宋总肯定不回你。”计柳指着林影后手机上的对话框,“你看,消息都发出去五分钟了,宋总回你了吗——” 计柳说到最后扫了眼对话框。 这一眼,就见素来言简意赅、语气里只有标点符号的宋总,给林影后回了个猫猫睁着葡萄大眼睛东张西望的表情包。 那猫猫头正好在她指尖下面,肆意卖萌。 “……” “操。”计柳面无表情道。 第31章 影后的小福蝶(31) 与陈女士会面后, 简一歆继续投入自己的事业当中。 一部分是月辉的事务,另一方面是全权围绕着林轻鹭来做。 《头顶的星空》通过审核,顺利在海外平台上架。 林轻鹭在国内属于家喻户晓型, 不夸张地说, 现在的小娃娃以后长大了再见到林轻鹭, 都可以说句“我是看你电影长大的”, 因而市场处于接近饱和状态,刷进度不好刷。 而海外市场分外辽阔,综艺的上映对林轻鹭的名气提升效果较明显, 毕竟林轻鹭在海外并非毫无基础, 有了地基,一点小小的露脸加成,也足够提升好感。 循着这个思路,简一歆大批量地在海外为林轻鹭投放广告位, 此前林轻鹭为HY拍摄的广告片, 以及给Chen的代言, 都被简一歆利用起来, 一掷千金, 增加曝光。 只能说, 幸好林轻鹭在剧组拍戏, 不怎么在月辉公司露面,否则其他艺人看见她, 都要眼红成大白兔了。 与陈女士会面后, 林轻鹭没有再离开剧组。 在演戏过程中请假离开剧组, 虽然导演不会说什么,但对演员自身状态,包括对角色的理解与沉浸,还是有轻微影响的。 林轻鹭想把每部戏诠释到极致。 从前,这是她自身的追求。往后,还多了一位特殊的观众。 这部《天籁》是部科幻大片,刘晗在女上将菲奥纳身上倾注许多笔力心血,菲奥纳的心路在剧情中几经变动,需要林轻鹭好好揣摩,轻率不得。 林轻鹭当了好些年的工作狂魔,一旦分清当前主次,便全身心投入眼前的电影。 罗春看到林轻鹭回归事业,剧本不离手,心中隐隐的担忧渐渐消散。 之前林影后被宋总迷得五迷三道的,她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生怕早晨一起来,就看到林影后为专心求爱而息影。 她跟计柳说了后,还收到计柳的一串心灵鸡汤,什么“拥有事业的女人最美丽”,“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罗春觉得计柳纯属瞎扯淡,但想到林影后的亚子,手下不受控制地把链接全收藏了。 现在罗春放心了,林轻鹭对待工作一如既往嘛。她掏出手机,就要把收藏夹里的微信小文章全删了。 刘乐乐哒哒哒过来:“罗姐,轻鹭姐让我过来问,生日会后的小聚衣服熨好没?” “……” “距离生日会还有半个月。” 罗春打了下自己删链接的手,恨铁不成钢道,“而且——现在熨了带过去不还是要皱?林轻鹭被宋总迷晕了就算了,你也跟着晕了?” “嘤。” 不过,服饰的确是生日会上极重要的一环。 林轻鹭的这场生日会,在征求林轻鹭的前提下,被充分利用起来。 小聚会上,出席的全是圈内人士,男性只有几位交好的导演和中年演员,其他都是圈内女星。 因而小聚主题让位给《昭娘》的宣传预热,林轻鹭穿的是剧中的旗袍,为其他女星各定做了旗袍。 ——而宋总那份,因某人私心,给的是昭娘跳舞前那身旗袍,打着的当然是为电影宣传的口号。 宋总完全能理解活动的商业性质,答应下来。 应该说,宋总对林影后及其团队,向来予取予求,宠的不行。 在罗春的忙碌操办下,生日会迅速到来。 生日会前,气温骤降,下了场雪。 她们的航班落地时,雪已经化干净了,留下一个愈发冰冷空荡的世界。 林轻鹭穿着她掉了撮毛的小棉袄来到演艺中心,幸好罗春考虑得周全,挑的演艺中心是室内的,否则大冬天,风刮得脸都疼。 演艺中心外,已经开始检票了,场地在进行最后的布置和检查,现场充满了彩带气球,除了基础布置,其他全部是粉丝应援。 来自各座城市的粉丝应援会各展身手,都为林轻鹭做了应援花墙,多是剧中场景再现,现场甚至拆除了一个鲜花拱门,才放下这么多应援花墙。 未能来到现场的粉丝,全部涌到北极熊平台收看直播。镜头从演艺中心门口,一路往里走。 镜头不断向前推进,娇妍的鲜花,熟悉的剧中造景,让人目不暇接。 郁金香,绣球花,飞燕草,文竹,腊梅,蝴蝶兰…… 《崇拜》中的校园小卖部,《琅琅》中堆满白玫瑰的梦幻世界,《得凤》中青砖黛瓦的小院…… “大家的应援太棒了啊啊啊啊” “完全看不过来的绝美花路,激动哭” “仿佛各大城市应援会精神文明面貌大评比现场” “呜呜呜呜呜呜我要让姐走一辈子花路!!!” …… 外面寒风凛冽,演艺中心内花香扑鼻,温馨感动。 进来的粉丝无不神情激动,到各处花墙面前围观摆拍,正兴奋呢,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甜。 展目望去,原来是西装革履的侍应生推出一辆辆餐车,在长廊两侧的糕点台上,摆放出四长桌的糕点。 糕点台装饰地很精美,桌布纯白,糕点静静躺在竹编小筐中,热饮冷饮一应俱全,白瓷描金餐具任大家取用。 凑近了看,全是林轻鹭最爱吃的蝴蝶酥,可供粉丝在演出区外食用。 “?????哪个城市的应援会这么有本事” “??我们M城之前打电话问演艺中心,他们说里头禁饮食的啊,否则我们也想直接送蝴蝶酥好吗!” “林轻鹭同款蝴蝶酥吗我酸了” “有人代购吗#卑微” “喜欢姐姐太好了,姐姐太宠粉了#哭” 现场粉丝为了早点见爱豆,她们很多都在外头吹了两三个小时的冷风,没吃没喝,全靠一腔爱意坚守下来。 走入演艺中心后,即将见爱豆的激动欣喜又把饥饿掩盖住了。 此时香香甜甜酥酥脆脆的蝴蝶酥吃到嘴里,冷热任取的饮品喝下肚,才发现胃里空荡荡的,早是饿过头的状态了。 随着粉丝把被爱豆宠了的感受配着现场图片发到网上,别人家粉丝都酸了—— 看看林轻鹭的粉丝多幸福! 这波舆论对林轻鹭的好处不言而喻。 后台处,林轻鹭还在做最后准备。手机一阵振动,她打开一看,是宋翩跹的消息。 她们经常在闲聊,除了彼此工作时间。即使在工作,聊天好像也没断过,差别只是回复的间隔长短而已。 宋翩跹回复了她之前的话后,还说: “给你送了些吃的。” 吃的?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罗春端着碟蝴蝶酥进来: “咱们回来的匆忙,生日会没顾及到的,宋总全给咱们收拾好了。” 罗春把餐盘放到林轻鹭面前,说了下外头的事:“托宋总的福,你现在变成宠粉爱豆了。” 这哪是林轻鹭宠粉,明明是霸道总裁宠旗下艺人啊。 在满屋工作人员面前,林轻鹭面上不显,淡淡嗯声。 她拿起一块蝴蝶酥,蝴蝶的双翅轻盈而甜美,在上唇妆前,她轻轻咬下去。 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炸开,她惬意眯起眼,像晒到冬阳的猫。 阳光打下来都是毛茸茸的,浑身上下暖烘烘。 再过几小时,就可以见到她了。 因为有主题,又有直播,即使只是小聚的寿星陪衬,出镜的也少不得要在现场后台收拾一番。 后台。 计柳正愁自己的水红绸缎旗袍呢: “早知道不虚报身高了,怎么感觉长了点呢。” 旁边的徐蔚蔚一身水蓝旗袍,搭着空气刘海,清纯动人,她乖巧道: “您到时候一直坐着,就没人看得出来了。” 计柳更难过了:“我还虚报了腰围,坐着小肚子会被看到吧?” 她成功逗乐了满屋子的人,笑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直到门被打开,一个身影出现。 夜间,无论灯光多亮,人也总觉得不够明朗。 她出现时,人们仿佛抬头望见一株晚香玉,走动间,如花枝轻摇,曼妙含香,偏又洁雅高贵。 她眸如脉脉秋水,唇边含笑,一身职场打扮,腰背挺直,透着久居高位的淡淡威仪。 后台静默了瞬。 徐蔚蔚第一个站起来问好:“宋总。” 计柳眸中的惊艳还未散去。 上次见宋翩跹,她已经换上戏服,瞧着更多是女人的婉约。 第二次见,这身日常装扮的知性美是愈发撩人,让人忍不住想康康—— 打住,不能想了,朋友妻! 计柳在心里捂住自己嘴巴,站起身来问好:“宋总,又见面了。” 满屋子认识不认识的,都跟着问起了好,也不知道是为美色所惑,还是被气场所摄。 宋翩跹明明是来参加小聚会的,反倒像来视察的了。 “大家晚上好。”她颔首回道。 简单聊了几句,简一歆去后头换上自己的旗袍。 这是电影女主在整部电影的高潮前夕穿的旗袍,用料不菲,是产量极低的重缎香云纱料子裁成,做的暗绿提花,盘扣是蝴蝶扣。 香云纱颜色偏暗,花色要大,否则小家子气。最重气质,要是气质不好的人来穿,八成会显得老气,俗气。 但穿在简一歆身上,是再合适没有了。 前头的生日会顺利结束,林轻鹭回到后台,就看到简一歆换好旗袍出来。 暗绿布料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没有一丝褶皱。腰线如水般一溜,细腰便被布料勾勒出来。 肩膀处圆润精致,连着下面紧致白嫩的小臂,走动间,微开叉的旗袍下,盈盈的小腿和精巧的脚踝若隐若现。 她没看到自己,正拢着头发,微微低头,纤长的天鹅颈边垂落两缕碎发。 她从侧边,往椅子上坐去。 腰胯摆动间,柔顺贴身的旗袍抚着她流动而下,弯出勾魂摄魄的轮廓。 林轻鹭喉嗓暗自滚动,目光如烫着了般,掩住视线。 简一歆从镜中看到不远处的林轻鹭,怔了下,笑道: “你回来了?生日快乐。” “谢谢。”林轻鹭走到她身后,手扶着她身后的椅背,微弯着腰,两人视线在镜中汇聚。 林轻鹭的嗓音低沉微哑,“很好看。” 其实这身旗袍简一歆没穿过。她只替了那场舞,这身是林轻鹭演跳舞之前的戏时穿的。 简一歆可以想象得到:“穿在你身上肯定更不错。” 毕竟,林轻鹭才是真正的女主。 林轻鹭微微一笑,起身,没有作答。 那怎么能一样。 她穿时,可不会想把这件衣裳撕破。 - 林轻鹭作为生日会主角,穿了身黑色薄纱旗袍。 黑色放大了她的自信与骄傲,红唇微微上翘,睫毛浓稠,眸光潋滟,妩媚风情强势掠夺视线,成为焦点。 领口处是黑丝,隐隐透着肌肤的颜色,如藏在暗夜中的白梅,只有幽香可寻。 却慑于林轻鹭强大的气场,让人望而却步,只余满目惊艳与向往。 计柳拉住徐蔚蔚,满脸凝重:“妹妹,听姐一句,等下离她们俩远点。” “啊?” 因为同框会死很惨。 还会被当狗虐。 在计柳的极度不期待下,小聚如期在私人影院举行。 直播间里涌入了更多人,林影后的小聚里群星荟萃,各家粉丝都来康爱豆。 旗袍最能体现女人的情致与身材,尤其当镜头中,她们身着旗袍,手挽着手一齐走来时。 旗袍下摆如水波摇荡,而她们是身姿妖娆、踏水而来的妖。 淡蓝,水红,暗绿,浓黑。 清新,妩媚,端丽,盛采。 “我死去活来不用救了” “我全都要!!!” “林徐林计林宋!林all党的狂欢!!” “all什么all不许all,林轻鹭你不守妇道!”陈璐很生气,转发并diss林轻鹭。 她都拥有自己完美无瑕的表姐了,怎么可以还在外头和别人all! “9494!林轻鹭你不守T德!” “璐璐说得对,看站位也是林宋胜利好吗?” “呜呜呜我们林宋大旗要靠璐璐扛了” 陈璐愤怒发声:“说了多少次我不磕林宋!” “那来磕我们林计?”隔壁墙头有人探头问。 陈璐秒回:“不行。” “啧,还说不是林宋粉,口嫌体正直的死傲娇。” “……” 陈璐第59次卸载微博。 影院内部经过布置,颇具民国风味。 古董唱片机,乌木糖盒里头盛着蜜枣和瓜子,香片已在茶盅。 天鹅绒软垫沙发,两长两短。旁边置着落地蝙蝠屏风,散落几个红木座椅,围绕八仙桌,周遭架子上摆设青花瓷器。 男人穿着西服,甚至别出心裁地穿了剧组的军装来。女人裹着旗袍往沙发上一歪,手上的白金碎钻手串和身上各色宝石闪烁光泽。 林轻鹭带着简一歆在一侧沙发上落座,眼角瞥见计柳抱着徐蔚蔚胳膊,坐得离她们远远的,还以为好姐妹在替自己清场子。 她收回心神,端起一个茶盅,掀开茶盖,热腾腾的热气儿裹着香味一道冲了出来。 林轻鹭把香片往简一歆面前一递,声中带笑: “你闻,香吗?” 简一歆鼻子动动,嗅了嗅,点点头。 她以为林轻鹭是给自己的,刚要伸手去接,就见林轻鹭手腕一转,低头啜饮两下,自顾自的。 再抬头时,仿佛眸中的潋滟水光被唇分去了些,唇上沾染惹人遐想的水光,眼中像藏了钩子,笑吟吟道: “的确很香。” 被那双眼一撩,简一歆失神了下,一时没接上话。 总觉得今晚的林轻鹭……不太一样? 因而,在林轻鹭用牙签把蜜枣递来时,简一歆还以为她仍是只问个问题,却不想那蜜枣直被递到唇边。 晶莹剔透的糖丝儿黏连着,若有似无。 这下,简一歆不得不反应过来了。 但此时明了也没用,蜜枣已经在唇边,她只好伸手接下:“我自己来。” 牙签那么短,两双骨节漂亮的手不得不相触。 简一歆将顶着蜜枣的牙签拿到手中时,手侧仿佛还残余另一人的温腻。 她把蜜枣吃掉,果然很甜,沁了蜜的。 接着,工作人员开始播放事先剪辑好的电影片段,其中有一段是昭娘的预告片,将会一起放出。 观影时灯光要关闭,直播间中同步播放影片内容,直到剪辑开始播放,弹幕还仿佛有延迟般讨论着之前的事儿: “啊啊啊啊啊啊林轻鹭在干嘛在干嘛在干嘛我好激动请不要停” “虽然不吃百合但刚刚那幕真的好绝QAQ谁不喜欢看两个漂亮姐姐搞来搞去呢” “林轻鹭就是在勾引宋翩跹吧!!!我录屏了我有证据!!” “林轻鹭你就是馋她的身子!” …… 弹幕宛如土拨鼠聚集地叫个不停,一片黑暗的私人影院中,只有视频的声音在响。 因为要给林影后面子,大家都没玩手机摸鱼,估计偷偷睡觉的也不好意思打呼噜,现场安静如鸡,黑得一批。 现场最不专心的观众可能就是林影后本人。 两人挨得很近,昏暗中,林影后伸手,去勾宋翩跹放在沙发上的手。 她目不斜视,手下很顺利地摸到了对方的手背,正要握住时,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为什么不给握?在逗自己丸吗? 林影后目中浮现疑惑,继而再接再厉,追了过去,成功捕捉宋翩跹的手。 她唇角弯起,又很快压下来。 宋翩跹的手温热柔软,紧握时,骨节抵在自己掌心,林影后心里一瞬间满足,脑海中却浮现宋翩跹的身段,又不满足了。 但总要一步步来。 林轻鹭想了想,凑到宋翩跹耳边,用气声道: “不用怕,他们看不到。” 这是句废话。但有废话要说,就有理由离宋翩跹很近很近。 她听到宋翩跹低低嗯声,没有多说什么。 林影后倾身而来,说完话后,在她身边停留两息,得到了回应,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突然,计柳方向传来一声低呼,简一歆偏头看去。 两人的动作同时发生,简一歆的唇便斜斜擦着林轻鹭的脸颊而过。 很轻,像天鹅的羽毛翩然落水,又像桃花花瓣飘落在地,柔软而轻盈,带着淡淡的香。 计柳那里没声音了,观影室归于安静黑暗。 林影后的心跳却乱七八糟了。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简一歆瞪大了眼,接着下意识抿了抿唇。 09都懵了:“这这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被林轻鹭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被攥得更紧,只透过这个动作,简一歆脑海中就能想象得到对方那亮起来的眼神。 清透而明亮,波光熠熠,让人不忍熄灭其中漂亮的光芒。 后续的时间再没发生什么,小聚后直播关闭,大家各回各家。 林轻鹭穿上她的小棉袄,对简一歆矜持道: “我明天回剧组。”所以你要和待到明天吗? 简一歆几乎毫不费力地读懂那双眼睛在说的话。 要趁这个机会和林轻鹭说清楚吗? 能怎么说?系统和任务的存在不能被林轻鹭得知,要怎么才能够合逻辑地解释自己一系列的行为? 不能说服自己的逻辑理论,不要试图拿去说服别人。 简一歆很快得出第一个结论,她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 至少不能是今天,是现在。 “我今晚要赶去M城。”简一歆听见自己道,“你好好休息。” 林轻鹭抿唇,声音微哑: “好。” “不过,你明天可能走不了了。”简一歆笑道,挽了挽被吹乱的长发,“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明天会有人联系你。” 林轻鹭便也勾唇: “好。” 简一歆离开后,林轻鹭带着刘乐乐前往公寓。 刘乐乐边开车,边叹息道:“本来以为姐你今晚能告白呢……” 林轻鹭坐在后座,撑着下巴颏,手指从脸侧轻轻刮过,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眸中闪过蜜糖般甜蜜的光。 “今晚也不差。” “嗯?”刘乐乐想了想道,“是挺好玩的,我看又上了两三个热搜呢。” 林影后没搭理她。 她打开和简一歆的对话框,对她说道: “喜欢的生日礼物已经收到了。” 城市另一处,李冬正小声问简一歆: “宋总,M城的行程要提前吗?” 怎么肥四,为什么不去给林影后过生日啊啊啊啊为什么不去共度美好夜晚啊啊啊啊。 说好的明天下午才去M城呢? “嗯,早点过去。” “好的,我去改签。” 李冬离去后,简一歆闭了闭眼,继而收到林轻鹭的消息: “喜欢的生日礼物已经收到了。” 她眼底一颤。 09看着这个发展,无助地抱紧自己: “宿主,您打算怎么办?” 第32章 影后的小福蝶(完) 机场贵宾休息室内。 简一歆半阖着眼, 她没有回答09,转而问起: “现在的任务进度是多少?” “《得凤》荣获重要奖项,进度提升3%。海外知名度大幅上涨,进度提升2%。” “综合常规进度上涨后, 任务已经进行到94%, 接近完成。” “只剩6%了。” 宿主的声音听起来仿若轻叹。 09看着宿主这副模样, 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正急着, 她突然收到快穿局评估部的新通知, 09顿时精神抖擞: “生日会结束, 任务对象美誉度提升,进度提升1%。目前, 任务进度达到95%。” “经快穿局评测,本世界达到稳定状态,可开启效率模式。” 快穿局的新通知。 简一歆丢开思绪, 凝眉道:“效率模式?” 09这才反应过来宿主是失忆后的0经验选手。 因为宿主进入状态后能力太卓绝姿势太熟练,09目瞪狗呆之下, 都忘记跟宿主说这种老手才知道的规定了。 她现在忙补上: “有许多任务小世界,在任务最后阶段的推进过程中, 需要长时间缓慢推进,造成工作效率低下, 快穿局人手紧张的不利影响。” “因此快穿局规定, 在任务到达95%时, 会对世界进行全面评估。宿主您任务成绩优异, 本世界任务推进稳定, 可开启效率模式,进行时间线跳跃。” 简一歆大致明白了:“意思是,不再经历这段时间,直接跳跃到任务完成的时间点?” “是的。” 窗外,降落的飞机如白雁,徐徐落到地平线上,往前不断滑行。 简一歆目光落在被它抛在身后的,那条它驶过的线。 “如果我没猜错,让任务达到稳定情况的,是轻鹭目前的两部电影。” 一部是后期制作中的《昭娘》,另一部是她正在拍摄的《天籁》。 “宿主稍等,正在接收详细资料——” “是的,《昭娘》上映后,将在小众人群中提升任务对象的号召力与影响力。” “当然,影响更大的是《天籁》。天籁将让任务对象荣获第四个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主奖,达到99.5%。” “在《天籁》国内首映礼时,达到100%,任务对象自此荣华顺遂,一路坦途。” 09语气仿佛卖安利般激昂:“咱们能跳跃时间线,隔壁苦熬十年的任务员都要羡慕哭了。宿主,我们快开启跳跃吧!” 说完,见宿主并没有露出开心的情绪,09疑惑了下,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快穿局通知之前发生了什么。 09顿时沮丧起来,完了,任务对象那个亚子,这个暧昧的局面,宿主肯定舍不得跳跃。 能监测到宿主心跳的09什么都清楚,可能比宿主本人看得还明白。 她默默捂住嘴巴,不影响宿主判断。 简一歆没注意09最后一句。 她的任务完成的如此顺利,不只是因为自己给了林轻鹭足够资源,给了她刘晗的剧本。 更是因为林轻鹭的认真和付出。 和刘乐乐聊天时,她偶尔偷拍林轻鹭满是批注的剧本,对自己道: “轻鹭姐又看剧本到半夜呢,你看她发明了好多缩写,批注写得跟天书似的。” 简一歆眼中浮起笑意,可能她自己都没发觉。她下意识翻了翻聊天记录,重温那些代表任务对象的努力的剧本照片。 密密麻麻的批注,有的字迹潦草到认不出,看着就觉得,写字的主人说不准眼泪都困出来了。 简一歆目光不禁柔软下来。 她指尖拂过屏幕,却骤然停驻在一片潦草字迹上。 她仔细辨认,原来短短几十字中,藏着三四只“翩跹”。 字里行间都是翩跹。 简一歆恍惚间意识到,林轻鹭对自己的喜欢,可能也是她如此努力的原因之一。 她轻轻吸了吸气,总是沉稳无波的眸中泛起轻茫雾气。 简一歆关闭手机,抬起头来,眼睫如没有重量的蝶翼,缓缓扇下,她又看向窗外。 那架刚落地的飞机上,已经有旅客从它肚中出来。在苍茫星夜下,像一群斑斓墨点,头也不回地离开。 独留孤零零的一只白雁,僵立在冰冷漠然的冬夜。 不能再这样了。 这样对林轻鹭,太不公平了。 她定定神,问道:“在我们进行时间跳跃时,本世界是什么状态?” “本世界居民不会发现任何异常,在时间线跳跃过程中,他们将会逐渐淡忘对任务员的认知,您存在过的痕迹会被抹平,或者适当合理化。直到任务终点,基本完成对任务员的完全遗忘。” “包括任务对象吗?”简一歆确认。 完了,要被林轻鹭遗忘的话,宿主更不会选择跳跃了。 09小声叹气,如实回复:“是的,包括任务对象。” 简一歆轻轻露出笑。 有些释然,有些安心。 “那准备任务跳跃吧。” “咦?” 以09体内植入的程序,她并不能明白这个逻辑,她甚至谨慎地问了遍:“……您确定吗?” 简一歆目光定在那只漂亮的,形只影单的白雁身上,她眸中含着柔和的微光,和一点庆幸。 庆幸快穿局有这么个规定,能让她挽回这一切。 能让林轻鹭忘记注定离去的自己,能让她一生顺遂、万事胜意的同时,不为无疾而终的感情困扰难过。 “我确定。” - 仿佛生日会当天的喜悦与悸动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林轻鹭用早餐时,收到了期待许久的邮件。 她给宋翩跹准备的回礼终于制作完成了。 Graff门店在沟通后,亲自把林轻鹭私人定制的饰品送到林轻鹭的高级公寓。 Graff品牌标识性的动物系列就是蝴蝶,林轻鹭委托他家高级珠宝设计师做的也是蝴蝶。 她买下了两颗极难得的纯天然帕帕拉恰,作为蝴蝶的双翼,橙粉色系的帕帕拉恰仿佛盛满晚霞,泛着独有的温柔与动人,仙气飘渺。 在两颗打磨成水滴的帕帕拉恰外,晶莹的碎钻围绕出两片更大的蝶翼,镂空的设计使蝴蝶更轻盈翩然,蝴蝶在指间转动时,纯净明丽,熠熠生辉。 这是一枚漂亮的蝴蝶胸针。 林轻鹭满意极了,恨不得当天就送到宋翩跹手中,问她喜不喜欢。 可宋翩跹去了M城,今天见不到她。 blingbling的珠宝对女人的杀伤力毋庸置疑,刘乐乐眼睛都没离开过胸针: “呜呜呜姐你太舍得了吧,虽然但是,翩跹送了你一件加拿大鹅而已,你这还礼太贵了吧。” “她给我的可不只是一件衣服。”林影后抬了抬下巴颏道,刘乐乐这种小孩子懂什么,她们明明是—— “对哦,霸道CEO还给了你一堆资源,把小影后狠狠往死里宠。”刘乐乐沉思道。 “去你的。”林轻鹭笑骂,却掩不住眸中的一点点小得意和开心。 窗外的光打在她脸上,有些照进她白净手指间晶莹剔透的蝴蝶上,将那落日般的蝶翼映出金箔的颜色,分外流光溢彩。 林轻鹭不禁开始想象宋翩跹戴上它的模样。 宋翩跹会喜欢吗? 她会喜欢吧? “姐?回神了。”刘乐乐接了个电话,回来唤她,“CEO办公室的叫我们去公司,看霸道宋总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知道了。” 林轻鹭妥善地把蝴蝶胸针收到珠宝盒中,放到珠宝柜的抽屉里。 又有礼物收了。 又可以送宋翩跹礼物了。 林影后还没收到礼物,已经开始思考要送宋总什么回礼了。 - 简一歆收到林轻鹭电话时,半点也不意外。可以说,她就是在等林轻鹭的电话。 林轻鹭的声音不复慵懒,显出些冷艳喑哑的质感: “为什么把月辉的股份赠与给我?” “这是我个人送你的生日礼物。”简一歆温声道。 “我不需要——” “是的,这对你只是锦上添花。”只是,如果能成为大股东,几乎没有人能再从制度上对林轻鹭设限。 至少在自己离开后,她在脱离月辉、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前,不需要再看谁眼色。 “收下吧,这只是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 简一歆的声音太温柔了,带着安抚,与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无力抚养宠物的主人,把宠物送给别人养,在告别时的那份最后的温柔。 电话这端的林轻鹭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捉不住,她眸中第一次有了迷茫之色。 可她看到这份生日礼物时,几乎是立刻给简一歆打了电话。 此时,对面还坐着一位董事和简一歆的律师,正屏气凝神地看着她的动作。 在这些人面前,她什么都不能说。 “你什么时候从M城回来?”林轻鹭压下心头的不安情绪,甚至带着一丝慌乱,声音更哑了些,“我们见面再说。” 对面传来一丝轻笑:“信不过我吗?” “你先签字,好不好?” 林轻鹭很愿意听她的话,但这次她不想听。 不过,股份赠与远不是签个字就能解决的,还有其它程序要办,只是签个字,倒也不意味着收下这份礼物。 “好。”林轻鹭看了眼那些纸张,抿唇道。 她再度强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强调的意义是什么: “我签了字,你一定要回来。” 简一歆没有作答,她道:“去吧。” 林轻鹭没有挂断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页的哗啦声。 好像在执拗地说,她在签字了,所以简一歆要尽快践行回去见她的承诺。 两人以这种奇异的形式对峙了片刻。 其他人仿佛也察觉到不对,不论是简一歆身旁的李冬,还是林轻鹭那边向来话多的刘乐乐,都没人吭声。 分外安静的气氛中,简一歆想了好一会儿,没有想到合适的告别语,竟是难得词穷。 既然说不出什么,就不要说了。 她对着电话,轻声说了句“再见”,被掩盖在纸张翻页声中。 等林轻鹭再次注意到手机时,屏幕已经暗下。 电话那头的人,已杳无踪影。 - 在得到律师的确认消息后,简一歆放下了心。 后续的手续,以宋家的能力可以完善周全,她再无后顾之忧。 她唇畔含着淡淡的笑:“09,可以开启时间跳跃了。” 以09的程序,看不懂这个笑里的复杂情绪。 09踌躇道:“真的不用回去见任务对象一面吗?快穿局也不是很急。” 简一歆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不如不见。 “好的。为您开启效率模式——” - 《天籁》捧回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与最佳女主角,携着盛赞与鲜花回国。 还未上映,风就刮满了国内,终于在今晚,首映礼即将举行。 当月辉活动负责人拿着备选影院来找林轻鹭时,林轻鹭毫不客气地因公谋私,定了离自己公寓最近的电影院。 多省事啊。 化妆师带着团队来她家做造型,计柳作为客串女配同样要出席首映礼。 计柳不愧是林影后好姐妹,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但都很会省事儿,她从影视基地的剧组赶过来,听说姐妹召集了化妆团队上门服务,立刻把自己送货上门,蹭着姐妹的公寓和团队做造型。 她提着个袋子进来,外头飘着小雪,即使打着伞,有些雪还是飘到了身上,化成凉津津的雪水。 幸好屋子里有暖气,计柳脱了大衣,凑到正做头发的林影后身后探头一看: “啧,又在看昭娘跳舞呢?” “宁也太自恋了吧,天天看自己演的电影,我见你十次,你八次要抽空看这段,不尴尬吗?” “不是我。”林轻鹭拿着手机,眼睛还没从那柔婉的舞姿离开,声音懒懒的,“这是舞替,我不会跳舞。” “是舞替就更不能理解了,你喜欢人家啊?回头我找导演要个联系方式给你?” “他不知道。” 计柳反应了两秒:“……等等,你还真要过?” “你是林影后诶!华国——不,全世界,唯一一个拿了四影大满贯最佳女主角的,就这点出息?” 林影后掏了掏耳朵:“你好吵啊。” “……” “让你带的东西呢?” “请不要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说一袋甜品。”计柳把袋子往林影后怀里一丢,“我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你爱上了影视基地的蝴蝶酥?” “其他网红店老字号的蝴蝶酥它就不香吗?” 林轻鹭解着袋子,拿出蝴蝶酥咬了满口香甜,一个吃下去解了瘾,才轻笑道: “不知道,可能变挑食了。” “害,挑一两年了还成,就是没被生活磨去过棱角。”计柳嘀咕着,顾自收拾自己去了。 给林轻鹭做头发的化妆师有意捧林轻鹭,便道: “林老师年纪轻轻这么大的成就,还是月辉的大董事,当然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哪儿像我们凡人,还要受生活磨砺呢。” 在化妆师的期待下,林影后却没跟她说客套话,而是点了点那手机里重复播放,堪称洗脑循环的跳舞片段: “你认识她吗?” 化妆师细细看了:“这我哪儿认识——但这个是昭娘热门片段,我记得昭娘上映那阵子,网上到处传,都想找这个舞者,还有好多人模仿她跳舞呢……” “她跳得真好。”最后,化妆师看入神了,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是啊,跳得真好。 惊才绝艳,勾魂摄魄。 可为什么没人认识她呢? 为什么连自己也想不起她呢。 全世界都遗忘了她,而她的记忆也遗忘了她,只剩那份源自内心深处——或者说灵魂更恰当——在找她。 林轻鹭还这样找过其他人。 每次她回月辉,总要四处走走,仿佛无意地,问问月辉的员工:“月辉没有CEO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月辉只有一个总裁啊。 问得多了,大家都说林影后想做执行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董事会上,还有人问她要不要做月辉第一任CEO。 林轻鹭下意识否了。 她心里的否定感更重。什么第一任?第一任CEO已经有了,而且能力出众,手腕卓绝。 后来林轻鹭就不问了,也不爱去月辉了。 去得多,想得多,想又想不到答案。 她从不觉得世人都遗忘了她们是错,也不觉得只有自己记得她们存在过是错。 那份认知清醒地植根于她的生命,她的灵魂。 林轻鹭眷恋、甚至是贪恋地看着屏幕中的身影。 她想找到她。 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找到她。 刘乐乐风风火火地进来,道: “姐,品牌方提供的首饰里漏了条项链,现在补来不及了,咱们是再找别家借还是?” “不用了,用我自己的吧。”林轻鹭伸了个懒腰,纤长手臂如天鹅翅膀般舒展,“总是借品牌的,自己的买了几年了,都没机会戴。” “好嘞。” 林轻鹭的长卷发打理完毕,她拢了拢头发,提着裙子来到衣帽间,正中心是她的珠宝柜。 她工作忙,不着家,有时候回来也就睡个觉,第二天就走了,好在有专人打扫,珠宝柜上纤尘未染,隔着玻璃能看到里头的各色首饰,赏心悦目。 林轻鹭却知道自己的习惯,表面上的不过是普通饰品,真正的好东西都被自己放进柜子的小抽屉里。 她拉开抽屉,黑绒布上,拍卖行里得来的成套珠宝熠熠生辉,各顶尖设计师款首饰低调内敛,她一眼扫去,却被角落里一个纯白低调的首饰盒吸引了视线。 不受控制般,她伸手探向它。 “姐妹有什么大宝贝,也借贫穷十八线两件戴戴。” 计柳换完礼裙也凑过来,却见自己的姐妹手中握着一个打开的首饰盒,怔怔的,嘴唇颤动了几次,才成功说出话来: “……翩跹。” 连说话声音,仿佛都带颤。 计柳突然就不敢大声说话了。 她总觉得,向来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林轻鹭,此时仿佛被猛然袭来的惊痛击中,脊背脆弱,身形茫然。 - 效率模式是个很奇异的东西,说是时间跳跃,但简一歆仿佛独自处于一个充满线性的空间内,时间如道道肉眼可见的光向前奔腾而去,而她在其中慢慢走着。 只走了两步,意识便陷入漫无边际的沉眠,直到被系统唤醒。 “任务进度至99.5%,世界出现偏差,需要宿主前去修正。” “效率模式解除。” 09的声音有些焦急,简一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柔力抛出了这个异空间。 一晃眼,她出现在一个街道,四周繁华,霓虹灯闪烁,四处映着雪光,仿佛是哪条商业街。 天上还在不断飘着鹅毛般柔软的雪,幸好简一歆身上也是冬装,否则一定很怪异。 “这是……两年后的冬天吗?”简一歆伸手接雪,猜测道。 “是的。”09道,“任务对象处出现认知bug,因不明原因,任务对象发现宿主曾存在过的踪迹,对您认知逐渐恢复中。” “因此,在任务最后,您需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告知她一切。” “告诉她?”简一歆皱眉,“告诉她之后呢?她会很痛苦吧?直接消除不可以吗?” 09的声音在雪夜仿佛也多了层冰冷的肃杀: “告诉她,是为了补全她的记忆,补全后,会进行二次清除。” “如若直接清除,可能会对她自身记忆造成影响。” 简一歆呼出一口暖融融的白气,道:“我明白了。” 她四处看了看,毫不费力地看到人群都往那座灯火通明的电影院涌。 09也适时道:“任务对象就在那里。” - 首映礼正在进行中,林轻鹭参与完活动,在计柳互动时,暂时回到二楼休息。 她膝上盖着那件穿了两年的加拿大鹅,刘乐乐知道她怪爱穿那件,但她从没见轻鹭姐对那鹅摸来摸去的亚子,仿佛不像在摸羽绒服,是在摸女朋友: “姐,这羽绒服今天有什么不同吗?”刘乐乐忍不住问。 林轻鹭眸光垂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没。” 不同的是她。 原来舞替和CEO是同一人,原来她在找宋翩跹,原来——只要宋翩跹想消失,自己就如她所愿地忘了她。 “啊,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不知道高速会不会封,咱们今晚还得走呢……”刘乐乐拉开窗帘,嘟囔道。 林轻鹭便也跟着看了眼雪。 只一眼,在街道两边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在茫茫然的鹅毛大雪中,在漫无边际又暗含光芒的苍茫夜色下,她看到一个身影。 灵魂在叫嚣着——是她。 是宋翩跹。 林轻鹭猛然拎起长长的裙摆,冲了出去。 “轻鹭姐???”刘乐乐傻了,急追几步,却被林轻鹭甩上的门阻住脚步。 是宋翩跹。 的确是她,这两年,她从未把任何一个身影错认成她。 这算什么? 她是活在自己意识里的人吗?她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吗? 为什么两年前无声无息地离开,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也跟着离开。 刘乐乐不认识一个小舞替姐妹,自己的生日会视频里少了一个人,网上那个可笑的cp排行榜上再没有让她心悸的两个字—— 而又为什么,当自己终于终于,侥幸想起她,她就出现了。 她出现了,她回来了—— 脚下的高跟鞋踩在电影院台阶松软的雪上,飞溅起星霜,溅在林轻鹭漂亮而纤薄的高定礼裙上。 这里似乎被什么力量清过场,明明是繁华的商业街,此时只余霓虹灯漫天闪烁,满世雪落。 她看到了,宋翩跹一身黑色大衣,长发披散在身后,静静的,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看着她。 “好久不见。”宋翩跹说。 脸是宋翩跹的,声音也是宋翩跹的,是宋翩跹。 林轻鹭急喘两口气,胸脯起伏不停。 她走下台阶,地上的雪更多,仿佛这条街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走过了。 雪洁白松软,泛着冰莹的光。 她把雪踩得嘎吱嘎吱响,一步步走向宋翩跹。 她的礼裙是无袖的,雪花飘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寒风肆虐,她身体血液却沸腾不已,滚烫喷薄。 仿佛呼吸都是热的。 宋翩跹。 宋翩跹朝自己走来,眉头微微蹙着,声音无奈又温柔: “怎么不穿件外套?” 那件加拿大鹅? 林轻鹭没有说话,她不敢等宋翩跹走过来,她还在努力走着,把高跟鞋从雪中拔出来。 雪已经漫上她裸露的脚背脚踝,可她不敢等宋翩跹过来。 宋翩跹上次说来,就没有来。她不能等她。 “我准备上去找你的。” 看啊,宋翩跹这样说。 我不信。林轻鹭在心里道。 但她却问:“你去哪儿了?这两年。” 过了阵子,大概是几十片雪花落下来的时间,宋翩跹说: “我还在这个世界。” 林轻鹭敏锐地发现潜台词: “以后还在吗?” 宋翩跹沉默,像雪花,也是沉默落下,因沉默而愈发冰冷沁骨。 这一刻,雪下得愈发密了。 电影院里闪动光芒,却没一个人影。霓虹灯孤独而斑驳,街上两只人影面对面而立,地上的雪泛着亮白,天上的雪花柔软多情。 雪落到林轻鹭面上,她睫毛上挂着冰霜,脸上有水迹。 好像因为吸入太多凉气,又像因为从体内泛起凉,冰僵了嗓子,她声音哑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知道。 简一歆道。 而这件事,在林轻鹭第二次遗忘后,会成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她沉默地走上前,张开双臂,将林轻鹭抱入怀中。 “谢谢。” 在拥抱时,简一歆道,声音比雪花落地时更轻。 不等大衣上的雪水在两人之间融化,也不等林轻鹭反应过来,回应这个拥抱。 简一歆放开她,转身离去。 她踏着浓重夜色,踩着薄雪,大衣如蝶翼翩然开合,茫茫的雪掩盖她的窈窕身影。 她离开。 温柔而决绝。 第33章 公主的小娇妻(01) “您的任务已完成, 可在当前世界停留一周,离开后无法再次进入本世界。是否确认离开?” “嗯。”简一歆轻应了声。 “已为您开启通道。” 在简一歆身前,一道白光在地平线上延展开来,仿佛一页没有边际的白纸,先在她面前的地上铺展开,再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上抬起。 简一歆面前全是白色,比雪更虚无, 泛着温腻的光。 她站在整个世界的横切面之前。 身后是漫雪, 身前是虚空。 “宿主可直接进入, 回到快穿局所属领域。”09提示道。 简一歆顿足,没有回头,抬眸注视着白光中的某个点: “09, 任务对象的记忆是否清除完毕?” 09愣了下。 “是的, 宿主请放心。” 简一歆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一脚踏入白光中。 在她身后,雪密密地交织成一片网, 像灰色天地间无法计数的白点。 柔和白光堪称主动地将简一歆的身影包融进去, 直漫上她飞扬的发梢。 简一歆离去瞬间, 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冻云于夜空凝滞,雪花不再舞动,霓虹灯忘记闪烁, 一切冷肃沉寂下来。 长长的街道上, 林轻鹭立在那, 在苍茫世界中,身形格外瘦削。 她仿佛将简一歆离去的瞬间看得清清楚楚。因密集的雪,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将要吻上她唇的雪停滞在空中。 林轻鹭骤然睁大眼。 下一刻,所有停驻的白点再度动了起来。 它们不再是雪。 这些密集的白点舒展身形,长出奇异的轮廓。林轻鹭仔细看去,才发现它们的模样为何熟悉。 是白蝶。 仿佛纸裁成般纤薄,没有重量,没有生命,泛着雪般的冰莹,透着淡淡的蓝。 它们在空中挨挨挤挤,产生细微的、难以形容的摩擦声,飘渺而虚无,仿佛只是人自行想象出来的声息。 它们向四处飞起来,铺天盖地。 林轻鹭仰首看去,脖颈纤长,冰蓝裙摆如水。 她看到这群精灵般的生物吞食摩天大楼,侵袭黑夜,融化一切真实的冰雪。 它们是电视上的雪花,将这幅名为“世界”的画面,一点点遮掩。 世界像丢进牛奶中的彩色冰淇淋球,被白色融化了。 而林轻鹭身在其中,心中却如旁观者般冷静。 直到一只蝴蝶飞到她面前,微微比她高些,与她仰视的视线齐平,轻轻扇动着翅膀。 林轻鹭忽然笑了笑,她抬手,点了点自己唇畔。 蝴蝶却没落到她唇上。 她轻吻林轻鹭的眉心。 - 过度的强光让简一歆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光淡去,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间纯白房间中。 她身上还是那件黑色大衣,雪花在大衣表面洇出淡淡的湿意。 和小世界中的宋翩跹不太一样,她有一双茶色瞳孔,还未开口,便能让人感到温柔的力量。 一个小女孩正坐在白色方块般的板凳上,撑着脸看着她。 女孩长卷发大眼睛,穿着小裙子,长得像个洋娃娃,瞧着是八九岁的年龄。她怀中抱着个蓝色大铅笔,铅笔头上还有粉色樱花形状的橡皮。 “宿主,欢迎回到快穿局,这是您的员工宿舍。”女孩用熟悉的少女音道。 “09?” “是我。”09露出甜甜的笑,笑容有点害羞。她想起正事,站起身来,短短的胳膊很轻松地摆弄起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大铅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泛着蓝光的结算屏。 “恭喜宿主,在第一个任务世界中,您的完成度为S,贡献值已经打到您的账户。” “根据规定,我也升级为一级系统,开放兑换功能。您可以通过我,直接在系统中兑换物资。” 回到快穿局,简一歆终于有失忆的感觉了,她对这里的规定充满了陌生感,但她很快找到重点: “物资可以带进任务世界吗?” “不可以,只供您在快穿局生活娱乐。”09摇摇脑袋,长长的头发晃啊晃,“除了系统兑换,您还可以在市场上与他人交易,贡献值可作为货币流通。” “好的。” 简一歆大概明白后,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正正方方的房间,什么都是纯白的,除了基础家具,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09适时解释:“现在的房间是初始模样,如果宿主需要,我们可以对它进行改造升级,让它变得更宜居住。” 意思是,自己失忆了,所以无论是系统还是拥有的资产,全部归零了。 简一歆对这里毫无归属感,没什么装扮它的心思。但她想起: “我在任务世界里时,你也在这里待着吗?” 09点点头,卷发发尾一晃一晃的。 简一歆笑笑:“按照你喜欢的模样布置就好了。” 09眼睛一亮,满脸惊喜,更像洋娃娃了:“真的可以吗?” “家具和东西随你添置,你住得舒服就好。”简一歆温声说,不过想了想,补充道,“整体不要太粉。” 啊啊啊宿主对她太好了!09兴奋地连连点头,大铅笔上的粉樱旁嘟噜噜开出更多小樱花。 简一歆脱下大衣,挂在肘弯,她按了按额头:“下次执行任务的时间有规定吗?” “有的,三天内。”09看着她的神色,“快穿局提供情感消除功能,可以消除小世界对您情感层面的影响。” “宿主需要吗?” 简一歆动作一顿。 “不了。” 彻底的忘却,才是真正的分离。 09乖巧道:“好的,宿主可以休息一下,我来调整房间,然后我们可以出去转转,街边有一家烧烤很好吃,只要很少的信用点……” 09开始说着吃的玩的,简一歆安静听着,她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先好好睡一觉。 她习惯性地去摘腕表,却摸了个空。 “啊对了。”一直很注意宿主状态的09解释道,“系统空间和小世界间的事物不能互通,除了从小世界过来时的一身衣物,其他物品全被排斥在外。” “因此还衍生了一个二手衣物市场,大家交换各小世界的衣服什么的,我们也可以去淘淘好玩的。” “挺有趣的。” 简一歆明了,就要去把大衣挂起来。在挂起来前,她习以为常地检查了两个大衣口袋。 09知道她有检查衣兜的习惯,见她一时间改不过来,小声笑道: “都说了不会有东西啦,宿主放心——” 09清甜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简一歆手心,一只漂亮的蝴蝶胸针静静躺着。 - “尊敬的小姐,午安。”严谨淡漠的女声道。 通体银灰的房间内,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靠近中心的位置,置放一座椭圆形银白舱体。 “娱乐圈项目已正式结束,请您对项目体验进行打分与评价,如有疑问,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嗓音,暗含细微的金属质感,在耐心等待一分钟后,它终于唤醒了自己的目标。 几声细微的机械声后,生态舱长鸣一声,由卧在地上的半圆向上旋转45度,变成倾斜姿势,斜立在银灰平整的地上。 生态舱与地面之间并无支点,仔细一看,连接触面都无,只是静静地悬浮。 舱口打开,里头的人坐起身来,黑色长发随动作在身后倾泻。 她面容很年轻,大概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过渡期,两种魅力在她身上交织,杂糅出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 她红棕瞳孔中的迷惘逐渐消散,转而微微泛着亮光,声音却内敛微冷: “她是谁?” “您是在说哪位?”01有所猜测,但仍与对方确认道,“是造成您主意识选择结束项目的那位吗?” “嗯。” “稍等,为您查询中——” “很抱歉,暂时无法为您确定对方身份。” 01善解人意道: “如您需要,我们也提供恋爱项目,将会有专业人员在小世界找到您,为您提供各式恋爱经历。” “不用。”她冷声道。 “好的。” 01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房间沉默下来。 生态舱中的女人手肘撑在舱壁,支着脑袋,半晌才说话,语气有点懊恼: “这个项目里的我为什么那么……不成熟?” 两三息后,01道:“经确认,您在小世界经历的人生未发生异常。并且,您的表现非常优秀。” 顿了顿,01坦率道:“的确,在突发的恋爱方面,您的表现实在糟糕。” “……” 她抿唇,又是好一会儿,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道:“她的身份,真的查不到?” “因隶属于不同部门,暂时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但您如果执意寻找,我可以调用您的A类权限,为您追踪对方行迹。” “我要去她在的项目,帮我定位。”她毫不犹豫道,又顿声,“这次情感保留。” “好的。需要提醒您的是,情感保留下,您的记忆仍会消除。” 01严谨道:“在没有记忆做基础的情况下,情感保留值将在原本数值的30%-50%间浮动。” “您主意识对对方产生的情绪,会影响您在项目中的‘人格’,望您知悉。” “知道。”她声音有点懒,慢悠悠道,“A类权限……可以让我指定项目世界吗?” “您本就可以指定项目。” “我是说,指定她的。”她微微笑道,“毕竟,我是跟着她去,不是吗?” 静默后,01道:“经查询,您有权动用一次指定机会,因对方身份不定,指定结果不定,会合理调整,甚至不会生效。”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继而眸光一闪,慢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 简一歆确信自己没有过这么一枚胸针,并且以她的珠宝鉴赏功底,很轻易地能看出胸针的不菲价值。 它来自何处,似乎不言而喻。 09对胸针的反应比简一歆还大,铅笔樱花瓣整个炸开,语气疑惑得像做不出数学题、看到题目答案的读者: “怎么肥四!怎么会这样呢?” 简一歆微微失神,指尖拂过蝶翼的碎钻轮廓,指下传来微带棱角的冷硬质感。 它很漂亮。 漂亮得让她想起林轻鹭曾说,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回礼,自己一定会喜欢,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那天秋阳正好,她逗林轻鹭,如果不喜欢呢。 林轻鹭勾唇说,不喜欢也要说喜欢,这样她一高兴,才会送自己更多礼物—— “我我需要扫描它的数据,将bug和资料传输给上级。”简一歆的思绪被09打断。 她怔然看着胸针。 “可以吗……?”09小心道。 如果上传,这枚胸针可能会被上面作为bug,进行回收清理。 良久后,简一歆道: “当然,这是你的工作。” 09伸出小小的手,简一歆缓慢地把胸针放到它的手心。 09把蝴蝶胸针妥善收好,抱着大铅笔踌躇半晌,小声道: “我觉得,扫描它也不是很着急,要不等下次回来再做吧。” 简一歆失笑。 她本该劝09尽快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但道理在唇边,说不出口。 就让她保留这点小小的私心吧。 “谢谢你,09。” “不不不用谢。” 面对面,09好像更害羞了,她双手捂住脸,只剩一对黑葡萄大眼睛看着简一歆,顾左右而言他: “宿主你什么时候走要提前告诉我,我要去快穿局报备工作的。” 一共只有三天休息时间,简一歆没有把事拖延到最后再去做的习惯,敛眸道: “后天下午。” “好。” 两天时间,只够09堪堪把房间布置成她喜欢的童话风,好在以白色为主,视觉上除了过于繁复,没什么大猫饼。 09从快穿局报备回来,用大铅笔在房间划出四个莹白光晕: “请宿主随机挑选小世界入内。” 简一歆随便点了个,那光晕往前蹦跶两下,旋转中展成光幕,简一歆径直走了进去。 09的樱花橡皮发出微光,她找个小板凳乖乖坐下,闭上眼,进入连接模式,嘟哝道: “古代副本啊……” 连接完成,她睁开眼,准备把其他光晕用橡皮擦掉。 被选择过的光晕会失去消息保护,仿佛公布答案般,把详情显现出来。 09随便扫了眼剩下三个,樱花瓣又吓炸开了: “我敲敲敲怎么都是古代副本玩连连看呢???” - 照例是一阵照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脚下仿佛踩空跌落,下一瞬,简一歆出现在任务世界当中。 她眼前还黑着,鼻息间就嗅到浓厚的药味,身上一阵疲乏感,如植入骨髓般挥之不去,仿佛原本健康的灵魂被削去大半,只剩一点精神气勉力支撑。 简单来说就是体虚,虚得不行。 “公主!哎呦喂——如今太子情况危急,您可不能再倒下了。”一个尖利焦急的声儿道。 09快速道:“宿主,您现在的身份是黎国公主,我将为您开启更完善的辅助功能。” 简一歆在心里说了声好,徐徐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明黄的床榻,她正伏在榻前,脸上泛着凉意,眼圈是热的,想必正在痛哭。 榻上躺着个男子,面容美得雌雄莫辨,此刻苍白如纸,雪白的里衫上映着点点红梅,仔细一看才知是溅开的血迹。 他发如枯枝,失去光泽,更让人害怕的是他一双眼毫无神采,如在瑟瑟风中苦苦支撑的烛火,让人生怕下一息就会熄灭。 系统升级后,辅助功能让简一歆能看到这些人物的姓名身份。 黎国太子,宋裕。 “翩跹。” 宋裕艰难露出抹不成型的笑,形如鸡爪的手攥紧简一歆的,他一字一顿道: “我纳封月闲不是为了控制将军府,你一定记住……”说到这,他急喘两声,才说得下去,“你久居深宫,不可信楚王,不要信那些传言——为保全大黎,定要……定要寻求封家助力。” 宋裕眸中满是哀切与叮咛,以他现在的情形,想必还有许多话无从叮嘱,只盼这久居深宫的妹妹能明白如今处境。 宋翩跹难免为他牵动,反握他的手,眸中含着感怀,轻声道: “皇兄放心。” 宋裕笑了笑,愈发如芝如玉。可以想象,若不是因病,该是何种风姿神采。 他又深喘几口气,仿佛肺嗓儿是个破锣鼓,直透气,身子里什么也留不住。 旁边的太监痛声唤:“太子,您先歇口气儿,还有时间呐——” “没有了。”宋裕缓缓道,尽量将欲散的眸光定在胞妹身上,“你借着我的身份,要替我继续撑住大黎。徐敬和东宫的其他人都可信,翩跹,你不要怕。” “我不怕。”简一歆声带安抚。 她怎能让将死者带着如此浓厚的担忧离去。 宋裕不知信了多少,可他不信也没法。 他闭了闭眼:“还有,你的身子比我好些,却也……” “命数不定。”最后,他仍是不舍说,只含糊带过,却切切叮嘱,“定要择一人到你膝下,继承大统,切记!” 简一歆还不知道剧情,不便多说,只能倾身,简短却郑重地应道: “好,我一定做到。” 宋裕猛咳起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面上泛着奇异的潮红,徐敬忙上前拿着帕子伺候。退下时,血滴从帕子上滴到榻前。 嘀嗒。 宋裕扯开笑,依稀可见温润模样,他咽下什么,颤着唇,最后道: “翩跹,相信封月闲。” “还有……不要怕。” 简一歆心头窜上一股直觉,不知是共情太强,还是伤怀如此人物将如玉陨毁,她眼圈泛起热意,张了张唇: “我……” 她张开唇的一瞬间,手上传来一阵大力,竟是宋裕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出床帐。 简一歆跌落在地,抬头仰视榻上之人,却见宋裕勉力撑起身子,拽下床幔,身形一歪。 虚弱沙哑的声音从帐后传来,气如烟雾散漫: “带公主去准备——” 话音戛然而止,帐后的身影摇晃两下,如山石崩坏,倾倒不起。 “太子——”徐敬登时扑跪在地,殿内仅有的几人无不失声低唤,声若嘶哑。 简一歆撑着身子,茶色眸中泛起浅浅的泪。 浓重的悲伤弥漫开来,殿内一时只闻得见压抑的痛哭声儿。连哭,都只能悄悄的,像病猫叫。 徐敬第一个跪下,也是第一个站起身来的。 他招了招手,一名宫侍上前,将宋翩跹轻轻搀扶起来。 “公主,奴婢名雪青,奉太子命,往后跟着您。” 徐敬揩干净泪,在太子去后,他一张老脸仿佛又苍老了好些年,他谦恭地矮着腰,对宋翩跹道: “公主,雪青是暗卫出身,擅易容,您与……与太子面容像了七八成,在东宫中自是稳妥,若是见外人,还是雪青跟着您妥当。” “往后,太子遗愿,全靠您了!” 徐敬声音悲痛,他深知太子托付的东西重若千钧,他深怕病弱的公主脊梁要被压垮,强撑着说完这些话,心神与信念却摇摇欲坠。 大黎……真的还撑得下去吗? 他到底年纪大了,大喜大悲耗尽心神,差点一阵摇晃,眼前发黑,直直倒下去。没成想,却被人拉了下臂膀,稳固住身形。 等他缓过来一瞧,竟是公主。 “使不得!您金枝玉贵,奴才卑贱之躯——”徐敬吓得不轻,却不敢挣扎,更不敢动手推开公主。 “徐公公乃是皇兄留给本宫的能臣,万不可妄自菲薄。” 公主的声音细而温柔,带有安抚之意,与太子何其相似!徐敬一怔,老泪欲下。 宋翩跹架住他片刻,见他站稳,才缓缓收回手。 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只是说几句话,她还要停下来细细喘几口气,等声音平稳,她道: “还望徐公公莫太过伤怀,逝者已逝,徒留遗愿,还望公公辅佐本宫,完成皇兄遗愿,得见大黎江山稳固。” 宋翩跹温淡不乏力度,更重要的是,在太子骤逝、人心惶惶之际,她压下悲痛,稳住心神,并安稳人心。 她这话不只是说给徐敬听,殿中其余人的面色终于也定了定,不复原先惊惶。 他们看向宋翩跹,宋翩跹一身春日薄薄裙衫,身形娇弱地立在那,此时却如一根钉子,钉稳了大家的心。 没想到,在大难前,最撑得住的,是平日看起来最弱不禁风、如春花般娇嫩怕风的公主。 徐敬注视着宋翩跹纤薄的身影,心头升起一点希冀来。 如果是这样的主子,或许大黎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殿门被打开,一宫侍匆匆行礼,急急道: “太子,公主,吉时将到,封家送嫁队伍要到了!” 他甚至不知太子已殁。 “公主。”徐敬看向宋翩跹,等她示意。 宋翩跹轻声叹了口气。 皇兄已逝,留下老臣徐敬,短短几句话可看出,大黎皇权风雨飘摇,狼环虎伺。 不知皇兄留给自己几分力量,但已经沦落到以婚事为盟约,向将军府低头,定是不容乐观。 如今,她甚至没时间听09交待剧情,就要先应付接连不断的事情。 “皇兄这里……” 徐敬会意道:“您放心,这边奴才看着。” “唔,走罢。”没时间耽搁,宋翩跹带着雪青走出东宫正殿。 雪青搀扶着她迈过门槛,宋翩跹抬眼望去,裙畔浅碧宫绦随风微微荡起。 除却朱红宫墙琉璃瓦,明黄瑞兽百层阶,屋檐下更是挂满了红纱围成的琉璃灯,散着猩红的光。 四周无人,但雪青还是将声儿压成一线。 “公主,今日是封月闲与……”雪青顿了顿,“与您的大喜之日。” 第34章 公主的小娇妻(02) 巍峨皇城外,十里红妆。 太子婚配, 虽时间仓促, 也是红绸铺路, 仪仗开道,象辂作辇。 封家军中威望极重,封老将军独女出嫁, 儿郎戍守苦寒之地, 麾下将领便把自家儿郎送来送嫁。个个骑着高头大马, 威势斐然。 一路徐徐行来,沿途聚满了天子臣民, 见是封老将军嫁女, 嫁的还是当朝素有贤名的太子, 竟纷纷伏拜在地,恭贺盛喜。 外头锣鼓喧天,马蹄踏踏,挂满金红的车辇内,封月闲面无波动,安然端坐, 阖眸养神。 她着玄色滚金边大袖礼服,肌肤欺霜赛雪,面如春华, 艳如桃李, 唇角天然带笑。 可睁眼后, 眸中一点凛冽寒星, 生生杀尽桃杏芳菲,徒留肃杀美感。 外头隐隐飘来大乐合奏,应是到了承天门外。 车辇止步。 继而是男子朗声:“吾代皇兄亲迎,请太子妃下辇。” 封家只能送她至此。 封月闲冷淡扬眉,依礼制下了车辇,外头是如今大黎唯一一个能站出来的皇子,二皇子宋渠。 宋渠面容俊朗,着同色礼服,见封月闲盛妆而来,绮颜靡丽,心魂一荡,把礼制忘在脑后,朝她伸出手去: “太子妃,吾——” 封月闲昂首向前而去,径自越过他,玄色大袖向后一甩,将宋渠的手狠狠打落,竟是眼角都未给他一个。 宋渠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遭随他亲迎的官属半点声音不敢吭,佯装无知,心里却道,封家果真权势极重,连二皇子的脸面也不给。 太子孱弱,原本朝中是二皇子得势,毕竟说不准哪天太子就没了,活得漂亮也要能活得久嘛。 可封月闲当了太子妃,说不定以后—— 这场婚事一办,朝中局势……怕要跟着变一变了。 - 虽是太子大婚,但东宫却毫无人气,也无喜气,分外颓靡,连随处可见的红灯笼红绸缎,都萦绕着衰败味道。 宋翩跹随雪青去了西侧殿,西侧殿门外站着两个格外沉默的侍卫模样的人,见是雪青才让开了路。 宋翩跹坐在镜前的黄梨木雕花圆凳上,见雪青打开个紫檀木匣,开始调配起东西来。 她瞟一眼,见辨认不出,便就不看了。她佯装困乏,打了个泛泪的哈欠,撑着头阖上眼,立刻开始接收信息。 如今是元辰八年,黎国皇权动荡,宋翩跹的身份是黎国唯一一位嫡出公主,与太子宋裕为龙凤双胎,出自先皇后膝下。 皇帝昏聩无能,耳根子软,盲信胞弟楚王。楚王狼子野心,先是蓄谋毒害皇后,使得太子公主自娘胎起便先天不足、体虚多病,皇后缠绵病榻半年后撒手离去。 镇国将军府祖上是开国功臣,历代镇守国门,说是大黎定海神针也不为过。在楚王挑拨下,皇帝忌惮将军府,逼迫老将军解甲荣养,自己为楚王所害,中风在床。 老将军锐气减退,但嫡女封月闲心机深沉,手腕卓绝,拉拢巩固军中势力,如隐在丛中的另一头狼虫虎豹,伺机而动。 太子本就身体孱弱,强撑着监国,处理政务,楚王虎视眈眈,他处处受制,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一旬前,太子不顾朝中阻拦,执意纳镇国将军府嫡女封月闲为正妃,却不想成亲当日,油尽灯枯。 在原本的发展历程中,太子病逝后,公主被捉过来顶替,可她未能获取封月闲的信任,双方滋生嫌隙。 前朝后宫一系列变动不赘述了,总之两个人没组队,配合度基本为0,全靠封月闲独自carry全场,运筹帷幄,楚王事败。 众人都以为,就算大黎自此以后不改姓封,皇帝也会是封月闲膝下所出之时,她却扶持旁支皇嗣宋子逸登上皇位,还特意避开了自家连襟,自此,忠臣之名又回到将军府身上。 但宋子逸的野心和身高一起长得飞快,初初长成便忌惮封家,封月闲对他有抚养之情,一时未察,为宋子逸毒害。 宋子逸谋害封月闲后,即刻火烧镇国将军府,除却心腹大患。 但他有本事下黑手没本事接盘,以致民愤四起,藩王造乱,大黎四分五裂,陷入连绵不绝的战乱中。 “大黎皇朝气数未尽,您的任务是保留皇族正统血脉,稳固皇权。” “更细致的资料已传输给您,为您开启辅助功能。特别提醒,为帮助您达成易容效果,在易容后,您的声音可切换为男声。” “嗯。” 宋翩跹心里快速过了遍剧情,找到自己目前最需要的—— 首先,是东宫是否真如宋裕所说,是绝对安全的。 其次,她将要见到封月闲,却不知自己和她的关系如何,这对她能否顺利与封家结盟至关重要。 第一个问题的结果,她看完后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个问题…… 公主深居浅出,但有至交好友二三,其中清灵郡主曾在外头道,公主自幼不喜刀枪棍棒的,多次叱责封月闲毫无规矩。 更在得知封月闲要成为太子正妃时,当场被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几欲晕厥,悠悠转醒后,为皇兄委屈得当庭落泪。 消息经清灵郡主的口,传遍了上京。 宋翩跹:“……” 怪不得没能结盟,以封月闲的性子,没结仇就不错了。 虽然太子大婚是一国大事,但太子的情况已支撑不起繁复礼节,礼不成礼。 尤其成婚当日,太子病得下不了榻,只好让皇弟宋渠代为亲迎,此时宋翩跹扮作太子,便也只需在东宫等候。 雪青不愧是暗卫出身,一手绝活出神入化,也不知如何做到的,眉眼间已无宋翩跹的娇柔,多了些宋裕的坚韧温润。 思及刚见一面便永不能再见的宋裕,宋翩跹难免轻叹声。 雪青道:“公主可是何处不满意?” “倒无,走罢,去正殿。” 雪青猛然睁大眼:“公主,您的声音——”竟和太子的声音别无二致! 宋翩跹微微一笑,带着些女儿家的怅惘,登时让这张雌雄莫辨的面容多了丝女气,声音却仍是男声: “皇兄忙于政务,本宫鲜少能见到他,无事便学他说话,竟也学得了七八分像。” 雪青眸子亮起来:“真是意外之喜!如此,便天衣无缝了。” 宋翩跹带着雪青回到正殿,见了徐敬,徐敬得知后,同样惊喜非常,直道苍天有眼,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宋翩跹并不反驳,先问: “皇兄呢?” “已从密道送出皇宫了,左丞相派人接应着,会好生安葬太子。”徐敬眸色黯然道,身为一朝太子,竟沦落至此。 先皇后出自左丞相家,左丞相府是太子和原身的外家,自会妥善处理。 宋翩跹放心地点点头,这部分她已从系统那边得知,既出声询问,是别有用意。 “密道?我怎不知?” “此乃皇宫密辛,便是公主您宫中,也是有的。” “此时也有人在密道中?” “八成还要一阵功夫才能回来——”徐敬正说着,三五人影从外头回来复命,身后跟着的人脚下稳健,应是暗卫出身。 最当头的穿着一身太监官服,目光机灵异常,先在宋翩跹身上转了转,才磕头道: “公主万福,事儿已办妥了。” “很好。”徐敬叹口气,“好了,你们下去吧,把人喊回来当值。” “是。” “慢着。”宋翩跹喊住了人,慢条斯理道,“这是谁?本宫怎未见过?” 她说这话时用的女声。 徐敬没多想,以为公主伪装得不舒服了,殿内俱是亲信,他直言道: “这不成器的是奴才的徒弟徐礼,其余是暗卫。” 徐礼当即点头哈腰道:“小人身子卑贱,哪儿能让公主记得。” 宫中老太监的徒弟,基本就是干儿子了,极得徐敬信任。 宋翩跹轻轻颔首:“你说话倒有趣儿。留下来在殿内伺候罢,陪本宫打发时间。” “哟,能得公主一句夸,可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徐敬登时道。 徐礼心中犹豫,面上却不敢推拒,当即做出喜不自胜的模样,说些逗趣话。 随后,东宫暗卫尽数隐去,寻常宫侍与太子亲卫开始在宫中走动起来。既然宋翩跹可以伪装出如此相似的声音,为了不让封月闲生疑,便让宫侍也进正殿伺候。 徐敬想得周到,原本那张架子床被他找个理由置换掉了,重新从库房找了架寓意多子多福的缠枝葡萄藤图案的红木架子床。 这事徐礼主动请缨要去带人做,又被宋翩跹不软不硬地拦回来了,未能得出东宫一步。 他心下微微生疑。 难道被这公主发现了异端? 但怎么可能,他随即否认,公主怕是从未注意过他一个小人物,更别说一眼看出他的猫腻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消息送出去—— 太子已殁,公主顶包,还有宫中密道,只要把这些个消息传出去,何愁主上大业不成! - 等封月闲来到东宫,就见太子半靠在床榻之上,腰下垫着软枕。 红烛摇映。 有个宫侍正跪坐在床尾,用玉锤轻轻给他锤着腿。旁边束手立着个小太监,还有徐敬,太子身边从不离身的公公。 太子一袭雪色中衣,面色却比衣服还要白一分,唇和眼尾便显得格外嫣红。 这是张极为漂亮的脸。 皇室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封月闲身后簇拥的宫侍在东宫外就被拦住了,那些都不是她带来的人,她也不在意,孤身一人走了进来。 脚下极稳,裙摆一褶不乱。 此时见了自己日后的夫君,她先是打量一番,随后屈膝,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声音清冷: “太子万福。” “免。” 宋翩跹注视着下面的人,封月闲的礼仪让人挑不出错来,但同时,宋翩跹也能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不以为意。 她只是为了不让人挑出错罢了。 也是,能差点颠覆一个朝代的,岂是心甘情愿低声下气之人。 徐敬带着几人行礼: “太子妃万福。” “起。” 徐敬起身,就要露出笑来替太子说话,无非是想告知封月闲,太子身子不好,此时夜已深了,请她先去侧殿歇息—— 即使要结盟,也不能让封月闲发现这是个假太子啊。 至于更多的,明日再说。 公主要做的只是让封月闲觉得太子仍在,余下的他也不指望公主会了,自有臣属效劳。 但在徐敬开口前,他听到榻上人道: “你们先下去罢。” “这……” 徐敬下意识想规劝公主,但看到封月闲目如点漆看向自己,那双妙目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忐忑犹疑,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不敢多露马脚: “是,太子。” 宋翩跹目光流转到徐礼身上,蜻蜓点水般停留一瞬,又移开,笑道: “你年事已高,早些休息。雪青和徐礼在外头等吾吩咐。” “奴才告退。” 三人带着宫侍尽数退下后,徐敬将门掩上,封月闲目光停驻在宋翩跹面上。 她的注视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受到压迫感,她淡淡道: “太子果真待下属极好,是个细致人。” “久卧病榻,不得已将养出点好性子来,让你见笑了。” 封月闲顿声:“月闲不敢。” “你已是太子妃,不必如此见外。”宋翩跹道,她停下,细细喘气后,继续道,“若说现下宫中,倒是我们的关系最为牢固。” 床榻之上的人,腰肢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鸦青发丝披散而下,发尾逶迤在腰间,衬着那张脸只有巴掌大,细细喘气时像只猫儿。 太子样貌的确雌雄莫辨,但何时能让她心中感到如此怪异。 封月闲不动声色地敛眉,面色如常:“这又从何说起?” 语气仍是不太在意。 “父皇卧病不起,楚王作祟,宫中不知多少人是他埋下的暗线。”宋翩跹直言道,泄出一丝苦笑,“但只有你我,绝不会与楚王站在一起。” 她代表的是如今的皇权,而封月闲,是忠臣。 封月闲挑了挑秀丽的眉,再度打量对方,似乎没想到太子会说得这么直白,倒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了。 “太子说笑了,您为君,月闲为臣子,关系本就牢固不可破。” “其中的真假有几分,你知,我也知。”宋翩跹笑了笑,“你早已得到消息了罢?” “什么?”封月闲滴水不漏。 “太子病情加重,半旬前就病得下不了榻的事儿。”宋翩跹舒了口气,“宫中之事,岂能瞒得过你。” “否则,你是万万不肯嫁进来的。”她最后道,坐在榻上,看向立在殿前的封月闲。 封月闲的目光一定,寒芒更重几分。 宋翩跹不躲不避,秋水剪瞳,盈盈泛着水光。 封月闲倏然一笑,颜色如芳菲开尽,眼却透着捕食者的警惕,是警惕猎物即将奔逃的眼神: “既如此——你是谁?” “能与太子面容如此相似的,你心中已有结论了罢?”宋翩跹笑容浅浅道。 封月闲嗤笑:“是有一人选,但素闻那人不堪之极,与我今日所见,可半点不一样。” “……” 宋翩跹差点被指着鼻子骂“公主是个小傻逼”,即使她不是原身,此时也难免赧然。 她抿了抿嫣红的唇,抬手就要掀开锦被,下了床榻再说。 本身在床上跟人对话就不礼貌,若不是徐敬他们坚持让她伪装太子到底、不能下床,她也不会如此。 “还是躺着吧。”封月闲忽然道,制止她的动作。 她踱步走近,站在床榻前,垂眸看下去,眼睛在她娇小的身影上转了圈: “听闻公主的身子骨没比太子好到哪儿去,大婚之夜——可别晕过去了。” 宋翩跹默然了下。 “的确如此,若非案牍劳形,皇兄也不至于……” “太子呢。”封月闲问着,语气却无几分疑问。 太子若是尚好,凭他的温润担当,绝不会把妹妹推上来。 以封月闲的才智,怎会猜不到。 “已好生送出宫去了。”宋翩跹眼睫一扇,轻声回道。 从封月闲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发如鸦羽,从圆润的肩头流转而下,愈发显得身形纤薄,孤单无助。 她抬手按按眉心,出言打破平静: “太子辛劳半生,也算能歇息了。” 宋翩跹仰首看她,巴掌脸小小的,鸦羽坠在脑后,脖颈白净胜雪,精致锁骨盛着小小两洼春水。 “皇兄已去,便让我来继承遗愿,还望月闲助我保全大黎。” “公主言重了。”封月闲淡声道。 她向后退了两步,目光从摇晃的红烛上掠过,昂首道: “封家不过是去了官职的普通公侯,家父已老,家兄只知戍守边关,担不起这重任。” “还有月闲。” 封月闲一笑,真有几分闲人的云淡风轻,但眸中寒光未散,只毫无诚意地推脱: “我已嫁为人妇,从此是皇家妇,岂是封家人。” “若说出嫁从夫,公主并非我夫君,我无从听令于你。” 她看了眼宋翩跹,带些揶揄,“倒是公主,还得唤我声皇嫂才可。” 这人当真难缠,四两拨千斤,滑不留手,宋翩跹倚靠着锦绣罗枕,眸中秋水无波,跟着笑了: “都说长嫂如母——” “我怕月闲你年纪轻轻,担不起如此重任。” 封月闲神情一顿,看向宋翩跹的眼眸。 两人再次对视,不退不让。 宋翩跹道:“如今我注定要顶着皇兄的名号,占着他的位,他不在,这太子之位。” 宋翩跹点了点锦被:“这东宫。” 又指了指天:“乃至这天下,都要落入他人之手。” “你也不想看到那种局面吧。” 封月闲眸色微深:“他人又是何人?宋渠?” 宋翩跹摇头。 封月闲眸色更深,勾唇道:“若是如此,不如给我封家,定让大黎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宋翩跹又想叹气了。 封月闲疑心病太重,仍在试探她。 “是楚王。” “楚王说到底也姓宋,你们宋家争来斗去,我封家便可渔翁得利。” 宋翩跹悠悠道:“月闲忘了,你已嫁为人妇,从此是皇家妇,岂是封家人。” 竟是把封月闲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 封月闲一时被堵住口舌,宋翩跹终于畅快地舒了口气。 但一时口头较量的输赢不能解决问题,皇室式微,说到底是求人家办事。 就像老板之前瞎比一通操作,把最能出业绩的员工劈头盖脸骂了顿,还给人家降职。 如今又想凭三两句话,哄人家流血流泪又流汗,要不是人家对公司极为忠诚,早就炒了老板了。 好在封家满门忠骨。 即使封月闲看着一身反骨,到底心藏忠义。 如今想让员工重新喜欢上公司,老板是不能高高在上了。 宋翩跹下了床榻,见封月闲目光微动,似乎极为关心自己,心中把握更强一分。 看来封月闲的忠心比自己估量的更多,还担心diss过她的原身的身体。 宋翩跹袅袅婷婷地立着,一身中衣白得晃眼。 她款款一拜,行了个蹲礼。她余光看到封月闲脚下微动,下意识想避开,又生生将自己钉在原地,受了这份礼。 愿意接受就好。 宋翩跹心下微松,保持蹲礼的姿势,恢复本音: “从前若有不当之处,翩跹在此赔罪了,是我年幼不知事。” “从今往后,还望月闲助我,助大黎。” 声音也像猫叫一样,柔软极了。 封月闲有片刻失神,很快反应过来。 几句贬损,就让自己被上京当做谈资的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此时向自己低下高贵的头颅。 金枝玉叶垂下纤细的腰,一身傲骨朝自己折下去。 她甚至能看到她小小的发旋。 ——但这就够了吗。 封月闲从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打动的人。 “你不必如此——”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面前的人忽然晃了晃,随即重心不稳般倒了下去,仿佛杨柳被风吹偏了婀娜身姿。 封月闲伸臂一拦,一勾,将人揽入怀中,半抱着替她稳住身形。 她蹙起眉,怎么回事。 但随即,身体先于理智,她感受到中衣下温软的身体。 薄薄的一层衣物毫无作用,只是若有似无的一层阻挡,那端的温热悄悄传递,含羞带怯般。 明明是她体温更高,但她却如被烫了般收回手。 幸好宋翩跹已站稳了。 “我身子不大好……” 宋翩跹因为原身身体状况,赔罪不成,反而又在封月闲那欠下个小人情,心下无奈,甚至哭笑不得。 “多谢你。” 封月闲冷肃道:“身子不好就少做这种事,倒给旁人添麻烦。” 宋翩跹抿唇点头。 封月闲看她这样乖巧听话,不顶嘴了,不说教了,心里反而不是很得劲。 她感觉自己今天,脑子不大好。 第35章 公主的小娇妻(03) 宋翩跹重新坐回床榻, 见封月闲敛起神思、又回到冷美人的气场了, 径直抢在她开口前找了个事说: “你的人, 被拦在宫外了吗?” “她们会些拳脚功夫,恐惊扰贵人, 都留在将军府了。”封月闲淡淡道。 宋翩跹何尝不懂她意思,想必是被礼官或是老将军阻了,毕竟太子孱弱,夫弱妇强,已是大忌了, 里头又掺着君臣,再小心都不为过的。 “宫里不缺人使唤,但还是顺手的好, 明日就让她们进来吧。” 宋翩跹含笑,声音还有未褪干净的少女清甜, 却稳重道: “夫妻本是一体, 我们虽未成夫妻之实, 我更不是皇兄,但既提起结盟,又岂须处处避讳。” “往日,月闲你便当这是将军府,想要什么,尽可与徐敬提。” 小小卖个好, 就想敲定结盟之事吗? 封月闲心中哂笑, 但到底没争论到底。 也没什么好争的, 自楚王用计、让老皇帝忌惮将军府后,朝堂之上,将军府和楚王一党泾渭分明,虽未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争斗从未停止。 今夜的事情太突然,超出她预计,万万没料到勉力镇住朝廷的太子已去,留下个嘴皮子利索、却不通朝政的宋翩跹。 若是消息走漏,楚王野心勃勃,定要寻理由,从滇南入京,抑或是—— 不管如何,对封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如今,保下这个“太子”,是势在必行了。 既如此,对方给予的方便,收下就是。 “多谢太子。”封月闲道,声音天然带着冷感,如冬日雪泉擦过溪石,奔流而下。 封月闲口称她为“太子”,宋翩跹放心不少,笑容真诚许多: “何须言谢。” 欲速则不达,宋翩跹心知今日这个进展已经足够了,封月闲的心防还重,如今只是利益一致,才与自己站到一处。 她想了想道: “大婚当日,本该同床,楚王不一定知道太子病重的消息,按理说要留你在正殿歇息,才更为保险,能瞒去太子重病的事儿。但……” 封月闲拂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碗茶,轻抿: “但又怎样?” “但你我关系如若太好,又恐楚王忌惮你我联手。”宋翩跹边想边道,语气缓慢,“月闲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封月闲颔首,面上却似笑非笑,一双清凌凌美目从宋翩跹面上刮过。 这便是还有后话。 宋翩跹安静等她下半句。 “我乃一品将军嫡女,大婚之日竟与夫君分房而居,传到外头,可又要被当做笑谈了。”封月闲眉微挑,“怎么,公主又想看我遭人奚落?” 宋翩跹哑然,封月闲果然记仇。 “自然不是。” 封月闲手下微动,将茶碗搁到桌上,声音不容置喙,又带三分柔媚,笑意轻淡如雾: “那还请太子,给我些体面才是。” - 东宫门前,长廊前束手立着许多宫侍,以雪青和徐礼为首,原本徐敬也要留下,雪青稳妥地执行着新主的命令,让两个小太监送徐敬回去歇着了。 等了一盏茶多功夫,徐礼眸色微动,对雪青道: “雪青姐姐,太子妃还未用点什么,我为贵人端些宵夜来。” “我已吩咐小厨房做上了。” 徐礼哽了下,道:“那我亲自带人去接,不劳姐姐们走一趟。” “太子让你等着伺候。”雪青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道,“你有何事,一定要离开的?” 雪青到底是暗卫出身,警觉性奇高,徐礼登时不敢再动了,道:“姐姐这话说得——” 殿内突然有人扬声唤: “都进来罢。” 雪青带着众人鱼贯而入,见主子准备歇息,雪青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备汤池,剪烛花,替换新茶,上宵夜,服侍太子妃更衣,数十个宫侍在殿内走动,气氛活泛开来。 宵夜上了琳琅满目,封月闲的确饿了半晌未进食,腹中空空如也。 她食量不比娇滴滴的小姐们,吃的就差比鸟雀还少。足足用了一盅清汤雪耳,尝了鲜蘑菜心、明珠豆腐、首乌鸡丁并奶汁鱼片,最后吃了块栗子糕。 她品着杨河春绿,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本来不饿,但雪青细致,给她也备了份,这公主还挺娇惯下人的,便陪着封月闲用了点。 荤菜一样没碰,挟了两口素菜,喝了小半盅粘稠的浓米汤。 “太子平日惯爱用米汤?”封月闲道。 宋翩跹咽下米汤,轻轻搁下碗,才道:“米汤性味甘平,滋阴长力。” “可用参汤?” “老参的确补气血,但体质过衰,便不好总用了。”宋翩跹耐心道。 封月闲茶足饭饱,显出些许餍足来,如吃饱了的大猫,雪亮的皮毛都柔顺不少,唇畔自然带笑般,人面桃花。 往来宫侍早已习惯太子容貌,却难得见如此美人儿,仿佛明珠照室,坐在那直晃人眼,让宫侍忍不住看她,却又慑于威仪,不敢直视。 徐礼立在宋翩跹背后,两人说话时,他便能看清太子妃的容貌,连他这个阉人,都止不住心神摇荡。 宋翩跹回话后,封月闲又紧跟着道: “平日要用药膳?” 宋翩跹正擦着唇角,还未能答话,徐礼有意表现,讨个机灵,道: “芳若姑姑擅药膳,如今小厨房里,都照着她留下的方子做呢,太子用了是极好的。” 他笑嘻嘻地躬着身子,估摸着太子妃要问什么,连回答都在肚子里准备好了,擎等着拿贵人赏呢。 但他看着金砖地面,却等不着声音了。 徐礼是宫中长大的,顿时察觉不好,笑容僵在唇角,脖子后头汗毛都立起来了。 “本宫和太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仍是那个微微带冷、却挠得人心痒痒的声音,但听在徐礼耳中,宛如一记杖刑,将他膝盖登时打弯了,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 “奴才知罪,请太子妃宽恕。” 封月闲搁下茶碗,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响,让徐礼又是一激灵。 她目光从徐礼身上,回到宋翩跹含笑的面容上,眸色微深。 “此人没有规矩,不知尊卑上下,竟不把主子放在眼中,插科打诨,可否交予我处置?” “这……” “若是不可,我这心里总是不爽利。”封月闲懒懒一笑,眸中却并无笑意,“还望太子首肯。” “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啊!”徐礼慌了,连连磕头。 旁边的宫侍无不停止手上动作,束手站在原处,噤若寒蝉。 太子妃竟然如此霸道,大婚当夜就耍威风,拿太子近侍徐礼开刀! 在宫侍们的心惊胆寒中,太子似乎很是无奈,妥协道: “随你罢。” 宫侍们两股战战,偷偷吸了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太子妃唤来禁军侍卫,把喊叫不休的徐礼带走,不知是何下场。 这时,她们才想起来,这位绝色美人是将军府出身,心狠手辣,今日都敢逼迫太子,还有什么她不敢的。 徐礼落在她手中,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宫侍的动作愈发轻了,小心翼翼的,再没人敢弄出动静,更别提插话。 有个宫侍太胆小,给桌案置换糕点时不小心发出脆响,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却见封月闲手执闲书,看都未看自己一眼,直到被她伏拜的动作惊扰了,才懒懒瞥她眼,让她下去。 宫侍捡回一条命,喜不自禁。 其他暗中观察的同事得出结论:太子妃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喜怒无常。 等雪青带人铺好了床,两人就寝。 架子床极宽敞,并排睡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两人一人一床被子,完全没有身体接触。 宋翩跹没什么心理负担,就当和朋友一起睡榻榻米了。 金线提花薄纱床幔放下,外头的红烛燃得正旺,影影绰绰将光送入帐中。 太子觉浅,雪青轻轻吹灭琉璃灯,轻手轻脚地退去外间榻上守着。 原本说的是让封月闲去西侧殿,如今却变成同床共枕。雪青虽听命,但心中很怕公主女儿身被发现。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公主让徐敬先去歇着了,这样就没人能阻碍她做事。 思及此,雪青又不由叹一声,这些贵人真是天生的七窍玲珑心,连不谙世事的公主也是如此。 床帐之内。 宋翩跹早已安稳躺好,小被子盖得一丝不苟,裹着像个周正的脆皮年糕。 她说睡觉就睡觉,半点不带多想的。 晚上睡眠好,白天才有精力去做事,尤其这具身体不太行,更要注意养生。 旁边的封月闲看着旁边的脆皮年糕,思绪微微跑远。 “你如何得知徐礼有异?” 宋翩跹眼都未睁,道:“早先曾与皇兄说话,他告诉我,徐礼此人不可信。” “如今他已得知我是假太子,留不得了。” 说到这,宋翩跹微微弯唇,白如温玉的脸显出一丝少女般的纯美: “背后之人,就要托你去查了。” 这样说也说得通,封月闲心想,总之,太子已不在人世,她也无法求证。 “你倒是省事。” 宋翩跹笑了笑,睡意袭来,没有再说话。 在原本发展中,原身对徐礼一无所知,同样是封月闲动的手,替此事扫清首尾。 否则,太子已殁一事,第二天就会人尽皆知。 为此还让原身和徐敬对她的误解更深,关系进一步恶化。 这次有宋翩跹主动提起,虽然封月闲因自身形象问题还是担了坏名声,但为大局,不得不如此造势。 徐敬那边她会解释,保持合作的内部稳定…… 宋翩跹想着要做的事,渐渐陷入黑甜乡。 封月闲看着她,不敢相信她就这么睡着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翩跹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可这证明,她是发自心底地信任自己。 被当成安全人物的太子妃封月闲,心情极度复杂。 她看着年糕条那张芙蓉面,闻着账内甜馨的女儿香,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 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睡着了。 第二天,宋翩跹起身,未见封月闲的身影。 徐敬在外头候了半个时辰了,宋翩跹得知后,将他召了进来。 徐敬满面焦急:“公主哟,您这是做什么呐——可曾被太子妃发现端倪?徐礼被太子妃带到了何处?” “我已将身份告知太子妃。”宋翩跹径直道。 徐敬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这种事,怎可轻易告知封家!” “如何不能。”宋翩跹声量不大,却稳如磐石,她看了眼徐敬,目若深潭,成功让他闭了嘴。 “封月闲很聪明,宫中不乏她的人,只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能瞒一时是一时啊。” “若不坦然相告,她心防如此重,更不会相信本宫。”宋翩跹加重语气道。 徐敬一怔。 “皇兄说过,要本宫相信她。”宋翩跹和缓语气道,“至于徐礼,皇兄曾告诉我,他与背后之人里通外合,东宫是留不下他了。” “是我借了封月闲之手,除去了他。” 这个消息对徐敬打击更大,但忠心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他压下眸中痛惜,恍然道: “意思是,您已经能让太子妃心甘情愿为您做事了?” 他看向宋翩跹的目光带了丝敬畏。 这么快就降服了封月闲,换做是太子,恐也是做不到的。 宋翩跹顿了下,哑然失笑。 她没多做解释,有时让下属看不透自己,反倒更便于行事。 原身住处有芳若姑姑镇场,芳若姑姑是先皇后留下来的人,极为可信,有她守着,宋翩跹只要几天从密道回去一趟就可以。 太子昨日病重、不能下榻,没道理今天就精神了,宋翩跹还不能去养心殿露面,只好召暗卫首领骆辰前来。 “太子,徐礼被带走后,不知所踪。”骆辰见了她,先禀报要事,眉头紧皱。 “禁军中定有封家的人。”且势力极大。 宋翩跹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她算是看明白了,大黎除了这张龙椅和宫殿,还是这一家人住着。其他的千疮百孔,处处漏洞。 “是封月闲的人,总比是楚王的人好。”宋翩跹心态很稳。 这事不急,封月闲又不会杀了自己,迫在眉睫的是前朝之事。 楚王得知这档婚事,作为反派担当的他,少不得给东宫和封家找点麻烦,跟新婚祝福似的准点到。 东宫这边,太子监国,楚王无非就是膈应人,拿几个太子党的地方官员开刀,一阵弹劾。 封月闲那边,因地位相对对等,两边撕得不轻,每天中书省那都能收到一沓子互相扯皮的奏折。 封月闲对这些事应对自如,没让楚王占到半分便宜,甚至还狠狠反击,扳倒了楚王一党中的吏部侍郎,换了自己人上去。 但封月闲怎么也没想到,恩师会在京城边上出了事。 封月闲聪颖异常,自进女学起,才女之名远扬,后拜入名满天下的大儒孙清门下。 出事的就是孙清。孙清有登山望高的爱好,于西山登高时遇害。 宋翩跹在东宫东侧殿的小书房见了骆辰,吩咐道: “近日楚王动作太多,传本宫旨意,让京军好好巡一巡周遭,莫让人空造祸患。” 骆辰知她身份,拱手道:“是南军还是北军?” 恐宋翩跹不明白区别,骆辰道:“北军统领是谢家子弟,南军统领李放则是楚王心腹。” 谢家……宋翩跹回想了下资料,是封家极为得用的,与封家同为西北军出身,十分悍勇。 合着老皇帝一顿操作,上京周围的兵力没一点在自己人手中的。 宋翩跹按了按额角,道:“北军。” “西山寺那边,总是有人求香拜佛的,人多杂乱,让他们多多留意。”她似不经意提道。 “是。”骆辰领命而去。 “太子妃呢?”骆辰离去后,宋翩跹问雪青。 “太子妃的侍婢入宫了,正带着她们清点物什入小库房。” 被惦记着的封月闲,此时正在把玩一把其貌不扬的匕首,被召入宫的饮雪、饮冰两人,则指挥着宫侍清点造册,再归入库房。 二饮自幼跟着封月闲,感情很是好,饮雪性子活泼,手头事忙完后,提着茶盅给封月闲倒茶,问她: “太子妃,太子去哪儿了呀?” “你找他干嘛?”封月闲瞥了她眼。 “太子允我们入了宫,自该道声谢才是。”饮雪笑嘻嘻,“若非太子,您连匕首都带不进来呢。” “他不需你道谢。”封月闲动作一顿,淡淡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动静,宋翩跹走了进来。 她此时扮作男子,一袭月白常服,面如春玉,虽有些苍白病态,气血不足,却愈显风流写意,如天上谪仙。 饮雪跟着封月闲,整日看得都是武将,哪见过如此文弱俊美作风,竟看呆了,一时忘记行礼,封月闲睨她眼,不轻不重清了清嗓,才将她惊醒。 好在宋翩跹打着和封月闲交好的意思,内芯又是个现代人,不多计较,她找封月闲是说正事来的。 人都退下后,宋翩跹笑道: “我听闻楚王最近动作颇多,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便吩咐下去,让京军巡视一圈。” “点的是北军。” 封月闲挑眉:“这可真是给他们找事做了,京城周围向来太平无事,但操练操练也无妨。” “如此听来,是我故作聪明了。”宋翩跹作恍然懊恼状,“我未曾接触过政务,往后还要月闲多多提醒才成。” 是啊,这小公主不通政事,自己少不得指点一番。 封月闲抿了口茶,合着宋翩跹熨帖的话,但觉通体舒泰。 她正要摆出好好教导小公主的模样,就听宋翩跹道: “想来上京周围应是稳妥的,楚王再如何,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动什么手脚。” “我还让北军巡视西山寺附近,没得惊扰香客,想来还是算了。”宋翩跹说着,抬首就要唤人,瞧着的确是收回旨意的意思。 封月闲本还未察觉什么,越听神情越为收敛,下意识道: “慢着。” “嗯?” 宋翩跹回头看她,眸中压着丝笑意,但凝眉的封月闲并未发觉。 在宋翩跹提到“西山寺”之时,封月闲宛如猛兽敏锐的直觉发挥效用,四五息思索后,她骤然道: “今天是初一。” “不错。”宋翩跹颔首。 每月初一和十五,自家恩师孙清都有登山望远的喜好。而他最喜去的,就是西山群中一个八角亭—— 封月闲轻轻嘶了口气。 她怎么没想到,她竟没想到。 万一楚王真对恩师下手,当成这次大婚给她的警示,她万死不足以谢罪。 “北军要巡,西山要查。”封月闲沉声道。 “嗯?”宋翩跹啜茶,“为何改变主意了?” 封月闲看向她,眸如寒星,可宋翩跹的眉眼隐在氤氲茶汤后,如云雾染过,柔柔徐徐,看不真切。 真是误打误撞? 以宋翩跹的身份,真能注意到这些吗? 她虽对师父十分孺慕,但近些年重心都在朝堂之上,武将之中,已多日未曾与师父再会,才会在此时疏忽。 连她都会忘却的事儿,宋翩跹竟能周全—— 理智上封月闲并不信,但她天性多疑,心中一丝犹疑挥之不去。 她暂且放下思绪,款款起身,轻声漫语: “稳妥些总没错。” “突地想起来,有样爱用之物竟忘家里了,我去和饮冰交代一声,少不得要出宫拿呢。” 宋翩跹并不多问,笑道: “去罢。” 饮冰匆匆出宫,前往北军营传达封月闲口信,只比太子亲卫的旨意晚一步到达。 北军统领谢佑接到太子旨意时,还准备凑合凑合,应付差事—— 谁也知道上京附近只有田庄寺庙,流寇猛兽全无,能出什么事? 谢佑甚至和手下人嘲笑太子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半点不懂军务。 等代表着封月闲的饮冰出现、让他们立即带人前往西山去时,谢佑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了这是? 难道真的会出事? 以封月闲这些年经营起的声望,她的名号在以封家为中心的武将中,可比太子旨意好用多了。 谢佑再不敢耽搁,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亲自带两队人马前往西山,如流星赶月,奔腾赶去。 饮冰去过西山八角亭,随着一同带路,在山脚拦下正要登山的孙清。 接着,他们往上一寸寸地找,果真在半山腰发现数十黑衣人,一番激战后将活口俘获,尽数收押。 消息随着饮冰回宫,传回封月闲这里。 她久坐桌前,静默不语,手心出了一把凉汗。 若是没有宋翩跹提醒,今日她得到的消息就不会是这个,而是…… 宋翩跹,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突然,外头急急走进一位宫侍: “太子妃,太子在小书房晕倒了。” 第36章 公主的小娇妻(04) 晕倒了? 封月闲站起身, 裙边猛然摇开了瞬。 她凝眉往侧殿而去, 饮冰饮雪忙跟在身后。 徐敬正守着宋翩跹,宋翩跹伏案时突然身子一歪, 继而昏厥, 吓了徐敬一跳。 他下意识唤来侍卫,就要赶忙把宋翩跹送到正殿床榻之上, 话出口时反应过来—— 这是公主啊! 公主娇滴滴一女子,哪能让禁卫抱在怀中,有肌肤之亲? 当他转头看到雪青时,眼前一亮, 突然又想起来,有禁卫不用、让雪青一宫侍抱太子出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正焦灼间,宫侍把太子妃喊来, 徐敬难掩焦灼, 道: “太子妃,您看这——” 封月闲目光落在宋翩跹身上, 她身子歪斜地趴在桌案上,鸦羽长发逶迤在暗色桌上,只窥得后颈一点雪白。 因伏着身子, 看不到胸脯的微微起伏,宛如玉做的人, 美得毫无生气。 封月闲下意识加快脚下步伐, 徐敬忙给她让开路。 她走近, 仔细让宋翩跹脑袋靠在自己胸前,再拦腰将宋翩跹抱起。 宋翩跹乌羽绕在她臂弯处,衣袂纷纷然垂落,在封月闲身前飘荡。 其他人都看懵了。 太、太子妃把太子抱起来了?? 封月闲哪管旁人看法,她抱着宋翩跹,脚下生风般疾步走入正殿,侧首淡声道: “御医可唤来了?” 徐敬跟在后头,忙道:“已遣人去请了。” 封月闲把宋翩跹放上床榻,脱去皂靴,指尖划过她衣领,停留两息,到底没动她衣物,径直拉过锦被,妥善盖好。 “为何还未到?” 她声音冷下来,眸中那点亮光如冰箭射向徐敬: “太子多病,竟没有御医在东宫守着?” 徐敬腿一软,差点给太子妃跪下来。 “原、原是有的……” 外头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救下徐敬,江御医提着药箱,脚步匆匆而来。 封月闲打断他行礼的动作,先让他为宋翩跹诊脉。 江逢细细诊过后道,滴水不漏道: “回太子妃,太子乃是旧疾所致,气血不足,这两日略有劳累,费了些许心神,无甚大碍。” “约摸再过半个时辰便能转醒,方子不用改,照常用着就可。” 劳累?什么时候劳累了? 走两步路、坐一会儿就累着了? 封月闲只知这对兄妹体弱多病,哪曾想到宋翩跹风都没吹一下,就病歪歪地倒了。 能在东宫轮值的太医定是太子心腹,此时却无半分担心,堪称习以为常,差点就把“不用担心,这是公主日常状态”写在脸上了。 封月闲看了看宋翩跹泛白的唇,嗯了声,转而道: “你方才,被谁唤去了?” “齐侧妃有些不好,特特点名要臣去看。” 宫中除了太子,统共就两个贤妃所出的皇子,小的那个还是萝卜丁,齐侧妃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封月闲没有再说什么,让御医外头候着了。 徐敬怕是有心理阴影了,生怕一转眼,公主像宋裕似的,有什么不好了。 而且,他对封月闲仍未完全放心,便和雪青一起守着。 封月闲在床榻边坐了会儿,见徐敬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心中好笑,干脆离开床榻去了外间,省得徐敬一把年纪,还劳心费神地防贼。 饮雪亦步亦趋地跟出来,忧心忡忡道: “太子妃,太子也太弱了。” “还行吧。”封月闲随口应道。 “还有……” “说。” 两人走到宽阔的殿外,四下无人,饮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老爷让奴婢跟您说一声,要节制。” “嗯……嗯?” 正往小书房去的封月闲反应过来,看向饮雪:“说什么呢。” 饮雪缩了缩脖子,小声而快速地说: “您看呀,这才一夜,太子都被您给……” “……” 饮冰饮雪今日刚入宫,还不知道太子身份猫腻,不清楚昨夜无事发生。 而且,因两人出身教养都不错,睡姿堪称一丝不乱,安安稳稳睡成两条平行的脆皮年糕。 饮雪表情凝重:“您得为太子身体着想。” 封月闲轻啧了声,没搭理她,转而道: “去帮本宫办件事。” “您吩咐。” “去太医院,挑两个御医,给齐侧妃送去。”封月闲勾唇,眸中涌现寒意,“让他们就近在二皇子那住下,省得齐侧妃有什么不好,还要就近拣东宫的御医用。” 饮雪眼前一亮:“是。” “这两个御医的脉案,你每日都要亲自去看,要跟齐侧妃如此说,可明白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饮雪兴高采烈地搞事去了。 主子和太子虽然没什么感情,好歹是一家人了,那侧妃算什么,竟敢踩到东宫脸上。 也不怕崴着jio! - 等药煎好,宋翩跹悠悠转醒。 鼻间是苦涩的药味儿,让宋翩跹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眼前还未看见光影儿呢,药味就在鼻息间浮动开来了。 她一睁眼,果然,药碗已经在床边等着了,但没想到,床榻前的人不是雪青,而是是封月闲。 “醒了?”冷美人问道。 宋翩跹点头,缓慢地坐起身来,青丝从肩头滑落,碎发在鬓边微扫。 封月闲拿起药碗,那药还很烫,她拿起白瓷勺轻轻搅动两下。 她看了看旁边,雪青不在,只有饮冰饮雪两个习武出身的,照顾自己还行,照顾小公主,怕是给她金叶子擦坏了。 只能自己来了。 太子妃全然忘记自己夸过饮冰做事细致,白瓷勺舀起深褐色汤药,刚舀起一半—— 药碗和汤匙一齐被床榻上的人接去了。 ? “我自己来。”宋翩跹笑着道。 转眼间,太子妃手中空空如也。 她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心头微有躁动,面上淡淡道: “那倒省事。” 药还是要趁热喝,宋翩跹凉了两下药,一口气全部喝尽,饮冰给她递帕子,宋翩跹接过,按了按着唇角,笑道: “病了这许久,药天天吃着,早吃惯了。” 她说这话时,唇色依旧泛着单薄的白,面上毫无血色,仿佛琉璃人儿,一碰就碎了。 清苦的药气从宋翩跹身上传来,想到这小公主虽在锦绣金银堆中长大,每日却不如常人自在,再漂亮的琉璃瓶儿也成了药罐子,动作稍大点,自己就把自己打碎了。 也怪可怜的。 封月闲心头那点小情绪渐渐消弭。 她把药碗接过,递给饮冰,拿了碟爽口蜜饯给她,不经意般道: “怎么在小书房昏过去了?” 宋翩跹从螺钿轮花盘中拈了个蜜枣,正要含入唇中,听见问题,心下一转。 据09的结论,就是因为她这具身体不太行,无旁的缘故。 可这晕的……倒也是时候。 没记错的话,她昏倒前看的,正是泗水郡的折子。 “泗水郡贪污案,月闲你也知晓罢。”宋翩跹屏退众人,轻叹道,“皇兄便是被此案气倒在榻,就这样去了。” “我看见它时,难免感怀。” 封月闲眸中闪过思索,嗯了声。 泗水郡在江南,离滇南较近,被楚王把控得死死的,搬空地方粮仓银仓,拿去给滇南军做军饷,都是日常操作。 今年正逢江南大旱,灾情严重,太子命人开仓赈灾,粮仓连老鼠都没一只,空空如也,银仓同样干干净净。 两下一拖,泗水平民耗不起,几近饿殍遍野。 太子即刻派人前去赈灾,毫不意外地出了岔子,人马被屠了个干净,粮食及买粮的银两被截了个空。 郡守睁着眼说瞎话,说是流匪作乱。 消息传回来,太子即刻派钦差查案。再过半旬传来消息,钦差队伍撞见流民,为流民所害,死无全尸。 楚王做事毫不遮掩,拿这种狗都不信的理由敷衍中央,不把皇权放在眼中,钦差说杀就杀,肆意妄为! 太子登时被气得不轻,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赈灾救助迟迟不到,中央地方矛盾进一步激化,他心中焦灼,心力憔悴,继而病逝。 封月闲有所耳闻,却不好将手伸得太长,否则又要遭楚王弹劾,因而不能多管,只让泗水周边的郡县好生安顿流民。 但对泗水一郡,或者说大局,到底杯水车薪。 此时,见宋翩跹主动提起,封月闲道: “若是准备动作,要尽快了。” “想必,楚王已将大婚之事传往江南。”封月闲敛眸,唇边勾起微带讽刺的笑,“定是说泗水水深火热之时,一国太子却迎娶正妃。” “既已为了结盟做出如此行径,被人捉住把柄也是必然了。” “当务之急,还是赈灾为重,贪污案,甚至可以押后查。” 宋翩跹眸中闪过厉色,她鲜少动气,但牵扯到大善大恶,楚王的做法实在让人不齿。 “哦?可有人愿意去查?”封月闲拂袖,似笑非笑道,“据我所知,无人敢去泗水送命了。” 宋翩跹笑中略带苦涩。 自然没人敢去了,上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在那摆着呢,之前被太子点到的人,要么当天从马上摔断腿,要么当庭痛哭流涕,个个都是软脚虾。 她轻轻看了眼封月闲。 封月闲肌肤冷白,唇却红润,浓墨重彩与冷感在她身上杂糅,黑眸掩在浓浓的乌睫下,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除了看完全剧本的宋翩跹。 她状似犹疑,轻声道: “京军少有操练,护不住钦差——我听皇兄说,西北军自来悍勇非常,远非滇南军可比。” “西北军远在边塞,若是调来,怕是要一旬之久,远水难救近火。”封月闲仿佛话家常般,懒散道。 宋翩跹舌尖舔过后槽牙,面上仍单纯无辜,她歪了歪头,道: “一等侯爵都可豢养些私兵,镇国将军府,也不例外吧?” 封月闲长睫一扇,轻盈盈地撩她眼,笑比动作还轻: “是有些许。” “听闻都是西北军中以一当十的好手。” “公主听闻得倒多。”封月闲笑得妩媚,话却半分不露。 “镇国将军府威名在外,便是我孤陋寡闻,也耳闻不少。” “公主过誉。” “如此,月闲可肯助我?” 宋翩跹微微倾身,仿佛期待援手、不谙世事的公主,露出些许期盼神色。 她刚救下封月闲的师父孙清,这份情封月闲受得实实的。 封月闲向来恩怨分明,眼下正有她力所能及之处,偿还恩情的机会就在眼前,运作得好还能重挫楚王一党,宋翩跹有八成把握让她应下。 封月闲对上那双莹澈的茶色眸子,脑中想起方才收到的消息,孙清已被北军护送入城,顿了顿。 她轻轻笑开,道:“公主言重。泗水郡灾情紧急,封家有幸能略尽绵薄之力,岂有推脱之意。” “如此便好。”宋翩跹靠回软枕,舒了口气,“定能护赈灾钦差无虞。” 封月闲说的是场面话,但封月闲此人,既承诺尽力,定会拿出暗中兵力全力去做。 这部分,宋翩跹不用知道,不用去管。 没人喜欢被看穿,看穿也不能说穿,尤其是封月闲这种疑心病重的聪明人。 封月闲不轻不重道:“公主为苍生劳心劳力,不若好生休息,先将身子养好,再说其他。” 宋翩跹含笑应下,这才躺了回去。 她觉浅,药中有些许安眠成分,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宋翩跹眉眼终于轻松下来,不该她承受的重担从她眉头消失,让她面容归于恬静,呼吸细细小小。 封月闲略坐了会儿,放下床幔,离去了。 应下这小公主,许多事要重新布置了—— 宋翩跹身子单薄,这一晕,在床上躺了三日才好。 等她能出门时,先要带着封月闲去老皇帝床前行跪拜礼,再见过宫中为数不多的宗亲。 老皇帝躺在明黄的床榻上,房内是逼仄浓郁的龙涎香,他躺在上头,毫无生气。 太监看过,说他是睡着了。但或许是殿内死气沉沉,换谁来看,都觉得这个老人仿佛行将就木。 宋翩跹对此人所作所为不敢苟同,也无甚感情。按照规矩行了礼后,交待太监好生照顾,便带着封月闲离开乾清宫。 见宗亲时,老皇帝年轻点的兄弟,有点能力的都被楚王废了,剩几个与世无争型各分封藩王、出去过了。 因而京中的宗亲们多是旁支,或者老态龙钟的老亲王,楚王在这都要唤声皇叔。 封月闲跟在宋翩跹身侧,冷艳端庄,大方得体,应对自如。 老皇叔们之所以能活得久,就是啥事不管,因而今天见太子妃也一样,除了点头就是夸。 直到见了宋渠。 宋渠先是眯起眼,拱手行礼,唤道:“太子,太子妃。” “二皇弟。”宋翩跹道。 她的易容在系统辅助下近乎天衣无缝,都让雪青怀疑自己手艺突飞猛进,此时昂然站在宋渠面前,宋渠自然也发现不了端倪,只觉得太子气色又好不少。 病来病去的,怎么还不死。 宋渠眸中闪过一丝恶毒,当目光落在封月闲身上时,大婚当日被打掉手、让他丢脸的仇恨又浮上心头: “皇兄或许不知,太子妃初入宫,就关心妯娌,给我宫中送来两个御医。” 宋渠故作热情道:“齐侧妃不过有些头疼脑热的,就得太子妃如此关怀,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这两天宫中传闻沸沸扬扬,什么太子妃因小事责罚太子近侍,喜怒无常,让东宫人走路都战战兢兢。 后来太子晕厥,太子妃故意先于侍卫抱起太子,消息传出来,大大减损太子的威风气概,现在谁人不笑太子是个妻子抱得动的孱弱储君。 宋渠将心比心,如果是他,早恨死封月闲、关在房里拿马鞭抽了。 他这招离心计使出来,保管让两人关系雪上加霜,嫌隙渐生。 宋渠勾起唇,自信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流连,就见自己那病痨鬼皇兄清隽漂亮的面容上浮起淡笑。 宋渠正觉哪里不对,就听见披冰带雪般的女声道: “二皇子慎言。” 这是踩到痛处了,封月闲开始撇清关系了,宋渠心中一定,笑容真实几分:“太子妃关怀——” “什么妯娌。”封月闲下颌微抬,垂眸看他,傲气恣生。 看见宋渠脸上僵住的笑意,她朱唇轻启,毫不留情道: “区区皇妾,也配和本宫妯娌相称?” 她尾音上扬,似觉颇为荒谬。 皇宫没几个皇子,宋渠顺风顺水太久,猛遭人打脸,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封月闲这刁妇! 封月闲目光绕了圈在场的人,原本以她的性子,到此就为止了,可为让东宫面上占理,少不得再啰嗦两句: “太子贵体难安,齐氏岂有不知之理,偏要用东宫轮值御医。” 封月闲一拂袖,哼笑道: “知道的是她病得急,不知道的,以为她眼中毫无尊卑贵贱,礼仪教养。” 宋渠头脑气得发昏,咬牙迸出几个字: “太子妃说的是,是齐氏逾越了。” 他心里连着齐氏一起恨上了——若不是她跟自己撒娇撒痴,他也不会在今日受此大辱! 殿中,太子和太子妃并肩而立,素来满脸写满“等太子死了我就是未来天子”的宋渠垂首挨骂,乖得像个孙子。 不知是谁在旁边笑出了声: “噗嗤。” 等宋渠猛转头去找时,发现一众宗亲面容严肃,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 他脸涨得更红,脑头顶都要冒热烟了。 这些老不羞! “二皇弟莫要自责。”宋翩跹看够热闹,轻巧开口,话虽温和,却是给这事定性了—— 的确是你错。 “怎不见三皇弟?” “他坐不住,就没过来。”说到这个,宋渠仿佛又有了自信,他目带阴冷看向面前这两人,“母妃说,改日请太子妃去说话,到时也能见。” 三皇子宋端,贤妃。 宋翩跹脑海中浮现两个名字。 先皇后已去,老皇帝形同虚设,贤妃执掌六宫,越发目中无人了。 不过比起近在眼前的贤妃,还是泗水的灾情更为紧迫。 若不是封月闲那头的人手还在调派,宋翩跹都等不到今日。 她上午见过宗亲,下午即到养心殿,点了几位臣子过来。 左丞相谭石,右丞相李梓,并平章政事赵鹏、参知政事邓泊、户部尚书邵温等人。 左右丞相,是老皇帝指下的辅政大臣。 从他的角度看,左丞相是太子外家,右丞相是好弟弟楚王倾情推荐,太子在他们的辅佐下,定能稳固江山,把自己折腾出的烂摊子收拾好。 但除了老皇帝,大家都看得清楚。 左丞相谭石垂垂老矣,只能守成。右丞相李梓正值壮年,野心勃勃,是楚王手下一员大将。平日处事上,将左相压制得死死的。 宋翩跹端坐于桌案后,先让人给谭石拿了把紫檀木椅上来,让老爷子坐下歇歇脚,继而扫了眼下方,道: “本宫有意再遣钦差前往泗水郡,李梓,你可有人选?” 李梓被点名回答问题时,心中早有准备好的答案。 这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按理说,派自己亲信去,是安全无虞,不担心再出岔子。 但岔子是不会出了,灾也别想解决了,做不出成效,民怨沸腾,还是只有问斩的份。 这时当然是推个冤大头去,到时也不会引出再多麻烦。 李梓的目光落到邓泊身上。 邓泊是寒门子弟,无甚根基,也不攀附裙带关系,连个护着他的老丈人都没有,最适合途中“因病暴毙”。 此人油腔滑调,只会打官腔,没什么真本事,在太子面前也不算挂名,什么都是刚刚好,再合适不过了。 李梓做出沉吟模样,道: “臣以为,邓参知曾是江南升上来的,对江南熟稔于心,更能协调泗水与周遭郡县,最为合宜。” 宋翩跹还没说话,邓泊先苦着脸说起来了: “太子明鉴哪,臣只是嘴上功夫,身上可没功夫,说不得半途就暴毙了。” “您让臣去,可得在后头缀点人马,以防不备、给臣收尸哪。” 宋翩跹睨他眼,训斥道:“胡言乱语。” “本宫自会遣人随你同行。” “又是京军那几只软脚虾?可不够‘流寇流民’们砍的。”邓泊脸更丧了。 旁边的赵鹏假模假样道: “邓参知怎可出言不逊?此行必是大吉,万莫担忧。” 尚书邵温稳如老狗,不多话,但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止。”宋翩跹纵观全局后,淡笑道,“本宫将镇国将军府两百私兵调与你同行。” “可放心了?” 邓泊那张老脸登时亮堂了,仿佛黄花菜地盛开,连连作揖: “放心,放心!没有比这更放心的了!” “哎哟,那这可是白等人拿的大功劳了,没成想这等好事还能轮到我头上。” 赵鹏脸色登时僵了。 邵温欲言又止:“不知邓参知一人可行?臣也有意——” “看到是功劳开始抢了?” 邓泊斜眼看他,哪像个大臣,活像混不吝的无赖。 邵温要面子,剩下的话登时被堵在了嘴里,但表情早已从庆幸变成懊悔。 怎么好处都被邓泊捞走了! 只不过多了封家的私兵,瞬间从送命差事变成美差。 封家在这些官员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宋翩跹眸中带上一丝笑意,眼尾扫向李梓。 果然,李梓的长脸陡然沉凝几分。 第37章 公主的小娇妻(05) 灾情刻不容缓, 既已敲定人选, 宋翩跹令邓泊第二天即刻动身。 楚王打的好算计,钱粮带走当军饷,一为造反积蓄力量, 二让灾民对朝廷生怨。 因而,随邓泊一同去的, 还有数十万雪花银,用来就近购置赈灾的粮食。 第二天, 户部尚书杨志明就丧着脸上奏哭穷, 国库空虚的问题又摆在宋翩跹面前。 “太子, 赈灾银两走了两三波,国库亏空至此, 这才春末,各地征税要夏初才能入库,也不过区区不到百万两。” “要是再有个什么事儿, 大黎可连赈灾银子都出不了了。”杨志明愁得不行。 这一团烂账。 宋翩跹按了按额头, 细细回忆了下剧情。 大黎的官员有跟国库借钱、打欠条的习惯,尤其是高官王侯, 不仅借得理直气壮,而且铺张奢靡,数额庞大。 “那些从户部借走的欠款,都还了吗?” 杨志明嗫喏:“倒不曾。” “追讨国库欠款, 能解燃眉之急。”宋翩跹抬眼看他, 慢慢道, “尚书以为如何?” “……”杨志明想着自己还欠国库的三千银两,嘴张了张,差点没能说出话。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太子,却见太子正将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平日温和稳重的神色,此时却如重山压顶,厚重沉抑,登时把他脊背又压弯了些: “臣……臣以为是该查账。” “嗯,待朝会时,把欠条账本一并带上,择人清账。” 宋翩跹声音淡淡,威严如水般漫向座下臣子,让人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要求去做。 杨志明下意识紧绷心神: “是。” 大黎的事说起来让人焦头烂额,但总要一点点处理。宋翩跹在养心殿埋头处理,官员都在茶水房坐着,等待传唤,养心殿内,官员进出不停。 她没有经验的方面,09负责找补,把各项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其他官员只觉得太子近日不仅气色越来越好,连处事手腕都利落决绝不少,个个都打起精神,没那么懈怠了。 至于知道宋翩跹身份的徐敬和左相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时不时就不自觉看向宋翩跹。 这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公主……? 宋翩跹无法,在间隙间,装作感怀道: “本宫一坐在这案前,拿起奏本,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就想到皇兄。” 左相老泪立刻下来了:“殿下这是龙凤连心呐!太子的抱负,必将由公主施展开来。” 见两位忠义之臣疑云消散,转而感伤起来,宋翩跹轻轻柔柔地笑了笑: “但愿吧。” “怎么?” 殿门被推开,殿外跨进个人影来,却不是吏部侍郎,而是封月闲。 封月闲着碧霞云纹青竹广袖长衫,腰间流连一条银如意纹绣束带。 她梳堕马髻,云鬓间只戴了件金镶玉步摇并闹蛾金饰,已是明媚不可方物。 宋翩跹和封月闲朝夕相处好几天了,连她见了半天臣子、猛然看到封月闲这等颜色都不免惊艳,更不用说其他人。 静默间,封月闲声音微冷,如凉风习习拂过山岚: “太子在为何事烦忧不成?” 在外头候着的吏部侍郎压根不敢多看封月闲,茶水房的菱花窗后也攒动着几个人头。 “是太子妃?” “不然还能是谁。” “来送补身汤水?太子妃对太子,还怪上心的。”楚王派系的意味深长,小声对同僚道。 封月闲那句问话隐隐从正关殿门的门缝里传出,紧接着的就是左相的斥责。 两派人,怎么看都有龃龉。 另一人会意一笑,自觉看透别人小夫妻的秘密了: “正是不放心,才要来看看啊。” 养心殿内。 左相继续道:“……见了太子不行礼,成何体统!” 封月闲还没说话,宋翩跹深知不能得罪合作方的道理,浅笑道: “殿内就我们几人,不用费那些礼节。” 左相吹了吹胡子,就要再说。 宋翩跹不经意道:“不然,您依制还要给孙媳妇行礼不成?自家人不必如此。” “……”左相偃旗息鼓,拿起茶碗,若无其事地抿了抿。 宋翩跹这才问封月闲: “你来寻我是何事?” 宋翩跹坐在桌案前,腰脊挺直,风度清隽,一袭玄色常服,肤白胜雪,笑意尤为烫人。 封月闲不知是被风采所惑,还是方才那两句极亲近的“孙媳妇”、“自家人”让她心跳了跳。 总觉得有些说不清的躁动,仿佛被细细软软的猫爪子轻轻挠过。 她眸光流转,向身后示意,语气尽量淡然: “不过是怕你再累晕在案上,送些膳食。” 饮雪手中正端着个金祥云纹黑漆盘,上头坐着个矮矮胖胖的汤盅,见主子示意,把汤盅送到案上放下。 她嘴巴灵巧,替主子补上说明: “太子妃让小厨房小火煨了一上午的药膳乌鸡,最是滋阴润燥,补气补血。” “费心了。”宋翩跹笑道。 转而看了眼沙漏,对左相道: “是我疏忽了,原来已经是酉时了。您膝盖骨不好,殿内阴凉,可还受得住?” 左相官场混了大半辈子,哪里不知外孙意思。 他叹声气,道: “臣告退。” “徐敬,你亲自送左相。” 左相站起身后,迎面看了眼封月闲。他还不知道封月闲已经得知太子真身,面上难免带了些忧虑。 等那些人透过菱花窗,隐隐看到太子妃进去不久,左相就蹙紧了眉头出来,更对两派人不和深信不疑。 左相离开后,宋翩跹道: “有什么事吗?” 封月闲刚在下头择了个位坐下,闻言神情一顿,微带嗤笑: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养心殿?” “自然不是。”宋翩跹立刻否认道,语气无奈。 听封月闲这意思,她是又起了疑心了? “为何不用?” 雪青极有眼色地从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盅中舀了半碗,递给宋翩跹。 宋翩跹为打消封月闲疑心,也的确有点饿了,接过饮下两三勺,才道: “滋味不错。” 封月闲这才消停。 她看着小公主乖乖喝汤的模样,眉眼间终于带上些惬意。 “有这么多事要忙?”她若无其事般道,“方才进来,茶水房还有不少臣子。” “已忙了两三天了罢。” 连着两三日,都是行迹匆匆,昨日,竟径直歇在养心殿暖阁,回都没回去。 “无法,前头积攒太多公务,各地的折子都压着呢。”宋翩跹咽下炖得香浓的鸡汤,轻叹道。 为何不让中书省来? 这个问题在封月闲脑中过了遍,她自己就寻着了答案—— 有李梓在,宋翩跹哪敢轻易撒手不管,想来有不少事不少人,都要她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她看向宋翩跹,肩膀纤瘦单薄,哪能受得住大黎一国之重压,连宋裕那般的男子都—— “公主还是凤体为重。” 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时,才拿起茶碗挡住神色,悠悠道: “可别累倒了,否则,大黎是无人再能站出来了。” 第一次被封月闲关心,宋翩跹还意外了下,听到后半句她才明白,果然是大黎的铮铮忠臣。 “我身子无碍,你放心。”宋翩跹轻笑道。 快穿局肯定要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的。 封月闲看着她的笑,轻轻别开眼。 她找了个话头,道:“邓泊那边,你放心即可。” 继而,她听到宋翩跹温声道:“有你看顾,自是放心的。” 宋翩跹……说话也太好听了。 宛如大猫的封月闲被顺了毛,浑身上下都熨帖,浑身上下如晒了太阳般,舒服得骨头都懒了。 她被太阳烤醺了,好容易想起来: “贤妃邀我明日去她宫中叙话。” 宋翩跹笔下一停,留了个小小圆圆的墨点: “她坐不住了?” 封月闲轻嗤,眸中划过凌厉之色: “邓泊往泗水去了,贤妃自然要担心。” 宋翩跹笑吟吟道:“那就多劳月闲,宽慰贤妃了。” 对付贤妃,本就是封月闲入宫的另一个目的。 此时换其他人,定是谦虚两句、说点“为殿下分忧”这种讨巧话,偏偏封月闲被人家的笑迷了眼乱了心,张口就是一句: “这是我本意,不用你说。” 宋翩跹仍是笑模样,如一池春水淋着银粼粼的波光,美极了。 春水轻漾起银箔般的光,点头的动作如春芽摇曳,轻柔道: “好。” 封月闲心也被吹皱了。 贤妃居宜喜宫,封月闲下了车辇,就见宜喜宫门大敞着,却连个迎自己的人都没有,只有宫门前垂首立着的两个小宫侍。 小家子气的下马威。 小宫侍见封月闲来了,愣了下,才知道行礼。 封月闲目不斜视,带着人径直往里去,脚下极稳,生生把宜喜宫走出了东宫的泰然自若来。 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左右布置的奇花异草,这些外边难寻的花草,在宜喜宫中竟随处可见。 正殿窗前一树榴花如火,正应了那句“榴花开欲然”。 寓意也正合了贤妃在宫中的地位。 除却先皇后一对儿女,宫中也就只有贤妃最能应石榴这多子的象征了,且贤妃膝下宋渠宋端俱是皇子,比先皇后嫡出太子也不差什么。 因太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把赌注压在二皇子上的臣子也不在少数。 宜喜宫正殿迎出贤妃贴身宫侍萱草,行礼道: “太子妃万福,贤妃娘娘在里头等您了,另还有何婕妤并宁才人,一道在里头说话。” “起。”封月闲淡淡道,从萱草身侧越过,唯留下一抹淡淡的冷香。 她行到殿中,果然见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标配正等着自己。 上座是一身绯红百花裙、满头珠翠的贤妃,底下依次坐着另两人。 瞧服饰,打扮低调、但身上服饰都还能看的应是何秋婵。另一个只剩素净的,便是宁家送入宫的宁遥梦宁才人了。 各自行过礼后,几人才入座。 萱草带人换了新茶。 不同于其他人,这些后妃入宫早,封月闲又不爱出席宫宴场所,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封月闲。 瑰丽无双,靡颜腻理,偏又带着冷美人的风致,最是勾得人心痒痒。 宁遥梦甚至冒出个想法,若是封月闲早生几年入了宫,哪还轮得到贤妃宠冠六宫。 她下意识看了眼贤妃席轻眉,见她极力娇艳的面容在封月闲面前难掩颓色,眼角有脂粉盖不住的细细纹路,心里便觉快意,她拿扇挡了挡神情,道: “太子妃好风采。” “可不是么,臣妾都看愣了。”何秋婵轻轻柔柔道。 贤妃饮了饮热茶,方道: “本宫未见过太子妃,才喊她来见上一面,偏你们嘴巧,见了人家皮囊,都吹捧起来了。” 她瞥了眼封月闲,“到底是新婚的小女儿,沾着喜气,颜色都添三分。” 这话明褒实贬,表面夸封月闲好看,又暗指她颜色娇妍是因为吹捧和新婚buff,名不副实。 封月闲轻轻松松便听出了话下之意,虽然将军府人口简单她没有点亮宅斗技能,但各大小宴上,女人的嘴皮子功夫就没少过,实在没劲。 可想起对小公主很是重要的“东宫脸面”,太子妃顾全大局,不得不接招。 贤妃此人极其怕别人说自己老,在意样貌,打蛇就要打七寸。 太子妃眸光流转间,潋滟如琥珀酒中沉淀了碎碎的金箔,她微微勾唇,衬着一袭软银轻罗长衫分外娇媚: “您这样夸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贤妃唇角扬起,不等她再说话,封月闲云淡风轻道: “长辈看小辈,总是哪儿都好的——想来我和齐侧妃应是差不多年纪罢?不知齐侧妃怎未在宜喜宫伺候?” 贤妃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出来。她猛然直视封月闲那张脸,手下攥紧茶碗,骨节泛白。 封月闲这贱胚子! 封月闲寥寥两句话,先把“长辈”这年岁给贤妃安上,又提及“我和你儿媳妇差不多大呢”,最后又cue了齐侧妃。 想来齐侧妃,此时是见不了人的。 封月闲眸中闪过一丝讽意。 何秋婵声音依旧轻柔:“倒是这几天都未见着齐侧妃。” 宁才人轻笑声,语气有说不出的意味:“许是又在给贤妃娘娘抄经吧。” 论品阶,太子妃品阶不比四妃低。论能力,贤妃也不敢冲动与封月闲撕破脸。 她面容阴沉,唇角耷拉下来,转而拿宁才人撒气,斥道: “宁才人,本宫倒不知,二皇子那处你如此注意着呢?” “连齐侧妃在做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拍向紫檀木桌,发出好大一声响。 宁才人被吓了跳,起身跪倒在厅中。 “妹妹不敢,还望贤妃姐姐息怒。” 贤妃还想着杀鸡给猴看,哪肯放过她: “许是本宫平日太慈和,你们骨头都松泛了,想来宫规都忘得差不多了,嗯?” 贤妃到底积威已久,这一怒,满厅都无人敢出声了。 封月闲搁下茶碗,发出一声轻细的碰撞声,打破死寂。 “贤妃娘娘息怒。”她悠然道,完全不为气场所慑。 贤妃扬声道:“太子妃,本宫受皇帝之命,统率六宫,怎么,你要插手不成?” “不敢。”封月闲笑了笑,心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种戏果真俗不可耐,不如去养心殿看小公主来得有趣。 但宁遥梦看起来是代她受过,她看了眼地上的宁遥梦,道: “不过一句话家常的话,贤妃娘娘何必动怒,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才人误打误撞说中了呢。” “何婕妤以为呢?” 看戏的何秋婵莫名被cue,看了看场中,只好道:“娘娘息怒,生气伤身,脸色也会变差的。” “本宫不过是说她两句,瞧你们一个个的……” 贤妃面色微僵,明面上的怒气果然收敛不少。 思及封月闲的话,她有种要被看透的危机感,她担心了下自己的脸色,又看看地上的宁遥梦,微带不甘道: “起来罢,以后谨言慎行。” “怎不见三皇子?” 封月闲问起此行最后一事,见过这人,她就可以走了,贤妃这她真是一刻不想多待。 “去御花园跟二公主玩呢。”贤妃道,这才让萱草去把孩子都带来,对这次见面的轻慢可见一斑。 又说了些没用的废话,封月闲连茶都没兴致喝了,这才等到三皇子宋端和二公主宋莹光。 按理说,在贤妃把控下,鲜有后妃能怀上龙胎,更不用说历尽艰难险阻顺利生产再养大。 二公主宋莹光堪称大黎这代龙子龙女中的生命的奇迹。 两个人进来时,宋莹光明显是被欺负惨了的那个,堂堂一个公主,满脸都是灰,齐胸襦裙都被勾破了,眼巴巴找母妃何秋婵。 何秋婵满眼疼惜:“怎么了这是?” “三哥拿石头砸我,让我躲,我躲不开……”二公主哭噎道。 宋端明显是熊孩子小恶霸,总角之年,约十一二岁,长得又高又壮,无法无天型,一进来就对对贤妃嚷嚷道: “母妃,宋莹光笨死了,跑得好慢,她要是聪明点,能被我打到吗?” “快来喝口茶——”贤妃宠溺道,转而看向宋莹光那边,语气很有点不耐烦,“孩子之间打闹罢了,莫要娇惯她,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熊孩子熊家长肆意妄为,理不直气也壮。 封月闲在旁边冷眼旁观。 何秋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看起来仿佛要和女儿抱头痛哭,但到底没敢,很快带着女儿回宫唤御医了。 那边的熊孩子宋端喝完一碗茶,小小年纪就目中无人的他,这才看向其他女人。 一定又是那些惯常见的父皇的妃子—— 宋端扭头的动作卡在看到封月闲的那一刻,他眼中焕发异彩,带着垂涎: “母妃,这是谁?” 贤妃随口道:“你大皇嫂。” “真好看,她比你好看多了!” “……” 贤妃的脸当时就黑了。 宁才人笑意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很艰难地才忍住笑。 封月闲看着这熊孩子,眸底却压着厌恶与冰冷。 - “……太子妃您送去的御医,早些时候被贤妃娘娘赶回了太医院。齐侧妃已躲在宫中,三五日未见人了。” 清晨,饮冰为封月闲梳发,饮雪在旁清脆说着宫中之事。 一旁的宋翩跹已束发穿衣,收拾好了。 不得不说,男子的衣袍的确方便许多。等她转过身来,封月闲的倭堕髻刚刚挽出个型来,还未上发饰。 宫侍取出三四个描金螺钿花首饰匣,光是匣子本身,绘制不同花草、人物或是富有情趣的鸟兽,已是极为精美。 待匣子打开,金钗银簪步摇华胜,金钿金饰白玉笄翡翠镯,红宝石蓝宝石绿松石芙蓉石,水晶琥珀玛瑙猫眼石,满满当当,极尽华贵。 宋翩跹虽然在记忆中都见过这些,但到底没真实接触过,女人没有不被珠宝吸引的,她微微凑近,看了看,尤其是金累丝的工艺,极为精巧。 不过,这粗粗一扫,她就在里头看到许多金闹蛾饰件,还有嵌宝蝴蝶钗、蝶纹银簪、金镶玉四蝶垂珠步摇…… 她一愣。 “怎么?”封月闲好似是从镜中隐隐窥见她神色。 “没什么。”宋翩跹笑了笑,“月闲很喜欢蝴蝶?” 封月闲扫了眼匣子:“嗯,看着舒服。” 宋翩跹拿起那只金镶玉四蝶垂珠步摇,步摇上端四蝶做纷飞状,下缀珠玉,意态袅袅,精巧无比。 “用这个?”她递过去。 给自己挑首饰?封月闲不是喜欢别人替自己拿主意的人,但或许的确很喜欢蝴蝶,她不排斥使用小公主挑出来的步摇—— 说不准,她原本今天也想戴这个呢? 在封月闲的默许下,饮冰将步摇斜斜插入乌鬓中。 宋翩跹自己只能着长袍,帮她化妆起了兴致,见封月闲还要贴金钿,她拿过薄薄的金钿,自告奋勇的帮忙处理。 金钿因薄如蝉翼,又叫“金蝉”,这朵金钿是裁成桃花形状的,饮冰说要贴到封月闲发上。 金钿背后有层呵胶,要用舌尖去舔润它,让它变得软粘,才能粘到妆容上。 封月闲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 宋翩跹站在窗前,窗半开着,身侧是鸾镜,薄薄金光洒在她身上,如披织金。 她伸出湿润的舌尖,轻点在薄薄桃花金钿上。 鸦鬓似云,肤白胜雪,描画不出的一泓秋水,沾染了桃花的轻粉腻色。 她比桃花更娇嫩。 风轻轻吹过,将窗棂未扫的落花吹散,有一瓣滚落在封月闲发梢。 宋翩跹唇齿间灵巧一卷,只留下些许湿靡痕迹。 她将纤细白嫩的手指伸到封月闲面前,指尖缀着朵桃花儿,眉眼轻盈: “你看,这样可行?” 第38章 公主的小娇妻(06) 宋翩跹赠了金钿后, 便去听徐敬上报朝事了。 在宋翩跹身后,那朵本该附在封月闲发鬓间的桃花金钿, 好似带着温烫, 轻轻落在了她的眉心。 一齐用了早膳后, 宋翩跹继续去养心殿做批阅奏章、处理国事的无情机器, 封月闲则前往二皇子的居所武德殿。 一般成年皇子鲜少有仍住在宫中的, 盖因皇子就小猫两三只, 便也没另建府了。 太子妃车辇仪仗来到武德殿时,武德殿外头只有禁卫来回巡逻, 迎出来的是个看起来颇有体面的宫侍, 身上打扮甚至不比宁才人差,见着封月闲, 袅袅行礼道: “太子妃万福。” “太子妃贸然前来, 可真不巧,二皇子今日去了西郊猎场。” 封月闲淡淡扬眉, 道: “无妨, 本宫前来, 要见的是齐侧妃。” 宫侍面容一滞。 “二皇子离宫,本宫自是知晓。”封月闲闲庭信步般,“可没听说齐侧妃随同外出了, 想来还在里头?” 太子妃明显是有备而来,瞅准了主子不在的时机, 宫侍嘴嗫喏几下, 拦又不敢拦, 让也不敢让开,半晌咬咬牙道: “贤妃娘娘下了训诫,命齐侧妃禁足,您不能进去。” 封月闲轻轻一笑,金钿在眉间散发澄莹的光,声音却冷: “贤妃娘娘素来宽和,怎会无故训诫?” “本宫从未听闻此事,你胆大包天,竟连贤妃娘娘口谕都敢捏造!本宫送你去贤妃娘娘那,对对话?” 宫侍本是二皇子宠婢,知主子们定不愿太子妃见到齐侧妃,但如若自己被送去,贤妃为了脸面也会打杀了自己。她腿一软,跪倒在地: “太子妃饶命!” 其他宫侍太监见她下场,本欲拦封月闲的,尽数犹豫了下来。 尤其当太子妃径直往殿中走来时,抬眼一扫,面上无喜无怒,眸若点漆,威仪尽显。 众人下意识屏息,向两侧避开,让出路来。 封月闲寻着了齐侧妃居着的西侧殿,见门窗紧闭,饮雪上前推门,沉闷滞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等转个弯儿,才见到了齐侧妃。 饮雪一看床榻上人的模样,登时吓了跳。 女子坐在床褥内,脖颈上是泛着紫红的鞭痕,甚至脸侧鬓边都有淤伤,唇角更是泛着青紫。 细细看去,露出衣服外的手腕出也有伤痕,仿佛从衣服下爬出来的一条紫红肥硕的虫,不难想象在衣物之下还有多少痕迹。 而此人她也见过,是曾在宴上见过的镇国公小姐齐宝珠。 “封月闲?”齐宝珠的声音干涩嘶哑。 “堂堂一品公侯之女,竟落到如此境地。” 封月闲声音冷凝,不待齐宝珠开口,便在凳上坐下,让饮雪去开窗散味儿。她看看这堪称凄惨的屋子,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竟是活得连普通商户之女都不如了。 “你的人呢?” “武将的家仆都会功夫,自入宫就没让我带进来。”齐宝珠讽刺一笑,因牵动伤口,轻嘶了声。 她目光落在饮冰饮雪身上,“我要是你就好了,威势这么大,在太子面前还能肆意妄为的。” 封月闲顿了下,这可就是齐宝珠的误会了,她没有带人入宫,反而是宋翩跹主动提起的。 但看着齐宝珠这么惨,封月闲难得发了善心,没有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是道: “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的。” “徐礼是齐家的人手。” “是。”齐宝珠应得干脆,她苦笑,眸中带恨,“我当年……拼了命要嫁宋渠,使的手段也不光彩,只得了侧妃位,还快活得像个傻子。” “入了宫,家里不放心,就把人手都给我了,我拿去讨宋渠欢心……”后头的话齐宝珠说不下去了,也不用她说了。 “宋渠得了齐家的人手,你便毫无用处了,逢年过节时只要托病,或是拿齐家要挟你,你便只好听命于他。” 封月闲的目光落在她的伤上,“宋渠此人阴郁残暴,一有不顺,就拿你撒气。” “啧,难为你还能撑到我入宫。”最后,她眸中带上些微怜悯。 镇国公是武将出身,有不少子弟门生都在行伍中。 宋渠娶她,完全是为了拉拢武官。可齐宝珠自小如珠如玉地长大,家里疼得连武都不舍得让她练,在她执意之下,只好让她嫁进来,却不想是送入魔窟。 宋渠拿住齐宝珠,就能要挟齐家。在齐宝珠面前,又能反过来拿齐家的未来压迫于她—— 但凡宋渠有一丝登上皇位的可能,齐宝珠就不敢拿全家性命做赌注。 她和齐宝珠性格迥异,并非好友,但同为武将之女到底混了个眼熟。她知晓齐宝珠本性不坏,特意挑衅东宫,实在奇怪,这才派人进了武德殿查探。 齐宝珠揪紧手下锦被,指甲都掐断了,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想当女帝,还是想让你儿子当皇上?” “……” 她哪来的儿子?又不能和宋翩跹—— 封月闲压住一想到小公主就乱飞的思绪,镇定道:“我是太子妃,自是保太子登基。” 齐宝珠沉声道:“如若我帮你扳倒宋渠,你可能保我齐家上下一百二十一人安然无恙?” 封月闲勾唇,却不应下,而是道: “你与宋渠夫妻同体,荣辱与共,他倒了,你也站不起来了。” 齐宝珠把锦绣衣袖捋到肘弯,指着上头蜿蜒如蜈蚣的伤口,脸色惨白,眸中迸出凄惨的恨意: “他现在好,我好过了?等他大事成了,虐打起我来,更不用遮掩。” “嫁进来之初,我还想着日后太子没了的好日子。等他原形毕露,我只盼着太子长命百岁。” “别说倒下,我便是死,也是死不足惜。” 齐宝珠眼圈泛了红,看向封月闲,眸中是混杂艳羡的复杂心情,她声音掷地有声: “封月闲,你与太子联手,宋渠定然没有好下场,我齐家,不能给他陪葬!” 被娇宠了小半辈子、剑都不会握的齐宝珠,此时身上倒有了将门虎女的气概。 封月闲端坐于凳上,一诺千金: “你若做得到,我便应你。” “定不伤你齐家一人。” 齐宝珠松了口气,眸中显露微光。这是封月闲见到她这一面来,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希冀之色。 为防武德殿宫人起疑,封月闲不能久留,让饮冰把袖中两盒上好白玉化瘀药膏给了齐宝珠,又作出挑衅辱骂的声响来。 等她们操作时,封月闲闲着无事,问道: “旁人都说我与太子不和,为何你觉得我和太子联手了?” 齐宝珠脱口而出: “刚刚我说你和太子生儿子,你下意识笑了下,被我看见了。” “……” 封月闲还没什么反应,齐宝珠就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昔日敢爱敢恨的齐宝珠,被宋渠折磨成这样,饮雪在旁边看着都憋气内伤,目带可怜。 封月闲没有其他多余的神情,或者说,此时什么神情都不露才是齐宝珠最需要的。 她淡淡嗤笑,却没有否认: “眼挺尖。” 齐宝珠这里决意已下,只等她的行动。 封月闲从武德殿离开,回了东宫,原本在看兵书,却总觉得不得劲。 她招来饮冰问:“小厨房里还有什么吃食?” “双色豆糕,奶油灯香酥并椰子盏。太子妃可要用些?” 饮冰说完,见封月闲没有表态,微微一思索,道: “倒是还煨着老鸭汤,准备晚间给太子用的,方才我去瞧过,火候差不多了。” “既已好了,便送去罢,免得她身子又出毛病。”封月闲这才道。 饮雪在旁边看着,哪儿还有不懂的,笑嘻嘻道: “还要请太子妃亲去,才能送进养心殿呢。” 封月闲得意了,舒坦了,挑眉道:“少不得本宫走一趟。” 太子妃又来了养心殿。 茶水房的忠臣摇头叹气,太子妃对朝政果真虎视眈眈,一再出入养心殿,成何体统! 楚王一派在心里猛喊:打起来打起来,最好夫妻反目成仇互捅刀子,让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而殿内的宋翩跹只想道,幸好今日未用什么点心,否则喝不下这汤汤水水,封月闲这大猫的疑心病又要犯了。 在宋翩跹用老鸭汤时,封月闲似不经意道: “宋渠那边,我已找到解决的法子了。”顺道把齐宝珠的事情说了,最后道,“齐宝珠可信,此事我有八成把握。” 事情果真还是朝这个方向发展了。在原本剧情中,也是封月闲和齐宝珠里应外合,让宋渠不得翻身。 宋翩跹捧着青瓷汤碗,喟叹道:“宋渠是自作孽。” 就这样? 太子妃很不满。 她口吻云淡风轻:“他倒是有几分拿捏人心的能耐,两厢制衡,齐家每逢年节也是入宫见女儿的,至今未曾发现。” 大家都没发现,她一收到讯号、就察觉到了异常呢。 封月闲注视宋翩跹,眸微微泛着水润的亮,目光少见地糯软。 宋翩跹颔首,朝着她露出个笑: “是啊,月闲极为敏锐,便是一点不对,也能发掘出背后异常来。” 宋翩跹说这话时,脸被热汤熏出淡淡绯红,唇红红泛着水光,连声音穿过热气时都被蒸软了,听进封月闲耳中极为熨帖。 她这才惬意眯起眼,大猫的毛尾巴一甩一甩的,尽量淡然道: “丁点小事,不足为道。” 宋翩跹看着她,表面含笑道:“月闲太过谦虚。” 心中则在反思自己,原来在管理官员这方面,自己还是注意得不够多。 比如对封月闲,很明显,要以鼓励为主。 第39章 公主的小娇妻(07) 待到朝会时, 户部尚书杨志明在太子授意下,上奏清点国库欠条账目、追讨国库欠款。 在场官员无不色变, 面面相觑。 可在国库亏空的事实前, 想着自己写下的欠条,无人敢站出来反对。 “既如此,便由李梓你来督办,赵鹏协助办差。”宋翩跹下达旨意, “半旬之内,文武百官, 不论品阶, 不论宫爵, 都要还清国库欠款。” 经系统改造过的清越男声掷在地上, 力道强硬: “违者, 由顺天府追比, 绝不姑息。” 下头一阵骚乱。 被点了名的赵鹏狠狠嘶了声—— 赈灾这好功劳自己没摸着, 反而得了这么桩苦差事? 讨债能是好讨的?回头把人都得罪完了,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万万不可啊太子!”李梓上前一步, 振声道,“自古刑不上大夫,怎可因清点账目一事,捉拿朝廷命官。” 李梓心中同样沉甸甸的, 楚王一脉这些年可没少跟国库取银子, 真要还上, 这些年置办的产业都要赔进去了。 “太子不可一意孤行!” “若是追讨, 也不必如此急迫,当缓缓图之。” 事关自己,底下的官员们各各耍起了嘴皮子。 要么是说宋翩跹要给大家面子,怎么着也不能把人押进衙门。要么是慢慢操作,多给大家时间。 宋翩跹端坐高位,垂眸看着他们。 李梓见自己振臂一呼后,引起不少人积极响应,看来这项举措势必推展不开,心中放松不少。 他昂然道:“望太子三思。” 不想还钱的和还不上钱的,都跟着他齐声道: “太子三——” “欠条都在这了,泗水灾情,国祚绵延,哪个不需银两支撑?”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他们,毫不客气。 宋翩跹侧眸看去,是封家堂亲,大理寺卿封宸逸。 封宸逸向宋翩跹拱手,以致敬意,转而端起官威道: “诸位是肱股之臣,更要身体力行为国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才是为臣本道。” 他看向李梓,“右相乃圣上亲命的辅政大臣,上有令自当听从,为何百般推脱?” 李梓忙低下头颅,紧绷着脸:“臣不敢,只是……” 他心中暗恨,封家真是自家死对头,什么时候都要逮着机会咬一口。 他就不信了,封家家产厚不怕什么,追随封家的那些老兵痞家里头,少不了有烂账的,看他们怎么解决! “右相不过说了些问题,倒也不必苛责。” 太子为自己说话了?李梓心中惊讶,差点抬头看了眼上头。 “是。”封宸逸咂咂嘴,拱手道。 宋翩跹虽驳了句封宸逸,言语却不严厉,反而有几分宽和。直到把目光放到李梓身上,才转为严谨审视,声音如沉沉钟鸣,平和而肃穆: “右相国之重臣,论能力,这堂上你是屈指可数的,因而本宫才将此事托付于你督办,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李梓心惊了惊,头埋得更低,他知道这事推不了了,只好应下: “臣定不负所托。” 太子病愈后,不复往日温和甚至拖泥带水,手腕更为狠绝。 这才几日,养心殿日日人来人往,各部事务条理有序。 今日警醒后,朝中风气必将为之一肃。 好在,太子身边还有个封家要防,如要制衡,让封家楚王互相牵制,便暂时不能倾尽全力地收拾楚王一脉,否则…… 李梓心中忧虑不减,只盼楚王那处早日传来密信,商议行动。 - 封宸逸下了朝后,去了京外东郊一处温泉别院中。 正是山花烂漫季节,春风拂面,细柳依依,别院青砖黛瓦,垂丝海棠含羞带怯地开着。 一树粉黛下,封月闲白衣玉立,面如煦色韶光,如五月春阳,明媚中透着纯澈。 轻风袭来,白衣如鸟羽纷飞,没飞起多高就被腰间玉佩压下,反倒是垂丝海棠被吹下几缕轻粉花瓣。 封宸逸正沉浸在落花沾染美人襟的景色中,就见袅袅娉娉的美人反手现出手中匕首。 银光骤现,海棠花瓣即刻碎成两半,一尸两命。 “……” 很好,还是那个不解风情、冷冷淡淡的堂妹。 封宸逸走过去,看了眼那把堂妹惯爱耍的匕首,道: “你能出宫?” 他还以为堂妹嫁人后只能跟她传传消息了,没想到她还能出来。 “嗯。”封月闲勾唇,下颌微抬,声音天然的冷,“太子宽允。” “太子的确是好性子,就是有点软,也怪不得你让我朝上替他说话,否则今日就要被李梓带人欺负了。” 说到这,封宸逸试探道:“可咱们这派系之中,也是有人打了欠条的。” “今日我替太子说话,他们很不满,我只能说是你吩咐,他们这才暂且作罢,放我过来,等你表态呢。” “我都知晓。” 封月闲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拂落匕首上的残痕,冷白肌肤,雪亮刀面,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 “我今日出宫,便是为了此事,已让人请他们来了。” “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封月闲只是一句话,封宸逸心霎时落定了,朗声笑道。 远处,一阵马蹄踏踏,是几位老将来了。 这些人都是跟着封月闲两人父辈出兵打仗的,尽是叔父辈,看着他们长大的。 两人一同到别院门外相迎,众人虽面上微凝,到底给了小辈面子,保持表面和气,一路到花厅用茶歇脚。 只有个叫钟烈的暴脾气,吨吨吨喝完一碗茶,抹了抹嘴,耿直道: “大侄女,我知道你说话好听,几句话就能把我们说得服服帖帖的。”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你也知道,我膝下七八个,个个见你都要唤声姐的,俸禄不够才去借的银子,除非将住的宅子卖了。” “你直说吧,你走这步棋,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办?” 钟烈说完,场上刚轻松点的氛围又凝滞了起来。 心里有点弯弯绕的喝茶掩饰下,跟钟烈一样耐不住的直性子,个个将目光停驻在封月闲身上。 在各方视线下,封月闲袅娜身形半点不乱,双眸剪水,落到钟烈身上。 “钟叔的难处我自是知道。” “那你今日为何让封小子如此行事?”另一人也耐不住了,插话道。 封月闲眸光扫过去,笑容依然,她不答反道: “各位叔伯都是跟着我父亲出生入死的,西北重地,外寇来犯,您们杀进杀出,是当世豪杰,也是我心中极为敬重的长辈。” 封月闲表情敬重,说到这,起身行了个蹲礼。 自小看着长大的小辈如此郑重盛赞,众人心里舒服许多,连钟烈的急躁气儿都往下压了压。 “此事虽是太子提出,但实在是大势所趋,国库已无力支撑国事,查账是必然。” 封月闲站直身子,气度从容:“紧接着,或许便是整顿吏治——这批钱款还不上来便要进衙门,便是一个指向。” 钟烈面色泛白:“那我能怎么办——” “钟叔莫急。”封月闲转为安抚,声音虽冷感,在此刻却显得冷静自持,让人不由将她话听进去,“我作为晚辈,怎能看陪我父亲杀敌的叔父因钱财伤神。” 封月闲微微笑道:“我父亲一生清廉,好在母亲给我留下不少体己,今日正派上用场,解此时局面。” 钟烈愣了下,反应过来,急道:“这万万不可,我怎能用你的嫁妆银子!” 封月闲拔高声音,掷地有声道: “怎么不可!” “钟叔您是我敬重的长辈,又确实有难处,即使您能忍一时颠沛流离,也要为婶婶和弟妹们想想呀。” 提到自己的家,钟烈一阵愣神,嘴唇动了动,半晌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他目光坚毅下来,沉声道: “那我就惭愧受了你的情,日后,钟某单凭差遣!” 封月闲娉婷而立,眸如点漆,闻言微微弯唇,道: “钟叔不必如此。” 厅内其他人仿佛看了场戏,才回过神来。 却见封月闲立在厅中,环顾众人,裙幅微动,道: “但凡哪位叔伯捉襟见肘,我定当出力为叔伯消了这欠条,以表晚辈心意。” 厅内沉寂片刻,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开。 “唉,不该怪你,倒是要多亏你提醒,否则不当回事,真要被捉进衙门、丢了老脸了。” “我还有几个铺子,就是少点进项,也不能用老嫂子留给你的嫁妆钱,否则我都不敢再去将军府见大哥了!” “你放心,定不让你难做。” …… 封宸逸在旁端着碗茶,直到茶凉了都没喝上一口,看得叹为观止。 封月闲的手腕,当真卓绝! 今日朝会太子刚提出清点欠款,她不给半分事态混乱起来的瞬间,即刻出宫解决此事。 开口先提情分,卖点情怀,缓和大家气氛。接着提出这是大势所趋,而非她所倡议,避无可避,只能偿还。 在众人接受这个说法后,提出长辈若是真的还不出、自己拿嫁妆帮还欠款—— 本来他们作为晚辈,对上长辈时难免处于劣势。但这话一说,没道理的就变成这些叔伯辈的了。 都是一群行伍长大的大老爷们,不像文人那边,还有些吃女人嫁妆钱的软骨头。 让小辈用嫁妆给你还钱养家,亏不亏心哪?? 这下子,要不是像钟烈这种真的没钱还的,还有谁有脸让封月闲掏钱? 谁家过得怎么样都看在别人眼里,谁又敢让封月闲掏钱? 不怕日后在上京传出个没脸没皮吃亏心钱的名声吗?不怕被这些兄弟戳脊梁骨吗? 而给钟烈的那笔钱,买回来的是钟烈的忠心无二,甚至连钟家未长成的子女都受了她的恩情,再没有比这更划得来的买卖了。 封宸逸细细咂摸了半天里头的机锋,直到封月闲离去许久才喟叹出声,再度体会到被堂妹手段碾压的恐惧。 封月闲难得出宫一次,隐秘回到将军府,见了见家里的老头子,安安他的心。 随即她见了将军府的私兵统领,有些事光是传消息那巴掌大的纸,到底说不清楚,不如面见。 “小姐,邓泊预计五日后到达泗水境内。此前已照您吩咐,给楚王那边送了消息,鼓动席轻彦,现下还未收到回信。” 大黎疆土广袤,未能及时收到回复倒也正常,封月闲嗯声,道: “护好邓泊,助他竭力解决灾情。吩咐各郡守,好好安顿涌入的灾民。” “是。”统领应下。 封月闲沉思几息后,道:“此前替我父亲医了腿脚的薛神医,是在江南隐居?” 这是什么话题走向?统领愣了下,才想起来这个“薛神医”。 封老将军在西北中了毒箭,余毒未除,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位薛神医不请自来,言说封老将军拯救无数黎民百姓,有大功劳在身,他特来为老将军诊治。 本来没人信呢,结果,嘿,真让他给瞧好了,随即飘然而去。 不过这事传开后,被楚王利用,在坊间大肆传言天人下凡为老将军瞧病,不顾皇上挽留回了天上,狠狠踩了皇帝的疑心病,渐渐没人敢提了。 “这……此前应是回了江南。”统领不确定道。 封月闲半阖这眼,轻声道:“去寻一寻。” 统领心中有了猜测:“是要……医治太子吗?” 封月闲不答话,挥挥袖,让他下去了。 统领茫然地走到外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满头问号。 都盼着太子长命百岁了,自家小姐这是……真要老老实实做太子妃了? 处理好琐事,封月闲通过密道回到东宫。 密道直通往宫外一处皇家别院,这座别院已给了太子,里头是太子手中的暗卫们把守着,密道口只有暗卫统领知晓。 宋翩跹在得知封月闲准备出宫时,毫不犹豫地将密道讯息告知封月闲,并亲自带她下密道,送了百步有余,才回了东宫。 封月闲每每想到这,心头都像有春芽摇曳,发出细细的欢喜的声息。 此前她还觉得宋翩跹可能在花言巧语骗自己出力,但从她无意间救下自己师父,再到后续对自己的信任,以及今日连可以保命的皇宫密辛都随随便便告诉自己—— 封月闲眸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密道出口近在眼前,不知宋翩跹去了养心殿,还是在东宫歇着。 如果是在东宫,少不得是在看书—— 封月闲揣度着,刚回到宫中,留守的饮雪立刻来打小报告。 “太子妃,清河郡主入宫了。” 封月闲漫不经心道: “嗯?” “太子一听说她来了,即刻就去见她了。” “!” 封月闲眸光一厉。 宋翩跹趁她不在家,偷吃呢? 怪不得今日好言好语地送自己走,还送了自己百十来步。 原来自己前jio刚走,后jio就去见旁人了—— 太子妃立在原地,眸中的星子愈发寒凝。 饮冰瞪了眼饮雪,解释道: “清河郡主入宫是来瞧大公主的,未来东宫,径自去的明寿宫……” 很好,还是直接冲着宋翩跹去的。 封月闲面容绷得更紧了,活生生摆出了肃杀冷媚的气质。 饮冰都不敢说话了。 她是说错了什么吗?怎么主子脸色更差了? 她小声说完后半句:“……太子许是听见消息,想起许久未去见公主,才去了明寿宫。” 饮冰说完,见主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来,一身要去捉奸的架势,抬起下颌淡淡道: “为本宫梳洗。” - 宋翩跹此时正在明寿宫,听清河嘚啵嘚。 原本她准备过两日再回来做次公主,出去溜达一圈,刷刷存在感,没想到清河突然来了。 清河出身不凡,是异姓王之女,同时是原身唯一的手帕交,陪着原身在宫中住过一阵子的。若是闭门不见,就太过违和了。 原身没走过密道,暗卫首领骆辰被她派出去办事,密道四通八达的,她不认识去往明寿宫的密道怎么走,只好从明面上摆着太子仪仗过来了。 来了明寿宫,趁清河还未到明寿宫,随便找了个“太子去紫竹林独自小憩”的理由,把这事圆了过去。 清河眨巴着眼,磕着瓜子道:“……你哥哥怎么就娶了封月闲呢?她那么粗鲁,你哥哥那么文弱,合当配我才是,不然被她玩坏了怎么办?” 宋翩跹一口茶滚在喉咙里,差点被呛到。 “怎会。” 两只年糕并排睡在榻榻米上,能怎么玩坏对方?粘在一起? “而且,此前是我对她妄断评议,她本人并非如此,是我狭隘了。”宋翩跹大方地代替原身认了错。 清河委屈了。 “她是不粗鲁,可她心黑啊。” “嗯?” “你在宫里苟着还没什么,我在宫外被她下黑手整了好几次。”清河大声比比,“我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坏话吗?瞧她小气的,小气鬼。” “……”见清河依然活力四射的,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宋翩跹刚要说一句“你那几句话可是传遍了上京”,就听外头轻轻传来声笑。 润如奶酥,轻如鸿羽,听得人耳朵一痒,心底也痒了。 “怎么,郡主入宫,是来告状的不成?” 声音如寒霜溅地,轻扑扑荡起青烟似的雪星子,漫成一片寒雾缭绕,冷而轻媚。 是封月闲的声音,宋翩跹即刻辨认出来。 她回来了? 清河像受了惊的松鼠般跳了起来,宋翩跹也随之站起,转身看过去。 以她此时的身份,是未见过封月闲的。 她露出个笑,屈膝行礼: “是皇嫂吗?翩跹见过皇嫂。” 封月闲立在明寿宫正殿殿门前,方跨过门槛,立定,抬眸就见宋翩跹。 是恢复女子本身的宋翩跹。 她着缕金百蝶留仙裙,上白下红,端庄而清丽。 梳的是堕马髻,头戴累金嵌珠凤步摇,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金凤口中衔坠的明珠与裙边一齐微荡,如春波暗动。 在晚间,同床共枕的封月闲自是见过宋翩跹原本相貌,她和太子相貌有八分相似,她只觉那时的宋翩跹柔美许多,却不想盛妆后—— 或者说,在今日,能一眼让自己陡然失神。 顾盼流转间,勾人魂魄。 她回神,想起两人关系,别开眼道: “既入宫,还未来瞧过公主。听闻今日郡主入宫,少不得来凑个热闹。” 这一别眼,好巧不巧,落到清河身上。 想起在自己来之前,宋翩跹这副好颜色不止给清河看了多久,封月闲似笑非笑道: “不过看来,清河许是不想看到本宫罢。” “怎、怎会。”清河脸上写满言不由衷,回话却很有求生欲。 宫侍此前被太子妃禁了言,现下忙不迭进来伺候,封月闲毫不客气地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悠悠品了品茶。 等心跳平复些,她视线流转回宋翩跹身上: “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说你的坏话啊。这题清河很会,但她不敢说。 宋翩跹笑容不变,道:“清河提及了皇兄皇嫂,言语间很是羡慕。” 清河一脸“姐妹牛逼”的表情看向姐妹,宋翩跹竟然能把“我好羡慕封月闲做了你嫂子”美化成这样?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吗? 清河又暗搓搓去看封月闲的神情。 虽然姐妹说的很好听,但以封月闲的心机,她明知自己不太看得上她,肯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的吧—— 接着,清河郡主就看到,对自己一向冷酷无情的封月闲眸中泄出笑意,唇微微弯起。 虽然表情幅度都不大,但眉眼间的愉悦清晰可见,面若桃花,尽是妩媚风情。 “没甚好羡慕的。”太子妃言简意赅道。 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啊!你满脸都写满了“是的我很幸福我很快乐快来羡慕我”啊! 清河宛如见了鬼般,看着封月闲。 这还是那个,不管是哪家公子哥试图讨她欢心,都换不来冷美人一个眼神的封月闲? 还是那个,全上京都觉得,她答应嫁进东宫,是因为这样更容易自己做皇帝或垂帘听政的封月闲? 封月闲来了后,清河坐立不安,很快提出先走一步。 宋翩跹直送到明寿宫门前,封月闲不在面前,清河终于没忍住,一把抱住好姐妹的胳膊,凑近,小心翼翼道: “你要提醒你皇兄,注意身体。” “嗯?”宋翩跹不明所以。 清河表情凝重:“你看封月闲那样子,像不像吸足了精气的妖精?” 清河表情严肃又担忧:“小心你皇兄被她给榨干了——没你皇兄撑着,你以后就要被这个恶毒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可怕对不对!” “……” 第40章 公主的小娇妻(08) 把清河无情塞到出宫的车辇上, 宋翩跹转身回殿内,却见一角衣袍从门边闪过。 因动作太快,宋翩跹都没看清衣角颜色, 怀疑是自己眼花。 等她走进殿内,封月闲稳稳坐在椅上, 气息沉稳,步摇都没晃一下, 怎么看也不是偷偷猫到门口过的样子。 “怎么?”封月闲还问她。 宋翩跹摇摇头,笑道:“无事。” 明寿宫的宫侍尽数退下, 封月闲让饮冰饮雪跟着退下了, 里头只留个雪青伺候。 此前在东宫, 入了夜封月闲从不让她们伺候, 饮雪两人权当主子要商议大事。 但见公主,能有什么贴身宫侍不能知道的事吗? 姑嫂能说什么啊? 饮雪阖上殿门,好奇的小脑瓜里盛满了单纯的问号。 殿内。 封月闲拉开架势, 意有所指:“我刚离宫,你就来见了清河。” “她来访突然,没往宫中递拜帖, 我也未曾料到。” 宋翩跹正经起来,漂亮的鹅蛋脸上严肃了些: “你放心, 紫竹林有芳若姑姑守着,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封月闲一噎。 她不放心的是这个吗? 她搁下茶碗, 看眼宋翩跹, 道:“以清河的脑子, 想来也不会发现什么。可——” “嗯?”宋翩跹认真地等她下半句。 封月闲一时之间真没想到什么正当理由,她想了想,略带指责: “我们有婚约在身,且正新婚,清河入宫,太子就赶来明寿宫见她。”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宋翩跹很过分,简直越说越顺: “不仅伤及我的体面,于太子清正形象更是不利,虽然事急从权,日后也要尽量避免得好。” 宋翩跹终于听明白封月闲在介意什么了——看来封月闲真的很在意“体面”一事,简而言之,就是面子一定要给到她。 她暗自记下合作方的性格特点,温声保证道: “你放心,日后不会再发生此事了。” “当真?” 宋翩跹自信点头:“嗯,等骆辰回来,跟着他走遍密道,便不用从明面上过去了。” 如此,便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封月闲太子妃的体面不会遭受半分损耗。 “……” 原来是转为暗度陈仓了。 太子妃心中冷哼,不接话了。 宋翩跹主动开口,询问工作进展:“今日可还顺利?” “尚可。”还算知道关心自己,封大猫炸开的毛顺了点。 “那便好。”宋翩跹没有多问,充分给予对方信任。 抬着下巴颏等后续关怀的封大猫没等到,瞥了眼宋翩跹。 怎么不问了? 又等了两息,见宋翩跹还不说话,封大猫稍加思索,觉得宋翩跹应该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出门干嘛,以为自己不想跟她多说,才体贴地没有多问。 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封大猫放下身段,提了个话头: “我见了些将领,提醒他们把欠条销了。” 宋翩跹眨眨眼,这她倒是真没想到了。 在原本世界中,这事是由封月闲主张做的,彼时封月闲腾不出手,这事办得晚,也不是这么发展的。 相当于,封月闲出宫,是为了给自己下达的政令清除部分障碍。 宋翩跹很承这份情,心中动容,面上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朝堂之中我极为生疏,要多谢月闲处处帮扶。” 她笑如栀子带露般纯美清甜,声如黄莺啼啭,封月闲心登时漏掉一息,喉间略紧,别开头道: “我去做这事,对封家也有好处,不用你谢。” 对封家的好处不言而喻——各家解决各家事,封家这边已有头绪眉目,可李梓可不一定能搞定手下那些文官。 兵痞子脾气大,但心眼多直,不直的也被封月闲这招给堵死了。 可文人不一样,心眼最多,嘴皮子又厉害,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李梓能不能压下他们都是一回事。 除了派系之中,派系外的贵人也不少,皇亲国戚上代高官,林林总总,半旬够他做什么的? 不使强硬手腕办不下来,上头要问责。 如果按照宋翩跹说的,真上门拿人,必将那家人得罪的死死的,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李梓得了这个差事,注定不能两全。 从封月闲得知宋翩跹指了李梓去办差时,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事不仅是要清查国库,还是要斩了李梓这个楚王的左膀右臂。 “这事办得极为漂亮。”封月闲叹道,看向宋翩跹的目光中带着赞赏和探究,“即使是我,做得也不一定比这更好。” 而宋翩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竟能在朝堂上压下李梓一头。 宋翩跹抿唇,难得有点赧然。 其实……这就是封月闲在原剧情中的做法,而她不过稍加改动,实在当不得夸。 “不过是突发奇想,月闲所作所为,才是再细致妥当不过。” 宋翩跹转而温声道: “方才也是谢你的照顾,有封家在朝堂帮扶,的确省力许多。” 这就是说朝上封宸逸的表现了。 原来她做的一切,宋翩跹都有察觉。 也都知晓,是自己吩咐的,是自己的心意。 封月闲眼尾红晕微深,黑压压的睫轻扇,心底突然有些小小的欣喜。 如细细溪涧叮咚作响,把那点不满,因不确定而产生的焦躁尽数润平。 心意被对方接收到,就会欢喜。 封月闲隐在发鬓下的耳尖发着轻轻软软的烫,声音也被烫得温软了。 分明是不太客气的话,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仿佛温柔的抱怨: “还不是怕你再被气出个好歹来。” 宋翩跹抿唇一笑。 让封月闲想起别院那株垂丝海棠,含羞带怯,楚楚动人。 若是,是这株海棠的花瓣飘到了手心儿,若是剥掉她层层叠叠的、锦绣制成的花瓣,露出—— 她呼吸乱了瞬,不敢再想。 - 而远在滇南的楚王,此时可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他在王府外书房召集人手,满屋子的幕僚及滇南军将领齐聚一堂。 “……如此,赈灾人马快到泗水了,你们有何见解?” 楚王面容清隽,颇有几分中年美男子的儒雅气质,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野心昭昭,此时正等下属畅所欲言。 “照前两次那般杀了便是,泗水如今这么乱,出些乱子也正常,哈哈!” “不可不可,这次随行的还有二百西北军精兵,太冒险了。” “怎么,你这话是看不起我滇南军?” “不是属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额……” “咳咳,我觉得吧,带数倍人马过去更稳妥些。” “你们——” “好了。”楚王绷着脸,抬了抬手道,声音不大,霎时间让场面安静下来。 左边坐着的是武将,右边的尽是王府幕僚,此时一边主张打,另一边说你们打不过人家,实在要打就别嫌丢脸多带些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楚王目光从场中溜一圈,目光落到左手边第一人身上。 “康先生可有见解?” “在下不才。”康雪英拱手道,“在下认为,以泗水如今情形,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大半,民怨已被掀起,百姓吃足了苦头,我们也得到了上批饷银。” “此时收尾,是个好时机。毕竟这江南——抑或是这天下,以后都是您的子民。” 最后这句话恭维得十分到位,楚王眯起眼,嘴上却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康雪英会意一笑:“是在下唐突。” 楚王面色舒适许多,两人臣子关系极为融洽,把旁边的武将看得一愣一愣的。 文人这马屁拍的! 心里舒服了,耳朵跟着也舒服了,楚王觉得康雪英的提议不乏道理—— 以后江南是自己的江南,就算此时拿来糟蹋利用一下,也不能让人死光了,否则日后少不得头疼。 他面容舒缓,下了决议: “就放邓泊进泗水。” “臣认为不妥!”立时有武将站起拱手道。 “有何不妥?”楚王淡笑道。 “之前的钦差入泗水,下场凄惨。没道理现在灾情愈发严重,反倒安宁下来了。” “这与常理不合!”名唤杜威的武将铿锵有力道。 “没错!”杜威话音刚落,就获得了认可,等他抬眼一看—— 怎么是康雪英一脸赞同地看着自己? “杜将军言之有理。”康雪英转而跟楚王道,“泗水灾情进展到现在情形,虽的确有些流寇,却远远不足以解释前任钦差的遭遇。” “在这上头,还要我们再演场戏才好,否则,要被北边捉住把柄了。” 楚王颔首,目光在武将那列逡巡,他还未点名,一个青年模样的将领站了出来,面容倨傲: “我愿去!” “我已许久未出去活泛筋骨了,还请王爷给我个机会。”席轻彦口中唤着王爷,尊敬之意远没其他人多,反而显得很亲近。 楚王一怔,眉心微蹙。 席轻彦啊…… 他心中不满席轻彦去做这件事,但思及宫中的贤妃席轻眉极为溺爱弟弟,若是席轻彦写信告状,少不得头疼一次。 罢了,就当捎带着他出去放放风。 楚王儒雅一笑:“好,轻彦同杜威领兵,一同前去。” 从王府出来后,席轻彦去康雪英家中吃酒。 “……先生指的路极好,王爷果真让我去了,此次必可立功。” “那先恭祝你了。”康雪英吃了口酒道。 “可王爷又指了杜威同去,说不准就要抢我功劳。” 康雪英心下了然,杜威比席轻彦品阶高威望重,王爷虽没明说谁正谁副,但两人往那一站,军中肯定听杜威的。 到时候,可没席轻彦表现的机会了。 “王爷很是谨慎。”康雪英似不经意道,“你们二人俱是骁勇之将,便是只有一人能去,也能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 “对了,你们出发那日,王爷好似要外出,如若你真不想跟杜威同去,不如——” “不如什么?”席轻彦立即追问,狭小的眼睛里浮出略显贪婪的光。 康雪英顿住,顾自摆了摆手:“我这是醉了,你莫管我。” 席轻彦啧了声,心思却不在酒席上了。 若是杜威不能一同出发,功劳岂不是都是自己的了—— 为了抢功劳的席轻彦行动力十足,在出发当天,用损招伤了杜威的腿。 楚王不在府中,他背靠席家,更有个执掌六宫的贤妃嫡姐,无人敢拦,径直带着八百未着兵服的闽兵前往泗水郡拦截。 楚王本意是让他们装作流寇、稍作阻拦骚扰,就放钦差一行人入泗水赈灾。 但当两方人马真正相遇时,不知西北精兵是不是在上京里头养酥了骨头,兵力微弱,被闽兵打得节节后退,席轻彦嘴都咧开,得意非常。 西北精兵护着邓泊边打边退,一箱箱雪花银却没空管,不知是谁在席轻彦耳边喊了声: “席大人,这些银子不要白不要啊,带回去都是军饷。” 是啊。席轻彦眼更亮了,若是自己不仅完成任务、还出乎意料地得了数十万军饷回去,以后谁还敢小瞧他。 只要留钦差一命,这银子自己只拿一半,还剩一半赈灾的不就行了吗?那些灾民吃一碗饭和半碗饭有什么区别? 没死绝就行。 席轻彦拿定主意,振臂高呼:“银两带走!” 他叫声洪亮,西北精兵应声往前窜了窜,那气势魄力,差点让席轻彦吓了跳。 幸而邓泊贪生怕死地像尖叫鸡似的喊:“让他们带走,带走!你们来保护本官!” 那猛扑过来的野兽登时被拽住了缰绳,不甘而谨慎地往后退去。 “哈哈哈,你们命也真惨,摊上这种长官!”席轻彦畅快大笑,得意猖狂浮上眉梢,沾沾自喜。 席轻彦的快乐很长,长到他们把沉甸甸的粮饷一路带出泗水,往滇南方向前行。 他的快乐又很短暂,离滇南还隔山隔水的,他们就被身后的西北精兵追上,足足四五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刀尖雪亮。 为首之人眼如猛兽狠厉,声如虎啸狼鸣: “胆敢截赈灾官银的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这……这怎么回事?”席轻彦看着那刀光,双腿直发软,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他心虚气短,差点破了音:“你们、你们不是只有两百人吗?” 不是被他们近千人的队伍吓得节节后退吗? 邓泊不是怕死吗? “你们是什么人?”席轻彦仍不肯信。 “吾奉太子旨意,暗中护佑钦差赈灾查案。” “没想到啊,你们来的如此之快,想来上任钦差遇刺,粮饷不翼而飞,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不、不是我。”席轻彦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我是贤妃娘娘的弟弟,席家二房嫡——” 对面高头大马上的人掏了掏耳朵,冷声道: “这些话,席公子还是留着见太子时再说吧。” 席轻彦拽着马缰绳,身子发颤,牙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在如堕冰窖的现实面前,他心中的悔意瞬间滋生蔓延。 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拉了饷银过来,这下人赃并获,他真的闯祸了,可能连贤妃都保不住自己了。 甚至,他为什么要主动帮楚王做这事儿? 好好活着不好吗—— 此时正近黄昏,天边一道晕黄,苍穹昏暗,天地一线。 西北兵已经在缩小包围圈,如莽莽大地上群狼围捕猎物,气势狠戾,势在必得。 面对西北兵终于展露出的獠牙,面对绝对的武力压制,自家将领别说带头冲锋反杀,就连下马都差点崴了脚。 席轻彦率领的八百兵将倒戈卸甲,如被猛兽围追堵截的羊群,溃不成军,堪称一败涂地。 西北兵统领回去跟邓泊汇报战况时,邓泊当即让他们启程,将席轻彦连着闽兵送入上京,听候发落—— 这可是楚王作乱的铁证。 绝不能给楚王反应过来、追过来的机会。 统领领命而去,亲自带着三百精兵押送他们回上京。虽然只有三百,但已足以控制这些软脚兵。此前示敌以弱,不过是为了“人赃俱获”。 邓泊这次身边真的只剩两百精兵了,但他丝毫不惧。 先不说楚王还没发现席轻彦坏了事,就算发现,他现在更不能做什么,相反还恨不得自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否则他对着上京更是百口莫辩。 查案一事算是有了眉头和交待,现下是赈灾的问题。 钱是带来了,但哪个朝代都不乏发天灾财的。江南的粮仓虽然空了,但江南自古丰沛富饶,为大黎小粮仓,大粮商不知凡几。 此时面对朝廷带来的饷银,他们跟见着生意场上的大主顾一样,带着粮食商会统一出来的报价,无视街上乞讨的骨瘦如柴的平民,笑吟吟来到郡守府。 他们笑,邓泊就跟着笑,甚至一齐吃了顿色香味俱全的膳食。 肉香味飘到府外头,邓泊都能隔着墙听见快饿死的平民在外头骂自己,说他是要断子绝孙的狗官了。 民愤真的很汹涌,邓泊嚼着酱香鸡,深沉地想。 那边粮商还在高谈阔论,说着要给邓泊多少多少好处。 只要邓泊和他们狼狈为奸,他们愿奉上美婢黄金,各色奇珍,给他凑齐四大花魁十八房美妾都不成问题。 里头甚至有些普通商户依制根本得不到的宝物,不用说,能在官家面前如此嚣张、坐地起价的,背后定有倚靠。 邓泊吃了口红烧肉,放下竹筷问:“你们平时的粮价呢?可有表目?” 喝多了的粮商二话不说,让美婢送上纸笔,挥墨而就,写了张价目表给邓泊。 邓泊同样二话不说,喊来个侍卫: “去,贴到外头,让大家照这个价去粮店买粮食。” “是!” 粮商筷子上的红烧肉酱香鸡烤乳猪狮子头琵琶大虾都给吓掉了,酒差点喂给了鼻孔。 大家互相看了眼,压下心中的波澜,脸色不变,甚至还有人笑了出来,表情讥诮又嘲讽: “您这是何意?” 有人连忙接过话头,替邓泊沏了盏茶:“这个价格……未免低了些。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规矩。毕竟老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您不按咱这儿的规矩来,外头的人吃不上饭,到最后办不成事的……可是您。” 他把“您”字咬得特别重,一盏茶沏好,推到邓泊面前,粮商微微躬身,嘴唇微勾: “大人,您瞧这茶汤,这可是从金叶岭运来的上好茶叶,用松针细细熏过,您要是喜欢,我差人送到府上去。” 地位最高的粮商声音尖细,拿腔作势:“外头的百姓吃不上饭怪您,回头太子也怪您,您不是吃力不讨好吗?何必呢,就点银子的事儿。” “大可不必。”邓泊打了个嗝,站起来,盖上茶盖,压住粮商的笑,笑眯眯道:“今儿多谢各位款待了。” “不过。”他看向方才说话的粮商,“谁说百姓会怪本大人?本大人都发话了,让你们给粮食。” “你们不卖,他们怎会怪我呢?嗯?” 众粮商闻言色变。 邓泊收拢笑容,面容冷凝肃正,他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路来到郡守府外。 不安的情绪层层加叠,闷雷构建起一股可怖的死寂。 粮商追出来,浓云密卷,平地惊雷! “狗官!放粮!” “他妈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勾结在一起!” “青天大老爷我求求你了,家里的孩子已经快饿死了,求求你让他们开仓放粮吧!” “朝廷?朝廷来的想干嘛?跟着这群奸商一起哄抬米价吗?” “王八蛋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家里仓库有粮!放出来!” 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轰轰隆隆汇聚在一起,如雷贯耳。 邓泊双手下压,盖住一片嘈杂。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镇定和微笑,声音也平稳如常,竟让声浪渐渐平息了下来。 “本官已让人张贴粮价,你们看到了吗?按这个价格买,没钱的就到城西等着,施粥棚在搭,酉时开始放粥!” 他话说完,底下静了静,才有识字的人将信将疑地去看那所谓的粮价。 “这、这么便宜??” “恢复以前价格了,恢复了!咱们吃得起了!” “青天大老爷,您来了他们这些人终于肯卖了!” 百姓一阵躁动,不敢置信中夹杂着生的喜悦。 粮商们则面面相觑,心头涌起惊疑。 “等等,邓大人!我们还未同意啊——” “你不同意?”邓泊猛然提高音量,惯常的油腔滑调消弭无踪,他威严不可侵犯,正气凛然。 “看着黎民百姓受苦,你竟毫无动容,还想着榨食民膏,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罪不成!” 粮商轻轻吸了吸气,但并未被吓住。 江南这边,楚王的影响力早盖过了上京朝廷,且朝廷积弱已久,粮商心里还在权衡,陡然被其他同伴戳了戳腰,颤着声提醒道: “别说了,看看下头!”再说下去,你八成是不能活着回家了。 粮商扭头一看,百姓的目光尽数死死盯在自己身上,仇恨,愤怒,甚至是杀意。 一个人两个人不足为惧,但几十人、上百人的仇恨凝在一处,如携风卷雷的利刃扎向自己。 他只看一眼,便头皮发麻,脊梁骨窜过针扎似的疼,后背渗出冷汗。 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饿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了! 此前他们还恨着赈灾迟迟未到的朝廷,但当朝廷表态并给他们撑腰后,他们恨的就是不愿卖粮的粮商了。 这些愚民、刁民不懂什么是制衡,什么朝廷弱楚王强,在他们眼里,谁官大听谁的。 朝廷都让你卖粮食了,钦差都放话了,你必须卖,原价卖! 粮商抖着手抹去额上冷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在粮商不敢造次后,邓泊才用朝廷的银子买了粮食,往泗水各地派去。 赈灾要忙的后续和细节还有不少,但喜讯可以先传回上京了—— 宋翩跹收到消息时,眉眼舒展开来。 此时的养心殿内,有了些变化。 错金博山炉上燃着清淡的合香,升腾起飘渺如云的烟雾,袅袅淡淡。 座下则多了张桌案,是为封月闲而设—— 她惯常来,几乎每天,宋翩跹就给自己的首席员工设了个VIP座位,也能增强员工归属感。 此时,来使带来好消息,又听闻押送席轻彦的人已在路上,宋翩跹露出舒意的笑,下意识和座下的封月闲对视了眼。 封月闲坐在下面,抬眸看向宋翩跹时,眼中清亮,眸中细碎的星子仿佛都镀了层温度。 但她还是比较矜持克制的,很理智地说: “按时间看,想来贤妃那头也快收到消息了,我们不可懈怠。” 宋翩跹点头,却还是摘不下唇边笑意,夸道: “真有邓泊的,差事办得极好。” 极好?有这么好? 再怎么好,不还是自己吩咐得好,西北兵保护得好。 封月闲心里又没那么轻快了,不看宋翩跹,开始看自己手中的书,连翻书的姿势都很冷静端庄: “尚可入眼罢了。” “这样吗?” “嗯。” 宋翩跹陷入沉思。 邓泊不是封月闲的人吗? 邓泊所作所为不都是她吩咐的,为什么自己拐着弯鼓励员工,员工反而看起来不太高兴了? 很费解。 第41章 公主的小娇妻(09) 席轻彦狂妄自大、以致失手的消息传回滇南后, 楚王府外书房,楚王、康雪英及滇南军统帅刁虎,在此密谋。 “席、轻、彦。” 楚王素来儒雅带笑的脸陡然阴沉下来,道: “本王恨不得生啖其肉。” 刁虎脸色极差,埋着头道: “属下未能约束席轻彦,致此大祸,是属下之过,望王爷责罚!” 这事也怪不得刁虎,他是平头百姓出身, 楚王培养出来的心腹,虽然在楚王这得重用, 但在贵族子弟眼里就是只楚王的狗,席轻彦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自然不服他管教。 楚王阴鸷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心中本想迁怒, 但想到押送路上的席轻彦,和即将落到养心殿案头的罪状, 他深深叹口气, 摆出痛惜沉重的神情: “此事是他之过,你万莫揽了责任。”他微微沉吟,“到时上京那头, 定是要拿这事做文章……” 刁虎二话不说道:“此事是滇南军中事, 是我刁虎识人不清, 让席轻彦钻了空子。” “也只能如此了。”楚王半阖着眼。 刁虎的头埋得更深。 康雪英冷眼旁观, 此时方道:“在下也有不是。” “哦?” “席轻彦出发前曾与在下畅饮,在下竟未发觉他的心思。”康雪英满脸惭愧,“杜将军后来得知,还疑心是在下挑拨离间,当是在下之过,一时失察,不然,事不至此。” “先生不必如此。”楚王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虽然多疑,但康雪英这许多年来多次助他成事,从未失手,这次他提的法子也是合理,偏是席轻彦把好事做坏了。 这下被上京那头拿捏住了,滇南军这边定要受制。 楚王想到这,心头更恨席轻彦,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了才好。但想起宫中的贤妃,他勉力压下狂怒。 当务之急,是要跟贤妃通信,万不可让她为了保住这个纨绔害了他的大计。 幸而,上京那头布局还算稳固,滇南这边一步走错,也不算致命,徐徐图之便可—— 康雪英自来懂楚王,此时道:“王爷雄韬武略,不过一时为小人所坑害,有李大人在京中为王爷图谋操持,此事定能大事化小。”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龙气傍身,无需多虑。” 楚王面色和缓许多,是啊,还有李梓,太子病成那样,如今的朝政几乎都要李梓过目,他知道如何做。 若是顺利,这事八成能被李梓压下来,到不了养心殿。 楚王眸中满是肆意生长的野心,唇边重新有了笑意: “罢罢罢,是本王忧思了,想来上京那头如此气弱,不足为——” “启禀王爷。”亲信匆匆而来,小声而快速道,“收到京中的信,李大人那头……有些不好了!” 楚王的笑意顿时凝固。 等他得知李梓被指了这种专门得罪人的差事,登时吸了口气,脖子上的青筋浮起,面容气到变形,瞬时扭曲狰狞。 这事远在上京,他在滇南,鞭长莫及。 消息一来一回,那边的计谋都瓜熟蒂落了。 好一个太子! 楚王气得不轻,但缓过来后,第一时间让人给京中送了密信。 贤妃身边的萱草便是楚王的人,等贤妃得知自家弟弟闯下了什么祸事后,当下两眼一抹黑,直接在宜喜宫仰身晕厥了过去。 宋渠当即闻讯赶来探望母妃,他虽对妻妾狂躁残虐,但对贤妃和席家人很上心,等从萱草那问清了事情后,当即道: “要保下小舅舅。” 贤妃歪在床头,头上戴着翡翠抹额,有气无力道: “如何保?” “让滇南那边的统领担下就是,小舅舅只是受命于他,不算大事。”宋渠淡然道,“用他的命换小舅舅的命,是他的福分。” 贤妃又沁出些泪来。 若是可行,她如何不想保下自己的嫡亲弟弟。 但楚王那边的意思,分明是舍了轻彦。 “母妃为何不说话?”宋渠问。 话音刚落,宋端从外头跑过来,母妃在床上病着,他却和宫侍玩得欢,哈哈笑个不停。 宋渠沉下脸道:“三弟,母妃正头疼,你安生点。” “要你管。”宋端不屑道,仿佛报复似的,闹出的动静愈发大了。 贤妃回神,微带责备道:“端儿还小,天性如此,你对他别太严厉。” 这是严厉?宋渠抚了抚额,母妃对胞弟实在太溺爱。 宋渠撒开不管,继续道: “楚王向来与我们方便,母妃,滇南是他管辖之处,有他在,刁虎不认也得认,我这就去信——” “别去。”贤妃下意识道。 “为何?那是您嫡亲弟弟呀,也是我嫡亲的舅舅。” 为何? 席轻眉看了眼眼前的长子。 宋渠极为信任自己,她自宋渠小时就安排宋渠与楚王相识,两人关系熟稔。 宋渠一直以为楚王是支持他的,现下不露风声,不过是怕太子忌讳他们勾结在一起。 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己这个做母妃的,盼着的从来不是他登上皇位—— 席轻眉感觉自己偏头痛又犯了,她扶住额,低低哀吟。 孝子宋渠登时忘记前头的话,站起身亲自去唤御医。 贤妃看着宋渠的身影,想着她和楚王的大计和两个孩子,闭了闭眼,做出了痛心的抉择。 宜喜宫那边出乎意料地安静,封月闲可以断定,萱草已收取了滇南密信,定是拿到了消息。 贤妃频频唤御医的动作更是瞒不过人。 押送席轻彦的人马还有几日就要到京,贤妃却仍未有动作。 “贤妃放弃了。”封月闲道。 她闲来无事,择了本棋谱,摆着残局。 雪凝般的白玉棋子圆润地滚在她指间,却比手指少了份肌理的丰腻,缺了丝美人冷香。 封月闲只看了那棋谱一眼,便能接连摆下半盘残局,起手落子间,鸭卵青的宽袖如薄云拂动,绕在玉白的小臂间不肯离去。 宋翩跹视线如蝶般,落在她不断动作的手上,又轻轻一点,飘到棋局间,莞尔道: “不如说,是楚王舍了席轻彦。” “席轻彦于他而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纨绔而已,若非怕席家不快,他都不肯带在身边。” 封月闲仿佛说闲话般徐徐道来,话语间的肯定,却透露出她对楚王那方信息的掌控力。 宋翩跹点头,道: “齐宝珠那边,可曾说何时促成计谋?” 封月闲正在摆下一粒棋子,闻言指尖压在圆滚滚的棋子上,一时顿住了。 宋翩跹所说,正是自己所想,却还未说出口的。 这种处事上的共通感和默契,竟让她心头滚过奇异之感,脊柱窜过极轻的酥麻。 仿佛被人捕捉了神思,换旁人恐要心生忌惮,但是宋翩跹来做,只让她由衷欣喜。 封月闲眸中浮现一丝笑意,声音比白玉落棋盘轻盈三分: “嗯,近日皇上龙体好转,能说些话出来了,正巧借了此事。” “到时,还要走一趟乾清宫。” 从乾清宫入手吗? 宋翩跹了然。 宋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还是大黎现下看起来最像样子的,太子病弱,宋渠便更有存在的必要了。 能扳倒他的,只有谋逆大罪。 “好。”宋翩跹轻笑了声,“单凭月闲驱使,无有不应。” 春风花月般的笑撞进封月闲眼中,她心一颤,手下从未放乱的棋子放错了位置。 周遭的棋子都被轻轻撞歪了,撞乱了,在错综复杂上的棋盘上,晕头转向,迷迷糊糊。 宋翩跹仿佛颇感疑惑,歪了歪头,发髻间,光点在白玉云纹簪头轻跃。 她左手拂袖,将右手伸过来,帮自己一点点将迷糊的棋子送回原位。 “没想到月闲也有粗心的时候。”她说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包容,如水般漫到封月闲身上。 而她的指尖白到透明,指甲笼着极淡的粉,如晚霞云絮。 封月闲鬼迷心窍地伸手,好似去捉棋子。 黑白交错的棋盘间是尚未归位完的棋子,而在其中一抹莹白棋子上方,两只同样纤细漂亮、冰肌玉骨的手,说不清有意无意,凑到了一处。 玉石棋子是冷的。 但她的手有温度。 许是因为病弱,宋翩跹的手泛着微凉,不太暖和,却让人极为舒服,仿佛柔腻肌理之下,是以玉石细细打磨成的这身美人骨,才会这般沁着凉意。 封月闲习武,自来体温较热,她心想,若是炎夏,将宋翩跹抱在怀中,定是极为舒意—— “月闲的指腹是有薄茧吗?” 指腹? 封月闲抿唇,长睫一扇:“有的。” 她素来舞刀弄枪,最爱把玩匕首,怎会不起茧子。 她突然想到宋翩跹从前跟人说她是个粗人。 此前封月闲从不当回事,甚至觉得宫中的小公主是闲的发慌,才对自己评头论足。 但在今日,她只觉得,在轻灵秀玉的宋翩跹面前,自己的确是不够精细。 谁家女儿手上会起茧子的? 她敛眸,眼尾上挂上些许郁郁,便要收回手去。 “想必练功定是极下功夫极认真了。” 嗯? 封月闲收手的动作一滞,抬眸望去。 宋翩跹茶色双瞳清丽透澈,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旁人都未必有月闲这般的耐力,尤其闺阁女子,此前见你惯爱把玩匕首?” “嗯。”封月闲极短促地应了声,觉得自己过于冷淡,又补上句,“你喜欢?我拿给你瞧。” 说着,就要唤饮冰。 “倒也不必。”宋翩跹拦住她,笑道,“棋局尚未摆完,日后有的是机会。” 日后有的是机会。 封月闲细细嚼了嚼这句话,尝出了甜丝丝的味道。 “好。” 第42章 公主的小娇妻(10) 宋渠回到武德殿时,齐宝珠掐了掐自己手心, 才逼迫自己扬起笑迎了上去。 “殿下万福。”她行礼道。 “嗯。”宋渠的表情谈不上好, 但至少没发脾气,或者直接抬脚踹过来。 齐宝珠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不会挨打了。 她一动, 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口泛起隐隐疼痛,齐宝珠忍住疼, 道: “不知母妃身体如何?臣妾娘家送了个医治偏头痛的古方来,已送去太医院给御医瞧了, 若是能用,许能治好母妃的病呢。” 宋渠满意于她的孝心,不咸不淡地夸了句:“还算有心。” 齐宝珠果然露出了喜滋滋的笑来。她的喜怒哀乐,都在自己掌控之下。 宋渠恩典般, 施舍了些关心: “本宫不在,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殿下不在, 臣妾还能做什么,不过做了个花篮打发时间。”齐宝珠话一转, “倒是听闻太子妃,今儿去了乾清宫侍疾。” 封月闲? 想起上次的龃龉, 宋渠眸中浮现厌恶, 但这份厌恶里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欲——封月闲再作恶, 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阖宫上下的妃嫔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也就不怎么出门的宋翩跹还能一较高低。 而她又是病痨皇兄的女人, 来得更刺激, 若是日后能征服此女,把玩一番…… 宋渠心头浮现着龌龊念头,跃跃欲试,他摩挲着手指,道: “父皇龙体好些了?” “是,御医施针有方,父皇已能跟说说话了,听乾清宫那边的消息,今儿见到太子妃侍疾很是高兴呢。” 宋渠嗤笑了声。 侍疾?最巴不得皇帝死的就是封月闲了吧。 齐宝珠娇嗔般道: “臣妾本也想去,但想起没有皇子妃嫔给父皇侍疾的规矩,封月闲是托了太子的名头,代太子侍疾。” “臣妾便只好等殿下回来,再行商议了。” 太子监国,兼以病弱,太子妃代行其事,前去龙床前侍疾,是为孝心。 二皇子并未领职,若还是妻妾代为侍疾,便说不过去了。 “如此,明日……”宋渠沉吟,却没说下去。 齐宝珠心头提起,却不敢泄出丝毫情绪,只随意般道: “太子妃明明入宫没多久,却样样拨得头筹,此前还来武德殿耍威风,当真眼中无人——” “聒噪!”宋渠利刀般的眼神刮了过去。 齐宝珠反射性跪倒在他脚边,脖子一缩: “请殿下息怒。” 任哪个男子,都不能容忍自家被人肆意闯入、到自己殿中耀武扬威,更别说封月闲是太子的人。 齐宝珠说这话时便知要激怒宋渠,甚至招来一轮新的毒打。 但她现下不怕,她只怕宋渠不起意。 于情于理,宋渠听闻太子一派在皇帝面前表露孝心,都该要去乾清宫争相表现一番。 可齐宝珠过于急躁了,她太想让自己和齐家摆脱宋渠控制,反倒激起宋渠的警惕。 父皇的病好转的正是时候,他一向耳根子软,若是能在侍疾时替小舅舅讨几句情,想来凭借母妃和自己的隆宠,保下小舅舅不成问题。 可封月闲不会给自己挖了坑吧?瞧封家在朝中势头,和那派系以她为首的姿态就知,封月闲此人必定心机深沉,说不准就要在乾清宫中,在父皇面前,让他出丑。 再小心也不为过。 “本宫这两日西郊有集会,容后再议。” 宋渠随意找了个由头推掉了此事,转而让人密切关注起乾清宫的事态。 封月闲行动如常,连着三日,日日去乾清宫侍疾半日,皇帝明显很是动容。 赏赐如流水般入了东宫,金银玉器,灵药宝珠,甚至连年节邻国进贡的一对宝玉生辉的珊瑚树都抬到了东宫,大行嘉奖。 贤妃那头还卧床不起,听闻消息已经坐不住了,一见宋渠来宜喜宫便训斥他: “你既来看我,怎能不去乾清宫走一趟?但凡有人在你父皇耳边提一句,以你父皇的性子,恐就要厌弃你了。” 宋渠无奈,好在封月闲看起来没什么异端,完全没朝自己这边抛来一个眼神,宋渠警觉心渐消。 又见短短三日内,连何婕妤都带小公主去了乾清宫,其他妃嫔也有动作,他作为儿臣,再不去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了。 而且,押送席轻彦的队伍也要入京了。 宋渠不再等,当即在次日起了个早,他本想避开封月闲,或是让封月闲有点眼色、知道跟自己腾个空,没想到在乾清宫门前,正正好撞上了太子妃仪仗。 从两边宫道而来的飒飒仪仗,在汉白玉阶前交锋对立,谁也没有往后退的意思。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迎出来,在皇帝的亲近人面前,宋渠不得不做个谦让的弟弟,让皇嫂的仪仗先行。 等到了乾清宫里头,更是能明显感受到封月闲对乾清宫的熟稔,宫侍对她都亲近三分。 更别提床榻上仍不能下床走动的皇帝,见到封月闲,嘴角都歪出了个笑。 宋渠猛然感受到危机,他非嫡非长,若想取得皇位,除了盼着太子挪位置,便是要争皇帝那颗心。 他万不该因忌惮封月闲舍本逐末!宋渠心中后悔,此时忙找补上。 他热切地凑到床前伺候,捡着好听话说,把自己这两天的缺席说成是在外头道观为皇帝潜心祈福。 皇帝原本还有些冷淡,但老人家见到儿子哪有不悦的,他耳根子又软,那点帝王脾性和疑心病很快就被宋渠哄下去了,父子交谈甚欢。 封月闲被占了位置,也不着急,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美虽美矣,却如雾中花水中月,朦胧而遥远。 侍疾的差事都被宋渠揽了去,看起来宋渠是铁了心要在皇帝榻下发光发热了,甚至亲自给皇帝喂药,一勺一勺的,就差替皇帝喝了。 封月闲在一旁看着,蓦然想起宋翩跹用药时,向来是一口气喝完的。 那么个娇娇人儿,在有些时候却格外干脆利落。 封月闲唇边终于有了丝真实的笑意,冷而娇媚的眉眼在这点神思下多了分柔和。 但很快,她收拢心神——宋渠终于按捺不住,提到了席家。 “……儿臣的母妃近日偏头痛又犯了,因不能前来侍疾,还望父皇宽恕母妃。” “她,无错。”皇帝靠在床头,神情如被浆硬了的纸板,艰难地扭动着,“为何头痛?” “父皇也知,席家一脉单传,偏偏母妃的嫡亲弟弟,儿臣的小舅舅,不是个省心的,母妃为了他,时时头痛。” 皇帝简短地唔了声。 宋渠带着温和的笑,语带试探: “小舅舅不着调,母妃生怕他哪天就做下极不堪的事,到时,母妃哪儿有脸来求父皇宽恕席家的唯一血脉。” 这不是挺有脸的吗。 封月闲唇角上的笑意转为讽刺。 “儿臣不忍母妃夜夜垂泪,便想来父皇这求一道旨意,不管小舅舅日后犯了什么浑,还望父皇看在外祖家劳苦功高的份上,保住席家血脉。” 宋渠说完,屏气凝神地等着皇帝的回应,眼中布满孺慕,仿佛长不大的孩子仰望着高大的无所不能的父亲。 他这招有些莽撞,但也是迫不得已,席轻彦做下的事触及皇威,若是让这事被皇上知晓,到时不死也脱层皮。 而且他不是毫无把握,他了解自己的父皇,父皇重亲情,耳朵和心都软,他们利用他的性子成过不少事。 只要今日让皇上动容了,等事发后,母妃和自己演演戏,一而再再而三的,皇上也就提不起力气发落小舅舅了。 床榻上的老皇帝浑浊的双目中浮现些许动容,他嘴唇蠕动了下,看似要说话。 宋渠看到了希望,眼睛微微亮起,却听见封月闲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 “皇弟所言之事,连儿媳这个席家外人听着,都感慨万分呢。” 封月闲悠悠一叹,声音放轻,语气放软,颇有几分柔媚之意,较之平日,更能让人听入心中。 但宋渠却如临大敌,立刻提起心神。 “只是儿媳有一事不解,席家乃高门世家,祖上出了许多大儒,称句人人怀瑾握瑜也不为过,席公子即使在贤妃娘娘眼中有些许瑕疵,受家风所染,自是那天然璞玉,只需打磨一番罢了。” “二皇子今日所言,反倒如亲眼见了席公子闯了祸事般,急急来求护身符呢。” 出没出事,宋渠不信她不知道。但在皇帝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暗自磨牙,面上却要和气道: “皇嫂所言极有道理,可我作为外甥,斩不断的骨肉亲情,总是放心不下,母妃更是如此。” 封月闲微微蹙起眉,美人蹙眉,楚楚动人,但宋渠却丝毫不敢大意,汗毛都竖起来了。 “此话原不该由我来说,可……二皇子虽是席家人,也莫忘了你是龙子凤孙,父皇龙体欠安,方转好些,怎就拿了席家事儿来让父皇忧心?” 宋渠猛然睁大眼,张口就要辩白,却被封月闲毫不留情地堵了话。 “贤妃娘娘为席家事所扰,来不了乾清宫。二皇子您既能来,总要连着娘娘那份心意一起尽到了吧。” 封月闲语罢,轻轻一叹。 宋渠牙齿缝里直漏寒气,眼睛死死盯着封月闲,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了。 封月闲竟谴责他在乾清宫不尽心,迫不及待地为席家讨好处。又提醒皇帝,贤妃生病不来乾清宫,也是为席家所烦心。 林林总总,便是跟皇上说,这对母子心中只有席家,根本不拿您当回事。 对靠讨好帝王来获得好处的贤妃宋渠母子来说,堪称诛心。 宋渠心中惊怒不已,他努力保持宽和孺慕的神情,扭头去看榻上的皇帝: “父皇,儿臣并非——” 皇帝却不再看他,唇角向下撇,手艰难地动了两下。 旁边的太监总管明晰意思,弓着腰道:“二皇子,皇上看您劳累,请您先回去呐。” 说得好听,明摆着是厌弃了自己,不想再让自己在这伺候了。 封月闲不过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半天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水。 宋渠极为不甘,却又不能抗旨不遵。 他从床榻边站起身,往外走时,对上封月闲的眼神。 他的目光布满仇恨和阴毒,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凸露跳动,有狂躁迹象。 封月闲丝毫不惧,甚至微抬下颌,眸如深潭,轻笑道: “皇弟好生休息,明日,还要辛劳呢。” 宋渠警觉起来,等到了第二日,总算明白封月闲在暗指什么了—— 席轻彦被押送至上京。 护卫钦差的统领一本奏本直送到养心殿案头,席轻彦率闽兵抢夺赈灾饷银,引太子震怒。 席轻彦被径直押入大理寺牢狱,听候发落,根本不给席家人截下人的机会。 随即,太子下令,命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判个明明白白。 坊间消息冲天而起。 毕竟那闽兵加押送的西北精兵合在一起足有数千人,当时入城也是引起一番轰动的。 不少平头百姓还以为这是边疆回来的,或者入京来受褒奖的,哪曾想到其中的大半,都被送到大理寺收押。 等案情流传出一丝半毫出来,更是不得了了,风声如雪浪般滚过上京,朝着四方宣扬开来。 “席家竟连这银子都敢抢,狗胆包天,看来平日没少贪,席家应彻查,查他个狗贪官!” “听闻这是朝廷第三次去赈灾的了,前两批的粮饷无影无踪,莫非都是他——” “无法无天,实在无法无天了!” …… 朝中,中立的、太子一脉的以及封家一派的,不论是谁,都在落井下石,上折子要求严惩席轻彦,决不能姑息养奸。 不过短短一日功夫,朝上,民间,甚至宫中,各方都传开了、闹开了。 刀子悬在头上是一回事,真掉下来又是另一回事。贤妃听闻嫡亲弟弟真被送入大理寺,太子命人三司会审后,再度在宜喜宫昏厥过去。 宋渠忙赶过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日渐憔悴的母妃,又看了眼旁边拿玉石砸着玩的顽劣小弟,他挥袖,往门外而去。 东宫。 封月闲在窗边摆弄她那盘棋子,残局已成,她却无心与自己对弈。 只因太子今日被席轻彦“气坏”了身子,不在养心殿,回来躲闲呢。 有这人在,好似就静不下心。 而她目光频频停留处,宋翩跹手执一卷游记,看得兴起。 封月闲便用黑玉棋子轻轻磕了磕,造出了些动静。 总算引得那人抬眸。 她启唇道:“打个赌?” “嗯?”宋翩跹书卷放下了些,露出如脂如玉的面容来。 封月闲声如妙音: “我赌……三日内便可收网。” 宋翩跹一笑。 笑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包容,甚至是纵容。 “怎么?”封月闲力持镇定。 这场戏唱到现在,宋渠定要快刀斩乱麻,他吃了亏,不敢再给封月闲时间,否则封月闲必会一击致命。 宋翩跹也觉得,三日,差不多了。 这是一次八成要输的下注。 但小赌而已,无伤大雅。 封月闲在等宋翩跹答复。 宋翩跹再不说话,她的耳朵就要先一步烫起来了。 在她的注视下,宋翩跹茶色瞳中蓄着温柔水光,笑意轻展。 她好似知晓结果,却仍任由自己胡闹。 “赌注是?” 第43章 公主的小娇妻(11) 封月闲本就是临时起意, 赌注是什么, 她还真未想好。 她指下无意识地把弄棋子, 指腹擦过棋子圆弧的侧面, 目光落到宋翩跹光洁的额间。 封月闲想起曾落到自己额间的那抹金钿来。 被宋翩跹化开的呵胶,挂着香露的盈盈桃花—— 她别开眼, 喉嗓略显沙哑: “便赌……” “嗯?” “便赌, 输了的把内务府送来的新衣挨个试过,头面也试了。” 封月闲找补道:“饮雪催我试夏装, 我不耐烦,若是你输了,正好替我。” 宋翩跹一怔, 继而失笑。 封月闲对衣物首饰的确不如何看重,但底子在那, 即使不费心思,穿什么都是绝色风韵。 可饮雪性子再怎么跳, 也不敢催主子试新衣呀。 想来是封月闲自己也知这场下注不过儿戏玩闹,便搭了个玩笑般的赌注, 两厢合宜。 “好。”宋翩跹应下,笑盈盈的。 封月闲正要再说什么, 被她拿来当由头的饮雪来了,手里捧着个螺钿牡丹方托盘,上头置汝窑碟, 声音清脆: “主子万福。” “之前小厨房做了道蝴蝶面出来, 得了太子赏, 可是让他们乐坏了。今儿又呈上来道点心,这是来讨赏呢。” 东宫此前只有一位病弱的主子,做什么都往清淡养生上靠,封月闲来后一时也没别过来。 封月闲吃了几日后,好似食欲不振,吃得少些了。 宋翩跹察觉到后,便让雪青去小厨房知会了声,顺道从记忆里翻出一个叫蝴蝶面的面点吃食,让他们照着样子做。 那蝴蝶面端上来,面皮儿薄薄,不知用什么菜蔬染的汁,蝶翅上有碧绿纹路,极为精巧。浮在冒着热气儿的汤中时,便如蝴蝶振翅,翩然于飞。 封月闲那日连用两碗,半只蝴蝶也没漏下,显然是喜欢极了。 宋翩跹见她喜欢,做主赏了小厨房。想来小厨房估摸着主子的喜好,越发用心研制了,才有了今天这出。 “是何物?” 饮雪把碟子放到桌上,原是道酥点,同样制成了蝴蝶状,与蝴蝶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酥点巴掌大,是层层叠叠的酥状,凑近了,能嗅到淡淡的奶香。 宋翩跹蓦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中,她也曾见过类似的糕点。 有一个人,特别特别喜欢吃。 爱吃到粉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经纪人罗春视它为大敌,别家的助理天天帮买咖啡,而刘乐乐去的最多的是西点屋—— “您先尝尝?这东西叫什么奴婢也不知——奴婢与他们说您惯常不爱吃甜的,小厨房恐您不喜,便不多费起名的功夫了。” 饮雪的声音清脆如鸟啼,将宋翩跹思绪打断。 她垂眸,眼睫在双颊投下小小阴翳。 宋翩跹突然有些乏。 可能这副身子真的容易乏累。 她撂开书卷,起身就要回床帐上小憩片刻。 那厢封月闲已在尝点心了。 “味道不错。”封月闲又咬了口,许是那点心极为酥脆,连宋翩跹都能听见薄酥在唇齿间炸开的细碎声儿。 “诶?您不是不喜过甜的?”饮雪恍然,“想来是这点心的长相合了您眼缘。” “偏你会找理由。”封月闲没有解释什么,只笑骂了句。 那头的对话传到宋翩跹耳中,她未扰封月闲品尝美食珍馐的好兴致,转身便要悄然离开。 “如若殿下喜欢,想来是不用改口味了,可直接拿赏了呢。” “名儿还未定?”封月闲道,听起来,声音都跟着入口的点心酥了些。 “是。” “便叫蝴蝶酥。” 宋翩跹心漏了拍,下意识驻足,猛然回望。 在桌案前,封月闲身形袅娜,十指纤纤,手上的点心只剩了小半个,酥屑如玉屑掉在她指间。 宋翩跹只能看见她秀丽妩媚的侧颜,但很快,封月闲顾盼流转间转过头来,如煦色韶光,眸中星子四落: “你可要尝尝?” 宋翩跹立在原地,唇微抿。 那边饮雪笑开了:“殿下怕不是沿着那蝴蝶面、才起了这么个蝴蝶酥的名儿吧?倒是让人一听就知是一系的。” “名副其实吗。”封月闲懒声道。 她也不知,为何见到这模样,便觉得该叫蝴蝶酥。说不准便是饮雪说的因由,有蝴蝶面在前,长得像蝴蝶的,叫蝴蝶酥也实属正常。 宋翩跹明了了。 原是如此。 原是巧合。 宋翩跹道:“我便不用了,有些子困乏,小憩歇歇。” 封月闲正要细问,那厢饮冰快步而来,瞧着是事情有了进展。 洒金轻罗床幔放下,她却许久未能入眠。 “09。” “宿主。”09很快应道。 宋翩跹安静了下,才问出口:“小世界的人,不会在另一个小世界出现,是吗?” “是的。”09声音果决,“我们来到的小世界都是同等级世界,隶属于不同时空,小世界之间无法开启通道。” “嗯。”宋翩跹顿了顿,声音更轻些,“我能查询上世界的任务对象的现状吗?” 这不就是问林轻鹭吗? 09自动翻译过来,心里有点说不清的、仿佛大人才有的感慨,但很可惜,她低落道: “离开世界后,无法查询。” 09等了等,没有等到宿主继续说话。她莫名直觉宿主没睡着,抱着脑瓜子想了想,忙道: “但上个世界运转得非常健康,这边未收到任何后续异常通知,宿主可以放心,林——任务对象一定过得很好。” 又是许久沉寂。 “谢谢你,09。” - 宋渠离开宜喜宫后,招来亲信问:“封月闲今日可在乾清宫?” “回殿下,并未。” 亲信自是知晓主子所想,他切切道: “这几日太子妃日日出没乾清宫,难得今日太子于养心殿怒急伤身,太子妃随侍东宫,未去乾清宫侍疾。” “今日太子妃被绊住脚,许是最好时机了,望殿下应机立断!” 宋渠何尝不明白此道理,尤其先前在乾清宫吃的亏,更让他受到惨痛教训。 而且,谣言传得越久,于席家、以及于他这个出身席家的皇子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救席轻彦,是为了席家,也是为他自己。 宋渠下定决心:“起驾,回武德殿。” “殿下——” “尚要做些准备。”宋渠眸光暗沉,如灰蒙湿潮的阴云,“此次危机重大,又有封月闲在旁虎视眈眈,不能徐徐图之,务求一击必中。” 亲信似有所感。 宋渠回武德殿,立刻让人从御膳房端了份炖汤来。 武德殿是未设小厨房的,他短暂停留片刻后,便换了身衣袍准备出门。 齐宝珠亲自服侍他,为他系上玉佩:“殿下……是要去乾清宫尽孝吗?” “嗯。”宋渠漫不经心地应声。 “殿下辛劳了。” 齐宝珠说着,手上的玉佩许久未系好,宋渠有些不耐烦,刚要挥手扇开她,掌风都带到齐宝珠面上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手戛然而止。 他抚上齐宝珠侧颊,捏起她下巴,强硬地让她抬头看自己,端详片刻。 “殿下……”齐宝珠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随本宫去乾清宫罢。”宋渠笑了笑,格外温和,“去父皇榻前尽尽孝心。” “是。”齐宝珠故作犹豫,顿了顿才应下。 宋渠满意地放开她,转身先行离去。 齐宝珠手心一片湿滑,此时才轻轻吸了口气。 宋渠竟让她一同去! 齐宝珠眸中闪现一丝疯狂,唇角无声扬起,还要多谢宋渠给她机会,她真是期待极了—— 期待亲眼看到宋渠的下场。 亲信看到齐宝珠一同上了车辇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渠却有自己的主意。 虽然他这事行了不少次,都无人能察觉异常,但封月闲入了宫,便如另一头狼豺虎豹入了场,局面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捎带上齐宝珠,便能再添一层保障。 万一封月闲使人坏事,或是其他意外,只要轻轻把齐宝珠推出去—— 宋渠想到这,看了眼齐宝珠,眸中是虚伪的怜惜和柔情。 齐宝珠好似无知无觉,乖巧地坐在自己身畔。 真可怜啊,宋渠饶有趣味地想。 等到了乾清宫,封月闲果然不在。宋渠带着齐宝珠并补汤入内,里头是侍疾的何婕妤。 见皇子来了,何婕妤忙让出榻前伺候的位置。 何婕妤向来软弱,宋渠未把她放在眼中,只一眼扫过,便把注意力放到了皇帝身上。 “父皇可还安好?儿臣携齐侧妃前来侍奉您了。” “尚可。”皇帝努力发出声音。 一旁的何婕妤轻声细语:“此前还在说,东宫想为皇上操持寿诞,添点喜气,皇上龙体必是越来越好的。” 又是东宫。 “皇兄皇嫂有心了。”宋渠转而道,“儿臣虽未有贤妻操劳,但齐侧妃尚算心巧,她擅煲汤,亲自下厨为父皇您炖的呢。” 皇帝抬眼看了看齐宝珠,面部抽搐两下:“嗯,不错。” 宋渠眸中一闪,吩咐道:“齐氏,还不快亲自服侍父皇用汤。” 齐宝珠应是,顺从地盛了碗汤,坐到床榻边。 浓郁的鸡汤味漂浮在乾清宫内,香味扑鼻,皇上显然有些意动,目光落到了汤碗之上。 齐氏却只搅拌鸡汤,未往皇上口中喂。 宋渠催促:“万莫放凉了,仔细伤了父皇脾胃。” 齐宝珠手中瓷勺一停,回头看向宋渠,唇微微蠕动,眸中含着别样情绪,似刻骨仇恨,又似欢喜期待。 齐宝珠有异! 宋渠几乎立刻察觉,电光火石间,他尚未能想明白这异常是什么,齐宝珠已浑身颤抖地跪到床榻下,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哭喊声比撞击声还凄厉。 “不……我做不到……父皇,二皇子用药毒害您的龙体!您快看清他的真面目啊!” 宋渠目瞪欲裂:“齐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齐宝珠一脸的泪,完全不去看身后,她仰视老皇帝那张脸,急急道: “二皇子是儿媳夫君,是儿媳的天,他有命,儿媳不敢不从。可您乃真命天子,是所有人的天,儿媳出身齐家,自幼受父亲教导,夫君让儿媳毒害父皇,儿媳做不到!” 此言一出,乾清宫所有宫侍全部跪伏在地,何婕妤也不例外。 殿中一片死寂。 龙榻上的老人面容僵死,但眼睛还能传达情感。他浑浊的瞳孔中泄露不可置信与愤怒沉痛,还有一丝疑虑—— 但不管如何,儿子儿媳在他病中闹出这么个事儿,就是冒犯他的天威,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老皇帝目光死死看向宋渠。 宋渠正怒吼般喊人:“来人,齐氏已疯,将她带去诊治!” 皇帝艰难抬手,落下来时因乏力,仿佛狠狠砸下,发出沉闷响声,他声音更如闷雷,短而有力: “来人,唤,唤御医。” “是。” 太监统领颤颤巍巍站起来,将宋渠和齐宝珠都从龙床前隔开,此时的目光哪还有亲切讨好,分明是警惕戒备: “孰是孰非,要等御医来验过汤药才好。” 宋渠方寸大乱,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齐宝珠为何得知自己的秘事,眼下的困境已占据他全部神思—— 毁去证物! 他扭头,却见太监统领拿走齐宝珠手中的汤碗,而另一边,盛满罪证的汤罐早被宫侍牢牢守住。 宋渠从脚下漫上一股冰凉之意。 此局已成,而他是瓮中之鳖。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齐宝珠面上。 齐宝珠看向自己的目光何其相似,真可怜啊,她的眼中这么写,更多的,则是滔天的恨。 本以为齐宝珠会为自己所用,到头来,却是齐宝珠将自己推向无底深渊。 宋渠仰起脖子,艰难吞咽,腹肚中却有野火在烧,狂躁而煎熬。 他现在只能盼,盼太医院的人查不出这药来—— 先前也有一次,他给父皇下药过量,引出些许异常,而秘药不是好查的,许多御医根本没见过,那次来的便不知,只说父亲忧心国事,劳累过度。 后续父皇身体渐消,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次,让上天再眷顾自己一次吧—— 御医来得极快,快得不合常理,且来者还是太医院院判。 宋渠一阵恍惚,头脑发蒙。 院判道:“皇上万福,微臣本要去东宫请脉,听闻皇上龙体有恙,转道而来。” 太监统领忙领着他去看汤罐,院判细细验过,也不知用了多少法子,让宋渠心一次次往上提。 最后已经提到嗓子眼,高高悬起。 终于,院判合上汤罐盖,看向龙床上的帝王,深深弯腰: “启禀陛下,此汤含有卓淋籽,为前朝秘药,能令人神智混沌,头脑昏胀,对面前之人欲所欲求。” “此秘药危及五脏,皇上您如今卧床不起,若是再服用此药,后果不堪设想,幸而未入口,此乃大黎之福!” 宋渠高悬的心坠落而下,摔得粉身碎骨,血液彻骨的寒。 他最后苦苦挣扎: “你张口就是前朝秘药,这种东西鲜少人知,凭你空口断定?” 他看向老皇帝,目带哀求和讨好:“父皇,儿臣怎会害您!” 皇帝根本不看他。 皇帝死死盯着汤罐,声音嘶哑:“你,怎么认出的。” 院判沉凝而坚定道: “原本微臣也不得而知,还是一旬前,微臣在西山偶遇大儒孙清,机缘巧合说起了医药之事,他赠与微臣前朝御医的手记。” “其中样样俱与本朝认知相同,微臣以为,卓淋籽必不例外。” 院判声音铿锵有力:“若是二皇子不信,可从牢狱提死刑犯来试药,当有结论。” 孙清…… 孙清,是封月闲的师父! 宋渠如猛遭重锤,神情再也不复镇定,身体摇晃得厉害,几欲呕出血来。 到头来,一切都是封月闲布下的局! 第44章 公主的小娇妻(12) 二皇子在皇上的膳食中下了前朝秘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乾清宫的人即刻将太子请过来。 因此事为皇家阴私, 连太子妃都被瞒着, 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宋翩跹快步走来,面容苍白如霜雪铺陈, 唇也泛白,她扑到床榻边,衣冠微乱, 看向皇帝,连连打量好几眼: “父皇龙体无恙便好,恕儿臣愚钝, 竟未发觉皇弟异端, 致使父皇为人所害。” 太子体弱气虚, 但听闻乾清宫出事,急急赶来, 一言一行俱是孝心。老皇帝内心悲怆而欣慰,这才是他的儿子,是当继承大黎的弘毅宽厚之人。 而他已着人问清,原来前朝席家席轻彦率兵犯下重罪, 结合前几日宋渠的所作所为,这下一切都明晰了—— 因自己拒了保下席轻彦, 宋渠这孽子便要给自己用前朝禁药, 让自己应了他, 救席家! 至于没察觉到宋渠的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他的错, 连自己这个为天为父的都未曾察觉, 又何需他揽了过失! 他没察觉正证明他对手足亲厚,不曾刻意打压提防宋渠。老皇帝越想越觉出长子之雪胎梅骨,二子之人面兽心。 “你,无错。”老皇帝目光移到被押在地上的宋渠身上,唇角下沉,“你弟弟他,枉为人子,枉为人臣。” 皇帝气息极差,说得断断续续的,但训斥之言极为狠绝,让阖宫的人都跟着颤了颤。 宋渠更是抖得像个筛子,满口让老皇帝饶恕他一时糊涂。 宋翩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宋渠,轻叹道: “皇弟所作所为枉顾骨肉亲情,儿臣听闻后也极为痛心,不若……让皇弟去崇铭观中代发修行,为父皇祈福,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宋渠还想着装作被太子排挤的小可怜,寻求一线生机,忙委屈喊道: “皇兄此话实在不念旧情,你为何急着将我送入道观?我从未——” “他这是谋逆!”皇帝打断宋渠,极为痛心,带着些无奈,“你就是太纯良了。” 宋渠:? “父皇训诫的是。”宋翩跹垂首认错。 宋渠仓皇喊道:“父皇!” “命宋渠,看守皇陵,无令永世不得离开皇陵方圆十里。” 皇帝偎着腰枕一言敲定,半个眼色也未看向宋渠,着实是厌弃了他。 他自从得了这病,生不如死地躺了几旬,便愈发渴望康泰。宋渠此举是不是第一次,无人知晓,但为了区区席家,他便不顾自己身体将将好转、在膳食中下了虎狼之药。 无法无天! 宋渠浑身失了力量,彻底瘫坐在地。 他积攒的力量,他苦心经营的人脉,他多年来的布置,以及一切荣华富贵、睥睨四方的未来,都随着这道金口玉言化为乌有。 宋渠的目光停在太子身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取而代之,这个病痨鬼早晚死了给自己腾位置,不是死在病里,也会死在他手里。 可他日日用珍材吊着命,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有封月闲为她做助力。 而自己却被发配皇陵,永世不得归,彻底成了废人。 凭什么? 宋渠恨得眼都要沁血,一口牙恨不得咬碎,他不甘心! 禁军得了命令,上前拖拽宋渠。他们仿佛也得知宋渠永无翻身之日,把住他肩臂的力道极大,毫无顾忌,把他拽得生疼。 他几乎是被半架半拖出去的,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切离他远去,宋渠的目光从宋翩跹身上转移到跪得远些的齐宝珠身上。 在他被拖走的时候,满殿人中只有齐宝珠抬头看他。 齐宝珠一袭水青长裙,跪在地上,微微侧头看过来,眼亮得吓人,里头燃着滔天狂喜,和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是宋渠在乾清宫最后看到的画面。 宋渠被带下去后,皇上越想越不是滋味,连着席家恨上了: “席轻彦这不知轻重的纨绔,拿泗水千万人命开玩笑,眼中毫无律法,让三司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为何能从军中带出八百兵力?给朕查清了。”皇帝说到这,还说,“可让楚王帮忙,他封地就在滇南。” 皇帝真的很相信楚王的鬼话了,完全没怀疑楚王在滇南做了什么小动作,宋翩跹未急着给楚王上眼药,只应下,道: “可贤妃娘娘出身席家,到底执掌六宫,可要给娘娘留些体面?” 母子本为一体,皇上恨屋及乌,原本贤妃深受宠爱,此时他也不耐烦听贤妃的名儿了,谁又能保证宋渠这事没有贤妃的授意呢? 想到这,他面无表情道:“不必。还有,贤妃执掌后宫也累了,让惠妃来罢。” 太监统领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惠妃啊。宋翩跹回忆了下,因皇帝日渐衰老,对后宫也淡了,平日只爱去贤妃那,或者去何婕妤那处看看公主,这些高位妃子每日在自己宫中过着日子,不争不抢的,没什么存在感。 想来皇帝都不太记得惠妃是谁了,只是他不满贤妃,便夺了她的权,让她面上无光,知道触怒天子的下场,权给了谁则无甚关系。 事情处理差不多,宋翩跹准备退下,方转身,她望见仍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 这些宫侍头都不敢抬,想来也知,今日看见了如此阴私之事,说不得就要没了命,在宫中因这类事悄无声息消失了的,从来不会少。 宋翩跹救不了他们,否则便有违抗皇帝、刻意针对宋渠之嫌。 但有一人尚可救。 她目光落到何婕妤身上。 “明日,可让何婕妤将莹光带来给父皇瞧瞧,莹光天真童趣,定能让父皇开怀不已。” 榻上的皇帝将目光落到何婕妤身上,过了两三息,淡淡道: “嗯,明日带公主一并过来。” 何秋婵跪得双腿发麻,大气不敢出,此时才敢动一动,跪伏道: “是,皇上。” 自己能活下来了,何秋婵心猛然落回肚子里,她不会被毒哑,或者在深宫中“病殁”,何秋婵近乎喜极而泣。 是太子救了她。 她不敢抬头,只见太子的玄色衣袍从眼前拂过,下摆的金线流云沾了此人的风灵玉秀,便活了般,从何秋婵面前轻轻卷过。 流云漫袭,悄然无痕。 - 一日之间,宫中二皇子为席家所连累,被禁军押去守皇陵。宫中风光了半辈子、膝下两位皇子的贤妃娘娘被夺了权,荣光难再。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次席轻彦闹出的事儿不小,但谁能想到,贤妃和二皇子会被牵连至此。 震惊之余,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过来,宫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才让这对母子骤然失去圣宠隆恩,落败至此。 是的,落败。 而赢家,无疑是东宫太子一派——不如说,还有个太子妃代表的封家。 东宫里头居着两尊佛,封月闲不可小觑,虽嫁入皇家,可心未安定,前朝封家势力未散就算了,她自己还总往养心殿去…… 甚至有人悄悄猜测,若说是封月闲做局逼走二皇子,也是说得通的。 如此一来,二皇子戴罪之身,三皇子尚幼,不管是把控东宫太子,还是……封月闲都能轻松许多。 宫外人看宫中局势,尤其是把控严密的东宫,便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猜测纷纷。 而真正的东宫,远比他们所思所想更为宁静和煦。 皇上雷厉风行地处置一通,比什么都有效用,不用宋翩跹再多费口舌,席家也不敢再有动作,三司会审很快有了结果。 席轻彦判秋后问斩,滇南军统帅刁虎遭贬斥。 朝堂之上,众党派博弈,楚王一党正势弱,李梓还因讨债得罪了不少中立派,实在无力防守,捉襟见肘。 最后结果,是封家旁支出身的封云翼前去接管统帅一职。 这场大戏落幕,东宫主人之间颇具情趣的小赌也得到了结果。 “是你胜了。”屏退众人后,宋翩跹笑道。 “嗯。”封月闲懒懒应声,手中还挟着块蝴蝶酥,她水润黑眸一眨,看向宋翩跹,“不知太子何日践行赌注?” “说起赌注,正要与你商议。” 宋翩跹说着话,目光却控制不住,飘向封月闲指间的蝴蝶酥。 为何封月闲也这么爱吃?是因刚做出来没几天,她正贪新鲜? 封月闲闻言,坐直了身子:“太子要食言?” “不是。”宋翩跹无奈,封月闲的疑心病真重,仿佛猫儿一样,刚挨着尾巴尖儿,毛就炸开了。 她解释道:“此前处理席家之事,我许久未去明寿宫了。我想过,若帮月闲你试衣裳头面,也是女儿装束,去明寿宫,以公主身份,反倒更相宜自在。” “总归明寿宫也有内务府送去的新物什,我是用不着了,若是月闲喜欢什么首饰,尽可取用。”宋翩跹大方道。 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它们发挥点收买人心的作用。 “可以。”一听是这么回事,封月闲身子放松下来,矜持道,“首饰之类我并不缺。” 宋翩跹未坚持,只笑道:“到时再看,若是合了眼缘,尽可拿回来用。” “再看。”封月闲言简意赅,不动声色,背地里甩了甩大毛尾巴,惬意极了。 宋翩跹想送自己东西,偏要寻借口。 太子妃自认看穿了小公主的小心思,但很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既已谈妥,用过午膳后,假借着午憩借口,东宫寝殿门阖上,宋翩跹先行一步,从密道前往明寿宫。 封月闲这边则等了些许时间,方借着给明寿宫送东宫新制糕点方子的由头出了门。 饮雪笑嘻嘻道:“太子妃如此惦念公主,姑嫂和美,太子知晓了定是欣喜。” 封月闲蓦然想起,大婚时节,自己让宋翩跹喊皇嫂的事儿。 一丝酥麻感从大猫脊骨窜遍全身。 绕过粉嫩花瓣羞嗒嗒的垂丝海棠,明寿宫,就在眼前了。 第45章 公主的小娇妻(13) 待到了明寿宫, 便能很轻易地察觉此处和东宫的区别。 明寿宫到底是公主居所, 女儿闺阁, 立夏时节已过一旬,明寿宫的朱木窗牗上, 俱换上了百蝶穿花图样的软烟罗,流光所到处,绮丽靡靡。 封月闲跟着芳若姑姑往里走, 至殿内一看,陈设也改了。 四处悬着水晶帘,便如取了花叶上的晨露串成的般, 千丝万缕勾勒情丝, 柔美如莹澈的柳。 瑞兽香炉摆在窗牗下, 连那软烟罗都沾染了四溢的香,被熏得香软了。 而宋翩跹站在香炉前, 如玉树琼花,闻声侧眸看来。 炉上轻烟暗浮,香气横陈,美人回眸, 如秋水横波,顾盼生辉。 宋翩跹拂帘而来, 身形袅袅, 衣袂如月色流动, 她盈盈行礼, 声如莺啼: “见过皇嫂。” 她一走近, 封月闲便从她身上嗅到了更浓的香,浓而不媚,如闻孤寒暗香,淡雅清逸。 封月闲鼻息微动,便觉裹着宋翩跹的香都更动人三分。 “这是何香?” “内务府方送来的,叫返魂梅。”宋翩跹引着封月闲在厅中落座。 “说是年前初雪时,取沾了雪的梅花蒸出来的香,焚香时便能嗅到梅花香。” 宋翩跹是第一次听闻能嗅到梅花气味的香,一时兴起,便在等封月闲的空当焚来试试,果真是暗香浮动。 “原是如此。” “想来内务府也往东宫送了,皇嫂回去便可取用。” 这怎相同。 东宫中,可没有一位仙姿佚貌、我见犹怜的公主。 回归本色的宋翩跹肩若削成,束着蝴蝶结子浅碧宫绦,腰细细一把,柔情绰态。 眉间萦绕的楚楚娇怯,最是动人。 “怎么?”宋翩跹歪了歪头,云鬓如雾。 封月闲这才回神,她舌尖从牙根一舔而过,眼轻盈盈一眨,笑道: “无事。” “说来,此次过来是要给你递个糕点方子,再来与你说说话。” “皇嫂有心了,我在宫中养着,也实在寂寞呢……” 两人说着闲话,轻声细语的,言笑晏晏,聊到正酣,公主还将手中的象牙柄绢面菱形刺绣团扇拿与太子妃瞧。 因两人凑得极近,太子妃头上的金凤缀珠钗险些勾到公主的发鬓,青丝萦绕在金凤薄翅上,分外缠人。 一人面若中秋之月,另一人色若春晓之花,美人袅娜,衣鬓相擦,精致镂空的乳白象牙柄在春葱似的指间递来递去,团扇绢面朦胧细致,隔着扇面,秋水暗波。 这幕场景如美人图般,极为赏心悦目,饮雪饮冰还从未见太子妃与哪家闺阁小姐如此说得来话。 从前不是没有闺阁娇小姐想跟自家小姐做手帕交,一律被小姐毫无痕迹地避开了。便是封家的表姐妹到了将军府,也未曾有过这般亲近的时候。 哪像今日,疏离冷淡尽数不见,两人的身子只差贴到一处去了。 饮雪正想着,就听两位主子要进里间把玩首饰,并新裁的暑衣。 首饰俱是极精巧的,成套的蓝宝红宝点翠头面,并些许零碎金银饰,宝玉生辉,放在一处直晃人眼。 其中最为亮眼的,是个灵芝纹水晶簪,通体莹澈,毫无瑕疵,如寒冰凿成,巧夺天工。 封月闲目光在那支簪子上停了停。 那厢宫侍穿过珠帘,把暑衣取来,因拿的是最上乘的,只取来五六件,铺展在床榻上,给主子瞧。 两人踱到架子床前一扫。 月白,黛绿,绛色,樱草色,不一而足。 只一样相同——披衫均是薄纱裁成,俱是纱罗轻衣,透过上头层层叠叠的布料,都能窥见底下床榻的颜色,可想而知有多薄。 芳若姑姑在旁对封月闲解释道:“公主夏日用不得冰,暑衣的披衫都是薄罗和薄纱衫子,轻容裁的最多,做了好些样式。” 本朝宫中也惯爱穿轻罗衣裳避暑热,但往往不会只裁这种料子,只有明寿宫,因公主用不得冰,每到炎夏,内务府便只呈轻容薄罗过来。 宋翩跹未穿过这类罗衫,她记得轻容有“纱之至轻者”的名头,她伸手捻了捻布料,的确比旁边的轻罗还要纤薄。 还得试给封月闲瞧、再加上头面打扮,才算完成赌注。 宋翩跹记起赌约,寻个由头屏退了众人,她目光掠过群裳,轻笑道: “月闲想先看哪身?” 等了等,身后没有回应。 封月闲呢? 宋翩跹回身去看,身子刚侧一半儿,便听封月闲微微低沉的声音传来: “便从你手上这件试起罢。” 手上这件吗。宋翩跹低眸一瞧,她指间正捻着的,是件绛绡衫子。 “好。” 宋翩跹拿起薄纱衫,回头看封月闲,封月闲与她站得很近。 许是背着窗牗的关系,封月闲的眸色比平日更深些。 见她未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宋翩跹笑道: “我换衣要些时候,你吃些糕点,稍候片刻。” 这便是逐自己出去了。 封月闲身形一顿,下颌微点: “嗯。” 她转身往外走,拂开水晶帘,去了正厅。 封月闲慢步走到八角桌案前,如宋翩跹所说,尝尝糕点。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隔着拂柳般的水晶帘,那头的衣料摩擦声若有似无地传来。 封月闲放轻呼吸。 她拈起块红豆糕,有一粒圆滚滚的红豆很是逢迎,落入她掌心。 封月闲瞧了瞧,舌尖轻卷,将红豆卷入喉嗓。 吞吃入腹。 里头传来小小的惊呼声。 “怎么?” 封月闲回头,步摇发出切切的碰撞声。 “无事,是只鸟儿,在窗外头扑扇了下,已被宫人赶走了。” 宋翩跹的声音依然如莺啼啭,又透着独有的不疾不徐,极为悦耳。 但此时,封月闲无心再听,她已被眼前的一幕勾走了魂儿。 水晶帘如冰绡般,流泻银光。 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宋翩跹背对着自己,想来快换好了,只剩披衫还未裹上肩臂。 那绛绡挂在臂弯,剩两弯紧致白细的手臂挂着红纱,并一对圆润肩头,纤弱而温腻。 后颈处青丝堆如云团,松松散散,掩映之下,露出羊脂玉般的小半个背来。 她纤手捻着布料,双臂如鸾凤鸟羽轻动,螓首微抬,青丝堆颤颤,那绛色薄纱便漫过肩颈,将无瑕美玉掩在身下。 如朱墨滴入水中,薄烟似的红缭绕开来。又如胭脂倒在宣纸上,细细的粉腻在纸上荡出绯色轻烟,含香诱魂。 青丝流泻,玉骨冰肌,绛绡灼华,体态风流。 纤柔,绮靡,瑰丽,多情。 窗牗下,返魂梅漫起薄烟,香炉旁,搁着把小扇,扇坠儿垂在案边。 水晶帘澄澈璀璨,半遮半掩,一切犹如仙宫,华美而朦胧。 封月闲呼吸一滞。 此时,她方觉自己不该回头。 或者说,她之前,不过是在等个隔帘看去的由头,天公眷顾,让她等到了。 现下,赏遍美景后,理智堪堪回笼。 宋翩跹整理衣襟,见大致妥帖后,她转身道: “我换好了。” 隔着水晶帘,但见封月闲背对水晶帘而坐,只发间步摇摇荡得厉害。 但有帘遮挡,金步摇又极为精致小巧,宋翩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再看第二眼时,好像又未曾摇晃过。 封月闲站起身来,面容如常: “让我瞧瞧。” 宋翩跹含笑应声,手微抬,展开些绮丽衣袖: “喏。” 封月闲拂帘而入,水晶在她手中流过,如分开粼粼清波而来。 她袅袅行来,身上冷香侵袭,宋翩跹一晃间,两人站到一处。 两股香气交融间,宋翩跹道: “既已换上,便挑首饰罢。”她率先往缠枝绕花鸾镜前走去,“方才月闲可有喜欢的?” 封月闲紧跟在后,目光落在她肩颈处,答话声音如常: “客随主便,自是你挑拣与我。” “唔。”宋翩跹在满桌案铺陈开的金银玉翠前驻足,瞧着是在思索的模样。 封月闲道:“先完成赌注。” “好。”宋翩跹在凳上坐下,对着封月闲,伸出手臂,比了个“请”的姿态。 那仅披了层绛绡的小臂,白腻肌理若隐若现,半遮半掩,分外撩人。 封月闲只看了眼,便移开目光。 未敢多看。 她择了嵌宝点翠凤钗,走到宋翩跹身后,为她送入云鬓之间,她控制着力道,总怕弄疼了娇娇人儿。 她这么小,又总是病恹恹的,要很小心才行。 封月闲又择了几只琉璃制成的闹蛾发饰,犹疑不决,看起来似乎都想往宋翩跹头上堆。 宋翩跹哭笑不得,做主选出两只,才避免一堆闹蛾飞入发间的结局。 等发间被封月闲妥善妆点好后,她故作无意道: “可要贴金钿?” “愿赌服输,悉听尊便。” 鸾镜中的宋翩跹双眸带笑,显然有几分玩闹意思。 封月闲眸色微深,打开盛放各色花钿的嵌玉檀木盒,挑选起来。 宋翩跹闲着也闲着,便瞧起桌上首饰来。一阵翻看后,她拿起个埋在金银堆里头的手串儿,仔细一看才知另有乾坤。 这手串用料不稀奇,左不过金银之类,难得的是做出新奇来,那手串上串着三四个极为小的镂空金球,里头填着香丸,应是茉莉香,极为清甜喜人。 宋翩跹将它戴到手腕间,摇了摇,里头的香丸跟着晃了晃。 “月闲,瞧。” 忙着挑花钿的封月闲听见动静,抬眸看了眼。 莹白胜雪的皓腕间,手串浮金,香丸胡乱摇着,茉莉香便跟着胡乱地四处溢着。 宋翩跹手腕太细,那手串松松滚入小臂上,躲到绛色袖衫下,只能瞧见个金红影儿。 茉莉香跟着缠上丰腻温香的臂腕,再不肯离去了。 封月闲攥紧手中木盒,指下轻轻摩挲玉色。 “还未挑好吗?” “好了。”封月闲应道,惯常冷而媚的嗓音有些喑哑。 “是什么图样的?” 宋翩跹坐在凳上,回首抬身,探头去看她手间的金钿。 封月闲未答,她手骤然握上宋翩跹小臂,俯身而下,将她压在鸾镜前。 她另只手微抬宋翩跹下颌,轻柔而强硬。 封月闲吻上去。 堪堪润开的桃花金钿,在柔腻丰秾的碾磨间盛放。 披衫如薄雾散逸,遭封月闲一压,娇弱无力,铺散在鸾镜金玉前。 轻罗衫随动作滑到臂弯间,再无遮挡,封月闲手下是茉莉香,是羊脂玉,是娇娇人儿。 盛满花钿的木盒滚落在地,里头的各色花钿洒落出来,烂漫而靡丽。 炉中轻烟袅袅徐徐,水晶帘一荡。 金钿软了。 第46章 公主的小娇妻(14) 薄薄的金钿印在两张微启的唇间。 美人檀口轻呵温热香气, 那金钿几近要软成水了。 宋翩跹脑中一片迷蒙。 她好似被房内升腾的温香熏晕眩了, 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封月闲……这是在做什么? 她小臂被制住,唇上传来温热馨香, 口脂微融, 金钿未落到额间发鬓,反而沾染两色唇脂—— 宋翩跹挣动胳膊,推开封月闲,侧身避到一边。 她动作太大, 蝶翼般的衣袍将满桌首饰扫荡歪斜, 十来件金饰砸到地上,一阵嘈杂。 “公主可还好?”外头立即传来芳若姑姑的问询声。 “无事。”宋翩跹细细喘了喘,才道。 唇角传来异物感,她伸手抚去,原是那金钿, 沾着绯红唇脂,一片金红。 宋翩跹手微颤, 她垂眸, 将这东西摘下, 放到桌案上。 她理了理被压乱的袖袍, 轻轻吸气,这才抬眼看向封月闲。 枉她还以为,自己和封月闲的合盟分工默契, 合作共赢, 却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宋翩跹理了理思绪, 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封月闲扫了眼地上的金银,看向自己,眸子带着微光,唇轻扬起: “又无旁人,怎的这般羞怯?” 她声音像是抱怨,但更多的是一股子无奈的宠溺,好像在说“真是拿你没办法”,极为亲昵暧昧。 “……” 宋翩跹难得的没接上话。 她原本想问,封月闲和自己之间是存在什么误会,还是说这只是她一时兴起,但好像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 宋翩跹太阳穴一阵闷痛,似乎身体也感知到面前的情形有多难处理,发出了哀鸣声。 但再难也要解决,宋翩跹抿唇,轻声道: “月闲,我们是同盟。” “嗯?”封月闲下意识应了声,但随即,她似乎反应过来,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弭,眸光如墨暗涌。 “我们是同盟,我是宋翩跹,不是宋裕。”宋翩跹再度强调。 她身形挺直,修短合度,素来温柔的茶色瞳孔,在此时只有彻骨的冷静: “而你是我兄长之妻,是大黎的太子妃。” 封月闲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下颌线紧绷。 宋翩跹顿了顿,最后道: “我们的关系不是……不是夫妻,而是同盟。” 殿中陷入死寂。 门外的芳若并二饮本担心殿内出什么事,竖着耳朵等主子吩咐。 一开始还能听见些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儿,到此时,是什么声都没了。 仿佛整座大殿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烟火气。 殿内。 封月闲素来不起波纹的黑眸,仿佛被揉碎的夜色,愈发深了。 一点脆弱在她眸中隐现,很快被藏到最底下,只剩翻涌升腾、似要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 她身体紧绷,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身子纤薄,仿佛风一吹,便要被风挟走的薄薄一只蝶。 可她这么弱小,轻飘飘扇动翅膀,便掀起如此巨浪。 封月闲凝视她许久,目光落到她晕开的口脂上,停留一息,又很快移开。 她直视宋翩跹的双眸,针尖对麦芒般,下颌抬起,不肯示弱: “礼法规矩,公主记得极牢靠呢。” “不敢。”宋翩跹说着,微微垂首。 封月闲看向她的发顶,发间俱是她方才亲手为宋翩跹穿戴的首饰。 封月闲停了停,到底不甘,心知要露败,却还是要问一句: “公主既无意,为何对我处处周全,仔细妥帖?” 宋翩跹一瞬间的神情很难形容,像在细细咀嚼句她听不懂的话,又像在回忆。 她很快收拢起,但还是被封月闲捕捉到了。 封月闲若有所感,电光火石间,她道: “你从未对我上心,是也不是?” 宋翩跹斟字酌句: “你我互为帮扶,却不知引起月闲你的误会了,论起来,是我的错。” 互相帮扶。 封月闲喉嗓滚动,原是如此。 她勾起笑,却不知在笑谁。 不知是宋翩跹那句“是我的错”可笑,还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更为可笑。 “不扰公主清净了。” 封月闲脊背挺直,声音轻缓徐徐,一举一动如最合宜的贵族教养,一丝不苟。 唯转身离去时,手臂向后一掷,苍青袖袍如云鼓荡。 殿门打开,外头的光照进来,驱散醺然女儿香。 封月闲迈出去,裙摆很快消失在朱红门前。 她离开后,殿中空留满地珠翠花钿,并燃尽了的香。 宋翩跹四下看了看,头愈发痛了,她坐下,在脑海中道: “09,封月闲,也是弯的?” 这个“也”字用得极为精妙,09竟然无法反驳。 “据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其中并未有封月闲的性向标注。封月闲一生未娶未嫁,也未与人提起过,所以……” “我知道了。”宋翩跹轻叹道。 她读资料时,只觉得封月闲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人,自当与寻常女子不同,情情爱爱的,耽误她打江山,哪知道是这个结果。 想来,或许是她的举措让封月闲误会了。 09小声道:“不怪宿主,封月闲的表现,实在也不像喜欢宿主的样子啊,我都被吓一跳。” 一阵安静后,宋翩跹道: “不管怎么说,我该再注意些的。” “而且,每个人性格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不同,不能片面地去看待。”她温声道。 09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芳若姑姑进来,见一地东西,唬了跳:“怎的都打翻了去?” “哎呀,花钿俱不能用了,要让内务府再送匣子来才行。” 说着,她细细瞧着宋翩跹脸色:“方才太子妃离去时,神色略有不愉,可是与公主起了龃龉?” 芳若姑姑是宫中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能瞧出不对来着实老辣,宋翩跹却无意再说,只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姑姑莫要多忧。” 说起花钿,宋翩跹想起那片沾了口脂的花钿,若是让芳若姑姑瞧见,说不得便要猜出些什么了。 待芳若姑姑走到一旁,露出身后放置花钿的桌案,宋翩跹当即转眸去寻。 却见那处空空如也,花钿无影无踪。 宋翩跹怔然。 封月闲回到东宫。 二饮自幼跟着她,自然察觉主子从明寿宫出来后,身上便冷凝着。 封月闲威势重,尤其绷着张冷美人芙蓉面时。 便是平时笑嘻嘻爱玩闹的饮雪,此时也不敢再闹,和饮冰安静缀在封月闲身后伺候。 饮雪正想着如何能让主子高兴些,便听封月闲问: “近日族中可有什么事?” 这便是问饮冰宫外消息。 饮冰仔细想了想,道: “近日并无婚丧嫁娶,倒是前些日子江南少些流民来了上京,有些父母路上没了,只将孩子托给同乡亲族,带到京中寻个生计。” “老爷出门瞧见了,便主张修了个私塾,挂着咱们封家族学的名头,束脩将军府出,想来这两日便要开院了。” 封月闲淡淡道:“听起来有些意思,本宫想去瞧瞧。” 饮雪一脸茫然,欲言又止,您这面无表情的亚子好像根本不觉得有意思啊。 饮冰想的更多:“太子可知您要出宫?” 封月闲手中的纨扇啪嗒落到桌上,她似笑非笑道: “本宫出宫,需要她首肯?” 她轻声曼语,面前的二饮却被这释放开的气势镇得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去准备。” “是。”饮冰饮雪毫不犹豫道。 可能其他后妃要出宫是天方夜谭,但封月闲是什么身份,谁敢拦她? 但在上步辇前,封月闲回首看了眼东宫,内心冥冥中有一个意识,让她不自觉道: “吩咐人,将东宫牢牢看住,太子必须宿在东宫,如有意外,即刻与本宫说。” “是。”饮冰记下,准备通知禁卫中人。 “还有养心殿。”封月闲细细交待,宋翩跹还是很乖的,平时就在这几个地方活动,“明寿宫也是。” 她还会去明寿宫做公主打扮,不能漏了。 总之,即使她不在,宋翩跹的行踪她也该知晓。 她总觉得,自己一眼瞧不见她,就不安心。 定是宋翩跹身子太弱了,让人放心不下。 等发觉自己又想了半晌那人后,封月闲闭上眼,不愿再去想她。 - 等宋翩跹从密道回来,便听雪青眼观鼻鼻观心道: “太子妃回了将军府,归期未定。” 徐敬在旁边搭腔:“太子妃气势汹汹的,奴才拦都拦不住,哎哟。” 回将军府了? 09幽幽道:“封月闲这是……回娘家了?” “……” 宋翩跹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09。 她只觉得头痛如裂,眼皮一阵沉重,一个不留神,眼皮坠了下来,身子便也跟着坠落而下。 “太子——” 世界昏暗。 宋翩跹知晓自己晕眩了过去。 这具身子三天两头的晕,她都习惯了,但第一次,她在晕倒后做了梦。 梦里出现一张极熟悉、又好久不见的脸,红棕的瞳孔极为漂亮,穿着白衬衣西装裤,皮肤白到发光。 她坐在离自己一两米之外,看着自己,不说话,好像在赌气。 宋翩跹看了她许久,等说话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露出笑。 她声音很轻,生怕把这人吹散了: “好久不见,轻鹭。” 但林轻鹭很凶,指责她: “你不想我。” 宋翩跹摇摇头,不说话。 没有。 林轻鹭眼一瞥:“你背着我找新欢。” 新欢? 宋翩跹啼笑皆非:“什么新欢?” “你自己看。” 宋翩跹无奈,跟着看过去,就见封月闲的身影浮现在纯白的梦境中。 她面前,左前方是衬衫西装林影后,右前方是锦绣衫裙太子妃。 “……” 这果然是在做梦,宋翩跹心想,还是噩梦级别的。 封月闲看向林轻鹭,冷声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女子。” “……” 林轻鹭瞪着宋翩跹: “你的心碎成了两半?爱上了不同的人?” “我——” “她没有。”封月闲打断宋翩跹的话。 宋翩跹张了张口,看过去。 在她目光下,封月闲甩了甩长袖,荡起一团烟雾。 她表面镇定,但在这个梦境里,宋翩跹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封月闲内心超委屈: “宋翩跹不喜欢我。” 林轻鹭更生气了,身后窜出来条毛绒绒的小猫尾巴,拍打起一片片小云: “宋翩跹你居然不喜欢她!” ? 第47章 公主的小娇妻(15) “公主, 您要保重身子呀。” 待宋翩跹悠悠转醒, 徐敬半是欣慰,半是担忧道,“如今瞧着样样都往好的走, 公主天资过人,旁的轮不到奴才多嘴,奴才只盼您凤体安康。” 宋翩跹靠在床榻腰枕上,面容比平日白三分, 毫无血色。 她耳边听着, 饮下暗苦的汤药,将乌金釉碗递给雪青,道: “本宫省得。” “另……”徐敬小心道,“今日宫门已下了钥, 太子妃未归,明日可要遣人去瞧瞧?” “您卧病在床,太子妃理应随侍,哪能于此时回了将军府呢?”徐敬口中略带指责。 说到底, 徐敬虽然听命于宋裕遗愿信任封月闲, 但心是朝着皇族这边的,此时封月闲不在, 公主有恙,他才有胆子小声比比。 “不必。”宋翩跹道, “随她去罢, 这几日松泛些, 无碍的。” 朝中网已收得差不多了,只剩个尾巴,封月闲出宫于局面无碍,反倒可以让楚王一派如隔迷障,猜不透局势。 宋翩跹倚在枕上,眼轻轻一眨,脑中还残余着方才梦境的余韵,等徐敬退下,她才有时间顾及它。 这梦着实乱七八糟的,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醒来后反而什么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林轻鹭和封月闲同时在自己面前,林轻鹭指责炸毛甩尾巴,封月闲淡然委屈不高兴。 一朵朵小云飘啊飘,飘到宋翩跹鼻间,绒绒的,痒痒的,她一个喷嚏,就醒了过来。 09在脑中说话,打断了宋翩跹思绪: “目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五十六,从任务角度提醒您,保持与封月闲的良好关系,是完成任务的重要一环。” 宋翩跹一顿,颔首道: “嗯。” 09小声道:“今天的事……咳,可能会影响您与对方构建的关系。” 在宋翩跹看不到的快穿局房间里,09看着划拉出来的一堆分屏,忧心忡忡。 “闺蜜突然跟我告白,我拒绝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得力下属对我竟是那种心思,怪不得她每天兢兢业业主动加班” “为了达成任务,我该不该对不爱的人虚情假意甜言蜜语以身相许” 怎么看都不是很乐观啊,09抱着她的大铅笔,愁眉苦脸。 宋翩跹抚了抚额头。 她处理其他事务游刃有余,但面对这种关系,她感到很是棘手。 最难的是,要在拒绝的同时,保持良好有序的合作关系,否则目前的大好局面便会付诸流水。 她斟酌道: “给她一些冷静时间,封月闲不是无能之辈,她应当能想得通。” 宋翩跹转而对雪青道:“对外,别说本宫病了,尤其是,别让徐敬拿去跟太子妃说。” “太子妃难得出宫一趟,让她多住几天。” 等封月闲自己想回来,再回来罢。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若是急着让封月闲回来,问题得不到解决,横亘在两人之间,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反而陷入僵持局面。 09轻咳了声:“那宿主您有没有想过另一种解决方案呢?” “嗯?” “是这样子的,快穿局论坛可以看到其他人员发的经验帖。” 09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卖安利讨八卦的热情: “有一个帖子,这个宿主也遇到了关键人物喜欢自己的事儿——” “还有经验参考。”宋翩跹惊奇了下,继而怀着学习的心态道,“给我看看。” “好嘞!”09麻利地把帖子扒下来发给宋翩跹,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 宋翩跹接收,看了起来。 “怎么样?”09期待道。 “……” 这篇经验帖里,快穿局员工穿到西幻界,任务是成为大魔导师。在她是学徒的时候,她发现一位魔导师喜欢自己。 员工沉思五分钟后,决定利用魔导师,从学徒摇身一变,成为尊敬的魔导师的妻子。 在各种药剂和珍稀材料的加持下,猛刷经验值,成功完成任务,兴高采烈地抛下魔导师离开了。 “这个员工的任务完成的效率值极高,还被快穿局表彰过,帖子都加精了的。” 宋翩跹阅读完毕,睁开眼,茶色的瞳孔剔透干净,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不会采用这种方法。” “诶诶?咳,的确有人反对这种做法,说这不道德。” “不是道德原因。”宋翩跹摇摇头,“两人的感情,外人无从置喙。” “况且,情感不是定数,谁也无法保证这个员工刻意放慢任务进度、陪在魔导师身边,最后会不会是魔导师抛弃她。” 宋翩跹理智而客观地道: “我仅代表我个人,我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去完成任务。” 她不想利用旁人的感情,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果任务是攻略某个人,她别无选择,必须这么做。 但她的任务是一个个具体目标,是推动一项事态的进展,可采取的方式不止这一样。 宋翩跹轻轻舒口气,心底泛起淡淡的疲累。 在第一个世界,她本是无意,所幸最后能弥补二三。 到了第二个世界,封月闲对自己从未表现亲近,不过是寻常接触、正常合作,为何还会如此? 宋翩跹有些疑惑。 是自己做得太少了,还是做得太多了? 可惜无人能解答。 09似懂非懂,看来自己的宿主是实干型,不爱走捷径。 她收起帖子: “那让我们专心做任务吧!” 宋翩跹回神,笑了笑: “好。” 多想无益,前朝还有事儿没做完,一样样来吧。 抛开封月闲这边的问题,宋翩跹清空脑中纷乱思绪,好好休养,回复些精神气。 原身的身体素质很差,每次虚弱到晕倒之后,便要歇个三五日,才能恢复自如。 但第二日正逢朝会,宋翩跹为了朝事,必须出席。 二皇子被贬去守陵后,树倒猢狲散,朝堂之上肃然一清。 原本属意二皇子荣登大宝的臣子,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太子寻个由头处置了他们这派的臣子。 或罚或贬,铲除异己,都是帝王常见的手段。 但没想到,除了几个刺头和被皇上下旨降爵的席家,太子谁也未动,好似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上头宽容大度,不予追究,下头自然转变立场,处处以太子党自居,为了在新主子面前刷好感,更是个比个的积极,朝中气象焕然一新。 太子的党派肉眼可见地壮大起来,朝堂议事时都松快不少。 在众臣子争先恐后的表现自我风采后,宋翩跹看向最近都沉默不语、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李梓: “交予右相办的事,可曾有结果了?” 宋翩跹细长手指轻叩桌案,频率不快,声音同样慢条斯理,透着上位者的不悦: “半旬已过,为何未递上折子?” 李梓却如耳闻闷雷,情知躲不过,他深深作揖道: “臣无能,未能追还所有欠款。” 身后紧随李梓、被指命协助追比的李鹏跪倒在地,切切道: “回太子话,非是臣等不尽力,而是所欠之人甚多,数额庞大,除却近百位已缴清欠款的,还有数十张欠条,没人去领呐。” 上座叩桌声一停,李鹏心也停了拍。 他埋着头,不敢抬头看,额上汗津津的。 “你二人,办事不力。” 太子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有重剑无锋的气概,直直砸向座下之人。 “臣等无能。” 李梓垂着脖子道,神情比往常恭谨许多。 “你,的确无能。” 宋翩跹冷声道。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随即躁动涌起,断断续续的,有文官出列,唾沫横飞。 “右相以一己之力,在半旬之内,追回大半欠款,已是极为可贵。” “若是要一笔不差,太过苛责。” “太子治国心切,可切莫空泛而谈,右相能销掉过半欠条,已是天佑大黎了。” “天佑大黎?” 宋翩跹重复了遍,眸如利刃看向说这话的臣子: “何时,轮到他李梓天佑大黎了?” 她声音重若千钧,“你眼中,可还有本宫,有圣上!” 被她瞪视之人膝盖一软,撞到金砖上,颤声道: “臣、臣不敢,请太子恕罪。” 这话并无大是大非,全看人怎么理解,却惹太子发了火。 这下子,满朝文武百官都嗅到了眉头,太子是铁了心要处置李梓了。 无人再敢为李梓赵鹏二人说话。 封宸逸在旁看着,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说说话、给太子铺个路了,就见另有人出列。 他一看,是以前宋渠那派的吏部侍郎赵天成: “臣有本奏。” “说。”宋翩跹眸中划过丝笑意,淡淡道。 “据臣所知,右相只寻了平常官员讨要欠款。而长公主府、公侯府及一干与皇家沾亲带故之家,均未施压。” 赵天成畅畅而谈:“臣也找尚书看过条子,恰恰是这部分人,所欠款债最是巨大——” “欠款足有八十六万两,右相讨回十二万两,怎可称作天佑大黎?便是劳苦功高,都是万万称不上的。” 李梓跪不住了,转头怒斥: “你区区一侍郎,为何插手此事!” “我身为臣子,为君分忧。”赵天成昂首道。 李梓不理赵天成,继而向宋翩跹表忠心: “太子明鉴呐,皇亲国戚,乃是大黎的主子,臣是人臣,怎敢、怎敢逼迫?” “若太子以这个治臣之罪,臣,愿认罪。” 李梓伏在地上,半晌不动了。 宋翩跹看着地上的李梓,目无波澜。 满朝文武大臣,并皇亲国戚,李梓若真全得罪了,他这个丞相也就做到头了,不用宋翩跹出手,底下人就能把他踢下去、拽下来。 因而他故作聪明地避开皇亲国戚,只拿臣子开刀,其中封家那边还是封月闲解决的。 他真正下了力气追讨的,不消说,定是在朝中无甚根基、贫寒出身的那些人。 就这,还给他添了不少堵,让他这阵子在朝上一直处于劣势。 宋翩跹不怒反笑,声音轻柔: “李相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堂上却寂静无声,无人敢接话。 李梓更是连头发丝都僵在空中,如被巨石压在底下,不能动弹。 左相颤巍巍出列:“臣,有本奏。” “长公主府三子钟建,向国库借银,强征京郊良田山庄,纵奴行凶,强抢民女,气焰熏天,作恶多端。” “信阳侯府、陈阳伯府以修缮府邸之名,借数万银两,却用来放利子钱,上京往南十三郡县均有他们人手,以国库银两牟利生息,蒙骗户部,至今尚未归还,堪称利欲熏心,自私自利。” “楚王前往滇南封地前,支走十万雪花银,楚王封亲王已五年,滇南各税从不入国库,楚王至今未曾归还一锭银子。” 左相俯视脚边跪着的李梓,声音苍老而严厉: “桩桩恶行,敢问李相,你可曾提过一丝一毫?” “你以尊崇之名,行包庇之事,可对得起太子之托,国家社稷!” 李梓伏在地上,双股战战。 被左相点到名的钟家人、信阳侯、陈阳伯,慌里慌张地跪到殿中央,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理来,只能高呼冤枉。 “太子明鉴,臣冤枉啊!” 皇室正统凋敝,老皇帝好糊弄,他们行事也大胆了起来,虽这两日吃了警戒,但让人把吃下去的银子吐出来?谁舍得啊。 再看其他公侯府,没一个去户部销欠条的,若是自家去了,还落了个胆小如鼠的名头。 不若再等等,说不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谁曾想,到了朝会之时,不仅是李梓遭叱责,承担太子怒火,他们几个还被点出了恶名。 倒不如胆小些,把银子还了,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底下人心里头如何后悔,宋翩跹不会关心。 此时堂上一片求饶声,却无人再出列为他们说话。 无债一身轻的封家和太子党的都站着看热闹。 还没还钱的人人自危,衣襟都不敢动一下,屏气凝神,生怕被太子点名。 宋翩跹目光扫过满殿的人,扬声道: “李梓做事草率,敷衍了事,不尽职责,半旬内未收齐欠款。李梓是本宫指派的人,本宫亦有过错。” “此次,便不由顺天府追比了。” 封宸逸轻啧了声,不捉人了,没好戏看了? 听说不用被押到顺天府,还未还清债款的都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心里还有点数,要是官员都关进去了,朝中不就没人给他办事了吗。 这口气还没松完全,他们就听见太子道: “既然李梓无能,便由本宫亲自督促。” 众人面色僵住。 宋翩跹轻轻一笑,却无几分真正笑意: “圣上龙体欠安,本宫还要行监国之责,难免分身乏术,无力一家家登门拜访,行讨债之事。” 底下的人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心里直骂娘—— 谁敢让太子上门讨债? “七日内,欠条仍未销了的,为官者,降一品。公侯伯之列,不论降等世袭,还是世袭罔替,均降一等。过七日,便降一品阶,直至还清欠款。” “这——” 有人内心极度惊骇,竟不禁惊呼出声。 宋翩跹敛眸,一锤定音: “若一直拖欠,交由顺天府。族内子弟,三代不可入仕,不得为官。” “至于方才左相所说的几人,交由顺天府,依法处置。” 底下久久沉寂。 今日朝会后,无人敢挑战太子的威严。 长公主府和侯伯的下场在那摆着,顺天府都上门了,谁还敢再试探太子的底线。 不还钱就降官罢爵,直至入牢狱,连累整个宗族。 几句话,彻底断了满朝文武并皇亲国戚拖欠的心思。 罢朝后,宋翩跹行至养心殿,几道圣旨发出去,开始批阅奏章。 左相坐在凳上,感慨道: “太子智谋双全,连这手杀鸡儆猴,准备的也极为漂亮。” “如此定能敲山震虎,警醒吏治。” 宋翩跹让他在朝上点出那三人的恶行,震慑皇亲国戚。 长公主府嚣张之极,罪行不算难查。可放利子钱之事桩桩阴私,且极为零碎,涉及郡县极多,竟也被查了个底朝天。 女子不可小觑啊,左相抚着美髯,满心欣慰。 宋翩跹手下却一顿,险些在纸上晕出团浓墨来。 这些,还是封月闲给她的。 她手下的暗卫人数有限,楚王从多年前就会给先皇后下毒,又毒害老皇帝,这些年又怎会不行暗杀毒害之事? 皇宫暗卫走不开,她初来乍到,一时之间哪有可靠人手,还是封月闲主动递了助力来。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连人证都在京郊庄子上等着了,定能一举定罪。 封月闲…… 不知封月闲,什么时候愿意回来。 第48章 公主的小娇妻(16) “……今日的太子, 可着实厉害。” 封宸逸去了将军府,在后院八角亭侃侃而谈: “下了朝, 你是没瞧见, 那些人急得鞋子都要走掉了,个个急着回去还户部银子, 否则乌纱帽和侯爵牌匾就保不住了。” “我本想着帮他说说话, 哪想太子自己的人手就足够用了。” 封宸逸看着面前的冷美人,试探道: “信阳侯陈阳伯之事……” 封月闲坐在亭中, 抛了把鱼食出去,漫不经心道: “看来太子用的很是时候。” “果真是你给的消息?啧,今天的上京啊, 是翻了天了。”封宸逸朗声笑道, “真是畅快, 估计后头上朝, 再不用见李梓了。” “嗯?” 封月闲鼻间逸出声轻哼, 让人耳朵都酥麻了。 封宸逸摸摸耳垂,道: “太子自称指了李梓办事,是他之过,太子都替他背书了, 李梓还有何脸面做他的丞相。” “若不是后头有个楚王支着, 他八成就要请辞了。辞不敢辞,再触怒太子, 就算是太子的好性儿, 也不会容忍他, 他只能‘告病’了。” 封宸逸兴致勃勃:“若是太子有意,趁机废了他,也不是不可。” “不会。”封月闲拨弄着螺钿漆盒中的鱼食,笃定道。 “为何?” 封月闲脑海中浮现宋翩跹的身影,纤细却极有韧性,温柔却不懦弱,极为果敢,且很是决绝。 想到那天的事儿,她讽刺一笑,鬓发微动: “没了李梓,这位儿还要空出来,此时局面方稳,堪堪达到制衡,让谁上去?” 封宸逸一愣。 “不若让废了的李梓留在上头,占住这个位儿,无人碍手碍脚,她自能施展开来。” 封月闲颇有些意兴阑珊,又抛了点鱼食,见金红的鱼儿都来争食,她倦懒道: “等她心中有了人选,李梓这个丞相,也就做到头了。” 封宸逸细细咀嚼,约摸是这个理,可—— “你别怪我多话,你对太子交根交底的,他是不是还对你有防范之心?” 封宸逸仿佛玩笑般道,“就看这丞相一职,他手中无人,封家不还有——” “堂兄慎言。” 咔哒一声,封月闲阖上鱼饵木盒。她懒懒抬眼,眸光漆黑如墨,生生让封宸逸打消了冒出来的念头。 “是我浮躁了。”封宸逸一叹。 封宸逸走后,封老将军封咏从老友家回来,见封月闲还在家,惊奇道: “你还未回宫?” “怎么,这么不待见我。”封月闲瞥他眼。 “怎会。” 封咏在桌边坐下,将军府就两个主子,不讲究什么规矩,自来是他们父女同桌而食。 “你在家,我能多添碗饭呢。”封咏笑呵呵道。 封月闲拿起银筷,却只尝了几口素食。 封咏还真是如他所言,胃口大开,边吃边道: “你在家中住了两日,太子也不来寻你?” 封月闲突觉送到唇边的菜让人吃不下去,她搁下银筷,恹恹道: “嗯。” “嘿,大好事啊。”封咏笑呵呵道。 ? 看着自家闺女一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封咏自信满满道: “你自来怕受拘束,我管你你都不耐烦,太子不约束你,你一定很高兴吧。” “……”封月闲面无表情,“是啊,高兴极了。” 封咏猜中女儿心思,更得意了,仰头喝了口酒,砸吧了下道: “你此前不还与我说,你和太子结盟了吗?” “你出宫两三日,太子不管你,也不派暗卫监视,这是多大的信任啊,可不就是好事?” “……” 这点封月闲无法反驳,连她都不明白,宋翩跹为何如此信任自己?只因宋裕的嘱咐吗? 可不管如何,这种毫无底线、毫不作为的信任,同时是“放任”,是不在意。 封月闲讽刺勾唇,青葱似的手拎来碧玉酒壶,为自己斟酒。 她仰头,青丝如柳丝垂落,烈酒入喉。 封咏瞧了瞧她: “今儿喝起酒了?你不高兴啊?” 封月闲没说话,一杯酒下肚,她眸中泛起潋滟水光,星子都化成粼粼水波了。 “如今还有谁敢惹我女儿?封宸逸今天来了?他那么怂,更不敢了。” 封咏砸了咂嘴,随口道:“总不能是为了太子吧?” 不等封月闲回话,他自己接上: “害,肯定不是,你前些日子还说呢,你们只是同盟,断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的。” “……” 封月闲抚了抚自己的脸。 这酒这么上头? 脸都辣起来了。 - 宋翩跹去了趟乾清宫。 虽然在朝堂之上她说得严厉,但实施起来还是要刚柔并济。 太子监国到底时日短,与朝臣关系没有老皇帝这么亲厚,许多不在朝上露面的皇亲国戚,更是鲜少打交道。 牵扯到这些人,尤其是长公主之类占着辈分的,还是得请皇帝出面。 好在这段时日皇帝对自己印象极好,待宋翩跹把事儿细细说了,老皇帝果真深信不疑,对长公主等人极为不满。 老皇帝便是这么个人,喜爱谁,便听谁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楚王的挑拨离间下逼退封月闲之父。 宋翩跹如此这般,除了让皇帝知晓这些罪臣做错了什么外,还要皇帝出面,用他的私库给一些老臣子补贴上欠款。 这些老臣俱是同封家般,早些年便追随皇上左右的,他们只是银钱不够用,数额不大,宋翩跹也不想把事做绝了。 且皇帝替臣子出银两,方能展现皇家体恤功臣的一面,是怀柔政策。 待事儿说得差不多,宫侍进了殿中,道: “启禀皇上,长公主入宫,已在往乾清宫来了,说是来探望您。” 皇帝脸如乌云密布,雷雨欲来: “她还有脸见朕。” “父皇万莫动怒,气怒伤身。” 宋翩跹温声道,替皇上掖了掖被角: “想必长公主要与您说说贴心话,儿臣先回养心殿了,那头还有大臣等着。” “你去罢。”皇帝和缓神色道。 太子的神色其实并不好,面颊毫无血色,如一抔雪,却半分不提他如何辛劳,只为自己和国事忧心,让皇帝心中极为熨帖。 “朕病了,幸亏还有你在,你身子差,莫过于劳累。” 皇上抬头,“徐敬,好生照顾你主子。” “是。” 徐敬恭敬应下,心中感慨,便是太子在世,也没有得到皇上如此青睐关照。 从前,他只觉得公主勉力扛起了太子留下的重担。 但这一件件事儿过去,徐敬只觉着,这位素来养在深宫中的小公主,莫非…… 才是真正的紫微星下凡,天生的帝王之相? - 宋翩跹并未声张病了的事儿,尤其对将军府那头,若是透露病讯,难免有一丝丝“要挟”之意。 她既得知封月闲对自己有不同情感,便不能不时时注意,事事小心。 封月闲离开宫中,无论是气怒而去,还是需要冷静的时间,宋翩跹都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干扰封月闲原本的打算。 这未免不够光明磊落。 但封月闲走之前,可是让手下的禁军将东宫等处密切关注了起来,若非要给皇族些面子,她甚至动过让禁军把东宫团团围住的想法。 因而,有些事注定瞒不过去。 封月闲声音沉凝:“你是说,连着三日,都有御医去给太子请脉?” “是。” “为何今日才说?”封月闲的声音添了份冷意。 前来禀报的禁军中人道: “第一日,恰逢太子平日请平安脉的时候,属下未能辨出异常。第二日,太子在养心殿请脉,受调值所限,消息未能及时汇到一处。” 那人头往下埋:“第三日,御医又去了东宫,属下察觉不对看了医案,确定太子有恙,特此禀报。望您恕罪。” 封月闲无暇苛责,立刻问道: “她怎么了?” “医案显示,太子三日前曾有昏厥迹象,无其他病情,因而按平常诊治,情形正在好转。” 封月闲靠回椅背上,三日前—— 自己前脚离宫,她后脚就昏了过去? 小公主这身子,便是不着风也要倒一倒的,这不算什么事儿,封月闲心里很清楚,但控制不住地问下去: “三日了,还未好清?” 禁军努力回忆: “医案上道……太子未好生歇息,于病情不利。” 是了,这几日她还在处置朝事。 皇帝病了,把国事抛给儿女,此时只剩宋翩跹一个,谁能帮她? 她只能扛着这些事儿,即使她病了。 脑海中浮现宋翩跹纤薄的身形,并那一身垂丝海棠般的柔婉风情。 这样的小公主,本该娇养起来的。 窄窄的怯怯的细肩,却要撑起风雨飘摇的大黎。 此时的封月闲早就想不起来了,她前日跟封宸逸说话时,还在心里想着宋翩跹的狠绝,让她又爱又恨。 一听闻她病了,什么坚韧决绝果敢,统统不在思绪内了。 脑中只有一株菟丝子,幼枝无助地打着细卷儿,柔软而脆弱。 找不到东西凭靠,无助彷徨。 封月闲起身,衣带翩然。 “饮雪,准备回宫。” - 宋翩跹的想法很理智,也很冷静,但东宫少了个人,到底冷清些。 她来到东宫的当天,封月闲便来了,如此说来,自她来到这个小世界,就没和封月闲分开过。 这两天,架子床上都只有一床被子、一条年糕了。 ——别说,这样睡着还挺宽敞的。 只是每日早起,梳妆台的鸾镜无人可照,总有些落寞之意。 宋翩跹收回看向鸾镜的目光。 雪青轻声道: “殿下可要请回太子妃?昨日惠妃还遣人来寻太子妃,太子妃总是不回来,也不是个法子。” “外头已有风言风语了。” 不用雪青说,宋翩跹也想得到是什么话。 不过,外界的说法无关紧要,甚至可以作为烟雾弹加以利用。 倒是封月闲一直不归,皇帝那头可能说不过去了—— 此前封月闲经常侍疾的,这几日皇帝还问起了封月闲,让宋翩跹拿话掩去了。 若是让皇帝得知,封月闲嫁入皇家后仍如此惦记封家,少不得要惹出点帝王疑心病出来。 宋翩跹沉吟道: “那就着徐敬亲自去——” 她还未说完,外头传来宫侍行礼声: “太子妃万福。” 宋翩跹眸微张,转身看向殿门处。 封月闲……回来了? 第49章 公主的小娇妻(17) 小释子是跟着徐敬办差的小太监, 这一大早,他正甩着拂尘, 在廊檐下偷打哈欠。 一眼没睁开的功夫, 就听宫门处传来宫侍的行礼声,语气不像是看见太子妃了, 跟见着阎王了般: “太、太子妃万福!” 太子妃回来了? 仿佛一阵夹着冰丝儿的风吹到了东宫中, 闻见冷风的宫侍们呼吸放轻,身子矮了下去。 小释子心下一紧, 忙迎上前去行礼: “太子妃万福。” “嗯。” 太子妃掠过宫中小道,海棠红的裙摆从鹅卵石小径上薄薄拂过,小道两边垂首行礼的宫侍看在眼中, 却觉这红都挟着冷艳冰霜。 现下阖宫上下谁不知, 东宫的主子起了龃龉, 太子妃摔袖离宫。 太子妃几日不归, 今日可算是回来了, 后头什么样儿,还说不准呢。 看着太子妃直奔正殿的背影,小释子遣人去告知徐敬,自己守在殿门口, 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太子病弱, 万一太子妃动手动脚的,太子唤人救驾, 他还得挽起袖子第一个冲进去呢。 小释子等了半柱香的功夫, 恨不得抓耳挠腮。 ——怎么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内。 宋翩跹看着封月闲进来, 一身团蝶百花海棠红交领襦裙极为妩媚,面容却清冷。 唇微微抿着,颇有种拒人千里之外之感。 宋翩跹见到封月闲看过来,目光在自己身上定了定,就移开了。 难掩的沉默在殿中蔓延开来。 09挠头:“封月闲这是不生气了,还是还在生气啊?” 宋翩跹没回答,她现下也摸不清封月闲的心思。 不过封月闲的骄傲她是看在眼中的,今日若不递个梯子过去,便是消了气的,也要把小脾气再闹出来。 宋翩跹迎上去,在封月闲身前一米多的位置停下,保持在社交距离,不会过于亲密。 她扬起笑道: “正要遣徐敬去将军府问好,不想月闲你先一步回宫了。” 宋翩跹算了下时候,料想封月闲此时肚腹空空,便道: “可曾用了早膳?陪我用些?” 封月闲抚了抚袖,不急不缓,面容淡淡,并未言语。 雪青瞧着眼色,上前一步道: “太子妃万福,太子正念着您呢。” “旁的不说,您惯爱吃的几样点心,将军府的厨子做不来,太子方才还在说,要让徐敬把方子送去。” 封月闲看着雪青,一双妙目似笑非笑: “嗯?太子这是怕我在将军府住不惯?” 还送方子过去呢,生怕自己想吃糕点想到回宫? 雪青不知自己踩到主子哪根猫尾巴了,略带无措地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无奈,斟字酌句道: “你回将军府探望老将军,本是一番孝心,可不能让你为了尽孝受了委屈。” 雪青并不知晓明寿宫中一幕,又哪看得清封月闲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说实在的,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拿不准封月闲心思。 封月闲此时在想什么呢? 那厢,宫侍小心翼翼地开始摆放早膳。 素味莲藕、一品官燕、鸡汁汤包,桃笋粥,并各色小菜,摆满了桌案。 小厨房到底有点眼色,摆了两副碗筷。 宋翩跹将封月闲的行为定义为尽孝后,封月闲眸光轻动,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偏生她颜色好,便是勾着唇、摆着张冷脸给人瞧,也只让人觉得如料峭春寒中的乌枝红梅,被雪洗净了,冷香双绝。 倒是和那日的返魂梅越发相宜了。 宋翩跹拉回思绪,继续给封月闲递梯子: “今日有你惯爱吃的汤包,我是不怎么吃的,若放冷了,倒是可惜了。” 封月闲鬓间步摇微动,似乎有扭头看一眼的意思。 但很快,步摇便止住不晃了,步摇的主人眼波流转,睨了眼宋翩跹: “没想到太子用膳还要人陪。” 宋翩跹一时哑然。 用餐时礼貌问句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吃点,不是社交礼仪中的一环吗? 但见封月闲终于肯挪动猫jio、到桌案前入座,宋翩跹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没敢再惹大猫炸毛。 “殿下,您和太子这是和好如初了?” 用完早膳、前往惠妃居所时,饮雪大着胆子问道。 这宫也回了,吃饭也同桌了,为何主子离开饭桌,就又不理太子了呢? 东宫奴才个个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儿,生怕被太子妃捉去出气—— 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他们险些忘了,太子妃可是大婚当夜便处置了太子的近侍! “和好?” 封月闲坐在步辇之上,嗤笑声,她才没跟宋翩跹和好。 不过是宋翩跹用眼神求着自己陪她用膳,她才勉为其难地坐下而已。 宋翩跹实在太黏人了,吃饭还要人陪。 但对外,太子妃抖着大猫耳朵,笃定道: “本宫与太子自来相敬如宾,何来和好一说。” 饮雪懵了下,相敬如宾?谁? 被气到回娘家的主子和几天都没喊主子回宫的太子? ……别说,这样一想,太子的确很尊敬主子的决定呢。 饮雪差点被封月闲说服了。 惠妃在之前就遣人去寻封月闲,封月闲这才出来见她。 本来也无需一回来就急着来见惠妃,但宋翩跹用完膳后便去了养心殿。 封月闲待在东宫,总觉得自己像只等宋翩跹回来的小宠物,怪听话的。 她一扬眉,便也摆开仪仗出来了。 惠妃那处不过是初掌宫权,拿不准事儿,便请封月闲前去协理六宫。 无圣上旨意,她不便与其他嫔妃分权。 可太子正妃品阶极高,在无太后皇后的后宫之中,是数一数二的金贵人儿,喊封月闲来,任谁也挑不出错。 要换平常,后宫这事儿封月闲还真瞧不上眼,但她为打发时间,倒也陪着惠妃处理了半日事务。 除了旁的杂事,便是贤妃宫中用度问题。 贤妃掌权十几载,宜喜宫自来是荣宠锦绣堆积处,说句遍地是宝也不为过。 此时贤妃失了势,她过分奢靡的用度自然要削回去。 看到内务府总管禀上这事,封月闲毫不意外。 若不是有什么要挑担子的棘手事儿,惠妃也不会巴巴地遣人请自己。 说到底,她就是怕死,怕贤妃还有翻身之日。 封月闲干脆利落地把事吩咐下去,将贤妃用度规定到二品妃份例内,这才离开惠妃处。 饮雪道:“殿下,今日之事,惠妃娘娘办得可不光彩。” 言语中很有忿忿不平的意思,惠妃竟然把主子当刀使。 “不过是个怕死的可怜人。”封月闲轻描淡写,连跟惠妃计较的兴致都无。 “后宫中,哪个没被贤妃嗟磨过,惠妃熬了这些年头,冲劲都熬干了。掌了宫权,竟连踩回去的勇气都无,只想着如何保命,已是极惨了。” 饮雪沉默,半晌悠悠叹气。 她想得更多些,若是太子一个不好,下一个熬干了的,会是—— 呸呸呸,不能胡思乱想,太子还是长命百岁的好。 封月闲未去养心殿寻宋翩跹。 她唤来御医,借着请平安脉的功夫,细细询问宋翩跹身子恢复如何了。 待听御医说尚可后,封月闲揪着自己的大毛尾巴,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翩跹没事,她高兴。 自己离开了,宋翩跹居然没事,她就不高兴了。 晚间,雪青并饮冰在架子床前忙碌,熏被铺床。 宋翩跹在一旁看闲书,神情安然。 心情极度复杂、面上一丝不露的太子妃捏着棋子,做出决定。 “饮雪,随本宫去西偏殿就寝。” 微冷的女声在殿中响起,震得烛影一摇。 床前的饮雪猛一回头,表情懵逼。 分……分床睡? 雪青拎着熏笼,当即看向宋翩跹。 捻起的书影滞在宋翩跹纤细的手中。 她抬眸看向封月闲,唇微张。 第50章 公主的小娇妻(18) 封月闲说完, 颇觉扬眉吐气。 她柳叶眉轻挑,瞥着宋翩跹神色。见宋翩跹不吭声,封月闲更是畅快了。 宋翩跹沉吟未决。 封月闲此举……倒也好。 既已说开了,的确该在同寝这类事上注意些。 况且封月闲虽已回宫, 瞧起来心里仍是不爽快, 还是多顺着她心意才好。 如此一想, 宋翩跹合上书页, 顺从道: “雪青, 你亲自领人开库房, 把西偏殿好生收拾下。” “许久未住人了, 一时间莫要熏太浓的香,设几个鲜果盘子, 清新些。” “御赐的那对珊瑚树可在库房?拿去摆在窗下, 瞧着应有些情趣……” 太子善解人意,细致入微,细细叮嘱雪青妥帖收拾太子妃的去处,几乎要把小库房的好物什尽数搬与西偏殿了。 那厢太子妃的脸色,却随着太子的轻声叮咛越来越黑。 在封月闲女朋友看直男般的凝视下,宋翩跹好像终于找不到能叮嘱的细节了。 她目光从雪青身上移到封月闲身上, 笑容中带着客气的试探: “月闲,你看这样可好?” 封月闲看着宋翩跹,跟着一笑, 笑容极冷, 周遭空气都随之冷凝了般。 她声如冷烟, 一字一顿道: “好、的、很。” 封月闲说完,当即拂袖离去,不再多留一息。 “……” 饮雪并雪青康康这个,康康那个,最后雪青小心翼翼道: “奴婢……去收拾西偏殿?” 宋翩跹心好累,她摆摆手: “去罢。”又补道,“好生弄着,一切听太子妃意思,缺什么和本宫说。” 饮雪听着,心里也不由感叹,太子对主子真是百依百顺、宠得不行了。 可太子越顺从,主子越生气,是为什么呢? 饮雪本以为自家主子心里不痛快,又是回娘家、又是分床睡的,往后定然还要有动作。 但未曾料到,这夜之后,一切仿佛定局了般。 自此,东宫太子夫妇分殿而居,分床而寝。 不过每日两人都一同用膳,太子妃总冷着张脸,除非太子主动言语,向来不肯先启唇的。 原本太子还爱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见太子妃言辞淡淡后,便也说得少了。 太子话少后,太子妃的颜色更差了。 饮雪在旁边看着都难受,主子到底想太子怎样啊,看不透呀这。 除了东宫里头如冰封僵冻的局面外,宫中倒还出了几件子事儿。 三皇子病了一场,贤妃娘娘求到乾清宫,在宫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了皇上。 据说贤妃控诉太子妃削减宜喜宫用度,内务府再加以克扣,才让三皇子因种种缺漏大病一场。 因太子夫妇在皇上面前刷足了好感,皇上此次未立刻倒戈,训斥东宫,反而说了通贤妃铺张奢靡一事。 但多年情分在此,贤妃一跪,差不多把帝王嫌隙跪没了。 自此,贤妃总带着三皇子去皇上榻下侍疾,虽未夺回掌宫职权,但眼瞧着也是重获荣宠了。 贤妃起势,惠妃更不敢占着权,若不是皇上旨意在那,她早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丢又丢不得,她便开始装病,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的,撂担子不干了,到最后治理后宫之事全到了封月闲手中。 拿就拿了罢,封月闲顺手把后宫上上下下好生治理了顿,逢见克扣过分的,又把内务府里里外外清洗了波。 至于里头有没有掺杂与她方便的,便无人能说得清了,也无人敢说。 本来么,依制,除却太后皇后,宫中最尊贵的便是太子正妃,这是主子。 旁的妃嫔、便是稍差一点点的贵妃,都是皇妾,见着太子妃也该行礼的。 太子监国,太子妃执掌六宫。 朝上朝下,一内一外,东宫把持得滴水不漏,俨然是大权在握了。 再就是皇上的身子好了起来,虽面容仍有些歪斜,但慢慢的,可以下床走动了。 浴兰节近,宫中制糖霜韵果并糖蜜巧粽,粽子有角粽、锥粽、筒粽、九子粽好些样式,喜人的紧。 殿阁亭台间,遍插葵榴栀子花,金瓶玉瓶琉璃瓶儿,交相辉映,香甜四溢。 端午节各宫均有赏赐,如葵榴栀子菖蒲、艾虎、轻纱匹缎、轻罗小扇并经筒符袋,其中经筒符袋以百索彩线并各色镂金花、银样鼓儿五色珠儿结成,分外精巧可人。 除却这些赏赐,各宫还送了些五色丝结,便于主子或宫侍自己打长命缕顽。 朝上也少不得大行赏赐,赏赐衣带、丝罗、彩团、各式粽子,只不过文官赐的是黑玳瑁腰带,武官赐黑银腰带。 除此外,皇上兴致大好,御笔亲书扇面,要赐朝臣御笔亲书的夏令扇子。 贤妃在旁挽袖研墨,见皇上兴致好,道: “皇上得天眷顾,便是邪祟入体,如今龙体也大为康健了,可见是真正坐拥人间福分的帝王相,臣妾三生有幸,才能在皇上身边沾了丁点福。” 皇上最爱听恭维,笑容越发舒畅了。 贤妃仔细看他神情,笑道: “臣妾想着,年初便未开金明池,不若端午开池,邀百姓同乐,共赏龙舟竞渡。” “那端午赐宴摆到临水殿,下头就是龙船争标,也能让朝臣看个痛快,岂不合宜。” 三皇子本在旁边玩乐,此时也起哄道: “儿臣还未见过水傀儡,儿臣想看水戏!” 皇上住笔,欣赏着自己刚写的扇面,沉吟两息。 年初未开金明池,是因为自己身体差了,朝上也无人敢提玩乐之事。 而端午正是驱邪避恶之日,他身子也好起来了,如此想来,时机很是不错。 皇上当即便允下了,还连夸贤妃有心,少不得又大加行赏番。 贤妃前脚刚走,后脚圣旨出了乾清宫。 端午赐宴于金明池临水殿。金明池开池,龙舟争渡,水戏百出。 贤妃带着一堆御赐之物回了宜喜宫,待挥退宫侍,她面上的笑骤然消失。 宋端嚷嚷道:“母妃,你干嘛让我说想看水戏?我宫里的奴才还没——” “到时你找个由头不去就是,说了多少次,别在外头提你宫中的事儿。” 提到宋端宫里,贤妃眉心一跳,忙轻声呵斥。 “这又没旁人。”宋端嘟哝道。 贤妃不是怕人听见,而是她自己听着都难受,她见宋端玩得开心,不忍阻止,只能故作不知,哪能当面听他说这些。 她没再跟宋端争辩,让他先出去顽,转而眉眼凝重下来,跟殿中的萱草吩咐道: “本宫已说动皇上,你可去跟他说了。” 她回想了下,到底不放心,仔细道: “皇上身旁的御前侍卫换了不少眼生的,本宫也说不准是谁的势力,你让他多加小心,多派些人,务必一击必中。” “是。” 贤妃站起身来,踱步不停: “这事真能成?此前多次刺杀,不论东宫还是乾清宫,都未成事,还是太冒险了,要不算了,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殿下隐忍多年,才至被斩断左膀右臂。不若再试一次,若是成了,便能——” 萱草没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积毒,皇上病衰,都在主子运筹帷幄之中,只是他们父子命大,逃过一死。” 萱草神秘一笑,“而且您放心,这次有所不同。” 贤妃止住脚步: “有何不同?” 李梓乘青篷马车,匆匆来到自己的别庄之中。 他神情难掩激动: “大人,您来了京中,我的心这才定了。” 别庄中,楚王面容儒和,亲切道: “难为李相,为我奔劳。” “何谈此话!为大人大计奔走,是李梓之福,先前被太子将了一计,我实在羞惭,也愧对您——” “李相万莫自怨自艾。”楚王眸中划过丝阴翳,但表面仍切切道,“太子阴险狡诈,又占身份之便,岂是李相之错。” 若不是李梓这边倒了,京中失了控制,他也不至于冒险入京,亲自查看、重新布置番。 李梓着实不知变通,竟被拿住马脚,但他没被撤下来,楚王便安抚着,说不准哪日还用得到。 不过,若是此行,能顺利达到第二个目的,莫说李梓,朝中所有棋子都用不上了—— 楚王藏起眸中深思,未与李梓说他的谋算,只继续劝慰他。 李梓感激涕零,一番动情后,看向楚王身侧: “您身边这位是——” 藩王进京乃是大罪,楚王此时还带在身侧的,定是极为信任之人。 楚王看过去,道:“这是康先生,寻常代我坐镇……”楚王含糊过去,“此次随我入京。” “原是康先生,久仰久仰。” 康雪英抚髯,微微一笑。 楚王此番行动极为谨慎,死士看守严密。 康雪英也不敢托大,密信顺利传出去、到封月闲手中,已是端午前夜了。 西侧殿内。 封月闲展信,看到要紧处。 饮冰执金剪子剪烛,但见窗上,烛影一跳。 封月闲心里好似跟着漏了拍。 她望向正殿方向。 隔着银红软烟罗制的窗,潇潇绿竹影,廊檐下,琉璃宫灯穗儿伴着夜风,轻轻摇曳。 “主子可要用些酥点?”饮雪道。 封月闲折起小小一张密信: “去问,太子睡下不曾。” 现下戌时一刻,太子怎会歇息呢? 根本不用问,肯定没就寝。 饮雪开口就要提醒主子,被饮冰撞了撞肩,对视了眼。 “是,奴婢这便去。” 饮雪一脸茫然。 干啥呢这是? 在饮雪不解的目光下,饮冰已去了又回,太子果真没歇息。 太子妃这才换了件披衫,往正殿行去。 封月闲进去,见宋翩跹正与雪青说话,手中握着个锦盒。 她目光落到锦盒中,一晃神。 是灵芝纹水晶簪,她曾在明寿宫见过的。 簪子莹澈水灵,如晨露凝就,她当时多看了两眼。 这种女儿家的东西出现在东宫,让封月闲心底即刻浮现了个猜想—— 可猜想还未落到实处,宋翩跹便把锦盒合上了。 封月闲敛眸。 封月闲已有小半个月未主动找过自己,此时一反常,宋翩跹当即察觉不同。 屏退宫侍后,宋翩跹主动给封月闲斟了新茶,问道: “可是有事寻我?” 第51章 公主的小娇妻(19) 封月闲不言不语, 薄罗轻衫袖拂过紫檀桌面,将密信递过去。 宋翩跹扬眉,细细读过,眉眼几次变化, 或讶然、或恍然。 最后, 她将密信重新折好, 递与封月闲, 眉眼温纯: “多谢你告知与我, 否则我定料不到。” 封月闲指腹刮过茶碗壁侧, 淡淡道: “你料不到的, 只是楚王敢私自入京罢。” 据她所知,为了明日, 宋翩跹可是做了不少准备。 宋翩跹轻盈一笑: “什么都瞒不过你。” 看着宋翩跹如花苞绽开的清灵笑靥, 封月闲突然气闷。 是啊,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知晓宋翩跹看出自己喜爱那支簪子。 也知晓宋翩跹为何将东西拿到东宫了,却不送与自己。 宋翩跹不敢送。 因着她那日举动,宋翩跹如何敢让自己再误会她的用意。 她是连一丝幻想余地,都不肯给自己的。 温柔而决绝。 封月闲一口气将茶饮去半杯。 “太子知晓便好,你我同盟, 此事到底要跟你说声。” 封月闲加重“同盟”二字。 说完,宋翩跹还没什么反应,她自己意兴阑珊起来。 她起身, 青丝随动作从肩上拂落: “我回去了。” “慢着。”背后传来唤声。 声儿不是很大, 封月闲脚下却走不动半步了。 她回头看, 宋翩跹匆匆走去里间,拿了个物什出来。 宋翩跹将手中之物递过来,解释道: “明日便是端午了,本想明日予你,正巧你过来了。” 是长命缕。 长命缕以五色彩线织就,如长长一弯彩羽鸟尾,用来系在臂间。 “这是你——” 封月闲说到一半住了口。 她本想问宋翩跹,这是她制成的吗?却想起宋翩跹此时是太子,哪有功夫做这些。 果然,宋翩跹眨着眼,道: “这……是雪青做的。” 封月闲点点头。 果然是雪青做的,她身边的饮冰饮雪也爱做这些东西。 不是宋翩跹编的。 因期许未升起来,也便没有太过失落,反而因着这东西只是个吉祥寓意,更容易伸手接过来。 封月闲伸手去拿,那长长的彩线一端绕在她指间,另一端缠在宋翩跹手上。 如鹊羽横浮雪,彩丝掠冰绡。 封月闲眼睫微颤,却刻意避开宋翩跹的手指。 骄傲而克制。 她低头看那长命缕,极为专注。 这个长命缕穿了些各色宝石珠儿,做得华美之极。 其间较特殊的是,还穿挂着枚小小的铜制宝镜,倒是少见。 封月闲微一思索,铜镜有“观照妖魁原形”之意,想来是辟邪用,倒是合端午之景。 她抬眸,要问宋翩跹。 虽然她知晓,但她可以故作不知。 她将铜镜捏在指间:“这是?” “我见宝镜用辟邪之用,寓意不错……” 在封月闲的眼波之下,宋翩跹捏捏手心,眼又是一眨,继而道: “……便叮嘱雪青加了上去。” 封月闲颔首,步摇点点,曼声道: “原是如此。” 宋翩跹跟着点头,言笑晏晏,神情自如: “望你喜欢。” 有宋翩跹一分用心在,封月闲自是喜欢的。 第二日便是端午,因要前去金明池,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要起身收拾。 案上宝瓶中的栀子已换了新枝,挂着晨露,香甜熏人。 封月闲着海棠红如意云纹衫,拿了那长命缕给饮雪,让她帮着系在臂间。 饮雪将她衣袖往上褪去,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臂,边手上动作,边道: “这长命缕是主子昨夜得来的?太子殿下借花献佛?” “嗯。” 饮雪嘟哝道: “既是太子送的,主子肯定要系身上,太子何不让雪青姐姐来,也能制得精巧些,才配得上您。” 封月闲一顿,目光落在长命缕上: “为何说不是雪青所制?” “您瞧,这结子上头只有同心结,可雪青姐姐手极巧,花草人像字画,日月星辰鸟兽之型,信手拈来。” 饮雪越说越不满了,看那长命缕像在看丑东西: “这样一来,奴婢们给您准备的那各式长命缕都用不上了,全被这个——” “这个就极好。” “诶?” 封月闲指间抚过长命缕垂下的那截彩线,臂间还能感受到铜镜凉凉的触感。 她眸光清亮,如金屑沉眸,红唇弯起浅浅的弧度,像盛了弯清甜溪水,又像蓄了醉人心扉的酒。 封月闲声音如羽毛轻挠心尖尖,笑意轻轻,裹着冷媚: “再好不过了。” 主子绽开十二分颜色,即使伺候惯的饮雪也不由看愣了,耳朵如蚂蚁爬过,痒极了。 等她反应过来,早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待收拾齐全,到正殿同太子一同用膳,自家主子甚至破天荒的,主动给太子盛了碗白粥。 这是什么? 大过节的暂时和解?还是礼尚往来? 饮雪百思不得其解。 宋翩跹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接过。 她此时在思索布置问题,今日楚王必有动作,金明池一行再谨慎也不为过,一个失误,说不准任务直接失败了。 如今任务进行到百分之六十多,若是此时失败,就太可惜了。 宋翩跹吃着白粥小菜,思绪早就飞远了。 等一回神,封月闲的神色又淡下来了,好似先前给自己盛粥的不是她般。 女人真的很难懂。 宋翩跹内心轻叹,在一同上了车辇后,主动道: “等等要见父皇,还有朝臣子民,想来少不得表现一番,以安他们的心。” 宋翩跹言语间暗示道,他们要做成琴瑟和鸣的样子,才好让大家满意。 不管私底下如何,面子功夫要做到。 封月闲端坐,如冰塑雪堆的冷美人,她瞥了太子一眼,悠悠道: “既然太子殿下要求,那便如此罢。” 宋翩跹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车辇在宫门前与出宫仪仗汇聚,太子车辇只在皇帝的御辇后。 宫中没什么人同去,除了贤妃三皇子,便只有何婕妤母凭子贵,带上小公主随在后头。 倒是朝臣来了不少,俱是今日端午赐宴的大臣。 仪仗浩浩荡荡,两侧侍卫拱卫,沿途清道,威严肃穆。 已有不少平头百姓早早去了金明池逛园子,还有些远远缀在宫廷仪仗之后,喜笑颜开地跟着走。 御赐之宴在金明池的临水殿,是座三面环水的楼阁,背后是宝津楼,供宫中贵人暂歇,西侧是座拔地而起的彩楼。 临水殿设宴时,彩楼便有教坊司歌舞伎轻歌曼舞,乐声挟着水声传来,舞姬身姿曼妙,极为赏心悦目。 彩楼北侧连着个仙桥,桥那段是坐落金明池中心的一座宫殿,称水心五殿。原本水心五殿同他处,都是可给平民游玩设摊用的,但此次被太子下令禁了。 不光是水心五殿,连着离临水殿近的南岸都被清了人,皇家侍卫林立,目光炯然。游人只能从西门、东门入,在两岸并北岸观水戏。 水面上已摆开了架势,最气派的便是各色龙船。 待皇上站在临水殿前,望着下头气势磅礴的龙船,见两岸行人如织如梭,仕子佳人,小摊贩叫卖声不绝,一派太平盛世之景,当即开怀不已。 端午宴开宴后,水戏便也拉开序幕,竞渡、水秋千极为热闹精彩。 等到水傀儡,由艺人控制木偶在水上踢球、划船、跳舞、垂钓,那垂钓木偶竟钓上条银白小活鱼,引两岸竞相喝彩,水波都随着荡动开来。 宋翩跹面上笑着,心下却紧绷。 愈是热闹,气氛冲人脑,宋翩跹便越清醒。 身侧,封月闲与她并肩而立,声如细蚊送入她耳中: “莫怕,我的人会配合你。” 宋翩跹心下感怀,她大概知道封月闲不想听她说那声“多谢”,便压在心底,只轻轻道: “好。” 水上百戏后,便是重头戏,龙舟争渡。 龙船是各府上出的,并几家民间的,同台竞技,风格各不相同。 将军府的龙船粗犷豪迈,江南绸缎家的便系着五色彩绳,还有小童在船尾做杨妃春睡的戏面儿,文雅靡靡。 宋翩跹的目光落在封家的龙船上,但见上头的划手个个目露精光,心有所感。 待投标船在临水殿前停下,将系着红绸缎的标投入水中,供各船争夺,龙舟竞渡正式开始。 彩楼之上箫管和鸣,乐声激昂,更有鼓点阵阵,合着龙船桨击水之声,令人澎湃不已。 奏乐声,击水声,叫好声,响彻天空。 鼓声大起大落,似春雷滚滚,龙船排开雪般的水浪,竞相往临水殿这边而来,分不清哪个更迅疾,更让人血液躁动。 龙船愈发近了,近了。 鼓乐齐鸣,鼓点如骤雨,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在攀上顶峰的时刻,异变来袭! 一艘龙船上,十六划手撂开船桨,掀开船底取出刀来,脚猛一踏,那龙船沉下去,他们身子却腾飞起来,在水上连点借力,举刀刺向临水殿。 宋翩跹等的便是这刻! 她早令人在水中埋伏,此时数十凫水好手从临水殿的水下露面,就要扑将上去,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封家的龙船在异变陡生的下刻也停了下来,划手一跃而起,龙船在有力的踩踏下发出哀鸣,他们后发却先至,将行刺杀之人尽数拦下。 十六对十六,狂刀对赤手空拳,封家人却能将杀手尽数压制! 两岸一阵慌乱,其他龙船也不敢再赛了,个个在水面上打起转来。 群臣无措,老皇帝被太监护在身后,脸色阴沉而慌乱: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宋翩跹紧盯水面战斗,身子孱弱纤薄,却站得比雪中松柏还稳,她沉稳道: “不过是些许刺客作乱——来人,护送父皇去宝津楼歇息。” 贤妃目光一闪,跟在皇帝身边走了。 宋翩跹眼尾扫到,却故作不知。 文官大多跟着皇上匆匆忙忙去了宝津楼,只留下太子党的,武将有功夫傍身,基本都留了下来。 不论是想立功,还是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他们都不好走。 封家一派聚在封月闲身边,封月闲面色却陡然沉凝下来。 宋翩跹让老皇帝去了宝津楼,若还有后手,定会指向她一人。 她这是用命做诱饵,引刺客出来。 老皇帝昏庸无用,值得她如此? 多想无益,封月闲抽出侍卫佩剑,上前一步,执剑挡在宋翩跹身前。 宋翩跹面前一暗,怔了怔。 女子的肩膀并不宽厚,身穿海棠红裙衫,执雪色长剑,便如青山屹立身前,秀美而凛冽。 宋翩跹心一暖。 那厢战斗快到尾声,十六刺客大半或死或擒,血染红金明池水面。 一波将平一波又起,投标船下窜出两个黑影,身形翩然如鬼魄,在空中带出残影,几步冲到临水殿前,近到能看清他们阴毒的蛇眼。 有武将上前迎战,却不耐他们的江湖手段和沾了毒的暗器,被打了个七零八落,霎时间让临水殿余留的朝臣人心惶惶,又有不少人溜去了宝津楼。 封月闲拔下发间蝴蝶银簪,看准黑影之一的身形,眸中厉光一闪,袍袖扬起,那银簪飞射而出,如银鱼破水,直直刺向黑影背脊。 黑影抽搐两息,死鱼一样坠向水面。 剩一黑影,狠狠将对手击到水面,看向封月闲,嘶哑道: “你可有第二支银簪?” 封月闲眉眼蕴含薄怒,却仍牢牢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谁都没有宋翩跹重要。 那黑影仰天一笑,兔起鹘落间,捉起个小童,正是那画着京剧妆、满脸油彩的。 “素闻皇家仁善之名,你只要迎战,就能救他,你救是不救?” 封月闲不为所动,她目带冷色,薄唇轻启: “不救。” 黑影笑容一滞。 “姓宋的,你不要良善之名了吗!” 不等宋翩跹出声,封月闲目光落在小童身上,道: “能为皇家而死,是你毕生之幸。” “……你!该死!” 宋翩跹在她背后发出一丝闷闷的笑意。 封月闲气定神闲地立着,做她的青山。 黑影一怒,将小童死死掷向临水殿的梁柱: “没用的东西!那你就去死吧!” 封月闲眸光微动,目光随小童飞过的痕迹动。 有武将不忍,跃到空中,想要接住小童,临近却陡然被一柄匕首插入肋骨间,发出惨叫。 这力度,绝不是小童! 武将后知后觉地发现,带着剧痛坠向池面。 刺杀者终于露出真正的毒牙。 封月闲紧紧盯着那油彩小童——或者说侏儒更为合适。 侏儒身子极其灵活,在空中动作更为迅捷,将带血匕首直直掷向右侧缝隙,目标果然是她背后的宋翩跹。 封月闲上前两步举剑去挡,匕首撞到雪亮剑身,掉到地上,发出沉闷声。 封月闲心一松,却陡然又紧起来。 余光之中,侏儒顶着油彩露出诡笑,嘴一张,从口中吐出一只极小的箭来。 小箭速度极快,呼啸而来。 上一息还在殿外,这一息已近在眼前。 封月闲来不及思考,猛然掷出袖中匕首。 锵! 在宋翩跹眼前,空中金戈交鸣,火星子迸溅开来。 匕首和小箭如折翼之鸟,纷纷滚落在地。 刚刚有一瞬间,她真以为自己要任务失败,离开这个小世界了。 宋翩跹一阵恍然。 那厢小童手段尽出,被空出手的封家将合力擒住。 封月闲不敢离开她一步。 宋翩跹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她蹲下来,将封月闲的匕首好生捡起,拿出锦帕细细擦拭。 这是封月闲很是喜爱的匕首,日日把玩的,不能脏了。 此前,自己还与她说要把玩一番,没想到第一次触到它是在这种时刻。 宋翩跹目光柔和,她指间微动,觉得背面有凹凸不平之感。 这是什么? 宋翩跹翻过一看。 只见匕身上镌刻两字—— 青陆。 如有呼唤从极遥远之处传来,宋翩跹脑中嗡鸣,与之相和。 她轻喃: “轻鹭……?” 第52章 公主的小娇妻(20) 在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的时刻, 封月闲却不会漏听宋翩跹一句轻语。 她海棠红裙衫前白光一片,身后是阴凉的临水殿,光影交界处镀在她裙衫之上,手中银剑与白日流金相映。 封月闲微微侧身,光影随之在她身上淌过,声音冷肃下透着柔和: “嗯?” 封月闲极为自然地应下。 青陆…… 宋翩跹握紧匕首的柄,目光定在那两个小篆上。 一息, 两息。 她轻轻吸口气, 将匕首翻转过去, 不再看那两个字。 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不过, 宋翩跹仍将匕首握在手心,未还给封月闲。 宝津楼。 贤妃搀扶着皇帝,领着三皇子, 在文臣拱卫下来到宝津楼前。 她心心念念着萱草传达的话, 说是皇家少不得来宝津楼避一避, 这里也会布置后手。 贤妃沉住气,抬眼一扫, 却见宝津楼被御前侍卫并京军围了个严实, 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贤妃心下一咯噔。 不过,京军之中的南军是楚王的人手,说不准是南军—— 为首将领拱手道: “皇上万福, 臣北军统领谢佑, 奉太子之名拱卫宝津楼。” 北军谢佑?封家的人, 贤妃当即死了心, 宝津楼四处开阔,在如此防守下,刺客是再也混不进来了。 老皇帝匆匆走了几步,气喘吁吁,带着人进了宝津楼后,才有心思夸一句: “太子思虑周全。” 文臣们连连称是,在此时,没人会想不开唱反调。 一瞬间,殿内都是褒扬太子的溢美之词,合着外头隐隐传来的刀戈声,颇有几分诙谐。 贤妃将三皇子拥在膝下,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茶碗中。 首座自来是至尊之人才能坐,首座的茶碗,当是给皇家这对父子好生准备的。 贤妃手在袖下颤了几颤,到底没有当着数十双眼作恶的底气,转而道: “方才一吓,倒有些口干,皇上身子可畅快,可要用些茶?” 老皇帝点头:“是有些。” “奴才该死,竟要贤妃娘娘提点着差事。”大太监惶恐道,当即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拎起水壶给皇帝斟茶。 “无事。” 贤妃尽量维持着笑吟吟的面容,袖中收攥紧了拳,全身都紧绷着,压抑着眼中的期待。 在她注视下,皇上举杯要饮。 “皇上,听闻临水殿人手不够,臣有意遣三成人手相助太子。”谢佑拱手扬声,生生打断了皇帝的动作。 皇帝手下一顿,好似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病秧子儿子还在前头受难。 “对,对,快去。” 谢佑目光在他手中的茶碗上停了停。 皇帝似乎也觉得良心过不去了,太子还在担惊受怕,生死未卜,他却有心思坐着饮茶了。 皇帝轻咳两声,放下茶碗。 谢佑这才道: “谨遵圣命。” 贤妃揪紧了帕子,谢佑真不愧是封家走狗,真能坏事! 她心里暗骂,却忍不住惊惶失落,今日的局还是败了吗?这对父子不过苟延残喘,为何不腾个位置? 她从花信年华熬到现在,竭力去保养容颜,却还是不可挽回地衰败下去,皇上再不死,她就要在深宫熬干了—— 在贤妃自怨自怜、几近失神下,一只小手伸向桌面,将皇上未饮的茶碗拿到手中。 宋端咧出笑来: “父皇不饮,儿臣口干,便喝了。” 老皇帝对幼子还是颇为放纵宠溺的,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可这声,同时将贤妃惊醒。 她猛一睁眼,就见她的命根子端着毒水往嘴里送—— “啪!” 茶碗在地上摔出粉末,茶水迸溅开来。 所有人看向首座的贤妃。 “母妃?” 贤妃脸色白得吓人,她看着宋端,目带后怕,又有庆幸。 幸好,幸好端儿未喝下。 她一把将宋端拢入怀中,待这股子本能过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周遭安静的吓人。 似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她面容一滞,抬眸看向老皇帝。 皇帝惊疑不定,微微歪斜的面容里藏着雷霆之怒。 他伸手指着贤妃鼻间,手指颤个不停: “你,你说说,这茶里——是有什么!” 侏儒被擒,此次刺杀终是落下帷幕。 封月闲亲领封家将并侍卫,簇拥着宋翩跹前往宝津楼。 众人都明里暗里偷看封月闲,目中有不敢置信,有敬畏不已。 往常只知封月闲有武艺傍身,哪知她的武力眼力竟如此卓绝。 她虽护佑太子身畔,不曾迎战,但几次出手都极为亮眼。 眼力,手上功夫和迅疾的反应,均非常人能做到——否则,也轮不到太子妃亲自出手了。 在群臣刷新对封月闲的认知时,一行人脚下不停,匆匆来到宝津楼。 楼外,谢佑凑上来,三言两语地把贤妃之事说了。 等宋翩跹见到老皇帝,果然,贤妃已不在厅中,她微微一笑,行礼道: “天佑父皇,刺客已尽数捉拿,待回头审问,定要捉出背后捉神弄鬼之人。” 老皇帝瞧着精神气极差,声音虚浮: “真能捉到?” 不怪皇帝没信心,这许多年来,时不时的总有刺客突袭,可那些都是死士,身上毫无印记不说,嘴也相当严实。 宋翩跹只道: “儿臣尽力而为。” 此次端午金明池之行,来得风光体面,走得人心惶惶。 比起刺客什么的,贤妃知道茶碗中有毒、还诱皇上去喝的事儿更让人瞠目结舌。 这可是贤妃啊。 伴了皇上大半辈子,说句宠冠六宫也不为过,皇上统共就三位皇子,她独占其二,说句不好听的,太子哪天没了,她就是太后。 为何想不开! 但没人敢在外头议论此事,这是皇帝家事,极丢脸面的,得给皇上个面子。 当时皇帝的脸色都气得发青了,更是当堂让人把贤妃“送去歇息”,瞧着是要亲自处理的架势。 旁人都瞧出来了,宋翩跹怎会不知,她绝口不问贤妃下落,顾自令人处理刺客,安抚平民,一项项交待下去。 待事处理完,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宋翩跹图清净,躲到明寿宫。 其实在东宫也无人敢扰她,只是…… 在东宫,心不静。 到了更为陌生些的明寿宫,她着轻衫罗裙,倚在廊下,望进一丛锦葵。 宋翩跹将一切细微之处在脑中过了遍,指尖刮过匕首上的小篆。 她还未还给封月闲。 她问09:“你之前曾说,不同小世界的人,不能互通,是吗?” 09笃定道:“是的。” 宋翩跹:“我现在有新的问题。” 09:“什么?” 宋翩跹加重语气: “林轻鹭和封月闲,是小世界的人吗?” “还是……她们有什么特殊身份?” 一阵风拂过,院中细竹簌簌作响,锦葵摇动。 宋翩跹听着声儿,屏息等着09的答复。 宋翩跹看不到的系统空间内,09抱着大铅笔皱眉想了想。 林轻鹭当然是小世界的人了,否则怎么会是重要任务对象呢? 09分外自信,张口就要回答宿主,让宿主不要胡思乱想—— 一条明洁光束刺破时间空间,穿透员工宿舍的白色墙壁,直直送入09眉心。 团团莹白的光如同传输物,顺着光束,输入09脑中。 “滴——认知重塑中——” 风停了。 面对自己的问题,09许久没有说话,仿佛掉线了,这还是第一次。 宋翩跹眸中划过深思,手指按在匕首上,唤道: “09?” “宿主。” 09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常。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还是需要向部门申请查询权限?” 宋翩跹声音含笑,态度却很坚定。 她要知道答案。 可这次询问,09的回复很是迅捷。 09语带歉意: “刚刚我去查了查资料,发现的确有一种特殊情况。” 宋翩跹唇微张: “所以……?” 09显然很理解宿主最在意的事情,她顿了顿,道: “林轻鹭和封月闲,的确是同一人——也不能说是人。” 悬在空中、离地只有一线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能宋翩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她的注意力被后半句捉住了: “她……是什么?” “在小世界功能性人物缺少时,快穿局会派遣员工到小世界,进行重要人物的扮演工作。” “但因这种扮演较为简单,只要配合快穿局员工的工作,不需要太多的主观能动性,甚至是自我意识。” “因此,在快穿局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统一招聘了高等文明世界中的新人类,从事扮演工作。” “新人类。” 宋翩跹轻声念了念这个词汇。 “她是新人类。” 09贴心补充:“是的,新人类就是高等智能人,在高等文明世界中,他们掀起过革命,自行拟定了‘新人类’这个种族名词。” “新人类之所以适合扮演任务对象,是因为他们缺乏人类的真实情感,不会被感情所困。” “他们可以通过快穿局安排,体验任务对象的前半生,在自我性格意识的基础上,衍生出独具特色的人格,这也是扮演的意义所在。” 宋翩跹捉住重点:“所以在我完成任务后,她结束扮演,脱离了小世界?” 09道:“是的,世界成功存档。” “我能在快穿局见到她吗?” 09小声道:“见是见不到的,新人类有自己的领域世界。” 宋翩跹轻轻舒出口气,敛下眸子,看向“青陆”。 “那我们两次相遇,是巧合吗?” 09迟疑道: “……应该是的。” “但如果合作合拍,我们是可以打申请的,申请快穿局安排你们合作任务。”09赶紧补充,“熟悉的搭档也能提升工作效率嘛,快穿局一般都会同意的。” 宋翩跹怔了怔,一笑,不知在笑快穿局还是什么: “快穿局永远把效率放在第一位。” 09见宿主笑得像春风一样,让人看得身子都柔呼呼了,心里也轻松起来,她转转眼珠,小声提醒: “快穿局有退休制度,只要任务做得好,以后手牵手退休养老各世界度蜜月都是没问题的!” 宋翩跹眨眼,来不及在感情上做出反应,理智先捉住了这条信息里最让她惊讶的: “度蜜月?” 09:“嘻嘻。” “高等文明的新人类和人类可以通婚,快穿局里,也是可以的喔——” 第53章 公主的小娇妻(21) 顺天府并大理寺合力处理刺杀一案, 顺天府于京中勘察刺客痕迹, 寻找藏身之处。 大理寺则负责审问刺客, 但接二连三的,几个活口在狱中接连死亡, 便是千防万防留下口气的, 也是宁死不肯开口。 死相最为诡异的是那个侏儒, 据审问酷吏道, 彼时侏儒还正在大肆嘲笑京卫,一转眼便口吐白沫, 两息之内气绝而亡。 他毒发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仿佛没料到自己会死。 因而大理寺判定,侏儒身上的毒是被哄骗着喝下的, 就是防他被抓, 泄露背后主使之人。 大理寺处一如既往的得不出个结论,那边顺天府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令群龙失首、血泼金明池的一场刺杀, 似乎又要如逢春雪水般,无声无息了。 正逢暑气来临, 太子体虚劳累,缠绵病榻。 正巧着,皇上精神气好起来了, 便重新由天子执掌朝政。 金明池一行后, 席家人纷纷上折子请辞, 试图逃过一劫。但帝王之怒, 岂是如此轻易平息的? 皇上上朝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跟席家有关的官员杀的杀,贬的贬,罪涉三族。 且令席家三代不能入仕,使席家根基尽失,往后也再无仕途可言。 皇上的手段突然狠绝起来,一时间,朝上人心戚戚然。 东宫内,宋翩跹身子虚乏,午憩过后,堪堪转醒。 还未能下床,补身子的药膳便来了,雪青恐她吃了药膳着了风,再激起病来,劝着她披着外衫,在架子床上先用了。 宋翩跹不敢挑战这具身体的底线,身子骨又倦乏的厉害,便应下了。 封月闲走进来,就见宋翩跹窝在床上吃东西。 因前头见御医要望闻问切,上不得伪装,宋翩跹面上难得的没带妆容。 封月闲陡然见这么张脸,脚下难以察觉地滞了滞。 小小一张巴掌脸儿,鼻头还带着点红,宋翩跹身上的雪色里衫极轻薄,服帖顺着身体而下,在冷玉般的锁骨下,隆起弧度。 轻颤颤,薄盈盈。 视线再往下,月白外衫虚虚笼罩之间,春光收拢,剩截子含羞带怯的楚腰,溜入堆堆绀青锦被中,细细一支,愈发惹人怜了。 封月闲别开眼,躲在红唇中的舌尖舔过牙根。 “月闲,你来啦。”架子床上的人握着玉碗,笑着招呼她。 封月闲一时未动,但到底抵不过心头亲近对方的欲望,走近了些: “何事寻我?” 问完,封月闲才注意到,宋翩跹不过吃了个药膳,额头便附了层薄薄香汗。 白热的水汽轻扑扑飞到宋翩跹脸上,在雪色上铺陈极浅的胭脂,如醉酒之态,较平日娇美三分。 封月闲目光一烫,嘴上却轻嗤: “若还未好,便别急着操劳。” 不用宋翩跹说,她就知晓,宋翩跹唤自己来定是公事。 她也只有公事会寻自己。 想到宋翩跹这劳碌命,并这对细细肩,封月闲口气和缓些,冷媚中透着些被娇娇人儿勾出的哑: “外头有我看着。” 为了让小公主放心休养,封月闲在床边矮凳坐下,声如晨雾薄烟: “贤妃这事,倒是把皇上气精神了,在朝上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贤妃今儿才会从乾清宫私狱出来,听闻皇上本想赏她一丈红,念着宋端,才留她一命,送入冷宫,以后都不足为虑了。” 宋翩跹笑了笑:“也不知她与皇上说了多少。” “看这情形,不该说的都没说。”封月闲啧了声,“她对自己倒是狠心,听闻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 句句都是“听闻”,但句句都如亲眼所见,封月闲隐透在宫中的势力可见一斑。 “席家已为她所害,此时若是说出,她当真枉活这一生。” 宋翩跹说着,看向封月闲,视线交汇间,剩下的,不言而喻。 封月闲哪受得了这般注视。 她暗怨宋翩跹这双如秋水般温柔的眼,将心神放到公事上: “楚王在金明池那天,便退到城外自保。一见事败,已往滇南去了,行事很是稳妥。” 封月闲不咸不淡地夸了句,“我的人还在他身旁,沿途做下记号,人手已备齐跟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把楚王捉回上京。” “虽无人证,但在如此时机,楚王不在封地,却在上京附近盘桓,皇帝那端定起疑——且擅离封地已是大罪,楚王逃不掉的。” 局势分外明朗,机会难得,封月闲已觉得没什么好商讨的,只是知会宋翩跹一句,待她点头便要遣人捉拿楚王。 下一息,宋翩跹却道: “放他回去罢。” “为何?”封月闲蹙眉,宋翩跹要放过楚王? 因为康雪英。 当初教授封月闲君子六艺的,是康雪英之妻,两人琴瑟和谐,一度传为佳话。 封月闲自小受教,与康雪英一家感情甚笃。 结果康雪英妻族全族为楚王所害,甚至包括不足一月的嫡子,只剩他一人苟活于世,被将军府救下。 康雪英悲痛仇恨下,易容改貌,前去楚王身旁做枚棋子。 他认定的棋手,便是当时还未长成的封月闲。 宋翩跹记得,资料里带过一句话: 康雪英发妻吕氏极擅棋,教导封月闲后,连称自己后继有人,因而,康雪英甘为棋子。 在原本发展中,封月闲循着记号找过去,也做好了接应保下康雪英的准备。 但穷寇莫追,楚王在切身威胁下,找不出泄密者,便把身边为数不多的都杀了,包括康雪英。 封月闲虽成功重挫楚王,但康雪英遇害让她自责不已,引为毕生憾事。 既然宋翩跹已经知道,便可以避开这个结果。 不过多费些力气罢了,这很值得。 宋翩跹看着面前的封月闲,目光柔软,她把玉碗递给雪青,手交握在腹部,道: “没有人证,父皇虽会起疑,却不能一招至死,恐生变数。” 宋翩跹半句未提康雪英。 不要让封月闲有负担的好。 她不同于自己,她身上是“封月闲的半生”镌刻下的印记,对这个世界的人的感情,是实打实的。 封月闲还要再说什么,宋翩跹道: “况且,我有意令藩王入京。” “嗯?” 宋翩跹笑盈盈道: “到时,便请楚王来京罢。” 看来宋翩跹另有安排。 封月闲默了默,颔首应下: “好。” 宋翩跹见她好似兴致不高,想了想,解释道: “我不是想瞒着你行动,只是——” “在公主眼中,我是如此多疑之人?”封月闲懒声道。 她乌睫一扇,看向宋翩跹:“待你病好了,再费口舌罢。” 可不就是多疑,宋翩跹心想。 但能得到封月闲信任,不管是因着什么,都让人心中止不住漫上些许甜意来。 “可还有事?”封月闲问。 “有的。”宋翩跹让雪青走了趟,拿回个锦盒。 锦盒绘着如意云卷儿,封月闲一眼看去,便认了出来。 宋翩跹接过,指尖拨动铜扣,咔哒,里头的灵芝纹水晶簪显露出来。 “此前见你喜欢,便想送与你,望月闲不弃。” 宋翩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纯柔美,却不知是封月闲多想了,还是如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若说原本是春风,今日好似掺杂着润如酥的春雨,缱绻甘甜的水意柔柔打在人身上。 都要化了。 封月闲没接,宋翩跹看了眼簪子。 “月闲不喜欢了吗?” 此前见封月闲多看了几眼这簪子,宋翩跹便从明寿宫拿来了,现在封月闲不喜欢了吗? 女人真的很善变。 那该改送什么好? 宋翩跹突然有些无措,她眼一眨,看着圆滚滚的灵芝。 封月闲怎么不喜欢了呀? 下一瞬,锦盒转到另一双手中。 “谢公主赏。” 封月闲撑起一身被春水浸润得软酥酥的骨头,接过锦盒。 她本想有骨气的拒绝,再听两句好话,偏又怕这小公主真不给了,还是先拿到手中好。 封月闲指尖摩挲着盒上纹路,眸带试探,含笑看向宋翩跹: “此前见公主把玩,还以为是你心爱之物,难以割爱,怎的今日……?” 言罢,她目光定在宋翩跹身上,将她一切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宋翩跹春葱似的手指勾了勾锦被面儿,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头微微一歪,垂至腰间的青丝随着拂动。 这还要想? “是啊,的确喜欢,方多留了两日。” 在太子妃严厉的考察下,公主谨慎答题: “可留在我手中注定蒙尘,宝器还是……当配佳人。” 宋翩跹补充道: “而且,不用唤我公主,若是四下无人,唤我名儿便是。” 佳人。 翩跹。 在往后几日,这两个词儿总是浮到封月闲思绪之中。 便如蝴蝶般,成双成对的,在她心头翩然来去。 而那支灵芝纹水晶簪,也轻落在封月闲云鬓间,轻灵冰莹,与日光交映。 水晶簪微微泛着淡蓝,如冰晶凿成,极衬封月闲气质,见了她,少有不目露惊艳的。 但敢在封月闲面前夸一两句的,就极为罕见了,宫中只有饮雪这个话多的敢嘚啵嘚: “……这几日小厨房都备着呢,说是太子特特吩咐的,太子对您真是愈发上心了,奴婢从前还觉得殿下足够贴心贴肉,哪想还能愈来愈好了。” 饮雪嬉笑道: “奴婢想啊,许是太子近日撒开了手,不用管养心殿那头,心思呀——便都放在如花美眷上头了。” 饮冰瞪她眼:“嘴贫。” 瞪完后,饮冰也轻声道:“这西侧殿住着到底狭小,若是娘娘可了意,不若……” 封月闲没应声。 连旁人都看出些什么了,她自然更有体会。 往日宋翩跹对自己便足够照顾,近来就差嘘寒问暖了,样样妥帖关怀。 除却这个,每次见面时,那确确实实存在的不同,难以言表。 封月闲看向鸾镜中的自己,眸半开着,藏起不为人知的情绪。 正说着,正殿宫侍来请: “太子妃万福,太子请殿下过去。” 饮雪一笑:“哟,太子说不得又是备好物什要送主子了。” 这些天来,西侧殿都不知收了多少东西了。 封月闲勾了勾唇,颈微转,不再看镜。 “为我梳妆。” 宋翩跹这,的确是又收到内务府呈上的新鲜玩意儿了。 自打灵芝水晶簪在封月闲鬓间占据一席之地,宋翩跹觉得赏心悦目之余,总能发现适合给封月闲送份的东西。 上头有意,下头自然殷勤。 今日送来的,便是新制的花钿。 “不同以前的,月闲你瞧,此乃龙脑香制成的,通体都是香料,再用金泥并金粉描出花样子,你拿去,戴个新奇。” 宋翩跹细细道来,封月闲却看个随意。 她将螺钿盒拨弄着,眸斜斜一抬,大半隐在浓睫下,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已是黄昏时分,醺黄的光镀在封月闲侧影上,朦胧之极。 她似笑非笑,声儿一如既往带着冷: “翩跹近日对我……好生妥善。” “此前你当我多疑,我还否认,没想到你看我,比我看自己还准。” 宋翩跹听着这话意思不太对,顿了顿,道: “月闲何意?” 封月闲展袖,眸阖上,又睁开,目含点漆: “这几日下来,我倒当真疑起来了,你对我如此……”她咬重,“是有何图谋?” “我怎会有——” “还是我搬入西侧殿,你放了心,以此计安抚稳住我?” 封月闲打断她,笑吟吟道: “正殿中,可是有密道的。” 见封月闲越说越离谱了,宋翩跹无奈道: “确无此事,你若不安心,搬回正殿便是。” 话音落,封月闲似是思索两息,才慢慢颔首,道: “只有这个法子了。” 看着还挺勉为其难的。 随后,封月闲抬首看过来。 许是因为直觉,宋翩跹心微微提起。 “若是,我仍有疑心呢?” 宋翩跹轻吐口气,有些头痛。 封月闲的疑心病还有的治吗? 但思及这两个世界的相遇,思及上一世的别离,宋翩跹心微微一陷,软了下去。 “你说,该当如何?” 封月闲指尖暗扣在螺钿盒上,抵得手指发麻。 她面上思索几息,云淡风轻道: “大婚这许久,殿下……” 说到最后,她鸦睫撩起,露出半掩的眸光,紧紧盯着宋翩跹。 “还未让我碰过。” 眼底,是对猎物的垂涎。 第54章 公主的小娇妻(22) “什么?” 这句话太超出宋翩跹日常思维模式, 显得很是陌生, 她下意识问出了声。 封月闲在说什么? 随后, 在封月闲的注视下,面前的人心思昭然若揭, 宋翩跹终于绕过了弯儿。 “……” 封月闲在说什么啊。 “这不可。” 宋翩跹话音还没落地, 封月闲寸步不让, 紧跟上: “为何不可?” 宋翩跹的唇张了张。 封月闲还以为她要拿那套“你是我皇嫂”的老旧说辞搪塞自己, 但宋翩跹到底没说出口。 封月闲唇角极轻微地勾了勾。 “那,有何不可?” 隔着层软烟罗, 殿外宫侍走动的侧影掠过,步履轻轻,宫花浮浮。 封月闲在等宋翩跹的答案。 半晌, 还没等到。 啧。 “既然公主不肯应下——” 封月闲起身欲走, 裙尾轻旋。 却在此时,她垂在裙侧的手背上传来股力道, 触之如羊脂玉, 温凉细腻。 宋翩跹拉住封月闲的手,力度很轻, 却生生止住封月闲的未尽之语,将她脚步定住。 “搬回正殿罢。” 封月闲没有回头。 她指尖勾了勾,好似想反握回去, 又死死克制住。 封月闲的声音也把控得很好, 依然淡薄: “待你病好。”她舌尖一卷, “免得……着了凉。” 日子说快也快, 封月闲派人给康雪英那边送了口信,将追着楚王的人手唤回来。 待这批属下回到京中,太子的病也好全了。 皇上这段时日没少派人来东宫探望,言语间很有想让太子继续辅政的念头。 想来皇上虽发了次威,泄了次火,到底身子骨不如从前了,需要太子回去搀扶着,他才能稳坐龙椅。 朝堂众臣都觉得太子不想放权——监国这许久,谁舍得把权力还回去? 与他们的猜测不同,东宫这边表现得不温不火,太子充分表达了对皇帝的敬意,并身体力行地践行什么是只想岁月静好安心养病。 这样的太子无疑更让皇帝放心了,乾清宫来人愈发殷勤,直到这日,太子病情大好。 来人是皇上身边最爱用的大太监洪常,往日看谁不是居高临下的,今儿就差对着太子磕头了,一番好言好语,才将太子说动了几分,瞧起来有松口的意思。 待见宫侍端着宝器宝瓶儿,从西侧殿一溜地进来,瞧起来,是太子妃搬回正殿了。 太子妃搬离正殿的事儿洪常怎会不知,都说是太子病情反反复复,住一起不便,方分寝而居。 外头的由头是真是假无人得知,但此时搬回来,到底是病情大好的一个兆头么。 “哎哟,太子您这病眼看着是好全乎了,可不能不管养心殿那头啊。皇上日日念着您,盼着您,您——” 外头,封月闲扶着宫侍走进来,眼一抬: “谁在这?” “太子妃万福。” 洪常忙行礼,这位太子妃可不同于寻常后宫主子,他不敢怠慢。 “正说到皇上请太子多去养心殿呢。” 封月闲在宋翩跹身侧的座椅坐下,漫不经心看了眼洪常: “太子身子骨堪堪养好了些,再多将养两日,父皇必会体恤的,偏你来多嘴。” 洪常苦了脸,若是没有皇上命令,谁敢往东宫来。 “是奴才多舌,诶,多舌。”他说着,轻扇自己两巴掌。 封月闲轻笑了声,不以为意: “惯爱做这唬人架势,若无事,便下去罢。” 见太子妃好似心情不错,未多追究,洪常松口气,忙道: “奴才告退。” 待洪常退下,封月闲轻扫了眼殿中檀木博古架,道: “方才命人开了库,置换些物什,这些都看腻了。” 宋翩跹也看去,颔首道: “由你便是。” 封月闲轻勾唇。 可不是由她么。 随着太子妃搬回正殿,殿中好一通收拾,淘换了不少摆件字画插屏。 原先殿中不垂珠帘水晶帘的,这次一并布上了,波光浮动,正殿登时多了几分柔美缱绻之意。 这才有几分样子。 晚间就寝前,惯例要沐浴。 寻常人家不过是把兰草放入水中一并煮熟,制成兰汤用以沐浴。 东宫所用,用的是西域献上的茵墀香,并其他各色香料煮出的香汤。 澡豆以沉香、桃花、樱桃花、白蜀葵花等十余种鲜花捣碎,并珍珠、玉屑、钟乳碾粉,用之令肌肤如玉润泽。 沐浴出来,肌肤上留有香汤余温,暗香萦绕不散,再裹上层夏令的轻容衫子,半遮半掩的。 饮雪细细给封月闲擦着头发,再拿熏笼慢慢熏,熏差不多了,用象牙梳慢慢梳开。 那香经热熏笼一醺,挟着温热直飘入账内,将早一步安寝的宋翩跹熏得愈发好眠了。 正被暖香侵袭,洒金薄纱帐子被掀起,烛影如流金,在帐上滑过,映出帐内一对身影来。 宋翩跹微微睁开眼,便见封月闲上了床榻。 外头一人也无了,只有一盏宫灯守着。 封月闲身上很香,玉骨薄衫,青丝拂肩,春色无边。 宋翩跹脑中浮现这些念头,但因睡前照例饮了安神汤,她眨了眨眼,抵不过困乏,睫毛越扇越慢,瞧着又要睡着了。 封月闲瞧了瞧她身上的那床锦被,再看了看自己这边整整齐齐的一床被子。 手一挥,锦被被掀出帐子,直落到榻下。 宋翩跹被惊醒,眼终于能睁开了。 她撑起身来,倾身探头,越过封月闲的肩,看了看下面: “这是做什么?” 封月闲不答。 她指间一弹,最后一盏宫灯也熄了。 账内暗下来。 “殿下的被子,分我盖一盖。” 宋翩跹面容一滞,还未想好怎么答话,昏暗中,一阵暖香轻扑扑,漫过她全身。 封月闲在夜间能隐约视物,她熄灭宫灯,再去看宋翩跹。 都说灯下看美人,但灭了灯再看美人,又是另一种朦胧的美。 这种美裹着欲。 宋翩跹因倾身探头的动作,腰线舒展开,后腰处塌着个小窝儿,雪白的衣衫随之堆叠在细细楚腰间。 封月闲舔过牙齿,伸臂将人揽入怀中。 温热与温凉交替在一处。 宋翩跹仿佛被烫着般身子轻颤,又被颤动带来的摩擦激得脚趾一勾。 抱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宋翩跹手搭在封月闲肩上,推了推她: “早些睡——唔……” 话说到一半,颈侧传来湿热。 如娇嫩花瓣,被抛入氤氲热气的香汤中。 热气一呵,水汽浸润,登时将花瓣烫得打起了卷儿,浑身都软塌塌了。 灵巧的手绕着花瓣拨弄着,搅乱一池春水。 雪色里衫被褪下,露出圆润如玉的肩头。 她低头,将宋翩跹妆点着。 嫩粉的花瓣洒在宋翩跹颈上,轻轻的,愈往肩上,红痕便愈重,愈凌乱。 若说是花瓣,此时是揉碎了、碾出花汁儿的花了。 粉泪斑斑点点,胡乱落下,又被盛在玉竹削成的锁骨上。 宋翩跹头搭在封月闲肩头,被摆出任人品尝的姿态。 手仍搭在封月闲身上,似乎想推开,又使不出力。 她声音极为克制,细细碎碎,带出惹人发狂的楚楚可怜来。 真是个娇娇人儿。 宋翩跹半个背露在外头,像美玉铺成,比雪更瑰丽。 那衣衫挂在她臂弯,虚虚勾着,随着宋翩跹的颤动,袅荡无助。 封月闲喉嗓一滚,好心欲帮宋翩跹褪下,让这衣衫得以歇息。 “不可……” 宋翩跹挂在她肩臂的手一勾,头微动,青丝搔得人心痒。 封月闲停手。 宋翩跹轻松口气。 下一息。 她下颌被抬起,唇上一热。 衣衫被强制剥落,轻飘飘掉到锦被堆上。 这次,宋翩跹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55章 公主的小娇妻(23) 衣衫堆砌在腰间, 垒成堆堆松软的雪, 裹着颜色胜雪的美人。 到底怕宋翩跹着了凉,病情反复, 封月闲掀开被子, 伏身而下, 将自己连带宋翩跹一齐躺进温热的被中。 被子里软绵暖和, 经热气一烘,愈发香甜。 锦被盖住两人。 被上的海棠花好似活了起来,浮浮沉沉,动个不休。 被上的薄衫雪衫,如薄雪浮雾, 随之摇动。 间或动作大些, 被下露出条缝隙, 暗香并细碎低吟悄然逸出,缱绻撩人。 里头的人终于受不住愈来愈浓、愈来愈热的被底,两人一并从上头探出头来。 封月闲小心扶着,让宋翩跹枕上瓷枕。 瓷枕之上, 青丝如鸦羽, 凌乱散落, 有些沾染香汗, 黏连在白净颊侧。 封月闲翻到一旁,撑着头, 另一只手替宋翩跹拨开脸上的湿发。 好似喜爱极了, 又不知如何表达, 便唤道: “翩跹。” 一声连一声。 宋翩跹细细喘着气,锦被之下,胸脯轻轻小小地起伏,隐约还有些未褪的感觉,残留其上。 方才封月闲一通胡闹,不知又弄出多少红痕。 尤其是顶尖尖儿那两处,含了又含,水汁淋透。 这个身子极为娇嫩,一点点摩擦便会发红。 同时,也极为敏感。 宋翩跹小腹轻缩,脚趾在被中勾了又勾。 原本想叱责封月闲的,此时便失了七分底气。 她低声道: “你唤雪青,再拿床被子来。” “翩跹好生无情。”封月闲眉眼惬意,轻叹。 “胡闹够了,该安寝了。” “不够——”封月闲俯身而下,蹭到宋翩跹颈间,被底的手不知摸到何处。 宋翩跹仰头,玉簪在瓷枕上轻敲出声儿。 黑暗中,封月闲声音含糊而低软,好似含着什么说话般。 “……好翩跹,再予我些罢。” 夜色掩映下,锦被堆叠间,香汗淋漓处。 玉簪敲枕声时不时响起,未曾断过。 直到宋翩跹一声吃痛的闷哼,声音都裹着水汽。 封月闲从她身上起来,到她唇边说话: “压痛你了?” 宋翩跹摇了摇头: “身子底下……” 她侧了侧身,看起来便如往封月闲怀中滚一样,封月闲恐她有事,倒没趁机动手动脚,只轻扶住她,往她身下看去。 这才看见,宋翩跹身下的软被上,睡着个熏香暖被的涂金镂花银熏球。 香球极为精巧讨喜,布满镂空花纹,香气四溢,喷芳吐麝。 惯常在被褥间的物什,像是也要凑到美人身上偷香似的,不知何时,滚到了宋翩跹背后。 封月闲压着宋翩跹欺负,宋翩跹背抵浓香熏球,温腻如脂膏的脊背便被熏软了。 还被压出块胭脂色的红印儿。 “它倒会挑拣地方。” 宋翩跹都还未在自己身上睡过。 惹人厌的东西。 封月闲拽住香球的银吊链,随手一抛,丢向床尾。 香球在被上滚了又滚,直滚到角落的靠枕腰枕堆中,才堪堪停下。 帐中香气浮动。 封月闲指尖覆上红痕,极小心地划过,声音低哑: “疼吗?” 若有似无的触碰,勾起一道细微酥麻,随脊背肆意游走,窜过宋翩跹全身。 宋翩跹在指下一阵战栗,封月闲收拢眉间愉悦,蹙了蹙眉: “很疼?” 封月闲心头的旖旎一扫而空,她长臂一伸拎起披衫,翻身而起,要去唤御医。 轻容纱制成的长衫在床帐间荡起薄霭,一端裹住封月闲姣好身形,另一端拂过宋翩跹的手。 宋翩跹将薄罗握住,顺着力道起身坐起,倾身贴近封月闲背后。 “嗯?” 封月闲对气息很是敏感,以为宋翩跹有话要说,她侧身看向身后: “我去唤御——” 封月闲剩下的话声消弭在两双唇间,被宋翩跹吃入肚腹。 宋翩跹扳过她肩,侧首吻去。 蜻蜓点水,悄然无声。 床帐低垂到地,撒花帐子后,两个侧影融到一处,鼻尖抵得近近的,青丝缠绵。 只因是眼前人主动亲近自己,即使是简单的相贴,也足够动人心魄。 几息过后,宋翩跹稍稍退离些些。 封月闲顾自醉着,眼半睁未睁,如被牵引一般,追逐而来。 宋翩跹食指抵在她下唇。 玉白衬着绯红,颜色撩人。 宋翩跹面颊上洇着红晕,如薄云浸漫,茶色瞳孔中含着盈盈水波,眼尾那抹颜色尤为动人。 但她已极为冷静,声音简短有力: “够了。” 此举是回应,是奖赏,同时,是休止符。 已经足够了,足够放纵了。 封月闲这才从微醺中醒来。 她睁开眼,黑眸如被抛入小石子的深邃幽潭,荡起层层涟漪。 还不够。 思及方才宋翩跹的主动,封月闲眯起眼,餍足而贪食。 封月闲定定看着宋翩跹,像只尝到丁点肉腥的大猫,在估量猎食成功的可能性。 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听话。” 宋翩跹又说,语气有些无奈。 不过,连她都意外,自己怎么会这样对封月闲说话。 她柔和了声音,补上句: “好吗?” 黑暗中,封月闲声音低低,好似从鼻息间逸出轻哼,又像是一声引人遐想的低吟。 宋翩跹没听清。 但封月闲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指上,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抵着封月闲呢。 她要收回手来,手下的唇瓣却悄然分开。 指尖骤然陷入温热湿润之中,直漫上第二个骨节处。 长长一截手指,尽数陷落于丰腻软滑之上。 丰沃春水绕着她手指,顾自乱着。 春水池底贴着手指,向后撤去,又抬起,划过指尖,打着旋儿,灵巧极了。 宋翩跹的手指骤然陷入更为柔软的地界,四处都是软的,底下最软。 好似白净而坚硬的珍珠,被柔嫩蚌肉包裹得严严实实。 蜜水儿吐着。 这一切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吸引人全部心神。 不等宋翩跹做出反应,封月闲主动用柔嫩的舌,将她手指抵出去。 最后的指尖被春水吐出前,封月闲轻轻一吮。 “好。” 她这才给了答案,黑暗中,眼尾眉上,尽是被安抚了的餍足。 宋翩跹这样与自己说话,哪有不好的。 第56章 公主的小娇妻(24) “东宫那边说, 太子殿下还要再歇息一日, 今日……来不了养心殿了。”洪常弓着腰道。 “不是说大好了,又病了?”皇上撂了手中的折子,“竟要朕三催四请的不成?” 瞧着皇上眉眼极为放松, 洪常心里便清楚, 太子不上赶着来, 他心里才安心呢。 子强父弱,本就是皇家大忌。 洪常陪笑道:“据说是昨夜窗未关紧,吃了风。” “唔,让御医好生照料着。” “是。” 皇上口谕传到东宫, 留待东宫传唤的御医少不得频繁进出,做个样子。 昨夜虽出了身薄汗, 但没折腾到底, 只褪去了半身衣裳,宋翩跹裹在暖熏锦被中,幸而没着凉。 不去养心殿不是拿乔,而是…… “先前两次上的药起了效用, 瞧着已淡了许多, 待明日,殿下傅粉遮掩,便无碍了。” 来都来了, 江御医再替“太子”看了看淤伤处, 垂首回道。 他眼观鼻鼻观心, 在太子妃眼下, 一眼也不敢多看床榻上的人,待太子妃让他出来,他二话不说,拎起药箱就走。 等到了殿外,江逢心下才松口气,擦了擦额边的汗,面带苦意。 这算哪门子事啊? 小释子和他私交甚笃,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抓药的,此时送江逢出东宫,边小声嘀咕: “这算哪门子事啊,龙弱凤强,这一夜颠鸾倒凤的,怎么成了太子要看御医了呢?” 小释子一脸复杂,声音更低了些,“哎哟,我进去送东西时瞄了眼,太子被太子妃欺负的哦……啧啧。” 到底做惯了东宫的奴才,小释子满脸写满了“我家主子被糟蹋了”、“太子被太子妃玩弄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太子妃好热情似火一女的,太子不会被吸干了吧”。 最后,他好不容易接受现实,自言自语自我安慰道: “也不怪太子,太子那身板……唉。” “唉!” 江逢跟着叹气,他看着小释子,一时无言。 对于他这个知晓“太子”真实身份的,他倒宁愿是凤压龙呢—— 也好比“太子妃把自己小姑子搞了”这种皇家秘辛更容易让人接受啊。 更可怖的是,都到这份上了,太子妃定然知晓“太子”真身。 ——她都知道,她还搞,把娇滴滴的公主折腾成那样儿。 都折腾成那样了,自己去给公主瞧病,她还在旁边盯梢,一副所有物被染指的模样,虎视眈眈的,吓得他问诊都不能专心。 太子妃她还是人吗? 江逢痛心疾首地想。 到了东宫外头,小释子感慨道: “自打太子妃来了,东宫差事样样都轻忽不得,江御医只时时来一趟,便松快许多。” 眼里写满了对江逢这职业的羡慕。 江逢用看年轻人的眼神看着他。 “无知是福啊。”还是你比较幸福。 “啊?” 江逢没有解释的意思,提着药箱走远了,背影都透着沧桑。 宋翩跹没想到,自己在这小世界头一次用上活血化瘀的上好秘药,不是因为被人暗算,而是因为封月闲。 她皮肤娇嫩,一番折腾,身上便不成样子,痕迹点点。尤其衣襟外头的颈项间,遮都没法遮,只能召御医拿药。 那药膏拿来,封月闲将雪青防得严严实实的,亲自为宋翩跹上药。 封月闲向来公允,不曾厚此薄彼。 除却宋翩跹天鹅般纤长的颈间,衣衫之下,处处不曾遗漏。 洒金帐幔下,掩映多少春光,将泄未泄。 只能从间或逸出的低笑,并那时重时轻的喘息声儿,低斥声,窥见一二分烂漫春景。 - 前朝。 皇上便如那老虎一样,发了次威,又打起盹儿来了。 一般来说,上头昏庸,下头才好浑水摸鱼,但皇上他昏是昏,偏爱指点江山,这江山还是他自己的,他说怎么样便得怎么样,没少整些昏招。 好好一朝廷,本来被太子梳理的挺有秩序的,得,又乱七八糟了。 太子党并封家一派私底下很不爱在这位帝王面前表现,剩下的楚王派系和些极少数的杂七杂八的,倒是很想浑水摸鱼,加官进爵,哪想皇上根本是无差别攻击。 尤其在楚王吩咐之下,他们从前和守皇陵的二皇子交往甚密,此时少不得被迁怒。 天可怜见啊,他们战战兢兢的时候,太子宽容大度不予追究。 结果太子一病,皇上往龙椅上一坐,开始算旧账了。 这时,不管自家还是对家,都眼巴巴的盼着太子赶紧回来辅政吧。 这大黎离不开您啊! 千呼万唤之下,太子殿下总算病体康复,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 如从前跟着二皇子、现在投诚太子的吏部侍郎赵天成,这些天若不是经常装病,官职都差点没了,此时见着太子殿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太子往那一坐,大家仿佛吃了定心丸,再不怕皇上出昏招了。 若有什么不对,太子温声劝两句,或是四两拨千斤,总能让皇上改了主意。 从前只是太子监国,或许还无甚感觉。 但当父子同台时,有心之人早已发觉,这个朝廷——抑或是这个大黎的主心骨,早已不知不觉地易了主。 太子用他监国这段时日的卓绝手段,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提到皇上,思及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众人表面敬畏,心里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而面对太子,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在他温和却坚定的态度前,心底漫上来的只有敬服。 明君之相。 在这股堪称共识的认知下,宋翩跹身边聚集的力量愈发凝实。 尤其在邓泊处理灾情回来,先是在泗水得了万民伞相送,赢得身前身后名,功劳加身。 甫一回来,在太子的推崇下,从原本的小小参知,一跃成为了中书省数得上号的平章政事。 原本的平章政事赵鹏,早因在追讨户部债务中办事不力,黯然离席了。 太子赏罚分明,又不吝抬举官员,经此一事,太子身边的官员个个铆足了劲表忠心,不断有朝臣靠过来,朝中对东宫愈发热切。 这一切,自然不是在明面上进行的——皇上还在龙椅上坐着呢。 如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暗流,统统流入名为东宫的湖中,波涛暗涌,浪花雪亮。 而从岸上看,水面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估算着时机,宋翩跹向皇上谏言,将各地藩王召入京中,共度中秋家宴。 皇上搁笔,不以为然道: “怎的想起这茬了?” 大黎藩王,非奉诏不得入京,而往年,藩王一年一度的入京朝贡都在年末。 皇帝不是个爱变动规矩的人,极为守成,对这个提议兴趣缺缺。 暑热渐起,宋翩跹却还饮着热茶,她掩帕咳了两声,道: “不敢瞒父皇,儿臣这身子骨……膝下不会有皇嗣,日后有个万一,太子妃连个倚仗都无,着实寂寞。” “因而,儿臣有意从宗室旁支中择一人,继承香火——” “胡闹!”皇上沉下脸,“你好好的,就开始谋划起身后事来了?” 宋翩跹心中古井无波,面上脸色苍白,苦笑道: “此非儿臣所愿……”她起身拜下,“但望父皇准允。” 殿中一阵寂静。 太子并公主这对龙凤双胎,自出生就带着余毒,不管是哪家圣手,见了他们都断言,此后子嗣艰难—— 在皇室面前委婉说子嗣艰难,基本就是子嗣无望的意思了。 皇上看着宋翩跹漆黑的发顶,心中涌起股悲凉。 到底是自己孩子,分明惊才绝艳,却注定血脉断绝,他也不禁痛心怜爱。 不过,这也好—— 封家近日护驾有功,封月闲在后宫也安分守己,他心中是满意的。 但封家势大,若是封月闲诞下龙子,等他百年之后,太子再有个好歹,封月闲和皇孙,还不知道是谁坐上龙椅呢。 封月闲注定不会诞下皇孙,这也是皇上当初勉强同意封月闲嫁入东宫的原因之一。 如若择一旁支继承过去,定不会和封月闲心贴心肉贴肉,倒是极好。 他一时没顾上这事儿,既然太子主动提出,便可顺势而为。 皇上松了口: “那,如何就要将家宴提到中秋了?” 迟恐生变。 宋翩跹自然不会用这句话回皇上,她温声道: “到底是关乎国祚的大事,不好匆匆定下。” “儿臣想留旁支血脉在宫中小住些时日,多看看,若择定了,年末藩王再进京,便一并告知宗庙。” 皇上点点头: “既如此,便随你罢。” 敲定了此事后,圣旨从宫中往各地藩王封地送去,令藩王于中秋前入京,赴中秋家宴。 圣旨上特特注明了,中秋重团圆,令藩王将家中子嗣尽数带来,共度八月十五。 上有诏,藩王不得不来。 此事敲定,距离宋翩跹的目的便更近一步。 圣旨过去、再是藩王入京,一去一回还要段时日,倒是还有段平静日子。 宋翩跹思量着,从养心殿出来,乘步辇往东宫去。 事成了,要与封月闲说一声。 也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 宫道幽幽,迎面一转弯儿,遇上了另一队仪仗。 是何婕妤,并她膝下公主,宋莹光。 贤妃失势,连带着宋端也为皇上所厌弃,被幽禁在殿中不得外出。 不过皇上这人耳朵软心也软,指不定哪日又惦记起宋端了,到底是个隐患。 先不说这个,贤妃母子黯然退场,何婕妤带着公主便顶了上来,位分虽未变动,地位却大不相同了。 此时遇见,宋翩跹无意讨好,但也不会平白树敌,照例含笑应对。 何秋婵将宋莹光教得极好,天真烂漫,乖巧而好奇地给宋翩跹行礼。 宋翩跹见了孩童,笑容真实几分。 常被宋端欺负,宋莹光胆子挺小的,尤其是面对男子,更是胆怯内向。 但此时,面对这位没怎么见过的大皇兄,她仰着头,平生亲近之感。 尤其是看到皇兄对自己露出笑时,双眸格外温柔,像被温温的水洗过,漂亮而温暖。 宋莹光本可以躲到母妃后,不面对外人,却不禁在皇兄母妃说话时,鼓足勇气道: “听闻、听闻皇兄宫中有极新奇的吃食……” 何秋婵一怔,柔声轻斥: “怎讨要起吃食来了?” 转而对宋翩跹道: “殿下莫怪,二公主平日不这样,许是今儿见到您,便忍不住亲近罢。” 都说知女莫若母,何秋婵随口一说,却说中了宋莹光的心思。 她背着手,脸儿发烫,垂下首去,有些懊丧。 是哦,皇兄定然不喜贪吃的孩子。 “无碍。”温和的声音道。 咦? 宋莹光咬着下唇,悄悄将脑袋扬起来。 皇兄身子不好,未下步辇。 他坐在步辇上,垂首看向自己,眼睛像两弯淡茶色的小月牙,勾着人掬不到手中的温柔月光。 “莹光若喜欢,便让人送些子去。” 他一顿,补上,“只是你年岁小,脾胃尚虚,莫要贪食,可好?” 宋莹光眼里亮晶晶的,有些急道: “我不贪吃的。” 皇兄不会以为她很贪嘴吧,她才不是。 宋翩跹轻笑。 仪仗继续往前走。 太子仪仗后,宋莹光小声说: “母妃,皇兄好好啊。”她想了想,用上书中看来的词,“霞姿月韵。” 何秋婵替她将头发挽到耳后,脑中回想起那日太子在龙榻前,只一言,救下自己一命之事,她默然了下,轻叹道: “你大皇兄,的确是极不错的。” 宋翩跹将这些抛在身后,行至东宫。 正殿分外安静。 女人的直觉发挥作用,宋翩跹顿足,她放轻些步伐,往里头走。 “殿下回来了?” 窗下,冷美人摆弄着个花篮,懒声唤道。 “嗯。” 宋翩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异常。 她放下心,笑道:“正要与你说养心殿的事儿。” 封月闲抬眼,黑眸似嗔非嗔,红唇似笑非笑: “我已知晓了。” “你的人腿脚倒快。” 封月闲能尽数得知养心殿之事,宋翩跹毫不意外,也不介怀,只不过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也不知封月闲是如何提训练手下人的,要不让骆辰跟着封家学学、提高一下暗卫工作效率? “咔嚓。” 封月闲手中的银剪子一动,声音分外清脆利落,打断宋翩跹思绪。 她抬眸看去,见封月闲手执瑰丽盛放的芍药。 芍药在她手中旋了圈,她却不看花,只看自己。 “是我的人太快,还是殿下流连忘返了。” “听小释子道,他途径松阳宫前,见殿下与何婕妤,并二公主,相谈甚欢?” “……” “倒也不曾。” 原来是因为这个,宋翩跹没做什么,心里一片坦荡,她走过去,认真解释: “不过是公主想尝东宫的吃食,才多说了两句。” “哦?那殿下如何回的?” 这个问题有问的必要吗? 宋翩跹谨慎思考了下,正常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看小朋友馋自家的饭菜点心,都会拣点让孩子带回家吃吧? 答题要稳。 宋翩跹又想了想。 东宫吃食最特殊的,便是这些都是为了给封月闲吃,她才亲自嘱咐小厨房做出来的。 便是这处不同吗? 宋翩跹刚想出个头绪来,封月闲手一抬,芍药花被她抛过来,直落到自己怀里。 这是等急了? 宋翩跹抱着碗口大的极艳丽的芍药,微一沉吟,道: “我与她说,要给她送去,不过如何送,还要听太子妃的意思。” 她眨眨眼,清眸中难得泛起点玩笑的波光。 “此乃东宫内务,有太子妃在,我是不管的。” 这还像话。 封月闲一身炸成毛团的皮毛被抚顺了些。 她勾唇,细细腰肢一拧,站起身来,就要走向宋翩跹。 雪青走入殿内,快速道: “殿下,清河郡主入宫了,正往明寿宫去。” “……” 毛又炸了。 第57章 公主的小娇妻(25) 明寿宫。 清河郡主坐着饮茶, 一手托着腮帮子。 没等来正午憩起来梳洗的公主,倒先把封月闲等来了。 封月闲着玄色对襟外裳, 殷红滚边, 雪肤红唇, 鬓发垂肩。 因习武, 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她兼具娇媚与冷飒,冲击力十足。 清河一见着封月闲, 跟见着夫子的顽劣学生般,噔的一声立正站好。 她一脸警觉,怎么自己刚来宫里,封月闲就准时准点到了,难道是还记仇, 想继续给自己挖坑跳? 清河当机立断,屈膝行礼, 中气十足: “太子妃万福。” 封月闲脚下一顿。 清河郡主身份特殊,平日大大咧咧的, 也没人跟她计较她这些礼节,没想到今日对自己,还知道些礼数了。 封月闲瞥她眼,道: “今儿倒是知道规矩了——起罢。” 那肯定啊,可不能给你捉到把柄了, 清河得意想道。 两人刚坐好, 那头宋翩跹也从房屋里头转出来了。 她穿着竹青衫子, 清丽婉约。头上只簪了些指甲大的珍珠水晶串,瞧着很是素雅。 清河一见着宋翩跹,便道: “翩跹,你瞧,你皇嫂又来了。” 她还偷偷给宋翩跹使眼色,仿佛撒娇: “每次你皇嫂一来,我们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声皇嫂猛地窜出来,宋翩跹差点给裙裳绊住jio。 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目光跟旁边的封月闲对上。 她眼中是无奈,封月闲却气定神闲,一点都看不出来此前换衣裳杀来明寿宫的气势汹汹了。 甚至唇边还带着点笑。 在宋翩跹注视下,封月闲挑眉,语气悠然: “郡主要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清河此人,看起来跳脱,但内有章法,看她方才还谨慎应对自己,继而说这样的玩笑,八成是真要找宋翩跹说什么,不得不激自己离开。 公主在,清河胆子肥了起来,眼也不眨道: “说我们闺阁女子爱聊的风流少年,您都嫁了人了,再听这些,太子殿下得知,要怪我的。” 封月闲轻笑。 清河一脸茫然,茫然里还带着点谨慎。 封月闲被自己气坏了吗?没怼回来就算了,怎么瞧着还怪开心的? 宋翩跹看不下去了。 许是暑气蒸腾的,她面上有点发烫,吩咐了宫侍开窗散热,再给自己打扇后,宋翩跹抿了抿唇道: “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皇嫂不是外人。” 此时再念这声皇嫂,便像缠绕在舌尖绕了又绕,才被吐出来般,缱绻之极。 不是外人? 清河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个镇定自若,一个怡然自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犹豫两息,胳膊往桌子上一支,鼓着嘴道: “害,倒不是大事,不过是听闻圣旨往各处封地送了,平津那也有份儿,便来问问你,这中秋家宴可有什么玩头?” 宋翩跹了然。 清河自幼随外家住在京中,但她父亲平津王在封地。 她和宋翩跹打好关系,除了意气相投外,便是要替家中注意宫中事态,有时也会从原身这打探口风。 圣旨内容虽未往外传,可想知道的,自然不难得知。 此次,应是她家中又让她来问问话风了。 这事和异姓王没什么关联,宋翩跹便笑道: “寻常家宴而已,不过提了些时日,于你家中是无关紧要的。” “若说有甚不同,便是这次你要赴宴,求个团圆。” 宋翩跹的神情温和,衬着那身青碧衣裙,言行举止,都挟着林下清风,娴雅而柔软。 清河在这瞬间,发觉自己的手帕交哪儿不一样了。 若仔细想来,便是这份态度。 皇家人自生来便是顶尖尖的天骄,自我惯了。便是清河自己,也是数得着的贵女,平日哪会替旁人多想一分。 一言一行都带着天然衿贵,尤其是旁人有所求时,轻描淡写之下,是暗藏骄傲的不在意。 可现下的宋翩跹,眸中是耐心谦和,是理解宽容,一身气度,挥洒自如。 清河一阵感动,不愧是她姐妹,就是这么优秀。 她有点扭捏,小声比比:“难得来看你一次,居然还拿事儿扰你清静。” 自认一直是深宫公主开心果的清河自责起来: “我不在,你定然少了许多乐趣……” 清河在心里唾骂自己,她竟然是那种遇到问题才想起姐妹来的坏女人! “你脸红什么?” “啊?” 清河看向突然出声的封月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红了吗? “因为我心怀羞愧。”清河一脸严肃。 封月闲轻嗤。 从方才宋翩跹说完话,这郡主的脸就没消下去过,跟红脸鹦鹉一样,也太傻了。 幸好不常来宫中,否则把宋翩跹带傻了怎么办。 封月闲正想着,就听清河道: “我后面也无事,不若就搬到宫中住段时日,陪你阵子,到中秋之后我再——” “嚓。” 封月闲的茶碗搁到桌上,茶盖偏移了下,发出刮耳朵的摩擦声。 清河警觉住嘴,看过去。 封月闲眼皮轻撩,绽开笑: “郡主继续。” 封月闲笑起来是极美的,却让清河猛打一激灵,就差直接嘤出声了。 您还是别对我笑了吧! “我……我还是……先不说了吧?” 清河一副自己很好说话的亚子,仿佛和封月闲打商量似的。 封月闲也很好说话,不急不慢道: “郡主在宫中小住,也未尝不可,公主您看?” 清河是宋翩跹亲近的,怎么说都轮不到封月闲替她拒绝,否则真是“长嫂如母”了。 看封月闲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清河松口气,暗中反思自己怎么一惊一乍的。她看向宋翩跹,眼亮亮的。 好姐妹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哒,她可最喜欢跟自己见面,听自己说外头谁家小妾正房扯头发的故事了呢! 在清河期待的目光下,宋翩跹歉然一笑: “夏日总倦乏,你住到宫中,我也没甚精神陪你玩闹,恐拘着你。” 小姐妹……拒绝了寄几? 清河呆呆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蠢。 封月闲早知是这个结果,宋翩跹一人分饰两角,又怎会让清河住到宫中,时时见面。 见清河跟家里老父亲那只呆头呆脑的红脸鹦鹉似的,封月闲难得慈爱道: “你既入了宫,不若去看看齐宝珠,她一人住在武德殿,比公主还寂寞些。” 齐宝珠便是二皇子妃,二皇子去守皇陵,皇帝倒没苛待妇孺,齐宝珠仍在武德殿住着。 等太子妃的宫侍往武德殿走几趟,内务府也不敢克扣武德殿份例了。比起往常宋渠在时,齐宝珠的日子好过起来,却难免孤寂。 清河和齐宝珠关系还行,往日宴会还能挽手看花。想起齐宝珠的遭遇,她一愣,爽快站起身来道: “那我去瞧瞧她,跟她说说外头时兴的戏。” 走了两步,她反应过来:“咦,为什么说她比翩跹还寂寞?” 两个人不是同样没人玩的小可怜吗? 然后,清河就听太子妃慢条斯理道: “公主这,有我呢。” “……” 清河看负心汉般看着宋翩跹,您不是夏倦吗? “……皇嫂逗你玩呢,她不常来。”宋翩跹安抚孩子。 封月闲也不反驳,喝了口甜丝丝的茶。 她是不常来。 她都是在东宫和宋翩跹玩。 “原来如此。” 单纯的清河恍然大悟,在心里大声叭叭骂了封月闲一顿,心满意足离开了。 清河离开后,她们也可以回东宫了。 封月闲乘步辇而来,自然也要乘步辇回去,宋翩跹则从密道走,她站起身,拂了拂宫绦,抬首唤道: “月闲,你这盏茶饮完,便回东宫……” 封月闲勾唇:“不唤我皇嫂了?” 宋翩跹哑然,睨她眼,没说话。 那眼柔得要滴出水了,封月闲哪受得住,她站起身,走向宋翩跹。 宋翩跹看她眼神,就知她想做什么。 外头许多宫侍守着,又是青天白日的,宋翩跹哪能让她在明寿宫胡来。 她脚下往后退着,轻斥道: “不许乱来。” 正巧,她退到水晶帘上,帘如柳枝,在光下晶莹剔透,闪烁微芒,被她分拂两侧,发出窸窣声。 宋翩跹身后,打开的窗棂外,涌入一阵风。 水晶帘随风而起,如斑斓光点接连成串地扬到空中。 一同飘起的,还有宋翩跹身上的薄罗广袖,如林间青雾,尽情铺开了去。 深绿宫绦随水晶帘,被风托着身子,轻盈盈飘在空中—— 下一息,被封月闲捉入掌心。 宋翩跹茶眸睁大,唇微张。 风中,封月闲的衣裙如鸟翅,向背后展去,她衣袂飞扬朝自己走来,如九天玄鸟。 隔着几丝水晶帘,封月闲手中的宫绦丝带折了几折,微微带了点劲轻拽,将宋翩跹揽入怀中。 风定。 帘隔在两人面容间,仿佛为彼此戴上了珠帘面挂,半遮半掩,灵动轻逸。 封月闲微微低头,穿过珠帘间隙,用鼻尖轻蹭宋翩跹的。 她低笑,因离得近,说话声便如絮语轻喃: “躲我,嗯?” 宋翩跹眨眨眼,乌密长睫轻刷过剔透水晶,把封月闲的心都挠痒了。 “这是明寿宫。” 封月闲轻叹。 “好,不做什么。” 封月闲说话,宋翩跹自然信她。 但下一息,封月闲垂首—— 宋翩跹一怔。 她吻下来。 隔着块通透无瑕、璀璨灵秀的水晶。 两双唇未合到一处,却透着别样的亲昵与依恋。 唇呵出的气,泼在水晶上。 封月闲眸中笑波盈盈。 宋翩跹不知道,自己眼中一软。 殿外,窗前。 饮雪猛然收回视线,如遭雷击。 她动作太大,饮冰看她眼,气声问: “怎么?” 饮雪反应慢了半拍,赶紧摇头: “没、没事。” 她再反应了下,赶紧移了两步,把窗棂挡起来,怕旁人看见。 到这时,她好像才缓过神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饮雪一脸懵逼。 主子这是—— 把太子绿了? 还是跟太子亲妹妹?? 第58章 公主的小娇妻(26) 楚王前脚回到滇南, 还没缓过来神,后脚圣旨就来了。 “……” 看着手中展开的邀藩王赴中秋之宴的圣旨, 楚王攥紧玄金布帛,儒雅的面容有片刻扭曲。 此时他脑中想起的, 是李梓言语之中, 透露出的对太子的惊惧。 随后短短时日内, 京中一系列官员变动纷至沓来,朝廷着手整治吏治,几次三番搅乱楚王的布局。 远的不说,楚王在滇南经营多年, 下去个刁虎,底下的大小将领还是他的人, 他本来没把朝廷派来的封云翼太当回事, 只把他架空了, 事事避开他说,防着他给封月闲送信。 但经由局面的打击,楚王不禁小心谨慎起来,这才发现封云翼一直渗透着军内事务, 在无声无息间,甚至已经拉拢了些低品阶的行伍武夫, 把楚王气得青筋直跳,睡都睡不好。 太子和封月闲这两个人!宛如附骨之疽, 真是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好在, 军队的高位将领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让楚王辗转反侧之后还能睡得着,否则他真要怕在梦中被封家的军队冲破楚王府了。 上京那边,好在京卫南军的李放一直忠诚于他。 太子虽除掉些旁枝末节,也动了几处让楚王肉痛的文官,可只要南军兵力在掌握之中,楚王就有对抗皇宫的余力—— 实在不行,还能调开北军,直接逼宫。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如此行事,于名声有碍,楚王自认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不想被后世史官唾骂。 因而,楚王一直命李梓在京中寻找太子弱处—— 二皇子是戴罪之身,只要太子倒了,与他而言,便是大势已成。 京中还未传消息来,但日程已近,楚王必须要启程前往京中,赴中秋节宴。 书房。 康雪英呈上礼单: “给宫中的节礼已备全了,那边万万挑不出错来,请王爷过目。” 在这些表面功夫上,楚王一直做得很到位,历来是所有藩王中最恭谨郑重的,老皇帝也很满意他这点。 “辛苦先生。” 捏着厚厚的礼单折子,楚王打量了下座下的康雪英,眸中藏着探究。 刺杀铩羽而归、又损耗了不少好手后,对于宫中为何做了极周全的应对,楚王不是没有疑虑。 将这归结为太子手段越发凌厉也不是不行,但上位之人从来不缺疑心,自打上京一行回来,楚王对随自己入京的极少数亲信都生了疑。 他将礼单按到桌案上,犹豫片刻,下了决定。 上次陪自己去上京的,都不能带。 “这次一去,王妃也要同去,少不得让康先生坐镇滇南,帮着郑管事处理王府事务,本王才安心。” 楚王面容温和信任,但主次已分,向来放心让康雪英守家的楚王,这次将大权放到了王府管事那。 王府管事是他家生子,智谋不足,但忠心有余。 回头他还要叮嘱郑管事,多盯着康雪英这些同去上京的亲信。 楚王目光之下,康雪英拱手,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王爷所托,莫敢不从。” “估摸着时间,楚王已启程了。” 御花园中,封月闲面容闲适,与宋翩跹在亭中对弈。 宋翩跹不通棋艺,原身只是粗通,前些日子,才得封月闲悉心传授。 有“良师”教导,她进步极快,在封月闲时紧时松的攻势下,倒也能斗个旗鼓相当,权当情趣。 此时,她捻着棋子,认真思索棋局,口上随意道: “也该了结此事了。” 语毕,宋翩跹落子,棋子落下时发出如玉啷当的声儿,低沉有力。 封月闲一笑,刚要说话,亭外宋莹光提裙走进来,另只手抱着堆花,声音软软的: “皇兄,快看莹光采的花,您可喜欢?” 身后,她的宫侍弓着腰笑道: “见两位殿下在此,公主折了好些花枝,说要送与殿下,妆点东宫。” 宋莹光一听宫侍这么说,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把怀里堆堆的花往上搂了搂,遮住半张小脸儿。 只露着一双天真孩童才有的清澈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宋翩跹,并着头上的米粒珠串儿,极为玉雪可爱。 宋翩跹对孩子无甚感觉,不算喜欢也不曾讨厌,但小朋友可爱懂事,应是无人会心生厌恶的。 此时见宋莹光如此作态,宋翩跹笑道: “莹光有心。” “皇兄收下了吗?”宋莹光眼带笑花,就要把花递给宋翩跹身后的雪青。 她没怎么跟旁的宫侍打过交道,此时仰头看雪青,声音绵绵的:“你能帮皇兄带回宫中吗?” 雪青身为暗卫,都不由伸手要接。 “莹光只问了皇兄,还未问你皇嫂。” 雪青接花的手顿在空中。 宋莹光一愣。 她抱着花枝,抬头看她的皇嫂。 皇嫂指尖夹着枚棋子,美是极美的,宋莹光还想过,要是长大能长成皇嫂那样的绝色美人,她愿意每天少吃一块——不,两块蝴蝶酥。 但不知为何,宋莹光有点怵她。 可能是因为从未说过话? “我与你皇嫂在此,莹光只唤我,可是会让你皇嫂伤心的。” 宋翩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对小朋友的耐心。 宋莹光看看她,又看看封月闲。 她往封月闲面前走了一小步,怯生生问: “这是莹光采的花,皇嫂可喜欢?” 她仰着脸,就见皇嫂淡淡瞥了眼花,虽然不像皇兄那般亲切,但也没凶自己,只懒声道: “尚可。” 宋莹光松口气,扬起笑脸: “那皇嫂愿意收下吗?” 封月闲往旁边的饮雪身上看了眼,饮雪会意,上前轻轻接过宋莹光怀中娇嫩的物什。 封月闲这才道: “小厨房做了些子酥酪,回头给你那送些去。” 又有吃的了? 宋莹光小脸一亮,突然发现皇嫂面容不仅是美了,还很温柔和气。 “谢谢皇嫂!” 她脆生生道,笑得甜甜的。 宋莹光离去后,封月闲语气里有点嫌弃,但落子的动作却很轻快: “一点吃食而已,小孩子真好哄。” 宋翩跹看了她眼,藏起眼中笑意。 “为何说我会伤心?”封月闲叙闲话般道,“我怎会与她计较。” 宋翩跹道: “月闲大度,不过何婕妤和莹光此前受贤妃压制,养得怯。” “你我一同在此处,她只亲近我,本就于礼不合,又不够尊重你这个皇嫂。” 宋翩跹抬眸。 “你会不会在意,是你的自由。她既错了,合当指出。” 封月闲轻叹声。 宋翩跹正思索着怎么应对封月闲的攻势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封月闲叹气了。 “为何叹气。” 封月闲笑而不答。 怎会有宋翩跹这样的人啊。 便连这种小事,都认真对待。在指出宋莹光错漏时,用的是极温和的方式。不说规矩礼仪,只说这样会让人伤心。 一言一行,都透着温柔和尊重,仿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这样的人,怎能让人不动心。 - 自二皇子出事后,宫中好一阵子没松快过,各宫躲在自己宫中过着日子。 待到日子到了七月,风平浪静久了,便如底下的鱼儿轻轻探头出来,宫里人才敢松了皮,出来走动。 老皇帝对后宫兴致淡淡,但后宫人自己还要过日子,不然真是跟坐牢狱没什么两样了,没个说话的人,憋都憋死了。 这些日子宋翩跹去养心殿,有皇帝在,封月闲不好再去,只拣着宋翩跹不在的时日出宫办事,或是管理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管得久了,不免和后妃打交道。 其中,宁才人宁遥梦对她最为亲近,据宁才人所说,是因为封月闲从贤妃手中救过她。 封月闲和贤妃正面交锋就没几次,若非如此,她可能真记不起什么时候救过宁才人。 没印象。 封月闲管后宫是因为没人管,加上顺便给自己安插人手,从不过多关心后妃,只让内务府依制发放用度。 但放在被内务府克扣了好些年、一朝得到公平待遇的低位嫔妃身上,简直没有比这更熨帖的举动了。 一时之间,太子妃良善之名在后宫传起,人气还不低。 若不是因为差着辈分,身份不便,这些女子可能还要找封月闲好好感谢一番呢。 但宁遥梦完全不在此列,因着前头那起子事,她显然以“太子妃后宫小助手”自居了,没事就在封月闲理事时来通风报信。 昨天何婕妤带着小公主去玩偶遇大公主,大家都说大公主超漂亮超美的。 今天许婕妤凑了个叶子牌局,二皇子妃也去了,差点把头上簪子都输出去。 明天一小贵人路过宜喜宫,被里头的三皇子唤进去欺辱,好在被席氏身边那个萱草拦了拦,没闹出大事。 后天昭仪的宫侍嘴一秃噜、把昭仪和美人磨镜的事儿说出来了,宫里都知道了—— “等等,最后这个是怎么回事?” 封月闲按按眉心。 后妃们的生活如此多姿多彩? 宁遥梦道:“咳,宫中常态罢辽,只是这么粗心的奴才真是不常见。” “……”还成了常态了。 不过后妃之中,尤其是低位嫔妃,一大半根本没被幸过,大家搭个伴,自给自足一下……嗯,也不过分。 最主要的是,这个跟自己没关系。 她连后宫嫔妃撕逼都不会管,还能管她们床上打不打架吗? 倒是—— 封月闲心中转过一圈,暂且掀过这事儿。 惠妃整岁生辰要到了,惠妃给自己这么大个方便,封月闲礼尚往来,要替她操办一场生辰宴。 她对宁遥梦道: “你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宁遥梦超大声。 “……” 原本要问宁遥梦是不是很闲、能不能帮忙给各宫亲自递个帖子的封月闲面无表情,她对宁遥梦私生活毫不关心,只淡声道: “惠妃生辰宴一事,你帮忙操持一下。” “噢。”宁遥梦一脸恍然,问,“都请谁来?” “各宫都送下罢,宫中许久未热闹了。” “如此也好,惠妃姐姐定是极开怀的——各宫都送的话,明寿宫呢?” 封月闲一顿。 宋翩跹那处…… 她勾了勾唇: “明寿宫处,本宫亲自去。” 太子妃在后宫处理事务时,自来面容淡淡,仿佛什么都不能在她脸上掀起波澜。 如冰呵出的寒气,美得如荡起的朦胧仙风,实则透着冷意。 这还是头次,宁遥梦见太子妃泄出些颜色来,当真是极为灼眼的。 宁遥梦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脑袋昏昏地离开了。 宋翩跹照例要去明寿宫那日,封月闲便要去寻她。 在明寿宫时的宋翩跹,她当真喜欢极了。 当她吩咐下去时,就见饮雪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怎么?”封月闲奇道。 饮雪这性子,还有有话不敢说的一天? 饮雪小心翼翼道: “咱们……真要去明寿宫?” 封月闲颔首: “嗯——可是有其他事?” 饮雪摇头,目光痛心疾首。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她连最爱的桃花酒桂花酒都不敢喝了,生怕跟隔壁的昭仪家宫侍一样,转头把主子卖了。 她太难了。 第59章 公主的小娇妻(27) 自打惠妃生辰宴的事儿定下来, 后宫里很是活泛。 “生辰宴上你要戴翡翠镯子?”齐宝珠打着叶子牌,兴致高昂道,“我那还有对金镶玉的, 你若是用得来, 我给你送来。” 天天组牌局的许婕妤:“哪好借你的用。” “你不用的话, 那日可就更比不过我了。”左昭仪扭着腰道,趴在陆美人肩背上, 替她甩出张牌来。 又是一阵斗嘴声, 女子声音如鸟雀啼鸣, 你一言我一语, 虽有些吵, 但极为热闹。 在后宫,层层宫檐下,时间的流淌都是无声的。 这里头的女子最怕的, 便是无边的寂静。 如今最爱攒局的许婕妤宫里, 每日都有七八个后宫女子聚在一处。 甚至为了待得更舒适,大家还让宁才人跟太子妃申请了场地, 给许婕妤换了个宽敞的正殿住。 年轻爱玩的凑个叶子牌局, 赌点脂粉首饰。书香门第的才女们吟诗作画,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爱做女工的便打络子绣帕子裁衣裳, 交流刺绣针法。 或是都凑一处斗百草,出去观鱼游园、蹴鞠捶丸, 可不比自己关在屋子里强么。 齐宝珠腰有些酸, 喊了左昭仪坐下替她。 她站起身走动两步, 环顾四周。 美人们伸出皓腕雪臂,叶子牌轻飘飘落到桌上。旁边贵人悠然抚琴,顾自练着琴谱,香炉在琴案上喷芳吐麝。 窗下,贵嫔手不释卷,还能一心二用地跟常在对弈,看的书却是宫侍偷偷带进来的时兴话本。 主子不用伺候,外头的宫侍就在廊下斗草,玩得还挺紧张,不时能听到宫侍激动的拍掌声。 宋渠去守皇陵后,齐宝珠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蹉跎在宫中了,本朝普通女儿能和离能改嫁,可嫁入皇家的她终究不行,也无人敢娶皇家媳。 饶是如此,齐宝珠也满足了,她自己年少无知犯下的错,险些害了全家人口,幸而上天给了她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她不贪心。 不就是一个人住么,清净。 齐宝珠本来都想好了,等熬死了老皇帝,到时跟封月闲小两口商量下,让她回家去住—— 她母亲早就想接她回宫了,是她变得小心翼翼了,恐皇帝对齐家不满。 可现在她觉得,宫里也舒适,日日都有小聚。等回了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天半个月才能出去逛一圈,还没宫里热闹呢。 她现下又是个守活寡的,到时更遭人嫌,几个嫂子估计也看不惯她。 哪像宫里头,大家一起守活寡,谁也没好到哪儿去。 没有宠要争,就没有龃龉,整天其乐融融的。 后宫姐妹都是官家仕女,个个花容月貌,赏心悦目,手上都有绝活,说话又好听,齐宝珠超喜欢这里的。 没一会儿,惯爱下厨的昭媛端来新研究的菜式,齐宝珠闻着喷香的肉味来了精神,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喊着这下新裙子穿不上了。 “你们准备如此齐整,到时候还不是太子妃风采最佳?” “哎呀呀,这次可说不准——听闻公主也要赴宴呢。” 齐宝珠道:“是明寿宫那位嫡公主?我入宫这许久,还未见过她。” “那位公主哪是轻易能见到的,一直娇养着,只偶尔出来趟。” 同样没见过的左昭仪娇滴滴道: “那怎都传她容貌顶好的?我偏不信,想是口口相传,三分也说出十分了。” “啧,偏你拈酸拿尖。”说话的贵嫔入宫早,笑呵呵道,“我可亲眼见过的,公主当真美极,还不知以后要便宜哪家儿郎。” “论容貌,整个后宫只有太子妃能与她平分秋色,你自恃美貌,这次也只能做个‘探花’了。” 左昭仪没骨头一样赖在陆美人身上,将信将疑,不以为然,动了动鼻子调笑道: “便宜谁——倒不如便宜了我。” 一屋子人哄然笑开。 “你也真敢说。” “就不怕你宫侍再听见、给你说出去了?” “陆美人可还在这哪——” 话音落,陆美人往旁边一挪,左昭仪哎呀一声,差点栽到地上。 众人又笑开了。 外头的宫侍面带好奇,侧耳听着,一不留神,手下的草拽断了。 宫侍跺跺脚:“怎么输了?不算不算,再来。” 喜鹊在庭院自在走着,到处寻草籽,晴光正好。 被后妃惦记着的宋翩跹,此时心中放着的,恰巧也是后宫中的事儿。 贤妃被打入冷宫,宋翩跹一直命人守着冷宫,盯着风吹草动,目前尚无异常。 萱草去了三皇子身边,带着楚王在宫中残存的势力,牢牢守着宋端,哄着他不要外出惹事,生怕这位小主子再触了圣上眉头,遭了厌弃。 不过萱草伺候贤妃许久,到底处出点感情,去冷宫看过贤妃几次,带些东西。 有次,萱草趁晌午没什么人的时候,把宋端带去了冷宫。 哪想宋端站在那看了看形容狼狈的贤妃,嫌弃地避开贤妃亲近的举动,还责骂萱草,说萱草扰他午憩、原来就为了让他过来看这个。 对贤妃来说,这无异于往她心口扎刀子,当天晚上,她就在冷宫的木板床上发起了热,自此缠绵病榻,不曾好过。 宋翩跹想到这,沉静如她,眸中也不禁划过丝讽刺。 楚王要进京,宋端留了这么久,也该解决了。 在原剧情中,贤妃与楚王秽乱后宫、且诞下三皇子的事儿,同样是由封月闲揭出来的。 封月闲当时是为了让皇帝无可选择,在二皇子三皇子都废了后,想让大黎仍然姓宋,只能同意由封月闲择立皇太孙。 同时,楚王在皇帝面前刷足了好感,一直表现得很孺慕皇帝这位兄长,封月闲作为儿媳,怎么也比不过亲手足在皇帝心里的分量。 皇帝越信任这个皇弟,信任到封月闲几次揭穿楚王动的手脚、都在楚王哭诉下原谅了他,等知道楚王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后,越是无法原谅。 这局,就是为宋端和楚王这对父子设的。 而换到宋翩跹这,她借助太子身份,直接提出膝下无子这条,要求过继旁支血脉,等楚王入宫,两个事项便可同步进展了。 这个朝代的亲子鉴定,就如《洗冤集录》里所著的那般,用的是合血法,即滴血认亲。受这个朝代的认知局限,封月闲在查出此事后,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皇帝证明,宋端非他亲生。 不过武将都是战场历练出来的,见惯死尸,在边境见过许多靠滴骨法、还无法判定自己血亲的,对同出一脉的合血法,自然心中存疑。 封月闲听闻后,让人在外头试了几十对血亲,发现合血法果然有错漏,不够准确。最后其实是在水中动了手脚,从贤妃口中诈出的真相。 宋翩跹不用这么麻烦,有09辅助,可以帮忙让滴血认亲这种“时代局限下的不确定鉴定”展现应有结果,算是升级后的辅助功能之一。 她心中打定主意,只等楚王入京,好戏拉开帷幕。 却不想,没几日宋端就惹出了事。 那日是生辰宴前夕,宋莹光也是要随何婕妤赴宴的,她很喜欢后宫里头的漂亮姨姨们,此次惠妃姨姨做寿,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也该送份贺寿礼。 跟何婕妤说了后,何婕妤还笑她人小鬼大,便说让宋莹光亲自去采花,第二日布置在生辰宴上,也算尽到后辈心意了。 宋莹光带着宫侍去了御花园,却遇到了偷偷跑出来的宋端。 彼时她正不顾宫侍劝诱,爬上矮矮的假山,亲自去折那开得最好的木槿,宋端从后头绕出来,将她一把推下去,宋莹光吓得尖叫出声,幼小的身子直直往下栽。 宫侍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接住宋莹光。饶是如此,宋莹光的额头还是触到了地面上一粒石子,直直刮出血来。 若是没拦这一下,或许脖子都栽断了! 宫侍吓得魂飞魄散,宋莹光呆呆地捂着额头,眼泪花啪嗒啪嗒往下掉。 三皇兄怎么又欺负她了,母妃不是说他再也不能欺负自己了吗? 宋端死瞪着她,恶狠狠的,嘴上说着: “我没有好日子过,你凭什么这么舒坦,你怎么没直接断脖子给小爷瞧瞧?哈,等小爷以后做了——” 后头的话被匆匆找来的萱草拦住了,到底没说完。 等宋莹光回去,何秋婵看着宋莹光苍白的小脸,和捂在额上渗血的帕子,差点没被吓晕过去,抱着宋莹光就哭了起来,连声唤太医。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但何秋婵这下是真恨上宋端了。 她到乾清宫去哭诉,老皇帝犹豫了会儿,只说这是孩子玩闹,宋端天生顽劣,就罚他禁足三旬,以示警告。 何秋婵揪紧了帕子,扭头出了乾清宫,恨得咬牙。 说什么禁足,那小畜生本来就被拴在里头,她本以为这就安全了,看在他尚小的份上,对于他以前欺负莹光的事儿,也就算了。 哪成想人坏起来,从根底就是烂透了的,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救无可救。 思及宫侍有样学样的那句话,何秋婵歪在步辇上,心里急跳不止。 月朗星稀。 她坐在步辇上,遥遥向东望去。 几息后,她吩咐道: “去东宫。” 到了东宫,太子妃的贴身宫侍亲自迎出来,将她接了进去。 等到了正殿,灯火醺黄,透着暖意,宫侍束手行走,无声无息,极有规矩。 她走进去,见太子并太子妃两人闲适安然,一举一动极为默契,何秋婵看着,也不知为何,心稍稍定了定。 寒暄后,她道: “……今儿莹光受了些委屈,我这个做母妃的,心口痛得难受,只想着做些什么,能让莹光舒坦些。” “便想着来东宫讨份吃食,她是极孺慕您们这对皇兄皇嫂的。”说到这,何秋婵握了握泛汗的掌心,柔柔道,“也盼着她皇兄皇嫂,能多照应着她才是。” 后头这句话,明显话中有话了。 殿上,太子妃并太子并肩而坐,宛如璧人。 先是封月闲道: “瞧着何婕妤今日,当真是被吓得不轻,饮冰,去端碗安神汤来。” “再让小厨房将各式点心拣些装好,回头你亲送过去。” “是。”饮冰会意,带着宫侍退下了。 何秋婵抿着唇道:“太子妃真真是个体贴人。” 宋翩跹则道:“若是照料……宋端着实不成样,有父皇在,想来自会惩戒与他,婕妤放宽心。” 提起这个,何秋婵就恨得慌。 她本来不太看得上皇帝的品性,最近看在皇帝对莹光颇为疼爱的份上,才看他顺眼点。 女儿是母亲心头肉,这次莹光受了委屈,皇帝却护着小畜生,让她心头灼痛。 饶是她平日总以一朵惹人垂怜的清纯白莲般的模样示人,此时也不由语带怨怼: “我刚从乾清宫回来,皇上罚三皇子禁足。” 宋翩跹蹙了蹙眉,一副不好非议父皇的模样: “这……” 封月闲则悠悠一叹:“当真委屈了莹光,可怜的。” 何秋婵吸了口气: “宋端还说了那番话——想来已传遍了,皇上定不会不知,却只是略施惩戒。” 她看向面前两人,目光坚定起来: “若是我知晓,如何除去宋端,太子……”她顿了顿,目光晃到封月闲身上,“还有太子妃,可愿与我联手?” 烛花炸开,烛影跳动了瞬。 座上两人对视一眼。 这次是宋翩跹先开口: “何婕妤意欲何为?” 下了决定后,何秋婵模样冷静许多,她弯唇,目光冷然: “自打元风十五年——也就是十二年前,楚王舍了京中的楚王府,搬入宫中,新诞下的龙子凤孙只有两个。” “一是宋端,一是莹光。” 她眼睫动了动,看向座上两人,面上绽开温婉的笑。 “这其中因由……” 第60章 公主的小娇妻(28) 封月闲把玩手中纨扇, 轻叹道: “莫说楚王入宫后,便是入宫前,宫里也只有太子公主,并贤妃膝下的二皇子。”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问何秋婵:“婕妤是说, 这龙脉单薄还有内因?” “我不说,难道太子妃就不知了不成?” 何秋婵以帕掩唇,此时的她彻底冷静下来,又与平日惯常示于人前的柔婉形象不同,面上淡淡, 目光微利。 “我虽愚笨, 单看自两位婚后,李梓就没落得个好下场, 楚王也处处受制,想来太子殿下,已知晓先皇后为楚王所害之事罢。” 殿中安静一息。 宋翩跹缓缓道: “婕妤要是愚笨, 后宫就没有聪明人了。” 她打量了下何秋婵, 这是她头次遇到原剧情中的路人突然给自己加戏的情况。 何秋婵在原剧情走向里, 并未有什么异常,宋子逸登基后,她因膝下有个女儿, 在宫中做了太妃, 太太平平, 荣养一生。 等宋莹光长大后, 她仔仔细细给宋莹光择了个好人家下嫁,堪称是过得最安乐的一对母女。 是宋翩跹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剧情—— 甚至是揭出隐在剧情下的另一层隐情。 “婕妤但说无妨,今日之事,不论如何,半句不会传到外头去。” 宋翩跹先立诺,算是替她和封月闲表了态,又给己方留了余地。 何秋婵只道: “太子殿下怀瑾握瑜,如玉含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拿此事扰两位清净。” 这句话,半是恭维的客套话,半是真心话。 瞟了眼封月闲,她不禁感慨,即使是强势无匹的封月闲,在这般人物身侧,似乎也如收起利爪的大猫般,愿意听人管教了。 何秋婵沉下心,道: “还要与殿下提及一人。” “谁?” 何秋婵勾起冷漠的笑:“李放。” 封月闲眸中划过一丝深沉,语气如常道: “是那位李相子侄、京军南军统领,李放?” “太子妃好记性。我家与李放家中有些渊源,自幼一起长大的,能称得上句青梅竹马。” “他心仪与我,我对他无甚情思,恰逢宫中选秀,家中就把我送进来了。”何秋婵娓娓道来。 “我入宫迟些,正逢贤妃娘娘有孕,但再无第二个妃嫔能诞下皇嗣。” “有孕的未有一人能……”何秋婵语气淡淡,但一句话下,不知是多少个香消玉殒的美人。 “当时李放已在南军中任职,有一日宫中宴饮,他托人说有家信给我,我们见了一面。” “谁知会面时被楚王瞧见——如今想来,不过是李放和楚王合力制成的局罢了。” 她目中划过讽意:“李放离去后,楚王才在我面前现身,说若我不想被定个秽乱后宫之罪,便要听他行事。” “你替楚王做了什么?”宋翩跹道。 “我那阵子正受宠,他想让我替他谋害皇上。” 她毫不客气道: “我真傻了才会听他的,一旦败露,不光是我不得好死,甚至还要祸及九族。而且,狡兔死走狗烹,我不信楚王会留下我。” 何秋婵说到这,露出点不一样的神色来,是女人最致命的柔媚神情: “对付男人,可不能靠忠心和听话。” “……” 这就是宋翩跹的知识盲区了。 她本来想看一眼封月闲什么反应,又觉得还是不看了罢。 怕给看炸毛了。 好在何秋婵也不需要捧哏,自顾自道: “要说楚王可真是有点问题,就喜欢给皇帝戴绿帽子,看贤妃就知道了,他对我的顺从很满意——或许还要加上层李放的关系。” “我假意委身于他,他还以为真成了事。之后做出愚笨娇憨的样子,让他不舍得、也不敢放我去加害皇上,恐坏他大事。” “如何做到的?” 何秋婵抚着鬓梢,道:“这便是我的事儿了。” 虽然合作,但两方关系哪有那么密切,何秋婵不会将自己底牌全盘托出。 在场都是聪明人,没有追问。 何秋婵继续说:“随后,我便有了莹光。” 她露出今日第一个笑,风情万种,轻嗤道: “楚王,还以为是他的种。” 这可是隐藏剧情,09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她手中的瓜子都掉了,幽幽道: “这就是……绿人者恒被绿之吗?” “……” “自此之后,楚王再未起过让我做什么的心思,反倒跟我说了不少实情——即使他不肯说,端看席氏能诞下宋端一事,便能猜到一二分。” “可怜席氏对楚王是当真痴心不改,竟从不怀疑我与楚王有甚关联。” 宋翩跹听到这,却问: “那李放?” 她想起原文剧情中,李放对楚王当真忠心耿耿,是楚王安插在上京的一根利刺。 虽然宋翩跹得知了剧情,但还未动李放—— 若是一点余地不给楚王,他定要狗急跳墙,到时掀起暴乱,少不得祸及平民百姓,战火四起。 还是用计为好。 何秋婵收敛笑容,道: “听他口风,他应下李放,他登基后,便把我赏给李放。” 封月闲冷声溅地: “此人自认痴情,实则全然不顾你的意愿,你本在宫中过着太平日子,他偏与楚王一同坑害于你,当真霸道歹毒。” “祸兮福所倚,若无此事,我的莹光也来不到世上了。”何秋婵目光柔和下来,“如此想来,倒也值得——” “只要楚王死,宋端死。” - 这场谈话,只有三人知晓。 第二日便是生辰宴。 小宴设在名为兰榭的水榭之上,连着条弯弯曲曲的水上游廊,并一池芙蕖,亭亭玉立。 离得不远的亭中,有乐师奏乐,渺渺仙音飘荡而来,送入水榭中。 四处置了冰,微风裹着湖面水汽吹来,再带上几分冰凉,在夏日尤为舒爽。 何秋婵陪着宋莹光,不曾赴宴,只让宫侍送来昨儿宋莹光采的花。 左昭仪拿了枝木槿把玩: “瞧着这个,想起那孩子,当真惹人疼。” “可不是说,三皇子可真是——” “今日给我庆生呢,不说这个。”惠妃坐在最尊贵的上位,笑着道。 众人这才说起别的来。 有人喊左昭仪一同看鱼儿。 左昭仪倚在廊下,明明是不想晒着日头,却偏要笑吟吟道: “我可不过去——那鱼儿见着我,还不昏昏然的就沉了,你们还怎么看?” “沉鱼落雁?扑哧。” 她这一说,又引起了不少调笑声,各处都跟左昭仪打趣,她险些聊不过来。 陆美人在侧凉凉道:“许是吓晕的。” 左昭仪娇娇地瞪她眼,眸光潋滟: “床榻间,你可不曾如此作态。” 陆美人别开眼,不应她声,喉头一滚。 左昭仪又道: “今日的我不美?” 陆美人只好看向她,细细打量下,竟找不到缺陷,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左昭仪得意了。 她今日为了艳压群芳——主要是跟太子妃并公主别一别风头,打扮得是格外悉心,便是在场都是见惯的熟人,谁见着她不赞句好颜色。 她抬头望去,就见宁才人候在东边的廊下,时时往东宫方向的宫道看去,显然在等太子妃仪驾。 可宁遥梦注定失望了。 从西边,斑斓花木后仪仗掠过,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沉稳而整齐。 眼尖的人已然站起身来。 “是公主来了?” “瞧着应是。” 下一息。 “太子妃、大公主驾到——” 守在东边的宁遥梦懵了下,太子妃怎么从那边来的? 她无瑕思索,眼见众人都汇到一处,她跟着迎上前去。 按辈分,太子妃和大公主才是晚辈。但按品阶,两人远在她们之上,合该迎接。 左昭仪随着上前,步履款款,发丝都不敢乱下。 这两位一下子都来了,她可得注意一下,否则便要输了。 “太子妃万福,大公主万福。” “免。” 太子妃声音如冰上漫开的冷烟,带着薄薄的冷媚。 左昭仪起身,偷偷看过去。 就见太子妃已下了步辇,走到后头,似是亲去扶第二座步辇上头的人去了。 不消说,定是公主。 可惜,左昭仪被步辇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公主真容。 她暂且搁下好奇心,去看今日的太子妃。 她粗粗见过太子妃两面,得知太子妃风华绝代,且有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冷意,极为动人。 此时,她只能看见个着海棠红薄罗金纹长衫、戴灵芝水晶簪的侧影儿。 单看太子妃那一溜细腰,秋水柔波勾出的身线,衫子下白的发光的肌理,左昭仪就输了。 “看来只能做个榜眼了。”左昭仪偷偷嘀咕。 除非太子妃那张芙蓉面突然起疹子,比不过她也在意料之中,左昭仪安慰自己。 “乖乖做你的探花罢。”陆美人道。 左昭仪不服气了,看向陆美人: “你今日怎么总说我,是嫉妒我——” “你自己瞧。” “瞧就瞧。”左昭仪说着,转眸看去。 这一眼望去,便失了声。 搭着太子妃下了步辇的女子——或者说当朝嫡公主,当真,当真是…… 靡颜腻理,娇娇惹人怜,一颦一笑间,无尽风流意。 她就像是春水凝成的人儿,再用羊脂玉筑骨,天生就是让人自惭形秽的。 左昭仪熄了声。 再看她眉眼间和太子有几分相似,骨相却更精致。 左昭仪往日觉得太子面若好女,那张脸给太子用都可惜。今日看过公主,倒觉得这对兄妹之中,是太子被薄待了。 公主走近,众人看得更清楚些。 她冷白的美人面上,鸦色长睫盈盈一勾,瞳是茶色的,如春光下的绿湖,泛着粼粼水意。 周遭一片安静,虽是礼节,但左昭仪莫名觉得,定然不止自己看痴了。 公主开口说话,声音较太子妃温软许多,好似柳絮挠人,轻轻的,带着笑: “今日同太子妃来此,贺惠妃生辰,本宫同样是客,众位无需多礼。” 左昭仪耳朵都酥了。 她躲在后头,伸手摸摸耳垂。 陆美人还以为自信到自恋的左昭仪突遭打击,难过到乱动,难得说句好听些的: “在我看来,你也不比她们差几分。” 但陆美人是个实事求是的老实人,补充道: “也就差个……二三四分吧,以后莫要目中无人了。” 陆美人习惯性的,像夫子跟学生说话般训诫左昭仪,左昭仪最不喜她说教,她还以为左昭仪又要顶嘴,没想到左昭仪赞同地点了点头: “见过公主,谁还能目中无人去。” 陆美人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左昭仪下句飘出来了—— “满眼里,都是公主这个妙人啊。” “……” 骚死你算了! 第61章 公主的小娇妻(29) 宫中的小宴自是精细的,舞乐俱全, 还有些子杂戏看。 原本来了两位平日不得见的贵人, 大家还有些拘束, 但到底都是人精, 又熟识, 见贵人们不介怀,几句话间, 气氛便松快起来了。 待入座开宴, 先是宫侍献茗, 茶是庐山云雾。 随后乾果四品、蜜饯四品、饽饽四品等等,再经几道,才到了前菜御菜烧烤膳粥, 最后用的香茗,是品茉莉雀舌毫。 光是助兴的果酒花酒,便备了橘酒、合欢花酒、百花酒、瑞露酒、蜜酒数种,想到公主气羸多病,还另备下了苏合香酒。 宋翩跹未辜负美意, 饮了煮好的苏合香酒,这酒散寒通窍、温经通脉, 用些无妨。 封月闲就在她座旁,见她饮酒,面上虽不动声色, 但手中象牙箸停了停。 待宋翩跹搁下玉杯, 封月闲才继续和惠妃说话。 才说两句, 那厢左昭仪携着香风而来,立在了宋翩跹案前。 “这苏合香酒,殿下用得可还习惯?” 在09的辅助下,宋翩跹可以直接获得小世界人的姓名身份,此时她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得知是位唤作左蔓然的昭仪,便自然道: “甚好,可见布宴之人极为周全。” 左蔓然面上一亮,捂唇轻笑: “得公主一句夸,我再辛苦也值了。” “原是昭仪为惠妃娘娘操劳宴席的?”宋翩跹习惯性商业互吹,客气道,“昭仪蕙质兰心。” 左蔓然笑得更开了,像是手中的蜜酒都泼到了脸上般,甜滋滋的,当即顺着话头接了下去,眉眼在脸上乱飞,任谁看也觉得她快活极了。 后头陆苑脸黑了。 “不去看着你家昭仪?”旁边的贵人打趣道。 陆苑低下头吃东西: “看什么看,等她自己回来。” 说着,她手中的筷子倒生起了气,气呼呼的,夹碎了块杏仁豆腐。 那碎豆腐软趴趴躺到白瓷碟里时,她听见贵人惊讶道: “哟,回来了?” 回来了? 陆苑戳着豆腐抬头一瞧,左蔓然还真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 陆苑冷淡道,就差把“我很不满”写在脸上了。 “我也不想啊。” “?” “太子妃说我身上熏太香了,公主身子不好,受不了浓香。” “她这么说了,我还怎么待下去。” 左蔓然很委屈。 陆苑不可思议道: “你还委屈起来了?” 左蔓然坐下,闷闷点头,脑袋往陆苑肩上靠。 “还是你好,从来不嫌弃我爱熏香——啊呀。” 左蔓然说着,身子一歪,扑了个空。 陆苑躲开她,面无表情道: “不,我嫌弃。” “???” 左蔓然看负心汉般看着她,泫然欲泣。 陆苑对她的表演无动于衷,悠然吃起桃仁山鸡丁。 左蔓然气哼哼的喝着合欢花酒。 陆苑你没有心! - 另一边,封月闲把左蔓然赶走后,看了眼宋翩跹,没说话。 因她找的理由听起来挺像回事儿,宋翩跹还没察觉到什么,只笑道: “怎么看我?” 封月闲顿了顿,道: “怕你吃酒吃醉了。” “你放心。”宋翩跹失笑道。 她酒量还不错,只是受限于如今身体素质,恐饮酒伤身,才不能多饮。 若说酒量—— 她瞧了眼封月闲。 不知道封月闲,是否如上个世界那般,也是沾杯即醉呢。 “唔。” 封月闲倦懒应声,手中酒杯转动,却未送到唇边。 她眼尾耷拉了点,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却也因此显得有点无辜纯然,混杂着原本的冷媚,混杂出奇异的魅力。 宋翩跹只觉,封月闲此时的眸光比蜜酒还醉人。 她心微微一动,刚要张口,又有人来了。 这次的来人,却是奔着封月闲去的。 眼见着封月闲有人找,宋翩跹阖上唇瓣,垂首吃菜。 “今日难得能与殿下于此一会……” 宁遥梦面上绯红,好像酒还未喝,人就已醉陶陶了,她将一酒盅递向封月闲。 “这是遥梦亲酿的秋露白,特特带来与殿下品鉴,还望殿下赏脸。” 宴上到处是敬酒同饮的,说笑的,还有以箸击碗闹着玩的,吵闹得紧。 不知为何,宁遥梦说话声音明明不算大,却毫无阻碍地涌入宋翩跹耳朵里,分外清晰。 亲酿的酒? 宋翩跹挟笋丝的动作不觉间慢了下来。 秋露白不同这些子花酒果酒的,是真正的烈性白酒。 许是宁遥梦见封月闲出身武将家,不同普通女子,才特特选了这性子的酒来。 可——封月闲当真能喝吗? 宋翩跹手上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抬眸看了眼,正巧见封月闲未接酒杯,侧首看向自己。 嗯? 宋翩跹微一思索。 “来时,皇兄还让人叮咛于我,不肯让皇嫂多多饮酒,恐她头痛呢。”宋翩跹朝着宁遥梦,温声道。 宁遥梦看向公主殿下,一怔后,神情微微慌乱: “是我疏漏了。” “何谈疏漏?若非我身子骨不行,光听这般美的酒名,都要尝尝。”宋翩跹道,“是我们没那个福缘,你何错之有。” 如流水拂过心头,宁遥梦心神渐渐安稳,面上也轻松下来。 “如此便好。”她松口气道。 此时她再去看公主,只见公主脊背挺直如竹,鸦发如瀑,秀美钟灵。 如此锦绣人物,才合当坐在太子妃身边。 同样的绝色,不同的气韵,当真是极搭的。 和她们比起来,样貌,气度,抑或是身份,自己都没甚可比的,更不要说并肩而行。 宁遥梦抿唇。 她本可再拿起手边的橘酒,再去敬封月闲,可出于说不清的失落和释然,她最终未曾这么做。 宁遥梦离去后,两人之间微微安静。 过了会儿,封月闲挑眉问道: “不吃酒了?” 宋翩跹一顿,道: “不吃酒了。” - 后妃都是剔透人,见她们不饮酒,自然不会再敬。 一场宴下来,封月闲只就着菜,略饮了些不易醉人的百花酒。 饶是如此,等离开水榭时,封月闲眼尾已漫上了红,眸中水意盈盈,平添三分媚色。 饮雪跟在主子后头随侍,心里很紧张。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饮冰跟在主子身边熏陶出来的可能是冷静,但换到她身上,熏出来的就是三杯倒—— 主子的酒量真的很差啊! 饮雪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自家主子已经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出来。 她眼睛总落到封月闲嘴上,若不是不敢,她好想直接拿块布堵上,省得每次主子一开口,她就心惊肉跳的。 饮雪看了眼公主,表情和心情都很复杂。 卿本佳人,奈何…… 算了,公主长得太好看了,她无法苛责。 饮雪自暴自弃,只能道: “殿下,咱们回东宫罢。” “回东宫?” 封月闲似醉非醉,眉眼笼在薄薄的醉意之中,声音勾着笑丝儿道: “不如……去明寿宫。” 饮雪听了只想揪头发。 “回东宫罢。” 在饮雪难受得不行的时候,公主声音宛如天籁,救她于水火之间。 “皇兄还在等皇嫂呢。”宋翩跹咬定“皇兄”两字,提醒封月闲。 东宫防守更严密,处理事务也更为便宜,她还想着从明寿宫回东宫呢。 好在封月闲看起来还清醒着,闻言没有多加坚持,点了两下头道: “好罢。” 发间步摇轻轻晃,很有几分乖巧的意思。 宋翩跹看得心一软,跟饮冰饮雪道: “好好照料皇嫂,万勿着了风。” 封月闲却低笑两声: “你那小身板,还反过来叮嘱我。” “……” 这下看出来了,封月闲是有点醉意了。 宋翩跹不跟醉酒之人计较。 她转身上了步辇,先行离去——还得回东宫呢。 饮雪看着公主离去的身影,再看看自己主子,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一起偷腥的,看人家公主,多么稳重自持成熟冷静贤惠体贴,再看看你寄几—— 唉! - 宋翩跹先是沐浴,再好一顿收拾,才换回男子装扮,经由密道回了东宫。 每次她离去后,都是雪青亲自守着密道所在的居室,外头还有暗卫,极为隐秘。 此次也不例外。 这居室就在寝殿里,只用落地花鸟屏风隔开,她从影影绰绰的屏风后绕出来,就见到了雪青。 雪青为她斟茶,低声絮语,说了这半日里收到的各路消息。 宋翩跹听着,拣了几处紧要的吩咐下去,尽快处置,才算将事儿暂时归整好。 宴饮之后,到底疲累,她有意小憩,想起来: “太子妃呢?” 封月闲不是先回了东宫?怎生如此安静? “太子妃回来后,许是饮酒发困,已歇息了。” 封月闲精力充沛,极少在白日小憩,宋翩跹一时竟未想到。 她让雪青下去,自己往床榻而去。 帐幔垂地,博山炉香烟缭绕。 她掀开些洒金帐子。 封月闲躺在床榻上,许是酒气发散,她觉得热,将薄被也拨到了一边,身上什么也未盖。 宋翩跹微微弯身,准备给她盖上些肚腹。 刚凑近些,封月闲便警觉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便如猎豹打盹被惊醒,迸射出利芒般的锐利。 宋翩跹一时为她所慑,怔了怔道: “你醒了?” 她一说话,封月闲便如认出了人般,温顺如家猫。 她微微曲起纤长紧致的腿来,像猫蜷缩柔韧无骨的身体。 封月闲眸中醉意渐浓,雾蒙蒙的,好似未听见宋翩跹问话。 宋翩跹声音更轻了些: “继续睡罢。” 封月闲手肘一支,撑起半个窈窕身子,长长的发丝拂在肩上,发尾微卷。 她倾身凑近床榻边坐着的宋翩跹,鼻息逸出声轻哼: “嗯?” 宋翩跹刚要耐心地再说一遍,床尾好似传出轻微声响。 她闻声看去。 原是封月闲正用脚趾,去拨弄着香球。 轻粉的指甲,白莹莹的脚趾,轻轻踩着浑圆的涂金镂花银熏球。 与其说踩,不如说是逗弄,是撩拨。 香球摇摇晃晃间,熏香散逸,漫过玲珑精致的脚踝,顺着紧致白皙的小腿,缓缓而上—— 封月闲便这样侧卧,如躺在美人榻上。 她一边的手臂曲起,撑着脑袋,另一条手臂如柔软丰腻的春水,顺着诱人的腰线徐徐流下,纤长轻巧的手,则搭在大腿根儿那,微微盖着,半遮不遮。 曲线丰盈。 因她是侧躺,锁骨之下,两处嫩生生满堆堆的春光挨挨挤挤—— 泄了出来。 当真勾魂摄魄。 不知不觉间,宋翩跹呼吸轻缓之极。 那厢,美人儿香足拨弄未停,一踩,一踩,一撩,一动。 银熏球哒哒哒,滚到了宋翩跹手边。 第62章 公主的小娇妻(30) 那香球亲昵地蹭着宋翩跹的手背。 宋翩跹垂眸看它,将它拿起, 妥善放到床尾, 搁到封月闲够不着的地方。 她动作时,封月闲便看着她, 微微歪着脑袋, 目光跟着她动。 宋翩跹一回头,就看到封月闲如此作态。 她的黑色瞳孔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澈纯粹, 似是含着纯然无辜的好奇心。 便如侧趴着的波斯猫, 身段妩媚动人。 看过来的宝石般的猫眼里, 又带着小动物独有的天真烂漫, 和对主人的亲近信赖。 宋翩跹伸出手去, 替她整理缱绻微乱的发丝。 封月闲素来强势,暗蓄锋芒, 但发丝却极为细软, 如柔韧如丝的蒲草,勾勾盘绕在宋翩跹指间。 鸦色青丝与如霜凝成的手指, 痴缠在一处。 宋翩跹问她: “头晕不晕?” 封月闲摇头。 “那渴不渴?” 封月闲仍摇头。 “既如此,就好生歇息, 想来睡一觉, 便解了酒意了。” 宋翩跹边说着,边以手作梳, 替她顺着逶迤床榻的三千青丝。 抚着如此柔软的封月闲, 连宋翩跹说话的声调, 都不禁缠绵起来。 封月闲脸微仰, 眉头颦颦,似在抱怨,又似在撒娇: “原本不晕,被你问了问,便晕了。” 宋翩跹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莫非轻轻摇了摇头,便把自己给摇晕了不成? 宋翩跹难得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无奈,又有些说不明白的喜欢与欢喜。 她将最后一缕不太乖的鬓发绕到封月闲耳后,指尖顺着封月闲耳廓滑下。 封月闲的耳垂浮上层胭脂。 宋翩跹轻笑,进而用温润掌心贴上封月闲玉白侧颊,微微用力,将她脸轻托起。 她俯身,在封月闲眉心,落下轻吻。 日光透过薄罗帐幔洒入,温柔如流金,朦胧多情。 在宋翩跹看不到的地方,封月闲眯起眼,惬意极了。 半阖着的眼中,似露非露的,是愈发浓烈的渴望,跃跃欲试的图谋。 两三息后,宋翩跹退开些,语气像哄小朋友般: “乖乖睡觉,嗯?” 封月闲怎会乖。 她不说话,一双琉璃眼儿看向宋翩跹,饱满的唇如风中玫瑰,轻轻动了动。 风情悄然洒落,欲语还休。 宋翩跹心中动了,手下便跟着动起来,她拇指从封月闲颊上扫过,带了些力道,将那处抹出薄如晚云的胭脂色。 最后,指腹落到她唇畔。 宋翩跹没有办法,只好再亲了亲她。 她不太习惯亲近人。 尤其是像牵手、挽臂、拥抱这类肢体接触,除非礼仪,她向来不会主动去做,更遑论是再进一步的亲密动作。 但对着面前的人,好似就没有什么排斥心理。 宋翩跹的吻落到自己指侧,吻上这朵收起尖刺的丰秾玫瑰。 反而因着相处时间愈久,愈发觉得亲昵起来。 像最柔软的鸟喙,啄吻娇嫩的玫瑰花苞,在一次次的抚慰间,她鼻间嗅到层层花瓣包裹下的淡淡香气。 若有似无,缭绕在两人温存的鼻息间。 为了确认这香味确实存在,宋翩跹尝试往花苞内探去。 柔嫩多汁的花瓣打开自己,无比顺从。 在花瓣之内,宋翩跹尝到了清甜的酒香。 花间独酌,玉露琼浆。 愈品愈浓,能牵出馥郁的银丝儿来。 便是再清醒,也要醉了。 微醺间,宋翩跹的手被一股柔柔的力道牵引到另一处去。 宋翩跹灼热的呼吸逸出,手颤了颤,却被坚定地按在那处,封月闲不肯放过她。 封月闲这是醉了,还是醒着? 她来不及思索更多,便被一把拽入极乐之中。 美人眸是猫眼儿琉璃瞳,唇是含苞吐萼并酒浓。 身子笼在烟雨朦胧罗衫下,亟待人拨云弄月,瞧个分明。 宋翩跹仍旧不知封月闲有几分醉意。 她抚去。 乳萼柔腻腻,温玉生香。 如香软秾桃,在指下塌了个小窝儿,盛满琥珀蜜酒,盈盈颤颤邀客尝。 帐幔被风勾动,光影一阵摇晃。 宋翩跹倾身。 封月闲螓首向后仰去。 鬓如云雾散,香腮漫红云。 - 宋莹光自额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后,便总往东宫跑。 她以前也想去东宫,但母妃不让,说是皇兄国事繁忙,皇嫂要照管六宫,莫扰了他们。 待她伤好,不知是母妃怜惜,还是因着其他缘由,不仅不拘着她了,甚至还主动送她去东宫,托皇兄指点她习字。 但不知为何,多数都是皇嫂指点她,即使皇兄闲着无事做,也是皇嫂来。 宋莹光去问母妃因由,母妃沉吟后说,许是太子妃极贤惠体贴,怜惜太子身子,主动代其劳。 当然,也可能是太子妃大婚至今,膝下无子,所以很喜欢莹光。 宋莹光恍然大悟。 皇嫂瞧着冷淡威严,原来这么温柔,还很喜欢和自己亲近。 别的不说,何秋婵放心了些。如此看来,尽管封月闲在大事上比男子还凶猛,到底是个心怀母性的女子,有柔软的一面。 宋莹光也明白了,自此,她黏人的对象就从皇兄变成了皇嫂—— 明摆着,皇嫂更喜欢自己呢。 “宋莹光最近怎么总来?”封月闲语气嫌弃,“何婕妤也爱上打叶子牌、没空带孩子了?” 宋翩跹喝着茶,无辜道: “许是见你指点得极好罢。” 封月闲黛眉轻扬: “把我当夫子使?” 封月闲素有才名,教导幼童识字的确大材小用了,宋翩跹咳了声道: “下次莹光再来,由我来——” “做夫子的感觉也不错。”封月闲改口,神情自若。 宋翩跹“噢”了声,保持沉静神色,慢慢品着香茗。 到底没忍住,从唇边逸出丝笑意来。 “……” 封月闲故作无意,边理着字画边道,“到时,等皇太孙立起来了,少不了教他,当拿宋莹光练手了。” 宋翩跹忍住摇头失笑的冲动。 封月闲当真是……明明教习时极为认真妥帖,偏要这般说。 她没有揭穿。 转而因着这句话,想起要进京的各路藩王来。 因地域远近不同,藩王是陆续进京的,想来,离得最近的平津王已快到上京了,近日清河的神色都明亮不少。 “西北王何时到?” 封月闲卷着画轴的动作一顿,答得干脆: “按来信,应在十日后罢。” “到时将军府遣人去迎?” “嗯,总管并几位表兄弟亲去。” 宋翩跹呵了口茶香,浅笑道: “自如此,让徐敬也去,替我迎一迎。” 封月闲抬眸看了眼宋翩跹。 徐敬在外行走,代替的就是太子的名头,太子身边人亲迎西北王?这亲厚之意,可见一斑。 “你多年未见王妃了罢?待他们歇一歇,两日后,邀王妃入宫一见。”宋翩跹说着,侧眸看去,道: “我知晓你能出宫见她,但总没有宫里接见妥帖。” “至于朝中影响——咱们经营许久,已不是谁能说撼动、就动得了的。” 宋翩跹笑笑,虽一如既往的柔,却极为自信肯定。 “从前,肆无忌惮的是楚王。现下——” 是她们。 宋翩跹眸子清亮,只坐在那,便是朗月清风,清正而明丽。 她没有说完,但封月闲何需她说尽。 见宋翩跹笑,她便跟着笑了。 眉眼间,神采飞扬。 - 宋莹光又去了东宫。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总去东宫蹭吃蹭喝,何秋婵也不好意思,便想着法的给东宫带些东西去。 入口的肯定不合宜,也恐被人动手脚。 东宫也不曾缺什么,应当说,若有物什在东宫都寻不着,那阖宫上下定是没有了。 因而,每次便带些零碎的新奇东西去,权当个心意。 这次何婕妤送的是一幅狸奴图,全因有次宋翩跹瞧见贵人养的波斯猫,看了好几眼,事后被何婕妤知晓,可不得投其所好。 宋莹光亲自抱着画下了步辇,往东宫里头去。 小释子早就习惯这位小客人了,笑眯眯引着宋莹光往正殿去,说些子讨巧吉利话。 宋莹光米团子一样,脾气极好,两人一问一答的便说多了。 临到殿门口,小释子才想起来,还有事儿没叮嘱呢。 “小殿下,今日东宫有来客,这会子正与太子并太子妃说话。” “那我不该来。”宋莹光眨眨眼,皇兄皇嫂今日无空呢。 “不不,您说的哪儿话,太子殿下交待了,小殿下到了,来这打声招呼,可去小书房温字。” 宋莹光这才点点头,她抱了抱怀里的画卷,正要让小释子把画放到小书房,她再来见客,殿中有人出来了。 帘被掀开。 宋莹光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女孩走了出来。 她穿着水绿的齐胸襦裙,点缀着浅粉,清新可人,眉眼顾盼神飞,唇边挂着的笑极为自若,让人一见就知道,她是喜欢笑的人。 且与宋莹光常见的宫廷女子比,更为自在。 连一双眼睛都会笑。 宋莹光何时见过这般的人,当即愣愣地看着她的眼,不知道回神了。 “你们说了许久话,怎么不进来?”少女声音洒脱有力,“表姐让我出来看看。” 少女微微低头看过来,宋莹光又抱紧了画卷。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她在宫中长大,自小没见过什么女伴,此时手足无措,便朝着人,露出个小小的笑来。 “这就是表姐夫说的小表妹?” 少女挑眉,她眉毛浓长,便显得格外肆意。 “瓷娃娃一样。” 谁、谁瓷娃娃了? 宋莹光脸上一烫,为什么说自己是瓷娃娃,是因为自己没说话吗? 她咬咬嘴唇,开口道: “我是宋——唔——” 少女伸手,捏了捏宋莹光的脸颊。 “软的,那就不是瓷娃娃。” 宋莹光懵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都忘记眨眼了。 旁边的小释子哎哟一声,急了: “小郡主,您快把手放下。” 帘后传来脚步声,伴一声唤: “宋如烟——” 第63章 公主的小娇妻(31) “她是个皮猴儿, 小公主万莫介怀, 你若生气, 让她给你赔礼。” 宋莹光顶着个浅到看不出的红指印儿, 忙摇头: “哪用……哪用赔礼。” 她虽然小,也知晓这是皇兄皇嫂的客人,赔礼是万万不能的,而且方才她也不疼。 她见生人到底露怯,下意识看向皇嫂。 “公主闺名是莹光。”封月闲转而对宋莹光道:“这是礼王妃,并楚宁郡主,叫宋如烟——你唤表姐便是。” 按理说, 藩王是皇帝亲手足, 两人的女儿之间该以堂姐妹称。但宋如烟不同寻常郡主,另有隐情,便从封月闲这边的关系走,唤表姐妹。 如烟…… 宋莹光认真想了想是哪两个字,是母妃让她背过的,“碧树如烟覆晚波”? 可能是她沉思的表情太瞩目,宋如烟亲自开口解释, 扬了扬眉, 很骄傲的亚子: “是如狼似虎的如,狼烟四起的烟。” “……”礼王妃笑容一僵, 差点没保持住。 宋莹光没听过后头这个词, 但总觉得, 又是狼又是虎的, 听起来怪凶的。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在凶气面前愈发乖了: “我知道了,表姐。” 宋如烟满意点头,又笑开了: “表妹。” 座上的宋翩跹不禁跟着笑了笑。 宋如烟朝气蓬勃,爱笑爱闹的,当真是一抹极亮眼的颜色。 “快去把世子并二公子找回来,和公主见一见。”堂下,礼王妃悄悄瞪了眼宋如烟,忙吩咐嬷嬷去园子里寻两个儿子。 “不急,莹光要在这待半日呢。”宋翩跹轻缓道,“您与月闲许久未见,好生说说话才是。” 她起身:“莹光的大字练得如何了?皇兄帮你看看。” 说着,她便带着宋莹光去了小书房,贴心地将正殿留给这对表姐妹。 宋翩跹此次邀礼王妃金菱芝来宫中,其中一个缘由,是给封月闲做面子—— 若是见亲人还要出宫见,便显得她在东宫太过受制,没有话语权,金菱芝见到她这般,心里头也不会放心。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宴前,便看一看礼王的几个孩子。 皇帝那辈的兄弟活下来的不多不少,除了他和楚王外,还有三个兄弟。 能活下来的,要么是花大力气整他没好处的、无心皇位的聪明人,如西北王宋显。 要么,是没有威胁、不值得加害的蠢人,如晋王宋岸,并宋子逸的父亲,信王宋喆。 西北王只是个叫法,宋显的封号其实是礼王,因这个名号跟这号人物气质半点不搭,和民风剽悍的西北那块地也不符,大家便把西北王给叫起来了。 而礼王妃,则是封月闲的表姨金菱芝。 京中世家宗族都大,金菱芝和封月闲差个辈分,但只差了不到十岁,封月闲大些时,她已嫁人了。但她夫婿人品不端,闹出不少事,夫家还试图掌控金菱芝,极为不堪。 金菱芝性子烈,不肯受委屈,说和离就和离了,还在将军府的撑腰下,把宋如烟带了出来——彼时宋如烟还是个奶娃娃,未取大名。 和离后,因缘际会,金菱芝在将军府住了两三年,和封月闲关系极佳。 后来不知怎的,就和礼王看对眼了。礼王当时已有三十多岁,原先有位王妃,不幸殁了,便未再娶。隔了七八年,他迎娶金菱芝,在上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虽然礼王是个鳏夫,但耐不住他身份高长得好后院也清净,看起来还是个念着亡妻的痴情男子,比那些花里胡哨三心二意的歪瓜裂枣好多了,是不少女子的梦中常客。 哪成想,一转眼纳了金菱芝为正妃。 听闻那阵子,金菱芝那个曾经嚷嚷着“金菱芝离了我孙维,带着拖油瓶,这辈子都要做招人嫌的寡妇”的前夫,脸一直是青的,上街都被人笑。 后来,礼王带着金菱芝并宋如烟去了西北,他才松了口气,敢出门了。 礼王为人豪爽,对宋如烟视若己出,为她入了皇家玉牒,讨了郡主封号,在有了世子后也未曾改变态度,是真真切切地当女儿养。 宋翩跹替宋莹光看过大字后,布置了新的字让她练,转眼见宋如烟跟过来了,瞧着是不耐烦听长辈叙话,便来看看有没有好玩的。 一来,看到宋莹光,便去找她玩了,两个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呢。 宋翩跹未去打扰,女生有许多秘密而青涩的话题,大人还是不要肆意发表言论的好,会把孩子的奇思妙想惊碎的。 倒是看着这幕,觉出几分温馨来。 她没有再多想,转而在窗前躺椅上睡下,佯装闭目养神,问09: “数据采集到了吗?” “已全部采集成功,递交系统部分析中,结果快出来了。” 宋翩跹应了声。 关于这个世界究竟由谁来接手,她没有什么办法确定,毕竟人性坚强又脆弱,说变也很容易变,更何况宋翩跹从不自大地认为,自己看人的眼光万无一失。 因而,她选择09的辅助功能。 在数据分析推演下,选择将大黎的未来交到谁的手中。 宋翩跹首先排除了宋子逸,只剩下晋王并礼王所出,若是都不成,再考虑血脉更为稀薄的旁支。 当初的封月闲为了避嫌,绕开了金菱芝所出,但宋翩跹不会。 肥水不流外人田,先看过自家人再说。而且,看三个父亲的智商,也是好竹出好笋的几率更大点,家教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宋翩跹正思索着,突然,腿上覆上层轻柔的暖意,像是张毯子,软乎乎的。 “表姐,你在做什——”远远的,书案方向,传来宋莹光稚气未脱的声音。 “嘘!”这个声音很近,就在身边,压着气声儿,“你皇兄睡着了,我怕他再病了。” 宋翩跹心中熨帖,又有点无奈。 看来她的孱弱形象深入人心,连十来岁的女孩,都很有责任心地照顾起自己来了。 不过,没想到宋如烟还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 正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宋翩跹脑中时,她听到09道: “结果出来了宿主,三人中,两人达到帝王线。” “其中,成为一代明君的概率最高的,是宋如烟。” - 楚王入京,只比西北王晚一天。 甫一入宫,他便往宫中递了帖子,皇上那端自不必说,当即就把他召入宫叙旧了。 楚王见了皇帝,那场大病虽然让皇帝两鬓染霜,留下了点后遗症,但在御医的调养下,身子尚可,尤其见了许久未见的楚王,心中开怀,更为容光焕发。 看在楚王心里,跟火燎似的,急死个人。 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特别皇帝还一口一个太子,夸完能力夸孝心,满脸写满了“你康康我儿砸多能干”,把楚王膈应得如鲠在喉,浑身难受,还得陪着笑,跟着夸。 皇帝可算把嘴巴说干了,这才停下,润了润喉,沉吟道: “唔……朕先前遣人查了查,当初医好了封咏的那个神医回了江南?” 楚王低头,挡住眸中阴鸷快意。 他怎会留着个神医,来救太子的命呢。 回了江南? 是埋在了江南。 “这个……皇弟未曾关注,想来皇兄的人查的,定然无错。” “此前朕病了,便未寻着他。”皇弟老态龙钟,道,“太子的身子总好不尽,你封地近,多寻着些,把人送过来。” 这老不死,现在知道来这套,那神医都躺在地底三五年了。 若不是他从前对封咏心怀芥蒂,被自己利用,早就能趁那神医在京时、让他给那对病罐子看一看了。 眼下,皇帝突然芥蒂全消,肯提起这茬,楚王觉得讽刺的同时也察觉到,这意味着封家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加重了不少。 是因为封月闲甘愿嫁为人妇?还是因为封家此前救驾有功? 楚王心里思索,面上满脸殷切:“皇弟这便写信,吩咐王府的人为太子寻医。” 皇弟很吃这套,满意道:“你上心,自是好的。” 皇帝又问:“你膝下仍是一子?” “是。” 提起这个楚王也遗憾,不知是不是恶做多了,还是他命中子嗣缘浅,他早早立了王妃,也有侧妃和一后院的妾室舞姬,可偏偏个个肚子不争气,只有正妃膝下有一独子—— 倒是皇帝后宫里头,有他两个孩子。 想到这,楚王简直扬眉吐气,再看面前的皇帝,便觉得格外快意。 他心情刚飞扬起来,下一息,就听皇帝道: “可惜了,太子想择个伶俐的过继到膝下,继承香火,以朕看,原本你家的最合适,可总不能夺了你未来的世子,哈哈。” “……” 楚王心里怄得直冲脑门,还得跟着笑,笑比哭还难看。 等出了养心殿,走到无人处,楚王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太子要过继皇孙? 也是,他那个身子,生是生不了了。 楚王思忖片刻。 有宋端在,按亲缘看,这皇位还不一定是这个所谓皇孙的。 而且,就算定了皇太孙的身份,只要得了手,说不准死得比太子还早。 “王爷,要去看三皇子吗?”属下悄声问。 往常入宫,楚王总会托着给三皇子送奇巧玩意的由头,父子见上一见。 这次楚王皱了皱眉,听闻宋端又被禁足,可见品性不佳。 倒是宋莹光,听闻很是乖巧,字也习得不错,看来何秋婵很会教孩子。 想到还有宋端的母亲在皇帝那留下的印象在—— “便不见了,让萱草好生约束他,小兴致罢了,别闹太大,被皇上知道。” 属下声音更小了些:“那……席氏呢?” 楚王眸如利刃扫过去。 属下埋了埋头。 “不过是枚弃子,何须再问,回去后自行领罚。” “是。” 楚王入宫的事儿,东宫自然得知。 养心殿中的谈话向来瞒不过封月闲,听闻皇帝也问起了那位隐居江南的薛神医,封月闲又想起了这回事。 她此前派人去江南寻了又寻,都未找到这么号人,像薛神医这种悬壶济世的,若是没有因由,想来定不会弃了一身医术,从不出手。 各大医馆药堂,连村落里都寻了,都没找到此人。江南不同他处,连山头都没几座,若他不是真的是天上来的天人,多半已凶多吉少了。 封月闲面容沉沉。 此前,她写信托金菱芝,帮忙寻觅西北那片的名医。 上次见面时她便问了金菱芝,金菱芝说已将名医带入京中,正安顿在礼王府前院。 外男不便入宫,太子寻医的举措也易受到各方瞩目,引动人心,甚至是各种麻烦,不如出宫去见。 拿定主意,封月闲便要去寻宋翩跹商议出宫之事。 第64章 公主的小娇妻(32) 当封月闲跟宋翩跹说起出宫瞧病的事情, 她敏感察觉到, 宋翩跹对此并不热衷。 封月闲下意识就为宋翩跹找好了理由——定是这些年都未曾医好, 宋翩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冥冥之中, 封月闲觉出一丝违和来,又被她当即否定,谁不怕死呢?宋翩跹一定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她大业未成之际。 尽管这么说,对着宋翩跹波澜不惊的神色,和不置可否的同意,那丝异常和警惕缠在封月闲心底, 挥之不去。 从宋翩跹的角度来说, 这是一项任务,一份工作,在她完成工作前,工作时间应当是充裕的,她并不担心。 至于工作完成后…… 她可以向快穿局申请,让封月闲陪同自己去下一个世界。 于她而言,这不是永别, 是短暂的分离, 可能只有三五天,她们又会见面, 以另一种方式和身份。 宋翩跹同意看病, 一是因为封月闲的祈愿, 二来…… “我有意去祭拜兄长。” 在前往礼王府时, 宋翩跹如此说道,眉眼有些怅惘。 宋裕是个让人敬重的男子,若非在幼时遭遇毒手,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封月闲微顿,颔首应下。 太子真身未明,不能入皇陵,为让太子入土为安,只好托了个旁人的名头,葬入陶林。 他们外祖家陶家,是上京的百年望族,在上京往北的一处风水宝地中,有家族墓葬群,久而久之,那处便被称作陶林了。 陶林距京中不近不远,动作快的话,还是能在一天之内回到宫中的。 等到了礼王府,她们从角门入,金菱芝的亲信来接她们。 因问诊瞒不过性别,也防止出错漏,宋翩跹是女身前来。 托词也好说,她与太子一母同胞,毒也一样,太子无暇,便使她来了。 在王府角落的无人小院,名医蒙着眼从外头进来,上前诊脉。 整个过程除了金菱芝和她的人,莫说是礼王,连王府管事都不知晓。 “我是信得过我家王爷的,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让他知道了,哪天嘴一瓢说出去了,可不是大罪过么。”金菱芝解释道。 宋翩跹含笑道:“王妃思虑周全。” 金菱芝客气两句,见宋翩跹那白得透明的梨花面,并茶色剔透、清凌凌的一双眼,当真是冰肌玉骨,又透着十分的惹人怜,连她一个女子看着,都不禁心生怜惜。 她眼睛扫到封月闲身上。 害,怪不得自家大侄女那双眼总离不开她小姑子,这般人物,谁不放在心尖尖上注意着。 贵人诊脉,自当避讳,金菱芝在外等候,突然见大侄女的贴身侍婢总瞅自己,欲言又止的。 “饮雪,你这般作态作甚?” 饮雪揪着帕子,止言又欲。 她在宫中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个娘家人,还是跟主子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她真想好好控诉一番主子为爱绿储君的行为,但她又不敢。 她吞吞吐吐道: “您瞧,我家主子和那位……”她眼往里瞟,“瞧着……瞧着如何?” 金菱芝摇着扇子,啧啧道: “月闲对贵人当真是,分外上心。” 饮雪眼睛一亮,她就说,果然不止她能看出来,主子毫不掩饰肆意妄为高调的一批,大家都看在眼里了—— “若换做我,说不得比她还要小心哪。” “?” “从前只当那娇养的贵人是琉璃人儿,今日见了才知晓,简直是仙露凝成的,再精心伺候着都不为过。” “……” 饮雪好想反驳,但仔细一想,礼王妃也没说错啊? 金菱芝的语气充满赞叹和认真,说着说着还吩咐嬷嬷: “前些日子校尉送来的深山老林的药材呢?收拣些最上乘的,给贵人放到马车上去。” “这……王爷说要泡药酒……” “没得糟蹋了好东西,给他留点次品便是。” 礼王的家庭地位真的不太行,完美彰显了老夫少妻的相处模式,金菱芝又道: “尤其是那株老灵芝,它长得这么灵秀,辛辛苦苦长这么大,吸天地精华的,给王爷那糙汉子拿去试手,简直是侮辱了灵芝几十年的努力。” 金菱芝感慨道: “被这般美人儿吃下去,想必灵芝下锅都开心地咕嘟嘟冒泡。” “……” 饮雪面无表情,转身走远。 听不下去了。 跟礼王妃比,自家主子从不吹彩虹屁,行为多么含蓄隐忍啊,她该知足才对。 外头气氛轻松快活,但屋里头,民间大夫的脸色却凝重无比。 几个雪鬓霜鬟的老大夫挨个诊脉,还有个被称作小神医的少年模样的大夫,不论是谁,诊完脉后都沉凝不语。 在封月闲的注视下,他们被婢女牵引着,凑到一处,低声交流半晌,最后由最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为首,道: “贵小姐的病……在下无能为力。” 封月闲眸如雾霭沉沉翻滚,声音挟着上位者的威压: “当真无法?” “这……” 大夫们支支吾吾,只能翻来覆去的,说些药石罔效的话。 因被蒙着眼,看不到贵人反应,也听不到贵人再言语,只有气氛愈发冷凝,如黑云压城,众人不由屏气慑息,大汗涔涔。 “好了。” 在老大夫觉得自己快立不稳之时,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便如一抔温温泉水,撒到雪霜之上,把这冷滞沉郁的气氛登时融解了大半。 众人下意识松口气,却仍不敢伸手擦汗。 “来人,好生送大夫们出去。”宋翩跹道。 待人都退下,她手拂在封月闲手背,安抚道: “我的身子骨便是如此,御医都棘手,你不是不知的,莫要着急。” 病了的是宋翩跹,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让封月闲一阵隐痛。 可同时,另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心里问:为何宋翩跹半点不急,也不失落? 为何? 宋翩跹拍了拍封月闲的手: “我们出来寻医,就跟撞大运般,若是没碰上,也实属正常。”宋翩跹轻声细语,“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去下一处了。” 应是因着宋翩跹早便知晓,能治愈的可能性极小罢。 是她的疑心病又犯了。 她该学着多相信宋翩跹才是。 封月闲利落地把那个声音摁灭。 - 离开礼王府后,她们奔赴陶林。 骆辰亲自驾车,饮雪饮冰在车厢伺候,趁这段时间,两人细细说着中秋宴上的安排。 距离中秋宴还有三日。 当天有两场节宴,先是群臣宴,再是家宴。 而这几天,宋翩跹说动皇帝,以团圆为名,解了宋端的禁足。 到底是老来子,又是硕果仅存、最健康活泼的儿子,几乎宋翩跹一提,皇帝就同意了,瞧着简直是在等人进言、让他能做这档子事呢。 讨论起正事来,时间便过得极快。 到了陶林,瞧着日头是申时时分。 已至九月,外面有些子风,封月闲仔细给宋翩跹围上水青斗篷,才让她下车。 陶林种着些常青的松柏并冬青树,取万古长青之意。 周遭有竹林,并散落有致的梅花树,俱是经霜傲雪、高风亮节之物。 陶林有看守的家仆,见饮冰出示的信物,才恭敬地将两位女客迎进去。 这两位女客都戴着帽裙长及脚踝的皂纱幂篱,看不真切身形面容,但一身极华贵的气度无法遮掩,家仆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挡开了。 他点头哈腰地走远些,不敢多看,只最后一眼,似乎看到两位女客择了条偏僻小道走,似乎是往落魄旁支墓地那边去的……? 陶家给太子套的名头是一无人在意的旁支子弟,图个不起眼,但相应的,墓地也极为狭小寒酸。 对这种身份低微的墓主人,家仆也不尽心,坟头长满了长长短短的绿草。 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谁能想象,这里头埋的是金尊玉贵的当朝太子。 不知是原身的情绪带动,还是宋翩跹对那日惊鸿一面的“兄长”的感怀,和那份不能得见青年施展抱负的遗憾,她眼圈泛起微微的热意。 在拜祭后,宋翩跹走上前去,要亲自为墓除去杂草。 “我来。”封月闲拦了拦她。 小公主哪做过这种事,恐伤了手。 封月闲对宋裕,敬服是有的,但不见得多么喜欢,不说别的,宋裕还下旨聘她为妃,当时她是不愿的,宋裕此举,太不光明磊落。 但当得知宋裕已殁、交待宋翩跹与自己结盟后,这一切都有了另一种解释。 宋裕是以婚约当做结盟,他堂堂太子,竟要用这种法子,才能与臣子站到一处,当真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为形势所逼,更是为他身体所逼。 最让封月闲不能再去抵触他的,是…… “总要让我为兄长做些什么罢。” 宋翩跹自来温柔,但在想坚持的事上,无人能劝得动她,拦得住她。 她将碍事的幂篱摘下,亲自躬身,拔起一簇簇的杂草。 封月闲没有再拦,她知晓不该拦。 她没说什么,将幂篱抛到饮雪怀中,拢起裙摆,从另一边开始清理。 宋翩跹微微弯起唇角。 下一息—— “情况有异。” 宋翩跹握着刮人掌心的草枝,猛然抬头。 封月闲蹙眉,盯着手中的杂草根部,她伸手将杂乱的草根捻开些,看得仔细。 “草根有断口,根部泛干,土松紧不一。” 封月闲快速下着结论,抬眸和宋翩跹对视,眸中厉光闪现。 “这墓……被人掘开过。” 宋翩跹轻轻吸了口气。 谁会花大力气,去掘一个旁支子弟的墓,还花费力气复原,恐被人发现? 答案不言而喻—— - 楚王名下的别院中。 “……您交待后,我便一直在寻东宫的弱点,可惜东宫防得一丝不露。” 李梓拱手道,语气轻快,满脸的得意和喜悦都要满溢出来了,瞧着就是有了大发现的模样。 楚王便也跟着做出殷切模样: “李相才智过人,想必有了极大进展。” 惯爱谦虚的李梓此次却满口应下: “可不就是极大的!” “东宫防的好,到底百密一疏,我命人收买陶家的人,从陶家老夫人的大丫鬟那处拿金子撬开了嘴,得到了个惊天秘密。” “是什么?”楚王当真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 “据这个丫鬟道,她守夜时,曾听见老夫人梦魇时喊着‘太子吾孙,你怎么就去了’,太子在宫里好好的,她以为老夫人说胡话,又不敢问。” “但耐不住我的人问得仔细,她便支支吾吾说出来了,还说那阵子老夫人总垂泪。” 楚王似有预感,眼睛越来越亮,像嗅到肉味的豺狼。 李梓露出笑: “我便着人去陶林那,细细查了,将那阵子陶家送出的尸骨都看了遍——” “太子,正好好在陶林躺着哪。” “好!” 李梓的话还没落到地上,楚王便迫不及待地叫起好来。 被东宫压制这许久,这口憋在心头的郁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为免扰了您的大计,我将那墓复原了回去,到时……”李梓顿了顿,“想必由皇上的人亲自挖开,最为精彩。” “哈哈,此举堪称釜底抽薪,李相不愧是本王的左膀右臂。” “只盼王爷成就大业。” 楚王点了点桌案,扬起看似谦和的笑: “如此看来,宫中的‘东宫太子’——” “是我那好侄女了。” 第65章 公主的小娇妻(33) 东宫, 夜色沉沉。 小释子从正殿退出来时, 整个后背都被沁出的汗濡湿了。 素来宽和的太子殿下,今日一身冷凝, 面沉如水。 怪道都说,最怕性子好的人发起怒来,当真是让人大气不敢出。 连夜风都沉肃屏息,不敢造出动静来。 殿内。 宋翩跹立于窗下, 仰头看月。 已近八月十五, 月亮几乎是个饱满的圆了,看在宋翩跹眼中, 却散着凉凉寒意。 封月闲走过来,将她的披风拢了拢。 尽管两人已经沐浴更衣, 宋翩跹好似还能在封月闲身上嗅到一丝泥土的味道,萦绕不去。 她眸微沉。 下午时分,既已发现墓被掘过,就必须要打开确认—— 确认太子尸身是否还在里头。 如此举动,不得不做,却不免又让太子再次被轻慢。 窗外无风。 宋翩跹剥离情绪, 她直视茫茫夜色, 理智而冷静,对身后人道: “他们未将皇兄带走,必有后招。” 此事一发, 局势迫在眉睫, 见宋翩跹将心神放回眼前, 封月闲安心之余,又不禁更怜惜小公主。 竟是连伤怀的时间也无。 “我已着人去查陶家泄密之事。”封月闲眸中闪过丝杀意,“从楚王那方查。” “多谢你。” “骆辰在查陶家内部。”宋翩跹道。 说完这个,封月闲才道: “若按着不发,只能是在等时机。” 而最好的时机—— 不必说,一定是即将到来的中秋宴。 原本她们在暗,楚王在明,且占据主动。 而这一下,便如双方颠倒,东宫登时落到被动局面。 在回宫的马车上,宋翩跹疲累浅眠,封月闲独自一人时,想过破局之法。 若是她,许会将计就计,化被动为主动,顺势而为。 大黎虽未曾有过女帝,可前朝开朝皇帝便是女子,惯爱任用女官,后来风气渐消,但女官从未绝迹。 直到数十年战乱倾轧后,大黎成功统一天下,立都建朝。 大黎是乱世中打下来的天下,男子在战场上天然更能建功立业,因而自大黎新生之时,好似就把“女官”的概念摒弃了般。 让他们想起来这段记忆,也不难。 封月闲登上皇位,是冒天下大不韪,是窃皇权,可宋翩跹不同。 待宋端身份暴露,宫中再无皇子。 且宋翩跹是皇女,中宫嫡出。 对封月闲来说,如今形势,值得一试。 可她不确定宋翩跹如何想的。 尽管能一试,但到底要顶着各方压力。尤其宋翩跹还顶替了太子身份,自己是同犯,是为欺君。 与父权君权的抗争,势必要强硬起来。 宋翩跹尽管有主意,平日往往选择的都是温和手段,此次…… 封月闲不忍逼她,但事到如今,还是要问一句: “你心中,可有打算?” 宋翩跹一时无言。 封月闲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我们还可将太子送走,待楚王起事时,皇上势必要派人验明正身。” “到时,楚王定要掺一脚。”封月闲说道,垂眸,声音渐缓,“虽有些难,但并非没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太难了。”宋翩跹突然出声。 封月闲停了口,抬眸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终于转身看向封月闲,衣带翩然。 她眸子沉静,如波澜不惊的月下清湖,眉染坚定果决: “既然注定是道难关,不如坦坦荡荡地闯过去。” 封月闲似有所觉。 宋翩跹阖上窗,将一切关在外头。 她离开窗前,转而寻了把紫檀雕花椅坐下。 “瞒得过的可能性太小,能一直瞒下去的可能性,更小。” 宋翩跹宛如陈述,也的确是陈述。 刚刚她在窗前伫立,同时是在等09的评估分析。 除了对局势的分析外,还有更重要的,对这个朝代的接受度的分析。 数据是高精准度的决策依据,宋翩跹一直相信这点。 “如若我执意要闯这关。” 宋翩跹语气镇定而简短,她微仰着脸,看向封月闲: “月闲当如何?” 月色透过软烟罗,柔柔将清辉洒入。又因月光本就是冷的,透出冰凉沁人之意。 封月闲眸底的光比月色更浓,她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这样的宋翩跹。 宋翩跹身子依然瘦弱,却如一株瘦竹,带着十分的秀美柔韧。 她牢牢立在风雨中,竹叶潇潇,被水洗过,愈发清俊。 封月闲走近,牵起宋翩跹的手。 宋翩跹的目光也跟着看向牵在一起的手。 看来这是个好讯号,封月闲应该会跟自己同进退。 下一瞬,封月闲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宋翩跹微张唇。 封月闲顾自垂首,轻轻吻上宋翩跹的手背。 烛影摇动的殿内,宋翩跹清丽柔美,螓首微垂,注视着封月闲发顶。 封月闲冷媚绝伦,强势无匹,却甘愿位于下风,将对方奉于高位。 宋翩跹端坐在椅上,她们交握在一处的手,正搁在宋翩跹膝上。 封月闲吻上去,便如跪伏在宋翩跹腿上,青丝从宋翩跹腿边逶迤而下,发尾垂在地上,打着卷。 缱绻而缠绵,亲近而依赖。 封月闲专注而虔诚。 她拜见她的王,以示臣服。 她将用她手中的剑,为她杀尽天下鬼魅魍魉。 “任凭驱使。” 第66章 公主的小娇妻(34) 距离群臣宴只有一天多的时间。 一清早, 不少低调的青帷马车从最齐整的官宦小院中驶出,在城中绕了绕, 往城外奔去。 楚王别院中,聚集着楚王在上京积蓄多年的精锐力量。 这些人喝着茶,左右望了望彼此,但觉跟以往比,厅中的人稀稀落落的, 很有些零落之感。 楚王派系便像那忘收回屋子的盆栽,太子这段时日哗啦啦一场疾风骤雨,把它打得叶散花颓。 还有此先二皇子的因由,不少老臣只想拱卫正统皇子继位,没乱臣贼子的心, 二皇这一倒, 又散去两成。 另外,封家那个不省心的封月闲…… 想到这,众人是又心悸又头疼, 根本不想去想了。 成大事最需要的是什么?封家不爱在朝上跟他们撕嘴皮子, 到了真斗起来的时候,可没人会觉得西北狼是吃素的。 ——再加上滇南那边的封云翼, 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兵部左侍郎郭肃便是其中之一,从前他和兵部尚书一同为楚王办事, 是楚王谋划许久、才成功在武将中埋下的暗线。 但月余前, 兵部尚书被揪了错处撸下来了, 郭肃胆战心惊, 就怕下一个是自己,在朝堂之上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太子本来漏了他,又给想起来了。 这日子过得是睡也睡不安稳,吃肉也不香,经过这几十天的身心折磨,郭肃只觉得东宫深不可测,竟升起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今日听闻楚王相邀,他犹豫了下,说真的,来是不想来的,但又不敢不来,只好过来听楚王要讲点什么。 本以为楚王就是开个动员大会,鼓舞士气,再顺带安排一下,在中秋宴上挤兑挤兑东宫之类,就不得了了。 等楚王一脸悲痛沉肃地说出会议内容,郭肃手里的茶盖噔的一声落到茶碗上。 太子已殁? 东宫太子是公主伪装?? 楚王不忍天子受蒙骗,要在中秋节宴上告知皇帝真相??? 楚王话音落下,厅中沉寂,久久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大家面上的表情都极为相似,惊疑不定。 一片安静中,李梓率先站起来,拱手洪声道: “公主犯下欺君之罪,幸而有王爷拨乱反正,此乃大黎之福啊!” “本王极为心痛不忍……奈何,唉。” 楚王叹口气,目光在厅中逡巡: “到时,还要劳众位,多劝劝皇上。” 楚王尽力控制着语调和面容,不让自己太过得意,可眼中锃亮的光和话里的亢奋根本掩饰不住。 郭肃和身旁的人对视了眼,直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但已有知机的站起来表忠心,满脸喜气洋洋,就差对楚王明明白白说一句“恭喜王爷扳倒东宫”了。 也是,这局势,可不正应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本以为派系大厦将倾,结果东宫此事一出…… 郭肃跟着同僚一同应允了楚王群臣宴之事,理智上已明白东宫这次恐在劫难逃,但那股子直觉却隐隐叫嚣着,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要不要跟着楚王闹一次群臣宴? 郭肃表面同意,心里觉得自己回家之后还是得好好想想。 ——却不想,他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等郭肃意识再度清醒,就看到自己身处陌生厢房,瘫在梨花木椅上,没个样子。 而身边连一个侍从都无,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一凛神,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提不起劲。 吱呀。 厢房门被推开,不等郭肃捋清前因后果,一位青衣女子走进来。 郭肃立刻喝道: “你是何人?胆敢对朝廷命官动手!” 他话喊得响亮,实则在仔细打量这个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沉静端庄,还算有些气度。 但郭肃觉得她只是个受重用的侍婢,原因很简单,毕竟敢做下这种事的,都是有点胆子的,总不能是个女子—— 等等,还真的可能是女子啊! 郭肃的目光瞬间掺杂了几丝惊恐。 他可算想起来了,在被捉到这里来之前,他刚从楚王别院悄然回来,别院里商讨的,可不就是针对两个女子的计划么—— 东宫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那青衣侍婢便是饮冰。 饮冰淡淡道: “还请左侍郎先饮茶,殿下稍候便到。” 郭肃手动了动,挨上散着热气的茶水,手抖抖索索,心里直发凉。 原因无他。 东宫对自己的身份竟不做隐瞒,这是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呢,还是即使他到外头叫嚣着,东宫也不惧了呢? 青衣侍婢转身离去,将厢房掩上。 郭肃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在死寂中,陷入沉沉的思索。 在郭肃被晾着的时候,封月闲正在另一间厢房内,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匕首。 房中除却饮雪,另一人是大理寺右少卿朱丘。 大理寺在封宸逸的统率下,一向被封家掌控的死死的,却单留了个朱丘未清理,不时为他们所用,递些误导楚王的消息,也算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封家人”。 今日,是封月闲第一次,对朱丘露出獠牙。 朱丘跪伏在地,眼也不敢抬,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封月闲的一角绛色裙衫。 分明是极妩媚的颜色,在他眼中却带着血腥气般,慑人之极。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女子! “……朱大人,可曾想明白了?” 冷媚如烟的声音从上头飘下来,称得上轻柔,却让朱丘狠狠打了个激灵。 “这……您们阎王打架,我……我只是个小鬼,求殿下放我一马,您和楚王,我都得罪不起啊!” “大人说笑了。” 封月闲声音淡淡,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如谛天音,飘渺冷漠,俯视众生。 “若不是本宫将大人‘请’到此处,待后日群臣宴上,大人得罪起东宫来,想必是不遗余力的。” 朱丘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 “下官不敢,不敢!还请殿下——” 眼见视野里闯入一样东西,朱丘看了眼,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这次飘下的,是封月闲擦拭匕首的那张帕子。 洁白的冰绡帕子,浸漫了大片猩红的血,触目惊心。 离得如此近,擦着朱丘鼻间,轻盈盈落到地上。 他甚至闻得见那股独属于血液的气息,直涌入他鼻腔,让他呼吸一窒。 “朱大人也知晓,本宫出自将军府,解决问题时,不同你们翰林出身的。” “可太子——不,是公主,公主是个惜才的,她劝本宫,说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明白道理。” 几句话,听得朱丘心里忽高忽低,晃荡个不停,没个着落,只冷汗越冒越多。 “若是朱大人执意装傻充愣,今日……” 封月闲话至于此,停了停,朱丘心神紧绷,接着就听见一声利刃划破虚空的风声。 只听着,仿佛都能看到雪亮的刀身,并刀尖那点寒芒。 他膝盖一软,腰脊再不复挺直。 封月闲随手挽了个刀花,垂眸看向朱丘。 正是因为文官满身风骨,自认清风朗月,平日连鸡都没杀过,才这么好吓唬。 封月闲冷眼旁观,见朱丘抖成个筛子,不知脑补了多少种被折磨至死的下场,这才曼声道: “你无需惶恐,本宫说了,公主惜才。” “往后这江山社稷,朱大人还要为公主,悉心打理才是。” 这句话,封月闲要是放在最开始说,朱丘估计还有底气叱责回去,但此刻,他哪敢还半句嘴! “定……定不负您与公主所望。” 解决了朱丘,命人将他送走后,封月闲转而见了下一个。 时间紧迫,虽然群臣宴只宴请四品及以上官员,但各处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 其中楚王今日交待配合行事的,有十来人之多,封月闲这两日便要把他们,都“见”过一遍。 而朱丘和郭肃,是开头。 郭肃正在厢房沉思,突然,门从外面被打开,灿烂的日光越过门槛,漫进阴暗的厢房。 那踏光而来的,是一位姿容绝代、难以描画的女子。 此前单看还不错的青衣侍婢站在她身后,顿时显得极为普通。 她站在这,便要掠尽一切风华,翩若惊鸿影。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郭肃差点忘却此时处境,看愣了去。 待得这女子冷冷瞥他眼,他如冰水淋头,这才清醒。 郭肃迟疑道: “是……太子妃殿下?” “郭大人才思敏捷。”封月闲不咸不淡地夸了句。 太子已够羸弱的了,那小公主自然不会如此康健,不是太子妃,还能是谁? 郭肃猜对了,却没什么欢喜之意,舌根下苦如黄连。 此时再看,这哪是绝色佳人,索命阎王还差不多。 封月闲于上位端坐,她回忆着手中掌握的郭肃的讯息,眉眼波澜不动,启唇道来。 在这两日中,进了楚王别院的人,除了楚王和李梓,封月闲统统见了个遍。 或威逼,或利诱。 人总有软肋,总有所图。 而且,像郭肃那般的有三五个,人生没什么大志,不用封月闲多费口舌,简直是从善如流地倒向了东宫,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朝堂中得以存活,很有几分墙头草的意思。 另外,除了楚王那边捣乱的,她们也得给自己人透个底,兼之做好准备。 封月闲跟封宸逸并几位叔伯说了后,他们一脸恍然,满脸写满了“怪不得你愿意嫁啊,你根本不是嫁给了太子,是嫁给了权力”。 封月闲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恋情,她很忙。 在决意闯过这关的当夜,她便往西北边境递了密信。 封老将军虽退了,可边关是西北王和封家军的天下。 老皇帝年老,已无力再去约束,向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幸而,礼王和封家都对皇位无甚企图。 如有必要,封月闲不介意让封家军松动松动筋骨,猛兽时常打盹儿,可也要站起来走动一番、威慑四方。 信递出去一天多后,封月闲被父亲叫回家中。 她到的时候,封咏正在逗鹦鹉,只问了女儿几句话: “你与公主,谁为主?” 封月闲答得干脆:“自是公主。” “你要匡扶她登基?” “是。” 封咏一叹:“大黎不曾有女帝。” 封月闲眉眼不动,声音沉静: “就要有了。” 第67章 公主的小娇妻(35) 宋翩跹那边, 也有一番忙。 她召来左相,说了其中变故,得知问题出在陶家中,才使事情败露, 左相面容灰暗, 直说对不住宋翩跹。 宋翩跹宽慰他。 左相很是疼宠先皇后这个女儿, 连带着对年幼丧母的外孙子孙女, 都极为怜惜。 陶家没什么外戚野心,左相年迈,能力精力都不怎么足,早就想退了, 为了宫中, 才守着这位置, 时时照拂。 有些事, 不是忠心好心便能做到滴水不漏, 便是宋翩跹自己去做,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这也是个契机。”对着忧虑重重的左相, 宋翩跹道。 紧接着, 她将一系列安排说出来,最后道: “……既避无可避,不若迎战。” “此次宴后,我膝下会着手过继皇嗣——便是皇兄尚在, 也少不了要过继。” 外孙女的面容显出几分坚毅, 愈发端丽起来, 让人不敢直视。 左相看着外孙女,左右为难。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真让外孙女成为女帝。 女帝,不是前朝才有的吗? 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另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真把权力交出去? 让迫害死自己女儿的楚王得意? 想到这,左相痛下决心,当即道: “你想明白……便去做罢。” 宋翩跹眉眼一松,笑了笑: “多谢您。” 左相是心腹,更是家人,于情于理,宋翩跹都会跟他说。 另外得知宋翩跹真身的,只有几位心腹。 除却信任和了解,更多的是,他们与东宫关系极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后路。 其他人,宋翩跹没有再一个个地说。 对自己人总不能威逼利诱,如若弄巧成拙,反倒添乱。 倒不如那日一齐看看反应,只要局势在控制之内,就无伤大雅。 各类布置吩咐下去,又接连见了几个人,加上朝中政事,宋翩跹累极,早早饮了补身汤药歇下。 这两日关键时刻,她可不能再病一场。 封月闲回宫后,先去梳洗,继而上床榻,放下半个帐子,侧身撑头,与宋翩跹说话。 “我已让谢佑做下准备。”封月闲道,“李放手中的南军,也有些动静。” “那日李放要入宫,既入了宫,就无甚可惧。” 此时的封月闲,哪还有在外头的凛然气势,那身冷意都被帐中暖香熏软了,小心翼翼的,生怕冻着娇娇人儿。 一旦柔了下来,封月闲便显出了十分的柔媚。 隔着薄纱帐子,瞥见那侧躺着的绰约身姿,再听这把音嗓,不知为何,饮雪的脸莫名发起烫来。 等下,她臊什么呢? 都知道太子就是公主了,两个女孩子说说话怎么了? 说起这个,饮雪前几日终于顿悟了。 在封月闲对她们俩揭露真相时,饮冰震撼于真相本身,而饮雪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原来主子没有绿太子,只是和公主关系好而已。 之前自己瞥见两人靠得极近、看起来在亲吻的模样,定然是凑近了密谋什么。 饮雪羞愧极了,自己的思想真是太污秽了。 她正如此想着,就见帐内,两个身影叠到了一处,看不太真切—— 这一定是又在密谋了……吧? 饮雪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 中秋当天。 从申时,群臣便陆续入宫,宴设在明光池旁,朝臣跟着宫侍被引到此处,先行观景。 待到酉时戌时,才能见到满月升空,因而现下不过是看看错落有致的珍奇花木,并宫中的碧瓦朱甍,层楼累榭。 镇国公齐徵得了女儿嘱托,来得早,被宫侍殷勤引到一处临近后宫的闲置宫殿,齐宝珠在里头等着他。 便是二皇子去看守皇陵前,齐家家眷得以入宫,也万万没有外男能到后宫探亲的道理。 算起来,自打齐宝珠成了皇家媳,父女便再未能见面了。 此次见面,莫说齐宝珠泛起泪花,便是齐徵,也险些流出老泪来。 他在外头脾气大,但对女儿是如珠如玉地捧着,生怕在哪儿受了委屈嗟磨。 此时堪堪才见面,他便关切道: “你在宫中可难做?要是呆不惯,便跟爹回去,爹亲去和皇上说。” “你此次出后宫,可有难处?不然还是早些回去。” 父亲明明想见自己,偏要赶自己早些回去,就怕自己被捉了马脚。 齐宝珠哭笑不得,心如被人揉了又揉,泛着酸软,她忍住鼻头酸意,笑道: “您甭担心,我在宫里头舒服着呢,自在的很,我娘不是跟你说了么。” 说是说了,但夫妻两人都怕是齐宝珠故意安慰他们,而且二皇子落到那种地步,怎么女儿还好过起来了? 镇国公将信将疑: “当真?” “有太子妃照拂,再没有更好的了。”齐宝珠道。 “便是今日见您一面,也是太子妃帮忙安排的呢,咱们好好说说话,回头自有人送咱们回去。” “太子妃为何对你如此好?” 齐徵却没放心下来,他想的更多,这是封家想拉拢齐家? “害,您想哪儿去了。太子妃不止给了我这个恩惠,便是后宫一个小小美人昭仪的,只要求到她那,想见见家人,她万没有拒绝的。” 齐徵这才安心,感慨道:“封家,的确是向来心善。” 齐宝珠看他那意思,倒确确实实为封月闲不平起来了。 不说封月闲在后宫做了多少好事,单说她还救了自家,自家是受了大恩的—— 虽然封月闲没有什么挟恩图报的意思,但齐宝珠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 “爹,若是以后有什么事,你帮一把封家吧。” 齐徵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女儿这是被封月闲的小恩小惠收服了不成? “为何?” 齐宝珠下定心思,对镇国公道: “女儿此前在宋渠那受了委屈……” 齐宝珠并未把真相告知父亲,只简单编造了个“宋渠蓄养美婢冷落她,封月闲替自己出头”的故事。 光是如此,便让镇国公怒不可遏,若不是宋渠已经离开上京,他定要让宋渠吃不了兜着走! 对封月闲,他也算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求自己帮忙了,齐徵当即道: “她既然帮了你,爹以后就帮她把,这份恩情爹来还。” 齐宝珠笑着挽他胳膊:“爹最好了。” 女儿还是这么亲近自己,齐徵快慰极了,进而对封月闲的感激也真挚了些。 封月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到底在他力有不逮的地方,护住了他们夫妻俩爱逾明珠的女儿,便是帮一帮,也是应该的嘛。 不过封家向来强势,这一份恩情,不知何时能还了—— 此时的齐徵还不知道,偿还恩情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等到中秋宴要开了,齐徵才回到明光池畔,此时人已来得差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楚王。 不知道为何,今日的楚王好似格外意气风发。 齐徵和楚王因宗族恩怨不太对付,向来都绕着对方走,但今日,楚王竟主动迎上来,跟他打招呼。 齐徵可不会以为楚王是好心,他当即想到,看楚王的样子,今日宴上定然有什么有利于他的事要发生。 他下意识警惕起来。 楚王此人,惯爱把野心藏在儒雅谦和的外表下,鲜少如此张扬,看来今日定不会平静了。 齐徵寻着自己的席位,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 藩王差不多到齐了,晋王,信王,礼王,平津王…… 几人地位都高,位置聚在一处,镇国公的桌案就在平津王下头,毫不费力地就听见平津王和礼王唠嗑: “……给清河说亲?她性子不受拘束,估计不想嫁人,还是算了罢。”平津王态度随意,完全不操心女儿婚事。 “你瞧太子妃,哪是个不受拘束能形容的?普天之下估计都没人能拘着她,连她兄长都乖乖听她的。” “嘿,封榕一身狗脾气,在西北横成那样,手底下十几万兵,太子妃看他眼,他就不敢说话了。” 礼王说着说着,面上露出戚戚然神色,仿佛自己也被封月闲吓唬过一样。 “太子妃这般人物,都高高兴兴嫁人了,清河遇着合意的,定然也——” “这不是没遇着吗,你怎的搞起说亲这么婆婆妈妈的事了,来吃酒,吃酒。” 礼王这才摸摸鼻子,放过清河,转而道: “说起太子妃,现下都是一家人了,晚些家宴见面,看在封榕的份上,定要好好叙一叙。” 平津王嘿嘿一笑,心照不宣。 齐徵在旁边一听就明白,这哪是看在封榕的面子上,这是看在封榕手中的西北军上,看在封家的滔天势力上。 否则,当初怎么不见他们看在自己面子上,好好跟自己女儿唠唠呢? 正想着,有其他人找齐徵叙话,他和几家世交说笑了会儿,皇上驾到了。 等皇上落了座,众人这才发觉,连皇上都到了,太子殿下的位置竟还空着。 楚王极受宠信,坐在左列第一席,此时他见东宫未现身,心中生疑。 刚巧,他要动手,东宫就避开了锋芒。 难道消息走漏了? 但—— 他的小侄女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 不,他连这一时,都不会让她躲。 皇上坐在上头,好似也疑惑着: “太子最是守礼不过……” “莫非是着了风?”楚王关切道,“若是群臣宴不到,也无甚紧要,但稍后的家宴,本就取了团圆之意,总不能少了殿下。” 皇帝沉吟道:“洪常,你去瞧瞧太子是不是病了。” 说是问,但皇帝觉得八九不离十了,顺带着道: “若是病得不重,便用些子药撑一撑,歇一会儿,家宴还是要出席的。” 他口吻宛如恩赐,仿佛恩准病人歇息两三个小时,再在微凉的秋夜里出来赴宴,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楚王不动声色地露出抹笑,如胜券在握,又如猫逗老鼠。 他抬首看向皇上: “太子最是孝顺慈爱,从不忤逆皇上您,想来今日也是着实为难了……” 他源源不绝地夸着太子。 现在皇帝愈是满意太子的听话,等事发,便会愈发震怒,如雷霆万钧。 楚王几句话,将皇上捧得极为熨帖。 两人都笑得很快意,高兴得却不是同一件事。 楚王正要再说什么—— “东宫到——” 他脸上的笑意一滞,猛然抬头看去。 东宫来了? 宋翩跹竟然敢来? 还是说,自己这个侄女,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下要遭遇什么,只是来迟了? 只有这个逻辑能解释了。 楚王在心里找好了缘由,目光却被东宫仪仗所慑般,根本移不开去。 不知是不是怕着了风,太子乘的是车辇,四周围上了挡风的锦缎,看不见人。 直到仪仗在明光池外停下。 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看过去。 先是封月闲从车辇上下来。 封月闲怎会来此? 楚王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好似未察觉,或者无暇顾及—— 封月闲下了车辇,侧身过去,亲自扶了个人下车。 能让太子妃如此作态的,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想来车上定是太子。 众人都这么想。 但随即,他们看到锦缎之后,款款现身的,是另一位女子。 着玄色大袖衫,雪肤红唇,细眉琼鼻,袅袅娜娜。 身如杨柳扶风,让人望之生怜。面如明玉生晕,五官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她长得娇弱,目光却坚定而清正。 一眼扫过来,席中大多数人都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最后,她的视线,定在脸色极为难看的楚王身上。 第68章 公主的小娇妻(36) 分明是东宫的仪仗,下来的怎会是两个女子? 并非所有朝臣都见过封月闲本人, 更多的人是只听闻过她的名号。 至于另一人, 分明未曾见过, 容貌却透着股熟悉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 应是太子妃?” “我倒识得, 右边那个是封家那位太子妃——可她是女眷, 不该来啊。” 朝臣在宴席间看向宋翩跹和封月闲, 窃窃私语。 皇帝端着玉杯,远远看着宋翩跹的眉眼,一阵恍然。 ——看起来是他膝下的大公主? 这个女儿一向深居简出,他若是哪天想起来, 兴许会问一句, 这些年却从未去明寿宫里坐一坐,此时再看, 竟有些难以相认了。 待她和太子妃并肩走到宴席中间时, 离得近些, 皇帝才将她看得更为清楚。 的确是翩跹。 皇帝拿出做父亲的威严, 沉声叱道: “你不在宫里将养着,怎的来了朝臣宴上,简直胡闹。” 他转而看向封月闲: “你怎么也陪她一起,不守规矩起来了?” 他先怒斥一番, 在朝臣和兄弟面前摆足了架子, 才悠悠问道: “太子呢?可是病了?” 楚王在旁连喝半盏酒, 将惊色压下去。 他遥遥与李梓对了个眼色, 目光从李放身上划过,听皇帝说到这,才拱手道: “皇兄,我正有一事要——” “不劳皇叔。” 宋翩跹声音不高不低,娴静如水,却生生将楚王剩余的话堵在喉舌。 楚王眼皮急跳两下。 什么叫不劳自己?宋翩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那她是要如何破局? 紧接着,他就明白了—— 立于宴中的宋翩跹因着玄衣,身形愈发显得娇小。 她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像在宣布一个事实: “父皇,皇兄来不了了。” “他不是病了,是……”宋翩跹红唇一动,吐出后头话语,“早已殁了。” 她的话像石块落入平静湖面,砸起一片惊疑不定的嘈杂声。 宋翩跹还真敢! 楚王不等皇帝反应过来,当即摆出长辈的架子道: “你小小年纪,竟不敬兄长,太子殿下明明好生在东宫,我还想与殿下把酒言欢。你张口便是太子已殁,东宫无主?” “若是如此,近日来大臣们见的太子是谁?真太子,又去了何方?” 楚王面上极为不赞同,但每一句话,都在引着宋翩跹往下说。 在宋翩跹跳出来的时候,他先是一乱,继而立刻顺势而为,改了策略。 宋翩跹不是要自爆身份吗?他如果再落井下石,到底失了风度,不若像这般,做个关怀太子的好皇叔。 楚王的质问立刻引起大臣们的共鸣。 “昨日我还见过殿下,这不可能!” “怎会如此。” “公主莫不是在胡闹,太子妃怎么也跟着她——” …… 自然,也有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局势未明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暗中观察众人神情。 齐徵便是其中之一,他注意到,不远处的礼王未置一词,目光放在封月闲身上。 再往远处看,左相、邓泊、赵天成,并一干封家武将,平日最是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今日竟乖如家猫。 台上,皇帝终于回神。 皇帝显然被气得不轻,不论宋翩跹所说是真是假,胆敢在宴上说这种事,都是对他威严的极大挑衅。 更别说,万一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说的是真的——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垂眸怒视,而堂下,自己的女儿却不退不让地仰起头,朗声道: “儿臣自然知晓。” 她侧过头,一双清凌凌的眼划破虚空,如泛着寒意的冰霜: “倒是皇叔,你所问之事,自己竟不知道答案吗?” 莫说是楚王,便是一旁的礼王信王,在她的逼视下,都不禁精神一凛。 楚王心中警铃大作。 这话里话外之意,便是要将他的所作所为揪出来? 他虽自认没漏太多马脚,掘了太子坟墓之事,也可以推托到忠心二字上,但撕破脸皮,到底难看。 楚王扯了扯唇角,勉力让面容自然起来: “如此荒谬之事,我可不——” “皇叔不知道,便罢了。” 楚王一顿。 他看向宋翩跹,目光泄出一丝愕然。 宋翩跹竟如此简单地放过了他?她为何没趁此机会攀扯自己? 他竟完全摸不透东宫的招数! 至此,楚王笃定东宫在劫难逃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可宋翩跹已经不理会他了。 她此刻要与之抗衡的,不是小小一狼子野心的藩王。 而是堂上这位宋裕和原身,未尽到职责的父亲,更是天下的帝王。 是父权,更是君权。 皇帝正在等她作答。 宋翩跹将心沉下来,她心中不急不缓,面上做出悲戚状,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东宫大婚那日,皇兄便失了性命。这些时日的皇兄,都是我所扮的。” “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为何欺君!”皇帝怒而拍桌,“还有太子妃,你知是不知?竟也不告与朕!” 眼见着皇帝直接发了火,礼王看了眼一直站在宋翩跹身边的封月闲,拦了拦: “这事儿说不准是玩笑,皇兄莫急,不若让人去查探一番?” 这话是帮忙,也是他真实所想。 世上真有天衣无缝的易容?还是女扮男装? 虽说长得像,但单看那身形,也差得远啊,更不用说太子一身能耐了。 群臣也不禁点头附和礼王,他们至今难以相信,这女子……是那个思虑恂达、任贤用能、又不乏杀伐决断的“太子”? 在群臣惊疑的注视下,宋翩跹朝着皇帝,欠了欠身。 她生得婀娜,这一动,便如芦苇被风吹矮了腰,娇柔极了。 在谈判桌上,宋翩跹从来刚柔并济,过刚易折,此时对付皇帝也如此,能利用的优势,她绝不放过。 这件事中她掌握的优势面,便是太子的死因,未曾走漏。 ——假使楚王的人验过尸,方才楚王已作出不知的模样,此时也是有口难开了。 宋翩跹还未言语,眼圈便红了。 “父皇明鉴,若是能告与父皇,我不过一介女流,虽读过圣贤书,受了皇兄教导,有您在,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掩下如此大的事。” “更何况,皇兄一去,我又怎么不想他葬入皇陵,好生安息?” 宋翩跹一言一句,都哀戚之极,她此前强硬无匹,面对训斥不避不让,现下转而以柔软示人,着实让老皇帝一口气哽在了喉头。 不过他一想,是啊,宋翩跹不过一个深宫的公主,怎敢如此做? 是受了人指使不成? 皇帝当即看向封月闲,眸光锐利。 “是你教唆的公主?” 定是封月闲得知太子没了后,在幕后将自己的女儿当傀儡操纵,或是诱骗翩跹助她成事。 怪不得这假太子,也有一身好能耐。 若是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 皇上冷冷看着封月闲,说不得,太子身陨之事,与封月闲也脱不了干系! 宋翩跹微微蹙眉,不等封月闲对上皇帝,便挡在她前头回话: “自然不是。但此事与东宫大婚,亦有关联。” 她仰头: “父皇明鉴,皇兄迎娶封月闲,是有人不乐见,持着颗乱臣贼子之心,毒害了皇兄。” “皇兄临终前,嘱咐封月闲助我,扮作太子,以我为鱼饵,钓出背后行诡谲之事的逆臣贼子。”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牵扯到如此密辛,他们是再不敢议论纷纷了。 宋翩跹说得极为隐晦,但言语中暗指有人不想看到皇室和封家结合,看到封家死心塌地归顺皇权,恐皇室安稳,这才动手害了太子。 这个思路听起来,极为顺畅可信。 不少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虽然不敢说话,但明里暗里,都看向楚王。 楚王神情僵硬而麻木。 若非他自己心里清楚,东宫铁桶一个,他并未得手,此时也要不禁相信,是他成功害了宋裕了。 皇上也被这番言论震撼得不轻。 再多的怒火,都被真相带来的惊惧压在了底下。 宫中鬼魅之事频发,连他都着了自己二儿子的招数,此时听闻另一个儿子也遭了毒手……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了? 皇帝来不及追究宋封两人的欺君之罪,急急问道: “幕后之人找出来了?” “有封月闲相助,已找到了。”宋翩跹轻叹,“否则,儿臣也不敢以真身见您。” “是谁!” 宋翩跹这次却未爽快回复。 “今日难得好月,莫要辜负良辰美景罢。” “待宴后,儿臣慢慢与您说来。” 怎么说到这就不说了? 底下支着耳朵的臣子心里一急,皇帝也差点骂宋翩跹主次不分,这时候了还看什么月亮? 但他余光扫见堂下这么多人,终是想起那所剩无几的皇家颜面,这才绷着脸,默认了下来。 自然,他对宋翩跹更为不满,这时候知事了,为何先前选定在此处说,岂不是故意让自己面上无光? 待惊骇过去,皇帝心中被挑战威严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罢了,便待这宴后,听听宋翩跹要说什么,到时再一同发落。 不过,对于同样欺了君的封月闲—— 皇帝一摔袖: “太子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洪常啊,将太子妃送出去休息着。” 说是休息,但语气里,风雨欲来。看起来,是要拿外人发泄怒火了。 礼王当即看向封家将那块,见几个大老粗握紧了拳头,连封宸逸的眸光都锐利起来,他果断劝道: “等下太子妃还要同来家宴,太子妃来都来了,皇兄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齐徵紧随其后: “这……公主体虚,若是让太子妃在旁照拂着,想来才能更为安心哪。” 皇上一瞪眼。 礼王是他兄弟,为了皇家体面劝自己一句便罢了。 怎么连齐徵都帮着封月闲? 齐徵自来是帝王孤臣,谁也不帮,只帮皇帝,皇帝很是倚重他,此时不禁想,莫非真是他操之过急了? “罢了。”皇帝硬邦邦丢下句,不再管了。 秋后算账就是,总之,封月闲跑不了。 齐徵坐回去,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上薄汗。 虽然为封月闲说话,有几分还恩情的考虑。但此事不同寻常,他原本不打算贸然出手。 但那瞬间,他敏锐听到,与礼王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一阵软甲兵器的细微摩擦声。 他轻轻嘶声,抬眼看过去,仔细看了看。 这才发现,在皇上下了对封月闲动手的命令后,头一个做出反应的,是为数不少的宫中禁军。 什么时候,两侧的阴影之中,藏了这么多无声无息的禁军! 为防事态无法收场,他这才冒险站出来拦了拦。 皇帝只当他忠心谏言,却不知,若是他自己不改变主意,极有可能—— 今夜的明月,要见证皇朝更迭了。 不知除了他,是否还有人听见那细微却致命的声音。 是否还有人,窥见浓浓树影中,那软甲长剑雪亮冰冷的光芒。 齐徵只知道,在这之后,没有人再敢站起来驳斥东宫。 连楚王也不曾出声。 礼乐舞姬徐徐而来,宴上热闹非凡,却又小心翼翼。 这里没有公主的位置,宋翩跹与封月闲入的是东宫的桌案。 两位女子衣衫锦绣地并肩而坐,在满是男子的座列中,说不出的醒目突兀,又自成一体。 动作间,分外自若。 封月闲坐于席上,在宋翩跹旁,八角宫灯散着微醺的光,酒色浓郁。 衣袖纷飞间,她与宋翩跹视线交融。 封月闲微微勾唇,眸光潋滟,酒香盈袖,敬她一杯酒。 宋翩跹以茶代酒,得以回敬,脉脉无语间,抬袖饮尽,畅快淋漓。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戏的上半场,唱尽了。 第69章 公主的小娇妻(37) 宴后,朝臣离开的动静都分外的小。 天上一轮明月, 地上清辉遍地。 分明是极皎洁清澈的景色, 照入宫中之时,平添一份清冷肃杀之意。 家宴没放在明光池, 定在了景德宫。皇家中人及家眷需出席,为示恩典, 异姓王也一同来了。 原本家宴一是收藩王进贡,二是要看各家的孙子辈如何,好择个孩子过继到东宫, 继承香火。 但自宋翩跹一席话后—— 还谈什么过继, 东宫香火已绝,而他还有一个无病无灾的儿子, 不若直接让东宫易了主。 皇帝正想着, 那边洪常来回话了: “回皇上,公主说,太子殿下葬在陶林。” 尽管两宴之间没什么闲暇, 皇帝还是择人问了太子身首之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能全靠宋翩跹一张嘴说。 皇帝脸上的皱纹里, 埋着精力不济的疲惫感, 他声音老迈: “让人去找,把太子带回来。” “是。” “端儿到景德宫没有?” 洪常一愣:“应是……应是到了罢。” 皇帝闭上眼, 语带不满: “应是?宜喜宫多多上心些——明日, 提醒朕给端儿请两位太傅。” 刚被解了禁、无声无息的三皇子, 眼见着因为今晚的事,因他自此之后是唯一的皇子,从而简在帝心了? 洪常咂咂嘴,应下了。 待行至景德宫,各家王妃子嗣,并几位高品阶后妃已到齐了。 惠妃领着大家行礼,皇帝眼一扫,宋端怎的不在。 他边往里走边道:“端儿何在?” 惠妃哪儿知道,正答不上来呢,何秋婵将宋莹光揽在身前,袅袅娉娉道: “皇上您忘了,您给了三皇子恩典,许是三皇子耽搁了些子功夫,想来等下就到了。” 皇帝蹙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前几天何秋婵跟他说,好歹是满月团圆日,总得让宋端见一见席氏,他已允了。 但没想到,宋端竟在席氏那蹉跎到现在,宴都来迟了。 “皇上莫怪三皇子,否则,不如怪臣妾了。”何秋婵又道。 皇帝瞥她眼:“偏你是个心肠软的。” 何秋婵笑盈盈的,也不反驳。 她看向皇帝身后,宋翩跹和封月闲都在,泰然自若,她和封月闲不着痕迹地对视了眼,笑得更开了。 “皇上您请。” 楚王紧随其后进了景德宫,与楚王妃站到一处,共同入席。 他的世子也来了,乖巧地跟着母亲入座。楚王本就郁结在心,这打眼看去,各家都有三两个孩子,偏偏自家,就一个萝卜丁,不由有些气闷。 楚王端起酒杯,视线悄然看向何秋婵身畔的宋莹光。 宋莹光正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经意看到楚王在看自己,露出了个友好的笑。 宋莹光当楚王是皇叔长辈,但在楚王眼中,这就是他的乖女儿,还是他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戴的绿帽子。 光是这点,他看宋莹光和宋端都慈爱不少。 更别说,有宋端在,东宫那边,还大有可为—— 在宴将开时,宋端终于来了,他向来趾高气扬的,今日脸色却泛着青白,没什么精神气的模样,惹得楚王连看好几眼,座上的皇帝也主动关怀了好几声。 皇帝越说,宋端便越支支吾吾,怯懦回避,很是底气不足。 怎么见过生母,变成了这副模样? 皇帝心里疑惑,莫非是见到席氏的处境,被吓到了? 当即他便决定,等家宴之后,便把席氏迁出冷宫,重新立为贤妃——总要给新太子的生母一些恩宠体面才是,皇帝饮了口酒,淡淡想道。 宴会进行到一半,众人移步外头赏月,在园池间四散开来,或上摘星台。 还有各类杂耍百戏,烘出个热闹劲儿。 夜色笼罩下,各处挂着的宫灯美不胜收,烛火摇映,却更显夜色朦胧,看不太清人。 楚王走远了些,行至一假山上的观月亭,做赏月状,实则派出贴身侍卫,将萱草唤过来问话。 “端儿今日有些异常,宫里怎么了?” 他知道宋端对席氏无甚在意,所以更觉奇怪。在他得知太子身陨后,宋端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是节节攀高。 “正要和您禀告。”萱草垂头,语速极快,“今日去见席氏,她……许是病糊涂了,将三皇子真实身世告与了三皇子。” 楚王噌的一下站起身: “席氏失心疯了不成!” 萱草埋了埋头: “还请主子示下,席氏……要不要留了?” 楚王粗喘两口气,面目显露狰狞,缓声道: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该死。” 隔着条小道并疏木,摘星台上燃起明灿的各色烟火,直冲天际的明月而去。 因离得不远,楚王甚至能听到孩童们欢喜雀跃的叫声。 “哇,好漂亮呀。”宋莹光仰着脸,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夜空,漫天流火,璨如星子。 宋如烟道:“宫中果然华美,我们那便不怎么燃烟火。” 宋莹光露出小小的笑来,刚要回话,被何秋婵唤了过去。 在浓浓夜色中,何秋婵给她指了方向,又低声叮嘱了几句,才道: “莹光,昨日的话还记得吧?记得母妃让你怎么做吗?” 宋莹光攥紧拳头,慎重地点点头。 何秋婵有些不忍心,但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只能让宋莹光去——大人对孩子是极少防备的,尤其宋莹光向来乖巧单纯。 何秋婵拂过她粉白脸颊,狠狠心,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去罢。” 宋莹光听话地迈着步子,往父皇那走去。 她路过了几位年幼的堂弟堂妹,他们被烟火逗得咯咯直笑,让宋莹光也不禁想回头看看,此时的天空是什么好景光。 但她懵懂得知,她要做的,是大人的事。 她迈着小腿,绕过人群,还被清河郡主趁机搓了搓脸,才走到父皇面前。 应该没有耽搁吧—— “父皇,父皇。”宋莹光软声唤道。 皇帝低下头:“莹光啊,何事?” 宋莹光指了指隐隐在树后露出个亭顶的观月亭: “那是哪里呀,儿臣还没去过呢。” 漫天烟火肆意落下,一瞬间,浓夜化开,亭内亭外,灿若白日。 楚王这才看到,观月亭下,有一个人影。 仔细一看,赫然是宋端。 “端儿?” 宋端怎么跟过来了? ——不,应该说,为何守在路口的侍卫竟未通报! 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 为何宋端在今日突然得知了真相,为何他能畅通无阻地到自己面前—— 甚至是,为何藩王进京,提前到了中秋。 在他恍然不觉间,在他还在为太子已殁的事情畅快淋漓时,这张东宫编织的,密密麻麻的蛛网,便已朝他兜头洒下。 可恨他竟一无所觉! 楚王抬步疾走,就要让宋端赶紧离开。 可已来不及了。 宋端下午被带到席氏处,受了母妃的刺激。 待晚间,他正勉力镇定,与父皇说笑时,有人打翻了东西——好像是何婕妤打翻了个果盘,他一侧首,就看到萱草鬼祟离去的身影。 席氏说,萱草是楚王的人。 思及萱草一直沉凝的脸色,和找不到身影的楚王,那个所谓的他的亲生父亲,他鬼使神差地跟上来,得以在寂静的夜里,听闻楚王与萱草的对话。 少年心性本就不稳,更遑论被捧在手心里、从未吃过苦头的骄纵少年。 “你要杀本宫母妃?就因为她告诉本宫真相?” 宋端不在乎贤妃生命,但他在乎的是,他如此见不得光吗? 或许宋端理智下来,会头一个想贤妃去死,好让他继续做尊贵无匹的三皇子。 但在此刻,楚王急于抹去污点般的动作,刺痛了他的自尊。 他狠狠踹向一旁的石块: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本宫的父亲。” “真不知母妃如何做想,好好的嫔妃不当,竟委身于你这狼心狗肺、目无尊卑的东西。” 宋端嘴皮纷飞,骂的酣畅淋漓,肆意发泄心中的怒火,或者说,掩盖他心中的不安。 楚王又急又怒:“你闭嘴!” 宋端哪理会他,听见黑夜中楚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高声道: “不,席氏已经疯了,本宫不能听信与她——” “她说本宫是你儿子便是了?说不准这是你和萱草这狗奴才做下的局!” 楚王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制住宋端,他捂住宋端那张嘴,再用胳膊肘勒住他喉嗓。 楚王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全力之下,宋端再无说话的机会,甚至喘气都困难,只有四肢在疯狂挣扎。 世界安静了。 安全了。 楚王松了口气。 下一瞬。 不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楚王面容凝固,如一滩冻硬的石灰,泛着惨白。 “来人!宣御医——” 禁军比御医来得更快。 层层禁军,将观月亭围了起来。 脚步声纷至沓来,所有人都冲向观月亭。 眼见楚王和宋端被禁军制住,皇帝昏厥,面色青白,大家心中揣测纷纷。 “放开本王!” “你们敢对本宫动手,是不要命了吗!” 楚王妃脑子一阵晕眩,她急声道: “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擒住亲王和皇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禁军统领半步不让,如寒枪伫立在地,坚硬而冷漠: “皇上龙体有恙,只有他们在场,有没有罪,要等皇上醒来,再做定论。” “他们是皇家人,千金之躯!”楚王妃以气势威吓。 身后,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冷淡,又掺着说不出的味道: “父皇,是万岁,是天子。” 楚王妃顿声,她回首一看,是太子妃。 太子妃身侧,是公主。 封月闲打量了楚王妃一眼,眸光在她身旁的小世子身上停了一停。 楚王妃下意识将儿子揽入怀中,抱紧了些。 她作为楚王枕边人,如何不知封月闲是楚王心头大患,她自认有几分计谋,可耳濡目染之下,从不会小看封月闲。 楚王妃不敢再闹,她心里七上八下,却只能安慰自己,八成只是巧合,待皇上醒来就好了。 楚王妃定了定神,再悄然看向那位敢以自身代太子的公主。 能与封月闲整日相处、平分秋色之人,是否也如恶狼般凶狠? 宋翩跹却没有在意她。 何秋婵正在皇上身旁哭着做戏,这是她作为宠妃必须要做的事,也是进一步洗清嫌疑。 宋莹光站在旁边,看起来有些无措,有些茫然。 大人都在看戏,关心皇上龙体,没人看见她。 宋如烟倒是与她说话,但宋莹光好似没听见,不作回应。 宋翩跹走过去。 不知为何,在场都是皇亲国戚,权贵之人,在宋翩跹面前,却不敢与她争锋。 人群如水般分开,给宋翩跹让出道来。 宋翩跹走到宋莹光身后,她伸手,遮盖住宋莹光的一双眼,动作分外轻柔。 像一片柔软曼绿的春叶,将最澄澈脆弱的露水小心盖起来,不让清露为世间烈阳所伤。 宋翩跹开口,声音如轻叹: “没事了。” 结束了。 第70章 公主的小娇妻(38) 此后的事再无悬念。 在御医满头大汗的施针下, 老皇帝方才悠悠转醒, 他此前中过风, 这次俨然是下不了床了, 连说话都难。 饶是如此,他还是竭力下达了密令,让人将宋端和楚王滴血认亲, 就在他眼前。 那铜盆的水是他命三位心腹共同查验过的, 血珠子是当着他面,从两人指尖取出来的,断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那两滴血,在皇帝眼皮底下,很快地融到了一处。 皇帝身子一仰,差点没再撅过去, 面色已若癫狂。 他命人一验, 再验。 直到宋端的手指被刺到青肿, 直到楚王面对皇帝愠怒痛恨的目光,头次流露出恐惧,这场荒诞闹剧才被宋翩跹制止。 皇帝恨毒了楚王, 从前楚王在他那多受恩宠,之后楚王的下场便有多么悲惨。 楚王做过的事被一连串地带出来, 其中自然有宋封二人动手的影子,但同时也是墙倒众人推的结果。 楚王谋害先皇后, 谋害皇帝, 秽乱后宫, 贪污,行贿,挪用军款…… 狼子野心,恶行昭彰。 其中最让宋翩跹好笑的是,有些纯属莫须有的事情,也被栽到了楚王身上。 不光是落井下石,更有趁机甩锅的,让楚王替自己背锅。反正楚王罪孽深重,多一桩不多。 宋翩跹哭笑不得,暗自将这些人记下,倒没为楚王翻案—— 总得让皇帝发泄一番吧。 皇帝俨然怒极了,他自己无法起身处理政事,但要求宋翩跹依制定罪,不可给楚王留半分余地。 宋翩跹依言而行,不过十多日,便数罪并罚,赐了楚王鸩酒。 至于宋端,自打他被皇帝的人手带走后,宋翩跹再没见过他。 不久后,就听闻三皇子在深宫中急病而亡了。 楚王的鸩酒还没送入口,楚王妃便找到了东宫,主动提出要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只求留小世子一命。 许是宋翩跹看起来脾气好,楚王妃接连提了不少条件,要东宫许诺,让小世子继承楚王的封地等等。 不等宋翩跹说什么,封月闲的目光在小世子身上绕了绕,道: “有个事情,楚王妃或许不知。” 封月闲一开口,楚王妃明显拘谨很多,笑容都僵硬了。 “何……何事?” 封月闲笑了笑,那笑带着丝兴味,像是期待楚王妃听到后的反应般: “你夫君曾对本宫下毒,本宫礼尚往来,也使人还了他份。” 楚王妃的面容凝滞,攥紧了裙摆。 封月闲眸光一转,看向小世子: “世子今年三岁多?那毒是五年前下的,按理说——” “不用说了!”楚王妃急急出声,因情绪失控,这声音几近怒吼,吓得小世子一颤。 她紧紧扳着小世子的肩膀,勉强挤出丝笑来: “是我僭越了,您们饶他一命,已是网开一面,我只愿他往后福泽安康,别的……别的再无所求。” 宋翩跹徐徐搁下茶碗,浅笑道: “知福,便会有福,王妃无需担忧。” 她们说得轻松写意,可楚王妃又怎能不惧。 中秋宴后,皇帝偏瘫在床,御医那头已医治不好了,连针都不敢施了。 楚王出事后,他遗留的势力瞬间瓦解—— 即使是他寄予厚望的李放,在京外有再多人马又如何,他孤身入宫赴宴,被禁军毫不费力地擒住,眼下已在天牢听候问斩了。 东宫借着楚王气倒皇帝的事,再次监国,把握朝政。 宫中朝外,一番风云变幻,只有东宫,如巍峨险山,屹立不倒。 尽管如今的太子是公主所扮,但局势明朗,没人再敢掠其锋芒—— 且在处理楚王之事时,也无人能腾出手,想起这茬。 楚王妃唯唯诺诺应着,离开东宫,面色哀戚,形容枯槁。 她即将前往家庙,现下只盼宗室或是皇帝能出手,制衡宋翩跹,方能解她心头郁卒。 正被楚王妃盼着发威的皇帝,此时在乾清宫的龙床上躺着。 龙涎香静静燃着,皇帝不过动了动,胸膛便喘不过气,一阵疼痛。 他半个身子已失去了知觉,直挺挺躺着,面容僵死。 洪常小心翼翼地拿锦帕给他拭去口涎,感觉指下不是人皮,而是一截枯木。 皇帝浑浊泛黄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来侍疾宋翩跹的背影上,心口更为绞痛。 他终是明白,为何自己的女儿不愿在群臣宴上提起毒害太子之人的真身。 若不是他撞见了那场对话,或许这件事会在重重宫闱中被悄然解决,而不会闹得如此之大,人尽皆知。 她是想给自己,给皇家,留有最后的颜面! 皇帝恨自己从前想得太少,这一病,脑袋更浑浑噩噩,可同时又分外清醒,清醒到能看清自己从前的糊涂。 可他终因从前的自己,失去了最为拔尖的大皇子。 余下的两个,一个遭他厌弃,一个已被他亲自命人…… 皇帝看见宋翩跹转身走过来。 面容娇美,风采绝佳,眉梢眼角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与温柔。 若是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而不是旁支,眼下能接过自己位置的,只有宋翩跹这个女儿了。 皇帝在犹豫,他的眼慢慢阖起。 其实他现下已经分不清,是给宋翩跹更好,还是遵循惯例,将天下交给男子更好—— “父皇,您醒着么?”轻柔的唤声,将皇帝再度唤醒。 他唔了声,声音苍老得不像话。 “正要与您说,此前未能仔细看看各家儿郎,儿臣有意请各王妃带着孩子入宫,再仔细瞧瞧。” 宋翩跹声音如春风漫开,要说女子的娇柔是男子天然比不得的,此前宋翩跹易容成男子时,更多的是气度翩然,却无这份春雨般的细润。 而遭受至亲背叛的老人,最不能抗拒的,便是柔软的方式。 他第一次觉得,女儿比那几个儿子都贴心,便是孺慕他的太子,因亦君亦父,父子间也没这么亲和过。 也是第一次,他尝到一丝后悔,为何没多关注一下这个女儿? 宋翩跹细细地说: “皇兄已去,东宫和这天下,到底需要人来继承……” 皇帝唔唔两声,颤着手,指了指宋翩跹。 “父皇是说儿臣吗?”宋翩跹道,“儿臣虽能代劳国事,但宫中,仍需一位皇太孙。” 皇帝不说话了。 宋翩跹便当他默许了,温声叮嘱宦官后,方才离去,为皇家撑起大黎的重担。 宋翩跹未在此刻强求一个更好的结果,或者说,是如探囊取物般,把太子之位摘到手中。 她如此行事,自然是综合了各方考虑的。 其中最为紧要的是,她不在意这个名号,倒是她若是夺了皇太子身份,封月闲便要迁出东宫,想来会以亲王妃身份,住到外头王府去。 这就很不方便了。 沉迷事业的快穿局任务员宋翩跹,这次终于选择为爱绕点小弯路。 总之在皇子全灭的情况下,如今她出入养心殿监国,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就是老臣们还有点习惯不来,有时候盯着宋翩跹看就出了神,面容复杂,疑惑不解,一副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和前个人是同一人的亚子。 老人家需要时间适应,宋翩跹善解人意,没有过多追究,只做不知。 倒是封月闲,手里已经垒了沓名单了。 随即,不等朝臣自宫闱风波里回神、跃跃欲试地谏言,宋翩跹便直言要择子嗣过继给东宫,将王妃们请入了宫。 这次可不像之前那般,择皇嗣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现下几乎是昭告天下了。 眼下的情形清清楚楚,皇嗣凋零,这孩子送进去,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王—— 就算出了点意外,下下任总是没跑的。 当是时,几个王府都铆足了劲,想把孩子送给东宫。 礼王府不同其他两家,嫡出庶出乌泱泱的一堆。 他们家只有王妃所出的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早请封了世子,只剩个小儿子,还离不开奶娘呢,哪儿舍得给东宫。 金菱芝入宫前,礼王忧心忡忡: “咱们儿子打小就这么俊俏,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可别被公主选中了。” 金菱芝看着奶娘怀里的儿子,白白胖胖,笑得眼眯缝着,嘴里只有点白白的米粒牙,一副人畜无害奶娃娃的亚子。 “……” 礼王不放心,又叮嘱一同入宫的宋如烟: “如烟哪,你娘不上心,你可一定要——” “那木匣子也带上,里头都是我给表妹带的琉璃珠子……爹你刚刚说什么?” 宋如烟扬起笑,神采飞扬的,灿烂得像一抹朝阳。 “……没什么,玩得开心。” 礼王背着手走了,身形有些落寞。 宋如烟曲指挠鬓角:“怎么了这是?” “不管他。”金菱芝道,给小儿子拢了拢小被窝。 礼王这老头子是带着滤镜看自己儿子,跟老龙看小金龙一样,怎么看都金光灿灿的。 哪知道在旁人眼中这就是条没长大的棍子粗的小蛇,最多因为颜色正,有点像细金条。 金菱芝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儿子说话都不会,东宫哪会选上啊。 虽说从小抱着的好养熟,可以她看,封月闲和宋翩跹都不像信奉这种养儿经的人—— 她怀疑两个人对养娃完全没什么兴趣好么,只是为大黎找个打工的接班人罢辽。 像另外两家的孩子,10岁之下,能稍稍看出点品性的,估计才是热门人选。 金菱芝带着小鹅子,领着入宫找小公主玩的女鹅,怀着打酱油凑数吃茶的心,自信满满悠然自得地去了东宫。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儿子女儿,一个没落,都给留宫里了。 第71章 公主的小娇妻(39) 金菱芝到时, 其他两家俱已到齐了, 来得分外早。 因这次的重头明摆着是孩子,各家把能入眼的都捎带上了,小主子聚在一起有七八个, 连带着伺候人的奶娘、贴身侍婢并宫侍, 把东宫的待客花厅塞了个满满当当。 金菱芝跟她们一比简直是轻装简从,而且一到东宫, 听说小公主在习字,女儿就溜去书房找人家顽了, 身边更是只有一个小儿子宋桉。 宋桉不哭不闹, 乖巧极了,睡了一路,现下都没醒, 金菱芝别提多省心了。 大家都不是蠢的,眼下在东宫,身旁都是东宫的人, 一言一行都被看在眼中, 那些儿郎在家都得了嘱咐,表现得兄友弟恭,温文儒雅, 一举一动,都是规矩体面。 而金菱芝和太子妃殿下亲近, 更没有人敢得罪她。 只是晋王妃信王妃微微显出了防备疏离的态度, 两家人轻声细语着, 却不怎么给金菱芝递话,想来是因着这层关系,在心中拿她当劲敌看。 金菱芝倒不曾介意,她喝了喝茶,不耐烦看那些孩子脸上如出一辙的、带着成年人影子的笑,目光晃了晃,在厅中看到个不太一样的男孩。 那男孩仿佛七八岁年纪,身量高,但很单薄,一身料子虽好,却是前些年时兴的花样,想必是压箱底的好衣裳。 好在他样貌不错,只是太过沉默寡言,护在一个略小的孩子身边,做出时时看护的模样,不敢离开。 这孩子,金菱芝中秋宴上没见过。 根据她的宅斗经验,这必然是个姨娘很给力的庶子,才能争到入宫一搏的机会。 毕竟皇家虽说要过继,太歪瓜裂枣、品行不端的子嗣,都是来不了的。还有得罪了正妃的,能留一口气就不错了,哪能允许你儿子飞上枝头,断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这姨娘给力,在正妻这便愈发碍眼,因而他只能先苟住,等公主来了再表现。 礼王妃悠悠品了品茶,看了眼聊得愈发热情、做给自己看的两位妯娌,冲这庶子招了招手: “来。” 那庶子抬眼看过来,金菱芝这才发现,他的眼神极亮,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那股子精神气。 他好似不知道金菱芝想唤谁,金菱芝冲他点了点头,他才明确,举步要来。 厅中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信王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笑道: “他顽皮的紧,恐冲撞了弟妹。” “我就喜欢活泼的。”金菱芝同样笑道。 东宫的人还看着,信王妃不好再争论。 只后面再跟晋王妃叙话,便没那么轻松写意了,眼风总往金菱芝这飞。 那孩子走到金菱芝面前,金菱芝给他递了块糕点,问他: “叫什么名儿?” “宋子逸。” “宋子逸。” 当清河郡主离去、殿内只剩两个人时,封月闲对着宋翩跹说出这个名字,宋翩跹并不意外。 原本发展中,封月闲便是选择了宋子逸。 “这两家的子嗣中,刨去世子,并年长的,不成器的,顽劣的,只剩下三五人能看。” 封月闲手中掌握着许多信息,此时说起来条理清晰。 “宋子逸虽是庶子,但他姨娘是贵妾,同是官家小姐,祖上多出大儒,将他教得不错。” “他今日也来了,如若有心,应会表现一番。”封月闲道。 宋翩跹则说:“他今日能来,想必少不了你的助力。” 封月闲挑了挑眉,没有否认,唇边反而漾起笑,有种“瞒不过你”的满足感。 对她而言,被宋翩跹看透,不会警惕,只会满足。 今日晴光正好,封月闲顾自惬意甩着大猫尾巴时,宋翩跹却不太高兴。 封月闲是这个时代长大的人,阶级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她看中宋子逸后,为了给大黎择个靠谱的帝王,她不计出身,甚至亲手为宋子逸铺设了台阶。 而宋子逸之后回报她的,是将她视作心腹大患,如一颗恶瘤,一经长成,便反噬封月闲。 宋子逸作为皇族,一心维护皇权,不能说是过错。 但封月闲抚养他长大,只因这份防备,宋子逸在封月闲刚刚撒手、还没来得及退隐之时,便为他所害,不得不说,宋子逸此人相当冷漠无情,根本养不熟。 虽然身居帝位,不念恩情、无情无义勉强算是帝王心术,但在原剧情中,宋子逸也未能成功接手大黎。 德才都无,不用考虑。 宋翩跹压下不悦,问雪青: “花厅那边如何了?” “郡主已到了,正跟礼王妃说着话。” 花厅。 清河郡主领命而来,一来就不顾晋王妃信王妃的热情招呼,往金菱芝身边一坐,开始侃。 “……我在平津的手帕交,一个个都写信要来京城跟我住一阵,你当为何?” “为何?” 清河压低声音:“还不是为了……寻个好夫婿吗?” 金菱芝哑了下,妙目瞪清河:“你还是闺阁女子,便说这种话,当真不害臊。” “嘿,您当初不是这般吗?”清河挤眉弄眼,“上京的贵女都如此呢,虽说家里安排的妥当,但若是能在宴上见上一见儿郎风采……” 金菱芝一听,倒是拿不准了。 她是二嫁的,她以往在闺阁中是出了名的淑静,第一次嫁人便是听了父母安排,人都没见着一面就嫁了,哪知里头糟粕事。 “再说啊,平津是什么地儿,上京又是什么地儿,世家好儿郎,英武少年,具在天子脚下——” “要说,西北那边人烟少,世家更少,如烟也大了,你如何打算的?” 如烟大了吗? 金菱芝不觉得:“如烟要多陪陪我的。” “自是如此,若是我有女儿,我也不舍得。”清河咬着个果子,再接再厉,“可相看一事,不就是,你看别家,别家也看你吗。” 清河摇头: “如烟若去了西北,纵她有万般风采,也传不回上京,如明珠蒙尘,当真可惜。” “吃你的罢,自己还待字闺中,就操起心了。”金菱芝笑骂她。 清河笑嘻嘻,不再说了。 金菱芝面上笑颜自若,心里却不禁思索起了。 若是说旁的,定难动摇久经世事的金菱芝。可事关儿女,在母亲这个位置上,真是想再多都不为过。 而且,如烟是跟着她改嫁的,虽上了玉牌,又受宠爱,到底失了份底气。 她不怕女儿嫁不出去,也不强求高门贵婿,但若是因着远离上京、错失良缘,的确是憾事。 西北怎么就那么荒呢? 他们一家还不能在上京久留,只能在临近如烟待嫁之年时,自己带如烟早些回上京住住、多出去转转了。 想到这,金菱芝算是捋出个头绪来,下一息就听见公主并太子妃驾到的声儿。 她收拾思绪起身,一番礼节后落座,面容已是正常了。 宋翩跹目光从她面上划过,言笑晏晏。 底下,两位王妃左边揽着个嫡子,右边带着个庶子,已开始卖力表演了。 宋翩跹不动声色,笑道:“不若,让他们自己说罢。” 晋王妃一愣,随即意味深长道:“这……若是不会说话的呢?” 她说着,看了眼礼王妃怀里的宋桉。 可说完,也没人搭理她,好像公主在饮茶,没听见。 晋王妃不好再自找没趣,下面,儿郎们已按长幼排了序,挨个来。 信王妃心里暗骂晋王妃没脑子,封月闲还在这坐着呢,她这种话也问得出来,生怕大家不知道她蠢笨,没看到公主都不理她吗? 不过,按封月闲没出口的表现来说,或许她不想扶持自家人?想到这,信王妃便是精神抖擞,感觉自家赢面最大。 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嫡子上。但她亲儿子答话时,公主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来。 信王妃心都揉起来了。 当是时,宋子逸走上前去。 不同于在家中表现时,也不同于刚刚的沉默寡言,此时的宋子逸面容坚定果毅,整个人如被水洗过般,尘埃尽去,精神洒然。 在一众如草般东倒西歪、软乎乎的孩子中,他如一株竹笋,现下看起来生嫩,但未来说不准,便是风中劲竹。 信王妃当即提起了心。 宋子逸……他怎么能如此突出! 事与愿违,在信王妃的提心吊胆下,偏偏太子妃对宋子逸表现出了极大兴趣,连问几个问题。 有些甚至连信王妃这个成年人都无法作答出的,全被宋子逸接住,答得流畅清晰。 虽然信王妃不知答案,但她胆战心惊地看着太子妃颔首表态,心直往下滑。 宋子逸—— 不会就是宋子逸了罢。 不光是信王妃这么想,旁边的金菱芝嗑着瓜子,也这么想的。 看起来,应该就这个了。 也别怪人家宋子逸太出彩,实在是手足衬托的好。 不是她看不起礼王的这两个兄弟,实在是不成器,父亲如此,也不能强求人家孩子必须歹竹出好笋,太刻薄了。 估计勉强出的好笋,都给立了世子了。 剩个庶子宋子逸,是个好笋,却不敢冒头,生怕给正妃掘了炒盘菜,一直苟到这个天赐良机,才一股气钻了出来。 若是今日事成,想必能出尽一口恶气,从此他翻身凌越在信王府之上,而他的姨娘在后院,自此比肩正妃,无人敢苛待。 这种话本子上的逆袭套路,今日就要上演了吗? 金菱芝瓜子磕得愈发起劲了。 搞起来搞起来! 等到最后,轮到宋桉上场,她才恋恋不舍地搁下瓜子,把儿子抱上去,给公主她们瞧一瞧。 宋桉到现在都没醒,真的很能睡。 他最能耐的是,在公主眼下,吹出了个大大的鼻涕泡。 虽然很可爱,但在公主面前,真的很丢人。 信王妃心情很差,此时看什么都不顺眼,语带嫌弃道: “礼王府的小公子,当真行为无端,丢了皇家的人。” 孩子还没会走呢,就说起礼仪了?金菱芝侧头就要怼回去。 下一息,宋翩跹道: “本宫瞧着,倒是玉雪可爱,极合眼缘的。” 公主说话,信王妃只能脸一涨,闭上了嘴。 金菱芝笑开了:“公主宽容雅量。” 她更喜欢公主了,公主长得漂亮心地也好,笑眯眯的,说话也温柔,光听着心都要化了。尤其是在公主替自己压制信王妃时,真是菩萨一般的人儿。 然后她就听到她心中菩萨一般的人儿说: “当真是难得合眼缘,便是他罢。” ? ??? 金菱芝懵了。 她抱紧自己儿砸:“这……桉儿他还小,瞧不出个品性来,您……” 她本来想说这么大个事公主别随便凑合了,又觉得大不敬,不能说,只能吞回去。 “而且,桉儿离不了人,平日最黏他姐姐,一日见不到都哭闹——” “那便一同留郡主在宫中小住。”宋翩跹含笑道。 “……” 您是魔鬼吗? 第72章 公主的小娇妻(40) 宋翩跹这话一出, 所有人的表情都精彩至极。 别说大人了, 只有尚且懵懂的幼童不知发生了什么,连稍大些的少年都懂了—— 他们竟比不过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尤其是宋子逸,此前封月闲的态度不止给了几位王妃错觉, 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十拿九稳。 他面上虽谦逊有礼, 但心中早已开始期盼封月闲择了自己,狠狠打信王妃的脸, 回到王府,姨娘也会喜极而泣。 不管是信王, 还是老夫人, 都不敢再小瞧他和姨娘,甚至以后,是他来左右王府的命运。 而这些幻想, 和让他血脉偾张的期望,在宋翩跹轻飘飘一句“合眼缘”下,尽数化为乌有, 再不复存在。 此时的宋子逸尚且年幼, 他心智未完全成熟,也未接触过那熏人心的权势,只知道自己错过了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这场翻身仗,输了个彻底。 莫说翻身……宋子逸悄然看向信王妃, 见她怔愣后, 先是不敢置信, 又有些不满,但又很快收起,转而目光犀利地看向了自己,如淬了毒。 宋子逸背一绷,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定不会放过自己和姨娘……而这一切,都怪这位公主。 场面很快热闹起来,不管真不真心,都要热闹起来。 宋子逸站在人堆后,虽唇边带笑,但一双压着恨意的眼看向宋翩跹,极为冰冷。 此前他并未敢直视贵人,这下才看见宋翩跹面如明月生晕,身上的娇美比他以柔美示人的姨娘还要浓,却多了份气度。 即便是此时心情鼓胀的宋子逸,也无法说这是张令人生恨的脸,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果然,愈是貌美的女子,愈是狠毒。 既然看了公主,他转而看向公主身边的太子妃,看重他的太子妃。 若是得了太子妃一两句青睐,待回了王府,拿到父亲面前,也能当护身符使。 宋子逸极为冷静地想,唇边的笑带上几分失落之意,轻轻转了转头。 结果这一转头,竟与太子妃的目光直直对上! 宋子逸这才发现,太子妃一直在看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这双眼微微狭长,眼尾逶迤墨色,极为妩媚的一双眼,此时如一双幽冷寒潭,让宋子逸想起信王活捉过的豹子的眼,冰冷无情,又带着大猫的骄傲散慢。 宋子逸登时冒了一背的冷汗。 他下意识埋起头来,在太子妃面前表现一番的心思灭了个干干净净,甚至想把自己缩起来,恨不得消失在东宫。 “在看什么?” 是宋翩跹在问自己,封月闲一顿,收回目光,看向宋翩跹,言简意赅道: “无事。” 她舌尖舔过牙根,收敛起心底一丝杀意。 方才宋子逸,竟敢用那样的目光看向宋翩跹。 她本是惊讶于宋翩跹的选择,在心底隐隐猜测宋翩跹选了宋桉的同时,又带着丝惋惜看向宋子逸。 封月闲知道宋子逸处境艰难,今日既是她出手,让宋子逸得以入宫,以封月闲品性,原本是要好生善后,庇护一番,让他不至于受了王妃嗟磨。 还有,她既起了爱才之心,便有培养宋子逸的意图,日后给宋桉做个左膀右臂也不错—— 哪知宋子逸竟因宋翩跹未选自己,便心生怨怼。 他如今尚小,遭受波折便知克制,目光阴冷如蛇的同时,还能带着笑做伪装。若不是封月闲看了看他,谁也注意不到站在最后面的他。 若是等他长成,想来定成大患。 封月闲捻着手指,眸光渐冷。 - 东宫备下了小宴,待金菱芝用过午宴,坐着马车回王府,那马车都比去时轻松许多。 少了几个人,能不轻松吗。 礼王刚午憩起来,见金菱芝进来,哈哈大笑道: “桉儿呢?我把木匠给他做的小玩意儿拿回来了,拨浪鼓都有三四个——” 金菱芝坐到紫檀木椅上,撑着脑袋,闷了会儿,一脸复杂道: “在东宫。” “……” 礼王不傻,这还听不懂就不是西北王了,可,为什么呢? 金菱芝走前他虽那样说,但内心可没真这么想,他的想法更为直接—— 那一母同胎的,太子都走了,公主还会远吗?从奶娃娃养起,虽然更亲热,但一个不好,大黎就断代了,肯定要挑个大点的,养几年正好能用。 如此想来,只有一个理由了。 “太子妃掌控了东宫。”礼王笃定道,不然怎么把这事给了自家人? “沁胡说。”金菱芝不软不硬瞪他眼,“你们男人懂什么,就我今天看哪,是月闲被公主吃得死死的。” “怎么看出来的?”礼王虚心请教。 金菱芝甩了甩轻罗扇,将信王府那庶子的事如此这般地说了说。 她当时着急自己孩子要被东宫抢了,也正因着急,她极为关注公主和太子妃的面容,这才发现此事。 当时她也吃了惊,那少年看向公主时,虽不敬,但也能归结于少年人经不起嗟磨。 可被封月闲看到后,封月闲的怒意比他更甚,这种下意识的细节,总不能是做给公主看的吧? 当真是打心眼儿里,对公主维护到了极点。 礼王听了,背着手走了走,良久才道: “封月闲是个极有能力的,便是自己称主——亦能成事。” “这话可不能随意说。”金菱芝下意识道,想了想,又问,“有这么夸张?” 封月闲是很有能耐,不同她们寻常闺阁女子,以朝堂为棋盘,格局极大,可要是说能做君王…… 礼王笑着摇摇头,却未说是何意,他继而道: “因而,能让封月闲俯首称臣者,我对这个侄女儿,倒是头次有了敬服之意。” “公主才能是不差,见这些时日的朝上便知。” 礼王点点头。 “算算时日,此前泗水的事也是她一手办下来的,当真是天生的龙凤。” “因而,若是桉儿受她教导,得了她一身功夫,又有封月闲,想来,前途无量。” 金菱芝默了默,明白夫君的意思了。 其实,这事也轮不到礼王府拒绝,没看其他两王府眼睛都羡慕红了吗,这是天大的好事,是恩典。 可到底舍不得儿子,金菱芝半顶嘴半感叹道: “还用你说,这皇太孙的身份定下来,日后儿子比老子身份还高呢。” 礼王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豪气: “那也是老子的种,老子乐见,以后西北就是他后盾,再有封家那边,谁还能动我儿子江山!” 礼王高兴完,想起来: “如烟呢?世子读书去了,儿子东宫给咱们养,咱们的钱全来给如烟打首饰买小马,她肯定高兴。” 金菱芝噢了声,道: “如烟也在宫里了。” 礼王:? “这下女儿东宫也帮你养了。” 礼王满脸写满了“你瞧瞧自己说的是人话吗?”,看着金菱芝。 金菱芝吓了他跳,自己心里反倒舒坦起来,慢悠悠道: “我也舍不得女儿,桉儿尚幼,他黏如烟你也知道——” “让他改不就行了。”礼王痛心疾首,“我没想到你重男轻女。” “……”这老东西说什么呢,金菱芝又气又笑,翻了个不雅的白眼,“你当我不是为如烟考虑?” “考虑什么?” “自然是终身大事。”金菱芝巴拉巴拉说了通,最后道,“我们在西北过得太舒心,竟还要清河提醒我这些。” “如烟在宫中养着,和东宫并两位公主关系都好,日后比其他郡主贵女,都要高出一截子来。 “你看清河,为何现下京中她是贵女中的顶尖尖,还不是因为和大权在握的公主是手帕交?以后咱们如烟,定不比她差。” 金菱芝这话极笃定,毕竟清河那只是交情,而等宋桉长大,宋如烟这个胞姊的身份,还要往上抬抬。 这么多身份叠着,日后这满城佳婿还不是任如烟挑。 金菱芝想到这,再不舍得女儿,也舍得了,反过来还要劝慰礼王。 礼王听完,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咽不下这口儿子女儿都给了东宫的气,抓起墙上马鞭就往外走。 “诶你干嘛去?” 礼王声音越来越远: “去找平津王那老东西!问问他什么时候把清河嫁出去,嫁得远远的,省得撺掇别人家女孩嫁人——” - 宴后,外人都离开的东宫中,宋翩跹看了看窗下的封月闲,问道: “你不开心?” “嗯?”封月闲好似在想事情,慢了两拍回道。 宋翩跹指了指她手中的匕首。 只要封月闲把玩匕首,定是心中有事。 封月闲手上动作停了停。 宋翩跹走过去,将匕首从封月闲手中拿过来。 封月闲没有半分抗拒,甚至可以说是主动递过去。 宋翩跹将匕身滑开,指尖抹过“青陆”两字,歪着点头看封月闲,鬓发间蝶簪金翅微动: “不喜欢宋桉?” “怎会。”封月闲抿唇道,“你看人比我准。” “嗯?” “宋子逸。” 同样的名字,这次提起,已有了不同的意思。 宋翩跹失笑。 她只是知道标准答案罢了。 “我更想选宋桉而已。” “为何?” 封月闲这次问得极快,一双水墨染就的眸中,含着点点的清亮,妩媚动人。 是因为,宋桉的母妃是金菱芝,而金菱芝又与自己……有一分血缘吗? 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可除此之外,封月闲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她此前的认知与礼王相同,便是寻个大些的,虽然她盼着宋翩跹长命百岁,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王朝,现下更需要一位看得见的、尽快立得住的继承人,而不是奶娃娃。 封月闲看向宋翩跹,专注而多情。 宋翩跹手中的匕首悄然不动了。 被封月闲这般看着,好似一树桃花徐徐绽开,扑扑簌簌,灼灼娆娆的,灿烈之极。 宋翩跹给不出理由,因为这里头有09的帮助。 可此时的气氛,好像也不该给出什么煞风景的理由。 她握着匕首,伸长手臂,直绕到封月闲后颈,再微微用力,将她勾向自己。 温柔而强制。 如一树芳菲扑面而来,甜香漫过宋翩跹的发梢。 宋翩跹轻轻吻了吻桃花。 她细细咬着香软的桃花瓣,嚼出点点汁液来。 甜丝丝的。 第73章 公主的小娇妻(41) 待两人稍稍分开, 情愫过后,水光点点。 宋翩跹的唇脂晕开了。 封月闲用指尖点上那片绯红的薄云, 以手指的骨节抵上去, 拭去香浓红雾, 结果,却是那冷白的如玉骨节反被口脂所染。 哪有这样的擦法? 宋翩跹当她在玩,把封月闲的手抓到手心,就要说她, 正在此时, 却听见封月闲低声道: “宋子逸此人……” 宋翩跹抬眼看她。 封月闲眸色微深,嗓音还含着未退的懒,却已带上凌厉: “不可留,恐成大患。” 09正窝着,偷偷看宿主们腻腻歪歪, 别说, 接受宿主和一个新人类看对眼的设定后, 磕起来还怪上瘾的。 眼见这两个人的身影刚分开, 封月闲就说出了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让09小脑袋都卡壳了: “女人心变这么快?”分明不久前,封月闲对宋子逸还是挺青睐的呀。 怎么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功夫, 她就变了? 宋翩跹也没想到封月闲会说这个。 封月闲对孩子是很少为难的, 单看她愿意放过楚王家那个名不副实的小世子就可见一斑。 所以,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竟让封月闲决意对孩童下手。 宋翩跹不明缘由, 但不禁感叹封月闲的敏锐, 只不过一打岔的功夫,封月闲便发觉宋子逸的异常。 宋子逸,的确会是日后的心腹大患。 可—— “他尚年幼,也无甚过错。”宋翩跹宽慰她。 “待他长成少年,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封月闲道。 宋翩跹只笑了笑: “你将人手撤去,他必要吃足了信王妃苦头,到时是死是活,全凭他造化。” 封月闲看着她,不说话。 怎的突然沉默了?宋翩跹问她:“怎么?” 封月闲缓缓摇了摇头: “那便依你。” 宋翩跹心里清楚,封月闲定是发觉了些微异常,她感念封月闲未问出口,否则,她势必要欺骗封月闲。 她无法与封月闲解释,她留下宋子逸,另有其用。 封月闲去处理后宫事务时,09悄悄问宋翩跹: “宿主,我们真的要留下宋子逸?这太冒险了。” 宋翩跹捻着书页,道: “宋桉帝王值不足,难以御下,皇权飘摇、任务失败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这是你告诉我的。” 在楚王一家初次来东宫时,09便做出了推演,结果显示宋桉和宋如烟都达到了帝王线,这超出了宋翩跹的意外。 可让人遗憾的是,帝王值逼近满格的宋如烟偏偏没有一丝皇室血脉,这偏偏是极为重视古代的当下,她帝王值再高,也无法让臣民心服。 若按百分制算,宋如烟帝王值93,宋桉帝王值只有71,而宋子逸是72,几近相等。 不用09提醒,宋翩跹都能判定,宋桉很难稳固江山——毕竟在原本世界中,跟他差不多的宋子逸便做不到。 而宋翩跹的任务是保留皇族正统血脉,稳固皇权。 血脉和皇权,缺一不可,否则便是任务失败。 09有点纠结:“宋桉已经这么难了,我们还要给他添堵吗?” 宋翩跹翻过一页书,薄薄的书页舔过她指间,发出脆弱而柔韧的声音。 宋翩跹半张玉白的脸隐在书后,声音疏淡: “正因难,才思变。” “没有变数,便是死局。” 宋子逸就如被她丢入一潭死水的活鱼,鱼摆动游走起来,便能把水搅活。 当然,结局是好是坏,宋翩跹不是神明,无法预测。 她只能去赌一次,且为了加大赢面,将宋如烟留在宫中。 宋如烟与宋桉是姐弟,一同长大,才更为亲厚,当日后有变,宋如烟与宋桉联手—— 或是由她来护住宋桉。 这一下子,东宫便多了两位小主子。 宋如烟是郡主,住在东宫后面的一栋名为泽乐楼的绣楼中,因宋桉极为黏她,现下身份也未定,便带着奶娘一同住进泽乐楼。 那日两人齐齐留在宫中,是一个表态,事后他们还是回过礼王府的,又带着几个贴身照应的婆子侍婢,并封月闲悉心挑选的宫婢侍卫,将泽乐楼照料的无微不至。 宴后,藩王不可滞留京中,礼王妃来看过一次,才算放心,恋恋不舍地回了西北。 钦天监择了吉日,准备祭祖先、改族谱,却在前几日收到圣旨,命他们将宋桉记到公主名下,而非太子。 此事一出,显然代表着皇上已认下,由公主继承大统,而不是空着太子的虚名了。 或许下一道旨意,便是封宋翩跹为皇太女。 宋翩跹也未曾想到老皇帝会来这么一出,她并未使人动手脚,或是在皇帝面前进言,没想到皇帝临到此时,反倒想开了般,比朝臣还快地接纳了她。 宋翩跹亲去乾清宫与皇帝商议。 谈她身份,谈她的婚嫁问题,以及封月闲的问题。 婚嫁问题,因原身无生子能力,这身子也没人敢让她生,只要提及外戚作乱,让皇帝心生顾虑,便无甚难的。 至于封月闲,她们二人合力破局,让这个朝廷接纳了女子居于统治地位,可短时间内并不能让女子通婚,更何况她们还是姑嫂身份。 好在这个世界对她和封月闲,只是一个任务,她们很快就会离开。 为此,两人少不得做出个样子,凸显封家在稳固皇权上的重要性,甚至是强大到足以左右朝廷走势,才能让皇帝并一干人等心生惧意,同意由宋翩跹来制住这头猛兽。 一切敲定后,公主宋翩跹成为大黎首位皇太女,入主东宫。 太子妃封月闲未被褫夺太子妃身份,另外晋封超一品荣华夫人,赐居宫中,结果荣华夫人毫不客气,占了公主原先的明寿宫。 宋桉养在宋翩跹膝下,住在东宫,如今已是皇太孙。宋如烟本就是郡主,随着胞弟身份高起来,她也升了一品,得了个封号“朝阳”。 西北那边另有赏赐,按下不提。 一切尘埃落定。 在一个平常清晨,宋翩跹倦懒起身。 秋已深了,内务府一早送来秋衣,宫侍正一样样地看。内务府的宫侍说等下要去给荣华夫人那送去,就怕夫人还没起。 宫中都知,荣华夫人总是闭门不见客,每日起得也迟。 宋翩跹往身后瞧,荣华夫人在自己床榻之上,泛着水光的唇挂着笑丝儿,鬓发如云堆散。 里衣素来纤薄柔滑,随着荣华夫人起身的动作从她肩头滑下了去,露出胭脂落雪堆般的好春光来。 雪堆松软,颤颤巍巍,丰盈诱人。 胭脂秾丽,斑斑点点,风情暗荡。 明寿宫的荣华夫人,又要梳洗迟了。 荣华夫人支起细细腰肢,一倾身,一勾缠间,便将皇太女勾回软扑扑的被褥间。 凉凉深秋被挡在帐外,这里,暖香袭人。 这下,皇太女也要迟起了。 待两人终于收拾好,宋如烟和宋莹光已在小书房习字半刻了。 素来是封月闲管她们学业。 否则她们就要去找宋翩跹了。 为此,宋如烟在给金菱芝写信时,没少说自己好受封月闲照顾。 金菱芝还以为封月闲看在连襟份上,对宋如烟格外悉心,哪年入京都给将军府带双倍的年礼。 宋桉如今三岁,已请了大儒为他启蒙,但晌午时他只跟着两位姐姐一起,他是姐姐们的小尾巴,到哪儿都跟着,只要两位姐姐笑,他便跟着笑。 宋桉性子乖,白净可爱,当真是人见人爱的,后宫那些妃子都极喜欢他,恨不得抱回去自己养。 往日没什么人来的东宫,因大家觉得皇太女温柔宽和,也不用顾及男女大防,又有小娃娃逗,渐渐的,也常有人来走动了。 左昭仪最活泼好动,加上东宫这往往是四美齐聚——两个大美人,和两个仍是少女的小美人,来了光是看看她们,也赏心悦目啊。 她整日拉着陆美人来顽,一来二去,便混了个熟,尤其和宋如烟最聊得来。 因这两年朝堂之上日渐清明,有条有理,宋翩跹处理起来也迅速许多,她回到东宫时,堪堪日暮时分。 光轻软而柔和,东宫庭院中,她们正玩投壶。 宋莹光带着宋桉站在廊下看她们玩,宋桉便乖乖给她牵着,他是极听宋莹光话的。 绿釉投壶前,左蔓然手中的箭飞过去,却落到了地上。 连着三次都如此,她哎呀一声,索性闭着眼盲投起来。 盲投的箭差点入了。 “可进了?”左蔓然期待地问。 陆美人将手中的箭放入壶中,淡定道: “你运气不错。” 左昭仪便哇的一声睁开眼,高兴极了: “我这么厉害?等明日我就去和她们比,赢她们首饰去!” 陆美人:嗯嗯有在听 宋如烟在旁边若有所思,一副学到了的亚子。 正殿的窗开着,露出屋内一角来。 软烟罗窗,透澈白玉瓶,秀丽槭斜斜探入一枝入景,拢着窗下,枫红如火。 窗下殿内,封月闲正在摆棋盘。 若宋翩跹未猜错,那是她们前几日未下完的一局残棋。 许是宋翩跹站得太久,封月闲若有所觉,抬头看来。 随即,人从窗下消失,再从殿门走出来,裙摆翩然。 宋如烟给封月闲抛了根箭。 她好动,跟着封月闲练些招式,总喜欢看封月闲露一手。 那箭虽无甚力道,但也迎面而来,封月闲信手接过,瞥了眼投壶。 封月闲随意一抛般,将箭投出,脚下未停。 左昭仪:“我知道你很强可这个壶嘴很细的夫人你用点心小心打脸——” 刚啷一声。 左昭仪的话音还没落到地上,箭头便落到了投壶里,箭羽在壶中不断晃着。 “……” 封月闲没有回头看,脚下一直朝着宋翩跹走去: “那残局还等着你呢。” 宋翩跹一笑,要迎上去。 宫道一边,突然传来堪称凄切的唤声: “禀皇太女——” 出了何事? 宋翩跹当即转头,封月闲也收拢神情,抬眼看过去。 来人是洪常。 洪常埋头跪下,膝盖磕到地上,一声闷响: “皇太女,夫人,陛下……陛下驾崩。” 与此同时,宋翩跹听到09的声音: “经快穿局评测,本世界达到稳定状态,可开启效率模式。” “是否开启?” 第74章 公主的小娇妻(42)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 地上没来得及扫的落叶打着卷儿,扑簌簌地响。 宋翩跹伫立在东宫前, 对09道: “不用开启。” 09乖乖应声,老实窝好。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在世界达到稳定状态前, 宿主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此时才能未经犹豫, 直接回答。 皇帝驾崩,有太多事要处理。 对于这个原身的父亲,宋翩跹没有什么感情,倒是有点感慨。 有人越活越糊涂,而有人则是临到老了, 才骤然清醒, 回首望去,满目荒唐。 这两者分不清哪种更为可悲, 但让宋翩跹时刻警醒, 不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入皇陵后, 宋翩跹祭天地宗庙,踩白玉阶登基, 成为大黎首位女帝。 她着玄色衮服,受万民敬仰, 百官朝拜, 万朝来贺。 也是自宋翩跹登基那日, 她明显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开启了开关。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一个沙漏,在她正式成为女帝那日起,这个沙漏被一只无名的手颠倒过来,正式开始计时。 那些星沙,便是她这具身体的活力。 原本在这之前,她的身体只是普通娇弱,虽然三天两头的病,但养养就好了,不会影响她做任务。 ——而从她称帝后,是开始衰弱。 宋翩跹无法感知还有多少星沙亟待漏下,她只知道,伴随时间的流逝,她的身体会越发虚弱,病痛缠身。 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似乎也已注定。 好在09已经调低了她的痛感。 “痛感保留百分之十。”宋翩跹要求。 09不太懂:“啊?我可以直接给您调到无痛。” 宋翩跹言简意赅: “我需要适度的保留。” 人恐惧死亡,追求永生。 但死亡是人生最后的deadline。 众所周知,死线是第一生产力,有了终点,人才有紧迫感,才有全力前进、甚至是奔跑前进的动力。 适当的保留,是为了提醒宋翩跹——当然,也是因为她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 这或许是宋翩跹自失忆以来,首次在小世界内过得如此舒心顺意。 朝堂之上,在她和封月闲的合力之下,终如封月闲所示那般,剑锋所到之处,海晏河清。 宫中,三个孩子都乖乖受着教导。 已经升为太妃的何秋婵没有撇清关系的意思,她深知和这两个掌控大黎的女子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为此,要不是差着辈分,她就差把宋莹光过继给封月闲了。 因而,宋莹光有一半时间,都是住在距离东宫更近的泽乐楼中的,久而久之,泽乐楼中宋如烟闺房隔壁,便有了宋莹光的一间暂歇之处。 因只隔着一道墙,宋如烟有时能听见宋莹光梦魇声。 当然,宋莹光贵为公主,有宫侍照顾,但宋如烟既然听见,便总要去看一眼。 她是极为照顾宋莹光的。 待到宋莹光房内,就见宫侍正给宋莹光熬着安神汤,药的酸苦味在安静的夜里飘浮,宋如烟抽抽鼻子嗅了嗅,走近床榻。 宋莹光坐在锦被堆里,她这两年身形抽条不少,初显少女的青涩线条。 或许因为她很喜欢跟在宋翩跹身后,身上似乎也染上了宋翩跹独有的沉静优雅的气质,虽只是一点点,已让这个年龄的少女显出独特的魅力。 宋如烟凑过去:“又做噩梦了?” 宋莹光的鸦发披散在巴掌脸两边,脸上沾着些被汗沾湿的鬓发,轻轻点头。 “还是不肯告诉我?” 宋莹光抿唇笑了笑: “都与你说了许多次,是想起小时候被三皇兄欺负的事儿,偏你不信。” 宋如烟哑然,她向来信任宋莹光,可在这件事上,她的直觉却屡屡让她无法全然信任宋莹光的说辞,每次看到宋莹光梦魇,便总要问一句。 宋莹光尽管在笑,面容却难掩苍白,宋如烟手颤了颤,替她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 宋莹光用脸颊蹭了蹭她指尖。 宋如烟突然不敢乱动了,没话找话道: “那安神汤怎么还没熬好?” “我一梦魇你便来了,药哪有这么快。” 宋如烟呐呐点头,有点愣。 好似白日那个跟着封月闲,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英气少女,在夜里,在宋莹光床榻前,从狼崽子变成了蠢狗子。 宋莹光躲在被下的脚趾勾了勾。 她轻轻靠进宋如烟怀中,脑袋搁在她肩上。 宋如烟登时手足无措了:“你你……是头晕吗?” 这是怎么了?莫非宋莹光常伴在陛下身旁,身体都跟着变差了吗? 这体质要加强呀,宋如烟忧心忡忡,眼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 在宋如烟看不到的地方,宋莹光眸光闪烁,轻轻揪住点宋如烟的衣角,声音宛如呢喃: “……还是有些后怕,借我靠靠。” “这样啊……” 宋如烟嗓子有点泛干,可能是过于紧张无措,她下意识认真地思考了下自己有没有理由拒绝,想了想,好像没有,那就只能借给宋莹光靠了。 毕竟小姐妹关系好,青梅青梅长大的,靠靠怎么了,搂搂抱抱一下怎么了。 宋如烟觉得没有猫饼,甚至在想通后,悄悄调整了下姿态,让宋莹光靠得更舒适些。 此时的两人已近豆蔻年华,而女帝凤体每况愈下,前两年还好些,从今年开始,三日里倒有一日必须卧床歇息。 因而荣华夫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帝王,在帝王的默许下,荣华夫人入主养心殿。 大黎如今有两位主人。 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宋翩跹整顿吏治,却不会刚愎自用,只能听进赞同的声音,文臣中颇有些敢于进谏的臣子。 对此,封月闲唱起了黑脸。 对有才能者,明贬暗升。不能动的,便加以威胁。 所有的污秽由她挡下。 宋翩跹是清风霁月,如昭如星。 是封月闲亲手捧起的那抔皎洁月光。 封月闲还为宋翩跹寻遍名医。 可不管是哪路名医,甚至是臣子为帝王献上的所谓祖传偏方,对宋翩跹的身子都起不到任何效用。 堪称药石罔效。 宋翩跹再次在养心殿昏迷过去,封月闲面容紧绷,恨不得将楚王挖出来挫骨扬灰。 只有她知道,宋翩跹身形愈发纤弱,那把腰细得让封月闲不敢用力去握,甚至不敢在床笫之间折腾她。 眼下,看着宋翩跹白到透明的睡颜,她不敢去碰。 好像下一秒,这个人便如幻象,轻轻的,啪的一声,就从眼前消失了。 不知为何,她和宋翩跹明明极少分离,她却总怕宋翩跹消失。 或许是因宋翩跹太娇了罢。 随着宋翩跹病重,这份危机感愈发浓郁。 如今宋翩跹常出没的地方,几乎全是禁军身影,如养心殿、乾清宫等地,说是围了三层也不为过。 可她的危机感没有一丝减少。 她脑中有一根细细的弦,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为何不愿再寻医?” 宋翩跹在喝老鸭清补汤,她咽下汤水,看着封月闲道: “愿意听诏入宫的医者都来了,不是依旧没法子?现下有御医照料便够了,何必大费干戈。” 此前为让封月闲安心,她下诏寻访名医,封月闲那边的人手也在找,甚至是朝臣都揣摩上位心思,吩咐手下去各方探访。 一层层下去,宋翩跹估摸着,这个世界有点名号的医者,八成都给捋了遍了。 可今日,封月闲还要再派人找一轮,寻漏网之鱼。 她不是如此固执的人,为何这样,宋翩跹心中自然清楚。 宋翩跹声音放软,像在安抚一只焦躁不安的大猫: “前前后后见过如此多的医者,有才能的,皆见过了。” 封月闲盯紧她: “在寻医问药上,不知怎的,你向来比我更清醒。” 封月闲言语淡淡,但一双黑眸中,是许久未见的怀疑和审视。 她下巴微昂,眼睑半垂,微微讽刺一笑。 宋翩跹沉默片刻。 她知道封月闲有些伤心了。 尽管宋翩跹的表现可以归结于她已经认命,对治愈不抱希望了——其他人或许就是这么以为的——可封月闲是她枕边之人,不管是蛛丝马迹,还是直觉作祟,封月闲都敏感地发现了不对。 尽管以宋翩跹之能,能作出百般解释,将这段话糊弄过去,封月闲一定信她。 正因为封月闲一定信她,所以她不该骗她。 宋翩跹轻叹,她伸手,覆上封月闲的手背。 两只手刚接触,宋翩跹便是一怔。 手下这双手,因练武常年温热的手,此时竟是冰凉的。 宋翩跹下意识握紧。 “我……”宋翩跹张了张口,难得露出些无助的表情,她还能怎么说? 封月闲,并没有关于快穿局的任何记忆。 封月闲看着宋翩跹,等她下面的话,神情很专注。 可宋翩跹到底没有说下去。 封月闲自嘲般一笑。 接着,便见宋翩跹好似急了,向自己倾身而来,锦被滑落。 “月闲,我现下无法说更多,但你要知道,你要相信。” 宋翩跹微微喘了喘气,咳了两声,面色浮上点潮红,她的茶色瞳孔清亮而坚定。 她几近一字一顿道: “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嗡—— 宋翩跹沉静而坚定的声音,传入封月闲耳中,带起一阵闷闷的嗡鸣。 那一瞬间,她感知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只是一瞬间,随即,这股异常感消匿,再寻不见。 封月闲眸中恍惚了下,待嗡鸣过去,她看向宋翩跹。 饮冰走进来,似是感到氛围沉凝,她犹豫了下,声音很低: “夫人,郡主已从西北回来了,说有事与您谈。” 封月闲偏头道:“本宫今日无暇——” “你便去罢。”宋翩跹道,“要事重要,我们晚些再说。” 宋翩跹劝了下。 一是,如今她或许说不出其它的,不若让自己再理理思绪。 二来,宋如烟回了趟西北,涉及事务许多,包括西北军情,都是朝中密切关注的点,也是为公。 封月闲看了看宋翩跹。 她抬手,替宋翩跹将锦被盖好,盖过细瘦的肩,微微按了按。 “等我回来。” 宋翩跹冲她笑笑,点了点头。 封月闲见她点头,才转身离去,步履极快。 饮冰忙跟在身后,近两年主子便是如此,每当离开陛下身边,走路都快许多,处事更是愈发果决,雷厉风行,像是要赶紧处理完便回到陛下身边般。 好像只有在陛下身边,主子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几乎是饮冰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同时。 宋翩跹拥着锦被,突然,一阵无法抗拒的、厚重的睡意侵袭而来。 她毫无抵抗之力,眼皮如黑色幕布,一点点往下落去,遮去她目光所及的,这个世界。 在宋翩跹的意识坠入深渊的最后时间,脑海中,一个陌生而冷淡的女声: “执行强制退出命令。” “强制退出,执行完毕。” 第75章 公主的小娇妻(完) 泽乐楼周遭,被宋莹光打理出了座小花园, 并几个精巧亭子, 封月闲让宋如烟在这见她。 群花交织, 乱蝶飞舞, 日光温煦,一派好景光。 宋如烟正说话, 眉眼飞扬: “……我父亲说了,等桉儿长大, 便让我们这辈的子弟都听他的, 往后整个西北……” 封月闲坐在亭中, 把玩着个精巧玉杯,她在听,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宋翩跹不在。 早知道, 就该让宋如烟沐浴更衣,去乾清宫见她们…… 封月闲想着,突然发现, 宋如烟的声音消失了。 不止宋如烟,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 蝉鸣声, 蝴蝶振翅声, 一切细碎而莫名的声音。 风悄悄停下, 蝉分外沉默, 光中的微尘停滞。 蝴蝶驻足花上, 而花不再摇曳。 封月闲猛然看向乾清宫。 她手一颤,白玉杯急落,砸到石台上。 美玉碎了。 玉碎的声音似乎将整个世界惊醒。 “……夫人,您怎么了?” 宋如烟有小兽般的直觉,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面前的封月闲好似变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了什么。 封月闲未曾回答她。 她下颌紧绷,眸光颤动得厉害,抿着唇,一言不发。 宋如烟突然不敢问了,她静了静,就见下一瞬,封月闲站起身,甚至身形摇晃了下,才站得稳。 随后,随年岁愈长、愈发沉稳凌厉的荣华夫人弃下宋如烟,疾步往外走去。 她发间的金凤步摇颤得厉害,像无家可归的鸟儿,凄厉彷徨。 连飘扬在身后的宫绦,都透着无助。 宋如烟忙起身,追了两步,目送封月闲离去。 能让荣华夫人如此仓皇的事儿—— 她手下意识地扶着石桌,撑住身子。 好像有什么支柱,已摇摇欲坠了。 封月闲回宫时,雪青迎出来: “夫人。” 雪青目光在封月闲额上的薄汗和微乱的仪容上停了停,心中一紧。 夫人向来一丝不乱的,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封月闲脚步未停,径直往里去,脚步声和声音却习惯性放轻: “陛下何在?” “自您离去,就在熟睡,难得睡了个好觉。” 封月闲心微微一松。 随即又提得更高:“你去看过罢?” “是。” 雪青是暗卫出身,不至于连沉眠和……都分不清,封月闲安心了些。 应是她又多思了。 她绕过白珠帘,往寝宫而去,动作很轻,她问雪青: “如何看的?” 如何照看贵人,不是按乾清宫的惯常规矩来吗?雪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道: “陛下不喜人守着,奴婢便隔一刻钟进来瞧一次。” 眼中,已经能看到那薄薄的幔帐,遮着里头酣眠的人儿。 封月闲走到床榻前,步履更轻,仿佛没挨着地般,不敢造出半点声响。 窗下的错金博山炉上,一缕轻烟逸出。 封月闲分神看了眼香炉,这香味,是返魂梅。 她爱燃这香,宋翩跹便总随她去。 封月闲不爱梅香,她只是想着,这香与千千万万的其他香品,对她们而言,总有些特殊。 下次应带着宋翩跹,去明寿宫,燃此香。 待她身子好些。 思及此,封月闲心下泛起些酸甜之意,但总归是甜的。 甜意漫上她唇际,封月闲红唇微弯,带着笑,伸出纤白的手,撩起帐幔—— 翩跹,我回来了。 - 再度醒来。 “宿主。”09抱着大铅笔,凑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宋翩跹。 或者说她原来的名字,简一歆。 这里已经被布置得相当温馨可爱,因此,与乾清宫也分外不同,简一歆难免恍惚了下,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系统空间。 “怎么回事?” 饶是以简一歆的冷静,也不由先问一句。 这太突然了。 因她不知自己哪日会离开,早已立下遗诏,分别交予封月闲与几位肱股之臣,倒不至于为这个忧心。 可是…… 简一歆睫毛轻颤,这次,她甚至没能和封月闲告别。 09小声说: “这是部门直接下达的命令,因人手紧缺,局内抽调一批世界稳定、却未开启效率模式的宿主,退出小世界,前往下一世界执行任务。” 简一歆静了静,问道: “所有任务员全部离开吗?” 09赶紧道:“是的您放心,您离开后,封月闲同样回归快穿局空间。” “虽然结束的快了点但是我们只是提前结束副本前往下一个地图您别太难过哦么么哒!” 简一歆失笑,看着好像很担心自己情绪的09,她搓了搓09的脑阔,道: “不用担心。” 她顿声,“那要麻烦你,帮忙提交申请了。” “和她组队的申请。” “好的。” “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简一歆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林轻鹭,封月闲,都是她,因此叫哪个,都不太合宜。 09道:“因数据不互通,目前我只能根据小世界编号和身份,向部门提交申请。” “但在结果下来,成功组队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得到她的更多信息。” “那麻烦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09抱紧大铅笔,铅笔头冒出了好多好多粉色的花。 在这段谈话最后,简一歆笑了笑,问道: “为什么这次的命令,不是通过你传达的?” 她记得,在陷入沉眠前,脑中的声音不是09。 09揪着花瓣,脸突然红了。 她将红扑扑的脸藏在铅笔头上越开越多、像大绣球花一样的花束后,声音力持正经: “是01统一发送的命令。” - “尊敬的小姐,午安。”严谨淡漠的女声道。 椭圆形的银白舱体被唤醒,在空旷的银灰房间内,缓缓动作起来。 “古代世界项目已正式结束,请您对项目体验进行打分与评价,如有疑问,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生态舱中的女人起身。 01等了等,服务对象也没有说话的意思,01主动重复道: “您有什么疑问吗?01号将为您解答。” 女人的瞳孔是温暖而富有魅力的红棕色,此时却泛着薄薄的冷意: “这次,我的主意识没有选择结束项目。” 她很确信,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想提前结束游戏的意思。 她……舍不得。 “是的。”01承认,“但那是在‘宋翩跹’离开之前。” 女人顿声,道: “她为什么会离开?” 01淡然道: “任务员前往小世界的目的,是为快穿局完成各种任务,在完成任务后,可以离开任务世界。” “而您是我们的客人,自由度更高。” 女人对最后一句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明白了,原来宋翩跹是去做任务的任务员。 在任务完成之后,就选择了离开。 是这样吗? 她们的关系对她而言,只是这样吗? 从林轻鹭,到封月闲,没有一个她,值得宋翩跹驻足吗? 还越来越长进了,这次把自己哄走,再脱离世界。 女人回想起这件事,以及小世界内没有记忆的自己,在宋翩跹离去后的模样…… 各种情绪交杂。 女人将脑袋抵在仓壁上,黑发如水挂在臂弯,浓浓的长睫将各色情绪掩在里头。 ——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安静的房间内,宋翩跹这句在她脑海中响过千百遍的话,再度浮现心头。 “我不能再指定她的项目。” “是的。”01道,“您已经用掉了仅有的一次机会。” 女人轻轻吸了口气,道: “那宋翩跹……不,是任务员,她可以主动选择,来我的项目吗?” 01静了静,道: “经查询,可以。” “任务员的到来,会让世界变得更为戏剧性,是客人体验项目时的增味剂,受到快穿局支持。” 自小世界算起,这几日来,女人第一次露出点笑。 她笑起来很甜,那双红棕的眼睛,像浓得化不开的枫糖。 “你最好信守承诺。” 女人呢喃道,声音低到恍若无声。 - 在定下组队相关事宜后,09为简一歆呈现上个小世界的任务完成情况。 “这个任务世界与娱乐圈世界不同。”09解释道,“娱乐圈世界中,我们的任务是帮助一个人改变命运。” “而这个世界中,任务目标是保留皇族正统血脉,稳固皇权,在任务评估时,要考虑到任务的延续性。” “因此,在您和新人类离开后,我们需要推演观测任务世界的后续,与您在任务世界中的表现汇总,进行完成度评定。” 简一歆颔首:“最终结果呢?” 09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崇拜看向宿主: “完成度是S。” 又是S级!宿主太棒了! 简一歆挑了挑精致细长的眉: “结果超出意料的好。” 这个任务做到最后,她只能尽力去铺路,却无法将最终的走向彻底定下。 在这次任务中,得到A类评定,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是的,您的布局真的很有用。不过,过程不太一样。”09神神秘秘道。 “嗯?” 简一歆端起咖啡杯,在脑海中打开09传输的后续发展。 一代女帝驾崩后,荣华夫人在短短三日内安顿好一切,以身殉葬。 握着权势不撒手,眼看着女帝驾崩后便可窃取皇权、距离至尊之位只一步之遥的荣华夫人,便这样随女帝去了,使天下震惊。 而在西北王、封家和丞相,并一众肱骨臣子的拱卫下,初长成的宋桉懵懵懂懂坐上了皇位。 在他身后,是他的两位姐姐。 宋翩跹既存了让宋如烟护着弟弟的意思,对宋如烟的教导从不藏私,宋莹光也跟着听。 这三个孩子,都是她悉心教导的,更难得的是感情极佳,互为帮扶。 如此,大黎的江山在宋翩跹并封月闲离开后,稳固下来。 但宋子逸还是出现了。 他未死在王府后院,待他长大后,更是在朝堂中拉帮结派,暗掀风云,搅动局势。 宋桉比他小,温润有余,魄力不足,倒是宋如烟和宋子逸斗了个旗鼓相当,姐弟联手,还有宋莹光出谋划策,将宋子逸打压得只剩一口气。 不知天命是不是时时眷顾宋子逸,正值此时,又遇到边关作乱,西北王遇刺等事,宋如烟只好奔赴西北坐镇,给了宋子逸喘息之机。 两边便这样斗成一团,又有其他势力不断入局。 既已知晓赢的是宋桉他们,简一歆对过程只粗粗扫过,直接翻到最后看结果。 ——宋莹光称帝,宋如烟为后? 简一歆微怔。 这不仅是第二位女帝,还是女子大婚? 宋桉呢? 她往前看去,宋桉自认才能没有姐姐好,做事没有姐姐多,又对做皇帝一事没兴趣,另有志向,便想把位子让给姐姐。 做皇帝真的很累。 可宋如烟没有皇家血脉,名不正言不顺。 这时宋莹光站出来,给了个计策…… 随后他们三人用了几年布局,将女子成婚之事渐渐推进,写入律法。 而宋如烟和宋莹光,便是首对大婚的女子。 宋莹光称帝,宋如烟为后,朝政之事,帝后同理。 而宋子逸,也在她们的携手之下,被击败了。 简一歆的任务,也随之完成,达到了圆满的S级。 简一歆看完之后,只能感慨一句: “莹光真是个好孩子。” 为了匡扶大黎,做出如此牺牲。 09欲言又止。 宿主手中的材料是整理过的,她作为系统,脑子里还有更精细的版本。 但为防宿主担忧是自己没给小孩子的爱情启蒙做到位,09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宿主了。 09打起精神道:“我们前往下一个世界吧!” “啊对了,这是新人类的资料,晚到了两天。” “接收到了吗?” 简一歆笑着,她打开资料,第一眼看向姓名栏。 青陆。 第76章 替身的白月光(01) 简一歆进入小世界后, 发现自己正身处高端写字楼的一楼。 窗几明净, 往来人士西装革履, 步履匆忙而自信, 走路带风, 一副赶着打卡的工作日清晨的模样。 而简一歆却只用安静坐着。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 和热情微笑的左右同事,发现自己是个前台。 09小小惊呼:“哇哦,前台小妹。” 这还是宿主第一次开局是个红桃三呢。 简一歆没来得及回复, 就被同事撞了撞胳膊肘提示, 她抬头一看,见到一个格外醒目的女人。 这女人之所以如此醒目,一是面容不错, 二是别人穿西装职业装, 她却穿着貂, 画着浓妆,花枝招展的。 此时女人啪嗒啪嗒走过来,12cm高跟鞋踩地飞起, 抱着胸,拢着貂,目光挑剔地看向简一歆。 简一歆跟随两位同事, 露出标准的迎宾笑容。 女人手指在胳膊肘上乱弹几下,讽刺一笑: “今天的宋小姐心气不高了啊。” 看来自己还叫宋翩跹, 简一歆注意到的是这个, 她保持着亲切不失优雅的笑容, 注视着女人。 女人蹙了蹙眉,嗤了声,转头就走,一副不屑搭理宋翩跹的亚子,高跟鞋踩得更用力了。 见她离开,一直没搭理宋翩跹的那个同事才松了一大口气,语气阴阳怪气: “都跟你说了别惹人家大小姐,你可算看清自己几斤几两了,早这样不就好了,连累我们一起扣工资。” 另一个方才提醒了宋翩跹的同事则说: “也不是翩跹的错,夏小姐这样还不是为了席总。” 宋翩跹没多说什么,待大厅没什么人后,她手上做着统计表,一心二用地接收09资料。 这次她的身份是白月光替身。 看到这,宋翩跹基本断定,自己又要跟“总裁”这个身份接触了。即使她不看这些网络文学,也耳闻过不少狗血梗。 果然,她要接触的席衡就是总裁。 席家上一代只有个女儿席薇,招了符思远这个大山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当赘婿。 席薇给符思远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凑了个“好”字,也算家庭幸福。 奈何符思远老实了个三五年,和大学初恋白月光相遇了。因爱情没有对错和明明是我先,再加上情难自禁,符思远偷偷和白月光在外头组了个小家庭。 符思远在外头快乐,回家由于愧疚加倍地对席薇好,席薇尊重他隐私,未查探过他在外头的风流韵事。 一直到私生子——也就是席衡长到五六岁那年,席家两老先后去世,席薇生孩子伤了身体在家静养,符思远彻底当家做主,动了心思,把白月光和席衡带回了家。 当时席衡自然不叫席衡,他叫符衡,但耐不住他的母亲厉害。 席家其他亲戚上门要道理,给席薇撑腰时,一句“这是你儿子,和席家没关系,赶紧滚出席家”,白月光当机立断,让儿子跟了席薇姓。 这骚操作把亲戚们气得仰倒,也让当时的权贵圈子看足了笑话,直闹了好几个月,撕扯得满地鸡毛,最后精疲力尽。 席薇为了自己的孩子,忍了下来。 自此,白月光带席衡住西城,算过了明面的姨太。 但大家看得明白这里头的腌臜事,对白月光和席衡都很是瞧不起,席衡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到上学更是被骂“小野种”,常被欺凌。 等他羽翼渐丰,遵循男主必优异设定,自己在符思远支持下建立了公司,成长起来后吞并席家产业,成为炙手可热而令人敬畏的商业新贵。 而他高中时期被堵在小巷里欺凌时,遇到了自己的白月光,聂凌波。 自此难以忘怀。 大学填志愿,席衡的母亲白蓉让他出国,他不愿意,就读了聂凌波的母校S大。 他考入S大时,聂凌波已经离开学校。 男人都想着做出一番事业再在女人面前展示羽毛,可他刚拿到符思远从席家挪用的钱、着手创业,聂凌波就头也不回地出国了。 这一去,就是七年没回来。 席衡痛苦至极,不得已,很难受,只好找了好多替身纾解思念和生理需求。 鼻子像的,眼睛像的,脸型像的,气质像的,连名字像的都试过。 他虽然没到处喊“我喜欢聂凌波”,但这拼一拼凑一凑,谁还看不出来呢。 想跟他合作的商人投其所好,原身就是这么给从大学挖出来、送到席衡身边的。 那个订单签的分外顺利,因为原身太像聂凌波了,盖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一毛一样。 席衡如获至宝,见原身单纯,他心思一动,和原身谈起了纯纯的恋爱。 得不到聂凌波的心,得到这么像的替身的心,也算份补偿了——反正他的生理需求不缺人解决。 后面的剧情宋翩跹大概猜得到了。 看来白月光肯定要回国了。 她翻了翻,找到刚刚出现的夏蕾,原来是席衡的未婚妻。 她这个身份是福利院出来的,勤工俭学加助学金奖学金,一路考上S大。 临到毕业被导师卡了论文,无奈之下出来结识“贵人”。 毕业之后,席衡控制欲极强,要让她来做文秘,陪在自己身边,但被夏蕾得知消息,不同意。 席衡要抗争到底,夏蕾扭头跟白蓉一说,白蓉头一个不答应。但儿子才是亲生的,为了让儿子左拥右抱,我全都要,她出面一顿操作,把原身打压成了前台小妹。 原身当然委屈啊,但席衡跟她承诺一定不会和夏蕾结婚,让原身忍一忍,原身就乖乖忍了。 S大高材生,为爱做前台。 眼下的剧情,是昨天夏蕾刚扣了原身和她同事工资,原身觉得很委屈,跑去席衡家找他。 她在门口等了一夜,席衡却彻夜未归。 宋翩跹:…… 她感受了下身体,别说,年轻就是好,吹一夜冷风都没感冒,活力十足的,哪像上个世界。 脑子和身体有一个好就行,宋翩跹没有太多要求。 宋翩跹手下清脆的键盘声一直没停过,统计表很快做得差不多了。 她利落地导到U盘里,还要打印纸质版送到办公室,剩下的资料只能回来再看。 她先问09: “这个世界的不合理处是什么?” 09道:“有两点。” “一是剧情线,原身是首富家被拐卖的小女儿,虽然被拐卖的年代科技不发达,但女儿在眼皮底下,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剧情合理性不足。” “二是感情线,原本,席衡在聂凌波和原身中无法抉择。在原身被首富认亲后,两人直接HE,席衡动机不明,转变突然,比较可疑。” 宋翩跹往办公室而去,她步履从容,颔首道: “我的任务是?” “一,让剧情合理。二,让感情线合理。” “只要合理就行?”宋翩跹确认道。 “是的,古早文只追求狗血刺激的剧情,忽略了很多合理性,这是小世界最大的问题。” 宋翩跹大概理解了。 问完最重要的剧情,她问起: “那……怎么找到青陆?” 09小声道:“新人类从另一通道进入世界,我无法感知她在小世界的身份。” 宋翩跹微微蹙眉,原来组队也无法确认青陆身份吗? 09是无法自动辨认新人类身份的,否则在第一个世界,她就不会认不出青陆、只当她是原住民了。 “她会是资料里的出场人物吗?”宋翩跹换了个问法。 “这是一定的,她一定与我们的任务有关系。”09赶紧道。 宋翩跹安下心。 既然如此,早晚会见面的。 宋翩跹送完资料,没有立刻回前台,而是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她拎着三杯咖啡。 叫赵莹的同事瞥了眼咖啡,轻轻啧了声: “你倒悠闲呢。” 她旁边的李婉则说:“翩跹你回来啦,刚刚孟助理来找你呢。” 孟跃是席衡的人。 宋翩跹还没说话,赵莹慢悠悠道: “噢,李婉替你上去了。” 李婉笑容不自然了下:“我想着,总得给回个话……翩跹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宋翩跹绕进前台,将咖啡分了分,含笑道: “辛苦你走一趟。” 李婉面容放松下来,赵莹切了声。 宋翩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分别递过去。 “这是什么呀?”李婉好奇道,手下立刻接了过去,打开一看,“诶,怎么是钱?翩跹你不是很穷吗?” 赵莹偏头看了看宋翩跹:“做什么?” 宋翩跹道:“昨天是我连累你们被扣工资,应该由我补上。” 昨天原身的确该罚,她为了赚钱,每天下班还要兼职,去教育机构给高中生补课。因此每到中午她总迷迷糊糊打瞌睡。 有席衡在,主管经理不敢提,昨天不巧,给夏蕾逮着了,还搞了个“连坐”。 这份钱该她出,的确是原身做错了。 而且,宋翩跹含笑看了眼说着她穷、手下却悄悄数钱的李婉。 人情债还清了,才方便后面的动作。 赵莹没接:“我不缺钱花,扣工资是我运气不好,不用你假好心。” 宋翩跹为难地看了眼李婉。 李婉不好意思拿着了,又不舍得还,犹犹豫豫。 宋翩跹微微一笑: “李婉都收下了,你不收,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李婉更觉得钱烫手了,现在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处境尴尬,面容涨红。 赵莹看了看李婉,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接过信封,一眼没看,随手放到一边。 这件事只是个插曲,等快到午休时间,孟跃再度下来了。 此时宋翩跹正在与几位来自德国的国际友人对话。 宋翩跹口吐流利德语,为对方指着地图上的方向,甚至谈笑风生,李婉和赵莹只能在旁边睁着眼干看着。 孟跃也愣了,他也没见过宋小姐说德语啊。 他在旁边等了两分钟,眼看着距离午休只有10分钟,宋翩跹必须得去车库等总裁了,他不得已上前,打断几人的热情对话: “宋小姐,总裁邀请您中午一同用餐,请您随我来。” 宋翩跹顿了顿。 奇了怪了。 这个世界的总裁,手机都不屑用吗? 丁大点事,还派人打扰别人工作。 宋翩跹分给孟跃一个眼神,语气简洁有力: “现在是工作时间。” 赵莹&李婉:? 孟跃:…… 啊? 宋翩跹为工作,拒绝总裁邀约……? 第77章 替身的白月光(02) 席衡在粤式餐厅的包间等了宋翩跹半小时, 才等到宋翩跹。 他打量宋翩跹, 眸中带着不悦: “怎么才到?” 这是第一次,宋翩跹敢让他来等她。 宋翩跹将大衣脱下交给侍应生,在席衡对面坐下。 席衡想到孟跃说的话,道: “因为昨夜的事?我跟你说过好几次,我经常不在家, 下次别再犯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我?” 宋翩跹纯属因为好奇问出了这句话, 席衡是什么脑回路? 不管原身心态是多么小女生,跑到男友家门口固执地等。席衡在别处温柔乡快活,没看手机, 让女友吹了一夜冷风,此时反倒指责女友不懂事。 宋翩跹潜意识觉得, 自己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种人, 连人模狗样的皮都不披, 自私得理直气壮。 席衡一愣, 随即眉间皱起深深折痕,继续用指责的语气道: “你还是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乖一点。” 宋翩跹不置可否, 但把刚拿起的筷子放了下来。 有点倒胃口。 席衡继续说:“明晚打扮一下, 孟跃会去你家接你。” 他不问宋翩跹有没有其他安排, 只微微勾唇:“你听话, 我就会对你好。” 宋翩跹听他巴拉完, 抿了口柠檬水,道: “我也有话跟你说。” 席衡看着她秀美优雅的坐姿,挑了挑眉。 “我不会继续做公司前台。”宋翩跹通知他。 “你才做了三个月,你知道的,我没办法让你来总裁办公室。” 席衡用怪她不懂事的语气道:“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应该忍忍,不要因为夏蕾随便扣你工资,就闹出这么多事。” “我工作已经很累了,你帮不上忙,也别捣乱。” 宋翩跹眉眼不动,抬了抬手,掌心朝他,做出让他stop的动作。 席衡哑了下,随即不快地看着她。 看到她和聂凌波极为相似的唇鼻,和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席衡和缓语气道: “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这么不可理喻,那点工资算什么,是卡里的钱花完了——” “事实上,我在考虑我们的关系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宋翩跹冷静道。 “……你说什么?” “我现在心情很差,如果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会和你分手。” 席衡拧眉看向宋翩跹,心里怒火高涨,显然气得不轻。 在猛灌了一杯柠檬水后,他目光沉沉,看着宋翩跹那张神似聂凌波的面容: “明天,孟跃会去接你,我希望明天的你已经冷静了。” 说完他拿起西装外套,抛下宋翩跹,先行离开。 宋翩跹从始至终,安之若素。 席衡这个人性格比较复杂。从小时候的经历看,他敏感自卑,因此在站到高位时,他容不得别人半句忤逆不从,尤其是在对女友上。 女友被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他像践踏路边野草般肆意践踏着女孩们的人格和自尊,却用仰望月光的目光注视着天上的明月,自负又自卑。 宋翩跹没兴趣做个引导他向善的圣母,也不会和他继续这种关系。 在席衡离去后,她独享美味佳肴。 总算吃得下去了。 宋翩跹边吃着娇嫩可口的脆皮乳鸽,边在脑海中对目瞪狗呆的09道: “我认为结束这段关系,是最合理的发展。” “……”09道,“虽然,但是……” 她纠结半天,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她也觉得,要不是图钱和那张刀削面,应该没人看得上席衡才对,宿主两个都不在乎,踹了就踹了。 但是…… “刚开始就结束了?” 两项任务这就完成一项?? 宋翩跹摇头。 看席衡和原身能纠缠出一本虐恋情深的狗血替身文就知道,席衡不是什么能干脆放手的人。 现在的宋翩跹不过是一个普通职员,无根无基的女学生,面对席衡是绝对的弱势。 就算提出分手,席衡不放手,工作和生存上的为难就不说了,还有总裁文那么多强取豪夺情节。 宋翩跹不想挑战席衡浅薄的法律道德观念,因此刚刚没有立刻提出分手,分也分不掉。 宋翩跹擦拭唇角汁渍,动作不疾不徐。 再说,明天晚上,不用她分手,席衡就要主动从她面前消失一段时间了。 宋翩跹说做就做,回去就找经理提交了辞呈。经理哪敢随便放人,一通电话打到总裁桌上。 不知道席衡说了什么,经理惶恐应声,这才跟宋翩跹说,辞职可以,但是要等他们找到接替职位的人。 宋翩跹没有让经理难做,应下了。 一向乖巧听话的宋翩跹突然闹腾起来,虽然席衡不觉得是难以解决的大事,却着实让他心中不悦。 宋翩跹还是太爱使小性子了,不过席衡还是喜欢她的,尤其是她的下半张脸—— 对着那张脸,她只要不闹得过分,席衡都会包容她。 他甚至贴心地准备了交往一周年纪念日的约会,就在明晚。 宋翩跹她向来很吃这套,到时候一定会感动,不再不懂事地揪着夏蕾这件小事闹。 这都在席衡计划内,其他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席衡松了松眉头,转而将宋翩跹抛到脑后,打开社交软件,熟练地找到聂凌波的主页。 他用渴望和仰慕的眼神看着照片里的人。 聂凌波出席了一个业内座谈会,在一众中老年男人间,她成熟妩媚,直视镜头,那双眼好像能勾人魂魄,轻易掠夺所有人的心神。 再看小视频里,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注意着她的动作,她一走动,带动所有人的视线,人们用目光向她致意。 新闻用聂凌波的出席来作为标题,写在最显眼的位置。 学术座谈会向来冷门,但只要聂凌波来,冲她堪称传奇的才能,冲她优于众人的颜值,热度暴涨。 她是众人心之所向,魂牵梦萦,天生供人仰望,使人追逐。 席衡手指抚过她面容,点开剪辑版的座谈会,跳到聂凌波发言那段。 聂凌波微微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他眯起眼,仿佛聆听仙乐。 再等等,等两年,他就去国外,出现在聂凌波面前—— 孟跃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电话。 “总裁,是符老先生。” 席衡被打扰,微微蹙眉,他接过电话: “爸,什么事?” “你姐要回来了,听说她朋友攒了个局欢迎她,你也去。” “席子华?”席衡道,“三年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朋友攒局,关我什么事。” “我听你大妈说,她是和聂凌波一起回来的。” 席衡眼睛猛然睁大。 “聂凌波你知道吧?她在国外这些年事业做得很大,聂家都是她拿主意了,这样的贵人你得去见见。” “我听说她也是S大出去的,你算得上是学弟,又是子华弟弟,你去了,要是能攀上点关系,以后就不愁了。” 席衡嗓子发紧,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聂凌波要回来了?他手心出了层薄薄的汗,手指骨节都发白。 这一切美好突然地像场梦境,恍惚间,他听见座谈会视频中的聂凌波道: “……接下来,我将回到华国,对国内市场进行开发……” 不是梦,不是梦。 席衡迫不及待问:“什么时间?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符思远道,“具体时间我就不知道了,你找人多问问,别怕麻烦。” 他怎么可能怕麻烦! 席衡立刻给一些朋友打电话,问了一圈,最后竟然是在夏蕾那问到的。 夏蕾爱玩,什么局都插一脚,此时听闻席衡也要去,心里觉得奇怪。 谁不知道席衡手段不干净,他爸更是个没良心的狗男人,把家底掏空给席衡。 虽然席薇和席子华姐弟衣穿不愁,别墅照样住着,但说到底,还是受他们施舍,看小三和负心汉脸色。 要不是因为这个,那个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席子华会出国拼一把? 现在席子华回来了,倒是上赶着了。 夏蕾答应带席衡一起进去,她倒要看看席衡想干嘛。 “聚会时间呢?”席衡见夏蕾答应,立刻问。 “噢,明晚七点。” 席衡挂断电话,吩咐孟跃:“明天下午到晚上的行程,全部空出来。” “好的。”孟跃顿了顿,道,“宁州园的晚间包场,也要取消预订吗?” 席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和宋翩跹的约会,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 他面容一滞,仿佛心中正在歌唱的喜鹊突然卡了壳—— 但下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 “取消。” “要通知宋小姐吗?” “我自己来。”席衡大发慈悲般。 或许是血脉遗传,他遗传了符思远对白月光的执念,同时遗传了对“正室”的补偿心态。 但孟跃退下后,他紧接着想起,自己还没给聂凌波准备礼物—— 是啊,他竟然没给聂凌波准备礼物。 这份礼物,必须是他亲自准备才有心意。 席衡心头灼热,在办公室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合适的,他抓起车钥匙离开公司,将工作和宋翩跹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席子华和母亲通完电话,从贵宾候机室窗前回转。 贵宾室的人员带着亲切的笑容走来,柔声通知她可以登机了。 席子华点头应下,她握着手机,看向沙发卡座上浅眠的女人。 女人戴着黑色真丝眼罩,盖住了眉眼,红唇饱满诱人,卷发微乱,有部分垂落锁骨,轻轻挠着,浑身尽是妩媚风情。 从前席子华觉得自己颜值很能打,因为见惯了聂凌波,才修正了对自己的认知。 有些人,天然让人自惭形秽。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最激动的是终于要回国了,因此席子华毫不客气地唤醒睡美人: “凌波?我们可以出发了。” “唔。”一声浅浅的低吟,让人耳朵都酥了,席子华忍不住挠了挠耳朵。 睡美人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将黑色眼罩摘下。 卷发微乱,挂着困意的睫下,一双红棕的眼在光下浅浅荡着迷人的光,又如冰酒般清冷。 席子华忍不住道: “你刚做完项目,该多歇几天才对,赶着跟我一起回国干嘛?” 她大胆猜测:“你是不是为了和我一起回去怕我被欺负给我撑腰呜呜呜凌波你真好。” 聂凌波瞥她眼,长腿迈开,率先往外走去: “因为这趟是最近的航班。” “……” 她追过去:“那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聂凌波脚下不停。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第78章 替身的白月光(03) 宋翩跹离开公司后, 又去教育机构给学生补课。 原身的学历不错,进的教育机构是数一数二的,一对一补习收费不菲。 她只是每天晚上上两个课时, 加上轮休的两天多上几节课, 收入已经堪堪比得上做前台的工资了。 从教育机构回了家, 宋翩跹在床头柜找到席衡说的那张黑卡。 众所周知, 总裁文女主都有颗自强的心,收下的黑卡从来不会用。 原身的工资够她开销, 但她还有一个从福利院带出来的,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相思溪。 当年的福利制度不够健全,她们两个磕磕绊绊,最后凑在一起维系生活。 宋翩跹花点时间把剧情看完, 基本可以判定, 相思溪就是席衡用来刷原身好感度的工具人。 相思溪今年高一, 她成绩优异,本来要去上最好的公立高中,席衡为了刷原身好感, 把相思溪送入了顶尖私立贵族学校。 原身社会经验不足, 懵懵懂懂地听信了席衡。 从这之后, 一旦有什么无法挽回的感情裂痕,妹妹要么在学校被同学霸凌, 要么被老师怀疑作弊, 参加个运动会成绩都能被顶替。 原身无法摆平贵族学校时, 席衡总是恰好出现,伸出援手,进而与原身再度缠缠绵绵起来,直到下一次感情破裂。 这招席衡屡试不爽。 被霸凌对孩子心理健康影响极大,宋翩跹将相思溪的事放在首要位置。 她得先让相思溪转校。 不过相思溪还在住宿,一周回来一天,宋翩跹要等到周末才能见到她。 除了相思溪,宋家在宋翩跹走失后的几年,为了抚慰宋夫人思女之情,收养了位孤女取名宋菲。 宋菲和相思溪不仅在同一所学校,甚至在同一个班…… 宋翩跹窝在沙发上,将后面要做的事情捋了捋,在八点二十分,等到了要等的电话。 对面刚“歪”一声,宋翩跹便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夏小姐。” “你知道是我?”那头的夏蕾愣了下道。 “声音很像。” 耳朵这么灵?夏蕾心里嘀咕,还是因为将自己视若眼中钉? 夏蕾抛开不管,直奔主题:“明晚的约会席衡不会去了,他告诉你了吧。” “他还没说。” 对面传来的声音平静温和,好像根本没get到自己的挑衅一样,夏蕾不禁拿开手机,看了眼手机号码。 自己没打错人吧? 夏蕾沉思两秒,决定继续原计划。 “啧啧,你们一周年纪念日就这么泡汤了,我来告诉你真相,他是要陪我一起去聚会。” “对了,聚会上还有他刚回国的姐姐——你说,他为什么带我去见家人,不带你呢?” 夏蕾怀着恶意说出上面这段话。 虽然她不在意席衡这个联姻对象,但不管席衡是谁,好歹是挂上她未婚夫名头的,宋翩跹老在旁边跳什么劲儿,碍眼的一批。 夏蕾自觉让宋翩跹离开席衡,是你好我好除了席衡大家都好—— 本来么,席衡就是在玩她啊,可怜宋翩跹被他哄得团团转。 为了拯救失足女大学生(刚毕业),夏小姐倾情出演恶毒未婚妻,不嫌事大,三天两头的闹,今天她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果然,宋翩跹之前的平静被打破了。 “夏小姐说的我不信。” “明天等着瞧就是了,你不信也得信。” “我会去赴约,他不来,我就在宁州园一直等。” 宁州园?那不就和聚会的会所在一条路上吗? 夏蕾冷哼一声道: “你提醒我了,要是你被宁州园赶出来,别忘了顺道来九色,我要让你亲眼看看席衡到底选了谁!” 夏蕾下巴抬得高高的,虽然粉嫩的公主房里空无一人,但她的表情非常到位,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角色当中了。 这下还不给我死—— “谢谢夏小姐。” “……” 啥? “你……已经气疯了?”夏蕾狠毒的面容浮现一丝迷茫。 “这是您的电话吗?等我到九色,我会主动联系您的。”宋翩跹礼貌道,顺便敲定入场细节。 九色是顶级会所,没有夏蕾这出,她现在的身份还真进不去。 在原文剧情中,原身接到电话,不信席衡会抛下自己,去宁州园苦苦死等,最后失望地淋着雨回了家,紧接着发高烧,没人照顾,差点肺炎,席衡一直没露面。 宋翩跹才不会等席衡。 她要去九色。 这个局上聚集了一批文中的人物,青陆,很可能会出现。 - 席衡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了,他仿佛重回到大学时代,还是个不会打领带的毛头小子。 事实上,他已经对着电梯门几次三番地整理领带。 旁边的夏蕾莫名其妙:“你今天怎么了?”这厮是不是要见席子华,内心愧疚不安啊。 席衡置之不理,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即将见到的聂凌波身上。 一别七年。 席衡对她的痴迷却愈来愈烈。 好在这次的聚会是假面舞会主题,海蓝色的面具遮挡住了上半张脸,能将他因急切而显得紧绷的神情遮盖一二。 夏蕾穿着海蓝长裙,同样戴着海蓝面具,挽着一身正装的席衡,没少被夸男才女貌。 夏蕾心中还算满意,好歹席衡的脸和身材不错,带出来有排面,不然对自己来说真是一无是处了。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席子华还没露面,夏蕾听了一耳朵,说是跟席子华一齐回来的还有位来头更大的,等下会一齐露面。 夏蕾正好奇呢,就见身边的席衡明显激动起来。 席衡知道什么消息不成? 夏蕾刚要问,宴会包里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看,走到旁边对侍应生吩咐了几声,才重新回到席衡身边。 正当此时,高大辉煌的宴会厅门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原来是今天聚会的主人终于到场了。 夏蕾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以后的“姐姐”,她曾经见过席子华,一面之缘,只记得是个性格没什么记忆点、但长得挺好看的普通千金小姐。 后来听闻席子华出国了,再后来夏家和席家有合作意向,她和席衡的事被大人挂在口边—— 不得不说,直到和席家关系亲近起来,夏蕾都没太想起席子华的存在。 今日一看,席子华身上明显沉淀了些什么,是夏蕾这三年里一无长进、无从获取的东西。 除了温吞,她气质沉稳起来,眉眼坚毅,是因为眉毛画得粗直吗? 夏小姐看着看着,研究起化妆了。 但不管如何,席子华的变化真的很大,在场大多都是认识她的人,倒有一小半第一眼没认出来。 “子华?真的是你!” “哎呀,我都没认出来,又变漂亮了。” “快进来,我给你挑个面具——” 席子华却站在门口未动,只和大家笑着打招呼。 这是……还在等人? 夏蕾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她瞥了眼席衡,果然席衡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眼睛好像在搜寻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我们来迟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凑到门口欢迎席子华,因此将这混杂着高跟鞋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低沉,成熟,酥麻,浓醇。 仿佛夜光杯中的美酒琼浆,直喂到人心里去了。 “不迟,不迟。”不知是谁下意识回道,声音还有点沉迷其中的呆愣。 大家都等着那人出现,翘首以盼。 没用很久,下一瞬,从容的脚步声将对方带到大家面前。 当她出现时,一切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聂凌波!” 谁失口唤出了她的名字。 于是一切的形容词和描绘都不需要了。 聂凌波。 她走了七年,但她的传闻,从未在这个圈子里消失。 聂凌波看过去:“陈玉?多年不见。” “你……您还记得我吗?” 夏蕾看过去——应该说,聂凌波看向谁,大家忍不住都跟着看过去。 原来是陈家的陈玉。之前和其他人交谈都很矜傲的陈玉,此时被聂凌波点了名,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离开时你还在跟导师学习,听说现在已经独掌设计部了,很优秀。” “哪儿比得上您的风采……”陈玉的脸都激动得浮现薄红。 叙话间,聂凌波往前走,人群如柔顺听话的水波,为她让开道路。 而席子华,这场聚会的主人,只含笑跟在聂凌波身后,将主咖位置拱手让出。 夏蕾偷偷打量着聂凌波,见她白皙的手指拿起黑色面具为自己戴上,只露出下半张脸,红唇丰润饱满,连她这个女人都看得要脸红了—— 可,总觉得很眼熟怎么回事? 夏蕾知道自己家姐姐曾经和聂凌波一起玩,是同一个小圈子里的,她因为年龄小,没跟聂凌波怎么接触过,怎么会觉得面熟呢? 夏蕾沉思了下。 哪里不对呢…… 她边想,突然察觉席衡把自己的手从肘弯拿了下去,自己则往众星捧月的聂凌波那走去。 夏蕾的目光定在席衡背影上—— 艹,她想起来了! 席衡那些小情儿,还有那个宋翩跹,不就是跟聂凌波长得像吗! 这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想知道的,钻营之下总能猜到,但也远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没人敢乱传啊,传出来,席家找麻烦不算大问题,万一聂家不悦了呢? 那真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毕竟有人照着自家女儿找了堆替身养着,多膈应人啊。 夏蕾又不在意席衡,当初小姐妹跟她说这个八卦的时候她喝多了,醒来早忘光了。 等等,夏蕾一拍脑袋,还有件事。 刚刚宋翩跹说要过来,聂凌波也在这里—— 这局面…… 夏蕾赶紧猫到最后找侍应生的时候,席衡摸着西装裤口袋里的绒布盒,扬起最完美的表情,拨开人群,走到聂凌波面前。 “聂小姐,还记得我吗?” 第79章 替身的白月光(04) 宾客人群静了静, 随即传出一阵轻微的躁动。 “我们欢迎子华,他怎么来了?要不是他,子华会被逼到出国吗?” “你小声点, 席衡可不是好惹的, 何况还和夏家……” “那他找聂凌波攀关系吗, 这么上赶着不像他平时作风啊——等等, 那个传言是真的?” …… 许多人在交换着眼神,或诧异或恍然, 便是不知道的, 看众人这样子, 也能猜到这事有点意思在里头。 顿时,围观人群个个假装识相地走开,暗地里却都注意着。 一切的躁动和暗流, 好像都传不到聂凌波身边。 她坐在那, 姿态安然闲适。 看到面前身姿挺立的男人, 她目光如蜻蜓点水在来人身上停留了瞬。 席衡下意识攥紧酒杯。 旋即,他就见聂凌波转开眼神,对席子华道: “你的客人吗?” 席衡身形一晃, 险些将酒杯捏碎。 聂凌波看他的眼神, 和看陌生人, 别无二致。 席子华瞥了眼席衡,轻轻笑了笑道: “他是席衡, 我父亲的儿子。” 这话答的有趣, 不少支着耳朵偷听的宾客都是一乐, 再去看席衡,果然显得不太自在起来。 席衡心里的确不太舒服,暗恨席子华不给自己面子。 他无处否认,又拉不下脸去倒贴,只好僵立在那,依然看着聂凌波,好似看不够般。 聂凌波的疏离态度,像冰水朝席衡兜头泼下,可他仍期待聂凌波能对自己说些什么,便是一句寒暄,一句客气话也好。 他要的不多,只要聂凌波跟自己说说话,其他可以交给以后—— 席衡近乎痴切地等待着,可聂凌波听到席子华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好奇,没有问候,没有客气,没有……再看他一眼。 假面舞会正式开始。 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席子华,她游走在朋友之间寒暄叙旧,或是被拉进舞池跳舞。 聂凌波坐在宴厅四周的沙发卡座上,手中一杯白葡萄酒,未曾下场跳舞。 敢于邀请她的不多,便是零星几个,也被她以身体劳累拒了。 席子华走了一圈回来,问聂凌波: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聂凌波素来不爱出席无用社交,今天愿意和她一同过来,席子华还很惊讶。 可聂凌波来了,也不像是要放松一下,更不见她与人谈生意,席子华倒真疑惑了。 “一直坐在这不挪窝,是没见到想见的人吗?”她猜。 聂凌波头摇到一半,顿了顿。 她黑色面具戴在脸上,压在挺秀的鼻梁上,如细碎黑晶石铺成的面具闪耀星子微光,裹着一双引人欲醉的眼。 此时那双眼浮现些许波光,似乎有些迟疑,愈发动人。 席子华看在眼中,捂着胸口倒在沙发座上:“美人杀我。” 聂凌波不为所动。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加班加点地结束手上项目,立刻买了最近的机票回来,还来到这场无关紧要的宴会上。 她在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聂凌波呷了口酒,道: “不用,聂家的司机会来接我。” “好吧。”席子华耸耸肩,继续应酬自己的了。 - 夏蕾不放心侍应生,亲自找出去的时候,正撞见侍应生带着宋翩跹往里走。 “嚯!” 夏蕾当即倒吸一口凉皮。 宋翩跹这女人,竟然穿着一件到脚踝的纯白长裙,清新纯美得像邻家妹妹,看一眼就能勾起男人甚至是同性的保护欲,她甚至还—— “你还画心机裸妆!”夏蕾快速仔细地打量了下宋翩跹的脸,“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 夏蕾满脸写满对楚楚可怜白莲花的警觉,宋翩跹笑了笑: “我来找席衡。” 当然,她这一身,的确是为席衡准备的。 夏蕾这才想起正事,快速道:“不行,今天不合适。” “本来我是能让你进去的,但是今天来了个没想到的人,你出现就不合适了。我可没有耍你啊,再说我耍你也没什么——” 夏蕾说到这,见面前的清丽栀子花轻轻皱了皱眉,她不由自主地改了口: “我怎么会故意耍你呢,本小姐可不会做这种事。” 刚说完夏蕾就是一脸后悔,她搁这整啥呢?心疼未婚夫的女朋友?她是不是有点猫病? 宋翩跹道:“真的没有办法吗?你知道,今天对我来说不一样,我需要见到席衡。” 她顿了顿:“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抛下我陪你来了这里,至少能让我死心。” 夏蕾啧了声,想了想道:“这样,你等在门口,我给你把席衡叫出来,你看一眼就走。” “好。” 夏蕾带着宋翩跹走到宴厅门口,夏蕾嫌她那张脸太漂亮,站门口都格外引人注目,还顺手给宋翩跹递了个白色假面。 结果宋翩跹一戴上,剩下那半张脸更像聂凌波了。 “……” 操,真好看。 夏蕾宛如颜狗,看了眼,又看一眼,这才发觉宋翩跹在看自己,目光有些认真。 “怎么?”夏蕾摸了摸自己的脸。 宋翩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端详了下夏蕾,在想夏蕾会不会就是青陆。 虽然夏蕾的性格——但青陆的性格是后天养成的,被养成大小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宋翩跹仔细看过后,直觉仍告诉她,应该不是。 而夏蕾说的那个大人物,宋翩跹猜测是聂凌波,也就是她此次前来的另一个重要观察目标。 夏蕾不让她进去,这就犯了难。 宋翩跹拧眉思索间,被不少人注意到,她没有躲避,反而保持着清新柔弱的姿态,站在原地。 很快,席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而夏蕾则被一个熟人拉住了胳膊说话,没能一起出来。 宋翩跹扫了眼关注这边动向的宾客,向前迎了一步: “席衡。” 席衡走上前,用身体挡住旁人窥探的目光: “你来做什么?” 他蹙紧眉,此时盼了七年的白月光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看着宋翩跹,只想让她赶紧从这里消失,生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聂凌波耳中。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 他说完,见宋翩跹身子颤了颤,像风中带露的栀子玉兰,让人心都跟着一颤。 “你今天约我见面,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 “今年是我们交往了一周年的纪念日。”宋翩跹一字一顿道,声音轻柔却坚定,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 席衡沉默了下,随即漠然道: “是。” 说来也是巧合,和宋翩跹交往正好一年,聂凌波就回来了,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这个念头划过席衡心头,他冷漠而怜悯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宋翩跹很好,但他爱的是聂凌波。 方才在聂凌波那一击就碎的自尊,此时又回到席衡身上,席衡理了理领带,淡淡道: “我约你见面,不过是想跟你说,我们的关系应该结——” “不用你说。”宋翩跹打断了席衡。 她眼里泛着浅浅的水意,美人含泪,愈发楚楚动人。 人群之中似乎有男士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来,被同伴拉住。 宋翩跹在情感辅助下出演这一角色,实则将一步步棋走得极稳。 她先在人群前宣告自己是席衡的女友身份,避免以后被传成情人,不好听。 此时的她则如被伤到的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愤而上前一步,逼得席衡往后退去。 “分手,轮不到你来说。”宋翩跹睁着双泪眼,那泪一滴也没落下,像清波荡在她眼底。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黑卡,夹在纤细的两指间,在席衡面前晃了晃,让席衡和其他人都看清楚。 “男朋友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我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宋翩跹仿若自嘲,“其实今天我来见你,不是为了一周年,是准备跟你提出分手,好聚好散。” “没想到,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这段感情,宁州园等不到你,我来九色亲口告诉你,我们结束了。” 宴厅的舞曲自顾自响着,没有其他人说话。 席衡呼吸一窒。 宋翩跹夹着那张黑卡,用卡的棱角点了点席衡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双单纯的、毫无杂质的眼睛看向席衡,似乎看见了他卑劣的内在: “你的钱,我一分没花,今天还给你。” 她昂起下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怕泪不小心跌落: “我们两清,以后是陌路人。” 宋翩跹将卡狠狠砸在席衡身上,转身要走,白色裙摆扬起纯美圆弧。 她被拉住了。 宋翩跹回头,看向握着自己手臂的席衡: “放开我。” 周围响起一阵喧哗。 “席少分手了还放不开?不大气啊。” “啧啧,人家小姑娘都这么可怜了,您快让人家走吧。” 徐家小公子更是走到宋翩跹面前,跃跃欲试: “我有幸送您回家吗?” 席衡不禁松了松手,的确,他不该挽留宋翩跹,本来他就要对宋翩跹提出分手的,让她干干脆脆地离开,日后也不怕聂凌波问起。 可看着宋翩跹转身离去,他下意识这么做了,尤其徐家小公子站出来搭讪,更是让他心头不悦。 “她不需要你送。”席衡沉声道。 徐家不比席家差,小公子混不吝道: “怎么,席少连前女友都要管一管?” “你!” 席衡不肯放开宋翩跹,两人眼见着就要有一场口角。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刚刚席衡摆明了是想跟人家小姑娘撇清关系,此时被人家先甩了,跟狗皮膏药似的,舍不得撒手了。 还有人看向夏蕾,这未婚夫的其他女人闹到脸上了,还闹给大家看,夏蕾这脑阔上绿得发光啊。 夏蕾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但不得不说,除了自己绿成荧光绿的新奇体验外,看宋翩跹甩渣男真爽。 “男人就是贱的慌。”一声低语传入夏蕾耳中。 嗯?是谁说出来自己的心声? 夏蕾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身边站的是席子华。 她再一看,原来大半个聚会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夏蕾的目光停在人群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暗处。 卧槽?那位怎么也在! 宋翩跹借着和席衡说话的功夫,迅速将能看到的人看了一遍。 女性的仪容都很出众,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没什么异常,没有一个让她看了觉得很不一样的。 可能需要进一步接触才能辨认,也可能青陆不在这里。 总之,以她今天的状态是无法继续了。 宋翩跹得出初步结论,达成目的后,便要离去。 她先婉拒了徐小公子的好意,再去和席衡抗争,可席衡是越反抗他越来劲,最后直接说: “我让人送你回去。” 宋翩跹还真没想过席衡能这么不要脸皮,他想分手就是理所应当,被分手就不甘心了? 但宋翩跹今天来这出,包括这身打扮,都是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 可惜这个身份太差了,席衡真要用强,她完全没办法。 宋翩跹被攥着手腕,快速思索着应对方法,人群中,席子华看不下去了,决意站出来阻止这场闹剧。 她刚动,另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越众而出。 聂凌波走上前,只看了宋翩跹被握紧的手腕一眼,席衡就宛如被烫着般,猛地撒开了手。 “聂小姐,我不是——” “这样对一个女孩,太粗鲁了。” 聂凌波恍若未闻,只感叹道。 她看了看宋翩跹垂落身侧的手腕,视线一滑,落到她纯白的裙上,纤细的腰间,顺着胸前玲珑起伏,一寸寸往上。 从锁骨,到天鹅颈,直至落到宋翩跹面容上。 白色假面下,一双剔透含泪的眼,粉白的面颊,涂着淡粉唇蜜的唇。 那双淡茶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对着席衡没落下一滴的眼泪从假面下流出,挂在颊上。 她像带露的花。 聂凌波伸出手,抵在年轻女孩的颌下,用大拇指指腹抹去那滴泪。 “别哭。” 第80章 替身的白月光(05) 几乎在聂凌波出现的瞬间, 宋翩跹就认出了她。 是青陆,不会错。 宋翩跹习惯利用理性思维解决问题,可在辨认青陆这件事上, 她给不出任何依据或者说数据。 对她而言, 这是超越了理智, 来自更深处的存在。 见到青陆的那瞬间, 如一声清越凤鸣,让她的灵魂都战栗到酥麻。 宋翩跹睁大眼, 仔细看着这个世界的青陆, 也就是聂凌波。 和前两个世界相比, 这个世界的聂凌波更为成熟。 宋翩跹记得聂凌波此时29岁,阅历学识都远在同辈之上。 她打破辈分壁垒, 是能自如地和叔伯坐在谈判桌两侧的、甚至气势压过长辈的人物,这一点,目前的男主席衡还做不到。 宋翩跹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一个个世界走过来, 她所见到的是不同身份环境、不同年龄阶段的青陆, 她们在她面前展现出不同风韵, 各不相同, 本质上却都无法摆脱青陆的影子。 这个世界, 是宋翩跹第一次有意寻找青陆。 在见到聂凌波后,宋翩跹才确信, 青陆对她来说, 应该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应该有着更深的关联。 否则, 宋翩跹无法解释,为什么初次看到聂凌波,她就全无陌生感,甚至有一种摆脱不掉的亲切和熟悉。 宋翩跹眼中浮现温存情意,在聂凌波看来,便是那双眼更为动人。 她抹去那滴泪的拇指在宋翩跹唇边停滞,克制着力度,面上却没有显露更多。 甚至,下一秒她就收回了手。 若不是席衡在旁边尴尬难堪,甚至手足无措。若不是宾客们瞪大了眼,目光不断在三人之间来回转,这一切就像未发生过般。 席子华这次不敢耽搁,直接走出来训斥席衡: “你闹得不成样子,有些道理要让聂小姐说你才明白么?还不快谢谢聂小姐。” 席衡攥紧拳头,却说不出话,在这局面下,他甚至还要谢谢席子华替自己解围。 他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选择为了聂凌波在众人面前低下头颅,却见聂凌波毫不在意,转身离去,嗓音淡淡: “不用。” 席衡将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头。 席子华目送聂凌波离去后,转过身打量了下面前这个白裙子女孩,眸中带着好奇和审视。直到她看到那张脸,和聂凌波五官极为相似、却无神似的脸。 席子华下意识蹙眉,眼风刮向席衡,嘴上客气道: “这位小姐,会有人送你回去。” 她说完,就见女孩的目光追随着聂凌波的身影。 席子华将这理解为依赖,毕竟刚刚是聂凌波从席衡手下救了她,看来女孩现在还有点怕席衡这个前男友发疯啊。 席子华想着,对也看着聂凌波身影的席衡道:“夏小姐还在等你跳舞,你该过去了。” 莫名被cue的夏蕾有点生气,为什么让席衡来找她?她是接盘侠吗? 聂凌波没看在眼里的舔狗,宋翩跹甩掉的前男友,现在丢给她。 不,她不是接盘侠,夏蕾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一脸沉凝的刀削面,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垃圾回收站啊。 聂凌波既然离开,宋翩跹没有久留,她谢过席子华好意,自行回家,心里却有点沉。 任务进展如计划中推行,青陆也找到了,可以说进展极为顺利,但聂凌波对自己,明摆着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模样。 她接受的教养使她出来制止了一场闹剧,除此之外,她对自己没有更多的关注。 09嘀嘀咕咕:“新人类没有记忆,可能需要更多的接触才能熟悉起来。” 这是09第一次接触和新人类组队相关的事情,她还想去论坛扒点经验帖,却发现帖子极为少,仅有的几个也没什么参考性。 不过09仔细对比了,任务员和新人类组队后,基本都是要在经营出一定好感后,才能建立朋友或恋人关系。 她回想了下,道:“您看,前两个世界中,我们都有与对方的长时间接触,可能这就是唤醒新人类的过程。” 是这样吗。 宋翩跹没有依据能支撑她反驳回去,她选择暂时相信09。 而且多多接触,总没有坏处。 宋翩跹做出决定,看来这个世界,需要自己多主动接触聂凌波才好。 两个人如今的身份差异天壤之别,她暂时还没有认亲宋家的机会,要怎么接触聂凌波—— 宋翩跹仔细回想着文中两人有接触的场合,好在为了制造矛盾,替身和白月光总是因为各种巧合和原因有各种接触。 宋翩跹拿出纸笔,将剧情资料里的点一一记下来。 - 那天等席子华收拾好一切,聂凌波早被接回聂家了。 等第二天席子华前去拜访,才有机会问起。 “你怎么会管他们的事?” 她就奇了怪了,聂凌波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别人不清楚席子华这三年去哪里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是在聂凌波身边学习了一阵子,再去聂凌波手下子公司历练出来的,不说多亲厚,也算个关系户。 可别说闲事了,就是席子华那时候被甲方为难得加班加点到生病、委屈地哭出来时,聂凌波路过,就看了眼,脚步都没停,只是让助理给她送了条毛毯过去。 哪像对那个叫宋翩跹的女孩,语言关怀就算了,还亲手擦眼泪? 她可是记得,她当初把毛毯干洗送回去的时候,聂凌波收都没收下,洁癖可见一斑。 怎么这次就? 席子华想不明白呀,时差都不用倒了,加上查明了一些事情,她干脆跑过来有一说一,当面交流。 聂凌波还在倒时差,她穿着黑丝睡袍,露出来的肌肤白得惊人,卷发随意披在肩背,透着慵懒风情。 身边的梳妆台上,是几枝花园刚采的带露玫瑰。 她拿着帕子擦手,曼声道: “她不一样。” “你也发现了?”席子华道,“我真没想到,席衡居然有这种心思。” 她有点难堪,感觉无颜对聂凌波提起。虽然她回国,以后和席衡肯定斗得势如水火,但席衡姓席,跟摆脱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沾着席家的名号。 她看到宋翩跹后才知晓,原来席衡在国内做下了这种事,昨天还凑到聂凌波前,甚至在同天跟女朋友分手,桩桩件件都指向聂凌波。 她没兴趣了解席衡在外面养的小情人都有哪些,直到昨天发觉苗头派人去查,才知道这么回事。 而当聂凌波和宋翩跹站在一起时,便是像她这样原本不知道的,也都能联想出什么了。 可以说,外头的流言蜚语在暗地里飞来飞去,只是碍于聂凌波,不敢在明面上说罢了。 席子华被席衡气得不轻,刚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扇他两巴掌,凌波姐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恶心! 他也真是看得起自己,做出这么多恶心人的事情,还敢往聂凌波眼前凑。优秀的追求者那么多,他真以为聂凌波会看上他? 席子华把事情三言两语地跟聂凌波说了,最后道: “不过姐,我查了,这事不怪宋翩跹,她跟席衡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大学生,有点傻白甜,相信了席衡的花言巧语,昨天不是故意闹到你面前,他们也分手了。” 聂凌波手中动作一顿:“她叫宋翩跹?” “啊?噢,是。” 聂凌波点点头,她没跟席子华解释更多,轻轻打了个哈欠,懒声道: “确定分手了?” 这什么问题?席子华有点摸不着头脑,如实回复: “宋翩跹原本在席衡公司做前台,已经递交了辞呈,应该是真的。” “不过恋人关系,以后再破镜重圆重归于好也不是不可能。”席子华严谨道。 说完,她就看到聂凌波冷冷一笑,红唇一掀,吐出几个字: “不可能。” ? 席子华谨慎地揣摩这句话里头的意思,看来凌波姐是真的反感席衡这波操作啊。 看,都强硬表态了,不可能让席衡养自己的替身。 席子华自认将姐的心思揣摩得非常到位,完全没考虑到另一种可能。 她离开后,聂凌波拿到一份资料。 她的指尖在照片里的女孩脸上停留许久,仿佛上头还残余着那天替她抹去眼泪的触感。 聂凌波看了看接触过那女孩的指腹,将它送到唇边,轻轻的,眷恋的,抵在双唇间。 不知想到什么,她双唇微启,用牙齿碾磨指腹。 缓慢而危险。 - 聂星洲在得知刚回国的姑姑要给自己开家长会时,一脸茫然加委屈。 她挂断爸爸的董秘书的电话,和小姐妹说: “我也不是第一次考倒一,为什么这次对我这么残忍?” 聂千金语气太理直气壮,小姐妹差点无法反驳,想了想后才小心道:“新仇旧怨一起算……?” 聂星洲很不高兴地撅了撅嘴:“算了,姑姑来就来。” 千金大小姐聂星洲不高兴,小姐妹们都捧着她,想方设法地逗她笑,说了半天好玩的逗趣的,才让聂星洲露出点笑颜来。 上课铃响了,聂星洲在走廊上和小姐妹说话,没有进去上课的意思,甚至准备出校找乐子。 她倚在走廊上,笑容灿烂,目光瞟见宋家那个宋菲拿着水杯往教室走,身边也有玩得很好的女同学。 宋菲文静爱学习,有钱还低调,历来被当成和聂星洲的对照组,聂星洲却嗤之以鼻,这些人哪知道,宋菲根本不是宋家亲生的。 宋家为了宋菲没有声张,聂星洲也不会讨人嫌地说出来。 她目光一晃,看向教室窗边的另一个女同学。 那个女同学坐在最后一排,身后不远处就是临时垃圾桶。 她是极少数靠成绩进来的学生,这种人在贵族学校自然是个异类,她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聂星洲爱玩爱闹,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同学没什么印象,但今天,她心里还有点不顺,就见不到别人气焰嚣张。 看到那女生的前座往女生的桌子上丢了堆纸团子,仿佛女生就是垃圾桶似的,聂星洲撇下一群哄她开心的小姐妹,走到窗前,扣了扣玻璃窗。 前座打开窗户,露出带着讨好的笑:“星洲你有什么事——” “我们很熟吗?”聂星洲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 前座同学的笑僵在脸上。 聂星洲又点了点女生身侧的窗户。 “垃圾要自己扔,知道吗?” 前座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不敢耽搁,立刻捡起所有纸团,抱到后头扔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角落。 可另一个当事人,做错题本的笔都没停过。 聂星洲看着她乌黑而沉默的发顶,这才有了点好奇心: “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生写完一行字,盖上笔帽,抬起头,露出姣好沉静的脸: “相思溪。” 第81章 替身的白月光(06) 宋翩跹很快将分手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同事, 她像闲聊一样随口说出来, 把两个人吓了跳。 之前对席衡死心塌地的宋翩跹怎么说分就分了? 对此, 宋翩跹只说想通了,顺嘴提了句黑卡礼物之类的话, 只说把黑卡退回去, 一些礼物还没退。 赵莹不客气道:“你傻白甜呢?他玩弄你感情,你终于想明白了决定脱离苦海还要把礼物还回去?实在觉得碍眼扔了就行。” 李婉脸色几度变幻,道:“翩跹这想法也没错啊,席总出手不凡,随便送的都够她几个月工资了吧?总不好留下, 像被……了一样。” “人家男女朋友分手,被你说出一股包养的感觉, 能不能行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李婉忙反驳。 宋翩跹将碎发挽到耳后, 微微笑道:“正是因为礼物都不便宜,所以才要还。” 李婉立刻追问:“他都送了你些什么啊?” 宋翩跹还没说,席衡身边的孟跃又下来了。 孟跃递过来一张极为精美的卡片和一把车钥匙, 彬彬有礼道: “宋小姐, 总裁紧急出差,让我把这两件东西给您。车在地下车库, 这张是公寓地址, 已经录入了您的指纹锁。” 旁边的赵莹和李婉立刻齐刷刷看向宋翩跹。 不是说分手了?席总这是又送了宋翩跹套房子和辆玛莎拉蒂? 宋翩跹内心毫无波动, 并且深知席衡不是出什么差, 是要赶去聂凌波会出席的一场业内会议, 制造偶遇。 原文中, 原身没提分手,席衡追随聂凌波,没在原身面前出现过,闹一闹反而还有礼物收了? 可惜如今的宋翩跹看不上。 孟跃不敢把东西收回去,宋翩跹没为难他,准备午休时间亲自送到总裁室去。 在宋翩跹专注工作时,瞥见李婉对着卡片钥匙偷偷拍了张照片,她装作没看到,继续手中事宜。 李婉下了班,提着包就去了隔壁咖啡厅,白蓉已经在这等着她了。 白蓉如今看着就是位保养得宜的贵妇人,见李婉进来,三言两语寒暄后,当即直奔主题道: “那女孩真那么不知检点?收小衡那么多东西?” 李婉道:“白姨,你给我提供了好工作,又这么信任我让我帮忙看着宋翩跹,我怎么会骗你,是真的,今天席总还送了她房子车子,以前虽然我没见过,但肯定没少送。” “别的不说,她说去还了,谁知道有没有还,这可是玛莎拉蒂跑车和三环的公寓,加一起几千万,白姨您看……” 白蓉冷凝着脸,悠悠道:“小衡从小没过过苦日子,还是得我照看着。” 当天下午,宋翩跹就被白蓉约到了咖啡厅。 白蓉一身仿佛准备甩支票的总裁母亲气势,事实上她还真准备了张支票,就放在宋翩跹位置前,宋翩跹坐下时看了眼。 五十万。 09幽幽道:“这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拿着这笔钱离开我儿子#。” 宋翩跹没忍住,露出丝笑意。 白蓉淡淡道:“宋小姐,你是好人家女孩,眼皮子别那么浅,不该拿的东西就吐出来,省得良心不安。” “听说你和我儿子分手了?你这几年跟着他,我也不亏待你,这五十万你拿着,离职之后没工作也不至于饿死,以后你和我家两清了。” 宋翩跹看了眼支票:“白夫人是觉得,几千万的车房只能折现五十万吗?” 白蓉眼一利。 宋翩跹把支票推过去。 “您当然不是这么觉得,您只是看我好欺负罢了。” “您对我说的话,我也差不离地回给您。” 宋翩跹在白蓉的怒视下不急不缓道: “好人家的女孩,是不会伸手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所以您放心,你们家的钱,我一分不会要,我嫌脏。” 她加重“好人家的女孩”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几字,意有所指地看向白蓉,直看得她脸色涨起来,又羞又恼。 “嫌脏?” 白蓉收紧自己肩上的披肩,怒不可遏道: “你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果然没有教养!嫌脏?我倒要看看你离开我儿子能混成什么样!” 她声音不受控制般变得尖锐刻薄,引来不少打量,像被踩了尾巴的什么东西,跳脚起来。 两个人都清楚为什么这钱会脏,因为这是真正的席家的钱,是席薇和她孩子的钱。 宋翩跹拿起包,关掉包里的手机录音,她站起身,垂眸看向白蓉,居高临下道: “白夫人放心,我会过得很好。” 想起即将回国探亲的宋家人,宋翩跹一字一顿道: “您想象不到的好。” 她转身离去,接下来的发展已成定局。 席衡的父亲符思远小时候穷怕了,等自己能掌权自然不会把权力都交出来。 席衡公司的股份大头都在符思远手中,其中百分之十五被他送给白蓉,席衡只有百分之十。 席衡之所以听白蓉话,一个是他习惯依赖白蓉,另一个就是,白蓉和符思远的话他不敢不听,否则他会立刻被收走手中权力。 她通过李婉把白蓉引过来,是要借力打力。 白蓉一定会约束席衡,让他和宋翩跹断绝来往,也不敢有人再扣着宋翩跹的离职申请,她很快就能如白蓉所愿,和他们一家子划清界限。 当然,等下次见面,白夫人可能就不会这么顺心如意了。 宋翩跹将棋局摆放妥当,等着既定结果的到来。她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个任人鱼肉的弱者,她是下棋的人。 她从咖啡厅出来,没有回到公司——估计白夫人已经去经理那要求她今天必须离开了,现在四点多,现在出发去学校,正好能赶上五点半的家长会。 原身已经很久没能准时出席家长会了,总让妹妹失望。 这次宋翩跹先去蛋糕房,买了份相思溪爱吃的芒果班戟。 她本来想多买些给相思溪的好朋友,想起来她没有玩得来的同学,只好作罢。 贵族学校门口停满了豪车,每到这种时候交警就要来路口协调,宋翩跹坐着出租车来的,小绿车在各大豪车面前显得格外寒碜。 宋翩跹没在意别人目光,镇定自若地走进去,找到了相思溪所在的高一五班。 此时教室已经腾给家长,宋翩跹先去找相思溪,她一般是在走廊尽头角落里安静读书。 相思溪见到她时眼睛微微亮起来,头次露出点孩子气的表情: “姐?你来好早。” “嗯,今天调休。”宋翩跹将糕点盒递给她,“我去教室,你回宿舍还是?” 相思溪接过芒果班戟,眼亮晶晶的:“我在走廊等你回家。” “好,小心吃风。”宋翩跹简单叮嘱了声,转身往教室去。 她没问月考成绩,相思溪历来是全校第一,直到遭遇重度霸凌成绩才一落千丈。 宋翩跹找到了贴着相思溪姓名的座位,她看了看身后的垃圾桶,坚定了要让她转校的心思。 家长陆续入席,不少座位都空着,或者来的是秘书模样的人代为开会。 家长会时间已经临近,班主任带着两个学生从办公室走出来,却没进教室,在走廊翘首以盼。 宋翩跹开窗通风,能听到些班主任的声音: “……校长在接待……等下就来。” 宋翩跹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班主任身边两位同学。 宋菲,和聂星洲。 一个是宋家收养的女孩,永远是保姆代开家长会。 一个是聂家的女孩,聂凌波的侄女,在剧情后期会和同学凑热闹去教育机构补课,让替身和白月光再次相遇。 宋翩跹认了认脸,正要收回目光,就见走廊尽头走来几个人。 学校几位行政人员模样的人引着身材高挑的女人往这边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就差铺上红地毯了。 聂凌波? 她不是去N城参加业内会议了吗?怎么会来出席侄女的家长会? 宋翩跹微微张唇,有些意外,但不得不说,也有些惊喜。 尤其,想到觊觎聂凌波的席衡扑了个空,她就更舒心了。 正想到这,她透过薄薄一层玻璃,与聂凌波视线相撞。 纯美的女孩面容躲在玻璃后,像蒙上了一层绰约朦胧的玻璃纸。 她剔透的茶色眼睛闪着轻盈的光,带着些惊喜的笑,让聂凌波不禁去想,是谁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自己吗? 最好是。 聂星洲慢吞吞迎上来,真见到聂凌波本人,她乖巧无比: “姑姑。” “嗯。” 聂凌波浅淡应声,和班主任颔首致意,学校那几个人把她送入教室,才止步和班主任叮嘱半天,这次不用听也知道是什么了。 这里的学生家长都非富即贵,能得到校方如此态度,此人身份地位之尊贵,不言而喻。 见到她在聂星洲的座位落座,不少消息灵通的都明白过来这是来了怎么一尊佛,但当他们想攀关系时,却发现聂凌波在闭目养神,只好遗憾做罢。 好不容易家长会结束,大家明里暗里都注意着聂凌波动向,却见聂凌波对班主任道: “星洲成绩不好,我认为她需要同班同学的辅导。” 班主任满脸写满了“我也觉得”,要不是聂星洲自己不愿意,她早就这么做了! 班主任倾情安利:“您看相思溪同学怎么样?她是我们班第一,也是全校第一。” 班主任也存了些私心,没有老师不喜欢优等生,相思溪被别人欺负,她碍于学生家长身份不好多管,但要是跟着聂星洲熟起来,敢欺负相思溪的就没几个了。 聂星洲虽然派头大,但就是个娇娇小姐,不怎么欺负人,只是大家都怕惹了她而已,让相思溪和这样的同学接触,班主任还是比较放心的。 旁边竖耳朵的家长们一听,忙七嘴八舌说起来。 “聂小姐,我家孩子班级第二,也不差,性子活泼,听说那个相思溪不爱说话吧?” “聂小姐,我家的暑假去给人做过家教,有经验。” “同学辅导还是看性子处不处的来,我女儿和聂星洲同学平时玩得到一起,您看……” …… 一个同学辅导,活生生闹出了皇帝选妃的架势。 聂凌波抬眼,人群自动消音,她望向人群外,见宋翩跹被人群隔在外面,正和那个相思溪有说有笑的。 她眸光一暗,招来聂星洲: “你觉得是相思溪好,还是更喜欢其他同学给你辅导功课?” 一定要做选择题吗??就没有不学习这个选项吗?聂星洲脸一垮,委委屈屈,但她不敢拖沓,乖乖道: “相思溪吧。” 开玩笑,从小就是这样的,姑姑给了两个选项,看起来有的选,其实根本没得选啊。 她可懂事了。 而且相思溪……聂星洲想起那个坐在窗边的女生,看起来也不坏。 正当此时,有家长看木已成舟,决意卖个好: “听说相思溪的姐姐也是高材生,还在外头给人补课,去年理科状元就上过她的课。” 有人因为选了相思溪,自家孩子落选,对此嗤之以鼻。 “聂小姐想请家教多的是教授愿意去。” “这同学家里做什么的?姐姐还要给人补课的呀?” “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八成是揽客的噱头,聂小姐肯定看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 这家长话没说完,就见聂凌波起身,朝着相思溪的家长走去,声音低低: “又见面了。” 第82章 替身的白月光(07) 在聂凌波的注视下, 宋翩跹中止了和妹妹的谈话,转身看向自己: “啊, 是你。” 宋翩跹露出笑:“上次多谢你帮忙。” 聂凌波轻微地摇摇头, 看向她身边略显拘谨的相思溪: “你妹妹很优秀。” 刚刚家长会上,每科功课的第一都是相思溪包揽,包括奥数赛奖项等荣誉都少不了相思溪这名字。 虽然贵族学校的家长不一定多在意孩子学习成绩, 但一堂家长会下来屡次听见这个名字, 还是让宋翩跹接收了不知多少或惊奇或羡慕的目光。 此时她以为聂凌波也是这么得知的,揽了揽相思溪的肩道: “她值得这句表扬。” 不同于其他家长面对夸奖时的谦虚, 宋翩跹大方承认下来。 聂凌波的眸光从她放在相思溪肩头的手上轻轻划过,示意聂星洲过来。 “我想请你为星洲补课。” 她微顿, 目光流连回宋翩跹纯美的面容上。 “可以吗?” 周遭一阵哗然。 聂小姐居然真邀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长给聂星洲补课? 能和聂家攀上关系的机会, 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给了个平头百姓? 等到几人去学校的茶餐厅坐下,在班主任协调下把事情交流清楚,宋翩跹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聂星洲上学散漫不爱学习,聂凌波有意给她找个同学辅导功课, 说是辅导, 其实更像监督?宋翩跹这样理解,而相思溪这么出众, 被看上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提出让自己给聂星洲补课,宋翩跹不认为聂家真缺个大学毕业的家教,估计是找个给她们家发工资给好处的名号。 宋翩跹目光落在聂星洲身上, 聂星洲杏眼桃腮, 其实长相甜美, 虽然有点大小姐做派,但聂家家风好,宋翩跹还算放心。 只是,她之前打算让相思溪转校的,宋翩跹犹豫了下,平心而论,她当然想借此机会和聂凌波熟悉起来,但是—— 宋翩跹对班主任道:“今天我来学校,一是参加家长会,二来,准备和溪溪商量一下,看她想不想转到一中。” 相思溪猛然抬头看向自家姐姐。 班主任也是一惊:“怎么突然要转学?” “这所学校可能不适合溪溪。”宋翩跹委婉道。 随即,在众人眼下,宋翩跹温声询问相思溪: “溪溪,不管是转学还是帮同学辅导,姐姐都以你的意思为主。” “你想尝试吗?不用顾虑什么,说真实想法就好。” 虽然宋翩跹这样问,但她心里觉得,相思溪一向内敛文静,又在高一遭受同学的排挤忽视,应该会选择转学。 至于聂凌波这边,宋翩跹准备争取一堂试讲机会,只要给她机会,她有把握让聂星洲选择自己作为家教老师。 因此,宋翩跹将决定权交与相思溪,其它的她来周全。 宋翩跹如此表态,当即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相思溪身上。 相思溪下意识低头,避开了。 聂星洲看了眼姑姑的表情,后颈皮一紧,忙娇娇地喊道: “相思溪,你害怕我欺负你吗?班里对你最好的就是我了,我上次还帮你了呢。” “以后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把你当垃圾桶旁边的扫帚用。” 相思溪还没说话,聂凌波先扫了她眼,训道: “说什么呢。” 聂星洲吐了吐舌。 宋翩跹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星洲快言快语把今天的事一说,摆明了要在这姐妹俩前卖个好—— 虽然不知道姑姑想做什么,但姑姑要是没办成事心情不好,她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而且她也不差呀,相思溪给她辅导辅导怎么了?聂星洲偷偷撅起嘴,眼巴巴看相思溪。 见相思溪终于看了自己一眼,她忙眨巴眨巴眼,半是威胁半是恐吓,总之很凶。 大小姐就这脾气,我不愿意学习是一回事,但你不愿意给我辅导?你凭什么不愿意呀,不可以不可以。 相思溪一抬头就见聂星洲看着自己,跟教学楼底下要东西吃的流浪猫一样,想凶又不敢凶,只能撒撒娇混口饭吃这样子。 相思溪抿了抿唇。 她沉默两秒,对姐姐道:“我没有帮助同学学习的经验,但……我可以试试。” 相思溪同意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班主任,相思溪的姐姐为什么想让她转学,班主任自然能猜到一点。 这下不仅没失去优异学生,更是能让学生以后不再受欺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商议细节后,宋翩跹带着相思溪回家,在路边等车时她问相思溪,为什么会答应下来。 相思溪道:“聂家给姐姐的工资一定很高,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可以少接些课。” 宋翩跹微微一愣,拍了拍相思溪发顶: “谢谢溪溪,不过,以后这些事相信姐姐就好。” 相思溪扬着脑袋看她,眼里满是依赖地点点头。 路的斜对面,一辆低调的迈巴赫中,聂凌波只觉这温馨的一幕极为刺眼,她收回目光,吩咐司机开车,下颌线紧绷。 聂星洲就坐在她身侧,宛如小学生坐姿,乖巧得一批,甚至还主动询问学习相关,以示积极向上: “姑姑,我每周末回家,宋老师的家教课我上一个课时还是两个?” 聂凌波道:“你每周回家两天?” “是呀。” “上一天半的家教课,休息半天。” “……” ? 您是魔鬼吗??? 在聂星洲的日夜祈盼下,宋翩跹那边拒绝了丧尽天良的课时安排。 理由是要根据聂星洲的学习情况,慢慢打基础,一些东西不需要老师多教,她自己练习就可以。 这么良心的放着钱不收的举措立刻赢得了聂星洲的好感,连带着看相思溪都顺眼不少。 宋翩跹对这份工作也很满意。 成为家教老师不仅能接近聂凌波,更是可以借此接近自己的任务目标。 宋翩跹隐隐感受到,聂凌波即使在不记得自己的情况下,也在推进着自己的任务进程,或许这就是组队进入小世界的意义。 在白蓉的干预下,她成功从席衡公司离职,席衡跑去N城偶遇聂凌波扑了个空,再回到S城时,聂凌波已经动身前往自家子公司视察去了。 席衡总不能挨个跑到聂家子公司,只好在S城等聂凌波回来。 与此同时,他想起自己的替身,再让孟跃把替身唤过来陪自己吃饭时,却已经找不到宋翩跹的人了,宋翩跹离职了。 得知是白蓉逼走宋翩跹后,席衡果然选择了沉默,甚至没有立即去找宋翩跹,决定冷两天再说。 可过了一两天,席衡心里总浮现宋翩跹的身影来,终于,他在一次酒会后,让司机送自己去宋翩跹所住的公寓。 这间公寓是席衡名下的,他原本想直接给了宋翩跹,宋翩跹却说不要,权当他借给宋翩跹住的,锁里还有席衡的指纹。 然而等他打开公寓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温馨的饭菜香,或是暖甜的女人香,而是一室冰冷昏暗的空气。 空荡荡的。 玄关灯应声而开,席衡一眼看去,所有的家具都罩上了防尘罩,东西规规矩矩摆放好,两把公寓钥匙在玄关钥匙架上,一把不少。 什么都不少。 井然有序,冰冷精美。 只有宋翩跹不在。 她走了。 在相思溪周日返校后,宋翩跹收拾收拾,另订了套公寓,把家搬了。 原身东西不多,公寓也能直接拎包入住,搬家很轻松。 没了正职后,宋翩跹的白天时间空了出来,她把教育机构那边的时间调整了下,没再接手新学生,专心准备辅导聂星洲。 聂星洲的父亲忙于工作不着家,母亲田怡是个专心贵妇生活的美妇人。 一听说是小姑子特意给女儿请的家教,田怡在宋翩跹第一天上工时就特意等在家里,要见一见这位老师。 这不见不要紧,一见田怡就觉得这脸怎么看怎么眼熟,为防是她自己脸盲加多想,田怡还问女儿: “你觉不觉得,这小宋老师和你姑姑长得有点像?” 聂星洲咬着笔帽点点头:“咋了?” “你就没点其他想说的?” 聂星洲抬起头,嘟嘴道:“巧合而已,宋老师这么大,也不能是我姑姑的私生女啊。” “……”田怡恨铁不成钢道,“活该你做不出函数题。” 宋翩跹的课讲得怎么样田怡已经不在意了,她只对这里头可能有的八卦感兴趣。 田怡先是听了听外头的风言风语,对席衡她嗤之以鼻,倒是心疼这小姑娘被席衡骗去当了替身,好在她趁早脱身,甩了席衡。 只是自家小姑子没道理不知道这事啊,还把宋翩跹放眼皮子底下是怎么回事? 这脸她看着就不隔应吗?还是说—— 聂凌波就是这么自恋?喜欢欣赏和自己相似的高颜值? 想来想去不如问本人,田怡在聂凌波出了半个月的差、回了S城后,头一个把聂凌波邀到家里吃饭,挑的时间正好是周六晚上,她还留了宋翩跹吃晚饭。 偷偷指着宋翩跹,田怡对聂凌波道: “你和我说句准话,你到底看上小宋老师哪里了?” 聂凌波没有说话。 田怡换个说法: “小宋老师和你长得还挺像,你看着是难受还是喜欢啊。” 聂凌波沉吟,道: “都有。” 嚯,感情够复杂啊,这就是又爱又恨吗? 聂凌波懒懒睁着眼,余光瞥着那个窈窕身影。 她手中红酒杯一晃,深红如血的液体沿着玻璃杯壁,波荡开来。 喜欢,喜欢到难受。 不等嫂子再提出其他乱七八糟的问题,聂凌波问道: “宋家有人回来了,请了你吗?” 田怡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从这个“宋”过渡到了另一个“宋”。 “那肯定,早就递了邀请函,宋家虽然久不在国内,但他家邀请下来,满城没几个敢懈怠的。不过你不喜欢这些场合,不去就不去了。” 田怡语气间很是随意,两家地位相当,聂家是不惧宋家的,若是宋家想重回国内经营,少不得要讨好聂家才行。 小姑子自来不喜欢这些无用社交,田怡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听聂凌波道: “我会出席。” “嗯?这么给宋家面子啊。” 聂凌波半阖起眼,眼底波光如酒: “有些事,要找宋家确认一番。” 第83章 替身的白月光(08) “噢。”田怡对公事毫不关心,兴致勃勃问起来,“你的礼裙什么颜色?又是黑的?我最近新拍了套首饰,最配黑色,我让人拿给你看看?” “谢谢嫂子。” “自家人谢什么。”田怡道,“这次回来的是宋二家的宋雪痕,你还记得她吗?她妻子是罗家的独女,你要带谁做女伴?” 按照社交礼仪来说,如果没有伴侣或者恋人,出席宴会时的女伴男伴和主人翁一致,最为相宜。 田怡的下巴抬了抬,示意那边陪聂星洲的宋翩跹: “星洲还说要带小宋老师见见世面呢。” 聂凌波将杯子放下,剔透的玻璃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田怡不禁回头看过来。 “宋家宴会,不合适。” 田怡一思索:“也是。” 说到底是世家豪门,不是哪几个小开闹着玩的party,还是要给予一定重视的,带个生面孔是有点冒昧。 聂凌波颔首。 那种场合,宋翩跹没见过,会不适应的。 而她当晚有安排,不能一直陪在宋翩跹身旁,等以后……有的是机会带她去玩。 宋翩跹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与宋家人见面的机会,按照剧情来看,此时宋家二房的宋雪痕,也就是她的表姐已经回国探亲,并会在国内停留一段时间。 宋家从未放弃过找寻宋翩跹,这些年派出很多人手,但因为剧情本身的不合理性,一直没找到,直到席衡和原身虐恋情深完,原身才得以重回宋家。 剧情中认亲的契机,是原身为逃离席衡,在豪门宋家产业下的顶级商场做导购,遇到聂凌波的嫂子田怡,刷了波田怡好感。 田怡后来带着宋雪痕的妻子罗如织一起来逛街,刚好遇到了宋雪痕巡视自家商场后,来接妻子。 大概是表姐妹总有点什么特殊感应吧,宋雪痕对原身总忍不住关注,还让罗如织和席衡一起吃了波醋,几个人纠结到最后终于真相大白,原身回归宋家。 而这次宋翩跹在聂凌波的安排下,通过另一种方式,提前大半年遇到关键人物田怡,此时宋血痕和罗如织甚至才刚刚回国。 从09这个任务记录者角度看,宿主一落地就快准狠地甩了席衡,把感情线清除得干干净净。新人类队友没有记忆,还能完美忽视席衡存在,直接把关键人物送到宿主面前。 两厢合力下,任务进度飞速发展,秀得一批。 宋家宴会举行的那个夜晚,宋翩跹和相思溪在公寓里吃着简单温馨的晚餐,原身厨艺一般,这些是宋翩跹看着食谱学的新菜式,相思溪吃得很开心。 相思溪吃着香喷喷的番茄炒蛋,抬头一看姐姐正在看手机: “姐?” “没事,我看看时间。”宋翩跹搁下手机,给相思溪盛了碗汤。 看时间,宴会该举行了。 她很好奇,作为自己同伴的聂凌波,在和宋家人会面时,会有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这种感觉很奇妙,聂凌波分明是独立的个体,却像另一个自己般,推动着任务发展。 她们在并肩作战。 叮咚。 门铃响了。 宋翩跹拿筷子的手一停,抬眼看过去。 - 聂凌波的女伴是席子华,她把席子华带进宴会,跟撒开只兔子似的,让席子华去搞交际谈工作。 而她作为聂家人,自然有主人翁亲自接待,几乎是她刚拿起香槟杯,宋雪痕和罗如织便到了她面前。 宋雪痕性子冷漠,对着聂凌波时,罕见地扬起客气的淡笑: “聂小姐,许久不见。” “三个多月前,我和聂小姐在F国见过一面呢。”罗如织作为宋夫人,则亲切至极。 宋家抛出橄榄枝,聂凌波自然不会不给脸面。 两边都有意结识下,聊得有来有回,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相谈甚欢。 符思远和白蓉就是此时入场的,他们本来想早早来了,看能不能和宋家这位攀上句话,要是能发展出点交情来就更好了。 结果呢,等席衡耽搁了二十分钟,席衡还没出现,等不下去了,两个人才先行出发,吩咐人去把席衡找回来。 路上他们还说呢,要不是宋雪痕娶了罗如织,当初给席衡选未婚妻时哪轮得到夏家。 虽然宋家高不可攀,但他们儿子那么优秀,配天仙都不为过。 不过等见了跟宋家人站一起毫不落下风、甚至占据主导地位的女人,再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对方身份时,符思远端着酒杯就要上前搭话—— 能同时和宋家聂家结交的大好机会呢! 更了解儿子的白蓉落后半步,看着聂凌波的面容,迟疑了下,但符思远已经上去了,她只好一齐跟上去。 “宋小姐,宋夫人,聂小姐。”符思远笑容里带着丝讨好,“有幸见面,我是符思远。” 符思远当年能让席薇死心塌地,面相不会差,此时人到中年也是儒雅得体,就是眼球混浊了些。 但对于宋雪痕和罗如织这两个久不在国内的人来说,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雪痕道:“C城的符家?” 符思远堆了满脸的笑容僵了僵,不甘而又无可奈何道:“是席家。” 聂凌波淡淡补充:“他是席子华的父亲。” “席家啊。”罗如织恍然大悟,看向白蓉,“这么说就明白多了,您是席女士吧?” 这下符思远连带着白蓉都不自在了起来,旁边甚至响起了几声嗤笑声。 说白了符思远带着姨太出来走动为人不齿,大家只是碍于情面没说什么,背地里早嘲遍了,此时见名不正言不顺的吃瘪,不少人都当看乐子呢。 白蓉摆出得体的模样,符思远为她维护说话: “我妻子身子不好,在家休息,这是我的……我的女伴,姓白。” 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这是自己的情人,只能委婉地这么说。 符思远本以为宋家会和其他人一样,给自己一个“面子”,但他远远高估了自己,同时低估了自己和这些世家的差距。 宋家留守国内的老管家原本在帮忙招待客人,此时注意到这边的事情,站在宋雪痕身侧低语一番。 等老管家退开后,宋雪痕的面容宛如冰冻后的霜雪,愈发冷硬。 “我们邀请的是席家,自然该由席女士出席,便是席女士没空,席小姐也已经代为出席。” 宋雪痕毫不留情道: “宋家不欢迎这位白女士。” 符思远和白蓉被宋家灰溜溜地逐出宴会,成了当晚最大的笑话。 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此时正在宋翩跹门外,吃了个闭门羹,脸黑得像炭。 宋翩跹听到门铃声,走过去看了看猫眼,一眼就看到席衡那张脸。 许是见她没开门,门外的席衡又抬起手,亲自用手叩了叩门。 这下相思溪也过来了:“姐,外面是谁?” 宋翩跹道:“前男友。” 相思溪不会不认识席衡,但她更明白谁才是亲人,此时见门外人不依不饶,姐姐却不想开门的意思,她当即道: “他要是一直不走,一直按我们门铃,我们能报警吗?” 宋翩跹摇了摇头。 “不能吗?”相思溪担心地揪住宋翩跹衣角。 宋翩跹安抚她:“不,他应该不会这样做。” 在文中,席衡虽然霸总,爱挑战法律底线,但那都是醉酒后或者剧情后期时的表现了。宋翩跹推断,在自己刚离开席衡的这个时间点,席衡应该还能保持住理智和风度。 果不其然,在宋翩跹一直没露面下,席衡不耐烦地动了动领带,沉声道: “翩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耍性子不愿意见我,我不跟你计较。” 他仿佛纡尊降贵般,“迟早你会明白,我身边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离开。 隔着门,相思溪都被席衡的话语吓了吓,她知道席衡有权有势,此时便更怕他对姐姐不利。 “他想干嘛?” “不用管他。” 席衡能折腾的把戏宋翩跹一清二楚,此时眉眼都不带动的。 她先打了个电话,告知物业和门卫自己不接受任何男性访客。顺便走到窗边,看了眼下面席衡常开的那辆车的车牌号,让门卫列入禁止通行的黑名单。 而车内,席衡双眸黑沉,怎么也想不通宋翩跹为什么变得如此强硬?她哪来的底气? 车子缓缓向宋家驶去,席衡还没忘记正事,只是他不知道聂凌波会出席,否则早就将宋翩跹再度拋到脑后了。 路程中,席衡问孟跃:“宋翩跹的妹妹,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 孟跃头皮一紧:“正要跟您说,相思溪的班主任昨天回复,相思溪目前在给聂家的聂星洲做课业辅导。” “聂家?”席衡皱了皱眉,脸色愈发差,“她怎么会和聂星洲有交集!” “还、还没说完……”孟跃头埋了埋,小心而快速道,“宋翩跹目前在为聂星洲做家教,据说……是聂小姐亲自聘用的。” 席衡猛然坐直了身子,转头死死看向孟跃,一字一顿道: “你再说一遍?” 孟跃屏气凝神:“是聂凌波小姐亲自聘用了宋翩跹小姐,为聂——” “你闭嘴!”席衡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宋翩跹几次三番地出现在聂凌波面前? 席衡深吸了口气,压下纷乱神思。 这一定只是巧合—— 但聂凌波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不对,他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和她解释才好。 而席衡一心惦念的聂凌波,正与宋雪痕妻妻说话。 此时她们已经来到宋家二楼,这里没有其他宾客,只让贵宾歇脚,极为隐秘。 聂凌波便在这里,问起宋家大房走失的女儿的事。 “说起这个表妹,大伯母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年住在疗养院里身体也不见好,都是惦念的。” 罗如织叹气道,“本想收养了小菲后,伯母能开怀些,可怎样?伯母说,看着小菲能受到好教养,不愁吃穿,再想想自己女儿说不准在哪儿受苦受难,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这不,家里就让小菲在国内了。” 聂凌波对宋菲没什么印象,道:“今天好像没看到宋菲?” “她在房间学习。”宋雪痕淡淡道。 聂凌波勾了勾唇,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越是大家族,对礼仪越是看重。宋菲并非亲生,宋家就不会在这种场合给她过多体面,能避则避。 “上次去F国见家里老人,才知道她们那辈里,我家和宋家大夫人家里,还有拐着弯的亲戚。” 她对宋雪痕举了举杯: “你们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姐妹,我日后常在国内,能帮忙寻寻。” 聂凌波难得说这么多话,还说的是拉近两家关系的事儿,宋雪痕和罗如织自然喜上眉梢: “原来两家还有这么个渊源。” 其实国内顶尖世家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硬往上靠的话,肯定都有点亲戚关系,但聂凌波亲口说出来了就是认下来的意思,是个好讯号。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唉,可怜表妹从小就走丢了,这么多年过去,基金会都帮几十个家庭找到孩子了,可到现在也没有表妹消息,但不管怎么说,总要找下去的。” 听到这,聂凌波不动声色地转了转酒杯: “总听你们说是表妹,也不知道到底哪年生的,我该喊表妹还是表姐?” 罗如织犯了难,宋雪痕却记得清楚: “表妹是2199年出生的。” 2199年。 聂凌波心中有了定论,眉眼涌现惬意,如得偿所愿的猫儿,懒懒地餍足起来。 她举杯,舌尖一绕: “比我小,是表妹。” 第84章 替身的白月光(09) 聂凌波问到了想要的答案, 心下有了定论,见宋雪痕她们还有其他客人要接待, 她搁下酒杯, 表明离去之意。 罗如织亲自将聂凌波送到宋宅外的小花园,聂家司机将车子开到门前, 将聂凌波接走。 罗如织站在原地,目送聂家的车远去,这才安心。 她就要转身回到里头、亲自招待另一位聂家大夫人田怡, 就见一辆车急匆匆地停在门厅前,里头下来位年轻男人, 下车时先是回头望了望车子离去的方向,再冲到自己面前: “今晚凌……聂凌波小姐来了?” 男人因为急切站得太近,罗如织不适地皱了皱眉, 道: “聂小姐已经离开了。”她侧头问身后老管家,“这是哪位?” 老管家看了眼男人,伸臂将对方隔开些, 躬身道: “夫人, 这是席衡公子,符思远先生和白蓉女士的儿子。” 席衡往常不这样, 但刚刚他在车上一侧头, 看到和自己车子擦肩而过的车的车牌号,明晰自己仿佛再次错过了聂凌波, 心里又痛又急, 这才失了态。 聂凌波非常重要, 但宋家同样不容轻忽。 席衡收拾起心情,重新找回理智,这才察觉自己有所唐突,又听见宋家家仆点明自己身份,他微微退后半步,扬起彬彬有礼的笑容: “夫人晚上好,公司事务耽搁了会儿,我来迟了。” 说这话时,他心中却在想,这或许就是他们三个注定的孽缘,他去找宋翩跹,就会错过聂凌波,该死的! 席衡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宋翩跹和聂凌波比起来算什么?聂凌波才是他心爱的女人,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等从宋家宴会出去,他就去聂家,即使不能进去,在外面看看聂凌波房间的灯光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席衡将面部表情保持得更为完美。 他自认很擅长对付女人,此时对着宋家夫人,他同样拿出了迷人的笑容,却见宋夫人打量了眼自己,避之不及般道: “符先生白女士的儿子?你的父母已经回去了,依我看,席先生也不用进来了。” “……什么?”席衡感觉自己听错了,他这是被下了逐客令吗? 宋家家大业大,席衡不得不忍一口气,可难掩言语里的锐利: “宋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我带着诚意过来,您不让我进去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么,你要也简单。”罗如织拢拢披肩,好整以暇道,“我的帖子是下给席家的,不是你们一家三口。” “我就姓席。”席衡昂声道。 “噗嗤。”罗如织掩口轻笑,“既然你一定要个说法,就别怪我不给你这个面子——你算哪门子的席家人?” “正正经经的席家人,是屋里头的子华,你么。”罗如织再度看了看席衡,目带轻蔑,“还称不上。” 罗如织说罢,转身进了屋子,半点颜面都不留给席衡。 席衡被孤零零留在门口,独自承受众人的议论纷纷,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今晚第二次,他被人怼在门口,进都进不去。 那些背后议论和嘲笑看好戏的声音,在他脑子里无限放大,刺激得他血直往脸上冲。 门口的争端早已引来不少人注意,此时见席衡被宋夫人打了个灰头土脸,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从先前的符思远白蓉被宋雪痕赶出去,到现在席衡被罗如织拒在门外,宋家对他们一家子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席衡这次不仅是丢人丢大发了,要是宋家有意重回国内经营…… 而宋家夫人亲口承认、甚至隐隐帮忙撑腰的席子华,更是由聂凌波亲自带入场的,两家对席家的态度,不言而喻。 不少明眼人已经琢磨开,以后的席家,随着席子华跟随聂凌波回国,怕是要风波再起了。 - 聂凌波回到聂家,将抽屉里的资料再度拿出来翻看。 里头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可拿着关于宋翩跹的事物,她才觉得心安定了。 此前她出于私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调查了宋翩跹,没想到真的发现了疑点。 因为这份资料是她要的,底下人尽心尽责,在资料最后,甚至列出来一些琐碎的补充作为参考。 其中有一项就是关于宋翩跹的年龄,调查人表明,他们特意找到了孤儿院退休的副院长询问详情。 据副院长说,宋翩跹入院时她亲口问过,当时的宋翩跹说自己六岁,可把宋翩跹送过去的官方说的是四岁半,孤儿院按官方说法处理,登记在册。 而按照六岁算的话,宋翩跹刚好是2199年生的。 年龄对上后,她在孤儿院出现的时间,和宋家女儿走失时间也基本吻合,是宋家女儿的可能性极高。 聂凌波觉得奇怪,为什么宋翩跹和自己面容如此相似,却没人怀疑从孤儿院走出来、父母不详的宋翩跹,可能和自己是亲戚关系? 虽然她和宋家的亲戚关系拐了不知道多少弯,但丢过女儿的世家可没几个——应该说就宋家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下落不明,怎么就没人提起过、猜想过? 别人不说,那个席衡作为宋翩跹从前的恋人,也没想过吗? 想到这,聂凌波眸中闪过厌恶,甚至是敌意。 多想这些没什么用,聂凌波暂且搁下疑虑。 既然有了八九成的把握,那现在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宋翩跹走进宋家眼中,再进行进一步的亲子鉴定。 聂凌波不打算亲自出面,做宋翩跹的恩人。因此,还要另寻法子。 正在这时,田怡的电话打了进来:“凌波你回哪了?” 聂凌波言简意赅:“在家里,什么事?” “老爷子刚刚跟你哥说……” 田怡是来帮忙传达大家长指令的,聂家一处产业出了纠纷,让聂凌波前去处理,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倒是这边的聂凌波敛眉想了想,下了决定。 田怡很快发现,在宴会上本就聊得来的罗如织,在宴会后对自己也很是热络,下午茶商场美容院一条龙下来,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见罗如织在商场买东西时,还有几件尺寸不一样的,歇脚时田怡就问: “这几件情侣款是给你妻子买的吧?那另外是给谁的?” “噢,裙子是给小菲买的,她穿这个应该好看。” “你这个嫂子对她不错呀。” “小菲文静,看着招人疼。就算是她母亲,虽然见她就伤怀,但也是疼她的,把最信任的管家都派过来了,寒暑假也接去国外小住。” 田怡感慨道:“小菲能有今天的生活也不错了,哪有事事完美的?最可怜的是从小走丢了的宋小姐,本来注定千娇万宠的命,现在……” 提到这个,两个人默然片刻,罗如织开口换了个话题: “那天你小姑子还说,两家老人里有亲戚关系呢,咱们两家缘分可真不浅,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投契。” “还有这回事呢?”田怡果然眼睛一亮。 罗如织笑而不语,这话半真半假,一半自然是因为她们真的说得来,另一半嘛,聂凌波有事不在S城,递了话让她可以和田怡多走动。 这就不是两家交好的苗头?罗如织当然不会放过了。 两家的关系飞速发展着,亲亲密密的,还没用一个月,宋家就被邀请到田家做客,听说聂星洲和宋菲是同学,她们还把宋菲一起带到了聂家。 她们到聂家时,见聂家花园里的秋千上坐着个少女,头歪在秋千一侧,手里正拿着本书看。 等走近了,才看到少女睡得特香,那语文书就是给她挡光的。 “……聂星洲?”宋菲唤道。 聂星洲眼还没睁开,迷迷糊糊的,嘴里就开始嘚啵嘚:“小宋老师再给我五分钟我一定能背下来——” 连宋雪痕这种不苟言笑的,见聂星洲这模样,眸中也不禁划过一丝笑意。 罗如织被逗笑了,又好奇是哪位老师能把聂家的千金小姐吓成这样: “小宋老师是谁?” 宋菲摇摇头:“我们老师里没有姓宋的。” “咳咳。”聂星洲清醒过来,若无其事地甩了甩猫尾巴,“你们来了呀?小宋老师是我姑姑给我请的家教老师。” 她看了眼宋菲:“就是相思溪的姐姐,你不知道吗?” 宋菲笑笑,娴静的脸上一派乖巧:“在学校听说了点,没太关注。” 嘁。 聂星洲没敢嘁出声,见宋菲一副我最听话乖乖女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觉得相思溪更可爱点。 她转身带着三位客人往里走:“今天小宋老师在,相思溪也在家陪我学习呢。” 聂星洲噼里啪啦一阵说,罗如织倒真好奇了,她前面就经常听田怡说她女儿的新家教很优秀,让聂星洲愿意学习了。 可她没想到,聂家请她们来,居然也让小宋老师留下来,甚至她妹妹也在聂家活动,这可不止是满意了,简直是当亲近的朋友了。 “你姑姑不在吗?”罗如织道。 “姑姑凌晨回来的,正在房间休息,让我们不用喊她。” 聂家二楼,田怡从聂凌波房里出来,还可惜得直扭头: “前头你还提醒我邀请如织来家里玩呢,怎么自己累得不能出席了。” “航班延误,以后还有机会。”聂凌波声音微带沙哑,不在这次小聚上出现,是她早就做下的决定。 将事实送到宋家面前,远没有让宋家自己去发现更为惊喜,更为可贵。 尤其,由聂凌波送给宋家,更让宋家容易警惕聂凌波的用意,让不关心家族事务的田怡来做中间人,就自然得多。 最后,聂凌波不想让宋翩跹误会。 误会自己接近她是别有用心。 在日后误会她——挟恩图报。 不让宋翩跹承受来自自己的心理压力,这是聂凌波最难以割舍的顾虑,最温柔小心的对待。 要不是宋翩跹,她真没发现她还有这一面。 明明施恩于人再挟恩图报,是她常使的手段。 聂凌波啧了声,端起威士忌喝下小半杯。 “宋翩跹在吧?”她倚回沙发背,眼尾带着清逸的酒气,确认道。 “在呢,中午一起吃饭。” 一楼客厅传来声响,田怡扭头看了看,把小姑子的房门关上,忙往楼下走去。 果然是客人到了。 田怡扬起笑招待客人,罗如织把花园那幕拿来打趣,让田怡连连摇头: “我是管不住这丫头了,好在她听她姑姑的,噢,现在还得加个小宋老师。” “这小宋老师你今天可得让我见见,总听你提。”罗如织笑道。 “正在厨房呢。”田怡说着,往厨房方向望去,罗如织她们也跟着扭头看了眼。 正巧一个人从那边出来了,是个跟聂星洲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瞧着就很沉静,跟宋菲比更沉稳坚毅,罗如织心里有了判断,果然听聂星洲招呼起来: “相思溪,你姐姐呢?” 宋菲也打了声招呼:“相思溪。” 相思溪端着几杯鲜榨的果汁走过来:“姐姐在切水果,要慢点。” 宋雪痕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她看人很有一套,根据相思溪说话时的声音和表现,能看出来,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不太习惯待人接物。 虽然刚刚听宋菲说了,相思溪成绩非常好,但成绩和整体素质是两回事。 把孩子教成这样的姐姐,真的有那么优秀吗?能让聂家上上下下都喜欢? 宋雪痕审视完相思溪,先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她拿起一杯果汁,准备递给宋菲,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 “小宋老师,快来。”聂星洲活泼的声音响起。 宋雪痕侧身看了眼。 只一眼,她手中果汁猛得一晃,甚至有一两滴溅到宋菲手背上。 第85章 替身的白月光(10) 搭档把机会送到眼前,宋翩跹当即把握住, 短短的一个中午时间, 她已经让宋雪痕几次望着自己走神, 那张惯常冷漠的脸上,眸中神色很是复杂。 在餐后闲聊中, 她通过解释自己和相思溪的关系,成功点出来“她和相思溪都是从孤儿院出来的”这一事实, 那一瞬间,她瞥见宋雪痕的面容一度变幻。 这就是任务者的优势了, 原身不知道自己和宋家有关系, 只把宋雪痕当陌生权贵看, 而宋翩跹则可以透露讯息,让宋雪痕往正确答案上靠拢。 在说话间,宋翩跹也在梳理整个推进过程。她见到宋雪痕的方式, 和原剧情中并不相同,但都是通过田怡、罗如织、再引出宋雪痕,有着微妙的既视感。 聂凌波只拥有小世界的记忆, 这莫非是她的本能? 每次开始思索有关青陆的事情,宋翩跹都隐约觉得, 比起任务小世界,她只短暂停留过的快穿局, 仿佛是一个更大的谜团。 层层迷障。 她带着相思溪告别聂家, 安顿好相思溪后, 她问09: “如果我贡献值高, 快穿局可以帮助我恢复记忆吗?” 一切的不确定都源于她对快穿局认知过少,如果只是她自己,她不介意慢慢摸索。 或者说,只是孤家寡人的话,有没有记忆无伤大雅,反正做任务的本能还在。 可多了青陆,就不一样了。 宋翩跹道:“如果不能,能调取我的个人档案吗?上面应该记录了我的信息。” 09被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前面不是还在吃午饭做任务吗,怎么突然跳频道了? 09眨巴眼一顿查询,才给出回应: “个人档案已传输给您。” “您的疾病史中一片空白,身体健康,因此我推断,您的记忆层面是不可回复性消除,可能原因有两个。” 宋翩跹快速浏览自己的档案,见上面就像大学四年一事无成的大学生简历一样空空荡荡,只有最基本的信息,连过往任务经历都是个“略”,她眉微微蹙了蹙,关上档案。 “你继续。” “一是因为任务员重大失误,导致身系小世界根基的天命之子意外死亡,小世界动荡毁灭下,任务员被波及,造成不可逆转的心理创伤,只能由快穿局心理部进行格式化重启治愈,不计入疾病。” “二是……您主动要求心理部对您进行格式化清除。” 09小声道:“相比较小世界毁灭这种极少数情况,很多爱上不该爱的人的任务员都选择过情感消除,情绪太激烈、直接把自己格式化的也不少,原因二的可能性极大。” “……”09心有戚戚然的语气,让宋翩跹都差点脑补出一片爱恨情仇。 她想了想:“我应该不会是第二个原因。” “嗯嗯?为什么这样说?”09愣了愣,抗议道,“但宿主您这么优秀,任务场场S,怎么会让小世界直接毁灭呢?第一种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您身上吧?” 宋翩跹不置可否。 她否定第二种,是因为对自己性格的了解,就像她不会在第一个世界后,选择忘记林轻鹭一样,她不觉得自己会做出格式化这种逃避行为。 况且,根据一般行为原则看,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将决定这个人继续往哪个方向走。 如果她曾经放弃过爱人,或者逃避过小世界给自己带来的剧烈痛苦,那么宋翩跹相信,她的潜意识不会再有勇气,促使全新的她选择记住青陆。 可要说自己让小世界崩塌毁灭…… “没有第三种可能?” “没有。”09语气非常坚定,照本宣科。 宋翩跹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09给出的答案无法说服自己了。 09对她的好感度很高,平时积极乖巧,呆萌可爱,宋翩跹不怎么疑心她,可说到底,09只是一组代码,一个快穿局的接收端口。 在这一刻,宋翩跹的推测和她的直觉高度重合,发出轻微而喜悦的嗡鸣。 09是台前由透明丝线操控的木偶,是蜘蛛从腺体里喷射出的蜘蛛网,看似生灵活现,栩栩如生,其实只是个道具。 一个不知道自己被肆意操控、随意摆布的道具,一个快穿局用来迷惑任务员——至少是宋翩跹自己的手段。 宋翩跹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底,不动声色道: “好的,谢谢你,09。” 除却快穿局这件事外,其他的事情按部就班地推动着。 自打那日后,宋翩跹和宋雪痕多次“偶遇”。 宋翩跹完美展现了原身该有的落难灰姑娘形象,哦,应该说是总裁文小白花女主经典形象。 (在有钱人看来)一贫如洗,但善良单纯,积极向上,乐观而美好。 宋雪痕看在眼中,对宋翩跹的态度也在变化着。 有聂凌波铺垫的亲戚关系在前,在宋雪痕和宋翩跹见第一次面时,她因为宋翩跹的那张酷似聂凌波的脸,和无父无母的出身,敏锐察觉到了点什么。 但这只是基于她的责任心,和多年寻找未果、猛然看到一点希望的激动,至于感情……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对宋翩跹还真是一点没有。 可几次见面后,宋雪痕不得不承认,即使没有宋家这片沃土,宋翩跹也足够努力,进而让自己足够优秀。 以她拥有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宋雪痕不禁想到,如果她真是自己的表妹,如果伯母得知表妹没有被人贩子卖给别人做童养媳,被摆弄成残障,而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健康长大,甚至成为优秀的青年,该有多好。 此时,宋雪痕完全忘记在见到宋翩跹时对她的那份隐隐的偏见和怀疑,而是真心期盼起宋翩跹的个人资料来。 等宋雪痕拿到资料时,见到宋翩跹存疑的出生年月和一系列对得上号、大差不离的时间地点,就像不断摇摆升空的巨石,轰然落到地上,带起一阵颤抖不断的激荡余音。 宋雪痕将资料攥出折痕,高声喊管家备车,她要去找宋翩跹,亲自再向她询问确定。 二楼,陪着宋菲做作业的罗如织走到楼梯口问她: “今天不午睡了?什么事这么急?” 对自家妻子,宋雪痕没什么好隐瞒的:“可能找到了点表妹的消息,很像,还要再确认。” “表妹?”罗如织先没反应过来,随即眼睛猛然睁大,一下子握住楼梯扶手,“那个走失的表妹??” “嗯,我出去了。”宋雪痕步履匆匆。 罗如织站在二楼,看着妻子的背影越来越小,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事儿,现在突然说有消息了? “啪。” 身后传来沉闷声响,将罗如织惊醒。 她回头看去,宋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本名人著作躺在她脚边,形容散乱。 - 宋雪痕按照资料地址,去了宋翩跹的公寓,结果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宋翩跹可能在聂家。 到聂家时,宋雪痕在聂家的花园铁门外看见了另一个人。 聂家门卫彬彬有礼,但半步不让:“席公子,没有小姐夫人的邀请,我真不能让您进去。” “我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你不通传一声吗?”席衡对着门卫一身威严,气势压人。 他也是没法了,最近他使劲浑身解数都靠近不了聂凌波,实在没有办法,才只能来聂家堵人。 “真的不行,您别为难我了。”门卫保持礼貌,内心疯狂比比,别人还要问一问,但席公子你是我们小姐亲自交代不用理会的,那谁敢放你进去啊。 “我……” “让一让。”身后传来冷淡的女声。 席衡回头看去,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宋雪痕怎么在这! 从那日宴会后,席衡就单方面把宋雪痕列为自己的对头,还是暂时惹不起的对头。 此时见了她,席衡心里头一堆阴毒想法,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露出笑: “宋总,您也是来拜访聂小姐的吗?” 他看了眼门卫,“他说,没有邀请,聂小姐——” “宋总您来了,您快请,小姐见了您一定高兴。”门卫热情洋溢地招呼道,甚至替宋雪痕踢开一片挡路的落叶,殷勤至极。 “……” “嗯。”宋雪痕速度极快地走过去,没给席衡一个眼神,目不斜视。 宋雪痕身后,门卫又拦在了路中间,一脸严肃: “席公子你请回吧,真不能让你进。” “……”SHIFT! 门口的一切根本没在宋雪痕心里留下影子,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大事上,到了聂宅后,甚至来不及和聂凌波等人多寒暄,就迅速提出要和宋翩跹单独谈谈。 她们借用了聂家的书房,关起门来谈了半小时,时间不长,但出来后,两人的状态都有所变化。 宋雪痕眉眼间的肯定和亲近多了些,而宋翩跹素来纯美的面容上却多了份迷惘。 看在聂凌波眼中,真是可怜弱小又无助,就像刚出炉的蜂蜜蛋糕,心里又软又烫,但只要是她,是注视着她,还能透出份甜意来。 趁聂星洲惨兮兮地去做试卷,相思溪在旁监考,聂凌波将宋翩跹带出房间,到二楼的开放式书柜前小坐,给宋翩跹倒了杯红茶,低声问她: “你好像遇到了什么烦恼?能和我说说吗?” 宋翩跹轻声道谢,她接过杯子,双手握住,一双晶莹剔透的茶色眼睛看向聂凌波: “我……这事发生的太突然,我有点慌了。” 聂凌波很有耐心,声音沉稳,又带着几分低哑的诱哄: “是什么事?” 乖,说出来。 将你隐藏的柔弱,你遇到的困惑,你急需的依赖,统统告诉我。 在她的睇视下,宋翩跹好像犹豫了下,但最后还是开了口,轻声道: “宋总说,我可能是宋家走失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这太……太不可思议了,也太突然了,虽然我们孤儿院的孩子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梦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会找过来,但是……” 聂凌波抚了抚她的长发,进而用手指虚虚拢着她的发顶,不动声色地,蠢蠢欲动地,掌控着她。 “但是什么?” 第86章 替身的白月光(11) 宋翩跹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 “但是我已经成年了,不会再做梦了。” 她又笑笑:“不过这样也好, 如果这是一场误会, 成年的我不会太失望。” 聂凌波挑眉道:“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准备做亲子鉴定了?” 宋翩跹点头,喝了口热茶。 光照进她手里红褐色的茶水里, 像流动的金红光箔,她纤细的十指紧紧将光握在手心。 聂凌波被那抹明媚绚丽的光晃了晃眼, 顺着宋翩跹长发而下、虚虚落到宋翩跹肩颈间的手猛然一收,差点碰到宋翩跹的后颈, 又骤然停下。 隐忍而克制。 “有宋家准备, 你不用多想,等结果就可以。” 宋翩跹又点头,瞧着乖巧又听话, 像一朵柔软的蒲公英落到猫鼻子上, 带着春阳烘出来的干燥清新, 温暖又柔软,痒痒的。 在宋翩跹无知无觉的地方, 聂凌波指间绕起宋翩跹的一缕肩后长发, 她倾了倾身,靠近这朵蒲公英,还没控制着声息与她说话, 宋翩跹倒先开了口: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聂凌波动作顿住, 抬眼对上宋翩跹的目光。 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宋翩跹甚至能感受到聂凌波温热平缓的气息, 毛绒绒的,轻轻扑到自己面颊上。 她身体并无丝毫排斥感,不像她面对相思溪时。 虽然相思溪是原身最亲近的人,宋翩跹也喜欢她,但宋翩跹对她还是不能让身体本能毫无防备地接纳相思溪。 只因为这是青陆,现在是聂凌波的青陆,在上个世界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青陆,在这世界踽踽独行了二三十年的青陆。 宋翩跹很想抱抱聂凌波。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她拿不准聂凌波目前对自己有多少好感。 虽然聂凌波很快将她介绍到聂家,认识田怡,一直在推动剧情,但她自己并不常在聂家待着,经常外出,宋翩跹又只有周末才来,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不看自己的任务进度一直往上窜,宋翩跹都觉得她们宛如陌路人,自己只是聂凌波一时兴起给侄女请的家教。 所以现在要一点点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宋翩跹先表演了段宋雪痕走后她应有的反应,此时,她才露出试探的意味。 “没人会以为我是宋家的孩子吧,但你好像……并不意外?” 努力从窗户往里探的阳光只能照到书柜一侧,不甘心地在深棕的木板上打出斑斓灿金的光斑。书柜上整齐排列的书脊静悄悄,听着她们的对话。 聂凌波见宋翩跹看着自己,眼也不眨。 她可以找理由圆过去,她总能找到。 但宋翩跹太招人疼了。 聂凌波没有选择退开,她伸出纤细笔直的食指,从宋翩跹下颚线旁划过。 指尖的指甲修剪成圆弧形,透着健康的淡粉,像一片莹润的白贝母,缓慢地从宋翩跹耳下,徐徐行至下巴尖,划出一道精巧弧线。 宋翩跹没有垂下眼去看那未挨着自己的动作,她的目光追随着聂凌波。 与手上动作同步,聂凌波的红唇绽开另一抹圆弧。 她手指微曲,抵在宋翩跹下巴上,带了些力度。 宋翩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 同时,聂凌波唇轻启,仿若呢喃: “我们长得很像,不是吗?” 聂凌波的目光落在宋翩跹下半张脸,她的鼻唇间。 她大拇指随之依附上去,指腹按上宋翩跹饱满的下唇,带着蠢蠢欲动的贪念,与难以遏制的欲望。 “我们很像,我早先就有所猜测,进而查证,再正常不过。” “你是宋家人的可能性很高,只差那份鉴定书。” 宋翩跹动了动唇。 “那……宋家找到我,跟你有关系吗?” 聂凌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被指尖传来的湿润感攫取了全部心神。 “凌波?”宋翩跹再度唤她,“是你帮了我吗?” 聂凌波这才给出回应:“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S城待了这么多年,宋家都没找到我,但来聂家当家教没多久,宋总就发现了我。” “而且你还知道我可能是他们家走丢的孩子,是不是你知道后才聘请我的?” 宋翩跹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好像很欣喜。 聂凌波能感受到这份高兴不是因为什么宋家,而是因为有人在为她考虑,甚至是无声无息地帮她找回亲生父母,找回了原本应有的人生。 “如果是呢?” “你帮了我大忙,我却没有什么能力——只要我能做到的,能帮到你的,凌波你都可以提。” 宋翩跹流畅自然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她期待聂凌波会提出什么,也能让宋翩跹get一下聂凌波现在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甚至,她隐隐希望聂凌波提点“不太正常”的要求,这样至少说明,聂凌波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开始萌发。 否则一直这么深不可测、若即若离的,宋翩跹一时间还真看不透她。 在宋翩跹认真而期待的目光下,聂凌波却收敛起笑。 唇上传来碾磨的触感,力度比之前大,宋翩跹不禁抿了抿唇。 “嘴唇都被人碰了,也不知道反抗吗?” “……”宋翩跹一时之间居然回答不上来。 她总不能说“因为是你所以才没躲开”吧? 看在聂凌波眼里,心头却平白无故地涌出股气。 她危险地勾了勾唇,眯起了眼,手却因为怒气愈发肆意地揉弄起宋翩跹的下唇来。 像在碾磨肥润的玫瑰花瓣,将它欺负得愈发靡丽,透着丰秾欲滴的熟红。 一些口涎不可避免地沾在唇瓣上,像玫瑰盈盈颤颤吐出的馥郁汁液。 聂凌波恶劣极了,手下欺负得起劲,嘴上还要问那被欺负的小姑娘: “这样,也不推开我?” “……” 上个世界虽然碍于身体素质,两个人没做到最后过,但好歹也是能做的都做了,就这么点儿小伎俩,宋翩跹现在还真很难害羞得起来。 但聂凌波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一定要自己给出反应吗? 宋翩跹谨慎想了想,仿佛一个正在通关恋爱攻略向游戏的玩家,在几个选项里纠结哪个选项能刷好感的可能性更高。 宋翩跹犹豫了两三秒,见面前美人的脸色越来越危险,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宋翩跹把聂凌波欺负自己的手拿掉。 拿的过程里,还看了眼聂凌波的脸。 她的本意是观察聂凌波的反应,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但落在聂凌波眼中,就是小姑娘拒绝自己的出格动作时,还小心翼翼地看自己有没有生气,一副“你要是生气我就不拒绝了”的样子。 真是。 聂凌波差点给气笑了。 但心里头又有点无可救药的喜欢。 她意犹未尽地瞥了眼宋翩跹的唇,但手上却顺从于宋翩跹的动作,不再去欺负她。 聂凌波倚回座椅靠背,懒声道: “不管是谁,做了过分的举止,你都要懂得拒绝,知道吗?” “知道了。” 聂凌波的气这才顺了些。 房间里,相思溪在喊姐姐,应该是她们的测试做完了。 聂凌波让宋翩跹过去,宋翩跹站起身,但还不愿意离开: “可你还没说,是不是你帮了忙?” 第87章 替身的白月光(12) 聂凌波淡淡道: “不是。” 宋翩跹眨了眨眼。 “说了不是, 还不走?”聂凌波瞪她眼。 本来就好欺负了, 要是被她知道了,还不要对自己百依百顺的。 聂凌波抬起下巴, 神情微矜。 她聂凌波要的,可不是感激和听话。 宋翩跹离去后, 聂凌波看了眼腕表,去了自己的书房。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戴上银框眼镜,气质愈发凌厉精英起来。 聂凌波先是看了几份助理江楠发来的紧急文件, 眸光如冷泉没过一张张A4纸,沁得纸都软绵绵了起来。 一个个数字在她脑中快速掠过, 她手指刮过纸张侧棱,拧眉沉思后,冷声通知江楠召开远程会议。 聂家实业起家,涉及领域极广泛, 一两百年来,集团也一直不断调整方针转型, 几乎当下最热门的产业背后都有聂家的身影。 最近十几年, 聂凌波出国坐镇多年, 国内是她大哥把守,可聂家关乎生死的决策背后,都少不了聂凌波的身影。 聂家这辈里, 无人能出其右。 这个时代早不像一百多年前那样区分男女, 现在是谁强者为王, 聂凌波是老爷子钦定的继承人,是聂家以后真正的家主。 因此,她现在虽然还没在国内主集团挂上任何职务,但手中的实权几乎凌驾于真正的执行官。 她要开远程会议,不到五分钟,屏幕上就出现了六位不同部门总监的身影,个个严整肃穆,不敢轻慢。 聂凌波目光扫视过去。 与她对视的主管年纪都在她之上,不夸张地说,都是可以做她父亲的年龄了,但对上她的目光,个个都露出了小心恭谨的态度。 聂凌波指尖敲了敲黑金钢笔,声音低沉有力: “下午好,各位。” 红棕色为主的典雅书房里,气氛严肃,网络另一端似乎一直在做报告,聂凌波说话很少。 但每次,她简短发言后,气氛就更冷凝几分。 直到最后,屏幕里的人都好像被泡在了沉郁窒气的水中,不冰冷刺骨,却让人身体猛地一重,踩不到底。 滴,答,滴,答。 时针转过几个刻度,门外隐约传来聂星洲活波的声音,一口一个小老师,相思溪。 是宋翩跹课时结束,要带着相思溪离开聂家了。 聂凌波手中随手记录的钢笔一顿,在纸上点出一个深色墨点。 主管还在现场商讨应急方案,就见那端的聂总突然起身,吓得他们一时噤了声,却见聂总根本没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了窗前。 似乎是嫌书房太闷,聂总拉开轻雾般的遮光帘,薄金色的阳光泼洒进昏暗的书房,在地上打出明艳金黄的格子。 她将窗户打开一掌宽,微风滚过她耳侧,带起几缕长发,将文件吹得沙沙作响。 聂凌波站在明灿的窗前,垂首看向花园。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郁郁葱葱的绿景走着,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走出她的视野。 在彻底离开前,那个属于宋翩跹的小小的背影动了动。 她好像回头望了眼,又好像没有。 很小的一个动作,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一个动作。 宋翩跹回头看了吗? 会议后江楠在做日程汇报时,这个问题又跃到了聂凌波思维中,让她漏听了段日程。 “前两条重复一遍。”聂凌波道。 “23日晚,和夏氏夏樟的聚餐。24日上午十点,出席S大的百年校庆。” S大的百年校庆。 聂凌波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 S大也算名声在外,历史悠久,逢上百年校庆这个时间点,各类活动数不胜数,校董事会发动人脉,请了一批杰出校友为母校贺生。 聂凌波这些年在国外,都没人请的动她,校方没抱什么希望地发了邀请函。 赶巧了,那阵子聂凌波动了回国的心思,想借这个机会交际一番,应下了邀约。 此时聂凌波听到S大的名号,头一个鬼使神差浮上心头的念想却是,宋翩跹也是S大出身的。 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小学妹。 小学妹。 她舌尖一卷,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眸中浮现惬意的光,对这次活动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思。 好像跟宋翩跹挨着了边儿,便什么都显得特别了些。 在见不到宋翩跹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 聂家的产业打理得还算不错,但家大业大,总有事务要忙,聂凌波白天总不得闲,连席子华去找她也没空搭理。 席子华来找聂凌波,是有公事要说。 席家被符思远折腾的,差不多已经废了,但席薇再没心眼,手里头也不会丁点不剩。更何况人脉素来是比钱更金贵的东西,席家两老生前积下好人缘,此时反馈在席薇和她的孩子身上。 譬如因为席家和聂家有交情,席子华才能在聂凌波手下历练出一身本事,回国自己创立了公司。 席子华新创立的公司中,聂凌波出资持股,算是仅次于席子华的大股东。 在决策方面,席子华依赖她惯了,有什么拿不准的就要来找聂凌波商讨。 席家是做电池起家的,本身拥有几十项技术专利,符思远将核心技术共享给席衡,席衡才能踩着席家的百年根基,在动力电池开发这块走出了新花样,一时成为商界新贵,风生水起。 席子华注册的公司也做电池,如今新能源开采取得重大进步,新能源汽车都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各龙头公司将目光投向了高铁飞机甚至是更高更远的目标。 动力电池是新能源开采利用的核心装备,市场却还空缺,席衡也正对着这块蛋糕垂涎欲滴。现在就看他们两个“席家人”,谁能在市场份额中把对方踩在脚下,甚至是踩到不能翻身。 聂凌波本来想让席子华先回去,她还要赴夏家的约,但听说事关两边对零部件厂家的争取,聂凌波想起席衡的另一个身份,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指点了会儿席子华。 席子华越听眼睛越亮,跟夜里的猫头鹰似的,最后激动得跳起来往聂凌波身上扑: “我看这下席衡和我怎么斗凌波凌波我爱你啊啊啊——” “离我远点。”聂凌波毫不留情道。 席子华的声音戛然而止,悻悻地收起张开的胳膊,抱紧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自己: “多少年交情了,抱都不能抱一下。” 聂凌波看了眼腕表,无动于衷: “你知道怎么做就可以走了。” “……好的。” 席子华激动之后,重新变回那个矜持文雅的席家大小姐,懂事离开。 她走向电梯,边安慰自己,聂凌波就是这样的,她早就看清楚了,全世界估计就聂夫人能抱一抱自己女儿,什么时候见她对外头的人亲亲密密过吗—— 席子华脚下一停,脑海里突然想起席衡的替身前女友来。 是叫……宋翩跹吗? 席子华用手遮住了因惊讶而张开的嘴。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转身,隔着磨砂玻璃,看向会议室里的窈窕身影。 凌波姐原来……这么自恋的吗? 生人熟人都勿近的原则的唯一例外,是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女孩……? - 夏樟是夏家如今的当家人,夏家一脉单传,这辈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夏樟当家做主,雷厉风行,和聂凌波在聂家地位差不多。 二女儿夏蕾混吃等死,从小老师问理想,别人都是北大清华科学家,她的理想是长得漂漂亮亮的方便家族联姻。 事情从贵族小学传出来,不少人调侃夏家父母怎么从小教孩子这些,夏家父母也很冤枉啊,他们可没教9岁小孩如何更好地为联姻做准备。 但三岁看老还是有点道理,夏蕾小姐完美贯彻儿时理想,并成功在毕业后执行联姻计划,对此,只能说人各有志。 她以为自己将在“在家花父母姐姐钱,结婚花不着家的丈夫的钱”中,度过这平凡无奇朴实无华的一生。 没想到,有一天晚上,她的姐姐应酬回来,在客厅看着她沉吟不语足足半小时。 吓得夏蕾连忙反思自己最近是车买多了、还是把姐姐的副卡刷爆了,并在发现自己两个都做差不多了后越想越慌,慎重决定给姐姐削个苹果以示讨好。 那红彤彤的苹果皮刚绕出几个圈圈,夏蕾就听夏樟道: “你和席衡的婚约,可能要取消了。” “啊?” 夏蕾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她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看来明天还能继续刷。 - 即使是群英荟萃的百年校庆上,聂凌波也是举足轻重的嘉宾。 她的席位在第一排,同座无不是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 席衡作为S大出去的商界新贵也收到了邀约,但他在外头还有些青年才俊的名声,在这里,席位却只能排在第三排。 整场校庆下来,除了聂凌波上台致辞环节,他几乎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理由凑上前。 聂凌波身边的人都是他现在无法企及的,有满头花白的国家重器科学家,有上一代的商界传奇,有家喻户晓的老艺术家…… 席衡不得不承认,和这些人物站在一起,他就像鱼目混进了珍珠堆里,低微而廉价。 他自认这是因为自己缺少时间。 等他的事业再发展发展,一定能追上聂凌波的脚步,与她并肩而立,席衡自信地想。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此时他不想凑过去,让聂凌波对自己留下负面印象。 因此,席衡一直等到校庆中途休息、聂凌波回到贵宾室内独处歇息时,才逮着空子溜进同一个房间。 他整理礼服,迈着矫健自信的步伐走到聂凌波面前,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的白月光,拿出最磁性的嗓音: “聂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聂凌波倚在沙发上,身姿曼妙,气质如熟透的车厘子,风情满溢,又被她轻巧拢于一处,愈发香浓,惹人垂涎。 她睫毛一扇,抬眼看过来。 只一眼,就让席衡血液尽数沸腾。 “是你啊。” 聂凌波的身影听不出喜恶,无悲无喜,却让席衡心头更加滚热。 聂凌波记住了自己,她认得自己! 席衡声音带着急切,目露狂热爱意: “是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也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女神有话对自己说?席衡还真没想到,但随即他更兴奋起来。不管是商业合作还是什么,有话题总是好事,而且,万一是跟自己说——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催促聂凌波赶紧说。 或许他的神情已经表露了这个意思,也或许是聂凌波根本没等他回应。 聂凌波站起身来。 席衡这才发现,聂凌波今天的高跟鞋特别高。 她此时甚至不比自己矮。 他感到一种压迫感。 “以后,别再骚扰宋翩跹,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88章 替身的白月光(13) 一切炙热滚烫, 被聂凌波这句话冰封得彻彻底底。 像一盆冒着寒气的冰水兜头浇下, 连缕带着余热的轻烟都没飘起来。 席衡浑身冰冷彻骨,又疑惑不解, 他看着自己苦恋了多年的女人,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聂凌波却没有配合他的意思: “记住我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席衡不愿意走。他脚下生根了一样, 要站在这里跟聂凌波讨个说法,或者说为自己辩解。 这时江楠恰好走进来,带了其他校友的口信,邀聂凌波去实验中心看学生成果展示。 席衡眼睁睁地看着聂凌波离开休息室, 他想伸手去抓聂凌波手腕,却被对方躲过。 聂凌波转头看他, 眼神凌厉如刀脊上那抹雪光, 席衡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本能就让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甚至由于慌乱踉跄了下。 聂凌波半步未停地离开, 江楠慢后一步, 回头冷冷警告席衡: “席先生自重。” 在两人身后,席衡缓过神来,心里的羞愤、疑惑、怒火混杂在一处, 他脸部充血, 涨红成一片,没有再等校庆晚宴, 他愤然离开S大, 驱车往公司去。 但席衡没想到, 他在公司那条路的红灯前暴躁按喇叭的时候,一转头,看到咖啡厅里,宋翩跹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 这一幕落在席衡眼中,就像往火上浇了烈油,他打开驾驶座,把车扔在路上就往咖啡厅冲,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司机的骂街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咖啡厅里,宛如捉奸的丈夫,先是打量了遍那个男人,再质问宋翩跹: “你在这做什么?他又是谁?” 宋翩跹还没说话,那男人先上前一步,把宋翩跹挡在了身后: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跟你说话。”席衡硬梆梆道,态度轻慢。 “宋翩跹,解释清楚,你在这和一个男人做什么?” 男人似乎若有所感,回头看宋翩跹,目带讶然: “翩跹,这是你的……” “不是。”宋翩跹断然否定,她往旁边挪了半步,从男人身后走出来。 她不需要男人挡在自己身前。 “我和朋友在这里聚会,和席先生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席衡气笑了,“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宋翩跹打断他。 “你是——”席衡一时哑然。 是啊,宋翩跹是什么身份?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和你分手了。”宋翩跹用阐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说完,她露出一抹笑,清丽纯美,也是席衡这些日子第一次见她笑。 宋翩跹将碎发挽到耳后,一双泡过清泉的眼清凌凌地看过来,好像要用最澄澈干净的光照亮他的不堪、无能和燥怒。 席衡近乎恍惚地发现,看到宋翩跹这样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急切跳动起来,伴随着丝丝痛意,像一片绵绵春雨化成了针,降落到他全身。 “不管我是跟谁在一起,都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宋翩跹这句堪称轻声细语的话,像当头棒喝,将席衡一下打回现实。 如脚下不稳,席衡身体颤了颤。 出乎宋翩跹意料的,他没再说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只是抿着唇,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宋翩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身形甚至有些狼狈。 “还要再用点吗?或者我们换一家。”席衡身后,男人体贴地没有追问席衡身份,只问道。 席衡冲进来像霸王龙一样闹了一番,这里已经引来不少人注意,服务生都在旁边准备随时劝架了,宋翩跹对着服务生歉意地点了点头,拿起包: “走吧,成哥,我请你吃饭。” “哪用你请。”成易忙道。 “该是我尽地主之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宋翩跹笑道。 两人说笑着往一家餐厅走去,成易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宋翩跹身形窈窕,相貌绝佳,两人走在一起引得路人频频转头。 以成易的样貌配置在文中当然不会是路人甲,他是原文的男配,专业接盘的备胎。 俗话说得好,男主是给女主爱的,男配是给读者爱的,成易家境殷实,父亲带他去孤儿院当义工,他和女主少时在孤儿院认识。 他学医,学习工作都很忙碌,这次调任到S城的医院,才和宋翩跹这个少年好友见了一面。 宋翩跹接到邀请后,想了想还是出来见了,成易对原身颇为照顾,她拒绝见面太伤人心,也说不过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成易此时只拿宋翩跹当妹妹,他是见到原身为情所伤折腾出来的惨状后,才心生怜惜,进而产生男人对女人的情愫。 哪想到这就能碰上席衡,看来因为剧情的不可抗力,男主对男配的出现仿佛具有独特雷达,而且成易也激起了席衡的转变,宋翩跹边走边记下这点。 席衡带着一身火气和狼狈回到公司,他浑身气势压人,没人敢惹他,他就这样一路冲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酒柜,一杯杯得喝了起来。 酒精在他全身翻云作浪,他眼前一时是聂凌波毫不留情的冷艳面容,一时是宋翩跹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对自己露出的笑,刺得他双眼通红,胸口窒闷。 他不想再想,但无能为力。席衡只好将一杯杯酒送下肚,才能把这两个女人的身影暂时从脑海中赶出去。 夜幕降临,白蓉联系不上儿子,孟跃那边又不敢让夫人知道总裁喝了个酩酊大醉,支支吾吾。李婉带着白蓉的命令,来到总裁办公室。 浓重的酒气和桌子上七歪八倒的酒瓶都彰显了这里发生过什么,李婉在沙发上找到了席衡,她放柔了声音唤道: “总裁,总裁,夫人喊您早点回家。” 席衡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醉眼朦胧。 “又、又是你?”他讽刺一笑,“我同意给你个职位,就是让你来帮忙监视我的?” 李婉的笑不自然起来。 她的真实学历只有大专,连前台都不够格,全靠白蓉的关系,白蓉让她奉命传话,管着席衡,她敢不听吗? 再说,她也喜欢这种狐假虎威的生活,借着白蓉的名号,连总裁也不得不对她客客气气的,除了今晚喝醉了后…… 李婉的目光落在席衡拉开的衣领上。 这孤男寡女的,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女配的上进心。 李婉竭力想展现自己的柔情,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想帮席衡按按太阳穴,可惜席衡反应平平,甚至排斥。 最后,直到她不甘心地想起自己那个成功上过位的前同事宋翩跹。 她犹豫了下,学着前同事惯用的动作和语气,将碎发别到耳廓后,再轻笑着,声音舒缓地跟席衡说话。 席衡被她迷了眼,迷迷瞪瞪喊出一声“翩跹”来,一阵天旋地转,李婉“呀”了声,再睁眼,人已经在席衡怀里了。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席衡,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如愿以偿地在席衡怀中闭上眼。 但她所模仿的正主的一颦一笑,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不甘心,但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这是她通过拙劣的模仿才捡到的,宋翩跹弃之如敝屣的东西。 - 用过餐后,宋翩跹和成易告别,驱车前往S大。 S大的校庆典礼普通学生和毕业生只能通过转播观看,但晚上,S大湖畔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只有S大的毕业生可以回校参与。 这些年对烟火的管制只多不减,S大申请到了烟火表演许可,在整个城市都是件乐事。 等宋翩跹赶过来时,天黑得彻底,周围几条路都被车堵满了,半天动十米,两边人行道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灯,车灯,手机灯,霓虹灯,在浓夜里竞相闪烁,汇成星海。 出租车司机对宋翩跹道: “小姑娘也是去看烟火的?那就不着急了,别看还隔两条街呢,那烟花炸起来,咱们这看得也清清儿的。” 宋翩跹笑了笑:“我来见人。” “哟,有约会呢?那可不能耽误。” 约会么,也不算。 哪有约会,都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儿的。 也或许聂凌波已经回了聂家,或者其他社交场合,聂家掌门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宋翩跹凑近车窗,往S大方向瞧了瞧。 可,万一呢。 万一聂凌波还在呢? 总是青陆来找她,现在青陆暂时没想起她,宋翩跹想,自己总要主动一些才是。 “师傅,我在这下。”宋翩跹掏出手机付钱,笑盈盈的,“我走过去。” 主动一些,让青陆再次喜欢上她。 宋翩跹下了车,汇入涌向S大方向的人流中。 现在天气还有些冷,按理说春天快要到了,但寒意还迟迟未散,早晚最冷。 宋翩跹穿着驼色大衣,在夜间有些单薄,她看到路边有个糖炒栗子店,栗子堆上挂着暖暖的灯,灯光毛绒绒的。 她走过去,买了袋糖炒栗子,用手心捧着。“”果然,栗子暖烘烘的,还能闻到淡淡的焦糖般的甜。 宋翩跹走到S大门口,在一堆人艳羡的目光下出示电子版毕业证,成功进到大学里面。 进了校园后,人就不太多了,周遭突然空旷起来,像一捧星星被洒到天空,分布得稀稀落落。 宋翩跹这颗星子慢慢往湖畔移动,聂凌波会在那里吗? 她不知道。 沿途挂着众多花灯一样的装饰,S大像在过花灯节一样,处处灯火璀璨,树上挂满灯串儿和仿古样的小灯笼,个个造型玲珑,讨人喜欢。 宋翩跹一路看着,不禁被氛围带动,她看很多人在拍照片拍小视频,也拿出手机,给相思溪拍了几张照片发去。 她收起手机又走了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悦湖畔。 此时湖的一侧已经被围起来,用来装置放烟花的器械。 宋翩跹在器械湖对岸的空旷草坪上站定。 湖面静静倒映着粼粼月光,湖底沉睡着一个月亮。 宋翩跹找到学生会的人: “同学,你知道校庆邀请的校友们现在在哪儿吗?” 第89章 替身的白月光(14) 那男生看了眼宋翩跹,还没说话, 脸就红了, 结结巴巴道: “噢, 他、他们不过来, 在治德楼上看。” 治德楼啊。 宋翩跹侧头往南边看了看。 悦湖周围高楼很多, 治德楼是其中一座, 想来校方是把优秀校友们安排到最佳视野观赏烟火大会了。 看来不管聂凌波今天在不在, 她们都见不了面了。 “谢谢。”宋翩跹礼貌道谢, 转身就要走到一边。 学生会的男生急急忙忙喊住她: “学妹, 能加个微信吗?” 学妹?宋翩跹失笑, 这张脸有这么嫩吗?她已经是毕了业的老学姐了。 她转身要解释一句并无情拒绝, 驼色大衣的下摆刚从纤细小腿边旋开弧形,她就听见左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冷淡质感, 裹挟着低沉倦懒, 虽然没有刻意施压,但一身气质让她说出的话带着天然的威势。 “翩跹,过来。” 这话摆明了是对一个叫“翩跹”的人说的,与众人无关, 但周遭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声音来源看去。 尤其是跟宋翩跹站得很近的男生,明明在专心要高颜值学妹的联系方式呢,也不由分神了下,看了看那边。 在昏暗的路灯下, 他多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艹, 这不是白天礼堂里的知名校友, 那个聂家的聂凌波吗! 男生差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噌噌亮了起来。 他们学生会内部八卦过这届嘉宾,其中聂凌波的名声完全不亚于几位几十年前足以做他们爷爷奶奶的校友,甚至因为那张脸和背后雄厚的家底力压众人一头,学校对聂凌波也是极其看重的,听说是好不容易才邀来的。 这么一尊学校领导捧着的神佛,怎么突然下凡了? 等等,聂女神刚刚喊什么来着?男生反应了一下,还没想起来那个名字是怎么读来着,就见高颜值学妹从他眼前翩然掠过,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男生看着她前进的方向,眼睛慢慢慢慢,越睁越大。 直到那个身影停在聂校友身前。 男生连嘴巴都张开了,眼睛完全收不回来了,愣住了。 这……? 他眼珠子刚刚动了动,就对上了聂凌波的眼神。 淡漠,警告,冷感,威严。 聂凌波唇边还勾着笑,妩媚动人,成熟而优雅,但落在男生眼中绝不亲和,反而让他想起夏令营探险时惊醒的一条蛇。 那双眼就像聂凌波的,美丽而危险,暗藏冷血动物的杀戮。 蛇的嘴巴像是一道笑印,里头却含着致命的毒液,它的姿态曼妙,却能在优美的行动间狠狠惩罚侵入领地的冒犯者。 嘶。 在料峭春寒中,男生狠狠打了个寒颤,猛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 宋翩跹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她带着惊喜走到聂凌波面前: “凌波,你在这。” 聂凌波顿了顿,收回视线,看向宋翩跹: “嗯。” “来这里玩?” 宋翩跹点头。 聂凌波目光一扫,看了看她周围: “一个人?” 聂凌波这句话问出时,已经带了几分笃定。 她在看到聂星洲发过来的,那个宋翩跹给相思溪发的视频时,就没看到第二个人的身影,而且现在宋翩跹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搭讪的。 宋翩跹果然又乖乖点了头。 聂凌波眸中带了点真实的愉悦。 身边都是年轻男女,没有人会一直将目光停驻在她们俩身上,开阔的湖岸风声簌簌,带着湿润的水汽,夜在每个人脸上裹上半透明的黑纱。 这样的环境比起烂漫的白天更能让聂凌波放松下来,她像享受黑夜的夜行动物,唯恐白天惊跑白绵绵的小兔子,此时才敢让控制欲和独占欲泄露出一星半点。 她用不经意的语气问: “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宋翩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聂凌波不禁眯了眯眼。 她对这份回应并不满意,还要再说什么。 下一瞬,身后传来焰火绽放的爆裂声,嗡鸣着冲上天,在天的尽头炸出一朵朵绚丽无比的星雨,与星子交相辉映。 焰火声,人群欢呼声,相机咔擦声。 聂凌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烟火。 天际被照得很亮,半个天空都是流星般的烟火表演,湖底倒映着另一场盛会。 天上水下,俱是滚烫的星辰。 等烟火之后再问吧,聂凌波想,宋翩跹特意来看烟火表演的,等她如愿了再问。 她就在自己面前,她逃不掉。 聂凌波刚下了宽允的决定,就感到有一只手触到自己的手背。 只是若有似无的一挨,甚至让聂凌波觉得是自己的错觉,那股力道随即转到了她纤细的臂腕上。 隔着衣物,宋翩跹拉了拉她,动作很轻。 聂凌波顺着力道转身,目露询问。 此时世界被烟火照亮,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宋翩跹的面容。 宋翩跹在说什么,可聂凌波听不到声音。 她微微俯身,凑近宋翩跹,示意她再说一遍。 两人身高差的不多,但聂凌波踩着很高的高跟鞋,宋翩跹只穿着休闲鞋,瞬间把差距拉开了。 聂凌波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身高差,好像一伸手臂,就能把对方从头到脚禁锢在怀中。 她目光游弋在宋翩跹身体上,带着蠢蠢欲动的兴味,嘴上却只轻描淡写地说: “刚刚没听清。” 在宋翩跹脸上浮现一点点无奈,又带着一股奇异的纵容。 烟火的绽放与陨落,使得光线如水波,从宋翩跹脸上掠过。 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下,聂凌波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宋翩跹显得愈发让人难以自持起来。 聂凌波眸光渐深,仿佛烟火灰烬堆叠到她眼底,黑沉中带着灼烫的温度。她微重地喘息了下,随即掩饰得很好。 她怕惊跑单纯的猎物。 猎物凑近了些,近乎钻进自己怀里。 聂凌波需要极强的控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抬起手臂,将宋翩跹按进自己怀中。 宋翩跹的衣角从她指尖擦过。 聂凌波曲指,将布料揉入掌心。 宋翩跹侧了侧身体,凑到她身侧。 这是要在自己耳边说话?聂凌波喜欢极了,却恍若不知地保持身形,并不迁就宋翩跹。 如她所愿,宋翩跹只好微微踮起了脚,再靠近她一些。 温热潮湿的气息喷洒在聂凌波耳廓上。 “我问他,回校的校友都在哪儿。” 宋翩跹顿了顿,见那耳垂果然敏感地变成石榴的颜色,她眼中浮现笑意。 她凑得更近,唇再度张开,轻轻巧巧,却又万分无辜地说出撩人心思的话。 “……我找他问,聂凌波在哪儿。” 最后的字节传过来的同时,聂凌波耳廓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 宋翩跹语带抱歉:“啊,靠太近了,好像碰到你了。” 烟火炸开,人群惊呼。 尘世烂漫无比。 聂凌波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90章 替身的白月光(15) “……我找他问, 聂凌波在哪儿。” 说这句话时, 宋翩跹声音带着点笑, 尾音轻飘飘散在春寒中,漫开一阵雾似的烟。 即使在许多天后回想起来, 聂凌波都能记起每一个字符的抑扬,像含了颗薄荷糖。 清爽不腻,冰凉沁甜。 但自那日一同看过烟火后, 聂凌波已经一周没见过宋翩跹了。 宋翩跹与她的生活交集只有以聂星洲为名的周末家教课,聂凌波一旦有什么避无可避的安排,便只能两周见一次面。 太长了。 聂凌波坐在办公室内,执着文件, 静静敛眉,不怒不喜。 她的灵魂却宛如野火肆意跳动,叫嚣着不够, 还不够—— “宋家那边怎么样了?”聂凌波突然道。 江楠一愣, 上司正看着合作案呢,怎么一下子问起宋家了?他不敢耽搁,回想了下那边传来的消息,道: “宋雪痕亲自去F国说明情况, 向宋家家主和宋夫人讨要样本做亲子鉴定。国内这么多年没动静了, 宋雪痕这一动他们很看重, 除了宋夫人身体状况耽误了下, 事情很顺利。” “宋雪痕这两天就会回国, 委托机构为宋小姐进行亲子鉴定。” 聂凌波颔首。 “还查出什么了?” 在聂凌波这, 几乎认定宋翩跹就是宋家人,除了客观事实外,她的直觉更为紧迫地催促她形成认知,聂凌波的直觉一向很准。 因此,在宋家还要靠科技手段去验证结果的时候,聂凌波已经着手调查宋家,要求事无巨细。 宋翩跹缺席这么多年,一回归,想必就要动了旁人的蛋糕。这在高门大户里是很常见的事情,聂凌波处理起来极为熟练。 而与宋翩跹利益直接冲突的,就是宋家领养的那个女孩—— “资料在整理中,今天之内给您。”江楠顿了顿,“您最在意的宋菲,和她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 学校。 新的月考成绩下来了。 经过这一两个月,全科目老师都知道聂星洲的成绩由相思溪来负责了。 相思溪不仅全科全能,还手握聂家尚方宝剑,平时不敢在聂小姐面前叭了个叭的老师这下轻松了,在放学后,轮流把相思溪叫到办公室交待聂星洲的学习任务,个个能说半小时不带停的,一看就是平时憋久了。 聂星洲在数学老师办公室门口等着,百无聊赖。 小姐妹劝她:“我们先去吃饭啊,给相思溪打包一份回宿舍就行了。” 聂星洲摇摇头:“没胃口。” “咋的,还一定要跟相思溪一起吃?我们就不是好姐妹了呗。”女中学生间的友谊就很容易吃醋,另一个小姐妹哼哼道。 “说什么呢。”聂星洲嘟起嘴,苦着脸道,“月考完又要家长会了,我姑姑最近特关心我学习,她肯定要来。” “你不是没看到自己试卷吗?”小姐妹奇怪道,“我看你试卷都直接发相思溪手里的,说不准进步很大呢。” “还用看吗。”聂星洲很有自信,脑袋刚扬起来,又苦唧唧地低回去了。 “……” 咔哒,办公室门打开了,相思溪边告别老师,边走出来。 一群非富即贵的小姐妹们,眼睁睁看着聂星洲迎上她们平时都没注意过的小透明。 “怎么样呀?”聂星洲看着相思溪手里的一沓试卷,眼巴巴的,又有点恐惧,不敢碰。 聂星洲不敢看试卷,倒敢看相思溪,眼睛委屈得都要出水了,又娇又怂: “等这次家长会开完,我会被姑姑扣光零花钱吗?” 相思溪神情很淡,只道:“班主任说,这次月考后不开家长会。” 聂星洲一喜:“真的?” 相思溪说出后半句:“月考成绩和半个月后的期末考合并,一起在家长会上公布。” “……”聂星洲下意识幻想了下双份的不及格试卷摆在姑姑面前的样子……吓得她小腿肚一软,差点没当场昏厥。 眼见着相思溪说完,转身就走,聂星洲哒哒哒追上去,发尾轻扬: “相思溪相思溪,你还没说老师们说了什么呢!” 聂千金身后,几个被无情抛下的小姐妹一脸复杂,看了看彼此,耸耸肩。 搁一两个月前,谁会想到她们在聂家小姐面前“失宠”,竟然是因为班里最穷的、除了学业一无长处的相思溪呢。 聂星洲跟着相思溪去食堂,习以为常地见相思溪直奔一楼食堂,打包了份饭菜就要回宿舍,一如既往的,都是最便宜的素菜,连个番茄炒蛋都没。 聂星洲就见不惯身边人的穷酸样,一边嘀咕着“是我聂家发不起工资了吗?至于小羊吃草吗?”,一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三四个肉菜,还点了两份汤。 相思溪以前拒绝过,拒绝不了,现在也就默认下来了。 当然,为了报答聂星洲的好意,她会多给聂星洲多补半小时的课,聂星洲问起来,她就说内容没讲完,聂星洲只好委屈巴巴地接受“拖堂”。 不过,在看到聂星洲试图偷偷来份没营养的香辣鸡腿堡时,相思溪静静道: “这周吃过了。” 聂星洲打商量:“就多一次……” 相思溪不说话。 不知为什么,明明相思溪只是安安静静的,聂星洲却有点怵她这副样子,不怎么敢在她面前耍脾气了。 “不吃就不吃。”聂星洲鼓着嘴,拿过饭菜打包盒,气呼呼地走到相思溪身边。 两个人走出食堂,路过操场,天很高,操场上很多在散步的同学,篮球场上一堆人抢篮球,聂星洲踩着相思溪身后的脚步,走向宿舍。 她想了想,还是气不平:“明天不吃一楼了,我要去三楼慢慢吃,你跟我去。” 聂星洲这话说得骄纵,甚至像下命令,但声音却有点软绵绵,连带着命令都像请求。 相思溪早就发现了,聂星洲对熟人说话就是这副模样,跟撒娇似的,让人讨厌不起来,与其说她的朋友怕她,不如说都宠着她。 但相思溪显然不在其中。 她深知自己不像姐姐,聪明又勤奋,还有很强的学习天赋。她只有以勤补拙,把所有时间花在学习上,拼尽全力去做好这一件事,让姐姐为自己的付出发挥出最大价值。 每天帮聂星洲辅导会花费她大量时间,她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来浪费了。 去最昂贵的三楼餐厅慢吞吞吃西餐,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没有兴趣。 “你听到了吗?”聂星洲尾音拖的长长的,像在蓝蓝的天上住着的,拖着小尾巴的云朵。 ……但她拒绝的话,这千金小姐一定不依不饶。 “知道了,但仅此一次。” 聂星洲猫眼一张,又要说话。 “这个月仅此一次。”相思溪先于她开口,退了一步。 聂星洲这才满意,哼了一声,唇角翘起来。 “小菲?累了吗?” “嗯。”宋菲攥着手里的羽毛球,操场旁边的小道上,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她将目光收回,看向同学,温柔道,“有点累,我不打了,早点回去做错题本。” “诶刚刚你在看聂星洲她们啊。”同学兴致勃勃道,“你去和她们一起自习吗?” 宋菲拿收拾羽毛球拍的动作一顿,宋菲她们都是一个班级的,宿舍都在同层楼。每层宿舍楼都有一间自习室,学生可以选择在寝室自习,也可以去自习室,更安静。 她笑笑:“这么早,我室友还在吃饭吧,用不着去自习室。” 宋菲直接回了宿舍。 好巧不巧,她的宿舍就在自习室旁边,一墙之隔,她从自习室门口经过,一眼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不停说话的是聂星洲,另一个很安静。 她和相思溪对视了眼,默契地都没有招呼对方。 宋菲的宿舍空无一人。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妈妈总会给她发消息,叮嘱添衣,或者其他琐碎的东西,从无遗漏—— 从前,宋菲也不曾担心会有遗漏。应该说,除了在国内见不到父母外,她和父母的相处与其他家庭并无不同,妈妈的细细叮咛甚至显得有点啰嗦。 但自从知晓了宋翩跹的存在,看到堂姐匆匆奔赴F国,宋菲对这样的关心突然在意起来。 无比在意。 她仔细看了通知栏,置顶的联系人里,“妈妈”那栏显示有新消息。 宋菲安心了些。 她刚要点开,看到下面还有几条未读信息,竟然是几乎从来不联系她的三婶。 想起三叔三婶这对会来事的夫妻,宋菲唇角向下坠了坠,点开了对话框。 “小菲啊,你知道你妈妈要回国了吗?你妈妈的亲生女儿可能找到了,她回去跟人家做亲子鉴定。” “哎哟,要是真成了,以后就多了个亲姐姐疼你,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你肯定也为爸爸妈妈开心吧。” …… 宋菲神情冰冻,打开母亲的对话框。 “小菲,妈妈明晚回国,你要来机场接妈妈吗?” 她握着手机的骨节泛着白。 宋菲将手机猛地塞回包里,她反锁住宿舍门,再反扣了阳台的雾面玻璃推拉门,背靠着门沉沉呼吸了会儿。 随后,她娴熟地从空调外机下摸出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咔嚓。 一点火光在她纤细的指间燃起,宋菲倚靠在墙上,影子瘦成一条线。 弥漫开的烟雾中,她的面容冷漠颓废。 一墙之隔的自习室。 聂星洲正咬着笔杆,对着自己的错题苦苦沉思:“错了吗?哪儿错了,看不出来呀。” 她灵机一动,“呀,是不是老师改错了?” 她抬头去找相思溪寻求认同,就见相思溪起身关窗回来,目光定在左侧的墙上。 “怎么?” “有烟味。”相思溪简短道。 聂星洲动动小鼻子:“有吗?” 相思溪答非所问:“旁边是……宋菲在的宿舍?” “啊,估计是吧。”聂星洲不在意道,“快看看我这题,是不是老师改错了。” 相思溪顿了顿,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试卷,看了两眼。 “聂星洲。” 相思溪语气平平,聂星洲却后颈脖一紧:“干、干嘛突然喊我大名?” 相思溪搁下试卷:“类似的题,我跟你说过五遍。上次说过一次的比这个难多了的题型,你一遍就会了,还给出了解题思路。” “你再这样不用心,我就不给你辅导了。” 聂星洲喜出望外:“真的?” 相思溪笑笑,面容无害:“嗯,我亲自和你姑姑辞职。” “……”聂星洲蔫吧了。 “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会做错?” 聂星洲瞅了眼试卷:“选择题嘛……笔没滚到位?” 相思溪面无表情。 “聂星洲,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补课吗?” 聂星洲认真想了想:“为了钱?” “我们家还过得去。”相思溪静静道,“我只是不喜欢认输,不喜欢半途而废。” 听从姐姐的安排,离开这所学校前往一中,一中一定会给她奖学金或是学费减免,和在这边没什么不同,甚至一中那种埋头学习的环境比这里更好。 但相思溪一身犟骨头,既然有聂星洲提供的这么个机会,有聂家作为她这个“平民”的保护伞,她想看看,自己在这所学校能不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 她想看看,曾经欺辱她的人,是不是还敢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 说她少年意气也好,斤斤计较也好,但当把她当垃圾桶的同学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时,相思溪突然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应得的尊重。 得到之后,明悟之后,反倒没那么重要了。对现在的相思溪来说,现在立刻转学都无所谓。 相思溪看着面前除了怕家长外无忧无虑的聂小姐,突然道:“抱歉,曾经利用了你。” 聂星洲一副被吓到的亚子,脸上还有点迷茫:“利用?利用我什么了?干嘛突然说这个,很吓人啊。” 她还给相思溪做工作,安慰道:“你是不是借我名头狐假虎威了?这算什么,你出去混就报我名字,谁欺负你你回来跟我说。” 相思溪“噢”了声,面无表情:“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我利用完你了,现在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就跟你姑姑辞职。” 聂星洲刚找回的名媛自信僵在脸上,像被打懵了的小可怜: “……你可做个人吧相思溪。” 相思溪勾起唇,眼神清亮,拿起水杯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聂星洲毛绒绒的发顶: “我去接水,你把这选择题做出来,我要看解题过程。” 相思溪身影消失在自习室,聂星洲才揉着脑袋反应过来,冲着门外喊: “——相思溪你故意吓唬我是不是,你都说了不喜欢半途而废呀。” 不喜欢半途而废,肯定会好好教完她呀,相思溪真是…… 真是一肚子坏水qaq 门外。 相思溪听着自习室里传来的嗷嗷叫唤声,唇角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上扬起来。 她路过一扇门时,那扇门突然打开,相思溪转头看去。 是宋菲。 第91章 替身的白月光(16) 宋菲和聂星洲, 是学校里的知名人物。 在遍地豪贵的地方, 她们以凌驾众人之上的出身脱颖而出——从这个角度来说,相思溪这个穷得突出的也很出名。 聂星洲张扬靓丽, 小老虎一样横行霸道。而宋菲是老师们眼中的乖乖女, 是尖子班班长, 老师的好帮手。 但……相思溪轻轻嗅了嗅,宋菲身上,清淡的烟味萦绕不散, 果然是她。 看来所谓的白富美优等生不是那么简单。 宋菲抱着几本练习册, 一副要去自习的模样,相思溪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相思溪知道很多女生会躲在阳台抽烟,要么老老实实散烟味,要么喷浓烈的香水盖一盖。宋菲不会不知道这一粉饰太平的步骤, 估计她刚熄了烟就出来了。 出来自习?往常可没见到宋菲这么爱往自习室跑。但相思溪对真相毫无兴趣, 还往旁边让了让, 抬腿就要走。 “相思溪。”宋菲喊道, 声音听不出什么。 相思溪止步转头, 宋菲却不继续说了。 见宋菲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相思溪开口问道: “有事吗?” 宋菲嘴唇动了动, 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事我先走了。” “你姐姐——” 相思溪猛然驻足。 这次她神色很认真,先在心头快速过了遍姐姐和宋菲的交集, 印象里, 好像是上次在聂家…… 可那次, 宋菲和姐姐没说过话啊。 相思溪审视着宋菲,眼底是小兽般的警惕:“你找我姐姐什么事?” 宋菲刚要冲出口的话停在嘴边,方才的情绪极速降温,她冷静下来,相思溪是不是还不知道? 她试探问道:“你姐姐,最近有跟你说什么吗?” 这话说出口,宋菲就后悔了。她和宋翩跹并无来往,贸然提起已经激起了相思溪的警觉,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 “应该说什么?”相思溪紧跟着问。 楼道光线黯淡,相思溪瘦瘦高高,神情严肃,让宋菲感到逼仄的压迫感,她抿紧唇,侧头避开相思溪的目光。 可相思溪身后的人是宋翩跹,宋翩跹就像浓夜里逼近的未知动物,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哒,哒,哒。 宋菲避无可避。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想到了你姐姐而已。”她硬邦邦道。 她的骄傲让她不肯,也不能主动告知相思溪。 她昂起下巴,还是骄傲的宋家小姐:“我去自习室了。” 相思溪蹙眉,看着宋菲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很快,宋菲最后一句话夺去她全部注意力。 她干嘛无缘无故想自己的姐姐? 相思溪冷硬道:“我和姐姐过得很好,不用宋同学你多惦记。” “……”宋菲头都没回,傻逼吗,当谁都惦记她姐姐?年纪轻轻的怕不是个姐控。 等宋菲走到自习室,就见聂星洲眼亮晶晶地抬头,一看是自己,瞬间索然无味起来: “是你啊。” 宋菲眉毛跳了跳。虽然她和聂星洲一向王不见王,聂星洲这样很正常,但宋菲现在心情比较敏感,她搁下书问: “你很失望?” “也没有。”聂星洲歪着脑袋道,“咱们从小见过多少次了,还总在一个学校,很难有新鲜感欸。” 这倒是,宋菲敛眸,她们是不怎么交际,但作为同龄人,在学校听到对方名字、或是学校之外的社交场上见到,的确熟悉得不能更熟。 如果自己以后消失在这个圈子……宋菲自嘲笑笑,也不知道聂星洲会不会在某个瞬间,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能不会吧,说不准转头就被抛在脑后。 算了,她也没在意过聂星洲,在这自怨自艾什么呢?宋菲很快整理好心情,重新回归漠然,她翻开一本数学练习册,准备用学业转移注意力。 出乎她意料的,聂星洲破天荒的凑过来:“你心情不好?” 聂星洲注意到了吗?宋菲一怔,随即感受到一丝温暖,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感动。 但她依然很克制,很端庄地说:“嗯?没有。” 聂星洲噢了声,放心地点点头。 窗外的夕阳很柔软,隔着玻璃,操场上的声音仿佛从辽远的地方传来。 宋菲起伏不断的心情,微妙地被抚顺了。 她仔细看了看聂星洲,刚要说什么,就见聂星洲从旁边桌子上摸过来张试卷,猫手猫脚递过来,一双杏眼润润的看着自己: “没事就好——快帮我康康这题怎么做?” “?” 聂星洲堪称殷勤地递来草稿纸,认真叮嘱道:“解题过程记得写。” “……” “gkdgkd,等下相思溪就回来了。”见宋菲一直不动,聂星洲紧张道。 听到相思溪的名字,宋菲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看憨批一样看了眼聂星洲。 聂星洲歪了歪头,模样无辜又娇憨。 宋菲漠然拿过她手里的草稿纸,扫了眼题目,刷刷写起来。 她下笔力气很重,在纸上划出道道深痕,草稿纸都快被她戳破了。 做完这道题,她和聂星洲就两清! - 宋翩跹接到宋家的消息时是在一个明朗的下午,宋雪痕会来接她去亲子鉴定中心采样。 远程寄送样本也是可以的,但出于严谨考虑,宋家选择了现场采样的方式。 “另外,也是因为大伯母想见你一面。”宋雪痕道,“她昨天和我一起回国了。” 宋雪痕的大伯母也就是原身的亲生母亲,宋翩跹从资料里找出那个纤弱的,属于母亲的身影,答应下来。 她收拾妥当,等宋雪痕通知快到了的时候,宋翩跹拿起垃圾袋下楼,没想到在楼底下见着了席衡的车。 这一刻,宋翩跹脑海里只想到四个字:阴魂不散。 孟跃从驾驶座上下来,跟宋翩跹道:“宋小姐,总裁从饭局上下来就要来这里,他喝多了不愿意去休息,您能劝劝他吗?” 宋翩跹先将垃圾袋丢到大垃圾桶里,边用湿巾擦着手边看向孟跃: “我们无亲无故,你找错人了。倒是你,身为他倚重的助理,该劝他珍惜身体才是。” “实在不行,还能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白夫人总有法子的。” 孟跃为难道:“这……李秘书已经给夫人打过电话了,被总裁听到,气得把李秘书赶下了车。” 宋翩跹瞥了眼后车座的黑色玻璃。 “李秘书?” “是……李婉小姐。” 宋翩跹做出恍然模样,看来李婉已经攀上了席衡,从小小前台,摇身一变成了总裁办的“秘书”。 在原剧情中也有这么段,说来也是讽刺,原身是正牌女友时被摁头做前台,而李婉没名没分跟着席衡,反而因为跟白蓉有点关系,作为白蓉的眼线,直接进了总裁办。 她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一步登天,和白蓉达成“共赢”,就是不知道这份风光能持续多久。 恶人自有恶人磨,宋翩跹只等着看她们的好戏,此时她看看手机时间,道: “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老板耗。” 孟跃犯了难,他是席衡心腹,自然知道上司想要什么,此时上司摆明了想见宋翩跹,他哪敢走: “宋小姐,您就——” “住嘴!”后车座的门猛然被打开,阴沉带怒的声音打断孟跃的话。 席衡坐在座椅上没下来,他浑身是烂醉的酒气,头痛欲裂,但意识已经清醒了,他打量着宋翩跹。 宋翩跹妆容精致,衣着光鲜,身畔是一树明黄的腊梅。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风姿俊秀,精神饱满,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过得很好。 ……甚至比在自己身边时,还要容光焕发,自信活力。 这份神采灼伤了席衡的眼,他讽刺道:“宋小姐的日子过得真不错。” 宋翩跹带笑应下,仿佛没听出席衡话意般,从容道:“托您的福。” 这是说离开自己所以过得更好了?席衡粗喘两口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下一瞬,他见宋翩跹自如地往后退了两步,给另一个女人让出了路。 “席衡。”李婉扑在席衡身边,温柔道,“白姨刚刚要来找你,我哪敢劳她走动,跟她打了包票说这就好好送你回去,白姨才放心。” “要是你不想回去,我再找些借口,跟白姨说说。” 席衡面容沉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眼宋翩跹。 可宋翩跹面容纹丝不动,唇边的笑依旧美丽动人。 说不出为什么,席衡更痛苦了,心痛到说不出话来。 李婉说完这番话,转身看向宋翩跹:“翩跹,你也在这?赶巧了。” 李婉又是表明自己和席衡的亲密关系,又是宣示主权的,明摆着做给宋翩跹看,宋翩跹盛情难却,看了好一会儿戏,此时饶有兴致道: “是赶巧了,我等个人的功夫,你们俩都来了。” 李婉温婉笑笑,将头发别到耳后: “等谁呀这是?哟,还化着妆呢,真漂亮,是去约会吧?” “不算。” 李婉笃定宋翩跹不是约会也是见朋友,就宋翩跹这出身,能交上什么朋友啊。 她难掩得意地笑笑:“你那朋友到哪儿了?要是还远,我和席衡捎你一程。” 她敲了敲身后的玛莎拉蒂,意有所指,一副施舍语气: “你坐这车去见朋友,说不准能提提身价呢,在朋友面前,也有面子。” 宋翩跹挑眉。 席衡听着李婉一副给自己当家做主的口吻很是不悦,但想到她所说的内容,又忍耐下来。 不管让宋翩跹上自己的车,还是让宋翩跹认识到自己和她的“朋友”的差距,都符合他的意图。 想到这,席衡冷冷道:“干站着做什么,上车。” 宋翩跹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他们的心思乏味无趣。 “不用,我等人接。” 李婉不屑道:“你能等来什么?快,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她回身指指公寓楼前的小道,“你们这公寓设计的,楼栋多难找呀,你朋友来也不——” 李婉的话音慢慢变小,甚至显出了疑惑和惊疑。 她看到了什么? 一直没什么车人经过的小道上,缓缓驶来一辆迈巴赫。 她认识这个车型,是白蓉上周给她看过的,说席衡想换这辆,符思远嫌贵不让买。后来好不容易同意了,才知道这款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种车,明明该在豪门世家里通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偏僻的五环公寓小区里? 李婉下意识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声音戛然而止,猛然扭头看向宋翩跹。 对方却没把她放在眼中。 宋翩跹挟着一股梅香与她擦肩而过,向前迎了两步。那辆车知事地停在她面前,像一位尊敬有礼的黑骑士。 李婉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下她正好挡在席衡面前,席衡不耐地推了把她:“怎么了?” 他坐不住了,发生了什么?席衡把李婉推到一边,从后车座里钻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站稳,先是被迈巴赫惊得身体又摇晃起来,随即,席衡看到车窗摇下来,他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宋雪痕?!” 第92章 替身的白月光(17) 席衡第一次见宋雪痕, 全家就被她妻子罗如织赶出了宴会, 让符思远一个月没敢出门。 第二次见宋雪痕,他被聂家的狗拦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宋雪痕被聂家奉为座上宾迎进去。 宋家明明刚回国, 却仿佛他命中注定的死敌一样,处处让他难堪。 此时前女友又放着自己理也不理,径直上了宋雪痕的车,席衡没有去拦的理由——在宋雪痕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 他也不敢去拦。 席衡的心理阴影面积没人关心,迈巴赫很快消失在他面前,席衡攥紧拳头,被尾气吹了一身, 灰头土脸。 李婉自知做了蠢事, 半天不敢说话,见席衡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根冰雕似的, 她才小心翼翼道: “宋雪痕……是谁啊?也姓宋,是她亲戚吗?” “不可能!”席衡脱口而出,宋翩跹和宋雪痕?天上地下的身份,说他们是亲戚?真是好笑。 李婉吓得缩了缩, 讨好道:“也是, 宋翩跹是孤儿, 哪来的亲戚啊。”还是这么显赫的, 连席衡都不敢挡道的大人物。 李婉酸得不行, 心情复杂,宋翩跹真有本事,先是席衡,又是这个的,明明是个替身,还能让席衡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真是不得不服。 席衡脸色更难看了。 宋雪痕和罗如织感情很好,宋翩跹是孤儿,不在宋家公司任职,如果不是感情上的牵扯,宋翩跹能靠什么和宋家攀上关系?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可能性陡然大了起来。席衡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隐隐发青,他急声道: “孟跃,去查宋翩跹和宋家的关系。” 迈巴赫内。 “刚刚那个人是席衡。”宋雪痕记忆力很好,此时车子已经驶入道路,她问道,“他一直纠缠你?” 宋翩跹道:“是找过我两次。” 宋雪痕冷哼:“席家的家风,是一点没传到席衡身上。” “他要是再找你,你和我说。” 宋翩跹点头说好,她领宋雪痕这份情,但并不打算真找宋雪痕帮忙,若非不得已,她并不想假借他人之手,更何况…… 还有聂凌波在。 想到她,宋翩跹目光都柔软几分。 人总是经不起念叨的,在车上时,宋翩跹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一些关于聂凌波的画面,大概有天空飘过的云朵那么多。 等下了车,宋翩跹一抬眼,便见亲子鉴定中心门前的小花园里,聂凌波正在门前打电话。 她今天穿了冷灰色大衣搭白色打底裙,来回走动时,略长于大衣的裙摆跟着拂动,像一圈温柔的水波,盈盈绕着她纤细笔直的小腿。 人如其名,凌波。 可能是乍一见到脑海中来回浮游的人,这次见面便多了几分窃喜和惊艳。 宋翩跹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弯起,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凌波。” 聂凌波原本侧对着宋翩跹,她应声看过来,腰细细一拧,鼻唇精致,微卷的长发散逸在背后,没有重量般荡了荡,像一抹惊鸿般的美人剪影。 宋翩跹喜欢极了。 而聂凌波看到的,便是宋翩跹纯然之极的笑,连素来沉静温柔的眼睛都变成了小月牙,盛不下的欢喜与烂漫便从月牙尖尖落出来。 顾及聂凌波正在通话,宋翩跹声音喊得很轻。落到聂凌波耳中,显得格外清甜柔软。 聂凌波握着手机的手指收拢。 “聂总?”电话那头在喊。 聂凌波回神,言简意赅:“你先联系市场部拿数据,晚点给你回复。” 她挂断电话。 宋雪痕正好走过来,有些惊讶:“凌波?你也来了?” “嗯,我陪刘姨过来。”聂凌波摇摇手机,“我出来透风,顺便处理公事。” “这样,伯母在里头吧?我们进去吧。”最后半句是跟宋翩跹说的。 宋翩跹见她们两个毫不生疏的模样,心里有些猜测。 果然,宋雪痕跟她简单说了下,宋夫人,也就是聂凌波口中的刘姨刚到国内时,聂凌波便和罗如织一同去接机,两家的老人通过口风,宋夫人和聂凌波自然亲亲热热地认下了关系。 至于为什么亲子鉴定聂凌波也会来……宋雪痕不好问太细,倒是聂凌波淡淡道: “你去接翩跹后,刘姨怕宋菲一个人在家寂寞,让如织陪着宋菲,刘姨这边就托我陪着了。” “原来是这样。” 宋翩跹也露出明白了的样子,聂凌波瞥她眼。 宋翩跹跟在自己和宋雪痕身边,明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半知半解,甚至可能还不明白自己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次和自己对视时,脸上的笑容都很甜,她乖乖的,特别的……招人疼。 鉴定中心的接待员很快接待了她们,将她们领到贵宾室,宋夫人就在房间里面。 聂凌波微微滞后,宋雪痕先一步进去,聂凌波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等宋翩跹和自己并排时,她对宋翩跹道: “别怕。” 宋翩跹眨眨眼:“我不怕。” 说完,她还冲自己笑得很好看:“你别担心。” 聂凌波手一阵痒。在这么近的距离,她没委屈自己,顺从心意的,她抬手掐了掐宋翩跹粉白的脸颊。 行为恶劣,力道很轻。 聂凌波低笑两声: “还知道笑,是我白担心了。” - 聂凌波怎么……突然这样亲近自己了? 被聂凌波捏了捏脸,宋翩跹差点反应不过来。 一直以来,她和聂凌波——或者说青陆——的相处模式都是循序渐进的,或者说,这种带着宠溺的小动作,好像和青陆的属性不太一样啊。 09抱着大铅笔,似有感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经验帖诚不欺我,青陆在这个世界学到不少啊。” “是这样吗?”宋翩跹不置可否。 脸上的触感还在,微凉的手指从脸上轻轻擦过,轻轻的,挑逗似的力度…… “不管怎么说,她对我应该是有了好感的,这是个好信号。”宋翩跹很快按下悸动,理智分析了波。 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和09的对话在几秒内就完成了,这些时间刚好够宋翩跹随着聂凌波进入贵宾室。 贵宾室内除了宋雪痕和工作人员,只有一位中年美妇人,也就是原身的母亲,刘瑛。 她仪态很好,一眼就能看出平日里养尊处优,却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神情恹恹。 刘瑛的目光根本没在另外两个后辈身上停留,她近乎急切地看向宋翩跹。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相互感应,只看了一眼,或者两眼,刘瑛眼中便泛出了泪。 宋雪痕忙递上纸巾,可刘瑛眼中的泪水一直一直擦不干净,让她始终看不清眼前的女孩。 但女孩那张脸已经刻在了意识里,和心里珍藏的那个幼小的影子叠到了一起。 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孩子如果有长大的机会,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象不出来。 明明心头的小女孩从未离开过,面容栩栩如生,但她却无法幻想出,她会长大成人。 她试过用自己和丈夫的五官去拼凑,眼睛像她,鼻子像她爸爸……拼出的面容俊秀漂亮,却僵死生硬。 那不是她的孩子。 她看过宋翩跹的照片,能找到的各时期照片都看过,或许照片终究是死物,她只觉得像,可也就是像而已。 今天,终于看到宋翩跹本人,苦苦寻觅的、始终隔雾看花的那个身影终于在刘瑛心头清晰起来。 像一片蒙了水雾的镜子被擦去了雾,留下一片分外澄澈的镜子,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分开进入采样室时,房间里只有安静的医师和宋雪痕,聂凌波在另一个房间陪着宋翩跹。 刘瑛眼圈还泛着红,她沉默许久,看着医师从身上采走的血液,道: “即使结果出来,翩跹她……不是你堂妹,我会认她做干女儿。” 宋雪痕一愣:“大伯父还不知道吧?” “我会和他说。”刘瑛说完,笑了下,“如果你伯父亲眼看到翩跹,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笑容分外哀伤,宋雪痕一贯冷漠理性,也不禁动容。 “伯母开心些,您又多了个女儿,这是喜事。” “是啊,喜事。”刘瑛开怀了些,“我得赶紧洗洗脸,等下还见翩跹呢。” 采血进行的很快,前后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两边又再度聚到了一处。 此前短暂的见面时,刘瑛失了态,宋翩跹身份到底没确定,不好上前说什么,宋雪痕忙着安慰伯母,最后还是聂凌波拍板,把两拨人分开做了采样,顺便给了刘瑛调整情绪的空间。 时间不长,还有医师在,宋翩跹没能跟聂凌波说什么,两边又见面了。 这次,刘瑛的情绪得到了控制,虽然眼圈微肿,但已经可以顺畅自如地和宋翩跹交流。 刘瑛迫切地想认下宋翩跹,此时却什么都不好说,也怕自己的热情吓着这个孩子。 她心里正着急,见宋翩跹和聂凌波举止亲近,想起来:“翩跹,你在给聂家做家教?” 结果宋翩跹还没说话呢,聂凌波先帮忙回答了: “是的,教我的侄女儿聂星洲。” 刘瑛一直很欣赏聂凌波,这次却不太乐意聂凌波抢答,让她没听到宋翩跹回复自己。 不过这些只是细枝末节,刘瑛没放在心上,用轻快的语气道: “如果翩跹真是我的女儿,还要叫你一声表姐呢。” 聂凌波惬意地眯了眯眼,眸光流转到宋翩跹身上: “我只有堂弟表弟,也想多个小表妹。” 宋雪痕哪能不知道伯母想法,素来对话家常没兴趣的她也跟着道: “看凌波多惨啊,连个堂表妹都没有。翩跹比我们小这么多,叫一声姐姐听听?” 第93章 替身的白月光(18) ? 09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合理怀疑她们说的姐姐妹妹不是同一个东西。” 刘瑛期待, 宋雪痕打趣,09吐槽。 聂凌波微微勾唇,枫糖般的红棕色眼睛盛着波光, 像是要让被注视着的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宋翩跹不甘示弱, 或者说, 她深知聂凌波最爱自己什么模样,什么样的自己,可以掳掠聂凌波的全副心神。 宋翩跹朝着聂凌波笑了笑。 轻柔,羞涩, 甜美, 温纯。 “姐姐。” - 亲子鉴定一般要一周才能出结果, 但宋家要, 鉴定中心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来, 第二天就可以拿到结果。 因此刘瑛按下急切, 只等第二天的结果。她一回到宋宅, 就命令管家派个人去鉴定中心守着, 一出结果就把文件拿回来。 管家领命匆匆而去, 刘瑛身体不好, 出门一趟劳心劳神, 在沙发上歇着, 她惯常是一副看淡一切的模样, 可今天脸上一直洋溢着笑, 佣人看在眼中,议论纷纷。 “看夫人这模样,那位八成就是咱们的亲小姐了。” “这结果不还没出来吗?” “我听说母女母子都有感应的,可能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不好好做事,在这嚼舌根!”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几个佣人吓得不轻,回头一看是罗如织。 “夫人,是我们嘴碎,嘴碎。” 罗如织柳眉倒竖,肃声道:“都聚在露台做什么,这个月奖金全扣,再犯直接辞退。” 在主子面前,佣人大气不敢出,嗫喏着应下,忙散开去各自岗位上了。 罗如织想了想,又去找管家说话,让他给佣人都说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见管家领命而去,罗如织这才舒口气,幸好是自己撞见了,要是被宋菲听到,不知要多伤心。 罗如织离去后,那个佣人嘴碎的露台上空缓缓飘下些细碎如烟的灰色灰烬。 宋菲半个身子挂在二楼窗台上,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手指一抖,烟灰便簌簌飘下。 佣人的话,也曾顺着烟灰飘下的轨迹,浮到二楼,随风灌入她耳中。 宋菲咬住烟蒂,耷拉着眼皮,呆立了很久。 直到外头传来佣人的声音:“小姐,夫人让我给您送双皮奶。” 宋菲这才把烟从嘴上拿掉:“放在门口吧。” 等佣人走后,她把双皮奶拿进来。 她喜欢吃双皮奶,妈妈从来都记得。 但她现在在为另一个“女儿”高兴,由衷的高兴。 这个“女儿”,是她的亲女儿,也是一直没真实存在过的女儿。在她缺席的这么多年里,是她宋菲占据了她的位置,享受了属于她的关爱和资源。 在对方终于可能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时,她宋菲,又有什么理由去跟对方争抢呢? 最没有资格抵制对方的,就是自己吧。 宋菲讽刺一笑。 那她就该从现在,拒绝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对。 她面容冷漠下来,右手抬起,将快燃到烟蒂的烟举到双皮奶上方。 烟灰一寸寸烧成灰,她肩膀耸动着,连带着拿烟的手也颤个不停,脆弱的烟灰愈发松散,颤颤巍巍,就要跌入松软香甜的双皮奶中。 宋菲猛然把手移开。 烟蒂被她摁灭,丢到一边,弃若敝履。 她捧起双皮奶,舀起一大勺,一口,又一口,苦而咸的眼泪混着甜到发腻的双皮奶,一口,又一口。 喉咙里是闷闷的呜咽声。 茫然,委屈,不安,难过,被她混着妈妈送来的双皮奶,一口口,一点点,咽回肚子里。 - 刘瑛的丈夫宋森是宋家这一代的家主,刘瑛作为他的夫人,久在国外,这下突然回国,自然引来各方的关注。 前面宋家主支二房的宋雪痕回国探亲就算了,这下大房夫人也回来了,莫非宋家对内地市场又有了想法? 这边议论刚起了个头,邀请宋夫人做客的帖子刚写出来还没送出家门,各方竟都收到了宋家的邀请函。 “宋家大房走丢十来年的女儿找到了?”夏蕾购物回来神清气爽,刚拿了半个冰镇西瓜舀着吃,就听姐姐说了这么大一个瓜,差点把手上的真瓜吓掉了。 她看着姐姐手里精美的邀请函,抱着瓜兴冲冲问: “那可是宋家,现实版灰姑娘?真的吗?真的这么猛吗?好鸡儿刺激嗷。” “从哪儿学的浑话。”夏樟瞪她眼,随即又深深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啧啧道,“这人,跟你还有点关系。” “什么?”夏蕾眼前一亮,“莫非是我无意间施过援手的谁谁要回来报恩了吗?说不准我能和宋家的联姻了?我就说,席衡根本配不上本小姐,他根本不配给本小姐花钱。” 夏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妹妹:“你对自己倒也不必如此自信。” “这是合理推断。”夏蕾不乐意看姐姐卖关子了,抱着大瓜探头去看姐姐手里的邀请函正面,“给我康康,我也要康。” 夏樟把邀请函翻了个面儿,手指一点:“直接看这,读出来。” “宋、翩、跹……”夏蕾很听话地读完,反应了下,懵了,“宋翩跹……???” 她彻底傻了。 宋翩跹,这个名字在偌大的商界并不出名,席衡只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新贵,又不是世界首富,不是所有人都关注他是哪根葱,更不用说关心他女朋友。 少有的知道宋翩跹和席衡的事儿的,这时候都啧啧称奇了。 还是席衡6啊,心恋聂家的聂凌波就算了,找个聂凌波的替身还是宋家走失的千金。 事后诸葛亮绝不在少数。 “席衡也不想想,跟聂凌波这么像的,能没点亲戚关系么,他也真敢。” “说好听点是女朋友,但席衡外头养着多少呢,宋小姐这是被玩了啊,啧啧,真可怜。” “以前是宋小姐可怜,以后嘛……宋家好不容易找回女儿还不当宝贝宠着,席衡完了。” “话不是这么多,女人都念旧情,席衡要是把握好了,说不准就一步登天了——宋家搞科技很厉害,席衡要是攀上宋家的实验室,以后躺着赚钱了。” …… 而舆论中心的席衡,竟然是从符思远那才听到消息的。原因是,宋家根本没给他发邀请函。 这下,席衡不用再去查宋翩跹和宋雪痕的关系了。 席衡刚升起一点点猜测,真相就像座山一样压了下来,直接把他砸懵了,半天都没回神。 符思远急道:“你愣着干嘛?老子从你大娘那好不容易听来的消息,是给你发愣的?你快好好准备,最近有做新礼服吗?过两天你跟你姐一起去宋家赴宴。” 席衡还有点绕不过来,下意识道:“我要去?” 白蓉在旁边跟上:“你当然要去!你是宋翩跹的初恋男友,怎么不能去?因为误会分手,解释清楚就行了,女孩子家家对初恋都难忘。” 她没说,男人也是,看符思远就知道了。总之白蓉对这套很有自信,此时更见不得儿子错过大好时机。 “那可是宋森唯一的亲生女儿!宋翩跹回来后宋菲算什么?宋翩跹嫁给你,以后宋家大房就是你的了。” 符思远就是这样靠席家起迹的,此时让儿子这么做,他们心安理得,甚至得意起来。 “我儿子就是厉害,随便谈了个大学生还是宋家的人,注定不平凡啊,哈哈哈。” “是啊,你和宋翩跹好好说,只要她愿意嫁过来,夏家那边我和你爸一定给你推掉!” 席衡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耐道:“先别说了,让我想想。” “这还要想?” “……”席衡要脸面,不想和父母说自己被宋翩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另一个原因是,当听到宋翩跹竟是宋家千金后,一股错过了惊天宝藏的遗憾和痛苦折磨着他,他心里灼痛无比,对宋翩跹,也就愈发不能自己地渴望着。 ——他想见宋翩跹。 席衡决定下来后,符思远立刻用父亲的威严去压席子华,出乎他意料的,席子华这次不算很犟,顶了几句嘴后就道: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席衡什么事都别求我。” “他是你弟弟,你怎么做姐姐的?”符思远不赞同道,想了想,又得意起来,“而且,你弟比你出息多了,以后说不准是你求你弟办事。” 席子华当场翻了个白眼。 这一家人在想peach?是的,在席子华的概念里,符思远早就不是自己的父亲了。 不用符思远说她也明白,就是馋宋家的产业呗?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今年生肖的儿子会打洞。 一厢情愿,脑子上冻。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任务完成了。 符思远离开后,席子华给聂凌波去了电话: “凌波姐,你交待的事办成了。” “嗯,辛苦。” “你准备怎么搞席衡?”席子华预感到自己又要快乐了,毕竟席衡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源泉。 聂凌波低笑一声,席子华赶忙把手机拿远点,这女人的声音酥耳朵。 “我只是给宋家提个醒。” “喔。”席子华恍然大悟,所以要把席衡送到认亲宴上当着宋家的面作死,“宋家会为宋翩跹做到什么地步呢?” “我也很好奇。”聂凌波缓缓道。 亲子鉴定出来的那天晚上,宋森立刻推了一个国际性峰会,回到华国。 第二天,他们和宋翩跹沟通后,分发邀请函,准备举办认亲宴。 在认亲宴前,还有宋家内部的家宴,因此宋家主支在三天内,全部从世界各地回到华国老宅,而分支莫不以收到召请为荣。 宋家对宋翩跹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聂凌波像隐在黑暗中的豹子,用锐利的眼审视着宋家的一举一动。 她希望在席衡这件事上,宋家也能给出让她满意的答复。 否则,把宋翩跹暂时交给宋家,她不放心。 第94章 替身的白月光(19) 宋翩跹很快被接到宋宅里,对于跟她相依为命的相思溪, 宋家给出了足够包容的态度, 一同准备了房间,就在宋翩跹的房间隔壁。 这件事里最懵逼的还有相思溪。 在周五下午, 照常的寄宿生回家时间,大家都去校门口等自家车来接, 只有相思溪准备去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等公交。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宋菲喊住了。 宋菲站在一辆一看就很贵的车边, 紧抿着唇, 低声道:“你跟我走。” “什么?”相思溪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家的司机恭谨地将手机双手递向相思溪。 相思溪莫名其妙地把手机放到耳边,电话那头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姐姐。 “姐姐?” 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溪溪,抱歉, 我这边有事走不开不能亲自接你, 你和宋菲一起回来, 等你到家,我会告诉你怎么回事。” 是姐姐的声音。相思溪尽管一头雾水, 但确定之后, 毫不犹豫地跟着宋菲上了车。等到宋宅, 她果然见到了姐姐。 她不仅见到了姐姐, 还听了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又被带到一间漂亮精致的、像是给真正的公主住的公主房里, 说这里就是她以后的住处。 相思溪看着衣橱里满满一面墙的漂亮新衣服, 再看看身边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完全变了模样的姐姐。 “……所以, 姐姐你是宋家的孩子?你找到亲生父母了?” “是的。” 相思溪脑子转过来弯,第一个想到的是:“那宋菲是姐姐的亲妹妹??” 宋翩跹没想到相思溪越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反应是关心这个,她揉揉相思溪脑阔,笑道: “你们都是姐姐的妹妹。” 她没有去解释里头的区别,没有在这个时候跟相思溪说,宋菲是宋家领养的孩子。 相思溪和宋菲与自己都没有血缘关系,而对如今这个入驻了新的灵魂的宋翩跹来说,有没有血缘关系,根本无关紧要,这些细枝末节的,等以后有时间慢慢说。 “好啦,晚上有一个很好玩的宴会,溪溪你梳洗一下,我给你拿几件小礼服裙,你选件喜欢的,好不好?” 相思溪果然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有很多人吗?” 相思溪平时就安静内向,此时要见很多陌生人,难免紧张无措,她怕给姐姐丢人。 “你是小辈,开开心心的吃就好,其它的有我。而且,到时候小菲会好好照顾你。” 宋菲会吗?相思溪内心存疑,但姐姐温和的声音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在宋翩跹身边,相思溪自然而然的,露出孩子般依赖的神情。 门外。 宋菲准备敲门的手在空中停驻了很久。 久到她听完一段完整的,有自己姓名出现的对话。 刘瑛让她来陪相思溪说会儿话,晚上好照看着没有社交经验的相思溪,但现在看来,宋翩跹把相思溪照料得很好。 估计相思溪看到自己,才会心情不好吧。 ——不止相思溪,可能宋翩跹也这么觉得,毕竟自己占了她的位置这么多年…… 一想到这个,宋菲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仿佛屋里头是洪水猛兽,或者说,生怕自己这个洪水猛兽冲撞了别人。 可宋翩跹刚刚说的……自己和相思溪都是她的妹妹? 宋菲心里动摇一瞬,随即冻得更坚硬,哄相思溪这个小孩子的话而已,她才不信。 她全身紧绷到战栗,背脊挺直,保持着规矩教养,快步走开,仿若逃离。 - 宋翩跹陪了会儿相思溪,就被唤出去见人。 此前她已经见了宋家的一干亲戚,熟悉了一番。 今天是为她召开的认亲宴,对外宣告宋翩跹正式回归宋家,她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 不说多少人想要见一见这位活出戏剧色彩的宋小姐,单说今晚在装扮上下的功夫,就让宋翩跹脱不开身去接相思溪回来。 化妆团队给她从头到脚做了遍护理,这还没正式上妆呢,一群人簇拥着宋翩跹来到化妆镜前坐下。 价值不菲的高奢品牌的当季新品和设计师孤品,此时在宋翩跹面前差点摆不下,各色彩宝熠熠生辉。 搭配师笑得亲切极了:“做发型的时候闲着也闲着,小姐喜欢什么首饰就挑挑看,夫人说了,这次宴会时间急,凑合着用用,要是都不喜欢,日后再请设计师为您定做。” 化妆师,搭配师,宛如宋翩跹衣帽间的服饰珠宝般,在宋翩跹回归后立刻装配上,这个十来人的造型团队在宴会之后也会一直跟随宋翩跹,为她设计每天的造型,为她服务。 这种细碎的豪门生活在原书里没有什么涉及,宋翩跹不太了解别人家里是不是也这样。 但当席子华和另外几家的千金来到化妆间,看着众星捧月的宋翩跹,和她身边堆满的各色高奢,统一露出了复杂微妙的表情时,宋翩跹大概猜测到,看来一般的高门子弟平时也没这么过分。 从宋家小姐的化妆间出来后。 “简直是穷奢极欲,我在里头待着要窒息了,呼吸都像在吃钱。” “快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发红了?” “科科我刚刚扫了一眼,看到五件我在珠宝展上没订到的首饰——而且还随便放在旮旯角??” 几个平日觉得自己很富贵很名媛的小姐妹看了看彼此,仿佛一堆柠檬在对视,恨不得抱紧自己。 在宋家捧在手心里的千金面前,她们顿时成了节衣缩食的小可怜。 “也就聂家刘家这种家庭能比比了吧,上次子华说聂凌波的什么来着——咦,子华呢?” 小姐妹们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有人想了想:“好像是……还在宋小姐那。” 化妆间内。 席子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留下来说话,但和宋翩跹搞好关系肯定不会出错。 先不说宋家的权势,就说凌波姐对宋翩跹这出于自恋产生的莫名好感,席子华觉得自己就该跟随凌波姐,好好对宋翩跹。 更别说宋翩跹说话好听,长得又好看,连说话都温温柔柔透着甜丝儿,跟她聊天多开心啊,随便说点什么都让人如沐春风的。 席子华的好感度是蹭蹭往上窜,本来她是被留在化妆间陪聊的,一转眼就变成她不愿意走了,还主动给宋翩跹出主意搭首饰。 外面那些人有宋翩跹有意思吗?没有。 说不准还要看到席衡那憨批,呕呕呕。 席子华正欣赏着镜子里的盛装美人,顺便在脑子里diss席衡,就见镜中的小美人说话了: “前几天听二嫂说,她母亲和你母亲关系很好,还顺带和我说了些你家里的事。” 席子华一怔,宋翩跹突然提到自己家里是为什么? 妆化得差不多了,宋翩跹让其他人先去隔壁衣帽间等自己。 房间只剩她和席子华。 宋翩跹对镜检查妆容,纤长的手指轻巧地搭在脸侧,轻轻托着玉白的美人皮。 她微微弯唇,声音轻柔:“我曾经和席衡在一起过,但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和我恋爱的同时,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这……”席子华沉默了下,随后顶着一张文文静静的脸毫不留情道,“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我从前没有身份,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事,连这些也是我二嫂悄悄告诉我的,没让我……母亲他们知道。” 至于罗如织有没有在宋翩跹面前说这些,就是另一回事了。宋翩跹从镜子前站直身子,细白的手臂垂在身侧,仪态绰约曼妙,她转身看向席子华。 “这口气,我咽不下。” 席子华若有所思,试探道:“宋小姐打算……” 宋翩跹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 “听说席衡是席家身上的吸血虫,你和席衡宛如仇敌——” “假使我帮席家拔除这只虫子,席家会如何?” - 化妆室内的对话,除了二人无人知晓。 等宋翩跹和席子华从里头相携而出时,两人言笑晏晏,看不出任何异常。 席子华很快去了前面宴厅,宋翩跹前往衣帽间试礼服。 她刚跟造型师择定了其中两件,还要再选,衣帽间外传来叩门声。 造型师前去开门,没过一会儿回到里间。 “小姐,是聂小姐送来的礼物,说是珠宝,看您今晚要不要用。” “嗯?我瞧瞧。” 造型师欸了声,将黑天鹅绒的珠宝盒打开。 宋翩跹转身看去。 ——蝴蝶胸针? 第95章 情人节特别番外 宋翩跹获得了一份情人节假期。 鬼知道为什么以压榨任务员为乐的快穿局, 会在情人节这种无关紧要的节日给大家放假。 宋翩跹也不明白, 但这不妨碍她愉悦接受。她从任务世界回到快穿局领域,准备带着09出去逛一逛商场, 结果小姑娘09半张脸躲在大铅笔后, 脸红红小小声道: “宿主,我今天要和01出去丸。” “……”宋翩跹突然明白了点, 为什么快穿局要放假了。 宋翩跹道:“好,玩得开心。”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09踮脚挥动大铅笔, 樱花橡皮在空中点了点, 点出四个blingbling的樱粉色光团。 “宿主可以抽取一个小世界的角色, 去地图里共度情人节喔!” 宋翩跹挑眉,打量了下光团, 见长得一毛一样,她随便点了个圆乎乎的, 问09: “地图是什么?” “是没有任务的娱乐副本,宿主可以理解成限时一天的小世界。” “这样。” 大铅笔一甩, 09划出一个散发微光的圈圈, 哒哒一下, 把粉色光团打进副本入口。 “您可以进入地图啦,小世界角色已经在地图里等宿主了。” - 按09的说法,这个所谓的小世界角色应该是从自己去过的小世界里任意抽取的, 但宋翩跹觉得, 快穿局也不至于搞个相看两生厌的人物来, 而派个路人过来的话, 也就算不上福利了。 对角色的身份,或者说大概是从哪几个里抽取,宋翩跹隐隐有了猜测。 因此,当宋翩跹睁开被白光刺了刺的眼,一眼就看到聂凌波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凌波。” 看来,那几个光团代表的,就是林轻鹭、封月闲、聂凌波了。 但还剩一个是谁呢?是宋莹光、或者宋如烟?还是…… 宋翩跹止住思绪,没有再做无谓的猜想,总之自己抽中的是聂凌波。 她很快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市,四处挂着漂亮的灯笼,此时都没有点亮,即便如此,也把街市装扮得很漂亮。 而她自己做古人打扮,一身绯色百蝶留仙裙极尽华丽,聂凌波却穿着现代的白色西装,简洁而凌厉。 这是怎么回事? 聂凌波从店家手里接过一盏玉兔灯笼,递给宋翩跹。 宋翩跹不明所以,把憨态可掬的玉兔灯接到手中,出于下意识的谨慎,她没有立刻说话。 “说是陪我看项目,还特意换了古装,怎么到这就走不动了?拿着这个,我们继续往前看。” “啊。”宋翩跹大概摸着了点前情提要,思索着笑道,“这里很漂亮呀,我想慢慢看。” 聂凌波看着面前漂漂亮亮、乖乖的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在小姑娘挺秀的鼻子上刮了刮,声音低沉磁性: “好,都依你。” 宋翩跹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聂凌波,浅茶色的双眸微微睁大。 怎么感觉,这个地图里的聂凌波,好感值比小世界里高很多? 在街市不远处,一处酒楼的门下,封月闲她眯起眼,看着灯笼前的那对女子。 略高一点的女子将一盏玉兔灯递与身畔的女子,随即微微低头,动作宠溺,将女子一直拢在身体范围内的姿态,又弥漫着浓浓的占有和控制。 按理说,这一切都与封月闲无关。 如果不是其中一人,是宋翩跹的话。 - 宋翩跹本来就准备攻略聂凌波,此时见聂凌波对自己这样亲昵,她很快调整过来。 她拿着玉兔灯,走在聂凌波身侧,走动间,她用手背在聂凌波手背上挨蹭了下,那只手一下子被聂凌波捉到手心里,再也没放开。 仿佛在狼窝门口蹦跶探头的小兔子,一不留神被捞进狼窝里,吞吃入腹。 宋翩跹对两人的关系更肯定了些。 在逛街的途中,她发现除了自己和聂凌波外,其他的人物事物像是一个背景板,像游戏里的NPC,只会重复着差不离的语句动作,而聂凌波好像没有发现,只有自己察觉到了异常。 怪不得这个地方叫“地图”,它就像游戏地图一样。 聂凌波好像很喜欢照顾自己,说是来考察影视城项目的,结果刚刚才给宋翩跹递了玉兔灯,现在又看上了个桃花酥摊子,要买给宋翩跹吃。 聂凌波刚说完,宋翩跹就饿了,因此没有拒绝。聂凌波让宋翩跹在这等她,自己走到路对面的摊子前,宋翩跹正要跟上,几辆马车从街道中间徐徐驶过,隔开了两人。 旋即,宋翩跹眼前一晃,她失去意识,下一秒,落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 等聂凌波拿着桃花酥回头,宋翩跹已经杳无踪影,玉兔灯胡乱跌落在地。 翩跹? 聂凌波脸上的轻松神情消失无踪,眸光冰冷锐利,手里热乎乎的桃花酥,顷刻间碎成粉末。 - 宋翩跹逐渐恢复了意识,眼睛还未睁开、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时,便听见耳边传来危险的低喃: “那人是谁?我的公主,我的……殿下。” 这把嗓音冷且媚,仿佛一阵冰冷的雾气漫入宋翩跹耳中,让她差点战栗,又说不清这股战栗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这女子天然便带着刻骨的柔媚。 这声音太独特,宋翩跹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来: “月闲?” 封月闲怎么也会在这?前头不是有个聂凌波了吗?宋翩跹这时只想把09捉过来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睁开眼,眼前还是黑的,而脸上传来锦缎的触感——她眼睛被蒙住了。 可能是她话语里的惊愕太明显,封月闲嗤了声,声音里的怒气愈发重了: “和她在一起,被我发现,你很是惊讶,对吗?” “……”宋翩跹被坑惨了,封月闲又显然没有快穿局的记忆,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先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是的,她之所以不能自行解下布条,就是因为她现在身下坐着的地方软软的,应该是坐在封月闲怀中,双手还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动弹不得。 而且,自从遇上封月闲,她体弱多病的人设好像又回来了,现在说两句话便胸闷得难受,只好靠在封月闲胸前细细喘气。 茶室内,封月闲一身黑袍,她膝上坐着穿绯色裙裳的当朝公主宋翩跹,宋翩跹倚在她怀中,红唇微张,逸散出轻轻的喘气声,娇柔而绮丽。 玉白小巧的面容上,双眸被一条黑色发带遮住,那是封月闲束发之物。 此时,封月闲满头鸦色青丝垂落在后,有几缕逶迤在宋翩跹臂上,缠绵悱恻。 封月闲看着怀里的娇娇人儿,想起方才所见的那幕,愈是怒,心里就愈冷静。 她垂眸,黑沉无波的眼定在宋翩跹身上。 “而我还听信殿下之命,去为您出京办差事,当真可笑——公主便是如此待我?” 封月闲伸手,捏住宋翩跹小小的下颚,强制抬起。 “那人是谁?殿下是说,还是不说?” 宋翩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她不肯说。 这个认知让封月闲全身紧绷,她凑近那张让她又爱又恨、欲生欲死的面容。 “你不说,我翻遍整个上京,也能找到她——” 封月闲的话声戛然而止,只因宋翩跹抬起手,摸索着伸向自己。 那双手不太敢往前伸,不知是怕打到自己,还是因惧怕这时的自己,宋翩跹纤直的手在半空中,显得无助又茫然,委屈极了。 封月闲的狠话便说不下去了。 “月闲?”宋翩跹轻唤。 封月闲没有应声,她依然生气。 但在宋翩跹不道的地方,她面露挣扎之色,到底抵不过亲近对方的渴望。 封月闲面容紧绷着,朝着那双手的方向,低下头颅,靠近它。 只迎合一点点。 宋翩跹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指尖搭到了封月闲的面容上。 她用指尖划过封月闲挺立的鼻梁,在她饱满的唇上流连,勾绘唇形,声音仿若喟叹: “我很想你。” 她很想念封月闲。 这份想念不同于情爱,宋翩跹的理智很清醒,从林轻鹭到封月闲,再到聂凌波,让她产生感情的都是皮囊下的灵魂,这份认知植根于她的意识中,她从未动摇,并十分确定。 但她们作为个体,终归因不同的人生轨迹,拥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而宋翩跹对她们的想念,就像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般。 不会伤心,不会遗忘—— 却不会再相见。 “让我再看看你,好吗?” 清幽茶室内,几缕光线从窗户缝隙照入,光中微尘浮动。 围绕着黑衣女子的愠怒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像被安抚了的猛兽,出于天性地犹疑片刻,随即,她缓缓伸出手,顿了顿,最后选择替怀中女子摘下发带。 心甘情愿,奋不顾身。 在指尖挨上宋翩跹眼上的发带前,封月闲颤了颤,止住了动作。 “月闲?” 封月闲置若罔闻,她俯身,隔着发带,吻上宋翩跹的眼。 下一瞬,黑色发带被解下,飘飘荡荡,落到地上。 - “可以了吗?” “什么?” 林轻鹭眼睛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向来很敬业的她,此时完全没有尊重电影艺术的意思。 “可以了吧?这场戏没什么缺陷,一遍过了。”她说完,淡淡道,“以后你自己找好龙套,别想再让翩跹帮忙。” 导演见一向好说话的林影后这样,也不敢嬉皮笑脸的了,忙道:“好好好,一定一定。” 林轻鹭早已抛下他,拔腿走向宋翩跹。 而宋翩跹看到林轻鹭时,不仅毫不惊讶,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聂凌波和封月闲都见过了,林轻鹭还会远吗? 可这个地图,未免太诡异了。 这整个街市原本是聂凌波口中的项目,是封月闲口中的上京,如今又成了林轻鹭口中的影视城。 仿佛三个世界彼此存在厚厚壁垒,却在某一处开了扇门,让彼此交融—— 也让彼此相遇。 虽然不全是好事就是了,宋翩跹面无表情地想。 前一秒宋翩跹刚从封月闲身上起来,下一秒林轻鹭推开房门进来,那一瞬间,宋翩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被捉奸在床的恐慌。 要是林轻鹭提前一秒进来,宋翩跹觉得自己要被吓到从封月闲身上滚下来。 这真的是情人节福利吗?宋翩跹现在只想把09捉回来,拎着她耳朵好好问一问。 林轻鹭身后,一群工作人员涌入,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像一群彩色马赛克,乌泱泱过来了,直直越过宋翩跹,往她身后而去。 而宋翩跹身后,是封月闲。 过于繁忙的景象引起宋翩跹注意,她不禁回头看了眼,果然,封月闲像被马赛克擦除了般,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这间茶室里。 她坐过的乌木座椅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看起来有些孤独。 身前传来幽幽的一声:“宋翩跹,你在看什么?” 宋翩跹眨了眨眼,忙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看他们收拾东西,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林轻鹭才不信这鬼话。 她猫耳朵一折,酸溜溜的,又有点委屈,还带着女朋友发威的审问: “你觉得她漂亮吗?比我好看吗?” 嗯?这个不太好比啊,不是同一个风格。 封月闲虽然武力值比林轻鹭高,但整个人偏媚,而林轻鹭长相其实更英气些,美得雌雄莫辨,反串能帅翻一堆粉丝。 宋翩跹谨慎思考过后,有了回答好问题的信心,她自信抬头,准备答题,一眼就见到林轻鹭表情不太对。 好像更凶了。 “……” “好、啊。”林轻鹭阴恻恻道,“想了这么久,想出结果了吗?” “……想出——”来了呀。 人在做,猫在看。 最后三个字,在林轻鹭又凶又委屈的凝视下,被宋翩跹吞回肚子里。 身旁是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片场喧哗又忙碌,但这一切声音好像都离得很远,像阳光下树枝头的飒飒声,模糊又细碎。 宋翩跹想了想:“这个地方有蝴蝶酥吗?我请你吃蝴蝶酥。” “别生我气啦,好不好?” 宋翩跹声音本就温柔,再带上几分讨饶,任谁听了,耳朵都要一软,连带着心也软几分。 更不用说那双眼,仿佛盛满春日的湖水,盈满波光。 “你别撒娇。”林轻鹭义正言辞道。 但很快,她就露出了“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唇角飞快翘了翘,猫尾巴偷偷摇起来,嘴上却不饶人。 “别以为这事是一袋蝴蝶酥能解决的。” 宋翩跹被那个一闪即逝的又飒又美的笑迷了眼,更是被林轻鹭可爱到,让宋翩跹极少有的嘴比脑子快,下意识道: “那要几袋?” “?” 宋翩跹见刚顺差不多的猫毛又要炸了,当即若无其事转移话题: “我们多买些,我很久没吃过了,有点想吃。” “哼。” 林轻鹭大发慈悲地放过宋翩跹,勉为其难地同意和她一起去买蝴蝶酥。 宋翩跹先一步出门,也就没看到林轻鹭在她身后,又回头看了眼那把没人去动的乌木座椅,眼中是浓浓的戒备和敌视。 - 宋翩跹不知道这个地图是怎么运转的,但当林轻鹭、封月闲、聂凌波一齐出现,并互相看到彼此时,宋翩跹很确定,这个地图想搞死自己。 她和林轻鹭买了蝴蝶酥,边吃边在街上漫步。她们说了许多话,话题可能很无趣,但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这条街市很快就逛到了头,地图的边界是一片虚空,这个地图仿佛一张薄薄的纸,横在空间之中,切口平整。 此时暮色四合,地图周围全是朦胧的紫灰色,显得有几分温柔。 宋翩跹预感到离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刚准备好好跟林轻鹭道个别,就见聂凌波和封月闲从街市两边走来,在路口对视了眼,随即很是默契地转身,一同朝着宋翩跹而来。 她们脚步不疾不徐,威势却愈发浓重,宋翩跹仿佛看到两只浑身都是力量美的大猫,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来。 步步紧逼。 双倍的大猫,双倍的窒息。 宋翩跹快速瞥了眼林轻鹭,要不是身边空旷无比,她简直想把林猫猫先藏起来,少一分修罗场是一分啊。 林猫猫不愧是最幼稚的,第一个警惕开口:“宋翩跹,她们是谁?” 她控诉道:“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妹妹?” 宋翩跹:“……我不是。” 两人走到面前。 封月闲的目光从林轻鹭和聂凌波身上扫过,凉薄地笑了笑,她眼睛仿若冰冷入骨的幽潭,潭底因怒气和傲气,带起圈圈不为人知的暗漪。 她昂起下颚,即使在此时,也不肯以柔弱示人。 “今日,先是她。”封月闲看向聂凌波,又转头看向林轻鹭,“再是她,殿下……好生忙碌啊。” “……我没有。”我也觉得我今天挺忙的,宋翩跹有点绝望,这根本忙不过来啊。 聂凌波一直没说话,虽然是同一个灵魂,但年岁渐长,岁月在她身上沉淀,洗去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些年轻人没有的事物。 她沉住气,冷眼旁观另外两个人,见宋翩跹在两人逼问下百口莫辩,聂凌波抬步走向宋翩跹,声音低低的,甚至带着笑: “玩恋爱游戏,玩太过了吗?嗯?” “我……也是你的一场游戏吗?” 宋翩跹头皮发麻,眼睛都出水了:“……你听我说。” “嗯?” “不是这样的……”宋翩跹的辩解很是无力,也没有说下去的后续。 她现在只想时间快点到,把她踢出地图。 而面对她的话,三人反应不一。 林轻鹭面无表情:“继续说,我考虑要不要信。” 封月闲讽刺一笑:“之前,我就信了你一次。” 聂凌波毫不犹豫:“我相信你。” 宋翩跹&林轻鹭&封月闲:??? 聂凌波朝着宋翩跹露出最迷人的笑,深情款款道: “翩跹,我相信你。” 她朝着宋翩跹伸出手,手心朝上:“所以,跟我回去吗?小朋友。” 场面一时很安静。 连宋翩跹这个知道她们是青陆的三开账号的知情人,都忍不住看了眼聂凌波的头顶,仿佛在寻找一道曼妙的绿光。 聂凌波神情自若,唇畔的笑甚至较平时更为亲和几分。 年岁愈深,聂凌波的手段愈为干脆果决。 面对两个底细不清、但看起来都很强劲的对手,她选择先把宋翩跹诱人怀中再说。 旁的事不是不重要,而是跟宋翩跹比起来,不那么重要。 ——这些,都可以回头,慢慢的,和宋翩跹交流。 不知为何,明明聂凌波看起来是这三人里最温和、毛最顺的那只,宋翩跹却最憷她。 她再看了看另外两人。 ……算了,我选择死亡。 宋翩跹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也不知道主动跳下去算不算强制退出,应该没事吧? 宋翩跹一个人都没选,而是往完全相反的方向退缩。 她身后就是茫茫的虚空,总之跌下去一定没什么好事。见宋翩跹往虚空而去,三人几乎同时眯起了眼,炸起了毛。 “宋翩跹,我劝你现在回来——如果你往我这走走,我考虑听你解释。” “殿下这是用自己的身体威胁我?罢了,你身子孱弱,先随我回宫饮安神汤,再说其他。” “翩跹,回来。” 宋翩跹这一瞬间有点走神,三开就是默契,而且看起来,她们身上应该还有主意识存在,否则不可能前后脚地一起选择为爱原谅。 还不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醋自己吗?呵。 发现这个后,宋翩跹想起隐在她们背后的青陆——真想把青陆揪出来,让她康康自己的小世界意识们在做什么。 “翩跹?” 一声隐隐的叫喊让宋翩跹回神,她身边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声从她耳畔呼啸而过,她甚至没听清刚刚是谁的声音。 风席卷而来,以宋翩跹为中心,凝成片片风刃,闪烁着寒冰般的冷光,又像根根羽毛,漂浮在空中,眷恋地围绕着宋翩跹。 有一片洁白的冰羽,遮在宋翩跹眼前。 她看不清前面三人。 下一瞬,宋翩跹脚下一空,她像没有重量的羽毛,猛然跌落—— 这是切出地图的方式吗?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片刻须臾,宋翩跹终于落到地面上。 她依然无法视物,但身下很轻软,鼻间有青草的清甜气息,她猜测自己应该躺在柔软的细草上。 透过薄薄的冰羽,她依稀见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凑到自己身边。 那身影许久未动,像是在打量自己,宋翩跹屏气凝神,对于未知,她不禁提起警惕心来。 在她的严阵以待下,朦胧的身影凑到宋翩跹颈间,那人柔软的长发垂到宋翩跹身上,而她本人,则像一只无害的小兽,窝在宋翩跹颈间,轻轻嗅了嗅。 那片被她呼吸喷洒过的肌肤,霎时绷紧。 “不要怕。”少女清甜的声音在宋翩跹耳畔响起,仿佛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说着撒娇的话。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她们配不上你,只有我——” 第96章 替身的白月光(20) 蝴蝶胸针。 蝴蝶的双翼是两颗橙粉色系的帕帕拉恰, 仿佛盛满轻柔的晚霞,泛着独有的温柔与动人。 在两颗打磨成水滴形的帕帕拉恰外, 晶莹的碎钻围绕出两片更大的蝶翼, 镂空的设计使蝴蝶更轻盈翩然。 它如此明快而温存,落在宋翩跹眼中, 却宛如一粒硬石子直直砸入湖中, 霎时扰乱全部心神。 “小姐?”造型师唤道。 宋翩跹定了定神,她缓缓伸手,将蝴蝶胸针拿到手里, 翻来覆去, 看得很仔细。 “小姐喜欢吗?今晚想要用吗?” “嗯, 很漂亮。”宋翩跹轻声道。 “那首饰要重新搭了,我去挑些适合的, 搭给您瞧瞧。” 造型师离去后,宋翩跹将蝴蝶胸针握在手心,感受它确实存在的棱角, 她当即问09, 声音带有紧迫感: “这个胸针怎么解释?” “或者说, 它是我的那枚胸针吗?” 09仿佛在揪自己头发,茫然的一批:“扫描检测, 它和第一个世界林轻鹭送给宿主的胸针……数据完全相同。” 不等宋翩跹说话,09自己嗷嗷起来: “但不可能啊, 那枚胸针在快穿局空间里放着呢, 即使快穿局突然决定, 要把它当成bug回收清理,它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09声音里全是“我想不通啊”,分外真情实感。 宋翩跹捻住胸针的蝶翼,用温热的指腹碾磨温存的宝石。 在她们从古代副本回到系统空间后,09便把胸针的数据扫描给上级部门,胸针也就顺便放在系统空间的家,没有再带入副本。 宋翩跹还买了个精致的珠宝盒,将它妥善放置,因此记得非常清楚。 但现在它又出现了,还是由聂凌波送到宋翩跹面前的。 快穿局凌驾于小世界,而代表着快穿局的工作系统09,却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快穿局的身份职能,真的如09所说吗? 自己所了解的客观存在,又是真的客观存在吗? 她的失忆,真的是失忆吗? 宋翩跹垂着纤细修长的脖颈,将胸针妥善戴在礼裙上。 “或许只是另一个bug。”她对09道,毫不在意般。 - 席子华回到前方宴厅,前头出来的小姐妹们立刻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的,每句里头都有一个“宋翩跹/宋小姐”,把席子华吵得头晕。 她随口敷衍过去,到处找聂凌波。 按理说凌波姐无论到哪儿都是焦点般的存在,身边总有不间断的人想跟她交谈,哪儿人多便去哪儿找就是了,但今晚怎么找不到了? 那么大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呢? 凌波姐总不会没来吧? 席子华找人时走远了,身边小姐妹都不在,她随便拉个人问: “你好,今晚聂凌波来了吗?” 等人转过身,席子华发现还是个熟人,席衡的未婚妻,夏蕾。 “夏小姐看到凌波姐了吗?” 然后她就见夏蕾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道:“哦,她好像和席衡去花园说话了。” “和席衡?”席子华一估摸,今晚就是凌波姐给席衡下的套,这一步或许也是其中一环,她出现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还是保守一些吧。 虽然宋翩跹说的话吓了她一跳,但也不是那么紧迫,等宴会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这么一想,席子华放松下来,准备先享受宴会,再等着看好戏。 “谢谢夏小姐。”她随口道,转身离开。 席子华没看到,她身后的夏蕾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好奇,兴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夏樟正跟一个叔叔辈的说话呢,原本听夏蕾和席子华在说话,她没怎么注意。 但身后声音停了那么久,长辈都离开了还没见夏蕾回到自己身边,夏樟心里奇怪。 她回头一看,就看到自己妹妹盯着席子华的身影,目不转睛,仿若痴汉。 夏樟又被自己妹妹蠢到了:“你收敛一点。” 夏蕾嘤了声,凑到姐姐身边: “不是姐姐你说我可能和席子华有一腿吗?我康康人家有什么关系?” 夏樟眉心跳了跳:“我只是说可能——还有,你好好说话。” 那天和聂凌波聚餐时,夏樟从聂凌波的口风中听出了她对席家的看法和举措,当下,对席衡这个人的价值,夏樟进行了重新评估。 将席子华作为备选,一是因为席子华本人对夏家来说还算合适。 席家是传承多年的老牌家族,夏家是新贵,以往夏家肯定攀不上席家这种门庭,还是因为席家如今不成个样子,才让夏家捡了漏—— 这也是为什么,夏家会选定席衡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联姻,在商言商么。 二来,席子华此时要重新振兴席家,驱逐鸠占鹊巢的席衡,定然少不了外力匡扶。聂凌波是一个,她未来的伴侣更是牢固的利益盟友。 席子华应该知道,她的婚姻是具有商业价值的,更不用说夏家经营的工厂和席家生产方向有重合,夏樟有把握谈下来这个“合作”。 但这都不是自己妹妹用痴汉眼神盯人家的理由。 夏樟当即拎着妹妹后颈脖,好好教育了一番,见夏蕾垂着脑袋不吭声,委屈巴巴的,夏樟本来就拿妹妹当女儿养,这下登时心软了: “别臊眉耷眼的,下次注意。” 夏蕾小鸡啄米点头。 夏樟想了想,问: “你看席子华怎么样?还顺眼吗?” 夏蕾想了想,道: “腰细腿长,是个靓仔——我要是以后没忍住再看人家,姐你不会停我卡吧?” 夏蕾很忐忑:“我好像馋她身子。” “……” 夏蕾突然激动:“而且我也算她半个弟媳耶,姐姐和弟媳搞一起多刺激啊——” 夏樟面无表情:“你卡没了。” “???补药啊姐姐qaq” - 夏家姐妹口中被无情踢出联姻名单的席衡,此时正在他女神面前,最后做一次舔狗。 收到宋翩跹是宋家人的这个消息后,除了对宋翩跹的感情愈发浓郁,席衡更是在电闪雷鸣间明白,为什么聂凌波会如此对自己。 聂家和宋家关系日益亲密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那么在消息传出来前,聂凌波定然提前得知—— 而且,聂宋关系突然升温,和宋翩跹回归宋家,几乎是前后脚的事。 再结合宋翩跹给聂星洲补课的事,席衡大胆猜测,八成就是因为聂凌波帮宋家找回了亲女儿,两家关系才亲近起来。 因此,席衡脑海中一切想不通的,突然就想通了。 “凌波,你之前让我远离你和宋翩跹,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宋翩跹的身份。”席衡深沉道。 “你为了你们两家的关系,为了利益,选择将我推开的远远的,我不怪你。” “今天我想对你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女人是你,但当宋翩跹离开我,我才发现,她才是我不能失去的女人,我爱她。” 聂凌波听到这,才给出点反应。 席衡跟她说,有与宋翩跹有关的事情要说,她才跟着席衡来到宴厅旁的艺术长廊。 没想到席衡说了一堆自以为是的废话,让聂凌波连跟他费口舌解释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直到听他说自己喜欢宋翩跹,聂凌波才转了转手中的香槟杯,狭长的眸微眯,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席衡仍在喋喋不休:“等我和宋翩跹和好,我会劝她放宽心态,别因为我对你曾经用情至深,就让宋家和你过不去。” “你放心,我不会让宋翩跹伤害你,毕竟你也是我爱过的女人——” “离宋翩跹远点,席衡。” 聂凌波刚饮过酒的声音清冽微冷,威势厚重: “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我想,你不想看到你的事业因为你的狂妄,毁于一旦。” 席衡脸色一白,紧随而来的便是刻骨心痛。 不管怎么说,被自以为爱了7年的女人这么不客气地威胁,席衡无法接受,他满目痛惜: “凌波,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陌生,这么不顾旁人想法,我和宋翩跹的感情不是你能插手的。” “在你没回国前,我和翩跹感情一直很好,即使知道我有未婚妻,她也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 席衡掷地有声:“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随着席衡一句句话抛在空中,聂凌波的眸色愈发幽深起来。 原本总酿着枫糖般迷人的红棕色,此时在夜色下,已经变成一团浓黑。 “真心相爱的?”她咀嚼这几个字。 “肯定是。”席衡自信道,虽然分手后的宋翩跹显得有点冷漠,但之前一年的时间,总不能是自己的错觉。 也是因为那一年,让席衡不能相信,宋翩跹现在对自己全无感情。 席衡现在显然把白月光当成了阻碍自己和真爱替身在一起的挡路石,眼中满满是失望和痛惜。 聂凌波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所谓的宋翩跹的前男友,突然勾唇: “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 “今晚,你要去见宋翩跹?” 席衡道:“我会和她说说话,关于不要去打扰你的事,我会一齐说,所以凌波你不用因为两家关系的原因防着我出现了,这治标不治本。” 席衡觉得自己面对照拂了自己青春岁月的白月光,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耐心,甚至是苦口婆心,只想让两人之间——不,是三人间的问题得到解决。 从此他和宋翩跹会好好过下去,而聂凌波,这抹天边的白月光,或许遥遥看着,才是最好。 席衡内心知足而又怅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我拭目以待。” 他被聂凌波的话惊醒,抬头一看。 聂凌波已经毫不留恋地走远,只留给他这句话,并一个挺拔窈窕的背影。 第97章 替身的白月光(21) 待宴会正式开始, 宋家家主宋森从圆弧形楼梯下缓缓走下来。他人到中年,体格保持的很好,戴着眼镜,很有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往常也能收获一群人的注视。 但这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侧, 挽着他臂弯的女儿,宋翩跹。 对于宋翩跹这个女儿, 宋森的感觉很微妙。 他并非没有父女情,但宋翩跹是走失了十几年,不是三五年,那份初为人父的悸动,隔着时光, 早已看不真切,变得浅薄起来。 更别说除了自己的小家, 他还是宋家家族的大家长,是宋氏集团的当家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像妻子那般,用所有时间去缅怀一个遗憾。 他派出了人手去寻找, 每年都派,但找不找得到, 他不太关注, 这只是宋家的例行开支。 当侄女过来说找到一个疑似自己女儿的孤女时, 宋森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甚至跟妻子刘瑛说别太激动,是女儿的可能性不大。 当妻子亲自把亲子鉴定发给宋森时,宋森才真正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要事去对待。 对自己唯一的血脉,宋森自然不会亏待,更是因为愧疚,在物质上把女儿宠到骨子里。 可要说里头有几分真情……总之,没有妻子对女儿那么由衷关切。 但此刻,宋翩跹穿着纯白的珍珠V领曳地长裙,挽着他的臂弯徐徐走入宴厅。 她身姿挺拔,端庄秀丽,礼仪不输在场任一位娇养出来的千金,唇边的笑恰到好处,亲和而柔婉,风姿甚至压过众人一头。 直到这时,宋森才感到一股为人父的自豪和骄傲,对这个半路回家的女儿更为喜欢。 这场姓宋的宴会上,宋森带着女儿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恭维赞美,连素来跟他说话不绕弯子的老朋友都说: “真不愧是你家丫头,就是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看着也是顶顶出彩的。我家小儿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你考虑不?” 不光是夸,更是见了一面,就上赶着要替家里后辈定下女儿。 宋森含笑看了眼亭亭玉立的女儿,见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女儿羞涩,又款款大方不露怯,心里更满意了。 “刚接回来的女儿,哪儿舍得嫁出去,你这是要剜她母亲的心头肉。” “也是,弟妹等下要找我算账了,哈哈。” 宋森说完,转头看向宋翩跹:“来,这是你温叔叔。” “温叔叔。”宋翩跹依言和长辈打招呼。 “侄女儿别和我客气,温叔叔事业没你家大,底下公司有几个小艺人,你要是对娱乐圈有兴趣,叔叔把人喊来陪你说话。” 宋翩跹应对自如,同样用玩笑的轻松口吻道: “怕是温叔叔一声令下,我家宅子都装不下您的艺人呢。” 温清一愣,哈哈笑着对宋森道:“你这丫头,伶俐,随你。” 宋翩跹这一句,回得活泛,不怯场,还隐隐透露了她对温清这位客人的了解,又不会显得过于卖弄。 若是放到旁的后辈身上,在他们看来只能淡淡夸句“会说话”,但放到初回豪门圈子的宋翩跹身上来看,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宋森心里如何欢喜,面上自然不会带出来,他只是宠溺地看了眼女儿: “我的女儿,自然是随我了。” 宋森带着女儿,和娱乐业寡头温清相谈甚欢的场景,被不少人看在眼中。 眼见着几人面上的神情愈发热情,席子华不禁止住了原本的话题,低声和聂凌波道: “看来宋家主对宋小姐很满意。” 聂凌波没应声,席子华知道这是赞同的意思,继而道:“这也好,他越喜欢这女儿,对席衡也就……” “宋翩跹说了什么,你继续。”聂凌波突然道。 “噢。”席子华收回吃瓜心思,继续上面只开了个头的话题,“她问我,如果她帮我除了席衡,席家会怎么表态。” “我说席家以后是宋家的朋友。”席子华摸了摸鼻子,怪难以启齿的,毕竟宋家也不缺席家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朋友。 但宋翩跹不知是不了解自己家的地位有多高,还是不了解席家现在有多菜,就这么应下了,这个不对等的交易竟然达成了。 席子华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虚。 “宋小姐说……”席子华回忆。 在化妆间明亮璀璨的灯光下,宋翩跹眼波流转,轻笑道: “如果今晚顺利,我们很快就是朋友了。” - 宋森一晚上都带着女儿走动认人,看起来真是疼爱极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符思远和白蓉最为着急,他们再自信,也不敢在宋森面前说“今天大好日子,我带您女儿的前男友来见她”,估计宋森能直接让人把他们叉出去。 但眼见着宴会已经过去一大半,宋森还没有暂时离场的意思,再往后,说不准宋翩跹都要回去休息了。 白蓉咬咬牙,道:“思远,你带小衡去打个招呼。” 至少,让宋翩跹见到席衡,知道他今天为她而来了。 白蓉深知女孩都吃这套,她好好叮嘱席衡,一定要让宋翩跹看出他对她的情意,不求今晚有什么实质进展,但也不能白来啊。 席衡微微蹙了蹙眉,白蓉再次道:“知道了吗?好好表现。” 符思远道:“你不跟我们一起?” 白蓉眉眼黯然了下:“我的身份……不合适。” 这瞬间,一家三口心头里浮起的,都是他们被宋雪痕赶出来的那幕。 白蓉的身份上不了台面,所以她不敢再出现在重规矩的宋家人面前,生怕坏了儿子给人家的印象。 看着母亲,席衡内心更坚定了,要让宋翩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到时宋雪痕算什么,他的父母,一定能堂堂正正迈过宋家的门槛! 他怀着这样的心思,随符思远走到宋森和宋翩跹面前,符思远恭谨地和宋森打招呼: “宋先生,我是席家的符思远,席薇是我妻子,这是我的儿子,席衡。” 他这话说得含糊,仿佛席衡是席薇亲生的般,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席衡紧随在后,彬彬有礼道: “宋先生。” 紧接着,他面对宋翩跹,声音温柔: “翩跹,恭喜你找到家人。” 在这个宋家人尽数坐镇的场合,宋森的面前,席衡也不敢刺激宋翩跹,他拿出了最温和迷人的笑容,和最轻缓的语气,料想宋翩跹会接下这份祝福。 可谁知,在他说完后,宋翩跹的神情就变了。 宋森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是他多么细致入微,而是宋翩跹搭在他臂弯上的手骤然收紧。 一晚上表现都极佳的女儿骤然失态,宋森自然不会觉得是宋翩跹的问题,他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不悦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宋森做了这么多年的人上人,一身威势岂是席衡能接住的,只一个审视的眼神,席衡差点就站不稳了。 席衡脊背上冒出紧张的热汗,面上还算平稳,他勉强露出笑道: “我今晚,只是来祝贺宋小姐的。” 他不敢再叫那声“翩跹”,以示自己和宋翩跹的亲密。 宋森却没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凭他看人的老辣眼光,短短的打量,他便看出了这个人底气之虚浮,实在不值一看。 宋森直接问女儿:“翩跹,你认识他?” 宋翩跹保持仪态,声音却透着惊疑和茫然:“是……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向宋森:“父亲,我没有给他发邀请函。” “我的邀请函,是给席薇女士的亲女儿席子华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包括这位符先生,我不认识他。” 符思远起初还不敢插话,但听到宋翩跹最后一句,他急了: “我和席薇是夫妻,席子华是我女儿,邀请她和邀请我是一样的。” “我们好心来祝贺宋小姐,宋小姐却用这种理由婉拒我们的好意,着实伤了我们两家的情谊,难道这就是宋小姐的处世之道吗?” 符思远习惯把自己摆到对的一方,把对方摆到错的一方,等他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番后才反应过来,他面前的两个人不是他能指责的。 他的冷汗噌的一下沁了出来。 宋森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无波无动,很是漠然。 “在我的宴上指责我的女儿,你还是头一个。” 女儿的手还没放松,但仍倔强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宋家的体面。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茫然和依赖,让宋森感觉自己是女儿最强有力的依靠,该负起做父亲的责任来。 宋森有多心疼女儿,对符思远就多厌恶。而他口口声声说女儿没有处世之道,不就是暗指她没家教吗? 自己女儿流落在外多年,能有人教导吗?这句话勾起宋森当初的悔恨,更让他觉得符思远着实可恨。 此时的风波已经引起众人注意,不少人虚虚地在周围绕成个圈,嘴上不敢多加议论,但目光都投射过来。 宋森顺势而为,他环视一圈,声音洪重: “好让大家知道。”他伸手点了点面前的符思远,“我宋家,永不欢迎这位符先生。” 满堂寂静。 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符思远脑袋一阵晕眩,羞愤欲死,心下直燎火。 “宋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蓉也顾不上躲在一边了,忙过来和符思远站在一起:“宋先生,我们做错了什么,您要对着大家说出这种话?” 她问得激动,身体不断战栗。这不是因为气愤,而是恐惧。 宋森为什么跟大家说?他在表达什么? 这话从宋雪痕口中说出来,和从宋森口中说出来,分量可完全不一样—— 宋森代表着宋家! 而在宋家的带头下,号召下,又有多少人会为了跟宋家示好,也把自家列入拒绝往来户? 席衡攥紧拳头,死死盯住宋翩跹,双眼因愤怒变得通红。 “你就是这样对我吗?我只是想来见见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无情?” 刘瑛急匆匆走过来,就见一个年轻男人用这句话逼问她的宝贝女儿。 而她穿过人群之前,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议论,听到几个“前女友”、“替身”的字眼,刘瑛人到中年什么没见过,登时明白了几分。 这里头隐隐的含义,激得她这个体弱多病的贵妇,此时宛如护犊子的母兽,冲到女儿身边保护她。 “你是什么人?也配质问我的女儿?”刘瑛将女儿挡在身后,严厉的目光瞪视席衡。 她压下过于尖锐的声音,哼笑了声: “听说我女儿在外时受了不少欺负,我还没来得及去查,这位先生,你不会就在其中吧?” 刘瑛说这话是诈席衡的,但看到席衡的面色瞬间僵硬,刘瑛的怒气顿时窜得更高。 身后传来女儿的搀扶和殷切安抚的声音: “您消消气,小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瑛心里一酸。 女儿这些年在外头,定然没少因为身份吃亏。眼见着她回了家,还要被人蹬鼻子上脸,这是什么道理? 有她在,谁也别想再让自己女儿受一分委屈! 但此时,刘瑛还不了解事情因由,这不是闹大的时机,也不能为了眼前的三两个东西坏了女儿的名声。 刘瑛勉强压下气,高声唤道: “管家,先生不欢迎这几位,还不将他们请出去。” 刘瑛这话,便把抵触这几人的由头从宋翩跹转到了宋森的喜恶上。 不管本质如何,但宋家场面上这么定义,日后也不会有人没眼见的在表面上提出异议。 管家带着安保匆匆而来。 人群骚动,给安保让出位置,让他们来带走主人不欢迎的客人。 安保已经站在席衡身边,他身旁的符思远面色灰败,白蓉神情恍惚而难堪,这些席衡都看不到。 他眼里带痛,一眼不眨地看着被刘瑛和宋森护在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几个月前,还是他百依百顺的女友,是个可怜的孤儿,总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 她离开自己,越来越光鲜亮丽。 她是宋家的女儿了,面对自己冷漠无情,毫不手软,甚至现在,要眼睁睁看着她的父亲让人把自己全家赶出去! 这一刻,席衡再也不能骗自己说,宋翩跹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闹脾气。 宋翩跹不爱他了。 宋翩跹看着自己的目光平静之极,却像一桶兜头而下的刺骨冰水,将席衡彻底浇醒。 不,她甚至恨自己。 席衡发现自己爱上了宋翩跹后,才发现宋翩跹恨他。 不甘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心痛,让他怒吼出声: “宋翩跹——” “动作快些。”一声轻斥从他身侧传来,声音懒懒,“别让上不了台面的人,惊扰了各位客人。” 席衡的声音被打断,在空中停滞住,他僵硬地回头,是聂凌波。 聂凌波越过他,背影挺拔,她背对着自己,对刘瑛道: “刘姨,您身体还舒服吗?我已经通知林医生来主宅了。” 安保得了聂凌波的催促,再不敢拖延,动作强硬地将几人带出宴厅。 他们的对话声,衣香鬓影的光鲜宴厅,指指点点的其他客人,距离席衡一家越来越远。 刘瑛对聂凌波道:“你有心了。” 宋森也和缓语气:“凌波,让你看笑话了。” “怎会……” 后面的话,席衡便听不真切了。 冰冷的黑夜侵蚀了他。 - 林医生是受聘的家庭医生,日常照顾刘瑛的身体。有林医生在,刘瑛的身体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林医生建议刘瑛先小憩片刻,因此宋翩跹好言劝说刘瑛先休息,再来说席衡那件事。 她扶着刘瑛躺下,打开了安眠的香薰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阖上房间门。 背靠在门外,宋翩跹垂首敛眸,思索后面的动作。 她捋了个顺序,准备去找宋森,一抬头才发现,聂凌波就站在不远处。 一条暗棕色的长廊里,壁灯灯光醺黄,聂凌波距离她一两米,目光定在她身上,不知站了多久。 “凌波。”顾及房间里的刘瑛,宋翩跹声音很轻。 或许声音太轻,还没传过去,就悄悄融化在静静的灯影中。 聂凌波置若罔闻,径直走过来,在宋翩跹身前停下来。 宋翩跹身前是聂凌波,身后是一扇房门。 两人距离不足一臂,聂凌波的靠近在宋翩跹身上投下暗影,极有压迫力。 宋翩跹却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存在,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她微微抬头,自然地问聂凌波: “怎么了吗?” 聂凌波摇头,睫毛在颊上掠出扇形阴影,荫蔽眸中蛰伏而出的情绪。 宋翩跹像无忧无虑的鸟雀,即使面对逼近的危险,也天真烂漫地抬起头,懵懵懂懂。 聂凌波伸手,缓缓抚上她柔软白净的侧颊。 多么温顺的小姑娘。 她乖巧安静地,任自己抚摸。 想侵占。 她抚摸宋翩跹的手,从宋翩跹的面颊往下,缓慢地游弋。 走廊光线昏暗,聂凌波又将光挡住了大半,宋翩跹仰着脑袋,也看不太清聂凌波的神色。 她只觉得,聂凌波的眸光暗暗,面容上有一种奇异的神采。 聂凌波咽喉一滚。 宋翩跹莫名口干,她伸出舌,舔了舔唇。 聂凌波抚到她颈侧的手猛然一顿。 戛然而止的一个动作,惊醒了两个人。 靡靡夜色中,宋翩跹与聂凌波对视。 宋翩跹的眼睛又泛起了让人又怜又爱的水光,击垮聂凌波最后一点谨慎和估量。 在俯下身前,她最后看了眼房门。 一墙之隔,是顾自安睡的,宋翩跹的母亲。 第98章 替身的白月光(22)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彰然若揭。 宋翩跹一直看不清, 聂凌波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心思。 但在这一刻, 看着聂凌波逐渐靠近的面容, 那层隐隐绰绰的薄雾逐渐自两人之间散去, 让宋翩跹清楚看入聂凌波眼底。 她眼底沉淀着对自己的欲求,如蛰伏的兽听闻滚滚春雷, 自懒散冬眠中舒展筋骨, 向外望了眼。 饥饿的、亟待进食的。 危险的、巡视领地的。 这样的聂凌波, 让宋翩跹浑身发烫。 同时, 更让她的胜负欲水涨船高。 这一切的心思浮动, 片刻间在宋翩跹心头绕过, 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气氛粘稠、温度升高的长廊中。 聂凌波的鼻尖即将抵上宋翩跹的。 宋翩跹伸出手,攀附在聂凌波小臂上,她眼中含笑, 自唇中逸出的声音却格外温纯: “姐姐。” 聂凌波的动作一顿,随即低低地喘息一声,动作更为急促, 她头微偏,两人高挺的鼻梁相错, 偏又亲昵地贴着彼此。 呼吸交缠在一处。 如此近的距离, 聂凌波垂眸间, 隐约看见宋翩跹唇上的一点水光, 浮在她秾红的唇上。 不知是沾染的一点流金般的香槟, 还是方才舔唇时…… 聂凌波准备亲自去验证。 她调整角度, 要吻下去。 两双唇间,空气被挤出去,直到中间只剩一丝空隙。呼吸间,聂凌波嗅到宋翩跹唇脂的香味,那点嫣红很快要与自己的唇脂融为一体—— “见到小姐了吗?”楼梯口方向,遥遥传来一声问。 聂凌波呼吸一停,动作止住。 脚步声还很远,她们还有一些时间。 足够她们将最后一点距离吞掉,品尝彼此的味道。 聂凌波睫微颤,视线和宋翩跹的交汇一瞬,又很快错开。 她再次垂眸,就要继续之前的动作。 这时,小臂上的宋翩跹的那只手,曲指挠了挠自己。 轻轻的,仿佛小猫尾巴扫过似的,勾起无尽痒意。 顺着纤细有力的胳膊,一路窜到聂凌波的脊骨,勾起一阵暗潮涌动,聂凌波轻轻嘶声,微不可察。 而始作俑者在她身下,睁着格外清澈的眼,模样无辜极了。 宋翩跹扶着聂凌波的臂弯,偏了偏头,倾身上前。 她凑到聂凌波耳边,用被黑夜烫软了的声音,轻轻对聂凌波道: “姐姐,唇膏会花。” - 宴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 宾客接连离去后,灯火通明的宋宅沉寂下来。 对宋家来说,宴会上的插曲也只能是插曲,除了影响心情外,并不怎么紧要。 刘瑛吃了药睡下了,宋森便让宋翩跹也先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宋翩跹和宋森道了晚安后,先去看了看相思溪。相思溪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宋翩跹担心她适应不了。 她进去时,相思溪已经换上睡衣准备睡觉,看起来状态还行,甚至张口就是关心宋翩跹: “姐姐,你有没有难过?” “席衡怎么天天来你面前晃,还追到这里了,我真讨厌他。” 相思溪脸上带着确确实实的厌恶,席衡凭什么对自己姐姐纠缠不清? 今晚席衡在那闹时,她正和聂星洲站在一起,但旁边的宾客并不知道相思溪是宋翩跹的妹妹。 宾客说起席衡时,挤眉弄眼的,说他“红颜知己”遍地都是,言语里的意思不言而喻,直到宋菲走过来,她们才闭上了嘴。 相思溪这才明白,自己的姐姐遭遇了什么。也才明白,为什么席衡多次上门,姐姐都闭门不见。 “他啊。”宋翩跹轻描淡写道,“他以后应该没空来碍我们溪溪的眼了,不生气——你今天过得怎样?和小菲、星洲玩得开心吗?” 相思溪一阵气闷。姐姐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也是,她本来就是小孩子,什么都帮不到姐姐。 但听到姐姐在宴会上交际时,还有注意到自己和谁待在一起,相思溪又高兴起来。 “她们教了我很多。” 相思溪在姐姐面前格外话多,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最后道: “聂星洲跟着她姑姑走的,她走之后,宋菲很快也回房间了,我不想待在那,一起回来了。” “小菲今天玩得开心吗?”宋翩跹问。 相思溪又想了想,如实回答:“她没怎么笑。” “好的,我知道了。” 相思溪眼巴巴问:“姐姐要去看她吗?” 宋翩跹看了看时间:“很晚了,小菲应该睡了,明天再说。” 相思溪放心地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放心了。 宋翩跹从相思溪房间离去,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而宋菲的房间就在两间房外,夜晚的宋宅寂静无比,宋菲坐在床上,膝上放着一本书。 她听到相思溪给宋翩跹开门时喊的那声姐姐,随即门关上,应该是她们姐妹俩在房间里说话。 这段时间,宋菲的书只翻过一页。 过了会儿,她又听见那扇门打开了,宋翩跹温柔地和相思溪说着话,宋菲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什么东西从宋翩跹嘴里说出来,都很好入耳。 宋菲阖上书,从床上坐起来点,甚至低头看了眼睡衣整不整齐。 但两三息后,她听见有扇门开了又阖,随后,走廊里静悄悄,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宋菲抱着书,在床上坐了很久。 身子和心里的那点温度一齐降了下来,她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盼着什么。 想什么呢,人家是相思溪的姐姐,嘴上客套一下,自己还当了真。 “傻逼。”宋菲骂自己。 - 宋菲觉得自己真的是傻逼。 她居然一夜没怎么睡着,就三点多往后眯了会儿,还没睡踏实,做了梦。 梦里相思溪蹬鼻子上脸,指着自己鼻子说:“宋菲你不要脸,你绿茶白莲狐狸精,来抢我姐姐。” 宋菲明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气得不行,仗着是在梦里,抄起烟头就要在相思溪眉毛中间烫个观音痣,镇压这个死姐控。 她们两个你追我打的,聂星洲还在旁边边嗑瓜子边嚷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转眼又听相思溪在外面拍门喊: “宋菲,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姐姐,你有本事开门啊!” 宋菲一肚子怒气被吵醒,才发现是佣人在敲门,叫自己起床吃饭。 “……艹。” 宋菲揉着脑壳起床,只想鲨了隔壁相思溪,连着聂星洲一起,一个煲汤喝,一个做成煲仔饭。 一场梦做得,睡了不如不睡,宋菲现在头痛得像一个敲开的西瓜,四分五裂的。 因为要和父母一齐用餐,宋菲连抽根烟缓缓的时间都没,洗漱完之后就顶着碎西瓜脑袋下楼了。 她脸色恹恹的,强打精神也没用,刘瑛见到她就问: “小菲昨晚几点睡的?” 宋菲回忆了下,宋翩跹是11点后去的相思溪那,因此一板一眼道: “10点半就睡着了。” “那怎么脸色这么差?做噩梦了吗?” 宋菲含糊地说是,等刘瑛让人给她上杯热牛奶的间隙,宋菲格外凶狠地瞪了眼相思溪。 迟早把你鲨了。 相思溪原本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突然被宋菲瞪了眼,她一脸莫名其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回来。 宋菲觉得没劲,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宋翩跹不在。 她张开嘴刚想问,又闭上嘴,关自己什么事呢。 佣人把温热正好的牛奶递给宋菲,宋菲一口气喝了半杯,头还是疼。 一阵香浓的甜味飘过来,宋菲抵在牛奶杯上的鼻子抽了抽,好香,蛋糕?但家里早上不吃甜点的啊。 她偏头看过去。 佣人端出来一个糕点盘,上面摆着色泽金黄的酥点,奶香不断地溢散出来,飘满整个餐厅。 宋菲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又没睡好,一闻到这勾人的甜香,她肚子特别不争气,咕噜噜叫了声。 艹。 佣人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随手一摆,把那碟蝴蝶酥放到了宋菲面前。 “大小姐亲自做的蝴蝶酥,说给您们先尝尝。” “哎呀,翩跹亲自做的。”刘瑛惊喜不已,当即先拿了个,对半掰开,递了半给宋森。 两老养生惯了,平时不碰甜食,眼下却吃得有滋有味的,连口夸赞。 宋菲矜持得没立刻取用,但那个香味也太不矜持了,一直往她身上钻。 但宋菲不得不承认,这花枝招展的甜甜的奶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早起暴躁的心情,心情一舒缓下来,脑阔也舒服了些。 刘瑛他们没有再吃,宋菲见相思溪吃着碗里的望着碟里的,恨不得独占姐姐做的东西时,宋菲冷哼一声,残忍打破相思溪的幻想,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个最好看、看起来最甜的蝴蝶酥。 在相思溪的注视下,她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随便咬了一口,脆脆软软的酥皮一层层在唇齿间绽开,将奶香全部释放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吃一口,就让人满足地脚趾都要勾起来。 宋菲咀嚼的动作几不可闻地停了下,看了眼手里的酥,又看了眼厨房的方向。 艹,真香。 她连吃好几口,停不下来,吃完一个还要拿第二个,一直沉默寡言文文静静的相思溪,瞪她的手瞪得,眼睛都快瞪掉了。 刘瑛没关注中学生间的蝴蝶酥风云,只问佣人: “小姐怎么还没出来?” “小姐还有份蝴蝶酥没做完,您们先吃,不用等她。” “已经够了,怎么还做?” 相思溪和宋菲默契地停下明争暗斗,支起耳朵。 佣人笑道: “小姐说,是做给聂小姐的,回头给聂小姐送去。” 第99章 情人节特别番外 “女士, 止步, 请出示出入许可证。” 肃穆庄严的建筑群前,宋翩跹的车被挡在闸门外。 拦住她车的是一名荷枪实弹的警卫, 在警卫肩上, 站着一只精神奕奕的鹞鹰,威风凛凛, 每根鸟毛都透着自信。 天上,小型巡航舰像巨鲸一样, 游来游去,穿梭在云海中。 宋翩跹按下汽车操控台的一个按钮,车窗处变为透明, 她坐在驾驶座上, 点了下手腕上的芯片,芯片在空中投影出一份文件。 “你好,我没有出入证,这是我收到的邀请。” 警卫看了一眼, 神情变得严肃慎重起来: “青上将办公室的邀请吗?女士稍等, 我为您核实。” 宋翩跹含笑道:“麻烦。” 警卫一丝不苟地扫描着那份邀请函,表情管理很到位, 但宋翩跹很容易从鹞鹰身上, 看出他现在的紧张—— 那鹞鹰脖子一缩, 毛一炸, 前后脚的功夫, 从猛禽变成了大肥啾, 可怜弱小又无助。 宋翩跹听闻这位上将在军中地位很高,今天看来,好像丝毫不夸张。 这位上将是联盟中极少数的女上将,同时是最为年轻的SSS级哨兵。 说是最年轻,其实全联盟的SSS级只有三位,除了青上将,一位是已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另一位在战场上失去了陪伴多年的向导,已经有三年没出现在世人面前,不知去向。 虽然宋翩跹天赋很高,但要不是青上将对向导极为挑剔,已经否了十来位塔送来的拥有丰富经验的向导,这个机会还轮不到刚出学院的宋翩跹。 警卫核实完文件,为宋翩跹放行,宋翩跹微笑致意,继续往里前进。 - “……新向导已经在外面了,大人,您得见一见她,这位向导同样是SSS级,与您适配的可能性很高。” “帝国的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前您没有专属向导已经很危险了,这次您必须得——而且,除了议会,夫人也很担心您。” 宋翩跹在办公室外等待,办公室的门紧闭,但她五感超出常人,能听见这个激昂的声音,一直苦口婆心地劝说上将。 而上将的声音模模糊糊,像隔着水层去听般,只能听见低低的,鼓噪耳膜的一点余音,听不真切。 单从另一人口中,就能体会到上将对向导的存在是多么排斥了。 宋翩跹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事实上,她对成为上将的向导也没多大兴趣,这次来,不过是履行她的责任。 成为哨兵的向导,意味着要与对方至少在精神上进行结合,构建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如果日后失去对方,将会承受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对宋翩跹来说,在塔的向导中心做社会性服务,为没有向导的哨兵进行精神领域的梳理,更合她心意,风险也更小。 办公室的门打开。 宋翩跹止住思绪。 上将的副官道:“宋女士,上将同意您为她进行梳理。” 宋翩跹起身:“好的。” 她往办公室里走,刚走出两步,就见副官苦着脸道: “但上将要求,您不能进入她的办公室。” “……” 哨兵向导在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抚慰效果,这位的做法,就像病人把医生关在门外,说隔空开处方一样荒谬可笑。 这是找茬吧? 宋翩跹看了眼办公室的门。 旁边的副官莫名不敢吭声。 宋翩跹退后一步,客气道: “我想,我或许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您可以再为上将联系另一位向导。” 副官傻眼了,这可是最后一位没有哨兵、也没有被上将拒绝了的SSS级向导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等、等等,无意冒犯,上将并不是对您有任何意见,只是……” 宋翩跹很给面子地停住离开的脚步: “只是?” “……”副官看了眼身后的办公室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她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往宋翩跹这挪了两步,看起来想偷偷透露些什么。 但比她更快的是,有一只毛团子从她jio边滚过,咕噜咕噜,一直撞上宋翩跹的马丁靴才停下来。 啪嗒,它趴在了宋翩跹的鞋上,猫脑袋往黑色鞋面上一搁,张着蓝汪汪的眼,仰着脑袋,超努力地看向宋翩跹,奶声奶气: “咪!” 它身后的办公室,一位女人出现在门前。 一身挺阔军装,腰细腿长,墨绿的裤腿收束在军靴里,腰上是黑色皮带——宋翩跹第一次见,能把平板无趣的腰带束出万种风情的女性军官。 她上面穿着白色衬衫,军服披在身上,随意极了。军服肩上,是紫荆花底纹缀三颗星辰,代表着上将职位。 她着实漂亮,真人更漂亮。但此时,宋翩跹无心关心她的面容,因为她一眼就看出,这位哨兵的情况很紧急。 过多的信息充斥她的精神,战场在她的精神领域划下道道深痕,宋翩跹怀疑,她近半年没有接受过任一向导的梳理,她的情况太糟糕了。 “咪咪咪!” 地上又传来猫叫声,宋翩跹只好低头看了看,这是哪位向导的精神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宋翩跹刚要把它抱起来,就听见女人冰冷嘶哑的声音,暗藏暴怒: “别碰她。” 嗯? 宋翩跹突然明白过来。 上将踩着军靴走过来,军靴底扣着地面,哒、哒、哒,冰冷无情。 而地上的小猫咪,在伸爪子勾宋翩跹的脚踝,一把抱住,甚至想顺着小腿往上爬,疯狂撒娇。 “……” 在这一刻,宋翩跹忽然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间办公室的向导,都要签署保密协议了。 - “……事情就是这样,上将很不喜欢大家把她的形象和她的精神体联系到一起,而且,上将有洁癖,不能接受触碰,所以只愿意让精神体接受梳理。” 宋翩跹难得沉默了下。 联盟最为强大的杀戮利器,精神体竟然是只小猫咪,这也太—— 毕竟哨兵的精神体多为猛兽,连门口警卫的精神体都是只大鹞鹰,SSS级哨兵的精神体就算是小型猫科动物,也该是狮子王辛巴啊。 宋翩跹又忍不住看了看那抱着自己手啃啊啃舔啊舔的精神体,怎么看,都是只猫中撒娇精。 副官跟着看了眼,感慨道:“她真的很喜欢您。” “她对其他向导都没反应,不搭理的,既然她这么喜欢您,说明您与上将的契合度一定很高。”副官兴奋道。 “请您放出精神体,试一下吧。” “可以吗?”宋翩跹顺手撸了把猫,那猫立刻在她手底下打起了呼噜。 副官自信道:“当然,上将已经把猫猫留给我们了,这就是默许的意思。” “……” 的确,上将虽然喝止她触碰自己的精神体,但她试图把精神体带走时,精神体一直抱着宋翩跹脚脖子不撒手,咪咪咪地,委屈极了。 当时场面极为尴尬,上将没办法,干脆把猫丢了。 如果这也算默许的话。 “我试试吧。”宋翩跹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上将的状态太差了,她是要去前线的人,可她的状态已经岌岌可危,甚至让她情绪失控,宋翩跹身为向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即使做不到太好,但青陆的精神体不排斥自己,反而相当亲近,宋翩跹有把握为她做一次精神疏导,至少让她在日常事务中能保持清醒的决断。 宋翩跹抱着猫,看了看周围环境: “我需要一个布景。” - 精神体作为哨兵向导的精神具象,能体现主人的情绪喜恶之类,但无法与主人沟通。 他们像是有自己的世界般,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 因此,在上将只让精神体接受疏导的情况下,宋翩跹并不能对猫猫做疏导,这只能由宋翩跹的精神体,自发独立地完成。 她要的布景很容易实现,副官为她找了间空旷的房子,宋翩跹在布景仪上进行一番设定,投放出来后,整个房间就变成了漂亮的草坪,旁边有溪水野花,微风徐徐。 这是一幅能让人放松的画面,也是精神疏导的常用布景。 疏导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在副官离开后,宋翩跹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光明女神蝶。 “去和小伙伴玩吧。”宋翩跹温声道。 光明女神蝶绕着她飞了圈,亲昵而欢快,无声答应。 光明女神蝶全身呈湛蓝色,翅面闪烁着梦幻而美丽的光泽,轻轻扇动时,仿佛有微蓝的月辉洒落。 光是看着她轻轻扇动翅膀,仿佛就能令人心情舒缓平静—— 但这对猫显然不成立。 在宋翩跹的注视下,原来正团成球咬自己尾巴的猫猫,立刻注意到了飞来飞去的小蝴蝶。 小蝴蝶在空中轻盈飞舞,体态婀娜,曼妙流连。 猫猫扬着脑袋,脑袋跟着小蝴蝶动来动去,嘴里的尾巴都忘记吐出来了。 “……”宋翩跹更深刻地体会到上将的心情。 小蝴蝶显然没忘记主人的叮咛,飞低了些,靠近猫猫,猫猫突然兴奋: “咪!” 猫猫站起来,用两只肉肉的猫爪去夹空中的小蝴蝶,小蝴蝶停在空中,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 猫猫这下为难了。 两只肉爪爪合起来揉一揉搓一搓不舍得,只捧着又不够过瘾。 猫猫陷入两难境界,肉爪爪一勾一勾,陷入沉思。 宋翩跹在旁边瞧着有趣,忍不住轻笑两声。 下一秒,猫猫湛蓝如天空的眼睛噌的亮起,猫脸靠近小蝴蝶,伸出舌头就是一舔。 把小蝴蝶舔傻了,翅膀不动了。 猫猫开心极了,捞着自己的新朋友在草地上原地打滚: “喵嗷嗷,咪!” 旁边看热闹的大蝴蝶……大蝴蝶笑不出来了。 - 就这样,因为猫猫喜欢蝴蝶的天性——毕竟上将对自己毫无感情,她的精神体也不可能因为主人对自己产生亲近,只能说是因为天性——宋翩跹成为了上将的向导。 为了方便逗猫(不是)是便于抚慰上将的精神体,进而舒缓上将的精神状态,宋翩跹和青陆住到了一起。 因为工作性质原因,只能是宋翩跹搬入上将的居所。 宋翩跹搬进去前还特意询问过对方,洁癖这一方面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结果上将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没有”。 精神疏导后的上将脾气好了很多,但依然又冷又媚。 宋翩跹边听着,边撸了把手下的毛球,听着小猫咪呼噜呼噜,浑身上下才重新温暖起来。 至于上将怎么看自己的精神体瘫在别的女人的大腿上,就不是宋翩跹关心的事了。 自宋翩跹正式搬入上将的居所,一时间,宋翩跹被称为当代最让人羡慕的向导。 然而外界都不知道,宋翩跹和他们的上将根本没有正式结合。 她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逗猫机器罢了。 但逗猫机器和猫主人之间,有些时候也会产生分歧。 比如,小蝴蝶在天上飞,猫猫在地上追,被逗成一个猫猫球,在地上弹弹弹,把宋翩跹都逗笑了。 洗完澡的上将从浴室出来,正好看到自己的精神体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傻不楞几地从自己脚边滚过。 “……”上将擦拭头发的手一顿,眼一抬,准确地找到始作俑者。 小蝴蝶翩然飞到宋翩跹身后躲起来,猫猫球跟着滚过去,上将的视线跟着刮过去。 宋翩跹摸了摸鼻子,有一种偷偷逗人家小孩叫妈妈被当场逮捕的愧疚感,她拿起给自己准备的果盘,镇定问上将: “吃吗?” 宋翩跹就客气一下,结果上将真的走过来坐下,拈了颗熟透的樱桃放到唇中。 她手指骨节分明,皮肤冷白,脸上的神情很淡,即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浑身仍是军人的硬挺。 可偏偏身上带着温热潮湿的水汽,唇瓣之间,还含住了颗秾红馥郁的樱桃。 宋翩跹有些口干,拿了块水很多的苹果吃起来。 “咪嗷喵喵喵——” 身边传来猫猫开心的叫声。 宋翩跹一看,原来是小蝴蝶主动趴到猫肚皮上蹭啊蹭,这还是第一次。 猫猫幸福地瘫在地板上,瘫出一个毛绒绒的“大”字,粉嫩嫩的肉垫像四朵小梅花。 软软的小肚皮上,毛绒打着细卷儿,给小蝴蝶做猫毛垫子。 都说精神体是主人的精神具象,那小蝴蝶这个行为是—— “我认为,刚刚的行为不太好。”宋翩跹的思维进行到一半,被吃完樱桃的上将打断。 上将指着自己的猫: “她不应当是个球,如果你的精神体不逗她,她会稳重很多。” 稳重很多? 宋翩跹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个打小呼噜、肚皮一起一伏的“大”,深表怀疑。 但她很理解上将被精神体祸害得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很给面子地说: “我一定约束蝴蝶。”不把稳重的猫逗成跳动的球。 上将离开客厅之前,瞥了眼地上完全不准备搭理自己的猫,放弃了这个孽子,拿着浴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猫这样,一定有小蝴蝶的原因。 她勾引自己的猫,上将冷着脸想。 - 上将在书房看报告。 突然,一只猫猫头从报告背后徐徐升起,毛脑阔还顶着只小蝴蝶。 猫冲着上将昂头大叫:“咪咪咪——” 蝴蝶很矜持:扇翅膀,扇翅膀,blingbling 上将更确定,孩子被向导宠坏了。 - 但很快,上将被打脸了。 起因是一早,那个总跟向导一起睡觉的孽子,被向导提着后脑勺,丢回了自己房间。 最近不用跟猫待一起、浑身轻松的上将蹙了蹙眉,险些问出一句“把她给我干嘛”。 上将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猫,问向导: “怎么?” 向导看了看猫,又看了看自己: “您应该看一看我房间的视频记录。” 作为军中居所,这所房子的每个房间都有记录仪,查看权限很高,只有上将有。 她依言找到向导房间的记录,快速查看昨晚信息。 毫不费力的,她找到了向导想让自己看的。 清早,猫团子从床尾站起来,一摇一晃地踩着绒被,走到向导脸侧。 她嗅了嗅向导,随即朝向导的颈下——那一片柔软高耸的区域,缓缓伸出肉肉的猫jio。 两只jio交替,一踩,一踩。 “咪咪咪——” 小蝴蝶被猫亢奋的叫声吵醒,两三秒后,整个蝴蝶张开,啪叽一下,把自己狠狠糊在了猫脸上。 结果这色猫尾巴一甩一甩,叫得更欢了。 “……”上将眉染冰霜,拎起孽子后颈脖,看着四脚耷拉的孽子,对向导道,“是我没教好她。” “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 上将义正言辞,刚正不阿。 宋翩跹额角抽动,欲言又止。 不,我不太放心。 她真的很想问上将一句,您是不是对“这只奶不拉几的猫是自己的精神体”这件事选择性失忆了? 您知不知道,精神体的行为是根据主人精神状态来的?啊? 宋翩跹看着面前的军服冷美人,心中无力,又有点甜蜜烦恼的意思在里头。 该反省的到底是谁? 第100章 替身的白月光(23) 用完早餐后, 管家适时递给宋森一份文件,还没递到宋森手中, 就被刘瑛提前截下, 翻阅起来。 她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脸越来越沉,又怒又气, 拿文件的手都在抖,宋森不敢让她再看下去, 将文件拿到自己手中。 宋翩跹大概猜到是什么, 她起身走到刘瑛身侧,站在刘瑛身边, 揽着母亲的肩膀道: “我已经回到宋家, 他不敢再对我做什么了,您不要难过。” “他怎么不敢, 可恨昨天还让他进了家门。”刘瑛近乎咬牙切齿道,眼圈却红了。 宋翩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见两个孩子还在,她给她们使了个眼色, 让她们先回房间。 相思溪和宋菲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宋森快速浏览完,将文件拍在桌子上。 “不成样的子弟遍地都是,但他不该招惹我的女儿, 活该他命不好。” 宋森说话语气平淡, 作为一个男人, 他没把席衡一系列操作看做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作为父亲,席衡欺负了他的女儿。 如果只是普通女大学生,平头百姓里没人能为宋翩跹对上他,偏偏他动了宋家如今的逆鳞。 刘瑛道:“我女儿不能白受这委屈,昨天的教训太浅了。” 宋森道:“这是当然。” 不过,他沉吟后道,“席衡是席家的人,符思远还是席子华的父亲……” 刘瑛冷哼:“席衡算哪门子的席家人。” 但她也清楚丈夫的考虑。 席家毕竟是个圈子里的老熟人,虽然失了势,但世间并非只有落井下石,单看席子华靠着根基还能慢慢起来,便知这里头的关窍,一不留神,要伤情分的。 不说旁的,近日和自家走得很近的聂凌波,不就是席子华起来的恩人么。 总不能前脚聂凌波刚给她立起来点,后脚自己这小姨小姨夫再给她连着根一起端了吧。 刘瑛磨了磨牙,这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生肖又恐伤了玉瓶儿,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一家剥成两家呢? 这时,她听女儿道: “其实,我听表姐说过席家的恩怨纠葛,我没想到席衡是他父亲的私生子。” “表姐还说,符思远出轨就算了,席家的产业应该是席子华和她弟弟继承才对,结果都被符思远给了席衡。他们父子是小偷,偷走了席家的资产。” 宋翩跹握住刘瑛的手,目光有些伤感,但很坚定: “我们早就分手了,所有人都知道,席衡真正爱的是……是表姐,他昨天来找我做什么?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宋家是不是会成为他伤害席家的帮凶?我一想到这,就觉得席衡心机深不可测。” 宋森断然道:“我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刘瑛也跟着道:“他起了利用你的心,别说我们,你看你表姐对他有好脸色没?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妈妈这就收拾了他给女儿出气!” 刘瑛越过宋森,直接把话撂这了,她的娘家不比宋家差多少,现在刘家掌家的还是她双胞胎哥哥,刘瑛要是铁了心想为女儿出气,完全不用看宋森的意见。 宋森无奈地看了眼上了头的妻子,刚要让妻子平息下情绪,就见女儿给妻子递了杯水,声音同样温柔如水: “您消消气,我昨天想了很久,对席衡我并不痛恨,但他和他的父母该为他们的猖狂和自以为是,付出代价才对。” “至于代价……他们踩在席家脊骨上才有现在的地位,让他们把偷来的如数还回去,就可以了。” 宋森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下女儿。 在刘瑛护女心切、被感性冲昏头脑时,身为当事人的女儿却能保留理智,安然地说出这番话。 要知道,宋翩跹只是个刚走入社会的毕业生,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大多一身孩子气,意气用事,像宋翩跹这般表现,足以让宋森惊喜,甚至惊艳。 他几近欣赏地看着宋翩跹,道:“你能说出这段话,很不错。” 他有心考一考女儿,继续问:“他们不愿意还呢?” 宋翩跹轻轻眨了眨眼,有点俏皮:“表姐说过,她的朋友席子华,正想跟席衡打擂台呢。” “席家的家务事,就该席家人解决,我们宋家只要帮帮忙——就像表姐做的,帮帮朋友,任谁也说不出错来。” 宋森见女儿给出了标准答案,满意极了,他畅快地笑了好几声: “也没人会为他们,对宋家说个‘错’字。” 宋翩跹笑了笑,带着恰到好处的,在父母面前的羞涩。 刘瑛看着父女相谈甚欢的场景,情绪慢慢安定下来,甚至品出几分天伦之乐。 女儿回归宋家,她最担心的就是宋家人不能真心接纳缺席多年的女儿,让女儿无法融入,尤其是丈夫。 但现在看来,情况比她预想中好很多,或许这就是父女天性,至亲血缘。 刘瑛渐渐露出开怀的笑,打趣道: “你呀,真是三句不离表姐,凌波就那么好?” 宋翩跹大大方方承认:“表姐很优秀,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刘瑛还没回神,宋森先叫了声“好”。 “好!我女儿要是能成为第二个聂凌波,日后谁能掠宋家锋芒。” 他是越想越觉得好,女儿还没培养过,就显现出了不凡的交际天赋和一定的头脑,如果稍加培养,说不准真是块璞玉。 若说宋森缺什么,那最缺的就是一个继承他血脉和才能的继承人,而宋翩跹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可能性,宋森对宋翩跹的喜爱,眼见着往上猛蹿,都要赶超刘瑛了。 这场谈话的重点,就这么偏掉了。 宋翩跹的目标已经达成,她说服了宋森夫妻,用扶持席子华的方式,将席衡一家打回该待的地方。 加上宋森有意培养宋翩跹,干脆给了她人手,让她去和席子华联系。 这里面也是因为,长辈总不好去掺和小一辈的事儿,让宋翩跹去做更合理,也能让宋翩跹在上流社会交几个朋友。 蝴蝶酥已经被佣人用糕点盒装好,只等宋翩跹带出门。 宋翩跹换好衣服准备下楼,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 她敲了敲宋菲的房门:“小菲,是我。” 咔哒。 宋翩跹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她回头看了眼: “溪溪?” 相思溪扒着门:“姐,你出门啊?去见凌波姐姐?” 宋翩跹点点头。 相思溪道:“我也想出门,姐姐带上我吧。” 宋翩跹还没说话,身前的门又打开了,宋菲站在门口,握着门把道: “找我干嘛?” 一前一后的房门里,各站着一个女孩,宋翩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面对谁说话了。 宋翩跹干脆站远些,将两个人都纳入视野中。 她先回复相思溪:“你是要找星洲吗?我今天不去聂家,是去聂家公司总部,你要是想去找星洲,我让司机送你。” 然后再对宋菲道:“小菲昨晚没睡好是吗?我让许姨炖了鲫鱼汤,你中午吃饭前记得喝点。” 宋菲握门把的手紧了紧,看了看宋翩跹,抿紧唇,干巴巴道: “好。” 她回答完,就见相思溪举手:“我也想喝。” “啊,做得很多,你和小菲一起喝也够的。” 相思溪开心了:“好哒姐姐。” 而宋菲莫名觉得相思溪吵死了,一定是因为昨晚的梦的原因。 她在宋翩跹身后又瞪了相思溪一眼。 喝喝喝,迟早鲨了你煲汤喝。 - 宋翩跹是第一次去聂氏集团,原身也没来过这里。 她本想到楼下再给聂凌波打电话,但她刚拿出手机,一旁的前台便热心询问她要找谁。 宋翩跹于是报出了聂凌波的名字。 前台一听是聂凌波,先忍不住多看了眼宋翩跹,宋翩跹便镇定自若地任她们看。 随即,其中一个往办公室打电话询问,另一个尊敬有礼道: “小姐您没有预约,聂总事务繁忙,可能没有办法见您。” 宋翩跹点头:“上午应该有例会吧?” 前台用一副十拿九稳总裁不会见客、要送走宋翩跹的语气道: “是的,您能体谅就再好不过——” “小姐,总裁请您上去,我来为您领路,您这边请。” 哈?准备送客的前台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忍不住用目光疯狂询问同事。 宋翩跹含笑致谢:“谢谢。” 那同事谦恭有礼地给宋翩跹引路到电梯,才转身回到接待处。 送客前台吭哧半天:“上午应该有例会吧?” 引路前台嘶了声,小声八卦: “别说了,刚刚电话里还听见聂总跟江助说,把今天的例会取消呢。” “……开会从不缺席迟到最看重时间管理的聂总为漂亮妹妹取消公司例会,这什么霸总剧情啊啊啊啊。” 背后的议论宋翩跹并不知情,她上了楼,江楠在电梯口等她,带着她往聂凌波的办公室去。 江楠为她打开门,宋翩跹走进去,江楠躬着身从外面把门关上,大到空旷的办公室里,只余一个门前的宋翩跹,和办公桌后的聂凌波。 聂凌波穿着白色衬衫,袖口挽起来点,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她工作时戴着银边眼镜,长发束起来,有一股利落的美感。 她手边有一沓待处理的文件,视线始终盯在文件上,仿佛没听到开门声。 ——宋翩跹才不信。 宋翩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糕点盒,她可不会忘记,第一个世界里她拎着蝴蝶酥路过时,林轻鹭是怎么叫住自己的。 聂凌波或许沉浸事业没听到动静,但作为蝴蝶酥探测仪,她一定闻得见。 假正经。 一秒,两秒,三秒。 白净手腕上,腕表上的秒针轻盈走了三次,办公室里,还没有脚步声响起。 聂凌波手指捻了捻纸页,翻页的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一眼,就与对方的视线交汇。 宋翩跹一直在看自己。她又穿白裙子。 “在门口呆站着做什么?”聂凌波淡淡道。 宋翩跹没有动,站着唤道: “姐姐。” 聂凌波背脊靠在椅背上,手指捻着,意味不明地应声: “嗯?” “姐姐。”宋翩跹露出笑,眼睛像揉碎的水波,“你生气了吗?” 宋翩跹抬了抬手,把绘着精美纹路的蛋糕盒拎起来展示: “给你做了蝴蝶酥,别生气了,好不好?” 聂凌波眯了眯眼,看着宋翩跹。 她站在门前,不肯轻易过来,却又用香甜的滋味、纯美的笑,肆无忌惮地诱惑自己。 腕表的秒针嗒嗒走着。 “没有生气。”聂凌波低低道。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生气了。” 第101章 替身的白月光(24) 窗外的日光炫目而热烈, 是初春才有的好天气,带着一丝春意的烂漫。 宋翩跹便踩着日光在地上打出的亮白棱条,朝聂凌波而来。 她的裙角随着步伐轻动, 光从温暖的纯棉布料上掠过,像在柔软的白裙子上, 围着她纤直的小腿开心地跳舞。 宋翩跹一步步走来。 聂凌波的视线从那群跳舞的光斑扫过, 在她小腿上绕了圈, 顺着纤细曼妙的腰线, 一路而上, 重新落到宋翩跹的脸上。 宋翩跹唇角总带着笑。 不止是对着自己,这抹笑似乎一视同仁, 对谁都一样, 令谁都喜欢。 有时, 这样的宋翩跹让聂凌波微微蹙眉。 她肆意挥霍着令人垂涎的善意与温柔。 可宋翩跹的迷人之处,也正是因为她如此慷慨。 有时,聂凌波都不知如何对待宋翩跹好, 她年纪小自己那么多, 不谙世事, 对世界温柔有礼。 她像温顺的小动物,聂凌波总怕吓着她。 宋翩跹仍在靠近自己,轻盈的,柔软的, 毫无防备与戒心。 聂凌波喉咙轻轻一滚。 舍不得吓着她。 可她靠近时, 更舍不得推开她。 宋翩跹就这样, 迎着聂凌波的目光,一直走到办公桌前,停下脚步。 她脚下顿了顿,见聂凌波的视线完全凝在自己身上,便轻巧地拧身避开,腰身一旋,径直绕到办公桌后,站在聂凌波手侧。 宋翩跹将糕点盒放到桌子上,就在文件旁边。 “这蝴蝶酥做下午茶正好。” 宋翩跹说时,一直注意着聂凌波的神色。 她看到聂凌波的目光移到蝴蝶酥上,短暂地停留后,才仿佛很淡然地移开。 “你做的?” 宋翩跹含笑点头: “是呀,姐姐看看合不合口味。” 嘴上这样说,宋翩跹觉得应该是合口味的。她对着09汇总的七八个蝴蝶酥配方甄选了下,第一炉就成功了,让09连夸宋翩跹怕不是个烘焙小天才。 而且宋翩跹做出来的口味,和林轻鹭爱吃的那款有八九分相似,她觉得聂凌波应该也会喜欢。 “找我是为了送这个?”聂凌波曲指,扣了扣蝴蝶酥旁的桌面,意有所指。 宋翩跹眨了眨眼,道:“是还有一件事。” 聂凌波抱胸抬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手指在臂膀上弹了弹。 宋翩跹的目光从雪白的手指上一扫而过,微笑道: “姐姐和席子华关系很好对吧?哪天我们聚个餐,以后我和她的接触会变多。” 席子华? 此时的聂凌波并不想听到其他人的名字,因而第一反应就是蹙眉,但随即,她想起什么,挑了挑眉: “决定让席衡得到教训了?” “是啊——姐姐觉得我做得过了吗?他毕竟是我前任。” 聂凌波想起昨晚席衡信誓旦旦的那句“真心相爱”,笑了笑,像薄薄的一层冰: “该他的,就好好受着。” 她看了眼宋翩跹,不知是为了宽慰她,还是如何,聂凌波道: “就算没有这出,席子华也不会放过他,你忐忑什么。歪门邪道钻营出来的,注定长久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爸爸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所以我想和席子华好好熟悉一下,姐姐会帮我的吧。” “你们不是说过话了吗?”聂凌波声调奇异,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孩。 在席衡这件事上,宋翩跹张开嘴巴,露出幼兽般刚长出白尖尖的獠牙,虽然生嫩,但已经开始学着去运用优势,保护自己—— 是的,在聂凌波看来,宋翩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席衡逼出来的正当反击。 聂凌波对此并不反感,甚至有几分愉悦与满意。 单纯天真的宋翩跹她喜欢,可这样不甘弱势、学着去长大的宋翩跹,更让她愿意将目光一直投注在对方身上。 聂凌波面前,宋翩跹的神情中带着独有的信赖与亲昵,坦言告知: “是呀,说过话了,还说我们两家是朋友——姐姐,我没说错话吧?” “你做到了,就不算错。”聂凌波带着指点的意思道。 宋翩跹不知听懂了,还是听不懂,总之乖乖点了点头。 算了,不管懂不懂,有自己在,不怕她出错。 以后总有时间慢慢教,一点点教会她。 聂凌波心里有股温和宁静的甘甜,仿佛是见到宋翩跹后,一点点沁出来的。 这股初生的甜意,让她想起另一种滋味。 是近在咫尺、又忽而远去的。 是引人侵占、又令人垂涎的。 这股滋味自聂凌波心中席卷而过,留下一地宛如微微灼烧的热。 只要想到宋翩跹,便烫得心跳都加快。 聂凌波顿声,慢慢道: “你说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么件事?” 听见这句,宋翩跹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上翘的唇角好不容易压下,真切的笑意便避无可避地从眼睛里探出头,被守着的人捉了个正着。 聂凌波眯了眯眼: “宋翩跹。” “姐姐,我在。” 宋翩跹转移话题般,顾左右而言他: “姐姐今天不用开会吗?我还是不耽误姐姐工作了。” 聂凌波仿佛完全忘记了被取消的例会,径自道:“今天没有会议。” 随即她将话题拉回来,看着宋翩跹那双依旧笑不停的眼,追问: “你眼睛在做什么?” 宋翩跹无辜道: “在看姐姐呀。” 她眨了眨眼,突然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要是不高兴被我看,我就不看。” 聂凌波啧了声。 她还没有说什么,宋翩跹就干脆地把眼遮住,像兔子毛绒绒的长耳朵耷拉着,盖住了眼。 这时,聂凌波突然想起朋友打趣自己的,说在她面前,同龄人根本不敢跟她叫板,怕她怕得很,更不用说手底下的小年轻了,聂凌波巡视一圈,当天工作效率都能提升30%。 ——她很严肃吗?宋翩跹这么小,会怕自己吗? 聂凌波眉轻轻拢起,但下一瞬,她就见宋翩跹的唇角偷偷弯起来,声音甘美: “姐姐呢?” 聂凌波突然不担心了,更准确地说,她已经无暇去想有的没的了。 “嗯。”她意味不明地,发出个单音节回复宋翩跹。 光线愈发的白了,将各种颜色照得朦胧失真起来。 办公室里仿佛没有一丝阴影能得以存在,鼻间尽是干燥明朗的气味。 聂凌波站起身,与宋翩跹站到一处。 这次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敢来打扰她们。 她们沉浸在明净的日光之中。 聂凌波伸手,将她的手抓到手中,分在宋翩跹身体两侧。 宋翩跹身子微仰,半坐在办公桌上,于是那两只手也被聂凌波捉着,按在办公桌上。 她用双臂,将宋翩跹圈在怀中。 “睁开眼。”她命令。 于是宋翩跹顺从地睁开眼,露出日光下宛如宝石瑰丽的瞳孔。 聂凌波与宋翩跹对视。 分不清是谁先倾身靠近。 她们在靠近彼此的途中遇到对方,发丝勾缠在一起。 她们在白昼中最热的时分接吻。 第102章 替身的白月光(25) 自打回归宋家, 宋翩跹便把教育机构的学生转给其他老师, 辞了这份工作。 至于给聂星洲做家教的兼职, 宋翩跹还没去公司正式任职, 便在周末继续做着, 对刘瑛说是手里没工作不习惯。 刘瑛倒也不怎么反对, 聂星洲的身份在那放着呢,给她做家教,就当沟通两家情谊了。 只是她睡前想起, 又禁不住暗自神伤。旁人家的千金哪个不是到处玩乐,今天看展明天看秀的满世界飞, 就算做点副业,也都拣自己喜欢的方向。 而自己的女儿,却被生活塑造成了没工作就不习惯的性子。 刘瑛把这些话跟宋森说了,宋森先照常开解她两句,随即道: “你别想着娇惯女儿, 以后还有更多的等着她呢。从小吃苦, 以后再磨炼就好上路了, 这是好事。” 刘瑛这才释怀些。 不管如何,刘瑛积年的心病总算以堪称奇迹的方式得到解决,再无阴霾,在医师的帮助下,刘瑛服用药物才能安眠的情况大大减少。 而宋翩跹的各方面, 都比他们想象中强上许多。 她像天生的宋家人般, 完美融入这个环境。无论是复杂的宗族关系、奢侈的生活方式、得体的社交礼仪, 自身外貌和谈吐,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亲人全盘接纳的姿态,加上宋翩跹自身条件优越,备受关注的宋家女回归一事在众人关注下,顺利结束。 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远不止此。旁的不说,单说一项,宋翩跹习惯了国内的生活,加上宋菲还在国内上学,刘瑛第一个要留下来陪孩子们。 而宋森有意给宋翩跹练手,已经在物色有没有合适的企划方案,放在国内环境进行。不过,一切如何进展,还要看宋翩跹的想法。 眼下宋森给宋翩跹拿来磨刀练手的,是席衡一家。 宋森事忙,宋家的总部还在国外,因此不可能手把手带女儿,于是把得力助手房媛给了宋翩跹。 像房媛这种跟着宋森历练许久的左右手,以后放出去了,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公司总经理。 她本来很有可能被下放,委任子公司总经理一职,但当宋森跟她提起这事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小姐手下,帮助小姐适应全新的交际圈以及商圈。 这是一场关乎她事业的豪赌,但当房媛和宋翩跹短暂相处后,她觉得自己赢面应该不小。 单看自家小姐和聂凌波的关系,这就不一般呐。 要说自家小姐是未来可期的小树苗,那聂凌波就是已经长成、郁郁葱葱的撑天大树,根扎得极深,稳的一批。 房媛深切觉得,小姐就算走不出自己的路子,也能像席子华那样,在聂凌波的教诲下吸足养分,再自行成长。 因为对聂凌波的信心,房媛兴冲冲地去跟老板提建议,让小姐多跟着聂凌波学学。 宋森也觉得好,反正女儿本就亲近这个表姐,同龄人交流起来也方便,因此大手一挥,允了。 到最后,宋翩跹一周倒有两三天都在聂家留宿,一半是教聂星洲,一半被聂凌波教。 聂凌波的书房从来不让外人进,聂星洲压根不敢擅自进去,就算进去了,因为姑姑爱干净,她连果汁可乐都不能喝。 结果小老师来了后呢?聂星洲眼睁睁看着姑姑把书房让给小老师随意使用,甚至还能在里头吃下午茶,聂星洲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茫然。 她回到自己的小书房,百思不得其解,拿起笔想戳在写试卷的相思溪,相思溪明明在看题目,却准确无误地用笔挡住她的小动作。 “又怎么了?” “什么直男语气。”聂星洲很不满,趴试卷上,“哎,你说我姑姑怎么把书房给你姐姐用呢?她都不给我用的。” “因为我姐姐人很好,大家都喜欢她啊。”相思溪秒答。 “……是这样吗?” 听着相思溪这“我姐姐就是很讨人喜欢啊”的语气,话里那股努力克制后、还是透出一丢丢的骄傲自豪和得意,聂星洲差点被说服了。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不讨人喜欢咯?” 相思溪飞快勾了勾唇: “可没有。” 聂星洲已经炸毛了: “欸相思溪你——” “聂星洲。”相思溪突然合上笔,语气安静,表情认真。 相思溪这个亚子,就是给相思溪讲题时的模样,正经又严肃,仿佛手里藏着戒尺,就等着打学渣聂星洲的手板心。 这勾起了聂星洲被迫学习的恐惧,气息一下子蔫了,但很快,她昂首挺胸,重新把气势撑起来,就是底气不怎么足。 聂星洲还故意学相思溪刚刚的语气: “又怎么了?” “怎么了?”相思溪微笑道,手下点了点卷子。 聂星洲抖抖耳朵,悄悄看了看,才发现……相思溪一直看的是自己的物理试卷啊。 聂星洲恍然大悟。 “溪溪姐——” 受聂凌波的影响,聂星洲的母亲田怡最近对女儿的成绩也关注了起来。 因为田家出过个物理学家,田怡觉得女儿也应该有什么天赋才对,结果拿来女儿成绩单一看,田怡沉默了。 她沉默完就跟相思溪痛心疾首地说,这个物理成绩一定要给聂星洲提上来,摁着猫头让她学,也要学到及格,否则她都不好意思带女儿回娘家。 相思溪听只是要及格,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聂星洲听竟然要及格,一脸绝望地倒向沙发。 现在相思溪手握大杀器:聂星洲离及格差十万八千里的物理试卷x1,小猫咪浑身炸开的毛瞬间柔顺起来,毛爪子搭到相思溪胳膊上,一晃一晃的,寻求共识。 “溪溪姐——”她拖长音调,“这试卷,您不会要给我妈妈看吧?对吧?对吧?” 相思溪拿起她常用的笔,把卷子铺到她面前,笔递到她眼前: “先把错题做一遍,讲完错题,我给你出一张新试卷,再做。” 这就是答应了,聂星洲溜圆的眼睛不灵亮起,很积极地接过笔: “我会好好做哒。”至于做出来对不对,就是天知道了。 总之聂星洲兴高采烈地拿着笔写了起来,她先从错的选择题看起,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怎么错得这么别致了。 正确答案不知道,但在相思溪面前,起手默写公式,假装有思路一定没错。 聂星洲严肃下笔,先写个G=mg。 写完想起来:“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相思溪不动声色道:“快写,中午还要聚餐。” “不对鸭,好像是忘了什么……”聂星洲小声嘀咕。 眼见着聂大小姐就要进入回忆模式,从窗户那边传来楼下的动静,田怡在和聂凌波对话。 “如果你再找理由不订正试卷,我要和——” “错了错了,溪溪姐。”聂星洲忙讨饶,撂开笔抱着相思溪胳膊撒娇,就差挂人家身上蹭来蹭去了。 相思溪常年自闭,没有朋友,哪受得住这样子的女孩子。 而且……聂星洲吃什么长大的啊!明明是同龄人,怎么……相思溪忙把聂星洲扒拉下来,再推到一边,站起来离她远远的。 “好好做题,不要撒娇。”她警告聂星洲。 聂星洲噘嘴,暗地里偷偷小声骂她两句,表面甜甜道: “好哒,溪溪姐。” 相思溪站起来,从背后看了看表面在奋笔疾书、但不知道实际是不是在偷画小人的聂星洲,耳朵有点烧,嘴巴有点干。 她决定喝点水。 楼上阿姨送来的水已经凉了,相思溪下楼去拿,她从楼梯往下走时,能隐约看到沙发上有一对身影。 之所以说一对,是因为那身影挨得很近,好像是听到脚步声,才在相思溪眼前分成了两抹。 离相思溪近的那个身影看过来,相思溪才发现是姐姐。 “姐姐?”她还以为是聂星洲的母亲和凌波姐姐呢。 相思溪看到姐姐就喜欢黏过去,这次也不例外,她端着空水杯,完全忘记自己想喝水了,径直走到姐姐面前: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 “刚刚和你凌波姐一起回来的,来,把这盘水果拿上去,和星洲一起吃。” “中午有客人记得吗?12点半前后吃饭,控制一下练习时间。” “好。” 相思溪应着,看了眼桌上的两个果盘,哈密瓜,小番茄,苹果,芒果,橙子还有草莓,摆得漂漂亮亮的。 一盘已经少了一小半,上面插着1个水果叉。 另一盘还完好,摆着聂星洲喜欢的动物主题的2个水果叉,一看就是给她们准备的。 不管是是酸奶还是什么吃的,姐姐总会惦记给她们准备一份,相思溪清脆应了声,端起果盘。 宋翩跹叮嘱:“这个橙子有点酸,提醒星洲。” 聂星洲吃不了酸,一点酸味就能让她皱起整张脸,可怜巴巴的。 相思溪记住,道:“我知道。” 她心里却在想,如果回去聂星洲又在摸鱼,就罚她吃一块橙子,而且吃的时候不许哭唧唧。 相思溪盘算着对聂星洲冷酷无情的“摸鱼体罚”事宜,甚至有点期待聂星洲被酸到撒娇求饶,要不是她及时控制了表情,唇角都要勾起来了。 相思溪刚要说自己上楼去,就见一直没说话的凌波姐拿起银色水果叉,插起一块橙子瞧了瞧: “酸吗?” 而自己的姐姐温声道: “看是看不出来的,你也不爱吃酸吧?别吃这个了。” 说着,姐姐就把水果叉从凌波姐手中接了过来。 姐姐接得自然,而凌波姐放手也很干脆,简直是到了顺从的地步。 相思溪总觉得这幕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凌波姐向来强势,没人敢从她手里拿东西吗? 这样说来,姐姐和她的关系真好啊,平时也没见凌波姐对谁这么亲近过,连聂星洲都没本事进她的书房,自己姐姐却可以随便用—— 看来姐姐真的是万人迷。 相思溪的想法渐渐跑偏,见姐姐专心剥起橙子准备吃,凌波姐就倚在沙发上看,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她端着果盘哒哒哒回去找聂星洲了。 等走到聂星洲小书房门口,相思溪突然想起—— 为什么另一个果盘上,只有一个水果叉啊? 第103章 替身的白月光(26) 在聂星洲偷偷摸鱼被发现、正要被塞酸橙子时, 客人的到来拯救了她。 她以无与伦比的热情冲到一楼待客, 发现今天客人还真不少。 有姑姑的好朋友席子华,还有夏家姐妹。 聂星洲跟夏樟不熟, 倒是跟夏蕾经常一起在宴会角落吃吃喝喝,她摸到今天格外漂亮的夏蕾身边,问她: “夏蕾姐, 你也来啦?” 她语气有点惊奇, 聂星洲小小年纪已经深谙姑姑处世之道了, 自家姑姑可不会无缘无故请人吃饭, 特别是请到家里, 今天的聚餐, 无关人等根本没有出场资格的。 所以人生只有买买买的夏蕾姐是来做什么的呀?聂星洲好奇极了。 夏蕾看没人注意自己,偷偷摸摸跟聂星洲道: “我撩妹来的。” 聂星洲瞪大了眼:“您在说什么呢?” 夏蕾老成道:“哎, 你还小, 大人的事你不懂——” “不,您看看在场的, 喏, 我姑姑,小老师, 还有席姐姐,有一个算一个,您看看, 到底谁是弟弟——哦不, 谁是妹?” “?” 聂星洲甜甜道:“夏蕾姐, 你总不会对我们小孩子下手吧,你真坏——” “你可赶紧闭嘴吧。”夏蕾小声呸呸。 夏蕾被中学生欺负了,气不平,还想跟聂星洲再说点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温醇大方,听得人如沐春风,仿佛老友,夏蕾回头一看—— 是她未婚夫的前女友,从前的清纯小白莲,现在的宋家眼珠子,宋翩跹。 宋翩跹一过来,那边跟聂凌波说话的自家姐姐夏樟也看了过来,盯着自己。 来这之前,夏樟跟夏蕾耳提面令,让夏蕾好好跟宋翩跹道歉,千万不能因为以前的龃龉,影响日后的两家关系。 现在看到正主,夏蕾当即遵从夏·黑卡主人·樟的敦敦教诲,规规矩矩束着手道: “宋小姐,您好,我是夏蕾,之前多有得罪,请您看在我也不喜欢席衡的份上原谅我。” “这是什么话?”夏樟抚了抚额,只好亲自出马,走过来对宋翩跹道: “小蕾被家里宠坏了,宋小姐你别在意。” “她从前为了席衡发脾气,是她任性,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宋翩跹抿唇笑:“夏小姐性子直爽,这样就很好,今天大家都是来表姐家吃饭的,不用这么严肃。” 夏樟心下松了口气,言笑晏晏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夏樟来这趟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成了。她敢让宋翩跹随意处置自己的妹妹,是拿准宋翩跹不是记仇的性子,也是觉得看在聂凌波面上,宋翩跹不会大发雷霆。 但给出态度,总是没错的,夏樟深谙其道,同时庆幸,幸好有聂凌波这层关系在,否则自家跟宋家可搭不上话。 这时的夏樟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宋翩跹首肯,她眼中的友谊桥梁聂凌波,根本不会让她进聂家的门。 席子华看着那边的动静,趁只有两个人时对聂凌波道: “夏樟今天带着夏蕾来认错的?态度不错啊,很隆重。” 聂凌波瞥了她眼,眸中是难得的兴味和打趣。 坦白说,聂凌波那张脸太美,纤长浓密的睫毛一撩,仿佛黛色蝴蝶振翅,露出底下波光潋滟的眼,简直让席子华想抱着大姐姐的胳膊边嗷嗷叫边蹭。 ——但这个人可是聂凌波啊,席子华瞬间从痴汉中脱身,警觉道: “怎么肥四?” 聂凌波收回眼神,继续将目光停驻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声音懒懒的: “夏樟会跟你说。” “嗯?”席子华低头沉思,突然兴奋,“是夏家工厂准备拉我单子吗?我正愁找不到好的代工,姐你看我脑阔,头发都愁秃了。” 聂凌波伸出一根手指,把她头顶远点,淡淡道:“皮。” 不过聂凌波知道,席子华说的是实情。 原本她受宋翩跹所托,早就该攒这个局,因为席子华一直在外地跑工厂,事办不下来,才拖了这小半个月。 聂凌波不会替她解决所有事,过犹不及,不过今天…… “吃完饭,和夏樟好好谈谈。”聂凌波意味深长道。 席子华小鸡啄米点头,道:“一定,一定,姐你替我着想,我肯定不浪费这个好机会。” 对席子华来说,今天的局先是宋小姐递话,想给她注资,或者在专利方面让宋家助她一臂之力,来对付自己恨之入骨的席衡一家。 又是夏樟这个业界优质代工厂家出席,眼见着就能谈个合作,席子华表面还稳得住,心里已经美得不行。 她深觉凌波姐就是自己的神仙,一路庇佑。 而她就是幸运值点满的欧皇属性人生赢家,这辈子注定受漂亮姐姐和漂亮妹妹呵护,顺风顺水。 席子华自信满满地吃完了一顿餐,甚至在饭局上,屡屡和自己看中的合作伙伴夏樟视线交汇,微笑示好。 这份快乐一直持续到她和夏樟两个人私下说话时。 席子华怀疑自己听错了,用“你怕不是在驴我”的语气重复道: “……什么?我和夏蕾……?” 她快速梳理了遍:“夏蕾和席衡解除婚约我没意见,但转而跟我提,不太合适吧?” 夏樟稳如老狗:“那么,席小姐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席子华第一反应是:我这个姐姐,怎么能搞弟媳? 但承认席衡是自己弟弟仿佛在骂自己,又是在夏樟这个正经人面前,席子华到底没说出口。 毕竟她和席衡也称不上姐弟,只是在初闻这种涉及伦理的话题上,席子华还有点绕不过来弯。 可过了最初的“卧槽”后,席子华仔细想想,除了这个点外,再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 夏樟不急于求成,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面上,推到席子华面前,缓缓道: “你考虑好,给我答复。” “我相信,这是一份能使双方皆大欢喜的合作。” 夏樟将一段婚姻物化成一段冰冷的合作关系,席子华并不喜欢,她下意识道: “虽然我没考虑过婚姻方面,但这方面也不是谁都——我的意思是,至少不相看两生厌,否则这份合作,可能不会让人多么欢喜。” “小蕾你也见过,如果之前没放在心上,现在再好好看看也不迟。” 夏樟自如地指了指楼上,用过餐后,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夏蕾也在聂家为她准备的客房里。 “你有选择权。”夏樟看起来十拿九稳,甚至有闲心调侃道,“选择要不要把自己赚的钱给小蕾花。” 这段对话结束得很快,两人默契得没有再谈什么,一齐往楼上走,准备回到各自的客房休息。 路过一扇半开着的门时,里面传来熟悉的音乐前奏声。 席子华很喜欢这个歌手,于是往里看了眼。 这一眼,就看到夏蕾坐在梳妆台前护肤。 她穿着聂家准备的粉白家居服,头发扎成小丸子,盘腿坐在梳妆凳上。 不像往常化着浓妆那样,夏蕾卸了妆的脸瓷白干净,唇角天然带笑,有点清纯,又有点乖。 光线透过鹅黄的薄纱窗帘,雾蒙蒙地打在她身上,给她加了层天然柔光滤镜,因此这一幕看着就格外美好。 夏蕾跟着伴奏,轻轻哼着歌,声音还挺甜。 席子华耳边传来夏樟的声音: “小蕾虽然活泼了点,但安静下来还是很乖的——” 夏樟说到这,下一秒,歌曲前奏终于结束,夏蕾身体摇摆,跟着唱起来: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为什么20多岁还没人要?” “……” “……” 第104章 替身的白月光(27) 席子华回到房间里, 本想静下心权衡利弊,但夏蕾的歌声总在她脑仁里转, 跟哪吒闹海一样, 阴魂不散, 还自带单句循环。 席子华左思右想不得行,干脆爬起来, 去找自己的人生导师, 为自己人生指一条明路。 她知道聂凌波的房间, 也知道聂凌波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席子华走过去敲了敲门,却没人应。 “奇怪,凌波姐不在吗……” 席子华疑惑地嘀咕着,怕吵到其他人,只好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走廊重新归于沉寂。 席子华不知道的是, 她要找的人, 就在与聂凌波的房间一墙之隔的地方。 宋翩跹收回注视着房门的目光,看向书架前的聂凌波: “不用出去看看吗?” 聂凌波侧对着宋翩跹,背脊挺直,声音却透着茶余饭后独有的倦懒,宛如一只大猫, 进完食后, 在暖阳下优雅舔舐着美丽毛皮, 一身骨头都晒酥了。 “晚些再问。” 宋翩跹继续手上动作, 把书桌上的文件收拾妥当, 归类放置。 这分明是聂凌波的书房,几天用下来,宋翩跹却体现出别样的熟悉和自然。 不过…… 宋翩跹拿着书走到书架前,也就是聂凌波身畔,正准备把看过的书放回书架,突然被聂凌波手中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宋翩跹咦了声:“它一直在书架上?我都没注意。” 聂凌波弯唇笑了笑,不直接作答,她微微低头,靠近宋翩跹,再用两只手指拿住假面,在宋翩跹脸前比了比。 宋翩跹上半张脸被黑色假面遮挡,只余下半张面容。 面颊粉白,鼻唇精致,仿佛工笔勾画细细描绘,无一不完美。 可以说,聂凌波对每一丝轮廓都分外熟悉,她们的下半张脸太相似了。 她看镜中的自己时,心情平淡无波。可一旦放到宋翩跹身上…… “姐姐?” 那张唇一张,一合,贝齿藏在柔软的唇下,仿佛花瓣盖着的净雪,不经意露出来些,红白映着,已经足够动人。 同样的轮廓,同样的鼻唇,因不同的灵魂,便全然不同了。 “嗯?” 聂凌波低低应着,为宋翩跹戴上假面。 宋翩跹并未抗拒,甚至主动配合聂凌波的动作,那双被黑色假面包裹、愈发显得澄澈的眼,就那样看着聂凌波。 好奇,信任,纯然,期待。 聂凌波正为她系着假面的丝带,被这双眼看着,她手下轻轻一滞,随即动作愈发快起来。 假面戴好。 聂凌波的手便顺势往前而来,落到宋翩跹颊侧,用大拇指轻轻刮了刮她。 宋翩跹轻轻笑道:“姐姐只看我这半张脸,像不像照镜子?” 聂凌波摇头,唇角也挟着笑,却更危险,更蠢蠢欲动,更欲壑难填。 随着手上轻缓又细腻的摩挲,她的语调暗合动作,呢喃道: “我照镜子时,可不会想……” 聂凌波前半句说的就轻,到后半句更轻了,宋翩跹没能听清,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将昳丽的面容撞入聂凌波眼下,自己还丝毫不知: “什么?” “想试一试,和这半张脸接吻,是什么感觉。” 聂凌波说得气定神闲,眸中的光却吞吐着难掩的侵占欲望,她声音依旧和缓,甚至是温柔,说着哄小女生的话。 两张唇靠得很近了,分不清是谁的呼吸更烫,聂凌波的手也抚住了对方的颊,看似轻柔,却堵住了宋翩跹的退路。 聂凌波出于本性,处处控制,偏要装模作样地再问爪下的猎物一句: “我可以试一试吗?” 聂凌波料定这个亲吻宋翩跹躲不掉,也不会去躲。 她们早已在白昼中吻过对方,这几日也相处不错,但她没想到的是—— 宋翩跹下巴一扬,主动啄了啄近在咫尺的另一张唇。 聂凌波呼吸停了拍。 她像一只无惧无畏的幼鸟,用尚且柔软的鸟喙,理所当然地啄食着自己的食物,还要抬头大大方方问: “这样,够吗?” 聂凌波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旋身,手护在宋翩跹脑后,将她压向默默伫立的书架,身形随之落在宋翩跹身上。 “当然不够。” 书房的窗外,有和煦的风轻轻探头进来,躲在飘起的纯白窗帘后,悄悄往里看。 厚重的红棕书架前,一对窈窕的身影叠成了一个。 风轻轻动了动,便把本就缱绻如丝的细碎声音,吹散了个干净。 - 等席子华再见到心心念念的凌波姐,已经是下午三点后了。 此时,夏家姐妹已经跟田怡告别,启程离开,只有席子华还在苦等。 见聂凌波和宋翩跹前后脚出现,她随口问了句去干嘛了,却得到了很敷衍的回答,一个说睡久了,一个说公事。 好在席子华现在的心思全放在自己的人生大事身上,没太注意,在宋翩跹去帮聂星洲上课时,径直对着聂凌波将事情说出来,讨个意见。 聂凌波才从宋翩跹身上得了滋味,正是惬意的时候,她优雅地甩着长长的大猫尾巴,啜着水,颇为好心情道: “我知道你没想过婚姻的事,夏家很合你现在的需求,夏樟人品过得去,这次是个机会。” “还有,席姨那你也得看看。” 聂凌波提醒席子华注意事业和家庭,却不肯过多干预席子华的决定,她向来分得清公私,绝不掺和一切不该掺和的。 其实席子华心里也明白聂凌波的行事风格,知晓她不会多说,但或许这几年下来习惯了,道理她知晓,但从聂凌波口中说出来,仿佛就从“道理”变成了“真理”。 听着聂凌波不疾不徐的话,席子华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但随即,脑海里隐形的播放器又开始唱歌了。 席子华表情一言难尽道:“但夏蕾很不着调。” 聂凌波瞥了她眼,闲闲道:“得了吧,说不准夏蕾还嫌你活得太无趣,黑卡额度太低呢。” “?” 别说,夏小姐每天快乐消费,比苦兮兮跑工厂的自己丰富多了,而夏家作为新兴暴富家族,别的没有,钱是真不缺。 席子华仔细一想,居然无法反驳。 甚至觉得,想到这桩联姻里,如果不止是自己受折磨、两边都不开心,席子华心里竟然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她若有所思道:“我得好好想想。” 等宋翩跹辅导聂星洲回来,席子华又就席衡相关的事情,和宋翩跹讨论了一下。 因为宋翩跹目前很多事务还没上手,宋森给她的房媛今天也不在,她们没有讨论更多细节,只说了些大方向的。 比如,要让席衡一刀毙命,还是慢慢玩死。 在这项事情的表态上,席子华首先表示“我都行”,两者各有各的快乐—— 甚至在这个“席衡死法二选一”的环节上,她已经获得了快乐。 聂凌波眼皮一撩:“一锤定音,别让他再跳。” 席子华咂舌,看来席衡真的很让人讨厌,就说嘛,舔狗没有房子。 只等最后的表态,席子华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顿了顿,道: “慢慢来吧。” 席子华还没什么反应,聂凌波倒笑吟吟地问了: “为什么?” 第105章 替身的白月光(28) 原因么…… 宋翩跹这次的任务只有两个:让感情线和剧情线都具备合理性。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说法, 并未标明要达成多长时间、什么程度的“合理性”,在给了宋翩跹相当大的自由度的同时,也让她不知道何时是终点, 只能自行摸索。 在宋翩跹将席衡连带着他的家人一起逐出宋家的认亲宴后, 09告诉她, 她的任务进度当即从52%更新到了70%。 宋翩跹分析了下,这次认亲宴, 一是让她回归宋家一事尘埃落定,推动了剧情任务进展。 二是让她和席衡两个“原文主角”的关系进一步清晰, 分裂得更开, 感情线更明朗。 宋翩跹还猜测, 认亲宴对席衡的打击一定很大, 说不准主角心态的大变化,对任务也有推动作用。 根据这次变动,宋翩跹可以推导出, 如果要尽快完成任务,关键就在席衡上。 现在,距离结束只有30%了。 更不用说, 这里头还包括可以开启效率模式的稳定状态, 宋翩跹可没忘记,上个世界她被迫开启了效率模式, 直接被快穿局执行了强制退出。 如果席衡被迅速解决、这件事尘埃落定, 宋翩跹几乎可以肯定, 这个世界会达到稳定状态。 到时候, 势必要和青陆再度分离。 此时,聂凌波正看着宋翩跹,盈着笑等她的答案,看起来很是无害,却一直没把目光从宋翩跹身上移开。 席子华同样看着宋翩跹,神情之中是兴奋和意外,好像没想到自己是这么个不饶人的性子,会选择一点点摧毁席衡的一切。 而宋翩跹脑海中,09在说话: “据分析结果,建议您选择尽快完成任务,更有利于评分的提升。” 宋翩跹原本还有点摇摆不定,在09这句话后,彻底择定了一条路。 “我更喜欢让席衡慢慢得到教训。”宋翩跹道,与09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含笑,但眼神古井无波。 09向来安静又乖巧,虽然拥有极其灵动的形象和性格,但在小世界内从来不多话,更别说对任务提出建议。 09代表的是快穿局,宋翩跹一直没忘记。 她能在快穿局停留的日子太短,甚至没有机会去深入了解它。 宋翩跹失去的记忆与过去,小世界里发生的异常,信息汇总后产生的分歧,每一件让宋翩跹心底咯噔一下的事,甚至包括青陆这个新人类的存在,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宋翩跹,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它们仿佛白到透明、细如毫针的蛛丝,粘连在小世界里,亟待着宋翩跹循着蛛丝马迹,找回她忘却的一切。 此时09反常地建议宋翩跹尽快结束任务,宋翩跹更不能遂她的愿。 她更期待,如果她不跟随快穿局的安排进行下去,会引出什么来—— 想看到更多未知的事物,宋翩跹必须这么做。 不出宋翩跹意料,09接受了她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非常情绪化,有极大的驳斥余地,但09却格外乖巧地闭了嘴,宋翩跹将这点记在心里。 应对了09后,宋翩跹的视线与聂凌波交汇,道: “不是要拿席衡给我练手吗?太快解决,反而达不到效果了。” 聂凌波这才笑得真切些: “嗯,我们慢慢来。” 席子华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这幕像动物世界里大狮子教小狮子捕猎似的。 而席衡,就是那个战斗力只有5的食草动物,被狮子一家充当育儿道具。 “太狠了。”席子华赞美道。 被当成育儿道具的席衡一家,最近的日子难以用言语描述。 在外人看来,他们被宋家丢出来后,颜面尽失。商业合作都是有合约的,违约金在那放着,尽管宋家放了话,但还没采取行动,大家都在观望宋家的下一步动作。 眼见半个月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的,各种声音也出来了。 “宋森估计没把符思远一家放眼里,说完就忘了。” “怎么会忘?别忘了,席衡可不是失礼那么简单,他对宋森女儿做了什么?席衡还抱着想靠情分走裙带关系的念头,现在宋小姐摆明了厌恶他,这下好,后面肯定有他受的。” “那为什么宋家还没动作?” 是啊,为什么宋家还没动作? 这个问题也萦绕在符思远一家人的心头,符思远,白蓉,席衡,他们没有开口问过彼此这个问题,但每当他们看对方时,彼此眼中的惊惶、紧张和强自压下的不安,一览无遗。 宋家为什么还没动作! 这就像一把悬在席家头上的利刃,刀尖闪烁雪一样的光,风刮过时能听到让人心颤的嗡鸣,却迟迟不落。 符思远起初还敢去找女儿席子华,色厉内荏地让她快去找聂凌波说项,他们好好上门赔礼道歉/以后不再打搅宋翩跹就是。 随后,他看着席子华对自己置之不理,甚至面露厌恶,再一次次前往聂家、甚至是宋家,符思远竟然开始害怕这个女儿—— 每当看到、或从席薇那听闻她出门,符思远的肝都要颤三颤。 可符思远越不想听,那消息越往他耳朵里钻。 直到他又一次接到席薇电话,听着那头轻柔的女声说着: “今天有两件事儿呢,宋家给子华介绍了个大客户,还好说话,订单已经要签成了,子华做着玩玩的小公司,谁能想到要起来了呢……” “别说了,席薇!”符思远眉心急跳,人也心惊胆战的,“别再跟我提席子华,别再跟我提宋家!你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有没有点眼色,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电话那端的席薇轻轻笑了。 “是,我当然是。符思远,符先生,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看到你身败名裂了。” 符思远一口郁气哽在喉咙,席薇在说什么? “……席薇?” 那端的席薇却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自顾自道: “今天的第二件事,子华的婚事定下来了,通知你一声。” 说到最后,席薇一直平稳端庄的语气到了头,礼仪教养极好的她在最后,终于肯泄露一丝愤恨和大仇得报的畅快。 “子华的妻子,你也认识。” “席薇你什么意思——” 符思远心惊肉跳地对着电话喊,但那端已经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断。他的话被滴滴声截断,一口气也卡在了嗓子眼儿。 席子华的婚事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符思远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关系网,是谁?是聂凌波的那几个表弟?还是铁了心的,为了对付席衡,绑上了宋家的船? 他越想越坐立不安,但任符思远怎么想也没想到,席子华的婚事,竟然是从席衡手里夺走的夏蕾。 谁也没想到,头一个朝席家落井下石的,是与席衡定了婚约的夏家。 起初是他们看不上夏家,但当夏家提出解除婚约、转投席子华时,符思远一家都炸了。 符思远眉毛倒竖着,眼睛瞪大,全然没有以往做出来儒雅风度: “你们夏家就是这样出尔反尔的?我儿子哪点比不上席子华?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白蓉心里把夏家恨上了,但明白眼下要紧的是留住婚事,她勉强维持着僵死的笑道: “都快成亲家了,我们阿衡有什么不好的夏小姐您尽管提——是外头的那些女人吗?那都是养着玩的东西,夏二小姐不喜欢,这就让阿衡全断了,以后一心一意对夏二小姐。” 席衡这个被抢了未婚妻的当事人最是屈辱,但同时,他心里奇异地安定下来—— 宋家的报复,终于来了。 他不在乎夏蕾,他心里念的是另一个更高高在上的人。 但眼下血淋淋的事实提醒他,遑论宋翩跹,便是他以前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夏蕾,如今都像踹开条狗似的踹了他,要和席子华结婚。 这就像站队,夏樟从前选了席衡,现在转投席子华,其中内里不言而喻。 席衡很想站起来,怒吼一声“莫欺少年穷”,但理智告诉他,这是资本的博弈,不是小说里的虚幻人生。 一个虎视眈眈的席子华和夏家联手,已经能让席衡麻烦丛生。 而她们背后,时隐时现的两座巍峨险峰,信手抛出颗石块,足以把席衡砸得千疮百孔。 席衡看得清楚,却也痛彻心扉。 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他的未婚妻,他的白月光,和他挚爱的女人。 她们站到一处,齐手对付自己,为了让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席衡胸腔窒闷,仿佛有针在扎他太阳穴,四肢都冰凉,他撑起精神,站起来想对夏樟夏蕾说些什么。 但看着完全没拿他们一家的抗议当回事的夏樟,席衡吸了口气,别过眼,决定跟一直心不在焉看手机的夏蕾说说。 他走到夏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口前却看到了夏蕾的手机界面—— 她在逛淘宝? 这种时候,这个女人竟然在逛淘宝??? 席衡差点没给气厥过去。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拎起西装外套冲出了家门。 白蓉在后头急喊:“儿子?儿子你去哪儿?你回来啊。” 夏蕾一边给自己用姐姐亲密付清空满了的购物车,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白蓉道: “哎呀白姨,席衡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你得让他发泄出来,孩子不能拴着,又不是狗。” 白蓉气得两眼发花。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把我儿子打击成这样的?还不是你和你姐! 白蓉心里又酸又苦,看着暴怒无能的丈夫,再看看游刃有余的夏家人,心里明白,今天这事没有他们不同意的余地。 她站在气氛凝滞的家里,恍惚间想起那日下午的咖啡厅,宋翩跹对她一字一顿说: “白夫人放心,我会过得很好。” “你想象不到的好。” 竟一语成谶。 第106章 替身的白月光(29) 与席衡的生活截然相反的,当然是春风得意的席子华。 她和夏家的联姻很快敲定下来, 席子华问过圈里姐妹, 提起夏蕾的劣习,除了花钱凶外好像没什么了——而且这在大户人家不算什么猫饼。 有朋友宽慰席子华, 说不准下一个也不会更乖,利字当头该莽就莽,席子华一听有道理啊, 加上席薇也不反对,这件婚事便很快定了下来。 另外,自那日商议后,针对席家的方案也在紧锣密鼓中同步进行着。 因为这件事并不值当宋聂两家当成大事去办, 席子华本以为应该就是自己和宋翩跹商量着做,时不时给聂凌波一个阶段性反馈就可以了。 她没想到凌波姐对这事还挺上心,竟然把讨论地点定在了聂家总部的办公室里。 甚至因为聂凌波不用出差的时间里,她们总一起吃饭、用下午茶, 吃饱喝足后, 经常是几人在聂凌波的办公室里, 一同商议。 席子华受宠若惊道:“姐, 你们给我这么大支持, 席衡已经不足为惧, 有翩跹和房媛在,我们几个就够了, 定下的方案我会呈给你过目。” 她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每天各部门主管、其他政商界人士都难约的人, 天天操心自己家的小破事——是的,跟聂凌波的日常比,席家这点家事实在不够看了。 席子华正感动着,就见聂凌波微微沉吟后,道: “房媛代表着翩跹的意思。” 席子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不是大家一直知道的吗。 “你说的对,其实你和房媛解决就可以了,翩跹每天给房媛传达指令,由房媛和你执行。”聂凌波满意颔首,“如果你觉得可行,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和房媛另寻地方了。” “?” 聂凌波态度和缓:“你觉得呢?” 席子华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不行。” 她像只愤怒的小羊,疯狂咩咩咩: “你想都别想,人家翩跹要学本领的,又刻苦认真,你别惯坏孩子。” 聂凌波耸耸肩:“行吧。” 这场对话到此为止,当席子华应酬完酒局、晚上睡前躺在床上回忆一天生活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那股无名怒气是哪来的—— 大家都是凌波姐一手带大的孩子,凭什么自己搬砖活活累到病倒才得了凌波姐的一张小毛毯,宋翩跹每天8小时充足睡眠工作游刃有余还被凌波姐建议不用按时上班? 就凭宋翩跹长得更像她亲生的吗? 席子华裹着小被几,委屈了好一会儿。 等酒劲散了点,她才敲了敲自己脑袋,果然是喝上头了,搁这乱想。 聂家给席子华的资助主要是注资,原本聂凌波便是以个人名义在席子华的公司里持股,这次作为股东给予注资。 另一边的宋家,宋翩跹很清楚宋家的优势,以及席子华需要什么—— 在原文剧情里,席衡娶了宋翩跹之后,就从宋家取走了一系列与动力电池有关的技术专利。 席衡以突飞猛进的科研优势,和宋家积累起的雄厚的业界名声,让原本声威显赫的席家失去了最后一丝存在感,彻底被市场抛在脑后,席家随之败落。 因此,在计划之初,宋翩跹便主动和房媛提起了科技支持的做法。 当然,不是白给,只是优先授权专利,和在价格和付款方式上给予优惠。 其他不说,那个最不显眼的付款方式上,对席家却是解了燃眉之急。席家流动资金不足,将尾款压到后期再付,能极大减轻席子华的压力。 宋翩跹与房媛说,要先针对此事说说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房媛态度上支持,但心里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宋翩跹从未接触过这方面事务,即使房媛看中她潜力,在此时也不会盲目听从自家小姐。 因此,当宋翩跹提出要让宋家给技术支援时,房媛有些意外,她赞许地点点头,看来小姐对自家最为突出的产业还是很有数的。 当宋翩跹提出对专利授权的一系列细节要求、和唯一性时,房媛惊讶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宋翩跹是不是拿了表姐聂凌波的小抄,还是咨询了什么业界人士。 宋翩跹摇摇头,笑着说这些都是她结合网上公开资料,自己琢磨出来的。 最后,宋翩跹想了想,再说出在价格和付款方式上给予优惠,房媛过度震惊下,心情竟然奇异的稳定下来—— 果然是老板的亲生女鹅,天生就是当老板的料。 在大方向不错的情况下,还能结合席家的实际情况,做出实际交易中亟待补充的细节部分,粗中有细,才是难得。 宋翩跹在房媛这的表现即时反馈到宋森那,宋森眼见继承人有望,高兴得不行。 房媛年终奖直接翻倍,宋翩跹账户里汇入带着一串零的零花钱,宋森本人晚上都多吃了碗饭。 自打宋翩跹回来,宋宅终于像了个家。 宋菲端着碗,环视着餐桌,妈妈在给自己夹菜,顺道还给相思溪夹了一样的。爸爸正跟……跟宋翩跹这个姐姐说话,言语间以教导为主。 宋菲嚼着鱼香肉丝,眸光不小心飘到了宋翩跹这个姐姐的侧脸上,她正专心听爸爸讲话,宋菲坐在她身边,只能看到她一点白净的侧脸,和被细软的碎发微微遮挡的耳廓,柔美不已。 但宋菲听说,她不只有柔美,她已经开始跟着商场上的姐姐们学习,看爸爸这样子,学得还不错,应该说是很不错,毕竟爸爸很少夸人。 宋菲想得有点入神,突然感觉另一道很强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跟探照灯似的,碍眼的不行。 她回神一看,果然是相思溪。 相思溪还一脸文静地说:“别发呆了,菜要凉了。”眼神明明是盯梢的亚子。 比文静宋菲输过?她斯斯文文道:“溪溪你也是,别总看姐姐了。” 宋菲这话一落下,相思溪差点没从凳子上蹦起来,还死命瞪自己。 不仅是相思溪,连正说话的三个大人也都扭头看向宋菲,刘瑛更是一脸毫不掩盖的惊喜。 “这还是小菲第一次喊姐姐。” 宋菲一向乖巧,但她对着宋翩跹时,那声姐姐好像就卡在了喉咙里,不能顺畅说出来。 在宋翩跹的建议下,刘瑛他们从来没主动要求宋菲喊过,给她缓冲期,只等以后慢慢来。 今天终于等到了。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宋菲一愣,筷子都差点掉了。 艹,大意了。 但对上相思溪的怒视,和父母欣慰的神情,最重要的,是宋翩跹那双温柔会笑的眼。 宋菲抿抿唇,干脆捏着嗓子,朝宋翩跹甜甜喊了声: “姐姐。” “……”相思溪眼睛都给气红了。 宋菲快乐了。 她决定继续快乐下去。 宋翩跹即将再去给聂星洲补课的那天清晨,在柔软的曦光下,宋菲抱着教材和习题,和刘瑛说,她也要跟聂星洲、相思溪这两个同班同学一起学习。 刘瑛当然是二话不说地同意了,旁边的相思溪笑容渐渐消失,一脸卧槽。 宋菲抱着书,乖巧无比:“溪溪,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教学的,我只是去写作业。” 她还恍若无意般补充:“而且,我和聂星洲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关系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处不来,让你在中间为难。” 刘瑛嗔她:“溪溪最懂事的,你不用担心这些,到时候还有你们姐姐照应着,你好好做题,和星洲溪溪好好玩,回来妈妈给你们做双皮奶。” 宋菲笑得比外头的阳光还灿烂:“谢谢妈妈。” 相思溪看宋菲的眼神,就像正房看绿茶白莲小三——这小三还不能打。 差点气哭。 第107章 替身的白月光(30) 不管相思溪什么反应, 宋菲坐上了前往聂家的车。 相思溪准备上车时, 看到宋菲已经在后座落座了,她站在车右边的车门前, 看着靠着左窗坐的宋菲,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车。 司机已经在驾驶座上,宋菲笑得格外娴静:“不上车吗?” 相思溪看她这表里不一的亚子就气闷, 转头就想去副驾驶座上坐下,车门关到一半她想起来,自己走了, 宋菲岂不是要和自己姐姐在后座单独相处? 不行, 死也不行, 相思溪猛地顿住jio步, 面无表情地坐到后座上, 紧挨着右窗, 离宋菲很远。 她甚至想好了, 姐姐过来了,她就立刻往中间挪, 隔在宋菲和姐姐中间。 结果等宋翩跹下楼, 一眼扫过来, 笑着道:“你们两个关系真不错啊, 那我坐前面。” “……” 相思溪:我没有我不是姐你听我说 宋菲:艹,感觉有被羞辱到 等到了聂家, 宋菲最近是第一次过来做作业, 宋翩跹免不了要带着她和田怡打声招呼, 随后才让宋菲去聂星洲的房间里找她们俩。 宋菲晚一步进来,一眼就看到聂星洲和相思溪各占书房一边,面对面地做作业,手边放着一样的玻璃水杯,时不时边写题边说两句话。 分外和谐,一股别人插不上话的感觉。 宋菲反手把门关上,现在没有大人在,她神情淡下来,走了过去,在书桌另一边坐下,就在聂星洲和相思溪中间。 聂星洲这个小主人先招呼她,声音清甜:“你今天怎么来啦?” 宋菲边往外掏作业边挑眉:“不能来?” “能啊。”聂星洲小鸡啄米点头,态度热情,甚至可以说热情洋溢。 宋菲突然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你看,来都来了……”聂星洲把自己的习题册推过来,一脸期待,“不帮我做下物理作业?” “……” 聂星洲怎么回事啊,宋菲有点嫌弃她,但转念一想,相思溪在给聂星洲辅导呢。 宋菲道:“不了。” “宋菲——”聂星洲拖长了声音喊她。 宋菲掏掏耳朵,反手掏出自己的物理习题册递过去,瞥了眼顾自做题的相思溪,微微笑道: “我昨晚做完了,你直接抄吧。” 聂星洲眼睛一亮,如获至宝,立刻双手接过。 两个人完全不拿旁边的小老师相思溪当回事,行为很是肮脏,态度分外恶劣。 相思溪也不阻止她们,只是停下了笔,从旁边抽了几张空白A4纸出来,落笔唰唰唰的写。 聂星洲:警觉 “你在写什么?” 相思溪头也不抬,边写边道:“给你出份新的物理作业。” “你抄吧,抄完来做我这份。” “……” 聂星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 宋菲张口想说“我来帮你做你放心”,话到嘴边想起来,相思溪可是拿过物理竞赛冠军的,万一她们俩别上劲儿,到最后输的还是自己—— 而且,自己干嘛要主动找最讨厌的物理作业做,血亏。 艹,差点坑了自己。 宋菲反应过来,还没想好怎么收场,那边聂星洲小猫抛玩具似的,飞速把习题册丢回宋菲怀里,义正言辞道: “我和宋菲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我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 聂星洲是怎么把抄作业被当场擒获,说出一副偷情被抓的感觉的啊?啊?? 宋菲现在只想敲开聂星洲这个发小的脑阔,康康里面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脑花,能不能下火锅吃。 聂星洲检讨及时,但为时已晚,相思溪既然拿起了出卷的纸笔,就没准备停下。 聂星洲喜迎第二份物理作业,开心得都要哭了。 宋菲眼睁睁看着自己发小,堂堂聂家小姐,在相思溪的威胁下,像只小鹌鹑一样听话,趴在书桌前边哭边写,就差打哭嗝了。 相思溪暂时离开的时候,宋菲恨铁不成钢道: “你这么听她话干嘛?” 聂星洲捏着笔哼唧唧道:“你知道我喜欢罗冉吧?相思溪说我表现好,月末的见面会就替我给我妈求求情。” 宋菲:我不知道。 但她回想了下,是听同学提起过聂星洲也喜欢罗冉。罗冉是最近综艺节目里的一个素人,有那么点热度,但各方面都不突出,也不搞事,没什么话题度关注度,宋菲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没想到从不追星的聂星洲会粉上她。 而田怡出身大家,对勉强才能称得上是小明星的罗冉很看不上眼,拘着聂星洲,不让她追在小明星后面。 看来田姨很喜欢相思溪啊,居然肯听相思溪的劝,这个念头在宋菲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给我出的试卷,做完都要给妈妈看的,做不好就完了。”聂星洲做题的表情无比认真。 宋菲挑拨离间道: “相思溪逗你呢,用这个当胡萝卜钓着你这个小毛驴,说不准故意给你出很难的题,让你表现不好……” 聂星洲道:“真的吗?” 宋菲点头,她走近聂星洲,对着试卷指指点点:“比如你看这张试卷,相思溪肯定会故意为难你,给你出一堆做不出来的题,到时候你妈妈看到了怎么会让你——” 宋菲目光落到试卷上,扫了一眼,直奔最后两道大题:“你看这些题,是你的水平能做出来的吗?” 聂星洲看了看,点点头:“是啊。” “是吧我就说——什么?”宋菲声音戛然而止,低头一看,再仔细拿起来看看—— 艹? 相思溪放水是不是太明显了?这些题简单得连聂星洲都会做。 宋菲突然想起上次物理老师没空,让相思溪帮忙出了份课堂练习。 那天,她们班及格的一手数的过来。 现在看看手里这份试卷……宋菲说不出话。 “不要欺负溪溪啊你。” 听到这句话,宋菲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欺负她了?” 说完,宋菲才反应过来聂星洲说了什么,她放下试卷,看到聂星洲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睛像弯月牙,盛着明澈的光。 宋菲哑然,在这样干净又透彻的目光下,她别开眼,没说话。 聂星洲写完一道题,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没有逼迫宋菲,她转而道: “你家里还好吗?” 宋菲道:“你两个小老师人都好,我家怎么会不好。” “到底不一样啊。”聂星洲嘀咕道,“不过都好就好,你要多跟宋姐姐说话,你也会喜欢她的。” 宋菲莫名紧张,好怕被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宋翩跹了,她表面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别欺负溪溪!她住你家多难做人啊。” 宋菲突然暴躁:“知道了知道了。” 话刚说完,相思溪回来了,话题终结。 宋菲趁机溜达到外头,找了个花园角落抽了根烟,她吐着细细一缕轻烟,出了会儿神。 等她回神,就看到自己随手搜出了罗冉的资料。 她看了看罗冉……有点熟悉? 再仔细看看……这双眼睛怎么跟相思溪那个内双眼一模一样的? 她模模糊糊想起来,聂星洲最爱吹的就是罗冉的眼睛好看……? 艹。 - 今天除了宋翩跹她们,聂家还来了一位稀客。 席子华的母亲席薇,第一次随着席子华一齐到聂家见聂凌波。 宋翩跹来的时候席薇已经准备走了,宋翩跹只与她见了一面,但这一面就给宋翩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风采极佳,浑身都是家教浸染出的仪态。 等她走后,宋翩跹才从聂凌波那得知,席薇是来道谢的。 “席衡的事业栽了第一个跟头,符思远冲到席薇那,求她让席子华停手,被子华的弟弟赶出去了。” 依然是那间书房,聂凌波喝着咖啡,对宋翩跹悠悠道。 “昨天的事?我听房媛说了些。”或许是席薇给她的印象太好,宋翩跹多问了句,“今天他没再折腾什么吧?” “他倒是想。”聂凌波端着咖啡杯,往后仰去,示意宋翩跹看电脑屏幕,“可自家出大事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出去求人。” 宋翩跹便趴在聂凌波肩头,去看她屏幕上江楠发来的消息。 宋翩跹挑眉,原来是李婉出了事。 席衡遇到事情不如意,那天疯跑出去喝了个烂醉,白蓉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结果席衡爱上了借酒浇愁,每天都要喝。 白蓉哪能看儿子堕落下去,把席衡关在了家里,吩咐家里人都不能给他酒,也不能放他出去。 偏偏李婉自作聪明,为了笼络席衡的心,席衡提什么要求她都百依百顺。 就在今天上午,她找理由把白蓉引出门,席衡趁此机会冲出家,遇到一群醉汉,被一酒瓶砸在脑袋上,直接把人砸进了医院。 白蓉气得不轻,从医院回来直接找李婉算账,据他们家佣人说符思远也掺和进去了,不知怎么回事李婉撞了家具,捂着肚子喊疼,也给送进了医院。 后面的消息还没送过来,但不用说,宋翩跹也能猜得差不多—— 李婉不一定真撞到了肚子,但她早知道自己怀孕了,因此这次才会把“孩子”这个保命符喊出来。 在原剧情里就有这么个类似的事情,也是白蓉直接造成了李婉的流产。虽然这次不一样,但剧情冥冥之中总会拨乱反正,宋翩跹觉得,这个孩子可能留不住了。 不同于原剧情里,白蓉是在席衡和原身要结婚时,把李婉的孩子当障碍扫除。 这次他们正在低谷,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又和符思远亲手毁了自己头一个孙子,可想而知,会让他们有多痛苦。 宋翩跹默然片刻,虽然她清楚,这只是一个小世界,但一个小生命的注定流逝,总是让人唏嘘。 她稳了稳情绪,问道:“席衡今天准备去哪儿,江楠知道吗?” 咖啡微微苦涩的味道飘在两人之间,聂凌波抬臂,又啜了口咖啡,低头垂睫时,遮住了一切情绪。 再抬头时,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啊,不太清楚。”聂凌波轻飘飘道,笑容自然。 宋翩跹果然没起疑心,没再追问。 聂凌波笑吟吟的,转而轻巧说起其他事。 她怎么会让宋翩跹知晓,席衡在路边喊出租车,想去宋家。 他身上没有现钱,许多司机不敢载他,才给了聂凌波的人时间,从旁边酒吧找了群彻夜喝酒的醉汉“拦住”他,别再去做不该做的事。 别再去……触犯聂凌波的底线。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李婉流产了,白蓉听见消息时当场昏厥,整天流泪不止,从未翻脸的她和符思远吵了一架,据说砸了一晚上东西,邻居被吵得报了警,闹得灰头土脸。 席衡还没出院,股东就闹到了他的病房,医生拦都拦不住。 再过几天,合作商的人也来了,表面还算和气,但进出不断,打扰得毫不客气,眼见着就是墙倒众人推。 任务进度在平缓增加,09期间又反常地催促了宋翩跹两次,宋翩跹心中有打算,找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09的表现在她预料之内,宋翩跹胸有成竹,并且设想了很多局面,做好了很多心理准备—— 甚至是再次被清除记忆的准备。 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再扰乱她的步骤。 直到这天,她眼睁睁看到,聂凌波在自己面前突然昏倒。 第108章 替身的白月光(31) 聂凌波每年体检, 身体都很健康, 也有健身的习惯,从没有低血糖或者其他疾病史, 正因为如此, 这次她昏倒对聂家不是件小事。 宋翩跹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再去通知聂凌波的嫂子田怡。 田怡冲上来一看, 登时慌了,要是聂凌波在家里真出了什么事, 她倒不怕丈夫责怪自己,但在老人那,她和聂凌波的地位可大不相同,少不了要被迁怒。 单不说这个,她和聂凌波关系也不错, 田怡也是真的担心。 在救护车到来之前,聂家的家庭医生赶到,简单做了检查, 但眉头紧皱,说看不出来原因。 宋翩跹心下更是凝重,如果真是灵魂出了问题,别说家庭医生, 就是医院……也查不出什么。 快穿局是高于小世界的存在, 在她们做任务时能给予多大的便宜, 此时就能给予聂凌波多大的危险。 救护车来得很快, 田怡让聂星洲她们在家里等, 自己拎着包就要急匆匆跟过去,宋翩跹紧跟在后,田怡道: “宋小姐你……” “我也去。” 宋翩跹一贯柔和,极少像现在一锤定音,田怡愣了下,只当她和聂凌波表姐妹感情好,点点头应下。 两人坐在车上,紧跟着前头的救护车,救护车的声音叫得人心发慌,连车灯仿佛都透着猩红,田怡不禁捂了捂发闷的胸口,想张口和宋翩跹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这一偏头,她愣了愣。 宋翩跹这个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此时身体坐得极正,表情也很克制。 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身体紧绷到僵硬,双手在膝上紧攥,指尖泛着惨白,唇抿得紧紧的,面容凝肃,而眼神反倒格外的亮—— 那种亮不是因为激动,反而像……像…… 田怡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如何形容。 但这样的宋翩跹让她想起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是个出了名的好性子,只有一次她发了怒,出手狠狠整治对方——因为那些人伤害了她唯一的孩子。 当朋友得知女儿被伤害了的时候,田怡正和朋友下午茶,那天田怡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眼神。 田怡回神,猛然摇了摇头,她真是紧张到胡思乱想了,宋翩跹就算比较亲聂凌波这个表姐,也不至于像人家妈妈护崽一样。 但宋翩跹对这个表姐上心是毋庸置疑的,聂凌波的身体查不出什么异常,却一直没醒,医院不敢让她回家,留院观察。 眼见着天要黑了,田怡准备在这陪一晚上,宋翩跹却主动道: “星洲她们还在家里,您回去吧,这里我守着,就是要麻烦您安排人,把小菲溪溪送回去。” 田怡忙道:“怎么能让你来?家里那么多人,星洲有人照顾。” 宋翩跹摇摇头,勉强抿出丝笑:“有人照顾不假,但不见着您本人,孩子总不安心。” 她知晓田怡在顾忌什么: “我回家也放心不下,不如在这。家里我已经打过电话了,都交待了,您放心。” 宋翩跹处处都想了,田怡只能迟疑着点点头。的确,她最担心的就是宋家那边,眼下宋翩跹都跟宋家说了,田怡没什么好拦的。 田怡走后,宋翩跹让看护先去歇着,下半夜再来换。看护拿着一夜的薪水,受宠若惊地去了隔壁看护房休息。 房间里只剩宋翩跹和聂凌波。 宋翩跹紧绷许久的精神终于得以松懈,她在床边坐着,看着聂凌波,却一直没有说话。 刚刚对田怡说的托辞还在她脑中萦绕不去,是啊,聂凌波对她这么好,青陆对她这么好,可她现下在床上昏迷着,不省人事。 医院查不出来,宋翩跹几乎可以肯定是快穿局。 出事后,她第一次唤了09。 青陆这个任务搭档昏迷了,09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分外安静。 宋翩跹想着,淡声唤道:“09,青陆身上发生了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阵仿若嗡鸣的、夹杂着细碎气泡音的电流声。 宋翩跹蹙眉。 下一瞬—— “09已下线,接下来,由我为您服务。” 宋翩跹眼中划过一丝厉光,面上浅淡笑了笑,道: “你是?” “01。” 冷漠的女声道。 - 聂凌波睡得很安详。 是的,对于她,这就是一场睡眠,甚至是难得的好眠,一片温软的黑甜乡。 因此,当她酣眠起来,嗅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后,聂凌波几乎是疑惑着,睁开了挂着睡意的眼。 此时好像是深夜,只有窗边一盏台灯亮着,朦胧而细弱,聂凌波却一眼认出了,她床边守着的是宋翩跹。 “翩跹。” 她的声音和笑意一起绽开,紧接着,视线很快在周遭绕了圈。 “我为什么在医院?” 一场酣眠醒来,就能看到心中住着的人,实在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宋翩跹应了声,随后的语气却有些紧迫:“你在书房昏倒了——现在感觉如何?” 聂凌波顿了顿:“我很好,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身体没有异常,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聂凌波敛眉,随后松开。 “可能是有些累了,前几天就是。”聂凌波轻松道,“前几天我喝了很多咖啡,你记得吗?我不太喜欢咖啡的。” 紧随聂凌波的说辞后,宋翩跹脑中,自称01的系统道: “宿主,请您相信,这只是快穿局与小世界的连接波动故障,您的搭档,现在已经重新上线。” “她的身体很健康,您不用过度担心,她可以陪伴您完成后续任务。” 01说得不错,宋翩跹细细看了,聂凌波的面容红润,说话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一丝病态。 可现在的宋翩跹,不会再轻信快穿局。 01刚出现在她的脑海,聂凌波就醒了过来,宋翩跹甚至没来得及问: “09呢?为什么是你来接管?” “我听09提过,你可以统一发送部门命令,权限和职务,应该都不同于09这些系统吧?” 宋翩跹说得细致,声音甚至听起来带笑: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接手这个毫无任务难度的世界?” 如果01不是冲着这个任务来的,那……就是冲着她来的。 “09被故障波及,停止运转,已送往系统部进行重启。” “在这个世界剩余的时间,由我接手09的任务。另外,经系统部勘测,本世界有最优方案,为了工作效率,也为了尽早让09重新接管您,请您尽快完成任务。” 又是工作效率,宋翩跹心中半点不信,但随之而来的疑惑是,快穿局这方一直让她加快任务速度,是为了什么? 除此之外,他们从不限制自己其他方面。除了失忆外,宋翩跹也从未遭到任何伤害。 可他们今天,让青陆出现了异常。 01给出了说辞,现在追究青陆的异常是单纯的系统故障,还是快穿局动的手脚毫无意义,她要弄明白的是,快穿局这个做法,究竟为了什么? 要怎样,才能从根源上,解决他们会危害青陆安全的事。 在宋翩跹开口前,01用无机质般的声音道: “您的记忆模块尚不完善,有再次失忆的风险,快速完成任务对您同样有好处。” 宋翩跹淡淡应声,可她并不在意这段说辞,失忆么,她不惧。 她看着眼前的聂凌波,问01: “她是新人类?” “是。”01毫不犹豫。 “09说,新人类缺乏人类的真实情感,不会为感情所困。” 宋翩跹说着,中断了与01的谈话。她站起身,先给聂凌波倒了杯刚好的温水。 聂凌波接过,喝了些,宋翩跹站在床头,自然地将她手中的杯子接回手里,聂凌波倚在床头,抬着脸和宋翩跹说话: “你在医院睡得好吗?我们回——” 聂凌波还在说,宋翩跹弯腰,勾起她下颚,吻了上去。 对聂凌波来说,这个吻可能来得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迎合起小姑娘主动的亲昵。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洒在窗户上,在微凉的玻璃上,滑开温醇清澈的水迹。 宋翩跹恍惚间想起,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湿润的,绵绵的,烟雨迷蒙的,宋翩跹一点点吻聂凌波,像春水吻着绿湖。 极尽温柔的一吻后,宋翩跹站起身,注视着聂凌波的眼,手指将聂凌波的卷发绕到耳廓后,动作时,在心底对01道: “青陆是新人类吗?或者说,新人类,当真没有如同人这样的真情实感吗?” 方才的亲昵和此时的对视,情意绵绵。 甚至,聂凌波这个新人类,比宋翩跹自己还投入其中,无法自拔。 她现在看着自己的目光,甚至带着被勾起的的欲望。 宋翩跹朝聂凌波笑了笑,手在她脸颊和侧颈处的温腻上流连抚弄,用身体的接触安抚尚未餍足的情人。 同时,她对01说话的语气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您没有权限查询。” 宋翩跹眼神凝了凝,但很快,她轻描淡写道: “一味要求我加快工作效率,却对我的询问拒绝告知,我不认为这是平等的相处方式。” ——宋翩跹在试探。 按理说,快穿局和宋翩跹的身份完全不对等,快穿局是庞大的机构组织,而她只是一个员工,他们之间没有“平等”一说。 可宋翩跹就这么问了,她想知道,对01来说,自己究竟是一名可有可无的普通员工,还是能让快穿局为自己让步的特殊存在。 她屏气凝神,注视着聂凌波,等待01的回答。 第109章 替身的白月光(32) 01良久后才说话。 “等您这个任务完成后,我会在快穿局领域, 告诉您答案。” 01做出了让步, 甚至声音都比之前温和了。 宋翩跹轻笑: “好。” - 聂凌波出差回来,查阅近期报告时发现, 席家的局势变化仿佛摁了加速键, 变得快上许多。 计划是早就定好的,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针对市场实施。 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席衡打得没有机会喘气, 还是如大猫戏耍猎物般慢慢折磨,整体区别只在于节奏的快慢, 兼以小范围的调整。 聂凌波询问席子华,席子华却说,这份改变是宋翩跹提出的。 翩跹? 聂凌波挑了挑眉, 她因为出差, 有三四天没见到宋翩跹了, 她们都有事务在身, 不能像小女生谈恋爱那样粘在一起,只有晚间休息时能说说话。 可这几晚,也从未听宋翩跹提起过一句。 聂凌波几乎是下意识为此感到不悦。不是因为席家局势不受她掌握、从而衍生的失控感, 而是…… 她拧眉,将方案再度翻到最前几页,确定了下,是从她无故昏迷后, 宋翩跹便加快了动作。 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 宋翩跹也应该知晓, 自己不可能被席家影响,但聂凌波的直觉告诉她,这两者间,一定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 或许她该问问宋翩跹。 不着急,本来今晚,她就要和翩跹见面的,聂凌波心中和缓了些,把方案放到一边,吩咐江楠先把她为宋翩跹准备的礼物送到宋家。 说是给宋翩跹的礼物,其实是给整个宋家的。 给宋森准备的是汉代的龟型陶砚,极其难得,供他把玩收藏。刘瑛的是前几日还上过新闻的一套拍卖行顶级翡翠首饰,最衬她的身份地位。 宋菲和相思溪收到的便更多了,许是不好送太过贵重的,所以图了个新奇有趣,样式繁多,大包小包礼物堆到了宋家客厅。 其中相思溪爱看书,对其中几套她以前眼馋的不行的书最是喜欢,拿起一本就翻了起来。 那边刘瑛还在跟江楠道:“凌波怎么这么客气,送了这么些东西——瞧瞧,小菲和溪溪都高兴坏了,替我谢谢你老板,说我们都很喜欢。” “聂总说了,晚上要来您这蹭饭吃的,可得先抵上饭钱。”江楠配合笑道。 刘瑛和江楠聊得不亦乐乎,听得一旁的相思溪心里直嘀咕,这也未免太热情了,但她不太懂豪门大家的规矩——难道亲戚间很习惯大肆送礼吗? 她合上书,鬼使神差地看了眼旁边的宋菲,发现宋菲脸色也怪怪的,接到她目光后,两人对视了眼。 宋菲干脆随手拿起个手表,开口问:“江秘书,我看这个表挺好看的,适合星洲,你拿回去给她戴——对了,聂表姐给星洲买了什么呀?” “好像是……一套五三吧。”江楠仔细回忆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是书城刚到的最新版。” “……” 艹,宋菲叹为观止。 自家亲侄女儿收五三,她们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收了一堆礼物? 这时,她和相思溪不约而同地想到,江楠是说,他是代表聂表姐,给自己姐姐送礼物来的……? 两个人的视线齐齐飘向桌上那还未打开的礼盒。 “我回来了。”正在这时,宋翩跹从玄关走进来,“这么热闹?” “姐姐。” “姐姐。” 两声清脆的唤声几乎同步响起,往常她们少不了互相瞪一眼对方再说,但今天却分外和谐。 相思溪迎上去,接过宋翩跹手里的拎包和档案袋,宋菲不动声色地摆好沙发上宋翩跹惯爱用的腰枕。 “谢谢。”宋翩跹笑盈盈的,将东西递给相思溪,靠着腰枕坐下。 江楠这才道: “宋小姐,我来替聂总给您送礼物——不过聂总说,这份礼物,可以等她晚上一起拆。” 宋翩跹的目光随之移到系着漂亮丝带的礼盒上。 “这么神秘呀,那我等她。” 她转而道,“妈,今晚让厨房做表姐爱吃的炖牛肉和水煮鱼片没有?” “已经吩咐下去了。”刘瑛笑容满面。 宋森依然沉迷那雅丽珍奇的砚中珍品,宋翩跹和刘瑛笑颜笑语,江楠专心做捧哏,一屋子其乐融融。 只有宋菲和相思溪悄悄支起耳朵,一个凝重,一个警觉。 当聂凌波来到宋家时,不免注意到这两个小姑娘今晚格外不同,总是在吃饭时偷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聂凌波心下思索,但顾及小朋友们面子薄,于是假装不知,只在用餐后、与宋翩跹在房间独处时问上一问。 宋翩跹倒没注意到这个,但她猜测:“估计是收了你这么多礼物,难免多看看你这位大方的表姐。” 聂凌波想了想,颔首笑着接受了,随即指了指桌上的礼盒,声音泛着懒,道:“小朋友的礼物都拆了,大朋友的还没拆。” “这份礼物你指定猜不到是什么。”聂凌波倚在沙发上道。 “是么。”宋翩跹刚碰上礼盒墨绿色的丝带,楼下的喧哗声顺着没关的窗户飘入他们耳中。 怎么回事?聂凌波蹙眉,起身到窗边望了望。 宋家的女管家行迹匆匆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人,她进去主宅没一会儿,宋森和刘瑛一齐跟她往花园外走去,步伐很快。 大晚上的将主人唤出来,又不从车库用车,一看就出了什么紧急的事。 宋翩跹和聂凌波不再耽搁,一齐去看看情况。 她们追到花园,还没见到刘瑛他们的身影,就听到一阵女人悲切的喊声: “宋总,你们也不能把事儿做绝了,我们不敢了,您就收回指令吧,这专利真授权给席子华,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另一个男声道:“是宋翩……宋小姐做的决定对不对?我让席衡给她磕头道歉,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次,席衡,你说话啊——” 宋翩跹恍然,原来是他们。 白蓉,符思远,或许还有席衡。 绕过一株开得极好的迎春花,宋翩跹见到了他们一家三口。 白蓉再也没有贵妇人的模样,她精心保养了几十年,如今陡然衰老,不知是家业即将颠覆对她打击更大,还是亲手造成自己失去了孙子更让她痛苦。 符思远的西装穿得不成样子,胡子都没刮干净,不知最近过得是什么日子,才这样就跑出来见人——也是,他应该已经许久没出门见人了,他没脸。 至于他们的爱情结晶席衡,倒是好端端的站在一旁,麻木的神情在看到宋翩跹的身影时,重焕生机。 “翩跹。”他唤道。 白蓉眼睛一亮,匆忙而凌乱道:“宋小姐,宋小姐,你大人有大量,从前是我狗眼不识泰山,你要打要罚我绝无怨言——可小衡从来没亏待过你啊,你就看在他这么爱你的份上——” “夫人慎言。”聂凌波上前一步,拦断席衡落在宋翩跹身上的目光,将宋翩跹挡在身后,冷冷道。 白蓉脸色一僵,见宋家人和这个聂凌波完全不吃这套,咬咬牙,又拿出刚刚吓唬门卫进去喊宋森的说辞: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撞死在你们家门口,也算死了个痛快!” 宋森蹙紧了眉,厉声警告:“商场上的事,不兴见血。” 说着警告的话,他却瞥向宋翩跹,似乎想借此看看女儿的应对。 那边符思远狂吠不止:“我们的命不值钱,但撞死在这,你们也逃不脱个骂名!” 宋翩跹看着这幕,心里明晰为何这家人会狗急跳墙。 明天清晨,席子华将会和宋翩跹签订另一张合约,这份合约中,宋家会将前几日研究室刚刚确定可以投入市场的前沿科技成果转交给席子华使用。 多亏原本的剧情,有一项堪称动力电池领域划时代的技术掌握在宋家手中,并“恰好”在宋翩跹回归宋家后不久,成功达到投入市场的标准和生产量,为男女主增进感情服务。 如今,这股原文中助席衡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东风,在宋翩跹手中,变成撕碎席家人的溅血风刃。 在今晚,宋翩跹的进度已经极度逼近95%,连01都不再催她动作。 一切只等明日。 倒没想到,席家人会闹上这出。也是,除了闹,除了垂死挣扎,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 此时,聂凌波正按着拨号键盘,淡淡道:“我看你们是急昏了脑子,什么昏招都来了,你猜这个电话打下去,你们是被警察带去好好教育,还是换个地方……” 说到这,聂凌波抬眼,瞟了吠得最狠的符思远一眼。 被那双泛着寒意的眼注视,符思远的声音登时卡了壳,瑟缩了下,随后的声音小上不少:“你别吓唬我,我不怕死,老子不怕死……钱都没了,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宋翩跹从聂凌波身后走出,坚定道。 “你们要活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坦白说,宋翩跹的外貌纯美,很能欺骗人,此时大家看着她,都觉得她要说一通人生鸡汤,劝他们“活着就是希望”了。 宋森倒不是不喜欢善良的女儿,只是难免在心中叹息,这样太过软弱,撑不起大梁。 下一刻,他就见宋翩跹往前一步,往符思远和白蓉面前逼近,而那两人,则齐齐退后了步。 “死了一了百了,过惯逍遥快活的日子,你们穷困潦倒地活着,是更漫长的痛苦,这是你们应得的惩罚。” 宋翩跹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声若磐石直直压到他们身上。 “你们应该赎罪。” 周遭为之一滞。 没有人问他们该赎什么罪,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符思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尖声道:“你都这样说了,是要逼我们死在这是吧——” “当然不。”宋翩跹摇摇头,目光直直看向席衡。 席衡心一动,他痛苦而甜蜜地想,这还是宋翩跹今晚第一次正视自己,把自己看在眼中,他心颤不止,下一秒—— “你们不肯罢休,拿性命威胁我宋家,可以。” 宋翩跹面上浮现一丝奇异的神情,勾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不开,她便在所有人注视下道: “你们舍得带席衡一起吗?” 这话堪称诛心。 席衡身形摇晃,唇抖动不停,看着宋翩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蓉当即惨白了整张脸:“你……你什么意思?” 符思远气得不行:“你还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见他们这样,宋翩跹心中十拿九稳了。 她轻描淡写道: “那我劝你们好好活着。” “否则,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得是。” 宋翩跹再度看向席衡,目光像看待砝码,声音冰冷而无情: “今天,你们给我宋家添了麻烦。明天,我让席衡求死不能。” 一片寂静。 嘶。 不知是谁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随后是聂凌波的轻笑声。 “你呀,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累吗?走,我们进去歇歇,这点小事,让管家收尾就够了。” 宋森和刘瑛看着这样陌生的女儿看呆了,被聂凌波惊动,这才如大梦初醒,宋森大感快慰,应和着道: “徐管家,按小姐说的做,明白了?” “好的,好的,一定按小姐意思来。”管家心里咂摸不已,看了看那边变成活化石、牙颤个不停的一家,心想这真是只差个“收尾”了,心里对这位素来柔和的大小姐,认知大变。 没人再把席家当回事。 聂凌波揽着宋翩跹的肩,迈上通往主屋的小径。 “宋翩跹。” 身后传来男人嘶哑干涩的唤声。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宋翩跹停步。 聂凌波跟着停下,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宋翩跹没看她,也没回头,扬着天然带甜的声音道: “你不用问。” “无论是什么问题,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你想要听到的。” “好自为之,席衡。” 好自为之。 这就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在多年后,穷困潦倒的醉汉席衡,仿佛还能清晰记起她说这四个字时的抑扬顿挫,记得那个窈窕的身影。 那个魂牵梦萦的她,被另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女人揽在怀中,她们路过一株明丽的迎春花,渐渐消失在小径中。 - 没再去管外面的事,两人先行回到主宅,又回到宋翩跹的房间。 聂凌波当真去给宋翩跹倒了杯水过来。 宋翩跹接下,喝了些,聂凌波见她面色如常,放心许多,心里却有些感慨,看来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会吓唬人了。 聂凌波不觉得可怖,反倒觉得可爱极了,再去想,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和喜欢。 当真是喜欢惨了。 聂凌波在沙发上坐下,仰头看她。 她不怕宋翩跹心里不爽快了,但更不喜欢宋翩跹回想刚刚出现的席衡,她有意转移宋翩跹的注意力: “礼物还没拆。” 宋翩跹应了声,却没去动那礼盒,而是先俯身,往聂凌波嘴里递了个东西。 聂凌波不看是什么便张开唇,将那东西,连带着宋翩跹的手指含入潮湿温热的口中。 等舌尖从微凉的指尖滑过,轻巧卷起一股甜意时,聂凌波眼底沁出些笑。 她不去衔那糖,反倒变本加厉地亲昵送糖的使者,眼神渐渐变得妩媚起来,像是要滴出水。 聂凌波在宋翩跹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魅力,甚至是肆意张扬着她平时不显露人前的、馥郁诱人的气息。 这副媚态直勾得宋翩跹睨了她眼,干脆将手指送进去更多,让她如愿以偿。 安静的卧室里,一阵带着水意的声音,裹着如丝如绵的欲,蔓延开来。 聂凌波坐在沙发上,宋翩跹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聂凌波被自己拨弄出愈发热烫的喘息,眼中的枫糖色也被烘软了。 等宋翩跹再去找那颗给聂凌波解腻的糖时,才发现糖早已消失无踪。 糖化了。 它变成了黏腻的汁水,伴随着美人吮着手指的吞咽,一点,一点,吃入腹中。 等聂凌波将宋翩跹手指间的糖水也吃尽,宋翩跹将手指抽了出来。 手上还粘连着聂凌波未收拾干净的水迹,宋翩跹垂着浓密的睫毛看了眼,笑了声。 “怎么?” 聂凌波的声音倦懒,尾音轻飘飘散在空中,她撑着头,长长卷发自然垂下,甚至有几分柔媚。 宋翩跹笑睨她,手指慢条斯理的,抚上聂凌波的唇,一直划到下颚。 她一点点,将水痕划到聂凌波精致的下半张脸上。 聂凌波有洁癖。 宋翩跹不会不知道。 可这样的宋翩跹,轻描淡写使用自己清洁手指的宋翩跹,激起的不是聂凌波的厌恶和恶心,而是更深层次的…… 聂凌波粗喘两声,重重闭了闭眼,将抑制不住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怕吓着宋翩跹。 稍稍平息后,她睁开眼,看向宋翩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眸中除了膨胀的欲望,已漫上探究和深思: “最近,我的小姑娘主动了很多啊。” 宋翩跹并不否认: “姐姐不喜欢吗?” 聂凌波将头发往后撩,凌乱而慵懒,她笑吟吟: “怎么会。” 宋翩跹便在她旁边坐下来,两人大腿挨蹭着,布料轻柔刮着彼此,分明隔着一层,却又像什么都没隔般,让人心底颤了颤。 宋翩跹攀着她的肩,靠拢过去,两人纤长的肩臂挨到一处,发丝勾卷,流连肩头。 聂凌波伸臂,帮她固定在自己身上。 宋翩跹顺着她的动作,仰着下颚,往前轻轻一递,凑到聂凌波躲在卷发下的耳畔。 呼吸间,热气穿过几缕姿态妖娆的卷发,呵在聂凌波耳廓上: “那……姐姐想要了吗?” 第110章 替身的白月光(33) 席家人被“请离”后,刘瑛把一众事务安排好, 扭头一看宋菲她们俩还在客厅, 好像还在担心这件事,刘瑛心里一软, 催促道: “你们明天还要去学校, 赶紧回房间休息。” 宋菲趴在沙发背上,小声提醒:“聂表姐还在呢, 妈你是不是忘了这事了。” “怎么会,刚要让人去你姐房间问, 她今天是留宿还是回家呢。” 刘瑛说着,想着聂凌波说不准在和女儿说事,干脆吩咐宋菲和相思溪: “你们上楼的时候问一问, 要是事情还没说完也别催两个姐姐, 总之客房还是她住惯的那间,她们什么时候谈完正事, 什么时候自己去歇息。” 最近宋聂两家走动的近, 时不时就在对方家里留宿, 刘瑛瞧着外面天色已经晚了, 估计聂凌波是不会走了, 只随口吩咐一句,没想到面前的两个小姑娘格外积极, 听令后哒哒哒就往楼上跑。 两人的步调快得难分上下, 到了宋翩跹房间门口时, 却又都谨慎地把脚步放轻, 猫一样地蹭过去。 宋菲还比较矜持,相思溪已经忍不住凑到门口听动静了。 宋菲的矜持维系不到三秒,犹豫了下,气声询问:“里面在说什么?”这相思溪,怎么听个消息还吃独食的。 相思溪转过头,一脸茫然地做口型:“什么都没。” ? 宋菲踮着脚,自己过去听了听,还真是。 姐姐和凌波表姐独处时,往往隔着门都能听见谈笑声,怎么今天安静如鸡? 宋菲和相思溪对视了眼,由相思溪扣了扣门,开口道: “姐,凌波表姐今天回去吗?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叩门声间错地响了两下,少女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有些失真。 安静而浓稠的夜中,两样声音不轻不重,足以让聂凌波分神一瞬,掐着宋翩跹腰际的手掌收紧。 宋翩跹鼻间逸出轻哼,似是报复,也像回应,她退出聂凌波唇间时轻咬她的下唇,随即半睁着泛满水光的眼,伏在聂凌波肩头,去看房门的方向。 温馨整洁的房间内,只剩一盏落地灯没关,光线醺黄黯淡。 阳台的落地窗开着,白色窗帘垂落在地,被风吹进来,徐徐拂动,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一室鼓噪不休的欲。 温度升腾,风送进来也变得灼热。 沙发上,聂凌波仍坐在原处,只是身上多了个人。 女孩的室内鞋躺在聂凌波脚边,双膝跪在聂凌波身体两侧,她今天穿着柠檬黄的裙子,裙摆绽放在聂凌波身上时,像一朵朦胧静雅的黄睡莲。 聂凌波知晓她为何穿长裙,除了的确衬她气质外,更因为刘瑛喜欢看宋翩跹这样打扮。 而这朵刘瑛眼中纯净乖巧、静美含笑的睡莲,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被聂凌波掐住了细细的腰,扣在身上,肆意欺负了个遍。 她鼻息嗅过清甜的花瓣,也伸手拨开最外层的花衣,向里一探究竟。 娇嫩的,柔滑的,指纹贴着美人肌。 聂凌波一寸寸抚过,手下力度时重时轻,重是因为情难自禁,轻是在听闻宋翩跹的嘤咛轻哼时的些微不忍,好生怜爱—— 可一晃的心疼后,是更深更浓的坏心思。 聂凌波想让她失态,让她腰肢乱摆,双腿颤抖,溃不成军。 这一刻多钟,聂凌波在这朵娇柔的睡莲身下,是流连忘返,却更不知餍足,直往最丰腴多汁的地方而去。 直到此时,她的家人才寻来。 聂凌波抚着宋翩跹的长发,顺着捞起一缕发尾,在唇边亲了亲。 “要去开门?” 一番偷欢,聂凌波声音泛着低哑,愈发诱人心神,宋翩跹耳朵酥酥麻麻,攀紧了聂凌波,瞥了眼裙摆,意有所指: “裙子被你弄皱了。” 所以,怎么见人。 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宋翩跹点到为止,撑起上半身,朝门外道: “溪溪去睡吧,我们还有一会儿工夫。” 最后的话音还没说完全,宋翩跹腰间的那只手臂一用力,她再度落入聂凌波的怀中。 “一会儿功夫?就这么骗小孩子吗。”聂凌波低笑。 “我是坏姐姐。”宋翩跹坦然道,“但姐姐也是——” 她一双眼如春水流波,故意小声呢喃: “坏姐姐。” 聂凌波眼一深,就要再度倾身过来,坐实这个“坏姐姐”的名号来。 宋翩跹这次没依着她来。 起先她凑在聂凌波耳边问话时,就没打算今晚依循着聂凌波的步调走—— 虽然青陆在上个世界,次次掌控床笫之事,在这个世界又是风韵十足的姐姐,可宋翩跹还没忘记,这位姐姐还当她是容易受惊的清纯女孩呢。 若是时间充裕,宋翩跹不介意随着她的步调来。 可现下—— 她决定将节奏,重新收回。 宋翩跹攥住聂凌波的手腕,力度不大,但成功让聂凌波止住了动作。 聂凌波挑眉,见宋翩跹不仅牵制住自己,更是拧身从自己身上下去了。 她不急着追,只倚靠在沙发上,用目光追随。 她的女孩站在桌上的礼盒前,伸手去解礼盒的丝带。 现在拆礼物吗? 那墨绿的丝绸丝带在宋翩跹指间缭绕着,衬得她手指白得惊人,聂凌波近乎欣赏地看着,丝带很长,她坐起身,将一截浓郁的墨绿色挽入手中。 一拉,一拽,将另一头翩然若飞、若即若离的蝴蝶牵引回自己身边。 有时候真想。 有时候真想用漂亮的绳索,将宋翩跹锁在自己身畔。 这想法不可宣告与人,又正因它的隐秘和卑劣,在幽暗的心底如潮湿的青苔蔓延滋生。 “我可以把它用在你身上吗?” 突然听到这句话,聂凌波还以为,是从自己口中出去的。 她抬眸,正对上宋翩跹的视线。 宋翩跹一笑,唇上水迹未干,话仿佛也湿着: “可以的吧,姐姐。” - 宋翩跹拿墨绿丝带在聂凌波身上比了又比,仿佛在看要如何打包这份颜色极好的礼物。 丝带拂过聂凌波的手腕,刮蹭她隆起的胸脯,在她精致的锁骨处盘旋片刻,最后随着聂凌波逐渐深重的呼吸声,轻轻覆在聂凌波眼上。 她落入黑暗之中。 “翩跹。” “来。”宋翩跹牵起她,步伐很慢的,牵着她一点点走。 聂凌波不记得,她们曾经也这样相处过。 在大黎朱墙碧瓦的宫廷中,封月闲曾以一尺轻容遮住宋翩跹的眼,隔着薄薄的柔柔的纱,细细的吻不断落下来。 轻容缀到哪儿,吻便落到何处。 宋翩跹用丝带将聂凌波牵到床边坐下,她跪坐在聂凌波身边,以同样的方式吻她。 这样的亲昵聂凌波怎么受得了,她的手可没被困住。 宋翩跹都随她。 宋翩跹只一心一意的,将从前青陆教会自己的,再反哺给如今的聂凌波。 情起时,青陆是如何褪去自己一袭宫衣罗衫的。 情动时,青陆是如何品那香软的、颤堆堆的秾桃的。 情浓时,青陆是怎样扰乱一池春水的。 这些,都是青陆曾用在自己身上的。 今日,宋翩跹将青陆给予自己的至上欢愉,一点点,一点点,还给她。 ——当然,不止这些。 宋翩跹要从她身上获取更多,只要聂凌波愿意给的,她尽数收下。 今夜无月,夜色少了几分冷彻的皎洁,平添几分热烫的媚色。 房内唯一一盏落地灯立得很远,它遥遥看着房内唯一有动静的地方,竭尽全力也只能将光送到床尾。 光打在一段莹白如玉的小腿上,如薄薄覆了层暖玉。 不知身体部位的主人生生受了什么,伴随细碎的声儿,那小腿将暗色床单蹬得越发凌乱,脚背弓成弯月,脚趾收得紧紧的,呀—— 落地灯不敢再看。 半晌,才有一句成型的话隐隐约约传来: “姐姐,可以吗?” 从聂凌波身上,宋翩跹尝到了清甜的酒香。 花间独酌,玉露琼浆。 愈品愈浓,能牵出馥郁的银丝儿来。 便是再清醒,也要醉了。 宋翩跹收手等了等,她将指间的水迹吃尽,仔仔细细,挑着眉眼看聂凌波。 在今日之前,聂凌波从未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可发生了,聂凌波也并不抗拒。 于她而言,看到宋翩跹为自己所迷,注意力全被自己掠夺,这种感觉与占有宋翩跹,同等美妙。 聂凌波不抗拒。 宋翩跹拿到通行令,将长发拢到同一边的颈侧,俯身而下。 为了向银瓶儿里面探去,宋翩跹轻轻打开自然闭合的瓶口,因里头的蜜水满漫出来,稍稍一动,便泄到宋翩跹手间。 粘稠而丰秾。 在动作间被带出、又没落到宋翩跹手中的,只好顺着娇嫩肌肤缓缓而下,在床单上洇出一滩深色水痕。 瓶口的颈部细长,直通幽处,又格外细嫩,宋翩跹入得小心,恰逢好水相送,湿哒哒滑润润地裹着吃着,倒也顺利进去了。 手指整个泡在银瓶儿中。 潮湿而热烫。 宋翩跹指尖向上一勾,便勾得蜜酒愈浓,都往她指尖相迎。 聂凌波的身子好像愈发烫了。 宋翩跹贴心地问她: “姐姐,喜欢吗?” 她得到的回答,是聂凌波以身体切实反应做出来的。 银瓶儿的瓶口倏然紧缩了几下,大口吐着蜜汁。 它在咬宋翩跹的手指。 宋翩跹便这样与聂凌波说了,聂凌波眼波横过来,媚态丛生。 宋翩跹喂她吃手指,她也不躲,由着宋翩跹侵入,由着宋翩跹胡闹,将两处水迹混到一处,再细细亲吻。 只到最后,懒懒问宋翩跹一句: “该换过来了吧?嗯?” - 一晌贪欢。 清晨,宋翩跹醒得比聂凌波早些。 原因无他,今天日子特殊,她要与席子华见面,签订合同,01一早就在脑海中唤醒了她。 真是为了任务殚精竭虑,半点眼色不看。 好在昨晚两人没闹太疯,宋翩跹身上不算难受。 宋翩跹轻轻打了个哈欠,被吵醒了,她也不准备睡了,见聂凌波仍沉沉睡着,她撑着头仔细瞧了会儿,目光落到聂凌波身畔的丝带上。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只用了这丝带,礼物还没拆。 宋翩跹动作很轻地下床,赤着脚走到小客厅,将礼盒抱回床上。 第111章 替身的白月光(完) 礼盒是纯黑色的,失去丝带点缀, 显得深沉神秘许多。 宋翩跹记得, 聂凌波说要和她一起打开这个礼物,她看了眼还在睡着的枕边人。 这样……算是一起吗? 她正为难, 聂凌波却自己醒了。 聂凌波一头红棕卷发散在深灰的鹅绒枕上, 落在白净的肩颈处,眼睫还半落不落地垂着, 睡意还没散去,脸上就浮现懒洋洋的笑: “还以为会有一个早安吻——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我猜不到。” 聂凌波伸手, 勾起她发尾: “我梦到有一只小猫趴在我枕头上,用小猫尾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就醒了。” 毛绒绒, 轻扑扑。 宋翩跹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估计是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没扎起来的头发垂落到聂凌波的脸上了。 但宋翩跹可不觉得自己像猫, 她睨了眼浑身骨头都酥了似的聂凌波。 不知道谁更像猫呢。 她不跟小猫计较, 转而示意聂凌波看自己膝上的黑色礼盒。 “你醒了, 我就打开了?” 聂凌波“唔”了声。 “看看喜不喜欢。” 聂凌波送过宋翩跹几次小礼物或者说小惊喜, 都合宋翩跹心意。应该说, 只要聂凌波用心,不论是什么宋翩跹都欣然收下。 而聂凌波好像也很懂宋翩跹的喜好, 宋翩跹每次收到, 都是真的喜欢极了的。 宋翩跹边打开礼盒, 边笑着道: “你送的哪样我不喜……” 她目光定在礼盒里的东西上, 连后半句话都忘记说下去。 聂凌波坐起身,将被子拥在胸前遮挡春光,她靠向宋翩跹脊背,对宋翩跹这惊讶的反应她并不意外。 “没想到是这种礼物吧?去老爷子那看见的,我觉得它合眼缘,就讨来了。” 宋翩跹微微失神,伸手去碰。 “怎么想到送给我的?” 聂凌波下巴抵在宋翩跹圆润光洁的肩头上,想了想,展眉道: “直觉。” 宋翩跹终于将她的礼物握到手中,拿了起来。 这是一柄制式平平无奇的匕首,刀身雪亮,折射着锋利的光,剑尖凝成一点寒芒,摄人心魂。 唯独匕身上……宋翩跹伸出手抚过那两个字—— 青陆 宋翩跹想起之前的蝴蝶胸针。 她把匕首握到手里,感受匕把的纹路。 再仔细看,还能在匕身上发现指甲大小的白印,那是那年节庆,在金明池,刺客的小箭在匕首上撞出的印痕。 一模一样。 “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是隐隐指向真相的一条线索,和再次出现的蝴蝶胸针一样。 宋翩跹探究地看向聂凌波。 这是青陆给自己的又一条提示吗? 将匕首妥善收起来,宋翩跹和聂凌波收拾了下,到楼下吃早餐。 餐桌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早餐,宋翩跹和聂凌波下来时,饭桌上的人都回头看她们。 宋翩跹面色自如地帮聂凌波拉开椅子,随后自己坐下来,道: “昨晚说得晚了,表姐直接在我房里睡的。” 刘瑛噢了声道:“怪不得一大早管家跟我说客房没人动过,我还以为凌波你昨晚连夜走了。” 聂凌波将宋翩跹爱吃的牛肉粉丝包递给她,回着刘瑛的话: “让刘姨你担心了,早知道我不该偷那一下懒,回客房睡。” 小辈态度好的一批,刘瑛哪会为这点小事不快,喜笑颜开道: “这有什么要紧的,在刘姨这就当自己家,更别说你们还是姐妹。” 连宋森都道:“咱们两家,不用见外。” 饭桌上的大人们一片和谐。 宋菲有点精神不振,恹恹地用勺子扒拉着皮蛋瘦肉粥。 她昨晚支棱着耳朵等到深夜,都没听到一声开门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 此时得知聂凌波昨晚根本就没出来,宋菲心里酸得不行,偷偷问相思溪: “你跟我姐睡过一张床吗?” “什么你姐,那是我姐。”相思溪先反驳这个,随后失落地猜测道,“可能我小时候有吧。” 那从相思溪记事起,肯定是没有了,宋菲心里转个弯想明白,再看和姐姐并肩坐着的聂凌波,心里的酸水咕噜噜滚。 凭什么和姐姐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相思溪,和这么可爱的自己都没能跟姐姐睡一张床,聂表姐这个八竿子打不着、又认识不久的表姐能啊。 这时的宋菲还很单纯,没想那么深,只觉得她防住了相思溪这个“妹妹”,怎么没防住聂凌波这个“姐姐”。 可恶,大意了。 宋菲咬了会儿勺子,站起来给宋翩跹盛了碗她爱喝的红豆粥: “姐姐,给你。” 相思溪瞧了瞧,紧随其后,夹了个煎包放到小碟子里递过去: “姐姐,今天的煎包很好吃。” 两个小姑娘温顺安静极了,递了吃的不说,还一起关心起了姐姐的身体睡眠各方面,仿佛两件贴心小棉袄,刘瑛瞧着连连点头。 倒是聂凌波察觉到一丝微妙气氛。往常这两个小姑娘可会做人了,面对她和翩跹总是一视同仁的,今天怎么还搞区别对待了? 聂凌波心细如发,但没有去为这点小事追问的意思,十五六的小姑娘嘛,心思总是多变的。 但宋翩跹不知有意无意,收下了两个妹妹的投喂后,转而把自己面前还没碰的小油条和烧麦推到聂凌波面前。 “我吃不完了。” 刘瑛一看:“那也不能让你表姐……” “没关系刘姨。”聂凌波垂在桌下的手轻轻勾了勾宋翩跹的,面上带着三分宠溺道,“我把翩跹当妹妹看,刚刚叔叔还说呢,不用见外。” “可……” 聂凌波是聂家这辈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又这么出息,这些年去哪儿大家都把她当一号人物看,怎么就这样吃起自家女儿“剩”的饭了? 刘瑛还要再说,但那边聂凌波已经吃起来了,津津有味的,那模样,隔壁小孩见了都要馋哭了—— 宋菲和相思溪眼巴巴看着,都要馋哭了。 宋菲:艹,我也想吃姐姐的早餐 相思溪:姐姐不要的小油条可以给我,我可以 她们俩正一脸羡慕地看着聂凌波吃小油条,突然听见姐姐道: “昨天收了你们凌波姐那么多礼物,你们俩还没说谢谢呢。” ? 宋菲和相思溪犹豫地停下筷子。 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聂凌波咽下食物,慢条斯理道: “给自家小表妹送东西,谢什么。” 又说:“以后还要继续送的,难不成每次都谢,不用了。” 这话说得太贴心了,但聂凌波越是对小孩子体贴,反倒显得自家孩子不懂礼数了,这次不用宋翩跹开口,宋森道: “怎么能一次不吭呢?至少这次把以后的都谢了。” 一家之主开口了,宋菲和相思溪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里头的门路,就迷迷糊糊道了谢。 其实她们也不是不知好歹,收了表姐这么多礼物,说声谢谢太应该了。 可由自家姐姐开口,让她们给凌波表姐道谢……怎么觉得……姐姐在给凌波姐出气啊? 当她们俩到了学校,把这事儿说给聂星洲听的时候,聂星洲睁大了猫眼儿,不敢置信道: “什么——我姑姑给你们买了这么多好东西?你们是我姑姑私生女吧???” 宋菲不客气地拍她额头: “胡咧咧什么呢,想跟我们平辈,想都别想,大侄女儿。” 聂星洲按辈分沦为大侄女又气又委屈,从来不让她们提,宋菲故意提起这茬子,激得聂星洲追着她打。 宋菲故意往相思溪后面躲,聂星洲撞到相思溪身上,扑了个满怀。 “好了别闹了,说正事呢。” “你们说的算什么正事。” 聂星洲在心里小声比比这两个平时学习成绩超好、一姐控就憨批的好朋友,趴在相思溪肩膀上动了动小脑瓜道: “小宋老师跟我姑姑一起睡觉怎么了,别说姐妹,好朋友一起睡觉多正常。” 相思溪不服气:“姐姐都没跟我一起睡过。” “她们同龄有话聊,跟你睡前茶话会能说什么?问你还有什么题不会做吗?” 宋菲一想,艹,被说服了。 相思溪一听,好像也没毛病。 “至于你们说,小宋老师摁头你们给我姑姑道歉,是为了给我姑姑出气,我姑姑才没这么幼稚呢,会跟你们两个计较。” 是这样么? 两个姐控将信将疑。 最后,聂星洲好奇道:“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们能把我姑姑怎么样啊?我害挺期待的。” “……” “……” 两个中学生姐控流下了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泪水。 - “今天怎么教育起小朋友了?” 前往席子华那边的路上,聂凌波轻快问道,连司机都能看出来,今天的聂小姐心情分外的好。 宋翩跹低头翻阅文件,应声道:“教会她们一个道理。” “什么?” 宋翩跹瞥她眼,叹气道: “拿人手软。” 聂凌波便闷闷笑出声来。 是啊,拿人手软。 早晚,连姐姐都赔给自己。 聂凌波上午没什么日程,就先陪着宋翩跹去签合约,见见席子华,下午再去自家公司。 这事的具体章程都拟定好的,两边派出了负责人,宋翩跹的亲临更像是宋家对这个项目很看重的一个象征。 就像席子华没想到聂凌波会陪宋翩跹过来一样,宋翩跹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到夏蕾。 席子华和夏蕾的事已经敲定了,两家维持着标准的联姻关系,因为席子华一头钻进事业里,夏蕾连个能捉奸的对象都没,只等着席子华忙完这阵子,两人把婚礼办了,为席夏两家的合作添一道安全锁。 但众所周知,除了捉小三和去找姐姐报销账单,大家是不可能在办公场所见到夏二小姐的。 宋翩跹多看了眼夏蕾,就听聂凌波问席子华: “夏蕾来做什么?” 席子华正一条条检查合同呢,头也不抬道: “噢,联络感情吧,最近都来。” “夏樟让她来的?” 席子华慢了拍,道:“啊,没注意,应该是吧。” 聂凌波调笑道:“你对夏蕾真是半点不上心啊。” “可没有。”席子华抬头,严肃澄清,“我已经办好了我黑卡的副卡,寄到夏家了。” 寄……宋翩跹匪夷所思地抬头看席子华,旁边席子华的助理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堂堂小席总,找不到一个帮忙跑腿的? 这敷衍得太明显了吧? 夏蕾端咖啡回来,除了一身貂和那长长的美甲,简直是一副贤惠的小媳妇样,小媳妇夏蕾道: “我拆快递时可开心了。” 夏蕾语气里充满惊喜和憧憬,那是夏二小姐收到人生第二张黑卡副卡的快乐,旁人很难懂的。 至于是快递还是当面,她完全没注意,是卡就完事了。 当然,如果是席子华亲自来……那才是真的不一样。 夏蕾捧着咖啡杯,看着认真搞事业的席子华。 签完这个合同再过不久,就是她们的婚期了,等结了婚,席子华估摸着还是跟事业为伴,而她夏蕾,在这段婚姻里,只能得到花不完的钱,万一一个不好,两地分居,还可能孤独终老…… 想着可能结果不太好的婚后生活,看着席子华曼妙窈窕的身材,夏蕾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 在签约仪式正式落下帷幕的瞬间,宋翩跹的脑海里立刻响起01冷漠的声音: “任务进度达到96%,经快穿局评测,本世界达到稳定状态,可开启效率模式。” “是否开启?” 宋翩跹没理她。 直到和席子华夏蕾简单聚完餐,给父母和两个妹妹打了电话,将聂凌波送上去公司的车后,宋翩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回应01。 “你可以抽调人手、直接让我退出小世界吧?” 01回答得很快:“是的,如果您需要的话。” 宋翩跹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头顶的三球悬铃木历经寒冬,还未萌芽,树干斑斓着灰白色,如深浅不一的水墨渲染。它们沿着路两边整齐裂开,枝条伸展,灰黑的树枝将蔚蓝的天分割。 伟岸的悬铃木下,穿着鹅黄嫩粉小裙子的女孩们手拉手过马路,嬉笑着去买街边店铺红灿灿的糖葫芦。 宋翩跹道:“嗯,直接退出。” 对于这世界其他人,她一如往常的举措即是无声的告别。 对于青陆,因为很快就会相见,所以不需要告别。 她从未忘记过立在雪夜里、目送自己离开的青陆。 ——告别会让她难过,所以宋翩跹决定直接跨过这步,将下次见面,留到新的遇见。 “不过,要等我回去一趟。” 宋翩跹回家时,大家都有事外出了,宋翩跹不用再告别一次。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将床头柜里的蝴蝶胸针和匕首握到手里。 01早已猜到,见她这样也不阻拦,直接将她传送回快穿局领域。 白光从眼前消失后,宋翩跹——或者说简一歆眨了眨眼,顾不上看周围环境,先攥了攥手。 蝴蝶胸针和匕首都在。 它们都被带入了快穿局。 09正在旁边等她:“宿主,您回来啦,恭喜任务圆满成功。” 简一歆应着,快步走到储物柜前,去找自己放置蝴蝶胸针的珠宝盒。 珠宝盒很好找,但打开一看,原本放在里面的胸针已经不翼而飞。 简一歆缓缓呼出一口气。 快穿局领域的员工宿舍私密性很强,除了简一歆不可能有其他人进来。 如果不是系统作乱,那么这就证明,聂凌波送给自己的这个胸针,就是原本在这个珠宝盒里待过的,而不是一串可以无数次复制的数据。 简一歆静静站了会儿,将胸针再度放回珠宝盒,连着匕首一起,这次她没放进柜子里,而是一起放到了书架上。 09见宿主好像收拾好了心情,这才上前汇报: “宿主,您这个世界完成度是S级,恭喜宿主。” 简一歆淡淡点头,没有什么喜意,她甚至在思考,是S级还是最低的D级,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要紧?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评级带来的心理满足,或者物质上的丰足回报——不管是快穿局还是小世界,她从来是吃穿不愁的。 09看着她的神色,抱紧大铅笔道: “还有个好消息,由于您三个小世界都是S级,根据规定,我升级为二级系统,开放了一些新功能,现在将使用方法传送给您。” 简一歆这才道:“好的,我会看。” 这是快穿局“适时”开放给她的权限,她当然会仔细看。 另外。 “01什么时候来见我?” - “尊敬的小姐,午安。”严谨淡漠的女声道。 银白舱体内,青陆缓缓苏醒。 “现代世界项目已正式结束,请您对项目体验进行打分与评价,如有疑问,01号将竭诚为您服务。” 青陆一直没有说话。 她垂着眼睫,若有所思。 对于世界为何会结束,她已经了解。 更遑论,“宋翩跹”离开前,给了她足够的安抚。青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是昨夜发生的事,实在生不起她的气来。 这个世界分开了,下个世界再见就是。 不过—— 想起这个世界里出现的,那两样格外熟悉的物品,青陆啧了声,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前的虚空。 她不知道01在哪儿,事实上,她还未见过01的真身。 她是快穿局的客人,之前也很满意01不多事的服务态度。但最近几次,伴随着“宋翩跹”的出现,快穿局的一些小动作却让青陆开始思索,自己这个客人,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些。 青陆勾了勾唇,懒洋洋道: “听说在有些项目中,我会获得最高权限。” 01静了静: “是。” “但必须提醒您,如果您选择这样的项目,任务员与您组队,她的任务难度会提高。” 青陆笑了笑,这个笑意外的有一股飒爽的少年气概,她自信飞扬,眼都亮起来: “我相信她。” 我相信她可以做到。 无由来的,植根于灵魂的信任。 - 简一歆在等待01的空挡,将09的新功能浏览了一遍。 其他杂七杂八的她不感兴趣,也看不出什么实际效用,只有一项—— “查询?” “是的宿主,这个查询功能是快穿局资料部开发的,可以用来搜集不同小世界的东西。”09认真介绍道,“类似于一个总的搜索引擎,可以在万千小世界里共同搜索。” 09耸耸肩:“不过,安装在系统端的版本很鸡肋,查个东西要花费大量时间,不能应急,所以一般没人用。” 简一歆顿了顿,道:“资料部吗,那……可以查询任务员待过的小世界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必要啊,这些在系统个端上都有——”09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家宿主失忆了,自己和宿主还是半路二婚的,这个查询可能真的会立大功。 09转而猛点头:“可以的可以的,宿主您要查吗?我现在就帮您输入,过阵子就有结果了。” 简一歆颔首。 她静静看着09调好参数,输入自己的姓名,没有去问09,为何之前从没有跟自己提过资料部的存在。 连快穿局都诡谲无比,这个资料部的真假实在没什么好追究的。 她更想知道,会得到什么结果。 对方想让她得到什么结果。 这边刚处理完,01就来了。 01不像09,会化作实体出现,但09一听声音好似就认出了对方,铅笔头上的粉色花瓣一堆堆的,堆不下了就掉到地上,一会儿功夫,就有09小腿那么高了。 简一歆只好让09出去冷静一下,留她和01单独谈话。 01对09并未有什么特殊反应,相对于09,她更像一台冰冷无情的类人机器。 不过系统间的情情爱爱简一歆并不关心,她找01只有一件事: “你说过,到这里时会回复我。” 青陆是新人类吗? 或者说,新人类,当真没有如同人这样的真情实感吗? 01声音冷淡,却恭敬有礼道: “我想,您真正想问的是,‘新人类’是否真实存在。” 简一歆的眸光紧缩,片刻后,她徐徐一笑: “那么,新人类存在吗?” “存不存在,您日后自会知晓。” 不等简一歆再问,01主动道: “但,恭喜您猜中了正确答案——” “青陆不是新人类。” - 01没有再给简一歆更多信息。 简一歆和青陆再次出发的日期很快到来。 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是,在进入世界前,09就将资料传输给了简一歆。 “这个世界比较危险。”09紧张道,“连快穿局都无法完全掌控干预的高武力值世界,我们可能一落地就有危险,没时间慢慢看资料。” “因此为了宿主的生命安全,快穿局同意我们在进入之前阅读资料。” “高武力值世界?” 简一歆挑了挑眉,差点以为快穿局要借小世界除掉自己,等听说世界是青陆挑选的之后,她才放下了心。 在这里,她唯一信任的只有青陆。 09说得很严肃,简一歆不敢托大,将资料仔仔细细看了遍,09见她重视很欣慰,但看宿主都快把资料背下来了,又觉得重视过了头。 “了解一下大概就好。”09眼巴巴催促道,“进入小世界的时间到了,宿主,我们走吧。” “嗯。” 简一歆应声,站起身,走入09划出的莹白光团中。 在刚刚的资料中,这个高武力值世界,是修真界—— 而她根据前几个世界的经验,以及这个世界自己的身份,已经大致猜出了青陆的身份。 如果简一歆没猜错,在这个世界里,青陆应该叫“郁仪”。 猜是挺好猜,但麻烦的是…… - 凌云宗,岱渊峰。 雪漫山峦,万里肃杀,天地间苍茫一片。 鸟兽绝迹,只有山脚,还有一些积了厚雪的青葱树木,零星散着,好不可怜。 峰顶的洞府中,郁仪徐徐睁开眼。 洞府中温暖如春,可她一身凉血冰寒蚀骨。 郁仪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她面相精致无比,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在遍地仙子的修真界已是难寻的绝色。 也因此,当精致如人偶的少女面无表情、眼生阴翳时,便令人遍体生寒,退避三舍。 好在这样的时刻持续的不久,郁仪抬眸,将视线投向窗棂下的一张软榻上。 她已经多年未见到她了。 郁仪下床,慢慢走过去,离得越近,看得便越清楚。 这是她的替命傀儡。 傀儡身着金红法衣,这法衣,是三界佛甲炼成,不染尘秽,普通的法器莫说伤它,堪堪逼近都会沦为废铁。 鼻唇眉眼无不是以魂魄石沾着金凤乳细细雕琢,美艳绝伦。 唇用天元砂描成勾人魂魄的红,轻轻一笑就能扰乱低阶修仙者的心神。 郁仪还记得,傀儡的眼是凌云宗仅有的两粒极光珠嵌入的,便是大能见着她那双粲然的眸,也免不了被勾魂摄魄。 用尽无数天材地宝,天地间仅此一具的傀儡,还能替主人挡命,修仙界谁人不想要? 郁仪当年也想。 可这傀儡激活后,第一个杀了的,就是她。 她的手指顺着傀儡的面容,以指尖缓缓勾勒她的唇鼻。 要从哪儿开始,把她拆了呢? 第112章 傀儡的小主人(01) 简一歆来到这个新的小世界。 她此时是一具傀儡,还未认主、所以不能动作、也不能言语。 她闭着眼, 灵魂漂浮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又像泡在温度适宜的水中舒适—— 可这不对,简一歆敏锐地发觉不同。 “替命傀儡作为半神器, 即使在‘沉睡’中, 也拥有堪比化神的神识, 五感通明。”简一歆对09重复着资料上所说, “现在明显不是这样。” 此时的简一歆能简单听到一些声响, 就像普通人浅眠时能听到点外界的动静, 却无法‘醒来’做出回应。 09抱头:“论坛上说,高等世界出现什么都很正常,看来奇怪的bug又增加了。” 简一歆没有回应09, 因为她听到一阵猫儿似的脚步, 有人靠近了自己。 接着, 她面容上划过轻缓温柔的触碰, 仿佛对方把她当做稀世之宝般对待。 是这个世界的青陆吗? 简一歆无从得知,她现在只能静静等待着自己被认主, 从而苏醒过来。 她来到这个小世界的切入点,就在傀儡被认主之前, 应该快了…… 果不其然, 简一歆很快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师妹。” 积着薄薄冰雪的窗棂下, 郁仪的手仍在傀儡精巧明丽的五官上勾勒盘旋, 她的动作很轻, 像羽毛翩然擦过指下的温腻皮肤。 真像活生生的人啊……郁仪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简一歆此时能使用神识, 便能“看到”郁仪苍白的唇微微勾起,漂亮的桃花眼宛如望不到底的深渊,诡谲莫测。 就这样毁掉她吗。 郁仪尚在思索,门外传来了动静。 不等她应声,口中喊着“师妹”的男子直接推门进来。 郁仪眼中迸发出深刻的仇恨,随即如雪遇水,化解得无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她对着傀儡流露的本性。 她收回摸着傀儡的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细弱的胳膊。 现在还不能。 身后传来杭蕴和的声音: “师妹,你又把傀儡取出来作伴了?岱渊峰上到底寂寞,其他师姐妹都盼着你去和她们作伴呢。更别说宗主那么关心你,你不若搬去主峰,师兄也放心。” 杭蕴和对自己这副模样,当真熨帖仔细极了,郁仪眉心跳动,心中冷嗤。 她上辈子感念这样的师兄,更因为他是父亲唯一的亲传弟子,在父母仙逝后,郁仪和这位岱渊峰大师兄的关系亲近许多。 甚至他口中提到的其他师姐妹和宗主,在她面前,都是百依百顺、温言软语的,连宗主之女曲希蓉也越不过她去。 这一切迷了上辈子那个郁仪的眼,让她认为父亲的宗门良善至极,对她这个遗孤颇为照料—— 多么天真的蠢东西。 多么卑劣污秽的凌云宗。 郁仪抬眼,又看了看傀儡。 傀儡无悲无喜,神态安然,姿容华美。 跟他们比起来,这具傀儡反倒不是最让她生恨的了。 杭蕴和说完那番话,见小师妹仍对着傀儡不动,只留给自己一个纤细无声的背影,杭蕴和心底下莫名有些不安,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催促道: “师妹?可是身子又不舒畅?” “不曾。”少女转过身的同时说道,“你寻我何事?” 不同于其他师妹,面前的郁仪师妹有一副微微低哑的好嗓子,听得人心底直颤。 更别说她那自带风流的桃花眼,美目琼鼻,细肩长颈,小小的脸苍白着,穿着一身青碧衣裙,格外惹人怜。 饶是总见她的杭蕴和,也不禁被这位师妹所惑,心头燃起些许不可言说的渴望,他顿了顿,力持镇定道: “宗主命我们去主峰,见一见他。” 凌云宗有九座天阶主峰,但都各自被主人起了名号,只有宗主曲航所在的那个,被尊为主峰。 从前的主峰是岱渊峰。 郁仪回忆着这时的自己会如何回应,略显生硬地弯起了唇,露出甜美开心的笑,轻快道: “好呀,有几日没见曲伯伯了,还有希蓉姐姐。” 面前的少女纯真可爱,偏又姿容绝色,杭蕴和不敢多看,却又禁不住在心底微叹,可惜,师妹已经是个废人了。 若是日后讨来做个妾室,也不知宗主和希蓉愿不愿意容下她。 离开洞府前,杭蕴和看了眼窗棂下的傀儡,道: “傀儡便这样放着?” 他的视线粘在艳丽傀儡上移不开,自然没看到他身后的郁仪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眼神冷彻,声音却甘甜: “这是在宗门内,还能有人偷了她不成?” 杭蕴和笑笑,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倒也是,我们走罢。” 郁仪的目光凝了凝。 杭蕴和的神情很自然,无半点生硬。 而且如果他知情,他就不会多此一举地提起傀儡,引起自己的注意,直接用调虎离山之计,把自己带走就行。 前世,郁仪随杭蕴和去了主峰后再回来,傀儡早已不翼而飞,不知所踪。 替命傀儡是半神器,满修真界也寻不到第二个来,当下宗门上下震动,为此闹了个翻天覆地,最后才在一个外门弟子那寻到。 外门弟子如何能绕过禁制,偷到岱渊峰头上,无人能解释,最后曲航给出的理由是这名弟子是魔修的卧底,身携天阶宝物破开禁制,盗走了半神器。 当时的郁仪抱着好不容易寻回的傀儡,半点不疑地信了。 如今的郁仪在回到这个时刻前,曾在上一世那惨淡无光、雪压霜欺的后半生,把自己的从前经历掰碎了的想了遍,愈想愈明白,也愈想愈疯狂。 此时的郁仪已经是个废人,与凡人无异,杭蕴和没把她放在眼里,也就半点不曾察觉她的异常,只温和道: “宗主还在等着,还有希蓉。” 郁仪点点头,走出洞府时,当着杭蕴和的面,开启了洞府的禁制。 这禁制并非洞府自带的简单禁制,而是郁仪之母在世时出手炼制的,比宗门大阵也不差什么,当然,开启一次所耗的上品灵石也令人咋舌,杭蕴和从未见郁仪开启过。 “怎么……?”他惊异道。 郁仪翩然转身,双手背在身后,模样娇俏,天真道: “她一人在里面会害怕的。” “好啦师兄,不是去主峰。” 说着,郁仪率先离开洞府,脚步轻快。 杭蕴和在她身后,摇摇头,模样无奈宠溺。 主峰上有凌云宗大殿,曲航向来在这见人。 他放出神识,见郁仪和杭蕴和已经走到大殿门口,便和女儿曲希蓉道: “……总说要拉你郁仪师妹来主峰住,今儿我帮你把人唤来了,你可得自己央求去,看你师妹喜不喜欢。” “虽然师妹才来不久,但她很喜欢和我作伴的,岱渊峰上孤孤单单的,师妹一定肯。” 说着,郁仪和杭蕴和步入大殿,曲希蓉先看向杭蕴和,才看向郁仪,露出笑道: “师妹,这两日不见你来主峰。” “倒也不曾见师姐去岱渊峰寻我。” 曲希蓉笑僵了僵,但郁仪模样自然娇嗔,只是小女孩的撒娇口气,曲希蓉不曾怀疑,道: “我每日要修行,总不得闲去岱渊峰走一趟——刚刚我和爹爹还在说,那岱渊峰孤寒寂寞,师妹不如来我这住,单给你辟个洞府,比岱渊峰热闹极了。” “与师姐一同住?” 见郁仪露出期待的神色,曲希蓉心里不禁自得起来,面上仍像是往日那个凌云宗大师姐般大方道: “是啊,你可喜欢?” “喜欢是喜欢——”郁仪顿了顿,蹙起了小眉头,“那岱渊峰日后还是我的吗?” 曲希蓉的笑一滞,连杭蕴和的神色都不自然起来。 郁仪恍若未觉,纤长的食指点着下颚,还在自言自语,声音哀伤低迷: “虽然我与爹爹、娘亲从前不住在岱渊峰,但听说爹爹是在岱渊峰长成的。” “爹爹说他日日在峰顶练剑,练了几万日。那满山的严寒霜雪,俱是他寒渊剑气所造就的,我看着岱渊峰,便像爹爹……” 郁仪说到这,曲航打断她:“小仪,你莫要伤怀,不管你搬不搬来主峰,岱渊峰都是你的,你爹爹为宗门而死,有我在的一天,就没人能动你爹爹留下来的东西。” 曲航说得慈爱端和,又大义凛然,一时间众人都动容。 “曲伯伯说的我自然信——不过,为何说的这样严重,宗门对我这般好,哪有人想动我爹爹娘亲的遗物呢?” 郁仪说着,对着曲航歪了歪头,模样娇憨。 曲航放下了心,看来还是那个没长心眼的小姑娘。 “自然不会有,这不是怕你不安么。” 曲希蓉忍下不满笑道:“那师妹,你还来主峰吗?” 曲希蓉这句问的便不如之前那么热切了,也是,算盘落空了,她还能笑得落落大方,已经是修行到位了。 “不了。”郁仪缓缓打了个哈欠,“我这身子,出来一会儿竟就乏了,若是来主峰住,少不得让师姐日日担忧。” “师姐修行忙,我是个闲人,还是在岱渊峰吧。” 见郁仪拿自己说的理由堵自己,曲希蓉眸中划过丝不悦,不肯再花心思应付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她看向杭蕴和: “那便有劳师兄送郁仪回岱渊峰了。” 杭蕴和款款道:“嗯,曲师妹放心。” 杭蕴和带着郁仪离开,御剑回岱渊峰。 郁仪从前是金丹期,是能自己御剑飞行的,此时却只是个被丹药养着的凡人,杭蕴和便为她撑起屏障护体,好生照料。 往日郁仪看他这模样,都会目露钦慕,可今日的郁仪却表现平平,一个眼神都没多给自己,很是沉默。 杭蕴和有些疑惑,但思及刚刚殿中谈论的话题,估计郁仪又想起了往事,心情低落。 这样一想他才放心,还好言叮嘱郁仪好生休憩,万勿哀思过重,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站在洞府前,定定看着杭蕴和远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层层云雾之中。 郁仪不用猜就知道,杭蕴和这是重回主峰,去见曲希蓉。 在前世,她真以为宗门大师姐格外喜欢自己,喜不自胜地去和曲希蓉作伴,她在主峰刚住稳,曲航便跟她说岱渊峰作为宗门九峰之一,空着不成样子,很快给了一位亲近曲航的长老。 在长老陨落后,面目全非的岱渊峰又给了杭蕴和和曲希蓉,再没回到郁仪手中。 不过,当时的自己只剩一口气了,连这个消息,还是曲希蓉说与自己听的,更遑论岱渊峰。 郁仪轻啧了声。 她环顾眼前银白孤寒的层层山峦,顶着寒意站了站,方进了洞府。 洞府大阵是完好的,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郁仪走进去,这次傀儡也在窗下好好待着,没有消失。 不知那边收到了没得手的信儿,会是怎样的反应。 前世,就是替身傀儡被人盗走动了手脚,才会弑主—— 或者说,前世的傀儡,早已认了他人为主。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郁仪还不知晓傀儡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在最后,曲希蓉自己不杀她,反而让她母亲保护女儿、倾尽心血制成的替命傀儡杀了她。 因此,重来一世,郁仪当即对傀儡起了杀意。 弑主的东西,辜负母亲的东西,拆了就是。 现在到外头走了一遭,有了重活一世的实感后,郁仪再回来看这傀儡,方察觉出妙处来。 旁人千方百计要从自己身边夺走的东西,她当然要好生用起来。 而且,她此时的确需要傀儡的保护。 按计划,如果没有傀儡丢了这茬子事,她应该在这两日就认主傀儡的。 郁仪悠然自得地想着,坐到傀儡身前,仔细地看。 这样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虽然大阵完好,但修仙界手段多变,能瞒过这个大阵的法器郁仪没见过,但不敢确信世间绝无。 想了想,郁仪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件法器来。 她母亲穹灵是天阶炼器师,外面一件难求的天阶法器,郁仪的储物镯里堆的满满的。 天阶法器需要化神的修为才能驱使,但穹灵宠爱女儿,给郁仪炼的法器都可用她的血液驱使,若非如此,这一堆东西在现在的郁仪手中,就成了废铁了。 郁仪咬破指尖,将殷红的血滴在那方方正正的法器上。 据她母亲说,这个东西叫“检测仪”,名字怪怪的,但能检测一切异常的、突兀的存在。 郁仪记得母亲教自己用检测仪分辨药材法器之类,凡上品者,必定灵气浓郁,检测仪一扫射,便能让灵气最浓的东西显出来。 而有人若在傀儡身上、乃至傀儡内部动手脚,能影响替命傀儡的一定不是凡物,用这个正好。 郁仪轻轻一抛,把检测仪抛到空中。 检测仪洒下白粼粼的光,顺从郁仪心意,将傀儡笼入其中。 很快,郁仪便看到,自己眼中的傀儡变成了深浅不一的其他颜色。 傀儡的炼材都不是凡品,因而整个傀儡都有颜色,郁仪耐心地一一对应。 法衣是浅红色,这是三界佛甲炼成的。 面容颜色更深些,是金凤乳。 眼睛的位置已逼近深红,那是两粒极光珠。 …… 郁仪的目光顿在一处上。 郁仪玩检测仪的时候,简一歆和09正在说话: “青陆在做什么?”09很好奇,“宿主,您感受到什么啦?” 简一歆沉思:“起初是脚步声,后面好像离我很近,脸上有感受到她呼吸的气息,现在好像不见了。” 简一歆微微叹气,也不知道青陆什么时候能认主,把自己激活,开始做任务。 09反而比较开心:“别的高等世界开局壮烈恐怖又可怕,我们这平平安安,身边还有好搭档,这次一定行。”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简一歆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她还没想出个什么来,脸上便又感受到一股温热的鼻息。 “是青陆。” 即使知道青陆感受不到自己,简一歆也不禁屏气凝神。 09还在说话: “青陆青陆青陆我们在这鸭快来找我们丸呲……呲……哔——” 09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段简直要刺破脑海的电流声。 一时间,简一歆除了脑中的杂音什么也听不到。直到最后长长的“哔——”后,脑海之中才恢复平静。 “09?”简一歆定了定神,唤道。 没有回应,简一歆又喊了遍:“09?” 脑海中悄无声息。 09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这是怎么回事?快穿局的链接又崩了? 简一歆正怀疑是不是01在搞鬼,突然听到青陆柔软清甜的声音: “这下,你就安全了。” “……?”简一歆没反应过来。 郁仪说完,满意地把法器收起来。 她记得母亲说过,正因修仙者的丹田是重中之重,因此傀儡的丹田处便做成了空的。 偏偏她看到的是,傀儡属于丹田的气海穴中,有一抹红得发黑的存在。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郁仪弯唇,换了个法器将那团东西摄出,看着只是个白净的光团,瞧不出什么,仿佛很是无害。 她看不出什么,便找了个新的储物戒单独放着。 她把储物戒好生收起来,此时再看傀儡,便满意许多。 郁仪勾了勾唇,又亲昵地和傀儡贴了贴脸,轻声呢喃道: “你身体里的坏东西已经被我驱走了,现在干干净净的。”又是属于我的了。 “开不开心?” 第113章 傀儡的小主人(02) “……” 简一歆设想过自己开局会遇到什么,却没想到第一个对自己动手的是青陆, 还直接把09给拆了。 诚然, 简一歆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摆脱替身部员工的身份、摆脱09如影随形的监视, 但事实是, 在小世界里, 她离不开09这个做任务的工具。 更何况……简一歆头疼地想, 她还不知道这次的任务。 并非09没有告知她任务, 而是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 据09说,根据任务走势,她的最终任务是不同的,甚至可能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 而简一歆拿到的资料基本围绕郁仪的一生, 可想而知,任务的重点是在郁仪身上。 郁仪堪称仙二代, 父亲郁青天资绝伦,是修真界第一宗门凌云宗的至强剑修。母亲穹灵是仅有的几位天阶炼器师之一,更为女儿炼出了半神器替命傀儡, 地位隐隐超出其他天阶。 这样的两位大能, 却在秘境中一齐身陨,神魂俱散, 只来得及送走郁仪。 郁仪只有金丹期修为, 被送出时已经脉寸断, 奄奄一息, 此生再无修炼的可能。 她从前都跟着父母在修真界到处历练游玩,在父母俱亡后,她被凌云宗当仁不让地接回了岱渊峰。 她昏迷时,大师姐曲希蓉悉心照料,师兄杭蕴和不辞辛苦,日日看顾,甚至宗主曲航都嘘寒问暖,将她挂在心上。消息传出去,大家听了,少不了连口称赞凌云宗。 郁仪经脉已毁,灵气散尽,靠着最低阶的聚灵阵小心温养了三年,才醒过来。 简一歆登入小世界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郁仪苏醒后,将养了一个月、把身体养得差不多时。 此时的郁仪,相当于还算康健的凡人,尚有些气血不足,在修真界,便如巨人脚下的蝼蚁,渺小而脆弱。 因此郁仪一定会使用自己这个替命傀儡—— 郁仪自苏醒当天,便把傀儡摆在了窗棂下的软榻上,对旁人说这样就仿佛母亲在旁边守着自己,她睡觉都安心些。 现在她身体养的差不多,能承担得起替命傀儡的认主仪式,便立刻将此事定在了三日后。 三日后,正是郁青穹灵的忌日。 简一歆拿到的资料便到这里,至于后头事态的发展,快穿局并未给出,像09所说,后面的事态发展由简一歆来掌握,而到时机成熟,系统自然会给出最终任务。 ——可现在系统没了。 09被卸载的利弊,简一歆很难判定。 青陆从上个世界便在用旧物给自己发送“讯号”,引起简一歆的疑虑。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的青陆将09从自己身上拆卸下来,也是有目的的呢? 简一歆静静想了想,缓缓舒了口气。 静观其变吧。 而对于任务,简一歆向来不惧单打独斗,但为了得知自己的最终任务,她还是希望快穿局能发现自家系统被移除、尽早派人接手吧。 若是没人接手,只要任务做得好,她和青陆在修真界也能过得很好。 将系统的事捋清后,简一歆很快思考起了任务的事来。 之前郁仪出门了,09还在跟她小声比比,按照修仙文主角美强惨设定来看,这个凌云宗绝对有问题,郁仪父母之死也不简单,背后一定有阴谋。 简一歆没看过什么修仙文,不过她对凌云宗也持怀疑态度。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郁仪一个凡人孤女,坐拥无数秘宝,修真界杀人夺宝是日常活动,更别说这么个金光闪闪的移动宝库,若不是在凌云宗,此时的郁仪必然尸首全无,魂飞魄散。 而凌云宗只是一门心思地护着郁仪?简一歆不信。 替命傀儡是穹灵最得意最出彩的作品,散仙之下皆可替主人一死,保主人无忧。 他们不会坐视郁仪认主的,否则那曲希蓉也不会在五日前郁仪准备认主时,提议郁仪留到父母忌日再行仪式了。 替命傀儡若真被夺去,便是他们欺凌郁仪的一个开端,可想而知,在被吸骨敲髓、再也得不到好处后,郁仪会是什么下场…… 郁仪到底什么时候让自己认主?简一歆抿唇,心里有些紧迫。 她可以接受自己任务失败,但一想到她的失败必然伴随着青陆在这个小世界的死亡,简一歆不愿败。 她现在只能相信青陆,在这个世界成长了十几年的,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的小郁仪。 - 郁仪将傀儡清除干净,鹤童将佳肴送来。 修仙者多已辟谷,可郁仪现在是个凡人,一日三餐缺不得。 她没什么胃口,甚至有些厌食,但仍一箸一箸地将食物吃了个干净。 她需要保持身体状态。 为此,郁仪还去床上睡了个午觉,她浅眠片刻,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有人在大阵外唤她,声音很是熟悉,是曲希蓉。 来得倒快。 外面曲希蓉还在叫,仿佛生怕郁仪这个凡人耳朵不好使听不见。郁仪姿态悠然地下了床榻,甚至不疾不徐地喝了点甘露润嗓。 曲希蓉沉着脸在大阵外站了许久,还没等到郁仪出来。 岱渊峰别说庭院楼阁,连个遮风挡雨的树木都没有,除了灵石矿脉聚集而来的浓郁灵气外,岱渊峰就像一座没人要的秃山。 曲希蓉看着本可以归自家所有、却被郁仪霸着不给的岱渊峰,再看着将自己隔绝在外的阵法,心底愈发恨起郁仪来。 好不容易,盼到一个人影从大阵中走出,曲希蓉一步迈上前去: “郁仪,你为何开启了大阵?” “师姐怎么有时间寻我了?不是上午才说不得空么。”郁仪一脸惊喜道,又看了看背后的大阵,“这是娘亲亲手炼制的,我想着住着爹爹的洞府,开个娘亲的阵法,也算他们一齐陪着我了。” 怎么又满口死人,曲希蓉心中不屑,父母都死绝了,郁仪却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真是天真。 不过她长不大也是桩好事,可她不该凑巧在今日开了阵法。想到铩羽而归的几位长老,曲希蓉用教育的口吻道: “你住在凌云宗,有宗门大阵护着已是万分妥当,再开个阵成什么样子,岂不是信不过自家人?多伤同门情分。” 曲希蓉顿了顿,责备道:“而且此阵所耗灵石比之宗门大阵也不差多少,万不可如此铺张浪费了!” 郁仪眨了眨眼,眸光清亮: “可师姐,我从不去青云堂取月俸,用的都是爹爹留给我的灵石矿脉啊。” “那些灵石也——”曲希蓉的话戛然而止,难以为继。 “也怎样?”郁仪沁着笑着问。 也怎样?当然是在曲希蓉眼里,父母留给自己的灵石也早晚是曲家的,曲希蓉早已把岱渊峰,她父母的遗物乃至于自己拥有的一切,看作她的囊中之物。 所以,她才能这么有底气地质问自己,为何要浪费“她的灵石”。 郁仪借着拢鹤氅的动作,边遮挡神情,边道: “不过,师姐说得有理,白白开个阵法只为了那点莫须有的念想,是我做得不周到。” “我想到了。”郁仪轻笑着拍手,“等三日后傀儡认主,有娘亲的傀儡时时伴我左右,这阵法自然就可以关上了。” “师姐,这样是不是极好?” 郁仪笑得轻松写意,曲希蓉心里却恼怒非常,可她能说出什么来? 来这里之前,父亲还叮嘱自己小心行事,莫要勾起郁仪的警惕,哪成想她亲自来一趟,连洞府都进不去,更别说窥伺傀儡,还被郁仪拿话堵住了嘴。 话说到这份上,曲希蓉只好点头,还不得不说点夸赞郁仪的场面话,最后她重复强调了无数次的说辞: “你现在没有修为,傀儡认主一事对你来说颇有风险,说不得就要血尽而亡,定要等到三日后,我父亲和宗门长老齐集一堂为你护法,明白吗?” 郁仪点点头,笑得毫无心机,像岱渊峰上的冰雪般纯净: “生命攸关的事情,我晓得的,师姐放心。” 晾郁仪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而且她又什么都不知道,曲希蓉思来想去没有遗漏,便敷衍郁仪几句,回去找父亲。 三日后的事情还有一番谋划,这绝无仅有的替命傀儡,这半神器,怎么能给郁仪替命。 她一个废物,命多贱啊。 曲希蓉离开后,郁仪披着鹤氅,踩着冰莹的冻雪,踱步回到洞府内。 睡了一觉起来,又遭曲希蓉一番对质,她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甚至连头脑都格外兴奋清醒。 她再度来到傀儡面前。 郁仪把傀儡的法衣剥去一半,露出心脏的位置,再把傀儡放平,让傀儡平躺在床榻上。 她怎会再给曲家时机动手脚。 她哼着娘亲常哼的小调,从储物镯里挑了把精致的银刀。 认主傀儡和认主其他法器没什么大不同,搁郁仪这还是要用血。 只是,傀儡这具躯壳里半点血液也无,她一身血液都要用主人的。 对修仙者来说,只要不动精血,一身血液放空都没事,可郁仪不行。 更麻烦的是,她经脉寸断,连有品阶的丹药都用不了,只能用些不入流的,否则灵气过于浓郁,她会爆体而亡。 几乎放空一身血液,还不能含服上好丹药保本固元,这认主一事对郁仪来说的确极为危险,稍有不逮便要殒命。 可此时的郁仪,怎会因为怕死,就将命运再次交予仇人手中。 郁仪取了几粒不入流的培血丸含入舌下,将银刀放在臂弯上,用刀刃刮过薄薄的皮肤。 冰凉的,尖锐的,稍一用力,便能刺破瓷白的这层皮,露出嫩红的肌理,源源不断的鲜血将会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郁仪忍不住舔了舔唇。 她眼睛迷离起来,面上浮现淡淡的潮红。 她将所思所想,付诸现实。 银白如月的刀尖立在臂弯上,像一粒会动的冰冷星霜,在白净细嫩的小臂上划出五寸长的口子。 她睇视伤口,等了两息。 血迹很快从极细极长的刀口处渗了出来,如从雪底下漫出的妖异汁液,很快汹涌起来,顺着小臂,蜿蜒出一道腥甜的痕迹。 郁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将小臂翻转,举在傀儡上方。 嘀嗒,嘀嗒,声音愈发密集。 起初还是一滴滴地落。 郁仪不满意,将刀口划得更深,将手腕也割了个口,这才满意。 她看到血液统统落到傀儡的心口处,被瞬间吸入。 毫无阻碍,一丝不剩,甚至显出了几分贪婪和渴求。 “都给你。”郁仪轻柔道。 越给,越多。 郁仪的唇已经没有颜色,头脑晕眩,身子乏力。 “还不够吗。”时机差不多了,她一粒粒吃下培血丸,甚至还有心情调笑傀儡,“真贪吃啊。” 不过,随着傀儡吸纳的越多,傀儡的面容渐渐红润起来,仿佛将郁仪仅存的好气色都吸到了自己这来。 郁仪看她这模样,心想这傀儡若是不合心意,自己可真是亏大了,到时只能拆了她一身好材料,偿还自己今日所受的折磨了。 培血丸已经吃到了最后一粒。 这丹药品阶不行,用在凡人之躯上还算灵丹妙药,能保郁仪不死,但也仅是不死而已。 郁仪眼前止不住地发黑。 她仅凭心头的意念在扛。 她确信自己扛得住。 郁仪用力咬破舌尖,脑中清明了些。 她看向自己早已红成一片、翻着皮肉的小臂,眼神一狠,就要将刀口再撕开些。 她探出手去,正要动作,眼角余光之中,傀儡睁开了眼,直接而准确地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榻上的傀儡,一身金红法衣褪到腰间,露出莹白曼妙的肌体来,从肩头到细腰,曲线顺滑而下,溜入衣裙间。 在肌体之上,是一道道色如红玉的痕迹,顺着经脉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像树枝的脉络密密织成,红白相映,有一股妖异之美。 郁仪定睛,她一身血液还未放尽,傀儡就认主成功了? 她来不及多想,下一瞬,傀儡从榻上坐起身来,将自己拥入怀中。 动作小心翼翼。 “我醒了。” 傀儡的手捧起郁仪染着鲜血的手臂,用法术凝住累累伤痕。 她的手是温热的,柔软的。 傀儡的声音温柔得仿若轻叹,又把自己拥得更紧了些: “你可以休息了。” 第114章 傀儡的小主人(03) 郁仪的脑袋无力地搭在傀儡肩头。 目光所及之处, 傀儡柔软的青丝倾泻而下,铺陈在玉雪般的背脊上。 背上, 一对蝴蝶骨如玉如琢,翩然欲飞。 被雪映的格外凉的光从窗外闯入室内,那头墨玉般浓黑的长发变为沉郁丰秾的暗红色,闪着莹莹的光,提醒着郁仪这个处处柔软的怀抱的主人, 不是真人。 可她着实像个真人,郁仪的下巴往下压, 隔着薄薄的肌理,与她肩头相抵, 这是人才有的生命力。 不仅如此, 她还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脑勺, 动作里有无声的安抚,甚至是隐约的疼惜。 一瞬间的恍神后, 郁仪眼神沉寂下来。 她撑起愈发沉重的身体,从傀儡的怀抱退了出来。 或许是孤寂了太久, 她竟会想这么多,郁仪眸中冷彻,这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亲近主人的动作。 认主仪式还没有结束, 最后还要给傀儡起名, 才算彻底的完成。 其他法器的名字都是炼器师起的, 唯独对于傀儡, 穹灵将命名权给了自己的孩子, 对郁仪说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好好给傀儡想个名字才行。 可上一世郁仪完成认主仪式后便人事不知了,等再醒来,听闻傀儡已成了“云轻”,一听便与凌云宗脱不了干系,而与自己毫不相关。 郁仪眼皮很重,身体里涌上无穷无尽的乏倦,她挺直背脊,问傀儡: “你可有想要的名字?” 郁仪并不准备让傀儡自己命名自己,傀儡的一切都该是她的才对,全然地受自己控制。 说到底这是一次试探,这个傀儡真的和前世的不同吗?尽管已经清除了傀儡体内的异端,但郁仪还要再试她。 比如,看看傀儡口中会不会吐出“云轻”二字。 郁仪等着傀儡的答案,却见傀儡先往自己身后垫了个软垫,才用那双浅茶的眼静静睇视自己,里面的情绪郁仪看不懂,但很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被掩起,傀儡红唇弯起,道: “简一歆。” 我叫简一歆。 简一歆很庆幸郁仪没有全盘听信凌云宗,选择提前认主自己,但她没想到郁仪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厉害。 那些血液在法术的作用下已经凝固,在少女细白的胳膊上蜿蜒出暗红长虫般的痕迹,让人惊心。 听闻郁仪很体贴地问自己想要什么名字,简一歆心中一动,报出了自己的本名。 这一刻,她还怀着些把真实名字告诉对方的浪漫绮思,却见郁仪眼睛一眯,探究地看了看她,反而道: “叫翩跹如何?” 在青陆这里,“宋翩跹”成了她小世界做任务的固定马甲了吗?简一歆无奈笑了笑: “好,宋翩跹。” 宋? 郁仪敛眉想了想,倒也不讨厌这个姓,甚至放在一起还有股说不出的相谐,浑然一体般。 她在心底念了念,宋翩跹。 “可。”郁仪宽容地允了傀儡给自己起姓。 她觉得自己该再叮嘱些什么,可脑海早已一片昏沉,时间空间在脑海中拉扯出一条看不到前后的长线,灵台空旷如野,回卷着荒芜的长风。 身体愈发酸软沉重,灵魂就愈发轻盈,像要随风荡起—— “你该休息了。” 在彻底陷入沉眠前,郁仪又听到这句话,接着,她落回那个温暖的、挟着淡香的怀抱中。 郁仪昏睡的时候,曲希蓉可没闲着。 她先是去见了曲航。 郁仪为了莫须有的事、突然开启大阵,让他们带走傀儡的计划生生受挫,曲航对此很是不悦,但沉吟一番后,他没有再让曲希蓉去岱渊峰,暂且放郁仪再逍遥几天。 他甚至还叮嘱曲希蓉: “你是大师姐,对郁仪要万分上心,她不是喜欢你那银狐?明天给她送去罢。” “可那天雪银狐是焦长老刚给我的……”曲希蓉说完半句,自己先改了口,“罢了,她还未得过八阶妖兽,又素来喜欢小动物,便让灵狐陪她待几日吧。” 左不过两三日,待到那万分惊险的认主仪式中,会有一位长老出了岔子,郁仪必然身陨,天雪银狐还会回到自己手中。 可惜啊,若那傀儡今日被自己得了,郁仪说不得还能保下一命。 现下,她是必须死了。 自然,明面上凌云宗对此事悲恸异常,父亲也会一力主张用凌云宗秘法将郁仪魂魄送至凡人界,保她平安喜乐一生。 但这花团锦簇的仙界,她手中令人垂涎的遗宝,和郁仪再无关联。 曲希蓉面上浮起笑意。 曲航淡淡道:“莫忘了好生招待贵客们,尤其是佛宗的——” 他眼一厉:“郁青穹灵去的太急,外界都在盯着我们凌云宗的错处,别让人捉到把柄,切记。” “谨记父亲教诲。”曲希蓉先应下,随后柔声道,“知情的不过我们自家人,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您宽心。” 曲航掂量了下,微微应声。 莫说郁仪是沉眠三年才捡回一条凡命的小姑娘,便是她未受伤前也只是个金丹,还心性未成,现下只等着郁仪入局,着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曲航阖起眼,若非为了凌云宗的脸面和声望,都不需这么徐徐图谋…… 见过曲航后,曲希蓉回到自己的洞府。 她的洞府就在主峰旁的一个侧峰,唤作敛韵峰,不同于主峰的巍峨磅礴,敛韵峰上风景如画,一派春色好景光。 不少样貌讨喜的低阶灵兽在从中嬉戏,有三五位女修在游廊里谈笑,等曲希蓉回来。 见到曲希蓉,女修们便个个口唤“大师姐”,一个个地将要说的事说与她听。有各堂的正经事,也有道听途说的消息,一时间,瞧着比主峰曲航那还热闹。 曲希蓉却应对自如,自从她晋位元婴,迈入高阶修士之列,便从小师妹摇身一变,成了大师姐,将收拢人心这手玩得极好,这辈里谁都越不过她去—— 除了郁仪。 那个父母天姿瑰逸、一出生便被宠上了天的,根基绝佳的天才小师妹。 可她现在不是了。 曲希蓉笑意更浓,叫焦笑的女修还以为是她说的话博得了大师姐的喜好,说得更起劲了: “……还有还有,楚风大师向来清心寡欲,不沾酒肉,却将拍卖会上的玉蕊琼露尽数买下,还不知是有了哪位红颜知己。” 玉蕊琼露是女修爱饮的酒水,不仅入口清甜,更有饮之呵气如兰、永驻容颜之妙,女修莫不趋之若鹜。 曲希蓉听到这,嫣然道:“送哪儿?定是来贺我们小师妹认主半神器的。” 其他人一听,左右看看。 “听闻郁仪师妹的母亲当初与楚风大师极为亲近。” “半神器……怎么就给了她?若不是她有位天阶炼器师的娘,怎么也不该是她才对。” “她一个肉体凡胎,饮这酒能饮多少,师姐,好师姐,分我们点吧。”焦笑朝曲希蓉央求道,仿佛已经忘记郁仪才是玉蕊琼露真正的主人。 “莫说这话,那是小师妹的。”曲希蓉叱责,却无多少认真的意思。 焦笑更不服气了,其他女修也面露不悦。 “从前法器都舍得送与我们,现下琼露就不肯了?” “你说那些玄黄阶的法器?郁仪手里的好东西可没给你,权当给她储物镯腾地方,我们收下了就是在做好事呢。” “说到底还是不曾真心对我们这些师姐呗,不像大师姐,有什么都念着我们好。” 曲希蓉一笑。她倒收了不少郁仪给的高阶法器,可郁仪没给自己的,还有那许多。 她慢悠悠饮了杯清泉茶,等女修们说得尽兴了才道: “莫要背后议论,小师妹已经够可怜了。” 她半句不提错的是谁,只说一句郁仪可怜。 气氛稍稍冷却下来,曲希蓉看向一旁正玩耍的银狐: “小师妹一人住在岱渊峰孤寂难耐,我明日便把银狐给她送去。” 此言一出,女修们更不乐意了,气氛又在称赞曲希蓉和声讨郁仪之中快活起来。 这些声音会随着她们的宗族亲友传遍凌云宗,此前已经发生过数十次—— 早在郁仪死之前,郁仪在凌云宗的声誉已跌落神坛,她自己还一无所知。 现在的凌云宗,天之骄女只有她曲希蓉一人。 曲希蓉眯起眼,徐徐饮杯茶。 她无比期待三日后的到来。 这次的认主仪式被凌云宗当成了大礼来办,邀来的宾客不算多,俱是九州有些名头的宗门,多派了长老来。 这是曲航的图谋,他要博个好名声,自然需要大办。如今改了谋划,更需要这些眼睛看到他们没有暗算郁仪,而是郁仪自己坚持认主、血尽而亡,到时再感叹惋惜两句,这事便就过去了。 除了一位佛宗的楚风。 楚风身份特殊,她所在的佛宗向来只让男子入宗门,只有楚风,自幼以女儿身养在佛宗,佛缘深厚,传上任宗主衣钵,乃当代佛宗宗主,修为已至合体期,比曲航还高上个小境界。 更麻烦的是,她与穹灵关系极好—— 曲航早已料到她会来见郁仪一面,但真见到了,心底还是下意识一紧,他亲迎上去: “楚风大师。” 楚风一身雪色袈裟,如高山雪莲般清冷,面容无喜无悲,她头发是青灰色,眉睫颜色都比常人浅三分,像是冰雪浸出来的人,声音也冷清: “郁仪何在?” “郁仪她等下便到。”曲航笑道,“我让希蓉去接她来,免得为寒风所伤,便不美了。” 楚风颔首:“曲宗主有心。” 言罢,她便不再对曲航多说一句,径自入席,阖目捻着手中一串青灰佛珠。 曲航立在宴中,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她手中那串平平无奇的佛珠,很快移开眼,看向岱渊峰方向,按理说女儿和郁仪该到了才是。 曲航刚想到这,便见曲希蓉并杭蕴和御剑而来,而命他们接的郁仪却不见踪影。 曲航眸光一定,招待苍雷宗长老的话语一滞。 曲希蓉面容里压着几分惊疑和不解,但还算镇定道: “宗主,小师妹不在岱渊峰,不知去向。” “怎会如此?”曲航立刻接话,并连声道,“快命弟子寻寻,万莫因淘气,闯到哪个阵法里困住了。” 楚风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 “曲宗主。” 曲航也拿不准,但宗门大阵要用玉牌才能出入,郁仪定还在凌云宗。 他当即跟楚风和其他客人这般说道,心中却在琢磨,若是郁仪真的因为贪玩闯入了险地,说不得不用自己动手—— 正此时,天际传来一股极为陌生的强大气息。 这股气息本质柔和,释放出来时却毫不留情,甚至裹着冷情冷性的杀意,如一座厚重的春山兜头压下,还带着料峭春寒,无形的肃杀之意肆意蔓延。 高阶对低阶向来有等级压制,曲希蓉和杭蕴和分明已是元婴,可此时对方还未现真身,就让他们心头窒闷,经脉凝滞。 更让众人心惊的是,天际传来的是一道柔美女声,如霖霖春雨,缠绵泼下: “劳众位等。” ——修真界何时又出了位高阶女修! 第115章 傀儡的小主人(04) 曲航放出神识,试图看清女修的真身, 但很快, 他的神识深陷泥潭之中,不能再进一步, 甚至挣扎之中险些被吞噬,惊得他立刻将神识收回, 不敢再探。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圈其他长老, 见众人神情不一,均微妙奇异,便知有不少人如自己这般, 暗中吃了一招。 那女修的声音响彻云端时, 尚且有些距离,可须臾间, 天边便显出了来者的身影。 女修出现时的那刻,所有人都仰面看去。 她一身红衣, 衣袖下摆间缀着纷华靡丽的金莲花,面容如她的衣着般,美艳绝伦, 灼灼辉辉。 她立于瑰丽艳逸的朝霞之中, 如浴朝霞而生的红莲。 曲航身侧的曲希蓉, 则对上了女修的那双眸子。 那双眼颜色极浅也极美, 眼尾上挑着, 有几分妖异。里头似落满万丈星河吞吐辉芒, 又似山间的烟岚云岫, 美得悠然自得,却毫无生气。 在这样一双眼面前,曲希蓉只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连与她对视,都让曲希蓉丹田昏滞,心口欲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楚风一声佛偈震荡开来,将曲希蓉从幻象中惊醒,她当即沁出一身冷汗。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着了对方的道。 随即曲希蓉心头涌上恼怒和暗恨,是谁敢在凌云宗放肆,如此戏耍自己! 一片寂静中,曲希蓉定了定神,就露出笑容、要先向楚风道谢,但下一息,身边的杭蕴和惊呼道: “这是——傀儡?!” 曲希蓉一怔,心头骇然。 她这才将僵硬的目光从这名来者不善的女修身上生生移开,看向被她护在身后的娇小少女。 是郁仪。 是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 “傀儡?莫非是今日要认主的半神器?” “出自穹灵之手的果真不一般,便是用神识也瞧不出她是件法器,甚妙哉。” “可……不是说今日认主吗?瞧这模样,是已认了主了?凌云宗主可要给我们个交代才是。” …… 凌云宗给交代? 曲航自持身份,从不肯在郁仪前表露觊觎之色,也不让曲希蓉这么做。 他们只旁敲侧击地命人在郁仪那说一说,让郁仪把傀儡放出储物镯,父女二人撇得干干净净,连傀儡真容都未曾见过,此时还没杭蕴和反应快。 “这是怎么一回事!”曲航喝道,眉头蹙得死死的。 不仅是曲希蓉这个元婴,在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与曲航伯仲之间的合体期。 渡劫以下,因对方一个眼神、一次弯唇,尽数在这女修面前失态。 如被摄取了魂魄般,魂不思蜀,连旁边的另一人都未曾看到,直到听闻楚风的佛偈,灵台才陡然清明。 而刚清醒,就听杭蕴和指出这是傀儡,又怎能不让曲航失态。 他目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女修,或者说傀儡,早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傀儡。 “郁、仪,这是你的傀儡?” 一旁的曲希蓉还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但很快,她深深吸口气道: “我叮嘱你多少遍,你如此连炼气都不是,行认主之事太过危急,故而择了今日,由众多长老宾客为你护法。” “你私下认主,弃宗主一片心意于不顾,又让众位白来了趟,当真令师姐失望。” 曲航和曲希蓉的一字一句,都直直冲着郁仪袭去,却被傀儡挥袖拂开,落了个烟消云散。 “曲宗主。”傀儡唇角漾着笑,视曲希蓉如无物,只对曲航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先言指摘一通,你便是如此教诲子女的?” 曲航深深看她眼:“希蓉被尊为大师姐,对师弟师妹有督促之责。” “我的主人乃郁青穹灵之女,岱渊峰之主。”宋翩跹昂声道,朝霞云雾随这道声音翻滚不休。 她环顾四周,艳色尽数化为威仪,声音裹上灵力,沉声威吓: “凌云宗,便是这样苛待我的主人吗?” 郁仪立于虚空之中,宋翩跹身后,她披着鹤氅,静静垂眸。 目光之中,脚下云雾也因宋翩跹的怒气忐忑翻滚着,郁仪无声地笑了笑。 宋翩跹说的话不算多难反驳,可曲航不敢继续辩驳下去。 他定能发觉宋翩跹修为比他还要高,无论如何,他作为凌云宗宗主,不该因口舌之快,招惹渡劫期大能的怒火,否则……刑堂的长老还盯着他呢。 而曲希蓉,估计胆子都吓裂了。 在修真界,有一位渡劫大能保驾护航,的确便宜。 郁仪曾经体会过,但因阔别太久,已然忘却了。 眼下,面对渡劫期的质问,宾客无权替凌云宗作答,代表凌云宗的曲航不肯被当众落了脸,又不敢应下。 除了云浪还在翻涌如潮,一片死寂。 宋翩跹静静巡视地上的这些修真者,轻轻笑了笑。 她还当高等世界有多么特殊,看来与她待过的世界也大差不差。 同样的,他们既渴望力量,也—— 屈服于无从反抗的力量。 宋翩跹再度挥袖,落着金莲瓣的长袖卷来团团朝云,依序铺陈开来。 她回转身形,将护在身后的郁仪轻柔拢到身前。 少女只到宋翩跹的胸口那么高,双颊苍白毫无血色,裹在鹤氅里身形愈显娇小,愈发招人心疼了。 纵然宋翩跹已构筑灵力屏障,将郁仪全然护在里头,一丝风都泄不进来,但见她这副模样,宋翩跹还是不禁替她拢紧鹤氅,将她半个身子拥入怀中,再一步步地,踩着云梯往下行去。 做这些时,底下人都仰头看着,一时间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事不关己的宾客满脸写着“我怎么就没有一个无微不至还能替命的傀儡”,曲航曲希蓉不知如何想的,但脸上的笑分外僵硬。楚风握着佛珠,眸中半是安心、半是欣慰。 在这样的注视下,宋翩跹恍若未觉,自顾自低声问郁仪: “出来好一会儿,可乏了吗?” 郁仪头靠在她身上,轻轻动了动,像毛绒绒的小动物蹭人一般,声音乖乖的: “还好,和曲伯伯说清楚更重要。” 宋翩跹心一下便软了。 “再说几句话,便回去了。” 郁仪脑袋又动了动,在点头。 宋翩跹轻轻拍了拍她。 她不再耽搁,携着郁仪掠过轻云,来到宴场之前,衣袂飒然。 “今日的大典为了我认主一事,但认主已成,劳众位走一趟。” 一道清冷的声音问:“为何不在今日?” 宋翩跹看去,如今没了09,她不能直接获取对方的身份姓名,但她资料读得熟,很快从外貌特征辨认出,这应是楚风。 宋翩跹正要说这个,倒该谢楚风递了话: “小主人生性良善,她既已知晓以她如今体质难以认主成功,又怎能将此事托付给宗门?” 曲航急声道:“为何不能?” “若认主事败,小主人当场身陨,凌云宗从宗主到长老,便都不清白了。到时,小主人已无法为凌云宗辩白,少不了让凌云宗,让曲宗主你,落下个谋害孤女的名号。” “因此,小主人决意自己在岱渊峰一试,岱渊峰大阵开着,谁也进不去。若是认主败了,自然也无人能说一句凌云宗不是。” “而等大阵灵石耗尽,我这具傀儡及岱渊峰的一切遗宝,尽归凌云宗所有,小主人才安心。” 宋翩跹轻叹口气: “这些话还是我问小主人,小主人才愿意说出来。哪成想,小主人为凌云宗想了十分,曲宗主却因今日之事放纵子女欺辱她——” 宋翩跹一番话徐徐道来,曲航的神色变了几遍。 傀儡说的是真的? 从郁仪莫名开了大阵来说,倒真有几分可信度……可是…… 曲航的思绪还没从两种可能性中脱身,就见郁仪上前一步,仰着苍白的小脸道: “曲伯伯,您别怪我。” 曲航瞥了她眼,一时没说话。 他不该不与郁仪做场面功夫,可替命傀儡的美梦落空,他现在着实不想理这个女孩。 这一耽搁的功夫,就见郁仪眼中泛起了水光,抽噎了声,将从不离身的储物镯从腕上褪下: “我这还有娘亲留下来的法器,若曲伯伯生气,便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原谅郁仪罢。” 曲航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忍不住投到储物镯上。 “不可。”楚风第一个出声,她坚定道,“那是你娘留给你的,而且,你小小年纪便为宗门想这许多,曲宗主不该怪你。” “郁青自来以宗门为家,他的女儿当如是——曲宗主,你可不能欺负一个小姑娘!” “不过是件小事,认主还成功了,我们来贺的不就是这个?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那储物镯还举在曲航面前,储物镯本身就是天阶法器,在光下流转玄奥的花纹,诱人无比。 耳边传来一阵阵声浪,曲航只能生生把目光从储物镯上拔下来,声音绷紧道: “胡闹,储物镯你收好,此事,当不怪你。” 郁仪眼睛一眨,晶莹剔透的泪落下,缓缓划过苍白如雪的脸颊。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破涕为笑,如带露的纯白山茶,清丽至极。 “太好了,曲伯伯不怪我就太好了。” 一时间,便是此前还隐隐怀疑郁仪是有意施为、来防凌云宗的,此时也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 凌云宗自来对郁仪万事上心,怎会谋害她呢。 那泪珠滑落,一直汇到少女的下颌,要坠不坠。 傀儡微微弯腰,用大拇指帮她拭去,少女便乖乖扬着脑袋、任傀儡动作,唇边是纯美清甜的笑。 这样干净剔透的少女,怎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呢。 第116章 傀儡的小主人(05) 认主大典办得声势浩荡, 结束却也迅捷。 不多时,那聚集在主峰、磅礴恐惧的力量倏然消失, 众多无从参与大典的外门弟子便知道,其他宗门的长老已纷纷离开。 宗门广场上, 聚集着不少弟子,内门弟子悠然站在前列, 谈笑风生。而外门弟子零散成堆, 站得远些,议论声不绝。 “这是成了?” “应是, 否则不会如此平静,岱渊峰那位当真是好命哪,都成了废人还能得了这样的宝——” “说什么哪。”另一个女修撞了撞同伴的肩, “如今可又是郁仪师姐了,谁得罪得起她的傀儡啊。” “我们在这说说还能传过去不成?” 唤作何颖的女修呶呶嘴,示意他看旁边: “这不还有一位从前岱渊峰的吗?” 同伴顺着视线看去, 那里站着个男修,身量不太高,穿着素白法衣, 上面只有一个火系低阶禁制。 凌云宗到底是四大天宗之一,且一贯以第一宗门自居,即使在凌云宗的外门弟子中, 这样的落魄寒酸也不多见。 但这个修士在外门弟子中还挺有名的, 以至于同伴立刻喊出了他的名字: “哟, 是唐淼啊。” “怎么, 岱渊峰被你祸害成那副模样,如今看人家好不容易来了机缘,你又要把霉运带过去不成?” 何颖掩口笑了笑,目光落在唐淼的娃娃脸上,悠悠道: “同是外门弟子,我劝你一句,郁仪师姐的境遇刚好上三分,若听闻了你的名声,定然恨你入骨,你还是乖乖做你的爬虫蝼蚁,莫要再做一步登天的美梦了。” 何颖说是劝诫,其实语气里尽是调笑,仿佛巴不得看到唐淼去招惹岱渊峰,两边都落不到好般。 唐淼看了看他们俩,有点面熟,但也只是面熟而已。他早已习惯了,在外门里,谁都能踩他一脚。 他握紧自己的剑,声音艰涩: “我不会去。” 随即,他又很快抬起头,眼神凶狠:“但若是你们再在背后非议郁仪师姐,我会禀告詹长老。” 詹长老是外门长老,岱渊峰是凌云宗九峰之一,地位极高,便是郁仪修为散尽,她的地位也不是外门弟子能比的,更遑论现下。 两个人登时心中一惊,等回神再要说什么,就见唐淼已往外门山域而去,背影消瘦孤寂。 甚至沿途有人看到他,都避之不及地闪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 何颖这才畅快。 她啐道:“呸,装什么装,外门都知晓的事,早晚传到岱渊峰去。” 焦笑正在此处和同伴说话,见大典结束,她正准备跟几个女修一齐去找曲希蓉,“岱渊峰”几个字便飘入耳中。 她朝何颖看过去,招了招手:“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自己竟然被内门弟子唤去说话!何颖受宠若惊,堆满了笑过去,怀着讨好的心思,三言两语地把唐淼的事说了个清楚。 这唐淼原先是凡人界的王朝三皇子,不过是宫婢所生,出身卑贱。好在他灵根不错,是木火双灵根,很快被凌云宗选入宗门。 但自打他来了凌云宗,先是他所在的王朝被其他王朝攻陷灭国,再是他得了外门长老赏识、负责为长老照看药田,那药田却为天火所伤。 长老百年心血化为乌有,怒罚他去灵石矿挖矿,那矿山却又坍塌了,伤及低阶弟子上万人……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总之跟他沾边的外门弟子都没有好下场,渐渐的大家对他便唯恐避之不及了。 最后一次,是唐淼去了处温和安全的秘境采药,却遇到了闭关千年的七阶妖兽,在濒临死亡时被人救下。 而救下他的人,就是郁仪。 彼时郁青是渡劫大能,穹灵是刚炼制出半神器替命傀儡的超天阶炼器师。 郁仪年仅十六便成了金丹,是修真界历来最年幼的金丹,且渡劫时引来九重雷劫,若无意外,以后定能飞升成仙。 “……岱渊峰那般人杰,竟也禁不住唐淼的祸害。”何颖作痛心状,“唐淼真是害人不浅,师姐可莫要着了他的道,离他远些最好。” 何颖还有一点没说。 就是唐淼虽然是个彻底的倒霉蛋,但他真的很招女修喜爱。 何颖知道焦笑是元婴长老的子孙,又爱跟着大师姐曲希蓉,身份很高,她瞧着焦笑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焦笑也被唐淼勾起了兴趣,怀着恶意补了句: “若是能让长老把唐淼逐出宗门……凌云宗留着他,万一也被——” “胡说什么。”焦笑睨她眼,随手抛给她一瓶清心丹,“喏,退下吧。” 打发了何颖,焦笑和身边几位女修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曲希蓉那去了。 逐出宗门? 当然不,送到岱渊峰去还差不多。 大师姐心怀宽广,不与郁仪计较,但她们可看不惯郁仪那副模样。 她那凡人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享用半神器不过暴殄天物。更何况她还占着岱渊峰,连大师姐的灵兽都送她了,她也配! 修真界自来看重运道机缘,这霉运摸不着说不准,有用最好,没用也不损失什么,焦笑想着,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若是真的……那正该用在岱渊峰上。 - 那日后,岱渊峰仍是无人出来走动,传言郁仪认主时伤了根基,要温养着,傀儡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傀儡也有了法号,是郁仪定下的,唤作“宋翩跹”,有名有姓。 而凌云宗也多了位名唤宋翩跹的客卿长老,一时间让众人颇为惊奇。 不过转念一想,的确顺理成章。 宋翩跹是堪比渡劫期的傀儡,而渡劫之上只有大乘,再进一步便能飞升。 大乘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这一步却可能要走上千年,因而大乘期几乎全部闭关隐修,或是入世寻求飞升机缘,从不管宗门俗务,还在宗门行走坐镇的,顶了天就是渡劫。 即便是凌云宗,在郁青陨落后,未隐修的渡劫期长老也仅剩两位,隐隐和其他三大天宗持平,第一宗门的名号与其说是名副其实,不如说是一时还没改过来。 距离百年一次的宗门大比还有九年,这时横空出世一位新的渡劫期,当然要引为客卿长老,到时才能名正言顺地为宗门效力。 长老的身份定下来后,宗门随即命鹤童送来了一应的供奉。 宗门长老玉牌,三条上等灵石矿脉,十条中等灵石矿脉,二十下等灵石矿脉,被装在储物戒送来。 另外还有两座洞府,不少高阶法器,并零零散散的高阶丹药,宋翩跹看了眼就收起来了。 她在洞府的炼丹室里找到郁仪,郁仪一身青衣,坐在古朴厚重的炼丹炉前,脑袋抵在炼丹炉上,手里握着卷书,正就着光读。 天雪银狐在她身边窝着,像个白团子,好像睡着了。 修仙者往往都用玉符,用神识读取,谁还看书卷。看到这幕,宋翩跹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塌陷。 她的影子落在郁仪身上,将郁仪惊醒,宋翩跹便顺势与她说了供奉的事。 郁仪轻轻点头,状似无意地将丹书有字的那面扣在膝上: “你拿主意就好。” “还有一件事。”宋翩跹声音放轻了些,“岱渊峰孤寒,对你身体不好,不若将岱渊峰改造一番。” 郁仪坐直了身,定定看她了会儿。 “如何改?” “峰顶是你父亲久居之处,这些剑痕自然不能动。但峰顶以下只是剑气所致,因而我们可在峰顶之下另寻地方建洞府。” 宋翩跹征求她的意见:“这样处理,你喜欢吗?” 她不喜欢又能怎样?郁仪玩味地想。 她并不能掌控宋翩跹的行为,替命傀儡的准则只有一个,就是不能伤害主人,除此之外,即使宋翩跹拿捏自己,不顾自己意愿,她也无可奈何。 在宋翩跹面前,她还会温顺一阵子。 郁仪抿着唇,仍坐在地上,裙摆在身侧散成青莲,她仰着脸看宋翩跹,乖巧而安静道: “虽然我舍不得这……但你说得对,如果我身体再好些,爹爹娘亲也会开怀些罢。” 说到最后,郁仪轻轻垂下睫。 她看到宋翩跹的影子动了动,随后,自己被拥入宋翩跹怀中,依旧是温暖柔软的触感,鼻间还有清淡的香,眼下映着金红如火。 一切都仿佛在灼烧着,烫得郁仪手指微缩。 “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宋翩跹的声音很是坚定,郁仪眸光一凝。 顿了顿,她软声道: “嗯,有你在我身边,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外面又传来唤声,宋翩跹放开自己,站起道: “我去瞧瞧,应是妖灵送来了。” 妖灵是一种独特的低阶妖修,他们经受宗门驯化过,命牌捏在主人手里,比跟随的修真者更忠心好用,不过比较愚笨,用来看守门户最为合意。 宋翩跹离去后,郁仪继续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想了想,随即慢悠悠拿起丹书,继续看了起来。 若是宋翩跹方才多看了眼这本丹书,就会发现郁仪在看的那页的丹药,有一味主药是天雪银狐的妖丹。 郁仪看得饶有兴致,顺手摸了摸身侧的天雪银狐。 银狐在她手底下抖个不停,哆哆嗦嗦的,郁仪瞥了她眼,手下的狐狸即刻浑身僵硬,像一块长了毛的玉石。 郁仪啧了声,收了手,撂开丹书,这无趣的东西,宋翩跹收个妖灵,怎么还未回来。 她看了会儿门口,依然没有动静。郁仪到底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但没想到这次被送来岱渊峰的,不止是妖灵这种蠢物,还有一男一女。 郁仪扶着洞府的门,目光落在男修身上,眯了眯眼。 唐淼。 唐淼也看到了她。 事实上,当郁仪还没出现,宋长老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碍于管事还在言语,一时没动作。 但当郁仪真的走出来,宋长老当即让管事莫要再说,旋身走到郁仪身边,从储物戒里取出了大氅为郁仪披好,关切备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郁仪身上,唐淼自然也不例外。 他看到郁仪正望向自己。 唐淼喉头微哽,垂头致意: “郁师姐。”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这声问候当即让唐淼红了眼眶。 郁仪从前多么轻快,又带着天之骄女的自信骄傲,说话时的尾音都能轻飘飘飞扬起来,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 而今她依然清甜温纯,却中气不足,毫无血色,大氅的白色兽毛围在她脸侧,一时都分不清哪个更白。 唐淼想到从前,一时出神,目光就定在了郁仪身上,久久未动。 郁仪倒不惧他看,她的表情控制自如,心底却冷静淡然,她算了算时间,就算唐淼不来找她,她也会去找唐淼的。 可唐淼是怎么来到岱渊峰的呢……自打宋翩跹认主后,这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郁仪眼神微亮,眼底燃烧着对掌控自己命运的渴望。 而这幕落在旁人眼中,便不那么可爱了。 宋翩跹脚下一动,斩断两人交汇的目光。 郁仪似有所觉,微微抬头看过来。 宋翩跹一笑: “看起来……你们早就相识?” 第117章 傀儡的小主人(06) 宋翩跹笑着看郁仪, 等待她的回复。在她眼下, 郁仪微微歪了歪头, 眨了眨眼, 模样无辜又坦然。 “是啊,唐淼从前在岱渊峰待过一阵子。” 郁仪脸上浮现欢快的神色:“说起来,除了曲师姐, 这还是我近日见到的第一个同门旧友。” 宋翩跹颔首, 她的资料中并没有唐淼这个人物, 想来不过是文中的路人甲, 郁仪在凌云宗长大,有熟人才正常。 而郁仪话中透露的,是从前的同伴和旧友在她失了根基和修为后, 对她不管不问, 甚至是绕着走。 宋翩跹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若想见,唤过来见一面就是,想来她们也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郁仪不知有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弯着笑眼点头。 宋翩跹这才回首去看唐淼。 即使没回头,方才她也能用神识看到,唐淼一直想上前回答,是身边那个女修一直用眼神警示他, 生怕他插话触怒了自己。 谈不上成熟,但心性尚可, 不畏首畏尾的, 还有些少年意气在。 对比旁边那个根基虚浮、眼神乱飘的女修, 能看得多。 宋翩跹踱回管事面前,管事忙恭敬道: “……岱渊峰不同其他,除却杭修士外,连侍奉的弟子都无,因而特意再送两个外门弟子来,您权当杂役使唤。” 岱渊峰正是缺人的时候,送上门的工具人,宋翩跹自然收下。 她神识一扫,名唤何颖的女修的修为略高一筹,已结金丹,但修为虚浮。唐淼是筑基期圆满,若能突破结丹,比何颖更有前景。 而唐淼又是郁仪的旧相识,宋翩跹便有意让唐淼就近伺候,却没想到唐淼主动说,要去岱渊峰山脚守门。 宋翩跹挑了挑眉,视线投向郁仪。 郁仪道:“让他去罢。” 宋翩跹颔首,抛了个丹药瓶过去:“好生修炼。” 一整瓶筑基丹! 唐淼喜出望外。 筑基突破金丹都需要服用筑基丹,他近来大半年都在攒灵石买这个,没想到这次直接得了一整瓶。 “谢谢宋长老。”唐淼激动地攥紧筑基丹看向宋翩跹,眼睛亮极了。 宋翩跹淡笑道:“不必。” “你若是顺利突破,郁仪也会开怀些。” 一旁的何颖眼睛都要红了,她素来听闻高阶修士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什么都是宝贝,这也是为何她嫉妒唐淼从前能得岱渊峰赏识。 焦师姐把唐淼丢来岱渊峰,又让自己来做眼线,结果这刚一上来,唐淼又从长老这得了好处,助他成丹,当下让何颖心里的嫉妒越燃越旺。 唐淼去了山脚,与妖灵一起守门,而何颖被安排着,去青云堂领了各类草籽,洒在岱渊峰上各处。 待何颖将草籽洒下,宋翩跹立在云端,挥了挥袖,灵力如春霖洒下,峰顶之下,绿意一层层迭开,如松涛阵阵,簌簌的响。 宋翩跹垂眸,再去看此时的岱渊峰,处处深绿浓翠,最上头轻轻落着一抔雪。 而郁仪,便在岱渊峰最后一抹白上静静立着。 她站在陡峭的山崖边,脚边云海苍茫,云蒸霞蔚,仙鹤伸颈嘹唳,羽翼刮过薄云,日光如月色,白成一片。 郁仪难得穿了身灼灼的红衣,不看脚下,仰头看向自己。 像一粒望过来的朱砂,小小的一点。 宋翩跹展开袖袍,泼出最后一股灵力,滋润万物。 该去接郁仪了,一同去她择好的山腰处,那里已置办了新洞府。 这时的宋翩跹不知道,郁仪仰头看她时,连呼吸都急促几分。 白粲的日光就在宋翩跹身后,她携着光朝自己席卷而来,一身金红如流金。 可如此耀眼的宋翩跹又像月亮,自朗朗晴空,沿着月轨,奔她而来。 郁仪甚至说不出这样觉得的原因。 她只知道,看着宋翩跹如此模样,她脑海中只有一种欲望—— 成为她。 光得到她是不够的。 要成为她,成为像她一样,站在云端的人。 而躲在阴暗处觊觎她的人,都会在她的起势中,得到应有的下场。 不急,慢慢来。 眼下,宋翩跹已拂落袖上残云,翩然落在自己面前。 “站在这做什么,冷吗?”她问自己,不等自己回答,就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裹在她温热的掌中。 郁仪的目光落在交合的手上,她知道自己冻到发红的手指在肆意汲取着暖意,但她仍摇摇头。 “等你呀。”郁仪拿捏着合适的语气回答。 果然,她听到宋翩跹轻叹了声,好像是怪她太懂事般。 “走罢,我们去新洞府。” “好。” 新洞府同样是穹灵留给女儿的法器,里头一应东西都是俱全的,飞阁流丹,层楼叠榭,炼丹室、炼器室并药田都是不缺的,药田里有高阶聚灵阵,温养着一众好打理的灵药,瞧着已有百年了,想必是上次使用时种下的。 这些灵药品阶都不高,长到百年才有些看头,但因是穹灵亲手种下的,郁仪便格外看重,让何颖撂下其他事,好生照看这片药田。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吩咐下去时,郁仪并未与何颖多说,只淡淡说了一声,便让何颖去做了。 外门弟子在做宗门任务时总有些“不成文”的规定,譬如看管药田这差事,灵药成熟结籽时没有定数,弟子就能贪下些种子拿去集市上卖,算是油水了。 何颖深谙其道,况且不如自己的唐淼都得了好处,她觉得自己拿了好处才算公道,因而她不仅扣下了百年蝎心草的两粒种子,在听闻集市有人高价寻五百年的弥勒叶时,大着胆子掘了株。 宋长老一般不来药田,郁仪没有神识,弥勒叶又有数十之多,何颖觉得自己该不会被发觉才是。 但万万没想到,何颖刚将弥勒叶脱手、回到岱渊峰,就被万事不管的郁仪传唤了。 何颖做贼心虚,心下惴惴,但想到宋长老今日带领内门弟子去了处秘境,不在岱渊峰内,何颖又放心了。 说到底郁仪只是个废人,纵使被发觉,她大不了去刑堂领罚,不至于在宋长老一怒之下丢了性命。 因而见到郁仪时,何颖神容镇定: “不知郁师姐有何事吩咐?” 郁仪抚着手下的银狐,悠然道: “嗯?你猜不到么。” 何颖呼吸一滞。 “师姐是想问药田的事吗?”她笑道,斟字酌句,“近日灵药长得都好,只是聚灵阵的灵石要用尽了,得再支取——” “你偷灵药的事,我没兴致和你追究。” 何颖心里一咯噔,郁仪当真知道了,可她是如何得知的? 她心下急转,见郁仪口风还行,连忙道:“此时是我错,郁师姐能体谅我们外门弟子的难处,我感激不尽。” 郁仪轻轻打了个哈欠,抚摸着银狐的那只手的虎口处,正卡在银狐的脖颈上。 银狐在她手下瑟瑟发抖,郁仪则笑吟吟道: “何需你感激。” “你只要将灵台识海借我一用,便是帮我大忙了。” 何颖猛然抬头:“师姐这是何意!” 灵台识海是修仙者重中之重,对元婴以下,稍有不慎便伤及魂魄。 这哪是借用,这是要断了何颖的道途,甚至是夺命! 郁仪敢说出这种话,她有什么凭仗—— “偷灵药一事,我自会向刑堂领罚,不劳师姐。” 何颖哪敢再留,她收起满脸的笑,运起灵力就要冲出洞府,却被无形的屏障困住。 甚至在她触上屏障的那瞬间,浑身的灵力如被寒意侵袭,瞬间冻成坚冰,无力运转。 “郁仪你——” 郁仪是有备而来!何颖眼底弥漫惧意,牙齿直打颤,她今天就没打算放自己走,而自己对她没有一丝防范,就这样自投罗网了。 若是她提早察觉,告知焦笑甚至是她背后的曲希蓉郁仪的真实面目,说不得…… 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甚至在一寸寸钉进她的丹田,何颖浑身僵痛难忍,识海摇摇欲碎,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 一声轻笑传入何颖耳中,郁仪低哑的声音似来自云端: “因我没有修为,便都这样小瞧我么。” ——是啊,小瞧,何颖最后的意识模糊想道,便是焦笑背后的曲希蓉,说不得也要像自己这般栽在郁仪手中。 宋翩跹回来的那天,刚迈入洞府,郁仪便像只雏鸟,扑入了她怀中。 相比前几个世界,郁仪乖巧得不行,性子也内敛许多,鲜少主动亲近自己,更别说扑到自己身上。 宋翩跹看着怀中一声不吭的郁仪,很快回拥她: “出了何事?” 郁仪抬起眼,下巴抵在宋翩跹身上,眼中波光潋滟,眼周围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眼睫上还沾着零碎的泪珠: “翩跹。”她唤道,声音带着细细的哭腔,“那个女修……她动了我的药田。” 第118章 傀儡的小主人(07) 郁仪有多看重药田宋翩跹是知晓的, 她当即蹙了蹙眉, 将怀中娇小的少女拥得更紧些。 “郁仪不哭。”宋翩跹轻声安慰,“她偷采了灵药?给了谁?我去拿回来。” “并非是为了药田……” 郁仪抓着她臂弯间的法衣,手指纤细, 肩膀轻颤: “我发现她动了药田后, 一时气急,便使了法器教训她。可我用了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个金丹期……” 未尽之意不难猜到。 郁仪手中的法器何等厉害, 哪是小小金丹期承受得住的。不过—— “既然她有胆子动到岱渊峰头上,就该知晓后果。”宋翩跹淡淡道, 语气很是漠然。 郁仪眨眨眼, 好像没回过来神, 或者说, 没想到宋翩跹会是这样的态度。 宋翩跹哂然一笑。修仙界便是如此,她带着宗门弟子前去秘境时,莫说为了宝物机缘、宗门间杀成一片。有时只是一言不合,这些修士就会打个天翻地覆,伺机杀人越货。 她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次前往秘境时,同为四大天宗的玄羽宗和十绝书院联手逼迫凌云宗, 宋翩跹为保凌云宗弟子,也为保自己性命, 只得狠厉出手。 这样几趟走下来, 她真正适应了修真界, 这个将强者为尊诠释到极致的高等世界。 遵守修仙界的游戏规则,是为了保护青陆,是为了自己的任务,同时,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尊重。 宋翩跹转而道:“何颖现在在何处?” 郁仪道:“还在洞府,我给她喂了火津丹,应该对她的伤势有些作用。” 火津丹在外面一丹难求,疗伤效果极好,只是药如其名,会像股烈火在经脉中窜涌,与之前的彻骨寒气相冲,能让何颖体会好一番难言滋味。 若她能张口说话,指不定要求着自己杀了她,给她个干脆。 可她不能。 谁让她不能呢。 郁仪想着,捉着宋翩跹法衣的手攥得更紧了些,眼中显出几分愉悦,被浓密卷翘的长睫遮住。 宋翩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随即指尖一转,拈了个传音符抛出去,道: “此事交予唐淼办,让他将何颖送去刑堂。” 唐淼来得很快,他没想到何颖这么快就犯了事,被罚去刑堂,不过想到何颖平日作风,也不足为奇。 何颖昏迷着,他掐了个浮空术将何颖送去刑堂。 唐淼离开岱渊峰没多远,便有内门弟子迎面而来,张口便问唐淼是不是岱渊峰的。 唐淼看着这群往日都不正眼看自己的内门弟子,心下一紧,低声应是,结果就见众弟子都露出善意甚至是热情的笑: “宋师姐在青云堂交了任务,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可是回了岱渊峰?” 唐淼迟疑道:“宋师姐……?” “便是渡劫期的宋长老。”领头的弟子朝岱渊峰那边拱了拱手,尊敬之意溢于言表,“长老说随着郁师姐的辈分、唤她师姐便可。” 唐淼这才敢认下来:“是,宋长老已回到岱渊峰。” “那便好,幸而遇到你了,否则不免叨扰师姐,师姐为了我们极耗心神,要好好休息才是。” “师姐救我一命,我却未与她好好道谢呢,诶这位师弟你帮我带句话,若师姐养好了精神,便来我金阳峰作客,我家老祖宗还要好好谢她。” “我天海峰也是,宋师姐若是来,全峰上下俱是欢迎的。” …… 唐淼被一圈人围着递话,脑袋都隐隐眩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金阳峰、天海峰等都是凌云宗的主峰,虽说各主峰都是同宗同源,但隐隐也有孤高之意,主峰之间来往并不热切。能开口邀客的不用说,自是主峰嫡系中的嫡系。 不同于岱渊峰的人丁稀少,其他主峰广收弟子,个个堪比玄宗规模。便是宋长老横空出世时,他们表现得也极为骄矜,未曾刻意示好,今天怎么……? 听起来,是和这次的秘境之行有关? 唐淼应下众位弟子的托付,好容易脱身,去了刑堂、把何颖交给刑堂管事,随即去了宗门广场探听消息。 宗门广场连通内外门,外门弟子占了多数,唐淼一迈入广场,内门弟子还没多大反应,外门弟子聚成的人堆却都静了一静。 但这次,没有人再上前讥讽唐淼。 他甚至看到了上次和何颖一起羞辱自己的那个男修,那男修见唐淼看过去,很快躲到了同伴身后,御剑走了。 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唐淼管不到,这种清净对他而言已经很难得了。 唐淼很快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无他,几乎整个宗门广场都在讨论宋长老秘境一行。 据传,此次凌云宗去了三位元婴和这位渡劫期的宋师姐——是的,大家都开始叫师姐了——却遇到了玄羽宗和十绝书院的两位渡劫联手,夺取十阶灵药疾风魔蛛草。 打到一半,还有一位渡劫期的魔修趁乱偷袭宋师姐,宋师姐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用神识将魔修逼退,斩断十绝书院渡劫的臂膀,重伤玄羽宗渡劫。 不仅如此,在三方势力下,她还护得凌云宗上下,从筑基到元婴,无一陨落。 不知是哪个经商鬼才,在那种命不保夕的时刻还掏出留影石记录了一段,复刻一堆拿到广场上售卖,唐淼好奇之下也买了块。 在留影石中,宋师姐法衣上的朵朵金莲被猩红的血染红,手执一把刀,凌云宗的弟子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习堂主的八宝烈雷刀,向来烈性难驯,在宋师姐手中却如臂使指。 环绕雷光的青铜色刀身上,暗红如流的血液顺着凹槽流成一条线,打在她脚边那具穿着十绝书院的法袍的尸体上。 她红袍烈烈,暗红长发散逸,美艳的眉眼和凛绝的气势混在一处,激荡出让人移不开眼的魔魅之气。 踩着还未凉透的血,她迈出一步,如闻风声,刹那间将八宝烈雷刀投掷而出,斩杀一位亟待偷袭的魔修。 伴随魔修惨烈的嚎叫,宋师姐手腕翻转,八宝烈雷刀乖乖飞回,将刀柄递入她手心。 她横刀身前,女修白嫩纤长的手握着粗狂血刀,是惊人的美感。 她侧头,似随意一眼,美目流转至留影石的方向。 透过这毫无感情的冰冷石头,那似承载万物、又似苍茫虚空的眼,让看到这幕的人心头一阵悸动,血液都跟着躁动起来。 勾魂夺魄。 那卖留影石的摊主心有戚戚焉:“可不能多看啊,据说师姐的两个眼珠子是极光珠炼制的,便是这点子留影都够我们吃一壶的了。” 唐淼定了定神,将留影石收起来,宋长老的实力毋庸置疑,她以一战三,经此一役堪称渡劫第一人。 而她身为傀儡那股神秘和魔力,更让人……也难怪宋师姐崭露锋芒后,当即受到众人近乎狂热的拥趸。 无论如何,拥有如此强大夺目的守护者,对郁仪师姐来说都是好事,唐淼当即掏出灵石,又买了份留影石,准备拿去给郁仪师姐瞧瞧。 “……莫说宗内,昨日飞凤谷的一好友与我传信,还问我宋师姐的事呢。” 敛韵峰上,焦笑正陪着小心道:“宋师姐如今在外面,风头正劲,各宗门都听闻我们凌云宗出了这号人物。” “宋师姐。”曲希蓉面上瞧不出什么,重复着这个名号来,“好好的长老不做,偏要做师姐。” 焦笑低声附和,她算是看出来了,曲希蓉对所谓的“师姐”、或者说是宗内弟子心中的“大师姐”一位颇有执念。 她能成为大师姐,一是凭着她宗主之女的身份,二是凭着她元婴的修为,可现下……来了位与众弟子平辈相称的渡劫期师姐,曲希蓉该如何自处? 当有一日她和宋翩跹站到一处,她还能让渡劫期大能,低头唤自己一声师姐不成? 焦笑能想到的,曲希蓉自然不会想不到,可她能怎么办? 远的不说,三日后飞凤谷谷主道侣结契,凌云宗定要去人贺礼,她素来要在这种场合出风头,名字早已刻在了礼单上,现在就怕宋翩跹也要去,到时真是避无可避了。 曲希蓉打定主意要拦她一下,便匆匆去找曲航,没想到曲航沉声道: “你想的倒不少,可那宋翩跹本就没准备去,你可知她要去做什么?” 曲希蓉一怔。 “她要带郁仪去知微小境。”曲航道。 曲希蓉失声道:“知微小境?为何?” 知微小境是四大天宗共同掌管的秘境,只许筑基期的内门弟子和金丹期的外门弟子进,五年开启一次。 在秘境里探得的东西,只需交出一成,余下九成都能收入自己囊中,算是给宗门弟子的恩泽。 曲希蓉自然是去过的,郁仪晋为金丹时也去过,可—— “她现在连引气入体都不能,进去做什么?” 曲航眼里闪烁着怀疑,道: “她说,在宗内待着无趣,便进去逛一逛,瞧瞧以前看过的地方,有傀儡在不会有危险,让我别担心。” 闲到去秘境里遛弯?曲希蓉不太相信,她下意识道: “莫非秘境里,还有穹灵他们留给她的东西?” 第119章 傀儡的小主人(08) 唐淼将留影石送到洞府、交与郁仪后不久, 便感应天地,寻到了结丹的契机。 他当即服用宋师姐给的筑基丹, 在筑基丹精醇药力的助力下,完美突破屏障,引来九重雷云,一举冲到金丹期。 他喜气洋洋地去了青云堂更换玉牌,领了新俸禄, 再要向长老报上名号、加入这次的知微小境名册时, 就见长老笑呵呵道: “你早已在名册上了。” 唐淼睁大了眼:“这是为何?” “你还不知?郁仪和宋长老要去知微小境,噢, 杭修士也去, 许是岱渊峰尽去了, 不好留下你, 便带上了罢。” “你呀,真是好命, 如今普通的内门弟子都比不上你咯。”长老打趣道。 唐淼挠了挠耳下, 回到岱渊峰想了想, 决意去找郁仪师姐。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被安排岱渊峰做事,他不肯信命,但事实却是, 他常遇到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却总被机缘砸了个头破血流, 甚至性命不保, 连带着帮扶他的贵人都没个好下场。 因而唐淼在初到岱渊峰时, 才会选择去山脚,离得远远的,不多受师姐的恩惠,只认真做事,能帮扶上师姐一些是一些。 可这次郁仪师姐又帮了他……唐淼万分感激,可又怕那说不清的天道捉弄自己,殃及师姐,因此,他在谢恩之余,对两位师姐道: “师姐,自知微小境回来后,我想去做些外派的宗门任务赚些灵石,以供修炼,还望两位师姐准允。” “你缺灵石?”正在把玩留影石的郁仪将留影石放在膝上,歪头想了想,取出一个储物袋抛过去,“与我说就好,何必去做那些任务,费心费力。” 储物袋被抛入怀中,唐淼忙抱住,道:“这……我也是出门历练。” “是岱渊峰不好吗?你才升金丹便要走。”郁仪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看向一旁未出声的宋翩跹。 宋翩跹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灵果剥开,仔细剔除暴虐杂质,只余一些精纯灵力,随后递给郁仪,她执着帕子擦拭十指,抬眼看了看唐淼: “出门历练没错,但你刚晋级金丹,根基不够稳固,不该急着离开。” “可……” “你所担忧之事,不会发生。”宋翩跹道。 唐淼一怔后随即明白,宋师姐必然听闻了外门那些流言,可她并不在意,她言语淡淡,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唐淼心中动容,深深埋下头去: “多谢师姐。” 唐淼离去后,郁仪咽下灵果,托腮问宋翩跹:“唐淼担心的事?是什么事呀?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 “怎会。”宋翩跹笑笑,将外门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告与郁仪。 这次的任务给的信息太少,09又被卸了,宋翩跹不免要想的多些。在何颖和唐淼来岱渊峰的第二天,宋翩跹便去贩卖消息的暗市买了消息,唐淼身上那如影随形的“气运”就在消息之列。 在得知这消息时,宋翩跹并未感受到什么奇异的征兆,风平浪静的,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对唐淼并未产生避开的想法。 再大胆猜测的话,唐淼如此特殊,又和郁仪相识,是否会与自己的任务有关呢。 宋翩跹顾自思索时,郁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随即咬下一口灵果。 她的牙齿陷在鹅黄色的果肉之中,缓缓用力,鼻间嗅到清甜的果香。 她用搜神法器从何颖识海中得到的消息,与宋翩跹的交待正好接得上。 唐淼之所以来到自己眼前,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来到这。 他诡谲莫测的气运被当成一柄利剑,投向岱渊峰,只为了看到自己再次狠狠跌落云端。 郁仪舌尖一卷,毫不犹豫地把熟到甜腻的果肉咬下,细嚼慢咽,一点点吃净。 若是她们知晓这柄剑最终会刺向她们自己,不知会不会后悔。 还要多谢她们的害人之心,让自己省下了亲自去找唐淼的功夫呢。 宋翩跹看郁仪抱着果子,吃得眼睛笑弯弯,让人看着心情都不禁随着好起来。 她曲指,碰了碰郁仪的鼻尖,替她刮掉沾上的灵果汁水。 “这么喜欢吃?这果子药田里多得是,我再去摘些来。” 郁仪鼓着腮嚼果肉,模样满足又欢喜,细细道: “曲师姐一定也喜欢,让唐淼给她送去吧,可不能忘了她。” 郁仪小小“啊”了声:“对了,还有焦笑。” 宋翩跹哪有不答应的。 郁仪笑得更甜美了。 当然,吃个灵果都念着同门师姐的她,在其他事上,更不会忘了她们。 曲希蓉收到岱渊峰的灵果是什么滋味,实在难以道出,等焦笑来了敛韵峰、小声说出何颖的下场时,曲希蓉更是神情沉凝,半天没说话。 焦笑瞧着她脸色,声音愈发小了:“此前这事是我办的,我原想等何颖醒过来,让她亲自来回话,便没和师姐你说……” 曲希蓉横她一眼,将气怒压下去,她哪里不知道焦笑是怕自己迁怒她办事不力,此时追究这些毫无用处,曲希蓉直接问道: “如今呢?” “如今……负责此事的是刑堂于长老,本是个好说话的,但他嫡亲后辈为宋翩跹所救,这次为报恩情半分不肯让步,我见不到何颖,再去时何颖已被逐出宗门,寻不到人了。” “那长老倒是跟我说了一句话,说何颖识海已破,道途断绝,留着无用,又惹怒了宋——” “够了!”曲希蓉喝道。 说到底,修真界哪有这么多惦记着报恩还情的,这摆明了是有投靠追随岱渊峰之意,才做出这副模样敷衍焦笑,敷衍自己。 等知微小境开启那日,曲希蓉更是感受到,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说凌云宗内的弟子对宋翩跹如何热切,便是其他三家,十绝书院、玄羽宗和琉焰门,对上凌云宗时,明里暗里都在窥探宋翩跹那边。 好在她在修仙界处了这许久的人情,没被人忘个干净,琉焰门的一位相熟的女修找过来道:“咦,曲姐姐不是要去飞凤谷?” 曲希蓉和缓神色道:“还不是我那小师妹要来小境玩,我和杭师兄惦记她惯了,一时放心不下,就一起来了。” “我听闻她已经有了傀儡,只此一个的傀儡,还是渡劫期!听说上次在秘境还大展威风了,曲姐姐你能为我引荐一番吗?” 曲希蓉的笑一僵。 傀儡、傀儡,又是傀儡。 “曲姐姐?” 杭蕴和在旁边含笑而立,衣冠风流,见状道:“希蓉这几日炼器乏累,仙子见谅。” 杭蕴和在女修之间颇受欢迎,稍微哄两句便让女修毫无芥蒂地离开了,曲希蓉看着杭蕴和,心里才舒畅些。 郁仪自小跟在杭蕴和身后师兄长师兄短的,如今这师兄可没跟她站一处,而是处处维护自己。 从前曲希蓉对杭蕴和没什么感情,只是看重他天资,如今倒体会到几分有情人的动容,她露出笑就要说话,便见杭蕴和偏头,语带训诫: “方才怎的不愿为她引一引路?你莫要把宋翩跹当外人排挤,她与郁仪的关系放在那,以后也是岱渊峰之人,你该大度才是。” “……大度?” 杭蕴和自然而然道:“是,师妹自小依赖我,如今也不例外。” “便是你我结为道侣了,师妹仍是我的师妹,她的傀儡就是你我的助力……” 随着杭蕴和一字一句说出来,曲希蓉的笑容化为乌有。 知微小境开启,各宗门派都会派遣化神长老带队。 筑基金丹修士有长老领队,宋翩跹不用操心他们,她和郁仪站在一处,只等着秘境开启。 注意到宋翩跹的,都不难看到她身边裹着鹤氅的娇小少女,应该说,除了这位少女外,无人能与宋翩跹这位大能站在一起。 而这样一位少女,竟然毫无修为,连引气入体都没有,怎能不让人惊异? 不知道郁仪真身的其他宗门修士窃窃私语,又被知情人一阵透露消息,倒闹出了更多窸窣动静。 宋翩跹微微蹙眉,侧头看向郁仪,却见郁仪正注视着另一个方向。她顺着看去,郁仪看的是唐淼。 唐淼正站在一堆金丹修士之内,等着长老分队,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不等宋翩跹问,郁仪便兴致盎然道: “我当年也是这般乖乖站着,等长老的安排。” 她感叹:“虽说因分妖兽之事,我们那个小队起了龃龉,但现在想来,一路打打闹闹,真是热闹极了。” 宋翩跹不置可否。 小境里都是常见宝物,小打小闹的,大家也轻松。跟外面狼环虎伺的险境比,就像学校郊游和荒野探险的差别。 郁仪怀念的,自然不是那点可有可无的宝物,当是少年意气、无忧无虑的从前罢。 宋翩跹轻抚她发顶,将她细软的长发拢到肩后: “想和他们一起行动?” 郁仪食指抵在下颌,想了想道: “小境有七日,不急,我们先玩两三日,再去找唐淼,这样好不好?” “嗯。”宋翩跹无有不应。 郁仪当即抱住她胳膊,依赖又喜欢般,仰着脸道: “总之有你陪我,哪里都去得。” 她环顾四周,看见许多窥探视线,故意道: “旁人不知多羡慕。” 宋翩跹失笑,眼里颇多纵容,声音轻缓: “主人在这,便顾不了旁人了。” 宋翩跹说话,向来如春风徐徐般,吹得人耳朵发懒,此次郁仪仰着脑袋,望进她清湖般的眼底,第一次心底发痒。 她小声呢喃,半真半假道: “最好是。” 占有欲还是这么强。宋翩跹习以为常,刚要再逗一逗小猫一样的青陆,余光之中,曲希蓉和杭蕴和走了过来。 第120章 傀儡的小主人(09) 曲希蓉和杭蕴和过来,说的正是要与她们同行一事。曲航和她都觉得郁仪走这一趟不单纯, 才让曲希蓉过来跟紧他们, 至于用的由头, 便是担忧郁仪这个小师妹。 曲希蓉一颗心早已因嫉妒变了形, 郁仪对她来说就是眼中针肉中刺, 恨不得除之后快。 可现在曲希蓉只能死死按捺阴毒心思,在宋翩跹无形的威压前,她甚至比单独面对郁仪更小心翼翼, 生怕露出马脚来。 她笑着将漂亮话说了,仔细观察两个人的反应, 却听郁仪毫不犹豫道: “师兄师姐多虑了,我已有翩跹了,哪再需两个元婴护着,其他师弟师妹知道了, 该说我娇气了。” 一个炼气都不是的, 偏偏要渡劫和元婴寸步不离地陪着,可不就是娇气么。 曲希蓉一听这意思就是不让他们跟着, 心下更是警惕,虽然她如今觉得郁仪并不单纯, 但往常来看, 郁仪还是很听自己和杭蕴和的话的,这次拒绝地这么干脆利落…… 曲希蓉心思急转, 就要再说话, 便见郁仪吐吐舌, 露出笑道: “不过师兄师姐担心我,我总不好辜负你们的心意——便让师兄陪着我罢,师姐你在大家心里地位重,当多巡视小境才是。” 郁仪的笑又乖又软,清甜如甘霖,像是能直接流到人心坎去,盈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曲希蓉在这样的笑下还将信将疑,杭蕴和却已被笑晕了眼,满口应下: “这样也好,师妹想得妥当。” 他又看向宋翩跹,毫不掩饰眸中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欣赏与赞叹,语气中是意味缠绵的恭维: “能与宋师姐同行,瞻仰风采,荣幸之至。” 杭蕴和声音压低,显得低沉醇厚,郁仪在旁边看得清楚,他一双丹凤眼直往宋翩跹身上递,欲语还休的很是做作。 但不得不说,杭蕴和有一副好皮囊,根基悟性俱是一等一的,又极会讨女修欢心,不知多少女修的情思落在他身上了。 眼下不就是,曲希蓉见杭蕴和对着宋翩跹这副殷勤样子,脸都绿了。 偏偏还不敢发作。 郁仪轻笑了声,目光滑到宋翩跹身上。 宋翩跹此时对杭蕴和神色淡淡,并未多看一眼,反而牵起自己的手,要往小境入口而去。 小境准备开了。 郁仪乖顺地跟着她的步伐,她的步子迈得小,便见宋翩跹走慢了些,迁就自己。 郁仪微微垂头,抚鬓勾唇。 所以,宋翩跹和杭蕴和相处,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她很期待。 但这不是她出行的主要目的,只能说——是顺水推舟的,对傀儡的考验。 她的目标还是在唐淼身上。 唐淼的境遇实在离奇,前世这段时日郁仪在为傀儡被盗而伤神,都不可避免地听到旁人议论纷纷,说的就是他在知微小境中的事。 知微小境存在了千年,被无数弟子掘地三尺,莫说大机缘,连百年的灵药都再也找不到一株,偏偏唐淼这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竟在里面得了魔修传承。 能有传承留世的,俱是大能,便是去做魔修又如何?众人不免眼热,可随即就听闻唐淼不肯化解体内魔障之气为自己所用,很快便陨落了。 他陨落后,十绝书院传出消息,言道六千年前的正邪旷古一战中,魔后便是在这片山域身陨,而后凌云宗在此开山立派,至今,魔修未能寻回魔后遗体。 妖魔道修为顶尖的魔后,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 若真是她的传承,岂不是一道成仙坦途?一时间,修仙界人人唾骂唐淼不知好歹,恨不得以身代之。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唐淼既然视它为祸害,想必——不介意自己拿来一用罢。 唐淼是在小境最南端一场争斗中,被卷入机缘之中的,而按照长老分派的领域,唐淼前几日在北区活动,后三日才会去南区,因而郁仪不急着去寻他,反倒带着宋翩跹和杭蕴和在北区好生转了转,当真像来寻觅以前的痕迹般。 直到时日差不多,才说要去寻唐淼的小队一起活动。 唐淼有知微令在身,作为长老可以直接看他位置,宋翩跹带着郁仪过去时,发觉现场很是热闹。 除了凌云宗的两个小队,旁边还有琉焰门和玄羽宗的,成三方鼎立之势,她们来后不久,十绝书院的人也到了。 其他三宗见到宋翩跹和杭蕴和,俱是神情绷紧,凌云宗的弟子眼睛骤然亮起。 唐淼第一个高声唤:“宋师姐。” “宋师姐来了,这无悔蛊兰定是我们的,那玄泽豹自然也不成问题了。” “要防的可不只是妖兽。” 而在上个秘境结了仇的十绝书院和玄羽宗脸色都差起来,纷纷使出本事唤来了自家长老,与宋翩跹对峙。 琉焰门为了宝物紧随其后,三家隐隐有抱团之意,共同抵抗这里唯一一个渡劫。 “这兰花不止一株,凌云宗要独吞不成?” “玄泽豹不过是七阶妖兽,对宋道友来说不算什么,就莫要跟我们抢了。” 其他两家说的还算客气,只玄羽宗隐隐带恨,其中一位长着双蛇眼的元婴最为明显,他看向这里最低阶的,也是被宋翩跹紧紧护在身边的: “宋道友本事大,上次能护得凌云宗全须全尾,可你身边这小友,可能挨得住一击?” 宋翩跹神情一顿,侧眸看向此人。 他桀桀笑了两声:“便是宋道友错漏一道剑气,也足以让她死无——啊——” 蛇眼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凄厉的惨叫。 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弯起,像被牵引着捉住了丹田,身上隐隐传来爆裂之声,目眦欲裂。 众人悚然,目光刷的一声集中在宋翩跹身上。 宋翩跹仍站在此处,她面容不辨喜怒,眼神冰凉,仍站在原地。 她唯一的动作,便是伸出了一只白净的手,像是虚虚抓握着什么,动作轻松写意。 而对面,蛇眼元婴几乎从腰腹处对折起,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伴随血腥气熏染了整片区域。 所有能听见声音的都能想象得出,此时蛇眼元婴在承受什么。 灵气紊乱,恨不得将丹田破开个口子,元婴震荡,撕扯着血肉经脉。 最终,声音到了尽头,蛇眼元婴身体在空中僵死凝固,直直掉在地上,正落在无悔蛊兰旁。 他发出最后一声沉闷声响后,一动不动了。 众人戒备地等了等,却见对方的元婴都未从丹田逸逃、择人夺舍,放心之余又感受到了更深的恐惧—— 宋翩跹竟连元婴都能一齐摧毁,连一线生机也不留! 凌云宗这边,唐淼也懵了下,宋师姐素来好脾性,万万没想到被触及逆鳞后,下手如此毫不留情。 宋翩跹将手收起,看也未看地上的那摊死肉,她眸光凛然,直直看向三宗门,尤其是敢用郁仪威胁自己的玄羽宗,声音寒彻,肃杀之意四起: “冒犯我的主人,这便是下场。” 一片死寂。 禽鸟无声无言,风都静止。 在他们合围之间,无悔蛊兰身上爬下无数黑色蛊虫,像黑水漫过蛇眼元婴身上,不过一两息后,隐隐的兰花香从它身上散逸出来—— 无悔蛊兰要开花了。 四宗门等的就是这刻。 隐匿在暗处的伴生妖兽玄泽豹也在等这刻。 宋翩跹往前站了一步,将郁仪彻底挡在身后。 她半分不敢松懈,如玄羽宗所言,她不惧什么,但郁仪在这。 尽管有法器护体,可郁仪的血液难以支撑,便是能撑住一时半刻,可放郁仪一人应对,只相信死物,宋翩跹放心不下。 宋翩跹高挑的身影将郁仪挡了个严实,郁仪盯着眼前的金红法衣看了看,开启了护身法器,小声道: “灵药快成熟了,你不必担心我,放手去做。” “我还有法器,杭师兄也可以护着我的。” 宋翩跹微一点头,若是可以,她不想离开郁仪半步,将她托付给旁人,但眼下将这些人带离郁仪身边,方是上上之选。 宋翩跹眼神扫向杭蕴和:“护好郁仪。” 杭蕴和忙应下,连声让宋翩跹放心。 杭蕴和点头的瞬间,三宗门长老对视一眼,一齐攻向宋翩跹! 宋翩跹将他们引走,否则那些凌厉的攻击打到郁仪身上,消耗的还是她的血液。 六位化神联手,饶是宋翩跹也要凝神应对,防着阴沟里翻船。 她放出神识看郁仪那边,杭蕴和将她挡在身后、以剑气护她周全,法器护罩凝实,连唐淼都细心地抛下其他对手的缠斗,到郁仪身侧守护,宋翩跹安心些,收回神识,专心应对眼前的围攻。 早点解决这些人,才能将郁仪从旁人手中接回来。 宋翩跹拧了拧脖子,下手愈发凛冽起来。 地上的弟子众多,打成一片。 宋翩跹是郁仪的替命傀儡一事修仙界都知道,因而三宗门都想杀郁仪。 杀了郁仪,宋翩跹就会死。 凌云宗弟子合力阻挡,战场逐渐以郁仪为中心展开。 不断有嚎叫和怒吼接连响起,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 在杭蕴和和唐淼合力护住的区域内,郁仪在法器护持下,踮起脚尖,越过杂乱的战场,望向天际宋翩跹的方向,神情安然。 她等了等,看到有一个长老以本命法器锁神珠将宋翩跹困住,试图禁锢她的神识,隔绝她的神识攻击。 这样一来,宋翩跹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小动作了吧? 郁仪看向那正喷芳吐麝的无悔蛊兰。 这株魔草。 竟没人怀疑过,为何知微小境每次开启时,处处都没异常,却总有那么一两件天材地宝横空出世吗? 这是将人都引来的诱饵。 那株无悔蛊兰似有所觉般,在郁仪的注视下款款摇摆。 香气随着它的动作愈发浓烈甜腻起来,不像清兰,反而很是魔魅。 ——兰花成熟了。 这一瞬,似受到兰花蛊惑,众人的攻击愈发狂烈,那一直藏起自己的玄泽豹也冲入厮杀,撕碎了个筑基弟子。 七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的化神期,而眼下化神都在天上打架,地上这些弟子面对玄泽豹,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血泼漫天。 唐淼将郁仪挡在身后,紧张道:“师姐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伤。” 杭蕴和却道:“郁仪,你的法器能撑多久?快让我也进去。” “让你也进来?”郁仪饶有兴致地重复了遍,却没看杭蕴和一眼,眼睛一直盯在玄泽豹身上。 “快点。”杭蕴和催促道,“若是我受伤了,谁来保护你?” “唐淼呀。”郁仪轻飘飘道。 杭蕴和嗤声道:“他不过区区金丹。” 金丹。 你可知,这玄泽豹可没把你看在眼里,就是冲着这个金丹而来的。 郁仪看着那玄泽豹一边肆意虐杀弟子,一边用冷金的眸子不断看向自己这边—— 准确来说,是自己身旁的唐淼。 杭蕴和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妖兽的注视了,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催的愈发急切: “郁仪,莫要忘了我是你师兄!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你怎么不听话了?” 郁仪这才看向他,以及他手中那把鸿雪剑,她娘亲送与杭蕴和的法器。 天阶法器,便是元婴来用,也能伤及化神。 她轻笑:“怎会忘。” 她又怎会忘却杭蕴和的背叛之举。 玄泽豹正抛下一具尸体,朝这边而来。 郁仪朝杭蕴和握剑的那只手,伸出手去。 杭蕴和以为她要牵着自己进法器内,松口气道:“亏你还懂点事……郁仪?” 他眼睛睁大,不敢置信:“你……你为何如此?” 郁仪慢条斯理地,牵起他的手,以鸿雪剑闪烁冷光的剑尖,划向她自己的法器护罩。 郁仪丢开他的手,笑着看他,发出的声音却惊惶凌乱: “师兄?你在做什么!” 唐淼本正紧盯玄泽豹,闻声回头,看到被鸿雪剑破开的法器,目眦欲裂: “杭师兄!你怎可如此对师姐!” “师姐!快滴血将护罩撑起来,那妖兽要来了——” 战场瞬息万变,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郁仪的法器竟为杭蕴和所破。 同门相轧的情节让战场都凝固了片刻,即使有部分人注意到了那幕的丁点,在此时也都疑心是自己眼花了,郁仪一个炼气都不是,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才会破了自己法器? 眼下,这都不重要了。 下一息,三宗门弟子拼了命地想杀郁仪,凌云宗弟子阻挡得愈发捉襟见肘。 宋翩跹呼吸停拍一瞬,磅礴灵力激荡开所有化神,闪身就要冲回郁仪身侧—— 可这都不如玄泽豹快。 玄泽豹身如残影,将郁仪和唐淼撞到无悔蛊兰之上,在浓甜的兰香中,三个身形一齐淡去,直至全然消失。 宋翩跹冲刺到一半的身影僵在空中。 郁仪最后留给自己的,是一双茫然失措、泫然欲泣的眼。 第121章 傀儡的小主人(10) 唐淼的背狠狠撞到了地上,他来不及看四周,连忙抛出一团温和灵力,将要落到地上的郁仪轻轻托到地上。 他是修士,撞一撞无碍,郁仪师姐可经不得撞。 等唐淼做完这一切,那四脚落地的玄泽豹已然化作一股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环顾四周,此处白净无比,他们像立在白帛围出的空间内,上面只有如水墨般洇出的冰蓝雾气。 难以想象在无悔蛊兰脚下的烂泥下,会有这样一方澄澈天地。 他们身后和两侧这三方的路都被封住,只剩脚下的白帛无限向前延伸,仿佛在为他们指引道路。 唐淼定了定神,看向师姐道: “师姐,此处应是一处机缘。” 修仙界存在了上万年,机缘不说遍地都是,但也经常能遇见,尤其是唐淼,总会被吸入机缘秘地之中。 机缘之中危机险境与丰厚宝物并存,众修士还是很愿意进去一探的,可唐淼有些犹豫: “师姐,我总身陷险地,此次连累了你。修仙之路岂是坦途,若是我一人,我自当去闯一闯,只是师姐你在此处,我们还是等宋师姐破开此处、带我们出去罢。” 郁仪慢慢看了看四周,回头道:“你不必如此想,没有连累这一说。” 看着唐淼面露动容的模样,郁仪微微一顿,唐淼只当是他拖累了自己,可万万不知,若非是自己以法器将他们相连,单凭玄泽豹,自己可进不了这。 郁仪清楚,此时再轻飘飘说三两句话,必能让唐淼对自己感激涕零,但她对这般掌控人心并无兴趣,转而道: “等翩跹寻到入口来破局,不是不可。”她微微蹙眉,露出手中流转光晕的寻人珠,“可我感应不到她的气息了。” 寻人珠同样是穹灵创出的小法器,若是将血液滴在珠子上,将灵力灌入珠子,便能感应到血液之主的气息,便是隔着时空都能寻到,极为好用。 怎会寻不到呢?唐淼失声道:“莫非是宋师姐……”已然陨落? 郁仪轻轻摇头,笃定道: “她自然不会。” 郁仪看向一片幽白的前路,眼底压着势在必得: “是这处在作祟,她隔绝了我们与知微小境。” 唐淼恍然,如此说来,此处的原主人修为定然在渡劫之上,在这等宋师姐,恐怕是等不到了。 不等唐淼拿主意,郁仪率先抬步,向前而去。 “送到手的机缘,不探一探太过可惜,我有法器在身,你且放心。” 唐淼一愣,看着师姐的背影蓦然想起,师姐在未伤及根本前,曾是惊才绝艳的天骄。 她看过的、去过的险地,只比自己多。 心性不改,孤勇未消,便仍是修士。 修士面对机缘,哪有无故退却的,便是自己,不也每次都不肯放弃,在历历生死关头,去寻那一丝仙途? 唐淼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又沸腾起来。 他攥紧剑,快步追上去,昂声道: “师姐,等我一起。” - 知微小境与外界的连接处,一个个修士被秘境通道“吐”出来。 筑基金丹被丢到地上时站都站不稳,身形狼狈至极,还多带着伤。守在外头的几个长老登时就坐不住了,起身询问自家子弟发生了什么。 “郁仪师姐和另一个男弟子被卷入了秘境,我们就被秘境排斥了,也不知为何。” “秘境里有株兰草很是魔魅,还有它的伴生妖兽——如今想来可真奇怪,知微小境哪里还会有百年灵药?若说是机缘就说得通了。” “可惜机缘又没落到我头上——宋师姐当真悍勇!” 凌云宗的子弟和长老们七言八语地说起来,言辞之间多是对那被卷入机缘的同门的唏嘘艳羡,还有方才宋师姐以一己之力战六位化神的一战。 至于其他门派联手针对凌云宗的事,众人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在修真界司空见惯,为了利益,不说各宗门间,便是宗门内部起了恩怨都是家常便饭,权看谁的拳头更硬。 而另一边的弟子却没他们那么轻松: “齐长老,凌云宗的宋……那个傀儡……” “出了何事?”玄羽宗的齐长老紧迫道,“长老呢?怎么一个都没见?” 莫说玄羽宗的长老,便连其他门派的长老也未看见一个,出来的尽是弟子。 弟子抖着嘴唇,还没能说出一句成型的话,在他们身后,本已平静下来的入口再次风云席卷,隐隐有惊雷之声,浓云滚动。 闷闷的雷霆之声炸开的瞬间—— 宋翩跹出现在云雾之中,白亮的雷光绕在她身后,她黑色长发飞扬,一身红衣似血般灼眼,手中还提着个人。 她身形宛如鬼魅,一眨眼间,便从入口处闪到人群前。 几乎宋翩跹一靠近,一股逼仄腥甜的气息就打到了所有人面上,浓得让人灵台都晕眩,头脑发胀。 是血,玄羽宗长老心猛地一悸,这是杀了多少人! 此时不用弟子说,他便明晰为何自家长老都不见了踪影,他再去看宋翩跹手中提着的男修。 那修士脖子无力垂着,看不到脸,四肢疲软地耷拉着,只有衣领被宋翩跹手中的短刀挑着,像挂在刀上的一块死肉。 那短刀好生眼熟,仿佛就是自家长老的本命法器……玄羽宗长老心颤的厉害,吞了吞口水,就要用神识去看那男修究竟是谁。 不等他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宋翩跹手一抖,将男修丢到面前的空地上。 男修滚了半圈,仰躺在地上,露出了那张脸,所有人都探头去看—— 竟是凌云宗的杭蕴和! - 这是怎么一回事? 纵然因为特殊体质,唐淼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结果来揣测秘境等各类机遇的,然而他不曾料到,这机缘竟会是魔修留下的,还是传承。 不说这一路看着还算名门正派的考验,便只说这纯净轻灵的白色空间和蓝色雾气,怎么看也该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修留下的洞府吧? 还有,在他和师姐面前这魂魄模样的女修,长得也半分没有魔修的艳丽妖娆,脸还有点圆,杏眼桃腮的,哪像魔修。 唐淼颇觉诡异,一时没吭声。 郁仪也不曾言语。 自称女魔修的魂魄依托着个灯型法器,漂浮在空中。那消失许久的玄泽豹就在她脚边舔着爪子,魂魄又问了遍: “若是小猫只送一人进来,就不必选了。偏偏是两人一齐进来,吾的传承只有一份,你们谁来接纳,可要商议清楚。” 魂魄的口吻颇为自信,高高在上,拿准了所有修士的弱点——对传承功法的渴求。 她面容上隐隐浮现奇异的期待,仿佛想一窥这两个同门道友在自己面前大打出手,甚至夺了对方性命。 但可惜,她遇到的是唐淼。 接受了天宗自家秘境里竟然有魔修出现后,唐淼镇定下来,拱拱手,谨慎道: “多谢前辈好意,师姐与我都不需要这份传承。” 魂魄一下子飘得直了些:“什么?” “我娘为魔修所害,我此生只入仙途,绝不入魔道。”唐淼斩钉截铁道,“至于我师姐,她逢了大难,无法再修习功法,更遑论散尽修为、堕入魔道了。” 听到这,一直静默不语的郁仪手指动了动。 魂魄持着灯,绕着他们飞了圈。 “今日吾的传承定要给了人的,不是你,便是她。” 魂魄咯咯笑了两声,眼睛微亮,这才好生瞧了瞧郁仪: “我这功法刚好,不需经脉。” 甚至,没有经脉,更是上佳。 原本她只看中了唐淼,便没有多看一眼他身旁的女修,但此时一看,方发觉妙处。 过了这么多年,极少有人知晓,当初令正邪两道闻风丧胆的魔后曼枝,曾是正道宗门的单灵根天才,一朝被人夺了灵根、毁去经脉,侥幸逃到魔域才保住性命。 她偶然间得了一位化神女修的传承,更是依托传承,其后自创功法,才成了声名鹊起的妖魔道魔后。 曼枝看着面前的少女,便如看到当初的自己。 单灵根,经脉被毁,她甚至能感受到,蛰伏在少女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欲望。 她远不像表面这么无害。 曼枝立刻把原本看中的男人抛到脑后,问这个少女: “失去力量的滋味,不好受吧?你可要吾的传承?” 唐淼被这变化弄晕了头,他左右看看,最后唤了声: “师姐?” 郁仪轻应了声,让唐淼别担心,随后看着魂魄,问道: “你给我传承,我要帮你做什么?” “也简单,你将吾带出去,日后成了大能,给吾重塑肉身便是。” “结天地契?”郁仪道。 天地契便是将约定告与天道,若是违契,便要受天地雷罚,道途断绝,没有修士胆敢违契。 曼枝眯了眯眼:“可。” 这事便在三言两语中敲定了,唐淼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师姐便要转修妖魔道了。 他张张口,在师姐结契前,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师姐,便是其他人都不说,可要跟宋师姐商议一番?” 他说完,便见郁仪师姐转头看向自己,目光定了好一会儿。 随即,他听到师姐第一次用那么柔和的声音与自己说话: “多谢你提醒。” “什么?” 郁仪不再看他,转而对魂魄道: “你可否帮我个忙?” “嗯?” 郁仪指了指唐淼: “帮我封存他这段记忆。” - 三日。 宋翩跹在知微小境外守了三日。 秘境是无法破坏的,它排斥人类、自我封存,修士的手段拿它无可奈何,宋翩跹的记忆中也没有闯入秘境的办法。 她只能从自身还未死亡这件事上,得以知晓郁仪尚无性命之忧。 然后在这里等她。 宋翩跹阖着眼,让自己的呼吸保持缓慢均匀,再细细思索起这里面若隐若现、埋藏极深的线索。 郁仪是和唐淼一起进入的秘境,而唐淼是变数。 她此前猜测,唐淼应该对自己的任务起到一定作用,如今看来,这个作用已初现端倪。 八九不离十,郁仪便是因为唐淼,才会进入另一个虚空之中。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况且,这不一定是坏事。 理智平铺直叙地将逻辑道理摆在宋翩跹脑海里,她该相信自己的判断才是,事实证明她几乎不出错,她一直以来都很自信,她该坚持如此。 可另一种更为炙热的思维正冲荡着她冷静的头脑,激涌的浪潮拍打着岿然不动的礁石,翻滚出叫嚣不停的白色浪花。 郁仪,郁仪,郁仪。 仿佛呼唤越过层层俗世边界,世界彼端传来另一种声音,与源源不竭的狂波巨澜遥相呼应—— 宋翩跹若有所感,睁开眼。 郁仪自纯白的雾霭中走出,她伸手将面前的薄雾拂到一边。 她看到自己,眼睛粲然亮起,径直快步走来。 宋翩跹比她更快。 她身形一动,将郁仪拥入怀中。 柔软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提醒着宋翩跹,她怀中是切实存在的郁仪,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郁仪。 “翩跹,我回来了。” 郁仪将下巴抵在宋翩跹肩头,自然而习惯,她眼睛弯了弯,声音仿若撒娇: “你把我抱太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曼枝:你渴望力量吗 第122章 傀儡的小主人(11) 郁仪窝在宋翩跹怀里,耳畔是宋翩跹微微急促的呼吸, 她心里的满足与惬意漫上来, 蔓延不绝。 让她想起娘亲带自己去凡人界时看到的糖画, 糖浆一丝丝地坠下,空气中满是甜腻的糖水味儿。 郁仪鼻尖动了动,从宋翩跹衣领处蹭过, 与她温腻的皮肤只隔一层红衣,她轻轻地嗅。 甜的。 极致靡丽的。 如熟透的灵果, 薄皮包裹着饱胀的果肉,亟待人的牙齿陷进去, 在唇齿间迸出浓酽的汁液。 甜香四溢。 “唐淼, 发生了何事?一一道来。” 宋翩跹清肃的问询声惊醒郁仪。 郁仪回神,发现自己的唇齿与宋翩跹的脖颈只差一线。 宋翩跹这身美人皮太白,她甚至能隐隐看到白玉之中一道道妖异红线, 流遍宋翩跹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 全是自己的血,郁仪身体微微发抖。 这种感觉她曾有过,在她被玄泽豹拖入曼枝洞府的那一瞬间, 宋翩跹看过来, 露出的神情足以彰显她对自己的感情。 在那一刻,郁仪身体里每一粒血液每一块血肉都在呓语, 吟啸, 叫嚣, 欢呼雀跃。 是兴奋, 极度的兴奋。 便如现在。 “郁仪?” 郁仪说她抱得太紧,宋翩跹原本已松了松怀抱,但感到怀中的少女在战栗,她不禁又将拥抱重新收紧。 “你已经从秘境出来了,我会陪着你,莫怕。” 宋翩跹温柔的话就在耳边,郁仪在她怀中歪了歪头,去蹭她的鬓发,耳鬓厮磨,声音低低。 “我不怕,翩跹你放心。” - 宋翩跹先带他们回到岱渊峰,让郁仪安顿在洞府休憩。 在外三日,郁仪该累了。 她替郁仪把被子盖到下巴以下,看着郁仪乖乖躺在里面,只露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便忍不住笑了笑,替她把发丝理一理。 她理到哪边,郁仪的眼神便往那边瞧,偏又瞧不着,模样灵动又可爱。 宋翩跹笑意大了些,见郁仪要发觉了才悄悄收起来,转而轻缓道: “好好睡一觉?” 郁仪揉揉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点了点头,往被子里向下一缩,眨巴眼。 “睡醒我要吃东西。” “好。” 这几日郁仪吃的应该是储物镯里的食物,足以饱腹,但味道难免不佳,宋翩跹哪有不应的。 她捏了传音符让妖灵去准备,自己则去见还候在外面的唐淼。 此时的宋翩跹已收拢起笑,即使不刻意施压,也足以让唐淼慎之又慎,屏气凝神。 “宋师姐,我与郁师姐一起进入的地方是一位前辈的洞府,我应是和郁师姐通过了许多考验,最后一人得了件宝物……” 唐淼的语气有些困惑和不确定:“随后我便在知微小境外了,一睁眼就看到了师姐你,还有郁仪师姐。” 剩下半句“你们俩抱在一起”被唐淼吞了下去,总觉得说出来有一丝怪异。 宋翩跹沉吟不语。 唐淼忙将自己得到的辰火光华钟献给师姐过目。 宋翩跹接过,拿在手中细细地看。 唐淼语带喜悦:“这是件地阶上等法器,那前辈当真慷慨。” 天阶对使用者要求太高,反倒地阶宽松些。 虽然唐淼现在才金丹期,但这是件防御法器,不需他耗费太多灵力,若是遇到危险,勉力之下可用来保一次命,等日后修为高了,御使自如,便可发挥更大效用。 以唐淼的体质,正需要这件法器。 他往日去秘境,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哪像这次,平平安安不说,竟然真得了好处,仿佛摆脱了此前的霉运。 唐淼越想越激动,忍不住道:“前辈不仅慷慨,想得还周到至极。” 宋翩跹看着指间的辰火光华钟,感受它身上与自己同根同源的气息,挑了挑眉。 这钟—— 是穹灵炼制的。 - 郁仪醒来后,宋翩跹果真给她备好了珍馐美食,连带着她爱吃的灵果,一应俱全。 郁仪没有多少食欲,应该说,她自来食欲寡淡,但看到自己的要求被宋翩跹完美执行,用饭时也在自己身边作陪,郁仪难得食欲大开,足足用了一碗饭。 待她吃好,宋翩跹已把剥了皮的灵果递过来,郁仪吃得饱饱的,把灵果往回一推: “你用罢。” 可宋翩跹却把灵果往旁边一放,问起来秘境之中的事儿。 待听到宋翩跹说起辰火光华钟时,郁仪适时地让睫毛颤了颤。 继而郁仪眼神往其他地方飘去,就是不看宋翩跹,她听到宋翩跹的声音停了停,随后才继续说: “这件法器……” 郁仪咬了咬唇,抢白道:“这个钟,是我给他的。” “为何?” “那白胡子的前辈只给了我东西,师弟平白护着我走了趟,我怎好如此独享?便是看在他之前舍身护我的份上,也该给他些馈赠才是。” “因而在他醒来之时,我便与他说,这是前辈给他留的,他一份,我一份。” 郁仪说完这番话,却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宋翩跹的回应。 她想了想,转而问起:“对了,杭师兄他……现下如何了?” 郁仪拿捏着话语中的哀伤:“他怎会那般对我?我这三日总想起那一幕,怎么也想不通。” 这句话落到地上不久,她终于听见宋翩跹的声音: “他犯了错,自当领罚,此事你不必管。” 郁仪欲言又止,到底顺从地点了点头。 之前飘浮未决的话题,被这横来一脚打断,好似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你得的是什么?” 郁仪垂眸,感受着储物镯内那枚小小的芥子戒,避开它,取出来一枚玉符,神情粲然地递给宋翩跹。 “我正要与你说。” “前辈说,服用凝脉降露丹,我的经脉便可重塑,可以再入仙途。” 满修真界能对经脉起到一丝修复作用的丹药都列位天阶,重塑经脉的更是闻所未闻,这个消息有多震撼可想而知,郁仪也不曾想到,自称曼枝的魔后竟能拿出这样的东西给自己。 可她将此事说与宋翩跹听时,宋翩跹的神情颇为微妙,只眉尖一挑,问了句: “当真?” 随后,宋翩跹验看了玉符,舒了口气道: “应是无误的,或可一试。” 郁仪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看来,自己的傀儡对如何治愈自己,当真知晓三分。 此前她便怀疑过,如今只是更确信了。 随后,宋翩跹因事被唤出去,郁仪寻了处捆在老梨树的秋千坐下,她头靠着秋千绳,阖着眼。 她将意识沉入芥子戒中。 芥子戒中的模样,便是曼枝在小境里的那处空间,蓝白一片。 两人只是交易关系,郁仪无意让她窥探自己生活,便未把芥子戒戴在手上,用储物镯将两方世界隔绝。 郁仪直奔主题:“这丹方,你是从何得来的?” “从前的修仙界,可不是现在这般。”曼枝悠悠道,“那时是真有仙人的,只是之后,仙人都从此方世界消失了。” “对仙人来说,重塑个经脉又算什么——我的本领,自然是从仙人手中得来的。” 郁仪站了一会儿。 曼枝奇道: “难道你看过差不多的丹方?这方子可牢靠的紧,我劝你信我的。” 郁仪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那么,知晓一二的宋翩跹,又是何种身份呢? 郁仪的意识退出芥子戒。 穹灵曾告诉过她,替命傀儡炼成后,只是一具虚壳。 它需要主人的血液充实空荡筋骨,同样需要灵体魂魄,来主持灵府,否则傀儡纵使能活过来,也不过是个万事不懂的初生婴儿。 穹灵道,她也不能窥见更多,只确信道,招来的魂魄并非修仙界的,而是另一个时空领域的魂魄,甚至是残魄。 三魂俱在,七魄不全。 郁仪脚尖一点,将秋千轻轻荡起,衣袂纷飞。 喜、怒、哀、惧、爱、恶、欲。 宋翩跹占了几个呢? 她—— 有爱欲吗。 第123章 傀儡的小主人(12) 来了岱渊峰一定要见宋翩跹的, 是曲希蓉。 杭蕴和如今还在刑山中跪着, 身负缚神索,受鞭笞之刑。 渡劫长老亲自将他丢到刑山, 不少人目睹杭蕴和戕害同门, 一时间,岱渊峰没有发话, 凌云宗上下无人敢放杭蕴和出来。 曲希蓉想过很多遍见了宋翩跹要怎么开口, 也想过岱渊峰如果闭门不见客, 自己要如何纠集旁人施压, 没想到宋翩跹来得坦坦荡荡。 宋翩跹凌空而立, 居高临下, 眉眼凛若冰霜: “若是为杭蕴和而来,你可以回去了。” 曲希蓉掐紧手心, 她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宋翩跹,又不得不朝着她垂下头颅,忍气吞声道: “宋师姐,杭师兄纵然有错,可罪不至此, 他已受到惩戒。” “况且师妹方才回来了,平安无虞,师兄的罪名也该消了才对。” 曲希蓉越说越流畅自如:“原本我不该来这趟,师兄照拂她多年, 她既得知师兄在刑山受苦, 便应当主动与师姐你提——” “你口口声声唤我师姐, 对我可有半分敬意?”宋翩跹冷声打断她。 曲希蓉嗓子眼一堵,神情僵硬。 “再说照拂,若是没有岱渊峰,又岂有杭蕴和的今日?” “可在郁仪需要同门照拂之时,杭蕴和去了哪儿?” 彼时郁仪沉睡三年,杭蕴和却顺利结了元婴,春风满面,得意非凡。 他当即带着师父赐予的洞府和师娘给的众多宝器搬去了宗门给的新峰头,将郁仪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岱渊峰。 自然,这些不足以给一个人定罪。 这种陈年旧账宋翩跹本不欲理会,如果没有秘境中的那幕。 她垂眸,将曲希蓉扭曲晦暗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不知晓凌云宗在郁青穹灵的身死道消上有没有动手脚,但毫无疑问,他们父女俩便如豺狼虎豹,蛇蚁鼠蟑,在暗中虎视眈眈。 若是没有自己这个渡劫的身份加以震慑,纵使郁仪机敏应对,但修真界一力降十会,也难逃被他们吸骨敲髓、分吃个干净的下场。 面对宋翩跹抛出的问题,曲希蓉张了张口,无从作答,很快她高声道: “可你以为郁仪有多无辜单纯不成?她诡计多端故作柔弱,你莫要受她诓骗!” 一次可以说是无心之举,两次三次的频繁动作,曲希蓉怎会还把郁仪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只恨这个宋翩跹还全心全意地护着郁仪! 曲希蓉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她喘息了几声,擎等着宋翩跹疑虑不解,或者启唇反驳。 虽然她掌握不到切实证据,但她相信,在她抽丝剥茧之下,不难让宋翩跹对郁仪起疑。以宋翩跹的本领,自会捉住郁仪的马脚。 到时,看着蓄意利用她的郁仪,得知自己被一个废物当刀使,她还能不介怀吗? 曲希蓉神情从容许多,甚至蓄起了一抹笑来,可随即,这抹笑便被宋翩跹的话打落风中: “郁仪如何,岂容你置喙。” “……” 曲希蓉不敢置信道:“你早就知道?” 也就是说,宋翩跹早就知道郁仪诡计多端,利用人心,不仅不介意,甚至还堪称纵容地配合郁仪的小把戏? 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宋翩跹敛眸,淡淡道: “你该庆幸郁仪安然无恙,否则杭蕴和连受罚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会直接死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句话,宋翩跹没再搭理曲希蓉,与她多说无益。 她振袖,招来云雾,挟着曲希蓉席卷而去,毫不留情地将曲希蓉逐出岱渊峰。 宋翩跹转身,往洞府走去。 那个总爱使小心思的小姑娘,还在里面等她回去。 - 既然得知了能让郁仪重塑经脉的丹方,这件事立刻被列为日程上的第一条。 对宋翩跹来说,如果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款游戏,“丹方”就是游戏NPC交给自己的任务道具,用来触发主线任务“帮郁仪重塑经脉”。 尽管没有系统,但这种未明说的“主线”似乎也在隐隐帮她指明道路。 另一个证据是,宋翩跹脑海中知晓有哪几味主药会对郁仪的经脉有助,仿佛自带的资料库,在看到郁仪得到的丹方后,一一对应,让她得以确定这个丹方的可靠性。 若按这样来推断,宋翩跹说不定会以为,这个所谓的“资料库”就是她原本的记忆。 但她的直觉却不这样以为。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这样。 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声音。 宋翩跹无端想起离开自己灵魂的09,或许这真是一件好事。 当然,目前首要的还是要为郁仪炼凝脉降露丹。 因丹药所需的灵药都极为难寻,宋翩跹决意亲自带郁仪出门去寻药,顺便散散心。 她与郁仪商议此事时,郁仪同意得很爽快,眼睛清亮,似盛满星霜。 宋翩跹含笑看着她,道: “带着唐淼?” “唐淼……”郁仪手指点着下颌,“我们要去的地方对他来说合适吗?” 不同境界的修士,要去跟自己修为差不多的环境中沐血而战,才能得到历练。若是跟随宋翩跹她们侍奉左右,宋翩跹不在意多护一个唐淼,但如此一来,也就没有历练的意义了。 宋翩跹问起这个,本意是询问青陆这个任务伙伴,要不要带上“另类触发奇遇器”唐淼。 既然郁仪否了这个提案,宋翩跹便也颔首道:“那让他自行历练。” 郁仪这才满意。 如此,便是她们两个人一齐出行,没有其他人碍手碍脚了。 在这几夜里,她已经拿到了曼枝的功法,从最基础的引气入体从头练习,因为有从前的根基在,修炼速度堪称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只待几日后便可筑基。 而筑基之后……这功法更是妙不可言。 力量重新于体内游走往复的感觉如此美妙,仿佛沉郁的五脏六腑都轻盈起来。 许是底气已足,连对自己的傀儡,都霸道许多。 郁仪露出笑容,抱住宋翩跹的臂弯,自然而然地将半个身子挂在宋翩跹身上,像抱着玩具的小猫,柔软又爱娇: “翩跹只要陪着我就好。” 宋翩跹便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眸中尽是温柔: “又撒娇。” 郁仪鼓了鼓嘴巴,似有不平,被宋翩跹伸手戳了戳脸。 那白皙的指尖轻轻陷入柔软的脸,便把两人都逗乐了。 郁仪用弯月般的眼朝宋翩跹笑,自己却也像沉溺在月亮中般,看着宋翩跹,移不开眼。 对,就是要这样看着我。 我是你的主人,你该这样凝视我,拥有我,占有我,就像我占有你。 第124章 傀儡的小主人(13) 在敲定了离开凌云宗的计划后, 宋翩跹还与郁仪提了另一件事, 便是将唐淼收为记名弟子。 宋翩跹作为客卿长老,她的记名弟子等同于宗门普通内门弟子, 远比外门弟子强, 算是给唐淼的奖励。 当她和郁仪提起时,郁仪却说唐淼的灵根悟性都算不错, 从前郁青也有意在他步入金丹后收他为徒。这般一说, 两人商议之下, 索性将唐淼收为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比之内门弟子和记名弟子, 一应宗门待遇倒不至于天差地别, 但各主峰记名弟子乌泱泱的, 能真正被长老收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导的只有寥寥。 到亲传弟子这份上,才能被称作一声“师徒”。 更何况,唐淼还是岱渊峰唯一的弟子,依照旧例,日后便是岱渊峰首席弟子了, 再有其他弟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物,也都要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师兄。 “从前哪能想到唐淼有这等造化, 大师姐可是渡劫, 他这个亲传弟子比其他元婴长老的亲传后辈……身份还要高了。” “另几位渡劫老祖的弟子哪个如今不是元婴化神大能, 能被大师姐看上, 岂不是说唐淼潜力非凡?” “那唐淼去青云堂领玉牌时, 法衣宝簪俱是簇新的, 去练武场时接连用出了七八件上好的法器,以郁仪师姐的慷慨,不知他没拿出来的还有多少。” “要说郁仪师姐才是真正好运,从前有那两位护着,如今又有大师姐,听闻大师姐要带她去寻药炼丹——连经脉都有法子治,谁不赞她一声天道宠儿。” …… 一时间,宗门人人艳羡,意气风发的唐淼,地位尊崇实力强劲的大师姐,身怀宝库傀儡、慷慨大方的郁仪。 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岱渊峰”、“郁仪”、“大师姐”这几个字眼。 从前这些词也常被人提起,不过那时,岱渊峰还是冷寂败落的代名词,郁仪是弟子口中“年纪轻轻可惜可叹”的孤女,而大师姐,是曲希蓉紧紧攥在手里的。 曲希蓉做了多年凌云宗大师姐,一朝易名。 甚至寻不到个源头,仿佛无声无息间,众人都认为宋翩跹才该是大师姐,便心照不宣地,一齐将名头易了主。 修仙界人心复杂,可也简单至极—— 实力为尊。 面对这样无声的铁规,曲希蓉连个发泄之人都寻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发怒的由头都无处可寻。 如今敛韵峰上终日嬉笑来往的女修都少了许多,人影寥落,不败的春景都莫名有些荒凉,只有焦笑还在这,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只因她便是弟子口中的“元婴长老的后辈”,从前她何曾把唐淼放在眼里过,可现下,她见了唐淼反而要低他一头。 不过比起曲希蓉,焦笑的落差就没那么大了。 就算是风光无限的宗主之女又如何?如今攥不住大师姐的名号,郎情妾意的杭蕴和在刑山受罚,她不知是真关怀还是假在意的郁仪,如今一跃而上,谁还能看到曲希蓉的风光? 她看着久久沉默、面沉如水的曲希蓉,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奇异的快意。 焦笑捻着根敛韵峰的一根枯草,半真半假地悠悠感叹: “从前提岱渊峰师兄,都只有杭师兄,眼下变成了唐淼,真是让人唏嘘。” 曲希蓉不说话。 焦笑便又看了看远处的妖兽们:“那只天雪银狐也被师姐送给郁仪了,否则待我离去,它还能陪陪师姐。” “焦笑!”曲希蓉厉喝道。 焦笑这才停了挑拨之举,道:“师姐这便乱了阵脚了?若是如此,也怨不得旁人记不住你。” 焦笑撂开枯草便走,曲希蓉定定看着她,见她走得不快不慢,气极反笑道: “你有甚么法子便说,做出这副样子,当真惹人嫌。” 焦笑咯咯笑着,这才回转身形: “那师姐便听我一计。” - 焦笑与曲希蓉提起的天雪银狐,被郁仪给了曼枝用。 郁仪不让曼枝窥探自己平日生活,但曼枝待在秘境多年,对外界正是好奇的时候,一直将她关着也关不住。 曼枝不知以什么法子保全了自己魂魄,只缺个“容器”便能行走在外,郁仪让她自己来挑,曼枝二话不说挑中了天雪银狐。 曼枝的魂魄进了天雪银狐体内,不过几息,狐狸眼倏然睁开,闪现过一缕妖异绝艳的红光,随即狐狸伸了个懒腰,曲线流畅,妖娆天成。 郁仪看着她这般模样,道:“你们魔修都是这般么,连妖兽的身体都能用。” “借来一用,不可久待。”曼枝轻笑两声,狐狸身子发出人声,扭了扭腰,“旁的魔修自然不是如此了,依我看,如今的魔子魔孙该是很不成器了。” 郁仪不置可否。 魔后的确有这个底气。 修仙界正道与妖魔道不互通,能在正道五州闯出名头的魔修无不是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可他们在曼枝面前都不堪一提。 曼枝与当初那位妖王横扫九州,一生事迹被凌云宗开山之祖慎而又慎地记在玉符上,代代作为凌云宗秘藏传下来。 若不是郁青拿曼枝的事当故事说给郁仪听,郁仪也不会得知,曼枝没有经脉还能修炼,也就不会特意借着唐淼去寻她。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曼枝跃上窗棂:“得了,芥子戒你戴好,权当我借你的,你和你那情人黏黏答答的,我可看不下去了。” “待你筑基当夜,我再回来寻你。” 说着,狐狸甩了甩长毛尾巴,身影消失在窗棂。 “啧。” 郁仪转了转手上的芥子戒,不过她还真需要做个戒指做遮掩,来隐瞒她已能修炼、体内有灵力盘踞的事儿。 宋翩跹还不知道,不知道郁仪已经能修炼。 她们前几日离开了凌云宗,原本是要去逐海州的,半路听闻地浪州的惊风拍卖行此次有千年难遇的珍品,传言中便有她们需要的五行仙玉膏,便停留两日,若是真有,能省去好一番功夫。 这次的拍卖珍奇众多,因而要求客人都要拿出拍卖品才能得到入场券,地阶以下的一件不收。一是丰富拍卖品,二来也是检验客人身家财力。 她们入住的天字号房禁制极高,这里又是地浪州最大的城池,无人敢在城内动手,宋翩跹便放心地将郁仪留在此处,独自前去拿入场玉牌。 在宋翩跹不在的时刻,郁仪全副身心沉浸而下,漫入芥子戒,借此地来修炼。 曼枝的这副魔功极为奇诡,在修炼初期就得以见得。 郁仪本是变异的冰灵根,只能吸纳空气中的水灵力,但修习魔功时,她却如鲸吞般,肆意吸纳着五行灵力。 最重要的是,这些五行灵力不用像其他五灵根那般分摊到五个灵根上,在体内化成五团不相容的灵力。而是在体内游走两个大周天后,便会尽数转变为黑雾,一点点渗入郁仪的四肢百骸,每团血肉中。 如今郁仪炼气八阶,金丹之前不能体内视物,郁仪依着残留的神念,尚能模糊感应体内的些许变化。 她能感到黑雾丝丝缕缕地漫进血肉,却并未驻足停留。他们在深红的、细腻的肌理中埋了埋,或许一时半刻,或许更久。 总之,在她迈入炼气七阶后,这些“气”从血肉中游弋而出,接连不断的,擦过破碎零落的经脉,以另一种更为从容自由的方式,汇入郁仪丹田之中。 郁仪唇齿轻合,气流出入轻缓绵绵,丹田处已有饱胀之感,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应是等同于灵力的魔气充斥着她的丹田,再修行下去,便可一举突破到炼气九阶,待十阶大圆满,便可筑基。 这般的修行速度,倒也差强人意,郁仪掐指算了算时间,宋翩跹差不多快回来了,至多一刻钟。 这样太过冒险,郁仪还不想在宋翩跹面前暴露,她控制着吐纳,便要暂且停下,待今夜再行突破之事。 哪知她欲收手,丹田处却像“活过来”了般,闹着不肯了。 魔气汇入丹田的速度倏然加快,丹田如熟透的果子,沉甸甸的,被撑得微微颤动,郁仪眸光一厉,反手就要取出法器加以遏制。 她冰凉的指尖刚碰到储物镯,魔气忽然乖巧如孩童,不必郁仪多管,自行往中心凝聚,不多时就形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这是什么?郁仪蹙眉,丹田已然松快许多,除了中心那个模糊黑影,其他地方便如她未开始修炼前那般空荡。 郁仪无法看清那个黑影,她只能凭感受。这种感觉颇像大境界突破,如炼气突破筑基时凝成的一滴灵珠,筑基突破金丹时凝成的灵丹,可自己此时才炼气八阶—— 等等,郁仪突然想起一个物什。 她起初并未多加在意的存在。 似乎是与她有奇异的感应般,在她意识到黑影可能是什么的时候,那黑影从她丹田处轻跃而出,灵巧地落到郁仪面前的软垫上,一点动静也没发出。 通体黑色,三角形的小耳朵,淡金色的眼裹着黑玉眼瞳,长长的白色胡须抖了抖。 在郁仪的注视下,它不慌不忙,甚至埋了埋头,用两只前jio交替踩了踩软垫。 好奇,灵动,天真,胆大。 ——就只有自己巴掌大。 郁仪沉着脸看着它许久,直到那东西踩完了垫子,歪着脑袋看她,郁仪才咬着牙道: “猫?” “喵?” 还真是只猫不成? 郁仪倾身,提起它后颈脖,把黑猫捉到自己眼前,面无表情看了看,又望向曼枝离去的那个窗棂。 不知道把这东西丢出去、自己再重新修炼,能不能换个新契兽。 这个想法刚在郁仪脑中冒出芽,外面传来叩门声。 第125章 傀儡的小主人(14) 来人除了持玉牌、能进入禁制的宋翩跹,不做他想, 郁仪瞧了眼叩门声传来的方向, 磨了磨后槽牙, 神念一动。 小黑猫勾着四只毛爪子, 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阖,在郁仪手中散成一团雾,如一抹半透明的暗色轻纱,在空中浮动着,绕了个圈儿,扭了扭, 才重新回到郁仪丹田。 玩心还不小, 郁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去给宋翩跹开门。 当然, 在见到宋翩跹的瞬间,她便露出了对方熟悉的清甜笑意: “你回来啦?” 宋翩跹步入房间, 口中应是, 顺口夸道: “遮影衣很好用。” 宋翩跹那身法衣和艳绝的容颜太招眼, 故而去拍卖会上时, 穿上了郁仪给的遮影衣。 遮影衣能隔绝神识, 兜帽一戴,便能将容貌身形都随机易容成旁的模样, 极为便宜。 宋翩跹此时变幻的模样便是一名稍稍年长的美妇人, 眼睛说不出的泽润, 美目盼飞。 她看向郁仪时, 郁仪心轻轻一跳。 或许是她目光停驻太久,宋翩跹看过来,一双眼润得像被春水泡过,更多的春水流入她喉嗓,造出一副让人心颤的好嗓音: “这副装扮有问题不成?” 郁仪摇头,笑道: “自然不会。” 旁人自然不会,只有炼气期的自己也应该看不出什么才对。 可隔着遮影衣,郁仪还是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那是宋翩跹。 熟悉而致命。 郁仪用舌尖极其轻缓地抵了抵牙根,刚要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却又对上了宋翩跹的注视。 这下换她自己疑惑了。 郁仪微微歪头,目露询问。 宋翩跹放下兜帽,遮影衣化作斗篷披在她法衣上,像金红莲花上蒙着的白雾,影影绰绰,日光照上去,如流金漫过。 宋翩跹自己不知,她这副光华披身的模样有多耀眼明媚,但郁仪早已看了眼,又看了眼。 直到宋翩跹走近,低下头,凑近她。 郁仪屏气凝神,眼都不眨。 郁仪突然觉得脸边的发丝挠得脸痒,让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宋翩跹好似与她同时察觉到。 不等郁仪借着捋碎发的机会避开宋翩跹的注视,宋翩跹便先一步替她将头发挽到耳后。 这个动作由宋翩跹做起来,竟比细软的碎发还挠人。 郁仪轻轻吸了吸气,她伸手勾住宋翩跹的后颈,借着挂在宋翩跹身上的动作、躲开宋翩跹的视线。 她头一扬,便看到宋翩跹纤长的颈,并一双莹莹细细的锁骨。 她眼神一定,又更快移开。 因着心虚,郁仪声音张扬许多,前所未有的甜软: “干嘛这样看着我,报复我之前看你不成——” 宋翩跹一笑,扶了扶她的腰,替她站稳了,这才道: “无他,只是觉得你今日不太一样。” 郁仪背脊紧绷了下。 “哪里不一样?” 宋翩跹沉吟不语,垂眸看向郁仪。 郁仪靠在自己身上,毫无芥蒂,亲昵如旧。 她仰着的那张白净的脸也是素日熟悉模样,双眸粲然,小小的梨涡一如往常的甜,找不出丝毫异常来。 可方才,她确实察觉到一丝突兀。 “翩跹?” 宋翩跹被唤声喊回神,她将这点记在心里,笑了笑道: “没什么,许是刚刚被光晃了眼。” “这样啊。”郁仪肩一垮,眼睛都不怎么亮了,“还以为有什么新奇的。” 说着,就撒开手,背过身去了。 这脾性尚存天真,时而还有些孩子气,宋翩跹无奈一笑,又有点纵容。 当然,该记下的疑点,宋翩跹也并未忘记。 另一边,转过身的郁仪眼底沉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曼枝离去的方向。 契兽本该是她筑基才会出现的,谁知今日便冒了出来。 正道修仙之中没有契兽一说,郁仪对它很是陌生,也不知它有何影响,有何作用。 而据曼枝说,她这功法半是学来、半是自创,除了她自己还没给旁人用过,契兽究竟是如灵丹元婴这般必要出现的存在、还是时有时无,脾性是同样还是截然不同,都说不准。 因而才有了曼枝约定的,等郁仪筑基再回来一说。 可谁知道契兽来得这样快,还不知道曼枝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郁仪感应了下丹田里那个撒了欢乱跑的黑猫,时而走8字时而横冲直撞的,没事还来个龙回头,突然团在地上打起转来,奇奇怪怪的。 这是疯了不成? 郁仪蹙眉,再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小畜生拿魔气团了个米粒大的球,踢着玩,到处跑,高兴得就差咪咪叫。 “……” 郁仪捏了捏手指,恨不得捏的是这小畜生的猫猫头。 都怪它,本事没有,就知道玩就算了,还险些让自己被傀儡勾引。 不成器的东西! - 碍于对契兽一无所知,恐再生变数,郁仪没有再修炼。 郁仪照过水镜,去看自己的面容,未曾发觉什么,若是一定要说不同,仿佛是眼尾有些许上挑,唇珠丰翘一些。 这变化极为细微,便是她自己,也要细细的看,才能发觉一二。 宋翩跹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郁仪心生不解,却又有几分愉悦。 傀儡就该对主人如此上心。 宋翩跹最好一直看着她。 待得第二日拍卖会开始,曼枝还未回来。郁仪便去芥子戒中走了一圈,将小黑猫拎出来抖了几下。 这芥子戒是曼枝的芥子空间,早被炼成本命法器,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曼枝知晓,想必看了契兽出现,曼枝很快就会回来。 做完这件事,郁仪没再去管在丹田踢魔气球的小畜生,而是披着遮影衣,与宋翩跹一齐去了拍卖会。 既然做了身份遮掩,在卖品上更不能出岔子,因而她们拿去拍卖的是地阶丹药,而不是穹灵制成的法器,在这次卖品中只是平平,拿到的位置也一般,就在大厅之中,毫不起眼。 前面的卖品对见惯珍奇的郁仪来说乏味可陈,她手支着下颌,眼半阖着,几近昏昏欲睡。 好在这次的拍卖师并不拖沓,很快,拍卖会进行到最后几件压场面的珍宝,其中便有她们的目标,五行仙玉膏。 郁仪这才睁开眼,将目光投向拍卖台。 第126章 傀儡的小主人(15) 以防有人作祟, 拍卖台上本就设了禁制隔绝修士神识。 此时光线刻意地昏暗下来, 故作神秘, 众修士便只影影绰绰地能看见一个人影, 兼之感受到从人影身上传来的, 极淡的灵力波动。 第一件拍品竟是个活物——确切说, 是个修士? 拍卖场上,一阵躁动。 郁仪挑了挑眉, 坐直了些,微微眯起眼,凝目望去。 头顶两侧的包间很快传来一道女修的声音: “装神弄鬼的作甚,快给我们瞧瞧。” 这道女声骄纵之极, 年轻气盛,但随后包间中便传出老者的轻斥声,并不严厉。 听起来是哪家的老祖带着宠爱的后辈前来拍卖会赏玩,修真界对这种配置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人在意。 倒是郁仪难得分神, 看了眼包间方向,若有所思。 拍卖师朝包间拱了拱手, 继而挥手, 将那盛着修士的笼子带到光亮处: “众位且看。” 郁仪的视线刚追随过去,便听到宋翩跹低语一声: “是妖修?” 妖修?郁仪下意识想到了与妖修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曼枝。 正道罕见妖魔修,便是真有遗漏的, 也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更遑论特殊到能被捉来拍卖的种族。 除却低阶妖兽自行修炼外, 能化形的妖修尽是妖兽中得天道垂怜的高阶,如被曼枝借走的天雪银狐,再长一两年便能化形。 台上这只……能上拍卖会压轴,定是不凡了。 郁仪换了个姿势,目光在笼中妖修颈上的冰蓝鳞片上转了转,徐徐饮了口仙草茶。 再不凡也与她无关,她又不需妖兽的妖丹入药,且看个热闹便是。 “如众位所见,这妖修本体是蛇,且是七阶妖兽弄海乱波蛇,水灵根,实力堪比元婴,化形不久,不论是做炉鼎还是……都是大补之物。” 说着,拍卖师手中幻化出一条绳索,绳索另一端系在妖修脖颈上,绳索收紧,妖修无法抵抗,露出了掩在长发下的一张脸。 相貌绝色,还透着几分纯然的童稚,偏偏身材丰盈,水蛇腰柔若无骨,楚楚动人。 一看就不难拍出个好价钱,郁仪淡淡想,不少修士都好这口,拿来做炉鼎采补。 不好色的,买回去还能直接将妖修“打”回原形,取妖丹,剥蛇皮,痛痛快快吃一碗蛇羹,也能精益灵气。 “起拍价,三万上品灵石。”拍卖师的金锤落下,昂声道。 大厅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五万上品灵石。” “八万上品灵石。” “我出十万。” …… “二十万。十绝书院清波院在此,还请兄台割爱。” 直到有一处包间报出高价,又带上十绝书院的名号,这股报价风潮才停了停。 拍卖师心中也是一惊,四天宗的客人他不是没见过,但直接报上分院名号的可没几次,这可是贵客啊。 拍卖师扫了眼二楼其他包间,见此前出了价的房间都纹风不动,心中了然,看来他们都不肯为了一只妖修和十绝书院过不去。 拍卖师收回目光,没再看下面的大厅,在他心中,这些人定然没有这个财力,也更不会对上十绝书院,他举起小金锤: “既然如此,那弄海乱波蛇便归这位十绝书院的——” “慢着。” 拍卖师的小金锤停滞在空中。 一齐顿了一顿的,是坐在宋翩跹身旁的郁仪。 郁仪手中的茶汤猛地荡起涟漪,空气中,报价的声音余音未散,是郁仪最熟悉的,自带温柔力量的声音。 “二十五万灵石。” 就在她身畔响起,是宋翩跹给出了确切数字。 宋翩跹当真要买这条蛇? 郁仪捏紧手中茶碗,忍住不去看宋翩跹,一改之前看热闹的心情,仔仔细细地将妖修看了个清楚。 那边拍卖师将惊愕写在了脸上,不等他主持,十绝书院的包间随即有个声音叫嚷起来: “阁下勿与我师兄相争才好,这水灵根的蛇正适合我老祖宗用,你可知我们老祖宗乃是清波院院长,堂堂化神大能,有劳阁下退让一步。” 化神大能的名号喊出来,场中气氛为之一肃。 代表拍卖行的拍卖师束手而立,显然一副两不相帮的模样。 身旁,有人好意提醒宋翩跹两人: “小友便退一步罢,你空有灵石,可要防着出了拍卖行性命不保。” 其他人说话便不怎么客气了。 “本事不如人,恐有灾殃啊。” “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就别贪,怕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要是你,落了四天宗的面子,现下早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 嘲讽奚落声一波接一波,但凡张口说话的,无论好意恶意,都认定了宋翩跹与十绝书院无从抗衡。 十绝书院反而在放过话后不出声了,在高处俯视众生,等待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低头。 这种情况,容不得宋翩跹不亮身份了,否则少不得要起争端,虽然宋翩跹不惧,但若非必要,她不喜欢用武力解决事情。 不过,要亮身份还要征求同伴的意见才好——或者说主人的。 宋翩跹看向身边的郁仪,刚想好措辞,便见郁仪搁下许久未饮的茶水,站了起来。 郁仪目光环视四周,最后仰起头,看向十绝书院方向: “清波院院长?便是那个接不住我爹爹三招、百年不肯去凌云宗的邵柏?” 少女声音有些低哑,镇定从容,分明不是多大的声音,也无灵力,却声声入耳,让在场人都听得分明。 她说的这个事迹更是修真界无人不知。 当即,脑袋快的便倒吸一口气,喊了出来:“是凌云宗岱渊峰的——” 凌云宗岱渊峰曾经声名赫赫,随着一双主人的陨落迅速沉寂,而近日又以另一种凌绝气势直上云霄。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郁仪褪下遮影衣,露出真实相貌和修为来。 郁仪的年龄放在修真界当得一句年幼,但从小便因出身和相貌有些名气,知晓她容貌特征的不在少数。 而毫无修为的“修真者”,更是在修真界找不出第二个。 真的是郁仪? 自暗霄秘境坍塌后,第一次露面的岱渊峰之主。 那她身边的,岂不是—— “……” 十绝书院的包间中,静得吓人。 之前高声喊话的弟子根本不敢再往下看,如躲洪水猛兽般从窗边缩了回来。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丢下去的耀武扬威的“石子”激起的叠浪,正以温柔又澎湃的力量,掀起一迭海潮,直冲高高在上的此处。 “惊扰众位了。”如恬静海面徐徐起皱的声音响起,内含的神念却让人毫不怀疑这片无边无际的海下,掩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 “不知主人及我,在十绝书院前,可有三分薄面?” 听到这话的书院弟子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底下那位宋长老,凌云宗如今的大师姐,这在说什么话啊? 他们为何要为老祖宗寻炉鼎采补,还不是因为上次在知微小境中,自家老祖宗被这位宋师姐打了个半死不活,急需补身子。 更绝的是,老祖宗跟人家对战的时候,是六打一…… 老祖宗只是宋翩跹对手的六分之一啊! 这要是敢继续顶嘴,估计等他们高高兴兴带着蛇回去见老祖宗,老祖宗的脑袋都给拧下来了。 而且,他们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人家心情…… 书院弟子抖抖索索地看了看彼此,再看看做主的大师兄—— 然后发现大师兄此时抖得比谁都厉害。 “……” 弟子抽抽鼻子,委婉道:“师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只要我们态度好,宋长老大人有大量,应当不会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那还有郁仪仙子,郁仪仙子最人美心善,我们好生说,她定然不会多加为难我们。” 书院众位的求生欲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在如此严峻的时刻,他们立刻从包间出来,整整齐齐地列着队,到下方大厅正主面前规规矩矩道歉,言辞恳切。 “……既然宋长老属意,这妖修便作为我们清波院的赔罪礼,由我们出灵石,送与宋长老。” 能不动手自然最好,宋翩跹淡笑道: “不必。” 书院大师兄立刻慌乱了瞬。 “你不必多想。”宋翩跹安抚道,“灵石不用你们出。” 一来,二十万上品灵石可不是小数目,对方并未切实得罪自己,这赔礼太过贵重。 二来,她余光看了眼笼中沉默地缩成一团的妖修,心中微叹,被买卖已是可怜,若是再被当做物件送来送去,真是毫无身为“人”的自尊了。 虽然宋翩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接到“获取妖修弄海乱波蛇”的任务,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 不过,还有一重障碍—— 宋翩跹打发了十绝书院后,看向身侧娇小的少女,道: “我们……能买下她吗?” 郁仪差点气笑了。 你还知道自己除了一身有灵石也买不到的炼材外,身上只有青云堂发的几千灵石啊? 郁仪抬眼看了看宋翩跹,那双绿湖般的眼恬静安然,澄澈而无辜,让人不禁觉得,连对她产生怀疑都是自己的错。 郁仪难得叹口气,摘下从不离身的储物镯递给宋翩跹。 “喏。” 宋翩跹接过,一笑: “谢主人。” 短短三个字,被宋翩跹说出了揶揄之意,浸满了道不尽的亲昵温纯。 郁仪脊背上窜过一阵酥麻。 她身为渡劫大能,却总不顾旁人眼光地,对着自己喊出“主人”二字。 郁仪的目光在那些围观者吃惊咋舌的面容上绕了绕,心底沁出卑劣而隐秘的欣喜。 仿佛她长满心脏的、黏腻而阴冷的青苔,都在宋翩跹柔柔的三个字间化为绿茸茸的细草,轻轻随风摇曳。 罢了,本来就是要给她买的。 在这些人看不起宋翩跹时,在自己为了宋翩跹站起来时。 他们不该如此说宋翩跹。 他们也配。 第127章 傀儡的小主人(16) 随后五行仙玉膏作为拍品登场, 宋翩跹叫了个价后, 全场竟无人与她相争, 仿佛上面摆着的根本不是有价无市的奇宝。 纵使有人按捺不住发出点声儿, 还未将话喊出嗓子呢, 就被同伴死死捂住嘴: “膏重要还是命重要!” 原本不大的声音, 因在场所有人都很沉默,传入了每个人耳朵里。 …… 场面更安静如鸡了。 拍卖师握着小金锤,神情复杂, 但一声也不敢置喙, 更别说吆喝着催人加价了。 郁仪摩挲着指间的芥子戒, 启唇把灵石数目提了提, 全了这场交易应有的价格。 余下的流程自然再无不妥帖之处。 妖修本就是妖兽化形, 交接物品的拍卖师为了讨好主顾,拿着个妖兽袋, 厉声让弄海乱波蛇化为原形进去待着。 这拍卖师只是个金丹期,修为远不及妖修,让修出人形的妖修显露原形更是莫大的耻辱, 可谁让妖修如今被锁神链锁着, 修为全无呢? 郁仪冷眼看着,见妖修咬紧嘴唇不肯屈服, 掌握在拍卖师手中的锁神链倏然一紧, 在妖修白皙的脖颈上勒出青紫深痕, 妖修痛苦地缩起身子, 似乎不得不从了—— “不必了。” 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拍卖师忙松开力道, 一句话不敢多问,对郁仪躬身道: “是。” 宋翩跹刚张开一半的唇停止,她看向郁仪,眉眼间有一丝讶然,更多的是欣慰。 郁仪是见不得人受苦、自尊被如此践踏的小姑娘。 思及郁仪骤然冷清的态度,宋翩跹想,或许……郁仪思己及人,见妖修“失了修为”便是如此模样,许是有几分隐秘的切身之痛。 想到这,宋翩跹看向郁仪的目光都更软了三分。 郁仪似有所感,将妖修的锁神链握住后,抬眸回望过来。 “走罢,我们回去。” 宋翩跹这句话说出口时,是她自己也有些惊异的轻柔。她甚至担心郁仪能不能听清。 郁仪轻轻点头,冷淡的面容重新镀上鲜活的颜色,笑容纯美干净。 宋翩跹这才安心,她回过头,继续与拍卖会的人交接五行仙玉膏。 在她身后,郁仪攥紧了锁神链。 她长睫一抬,瞥向身后的妖修: “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妖修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面前的少女,用嘶哑干涩的声音道: “谢谢您。” 这个修士,是这段时日,第一个关照她的。 郁仪映在黝黑链条旁的手指一顿。 “不必谢我。” 但这句话好像起到了反作用,妖修脸上的感激之色都要漫出来了。 郁仪索性不再看她。 她谢自己? 有什么好谢的。 她只是让这条蛇别乱走。 不要不听话地,靠近自己的傀儡。 包括方才开口,也不过是因为要抢在宋翩跹之前。 郁仪望着宋翩跹挺直窈窕的背影,长睫垂下,投映出一片狭长阴影,遮住眸中神色。 宋翩跹不该去管这些,她看着自己就好。 - 在将五行仙玉膏放入储物镯、宋郁准备离开之际,又发生了个插曲。 一身鲜亮法衣的女修突然抛下同行修士走过来,直朝着郁仪而来,未语先笑: “郁仪,真的是你。” “好呀,听闻你醒了,我从镇岳州回来见你,哪成想你不在凌云宗等我上门,这便出来溜达了,还好在这遇上。” “多年不见,又逢骤变,你有了傀儡我便放心了。” 女修说着,塞给郁仪一个储物戒: “本就是买下给你的,这下倒省得我去凌云宗一趟,正好,能陪叔父一行了。” 郁仪手中被大大咧咧地塞进一个储物戒,她抿唇,收下了陆漪的贺礼。 “是啊,多年不见。”郁仪喟叹。 陆漪是地宗飞凤谷谷主之女,飞凤谷虽然只是个地宗,但各类产业极为丰裕发达,除了顶级修士略少于四天宗,其余不仅不差什么,甚至比其他三宗还略胜一筹。 两人俱是一出生便站在修真界顶端的女儿,幼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成为玩伴实属正常。 陆漪为人赤诚,向来如是。 便是前世,自己被缚在凌云宗隐秘的暗室中,还听闻陆漪去寻了她。 凌云宗拿话堵塞,说郁仪不肯见她,陆漪便在凌云宗等了七日,最后留下储物戒,方才离去。 曲希蓉将储物戒的宝物罗列在囚困的郁仪面前,轻声细语地说着,赞着,让自己一样样看清楚,随后心满意足地收入她袖中。 曲希蓉第二次与她提起陆漪,说的是陆漪与她家长辈去了处天风州的秘境,未能回来,身陨秘境之中。 郁仪将储物戒收起,她看着面前多年未见的朋友,舒展神情,就要朝陆漪露出笑。 可偏偏此时,陆漪一脸好奇地看向宋翩跹。 “这就是穹姨给你留下的傀儡?哇哦,真不错,姓宋?宋仙子,久仰久仰。” “……” 郁仪还没成型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下一秒,她眯起眼,将职业假笑挂在脸上:“她叫宋翩跹,你唤她宋长老便可。” 不等陆漪再问,郁仪转而道:“你要跟你叔父去哪儿?” “啊,去天风州。天风会要开了,甚是热闹,你不去吗?” 天风州,郁仪心中升腾起一些预感。 “我们还要寻些灵药。”郁仪简单带过,并未在拍卖行地界提药是做什么的。 陆漪长长一叹:“如此这般,再见面又不知何时了。” 郁仪望了眼宋翩跹,迟疑了瞬,宋翩跹会赞同她的决定吗? 转而她又想,如果自己先斩后奏,任性一把,宋翩跹也不会把自己如何吧? 应当不会吧…… 面对两人之间这道隐晦不清、看不真切的界限,郁仪跃跃欲试地伸出猫爪子: “不过,你家商行遍布五州,便让他们先帮我寻一寻,我和翩跹去天风州瞧瞧热闹。” - 与飞凤谷相伴而行的事宜便定了下来,出发时日定在三日后。 飞凤谷那边得渡劫同行,又是凌云宗岱渊峰的人,自家小姐的朋友,当然不会反对。 而郁仪这边…… 郁仪与宋翩跹回到宅院,方眨眨眼问: “刚刚我自作主张,你不生气吧?” 她问完,仔细注意着宋翩跹面部的每一丝神情。 宋翩跹对这个问题仿佛很意外,随后眼尾微微弯下,弧度温柔如月,语气大方从容: “不会,郁仪莫要多思。” 郁仪弯起唇角。 她轻快地跟着宋翩跹往房里走,裙摆绽成雀跃的花,青丝在腰间拂动。 哼。 她心上吧嗒开出一朵花,两片小小的绿叶轻轻摆动,像叉着腰的小姑娘。 宋翩跹不用回头,就可以用神识看到郁仪的模样。见郁仪仿佛很高兴,宋翩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不过说到底,她支持郁仪的决定,不是为了哄她高兴,而是因为她相信青陆是个可靠的伙伴,足以代替自己做出任何决定。 宋翩跹从未怀疑过这点。 趁郁仪去安顿妖修,宋翩跹先处理了下最要紧的事。 方才在妖修拍卖之际,她收到了系统的任务。 这次的任务并不是语音发放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她脑海中,就像黑板上被写上了白色的铅笔字。 宋翩跹此时才有空问询,是系统回来了吗?是09? 宋翩跹凝神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等到了新的脑内通知出现: “09已被系统部回收。” “依据快穿局法,对于任务员意外损失系统指令,进行补偿措施:额外给予三至五条关键指示,以任务形式发放。” “任务进行中,任务员无法再度安装系统,将自由模式转为发送-接收模式,祝您任务顺利。” 宋翩跹读完这三句话,静静想了想,曲指轻叩桌面。 “给我发任务的是你吗?01。” 第128章 傀儡的小主人(17) 宋翩跹并未收到回复。 如果按照所谓系统的规则来解释, 那就是这个任务模式是单向定点输出的, 宋翩跹不能向对方发起通讯请求。 要是这么说, 也说得通。 不过宋翩跹不怎么信了。 她倒是觉得, 背后是01的可能性更大。 就像上次, 09催促不动自己加快任务, 自己的系统便直接从09换成了01。 01每次出现,不管是强行让自己切出小世界、还是督促自己加快任务进度,亦或者这次也是她来给自己提供关键信息, 她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共同点—— 让宋翩跹更快地完成任务。 诚然, 01作为优秀的系统, 帮助任务员完成任务是她的职责。可她真的有必要, 几次三番地对自己的小世界投以如此慎重的关注吗? 01在着急什么? 或许是因为宋翩跹的意识一直在01身上盘旋,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这个画面绝大部分是黑色的, 只有一道未闭紧的缝隙中, 流入些许白粲的余光。 宋翩跹的眼皮沉重,像灌了铅。 她知道躺在一张床上,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睁眼的动作都做不到。 面前是一张女人的脸, 五官挺立,眼窝深邃,及肩短发。 “睡吧。” 语句简短,声音冰冷淡漠。 是01的声音。 - “尹碧。” 面对郁仪的问题, 妖修很快回答: “我叫尹碧。” 郁仪点头。 她对妖修没什么反感情绪, 毕竟她已见过比妖魔还阴毒的道修。 此时, 她便当宋翩跹是好心救下了一个普通道修,道: “尹碧,你可有什么去处?若是没有,便拿我玉牌去凌云宗,自有人安置你。” 郁仪想得极好,这样尹碧便不在眼前碍眼了,对宋翩跹也说得过去,任谁也不能说岱渊峰是个坏去处。 谁知尹碧一口气喝了两盏凝露,随即摇摇头,用清脆的声音道: “为报大人恩情,我愿随侍身后。” 尹碧说完,立刻主动逼出三滴心头血。 三滴深红心头血凝成三个水滴血珠,停滞在郁仪身前。 尹碧的脸色苍白如纸,甚至控制不住化形,让蛇麟爬满了小半张脸,一直漫到锁骨之下。鳞片毫无光泽,干涩暗沉。 便是戴了这么久的锁神链,她都没这么羸弱过。 修士的心头血极为宝贵,拿住一滴心头血,牵引之下,便是掌握了对方半条命,更遑论尹碧直接给了三滴。 这份诚意十足。 郁仪啧声。 一份元婴修士的投诚,或许旁人求之不得,可她不感兴趣。 她有宋翩跹就够了。 不过—— 想到自己拒绝后,这蛇说不得还要去找宋翩跹提这事,让这蛇血留在宋翩跹的身上,郁仪心底便涌起控制不住的躁郁。 到底,郁仪取出一个白净玉瓶状的法器,将尹碧的心头血收起来,抛到储物镯中。 她解了尹碧的锁神链,给了尹碧一个盛着丹药法器灵石的储物戒: “好生恢复。” “谢主人。”尹碧恭敬道。 这声主人从旁人口中喊出来,听得郁仪很不爽快,极为抗拒。 “唤我师姐罢。”她蹙眉道,又补充,“另一个唤宋长老。” 尹碧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郁仪不用猜就知道,她一定又脑补了自我感动的部分,以为自己在倡导修仙界人人平等价值观。 “是,郁师姐。” 尹碧说完,低头看了看储物戒的东西,一脸惊喜地抬起头就要说话,还没出声,窗棂上跃出个身影来。 郁仪顺着尹碧的目光看过去,是曼枝。 “你回来了?” “为了你,可不是要回来么。” 银狐伸了个懒腰,抖了抖一身散着银辉的雪白皮毛,目光落在尹碧身上: “蛇?” “嗯。”郁仪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所以尹碧会跟我们一同去天风州。” 尹碧显然是把曼枝当成了快成功化形、已能开口说话的八阶妖兽,妖兽之中壁垒森严,尹碧就要行礼,没想到曼枝闪到一旁,避开了。 “别给我行礼。”曼枝懒洋洋道。 “与你无关,只是我不喜欢蛇。” 尹碧无措了瞬,呐呐应好。 郁仪挑眉,没追问原因。 交待完尹碧那边后,她带着曼枝来到炼丹室,开启禁制,脸色沉凝下来。 “这契兽是怎么回事?” 小黑猫被她从身体中放出,不过一日未见,这小猫看着又长了一丝。 “这就炼出契兽了?你与这功法的缘分真不浅哪。” 曼枝半点不急,笑道: “你可曾见过我的黑豹子?” “知微小境那只玄泽豹?” “是它。”银狐悠闲甩了甩尾巴,“它不是玄泽豹,是我的契兽,小时候与你这猫长得也挺像。” “……” 郁仪低头看了看小黑猫,笃定道:“它会喵喵叫,它是猫,不是幼豹。” “这便要看你如何养了。”曼枝狐狸眼流转,“莫要问我,我只养过这一只,也没什么法子教你——若你想养出我这只豹子来,我倒能与你一说。” “不了。” 不出曼枝所料,郁仪拒绝了。 郁仪此人,当是不肯走安稳路子的。她定要自己一探究竟,即便磕磕碰碰,也要走出自己的路来。 修仙一途,正需要如此心性。 曼枝悠悠甩尾: “还有一事要告与你,功法上未写。” “契兽生成后,会改变你的容貌。如今改动尚小,待它长大——”曼枝尾巴尖指了指眼睛滴溜转的小猫,“你便宛如另一人了。” “因而,若你还要保持岱渊峰郁仪的身份,至多一旬后,它不能再收回你体内。” “……”郁仪问创出这功法的曼枝,“这除了累赘,制造麻烦,有何用处不成?” 曼枝拧了拧身子,用大尾巴毛挡了挡尖尖的狐狸脸,露出一双狭长的眼: “嗨,还不是我那张脸太正经,不像个魔修。” 曼枝怀着一种女人独有的,整容顺利当场重生的满足感道: “用了契兽便不一样了,那妙处,你日后便知。” “……” 曼枝幽怨道:“你这张小脸已是绝色,怨不得你不在意。” 郁仪面无表情地迈步,准备离开炼丹室。 小黑猫在她脚边跟着走,伸爪子够她纤细的脚踝。 郁仪垂眸,用脚尖抵着小黑猫,轻轻旋了旋。便见小猫很快四jio齐上抱住自己的脚,挂着不肯下去了。 蠢东西。 身后传来曼枝的声音:“你既然要去天风州,这点子修为更不够用了,与你提及的事还没忘罢?” 郁仪脚下一顿。 “这法子对你的傀儡并无坏处,甚至能助她修为再进一步,与男女双修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郁仪嗓子干了干,胡乱将小猫轻轻踢到一边,听着小猫的呜咽声道: “乱比什么。” “这有甚么——不过,要我说,你那傀儡宠你宠得不行,你为何不与她说你已成了魔修之事?” “如此,经脉不用费心费力地重塑了,连带着这双修一事,也能明目张胆地来了,岂不美哉?” “不是双修。” 郁仪否了句,又觉得这般计较个名头也无甚意思,不再说了。 对于曼枝的疑问,她扭头,看向宋翩跹所在的方向。 隔着牢牢禁制,并层层石墙,宋翩跹的模样却映在郁仪眼中。 霞姿月韵,林下清风。 除却那身艳绝妖媚的皮囊,郁仪能感受到的,是里头那抹从容不迫的魂魄。 这魂魄,提起刀时杀尽一切魑魅魍魉,放下刀时包容万物,尤其怜悯有不幸遭遇的弱者,像自己,像尹碧。 这来自异乡的魂魄,用如丝如絮的温柔,如蛛网般缠绵悱恻,一点点将自己捕获。 她给予自己最宽容放纵的自由,又让自己被禁锢得甘之如饴,甚至主动戴上镣铐,只为了取悦她。 取悦她,让她喜欢自己,喜欢这样的自己。 郁仪低喃: “她更喜欢现在的我。” 所以,她不会告诉宋翩跹。 从前的郁仪瞒着宋翩跹,是疑她,防她,甚至怕她。 此时的郁仪对于宋翩跹,目的单纯而炙热—— 得到她。 第129章 傀儡的小主人(18) 从地浪州前往天风州, 要乘船渡过一片苍莽海域, 名曰覆海。 海中妖兽众多,攻击修士的不在少数。不过以他们一行人的修为, 妖兽不足为惧。 因与陆漪及飞凤谷上上下下二十余修士一同出行,郁仪便没用招摇的天地一方舟, 而是一同上了飞凤谷商行来往五州的商船。 商船除却来往带货外, 平日也渡人。 船客上了船、便是一条船上的人,面对妖兽来袭定要出力, 是商行护佑商船的另一个隐藏倚仗。 “此时临近天风会,前往天风州的修士众多,这次的航行只会更妥帖。” 陆漪甩着新得的韵火鞭,点点头道:“唔, 你心里有底便成。” 掌管这条商船的元婴修士和陆漪打包票, 自信满满: “小姐放心,凌云宗那位宋长老也在, 有一位渡劫期压阵, 定然出不了乱——” “轰!” 修士的话还没说尽,平地突起的炸裂声将他的话语直接压没了。 “是何人作乱!”陆漪当即目如闪电, 一声娇喝。 等她说完, 才探明这是位于顶层的第九层客舱传出的。 打斗声绵延不绝,空中灵力像是被漩涡席卷, 牵引着汇聚到那一处。 覆海如有感应, 掀起滔天巨浪, 像要把雪白的浪送到天际去。 船身摇晃。 不多时, 便有众多修士冲到甲板上。 “有妖兽来袭?” “嘶——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修士……” 陆漪的叔父陆别大刀阔斧地走来:“是宋修士。” 陆漪一直仰着头紧盯九层那边:“那间房是郁仪的,宋长老瞧着就和气,恐是有人欺负郁仪、才惹了宋长老发怒。” 定是这些人仗着郁仪毫无修为、性子又好,才欺到了她头上。陆漪很是为发小不满,拽了拽手中的韵火鞭: “我去帮忙。” 陆别摁住了她:“哎?你去作甚,这几个蝇营狗苟的小人你还怕宋修士应付不来?且等着罢。” 这倒也是,陆漪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 说不准她过去了还是添乱呢。 这样一想,陆漪就不急着去拉偏架了,反而拿出大小姐该有的模样,与被惊到甲板上的修士说了说缘由,将人劝回各自客舱。 而之前跟她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乱子”的元婴修士,如今都不敢和她对视,一脸苦相,脸还有点肿。 陆漪觉得好笑,正要开解他两句,便见几个黑影兜头砸下,将元婴修士惊得一个闪身遁离十尺远,下一息便将铁寒木制成的甲板砸得木屑四溅。 陆漪凝目看去。 但见里面是三个修士,俱穿着暗色衣物,瞧着便是隐藏痕迹身份的打扮。 一人身材魁梧,手却只有稚童大小。一人长得尖嘴猴腮,眼睛极大。另一人面容平平无奇,但这份平平无奇反而是最大特点,饶是以过人神识去记他,都记他不住。 如这般奇诡的相貌,向来与他们的特殊术法、甚至是得到的奇门传承有关,这类修士并不多见,此时却见了三个,当真有异。 陆别洪声道:“都死透了。” 陆漪点头,此时再想问他们的目的,已然是不成了。 她挥挥手让弟子去把人丢到海里喂妖兽,另一边,宋翩跹与郁仪终于出现,身后跟着银狐与尹碧。 郁仪全身被鹤氅裹了个严实,海风吹过,鹤氅被风吹起,娇小的少女似要随风而去。 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发小这么惹人怜惜?陆漪嘀咕着,确认郁仪无恙后,她再去看宋翩跹。 但见宋翩跹杀了三个难缠的对手,却连身上的法衣都没乱一丝,着实让人敬服。 只是面容微沉,眉眼间一股艳丽肃杀之意扑面而来,渡劫无意识的低沉气压,让陆漪浑身灵力运转都为之一滞。 定然不止她一人被压制,因而甲板上众多修士,反倒无一人言语。 天高而远,天海之间,只有浪涛翻滚之声。 “在你的船上动手伤人,终究不吉利,少不得要跟你这个主人赔个罪。”海风中,郁仪打破平静,徐徐道。 “哪有这般说话的道理,是飞凤谷防守不力,让客人受了惊扰才对。”陆漪真情实感道。 这事本来就怪不到郁仪啊,而且人也解决了,全程没用他们出力,郁仪赔罪作甚? 陆漪疑惑间,见郁仪摇了摇头。 她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风吹起她额上碎发,在漆黑的发丝拂动间,那张脸愈显苍白,惹人怜惜: “他们是冲我来的。” 陆漪一惊:“这是为何?” 郁仪还要回她,却被宋翩跹挡了挡。 “海上风大。”宋翩跹尾音还挟着未散的冷意,“进去说。” 是了,郁仪如今多吹吹风或许都要头疼的。 陆漪恍然,深感自己不够细心的同时,也不禁惊叹宋长老的心细。 一行人很快转移到一处整洁船舱中,宋翩跹道明缘由。 在杀死这三人前,宋翩跹对他们用了搜魂术,得知他们是从交换信息的暗坊得知了消息。 消息称,郁仪从四天宗的知微小境中获得了了不得的逆天传承功法,甚至能令她修复经脉,简直前所未闻,不知她究竟得了多少好处,或许里头便是仙人传承,能直送人迈上登天梯。 那消息中,又细细数了郁仪身揣多少令人垂涎的法器,身畔还有一只未长成的八阶妖兽,若是郁仪死了,那传承、储物镯和妖兽,都尽能夺来。 ——什么?郁仪身边有渡劫傀儡?是啊,傀儡自然强大,可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哪,若是偷得了手,大不了杀郁仪两次。 一次,杀傀儡保命。 一次,杀郁仪夺宝。 郁仪在拍卖会现身,除却那妖修,只买下五行仙玉膏,这消息登时从五分可信涨到了八分。 诱惑足够大时,足以让人心动。 名门正派的道修难得手,但修真界手段层出不穷,这三人便是其中三个,约好了一同前来富贵险中求。 原本他们已用术法瞒过禁制,不成想银狐骤然发出尖啸,引来宋翩跹,将三人斩杀。 “他们好大的胆子!”陆漪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可你素来低调,连我都不知道你要灵药做什么去,这消息源头是……?” “是凌云宗内。”郁仪替她补充完没好说出口的话。 众人都看向她。 眸中有意外,更有疼惜。 想来,他们都认为,自己看清这里的门道后,该是被凌云宗伤透了心。 郁仪轻轻将睫垂下,于是泪刚涌出眼眶,便如清露挂在了睫上,要坠不坠: “想来,除了凌云宗的弟子,也无人知晓我出来是为何事罢。” 而且,普通弟子还无权得知,说不准,背后害郁仪的便是她亲近之人—— 陆漪单单一想,就气得不轻。 她本想再安慰发小几句,让她别太难过,就见发小窄肩轻颤,呜咽一声,埋到了宋长老肩头。 只剩一头袅袅青丝垂落身后,缠绵挂在宋长老身前。 宋长老眸中沉着些哀情,轻叹一声,下巴抵在郁仪发顶,用手扶在郁仪腰间,轻轻抚慰着。 “……” 好像没我什么事啊? 陆漪挠了挠后脑勺,试图和大家对视一眼寻求共鸣,结果发现银狐早用尾巴遮起了眼,尹碧正聚精会神地垂着头,仿佛能从桌上看出朵花出来。 陆大小姐想了想,谨慎做人,将目光投向窗外。 海景真好啊。 - 自打这三修士被丢下船喂鱼,宋翩跹便不太敢与郁仪分开。 因公因私,她都不能让郁仪处于危险之中。 但船舱间间狭窄,摆不下第二张床——虽然以宋翩跹的角度来说,和青陆没什么分床的必要,但郁仪这边还不知如何呢。 本着尊重小姑娘的态度,宋翩跹询问道:“你可愿我与你住同间舱室?” 郁仪好像很意外,眸微微睁大了些,手中的竹筷停了下来。 宋翩跹耐心解释利弊:“……若是同住一室,便更稳妥些。” “当然,你若不愿,也不必勉强,告诉我便好。” 郁仪眨了眨眼,露出小小的笑,道: “怎会,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她低头,竹筷扒拉着粒粒稻米,语气怅然:“只是我许久未与人亲近,一时之间不习惯了。” 郁仪黯然神伤,宋翩跹少不得又哄了哄小姑娘,才让小姑娘慢慢释然开怀。 待到晚间两人就寝,郁仪方才真正轻快起来。 海上浓稠静谧的夜中,宋翩跹的心没安定多久,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她的臂弯间,缠上了一条柔软热烫的手臂。 第130章 傀儡的小主人(19) 夜凉如水。 可郁仪的臂腕却如蒸软了般, 贴在宋翩跹肘间。 宋翩跹微微一动, 萦绕鼻间的暗香愈发撩人。 是从郁仪身上传来的。 从前郁仪挟着的总是岱渊峰上永不融化的冰雪,一身冷水。但这两日, 她惯爱饮用楚风大师在大典时送来的玉蕊琼露,堪称唇齿生香, 呵气如兰。 再加上郁仪取出了穹灵制的玲珑有致、馥郁生甘的小香囊, 杂糅出一身如水的甜香,衣袖纷飞间, 暗香流泻。 便是此时就寝,褪了外袍,香囊也挂到帐幔上,郁仪身上依旧淡香萦绕,被少女温热的体温蒸出更娇更怯的气息。 宋翩跹忽然想到, 她所嗅到的, 与沉在郁仪肌理之中的,是同种香气。 她甚至能感受到,郁仪的指尖落在她腰间内侧, 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如点点细碎的星火,灼得她腰间酥酥痒痒。 宋翩跹轻轻嘶声, 不禁腰一拧,往旁边躲了下, 但很快, 她反应过来, 一把握起郁仪的手。 怎会这样烫? “郁仪?”她轻唤道。 修仙者夜能视物,隔着一层如雾的夜色,宋翩跹看到郁仪眉头轻轻攒起,唇齿间传出极轻的嘤咛。 宋翩跹立刻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然像手一般热,怕是真在甲板上受了凉气。 “翩跹……” 宋翩跹退开时,听到郁仪唤自己,她微一垂眸,对上郁仪睁开的眼。 红棕色的瞳孔在无光的黑夜中,仿佛也被夜色染成黑玉,藏在长长的睫下。 宋翩跹陡然对上这样双眼,竟有一时心悸。 但下一瞬,她便被郁仪泛着红的眼圈吸引了全部注意。 看来真是病了。 她们不缺丹药,但风寒一事不算重症,找木灵根道修送点灵力入体,加以滋养,可不治而愈,宋翩跹当即想到一人。 “我去寻陆别长老来。”宋翩跹轻声道,说完便要翻身下床。 “不。” 郁仪的吐字也像被热气呵软了,但随后的话便清晰起来: “翩跹,留下来陪我。” 这怎么行? 宋翩跹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她又不是木灵力修士,留下来有什么用?找专业的人来处理专业的事方是正道。 宋翩跹张口拒绝。 但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的唇自如开合着,上下唇一磕,一碰,口舌配合着做出的音调在气息送出口的瞬间,无声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怎会如此? 这是着了谁的道,莫非那三人之后还有后手不成? 唇齿开合间,又有缕缕盈香被宋翩跹吸入体内。 宋翩跹身体有点沉,思绪从清晰的线变为一团凝结的棉花,迟钝不已。 但再迟钝,她也发觉了问题所在。 是郁仪。 她背后,一个柔软有致的身体贴了上来,少女的手臂绕过她的腰,两只白生生的手交握在她腰前腹上。 “翩跹,陪我。” 郁仪亲昵地将下巴放在她肩头,隔着里衣与肩颈相抵。 耳鬓厮磨间,郁仪将自己的气味一点点抹到宋翩跹身上,她有点满足,又想要更多。 自然,还有正事。 她的前胸贴近宋翩跹的背脊。 炼材塑成的这具躯壳完美无瑕,有着人的紧致肌理,腰却比人还细三分,褪下金红法袍后,白皙柔软得像浮满细雪的春柳。 此时宋翩跹的身形一如往常,只是……她的识海灵府要由自己来掌控了。 这香囊是穹灵留给郁仪面对傀儡自保而用,与傀儡一同制出,要修士才能驱使。不过,说掌控也不准确,应该说是—— 禁锢。 不知何时,窗外有了月,明月照大江,覆海盛着粼粼清辉,如落了一海白霜。 同样的月色,分出一缕,照进船舱中,在地上映出个半圆的白斑。 床榻之上,两个姣好的身形融到一处去,她们披着长发,青丝逶迤在枕侧腰下,发尾轻轻荡起,勾起妖娆的弧度。 郁仪半伏在宋翩跹身旁,取出个通体莹碧、浑然一体的玉瓶。 宋翩跹的目光落到玉瓶上。 郁仪摇了摇玉瓶:“纯灵玉浆。” 玉瓶不过拇指长度,可见里头空间有多逼仄。概因纯灵玉浆是真正的至宝,便是郁仪也只有这些。 只有最古老丰裕的那几个灵石矿中,才得以在最深处的石乳中寻着些纯灵液,一滴便抵得万颗上品灵石的灵力,更不用说从纯灵液中凝练而成的纯灵玉浆了。 便是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大乘期,也渴求这般至宝。 “今夜是要请翩跹帮我个忙。”郁仪顿了顿,瞧着宋翩跹的神色,低声问,“为何你不生气?” 她自认不会伤害宋翩跹,甚至要做的事对宋翩跹不无好处,可宋翩跹并不知晓这些。 她此时遭自己“暗算”,受制于人,竟眉眼安然如常,瞧不出什么异色。 “也不怕我加害于你吗?” 郁仪又补了句,随即靠在宋翩跹身上,撑起头,细细审视宋翩跹的神情,等她回复。 在她身下,宋翩跹眉一扬,声音淡淡: “生气?害怕?” 她似将两个词汇嚼了嚼,似笑非笑道: “该怕的,不是你吗?” 郁仪目光一定,径直对上宋翩跹映着月色的眼。 那双眼的眼底沉着朦胧皎洁的雾,郁仪看不清究竟盛着什么情绪,多少意味。 今晚陌生的……不止是宋翩跹面前的自己,连宋翩跹好像也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郁仪偏了偏头:“我该怕什么?” “怕我生气。” “你明日不会记得今晚之事。” 待醒来,宋翩跹只会记得今夜一场酣眠。 宋翩跹面容奇异了瞬,又深深地看了眼自己。 郁仪原本气定神闲,此时面对这样的宋翩跹却不禁心中一跳,开始思索是不是哪里有遗漏。 但宋翩跹显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 “你是何时有的修为?” “左不过近日。”郁仪道,“才炼气期,所以要翩跹助我。” “这从何说起?”宋翩跹问着,目光重新落到郁仪手中的玉瓶上。 郁仪便露出笑:“是要用它。” “你放心,对你只有好处,只要你——” “嗯?” 郁仪以动作作答。 她打开玉瓶,堪称浓烈的灵力四溢开来,郁仪取出一滴置于空中。 纯灵玉浆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如一粒浑圆无垢的玉石。 郁仪舌尖一卷,将它含入口中。 随即俯身而下,便要覆上宋翩跹的唇。 在挨到的那一刻,郁仪停了一停。 她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从容之极,她眼中没什么欢喜之情—— 也同样没有厌恶。 这便够了。 郁仪吻下,欲将纯灵玉浆送入宋翩跹唇内。 她闭着眼,攀着宋翩跹的肩。 宋翩跹的唇抿着,不肯回应她。 郁仪起初细细地啄吻她,宋翩跹仍不理。 可这是宋翩跹。 郁仪身子愈来愈烫,吻痕湿漉,水声啧啧,她身体血液急流,终是忍不住,像小兽般咬起宋翩跹来。 丰盈的唇瓣被研磨着,轻咬着,黏黏糊糊的。 体内勾出的嗜血和毁灭欲望高声叫嚣着让她去破坏,另一股柔情和欣喜却让郁仪情不自禁地去取悦宋翩跹。 时轻时重的力度勾出无限欲念,郁仪攀在宋翩跹肩上的手渐渐往上,抚着她的侧颈。 这里有血液流淌,她几近着迷地感应着里面的血液。 同根同源,是她的血。 流过宋翩跹全身,遍布肌理。 郁仪呼吸渐重。 月依旧霜洁。 人却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郁仪尝够了滋味,再去抵那牙关,意外入得顺畅。 她讶然睁开半阖着的眼,对上宋翩跹的。 同时,她舌尖一疼。 尖锐的疼痛伴着彻骨酥麻传遍体内。 她被宋翩跹咬了。 第131章 替身的小主人(20) 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郁仪尾椎骨上窜过又麻又痒的电流的同时, 她眼前突然天翻地覆, 身上一重。 她背抵锦被,恍惚睁开眼, 便见宋翩跹覆在自己上方。 宋翩跹压下,纯灵玉浆顺着郁仪入得更深的舌, 轻轻一滚, 便落在漾着水意的一方浅滩中。 啪嗒。 纯灵玉浆如一粒饱满的春种,遇水便活,饱胀的水意猛然炸开, 迸出浓酽雪白的灵液。 灵液醇柔磅礴, 这一滴纯灵玉浆在人身中炸开, 合体以下的道体瞬间便会化为齑粉。 宋翩跹立刻发觉纯灵玉浆对郁仪来说堪称危险, 但好在那玉浆一触到她的身体,便如鱼得水,很快自发地往她身体里钻。 顷刻之间, 宋翩跹的经脉被浓稠之极的灵液充满,涨得隐隐作痛。 原来是这样。 她的身躯是天地至宝炼成的, 既是人, 更是一身炼材,至宝间互有呼应,不管纯灵玉浆是寻求同类, 还是想躲起来, 都会选择融入宋翩跹的身体。 想必郁仪是得了可以从炼材中汲取灵力的功法, 便能以此来快速修炼。 这便是把自己当灵力转换器了。宋翩跹有条不紊地想着, 扣着郁仪的后脑,吻着她,郁仪经脉寸断前是金丹期,有了这股精纯柔和的灵力,恐是能畅通无阻地恢复金丹期水平。 可后面呢?郁仪并未去过金丹以上的境界,若是贸然突破,恐境界虚浮,她准备如何做? ——抑或是,她的功法还有其他玄异之处? 宋翩跹思绪转得极快,边在运转功法消化充斥经脉的灵液,丹田如苍茫海域,鲸吞灵液,再喷入四肢百骸、缕缕肌理中,加以暂存,供人取用。 与她思想和功法的迅疾处理比,宋翩跹唇齿间的动作却极为冷静规律。 宋翩跹吻得不急不缓,郁仪哪受得了这般,她眼睛湿了,抱着宋翩跹纤长的脖颈,唇齿逢迎,胡乱讨要着好处。 她舌尖刮过丰美的口壁,将水意贪婪带走。凌乱的呼吸夹杂细小的轻哼,从偶尔分开的唇角中钻出,散在空中,烫得郁仪面颊潮红。 待她隔着恍若不存在的薄薄衣料,紧贴着宋翩跹运转魔功汲取灵力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灵力涌入她身体,满盈着,她四肢酸软,仿佛人刚饱睡一场后醒来,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连发丝脚趾都是懒洋洋的,舒服到提不起力,整个人都要化开了。 可宋翩跹不肯好生吻她。 她阖着眼不看自己,面容瓷白淡然,连吻都是不紧不慢的,只有自己沉沦得彻底,郁仪突然有点委屈,却更努力地去抱宋翩跹。 不论如何,宋翩跹都要是她的。 郁仪心里发狠,指尖用力,勾着宋翩跹的后颈肩头,不肯松开。 郁仪汲取的灵力到了一定量,丹田运转到极致,需要一时半刻去消化宋翩跹哺育的灵力。 两人心中都明白,宋翩跹便将郁仪抵出自己唇间,微微抬起上身。 宋翩跹退离三分,郁仪那双锐利的猫爪子在郁仪臂膊脱力之间,攀不住身上人,无力下滑,落到了另一处。 “……” 小崽子是故意的?宋翩跹垂眸,却见郁仪眨了眨眼,右眼角流下一滴泪来,顺着粉白的肌肤,滑入乌黑的鬓角。 “哭什么。”宋翩跹有些无奈,看了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双猫爪子,这小崽子得了便宜还哭的? “没哭。”郁仪声音哑了,愈发的低,尾音却软,她有点要面子,不肯告诉宋翩跹这泪是方才在她身下被亲出来的。 到处都被宋翩跹吻湿了。 只剩口干舌燥。 既然失了一分,便要在其他地方寻回三分。郁仪手下一动,便要循着雪白的衣领,溜入其中。但她还没忘记,宋翩跹之前仿佛在生气,她咬了自己。 郁仪的指尖停在衣领上,用湿得彻底的眼看宋翩跹,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宋翩跹吐出两个字。 郁仪闷闷撇开头,指尖却偷偷勾了勾。 像小猫躲着主人,悄悄拨弄柔软盈润的玩具,贪得满爪丰秾柔腻,指尖生香。 郁仪不看宋翩跹,侧脸贴在枕上,只留给宋翩跹一个纤长的脖颈,连着白净下颌,宋翩跹目光落在那条青涩柔美的流线上: “可曾好生运转功法?” “翩跹渡来的灵力,自是好好用尽了的。”郁仪道。 宋翩跹撩她眼:“油嘴滑舌。” 郁仪自语:“油不油,滑不滑,你不知吗。” 她说完,扭头一眼递来,水亮的眼中藏着小钩子。 还敢撩拨自己,宋翩跹眸色一深,却淡淡道: “你做了错事,倒是半点不慌。” 郁仪神情一滞,咬了咬下唇,看了眼宋翩跹,这回她没撒娇卖乖,而是低声道: “我错了。” 郁仪一向狡黠聪明,自今晚看来,往日应没少做手脚动作,此时却乖乖认了错,未再寻半句理由借口。 宋翩跹恍惚一瞬,青陆在这些相处上,当真是合自己脾性。 她总是有办法拿出最合适的态度面对自己,不多不少,从不出错。 宋翩跹出神的模样被郁仪尽数捕捉。 宋翩跹在想什么? 她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对话时,居然出了神?她在回忆什么事,斟酌着什么,还是—— 想起了什么人? 最后一个可能性并不大,但郁仪却格外在意,她压抑住爆裂开来的独占欲,把眼底的情绪遮掩得很好,神情愈发温顺: “我不该瞒着你。”郁仪道,看着回过神的宋翩跹,她鬼使神差地加了两个字,“姐姐。” 这一声唤出,宋翩跹的神情明显有了极轻微的变化。 这么好用?郁仪当即勾住她的手,看着她软化的神色,又低低唤了声: “姐姐……” 宋翩跹轻轻吸气,摇了摇头: “你的功法是不是——” “灵力已吃干净了。”郁仪知道她问什么,弯了弯眼,“筑基前期。” 她凑近宋翩跹唇角,头微侧,长睫打在宋翩跹面颊上,轻轻挠着宋翩跹,郁仪低喃道: “姐姐,灵液应当还剩许多。” 最后半句,当是百转千回: “……再喂我些罢。” 如郁仪所愿,最后一点距离消失在逐渐靠近的唇间,熟悉的令人骨头都酸软的浪潮重新席卷而来。 郁仪脚背绷紧,小腿肚都打颤,心里却满足异常,甚至有几分引诱宋翩跹、掌控节奏的自得。 一点,一点,一口,一口。 小猫得意地扬着脑袋,吃着灵力。 但很快,她后腿肚一软,呼吸紊乱得彻底。 里衣被宋翩跹春笋般的手指剥落,郁仪一身皮囊铺在月色下,如春日梨花般白细,若是在白粲日光下,定是如梨花瓣那样白到透明。 “吻其他地方,也是可以的罢。” 宋翩跹声音慢条斯理,郁仪一腔心思流荡散乱。 郁仪未答复,宋翩跹便当她同意。 郁仪一身极致脆弱的美感,让宋翩跹指腹擦过梨花堆中时,力道轻了一分,可唇落下时,又忍不住重三分。 不多时,便在粉白梨花上洒满深深浅浅的胭脂痕迹,零落得不成样子。 便是郁仪哭腔拦她,宋翩跹也未答应,她声音如春雨打在梨花上,温润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凉意: “把我当工具使,可要收好处的。” 说着,便向下探出手去,拨开遮掩的叶片,在梨花丛深处,揉出满手的梨花汁液来。 又好心送到郁仪唇中:“尝尝,是灵液滋味好,还是你的?” 郁仪眼边几道湿痕,眼尾一片红,看过来时,又纯又媚。她撑起身子,靠近宋翩跹怀中,双手捧着宋翩跹的手,一点点细细地舔,更像只猫儿了。 宋翩跹看了会儿,越过郁仪肩头,再垂眸看去。郁仪长发垂落脊背,发尾在细腰间款款摆荡,虚虚掩盖腰窝盛着的一洼月色。 此时又像个妖精了。 对宋翩跹来说,被青陆欺骗是第一次。 固然,青陆是有些冤枉的,她的意识在小世界里的经历造就了她不同的性格和抉择,这部分并非青陆能决定。 可宋翩跹不是圣人,被认定的伴侣瞒骗,即使理智能理解,但愈在乎,情感成分愈大,宋翩跹还是生了她气。 好在,宋翩跹脑中理智总能占上风,她生气的同时,也不会阻拦青陆达成目标。 她不会拒绝青陆。 她只会惩罚郁仪。 宋翩跹将视线从郁仪腰窝处退离,再从郁仪唇中退出来自己的手指,此时指间已是一片凉意。 她靠在床头,身体自然舒展,腰下压着层锦被,纤长的腿分向两边,为郁仪留出了空荡。 宋翩跹便这般坐着,抬高下颌,命令道: “自己吃。” 郁仪原本就在看着她动作,听到这句话,身形仿佛一僵。 随后,身材玲珑的少女缓缓将身体前伏,双手也放到床上,像只猫儿,腰摆臀移,来到宋翩跹为她准备好的那处。 郁仪垂下头前,抬眼看了眼宋翩跹。 宋翩跹沐着愈发洁净的月色,似是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她神情淡薄,淋着月影,美艳绝伦的面容几近圣洁。 垂眸看自己时,便像神看凡人,高高在上,只等着凡人侍奉。 而自己是那个凡人。 郁仪腰肢款摆,垂下长长的颈,轻轻凑近,嗅了嗅,又用迷离的眼看了看。 一张,一合,它吞吐着什么。 郁仪以唇舌逢迎它。 尝过方知,这处吐出的蜜汁浓酽如灵液,却远比灵液甘美香甜。 她忍不住想要更多,便往更深去。 舌头灵动,搅乱一池春水,将醇水尽数攫取。 却又忽然停了一停。 舌尖发紧,四处都是软肉。 她被宋翩跹咬了。 第132章 傀儡的小主人(21) 尤花殢雪, 缠绵悱恻, 却也酣畅淋漓。 这夜郁仪被喂得饱饱的,无论是丹田和经脉, 还是另一处。 同样,她鼻间口中宋翩跹的味道萦绕不散, 舌根都发麻。 香囊一次便只能发挥这般久的效用, 郁仪的眼因为餍足微微眯起,却仍然舔着唇,瞧着尚是意犹未尽, 她瞥了眼香囊, 稍显不满。 宋翩跹跟着看去,声音泛懒: “不行了?” “……”郁仪避开床上一滩洇开的水迹, 将香囊勾入手中, “姐姐还生我气?” 宋翩跹不答,从她手中拿去那个让自己受制于人的物什,仔细端详, 感受了下气息: “有它使力,我便不能有记忆?” 郁仪塌着腰蹭过去,头挨在宋翩跹肩头,先讨了个乖: “姐姐不生气。” 宋翩跹将她从肩头推开,郁仪立即又靠过来,宋翩跹不动了, 道: “现下知道认错了?” 郁仪点头。 宋翩跹心里叹了口气, 倒是没再说这个, 她看向郁仪,刚要说什么,突然一怔。 郁仪的脸……变了? 此前郁仪一直在自己眼前,潜移默化的,她没发觉什么不同。 可如今一看,面前这张脸与昨日的郁仪——或者说吸收灵液之前的郁仪,面容已是很不一样了。 从前郁仪五官精致长相清丽,一身娇柔气息最讨人怜。 可眼下,她明亮的杏眼变得狭长,唇珠浑圆挺翘,引人采撷,面颊含香生媚,眼皮轻轻一撩,带起半是青涩半是娇媚的风情。 宋翩跹伸手抚上郁仪侧脸,顺着柔软的脸滑下,曲指勾她下巴。 郁仪还想胡闹,对上宋翩跹的视线便不敢了: “怎么?” “你这张脸……” 郁仪一顿,这才想起被极乐中的自己忘到天边去的事。 她已是金丹期,此时再去看丹田,便能看到丹田里蹲着只毛绒绒的黑猫,仰着脑袋,尾巴甩得正欢,一眼看去,像个长了两只金色眼睛的黑影。 不过……看起来好像长大了些? 再长也是小畜生。 郁仪面无表情: “这是功法副作用。” 宋翩跹却没应声。 “是变丑了?”郁仪不自信地摸了摸脸。 虽然她以前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脸,但在宋翩跹面前,她格外在意起来。 宋翩跹摇头,眼中却浮现了笑意,语带揶揄: “总觉得……和我有点像。” “嗯?” 宋翩跹本是随口一说,郁仪这面容往妖娆了变,愈发和自己这具傀儡躯壳风格相同,便很容易给人相似感。 但话说出口后,她倒真觉得郁仪如今有点像自己了。 正想着,宋翩跹见郁仪凑得更近,声音像烟一样柔媚,轻飘飘的: “那……像不像姐姐的亲妹妹?” - 旖旎情思随着月亮散去,明月悄然退开,晨光熹微。 床帐上已恢复原样,两人躺在床上,双手在胸腹交握阖目沉睡,如一切未发生时安然平静。 她们睡下时,距离清晨只有半个时辰了,在这极短的时间中,郁仪却做了个梦。 说是梦倒不尽然,应该说,她竟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从前的宋翩跹。 郁仪看着梦里这个宋翩跹,宋翩跹的面容与她熟知的这个傀儡并不相同,但郁仪清楚知道,这个体态修长、穿着长裙的女人,就是傀儡中那抹魂魄。 她环顾四周,华美新奇的宅院,钢铁森林般的城市,路上飞驶而过的汽车—— 与郁仪天然知晓这是宋翩跹的“前世”一样奇诡,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竟能一样样看出名头来。 郁仪升起警惕心,再回头去看宋翩跹时,却发现宋翩跹站在路边,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她身前,车门打开,宋翩跹巧笑倩兮地走过去,握住了车里伸出的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手腕精致,手指骨节分明,格外好看。 “等很久了吗?例会开久了,抱歉。” “聂家家大业大,姐姐是大忙人,我等一等不要紧。”宋翩跹道,言语里的亲昵可见一斑。 宋翩跹……在撒娇? 郁仪轻吸了口气,脑袋都眩晕了片刻。 她哪见过宋翩跹如此乖顺柔软的一面?此时见自己的姐姐给别的女人做妹妹,她神情瞬时冷凝,目光如冰刺,刺向后车座那女人所在的地方。 若是她此时是真身在这,这一刻,已经把这人杀了。 对这一切,宋翩跹和女人都浑然不知。 宋翩跹提起裙摆上了车,郁仪眼看着她们就要离去,或许是意念起了作用,她的视角终于能变动了,她立刻挪动着,去看那个女人的模样—— 暗色车窗在她眼前缓缓关闭。 最后,在那道不断缩小的狭长视野中,郁仪只看到了一双红棕如深色琥珀的眼。 她静静看着自己。 “哔——” 无限拉长的颤抖嗡鸣,分割梦境与现实,郁仪从床上啪的坐起来。 “郁仪?” 身旁传来尚带睡意的疑问声音,“梦魇了吗?” 郁仪脑中仍有嗡鸣的长长余音,识海如同云海翻滚不休,连带着思维都迟钝朦胧起来,她缓了缓,这才看向身侧的宋翩跹。 宋翩跹同样坐起了身,但相比自己先尝了一夜甜头、又被当头棒喝的大起大落的体验,宋翩跹无知无觉,只当这是个普通的清晨。 宋翩跹真轻松啊,郁仪咬着后槽牙想,但随即,她又不得不承认,宋翩跹如此这般,是因为自己的法器。 想到这个,她垂下头,忍不住懊丧,又想挥舞爪子,狠狠撕碎那个梦——或者说,宋翩跹未来到这时的那个世界。 “到底怎么了?”宋翩跹见她不说话,很是关切,“要与我说说吗?” “不说。” 这次郁仪回复得倒快,几乎是条件反射才有的速度了,宋翩跹顿了顿,道: “这样啊。” “嗯。” 郁仪嗯的斩钉截铁,分外有力。 原本她想过,起床后将一切与宋翩跹和盘托出。 但现在…… 她才不说。 想到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郁仪抿紧唇,抱着被子坐了很久,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床底下,小黑猫的猫爪子抱住耷拉着的猫耳朵,委委屈屈缩成个球。 第133章 傀儡的小主人(22) “事成了?” 宋翩跹前脚离开, 曼枝便甩着狐狸尾巴溜进房间里, 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问。 不用郁仪作答, 她便能从郁仪眉尾未散的餍足中看到结果: “唷,回到金丹了。” 郁仪懒懒应了一声, 瞧着兴致缺缺。 这便奇了怪了, 有人在暗市上散播郁仪消息的讯息,是曼枝出去闲逛偶然得知的,不用动脑子便知, 背后肯定是曲家人作祟。 但为了布这个局, 郁仪不仅没有告知宋翩跹,甚至隐隐有推波助澜之意, 才换得这些人狗胆包天,前来取郁仪性命。 如今得偿所愿,为何不太高兴的模样? 曼枝正要说什么,床底下钻出个小猫来, 脖子上还套着个白亮亮的匿气镯,跟戴着个项圈的兽宠似的。 它一眼没看曼枝,啪的跳上床, 扑到郁仪身上挠她, 拿毛脑袋拱她,结果被郁仪一手盖下, 摁住猫头。 “不就是把你丢下去了, 娇气。” 郁仪瞪她眼, 手指动了动,搓了搓,小畜生看着黑乎乎的,没想到手感还挺好。 曼枝道:“现下你只能把它放外头了——看这样子,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到天风州了,到地方寻个变异的妖兽便是。” 妖兽品类众多,其中有一些会产生异种,模样千奇百怪,实力比普通妖兽高上不少,单看模样,寻只黑幼豹不难。 郁仪捏了捏薄薄的猫耳朵,沉吟道:“还有一个法子。” 飞凤谷做生意的一个大头就是贩卖妖兽,这艘商船上的商队手里自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妖兽。 郁仪寻到陆漪说要给银狐找个伴,陆漪哪有不应的,当即将商队掌管妖兽的陆鸽唤来,拿了变异妖兽的数十个妖兽袋给郁仪挑。 其中便有一只风雷豹,瞧着刚断了奶,小小一只,眼睛大而有神,虎头虎脑的。 风雷豹是五阶妖兽,因变异,实力可比六阶妖兽。六阶放在外头是人人抢着的宝贝,可给郁仪使便不够看了,陆漪看了看道: “要不换一只罢,我记得还有只变异的凤徐鸾。” 陆鸽不高兴了,他对妖兽感情深,一个壮汉老母鸡护小鸡般道: “别看它只是五阶,这只风雷豹以后必成大器,看这皮毛,一般风雷豹哪有这种像被九重雷劫劈过的焦黑毛色?” 说到最后,语气都骄傲起来了,“能渡劫的好兆头,多吉利啊。” “……” 陆漪差点给整笑了,刚要说话,郁仪先开口了: “就风雷豹吧,我喜欢这个。” 陆漪莫名其妙:“啊?” 忽然她就明白了,看来自己的小姐妹真的很想早日修复经脉重新修炼,竟然愿意为了陆鸽说的憨憨话买单。 多少次,小姐妹为了自己的修为黯然神伤,昔日惊才绝艳的修士一朝沦为凡人…… 陆漪被自己的脑补虐得不行,泪花都出来了:“姐妹你放心,我一定吩咐他们好生为你寻药。” ? 郁仪抱着风雷豹,礼貌微笑。 随后,风雷豹被她带回去,跟曼枝洞府里的契兽小猫崽子换了个位置。 郁仪将契兽摆在外头,风雷豹放入妖兽袋中养起来,随即开始完善这一伪装。 这两只外貌并非完全一样,比如体型,好在契兽本就是奇特的存在,郁仪以心念便可使它拟出风雷豹的外貌修为。 刚长大一圈的小猫,瞬间又变回了奶猫。 郁仪拎着它后颈脖,刚准备把陆鸽对黑毛毛妖兽的赞许给孩子复述一遍,那厢宋翩跹回来了: “听闻你得了只小豹子。” 郁仪手一滞,手里的小黑猫由拎改成抱,道: “就是这只。” “给我瞧瞧。”宋翩跹笑着走近。 清晨有海兽作乱,顾着陆家情谊,她便去瞧了瞧,没成想一会儿的功夫,郁仪又得了只小豹子。 这件事来得突然,不过郁仪还是少年心性,偶尔一时兴起也正常,可宋翩跹心中却隐隐有一丝违和感,仿佛直觉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指尖毛绒顺滑的触感打断宋翩跹思绪。 她垂眸一瞧,郁仪还未伸手递过来呢,那小豹子便伸出半个身子来勾自己的手,毛绒绒的小肚皮耷拉在两人之间,垂出个圆弧形,看起来就很好摸。 宋翩跹不怎么亲近动物,但和这只猫科动物还挺合眼缘的,她摸了摸小豹子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小豹子被她摸得眼闭起来直打呼噜。 “挺乖的,是雷属性?回头寻些内丹给它吃。” “……” 郁仪暗中使劲捏猫后腿,猫无动于衷,呼噜打得震天响,她被这只谄媚的猫气得直瞪眼,心里还有点委屈。 这是自己的契兽? 刚做完那场梦,猫就这样讨好宋翩跹?不是说契兽随主人?它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想一想的? 郁仪看着只知道占自己姐姐便宜的猫,开始思索把功法改了、契兽炼化了的可能性。 仿佛感应到她的心理活动,小猫努力后仰头,脑袋倒过来看了眼郁仪,怯生生的,随后前爪一抱,后腿一蹬,直接从郁仪怀中跳出来,把自己挂到宋翩跹手上。 那猫也就人手那么大,挂在宋翩跹瓷白的手腕上像个黑色毛手套,两人看着这猫的动作都愣了愣。 下一瞬,猫张开嘴,啊呜一口,咬在了宋翩跹手上。 “……”郁仪轻轻吸了口气。 那双乳牙磕在宋翩跹手背上,嗑出两个小小的凹印,还带着点晶莹的口涎。 小黑猫一边到处啃,把宋翩跹的手啃得黏黏糊糊的,大眼睛还往宋翩跹脸上看,仿佛在偷瞄宋翩跹有没有生气。 整只猫都非常憨,透着股傻气。 “……”郁仪咬紧后槽牙,气得脑袋直发晕。 这本事,可、真、大、啊。 - 小黑猫很快成了宋翩跹的新宠,宋翩跹没事就把它抱在怀中逗弄一番。 不过短短半日功夫,竟抱了它七次,挠下巴十三次,摸肚皮五次,顺尾巴毛两次,郁仪数的很清楚。 她忍无可忍,直接去问曼枝“怎么能杀了自己的契兽”。 曼枝瞪大了眼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正当曼枝准备回答,外面传来一阵船客的欢呼: “天风州到了!” 修士们多在陆地上久待,在商船到底不自在,更别说海里还有众多海兽,总睡不得个安稳觉。此时见天风州隐隐在天边出现,甲板上的修士不禁叫出了声。 郁仪与曼枝的对话也没进行下去,她带着曼枝和尹碧来到甲板,踮起脚,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大陆。 身旁正有人高谈阔论,给自家子弟言说这天风州的独特之处: “……天风州北边便是不夜州,不夜州从前可不叫这个,而叫明一州。六千年前正邪旷古一战中,魔修从明一州入天风州,杀尽天风州道修,制人皮灯,炼尸油点灯。” “在天风州与明一州交界处,数不尽的人皮灯燃了七天七夜,星点之光在夜间竟能将明一州照得宛如白日,连夜色都寻不到。” “当真是屠尽满天风,方有不夜州哪。” 郁仪挑眉,她前世来过天风州,但还真未听过这件轶事,听起来半是新鲜,半是夸大。 正好,有人好似也不信,喊了句:“魔修嗜血残暴,还有杀了人制灯的好兴致?” 那老者笑了声,声音沧桑: “原是不该有,可谁让那日是魔后的寿辰。” 郁仪脚下一顿,她抱着手中的契兽,看向脚边纯净似雪的银狐。 “魔后的本命法器,便是灯状的——这是她麾下魔将屠天风州,为她贺寿哪。” 灯状的,郁仪毫不费力地回想起,当初在秘境第一次见曼枝,她的法器就是一盏灯。 “郁仪。” 身后传来唤声,郁仪眼神晦暗不明,最后看了眼银狐,随后她将眼底情绪收起,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回头看去。 方才隔着远远的就唤她的是陆漪,陆漪身边还有宋翩跹,应当是议事后一同前来的。 郁仪露出笑:“听闻要到天风州了,我出来瞧瞧。” “我家船快,再过两刻便能到。”陆漪声音轻快,“我和宋长老说好了,到了天风城我们仍一处住,商行已为我们备好了住处。” “又要麻烦你和陆长老招待。” “嗨,跟我客气什么——不过,你可知天风城的城主钱度?他最爱宴请,我们这还未下船,他不知从哪听来消息,邀你我赴今晚的群雄宴。” “原本该让你歇息的,可我家与他的产业来往颇多,不好下他面子,还要烦你陪我赴宴一次。” 郁仪没拒绝,只悠悠道: “陪你赴宴自是应当,只是我不明白……群雄宴上英杰颇多,我已是废人,去了有何用不成?” 郁仪说这话时,头微微一偏,语气自然,瞧着真是毫无芥蒂、纯然好奇的模样。 陆漪一噎,竟不知如何作答。 还能是为什么,少不得是为了近距离看看传闻中的半神器,替命傀儡。 好在,现成的答案,郁仪也不需她作答。 “想必,是为一瞻翩跹风采罢。”郁仪轻轻一叹,摸着怀中的猫,盈盈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轻嗔她:“莫要贬低自己。” “海上风大,我陪你进去。” 说这话时,宋翩跹半是关心,另一半却有些微缺失感,仿佛在类似的情形下,她遗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事。 她的直觉向来准的吓人,多次帮她完成任务,今日却屡屡和自己唱反调,而且……都是在与郁仪有关的事上。 宋翩跹的视线轻轻落在身侧的郁仪身上,郁仪自顾自走着,怀中抱着只小黑豹。 纯润娇美的少女和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兽宠,放在一起时,任谁看,心都要软三分。 可落在宋翩跹眼中,若将这副美景比作一朵轻盈的花,她心头的警惕直觉就像晶莹的晨露。 瞧起来半分不减花的颜色,却是沉水,缄默地压在花上,如影随形。 第134章 傀儡的小主人(23) 陆漪说天风城城主钱度好客当真是没说错, 打商船靠了岸, 宋翩跹一行人就看到了在码头守着的城主府的队仗,领头的自称钱准, 是钱度的嫡系子弟。 钱准一路率人陪同他们去商会安排的别院,处处照应, 热情至极。 钱家摆出了主人姿态, 陆家自然给这个脸面,稍稍停留后,一行人就去赴了群雄宴。 留下尹碧看家护院后, 宋翩跹和郁仪一同前往城主府。 不如说, 对她们二人,代表天风城城主的钱准的态度更为恭谨热切。 “宋长老容禀, 您的弟子唐修士如今正在城主府呢。” “嗯?” 宋翩跹挑了挑眉,唐淼出门历练时择了几块地方,哪州的都有,但没想到他此时也在天风城, 更遑论跑到城主府里去。 要知道,钱度作为一州之主,是渡劫大能, 更是统率天风城百余年的城主, 威名显赫,而唐淼只是个金丹期, 着实不够平辈相交的。 宋翩跹面容不变, 自然道:“他与你钱家有何缘法不成?” 钱准笑容加深, 带着点不能明说的意味: “唐修士从妖兽掌下救了我们家九小姐,受了不轻的伤,九小姐将唐修士带回来养伤呢。” 九小姐…… 陆漪在旁道:“钱朵朵?” “正是。”钱准笑道。 陆漪恍然,在前去城主府的路上,三言两语和宋翩跹郁仪介绍了此人。 提到钱度,除了天风城城主的名号,谁都知晓他膝下无一子,却足有九位千金。修士感情较凡人淡薄,对血缘也无多大执念,像钱度这般有一堆女儿的当真罕见。 “尤其这钱朵朵,是唯一一个继承了钱度单金灵根的,最讨钱度宠爱。我见过她一次,除了骄纵点都挺好。” 陆漪挤眉弄眼,笑嘻嘻道: “如今只有钱朵朵未出嫁了,她八个姐姐的夫婿俱是人中龙凤,钱度将钱朵朵留了又留,说不得这次钱朵朵的情思就要落在唐淼身上了。” 郁仪捏着小猫耳朵,不置可否:“你话本子看多了?” “说不准便是这般呢,不然钱家又不是没有资源答谢救命恩人,何必把人接到城主府去……” 陆漪还在小声比比,宋翩跹时不时应她一声,钱家礼客的鸾车中声音飞来飞去,郁仪着重听宋翩跹的,心思分一成到心头盘桓的事上。 “……魔后的本命法器,便是灯状的……这是她麾下魔将屠天风州,为她贺寿哪。” 她闲闲撑起头,视线自然垂落,看向身边软垫上团着的银狐,这里头是鸠占鹊巢的曼枝。 不夜州,当真是曼枝所为? 自甲板上和宋翩跹她们汇合,直到现在,郁仪还没得空问一问曼枝。 陆漪的声音响起:“郁仪现在走哪儿都带着两只妖兽,一黑一白,看着喜人的紧。认了主的妖兽能护佑她几分,再加上尹碧,倒也不错。” 宋翩跹徐徐道:“尹碧是化形的元婴修士。银狐次之,如今只能说人言。这小豹子如今像只猫儿,更不必说了,要当用还早。” 说着,宋翩跹朝着郁仪怀中的小黑猫伸出手来,抚弄了两下,偏爱之意格外明显。 宋翩跹对自己的契兽另眼相看、格外青睐,郁仪有些高兴。但看到小崽子在宋翩跹的手下打起呼噜、瘫出肚皮给宋翩跹摸时,又不太高兴了。 她捏了捏小崽子嫩粉色的梅花爪,就知道跟宋翩跹撒娇。 郁仪暗自跟自己较劲的功夫,车马行到城主府。 带两只妖兽颇为不便,郁仪表面上将曼枝收回妖兽袋,实则让她回了芥子戒的洞府中。 城主府建得极为宏伟,巍然屹立在天风城中,雕栏玉砌,隔着半个城池都能窥见如神鸟飞起的檐角。 她们到的时候,钱度亲率子侄在府门外迎接,给足了面子。 众人都知晓,这份颜面是给宋翩跹的,修仙界实力为尊,若非是同境界的修士,任飞凤谷的陆家来的是什么嫡系,钱度都不会亲迎。 因而,陆别和陆漪乖觉落后两步,将宋翩跹显在前头。 走在宋翩跹身侧的郁仪抱着猫崽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 陆漪正在后面朝她使眼色,仿佛在唤她过去作伴。 重生一次,郁仪并不在意这点表面功夫,比起张扬地抬出虚名,她更想看到宋翩跹成为独一无二的。 她脚下一停,要走到陆漪身旁。 可她刚站住一息,宋翩跹便伸出手来牵她,模样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的,她就该站在她身旁。 郁仪指尖颤了颤,极短的时间内,在两种不同的渴望间,她当即遵从内心做出抉择,握定那只手。 她攥得很紧,仿佛生怕被抛下,但很快又松了松。 握疼宋翩跹了。 这一点机关只发生在她们下了鸾车、走到钱度面前的几息之中,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修为在身,一双眼利着呢,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无非是感叹“这傀儡好懂事好护主我为什么没有一个郁仪命真好”,陆漪却在想“为什么感觉到了一丝丝话本里强大魔修对弱鸡凡人恋人无微不至的保护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不管大家心里作如何想,表面上都一派正经肃穆。对面领头的钱度更是眉毛都没动一下,脚步不停地迎出来: “久仰凌云宗岱渊峰名号,今日终于得见宋长老与郁仪小友。” “钱城主客气,主人和我对天风州,才当真是神往已久。” “喔?” “尤其天风会,千余年来哪年不是英杰辈出,后生可畏啊。”宋翩跹含笑道。 钱度哈哈大笑:“若说英杰,城主府中如今正有一位出自岱渊峰的呢!” “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 “正是唐修士——来,宋长老,群雄宴就要开了,我们进宴席说话,还有众位修士等着呢。” …… 有谁能看出宋翩跹是傀儡呢?郁仪跟着他们往里走,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如此长袖善舞,放在修士中,也是相当健谈的了。 而这一切,都拜其中的灵魂所赐—— 郁仪又想到了梦境中,与那个女人说话的宋翩跹,梦中她的笑比面对钱度时真切许多,一颦一笑中,却又能窥见极为相似的痕迹。 那的确是宋翩跹,不会错。 宋翩跹也的确有一位,红棕色眼的“姐姐”。 身侧的主人在琢磨什么,宋翩跹此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能感受到,郁仪忽然显得有些沉默。 她说话间用余光看了看郁仪,见郁仪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宋翩跹暗忖是不是因为初到陌生地方,郁仪有些怕生?毕竟她已经多年未出岱渊峰,变得怯些也合理。 不对,不该是这样,郁仪的性格并非如此。 宋翩跹的直觉又在与她唱反调。 资料上的郁仪是单纯活泼的少女,骤逢巨变,性格变成这般不是合理推测吗? 这是为何? 说话间,众人行到宴席上。宋翩跹暂且按下这点又浮上心头的心绪,不再去想,只因她抬头便见了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楚风大师?” 虽然只在认主大典上见过一面,楚风却给宋翩跹留下了极深印象,因她是唯一一个在自己的术法下,还能以一声佛偈喝醒众生的修士。 除此之外,她还是少有的出现在资料中的配角,宋翩跹会多注意她一些。 此时在群雄宴上见到配角楚风再次出现,宋翩跹仿佛见到正朝自己招手的新任务。 楚风单独坐一桌案,依旧是雪色袈裟,青灰色长发,令人一望去便觉自己心神都洁净许多,如遗世独立的清冷雪山,只在此刻抬起头,有了些许融化痕迹: “宋修士。” 楚风手握佛珠,看向郁仪: “郁仪,近日可好?” 楚风是母亲的朋友,郁仪记得很清楚,她松开宋翩跹的手,抱着猫儿颔首致意,以表尊敬: “劳大师费心,有众位照应,郁仪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郁仪并无其他心思,只当是与母亲旧友打声招呼,心头还有一丝久违的物是人非的怅惘。 但下一瞬,她感到芥子戒中一片风云散乱,如狂风骤起,将整个芥子空间吹得支离破碎—— 曼枝在发什么疯? 郁仪神情不变,见宴上暂无什么大事,一派寒暄吹捧,她佯装赏景,走远了些,在一个八角亭坐下。 这处能望见人群中的宋翩跹,周遭却没什么人来,郁仪收回目光,将小黑猫放在灵玉制成的桌上,拍了拍猫脑袋让它为自己护法,随即微微阖眸,将意识沉入芥子戒中。 此时曼枝的洞府中一地破碎凌乱的晶石,棱角分明地斜斜立在地上,宛如晶石丛林,足有人腰高。 郁仪提着点裙摆,慢条斯理地迈过几片碎晶石,找到了坐在灯状法器上的曼枝。 从前郁仪没多注意过这盏灯,此时才仔细看了看它。 它像是某种极细韧的材料制成,雾蒙蒙的像层半透明的纱,但远比纱细腻坚韧,微微晃动间,闪烁着粼粼的光,又像是雾般的冰蓝,是件极漂亮的法器。 “看这么专注,不若直接开口问我。”曼枝哼笑。 曼枝说让她问,却根本不等自己问,便一口气说了: “说甚么给我祝寿,老娘用得着他们祝寿?” 说完,曼枝眼神冷下来,唇角勾起奇异缠绵的笑,她抚了抚身下的灯,长长的指甲刮过灯面: “是给她陪葬的。” 郁仪目光一凝,笑了笑: “他?是谁?能让这么多魔修屠天风州给他陪葬。” “不,不是魔修做下的事。”曼枝先纠正。 随即,她抬眸看来,眸中一片迷离,似空蒙至极,又似万般情念,妖异而魔魅。 “至于给谁陪葬……那人你刚刚见过。” 曼枝轻飘飘抛出惊天的字句: “楚风。” 第135章 傀儡的小主人(24) 楚风。 坐在席间, 郁仪抬眸看了眼对面的楚风。 楚风仍是那副出尘模样,佛宗神秘弘正, 她又是宗主之身, 便是钱度与她说话, 都会再客气三分,更遑论其他人。 这样一位人物, 能与魔修有什么关系? 更遑论曼枝是魔后, 早该身死道消的, 侥幸留下一抹魂魄, 连肉身皆无,被困在知微小境的洞府足足六千年,楚风才多少岁? 可曼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她道出楚风的名讳后, 静了两息,挥动长袖,将郁仪的神识送出了芥子戒。 许是郁仪的视线许久未动,楚风似乎要看过来,郁仪在转头前避开了目光。 罢了,这是曼枝和楚风的私事, 和她无关。 郁仪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宋翩跹身上。 可不曾想, 她未去寻楚风,宴后, 楚风却主动令弟子递来拜帖, 要在第二日前往他们的别院论道。 佛修和道修论道?还是性子最冷清、甚至孤僻的楚风? 郁仪捏着那张拜帖, 翻来覆去的看。 宴散后,钱度留了留她们,几人换了处宴厅坐着,等唐淼过来拜见师尊。 陆家其他人都回去了,只剩陆漪留下来陪她们。陆漪最能叭叭,此时见郁仪看拜帖,便道: “楚风大师这是顾念旧情吧,没想到大师看着冷心冷情,却格外看重这份情谊呢。” 郁仪跟着这句话想起穹灵来,她回忆着穹灵口中提到的楚风,却因时间过于久远,像隔了层纱般,看不清晰。 但印象中,穹灵提起楚风,总少不了提起另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 “师尊,郁师姐。” 唐淼从厅外大步走进来,仿佛见了亲人似的,声音很是高昂,但一耳朵便能听出来他尚还气血亏虚。 唐淼在宋翩跹面前撩袍拜下: “弟子唐淼拜见师尊。” “嗯。”宋翩跹应声,送出一股柔和灵力将唐淼扶起,“还未痊愈。” “是。”唐淼道,“旁的都可用郁师姐给的丹药处理,只是毒性难拔,一时难以根除。” 他眼中满是热切:“师尊来天风州,弟子自当随侍前后,这点余毒不很要紧,请师尊、郁师姐应允。” 唐淼赤子之心,宋翩跹却不会当真驱使病号,她展眉道: “这些先不必提,你叨扰钱府许久,先随我同去。” 唐淼还没说话,外头先传来另一个娇俏女音: “唐淼,你要走?” 随之而来的是钱度轻斥的声音: “朵儿,在宋长老面前不许胡闹。” 不必说,这是钱度和钱朵朵来了。 钱朵朵自来受宠,极少受父亲训斥,又听闻唐淼要走,心里正是委屈。 她气哼哼地走进来,就要看看唐淼口口声声念着的师尊和郁师姐是什么模样,刚一抬头,她就被眼前的美人晃花了眼。 钱朵朵平日总觉得自己已经是漂亮小仙子了,但眼前这两位,竟让她一个女修移不开眼去。 她揪着裙边,视线先在首位着金红法袍的绝艳美人身上转了圈,不敢多看便悄悄移开了。 她的目光又溜到下座抱着妖兽的少女身上,这才是真真切切的自惭形秽了。 前面那位,她还能安慰自己,替命傀儡这种半神器,长得好看也是穹灵大师雕琢打磨的好。 可这位“郁师姐”与自己同样以少女相貌示人,却澄澈干净得像甘泉洗出来的般,一双眼轻轻一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只可惜,修为尽失。 若是旁人没了修为,钱朵朵一眼不会多看的,可这事落到美人头上,她少不得心生怜惜。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 她怜惜人家做什么?这可是唐淼从不离口的“郁师姐”啊。 钱朵朵本来带着一腔底气昂着头过来的,此时消失了大半,她咬着唇快速地行了个礼,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目光游移间,对上宋翩跹那双似嗔似笑的眼,禁不住心头一颤,不敢再看第二眼。 好在钱度接过了话茬: “唐淼最是尊师重道,宋长老过来了,他还能在府中安心养病不成?” “宋长老莫要见怪,我这女儿皮实的紧,又难得得一投契的玩伴——日后如有闲暇,你可要多带唐小友来我府上做客。” 宋翩跹的视线在下面绕了圈,又和郁仪对了个眼神,含笑道: “自然。” 钱度道:“还有一事……” 宋翩跹神情不变: “钱城主有话自当直言。” “此前听闻陆家商行在寻几样灵药,俱是修复经脉的……”钱度笑道,“其中一味凝脉续神果,坊市间已七百年未曾有过,我这倒听闻有一处地方应有。” “若是知而不言,反倒不美了,故而留了留宋长老和两位小友,多了句嘴。” 钱度说这话时并未看向郁仪,可在场人脑子绕了个弯,也都明白了。 能舍下这么大气力去寻天阶灵药修复经脉的,又走飞凤谷的商行,满修仙界都寻不到第二个了。 况且,暗市上还有郁仪能修复经脉的消息—— 宋翩跹看着笑容晏晏的钱度,同样笑了笑,道: “噢?那可真是巧,还望钱城主不吝告知。” “就在贝阙仙宫之中。” 贝阙仙宫。 回到别院后,郁仪咀嚼着这个词。 这是一座上古留下来的仙宫,称一句遍地机缘宝物也不为过。为了保护这座仙宫,以泽后人,修仙界大能联合出手,将仙宫移到一处芥子空间之中,千年开启一次,供修士进入,争夺资源。 如今又要到开启之日。 陆漪道:“你可知天风会前十名才能进的那洗精伐髓的仙泉?便是当初从仙宫中移出来的,这可真是千年才有的盛会。” 郁仪冷不丁道: “你这样盛赞,想必原本也是要跟陆长老去的罢。” 陆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自然,这次轮到在天风州开启仙宫,又在天风会之后,想必能来天风会的,若是有名额,都想进贝阙仙宫瞧一瞧罢。” 郁仪点头。 所以,陆漪出事的秘境,十有八九便是贝阙仙宫了。 钱度与她们提起此事,不消说,自是要来说动宋翩跹的,多一位渡劫同行,便如虎添翼。 陆漪离开后,曼枝化身的银狐轻轻跃到郁仪面前的桌上: “你的修为要加快。” 郁仪看了她眼,从曼枝面上,已然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了,她的声音甚至带起了惯有的调笑之意,慵懒至极。 郁仪问道:“为何?” “这仙宫,你也要去。” 曼枝舔了舔爪子,曼妙的狐狸眼打量了下郁仪: “在那之前,你的修为要到元婴才行。” “我?”郁仪眯了眯眼,“钱度不会给我名额,我如何去?” 贝阙仙宫不是普通秘境,名额是全修仙界挤破头去抢的,早在一年前便被瓜分好了,便是她们地位再高修为再强,也不可能去为名额杀人越货,宋翩跹不会做这事。 而钱度那边,不会舍得在本就极少的名额中再匀出一个给废人。 “你准备好便是。”曼枝哼笑,不肯再说,就要跳走。 “慢着。”郁仪唤住她,“明日楚风要来。” 曼枝头都没回: “那拜帖上的香灰味浓得刺鼻,还用你说。” 郁仪应声,仍注视着曼枝。 “那你可听过一个名字叫……秦意?” 第136章 傀儡的小主人(25) 方才郁仪终于想起, 总和楚风一起被穹灵提起的这个名字。 秦意。 可郁仪确信,不管前世今生, 她都没在外面听说过这号人物。 对楚风显得格外在意的曼枝会知道吗? 因是母亲提过的, 郁仪难得有些好奇, 但没想到,曼枝转过头, 眯着狐狸眼,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意是谁?” “这名字和楚风真像啊。”曼枝脸忽的沉下来, 整条狐狸凶得不行, “八成是他姘头。” “……” 这什么都不知道呢,就从名字听出来姘头的意思了? 而且, 曼枝此时就是个大毛团子, 一双狐狸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郁仪很难从神情推断更多, 她索性不问了,转而道: “你何时能化形?” “嗤,急什么, 去趟贝阙仙宫回来就成了。” 说着, 银狐甩着尾巴走了, 步伐非常傲慢,连迎面撞到她的尹碧都小声跟郁仪道: “今日曼枝姐姐的火气好像很大。” “不必管她。”郁仪道。 尹碧呐呐点头。 郁仪用手推开往自己身上蹭的小猫, 看它又不折不挠地扑过来, 就伸出一只手指顶它脑阔, 看着虎头虎脑的它被顶得摇摇晃晃。 笨死了。 郁仪笑了声, 跟它玩了会儿,看小猫跌了好几次,一身黑缎似的毛都乱了,这才收手。一抬头,尹碧还没走。 尹碧自打养好伤后,向来是守在外头的,极少在郁仪面前转悠,今日怎么? 郁仪挑眉:“有事?” 尹碧这才啊了声,递出一个储物袋道:“……宋长老让我买的妖丹已尽数买回了。” 郁仪看了看,雷属性妖丹装满了大半个储物袋,都是宋翩跹吩咐给自家这“风雷豹”买回来的。 好在,曼枝这部名为“饕餮”的功法不只是名号喊得响亮,是真能如饕餮般百无禁忌,任什么能量都能吸收转化,包括妖兽内丹。 这些东西也不至于会白白浪费了去。 她随手拿起个七阶霆鹰的妖丹,对着光看了看,丢给小猫,小猫拿爪子扒拉两下,很快抱着浑圆的内丹吧唧吧唧啃了起来。 郁仪捏了捏猫耳朵,对尹碧道: “嗯,你退下吧。” 尹碧这才离去。 在房门打开、尹碧迈出房间的那一刻,风吹草木的声音飒飒传来,风擦着尹碧的身体卷入房内,把房间一角的绿竹吹得婆娑作响,煞是好听。 咔哒,门阖起,风停歇。 小猫放下啃了小半的妖丹,抖着耳朵看向房门,鼻子动动。 郁仪绕它猫尾巴的手一停,跟着看过去,轻轻嗅了嗅。 风中,一缕熟悉的气息飘飘荡荡,转眼消匿无踪。 - 宋翩跹将唐淼带回来,少不得要照应他养伤之事,又指点了他修道途中遇到的问题,最后问他: “天风会你可报了名?” “弟子报了争风会,还和几位道友一齐报了小队赛。”唐淼眼神清亮,“离天风会还有几日,到时不管有没有痊愈,弟子都想去争一争。” “之前听九小姐说,凌云宗也遣长老弟子来天风会了,再过两日便会到,师尊可要见见?” 唐淼比在凌云宗时开怀许多,仿佛抖落了身上压着的山、整个人都轻盈了,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至于他提到的事,宋翩跹也有所耳闻。她并未表态,倒是乐见少年人上进,赏了唐淼几件难得的法器,正要再勉励他几句时,就听外头有人在唤: “唐修士可在?钱九小姐来寻你了。” 唐淼刚回来,钱朵朵就追过来了?宋翩跹神色微妙了瞬,忽然觉得陆漪的说辞似乎有一丝可信度了。 而且……她看了看唐淼,她在凌云宗听闻,自己这个弟子可是很招女修喜欢呢。 唐淼却恍然不觉般,好像听见兄弟来找自己一样自然,坦荡无比道: “忘了和师尊说,九小姐也想加入我们小队参加天风会,应是找我说这事的。” 城主府最受宠的千金,还要参加这野路子的泥腿子小队?况且,钱朵朵可是元婴巅峰,几近突破,唐淼只是个金丹。 宋翩跹脑中一转弯便发现许多,但表面上并未多舌,只道: “你去吧,说好后就回你房里休息,不必再来我这走一趟了。” “是,弟子告退。” 唐淼离去后,一时半会儿间郁仪还未来找自己,难得独处,宋翩跹将近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自遇到陆漪后,她们从地浪州来到天风州,在途中得知了有人要暗害郁仪,凌云宗内必有鬼祟,而作祟的人也不难锁定。 若非眼下为郁仪寻药是头等大事,她早就带着郁仪回凌云宗,找那对父女,慢慢的,问个清楚明白。 倒不知这次来天风会的凌云宗队伍里有谁…… 宋翩跹顾自思索着,十指交织相抵。对方暗刺失败后,她和郁仪同寝—— 仿佛以梭子缓缓梳理开每一根蛛丝般的织线,再细细审察忖度,宋翩跹的指尖轻若蝴蝶,落在了这处,徐徐扇动薄如蝉翼的翅膀。 是这里。 宋翩跹睡眠一向不深,况且以这个世界的设定,修仙者极少需要睡眠,都是以打坐冥想替代的,更何况她这个渡劫? 只有这一晚。 她的记忆缺失了。 而她醒来后,郁仪和自己都安然无恙,甚至一切如常。 不是比她修为更高的人做下的,除了觊觎郁仪身怀的宝物,也没有人有其他理由对自己出手。 不做他想。 宋翩跹虚虚交握的手握到实处,她缓缓吐出口气,又轻叹了声,郁仪啊。 看来这位小主人对自己的替命傀儡,还有其他未写在资料上的,更为隐秘的控制手段。 郁仪控制自己,又为了什么呢? - 风的余力很短,绿竹婆娑声渐渐消弭。 那缕气息也彻底化为乌有,仿佛只是郁仪的错觉。 咔哒。 门又开了。 进来的却是宋翩跹。 “翩跹。”郁仪意外了下,随即将眼底的警惕藏得很好,她不动声色地遮了遮契兽的飞机耳,“和唐淼说完了?” 宋翩跹应声,朝她走来。 郁仪坐在凳上,微微仰头看宋翩跹。 打开的房门闯进许多和煦白光,她披着光,踩着光暗交界的线朝自己而来。 明媚如春,明净似雪。 分明是极妖娆的面容仪表,郁仪感受到的宋翩跹却总不太一样。 她愈发清楚的明白,能让她失神的,不是傀儡这副艳绝的身骨。 当她被傀儡中的灵魂静静睇视时,全身都会发烫,正如现在。 翩跹,宋翩跹。 她对如何展露宋翩跹喜欢的模样掌握的已经很是娴熟。 眼轻轻弯起,唇角上扬,微微启开些唇缝,小小的梨涡就会出来,再轻轻掀一掀眼帘,去看宋翩跹。 郁仪露出干净纯美的笑: “好呀,和他说这么久才来找我。” “喏,你送来的妖丹已经喂它了,它吃得可欢呢。” 往日她这般说时,宋翩跹都会接话,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听得人骨头都酥酥的。 可今日…… 郁仪右手停在契兽背上,僵住不动了,若是仔细看,指尖都绷紧发颤。 宋翩跹走得极近,弯下腰来看自己。 郁仪屏住呼吸。 那双眼直直望进郁仪眼底,极短的对视间,仿佛就要将她一点点掩起的晦暗不堪看得透彻明白—— 郁仪眼睫一垂,躲开了去。 宋翩跹怎么了。该说话吗。应该说什么。 无人能答。 房间沉寂,空气凝滞。 郁仪脚趾勾了勾地,背脊就要往后靠去,避开这样的宋翩跹。 可下一瞬,她后脑勺被扣住。 来不及逃,无处可避。 郁仪眨了眨眼。 对她的敏锐感知,宋翩跹恍若未觉,只低低笑了笑,颜色丰秾的红唇向中轻轻一聚,吹出徐徐暖风,落到郁仪脸上。 淡香,湿热,温缓,还有点……痒。 做完这件事,宋翩跹便站直了身,逗了逗小黑猫,轻笑道: “这小豹子怎么掉毛。” 她曲指抵着小猫下巴,侧眸看来,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颤: “都沾到我的郁仪脸上去了。” 我的郁仪。 第137章 傀儡的小主人(26) 楚风登门时, 别院扫榻相迎, 宋翩跹和郁仪将她迎进庭室, 陆别陆漪在旁作陪。 陆漪明白自家和楚风大师没什么交情,人家上门也不是为了见他们家人的, 因而在尽了地主之谊、又一番论道后,很快拉着意犹未尽的叔父退场, 将空间留给她们叙话。 她出来时,在廊下看到尹碧徘徊个不停,随口问道: “你有事要禀?不是急事就先回去罢, 里头正待客。” 尹碧张了张口,憋了憋道:“多谢陆小姐,我在这等传唤。” 这么乖觉?陆大小姐多看了她眼, 见尹碧那张妖妖娆娆的身姿, 配上此时有点怯有点乖的神情,心中突然起了怜惜美人的心思。 虽然是妖修, 但尹碧平时做事可安分了,是条懂事小蛇。现在为了活命受制于人,交出心头血结契, 寄人篱下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看哪,堂堂元婴修士, 白天立在廊下供人驱使, 晚上说不准还要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陆漪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 被自己感动得不行, 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拯救落难妖修小蛇的潇洒白衣剑客。 陆大小姐戏虽然多, 好在还知晓这不是常人会做的事,她表面维持一派正经的精致女修作风,轻轻清了清嗓子,矜持道: “你是水属妖修?昨日商行得了几个妖修术法。你正好能用——” “多谢小姐美意,但不必了。”尹碧快言快语,坚决无比。 “欸?”陆漪懵了懵,眨眨眼。 “陆小姐快回去吧,你今日不是还要巡视商行?天风城内商行十三座,你可别像之前那般漏了。” “还有,回来记得带金玉楼的珍馐,郁师姐点名要的,小心忘了买又被说。” “喔……”这样一听自己还挺忙,陆漪迷迷糊糊往前走了走,不对啊,她听尹碧的干嘛?刚刚那个小可怜呢? 陆漪回头看去,立在廊下那个青碧色身影婀娜有致,淡得像一抹春色。 也正是此时,屋里头传来一声唤: “尹碧可在?” “在的!”尹碧快言快语,当即应声。 极短的一声应答,陆漪却听出了几丝欣喜雀跃之意。 她来不及多思,眼中那抹春色三两步闪出视线,进了屋室。 - “……尹碧一直被我拘在佛宗修行到元婴,才将她放出来历练,没成想就遭遇了此事。” 庭室内,楚风握着青灰佛珠,娓娓道来: “她是我旧友托付照顾的遗孤,我察觉她命牌有异,出来寻她,在群雄宴上察觉了她气息,故而拜访。” 至此,楚风专程前来论道的缘由才明晰。 据楚风所说,她发现尹碧出了意外后,从佛宗出来寻尹碧的下落,正好,尹碧落在了熟人手中。 今日前来,一是道明来龙去脉,二是要将尹碧带走,她会补给郁仪她们在拍卖行上所花的灵石。 郁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契兽听着,比起全然不知里头关节的宋翩跹,她的神情淡然许多。 也因此,楚风说完,将目光投向她: “今日一看,或许郁仪早有所觉?” “谈不上早。”郁仪垂了垂头,有些提不起精神般往椅子里窝了窝,“昨日罢。” “昨日?”立在下面的尹碧惊呼出声,似有不解。 “嗯,你们身上的味道很像。”和那张楚风的拜帖一样,都是微醺的香灰气息,郁仪瞥了眼脚边的银狐。 若不是曼枝那日嫌弃地提了嘴,她也不会注意得这么细,毕竟她和楚风、尹碧都未曾近距离接触,尹碧身上的香灰味道还是经年累月留下的,极淡。 这样说来,尹碧当真是在佛宗待了很久的妖修了。 “佛宗有妖修一事,我从未听闻过。”郁仪状似无意道。 有隔开九州的大阵立在那,道修五州对妖魔修的态度不消说,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严格说,这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是修仙界为了资源可以不择手段,异族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让他们可以对另一部分修士为所欲为,不用花费心思再寻个道理当遮羞布。 佛宗有一个妖修也没什么,大家虽然对妖魔修喊打喊杀,但碍于佛宗的实力,谁也不会傻到追上门去声讨。 可佛宗,是只有一个吗? 这股直觉来得莫名,郁仪却问出了口。 不管怎么说,连魔后曼枝都认识楚风,与楚风有牵扯的妖魔修——是不是太多了。 在郁仪的注视下,楚风如冰霜凝成的巍山,几近圣洁,令人不敢轻慢,她念了声佛,道: “佛宗本是清净之地,有尹碧一妖,已是我佛慈悲。” 郁仪细细看她,看来,楚风对妖修一事极为淡薄,并无另眼相看之意。 她念头转过一半,小腿边传来窸窣动静,低头一看,是曼枝在那甩尾巴,白毛尾巴被她甩得像平地散了一片雪似的。 气什么呢这? 少女和银狐互动时,那厢宋翩跹和楚风已然商讨得差不多了。 宋翩跹并未要灵石,而是讨了佛宗圣品坐佛骨,若是后面寻不到丹方中的麒麟骨,坐佛骨可用来替药。 坐佛骨在佛宗也是极难得的灵药,楚风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闻是为郁仪炼丹,她沉吟后颔首应下,宋翩跹放了心,让郁仪归还尹碧的心头血。 宋翩跹将玉瓶递给尹碧时,尹碧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将玉瓶攥得紧紧的,双颊浮起激动的红晕。 宋翩跹见她如此,道: “正因为这个,你才不愿回凌云宗、定要跟我们来天风州罢?” 天风州如此盛会,楚风不会不来。便是她不来,佛宗人也要来,尹碧跟过来,总比在凌云宗守家希望大。 尹碧神情慌乱一瞬,随即深深拜下: “宋长老……您和师姐对我很好,可我最初没说,后头也就不好再说,请长老和师姐宽恕。” 宋翩跹摇摇头,用灵力扶她起来。 “你有你的立场,未损伤旁人利益,不算错。” 宋翩跹顿了顿,声音带笑: “可见你出来历练一趟,遭了点难,总算明白要自保了,日后跟着你们楚宗主,于为人处世上,必会渐入佳境。” “宋长老……”尹碧眼圈倏地一红,握紧手中玉瓶,呐呐不语,又再拜了拜。 若说之前尹碧还有几分说客气话的心思,此时却是全然的折服了。 “长老和师姐关照我许多。”她说到一半拜下,正好和银狐对视了眼,“还有曼枝姐姐……尹碧却有所掩瞒,实在愧不敢当。” 曼枝姐姐。 正在旁徐徐饮茶的楚风听闻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视线绕了圈屋室,在郁仪脚边寻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有些讶然,在尹碧道出这个名字之前,她从未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只狐狸,以她的神识,这不应该。 “这是……天雪银狐?” 郁仪道:“嗯,我的妖兽,已能口出人言,快化形了的。” 楚风颔首,她向来不爱多言,得了句肯定后,也没什么能问的了。 莫说是旁人的兽宠,便是无主的高阶妖兽,她也自来没什么兴致去养,今日多问一句,还是因为这狐狸特殊。 一是能“消失”在她神识中,二是……这银狐的一双狐狸眼着实漂亮。 楚风不禁多看了眼,但她向来克制欲望,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既如此,我便先带尹碧回去,坐佛骨我会遣人回佛宗取来,到时再送过来。” “好。”宋翩跹含笑应下,刚准备再说两句,就见眼下飘来一片白。 她垂眸一看,自家银狐迈着曼妙的步伐走出来,简直走出了祸国殃民的妖妃姿态,摇曳生姿,让众人都忍不住看她。 银狐一直走到楚风面前,蹲坐下来,毛茸茸的尾巴蜷起,漂亮又端庄。 随后,银狐抬起右前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踩在了楚风大师雪白的靴子上。 第138章 傀儡的小主人(27) 尹碧轻轻吸了口气。 等银狐悠哉悠哉地把爪子移开、露出一个淡灰的梅花印后, 尹碧更是头脑一阵发晕。 她自幼跟在楚风身边, 知晓楚风是多么爱洁,单看这一身雪净的袈裟便知。 故意走过来踩别人一jio什么的,这操作她真没见过—— 而且,曼枝姐姐修为比自己只高不低,洁净术这种小术法定然不在话下,她竟然能让自己的毛爪子踩出灰印子。 这是故意的吧? 这一定是故意的吧! 这个操作里,挑衅中透着点幼稚,狂妄中带着丝憨憨, 成功让在场所有人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了。 包括被踩的楚风,此时身形一动不动的, 手中一直徐徐转着的佛珠都停滞了。 尹碧想了想,要换作是自己,现在也只能这样坐着吧。能说什么呢?朋友家兽宠踩了你一jio, 你还能鲨了她不成? 要不蹲下来和银狐来一场面对面的训诫?尹碧想象了下,差点笑出声。 大家都不动,只有曼枝做了坏事后跟没事人一样, 径直往外走去,大摇大摆的。 等那尾巴尖消失在门后,作案现场才响起宋翩跹的声音: “……银狐顽劣, 让楚宗主见笑了。” “无妨。” 楚风声音惯常清冷, 尹碧也不知她是真无事还是怎的, 但看起来至少没对曼枝发怒, 她放了心, 待说完事后跟在楚风身后拜别。 城内不能御器飞行,直到两人御车回到佛宗弟子租赁的别院,将要抬脚进去,尹碧才想起来,捏了个洁净术,委婉提醒: “宗主,可要清理干净。” 楚风身形停了停,随手拂了下,仿佛拨开一缕清风似的,而那浅淡的灰印子,便在这一个动作间悄然隐没了。 楚风自己处理了,尹碧便将术法取消,欢快地跟在楚风身后进去,在和几位佛宗师兄打了招呼后,尹碧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她用膳时才想明白——宗主爱洁,怎么这次要轮到自己提醒、才想起要清洁污秽的。 - 楚风离开后,厅室只剩宋翩跹和郁仪,宋翩跹饮了口茶润喉,正要和郁仪说话,便见身旁的少女站起身,直视前方道: “我去炼器室。” 宋翩跹哑然了下,随即轻笑着摇摇头,仿佛自语道:“怎的最近爱上了炼器。” 见郁仪不吭声,她也不恼,宽允道:“去罢,别关太久,晌午陆漪会带回你爱吃的饭食。” 她好声好气,少女却先恼了。 少女回转身形时裙摆散成柔软的花,脸上挂着些小脾气,但真对上宋翩跹那张笑吟吟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郁仪抿唇,干脆手一扬,把猫儿抛过去。 她抛的随意,小猫却很乖觉地借力跃到宋翩跹怀里,拿脑袋顶顶人,舒服地一窝。 “放你这。” 这下,郁仪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翩跹揉了揉虎头虎脑的小豹子,张了张口,无奈地笑了笑。 “还跟我闹小性子呢。”她举起小豹子,对着对方的兽宠呢喃,“我还没生她气,她倒别扭起来了。” 昨日,宋翩跹根据青陆往常的小举措和小心思想了想,猜了猜那晚郁仪对自己做了什么后,便有意靠近她,试探了下。 结果小姑娘面对自己的亲近当场僵住,和自己对视半晌才醒过来,紧接着脸上迅速红了个遍,像漫天洒满红霞,推开自己就跑了出去。 看着少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打开门快速溜出去,宋翩跹也有点回不过神—— 郁仪竟然害羞了。 上个世界还各种撩自己的老司姬呢?上上个世界把自己按在床上的霸道太子妃呢?上上上个世界…… 想到林影后,宋翩跹突然明白了点,原来这个世界的青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影后小时候啊。 是个小傲娇,自尊心很强那种,还是少年脾性。 罢了,她不跟小姑娘置气。 小豹子勾着四只jiojio,咪呜一声,打断了宋翩跹的思绪。 宋翩跹把它举近点,揉了揉它耳朵根:“怎么跟只猫似的。” 另一端,刚刚迈入炼器室的郁仪耳根忽的有点痒。 她望了眼宋翩跹所在的方向,小小磨了磨牙,才在一堆炼器中坐下,拿起一块玄星铁梳理起来。 宋翩跹以为她在按玉符里的内容辨认炼材,却不知她已开始用魔气进行炼器前的准备工作。 郁仪自幼跟在穹灵身旁,耳濡目染的,对炼器步骤驾轻就熟,但穹灵宠女儿,从未让郁仪真正上过手,只偶尔给她些边角料弄着玩。 此时郁仪将这块玄星铁梳理得差不多,便切下来一块,循着从前做过的步骤,练练手。 她略显生疏地动用魔气,将玄星铁融化在手心,再一点点改变玄星铁的外形。 弯曲,凹凸,打磨,精细的操作极为考验郁仪对魔气的掌握,能让几年未动用力量的郁仪迅速找回“手感”,熟悉重回金丹的自己,这也是她来炼器的另一个目的。 好在她是“重回金丹”,练了几次后便愈发娴熟,如今能恢复从前七八成掌控力,平日的术法自然不在话下。 曼枝催促她早日元婴,如今也容不下她慢慢磨了,郁仪抿唇,思绪像蝴蝶似的,轻扇翅膀飞出很远,差点又落到彼端的宋翩跹身上。 要专心,她吐出一口气,缓缓阖上眼,往炼材中输入细如蛛丝、绵延不绝的魔气。 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郁仪方徐徐睁开眼。 她捏了个洁净术、除去额角沁出的汗,轻喘几声,看向手中巴掌大的玄星铁。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这块炼材打磨成了纤巧的蝴蝶型,蝶翅闪烁着幽蓝神秘的光辉,优雅静谧的同时,掠夺着郁仪全部心神。 她双手合起,将小蝴蝶捧在手心发了会儿呆。 在郁仪不知道的时候,她之前痒过的耳根悄悄红了红。 她将蝴蝶收回储物镯,脖颈一低,将脸埋进手中,发尾在身后轻轻袅荡雀跃。 窗外雀鸟啁啾,好不得意。 宋翩跹啊。 - “尹碧就这般走了?” 中午一起用着金玉楼的膳食时,陆漪惊讶得竹筷上的金玉豆腐都抖掉了,啪嗒落回盘子里。 待听完宋翩跹的解释后,她啧啧两声: “真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 宋翩跹悠然道:“以为什么?” 陆漪看着给郁仪夹糖醋里脊的宋翩跹,自己跟着后面也夹了块挂满芡汁的肉: “没什么,就是之前还以为她是个小可怜。” “佛宗虽不在宗门排序里,但比起天宗也不差。”郁仪慢吞吞吃完糖醋里脊后淡淡说道。 她说完,犹豫了下,动了动竹筷,给宋翩跹夹了点清炒茭白。 陆漪咽着饭点点头,然后把碗朝郁仪一伸。 ? “你干嘛?” 陆漪理所当然道:“给我也整点茭白。” “自己夹。” 陆漪疑惑了,还有点委屈:“大家都是姐妹,你怎么还差别对待的?” “……” 郁仪直咬后槽牙,竟然无法反驳。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直挠郁仪耳朵,她很快地往旁边看了眼,正巧和宋翩跹盈着笑的眼对上。 “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自己来吧。”陆漪很夸张地长叹一声,随即就见面前两个人跟被惊醒似的,突然“活”了过来,倒把她自己吓了跳。 这两个姐妹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陆漪觉得她们有小秘密了,自己被排挤在外了,这时候,她就格外怀念尹碧和曼枝。 这样一说,她想起来:“不是只走了个尹碧,曼枝怎么也不在?” “应是去外面了。”宋翩跹道。 “欸?”陆漪正经起来,蹙眉道,“快唤她回来罢,今日天风城不太平。” “出了何事?” “我去拾叁街时,那处竟有魔修,且足足有六七人,伪装成了一队道修,定是准备参加天风会,好在与人打斗起来时漏了马脚,被捉去了城主府。” 陆漪搁下碗,她回来后已经把别院的人手约束好,状况不明前,不让他们轻易走动。 她原准备用完饭再与宋郁两人说的,省得自家这没几两肉的小姐妹一听魔修出现连饭都吃不好,但眼下既然提起,索性说个明白: “零星的魔修常见,但魔修向来孤僻,这种成群出现的,千年来还是第一次。且都是元婴化神——如今城中都传言道,隔开不夜州与天风州的大阵有了漏洞,才让魔修钻了空子。” “估计城主要派人去大阵瞧一瞧了,这大阵已几千年了,偌大一个迷阵,真不知要从何勘察起,只盼着能解决吧。” “对了,与魔修打起来的,是你们凌云宗的弟子。”陆漪神情微妙了瞬,“听闻里头受伤最重的,是宗主之女,曲希蓉。” 宋翩跹挑了挑眉:“竟是她?” 陆漪不是什么傻白甜,关于是谁在暗市散出了暗杀郁仪的讯息,她早有猜测,此时说起曲希蓉便不太自然,说幸灾乐祸还称不上,但着实没什么担心的意思,整个人隐隐透着吃瓜的兴奋: “可不就是她,脸被魔气灼伤好大一块,对了,旁边还有个紧跟着她的女修一齐被波及了。” 她报了个“喜讯”,却不见对面两人附和,郁仪若有所思,宋翩跹的表情则好像凝滞了瞬。 “怎么了?”陆漪眨眨眼,“是担忧凌云宗的队伍?还是大阵?” 宋翩跹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陆漪的声音传入宋翩跹的脑海时,分外遥远而空茫。 她无暇去思索如何回答陆漪的问题,只因她此时接到了久违的任务: “从天风会开始,逐渐掌控凌云宗。” 第139章 傀儡的小主人(28) 这行字在她识海中立了好一会儿, 才逐渐淡去。 “翩跹?怎么走神了?” 宋翩跹一晃眼, 思及陆漪先前的问题, 再考虑到自己刚接到的任务, 她微微沉吟, 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先前便也罢了, 此时凌云宗出了事, 少不得要去看看。” 她没注意到, 郁仪一直在旁等她的答案。 听到宋翩跹的回应后, 郁仪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是啊,在素不相识的魔修和凌云宗中,宋翩跹关心凌云宗是应该的。 便是她自己, 更在意的也该是凌云宗——如果不是她也入了魔的话。 宋翩跹……厌恶魔修吗? 郁仪细细地去看宋翩跹的神情, 却得不到答案。 用完膳食后,不等众人去寻, 曼枝自己溜达回来了。 炼器室内, 曼枝舔着爪子, 狐狸眼一挑看向郁仪: “干嘛盯着我瞧?” “天风城中的魔修与你有关吗?” 曼枝用爪子洗了洗脸,哼笑道: “怎么?怀疑是我搞出来的?” “自然不会。”郁仪否认。 “但他们会去伤曲希蓉, 里头应有你一份功劳罢?” 曼枝动作一顿, 打量她眼:“真机灵啊你。” 郁仪露出丝清甜的笑来:“倒是要谢你给我出口气。” “得了吧, 这点功夫拿去骗你家傀儡去。”曼枝翻了个白眼, 毫不领情。 郁仪便收敛起笑, 看了看曼枝:“还去了哪?” “哪也未去。” 魔修那事,可是早就落下帷幕了的,曼枝却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才回来。 郁仪心下一动,轻轻耸了耸鼻子:“你身上怎有这样浓的香灰气?” 曼枝抖了抖大尾巴毛,扭头就去嗅:“怎会——”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曼枝大狐狸尾巴一僵。 “好惹人厌的小鬼。”还故意诈她。 郁仪轻啧。 楚风在时,曼枝故意藏起来。 不满时,招摇地出来踩楚风一jio,扭头就走。 结果等楚风回去了,又偷偷摸摸去看。 她真是看不懂曼枝心思,若换她和宋翩跹,她定然是要将对方一直看在眼中的。 不仅要看着对方,还要让对方只能看着她。 郁仪舔了舔唇,口舌有些干燥。 小黑猫在玄星铁上打起滚来,尾巴甩得直欢。 郁仪被它吸引注意力,突然想起来——上次和宋翩跹共度春宵良夜时,这小畜生还在现场呢。 她的目光陡然冷下来。 抱着块碎铁啃得欢的小猫腿都不蹬了,扭头看郁仪,猫眼溜圆,歪了歪毛脑阔: “咪?” “咪?” 夜已深,正跟在主人脚边、摇摇晃晃往卧房走的小猫,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被一把拎了起来,关到了隔壁房间。 “乖一点。” “咪??” “还有,不准偷听。”郁仪沉着脸警告它。 “?” 小猫一脸懵逼,小小的脑袋挂满问号,契兽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主人,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的房门被主人无情阖上。 隔壁传来对话声,主人已经去和旁人玩了,小猫呆呆地站了会儿,明白自己今晚要一个兽睡了。 而隔壁,已在香囊作用下重新解除记忆封锁的宋翩跹坐在床榻上,迎来缓缓走近的郁仪。 她倚在床头,身姿妩媚,泻尽一身风流,伸臂去牵郁仪的手: “到夜里,便不羞怯了吗?” 郁仪刚递出手,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见宋翩跹身上丝绢般的里衣自臂弯肩头滑落,如春风拂落枝头残雪,簌簌堆在妖娆花枝腰际,托出个欺霜赛雪的绝色尤物来。 她眼不禁睁大,随即手上传来一股力,天旋地转间,锦被堆一颤。 宋翩跹捏了个法诀,郁仪身上便一凉,她背部直直贴在锦被上,冰得她轻轻嘶声,脊背向上挺,将小小隆起的丰秾夭桃往枝头递去。 被留在另一间屋室的小猫先跳上床,床软绵绵的,锦被有些微微的凉意,激得它的梅花肉垫猛地抬了抬,又忍不住再贴上去。 它将脸贴上锦被,又放上两只前jio,微利的爪尖勾着、挠着,后来干脆将温软的猫肚子也贴上去,轻轻蹭起来,猫尾巴款款摇摆,咪呜咪呜叫,声音嗲极了。 “姐姐……姐姐……” “声音真甜。”宋翩跹低低赞赏了句,瞥了眼自己的肩头,见不过刚开始,就被挠出了几道红痕,又笑道,“不过……爪子还挺利。” 郁仪小脾气大着呢,一听这话,含着春水的眼一横,勾着宋翩跹纤长的颈,起身一口咬在宋翩跹侧颈上。 “啊呜。”小猫一口咬住绵软的被子,刚露尖的小米牙咬得含含糊糊,口水洇出一片湿痕,黏嗒嗒的。 它吐出被子后,唇角还挂着一丝口涎,在月色下反射着一丝晶莹的光,像另一种月光。 宋翩跹肩头一片凉意,还有点泛热的酥麻,她看了眼郁仪,纵容地笑了笑。 不给郁仪再使性子的机会,她垂首吻去郁仪唇边的那缕清亮月光。 小猫白日贪睡,养足了精神,此时又怎肯轻易入眠。 它趴在床上看了看,这个房间没住过人,除了仆役日常清扫外什么都没有。 很快,小猫的视线落在桌案上的细颈瓶上。 许是近日春光好,仆役在桌案上置了个花瓶,里头插着枝夭秾桃花。 这下就便宜小猫了。它身形一闪,就出现在花瓶身旁。 这桃花的颜色着实好,许是今日刚折的,水分还足,花瓣粉嫩娇妍,妖妖娆娆的,小猫看了看,很快咬上了唯二还未盛放的花苞。 尚显稚嫩的花骨朵仍带着青涩的气息,包裹得紧紧的,咬在小猫的小米牙间,柔软中带着一点弹性。 它仔细地含了含,带着点倒刺的舌轻轻刮着桃花,将每处都舔了个遍。小猫埋在一簇桃花中,鼻间口中尽是清甜馥郁的气息。 待它舌尖用力,轻卷花尖尖几次后,才恋恋不舍地吐出。 此时的两个花骨朵,已被猫舌头尝了个遍,透着桃子熟透般的靡红,湿漉漉的。 郁仪垂眸望了眼胸前,被那副景象刺激得双腿夹紧了些。 “好歹唤你声姐姐,竟是一点不留情的。” 宋翩跹指尖勾起一点桃花瓣:“你想我留情?” 郁仪不说话了。 宋翩跹笑了笑。 她拍了拍郁仪白净的膝盖: “打开。” 小猫还小,总三心二意。 它注意到细颈瓶中,掩在层层叠叠的桃花下的水。 小猫歪了歪头,将月下清亮的桃花瓣分向两边,探头去看桃花瓣藏在身下的物什。 不知是仆役粗心还是什么,这水倒得太满,已然满溢了出来,将最靠近瓶口的花瓣都打湿了去。 小猫便好心将那些花瓣尽数吃了一遍。 郁仪的腿根内侧一片冰凉热烫相交,她拧腰要躲,偏偏被宋翩跹擒着,躲也躲不掉。 直到享用她的宋翩跹尽了兴。 “好了。”宋翩跹抓着她腰,将她拉近些,“其他地方都干净了。” 接下来—— 小猫看了看桃花中的细颈瓶,它起了玩兴,偏偏不用术法,而是伸出猫爪子,去够瓶中的水。 细颈瓶前端的口子可紧着呢,瓶胚瞧着又娇弱极了,小猫下意识小心起来,饶是如此,猫爪也被夹得紧紧的,几次动弹不得。 好容易进去了,小猫刚活动开便发现,它一动,瓶中的水便流出来更多,有些顺着瓶口缓缓流淌,不多时,在瓶下淌成一片。 另一些夹杂桃花香的水甚至溅到了小猫凑得极近的脸上,它伸舌舔了舔,有点粘稠,有点香甜。 小猫喜欢这味道,干脆仔仔细细地舔了遍猫爪上沾的桃花水。 便是这般,宋翩跹尤不满足,又俯身凑上前去,舌一卷吮了口清甜汁液,喉头一滚,咽入腹中,这才轻叹一声: “怎么哪儿都是甜的。” 小猫浑身都烫起来了。 第140章 傀儡的小主人(29) 昏昏沉沉。 身上被烫得软绵, 连惯常冷彻的识海都被烘起了雾,蒸腾不绝。 郁仪攀着宋翩跹的肩,眼边尽是欢愉逼出的点点泪珠, 她幼猫似的低泣着,说不出是哀求还是撒娇。 隔着泪, 她看不清宋翩跹,反倒是识海愈发迷乱,如白雾翻腾的识海中央, 架着块遭受烈火炙烤的寒冰,狼狈而淋漓。 嘀嗒—— 融化的冰火交织落下, 砸在识海之中, 惊起一片迷雾, 如烟漫起。 郁仪在宋翩跹身下做了梦。 她之前梦到了一个被宋翩跹唤“姐姐”的女人, 而这次, 她梦到了三个宋翩跹, 三个女人。 这些“宋翩跹”的面容都不尽相同,郁仪却知道,那些人都是宋翩跹。 而那些女人……那些女人…… 梦中的郁仪有一丝惊疑, 一时却无法道出自己的疑惑。 她仔细地观察不同的宋翩跹和她们的相处。 她看到在繁乱的片场中, 人来人往, 宋翩跹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静静站立,她注视着那个倚在宝蓝绒面沙发、身着素白红梅旗袍的女人。 女人款款摇了下手中的檀香木扇子, 万种风情, 宋翩跹眸中便划过一道激赏。 她还看到宋翩跹会给穿旗袍的女人买蝴蝶酥, 看着女人红唇上沾着碎碎的酥渣后,总会恰好地递上纸巾。郁仪也没有错过,这时的宋翩跹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温柔。 最后是一个霓虹闪烁的雪夜,那只蝴蝶轻轻吻了吻女人的眉心,随后她们与白雪,与这个世界一齐融化。 白纸一样干净的梦境中,再度浮上另一个古色古香的场景。 这个世界像修仙界的凡人帝国,但又不太相似。在这个世界中,宋翩跹时而做男装打扮,偶尔穿回女装,但无论衣着,她身旁都有一位堪称绝色、手腕狠厉卓绝的女子。 郁仪看到烛影摇动的华美宫殿内,向来脊背挺直、强势无匹的冷媚女子在宋翩跹面前单膝跪下,垂首吻上宋翩跹的手背,专注而虔诚。 她甘愿臣服,任凭驱使,为宋翩跹清扫一切障碍,杀尽魑魅魍魉,将宋翩跹送上至高无上的女帝之位。 她们始终相伴,如影随形,直到宋翩跹离开那个世界。 世界再度崩塌。 紧接着,郁仪看到第三个——原来自己第一次在梦中见到的女人,是第三个啊。 宋翩跹同样离开了她。 “郁仪。”身上传来温存的唤声,“乏了么?眼睛都闭起来了。” “若是累了,今日便——” “不。”郁仪还未睁开眼,就小声嘟囔着扑进宋翩跹怀中,逢迎着,胡乱吻着宋翩跹的脸,直到几点凉意在温热的颊间化成一滩水。 郁仪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有点讶异,迷蒙睁开眼,这下眼中豆大的眼珠当即顺着脸颊滑下。 这下连宋翩跹也注意到了。 宋翩跹身形顿了顿,忙用指腹去抹,很是心疼的模样。 “怎么哭这么狠?” 郁仪茫然地摇了摇头,逃避般将脑袋埋到宋翩跹颈窝。 很奇怪。 她无法接受宋翩跹属于旁人,此前做梦梦到宋翩跹和第三个女人相处时,便已认清自己无可救药的独占欲。 可今夜,郁仪抱紧宋翩跹,为什么心底漫上来的情感……最多的是难过呢。 那些人是谁。 郁仪轻轻嗅着宋翩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将鼻尖往她颈窝里埋,她们很陌生,但又……很熟悉。 脊背上传来宋翩跹带有安抚之意的轻拍,郁仪自绵延不绝的淡淡哀伤中渐渐脱身,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去思索更多。 ——郁仪回忆起,在三个世界中宋翩跹都给对方做过蝴蝶酥,虽然第二个世界的具体做法不太相似,但在更为相似的一、三世界中,宋翩跹送给她们的蝴蝶酥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而宋翩跹对她们三个,好像都极为熟悉……郁仪忽然有了极为大胆的猜测。 如果宋翩跹是一抹落到傀儡身上的魂魄,那在她来之前,她是不是历经了不止一个世界? 走过这般多世界的她,是不是……从未失去过自己的记忆。 而那三个都极爱吃蝴蝶酥、脾性有若有似无的相似点的女人,莫非也是同一个灵魂?郁仪轻轻吸了口气,那此时宋翩跹来到自己身旁,是不是说明—— “若是倦了就到这里罢,今日的灵液用的足够多了。”宋翩跹声带疼惜,不急不缓。 郁仪堪堪回神。 这次的纯灵玉浆自宋翩跹身上渡来,径直将她哺到了金丹中后期的水准,有些容纳不下的灵液栖息在她肌理之中,若是打坐消化,想必能直接到金丹巅峰,距离元婴不过一步之遥。 而郁仪从前只是金丹,突破元婴的话是要渡劫的。到时天雷引动,劫云铺天盖地,声势浩大,便不是那么好遮掩的了。 自然,想蒙混过关也不是做不到,但……郁仪轻轻动了动身子,指尖划过宋翩跹精致如玉的锁骨,在锁骨盛着的小洼上轻轻一抵。 宋翩跹捉住她的手,舒展眉骨笑了笑,眼尾横着懒意: “又精神了?” 郁仪定了定神,半真半假地控诉道: “姐姐白日试探我。” “既如此,今夜的郁仪决定告诉我所有了吗。” 所有。 郁仪从宋翩跹身上起来,散开的长发披在身后,她将雪白里衣松松披上,揽了揽: “也不是不可以。” 郁仪看向宋翩跹,笑了笑: “只是,姐姐会把自己的事情告与我吗?” 房间里突然静了静。 “我的事?”宋翩跹好似不解,“我自被唤醒,就是你的傀儡。” “娘亲生前曾说过,替命傀儡能‘活’过来,是因为在唤醒傀儡之时,里面是有魂魄的。” 郁仪凝视宋翩跹,几近一字一顿: “不论是残魄,还是完整的,总是要有的。而完整的魂魄,知晓来处,明晰去处。” “姐姐,你记得自己来到我身边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你记得,成为我的所有物之前的自己吗? 你在那些世界遇到的那些人,真的是—— 我吗? 第141章 傀儡的小主人(30) 宋翩跹微微失神。 她记得的比郁仪多, 可说到底,也只是比郁仪多。 到目前为止,宋翩跹只想起来她曾经在现实世界见过真实的01。01不单单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发布任务的系统音, 她是真实存在的女人。 同时她推敲过自己为什么能想起这段记忆,毕竟前几个世界都不曾有, 思来想去,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便是——郁仪将09从她身上拆除了。 09离开后,她的记忆有松动之意, 但随后又不曾有其他动静,是因为01重新链接了她吗? 众多疑问, 在宋翩跹脑海中往返来回, 能解答疑惑的只有快穿局的01, 她回去之后会找01问个清楚。 而此时, 她要先回答郁仪的问题。 “我记得成为傀儡之前的事。”宋翩跹斟酌道, “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世界转到另一个世界。” 宋翩跹不知道告诉青陆快穿局的存在会有什么影响, 09不在,她无从咨询。她最担心的是这份“数据泄露”会不会对青陆造成冲击,引发数据紊乱甚至暴走, 伤及青陆本体。 她不敢说太多, 并在说完后关切着郁仪的反应。 好在郁仪号无异常, 并很快笑着抱住自己道: “看来姐姐的魂魄还算齐整,那神识也不怕旁人攻击了。” 宋翩跹轻轻松了口气。 “你放心, 我不会有事。”她温声道。 严格来说, 宋翩跹没有对郁仪说谎, 她只是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 她师出有名,有自己的考虑担忧,但对青陆无可奈何的误导还是让她不禁缓缓吐出口气,舒缓心头的窒闷。 郁仪将人都埋在宋翩跹身上,又怎么会忽略她胸口轻缓绵长的起伏。 在宋翩跹看不到的地方,郁仪白净的脸面无表情,眼却分外黑沉,瞧起来有几分可怖。 她无比渴求知道宋翩跹的一切,将宋翩跹成为自己的傀儡之前的所有尽数挖掘,再摊在她面前,让她一件件仔细看过。 毫无保留,毫无底线。 可宋翩跹不肯说。 “好了,不撒娇了。”宋翩跹轻拍着怀里少女的背脊,轻轻揭过这个让她有几分愧疚的话题,“那郁仪呢?你还未告知我你的事。” 少女身形顿了顿,肩头轻颤几下,宋翩跹心头才冒出点异样之感,郁仪便正好抬头,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半是撒娇半是正经道: “我的?那姐姐不许说我,怪我隐瞒。” 说着,还仿佛胆怯地瞧了眼宋翩跹,又很快移开目光。 “不会怪你。”宋翩跹挑眉,“况且,前几日那夜已然罚过你了。” 宋翩跹坦然自若,少女却很快红了耳根,眼睛润得要滴出水来。 “事情还要从知微小境说起。”郁仪慢慢道,“我在知微小境得到的不仅是一个丹方,还有一份传承。” “我和唐淼进入的是传承之主的洞府,传承的主人是一抹残魂,我通过了她的考验,她便将功法传给了我,这部功法不需要经脉便可修炼。” “这功法俨然超过了天阶,我不敢露出一丝半点,一时想差了,连着你也瞒住了。”郁仪抱住宋翩跹的胳膊,乖顺极了,“姐姐莫怪我,你知道,我最信你的。” “除此之外,我日后还要帮残魂重塑肉身,残魂便跟着我出来了,她如今叫曼枝,正附在银狐身上,跟随我左右。” 郁仪说到这,褪下手上不起眼的戒指递过来,宋翩跹接过,郁仪道: “这里便是她的芥子洞府,我靠它遮掩修为。” 宋翩跹将戒指在手中转了转,道:“原是如此。” 郁仪交待的仔细,宋翩跹却未全信。她自是信青陆的,可眼前的郁仪未免……有些说不通之处。 最奇怪的地方便是,青陆只是疑心病重,可眼前的郁仪简直谨慎到了极点,她此前没有告诉自己定是因为不够相信自己,而现在肯信自己、又如此亲昵,想来是被小世界意识压制的主意识渐渐发挥作用。 郁仪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骤逢巨变性格大变没有错,可对母亲留下的傀儡又哪来如此重的戒心和不安感?这份沉重如水的心思竟能压制主意识这么久,仿佛郁仪在获得了力量后才稍稍松口气,让主意识冒了头。 宋翩跹心下流转,却未显示出来,接近警觉的猫科动物时可不能咄咄逼人,那会把她吓跑的。 她将郁仪说的话和近日的事情一一对应,柔声道: “天雪银狐曼枝是传承之主,那风雷豹是……” “是功法所需,我才日日带着。”郁仪眨眨眼道。 宋翩跹点点头,功法是极隐私的事,她没有再细问,只是另提一句: “既是残魂,又如此奇诡厉害,想来是大有来头,甚至可能是正邪一战陨落的大能,你可问清名号了?” 宋翩跹话家常般随口提起,但听到的郁仪已是全身紧绷,发丝都静止。 她会告与宋翩跹其他所有,除了她是魔修一事。 因而,她不会告诉宋翩跹与她魔修身份密切相关的契兽的存在,连那夜暴露在宋翩跹面前的面容的记忆,也被她牢牢封锁在宋翩跹识海中。 这些都是古籍上记载过的魔后的特征。虽然这一世直到现在还没人嚷嚷出有关魔后的讯息,但郁仪不会掉以轻心。 她会在宋翩跹面前小心翼翼地藏好。 宋翩跹不能讨厌自己,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 郁仪低声缓缓道: “还不曾。” 说完,她看了眼宋翩跹。 这也是她对宋翩跹隐瞒过往的,小小的报复。 - 对于郁仪修为一事,宋翩跹当即决定帮郁仪隐瞒,能重塑经脉的丹方已让修仙者疯狂,更别说超天阶的传奇功法,既然郁仪能完美隐藏修为,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一边,主药也快凑齐了,到时炼出凝脉降露丹服下,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尽管郁仪心里有一丢丢很幼稚的报复想法,简单来说就是“姐姐不说我也不说”的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外加不太高兴,但她不得不承认,将绝大部分秘密告诉宋翩跹后,她沉甸甸的心头陡然一松,仿佛连肩上的空气都轻盈几分。 最直接的便是,她不必再用香囊来蛊惑宋翩跹,两人的相处直白许多,在她到达金丹巅峰后,宋翩跹将她带到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山之中突破渡劫。 有宋翩跹在旁护法,外加郁仪自身魔气深厚,渡劫很是顺利。 待郁仪回来,再去看自家契兽,契兽的本体从看不出属性的小黑猫变大了好几圈,如今的体型比天雪银狐也差不了多少,一双淡金的眼如重镀过,已变成黑金色,长长的尾巴优雅甩动,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郁仪搓了搓它脑阔,看着它终于抽条、有了些许流线型的身体,稍显满意地挠挠它下巴: “这还差不多,小豹子。” 她刚说完,自家契兽的大毛脑阔就拱了过来,张口就是一声咪呜咪呜的猫叫,郁仪登时嫌弃起来,命令它变回风雷豹该有的亚子。 折腾了半天,还是像猫。 她看向身旁正埋头吃烤灵兔的曼枝,道: “以这般神速突破,当真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她从前便问过曼枝,曼枝充分表达了对自家功法的信任,并对郁仪竟然有这种担心表示不屑,郁仪也是自己感应过丹田、发觉境界极稳,才决意突破。 不过宋翩跹再度提出了这个问题,得了宋翩跹的关怀,她少不了重新问一次,再去跟宋翩跹说,讨个夸。 曼枝咽下兔腿肉,语气铿锵有力:“你尽管突破,出问题算我输。” “纯灵玉浆中的灵力极为醇净,是最安全的方式了,这才哪到哪。哪日让你去外头试试手——你放手去做,若是出了问题,让你家宝贝傀儡把我串成烤串儿架灵火上烤。” “倒也不必这么说,我信你便是。”郁仪笑了声。 不过,她相信的并非是曼枝,还是她自己。郁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美滋滋吃肉的银狐,随着日子渐长,她的直觉愈发强烈,暗示着曼枝提供的资源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曼枝像……像一份这个世界特意为她准备的通天捷径。 郁仪和曼枝独处没一会儿,唐淼便来叩门,来请郁仪一同外出。 此次出行是为了探望前来参加天风会的凌云宗弟子,昨日听闻凌云宗弟子为魔修所伤,作为九峰之主的郁仪和长老宋翩跹,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郁仪披起鹤氅,依然是清甜娇美的少女模样,眉间淡淡一抹似嗔似喜,完全看不出这副娇怯皮囊之下藏着什么。 她迈出房门时,正好有风吹过,唐淼忙为她挡住,把自家师姐当琉璃人儿护着。 莫说是他,就连知晓郁仪一身修为的宋翩跹,见到郁仪这般都还回不过神,总替她整理鹤氅,顺一顺头发。 郁仪一直乖乖的,衔着笑任她动作,直到两人上了鸾车,将唐淼撇在外头的车架上,郁仪才腰一塌,下巴抵在宋翩跹肩上,眼睛在笑。 宋翩跹好似也知道她意思,捏了捏眉心,语气中有几分少见的无奈: “照料你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那不改。” 郁仪故□□娇状,宋翩跹都不得不承认,郁仪极会讨人喜欢,尤其讨自己的。 宋翩跹一时手痒,又摸了摸她发顶,果然见郁仪悄悄露出了几分可爱的得意,好像成功讨了主人欢心的猫儿,漂亮的琉璃眼中藏着狡黠。 小姑娘心思真多。 宋翩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转而道: “等下见宗门弟子时,你乖些。” 第142章 傀儡的小主人(31) 凌云宗在天风城的别院中,此时正聚着好些弟子, 分列两旁, 仿若对峙。 “本是同门,你们怎能因曲师姐、焦师妹受了伤, 便要换下她们?”名唤娄智明的男修厉声叱责身前的几位同门。 “不敢。”与他对峙的修士肃然道, “我们很是敬重两位师姐, 但师姐们为魔修所伤,一时魔气难除, 不若好生休养, 让备选弟子上去, 为凌云宗守住魁首之位。” “我们正是这个意思,凌云宗已连夺五次魁首,此次若是败给其他宗门,岂不是要惹人笑话。”另一个法袍风流、摇着折扇的女修毫不客气道。 这场争端的起因还是那日的魔修突然暴起伤人, 曲希蓉和焦笑伤得最重, 如今单靠丹药难以恢复。凌云宗派出来的核心弟子足有二十余人,备选准备了三人,正好能顶上。 可难就难在曲希蓉的身份上,她是宗主之女,焦笑又自来跟她交好, 焦家堪称宗主手下第一亲信,这次带队的长老便是焦家的, 一时两个人竟都动不得。 而被挤到备选的弟子在宗门都没什么根基, 哪比得上宗主一系。 “好了。”带队的焦永很快出现, 他不悦地看了眼吵着要换掉焦笑和曲希蓉的弟子们,一锤定音道,“先不论其他,天风会在即,张舒怀,于微,你们一正一副两个队长领头闹事,是要作甚?” “不遵宗门规矩,待回到宗门,你们自去刑堂领罚。” “焦长老好大的威风。”张舒怀还没说什么,于微先嗤笑上了,她折扇摇得愈发肆意,语气吊儿郎当,“若是小爷我回了宗门,自回我的金阳峰,找老祖宗念叨念叨焦长老的功绩,我倒要看看,该进刑堂领罚的是我还是你。” 焦永面色一变。 这次的队伍中,张舒怀功法深厚,最能服众,做了队长。其次便是这个于微,一身二世祖的浪荡作风,却无人敢小觑她,只因她是金阳峰嫡系中的嫡系,是峰主最宠爱的后辈。 于微合起折扇,指指点点:“备选弟子个个好手,你偏不肯让该上场的人上去,这是徇私。” 张舒怀随后道:“宗门名誉为重,请长老为凌云宗多想想。” 一个仗势欺人,另一个摆事实讲道理,焦永立不住脚,一时竟被噎了个严严实实,脸上涨红一片。 最开始跳的厉害的娄智明见势不妙,又想跳出来,被于微当场摁住:“别舔了,要不是杭蕴和在刑山半死不活,也轮不到你给曲希蓉做工具人,就数你贱。” 娄智明啪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这个——” “别吵了。”门外传来虚弱的女声,众人扭头看过去。 曲希蓉和焦笑一同出现,她脸上覆着带有灵力的面纱,令众人看不见面纱底下的她的面容。 但在场的人那日都亲眼看到魔修是如何用魔气侵蚀了她半张脸的,想到这,同为女修的于微不禁有点同情曲希蓉了。 曲希蓉好像也注意到她,径直朝她而来,声音柔弱委屈:“于师妹和我有什么误会,可直接找我说。” ? 于微刚升起的同情消失的一干二净,变成了一堆问号,曲希蓉受了个伤,怎么连风格都变了?从前识大体有担当的人设不要了?改走白莲白莲惹人怜路线了? 焦笑道:“于微你何必背后动手动脚,借着天风会的由头排挤曲师姐,师姐昨日一夜未睡,暗自垂泪,本就为自己伤势伤怀,你还在这撺掇人把师姐撇出名单,这是往师姐心上捅刀子啊。” “焦师妹别说这些,于师妹你放心,我自知拖了后腿,我会……”曲希蓉闭了闭眼,身子轻颤,仿佛极为痛苦,“我会自己退出天风会小队的。” 向来高贵的宗门之女露出娇怜之态,引得众师兄弟心潮涌动。 娄智明第一个道:“你利用张师兄为队伍着想的心思,行排挤之事——你定是早就暗中嫉恨师姐,此次才借题发挥,真是小人行径!” 焦长老幽幽长叹,痛心疾首:“竟如此苛待同门。” “曲师姐莫气坏了身子,现下好生休憩为重,至于天风会,我觉得不必换人啊,至多到时候我们多照拂你和焦师姐两分。” “是啊,来之前我们还道,这次定一齐拿下魁首,如今少了两位师姐,便跟缺了什么似的。” …… 连备选弟子都小声说“要不算了吧,师姐们看起来挺精神的伤也不严重”。 指责声,安慰声,低泣声窜来窜去,于微和张舒怀互看了眼,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头疼欲裂。 于微咬牙,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扯感情,你跟他说正经事,他偏说你这样对他是因为对他有偏见,甚至是嫉妒他。 她正暗气,隔着一堆安慰的身影、对上了曲希蓉的眼神,曲希蓉微微一顿,随即勾起唇,轻轻哭了声。 “……”操,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谁来管管啊! 仿佛听到于微的心声,忽然间,一阵熟悉的气息自远处逼近,如料峭春寒拂来,登时将别院笼罩得彻底,这股气息强烈而凌绝,不带杀气,却让众人灵台一清,神魂下意识紧绷,声音都滞了滞。 别院安静一瞬。 “是……大师姐?”张舒怀望向外面,喃喃道。 “大师姐。”于微眼前一亮。 “宋长老。”焦永惊呼,忙走出厅堂。 “大师姐来了!”不少弟子眼里泛起光亮,一时把安慰曲希蓉的事忘了个干净,跟着焦永出去迎宋翩跹。 曲希蓉身边陡然一空,她死死攥紧手中的素帕,眼中恨意迸发。 不过几息功夫,外头传来极热闹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的,听都听不过来。 而曲希蓉身旁只有孤零零的焦笑和娄智明,寥落之极。 不过一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曲希蓉深吸一口气,挺直背,拿捏着表情抬头看去。 众弟子簇拥、焦永陪着走进来的两人,的的确确是宋翩跹,曲希蓉眼一晃,落到宋翩跹身旁的少女身上,郁仪也来了。 郁仪仍披着她淡青色的鹤氅,身形纤细娇小,窄肩细腰,被她的傀儡护在身侧。 她面色倒是比从前好很多,泛着桃花般的娇美,眼梢甚至萌生媚意,但这丁点成熟风韵很快被她颊上清甜的梨涡冲淡,杂糅出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情。 一看便过得不错,这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曲希蓉暗恨其他修仙者无能,竟没有一个从宋翩跹手下得手的,又恨上焦笑出的点子无用,她好不容易压下满腔恨怒,平缓了声音道: “宋长老,郁仪,你们怎么过来了?” 于微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宋翩跹,此时立刻抢答:“宋长老定是听闻了我们被袭之事,特意来看望我们。” 曲希蓉蹙了蹙眉,眸中闪过厌烦,她侧过头,轻声道:“之前的事既然讨论不出个结果,于师妹便先回去吧,若你对我还有什么偏见,待见过长老,我再与你解释。” 怎么这就赶人走了呢?于微不高兴了,她现在根本不想管这个白莲,只想多看大师姐两眼。 莫说是她,当初和她一起被宋翩跹救下的张舒怀等几位弟子,此时看着宋翩跹的眸中都带着仰慕和敬意。 于微看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却被曲希蓉这个不相干的人往外赶,她性子本来就差,此时听闻曲希蓉又作妖,眉尖一挑,发起脾气来: “大师姐和长老都没发话呢,轮得到你做主赶客?” 此言一出,曲希蓉当即身子摇摇欲坠,眼泪啪嗒落到面纱上。 娄智明当即反击:“于微你目无尊长,几次三番欺辱曲师姐,太猖狂了!” “不得无礼,再这般,天风会也别参加了。”焦长老厉声斥道。 ? 曲希蓉是纸糊的不成?这就不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刀架曲希蓉脖子上了呢,于微气得跳脚,打开折扇一顿扇。 僵持间,轻软的声音响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于微抬头看过去,是郁仪。她常年在外,没怎么见过郁仪,只知道郁仪的经历还挺传奇,但大师姐是郁仪的傀儡,她对郁仪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当下按捺性子,三言两语交待了之前的争端。 “……看来,最后是实力受损的曲师姐留在队里,小爷我这个说实话的反倒要退出天风会了。”说到最后,于微忍不住又呛声一句。 焦永眉心急跳:“你再这样——” “长老为何总训斥于师姐呢。” 郁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焦永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她走了几步,到曲希蓉面前,曲希蓉往后退了半步,又生生止住。 郁仪要做什么?曲希蓉如临大敌。 郁仪小师妹准备做什么?但怎么说也很难说得过这个白莲吧,毕竟曲希蓉这手“谁弱谁有理”玩得当真不错,郁仪说不得也要被摆一道。 于微正不抱希望地想着,便见郁仪还未说话,眼睛先湿了,如被灵泉洗过的溪石般清润,又泛着温顺灵兽般的纯然,郁仪眨了眨眼,哽咽了声,道: “师姐何必勉强自己,苦苦强撑。” 曲希蓉眼一跳,愈发轻柔道:“师妹说什么呢,参加天风会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她还没说完,郁仪便摇起了头,仿佛在一力否认她说的话,曲希蓉不得已停下,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说不下去了。 “旁人面前逞强便罢了,我们是最要好的师姐妹,师姐为什么要瞒我。” 郁仪抬起脸来控诉,这种控诉是孩子气的,白净的少女红着眼圈,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谁也讨厌不起来她。 第143章 傀儡的小主人(32) 因而, 没有人站出来打断郁仪。 “哪个女修不爱美,师姐姿容绝色,如今为魔修所伤,换做我,也是要夜不能寐的, 难怪焦笑担心你。” “连夜间都不能安寝,不能冥想打坐, 更何况去天风会。我虽未参加过,也知天风会上各宗门少不了杀红了眼, 死伤不论的,若是……若是……” 郁仪说到这, 便说不下去了,未尽之意不难猜到。 她扬起头, 转而对焦永语气强硬道:“焦长老,我不知你的打算安排, 但曲师姐如今这模样,我是万万不肯同意她上场的,你另择人去罢。” 焦永:“这……” 郁仪一串话下来, 旁边的于微听得一愣一愣的,险些都要相信郁仪是在真心关怀曲希蓉了——至于为什么坚信她们是塑料姐妹情,还是从曲希蓉那僵硬的脸上看出来的,怕是都恨上郁仪了。 而郁仪能从底端一步步爬出来、站起来, 定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妙啊。 看着不得不保持微笑的曲希蓉, 于微越想越觉得乐, 浑然不记得自己之前还担心郁仪被白莲踩,看戏看得眼睛发亮,扇子悠悠地摇。 另一旁,曲希蓉就没这么自如了,她唇角僵在脸上,勉力保持个笑模样,逮着个机会,忙给焦笑使眼色。 焦笑得到暗示,上前道: “师妹,此次天风会是焦长老带队,你这般指使长老,怕是不妥当。” 说着,还环视四周,试图以同样的招数,激起弟子们的呼应。 郁仪却只看她一人,眉心颦蹙,如藏万千愁绪,语气却依然坚持,掷地有声: “我知晓焦长老难做,但两位师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长老你莫怕担责,待天风会结束,我亲去找宗主领罚。” 说完这腔话,郁仪目光流连到曲希蓉和焦笑两人身上,道: “众位核心弟子俱是师姐平日最信赖的师兄弟,将宗门荣誉交给她们,师姐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若是为了天风会魁首的洗精伐髓和那般宝物奖励,我这有许多法器,师姐想要,我统统给你,只求师姐好生照顾自己,大家才能安心呀。” 说完,郁仪眼轻轻一眨,眼尾落下一滴泪来,又被她很快拭去,仿佛怕被人看到般,只剩眼睫上沾着些细碎水光。 素日温温柔柔、清甜可人的小师妹担忧同门,极罕见地强硬起来,厅堂内静了一静,随即陆陆续续响起声音。 “师妹说得没错,若是天风会上出了一丝差错,让师姐再度受伤,又怎是好。” “是我们让师姐们担心了,你俩放心养病,我们定将魁首摘回来!” “还要多谢郁仪师妹提醒。” …… 完胜。 于微一拍大腿,看着曲希蓉那面纱都盖不住的阴沉神情,险些笑出了声。 郁仪是为了“保护”曲希蓉,回头曲航能罚她吗? 曲希蓉是担心其他弟子吗?当然不,她是图天风会的奖励,尤其是洗精伐髓的仙泉,可她能这般说吗? 再有,郁仪说给她法器,统统给她,她当真可以向一心为自己好的师妹伸手讨要法器、补上无法参与天风会的损失吗? 都不能。 所以,曲希蓉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来。 妙啊!于微对郁仪刮目相看,单方面宣布郁仪成为她另一个学习对象。 郁、仪。 曲希蓉恨毒了她。 从一开始的,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被视为囊中之物的岱渊峰遗宝脱离掌控,到后来,她的傀儡废了杭蕴和,再到现在,她一出现,便处处阻挠自己达成目标。 新仇旧恨一齐涌到曲希蓉心头,她气得脑袋发晕,连蛰伏在她伤口中的魔气都蠕动起来,往肉里钻,勾起撕裂般的疼痛。 面纱上一片濡湿,泛着淡淡的血味,有些腥臭。这些味道被面纱锁住,不会流泻到外头去,因而愈发浓郁地笼在曲希蓉鼻间,提醒着她这个伤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松,事实如于微和张舒怀所说,此时的她根本无力去参与斗争。 可她和曲航为凌云宗做了这么多事,让弟子带上她拿个奖励怎么了? 原本于微根本无力反对她的计划安排,偏偏宋翩跹和郁仪来了,郁仪这么碍事,怎么不去死呢—— 沉浸在狠毒心思中的曲希蓉忽然身体一僵,呼吸停止,血液灵气尽数冻结。 她能感受到,宋翩跹的神识从自己身上掠过,如薄薄一层寒冽坚冰,冻结了她的所有,提醒她,这里还有一尊杀神。 一尊……郁仪的保护神。 事已至此,便成定局。 焦永喏喏应下郁仪的要求,点了两个备选弟子顶上空缺。 弟子们夸着郁仪考虑周到,郁仪巧妙应着,高高在上的岱渊峰终于与弟子们走到了一处来。 “从前只听闻师妹的名号,一接触方知不愧是岱渊峰。” “师妹还在寻药吗?说不得我能帮上忙。” …… “大师姐关怀宗门,师妹你也这般,果真是一条心的。” 最后这句是于微说的,作为自封的大师姐第一粉头,她连夸郁仪都不忘夹带私货,捎上大师姐。 因而郁仪多看了眼她,抿唇露出一个难得真切的笑,舌尖抵出缠绵的话音: “翩跹与我向来如此。” 说着,她看向宋翩跹,发现宋翩跹正收回目光,神容带着几分冷肃。 她顺着视线方向看过去,那厢的曲希蓉形容狼狈,眼神散乱,一声未吭地带着焦笑离开了,仿若仓皇逃离。 曲希蓉前脚离开,后脚有管事进来,作揖后道: “仙长们,外头都在传,这次的天风会许是要易场地、改规则了。” “为何要改?又如何改?” 从管事那听闻小道消息的一日后,宋翩跹再度受邀,来到城主府。 此次郁仪并未同行,她如今有自保之力,宋翩跹尊重郁仪的想法和隐私,并未强求,让她一个人带着两只妖兽待在别院中,自己孤身一人来了城主府。 此时这话并不是宋翩跹问的,而是十绝书院的秦长老。 宋翩跹环顾列座,见在场的莫不是大能,群雄宴上的大多都在,除此之外便是各宗门的领队长老,她目光在隔了几位的楚风身上停了停,随即垂眉浅浅啜了口茶,等着钱度的回答。 钱度站起身来,拱手沉声道: “众位想必也听闻了,天风城中有魔修伤人,我审问得知,他们靠秘法扮为道修,拟在天风会中下狠手,伤及这代拔尖的道修弟子,断我正道传承。” “有多少魔修?”一片惊疑不定的声音中,有人立刻问道。 钱度缓慢摇头:“我对他们用了搜魂术,他们对具体数量半点不知,想来对方本就防着我们搜魂。” 有人倒吸一口气:“天风会中我们虽不能插手,但咱们的弟子岂是好欺辱的,他们敢有如此大的图谋。魔修人数定不会少——这个局,他们究竟筹谋了多少年?” “这么多魔修……在我们没注意的地方,迷阵是不是早已被魔修攻破?”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钱度叹了口气:“迷阵横绝五州边界,隔开四州,何等广袤,又对神识限制极大,极难勘察,以天风州一州之力,无法做到。” “若是如此危险,这届不办了便是,待寻到了源头再说。” “各位莫急。”钱度肃然道,“虽寻不到源头,但在魔修神魂中,有一些迷阵之中的零散记忆片段,根据上古玉符记载,这些地貌本是不夜州与天风州交界处,如今为迷阵所覆——他们是从不夜州而来。” “如今魔修之事与天风会撞到了一处,我们不能拿各弟子冒险,因而我拟了个法子,请大家一听。” 钱度一言落毕,再度激起不少不同的声音,宋翩跹搁下茶碗,淡声道: “你说便是。” 其他人不由噤声。 尤其被宋翩跹打怕了的玄羽宗和十绝书院的领队,乖得跟鹌鹑一样,自此一声不吭了。 钱度朝宋翩跹拱了拱手,继续对大家道: “如今天风州已有不少魔修存在,却无法一一甄别,众位别忘了,入迷阵,现原形——迷阵除了隔绝九州外,还能令伪装成道修的魔修当场现形,到时便可把天风会中的魔修杀个干干净净。” “天风会原规则不变,辅以杀魔修,和找寻魔修神魂片段中的地域两条规则。” “另外,为了护佑正道弟子们,还请各位随同一齐掠阵,若杀尽魔修,便可放手深入迷阵,出手排查迷阵错漏。” 钱度娓娓道来,宋翩跹听得仔细。 说白了,就是因为天风会的参赛人员中藏了为数不少的魔修,如今再让他们比试极不安全,得不偿失,所以钱度要将弟子们转到一个可以直接扒下魔修马甲的地方,杀了魔修,顺便使唤这些弟子—— 主要还是他们这批护佑弟子的高修为好手,去一窥迷阵内里究竟。 这事对钱度和参赛弟子都有益处,对这批大能们来说没什么直接利益,仿佛干白工,但修仙者动不动活成百上千年,自然不会短视。 维护迷阵的存在对整个修仙界的好处不言而喻,妖魔修野心极大,手段残忍,若是他们大批涌入,道修就别想继续每天内斗、安稳修仙的日子了。 “因而,天风会会改在迷阵举行。” 事情敲定后,宋翩跹回到别院,与唐淼道:“这事不日便会宣布,你好生准备。” 唐淼道:“是,师尊到时会与我们一起吗?” “嗯。” 他们能选择自己想要护佑的弟子,宋翩跹当仁不让地从上千只队伍中挑出唐淼队伍、陆家队伍和凌云宗的,将自家人笼到身边护着,其他的她不在意,便随钱度安排。 唐淼忧心忡忡,很会操心:“有师尊护持自然好,可郁仪师姐又当如何?师姐一人留在——” “我也会去。”郁仪笑吟吟打断他。 “欸?” 第144章 傀儡的小主人(33) 郁仪一同去迷阵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唐淼仿佛成了最担忧的人,整日恹恹的。 钱朵朵看不得他这模样,鼓着腮帮子酸溜溜道: “你就这般在意你那个师姐不成?她好歹有渡劫傀儡护着,又不用下场厮杀,我们可是要比试的。” 钱朵朵剩下半句话憋了半天, 一冲动说出来:“你怎么不关心我?” 不怪她吃醋,钱朵朵委屈极了, 唐淼分明只是个小小金丹,但这才几天, 他们就在天风城遇到了琉焰门第一小师妹、美艳妖娆不知名散修姐姐、自称唐淼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不入流宗门女修,就连去逛个集市买东西, 都有女修多给唐淼搭个储物囊的。 唐淼怎么这么招女修! 钱朵朵气得直跺脚,就听唐淼道: “唉,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钱朵朵有些紧张,胡思乱想起来, “你该不会……喜欢你师姐吧?” 那完了,郁仪长得那么漂亮,她还有什么胜算? 唐淼没立刻回应, 反而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放钱朵朵这就是认下了,她懵了: “还真是?” 郁仪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什么啊,钱朵朵快哭了。 “不不不。”唐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才回神, 连声否认。 他看了看面前的钱朵朵, 钱朵朵与她认识不算久,但两人极为投契,她是很真诚的小姑娘,又热忱大方,唐淼对她印象很好,主要是……他现在很是需要跟人商量一下。 而这件事他自己都不确定真假,跟师尊她们说的话太随便,钱朵朵这个为人可靠的道友就极合适。 唐淼下定了决心,尽管在自家别院很安全,他还是放出神识,以防被旁人听到。 他这样严谨,钱朵朵立刻明白不是小事,正襟危坐起来。 钱朵朵刚坐好,就听唐淼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道: “我娘亲逝世前跟我说,我其实是个女子。” “……”钱朵朵当场愣住,“……啊?” “你没听错。”唐淼叹了声道,“按我娘亲的意思,她当初想让我做皇子争皇位,求了一位有渊源的仙长,使了秘法让我变为男子。” “……”钱朵朵一副听玄幻话本的表情,不会吧不会吧,唐淼不会是看出她喜欢他,为了拒绝她,连这种鬼话都扯出来了吧? “莫说你,我自己也不信这番话,我这些年一直是男儿身,又怎么会是女子?况且修仙以来,从未有仙长指出我有异状。” 唐淼说到这,顿了下: “可我的确和女修们格外合得来,像你见过的,琉焰门的柳小师妹,散修林姿姐姐,噢还有找我报恩的未玉宗的徐雯仙子,都是我的朋友。” 钱朵朵的表情一言难尽,她们都馋你身子,你却把她们当姐妹? 钱朵朵看不下去了,张口就要替情敌们辩白—— “不说她们,连朵朵你,不也是我的知心好友么。”唐淼的表情真挚极了,仿佛在看好兄弟。 ? 我是吗??? 唐淼期待地看着她。 钱朵朵心被这句话踩得稀巴烂,忍辱负重,面无表情道: “是啊,我是,我不是谁是。” 唐淼露出灿烂的笑:“要不是有你这个好友在,我都不知该找谁排解。” 话题来得太迅猛,钱朵朵前一秒还处在“太好了唐淼不喜欢郁仪少了好强一对手”的快乐中,下一秒就被“我喜欢的人跟我说他大概是个娘们他甚至把我当兄弟”的巨大冲击迎面甩脸,把她整个人都给打傻了。 钱朵朵还有点懵圈,她哆哆嗦嗦拼起心,找回点理智,抽抽鼻子道: “那……你现在是担心迷阵吗?” 唐淼点点头: “我还未进过迷阵,听闻入了迷阵,一切无处匿形,化神以下会立刻变回原形,或许我会当场……” 当场变成个大姑娘,钱朵朵替他补完后半句,心里倍感世事无常,分外凄凉。 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钱朵朵犹豫半天: “我多带身小裙子……给你备用?” “你说得对。”唐淼恍然,严肃点头,“到时再穿这身未免不伦不类,有劳你了朵朵。” “要是没有你,我真没考虑这么细致。” 俊美清逸的年轻修士用感激和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又是自己的心上人,钱朵朵当场乐陶陶起来,心怦怦跳,小脸一红道: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种话啦。” 她刚脸红完,突然反应过来—— 唐淼对穿裙裳竟是半点不排斥的? 操。 钱朵朵明白了,自己八成真的要失恋了。 第145章 傀儡的小主人(34) 天风会当日, 寅时一刻,唐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和钱朵朵及一干队友来到了迷阵前。 此处是距离天风城最近的迷阵边界,许是受浓雾凝聚般的迷阵影响,这里终日氤氲着淡淡烟波, 笼着大小湖泊,泛着春色般的薄绿, 如春景自在,倒算一处美景。 不过修仙界好看的地方多得是, 这里没什么资源宝物, 素来人迹罕至,哪像今天,数千道修凑在一起,一人一口气, 就把终日不散的薄雾哈了个干净。 众道修衣袂纷飞, 背后迷阵白雾飘渺, 如仙人论道, 如此盛大场面, 打眼望去, 颇为壮观。 钱度很快出现在天际, 他穿着威严的城主冠冕,放出渡劫期的威压, 登时镇住了场子。 简要提点了下规则后, 钱度甩袖, 万千道星火般的光自空中飞溅而下,灵动地寻到主人,附在他们手腕内侧。 “此为天燎令,一切规则、计分和主动退赛,都通过它来完成。” “现在,根据天燎令去分队。” 唐淼查看了下天燎令,果不其然,他们分到了自家师尊队伍中,他带着同伴挪到指定位置,静静等待师尊等一干大能现身。 周遭来了若干支队伍,打眼一看十数个,应都是分到师尊手下的。 “那边的白衣仙子贼漂亮啊,唐淼你认识吗?”一队友忽然激动道。 唐淼抱剑看去:“是颂雪门的冷仙子,有过一面之缘。” “我就知道,这修仙界好看点的女修就没有你不认识的。” 唐淼轻轻叹口气,内心有些淡淡的怅惘,或许娘亲说得对,自己本就是女子,才能做到遍地是姐妹。 他看向钱朵朵,希望和知情人分享一下自己此时的复杂心情,却发现钱朵朵的表情更复杂。 唐淼有点感动。 朵朵一定是在担忧自己吧,她人真好。 “诶?凌云宗的没什么,玄羽宗和十绝书院的队伍怎么也在我们这块。” 这两个宗门?唐淼思绪被打断,抬眼看去,还真是,跟他们离得很近,一看就也是师尊手下的——可他们自有门派长老,干嘛往师尊这来? 唐淼正疑惑,身畔凌云宗队伍中已有人不客气地点名发问: “喂,孙含,你们不跟着自家长老,来我们这干嘛?” “于仙子。”被点名的男修彬彬有礼,笑眯眯道,“我们长老说了,如今魔修暗藏在各队伍中,便让我们这些宗门的队伍都聚到宋长老手下,他们便可腾出手来料理散修队伍中的凡事,更为省力。” “呦呵,话说得倒好听。”于微翻了个白眼,“倒让我们大师姐给你们打杂看孩子了?” “不敢,只是些许虾杂狗碎的,哪轮得到宋长老出手呢?” 于微笑了声,懒得理他了。 孙含不说她也能猜到,谁家不宝贝自家弟子呢?平日争夺资源都护得紧紧的,这次轮到魔修布局,直直冲着弟子来,他们能不慌吗? 估计几家长老一合计,就把弟子塞到了自家这边,有渡劫护着,总比他们化神合体的可靠。 不过……天风会本就是一场道修的较量,魔修偏偏掺和进来捣乱,若是这里头没有魔修,倒也公平些。 见于微放过自己了,孙含这才松口气,他回到自家队伍中,就见平日极不起眼的一个普通弟子大惊失色: “什么?我们在凌云宗的队伍中?” 这消息是直接发给领队弟子的,普通弟子并不知情,孙含一掀眼皮:“是。” “这……怎可如此!”那弟子表情慌乱了瞬,随即才镇定下来,“这岂不是堕了咱们书院的名声?孙师兄,我认为我们应当——” “轮得到你做主?”孙含面对普通弟子可没那么好脾性,他冷哼一声,打量那弟子两眼,“凌云宗的又如何?倒是你,鬼鬼祟祟的……” “他叫什么?”这句是问旁边修士的。 “回师兄,叫赵格,前几年从外门升进来的。” 孙含了然,这是个没根基的,来历还不怎么明。 “都盯紧他。” “我……”看到旁边弟子警惕的眼神,赵格不敢再言,他深深吸口气。 他不是魔修,不怕迷阵,可……这是在凌云宗的队伍。 他眼中浮现一丝心虚和恐惧,如今站在修仙界顶端的宋翩跹是郁仪的傀儡,若是被发现—— 不,不,定然不会,宋翩跹并未见过他,郁仪已经废了,这里足有几百修士,只要自己不凑过去,她怎么可能会发现自己? 只要他像以往那般,躲得远远的……赵格安心了些,弓着身子就往同门身边贴,没想到同门当即站得离他远了些。 “……”赵格故作不知,仍然挤了过去,把自己藏进人堆里。 但不论他承不承认,他心底有一丝冷颤挥之不去,如绷紧的弦上,那丝冷硬寒绝的光。 嗡—— 风起,将弦吹得不断颤动。 “来了!” 众人的长袍被风吹得烈烈直响,迷阵的浓雾席卷不休,头顶云蒸霞蔚,众大能御风而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联袂而来的宋翩跹和郁仪吸引,无他,宋翩跹实力卓绝,风仪极佳,便是被她护在身侧的没有修为的郁仪,也一副拔尖姿容,谁不爱看美人呢? 旁的不说,美人的衣袍裙裳都比旁人的轻逸,如风神洒落,直看得人移不开眼。 众人恍惚间,宋翩跹寻到她要率领的队伍,落到地上,她身法轻盈,动起来便如一片金红浓郁的叶,飘飘然而下,再把郁仪安置好,这才看向面前的众多修士。 宋翩跹在清点修士时,郁仪抱着契兽站在她身侧。 契兽一向很乖,按照风雷豹的标准,如今身形大了圈,毛毛旺盛,瞧起来又虚胖一圈,郁仪娇小,契兽看起来就像长大了还赖在主人怀里要抱抱的那种不懂事妖兽。 郁仪想把它放到地上,又怕小猫像之前那样,跑去抱宋翩跹的腿撒娇,丢人现眼。 她沉吟不决的时候,小猫却一反常态地在她怀中立起半个身子,猫眼瞪得极大,朝着一个方向发出闷闷的低吼声。 这是怎么了?郁仪第一次见整日混吃等死、撒娇卖乖的小猫这般模样,就连宋翩跹也立刻停下正事,看了过来,目带询问。 小猫喉咙里滚着威吓的声音,它不算高阶,但宋翩跹关切它,在场便无人敢小瞧这只幼年的豹子。 尤其被风雷豹盯紧不放的那个方向的修士,一阵骚动不安。 郁仪摇头,抿唇道:“我也不知。” 曼枝应该知道,可惜曼枝在芥子戒内,她现下不能去问。 郁仪没有忘记,契兽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她自己,有时比本体本身更敏锐。 她抚着小猫的脊背,低声道:“好了。”她接收到信号了。 小猫吼声渐消,这才一折耳朵,哼唧两声,在郁仪怀中拧了圈,把大毛脑袋埋到了她胸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根长长的猫尾巴跟藤蔓尖尖一样打着卷,悄悄绕到了宋翩跹手腕上,霸道地勾住白净的手腕,不肯撒手。 整只猫非常任性,行为猖狂得不得了。 “嘶。”众位修士把宋长老手腕上那圈尾巴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风雷豹也太受宠了吧?它不过是只五阶妖兽,何德何能啊! 但宋长老本人纵容兽宠,旁人能说什么? 于微看着这幕,嘀嘀咕咕:“要不是都穿着裙子,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旁边的钱朵朵如今对“裙子”两个字敏感得不得了:“什么?” “没什么。”于微轻咳了声,看向钱朵朵那队,她和钱朵朵见过几次,其他人都没见过,此时互报名号下来,一听钱朵朵身边就是宋翩跹唯一的徒弟唐淼,于微当即热情起来: “哟,久仰久仰。” 唐淼对自己的人缘习以为常,适应良好,打完招呼后略带忧愁地看了眼迷阵。 钱朵朵此时内心毫无波动,讲道理,她以前想过自己不会要像玄幻话本中、和别的好姐妹一起共享唐淼吧,但她从没想过,唐淼自己会变成好姐妹中的一员。 钱朵朵看着于微,微微一笑,一起来做好姐妹吧。 在钱朵朵心如死灰的心情下,众人清点完毕,天风会正式开始。 天风会的规则一如既往,天风城的主办将一种名为“缭珠”的特殊法器投洒在场地中,各队去争夺。若是遇到敌手,可出手争夺,死伤不论,一粒缭珠积一分,七日后,得分最高的队伍取胜。 因要寻出队伍中的魔修,各队伍先聚在一处进入迷阵。 宋翩跹带着郁仪走在队伍最前列,在她身后,约摸有一两百修士,列成浩浩汤汤的队伍,随她涌入白茫茫的漫天大阵中。 迷阵从外界看着,便是一片千年不散的浓雾,宋翩跹步入其中时,雾气被她挤开,又很快涌到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带着阴冷的潮湿感。 这些雾气粘滞冰冷,宋翩跹不过吸入一点,便感到体内的灵气流转缓慢许多,神识范围更是大幅受限,令她一时间很难适应这样狭隘的视野。 宋翩跹动了动鼻子,从雾中嗅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气味。 她记下后没再多关注迷阵本身,先去看郁仪安不安全,结果就见郁仪正看着身后,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嗯?宗门弟子中也混入了魔修吗? 宋翩跹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跟着看去。 这一看,宋翩跹也怔住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身后第一列队首是张舒怀,第二列队首站着的是唐淼,可如今,第二列队首的位置上,那个俊逸挺拔的修士竟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 女子还穿着唐淼那身淡青的道袍,青丝散乱,像被水打湿了般,粘在脸侧,美目琼鼻,双眸迷离,原本板平的法袍被撑得鼓鼓囊囊。 穿着正经禁欲的男修法袍,偏偏身材脸蛋无一不诱人,堪称清极,媚极。不是魔修,却比魔修更魅惑三分。 “唐兄……?”唐淼的队友傻了。 “唐师弟??”于微折扇掉了。 “我的老天鹅,这唐淼马甲掉了之后也太美了吧!”其他路人修士沸腾了。 …… 有人愣了半天,回神之后赶紧捂住鼻子,生怕万一气血上涌,流鼻血丢人。 其中,只有钱朵朵一个知情人士,她该是最平静的。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淼。 唐淼在人群中找了找,先找到了钱朵朵,带着点无措看来。 美人求助,眼中还泛着怯生生的水光,引人怜惜,又撩得人想让她哭。 “……”钱朵朵捂住了胸口。 操。 唐淼只说他会变成大姑娘,可没说他会变成大美人啊? 唐妹,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第146章 傀儡的小主人(35) 众人都被唐淼变身吸引住时, 郁仪悄然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一直在宋翩跹身旁,神识却从头到尾地注意着十绝书院的队伍——也就是未进迷阵前,小猫注视着的那个队伍。 果不其然,进入迷阵之后, 现原形的不止唐淼一个。 其中,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平平无奇的陌生修士, 在迷阵的包围下,大变模样。 他仿佛早有准备, 左右看看后, 很快取出一件灰色斗篷样式的法器披到身上,他身体佝偻般缩起,宽大的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同伴的注意力都被唐淼吸引, 一时间无人看到他的动作。 他动作极快地遮挡起自己, 两人又隔了不一段距离, 迷雾阻碍了郁仪的神识, 在极短的一瞥中, 郁仪第一眼并未认出对方, 只觉得那人莫名熟悉, 但对方慌张又侥幸的模样像一根贯彻思绪的线,霎时将郁仪带回了前世。 她瞳孔紧缩—— 韩, 林。 是韩林, 她不会认错。 他憨厚面孔上胆怯如鼠的畏缩神情, 与当年引爆狂暴海时,一模一样。 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被这张脸尽数挖出,记忆与满腔恨意席卷而来,在郁仪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时,她跟随父母一起带领凌云宗前往云周秘境,云周秘境神秘富饶,同时极为危险,因此凌云宗让郁青和当时还不是宗主的曲航领队。原本一切都顺利,但他们遇到了一处前人洞府时,不知缘由,洞府忽而坍塌,引发整个秘境灵力暴动,汇成狂暴海。 这世上能让高阶修士闻之色变的存在不多,狂暴海便是最危险的一个。狂暴海中,灵力躁动,不受修士控制,一身术法无力施展不说,还要压制丹田中蠢蠢欲动的力量,以免爆体而亡。 而塌缩的洞府还要郁青他们合力支撑,穹灵便取出天阶法器蓑舟,让郁仪操控,将弟子一趟趟送出云周秘境。 蓑舟一次只能容纳三人,郁仪最后送出去的人就是曲航和韩林。 见凌云宗弟子尽数安全了,她终于松了口气,她不过是个金丹,仗着血脉力量使用穹灵的蓑舟,经脉已快干枯,血也失了许多,但她片刻不敢耽搁,丹药都来不及用,立刻返程去接郁青和穹灵。 郁青穹灵修为深厚,在狂暴海中等到了郁仪,郁仪将他们接上蓑舟,穹灵当即让女儿吞服丹药歇息,自己接过蓑舟掌控权。 穹灵操持下的蓑舟迅疾无比,如一颗星子刺穿狂暴海,直往秘境出口驶去。 不过转瞬,郁仪已然看到了出口,此行有惊无险,她刚安下心,便见韩林出现在出口处。 他那时便是如今这副模样,明明面孔憨厚,却露出了胆怯畏缩的神情,但又不太一样——他的嘴角诡异勾起,眼睛亮得出奇,看向自己和父母。 韩林将躲在袖中的手亮出来,手心擒着朵普普通通的灵火,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素来寡言平和的郁青怒吼出声: “竖子!尔敢!” 穹灵则立刻将郁仪护在身后。 郁仪在穹灵背后看得真切,在郁青话音还没落下时,韩林手一抖,便将那足以引爆狂暴海的灵火轻轻一抛。 灵雨泼天,那点幽蓝灵火像朵盛开的莲花,如落花飘摇,坠向惊涛骇浪—— 在花落到水面的那一瞬间,世界静止。 那一瞬间,郁仪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她下意识看向穹灵,穹灵的面容在静止成线的灵雨中被割裂成让人心悸的碎片。 穹灵的嘴张合着,郁仪却听不到声音。 郁仪没看清穹灵最后的神情,她没听到穹灵最后一句话。 她再不记得后面的事,只知道她身子陡然一轻,像一只狼狈又幸运的孤鸟,被父母用最后的力量送出了秘境,侥幸保全一命。 轰—— 她身后,狂暴海一荡。 万籁俱寂。 …… 怀中传来细小的嘤咛,如幼兽细小哀鸣,又带着一丝依赖和撒娇。 同时: “郁仪,到我身后来。” 郁仪恍惚回神,她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其实不用看,会对她说这种话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只剩一个。 只有宋翩跹。 宋翩跹许是看她没有动作,已经将她挡在了身后,郁仪越过她背影看去,原来是隔壁的队伍中,有现了原形的魔修在作乱。 不知何时,曼枝从芥子戒中出来了,在她腿边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掐自己妖兽干嘛?” 郁仪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契兽的一只jio,用的力量极大。 她松开那只爪子,垂首看去,对上小猫可怜巴巴却乖顺的眼睛。 郁仪摸了摸她的头。 她看向韩林。 上辈子她醒来也问过韩林的去向,当时曲航如何说的?只说此人作祟,已被他处置,凌云宗的人都能作证,韩林已身死道消,曲希蓉也这么说。 魔气一旦调用便无处藏匿,她还不能动手,郁仪压下眼底的暴戾和毁灭欲,学着宋翩跹处事的模样,冷静下来。 不急,郁仪对自己说,眼神愈发沉寂,深不见底。 现在该怕的是他。 她悄然在韩林身上下了个追踪印记,犹如猎人标记意欲逮杀的猎物。 曼枝在她身旁,将她一系列的细微变化看在眼中,她第一次见郁仪如此神情,不禁轻轻嘶了声,心下有点胆寒,转念一想,这说明郁仪就该是魔道中人啊,又有点找对接班人的高兴。 除了他们队伍上演的是修仙界版祝英台,其他队伍或多或少都遇到了魔修,有的是一队,多的甚至有三四支队伍全是魔修,跟抽奖似的,全看手气。 他们队伍东边是楚风带的队伍,手气不好不坏,有两队魔修。 西边十绝书院的秦长老就有点黑了,他抽出了足足四支魔修,加在一起二十余人,暴起围攻他,场上就宋翩跹最闲,她侧身看了眼郁仪,郁仪宛如贤内助,懂事无比: “你去罢,我不要紧。” 说着,她从储物镯中取出名为七星双凤刀的天阶长刀抛过去: “喏,试试趁不趁手。” 宋翩跹接住七星双凤刀,横在眼前扫了眼,笑道: “多谢郁仪。” 宋翩跹提刀离去后,曼枝才歪着头问: “遇到仇人了?” “算是吧。”郁仪耷拉眼皮,吐字气息冰冷,“杀父弑母之仇。” 嚯! “这不得搞死他!是谁?姐姐帮你。” “多谢,不用你。” 郁仪心思一转,她想起曲希蓉受伤之事,就明白曼枝为何说话这么底气十足了,估计所谓魔后不单是个虚名,曼枝应有什么号令魔修的本事,一令之下,就能让魔修涌过来,将韩林撕成碎片。 但她不需要。 “我自己来。”郁仪道,“——而且,若是要假借他人之手,翩跹会帮我。” “害,知道了知道了,你姘头无所不能。” 郁仪弯了弯唇,展目看向宋翩跹去的方向,那处原是最惨烈狼狈之处,但宋翩跹过去后,红袍烈烈,长刀飒然,刀光闪现之处,魔修残肢混着黑红血液坠向苍茫大地,惨叫四起。 郁仪转而道:“你就这样看魔修被杀?” 曼枝正站起身子看向东面,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 “啊,不然呢?” “你不管管?” “他们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吗?” 曼枝回头,妖娆的狐狸脸很是无辜,她声音凝成线送入郁仪耳中: “我做魔后时,是统领魔修过。可已过了千年,如今的魔修未曾侍奉过我,我为何要管他们?” 郁仪提醒:“你在天风城中用过他们。” 曼枝眨眨眼,美目流转: “那几个魔修已经死在天风城了。” “……”的确,现在的魔修和之前的并不是同一批,郁仪居然无法反驳,或许这就是魔修的游戏规则,“的确。” “当然,你不用担心,你与其他魔修不同,我不会不管你。”曼枝笑道,眼神很郑重。 郁仪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哪里不同?” 曼枝犹豫了下,启唇准备说些什么,正当此时,东方平地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郁仪和曼枝齐齐一震,哪还有心思继续聊,一起遥目望去—— “魔修自爆了!” “众位小心啊,这魔修自爆威力极大!” “为了伤人不惜自爆。”换上裙衫的唐淼披着一头青丝,攥紧剑柄,目光坚毅,“我去为师尊掠阵。” “哎哎哎?”钱朵朵紧张地拦住她,“不行,你不能去。” 唐淼一脸不解:“为何?” “因为……”钱朵朵卡壳了下,眼睛一亮,“你修为不够看。” 唐淼一颗热情小伙赤子心,又有玄幻文男主般的越级挑战的挂,不在意道: “师尊不惧这些魔修,我只是怕他们冲上去一齐自爆,帮师尊拦上一拦,不要紧。” 他指着飞奔过去帮忙的风雷豹和银狐:“你看,郁仪师姐都派妖兽上前帮忙了,我作为弟子,怎能袖手旁观?” 钱朵朵一看,简直痛心疾首,毛顺盘靓的银狐就算了,那小豹子还是小奶豹呢,腿短短的,郁仪也忍心丢出去挨魔修的毒打? 家里幼崽都上战场了,再不让唐淼上好像真的不行。 钱朵朵又看看漂亮跟仙女似的唐妹,不行,不舍得啊。 唐淼急着去打架,要不是面前是女孩子,她早就直接跑了,她耐下性子跟钱朵朵道: “以前有事不也是我是上吗?你放心,我能行。” 可不是么,以前钱朵朵把唐淼单方面当男朋友,她堂堂元婴修士,遇到高阶妖兽自己上,遇到唐淼能打的低阶妖兽,反而装柔弱躲唐淼后面,看唐淼提刀砍菜,满心都是被保护了的小女生的娇羞情怀。 ——那是以前啊!现在谁舍得让娇花似的唐妹出手打架啊! 钱朵朵夺过唐淼的剑,一甩头,雄赳赳气昂昂: “我去把他们都杀了,你在这等我回来,不要走动。” 唐淼:“???” 第147章 傀儡的小主人(36) 在众人合力下, 除了小半魔修自爆之外, 其余魔修尽数被擒。 血的腥味融入迷阵的雾气中,弥漫在宋翩跹鼻间, 她身侧插着郁仪给的七星双凤刀, 血从刀面往泥里淌, 将她脚下的那片土地洇成深色。 “宋……宋长老, 魔修已按您的吩咐,全关进困灵阵了。”来人热切地看着她,声带敬畏。 “嗯,继续清点修士。” “是。” 宋翩跹弯身, 将面前那想靠近、又嫌血脏的小豹子抱起来。小豹子虽然黑乎乎的, 但一直很爱干净,今日第一次见它打斗, 凶是挺凶, 但不可避免的变得脏兮兮的。 “还挺能干。”宋翩跹检查了遍, 见它没有受伤,方轻声夸了句, 捏着它灰扑扑的爪子施了个洁净术。 余光之中, 熟悉的少女走近,宋翩跹勾起点笑, 直到郁仪走到身边, 伸手去摸七星双凤刀时, 才突然开口: “试过了, 这刀很好用。” “好哇, 故意装没看到我。”少女呜哇扑过来,漂亮又灵动,像一只正在发脾气、虚张声势的猫。 “别闹。”宋翩跹笑道,许是一场战斗松了松身骨,此时连心神都松懈几分,这句话竟有些撒娇的口吻。 别说郁仪当场一怔,连宋翩跹自己听到都愣了愣。 宋翩跹抿了抿唇,侧过头。 傀儡冷白的肌肤上半点红晕都没有,别说脸颊,连耳朵也仍旧玉白,但郁仪就是从宋翩跹脸上看出了点羞赧。 姐姐……这是害羞了? 宋翩跹对郁仪来说,一直是沉稳可靠的模样,仿佛天地在她面前崩裂,她也只会淡淡挑眉,随即不急不慢地制定个方案,妥善安排好一切。 她说话永远细致又温柔,得体而大方,从未这般,像春日的柳絮从洒满光的方向飞来,粘在郁仪心上不肯走了,轻盈又软绵,将人招惹得痒极了。 郁仪眼睛在笑,取出张白帕子,朝不看自己的宋翩跹道: “姐姐,过来。” 宋翩跹身形定了定,转过身: “嗯?” 郁仪拿着帕子,朝她招手。 宋翩跹弯下腰。 郁仪擦着她的脸,在接近鬓角的位置,有一两点魔修的血液,郁仪一点点擦掉这碍眼的东西,一丝不苟,很是仔细。 她轻声抱怨: “就知道把小猫弄干净,姐姐怎么不看看自己呀。” 还真是忘给自己用个洁净术了,宋翩跹难得被小姑娘说一嘴,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小猫?” “噢,给风雷豹起的名字。” “……”宋翩跹谨慎道,“蛮可爱的。” 郁仪动作未停,笑了声,轻言细语道: “姐姐也是呀。”可爱。 宋翩跹视线飘远,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郁仪笑意更深。 见那些污秽被自己擦拭得差不多了,她才满意收手,继而用了洁净术,清理宋翩跹身上其他地方。 一点旁人的血都不准留。 短暂的相处后,那厢清点好修士人数,着人请宋翩跹过去。 宋翩跹顿时变回了众人所熟悉的模样,模样明媚近妖,实力强劲无匹,如巍巍春山。 此时,众人早已忘记什么领队焦长老,便是于微和张舒怀这种凌云宗自家弟子也如此,所有人都将宋翩跹当做了第一宗门的代表人物,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在修仙界这个慕强心理极其严重的世界,宋翩跹成功靠方才的一战令众人折服,她经过之处,修士为她让出道路,无数灼热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 郁仪慢慢跟在她身后,自如而愉悦。 擒获的魔修足有两百人有余,竟占了天风会的两成名额,可见魔修图谋之大,现下他们被关在困灵阵中,一眼看去乌泱泱一片。 有些魔修与道修面容并无区别,都是凡人相貌,只是更邪肆凶恶,而另一些,则长着妖兽未化形时的尾巴和耳朵,这部分的魔修具有妖修血脉。 秦长老快步迎上宋翩跹: “宋长老,照之前说的,徐堂主负责搜魂。还有,楚风大师方才受了伤,现在改换宁洞主负责发放丹药、治疗弟子一事,你看可行吗?” 安排是早就商议好的,不过—— “楚风受了伤?”宋翩跹有些讶然,无他,楚风已至合体期,这里的魔修最高也就化神,就算自爆,也伤不到她吧? “可不就是,我也没想到啊,楚风大师向来慈悲心肠,定是心系弟子,才会被邪佞魔修暗伤。” 宋翩跹身旁,郁仪看了眼曼枝。 曼枝整只狐狸身形紧绷,眼神直乱飞,一副在找人的模样,嘴上却冷哼: “什么慈悲心肠,装模作样。” 没过几息,郁仪余光瞥见曼枝若无其事地往东南方走去,她展目看去,果然,那处有一抹身着雪色袈裟的圣洁身影。 郁仪笑笑,收回目光,不去管旁人的事。 困灵阵中,一切力量被收缚,宋翩跹准备领着几位未受伤的化神合体,一次三五个地将魔修提出来搜魂。 原本宋翩跹打算亲自动手,但其他人竟都不同意。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宋长老您亲自动手。” “唷,宋长老替我们护住弟子已是辛苦了,还救了我这个老头子,如今就让我们来罢。” “对对,宋长老您站在这就够了,我们就安心了。” …… 便是早知道宋翩跹实力的十绝书院他们,都接收到其他宗门的目光,仿佛在说“愣着干嘛快表态鸭你们怎么肥四”,只得跟“虽然她经常打杀我们可是她真是好强一修士”的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地跟着吹一波。 最后变成了其他人忙得热火朝天,宋翩跹和郁仪在旁边两两相对,无所事事。 宋翩跹没拂了大家好意,索性席地而坐,修整一番,郁仪跟着坐在她身边,把小猫放下,让它自己玩去。 小猫绕着两个人转圈圈,玩得不亦乐乎,宋翩跹将七星双凤刀横在两人之间,指尖划过刀身的精致纹路,道: “方才就想问你,这刀你也炼过一次?” 郁仪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就像她们作为穹灵最亲近的存在,能从法器上辨认出穹灵的气息,宋翩跹自然能从刀上认出自己的气息。 她蜷起双腿,把下巴垫在膝盖上,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那把刀: “这是极少数的,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法器,我做得不多。” “之前看你使刀,还算顺手,便择了刀。” 那块唐淼送来的留影石,郁仪偶尔会拿出来看,直到有天里头的画面都开始模糊了,她才发觉自己早已看了许多遍。 宋翩跹感慨道:“你当真是继承了穹灵的炼器资质,说是差一点,这一点可是天阶的一点,你才刚刚上手。” 郁仪笑吟吟看她,就是不说话。 她想让宋翩跹用自己炼出的法宝,让她全身上下都属于自己。她现在炼器手法还太稚嫩,便只好退一步,在法器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回去就要多练手,修为也要跟上,给宋翩跹用她亲自炼制的法器。郁仪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自信道: “以后给你换更好的。” 说完,她想起自己练手时,除了一堆低阶法器外,还打了只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巴掌大的小蝴蝶。 此时正好拿出来讨宋翩跹欢心。 郁仪当即翻储物镯去。 “我这还有个小玩意儿,给你瞧瞧。” 她努力压着自己声音里的得意和雀跃,矜持道。 宋翩跹被她逗笑了:“好啊。” 郁仪翻了翻,却没找到自己炼的那玄星铁炼成的幽蓝蝴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造型怪异的蝴蝶型物什。 蝴蝶的双翼是橙粉色的宝石,灵气很淡,几近于无,却很漂亮,仿佛盛满轻柔的晚霞,泛着独有的温柔与动人。 在两颗宝石外,晶莹的碎钻围绕出两片更大的蝶翼,镂空的设计使蝴蝶更轻盈翩然,明快又温存。 郁仪手指微蜷。 她见过它,在梦里。 在梦里,它属于她们,她们把蝴蝶送给了宋翩跹。而此时,自己也将重复她们的举动,这是否意味着—— “不好!” “这魔修怎么——” 出事了? 宋翩跹面容一凝,等不及郁仪拿小玩意出来,她抓起七星双凤刀,起身奔向困灵阵,衣袖飒然。 “在这等我。” 宋翩跹将这句话抛在身后,话还未落到地,她的身形已闪到困灵阵前。 不用其他人说明,宋翩跹一眼看去,困灵阵外的魔修有五个,其中一个实力很不起眼的魔修,如今四肢僵硬,身形逐渐化成枯槁,头发也变成了死黑的枯绳,毫无生机,肢体扭曲,就像一个过分虚假的假人,瘫在地上,只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看得人心一跳。 “宋长老!这魔修并非真人,我和于堂主刚准备搜魂,他便桀桀笑了两声,自己倒下了!” “他倒下后便神魂皆无,也不知是什么神通——” 其他魔修笑得猖狂,肆意嘲笑: “没见识的老匹夫,这就被我们吓到了?终有一日,我们妖魔一族要将你们挂起来,撕开你们丹田——啊——” “太聒噪。” 宋翩跹手腕一动,收回长刀,淡淡道。 “……”其他刚嗨起来的魔修看着同门身上的血窟窿,笑声戛然而止,快乐就这么不见了。 众人噤了噤声,场面安静一瞬。 秦长老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这魔修的来历啊!迷阵隔开两边七千年,他们对妖魔一道的了解实在不多。 他正头疼时,看见郁仪从一旁走来,脚边跟着个总想绊她一脚的圆滚滚的风雷豹。 “傀儡?” 秦长老跟看见救星似的,眼睛一亮: “郁道友快来看看认不认得。” 郁仪是谁,那是郁青和穹灵一手带大的孩子啊,眼前这个修仙界独一份的替命傀儡便出自穹灵之手。她修为虽然没了,但家学渊源,说不准从哪张玉符里见过呢。 就算郁仪没见过,她来了也让大家都松口气—— 宋长老是又飒又美没错,但美人修为太高深,此时又这么严肃,还刚随手杀了个魔修,魔修身上的黑血都快逆流成河了,大家心里怪害怕的。 郁仪这个傀儡的主人看起来就很好说话,很和善,秦长老不知道其他人,反正看到乖巧漂亮的郁仪过来,他心里是放心多了。 第148章 傀儡的小主人(37) 宋翩跹见郁仪过来, 浑身气势收了收: “怎么过来了。” “来瞧瞧。”郁仪走近, 拽着她落满金莲的长袖探头看了看地上的魔修,端详了几眼。 “郁小道友可认识?” 郁仪沉吟道:“若我没认错, 这应是魔修一种叫‘影傀儡’的天阶术法。” 不等秦长老问, 她便把自己知道的如实道来: “这种术法只有魔修能修习, 能将神念修为附到傀儡之上, 虽然傀儡拙劣,经不起什么试探,修为也只有本身的半成,但妙在一次可做多个, 便如有了数十个分身般。” 这些还是她从曼枝给的一堆妖魔修的玉符中看来的, 能被魔后收藏的功法差不到哪儿去。 “影傀儡……” “半成实力便是元婴,本身岂不是合体, 甚至渡劫?” “想来定是谋划此事的魔修搞的鬼, 这是来监工的, 还是来打探咱们消息的?” 郁仪顿了顿,在一片议论声中凑近宋翩跹身侧, 看向困灵阵中余下的魔修, 徐徐道: “我猜,影傀儡不只他一个。” 郁仪声音跟话家常般, 却听得众人心一惊, 跟着看向困灵阵, 形容戒备。 宋翩跹上前一步, 将郁仪挡在身后, 提防魔修的其他诡谲手段。 困灵阵中,忽然沉寂。 离得远些的修士好像也感到了不同的讯息,原本三两休息的修士此时都拿出法器,看向围在中间的困灵阵,如临大敌。 局面僵持之下,郁仪自在地拢了拢鹤氅,轻言细语: “对了,影傀儡之间有项神通——他们还能合为一个傀儡,实力大增,若按他们计划,定是要以此招暗害高阶修士。” “可不想,天风城将场地设在了迷阵中,迷阵限制修士,自然也限制妖魔,许是因着这点,影傀儡才一时失控,被道修发现了。” 郁仪说完这些,声音扬起,仿佛在和困灵阵中的躲在影傀儡之后的魔修对话,她语气依旧清甜: “如今,你的本事都被看透了,再无暗算道修的可能,还要躲躲藏藏?” 稍远的地方,张舒怀屏息。他内心惊叹影傀儡竟然这么多门道,不过更难得的是,幸好郁仪知晓这些,否则长老们看到地上这个劣质傀儡,说不得真会轻敌,被合体的影傀儡重伤。 这次,困灵阵中终于给出了回应。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这个声音极为奇异,好几道声音混杂在一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咬字和语气都叠在一处,仿佛是从同一张嘴说出来的。 他发声的一瞬间,宋翩跹就锁定了这些发声的魔修,应该说是影傀儡。 影傀儡端立得板正,如僵死的阴槐,风吹不动,他们朝着宋翩跹抬头看过来时,眼神毫无神采,空无一物。 影傀儡异口同声,连嘴唇张合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今日见识了你们的本事,等来日,我们必会再见。” 说完,影傀儡齐齐坠到地上,像之前宋翩跹见的那具假人一样,像堆腐朽的破木头,一动也不动了。 “这就走了?” “没法啊,本体捉不住,杀了影傀儡也无济于事。” “听他这意思,日后定有一战,要禀告钱城主才是。” 众说纷纭中,郁仪眼神冷下来。 她站在宋翩跹身侧看得清楚,影傀儡说这话时,那几双黑窟窿似的眼全部定在宋翩跹身上。 曼枝摇曳着狐狸尾巴走过来: “这影傀儡够丑的,主子定是个男魔修,手工糙的很。” 郁仪没心情跟她嘴贫,冷声道: “我会杀了他。” 哟呵? 曼枝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能让郁仪发怒的还有什么啊,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前往困灵阵中查看情况的宋翩跹,道: “人家至少是个合体,你打不过啊。” 郁仪倒也不否认,嗯了声,她望了眼困灵阵中的魔修,轻叹: “这里的魔修还不够多。” “是太少了。”曼枝赞同,“等贝阙仙宫吧。” 贝阙仙宫里还能有魔修不成?郁仪刚想问,抬头一看宋翩跹快回来了,她话到嘴边绕了个弯: “楚风如何了?” 曼枝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郁仪奇怪地看了她眼。 “伤得倒不算重,就是一时半会的别让她多动手。”曼枝扭捏了下,狐狸尾巴甩得缓慢,欲言又止。 宋翩跹加入话题:“既如此,就让楚宗主看着弟子比试吧,我带人去探迷阵。” “找到关窍了?” “嗯,方才几位长老搜魂时发觉这些魔修的记忆片段极为琐碎,难以勘测,估计是对方防着我们搜魂罢。” “我将剩下的魔修的记忆都看了遍,六成魔修的记忆中都有一处洞窟。传闻千年前天风州曾有一奇景,名雪寒玉窟,众位长老都疑心魔修是从那处出来的,因而我决议带一队长老前去查探一番。” 郁仪道:“雪寒玉窟我也听闻过,我记得……它又名为九九洞窟,以示其中通道近乎无穷,从未有人能全走一遍,如此说来,倒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嗯,这趟定要去了。” 宋翩跹说着,将唐淼唤过来,讲真的,看着弟子从男变女,宋翩跹都得适应好一会儿。 这到底是在比试,宋翩跹没有去问唐淼因由,只先简单交待她一番,唐淼一如既往听从教诲,连连点头,神情仰慕又尊敬。 以往弟子是男人时,宋翩跹还不觉得如何,丢出去操练就是了。现在,看了看周围个个舞枪弄棒的修士,唐淼修为也挺低的,如今变为女子弱柳扶风的,看起来很不禁打,她不由多叮嘱两句。 “来,我这有几样你适用的法器,还有一些其他属性的,给你队友用。”郁仪忽然道,声音轻柔。 唐淼接过装满各式法器的储物袋,感动得不行: “多谢郁仪师姐!” 郁仪师姐给的法器,那都是同等级里品质最好的,外面一件难求,而师姐每次出手都给自己这么多,这次连自己的队友都考虑到了,说句大不敬的,比师尊考虑得还周到。 唐淼抽抽鼻子,语气铿锵:“弟子一定不辜负师尊、师姐所望。” “嗯,快去罢。”郁仪温温柔柔道。 “好嘞!” 唐淼拿着师姐的爱心储物袋,带着师尊的切切叮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背后,宋翩跹偏头看了眼郁仪。 郁仪眨眨眼,表情无辜。 宋翩跹没说什么,唇角掠起一丝笑意,抬手揉了揉她发顶,转身走了。 “走罢,我们也该出发了。” “都揉乱了。”郁仪半真半假地抱怨,脚下却紧跟着,半点没落下。 - 城主府的人很快到来,将被搜过魂的魔修带出迷阵,余下的都是参与比试的道修了。 在木灵根修士和丹药的配合下,部分受伤的弟子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天风会正式开始。 修士们四散开来,很快各自寻了个方向,朝着散有缭珠的方位奔袭而去。 迷阵中并非空无一物,曾经长在天风州的山川地貌、一草一木,在迷阵中都能寻见,因此,弟子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之中,不复得见。 郁仪看着韩林披着黑斗篷,跟在十绝书院的队伍中往迷阵深处而去,慢条斯理地将印记加深一层,以免失了效用。 韩林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自从从凌云宗侥幸逃得一命后,活得像见不得光的生物,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便要挪个窝,此时不期然撞到凌云宗的手里,又见了郁仪,已经把他吓得心神紧绷,大气不敢出了。 他暗自决定,等从迷阵中离开,他就立刻离开天风城,离开十绝书院,换个大州藏起来…… 唐淼带领队伍往另一边走,此时他们这队御使的便是郁仪方才赠与的法器之一,凌风纸鸢。 这纸鸢应当是给女修准备的法器,花里胡哨的很是漂亮秀气,只能使用一次,足有几十个,能像妖兽坐骑般御使,速度堪比七阶妖兽。 队友眼睁睁看着唐淼和钱朵朵两个漂亮姑娘坐上纸鸢,跟仙女儿似的,看得人心怦怦跳,轮到自己时,就成了大块熊缩在漂亮纸片上,小媳妇做派。 ——但架不住好使啊!这法器真快,真稳,真香! 张舒怀和于微领着凌云宗弟子遁向远方,与之比肩的队伍一个没有,他们一骑当先,还有空聊天。 “此次必是我们凌云宗大出风采。” “可不是么,方才咱们大师姐就够夺目了,嘿,连郁仪师妹也是,那所有长老都不知道的事,她都知晓呢。” 张舒怀听着后面弟子的议论,见话题从“我们凌云宗真强”歪成了“pick郁仪师妹还是大师姐”上,不由哂然一笑。 他眼一转,见并肩而行的于微神情难得正经,戏谑道: “这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于微蹙了蹙眉,摇头:“不……我是在想……” “张师兄,你觉不觉得,郁仪师妹方才有些奇怪?” “嗯?我倒不曾,你是说哪处?”张舒怀讶然挑眉。 “我也说不上来。”于微眉头皱得更紧,她起初也没觉得哪儿怪,但刚刚听同门说起郁仪,她的直觉隐隐叫嚣起来。 于微细细琢磨了番,啊了声。 “想起来了?” “张师兄可记得郁仪师妹逼迫魔修现身时?她一口一个妖魔、一个道修的。”于微迟疑道,“或许是我想得太多,那番话听起来,着实有说不出的异常之感。” 就好像…… 就好像,郁仪不是道修,也不是妖魔,而是处于两者之外的存在。 可又怎么会呢?于微用扇柄敲了敲脑壳。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吧。 …… 弟子统统消失在眼际当中,监管的长老也一齐离去了,宋翩跹放下这边的事,准备带着另一队人前去雪寒玉窟。 等人时,宋翩跹叮咛小猫到了洞窟后不要乱跑,小猫含含糊糊地咬着她手指骨节撒娇,哼哼唧唧的。 正当此时,楚风来到她面前。 “楚风大师不是去看管天风会了吗?怎么还在这?” 宋翩跹也没想到,她挑挑眉尖,将手从小猫嘴里退出来,问道: “楚宗主这是?” 第149章 傀儡的小主人(38) “和我们一起去雪寒玉窟?” 楚风说明来意后, 秦长老担忧道:“楚风大师的伤势……” “轻伤罢了。”楚风敛眉, 简短回复。 楚风身上自有一种令人不敢冒犯的气质,疏离而冷寂,如满是风雪的遥遥山岚,她回复后,秦长老欲言又止,到底噤了声。 宋翩跹的视线在楚风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停了停, 又见她惯常握着佛珠的手藏在了袖中。 “听闻楚宗主是手受了伤,现下还未好吗?”宋翩跹道,这是不想让众人看到她的伤吗? 楚风微微垂首,也看了眼自己的手:“只是丁点魔气侵染, 恐污了众位的眼。” “如此。”楚风坚持要跟着,也没人能拦, 宋翩跹颔首应下,转而道, “便劳于堂主顶替楚宗主,在此督促比试了。” “是。” 宋翩跹和郁仪、楚风、再加上各修士,拢共有十来人, 在出发之前, 他们将一缕神念留在玉牌上, 若是身陨道消了,玉牌也能替主子报个丧。 郁仪嫌这兆头不好, 不肯让宋翩跹留, 只取了自己一滴血附上去, 将宋翩跹准备附神念的玉牌夺来: “我活着,你便不会死。” 宋翩跹好似有点无奈,纵容地笑了笑,郁仪这才满意,将玉牌举起,对着迷阵外雾蒙蒙的日光瞧了瞧。 日光透过剔透的青玉,落在郁仪眼中时,成了一团模糊的白晕。 突然,白晕被一条毛乎乎、黑糊糊的尾巴遮住,郁仪手指拨开小猫尾巴: “又捣乱。” “唷,这可不是捣乱,风雷豹是在提醒主人雪寒玉窟要到了呢。”秦长老笑呵呵道。 迷阵笼罩的范围何等广袤,迷阵又有诸多限制,他们已御使驭风舟行走一日一夜,如今才可算接近了玉窟。 “可算到了。”曼枝悠悠叹道,赶路就是麻烦,看把孩子无聊的,一块玉牌都玩了半天。 郁仪应了声,趁还在半空,展目望向玉窟方向。 此处原本应是一片开阔平原,现下长满了修仙界遍地可见的灵藤,不知是受迷阵影响还是如何,这些灵藤较外界来说黑上许多,简直要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郁仪远远望去,那些朝着天上长的藤蔓,就像一团纠葛在一处的枯黑残肢,要将天上的人拽入地狱,不得超生。 郁仪挑眉:“这是玉窟?” 修仙界命名自有一套章法,雪寒玉窟,单听这名字也该是玉洁冰清般的形象,至少不该如此阴森可怖吧。 “是啊是啊,跟着我们书院传下来的舆图走的,定然不会出——” 秦长老探头一看,话语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斩钉截铁的语气茫然起来: “……我拿错图了?” 一时间,盛着几人的驭风舟停滞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宋翩跹索性跳下去,凌空而立,四处走走看了遍,她身法极快,不过几息就回来了: “我寻到玉窟的几处洞口,未曾出错。” 宋翩跹说着,将郁仪从驭风舟上接下来,“端看这模样,玉窟如今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秦长老跟着下船,惊疑不定道: “可魔修记忆中的玉窟好像不是这般……如此说来,为他们所用的洞口定然不止这处。” “嗯。”宋翩跹简单应道,有修士捏了个术法,招来一卷劲风,将灵藤尽数卷起掀开。 此时再看着雪寒玉窟,一片开阔。 开阔是开阔了,阴沉之气却没少多少,脚踩到地上时,阴寒的气息顺着小腿直往上爬,用灵气才能抵御一二。 宋翩跹放出神识,单是他们目光能及之处,便有大小洞口二十余个,当真是九九洞窟,里头还不知有多错综复杂。 来都来了,多思无益,宋翩跹择了个离他们最近的洞口,带领人往那边而去,在进去之前,她侧首叮嘱郁仪: “跟紧我,不要乱跑。” 又看了眼郁仪怀中的小猫和脚边的曼枝,“他们也是。” 郁仪抱紧了猫,轻笑道:“我一直很乖。” 宋翩跹放下了心。 其他长老很默契地将郁仪围在中间——这地方必有妖异,不说郁仪这小姑娘怪讨人喜欢引人怜爱的,单说她出了意外宋长老第一个没,他们也不敢让郁仪出事啊。 要是刷boss了,他们还得靠着宋长老打怪呢。 楚风一直很沉默,此时当即走到郁仪身后,缀在所有人后面。 前方渡劫开道,后方合体压阵,让人极为安心。 走进去才知这洞窟幽黑得不像话,迈入三五步后,门口的光隙便消失在身后,郁仪放出四盏自动跟随的灵火灯笼照亮周围,瞧了瞧: “这里没有雾。” “是啊,总算舒畅了些。” 洞窟不仅将光线隔绝在外,连带着迷阵中无处不在的雾气都无法涌入其中,一直隐隐约约笼罩着的白雾终于散去,连眼前的世界都清晰些。 但这也代表这个洞窟更邪性了,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个道理,提起心神谨慎前进。 郁仪也正如她所答应的那样,像跟脚兽一样,跟在宋翩跹身后,乖得不得了。 ——不过,在一刻钟之后,她就打脸了。 “我得离开这。” 送入耳中的是曼枝的传音,郁仪脚下不停,面色如常,给她传回去: “去哪儿?” “你不必管这许多——我是要和你说,你也得离开。” 郁仪脚下一顿。 “这里藏着很多魔修,甚至是魔石,超出我所料的多,你不是想变强么。” 郁仪看了眼宋翩跹窈窕的背影和周遭未知的环境,做了选择: “不急,不是还有贝阙仙宫么。” 她不想在此刻离开宋翩跹,无关安危,只是单纯的不愿离开。 曼枝啧了声: “别怨我没提醒你啊,你之前不是还看到了自己仇家,还有那个躲在影傀儡后的魔修,说不定也要出现了。你这点修为,莫说跟合体比,便是那个书院的仇人,说不准还拿不下来呢。” “而且,魔修而已,有我在,你怕什么?” 曼枝说得轻描淡写,尖尖的狐狸下巴一抬,眸中傲气流泻。 作为魔后,魔修永远是她的子民,在她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她淡淡瞥向队尾那抹雪色身影,幽蓝的灵火灯笼在她身上落下冰霜般的光,她看起来愈发冷漠,不近人情,高高在上。 只有曼枝知晓,她要撑不下去了。 第150章 傀儡的小主人(39) 一行人跟着宋翩跹继续往雪寒玉窟深处走。 脚底的湿苔愈发厚重, 踩下去又软又黏, 身侧石壁上孔洞如蜂巢般密密麻麻,看一眼都让人眼花。 孔洞如此多,秦长老却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除了旁边的石壁上时不时有水声嘀嗒落下,带起空灵的回音外,便只有他们走动时发出的些微声响。 按照宋翩跹吩咐的, 一行人徐徐走动,同时将神识四散开来,顺着蜿蜒幽深的小道探寻更多讯息,如蜘蛛抖开一张大网,寻找他们的目标。 秦长老依言而行, 但很快发觉问题——这里是没有雾气阻拦了, 可每个小道探到数丈后, 便像漆黑的洞穴, 将他们的神识侵吞得干净,如泥牛入海。 宋长老似乎也知道这样行不通, 带领队伍停了下来。彼时他们正行至一处几条洞道交织出的开阔平地,秦长老打眼一看, 正好九条。 这样的地貌他们一路走来已见了三处, 第一次见还有点新意, 如今再看甚至习以为常了, 不过奇异之处就是: “又是九。”秦长老嘘了声气道。 “外面看着危险, 可进来之后, 却什么都没发生。” “这洞窟着实诡异,宋长老定然也发觉了,拿个法子罢,我们听你的。” 众人三言两语下,宋翩跹颔首道: “嗯,这有九个方向,郁仪与我一处,各位长老便就此分开,我们各探一路。” “洞窟底细不明,我们便先定个时间,两炷香后回这里集合,如无意外,再继续分头去探。若是遇到什么,也可集合后一齐行动。各位意下如何?” 分开是势在必行,而在场的除了郁仪外都有修为底子和保命法器在,遇到什么,撑住两炷香的功夫不是难事。虽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修仙一途便是如此,他们早已习惯。 秦长老第一个道:“我听宋长老的。” 余下人也三三两两地应声,只剩楚风。 楚风修为仅次于宋长老,秦长老不敢轻慢,主动询问: “楚风大师可同意这般做法?” 他说完才抬头看楚风,愣了愣。 之前楚风跟在后头时他尚未注意到,如今一看,楚风大师面色愈来愈白,几近透明状,素日一丝不苟的鸦色鬓发也不知何时乱了分寸,虚虚掩着鬓角。 那几缕发丝之下,好像有什么…… “我没有意见。” 冷漠的女声打断了秦长老的思绪,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直直看着对方,太过冒犯,秦长老不敢再多看,忙垂下头道: “既如此,那就……” “呼——” 秦长老话未说完,从来不刮风的洞窟中,一阵绵绵不绝的风吹过四面八方的孔洞,勾起一阵没有尽头的呼啸,在紫灰的洞窟间带起空荡的回音,一波波,愈来愈响。 它来得诡异,吹到秦长老身上时,登时吹出他一身冷汗,神魂惶然。 这风好生诡谲! 秦长老大惊失色,反手拿出自己的浑舜鞭御敌。 其他人如他一样,短短几息内都被这阵风吹出了鸡皮疙瘩,神魂震荡,下意识拿出法器戒备起来。 宋翩跹沉声道:“莫要慌乱,让暗中之人寻着机会。” 这句话犹如定海神针,镇住了其他人的心神。 “是啊,我们一说分开探路,便来了异状,该慌的是暗中的魔修吧。” “那岂不是说明我们说对了?” 琉焰门的费分舵脾气最急躁:“事不宜迟,赶紧散开去找人,把魔修老家端了——看来魔修半点本事都没有,只会装神弄鬼,给我们吹吹风。老子还正嫌闷呢,这孙子还真孝顺你爷爷,哈哈。” 费分舵话说得分外嚣张,一看就是在修仙文里负责送死的炮灰,一时间都没人理他。 那风声忽远忽近,像是刮遍了整个庞大复杂的洞窟,经久未散,这下更没人有心思闲聊了。 宋翩跹细细聆听,心头危机感愈发的重。 这阵风背后是什么?最奇怪的是,虽然风阴森可怖,但对他们并无什么实际伤害,若论伤害,堪称一句轻柔,至少,对他们起不到驱逐作用。 那它这般在洞窟中游走徘徊,是为了什么? 费分舵在平地上走来走去,一直停不下来,见众人都唯凌云宗的宋翩跹马首是瞻,宋翩跹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嗤笑,意有所指道: “想来旁的物什和人是不一样,就算有了滔天的修为,这胆量嘛……” 说着,他转身走向一处小道:“得,你们慢慢想,老子先走一步。” 费分舵明里暗里挑衅宋翩跹,其他人不敢掺和,噤若寒蝉。 宋翩跹没把他当回事,更没有做滥好人的心思,她立在原地顾自沉思,发尾在风中拂动。 场面一时间冷滞下来,只剩风声不歇。 不知是谁嘟囔了句:“这风刮就刮,偏偏这么聒噪,吵得人脑仁疼。” 风声—— 是了。 宋翩跹抬首:“是风声。” “什么?”秦长老懵了下,点头道,“是啊,是有风声。” 宋翩跹握紧刀柄,视线四下扫动,最后定在费分舵走进去的那个小道中,她声音发紧,风雨欲来: “这风声,不是给我们听的。” “什么?”秦长老失声道。 如果不是给他们这些外来的道修听的,那岂不是……给这里头、他们要找寻的魔修听的? 这……这太荒谬了。 所有人收紧阵型,跟着宋翩跹看向费分舵身影消失的方向。 不知何时,或许就在费分舵刚消失在洞口时,风停了。 风停,浪起。 踏、踏、踏。 神识中,出现无数窸窣声,摩擦声,寄生于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微动静。 远比他们预想的多得多,仿佛除了这块平地外,其余的洞窟,包括他们的来路,都被奇异的声息和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充满。 宋翩跹甚至能从神识中的一片漆黑中看到隐于黑暗中的轮廓。 不过转息,那些交织重叠的轮廓撕破黑夜,向他们奔袭而来,费分舵不过是他们路上的一块小石子,连阻碍都谈不上,眨眼被碾过。 惨叫声高高扬起,戛然而止。 其他人再也来不及关心费分舵,那些黑影转息涌到他们面前。 是魔修,全是魔修! 乌泱泱一片,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也不给他们斗争的余地。 金丹,元婴,化神,甚至是合体,一齐冲荡而来,来势汹汹,面目可憎,浑身席卷着邪肆野蛮的气息。 人少时尚能打上一打,可如此多的魔修,又不乏高阶的,便如蚁群漫过地上的虫尸,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秦长老被两个化神期的魔修从宋翩跹身边挤开,他的术法打在魔修身上,击倒一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蜂拥而至,他绝望地颤着手,却发现预料中的疼痛折磨迟迟未到,反而是身体在不由自主地移动。 这些魔修……他们似乎无意伤人?只像一股泱泱洪流,将众人冲散到四处。 宋翩跹将郁仪紧紧带在身边,单手执刀,见除了自己护得最紧的郁仪,其他人都被魔修割裂开来,她心下急转,思考魔修的目的。 如今看,他们除了杀了个费分舵,只是把剩下的人分开?这是要分而攻之?背后又是谁在指使他们? 这里的魔修分明保留着神魂思想,而魔修比道修更为慕强,等级森严,若不是个地位崇高实力极强的角色,怎么能将这么多的魔修驱使得团团转?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都是那人的傀儡。 宋翩跹手腕一转,劈开个使剑的魔修,她被这个把戏惹出了薄怒,干脆将七星双凤刀刀尖向下,插入地面三寸。 七星双凤刀刀身颤抖不停,震出迭迭涟漪般的嗡鸣。 刀气震荡之下,周遭魔修纷纷发出惨叫,金丹化神神魂俱灭,合体也只能苦苦支撑。方才混乱无比的空间,此时竟只剩了小猫两三只。 “……” 魔修: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 三五个合体期魔修身形被刀气震荡得扭曲,面容痛苦,仍不愿放弃,朝宋翩跹飞扑而来,攻势愈发猛烈。 宋翩跹单手应敌,竟能跟他们斗个旗鼓相当,她心下愈发疑虑,这些合体怎么半点合体的模样都没有?竟比她从前斩杀的化神期修士的攻势还温和。 是魔修太弱了?不会,魔修下手歹毒是出了名的。 宋翩跹想着,反手斩去一个魔修的左臂。 血如弓箭从断口迸溅而来,溅在紫灰石壁上。 但魔修仍然不当回事,其他人对同伴的遭遇也无动于衷,眼都没斜一下。 若是如此不懂协作,那还有机会。宋翩跹还要故技重施,拿捏魔修不知合作的弱处再战,便看见其中两个魔修齐齐僵硬了瞬,随即转变目标,将刺向自己的刀挥向了她身侧—— 郁仪。 宋翩跹瞳孔紧缩,身形一转便要直接为郁仪挡下,但郁仪动作比她更快,推了宋翩跹一把,借着这股力道将两人分开。 魔修砍了个空,身形踉跄。 宋翩跹稳住身形,提刀而立,立刻去看郁仪。 这些魔修对自己不足为惧,可是对郁仪来说却极为致命,她不能拿郁仪冒险。 如今九条洞道中空旷无比,其他魔修已经带着道修席卷而去,自己将合体都牵制在这里的话,郁仪离开这里更安全。 宋翩跹当即下了决定,睇视郁仪: “走远些,等我。” 这句话分成两段,短促简洁,但她知道郁仪明白她意思。 隔着中间高大粗莽的魔修,纤细的少女扶着石壁站起来,裙摆上沾着些紫灰的石末,少女抬眸看过来,抿紧唇,低声道: “姐姐小心。” 少女说完,又看了眼宋翩跹,顺着石壁溜入洞道,消失在这个小型战场。 魔修没等她们说完话便攻上来,宋翩跹摈弃顾虑,脖子向两边一歪,发出松松筋骨的清脆声音,她眼神专注,面容肃杀,提刀开启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 也正因此,宋翩跹错过了少女最后递过来的那个眼神。 那个带着愧疚和不舍的柔软眼神。 …… 最后一个合体期魔修捂着丹田处的刀口踉跄退开,倒在地上,他身上到处是血窟窿,魔气奔逃般散逸,转息跟随其他同伴老路,身陨道消了。 不算大的平地里,如今遍地残肢,一片死寂,只有一抹窈窕女子的身影仍立得笔直。 她一身红衣法袍浓郁似血,泛着暗红的青丝被灵气裹挟,勾勾荡荡地飘摇着,妖异而诡魅。 手中的七星双凤刀已被魔血染尽,看不出原本颜色,她分明是道修,却比地上这些魔修更像地狱修罗。 宋翩跹看了眼紫灰石壁上飞溅斑驳的血迹,收敛气势,青丝自空中温顺落在她背后。 她垂下长睫,意念一动,将刀和自己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去找郁仪。 ——可她没有找到。 宋翩跹徐徐吐口气,在幽暗的小道中,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她指腹擦过温润的青玉。 是留有郁仪神念的玉牌。 - “你们可以退下了,在外头守着,别让人扰了我们。” 华美奢靡的宫室内,低沉微哑的女声响起。 半透明的玄青纱幔将床帏虚虚遮掩,只能隐隐窥见里头躺着个女子。 床榻前,只有人小腿高的银狐命令道,口吻随意而自然。 在她身前,三位合体期魔修束手而立,乖顺异常,宛如仆人般,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像此时,她一声令下,魔修们便齐齐应声,恭敬地退出了宫室。 以旁人目光看这幕,会觉得极为奇诡,可身处其中的人却没有谁觉得不对。 魔修甚至不忘记带上宫室的门,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造出点声响,惹了大人不快。 在魔修退下前,曼枝已回转身形,轻巧跃上柔软的床榻,踩着软绵如云的锦被,凑到昏迷的楚风身前。 方才,她和郁仪说明计划后,便号令魔修将他们尽数冲散,她带着楚风来到了此处—— 当然,为了让楚风“听话”,她直接命令魔修打晕了她。 自再见楚风以来,这是曼枝第一次能好好看看她。 楚风皮肤非常白,透着冷,好像是用永不融化的山雪细细抹出来的皮囊。 余下的山雪,便在她脸上堆出了这精致冷漠的容颜。 曼枝放任自己为美色所惑,凑近楚风—— 下一息,却又啪的移开了狐狸脑壳。 没别的,狐狸白胡子不小心怼人家脸上去了。 曼枝定了定神,见楚风在昏迷时也轻轻蹙起了眉头,不得安生,这才捡起正事。 她用狐狸爪子扒拉开楚风的袖口。 果不其然,那如冰雪凝成的、握着青灰佛珠的手,如今大半个手背爬满白色麟片,在光下如明珠生晕,且直往她手腕蔓延,余下的被袈裟盖住,曼枝看不到。 “就这点本事,还敢进迷阵来,不怕现了原形。” 仗着对方听不见,曼枝哼笑一声,自言自语: “要不是有我,你这次就翻车,还不谢谢老娘。” 骂归骂,床上楚风不过再露出了点不舒服的神情,曼枝就巴巴地拿出刚从郁仪那要回来的芥子戒,手脚分外麻利地在洞府中翻找起来,不多时便把贯灵液找出来了。 即使在七千年前,贯灵液也是极珍贵的灵药,它能让修士增强对自己神魂的控制,让本体更为自洽,可以说每个修士都用得,是增益灵药,永不嫌多。 现在用在不受控制现出原形的楚风身上,能让她把兽形和人形间的转换处理得更为自如,也能把体态控制得更好。 这点余量,还是曼枝自己舍不得用完,省下来的。 此时给楚风用,曼枝没有半分犹豫。 曼枝自认品性优良,对嘴对嘴喂药什么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坐得很端正,用术法让瓶子凌空而起,倾斜了瓶身,让银白的贯灵液一点点滴在楚风唇上。 楚风薄唇抿得紧,贯灵液宛如浮光掠影,只能停留在表面上,曼枝就用术法掰开她嘴巴,让贯灵液顺着唇齿流入她口中。 但……不得不说,贯灵液汇聚在楚风的淡色唇间,登时让楚风那张常念佛偈的唇泛起薄光,水润娇嫩了起来。 “……” 曼枝看了一眼,两眼,移开了视线。 她感到一阵闷热,嫌弃地扒拉了两下床幔,这鲛纱帐幔据说可用上万年,怎么才七千年就不透风了? 可鲛人一族早在七千年前便被道修灭了族,如今想找人算账都找不到。 说起来,如今道修习惯把那时称作正邪一战,把妖魔修放在一处,可事实上,那时妖魔人战成一团,魔后和妖王听着身份相当,可从来不是并肩而立的一王一后。 她率领魔修和妖修站在一处的次数寥寥无几,鲛人灭族一事上是其中一桩。只因鲛人是妖修,但魔后喜爱鲛人织出的鲛纱,魔修便也跟着保鲛人。 可惜了,鲛人一族族人稀少,又过分依赖东海,到底被道修屠了个干净。 曼枝心里不快,没少带头讽刺妖王连自家族群都护不住。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让麾下妖修抢了自己十三城。 …… 以往,倒真是热闹。 曼枝一晃神,心里更闷了,她索性跳下床,远离楚风,在床边的蒲垫上团起来。 等楚风醒了,少不得要跟她解释一番因由。这部分曼枝都想好了,锅直接丢给郁仪,就说郁仪担心楚风,让她跟着来,至于贯灵液也是郁仪放她这的储物戒里原本有的。 而她曼枝,不过是个懂得见机行事的小机灵鬼,见楚风一直不醒,随便给她喂了个灵药便喂对了。 至于楚风信不信就不关她事了,曼枝鼻子一哼,她都救了人了,还要操心怎么圆上,这是救命恩人应有的待遇吗? 楚风最好懂事点,别问这么多。 不过……曼枝团紧了点,下巴搁前爪上,这世的楚风无病无痛,无灾无难,还以妖身做了佛宗宗主,想来定是一心向善之人罢。 跟自己熟悉的那个楚风不同。 从前的楚风可比不了,曼枝这样想,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难过。 床榻上传来细碎的声响。 楚风醒了? 曼枝顾不得自己乱七八糟流窜开来的想法,啪嗒一下跳上了床,观察楚风的神情。 也不知她吃剩的这三两口贯灵液够不够。 她瞟了眼楚风骨节分明的手,嗯,至少手上的鳞片尽消了,还是起了效用的。 楚风眉轻攒。 曼枝登时又把视线移到她脸上,琉璃珠子般剔透的狐狸眼一眨不眨。 在曼枝的凝视下,楚风一双眼似睁非睁,眼皮动了几动。 真醒了?曼枝不禁凑近了些。 楚风薄唇轻启: “……秦意?” “……?” 曼枝勃然大怒,看清楚救你的是谁! 还有,你念念不忘的女人长得像只狐狸?什么人形狐狸精,我呸! 曼枝扒拉过来旁边的枕头,啪的砸到楚风脸上。 别醒了你,不够糟心的。 - 郁仪独自一人行走在洞窟中,身侧跟着盏醺黄的灵火灯笼。 之前蜂拥而出的魔修,此时都不见踪影了。 其他修士那边的魔修如何,郁仪不知道。她遇见的魔修,已尽数化为魔气,滋养着她的体魄。 她手中捏着一块玉符,是方才曼枝给她的,上面附有一项极为方便的神通——拿着玉符,便能“看到”这错综复杂的玉窟中,何处聚集的魔修最多。 一路上送上门来的三两魔修,对郁仪而言不过是开胃菜。 郁仪舔了舔唇,不过,随着魔修一个个倒在她行走过的路上,她已经连零星的魔修都看不到了。 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郁仪并不在意,她身法迅疾,径直往玉符之中光点最密集的地方行去。 早点完成,早点回到姐姐身边才是。 层层洞窟被郁仪掠在身后,几乎成了虚影,突然,她身形猛地停顿下来。 眼前景象,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荒芜,幽冷,寂寥,晦暗。 郁仪此时站在洞窟与荒野的交界处,身后宛如迷宫,身前一目了然。 这样的变化突兀且不合常理,仿佛有一双手,将这两处硬生生地拼接到了一起,连做个样子融合一下都不肯。 郁仪看了眼手中玉符,魔修聚集之处便在前方,在荒原之中。 她踮了踮脚,看向荒原上的远山,那些远山重峦叠嶂,错落有致,但笼着淡黑的山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郁仪踮了踮脚,极目望去,方才隐隐约约地望见,其中让群山沦为陪衬的那座山上,隐约有座建筑,巍然屹立。 和玉符上标注的方向近乎一致。 郁仪不再犹豫,朝那座山峰奔袭而去,鹤氅在她身后展开,宛如凌绝御风的淡青长翼。 第151章 傀儡的小主人(40) 曼枝敢直接把枕头丢在楚风脸上,还偷偷用脚垫隔着枕头踩她脸, 也有几分倚仗—— 虽然楚风永远冷着张脸, 浑身笼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看着让人自动离她三丈远, 但曼枝知道她是个好人。 好人可以随便欺负, 甚至蹬鼻子上脸,就像之前她踩楚风的靴子一样。 曼枝一回生二回熟, 畅快淋漓地收回爪子, 轻哼了声,舔着爪子看楚风接下来的动作。 果不其然, 楚风如她所料,缓缓抬起那只白净的手, 要将枕头从脸上拿掉。 曼枝预料到对方的动作后, 撇了撇嘴, 她站起身子,弓着背伸了个懒腰。还是先下床吧,省得落在楚风眼中,像冒犯了圣僧的狐狸精。曼枝尾巴轻甩, 后腿一蹬就要跃下去。 “铮——” 如金属合鸣的破风声飞到曼枝耳边,她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被猛地圈住, 凌空而起。 宫室内, 垂落到地的柔软鲛纱轻轻飘荡。 床帏间, 纯黑锦被下伸出条粗长的纯白蛇尾, 圈住天雪银狐的腰腹,将银狐禁锢在蟒身间。 “???” 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吗?狗女人! 曼枝差点骂出了口,但好歹她记得自己作为“不认识楚风真身的单纯狐狸”,此时应当表现出什么模样来。 想到这,曼枝全身僵硬,露出一副懵逼的呆子表情,等着楚风捞下枕头看过来,再开始她的表演。 楚风的手已经盖在枕头上了,就是迟迟不揭。 曼枝奇怪地瞅了瞅她,待着无聊,又垂眸看了眼圈住自己的蛇尾。 室中并无耀眼的日光,但白蟒的鳞片似乎本身就莹白如玉,散着淡淡的乳白光辉,让曼枝想起曾经妖修到处吹他们妖王是什么圣蟒,传到她耳朵里,还被她讥笑了句傻逼大蟒鞋还攀圣人的名号,不怕风大闪着蛇信子。 有次醉酒,她和手底下魔将打了赌,去折一株长在楚风寝殿前的蛇口莲,她亲自潜入楚风的宫殿,正巧遇见楚风歪在廊下晒着太阳午憩—— 讲真的,听起来很有美感,但亲眼看到那么大那么长的白色巨蟒盘在朱红廊柱上、蛇尾逶迤在廊下时,把曼枝的酒都吓醒了一半。 另一半酒壮怂人胆,她折朵淡香盈鼻的佛口莲后,凑到朱红长廊下,伸手摸了摸楚风的鳞片。 凉丝丝,滑滑的,嘿,手感不错。 曼枝忍不住用整个温热的掌心贴上蛇麟,实实在在爽了好一会儿,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白蟒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一双碧绿如潭的竖瞳静静看过来,毫无杂质,也毫无感情。 两人视线交汇。 “出去。” 下一瞬,曼枝便被丢出了妖王的宫殿。 好在蛇口莲没坏,全了曼枝在手下人面前的脸面。 但魔后多睚眦必较啊,曼枝自认是个小人,记恨楚风不给自己面子,当下让魔将夺了妖修的一处丰饶秘境,把那朵蛇口莲封存在石碑中,立在秘境前,得意洋洋。 她还放话,终有一日,要占了楚风的宫殿,折尽她的蛇口莲,魔修听了自是振奋,妖修听了破口大骂。 至于楚风——自那日起,她们便结下了梁子,不死不休。 最后,死的是楚风。 …… 也不知道那朵蛇口莲还在吗,估计连秘境都破败得寻不着了。 曼枝抛开不去想,做人要活在当下,想以前的蛇有什么用,撸眼下实实在在的才是真理。 她伸着前腿努力够了够,没挨着。 操,这狐狸腿有够短的。 前腿够不着,曼枝就上后腿,往前又勾又蹬的,才蹭着点冰冰凉的鳞片。来不及细细感受呢,对方仿佛以为猎物要挣扎,蛇尾收紧了些,箍得她腰一酸。 “嘶。”曼枝轻轻抽气。 不太大,但终于将一直未动作的楚风惊醒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总算把狐狸踩过的那个枕头拿到了一旁,露出一张曼枝最为熟悉的脸。 先前的楚风,只是容颜与从前的一样,却远比圣蟒妖王淡泊清远,不染凡尘,仿佛谁也不能在她眼中留下片刻身影。 而此时的楚风,与曼枝记忆深处的那个楚风渐渐重叠在了一处,同样碧绿深深的瞳孔,蛰藏着凶戾与妖异,即使不看她的蛇尾,是妖非人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曼枝怔住了。 直到楚风唤她。 “秦意。” “……”曼枝给气回神了,头一撇,“楚风大师看清楚了,我不是秦意。” “你是。”楚风语气肯定。 是个鬼。 “我是岱渊峰的天雪银狐,还没化形,实非大师故人,您认错了。” “大师还是快把我放下罢,我竟不知大师是妖修,还是条蛇,想来郁仪知道都要惊得回不过神了。” 楚风对后半句置若罔闻,她像被提醒了般,倚着软枕半坐着,用尾巴将曼枝送到眼前来,无端有一股闲适的风流味道。 她伸臂,抚了把毛毛软软的狐狸尾巴,曼枝忍不住看着她的动作,这才发现楚风的手指比普通修士多出半个骨节,愈发细长,骨节处泛着微红,透着诡异的美,简单做着撸狐狸的动作,便让人移不开眼。 楚风指尖绕着缕狐狸毛,轻轻一叹。 “我已记起了从前事,不会认错。” 曼枝翻了个白眼。 记得从前事又如何?她这么多年从未忘记过,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叫秦意了呢? 楚风望了眼床帐外。 “此处是你的宫殿,你被魔修奉为魔后,而我被妖修尊为王。”楚风只说了这句,便顿了顿,重新看向曼枝,“我知道你记得这些。” 曼枝被她吓了跳,转念一想,楚风恢复记忆就算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现状呢?定是诈自己的。 她可以顺着认下这个“故人”,但她不想。 这一世,她们该做陌路人才是。 “事事都要如你所想不成?”曼枝咬定,轻嗤一声,也不多费口舌了,露出一副“随你这个疯批说去吧”的百无聊赖的神情。 “抬起头看我。” 曼枝不理她。 下一息,她就被捏住了后颈脖,被迫抬头。 “?” 曼枝瞪着近在咫尺的大蟒鞋。 日你哦。 圣蟒的蛇瞳碧绿阴冷,像诱人沉沦的漫漫绿湖,凝着曼枝看不懂的光: “那你记得,是你杀了我吗。” 曼枝瞳孔一缩。 她记得。 她如何忘记。 所以,她不会再接近楚风。 她不配。 第152章 傀儡的小主人(41) 曼枝在洞府中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 温养神魂, 真正苏醒过来的时间不过百年。 她无需冥想, 无需修炼, 闲得抠脚, 便如凡人般,日升而起日落而息。 可总有一半多的夜晚,她夜不能寐, 另一半时间, 梦魇缠身。 梦中全是死在她手中的楚风。 那是在一处万千道修合力设下的阵法中, 又煞费苦心地用诱饵将她们引进去,企图将妖魔道的首领一网打尽。 那阵法说起来也简单, 道修得意地跟她们说, 阵法当中只有一人存活时,这人才能出阵, 否则阵永不会破。 道修毒辣心思摆得明明白白, 就是让她们自相残杀, 等最后活下来的那人浑身是伤地出了阵,怕是要被道修轻轻松松地当场剿灭。 曼枝气得跳脚,哪肯如了道修的意, 但妖魔于阵法上都不如道修, 无法破阵,形势不如人, 只能照做。 不知是她带在身边的魔将先动的手, 还是楚风身后的妖修先化为原形搏斗起来, 总之最后双方人马打成了一团。 曼枝忍住了脾气,骂骂咧咧着等出去了要拿下阵法的道修下酒吃,边拿出本命法器魂灯,对准了混乱尘嚣中静静而立的楚风。 妖魔本就是两路人,纵然她和楚风打打闹闹那么多年,有来有往,甚至生出了点曼枝不肯承认的惺惺相惜的感情,但此刻事关生死,死道友不死贫道,曼枝扬声喊了句: “喂,楚风,这么多年了,我还未和你真正动过手。” 侧对着曼枝的白衣女子应声转过身来,目光定在她身上,久久未动。 楚风长得好,无论是自带柔光的蟒身,还是妖异又清丽的人形,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身侧是妖魔打斗时抛出的不同属性的各色术法,偏偏她是其中一抹白,干净得多看一眼都像冒犯了她。 曼枝被这样的她看得莫名心虚起来,还有点尴尬,要怎么说呢,到底是熟人,虽然是天天打架的熟人,这许多年也有几次同进退的时候,此时翻脸无情,自己好像挺不是人的。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人啊,曼枝这样一想,心理负担顿时小了很多。 等她看到楚风抖开她从不离身的龙骨九节鞭后,内心的丁点犹豫登时退了个干净。 她看到楚风对她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有些肆意,嘴唇开合着。 正巧一个魔修抛出芙蓉火,怒吼一声,将楚风挡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声音也盖住了大半,曼枝没明白楚风什么意思。 后半句倒是听真切了,楚风声音利落: “来罢。” …… 最后是曼枝活着离开了阵法。 她的魂灯上第一次沾了楚风的血,一滴殷红的血珠甚至飞溅到了她脸上,烫得她一怔。 楚风不是蛇吗?怎么血这么烫,说好的冷血动物呢?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不着痕迹地掠过,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妖修没料到自己的王这么快便死在了曼枝手中,怔愣之间被魔修杀了个干净,再自戕,送魔后离开阵法。 曼枝身上只有些微不足道的伤,她这么快便出了阵,把道修唬了一跳,连设下的手段都来不及尽数拿出,便被曼枝杀了出去。 曼枝那时,心头还有点快意。 她本就自傲,天性顽劣,又一直与楚风被人放在一处提起,妖王魔后,妖王魔后,她的名号在后头不说,还跟楚风的小媳妇似的,处处落她一筹。 如今活下来的是她。楚风不如她。 但曼枝自认恩怨分明,此次祸事,她与楚风都是为道修所害,曼枝离开前,难得起了恻隐之心,将楚风的尸骨带出了阵法,就近交给了明一州的妖修。 妖修大恸,屠尽天风州道修,燃人皮灯,一是陪葬,二是泄恨。 彼时,曼枝正在不远处的山头打坐养伤。 她睁开眼,一片荒凉夜色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飘飘荡荡,无依无靠,往漆黑如墨的天顶飞去,不知归途。 曼枝恍然间读懂了楚风在阵中对自己说的话—— “今日是你诞辰。” 今日是她诞辰。 那滴溅在她唇边的血,不知何时落到了心头,又热又烫,很快烫出了一个红红的疤。 曼枝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不是很想让楚风死的。 楚风活着也不错。 …… 那一日的楚风,那一日的灯火,那滴烫得她心猛地缩起的血,早成了刻在曼枝神魂中的印记,成了她爱憎痴缠的梦魇。 曼枝从前总嘲讽这笑骂那,看天下都是笑话,快意平生。直到天道看不得她春风得意,用楚风让她狠狠栽了个跟头。 自杀了楚风后,她在往后百年间,爱上了楚风。 魂牵梦萦,痛不欲生。 直到她把魔修一族的事交给继位者,找到那日设阵、困住她和楚风的道修。 那道修寻了山开宗立派,成了名满天下的凌云宗宗门老祖。他本事不小,但比起曼枝还是差了一筹。 曼枝本能全身而退,可转念一想,她是来给楚风报仇的,只杀了这糟老头子怎么够,真正杀了楚风的,是自己啊。 凌云宗老祖陨落。 一同陨落在凌云宗的,还有魔后曼枝。 曼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千年后又“活”了过来。 又过百年,她终于提起精神,加上遇到了不错的“弟子”,这才出了秘境,在天风州,再见楚风。 转世后的楚风。 她怎么能再靠近楚风呢,站远远的看着就好。 不过楚风当真看不见她,她又有点脾气,偏偏要惹楚风一下子,再若无其事地走开。 哪知道,楚风现在竟然恢复了前世记忆。 这太艹了,她现在苦巴巴地喜欢人家,人家记得的却是自己一刀砍了她——虽然也没冤枉自己就是了,的确是她动的手。 曼枝抽抽鼻子。 方才楚风冷不丁地甩出一句“那你记得,是你杀了我吗”,把曼枝听得一怔,神情露了马脚,瞒不下去了。 她犹豫了瞬,此路不通,只能换个路数。 被白蟒缚住的天雪银狐脑袋一扬: “一命换一命,我死了一次——” “我知道。”楚风颔首,甚至轻笑了声。 曼枝剩下的“已经还了你一命了,我们两不相欠”这半句,被堵在了喉咙里。 差点没把她噎过去。 “知道了还不放开我?外头还有我的人守着,再不放下,我让他们鲨了你。” “喔。”楚风点点头,没有动一动的意思,老神在在的,甚至撩着眼皮催促,“你怎么还不唤人?” “……” 曼枝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怎么会喜欢这么狗的女人呢?说不准是她弄错了? 曼枝陷入沉思。 雪白的狐狸就这样僵在了蛇尾巴里,仿佛没听见对方激她喊人打架的话,耳朵都耷拉着,看起来有点怂,又有点委屈。 楚风不喜欢长毛的妖兽,看曼枝现在这样怪碍眼的,但又有点丑萌的感觉,她用尾巴尖挠了挠狐狸软软的肚皮,果不其然,被曼枝一jio踢过来,还伸出了指甲。 金戈相撞的声音响起,两边都毫发无伤。 楚风把银狐捞到怀里来,摸了两把。手感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曼枝如今的模样,但对方显然并不领情,毛都要炸开了,腿蹬得极其用力,死命挣扎。 “……”楚风摁住她脑袋,顿了顿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转世的吗?” 曼枝胡乱蹬人的脚慢了下来,表情僵硬。 可恶,她还真的很想知道。 楚风知道她嘴硬,看着曼枝沉默的后脑壳,善解人意地直接道: “要说清此事,还要提起一人。” “谁?” “郁仪的娘亲,穹灵。” 楚风眸中显露出追忆的神色: “你没见过她,但……你的记忆是她取走的。” 自从化形后,那些被掩盖封印的记忆如潮水一迭迭涌来,不仅是前世的,还有今生的。 和曼枝不一样,楚风前一刻刚死在魔后的魂灯之下,下一刻再混混沌沌地睁开眼,便成了千年后凌云宗后山的一条白蛇,不过三寸长,细细一条,浑身上下只有浅薄的妖气,和满腔似梦非梦的前世记忆。 她躲在树梢上,听弟子说如今大陆已然没有妖魔修的生存之道,听闻魔后早已陨落,就在凌云宗附近,死在凌云宗老祖手中。彼时她恨极了道修,蛰伏在凌云宗,只等机会化形,便要冲出大阵,一飞冲天。 在那之前,穹灵找到了她。 楚风原本没把她当回事,但穹灵对着条棍子粗的白蛇念念叨叨,不仅准确说出了她的过往,甚至连她和秦意相遇那天的蛇口莲花瓣有几瓣都能说出来,一时间把楚风镇住了。 她问穹灵是谁,为何知晓这么多。 穹灵只说了三个字:“书外人。” 穹灵不仅说了过往的事,还预见她的未来,她说如果她不插手这件事,楚风定会将以后的九州风云搅乱,闹个天翻地覆,迷阵破裂,妖魔与道修之战再度开启,生灵涂炭。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秦意死在道修手中,以及百无聊赖之下,拿万民做消遣。 楚风不置可否。 穹灵见她无动于衷,又跟她说: “你会遇到秦意,却无法认出她,甚至想要信手杀了她。而秦意永远不会告知你她是谁,你们第一世不得善终,第二世也将因种种纠葛错过彼此。” 楚风的面容霎时变了。 “秦意还活着?”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里头盛着小心翼翼、脆弱之极的狂喜。 穹灵声音清脆,嘴皮子利索的很: “也不算活着吧,魂还在,但以后都不会有肉身了,最多寄生在妖兽身上。” “这下她和你同族了,对了,她不是蛇族,浑身毛毛的,你自己还蜕皮呢,可不能嫌她掉毛多。” 穹灵念叨个不停,最后神秘一笑: “具体什么种族给你留个惊喜——保证身娇体软水多,你肯定喜欢。” “……” 楚风被她念叨得头疼,而且总觉得穹灵一脸慈母看女鹅的神情,楚风不自在地撇开头,消化穹灵的这番话。 秦意还活着,她还活着。 至于穹灵后面说的一系列发展,即使是真的……楚风看了眼面前泰然自若的穹灵,穹灵与她说了这么多,总不至于是闲着无聊来给她预算未来的,定然有所图谋。 既然有所图谋,便能有所改变。 楚风暂且压下这片思绪,问起另一桩极其在意的事: “秦意为何不能再有肉身?” “是啊,为什么啊?” 曼枝之前都摆出了一副听楚风编故事的神情,听到这才坐不住了。 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不能做人了呢? 第153章 傀儡的小主人(42) 曼枝有点急, 楚风反而不紧不慢起来, 甚至笑出了声。 “……”曼枝磨了磨后槽牙,面无表情, 看在楚风笑得怪好看的份上, 不生气不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曼枝忍气吞声, 楚风却连眸中都盈满了笑意,她薄唇勾起抹弧度: “穹灵说, 你杀了凌云宗老祖后, 为了让我已消散的魂魄重归修仙界,动用了易命的秘法。” “从此,你不过鬼门关,不走黄泉路,不饮忘川河, 不上奈何桥。不得入冥府, 也不得转世为人。搁在修仙界,便是只有神魂,不得重塑肉身。” 曼枝狐疑地看了眼楚风。 按照楚风说的这个逻辑来看,她跑去杀了道修那糟老头后不是自裁谢罪,而是改成动用秘法了……按照她的性子,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她都要死了, 利用一下资源也未尝不可。 最重要的是, 曼枝还真知道一手换命的法门, 神神道道的, 看起来很没有可信度,对结果说的也模棱两可的,几乎不做任何保证,曼枝看着好玩才收下,从未把它当回事过。 若楚风说的是真的,那那个自己当时得多想楚风活过来、才会选择相信这种东西啊。 自己有那么深情?曼枝被这个可能性吓得抖了抖肩膀,怪渗人的。 她被故事里的自己吓到了,一抬头就看到楚风有点痞的笑,曼枝都能看到她殷红的唇瓣内,左右两边各一颗的尖锐毒牙,美丽又危险。 曼枝很快移开目光,语气不满: “我都没肉身了,你高兴成这样?像话么?”简直太不像话了!楚风你没有心。 楚风慢悠悠: “对不住,还真挺高兴的。” 穹灵对她说起时,她怔愣又茫然,不敢相信穹灵口中那个会为自己去死的人,是她熟识的没心没肺的魔后秦意。 如今岁月缓缓漫过,一切果真按照穹灵预言的发展下来,她在恢复妖身和记忆的同时、见到了寄魂于毛毛妖兽中的秦意。 楚风现在再对这个狐狸曼枝说起这件事时,安心之余,竟然有点止不住的惬意。 曼枝愿意为她殉命呢。 “……看在你没做过人的份上,我忍你一次。现在把我放开。” 楚风抬了抬手。 银狐很快带着一团被揉乱的毛滚远了点,跑到她对面的一叠软被上蹲坐着,抖了抖毛。 此前楚风转述她和穹灵的对话时,虽然不可避免地提到两人的爱情线,但一切叙述都很矜持,她说得淡泊,而对面这狐狸估计被剧情发展震惊到了,听得一愣一愣的,八成还没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她要过多久才能绕过来神。 估计一回神,就要若无其事地躲开了。看,现在都要跑了,开始回神了。 楚风不打算给她机会反应过来,径直道: “穹灵还跟我说,我虽重生,但心还是千年前妖王的心,注定重蹈覆辙。她推演出的破局之法,就是封存我的记忆,等百年后,自有结果。” 楚风从不轻信于人,但那刻,穹灵给了她一个微渺又美妙的期望,她赌得心甘情愿,甚至热血沸腾。 “随后我便跟穹灵走了,在服用化形草化为人形后,我的记忆被封存,只记得自己因有佛缘,被她托付给佛宗老宗主教养。” 楚风顿了顿:“尹碧也是穹灵托付给我的,让我领在身旁带着,如今想来,尹碧也是使我们相遇的其中一环。” 银狐脸上露出了赞叹的表情:“尹碧都用上了,你这故事还有一丝细节在里面。” 楚风撩了下眼皮,不理她,继续道: “也是同样的道理,穹灵进入知微小境时,寻到了还在沉睡的你,取走了你这段记忆。” “这记忆留着也没什么吧。” “依照穹灵的说法,这些都是不需要存在的‘干扰项’,清除干净才万无一失。” 真的假的?曼枝很难想象,有人曾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过自己的洞府,悄无声息地入侵了自己的识海,取走了一段记忆。 曼枝突然问:“穹灵用什么能取走记忆?” “她极少现于人前的本命法器,落笔。” 楚风回答得不疾不徐,极为自然,曼枝沉默了下,连这种细节都回答得上来,说明整个故事很是自洽。就算这件事是子虚乌有,她毫不怀疑楚风脑袋里已然有了个完整的臆想。 而且,楚风化形后便想起了前世记忆,是在她眼前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你不必闷头去猜真假。” 极度安静的宫室内,楚风总难脱冷意的声音徐徐响起,带着几分引诱: “穹灵说,你的记忆还在等你取回。” 曼枝抬头,目光从楚风款款摆动、落满白细鳞片的细腰上划过,落到她脸上。 “它在何处?” 楚风眯了眯眼,一笑: “你还记得……那朵蛇口莲吗?” - 从望见山间建筑,到来到山下,郁仪用了半个时辰。 到此时方能看清,这是一座破落腐朽的宫殿,不知用什么砌成,通体漆黑,仿佛光照进来便被侵吞得干净,从雕梁画柱中依稀可见曾经的华奢,只是如今似蒙了层久未有人的气息,死寂沉沉。 郁仪迈进前,将这座残破宫殿细细打量了番。只因荒原上一个魔修也无,偏偏这宫殿内聚集了无数魔气魔修,属实古怪。 单看也看不出什么,风穿过山岗,吹动树梢,树叶婆娑间夹杂着低低的呜咽,将郁仪身后的鹤氅一同吹乱。郁仪拢了拢鹤氅,便要进入—— 不对,郁仪伸长了颈望去。 宫殿之外的草木被风吹得摇动不休,而一墙之隔的宫内,高树静立,无声无息。 从雪寒玉窟,到荒原,再到宫殿,他们像被拼凑在一处的三个碎片,彼此毫无关联。 郁仪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中的玉符,沉思片刻,眉一扬,举步进了宫殿。 一步踏入,眼前的空间似大了无数倍,方才还在身后身旁的殿门宫墙,此时都被空间无限撑开,郁仪打眼一看,自己又在山中了。 这处瞧着是个山坡,绿草如丝,开着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郁仪抬头看了看,头顶没有太阳,是一片白光。 她站的地方是山坡顶,一派春日好景光,郁仪掏出玉符,见自己便站在魔修堆里,她挑了挑眉,攥紧玉符,垂首望去。 原来山坡之下,是地狱。 一道透明的屏障,自山腰将山坡分为两段。 屏障之上,是轻盈漂亮的小山坡。 屏障之下,无数魔修面容贪婪,眼睛都烧红了,直直盯着半山腰一处凸起山壁上的湖泊,踩着同类的身体往上爬,甚至毫不留情地自相残杀。 侥幸有一两个魔修攀爬到山腰,却总在触及屏障时浑身抽搐,不等他们攻击屏障,便被身侧身后的魔修制住,甚至是直接杀死。 而那些被杀死的魔修,会当场融化成一团黑水,被透明的屏障吸附。不多时,便只剩一点淡淡的灰,在屏障上如水墨铺开,再一转眼,就彻底融入屏障,消失不见了。只剩零星光华,咻的一声汇入湖泊。 每当这时,魔修注视湖泊的目光更狂热了。仿佛同类的死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反而是加重了他们获胜的奖励。 看了几眼魔修后,郁仪将视线转向湖泊: “魔湖啊。” 至纯魔气汇聚而成的湖泊,这一滩,便足够魔修突破几个大境界,难怪个个如此癫狂。 可惜,这些是曼枝为自己准备的。连他们能出现在这,估计也是曼枝“唤”来的。 从山下想去山腰,要为屏障所困,可从山顶下去,却只要御风翩然而落。 郁仪身法轻如鸿羽,落在魔修眼中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脑门上,让全体魔修陡然一僵。 艹,这里怎么有个不按规矩来的? 为什么我们都从山脚爬、她从山顶下来就可以? 她开挂了? 魔修们脸上挂满了问号。 郁仪却早已不看他们了,她把鹤氅收起来,走到魔湖旁。 郁仪早就将小猫收了起来,此时她已元婴,不仅面容大变样,连体型都像比从前高挑不少。她在魔湖的倒影中依稀瞥见自己的容貌,有三分宋翩跹的影儿,不禁暗自期待起从这里离开的自己,是不是会愈发像姐姐。 她伸出手,运转功法,拨弄了下魔湖,魔气堪称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涌来。郁仪微微勾唇,不再耽搁,翻身下湖,凝神运转魔气。 先将魔气吸纳完,再是这些魔修,都用完,便可回去找姐姐了…… - 七星双凤刀在空中带起一道雪亮刀光,一同抛出的,还有魔修颈间的黑血。 宋翩跹握住刀柄,眉眼沉稳安然,不辨喜怒,八风不动,红衣烈烈。 她身后,一路横尸。 尽是魔修的尸身,三三两两横陈在荒原之上,拼凑出一条蜿蜒小道来。 郁仪的玉牌还尚好,宋翩跹正寻人,发现她遇到的魔修都朝一个方向奔袭而去,她想了想,魔修的目的地定有奇特之处,干脆一探究竟。 此刻,这条她踩着魔修尸身而来的路终于到了尽头,宋翩跹立于空中,垂眸看向身下这座通体漆黑、颓靡寂静的宫殿。 这里为何吸引了这么多魔修,看来必须要进去才能明白了,宋翩跹拿定主意,捏了个匿身法诀,自宫殿上方而入。 进入宫殿后,天和地不断拉远,空间无限扩大,宋翩跹落在了一处花园中。 说是花园,已无甚活物了,不过从枯萎僵死的藤蔓树木来看,尽是些修仙界没有的植株,又颜色深沉,宋翩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座魔修的宫殿。 能拥有宫殿、又让魔修们趋之若鹜的,定是魔修中有些地位的魔头,说不准就是那个号令魔修攻击他们的背后之人。 四下无人,安静得诡异,宋翩跹仔细隐匿的同时,放出自己的神识。 很快,她便发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聚集着无数魔修。 宋翩跹眉目冷然,登时旋身前往—— 从花园出来,她踩上了一片春日方有的后山坡,在这座宫殿内竟有一处这样的景色,几乎让宋翩跹以为自己踏入了什么阵法当中。 确定未中诡计后,宋翩跹愈发放轻了动作,将容易被发觉的神识收起,亲自四处查探起来。 坡顶不过小小方寸之地,身后是自己来时走过的花园,宋翩跹脚下一动,往身前走了走,探头向下看去—— 山坡之下,如云蒸霞蔚,漫满了淡灰的魔气,如半透明的缭绫,一迭迭。 隔着云雾般的遮挡,宋翩跹隐约窥见,半山腰上的清湖中伏着个女修。 女魔修。 第154章 傀儡的小主人(43) 女魔修玉白的双臂垫在湖畔, 正歪着脑袋枕臂安眠,从宋翩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头青丝, 并挂在臂上的几缕鸦发。 宋翩跹之所以能确认那是个女魔修, 正是因为那魔修将青丝都拢到了身前,露出细长的颈和圆润的肩头。 视线顺着美人肩往下一溜,便见腰间盈盈收束的线条, 快至最细的那一握时,往下的风情又被藏入湖中,瞧不见更多了。 轻薄的衣衫自她肩头往下垮落,松松挂在女修身上,被这魔气四溢的湖浸泡得湿稠黏软, 染成了魔气的灰色, 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式样。 衣衫的一边浸足了水沾在她肩下, 另一边浮在水上袅袅飘荡,中间划出的那道圆弧盛着莹白如玉的美人脊背。 宋翩跹一晃神,视线落到她蝴蝶骨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 宋翩跹微微蹙眉。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并未接触过多少女修, 可眼前这半截让人色授魂与的背影却透着几分眼熟, 仿佛她曾多次见过…… 一时想不起来,宋翩跹不多做纠结, 她用灵力轻轻拂开浓而不散的魔气,探头看向更深的山底—— 山底一片浓黑, 猛地看去, 遍地焦土。 宋翩跹凝神再望, 却发现那哪是焦土,而是一地干枯焦黑的骨头,就像她来时那花园中的藤蔓般死气沉沉,缠绕堆叠,藤蔓上结满苍白空洞的骷髅头。 萦绕在宋翩跹心头的问题有了答案,为什么魔修朝圣般地涌入这座宫殿,而她进来后一个都没碰到,现在看来,魔修都在这山底了。 正值此时,女修动了。 未看清状况前,宋翩跹谨慎地选择屏息。 女修扬起上半身,身骨慵懒,身后衣衫也随之而动,她伸出左臂,掬了捧极为莹澈的水。 水流自她指缝间流泻而下,顺着小腕一点点地淌,在水面溅起细细的水花,就在她胸腹旁,轻轻的。 水落尽后,女修撑起头,勾了勾手,紧接着,山底的魔修枯骨堆中漂浮起点点深紫的光辉,如萤火虫般轻盈摇曳,仿佛顺着一股不存在的岚风,朝女修飘忽而去。 那些紫色的光附到女修身旁,暗紫的光芒将女修本就白的身躯衬得如明珠生晕,直晃人眼,不过转瞬,光点在宋翩跹眼下乖顺无比地融入女修的身体。 那些都是魔气,宋翩跹现下已经彻底明白了,山底那些魔修的修为已经被这个女魔修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女修宛如从黑土地中长出的妖娆花枝,将地里的养料汲取得一干二净,而她愈发明媚——实力也愈发强劲。 不行,不能坐视不理,宋翩跹几乎在片刻间就下了决定,七星双凤刀自储物戒飞出,滑落到她手中,她握紧刀柄,将灵气灌入刀中,便要—— 不好! 宋翩跹拧身一躲,脚下草屑飞溅。 几乎在七星双凤刀被输入灵气的那一刹那,山下绵绵浮动的魔气云雾陡然呼啸而起,凝成数条黑色绳索,如毒蛇般飞刺而来。 这手段不算多高明,但其中魔气极为丰沛,令宋翩跹面容冷凝,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能和自己斗得旗鼓相当的魔修。 锁链背后自然是山下的女修,可她却迟迟未露面,只使这些魔气锁链与自己缠斗。宋翩跹有意绕开锁链、一探女修真身,却总被更多的拦下,一时分身乏术,连神识也无法穿透云雾。 宋翩跹心下思索分析,手上应对倒还自如,傀儡不知疲倦,若是比拼耐力她不会惧,就是不知那魔修在山下会不会动什么诡谲伎俩…… 但不过一刻钟,宋翩跹便发现此处对自己来说极为不妙—— 这座宫殿,竟把灵气尽数隔绝在外,只有魔气弥漫。 而那些锁链,不止是在与自己斗法,更是在每次接触时,便将她身上的灵气“偷走”一分。 积少成多之下,颓态已显。 …… 山坡上,草籽乱洒,打斗的声音终于消弭。 郁仪略显生疏地运用着她扩大了无数范围的神识,见宋翩跹灵气耗尽,陷入她的梦魇术中后,郁仪挥袖,锁链当即化为淡灰的云雾。 不过这次,郁仪并未让魔气自在散开,而是全部吸入体内,这也是此处最后一抹魔气了。 她取出件纯黑法衣披上,凌空踱步,赤着双足缓缓走上山坡,去看宋翩跹。 姐姐怎么来了呢,郁仪有点头疼,心情却止不住地雀跃起来,几日未见宋翩跹,郁仪着实想她了,但让宋翩跹碰上她吸收魔气,偏偏还是最后一点魔气,又让她有种被当场摁住的心虚。 幸而七星双凤刀作为她的法器,与她有一点感应在,否则宋翩跹隐匿之下,她还当真发现不了。 又幸好,此处没有灵气,不然她这个堪堪迈入渡劫期、只有修为毫无术法的“速成渡劫”,哪能制住宋翩跹。 郁仪跪在一地碎草间,让宋翩跹枕在她膝上,她伸出食指,款款描绘宋翩跹的眉眼。 宋翩跹已陷入她的梦魇术,郁仪为她编织了一个极为香甜的梦境,而在现实,她低笑两声,口吻缠绵: “姐姐若是见了我此时样貌,怕是……要惊得回不过神了。” 如果现场有个第三人在,便能看清这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在和风细草间,一袭红衣的女修静静躺在黑衣女子膝上,黑衣女修并未束发,青丝逶迤而下,发尾便和红衣女修的一处缱绻着。 最为奇异的是,红衣女修已是妖娆天成,明媚灼然,黑衣女修竟与她有七成相似,剩余三分楚楚动人,一眼看去,两人宛如双生。 郁仪面带惬意,动作不疾不徐,将膝上人的发丝一点点整理好。把最后一缕鬓发绕到宋翩跹耳后,郁仪附到她耳边,呢喃道: “这样,就更像姐姐的亲妹妹了罢。” 从前郁仪只觉得修炼个功法还要改变容貌,真是无趣又无用的设定,但自从她的相貌愈发像宋翩跹后,她才切身体会到妙处。 郁仪的手指在宋翩跹温热的颈间徘徊流连,到底收了手。 她得走了。 连跨两个大境界,她还有雷劫要渡。她储物镯中有成堆的法器,不足为惧,只是要遁入不夜州渡劫,才能彻底将阵势掩盖过去。 郁仪又做了几番安排,随即耐心等了等。待花园那端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郁仪弯唇一笑,旋身离开。 - “宋长老醒了!” “宋长老,可还有碍?” “再取些三清蓄灵丹来——” 宋翩跹徐徐睁开眼,便见身侧秦长老、于堂主等人围着自己,关怀备至,她未接秦长老递来的三清蓄灵丹,身体先下意识紧绷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是?” 秦长老的态度热切又敬畏,恭谨道: “回禀长老,在被魔修冲荡到玉窟四角后,我和众位长老很快聚集到一处,一齐寻找剩下的同伴。因见魔修的尸体洒了一路,定是您斩落的,便顺着魔修去找您,最后在那座山殿中寻到了您,又倚仗山殿中的舆图,顺利从玉窟出来了。” “此处是于堂主摆下的一处洞府,咱们还未出迷阵。” 宋翩跹了然,又有些不解,她昏迷前分明有一位魔修还未解决,那魔修实力深不见底,与自己斗法半天,怎么会放过自己? 宋翩跹问道:“魔修呢?” 秦长老深深垂颅,语气赞叹:“皆被您斩在山下!” ? 宋翩跹疑惑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以为山底的魔修都是她杀的呢。 “我说的不是——” “是是是。”秦长老语气敷衍,神神秘秘地小声道,“那些魔修乌泱泱的,死状极为可怖,想来长老定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通,少不得受人非议,甚至觊觎。” “我们都是受过您恩惠的,就当没见过那幕。” “……” 秦长老一副“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没关系我懂你”的神情,身后于堂主等几位也背着手神游天外,真正是从现在开始贯彻“不听不看不知道”。 宋翩跹无奈之余也就明白了,他们当真没见过那位魔修,因而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做下的。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渡劫魔修,更想不到对众多魔修下手的竟是另一位魔修—— 这样一想,连宋翩跹都觉得,那些魔修该是自己杀的才说得过去啊。 什么有的没的,宋翩跹轻轻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识海,再度确认道: “你们这几日,可见过修为极为高深的魔修?” “未曾,别说大魔头,就是小喽啰都极难遇到——您是说,您见过?”秦长老终于反应过来。 宋翩跹沉吟道: “是在那殿内见过一位,我与她打了个照面,交手一番。” 听闻此事的道修都围了过来,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猜测道: “许是我们正好来了,那魔头不欲打草惊蛇,便遁走了?” “只有这个解释了罢。” “那岂不是说魔修还有其他动作?” “在洞窟没怎么我们,想来也不至于等我们出了洞窟再动手。”宋翩跹理智分析道,“估计再动手,也是以后的事儿了。” 说到这,她扫了眼面前的队伍,想起更要紧的事: “郁仪还未寻到?” 提到这个,众人不由噤声。 秦长老又被推出来答话,面对未寻到主人的傀儡,干巴巴解释道: “我们起初以为郁道友还在您身边……但我秦琅拿项上人头担保,我们离开前将玉窟搜了个遍,都未见过郁道友,若是见了,定然不会不管她。” “我们回来后,已用天燎令向参与天风会的弟子发布了任务,让他们也帮忙寻郁道友。” “对了,楚风大师也未回来,说不准……说不准楚风大师已经寻到了郁仙子,将她保护起来了呢!” “楚宗主和郁小道友关系极佳,这个可能性也不小嘛。”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宋翩跹轻嗯了声,那些议论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群人噤若寒蝉。 她翻身下榻: “我去寻郁仪。” “诶,这——” 秦长老正在犹豫该拦还是该跟着一起找,下一瞬,手上的天燎总令闪烁讯息,他不耐烦地低头一看,面露喜意: “有弟子说找到郁道友了!” 第155章 傀儡的小主人(44) 迷阵之中,仍未出局的天风会弟子都收到了天燎令的命令, 寻找凌云宗岱渊峰峰主郁仪。 天燎令中并未给予奖励, 但谁不知郁仪何等身家, 若是寻到了她, 结下这份善缘,好处堪称无穷。 十绝书院已攒了五百缭珠, 孙含作为队长, 本想稳妥起见, 先往他们散开的那处起点——同时也是天风会的终点奔去, 沿途遇到其他队伍, 再进行一番抢夺。 但郁仪一事宛如突然降临到这次比试中的彩蛋, 孙含犹豫之后, 决定将弟子两两一对扩散开来,四处探一探。 其他人还未说什么, 一直跟个闷葫芦似的赵格道: “孙师兄, 迷阵何等旷阔,我们寻到……寻到郁仪的希望太渺茫了, 不如朝终点进发, 若是此时出了岔子、被别的队围困堵截,就太可惜了。” “你乌鸦嘴什么。”孙含先骂了他句,见赵格见不得光似的裹着个灰斗篷,心里愈发不爽起来, 但孙含理智尚在, 他耐下性子想了想, 将所有人身上的缭珠都收到自己身上。 “你们两个跟着我,列云困阵。”孙含先点了两个修为最高的弟子,再对余下的人,尤其是赵格道,“至于你们,两两一队去找人。” “你们身上没有缭珠,即使遇到其他人,他们也不会下狠手。若是找到了郁仪,便来此处寻我,我再召其他人回来。” 孙含决心已定,赵格——或者说是披着马甲的韩林无奈至极,他躲郁仪还来不及呢,眼下竟要主动去寻她? 韩林恨不得当场就跑了,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孙含寻不到人、唤大家前往终点。但孙含让两两组队本就有互相监察的意思,韩林在同伴的视线下,只好跟着往西北方向走去。 不会那么倒霉吧,这么大的迷阵还能碰到郁仪,韩林安慰自己。 但世事难料,有时候越不想让它发生的,偏偏就发生了。 “赵格!你看那边,是不是个落单的女修?”同伴突然道。 韩林心狠狠一颤,嘴唇动了几动都没成功露出个笑模样,他随着同伴视线看过去,果真遥遥看到一个纤细娇小的女修,身形还看不出什么,但她怀中的妖兽让韩林深吸了口气。 这是什么孽缘,茫茫迷阵中,他不过出来随便寻一寻,竟然真遇到了郁仪! “是郁仪仙子吧,你看她怀里那只猫——呸,是风雷豹,定然没错了。”同伴激动道,身法一动,就往郁仪那遁去,口中招呼着,“走啊赵格。” “……”韩林无法,拉低兜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又戴上个遮住了下半张脸的面具,才缓慢跟上。 韩林到时,同伴已经对着郁仪热情道: “郁仪仙子,我们是十绝书院的弟子,受天燎令在迷阵中找你,众位长老等人寻你寻的急,你快跟我们一齐回去罢。” 郁仪起初有些谨慎,似乎不确定面前人是谁。但听完书院弟子的解释,她当即松了口气,眼睛亮亮的,仿佛遗失在外不谙世事的贵小姐见到熟人,她眉目舒展,声音细细: “我在这地方走了多日也未见到旁人,若不是碰到你们还不知要走到哪儿去,多谢你。” 书院弟子脸猛地就红了,也不知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好处,还是来自美人的那声谢,他保护欲暴涨: “仙子定然乏累了,现下有我和赵师弟在,你随我们一同去,尽可安心了。” 郁仪点点头,将怀中妖兽放到地上自由活动,露出为难的神色: “只有你们吗?我无法长久御使法器,若劳你们带我,路途又远,恐要累到你们。” 韩林本来缩在一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这,他听出了些躲开郁仪的希望,当即压低了声音道: “师兄,孙师兄有一架凌风玉车,正合仙子用,我前去寻孙师兄一起来接仙子吧。” 等孙含带着十来个弟子过来,他再离郁仪远远的,甚至直接半路遁走都不难,总比现在强。 韩林算盘打得震天响,同伴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一喜,就听同伴道: “我的木遁术用得比你好,我去找师兄,你在这留候。” 韩林急了:“欸——” 那边的同伴却早已不管他意愿了,见郁仪也无异议,便使术法离去——在离去前他为防别的队伍抢功劳,还从天燎令发出了“寻到郁仪”的讯号。 韩林眼睁睁看着同伴化为一团绿色虚影向远方遁去,整个人都麻木了。 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你好像很不愿与我独处。” “仙子多思。” 韩林漫不经心应道,脑子里还在思索怎么脱身。等孙含来?这也不是不可。但眼下无人,他若是打定主意不回书院了,此时就可抛下郁仪跑得远远的,郁仪没有修为也拦不住他—— 是啊,郁仪没有修为,韩林猛然反应过来,自从见了郁仪,他便慌里慌张地只想着逃命,却未曾想一想,若是有机会将郁仪斩草除根岂不是一劳永逸,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原先他毫无机会,但眼下堪称天助,任那替命傀儡再强劲,此时也在千万里之外,鞭长莫及。 韩林攥紧了拳,面具下的唇角缓缓咧开,露出个无声的笑—— “好歹是旧相识,竟不与我打个招呼的,你可真是让我伤心啊,韩林。” 韩林的笑僵在脸上。 郁仪怎么会喊出他真名的?他是何时露出了马脚?是在列队时?韩林飞快思索,认出来又如何,只要郁仪死了,就一了百了! 韩林掏出本命法器荆棘刺,眼睛像淬了毒。 他转身,高高扬起臂,就要刺穿郁仪心窝,一击毙命—— 下一刻,韩林浑身凝滞,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眼前的少女仍是他熟悉的面貌,神情却陌生之极,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仿佛在看蝼蚁。 “韩、林。” 郁仪一字一顿道。 韩林脸上闪过惊惧,强自镇定道:“你……你不是没有修为?这怎么可能!你用了法器是不是?” 如果是法器,只要撑到郁仪御使不了的时刻,定能脱身。 肯定是法器吧?谁不知道郁仪现在就是个废人。 “法器?”面前的少女微微歪了下头,做恍然状,“也是,能禁锢修士灵体的法器不是没有。” 她浓浓的黑色长睫压下,唇抿成一条线,声音诡秘低沉: “那你……见过这样的法器吗?” 随着郁仪吐出的字节落下,她伸出手,手心向上,虚虚一握。 韩林陡然在空中扭曲佝偻,整个身体一寸寸被看不见的力量掰断,骨骼崩坏,噗噗噗,五脏六腑接连炸开,不过转眼就成了个血人。 以韩林此时模样,早就站不稳了才对,但他的肩胛骨格外突出,甚至直直刺穿了斗篷,露出两截苍白的、沾着碎肉的骨刺,那股力量提着便以肩胛骨为支点,将他提在空中。 “啊——”韩林发出尖啸,可声音出了嘴巴就消失了。他甚至连言语的权利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此时,韩林什么想法都没了,他的理智被彻骨的疼痛淹没,他的眼球泡在黏腻的血里,眼前一片猩红。 郁仪看着他脸上的两个血窟窿,笑了笑: “不用怕,你还不会死。” 郁仪声音柔软,如春风拂过山花,韩林却仿佛听见恶魔低语,猛地痉挛起来。 郁仪的笑声更清脆悦耳了。 “怎么,你不信你能活下来?” 她手指轻轻打开,韩林的身体迅速恢复原状,肩胛骨缩回身体,血液乖顺回到原本的位置,好像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韩林哆嗦着嘴唇:“你、你竟然……” “是在惊讶我真的放过了你?还是没想到我连这都能做到?”郁仪道,随即露出疑惑神色,“我放过了你,你不跑吗?” 韩林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眼带恐惧和戒备,明显没有相信郁仪的话,但见郁仪笑吟吟的没有继续动作,韩林咬咬牙,抓住一线生机,拿出全部本事朝外遁去。 他以燃烧精血的秘法为代价,一息便遁出了三十里外。他不敢松懈,便要燃烧第二滴精血—— 啪嗒。 一滴厚重的露水从头顶落下,砸在他脸上。 韩林抬头。 郁仪坐在冷杉遒劲枝干上,裙摆垂落,手里执着朵晨露未去的浅黄色花,正转着玩。 她本是看花,等韩林仰头看过去后,她眼皮一抬,清凌凌看向韩林。 韩林腿一软,跌在地上,膝盖重重一砸,竟是直接跪倒,痛哭流涕。 “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饶我一命,郁仪仙子,仙子大恩——” 郁仪轻轻一笑。 她手攥起,那朵鲜妍娇嫩的花被她揉碎在掌心,一起碎掉的,还有韩林。 风徐徐吹过,冷杉合着其他树木发出沙沙声。 树上,郁仪的长发和裙摆一齐袅袅荡起,小猫在她身旁蹲坐,猫瞳中一片冰冷的金色。 树下,韩林发出无声的痛喊,鲜血四溅,腥气满溢,骨刺森森。 郁仪居高临下,垂眸看他,脸上没了笑意。 她松开手,碎成灰的花从她手心簌簌落下,覆在韩林如一滩血肉的身躯上,稀烂的血肉蠕动起来,再度重组成个活人。 “当初也是这般吧。”郁仪仿佛自言自语,“你不过元婴,只用一朵灵火就能杀了两位渡劫,你那时脸上可是快意十足。” 那张因恶毒的快意而扭曲的憨厚脸庞,在郁仪脑中再度浮现,她忘不了韩林淬了毒的眼神,那张可憎的脸,那股来自她救下之人的,无缘无故却直取她一家性命的滔天恶意。 “现在,被你没看在眼中的我折磨,也算因果循环了?” “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 韩林开口就是求死,声音颤个不停: “我是拿了好处,但令我动手的是曲航啊,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洞府坍塌的狂暴海也是,他后面还想杀我灭口,实属狼心狗肺——仙子,仙子,你如今找他报仇不是难事,就抬抬手杀了我,我罪有应得,不求你放了我,杀了我罢。” 韩林伏在地上,摇尾乞怜,只求一死。 郁仪挑了挑眉,徐徐道: “你说得倒也不错,你是该死。不过……还不是现在。” “我们还能再玩会儿。” 韩林眼神绝望,没有郁仪的首肯,他连自爆都不能。 有一朵蒲公英飞到小猫鼻间,差点让小猫打了个喷嚏,郁仪摘下蒲公英,轻轻将它吹散。 树下,韩林再度四分五裂,烂成一地。 …… “赵格人呢?”孙含看着林间空地道。 “应是在这的,我叮嘱他好好守着仙子,现下怎么两人都不见了?” 孙含质问报告找到郁仪的弟子没有得到回答,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宋长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静静一眼,就让他头皮发麻。 先前弟子找到他、让他来接郁仪回去的时候,他刚要来,宋长老和自家秦长老就赶到了,可见对方有多看重此事,办好此事有多大的好处。 但说好的郁仪却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孙含慌得一批,硬着头皮转身禀告: “宋长老,长老,我了解吕师弟,他定然不会谎报,这……” 他说完,久久未听见回复,大着胆子看了眼。 这才发现两位长老都虚闭着眼,瞧起来正在用神识找人。 迷阵对神识限制极大,秦长老很快睁开眼,摇了摇头。 孙含更慌了。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人怎么就不见了,万一出了差错,宋长老迁怒…… 他越想越怕,腿直抖,就见宋长老猛然睁眼,身形遁去,只留翩然的红衣身影,并撂在身后的一句话: “东北方向三十里,冷杉林。” 孙含一怔,找到了? 不等孙含反应过来,自家秦长老就一副嫌他们腿短脚慢的模样,拎起他们一起追过去。 秦长老别的本事不说,身法是一绝,堪堪跟上宋长老金红如莲绽的身影。 那朵金红莲花在空中飘忽几息,终于停在一处。 孙含啪的被扔在地上,连忙稳住身形站好,旁边的师弟学艺不精,摔了个屁股墩。 但孙含此时可没工夫嘲笑师弟,他看到了什么? 一位青碧衣裙、衣带如水垂落的少女正坐在横起的古树枝上,雾蒙蒙的光从高大的冷杉间错落有致地洒下,正落在她周身,恍然望去,如林间精灵,春意浓浓。 树下,宋长老烈烈红衣,仰头看着这位郁仪仙子,微微张开双臂。 少女毫不犹豫地从树梢跃下,像从树梢拂落的一片叶,跌入宋长老怀中。 风轻轻一荡,浅碧与秾红交织,衣袂纷飞。 “翩跹。” “别怕,有我在。” 少女纤细的身影藏在傀儡衣袍下,拽着傀儡的衣角,低低应声,似小兽呜咽。 宋翩跹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郁仪轻轻垂睫,眷恋地蹭了蹭宋翩跹。 随即她侧过头,对着地上泥里的韩林悄然勾唇,巴掌大的脸苍白着,唇瓣却殷红如血。 “……” 韩林几欲喘不过气来。 傀儡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被欺负啊! 第156章 傀儡的小主人(45) 任凭韩林心里再苦,却无法在众人眼前发出一丝声音。 之后郁仪并未再看韩林一眼, 但韩林却感受到,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可怖的女人禁锢——不, 与其说禁锢, 不如说是提线木偶,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全凭郁仪随意摆弄。 她让他笑, 他就会笑。她让他狰狞, 他就露出了一副恶人嘴脸。 韩林是恶人, 那郁仪自然便是受了恶人迫害的弱者。 她伏在宋翩跹身畔, 细声细气地说了经过, 言说她是怎么从玉窟中歪打正着地出来的, 韩林又是如何在书院弟子离开后露出真面目逼迫于她。 宋翩跹应该会相信她罢,郁仪掂量得周全, 她远遁渡劫而归, 此时修为堪堪和宋翩跹齐平,但因短时间内连渡两次天劫, 面色还白着。 而韩林这些年来私底下已逼近化神, 即使宋翩跹知道她有元婴修为在身,这个说法仍然裹得住。 郁仪仰着那张苍白的脸,去看宋翩跹,她看到宋翩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了停。 郁仪轻轻扇了扇睫, 像脆弱的蝶翼被风带动。 宋翩跹还未说话, 秦长老先道: “如此说来——此人就是当初谋害郁道友和穹灵仙子的罪魁祸首韩林?他竟敢再朝郁仪小友下毒手, 丧心病狂。” 秦长老义正言辞: “此人易名赵格藏在我书院之中,今日真相大白,我书院绝容不下这种恶人,更不会庇佑他,便任凭宋长老处置!” 旁边看热闹不小心吃到大瓜的孙含等人也赶忙跟上: “天风会前列队时我就发觉他鬼鬼祟祟,没想到是这种禽兽之辈。” “书院没有这种弟子,可恶,我信任他才让他陪郁仪仙子呆在原地,他便这样对仙子,无法无天!” …… 书院的人一顿谴责加甩锅,当即把韩林推得远远的——开玩笑,要是郁仪迁怒书院,别看大家一起笑呵呵过来的,宋长老现在就能当场翻脸把他们鲨了。 秦长老提心吊胆地等着宋翩跹的反应,过了会儿,才听到宋翩跹回应。 “这人我带回去。”宋翩跹拂袖,眉尾如利刃,声音少见的凉薄,“他说背后是曲航曲宗主指使,少不得还得回宗门对峙一番。” “是,是这个理。” 秦长老应着,牵扯到凌云宗内事,他谨慎的没有多话。 他瞥了眼宋翩跹护在身侧的纤细少女,心中唏嘘。若韩林说的是真的,此番凌云宗必然大变天—— 也是曲航命不好,本来郁仪这辈子都毁了,便是韩林咬出曲航,曲航也不用怕区区郁仪,自有办法抹平痕迹。 可偏偏郁仪有了这么个惹不起的傀儡,不仅修为压曲航一头,连在宗门内的声望都如日中天。 曲航对上这样的两人,又怎么能讨得了好…… 天风会已进行到末尾,临近结束不足一日。 郁仪和小猫已经随她一起回了迷阵中的洞府,钱度听闻他们探寻迷阵回来,很快赶到。 钱度过来前后脚的功夫,唯一还未回来的楚风终于也出现在了洞府外。比较奇特的是,她怀中还抱着郁仪的天雪银狐。 “太好了,楚宗主也回来了,我们无一人折损,可喜可贺。” “咦,这狐狸很傲气的啊,之前我想撸一把都不让我碰,在大师怀中倒乖。” “曼枝不在妖兽囊中?”宋翩跹挑眉看向郁仪。 她记得郁仪说过,这银狐身上附着传她功法的残魂,怎么现下去了楚风身旁。 郁仪还未来得及回答,那厢楚风便清清冷冷道: “我与郁仪的妖兽正巧在玉窟中遇到,便结伴而行了。” 宋翩跹想到曼枝之前踩人家jio的行为,客气了句: “曼枝性子顽劣,多劳楚宗主照应。” 楚风大师立得挺拔清隽,眼中漫光,笑了声道: “顽劣么?有时候是挺皮的,但近日还算乖巧。” 说着,仿佛要印证她这句话似的,在众人目光下,楚风悠悠然用白葱似的手指撸了把狐狸—— 下一息,狐狸一个甩头,咯嘣咬上她手背,松开后还呸呸了两声。 “……” 这哪儿乖了? 大家很给面子得没把疑惑问出口,众人谦让着坐下,向钱度说起雪寒玉窟中的所见所闻。 其他人说的大同小异,都是被那浪潮般涌来的魔修分到了各处,随后七绕八绕的寻到了同伴,又找到了宋翩跹所在的残旧宫殿。 比较奇特的是三人。 一是郁仪,她是独自从玉窟回来的。 一是楚风和那银狐,未和众位汇合。 最后便是宋翩跹。 宋翩跹环顾道修,沉声说起山下的魔修骨堆,以及那个与她交手的魔修。 秦长老等人一脸震撼胆寒,那些魔修并非死在宋长老手下,全是另一个魔修杀的? 钱度更是凝重了神色: “能和宋道友实力不相上下,那便是渡劫——之前我们便推断,使影傀儡的魔修不是合体便是渡劫,甚至更高,如今就这般对上了。” “一个渡劫若是堂堂正正站出来也不足为惧,就是不知魔修这样的人物还有多少,魔修暗藏起来又想做什么……此事必要告知其他州府了。” “天风会后,仙宫开启在即,但此次少不了烦劳众位回趟宗门,与我天风城派出去的使者一同,向其他几州阐明要害。” 宋翩跹颔首表态: “自然,我们本就要回凌云宗。” 因宋翩跹此前应了要进城主队伍前往贝阙仙宫,钱度登时奇道:“这是为何?” 宋翩跹轻描淡写:“处理内务。” 清扫门户,可不就是内务么。 众大能坐下议事的时间,天风会也分出了名次来。 第一仍是凌云宗的队伍,第二是琉焰门,第三竟不是其他天宗,而是宋翩跹徒弟唐淼和钱度之女钱朵朵的小队,汇报的人进来,大家少不得称赞句名师出高徒、虎父无犬子。 七日天风盛会结束,宋翩跹带着郁仪从迷阵出来,回到天风城的别院中等弟子们回来。 这次宋翩跹直接去的凌云宗落脚的别院,又给唐淼传音让她一齐过来,待她和郁仪饮了杯温茶,便听门口传来凯旋者意气风发的声音。 “我们凌云宗魁首,又靠唐淼做了个探花,不错不错。” “独揽其二,哈哈哈。” “唐淼是吧?此前小爷怎么不知你是女儿身?你出了迷阵也这样,别说,比以前俊俏。” “于微你调戏谁呢!再这样本小姐就让我爹把你赶出天风城。” …… 外头吵闹的声音在临近时恭敬地收敛起来,若不是宋翩跹神识超出他们所想,恐怕连这些都听不到。 不多时,说话的人也出现在了宋翩跹面前。 “师尊,幸不辱命。” “大师姐。” “宋长老。” “嗯,这次天风会大家表现不错。” 宋翩跹温声夸了句,就见堂下弟子个个雀跃起来,像得了点夸就开开心心鸣叫起来的小鸟雀,宋翩跹莞尔,随即将笑意收敛,说起正事。 “唐淼我是要带走,其他人可要随我回去?” “自然。”焦长老不在,张舒怀和于微两个正副领队却毫不犹豫地异口同声道。 “那好,现下便去收拾准备,一个时辰后集合,回凌云宗。”宋翩跹道。 “怎么这样快?” 宋翩跹打眼一看,问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是跟着来蹭内部会议的钱朵朵。 她看着钱朵朵眼巴巴的模样,又看了眼她身旁的唐淼,这是舍不得友人了?宋翩跹解释道: “凌云宗有内务亟待处理,钱小姐若是得空,以后也可来凌云宗做客。” 钱朵朵眼睛一亮:“可以吗?明天就上门也没关系吗?” “……”宋翩跹委婉道,“比试方结束,钱小姐若是不乏累,自是可行的。” 钱朵朵还要再说什么,外头扬进个女声: “我怎不知我们要急着回凌云宗?” “内务?宋长老什么时候沾过内务?凌云宗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宋长老从前没费过心,以后想必也不必费心,这些俗务,自有家父打理。” 女声一句比一句的尖细,听到最后,众人都蹙起了眉,面面相觑。 “这是……曲师姐?” 宋翩跹端坐正厅正当中的上位,看见曲希蓉带着焦笑昂首走来,言语里更是一副防着宋翩跹夺权的模样。 曲希蓉走进来,越过众人,挤开位首的唐淼等人,声音坚定: “暂且不论其他的,自出来时,各位长老商议的便是让我们在天风城等贝阙仙宫开,便是没有名额的弟子也能在天风城论道,你无缘无故改了行程,如何服众!” 曲希蓉把宗主之女的气势摆得足足的,落在宋翩跹眼中,却极为滑稽。 宋翩跹撩了撩眼皮,看她眼,淡淡道: “本尊要如何做,轮得到你置喙吗。” 这句话里夹上了一丝渡劫期的威压,只针对曲希蓉一人,登时让曲希蓉的双腿像被打折了一样往地上一摔,腰再也没能直起来。 宋翩跹思及她从韩林脑中得到的画面,是,曲希蓉是没去云周秘境,但韩林便是受她美色和好处引诱,才会鬼迷心窍地应下帮曲航和她扫清障碍一事。 一个利欲熏心,一个嫉妒丑陋,郁青穹灵何辜,那时天真烂漫的郁仪何辜。 曲希蓉的腿彻底断了,畸形地弯着,上半身被威压压制得死死贴在地面上,从前弟子面前的绝好风仪尽数掉了个干净,已是丑态毕现。 却无人敢为她说句情,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内,低阶修士冒犯高阶、又是弟子长老的,谁也不会为她说话。 更别说宋翩跹此时面上怒意沉沉,底下人个个噤若寒蝉,垂着脑袋,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好啦。” 郁仪轻软的声音融解冰凝的空气。 小猫哒哒哒跑到宋翩跹腿边,一跃跳上她膝头,打着滚儿撒娇卖痴。 宋翩跹顿了顿,抬手挠了挠小猫下巴。 唐淼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有郁仪师姐在,否则师尊发起脾气来,都没人敢劝一句,更别说能不能劝得动了。 宋翩跹捏着小猫软软的梅花垫,心底舒缓几分,她垂眸,看向堂下像只青蛙一样趴着的曲希蓉: “你说内务有曲航处理……” 她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 “可本尊回宗门,便是去处理曲航——不,是你们曲家的。” 第157章 傀儡的小主人(46) 曲希蓉是躺在软架上、被焦笑和另一个弟子抬回去的。 原本对她殷勤至极的娄智明,已然被这局势吓得躲得三尺远, 再也不敢沾上一星半点儿的曲家关系。 旁的弟子表面不说, 但也见机地走远了些。比起从前的花团锦簇, 此时曲希蓉身旁冷清寥落, 人情冷暖,这就触上了她眉头, 让她牙齿都直打颤。 说不清是恼的, 还是怕的。 曲希蓉担惊受怕时, 天地一方舟在宋翩跹灵力加持之下, 如流星划破天际, 甚至连空间都几欲撕裂, 挟着众人往凌云宗袭去。 过了覆海, 至地浪州,已是第二日下午, 宋翩跹让灵舟落在城外, 她应了钱度,要给地浪城城主递个口信, 传递消息。 以宋翩跹的身份地位足以取信修仙界任何人, 钱度连城主使者都未派,宋翩跹独自前往便可。 却未想到,宋翩跹前脚刚走,焦笑把架子和上面的曲希蓉一撂, 和焦永对了个眼神, 双双向外遁去, 一副奔逃模样。 众人始料未及,都没回过来神,第一个闹出动静的竟是曲希蓉: “焦笑!” 曲希蓉语带惊怒,叫喊出声,焦永的身形已瞧不见了,只见焦笑未停滞半分,头也不回道: “这凌云宗我先不回了,众位照料好曲师姐——” 她话至一半,人便遁得看不见了,连带着声音一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剩下一干弟子面色各异。于微瞥了眼曲希蓉,用扇子挡住看热闹的兴奋神情。 也不知曲家平日借着焦家的手做了多少孽事,竟在事情隐隐欲发之时,就让焦家人闻风溃散,连反击的想法都不敢有。 虽然曲航比不过宋翩跹,但刑堂还在,曲航并非没有机会。可如今焦家逃命似乎在印证,曲家所犯之事凌云宗不但不会庇护,甚至在事情爆出后,会直接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他们,清理门户。 “你为什么不拦一拦!你的法器呢!” 曲希蓉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于微打眼一看,这火气竟是冲着郁仪去的。 嘿,这就没道理了,她自己训不好的狗,还怪旁人没帮她拴好狗链吗? 大师姐不在,于微很有帮偶像照顾孩子的责任心,第一个站出来,不屑轻哼: “好没道理,你只是腿断了,又不影响你使法术,却怪郁仪不帮你——她怎么帮你?扶你坐起来念口诀吗?” “于微你为什么袒护她?” 曲希蓉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但这次已经没有人站出来为她声讨了,于微甚至看到,之前为曲希蓉和自己呛声的娄智明又赶紧往后躲了躲。 于微摇了摇扇子,突然有点可怜曲希蓉如今处境了,但这种可怜是居高临下的悲悯,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起曲希蓉一贯的所作所为,她甚至笑出了声: “以大师姐御使灵舟的速度,距离凌云宗不过大半日脚程,以小爷我看……大师姐还是好好想想回到凌云宗之后的事吧。” 曲希蓉说不过于微,视线一转,又对着郁仪大喊大叫起来,往日的淑女佳人形象破碎得彻底。 而郁仪娴静又乖巧,面对曲希蓉的挑衅不生气,也不曾说什么刺激曲希蓉的话,直到曲希蓉吵吵嚷嚷得不行,才轻轻回一声: “师姐误会我了。” 无辜极了,语气中挟着轻叹。 曲希蓉见了,更怒不可遏,眼睛都充了血:“误会?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 “好了曲师姐,你快休息吧。”有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生硬道。 “对啊师姐,郁仪小师妹什么都没做错,你这样责怪她太没道理了。” “焦笑的事还能怪到郁仪身上,她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一声声,一句句,似埋怨似不满,将曲希蓉彻底埋没。 她坐在软架上,模样呆滞。 郁仪静静瞧着她。 见曲希蓉在灿烂日光下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将自己蜷缩起来,再也不置一词后,郁仪微微一笑。 至于焦笑么…… 在场这么多修士,却无一人发觉,郁仪总抱着的那只猫儿似的风雷豹不见了。 天际之外,焦笑见到正等着自己的焦永。 “我们快走!离开地浪州。” “莫慌,宋翩跹一时不会回转。”焦笑道,“可传信给族人了?” “还不曾。” “便在此处传吧。”焦笑催促,瞭望凌云宗的方向道,“此处离凌云宗最近,讯息到得最快。” 焦笑说完,焦永却没有应声。她疑惑回头,看到焦永眼睛睁得极大,视线直直越过她肩头,看向她身后,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怖的存在——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焦笑反应过来的同时,一片阴影在她眼前猛然涨起,雪亮银钩兜头划下,焦永化神期的灵体像张薄纸,发出不堪一击的破裂声,软软倒向地面。 温热腥气的血泼到焦笑脸上,眼前一片流动的猩红。 焦笑抖着唇,动了动僵硬的眼珠子,在妖兽轻跃到焦永尸体旁的干净草地上时,她终于看清对方。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豹子,只有耳尖和胡须睫毛是浓金色。他眼睛漫满流动的黑金,冰冷又高傲,看过来时,令人心悸胆寒。 这个模样……这个模样……为何那么像郁仪常常抱着的那只变异风雷豹! 焦笑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疯狂尖叫,神魂震荡,脚下却连一步都动不了。 焦笑眼中的绝望摇摇欲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曲希蓉搅和在一起,更后悔自己为曲希蓉出谋划策,谋害郁仪。 豹子甩了甩浓黑的长尾,昂起头颅,冷金的眼看向焦笑。 焦笑脑中轰然一空。 - 宋翩跹办完事回到队伍时,于微三言两语地告了状,汇报情形,宋翩跹瞥了眼缩成一团的曲希蓉,淡淡道: “不必管那二人。” 她抛出天地一方舟:“上灵舟,准备出发。” 众弟子依言而行,郁仪却还未动。宋翩跹看向她,正见郁仪往南面走了几步,对着那边招手。 宋翩跹顿了顿,走过去。 这一看,正见小猫从不远处的草地上跑回来,圆乎乎的,腿被绿草盖住一大半、只剩短短一丁点,远远看去,像在春日山坡上咕噜噜滚来滚去的黑绒球。 宋翩跹招了招手,小猫一扭一扭哒哒哒跑过来,憨态可掬,却在奔向宋翩跹的途中,一脑袋撞到另一只手心里,摔了个屁股墩。 宋翩跹看向手的主人:“又欺负小猫。” “这怎么叫欺负。”郁仪小小抗议了声。 “它怎么跑那么远?” “性子野了罢。”郁仪随口答道。 宋翩跹嗯声,郁仪抱着小猫,往天地一方舟走去。 一阵和缓的风吹过,碎草从两人身侧飞过,夹杂着轻盈的蒲公英。 小猫蠢蠢欲动,从郁仪怀中跃出半个身子,伸爪一勾,捉了个乱飞的蒲公英回来。 郁仪当场摁住它,揪它耳朵道:“说你野,还真野起来了。” 小猫直哼唧,唱反调似的扑腾个不休,宋翩跹脸上的笑却滞了一滞。 在小猫浑身微涩的青草气息间,一缕比蒲公英的种子还轻、极淡极细的血腥气蛰藏其中。 第158章 傀儡的小主人(47) “宗主, 宋长老带领天风会队伍回来了。” 曲航正在宗门议事, 和几位长老言笑晏晏,猛然被禀告的亲信打断话头, 他有些不悦道: “回便回了, 这种小事急着禀报什么。” 说完,曲航突觉哪里不对:“你说谁?宋长老?” “是, 就是岱渊峰那位。”亲信来不及等曲航回神了, 急声道, “宋长老御使法器, 破宗门大阵,往主峰来了。” 宗门有令,任何人不得在宗门内御行大型法器, 更别说直冲主峰而来, 这是藐视整个宗门的行径,极为猖狂,简直是在狠狠打他这个宗主的脸,曲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还有……宋长老在宗门广场时将其他弟子都放下来了, 除了……除了小姐。” “宋翩跹!” 曲航脸色猛地一沉,振袖往外而去。 其他长老互相看向彼此,焦家族长焦畅最得曲航看重, 他尚不知自家人已死在郁仪手中,当仁不让地站出来: “宋长老这是年轻气盛, 不把宗门规矩当回事了?我们也去瞧上一瞧。” 主峰听得这事时, 宋翩跹正令天地一方舟徐徐驶在凌云宗上空, 如在云海航行,飘渺清逸至极。 天地一方舟可大可小,而眼下便往大了去,如一架朱红的空中楼阁随风飘移,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引无数弟子抬头仰望。 “那是……天地一方舟!是天地一方舟啊!” “这灵舟着实不错,可师叔又为何如此激动?” “两百年前,咱们金阳峰一脉入雾山探路,遭了妖兽潮,幸而穹灵仙子和郁长老路过,郁长老一剑荡平十万妖兽,穹灵仙子降下这天地一方舟,将金阳峰一百来人尽数救下。” 被称作师叔的剑修目露怀念,语气带有缅怀: “这不过是其中一件事,穹灵仙子最爱御使这件天阶灵舟,那些年不知用它招待过多少大能、又救过多少人性命——你们这几代弟子是全然不知这些事了,唉。” 最后,他低喃一句:“有那两位在的凌云宗,才是真的第一天宗。” …… 睹物思人,睹物思人,被天地一方舟勾起回忆的不止一二人士,曾目睹灵舟主人如何驱使灵舟横行大陆的修士在这时,都免不了怅然一番,叹一句英杰早逝。 宋翩跹让这座灵舟缓缓从凌云宗上方飘荡而去,本意是为了勾起他们对郁青穹灵的记忆—— 那些曾跟随在郁青穹灵身后仰望他们脊背的修士,如今正是凌云宗的中流砥柱,她此番回来对峙曲航,若先在感情上勾起同门一分动容,就更好了。 但宋翩跹只是顺手而为,未曾想到效果竟如此好。 宗门广场上,众人看向天地一方舟。更有不计其数的修士从洞府走出来,仰首驻足,静静凝望。 郁仪站在飘着缭绫的窗前,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同门。 这像一场默哀,她想。 姗姗来迟,悄无声息,无人发起,无从终止。 宋翩跹踱步而来,脚步声停在她身后: “在想什么?” 郁仪没有应声,手攥紧了乌木窗檐。 宋翩跹将手覆上她手背,带着点力气按了按:“不必担心,该应下的,曲航跑不掉。” “我相信你。” 郁仪探头,看向灵舟前方。 “昌平台到了。” 她话音刚落,曲航携带灵力的话语冲灵舟兜头斩下: “宋翩跹,郁仪,你们蓄意破坏宗门大阵,眼中还有宗门吗?还不快从灵舟内出来。” 可惜灵舟本就不是他能破的,灵力落下,只在灵舟身下荡开一串轻微的涟漪,连船身都未摇晃半分。 倒是郁仪因他意图毁了灵舟的举动,眼中划过一丝厉光。 御使灵舟的目的已经达到,宋翩跹本就要将灵舟收起,闻言并不动怒。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越是临兵阵前,越是八风不动。 宋翩跹已让唐淼和其他弟子下了灵舟,此时舟上只有她、郁仪、无法站立的曲希蓉,和被缚在一旁的韩林。 她将灵舟一收,啪嗒一下,韩林陡然往下落去,被宋翩跹以灵力控制在身旁悬浮着。 曲希蓉被魔修弄伤的脸还未好尽,腿又断着,整个人形容败落颓废,一见曲航就哭了起来: “父亲。” “希蓉?你怎么被折磨成了这样?” “都是宋翩跹,还有郁仪!” “怎会如此?郁仪一向与你亲如姐妹,还叫我一声伯伯的。”曲航满脸不信道。 曲希蓉委屈又焦急地唤道:“父亲……” 曲航扮好人时,焦畅适时补上,痛惜般呵斥: “自从郁仪你醒后,宗主掏心掏肺的对你,可曾委屈你一星半点过?希蓉自来把你当亲妹妹,你也唤她声姐姐,如今有了这个——” 焦畅瞥了眼宋翩跹,“有了倚仗,就不顾情谊了?着实让人痛心。” 周遭的长老同是曲航一系的,连声附和,一片声讨声。 曲航心中满意,他看了眼韩林,韩林一身看不出宗门的斗篷,连脸也挡住了,曲航认不出是什么人,用一种不赞同的口吻道: “你手里这个又是谁?宋长老,你仗着渡劫期的修为,究竟肆意折磨了多少修士?” “莫非是跟希蓉亲近的……?”焦畅疑道。 曲希蓉颤了颤,她飞快咬了咬唇。一路上宋翩跹并未让她看到那人的脸,但曲希蓉已大致有了猜测。 可现在是在昌平台,昌平台是主峰上人人都可来的地方,往日主持大典总用,此时围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她根本无法提示父亲宋翩跹发现了什么,她只好低声道: “那人……好像不是咱们宗门的。” 她快速道:“父亲,宋翩跹她说要找我们算账,这岂不是笑掉人大牙?宗门对岱渊峰尽心尽力,偏偏她们不知足,如今这般,怕不是仗着修为,寻衅滋事,连宗门内务都想干预一番。” 她不着痕迹地咬重“岱渊峰”几字,和曲航对视了下。 曲希蓉眼中暗藏的惊恐惧怕,被曲航捕捉个正着。 曲航身体猛地一僵,看向那不知名修士的视线紧张起来。 旁人还在帮他声讨,甚至连部分弟子也跟着议论起来,气氛愈发沸腾,如一壶越烧越滚的水,咕噜噜,灼烫的白气搅乱一池风云,烫的人焦灼起来—— “到了。” 面对风言风语、一直未出声的宋翩跹陡然道,声音低沉。 她未说话时,还有人敢说上两句。等她开口,场面登时静了一静。 曲航稳住气,躲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什么?” 宋翩跹仰首,看向东方。 曲航此时才感受到什么,他跟着看去,果然,凌云宗近日刚出关的另一位渡劫长老章珐,率领几位刑堂长老踏云而来。 宋翩跹等的就是刑堂的人。 章珐掌管刑堂数百年,素来严正,从不徇私,深得宗门人敬重,在刑堂更是能一锤定音。 连宗主上任都少不了他首肯,宋翩跹没和曲航多费口舌,便是在等这位。 “章长老。” 赶在章珐开口前,宋翩跹先开了口,她使灵力让韩林露出脸来,声音如金石相击,冷光四溅。 “此人名为韩林,云周秘境一行,便是他抛下灵火引燃狂暴海,使郁青、穹灵身死道消,想必众位都知晓。” “此前,曲宗主与我主人言道韩林已死,小主人信以为真,以为大仇得报。却不想天道昭昭,天风会一行中韩林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甚至意图戕害小主人。” 宋翩跹一语激起千层浪,所有人为之色变。 “韩林还活着?宗主不是说韩林已被挫骨扬灰,受了极刑,这怎可能?” “怪不得大师姐要来质问宗主,这摆明了是敷衍岱渊峰,换我我也气极。” 章珐面色瞬间肃然,他向来以宗门利益为重,当年韩林这杂碎因嫉妒毁了宗门两个顶天柱,就让他恼极了,但彼时正赶上琉焰门恩怨要他主持处理,他匆匆交待了曲航处理便走了—— “宗主。”章珐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毫不客气当庭质问,“你作何解?”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聚到曲航身上,形势立刻颠了个个。 曲航嘴唇蠕动着,一脸惊愕混杂愧疚:“韩林身怀秘法,可恨我也受了他蒙骗——” “不止。” 宋翩跹脊背挺直,眼刮向曲航,定在他身上,陡然一笑。 “我还未说完——韩林道,当年一事,他先被曲希蓉说服,再由曲宗主亲自指使做下。” “韩林人在此,章长老自可搜魂。” “曲航你不见黄河心不死,到现在还嘴硬,甚至倒打一耙,枉顾小主人给你留的三分脸面,毫无悔改之心。” 她收敛起笑容,徐徐伸手,以灵力缚住曲航和曲希蓉,将他们禁锢在原地,只能接受刑堂判决。 宋翩跹眉眼冷彻: “今日,我岱渊峰便替宗门清理门户。” 章珐面容彻底冷凝,一息间,他晃到韩林面前,扣住韩林额头,阖目搜魂。 昌平台轰然炸开。 郁仪静立在宋翩跹身畔,不同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有惊疑的,有说她可怜的,有不信的,众说纷纭。 她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看向对面那两个曲家人。 她看到曲航眼中鬼祟的光芒,看到曲希蓉恶毒又瑟缩的眼神,他们的灵魂肮脏腥臭,如不见天日的臭水沟子,蚊蝇环绕,便是接近都要捏紧鼻子,全靠一副皮囊盛着满腔烂肉。 她一眼再不肯多看,悄然将脸侧了侧,埋进宋翩跹臂弯间,她嗅了嗅,是宋翩跹独有的味道,很舒服。 宋翩跹拍了拍她的肩。 “今日最伤怀的便是郁仪吧,都不忍看了。” “若真是如此……那以前曲家人对郁仪那么好又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图那两位留下来的好东西呗,你可别忘了,眼下郁仪师姐有大师姐护着,从前可没有,还不是任他们扒着吸血,别说吸血了,便是哪日悄悄……他们也能瞒天过海过去,当真歹毒。” “这种人也配做宗主?”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宋翩跹敢让章珐对韩林搜魂,这件事便有了九成的真——再看曲航冷汗涔涔,和曲希蓉惨白的脸,几乎是不打自招。 等章珐放开韩林,拂袖冷哼,怒视曲航时,一切便有了定论。 “曲航,你好大的胆子!” 狂风轰隆响彻云霄,乌压压的云遍布天际,天厚而低,将曲航曲希蓉的压得佝偻扭曲。 “曲航戕害同门,依宗门例律,免宗主之位,同曲希蓉、韩林入刑山,受极刑。” 章珐依律论处,宋翩跹昂然站立,昌平台四下,无人提出异议。 此前帮曲航说话的焦畅之流已然不敢吭声了,他心知自己帮曲航做过多少排除异己的事,哪敢让章珐注意到自己。 曲航面容灰败,目露绝望。事情败露,他一夕之间从宗主沦为阶下囚——不,很快,他便要受韩林当受的挫骨扬灰之刑了。 “他们不能死。” 一个轻柔甚至清甜的女声在狂风黑云中飘然而至,曲航心底一紧,猛然抬头看去,是郁仪。 少女立在漫天人群中,身形单薄,风吹起她裙梢,青碧裙摆扬起,像一滴不慎抖落白纸间的娇怯春色。 她放开身旁的傀儡,自己站直了身,睥睨般垂目看着伏在地上的罪人,风吹起一缕青丝,挡住她的眼,无人窥得清她眼底情绪,只能听见她道: “我要他们丹田破裂,碎经净髓,在刑山受狂暴灵力终日洗身的苦刑。” “我要他们缚神索裹身,锁神链穿骨,法术封口,法器遮目,不能言语,不可窥物,终此一生再无新事,只能受刑。” 她扬起脑袋,直直看向章珐,毫不露怯,毫不退让,语气愈发轻柔: “他们将死一次,丹堂便医一次。待他们的血落满刑山之时,我便允许他们死。” 满堂静默,不少是被吓得。 这狠绝的话若是由宋翩跹或章珐来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消化一下也就接受了,可郁仪……郁仪不是娇娇惹人怜的仙子吗?? 这——这应当是被气极了吧?大家下意识地找到合理解释,也是,换成他们面对如此情境,恐怕也要性情大变。 郁仪声音越柔越轻,越让人觉得可怖,尤其唐淼,见平日最甜美温柔的师姐突然跟玉面煞神似的,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曲航浑身直颤,死死瞪着眼前少女,双目红胀,好狠毒的小畜生!当初就该直接杀了她……直接杀了她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心头起了杀意,张口便要咒骂,心就传来撕裂感,仿佛有人用手要生生将他一颗心活活撕开,曲航登时失了一身力气,痛到说不出话来,缩成一团肉。 可郁仪所说的极刑,要比这点疼痛再难捱百倍!饶是曲航思及以后都几欲昏厥,而他身旁的曲希蓉早就在听清郁仪要求时惊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嗒。 一滴冰冷刺寒的雨打在曲航脸上,他猛一激灵,在剧痛之余清醒了些。 这滴雨落下后,漫天雨水泼满昌平台。 隔着喧哗吵闹的雨声,他模模糊糊听到章珐的声音: “……就依你罢,我会令刑人办妥。” 曲航听到这句话,再也承受不来,彻底昏死过去。 宋翩跹原本想拿来曲航的处置权,却不曾想郁仪先一步提出了要求。章珐答应郁仪,宋翩跹并不意外。 一来,这里显然有安抚之意,如今凌云宗只有宋翩跹和他两位渡劫,他威压重,而岱渊峰正博了宗门上下的好感与同情,若真有了冲突,谁也讨不了好去。章珐满心都为宗门,不会让此事发生。 在私情上,他应会偏向振兴凌云宗的人才,在曲航并无特别长处的情况下,对曲家这种毁了凌云宗大能的小人苛待三分,善待他们的子女三分。 宋翩跹衡量着两方关系与权益,在昌平台弟子都散去后,与章珐入殿密谈。 一刻钟后,召众内务长老入殿。 一时辰后,宋翩跹已然成了凌云宗的代宗主,暂领宗主职劳。 她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毕竟她是为了完成“掌控凌云宗”的任务,而不是如曲航这般眷恋宗主权力。根据她此前的任务经验,拿到这个代宗主职位后,她的任务完成度应该不错了。 还算顺利。 宋翩跹脚下松快些,她第一个走出殿门,目随心动,看到了郁仪。 主峰殿前是一处空旷庭院,只有一株开山祖师亲手植下的老树,常年有人打理,郁郁葱葱。 此时云开雨霁,树被水洗过,愈发灵秀。 郁仪站在树不远处,双手执着把收起的朱红罗伞,仰着脑袋专注地看。 她脚边地上浅浅覆着层水,小猫蹲在一块净石上,伸爪子拨弄着水光里郁仪的身影。 宋翩跹静静看了两息,走出两步,唤她: “郁仪。” 郁仪应声回头,眼睛澄澈干净,仿佛也被水一齐洗过了似的。 她背着手,将伞也一齐藏在身后,倾身看宋翩跹,头一歪,抿出个极淡的笑,像雨水划过般,只留一点痕迹。 宋翩跹走近,牵起郁仪的手: “走,我们回去。” “都妥当了?” 宋翩跹颔首。 “日后一段时日,凌云宗的主峰会是岱渊峰。”至少在她们任务成功前。 行至岱渊峰时,郁仪问: “你……可会觉得我太过狠毒?” “嗯?” 宋翩跹原本正在思索凌云宗的内务安排,闻声看向郁仪,见郁仪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接下来这个答案极为重要,宋翩跹这才明白郁仪在指什么。 天上又有雨滴自云层坠落。 宋翩跹将伞拿来,纤长的手指沿着伞柄推开朱红描金的圆圆一方天地,遮在两人头顶。 宋翩跹执伞,便无法牵郁仪,郁仪抱着她臂弯,还在等答案。 宋翩跹先带着她绕过一丛开得正艳的月季,才道: “不会,你安心便可。” “为何不会?”郁仪追问。 宋翩跹驻足,看向郁仪。她有很多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但看着郁仪眼底藏着的脆弱不安,宋翩跹犹豫了瞬,选择了最不理智、最如痴如狂、同时也是最让人安心的那种。 “因为你是我的主人。”宋翩跹宛如轻叹,“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 头顶传来闷闷的零落雨声,潮湿的气息再度蒸腾而起,急骤雨水自伞沿滚上一圈,再滑下。 因为你的我的主人,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 郁仪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遍。 “谢谢你。”郁仪语气很轻。 宋翩跹一怔。 这种时候,郁仪不是该扑到自己身边撒娇吗? 在宋翩跹的注视下,郁仪伸手接雨,雨如破碎的珠玉擦着她手腕落下,坠在她手中,又从指缝溜走,只留一片凉意。 她谢宋翩跹毫无保留的纵容,更谢她诱人沉沦的温柔。 自从她在这个世界的床榻上“醒来”,看到窗棂边的替命傀儡起,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宋翩跹带给她的。 宋翩跹不止是替命傀儡,不止是她的武器,也不止是她魂牵梦萦的情人。 她给予自己的,远比这些实质的东西多得多。 那些细细绵绵、慷慨大方、又总恰到好处的温柔,藏在她一举一动中,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直到某个时刻,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沉沦其中,被她感染得彻底。 郁仪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曾想过自己重新拥有力量后要做什么。杀了曲家人是一定的,之后呢?要如何跟这个对自己一家漠视得如此彻底的宗门相处? 郁仪对凌云宗谈不上恨,但远远说不上爱,她对凌云宗的感情早已被曲家人摧枯拉朽般摧毁得彻底。 说是迁怒也好,恨屋及乌也罢,她无法像自己的父母那般,热衷于建设整个宗门,全心全意地庇护弟子。郁仪做不到再喜欢上生于此长于此的宗门,更不想做。 可思及抛弃凌云宗,又像失了根,抛却了父母心之所系的存在,脚下虚浮着。 但在今日,在万千修士齐齐追思自己的父母时,郁仪想,为了他们一时半刻的缅怀,为了他们凝望天地一方舟时眼中闪烁的微光,为了他们对已逝之人的惋惜思念,她对凌云宗,好像重新有了一星半点的归属感。 郁仪在这刻恍然明白,她的重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那些润泽万物的温柔春雨,滴答滴答,绵绵密密地落在焦黑干涸的土壤上,一点点地耐心浸润、软化,终将浇灌出最柔软的花来,轻轻摇摆,雀跃不已。 是宋翩跹让她重获新生。 第159章 傀儡的小主人(48) 凌云宗的风云变故开始得猝不及防, 结束得迅疾利落。 不少人只是在炼器室炼丹室多磋磨了会儿, 等再出来,宗主就换了个个人。 一时间,宗门内外唏嘘个不停。 但这事还未完。 在短短几日内,新上任的这位宋宗主出手清理整治了宗门内各大家族,尤其是跟曲家关系最密切的焦家, 被查出不少帮曲航做下的腌臜事。 焦畅等人被宗主一齐送往了刑堂,又很快被刑堂的刑人押送到了刑山, 据说那日焦家人在烈阳底下冷汗涔涔,面如土色。 如今关于岱渊峰的一切都成了宗门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郁仪这堪称修真界话本女主的传奇经历,宋宗主的实力与美貌哪个更胜一筹, 还有那唐淼怎么出去了一趟就从男子变成了女子。 曼枝从外头回来时,便听见不少。 “我不在的时候, 你们做了不少事啊。”她对秋千架上的郁仪道。 郁仪瞥她眼, 将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末了问:“这些时日你去了哪?” 在天风会后,曼枝并未与她们一齐回洞府,郁仪也没追问她, 只在此时闲闲提了句。 曼枝尾巴顿了顿,又晃动起来, 眼神乱飞: “啊, 我去佛宗取了个物什, 还见了尹碧, 她托我向你问好。” 佛宗。郁仪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什么尹碧问好这种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废话上,她思及佛宗宗主楚风,看向曼枝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但到底未问下去,转而道: “取了什么?” “化形草。” 郁仪停下轻缓摇晃秋千的动作,挑了挑眉。 曼枝正了正神色:“天雪银狐本就快化形了,楚风给了我份化形草,我回来闭关,要在贝阙仙宫开启前化为人形。” 郁仪意识到了什么:“那重塑肉身一事……” 曼枝的表情变得很是复杂,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先放一边,我得去仙宫中寻一座残碑,看一样东西……若验证了楚风所说,我也不需化什么人,老老实实用这副狐狸身子罢。” 郁仪有些好奇了:“你们为何会知道仙宫中有残碑?” 曼枝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了眼面前的郁仪,因为这是穹灵对楚风叮嘱的,让她们一齐去贝阙仙宫取那封存在石碑中的蛇口莲。 曼枝回来前楚风道,此事她自己尚且一知半解、半信半疑呢,还是别误导郁仪了,待她们再回天风州、去仙宫时,再由楚风亲自跟郁仪交待这番往事。 “嗨呀这就是我们的事了。”曼枝含糊带过,“你们呢?宋翩跹知道你能修炼了,还会去取仙宫中的凝脉续神果吗?” 郁仪颔首:“她之前应下了钱度,不会失约。”而且,郁仪也需要一个明面上能修炼的理由。 曼枝问:“原本天风会后直接去仙宫,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还带你去天风州吗?” 郁仪笑了笑,倚在秋千绳上,道: “她说,到时令我留在岱渊峰,她一人去。” 但郁仪显然不会如她意。 她收敛起笑,头一次单枪直入地问曼枝:“你让我去仙宫是为了什么?” 曼枝神情犹豫了瞬方抬起头,她设了阵法隔绝他人窥探,道: “原本是让你去仙宫中汲取魔气的,但未曾想到入迷阵就完成了大半,入不入仙宫也大差不差了。” “道修的仙宫中为何会有魔修?”郁仪下意识问。 曼枝哼笑着睨了她眼:“谁说仙宫就一定是道修的了?当初大陆三分,妖魔道一齐掌控仙宫,这里头也有本尊一份甜头呢。” “这倒是第一次听闻。”郁仪想了想,“若是如此,我不去了。” 若非必要,她半步不想离开宋翩跹,定要跟着她去仙宫的。但若是以瞒骗的方式去追逐宋翩跹的身影,宋翩跹会不高兴。 所以,如果可以,郁仪宁愿少贪那几口魔气,忍几天见不到宋翩跹的时日,少骗宋翩跹一些,乖一些。 可她未曾想到,曼枝摇起了脑袋: “这次还真缺不了你。” “若我未猜错,除了迷阵中的那些,其他魔修尽在仙宫了。我初化人形不便大肆吸取魔气,宋翩跹再强,也就一人,终有力竭之时。你去了,方能降服魔修。” 郁仪眼微微眯起,锋厉光芒直直看过去,把曼枝吓得啪的一下用尾巴挡住脸。 “这样看着我干嘛鸭又不是我让魔修做的,只不过是我储在仙宫中的魔修年岁日久地有了自己心思,惹了事端,过去收拾干净便是。” 储起来的魔修?备用粮?郁仪看着眼前这个时而冷血时而憨批的魔后,面无表情道: “行了,够了,知道了。” “……哼,本尊化形去,不和你多比比。” 七日后,“人丁稀少、但个个是美人的岱渊峰上,又多了一位绝色尤物”的消息传遍了凌云宗。 曼枝化了形更耐不住性子,先去大肆购了批漂亮妖娆的法衣法袍,又从郁仪那薅了不少漂亮法器,好一通收拾打扮出去招摇过市,到晚间回岱渊峰,却对着大家撅起嘴来。 如今岱渊峰上有一起用两餐的习惯,桌边坐着宋翩跹、郁仪、唐淼和刚化形的曼枝,唐淼作为最贴心懂事的,头一个咽下红烧肉关心曼枝: “曼枝姐怎么不开心?” 曼枝看了眼给郁仪盛汤的宋翩跹,和对自己视若无睹、一心等着喝汤的郁仪,幽怨道: “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吗?他们说我这张脸在岱渊峰上只能排第三。” “……”就这? 唐淼挠挠头,努力安慰:“那姐你看,虽然你比不过师尊和师姐,在大家心里你还是比我漂亮的嘛。” 曼枝更委屈了:“我们俩并列第三。” 唐淼顿了顿,认真道:“她们说的没错。” “?” 唐淼小声道:“其实我觉得自己蛮漂亮的……” “??” 又一脸喜滋滋道:“连朵朵都日日写信夸我长得好看呢。” “……”曼枝看憨憨一样看着唐淼,目光怜爱,突然释怀了,跟这种傻白甜有什么好说的。 郁仪悠悠然捧着汤,看这两个人憨里憨气地拌嘴,唇边勾起一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淡笑。 曼枝化形后的第三日,宋翩跹便要带领凌云宗有仙宫名额的道修再去天风州。 郁仪将她送到岱渊峰山下。 宋翩跹红衣似火,在灼烫的烈阳下似乎要燃起来,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郁仪目不转睛地看她,抿出颊上小小的梨涡,叮嘱道: “得了凝脉续神果,便早日回宗门。”到那时,她们又能光明正大地相见了。 宋翩跹同样睇视着她,浅淡的瞳孔似乎要将人魂魄吸进去,拽入眼底混沌漩涡中。 “在岱渊峰,等我回来?” 郁仪一怔。 只犹豫了半息功夫未答,旁边有人通报,章珐邀宗主说话。 宋翩跹应下那人,郁仪与她最后再对了个眼神,短暂到彼此都看不清对方,头一转,视线便擦着过去了。 宋翩跹转身离去,衣带翩然。 她走后一个时辰,郁仪与曼枝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岱渊峰,取出天地一方舟,沿着凌云宗队伍离开的路,朝天风州奔袭而去。 第160章 傀儡的小主人(49) “穹灵当年对我说, 她会死。” “……什么?”郁仪睁大了眼,山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将楚风这句话吹得虚无空灵。 楚风正色, 加重语气重复了遍刚刚那句话: “穹灵说过,她会死,早在活着时,她便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这场对话发生在贝阙仙宫外围。 郁仪和曼枝到了后不久,贝阙仙宫的秘境开启。在道修人士都进入后, 郁仪随着曼枝来到了秘境入口。旁人需要凭借信物才能进入的地域, 她们却不受阻碍, 直驱而入。 在外围这座通体冰雪的高山上,她们见到了早就等在这的、孤身一人的楚风。 郁仪听楚风交待了番她和曼枝的往事恩怨,又听到她说起与自己有关的事。 郁仪的视线牢牢定在楚风身上, 带着压迫。 此时楚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已显出了半妖形态,自腰下起便是一条粗壮莹白的蛇尾, 闪着妖异冰冷的光, 几欲与身下冰雪凝成的山融为一体。 楚风当真如她所说是妖修, 那其它事也如她说吗? 楚风又道:“我早该以另一种方式告知你,但你母亲叮嘱过,直到此时才能说与你听。” 郁仪一直未出声。 旁边揪了根绒草逗小猫玩的曼枝眼一斜, 直接把草摔到楚风尾巴上: “之前你可未曾说还要跟郁仪说这些事儿, 看把孩子吓的, 都懵了。” “吃醋了?”楚风对着曼枝可没那么正经了, 眉尾横着肆意,逗她,“怪黏人的。” “今天我就扒了你皮做衣裳——” “你的灯不就是我的蟒皮制成的么,真要浑身上下都裹上我的味道才高兴?” “呵,我改变主意了,先拔这根蛇信子。” 曼枝此时要是狐狸形态,毛都炸开了。楚风倒气定神闲,蛇尾悠然地轻轻扫动。两人分开时分明个比个的高冷,聚到一处却斗嘴个不停。 直到郁仪终于出声,打断她们见缝插针的互怼: “若按你所说,残碑是我娘亲放进来的,可仙宫千年开启一次,她是如何做到的?” “——另外,残碑在何处?” 郁仪的问题直指两个核心。 穹灵在这世上当真是无所不能吗? 还有,虽然楚风以妖身去证实她的说法,但郁仪不会轻易相信,她要亲眼看到残碑和上面蛇口莲的存在,才会真正相信她说的一切。 在郁仪沉沉目光下,楚风顿了顿,遥望正南方向。 夹杂着冰霜的风浪袭来,碎雪擦着她们几人飞过,径直向正南方、也是这个秘境的中心涌去—— 郁仪脚下踩着秘境中至高的雪山,跟着楚风的视线向那边望去,看到在层层山峦树木遮挡后,半遮半隐的一座纯白宫殿。 那是贝阙仙宫本体,光是这般只能看到一角,已觉得像嵌在此处的一颗生晕明珠,遍地是使道修趋之若鹜的顶尖秘宝。 “在我待在你父母身边时,我从未见到能挡住穹灵的空间,这座秘境也不例外。只是她在世人面前常做伪装,不止你,我也是恢复记忆后才记起这点。” “我想过她为何要将残碑放入仙宫,最后我只能猜测,蛇口莲早已绝迹,残碑又是须弥石制成,放在眼下修仙界是至宝。因此她将残碑放在千年开启一次的此处,等我们来寻。”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郁仪语气淡淡,她撤去魔气构成的屏障,让凛冽冷风刮在身上,一堆碎雪撞到她手间,被她慢慢碾碎,簌簌雪末坠向地面,而她抬眼,隔着啸啸寒风看向楚风: “你根据常理推测我娘亲的动机,但你不敢肯定。” 楚风顿了顿,弯起淡色的唇:“是。对我来说她全知全能,她细细布置好了每一个人,而我看到的只是我所能看到的事物。” 楚风青灰的长发被风吹得拂在身后,浑身纯白,几近圣洁,她口吻虔诚,仿佛穹灵是能与天道比肩的存在,登时让曼枝嗤了半天直翻白眼,也让郁仪瞬间恍惚。 穹灵……她的母亲,虽然记忆隔了一世,但至亲的模样在她心中从未淡去。她与穹灵说是母女,相处起来却更像姐妹,亲近之极。此时听着楚风口中的穹灵,郁仪第一次觉得母亲如此陌生。 她视线从楚风穹灵身上划过,望向仙宫方向,宋翩跹应该在那里。她突然很想见宋翩跹,很想。 身旁传来楚风的声音:“残碑目前在仙宫内围,我们得过去。” - 此时的仙宫内,非但没有平日秘境探宝的剑拔弩张,反而一派和气,平日里的夺宝达人们如今都成了讲文明懂礼貌的新时代道修。 无他,只因这仙宫里行事是有规矩的。外围随众人探索,但在内围这些至宝上,早由各宗门各大州牵头,定下了规矩。 若是看上了什么,便要和同境界的修士比试,胜者得宝。若是境界不同,便要请同行友人帮扶,但每人只可下场两次。 因而现下大家说话都比从前客气不少,脸上带笑,都盼着等下互相帮忙呢,简直是千年一遇的和谐场面。 宗门弟子跟着宗门,散修则组成州府队伍,大大小小三三十支队伍聚在了仙宫这个宽阔的庭院中,围着正中央一洼奇特的玄色水池,也是仙宫八景中最奇的一景。 “……这池名为洗砚池,瞧见没有?除了它和那半扇门,这仙宫里就没有第三处玄色了。” 早早做过功课的道修给师弟科普道,努努嘴:“这池子里出的宝物是最好的,从没见过天阶以下的,咱们看个热闹就成了。” 师弟视线绕过庭院一圈,心有戚戚然,小声道:“可不是么……我这辈子就在咱们城府大典上见过一次渡劫期,今天见了整整五位。” 平日他们师兄弟好歹是合体化神,在外行走也是被奉起来的老祖宗,可到了仙宫里一看,除了几个贵不可言的仙二代,最小的都是个化神初期。 平平无奇化神期。 师弟的目光明里暗里地看向一处,却慑于对方的威仪和艳光不敢直视。 那渡劫中唯一的女修身旁不仅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凌云宗的道修,连天风城的人都围在她身旁,两家势力一左一右拱卫在她身侧,拧成了场地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那处。 但师弟莫名觉得,不少人如自己这般,不是因对方人数最多心生警惕,而是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红衣女子吸引过去,痴痴看上一眼,回过神后又敬畏移开。 他快速瞟了眼就收回来,低声问师兄:“那位渡劫是……凌云宗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 “你这是闭了多久的关哪?”师兄恨铁不成钢,同样压低了声,将凌云宗一通风云变幻说给他听,言毕道,“最近传的满修仙界的就是这么回事,要说这位宋宗主当真不一般哪,听闻以前的那位曲宗主,如今在凌云宗的刑山被折磨的……啧啧啧。” 这位显然并不能知道具体情形,跟说书似的感慨了几声糊弄过去了。这也是如今修仙界现状,捧着第一天宗的瓜一顿猛吃—— 岱渊峰郁仪失去双亲,从天之骄女一夕变为废人,又凭借替身傀儡扶摇直上,不仅报了仇,还将凌云宗夺回手中,快意恩仇。这瓜吃起来爽口极了,谁听完不喊一声好。 师弟唏嘘几声,又忍不住看向凌云宗方向:“不知等下这位会不会出手,也好让我们一睹风采……” “宋道友?” 钱度唤了唤宋翩跹,他手中拿着个通体碧绿的玉盒,见宋翩跹回神看来,将玉盒递过去: “原本说从内围出去再仔细寻它,没成想这么巧就被小队的人撞见了,幸不辱命啊。” 宋翩跹心有预感,接过玉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凝脉续神果,她此行的目标。 此次仙宫在天风城开启,照例天风城的名额会多出一些,钱度人手宽裕,在众人聚在内围时还能分出一小队人去外围寻宝,优势格外大。 但能取回凝脉续神果,少不了和伴生妖兽缠斗一番,宋翩跹感念钱度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含笑道谢: “多谢钱道友。” “哪里。”钱度摆摆手,旋即问,“方才见你一直盯着宫门方向,这是为何?可是发觉什么异常了?” 宋翩跹摇头:“不曾,这里一片白,偏偏有半扇门是黑的,有处洗砚池是黑的,视线便总忍不住落上去。” “这倒是,宋道友第一次来仙宫,难免新奇,待看久了便知这两处除了颜色没什么特殊,几千年下来从未听闻有什么新事。” 宋翩跹听着钱度豪放的声音,抿了抿唇。她的视线从那截然不同、半黑半白的两扇门上移开,落到了能将人神识尽数吸入其中的洗砚池上。 洗砚池池如其名,就像有人在其中洗了砚台毛笔似的,它自有一股沉静悄然的气质,氤氲着淡淡的黑灰气雾,瞧着像魔气,神识落入池中,便会被吞吃完全。 不过所有修士都能感受到,这水中别说魔气,连灵力都没有半分,取出来就会变为凡水,当真诡谲。故而甚至有人传言,池水上是有仙家禁制,非他们这些修士能勘破。 更何况仙宫从未出现过魔修的物什,是切切实实的道修仙所。久而久之,众人对这两处便习以为常了,若是有人大惊小怪,是要被笑话的。 但这次提问的是宋翩跹,钱度有心交好这位新上任的天宗宗主,正想着要不要再说几句与其有关的过往趣事,便见宋翩跹扬起头看了眼仙宫顶端的飞檐。 “钱道友可曾觉得,这仙宫总有一丝熟悉之感?” 钱度一愣。 他跟着扫视了眼美轮美奂、遍地生晕的仙宫,道:“许是各处宫殿总有相似处罢,更莫说有人故意仿仙宫制式建宗立派呢,不足为奇。” 宋翩跹沉吟,钱度说的也不无可能,而且她并未见过这般流光溢彩的宫殿,仿佛流光不断的乳白贝壳,当真别致,若是见过定然不会忘得一干二净。 “嚯,要来了。” 庭院中一阵骚动,伴随着水流的浅浅涌动声,宋翩跹闻声看去。 洗砚池池中凝成一个圆形漩涡,黑白水流交杂转动,一声极轻微的难以捕捉的动静后,水面上骤现一件吞吐光芒的天阶灵器。 “封脉魔石!” “炼器加入这魔石,便能让对方灵力凝滞,妙哉。” “这东西我要了!”一粗莽大汉越众而出,向四周拱手,“在下隐生门罗杰,合体期,可有道友比试一番?” 几息间,便有三四位修士站了出来。 “琉焰门乾安,合体期。” “风武宗,李泶。” “地浪州散修,道友请。” …… 既是多位修士有意,少不得轮番打个来回。庭院内当场架起了擂台,众位一扫悠闲模样,气氛火热激烈,眸中闪烁精光。 “第一件就是这样的至宝,哈哈哈。”钱度畅快笑道。 在场都是高阶修士,术法神通精妙无比,宋翩跹眸中染上兴味,兴致也被带动起来:“的确精彩。” 第一件封脉魔石最后被气势无匹的罗杰过五关斩六将夺到了手,魔石被他摘下的下一息,另一个丹药瓶出现在了洗砚池上。 钱度作为本次承接仙宫的城主,当仁不让地取下丹药,拧开将圆滚滚的丹药取出给大家看: “是清神化毒丹,能涤荡一切毒素,治愈暗伤。” 这是一枚“偏科”的天阶丹药,只能清毒。但附在骨肉中的毒是最难摆脱的,有亲友饱受其害的道修眼睛猛然迸出神采,跨步上前,开启第二番较量。 碎骨宝竹、白玉冥砂、青霞神蕊……一件件的至宝从洗砚池中浮出来,掀起阵阵灼热的呼吸声,伴随着一场场异常激烈、又点到为止的夺宝较量。 青霞神蕊被十绝书院的长老摘走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池上缓缓显出一件形状怪异的石头来。 那是块只有一面边缘极不规整的青灰石头,有一尺厚,定睛一看才能认出来是个什么: “是座断了的石碑……?” 再仔细看,斑驳的石碑中,还封着朵深紫近黑的花。那花倒也怪,明明已经嵌在了石碑上,却仍栩栩如生,纤细的花瓣柔软而鬼魅。 “是须弥石!”钱度第一个喊出来,语气不乏激动,“我寻了它多年,今日总算见到了。” 须弥石!这下没认出来的也听明白了,须弥石内部有充沛的空间之力,可塑性极强,据传闻,以须弥石炼器,连雷劫的天雷都能吞噬三分。 飞升时的雷劫堪称可怖,多少修士就败在了这道关卡上,不得迈上通天梯。此时一见是须弥石,除却宋翩跹,其他几位渡劫全部站起了身,有意一争。 其中玄羽宗的那位渡劫似笑非笑道: “钱城主莫忘了,你已使了两次机会了,这须弥石我们几个还能争一争,你却是不行了。” “嘶。”钱度这才想起来,他方才已拿了套上好的暗影绝杀阵,还有那碎骨宝竹,此时是万万上不了场了。 “罢了罢了。”钱度重重叹了声,可惜可叹地退出竞争。 玄羽宗的渡劫睨了他眼,唇角肆意扬起来,幸灾乐祸之意格外明显:“要么说人得有些远见呢,我要是钱城主你,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你放心,我得了这残碑,若是有剩余的边角料,回头卖给你。” 玄羽宗气势嚣张地讥讽钱度,钱度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其他两位渡劫神情也不好看。 这还没比呢,怎么就一副探囊取物的派头了?可恨玄羽宗这个老妖怪是在场渡劫中修为最高的,足有渡劫后期,才有底气如此嚣张,还真治不了他。 几个渡劫对峙,旁人根本不敢吱声,生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一时间,场上静得吓人。 先前闲聊不断的那对师兄师弟早已缩到了墙角,成了对鹌鹑。 “如此岂不是成了单数,这便不美了。我还未出手过,便来跟你凑个数。” 低沉又轻柔的女声徐徐响起,这股声音不大,却足够闲适,仿佛将现下剑拔弩张的场景视若无物,如微冷的春风拂过,将凝结的冰霜吹得四处流散,再成不了型。 师弟耳朵酥酥麻麻的,忍不住抬起头来去看——是她,果然是她,凌云宗的宋翩跹。 他若是左右看看便知,抬起头去看、却被吸引得收不回视线的,远不止他一人。 师弟怔怔地看着那红衣美人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火红的金莲法衣拂过奶白的地面,像一片火焰浮在融化的霜雪上。 笃,笃,笃,她的脚步似踏在人心上,合着有力的心跳,勾起一阵绵延不绝的回音,震得人胸膛都滚烫。 那张容颜更是勾魂夺魄,艳绝无双,眉尾勾着万种风情,红唇噙着风月无边,鸦鬓浓黑。 她看向玄羽宗方向,唇轻轻开合: “你来?” 这简短的两字,气定神闲,睥睨无双。 师弟却心神一荡,身上窜出冷颤大汗。 他深深地埋下头去,这不是他能觊觎的人,连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宋翩跹取出七星双凤刀,眼神定在玄羽宗的渡劫身上。 此时这位渡劫已然笑不出来了,宋翩跹突然感到一丝兴味,她猜测这位渡劫纵然没跟自己交过手,但一定从宗门长老那里听说过自己,否则不会一副警觉又难看、仿佛被当众打脸的脸色。 但他的感受与宋翩跹无关,她站出来并非是针对这个矜傲的道修,也不全是为了还钱度一份人情。宋翩跹侧头,瞥了眼那块残碑。 旁人都注意着这块分量不小的须弥石残碑,而宋翩跹注意的是石碑上的那朵不知名的花。 这是她第一次在小世界感应到快穿局的气息。 她一定要拿到它。 宋翩跹游刃有余地与那渡劫斗着,在修仙界待久了,她偏爱上了使刀搏斗,而非术法神通。七星双凤刀在她手中乖巧而轻盈,打在对方身上时,冲起凌厉无情的刀芒,似要将一切割裂。 宋翩跹打得酣畅淋漓,甚至愈打愈烈,仿佛一身身骨这才活动开。对方却从刚开始的应对自如,逐渐相形见绌,甚至疲于应对。 “这也太……” “方才都打得有来有回的,偏偏这一场一方是被压着打,该说什么?不愧是宋宗主。” 他人议论纷纷之余,另两位参与争夺的渡劫期前后脚地回到了队伍中,竟是直接弃权,不比了! 众人哗然。 有人小声嘀咕:“这两位老祖也不丢人,要是像玄羽宗这位上去当场挨打,才是真的丢死个人了。” “可不是吗……”一时间,大家竟然都能理解他们了。 打斗进行到最后,宋翩跹刀背一拦、一劈,将那人击退,直直跌落到擂台下方,她挥刀立于地上,长发有些凌乱,不乏畅快地一笑: “承让了。” 台下看不到的位置,几息后才传来对方闷而干哑的回应,仿佛喉头含了血:“……宋宗主客气。” 玄羽宗的弟子簇拥过去扶起自家老祖,灰溜溜地回了自家的场地。 宋翩跹将刀立在身侧,拱了拱手。 她侧身,目光落在残碑之上,身随心动,漂浮到洗砚池上,伸手去摘残碑—— 当是时,突然有另一只冷白纤长的手,斜斜从宋翩跹身前插过,直奔残碑而去。 宋翩跹反应迅捷,一个拧身避开,警惕退让的同时以灵力击退来人。 下面传来钱度的怒吼:“是谁扰乱秩序!” “这女子……好似未在仙宫中见过呀。” 一位渡劫惊讶道:“她的修为……与我在伯仲之间。” 还是位渡劫?现在渡劫这么不值钱了吗?四处又起骚动。 混乱当中,洗砚池上,静静悬立着两个身影。 一红,一黑,俱是体态修长曼妙的女子。 那突然出现的渡劫女修身着纯黑裙裳,愈发显得露在外头的肌肤白得晃眼,甚至连面上都戴着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来。 来人自然是郁仪。 她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要来与宋翩跹争夺残碑。 她对上宋翩跹的目光,很快移开,却瞥见宋翩跹伸出手,似要隔空取物。 郁仪眸光凝住,脚下一动,倾身上前,竟直接将残碑拥在怀中—— 她做好了硬扛宋翩跹这一击的心理准备,甚至已经阖上了眼,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有一股强硬的灵力绕上她的腰,像缭绫般紧贴着缠了几圈,生怕她跑了般—— 郁仪睁开眼,看向宋翩跹。 腰间传来拉拽之力,郁仪被宋翩跹引至身前,不容拒绝。 如浓浓夜色凝成的蝶,奋不顾身地投向烈烈火焰。 面具盖住了郁仪差点掩饰不住的神情,她轻轻吸了口气。 宋翩跹的容颜近在咫尺,郁仪甚至能看清她眼下那道狭长阴影。 那双眼微微转动,直直与自己对视,浅茶色的瞳孔冷淡无情,似覆了霜: “你不乖。” 第161章 傀儡的小主人(50) 宋翩跹话音刚落,洗砚池便激起风浪, 半白半黑的水流拧成绳索, 咻咻几声, 旋转呼啸而上,宛如平地生出的水笼, 将中间两人围起。 外头的修士登时什么也瞧不见了,神识无法穿透,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红黑两抹截然不同的颜色。 惊呼不断。 “洗砚池这些年从未有什么动静,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了?” “莫非是残碑有甚古怪?”有人心潮澎湃, 眸中异彩连连。 “是魔修。”钱度肃了神情,和另一位进过迷阵玉窟的修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宋翩跹曾经所说的, 她在迷阵中遇到过位和她不相上下的女魔修一事。 莫非就是这个?竟出现在仙宫之中! 饶是钱度万般焦虑,有洗砚池水的阻拦他也无法欺身上前。 “城主,怎么办?”手下人问。 钱度紧紧盯住里面两人的动静,他很是相信宋翩跹, 道:“宋宗主一出手便把对方缚住捉来,想来能擒住这个胆大包天的魔修。” “都打起精神来, 若这池水散开,即刻去帮宋宗主!” “是。”修士振声应道。 水笼收拢到了极致, 婉约曼妙的水绳自她们脚底而起, 直奔她们头顶, 短短时间内, 便要合拢在一处。 外界的喧闹议论声隔着镂空的水笼传来, 像是耳朵上隔了层水般,什么都听不真切了,飘渺而模糊。 清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如此近的距离,足够宋翩跹看清对方露在外头的那双眼。 眼型仿佛桃花,四周漫着淡粉的眼晕,瞳孔浸泡在一汪水中,眼尾微微下垂,目光流连时最是娇媚。 宋翩跹对这双眼足够熟悉,不止是眼,仔细看去,对方连身形体态都与自己极为相似,简直像是……翻版的自己。 宋翩跹收紧束在她腰间的灵力缎,曲指抵开她脸上的玄色面具—— 面具底下露出一张芙蓉面来,眉、眼、唇、鼻,无一不与自己极为相似。 只剩神态。 宋翩跹收敛起笑,目光沉沉如浓雾烟霭,顾自涌动。 而这个魔修,这瞒了自己不知多久的郁仪,玄衣,红唇,鸦发,雪肤,一副清极媚极、孤傲凌绝的模样,却拥着残碑,侧头避开她眼神,唇动了几动,微微低头轻唤了句: “姐姐……” 宋翩跹并未将面具从她脸上彻底拿下,此时一指推开面具,又曲指抵住她下颚。 宋翩跹并不使力,已让手中这只调皮的小猫乖乖收起爪子、不敢乱动了。 “此时倒记得唤我姐姐。” 洗砚池的水绳索愈发张牙舞爪,直直要将人盖在里头,宋翩跹声音泛冷,但余光瞥见此时处境,不光是这不知缘由发起威来的洗砚池,还有底下对郁仪虎视眈眈的众多道修,她并未发泄过多情绪,转而低低道: “不论你夺残碑有何用,先离开这里去外围等我,随我回去。” 一片肆意而沉闷的水流声中,郁仪张口未说答不答应,而是抿唇道: “楚风和曼枝还——” “轰隆——” 郁仪余下的话被猛涨的水声盖得干干净净,不光是声音,那万千水绳猛然炸开,形成深灰水幕,兜头朝两人袭来,似猛兽扑杀猎物。 “宋宗主!” “这池水想做什么?” 只在转息之间,水幕倏然缩小,从有半个仙宫高、变成了只能包裹里头两人的大小,颜色也深了起来,在外头的修士全然无法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在这水幕持续时间不长,不过三四息,水幕在一声轻微的炸破声中尽数散成了水,哗啦啦落回洗砚池中。 而池上,魔修和残碑都不见了踪影,只剩宋宗主一人。 - 水幕裹着郁仪,穿透洗砚池向下落去,郁仪整个人悬浮在圆形的淡灰水幕中,向外看去。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时不时闪过一些红色的光。那些或大或小的红光向上飞去,郁仪多看几眼,才发现那些红光是燃烧到最后、不甘心散去的余温,而它们附身的事物早已不知燃了多久,脆弱而焦黑,几欲破碎成灰。 它们静止在空间中,像黑暗中濒死的星辰,仿佛再动一动就会彻底破碎死亡,散成一团烟。 郁仪明白了,不是它们在向上去,而是自己一直在疾行着向下去,仿佛要挟着她直坠入虚无深渊。 在那些红光彻底消失在郁仪眼中时,郁仪的脚踩到了地面,水幕随之消弭。 她刚将残碑放下,身旁就围上了两个人。 楚风蟒尾拖在身后,腰肢摆动,摇曳生姿,苍白又妖异的指尖描上残碑:“尚算顺利?” 曼枝则绕着残碑走了半圈,最后停在前方:“嚯,这花长得和当年那朵真是一模一样的。” “就是同一朵。” “嗤,是同一朵又如何?里头有没有你说的东西还不一定呢。” 今日这般行事,是她们发觉残碑出现在洗砚池时、曼枝定下的法子。 楚风和曼枝直接从仙宫黑色的半扇门中入了这里,而郁仪前去夺残碑,在得到残碑后,曼枝便能通过洗砚池让郁仪来到此处。 若非宋翩跹认出自己,当真是个好计策。 郁仪眼中情绪沉淀下来,先看了看身旁。她周遭一片暗色莽原,连肆意生长的野草都是墨黑色的。 郁仪注意到,她们正在一座建筑的墙下,她后退两步,仰头将面前的庞然大物收入眼中—— “玉窟中的宫殿?”郁仪挑了挑眉。 眼前的宫殿锈蚀而败落,与她从雪寒玉窟中出来、前去汲取魔力的宫殿一般无二。 “这是我的魔殿。”曼枝抬了抬下巴,“道修只知道仙宫,却不知这座藏在仙宫之下的魔殿。” 仙宫魔殿……郁仪回想了下之前所见的纯白雅致的仙宫,又看了眼眼前黑沉颓败的魔殿,如此说来,魔殿若是仍光鲜完整,应与仙宫的制式差不了多少。 她注意到魔殿紧闭着的门:“里面关着的……是你的储备粮?” “这样说也没错。”曼枝大大方方认下了,背着手转了圈道,“这里原是一道空间裂缝辟出的荒地,仙宫修建的本意便是镇住这道裂缝,以免殃及大陆。” “这空间裂缝半虚半实,我在此处建了魔殿后总能遇到些匪夷所思的事儿,噢,玉窟那处的魔殿,应当就是空间裂缝衔接了雪寒玉窟,将魔殿如实显了出去,里头的魔修却未尽数投射到那处。” 郁仪敏锐意识到:“若非如此,他们出不去?” “你当谁都能出去不成?”曼枝很做作地笑了两声,但话里是真切的冷漠,“若是他们能随意进出,又怎么能叫储备粮呢。” 郁仪啧声。 她顿了顿,转而说起:“我方才遇到了翩跹,她认出我了。” 曼枝哇了声:“宋翩跹牛逼。” “?” 曼枝上上下下扫视她眼:“你都成这样了她还能认出来你,可真牛啊,她一定很喜欢你吧。” “……你赶紧闭嘴吧。”郁仪面无表情道,但心底竟然真因为曼枝这傻不愣登的话觉出了一点甜意来,当真是没救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着急去见她。”曼枝拍拍手,一副不跟郁仪计较的模样,召唤大家都听她安排,“我和楚风来看这蛇口莲,你去处理余下魔修,待两边都好了我们便离开。” 说着,曼枝想起来个什么,拿出枚小而精致的印章型法器,随手丢给郁仪:“里头有几个合体,可能还有渡劫,你靠功法不一定压得住,用这个。” 郁仪信手接过,不等她们动作,率先往魔殿而去,眉眼冷艳,黑衣飒然,只抛给她们一句话。 “速战速决。” 她伸手推开魔殿大门,荒原上泛黄的光随着她一起涌入晦暗的魔殿,她身形几变、很快消失在魔殿入口。 “看把孩子急的。”曼枝嘀嘀咕咕,她拍拍身畔的残碑,下巴点了点楚风,“蛇口莲寻到了,现下要如何?” 第162章 傀儡的小主人(完) 此次仙宫开启一事,因着魔修搅乱有了不同的变化。 魔修竟能令在道修面前不起波澜的洗砚池助她脱身,从宋宗主手底下抢走至宝,登时让道修心中警铃大作。 魔修现身的只有一人,可如此猖狂,未现身的还有多少?他们又能操控仙宫的哪些地方?此时仙宫在道修眼中再不是个平和无害的宝库,而是处处危机四伏的战场—— 但谁也不愿意放弃到手了的机会、撂下唾手可得的至宝离开,因而到最后,大家不仅在仙宫内围紧跟大部队,到了外围要分散时,都抱团抱得紧紧的,生怕落了单,遭了毒手。 可想而知,在他们亲眼见了渡劫魔修的存在后,个个都觉得跟着渡劫期的最有安全保障,特别是凌云宗那位,当时大家都看在眼中的,若不是洗砚池的门道在,那魔修都被宋宗主捆住了呢。 一时间,宋翩跹身旁除了凌云宗和天风城的人,又围上来了不少道修。他们不见得聚在宋翩跹身旁,而是绕着她散开,边警觉边寻宝,若是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蹦跶回来。 就这样提心吊胆又所获不菲地过了五日,直到仙宫即将关闭,他们也未曾见到第二个魔修。 “魔修呢?” 走出仙宫的钱度舒了口气,却又疑惑不解。 宋翩跹敛下眸,她也不知。 但她想,郁仪该回来找自己了,她会回来的。 钱度若是能看到仙宫镇压之下的魔殿,便能明了,为何他们一个魔修都未见到。 魔殿的门敞开着,自郁仪进去后便未再阖上,但里头的魔修却没有一个能从殿门逃出。 自殿门往里去,遍地死寂,只有灰烬在无声燃烧,有些仍带着红粼粼的火光,比空气还轻,不必乘风,便慢慢向上浮去,一片肆意流荡黑红海。 灰烬厚成了软绵的地毯,曼枝一脚踩上去,差点陷进去。 楚风捏着她后领把她“提”起来,实则是替她用了个法术、令她悬空而立,不必沾这些魔修燃到极处留下的一抔灰。 “这么不小心?”楚风说的还算人话,就是脸上写满了调侃,仿佛在看小呆子。 曼枝伸伸颈把她手别掉,脸上还有些不自然,因而笑得愈发假,甜蜜蜜道: “这不是刚恢复记忆吗,死鬼。” 曼枝就是故意恶心楚风。 她将蛇口莲从须弥石中取出后,果真如楚风所说,一点流光直窜入她识海、再轰然炸开。 随后据楚风道,她沉睡了足足五日,而楚风就在旁边守了她五日——听到这的时候,曼枝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裙裳,发现整整齐齐时竟然有点失望,楚风怎么是个正经蛇啊——等她今日醒来后,脑中那段从前并未察觉的空白记忆,被这点流光严丝合缝地填充上。 除却楚风所说的,她用秘法易命、令楚风重生在千年后外,她甚至在沉睡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青碧如水的宽袖法衣,落在她眉心的手指温温凉凉,很是舒服。她从自己眉心取出一粒流光,却未给曼枝带来任何痛感,甚至在她转身离去时,曼枝心头涌出了阵阵眷恋不舍。 用喜欢概括过于浅显,那是一种沉压压堆在血脉中的情绪,曼枝只能这样概括,就仿佛……对方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 这份充满信赖的依恋,让曼枝苏醒后忽然明白,楚风提起穹灵时为何是那副神态语气,心中再无法生出一丝不快。 记忆回笼后,她明晰自己果然是秦意,再面对楚风时,一时间还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感,她不快乐了也不能让楚风得意,故意扭扭捏捏地娇嗔一句,恶心一下楚风。 谁知道,那句“死鬼”喊出去,楚风怔了一怔,素来白得毫无杂色的脸上竟浮起一抹轻红,就在眼下腮上,直漫上了眼角鬓边。 “你——?”曼枝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大蟒鞋怎么脸红了啊。 看楚风抿唇侧过头去,露出泛着红尖的耳朵,曼枝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拯救尴尬的两人,不小心真心话脱口而出: “你这样还挺漂亮的。” 话冲出口曼枝就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好像在调戏楚风?活像修真界登徒子调戏高冷佛家蟒妖。 眼前的蟒妖一身圣洁高冷的白,面上比桃花还浅的红已然退去,张着双青灰色的瞳孔看过来。 “……”曼枝眨眨眼。 “花言巧语。”楚风轻哼一声,说话声音有点低哑,最后睨了她眼,转身率先往殿里去。 曼枝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飞快扬了扬唇角跟上。 曼枝循着对魔气的感应朝正殿而去——如今满宫殿都是灰烬,也不知郁仪是杀了多少,只剩正殿还有残余的魔气。 待走近,还未做什么,便听里头传来惊惧痛苦的嚎叫: “你究竟是谁,又怎么会有凤印!你——您是魔后?” “求您饶我一命,我愿将影傀儡术交出来,供您驱——” “在迷阵时,你不该那样看她。” 另一个低沉的女声打断他的叫嚎,她声音不大,却蛰伏着极深的躁郁狠戾,这句落下,满魔殿的尸尘烟灰陡然一荡,如臣民听闻王音,战栗不休。 那魔修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再未能说出第二句话。 曼枝和楚风相视一眼,走到正殿门前。 光只照到门前的一片区域,门前如今躺着三两堆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尸体,曼枝扫了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合体,另个是渡劫。 她抬眼看去,正对着殿门的玄黑王座上,郁仪缓缓站起身,身前的魔修轰然倒下,散成一地灰末。 王座前的人背后鸦发流泻,红棕的瞳孔中沉着无尽晦暗阴郁。她眉眼之间的杀戮之气还未散去,抬眼看过来时,甚至让曼枝心下一跳。 除了这份神态,曼枝更注意到,郁仪如今与宋翩跹已像了九成九,如果不是曼枝知道她的真身,几乎以为面前是宋翩跹那尊杀神。 “杀红了眼了这是?”曼枝定了定神,调笑道,“你要是这样去见宋翩跹,她还不得怪我教坏她家孩子手撕了我。” 她说完,郁仪面上未作回应,但一身气势稍稍收敛,她眼神漠然地从地上的灰烬划过: “他是最后一个,可以离开了。” “这么着急?你就不问问我们的情况吗?” 已经往外去的郁仪顿步转身:“你不说我都忘了——须弥石给我。” “你要须弥石做什么?” “翩跹想要。”郁仪说完,想起来她并不知道宋翩跹是看上了石头还是花,“蛇口莲你们还有用吗?” “……不用了,完好着呢,拿去哄你家傀儡去吧。”曼枝偷偷翻了个白眼,手上利落地把东西取出来,往郁仪怀中一抛。 郁仪将须弥石收起来,伸手接住蛇口莲。 她指尖触到蛇口莲时,那静止的柔软的莲花花瓣轻盈盈地舒展了下,动作极其轻微,郁仪低头,只见黑紫色的莲心上浮起了三粒极小的光点,仅比灰尘大一丝。 曼枝和楚风也随之注意到了,曼枝莫名其妙:“这是……彩蛋?” 它的戏份不是结束了吗?怎么隔了半天,还有亲女儿才能触发的后续剧情的? 在三人的目光下,它们飘飘荡荡,分别融入了三人的眉心。 她们不约而同地阖起了眼,久久未动。 郁仪搜索识海并未感受到什么,她睁开眼:“你们感受到了什么吗?” 楚风这才徐徐睁开眼,她面容平静:“不曾。” “不是要去见宋翩跹,走吧。” 反而是曼枝道:“等等,还有一事忘记与你说。” - 仙宫之外,众人还会在此逗留三到五日不等,交换他们在仙宫中得到的资源。 宋翩跹未去做交易,她在钱度安排好的一处独居小院落脚,这山上只有这么一座小院,极为幽静,种满了紫金竹林,无人敢来扰她。 紫金竹林外有一套古朴无华的石桌石凳,月夜下清风拂过,竹林簌簌,生长在竹林中的妖兔探头探脑,偷瞧着石凳上的女子,时不时抖抖耳朵,灵动之极。 宋翩跹一笑,冲它们招招手。 竹林中的妖兔多年不见人,极为单纯,也不怕人。但宋翩跹一身修为在身,它们慑于她的威仪,凭着求生本能,即使心里蠢蠢欲动,腿已经被吓软了,哪敢过来。 宋翩跹瞧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不期然想起那只总向自己撒娇撒痴的小猫,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轰隆——” 不过转眼间,原先尚算皎洁的月色被狂风浓云遮挡,天上雷光阵阵,浓黑的云滚满了大半边天,一眼看去,如天之欲倾。 这是有人在渡劫。 宋翩跹静坐着,看妖兔抖抖索索地迅速跑进竹林藏起来,她端坐在滚滚劫云下,饮了杯寻常的烈酒,入喉滚烫辛辣,却无甚旁的滋味。 一杯接着一杯,这盅酒她饮了一个时辰,直到月色重新落入酒杯之中。 雷云散了。 宋翩跹展了展眉,目光遥望山下小路方向,却不曾想到,她落在地上的黑影中缓缓浮现一个人形,自她背后,用两条莹白紧致的手臂勾住她的腰,从背后将她揽入怀中,姿势缱绻而强硬,仿佛要将她禁锢,再彻底独占。 宋翩跹呼吸停了拍,她垂眸,腰上扣着双手臂,而肩上猛然一沉,有人在她耳畔轻轻呼吸,鼻间擦过她侧颊,潮湿的鼻息打在她脸上: “姐姐在喝酒。” 宋翩跹的脸冷下来,将酒杯往桌上一按,撇开头避开。 “放开。” “不。”郁仪果真说道做到,她说不放开,宋翩跹便掰不开她束缚在腰间的手。她恍然想起,郁仪方才又渡了雷劫,如今该是大乘期了。 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在修真界是顶尖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世界她一心护着的、娇娇怜怜的小姑娘,如今一转眼,竟成了自己修为不如她了。 宋翩跹推却不开,便冷眉冷眼地坐着,晾着郁仪。玉杯将她手心浸得冰凉,喉嗓中却滚着辛刺的酒意。 “姐姐。”郁仪低声唤她,她的头发搭在了宋翩跹肩头,宋翩跹侧身避开,让郁仪的长发无力滑落。 郁仪将手臂箍得更紧了,眼神湿濡濡,低声央求: “姐姐,别生我气,好不好?” 宋翩跹依旧不理她。 宋翩跹不理她,不让她亲近。 郁仪眸中滚过躁郁不安,眸光暗沉一瞬,又被她死死掩藏。她垂首,埋到宋翩跹颈侧,郁仪竭力控制着力道,只轻啄着,像小兽舔水般,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和点点轻红。 郁仪的视线越过宋翩跹肩头,落到她身前一洼锁骨上,那里盛着月色。 视线再往下,甚至能窥见三分遍布春意的沟壑。 郁仪呼吸沉了沉,舔了舔唇,因她还未退开,这点舌尖顺着点在了宋翩跹颈间,像落了颗朱砂痣。 宋翩跹并未避开,她并非全然抗拒自己,郁仪的不安纾解了几分,如被安抚,她指尖落在朱砂痣上,使了些力,将那点浅淡的红慢慢揉开,愈揉,愈浓。 一种情绪淡下,另种欲念蔓延开来,她悄然咬住宋翩跹的一缕发丝,用牙齿细细碾磨,如鲤鱼吃花,含弄不停。 “姐姐。”郁仪舌尖勾着宋翩跹青丝,半晌才不舍吐出,语气可怜极了,“是我不好,我太怕你。” “怕我?我看你是半点不怕,恣意妄为,从前敢这样瞒我,现下又这样对我。”宋翩跹转身,语气冷得如覆星霜,半分软化迹象也无。 郁仪何曾听见宋翩跹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冰冷的,失望的。 她手足无措了下,怔怔地松开一直环得紧紧的手。 宋翩跹心里的气平了平,这还像话,平日就是太纵着她,才养出了这副性子。 宋翩跹有些头疼,从前几个副本中,即便是最幼稚的林轻鹭都没有这样娇气。这个副本里的青陆太容易勾起人的保护欲,又太娇嫩,宋翩跹不禁思考,是不是她把郁仪看得太过脆弱,保护过度,宠过了头,两相合力下造成了今日局面。 宋翩跹分析局面的思绪刚起了个头,便被一声极轻的哽咽声斩断,她抬眼看去,郁仪眼睁得大大的,里头蓄满薄薄的水光,一滴未肯落下。 哭了。 她顶着张和宋翩跹丝毫不差的妖娆容颜,受了委屈时却仿佛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一双眼因水光愈发迷离朦胧,眉皱一下,谁都要心软。 宋翩跹轻叹。 郁仪道:“我怕你厌恶魔修。” 宋翩跹蹙眉:“我何时如此过。” 说完,宋翩跹看到郁仪的神情,突然明晰。 郁仪与她不同,她是外来者,有从前的记忆和价值观,尽管宋翩跹已然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观念,入乡随俗地遵循,但有些观念她从未顾及,就像她并不认为道修魔修有很大区别。 可郁仪自出生便是道修,她自己或许不在乎正邪之别,但她身旁的道修尽皆将两者划分得清楚明白,厌恶魔修的不在少数,她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她只是不像自己这么幸运,能拥有本体的意识。她像一张白纸,一次次被副本重新书写。 “……”宋翩跹按了按眉心,怎么她越想越觉得郁仪也没什么大错呢?她只是太敏感不安,而这些是青陆一直以来的特性,自己早就知道并接受了,为此苛责郁仪,是否太过较真—— “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不会了。”见宋翩跹神情有些许松动,郁仪当即打蛇随棍上,手悄然攥住宋翩跹袖口,细细道。 她说着,指尖一勾,从红衣渡到宋翩跹白皙的手腕,极不安分。她边做小动作,边观察宋翩跹的情态,仿佛宋翩跹只要微微显出些不悦,她就当即停下,退回原本的位置。 宋翩跹瞥了眼她那副小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次倒是没躲开,任郁仪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握上她的手。 那只手在宽袖衣袍之下,顺着她臂腕偷偷往上爬,宋翩跹刚刚饮了许多酒,身子正烫,偏偏郁仪体温寒凉,撞在一处,让两人都露出了些不同的神色。 郁仪半个身子覆上宋翩跹,如今两人身量相似,凑在一处耳鬓厮磨再合宜不过。 郁仪顺着喉嗓向上,咬住宋翩跹的下巴,舌尖从她下颌划弄,宋翩跹微张唇,郁仪便嗅到了些酒气,不算难闻,带着些竹子清香。 郁仪便也像饮了酒般,浑身都热了起来。 正当此时,宋翩跹问了句:“小猫呢?” 郁仪微微退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丹田位置。丹田位于脐下一寸半,郁仪纤长的手指在那处一晃,指向暧昧,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郁仪眼里埋着钩子,泛着水光的红唇一弯: “它在这呢,姐姐要看看吗。” - 小院的青瓦白墙之上,竹影摇晃。 修仙之人耳清目明,床榻距离朱红圆窗有段距离,宋翩跹伏在床上时,却可以听到簌簌的摇竹声,传入耳中煞是好听。 身下有些黏腻,欢愉之情褪去,从肚腹漫开奇异的懒意,宋翩跹对这场风月尚算满意,她抬起手,便要掐个洁净术处理污秽,却被覆上来的人按住动作,转而与她十指交握。 郁仪亲昵无比地贴着宋翩跹的侧脸,两张相似的容颜,神情迥然不同。 宋翩跹眉梢眼角挂着熟透了的的风情,沉淀在她每个细微动作中,把控自如。 郁仪则更轻,媚得像抹烟,处处不放过,又野心勃勃,极易失控,与宋翩跹比,美得更危险恣意。 在郁仪不加掩饰之时,魔魅气息从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溢出,她长颈一绕,又衔住宋翩跹的长发,顺着长发在肌体上逶迤出的痕迹,一点点舔着,妖异不似人。 宋翩跹的头发是法器材料炼成的,一直是沉郁的暗红色,此时无光,只有朦朦胧胧的月色稀疏闯入房中,又被帐幔挡在了外头,这暗红瞧起来便如墨黑色。 这道墨黑在宋翩跹妖娆白净的身子上作画,它顺从弯起,越过颤盈盈的丰隆,直到平坦的小腹才停下,划出道细长的吻痕。 郁仪被它牵引至此,那发梢怯生生搭在幽谷边上,打了个小卷儿,郁仪觉得它可爱,不禁多疼了疼它,勾起发丝下面的小腹一阵紧缩。 郁仪低笑了两声,鼻息将可怜可爱的发尾激得轻轻乱颤。 花汁都颤出来了些,滴在丰腴腿根。 “还未结束呢。”郁仪挺起上半身,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她毫不顾忌、甚至是在展示给宋翩跹看,又朝着宋翩跹晃了晃手腕上未褪的储物镯。 储物镯漂亮得像个贵重的项圈,而郁仪便是乖巧戴上宠物圈、野性却未退尽的妖物。 妖物从自己的项圈中取出了块乳白莹透的承光玉来,承光玉是地阶的玉材,郁仪常拿来炼器。 承光玉对温度极为敏感,颜色会随着温度变化在乳白和透明间变幻,郁仪把玩材料极为熟练,心思一动,本来长长方方的一条玉,便被剥下几层,塑成了圆滑的模样,形似玉杵。 “你在做什么?”宋翩跹侧躺着,撑起头来问郁仪,语气不解。 郁仪的视线在她因侧卧显出的曼妙曲线上划过,定在那一塌细腰上,半晌才舍得往下走。 她顺势躺在宋翩跹身边的软枕上,眼睛和宋翩跹的直直对视,鼻尖蹭着宋翩跹的,亲昵热切,而手却握着玉杵,从她腰线擦过,一路往下。 宋翩跹轰的一下就明白了。 “你……” “不可以么。”郁仪眸中水意盈盈,笑吟吟问,手上却未给宋翩跹拒绝的余地。 乳白的舂杵轻轻一送,便把春水尽数从丰腻中挤出不少,有几滴溅到了郁仪指上,更多的裹在了舂杵上。 原本干爽温润的舂杵,不过进出三两下,已浑身湿透了,被这秾红熟透的果肉咬住不放,进退两难。 郁仪拍了拍她绷紧的腰胯,语气近乎命令: “别箍这么紧。” 宋翩跹两腿不知缘由地胡乱蹬着,将锦被掀出浅浅风浪,她羞恼地瞪了眼郁仪。郁仪此时可不怕她,扬眉回望,唇角噙笑。 咕叽。 便吃尽了。 浓酽汁水浸漫,每次带出些,便让臀下盈了洼水,若是有月光能进来,定然要泛起粼粼亮光。但此时,郁仪却无暇注意这汪春水。 她凑近了看,果不其然,承光玉已经几近透明。 郁仪的鼻尖几欲顶到舂杵,看得入了迷。 两人都有神识在身,宋翩跹看她如此形状,又切切实实感受她的鼻息拂过,浑身都烫红了,偏偏想收起腿时,又被郁仪的手挡住。 她不仅去挡,还做其它花样。 那舂杵还有截在外头,郁仪伸手拂过,原本圆滚滚的玉,竟变成了一簇细细小小的花。 花瓣俱是透明的,分明是玉,此时却如晶莹剔透的冰花,四五朵小花凑到一处,再团成更大的花,挤挤挨挨,漂亮又可爱。它蹭着宋翩跹摇颤,沾染她送出的花汁,似乎要融化在宋翩跹的体温之下。 郁仪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欣赏着这朵从宋翩跹体中绽放的花。 花太过繁盛,便没有郁仪动手的余地。她只好以意念控制舂杵动作,捣出更深更浓的花汁。 花枝摇颤,承光玉花娇小可怜,经不得春水频落,不少花瓣脱落变回乳白色,玉屑四飞。 有些落在宋翩跹身下的水上,如春水梨花。有些黏腻在宋翩跹腿根,让郁仪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更透。 郁仪指尖沾起一片玉屑花瓣,递与宋翩跹看: “喜欢吗。” 宋翩跹无力地睨了她眼,一身平日难见的慵懒风情。 郁仪着了迷般,衔着玉屑垂首欲吻。 宋翩跹并未推拒,但这一吻落下,两人的位置登时倒了个个儿。 郁仪不禁睁眼,去看身上的宋翩跹。 宋翩跹仍阖着眼,看不出什么不同,她眼周熏红,那是被自己弄出的颜色,郁仪呼吸热烫,却随之停了停,微微睁大眼。 她身下,那朵承光玉花快速合拢恢复原样,随之涨了一指长,瞧起来与宋翩跹裹住的那半截近乎一样—— 宋翩跹结束了这个吻,徐徐睁开眼,身体向郁仪沉去,眼微微眯起,一笑: “该让我的郁仪也尝一尝滋味才是。” 被撑到极致的滋味。 那截衡量两人距离的舂杵,慢慢、慢慢、一点点消失,被吃得干干净净,吞吃,入腹。 软肉湿哒哒贴在一处,滑得不像话。 两处春水交汇,愈发浓了、多了。 宛如双生的面容和身形,含着同一件的承光舂杵,几乎露出一样的情态。 碾磨,轻送,一收,一缩。 咕叽。 - “姐姐还生气吗?” 一切都结束后,郁仪窝在被子里,小小打了个哈欠,眼半睁着,嘟哝着问。 宋翩跹替她理了理头发,权当无声的回答。 郁仪却道:“我可以反过来生姐姐的气了吗?” 宋翩跹一怔,她没一口否认,而是先想了想:“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郁仪摇摇头,又点点头。 宋翩跹从未做错过什么,她只是隐瞒了些什么。 郁仪向来是小气的人,她不能接受宋翩跹的半分隐瞒,即使那三个世界中的那些人同样是她。她渴求宋翩跹的过往,恨不得扒开看个分明,可她更知道这样的自己多么招人厌恶,故而竭力克制着本性本能—— 也幸好,宋翩跹的过去并不在这个世界,并非自己力所能及,否则郁仪很担心她能否封禁的住自己。 此时好像再无什么不能显露在宋翩跹面前了,郁仪下巴抵着软被,将自己几场梦境尽数道来。 “……所以,为什么我们会屡次相遇呢?姐姐你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她们呢?”郁仪顿了顿,“还有,姐姐,你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存在吗?” 宋翩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了,09的存在给她带来了不少影响,甚至让她看到了现实中的01,她的意识正在恢复,却没想到青陆也会跟她一起经历这些,看到前几个副本。 郁仪还在静静等她的答案。宋翩跹张了张口,先回答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是的,我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本就是一起来的,我们是同伴,是搭档,更是爱侣。 后面这半句被宋翩跹咽下,她仍然不知道,如果在小世界对副意识输入快穿局相关,会不会引起一系列无法控制的变化。 在与青陆相关的事情上,她总是保守处理,不敢冒进。 “太好了。” 嗯?宋翩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郁仪脸上。 在宋翩跹眼前,郁仪露出一个真正愉快的笑: “姐姐,好喜欢你呀。” 好喜欢这样的宋翩跹啊,会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陪伴她的宋翩跹。 郁仪把脑袋埋到宋翩跹怀中,眷恋地蹭着。 宋翩跹起初还觉得温情,等发现郁仪眼睛都睁不开了,困成了只小猫咪,又觉得可爱。 但她转念一想,发觉了不对: “怎么这样困?” 这可是修仙界,哪有修士平白无故犯困的。 郁仪努力睁开眼,还没说话,又打了个哈欠。 “方才渡完天劫,曼枝将凤印传给了我,说什么我现在修为高了,她后继有人,魔后换我来当。” “认主后本来该沉眠一场融合凤印的,想到姐姐还在等我……” 说着,郁仪往宋翩跹怀中窝得更深,后面的话嘟嘟哝哝的,都听不出是什么了,仿佛小兽哼唧。 凤印?宋翩跹还未来得及这个发展后面要延伸出什么,便见郁仪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宋翩跹失笑,同时放下了心,替顾自沉眠、融合法器的郁仪盖好被子。 笑容还未从她脸上消失,便在下一瞬生生止住,她视线一晃,陡然看向窗外,牢牢定住。 - 云停,风歇,竹影凝固,月光孤冷,整个世界如同被摁下了静止键。 宋翩跹一步踏出小院,便觉周遭空气都重三分。 月下立着个萧条高挑的孤影,宋翩跹轻轻吸了口气。 她从不曾想到来人会是她,或者说,当她感应到窗外有01的气息、并用神识看到来人后,依旧不敢确认,偏偏要走出来亲眼看到本人,才能确认。 “楚风。” 这声唤出后,宋翩跹眼神再不起波澜,再度坚定起来,甚至露出了惯常的笑: “还是你喜欢被称作01?” 01的长眉如在冷月中浸染过,她语气漠然,借着楚风的身躯,露出比楚风更漠然的神情: “你不必混淆我和本世界居民,虽然她和曼枝被创造出来时,体内就留下了快穿局的锚点,但除了却‘使用中’状态,她们与快穿局没有更多关联。” 这段话给出了太多信息点,宋翩跹脑中掠过“锚点”、“使用中”等字眼,确认道: “她们就像郁仪,不记得快穿局的一切,只是快穿局会偶尔‘借用’她们身体。” 01颔首,素来寡言的他解释道: “你可以将她们理解为一台仪器,在建造初期就植入了快穿局的‘病毒’,我们只需要在需要的时间植入快穿局的运行条件,激活‘病毒’,控制仪器本身。” “是残碑?” “是。” 宋翩跹明白了,她在残碑上感应到的快穿局气息,原来是所谓的运行条件。 宋翩跹想起曼枝,拿到残碑后、将凤印给了郁仪的曼枝。 这次不等她问,01便道: “同理,曼枝身上激活的是09。” 宋翩跹目光定在01身上,语气平静: “你们的目的是?” 01倾身,宋翩跹在她眼中窥到残忍无情的光芒。 “为了下达你的最终任务。你的任务是——” “杀死魔后,在今夜。” “完成这个任务,我会在快穿局等你。” - 郁仪醒来时,夜将尽,天雾蒙蒙的亮,光毛绒绒的。 宋翩跹不在身旁,郁仪披上长衫,循着神识找过去。这夜她睡得舒畅极了,浑身骨头懒洋洋。 她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宋翩跹——应该说是一件蛇口莲上附着的光点给她带来的惊喜。 郁仪在紫金竹林旁找到宋翩跹。 她走过一从白色的野花,微微避开,以免撞掉花上的晶莹晨露,来到宋翩跹身旁: “姐姐,我梦到我娘亲了,还有父亲。” 宋翩跹侧首看她,眼中好像有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很快消散,道: “嗯?” 郁仪便把之前的那点异常先放到一旁,露出笑道: “娘亲在梦中跟我说,她和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 郁仪也终于在梦中明晰,在狂暴海中娘亲最后对她说的是—— 不要难过,好好活下去。 此时她才相信,楚风所说的“穹灵说她会死”是什么意思,其实父母并未真正死去,他们只是离开了她所在的这个世界。 郁仪将这些尽数告诉宋翩跹,宋翩跹展眉一笑,面容在柔和的曦光下温柔得不像话: “如此,你也能释怀了。” 这样的宋翩跹让郁仪移不开眼,但她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收起满心喜悦道: “姐姐,你不开心?” 宋翩跹未答,倾身过来,伸手抚上郁仪的侧颊。 掌心有些凉,郁仪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宋翩跹。 宋翩跹仍是那样温柔,天生带着抹不去的温存,尤其在低喃时,随便说些什么,都像在说情话: “郁仪,你愿意……死在我手里吗?” 她用诉情的语气问自己。 耳畔风声掠过,荡起郁仪的鬓发。 一瞬间的怔愣茫然后,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愿意。”郁仪弯唇,手按在宋翩跹手背上,眼睛粲然,“有姐姐陪我一起,我为何不愿意。” 在此时摁下暂停键,不必担忧未来再起波澜,再有隐瞒,再经历生老病死、人间离别,单单一想,便觉得幸福。 死在宋翩跹手中,让自己完全属于她。 而宋翩跹作为自己替命傀儡,呼吸会在自己死亡的同时停止,不能独活哪怕一息一秒。 她求之不得。 宋翩跹看着郁仪亮晶晶的眼,和脸上真切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 楚风抛下最终任务离去后,宋翩跹在此静坐了一个时辰,她衡量任务失败的后果和发展,或要不要将事情告知青陆…… 但她未曾想到,面对这个问题,郁仪欣然答应,甚至甘之如饴。 “姐姐什么时候杀我呢?”郁仪站在她面前,眼巴巴道。 宋翩跹听出了几分催促之意,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还是这小崽子真的被自己教坏了。 不过……她看了看即将破晓而出的日光,情知耽误不得了。在抛却对郁仪的顾虑后,宋翩跹很快也下定决心,她正色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来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来自一个叫快穿局的组织,而你同样是快穿局的人。” 在楚风离去前,宋翩跹问过她能否告知郁仪快穿局的存在,楚风犹豫后同意了,宋翩跹终于能对郁仪坦白来历和一切。 “我们是同伴,也是恋人。” 宋翩跹将快穿局的存在、以及自己的身份和失去记忆的事情告诉郁仪,最后她道: “我虽然没有记忆,但在你拆除了系统09后,我想起了01现实中的模样,这是一场策划,甚至是阴谋。” 郁仪短时间内接受这么多想象力之外的消息,慢慢道: “所以……我其实另有来处?” “是的,你也是快穿局的一员。”宋翩跹道,“虽然我们完成任务的方式不同,但我们都不是系统,所谓的‘新人类’也只是个幌子,我猜测……我们的真实身份应该差不多。” 宋翩跹轻轻摸了摸郁仪的脑袋,沉声道: “我们都是走进这个局里的人。” “那……怎么破局?” 宋翩跹看着眼前拽着自己衣角的郁仪,轻轻抱住她,心头有无限怜意。既是对青陆,也是对郁仪。 对青陆,是因为宋翩跹尚能保存主意识,一直以清晰的大脑去完成一件件任务,而青陆却被作为白纸,任快穿局造就的世界随意描绘,虽然能保全自己性格,却免不了经历一世世人生滋味。 对郁仪,是因为自己即将杀死她。 宋翩跹吻了吻她鬓发,语气比晨雾还轻: “01说,我任务成功、回到快穿局后,她会见我,我们离真相会更近一步。” “而你要做的……”宋翩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郁仪帮她接上:“我要做的,就是被姐姐杀死。” “没关系的,姐姐。”反倒郁仪来安慰她,“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郁仪从她怀中脱身,亲自将宋翩跹弃在一旁的七星双凤刀拿过来,递到宋翩跹手中,笑吟吟看着宋翩跹。 晨光熹微。 宋翩跹最后吻了吻郁仪的眉心。 啪,嗒。 夜尽天明,一粒红珠溅到白色野花上。 风拂过紫金竹林,竹影洒过一双静默不动的人,任黑红衣袍痴缠在一处。 天边铺满粉橘金黄,她们抵着彼此、坐在红海间,映照烂漫初阳。 - 宋翩跹从快穿局醒来。 她一睁眼便见到了09,但她暂时没有力气去跟09交谈。 将利刃送入郁仪体内的触感还留在宋翩跹手心,烫得她手猛然一蜷。 09凑在她床边,好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撒娇卖萌,小声地汇报着任务结果: “您的任务圆满成功,完成度依然是S级。” “还有……此前向资料部提交的查询结果出来了,现在向您反馈。” “任务员‘简一歆’出现的世界,只有您失忆后经历的三个,包括进行中的第四个高武力值世界。” 宋翩跹听到这,终于抬眼看向09。 09被这眼看得大气不敢出,眼睛水都快吓出来了。 怎么这么吓人啊啊啊啊啊。 在她快忍不住要吓哭了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宿主一字一顿道: “查询任务员,宋翩跹。” 宋翩跹这句话说出去,就见09仿佛一串遭受紊乱的数据流,身形不稳定地闪烁几下,陡然消失在她眼前。 宋翩跹深吸一口气。这说明什么?看来自己不用等那个漫长的查询过程了,眼下异常的生成便是最简洁明了的答案。 她从床上下去,站起身,理着衣袖,准去去找01。虽然宋翩跹不知道01的确切位置,但她不想在原地等。 好在,她刚准备拉开房门,01就出现在了她身旁。 宋翩跹第一次见到01作为系统的形象,与她见过的01本人并不相同,反而与09外形风格相似。 01淡漠道:“下午好。” “下午好。” 宋翩跹开门见山,手指指向自己: “我是宋翩跹。” 01沉默了下,干脆应道: “是。” “我在小世界中见过你的形象,我猜我们在现实中见过面。”宋翩跹沉静道,不动声色地步步紧逼,“不是快穿局,而是真正的现实。” “这里构建得不错——应该说,这个虚拟世界,甚至这里可能就是一场游戏,而我们都是玩家——我不怎么接触第九艺术,不太了解,这是我的推测,你怎么看?” 01镇定自若,看起来没有半分被逼问的自觉,严谨回答: “有些错漏,但还算接近。” “错漏。”宋翩跹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目光重新落在01身上,轻轻笑开,“你不是玩家,你是这个游戏的缔造者。” 01终于露出了些不同的神色: “为什么这样说?” “你在给我下达最终任务的时候。” 说到这,宋翩跹的目光冷下来,她想到了自己亲手杀死的恋人,这显然不是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即使郁仪表现得毫不在意甚至是喜悦,对宋翩跹来说,这仍是她未曾保护好郁仪的一项证明。 她对自己的人有很强的保护欲,如今她想保护的是青陆,不管是哪个青陆。 青陆还在等着自己,等她带着她从快穿局这个看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中脱身。 思及此,宋翩跹的话语愈发有力量: “你冷漠甚至冷血,从不与我显露半分其他情绪,唯独提起在副本居民身中构建‘病毒’、以及触发运行时侃侃而谈。” “那是一种创作者对自己成果的骄傲和情不自禁的展示,你露了马脚。” 01恍然,深深地看了宋翩跹一眼: “你的推理很优秀,但或许还有一点不清晰——游戏是我的,使你进入游戏的不是我。” 01舒了口气:“跟你对阵真的很累,果然如她所说,你不能小觑。” 宋翩跹攥紧手,手心仿佛还沾着恋人的血,她身体前倾,问出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她是谁?” 不是01,还会是谁?隐在快穿局、系统这庞大骗局背后、造就这一切的,逼她亲自杀了青陆的,究竟是谁? 01的眼中破天荒划过一丝淡笑,仿佛期待一场好戏行至高潮,她毫不吝惜地吐出那个名字—— “她是青陆。” 第163章 大结局 青陆自小就聪明,记事比旁的孩子早,也记得深。 她记得七岁时,父母匆匆出门,便再未回来。桌上的饭菜凉透了,青陆实在饿极了,自己用勺子一点点吃着小米粥,爬上客厅沙发睡觉。房间有育儿机器人在,她不是很怕,只觉得太安静,家里从未这么安静过。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开门的动静忙爬起来。门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冬天冷寂的空气和几位高大的叔叔阿姨一起,涌入她和父母永远温暖的小家。 有一个阿姨在沙发上找到她,不由分说地抱着她落起了泪。青陆当时不明缘由,后来明白,这意味着她等的大人不会回来了。 依照规定,青陆先是被送到了社会救济院,在比青陆还高的登记桌子前,救济院的人员拿起她细小的手腕,在个人终端上输入了“父母皆亡,孤儿,待领养”的标记,再目带怜悯地摸摸她头说一句: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家境也不错,才几岁啊,转眼间就……唉。” 青陆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蹲下来嚎啕大哭一场,嗓子哭哑了,脸哭得通红,把大人们吓了跳。 小孩子哭起来有股犟劲,哭到最后青陆也没被谁劝住。痛痛快快地哭了场后,青陆再没哭过,甚至很少再跟人说话。 社会救济院的日子并不难过,但也没什么乐趣。经常有大人来这,挑选贵重商品似的打量救济院的孩子们,或喜欢,或评估,他们看到青陆时总眼前一亮,跟救济院的人交流一番后,满意地点点头,来到青陆面前问她要不要跟他们回家。 青陆总摇头。 这样几次三番后,救济院被挑剩下的孩子就不跟青陆说话了。青陆太得大人喜欢了,又不要这份喜欢,而其他人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衬得他们多可怜啊。 再来人时,青陆就被孩子有意无意的,用极天真的方式排挤到了最角落的地方,于是青陆总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仰头看灿烂白光中随风摇晃的斑驳树影。 春天过去后,那日闯进青陆家、抱住青陆哭泣的章茗来到社会救济院,想收养青陆。 青陆认出了章茗,她睁大眼静静地看着章茗,章茗的眼睛很亮,盛满了真切,青陆沉默一会儿后,轻轻点点头。 章茗特别高兴,下次来就带上了丈夫,去救济院院长办公室咨询手续。 有一个好心的社工将青陆带到院长办公室,想让青陆多见见未来的领养人,能多说两句话。他牵着青陆走到办公室门前,就听见未阖紧的门里传来纷乱的对话声: “……什么?青陆的资产要在18岁之后才能动用?我在星网查过,现在律法规定的不是随监护人走吗?” “先生,一般来说被领养人的资产是可以由监护人调用、用在被领养人相关部分的,但青陆的父母留下的资产数额庞大,另有专人打理的基金会……正因如此,在没有亲属的情况下,青陆才会被送到救济院,而不是随意交出监护权。” 院长苍老的声音陡然严厉:“这位先生,您不会是冲着资产来收养青陆的吧?” “不是不是,院长别误会——魏枫你怎么问这个?我想收养青陆是因为她是小澜唯一的孩子,你快跟院长解释清楚。” “得了吧,要不是为了那笔钱,老子闲得慌啊来领养个孩子——” “魏枫你说什么呢!” “快回家,自家孩子还等着吃饭呢,早知道白跑一趟,不如拿路费给我的宝贝女儿买蛋糕吃。” “你别拽我……” 吵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青陆用力挣开社工的手,大步跑远。 夏日的光亮得炎热,青陆心底却泛起冰冷的寒气,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第二年立秋那天,救济院热热闹闹,社工把孩子们都好好打扮了番,据说是有大人物要来。 青陆换上了生活阿姨递来的白色公主裙,阿姨还给她扎起了头发,青陆抬起头时,看到很多同龄人都在看她,阿姨拥着青陆笑: “看来大家都觉得我们小青陆最漂亮呢。” “对了,青陆你别再粗心弄脏衣服了,也不可以再拿剪刀剪,很危险。” 青陆垂下了头。 往往如此,她越是得到了漂亮衣服,等待她的越是更严重的排挤。青陆当然不会多高兴,不过,她也不觉得很难过。 救济院发的小裙子完好还是被其他人偷偷弄脏、剪坏,午餐发的小蛋糕是不是会被其他人理直气壮地拿走,青陆都没什么感觉,她只觉得很无聊,提不起兴趣来。 但她没想到,这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同伴这次会直接把她推搡到一个废弃箱里,啪的一声盖上盖子。 青陆眼前一片黑暗。 头顶传来沉闷的声音,像有人在盖子上跺脚,咔哒,合金盖发出闭合的锁扣声。 “……把她关起来好吗?” “谁让她今天这么好看,站角落里都让人总看她,我们等下回来把盖子打开就好了。” 一片黑暗内,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青陆在黑暗中蜷成一团。 - 救济院的大厅外,孩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那里站着几个人,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但阿姨口中的“大人物”不同以往那些来挑孩子领养的,简直让他们连走过去都不敢,心里直发怯。 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围着一个中年叔叔和一位小姐姐,那个姐姐看起来就像童话书中的公主。 公主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让他们想起高贵又优雅的白天鹅,不少女孩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差别太大,甚至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嫉妒来。 “我们来接一位叫‘青陆’的女孩。”孩子们心中的公主启唇,对院长道。 院长心中的惊骇还没压下,他只接到了上面的指令说要好好接待,却不知道是宋家家主带着千金亲自过来,还要接走一个孩子。 他谨慎道:“这半年来,想领养青陆的很多,只有一对夫妻差点成功了,其他都被青陆拒绝了……不知宋先生……” “我和她父亲是旧友。”宋父言简意赅,他积压已久,单单短促的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让院长紧张之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宋翩跹微笑道:“家父刚从国外疗养回来,听说了青陆的事情,就带我来这里接她回去。” “您把青陆唤来见一见吧。” 院长松了口气,忙应着喊人去办了:“青陆不太爱凑热闹,应该在其他地方,您先坐,我这就让人去把她找过来。” 宋父应声坐下,随行人员候在他身侧,宋翩跹则趁着秋风凉爽,在小花园中转了圈,探身去看火红的秀丽槭。 院长派出的员工匆匆回来:“院长,宿舍小楼没有青陆,奇了怪了,她从来不乱跑的啊……” “嗯?是不是在教室看书?你再去教学楼看看。” “今天没课,教室都锁着……”员工显然觉得青陆不会在教学楼,但碍于院长吩咐只好照办,“我这就去。” 宋翩跹从秀丽槭前转过身,裙摆划出圆弧,她微微蹙眉走向院长,却在半途停下,望向一个看着院长欲言又止的小女孩。 宋翩跹脚下一转,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来,柔声道:“小朋友,你知道青陆在哪里吗?” - 青陆的呼吸有些吃力。 她像被黑暗扼住了喉咙,一次次艰难的呼吸让她额头泛出密密麻麻的汗,她无力地靠在箱体上,右手紧紧攥着把不知谁丢在箱子里的玩具木剑,手腕摇摆,笃,笃,笃,木剑在废弃箱上敲出弱小的声响。 她不想被关在这。 她会死吗。 死了会见到爸爸妈妈吗?还是先去见天使? 幼小的女孩脑中还残余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人类的本能促使她求生。 笃,笃,笃,幼小的手腕握着脆弱的薄木剑,敲击的声音愈发迟缓,一声比一声无力。 在黑暗即将连着她的意识一齐笼罩时,轰然一声,头顶的盖子猛然打开,灿烂日光照进。 青陆的脑袋抵着箱体,无力地扬起脸,迎接阳光和空气。她大口大口呼吸,长时间呆在黑暗中的眼却被刺得湿润起来,一时间睁不开。 “青陆。” 一个陌生却温柔的声音在唤她,青陆听到了,努力睁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她看到了人间天使,背后是温暖耀眼的光晕,身侧是秋日轻风。 青陆呆呆地看着她。 “你是青陆吧?别怕,已经没事了。” 天使朝着废弃箱中脏兮兮的她伸出了手,眼底毫无嫌弃,只有疼惜。 - 那被自己误认为是天使的人,将青陆从废弃箱中牵出来,对稚龄的青陆来说,她的手坚定有力,一把就将她从黑暗不堪中拽了出来,迎面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温柔如她本人。 她带着自己去清洗,很快有人送来了新的裙子。在对方试图为自己换上时,青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没有生气,笑着问:“自己会穿吗?” 青陆沉默点头。 “衣服在这,我在外面,有什么你喊我。”她站起身,青陆低着头,能看到裙摆柔顺地在她笔直的小腿边荡漾,像裹着天鹅的洁白水花,“我叫宋翩跹,名字有些拗口,你可以喊我宋姐姐,姐姐也行的。”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踩着窗口处投入的光影离开房间。 song-pian-xian,青陆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难记。 她换上宋翩跹递来的新裙子时,外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小姐,已经在安保室查清楚了,是四位小孩子所为。” 副院长苦着脸道:“宋小姐,他们还是孩子,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严重后果,不是真想让青陆……宋先生动了怒要处罚他们,您能不能帮忙劝一劝?” “我父亲生了气,副院长找我是何意?” 副院长怔怔看着眼前的宋家大小姐。 少女的身形纤长高挺,浑身初显百年世家熏陶出的风度仪态,分明只有十四五岁,立在那却像一株初生的白杨,又有柳枝的柔韧。 宋翩跹思及房间里沉默的青陆,以及那双废弃箱里泛着泪的眼,宋翩跹加重了语气: “我想,类似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次了,救济院的确该好好规范一下,我会建议父亲联系北塔州的社会部部长。” “宋小姐。”副院长惊讶出声。 “如果青陆不是个例呢。”宋翩跹用少女尚且柔软清甜的声音补充道,态度却坚决,成功让副院长哑口无言。 咔哒,门在宋翩跹身后打开。 宋翩跹将剩下的话咽回去,蹲下来,视线与青陆齐平,替她把裙子上的装饰腰带系好,手指轻巧地绕几下,就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见青陆盯着自己的动作瞧,笑了笑:“喜欢吗?” 青陆点头:“……喜欢。” “青陆,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青陆没有说话。 她先抬头看了眼副院长,副院长此时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好,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份情绪是因为自己而生,不光是靠着小孩子天然的直觉,更因为副院长避开了她的目光。 远处,几个孩子大着胆子张望这边,嘀嘀咕咕。 她想起宋翩跹之前的话,她挡在房门外,挡在自己身前,她要为自己出头。 青陆垂下头,重新看回近在咫尺的、宋翩跹漂亮的浅茶色瞳孔,她扬着笑,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回复。 “……嗯。”青陆的应声很轻。 - 宋家并未真正领养青陆,只办理了代监手续,将青陆从救济院接到了宋家共同居住。青陆名下的基金会仍在运作,宋家并未插手,只在最初喊来基金会负责人到宋家见一见,省得有些人日久年长的心思浮动,做些小动作。 青陆如今只有8岁,她被宋翩跹牵着走下车舱,进入了宋家宅院。 正院前有一处置景,做成一簇小宇宙的模样,列着几颗星球,随着轻音乐声优雅转动,周遭布着星云,星云不时散开、再聚拢,像星球的裙摆,美丽而梦幻。 宋翩跹正跟薛嫂交待她要住的房间的事,牵着她的手俏皮地摇了两下: “青陆喜欢海洋还是宇宙?其他的也可以。” 宋翩跹查过,这两种是10岁以下儿童中当下最受欢迎的房间布景。 青陆的目光落在置景中的月球上。 宋翩跹注意到了:“宇宙?” “不要。”青陆紧紧抿着唇,攥紧了宋翩跹的手,头一次唤出生疏的称呼,“……宋姐姐,要和你一样的。” 宋翩跹一怔,笑了笑道: “好。” - 宋父带宋翩跹去接人的时候没详细说太多,只说是接一位故友的遗孤。宋翩跹后来才知道,青陆的父母是两位高级工程师,共同负责“月轨”的设计。在一年多前,月轨项目G32段因计算员失误偏离既定轨道,青陆的父母作为负责人赶到现场,月轨轰然崩塌下,无人生还。 如今人类正朝星际时代迈进,不断有让人眼花缭乱的项目现世,全息游戏、生态模拟、家用AI机器人等等,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不断与人类拉近距离的神秘浩瀚的宇宙。 月轨项目便是其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一项。严格来说,这个项目并未脱离地球,而是在地球的高空处沿着月亮运行的轨道、建造出一条宜居带,供人们旅居。 青陆的父母为这个项目准备多年,怕是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连生命一齐丢在月轨之上,只留下了还未长大成人的女儿。 宋翩跹看完资料,更觉得青陆这个妹妹让人心疼。 宋家这代枝叶繁茂,不过都还是小树苗,十四岁的宋翩跹作为宋家嫡系中的长女,底下一堆小萝卜头都喊她姐姐,唯她马首是瞻,养出她一份宋家长女的责任心来。 知道青陆的遭遇后,宋翩跹干脆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在宋家陪着青陆熟悉环境。 宋家本家人多,但平日不住在一起,宅子里只有宋翩跹一家人,除了宋父便是宋母曾清。 曾清为人母,心思柔软,但她连宋翩跹都没怎么亲自照料过,面对一个比宋翩跹沉默敏感多了的孩子,更是无从下手。 后来见女儿比自己更会养孩子,在表达善意后,干脆放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最初几天,宋翩跹陪着青陆熟悉宋宅,每天下午会带她在人工湖旁走一走,私下她交待细心的薛嫂多注意青陆的反应。 没过两天,薛嫂就来找宋翩跹,说青陆小姐抗拒她进房间,虽然没有直接拦她,但每次薛嫂进去,她都会直挺挺地站在一旁,一直到她打扫完离开。 “而且我还在青陆小姐枕头旁边发现了个……玩具木剑?”薛嫂语气有点疑惑,“一开始我以为是小姐喜欢那个玩具,但青陆小姐一直都没拿下去过,我就没敢动。” 宋翩跹正看着烘焙菜谱烤甜点,听薛嫂这样说后,她立刻想起那日在废弃箱时握在青陆手中的那柄木剑,薄薄的,破破烂烂的。 “嗯,不要动她的东西。” 宋翩跹等了十几分钟,烤箱发出悦耳的声音,自行把糕点装盘。 宋翩跹尝了尝,感觉还不错,端起圆形盘子上二楼去找青陆。 她叩门:“青陆,是我。” 门很快被打开,这次她着重观察了下,青陆在开门时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在发现门前只有自己时才松懈下来。 看来的确如薛嫂所说,青陆对自己的房间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宋翩跹暗自记在心中,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糕点盘: “我最近在学烘焙,快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青陆动了动鼻子:“好香。” “嗯,是蝴蝶酥,你爱吃吗?” “好像没吃过。” “比较简单的入门方子。”宋翩跹咬着唇笑了笑,好像有点羞赧,但仍大大方方道,“刚开始学,别嫌弃。” 她说着,将青陆引到沙发前,挑了块形状最漂亮的蝴蝶酥递给她,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陆,青陆面对她时显然自如许多,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吃起蝴蝶酥,将手上的碎渣一点点抿干净。 爱吃就好,资料上说青陆喜欢吃甜点,宋翩跹对厨艺没有兴趣,为了让沉默的小朋友开怀些才试着做一做,看来成效还可以。 趁青陆吃蝴蝶酥时,宋翩跹四处走了走,果不其然,在床头发现了那把突兀的小木剑。 她敛眉思考。 “宋姐姐。” 背后传来唤声,她回头,青陆披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穿着米白的针织衫坐在板凳上,双腿够不着地,嘴边还沾着点香甜的糕点渣,漂亮的红棕色眼睛大大的,看人时能让人的心都被融化。 她小小的双手拿着大大的蝴蝶酥,歪了歪头: “宋姐姐不吃吗?” 宋翩跹转过身,朝着她走过去,手痒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道:“吃呀,陪你一起吃。” “好。” 青陆点头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她不想让宋翩跹看到那个脏兮兮的木剑。 当初年幼的青陆还不知道这是自尊心作祟,她只知道,比起宋姐姐在房间里到处转,不如陪她一起吃甜甜的糕点。 青陆很快爱上了蝴蝶酥的口感,小孩子偏爱漂亮的奶油蛋糕或糖霜饼干,她从前跟着父母去甜品店时从来没要过蝴蝶酥,到了救济院也没有吃过,宋翩跹做的是她头一次吃蝴蝶酥。 青陆喜欢,宋翩跹宠着她,经常给她做,手艺愈发熟练自如。 直到有一次,宋翩跹的姑姑带着表妹许招酒来做客,宋母曾清让宋翩跹和青陆都来见客。 宋家姑姑是个彻底的颜控,又喜欢小孩子,一看青陆就眼前一亮,和曾清道:“……怎么不见办个宴会让大家认识认识小陆?我这段时间闲,能给你照看着,多招人疼啊这孩子。” 曾清不好说青陆这孩子有点怕生,又不爱说话,跟应激反应的猫一样、估计还得适应一段时间,只说: “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许招酒则抱着那碟蝴蝶酥不肯放,嘴里咬着、怀里抱着,吃得口齿不清: “大表姐做的酥酥真好吃——啊呜,我也要大表姐抬头给我做酥酥。” 曾清逗她:“有多好吃呀?” “全天下最好吃!”许招酒作为大表姐的小迷妹,理直气壮大声道,“我表姐做什么都最棒。” 逗得大家都笑开了。 青陆看着笑容灿烂、眼底布满星辰的宋翩跹。 宋翩跹伸手捏了捏许招酒的脸颊,一脸宠溺。 许招酒抱着宋翩跹胳膊撒娇。 宋翩跹替许招酒捋头发。 青陆的手指狠狠抠着天鹅绒抱枕,垂落额前的头发挡住她放平的唇角。 许招酒很快跟着宋家姑姑离开,宋翩跹转过身,牵起青陆的手往家里走: “走吧,回房间睡午觉。” 小孩子需要很多睡眠,青陆也有睡午觉的习惯,等她午睡起来,可以再去湖边走一圈。宋翩跹计划着,却发现牵着的小朋友没迈开步子,她回头看去,耐心问: “怎么啦?” 青陆仰着白净的脸,唇角动了动,牵出个生疏的笑来,她浓密的眼睫落下又飞起,像一只蝶翼初展的小蝴蝶,脆弱而美丽,底下藏着孩童才有的剔透瞳孔。 青陆的手往上挪,踮起脚去抱宋翩跹的胳膊,没够到,失败了。她只好轻轻凑过去,抱着宋翩跹的腰,扬着脑袋,学着许招酒说话的语气。 “我好困呀。” 想到许招酒一口一个“大表姐”,青陆到了嘴边的“宋姐姐”便也得寸进尺,改成了愈发亲密的一声: “姐姐。” 宋翩跹登时心就化了,心里冒出簇簇惊喜。这是青陆头一次露出笑容,也是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而且青陆本就漂亮,是个小美人坯子,比表妹表妹们都可爱些,单单坐在那都让人喜欢不过来,更别说这样卖萌撒娇了。 宋翩跹揉了揉青陆发顶,毫不吝惜地露出笑来: “我们这就回去啦。” - 自那日许招酒来之后,青陆本能地知道要怎么做。她喜欢宋翩跹陪着自己,给自己做吃的,陪自己散步或是看书。 有时候会有人来给宋翩跹上课,宋翩跹上课时她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等宋翩跹不时抬头投来的视线。 宋翩跹看着她时,她心底安心极了。宋翩跹看旁人时……她不喜欢。 青陆以孩童的方式去理解揣测,渐渐明白宋翩跹喜欢看她乖巧懂事的样子,于是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愈发熟练,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更多宋翩跹的关注。 后来许招酒又来了次,青陆暗自比较,觉得自己笑起来比她可爱些,她小小松了口气。 但很快许招酒就给她带来了噩耗: “上学?” “是啊,小陆妹妹,我妈妈说你要去上学了,你别怕,我比你高两级,以后在学校我照顾你。” 青陆还没反应过来,许招酒继续道: “我妈妈还说,大表姐也快去上学了,我们三个一起回学校。” 青陆有些茫然,眨了眨眼:“那我和姐姐还会在一起吗?” 许招酒被漂亮妹妹萌到了,学着大表姐的动作一爪子掐上青陆的脸,故作老成道: “哎呀小陆妹妹,大表姐要去中学,我们去小学,不在一起的——你干嘛你干嘛你不会要哭了吧!” 许招酒看青陆眼里直冒水光,吓得赶紧把手撒开。 旁边说话的大人当即就围了过来,宋翩跹走得最快,蹲下来揽过青陆: “怎么突然哭了?” 旁边的宋家姑姑也问自己女儿: “怎么回事许招酒?” 许招酒一脸沉痛自责,看着自己罪恶的小短手,奶声奶气道:“我把小陆妹妹掐哭了,我真是个坏女人。” “……你给我少看点电视剧啊许招酒。” 青陆抱着宋翩跹的脖子,眼泪像串小珍珠,啪嗒嗒的掉: “上学……我不想……”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怎么还要跟姐姐分开呀。 年幼的小青陆越想越委屈,哭得停不下来。 旁边的大人看着被上学吓哭的人类幼崽,被可爱哭了。 - 不管青陆面对姐姐妹妹集体开学哭成什么样,学还是要上的。 宋翩跹一直请教授来家中上课补进度,但她身兼学生会职务,这学期还有几个小组课业等着她完成,假期不能再延长了。 在去学校之前,宋翩跹还有一件事没做。 她在宅院前的星球置景前找到青陆,宋翩跹走过去前遥望了下,青陆坐在秋千椅上,正看着其中的月亮。 她走到跟前时,青陆已经转过头在看她了。 “姐姐。” 青陆喊姐姐的声音甜甜的,让宋翩跹舒展了眉眼,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递到青陆眼前。 “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 “是把小匕首。”不过,当然是未开锋的,刀背刀刃都很钝,磨得圆滑,除了材质坚硬些外都很安全,是她特意找人做的。 “你看,跟你的小木剑像不像?不过比木剑厚多了。”宋翩跹语气尽量活泼起来,她牵着青陆的手,带她去摸匕身上凸起的纹路,“这上面刻着的是你的名字,青-陆,喜欢吗?” 青陆小小的、柔软的指尖在匕首上划动。 宋翩跹放缓了语气:“小木剑很好,它帮到了你。但它不是独一无二的,青陆会拥有比它更好的。” 她怕青陆无法理解这里面的含义,就像替她去办事的钟叔都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用一只匕首去代替一只木剑,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他建议宋翩跹给青陆准备一只大玩偶,不仅有安全感,还更适合小朋友,女孩子都喜欢。 但宋翩跹觉得,青陆更喜欢收到这样的礼物,比薄木剑坚硬,有些重量,敲击起来有钝钝的声音,握在掌心有厚厚的安全感。 她想让青陆明白的是,她不需要沉浸在那日的浓浓不安之中,靠着单薄脆弱的玩具木剑满足安全感,宋家——或者是她宋翩跹,会让她往后余生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她不想让青陆觉得,洋娃娃和玩偶这种甜蜜的东西可以替代一切,一定的强硬和攻击性可以将自己保护得更好。 当然,强硬和柔软青陆可以全部拥有——那些漂漂亮亮的东西宋翩跹同时给青陆准备好了,已经放在青陆的床头,系上了可爱的蝴蝶结。 “……所以,我们将小木剑收起来,好吗?”宋翩跹问道。 她说话时注视着青陆的表情,如果青陆有一丝丝勉强和不安,她会立刻把小匕首收起来。 但青陆没有。 青陆的五指瘫开,紧贴着匕首:“凉凉的……谢谢姐姐,我喜欢这份礼物。” “真的吗?”宋翩跹确认道。 “嗯。”青陆认真点头。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早就觉得木剑太脆弱了,用力一掰就会弯曲。 这个小匕首看起来就好多了,青陆的指尖划过刀刃,幻想着这里如果磨薄一点,是不是就能割开…… “还有一份小礼物。” 青陆抬头,还有? 宋翩跹变戏法似的,从秋千椅后拿出个蔚蓝礼盒。 “本想让你自己发现、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还得我亲自打开给你看。” 宋翩跹手指轻轻一划,礼盒弹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全息仪,只有纽扣大小。 青陆在宋翩跹眼神示意下,摁下全息仪,下一瞬,一个如庭院置景般的投影在空中展现出来,只要青陆想,她就能用个人终端连接全息仪,真正进入这片小宇宙。 不同的是,这片小宇宙只有一颗月球。 下一瞬,月球被拉远拉小,落回蔚蓝星球,天离得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银河。银河像落在黑天鹅绒上的一群繁密细碎的宝石,一道半圆的轨迹划过黑天绒,沿着轨迹,落下或大或小、盈缺不等的月。 “青陆,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就是‘月轨’的意思。” 宋翩跹望着那颗月亮: “你的名字很美,月亮也很美,不要怕它。” - 月亮,月轨。 体育课,班级无人的时候,青陆打开全息仪,看了眼那颗宋翩跹送给自己的月亮,余光瞥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手指一摁,将自己的月亮收起来,顺手拿出张习题写了起来。 “那个……青陆。” 青陆抬起头,面前是班里的学委,他们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 “什么事?” “请你收下这个。”学委递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盒,里面是一片玫瑰花瓣,打开盒子,就会呈现一场玫瑰雨,最近很火爆。 学委看着面前的女孩,心也像玫瑰的红一样火热。 他早就知道青陆了,青陆是班里乃至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她跳了两级,比大家都小,但成绩却总是第一。听说她家世很好,出入都是豪车,唯一的朋友是学校有名的大小姐许招酒。 她不太主动跟人说话,让人不敢接近,但一起参加竞赛时却又显得那么近,仿佛星星终于往下落了落,散发出更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时她就在自己眼前,学委磕磕绊绊补充道:“我我只是想送给你这个东西,没有其他意思。” 他甚至不敢要求这个女孩跟自己交往。 在他面色通红的注视下,青陆搁下笔,坐姿笔直优雅,微微笑道: “谢谢你,不过我们现在以学业为重比较好,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学委收起玫瑰花瓣,黯然离去。 许招酒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放了学一起回宋宅时挤眉弄眼:“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真有你的啊小陆妹妹。” 青陆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应声:“嗯?” “害,真是情窦初开啊——不过我们家小陆才12岁,还没到这时候哪。” 许招酒摇头晃脑,提起青陆年龄,又不禁想起辛酸史。 当初青陆要入学,许招酒以为轮到自己做姐姐了,信誓旦旦地摇好好照顾低了自己两级的小陆妹妹。谁知入学一个月后,小陆妹妹连跳两级,拎着书包来到了她的班级,期中考试更是远远把许招酒甩在了后头。 听说要不是大表姐拦着、让她多体验校园生活,青陆甚至想直接跳过小学阶段、去中学部找大表姐。 那太可怕啦,简直是让自己从姐变成妹,不,是臭弟弟。 许招酒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忍不住叭叭叭了半天,结果青陆一直垂着脑袋看手机,没理她。 青陆去年还有点矮,但今年到了发育期,很快窜高了,一身少女的纤细骨架,许招酒自己也瘦,但不得不承认,青陆好似身上每一寸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尤其那张脸,一度被几个学校联合评为校园女神。 她本想让青陆理理自己,此时看着她的侧颜和乌黑的鬓角,一时间都沉迷欣赏忘记说话了。 直到青陆抬头看来,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姐姐今天回家。” “啊,大表姐要回来了?太不容易了。” 她们现在初二,宋翩跹已经高三了。宋翩跹她代表学校去N国交流一年,只偶尔会回国,后面再在国内参加高三的统一考。 “现在回来,是准备考试吗?” “大概是吧。”青陆说完,望了望窗外,窗外的风景被飞驶而过的车抛在身后,她离姐姐就更近一些。 青陆仔仔细细地理了理头发,想了想又把头发解开,让头发披散在身后,这才满意。 车子刚停稳,青陆就下了车,大步往宅子走去。薛嫂在门口接过她的书包,青陆张望着,一眼就在沙发上看到了想找的人。 “姐姐。”她快步走过去,站在宋翩跹的沙发背后,弯腰拥住宋翩跹,“你好久没回来了。” “很久吗?” “两个月了。”两个月零三天。 宋翩跹拍拍青陆的手,让她松开自己,转身笑吟吟跟她说话: “好啦,这次回来会多待一阵子,一直到统一考结束我都在家,你回家就能看到我啦。” 宋翩跹温柔带笑的声音就在耳畔,却像隔着层水膜传过来,听不清晰。 青陆怔怔看着宋翩跹,不过两个月,宋翩跹似乎又成熟了些,或许是因为她穿了身焦糖色的连体裤,头发烫了大卷妩媚地披在身后,唇上有一抹水红,映着白瓷一样的皮肤,美得晃眼。 像初熟的果实,透着与青涩中学生迥然不同的风情。 被青陆甩在身后的许招酒进来了:“哇,大表姐你好漂亮呀!” “嗯?以前你表姐不好看?” “以前也漂亮,但现在不一样。” 曾清笑着问:“现在是哪种?” 许招酒言之凿凿:“现在是让人心动的漂亮,是让初中小男生见到就想告白的那种温柔女神大姐姐。” “又胡说。”宋翩跹睨她眼,扑哧一下笑出来。 嘭,嘭,嘭,青陆静静看着她的脸,心脏跳动如擂鼓,一声响过一声,将她们聊天的声音都盖掉了大半。 她轻轻按了按心脏,眸中有一点心跳失控的茫然无措,和初生稚嫩的隐秘欣喜。 - 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最初是疑惑,甚至是惊慌,为什么她会喜欢宋翩跹这个姐姐。她坐在书桌前苦苦思索无果,再低头,竞赛题上到处写满了翩跹,像一只只俏皮的小蝴蝶。 心跳的感觉骗不了人,青陆渐渐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接纳了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它们在不见光的地方如绒绒细草撒了野地疯长,她再也不能坦然直视宋翩跹,多看一眼,心脏就急跳。 宋翩跹回来后,举办了18岁成人礼。那天来了很多客人,有宋家的生意伙伴、往来世交,还有宋翩跹的一众同学。 青陆穿着宋翩跹亲自挑给她的礼服,宴会半途中回房间去拿她给宋翩跹准备的礼物,等她提着裙摆回来时,宋翩跹正从一个小露台走出来,飘窗里还有一位痴痴望着她背影、表情失落的男生,青陆记得他,之前宋翩跹的同学就在起哄,说他和宋翩跹很般配。 在自己离开的这点时间里,小露台中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青陆走到宋翩跹面前,将礼物递给宋翩跹,细声细气道: “姐姐,成人礼快乐。” “谢谢,是什么呀?”宋翩跹笑着扯开墨绿色绸带,打开礼物盒,“蝴蝶胸针么,很漂亮。” “姐姐喜欢就好。”宋翩跹垂首看胸针的时候自然没发现,青陆与她对话时,目光定在那个告白被拒的男同学身上。 青陆张开双臂,抱了抱宋翩跹。她身体抽线条似的长,如今有一米六五了,两人都踩着高跟鞋,青陆的鞋跟略高,算起来只比宋翩跹矮几公分,这个拥抱看起来便极为亲昵。 宋翩跹自然回抱了她,她好像也发现了两个人的身高问题: “我家青陆一转眼就长大了,姐姐很期待你的成人礼。” “我也很期待。” 她想长大,快一点,再快一点。 青陆下巴垫在宋翩跹白净的肩头,目光沉沉地紧盯着那个男生,眼底是无穷的占有欲,甚至牵出了几分阴郁暴戾。 对方不知看没看出来,但好似也明白自己不该在这,很快沿着墙根匆匆离开了。 成人礼只是这段长时间秘密暗恋的一个卡点。 宋翩跹在家准备统一考的那段时间,青陆终于在学习上和许招酒统一了次,最期待的事就是放学。 放学之后,能吃到宋翩跹亲自做的糕点——这么多年过去,青陆最爱的还是蝴蝶酥,总被宋翩跹刮着鼻子说,没想到我家青陆这么念旧呀。 在傍晚,可以和宋翩跹在湖边散步,粉橘的晚霞布满淡蓝的天际,像要将地面也染上浪漫的色彩般,向地平线坠去。 睡前,可以互道晚安,她的房间就在宋翩跹旁边,小阳台可以看到彼此的身影,于是青陆喜欢上了在小阳台看星星,暗自等待着,期盼宋翩跹偶然的注意—— 就像她刚到宋家、宋翩跹上课时偶尔会看到青陆在旁边等她般,宋翩跹会把电脑带到小阳台的桌子上,和青陆吹着凉爽晚风,处理未读的邮件,浏览资讯。青陆在旁边看星星看月亮,看着看着,天上月落到人间,就变成了看宋翩跹。 再晚些,那是青陆一个人的时光。遮光帘拉得紧紧的,房间夜色浓稠,青陆躲在被子里,睫毛扫过绵绵的被子,做着口型,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宋翩跹,宋翩跹,宋翩跹。 是对她最好的人,是她想成为的人,也是她第一次喜欢的人。 一直到宋翩跹统一考结束、离家奔赴新学府,青陆还是会在夜里躲起来,一声声喊宋翩跹。 但这时的宋翩跹已经不在家,她不能再一起床便见到对方,可能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见一次。 滋生了几个月的情愫被距离这盆冷水兜头浇下,飘飘荡荡沉淀下来,夹杂酸涩苦意,变成了更凝实的存在。 青陆将这份感情妥善收好,放在心底,沿着奔向宋翩跹的路,一步步地走过去。 宋翩跹很优秀,像王冠上最绚丽夺目的那颗宝石,自己也不能太差——她期待有一日听到旁人说,她与宋翩跹很般配。 或者,不用旁人说,她不在意其他人,她只想宋翩跹承认。她想被宋翩跹看在眼中,以另一种身份。 还未扣到成人门槛的青陆,稍显稚嫩地,一步步走向宋翩跹。 她的学习优异,不断参加各种国际性竞赛,获得不错的名次。甚至因为这些熠熠生辉的闪光点,被学校冠以“天才少女”的噱头。 世家圈子里,谁都知道宋家有个女孩子特别优秀,还是宋家大小姐带在身边最亲近的妹妹。 连许招酒都跑过来跟青陆说,她现在妥妥一别家孩子,除了自己外已经没人好意思站在青陆旁边了,她让青陆珍惜她们的友谊,下次考试提前交卷后记得给她发答案。 但时光美丽而残酷,青陆在前进时,宋翩跹也未停下脚步过。 青陆8岁来到宋家,一团稚气,半分不懂。那年宋翩跹14岁,初有淑女风范,亭亭玉立,已是众人心中遇事能拿主意的大小姐。 青陆12岁时上了初二,少女像花苞一样舒展开来,情窦初开,怦然心动。那年宋翩跹18岁,举办了成人礼,高中毕业进入大学,在宋家子公司领了职位,逐步熟悉业务。 青陆16岁高三毕业、在统一考里拿到万众瞩目的状元成绩,比当初的宋翩跹还要好一些,成绩出来的当天,宋翩跹从外地回来恭喜她,青陆很高兴,第二日起来时,才得知宋翩跹已经在凌晨3点匆匆离开。 那年宋翩跹22岁,大学毕业,正式进入宋家产业,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淡妆,乘坐低调的商务车出入各大公司集团,成为让人又敬又怕的“小宋总”。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天堑。 16岁的青陆才刚刚脱离了纯然的“高中生”身份,走向大学这一更广阔的小天地,接触更多可能。而宋翩跹就恰在此时,顺利从大学小社会毕业,步入真正的社会。 有时,青陆会痛恨这个刚刚好的年龄差,让她永远在即将追上宋翩跹时,被宋翩跹甩在身后。 宋翩跹永远不会停留。 青陆追在她身后,从12岁到如今的18岁,整整六年,她踩着宋翩跹留在时光空隙中的影子,一点点往前走。 唯一知道她这份心思的只有一起长大的许招酒,还是青陆有次不小心露出马脚,被难得机灵的许招酒当场摁住。许招酒只是随口问了句,素来如宋翩跹般镇定沉稳的青陆就自乱了阵脚。 后来,许招酒和青陆的朋友凌意在一起后,这件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三个人的秘密。 许招酒撺掇着青陆在她成人礼上跟宋翩跹告白: “成人礼这个节点不是很好么,再过两个月就到了——你们一个是我最爱的大表姐,一个是我最爱的小陆妹妹,我虽然想全都要,但你可不能这样拖下去了。六年了,你从初二眼看着奔大二去了,姐姐我都心疼死了。再说,万一成了呢?” 凌意在旁边瞥她眼:“渣女。”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青陆抱着膝盖,拿起啤酒喝了口。 告白么。 她有点心动了。 她想不顾一切地把心剖开,给宋翩跹看。 一个月后,成人礼前,传来宋翩跹要和卓鸣联姻的消息。 曾清亲口说:“你们姐姐今天不回来吃晚饭,她去见了卓家的哥哥,要是顺利,你们以后就有姐夫了。” 青陆手一抖,筷子啪的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许招酒正好又在宋家蹭饭,当时害怕极了,即使是不懂公司事务的她也知道卓家,那是跟宋家在各领域紧密合作的一家,最近又刚拿到很不错的生物科技领域的资源。 卓鸣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许招酒见过他几次,是位很温和、脾气很好的哥哥。 总的来说,宋家——不,是醉心事业的大表姐,她顺水推舟跟对方联姻的可能性极大。 许招酒都知道的事,青陆不会不知道。青陆自从进了大学,跟着导师提前开始论文专题的同时,也在密切关注宋家的动向。 许招酒担忧地看了看座上恍若不觉的大人们,又看了看自此一言不发的青陆,简直操碎了心。 吃完饭后,许招酒被曾清留下来说了几句话,再去找青陆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去问钟叔,才知道青陆晚饭后就开车出去了。 许招酒忧心忡忡地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她又找凌意说了这件事,凌意想了想道:“我们能做什么?关注一下今晚的交通事故新闻吗?” “你赶紧闭嘴吧。”许招酒愤愤挂断视频,肩一垮泄了气。 凌意说得没错,她们这两个局外人也做不了什么。 许招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等了一夜,准确说是强撑着等了两小时、后面睡得贼香,清晨才被青陆叫醒: “许招酒,起来回房间睡。” 许招酒抱着抱枕老老实实地起来,楼梯走到一半才揉了揉眼想起来回头看: “青陆?你回来啦。” “嗯。” “你……” “我没事。” 青陆双手插着兜,半张脸隐在兜帽衫的大兜帽里,许招酒看不清她神色,只好呐呐应了声好。 她见青陆往楼上去,小声提醒:“那个……大表姐昨夜没回来。” “我知道,她在公司。” 你怎么知道的?许招酒话到嘴边咽了下去,青陆肯定是去大表姐的公司等了。 也太惨了。 许招酒一副自己磕的cp当场BE的感觉,心都碎了。她怀着死也要留个全尸、BE也要追根究底的悲壮心情: “你们说了什么吗?” 青陆仰了仰头。 说了什么。说了蛮多的。 宋翩跹口中的卓鸣很不错,至少,她表明了不排斥跟对方接触看看的态度。 青陆并不觉得宋翩跹转眼就会跟卓鸣在一起、订婚、结婚,但她忽然明白,宋翩跹早晚有一天会将这件事提上她井井有条的日程表,而表上的备选人,不会有她。 不会有一个比她小6岁的女人,不会有她一直视为妹妹的自己。 许招酒还在等着她的答案,青陆想了想,低声道: “我找姐姐要了份礼物。” “欸?” “成人礼礼物。” - 成人礼礼物。 这个词汇如流星急光窜入宋翩跹脑海中,轰然炸成一片烟波星云,无边的黑暗中斑斑点点的冷白光芒逐一亮起,将一切溶解。 宋翩跹感到自己像一颗放入热水的冰块,开始急速融化。 她眼前掠过春日的闪电、晚秋的书房、不存在的小行星和晦涩难懂的字符。她穿过无垠的黑暗,擦过不同的物质和意象,她不知道那些是真是假,但明白自己切实存在。 “A号机运行结束。” “欢迎回来,宋小姐。” 宋翩跹睁开眼,面前是一张女人的脸,五官挺立,眼窝深邃,及肩短发,声音冰冷淡漠。 另一个女人躲在她身后,探出个头来,超小声和宋翩跹打招呼: “大表姐……” 宋翩跹的意识缓缓沉淀,她深吸一口气,从银白机舱中坐起身来,声音尚算平静: “许招酒。” “我在……”许招酒战战兢兢应道,才被宋翩跹喊个名字,眼泪泡都被吓出来了。 宋翩跹目光看向01——应该说是她以为的01: “你是凌意?” 凌意微微欠身:“宋小姐,初次见面。” “许招酒,你是09?” “我是……大表姐你别喊我全名了我好害怕呜呜呜。” “别哭,很吵。” 许招酒矫揉造作的哭声戛然而止,再不敢吱声了。 宋翩跹按了按额角。 “青陆呢。” “她……还没醒。” - 从机舱中醒来后,宋翩跹已经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记起来,在她见了卓鸣的当晚,青陆突然出现在她的公司。青陆一向不会打扰她工作,来之前都会和她说一声,那日让宋翩跹惊讶了下。 青陆情绪看起来不高,闲聊几句后也未转好,宋翩跹便说要送给青陆一份成人礼礼物,问青陆想要什么,想让自家小朋友高兴些。 青陆说,想让宋翩跹陪她去旅行一次,同行的还有许招酒和许招酒的女朋友凌意,其他的她来安排,宋翩跹空出时间就好。 宋翩跹很久没有休假了,想着趁此机会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便答应了青陆。 却没有想到,青陆所谓的“旅行”,是这样的一场旅行。 她看了眼终端,从她失去意识的那天算起,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周,而青陆跟她说的旅行也是一周时间,竟然刚刚好,算的刚刚好。 宋翩跹的神情愈发冷了。 她来到隔壁房间的B号机舱前,此时机舱还未打开,她看不到青陆。 “她为什么还没醒?” 许招酒不敢上前,戳着凌意上前答话。 凌意松了松领带,道: “首先要跟宋小姐介绍一下我主导研发的项目,无境。无境主打的是小团队模式的参与游戏,您可以理解为……抽取采集用户的意念和记忆,根据用户要求,进行不同的模拟。” “无境尚处于内测最后阶段,还未面世。青陆找到我时,要求是提取她与您的全部记忆以及她的大量思想粒子,依据她为主体,构建了这个游戏场。” “青陆的目的是,测试在脱离了‘妹妹’这个固定身份后,面对不同的年龄时间段、不同的生理状态下的她,您会不会对她心动。” “您可以理解为,这是她为您量体制造的游戏。” “你是游戏制作人,她是素材,是吗?”宋翩跹声音冷静,“继续说。” 凌意顿了顿,加快语速:“与她不同,您在参与进来时,只用提取部分意念,因而退出时也极为迅捷轻松,内测进行到这个阶段,我们可以确保您的安全。” “对于青陆,长时间的搭载会对她的精神造成极大的负荷,所以在游戏中,我多次出现督促您尽快完成任务,否则,极大可能对青陆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凌意说到这又停了停,她没有说的另一个原因是,青陆在进入机舱前道:“记得按时间唤醒我们,不然姐姐假期用完了、打乱了她的工作安排,她会不高兴的。” 凌意看了眼机舱,继而道:“……关于青陆体验的项目,我们仍未得到具体可靠的数据,目前来说,情况未知。” 宋翩跹叩了叩B号机的舱体:“也就是说,你相当于拿青陆做实验,收集内测数据?” 宋翩跹分明穿着身温暖的驼色大衣,此时气势却如落雪寒冬,看着轻盈美丽,实则沉重而冰冷。凌意对上这样的她,不由避了避,道: “青陆来找我时带上了意外免责书。” “我是她的朋友,宋小姐。”她也不想同意,凌意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她说,我不同意她去找别家,类似的项目有三四家在研发阶段,而我是完成度最高的。把我的朋友交给他们,不如留在我这里。” 宋翩跹看着眼前孤傲自信的凌意,她只听说许招酒这半年有了个叫凌意的女友,还是青陆的朋友,但一直没见过本人。今天倒是见到了,可惜这个见面并不算愉快。 她别过眼看向许招酒,许招酒不等她问叭叭叭地交待起来: “我不知道啊大表姐,你和小陆都进仪器了凌意才跟我说怎么一回事、让我给她们帮忙,之前瞒我瞒得死死的。我要是知道小陆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就是帮她当面跟你告白被你打一顿也不会看着她躺进去的。” “……” 自醒来后所有的事搅和在一起,宋翩跹脑中如藤蔓交织,她的目光落在毫无打开迹象的B号机舱上。 心头刚燃起的一点火星子,在看到没有苏醒的青陆时,缓缓凝固在心中,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个人终端响起,宋翩跹低头一看,是卓鸣。 “我接个电话。” 宋翩跹来到走廊,望向窗外规整的花园,接起卓鸣的来电。 “你好,宋翩跹。” “还是这么客气。”卓鸣笑道,“三天后冯家的晚宴,宋小姐的舞伴定下来了吗?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呢?” 在一起用餐几次后,这无疑是更进一步接触的讯号。 宋翩跹阖了阖眼,压下纷杂思绪,轻叹一声: “抱歉。” - 许招酒站得近,看到了终端上的卓鸣两个字,在宋翩跹出去后,她小声问凌意: “真成了吗?我怎么觉得大表姐只是在生气啊?好像并没有喜欢上小陆。” 凌意插着兜,望了眼宋翩跹离去的方向,淡淡道: “四个场景,宋小姐都有心动迹象。”她说的还算委婉,到最后,宋翩跹已经将青陆当成了真正的恋人。 “被自己最疼爱的、一手养大的妹妹,同时是如今的恋人摆了一道,偏偏对方为了自己,不惜孤注一掷地做好失去生命的心理准备,宋小姐现在心里很复杂吧。” “……”许招酒想了想,只好叹气,“但我还是想小陆快点醒过来,她如果醒来,一定会开心吧。” “事实证明,大表姐是喜欢她的,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她。” 凌意难得沉默了下。 “她也可能不会醒来了。”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宋翩跹站在门口,视线瞬间狠厉。 凌意张了张口,道: “宋小姐或许也发现了,这个游戏本质由青陆主导节奏。我和小酒只是投入了部分意念,和我以我们为原型创作的两个‘新人类’作为系统展示形象,一同从旁辅助。” “系统发布的一系列任务,都是她自己潜意识的具现。我只在副本持续时间上加以干涉,避免青陆遭到伤害。” “另外,你经历的小世界中的她,也是她自己意识的体现。” “综合以上两点,宋小姐,您还记得您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吗?青陆让你杀了她,在你们关系到达顶峰的时刻。” 凌意说到这,都有些不忍心再说了,但她觉得应该说下去,让宋翩跹知道。 “青陆潜意识中对这段感情是悲观的,她认为你们在游戏最后时,已经到达了最圆满幸福的时刻,她选择死在您的手中,将一切停摆在最高扬处。” “也就是说,她觉得回到现实后……您或许不会选择。那么对她来说,可能没有回到现实的必要。” “也、也就是说……青陆可能……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许招酒声音发颤,眼一眨,泪水就下来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 宋翩跹自游戏脱身的那天,凌意说的猜测,竟慢慢成了现实。 内测中,使用者脱离机舱最长的记录是三天,而青陆已经在机舱中待了半个月。 一切都完好,生命检测指标也全然正常,营养液吸收正常,就是人从未醒来。 青陆不愿意醒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做什么?宋翩跹从前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促,不够她手底下的小组完善一个大型方案,忙完一场回头看,一个月便悄然而过。 但青陆在机舱沉眠的这一个月,竟显得格外漫长。 宋翩跹起初很生气,她不懂青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她拿这个问题去问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用看傻子般的怜爱眼神看着她:“你不是把人家当妹妹吗,你这么正经一人,她告白了,你会同意还是连夜跑路还用说?” 宋翩跹一听,竟然哑口无言。 她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在认识最初就将其他人划分好了格子区间,亲人是亲人,朋友是朋友,恋人是——这个还没出现过。 她从第一次见青陆就将她当成妹妹,这些年一直未曾变过。即使青陆如今已经长大、身高不输自己,已初显女人风情,宋翩跹也未曾多想一分一毫,并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会拒绝对方“逾矩”的行为。 她偏执而热烈,让宋翩跹心悸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点燃了。 宋翩跹几乎夜夜失眠。 青陆虽然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但却是她亲自教出来的、相处最久的,连总往宋宅跑的许招酒都落在她后面。 宋翩跹几乎已经习惯了在宋宅时有青陆的陪伴,起初是一个小萝卜丁,乖乖地坐在地毯上看自己。后来是一位清丽的少女,在自己回到宋宅时,总是第一个出来接她,眼里带星。 当那个真实无比的世界与现实重叠,一切都变得奇异起来,最初的火气被压下后,宋翩跹总怔然想起游戏中的青陆,甚至有时会异想天开—— 青陆在这个世界长大,会更像谁呢?林轻鹭?封月闲?还是聂凌波? 仔细想想,这三位的年龄都是交错开的,难不成是先像封月闲、再像林轻鹭、最后像聂凌波? 宋翩跹头次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但认真来说,应该是谁都不像。 青陆就是青陆,她会在这个世界活出自己的风采。 她是赫然有名的天才少女,跟随导师在她的专业领域初绽锋芒,她是未来注定会闪耀的星星,是……是自己日后的爱人。 青陆成人礼那天,宋翩跹推掉股东会议,去见她。 她将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无端觉得自己像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好在鼻端没有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一片干燥清爽。宋翩跹拉开窗,让秋日黄绒绒的阳光多进来些。 她撑着双手,跟青陆说起近日做的事。 “我已经和卓鸣说清,联姻的事就此作罢。” 就算没有青陆昏迷不醒这茬,宋翩跹也不会再跟卓鸣继续讨论联姻合作事宜了。她心里已经有了旁人身影,就不会委屈自己。联姻只是锦上添花,不是必要手段,没有坚持的必要。 “你的成人礼取消了,大家都在问你人呢,我说你一时兴起去国外采风了。”宋翩跹指了指小蛋糕,“你的宴会变成了一份蛋糕,再不起来吃,今天一过,连蛋糕都吃不着了。” …… 宋翩跹说了很多,口都干了,她拿起杯子喝了点水,怀疑这样真的有用么。 按她的想法,就该把人连着机舱一起搬到医院去。但凌意坚持说,对待这种潜意识不肯醒的游戏玩家,要像对待植物人那样,唤醒对方活下来的欲望。 许招酒在旁边拼命点头,她的依据是电视剧里都这样演,一定有道理。 宋翩跹对小表妹的说辞无动于衷,但凌意是游戏架构人,她有必要参考对方的“唤醒方案”。 而且,青陆如今生理状态完好,尚有尝试的余地。 不过宋翩跹已经说了这么多,许招酒口中“青陆最想听的”不联姻了的消息更是放在了第一句,青陆却还没醒,她心底不禁生起一丝隐隐的惧怕。 医院是最后的保底手段,可如果医院没有用呢,如果青陆真的不会醒了呢…… 缄默的房间中,盛满秋日醺黄的光。 宋翩跹的理智被一点点压薄、击碎,不知何时,阳光在她眼底蓄的微光变成了一点水意,从眼眶跌落。 她心底漫开密密麻麻的悲伤,低喃: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呀。” 这句声音很低,像一声轻叹,悄然融化在秋阳之中。 一瞬间的情感外泄过后,宋翩跹又用理智将自己武装起来,她收拾好表情,站起身去开蛋糕盒子。 语言没用,说不准美食可以呢? 宋翩跹想起第一个世界隔着几米远都能被蝴蝶酥吸引的林轻鹭,忽然觉得下次可以做点蝴蝶酥带来试一试…… “……要。” 宋翩跹刚拿起的蛋糕盒子啪的落回桌上。 她心底一颤,立刻回头,发尾在空中轻盈跳跃。 机舱悄无声息地开启,青陆揉着额角,从机舱中慢慢站起来。 黑发在她身后倾泻而下,红棕色瞳孔中盛满蜜糖般的秋光,看向宋翩跹,语气坚定,又像在撒娇: “要和姐姐在一起。” 窗外枝桠簌簌的摇,抖落一地秋。 蛋糕甜蜜的奶油味在风中,悄悄与温柔的秋天融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青陆,即青道。《文选·颜延之》:“日躔胃维,月轨青陆。”吕向注:“青陆,东道也。言立春、春分月从东 道也,言月行於此也。” 另有东方、春天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