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和李斯特弹琴说爱的日子 作者:Sherlor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一个时空的夏洛琳是懵逼的—— 脚下的土地不再熟悉,耳边回响着充满异国情调的语言,手里那张通往意大利热那亚的机票再也无法使用,身上不可能摸出半个可以用来交易的货币! 表示自己只是在中国S市PD机场候机室打了个盹而已的夏洛琳快昏古七了。 作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习惯了现代生活的小提琴演奏家,夏洛琳的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混一个合法身份,活下去! 李斯特:给你写推荐信,陪你练钢琴,给你提供小房间。 肖邦:身份证明?交给我办吧。 雨果:你们俩还没结婚吗? 帕格尼尼:小友要和我交流下小提琴演奏心得吗? 恩斯特:我迫切想写完这首曲子题献给你。 ...... 一个来自未来的小提琴演奏家,如何在那个陌生的年代,追寻自己的音乐之路? 左手按琴弦、右手握琴弓,音乐是我的武器,你的耳朵是我将要开拓的疆土。 是的,不需要征服世界,我征服你就好。 总的来说就是两个炫技狂魔跨越历史来弹琴说爱的故事。 ====食用须知==== 0、钢琴×小提琴;“真·钢琴之王”ד伪·帕格尼尼” 1、时空联动:和《门德尔松》同历史时空;和《肖邦》同现代时空 2、章节标注使用李斯特作品编号“S.” 3、歌单:网易云「和李斯特弹琴说爱的日子」 4、新人尬写,文风古早,为爱发电 5、格局不大,只涉及音乐家艺术圈,不涉及国家历史上的纷争 6、作者笔下所有的同名音乐家艺术家文学家,才华性格源于历史真人,人物已做私设 So,are you ready?Go! =============== 【我写李斯特(F.Liszt),只是因为在某个夜晚听了一曲《La Campanella》,就再也忘不掉了。(别说我俗QAQ)】 内容标签: 异国奇缘 因缘邂逅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洛琳(Charoline);弗朗茨·李斯特(FranzLiszt) ┃ 配角:弗里德里克·肖邦(FryderykChopin),尤金·德拉克洛瓦(EugeneDelacroix),海因里希·恩斯特(HeinrichErnst),乔治·桑(GeorgeSand)…… ┃ 其它:19世纪,音乐家,法国巴黎,古典音乐,浪漫主义 一把小提琴,一架钢琴,一场宿命的穿越链接了两个时空音乐家的相遇。在那个群星璀璨的十九世纪法兰西,他看她在舞台上华丽蜕变,她陪他在音乐里加冕为王。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来自现代的“帕格尼尼”夏洛琳和西音史上的“钢琴之王”李斯特,邂逅出的一段绮丽绚烂的爱之梦乐章。行文优雅富有诗意,十分吻合浪漫主义的时代背景。一切围绕着音乐徐徐发展,有笑有泪,有酸有甜。伏笔与彩蛋使男女主与众配角之间的故事更加戏剧有趣,夹杂着贴合真实历史与古典乐的科普,回味悠长。 ================== 楔子:热那亚?21Cent? 夏洛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穷极目力地睁大眸子,而后又腾出右手使劲掐了自己左手手臂一下,疼痛感清晰迅速地由皮下神经传递而来。再三确认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象都是真的—— 脚下延伸开来的是一条由灰黑色花岗岩切割而成的铺路石铺成的街道。石块大小一致,有序地排列组合着,绘出一幅幅简单却又精致的几何图案。宽敞的大道向左右延伸开来,与纵向而来的街道相交互,最终消弭在远方。 矗立在街道两旁的,则是一栋栋石头砌成房屋。灰米色的墙体上开着一扇扇规格统一的窗户,窗上的玻璃在护窗板下微微泄露着跳跃的阳光。这些建筑在靠近屋顶的部分连同瓦片都是柔美的灰蓝色,活像一顶顶可爱帽子戴在屋子上。屋顶的形状不一,平顶的、圆顶的、塔顶的错落其间,构成一幅屋舍俨然的和谐画卷。 最令她吃惊的是街上行人和交通工具——汽车都看不见了,汽笛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或露天、或车厢封闭的马车!汽车行驶声音和响亮的鸣笛被哒哒的马蹄敲击石路的声音和马车夫的摇铃声取代。 她转而看向来往的行人,他们的穿着打扮就像那些年代久远的欧洲油画上的一样——普通妇女的围裙、贵妇淑女的大蓬裙摆、劳动工人的简单衬衣、体面绅士的精致领结,渐渐在她的眼中鲜活起来。 看着远方隐约在风中的三色旗帜,宝蓝色、纯白色和鲜红色轻盈地舞动着。耳边传来结伴同行的人充满着异国情调的语音——那些清脆明快、悦耳诱人的声音,像音符一般落在她的心弦上——这分明就是法语! “这里不是中国!这里不是S市的PD机场候机厅!”夏洛琳终于后知后觉地在内心呐喊。 她用发白的手指捏紧了那张飞往热那亚的机票,内心仿若一万只柯基犬飞奔而过——她就是在候机厅打了个盹而已,至于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吗?她要去的是热那亚,这都给她偏到哪里来了?看这四周的场景,反而像是意大利隔壁——法国好伐!看样子她不仅是跳跃了空间,还跨越了时间? “所以我这是穿越了?!”得到这个认知的夏洛琳在法兰西古老的风中呆愣得像一尊雕像。 ———————————————— 夏洛琳是一个中德混血小提琴演奏家(感谢父亲对母亲的爱,感谢外公的强势“刁难”,让她的国籍归属了红色种花家)。虽然有着一半来自父系的德意志血脉,但母系强势的华夏基因打败了一切——除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有着标准的东方纤细柔美的体型和中国古典美人的脸孔的她,只有在碰到小提琴和音乐的时候,才会切换成那个能爆发出无穷力量的另一面。 父母身为钢琴演奏大师,夏洛琳最先接触的乐器就是钢琴。她虽然有着极高的音乐天赋,但在钢琴上的表现并不亮眼,甚至对钢琴演奏兴致平平。为了不浪费上天赋予她的绝对音感,夏洛琳在众多的乐器中寻觅。就在她拿到小提琴的那一刻起,她便找到了匹配自己那扇音乐之门的钥匙、命中注定的半身。 谁都没有预料到夏洛琳会对小提琴爆发出那么强烈的热情和惊人的天赋。等她年纪稍大,父母给她找了个可靠的经纪人,便彻底放她自由飞翔,在欧洲跟随小提琴大师学习了。 原本在这个时间点,夏洛琳应该是在意大利热那亚准备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corso internazionale di violino “Niccolò Paganini”)的决赛,有着小“帕格尼尼”爱称的她离着冠军只有一步之遥。但赶巧在间隙恰逢外祖父大寿,夏洛琳便在空中折腾了一番。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赶到S市机场准备飞回热那亚。 办完登机手续过完安检,夏洛琳便在候机室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将行李箱拢到自己脚边,把小提琴盒放在腿上,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已经给经纪人打过电话告知行程后,便十分安心地将护照证件收进随身的小包,再打开手上的牛皮小纸袋,拿出里面的菠萝包和牛奶开始像只小仓鼠一样咯吱咯吱地吃起来。 等夏洛琳解决完迟来的早餐,收拾整理好,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很好,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伸了伸懒腰,一阵困意随即涌上来。 “那就打个盹小睡一会吧,等醒来就应该差不多登机啦。”夏洛琳愉快地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抱紧了她的小提琴琴盒,安静地睡着了。 谁能知道呢,等她在醒来的时候,那架飞往热那亚、飞向她梦寐以求的舞台的飞机再也不会抵达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这篇文的亲爱的读者们好! 我是Sherlor。本来想用“聆夏”做笔名,结果被注册啦,所以用了这个英文名字。想想自己写的也是西方古典音乐这一块,似乎也挺合适的?笑。 作为一个古典乐也好、写作也罢的纯新人,难免会有笔误、生涩的地方,就请大家多多指正、担待啦!给可爱的你们鞠躬~ 因为主要人物、故事背景都来源于历史,所以我基本贴近史实写(当然都有穿越了,就允许我把这段历史小小的加工一下吧),可能会有不适的地方。另除女主外,基本有全名的各个都是大佬泰斗,笔者有点方....... 姬友:所以你是为什么要找虐写这种?! 蠢夏:因...因为爱吧。 所以这就是一本因为冷门找不到粮食文荒后自给自足割腿肉的产物。 自己萌的音乐家,跪着也要为他写文! 我要为李斯特疯狂打call! 【为爱发电!永不断电!】希望不是fg(划掉)=。= 啊,对了—— 【情人节快乐,愿你们能有一份美满幸福的爱情!】 第1章 巴黎!1830! 等夏洛琳回味完自己穿越的前前后后,她发现自己就算脸上一脸淡定,心里却有弹幕在不停地刷着屏——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是自己被上天选中,十八年以来生命里只有小提琴和音乐的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唯一的愿望大概也就是想和男神帕格尼尼近一点,只要拿到了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的冠军,她就能得到一次使用男神当年用过的小提琴的机会。 所以还有什么能让她穿越的理由呢?或许现在她的小提琴得到了评委一致认可“无可挑剔的技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情感在某些方面还是不太够——比如从没谈过恋爱经历爱情的她对这种情感的表达无法做得那种极致的真实与深刻——但那也是阅历和经历的事,这要交给时间而不是穿越啊。 夏洛琳的思绪开始混乱了起来,她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甩出脑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确定自己处境,然后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首先,机票证件手机和纸币应该都无法使用了,不排除我会无意间又回去的可能,所以这些我应该收好。”夏洛琳一边念叨一边把这些物件收纳进小包里。 “行李箱里面是一套比赛用的礼服、一条羊绒刺绣披肩和几件连衣长裙之类的衣物,对了,应该还有一套首饰配礼服比赛用的,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小东西。” 夏洛琳突然觉得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便解开了自己呢子外套的扣子。 “感谢种花家和热那亚还才到十月就骤降的温度,让我穿着初冬装、备着大部分厚衣服出行,看样子这里要进入冬季了。那么现在,我需要确定现在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和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点!” 理清思绪的夏洛琳开始琢磨着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人去打探一下消息。她不能在询问的过程中暴露太多的信息导致对方起疑并引来卫兵被逮捕——自己这幅母系基因胜利的东方脸孔在这里应该足够引人注意了;询问的方式和态度也应该有所考虑——不管有没有必要,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考虑一阵后,夏洛琳将目光落到了一位平民妇人身上。这位妇人怀中抱着装满蔬菜的菜篮,应该是回家准备午餐的。年纪处于中年,衣着朴素,相貌和蔼,应该比较好打交道。想好这一切,夏洛琳立即起身拖着行李箱向妇人走去。 “午安,夫人。” 中年妇人被突然上前问候的夏洛琳惊了一下,然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温和笑容,便放松下来说:“午安,小姐。有什么事吗?” “请原谅我冒昧上前打扰,我恳请您为我提供一点帮助!”夏洛琳诚恳地请求着,“我来自很遥远的东方,原本应当前往意大利,但不知为何我的引路人在这里放下了我离开了。我听行人都在说法语,请问这里是法兰西吗?” “可怜的小姐,您现在站在法兰西巴黎的土地上!您应该去警察厅寻求帮助,将这么年轻的外国小姐抛弃在巴黎街头的行为太可怕了,他理应受到惩罚!”妇人显得十分同情与气愤。 “谢谢您夫人。可能因为这趟旅途太过遥远漫长,我家人支付的旅费让他觉得不足以带我去意大利了吧。”夏洛琳苦笑着,“可以的话,夫人方便告诉我今天的日期吗?最近法兰西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时局是否和平稳定?我以前只听说过(历史上的)法兰西却没有来过,这次突然停留在这里难免感到有些惶恐不安。” “今天?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十月二十二日,嗯没错的!”妇人停下来想了想,“法兰西发生的大事……啊,对了,七月的法兰西可是闹过一次革命呢,国王都下台了!不过这次可没打太大的仗,不然巴黎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放心吧小姐,现在的巴黎没有仗打啦!” “十分感激您的解惑,夫人。恳请您再帮我指个路,我想我需要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午餐。请问巴黎最繁华的街道该怎么走,我是说那种有很多漂亮餐厅和咖啡馆的地方。” 夏洛琳想着万一没办法就先去繁华的路口客串个“街头音乐家”凑合一下。 “您向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啦,虽然要走很长一段路,但仔细看街道店铺房屋的装饰您不会迷路的。万一不行您可以问问路,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为您这样一位小姐指路的。不过越往那边走,有钱人啊贵族老爷们啊会越多,小姐要小心最好不要冲撞了他们。” 妇人什么热心地为夏洛琳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严肃地对夏洛琳嘱咐道:“小姐,您很漂亮,又是少见的东方面孔,如果遇到有人邀请您上马车或者要带您去哪,请小心慎重必要时请大声求助。请不要做出卖灵魂的事,愿上帝保佑你!” 夏洛琳愣了愣,听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妇人的话语不禁有些动容。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年代里,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微薄的善意与温暖。她指了指背上的小提琴琴盒,郑重地对妇人说道—— “夫人,您看!这是我的小提琴,是我另一半生命——我是一个音乐家——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音乐,再没有什么能收买我的灵魂了!” ———————————————— 告别好心的妇人后,夏洛琳突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似乎泄了一大半。她重新回到那张黑色铁质长椅上坐了下来,并不舒适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在所处的艰难境地,于是她脸上的表情更加生无可恋了。 七月有过一次较为“温和”的革命,国王被推下王座,结合这些和现代法国国旗没有区别的三色旗看,妇人的话语在夏洛琳的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年代事件——1830年法国的七月革命。 虽然她在(21世纪的)法国待过几年学习小提琴,但对法国的历史真算不上了解,只对一些有标志性的历史事件和年代有粗浅的印象,其中一大半还是跟古典音乐有关的。七月革命就是这些为数不多的粗浅印象之一。 这一年,国王查理十世被推翻了,法国众议院将王位给了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七月王朝取代了波旁王朝。工业革命在这个国度兴起,工人运动会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愈演愈烈,比如明年的里昂工人起义,但巴黎多多少少还是和平安定的。 这是个资产阶级最高层当政的年代,是个“金钱至上”和“金钱万能”的社会时代。然而我们的夏洛琳小姐,现在就是个标标准准的“无产阶级”,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能用的子儿! “1830年的十月啊,为什么要给我的人生更改难度啊?”夏洛琳真的有点哭不出来了,“我就想碰下男神的琴而已啊,除了音乐啥都不擅长的我要怎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夏洛琳突然头中电光一闪——“音乐”?对,就是古典音乐! 这是一个不太公平的年代,却也是一个古典音乐蓬勃发展、会对非凡音乐家另眼相待的年代。巴赫、贝多芬、莫扎特已经绘下了古典乐的壮丽开篇,而后会有更多的音乐家用他们的灵感丰富这片锦簇繁花。 “等一下,我记得帕格尼尼在1832年会来巴黎开一场音乐会!” 夏洛琳的双眼突然焕发出光彩,萎靡的精神一扫而空,兴奋和激动的笑在嘴角绽放开来。 “帕格尼尼!活着的帕格尼尼!只要我努力在这里生存一年半的样子,我就能亲眼看到男神的音乐会!” “帕格尼尼”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萦绕在夏洛琳心头的层层阴云——来到这个时代的未知与不安再也不能使她感觉到如同坠入深渊般的恐惧与无助了。 这个名字就是她的指路标,让她有勇气继续在这历史的洪流中前行。现在,“去亲眼看一场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成了夏洛琳唯一的信仰。 “在男神音乐会之前要在巴黎安好家,并且存够门票钱!”夏洛琳激动地抱紧了她的小提琴琴箱,干劲十足地在心里默念。 “找一份和音乐相关的工作养活自己吧!虽然当时打听最繁华的街道的目的是准备做一个街头小提琴艺人混个温饱,仔细想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为好。这个时代的话,没有人脉估计做不了音乐教师了,跟乐团的话也不可能,那就只好试试餐厅乐师了?” 夏洛琳决定去妇人指路的方向找找有没有缺乐师的高级餐厅或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这些地方对她而言应该是安全的,她也有过这类经历。反正只要是音乐演奏之类,不管是什么形式,她都不虚的。 想好了这一切,夏洛琳便起身拂了拂衣摆、理了理帽檐。正午的太阳散发着一天里最温暖的光芒,她不知道接下来需要走多远,于是解开了长呢子外套的扣子,将腰带在身后系好,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把黑色的铁长椅,转身正式涉足这段历史之中。 1830年,法国巴黎,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里的第二朵玫瑰~(其实就是二更?) 【小知识】 1830年的法国是有警察的哟~ 其实法国巴黎早在17世纪就已经有警察了,只不过那时候的警察职责模糊、组织松散。到19世纪前叶,警察制度就已经逐渐成型了。 所以,不要意外这里的路人让女主去找警察啊2333,不是笑话不是笑话不是笑话! 果然,身穿是穿越的hard模式呢,女主你辛苦了。 第2章 弹钢琴吧!小提琴家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概就是现在的夏洛琳最为真实的心理写照了。从正午走到晚霞将至,她问访了不下十余家装饰考究的餐厅和咖啡馆了,职业都从应聘独奏小提琴乐手换到钢琴乐手了(夏洛琳给这个钢琴家位于音乐界金字塔尖的时代跪了)。 她开始庆幸自己在父母的怨念攻势下一直没有疏远钢琴。虽然没有自己的小提琴那么顺手得就跟呼吸一样,但在餐厅演奏应该是够了。 “我很抱歉小姐,我们咖啡厅不需要钢琴演奏家。您看到店里的那架钢琴是我妻子生前的所有物。放在那儿只是因为看着它我会觉得就像丽贝卡还在我身边一样。” 年迈的咖啡厅老板回望着钢琴十分怀念地说道:“其实钢琴摆在那里,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可以去演奏它。只不过好像愿意去弹它的人真的很少罢了。” 又一次工作的希望破灭,夏洛琳有些失望和难过了。天色好像都快暗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她要么饥肠辘辘地找个地方呆到天亮,要么想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在煤油路灯下拉小提琴卖艺看看了。 她果然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只好苦笑着说:“没关系的先生,那我先离开了。” “请等一下,小姐。”或许是夏洛琳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强烈了,老人有些不忍,出声叫住了她。 “先生?” “是这样的,小姐。我虽然没办法为您提供工作,但我知道有家店可能需要一个钢琴手。” 老人顿了顿,拿出烟斗点上。 “奥罗歇——就在前面路口右拐处。我是听来我这喝咖啡的客人谈起过,这家店的钢琴家好像已经罢演了。或许您可以去试试。不过这家店是家高级餐厅,对钢琴家的要求会有些高。”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洛琳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从泥涝里拉了出来,颇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十分感谢您先生!”夏洛琳感激地向咖啡店老板行了个礼,走出店门快步迈向那家餐厅。 ———————————————— 拐过街角,夏洛琳发现天色已经只剩一丝红霞,街边的煤油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她看到了餐厅的字母招牌——的确是一家漂亮的高档餐厅。 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充斥着餐厅大门的门檐立柱和每一扇窗棂,里面烛光明亮,透过窗子隐约可见那觥筹交错的热闹。她不由得稍微有点紧张,于是整理检查了下仪容,然后走了进去。 没等夏洛琳入门几步,立马有侍者上前帮她提行李箱。她表示琴箱随身以及并不留宿之后,侍者便把她的箱子放到了临时存放处,再带她向大厅走去——美好浪漫的巴黎晚宴在她的眼前鲜活起来。 夏洛琳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钢琴声。她即刻将视线转移到琴声飘来的方向。 大厅正中央的那架白色精致大三角钢琴,已经有了它的演奏者,四周的餐桌上有不少食客侧耳倾听。 失望再一次淋头而下,夏洛琳都想转身离开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飞快地掠过她的耳朵,细细听了几小节后,她突然就笑了。 这个钢琴家配不上这家餐厅!温婉轻柔的曲子被他弹得十分生硬,她以她的耳朵起誓这个人竟然在表演中弹错了三个音符! 夏洛琳想了想,这样大的一个餐厅直接找老板不一定合适,于是招来侍者:“关于这个钢琴家,我些话想找相关的负责人谈一谈。请帮我领个路。” 侍者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的小姐,虽然装束有些奇怪,但衣料考究气质高雅,于是躬了下身引她走向右手边的隐秘走廊。 “十分抱歉啦!”她望了一眼那架漂亮的钢琴,转身一边跟上侍者一边在心里默想,“我可能要跟你竞争一下工作了,不知名的钢琴家。” ———————————————— 侍者领她来到大厅正中央主楼梯下的大隔间,刚要敲门,门内便传来了争吵声。 “席尔维斯特先生,我说过了,我的酬薪必须增加!” “莫雷尔!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不止你一个!” 侍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夏洛琳。夏洛琳立马就理解了。 “您先去忙您的事吧,我这这边等一会儿在进去。” 侍者行礼告退,一声嗤笑从门里传来—— “得了吧,席尔维斯特先生!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有名气的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卖艺降低格调,想来这演奏的还要看看技术和胆子够不够——比如这个在我罢演期间您请来凑数的钢琴家,您应该有听到不满之声吧,您确定不是自毁声誉?” “你的礼仪和教养呢,莫雷尔!注意你的言辞!” “礼仪和教养?席尔维斯特先生!您知道的,对我而言,法郎比这重要多了。” 夏洛琳听到门里突然安静下来,这些对话已经让她梳理出了大致情形了,她想着只要这个负责人没有妥协的话,她还有机会争取一下。 “你的条件,莫雷尔。”夏洛琳心猛地咯噔一下—— “哦,不多不少,一次20个法郎。另外我只演奏三个小时。” 一声用力拍桌子的声音猛地从门内传来,“莫雷尔,你在开什么玩笑!” 依照这样的对话发展,夏洛琳觉得脑海里已经有把小提琴在欢快地演奏《欢乐颂》(Ode an die Freude)了。突然一个神色慌张的侍者疾步跑过来打开门冲进去—— “请原谅我的失礼,席尔维斯特先生!刚刚有位伯爵夫人想听指名音乐,高瑟先生没办法演奏出来!伯爵夫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夏洛琳才看清了前面对话的主角——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中年男子,泛红的面部还定格着愤怒的表情,这应该是负责人席尔维斯特先生;不远处的椅子上散漫坐着的慵懒青年,光洁油亮的大背头和戏谑的神色,这应该是因“求加薪”而罢演的餐厅钢琴家莫雷尔。 听罢侍者慌张的报告,夏洛琳觉得似乎看到了席尔维斯特先生额头青筋的跳动,莫雷尔右手手指拂了拂下巴,戏谑的笑容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转头愤怒地盯着侍者,目光寒冽,“你说什么?!” 侍者被负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有位伯爵夫人指名想听管风琴乐曲,高瑟先生迟疑了很久才开始演奏。但没弹多久就被这位夫人打断了,她对高瑟先生的演奏很不满,还说‘到底是你的水准配不上这家餐厅,还是这家餐厅根本就不是盛传的那样?’洛佩兹先生让我通知您最好赶紧找个真正的钢琴家,他只能尽量安抚这位夫人了!” 席尔维斯特头疼地扶额按了按。自从莫雷尔因为要求增加酬薪的问题单方面选择用罢演来“抗议”,让他只能先找个人先维持餐厅的音乐气氛,一边寻找新的能撑场子的钢琴家一边和莫雷尔继续接洽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担忧发生今天这种场面了。 高瑟就像莫雷尔说的一样,就是个“凑数”的,可是就连这个凑数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是的,巴黎的确很多音乐家,钢琴家多得就像塞纳河里的浪花一样。但是真正有名气的他请不来,毕竟薪酬只有这么多,他们不会做自降身份的事。没名气的钢琴家分两种:一种是落魄的天才,缺钱用是事实,这种人要么干脆恃才傲物不来,要么来几天就不来了;另一种就是那种根本连来的勇气都没有的,觉得自己技术不够不能来贻笑大方。 真的是成也钢琴家——这家店是老店不假,但有免费的钢琴演奏的确拔高了不少它的地位;真的也是败也钢琴家——看着椅子上看戏的莫雷尔,他真想把嘴里的烟斗砸过去! “莫雷尔!你还不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去演出吗!20个法郎就20个!”席尔维斯特一脸肉痛。 “不,席尔维斯特先生,现在是40个法郎一次了,而且我今天只弹这一场!”莫雷尔眼珠转了转,突然改口道。 “莫雷尔!你不要得寸进尺!40个法郎一首曲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以为我是谁,但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按照这位伯爵夫人的要求,我去弹只是让你们收到的责备少一些。席尔维斯特,其实你这里的这份工作我已经不是很需要了。” “感谢您的慷慨,在这里演奏让我结识了不少需要钢琴教师的夫人小姐。要不是我做不到让这位伯爵夫人满意,我会跟你要更多。不要怪我趁火打劫啊,席尔维斯特,谁叫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呢?不然明天老板知道他的招牌被砸了,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吧?” 席尔维斯特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莫雷尔这分明就是找好了下家有恃无恐了,他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不就是承受老板的怒火吗,在这之前他要好好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发泄一通他的愤怒!莫雷尔如此小看自己,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席尔维斯特握紧烟斗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一阵轻叩门扉的声音,而后清脆悦耳的温婉语调响起—— “谁说现在只有你是这位先生唯一的救星了?”夏洛琳收回叩门的手,缓步走进办公间内,清清浅浅地微笑着。 “不需要40法郎,也不需要20法郎,您只要付出一份合理的薪酬,我来弹。而且席尔维斯特先生,我可以保证,不是一曲平息不满的钢琴,而是一首一定让伯爵夫人满意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的第三朵玫瑰~三更献上~ 男主?三更了还不出现? 反正出来了也不会和女主一起,在一起了又不会谈恋爱,谈恋爱了又不会结婚(咦,我是不是在剧透?这排划掉!) 目前请当他不存在吧......(这个故事很慢热,顶锅跑) 【李斯特巨巨请不要找我谈心!】 我的存稿在哭泣了! 本来就没有多少存稿的蠢作者,一到过节就脑子热。我已经预料接下来的水深火热了。 9012年了,存稿箱你该学会自己码字了! 第3章 Toccata and Fuege 一场小型的、威力未知的风暴被夏洛琳的突然插入打断。办公间内的三人的目光肃然转向了这位年轻的小姐——得体优雅却有些异样的装束,精致温婉且异常少见的东方脸孔,典雅馥郁的高贵气质,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淡然和自信,似乎与他们分属两个世界一样。 席尔维斯特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的怒火蔓延的速度被这位小姐的话语抑制住了。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然后呼出一阵烟雾。 “这位小姐,您是什么人?怎么出现在这?” 夏洛琳微微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烟味。看着这位小姐的神情,席尔维斯特挑了下眉毛,吸烟的幅度放缓了些。 “我刚刚有敲门,席尔维斯特先生。原本我就是因为那位在大厅演奏的钢琴家决定冒昧打扰您,没想到能一并解决您的忧虑。”夏洛琳慢慢靠近这位负责人先生的桌子,“我是洛琳·夏,一位来自很遥远东方的音乐家,修习音乐十五年。原本要前往意大利,却无端被引路至此。刚好我钢琴弹得还行,足够帮您化解这场僵局。” “小姐,您是音乐家,还刚好钢琴弹得不错?哈哈哈,席尔维斯特,你不觉得这像个笑话吗?修习音乐十五年,我觉得更像玩笑了!”莫雷尔在椅子上笑得毫无风度。 席尔维斯特也很犹豫,他虽然很想从这个困局走出来,但他更怕这是一场贵族小姐开的玩笑。 夏洛琳看出了这位负责人先生的疑虑,开口道:“先生,实不相瞒,我十分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这里落脚,在我传信回家前确保自己不陷入困境。欺骗您我会有什么好处呢?而这位先生——” 她话锋一转,周身的气势锋锐,双目向莫雷尔的位置抛出锋芒—— “至少我跟您对待音乐的态度不一样。我不会用我的才华去助长自己的贪婪,更不会认为我的才华会做不到别人的要求。身为一个音乐家,对自己应该是自信的!” 莫雷尔被夏洛琳掷地有声的话语震慑住了,他没想打自己竟然会被这位小姐突然外放的气场压制得说不出来话。看到这一幕,席尔维斯特在烟缸上磕了磕烟斗,权衡了一下后出声:“很好,这位小姐,请您随我来。我给你一首曲子证明的机会。至于你,莫雷尔,你可以从这里滚出去了!” ———————————————— 随着席尔维斯特走向那架钢琴,夏洛琳觉得自己今天的遭遇有点不太真实。她突然有种预感,一旦自己弹响了这架漂亮的三角钢琴,她的人生就会彻底改写。 伯爵夫人身边年迈的侍者在收到席尔维斯特的示意后轻声说了几句便退下了,收到负责人先生的眼色,夏洛琳知道自己该上场了。她走向前去,拍了拍那位有点不知所措的男钢琴家,小声道:“辛苦了先生,您先下去吧,这一曲交给我!”语毕,这位先生如释重负般起身离开了这把让他如坐针毡的钢琴椅。 夏洛琳将琴盒轻放在钢琴边,取下自己的帽子对那位伯爵夫人行了个礼,如夜色般黑长的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她听到餐桌上的讨论声似乎更热烈了,但她不在意也不开口说话,自顾自把帽子轻轻放在钢琴上,缓缓坐下来。然后深呼吸一下,往琴键伸出一双白皙漂亮的手。她左手弹出一个绵长的低音,右手手指便跟着滑出一段清新悠扬的琶音。 大厅里的喧闹声瞬间静了一下。 ———————————————— 在离钢琴不远的一张桌子上,两位衣着考究的男士刚刚准备落座。见到此情形,有着深棕色卷曲头发、留着山羊胡子的矮个子绅士对着身旁有着柔顺暗金色微卷齐肩发的英俊高挑男子说:“你看,我就说这家店有意思吧。很少见的东方美人呢,还是个钢琴家!”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对‘钢琴家’这个职业有什么误解?”英俊的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指着那个匆忙逃下台的男钢琴家,挑剔道,“这种你叫他‘钢琴家’?连自己的钢琴都没法驾驭、只能匆忙逃离的家伙,连‘会弹钢琴的人’都算不上!”然后他看向正在放帽子的夏洛琳,兀的勾起一个假笑说,“同意你的前半句,一个东方小美人。但是‘钢琴家’?你要在餐厅找一个真正的钢琴家应该在餐桌上找而不是在钢琴上。至于你的后半句,这位小姐姑且先算个‘敢弹钢琴的人’吧!” “是是是,只有你才是那个餐桌上的真正的‘钢琴家’。但我有预感,这位小姐一定可以带来惊喜。”矮个男士不以为然,他对朋友在钢琴上的严苛已经习以为常了,“哟,美人开始演奏了,你觉得怎么样。” 英俊男子听了听,收起了刚刚的嗤笑,开口道:“很干净清爽的琶音。” “能得到你的一声赞扬,好像很难得呀,真正的‘钢琴家’——我的朋友。” 英俊男子白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你的耳朵是摆设吗?我亲爱的尤金!” “我的耳朵只能听听对话和悦耳的旋律,毕竟我又不是靠耳朵吃饭的。”德拉克洛瓦耸了耸肩,“看你还能这样打趣我,想必你的病症是终于好了。原谅我,亲爱的弗朗茨。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忙一幅关于革命的画作。我的朋友,你理解的,灵感这个东西太可遇不可求。你重病期间我都没法来探望你,今天你生日,我特意找了这家可以听听钢琴的餐厅给你庆贺一下。” 谁会知道,在这家餐厅的这张桌子上,两位上流社会贵族圈的名人静静地坐在这里。尤金·德拉克洛瓦(Eugene Decroix),巴黎最富盛名的天才画家;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全巴黎最闪耀的天才钢琴家。 德拉克洛瓦对着李斯特扬了扬斟着红酒的高脚杯,烛光透过杯盏将酒色变得更加诱人。 “生日快乐。” 李斯特举杯回应了一下,抿了口酒,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的正在钢琴上舞动手指的夏洛琳。 “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很感兴趣。”德拉克洛瓦低声嘀咕着。 钢琴的低沉和清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阵阵悦耳的旋律。但这些旋律很零碎,不太像一首完整的曲子,反而像是在做练习一样。德拉克洛瓦觉得很疑惑,这不像是正正经经的演奏,于是就近询问旁边这位行家。 “弗朗茨,我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在弹什么,劳烦‘钢琴家’帮忙解惑。” “试琴。顺便活动下手指。”李斯特解释道,“她在用这段旋律试琴,为接下来的演奏做准备。这些旋律听起来应该是一曲钢琴伴奏。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这位小姐似乎讨巧机智地在这段乐曲里着重用左手试了中央C和低音区的几个主要音,右手则用琶音在试高音区的音色。这样就足够你判断一架钢琴了吗?尤金,我开始有些期待她要弹什么曲子了。” “看来我们今晚应该可以听到好演奏了。啊对了,你一般用什么曲子试琴呢?” “我亲爱的尤金,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你的朋友驾驭不了的钢琴吗?当然那种每一个音都跑调到不可理喻地步的钢琴除外!”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 ———————————————— 夏洛琳结束了试音,对这架钢琴算是初步了解了。很显然,和现代的钢琴比起来好像区别不大,但真的有种难以言说的“不一样”。调音没问题,音色竟然还挺漂亮的。 夏洛琳侧身望向那位伯爵夫人,微笑着说:“晚上好,夫人。听闻您想在钢琴上听到管风琴的乐曲,请问您有特殊要求吗?” “特殊的要求?”伯爵夫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那么,指名J·S·巴赫的曲目。但我要求听到不一样的巴赫。别再让我失望了!” 夏洛琳有些意外,想必应该是前面那位钢琴家引起的不满让她收到牵连了。她脑海突然闪过一段旋律,刚刚试过这架钢琴,应该可以演绎出来。 “那么请容许我做一些改编。”夏洛琳胸有成竹地说,“下面请听我演奏,《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J.S.Bach: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BWV 565),愿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夏洛琳转身坐直身体,手指果决有力地落下,悲壮的音符赫然在黑白的琴键上奏响,随着被锤击的钢琴弦的震动,像水波一样在大厅中荡漾开来。而后这阵悲怆,随着她快速跳动的手指,化成一颗颗断线的珍珠散落着每个人的心上。那颗被悲怆缠绕的心脏,在这阵绵密的音符群中渐渐被驱散了阴霾。如玉手指在黑白相间里舞蹈,清脆的音符在挑剔的双耳间跳跃萦绕。或轻或重,或急或缓,一起一落间成段成篇,总会在不经意间又寻觅到一阵峰回路转的惊喜。耳朵仿若进入一场神奇的旅行,这是一段从未有过的感受。在一阵轻盈响亮的旋律过后,乐曲很干脆地响出几声稍慢的漂亮音符,终止在最后一个带着绵长韵味的尾音上。 夏洛琳起身行礼,迎接她的是一阵掌声——大厅里的众人都放下餐具鼓起了掌,仿若他们不是来就餐而是刚刚参加了一场音乐会一样。她看向伯爵夫人,这位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她看向了席尔维斯特这位负责人,发现他眯着眼睛抽着烟斗对着她点了几下头并示意那位叫高瑟的钢琴家继续上台。看来她过关了。 夏洛琳长舒一口气,她收起琴箱背好,带上自己的帽子,下台向席尔维斯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古典乐==== 【《J.S. Bach: 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 BWV 565 - Fugue(巴赫: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原为管风琴曲,是巴赫青年时代的代表作之一,后由波兰作曲家斯托考夫斯基改编为管弦乐曲,并由波兰钢琴家、作曲家陶西格改编为钢琴曲。 夏洛琳弹奏的是这首曲子的改编版——《Jehomas-Illumination-Toccata and Fugue》,这个版本加入了小提琴和人声,个人认为色彩感更丰厚些。笔者很喜欢这个版本改编版,就私心用上啦。推荐给大家,可以脑补女主弹钢琴的样子2333。 第4章 The man,Liszt! “Bravo!她值得一个Bravo和掌声!”德拉克洛瓦一边鼓掌一边对李斯特兴奋地赞叹,“我亲爱的弗朗茨,这真的是一次让我惊喜的钢琴演奏!她应该是一个‘钢琴家’!你应该对这一曲满意了吧?” 听罢德拉克洛瓦的话,李斯特突然有些沉默。满意?他静静回忆了一遍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每一个音符,然后在脑海中铺出一张长长的五线谱纸,把这些乐音一个个记录下来,再审视了一遍。 李斯特承认,自己被这个东方小美人的演奏吸引到了。但他并不为她的琴技倾倒——在他重新审视了这些音符之后,他知晓了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眼中便开始酝酿起重重复杂的神色。 “嘿,弗朗茨,难道你已经被小美人的钢琴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不,尤金,并不。”李斯特终于开口,他语速很慢,带着丝丝难以释怀的复杂,“相反,我对她的演奏很不满意。所以,我不会为她鼓掌的!” 这句话刚好进入了经过李斯特身后的夏洛琳的耳朵。于是她驻足,转身——那张漂亮的脸带着些许意外和惊讶映入了同样感到意外和惊讶的德拉克洛瓦眼中。 “对不起,先生,打扰一下。”夏洛琳稍微低了低身子,轻声细语在李斯特的左耳边响起。李斯特侧过身子,碧蓝的眼睛看到了一双认真的温婉的灰绿色眼睛——十月末的巴黎快要进入冬天了,但他似乎在那双眼睛了看到了春天。 “请问我的演奏有什么欠缺的地方吗?麻烦您指正,这对我非常重要!” 夏洛琳很认真地开口请教。然而在李斯特的脑海里,首先像流星般划过了这样一句话——听,夜莺又在唱歌了。 ———————————————— 夏洛琳是怀着希望自信地下台的。掌声让她感到安定。真好,她不用今晚可怜巴巴地露宿街头了——她应该自荐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去和负责人先生商讨报酬了。其实她对这个时代的报酬多少并没有太多概念——稍微少一点她也可以接受的,只要让她能支付起日常的吃穿住就可以了——当然,多一点也是好的,女孩子的钱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突然干瘪了下去。毕竟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她急需一份工作来缓解自己那种像浮萍一样的不安。 夏洛琳今晚弹奏这曲《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使用的版本是她最喜欢的一首古典音乐的现代改编。这首曲子对她来说是新奇的却又是个振奋人心的存在。在夏洛琳不算太长的音乐年华里,一直以来都只有古典音乐。然而三年前她的导师结束了在列国周游教学的课程后,强制要求她去享受做一个“在校学生”,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和那么多同龄人一起学习生活的乐趣。与这些可爱的同窗相处下来,那些活力与张扬的日子,带给她最大的惊喜——发现古典乐和现代乐可以碰撞出漂亮迷人的火花。这首现代改编版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是夏洛琳在机缘巧合下听到的,立马就默出了它所有的音符。巴赫的音乐作为这首曲子的灵魂,神奇地带给她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每当她快丧失勇气萎靡不振的时候——虽然这种情况不多——这首曲子都会给予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在父母的鞭策影响下,挚爱着小提琴的夏洛琳虽然没有放弃过钢琴,但她每天留给钢琴的时间真的不多。纵使这首曲子并没有频繁弹奏过,但她发誓她对此早已是烂熟于心,刚才的演奏也绝不会有太大问题。 对于长久以来顶着天才光环、从未演砸过的夏洛琳少女而言,这位衣冠楚楚的先生直言正色的一句“很不满意”在她听来就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狠狠地砸在心坎里,引起的反响几乎有些毁天灭地了。她不顾一切地停下来出声询问,她想知道为什么。 看着并没有开口的李斯特,夏洛琳催促道:“先生?” “小姐您想知道我为什么‘很不满意’?” “是的,请务必告知我原因。”夏洛琳一脸诚恳。 “好吧,我似乎并不能拒绝一位如此执着的小姐。”李斯特笑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夏洛琳立马发现这位年轻的英俊先生个子好高。面对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她要微微抬起头才能望见被烛火染上暖色的脸庞上带笑的眼睛。她感觉到这位先生有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让她不由得突然开始有一丝紧张。 “请问,您以什么身份坐在钢琴前演奏呢?”李斯特突然有些严肃地开口,“是一位想要引人注目贵族小姐、还是一位自以为是的演奏家?” 夏洛琳突然被这个问题和附带的选项弄懵了,她不太能理解这个问题,双眸写满疑惑。 看着这样的夏洛琳,李斯特忍不住嗤笑一声。“好的,如果是前者,您成功地吸引了您想要的掌声。”他轻快地说完这一段,突然语气转变得严肃刻薄起来,“如果是后者,小姐,您是不是对作为一个钢琴演奏家有什么误解?或者我该说,您的标准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原因还没有听出来,敌意夏洛琳倒是听出来了。这位先生大概是把自己当成那种作秀炫耀的人了,并且这位先生似乎对“贵族小姐”和“钢琴演奏家”敏感得有些不可理喻。她这是被挑刺儿被迁怒了吧?生气!甚至气到想笑! “恕我直言,您拙劣的踏板技巧我可以选择忍耐一番也就罢了,左右手的配合并不完美和谐是什么让您有勇气去弹巴赫?是什么样的自信让您对这首曲子进行了如此大胆的删改?别去管那些听热闹的食客的掌声,小姐,如果被某些‘正经’的评论家听到了这种改编,我想您一定会被他们称为‘恶魔’!虽然我个人对您这种‘非凡’的创新持欣赏态度——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满意点了!这是您自己改编的曲子吗?请告诉我为什么我竟然会在这首曲子里听到不该有的生涩感?!这就是您的‘钢琴演奏’标准,请原谅我实在无法认同!” 李斯特顿了顿,继续吐露着他的不满:“《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原曲管风琴曲,我认为这是一首辉煌的乐曲。但你的演奏太单薄了,你只是准确地把主旋律在钢琴上敲击了出来,但钢琴技巧所展现的辉煌宏大呢?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在弹奏处理上更加华丽丰满一些!” 夏洛琳听罢李斯特的挑刺儿真有了些怒极反笑的冲动,这位先生的耳朵真是又厉害又挑剔啊。她承认,一直以来都是小提琴为主的自己,虽然也一直在练习钢琴,但钢琴技术真不能和自己小提琴相比;拉小提琴左手手指确实比右手使用得多,但说到她左右手不平衡到弹巴赫像是在自取其辱这就有些过分了!至于技巧,她也是个炫技狂魔啊,虽然是小提琴方面的!但挑剔炫技狂魔的技术不行,虽然说的是钢琴,这也是是她人格尊严的攻击!必须反驳! “先生,您这是指望在一家餐厅的助兴钢琴演奏上听出一流钢琴音乐会的感觉吗?当然,我这并不是贬低自己的演奏,我对自己的弹奏是认真的、满意的!我对自己的音乐问心无愧,我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旋律完美呈现出来了。”夏洛琳突然话音一转,嘲讽道,“也恕我直言,先生!您的想法是不是过于理所应当了!钢琴就是钢琴,再华丽的技巧也不能让它变成管风琴,就让它保持自己最美的特质做一架钢琴不好吗!您的演奏技巧,能在钢琴上表现出原曲辉煌宏大的乐章?别惹人发笑了!您以为自己是李斯特吗?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有一双天赐的钢琴手、神一样的精彩技巧和天才的灵敏大脑去改编、去表现、去创造的!请您到了李斯特那种程度再来指教我吧!” 夏洛琳一股脑说完,觉得自己舒畅极了。她看向那位先生,发现他已经怔愣住了,不由地觉得由衷的痛快。 李斯特被这一长串的反驳之词惊愕了,却因为夏洛琳最后几句话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他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平白直接却十分真实的赞美了——这让他少有的有些难为情,但他藏得很好——因为这场病症,不管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让他沉寂了太久了。看着这位东方小姐鲜活有趣的神色转换,他发现自己的讽刺之语再也说不出来了——相反,他反而有些后悔了,为自己刚刚那场本不应该的迁怒所出口的指责与嘲弄。 “哈哈哈,你们两个人真的太有意思了。上帝让你们如此富有戏剧的相遇真的太艺术了!”德拉克洛瓦看着自己的朋友和这位美丽的东方小姐旁若无人地互动,忍不住打破这种局面爽朗地乐着,“小姐,请原谅我的唐突。您知道这位跟您对话的先生是谁吗?哈哈哈,弗朗茨——这个男人,他就是李斯特啊!” 这会儿轮到夏洛琳惊呆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对着德拉克洛瓦有些语无伦次了:“什么?这位先生,您刚刚说了什么?等等,李斯特?!哪个李斯特?!谁?!” 德拉克洛瓦打趣地看向自己的朋友。李斯特被夏洛琳的神情逗笑了,他轻咳一声,笑容迷人:“小姐,我想如果没有重名的话——应该也不会有重名——现在整个巴黎,钢琴弹的不错的‘李斯特’,就我一个!” 夏洛琳的大脑彻底当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采访-No.1,Op.1】 作者:请问在钢琴之王面前弹钢琴是什么体验? 夏洛琳:......我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作者:请问被钢琴之王点评钢琴演奏是什么体验? 夏洛琳:......我能说我只是个拉小提琴的吗? 作者:请问用对钢琴之王的赞美来嘲讽本尊是什么体验? 夏洛琳:......我能说身为作者这是什么体验你心里没谱嘛! 作者:没谱啊┑( ̄Д  ̄)┍ 我又不是学音乐的,五线谱什么的我看不懂啊~ 况且我这种连存稿都没有的人,心里又怎么会有谱呢~ 第5章 The girl,escaped 夏洛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就像身处于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眩晕的。大厅里的热闹她已经听不到了,她颤巍巍地小心念叨着:“李斯特?!真的是钢琴家李斯特?!” 看着在震惊中难以自拔的夏洛琳,李斯特突然觉得这个少女锋芒尽褪变得憨娇可爱起来,嘴角的笑意自升起就没有褪下。德拉克洛瓦在一旁津津有味地隔岸观戏,而后再次轻快地开口无情地把夏洛琳最后的挣扎击得粉碎:“是的,弗朗茨·李斯特,就是他!” 很好,这一记惊雷从头到脚、外焦里嫩,绝没有劈歪夏洛琳一丝一毫。 天呐!这个人是李斯特!活的钢琴家李斯特!那个热衷于把交响乐队搬到钢琴上的、15岁就写了让后世的钢琴家抓狂的《十二首超绝技艺练习曲》初版的、记忆力好到成为后世音乐家背谱演奏的万恶之源的、炫技起来连钢琴都扛不住的、那个音乐史上的“钢琴之王”李斯特! “妈妈,你一定不会相信的,我竟然见到了你的偶像、你的男神!”夏洛琳在心里感慨着。她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太过震惊的她感觉被命运这个小妖精捉弄得有些承受不住了。然而,这种见到音乐史上的“大神”级人物的“惊吓”感还未平息,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白,声线颤抖着对着笑意满满的德拉克洛瓦问道:“那......那么您呢?是......是哪一位?” 德拉克洛瓦被这位可爱的东方小姐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再一次逗笑了:“晚上好,小姐。请您放宽心,我可不是那种挑剔的钢琴家!尤金·德拉克洛瓦,我就是个偶尔拿拿画笔的普通人。” 又一枚响雷炸开,夏洛琳的脑海立马浮现了相关信息:德拉克洛瓦,19世纪法国著名的画家,对色彩的捕捉极为细腻。别的不说,就说他那幅《自由引导人民》,至今被法国人视为珍宝。普通人?这个人只要拿起画笔就不能算普通人了! 今天一定是夏洛琳的倒霉日!先是在候机室打个盹儿竟然穿越被送到19世纪的法国巴黎,为求生存她不得不奔波了一整个下午来找工作,现在还不容易得到了一个面试的机会,结果演出没砸却砸在对客人出言不逊上了——出言不逊的还是位音乐史上榜上有名的钢琴家,还是在他朋友面前上演了一出好戏啊! 看着夏洛琳脸上神色变换的紧张样子,李斯特突然觉得心情好极了,笑意越发深幽。他忍不住开口逗弄这位有些慌乱的小姐:“所以,小姐,我现在有资格指点您了吗?” 夏洛琳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了——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掐死刚刚那个冲动怼人的自己啊!如果被母上大人听到这些,她一定会扔自己一沓李斯特的钢琴曲谱,然后肯定监督自己在那架大斯坦威上从头弹到尾,再把自己从里到外嘲讽一遍——对,母亲就是这么维护她的“男神”,就是这么任性,就是这么欺负她一个小提琴家——这是家里的传统了,就连父亲也不例外(当他惹母亲生气的时候),只不过他被要求弹的是一堆肖邦的钢琴曲(因为母亲最擅长这个)。 “如果这是一局游戏,我是不是可以申请回档重来了啊!”夏洛琳觉得自己有些惨兮兮,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不说,来的第一天竟然怼了自己学钢琴时的三大魔王之一——巴黎音乐界的“上层人物”李斯特!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考虑在巴黎落脚、 直接回那张长椅上睡一觉看看能不能回去比较好?尤其看到李斯特越发显现着深意的笑容,夏洛琳真的慌乱到了极点——神经反应快过理性思维,她突然后退一大步,用力鞠了一大躬。 “对不起,先生!”夏洛琳大声道,她的帽子在大幅度动作下差点掉落下来,被她赶忙用手掌按在了头顶。她直起身子,那双温润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的倾泻了,“我很抱歉!”她又一次向李斯特弯了下腰,然后猛地转身飞快地往酒店大门方向跑去。 ———————————————— 李斯特从来没有设想过他的一句打趣般的话语竟然会有这样夸张的效果,他甚至看到这位可爱的小姐在慌乱逃离的过程中撞到了一位送酒的侍者——幸好侍者稳住了酒瓶,否则那位小姐的脸可能真的会变得如雪般煞白了。 “我刚刚很可怕吗?”看着那个有趣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李斯特忍不住回头问了德拉克洛瓦。 这位被朋友询问的画家望了望天,耸耸肩坐下,出声道,“你刚刚可不可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确实无情地打击了一位可爱的小姐,成功地扮演了一根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德拉克洛瓦端起高脚杯,继续打趣李斯特:“为你的‘壮举’举杯,我亲爱的弗朗茨!” 李斯特抬起手臂,手背上停落着一点晶莹的水滴——这是那个逃离的背影在转身时落下的。他笑了一下,掏出随身的手帕拂去痕迹,然后坐下端起酒杯回敬了对面的画家。 还没等他们给刚刚这个有点戏剧性的场面盖章结尾,一个略显谦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晚上好,先生们。如果刚刚那位小姐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负责人席尔维斯特一直再等着夏洛琳下台后找他商议相关事宜,他已经准备好和这位小姐进行一次愉悦的商议了。负责人盯着夏洛琳就像钓鱼线牵引着一条上钩的大鱼一样,他看到了这边有了一点小状况,但等夏洛琳这条鱼跑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像是小状况! “冒犯?我想并没有。”德拉克洛瓦看了一眼李斯特,继续打趣说,“相反,先生,我反而要感谢这位小姐和我的朋友让我有了一个愉悦的夜晚。” “您不必苛责那位小姐,她没有什么冒犯之处。我和她只是讨论了一些关于钢琴上的事。”李斯特也出声解释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席尔维斯特松了一口气,“讨论钢琴?先生的意思是这位小姐在演奏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就我而言,我很喜欢她刚才弹奏的那首曲子。”德拉克洛瓦呷了一口葡萄酒,“不过我的朋友大概因为职业缘故所以狠狠挑剔了一通。” “就我而言,尤金,她的确还不够,这也是事实。”李斯特反驳道,“而且我很意外,这样的一位小姐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来弹钢琴?” “这位东方来的小姐好像是碰上了什么意外,她需要一份工作。我所知道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其实我也很意外,当这样的一位小姐竟然出现在我的工作间向我自荐来演出的时候。说实在的,我挺欣赏她的勇气和自信。”席尔维斯特向李斯特出言解释,“或许是您的立场不一样,所以您的标准太高了吧。您不妨对比看看,她的演奏和这位正在弹奏的先生谁比较好?” 李斯特听了一小段那位中途被夏洛琳救场的男士的钢琴,立马皱起了眉头:“我想根本没有可比性了。这种生硬的音符他是怎么在钢琴上弹出来的!” 席尔维斯特被李斯特的回话噎了一下,无奈道:“我想我确信您的要求太高了,先生!我们这里是餐厅并不是音乐演奏会,来这里的人群主要是就餐或投宿的,这里的钢琴只是一种情调点缀而已,实际大家的注意力并不一定在钢琴上。但我也确实需要一个不错的钢琴家,需要在碰到懂音乐的客人的时候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我等像刚刚那位小姐一样的人真的太久了!” 席尔维斯特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行礼离开了。餐桌上这两位就餐的男士在一小段沉寂后又一次开展了对话。 “我的朋友,今晚的你似乎格外较真。我记得和你曾经也一起去过类似的场合,但我记得那时候你并不像今天这般苛刻。” “苛刻?你也觉得我的要求过高了吗,尤金?” “我亲爱的弗朗茨,能和我说说你是在用什么标准在考究那位小姐吗?”德拉克洛瓦询问道,“或者我该说,你选的‘参照物’是哪一个?” “‘参照物’吗?我当然是用一个真正的钢琴家来考究她啊,以我的标准!”李斯特话音刚落,就觉察到哪里不对了。他的表情被定格了,脸上显露出的分明是惊讶。 “以你的标准?上帝啊,这位小姐还真是可怜了!我大概能理解这位小姐最后离开时的慌乱和委屈了!”德拉克洛瓦难以置信地说,“我的朋友,你这一场病生完后是不是忘了你和别的钢琴家有什么区别了?!一开始说这位小姐不是个‘钢琴家’的是你,结果最后拿‘顶尖钢琴家’来比对她要求她的也是你!我如果是那位小姐,肯定不会是那么好脾气地离开了。” 李斯特坦然接受着好友对自己的批判,他也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平常他绝不会对一位女士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一样,那些过分挑剔的言辞的出现,就像想在对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一样。 “大概她身上有一种的‘真正的音乐家’气质吧,让我没法把她当作一般人。”李斯特喃喃低语道。 “行了朋友!如果有再见她的机会,请记得一定要道歉!你不仅在心灵上打击了她,还让她丢了一份工作!” “......” “愧疚吧,我的朋友!但现在,请和我一起享受晚餐!” “......” “为你举杯,以及,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自白-No.1,Op.2】 我是德拉克洛瓦,法国人,普通画家。 目前是李斯特的好友,不过他在我心里的地位比不上绘画。啊,当然,等我的挚友肖邦出场的时候,我会义无反顾地站肖邦~ 然而今天是没有肖邦的一天......离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还有、好几年?! 我为什么要想不通明年出国去游历去采风!还一去就是好长时间!怒摔画笔! 肖邦啊肖邦!我的挚友—— 请在巴黎等我回来,到时候请让我为你画像~ 只给你不给这个爱欺负夏洛琳的李斯特画的那种~~ p.s.今天晚上某夏要赶动车,旅途劳顿,出行前码个小剧场出个通知:第二天凌晨的更新改换到当天晚上8点啦。 虽然可能没有多少人追,但还是告知下大家今晚不用等更新啦,明晚吃过晚餐就有更新啦~ 第6章 Second Encounter 夏洛琳逃出这家餐厅一段距离后才停下,她放下刚刚匆忙从侍者那取回来的行李箱,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巴黎的天空,弦月在这块黑色幕布上画出一弯洁白。街边的煤油路灯也点亮了,和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或许对巴黎来说美妙的夜才刚刚降临,但那精彩与绚烂不属于她。 眼泪随着仰望的动作掉了下来,夏洛琳用手指拂去这些苦咸的水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没关系的,夏洛琳,你不必如此脆弱和委屈。勇敢一点!想想你的小提琴,想想帕格尼尼!”她一边拖着行李箱走向路口处的铁长椅,一边小声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给自己打气。 夏洛琳在长椅上坐下,她将小提琴的琴箱竖着抱在怀里,脸颊贴在墨绿色的箱面上,仿佛能从箱子里的小提琴上汲取到勇气和能量一样。但眼泪还是止不住下落,她只好用手背去充当手帕。 “你只是突然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缺乏安全感,因为你对这里的所有都是陌生的。你只是不熟悉,相信你自己!当年幼小的你可以为了小提琴一个人只身国外,现在的你也是一个人在国外,只是时间变了而已!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不哭了,眼泪快停下!” 她强迫自己笑一笑,强迫自己不去想让那些孤独无助的情绪,强迫自己放下和释然。 “嘛,今天确实不顺利,看来今晚你要在这里过一夜啦!上天对你还是好的,你看今晚晴好,至少你身上的衣服和帽子不会让你觉得寒冷难熬。你还能演奏音乐,至少刚刚那场表演还是有人喜欢的!只是你缺少一点运气啦,竟然在钢琴之王李斯特面前因钢琴自傲,冲动的结果就是没脸接受工作了吧!谦卑谦逊啊夏洛琳,你丢掉了享用晚餐的机会!不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可以在找一份这样的差事!最不济......你还可以做个流浪音乐家!” 似乎这种小声的自言自语能让她忘记不快,夏洛琳的眼泪终于停止了。 “嘛!今天竟然见到了李斯特和德拉克洛瓦!你是幸运儿你知道吗,如果是妈妈她一定会高兴得尖叫的!”想到母亲的夏洛琳嘴角好不容易的笑停滞了一下,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又睁开,“想必他们这些大师应该不会对我的无心之过计较的!” “不过还是好让人生气,如果能回家,一定要跟妈妈好好吐槽,那些流传下来的李斯特的画像根本就不靠谱嘛!明明他就是一头金发,眼睛也是蓝绿色的,凭什么画一头黑棕色头发误导别人!而且他的发型根本就不是中分,是很自然的金卷发啊!重要的是他的颜值,比画像要好看得多!说好的西方人物画都是写实派,可以媲美照片呢!简直是虚构虚假!” ...... 夏洛琳就这样坐在长椅上,用那些自我调节的快乐驱赶着来到1830年法国巴黎的不顺与不安。 ———————————————— 这边,李斯特与德拉克洛瓦结束了他们这次生日晚餐,两人站在餐厅门口道别。 “行了,我的朋友,就到这里吧。我想我需要去我画室继续去创作了,我灵感的缪斯女神似乎降临了,我觉得那些画布、颜料与笔刷在召唤着我!” “那我就不邀请你再去某个咖啡馆或者酒馆坐坐了。我知道,你灵感爆发的时候,谁都没法把你从绘画的世界拉出来。” “那么回见,弗朗茨。马车来了!” “回见,亲爱的尤金。我等着鉴赏你的大作,到时候为你弹琴!” “一言为定!请保重自己的身体!”德拉克洛瓦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朋友,转身上了马车。 李斯特挥手目送马车远去。他还不太想回家,家里并没有人等他——他的母亲安娜最近去拜访朋友了。昨天母亲送达的信件说她会在朋友家待一段时间,并预祝他生日快乐。 今晚和德拉克洛瓦一起饮了些酒,虽然并不多,但李斯特却久违地感到有些微醺。可能是这具久病沉疴的身体还没康复到最好状态,对酒精有些敏感吧。他看了眼天色,不早不晚,有月有灯火,很是美好。于是随意选了个方向,吹吹风散散酒气,准备累了再雇辆马车回家。 李斯特没有走多远,酒气就在晚风的吹拂下散去了大半。在转过一个路口后,以他良好的视力起誓,他看见街对面长椅上坐着的正是刚刚逃离餐厅的那位有趣的东方钢琴师小姐。 李斯特的嘴角泛起笑意,或许上天不允许他把愧疚带到明天,便安排了他再一次遇见了她吧。一种愉悦油然而生,他笔直地朝夏洛琳走去——他还歉她一个道歉不是吗,为他的苛刻与不绅士。 ———————————————— 夏洛琳的畅想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她心中的阴郁已经快消散了。在长椅上的她低着头看着一块块铺路石,默默祈祷着今晚能无风无雨、温度不要太低。突然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可爱的东方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磁性的嗓音吐露出的悦耳法语散发着一种明快,昭示着它的主人似乎有着一个好心情。夏洛琳猛地抬起头,灯光从那个人的金发上透出来,给那个修长的身影镀上一层薄薄的暖色——是李斯特! 夏洛琳心中就突然蹦出几组字来——怎么又是他?!魔王!我的心脏! “李斯特先生?您......您怎么在这?!” “结束了晚餐,我当然是出来散会步的。” “......” “?” “德拉克洛瓦先生呢,他没有陪您一起吗?” “我和他又不是一个三和弦(Triad)里的任意两个音,没必要时刻同时出现啊!”李斯特打趣着说,“可以坐您身边吗?这样站着和您说话似乎有些失礼。” 夏洛琳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有站起来和这位年轻的大师对话!她不禁有些微微脸红,失礼的其实是自己来着。 “您请随意!”夏洛琳连忙抱起琴箱往左边挪开一些距离。 “谢谢!” 李斯特从容地坐下,他理了理袖口和衣摆。他发现身边的这位小姐的身体紧绷,似乎有些过分紧张,于是微笑着抬头看了看天。 “很漂亮的上弦月啊,虽然没有满月那般明亮,但也足够温婉。您觉得呢?” “是......是的,李斯特先生。”夏洛琳稍稍镇定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干净美好的月夜,虽然不是最好的季节,感觉十分静谧安宁。” “第一次?” “额,大概是因为这个季节的我更喜欢呆在房间里休息或者练习?” “哈哈哈,看来您是一个乖孩子!那么乖孩子小姐为什么会去餐厅弹琴而不是在家练习呢?” “嘿,先生!我成年了,请不要叫我‘孩子’!”夏洛琳有些生气,她的紧张一扫而光,“我很早就学会独立啦!我可以自己去追求、去做我喜欢的事啦!” “好的,我知道了。已经‘成年’的‘乖孩子’小姐。” “先生!” “啊,让我们再次回到月夜这个话题来!” “......恕我直言,李斯特先生。听闻您的社交技能十分出色,不知道为何转换话题如此生硬!所以这是谣言吧?!” 听着夏洛琳带着懊恼的斥呛,李斯特点头笑了笑:“嗯,您能这样和我对话了,看来您已经放松下来了。这样就很好,您完全没必要紧张。” 夏洛琳十分意外,这个年轻的大师真的太敏锐了——不止是对音乐!她的种种阴郁和紧张的情绪,在这些简短的对话里消弭得一干二净!这个人仿佛具有魔力一般,那么轻易就能引导她的情绪。 她开始认真打量这个音乐史上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他身形有些消瘦却依旧坚韧挺拔,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却依旧消磨不掉他眼里的光彩。年轻的他样貌十分英俊帅气,考究的衣着和配饰将他衬得恰到好处。精致的衣袖下有着一双完美的钢琴家手,虽然不够厚重却十指修长有力。 “所以呢,您觉得最好的季节是什么时候?” “抱歉?”走神的夏洛琳立马回过神来。 “小姐!夜空!” “哦,夏夜吧。足够绚烂和繁华,就像您的钢琴一样。不过现在的我可能更喜欢今晚的夜空,就像‘Noes(夜曲)’一样!” “Noes?” “啊!那是夜的迷人华彩乐章,相信我,您会喜欢它们的!” “好的,小姐,我会期待听到它们的。不过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家了。恕我直言,巴黎的夜并不适合一位淑女单独在外!如有需要,我可以送您回家。” 夏洛琳看向了那双蓝绿色的眸子,夜色下的它们变换出一种深邃的色彩。但这双迷人的眼睛里却有着严肃认真和淡淡的担忧。她的心有些被触动温暖到了。在这双眼睛里她感受到了来自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钢琴家先生的真切关心。 她站了起来,走到这位钢琴家面前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李斯特先生。我为自己在餐厅时对您的冒犯感到抱歉。身为一个音乐家,我的钢琴的确不太好,这是我要接受的事实不是吗?” 李斯特刚想说什么,却被夏洛琳打断了。 “其实我也想回家,只是我回不去了。我会去餐厅弹琴是因为我需要工作和金钱来让我能负担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我第一天来巴黎——原本我是要去意大利的,可我被扔在了这里。我决定今晚就和巴黎的星空一起过啦!等明天太阳升起,我会找到赚取法郎的途径的!因为我是音乐家呀,而这里是巴黎,我无所畏惧!” 就在夏洛琳发表豪言状语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咕咕叫从她的肚子里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采访-No.2,Op.3】 作者:请问李斯特先生,被人质疑社交技巧您怎么看? 李斯特:呵呵(愉悦地保持微笑状),需要我罗列出我社交圈的名单吗?恐怕你这一章都放不下。 作者:......(巨巨惹不起,扎心) 作者:请问夏洛琳小姐,被人撞见这种尴尬您怎么看? 夏洛琳:呵呵(努力地保持微笑状),需要我剧透出我的应对方式吗?你的下一章还要吗? 作者:!!!(女主欺负我,伤心) 作者:请问肖邦先生,被人用这种连名字和人影都不提及的方式出场您怎么看? 肖邦:呵呵(疏离地保持微笑),需要我在法兰西外围多流浪几年吗?你的后续故事还能写吗? 作者:Q A Q (巨巨别这样,难过) 今天也是全员diss作者的一天呢,望天。 ----------------------------------- 谢谢 carapiao 的一枚地雷 谢谢 氟氯溴碘 的两枚地雷(这边一直显示你是21509186来着,直到刚刚才刷出你的ID......) 第7章 Pianist?Violinist! 夏洛琳和李斯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夏洛琳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在原地;李斯特则是在长椅上仰头看着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时间在这里停止,两个人相互对望着像被施了石化魔法一般。仿佛要抗议这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场面一样,夏洛琳的肚子再一次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李斯特彻底怔住了,夏洛琳的脸眨眼间全红了—— “天哪!这次真的丢脸丢到家了!竟然在隔壁钢琴组男神面前如此......上天你快赐我一块豆腐撞死吧!”夏洛琳生无可恋地想到。今天来到1830年的巴黎后她一直在奔走找寻出路,除了上午睡觉前在候机室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之外,到现在为止胃里就再无进项了。 “我......我......”夏洛琳又羞愧又着急,懊恼的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斯特低头笑了一下,起身说:“先前您问我尤金为什么没和我一起散步,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因为我还想去咖啡馆坐会,但尤金表示他今晚灵感来了,于是抛下我急忙赶回去和他的画作相亲相爱了。所以我才退而求其次,自己一个人散散步。” “所......所以?”夏洛琳颤抖的声音仿佛快哭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我遇见了您,那样就有人继续陪我去咖啡馆了。”李斯特笑得越发灿烂,“我很想去喝咖啡,就请您满足我的任性吧。作为答谢和致歉,我想我是否有荣幸可以和您一起共进......嗯,宵夜?” 夏洛琳的脸上的红色已经快要流淌下来了,她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么走吧,‘音乐家’小姐。”李斯特提起长椅旁夏洛琳的行李箱,“其实今晚最该道歉的是我——为我的误会、挑剔与失礼,让您失去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我得到您的原谅前,我想我需要带领我们的‘音乐家’去一个可以提供食物的咖啡厅,为答谢她的慷慨陪伴、喂饱她?” 很好,夏洛琳觉得如果现在面前有坑,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自己把自己埋上! ———————————————— “请给我上一杯咖啡。给这位小姐上一份鲑鱼、奶酪面包、洋葱汤、Ossobucco,想要咖啡红茶可可还是果汁牛奶?” “热牛奶......就好?” 听见这宛若蚊声的回答,李斯特看了眼几乎要把自己缩成鹌鹑的夏洛琳,叹了口气道:“请给她上一杯热的可可牛奶!我想我的朋友需要被可可的味道换回神思。” 侍者记好点单,进门开始为他们准备食物。 坐在藤椅上的夏洛琳还是晕乎乎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乖乖跟着李斯特来到了这家咖啡厅,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行李箱在他手里?反正她现在是乖乖坐在了咖啡厅外的座椅上。 “小姐,您不必如此拘谨。放轻松,就和我们刚刚谈论夜色时一样就好。您看,除了和您一起喝咖啡,我已经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了。不信您可以看看我真诚的眼睛?” 夏洛琳微微挣扎着抬起头,坐在对面的李斯特笑意满满,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突然觉得有些热气上涌,恼羞成怒地低喊:“先生!” 李斯特收敛了些笑容说:“好,我不逗您了。不然我怕您一会泼我一脸热可可,那就麻烦啦!” “您放心吧,我!不!会!浪!费!食!物!的!”夏洛琳咬牙切齿道。心想罢了,既然脸都丢了,干脆脸皮厚一点,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吧。 “对了。弗朗茨·李斯特,我的名字——我想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可否有幸知道您的名字?” 夏洛琳想起来刚刚和这位钢琴家聊了那么久,一直先生来小姐去,都忘记正式相互告知名字了。 “夏洛琳,我的名字是夏洛琳。” “Sher......Char?抱歉?” 夏洛琳笑了笑,她刚刚报名字用的是中文,大概发音让这位从未接触过汉语的钢琴家为难了。 “是‘夏’,这是我的姓。和匈牙利人的名字一样,我的名字也是姓在前的。‘洛琳’是我的名字。” “......您的姓氏想要准确发音似乎并不容易?” “这是我母亲的姓氏,我随她姓。”夏洛琳解释道,“Charoline,您叫我‘夏洛琳’吧,这样容易些。按照我祖国的习惯,称呼全名完全可行的。” “所以,‘夏洛琳’小姐?” “是的,李斯特先生。” “那么,享受您的晚餐吧,希望合乎您的口味,夏洛琳。” 侍者刚好送上了食物。李斯特端起他那份的咖啡示意。食物的气味飞速窜进了夏洛琳的鼻腔,大半天没有进食的她禁不住食指大动。 “其实先生,在一个饥饿者面前,我想所有的食物都是美味的!” ———————————————— 等夏洛琳解决掉食物,端起那杯可可牛奶的时候,慢悠悠品着咖啡的李斯特都快要续第三杯了。饱餐一顿的夏洛琳双手合十,朝李斯特露出一个真诚感激的笑容。 “十分感谢您。这家店很棒,食物很美味!” “没什么,您喜欢就好。”李斯特放下杯子,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正色道,“其实我心中有些疑问,不知您能否为我解答?” “您说。” “今晚的演奏,是什么驱使您选择了这首巴赫的《托卡塔与赋格》?” “驱使?大概是一瞬间灵感的花火?”夏洛琳笑了笑,“其实李斯特先生,在那种情形下,选什么曲目好像会变成一种本能——人们要么就会选最切题的,要么就会下意识选自己最熟悉、最喜欢的。刚好我两样占全,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首曲子啦。” “您喜欢这首曲子?” “是很喜欢!不,应该说在巴赫所有的曲子里我最偏爱它了。充满着即兴激情的托卡塔和严谨工整的赋格碰撞出的火花,虽然悲壮,但却意外振奋人心!” “所以,您是因为偏爱才有勇气将这首曲子改编在钢琴上的吗?”李斯特挑了挑眉毛,呷了口咖啡继续道,“我不得不赞扬您偏爱的力量!虽然这种改编让我意外——为大肆删减的勇气,为这曲子里某些乐句微妙的不和谐,为不可思议生涩的演绎,竟然还能让我准确体会到这曲子原本的情绪——不得不说这意外还附带着惊喜。夏洛琳小姐,可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夏洛琳再一次刷地脸红了,她才想起来这首曲子的钢琴改编者是眼前这位天才钢琴家的学生卡尔·陶西格(Carl Tausig)。眼下陶西格根本就还没出生!很好,她弹的版本根本就不是正经的钢琴版。很好,她最近忙着帕赛就根本没怎么摸钢琴! 看着盯着自己、一副寻根究底的模样的李斯特,夏洛琳有些慌乱了。 “李斯特先生!删......删改的话,我......我......原曲也可以的!不和谐的话?啊,是配器!我把这个改编里的小提琴和人声的部分都用钢琴演奏了。至于生涩......我......我的确有段时间碰钢琴了......” 听着夏洛琳声音越说越小,越来也底气不足,李斯特不禁皱紧眉头。 “有段时间没碰钢琴?夏洛琳小姐,您让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力不可相信了!”李斯特沉默了,“我原本以为您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音乐家,然而一个真正钢琴家根本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出现!” “唉?唉!”夏洛琳有些懵了。 “抱歉,我有些失望。请原谅!” 看着准备起身离去李斯特,夏洛琳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急忙出声道:“请等一下,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抬起头来,蓝绿的眸子透着些微凉。他看着有些急切的夏洛琳将她那个从未离手的墨绿色琴箱捧在胸前解开扣锁。 “李斯特先生!我是音乐家!一个演奏家!”夏洛琳急切地解释道,“只不过我的职业不是钢琴,我是一个小提琴家!” 语毕,琴箱被轻轻打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把精致漂亮的小提琴! 这把小提琴的琴身线条十分优美流畅。它就像是一位令人钦慕的淑女——柔和的漆色微微泛着些淡淡的光,隐隐透出面板上云杉木细腻精致的纹络。四根泠冽的琴弦闪烁着些许寒光,有序地舒展在琴颈之上,由小巧的弦轴牵引在完美弧度的枫木琴头里。形制和李斯特以往见过的小提琴似有些出入,但丝毫不影响他判断出这是一把一直被主人呵护着、经常让它发出美妙声音的小提琴! 桌台上的烛光在夜色里摇曳生姿,在这片柔和的光辉照耀下,浓墨般深沉的绿色天鹅绒间映出夏洛琳取琴的手,洁白修长的手指被绒缎衬得越发如玉般水润温婉了。 “我用琴声答复您吧!当然不是钢琴,我的钢琴应该还算不上专业。”夏洛琳浅浅地笑着说道,“是小提琴,我的小提琴绝对不会是业余!我用我另一半的生命来证明您的判断力并没有失误!” 拿起小提琴的夏洛琳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令人炫目的自信。李斯特渐渐收回了所有动作的幅度,突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他看到夏洛琳认真听音调理弦索,心间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一个真正的音乐家! “还是那曲《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我用小提琴为您演奏!”夏洛琳向李斯特行礼致意,琴弓落下,手指切弦,绚烂的琴音在19世纪巴黎的夜空下绽放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汤圆节快乐~ 祝大家阖家欢乐,美满幸福! 原本以为自己写的是冷圈中的冷圈,但这两天在文下发现了好多古典音乐圈同好~ 蠢作者简直不要太开心! 每一个给我留评的都是我的暖心小天使啊!给你萌比哈特~ --------------------- ====本章古典乐==== 【《J.S. Bach: 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 这首曲子最现在第3章 ,就不再介绍了。 夏洛琳演奏的是小提琴版本,用的曲子是《David Gratte-Toccata》。演奏描写在下一章。 -------------------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我查不到是谁送的_(:з」∠)_,昨天就应该感谢的,蠢作者竟然忘记了) 第8章 Hungarian Dance 不像那首大肆删改的钢琴版本,这是一首十分尊重原曲的改编。当然,李斯特还是察觉出了和原管风琴曲曲谱上有所不同的乐句,但此刻的差异却让他觉得十分符合小提琴的一切特质。 只见夏洛琳飞快地切换着手指,琴弓在琴弦上干脆利落地奏响着。钢琴家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在琴谱上的音符,在这快速激情的演奏里,没有差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和谐。音准节奏、音色变换、情感表达完美得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炫技——这只是一次在咖啡馆外的即兴演奏,但他却似乎感觉在这个东方小姐的小提琴上听到了一场高水准的音乐独奏会! 从第一个音起时的悲凉琴音,到逐渐激昂慷慨起来的旋律,到最后利落坦然的结尾,李斯特在夏洛琳的琴声中听到了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他似乎能理解夏洛琳为什么喜欢、甚至偏爱这首曲子了——和他所熟知的管风琴演奏完全不同,他喜欢这种表达! 拉下最后一个音符,夏洛琳放下肩上的小提琴再次行礼。 “谢谢您听完我的演奏,李斯特先生!”她轻声说道,“我想我的琴声足以解释所有的误会。” “Bravo!尤金说得没错,您值得一个‘Bravo’!”李斯特赞叹道,“您的琴音让我惊喜!我很久没有听到如此优秀的小提琴了!” “能得到您的赞扬,我真的很高兴!”夏洛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 对面的小提琴家笑容真切,李斯特不禁有些感慨:“看来我关于您是一个优秀音乐家的直觉是对的,只是您的钢琴演奏让我走进了误区——毕竟在您身上钢琴的痕迹太重了......” “这大概要归属于我的父母吧。他们俩都是很棒的钢琴家,只不过我没有遗传到他们的钢琴天赋。”夏洛琳轻快地说道,“他们俩做梦都没有想到,双方优秀的钢琴基因、最好的钢琴启蒙和言传身教,最后诞生的却是一个小提琴家。为此他们可是郁闷了很久,以至于到现在他们都认为我是上帝童心大发恶作剧的结果呢!” 看着夏洛琳自谈论起父母以来眼中跳动的温馨幸福的神色,李斯特被感染到勾起唇角。 “听起来您和他们的感情很好。” “因为他们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啦!李斯特先生,您所在我身上感受到的钢琴痕迹,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那么遗憾、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远离钢琴的缘故吧。” “从始至终?” “从三岁起一直到现在,还会到我再也没法演奏的那天!”看着李斯特略微有些戏谑打趣的神情,夏洛琳不禁又补充道,“呃,当然......不是每天!在保证每天都能拉小提琴的前提下,我总会碰到某些时间和状况没法去弹钢琴......” “是的,我明白。类似于我在去巡演的路上对吗?”对面的小提琴家在李斯特面前总是很容易就陷入慌乱的状况。但不得不说,看着这位年轻的小姐陷入慌乱,总能让李斯特心情愉悦。 “所以,综上所述,您的确是一个好孩子,夏洛琳小姐。” 李斯特说完,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冲夏洛琳露出了愉悦的迷人的微笑。 ———————————————— 瞧见对面的钢琴家的英俊脸孔上绽放的微笑,夏洛琳不禁嘴角直抽搐——这个微笑为什么怎么看都有点碍眼呢?音乐史、人物传记怎么就不写写这个钢琴大神私下里会有些小小的恶趣味呢! “再一次声明,李斯特先生!我不是‘孩子’了!” “?”李斯特冲着夏洛琳微笑着眨眼。 夏洛琳忍住自己想把琴弓砸过去的冲动,内心弹幕不停刷屏——坐对面的可是写进教科书的人物,管住你的右手!砸坏了琴弓多不好,这只和你超契合的定制琴弓花了不少小钱钱!想想你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对面好歹为你提供了一顿晚餐! 控制自己向钢琴家回报了一个微笑,夏洛琳开口道:“李斯特先生,能不能冒昧问下您的年龄?” 李斯特眉毛一挑,含笑着说:“当然可以,夏洛琳小姐,我刚好十九岁。” “哈!Bravo!”夏洛琳眼睛一亮,挺起腰板,“您不能再用‘孩子’打趣我了,您就只比我大一岁而已!除非......” “哇哦!”看着一秒钟变换狡黠神情的小提琴家,李斯特淡定开口,“看来我要重新调整对东方人脸孔的认知——我真的以为您还没满十五岁!” “还真是感谢您把我年轻化了呀,李斯特先生!”夏洛琳咬牙切齿道,“我也要调整我对西方人脸孔的认知了,您给我的感觉绝对有二十五岁了!” 其实夏洛琳这句话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了。抛开一切单看李斯特的相貌,的的确确是20岁左右的青年,尤其那一头暗金色的微卷发,十分富有年轻的气息。或许是偶像光环加身的缘故,夏洛琳在这个青年天才钢琴家上感受到更多的是成熟。 “不用谢,夏洛琳小姐。”李斯特笑着端起咖啡杯,“相反我十分庆幸自己今天刚好在过自己十九岁的生日——如果是昨天,和您同岁的我,大概您刚才活力十足的回应会萎靡很多吧。” “很高兴在您眼中我是一个成熟的样子。在生日收到一份属于男士的褒奖让我十分愉快!” 语毕,李斯特笑着看着夏洛琳然后喝起咖啡来。 “今天是您的生日?!”夏洛琳惊呼。 “是的,夏洛琳小姐。”李斯特淡然。 “刚刚在奥罗歇饭店,德拉克洛瓦先生和您聚在一起是、生日宴?!” “完全正确。” “那......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夏洛琳小心翼翼。 “没有的事。相反,因为您,我很久没有这样愉悦过了。”李斯特大大方方。 钢琴家仿若无事地品尝咖啡,夏洛琳心中的愧疚越发强烈了。她觉得自己的出现让这个音乐家美好的生日充满了波折——从和李斯特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直到刚刚她都还在为一些小事情和这位先生抬杠。 想到这顿不计前嫌的晚餐,以及他言语间的豁达包容,夏洛琳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李斯特,哪怕是补上一份微不足道的祝福也好。 “音乐家的事,就用音乐解决吧。”夏洛琳心里想,于是她再一次握紧琴弓。 “李斯特先生,祝您生日快乐!我无法为您送上礼物,那我为您拉一首曲子吧!”夏洛琳将小提琴架好。 “这首曲子献给您,李斯特先生!”夏洛琳持琴弓向李斯特行了一个礼,“下面请您欣赏,小提琴独奏,《g小调匈牙利舞曲》(J.Brahms:Hungarian Dano.5 in G Minor) 。” 在李斯特有些意外的神情中,夏洛琳的梵阿玲上匈牙利吉普赛风情荡漾开来。 一段饱含深情的如歌旋律在有规律的重音和切分音符的伴随下波浪起伏,仿若舞者女郎轻轻摇曳的裙摆。在这段缓慢深情的主题抬高一个八度并加以简单装饰后,随着夏洛琳变速加快切换的指尖,舞者的裙摆的起伏开始热烈起来。 时快时慢的速度和时疏时密的节奏如同星月交相辉映,音乐在调性的不断转换下发展得更加热烈,情绪在琴弓的上下来回间演变得更加饱满,吉普赛人时而豪迈奔放时而忧郁伤感的性格逐渐丰满起来。起舞翻飞的裙摆、曼妙热烈的舞姿、轻盈跳跃的音符,夏洛琳用她那把可爱的小提琴,为李斯特描绘出一幅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动人画卷。 笔锋一转,随着音乐主题的改变,画卷上出现了更多丰富多彩的渲染。低音旋律与高音旋律交替出现,在断奏与间奏的有机结合下,一张一弛一松一紧交相辉映成一应一答的轻巧诙谐。夏洛琳的琴弓仿佛拥有魔力一般,音乐的速度与强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丰富多彩地变化着。她游刃有余地操纵着琴弦与琴弓,把墨色的音符变成自由欢快的乐章。 随着那段熟悉的主题旋律响起,在这片欢腾热闹的氛围中,舞女的裙摆随着音乐在饱含舞曲节奏的短促音调中平息下来。曲已终,意未散,至少在这一秒,演奏者和她的听众沉沦于此,不愿醒来—— 夏洛琳沉浸在演奏的酣畅淋漓中,李斯特沉醉于乐曲的旋律乐思里。 呼出一口气,夏洛琳收起小提琴和琴弓说道:“李斯特先生,我只能想给您一份这样的礼物啦。十分感谢您的慷慨,以及愿愉悦伴您左右!” “不,夏洛琳小姐,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之一。”李斯特的声音有些激动,“太美妙了!这是一首非凡的乐曲,是您的作品吗?!” “不不不!这不是我作的!作曲家另有其人!”夏洛琳被吓到了。 “作曲家是谁!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想和他一起探讨音乐!”李斯特惊喜地询问。 夏洛琳突然懵了,手比脑子快的结果就是这样——她已经后悔怎么不假思索就把这首曲子拉了出来!勃拉姆斯——这首曲子的作者,古典音乐“3B”三巨头之一。然而现在,一个还没出生的作曲家要怎么和李斯特探讨音乐?! 很好,今天至此,夏洛琳已经第三次萌生了想要把上一刻的自己拖出来人道毁灭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采访-No.3,Op.4】 作者:勃拉姆斯先生,请问您如何看待夏洛琳小姐谎称您是他的朋友、杜撰您在隐居的行为? 勃拉姆斯:嗯,关于这个问题...... 夏洛琳:勃拉姆斯先生,我对您的敬意您在我小提琴中可以听出来。我会有这种行为,都是作者安排的! 作者:哇,夏洛琳你这样真不怕我崩了你的人设吗? 夏洛琳:在那之前我会告诉你的读者你在后文要...... 作者:嘴下留情! 勃拉姆斯:两位不要争吵了,其实我并不介意李斯特夫人的这种行为...... 作者、夏洛琳:李斯特夫人?! 勃拉姆斯:李斯特先生是这么介绍的这位小姐啊—— 夏洛琳:李斯特!今晚帕格尼尼随想曲任选,你用小提琴拉! 李斯特:好,我觉得今晚可以尝试No.24给你听!你不能笑话我。 夏洛琳:我会冷笑着“指点”你的! 李斯特:只要你高兴。 作者:你们背着我把剧情都走到哪了?!我的大纲被你们魔改了?! 今天又是作者鸡飞狗跳的一天呢。 ----------------------------- 码一个长长的剧场补偿一下追文的小天使。 某夏跟晋江签约了,现在在等纸质合同。编辑让我控制下发文字数(3W)准备第一次上榜,所以这篇文会停更几天,一旦流程走完会回复正常更新。看字数期间应该还能掉落一更。 这篇文不会坑不会坑不会坑! 给小天使鞠躬! ------------------------- ====本章古典音乐==== 【Johannes Brahms: Hungarian Dano.5 in G Minor (勃拉姆斯: G小调匈牙利舞曲第五号)】 这是勃拉姆斯的一首雅俗共赏的作品,节奏自由,旋律有各种各样的装饰,速度变化激烈,带有一定的即兴性,也是他全部作品中最广为世人所知的乐曲,当时他在维也纳对该地的吉普赛音乐颇感兴趣,于是记下了许多吉普赛音乐的旋律。 夏洛琳演奏的是小提琴版本,选曲用的是《David Gratte-Hungarian Dance》。私认为小提琴独奏比交响乐版本听起来情感色彩更浓厚一些,大家可以听一听。 第9章 “跟我走吧,回家。” 夏洛琳已经自暴自弃了。隶属于这个时代的浪漫主义音乐家,对音乐的捕捉和感知,一个比一个灵敏!她再也不敢在这些音乐家面前演奏“超前”的乐曲了——拉琴一时爽,一问作者就恨不得立马原地躺下装死!以后万一手痒忍不住,她就找个四处无人的小角落自嗨吧。 出于对音乐的热爱和尊重,夏洛琳不可能去做鸠占鹊巢的举动。在她心里她一直很明白,她只是一个小提琴演奏家而不是作曲家,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写出像那样天才的动人乐章。 现在,夏洛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把这个话题圆过去,然后、退场! “李斯特先生,这位作曲家目前并不想在音乐界现身(勃拉姆斯先生原谅我),所以恕我无法告知您他的名字。他目前在距离巴黎非常遥远的地方游历(还没出生),信件基本送达不了,短时间内他并没有来法兰西的意图,所以基本没有能够联系到他的可能性。”夏洛琳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不过,李斯特先生,这位作曲家为人十分谦逊和善,等他愿意现身的时候,我保证二位一定会相互欣赏、十分投缘(然而事实是你们俩互相看不过眼)!” 李斯特直直地盯着夏洛琳不说话,在小提琴家快绷不住她脸上的表情时,幽幽开口说:“如此,那我也只能心怀期待等候这一天的到来了。” 松了一口气的夏洛琳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她难过地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原本希望简单送上一份祝福抢救一下给李斯特生日带来的波澜,却不想最后成功败坏了钢琴家的兴致。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有些颤抖的手将小提琴放进琴箱后,夏洛琳一边哆嗦着拧松琴弓弓毛一边低头呢喃:“我很抱歉。叨扰您太久了,李斯特先生,我想我该离开了......” 看着突然自我厌弃一边内疚一边放好琴弓、扣好琴箱的小提琴家,李斯特轻轻叹了口气,轻语:“所以您准备去哪?真的要回到那架长椅上?” 夏洛琳抿了抿嘴,站起来说:“我没关系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位小姐,这话说的您自己信吗?”李斯特突然抬高了声音。 夏洛琳是真的语竭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沉默着低下头,攥紧了琴箱的提手。 李斯特瞬间觉得这种神情一点都不适合这位小提琴家。她应该是初见时的礼貌温和,应该是尴尬时的害羞懊恼,应该是呛斥时的生动活泼,应该是演奏时的自信耀眼......却唯独不应该是这种样子!钢琴家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在他眼神注意到某样经过的东西时驱使他抬起右手示意。 身体动得比思想快,是冲动,久违了。 李斯特看着自己的右手笑了笑。果然,自己这颗已经支离破碎的心脏,还是会为音乐无视其他、恻隐动容。 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李斯特回想起这一幕时总会问自己,如果当时没有这一阵冲动,一切的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然而他却发现,无论做多少次假设,他都会被夏洛琳的小提琴打动,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斯特没有听清夏洛琳低头嘀咕着的回复,他已经不在意她又说了什么了。决定,他已经做好了。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他利落地放下杯子起身。 咖啡杯与杯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好听的声音。夏洛琳听到声响后像受惊的松鼠一样快速抬起头来,她看到李斯特提起她的行李箱正要离开。 “诶?李斯特先生?”夏洛琳一脸不明所以。 “走吧,夏洛琳小姐,我叫了马车。”李斯特的笑容带着几分快意与慵懒,“看在同为音乐家的份上,我想我做不到让一位小姐露宿街头却视而不见。虽然没有华丽的宫殿来招待异国的公主殿下,但我还是能给某位东方来的小提琴家提供一间干净舒适的居所。” “唉?唉!” “天色不早啦,夏洛琳小姐,别发呆了。” 夏洛琳只觉得眼前这位钢琴家自带圣光一般,比最美的天使还要烨熠闪亮。 “跟我走吧,回家。”李斯特笑道。 小提琴家突然就红了眼眶,因为这一句话,她的世界一瞬间全部失声了。 ———————————————— 夏洛琳迷迷糊糊地跟着李斯特上了马车,迷迷糊糊地在车厢坐下。恍惚间她听见李斯特向车夫报了个地址—— “7 rue de Montholon([法]蒙托隆街7号)。” 李斯特的话语简短干脆。马车夫在复述一遍地址后策马扬鞭,马车开始缓慢行驶,哒哒的马蹄声透过车厢传进夏洛琳的耳朵,一声声敲击在她的心弦上。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萌动过。 钢琴家有些忍俊不禁,因为小提琴家到现在都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他突然发现这位音乐家似乎格外喜欢走神。 “知道吗,夏洛琳小姐,您就像只乖兔子一样,真的很好骗。” 李斯特出声打破沉寂,满意地看到走神的夏洛琳换上一副疑惑却略带惊恐的神情。他嘴角微扬,慢慢闭上眼睛。 “您可以闭眼休息一会,路程虽然谈不上漫长。放心吧,就算您不小心睡着了,只要到了,我就会叫醒您的。” 即使上了马车也依旧坐在对面的钢琴家靠在车厢内座椅的靠背上恰意地闭着眼。本来这应该是一种放松的姿势,夏洛琳却在他的身上依旧体会到一种一丝不苟的优雅。小提琴家略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些什么。 夏洛琳扭头看着窗外,夜色笼罩下的巴黎,不复21世纪的明艳繁华。她看着在马蹄声中后退的建筑,心中泛起一阵唏嘘和迷茫——她好像知道目的地在哪,却又不知道自己最终该去往何方。 ———————————————— “谢谢您的慷慨,”马车夫接过李斯特抛来的两个银币开心地笑了,他甚至给钢琴家行了个脱帽礼,“愿您有个美妙的夜晚!” 李斯特听罢习以为常地冲车夫微点了下头,而后转过身将目光聚焦在小提琴家身上。长长的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将状况外的夏洛琳拉回现实,马车的离开终于让她惊醒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到了目的地并和李斯特一起下了马车。 夏洛琳看了看四周,不算宽阔的街道在深夜里显得格外静谧,单薄的月色在浓厚的黑色中越发无力。她适应了一下,才开始在这能见度并不高的环境下看清一些东西:熄灭的路灯、风格统一的房舍、隐约跳动的烛光。 “这样的夜景太陌生了。”夏洛琳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轻微的金属轻碰声就穿进了耳朵。静夜里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她转过身,看到她的行李箱被放置在一双笔直挺拔的腿旁,李斯特右手握着钥匙,左手推开了门。 “进来吧,夏洛琳小姐。” 钢琴家扭头招呼了声,便提着行李箱进了门。小提琴家迟疑了一瞬,深吸一口气,买开了脚步。 等夏洛琳进了屋子,玄关狭小的空间和黑暗让她不适,刚想询问为什么不开灯,就看到李斯特划着火柴点燃了烛台。 钢琴家的脸在烛光下显现,染上火光的暖色。这是一个没有电的时代,一切谈不上便利。夏洛琳噎回了有些可笑的问话,心里对这个时代的感知越发真实了。 “那么烛台就麻烦您拿了。我的住处在二楼,楼梯间会比较暗,请务必小心脚下。” 李斯特关好门,将烛台递给夏洛琳,提起音乐家的行李箱上前引路。夏洛琳右手举着烛台,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从金属质地上传来。她左手紧了紧握着的琴箱提手,轻身跟上前去。 楼梯还算平缓,台阶也并不高,不过等夏洛琳来到二楼的时候,李斯特已经开好门倚在门旁等她了。 烛光开始洒满这一小方空间,夏洛琳看到李斯特站直了身子,做出邀请的姿势向她行了一个绅士礼。 “欢迎来到我的住所,小提琴家夏洛琳小姐。” 突如其来的正式又一次让夏洛琳手足无措了,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李斯特从她手中取过烛台,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微笑。 “那么,请进。” 磁性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夏洛琳兀地任由上涌的热气侵占了耳朵和脸颊。明明一句很正常的邀请,她却感受到了一种宛若海妖的迷人——属于钢琴家李斯特的独有的男性魅力。 很好,那些历史上在这个人演奏会上激动昏厥过去的女性,绝不是杜撰是实锤! 夏洛琳被李斯特领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李斯特拿着烛台开始给房间添上更多的光亮。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夏洛琳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客厅很大,但像少了件什么东西一样,显得有些空旷了。背后应该是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帘很厚重,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左边应该是壁炉,不过被帏帘遮盖了。右边那间打开门的房间,放置着一样大物件。从隐约可见的影子轮廓上看,应该是一架大三角钢琴。面前是一张小茶几,上面摞着一大叠曲谱纸和几本看不太清名字的书。 点了一圈蜡烛的李斯特将原先那支烛台搁在夏洛琳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走到对面的柜台边,问道:“要喝点什么吗?这会儿我没法用咖啡或茶招待您了,水还是红酒?” “一杯水就好。”夏洛琳回答说。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几天了? 感觉好久都没见到小天使们的蠢作者终于热泪盈眶地开更了! 所以今天、双更答谢大家! 小天使快来报个到吧,让我知道你们还在! 新来的小天使可以留下印记哦,某夏会一一回复大家! 更新时间就20:05:20、00:05:20两个点吧,多浪漫~ 凌晨的更新可以留到明天再看哦,还可以假装是惊喜~ ——————————— 感谢 归杳 的10瓶营养液 感谢 氟氯溴碘 的3瓶营养液 感谢 carapiao 的100瓶营养液 (蠢作者终于知道在哪看谁送了营养液了,迟来的感谢么么啾~) 第10章 他的月光和钢琴 “请用。” “谢谢。” 夏洛琳接过李斯特递来的水杯,小口地啜饮起来。水有些凉,进入口腔后让她立马清醒了很多,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脸上的热气也逐渐消散了。她看到李斯特解开自己的外套扣子后扯松了领结,退回柜台拿出高脚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就这样倚在柜台上悠然独酌。 这是钢琴家不同于在外的另一面,虽然优雅的气质像刻在骨子里一般磨灭不掉,但此时的他散发着慵懒与闲适。就算衣衫不再妥帖恰当,他也是一个真正的绅士,只不过没有了那种紧绷的刻板与正式,少了些距离感。 抛开了所有的印象与标签,这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回家后放松自己的十九岁英俊少年。 觉察到小提琴家打量自己的目光,钢琴家停下了酌饮的酒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边准备扣上扣子一边说:“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忘了我还在招待客人。” 钢琴家的动作不知受了什么情绪的影响,小提琴家看到他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扣上扣子。或许是钢琴家右手拿着酒杯,还没有解锁左手单手扣扣子的技能吧。 这样的李斯特让夏洛琳觉得距离瞬间被拉近了。他不再宛如神祇般高高在上,沾染着凡人鲜活的色彩。对,就像是隔壁钢琴琴室的同学一样。 夏洛琳笑了笑:“您可以随意的,我不介意。这是您的家,随心所欲是您的特权,况且我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失礼的。” 李斯特停下了打理扣子的手,他看到夏洛琳坦然地坐在那,并无异样的神色,于是哂笑着说:“或许我有些紧张,毕竟我没有这么晚还在家招待客人的经历,尤其是客人还是位年轻漂亮的东方女性。” 夏洛琳脸上的笑僵了僵,虽然知道钢琴家只是逗趣而已,却总有种忍不住想要回击的感觉。她坐直身子,假笑道:“其实紧张的是我。毕竟我从没这么晚还在别人家做客,尤其招待我的主人还是这么英俊帅气的少年!” “英俊帅气?谢谢您的夸赞。” 夏洛琳语咽。 “对了,您并不是我的客人呢。”看着夏洛琳故作端正,李斯特话锋一转打趣道,“您是我捡回家的小提琴家。” 夏洛琳语竭。 好气哦,自己的地位已经从客人沦落到捡回家的小动物了!小提琴家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接这个人的玩笑话了,接到最后还是自己吃亏。她再一次端起水杯,气鼓鼓地表演着如何安静喝水。 李斯特十分满意地品完最后一口红酒,移步到走廊里的写字台旁。他从小抽屉里取出两把钥匙放进外套口袋,回到客厅提起行李箱并端起那根烛台。 “小提琴家,要不要去看看您的房间?” 夏洛琳立即放下杯子起身抱起琴箱。 “啊,对了。我的房间在那边。”李斯特扬起烛台指向右边走廊里的房间,声线飘忽地都弄小提琴家,“若有急事,您晚上可以敲我的门。” 夏洛琳一跺脚,咬牙切齿道:“请您放心,我有良知,绝对不会在深夜打、扰、您、的、睡、眠!” ———————————————— 蜡烛的光辉浅散而又单薄,洒下的光圈随着两位音乐家的步子慢慢移动。李斯特领着夏洛琳走进了那间开着门的房间。那个模糊的影子在烛光里显现出来,果然是一架三角钢琴。 这是钢琴家的琴室。 房间的光源只有一根烛火,内置的一切细节都看不太清,就连这架钢琴的颜色夏洛琳都没法准确辨认。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魅力,小提琴家被它吸引,停驻在它跟前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边沿。 琴漆的微凉从指尖传递而来,夏洛琳像触电般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 这是李斯特的钢琴! 察觉到小提琴家并没有跟上的钢琴家回头一看,发现了抚摸着钢琴神色有些复杂的夏洛琳。 “怎么了?您似乎对这架琴很感兴趣?”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感触......” 李斯特看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的夏洛琳没有说话,他放下行李箱往钢琴这边回走了几步。 足音入耳、视野清晰起来的夏洛琳,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呢喃着:“我只是看到您的钢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么,要听听它的声音吗?” 钢琴家用稍显消瘦的手打开琴盖,漂亮的琴键染上暖黄色。他将烛台搁置在琴上,用手将长外套的衣摆向后抖开,在琴凳上坐定,翻飞的衣摆顺势像瀑布一样垂下来。 小提琴家被气场全开的钢琴家震慑住了,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想了想,然后将烛台端过来拿在手里给演奏家掌光。 李斯特看着变换位置的烛台没有说话,夏洛琳发现自己似乎又做了多余的事,吱唔着解释:“我......担心烛蜡滴到钢琴上,那样就不好了!” 钢琴家笑了笑,扭过头。他的神色专注,手指轻拂上琴键,旋律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在黑白间流露出来。 音乐像水波一样涤荡开,渐渐变得汹涌起来。夏洛琳觉得自己似乎化作了一块海边的礁石,被音符海洋的浪潮冲击着。从微浪轻拂到海浪冲击,逐渐沉沦在李斯特的演奏中。 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L.Beethoven: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Op.27 No.2-“Moonlight”:I. Adagio sostenuto)的第一乐章!它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月光奏鸣曲》。 主题旋律织就成柔美的月之清辉,流泻在海面上。让人沉沦的梦幻般的月光,是钢琴家如海般深邃情感的闪光。夏洛琳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深情,能感受到他心底最珍贵的宝物。那是小提琴家从没体会过的情感,是小提琴家琴声里最缺少真实感的东西—— 爱情。她从没有在一个人的音乐里切身感受到那种近乎本源的爱意。琴声里的爱情,真实得让她身体微微颤抖,缠绵深切、悱恻动人得让她嫉妒。然而风起,不安的气流开始蔓延,一切不复平静美满。 她听仿佛能听到浪声骤起,能听到夏蝉喑鸣,能听到月光在湖面破碎的声音——梦境碎了,月光散了,爱情死了,悲伤来了。 伤感是内敛着的,化作汹涌的暗流。没有歇斯底里,只有彷徨失措。音乐的感染力像潮水一样袭来,突如其来的心碎让夏洛琳毫无招架之力。她被那种说不出口的悲痛揪住了心脏,她想捂住嘴痛哭一场,却发现她的声带像是突然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左手琴箱右手烛台让她根本无法去做出这个动作。 《月光奏鸣曲》,属于贝多芬的恋歌。然而现在在黑白琴键上游走、用指尖倾诉的人,是李斯特—— 那是不同夏洛琳于以往听过的任何人的音乐旋律—— 他的钢琴、他的月光、他的爱情,美好得让人沉醉,悲伤得让人心碎。 等到夏洛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眼泪早已汹涌而出。她猛地蹲了下来,右手伸直拽紧了烛台,左臂环起双膝,将脸颊埋在臂弯里,双肩随着啜泣声起伏耸动。 李斯特恰巧弹完第一乐章最后一个音符,就在他准备继续的时候,光线突然下移,钢琴键盘瞬间暗了许多。他转头,发现夏洛琳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自己圈起来,泣不成声。 “夏洛琳小姐?”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请不用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 “我很抱歉,是我让您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我没有经历过爱情,所以没有谁可以想起......我只是太心痛了,您钢琴里的情感太让我心痛了......”夏洛琳呜咽着,“对不起,李斯特先生,我无意冒犯的......只是,只是那么真切的深情,为什么就不要了......会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怎么忍心拒绝呢......付出那颗最宝贵真心的人,那么好的人啊......他该多难过呢......对不起,我心里很难受......” “您只是听了我弹了第一乐章,就大概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对不起......” “您对音乐情绪的感知,还真是敏锐得让人害怕啊。”李斯特走到夏洛琳面前也蹲了下来,“您在为我哭泣?” “对不起......您放在琴声里的情感,太真切了......”夏洛琳微微抬起头,顺润透亮的红眼睛小心地瞄了下李斯特,而后又埋下头,“我不是为您哭泣......我只是感同身受!我是自己难受!” 钢琴家不需要同情,小提琴家嘴硬着解释。 “我该说谢谢吗?我很久没有为人演奏过了,看来我的音乐和钢琴还算有救?” 钢琴家的自我调侃让小提琴家当即反驳回去:“别开玩笑了,您的钢琴若只能算有救,那全巴黎的钢琴家都可以排队跳塞纳河了!” 夏洛琳听到李斯特被她逗笑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吸了下鼻子,心里突然没有那么难受了。 “您看我现在还能弹钢琴,还能把您弄哭,一切都已经过去......您就、别再哭泣了......”李斯特的话音突然迷蒙起来,说完这段,他转用欢快语调继续说,“作为您眼泪的致歉,您可以在我这里住到您不想呆在这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掉落,请注意查收~ 【月亮说它忘记了,环形山什么都知道。】 P.S.修改了下第8章 关于勃拉姆斯和李斯特的一个bug。 改动很小,不影响。 这两天又看了点资料,发现这两人晚年认识的时候水火不容(有点萌?)。第9章 发文时写了夏洛琳的吐槽,回头就改了第8章。第10章了,谢谢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你们。 ====本章古典乐==== 【《L.Beethoven: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Op.27 No.2-“Moonlight”(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月光”)》】 非常耳熟能详的一首古典乐曲,贝多芬作给他的恋人的曲子,但这场恋爱以失败告终,情人转投了另一个人的怀抱——所以第三乐章才会有那样激烈的情绪吧。 大家熟知的小学课文上的《月光》故事是杜撰的。这首曲子的会叫“月光”只是因为出版商为了让曲子好卖一些取的名字。贝多芬没有给它起名,只说它是“Quasi una Fantasia(像幻想曲一样)”。 某夏听得版本是《Codio Arrau-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 -Moonlight:1. Adagio sostenuto》,第一乐章大家找最适合自己耳朵的就好。 我也想听李斯特亲手演奏的版本哇! 第11章 巴黎之夜与巴黎之晨 “起来吧,夏洛琳小姐,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李斯特看着夏洛琳身子一怔,却纹丝不动。 “您还在伤心吗?很抱歉,我并不擅长安慰一位哭泣的女士......” “呃......我只是......腿麻了站不起来......” 听着小提琴家细若蚊声的回答,钢琴家忍不住笑出声。他突然觉得把这位音乐家小姐捡回家是件再愉快不过的事了。 “不介意的话,我先拿走您手中的烛台然后拉您起来可以吗?” “嗯......” 夏洛琳微微点了点头。李斯特接过烛台握住了小提琴家温润的手,手掌传来如若无骨的东方丝绸般的触感。握紧了那只柔荑,顺势一用力,夏洛琳就被他拉了起来。 钢琴家的手指似乎有些消瘦,但充满着力量。夏洛琳觉得那是一只给人感觉十分可靠的手。在她站起来后,对方十分绅士地放开了她,并且转过了身。是了,自己脸上肯定还挂着眼泪呢。 挺拔的身影在那静立了一会,估计身后的人平复、整理好了心情和仪容,他才回过头说:“房间不是很大,内置也不多——这间本来是作为琴房的简易休息间布置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说完,李斯特打开了书柜边的这扇门。 房间如李斯特所说,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推开房门,眼前纵向立着一个简易的木柜,右边也就是木柜门正对方向摆着一张单人小木床,床头垂着窗帘,紧挨着床头边放着一张不大的写字桌和一把椅子。 “这间房我使用得很少,以前偶尔在白天练琴累了的时候躺一下。前段时间我病得很重,母亲使用过这屋子就近照顾我。不过请您放心,被子之类的全部置换过了。”李斯特细心地解释着,“如果您仍然有所顾忌的话,明天我可以拜托斯特里普夫人为您再换一套。” “不,李斯特先生,足够了。对我来说,这里棒极了!” 夏洛琳由衷地感激着。她开始庆幸历史并没有对这位钢琴家虚以笔墨,这个人正如记载的那样乐于援助困境中的音乐家。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休息了。至于在这里居住的一些相关事宜,明天我们再详谈就好。” “好的,客随主便,我听您的安排。” “空间有限,这支烛台您拿过去使用吧。” 夏洛琳接过烛台放到写字桌上,光源终于在小小的房间里落定。李斯特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回头叫住了夏洛琳。 “哦,对了!这是主屋和这间房的钥匙。拿去吧,夏洛琳小姐。”李斯特从外套口袋翻出两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您可以放心,现在除了斯特里普夫人那的备份钥匙,没有任何人能打开这扇门了。” 小提琴家接过钥匙,钢琴家的话让她的心暖到柔软——怎么会有这么细心周到体贴的人呢!从现在起,她要赞美李斯特! “晚安,夏洛琳小姐。” “晚安,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离开时绅士地帮夏洛琳带上的房门。 有了一个能够暂时歇脚地方的小提琴家彻底松懈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了奔波劳碌了一天的身体,加上刚刚被钢琴中的情绪感染到失控大哭了一场,现在的夏洛琳只觉得一身疲惫,甚至可以倒头便睡。 磨蹭着将小床上的床罩撤下折好放进柜子里。看到早被铺好的床。她便实在是生不出力气再去折腾收拾什么了。 夏洛琳抽出椅子搁放琴箱,外套裙子什么的放到椅背上,褪下鞋子,飞速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团。 舒适的触感将疲惫感无限放大了,她挣扎了一会才坐起来,直直地盯着那根烛台。 “晚安,巴黎。” 语毕,她干脆地吹掉烛火回归柔软的被子,愉悦地接受了修普洛斯的召唤。 一夜安眠—— ———————————————— 李斯特回房后拉开窗帘倚在窗边,窗外一片漆黑。他直直地望着窗外,眼神深邃,仿若凝视着深渊,右手来回摩挲着一个点好的鼻烟壶。 “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关于她的回忆,就被人听出了我的过去......对情感的捕捉这么敏锐吗?看来我似乎‘捡’回了一个不得了的音乐家啊......” 没有丝毫别的动作,就这样在夜里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仿佛又陷入到了某些回忆里的钢琴家,脸上多了一丝苦笑。 “看来今晚真不该聊起月夜。毕竟我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我都以为我放下了。原来关于你的痛苦与不甘,还在我的钢琴里吗?” “卡洛琳(Caroline)啊......我铭记着那些痛苦,却再也无力回想那些关于爱情的甜蜜了......” 而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李斯特右手震惊到颤抖—— “Caroline?Charoline?” 他用左手紧握住右手,制止这阵来自灵魂的战栗。 “上帝啊......我在想些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回归窗外寂静的黑夜,室内摇曳的烛火就像昭示着内心深处一般——如果那些思绪是一池碧水,那么现在它可并不平静。 钢琴家猛地吸食了一大口烟气,强行平定了思绪,认定了某些念头是一种荒诞的空想。 然而重归平静的湖水不会让你瞧见深层的暗流,正如一个完整的的故事,只听了开头又怎能断定它没有结局。 ———————————————— 夏洛琳是在有些模糊的喧闹声中苏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躺了一小会,利索起床,然后稍微整理了下床铺和自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下面那条小街,和昨夜相比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香面包,鸡蛋烤,楼上的先生小姐啊,这边瞧一瞧!” “卖花枝啦,新鲜漂亮的花枝!” “三个苏(Sols)!只要三个苏!巴黎大大小小奇闻逸事全知道!” “......” 走贩们的招揽叫卖声清晰地传进了夏洛琳的耳朵,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在这条街道边来回穿梭。这是在现代很难看到的情形,她十分新鲜,所以趴在窗台上欣赏了一会这种属于芸芸众生的热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夏洛琳饶有趣味地探索着这个简单的房间。 房间里的物品颜色很统一,木质的家具都是浅桃木色的,虽然样式简单,但也在细微处有些精致的木雕装饰。 窗帘是厚重的砖红色,遮光性还不错。房间贴上了米色的墙纸,墙上没有油画做装饰。 衣柜一分为二,从中间分成两个独立的柜子,柜子里十分干净。夏洛琳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衣服挂起来。她庆幸自己的穿衣风格有些复古,这几件连衣长裙在这个时代不会很违和,偏厚的质地可以很好的挡风保温,春秋可单穿,冬季能搭外套——在衣物上她可以节省一笔开支了! 原本她有点抗拒的那件外祖母准备的比赛礼服——抹胸露背的设计,藕色的轻纱,精致细腻的重工藤花蕾丝刺绣装饰,给她的感觉华丽得像婚纱一样,现在看来完美可以胜任这个时代的重要场合(不出意外她应该还是用不上)!玉兰刺绣的银灰色披肩配上那件礼服能完美满足她那种东方的含蓄感。 现在看来,衣服她暂时不用考虑太多,真正寒冷的时候她应该攒够钱买厚外套或斗篷了——前提是找到工作,挣到工钱! 很好,坚定找工作挣钱为第一要务一百年不动摇!夏洛琳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新的一天,当然从练琴开始!反正门外就是琴室! 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李斯特正好也走进琴室。 “早安,夏洛琳小姐。您准备练琴吗?” “早安,李斯特先生。我是准备练一会,会打扰到您吗?” “您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音乐家?要一起吗?我正好也想活动一下。” “需要我控制音量吗?” “不,因为我也不会。” 夏洛琳率先拉起了小提琴,音阶快速均匀准确地从琴弦上响起,然后她一边拉着音阶一边变换弓法,完成双音、泛音、拨奏、琶音、和声等一系列的组合练习。原本枯燥无聊的音阶练习,在她指尖变换成一种华丽的表演。 李斯特听了一会夏洛琳的练习,越发觉得有意思了。他也开始了自己的弹奏,然而这位钢琴家并没有选择练习曲,也是从音阶开始!从匀速跑动到震颤和弦,从双音到复调,各种钢琴技巧的演绎,感觉像是在创造一首新的繁复练习曲。 这两位音乐家,把单纯的音阶练习玩出了花。他们互不干扰,却在听到对方的练习后暗自较真——互相欣赏,却又忍不住想要互相征服。在这段属于练习的时光里,二人用尽浑身解数,把简单的音阶变成了华丽的炫技! 他俩不知道何时停下了练习。不同于以往,二人都觉得今天似有一种令人舒畅的酣畅淋漓! “很棒的练习!” “很棒的练习!” 两人在注视对方很久后再一次异口同声。 “我很久没有对这种单纯的练习生出畅快的感觉了。您热身得怎么样了?能有幸听您拉首曲子吗?”李斯特询问道,“昨晚听过您的小提琴后,虽然记不起那些旋律了,但我对它们应该是非常喜欢,否则不会这样念念不忘了!” 李斯特会不记得旋律?夏洛琳仿若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那您还记得我昨晚演奏了些什么曲子吗?” “说来十分奇怪,我清晰地记得您的《托卡塔与赋格》,却不记得您送我的生日曲,甚至只记得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民族风情的舞曲,却记不起哪怕一小节旋律。” 夏洛琳十分震惊地看着李斯特,她注意到钢琴家的神色并不像说谎。 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晕车症让某夏今天持续脑子浆糊状一天了,更新迟了QAQ。 刚刚好友戳我你为啥没更新,我才惊觉昨天的双更是存稿箱最后一章,今天存稿箱是!空!的! 晕车晕到忘记投喂存稿箱我错了QAQ。 立马爬起来投喂! 这章,四舍五入男女主牵手了吧233。 ================================ 谢谢 你的小可爱卿九 的一颗地雷 谢谢 续梦三秋 的一颗火箭炮 第12章 您对在法兰西生活一无所知! 李斯特会记不得旋律?夏洛琳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她宁可相信这个钢琴家失忆都不相信他会记忆力衰退!这个人才19岁啊,怎么可能会记性不好,还是在他最在乎的音乐上? “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干扰了他。”夏洛琳在心里慢慢分析着,“不过他想不起来那首曲子的话,我似乎就不用担忧他会执着结交勃拉姆斯了?” 这么想感觉自己又逃过一劫的夏洛琳眼里闪出神采奕奕的光芒。赞美众神!赞美李斯特!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早晨! “如果您愿意听的话,我十分乐意。” 夏洛琳觉得自己轻快得快要飞起来了,窗外的阳光空气,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手指附上琴弦,曼妙的音符在室内婉转飞扬。 无意识间,她演奏的是格里格的《晨曲》(E.Grieg:Peer Gynt Suite No. 1, Op. 46:I. M Mood),一曲来自挪威的田园牧歌。 小提琴的声音比不上长笛的圆润清秀,却也有着另一番迷人风味。李斯特半倚在钢琴上,不由自主地慢慢沉浸在乐曲里。 他仿佛能听到鸟鸣,能听见林间奔流的小溪,能看到阳光穿过厚密的松针,轻柔地洒在绵密的草地上。林间好闻的草木香气螺旋上升——那是属于自然属于苏醒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醉其间。 好美的清晨,静谧安详,清新怡人却又充满生机。 “我发现通过您,我总能听到这个世间不一样的音乐。您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永远不会让明珠蒙尘。” 看到小提琴家停止演奏,李斯特突生感慨:“又是一首我确信从没听过的曲子。很美的清晨,夏洛琳小姐。” 钢琴家的帅气笑容却使夏洛琳猛地一揪心,暗自滴血的心脏悔恨不已:“我怎么就管不住我的手呢!让你冲动,让你得意,让你作死!勃拉姆斯才被神隐,你又把格里格整出来!” “看来今天您拥有一个好心情。” 李斯特并没有再一次询问作曲家,这让夏洛琳稍微松了口气。 “没有切身体会,又怎么知道今天不是美好的一天?能够沐浴新一天的晨光,就足以让人快乐了。” 夏洛琳看着窗外的热闹,扬起嘴角,“昨天的我无法预料自己会经历一次怎样的旅行。但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您,说明昨天也不坏。” “我有预感,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 小提琴家回过头来,窗外的阳光在她身后明媚。 钢琴家心中一动,手指翻飞。流畅的音符过后,强音敲击在窗边人的心上。 是《月光》第三乐章(L.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14 in C-Sharp Minor, Op.27 No.2-“Moonlight”:III. Presto agitato)。 没有拖泥带水,每一个音符都那么干脆果决。宛若夏季的一场暴雨的侵袭,每一滴雨水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些义无反顾去碰撞的水滴,飞溅成千万颗晶尘,碎成一地光景。 不同于昨晚的李斯特,快速却稳健弹奏的钢琴家让夏洛琳觉得分外耀眼。那种极深的触键,可怕的情绪感染力,它刷新着小提琴家对“钢琴家·李斯特”的认知。 酣畅淋漓的演奏过后,钢琴家没有停下。短暂的停歇过后,还没来得及从痛快中回神的夏洛琳,被带入了一种小小的温暖与幸福感。 依旧是《月光》——它的第二乐章(L.Beethoven: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Op.27 No.2-“Moonlight”:II. Allegretto)。 像是在时间的缝隙里泄露出的清新香气,兀自绽放的幼小花蕾。温馨可爱,欢悦俏皮,它是在瞬息间被铭记的微笑,是深渊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钢琴声停止了,夏洛琳从李斯特的音乐中回过神来。 不同于昨晚《月光》的印象,今天的《月光》里能听到的关于李斯特的部分很少。不是钢琴家隐藏了自我,反而更像是顺延着刚才的对话作出的应答。 得到这个答案的夏洛琳不禁有些动容,这个人,真的是温柔得不像话啊。 “看来,您好像已经知道了?” “是的,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真是败给您了,您对情绪的感知令人惊叹。”李斯特起身称赞,“那我似乎只能说‘祝您好运’了。” “十分感谢您的‘特别鼓励’。我不会轻易放弃,大不了就是跑遍巴黎。”夏洛琳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内心的愧疚可以减轻一些了。”李斯特假装如释重负,“不过在您出门之前,请让我用咖啡和面包正式招待您。” “我的荣幸。” 《月光》第三乐章,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失败,都请勇敢地走出失落。 这是勉励。 《月光》第二乐章,如果你相信并为之努力,总会有美好旋开花蕾。 这是祝福。 这些都是李斯特镶嵌在钢琴乐音里的话—— 来自1830年10月23日的晨间。 ———————————————— 享用了一顿简单质朴的早餐,夏洛琳准备动身继续她的找工作大业。然而李斯特却叫住了她。 “知道这儿的地址并记下来了吗?” “......” “蒙托隆街七号,请务必记好。希望我不用去警局认领走失儿童?” “谢谢您,但我长着嘴和腿。” “想好了今天去哪了吗?” “我想回昨天的饭店去再试一次。” “很好,小姐,知道那家饭店在哪吗?您准备怎么去?” “......我想我长着嘴和腿?” “Tant mieux([法]好极了)!您要用您的双腿走两刻钟马车的行程?还要找一个或许连名字都没记太清的饭店?” “......我......我记得它的样子?” 李斯特挑挑眉毛。 夏洛琳窘迫不已。 天知道两刻钟的马车的距离有多远!听起来感觉能把自己走废的样子? “明智的想法,去那家店是对的,而且不出意外您应该备受欢迎。”李斯特顿了顿,“然而前去的方式太欠考虑。若是立马就需要您上台,您是否还能保证较好的状态?做好心理准备,在高级餐厅做琴师需要长时间演奏,极耗体力。” 夏洛琳咽咽口水。 “如果有万一,您还要有精力去下一家。” 夏洛琳快哭了。 “很有意思的表情,感谢您再一次成功地装点了我的心情。”李斯特单手将一个银色的铸币从桌子另一边缓缓地推送到夏洛琳面前。 “收下吧。这足够在白天让您坐20次公共马车了。” 花枝环绕的铸币中央刻着王冠和王室的鸢尾纹章,在纹章左右各分布着“5”和“F”的字样,底下刻着“1825”的年代印记。 哇,放在21世纪这可是能算作小古董的货币呀! “我想您大概清楚法兰西的货币制度?” 夏洛琳立即作乖巧状——对不起,请原谅没见识的她只使用过欧元。 “我现在真的相信您离奇的不幸遭遇了,您对法兰西似乎了解得太少了!”李斯特感慨道。 夏洛琳脸上不知该做何表情。满脸的请别放弃我、我还有救的神情......真的太不天才音乐家了。 钢琴家十分无奈,开始为这个可怜的小提琴家科普货币和物价。 “这是5法郎(Franc),这里人也习惯叫它Ecu。24法郎可以换一个金路易(Louis d’ors)。一个法郎可以换20苏(Sols)。” 钢琴家停下来看了看对方,继续说:“出行的话虽然公共马车车顶票更便宜——只要3个苏,但我建议女性还是买5苏的车厢票为好。” “午餐您可以去咖啡厅之类的地方解决,不挑剔的话,我想您可以在花完这块法郎前找到改变处境的方式。” 李斯特愉快地给夏洛琳抛了一个调皮的wink,内心突然对这位小提琴家在巴黎的挣扎求生分外期待,甚至在思考晚上为这位音乐家准备点慰问品的可行性。 对金钱的紧迫需求第一次强烈地充斥着夏洛琳的内心。她能感受到对面钢琴家那种没有恶意的恶趣味——这种不会让人难受,但却会忍不住想和对方唱对台戏的恶趣味。 “一会我带您下楼认识一下斯特里普夫人,她会给您大门的钥匙。另外如果您需要一些便利的生活服务,可以找这位夫人。比如两个苏,您可以享受这位夫人细致的衣物清洗服务!” “行了,大神我知道了,请您不要再刺激我了!”夏洛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真的不用特意强调法郎是目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第一次被金钱制约限制的小提琴家深切体会到没有“银子”,就没有生存,就没有音乐,就没有帕格尼尼! 尤其看着那张散发着惬意笑容的、看好戏的脸,夏洛琳就恨不得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子银行用一个个分隔数位的符号告诉对方“我其实真的很有钱”啊! 奈何,世上最苦逼的事,不是你穷,而是你和你的丰厚的账户余额,隔了两百多年的时光! 夏洛琳不禁有些自闭。 “还有什么疑问吗,夏洛琳小姐?” “有,李斯特先生!”夏洛琳喃喃道,“能否麻烦您把‘资助’我的这5法郎换成等额的零钱?” “......” 作者有话要说: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你穷,而是明明很有钱,却没法用。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夏洛琳啊,你觉得前面还有什么在等你呢~ ====本章古典乐==== 我就直接列我听的版本吧: 【《Edvard Greig-Peer Gynt:M》】 格里格《晨曲》,长笛声音在这首曲子里太迷人。我喜欢节奏稍微慢一点的,感觉很美好。 【月光三】《Emil Gilels-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 -Moonlight:3. Presto agitato》 埃米尔·吉列尔斯的《月光三》是我听过所有《月光三》里最棒的,敲喜欢! 【月光二】《Emil Gilels-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 -Moonlight:2. Allegretto》 《月光二》超温馨治愈的,李斯特对它的评价没错——深渊中开出的一朵小花,真的很美好。 第13章 女扮男装吧!小提琴家 夏洛琳遵照李斯特的保姆级出行嘱咐,认真地上车购票,并向售票员示意找零后,拿着她的全部身家坐上了这辆挂着“M”标志的公共马车。 她没有选择车厢票,经过考虑,她还是买了车顶票。第一是视野宽广,今天的天气不错,她想看看这一路的风光(然而看得最多的还是和后世没多大区别的建筑群,不过时隔两百多年,还是别有一番韵味);第二是熟悉一下方位和道路,切身体会一下两刻钟的距离到底有多远(穷苦的她决定如果路程可以接受,如果不是很晚她要步行回去)。 不管到底是什么驱使她坐在车顶,她目前的余额可是又多了两个苏呢! 两个苏,或许和后世的两块钱差不多,但现在对于身处1830年身无分文的夏洛琳来说,它已经弥足珍贵了。 马车行进的速度刚好能给她带来一些清爽的风,这个时间段前往蒙特古埃尔街的人并不多(奥罗歇饭店在这条街上),坐在宽松的车顶,富余的空间正好让人觉得惬意。 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群和车马,夏洛琳在脑海中自动匹配着在等车时李斯特为她介绍的马车类型。 第一种是公共马车,有很长的车厢,并且车厢还有分层,等同于城市观光公交或双层巴士。它们按照各自行使线路的不同挂上了不同的字母牌,有专人负责售票(李斯特特别强调,如果不主动示意他们找零,他们会将超过票价的部视作小费),票价最低。 第二种是出租马车,四轮双座,有敞式有厢式,十分舒适,等同于一辆Taxi。收银员是车夫本人(他们会含蓄有礼地将找零变成小费,比如昨晚的那位车夫)。它们按趟收费,如果是长途则按小时计费。 第三种是私人马车,漂亮的车厢有一些甚至会打上家族族徽,就像私家车一样。这种马车一般附带车夫,雇佣费用非常高昂——200法郎一个月,基本只接受雇佣费用年结和只为一个雇主工作! 真·无产阶级·小提琴家在心中感慨:原来这个时代,衡量一个人的富有值,看他坐的马车就够了。 两刻钟的时光一闪而过,夏洛琳发现到达饭店后便下了车。她握紧了随身小包的带子,包里装着的除了4法郎17苏的零钱外,还有一张李斯特亲手写的纸条——那是临上马车之际,钢琴家给她的。这张纸被很正式地封上了火漆,并附带一句嘱咐: “如果没有人和你竞争,那位负责人先生态度扭捏的话,你就把这张纸条给他看。当然,一切顺利就不必了打开了。” 夏洛琳静静地望着饭店的招牌,然后翻出那张字条。这张字条就像护身符一样,给予她勇气和安定。她深呼吸了一下,迈开步子坚定地走了奥罗歇饭店的大门。 ———————————————— 出乎意料,事情的进展顺利得超乎夏洛琳的想象。负责人自在大厅看到小提琴家的那一刻起双眼就放出精光,在听到这位小姐说出来意之后,更是乐不可支地将她引进昨天那些办公间。 “所以小姐,您是真的愿意来我们这儿担任钢琴师对吗?” 席尔维斯特热切的话语让夏洛琳有些受宠若惊。 “是的,我很乐意。” “您能保证不是游玩的态度,至少要演奏一定时长才能离开吗?”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和您签订契约。只要所有的一切都合理,我可以尽量满足您的需求。如果没有意外,我若要离开会跟您提前打招呼并给您预留处理的时间。” 夏洛琳企图用来自未来的经验打消这位负责人的顾虑。 “很好,那么我们来讨论下工作时长和报酬!” 席尔维斯特立马切换出商人精明的一面,脑中已经闪现了无数种方案和理由。夏洛琳惊骇于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显露出了迫切,接下来极有可能要面临剥削! “小姐,我希望一直到新年,除非身体不适,您都能风雨无阻地来演奏。时长就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吧。我们可以供应您下午茶、晚餐和夜宵,咖啡和茶随时供应——当然品种会有一些限制。报酬的话......我们日结怎么样?5法郎......对,5法郎一天!” 夏洛琳懵了,一直到新年整整工作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休假?!每天演奏七小时?!晚上10点结束?!日酬5法郎?! 想到李斯特今天随意就“支援”了她5法郎,内心就极度不平衡了。她本以为这份工作的工资至少有10法郎来着! 音乐家就这么不值钱吗?资本主义剥削压榨就这么狠绝的吗? “小姐,您如果有异议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协商的嘛!” “工作时间......意思是我没有休假的吗?” “小姐,我们是日结报酬的,您不来就不会有工资。新年之后您就可以休假了,毕竟我们需要确认您的确愿意与我们长久合作的不是吗?” “一个月!直到下个月结束前我每天都来演奏,我想这足够证明我们彼此的诚意了。您知道我也是个音乐家,我需要合理的休息调整,您也不希望我会身心疲惫影响工作吧。” 夏洛琳非常坚决地回复负责人。两个月连续工作有点太可怕了。小提琴还好说,每天七小时的钢琴?父母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给这位先生献花。 她继续补充道:“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直到十一月后,我每周会固定一两天休息。但如果您这边有需要,休息期间我可以过来,您必须支付我全额日酬,并要再允我一日休息。” “......” “还有,5法郎的日酬是不是太低了?要知道昨天您可是答应了20法郎三小时的演奏条件——当然我只需要一份合理的报酬。” 席尔维斯特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这位小姐看来一点都不好糊弄啊! “您知道的,那是不合理的薪水!”负责人辩解说,“我们给出的薪水是要考虑演奏者本人技术的。” “哦,似乎昨天给您救了场的是我?”夏洛琳微笑。 “......”席尔维斯特语噎,随即妥协,“好吧小姐,7法郎一天。其实和刚才的5法郎一样,还有3法郎并没有结算给您,因为要给您制作演出服装。女性的服装耗资太高了!” “您只需要连续工作两个月,两个月后您不仅能得到一件精致的礼裙,还可以领10法郎日酬。您想要的休息时间,一切都好说。” 听起来好像很合理,但夏洛琳却更加确信里面充满着资本主义陷井的味道。就像刚刚她如果不提出异议,两个月后或许对方开出的薪酬还是5法郎,裙子都能变成“租借物”。 “请问那些男性琴师是不是就不必接受这种条款了?” “额......衣服肯定要做的啊,小姐。其实您的关于时间的要求就是我们对他们开出的条件。” “您这是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吗?”夏洛琳隐隐有些气愤了。 “不,当然不!”席尔维斯特惊呼,“小姐,难道您不知道吗?在巴黎,同等制式的女装普遍比男装贵,至少贵个一倍以上啊!” What the hell?这是什么奇葩的理由?原来我需要累死累活弹两个月,只是因为我身为女性要穿女装?! “女钢琴家是多么稀少啊!而且,帅气的男钢琴家更容易得到那些夫人小姐们的青睐吧,而这些女性的背后,往往有着雄厚的财富支撑,所以男琴师的报酬会比您定得高一点嘛。” 19世纪真棒,直接让人没脾气。夏洛琳是彻底给这个时代跪了——男琴师还能和刺.激消费划上钩。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什么细节,对着负责人莞尔一笑:“一个月!我可以女扮男装!” “小......小姐,你说什么?”席尔维斯特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幻听了。 “女扮男装!”夏洛琳掷地有声,“我完全可以穿男装呀,那样我们双方就能皆大欢喜了。” “男......男装?您?”席尔维斯特震惊到语无伦次,“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尊敬的负责人先生。我并不认为穿男装有什么不妥。”夏洛琳言笑晏晏,“而且先生,您确定如果我们达成协议,明日我来演奏的话,您能给我准备好合适的礼裙服吗?这样看,我穿男装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 “况且,说到噱头和吸引消费的能力,”夏洛琳露出狡黠的笑容,“您觉得女钢琴家比不上男钢琴家,但女扮男装的钢琴家似乎更胜一筹吧。” “好吧,您说服我了。如您所愿——那么签上您的名字吧。” 契约书连同蘸水笔一同递了过来。夏洛琳放下手里的字条,拿起那张合约仔细起来,确认无误后准备签上名字。 金色的笔尖蘸取着黑色的墨,在纸上书写的手感充斥着时代的味道。夏洛琳心头一顿,一不小心落下的名字,是方正的中国字。 “小姐......可以的话请用我能看懂的语言签名可以吗?您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的如何称呼您。” 执笔的音乐家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再一次落笔,一串清秀明晰的意大利体字母跃然纸上。 “那么......Dovawkrin小姐,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鉴于李斯特那么艰难地复述着她的中国姓氏,为了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她在路上就决定今后对外使用自己那个带着父亲家族的烙印德国名字。 在那张合约上,签着的是—— 夏洛琳·德沃克林(Charoline Dovawkrin)。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朋友圈-No.1 Op.5】 [小提琴家-夏洛琳] 为了工作我要开始穿男装了!感觉自己男装也很帅气呢~ 附带工作装照~ --------------- [钢琴家-李斯特]不错不错,就是演出服太不华丽了!要不要穿我柜子里的? [作家-乔治·桑]宝贝(发出找到同好的尖叫)~私了你一家店铺,裁缝手艺超好!另外要不要尝试下雪茄啊~ [钢琴家-肖邦]?!洛琳,能别学楼上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吗? [诗人-缪塞]楼上住嘴,决斗吧!乔治的风情不容你诋毁! [女爵-玛丽·达古]这么土的衣着也好意思发出来?李斯特,你柜子里的男装我愿意试! [画家-德拉克洛瓦]仿佛找到了些新灵感呢,夏洛琳要不要来做我的模特啊,务必带上肖邦! 今天也是全员求出场的一天呢! --------------------------- 嗯,李斯特是个语言黑洞来着,真的! 但这位钢琴巨巨、语言矮子是怎么短时间内学会法语并把它变得像自己的母语一样的,令人深思。 第14章 您对物价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负责人将合约妥帖地存放好,显得十分轻松愉快。是的,这位小姐已经自己将自己打包好送到了他的办公桌前,白纸黑字一签,这个琴师已经跑不掉了。 “比那个莫雷尔要省心多了。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虽然不太好糊弄,但很容易就满足了。重要的是便宜好用,真的太值了!”席尔维斯特在心里为自己签下了性价比超高的音乐家而兴奋不已,对夏洛琳是越看越满意! 再看看我们的小提琴家,她也是如释重负,觉得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不用再为生存的事情担忧真好。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个时代,继续追求自己的音乐了。 “李斯特说过5法郎可以用到自己找到工作,这样的他是不是算是一条锦鲤了呢?”夏洛琳在心里又默默的给钢琴之王贴上了一个十分具有21世纪风格的标签。 7法郎,不知道在这个时代的购买力是什么样,一个月后日收又会多3法郎,短时间内可以不用担心饿死街头,已经很好很好了。 夏洛琳这样想着,将紧握的手松开,那张便签纸条已经在不知觉中被她捏出了褶痕。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一次看到这张纸条,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守护神在庇佑自己。 “德沃克林小姐,我发现您从进门起就一直维持着某个动作。”席尔维斯特发现了夏洛琳手中的纸条,顺带着就将出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请原谅我的好奇心,这张纸条对您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毕竟您都没放下来过。” 原来自己无形中就把它当成精神支柱了吗? “其实这是一封可以说是给您的字条,”夏洛琳解释道,“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必要了。” “您这样说我反而更有兴趣了,可以给我过目吗?”负责人视线聚焦到琴师的手上。 “当然。”夏洛琳递过纸条。 纸条火漆印被掀开,铺展成它最原始的样子。比不上后世纸张的精致细腻,微微泛黄的它在夏洛琳眼里十分温暖。 “上帝啊,您竟然认识李斯特先生!”席尔维斯特从椅子上突然起身,惊呼道,“他为您写了推荐信!您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呢?!” 推荐信?夏洛琳有些难以置信。那位钢琴家先生不是对她一直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吗?他会给她写推荐信?在小提琴家的预想里,这就是个便条,上面最多也就是一些维护她这个异国旅人的话。 她将目光转落到那些飞扬的连笔字符上,钢琴家的字迹处处彰显着大气与自信。她速读着那些官方却真挚的推荐语,目光牢牢被纸上最后一句话锁定: “她是被音乐遗落在巴黎的音符, 如果有人将她拾起, 便能听见最美妙的乐章!” 那个人,竟然在称赞她的音乐?惊讶的她心中泛起阵阵暖意。李斯特就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会热心地援助窘迫的音乐家。 “这张字条能给我收藏吗?”夏洛琳的请求脱口而出。 “可以,另外这里还有一个路易,”席尔维斯特放下纸条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金币一起递给夏洛琳,“这枚路易是昨天那位夫人给你的小费。我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夏洛琳嘴角直抽抽,负责人脸上虽不改神色,但她却预感这枚金币会被负责人拿出来大概率和这封推荐信有关。 “一会您就和洛佩兹一起去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吧。旁边那件休息室您可以随意使用。”席尔维斯特打起哈哈缓解着突然的静默。 夏洛琳应答着,指尖却在字条的落款处抚摸。那个人的签名,名字缩写的F就像曲谱的谱号,连同他的姓氏,用墨汁演绎着一首磅礴乐章—— 弗朗茨·李斯特(F.Liszt)。 ———————————————— “小姐,这里是您的休息室,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一切物品。柜子里可以放置您的衣物,一会我带您去裁缝店量体裁衣。” “谢谢您。” “那我再带您去餐饮室看看吧,那里是您可以用餐的地方。”这位白发绅士领班先生举手投足尽是贵族管家的优雅周到,“饭店里每日的定时套餐(meru a prix fixe)您可以免费享用,如果您想再加菜品的话就需要自费了。” “套餐包含着三道菜、一道汤、一份甜点、一份面包和一份饮品。菜品您可以随意挑选组合,没有限制。”老先生详细地解释着,“我想您应该对酒品不感兴趣,那您可以选择我们的咖啡。” “我能不能问下,在这里一份套餐收费的话需要多少法郎?”夏洛琳突然有了兴趣研究一下自己福利价值几何。 “午餐的话是5法郎,晚餐则是8法郎。奥罗歇以鱼宴著称,在这里所有和鱼有关的菜品会高于其他地方,最低是2法郎一道。” “对了,每天您的工作开始之前,我们会为您提供一份下午茶——两份甜点和每天都不同的一壶茶水。下午茶按茶水收费,最低的是3法郎。” “您演出晚上工作结束后可以品尝完宵夜再离开,也可以带走。多数情况下是汤羹面包和饼干搭配风味牛奶,这种一般收费2法郎。” 洛佩兹详尽地为音乐家列举了她能享用的种种特权,末了十分贴心地询问:“还有什么能为您解答的?” “没......没有了......” 夏洛琳无力地回应着老领班,脑内弹幕已经开始疯狂刷屏了。 根本不用掐指一算,8加3加2,小学生都知道是13法郎。天呐,给的福利比正经日酬还高?弹七小时钢琴的音乐家不要面子的吗?一个月后10法郎的日酬都依旧赶不上福利! 午餐5法郎?如果巴黎普通店的午餐比这便宜不了多少,照着她那可怜的日酬,不仅不要肖想音乐演奏会门票了,估计她会活不过这个冬天! 在19世纪生存这么难的吗?! “小姐,奥罗歇二楼是单间和聚会厅,三楼及其以上是客宿层。一楼大厅基本都是大众的餐饮区,您的钢琴也在这里。如果有需求,您可能会需要上楼单独为客人演奏。” “大致区域您都了解了,我们接下来去维维恩街(rue Vivienen),那里有全巴黎最好的裁缝店‘多特勒蒙’——我们和这家店有着合作。” 被食物价格打击完毕后,接下来是要被衣服价格鞭尸了吗?夏洛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强拉出一个微笑和洛佩兹一起坐上了双人马车。 ———————————————— “洛佩兹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多特勒蒙,我需要为这位小姐订购一套合身的男士演出服,她是我们新来的钢琴师。” “好吧好吧,竟然让一位小姐穿男装,奥罗歇什么时候也这样苛刻了?”裁缝拿出皮尺报出一个个尺寸数值。 “好了小姐。刚好我们准备的礼服里有小体型,稍微改改就能非常合身了。您可以在这里先看看,我去给您取衣试穿在做修改。” “其实,不管男装女装,明天都会有新装是吗?”夏洛琳言语戚戚。 “是的,奥罗歇在这里有各种体型的衣装备用。不过女装会麻烦一些。”洛佩兹不动声色。 感情就夏洛琳自己在单纯地以为新衣是私人定制还要等完成?19世纪,一切虽没有现代那么先进便利,但也不要小觑了人类自身的预见性啊。 夏洛琳自行在裁缝店内瞎逛了起来。偌大的裁缝店被分成两部分——男女装被划分了分区,中间由接待区隔开。她目前在男装区,就顺势看了了看衣服的样式和标价。 手工缝制的衣服总是自带着一种匠心般的精致,好似能感觉到制作者的手温。衣服的制式和现代相比区别并不是很大——除了那些精致到夸张的礼服——这绝不是小提琴家考虑的范围! 习惯了简约利落的现代男装设计的小提琴家,在穿过一大片闪耀色彩后,才终于找到了她审美范围内的衣装——低调朴素的呢子大衣,细呢纹的裤子,几双漂亮的牛皮鞋。 但当小提琴欣赏完衣服用余光瞥到旁边的标价时,虽然已经做好心理预估了,内心深处的那只土拔鼠依旧发出了尖叫! 眼前这件深蓝色细呢服的标价是——120法郎! 很好,小提琴家你不吃不喝,工作半个月你就能得到它了。 瞬间夏洛琳就把周边的标签全部迅速浏览了一遍—— 黑裤子:45法郎 白背心:15法郎 黑白人字呢裤:28法郎 原色牛皮皮鞋:11法郎 ...... “开、开什么玩笑?!”夏洛琳目瞪口呆地在心里呐喊,“所以我是要准备被冻死在巴黎吗?生存怎么这么难?” 夏洛琳小姐,你应该庆幸遇到了音乐家中最好心最乐善好施的李斯特先生,他给了你一间小屋所以你不至于冬天会被冻成雪雕! 在震惊中回神的小提琴家转身快步走向右方的女装区。礼裙层叠起伏的裙摆、精致的刺绣花纹已经被夏洛琳无视了,她直接排除了这些鲜亮缤纷的色彩,径直去了色彩最不起眼的区域,去看最简单的裙装。 这是一条深灰色的素色薄绒裙,没有过多的装饰没有刺绣,裙摆用料并不多,然而它的标价是150法郎。 她瞟了一眼旁边那条深绿色、点缀着白色蕾丝、带着一些简单花草刺绣的大摆裙装,250法郎的标价刺痛了她的眼睛。 呵呵,连标价都在嘲笑你呢——可怜的、工资低廉的、没有依靠的、还只能弹钢琴养活自己的小提琴家! 1830年10月23日上午。小提琴家在维维恩的多特勒蒙裁缝店,被物价打击到彻底自闭了。 作者有话要说:问:一个兜里揣着30块不到的人怎么在奢侈品高定店里买走一件衣服? 答:在线等一个不差钱的大佬帮你刷卡比较快。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大佬。 夏洛琳,乖乖自闭去吧——现在的多特勒蒙不适合你。 另,李斯特的签名超大气的,真的字如其人,很能表现他的个人气质了。 咬手手,我也想要他的亲笔签名QAQ。 --------------------- 蠢作者因为某些三次元的原因大概率要隔日更新了。 以后新章会在凌晨零点过五分放出。 给小天使鞠躬。 --------------------- 感谢 云生结海 的一颗地雷 感谢 归杳 的五瓶营养液 感谢 喵呜~ 的十瓶营养液 第15章 生活不易,怀念过去 夏洛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浑浑噩噩地试完那件奥罗歇饭店定制的男性演出服的。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等待多特勒蒙先生给她修改细节了。 她的身型和这件小型尺寸的套装出入其实并不大,奈何这位多特勒蒙先生是出了名的追求完美,固执地要在范围内修改到最合身的状态。小提琴家似乎能理解这家店的衣服为什么都那么贵了。由于修改处并不多,她和洛佩兹先生决定等衣服修改好再回奥罗歇饭店。 “德沃克林小姐,马上要到正午时间了。虽然多特勒蒙是巴黎最好的裁缝,继续在这里等待的话可能您要错过午餐了。” “您可以出去用过午餐了再回来。今天您没有演出工作,我也有事要办。如果您需要回奥罗歇,下午2点我们在这取完衣服后回去。若您有其他安排,请在这儿给我留个口信。” 夏洛琳满口答应,她需要自己去认识这个已经变成真实的19世纪,去感受普通的生活气息。 走出这间全街最大的裁缝店,看着街边一家家招牌,她发现自己这里竟然是裁缝一条街。或许这一切都没那么糟糕,就像现代有高定奢侈品也有普通平价店一样,不然那些穷苦的巴黎劳动人民要怎么负担这些开支呢? 夏洛琳一边走一边看,心里却是逐渐明朗起来。女装成品确实比男装贵,但如果自己买好布匹请裁缝做的话雇佣费用却差不了多少。有匹很不错的棉布不到1法郎就可以买3英尺多(约1米)的长度,可惜她并没有掌握缝纫技能,不然能自己做衣服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压力骤减的小提琴家决定冬装就用男装了。男士外套足够厚实耐用,行动起来也方便。学过一点刺绣技艺的她可以买一些针和彩线自己做一些简单装饰让衣服显得不那么沉闷。现在有了工作和酬薪,日子慢慢会越过越好的。 心情变好的夏洛琳怀揣着仅有的财产——1路易4法郎17苏,走进了一家小餐厅。物价果然和环境有关,她只花了1法郎12苏,就得到了一份非常丰盛的午餐。如果只求吃饱,18苏的套餐(指定的汤和菜各一份,限量的面包)其实就足够了。 用过午餐的夏洛琳喝着咖啡,醇厚的苦味在空腔中生出回甘,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身上。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在19世纪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回到多特勒蒙裁缝店的夏洛琳碰巧遇见了后脚进店的洛佩兹领班,在接过改好的套装后他们回到了奥罗歇饭店。 在老绅士领班的介绍下,她和昨天自己“救场”的钢琴师交换了姓名。以后这位高瑟先生会负责上午的演奏和填补夏洛琳中场休息的空白,出于绅士礼节,他把最大的那间休息室让给了夏洛琳。 “老实说德沃克林小姐,你能来真的是救了我了!”高瑟言语间满是庆幸,“一个人负责全天的演奏真的太难了。我并不是那种才思敏捷的钢琴家,在最好的时间段总无法很好满足客人的需要。” “这下好了,对我而言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段由你负责了。我终于不用在苦恼那些为难我的演奏了。” “对了,这是一些这里被人经常点奏的曲子的曲谱,我整理了一下,你可以看看。应该能让你尽快熟悉这里的‘观众’。” 这位不太擅长言辞的钢琴师给夏洛琳的感觉相当亲和友好,他在对话里没有用法语里距离感很强的“您”。虽然钢琴技巧有待商榷,但对演奏十分认真。他的钢琴告诉小提琴家,这是一个很好相处的、没有锋芒的人。 夏洛琳很喜欢这样虽然天赋不高但依旧真诚坚持自己音乐的人。她接受了高瑟的好意,并约定闲下来时和他讨论钢琴演奏。 套装被洛佩兹先生拿去送洗了。在明天夏洛琳工作前会熨烫好,然后和一套备用服一起挂在休息室的衣柜里。礼帽和装饰丝巾会在明天和鞋子一起送过来。 休息室不算大,但人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夏洛琳看着空旷的房间无从下手,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下午茶的时间已经到了。她拿起那叠曲谱纸,准备回去好好做做功课。 下午的阳光依旧播撒着它的暖意,小提琴家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宽阔的大街上。这种天气让她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触来,透过路过的那些店铺的橱窗,她能看到倒映在落地玻璃面上平静的蓝天白云。 随风飘来的醇厚香气让夏洛琳很想找个咖啡店品尝一下巴黎的味道。她发现这里似乎离介绍她去奥罗歇饭店应聘琴师的那位老先生的店并不远,便打定主意去那家店。 时光——原来它叫这个名字。 小提琴家走了进去。 “下午好,”老店主开到进来的人有些惊讶,“音乐家小姐。” “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如果我对您这样美丽的小姐都没有印象的话,我的眼睛会后悔让我见到光明的。” 充满巴黎人热情浪漫的回话,却不会让人感到轻佻,这大概是这座城市的人独有的技能了。 “先生,请给我来杯意式咖啡。” “好的,您稍等。” 夏洛琳就近坐在了柜台附近,可以看到老先生优雅地熬煮咖啡的样子。她环视四周,这家店并不大,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充满着岁月的痕迹。木质的装饰朴素却温馨,这里的客人也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 那架老旧的钢琴依旧孤单地摆在柜台对面橱窗边,光线洒在黑棕色的琴盖上,一路留下些温暖的光亮。夏洛琳有些心动,她走过去打开琴盖坐了下来。 “哇,老约翰,今天竟然有人坐到丽贝卡的钢琴前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又能在时光听钢琴了吗?” “赞美你小姐!” 咖啡馆宁静的氛围瞬时变得喧闹起来,夏洛琳有些意外,或许这家店对这些人而言就是老友们的聚会场所吧。 没有翻开曲谱,尊崇自己的心意,她在黑白的琴键上弹出了一段充满回忆的旋律。 带着苏俄风味的音符宛如咖啡的香气,在这间小店内氤氲升起。店内的客人都停下了动作,在这有些清冷的琴声中,一下子就沉浸在往昔的岁月里。 不是多难演奏的曲子,少女就那样自然轻缓地用双手让这台老旧的钢琴唱出一首怀念的歌。不是属于变成铅字的、在音乐会上被光鲜亮丽的音乐家们表演出来的曲子,它更像是一首连普通大众都可以欣赏的充满外国风情的香颂(Chason)。 《往日时光》,来自未来的一首歌曲。或许是因为店名,或许是因为氛围刚刚好,或许是这里不再有会刨根问底的敏感音乐家,夏洛琳就这样弹奏着自己觉得最应景最合适的音乐。 今天的种种,让她的情绪起起伏伏,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很怀念曾经无忧无虑的现代生活——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同的国家求学,但不用紧绷神经操心生存,不用把自己的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就那样单单纯纯的每天和音乐一起相亲相爱。 和原歌曲在怀念着往昔岁月里的美好一样又不一样。她是有想念现代,但更怀念的是那个简单的自己。 窗外,街对面,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在琴声开始的时候骤停在那里。 车上的年轻人目光注视着传来钢琴声的咖啡店,他在人群和橱窗后找到了沉浸在演奏中的黑发小提琴家。好看的眸子被他藏在眼帘后,套着精致墨绿色手套的手指轻轻击打着膝盖。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和咖啡店中的少女右手的跑动一模一样。 “并无过多演奏技巧的曲子,旋律说不上复杂高明,却意外地打动人心。”他睁开眼看了看咖啡馆的名字,“你的钢琴如果弹自己就是这种色彩吗?果然是‘时光’啊......” “非常动人的感染力,是作曲的魅力还是你演奏的神奇?你弹琴的时候,回忆的深处是什么呢?”他压了压帽檐,把闪烁着深思的眼眸藏了起来。 “你让我现在是如此怀念两年前,‘那家伙’还在我身边的时候......” 他突然觉察到,自己在心里对这个人的称呼,竟然舍弃了有些距离感的尊称。原来无形中,他也在被她的音乐吸引吗? 带着墨绿色手套的手指交叉紧握,在这位年轻先生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她有被我的音乐吸引吗? 像是有些意外自己竟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霎时间笑出声来。嗯,这是音乐家间的心心相惜——他这样告诉自己。 “先生,请问我们还走吗?” 马车夫小声地询问着他的客人。他们已经在这逗留了好几分钟了,然而这位先生只是自顾自在冥想,除了自言自语什么也不做。 “走吧,不过改道去这里。”被打断内心思绪的他声音立即变得疏离起来,随即报上了一个新的地址。 “好嘞,先生。您坐好嘞!” 皮鞭破空的声音打碎了静止的图景,马蹄牵引着车轮向另一条街道驶去。夏洛琳心中略有所感,抬眼忘了望街对面。然而这里一切如常,马车的痕迹已经消失干净。 初冬的风彻底吹散了那句留在原地的呢喃—— “败给你的‘时光’了。你总会让人冲动行事,这是第二次了。但愿你能喜欢我的‘老伙计’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马上你就不会再想蹭钢琴弹了。 夏洛琳:你是不是又在计划着什么...... 作者:啊,没有没有,只是让你有点回忆而已。呵呵呵呵呵~ 夏洛琳:不,我不想要什么回忆真的! ====蠢作者最近的心理状态==== 钢琴老师:“你要体会作曲家的内心,要揣摩他在想什么,才能弹好。” 弹琴学生:“老师,李斯特怕是想让我死。” 写作经验:“你要体会作曲家的内心,要揣摩他在想什么,才能写好。” 泪奔作者:“读者,李斯特怕是想让我死。” --------------------------------- 感谢 云生结海 的10瓶营养液 第16章 鬼火?烛火! 发现窗外什么都没有的夏洛琳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太过神经质了。她起身拿起曲谱,准备一边喝咖啡一边好好看看这些曲子。 “非常好听的曲子,让人忍不住怀念过去。”老约翰为她递上一杯咖啡,“要续杯请招呼我一声。” “谢谢您。”醇厚的香气立马吸引了夏洛琳全部的注意力,她立马就精力满满。 “另外小姐,如果不打扰您的话,可以为这些老家伙们再演奏几曲钢琴吗?什么曲子都可以,我可以为您免单。” “嘿,老约翰,不用你免单,这位小姐的咖啡我请了。” “哈哈哈,小姐,您可以考虑换点他最贵的咖啡!他别的手艺没有,做咖啡还是很有一套。” “不然怎么就把丽贝卡骗走了!” 店里又突然就老板和老板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开始了空前热烈的讨论,本来十分富有情调的咖啡馆瞬间变得像小酒馆一样。 “请原谅,我的这些老友顾客们就是这般口无遮拦。”老先生虽然致着歉,却丝毫不为此苦恼困扰。 “没关系,我反而很喜欢这种氛围。”她接过老店主端过来的咖啡,萌生了一个想法,“这样吧先生。我能长时间使用您的这架钢琴吗?我可能有很多曲谱需要重温一下,您不必为我免单,如果觉得我弹的还好就稍稍算我便宜点吧——我会在您这吃晚餐!” “完全没问题。”老店主想了一下,“如果有别的客人想要弹琴您要让位——虽然这种情况会发生的概率跟我会煮坏一杯咖啡一样基本不可能。” 这位老巴黎的幽默成功让夏洛琳展开了笑颜,她已经在考虑喝完咖啡后再弹什么曲子了。 百无聊赖的她随手一翻高瑟给她的曲谱,正好翻到某首曲子的开头,标题处赫然写着“ozart:12 Variations on ‘Ah, vous dirai-je maman’”——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她的双眼骤然放出光亮。 “哇,可以可以,一会就让这些老顽童们重温下童心的拼法吧!”夏洛琳愉快地想。 ...... 从维瓦尔第到巴赫,从贝多芬到莫扎特,从韦伯到罗西尼......甚至到后来曲谱被店里的客人随机翻,翻到哪一页就弹奏哪一页。夏洛琳确认得到工作的当天下午,过得异常充实。 满足了这些玩心大起的陌生人,自己也重新温习了曲谱里大部分钢琴曲。夏洛琳一边吃着晚餐一边感慨自己的决定真的够机智。 快乐的时光短暂易逝,店内的烛光和街灯先后依次点亮,夜晚降临。老约翰很固执要免掉夏洛琳今天所有的单——晚餐是他免费提供的,说是犒劳。 内心十分感激的小提琴家想想还是留下一法郎的咖啡钱在柜台上,立马转身奔出店门搭上回家的马车。如果连咖啡钱都不付,她明天怕是不好意思再来店里蹭钢琴弹了。 夜晚的公共马车她选择了车厢票,缩在车内的一角一路闭目养神。等车夫到了目的地,小提琴家麻利地跳下马车,掏出钥匙进门上楼点蜡烛! 至此,巴黎已经完全进入夜的怀抱了。 ———————————————— “晚上好,小姐。我想您就是李斯特先生提过的那位和他同住的音乐家吧?” 打开门的夏洛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位夫人站在门口。她虽然身着俭朴的黑色系着围裙,却整个人有种一丝不苟的严肃,让夏洛琳有种“教导主任在看你”的既视感。 这应该是这里的房东了。早上她和李斯特下楼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夫人,于是李斯特将自己的大门钥匙给了她,顺便记下了一些她的简略需求。 “是......是的。” “好的小姐,供您梳洗的水一会就会送上来,时间是早上八点后和晚上九点前。”这位夫人嘱咐道,“按李斯特先生的吩咐,给您准备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如果您明天也需要热水供应的话,一起给我十苏就好,热水供应一次是一苏。如果明天您要清洗衣物,可以装到这个篮子里后放在这边架子上,我会洗净晾干后给您叠好送上来,一次是两苏。” 夏洛琳摸出十二苏递给这位夫人,然后才看到她表情有了细微的笑容。 “您可以叫我斯特里普夫人,有什么事十点以前可以到楼下找我。不打扰您了,小姐。” “晚安夫人。” 关上门的夏洛琳再一次仰天长叹,生活不易,在十九世纪生活更加不易。她抓抓头发决定不想那么多了。感谢那枚慷慨的小费,不至于让她捉襟见肘,虽然今天她的花费已经快严重超支了。 洗过澡的夏洛琳把明天要换洗的衣服放在竹篮里盖好,等明天早上再放到合适的地方。她在客厅点上一架小烛台,房间里总算不那么黑暗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烛光下看曲谱的夏洛琳感到十分难受。光线昏暗跳跃,她无法集中精力去一边读谱一边回忆怎么在钢琴上演奏。 “如果有架钢琴能试奏练习就好了。”夏洛琳在心里这样想着。她闭眼捏了捏眉心,有些苦恼。 还是没办法适应这种没有电灯照明的晚上啊。 夏洛琳叹了口气,准备回房休息明天早起再说。李斯特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想了想,在桌上留了一小只点亮的烛台。 举着自己那根烛台穿过琴房的时候,她看到钢琴家那架黑色钢琴的琴盖并没有盖上。 鬼使神差地,夏洛琳走了过去。她用左手随意轻敲了一根白键,清晰的琴音在夜里响起。 是F。她在脑中迅速给这个音注上了名。 “噼啪——” 手中的烛火突然发出炸裂声打断了思绪,夏洛琳迅速移开烛台。虽然隔得很远,她还是担心蜡液飞溅到钢琴上。飘忽了一阵的火光在静止了一会后又重新聚合跳动起来。 心中若有所感,她将琴室里的一把椅子搬到钢琴边,把烛台放好,然后坐在琴凳上。手指抚过一个个色泽细腻的白键,她看到了这架钢琴烫金的标志——Erard。 埃拉尔,这是在这个时代巴黎首屈一指的钢琴品牌。 原来这是一架血统纯正的法国钢琴。 因为那颗炸裂的烛火,让夏洛琳萌生了强烈的想要弹奏这架钢琴的**。 刹那间,轻盈飘忽、灵动跳跃的音符在并不明亮的室内悄无声息的弥散开。右手轻快干脆的击键和左手分配的减七和弦和属九和弦,将伴随而生的不确定性和游离感彰显得淋漓尽致。 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第五首——《鬼火》(F.Liszt: The Transdental tudes No.5 “Feux follets”.Allegretto)。 小提琴家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选择弹这首超虐手的曲子。或许是今天长时间和钢琴打了交道手热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架李斯特的钢琴太漂亮了,或许是那个F音让她魔怔了吧。 然而好景不长,在灵光一闪般的跨三个八度的急速下行、左手的复调和右手的双音在琴键上飘忽闪烁过一阵后,琴音戛然而止——夏洛琳卡壳了! 她开始反复弹奏接下来这一段,却怎么都不满意,越弹越怀疑自己。 “唉,不对,这里好像不是这样!” 对音乐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小提琴家想不起来这里的音符走向了,演奏技巧也在这里瞬间断片。 试过好几便之后,夏洛琳失望地垂下手臂——自己果然是膨胀了啊。那么长时间没重温过李斯特的超技了,还妄想能不错音弹完《鬼火》,自己怎么不上天呢? “唉——” 她幽幽叹气,自己毕竟只是个职业的小提琴家啊。 忽地,一双手从她的身后伸了出来。她看见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划出残影,不费吹灰之力就完美地将她卡壳的那段弹奏了出来。 比她的弹奏的速度还要快上半分? 这么娴熟超凡的演奏——李斯特?!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我这首练习曲,弹得如此欢快的。夏洛琳小姐,您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 耳边传来的低醇声音仿若在最好的钢琴上的低音区奏出的迷人和声。小提琴家闻声吓了一跳,陡然间站起却不慎撞到钢琴家宽阔的肩膀而失去重心。 钢琴家立即收回键盘上的双手将小提琴家圈在怀里。夏洛琳的大脑立刻变成一锅煮沸的浆糊,恍惚间她在李斯特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第一次以这样一个姿势依靠在一个同龄异性身上,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必如此惊慌。毕竟你都有勇气弹奏《鬼火》了,还会怕我听见吗?”等夏洛琳站定,李斯特就礼貌地松开了手拉开了一点距离后调侃道。 “呃......” “愿意尝试这首曲子的人不多。没想到您可以弹到这个地步,这让我十分惊喜!” 夏洛琳越来越飘忽了,她、她听到了什么? “不过,为什么您的‘鬼火’听起来那么像别的什么东西?” 夏洛琳讶异于钢琴家的敏感,下意识瞟了眼椅子上的烛台。 “所以,您是把烛火当成鬼火了?”察觉到某人小动作后,李斯特不禁话中带笑,“欢快跳脱的烛火?您的解读十分富有想象力!” 夏洛琳强烈地想要表示,这真的是个意外和巧合! “我能问下您,弹这首曲子这样欢快,您心里在想什么呢?” “额......”夏洛琳终于能插进对话了。 在她迟疑很久后,细若游丝般回答道—— “......猫......猫和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Re:朋友圈-No.1-1 Op.6-1】 [小提琴家-夏洛琳]朋友圈的回复的回复是?(一) ————————— [钢琴家-李斯特]不错不错,就是演出服太不华丽了!要不要穿我柜子里的? ====== [夏洛琳]re:[李斯特]:谢,不过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自讨没趣,用我的身长去丈量你的身高。(冷淡样) [李斯特]re:[夏洛琳]:Meine liebe,比你高不是我的错……(委屈样) [玛丽]re:[李斯特]:吾...吾爱?!你...你们.......(心碎样) [作家-维克多·雨果]re:[李斯特]:你俩终于官宣了吗?(难得样) [夏洛琳]re:[雨果]:我不是,我没有!(惊恐样) [李斯特]re:[雨果]:她说没有就没有吧。(宠溺样) 今天又是雨果期待实锤自己具备“慧眼识恋人”技能的一天呢。 ————————— 小剧场一不小心被我码太长了,就...拆成三份儿发吧。 一写小剧场就high的不务正业蠢作者就是我了。 膝盖疼QAQ --------------------------- 感谢“dodo”的8瓶营养液 感谢“步辞昭”的9瓶营养液 第17章 钢琴家房东&小提琴家租客 李斯特一度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错——猫和老鼠?这位音乐家小姐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神奇的东西?! 今晚他回来看到家里的烛光原本还有些意外,当琴室里响起《鬼火》的时候就从意外变成惊诧了——这是他很少有人愿意演奏的、最难弹的那几首练习曲之一! 那些非常干净的音群,在李斯特原听来本是十分满意的。但当他渐渐品出那些音色处理的意味,瞬间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如果他会21世纪的吐槽,他一定会对演奏者甩出一句——“我从未听过如此骨骼惊奇、清丽脱俗的《鬼火》演奏!” 能把飘忽不定、神秘嘲讽的鬼火演奏成了欢脱律动跳舞的烛火,李斯特不得不佩服演奏者的想象力。 谁知道呢,最刺激的还没到呢——乐曲弹着弹着卡壳了不说,试了那么多次都弹不对,钢琴家实在听不下去了现身做了示范。但一问这样演奏的原因,尽管钢琴家已经设想了十几种情况,唯独想不到这个让他哑口无言的答案。 猫和老鼠?!鬼火?!开玩笑吗?! 小提琴家的思想果然都异于常人的么! ———————————————— 良久的静默终于让逞一时口快的夏洛琳意识到自己又轻易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生在19世纪的李斯特又怎么会理解呢,很多现代人第一次听到他的音乐,会是在那部关于两只小动物相爱相杀的动画片里。 她弹这曲子,意动的源头是烛光;然而这一群活泼的双音,真的让她不得不想起动画里两小只的欢乐追逐。 “在李斯特心里,我大概已经把他的这首练习曲弹崩到脱胎换骨、面目全非了吧?”夏洛琳在心中无力挣扎着,久久不敢出声。 “好吧,猫和老鼠......”李斯特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所以您的猫在这里和老鼠一起掉到迷宫里找不到出路了吗?” 夏洛琳听出了钢琴家调侃自己的意味,豁出去厚脸皮答道:“嗯,因为到了这里某人的肌肉记忆不足了,猫和老鼠就只能在循环迷宫里出不去了。” “哈哈哈!” 初次听到李斯特爽朗的笑声,夏洛琳只觉得十分新鲜。这个人一直都那样遵循礼制,如此肆意的笑,倒是让他的距离感减弱、闲的更平易近人些。 “我喜欢这种奇思妙想。虽然离题万里,但它令人愉快!”李斯特褪下外套坐到琴凳右边,邀请道,“一起来吧,夏洛琳小姐,我们一起来把被困的‘猫和老鼠’救出来!” “您这是?”夏洛琳迟疑地坐下来,侧目询问。 解开袖扣释放双手的钢琴家带笑的眼睛闪烁着星河,右手飞速地示范了下一段那阵难度令人发指的魔鬼双音变奏。 “哪里不记得,我弹给您!哪里不会,我教您!” 夏洛琳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怎么她就突然想起了那个夏天,被李斯特《超技》支配的恐惧呢? ———————————————— “不对不对,您记漏了几个装饰倚音!重来!”李斯特严厉。 “您能再慢一点吗?!”夏洛琳无语。 “看好了,这里的左手要这样和右手配合。重来!”李斯特严格。 “您能再慢一点吗?!”夏洛琳抓狂。 “这里的音群处理不对,你的手指应该这样触键。重来!”李斯特严苛。 “您能再慢一点吗?!”夏洛琳疯魔。 ...... “让我视奏李斯特弹出来的高速《鬼火》,还不错音不错技术——神啊!我能不能申请让这个男人用小提琴拉《魔王》!”小提琴家在心中疯狂吐槽命运的安排。 感谢曾经的夏洛琳至少是吃下来过这首曲子的! 等她能顺利在钢琴上让“猫和老鼠”走出迷宫了,一种久违的虚脱感遍布全身。如果不是顾及琴的主人,她早就不顾形象、不爱惜乐器地趴在这架钢琴上作灵魂出窍状挺尸了。 “好累,手快不是自己的了。这比我拉八小时小提琴还累......”小提琴家在心中无力感慨。 “夏洛琳小姐,您还好吗?” 看到十分疲惫的小提琴家,钢琴家察觉到自己似乎过分了。 “我很抱歉小姐,因为愿意弹超技的人太少了,我有些太过激动了。” “让您受累了。虽然有些疏于练习,但您的钢琴真的很棒!” “我很喜欢您的钢琴。” 钢琴家好看的蓝绿色眼眸在夜色烛光下深邃得宛若吞噬星空的黑洞,尤其当他的双眼饱含愧疚的神色、认真诚恳地望着小提琴家的时候,仿佛连灵魂都能被吸食进去。 就这一眼,从未感受过男性魅力的夏洛琳骨子都酥了。 “这个人,就不懂得收敛自己的个人魅力的吗!”小提琴家捶足顿胸,自己太不争气了。 “夏洛琳小姐?” “李斯特先生,去掉‘Mademoiselle(小姐)’吧,叫我‘夏洛琳’就好。” 夏洛琳坐直身体,认真地说:“另外,可以的话请用‘tu(你)’吧,您对我总用‘vous(您)’让我有些惶恐和不适应。” “那么也请去掉‘Monsieur(先生)’吧,叫我‘李斯特’就好。”李斯特回应,“O se tutoyer([法]我们可以以你相称)。” “我们算......熟识了吗,李......李斯特?”夏洛琳有些迟疑地念出对方的姓氏。 “毕竟你现在住在我家,夏洛琳。”李斯特假意暧昧着道出对方的名字。 语噎。这个人真的不能给他递话题! “为表歉意,接下来我来弹、你来听吧。顺带我给您讲解一些很实用的、演奏我的练习曲的技巧怎么样?” “如果你愿意。即使我身为小提琴家,也不会让你冷场的。” “哟,你这是在调侃我吗?” “哼!” “那么——我们从这首曲子开始!” “!!!” “你慢点你慢点!我超喜欢这首马捷帕!请务必仔细讲解啊!” “哦,谁说要教你弹这个了。我只是想让你回神。” “......” “生气了?” “......” “马捷帕之后再给你弹狩猎好不好?” “还要加上幻影!唉,不对,不是你要教我超技的小技巧来着吗?” “教这些你确定你的手还有力气弹?” “......” “夏洛琳,如果你真想学,有的是机会。”钢琴家回眸笑看着小提琴家,“时间还长着不是吗?” 时间还长,岁月正好。但谁都预料不到,历史洪流中的相遇,终究去往何方。 时隔多年后再次回忆起这个夜晚,两个人莫名其妙就突然在钢琴上熟络起来的画面总会惹得小提琴家会心一笑。 夏洛琳知道,在看到这张烛光里钢琴家的微笑的侧脸时,她的心已经有了破土而出的响动—— 那是心动的声音。 ———————————————— 一开始,不论是欣赏也好,教学也罢,对话虽然跳脱,琴声却很正经。然而钢琴弹着弹着,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嬉闹的游戏。 因为“猫和老鼠”事件调侃夏洛琳记性不好的李斯特,老是会故意停下来问她接下来的乐句。被严重影响视听体验的小提琴家就干脆在钢琴家停顿的瞬间就伸出手弹出下一段。 二人来来回回,竟把独奏的曲子全全拆分成了一首首特别的钢琴四手联弹。一时间玩心大发的两个音乐家不察时间的流逝,直到烛光骤然昏暗——蜡烛已经所剩不多了。 夏洛琳惊觉夜已深了,明天还有工作,该休息了。 “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李斯特。” “我也如此。对了,夏洛琳,在我不用钢琴的时候,你可以随意用它练习。我不会介意。” “所以,刚才一起弹琴是用琴考验吗?” “是的,你合格了,并得到了不定时的李斯特钢琴教学。” “哇,感谢你的慷慨。不过李斯特,能把手给我吗?” 有些意外的钢琴家摊开了右手。小提琴家起身在他的手心里放上了两枚铸币——一枚5法郎,一枚2法郎。 “咳,我现在有工作了。5法郎的援助就还你啦。另外2法郎,是我的上交的房租。” “只要我工作一天,就会支付一天的房租!” 第一次被救助对象这样操作的钢琴家有些理不清状况了。 支付房租是夏洛琳在签订合约后做好的决定,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李斯特的帮助。 钢琴家愿意在自己的住所提供给她一个房间,本就是一种对有才能的音乐家赏惜而援助的冲动行为,以至于他忽略了救助人的性别。 小提琴也是如此,她的接受也是一种在这个陌生时代迫切寻找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冲动。钢琴家提供的小房间让她的安全感得到满足,她却忽视了给对方带来麻烦的可能性。 或许这就是冲动产生的缘分吧。夏洛琳暂时不想离开也不愿让李斯特徒遭非议,支付租金是她能想到的平衡种种问题的最好方法。 至少她内心能够宁静心安。 两法郎,目前她日酬的三分之一,应该是很合适房租的数值了。而且李斯特允许她在其不用琴的时候任意使用钢琴,还带钢琴指导! 白天蹭咖啡馆、晚上蹭钢琴之王的钢琴,这简直太完美了。 “如果你想拉小提琴的话,我的小提琴你可以随时使用!”夏洛琳也第大方地让出自己的乐器,补充,“也是附带指导的那种哦!” 看着李斯特惊讶不已的眼睛,夏洛琳有些脸颊发烫。 “嗯,就这样!那晚安啦......钢琴家房东!” 语毕,这位小姐飞快地关上门,倚在门后为自己的大言不惭大口喘气。 门外—— 吃了这个说不清意味的“闭门羹”的钢琴家,在这新奇的体验中有些不知所措。等他回过神来,他笑着摇了摇头,收好钱币,擦拭完琴键后关上琴盖。 “晚安,小提琴家......租客?呵!”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Re:朋友圈-No.1-2 Op.6-2】 [小提琴家-夏洛琳]朋友圈的回复的回复是?(二) ————————— [作家-乔治·桑]宝贝(发出找到同好的尖叫)~私了你一家店铺,裁缝手艺超好!另外要不要尝试下雪茄啊~ ====== [夏洛琳]re:[桑]:乔治赛高~敲喜欢,店铺已收藏!不过雪茄还是算了吧。(爱你.jpg) [李斯特]re:[桑]:雪茄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啊乔治~(期待.jpg) [夏洛琳]re:[李斯特]:请问某人今晚还想回家还想进门吗?(微笑.jpg) [桑]re:[李斯特]:请问某人你怎么说?(幸灾乐祸.jpg) [李斯特]re:[桑]:乔治你什么都没听见,某人什么都没说。(乖巧.jpg) 今天又是将“家庭禁烟”进行到底的一天呢。 ===== 李斯特啊李斯特,你的作曲弹哭过多少学钢琴的孩纸呢? 你是多少人的童年噩梦呢? P.S. 夏·幼小·学钢琴·洛琳 小朋友的噩梦:巴赫、李斯特、肖邦。 不知要和童年噩梦之二结下深厚情谊的夏小姐该作如何表情啊~ --------------------------------- 感谢“dodo”的16瓶营养液 第18章 Bosendorfer 夏洛琳听到屋子里搬动物件的声音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临近中午了。 长时间没有这样卖力地进行钢琴练习,昨晚被李斯特《超技》轮番轰炸后,晨起的小提琴家手臂还能隐隐感觉到丝丝酸痛。 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她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手指、拉伸了下手臂,整个身体才被全数唤醒。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晴朗的日子总会让人的心情明亮起来。夏洛琳决定拉会提琴后就准备出门正式赴职。 愈演愈烈的家具搬动声音阻止了小提琴家伸向琴箱的手。她细细听了会,仍然不能确定外面发生了什么,遂决定出去看一看。 客厅里—— 沙发被移到靠墙挨个紧密地放好,大门径直到客厅路上的摆设全部被清理干净,转挪到主人卧室前的走廊里。原本摆设就不紧凑室内显得更加空旷。 小提琴家站在琴房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钢琴家卖力地挪动着那张桌子。 她连忙过去给他搭把手。 “是夏洛琳啊,往这边挪就好。” 实木的大桌子着实有些沉重,两人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它推到墙边。 “呼,终于腾好地方了。” 李斯特环视了屋内的一切,没有任何一样家具摆在客厅中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李斯特,你这是在干什么?” 夏洛琳对这种弄乱屋子摆设的行为十分不解。 “我在搬东西呀。” “为什么想到要搬东西?家里不是挺好的吗,一大早就变这样了。” “打断一下,恕我直言夏洛琳,现在已经不早了。” “......” 成功让小提琴家无语,钢琴家忙碌一早的疲惫感一扫而光。果然欺负她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我腾出空间,是为了迎接一个‘老朋友’回来。” “什么样的老朋友需要你这样折腾家里,在这种环境下招待别人不显得怠慢吗?” “不怠慢啊,这反而是对我的老伙计最大的礼遇呢。” “李斯特,你确定?” “放心吧,我亲爱的夏洛琳,到时候希望你也能喜欢我的老伙计。” “意思是今天我们要有客人了吗?” 李斯特突然大笑起来,他往桌子上随意一靠,愉悦地说:“是的,不过不是客人哦。是家庭成员。” 夏洛琳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家庭成员?” “要和它好好相处哦,我亲爱的夏洛琳。” “唉?它?等等李斯特!” “你在家里随意,我出去一趟。” 取下外套披上,李斯特就急冲冲地开门出去,徒留夏洛琳一人面对这无序空旷的客厅久久无言。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恶趣味的先生又一次耍弄了自己,心中不禁感到有些郁闷。不过想到一开始就是自己理解错误,“老伙计”不一定就是指人,她也就释然了。 楼下传来李斯特招呼马车的声音,看来他这是准备亲自去接那位“老伙计”。这段小插曲过后,小提琴家心里对这位“家庭新成员”越发感兴趣。 “李斯特平常也跟他弹钢琴时一样,这样的energico和agitato吗?”小提琴家在心里嘀咕着。 脑海里瞬间回闪着昨晚这个人弹奏超级练习曲时的样子,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中止感慨,回房去取自己的小提琴。 完成今日份的小提琴练习后,夏洛琳发现李斯特像失踪了一样,久久都没有再次露面。壁炉上座钟的时刻显示已经正午了,她也就没再过多停留,动身去奥罗歇准备工作。 在时光咖啡馆解决完午餐,夏洛琳晃悠着来到自己的休息室。桌上摆着好几个盒子,里面装着今天工作需要的演出服。 她在试衣间换上法式衬衫、黑呢裤和黑色滚银边的外套。然后将自己的黑长发垂束在脑后用发带系好,再用丝巾打好领结戴上礼帽做好造型。 多特勒蒙的手艺果然是被巴黎人认证过的,这一身衣服出奇地合身。 夏洛琳随意伸展着自己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束缚。这身素简的演出服,让她对今天工作首演的紧张感减轻了不少。 所幸一切都没有向坏的一面发展,夏洛琳设想过的种种状况都没有发生,今天的工作出奇地顺利。 没有同事为难,没有顾客找茬,没有上司挑刺,小提琴家逐渐松懈了紧绷的神经,琴声的色彩越发鲜活灵动起来。 等她顺利弹完整场,领了结算的日酬,坐在餐桌上想用宵夜的小饼干时,她竟生出“第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的疑惑。 “今天的小姜饼口感很棒,给某位房东带点回去吧。”马车里的小弹琴家揉着有些酸痛的胳膊、看着装着饼干的纸袋喃喃自语。 虽然来19世纪没几天,夏洛琳对进门点烛台、靠着并不明亮的烛光熟练在黑暗的楼梯前行、掏出古老的钥匙开门等一系列技能已经有些熟练了。现在的她已经在慢慢学着习惯没有明亮灯光的夜晚。 房间里传来阵阵钢琴的乐音,看来某位钢琴家房东这会是在家的。如此说来新的“家庭成员”已经到家了。 她顿了顿手上的活计侧耳倾听,却并没有听出什么门道来,干脆不再过多猜测直接开门进屋。 刚进来准备关门的小提琴家瞬间就发现了琴声的不同——这绝不是李斯特琴房里的那架埃拉尔大三角的声音! 和那架清悦的埃拉尔不同,这架钢琴的声音更加明朗干净。低音的雄浑厚重和高音的透亮轻盈,弹奏炫技的句子时更显辉煌磅礴。 李斯特说的“老伙计”,应该就是这架钢琴了。 回过神的小提琴家发现,屋子里的摆设都被还原。桌子和沙发向门前摆放,将后面靠近窗子的那块地方空了出来,以便安置这架新钢琴。 在激越的琴声中,小提琴家轻声靠近了正在激情演奏的钢琴家。 李斯特没有在钢琴上放置烛台。他摆上的是一盏煤油小灯,五根蜡烛的照明大烛台被他放在旁边的壁炉上。 他似乎格外珍视这架钢琴。 就着这些光亮,夏洛琳看清了这位新家庭成员的面容:棕黑色的钢琴身上斑驳着暗红色的花纹,红色偏暗,黑色内敛,交织成一片低调华丽的色彩。曲谱架被做成了精致的藤蔓缠绕的镂空雕刻。钢琴脚也做了漂亮的装饰,金色的物件点缀让这架钢琴魅力非凡。 她侧了侧身子,终于在黑白的琴键上看到了金字的钢琴标志,巴洛克风格的艺术字体、大写的首字母像把小竖琴——Bosendorfer。 早就听说李斯特和贝森朵夫之间有着难以想象的深刻联系,没想到亲眼所见,还是会觉得震惊。 她听着这架钢琴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是充斥着李斯特音乐灵魂的声音。 贝森朵夫果然是最适合李斯特的钢琴。 有了这个认知的夏洛琳,就这样站在钢琴家的身后,心中激荡着什么,却久久发不出声音。 李斯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发现自己这边光线亮堂了不少。回过头发现小提琴家举着烛台站在他身后,已经很久了。 “你回来了啊,夏洛琳。” 钢琴家脸上带着些激动和满足,笑容充满着喜悦。 “嗯,这就是你说的‘老伙计’?” “对,一架贝森朵夫钢琴。” 李斯特也舒展了一下身子,发现壁炉上的座钟显示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竟然都这个点了?” “李斯特先生,我能回来就说明已经不早啦!” 起身活动身体的钢琴家,看到夏洛琳一手烛台一手纸袋有些无奈的表情,有些想笑。 “是,我们的夏洛琳小姐一回家,基本就是十点啦。” “......”夏洛琳哑了下口,“拿去吧,李斯特,记得给自己配点喝的。” 小提琴家将装得满满的袋子递给钢琴家。 钢琴家瞅着它看了好一会,伸手接过。一股浓郁的姜汁味从袋子里散发出来,他的眼里骤然一亮。 “这是什么?” 李斯特一边问一边打开袋子,漂亮的小饼干露了出来,烛光下的小点心越发勾人食欲。 “奥罗歇提供的夜间小点。我尝着不错,就顺带给你带了点。” “不错不错,我去装个盘。啊,对了,你要不要去试试它。” 在柜子里搜寻着盘子的李斯特顺带着鼓动夏洛琳去尝试他的钢琴。 夏洛琳也没推辞,她也想看看李斯特那么看重的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在桌上放好烛台,她就大方地坐在了琴凳上。 李斯特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拿起酒杯呷一口酒吃一口饼干,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夏洛琳刚一下键就发现,偏硬的触键让她手指需要多用上一分力气才能弹出她想要的音色。她试着弹了一小段炫技曲,不适感让手指都有些抗议了。 这是什么鬼钢琴?她宁可在旁边房间的那架埃拉尔上弹够一小时,也不想在这架贝森朵夫上多弹一刻钟! 馒头黑线的夏洛琳听到身后的钢琴家压抑的笑声,嘴角忍不住直抽抽。 “所以你是故意的吗,李斯特?” “没有的事。贝森朵夫本来就是这样的手感,很适合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地......呃,介意?” “不是介意,是有些超出预期,让人有些难受。” 她在心里腹诽着:“因为在你手里它是贝森朵夫,在我手里它就是‘白菜豆腐’,差距太大啦!” 这是李斯特从哪弄回来的神仙钢琴?弹起来感觉十分吃力不讨好。仅这小小尝试,夏洛琳就断定出琴是好琴,但过于桀骜不驯,难以驯服。 不像她在这个时代接触到的那些钢琴,这架贝森朵夫过于特别,她要想上手,除了要多下一番气力还得花一段时间磨合。 “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不会难受太久的。” 钢琴家爽快地干了那杯红酒,擦了擦手后走向钢琴,对小提琴家发出邀请: “要一起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Re:朋友圈-No.1-3 Op.6-3】 [小提琴家-夏洛琳]朋友圈的回复的回复是?(三) ————————— [钢琴家-肖邦]?!洛琳,能别学楼上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吗? ===== [夏洛琳]re:[肖邦]:弗里德你放心,我不抽烟,这辈子都不会的。穿男装只是演出方便。另乔治其实也很小女人的。 [缪赛]re:[肖邦]:决斗吧! [德拉克洛瓦]re:[缪赛]:决斗吧! [雨果]:@[缪赛]你一个写诗的叫板一个弹钢琴的,@[德拉克洛瓦]你一个拿画笔的叫板一个拿羽毛笔的,决斗?是要我们观看菜鸡互啄的非凡场面吗? [桑]re:[肖邦]:肖肖,我可以为你穿裙装!穿红白裙装的那种!另@[缪赛],出来有话跟你私聊! --------------------------- 感谢“归杳 ”的一颗地雷 感谢“公子世无双”的1瓶营养液 感谢“snow”的10瓶营养液 感谢“若水”的8瓶营养液 第19章 那就让巴黎重新听见你的声音 面对钢琴家有些调侃般的邀请,小提琴家立马起身离开琴凳老远,调整神色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李斯特,我能否真诚地向你表示拒绝?” “为什么?”李斯特故作疑惑,然后低声道,“钢琴会伤心的。” “请好心的房东先生可怜可怜他在外弹琴养活自己的租客小姐吧,她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夏洛琳也假意卖惨。她掏出两法郎轻放在钢琴上,摸了摸琴身说道: “请别伤心,每天我都会在你身上摆上两法郎,这就意味着每天我都在喜欢你。” “若是这样我可要心碎,毕竟夏洛琳每天的钱币原本是给我的。” “那还真是遗憾——不过整个巴黎都喜欢弹钢琴的李斯特,那我就去疼爱一下没人关注的、被李斯特弹奏的钢琴吧。” 两位音乐家在这你来我往,仿若上演一出话剧般将对话演绎得戏剧性十足。 良久后,李斯特略带遗憾地望着钢琴的金字说:“夏洛琳,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喜欢它,爱上弹奏它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黑白的琴键,伴随着轻语呢喃:“毕竟因为你,它才回来。” 这句话声音细微,宛若心念,听不真切。 不知为何,钢琴家隐隐散发出的失落感还是让小提琴家的心脏被击中了最柔软的部分。 “你怕不是忘了我本是个小提琴家,”夏洛琳有些无奈叹气,“好吧好吧,和你一起!” 钢琴家陡然抬起帅气惊喜的脸。 “钢协,我陪你奏一曲钢琴协奏曲。”夏洛琳清了清嗓子,“弹钢琴是不可能的,我今天和钢琴约会太久了。所以我拉小提琴,你弹钢琴。” “现在我去取琴,而你——”她的声音忽地一升,“你负责去找曲谱!别说你这儿没有哦,李斯特,我的脑子里可存不下那么多谱子。” 直到小提琴家的身影消失,李斯特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拿走钢琴上那盏煤油灯快步走进琴室。 “钢协、钢协的谱子在哪来着?”举起灯盏搜寻的钢琴家念念有词,“这里是交响曲、奏鸣曲、练习曲......哈,找到了!” 路德维西·贝多芬(L.Beethovon)的雕像就置放在曲谱柜不远处,浅薄的灯光给石雕打上了些许光辉,形成了鲜明的光暗对比。目光至此,李斯特想了想,拿走了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曲谱。 很久没有弹过这位大作曲家的钢协了。他似乎还能回想起车尔尼老师邀请这位先生出席自己的演奏会,年幼的自己得到了这位伟大音乐家额吻的情形。 果然接回了这架贝森朵夫,总是容易回想起过去的小小幸福。 嘴角带笑的李斯特轻轻翻开曲谱架好,就着这些音符的指引开始温习乐章。 取好小提琴的夏洛琳走出琴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李斯特的笑容宛若和煦的春风,带着破开一切寒意的暖。 她心念一动,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小提琴的遮掩下,偷偷地拍下了李斯特在夜间弹钢琴的照片。 被光影定格笑容的钢琴家在手机里肆意散播着他的迷人风度。夏洛琳有些脸红,手却很诚实地把照片设成了壁纸背景。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收好手机的小提琴家故作镇定,在心里暗示自己:“嗯,这是穿越的福利!” 她轻声走到李斯特身后,扫了下曲谱,贝多芬的《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L.Beethovon:Piano certo No.1 In C Major,III “Rondo”,Op.15),不陌生却也不算熟。 李斯特的演奏看似好像在做重温准备,但夏洛琳觉得他的琴声流畅得无可挑剔。既然开场如此完美,那就没必要再从头开始了。 耳听钢琴乐声,目视纸上音符。找到乐句点的小提琴家,让小提琴的声音混入的钢琴的旋律里。 听着音乐层次逐渐丰富起来的李斯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原本随意的意味被他收起,手指的下键更加轻快了。 或许是为了延续今晚的欢乐,才会让李斯特选择了这首钢协的第三乐章。轻灵的钢琴声宛若银铃般,小提琴的声音时轻时响,将钢琴的声音衬得恰到好处。 拉着琴的夏洛琳却是忍不住笑意。经过了“猫和老鼠”的趣事后,她听李斯特弹这样欢快灵动的乐句总觉得能看见汤姆和杰瑞在钢琴上追逐。 伴上这首曲子,总会感觉两小只在中国喜闹新春——是的,贝多芬和21世纪隔了差不多两百年,他的这首曲子却和每年中国人在春晚必听的《春节序曲》有着微妙相似的旋律乐思。 协奏曲最后一个音符落幕,两位音乐家依旧在乐声中徐徐回味。夏洛琳发现,只要和李斯特一起齐奏过一次,就会有种着魔般上瘾的感觉。 真的从来没有一个钢琴师,能让她感觉如此合拍。 “夏洛琳,非常棒的琴声。不过,你为什么......忍笑得那么辛苦。” 发现自己的小提琴伴奏,在演奏结束后忍笑得颤抖的双肩。李斯特回忆自己整出钢琴并未发现失误,就出声询问。 “额......李斯特,真的没什么。你只要知道你的钢琴让我觉得十分开心就好了!” 这个梗和笑点或许只有种花家的兔子才能体会了,跟你解释这种“喜庆的感觉”你也没法体会吧。 “好吧,看来我花了好几千法郎把它买回来是对的。你能喜欢它的声音真的太好了。” What the hell!她听到了什么?好几千法郎? 夏洛琳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日酬还没到两位数,这位巨巨已经在随意花着四位数的钱了吗?! “李斯特,方便告诉我......你的酬薪吗?” 看着屏住呼吸问自己的小提琴家,李斯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情:“你想知道的话,当然没问题啊,夏洛琳——” “钢琴课的话一小时是20法郎,出席一次沙龙的话大概会在30到50法郎之间,一场独奏会的话大概是20000左右吧,作曲出版酬劳的话......唉,夏洛琳?” 看着已经萎靡到极点的小提琴家伸出琴弓示意自己停下,李斯特怀疑自己要是不住嘴的话,这根琴弓就...... 啊,这样怀疑一位淑女不好呢。微笑。 “可以了......可以不用说那么清楚的。” 夏洛琳颤抖着说道,心里却陡然萌生了一种“爸爸妈妈我后悔了,我应该和你们好好学钢琴、顺便去隔壁作曲系学作曲”想法。 差距太大了,简直大到让人自暴自弃好嘛! 夏洛琳收回琴弓抱住小提琴。坚决不能动摇自己最爱的信念,法郎都是魔鬼,小提琴才是正义,快点转移话题! “李斯特,这架钢琴和你实在太契合了,但为什么今天才会看到它呢?还有你说买回来是?” “因为之前,我把它卖了......” 小提琴家惊讶得琴弓都要被吓掉了! “两年前,在我刚来巴黎的不久,我就把它卖了。” 然后因为你,我又把它接回了家。 “所以别再用看富豪的眼神看我了。我的资产已经缩水了,现在也要努力挣钱啦。” 本能地想要知晓这架贝森朵夫身上的一切,她对他的故事突然好奇起来。 “我能知道其中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听——” “两年前的维也纳,我的演奏会在即,但我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钢琴。那会儿我已经试过维也纳近乎所有的钢琴,却没有一架钢琴能够让我随心所欲地弹奏。” “在我快不抱希望准备放弃自己的本性收敛技巧时,我的一位朋友向我建议使用贝森朵夫。” “对,就是这架钢琴。1828年,维也纳,我的成名演出,就是用的它。” “是这架钢琴见证了我的荣耀。随后我的名字在音乐之都流传开来。它被钢琴商赠予了我,随我辗转来到法国巴黎。” “就在来到法国不久,我迫于生计卖掉了它——别惊讶,就算是李斯特,也有不受欢迎的时候。” “再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你在琴房看到的那架埃拉尔,也是我在巴黎合作的钢琴商送的。” “不太想回忆起刚到巴黎时那些难堪的记忆,我之后就改用埃拉尔了。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前不久因此重病了一场,直到七月的炮火将我唤醒。” “摆脱病榻的我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刚来巴黎时的状态了。更好笑的是甚至有人发出讣告宣告了我的死亡!” “我记得那则讣告的标题好像是‘天才的陨落’来着?” “嗯,应该感谢他们至少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钢琴家?我还是沉寂太久了啊......” “为什么又把它赎回来?大概是因为‘只有贝森朵夫,才能完美地满足我所有荒野的期待’吧。” 叙述完这长长的经历,李斯特看着夏洛琳的眼睛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但他的心里却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夏洛琳。那天你的钢琴声让我回忆起了我最美好的记忆。我想把它找回来。” 在这阵静默中,夏洛琳脑中思绪纷乱。她没有想到,这位“老伙计”和李斯特能有这么多故事。 或许对李斯特而言,这架贝森朵夫不止是一架钢琴,更像是他对未来的期许和在音乐上的野望吧! 她有些被鼓动了,甚至隐隐期待见证这位钢琴家再一次荣耀加身,在音乐的王国里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怀着一种激动的期待,她声线颤抖着对李斯特说道—— “若此,李斯特,那就让巴黎重新听到你的声音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师生-No.1 Op.7】 贝多芬和车尔尼是一对师生—— [车尔尼]:老师,这是我最近写的练习曲,请您看一下。 [贝多芬]:(在钢琴上弹了一遍),练习功能不错,音乐性就差一点。这样吧,给你一个旋律,你试着写点东西吧。 <几天后> [车尔尼]:老师我来交作业了。 [贝多芬]:(在钢琴上弹了一遍)果然啊,车尔尼,让你自己创作你永远交出来的东西干巴巴,给你点乐句你就能写出点闪光的东西。 ————————— 车尔尼和李斯特是一对师生—— [李斯特]:老师,这是我最近写的练习曲,您过目一下。 [车尔尼]:(在钢琴上弹不出来)......蒲芨啊,我还是给你一段旋律你试着写点东西吧。 <几天后> [李斯特]:老师我来交作业了。 [车尔尼]:(还是在钢琴上弹不出来)......蒲芨啊,你果然是天生的钢琴家啊! —————————— 当晚,在贝多芬家里传来了车尔尼的哭声—— “老师,这和你说的不一样QAQ!” [贝多芬]:(严肃脸)别闹!那是你的学生,不是我的学生。 ========= 周末过完啦,答应我明晚早点休息。恢复隔日更新了哦。 --------------------- 感谢“啊张卟卟”的10瓶营养液 第20章 你好,李斯特老师! 壮志宣言十分振奋人心,但所有的辉煌都要一步步去开拓,如同想要再见春景繁华,必要历经漫长冬日的等待。 李斯特会成为钢琴之王,最终荣耀加身。 她十分坚信这一点。 但想得到“钢琴之王”的称誉,李斯特还需继续在音乐路上探索前进。 令夏洛琳欣慰的是,现在家里终于不止她一个人在为工作奔波劳碌了。钢琴家一改往日的闲散状态,开始在他的社交圈走动活跃。 她观察出最近李斯特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 早上晨起,他会和她一起练两到三小时琴; 十点会有一位学生前来上他的钢琴课,课程大概一小时; 午餐会看情况,有时出去,有时在家吃斯特里普夫人的供应; 午后会休息一会,再排上一节钢琴课,然后或者写写曲子; 傍晚会去教堂晚祷,晚上的时间会用于社交沙龙或自我调节。 生活规律起来的钢琴家,就是个近乎完美的好青年——勤恳的钢琴家、认真的教师、不挑食的居客、虔诚的信徒还有风趣的社交家。 这让夏洛琳十分羡慕了,却生不出一点儿嫉妒——上帝是如此不公,赋予他的才华能力太出众了。 只能勤恳做着钢琴师工作的夏洛琳小姐坐在贝森朵夫的琴凳上悠闲地品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琴室里面上演的师生教学。 “这里不对,薇诺娜小姐,右手乐句的过度应该更平稳一些!” 年轻的贵族小姐不得不重新弹了一遍。夏洛琳听了听,嗯,这会儿右手没问题了,但是左手拍子好像慢了点。 “薇诺娜小姐,请问您知道您在弹谁的曲子吗?” 李斯特有些无奈地问到。 “呃,约翰内斯·塞巴斯蒂安·巴赫?” “是的,您在弹巴赫。所以您需要保持每根手指的独立性,又要将双手和谐有序的配合在一起。” “......” “巴赫的作品能帮您建立起良好的音乐思维,它的音乐织体非常丰富,声部充满着均衡的美感和严律的逻辑。弹好巴赫,会成为您钢琴技艺的助力。” “先......先生,我怕我还没找到您所说的音乐思维,就已经放弃继续学习了。” 这位小姐已经难过得快哭了,好看的眉毛被悲愤的表情打乱了形状。 “我不懂它的音乐内涵,我就是觉得它不好听,这首曲子就像花园里的蜜蜂一样吵个不停。我就是不喜欢它!” “李斯特先生,再弹巴赫我会找不到弹琴的乐趣的。我请求换教学曲,强烈地!” 这下轮到李斯特哑口无言了。 夏洛琳却在一边端着茶杯隐隐发笑。这位小姐不按套路出牌,真的太可爱了。 她走进琴室,钢琴家还在做他学生的工作。她记得这位小姐,她的莫扎特弹的非常有灵性,是位温暖可人的贵女。 贵族小姐也就真和巴赫较上劲了,说巴赫没有莫扎特可爱,她要继续学弹莫扎特,李斯特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 夏洛琳大概能理解李斯特的心情。这些贵族学生里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灵性的,想好好教教却那么难。 她轻声移步到李斯特的作曲桌上,拿了一张空白的曲谱纸,用桌上的羽毛笔迅速地写了一小段音符。 可爱的小姐啊,你还是太年轻。巴赫的音乐可是一座宝藏,有什么能比寻宝更刺激、更有趣呢? 羽毛笔手感真不习惯,但愿未来的“钢琴之王”能对她的写谱能够接收良好,顺带完成她的小考验吧。 心里带着一只小小的坏笑的恶魔,她走进了这一对师生。 “两位,可否容我说句话?” 成功吸引两方注意力的小提琴家轻咳了一声:“我们来做个游戏吧,音乐游戏。” 她侧身笑着对这位贵族小姐说:“薇诺娜小姐,巴赫是真的很有趣,他的音乐就像魔术一样。不信的话可以让你的老师给你弹这段曲子听听看。” 少女一听可以听李斯特先生弹钢琴,欢快地让出了琴凳。 夏洛琳把曲谱纸放在了曲谱架上,坏笑着示意李斯特来演奏,并给他递唇语:“我在帮你解围!” 还能怎么办,小提琴家的思维总是异于常人。不过他也很好奇,夏洛琳写了一段什么样的曲子。 曲谱很短,只有一条上行旋律。遵照乐谱,他平稳流畅地用一只右手完美轻快地弹完了这条乐句。 浓郁的巴洛克风格,这是巴赫的哪段曲子? 贵族少女有些疑惑,曲子听起来很单薄,旋律也并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很好,下面再请李斯特先生这样弹一遍。” 她把曲谱倒放过来,上面的倒放的音符竟变成了另一首曲子! 李斯特瞬间就明白了夏洛琳的意图。他继续依谱视奏,灵活的右手手指干净利落地敲击着黑白键。 流畅完美的乐句让少女睁大了眼睛。 “接下来,就请看李斯特的表演吧!麻烦左手弹正放谱,右手弹倒放谱哟——” 夏洛琳话锋一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嘿,李斯特,需要我帮你再写一张曲谱吗?” 钢琴家向她绽放了一个完美的假笑,左右手同时弹响琴键。 少女掩嘴藏起喉咙里的惊呼,音乐的游戏还能这样玩的吗? 左手的曲子前奏的舒缓音节,搭配右手曲子结尾的清脆欢快的颗粒声响,单调的单条旋律,竟然能完美地融合成新的音乐? 不可思议的演奏,不可思议的曲子! “夏洛琳,看来不用麻烦你再誊一份了。” 背谱弹完的李斯特显得毫不费力。 上天到底有多厚待你啊!夏洛琳有些愤愤不平,如果音乐是一局游戏,这个钢琴家简直就是作弊玩家。 看来难不倒他呀,对他而言这就是个活动脑子的小游戏吧。 “不可思议,巴赫的曲子还可以这样解读吗?”薇诺娜惊声赞叹。 “还没有结束哦,小姐。李斯特,从中间这里一分为二,左手前半段正弹,右手后半段反弹,做一个新曲子——” 贵族少女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然后这段曲子,我正着弹,你倒着弹!我们在乐句这里碰面后,再倒着把自己演奏的曲子弹一遍,在这结束。” 夏洛琳在曲谱上指了下节点,把这张谱纸上的句子,做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 她转身回到客厅那架贝森朵夫旁坐下,两个音乐家点头示意,单薄剪短的段落竟然汇聚成磅礴恢弘的精巧。两架钢琴四个声部,仿佛在编织着一张华丽的巴洛克风格的袍子! 贵族少女在这一瞬间好像懂了,为什么李斯特会让她练好巴赫。她有些脸红自己的出言不逊,巴赫是位可敬的音乐家。他的音乐并不无趣,只是需要去发掘。 钢琴声结束,少女激动地鼓起掌来。 “现在你还认为巴赫无趣吗,薇诺娜小姐?” “不了。巴赫很棒,我会好好练习的!另外......” “怎么了?” “我......我能让那位小姐教我钢琴吗!” 贵族少女期待地望着李斯特,李斯特惊讶地望着夏洛琳,夏洛琳刚端起茶杯润口差点喷茶—— 这是什么节奏? 小提琴家在线直播示范抢钢琴家学生? 哦嚯,这么优秀,怕不是今晚你就要被赶出去咯? ———————————————— 让夏洛琳惊魂未定的钢琴课终于结束了,送走恋恋不舍的贵族少女,她的小心脏终于能够安定了。 这个时代的贵族少女路子都这么野吗?抱住自己的小提琴瑟瑟发抖。以后李斯特的钢琴课时间,她还是躲远一点吧。 “夏洛琳,你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的心脏咯噔一下,这、这算秋后算账吗? “抱、抱歉,以后我一定老实在一边呆着装雕像!” 有些紧张的她朗声给房东先生下保证书。 “我没有生气,真的。”李斯特笑着说,“我现在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国家能诞生出你这样的音乐家。” “如果你真的还觉得抱歉的话,就为我拉一首你祖国的乐曲吧。” “我很想,听一听——” 钢琴家的声音透露着他的期待,小提琴家的心中却有些倒海翻江。 她木木地架起提琴,身体快过思维,第一个音起,她的眼睛就红了—— 我的祖国啊 春有蓬勃的秧苗,秋有丰收的硕果 青松描绘着她的气质,红梅铸就着她的品格 南洋万里碧波,北国银装素裹 发间点缀着林海茫茫,裙上隽秀着群山巍峨 长江与黄河,在我骨血里奔腾而过 悠扬的小提琴如泣如诉,旋律简单却动人心魄。李斯特被着种倾诉与赞美的音乐打动,曲子里的深情,把对祖国的爱与思念唱成了一支歌。 含蓄内敛却热烈深情,他对她的国家越发好奇,两种相反的特质却能在一个人身上完美契合。 “这是在我家乡,每个人都有哼唱的曲子......” 她的颤抖的声线有些激动,严中氤氲泪水。来到19世纪这些日子,今天因为李斯特,想家的情绪骤然爆发。 宛如一根漂泊无依的蓬草,渴望风的把它吹回家乡。 李斯特觉察到这份思念的沉重,突然感到有些抱歉。这位孤单的小姐,自己好像不小心惹她伤心了。 指尖流动,传来的却是和提琴声神似却形异的钢琴曲调。 深情的思念被他变奏并加上装饰的华彩,保留着那份原本的意味,却把情感的色彩变成了欢喜与快乐。 反倒像是,回家的喜悦。 瞬间的改编创作,让夏洛琳破涕为笑。 这个人,真的是温柔得不像话呀。 李斯特静静等着夏洛琳平复好心情,安静地在钢琴上循环演奏。直到他看到她擦掉眼泪回了他一个腼腆的笑,他才在钢琴上弹出最后一段华彩结束的演奏。 “李斯特先生,有你的信件,似乎是你母亲寄过来的急件!” 门外斯特里普夫人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李斯特急切地开门取信,脸色逐渐沉寂下来。 他踱步走到窗前,拿信的手垂下,望着窗外良久不语。 夏洛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拒绝人询问的气息。她就这样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沉默。 在信纸恍惚一闪中,夏洛琳看到了一个词汇——Boulogne-sur-Seine。 布洛涅苏塞纳,巴黎西部的一个地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当你想-No.1 Op.8】 《巴赫钢琴曲集》摆在了你的钢琴上—— [手]:巴赤赤!快,我想弹! [脑子]:不,住手,我拒绝!我不想在线精分! 《李斯特钢琴曲集》摆在了你的钢琴上—— [脑子]:小李子!快,我想弹! [手]:不,住脑,我拒绝!我不想立马自残! 《肖邦钢琴曲集》摆在的你的钢琴上—— [手]&[脑子]:肖肖!快,我想弹! [心]:不,打住,我拒绝!我不想原地死亡! ============================== 正文20章啦~谢谢你们愿意听话痨的我讲故事! 这章里的贵族小姐“薇诺娜”是第一个给我地雷和营养液的小天使“carapiao”的私人角色,这是那天我许诺你的,作者实现了哦。 编编跟我商量周五入V,所以本周五会掉落万字更新哦,瞄了下剧情时间线,最近这是要大面积发糖哇,希望小天使们不会牙痛233。 蠢夏一定继续努力,把这个不长不短的故事讲给大家,鞠躬! (如果觉得这个蠢萌作者可以勾搭,就收藏我一下吧,比哈特~) ------------------------------ 感谢“云生结海”的一颗地雷 第21章 淋雨一起走 布洛涅苏塞纳,这是李斯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地方,是他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悲伤开始的地方。 但他却无法逃离这座城市,只要他在巴黎,只要每年到了这一天,他必回到这里,再次去回忆他的痛苦与过错。 然而这一次没人陪他了——母亲的信件上说她最近染上了严重的风寒,虽然身体在恢复,却没办法回来陪他前去。 这让李斯特最近几天变得沉默寡言,也让夏洛琳也倍感担忧。 但现在,一大清早就被李斯特拖出来等马车的夏洛琳觉得,她被钢琴家先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担忧自己的天敌! 对,天敌! 李斯特总能让夏洛琳答应他的一切请求,总是无条件妥协的夏小姐深觉自己已经被吃死了。 站在有些微冷的晨风里她,不禁思考着昨天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的请求—— 日历翻到了十一月,最近的气温在渐渐降低,早上的阳光渐渐软薄无力起来。 李斯特一手夹着支精巧的小烟斗撑在窗沿上出神地望着西面的方向。晨起的夏洛琳发现,这位房东最近身上总萦绕着悲伤和落寂的味道。 “早安,李斯特。” 被惊扰的钢琴家瞬间回过神来,立马灭掉了烟火——他知道她不喜欢烟的味道。 “早,夏洛琳。” 李斯特的回应似乎并不太精神。 “忧郁可不适合早晨,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事情到了今天,夏洛琳决定问个明白。 “这么明显吗?” “不如我给先生您端上镜子瞧一瞧?” 一丝浅笑总算爬上了他的唇角,夏洛琳觉得他周身的气息稍微放松了。 手指收紧,烟斗洒落了些许烟灰。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委婉地问出一个让人毫无头绪的问题。 “夏洛琳,如果有个地方每年都是家人陪着你去,但某一天陪你去的家人去不了,你必须去却又不想一个人去,你会怎么办?” “额,找其他的家人?” “......排除家人。” “那就朋友或熟人吧,找个愿意陪着去的不就好了?” “嗯,似乎有道理......” “对吧?” “或许有些唐突,夏洛琳,明天能空出时间陪我去个地方吗?” “可以呀,不过我们去哪?要去多久?” “那就十分感谢了。可以的话明天请穿深色衣服,我们早上就走。放心我会提前雇好马车,一定不会耽误你下午的工作。” “唉?!” 然后我们的夏小姐第二天一早就被这位难得见到他一身黑色、肃穆庄重的先生带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的夏洛琳神游已久,她在恍惚间听到了李斯特对车夫说的地址里有某个单词,终于意识到昨天自己答应了什么。 “Cimetière”,法语里的墓园。 今天是十一月二日,昨天是诸圣节,李斯特是要去凭吊亲人? 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风格的钢琴家上车坐好,黑色的衣装让他肃穆而沉寂。他的双手捧着个精巧的玻璃器物,能看到里面的烛芯和白蜡。 那是拜祭时用的蜡烛。 沉默了好一阵,夏洛琳轻声询问打破了车厢里的静默。 “李斯特,我们......是要去......墓园?” “是的,布洛涅苏塞纳离巴黎有些远,所以我才雇了马车。” 他看到她面色挣扎着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便轻声宽慰她:“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到了可以在马车上等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去,又一个人回来。” “我忘了你才来巴黎不久,默认你知道这些习俗了,我很抱歉。” “就请您原谅我的任性和唐突吧。” 突然换上尊称的话语让她感到了这位先生由衷的歉意和落寞。一个人在异国墓地前去凭吊,独去独回,是有些无法言明的滋味。 夏洛琳叹了口气,突然叫停了马车。 “夏洛琳?” 她回给他一个微笑,说到:“去墓地怎么能不带花呢?你在这等我,我去挑一小束花。放心吧,我会陪你去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跳下车的小提琴家飞快钻进街对角那家花店。钢琴家眼中的情绪宛若湖下暗波,他心中激荡着什么,闭眼握紧了手中的蜡烛后又松开,而后睁开眼把一切重归平静。 ———————————————— 目的地到了。 夏洛琳的外套是深绿色的,里面的裙装是纯黑色。她想了想,褪下外套后下车,手里拿着一束白菊。 李斯特带她来的这个墓园有些偏远,视野十分开阔,外围是一大片林区。 褪去外套的夏洛琳穿过树林时感觉到的凉意在进入墓区后被头顶的阳光驱散。这片墓区并不大,在前方领路的李斯特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夏洛琳轻轻靠上前去。这座墓外形是常见的棺椁形,也没有特别的装饰,上面刻着墓碑主人的名字—— Adam Liszt(亚当·李斯特)。 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钢琴家蹲下身子,把点亮的蜡烛放在墓碑旁,用手抚着名字的字迹不说话。他看到小提琴家把花束轻柔地放下,白色菊花奇特的花瓣在冷灰的墓地里竟带着些暖意。 从东方传过来的白菊,代表着对逝者的思念。 “夏洛琳,谢谢。可以的话去林边等我吧,我想和父亲单独呆一会。” 应允后准备离开的小提琴家被叫住。他脱下了外套给她披上,柔声嘱咐到。 “去吧,我一会就过来。如果害怕,就站在看得见我的地方吧。” ———————————————— 夏洛琳拢好身上的外套,在林边踱步来回,时不时望一眼那个黑色的身影。 今天李斯特的情绪不高,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让他难过的经历。苦于不知道怎么让钢琴家打起精神,她有些郁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和落叶。 愁苦的神色果然不适合李斯特啊...... “夏洛琳,你这是在寻找丢失的童心吗?” “李斯特?” “嗯。我说过不会让你久等的。” “......你心中的苦闷好些了吗?” “苦闷?”李斯特有些惊讶,“原来我最近都是这个表情吗,抱歉让你担心了。” 夏洛琳摇摇头。 “并不是苦闷,只是因为要来看父亲,就免不了产生自责的情绪。他的某句劝诫,我不仅没能做到......反而懦弱得因此重病,父亲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他苦笑着自嘲。 “失望?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你父亲对你的担忧一定大过失望。” 她想试着减轻他的自责,但他却将目光逃开望向天空。 “夏洛琳,你说人为什么会有门第之见?贵族们资助着音乐家,所以音乐家就活该得不到尊重、理所因当被轻视吗?” 他有些隐晦地宣泄着那些压抑激愤的情绪,觉察后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 “抱歉,我有些魔怔了......” “你就是在被这些困扰吗,李斯特?” 夏洛琳缓缓靠近了他,站在他身边。 “门第之见?我觉得这个问题和利益相关,真正在乎你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你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至于音乐家的地位啊——” “李斯特,你知道金字塔吗?它是奇迹,是沙土构成的奇迹。贵族会把音乐家当作卑微的尘埃,但音乐家却在填补世人精神世界的空白!” “我们,也和上帝一样,是在做创造世界的事呢!” “如果不愤,那就去改变吧,用音乐让他们正视我们!” 我知道,你一辈子都在致力于做这件伟大的事。 我也知道,你以后会像国王一样在那些贵族的地盘上逡巡自己的音乐领土。 她将身上钢琴家的外套递给他。 “以后叫我名字吧,不是‘李斯特’而是‘弗朗茨’。” 就在李斯特伸手接过外套的时候,豆大的雨水从天空落下。只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雨里。 墓地里稀松的人群开始寻找避雨点。而两位音乐家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有马车再等他们。 李斯特张开外套,一把将夏洛琳罩在怀中。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就把自己做成了一把大伞。 “夏洛琳,靠近我,如果你不想淋雨生病的话。准备好奔跑了吗?” 她迟疑了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和他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三、二、一!” 雨水、泥土、他的气息,夏洛琳再也感觉不到其它。 一路雨中狂奔,终于找到受雇的马车后,两位狼狈的拜谒者相继迅速地钻进车厢。 幸好幸好,他们租赁的马车不是敞篷车厢,不用担心回去还要被淋成落汤鸡。 “可惜了,要是有人为我撑伞就好了。不过偶尔这样淋淋雨也还不错。” 李斯特将刚才在外用来隔绝雨水的外套束好放置在一边后,轻拍身上的水滴整理自己。 在雨中奔跑时,他为了照顾身边这位年轻的小姐,将大部分外套都撑在她身上,以至于他的左肩这边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摧残了。 被保护得很好的夏洛琳除了裙摆湿透了,身上只多少沾了些水汽。匀过气的她开始打量这位绅士的现状。 她看到青年柔顺的金发被水汽沾染,分成一小束一小束地垂下。原本有些曲线的头发因雨水的浸湿而弯成更加圆润的弧度。 在诸圣节凭吊时遭遇这场大雨,让他原本有些消散的致郁气息保留了下来。 他在笑,却让夏洛琳感觉到一阵隐晦的哀伤。 她突然心生感慨:这个人明明那么爱笑,留下来的画像却都是紧抿嘴唇的样子——除了那张安格尔素描中年轻的他,其余的画像再也不见他的笑容。 是了,他的一生,都在起起伏伏喜喜悲悲。 于音乐,他有过荣耀加身,也受过冷遇指责; 于亲情,他有过子女承欢膝下,也经历过丧子之痛、和女儿划清界线; 于爱情,他饱尝爱的苦与涩,一生都在逐爱中颠沛流离,至死都是孤身一人。 夏洛琳却没法把眼前的他和历史上的他划上等号,她不忍去想这么好的他会有传奇却苦涩的后半生。 “弗朗茨......” 这是小提琴家第一次叫钢琴家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着她,意外到仿佛刚刚的呼唤像是幻听。 “夏洛琳?” “弗朗茨。” 她很清晰地叫着他的名字,发音清楚不是做假。 “就算现在没有人和你一起撑伞,以后一定会有人愿意......愿意将你头顶的雨水,分成两半!” 一双闪烁的蓝绿色眸子里倒映的是另一双坚定的灰绿色眸子。车厢内久久无言,却气氛温好。 马车外的雨声大了起来,整个巴黎都在雨中模糊了起来。 夏洛琳抛开了历史上的李斯特的结局。在这一刻,她遵循着自己的内心,说出了最像真话的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自白-No.2 Op.9】 我是肖邦,一个波兰钢琴家。 一个到目前为止只存在于作话里的音乐家角色。 一个到目前为止都在欧洲列国辗转流浪的思乡者。 我也想早一点来巴黎,不然洛琳就要被某只只会砸琴的李子拐走了。 然而作者依旧把我排除在法国的国土外。 我很愤怒、也很焦急,但我只是个可怜的肺病患者,我连砸琴都做不到。 那我正式出场的时候,就请不要怪罪我。 在我的钢琴曲里,只能按照我的谱子来! 即使你是李斯特,也得按照我的标记弹! 今天又是作者收到成吨[肖邦式冷笑.jpg][肖邦式愤怒.jpg][肖邦式挖苦.jpg][肖邦式嘲讽.jpg]的一天呢,望天。 --------------------------- 感谢“阪神健康地”的一颗地雷 感谢“庄周”的一颗地雷 感谢“云青水澹”的5瓶营养液 感谢“阪神健康地”10瓶营养液 第22章 准备戒烟吧!钢琴家 经过雨水洗礼的两位音乐家总算在身上打起寒战前到了家。夏洛琳嘱咐斯特里普夫人尽快给他们送去热水, 备好鸡蛋和生姜后就立即回房换衣。 阴冷的天气在大雨的肆虐下越发寒意逼人。夏洛琳感觉换完衣服还不够,皮肤上湿冷的感觉即使擦干水份也消退不了。 看来还是需要用热水擦拭让身体缓过来。 想念21世纪的全天候热水供应! 又取了条新长巾帕擦拭着头发, 夏洛琳前去客厅看看热水送到了没有。她见到换下一身黑色的李斯特就穿着件厚衬衫坐在沙发上, 头发没有擦干。 以她良好的视力发誓, 她刚刚还看到有水滴顺着那弯暗金色滴下来。 “李斯特,快去把头发擦干,再这样下去很容易着凉。” “我觉得还好,应该没什么水了吧。” “身体才康复不久的人没有理由不好好爱惜自己, 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 她的头发换衣前已经擦过一次了, 这条新布巾还算干爽。 听清了夏洛琳话中的不容拒绝,李斯特笑笑接过她的好意与关心,在头上随意擦拭起来。 “李斯特先生, 你还是小孩子吗?头发不是这样擦的。” 他抬头瞟了一眼她, 瞬间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他顺势就靠在沙发背上不动了, 末了还笑着调侃自己:“李斯特的手只会弹钢琴,不会擦头发,要不夏洛琳小姐教教我?” 全然不在意自己湿着头发、还有心思开玩笑的钢琴家如此不珍惜自己身体的行为让小提琴家彻底炸毛了。嘴角抽搐几下后, 便快步冲上前去。 她俯下身用双手捧起李斯特的脸, 顺势向自己这边一带, 就把他拉起来坐正了。 “麻烦尊贵的钢琴家先生稍微低下头好嘛。” 手指托好布巾, 仔细地开始用指腹研磨蘸擦他头顶的发根。 “记住你才大病初愈不久, 你应该不会想要回归病床?” 钢琴家有些诧异小提琴家忽然上手熟络的动作,印象里这位小姐十分含蓄害羞。 是了,你不知道, 与本性相比,她更看不过音乐家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 “健康对音乐家本就十分重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能好好追求音乐。” 不是什么动人的话语,亦不是说教,只是些细碎平常的絮絮叨叨,能让人瞬间就能感受被人关心的温暖。 “嘿,你在听吗,李斯特?” 莫不作声的钢琴家让小提琴家的停止了动作,手指定格在上一秒为他擦拭耳边发梢的姿势。 他抬起头,就那样与她的视线交汇。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就逃不开了。 “弗朗茨。” 他对她念出自己的名字。 “什么?” 她不解他的意味。 “你叫错了,不是‘李斯特’,是‘弗朗茨’。” “唉?” “就在回来的路上,你还叫过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开始跳跃,温柔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来,那股迷人的风度肆意播撒着伊甸园红苹果般的惑人气息。 咚、咚、咚,心脏的跳动频率仿佛渐渐从慢板变成急板—— “再一次呼唤我的名字吧,夏洛琳。” 绚烂凝重的震音在脑中炸开,她才发现自己和他究竟维持着怎样一个姿势。 持弓揉弦向来平稳到可怕的双手突然颤抖不已。柔顺漂亮的金发从布料间滑出,散落在指尖上,挠在心弦上。 慌乱间她似乎感到自己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颊——和自己对视的眼神更深邃了。但在夏洛琳脑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李斯特的脸和发,好像高级丝绸...... “夏洛琳!” 他有些不满这良久的走神与沉默,用声音唤回她的注意。 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里有着万千星子—— 心脏被重音记号标记了心跳—— 呵,躲不过了。 “弗朗茨!” 急促、紧张、慌乱地叫出他的名字。 李斯特听见最期待的回应,代价却是失去视野——夏洛琳将擦发巾铺盖在他头顶,遮住了他的眼睛,移走了他耳边的双手。 “弗朗茨......” 少女羞怯懊恼的声线有些沉醉迷人,他在布料的遮掩下任由惊讶从眸子里溢出。 “你......你自己擦。我......我去煮姜茶!” 小跑一段的足音听了下来,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颤抖得不像样子:“如......如果热水、送......送到了,立即、去......清洗,记住了!” 飞快下楼的声音传来,她离开了。 他倏地倒靠向沙发,扯下碍事的巾帕,右手扶上额头盖住眼睛。 “夏洛琳啊......” 呢喃的自语道出了名字却隐去了下文—— 和那些热烈奔放的巴黎夫人小姐不同,你真是纯情可爱到让人...... 觉察自己似乎产生了什么可怕的想法,他起身奔向作曲桌翻开柜子拿烟点上猛吸,剧烈的动作幅度让他第一次被烟呛到。 上帝啊,一会他就去教堂向神父忏悔! 然而他未察觉,嘴角扬起的微笑泄露了他的温情。 ———————————————— 夏洛琳哆哆嗦嗦地在楼下借用厨房熬好了蛋花姜汤,哆哆嗦嗦地付了钱,哆哆嗦嗦地端上楼,哆哆嗦嗦地要求李斯特喝掉。 这个时代她想不出更好的预防感冒着凉的措施了,只能祈祷姜汁和热水能成功地引来上天的垂怜。 为音乐家的柔弱的小身板哭泣。 真的不能生病,她不想尝试这个时代像巫术一样的医生药剂。 当然还有昂贵的诊费! 空气里似乎有着还没散开的烟味,她使劲地嗅了嗅,不由地皱起眉。 李斯特故作镇定,将夹过烟的右手背在身后。 刚才思绪繁杂的他忍不住抽了根让自己冷静下来,吸了一半才想起来不对,赶紧毁尸灭迹。 他知道,夏洛琳不喜欢烟味,十分抗拒。 最近他开始注意场合,不管她在不在,都习去窗边抽。只要看到她了,第一反应就是把烟掐灭。 没有缘由。即使他对烟草有些迷恋。 “我好像闻到了烟味?” “错觉。向你保证我没有,要过来检查一下吗?” 他镇定自若、大言不惭。 她宛若石化、脸颊炸红。 “你......这是你家,你可以随意吸烟,我真的不介意啊。” 和他住在一起这些天,她竟然不可思议地可以忍受烟味。 她一跺脚,强壮镇定:“我、我去清洗一下,完了准备动身去奥罗歇。那碗姜汁,请务必趁热喝掉!” 客厅终于只留下了李斯特一人。他端起碗,浓郁的生姜气息就着漂亮的蛋花宛如金菊华丽盛开。 仰头,微甜的口感和姜汁的辛辣,混合着绵薄柔嫩的蛋花,一下口就能感觉到汤水中迸发的暖。 李斯特将空碗放在桌上。取了把伞放在旁边,附上一张“带走它”的字条,率先出了门。 很好,今天忏悔的项目又要多加一条。 ———————————————— 感谢贴心的李斯特先生,今天巴黎的雨就没停过,这把伞真的帮了大忙。 回到家的夏洛琳取好提琴开始补上今日的练习,没拉几首乐曲就看见李斯特回来了。 他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让她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她停下演奏,凑到他跟前。 还没等她开口,李斯特就一个踉跄失去重心。夏洛琳伸手给他支撑,不料他却摔进她怀里。 体温高得异常,他这是发烧了! “李斯特,你怎么了?” “弗朗茨......夏洛琳!” 她有些无奈:“弗朗茨,你在发烧知道吗?” 他终于满意,在她肩上“嗯”了一句。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麻烦你送我回房间可以吗?” 李斯特有些迷迷糊糊,被夏洛琳扶到沙发坐下。 “我去给你收拾一下,等我回来。” 真正把他送到卧室安置好,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头上敷着冷毛巾的钢琴家看到她松了口气,迷蒙着问道:“夏洛琳,你是真的不介意我吸烟吗?” “是的,弗朗茨,你吸烟,我不介意。” “那好,在那边柜子里有火柴,帮我拿一下,我想吸一根。” 他在枕头下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 “什么?!” “我现在脑子很乱,有一大群蜜蜂在里面演奏交响曲,但它们走调得厉害。我想吸一根,保持冷静。” “先生,你是发烧了,还伴着头痛!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烟草!” “夏洛琳,不平静下来我闭不上眼睛,让我吸一根好不好?” “不好!你现在是病人,吸烟?你还想不想好了?” “......” “不吸烟,我拉琴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些期待。 “把烟给我,弗朗茨。” “不,你先拉,完了再给你!” 生病的钢琴家一点都不似平日的成熟,性子来了就跟小孩一样。 夏洛琳无奈地笑了笑,坐在他床边,给琴装上弱音器,演奏给他听。 轻缓的琴音驱散着他脑中的嘈杂与轰鸣。仿佛耳边的轻语呢喃,又似遥相诉说的心语。弦上的颤音让他迷醉,有些伤感的音符却温柔得让心都化了。 他笑了笑,竟然是他喜欢的作曲家的曲子。 舒伯特的小夜曲(F.Schubert:Sengesang No.4 Stand“Leise flehen meine Lieder”D.957),只有一把小提琴太孤单了。 “夏洛琳,我想弹钢琴......”他取下烟支握在手中。 “那就好好休息。烧退之后你可以弹到尽兴。” “还是这首曲子,换我给你伴奏。” “嗯。” “如果你忘了,我就把家里的烟全吸光。” “......” 看着终于闭上眼休息的李斯特,夏洛琳取下他头上的毛巾,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今晚的钢琴家简直幼稚得像个讨糖的小孩子。 收拾好一切后暗自在心中咬牙切齿。 戒烟!必须把给李斯特戒烟排上日程! 呵,两位被外物懵逼了双眼的音乐家,你们怕不是忘了—— 小夜曲,即为夜歌。 除了夜安的意味,在中世纪,它是有情人在城堡下清唱的恋歌。 作者有话要说:能在这里和小天使们相见真的太好了,谢谢你们愿意听新人蠢夏讲这个音乐家的故事。 我会努力把这个故事写好! 小天使们,我向你们宣告:今天,就让我们把发糖进行到底! 第一颗糖,请收好~ 吃糖第一问,李斯特今天要在教堂反省几条今日的过错? =================== 感谢“归杳”的一颗地雷 感谢“掰掰”的一颗地雷 感谢“32576415”的2瓶营养液 感谢“掰掰”的5瓶营养液 感谢“艾希克的狗”的18瓶营养液 第23章 请你听音乐会!小提琴家 当夏洛琳下定决心要消灭李斯特家中所有的烟草时, 她大概率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演变成一场长久的拉锯战。和钢琴家的烟瘾斗智斗勇,也是其乐无穷来着。 她一点都不意外, 第二天一早, 就看到并没有痊愈的李斯特端坐在钢琴上等她。 钢琴家雷打不动每天晨间的练习。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和身体是否健康无关,自律到深入骨髓。 “弗朗茨,再过半小时你就回房休息。” 她完全理解他的意图。练琴这件事,一天不练自己知道, 三天不练听众知道。 不过理解归理解, 她还是会提醒他充足休息,毕竟他还在感冒期。 李斯特停下了钢琴。脑中突然出现的阵痛阻碍了他清明的思维。他站起来掏出烟盒,去桌上拿火柴。 夏洛琳被这阵操作震惊得哑口无言, 这个人对烟的依恋感有这么强烈吗?情急之下她架好提琴, 拉出一段有误的小夜曲。 “夏洛琳, 第二小节你错音了。” 他停下拿烟的姿势,那个别扭的音符在他敏锐的听觉下无所遁形,出言提醒她。 “是吗?” 见李斯特并没有放下烟支, 夏洛琳继续拉这段, 却把后一小节又故意错音。 “不对, 你今天状态不好吗?怎么会范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似乎放弃了吸烟的念头, 注意力被转移到她的小提琴上。 “大概是吧, 我的脑子有点乱,记不起来准确的乐句了......” 很好,他快放弃吸烟的想法了。她随意找了个借口继续促进这良好的事态。 “听好了, 小夜曲是的音符走向是这样的。” 钢琴家把烟盒搁在桌上,坐到钢琴边给记不清旋律的小提琴家纠错。 舒缓的音符在钢琴上美的像诗一样。这个人即使病着,对演奏钢琴还是那样一丝不苟呢。 她偷偷过去把烟盒藏进自己外套的口袋,计划成功。 钢琴的声音没有结束,夏洛琳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他昨晚讨糖式的行为。既然没收了他的烟盒,那就补偿他一段合奏吧。 钢琴的询问完结,李斯特刚准备让夏洛琳重奏一次,小提琴的声音就在背后响了起来。 角色突然转换,《小夜曲》重新回到了开始。只不过小提琴变成了主角。 琴声里有邀请的意味,李斯特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遗憾。现在钢琴就在手下,不必再让小提琴孤单。 钢琴顺势甘愿成为伴奏,因为她的琴声值得,因为和她一起演奏音乐是一件快乐的事。 合奏让清晨的时光多了些温情的颜色。随着音符的休止,钢琴家刚晴朗一些的心情被突然发作的头痛毁了——他的体温又开始升高,大脑又开始嗡鸣了。 想找回清醒状态的李斯特摸了摸桌面,烟盒被人收走了。 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夏洛琳。 收到李斯特的目光,原本有些心虚的她立马推着他进卧室。 “练琴结束了,你该休息了,快去趟好!” 无奈的钢琴家被一路护送回房,虽然大脑昏沉地像灌了铅,但他却不受控制地上扬了嘴角。 小提琴家动作迅速,坚决不给他问烟盒下落的机会。 等李斯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卧床静躺的状态了。夏洛琳给他掖好被子,将房内的窗帘拉开一半。 不暗不亮,房间的光线刚好适合人静养。 “夏洛琳,我很难受。” 他的声音毫无精神,立即就吸引了刚弄好窗帘的夏洛琳的注意。 “头痛让我没法集中精力平静下来,它让我焦躁烦闷......” 她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变着法示弱,想要烟盒。 夏洛琳觉得,李斯特并不是有多喜欢烟草,只是习惯了一到烦躁的时候就抽根烟平复一下。 她伸出手,十指插.进青年漂亮的金发里,温柔的指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通过按压舒缓着他的头痛。 脑中混乱的巨浪在她轻柔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任由自己幼稚地耍起性子。 烟是在父亲去世后沾上的,之后他也成功摆脱过。如果不是后来某件事的发生,他断不会这样习惯性去依赖寻求烟草的麻痹。 “弗朗茨,有好点了吗?” 她轻声询问,却不由拒绝地表面她的立场。 “我可以做任何尝试让你好受一些,但没有烟。在你感冒彻底好之前,我不会让你有碰到烟的机会。” “嗯……” “你先别睡,我去楼下斯特里普夫人那去取些吃的,你用过后再休息。” “好......” 突然乖巧起来的钢琴家让她松了口气。 去取食物的路上,夏洛琳不由地感慨:照顾一个生病的人不容易,照顾一个一生病就变小孩的成年人更不容易啊。 ———————————————— 等钢琴家的感冒彻底痊愈,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这场陪同的代价有点大,照顾李斯特这一周让夏洛琳深有种人生已经升华的感觉。然而这七天的悉心照料成功地让有些热情爽朗的钢琴家更加不拘小节了,他成功地将小提琴家划进自己领地范围,不过是以这样的方式: 要出门了,要夏洛琳给他取外套; 要作曲了,邀夏洛琳陪他试和声; 要收信了,让夏洛琳帮他下楼取; 要写字了,请夏洛琳帮他收书桌...... 等等,我们是不是进错了片场? 你们不是该上演房东和房客的戏码吗?这剧情难道不是男主人和女管家? 不,夏洛琳坚决反对这种说法。她现在给自己的定位是“用钢琴养活自己的、李斯特的异性友人兼女佣租客小提琴家”。 什么叫拉近距离?所谓的拉近距离、和李斯特做朋友就是他再也不跟你客气了,顺带把家里七七八八的琐碎小事全部打包都给了她! 呵呵,以后她再要随便答应李斯特的邀请,她就从这扇窗户跳下去! 心中暗自发誓的小提琴家虽然有些懊恼,却也很享受现在这种状态,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她感到很轻松。 现在的李斯特对她来说身上的“音乐史伟人”光环已经弱化不少了。她对他依旧怀有敬意,但更多的时候她关注的是“弗朗茨·李斯特”这个人本身。 只不过这“弗朗茨”有点特殊,虽然现在的他还离“钢琴之王”的人生巅峰还有一大段距离,但也优秀得足以让众多钢琴家掩面痛哭了。 和李斯特房东成功交好,整个房间全全对夏洛琳开放。她可以任意品鉴他的未完成的作曲,甚至有一天在帮忙记录了一封李斯特口诉的乐评后,他直接签了名寄给了音乐报刊。 全然不顾报刊审核人看到那封清秀正文、狂野落款的乐评后作何感想。 或许巴黎的奇闻轶事小报上会多一个豆腐块,证明某天才钢琴家是个精分? 最令夏洛琳高兴的是她也是取得家中话语权的人啦!禁烟的计划终于能让她明目张胆地实施了。 可怜的李斯特先生,现在一拿起烟,耳边就会响起各种走调的、错音的小提琴曲——从巴洛克时代到古典乐时代,甚至连他的练习曲都被荼毒了。 对音乐有着极致追求的钢琴家会立马放下烟——抽什么烟啊,小提琴家是魔鬼,把她的音乐带回正路才是重点! 只要把李斯特诱拐到钢琴上,他还会想抽烟吗?小提琴家用这个委婉的办法终于让家里的空气焕然一新了。 只是代价是被李斯特“使唤”得更频繁了。 嘛,钢琴家虽然好脾气,但是报复心也是很强大的。 果然,毁掉男神在心中形象的最快方式就是和他住在一起,尤其这个男神还是隔壁钢琴界的。 转眼进入十二月,夏洛琳迎来了自己第一个休假日。 这一个月以来,她终于彻底适应了在这个时代的生活节奏。每天和房东先生相互插科打诨、交流音乐,倒也还算愉快。 只是稍微有点想念,站在舞台上、站在音乐厅里拉小提琴的日子。 然而这一天,刚给李斯特誊完乐谱手稿的夏洛琳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打脸时光。 “为了答谢亲爱的夏洛琳小姐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诚挚地邀请您和我一起出席明天的音乐会,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 李斯特郑重绅士地向夏洛琳行礼邀请,正式的言辞饱含着真诚。 “音乐会?” 夏洛琳对正正经经、彬彬有礼的李斯特感到有些意外。反常即妖,保持警惕! “是的,明晚八点,巴黎音乐学院有一场交响乐音乐会。夏洛琳,伸手——” 听到是去出席一场交响乐团的演出,夏洛琳就什么都不想考虑了。她的胃口已经被李斯特吊起,摊开右手伸了出去。 李斯特将一张票据轻放在她的手心。 上面的词组强势地入侵了她的视线——Hector Berlioz-Symphonie Fantastique。 “明天的交响乐是由作曲家亲自指挥的。埃克托尔·柏辽兹,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这是一位有着非凡才能的作曲家。” “!!!” 竟然是柏辽兹《幻想交响曲》的首演票!上帝啊,这个男人是天使吗? 柏辽兹她当然熟悉,学音乐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他的《幻想交响曲》可是标题音乐的先驱、是一部超前了近百年时光的伟大作品啊! 拿到他的首演票,亲身聆听他的指挥,现代的柏辽兹乐迷要是知道,光羡慕的声音就能淹死她! 太幸福了!赞美你李斯特! “看您的表情,我想我应该不会收到您的拒绝了?” 他笑着看着夏洛琳被欣喜和快乐淹没,那种由衷的喜欢让他的心里也沾染了些许幸福的感觉。 “愿意愿意!您知道我绝不对拒绝的,音乐家怎么会拒绝音乐呢!” “弗朗茨,你应该明天邀请我的。上帝啊,这让我今晚怎么睡得着,明天白天要怎么熬过去!” “那么明天请和负责人打好招呼,晚上我去奥罗歇门口接您?” “请接受我诚挚的谢意与赞美吧,弗朗茨!” 1830年12月4日,他邀请她出席的第一场音乐会,是明晚在巴黎首演的《幻想交响曲》,它的主题是——恋人和爱情。 多年以后,和李斯特重听《幻想交响曲》时的夏洛琳,根本无法抑制自己泛滥的眼泪。 因为光影的神奇,我们所见的都是过去—— 太阳是8分钟之前的太阳,月亮是1.3秒之前的月亮,一英里以外的建筑是5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见到的也是3纳米秒以前的你。 我们是不是正在错过着什么? 我是如此庆幸——我从未错过你。 我是如此庆幸——你还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颗糖,请查收~ 吃糖提问:打脸的小提琴家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跳窗? 第24章 Symphonie Fantastique 夏洛琳跟随李斯特在坐到音乐会前排观众席椅子上的时候, 她依旧是懵逼的。 什么为答谢她请她看音乐会,假的都是假的!钢琴家都是切开黑的芝麻馅汤圆, 他总能让自己傻傻地按着他的曲谱来, 还是带着欣喜给他演奏! 她想起进场前这位衣着得体的优雅绅士不要钱地散发魅力对自己伸出胳膊。 “夏洛琳, 从现在起可以挽着我吗?” 出于礼节,绝不是美颜所惑!她晕乎乎地挽着李斯特进场,然后成功地被钢琴家当了枪使。 对,夏洛琳吸引着全场所有认识这位钢琴家的夫人小姐的目光, 不乏他众多的爱慕者的眼刀子! 尽管今晚李斯特衣着低调, 还带上了礼帽,他依旧逃不过那些火眼金睛。 “今晚的小李子好可爱啊!” “李斯特先生竟然带了女伴,上帝啊, 我的心要碎了!” “这位小姐就这样给李斯特先生丢脸的吗?穿着这身和他走一起真的太失礼了。” “主啊, 他们坐在一起!” “他不是单身吗?我就离开了巴黎几个月而已啊!” “......” 快崩不住嘴角微笑的夏洛琳低声招呼李斯特:“弗朗茨, 下次有音乐会,请务给我一张离你十丈远的票。” “夏洛琳,那你岂不是要到大门外听演奏了?” “那也比被你卖了好!” “亲爱的夏洛琳, 请正视我的邀请您一起听音乐会的真心!” 李斯特凑近夏洛琳的耳边说话, 夸张真情的表演让身后那些小姐们控制不住尖叫了。 “我只是想找个真正可以一起好好品论音乐的人享受今晚交响曲。当然, 夏洛琳可以顺带帮我赶走不少麻烦。” “那也请提前通知我盛装出席, 以免给您丢脸!” “好的, 下次我会记得要给你准备礼裙。其实我觉得您这样已经很美了,不用在意那些女士们的话。” 夏洛琳用右手推开李斯特的俊脸。他一直保持着迷人的笑容,身后的喧闹声更响了。 “那请您不要用‘您’这样虚假的语气跟我说话好吗?节目单来了, 您的朋友要准备好好听音乐了。” 李斯特接过分发下来的曲目表,递给夏洛琳一份。 和一般的交响乐音乐会不太一样。这次的曲目单字数不多,但作为交响曲却有五个乐章,还都带有标题,并附上了一封长长的说明书。 夏洛琳有些激动地看着那张法语说明,内容和历史上记载的一样,写的是《幻想交响曲》作者亲历的暗恋与追求的爱情故事: “一位敏感病态又极富想象力的青年音乐家,被失恋困扰折磨着,企图吞食鸦.片自杀。 但因服用剂量太少并不足以致命,陷入长久的昏睡,梦见许多怪诞不经的幻想。 在梦中,意识、情感和记忆在他失常的脑海里都化作音乐是形象与主题。 他心爱的人也变成一支旋律出现在他面前,像一个固定乐思、一个萦绕于怀的主题,无论他走到哪都不绝于耳。” 不论是把自己的爱情经历写成自传式的交响曲,还是在纸张上刊登帮助听众理解曲子的介绍,都是十分法国人的行为了。 就某方面来说,柏辽兹也是一个才绝惊艳的妙人。夏洛琳决定把这些纸张连同票据一起珍藏起来! “你对这曲目单怎么看?” “您是指这五个带着标题的乐章?弗朗茨,这算是陪你听音乐会的考验?” “哈哈哈,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可以充当下考验学生的教授。” “得了吧,弗朗茨,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创举。没有听到具体的音乐不好做评论,但我感觉得到,这位柏辽兹先生似乎在用文学的手法创作这首交响曲,还带着点戏剧的味道。” “你看到了文学与戏剧思维的影子?” “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吧,弗朗茨。标题音乐,会开始在音乐的国度开花。这种‘固定乐思’的手法,势必会引出剧烈的思维碰撞。等待吧,新的创作浪潮就要来临了。” 李斯特对这番话十分惊喜——这与他和柏辽兹面谈的内容十分吻合。 是的,他昨天就与这位作曲家见了一面,志趣相投的他们立马成了互称名字的友人。而“标题音乐”这个词,也是诞生在昨天的谈话中——由他做的定义! 他确信自己没有在任何地方透露过,这种在音乐上突然的心意相通让他觉得惊喜不已,内心充满着被认同的满足感与快乐。 夏洛琳并未察觉李斯特的暗自改变的目光,她十分满足地整理着这些纸张。在看到乐团入场后,她直直地盯着台上,伸手扯了扯李斯特的衣袖,小声提示他音乐会要开始了。 指挥上场了。 柏辽兹身着一身黑色夫拉克正装外套,白色的法式衬衫上点缀着黑色领结。他握着指挥棒向观众行礼,整个人显得十分沉稳。 完全不像是一位会一怒之下穿着女仆装准备□□,计划杀死自己女友、岳母和女友未婚夫的冲动医生兼作曲家兼乐评人。 他的手指轻缓地挥下,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管乐的轻鸣声拉开了故事的帷幕。 小提琴声在他的示意下响起,将人听觉带入一种微妙的回忆中,悠扬的乐曲声充满着憧憬的心跳和低语。 在柏辽兹的指挥棒下,交响乐团演绎着生动的音乐形象。夏洛琳能感受到暗恋着的悸动与惆怅,求爱中的甜蜜与苦涩。 她觉得最为精妙的是柏辽兹在第二乐章的指挥。竖琴演奏的繁华高贵与小提琴的纤细优雅,构成了一个群芳争艳的绚烂舞会。而此处的主题乐思化成的恋人形象,倾注着作曲家所有的深情。 不愧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求爱之作,尤其是作曲家亲自指挥——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每一个音符该用什么语气说“我爱你”了。 怪不得哈莉特·斯密特在后面听到这部作品后,即使语言不通,她也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夏洛琳不禁感慨着,不顾一切的炙热爱情,原来是这种模样。 “夏洛琳,这首作品让我兴奋不已,它应该被更多的人听见!” 演出结束后,李斯特热烈地鼓着掌,激动地赞美着。 “我要把它搬到钢琴上!” 他这样激动地宣告,整个人散发着夺目的自信光芒。 ———————————————— 音乐会过后,李斯特开始以饱满的热情投身到改编幻交的工作中来——他要吧交响乐搬到钢琴上,他要用一首钢琴的曲谱去表现一整个交响乐的篇章。 夏洛琳看到他在贝森朵夫上敲击出一个又一个音符,把灵感记到曲谱上,再一遍遍的演奏出来,反复试听以求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有时候她会看见,他会划掉一大篇写好的谱子,只是因为和后面的乐句无法完美地衔接,他就将这些艰辛的心血全数丢弃,毫不心疼。 这些天贝森朵夫底下,全是丢弃的稿纸。平整的、揉皱的、写了两句的、大段篇幅的,弃的时候像雪花飞扬,落的时候便汇成地毯。 夏洛琳没法帮他,作曲是很私人的事,更何况她只是个演奏家。她能做到除了帮李斯特拉奏幻叫总谱里小提琴的部分让他寻找灵感的闪光,剩下的也就只能帮他端端茶水食物和清理地面了。 李斯特如火如荼地做着改编,夏洛琳也没闲着。她的手机老早就没电了,里面的所有古典乐都没法再听了。 夏洛琳决定趁着李斯特忙着改编幻交,自己尽可能地把后世的音乐家的作品默出来藏好。虽然小提琴也是样肌肉记忆的乐器,但她还是怕在熟练的曲子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忘记了。 羽毛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她是真的接受不了这种手感,想去拿随身带着的钢笔誊写,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柴可夫斯基的那首最恢宏的钢协的前奏,在她笔下开始显露出来。 舒展自己身体、准备休息一下的李斯特回琴室放乐谱时,看到夏洛琳伏在琴书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他十分好奇地靠近她,随意扫了扫,却在那张谱纸上看到了令他心神澎湃的乐句! “非凡的乐思!”李斯特的心里难以置信,夏洛琳她是在作曲吗? 他看到少女停了下来,陷入了苦思冥想。 “能给我看看吗,夏洛琳?” 她立即将曲谱藏在身后。 “不可以!你快把刚刚看到的都忘掉!” “夏洛琳,你这样反而让我更加好奇。” “总之,就是不能给你看!” “既然如此,那我自己来取怎么样?” “!!!” 一场追逐在琴室内上演,钢琴家仗着身体优势和声东击西轻巧地取得了她的曲谱。 他开始哼出乐句,夏洛琳急得干脆不要形象地攀着他去抢夺,李斯特却仗着身高手举曲谱向客厅里退。 抓着钢琴家衣领跳起来去够他手上举高的曲谱的小提琴家,一个落地不稳,踩在地上废弃的谱纸上滑倒,向后跌落。 钢琴家立即丢掉了手里所有的谱子去稳定小提琴家的身体。 她的手维持着刚才抓取他衣领的姿势; 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间只为了隔离伤害。 只怪惯性太强大、幸好身后就是沙发。 夏洛琳摔进没有温度的柔软里,身上笼罩着李斯特炽热的体温。 李斯特将夏洛琳禁锢在他身下,脸上能接触到她绵软的呼气。 呵,像一只蝴蝶翅膀扇动的亲吻。 她的眼里能看到他神色惊讶; 他的眼里能看到她面颊羞红。 曲谱纸的飘散宛如纷飞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客厅里。剧烈的心跳在暧昧的寂静里再也藏不住身形—— “咔嚓——” 房门被打开了。 “我回来了,我亲爱的弗朗西斯。” 两个音乐家的身体一齐震颤了一下。 进门的妇人被这个场面惊掉了下巴。 “上帝呀,你、你们这是?” 她颤抖着在胸前画着十字,努力平复自己: “我亲爱的弗朗西斯,你是否该对毫不知情、一头雾水的我——你可怜的安娜有所解释?” “妈......妈妈?” 她听见李斯特抬头惊讶却亲切地称呼这位女士。 等等,妈妈?! 夏洛琳只觉得自己立即被石化,然后风化成渣渣。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颗糖,请查收~ 吃糖提问:这颗糖吃到第几秒变身跳跳糖? 第25章 安娜·李斯特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你是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了吗?” 安娜李斯特发出幻梦一般的感慨。自己只是离家了一个多月,没想到回来就撞见如此惊天动地的场面。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你不清楚吗?如果你俩不是这种关系, 那你为什么这么亲密地......在这位小姐身上?” 等等, 亲密?在身上? 两位音乐家瞬间同调对视了一眼, 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脸, 像两只被踩脚的猫,刷地一下惊跳起身排排站好。 嗯, 还隔了对方一米远的距离。 李斯特夫人被这两位年轻人的瞬间举动给逗笑了。刚才满室的暧昧已经消散不见,两个慌慌张张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她的儿子她清楚,平时在她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成熟的模样。如今能看到他如此活泼的表情,也算得一种惊喜。 视线转移到这位年轻小姐身上。乌黑顺直的发, 姣好的面容,脸上羞怯慌张的模样越看越讨人喜欢。 能让弗朗西斯这么放松的孩子啊...... 安娜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个时间打开了门。她能感觉在这两位青年身上应该会萌发一些奇妙的情感,但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被生生打断终止了。 看着两人间空出的距离, 她想想调侃道:“弗朗西斯,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小姐的吗?你的礼节呢?” “妈妈, 你误会了!我没有欺负她。” “夫人, 您误会了!他只是要帮我。” 话音刚落, 两位音乐家就呆愣了一下。 又是异口同声, 安娜挑了挑眉毛。 夏洛琳低下了头,李斯特看着又变鹌鹑状的小提琴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笑笑对安娜解释。 “妈妈, 我和夏洛琳是很好的朋友。她刚刚摔倒了我去扶她, 没想到没有站稳一起倒了下去。” “哦——”安娜拖长了调子,用洞察的眼光看着这位浑身尴尬的小姐,“夏洛琳?” “是的,夫人。” 听到这位夫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如同听见声响的兔子立马竖起了头。 “你好,我是安娜·李斯特,你身边这个男人的母亲。尽管出于意外,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原谅他的失礼。” “安娜夫人您好,您可以直接叫我夏洛琳。我是位小提琴家,承蒙弗朗茨的救助住在这里。我不会认为他刚刚有失礼冒犯,您的儿子是位非常好心绅士的钢琴家。” 听着少女一连串的解释,安娜被这话里的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晕乎。 夏洛琳、弗朗茨?你们已经亲密地互称名字了——哦,你们是朋友,我想多了; 小提琴家、钢琴家?音乐让你们能有更多的话题深入交流——哦,你们是朋友,我想多了; 住在这里? 我还能不多想吗? 弗朗西斯,还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只是朋友?! 发现母亲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李斯特就知道她肯定又多想了。 安娜妈妈哪里都好,就是一碰到关于自己的事总会让她联想太多。他大致知道妈妈应该又误会什么了,为了照顾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夏洛琳,他决定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妈妈,你去沙发上先坐会,我和夏洛琳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你看,你儿子的心血全在地上呢!一会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没有隐瞒!” “夏洛琳,陪我把谱子收捡一下吧。刚刚我的初稿也散落了。妈妈不用你来,你不知道哪些是废弃不要的。” 听到李斯特的吩咐,夏洛琳终于冷静下来。自己的那张钢协还在这些满地纷散的曲谱纸里,得赶紧找出来。 蹲下身的音乐家立即开始对房间进行大清理。安娜顺势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两只小鸟在客厅里跳来跳去。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多么安详美好的时光啊。 只剩最后一张曲谱在地上,夏洛琳刚凑过去想捡起,纸上立马出现了另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有力的骨节,温暖细腻的肤色,李斯特的手永远这么有辨识度。 她立马缩回手起身,听到他小声笑了笑,拾走曲谱后也站了起来。 “夏洛琳,曲谱你拿去放一下,然后下楼帮我和母亲泡些茶来好吗?英国红茶就好,你知道在哪。” 她有些疑惑的眸子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他宽慰她的笑容。于是伸过手接好他递过来的曲谱,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茶要加奶或者蜂蜜吗?” 夏洛琳轻声问道。 “不用了。母亲她喜欢红茶本来的味道。” 李斯特温柔地回答她,然后把一张谱纸放到她怀里那叠曲谱上。 “你的曲子,请收好,以后我不会再做这样失礼的事了。我相信,一定有那么一天你会愿意和我分享它。” “如果在作曲上有任何疑问或顾虑,欢迎找我讨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快去吧。” 低声说完这段,李斯特转身走向沙发。夏洛琳木木地走向琴室,将他的初稿放在他的作曲箱里,废稿统一放在篮中。 她轻轻抚摸着那张写着恢宏钢协的谱纸,心却飞到了远方—— 愿意把一切秘密和音乐共享给李斯特的那天吗? 或许会有的吧。 客厅里响起对话—— “看来我今天回来你很惊讶。弗朗西斯,我不是又给你寄了信,没收到吗?” “寄信?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夏洛琳,你有见过我母亲的信件吗?” 李斯特突然高声呼喊着夏洛琳。安娜被他的随意再一次惊呆了。 她听见李斯特的呼喊,遂在琴室直接回应他。 “有的呢,署名是安娜的信件。我前天还给你念过的。不过那时候你在全身心做幻交的改编,虽然应答了,可能没有记住吧。” 李斯特想了想,好像有这个印象,于是向母亲致歉, “这样啊......妈妈,一涉及到音乐我就会忘记很多事。真的很抱歉。” 安娜十分怀疑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们如此熟络地在室内隔空呼唤彼此,甚至你连私信都让人家念给你了,这是普通朋友?怎么那么没有说服力呢。 当夏洛琳沏好红茶端上来的时候,李斯特和安娜已经结束谈话了。他们各自取走茶杯,红茶里含混的佛手柑味清新地飘散扩散开来。一切重归宁静,故事还要慢慢执笔。 ...... 安娜夫人的归来只是一个序幕,惊喜还在后面等着她。完全没想到,几天后柏辽兹会出现在李斯特的家里! 想到抽屉里存放的关于那天交响曲的纸张票据,作曲家真人却站在面前,夏洛琳还是会有种做梦的感觉。 “夏洛琳,原本那天音乐会就想把埃克托尔介绍给你的,只不过幻交太成功了。埃克托尔,这是夏洛琳,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家。” 柏辽兹回给了夏洛琳一个温和的微笑,理性问候后,并没有过分热情关注她。 有一些委屈,但随即也就释然了。 夏洛琳干脆和安娜夫人坐在沙发上,聆听两位作曲家交换思维。 “弗朗茨,你的改编我听过了。应该还能做一些精进。尤其是第二乐章的改编,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李斯特察觉到夏洛琳瞬间调节的情绪,不由得想安慰她。 “那是因为我的小提琴伴奏不在身边,我演奏这段缺少激情啊。要不我再弹一次给你听听看。夏洛琳,方便给我的钢琴染上些色彩吗?” 钢琴家温暖的眸子就像冬日的暖阳,她为此动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的荣幸。” 音乐的舞会中,小提琴在舞池中荡漾着她精灵般的舞步,一旋一转都停落在钢琴的心弦上。 八十八颗黑白键,悄悄记录着她的美好。不经意间回转出少年的心事——因为喜欢,所以眼里除了她,就再也看不到其他。 美丽的暗恋,美丽的恋人,那是憧憬的味道。 “很棒的音乐,你们两的合奏近乎完美。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弗朗茨要如此盛赞你了,小姐,能在他的钢琴衬托下还能有如此非凡的提琴演奏,您太让我惊讶了!” 原本有些并没有将这位小姐放在心上的柏辽兹彻底拜服了,他为自己的轻视感到有些羞愧。 “您能喜欢,就很好了。” 夏洛琳回应得云淡风轻。19世纪的音乐界,所有作曲家音乐家唯一不轻视的女性演奏家,大概就只有克拉拉了吧。 “你要信任我的眼光呀,埃克托尔。” 李斯特随即也调侃着柏辽兹,言语间流露出一种维护的意味。 “我十分愿意向您表示我的歉意,夏洛琳小姐。不过——” 柏辽兹想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您的琴声,在表现被暗恋着意象的时候非常灵动迷人,但为什么和弗朗茨一起表现主体乐思的爱意迷恋时,却有些丧失真实的意味呢?” 这席话让小提琴家陷入了沉默。钢琴家在回忆过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区别。 如果不是柏辽兹本人对幻交里的深情太过熟络,估计谁都不会挖掘出夏洛琳提琴中的弱点吧。 “我很抱歉,柏辽兹先生。”夏洛琳泛起丝丝苦笑,“这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 “我没有经历过爱情,所以并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小提琴家的一番话,成功使客厅内的三人震惊。 柏辽兹似乎接受了这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李斯特却陷入了难以置信的深思中,而安娜—— 她心里冒出的第一句感慨就是:弗朗西斯,难道你才是那个最先动心的暗恋方?还是单恋? 当天晚上,李斯特下楼和她母亲有了一次谈话。 “妈妈,我很抱歉,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要出席一位公爵的晚宴。”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弗朗西斯。我会等你回来,然后给你一个拥抱和吻。” “不,妈妈,你还要给我准备圣诞晚宴!我很想念你做的东西了。我向您保证,10点以前我一定会回来。” “好,我会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等你。” “妈妈,可以的话,我想邀请夏洛琳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那样在我回来之前,有人能陪陪你。”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我完全没有问题。” 呵呵,单独的圣诞夜我不知道过了几年了。现在又是跟我说要早点回来,又是让那位小姐陪我怕我孤单。 弗朗西斯啊,你到底是担心我呢还是担心这位小提琴家呢? 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你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第26章 巧合or注定 巴黎的冬天慢慢降临了, 气温一天比一天冷。 在外的夏洛琳拢了拢身上的呢子外套,相对清晨这个温度而言,她的衣服已经略显单薄、不太耐寒了。一阵寒风拂过, 她不经打了个寒战, 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还好家里有壁炉, 回去之后就能取暖了。 家里最近又多了一个人, 现在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位夫人的存在。 安娜夫人是为非常好相处的人。或许第一天彼此给予对方的冲击很大,但这几天下来, 她们已经可以熟络地讨论衣服上的绣花、食材的搭配,顺带夏洛琳还能听到官方报道的关于钢琴家先生小时候的趣事。 “面包买回来了吗?辛苦你了,夏洛琳。” “没有的事。今天安娜你推荐的那家店生意太好了,排队等了一段时间。” “看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的手艺又精进了呀。” 目前夏洛琳对李斯特母亲的称呼是直呼她的名字。不必惊讶, 是这位夫人的强烈要求的。她认为自己还年轻着,不接受夫人这样沉闷的前缀。 你们李斯特一家真的是在这种事情上有一种特别的坚持。弗朗茨是,安娜也是, 总是对称呼如此执着。 将抱着的法式长棍面包递给安娜切段装盘的夏洛琳突然想到,或许自己能找这位夫人问问哪里可以买到经济实惠的衣服。 “安娜, 你知道哪里有卖成品冬装外套——我是指那种比较经济实惠的店铺。目前我在做了几身冬裙后, 手中的法郎已经不多了……” 安娜有些心疼地看着夏洛琳。根据弗朗西斯透露的相关故事,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一无所有地被扔到巴黎,在找到能用钢琴养活自己的工作后就不再接受儿子的救济了, 反而每天都在支付房租。 她支付的房租都足够让她去外面租一个大一点的房间了, 但她依旧在那个休息室里住得开心。虽然会为生计苦恼, 但她的提琴声一点都听不出阴郁。 这位来自东方的音乐家,固执坚强却也傻得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怪不得弗朗西斯这么爱欺负她呀。 “你能接受可能没有那么精致做工的衣服吗?但我可以保证那里的衣服都是很不错的新衣,至少都是有经验的妇人们的作品,就是颜色会沉闷些。” “没问题的安娜,我甚至可以接受男装呢!” 夏洛琳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生机。 “先吃早餐,完了我会给你指路的,放心吧。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做一身。” 过冬装备问题似乎要被解决,这一顿早餐吃得她着实愉快。 餐后,她按照安娜的指示找到了这间店。男男女女的衣服都有,全部都是成衣。 这是一家收购成品后按手艺精细和衣料档次归类销售的店,价格一律按等级评判来。衣物来自于妇人之手,并不是专业裁缝制作的,价格比维维恩大街里最便宜店铺的东西该要实惠不少。 只不过它的受众是平民百姓,所以衣服大多都是朴素的,衣料款式考究一些的很少。 这也给夏洛琳减轻了负担,她只需在少数里面挑选衣料剪裁和制作都相对好一些的衣服。毕竟她工作的场合还是不能穿得太不讲究。 最终她挑了一件女士斗篷。斗篷适合寒冷的冬,而且做得厚实不臃肿,面料做工都挺不错。 但无意间她的视线被另一件衣服吸引—— 墨蓝的衣服宛若深邃的海洋,似乎只需一滴水,就能化开这凝结的颜色。衣摆处银色的精巧刺绣灵动得像海上的浪花。男士的制式,不是那么炫目夺睛,却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姐,如果你要这件衣服的话,比标价低十个法郎就可以拿走它。这件衣服不太适合我的店。当初因为它做的太好了,我收下它后就后悔了,毕竟在我这里的顾客没有一个人会考虑买下它。” 店主的话让她动心了,她算算身上的余额,放弃了那件斗篷买下了它。 得到称心合意的衣服,夏洛琳是非常满意的,带着些许雀跃的心情回了家。 在壁炉边做着针线活儿的安娜非常讶异夏洛琳这么快就回来了,开口询问道:“你买到合适的冬装了吗?” “是的,安娜,我没想到那家店竟然还有这么棒手艺的衣服。它和那家店的其他衣服相比太出众了,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看你这样高兴到让我有些好了,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 夏洛琳取出纸袋里的衣服,深蓝色的厚昵料长外套抖开,上面用银色刺绣装饰让这件衣服一改沉闷,变得素简雅致起来。 安娜看到这件衣服,瞬间用手捂住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是不是非常棒?安娜,你怎么了?” “你......怎么会想买这件衣服......” “因为它最符合我的眼缘啊,而且非常合身。虽然价格是全店最贵的,但我觉得它值得那些法郎。” 说完夏洛琳就当着安娜面试起这件衣服。虽然是男装款,但穿在她身上却有种出奇的和谐。 “你们在讨论什么,可否让我参与一下?” 看着客厅里讨论得正欢的两位女士,要出门的李斯特看看还有时间,就上前去加入他们。 “在说这件衣服。弗朗茨,安娜给我推荐了一家非常棒的店,我在里面找到了我心仪的外套。” “是吗,我看看......” 打量着夏洛琳衣着的李斯特突然皱起了眉头,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 “这件衣服......” “弗朗茨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不,没有,很好看。我只是觉得它很眼熟......” 李斯特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扭头看向安娜,“妈妈,该不会?!” 安娜回给了一个就是如此的微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上帝啊,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它竟然到现在才被人买走?” 李斯特十分意外。 “是的,就是这么巧。” 安娜倒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已经看开了这戏剧性的巧合,只心里唏嘘感叹:弗朗西斯,原来真的存在一些事,就像既定的预言一样,传达着“就连上帝都在指示你们注定有缘”的旨意。 被这对自顾自在一旁聊开的母子排除在外夏洛琳已经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的她只好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嘿,先生、夫人,看看可怜的我。有谁能怜悯下豪不知情的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弗朗西斯你来解释吧,我楼下还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 抄起针线篮的安娜落下句“记得邀请她”就快速消失在门外。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她呀,老咯,在一旁愉快看戏就好了。 “......” 夏洛琳已经害怕脑补这件衣服上的长篇恩怨情仇了,只能求助唯一能解除她疑惑的李斯特。 察觉到那双温柔眼睛的询问视线,李斯特抑制不住嘴边的笑容。他清咳了一声,酝酿着如何开口。 “夏洛琳,我假设你选中这件衣服只是单纯的喜欢它?” “是的。” “也仅仅只是为了使用?” “是的。” “那我接下来的话,你就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了,可以吗?” “......好。” 他眼里的笑意快要漫出来了,右手握拳放在唇边。 “你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好了,看看现在顺着掌心的那边袖口的内侧。不出意外,应该会有两个大写字母的刺绣缩写。” 照着他指示做的她,果然在手臂靠近脉搏的方向找到了两个金色的字母!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嗯,F.L,对吗?那是我名字的缩写。” 李斯特的笑意已经开始在他话中的每一个单词中扩散。 “我们真有缘,夏洛琳。你身上的那件衣服,原本是安娜妈妈给我做的。” 夏洛琳举起的右手开始颤抖。 “只不过等妈妈做完它,我已经长太高了——它不合身了,于是妈妈就卖掉了它。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把它买回来。” 夏洛琳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好了我要出门了。对了,今晚记得早点回来,我和母亲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 在他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下的他在她耳旁说了句话: “很漂亮。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合身地穿上它。” 钢琴家走的云淡风轻,回过神来的小提琴家立马迅速脱下外套放进纸袋,惊恐地看着这包衣服哪哪都不顺眼。 她在心中疯狂呼喊: 老板,我要退货,急! 事与愿违,老板严辞拒绝了夏洛琳退货的请求。他甚至为了卖出这件衣服,将店中夏洛琳最先看中的那件斗篷大减价卖给了她。 成百的法郎花出去,钱包急剧缩水的夏洛琳有些欲哭无泪。事已成定局的她只好含泪回奥罗歇,继续努力打工挣钱。 她开工前想起今晚李斯特有邀请自己早些回去和他们一起享用晚宴,于是赶紧和席尔维斯特商量晚上能不能早点回家。 “我似乎不能在今天拒绝您这个请求。当然可以夏洛琳小姐,这是今天的日酬,祝您愉快。” 夏洛琳有些疑惑,这是第一次负责人在工作前给她结算。她说明自己要早些离开,然而这十法郎分明是全额酬金。 “不必那么意外,夏洛琳小姐,鉴于您一直以来的表现,你完全值得这份酬金。圣诞快乐!” 她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已经是圣诞了吗? 怪不得李斯特会邀请自己早些回去。他总是那么细心,是怕今天自己孤单一人触景生情吗? 到现在才知道今天要过节,已经来不及准备礼物了。 夏洛琳想了想,决定豁出去了,法郎她不要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请帮我准备一瓶在奥罗歇我目前能负担的起的最好的红酒,外加一盒花式巧克力。请帮我装饰好。等我演奏完这场,我就带走它们。” 第27章 圣诞节-“我爱你” 抱着一瓶红酒揣着一盒巧克力的夏洛琳到家时, 客厅里壁炉的柴火烧得正好。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铺上了漂亮餐布的桌子上,伸出手在壁炉边驱逐身上的寒意。 偌大的房间没有人。李斯特在宴会上还没回来,安娜应该在楼下准备晚餐。身体暧过来了, 她决定下楼去找安娜, 帮她搭把手。 在厨房里果然找到了快乐忙碌着的安娜。 夏洛琳挽挽袖子靠近她:“安娜,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哪有主人请人参加晚宴, 却让客人帮忙的呀。你去歇歇吧,弹钢琴可是体力活。” 她看到小提琴家笑了笑, 继续说:“我可没说错。要知道,弗朗西斯一场演奏会下来,可是需要人扶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演奏会下来就虚脱的李斯特吗?应该是一个人演奏了全场吧。 不过在这个时代, 敢不要乐团和助演,独自一人就能撑起一场音乐会的钢琴家,大概只有他一个了。 估计李斯特的手臂会说话, 大概开口可能就是大哭吧——嗯,还有独奏会上的钢琴和它一起拥抱痛哭。 独奏会啊, 她也很想念征服所有听众耳朵的时光呢。 “音乐家的手要好好珍惜, 你就不要碰这些了。” “那我帮忙把做好的冷盘和甜点端上去吧, 另外我还能帮忙准备餐具。我带了红酒回来, 还有安娜你很喜欢的巧克力。” 安娜是个很可爱的夫人。前几天李斯特在沙龙给她带了几块巧克力,这位夫人嘴上说就尝一下, 最后却是眼神闪亮着全部吃光了它。夏洛琳记着这件事。今天带回来的红酒是李斯特的, 巧克力是专门给她的。 “我?我才不喜欢那玩意儿呢, 黏糊糊的不好吃!” 故作正经的话和嘴角的笑,安娜完美诠释着什么叫口是心非。 “好,安娜一点都不喜欢,那一会你就随便处置它吧。” 夏洛琳笑了笑,转身端着盘子上楼去。 美食已经在餐桌已经摆好,房间里的蜡烛全都被点上,安娜甚至在餐桌上放上了一小篮花,家里瞬间充满着过节的欢乐气氛。 夏洛琳把醒好的红酒端上了餐桌,安娜布好了所有的餐盘,现在只需要等李斯特回来,就能享受丰盛的圣诞晚餐了。 “夏洛琳,趁现在快去换件衣服吧,我也去换一身。圣诞节就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嘛!” 既然主人都给出了建议,那她照做就好。客厅里有壁炉不会太冷,今晚肯定还要做好会有音乐演奏的准备。轻便些穿就好了。 选外套的时候倒是犯了难。斗篷不适合,身上这件要换掉,好像只能选那件衣服了。 夏洛琳摸着那片墨蓝,耳边又响起某人的浅笑声。微微脸红的她咬咬牙一跺脚,把衣服披在身上。 “我花的法郎、我买的衣服,凭什么不穿呢!”她在心里默默强调。 等小提琴家收拾好自己,提上琴箱到客厅的时候,钢琴家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们。 安娜还没上来,就这样和李斯特单独在一个空间,夏洛琳心里不知怎么地有点紧张。她走过去把琴箱平放到钢琴家旁边,隔着琴箱和他坐在一起。 偷偷瞟着李斯特的她,不禁暗叹上帝对他的偏爱。身着华丽礼服的他,领口系着层层叠叠的花式领结,素净洁白的法式衬衫的袖口点缀着两颗暗绿色的宝石袖扣,梳得整齐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更英俊精致了。 说他是位高贵优雅的王室贵爵,一点都不会引人怀疑。 “夏洛琳,你还是穿上的这件衣服了。” 就不能对李斯特有赞美之心,他总是这样致力于清空夏洛琳对他的好印象。 “嗯,毕竟我也希望能沾点李斯特先生的荣耀,想和您一样能在音乐圈闻名遐迩呀。” 小提琴家毫不示弱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把话题踢了回去。 “如果您要沾染我身上的光辉,干嘛还和我坐那么远呢?就不怕我照不到您吗?” “呵呵,李斯特先生宛若太阳,我就是藏在角落都能被您的光芒刺到眼睛呢!” “所以,夏洛琳,你是想进入巴黎的音乐界和社交圈吗?” “弗朗茨,我想要的就只有‘把我的小提琴拉给世界听’而已。” 她话里的自信与希冀触动着李斯特的心,他第一次感受到她在音乐上的野心。 想要世界听你演奏吗?果然是能和他合拍的音乐家呀。 “你们两位能不能别干坐在那里谈话了。快去把你们自己的圣诞木柴放进壁炉里,然后过来准备开动晚餐。” 现在还没有木桩蛋糕,所以圣诞木柴不是给人吃的,是给壁炉添把火的。 两位音乐家在壁炉旁找到安娜放好的木桩,各自拿了块木柴丢进壁炉里。浸过酒的木柴在炉中燃起耀眼的火芒,迷醉的香气弥漫在室内。 “圣诞快乐,夏洛琳。” “圣诞快乐,弗朗茨。” 李斯特和安娜是虔诚的教徒,夏洛琳也跟随他们进行了正式的餐前祷告,并和他们一起哼唱了一首圣歌。 切好的成片冷肉和娇巧的红皮小萝卜,憨厚与可爱调和的刚刚好。安娜的手艺很棒,在这调料不多的时代,这位母亲用淳朴的风味征服了夏洛琳的舌头。 这顿晚餐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知道李斯特是位甜食爱好者吧,安娜蜜制的腌脆果被他不动声色地慢慢消灭了。偷偷关注着他的夏洛琳在这位佯装成熟淡定的先生身上找到了那么一丝孩子气。 感谢李斯特是个观赏性十足的钢琴家,餐后他即兴变奏圣诞音乐,搭配故作夸张的演奏方式,成功博得室内两位女性的欢笑声。 钢琴家解开衣扣拆掉领结,打乱了自己服帖有序的发,彻底放松了自己享受圣诞节相聚的快乐。 “夏洛琳,你也唱首歌吧,只听弗朗西斯弹琴似乎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正在大笑的安娜突然提议。 “唉?安娜,你可以让我给你拉小提琴,但是唱歌......” 一脸震惊的夏洛琳迅速拒绝。 “夏洛琳,唱吧,有‘李斯特’给你伴奏永远不怕走调——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先前的圣歌齐唱是蒙混过关的。忘词了就哼过去,我会用钢琴给你填补空白。” 凑着热闹的李斯特不忘煽风。 被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洛琳不好再推辞了。饮下的红葡萄酒给了她放开自己的勇气。她打开琴盒调好琴弓琴弦,对李斯特说:“钢亲家先生,没有您的伴奏我也可以,毕竟我还有小提琴不是吗?” “那么就请欣赏一首源自英格兰民谣的圣歌。弗朗茨,期待你能跟上音乐,安娜,希望你喜欢。” 小提琴琴弦拨奏的声音像柔声的低语,伴着她吟唱,李斯特仿佛看见在教堂祈祷时彩窗里照进的阳光。他听见她用海那边的异国语言清清浅浅地唱出悠扬婉转的圣歌: “孰为此儿,静躺安憩 平和在玛丽之膝 列军今以赞歌相迎 引牧羊人凝视” 原只是进行着简单和声伴奏的手指,在这一段后立马在低音区给少女的歌声添上些神圣的色彩。李斯特从没听过这首圣歌,但这一小节唱完他瞬间就为它写好了伴奏型。 “带来金子、**和没药 君民前往献呈爱礼 主中之主,普救世人 愿仁爱之心尊其威仪” “这便是基督之君 牧者为所守,天使为所颂 愿荣耀速归其有 玛丽的孩儿,神之子” 琴弓在琴弦上拉出主旋律的加花的乐音,伴着低沉的钢琴,音符间充满着英格兰风笛般清柔的味道。 她停下手里的音乐,用空灵的清唱重复了这段赞歌。 “让圣歌高高奏起 圣母摇篮曲轻细 欢颂基督之诞辰 玛丽的孩儿,神之子” 夏洛琳没有表露过自己对宗教的信仰,但歌声里对宗教却怀着尊重与敬畏,满满都是虔诚。 不,这不是一个信徒对神明的虔诚。 李斯特心想。 她信奉的神,是音乐。 客厅响起安娜的掌声,夹杂着几句极快的德语感叹。 “[德]安娜,你刚刚是说了德语对吗?” 夏洛琳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德]你竟然会说德语?太不可思议了。”安娜有些激动地说,“上帝啊,在巴黎找一个能用德语交谈的人太不容易了!听起来,你的德语很熟练?” “[德]那是我的母语之一。如果你想说德语,以后可以用德语和我说话。” “[德]夏洛琳你太可爱了,弗朗西斯就从没像你这样贴心过!” 李斯特在钢琴上故意弹了几个响亮的和弦,希望用有些粗暴的震音吸引她们的注意。 夏洛琳和安娜转而看向他。 “女士们,这里是巴黎,就让我们好好说法语。德语有碍于我们亲切友好地交流。” 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李斯特装做若无其事地建议。 “弗朗茨,难道你不会说德语吗?” 夏洛琳一脸震惊。 “咳咳,”李斯特强装镇定,“嗯……以前会,但现在我们说法语不是很好吗。” “什么叫以前会,那分明是你从小就说的语言好吗!”安娜情绪有点激动,“可是自从你来了巴黎,自从你花了一个月精通了法语之后,你就把德语忘、干、净、了!” “连带着我要跟你一起学法语,不然我连儿子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了。” 安娜委屈,甚至十分恨铁不成钢。 一个月把法语精通,代价是遗忘从小使用的德语,这位天才先生点亮新的语言技能难道要遵守质量守恒定律? 被小提琴家的惊异眼光瞧得浑身不自在的青年钢琴家微微坐正,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形象。 “弗朗茨,为什么就放弃德语了呢?” 夏洛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因为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况且我不也不是不会说德语啊。” 李斯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坚定地说: “对我而言,不需要再在语言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德语,只需要会一句就够了。” “哦?是什么?” 心痒,好奇。夏洛琳问道。 “Ich liebe dich。” 德语,我爱你。李斯特回答。 耳朵里好像响起了交响乐团的齐奏声,思维短路,又好似体验了一次短暂的失聪。她看见他那对蓝绿色宝石般眼睛里闪烁的魅力,一句明快的答句却如此迷人。 原本是明朗的语言,却被他说得比法语还深情。 安娜静静看着这两位旁若无人的音乐家,镇定自若坚决维护身为一位专业吃瓜群众的尊严,只面露微笑绝不打断好戏。 但她的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咆哮—— 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天,明天我就去买只狗回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弗朗西斯”! 第28章 圣诞节·温情与落寂 夏洛琳是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她脑中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 无限循环着李斯特那句“Ich liebe dich”——纵使知道他说这句话毫无暧昧的意思,但她还是被钢琴家浑身散发的迷人魅力给吸引了。 “真相撩人(Truth is a great flirt)”。 不知怎么的,夏洛琳就想起了李斯特的这句名言。抛弃它原本的意味, 在她的理解里, 真相即为爱, 而李斯特是全巴黎甚至整个欧洲少女们的真相。 帕格尼尼啊, 请允许她叛教一秒。这一秒的李斯特,哪个少女都会为他献上心脏。 一秒钟就好。 “我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句杀伤力极大的话。”夏洛琳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幽幽说道,“弗朗茨,慎用这句话, 如果你不想带走一位以德语为母语的小姐的芳心的话。” “那我带走你的心了吗?” 李斯特冲她眨眨眼,眼睛晶亮亮的,似乎是一副期待的样子, 但嘴角调侃得意的笑容没有藏好。 “......”夏洛琳一阵无语,嘴角有节奏地抽搐着。 她就知道, 这个人就是这样恶趣味不知收敛。个人魅力大了不起啊, 就算你是盛世美颜, 也不能动摇我一颗心早给了帕格尼尼的事实。 森气, 要单方面扣你好感值! “我的心永远属于小提琴。”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另外你似乎忘了, 我的第一母语可不是德语来着。” “......” “而且, 我觉得您十分有必要重新拾起德语。要知道, 贝多芬先生是说德语的,车尔尼先生也是说德语的,您总不能给老师写信还用法语吧?” 夏洛琳企图以尊师重道规劝他。 “可是......车尔尼老师能看懂法语啊。” 李斯特找到种种借口推拖掉。 “......” 成功被噎住的夏洛琳自暴自弃了。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李斯特和柏辽兹关系会那么好了,就冲着这抱着法语死活不放的劲儿,这两个人不是好友谁信啊。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以后会去魏玛工作的不是她,反正以后苦恼自己德语贫瘠、拼写糟糕的也不是她。 小提琴家在心里幽幽腹诽:老实说,弗朗茨,你是不是怕又来一次质量守恒式语言转化来着? 在一旁的安娜无力地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对自己儿子的行为实在看不下去了。 “两位亲爱的音乐家,可怜的安娜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了。”安娜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走向夏洛琳,“看到你们,我很怀念我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在一起聊天总是那么开心。” “妈妈,你还很年轻。” 钢琴边的李斯特十分不赞同。 “我还记得我们那会最喜欢的事就是在空旷的地方跳舞了,雷汀的葡萄园让我分外怀念。” 仿佛想起了什么,安娜的脸上满是温暖。 “妈妈,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跳舞。”李斯特笑着对自己母亲说,“我把雷汀给你搬到这里来。” “请你随意跳吧,现在我是你的‘弗朗西斯’了。” 说完,他十指在黑白间舞动起来,匈牙利风情的民间小调瞬间充斥着房间每一个角落。 安娜惊喜地听着这段熟悉的曲调,就在钢琴旁跳起舞来。 没有宫廷舞那样一板一眼,不须遵守那些条条框框,还有什么比听到家乡的小调更让人激动的呢?尤其是对那些给点音乐他们就能跳个痛快的热情匈牙利人啊。 不是盛装的舞裙,安娜却灵活的将裙子运用到了舞姿里。扬手、俯身、旋转,翻飞的裙摆如同匈牙利人性格一样般火热。 李斯特没有展示他的炫技手法,但这首民歌小调却在他手中迸发着生机。他好像收敛了他自己的习惯,却好像有释放出了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个人,穿上礼服,他是为上流社会演奏的钢琴家。他可以夸张表演,只是满足那些人想要的热闹。 这个人,穿上正装,他是为音乐而孜孜追求的钢琴家。他可以疯狂炫技,只是满足人们期待看到的所有。 这个人,脱下这一切,他就只是为单单纯纯的少年。他可以简单利落,只是满足母亲小小的期待。 今晚没有钢琴家“李斯特”,只有会弹钢琴的“弗朗西斯”。 “老了老了,才跳这一会就不行了。” 趁着这个音乐小节结束,安娜没给李斯特继续弹奏的机会。顺势退到沙发上坐着喝茶。 “弗朗西斯,要不要也起来活动一下,不如你和夏洛琳一起跳跳舞怎么样?” 必须撮合一下,不然这把老骨头就白出动了。 “妈妈!我,跳舞?” “安娜!我,跳舞?” 两个人忽地对视一眼,飞快移走视线。 “让弗朗西斯带你跳吧,我觉得会非常美好呢,你看你们多有默契啊。”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绝对有故事的老母亲操碎了心,将怂恿进行到底。 “不、不了,安娜,”夏洛琳连忙摆手,“我根本就不会跳舞,你可以和弗朗西斯跳。” “我要是和妈妈跳了,谁来演奏曲子呢?” “我想我可以?” 他挑了挑眉毛:“夏洛琳,不是纯正的匈牙利小曲我可是绝不跳的。” 她扬了扬琴弓:“弗朗茨,谁说跳舞一定要下舞池呢?” 相视一笑,他们立即懂得了对方的意图与回应。 她邀,小提琴请钢琴一起跳舞。 他答,我的荣幸。 安娜捧起茶杯藏住笑容。 原来音乐家,一起跳个舞都这么特别的吗? 缓慢却单纯无忧的小提琴声,主题旋律祥和美好得如同温暖的下午茶。音符里里外外都是天真可爱的味道。 李斯特在听到这个旋律的时就瞬间笑出了声。他已经确定了,小提琴家夏洛琳绝对是一位思维异于常人的音乐家。 已经准备好接各种小步舞曲、加沃特舞曲、恰空甚至是波罗乃兹的李斯特万万没想到,他听到的竟然是一条不谙世事的天真小鱼。 舒伯特的艺术歌曲《鳟鱼五重奏》,是能用在这里的吗?! 温暖的揉弦声富有魔力,让听到它的人心中充满欢喜。李斯特渐渐也在这曲子里听到了一丝舞蹈的味道——大概就是那条傻鳟鱼在小溪里旋转跳跃吧。 手指在琴键上弹出移高了八度的主题,明亮的钢琴音色带着活泼的装饰音,像鳟鱼跃出水面时带出的水花。钢琴声和小提琴声悠然自得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场欢快的水中嬉戏。 流动的小提琴声与遥相呼应的钢琴回声,渐变成激烈的旋律。戏剧般的情感色彩变化,让在互相注目着演奏的音乐家总能默契地配合到对方。 只有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的《鳟鱼》,却也能在圣诞夜里跳一支欢快的双人舞。 多年以后,李斯特重弹这首曲子时,好奇地问夏洛琳那天为什么要拉《鳟鱼》。 夏洛琳给出的答案是:能毫不犹豫对一位淑女用德语说“Ich liebe dich”的先生,值得姑娘们警惕。 李斯特笑笑没说话。从背后将她锁在怀里,低头给了她一个长长的、甜蜜的吻。 对我怀有警惕心的小鳟鱼,还不是已经到了我怀里? 《鳟鱼》啊,是关于一条鱼和一个猎人的故事。 溪涧欢乐游戏的小鳟鱼,被猎人打上了标记。奈何溪流清浅,聪明的鳟鱼拒绝诱惑,绝不上钩。 猎人一气之下搅浑了溪水,懵懂的鳟鱼最终还是没能躲过那张天罗地网。 至于鳟鱼被捕后是被圈养还是被拆吃入腹,就只有猎人自己知道啦。 巴黎的圣诞夜啊,是被幻梦般的狂想曲诠释的温情。 维也纳,某间阁楼。 寒冷的风从窗子外灌进来,把窗帘扬得老高。房内的壁炉里已经只剩些许星火,无法再提供一丝暖意。 被寒意惊醒的青年慢悠悠从钢琴上支起身子。发现原本平整的外套上有钢琴黑键的印记留下,苍白的脸庞染上些许不快。 他拂了拂那些光滑的琴键,然后用漂亮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皱褶。嘴抿得很紧,原本浅淡的唇色越显单薄。一头卷曲的棕发侧分着,在他英俊的脸上弯出好看的弧度。浓密的眉下藏着一双忧郁的蓝眼睛,那蓝色漂亮得宛如上帝的杰作。 大脑有些昏沉,青年还没有在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无神地看着壁炉里的星火,双手随意搭在琴键上,手指就开始不自主地在钢琴上游走了。 清幽的钢琴声在寂静中响起,是他今年刚完成的《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 眼前闪过他在自己的故乡演奏这首曲子的情形。舞台、音色美妙的三角大钢琴,人群、络绎不绝的赞美,鲜花、久不停歇的掌声。 不,这不是他所留恋的东西。他想念的是波兰的天空和土地,清风和空气,他想念的是波兰的声音。 自由的声音。 他的神情突然清明起来,嘴角微微流露些许笑意。提图斯——他最亲爱的好友,现在应该在波兰的土地上和家人一起团聚。 团聚,圣诞。 都怪这残破的身躯,拖累得自己连家乡都回不去! 他下键的力度骤变,琴声带着些愤怒与难过。 “肖邦,不要回来。你该用你的音乐,让世界知道还有个国家叫波兰!” 他把自己的钢协曲做了段即兴变奏,华彩过后,曲调转变成了他最近才开始写的、一首还未完成的c小调练习曲。 他心里叫它——革命。 弗里德里克·肖邦,他永远记得这个阴郁的十二月。 18日,沙皇宣布进行国家革命; 21日,俄国宣布波兰人的挑衅是可憎的罪行,十二万大军开往波兰。 他的琴声停止了,激动的情绪使他胸口却起伏不定。体弱的他不得不剧烈地喘着气平稳呼吸。 25日,今天,维也纳。这是他人生中度过的第一个没有家人的圣诞节。 肖邦走向窗子,不能再让凉风肆意,不能再让这幅身躯染上风寒了。 他伸手抓住窗户的把手,视线望向某个方向停止了动作。 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但若在继续拉远视线,就能看到法国。 巴黎的方向。 心脏猛地一缩,肖邦好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巴黎,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关上窗、掩好窗帘,回到钢琴边的肖邦,在这个圣诞节即将结束的晚上,第一次萌生了“想去巴黎”的念头。 第29章 Salon·礼裙、领结和手套 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岁末临近。或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巴黎连绵的雪天终于停了。 暮色给屋檐上的白雪染上余晖,夏洛琳百无聊赖地坐在琴室的窗边。明天是新年,这两天她调整了休假时间。 她望着在雪地上碾过痕迹的一辆辆马车,那些黑色的弧线延伸到远方,但她却找不到自己的音乐之路该通向哪里。 自圣诞节那天看到盛装归来的、能肆意演奏自己钢琴的李斯特后,她的心中着实产生了一股钦佩与羡慕, 想演出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期待与现实的差距让最近已从生存挣扎中逃脱的她连续几天闷闷不乐了。 夏洛琳渴望去追求音乐、自由地去演奏小提琴, 却又害怕会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可以瞬间记下巴赫回文游戏曲子的李斯特,却抓不住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鲜明特色的旋律,格里格的《晨曲》则是被彻底当作了即兴曲一样没被他放在心上。 这很反常。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保护着这些还未诞生的音乐。 即使她从未动过占据这些音符的念头。 李斯特在桌上修改着刚刚在钢琴上改编幻交的旋律。夏洛琳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耐划去那些创造, 然后在谱纸上用笔尖点出新的音符。 小小的蝌蚪点缀在五线上,写不了几节就要重新蘸取墨水。李斯特却不停重复着动作,唯恐慢下来。 “弗朗茨——弗朗茨·李斯特——” 窗外传来的呼喊让夏洛琳不由侧目, 李斯特则是头都没抬起来。 “夏洛琳, 帮我看看是谁。” 钢琴家写谱的手指一点停下来的趋势都没有。 探出窗子去搜寻,夏洛琳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私人马车。旁边一位身着黑色正装、领口系着蓝色稠巾的先生站在那。看到出现在窗口的她, 他显得十分惊讶,但还是脱下礼帽示意。 卷翘的深棕色头发和标志的小胡子,夏洛琳知道了这位先生是谁了。 “弗朗茨, 是尤金·德拉克洛瓦先生。”她扭过头对李斯特说, “我去给他开门。” 李斯特终于顿了顿笔, 嘱咐夏洛琳:“麻烦你帮忙泡壶茶吧, 妈妈在下面会给他开门。不用太在意,尤金他自己会上来的。” 说完,他又开始专注于谱纸上了。 夏洛琳叹了口气,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一点都不客气的朋友间的相处。自行把房门打开后,她转身去准备茶水。 等忙好了一切再上来时,德拉克洛瓦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整理曲谱的李斯特了。 “德拉克洛瓦先生,请用茶。” “不用那么客气,小姐,我不介意你叫我名字,你知道的画家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有所优待。” 德拉克洛瓦接过茶水,盯着夏洛琳没有离开视线:“我记得你的钢琴,那首《托卡塔与赋格》至今记忆犹新。” 没想到这位法国浪漫主义三杰之一竟然对自己还有印象,夏洛琳有些受宠若惊。 “您可以叫我夏洛琳。时隔这么久您还记得我,我对您的记忆力十分钦佩。” “那是自然,夏洛琳小姐。因为我是用这里——”画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任何能引起我共鸣的美都逃不过这里。” “夏洛琳,不用对他那么客气。跟我一样,叫他‘尤金’,他不会介意的。”从琴室走出来的李斯特对德拉克洛瓦打了个招呼,把谱子递给夏洛琳,“帮我存放一下吧。这位拿画笔的先生就交给我好了。” “......弗朗茨,你刚刚为什么不放好谱子了再出来。” “嗯,忘记了。反正你知道在哪,就跑一趟吧。” 无奈的小提琴家拿着谱子进了琴室。钢琴家抄起茶杯喝了一口,靠在贝森朵夫上直钩钩地盯着画家。 “你那是什么眼神,尤金。” “看来自上次生日宴之后,弗朗茨,你似乎有了很多有趣的经历啊。” “不要妄加揣测,我只是救助了一位音乐家小姐。” “哦,这么贴心支开那位小姐留下我让询问的间隙?这可不像你哦。” “有了画笔和颜料就忘了我的大画家,又怎么会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样子呢?” “说得好像写着谱子就忽略一切的大钢琴家有多了解过我似的。” 放好谱子回来的夏洛琳就看到这两位先生端着茶杯言语间来来回回,相互打趣对方,十分和谐友爱。 李斯特听到她的脚步声,立马正色问道:“这个时间来找我,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亲爱的弗朗茨,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德拉克洛瓦一脸震惊,“提示一下,明天是新年。” “Diable(见鬼)!”李斯特猛地站直了身体,茶汤都被他的剧烈动作弄洒了,“今晚要去波托茨卡夫人的新年沙龙演奏!” “看来亲爱的朋友你还没忘记,友情提示一下,你打理行装的时间不太多了。”幸灾乐祸的画家满意地看着淡定的钢琴家变了脸色,然后将目光转到了小提琴家身上。 “如果没记错,这次的沙龙可以携带女伴哦,弗朗茨。”德拉克洛瓦笑着提示。 李斯特停下去换装的脚步,全身怔了一下。他想起圣诞节过后给这位小姐准备的新年礼物——一件漂亮的礼裙。 嗯,礼裙是安娜挑选的,他只负责付钱顺带再把它送出去。 李斯特能感觉到夏洛琳最近心情不太好,或许今晚带她去沙龙散散心会很不错。今天可以带她在圈子里露个面,以后再慢慢把她介绍道音乐圈里就好。 他已经想好了,要帮助她走进巴黎的音乐世界。 他也在期待,世界听到她的琴声。 瞬间脑中就想好了种种缘由的李斯特,一脸笑意地看着夏洛琳。 “想去看看巴黎的沙龙是什么样的吗?夏洛琳,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可......可以吗!”夏洛琳有些被说动了,这个时代的沙龙,笼络着巴黎最优秀的文艺家。他们在沙龙里碰撞思维,交际辩论,成就法国最富特色的沙龙文化。 “可以,今晚的沙龙受邀人可以带一位同伴。我和弗朗茨作为被邀请参加的艺术家,带小姐你去完全没问题。” 德拉克洛瓦解释道。 “当然,夏洛琳,你需要换一身行头,礼裙有吗?没有的话......” 李斯特慢悠悠地说着话,期待着顺势把礼物送出去。 “我有,弗朗茨,藕色的演出礼裙可以吗?” 夏洛琳眼睛一亮,压箱底的那件表演用的礼服,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听到小提琴家有些激动的声音,钢琴家全身僵硬了一下。 等等,这不应该啊,你是什么时候有礼裙的?我怎么不知道?那我的礼物要怎么送你? “那就快去换衣服吧,夏洛琳小姐。”德拉克洛瓦拍了拍僵化的李斯特,“弗朗茨,你也快去换,我们时间不多了。” 回到房里的夏洛琳换好礼裙,绾好头发,披上披肩,只在发髻上插根装饰。迟疑了一下,她在首饰盒里翻出父亲给她的那枚家族戒指戴在了右手中指上。 异化的D字母缠成巴洛克般浮华的荆棘,上面开着一朵白蔷薇。 夏洛琳收起了平日里温温吞吞的性子,瞬间变成了一个身怀荣耀与骄傲的贵族模样。 “于荆棘中开出繁花。” 白蔷薇,那是德沃克林艺术家的象征。 客厅里,打理好一切的李斯特却拿着一堆领结犯了愁,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遂决定向一旁的好友求助。 “尤金,这几个领结选哪个好?” 德拉克洛瓦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李斯特又来了,这位钢琴家原本是个干脆的人,唯独会在领结装饰上磨蹭得跟梳妆打扮得闺中少女一样。 “白色。” 德拉克洛瓦的色彩搭配直觉告诉他这个颜色领结最合适。 “白色?会不会太寡淡了?这个蓝色怎么样?还是选这个红色?” 李斯特还在犹犹豫豫。 “夏洛琳小姐,你来帮他决定吧。” 快要抓狂的画家,听见了女士的脚步声,立马转身求助,却在转过来的那瞬间失去了声音。 李斯特抬起头,手中的领结差点儿因失神掉落—— 那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小提琴家盛装的样子。 藕色的轻纱裙上点缀着繁复的蕾丝藤蔓,灰色的羊绒披肩包裹着白皙的双肩,飞散的玉兰花刺绣从双臂垂下,连同她发间插这着的那支银玉兰,温婉典雅的东方气质第一次冲击到了钢琴家的内心。 即使没有漂亮首饰的点缀,她也比那些衣着艳丽的贵妇小姐们美得多。 他只听见她说道—— “白色的那个最适合你。弗朗茨,如果觉得单调可以别上一只宝石夹。我记得你有一个绿宝石的,会很合适。” 夜莺刚唱完歌,李斯特就立马换上了白领结,利索地翻出绿宝石装饰别上。 沉浸在灵感缪斯里的德拉克洛瓦,见到好友的行为后十分不忿。他哼了一声走向房门,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先生小姐不早了。沙龙受邀人迟到可不怎么好。” 在前往沙龙的路上,李斯特递给夏洛琳一双白色长手套,这是那份“礼物”里的附赠。 “戴上吧,音乐家去沙龙不带手套可是很失礼的。” 夏洛琳应允,李斯特也翻出了自己的墨绿色手套戴上。 白色蔷薇终究被隐藏在了手套之下。 等及他们下了马车,结伴一起进入会场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马车的主人没有下车。她美丽的蓝眼睛一直都遥遥望着那位暗金色头发的少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她想起她划给他却故意不念出的诗句: “轻柔的叹息,和谐的旋律 如同他的眼神带给我迷醉般的纯净 如同梦想传达给我们的声音般温柔 玄妙的意境” 优雅的白手套下的手指因骤然收紧的力道而泛白。这位美人的墨绿的衣裙竟然 和钢琴家手套的颜色一摸一样。 “阿尔迪戈夫人,您可以下车了。” “卡洛琳!” 她的声音突然高声起来,隐隐透着些委屈。 “我说过不要叫我夫人,叫我卡洛琳(Caroline)!” 第30章 Salon·卡洛琳与夏洛琳 三人穿过花厅, 来到一扇装饰精美的大门前。门上四角浮雕着鸢尾花,从门里传来了阵阵琴声与歌声。 德拉克洛瓦正把手搭上门把准备开门,在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女性惊喜的声音。 “是德拉克洛瓦先生和李斯特先生吗?” 停下开门进去的动作,三人齐齐回头,见一位雍容典雅的夫人款款走来。她头上别着两尾漂亮的孔雀尾羽,颈上的宝石项链随着她的步子闪烁着跳跃的光辉。 “晚上好,波托茨卡夫人。”德拉克洛瓦率先迎上去致礼, “今晚的您可比繁星。” 原来是今晚新年沙龙宴会的女主人。 画家的赞美让这位尊贵的夫人十分受用, 她原本就很美丽的妆容变得更加明艳了。 “好吧,您是画家,说出这样的话可别是故意为了讨我开心。” “请您相信尤金的判断,”李斯特接下话题, 也开始与女主人攀谈起来,“如果给我一架钢琴,我想我会用音符来赞美您。” “噢, le petit Lisz(小李子)!”波托茨卡夫人显得格外高兴, “您真的来了,看来今晚我们又有幸能听到您的钢琴了!” “您的邀请函我怎么可能不应呢,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给您献上一曲了。” 这些恭维与客套让夏洛琳内心十分想笑。 钢琴家想快点去钢琴上的心情应该不假,不过弗朗茨,你真的一点都不脸红吗, 明明你把这位夫人的邀请都差点儿忘了。 波托茨卡夫人察觉到李斯特身边竟然还有一位异国容颜的年轻小姐, 这让她十分惊讶。 “我亲爱的小李子, 你这是要让今晚到场的姑娘们伤心吗?这是第一次您出现在沙龙, 却带着一位美丽的小姐。” 发现话头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夏洛琳便不好再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便大方地站出来。 “这是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家,夫人,您会十分乐意为她的音乐献上掌声的。” 钢琴家开口向这位夫人引荐自己的女伴。 “晚上好,波托茨卡夫人,能随行参加您的沙龙让我倍感荣幸,这一定会是个美妙的夜晚。给我一把提琴,我会愿意为您演奏整晚。” 夏洛琳向女主人行了个贵族礼,标志的动作让夫人眼睛一亮,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没有说破。 “您好小姐。我还以为您和李斯特先生……原来是您也是音乐家呀,那便让这两位绅士带您去享受宴会吧!我先失陪了。” 在相互行过礼之后,沙龙大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在进去之前夏洛琳偷偷拽了拽李斯特的袖子,钢琴家回头看着引起自己注意的小提琴家。 只见她一脸笑意:“绝不会错过的邀请函?” 明白这是调侃后他反驳了回去:“愿意为人演奏一整晚?” 两个音乐家相互注视着对方,十分默契地齐打了个哆嗦,相视一笑进入了会场。 门在合上的那一瞬,狭小的缝隙里出现了一抹墨绿的裙。 偌大的会客厅和门外的花厅是两个世界,这里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酒杯,来往的侍者,谈天说地的绅士,香扇摇曳的淑女......这里仿若伊甸园,只有快乐没有忧伤。 德拉克洛瓦被那边正在绘制的油画吸引,他立即丢下好友自行前去与同行们讨论起用色来。 李斯特对此习以为常,他侧身询问夏洛琳:“看来夏洛琳小姐今晚要跟着我走了,要挽着我去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夏洛琳看到的那架被人围绕的钢琴。 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俊俏的青年们都围在那倾听乐曲。文学家们就在旁边的长桌上讨论着各自的手稿,音乐家们也在这张桌子附近。 钢琴上有人弹奏,听得出来还没有完全驾驭好这架琴。不过他只是伴奏,这边正在上演着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男女主人翁对唱段,听起来像是进入了这一幕的尾声。 她突然想起这位先生强大的杀伤力,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全场少女们的眼刀对象,她毅然拒绝了他。 “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好,去吧弗朗茨,你今天是逃不掉那些甜蜜的负担的。”夏洛琳对他笑笑,“你也要成全一下她们的爱慕之心呀。” “跟我过去,在我身边,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 李斯特突然认真起来的话让她一愣,随即她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我在那坐下等你。你先去演奏,完了弗朗茨大人让我跟到哪我就跟到哪。放心吧,我一定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歌剧刚好唱完,钢琴那边传来阵阵掌声。罗密欧与朱丽叶退场了,那架钢琴该迎来它真正的主宰了。 “别乱跑,一会我把你介绍给几位朋友。” 他认真嘱咐她。话音一落,便别开脸走向钢琴,如同一位走向王座的国王。 钢琴,就是他的国度啊。 “是李斯特先生!” “他也接受了波托茨卡夫人的邀请了吗?可以听到他的钢琴真是太好了。” “......” 周围地区议论声突然围绕着英俊的钢琴家响了起来。夏洛琳看到有位先生低头跟李斯特耳语了几句,钢琴家点头作为回应。 “弗朗茨,我最近在追寻着英雄的形象,想在你的琴声里找到共鸣。” 这位作家向他请求。 “那我今晚就先为你演奏马捷帕和狩猎吧,维克多。” 他坐正身体,把手指搭在琴键上蓄势待发。 “各位,弗朗茨·李斯特先生要开始钢琴演奏了!” 随着这一声通报,整个沙龙的声音全部停止。 现在的巴黎,能让所有人静默听琴的钢琴家,唯独李斯特一人。 双手从琴键上快速地挥离,带出一连串清晰却激烈的音符,而后手指在键盘上干脆地移动,抬起手指时的力度联动着身躯,夏洛琳看到他漂亮的发在空中摆出迷人的弧度。 灵活的手指宛若无骨,那般灵活迅速地跑动出绵密的音群,来来回回间如风如电。激昂的乐曲,有力的双重八度和主题句,似一匹风中的骏马,在听者的感知上一骑绝尘。 她听着那些雷霆般的半音、不断切换的八度,左手的主题变奏连接着右手风卷残云般的琶音,这些华丽的乐句,无情地席卷着思绪——你只愿意听他演奏,你只为他的演奏牵动心神。 这个人,是钢琴的魔术师。 看着全场静默到为他的演奏倒吸凉气的人群,甚至在她绝对音感下无所遁行的吞咽声,马捷帕的英雄之歌,在每个人的心上唱出壮美。 叫人怎么不为他倾倒呢,这个人值得所有的掌声。 卡洛琳静静地藏在柱子后,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时隔两年了,她再一次听到了李斯特的琴声,她的心还是在瞬间就为他剧烈跳动。 但她曾经的恋人却在演奏完后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位黑发小姐的方向,在看到她的鼓掌后才笑着转过身继续演奏。 卡洛琳没法接受,这一切太刺眼了。她不接受自己的爱情溜走了——就感觉还在昨天一样,钢琴家还在她的身边,为她弹琴为她读诗。 转身,她嘱咐了一位侍者,走进旁边长廊里的一间空房间。 刚停下掌声的夏洛琳接到了一位侍者的单独传唤:“有位夫人请您一叙。” 想了想,她还是随着侍者走进那条长廊。 正在钢琴上演奏狩猎的李斯特再钢琴上随着演奏移动身体时,余光瞥到了夏洛琳的离开。 心脏一阵心悸,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演奏的速度。近乎双倍速的猎歌让人心潮澎湃不已,惊呼与赞叹他已经顾不上,只想着快些结束了这首曲子。 找她回来。 这件房内视野比较昏暗,蜡烛点得不多,和外面的明亮对比鲜明。 一身华美的衣裙映入眼帘,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褐色的卷发、多情的蓝眸,在那静置得如诗如画。 “是您在邀我一叙吗,夫人?” 夏洛琳看到了她左手上的婚戒。 她的神情突然有些怒意,似乎某个词触犯了她的逆鳞。 “你知道吗?他以前教我钢琴,一弹就可以忘记时间......” “我们会一起读诗,谈艺术,一起看花,交换信笺。” “所有的日子都是甜蜜的,美好得像梦一样。” “夫人?” 夏洛琳着实一头雾水,出声打断了她。 “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知名的小姐。” “......夏洛琳。” 眼前的美人眼睛骤然一亮,她喃喃自语:“夏洛琳?卡洛琳?他一定还记着我!” “而你,” 卡洛琳一步步向夏洛琳逼近,眼中的委屈渐变成疯狂。 心中越来越不安的夏洛琳被这位夫人逼得后退,她看着她美丽的唇突然吐露出一句尖锐的话。 “而你,只是一个替代品!” “夏洛琳!” 咔嚓——房门被猛地打开,李斯特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夏洛琳听见他有些着急地叫自己名字,刚要回答就被快步走过来的钢琴家一把拽过右手带到他身边。 踉跄了几步的夏洛琳只好伸出手扶在他胸前才能使自己站稳,李斯特伸出左手安抚似的顺了顺她的背。 然而在卡洛琳眼里,这像一个爱抚的拥抱。 “弗朗茨......” 夏洛琳有些不太理解李斯特这么紧张。 “弗朗茨!” 卡洛琳则是十分心痛李斯特这么在意。 钢琴家把小提琴家护在身后,有些复杂地看着两年前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张脸。 那张践踏了自己自尊、让自己卧床良久的、变成藏在自己月光奏鸣曲里伤痛的美丽的脸。 李斯特久久不语,看着卡洛琳悲伤却又愤怒的表情,心中的那些陈年的郁结突然就散开了一道口子。 “夏洛琳,你先去出去等我。我和这位夫人说两句话就离开。” “弗朗茨......” “去吧,在门外等我就好。”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 “那好,”夏洛琳像这位夫人行了个礼,“夫人,容我先行告退。” 开门离开时她转头看了看李斯特,钢琴家有所感应,回了她一个示意请放心的微笑。 第31章 Salon·她和他的新年 屋内, 良久的静默后,卡洛琳慢慢靠近了李斯特,却被他后退又保持着原先礼貌的距离。 一丝受伤的神情染上了她的眼睛。 “你这样急匆匆赶过来,毫无礼数地打开一位淑女的房间,是怕她出什么事吗?” “......为我的失礼向您致歉,夫人。只是我并不认为您和这位小姐会有什么话题需要单独详谈。” “你是怕我在她面前提及你和我的过去吗?” “害怕?我从未向她隐瞒过我的过去。” “弗朗茨!我呢?我们呢?” 卡洛琳情绪激动起来,逼近李斯特大声质问。 “夫人, 容我提醒您, 您现在是阿尔迪戈夫人。” 李斯特皱了皱眉,再一次微微拉开了距离。 “所以,你早已走出来了是吗?连同那些美丽的回忆都被你丢弃了对吗?” 她的声音已带着些哭腔。 “不,夫人, ”李斯特平静地开导她,“过去尽管美好,但也伴随着悲恸。沉湎于幻梦之中, 就会连现在的真实也错失了。” “可真实令我痛苦, 唯有幻梦才能让我绽开笑颜。两年了,我后悔了, 如果我没有顺从没有放弃我心里的爱,我就不必如此痛苦。” “请你像以前一样疼惜你卡洛琳,只有你可以再一次让她快乐。”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深情地询问着钢琴家。 “你都不愿意叫我名字了吗, 弗朗茨?你没忘记对我的爱, 你害怕叫我的名字!” “夫人, 您已经在众神面前与他人缔结了婚姻。不论过去,我们理应互相尊重......” 被卡洛琳隐秘的期待震惊到的李斯特,企图用委婉的语句表达。 “不,弗朗茨,我不信!” 卡洛琳高声打断了李斯特的话,她激动地说出自己的心声:“是她!是她对不对?那位跟你住在一起、和你一起来沙龙、会安静看你演奏的小姐,是她引诱你改变了心意对吗?” “阿尔迪戈夫人!” 李斯特出声制止了卡洛琳,他的言辞间已然带上了怒色:“把我从爱情的深渊中拉出来的是七月革命的炮声!让我重新活过来的是音乐!” “而她,是我的租客、是友人、是一起在音乐之路上探寻的同伴!” “我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去诋毁一位真正的音乐家!” “尽管在您的爵位身份面前,我们渺小如尘埃。但请别忘了,金字塔也是自砂砾中诞生。” 被惊吓到的卡洛琳,第一次看到李斯特激动爆发的样子,那些话语像暴雨一样击打在她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不会被他温柔以待的一天。 “我们不是玩具,请您尊重我,尊重每一个音乐家!” “在您单方面默认和别人的婚姻关系的时候,您就已经把卑微的我从您的世界里驱逐出境了。” “请您像我曾经认识的那个贵族小姐一样吧,不要在践踏您自己,也不要在蔑视我的自尊了。” “您需要平复一下情绪,容我先行告退。” “祝您幸福,阿尔迪戈夫人。” 李斯特说完就径直开门出去,他瞬间觉察到一直以来还在隐隐纠缠自己内心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他的初恋,婚后也在想和自己保持从前的关系吗?她把他当作了什么? 打开这扇门后,他就彻底告别过去了。那些甜蜜与遗憾都翻页了,那些屈辱与不甘都化做了别的东西去让他追寻。 心结竟然在今天解开了。他只觉自己周身轻快,给他一架钢琴他能弹上一天一夜都不会累。 曾经的恋人毫无留恋的背影让卡洛琳的眼泪汹涌而出。或许是她不对,不该妄想和别人结婚后还能和他永葆爱意,现在她连在他心里最后一丝美好也荡然无存了吧。 精致的深绿色裙袖上渐渐多了些斑驳的痕迹,卡洛琳突然就笑了。 “弗朗茨啊弗朗茨,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吗?你提起她时是多么温柔快乐啊,你知道自己从未这样维护过一位女性吗?” “这不是友情,她不是你的同伴。这就是爱情啊,弗朗茨,你已经在喜欢她了。” “呵呵,我不会说的,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 风从窗外涌进来,吹灭了身后照明的蜡烛,也吹落了曾经单纯而美好的爱情。 有些担忧的夏洛琳就靠在门外不远的走廊墙壁上,不安地转身,用手指摩挲敲击着墙上好看的花纹,心却随着这些漂亮的藤蔓,不知蔓延到哪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身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夏洛琳,走吧。” 英俊的钢琴家像是除去了什么阴暗晦涩的东西,面露笑容的他就像阿波罗一样闪耀。 “弗朗茨......” 夏洛琳叫着他的名字,传达着她的担心。 李斯特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突然十分绅士地牵过夏洛琳的手挽在自己的臂膀上,拉着她向大厅走去。整个过程迅速且彬彬有礼得不见一丝暧昧。 “?” “我们去找德拉克洛瓦,”他低下头附身对她说话,“天色不早啦,我们该告辞了。” 这情形落在卡洛琳眼中却是分外惹人眼红,她只觉得围绕着那两人的亲呢的背影让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 “李斯特,我不会祝福你的。” 她喃喃道:“永远永远都不会祝福你的!” 深绿色裙装的夫人转身昂起高傲的头颅,挺直腰背,蓬松的裙摆舒展开来宛若一朵盛放的花,优雅地飘向和钢琴家相反的方向。 只有一滴泪,从她美丽的脸庞滑下,滴落在脚下精致的波斯地毯中消失不见了。 今天的沙龙之旅,开始得随心,结束得也很随意。 李斯特带着夏洛琳去找德拉克洛瓦告知要离开的时候,被画家吐槽“改邪归正”“这是你出席沙龙时间最短的一次了”云云。 德拉克洛瓦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李斯特,说晚上蹭安格尔的车比和钢琴家同行有意思,让他们放心离开。奈何被喝多了的诗人缪赛嘲讽画风不同的人共乘一辆马车简直窒息,惹得二人隔空争执好几十个来回甚是热闹。 最后竟然以安格尔拽着德拉克洛瓦、雨果拽着缪赛、整桌文艺圈众人吃瓜叫好的非凡场面结束,夏洛琳表示自己惊掉了下巴。 原来,巨巨们的相处是这么接地气的吗? 坐在马车上的夏洛琳还在回味离场前的难得场景。李斯特把她介绍给了他的这些朋友,奈何因为画家和诗人的争执而止步。但能和他们交换姓名,小提琴家已经满足感爆棚了。 马车停了下来,看周围并没有到家。 “弗朗茨?”她疑惑地看着他。 “陪我下车走走吧。”他温柔地向她请求。 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的时候,感觉到寒意的夏洛琳打了个寒战。轻飘的礼裙使身上这件墨蓝的外套无法提供平日的温暖。 感谢这是在巴黎,她适应一下也就不觉得多冷了。 还没等夏洛琳整理好,身上的外套就被抽走,一件毛绒温暖的裘袍披了下来,将娇小的小提琴家严实地裹在里面。 是李斯特的袍子。 那件原本就属于小李斯特的外套重新回到了他本人的身上,高大的他却只能披着它了。 “穿好,不要受凉。” 他嘱咐他。 “弗朗茨,你低一下头。” 她吩咐他。 钢琴家照做,在小提琴家面前俯下了他的身躯。 那条玉兰刺绣的披肩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也不要着凉。” “......嗯。” 他们静静地在雪中走了一段,只是陪伴,默契地没有开口。 “夏洛琳。” “弗朗茨。” 却又默契地同时呼唤。 “你先说吧。” 她体贴地把话语权交给了他。 “夏洛琳,你愿意听我完整地倾诉我的过去吗?” “只要你需要,弗朗茨,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倾听。” 在这场岁末的雪景里,夏洛琳知晓了李斯特关于一个单纯的男孩在初恋与尊严中痛苦挣扎的一切。 “所以,你因为一段错不在你的失败的爱情,成功让自己在病榻郁结挣扎了两年多?” 夏洛琳给小李斯特先生脆弱的内心跪了,天才钢琴家的内心世界都是这么细腻敏感的吗? “呃......其实若不是今晚,我想我可能会在意更长时间。”李斯特觉得夏洛琳的重点是不是错了,“不过现在好了,我的心又属于了我自己,它自由了。” “这可不行!弗朗茨,你就不能学学贝多芬先生吗?” 夏洛琳决定向李斯特卖出安利。 “等等,这和贝多芬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李斯特被她的跳跃思维弄晕了。 “你知道《致爱丽丝》这首曲子吧?” “嗯。” “这首曲子的题献人是贝多芬先生的一位恋人,但因为琴技不太好,贝多芬先生就准备给她写一首简单点的曲子让她也能幸福地演奏。” “......” “然而这位小姐却变了心!但你看贝多芬先生多聪明,他才不会折磨自己。他直接把这首曲子的后半部分写得超出了那位小姐的水平,然后大度地送给了她。” “......” “拿着这个曲子的小姐又开心又痛苦,贝多芬先生又出了气,这多好啊!你看这种情况在《月光》里也有嘛!” “......” “所以啊,弗朗茨,以后不要在折磨自己了。”夏洛琳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谁以后让你不开心,你就写一首超难的曲子送给谁,又大度又能愉悦自己,多好呀。” 李斯特惊讶于夏洛琳的支招,但这种笨拙真诚的维护让他的心脏暖到发烫。 “弗朗茨,你要知道,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珍惜。” 小提琴家的话使钢琴家的瞳孔微缩,某种说不出的感动重击了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他的眼前晃过和她相遇的点点滴滴,那些原本被忘却的旋律似乎就要被重新记起,直到那张她藏起来的乐谱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呼吸陡然凝重起来,他马上就能看清那段辉煌的乐句—— “弗朗茨,新年快乐。” 突然闯入耳朵的声音打断了一切。李斯特回过头,发现夏洛琳就这样站在原地,微微笑着望着他。 脚下是绵软的雪白,原本在黑夜里只有细微的光辉,但他似乎看到了夏夜里最亮的明月。 清清浅浅的祝福,像一枚雪花无声地落下,混溶在寂静的夜里。 “什么?” 他听见了她的呼唤,却因为刚刚一闪而过的乐谱而没有听清。 “弗朗茨!新、年、快、乐!” 她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向他传递着祝愿。 新年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上响起,悠远的撞钟打破着夜的静谧。 那张好不容易想起的乐谱,还未在脑中转化成旋律,顷刻间化作的烟尘飞散了。他再一次将那些乐句遗忘得干净。 李斯特永远想不到,他在此刻错过了什么。 他只想把心中激荡的幸福感传达给离他不远的小提琴家。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站着雪地里祝愿她—— “新年快乐,夏洛琳。” 第32章 Notre-Dame de Paris·雨果 一月的巴黎还摸不到春的气息, 屋外的寒凉让夏洛琳选择了蜗居在炉火旺盛的室内。伸出手在壁炉汲取温暖的她腿上放着一本书,这是她打发时间的众多方式之一。 李斯特一大早就十分兴奋地出去了,连钢琴都没有练。夏洛琳一个人拉了会音阶练习,强烈的倦怠感就涌了上来,不在状态的她决定换个时间继续。在收刮了房东先生的书柜后,她就保持着阅读的姿势。 书籍来自琴房的书柜,由李斯特友情提供。夏洛琳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自己会老老实实坐在这读一本印刷得并不精细的书。 《荒漠中的圣徒》, 这是一本宗教书籍,钢琴家先生的奇特喜好。静下心来的慢慢读,还是能感受到一些乐趣的——至少现在放下书,她能正常地去做提琴练习了。 安娜在新年后就启程回雷汀了, 归期不定。夏洛琳感觉一个人的时光就更难熬了。在往壁炉里丢第二篮柴火的时候,李斯特终于回来了。 “夏洛琳,你绝想不到那是怎样一个盛况!” 钢琴家的声音十分兴奋, 扬起手中的书本跟小提琴家分享着欢喜。 “擦擦你身上的水汽, 外面又下雨了吗?” 夏洛琳递给他一块帕子,转到他身后帮他掸去水珠。 “噢, 应该是早上那阵细雨,我等待的那会沾上的。” “等待?你早上去做什么了。” “我去书店了,去见证一部伟大作品的首次发行。”李斯特的激动心情藏都藏不住, “全巴黎都在为它疯狂, 我很荣幸能把它带回来。” “书吗?”夏洛琳有了些兴趣, “谁的书?叫什么名字?” “《Notre-Dame de Paris(巴黎圣母院)》, 作者你也认识,是那天在沙龙里介绍的维克多·雨果。” 夏洛琳手上的动作刹那间停止了,她扬起头看着一脸兴奋的李斯特,也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你是说......今天,是《巴黎圣母院》的首发日?!” “完全正确,接下来我们又有新书可以阅读交流了。” 突如其来的幸福,竟然能碰上世界名著的首发。夏洛琳已经在计算着现在是否还来得及出门去买一本珍藏。 “夏洛琳,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维克多,我们今天去他家里做客。放心吧,我早就跟他预约好了。” 去见大文豪?天呐,她是不是不仅能拥有一本首版书,还能在要一个文学巨巨的签名? 那可是加西莫多和埃斯梅拉达的“父亲”呀,心中的土拔鼠已经压不住尖叫了! 在这个时代和李斯特深交,是不是就约等于结交所有的文艺界巨巨了? 为李斯特先生的神仙朋友圈疯狂打call! 雨后的巴黎因湿润的空气变得有些迷蒙,马掌钉敲击在铺路石上发出的声响规律得像切分好时值的音符。夏洛琳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计算着马蹄声的节奏速度。 眼下这条街道十分宽阔,但也人迹罕至。道路两旁分植着高**国梧桐,现在这个时节还是光秃秃的,但到了夏秋季节一定会非常好看。 “先生小姐,让·古戎街九号(Rue Jean Goujun)到了。” 马车停止前行,车夫报出了目的地。 李斯特飞快地下车,站在楼下大声喊道:“维克多,快给迫不及待想见你一面的朋友开个门!” 二楼的窗子打开,深褐色头发的作家探出头:“弗朗茨,等待会让相聚更加美好。我是说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夏洛琳在一旁目瞪口呆,原来这个时代,到朋友家是要喊门的吗? 两位好友一见面就给了对方一个十分热情的拥抱。二十岁的李斯特和快三十岁的雨果,都是翩翩英俊绅士,二者同框的画面十分养眼。 “当我知道你的书已经出版发行的时候,一大早我就去买了它,然后带着夏洛琳一起来看望你。” 雨果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两位音乐家,突然笑道:“自上次沙龙匆匆会面,我就预感我们很快就有新的故事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 “希望今天前来不是叨扰,雨果先生。弗朗茨对您的这本书可是非常喜欢,为了买它甚至早上都没有练习钢琴。” “虽然我这楼下也有钢琴,但我今天给弗朗茨安排的可是阅读会面。”雨果笑着提出要求,“这样吧,我可是要收阅读心得的,你一会要是说不上来,就罚你给我弹一小时钢琴。” “即使我告知了你一切体验,你也可以要求我为你弹奏。夏洛琳,去找他拿书吧,我们一起看。” 雨果挑了挑眉,原来你一开始让我提前准备一本书是为了送这位小姐啊。 “拿去吧小姐,记得看了我的书是要被我提问的呢。” 房间里重归安静,只听得见沙沙的翻书声和笔尖亲吻纸张的声音。这两位朋友十分默契,看书的看书,写作的写作,给予着对方充分的时间空间。 夏洛琳打量着这间屋子,这应该是雨果的写作室。装满书籍的柜子围在四周,画板上挂着一副还未完成的画作,窗户很大,终于放晴的天空不再吝啬洒下阳光。 光线在青年的发间跳跃,垂下的卷发会因清风颤动。他翻页的手指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轻捻着书页就像拈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和弹钢琴时意气风发的他完全不一样,沉浸在阅读中的他显得更加稳重成熟。 年轻的李斯特,在这种自然滤镜下,吸引力简直不可估算。 察觉到夏洛琳没有专心阅读的李斯特抓起桌上的羽毛笔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他并未抬头,一直专注于手里的铅字,只是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严肃地教育她“好好看书”。 被抓包的小提琴家尴尬地笑了笑,乖巧了一会后又开始撑着脸看钢琴家。她的手随意地翻阅着书本。这本书她很熟悉,况且加西莫多和埃斯梅拉达的故事,哪有少见的、如此专注书本的李斯特好看啊。 正在伏案写作的雨果抬头,一眼就看到这幅美妙的画卷——窗边认真阅读的青年,撑着脸看他的小姐,身后有阳光给他们打上光圈。 冥冥中他好像嗅到了爱情刚萌芽时微甜的味道。 果然是冬将落幕,春已不远了吗? 心念一动,他重拿了一张纸,含笑写下了一句诗行: 他青春时代纯情的迷人魅力 倾注在雍容典雅、充满着激情的情书里 弗朗茨啊,这封情书,你准备什么时候寄出去。 夏洛琳啊,他的情书,你准备什么时候打开来。 “好了我亲爱的先生小姐们,你们已经坐在那很长时间了。起来吧,我们一起聊聊天。” 原本欣赏着盛世美颜的钢琴之王、最后还是被书本吸引的夏洛琳在听到雨果的提议后抬起头。她看到李斯特起身走近靠在写字台边的雨果,也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维克多,虽然我早已敬佩于你的才思,但我依旧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这个牵动人心的故事写出来的!” “我亲爱的弗朗茨,你这是在问你朋友写作的秘诀吗?” 看到钢琴家给了自己一通别卖关子的眼神,雨果心里也起了捉弄的心思。 “怎么写出来的?《巴黎圣母院》是逼出来的。” “!” “我的出版商戈斯兰每天都拿着交稿和约书逼着我。于是我不得不买了瓶墨水和一件长筒的毛衣,从脖到脚把自己包紧,又把我的所有衣服锁起来杜绝自己产生一切出门的念头,最后像蹲监狱一样在这张桌子上写完了它。” “......” 雨果成功地用他的幽默震住了李斯特,夏洛琳却在话里听出了一位作家在截稿日期边缘疯狂赶稿的悲催形象。 很好,大文豪雨果先生,在截稿日期压线赶稿让你无法保持严缜的思维布局,这就是《巴黎圣母院》后半部分人物举动有些不合理的根本原因吧? “......我是否该向你表达一下我的震惊?” “不用不用,弗朗茨,其实这本书我准备了很久,所有的一切算是水到渠成。只不过被逼着写稿真的是件让人痛苦的事。” “好吧,虽然时间不多,我阅读的部分还没有多少,但我已经为你笔下的人物倾倒了。敲钟人、吉普赛女郎和副主教,我亲爱的朋友,告诉我你这次不会忍心伤害那纯真与善良了。” 小提琴家从没想过钢琴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这像是资深读者追着作者求剧透一样啊。突然就好像欺负他呢! “弗朗茨,你要知道,文学里最崇高的结局永远是——悲剧。” “夏洛琳!” 雨果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味,帮腔到:“是的,弗朗茨,你怎么会认为我不会写悲剧呢?他们最后都——” 雨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 “埃斯梅拉达死啦。” “加西莫多死啦。” “克罗德死啦。” “修女也死啦。” 作家和小提琴家来回剧透得十分开心,钢琴家反应过来自己的两位朋友这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呢。 他深吸一口气叫停了他们,傲娇地表示自己要下楼去找阿黛尔夫人讨杯咖啡安慰自己,假意愤然开门离去。 “雨果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方才失礼的行为。” “不会,我也玩得很开心。如果你有愧疚,不妨跟我说说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吧。” “或许世人都会喜欢敲钟人和吉普赛女郎,但就人物塑造来说,我喜欢您笔下的副主教。” “这倒是很少见的答案,我想听听。” “因为真实啊先生。他的身上汇聚着人间的黑暗和命运的捉弄,却也有对真善美的追求——虽然这种爱他用错了方式。” “精通晦涩的希腊语又有什么用,他惟独说不好一句‘我爱你’。喜欢和爱,不是一被拒绝就想着不愤去占有。” “假如我们能够洞察人心,那么人世间又有谁是不可同情的呢。” 雨果对真诚讲述自己主观体验的夏洛琳,突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十分感谢您愿意把书借给我,雨果先生。” 夏洛琳把书本用双手递还给它的作者。 “第一,夏洛琳,你叫我维克多吧。第二,不用还我,这本书本就是送给你的。” “送......送给我?” “是的,来自于某位先生提前的预约。它是你的了。” 夏洛琳看着这本书有些出神。 雨果瞧见了,便想给某位钢琴家再加一把助力。 “夏洛琳,需要我帮你题词签名吗?” “哎?可以吗!” 雨果接过那本《巴黎圣母院》,在它的扉页上用诗歌般富有韵味的字体签上—— 致夏洛琳: 愿你拥有一份无悔的爱情。 维克多·雨果 第33章 Notre-Dame de Paris·他她他 享受了一顿热情丰盛的午餐后, 两位音乐家正式向大作家提出了辞行。 “维克,你好像对这两位小友格外关注?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吗?” 阿黛尔端着茶水走进雨果的写作室时, 看到她的丈夫靠在窗边笑望着那两位年轻人远去的背影。 “不是关注, 我亲爱的夫人。抛开职业身份,其实他们也就是两个普通的青年男女。” “那你?” “只是一件他们都还未察觉的有趣的事儿罢了。但你要相信自己的丈夫作为一个作家对情感的感知——” 雨果转过身拥着自己的夫人, 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爱情最初的模样。” “我在期待, 他们感受到爱情降临时的样子。” ...... 出了雨果家,夏洛琳和李斯特必须走过这段长长的大道才能搭乘到马车。 原先作家并不住在这, 他以前的住处交通很便利。 只是雨果被他的文坛盛名连累得不轻,愿意来拜访他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他每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接待众多文艺圈的人,探讨、争辩、聚会声从楼上传到楼下。他的房东太太对这种热闹实在不能接受, 忍无可忍后通知她要收回房子, 勒令他们一家速速搬离。 所以雨果现在的住址选在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既利于他闭关写作, 又杜绝了太多前来拜访的人。 这里四周十分清幽, 早上的小雨的痕迹已被下午出现的阳光清扫得干净, 空气十分清新。 大道两边种植着法国梧桐, 依稀可见这片空旷的地域正在被慢慢开发着。路边已经有了些公园的雏形, 刚刚路过的几个小型装饰水台就特别漂亮。 “弗朗茨, 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夏洛琳对脚下的路有些好奇。 “Champs-□□ées。” 李斯特口中吐出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法语单词。 香榭丽舍。 被这个词惊到的夏洛琳停住了脚步。 那条巴黎最浪漫最风情的街道,自己正走在它的前身上? 光秃的梧桐树的树枝,映衬着有些荒芜的周边, 显得格外寂寥。夏洛琳在脑中描绘着这条大道枝繁叶茂的葱郁样子, 那种原生的状态和现代大道上的繁华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她有些欣喜地小跑了几步, 嘴里开始哼起一首法国香颂。 “Quand il me pr 第34章 肖邦在巴黎刚一落脚, 他就立马嗅到了这座城市中文化与音乐的味道。 不愧是世界之都巴黎。相比之下,前不久刚待过的维也纳反倒有些落后了。这里充满了音乐——有最好的歌剧和歌手, 有最好的管弦乐队和指挥,有最好的音乐会和作曲家,还有最好的钢琴家和独奏会。 巴黎在酝酿着一个新的时代, 她的上层精英和浪漫主义的先驱者们在开拓和享受着这个时代。 肖邦心中对自己的未来越发期待了。纵使他除了身上两封推荐信和一身震惊迷人的才华外, 再无其他任何能帮助他接近巴黎音乐机构的东西了。但他依旧深信自己能够敲开巴黎音乐界的大门。 “让他们倾听波兰的声音吧!” 肖邦怀着这样一种热望含笑走在这条幽静的小巷中, 鞋子在铺路石上敲击出轻快的声音。 他走在前去拜访一位波兰朋友的路上。纵使前两天偶感了风寒让他有些疲惫,却依旧不能阻止他欢喜的心情——朋友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他或许有机会出席某位夫人的沙龙了。 但肖邦不知道, 这条路走下去, 不仅是连接着他的音乐之路,还连接着一次初见——和那个他记念了一生的人相遇。 夏洛琳一大早就起来出门前往伯格尔街的一家乐器店。虽然这里地处老城区,但这的老手艺人手上的活计真的很令人称赞。 她的琴弓弓毛需要更换了。昨天就委托钢琴家帮她顺道带了过来(钢琴家是过来找维修师换钢琴弦的, 家里那架埃拉尔被他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情绪弹断了几根弦),口信是说今天就可以取。她想早点儿拿回来进入今天的练琴时光。 或许因为天色比较早,或许因为这条小巷十分幽僻, 夏洛琳一路走来都没怎么遇到人。 正在她享受这难得清净的早晨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阵宁静。 夏洛琳顺着声响看过去,发现迎面走来的一位先生扶着墙壁十分难受的样子。 原本好心情的肖邦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奈何从肺中升起的不适感让他止住了笑容。 轻咳了几声后他微微皱起眉头, 本想掏出手帕擦拭嘴角, 不料还没将它从外套口袋取出, 剧烈的震颤就让手帕滑落在地。 久违的窒息感再一次袭来, 肖邦想要呼吸,却无法自由顺畅地触及空气。 剧烈的咳嗽如同暴风雨般袭来,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想要支起身子,保持一个轻松的姿态,奈何一切都是徒劳,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的,绷得他越来越佝偻。 他一只手扶着墙壁,给自己一个支撑点,期待能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妄图能够止住咽喉的震颤。 但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洁白的手套在墙上如鹰爪般弓起,指尖染上了灰色的尘埃。粗粝的触感传递过来,稍微让他有了些许清明。 “幸好带了手套,不然手指一定会受伤,影响演奏钢琴时的音色......” 在他快要窒息到昏迷的时候,肖邦脑中浮现的竟然是手指得救了。 看着那位先生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夏洛琳总算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急忙跑过去,企图换回他的神智。 “嘿,先生,你还好吗?” 是谁?是谁在呼唤我? 肖邦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担忧的灰绿色眼睛。但他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咳嗽声回应着她。 “抱歉,先生,失礼了!”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小姐? 肖邦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后颈,让他能稍微扬起头。她的指尖带给他一种好似琴茧的触感。原本不爱与人亲密接触的他,竟出奇地顺从,生不出一丝拒绝的想法。 顺了一口气的他终于看到了脱离窒息感的希望,他发现她另一只手在搬开他卡住咽喉的手后,快速地拆着他领口的丝巾领结。 怪不得、要道歉、说失礼了啊。 “先生,您还有力气吗?您可以靠在我身上。” 这位小姐靠近了他。肖邦惊异于自己身体行动的如此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像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般。 “很好,先生,现在请您慢慢呼吸。我给您数拍子。” 温柔的话语让他紧绷的身体就那样轻易放松了。肖邦感觉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背,指挥着他的身体慢慢开始呼吸。 “一......二......三......” 好听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味道在耳边轻缓得像首歌,肖邦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用任何一条旋律来形容它。 他的狼狈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她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好了先生,缓过来了吧。” 沁香的身体要离开了,他缓缓松开了她,竟有些不舍。 夏洛琳这才看清这位先生的模样。虽然他刚刚被咳嗽折磨得全无形象,但这一刻,纤细优雅的他,棕色的卷发,天蓝的眼眸,白皙的肤色,精致得体的衣着,无不彰显着这个人的迷人风度。 这张脸,可以媲美李斯特了。 她这是,救了一只跌落凡尘的天使? “十分感谢您,小姐。” 他的话语有些冷清,声音是钢琴上迷人的中音。微微的尾咳让他染上了些凡尘的色彩。 夏洛琳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森林的气息。一冲动就把身上的手帕掏出来递给了他。 “给您用吧,我看您的帕子掉在地上估计没法使用了。” 他迟疑了一下,对自己仪容的苛刻让他接受了这份好意。 “请您注意照料好自己的身体,下次咳嗽的话不要让自己太紧张了......唉,我说什么下次,先生,您马上就会好转的!” 他看着她懊恼的神情,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那我先离开了啊,祝您安康。” 她走了,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 等她身影消失在巷子里,肖邦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好道谢,更没有询问她的名字。 他收起那张手帕,好看的弧度又爬上了嘴角。 在巴黎,他竟然遇见了第一个可以轻易靠近自己、不被他的身体拒绝接触的陌生小姐。 带着换好弓毛的琴弓,回到家的夏洛琳发现李斯特正在贝森朵夫上弹奏《幻交》的钢琴改编版的定稿。 时隔大半年了,钢琴家终于得到了一版让他稍微满意点的完整曲子。 她凑过去,站在他身后静静听。流畅的触键极为深情,舞会中暗自关注心上人的目光,那种缱绻的热烈的追逐,真实得让人心动。 钢琴家停下的演奏,单手撑着脸转过来看着小提琴家。 “怎么不弹了,弗朗茨。” 夏洛琳还在琴声中回味,戛然而止的旋律让她意犹未尽。 “别人总是先关注我,你却是先关注我的音乐。” 李斯特顿了顿,放下手臂坐正。 “虽然这让我很受用,但我还是想听你回来就跟我打招呼。” “请问你还是弗朗茨·李斯特吗?不是什么别的人?” “如假包换的李斯特,你要亲自查验一下吗?” 钢琴家站起身凑近小提琴家,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夏洛琳身上有一股清淡的优雅香气。 以他出入上流社会的经验发誓,那是男士香水的一种。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心里泛起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被别人拿走了。李斯特有些不安,尽量平和地试探着。 “遇到了什么人?” 夏洛琳想了想,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个清秀青年的脸孔。她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向李斯特分享自己的经历。 “弗朗茨,我今天大概是遇上天使了!那位先生,真的是太英俊了。” 天使?先生?英俊? 这三个词成功让李斯特身形一颤,簌地一下僵住了。 “所以,你今天有了一个......浪漫的......邂逅?” 尽量控制自己声线的钢琴家,努力吸了口气平复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的心情。 “浪漫的邂逅?你想什么呢,弗朗茨,”夏洛琳笑笑对他摆了摆手,“我只是救助了一下他,抱着他帮他顺了下气而已。” “你?抱着他?而已?” 他的声线陡然提高。 “嗯,说起来那位先生真的很好看,尤其他的眼睛,纯净得像天使一样啊。” 她还在回忆并赞美着别人。 心里那口气已经压不住了。 只见钢琴家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一把拽过小提琴家到自己跟前。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确认她的眼中有了自己的倒影后放下。 “弗、弗朗茨?” 这一套动作干脆又迅速,夏洛琳完全被弄懵了。 “看着我,夏洛琳。”李斯特认真地盯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一字一字地强调,“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天使,那我是什么呢?” “唉?” 等等,这是赞美了别人的颜值惹得他不快的节奏吗? “我的样貌还不够吸引人吗?” “!” 这这这,绝对是不爽了。 “弗、弗朗茨,你要知道,我每天都有看着你啊,所以对你的......英俊帅气已经......免疫了......” 李斯特眼神一眯,一副“你小心说话”的样子。 夏洛琳心中一紧,立马求生欲极其旺盛地开口。 “没有没有!我今天遇到的人充其量是天使,你、弗朗茨,你就是天神啊!” 钢琴家看着小提琴家眼睛一闭,说出这令人羞耻的赞美,两人瞬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轻咳一声,强装镇定,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 她强舒口气,感觉自己逃过一劫。 “夏洛琳,你的琴弓换好弓毛了是吗?那么动动腿,去把你的小提琴取出来,陪我演奏!” “!” 原、原来这事还没过吗?! 是夜,伯格尔街某家旅馆的五楼。 桌上散放着些乐谱手稿,肖邦正在面前的那张纸上书写着什么,留下一连串清秀优雅的字迹。 一阵急促的咳嗽袭来,他掏出手帕捂住嘴,把声音隐没在手掌里。 等他缓过神来,他才发现掌心里的这方手帕,是今天遇见的那位小姐的。 非常细腻的东方丝绸,边缘有着些许和柔软质感相异的触感。 肖邦把手帕摊开,发现手帕的四周绣着一圈乐谱,在谱号的位置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花体字母“F”。 他有些意外,眼神闪了闪,毕竟他的名字的缩写就是“F.C”。 视读这绣在手帕上的音符,右手不自觉的在桌上轻轻敲击。 是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第一乐章。 会把乐谱绣在手绢上的,应该也是一位非常喜欢音乐的小姐吧。 他握了握手帕,呢喃低语。 “F吗......” 肖邦笑了笑,真是个浪漫的巧合。 如果有缘,真希望可以再见你一面。 不知名的小姐啊…… 第35章 遇见天使先生的那天, 从回到家的那一刻开始,夏洛琳的体感就被划分成了对比鲜明的两半——见到李斯特之前是美好的,见到李斯特之后是悲催的。 她总算见识了这位钢琴家对自己的“英容俊貌”有多在意了。从她拿着小提琴那刻起, 一直陪着傲娇的李斯特先生演奏到她的工作时间点。等夏洛琳忙完回家,她已经觉得自己要灵魂出窍羽化成仙了。 “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李斯特的小脾气真可怕!” 小提琴家躺在床上腹诽着毫不人道的钢琴家。 但一想到李斯特表现出来的非同寻常的可爱样子,夏洛琳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觉得似乎这一切又都值得了。 不过当夏洛琳看到床头桌上摆着的木盒时, 瞬间就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这个盒子是今天去取琴弓的时候顺带买回来的, 为了装送李斯特的生日礼物。前段时间钢琴家抱怨自己手帕不够用了,她就萌生了在他生日时送他一方手帕的念头。 帕子是她专门挑选的一块东方丝绸, 手感非常舒适。因为要送李斯特,夏洛琳特意为他定制了一番, 素色的手帕四边上面她亲手绣上了一圈乐谱, 是他喜欢的贝多芬的作品。 夏洛琳还记得那天隐晦地问李斯特的最喜欢的曲子, 他很干脆地就回答了《月光奏鸣曲》。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夏洛琳?” “嗯, 暂时保密,后面你会知道的。” 她甚至还能回想起自己那天是怎样转移他的注意力的。 好了, 盒子到了, 只需要把帕子放进去等李斯特生日到来就好了。 等等, 手帕? 夏洛琳的双眼猛地睁开, 她颤巍巍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 很好, 空的。 另一边口袋, 有是有,但手感不对。 是自己的手帕。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双唇因为震惊而分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心里已是五味杂瓶。 她好像,把给李斯特的生日礼物,当作自己帕子,送、人、了? 送给了那个像天使一样的陌生先生?! 上帝啊,美色误我! 算算时间,夏洛琳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绣一个手帕了。得到这个认知的一瞬间,她唯一的念头竟然是“绝对绝对不能让弗朗茨知道”。 对照今天的这一切,钢琴家对自己的所有物——称谓也好、物品也好甚至是他人心中的形象,都是极为看重的。被他知道了,那就做好自己要在那架贝森朵夫上弹到他气消的准备吧。 一阵寒意从背后瞬间升起,夏洛琳飞速转动着脑筋,拼命想着弥补的办法。 就在夏洛琳纠结着如何处理“给弗朗茨的生日礼物”后续事件的时候,她绝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和“天使先生”再见的一天。 ...... 美好的十月,诸位都在各自忙碌,全然不知今后他们的人生会在巴黎交错相聚。 德拉克洛瓦离开巴黎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踏上了他的绘画旅行之路。前两天捎来信件说出门让他灵感的缪斯再一次回归,并发誓要把沿途的风景全画下来; 奥罗拉·杜德旺刚在文坛初显锋芒,她来回往返于巴黎的公寓和诺昂的祖宅之间,两个孩子是她在情人和写作中无法割舍的软肋; 玛丽·德古伯爵夫人还在花园里悠闲地喝着下午茶,她和“乔治·桑”还没有成为朋友,偶尔也提笔写写小说; 李斯特依旧是沙龙的常客,但最近他渐渐在贵妇们的口中听到另一个钢琴家的名字; ...... 肖邦呢? 肖邦正忙着搬家。 他搬要到保梭尼亚大街27号——距离李斯特的蒙托隆街7号只隔两个路口。 然而这两位今后两分巴黎钢琴界天下的演奏家至今未见一面,都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对方的名字。 即便李斯特对着这位初来巴黎的波兰人怀着善意和好奇,但际遇不对等的二人无缘得见。而肖邦心中多多少少对这位匈牙利天才有些轻视,对他的初期印象并不好。 就别人口中所言,李斯特的钢琴在他看来实在太吵了——辉煌的炫技似乎偏离了音乐本身,这给他的直观感受更像是一位钢琴表演家。 不管怎么说,站在新家窗台上远眺的肖邦心情是愉快的。离开了那件狭小的旅馆,他总算在巴黎有了一个正式的落脚点。 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里。 在巴黎,能看到随时随地谈论政治的人群,嬉笑着结伴出游的夫人小姐,安居乐业的小商贩,走街串巷的报童...... 各式各样的观点都在这里碰撞:穿着红背心的欣赏革命的共.和.派和青年法.西.斯成员,穿蓝背心的是拥护教权的卡洛斯派,绿色背心的是圣西门主义者,至于那些穿长礼服的人,他们都是为无产阶级辩护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定鲜活自由。 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没有人会制止约束,自由的快乐是多么美好。 在晨光下露出微笑的肖邦享受着难得的喜悦心情。在他身后的写字桌上,留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件。 这是他写给柏林的一位朋友的,未干的字迹清雅工整,上面写着“我在缓慢地把自己投入世界,虽然我的口袋只有一个银币。” 这间房子和定制衣装花掉了他前段时间所有的收入,不过他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了。布置着漂亮的桃花心木家具的五楼房间,空间足够宽阔得让他不会产生窒息感。临街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远处是蒙马特高地的葡萄园,他可以一览那里到万神殿一带的美丽风光。 最令肖邦快乐的大概是他拥有了一架音色美妙的大三角钢琴,来自他在沙龙上认识的钢琴生产商卡米尔·普雷耶尔的馈赠。这是在巴黎能和埃拉尔平分秋色的钢琴品牌,他在弹响它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 保梭尼亚大街的宽阔与繁华牵动着肖邦的心,他抑制不住这种欢喜,转身回到钢琴上即兴弹出一阵欢快的曲调。 旋律藏不住演奏家的愉悦心情,肖邦停止了弹琴的双手,他抓起放在钢琴旁的礼帽戴上,出门走进了清晨。 他的心里有一阵强烈的呼唤,“去散步吧,会有美妙的事情发生”。 今天一早,夏洛琳就提着她的小提琴箱出了门。转过一个街角,来到了蒙托隆广场公园里的一处十分僻静的林间。 她把琴箱放在身后的长椅上,取出琴活动了一下手指,几次来回快速切换音阶热身后,开始了她今天的演奏。 李斯特的生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礼物还是被夏洛琳替换了,木盒里最终放上的是一支来自现代的钢笔。平尖的笔不论是书写还是记谱都很方便,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补救方式了。 尽管李斯特对这支神奇的可以储存大量墨水的笔十分喜欢,但夏洛琳依旧心怀愧疚。她最近心中难受极了,早上都是跑出来单独练习的。 这个地方来自她无意中的发现,几乎不会有人来,她时不时会在这里拉些未来的曲子给空气听,保持自己的肌肉记忆。 林间被提琴声惊起了一群花褐色的小鸟,它们在空中飞旋了一阵,唱起动听的歌又重新落到树枝上。 可爱的小生灵软化了夏洛琳的心,她微微闭上眼,手指一动,动听的琴声流泻而出,应和着鸟儿欢叫。 肖邦正在幽静的林间散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走这么远。寂静无声的游历本要被他画上休止符,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飞翔歌唱的鸟。 他的眼神荡漾着温柔如水的波浪。 那是云雀啊,在波兰,经常可以看见的小生灵。 在这种温柔蔓延到心脏的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轻快的旋律,就像刚刚那阵飞翔的云雀一样,如此轻易就吸引了他的关注。 海顿的《D大调弦乐四重奏“云雀”》,好温暖的提琴声。 他收回离开的步伐,转身向音乐的方向奔去。 如此明快的主题旋律,并未刻意去模仿云雀在天空鸣啭,却让人感到如此清爽,心情明朗得仿若置身于万物复苏的春天。 这个人的音乐里,有着风和日丽,有着天朗气清,有着你所能在春天找到的所有美好温暖的一切。 这般的迷人,致命的吸引。 简直快要超越钢琴在他心中的表达了。 肖邦眼中出现了一个拉着小提琴的背影。他看到她柔顺的黑长发随着身体而摆动,风偶尔会把它扬起吹散后又收拢,如玉的手指在阳光下轻盈地切弦,琴弓像舞蹈一样落在泛光的琴弦上。 我真幸运,小姐。 原来是您啊,小姐。 又见到您了呢,小姐。 感谢云雀的召唤,感谢音乐的指引,感谢散步的冲动。得以再一次瞥见你的容颜。 他的脸上泛起沉溺的笑容,手扶在左胸口跳动的心脏上,闭上眼聆听再一次相遇的声音。 最后一个小节拉玩,夏洛琳的心情突然开阔爽朗起来。那些郁结不再纠缠困扰她了,随着音乐都被云雀带上天空放飞了。 “非常美妙的小提琴演奏。” 温柔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带着真诚的掌声。 夏洛琳转身,看到的是黑色礼帽下的卷棕发、蓝眼睛和天使的脸。 今天的天使先生一身浅灰色的正装,浑身没有一处不妥当,贵族般的优雅因为和煦的笑容下平和了许多。 “是您呀,先生。” 她的声音也有些惊喜。 “是我呢,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甜。 “看到您一切安好我很高兴。” “因为我遇到您了呀。” 灰绿色的眼睛对上天蓝色的眼睛,温婉对上温柔,换来的是相视一笑。 “先生,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太巧合了。” “小姐,巧合是因为此时此地,不巧是因为您的云雀指引我找到您了。” 巴黎不大,但也有着十倍于华沙的人口; 巴黎不小,而我却能两次遇见同一个人。 第36章 再次相遇的两个人相互微笑着注视对方,久久没有说话。风吹起林间的落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先生?似乎感觉哪里怪怪的。” 夏洛琳笑了声,这种气氛真的温馨得有些诡异了。 “抱歉, 可能见到您过于惊喜,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简短的对话完毕,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让肖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却在她面前不能吐露一个词语。 那些游走在贵族们面前的交际方式, 他完全无法使用在她身上。 有一架钢琴就好了, 只要让我弹奏, 我就能表达我想要的一切。 肖邦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周身的欢快消散了。 “先生,您在不开心吗?” 她觉察到他不太对劲。 “不......并没有。” 他有些挣扎。 “先生, 说谎可不是好品质。快乐些吧, 我想您可能需要点莫扎特。” 夏洛琳向前探了探身子,察觉到了天使先生身上那丝不安与愁绪。 “请您去长椅上坐一会吧,不必一定要说什么,您听我演奏就好。莫扎特《C大调第十七号小提琴奏鸣曲》献给您。” 欢乐的情绪在她的琴弓触及琴弦的那一刻就迸发了出来。第一乐章的乐句在她的指下铿锵有力,十分鼓舞人心。旋律间自然流淌着一种春风得意似的意气风发, 温润欢悦、至真至纯。 音乐里有在花甸中细碎摇曳的满地阳光, 它强硬地驱逐着一切的阴霾, 只留下喜悦感动的香气。 肖邦突然就被治愈了, 不再纠结于要怎么和她交流,这样自然而然就好。 但他双手十指却紧紧交握着,白色手套因为力道而布满褶皱。即使这样,他的手指还是没能控制住,在手背上轻轻敲击着合奏的钢琴指法。 如果能和她一起演奏一首曲子,一定会是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那些深层的忧郁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只留下了他唇边的笑。 “有让您高兴点吗,先生。” 音乐结束,响起的是活力十足的声音。 坐在长椅上的肖邦没有说话,但他的浅笑证明了一切。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是不是就能在听几首您的曲子?” 他还是贪心地开了口。 “完全没有问题,先生。敬我们的缘分,我今天所有的练习曲目您都可以听,只要您不觉得腻。” 夏洛琳放下小提琴,走到长椅另一边坐下,和肖邦隔着一个琴箱的距离。 “不过为了给您呈现完美的曲子,请让我休息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和您说说话吗?” 他没有看向她,只是把头望向了天空,一群云雀正好振翅齐飞。 “如果唐突的话,我可以继续安静听您的演奏。” 夏洛琳在这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了孤独。这种孤独感牵扯着她的心,她似乎对他的感受产生了共鸣—— 那是,来自异乡人独有的情绪。 “先生,您是想家了吗?” 她清浅的问句一下子抛进了他的心里。 “我该惊讶于您对情绪的感知吗?”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她。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希望没有冒犯您,因为我或许和您一样,都来自异乡吧。” “我很好奇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云雀呀。” 夏洛琳笑着看向林间,说道:“虽然您的法语说得一点外地口音都没有,但您看云雀时的眼神,可不是本地人会流露出的情感呢。” “您的家乡,应该也有很多这样的小生灵吧,所以您看它们才这么温柔。” “是的,在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鸟儿......” 他们的话题渐渐打开了。夏洛琳的温暖与体贴慢慢改善着两人间的尴尬,原本良好的气氛再一次回来了。生性敏感的肖邦发现自己还是被这位小姐解救了,心不由地又温暖了几分。 “嗯,我花了两个月,才把自己原本的口音消磨掉。” “那先生您真的很厉害了,您的语言天分非常高。” 天使先生言辞间很谨慎,并没有透露自己来自哪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洛琳笑出了声。 “小姐?”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朋友,他的语言天分和您完全不能相比。” “这是赞美吗?我该说谢谢?” “是赞美,您受之无愧。” 少女的快乐感染着肖邦,他的心情也越来越轻盈。 “小姐,鉴于我已经遇见了您两次,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他还是把自己内心的渴望表达了出来。 只见少女站起了身子,向他提议: “先生,我们在巴黎,那就符合这座城市的浪漫特质吧。第三次,如果有缘我们能有第三次见面,我会告知您所有您想知道的,并直接允许您叫我的名字。” “第三次见面吗?”似乎为这个提议所打动,肖邦也附和道,“那么下一次见面,小姐您也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还要去除敬语和尊称!” “好,我答应您。” 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将是一件浪漫而荣幸的事。 “先生,给自己起个代号怎么样?” “代号?” “如果我要把这场相遇写在日记里,总不能用‘那位先生’这样无趣的词汇来指代您吧?” 她故意使用了夸张的语气,他知道她大概是玩心一动,却十分乐意配合。 “今天是星期五,那就‘在外漂泊的星期五’吧。”肖邦立马决定了自己的代号,“那么您呢,或许我也需要把您记到日记里呢。” “我,我是小提琴家呀,‘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 “来自未来?是说您以后会成为优秀的提琴家吗?” “不,就是来自未来。因为我的一切都来自未来呀。” 夏洛琳不知怎么了,今天的她格外较真自己的身份。那些隐秘的东西,她竟愿意这样分享给一个陌生人,即使会被人当作玩笑。 那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却是真实的夏洛琳自己。 “......” 肖邦有些讶异,这位小姐明明说的像玩笑,他却感觉到了话里的真心。 但这,太荒谬了吧? “先生,我邀请您倾听来自未来的音乐——‘自新世界’,希望您怀着对故土的深情,在巴黎开拓您自己的天地。” 请您静静听一听,我说的都是真话。虽然您明天就把这些音乐,全部都忘了。 就和李斯特一样,全部会忘得干净。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被她背对着他演奏出来。从那首“念故乡”的忧伤、孤单和苍茫,到气势宏大而雄伟的感情洪流,虽然只有一把小提琴,但那悲鸣与愤怒,却演绎着震撼人心的辉煌。 那些乐句化作纷乱的乐谱涌向长椅的肖邦,他被这些音符冲击得失神良久,等他回过神来,那位小姐已经收拾好了琴箱。 “愿您拥有美好的未来,先生。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再会。”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笑容,只看到她在行礼过后迅速消失在那条小道上。 “等等,小姐。” 肖邦刚想去追,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又跌回了长椅。那些旋律就像锁链一样,让他的深陷在这冗长的乐思漩涡里。 良久过后,肖邦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找到了! 他的手指在腿上跑动起来,如果空中有钢琴,那么这些手指敲击出来的声音,就是“自新世界”。 “‘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您第三次见面了。” 喃喃自语的肖邦抬头看向天空,欢快的云雀又飞了回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宝藏一样,脸上全是满足和期待。 奔跑在林间的夏洛琳心中却满是畅快。她不会再来这里拉琴了,和那位先生第三次遇见的概率近乎为零,那些玩笑话一样的秘密终究还是秘密。 近乎为零永远都不会是零,你们终将于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 第二天,早起的李斯特看到了夏洛琳在窗前欢快地调理着弦索。 “今天你不出去练琴了?” 他在钢琴上撑着脸慵懒地看着她问道。 “不出去,怎么了吗?” 夏洛琳对李斯特的提问感到十分不解。 “容我提醒您,尊敬的夏洛琳小姐,您已经让可怜的弗朗茨先生单独一个人度过七个清晨了。” 说得云淡风轻的钢琴家,却是实实在在地给小提琴家的膝盖插满了箭支。 “所以你终于心情好些了,能坦然面对我了?” “额......” 这一瞬间,夏洛琳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渐渐眯起了双眼。 “没有!没有!” 她急切的摆着手。 “为什么我在你的回答里听到了心虚?” 继续试探。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快点练习。弗朗茨,今天有什么曲子想一起合奏吗?” 继续辩白。 “好吧,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记得,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我。” 李斯特放弃了深究,认真地看着她嘱咐道。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堆乐谱,喏,你自己挑。” “那......就贝多芬吧。” 夏洛琳决定投其所好,还觉得不够,继续小心翼翼地问他。 “另外,我想吃腌脆果了,一会我准备去买,你要不要一起尝尝?” “......” 一阵长考过后,李斯特在琴凳上转过身子,一本正经地轻声地蹦出了“别买酸的”的回答。 “好,买甜的,最甜的那种。” 她笑着,好像看穿了什么。 “夏洛琳,练习,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是,弗朗茨先生,我这就开始。” 小提琴的声音伴着钢琴,一起在晨间汇成美妙的旋律。 果然呀,把自己喜欢吃甜果子这件事掩藏得很好的李斯特,总是会在夏洛琳这里露出端倪。 ...... 临近十一月的尾巴,在某天夜里,定居在巴黎的意大利歌剧作曲家费迪南多·帕尔正在伏案写着一封书信。 昏黄的烛台难掩他遒劲的笔触,在这张纸上赫然写着如下的语句: “我最近遇见了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是的,和你一样,他也是位钢琴家...... 不知你是否听过他,弗雷德里克·肖邦。他最近给我带了份他新作的曲子,你愿意来我这看看吗?我想把他介绍给你。 ......” 信件写完后,他落下了“你的老师”的称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封好,准备明天寄出去。 做完这一切帕尔起身回到卧室休息去了。 信件躺在他的桌子上,收件人那里写着—— 弗朗茨·李斯特。 第37章 当巴黎再一次被晨光唤醒的时候, 夏洛琳已经准备好用小提琴迎接美好的休息时光了。 最近她和李斯特的合奏越来越默契了.她也越来越懂得迎合这位钢琴家在演奏时的小情绪, 并配合他的所有兴致。 如果李斯特心情好,他就喜欢给乐曲加花,然后随时随地补上一出华彩。 一开始夏洛琳总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炫技打断思路, 到后来习以为常的她甚至还能陪他一起炫一段。结束后的奖励是收获一个来自钢琴家成倍迷人的笑容。 如果碰上了让李斯特不快的时候, 他会炫技得更厉害,所有负面的情绪都通过琴键抒发。夏洛琳从来没有想过,钢琴的声音竟然可以令人心生怯意。 直到他累了才会停下——通常伴随着钢琴琴弦的夭折,随即他便坐在琴凳上喘气不发一语。 一般到这时夏洛琳才会开始拉小提琴安抚他的情绪。事实证明舒伯特的艺术歌曲有奇效,它总能给予钢琴家被重新唤醒的力量——比他最喜欢的贝多芬还好用。 前段时间因为负罪感逃避了每天一起晨练的夏洛琳又回到了和李斯特结伴同练的日常时光, 在被刁难了几日后,钢琴家的心情总算是被平复了。 所以一大早看见李斯特正在整理行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夏洛琳是有点懵的。最近给李斯特的信件上没有什么人邀请与他在上午会面。 “夏洛琳,可以帮帮忙吗, 我系不好领巾了。” 看到小提琴家出来,李斯特眼睛一亮, 似乎看到了救星。 “领巾?” 她走了过去。 “是的,它已经折磨了我快一刻钟了,我怎么弄都觉得不对劲。” 他扯下丝巾递给她,放弃了挣扎。 “低头。我记得你不是很擅长你的小领结的吗?” 乖乖低头的李斯特十分享受着夏洛琳的细致服务。她给他顺好领子立起,轻柔地把丝巾折好, 工整地绕在他的脖子上, 手指熟练地交错翻飞着, 在他的喉结下方打出了一个精致的结。 “这个松紧可以吗?” 她一边给他将领子翻下一边询问他,顺势帮他整理造型。 “完全没问题,夏洛琳你太棒了。” 李斯特也没闲着,趁着夏洛琳给自己系领结的功夫,长臂顺势圈着她开始处理法式衬衫的袖扣。 “弗朗茨?” 帮他打好领巾的夏洛琳发现自己被他围住了,只好出声让他松松手臂让自己出去。 “你等等,夏洛琳,今天所有的衣饰都在跟我作对,这个该死的扣子我马上就能扣好它。” 钢琴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小提琴家无奈地等了等,却发现他已经和袖扣较上了真。 她无奈地叹了叹气,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止住他的动作。 “夏洛琳?” “我来吧,弗朗茨。这充分说明你最近用手过度了,连打理自己都困难了。” 她低着头把他的手立在自己胸前,给她一颗一颗地仔细扣好了袖扣。 “好了,弗朗茨。” 她抬头告知他,却发现他一脸温柔地望着自己。 “嗯,谢谢亲爱的夏洛琳小姐,您简直就是拯救弗朗茨先生的小天使——我有预感,今天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夏洛琳原本被李斯特夸张的赞美肉麻到了,但最后他那句真诚的话让她也在这个清晨收获了一份愉悦的温情。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给这两位互望着对方的音乐家镀上些光圈,美好的故事,往往从晨间开始。 不知道是哪本书里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如果单身,穿什么法式衬衫,因为一个人扣袖扣,是那么地麻烦。 ...... “所以你今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是吗?” 夏洛琳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斯特前前后后地打理自己,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去见我的法语老师,当然他也是位非常棒的音乐家。我收到他的信件,他说有位很不错的钢琴家让他迫不及待想介绍给我。” “钢琴家?” “是的。帕尔老师的眼光值得我去看一看。” “那看来,我要享受一下没有李斯特先生在的练琴时光了。” “不能和我一起练习让你这么开心吗?” 夏洛琳不说话,回了李斯特一个真诚的假笑。 “很好,夏洛琳小姐,为了监督您趁我不在会在练琴这件事上懈怠,我决定带您一起去见老师。” “唉?” “带上你的小提琴。老师那有钢琴有大琴室,绝对会让您拥有一个完美的练习体验。” “唉!” 然后?然后夏洛琳就被李斯特连同琴箱一起打包进马车,一路送到了费迪南多·帕尔的宅邸。 “李斯特先生,帕尔先生交代过,您来了就请先去琴室等他。他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仆从很恭敬地把他们带进房间,并上好了茶水点心。 偌大的琴室有两架对放的钢琴,在这间浮华的空间里分外抓人眼球。一黑一白的精致大三角琴,既是冲突与对立,却也分外和谐相融。 巨大的窗户给了房间充足的光亮,窗下是一方红木桌,上面摆着墨水和笔,方便记录灵感的降临。 夏洛琳把琴箱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买一送一副带的那个。李斯特已经很随意地在琴室里观摩了,看来他和这位老师的关系真的很好。 看到桌上有本摊开的曲谱夹,李斯特走过去,发现是一份音乐手稿。 曲谱写的很清秀,记谱非常清晰,即使有涂改处却都全全涂黑了,看起来他的主人是个非常注重自己作品的人。 漫无目的地读了几小节后,李斯特突然眼神发亮。他立即捧到手心快速浏览,然后疾步走到最近的那架黑色钢琴上摆好曲谱准备演奏。 “夏洛琳,你快来听听看,我发现了一个天才的作曲!” 夏洛琳只好无奈地靠近兴奋不已的钢琴家。这个人啊,只要一碰到跟音乐有关的事,就不再是那个沉着自持的李斯特了。 还没等她凑到他身后瞧一瞧曲谱,钢琴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动手指在键盘上释放他的快乐了。 在乐音中闭眼听了一会儿的夏洛琳十分震惊地睁开眼睛,她急切地扫了一眼曲谱,好像要确认什么。 李斯特的琴声准确无误地弹奏着那些音符,熟悉的旋律和曲谱完美重合起来,她震惊到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是《降A大调波兰舞曲》,肖邦的《英雄》(F.Chopin:Polonaise No.6 in A flat major Op. 53:Heroic)!”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原来今天李斯特要来见的音乐家是肖邦啊!” “夏洛琳你要不要一起演奏?这曲子写得太棒了!旁边还有一架钢琴!” 李斯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曲谱邀约道。 夏洛琳无奈地看了看天花板,走到桌前打开琴箱取出小提琴说:“算了吧弗朗茨,我拒绝在这种情况下自讨苦吃。不过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说完,小提琴的声音和着钢琴响起。无比辉煌的主题旋律,钢琴是雄浑的力量,小提琴坚韧的心。二人相视一笑,继续默契地演奏接下来的乐章。 帕尔带着肖邦去处理了这位波兰钢琴家的身份护照问题。前几天肖邦向他求助,他在巴黎的逗留期限已经快到了,他的证件上只是写着“途径法国”,最终的目的地确是大海对岸的伦敦。 这位极富才华的年轻人拿着推荐信来找他的时候,他就被他身上的品质打动了,在看到他的作曲时他就决定好了要尽力去帮助他,将这些美妙的音乐传递给世界。帕尔一边联系着朋友调出肖邦父亲的档案,有一位法国籍的亲人会更容易解决他的身份问题;一边帮他开拓着巴黎音乐界的路子,带他结识更多的音乐友人。 今天本是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学生李斯特认识的,但早上有口信说户籍那边已经通过了肖邦的身份证明,允许他以“音乐创作”为由无限期在法国停留。帕尔感觉到这位年轻人在听到消息后无声的喜悦,遂先决定带他去领取证明,嘱咐仆从如果李斯特来了就招待好让他等一等。 “帕尔先生,真的十分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肖邦随着帕尔进入宅邸大门,由衷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 “如果你真要感谢我的话,就创作出更多美妙的音乐来吧。” 帕尔和蔼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给予他自己的肯定。 “我想我的学生已经到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两位天才的会面了。相信我,你会喜欢他的。” 就在肖邦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楼上传来了钢琴演奏的声音。这段逐渐增强的序奏是多么熟悉,这是他写的“波罗乃兹”的开头! “是我的曲子!” 他立即就被这段乐句的演绎抓住了内心,惊喜地喊道。 “看来他已经充分肯定了你的才华了,肖邦。” 帕尔内心泛起一阵欣喜,有什么能比牵线两位互相欣赏的优秀钢琴家结识更让人高兴的呢。 话音刚落,小提琴的声音像划破夜空的流星一样,和谐却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的耳朵里。它完美地附和着钢琴,把那段辉煌的主体衬托得更加宏伟。 “看来,我的学生还带来了一个惊喜!” 这种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帕尔的期待值瞬间拉高了许多。他的这位学生,竟然会带着一位小提琴家,竟然会愿意分出精力在钢琴以外的事情上,这真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肖邦闭着眼,这琴声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它很熟悉,这是他听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小提琴声。 难道是? 他瞬间张开了双眼,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与激动跟随帕尔走上旋梯,颤抖着轻声打开那扇琴室的大门。 他看见金发的钢琴家在钢琴上游走着手指,他看见黑发的小提琴家在一旁拉出完美的音色。 胸中的快乐似要爆炸了一般,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宛若琉彩。 小提琴家小姐,你在演奏我的曲子; 小提琴家小姐,我有幸又遇见你了。 ——在巴黎,第三次。 第38章 琴室里, 钢琴和小提琴的搭配天衣无缝。这让肖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曲“波罗乃兹”是一首钢琴独奏的曲子, 那把小提琴却能准确地抓住那架钢琴的个性表达, 默契地为它锦上添花。 不,不仅是锦上添花, 它更像是一种相辅相成。小提琴的吟诵和钢琴的讴歌,是一种相互诠释。钢琴会给她力量,小提琴会赠他深情。 钢琴的演奏技法非常精湛,完全无法想象这是钢琴家第一次拿着谱子视奏出来的。肖邦为这种强大的钢琴掌控力和演奏力折服, 对自己曾有的偏见产生了一丝羞愧。 而那个人的小提琴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没有额外的提琴谱,她仅靠着那张钢琴谱, 在一瞬间就想好了丰富音乐层次的伴奏和声。尤其那句主题句的表达, 让他的心脏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你能喜欢这首曲子, 真的太好了。 你的微笑, 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赞扬。 “夏洛琳,我迫不及待想要认识写出这份乐谱的人了,这些乐句太迷人了。” 李斯特感慨着,手下的动作却越来越完美。 “弗朗茨, 会的,这一定会是份绝妙友谊的开端。” 夏洛琳这样回答着他。 专注于音乐的两个演奏家,全然未觉琴室里多了两位听众。 帕尔饶有趣味地盯着李斯特和他的小提琴伴, 似乎在这辉煌的乐章里听出了些别的什么味道。 “你的名字, 叫‘夏洛琳’吗?‘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小姐......” 肖邦的眼神跳跃, 在心中默念着。 很想, 很想,进入这默契的演奏中; 很想,很想,和你们一起演绎音乐。 按捺着心中喷薄的激动,肖邦坐上了那只白色钢琴的琴凳,深蓝色的夫拉克外套那优雅的长摆顺势垂下。他闭目聆听了一会,就着那句主题句的重现,利落地下键融入了齐奏中。 突如其来的另一架钢琴声,让李斯特和夏洛琳有些诧异地互望了一眼。但听了几个小结后,他们被这琴键牵引着锤击钢琴弦奏出的乐音中的细腻情感所吸引了。这个人是情绪的魔术师,他竟然能用这八十八颗黑白,表达出那么多层次的喜乐哀愁,如此地贴合曲谱上的故事。 “原来是作曲家先生本人啊!您创造了令人折服的作品。” 抬起头的李斯特在支起的琴盖的缝隙间看到了前方演奏的钢琴家温暖的棕发。 “您的演奏才让我欣喜不已。” 看着金发的钢琴家肖邦笑着回应了他同等的赞美。 唯独夏洛琳被琴盖遮挡了视线。她看不见肖邦的模样,只能听见他好听的声音——这声音带着些激动的颤抖,听起来好像很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她有些激动,乐谱越来越薄,马上,她就能见证钢琴之王李斯特和钢琴诗人肖邦的第一次会面了! “乐谱快结束了,我们一起画个完美的休止吧。” 钢琴家们点头示意,然后齐齐将视线移到了小提琴家身上。夏洛琳会意,用她的琴声给他们奏出最后的和音。三个音乐家演奏到曲谱上的最后一个音符,完美默契的配合让他们意犹未尽。 李斯特神采奕奕地注视着前方的钢琴家——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天才,最重要的是他的作曲,充满着灵性的乐思和炙热的情怀。这是一个在音乐上和他一样的人,他们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畅聊,这让他激动不已! 同样的激动心情也降临在肖邦身上。对面的钢琴家完美地展现了他在作曲中倾注的所有情感,他的演奏无可挑剔,他的钢琴敲开了自己的心扉。这是来巴黎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让自己有迫切**、怀着真诚想去交谈想去结交的钢琴家! 响亮的掌声打断了两位钢琴家惺惺相惜般的遥遥相望,和蔼的帕尔先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给自己的两位学生:“Bravo!先生们,为你们非凡的演奏。看来我想让你们结识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还愣着干什么呢,难道你们还需要我来给你们做介绍吗?天呐,难道刚刚的合奏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帕尔风趣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笑了起来。两位钢琴家纷纷起身,走向对方,走向一段让人羡慕、倾佩的友谊。 “您的作曲太棒了!我没想到帕尔先生跟我提到的钢琴家会是这样一个人!我是说我非常激动也非常荣幸能认识您!我是弗朗茨·李斯特,来自匈牙利。”李斯特率先伸出了手,“请原谅我有些迫不及待想和您握手的心情!”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李斯特先生!”肖邦伸出自己的手,和李斯特交握在一起,“我是弗雷德里克·肖邦([法]Frédéric Chopin),来自波兰,您的钢琴也同样让我惊叹!” 隔着琴盖,夏洛琳虽然看不清肖邦的侧脸,但两位浪漫主义著名音乐家在此刻握手结交,让她觉得今天是一个幸运日。她能做这样一个历史时刻的见证者,觉得太圆满、太幸福了! “先生们,你们似乎忘了什么,把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晾在一边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帕尔出声打断道,“弗朗茨,你真应该也跟我好好介绍一下这位小姐。这真是一个惊喜,刚才的合奏她也贡献了精妙的一部分。小提琴的部分应该是现场自行改编的,这么看来,李斯特你可是带了一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家啊!” 被三道目光注视后,原本躲在钢琴后倾听会面、佯装淡定看戏的夏洛琳不得不走向前来,参与进这个特别的时刻。 “帕尔老师您真让我心碎,您都不赞赏一下我卖力的演奏吗?”李斯特故作心伤。 “你还需要我的赞赏?”帕尔无视了自己学生的讨巧,“你的钢琴我听的太多了,赞赏已经赞不动了。相反这么优秀的小提琴才让我眼前一亮,你还准备把她藏起来吗?” “我想这位小姐没人能把她藏起来,帕尔先生,”肖邦接过话,对夏洛琳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您看,她不是已经走到您面前了吗?” 在肖邦的注视下夏洛琳快要丧失语言能力了,那双带笑的漂亮纯净蓝眼睛分明就是再说——“嘿,小提琴家,你逃不掉了!” 她的的心跳快停止了,他是天使先生!等等,肖邦? “那么请容我为你们介绍——”李斯特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帕尔老师,肖邦先生,这位是来自东方的小提琴家夏洛琳。顺带一提,她的琴声我想帕格尼尼听到都会称赞的!” “您好,帕尔先生。”夏洛琳向这里的主人行了个礼,“未曾通告就前来打扰,希望刚刚的演奏能弥补一下我的失礼。” “没有的事,小姐,相反我十分高兴!”末了,帕尔故意小声说了一句:“比李斯特前来更让我高兴,快去认识一下新的同龄友人吧。” 夏洛琳将视线转向肖邦,只见他在那边优雅地笑着,一言不发,但眼中的期待和快乐快要溢出来了。是呀,在这里又遇见了对方,他们俩还真是有缘分啊!于是她也就这样看着温润尔雅的钢琴家,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浅浅地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察觉到这种不太正常的气氛,帕尔扭头对李斯特调侃道:“嘿,弗朗茨,他们俩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说他们刚刚擦出了什么别样的火花?” 李斯特不知因帕尔话中的什么词而短暂失神,末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就我所知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并不是哦,李斯特先生。”肖邦率先打破了他和夏洛琳之间的状态,“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 “上帝啊,这么巧的事?!” 肖邦没有在意两人的惊呼,他真诚地笑着再一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现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吗?”他的声音陡然传低,“‘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小姐?” 夏洛琳瞳孔微微一缩,索性放弃了挣扎。她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坦然地笑着回复道:“当然可以,‘在外漂泊的星期五’先生,我是洛琳·夏。” “洛琳·夏,很高兴认识你。” 肖邦用十分接近中文的发音念出了她的名字。 “弗里德里克·肖邦([波]Fryderyka Chopina),我也一样。” 夏洛琳回报给了他名字一个完整的波兰语发音。 “洛琳,你知道怎么正确念我的名字!” 他的眼中充满惊喜。 “[波]当然,弗里德里克。如果你希望,我还能用波兰语跟你对话!” 她歪头眨了眨眼睛。 肖邦激动得张了张嘴,好几次后才有些颤抖地发出声音—— “[波]你真的是一个惊喜,洛琳。” “嘿,肖邦先生,夏洛琳,能告诉你们可怜的朋友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李斯特十分不习惯。他总觉得再不做点什么,有什么东西就会自他手间溜走了。于是他带着疑惑打破了这两人的旁若无人。 “没有敬语?直呼名字?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原谅你们朋友可怜的外语储备,不要当面说暗语好吗?” “弗朗茨,我和他互称名字源于一个小小的约定。我相信,如果是你,弗里德里克也会很乐意和你互称名字,你们一定可以成为非常投缘的朋友。” 夏洛琳笑着开导着李斯特,随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难耐的悠远,然后似乎有些认命般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带我来,我今天可能见不到他。弗朗茨,你相信吗,有两个陌生人,本来毫无刻意碰面的意思,竟然能在偌大的巴黎遇见三次?” “原来我能再一次见到洛琳,李斯特先生充当了引路人啊。” 肖邦为这其中曲折的戏剧性惊叹,他有些感激地看向李斯特。 “我是说,我非常愿意和你互称名字,叫我弗雷德里克吧。我知道,我的波兰名字在法语中很不好发音。” 看着宛若贵公子般的纤细优雅的波兰钢琴家——哦,这是他的新朋友了。李斯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线了,喃喃着回应道:“嗯,叫我弗朗茨就好。” 眼前的青年男女,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再一次碰撞,然后又默契回给对方一个笑容。 李斯特感觉自己的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濒临破碎。 第39章 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李斯特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或许有些像小时候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颗奖励给自己的糖,才剥开还没喂到嘴里,就被人突然抢夺而去, 而他只能看着别人开心地品尝的甜蜜的味道, 自己手里却徒握着糖纸的落魄滋味吧。 看着相谈甚欢的三人, 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 糖?自己还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想法吗。 夏洛琳就是夏洛琳,她不是属于任何人的糖。 但他的心里却暗自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是我的糖,我断不会让它有被人抢走的机会。 未来的钢琴之王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失落,这种滋味叫嫉妒。 这是豁达的他, 第一次品尝妒忌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非常“巴黎”的三次相遇,夏洛琳和肖邦间的氛围微妙得让其他人难以融入。当他俩分别和其他人交谈时一切都是正常的, 一旦这两人搭上话,总让人眼前浮现出一种鲜花满地的幻象。 餐桌上。 帕尔看着这群年轻人, 三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让他有种在观看一出绝妙歌剧的感觉。他端起酒杯掩去嘴角的笑意, 只因为上一秒还十分愉快地和肖邦交换着音乐思想的李斯特, 在看到夏洛琳将酒壶递给肖邦时的两人无声的互动,瞬间刀叉静止、脸上的微笑僵住。 太有意思了,永远自信能掌控一切的李斯特, 也有被别人牵动心神的一天啊。 让两位天才钢琴家今天相约会面, 果然是他出过的最棒的主意了。 这顿午餐吃得李斯特完全不知其味, 连离开时都有些浑浑噩噩,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走神间应许了什么。 “洛琳, 能告诉我你在巴黎的地址吗?我是说, 有机会的话,我会给你寄信。” 三位音乐家告辞主人,在宅邸门口话别时,肖邦走近夏洛琳询问。 李斯特身体一怔,静默在一旁。 夏洛琳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弗里德里克,不用问我地址,我保证你明天会见到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保梭尼亚27号,这是我的地址。那我就期待明天与你的会面了。” 肖邦略微思索了下,还是报上了自己的住址。他扣上自己的礼帽,向李斯特行了个绅士礼。 “弗朗茨,我就先行离开了。和你相识是我来巴黎后为数不多的几件美妙的事,期待再次与你一起探讨音乐与齐奏钢琴。” 收到李斯特的回礼后,肖邦招了辆马车径直离去了。 “可以了,他已经走远了,不用再挥手了。” 不知道为什么,夏洛琳礼节性的道别在李斯特眼里是那么刺眼。 “……那,弗朗茨,我们呢?” 第一次听到李斯特话语间没什么感情味道,让夏洛琳有些不适应。 “什么我们?” “我是说,我和你,现在是回家还是另有安排?如果回家,我们要叫马车吗?” 看着似乎一切如常的夏洛琳,李斯特心中突然生出些烦闷,那种不上不下的怄气感让他无从发泄。 说不出的难受。 平时那么敏感的你,就发现不了我在不高兴吗? “小提琴给我,我想散会步!” 他俯身夺走她手里的琴箱,干巴巴地说完话,就朝着回家的方向拔腿就走。 “弗、弗朗茨?” 干干脆脆转身就走的他,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只好赶紧跟上。 身材高大的钢琴家发挥着自己的长腿优势,步履极快,全然一副赶路的样子。 “慢一点,弗朗茨,我要跟不上你了!” 小提琴家在他身后疾步追赶,这个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听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他的嘴角扬了扬,轻轻哼了声,又把那丝弧度压了下去。心情开始有了由阴转晴的趋势。 他开始放慢了些步子,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弗朗茨,你怎么了?” 夏洛琳伸手抓住了李斯特右手的衣袖,迫使他停了下来,但他没有一点要转身的意愿。 “从我们合奏完后,你就一直有些不对劲。” 小提琴家自行走到钢琴家面前,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那潭有些深沉的蓝绿色。 “你在不开心,对吗?” 阳光下的灰绿色格外吸引人,尤其当她只注视着你的时候。 他的眼神微闪,心里的乌云又散开了些。 原来,你早就察觉到我在不开心了? 钢琴家抿紧的唇线开始有了些变化。 “弗朗茨,说话。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向你道歉。能跟我说说吗,我很担心你?”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觉得有些落差,不是很适应。” “落差?不适应?” “对,因为某位小提琴家小姐和某位只见了三次面的钢琴家太熟络了,让他的房东钢琴家今天备受冷落。你要知道,你的房东先生向来都是人群的焦点,你这种行为让他十分困扰。” “哈?” 夏洛琳被这一长串的解释惊掉了下巴。她有些不敢相信,认真上下打量了李斯特一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弗朗茨·李斯特,你还是小孩子吗?” 灿烂的笑容在眼前绽放,他听到她这句包含着温暖逗趣的话,耳尖立马就红了,不明的热气瞬间上涌,让他有些晕眩。李斯特深吸一口气,懊恼着再次迈开步伐。 “是被我说中了嘛,弗朗茨,别走。” 追逐的戏码又开始在大街上上演。 “我和弗里德里克只见过三次呀,怎么可能会比你关系更要好呢?” 嗯,这句话听起来倒还很受用。 “可能只是觉得太有缘分了,所以我跟他今天都稍微有些关注对方吧。” 嗯,这个理由稍微可以接受。 “我和他只是因为第二次见面时有了约定才这样熟络。说不定真算起来,他和你的关系会比我更好呢。” 嗯,这样的话就稍微原谅你一下。 他停了下来,等她追上自己,让她歇会平复呼吸。 “说吧,我想知道,你跟弗雷德里克所谓的‘在巴黎遇见三次’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心里想要假装不在意,口却还是诚实地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 “我和弗里德里克?你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救助了一位天使先生吧,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 “前段时间我早上溜出去练琴那会遇到了他第二次。” “……” “第三次就今天了,先声明,你要我来的哦。” 小提琴家无辜的双眼望着他,钢琴家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控制着用平稳的声线不带情绪地问道:“没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吗?” “别的事?第一次就送了他一块手帕救急,第二次让他听了一上午我的练习,第三次就和你一起和他合奏啊。”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着他,丝毫未觉面前这位先生脸上已经乌云密布。 “拿好!” 他把琴箱递给她托住,扭头就走。 “唉,弗朗茨!” 完了,逗他逗过头了。 没法主宰自己情绪的李斯特,只想快点离开这儿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濒临失控,十分不正常! 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留下来一定会伤害到他的租客小姐。 但还没等他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欢快可爱的小提琴声。 他浑身僵住,仿佛被她的音乐施了石化魔咒一般,无法再迈开双脚一步。 见势不妙的夏洛琳立即打开琴箱取出小提琴,琴箱就被她随意放在地上。 弓下,弦动,轻快活泼的小曲调就在大街上奏响。 富有节奏韵律的四三拍子,她抛弃了曲子原本的速度要求,随心随意地用自己的心去诠释它。 有些缓慢的起音,仿佛是一种试探和询问,见那位想留住的人停下,音乐便开始活泼大胆起来。 明快轻巧的舞曲吸引了大街上的行人。 哦,这是怎样一幅动人的画卷:拉着小提琴的漂亮少女,正在讨好一位有些负气的英俊青年。 远远的为他演奏还不够,她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用双脚跳出舞步,慢慢地、缓缓地接近着他。 生性浪漫的法国人,怎么会错过这样有意思的场景。停下驻足的他们,开始给少女打着节拍,鼓励她去他身边。 慢慢靠近的小步,在旋转间扬起的裙摆,还有她永远动人心弦的提琴声。 李斯特心中的郁结全数消散了,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轻易地就把自己安抚下来。 他转过身,却在午后看到了他一生都难忘的光景—— 完美平稳的演奏,飞扬的发丝,翻飞的褶皱如花般绚烂。 背后是温情的阳光。 那是为他拉琴的小提琴家,那是为他在巴黎的街头旋转起舞的小提琴家。 她围绕着他跳了一圈,在他面前拉完最后一个音符,扬起琴弓向他行礼,而后向他露出让人心动的笑容。 “原谅我吧,好心的弗朗茨先生?” 败给她了,败给她了。 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我从来不知道,它像海妖之歌般迷人。 感慨万千的他忽略了这个午后第一次不正常的心跳—— 那是他明确心动的悸动之声。 “哦,先生,有这么好的小姐逗您开心,就不要让她难过了!” “是呀是呀,快别板着脸对她啦。” “如果有人能这样逗我,我会幸福得晕过去吧。” 周围传来起哄声,李斯特才发现自己今天终于接收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但是是在在街上—— 饶是习惯了众人聚焦的目光,他也是个有些害羞的、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呀。 他掠过她的身旁,提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可怜琴箱,快步走回来,拉起她的手,带着她第一次不要形象地奔跑在巴黎的大街上。 那满载着快要溢出来的快乐与幸福感,就是爱情最初降临的征兆吧。 第40章 李斯特拉着夏洛琳沿着这条大街一直奔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拐进一条小巷后才停下。 长时间没有这样剧烈地运动过了,奔跑带来的心跳有着一种畅快的窒息感,掩盖着他心脏里萌芽的秘密。 向来注意自己言行的钢琴家,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如此不顾形象的一天。他脸上紧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勾起嘴角低下头静静看着她。 小提琴家笑着靠在身后石砌的墙上克制地喘着气。粗粝感从背后传来,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不适感, 仰起头看着被小巷挤压成的狭窄天空。 直到李斯特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发现他向来服帖柔顺的金发, 有些凌乱地垂下,细微的喘气声带动着这些灿烂的金色摇摇晃晃。紧握着她的那只炙热的手终于松开,转移到她右耳边的墙上,支撑着他缓缓倾斜的身体。 她的左边是被他提着的琴箱阻挡的小巷幽静,她的右边是被他有力的臂膀隔开的车水马龙。 “你知道吗, ‘李斯特’他从来没有因为成为人群焦点而这样狼狈地逃离过——” 她的灰绿色弯成好看的月牙。 “大街上拉小提琴,还对着我跳着小步舞?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小步舞竟还跳得很不错——” 她的嘴即使抿着也藏着不住笑。 “呵, 夏洛琳,沙龙聚会的时候, 可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过。” 她的双肩轻颤出卖了愉悦的心情。 “所以, 钢琴家‘李斯特’先生,您对小提琴家‘夏洛琳’小姐的讨好是否受用?” “嗯——姑且、尚可?” 清澈的笑声自这一小方空间响起。 “你心情好些了吧,弗朗茨?” 没有忘记最终目的, 她轻声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 终于平静开口。 “你明天要去见他吗, 鉴于他给了你地址?” “见谁?” “容我提醒您, 亲爱的小姐, ‘我保证你明天会见到我的’这句话您可是亲口向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许诺的。” “哦,你难道忘了我明天要工作吗,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再出去拜访弗里德里克呀。” “所以,你明天不会去见他?” “向您保证,我明天绝不‘主动’去见他。” 但如果“被动”相见,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啦,你可不能生气。 “很好,我现在心情只差一点就很好了。” 他收回手,用手指梳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小小的得意。 “把琴箱给我,弗朗茨。” 夏洛琳把小提琴放好后又把它重新递给李斯特。 “那就麻烦弗朗茨继续绅士地帮我提它了,作为回报,我请你喝咖啡!” 小提琴家转身轻快地走进阳光下热闹的大街,钢琴家愣了愣,笑了笑跟上了她。 午后散步,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的肖邦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矜持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雀跃,拉开窗帘任由肆意的阳光亲吻他的面颊。 他倚靠在那架温柔的木色普雷耶尔边,从怀中掏出那份身份证明和证件,在阳光下打开观看。证件上的“允许停留”和“无限期”让他安定又快乐。 真好,巴黎没有拒绝我。 心念一动,肖邦把这些幸福的纸张放置在钢琴上,落坐在柔然的皮质琴凳上,双手轻抬起落下,温暖迷人的钢琴声自指尖流淌成诗。 很久没有这样,如此轻松自在地即兴演奏心上的音符了。这些旋律不存在于他写过的任何乐谱上,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不期而遇的音乐,是他的情绪,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都不一样。 眼前浮现出金发的钢琴家和黑发的小提琴家演奏自己乐谱时的情形,和他们一起演奏波兰舞曲简直就像梦一样。 能被巴黎最好的钢琴家承认自己的音乐并得到他的友谊,那种荣幸与快乐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的钢琴瞬间辉煌灿烂了起来;那位能不期而遇三次的小姐,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得到了她的许诺,琴声自然转换成浪漫缱绻的曲调。 巴黎,真是个书写绝妙故事的地方。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弹琴的手指在短暂的停顿后,只余下右手轻轻弹奏着一段充满回忆的旋律。 那是小提琴家,和他第二次相遇时拉出的“自新世界”中“念故乡”的那段主体旋律。 肖邦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力,只要是他想记住的音乐,他断不可能在一夜后就遗忘得干净。这很奇怪,仿佛上天不允许他记下这些音符。就连这一段旋律,是他那天醒来后唯一记得的乐句了。 这是仅剩的被他的右手记住的旋律——即使他只模拟演奏过一次。 他仿佛决定了什么,迅速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笔蘸取墨水迟疑了一下后,便迅速在曲谱纸上将这段音符记录下来。 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会让人遗忘得音乐,“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这是你的神奇吗? 停笔后肖邦把这一切又搁置到一边,依靠在窗边,自语道:“洛琳,我期待这你把你所有的秘密公布给我的那天。” 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明天我们又可以见面了,不是吗? 那我就早些去见他,再早些回来等你来。 另一边—— 两位享受着午后散步的音乐家找到了一间比较清闲的咖啡馆,他们选择坐在店里落地窗边的位置。 侍者上来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李斯特刚想说些什么,夏洛琳就抢先点好了一切。 “请帮这位先生上一杯纯咖啡,少糖,咖啡豆最好是来自哥伦比亚的;我的话一杯可可牛奶就好。另外随意上碟茶点就好。” 钢琴家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提琴家,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收回目光看向他。 “弗朗茨,怎么了,点的不是你想要的吗?”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口味习惯。” “得了吧,请不要质疑你的租客小姐的观察力。” 对于他的诧异,她显得十分满意,便用清晰的法语一样一样如数家珍般透露着钢琴家的喜好。 “你最喜欢来自哥伦比亚的传统烘烤咖啡,最喜欢来自法兰西西南地区的红葡萄酒,虽然现在你基本不碰烟了,但你曾经很迷恋古巴雪茄的味道——” “还有甜味的腌脆果。” 夏洛琳在心里默念着李斯特这项特别的小嗜好,继续开口说道: “弗朗茨,我和你一起生活也有那么久了呀,你的喜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一次被人剖析了日常喜好的钢琴家有些难为情,但心里隐隐生出些欢喜。但还没等他将愉悦扩大,所有的一切都在小提琴家下一句问话下化作湮粉。 “弗朗茨,你那么在意我和弗里德里克,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张凑近的东方脸孔,带着耐人寻味的、探究的微笑,明亮的灰绿色锁定他让他无所遁形。 似乎瞳孔微张了下,他感觉有更多的阳光在此刻钻进了他的眼睛。光线刺激下他有些想闪避,就连呼吸都有一瞬间静止了。 心脏似乎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嘴唇微张,却一个词也说不出。 “我想起来了,弗朗茨是个个人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呢。你是不是担心我有了新的好友就和你关系变淡了?” 她好像得到了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放心吧弗朗茨,我和你的友谊,永远是第一位的。哈,咖啡来啦。” 醇厚的微苦在口腔中蔓延,这种传统烘焙的豆子因为那种浓烈而值得怀念的味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心里的最爱。他看着满足品尝着自己杯子漂亮黑褐色液体的她,心中却升起一丝疑问。 友情?我……和你吗? “向我倾诉以爱 再对我诉说一遍那些温柔的话语 你甜蜜的情话 我百听不厌 ……” 他听着她小声地哼着一首香颂,那充满这回忆的味道和口中的咖啡混为一体。忽略了自己宠溺的眼神,继续享受着慵懒的午后时光。 友情?你说是就是吧。 第二天,清晨。 肖邦早早地打理好自己的一切,确认装束、发型、领结没有失误之处后,夹起一叠曲谱和礼物来到了了蒙托隆街7号。 这是昨天在帕尔先生那和李斯特约好的一次拜访。他想把自己的作曲分享给这位钢琴家,听听他的演奏方式、和他更多地交流音乐相关。对今天会面的期待让他昨晚差点无法入眠。 当他敲响二楼李斯特房间的门时,看着脚边的花篮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花店的时候,他突然鬼使神差般叫停车夫买了这篮花。在沙龙上收到花篮不稀奇,但带着花篮去拜访一位男士好像是有那么些奇怪。 嗯,礼物是瓶红酒,应该足够中和一下。 听见敲门声,在琴室收拾写字桌上的曲谱相关的夏洛琳招呼李斯特去开门。 今天并无特殊计划的钢琴家穿着十分随性,他缓缓打开门,嘴里念叨着“谁呀,这么早就来”之类的话。 开门的一瞬间,漫不经心的李斯特见到了精致优雅的肖邦。 “早安,弗朗……” 砰!大门在肖邦眼前被关上。 “茨”字的首音还没发出来,肖邦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给了波兰钢琴家一个闭门羹的李斯特仿佛受到了惊吓,他突然大口呼吸着空气,奔向琴室。 “怎么了,弗朗茨?” “夏洛琳,他……他在门外!” “他?谁呀?能让你这么慌张?” “弗雷德里克·肖邦!他怎么会在我家门外?” 看着一脸震惊的李斯特,夏洛琳拍拍他的肩,让他镇定下来。 “看来你是真忘了呀,昨天在帕尔先生那,你答应了今天让他来拜访你一起探讨音乐啊。” 李斯特瞬间僵直在原地,夏洛琳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忍不住笑道: “弗朗茨,我去开门。你赶紧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我想你作为主人,应该不想在弗里德里克面前失礼吧?” 第41章 微笑静止在唇边, 肖邦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因为这关门声, 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是我来的太早了吗?弗朗茨现在不方便?我打扰到他的创作了? 瞬间, 无数种猜想从心头冒出来,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 他陷入无限循环的怀疑中。 “咔嚓”的开门声打断了肖邦的想入非非,他重新聚焦着目光,却又因眼中所见的那张脸而失神。 小提琴家小姐、给我开了、门? “早安, 弗里德里克, 快进来吧。” 夏洛琳笑着把门打开,迎这位新朋友进屋坐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说, 早安, 洛琳。” 肖邦太过于震惊, 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前后颠倒。 “等着兑现我对你的承诺呀,弗里德里克,我可是一直在期待着今天的到来,能和你见面呢——” 风趣的回答让肖邦平复了心情, 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住在这里。” 她的话让肖邦再一次僵直了身体。 “住……住在、弗朗茨这儿?你们……” “不要想多了哦,弗朗茨是个非常好的音乐家。他是我的房东,如果没有他的援助, 我可能还在露宿街头吧。” “听起来, 其中的故事好像十分精彩?” “精彩算不上, 如果你有兴趣, 弗里德里克, 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听着夏洛琳轻描淡写的提及过去,再看那张温暖的笑脸的时候,肖邦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深刻的印象了。就像开在华沙田野里的三色堇,看似柔弱的小花,却坚守着自己的温暖。 “你的故事,我一定会细细聆听。” 李斯特难得没有在衣着上花费很长的时间,相反今天他收拾自己的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和要去参加某位伯爵夫人沙龙时的装束差不多了——当然,没有穿得那么显眼、也没有带礼帽,毕竟是在自己家。 他回到客厅的时候,夏洛琳和肖邦已经聊起来了。看样子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这让他不由得挑了挑眉,一改在家中的散漫,像对待一场至关重要的钢琴演奏一样向沙发迈出步子。 “在说什么话题呢,方便带我一个吗?” 醇厚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主人终于现身了。 “弗朗茨。” 肖邦站起身来,迎接了来自匈牙利人热情的拥抱。 “请原谅我方才失礼的行为,弗雷德里克,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我对你的到来感到欣喜。” 松开波兰钢琴家后,李斯特以歉意试图挽回他的形象。 “不需要道歉,弗朗茨,我只是被你迎接我的方式吓了一跳。” 感受到匈牙利钢琴家的愧疚,肖邦用他的幽默解过了这件小事。 背景是黑红色的贝森朵夫,前景是天神与天使在人间化身的两位英俊青年的会晤,在一旁撑着脸观看着钢琴之王和钢琴诗人对话的夏洛琳,觉得这一幕美好得可以媲美任何一幅绝世名画。 这笔触,这色调,这光影,上帝啊,为什么她手边没有相机,那样她就能永远拥有这一瞬间了。 “弗里德里克,你想知道弗朗茨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吗?” 大概是这两位先生间的气氛太美好了,夏洛琳忍不住想要参与进去。 “夏洛琳!”李斯特惊呼。 “洛琳?”肖邦回头。 站起来的小提琴家一副饶有兴味的、想要曝露惊天大秘密的模样,成功让金发钢琴家慌乱、让棕发钢琴家重燃探究欲。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肖邦看了看这对房东与租客间的眼神来回,突然就懂了这位小姐的心思,除开有些好奇,只因为是她他就乐意配合了。 听到这话,李斯特不由地倒吸一口气,有种一世英名即将烟消云散的悲凉感。 “弗朗茨他呀——”李斯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让夏洛琳忍不住拖长音故意逗着他,“他太期待与你见面了,早上起来就不停在换衣服。听到敲门的声音下意识开了门,结果看到你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换好衣服,他才关了门。” “弗朗茨,原来你这么……可爱吗?”肖邦忍不住笑了。 “你也感觉到了吗,弗里德里克?”夏洛琳眸子亮了。 回应夏洛琳这句问句的是一个拥抱——这次是肖邦轻轻拥抱了李斯特。 心脏重新回到胸口了,李斯特瞥了眼乐不可支的夏洛琳,给了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啊,再一次见到钢琴界两位大佬相拥的画面,这美好的友谊呀,让夏洛琳直接忽略了某人可爱的眼色。 “弗朗茨,谢谢你如此看重我的来访。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喜欢。” 肖邦递给李斯特一个长木盒,李斯特打开后发现是一瓶红酒。 “西南部的酒?” “是的,我想这种优雅细腻的口感你应该会喜欢。” “弗里德里克,弗朗茨最喜欢的酒就是这个地区产的呢。” “是吗,看来我这份礼物没选错。” “简直完美。” “不过,这也是送弗朗茨的吗?” 夏洛琳指着桌上的一篮鲜花,虽然在冬日里看到这样缤纷的色彩像是一种恩赐,但她猜不出肖邦带花篮来的意味。 两位先生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移到桌上。一位男士带花来见另一位男士确实是有些奇怪。 “咳,其实……”肖邦有些难为情地挣扎着说道,“这篮花是送给你的,洛琳。” “唉?”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它就想送给你,但我得到它之后才意识到我是来见弗朗茨的。只是没想到,我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所以,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是的,它属于你了,洛琳。” 夏洛琳跑过去抱起花篮,轻嗅着难得的芬芳,满脸的满足和快乐。 “谢谢你,弗里德里克,这是我来巴黎后第一次收到鲜花。我要把它放到琴室里面,你们去讨论音乐吧。我一会儿去给你们泡茶,或者你们更想要咖啡?” “听主人的吧,我都可以。” “那么茶就好,夏洛琳。” “收到。” 看着她小鸟一般轻快的步伐,李斯特隐隐握了握拳。 迄今为止,他没有送过她,哪怕一朵小花。 “弗朗茨,我把我作过的一些曲子带了过来,可以和你一起研讨吗?” “我的荣幸,去贝森朵夫上吧,我迫不及待想弹它们了。” 被音乐吸引的李斯特和肖邦走向了钢琴,与准备茶水的夏洛琳擦肩而过。她回头看了看一起坐在琴凳上相谈甚欢的两位钢琴家,轻轻地关上了门。 波兰人的口味普遍偏清淡,夏洛琳就准备了口感比较清新淡雅的茶。刚好李斯特在茶水上的喜好和咖啡不一样,这样的茶他们俩应该都会喜欢。 等她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客厅里的钢琴上已经响起了美妙的琴声。 “弗朗茨,赞美你的琴技,我从不知道我的曲子还可以有这样完美的演绎方式!” “弗雷德里克,你看这里我用这样的方式弹你喜欢吗?” “天才的想法,我也试试!” 贝森朵夫上上演着分外和谐的钢琴交流,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搅到他们。原本单独的弹奏,慢慢被他们发展成了美好的四手联弹。 果然,钢琴家就是该跟钢琴家在一起啊。 夏洛琳瞬间心生出一种多余感来:小提琴和钢琴本就是两种的乐器,她也好想有个人能一起拉提琴啊。 莫名有些酸楚,她把茶水端到琴室的写字桌上,花篮就在旁边。抓起她的小提琴,临着窗演奏起来。 圣洁高雅的长音逐渐响起,揉弦的吟颤高歌,直直飘进两位钢琴家心里。 他们停下了演奏,信教的他们,在如此动人心弦的《圣母颂》面前,只剩下聆听,无须需其他。 李斯特在键盘上配合着提琴的声音,甘愿为夏洛琳弹出伴奏。长久以来的合奏变成一种习惯,只要听到她的琴声,他就容不得那把小提琴孤单。 这是肖邦不曾听到过的李斯特温柔的钢琴声,在贝森朵夫上能弹奏出这样柔婉包容的音色,让他对这位钢琴家有了些嫉妒。 嫉妒他能在钢琴上的随心所欲,嫉妒他能这样完美地融入那把小提琴。 他做不到。 八十八颗琴键,没有他的位置。 圣母的赞歌结束了。在听到李斯特钢琴的一瞬间,夏洛琳就笑了。 酸楚是什么,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先生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打断你们。茶水,再不来光顾的话,我就要下去为你们泡第二趟了。” 她在阳光下的邀请,充满着温暖的味道。 三人愉快地在琴室里这张写字桌上品茶聊天。期间李斯特预留肖邦一起用午餐,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就去找斯特里普夫人商议菜肴。 前段时间安娜来了信件,说她决定回雷汀住一段时间了,没有什么大事(比如结婚)不要催她回来。还叫他们不要担心她,她现在养了只小狗,日子过得很快活。 没有安娜在,李斯特入遇友人拜访,要么是出去宴请,要么就是拜托斯特里普夫人。今天的客人让他更想多些时光弹琴,决定就在家里用餐了。 主人走后,琴室里有些空寂了。肖邦和夏洛琳都默契地选择喝茶,并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 “什么?” 夏洛琳听到肖邦的呢喃,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肖邦放下茶杯,专注地看着她。 “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您单独合奏一曲。你愿意吗,洛琳?” 他还是没能抗拒那把小提琴的诱惑,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意愿。 “当然可以,弗里德里克。”她干脆地答应了他,“推荐你使用那架埃拉尔,我更喜欢这架钢琴,也觉得它比贝森朵夫适合你。” “可以即兴吗?让我选曲子太难了,我想用自己最喜欢的状态来。” “谨遵您的意愿。” 谁不知道呢,肖邦弹得最棒的曲子,永远是他即兴演奏出来的旋律,这比他记录下来的音符还要美得多。 清亮的埃拉尔开始了它的歌唱,它有些轻快,却带着些许透明的忧郁。夏洛琳仿佛看到了一条悠长的小巷。而后沉重的低音砸下,越来越紧凑的音符开始营造出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以他的视角讲述的故事。 小提琴在这一刻响起,明亮的音色驱散着所有的痛苦。它像一双手,将那种窒息逐出肖邦的世界。轻缓的旋律带着温暖的温度,抚慰着那些说不出的哀恸。小提琴引导着钢琴,她在教他呼吸。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以她的视角讲述的故事。 而把钢琴和小提琴合在一起,就是肖邦与夏洛琳。 “你总是这样容易察觉别人音乐里藏着的说话吗?” “不,那是因为你想讲给我听我才听得到呀。” 果然,和她合奏,是一件非凡快乐的体验。 结束了音乐的回忆后,肖邦又得到了她至诚的回答。 他心念一动,右手在钢琴上,轻轻敲出了一小段简单的旋律。 夏洛琳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盯着那双平静的蓝眼睛。她浑身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念故乡”,是绝对会被遗忘的、来自未来的乐曲。 “洛琳,什么时候也让我听听你藏在音乐里的说话吧。” 他停下手指,微笑地看着她。 “你……你记得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她紧咬着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很神奇,这是我唯一能记下的一段,也有了一个最不像真相的猜想。”他慢慢靠近她,温和地安抚着她,“我没有别的意思,洛琳,我永远都是弗里德里克·肖邦。你如果不希望我记得,我从此以后不会再提起。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一个忠实的秘密倾听者。” “请不要害怕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位好姑娘,太沉重的东西压在心里不太好。” 他温暖的手轻轻点抚在她额头,像是神灵解救迷途的羔羊一般,让她一瞬间就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以弗里德里克·肖邦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背弃夏洛琳珍贵的信任。” 他,真的是天使啊。 门外—— 商议好了午餐的李斯特再准备进门时听到了屋子里的钢琴声,他停下了开门的动作,细细品味着这极具故事意味的即兴演奏,生怕开门的声音会打扰这美妙的乐思。 但当他熟悉的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在用一颗平常心来看待这段音乐了。 那合奏的旋律是故事,是一段真正的故事。 关于巴黎,关于两个音乐家,关于一次相遇。 他的手指在门上渐渐收起,最终变成拳,修好的指甲咬住了掌心的肉。 那丝细微的疼痛是羡慕——他承认此刻,他是该死地羡慕那一场浪漫的、命定的邂逅了。 第42章 自那天肖邦第一次来拜访李斯特后, 两位音乐家就像钢琴上的黑键与白键一样, 彼此间迅速地成为了密不可分的好友。 他们在音乐上是那么契合。一个拥有表现一切的演奏技巧,一个拥有绮丽梦幻的无穷乐思;一个有着对钢琴绝对的掌控力, 一个能在钢琴上变幻万千情绪。他们是天才般的人物,还都处于同样青葱的风华年纪, 无论在音乐还是私交上,成为挚友绝不是什么偶然的稀奇的事。 现在两个人的晨间练习已经逐渐转变成了三个人的音乐时光,虽然不是每一天都会有肖邦清澈的钢琴声加入,但现在李斯特家中已经渐渐有了他的痕迹了。 比如那架埃拉尔钢琴, 除却授课使用, 最频繁的演奏者已经变成了肖邦;再比如客厅里的饮水杯,已经习惯性地会摆上三个;再再比如琴房里的乐谱收纳柜,已经摆上了肖邦所有出版过的曲子,写字台上也开始有了他的手稿…… 现在他们三人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虽然偶尔落单会稍微有些孤独感, 但他们已经在学着避免这种状况了。一起演奏音乐, 一起修改乐谱, 一起谈天说地,这个冬天的冰天雪地他们却过成了春意盎然。 “夏洛琳, 你真不随我一起去吗?” 今天没有钢琴课安排的李斯特邀请着夏洛琳一起去肖邦家。 最近巴黎落了很厚的雪, 考虑到室外的天寒加上肖邦有些虚弱的身体,体贴的两位朋友近期的练习与研讨都是去的他那儿。 “不了, 弗朗茨。今天我留在家里, 有点东西需要整理。” 她很平静地回绝了他。 “那行吧。外面雪很大, 去奥罗歇记得一定穿好斗篷。” “好的,你也记得围好围巾。” 把钢琴家送出家门,小提琴家来到琴室。她站在窗前目送他上了马车,直到那辆车消失在她的视线。 夏洛琳在写字台前坐下。这张桌子最近是两位音乐家笔墨交锋的战场,他们在这里交换自己的音乐理念。她抽出一张信纸铺开,从怀中掏出一支钢笔。 琴盒里原本装着三支钢笔,其中一支平尖的长款黑色钢笔送给了李斯特,剩下的是一支同样的白色钢笔和一支短款的银色细尖钢笔。 平尖可以写出漂亮的英文字体,拿来记谱也很方便。 白色的钢笔经由她的手,在微黄的纸张上留下蓝色的清秀字体。夏洛琳细细斟酌着下笔,这张并不算长的信纸,她却足足写了好几个钟头。 等到最后一个词句写完,她签上自己的名字,便有些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心中积压的那块石头似乎被挪开了。 有个沉重的秘密压在心头,日积月累后的确会给人无形中增添察觉不到的负担。即使只是以书写的形式曝露在纸上,她内心也觉得轻松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有了个可以信赖的人分享这说不出口的秘密了吧。 自第四次会面后,夏洛琳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藏在音乐里的说话”讲给肖邦听。她的犹豫和挣扎全然被他一切如常的对待化解。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仿佛在钢琴上弹出的那一小段纯属小提琴家的梦境。 这样的肖邦,轻易地得到了她最珍贵的信任。 弗里德里克,我把秘密讲给你听,你准备好了吗。 今天晚餐后,肖邦送走了李斯特。好友的离去让这间原本热闹的房间重归宁静。他想起这位匈牙利人爽朗热情的性子,就和他的音乐一样,充满着激情和入侵性,愉悦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这是一位和自己内在相似,性格相反的年轻人,所以才会和自己出奇的合拍。 等等,这种苍老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也就比那个高个儿的钢琴家大一岁而已。 果然和同龄人在一起比和那些贵族们虚与委蛇要快乐得多。 可惜了,今天夏洛琳没有来,听不到那把漂亮的小提琴了,不然今天能够更完美一些。 肖邦来到门边的柜台上,这里摆着今天寄到的几封信。他把信件拢到手里,提着一根精致的烛台来到普雷耶尔钢琴上。 他习惯在钢琴上处理一切和纸张有关的事物,在这架钢琴上摆着墨水瓶、羽毛笔和曲谱纸,就连烛台都被他搁置在琴上。比起专门的写字桌,他更喜欢就在自己的琴上阅读和创作。 拆了几封信,都是在巴黎的波兰朋友询问他近况的普通问候信。但这些已不常见的波兰语让他倍感舒心与亲切,他决定收起来明天清晨再读一遍,然后给他们回信。 眼下这封就正式多了,信封上影印的正是这架钢琴的厂商标志。他迅速翻过来,看到火漆上浮华的巴洛克字母“”后,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了。起开信封,上面的法语字句让他惊叹——卡米尔·普雷耶尔,他真想现在就出现在这位好友面前,给他一个用力的、欣喜如狂的拥抱! 他想立即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认识的每一个人! 在他伸手去拿羽毛笔的时候,最后一封信映入他的 眼帘:平白无奇的信封上除了蓝色的“choa”就什么也没有了,背后的火漆甚至连个人身份的章都没有盖。说它是寄来的,或许更像是被人悄悄投进来的。 在脑中迅速回忆了一遍,字迹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信件被展开,宁静的蓝色带着些轻微的香气,清丽明晰的字体应该是出自一位女性。但是,波兰语? 肖邦有些惊讶了,他立即看了下信件的落款,上面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c”。 难道是? 他立即停止所有的猜测,仔细阅读起这封信来。 “亲爱的弗里德里克: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夜晚,那就祝你夜安。如果不是晚上,那你就自动带入当前的时间段,接受我诚挚的问候。” 肖邦笑了起来,果然是你啊,十分标准的小提琴家夏洛琳的风格。 “自那天你弹出那段音符后,我想了很久,现在我把藏在音乐里的‘c小姐’讲给你听,用这封信的方式,还要加上我这近乎遗忘的书面波兰语——请相信我的诚意,顺带忽略掉我可爱的拼写错误吧,我真的太久没有写过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用文字的方式,和当面与你倾诉的真心是一样的。” 不,洛琳,你的波兰语比你想象的要好、要可爱的多。读你的信,和你跟我对话是一样的。 “还记的我跟你说过吗,这首曲子的名字,它叫‘自新世界’。我想读到这里你就已经完全确认了你心中的那个猜想了吧。是的,我是‘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真正的来自未来,与现在相差近两百年的未来。” 那双天蓝色在烛光下变换着眸色,深邃得像海一样。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叹一声“果然”。 “原本我在未来要出席一个以‘帕格尼尼’命名的赛事,但我在前去热那亚的途中却到了这个年代的巴黎。请不要为我唏嘘,我目前一切适应良好,在此要表达一下对弗朗茨的感激希望你不要介意。 来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能遇见你们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了,而且还能有机会见到我最喜欢的帕格尼尼!能和你们一起追逐音乐,见证你们创造美妙的音乐,我觉得没有遗憾了——啊,还是有遗憾的,遗憾不能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不能随心演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曲子,无缘出席音乐会……咦,好像遗憾还是挺多的? 别笑,一切都会变好的,说不定以后我还会邀请你出席我的独奏会给我当钢伴呢。届时请务必不许讨薪,穷苦的‘c小姐’除了这身小提琴技艺就再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啦。 如果觉得难以接受,就请把这一切当做笑话或噩梦,醒来后连同我一起忘记就好。 另,弗朗茨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因此影响你们的友谊。 知名不具的‘c’” 良久不语,只剩下烛火燃烧空气的声音。座钟的钟摆不知摆动了多少个来回,肖邦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抚摸着这些蓝色的字迹,脸上的笑沾满了疼惜。 傻洛琳,你从来都不是笑话和噩梦,你是上天在我的生命中给与的最好的礼物、是天使的降临。 我离开华沙虽然心痛,至少我能找到家的方向;而你的家,却隔着那么远的时光。 我能随意弹奏着心里的乐曲,而你指尖的音乐却有着诸多限制。 我、弗里德里克·肖邦—— 既已对你许下承诺,便会接受你全部的失落与彷徨。 他折好这封信,置于烛光之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变成灰烬。 回到写字台上,他就着夜色,写了两封信——一封长、一封短,收件人是两位,地址却只有一个。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些被燃烧的灰烬,在第二天阳光的照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持续了漫长雪天的巴黎,终于放晴了。 午间,蒙托隆七号,二楼。 夏洛琳和李斯特分别收到了来自肖邦的信件。 小提琴家的信很简单,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有两句优雅连贯的波兰文字: “如同你愿意与我以波兰语交谈,我愿意倾听你所有的乐章——肆无忌惮、无所限制。” 在她心神震颤的时候,李斯特过来兴奋地抱起她转了一个圈。 “夏洛琳,弗雷德里克要开音乐演奏会了,他要开始征服巴黎了!” 钢琴、演奏会吗? “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席吗?” “那还用问吗,弗朗茨。”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那是,肖邦在巴黎的首演,我怎么愿意会错过。 只是,音乐会啊,我这颗不安分的心,又在躁动了。 第43章 久雪的巴黎终于放晴, 气温开始回暖, 等外面的洁白化作透明的水滴重新回归自然,三个人的音乐相聚时光又再次回到了蒙托隆街七号二楼。 最近肖邦来得十分频繁,他抓紧着在好友家中的每分每秒, 一遍遍练习着他在音乐会上要表演的曲目。夏洛琳发现这位钢琴家就和李斯特一样,对某位作曲家真的是偏爱——李斯特是钟爱贝多芬,肖邦则是倾心于莫扎特。 听肖邦近几日练习的曲子,除了他自己的一些作品外就数莫扎特出现得最多了。 除了这些,夏洛琳亲眼得见音乐史上的关于“肖邦在音乐会前会有焦虑症”这件事的发生。她本以为这是个夸张的玩笑, 像肖邦这样的演奏家,断然不会对自己的音乐会产生恐惧。 但事实是,她看到了一向宠辱不惊的肖邦先生,会像个没认真复习的、马上就要进考场的孩子一样,围着李斯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弗雷德里克?” 李斯特发现今天的好友格外反常。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站起,来回地走动;一会去给自己倒杯茶水猛地灌下,一会又回来把曲谱摊开放在腿上翻得哗啦啦直响, 完全无法安静下来。 “zal!” 肖邦一把合上曲谱, 猛地站起来恼怒地低吼了一声。 “我亲爱的弗雷德,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还有七天。弗朗茨,七天!我讨厌七这个数字!” 他回过头冲他宣泄着自己的不安。 “七天?哦,你说演奏会?” “不要——提——演奏会, 弗朗茨, 我现在已经快疯了。” “……” “这简直是灾难。我觉得我甚至弹不好任何一个‘’, 我觉得我的演奏糟糕透了!” “弗雷德里克, 看着我。” 李斯特扳过肖邦的身子,迫使他镇静下来。 “你太焦虑了,冷静下来。相信我,你的演奏足以让所有人惊叹。” 但肖邦还是无法平复情绪,李斯特把他拽到埃拉尔边。 “你现在只需要去钢琴上,做回‘肖邦’就行了。” 以前让他觉得亲切的黑白色正在离他远去。肖邦试着弹了几句,双手自暴自弃般砸了下琴键。他迅速从琴凳上抽离,有些恐惧地念叨着“不行,我做不到”。 在李斯特耳里,方才的那一段演奏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他的朋友的焦虑已经影响了他对自己的判断。 原来肖邦是真的很不喜欢自己的音乐会啊。 他好像对密集的人群异常敏感,一生开过的音乐会也就三十来场。夏洛琳想想,决定给这位好友一点力量。 “弗里德里克,能张开一下手臂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微微怔忪了下,轻轻松了松手臂。 “洛琳?” 肖邦感受到自己怀里多了一份温软。小提琴家的手臂环在他的后背上,她的下颌搁在他的右肩上,就像最初他们见面时那般,她的手指挥着他平复呼吸、安定心神。 “如果不喜欢音乐会氛围,就把台下的人当做密集的音群符号吧。”夏洛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肖邦说道,“我和弗朗茨也在下面,到时候务必把我们想象成这群音符里最好听的两个。” “推荐你用莫扎特的曲谱?” 细细的笑声从他嘴里发出来,夏洛琳松开了他。 “很好,看来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家已经恢复过来了。” 女孩子背着手对着他微笑。 肖邦觉得,她一定精通治愈的魔法。 “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家?” 有些意味不明的语调从身后幽幽传来,夏洛琳立马抖了抖。失策、失策,忘了这里还有个李斯特,决不能厚 此薄彼的李斯特。 “弗朗茨难道你也需要我的祝福吗?” 她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他,赌他绝不会这么厚脸皮。 “来吧,我等着你的恩赐。” 谁知他竟大方地张开臂膀摆出一副迎接的架势。她不敢置信地笑了下,上去拥抱了他。 李斯特太高了,夏洛琳够不到他的肩。他便主动俯下身子,把下颌轻轻搁在她肩上,然后顺势把她环在怀里。 “你还应该说什么,夏洛琳?” “……弗朗茨,你也是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家!” “最好的不是只能有一个吗?” “在我这里最好的有两个,你们是唯二的,全世界唯二的最好的钢琴家。” “嗯,我满意了。” “那就快把我放开,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餐。” 见李斯特还在磨蹭,夏洛琳轻轻扯了扯他的金发。他轻轻笑了笑,放开了她。 肖邦看着好友间的互动,靠着埃拉尔的他只觉得温馨,另外稍微有一点遗憾——他刚刚应该回抱一下她的。 “弗雷德,现在还需要我给你一个鼓励的拥抱吗?” 夏洛琳走后,李斯特开始调侃这位又恢复如常的钢琴家。 “不了,谢谢。” 肖邦的回答十分简短明了。 气氛终于重归平静,李斯特看了看那份被肖邦带来的曲谱手稿,挑了挑眉。 “你已经完成了?” “没有,我只是写好了双钢琴的部分,小提琴……我不是很擅长。” “确定用这首曲子的主题变奏了?” “嗯。” “你去练习吧,弗雷德。我来写小提琴的那份,争取今天完成了我们一起来改。” “那就麻烦你了。” “都是为了她,不是吗?” “对,为了她,为了‘惊喜’。” 两位钢琴家相视一笑后,默契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时间转到那封信寄给李斯特后的次日,李斯特趁夏洛琳不在去单独见了肖邦。 “你信里说的是真的吗?返场的演奏,你想邀请我和夏洛琳一起?” “是的,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你也喜欢上了她的音乐吗?” “我希望更多人能听见她的小提琴。” “我试过,弗雷德。但奇怪的是似乎上天只允许我听这琴声一样,她甚至至今都在用钢琴养活自己。” 李斯特露出些苦笑。 “那就和上天继续争下去吧。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要参与吗?” “我的荣幸。” 夏洛琳,再去敲一次那扇门吧。 这次,有我们和你一起。 …… 过了这一天后,夏洛琳发现,肖邦的焦虑症竟然消失了。但与此同时,她的小提琴被强制征用了。 现在每天上午她都在陪着这两位钢琴家练一首曲子——莫扎特的《唐璜》主题变奏。 虽然肖邦解释说是为了返场专门写的曲子,请求好友帮忙陪练。但夏洛琳却隐隐在其中发现了李斯特的手笔——对,就是在小提琴的琴谱上。 这音符排列的习惯绝对是他,肖邦肯定也掺了一脚。她在心中隐隐为拿到这个琴谱的小提琴家默哀,那段华彩简直精彩到让她差点第一次视奏翻车。 然而第二天,这两位丧心病狂的先生就开始让她背谱演奏了。被两位钢琴巨巨盯着的目光太可怕了,完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夏洛琳,只能 在心里吐槽“又不是我要去登台演出这样高要求是为什么”云云。 原来,这两位音乐家认真起来,是那么可怕。 就连好友的身份都不管用的那种可怕。 水深火热的日子,来的快,走的也快,转眼间二月二十六日——肖邦演奏会的日子如期而至。 夏洛琳和李斯特的位置在最前排的中央。这家位于卡迪特街的萨莱·普雷耶尔音乐厅是刚新修建不久的一家高级音乐厅,正逐渐在巴黎提升着它的名望与地位。空间很大,在这个没有音响设备的时代,除了楼上那些豪华的隔间,就数正中前排的位置最好了。 但让夏洛琳觉得意外的是,今天李斯特特意要求她也盛装出席,甚至盯着她在家换上了他送的那套礼服、盘好头发后才允许她出门,还带上了她的小提琴琴箱。 “弗朗茨,我们是因为要坐前排才这样盛装的吗?可是我看别人正装就行了呀,这样打扮来看音乐会很显眼,很难为情。” “不用难为情,夏洛琳,今天的你非常美。你可以看看那些贵族小姐们,她们比你可闪耀多了。再说了,我也陪着你呀。” “可是……” “别可是啦,我们这样弗雷德更容易找到我们,坐在这里就要为他贡献最热烈的掌声让他看到。”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小提琴也带来?” “呃……庆、庆祝!弗雷德说过了,如果演出成功,他希望能得到你的一曲独奏。” 夏洛琳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李斯特,在让李斯特破功的前一秒收回了目光。她接过琴箱,准备放到位子下方,却无意间碰到了旁边的一位先生。 “抱歉,先生,请问是否伤到了您?”她有些急切地致歉。 “没事的,小姐,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回答十分亲和。 夏洛琳抬头一看,那是位非常年轻的先生。他清俊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得体的衣着在举手投足间显露着优雅与高贵,精致的黑礼帽还没有取下,看起来像位真正的贵公子。 “听您的口音,似乎带着些德语发音习惯?” “您的耳朵很厉害,法语我用得不多。我是为了这场音乐会才来的巴黎。” “为了肖邦吗?” “是的,为了我的好友。” “您也是弗里德的朋友吗?” “弗里德?看来小姐和他也是好友呢。” 夏洛琳刚想与这位先生继续话题,却被李斯特拉了下衣袖告知音乐会开场了。她与那位先生相□□头致意,开始认真欣赏起十九世纪的音乐会来。 音乐会以演奏贝多芬的合奏曲开场,在乐队的暖场之后,又轮到了巴黎当红的两位歌唱家托梅奥尼和沙姆贝特的二重唱。 这让习惯了现代音乐会形式的夏洛琳有些不自然。不是说这些表演不够精彩动人,她本以为肖邦练了那么多曲子,会在这里一一为观众演奏。没想到这个时期的音乐会,竟然这样混杂。 她突然看了看旁边的李斯特,瞬间觉得他身上泛着些天神的光芒。 觉察到身边女伴又些灼灼的目光,李斯特趁着演唱结束的间隙一边鼓掌一边问她为什么这样看自己。 “弗朗茨,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太厉害了。” “嗯……谢谢?” 被夏洛琳突如其来的称赞弄的一头雾水的他生硬地接受了这席好话。 弗朗茨,能让背谱演奏成为潮流,能改变演奏会上钢琴的摆放位置带给观众最棒的视听体验,能够一人撑起一场音乐会让它回归独奏会的本质,你真的太厉害了。 “夏洛琳,专注,我们的朋友——弗雷德里克·肖邦出场了。” 李斯特话音刚落,随着满场热烈的欢迎掌声,优雅如诗的青年从幕布后走向了音乐厅中央那架黑色的大钢琴。 在这儿,他将把波兰,从那钢琴的琴键上,敲击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第44章 肖邦走过那些铺满舞台边缘的花篮编织出的盛景, 置身于那架漆黑的普雷耶尔大钢琴前。 今天的肖邦身着沉寂的黑色。燕尾式的夫拉克外套随着他的步履被微微带起,基莱马甲包裹着洁白的衬衣将他显得更加纤细, 如墨的领结将领口束成绽放的白色花儿,还有那双雪白的引人注目的白手套——夏洛琳第一次觉得他的距离是那么远。 那是一种无法说出的感觉,和平时的肖邦完全不同,他优雅有礼却透露着些冷淡疏离, 但又如此地吸引人。这是和李斯特的魅力有着鲜明区别的、让人心动不已的诱惑。 台上的肖邦环视了一圈四周, 终于在脸上绽放出了微笑。他将雪白色的右手置在左胸口, 向舞台的正前方行礼。瞬间,音乐厅内的掌声和尖叫声经久不衰——谁能拒绝这样的肖邦呢?神都做不到吧。 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一根一根指头地抽脱着白手套, 然后将这双雪白轻放在亮黑色的钢琴上。他优雅地展开外套的长摆,在燕尾翻飞间落座在琴凳上。 就这一个动作, 夏洛琳觉得她的心脏肯定骤停了一瞬。 她看着他静静闭上眼, 听到寂静重新回到这大厅内,便微微后仰着头、缓缓抬起双手, 睁开那双闪烁着光芒的天蓝色眸子, 手指开始了在黑白间的舞蹈。 就这一个起音,夏洛琳感到她的心脏在此重击了一拍。 音乐自此降临—— 清越灵性的音符就那样轻易地在那双手下流露出来, 那段让人魂牵梦萦的主体旋律在他极尽技巧化的演奏下华丽的展现出来。 那些乐音像是魔术一般,仿佛能嗅到春回的气息。那是绿草的返青、是树木的抽芽, 是希望、是向上, 是一个乐观坚韧的年轻人胸中滚烫的爱与热情。 它全数融合在细腻而灵敏的触键上, 毫不做作, 稳定的节奏却带着婉约的妙意,层次清晰明朗。 那是属于肖邦自己的艺术风格。他也有辉煌的技巧呈现,却永远不带一丝炫耀。钢琴的声音浓淡富于变化,就像他丰富却又温柔的内心世界。 他的音乐,就是美和诗意的表达。 从肖邦弹起第一个音符起,夏洛琳脑中关于前面音乐会上所有的精彩表演,印象全部清空。她和音乐厅内所有的听众一样,这一刻,都是这个人音乐的膜拜者。 这是音乐会至此,在舞台上有表演时,第一次除了音乐家的演奏,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哦,除了呼吸。 肖邦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起身向听众行礼。全场在寂静两三秒后,爆发出的热情足以掀开整个音乐厅的天花板。 “这、这就结束了?他只弹这一会吗?” 夏洛琳看到肖邦离场觉得不可置信,为他的演奏会只出场这样短暂的时间而意外。 “怎么会呢,这可是弗雷德的演奏会啊。”李斯特一边热切地鼓掌一边侧过头在她耳边解释,“音乐会要穿插别的表演,等会他还会出场的。况且弗里德已经弹完了一整个协奏曲了,该休息一下了。” “……” “夏洛琳,你难道没有参加过音乐会吗,为什么会对流程这样陌生?” “抱歉,这和我经历过的音乐会完全不一样。” 她盯着他的眼,在心中怀着期待祈求:“我习惯的音乐会模式,求你快点开创出来吧,我亲爱的弗朗茨先生。”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歌唱家的上场停止了谈话。 托梅奥尼重新为现场带来了一曲动听的咏叹调。虽然有些愧疚,但夏洛琳的心神完全还沉浸在刚刚肖邦的演奏中无法挣脱出来。等她回过神来欣赏的时候,歌曲已进入尾声,她只好在歌唱家下台时贡献出一份热烈的掌声了。 音乐会进入了中场休息的阶段,大厅内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夏洛琳听见附近人群口中频繁地出现“肖邦”这个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李斯特刚刚戴上了帽子压低了帽檐拿走了她的小提琴,说是放在后台方便一会结束后为肖邦庆祝。但夏洛琳却觉得其中可定还有别的什么弯弯绕绕。 那位德国口音的先生也离开了,本来还想着能互换下姓名交流一番,看来是无望了。她开始关注着前排的人群,似乎以乐评人居多。他们手里拿着纸笔在这休息的间隙讯速地记录着什么,期间还有位惊呼自己写了一半没带墨水的先生遭到了同行热情地嘲弄。 没有录音与摄影的年代,人们就是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传播着音乐。 我的生命有幸能够和音乐相伴,真的是太美好的一件事。 夏洛琳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来自好友的惊喜在等待着她。 而至那刻起,她的心跳,就会和十九世纪音乐的脉搏,渐渐开始重合着节拍。 音乐会下半场一开场,六架大钢琴被搬上舞台的举动引得众人惊呼。卡尔克布雷纳和肖邦分享了正前方两架钢琴,席勒等人在后面四架琴上,他们一起演奏了一曲《大波罗乃兹舞进行曲》 。六架钢琴给夏洛琳的听觉奉献了一场盛宴,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肖邦的演奏。 波兰,是肖邦的波兰,是只有肖邦才能在钢琴上展现的深情。 夏洛琳心中升起一股冲动的念想。她也很想,很想很想回到舞台的中央,肆意地演奏自己的音乐。 少见的钢琴大合奏赢得了海潮般的掌声。在舞台上只留下两架相对而放的钢琴后,沙姆贝特贡献了一场精妙的独唱。接下来的音乐会完全就是肖邦和他的钢琴的主场了。 他在普雷耶尔上弹奏着玛祖卡舞曲。那些源自波兰的声音,在他的手下变幻出一种神奇而知名的吸引力。那些富有歌唱性的旋律,字字句句都充斥着演奏家的光彩与情感。 瞧瞧因那架钢琴唱出的乐音而陶醉不已的大众吧—— 他用波兰的风与歌,征服了这座浪漫之城! 演奏完所有的曲目,肖邦在琴上深呼吸了几下,他抚了抚自己的左胸,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昭示着他的快乐。他从容起身,在掌声中迎接着赞美。 舞台上下起了花雨,那是听众们向他抛去的爱意,不一会儿,舞台的前方就铺满了花束。 肖邦笑着行礼,退场,掌声却依旧不灭。 “弗朗茨,太棒了,我一点都不想结束!” 随大众一起站起来的鼓掌的夏洛琳激动地向李斯特倾述着她对肖邦演奏的喜爱。 “放心吧,还没有完呢,还有惊喜等你哦。” 李斯特突然凑近夏洛琳冲她露出了钢琴家最迷人的微笑,成功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舞台上,去而复返的肖邦让整个音乐厅再一次陷入疯狂。 返场演奏!得到这个认知的听众再一次坐下等待这位优雅的钢琴家弹响那架钢琴。 肖邦再一次向台前行礼,依旧从容不迫,依旧风度翩翩。 “返场演奏,将不止由我一人为大家奉献——” 蓝眼棕发的钢琴家第一次在舞台上出声,尽管他声音并不大,却成功引起了观众席上众人的注意。 “有请我的好友,钢琴家——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他带着温暖笑意的话语,成功地向今晚出场的男男女女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夏洛琳被这个信息震惊到无法言语,她不知道李斯特竟然还会参与这次演奏会!这两个人,竟然瞒着她到现在。 被惊异的夏洛琳盯着的李斯特顺了下头发,起身面向观众,行了个礼,观众席立即爆发了今晚第二次尖叫。 “你准备好了吗,夏洛琳?” 李斯特冲着夏洛琳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夏洛琳大脑快跟不上事件的发展了,在她纳闷的时候,听到了舞台上的肖邦说出了剩下的话—— “以及,我的小提琴家好友——‘c’小姐!” 她睁大眼抬头,看到的是笑意满满的李斯特和舞台上对她做出邀请的肖邦。 原来,李斯特说的惊喜,指的是这个吗? 她眼镜有些泛红。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原来他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酝酿着让她绽放的春天。 “把手给我把,夏洛琳,一起去演奏音乐吧。” 那是她听过的李斯特最温柔的声音。 她把手递给他,他温热的手掌给予她站起来的力量,让她有了向观众行礼的勇气。 两位绝才惊艳的钢琴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提琴家,成功让音乐厅喧闹了起来。 “李斯特,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他的演奏了,今晚是被神祝福了吗?我要晕过去了。” “我的上帝啊,肖邦和李斯特竟然是好友?不对,他们为什么要带上一个小提琴家?” “这将会是这两位先生做出的最可怕的决定。”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会毁了这场完美的音乐会!” 夏洛琳身形一颤,却被李斯特握紧了手。 “不需要想太多,你的音乐会让他们闭嘴的。夏洛琳,相信我就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一位真正的音乐家这件事。” 她没有说话,心却被这个人牵动到暖阳之中。 李斯特的话就像是一副盔甲,完美地抵御着所有强加给她的言语之伤。 在肖邦和李斯特拥抱过后,他给了夏洛琳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轻语道:“自由地演奏音乐吧。洛琳,现在的返场,主角是你了。” 架上提琴,拿起琴弓,左边是能驾驭一切的李斯特,右边是温柔细腻的肖邦,自第一个音起,夏洛琳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她可以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主宰所有人的视听! 第45章 当小提琴划破空气般的啼鸣声混合着钢琴雄浑有力的低音震颤回荡在众人耳畔的时候, 原本还有些议论纷纷的音乐会场,立即停止了一切窃窃私语。 快速的音符切换,却十分矛盾地拥有这样清晰而准确的发音,并在李斯特的琴键宣泄下还能不落下风, 甚至借助着那些让人屏住呼吸的低音和弦,将小提琴的激越与高昂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提琴家只用了一个开场旋律, 就让她的音乐抓住了众人那对挑剔的耳朵。 在人们等待着那位女性进一步动作的时候, 她却和李斯特一起回到了伴奏中。如此自然干脆,抽身迅速和谐。 肖邦轻缓的钢琴像水晶一样, 李斯特用琴声给它铺上了一层华丽的天鹅绒,夏洛琳则用小提琴给它添上了迷人的光亮。强烈的视听反差让他们越发地感受到这位年轻钢琴家琴声中那迷人的可贵的闪光。 这是波兰钢琴家的音乐会, 但肖邦却和自己的朋友们默契地享受着音乐。他们在舞台上相互交流着眼神,轮流展示着自己的精彩,却也甘愿将彼此的表达映衬的更出色。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啊, 是他们熟悉却又不再熟悉的莫扎特的《唐璜》。听起来像是波兰钢琴家创作的钢琴曲, 却带着些李斯特的风格——尤其小提琴的部分, 神奇的是二者竟然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简单的序曲主题旋律, 竟然能幻化出这样丰富的变奏。 肖邦和李斯特互对了个眼神, 变奏曲已经到了尾声,现在是小提琴的华彩时间了。两件特质不一的钢琴和谐为她铺陈着。夏洛琳渐渐走到两架钢琴中间,扬起提琴, 在这一瞬间的抖弓间, 成片的音符被她在弦上释放出来。 两位钢琴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她竟改了曲子。那段本就纷繁的华彩, 又被加进了更多的双音,却依旧那么稳健。热情已被她点燃,顺着那些音符流淌到每个人心里。 听众们为这精彩的演奏震惊,那种力度与感染力、对音乐的表达与提琴的掌控,完全不像是一位默默无名的小提琴家——还是女性。 “我该说果然是肖邦和李斯特吗?席勒,他们的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呢。” 阁楼的一间包间,卡尔克布雷纳侧身对身边的音乐家感慨。 “同意你的观点。但这把小提琴让我眼前浮现起了一个人演奏……” 席勒若有所思的回复着他,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哦,是谁?” “你不觉得,这琴声在精彩之余,还带着一丝寒意吗?” “你是说?” “这种近乎让人窒息的碾压感,我只在那个意大利魔王和魔王的摩拉维亚追随者身上感受到过。” “!” “尽管还有些怯懦和压抑,但巴黎,似乎又要多一位优秀的小提琴家了。” 台下,那位被夏洛琳无意间碰到的先生捏了捏帽檐。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嘴唇微动,近乎无声。 “弗雷德,你好像发掘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藏呢。海因里希,我觉得你一定会有兴趣见见她。” 酣畅淋漓的切弦过后,夏洛琳用拨弦弹出最后一个和弦,与两架钢琴同时结束了这曲返场合奏。 她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被激活了,舞台就是音乐家的□□。能自由表达心中的音乐给所有人听,是一种难言的幸福。 感谢肖邦,夏洛琳觉得自己似乎用重新活过来了。 尽管是沾了他的光,但能在舞台上被掌声欢送着落幕,就算只有一次,都足以让她了无遗憾了。 后台。 一进休息间,肖邦就得到了小提琴家热情地拥抱。 “你是天使吗,弗里德?”她这样问他。 “嗯,我只是个钢琴家,洛琳。”他这样回她。 “谢谢,这个‘惊喜’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 “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知道的,我很特殊,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松开他,却用耳语般的声音跟他嘱咐。 肖邦看着她去感谢李斯特,听她调侃那位匈牙利人这样能藏秘密、把那段华彩写那么复杂是不是故意的云云,只觉得心中温暖。 洛琳,没有麻烦,音乐本身就该被听见。 而你的提琴声,值得被听见。 音乐会后次日,三个年轻的音乐家齐聚在李斯特客厅那架沙发上。他们窝在一起,轮流读着昨日音乐会的乐评文章。 桌上那一堆纸张都是李斯特收集的。很难想象,在这个传递信息不太便捷的时代,他是用怎样的方式一个上午就收纳了如此多的“溢美之词”。 “我这有一份写的不错,乐评人是这样说的:‘这位波兰来的钢琴家,不需模仿任何范本,只受自己本能驱使。他发现了丰富的原创性思想……随着时间的进展,它定会对这门艺术产生深远影响。’上帝呀,为这位明智见解的乐评人,我愿意向他的写字桌上上交十个拿破仑!” 李斯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大声宣读着纸上的墨字。 “喝你的红酒吧,弗朗茨。要知道我可是看到了‘不得不说这位先生竟如此大胆,选择与李斯特一起同台,要知道我在台下可为他纤细的胳膊捏了一把汗’这样的评论呢。” 这样公开的赞美让肖邦有些难为情,但他也乐于用他的方式调剂这种害羞。 “那我可是看到了‘很久不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李斯特,竟然直接从观众变为表演者。虽然他不是主角,但我庆幸这位先生的钢琴技巧还是一个钢琴家的水平。’” “要和我这条‘这位肖邦先生的触键实在太轻盈,以至于最后一排的听众十分怀疑自己是否听了一场无声的钢琴演奏’比吗?” “嗨,两位先生,要和我这位只得到了‘最后那场变奏,小提琴贡献了三分之一精彩’的人相比吗?” 夏洛琳,看着玩闹起来的两位,也加入了自嘲大军。 和这两位备受瞩目的钢琴家相比,虽然昨天的演奏最后反响不错,但在乐评上夏洛琳终究被隐去了相关。满桌的纸张提到她的微乎甚微,即使有都是以小提琴如何来替代评述。而她本人像是再一次被间歇性遗忘了一般。 趁着李斯特去添酒的功夫,肖邦偏过头与夏洛琳开始交谈。 “我很抱歉,洛琳。但后面会越来越好的。” “不用道歉,弗里德。要知道留下名字对我而言反而很麻烦,我十分庆幸你昨天给我起了个代号。” “……你就不想光明正大地演奏吗?虽然现在收效甚微,但还是有人记得你的提琴声。” “弗里德,我很想,但我不能。我害怕一旦打破了这层壁垒,情况就会失控。我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伴奏者,但我惧怕改变未来。” “可是……” “音乐的未来,我负担不起这样沉重的东西。我听听你们,偶尔拉拉曲子,就够了。” 她向他露出个淡然的微笑,心里却有些怅然。 他看着她,却忍住了心里那句质疑—— 洛琳,真的够了吗? “我发现你们两位总会趁我不在说悄悄话呢。说吧,你们背着弗朗茨先生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取完酒回来的李斯特发现了两人间气氛的不正常。 “在讨论你为什么取个酒要这么长时间。顺便,能给我续一杯吗?” 夏洛琳企图用讨酒的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吗?” 李斯特给她续上漂亮的红色液体,依旧紧盯着她。 “咳——” 两位音乐家齐扭头看向肖邦, 整齐划一得让他轻笑出声。 “嗯,弗朗茨,其实是我的问题。” 肖邦出言解救夏洛琳。 李斯特回到沙发上,摇晃着酒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的第二场音乐会申请被拒绝了,理由是巴黎音乐学院的音乐厅会场在短期内无法排开。” “什么?那群占着资源的‘伪人’就不能换个好点的理由吗?” “其实,我也在想我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音乐会,毕竟我最擅长的ianissio在太空旷的音乐厅效果并不好。” 看着有些苦笑的肖邦,李斯特灌了口酒站起身来。他看向自己那架贝森朵夫,朗声道: “那就去沙龙吧,弗雷德,小型的室内沙龙绝对是你最好的演奏地点。” “沙龙?” “从沙龙去撬开那些老顽固们统治的枷锁吧,而且能让你结识更多的伙伴和助力。李斯特先生会为你们保驾护航的。” “你们?” “是呀,带上我们的‘c小姐’一起去呀。” 高大的匈牙利钢琴家充满着豪情壮志的模样,成功收获了来自两位好友带笑的白眼。 就像李斯特承诺的那样,接下来的时光他就带着肖邦和夏洛琳出席着他所有需要露面的音乐沙龙。 通常小提琴家是被硬拽过来的,但她却和李斯特见证着肖邦一点点慢慢融入上流社会,在沙龙上越来越如鱼得水。到后来反而变成肖邦拖着他们来参加沙龙了。 这奇怪的三人组合终究在某些夫人小姐们那留下了深刻印象。纵使知道他们是好友,但在私下一小圈人群中却给他们安排了角色: 如果是三人一起出现,那一定是李斯特爸爸携肖邦妈妈带着他们不愿出门的“c小姐”女儿; 如果是两位钢琴家一起,那一定是女儿今天赢得了胜利在家独自狂欢; 如果只有单独一位钢琴家,那最遗憾,落单的不论是李斯特还是肖邦,都会用公式化的礼节和优雅示人了。 两位年轻英俊的钢琴家可是沙龙的宝藏,就算不能交谈养眼也好。但遗憾的是,只有三人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们才会无意间展现很有意思的小动作。 对于这些生活无聊的夫人小姐们来说,那可是比看一出好戏剧更有意思的画面了。 …… 日夜更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巴黎一夜之间贴满了一个人音乐会的海报。 那是位来自意大利的音乐家。在以钢琴为尊的时代,他只用一把小提琴,就能引得全欧洲为他疯狂。 尼科罗·帕格尼尼,他的巴黎演奏会就要来临了。 然而今天,夏洛琳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回了家。 沉默到连招呼都不打的小提琴家,径直地穿过在琴室写字台上记录灵感的钢琴家,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她的房间挪动。 第一次见到夏洛琳这般生无可恋的样子,仿佛世界末日来临,这让李斯特无法忽视。 “夏洛琳?夏洛琳!站住!” 李斯特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上前拽住了她。 “啊?弗朗茨,我回来了。” 发现了钢琴家的夏洛琳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下。她想回房,却发现手被李斯特拽得很紧。 “放开我吧,我想去休息……”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休息?看到你这样我会放心让你去休息吗?” 有些急促的声音带着点愤怒,让失魂落魄的她稍微回了回神。 “我没事……我只是错过了……不能原谅自己……” 带着些哭腔的声音成功让李斯特眉头皱成川字。 “你错过了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帕格尼尼!我错过了帕格尼尼!”她有些崩溃地倾述道,“我错估了他的魅力,明明开始售票才两天不到,他们告诉我,没票了!什么位置的票都没了!” “所以,你是在为票据苦恼?” 李斯特隐隐有些笑意。 “如果我是身无分文的夏洛琳,我一定仅仅是心痛;但现在我是明明有足够的法郎,却错过了帕格尼尼的票,我已经心死了!” 说完,她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弗朗茨,放开我让我回房好好哭一场。” 李斯特放开她的手,转而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用带着些琴茧的手指指腹擦拭着她的眼泪。 尽管理解帕格尼尼对她而言的重要意义,但他还是不能忍受,她就这样轻易地为别人哭泣。 那是他长久以来,都不曾让她有过难过心情的小提琴家。 “夏洛琳,好好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就给你施个魔法怎么样?” 蓝绿色的双眼写满温柔和安抚,夏洛琳在其中看到了他的担忧。 魔法?他就算现在收到布斯巴顿的通知书都来不及了。这位钢琴家只是想逗她开心吧。 “弗、弗朗茨。” 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声线因哭泣还在颤抖。 “不对。” 他认真地否认了她的发音,并不满意。 夏洛琳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悲伤要自己收好,不能让他人担心。 “弗朗茨。” 她平复着心情,尽量平稳地用法语清晰地叫唤他的名字。 “很好,夏洛琳,现在把手伸出来,听话的音乐家会有奖励。” 她的右手顺从地在他面前摊开。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卡纸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向后退了一小步。 那张卡纸上的“帕格尼尼”强势地闯入了灰绿色的眼睛,她颤抖这将它移到自己眼前—— “帕格尼尼音乐会门票,请问小姐您有空陪一位孤单的先生去吗?” 李斯特本以为夏洛琳会一脸惊喜地回答他,却看到握住门票的她低下头,把一切表情都藏在瀑布般的黑发下。 “夏洛琳?” “弗朗茨,我确信你是天神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好呢?” “这么久了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我是说你喜欢帕格尼尼,我虽送不了你真人,但音乐会的门票若还需要你自己准备,那我就太失败啦。” 他绝不承认,那天波兰钢琴家的花篮让他开始在意起这些东西。 “所以,有觉得开心点吗,为我迟到的礼物?” 他英俊的脸凑了过来,似乎寻求着她的肯定与赞美。 他看着她抬起头来,湿润的眸子里满是闪烁的微光。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李斯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牢牢锁住,心脏里似乎有架钢琴在弹奏着剧烈的震音和弦。 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因为面前的女孩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能感受到在他身后收拢的手臂、擦过他脑后金发的修长手指、以及脸颊边那个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的—— 轻柔的吻。 李斯特的脑中嗡的一下炸开漫天花火。他的思维停滞,音乐世界被清空了一切音符,再也想不起哪怕一个小节的旋律。 一八三零年的初冬,他们第一次遇见; 一八三二年的暮春,他收获了来自她的第一个吻。 第46章 直到那对轻柔的蝴蝶翅膀飞走, 温热的气息和清新的馨香自他身边抽离, 李斯特才惊觉回神, 却因这现实的真实而被层出的疑问冲击着。 夏洛琳, 刚刚是给了我一个吻吗? 不是贴面礼, 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吻? 一张帕格尼尼音乐会的门票, 一个吻? …… 才恢复些神智的李斯特,脑内又开始响起了风暴的狂想曲, 种种杂乱的思绪让他又开始陷入一种迷离的梦幻中。 难以置信,那么含蓄的小提琴家, 会有这么热情直接的表达方式。 从那颗高唱着快板旋律的心脏中, 生生涌动出丝丝渴望。有什么东西自沉眠中苏醒, 合着心跳的节拍让他无法忽视—— 那是一种不满足,为这突然分开的距离而产生的不满足。 她、理当、应该、住在、我怀里。 汹涌的渴望化作一个明晰的句子,浮现在李斯特心上。一明一暗,闪闪烁烁, 最后变成一团烛光, 根植在心脏的动脉里,呼吸间被运送至全身。 钢琴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那震颤再一次夺取他的神智。在视线触及那个刚刚拥抱了他、给了他一个吻的小提琴家身上时, 心脏再一次被按下了一个强劲的和弦。 她的双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一样,紧张不安地背在身后紧紧拽着那张可怜的门票。有些慌乱的眼睛瞟向一边,微微偏着头。羞怯的粉色染上了她的脸颊, 却在黑发掩盖下隐约可见的耳尖凝结成浓烈的红色。 那是德拉克洛瓦绝对调不出的颜色, 那般鲜活迷人。 那么甜蜜可口。 diable! 李斯特在心中恼怒地低吼, 他竟然产生了这种可怕的情绪。一会他就去向主忏悔。 “夏洛琳。” “弗朗茨。” 同时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让两位音乐家在抬头对视的一瞬间再一次默契地化作两个完美的休止符。热切的尾音逐渐消散,空气却在静默中升温。 “十、十分感谢你的礼物,我、我会准时赴约的!” 懊恼的夏洛琳一咬牙一跺脚,给自己鼓了个劲后,率先结束了这意味不明的粉色的氛围。 “晚安,弗朗茨,我回房了,早点休息!” “夏洛琳!” 她仿佛听不到他在身后的呼喊,也不管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就像只受惊的小鹌鹑,飞快地逃进了自己的窝,毫厘间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嗯,还插上了锁。 门外的李斯特先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惊愕,却在听到关上的房门上锁的声音后化作了一声轻笑。他的右手虚握在唇边遮住那好看的弧线,眼中的宠溺却怎么都藏不住。 逃吧,我可爱的夏洛琳,反正你上锁的那间房,也是我的家。 靠在门后细细喘气的小提琴家在听到外面钢琴家离开的脚步声后,把自己摔进床上的那一片柔软之中。她握拳狠狠锤了两下床,还嫌不够,抓起床头硕大的鹅羽枕头压在自己头上,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拼命摇头。 简直太疯狂了,她竟然会凑上去亲人的脸! 那可是李斯特啊,以后的音乐史上的钢琴之王! 但“李斯特”这个名字才一冒出来,夏洛琳的脸再一次红了一个色号。她张了张嘴,在心里放肆地尖叫了好长时间后,掀开枕头仰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气。 对,那就只是一个贴面礼——一个失误的贴面礼,明明需要嘴唇轻微发声,却不小心碰到钢琴家面颊的贴面礼而已! 我只是太长时间没和人行贴面礼了,疏于练习、疏于练习! 夏洛琳在脑子里一遍遍麻痹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平常心。她扬起手中的那张门票,帕格尼尼的名字不论她将卡纸举多高依旧触手可及。 李斯特,真的把帕格尼尼送到了她面前。 心中幸福的温热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说不清自己现在这澎湃的情感到底为何。帕格尼尼和李斯特的名字在她脑中不停交替切换着,让她在炫目的光辉中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畅快的晕眩中。 夏洛琳将拿着票的手臂放到双眼上,企图压下这阵愈演愈烈的心跳。今天的情绪起起落落,大悲大喜的反差加上那个吻带来的刺激让她倍感疲惫,恍惚间 睡意就涌了上来。 她翻了个身,依旧把自己埋在臂弯里。 “睡一觉吧,明天就一切如常了”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当修普洛斯的罂粟花粉带领夏洛琳入梦的时候,她全然不觉自己带着幸福的笑容入眠。 无意识的食指似回忆般轻抚在那樱粉色的柔唇上,那个在她睡去时停留在脑海里的名字是—— “李斯特”。 难得失眠的李斯特半倚在窗台上,他右手夹着一只点燃雪茄。巴西烟叶燃烧的气味原本是苦楚与烦闷的麻痹剂,但今晚的他应该是快乐的,却还是点了根已经戒掉的烟。 他看着雪茄上的星火,脑中又浮现了那把故意拉错音的小提琴。他笑了笑,在窗台上碾灭了它。 我点燃雪茄,是因为你占据了我的思维,让我无法宁静。 他本是该来向主忏悔的,忏悔他不该又起了冒犯的心思。 但祷词还没开始,他的脑海就被他想忏悔的人占据了。 全部都是她,笑着的、弹钢琴的、懊恼的、拉小提琴的、认真的、跳着小步舞的…… 还有那个,本该就是献上礼节性吻的、她。 还需要忏悔吗? 主啊,我向你忏悔,我的心好像开始、慢慢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我的小提琴家。 我的、夏洛琳。 第二天一大早,夏洛琳就起床了。她早早地打理好了一切,甚至好心情地准备好了一桌早餐。 有些睡眠不足的李斯特被客厅的动静惊动,披了件外套出来就看到了忙碌布餐的小提琴家,瞬间就清醒了。 “早,夏洛琳。” 听到李斯特的问安,夏洛琳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停滞。但立马就恢复过来,十分热切地过去推他坐到餐桌前。 “早安,弗朗茨。看看合胃口吗?” “你是在讨好我吗?” “不是讨好,是答谢,为帕格尼尼。” “是,我永远是沾帕格尼尼的光。” 看着她一切如常的样子,他又一次起了逗弄的心思。 “帕格尼尼第一的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洗漱?” 看她呆滞的可爱样子,果然心情会变的更好。 “那你就去洗漱先,我、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吃过早餐我们就一起练习,我今天要拉好多好多曲子!” 说完,她像逃一样开门出去了。 李斯特拿起勺子敲了下盛满咖啡的壶,露出了迷人的笑。她呀,真像只鹌鹑啊。 夏洛琳,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的。 是夜,肖邦在普雷耶尔上即兴弹奏着曲子。钢琴上摆着一封打开的蓝色字迹的信件,烛台附近放着两张小小的票据。 小提琴家自那天起就喜欢上了给他写信,分享着她的觉得有意思的所有事。这种含蓄的纸上交流让独居的他一个人的时光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肖邦喜欢上了收藏这些纸张,每一次看到它们都会神奇地变得快乐起来。 今天的信件上她分享着自己得到帕格尼尼门票的曲折经历,信纸上鲜活的“c小姐”是他手下这段旋律的灵感来源。 只是很遗憾,我也给你准备了门票,却似乎晚了一步啊。 肖邦停下了演奏,他站起身来注视着这两张门票,心中隐隐有些嫉妒的滋味。 如果和你们没有住在一起,是不是你就会陪我去听帕格尼尼呢? 他捂住嘴掩下一阵轻咳,为自己生出这样可笑的想法摇了摇头。他抽出一张门票,铺开一张信纸速速写了一段,将票和信叠在一起封好。 既然某人从德国来了巴黎,那就陪我去看场音乐会吧。 帕格尼尼的票,总不能浪费了不是吗。 …… “你好了吗,夏洛琳?容我提示一下,马车已经在楼下等了一刻钟了,如果你不想错过帕格尼尼,那你该快一点了。” 坐在沙发上的李斯特饶有兴味地拖长着音调侃着难得磨蹭的夏洛琳。 “等、等一下,我擦完松香了,等我换一套演奏弦我们就走!” 琴室里的小提琴家大声回应着钢琴家。 “擦松香?换弦?你在鼓捣着些什么?” 坐不住的李斯特立马冲进琴室,看到夏洛琳在给她的提琴重新换弦。 “弗朗茨,我想带我的提琴去听帕格尼尼,所以我要把它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她头也不抬,专注着手上的小提琴。 “我亲爱的小姐,你在开玩笑吗?” “我亲爱的先生,我很认真。” “带着你这琴箱一起去听音乐会?” “对。” “开什么玩笑?” “你估计不会懂的,这是一种信仰加成,来自帕格尼尼的音乐开光,这种幸运我绝不会错过!” 神采奕奕的夏洛琳成功地逗笑了李斯特,原来她也会有这么幼稚想法的时候啊。 “你笑什么,弗朗茨,我很认真的!” “不,夏洛琳,我只是需要提醒你,你的琴箱是带不进会场的。和肖邦的演奏会不一样,那是帕格尼尼,会让欧洲疯狂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所有的兴奋都消失无踪,她乞求着李斯特不要给她这么绝望的消息。 “真的不可以吗?” “绝无可能,你的提琴会被扣押在音乐厅之外,等结束了你才能拿走它。”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动物,永远不知道满足。自己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夏洛琳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小提琴,遗憾地把它放回琴箱。 怎么会舍得你难过呢,连遗憾都不可以啊。因为你对我而言,已经是特殊的存在了。 李斯特笑了笑,走上前去。 “给我吧。” “什么?” “小提琴带不进去,你的琴弓还是没问题的。” “!” 她双眼亮如晨星,欢快地递上了松好的琴弓。 他接过她的宝贝,取出一根绅士手杖拆开,稳稳当当地把它放在中空的杖身里。 还能这样的吗?! “走吧,我亲爱的夏洛琳,我带你去听帕格尼尼。” “弗朗茨,我赞美你,用最美好的词汇赞美你!” 她飞奔过去,热情地挽住了他伸出来的、空荡孤单的手臂。 …… 音乐会会场,第二排中间的两个位置。 “弗朗茨,你为什么喜欢买前排的座位呢?” “方便看每个音乐家不同的演奏方式以及最好地奉献掌声。” “那为什么这次不坐第一排了?” “呃……这涉及到一会我要做点别的事,第一排……不太好。” 李斯特有些尴尬地回复着夏洛琳,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把手杖递给了她。 “拿好你的琴弓,为了你的‘信仰’。” 听着钢琴家的话,瞬间小提琴家的想法全数哑火。 会场的烛光突然被熄灭了,就剩舞台中央还有火光。 夏洛琳右手握紧手杖,左手突然抓住李斯特手腕的衣袖,直直地盯着那片光明。 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从手背上清晰地传来,让他有些意外。 你在紧张,就因为要听到帕格尼尼了? 黑暗隐去了李斯特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他翻过手直接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柔软。 坚定地、不容拒绝地,自指尖传递着来自他的支持的力量。 她睁大了眼睛,颤抖在一瞬间被驱逐出身体,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进场的门那边,传来了欢快的小提琴声。 那是瓜奈里绝妙的声色,那是近乎两百年前的cannone原本的声音—— 那是,在演奏的帕格尼尼! 第47章 夏洛琳静止在座位上, 从听到第一声小提琴的欢唱起, 就被施了石化魔咒。她的双目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周身的一切都是虚无,僵直的她似乎连通着座椅被无形的力量拉着无限快速后退。 后退到那个拉着小提琴的人身边。 后退到那个唯一能听到的发声点。 明明是那么欢快的旋律, 她却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晶莹的水花从泪腺中偷溜出来,在眼眶里变成粼粼波光。 足够了,所有的不甘与委屈、思念与寂寞,都在这越来越近的提琴声中烟消雨散了。这场跨越近两百年时光的奇幻之旅,根本的意义就是听到帕格尼尼的音乐吧。 夏洛琳轻轻从李斯特那抽回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复杂的情绪交织让她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李斯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帕格尼尼的琴声独一无二,但夏洛琳也是世界唯一。 他们相处了一年半, 他只见她哭过四次—— 第一次,因初见对他的冒犯; 第二次,因他月光里的爱情; 第三次, 因这个人的门票; 第四次, 因这个人的演奏。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我和他, 平分了你一半的眼泪。 好像还是那么糟糕,毕竟我会嫉妒,所有让你哭泣的音乐。 从怀里掏出手帕, 李斯特伸过去蘸去她眼角的水滴。夏洛琳因这轻柔的擦拭而抬起头, 他顺势拂去她所有的眼泪, 把帕子塞到她手里,突然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三个小节后我就放开你。” 他用极低的声音嘱咐她,这绝对不是他会在别人音乐会上做出的事。 她立即懂得了他的意思,为他温柔的体贴,她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这是一场奇迹的音乐会,应该怀着幸福的喜悦来来听。 帕格尼尼自己的音乐会,很少会按常理出牌。他喜欢在音乐会开场的时候,从看不见的角落拉着小提琴登台。 他从入场口闲庭信步地慢悠悠穿过他的听众,时不时会对着身旁的观众点头示意,手指却不会停歇,流畅的音符稳健地从那把瓜奈里琴上飞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他每走一段距离,就会有两盏硕大精美的烛灯点亮升起,伴着他的音乐,让光明重现在音乐厅里。 夏洛琳听着那用强烈有力的飞顿弓突然奏出的加了装饰音的和弦分解音,立即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她闭上眼,排除那些贵妇先生们小声的低呼后,她听到了那位神灵干脆利落的右手,稳稳地在弦上奏出短促有力的跳音。 帕格尼尼对时值的敏感简直可怕,即使在分心走动甚至行礼,这段变奏的最后一小节都被他用弓拉满了拍子,丝毫不让人觉得仓促。 随即,他又开始了更加神奇的变奏,突然加快弓速在两根不同的弦上奏出连音。 夏洛琳能听到帕格尼尼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能感受到他那种近乎本能的高超技巧,她捏紧钢琴家赠与的手帕掩饰自己狂热的心跳。 那是只需一个变奏,就让她心潮澎湃,灵魂震颤的小提琴! 那是尼科罗·帕格尼尼! 光辉洒满整个音乐厅,神灵回到他的神座上。 他在舞台中央肆意传播着他的荣 光 ,每一次炫技都引来成片的尖叫,而后又默契停止,再等待下一次精彩的来临。 这不像是场严谨的音乐会,反倒像是场狂欢。 神灵本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音乐会变得喧闹,他只会觉得这回应还不够,会用更加华丽的旋律恩赐于他的信徒。 原来,听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是可以在他还在演奏中发出声音的; 原来,听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是可以起立和偶像一起互动的。 开始还按捺自己牢记文明观赏音乐会准则的夏洛琳,在这渐渐被点燃的氛围中开始如坐针毡。她的心中反复地挣扎着,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帕格尼尼致命的吸引,起身加入了尖叫大军。 去它的淑女形象,去它的行为守则,那可是帕格尼尼! 活着的、能拉绝世小提琴的帕格尼尼! 虽然早有耳闻,这位意大利小提琴家的公开音乐会开场都会非常随性,但李斯特还是为这疯狂的氛围所惊诧。 尤其看到身边的夏洛琳像换了个人似的,毫不掩饰她的喜爱、热情和尊崇,他便有些动容,不好再做人群中的特殊者坐在椅子上。 他一起身,就被她拽住了胳膊,实时地传递着她激动雀跃的心情。 他瞥向她,却发现那双闪亮的灰绿色眼睛牢牢盯着那位拉琴者,从未转移过视线。 李斯特感受着夏洛琳在自己胳膊上逐渐加重的力道,看着舞台上那位已经青春不再却依旧拥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音乐家,心中的渴望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烧灼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在音乐上,李斯特从不知嫉妒是何物。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愿意,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做到。 他无意识地抚上下意识环在自己手臂的双手,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个那么明确的念头—— 我想成为他,我想做钢琴上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等到那一天,请你也为我献上你的狂热和迷恋吧。 台上的神灵畅快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将琴弓扬得很高,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一样。 他睁开那因享受音乐而闭上的双眼,微微放松了方才标准的拉琴姿势,用充满着意大利风情语调的法语向他的信众宣告: “bonjour,aris!je suis agani(你好,巴黎!我是帕格尼尼)。” 回应神灵的,是漫天抛掷过来的鲜花、惊呼和经久不竭的掌声。 帕格尼尼在舞台上用点弓的方式示意,会场立即安静下来。所有起立的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真正像参加一场正式的音乐会一般安静地聆听接下来的演奏。 夏洛琳贪婪地注视着她膜拜的偶像的每一个动作,感谢李斯特提供的前排座位,她能比较清晰地看见帕格尼尼精湛的按弦与精妙的弓法。 她在脑海中飞速地处理着每一帧她见到的画面,从神灵的身上分析着他对乐句的处理和他独特的演奏风格,试着将它转化成一切她能融进自己琴声的技巧。 这种神奇的学习体验让她收获颇丰。 她怀着感激看向李斯特,这个钢琴家绝不对知道他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等夏洛琳好不容易将视线分给李斯特的时候,却发现这位钢琴家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叠乐谱纸,在听到帕格尼尼琴音的瞬间记下一个个潦草的音符。 他、这是在瞬时记谱? 他、这是要把小提琴搬到钢琴上? 难道、这就是《帕格尼尼大练习曲》的诞生之源? 她看着旁如无人认真写下音符的李斯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人为何会有着那么独特的魅力了。他总是想着把所有的美好都记录在钢琴里,然后把乐谱散播出去,在这个没有留声机和录音的年代,让更多人听到音乐的魅力。 他不是一个单单纯纯的炫技钢琴演奏家,他的一切都是为他的音乐理念服务的。尽管他生命前半段都放在改编别人的乐曲上,但夏洛琳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小蝌蚪上,看到了他那颗比宝石更珍贵的赤子之心。 李斯特,你能写出最好的改编,也能做出最美的曲子。 她才不要承认,此刻的他,究竟有多么迷人。 疯狂记谱的钢琴家先生丝毫未觉小提琴家悄然改变的目光,他现在正沉浸在这首小提琴协奏曲精彩迷人的旋律中。乐曲已经进入到了第三乐章,这首b小调的曲子拥有着他听过的最富魅力的一条旋律。 他无法说出那些提琴上的技法,却丝毫不影响他判断记录这些可爱音符的走向。它听起来就像是在高音区变幻出的清亮的钟声,那么清脆悦耳。演奏者精湛的技艺赋予着这钟声辉煌的气势,让它不停地回荡,在人心上不停回响。 把这些音符记录得越多,李斯特就越发喜欢这种作曲的风格。帕格尼尼的音乐出奇地与他合拍,他能在这座宝藏中发掘出更多的东西——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然而突然暴起的欢呼与掌声打断了他原本顺畅的记忆,这让他愤怒地划破了这张谱纸,并留下一条长长的墨线。 帕格尼尼的演奏结束了。漫天的鲜花像流星般奔向舞台中央,将这盛景演变成一场浪漫的流星花雨。神灵在鲜花与赞美中退场,掌声却在不停地期盼着他回来。 “diable!” 李斯特十分恼怒地低吼,他的思绪被彻底扰乱,原本能记录下的音符在这哄闹的环境下化作泡影。 “这句旋律是怎么走向来着?” 他自言自语,由于要记谱,分心使得他无法准确回忆起瞬间经过的音乐。 “是这样的,弗朗茨。” 喧闹中,夏洛琳从他手里抽出那支她送他的钢笔,在纸上写下了这节缺失的音符。 “谢天谢地,夏洛琳,你还记得多少?”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可以期待下返场,说不定帕格尼尼会再次演奏这首曲子呢。”她没有明说,只希望他不要那样紧绷神经,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琴声。 “饶了我吧,亲爱的小提琴家,这种要等待宣判的感觉太难受了。” “你就这么喜欢这首曲子吗?” 李斯特刚想说些什么,又被瞬间响起的呼声打断,他看到那位饱受拥戴的小提琴家重新回到了舞台,便开始暗自祈祷能够再次重听这首像钟一样的曲子。 这位随性的先生丝毫没有架子,对待热情的呼声他摇了摇手中的小提琴示意他们安静。 “返场演奏又听帕格尼尼是否过于无趣?虽然我知道你们喜欢帕格尼尼。” 场下的观众乐意配合着这位演奏者,他们用哄笑友好地回应着他。谁知,舞台上的帕格尼尼,却向所有的观众扔下了一个炸弹—— “我们来玩个好玩的游戏吧。如果有哪位先生有勇气来台上贡献一段帕格尼尼,我就让你们见见疯狂起来的帕格尼尼!” “巴黎的小提琴家,有谁愿意上来吗?” 第48章 帕格尼尼话音刚落, 整个音乐厅立马沸腾起来。去这位小提琴之神面前拉小提琴, 谁会有这样的能耐和勇气呢。 “难道没有人能满足我这小小的愿望吗?其实我就想再歇一曲而已。” 帕格尼尼在台中央抱着那把瓜奈里笑得毫无锋芒,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个一拉小提琴就会释放出惊人压迫感的大师。 “我也很想听听别人手中的帕格尼尼是什么样子呢。” 他笑着说出自己的期待,这位年近半百的小提琴家难得在舞台上呈现自己除却演奏状态后和蔼的一面。 阁楼上的某间包厢。 “弗里德,这位大师果然总喜欢在自己音乐会上玩些惊世骇俗的小花样,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子。” 优雅的贵气青年用他平缓的声线跟自己的好友分享着自己对这位音乐家的看法, 听他熟络的语气, 应该是肖邦的好友。 悠闲品着红茶的他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钢琴家,蓬松的棕发和浅棕色的眼前让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晨曦一样温暖。 但一看那张脸,分明就是上次肖邦音乐会被夏洛琳撞到的那位先生。 “菲利克斯, 你很关注这位小提琴家?” 肖邦略微有些惊讶, 他这位德意志好友很少会直率地表示出他对某个音乐家的关注。 “那可是帕格尼尼啊, 谁都会被他吸引的。弗里德, 可别说你没有为这琴技和作曲倾倒,我不会信的。” “我只是惊讶于你对这位先生似乎很了解, 原以为你只是关注他的音乐。” “哦,弗里德,只要我想, 我可以得到任何人的资料、可以去任何人的音乐会现场。帕格尼尼可是位少有的、很有意思的小提琴家,缺了个形容词, ‘很伟大的’。” “是, 但请不要在你窘迫的朋友面前展现你令人羡慕的生活了, 不然你绝对会得到一个背影——菲利克斯·门德尔松, 我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间包厢里的。” “得了吧, 你绝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不绅士的行为的。我亲爱的弗里德,就算我出再大的价钱都不能把你买回去。要知道我觊觎你的钢琴已经很久了,很想把你塞进我的乐团里呢。” “死心吧,门德尔松先生。第一你的朋友是无价的,第二把你的朋友放进交响乐团?我打赌你一定会得到一封来自他的绝交信。” 两位青年音乐家就此笑了起来,相互打趣对方让他们收获着来自友谊的快乐。 “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弗雷德里克’来着,为什么换了叫法。” “这就源于你的一位朋友了,弗里德,说到她……” 楼下的再次惊起的高呼打断了门德尔松的话。他和肖邦对视了一眼,把视线转向了喧哗发源的地方。 “洛琳?!” 肖邦震惊地起身。他立即赶到围栏的扶手前,微微探出头,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那个起立的真的是黑发的小提琴家。 “洛、琳?” 被好友的举动勾起好奇心的门德尔松顺着肖邦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成为全场焦点的小姐正是上次在好友音乐会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等等,那位小姐身边的先生,好像就是上次音乐会上的那位钢琴家李斯特?他们三人应该是好友来着,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听音乐会? 门德尔松微微眯起了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被牢牢锁定注意力的肖邦,瞬间觉得寄给自己的这张帕格尼尼门票应该有很多故事能讲。 “弗里德,看来你隐瞒了我不少事呢……” 这位德国作曲家在心中默念着,嘴角却泛起了一丝被勾起兴趣的微笑。 这间包厢的正对的另一端。 “海因里希,你要上去试试吗?” 听到帕格尼尼的游戏邀请后,柏辽兹饶有兴味地鼓动着自己的好友。 谁都知道,小提琴家海因里希·恩斯特,是帕格尼尼狂热的追随者。他渴望着与这位大师面对面交流,却一直被帕格尼尼拒之门外。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恩斯特可是追着帕格尼尼足迹把欧洲逛了一圈。 帕格尼尼在哪开音乐会,他就跟着去哪;帕格尼尼在哪家旅馆落脚,他的房间就排在哪。这种疯狂曾一度让柏辽兹汗颜不止。 虽美其名曰追随大师,实则他在默默研究着大师的技艺。恩斯特就凭着这一路的听看练,竟将帕格尼尼的本事学了个六七成。 帕格尼尼就是他的启明星,有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实在可惜。 “不,埃克托尔,我不会上去的,我听他演奏就好。” 年轻的小提琴家有些惆怅地回答自己的朋友,手却有些颤抖地抚在自己那把瓜奈里琴上。 “为什么?你现在上台他肯定不会拒绝你。” “那是他的音乐会,我不想搅乱了他的心情。还有……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用琴声面对他的准备。” 柏辽兹看着他的好友。高挑的恩斯特长着一副和帕格尼尼年轻时极为神似的脸孔,却比那位小提琴大 师少了锐气。即使他拉着再激烈的音符、表现着再激烈的情绪,都泯灭不了他的温和。 偏分的发在鬓边耳上卷起,发色是近乎墨色的棕黑,却丝毫不显得老成。少见的灰褐色眼睛沾染着些许愁绪和犹豫,抱紧小提琴的青年流露出的不自信简直让人心疼。 “海因里希,你很优秀,只是你老是想得太多,犹犹豫豫会让你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 柏辽兹无奈地摇了摇头。恩斯特虽然温和,却比谁都固执。 “埃克托尔,有人要自荐了!是……是位小姐?!” “哦?还有这样戏剧性的发展?” 凑过去的柏辽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他曾经因轻视而羞愧的小姐,十分惊诧地低呼了声“是她”。 “你认识她吗,埃克托尔?她的小提琴是什么样的?” “海因里希,那是位很不错的小提琴家。不要因为她是女士就轻视她,至少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勇气。” “哦,那我会好好听听的。” 青年灰褐色的眼睛一扫颓唐,亮起些兴味的光亮。他左手在怀里的提琴上极其清晰干净地拨出了几个和弦,清越的声音一点都不符他的温和气质,带着些许森然的逼迫感。 柏辽兹被这琴声引了个小小的寒战出来,他捂起嘴压下到了唇边的笑。 海因里希这家伙,竟然认真了啊…… 场下,帕格尼尼再次的邀约让人群开始了哄闹的讨论。 会有人愿意上场吗?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去自取其辱吧,毕竟那可是当着帕格尼尼的面演奏。 夏洛琳却听不见那些纷乱的讨论声,她发现自己捏着手杖的的手心起了不少汗珠,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让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不已。 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兴奋了。能当着帕格尼尼的面演奏小提琴,简直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可是,可以吗? 会留下名字吗?会打乱历史吗?会演奏失误弄砸了男神的音乐会吗? 顾虑让她冷静下来。是呀,就算她想上台,没有小提琴她难道要上演无声的演奏吗? 无奈地笑了笑,夏洛琳用那只拽着李斯特帕子的手紧按着左胸。 她要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停止那快到让她沸腾的跳动、还原成最初的模样——没有冲动、没有期待、没有渴望。 可那是帕格尼尼,错过了就不会在有的、接近帕格尼尼的机会。 “先生,请您开始演奏吧,没有人会上台的,这可是您的音乐会!” “没有人能演奏帕格尼尼的帕格尼尼!” “如果有人能复制您的演奏,我愿意当场把我的报道吃下去!” 返场演奏迟迟不来,众人都默认了这只是个大师开的玩笑,于是开始肆意发言催促帕格尼尼让神奇的表演继续。 夏洛琳被某句戏言戳痛了神经,她放下手,在腿上捏成拳。 “没有人能够演奏”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刺伤着她的心。 古往今来,帕格尼尼是每一个小提琴家想要触及的目标,为了那只存在与史书上的记录,他们不要命的练习、发了疯地研讨着小提琴的每一种可能,这种论断简直像把所有人的努力都弃之如草芥、漠视着碾进泥里。 帕格尼尼的确只有一个。 但有更多的没有那样天赐的小提琴家,依旧无悔地拉响着自己的帕格尼尼。 那不是没人能演奏的音乐,是可以被触及的小提琴的声音。 “弗朗茨,你也觉得没有人能演奏帕格尼尼吗?” 夏洛琳有些迷蒙地问着身边的李斯特,企图从他身上得到肯定的力量。 “我不清楚要做到像帕格尼尼那样有多难,但我只清楚一件事,如果连接近的勇气都没有,那还能谈什么演奏呢? 夏洛琳,帕格尼尼或许无法复制,但我相信可以无限接近。” 平静却认真地说出这些话的李斯特,就像摩西分海一般神奇地指引着夏洛琳前行的方向,吞噬着她所有的恐惧与怯懦。 “其实我还挺期待有个人上去拉一段,毕竟疯狂起来的帕格尼尼听起来似乎更有吸引力。” 笑着看着台上小提琴之神的李斯特,没有注意到夏洛琳已然改变的眼神。 弗朗茨,能和你一起看帕格尼尼,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真的没有人能让我听听帕格尼尼的另一种样子吗?好吧,那我们……” 神灵在舞台上惋惜,准备开始演奏的时候,一声坚定的、宛若夜莺的话语打断了他。 “先生,我愿意演奏帕格尼尼。” 黑发的小提琴家放下手杖和手帕,举起右手,站起身来,散开的裙摆如花般盛开。 那是全场音乐厅中除帕格尼尼以外唯一起立的人——她是压下所有胆怯与不可能绽放出的希冀之花。 一位女性、小提琴家。 第49章 满场的惊诧哄起, 所有人都向这观众席中唯一站起身来的女士投去了目光。 上帝啊,你是否在与我们开玩笑, 还是我们全都出现了幻觉,这位年轻的小姐竟口出狂言妄想演奏帕格尼尼? 哦, 这一定是个噩梦。 在大师面前, 她绝对会给巴黎蒙羞! “就是你想要上台演奏吗,小姐?” 帕格尼尼靠近了舞台边缘。他看向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那里面发现了诚恳与平静。 身材娇娇小小的穿着礼服的女士,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安静的听众。少女周身散发着娴静柔和的气息,让帕格尼尼倍感意外。这样的小姐竟然要演奏自己的曲子,反差有些大呀。 小提琴之神对夏洛琳好感倍增。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比那些畏手畏脚的、顾虑良多的小提琴家们要勇敢得多、真诚得多。 他决定了, 就算这位小可爱拉得不尽人意, 他也会在一旁引导她绝不让她难堪。 “是的, 先生。” 帕格尼尼和蔼的笑容让夏洛琳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起来了。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消除着因激动和兴奋带来的颤动。 “只是需要劳烦您借我一把小提琴——方才乐团里的任意一把就行。我的半身不在这里。” 半身?这种形容小提琴的方式让帕格尼尼对她的好感更甚了。看来他或许可以期待一下这位小姐的演奏了。 他笑了笑, 将怀里的瓜奈里递了出去。 “可爱的小姐, 您只要愿意上台,我这把小提琴你可以随意使用。” 伴随着整个前排观众的惊呼,夏洛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听到了什么?帕格尼尼要把他的那把瓜奈里借给她用? 那可是cannone, 是只有帕赛冠军才能享有的殊荣! 来这个世界前, 她离那把琴还有一小段征程;来这个世界后, 她以为此生与那把琴再无缘分。 那是她曾经的梦想。 现在, 梦想就在她最崇拜的人手中, 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难以置信的幸福充盈着夏洛琳的整个身心。她庆幸自己想要站出来,她庆幸李斯特在紧要关头推了她一把。 “您是说,我可以使用您的琴?” 夏洛琳颤抖的声线昭示了她又起波澜的心。 “拿去吧,他可能有些不好使用。” 帕格尼尼平和的话语却恩赐了她无上殊荣。 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深吸一口气,迈出了朝圣的步伐。 “cha……” 夏洛琳隐隐听到了身后有人呼唤自己。回过头看见金发的钢琴家低头望着他的手杖,发出了宛如梦呓般的低语。 “……role。” 缓慢吟出的是她的名字。 “弗朗茨?” 李斯特没有立即回应她,他专注地拧开手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根琴弓。 “弗朗茨!” 钢琴家的笑容灿烂得像是夏日的艳阳,他轻轻将琴弓递给了她。 “半身不在身边,就把她的灵魂带上吧。”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她接过琴弓,懂得了他要表达的全部。 夏洛琳转身走向帕格尼尼身边。她握紧了自己右手的延伸,在接过那把梦寐以求的瓜奈里小提琴的瞬间,她便已经决定好要拉什么曲子了。 “先生,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我不可能见到你。” 帕格尼尼看着这位小姐半侧着身子,一边用琴弓轻轻触弦听音,一边对他低语。 “所以?” “他很喜欢您的这首曲子,我想用您的琴再次演奏它——” 帕格尼尼听见她平静的说话,他看见她架起琴后陡然改变的气场。 他的笑容停滞在嘴角,因少女幽幽吐露出的曲目而震惊。 他听见她说: “《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欢畅的琴声在音乐厅内响起,众人立 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师返场演奏前拉的最后一首曲子。他们还记的帕格尼尼非凡的演奏,这个少女竟然要在台上重奏? 压下心头的震惊与疑虑,他们把目光再次集中到独自演奏的少女身上,却渐渐因那乐音而屏住呼吸。 夏洛琳闭眼沉浸于演奏,仿若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中。她倾听着由这把琴传递过来的弦动,就像触及到提琴的心跳一般。木质的味道给予她安定感,手指指腹和琴弓马尾触弦的手感极其舒适—— 听听这把cannone的发声,如此美妙的音色连带着让她的心都沐浴着幸福。 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竟丝毫没有拒绝她的意思! 她睁开眼面露微笑,开始把心底的温柔和暖用音乐传递给众人。 轻快的飞跃断奏在弦上切出主题旋律的气势开场,只有她的白皙的手指在墨色的指板来回点触吟揉,琴弓上下间在琴弦上吻出干净剔透的音色—— 是钟声,属于帕格尼尼的钟声又开始回荡了。 琴弓在小提琴上跳跃,带出一连串极其漂亮的音符。众人挑剔的双耳似乎听不到一丝杂音,这位小提琴演奏者对琴弓的掌控简直可怕。 她就像将那把琴弓变成了她延长的右手,在这快速的断奏下保持着骇人的精准与灵敏,每一个音都那么明亮清晰。 上帝啊,真的不是帕格尼尼在演奏吗? 那位高呼“若是有人能复制您的演奏,我愿意当场把我的报道吃下去”的评论家惊恐地睁大双眼,毫无形象地大张着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松开,那些写满墨字的报道像瀑布一样飞泻而下,散了一地。 当夏洛琳在如此轻易地就在琴弦上制造出纯净剔透的泛音时,当即有很多夫人们迅速掩下自己的惊呼,生怕自己惊走了这美丽的声音。 那是最好的工匠造出的银质风铃的响声,听着这清清脆脆的银铃随着演奏者的情感明明灭灭,恍惚间他们似乎听到了天使的清唱。 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欢喜。 帕格尼尼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去引导这位小姐,她已经近乎完美地演奏出了他想要的一切。 不,还是有些不同。 这曲调的处理与音符里暗藏的情绪,比他的表达少了些恢弘,却要更加温暖。 帕格尼尼将目光转移到场下那位把提琴弓递给身边这位少女的先生身上,看他专注倾听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的这一曲提琴是为你演奏的; 原来,你只会为听她的琴声放弃记谱。 小提琴大师笑了笑。年轻人呀,果然是让人羡慕的华年。 他悄悄转身去身后的乐团里随意取了一把小提琴。为这让他满意的帕格尼尼的音乐,他要回送她一个惊喜。 仔细回味着音乐的李斯特,心中汹涌着万千情绪。他能在这首曲子里,看见和她的点点滴滴。 生病时为他拉曲子的夏洛琳,每天陪着他练习钢琴的夏洛琳,会为他打理领结的夏洛琳,知道他所有喜好的夏洛琳…… 只因为他想重听这首曲子,她就为他在舞台上复制。 第二次了,为我演奏的夏洛琳。 李斯特能感受到心跳的愈演愈烈,随着她的琴弓和揉弦震荡着只属于她的和弦。 他有些欢喜和忧郁。 他的宝藏不再蒙尘,他为此欢喜; 他的宝藏将被觊觎,他为此忧虑。 轻抚这左胸的李斯特感受到心里那个滚烫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向夏洛琳,在台上绽放光芒的她如此轻易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种甜蜜的心绪让他的眼前飞速地倒放着关于她的画面,一直倒退到他和她的第一个新年,在雪地里的问候,午夜的洪亮的钟声—— 那张一面之缘的乐谱,再一次降临到他身边。 这一瞬间,李斯特忘记了呼吸,放大的瞳孔倒映着他本被遗忘得音符。 笔动,音符跃然纸上。 一切回忆的画面碎掉消失,他又看到了肆意拉琴的小提琴家。 一阵心悸。 李斯特迅速折好曲谱纸放入怀中,他预感自己好像记录下了一份不得了的东西。 绵密的音符在急速的弓影下以回旋曲 归来,最后一个音奏定,扬起的琴弓给这精彩的演奏画上了休止符。 少女平静地向听众行礼,她已经得到了最棒的东西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背后响起的热烈掌声让她的步子一滞。 夏洛琳抬起头,听到帕格尼尼夹着把小提琴也给了她掌声,瞬间她忘记了该怎么发声。 她看到小提琴之神随意架起那把提琴,对她露出了意大利人热情的笑容。 他爽朗而又神秘的对她说: “想看看疯狂的帕格尼尼吗,小姐?” 帕格尼尼扬起琴弓,在琴上奏出响亮的音符——那不是轻快的乐句,清晰的、富有激情的乐音在弦上炸裂开,瞬间就将热情引爆。 那是那首《 caanel》,但它已经超脱了原曲的节奏,原本是首时值甚快板的曲子,帕格尼尼他竟然毫不违和地用着近乎双倍加速演奏着他的作品。 开场就是凌冽紧迫的气势,帕格尼尼独有的音乐锋芒击中了所有人的心脏。他们欢呼、赞美,疯狂的帕格尼尼就是小提琴的极限、他就是神灵。 夏洛琳听不到那些惊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帕格尼尼那双神奇的双手上:游刃有余的飞速切换、近乎拖出残影的琴弓、依旧精准清晰的发声,她的心神备受激荡,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小提琴之神用的不是他自己的琴,只是随意在乐团里拿了把,他却能超脱那把提琴的本身,让它像名琴一样歌唱。天下间的小提琴,都不会拒绝他,他生来就是主宰。 帕格尼尼,果然是唯一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不由地握紧了那把大师的瓜奈里,听到自己主人这样的演奏,它一定非常想加入。 她的手指开始不自主地在琴颈上以双倍的速度敲击,指腹触及木质的手感让她惊醒——原来她心中的渴望是那么强烈。 做的到吗? 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一定做不到。 我,讨厌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夏洛琳心神坚定。她架起小提琴,给了帕格尼尼一个微笑示意,为他切了几个和弦伴奏后,在大师有些讶异的目光里,正式加入了这场狂欢! 两把小提琴的合奏,双倍速的钟声回荡。轻重缓急、泛音滑奏、揉弦拨弹,帕格尼尼的恢弘之钟搭配着夏洛琳疾风拂过的铃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那是万钟齐鸣的圣音,是纷繁乐音的海洋狂潮。 不可思议的少女,她简直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帕格尼尼! 李斯特从未见过夏洛琳这样狂热地演奏过,就像她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在弦上歌唱一样。 他听见她的琴声,没有因变速的急促而变得暴躁,内在的温暖化作快乐把旋律变得更加饱满充实。 她没有因炫技而模糊自己的音乐,她的琴声依旧那么温暖。 以至于他能那么轻易地就从成片的音符里找到她。 夏洛琳,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耀眼。 李斯特认命般垂下眼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深邃的碧蓝色里。 从第一次听见你的琴声起,我就被你迷住了吧。 我的小提琴家,你赢了—— 我的这颗心,属于你了。 指尖的琴弦开始发烫,琴弓每一次摩擦都像是给这把琴点上了火光。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了,从未这样快速演奏的夏洛琳已经开始近乎本能地用左手切弦了。一切全凭着指尖的触感,一个音又一个音,不知疲倦。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但她来不及去仔细回味。现在的她只有种由衷的畅快,可以驾驭与征服这种疯狂,让她内心充满着欢喜。 还可以再快一点、还可以再灵敏一些。 飞速的弓动混合着指尖的残影,炸出最后一片旋律的花火,夏洛琳和帕格尼尼同时扬起琴弓,重落下最后一个弦音。 令人眼花缭乱的钟之乐章余留下瑰丽与潇洒。余音还未散去,她仿佛能看到一束光照在自己身上。 掌声、欢呼、盛赞? 把九分钟的《 caanel》用五分钟拉出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 和帕格尼尼一起拉这首曲子,就是她无上的荣光。 第50章 满场的惊诧哄起, 所有人都向这观众席中唯一站起身来的女士投去了目光。 上帝啊,你是否在与我们开玩笑, 还是我们全都出现了幻觉,这位年轻的小姐竟口出狂言妄想演奏帕格尼尼? 哦, 这一定是个噩梦。 在大师面前, 她绝对会给巴黎蒙羞! “就是你想要上台演奏吗,小姐?” 帕格尼尼靠近了舞台边缘。他看向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那里面发现了诚恳与平静。 身材娇娇小小的穿着礼服的女士,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安静的听众。少女周身散发着娴静柔和的气息,让帕格尼尼倍感意外。这样的小姐竟然要演奏自己的曲子,反差有些大呀。 小提琴之神对夏洛琳好感倍增。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比那些畏手畏脚的、顾虑良多的小提琴家们要勇敢得多、真诚得多。 他决定了, 就算这位小可爱拉得不尽人意, 他也会在一旁引导她绝不让她难堪。 “是的, 先生。” 帕格尼尼和蔼的笑容让夏洛琳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起来了。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消除着因激动和兴奋带来的颤动。 “只是需要劳烦您借我一把小提琴——方才乐团里的任意一把就行。我的半身不在这里。” 半身?这种形容小提琴的方式让帕格尼尼对她的好感更甚了。看来他或许可以期待一下这位小姐的演奏了。 他笑了笑, 将怀里的瓜奈里递了出去。 “可爱的小姐, 您只要愿意上台,我这把小提琴你可以随意使用。” 伴随着整个前排观众的惊呼,夏洛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听到了什么?帕格尼尼要把他的那把瓜奈里借给她用? 那可是cannone, 是只有帕赛冠军才能享有的殊荣! 来这个世界前, 她离那把琴还有一小段征程;来这个世界后, 她以为此生与那把琴再无缘分。 那是她曾经的梦想。 现在, 梦想就在她最崇拜的人手中, 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难以置信的幸福充盈着夏洛琳的整个身心。她庆幸自己想要站出来,她庆幸李斯特在紧要关头推了她一把。 “您是说,我可以使用您的琴?” 夏洛琳颤抖的声线昭示了她又起波澜的心。 “拿去吧,他可能有些不好使用。” 帕格尼尼平和的话语却恩赐了她无上殊荣。 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深吸一口气,迈出了朝圣的步伐。 “cha……” 夏洛琳隐隐听到了身后有人呼唤自己。回过头看见金发的钢琴家低头望着他的手杖,发出了宛如梦呓般的低语。 “……role。” 缓慢吟出的是她的名字。 “弗朗茨?” 李斯特没有立即回应她,他专注地拧开手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根琴弓。 “弗朗茨!” 钢琴家的笑容灿烂得像是夏日的艳阳,他轻轻将琴弓递给了她。 “半身不在身边,就把她的灵魂带上吧。”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她接过琴弓,懂得了他要表达的全部。 夏洛琳转身走向帕格尼尼身边。她握紧了自己右手的延伸,在接过那把梦寐以求的瓜奈里小提琴的瞬间,她便已经决定好要拉什么曲子了。 “先生,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我不可能见到你。” 帕格尼尼看着这位小姐半侧着身子,一边用琴弓轻轻触弦听音,一边对他低语。 “所以?” “他很喜欢您的这首曲子,我想用您的琴再次演奏它——” 帕格尼尼听见她平静的说话,他看见她架起琴后陡然改变的气场。 他的笑容停滞在嘴角,因少女幽幽吐露出的曲目而震惊。 他听见她说: “《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欢畅的琴声在音乐厅内响起,众人立 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师返场演奏前拉的最后一首曲子。他们还记的帕格尼尼非凡的演奏,这个少女竟然要在台上重奏? 压下心头的震惊与疑虑,他们把目光再次集中到独自演奏的少女身上,却渐渐因那乐音而屏住呼吸。 夏洛琳闭眼沉浸于演奏,仿若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中。她倾听着由这把琴传递过来的弦动,就像触及到提琴的心跳一般。木质的味道给予她安定感,手指指腹和琴弓马尾触弦的手感极其舒适—— 听听这把cannone的发声,如此美妙的音色连带着让她的心都沐浴着幸福。 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竟丝毫没有拒绝她的意思! 她睁开眼面露微笑,开始把心底的温柔和暖用音乐传递给众人。 轻快的飞跃断奏在弦上切出主题旋律的气势开场,只有她的白皙的手指在墨色的指板来回点触吟揉,琴弓上下间在琴弦上吻出干净剔透的音色—— 是钟声,属于帕格尼尼的钟声又开始回荡了。 琴弓在小提琴上跳跃,带出一连串极其漂亮的音符。众人挑剔的双耳似乎听不到一丝杂音,这位小提琴演奏者对琴弓的掌控简直可怕。 她就像将那把琴弓变成了她延长的右手,在这快速的断奏下保持着骇人的精准与灵敏,每一个音都那么明亮清晰。 上帝啊,真的不是帕格尼尼在演奏吗? 那位高呼“若是有人能复制您的演奏,我愿意当场把我的报道吃下去”的评论家惊恐地睁大双眼,毫无形象地大张着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松开,那些写满墨字的报道像瀑布一样飞泻而下,散了一地。 当夏洛琳在如此轻易地就在琴弦上制造出纯净剔透的泛音时,当即有很多夫人们迅速掩下自己的惊呼,生怕自己惊走了这美丽的声音。 那是最好的工匠造出的银质风铃的响声,听着这清清脆脆的银铃随着演奏者的情感明明灭灭,恍惚间他们似乎听到了天使的清唱。 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欢喜。 帕格尼尼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去引导这位小姐,她已经近乎完美地演奏出了他想要的一切。 不,还是有些不同。 这曲调的处理与音符里暗藏的情绪,比他的表达少了些恢弘,却要更加温暖。 帕格尼尼将目光转移到场下那位把提琴弓递给身边这位少女的先生身上,看他专注倾听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的这一曲提琴是为你演奏的; 原来,你只会为听她的琴声放弃记谱。 小提琴大师笑了笑。年轻人呀,果然是让人羡慕的华年。 他悄悄转身去身后的乐团里随意取了一把小提琴。为这让他满意的帕格尼尼的音乐,他要回送她一个惊喜。 仔细回味着音乐的李斯特,心中汹涌着万千情绪。他能在这首曲子里,看见和她的点点滴滴。 生病时为他拉曲子的夏洛琳,每天陪着他练习钢琴的夏洛琳,会为他打理领结的夏洛琳,知道他所有喜好的夏洛琳…… 只因为他想重听这首曲子,她就为他在舞台上复制。 第二次了,为我演奏的夏洛琳。 李斯特能感受到心跳的愈演愈烈,随着她的琴弓和揉弦震荡着只属于她的和弦。 他有些欢喜和忧郁。 他的宝藏不再蒙尘,他为此欢喜; 他的宝藏将被觊觎,他为此忧虑。 轻抚这左胸的李斯特感受到心里那个滚烫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向夏洛琳,在台上绽放光芒的她如此轻易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种甜蜜的心绪让他的眼前飞速地倒放着关于她的画面,一直倒退到他和她的第一个新年,在雪地里的问候,午夜的洪亮的钟声—— 那张一面之缘的乐谱,再一次降临到他身边。 这一瞬间,李斯特忘记了呼吸,放大的瞳孔倒映着他本被遗忘得音符。 笔动,音符跃然纸上。 一切回忆的画面碎掉消失,他又看到了肆意拉琴的小提琴家。 一阵心悸。 李斯特迅速折好曲谱纸放入怀中,他预感自己好像记录下了一份不得了的东西。 绵密的音符在急速的弓影下以回旋曲 归来,最后一个音奏定,扬起的琴弓给这精彩的演奏画上了休止符。 少女平静地向听众行礼,她已经得到了最棒的东西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背后响起的热烈掌声让她的步子一滞。 夏洛琳抬起头,听到帕格尼尼夹着把小提琴也给了她掌声,瞬间她忘记了该怎么发声。 她看到小提琴之神随意架起那把提琴,对她露出了意大利人热情的笑容。 他爽朗而又神秘的对她说: “想看看疯狂的帕格尼尼吗,小姐?” 帕格尼尼扬起琴弓,在琴上奏出响亮的音符——那不是轻快的乐句,清晰的、富有激情的乐音在弦上炸裂开,瞬间就将热情引爆。 那是那首《 caanel》,但它已经超脱了原曲的节奏,原本是首时值甚快板的曲子,帕格尼尼他竟然毫不违和地用着近乎双倍加速演奏着他的作品。 开场就是凌冽紧迫的气势,帕格尼尼独有的音乐锋芒击中了所有人的心脏。他们欢呼、赞美,疯狂的帕格尼尼就是小提琴的极限、他就是神灵。 夏洛琳听不到那些惊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帕格尼尼那双神奇的双手上:游刃有余的飞速切换、近乎拖出残影的琴弓、依旧精准清晰的发声,她的心神备受激荡,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小提琴之神用的不是他自己的琴,只是随意在乐团里拿了把,他却能超脱那把提琴的本身,让它像名琴一样歌唱。天下间的小提琴,都不会拒绝他,他生来就是主宰。 帕格尼尼,果然是唯一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不由地握紧了那把大师的瓜奈里,听到自己主人这样的演奏,它一定非常想加入。 她的手指开始不自主地在琴颈上以双倍的速度敲击,指腹触及木质的手感让她惊醒——原来她心中的渴望是那么强烈。 做的到吗? 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一定做不到。 我,讨厌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夏洛琳心神坚定。她架起小提琴,给了帕格尼尼一个微笑示意,为他切了几个和弦伴奏后,在大师有些讶异的目光里,正式加入了这场狂欢! 两把小提琴的合奏,双倍速的钟声回荡。轻重缓急、泛音滑奏、揉弦拨弹,帕格尼尼的恢弘之钟搭配着夏洛琳疾风拂过的铃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那是万钟齐鸣的圣音,是纷繁乐音的海洋狂潮。 不可思议的少女,她简直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帕格尼尼! 李斯特从未见过夏洛琳这样狂热地演奏过,就像她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在弦上歌唱一样。 他听见她的琴声,没有因变速的急促而变得暴躁,内在的温暖化作快乐把旋律变得更加饱满充实。 她没有因炫技而模糊自己的音乐,她的琴声依旧那么温暖。 以至于他能那么轻易地就从成片的音符里找到她。 夏洛琳,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耀眼。 李斯特认命般垂下眼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深邃的碧蓝色里。 从第一次听见你的琴声起,我就被你迷住了吧。 我的小提琴家,你赢了—— 我的这颗心,属于你了。 指尖的琴弦开始发烫,琴弓每一次摩擦都像是给这把琴点上了火光。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了,从未这样快速演奏的夏洛琳已经开始近乎本能地用左手切弦了。一切全凭着指尖的触感,一个音又一个音,不知疲倦。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但她来不及去仔细回味。现在的她只有种由衷的畅快,可以驾驭与征服这种疯狂,让她内心充满着欢喜。 还可以再快一点、还可以再灵敏一些。 飞速的弓动混合着指尖的残影,炸出最后一片旋律的花火,夏洛琳和帕格尼尼同时扬起琴弓,重落下最后一个弦音。 令人眼花缭乱的钟之乐章余留下瑰丽与潇洒。余音还未散去,她仿佛能看到一束光照在自己身上。 掌声、欢呼、盛赞? 把九分钟的《 caanel》用五分钟拉出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 和帕格尼尼一起拉这首曲子,就是她无上的荣光。 第51章 “洛琳……” 肖邦一直维持着右手扶在石质拦台上的姿势, 在这隔层上全程静静地观看着夏洛琳的演奏。除了一开始流露出的惊诧,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显得很平静。 平静?不可能的。 作为波兰钢琴家好友的门德尔松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儒雅的青年在这场返场演奏中,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扶手台上捏紧后又舒张,来来回回的次数多到让德国作曲家都不想去数了。 尤其在他纯净蓝色的眼眸里跳动的神光, 要说他心中丝毫未起波澜, 门德尔松宁可相信他能把这位波兰人买下打包回德意志。 在看这位小姐贡献了如此精彩演出后肖邦那声饱含着不明意味的呼唤,他肯定在遗憾自己离她那么远吧。 “弗里德, 这位小姐的琴技原来已经如此精湛了吗?能跟上帕格尼尼的演奏,这简直像个奇迹。” 凑近了自己的朋友, 门德尔松准备从好友口中撬出些消息来。 “洛琳她一直都很优秀。只是我不知道, 她的小提琴已经可以到达这个高度了。” 肖邦远远地看着那个在台下和帕格尼尼一起向观众行礼致谢的少女, 眼神柔和, 语气从欣喜渐变成迷蒙。 好友这幅样子简直让门德尔松快要十分不符合身份地翻白眼了。这还是那个冷清自持的肖邦吗,他分明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丘比特光顾的痕迹了。 “洛琳是吗?我都不知道你时候有了这样一位出色的小提琴家朋友了, 或许你愿意为我讲述一番?” 作曲家决定追根究底。 “菲利克斯,恕我直言,如此轻率地直呼一位女士的名字并不符合礼仪准则。” 钢琴家依旧不动声色。 “是我失礼了, 那请有礼貌的肖邦先生告知可怜的我,应该如何称呼这位女士?” 少见地,作曲家开始了不依不饶。 “……” 钢琴家刚想报上小提琴家的姓却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发音。如果让好友称呼她的东方姓氏, 似乎感觉更亲昵。他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想好了回答。 “‘夏洛琳’, 你可以这样称呼她。” 听到这番话, 门德尔松成功地被肖邦噎住。 “夏洛琳”? 你确定给我的这个词不是她的名字?还是说你只是想保有你对某位小姐的特殊称呼来着? “好的, 我亲爱的弗里德,似乎你和这位夏洛琳小姐关系匪浅?” “再次恕我直言,这样私下妄议一位小姐的社交似乎也不符合礼仪标准?” 门德尔松看着肖邦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浅笑的模样。从来不知好友还有如此令人怄火的本事的他,成功地体验了一把哑口无言的感觉。他立即用十分公式化的语气与肖邦继续过招: “尊敬的肖邦先生,我——门德尔松在此愉快地通知您,我看上了这位夏洛琳小姐非凡的琴技,想要雇佣她进我的交响乐团,恳请您为我引荐一番?” 今天的好友让肖邦觉得他有些过分的活泼,这和平日里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也快速地回敬他: “我亲爱的菲利克斯,请问是谁改变了你,这和我记忆中的门德尔松先生差别太大了?” 怔愣的门德尔松眼前浮现了一位少女的影子,她用指挥棒敲击着乐谱总谱,扭过头来叫着自己的昵称。 瞬间有些红霞飞上了他的面颊。 “哦,朋友,看来你有事瞒着我。”肖邦意味深长。 “哦,朋友,说的你好像没有事瞒着我一样。”门德尔松恼羞成怒。 肖邦挑挑眉,不再撩拨自己的好友。 愉悦的他看着转身进入后台的夏洛琳的背影,轻快地说:“我会把她介绍给你认识的。” …… 另一边。 柏辽兹已经对兴奋到不能自已的恩斯特无话可说了。他的这位好友,永远只对小提琴的事那么疯狂、那么在意。 “埃克托尔,快看她的跳弓,这么稳健干净的声音,她的右手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了!” 激动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只手拽住作曲家好友的胳膊,碰到精彩的演奏点就开始拉扯摇晃柏辽兹,他自己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场下,没有放过少女的任何一个动作。 “海因里希,你可以放开我吗?” 柏辽兹已经开始无心听这美妙的琴声了,他有些无奈地望着天花板,祈求好友能放过自己。 “上帝,帕格尼尼先生竟然在用双倍速拉琴!我没有做梦,我竟能再一次看见神技!” 偶像的出场让恩斯无法控制自己言行。他的声线变得高昂,拽着柏辽兹的手晃动得更剧烈了。 “海因里希……” 柏辽兹无奈地呼唤着自己的好友。他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遭这趟罪。 他就不该接受这家伙包厢票的诱惑。和李斯特一样坐下面多好,不仅不用遭受摧残,还能近距离观赏精彩。 “她、她竟然也可以用这种速度演奏!你快看她的指法,她的切换简直精彩。不可思议,这小小的身躯竟可以爆发出这么浓烈的热情!” 恩斯特拽紧了好友的衣袖,在那高档的布料上留下深深的褶皱。他的左手没有闲着,在琴颈上敲击着,除了没有滑动,这条旋律里,他的指法与速度竟和场中的演奏家一致。 “海因里希!” 柏辽兹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是真心疼他这件衣服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体面的外套了。 好友是个不缺钱的主,但他柏辽兹可是每天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啊!恩斯特抓的不是衣服,而是金灿灿的法郎来着。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 返场演奏的尾音休止,小提琴停止歌唱,让恩斯特意犹未尽。他有些不满地放开了好友,架起提琴,在弦上宣泄了一通纷杂的情绪。 他的琴弓没有触及琴弦,这只是一段无声的演奏。 他后悔了,他应该勇敢一些的,他应该像那位小姐一样站出去,和她一起拉帕格尼尼。 等等——“是她”——好友认识这位小姐。 恩斯特的双眼瞬间亮如流星。 长舒一口气的柏辽兹拍了拍衣袖,心疼地抚摸着那些褶皱。还好,应该还能补救,终于不用再花心思写文章了。 作曲家的心神未定,又被突然上前的小提琴家惊了一番。 “埃克托尔,快,告诉我那位小姐的名字,在哪可以见到她!” “哈?” 看着似乎散发着闪亮光辉的好友,柏辽兹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幻听了吗,眼里只有小提琴的人会跟他打听女士的信息? “这个月所有的音乐会和你想看的所有戏剧的门票!我要知道这位小姐所有的信息,我要去见她,我要和她交流小提琴!” 柏辽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水。 弗朗茨,我的好友啊,请问我可以屈服于这魔鬼的诱惑吗? 陷入挣扎的柏辽兹有些干巴巴地说道:“海因里希,容我提醒你,帕格尼尼去了后台,这是你抓住他的最好时机了。” “帕格尼尼!” 瞬间被吸引注意力的恩斯特立马抱起提琴就往包厢外冲,在门边他突然停住,对着正在舒气的柏辽兹很认真地说道:“门票,她!” 原本已经放弃的柏辽兹即刻一个激灵抖遍全身,他僵硬着答道:“我会在纸上为你整理好一切。” “爱你,埃克托尔!” 说完青年小提琴家就立刻消失了踪影。 空荡的包厢剩下柏辽兹一人。他端起桌上冷掉的红茶抿了一口,在心中幽幽忏悔着。 哦,我亲爱的弗朗茨,原谅我吧,世上谁能拒绝音乐的诱惑呢? …… 夏洛琳坐在这间宽敞的大休息室里喝着茶水的时候,她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只记得她和帕格尼尼一起向观众行了礼,就被他带到这里。然后她被要求坐下,并享受着帕格尼尼给她沏茶。 等等,我这杯茶是帕格尼尼给我倒的? 思及此处就被茶水呛到的夏洛琳立即放下杯子,捂住嘴小声地顺着气。 “拉琴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紧张哦,‘c小姐’。” 帕格尼尼悠闲地喝着茶,抬起头看了眼夏洛琳,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杯子上。 “放心吧,帕格尼尼不会吃了你。” “唉?您、您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惊愕的夏洛琳回忆她好像并没有向帕格尼尼介绍过自己。 “你忘了吗,结束后有人认出了你,说‘这是上次出席肖邦音乐会的c小姐’。请问帕格尼尼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放下茶杯,开始慢慢靠近她。 “夏洛琳,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大师。 帕格尼尼在她身前俯下身子,轻拾起夏洛琳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白皙幼嫩的手和他的遒劲沧桑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手指纤长,指骨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指甲被精心修理过,整只手似乎时刻准备着进行高水准的演奏。 虽不算得天独厚,却也是天生的小提琴手。 而现在,本该稳健的左手,静静地在帕格尼尼的掌心颤抖着。 “你一直没注意到你的手有些不对劲吗,夏洛琳?” “唉?” 听到这话的夏洛琳才将注意力分给了自己颤抖的左手。惊讶的她刚想抽出来,就被帕格尼尼捉住了。 “别动,我检查一下。” 大师开始细细排除着每一根手指的不妥之处,并顺势帮她做着疏导和按摩。 “还好,没有伤到。看来你的手指可以承受这样的技巧,只不过似乎太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爆发过了。有些使用过度,这几天你要好好休息了,不要在让它受累了。” 帕格尼尼分析着现状,并十分严肃地嘱咐着夏洛琳。 “其实,我以前并没有做到过像今天这样。我很惭愧,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用尽全力去演奏了。先生,谢谢您,您给了我突破的契机。” 夏洛琳感受着大师的爱护之心,向他诚实地坦白着自己的一切。 “你所说的用尽全力是指什么呢?是把那些恢弘的技巧都用在一首曲子表现出来,还是用近乎不可能的速度拉完一首曲子?” 帕格尼尼放开她的手,直起身子柔和地看着她。 “你的琴声告诉我,你一首你拉过的每首曲子都倾注着你所有的真心。孩子,不是只有辉煌的技巧才叫用尽全力,你对你的音乐是否虔诚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毕竟对我们来说,技术只是一种手段。永远都可以被更好的替代,而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虽然你还有欠缺,还有可以提高的地方。但我在你的琴声里找到了很可贵的东西。” “这是我,这么喜欢你的根本原因。” 夏洛琳听着帕格尼尼对自己的话,负手而立的大师像怜悯世间的神灵,指引着她无所安放的魂灵。 她的心神饱受冲击,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能轻轻地近乎呢喃地呼唤着这尊称。 “先生……” “其实,夏洛琳,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叫我‘老师’。” 没有一丝玩笑意味的帕格尼尼十分真诚地向夏洛琳说出了他的想法。 夏洛琳被“老师”这个词引得连灵魂都开始震颤了。她的心跳似乎要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可置信的怀疑与欣喜将她层层淹没。 然而和蔼可亲的帕格尼尼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世界轰然倒塌,整个人入坠冰窖—— “孩子,只要你跟我坦白,你的技艺来自多少年后。” “先、先生,我听不太懂?” 夏洛琳企图说服自己是听岔了,曲解了帕格尼尼这句话的意思。 紧跟着的来自小提琴之神的补充却将她的幻象击得粉碎。 “那我换个说法吧,孩子。你和我隔了多少年的时光,你来自距今多少年后的未来呢?” 上一秒还是天神的帕格尼尼,在夏洛琳眼里,这一秒瞬间变成了堕天的路西法。 他的身后站着的不再是天使欢歌的天堂,而是恶魔丛生的炼狱。 夏洛琳头脑轰鸣,空白延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心快要变成荒漠。 这和主动透露给肖邦不一样,被人瞬间洞悉着自己的秘密让她不寒而栗。 见到帕格尼尼有多幸福,现在她就有多恐惧。 第52章 “帕格尼尼先生,您、你在说些什么呢?这个玩笑一点后不好笑……” 少女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左手, 与她的右手交握。她用右手的手指紧紧按着自己的手心, 妄图将那愈演愈烈的颤抖压制下去。 夏洛琳告诉自己应该冷静,但一切在帕格尼尼目光如炬的坚定眼神下避无可避。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不能说的秘密已经被人一眼看透。 “夏洛琳,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我——除了那二十四首随想曲,我目前并没有出版过别的曲子了。” 瞳孔放大, 少女因帕格尼尼的话而呆滞。 “《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虽然写在六年前, 但曲谱我并没有公之于世。” “这首曲子我演出的并不多, 我给出的乐谱也只是乐队部分。” “就拿第三乐章来说,你对它太熟了。就像已经听过千百遍、在琴上练过无数次那样水到渠成。” 大师的话语听不出丝毫波澜起伏, 没有意外、没有指责、没有愤怒。 恍恍惚惚抬起头, 夏洛琳看清了帕格尼尼脸上的表情, 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而且, 我不太相信一个人听一遍就能把我所有的音乐都记下来——你身边那位在台下记谱的先生,他都做不到吧?” “先生、弗朗茨只是——” “嘘,夏洛琳,” 帕格尼尼强势地打断了她的说话。他将手指放在唇边, 做出噤声的手势。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 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少女,小提琴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大的破绽,大概就是你的技巧吧——某个偷学的孩子只是让我觉得有些可怕了, 而你的技艺已经超出这个时代了。” “当然, 你还是赢不了帕格尼尼。即使你的技艺在用某些科学的经验和方式无限接近着我, 但永远无法复制我这双手。” “孩子,你的左手已经向我告知了一切。你瞒不了的,小提琴可是帕格尼尼的生命。” 夏洛琳咬了咬嘴唇,她垂下双手放弃了挣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手指缩成拳,仿佛能给自己提供些许力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声线的平稳。 “所以,先生,您会觉得我是异类,要将我送去绞刑架上吗?” “哈哈哈,孩子,我吓到你了吗?” 突然放声大笑的起来的帕格尼尼将夏洛琳彻底弄懵了。她不太明白,大师不是要审判她吗? “果然你是个小可爱,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有意思了。” “唉?” “夏洛琳,你怎么会是异类呢?你是天赐,是神的礼物。” 收起肆意笑容和随意的帕格尼尼,前所未有地认真,他向夏洛琳一字一句地宣告着。 “孩子,不要在压抑你的琴声了。它不该带着枷锁,你应该放它自由。” 情势突转让年轻的小提琴家的心上上下下,却又逐渐开始复苏回原本的心率。 镇定下来的她发现,这位大师竟然发现了她的顾虑。 “我不能演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音乐,我害怕在这里留下名字,我害怕我会让后世那些音乐消失。” “先生,我不能,我背负不了那么大的代价。” 第一次,她将自己所有的顾虑和委屈全部倾诉给人听。 “我很抱歉,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上天安排了我们的会面。” 帕格尼尼将手放在夏洛琳头顶,像位关爱女儿的父亲般揉了揉她绸缎般的黑发。 “我以帕格尼尼的名义,庇佑你的小提琴,庇佑你的音乐。” 小提琴家的双眼兀地睁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师。 “而且,孩子,你是不是太小瞧了我们这些老古董音乐家?如果因为你,能写出那些旋律的作曲家再也写不出自己的作品了,那他就不是合格的。” “你会去盗用他们的曲子吗?” 夏洛琳猛地摇摇头,频率堪比在琴上的揉弦,惹得帕格尼尼又一次大笑。 “那还有什么顾虑的呢?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吧,说不定,你还能给音乐带来些新的灵感。” 夏洛琳的眼睛开始跳动起绚烂的火光。她感觉自己身上的镣铐被解开了。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触摸到这个时代的音乐。 “如果不想留下名字,你的代号就不错。我亲爱的学生‘c小姐’,你有继承帕格尼尼的潜质。” 大师为小提琴家破开了所有拒绝她靠近的坚冰。那扇她寻不到钥匙的大门,已悄然打开了。光线从细缝中争先恐后地射出来,闪耀得迷乱人眼。 就在这时,有序的敲门声响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随着帕格尼尼的一声应允,一位留着山羊胡子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夏洛琳发现,这个人的瞳孔就像阳光下的猫眼一般。被他的目光扫到,便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室内原本欢好的气氛瞬间凝滞。帕格尼尼对这位先生的到来显得十分不快。 “我的‘撒旦’先生,你来有什么事吗?” 帕格尼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似乎还带这些厌恶。 “我亲爱的尼科罗,按照你的吩咐,和这位小姐一起的先生已经到了。” 这位中年男士丝毫不为大师近乎无礼的行为所动,就像位管家一样绅士地行礼,报告着他要传达的信息。 “弗朗茨?您把他也叫过来了吗?” 有些意外的夏洛琳看向帕格尼尼询问道。 “你是不是对你引发的轰动有所误解,夏洛琳。如果我没带走你,不提前叫来那位先生,你们两位今天就准备被那些狂热的评论家、报纸人团团包围,直到他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为止吧。” 翻了翻白眼的帕格尼尼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着他习以为常的状况,看来对这种包围是十分讨厌了。 “小姐,请相信尼科罗是为您好。” “乌尔巴尼,你逾越了。” 帕格尼尼骤然低沉的语调让这位先生挑了挑眉,他笑了下,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 夏洛琳感觉到屋内的气氛开始让她有种窒息感。帕格尼尼好像和这位先生很密切,却又对他十分不耐。 就像手指上沾染上的墨迹,和自身那么贴近,却是拼命想要甩开的污点一般。 “夏洛琳,天色不早了,和那位先生先离开吧。最近我都会在巴黎,你随时都可以来拜访我。乌尔巴托,把我的地址给她。” 接过地址的夏洛琳被那双猫眼盯得不寒而栗。她转身向帕格尼尼道别,准备和李斯特一起回家。 “你的你琴弓,夏洛琳。”帕格尼尼提醒道。 慌乱中她才发现自己琴弓和大师的瓜奈里放在一起,赶紧取过来拿好。 “祝您夜安,帕格尼尼……老师。” 听到少女的称呼,大师终于露出的久违的笑容。 “路上小心。手好了带上你的小提琴来。” “是,届时请您指导。” 夏洛琳不知道,在她和李斯特离开的时候,这间硕大的房间内上演着怎样一场风暴。 休息间的门被关上了,室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b r “‘老师’?尼科罗,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小爱好?” “闭嘴,别拿你肮脏的想法揣度我。” 怒意自话语间升起,帕格尼尼的已经极其不悦了。 “是,她应该不能归属到那些无用的商品里。”乌尔巴尼阴鸷地笑了笑,“一个可以拉出帕格尼尼的小姐?尼科罗,你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帕格尼尼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我警告你,‘撒旦’。在我死前你若敢打她的注意,在你的诱惑还施展时,我便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疯狂染上了帕格尼尼的脸,那是和拉着小提琴的他完全不同的他——演奏着瓜奈里的他是燃烧着自己生命的帕格尼尼,而现在隐藏着暴怒的他是随时可以豁出性命的帕格尼尼。 “哦,我亲爱的尼科罗,不必如此生气,在你还是‘帕格尼尼’之前,我不需要第二个‘帕格尼尼’。” 小提琴大师一把推开他。乌尔巴尼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但他没有一丝不悦,缓慢细致地整理好自己的领口。 “记住你的承诺,现在你可以滚了!” 帕格尼尼背过身子,不在分给这个人一丝关注。 “那么,亲爱的‘尼科罗’,夜安。魔鬼永远注视着你。” 他发出细细碎碎的笑声,欢快地带上了折扇门。 帕格尼尼打开窗子,晚风灌了进来。 今天是花月的第一天,他在风里嗅到了些春天的暗香。 “荻达,我听到了来自未来的音乐声了。很纯洁,很温暖,就像你一样。” 他对着清风在静夜里呢喃着,眼神温柔得像水一样。 那是谁都没有见过的,来自帕格尼尼的abbandonon。 靠在窗前的帕格尼尼,眼前浮现了那场痛苦的别离。 他似乎还能听见当时的自己无助的苦楚,来自青年时代的他无声的哀恸—— “上帝,我祈求您,不要带走她。” 他跪在她的床前,捧着她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祈求着她能好起来。 “尼科罗,我要离开了,你以后要好好的……” 荻达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帷幔。不,那不是看,只是一种习惯,来自一位失去了光明的人的习惯。 “你的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帕格尼尼拒绝听这临终的遗言,他靠近她,透明的水滴落在了荻达美丽的脸上。 “如果上帝要从我身边带走你,那就让他用来自未来的音乐和我交换吧。荻达,他拿不出来的,所以你不能离开!” 她听着他无声的低吼,叹了口气,用尽仅剩的一丝力量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尼科罗,我的爱。来自未来的音乐,你会听见的。” 从回忆中抽离的帕格尼尼,眼中又泛起了波光。 离开了挚爱的他,就算生命里还有音乐,灵魂都空了一半。 把灵魂卖给魔鬼? 呵,拿去,我本就不再完整。 “荻达,你会喜欢她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因为我们来到这里,我便不会不管她。”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直到我死去。” 某年花月的第一天,他失去了他此生的挚爱; 今年花月的第一天,他见到了她的挚爱与上帝的交换。 在巴黎,那个叫荻达的姑娘,最喜欢的地方。 第53章 夏洛琳在走廊里见到了等她的李斯特。 钢琴家高挑的身影在这无人的廊间伫立着,被头顶的烛灯圈在暖色的光辉里。他将曲谱置在胸前, 手杖被他夹在左手手肘间, 专注地用右手拿着笔在谱面上圈点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李斯特的一瞬间, 夏洛琳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 今晚的经历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从所有的事件中抽离出来后,难以言说的疲惫感自夏洛琳的头顶灌输到四肢。但在看到等待着她的那个人时, 她就收获了久违的安定感。 一个人面对这些场面, 果然没有他在就不行。 这个念头浮现在夏洛琳脑海里将她吓了一跳。她有些懵懵懂懂,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无形中那般依赖着一个人。 小提琴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但心里却是温热的。 果然,在十九世纪, 自己最信任的人果然是李斯特啊。 这与机缘巧合下知道自己秘密的肖邦和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帕格尼尼不同。虽然李斯特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种矛盾才是将他和别人区别开来的重要因素吧。 因为太珍视了, 所以会害怕。 夏洛琳无法想象, 这个秘密的公布如果让李斯特困扰,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弗朗茨,请你再等一等。 等我有勇气了,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下定决心后她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步履轻快地靠近着他,心里有着些许雀跃。 马上,就能和他一起回家了。 亲爱的夏洛琳, 你还不懂。你的惧意, 其实就是爱呀。 所有的爱, 都源于担忧。 担忧自己不够好,担忧会让心上的他不好。 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李斯特原本平直的唇线勾上一抹笑。他将这支长钢笔盖好收进外套口袋,将手杖转移到右手间,拢好曲谱纸,抬起头就抓住了那只要给自己一个小惊吓的夜莺。 “我亲爱的夏洛琳,今晚的你是如此绚丽夺目。你看,可怜的李斯特为了见你一面,只能在这寂静的走廊里等你。” 慵懒的语调配上醇厚的低音,原本只是调侃的话语在这片安静里显得格外迷人。 被抓包的夏洛琳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有些受惊的脸上被扫上了些不好意思的粉色。 “抱歉,弗朗茨。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呵,小姐,你是不是对你今晚引起的轰动有所误解,那可是帕格尼尼——就连我都是到今天才真正知晓,我捡回家的小提琴家到底有多优秀。” 听到这话夏洛琳更加羞怯了,这样直白的赞美从李斯特口中听到叫她实在是难为情。 “没有麻烦,夏洛琳,这种场景我也时常经历,不用觉得抱歉。” 钢琴家慢慢靠近小提琴家,将曲谱递给她。 “弗朗茨?” “拿着,把你的琴弓给我,我给你收好。” 反应过来的夏洛琳用左手去接谱子,从递送的谱纸上传来的细微震颤让李斯特皱了皱眉。 他迅速拧开手杖将琴弓放好合上,抽出她手中的手稿卷好插进口袋,立即牵起她的左手就往离开的方向走。 从指尖传来的抖动让他的眼神越来越晦涩,他抬手用手杖勾了勾礼帽,压低了些帽檐,疾步而行的他脸上没了笑意,只有不悦。 疾步的钢琴家外套的长摆被带起,小提琴家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这不像是平常的李斯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不,见过的,第三次见到肖邦的那天,他就是这个样子。 李斯特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生气?帕格尼尼? 不对,明明上一秒他还好好的。 “弗朗茨,弗朗茨!” 叫了一声钢琴家见他并没有理她的意思,小提琴家给他的名字加上重音记号再叫了一次后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立即就明白了夏洛琳的意图的李斯特停了下来,他没有放任自己在走了,他怕扯痛了她,但牵着的手并没有放开。 “弗朗茨,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情绪来得这么快。” 夏洛琳踱步到李斯特跟前。本来还想着逗他开心起来的她,在看到面色阴沉的钢琴家时,心脏咯噔一下,头一次慌了。 “你怎么了,又有什么惹你不快了吗?” 他抿紧着唇直盯着她,郁结的气愤在眼中升腾。 她感知到他的不悦濒临爆发,被他的怒意吓到了。 n bs  “弗朗茨,别这样……” 颤抖着的鸟儿就像遇见了一只将她牢牢困住的大猫。她话语间的怯意终于引爆了他的神经。 李斯特将夏洛琳拽进走廊前面岔路里,这条走廊的烛灯不知为何没有点亮。昏暗的不明的空间让人不由得心生紧张。 他步步逼近,她退到墙边再无可逃之处。 高大的钢琴家将小提琴家锁在他的领域之内,持着手杖的左手猛拍在了她头顶的墙上,杖身击打着墙面传来的声响让她紧闭着双眼。 “你,夏洛琳,你让我非常生气。” 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额头。他抬起一直牵起没放的右手移到胸前,将手里那只颤抖的手露给她看。 “看到了吗?这就是让我生气的原因。你就不能不冲动去做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 “小提琴家的左手,对你自己有多重要需要我一个钢琴家跟你强调吗!” 她睁开眼,终于知道了他生气的原因。却在抬眼间看见了被他话语牵引着上下的喉结,顿时上涌的热气染红了她的脸。 想撇开脸的她,视线却被他颈间的风景牢牢吸引了注意。 耳尖已经烫到快要烧起来了。 这不对劲! 还没等夏洛琳品出这已经变了味道的距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慌了神。 她推开他让他的后背朝向着光明,然后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藏了起来。 “弗朗茨,有人!” 从愠怒变得意外的钢琴家却在胸前多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时烟消云散了一切情绪。不管来的是谁,他都要感谢他。 至少因为这个人,他收获了他心上人的主动而热烈的投怀送抱。 李斯特直起身子,左手持着杖贴向夏洛琳的后背,将温暖的她全数揽进自己怀里。 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他的笑意爬上了嘴角,却依旧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嘱咐她—— “藏好。” 藏好,我的宝藏。千万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寂静黑暗的空间,有两颗心跳在的频率在渐渐加快的过程中同调了。 然而两位当事人,却谁也没有发觉。 “夜安,先生。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前去与偶像碰面的恩斯特在走廊上听到了一阵声响,路过的时候在黑暗的走廊看到了一位男士的背影轮廓,出于礼节,他出声询问了一番。 “谢谢,我只是手杖掉了。惊扰到您我很抱歉。” 李斯特扬了扬手杖示意,发现怀里的夏洛琳缩得更紧了,顿时心情大好。 “那我先行离开了。” 虽然这位男士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帕格尼尼为重的恩斯特决定忽略那些细节,去做当前他的要事。 “请便。” 李斯特回答得不咸不淡。 谁都没有想到,守护宝藏的人和觊觎宝藏的人连同宝藏的第一次碰面,是在这一刻。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夏洛琳松了一口气。 “弗朗茨,我没有做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 胸口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李斯特的注意,直到夏洛琳的右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才恍然惊觉他将迎来什么冲击。 “我的手没有受伤,只是最近需要休息一下没法拉琴了。” “还是很感谢,谢谢你担心我。” “等我的手休息够了,我给你拉帕格尼尼——你今天没记下来的谱子,我全部都拉给你听。” “你就、原谅、我吧?” 那张抬起的精致的东方脸孔,带着水光的祈求的眸子,张张合合的吐露夜莺之歌的樱色,这是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 吻她。 让她和自己共享呼吸,让她和自己共享心跳,让她和自己共享情绪。 他渐渐凑近她,诱惑的蜜糖离他越来越近。 “就跟我会担心淋雨的你会生病一样,弗朗茨的心情我懂了。” “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她松开了他,在他面前直直站好,脸上的红霞未消,腼腆的样子甚是可人。 却将他的旖旎心情无情地碎成泡影。 那个冲动的吻戛然而止。 他无奈地笑了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傻瓜,那不一样。 现在的我,不一样了。 快点发现吧,或者,快点把心献给我。 告诉我你爱我,并允许我品尝关于你的甜蜜的爱情。 他叹了口气,低低地笑着咒骂了句“迟钝的傻瓜”。 牵起她的手,平静地拉着她走。 “弗朗茨,你不生气啦。” “闭嘴。” “我们现在去哪?” “你傻吗,回家。” “哦,那就一起回家吧。” …… 乌尔巴尼在准备关上房门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刚好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恩斯特。他像寻到些什么乐子般,愉快地推开门再次进去, 听到身后开门声的帕格尼尼转过头,发现了讨厌的去而复返的经纪人,无名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我以为你至少还懂得礼节,乌尔巴尼,你连门都不会敲了吗?” “哦,我当然会,只是事出紧急。” “又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 “恩,某个爱追着您满世界跑的小可爱马上就来敲门了。” “哈?那个魔鬼一样的恩斯特?” “啧啧,您还会用魔鬼形容别人呀。我是说,是的。而且以我良好的视力,我发现他还带着小提琴。” “那你快给我出去拦着他呀,这种高危人物你是怎么放他进休息后台的!小提琴?他竟然还能把它带进来,简直、该死!” “您要知道,有些人是拦不住的。” 气急败坏的帕格尼尼成功愉悦到了乌尔巴尼,他十分开怀地行了一个管家式的礼。 “当然,我会竭尽全力为您赢得时间。谨遵主人您的吩咐,乌尔巴尼为您服务。” 假意惺惺的经纪人笑着再一次关上了房间。 慌成一团的帕格尼尼套上手套扣上帽子抓起一袋钱瞬间就决定好了对应之策。 …… “夜安,恩斯特先生。这个时间可不是前来拜访的好时机哦。” 乌尔巴尼在门外站成一尊守门的雕像。 “那么请问什么时候才是来拜访帕格尼尼的好时机?” 恩斯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假笑,他已经对这种场景对话十分熟练了。 “嗯,大概是屋里的那个人准备好了的时候吧?” “他不需要准备好,他已经对我够熟络了。” 恩斯特向前一步,乌尔巴尼右移了一步。 “如果我偏要进去呢,先生?你要阻止我吗?” “不,当然不。我可不会阻止一位可敬的追随者。哈哈,我给您开门。” 然而当恩斯特冲进去的时候,屋内早已空空。除了桌上被人随意搁置的那把珍贵的瓜奈里,房间里再也不见和帕格尼尼相关的任何东西。 “您是在骗我吗先生,帕格尼尼根本不在这里。” 青年小提琴家有些面色惊诧。 “没有哦,恩斯特先生,几分钟前他还在里面没有出去。” 猫眼的经纪人玩味地笑着。 “友情提示,您可以看看那扇窗子呢。” 疾步过去的小提琴家在窗台上发现了些异样的痕迹,看起来像——鞋印? “您是说,帕格尼尼,为了不见我,跳窗跑了?!” “是的哟。这里是一楼,伤不了他他才敢跳。真可惜,如果是二楼的话,您就抓到他了。” 魔王的追随者在窗前的风中思绪凌乱。 身后的经纪人恶趣味地给他补上一刀。 “少年,再接再厉哦!” …… 帕格尼尼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心情舒畅地走在自由的空气里。 他对着天空大笑,想好了接下来的巴黎逃亡路线。 “荻达,你看,我又一次躲过了那小子的追击。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荻达,先让我今晚去酒馆待一晚。你知道的,为了今天的演奏我都禁酒好久了。” “明天,明天等我酒醒了,我就带你去看巴黎!” 第54章 帕格尼尼是被一阵毛茸茸、暖呼呼的轻挠唤醒的。但睡梦实在过于迷人, 他浅浅笑了好并没有睁开眼。 脸上的挠扰越来与变本加厉了, 帕格尼尼拿手去拨开这个扰他清梦的小混蛋, 却被那个受惊的小生灵赏赐了一爪子。 他猛地睁开眼, 从窗子里射进来的阳光让他十分不适。他抬起右手遮了遮,终于开眼看了看手背。 很好, 没有受伤。 挣扎着支起身子,宿醉让帕格尼尼的头异常沉重,他只好借助左手的支撑让自己能有个间隙回回神。 喵—— 细幼的呼唤让他脑中有了些许清明。 哦,是只小猫。 帕格尼尼伸出右手,开始温柔地挠起猫下巴来。这只虎斑的小奶猫十分配合,坐下来享受着来自小提琴大师的服务。 “早安,小可爱。” 杂乱的双鬓卷发在晨光中变成点缀着些闪金的红棕色,他焦糖琥珀般的眼睛里满是诱人的迷离,温情的话语透露着意大利式的慵懒。 中年的大师依旧会在不经意间展现着他致命的吸引力。 即使对方是一只、小奶猫。 “先生, 您醒了啊, 早安。潘妮,快过来。” 酒馆的老板一边擦着酒杯一边跟刚醒的帕格尼尼打招呼一边叫唤着自家猫咪。 这只叫潘妮的小猫正满意地打着呼噜,丝毫不理会自己主人的指令,甩了甩尾巴示意自己听见了, 就蹭蹭了帕格尼尼停下的手指, 不满地叫了声让他继续。 小提琴大师被这种亲近逗笑了, 手指又开始了他细致的服务。 “早, 老板, 我以为您对我说第一句应该是‘还要再来一杯吗?’” 帕格尼尼转过头笑着调侃着酒馆的主人。 “得了吧, 先生,看看您的四周,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喝的意大利人。” 老板的话让帕格尼尼开怀大笑,他像是得到了最高级的赞美一般开心。 四周被各种空酒瓶环绕的大师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掏出一枚拿破仑扔向老板,笑着看那枚钱币被接住。 “给我再上两杯低度酒,剩下的打赏给这只叫我起床的潘妮了。” 就这样在巴黎迎开启新的一天,总有种今天会遇见些不错的事的预感呢。 …… 过足了酒瘾的帕格尼尼终于在告别了小猫后只身踏进巴黎的喧闹中。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夫商贩的叫卖,马车的蹄音与铃响,交汇成一支庞杂的富有生活气息的交响乐章。 他现在按着酒馆老板的指路,准备去旁边的维维恩大街上的裁缝铺里买双手套。昨晚喝得太尽兴,随身的手套不知道被他扔哪去了。 出门在外,帕格尼尼还是有着身为音乐家的自觉的——保护手指是第一位的。 所以,再去买一双吧,完了就能继续在巴黎潇洒了。 但当帕格尼尼才站在这家最大的裁缝店的手套配饰柜台,还没说明自己的需求,就被售货员礼貌地回绝了。 “先生,很抱歉,我们这的‘帕格尼尼’已经卖完了。” 无数个问号在小提琴大师心中冒出,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原来巴黎人是这么可怕的吗,竟然在店中公然出售自己? “等等,帕格尼尼?你刚才说你们这卖什么?”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风暴了,趁着还没晕眩,他赶紧出声问道。 “帕格尼尼,先生,各种颜色的帕格尼尼我们都卖——只是现在,售罄了。” 售货员依旧礼貌地冲着这位似乎才从被窝里滚了一圈才起床的不修边幅的先生展露着她的职业微笑。 “你们卖帕格尼尼,帕格尼尼本人知道吗?” 大师那颗被酒精荼毒的脑袋显然已经跟不上事态发展了,酒气又开始上涌,让他有些晕眩。 “先生,我们贩卖帕格尼尼,一切合理合法,不需要通知他本人呢。” 售货员的微笑快要绷不住了,这个人怎么感觉那么像找茬的呀。 小提琴大师刚想说什么,一声轻笑就从身后传来。他转过头,看到了昨晚和他一起用疯狂的小提琴征服巴黎的少女。 nb s  脑中瞬间一阵清爽,纷杂的思绪一扫而光,只剩下惊喜和开心。 原来,今天预感会有好事发生,就是能在无意间再次遇见这位小可爱啊。 “麻烦给这位先生一双他合适的手套就行,不需要‘帕格尼尼’。” 夏洛琳对着柜台里的服务员吩咐道,然后转头问了下这位大师。 “老师,您喜欢什么颜色?” 被某个词愉悦到心中开花的帕格尼尼挺直腰背,一本正经地回应着: “鹅黄色,谢谢。请给这位小姐也拿一双。” “好嘞,您稍等。” 服务员欢快地转身前去取货。 “早安,老师,没想到在这会碰见您。” “早,不过夏洛琳,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手套?还有这里的帕格尼尼是?” “我一进来就发现您在那踟蹰了那么久,再看到您空荡的双手又怎么会猜不到。” 夏洛琳笑了笑,靠近帕格尼尼低声继续向他解释着。 “至于帕格尼尼啊,是指您的惯用同款手套。昨天您的演出太精彩了,以至于一大早‘帕格尼尼’就销售一空啦。” “原来是这样。” “不过老师,您为什么要给我也拿一双?” “出门在外务必保护好你的手指。夏洛琳,就当是见面礼吧。” 帕格尼尼看着夏洛琳曝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认真地向她嘱咐。 “好吧,那我就多谢老师啦。” 她回应着长者,虽然一直没有习惯这十九世纪的音乐家规范,但她愉快地接受了来自大师的好意。 “手指好些了吗?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休息一夜后就好很多了,不用为我担心。啊,对了,我还要去取样东西,老师您等我下。” 夏洛琳这才想起了正事,今天她是来帮李斯特取一件定制的衣服的。这位钢琴家一大早去出版商那边洽谈交稿事宜时就委托她的,并约好等会回来一起吃早餐。 在柜台上出示凭据后,夏洛琳立马就收到了一大纸包的衣服。她有些惊讶,李斯特这是什么时候如此豪迈地将法郎花在了衣着上,她一点动静都没觉察到。 还在疑惑中的她眼前多了双鹅黄。她抬头看见帕格尼尼把手套递给了她。 “戴上吧,我帮你拿下袋子。” 帕格尼尼说完就从她怀里抽走了袋子,扫了一眼敞开的袋口,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竟然是男士的衣装?难不成是给昨天的那个人的?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瞬间生出些不屑来。 那个金发的小子,有点碍眼呀。 心里腹诽着某位还未深交就已经好感锐减的钢琴家的帕格尼尼,恍惚着随着夏洛琳一起出了店门。刺眼的阳光让那种晕眩感又一次上了头,他闭上眼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老师!” 少女的惊呼惊醒了他。他迷梦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臂膀已被她的双手支撑着扶起。 “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我只是宿醉还没消退,有些……有些晕乎。” 听到夏洛琳话中的担忧,腿脚有些发软的帕格尼尼强撑着解释让她放宽心。 “宿醉?您知道您现在这种状态很危险吗?您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忘记了,好像很多,好像也没多少。不过酒馆老板说从没见过我这么会喝的意大利人,哈哈哈。”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吗?先生,您安静些,我去叫马车,我送您回家!” “不,不回去,我宁可烂醉在巴黎街头都不回去。” 突然泛起倔来的老顽童让夏洛琳目瞪口呆,且不说这个人他是帕格尼尼,单就“老师”她就不可能放任他独自一人在巴黎游荡,至少等他酒醒。 “行,不回去,我带您去我家可以吧?附带给您做早餐的那种哦!” 夏洛琳无奈地开始想着如何哄住这位犯脾气的老小孩,却没想到帕格尼尼立马精神倍好地站直了身体、招呼了一辆双人马车、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然后回了她一句响亮的“好 呀”。 少女小提琴家在巴黎的晨光照耀下嘴角抽出成颤音的频率,然后把这位中年小提琴家塞进马车打包回家。 额,回李斯特家。 李斯特还没回来,家里十分安静。 “您先去沙发上坐一会,我去给您打点水清洗一下。” 夏洛琳开始像只小陀螺高速地运转起来。放好衣物袋、督促帕格尼尼清理一番面容、把他按在沙发上之后,她开始下楼去准备熬煮咖啡和准备迟到的早餐。 被强制要求靠在沙发上养神的帕格尼尼在看到少女忙碌的身影消失后,放任自己沉溺到这种难得的温馨中。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有些强势的亲近了,他感觉自己无形中好像多了个女儿,这种贴心的幸福熨帖着他那颗已经沧桑的心脏。 沙发的靠枕好软啊。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竟又在这梦幻般的喜悦中再一次睡了过去。 而后又再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中醒来。 “尝尝我做的意式咖啡吧,大概口味略重,我想应该很适合给您提神醒酒。” 看到大师从沙发上支起身子,刚想去叫醒他的夏洛琳顺势递上了一杯咖啡。 帕格尼尼发现自己身上竟搭着一条毛毯,因起身毯子滑落了下去。他先扯住毯子将它放在腿间,心中又泛起些波澜。 他不紧不慢地接过,顺势就往口中送去这醇香的液体。 夏洛琳在此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玩味地等着看大师的表情。 这是什么鬼意式咖啡?! 当我是假的意大利人吗?! 帕格尼尼被这浓烈的苦味刺激得差点不顾形象地喷了出去。他强忍着不适,端起咖啡的手几乎抖出残影,才把那一口咽了下去。 他立马全全清醒了。 宿醉?酒?在这魔鬼般的饮料面前什么都不是! 看到帕格尼尼这副模样,心满意足的夏洛琳感慨着二十世纪初才出现在意大利的esresso,果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大杀器。 “这是您的学生的杰作,要好好喝完它呢,老师。您看您现在不是精神多了吗,以后可千万别在随便宿醉了哦。” 帕格尼尼听着夏洛琳仿若恶作剧成功的得意话语,发现仅就一夜,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毫无大师的威严。 大概这个小可爱,真的在用她的方式亲近着自己吧。 他笑着继续品尝这咖啡,学生的杰作,老师怎么会不赏脸? 不过这咖啡越喝越带劲,它不想那些矫情的加了很多莫名其妙东西的咖啡,充满着男性的直爽。 有点像酒给他的感觉。 呵,还真是“我会喜欢的味道”啊。 师徒二人欢快地用过早餐后,帕格尼尼坐不住拿起夏洛琳的小提琴开始为他的学生演奏自己的曲子,难得地将自己的技法教授讲解给人听。 办完事回来的李斯特听到楼上的小提琴声时,立马冲上楼打开门。 “夏洛琳你——” 钢琴家的怒意被掐在喉咙里。 小提琴大师面色不善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金发青年。 只有坐在贝森朵夫上的少女回过头来笑着打招呼。 “你回来啦,弗朗茨。” 什么叫“你回来了,弗朗茨”? 我的小可爱,这个男人不是擅闯了你的家吗?他不是该被赶出去吗? 小提琴大师脑中的风暴突起。 夏洛琳起身过去把僵硬的李斯特拉到帕格尼尼跟前,欣喜地介绍道: “老师,这是钢琴家弗朗茨·李斯特,也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老师?!夏洛琳你跟我隐瞒了什么? 主人?!夏洛琳你跟我隐瞒了什么? 两位男士的视线刚一触碰,就激起层层火花。 李斯特不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帕格尼尼心中突生厌烦,只有夏洛琳一脸状况之外。 哦豁,以后的以后,这一幕就叫做——当女婿遇见岳父。 第55章 就在雷暴就要在这两人极近的距离间炸裂开万千火光之时, 楼下绵密的邮铃声飞进了三位音乐家灵敏的耳朵。 “看来是邮差来了。弗朗茨, 我下楼去取信件,你帮我好好招待下老师。老师, 弗朗茨是位天赋非凡的钢琴家, 您的音乐他非常喜欢。” 并未察觉到两位男士间那种不可言说氛围的夏洛琳, 在匆匆简短介绍了他们后就出去收取信件了,留下一室寂静。 原本应该是互相欣赏的两位音乐家, 此时却因为某个毫不知情的小提琴家,对彼此产生了微妙的抵触情绪。 “李斯特……很熟悉的姓氏啊。哦,想起来了,那个给我递了拜访信的‘巴黎天才钢琴家’?” 帕格尼尼率先发了话,他慢慢接近着这位年轻人,却把某个词说的意味深长。 “听说你也是个喜欢辉煌技巧的音乐家?” “‘天才钢琴家’算不上, 帕格尼尼先生, 我只对钢琴比其他要更敏感。” 李斯特迅速切换成外交家模式, 冷静自持地应对着这位大师级人物的刺探。 “所有的天才都会在您面前黯然失色,正如所有的辉煌技巧在您手中能更添光彩。” 帕格尼尼眯了眯眼,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善于此道。听起来滴水不漏的话, 细细品味总有点别的意思在里面啊。 “我可爱的学生就住在你这?你不觉得欠妥吗,李斯特先生?” “我的房客小姐每天都会向我上交房租,身为房东的我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能时常和她一起演奏音乐,我们在一起相处的非常融洽, 帕格尼尼先生。” “你竟然还会向一位可怜的小姐收取房租, 李斯特先生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可怜的小姐?帕格尼尼先生您似乎一点都不了解您的学生呢, 她可是一位十分坚强勇敢的小姐。” 想起夏洛琳那段艰难的经历就心疼的李斯特在这明显的敌意下也有了些火气。 “不过我非常好奇,这位原本要去意大利的小提琴家无故被扔在巴黎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她既没有向您求助,您这位‘老师’到现在才来质疑我的‘援助’,是不是更加欠妥呢?” 帕格尼尼心中一紧,怜惜就开始像狂潮一般席卷了他。他想辩驳,却发现自己再也出不了声。 荻达,我竟和那个孩子错过了那么久的时光。 “她……过得怎么样?” “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姐,您觉得她在巴黎会过得怎么样?” 怔愣住的大师眼中的痛苦让李斯特的恼怒突然说不出口了,或许这师徒二人有着他不知道的隐秘吧。 “我在她来巴黎的第一天遇到了她,被她的音乐吸引就把她捡了回来。她一直在以弹钢琴养活自己,虽然她不说,但她最想的还是能自由自在拉小提琴吧。” “我永远不会为收留夏洛琳而后悔,即使会被人误解非议。帕格尼尼先生,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青年钢琴家诚恳而郑重的回话让小提琴大师有些心酸和嫉妒,他的心中五味陈杂,最后只得幽幽挤出这样一句感慨: “你当然不会后悔。我们夏洛琳,可是神赐的礼物与宝藏。” “是,我十分认同您这句话。” 李斯特温暖而迷人的笑容让帕格尼尼警铃大作,他竟然被这个年轻人带偏了话题,反倒自己内疚起来了。 必须、立即、找回、场子! “看来,你们两人相处得非常好呀。你们再谈论什么,在交流音乐吗?” 还没等帕格尼尼开始反击,取完信回来的夏洛琳就将大师的企图瞬间打消。 不能让她知道。 在场的两位先生对视一眼立即达成共识开始粉饰太平。 “我和你的老师相处的十分愉快,他的理念让我受益颇多。” “是吗,我以为你会怪我突然把老师带回来,现在看来我好想做了件不错的事?” “需要我赞美一下有先见之明的你吗,夏洛琳?” “ 弗朗茨竟然会有赞美我的念头,这可真稀奇。” 率先开口的李斯特立即吸引了夏洛琳的全部注意,这种旁若无人的状态成功让被隔绝开的帕格尼尼气上心头。 钢琴家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绝对要把这个混蛋年轻人跟小可爱分开! 帕格尼尼深吸一口气,将意大利人的迷人风度全集中在这个微笑里。 “我亲爱的夏洛琳,你要不要考虑从这搬出去?住处老师来帮你找,保证比这里好一百倍。” “搬出去?” “帕格尼尼先生!” “是的,搬出去。你和一个年轻男士住在一起定有诸多不便。不用担心房租,老师给你付了。” 很好,我们的大师终于用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全场关注。 陷入沉默的夏洛琳让李斯特开始心慌了。 他还没有将他的宝藏打上自己的标记,就要被人强行夺走日日相见的特权了吗? “不了,老师。我觉得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 夏洛琳的回答轻易地改变着两个人的心情。 “我现在可以自食其力,没有必要麻烦您额外照顾我。况且我在这里不仅可以和顶尖的钢琴家合奏,还能跟他交流音乐、学学钢琴。我过得挺好的,请不要为我担心。” 好气。我的傻孩子,我是担心你被人骗走了却不自知! 这里一定和我不相容。年轻人,我们明天走着瞧! “行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老师你要离开了吗?” “我的酒已经醒了,难为你照顾我这么久了。不过我要没收你的小提琴,我怕你会不自觉。下周来找我取。” “唉?” 帕格尼尼冷冷地扫了李斯特一眼,哼哧了一声后说道: “李斯特先生,您的拜访我应允了。明天,请记得单独前来与我探讨音乐,我们继续今日的‘友好交流’如何?” “我会准时前去的。” 李斯特丝毫不惧,平静而自信。 “记得带上你最好的音乐,我的耳朵可是非常挑剔的。” 魔王露出了他略带残忍的微笑,他期待着击碎那颗年轻的骄傲的心。 见猎物已经上钩,帕格尼尼满意地离去。 送走大师后夏洛琳抱起靠枕在沙发和李斯特开始聊起天来。 “弗朗茨,我怎么觉得你和老师之间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的事。” “不过今天老师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我住在这对你有影响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弗朗茨,我可以尽快去找住处。” “打消这个念头吧,夏洛琳。你能影响我什么呢?” “恋爱啊!如果弗朗茨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住在这里肯定不行的。” “……那你可以在这住一辈子了。” “咦?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的早餐和咖啡呢?你的房东先生到现在还可怜地饿着肚子。” “抱歉,刚刚招待老师以为你不回来吃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做,稍等一下。” “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午餐了。” 靠在沙发上的钢琴家出声建议着。他满意地看着小提琴家像只小陀螺一样转起来,笑了笑,起身和她一起去准备。 我亲爱的夏洛琳,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我想诉说爱情的人,只有你。 你把家永久地安在了我心里。 今天的李斯特成功地留住了自己的租客小姐,快乐的他不知道明天将会遭遇怎样的打击; 今天的帕格尼尼看着面前的乐谱跃跃欲试,自信的他不知自己竟会加速一位大师的成长; 今天的夏 洛琳愉快地感受着左手的复苏,却不知自己已被恶魔放进了狩猎名单。 第二天清晨,李斯特连琴都没有练就早早离开去拜访帕格尼尼了。手边没有小提琴的夏洛琳独自待到快中午时实在无法忍受这空旷寂静的房间了,干脆决定去奥罗歇。 左手在今天已经完全恢复了灵敏度,她也为这迅捷的复原惊喜。帕格尼尼没收了她的琴,那她就去弹钢琴,顺带赶紧填补下这几天的收入空缺。 换好衣服等场的夏洛琳,却在大厅的某张桌上见到了一位熟人——李斯特的那位喜欢莫扎特的学生,薇诺娜小姐。 夏洛琳准备去打个招呼,却在靠近时听到了小姑娘抽泣的声音。 “可爱的小姐,将美好的中午用在藏起来的哭泣上可是一种浪费。” 听到温柔的安慰声,抬起头的薇诺娜发现了递给自己的手帕。她愣了愣,却在看到那张脸时露出了惊讶。 “夏洛琳小姐,您怎么在这里?上帝啊,您这是男装?” “先擦下眼泪吧,我可爱的姑娘。这是我的工作装,不用太惊讶。或许,您愿意跟我倾诉一下您的忧愁?” 贵族少女是一种神奇的生物,没有人的时候他们可以哭的昏天暗地,一旦身边有人,就会倔强地不流一滴眼泪。 有了可以说话的人,擦完眼泪的薇诺娜就将那少女的心事讲给了夏洛琳。 对夏洛琳来说,这个故事略微有点狗血。 刨开那些层层修辞的贵族用词,大意大概是一位少女喜欢一位少年,却在一场钢琴比试中输给了从小就和她争锋相对的女孩——因为她弹了一首民谣小调,被“对手”嘲讽一点都不贵族。少年羞于与她相交,转而选择了她的对手。 就在那根柱子前,少年和对手正愉快地享用着午餐。这位少女就在这躲着哭。 “所以薇诺娜小姐,你为什么特意要来看他们愉悦地就餐?” 想不通的夏洛琳竟忘记了尊称。 “我才没有特意,我只是碰巧看见就才过来的。你看,我今天出门就是为了给弟弟买小提琴。” 丝毫不介意被人去掉尊称的薇诺娜指了指身边的琴,坚决维护着自己的骄傲。 “是,你只是碰巧。” 少女可爱的样子让夏洛琳露出微笑。 “夏洛琳小姐,你也觉得民谣是低贱的吗?可我就是觉得它们亲切可爱。” “在音乐里面,没有什么是高贵和低贱的。不信的话,把你的琴给我吧。” “唉?” “你喜欢的莫扎特,可是把一个简单的民谣变成了美丽的梦。” 恰逢钢琴师歇息,乐声在大厅中暂停。夏洛琳接过提琴,站在薇诺娜身边开始为她演奏起来。 舒缓轻灵的旋律开始自着小小的角落散播出去,温暖的提琴声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了这里。他们看见琴师优雅地在牵引着弓弦,原来奥罗歇,不仅能听见钢琴,还能有提琴独奏服务吗? 薇诺娜震惊地看着夏洛琳,她本以为这位小姐是位钢琴家,没想到她的小提琴这么迷人。 那些音符在她手中重新焕发着光彩,原本单纯质朴的旋律,在她的变奏装饰下渐渐变得可爱而又富有魅力。每一次变奏都是一个惊喜,不停地变换着色彩。她听着这首曲子从简单变得华丽,却丝毫不觉得繁复。温暖的一直充斥着每一个音符,它把单纯的幸福源源不断地送到听者的心里。 少女惊喜地望着为她拉琴的音乐家,这个人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开导自己。 等夏洛琳刚放下琴弓,薇诺娜刚要有所表示的时候,那位被少女倾心的少年来到了这张桌子。 “琴师,我想请你为我的朋友演奏。” 少年一眼都不看薇诺娜,直直地向夏洛琳发出邀请。 小提琴家抬眼看了看柱子那边,少女的对手小姐高傲地抬着头等着她过去。 夏洛琳笑了笑,回绝了少年。 “先生,我很抱歉。我身边的这位少女,刚刚用她的魅力,买下了我今天所有的时间。” 第56章 “您确定?我可以支付您更多的报酬。” “不用了, 先生。目前我属于这位小姐,我任由她支配。” 夏洛琳微笑着缄口,少年转而看向薇诺娜,却被薇诺娜爽快地无视了。 少年尴尬地勾了勾嘴, 转身回自己桌上了。 “这个无视非常漂亮, 薇诺娜。” “那要谢谢你呀, 夏洛琳。” 愉快对视的两位享受着女孩子间的默契, 柱子后的那桌却没这么温馨了。 听完少年的转速,对手小姐立即撑着桌边站起,遥遥忘了对面一会,负气离开了。 带着那位跟在身后的少年。 夏洛琳发现,那位小姐看薇诺娜时是复杂,看自己时是愤怒。 好像,很有些值得耐人寻味的地方呢。 “夏洛琳,我觉得有些不安。瓦莉塔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总觉得还有事发生。” “瓦莉塔?看来你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糟?” “很糟, 孽缘,恨不得不认识!不对,你就不怕她为难你吗?” “为难我?为美人受罪似乎不亏。放心吧,她应该是个有分寸的小姐。” “不,我不安心。这事因我而起, 这几天务必让我陪在你身边。” 少女眼中满是不容拒绝, 郑重地向小提琴家请求。 夏洛琳把琴还给了她。终于明白李斯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学生了。 骄傲的瓦莉塔小姐一回家就开始大发脾气, 连她最喜欢的钢琴课都无法继续下去。 为了讨好薇诺娜拒绝为我演奏的琴师, 简直讨厌。 比那个她眼瞎有了好感的男孩子更讨厌。 疯狂砸琴键发泄的少女终于将心中的不满去了七七八八,狡黠的双眸明明灭灭。她突然想起自己新来的钢琴老师曾经也在奥罗歇待过,或许可以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没想到这位先生不仅告诉了她关于那位琴师的消息,甚至还帮她想好了出气的方式。 “就照你的想法去办吧,我等着明天看好戏。” “小姐,我想我们还需要一把小提琴,普通的就行,毕竟奥罗歇可只有钢琴。” “那就准备一把,法郎、我可不缺。” 瓦莉塔看着他告退出去带上琴室的门,立马收起笑容。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姑且等老师回来了在辞退他吧。 眼下,她要给薇诺娜写信,让她务必明天一起看那个讨厌的琴师丢脸。 某间乐器店。 瓦莉塔的新钢琴老师抱着一把小提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畅快地付了钱离开。 出了店门,他有些激动地拨了几下琴弦,分外期待明天的好戏。 “钢琴家小姐,你给我的难堪,我可要回敬给你了。” 琴弦泛起些森然的光泽,他扬起下颌露出了那张不怀好意的脸—— 那是夏洛琳第一次在奥罗歇得到演出机会时,就被结怨的钢琴师莫雷尔的脸。 第二天一早,薇诺娜就急匆匆跑到了李斯特家去找夏洛琳让她今天务必不要去奥罗歇。 “所以,你就因为一封信,一大早来找我不说还让我放弃工作?” “你没读信吗?瓦莉塔带着人在等你要给你难堪啊。” “就因为她在等我我就要避让吗?薇诺娜,逃了今天明天我还是要面对的。” “我、我不跟你说了,李斯特老师呢,我让他来劝你!” “弗朗茨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说起李斯特,夏洛琳突然有些担心,他从昨天拜访过帕格尼尼后就一直不太对劲。昨天他很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今天又很早就离开了家,让她询问都抓不到人。 “那可是位小提琴首席呢,瓦莉塔约你比琴却不跟你比钢琴,真的是太狡猾了!” “狡猾?我亲爱的薇诺娜,我可没说我是钢琴家来着,我就和她比小提琴。” 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一脸惊讶的贵族小姐半晌说不出话。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夏洛琳,忘记了自己的淑女规范。 “放心吧,虽然用不了自己的琴,但只要是拉小提琴,我就有着绝对的自信。” 回过头的小提琴家灿烂的笑容成功感染了薇诺娜,她顺从地跟着她来到奥罗歇,心中却已经风平浪静。 “小姐,是您约我要比试提琴的吗?” 喝着咖啡等人的瓦莉塔听到问话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位穿着裙装的黑发少女。 “不,我约的是……你、你是女孩子?!” 咖啡被她嗑在杯垫上,她像受了什么惊吓般瞬间直起身来。 “有什么不妥吗,瓦莉塔?” 笑盈盈的夏洛琳边出现的薇诺娜冷哼的一句让这位小姐更加惊慌。 “注意你的言行,薇诺娜。” 陪着瓦莉塔的少年出声帮腔。 “闭嘴。” 少女们齐齐一致的怒斥让少年一脸意外和委屈。 “你、你,我、我们去包厢比琴!” 发现自己误会了什么的瓦莉塔立即想着补救的方式。 “就在这吧,有听众的话更容易分辨输赢呢。” 感受到对方善意的夏洛琳发现这一切都并不糟,看来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份争风吃醋的友情里了,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她笑了笑,拒绝了私下解决的提议,说不定这个故事展开后会很有意思。 “那……你输了就……按我的要求为我拉一天曲子就好?” “可以呀,小姐。” 夏洛琳接过那把崭新的琴,试了下音,皱了皱眉后又放松了神情。虽然琴弦手感略微生涩奇怪,但声音听起来很不错。 “你该不会在琴上动什么手脚了吧?” “怎么可能,请不要怀疑我的身为贵族荣光!” 一直关注着夏洛琳的薇诺娜撇了撇嘴,将瓦莉塔拉到一边小声确认着,在遭到对方的反驳后稍微安了心。 “那先生您先来还是?” “我先吧。”正装的提琴家先生侧身小声快速地继续说道,“您可以多熟悉下琴,虽然我对来此拉琴也很意外。” 这位音乐家对夏洛琳释放完善意后,就自行演奏了起来。 轻缓宁静的琴声从弦上荡漾开,就像清晨推开窗后吹面拂过的第一缕清风。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曲就是有这样抚平人心的力量,在那些优美的音符背后,满是典雅与恬静。 只是这首第二乐章的loure,一不小心就被染上了哀伤的色彩,反而不太适合在这晨间听了。 巴赫的e大调,应该是温柔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小提琴曲吸引着前来就座的客人,清淡的曲子配着美味的餐点,倒也十分合适。 悠扬的琴声结束,演奏家收获了大部分赞善的注目。 “您的巴赫非常值得细细品味。” “谢谢,我期待着您接下来的演奏。” 两位提琴家之间根本不像是比试,反而把这当做一种友好的切磋交流。 夏洛琳决定用这首无伴奏的第三乐章回敬给这位同行,现在日渐高升,小提琴还是欢快些好。 薇诺娜一脸期待地看着准备演奏的小提琴家,成功让瓦莉塔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等等,”傲娇的少女打断了准备开始的演奏,指了指薇诺娜道,“一切的起源是我和她的争执。这位先生的曲子代表了我,那你应该代表她。拉首民谣的曲子吧,要配得上这里,还要足够民间小调哦。” “您确 定吗?” 这个要求让夏洛琳忍不住发笑,这两位小姐关系应该是真的好才对。 坚定点头的少女让架好琴的小提琴家挑了挑眉,她随即换了个把位,自信而激情地落下琴弓,那把崭新的小提琴开始了它欢快的高歌。 该怎么形容那段旋律呢,它和那段巴赫对比鲜明,简单质朴到像是在威尼斯随处都能听到的小调,但它却仿佛拥有着魔力般,吸引着每个人的注意。 欢快的断奏过后,是绚烂的变奏。瓦莉塔看着夏洛琳在琴颈上游刃有余地切换着手指,音符就像烟火般在弦上绽放出来。她有些怔忡,心却被这音乐里的热闹彻底打动了,好想去跳舞、去加入这场狂欢。 提琴在夏洛琳手中变成了播散快乐的神奇乐器,她用双音、用拨奏、用那根可爱的琴弓轻而易举地就在琴弦上轻巧地牵动着所有人内心的渴望。 那是威尼斯狂欢节,是不论贫贱富贵、不论男女老幼都能平等享受上帝赐予的一切幸福的狂欢节。 正装的小提琴家颤巍巍地站起,这是帕格尼尼的曲子——如此色彩斑斓的面具狂欢,这个人是前天音乐会上的c小姐! 另一张隐秘的桌子上,莫雷尔捏紧了拳头。 失策! 他没有想到,这位钢琴家小姐还藏着这么好的小提琴技艺。 不过,再热烈些吧。 你演奏得有多好,这把琴就会在众人面前给你多大的难堪。 手热起来的夏洛琳也被带起了心情,左手的拨弦越发干净利落。她可以在疯狂些,这首曲子还能更动人些。 琴弓猛下,随即而起的不再是音符,而是飞扬的琴弦。 夏洛琳被下颚的刺痛从沉浸中惊醒。她看向手中的小提琴,发现除了最粗的那根弦,其余三弦均已齐齐断裂。 这丝痛,应该就是被琴弦亲了下吧。 “瓦莉塔,我果然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真的会在琴上动手脚!” “我……” “没有的事,薇诺娜。是我的力道超过了琴弦承受力了,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小提琴不是吗?” 夏洛琳见瓦莉塔煞白的脸色,紧咬着嘴唇却说不出辩解的话。一开始的异样感得到证实,但绝对不是出于这位小姐。她相信这位少女身为贵族的骄傲,便为她开解。 “薇诺娜,想看看一根弦的小提琴演奏吗?” 夏洛琳再一次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理了理琴面,又将提琴架起。 “威尼斯狂欢节,我们继续。” 瓦莉塔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精彩的演奏了,她看着在g弦上快乐地进行着即兴变奏的小提琴家,心里已经被暖到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独弦的演奏有多难,她只知道这个人用她的豁达维护着她可怜的自尊。 她暗自发誓,一定会给这位小姐一个交代。 用这种方式欺负一位真正的音乐家,简直不可饶恕。 这一切都落入到了那双猫般的眼睛里。 乌尔巴尼悠闲地喝着茶,无声地自语: “哦,又一个能用一根弦演奏的帕格尼尼。尼科罗,我突然很想违背与你的约定了呢。” 莫雷尔见自己安排的一切都被化解,负气地捶了下桌子匆匆离开。 他还不知道,今晚他将会迎来被驱逐的辞令。 他还不知道,也是在今晚,魔鬼将给他留下一张通往深渊的名片。 莫名其妙开始的比试,又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万幸的是,两位所谓的对手少女,最后踢开了那位少年变成了亲密的闺蜜。 忙了一天的夏洛琳回到家想将这可爱的故事分享给李斯特,却在漆黑的家中找不到一丝他的痕迹。 她有些心慌。 看着那孤独燃烧的烛台,她知道不能再放任某个钢琴家如此自处了。 弗朗茨,过了今晚,你便不能再躲着我了。 第57章 李斯特是被一阵晨寒惊醒的。 他在沙发上挣扎着撑起身子, 用手指揉捏着眉间,唤回着自己的神智。 昨晚钢琴家回来得很晚,晚到小提琴家给他留的那支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 在看到这点星火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像被圣歌安抚了一般。 那些折磨着他的狂躁与不安都慢慢被平息。 他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打开了窗子驱散着自己身上浓郁的酒气, 然后踉跄着跌坐到沙发上盯着那簇幽幽的火苗出神。 直到他疲惫地睡去又在晨间醒来。 尽管这阵睡眠质量并不高, 但它将李斯特的醉意驱逐得差不多了。醒来的钢琴家随意地理了理头发, 身后吹拂的凉风让他停止了动作。 他再一次踟蹰着慢慢来到窗前。 天还没完全亮,街道上只听见浅浅的马蹄声和稀少的行人的步子声。他们在朦胧里穿梭,算不上景致的画面却让李斯特看得出神。 这种不明晰的黎明前的压抑,一如他的内心。 如果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脸,一定会发现,这个年轻人还会有如此不自信与迷茫的样子。 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信仰轰然倒塌,沦为迷途的羔羊般。 那双失去光彩的碧蓝色像块蒙尘的宝石般黯然,李斯特将自己的双手伸到眼前。 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手心清晰的掌纹、粗长有力的手指、甚至是每一处骨节,唇边却泛起了近乎嘲讽的苦笑。 阳光从身后洒了进来, 黎明已经来临。 垂放下双手,李斯特渐渐靠近着他最喜欢的那架贝森朵夫。 身后是光明,而他却仿若在黑暗中前行。 打开琴盖,抬指抚上琴键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些熟悉可爱的黑白色, 离他好远。 他与钢琴之间, 已经被划出了一道不可接近的鸿沟。 那些被强制掩盖的纷杂思绪在酒精醉意的消弭后卷成一股狂潮淹没了李斯特。所有他欣赏的音乐家们的特质都化作刀雨般, 一滴滴砸进心里, 剜出些深深浅浅的伤口。 在和帕格尼尼的面谈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音乐的低微,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艺术的稚嫩。 “年轻人,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的音乐,那恐怕还远远不够。” 微笑着的帕格尼尼随意地拿起他心尖里的那个姑娘的小提琴,为他单独奉献了一场音乐的盛宴。 然后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夏洛琳,我是多么可笑啊,我竟然迷失了我的钢琴……” 如果肖邦音乐里的诗意是他可以慢慢去接近的,那帕格尼尼的辉煌技巧已经是登峰造极。 就像,不可接近的神灵。 帕格尼尼的音乐,是一个清高孤傲的灵魂,它自我且不可驯服。 李斯特的钢琴呢? 他脆弱的自我已经被彻底击碎。 双手重重地落在黑白健上。 三度、六度、八度、十度,疯狂的双音、心碎的颤音、冰冷的琶音、愤怒的震音,他就在这架贝森朵夫上把心里的苦楚发泄出来。 不知疲倦,无暇顾及疼痛与汗水。 再不弹奏钢琴,再不找回自己,他就要永远卑微地失去一切资格了。 夏洛琳是被钢琴声惊醒的。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宣泄,近乎绝望的表达方式让她的心被扯的生疼。她无暇细想,披上外套就向那架不堪重负的钢琴奔去。 她怔愣在原地。 狂乱分散的金发、赤红的无神双眸、紧抿的发白嘴唇,这样的李斯特,让人心疼。 高抬的手指砸下的连续强烈的重音让夏洛琳的神智重回体内,她冲到他跟前呼唤他的名字。 “弗朗茨。” 自虐式演奏的钢琴家根本听不到外接任何声音。 “ 弗朗茨?” 没有回应。 “弗朗茨!” 她在他的键盘中间用手掌压出一大截白键,强制打断了他的演奏。 被中断的钢琴家粗粗地喘着气,他额间生出的晶莹汇成浅浅的小溪顺着他的挺直鼻梁滴下,在小提琴家白皙的手上砸出水花。 夏洛琳掰正李斯特,让他面向自己,抽出手帕细细地为他擦着脸上的汗珠。 “弗朗茨,这不是你的钢琴,你究竟怎么了?” 她真诚地注视着那双失去往日神采的眸子,向他传递着自己的心情。 “这就是我的钢琴,可笑的、没有灵魂的钢琴。” 他用疲惫而喑哑的声音自嘲着,字字揪心。 “弗朗茨——” “我到今天才发现,我除了空洞的技巧什么都没有,就连技巧都那么生涩可笑。” 粗暴打断夏洛琳的李斯特,向震惊不已的她袒露着自己的绝望。 “夏洛琳,我迷失了自己,我已经不知道我的钢琴里还能有什么了。” 明明在温暖的春日晨光里,这个人却仿若置身在凛冬的严寒中。 原来永远自信的钢琴之王,还有如此颓废失魂的时候。 夏洛琳将李斯特环在自己的怀里,用她的体温去温暖这个迷路的孩子。 “夏洛琳……” “弗朗茨,你的钢琴里有什么,我全部都知道。” 她轻柔的话语仿若神赐的指引,轻易地就让他震惊的双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 “不是安慰,是真的哦。” “答应我,现在好好去清理下自己。一会陪我出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小提琴家的思维一直异于常人,钢琴家一直对此十分肯定。 李斯特已经把这次出门当做了散心,当做了是他可爱的姑娘让自己恢复元气的一种方式。 他有些发笑,她又在用她独有的方式安慰自己了吧。 夏洛琳十分精神地跑进那家面包店,欢欢喜喜地抱着她的收获出来。 她畅快的将面包分给了李斯特,并将打开的一小瓶低度的红酒递给了他。 美好的早晨开始于一顿不错的早餐,两位音乐家在长椅上分食完各自的那份。夏洛琳笑着向李斯特宣告着今天她要无条件占用他所有的时间。 “弗朗茨,准备好了吗,你的钢琴里有什么,我把它全部展现给你看。” 意气风发的少女,化身音乐的精灵,开始了她对他的指引。 他们一起光临了蒙马特高地,看着成片的葡萄园碧绿的叶子在反折着太阳的光辉,在清新的空气里听着来自圣心大教堂的悠远钟声; 他们一起去了拉雪兹神父公墓,走过那些生死相隔的墓碑,在寂静的林间看着伟人的辉煌与普通人一样归于灵魂的平和; 他们一起徜徉了塞纳河畔,忙碌的船工、激荡的浪花、川流不息的船只,都变成了音乐家眼中的画卷。 在巴黎圣母院梦幻般的玫瑰花窗前,她带他看了光影与色彩的表演,时间能在指尖斑驳出万千可能; 在新桥被岁月打磨着的桥栏边,她和他一起分析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猜测着人生的每一出精彩故事。 累了就随时找个咖啡馆,分享一杯温馨的下午茶; 高兴了就放弃马车,任性地用双脚丈量着巴黎。 会为街头弹唱驻足,混进狂欢里一起跳个即兴的舞; 也会悄悄潜进剧院,偷偷听一场今晚的歌剧彩排。 就像两个好不容易从樊笼中挣脱,重新得到自由的人一样,肆意地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两个人心照不宣,没有提起音乐,没有谈起钢琴。 最后的目的地,马车将他们放在了那条浪漫的香榭丽舍大道上。 两边的梧桐已经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叶子将绿色表达到极致。临近日落时分,西沉的太阳开始用红色作为告别。 “弗朗茨,我们好像自那次拜访维克多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嗯。” “我还记得那时候这里十分荒凉,果然这里还是要春夏来看才有味道。” “你如果喜欢,夏天我再陪你走一走。” “好呀,我的记性可是很好的,你的许诺我记下了。” 夏洛琳突然停了下来,温柔地望着依旧在前行的李斯特。 “弗朗茨,我把你的钢琴能表达的一切都给你看了,你收到了吗?” 高挑挺拔的身影怔忪了一下,李斯特震惊地回过头。 “什么?” “弗朗茨,你用永远不知道你的钢琴有多神奇。” 她慢慢靠近他,用她漂亮的眼睛专注地与他对视,轻启的唇瓣坚定地吐露的她的认定。 “你可以用它弹奏一切。所有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可以具体到某个人、某件事,甚至可以是一块石头上的花纹、玻璃窗透过的阳光,你都能用钢琴把它们演奏出来。” “你的钢琴就是一个世界,它包罗万象。” “如果你不知道你的钢琴里有什么,今天看到的一切你都能把它装进去——一整个巴黎、一整个法兰西。” “如果还不够,那就把整个欧洲、整个世界装进去吧!” “这是,只有弗朗茨·李斯特能做到的事。” 夏洛琳从袖子里掏出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她将它塞到那个已经不知如何表达的钢琴家手里。 “你的音乐就是这朵玫瑰,它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而现在,你只需要静静等待,它终究会开。” “你从未迷失了你钢琴的灵魂,它一直就在这里——” 夏洛琳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胸。 “你只要敲响琴键,它就从这里流进钢琴里了。” “在钢琴上,你就是神灵呀,弗朗茨,世界上可不会再有第二个李斯特了。” 站在晚霞里对他微笑的夏洛琳,强势地驱散了李斯特心头所有的阴影,一瞬间就找到了那个他一直苦苦寻觅的东西。 自我这个怪物,只能成为一个孤独而忧伤的魂灵。 任何伟大的东西,若不能与痛苦为友,就不能超越自我;如果不能展现灵魂,再漂亮的形式也是空洞而无意义的。 他的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了他。 她说,对他而言,全世界都可以是钢琴。 仅这一句,他就找到了他在音乐上的救赎。 做那个独一无二的李斯特就好,正如帕格尼尼也是唯一。他能用钢琴,创造一整个世界。 李斯特将玫瑰平置在贝森朵夫的黑色上,他看着这可爱的花儿,内心满是幸福的喜悦。他已经给贝洛尼去了信件,准备开始一场音乐的远行。 指尖灵动,一串银铃般的音符在黑白琴键上流出。温暖可爱的轻灵的钢琴音色,仿佛有了白银的质感。 “这是帕格尼尼的曲子,你已经在写《 caanel》了吗?” “ caanel?等我曲子写完,我就用这个名字做标题好了。” “这么随意真的好吗,弗朗茨先生。” “我很认真,夏洛琳小姐,毕竟因为你这首曲子我有幸能听三遍。” “弗朗茨,如果你以后变成一个可以有自己作曲号的音乐家,你会用哪个字母取代o?” “s。” 面对夏洛琳的惊奇,李斯特选择了缄默不语。 s,法语sort的首字母。 遇见你是我的最好的命运安排。 所以,亲爱的夏洛琳——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巴黎? 第58章 巴黎没有李斯特 最近几天,李斯特的感觉越来越好了。 他重新找回了那个在钢琴上充满自信的自己, 那条和钢琴的鸿沟已经被夏洛琳的开解填平。 帕格尼尼的音乐不再是李斯特的梦魇, 不再是一座压在他心头的大山。它反而变成了一种类似道标的东西,变成了他可以为之奋斗的方向。 就像他最初的那个想法一样, 做钢琴上的帕格尼尼就好。 想起前几天和夏洛琳一起在巴黎漫步的情形, 李斯特就没办法停下自己嘴边的笑。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啊, 它该死的温暖、该死的甜蜜、该死的想让人贪图更多。 从未陷入过爱情的小提琴家, 迟钝得让钢琴家那颗心上上下下。这种新奇的体验出奇地有着一种魔力, 懵懂、青涩、萌动交织在一起, 那般教人迷恋沉溺。 什么都不知道的夏洛琳,却会下意识维护和怜惜李斯特所有的脆弱。不,应该说李斯特只会在夏洛琳面前展露着他所有的真实, 所有的不如意都会在她面前统统被摆平。 他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些不一样的, 现在他十分享受这种可爱的亲昵。 李斯特可以跟夏洛琳谈人生, 可以跟她谈理想, 可以跟她谈工作, 甚至可以谈别人的感情、生活和趣事, 他可以跟她谈一切,唯独不会跟她谈“我爱你”。 还不是时候。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指尖的旋律变得更加甜腻可人了。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要等到她察觉到爱情的来临,要等她会为自己的靠近而慌乱脸红, 要等她把心分给音乐之外的时候, 才是他去收取回报的时机。 就当是一笔投资吧, 李斯特的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亲爱的夏洛琳—— 我把爱情长期存放在你那里,等我取出来的时候,我可要收取巨额的利息。 等他抽离了思绪,再次将注意力放到钢琴上的时候,李斯特发现自己又弹起了那段被夏洛琳称作是“ caanel”的旋律。 帕格尼尼的这首曲子让他印象深刻。不知为何,他对它的喜欢甚至超过了贝多芬,这太不寻常了。 或许,和某个小提琴家有关? 李斯特停下了演奏,他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自那天以后,某个人名字总是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和她有关似的。 大概中毒了吧,中了一种叫夏洛琳的毒; 大概上瘾了吧,染了一种叫夏洛琳的瘾。 李斯特想起那朵可爱的玫瑰,在被他修整了一番后夹在了雨果送给夏洛琳的那本《巴黎圣母院》里。 大概是因为那句提在扉页的话,他固执地认为,小提琴家无悔的爱情,只能和自己有关。 甩了甩头,他决定好好地试着弹弹那首可爱的“小铃铛”。在他的脑中,他可是有了至少三种改编这首曲子的想法呢。 等李斯特好不容易放空自己,专注于音乐本身、沉浸在钢琴演奏中了,越来越响的敲门声却粗暴地打断了他。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离开钢琴去开门。 “……” 见开门的是一位英俊的先生,门外等候的人顿时有些僵硬,脸上的笑容立即停滞了。他仔细地打量了下门里的人,眼神暗了暗,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自信傲气起来。 “您好,请问夏洛琳小姐住在这里吗?” “你找她有什么事?” 被打断演奏的李斯特本就有些心烦,再被门外少年这种无礼的、比较的眼光审视了一通后,他竟还能压下心中的不快平静地问询,简直是不可思议。 “哼,真是无礼的人。” 少年因这有些冷漠的回答低低地吐露着自己的不快,他昂起头,高傲地向李斯特说明来意。 “我倾心于夏洛琳小姐的音乐,我想请她教我钢琴或者小提琴。请问您能让开让我和她详谈吗?” “哈?” 李斯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除了感叹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某宅邸。 “瓦莉塔,你怎么一大早就来找我?” “当然来跟你分享些好玩的事啊,薇诺娜。” “什么事有趣到你能忽略时间?” “还记得那个你眼瞎看上的少年吗?哼,要不是我从中作梗,你肯定要被他伤害。” “……有事直说,不要揭短,失足难免。” “我有情报说他最近盯上了你那天带过去的那位小姐哦,指不定这会已经在人家家门口求爱了。” “… …我从不知道,你会这么热衷于这些小事。” “小事?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那位朋友被骗吗?” “哦,她和我的老师住在一起,有我老师那样的人在,她才不会看上那样的家伙。况且我十分怀疑,某人或许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出去了吧。” “唉,你的老师,谁呀?” “李斯特。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李斯特。” 薇诺娜轻描淡写地抖出猛料,全然不顾某位小姐的惊呼。 李斯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嗯,考究的衣着,精致的打扮,宝石的领口,浓郁香水味。再看他的手,指甲修的很好看但过于长了些,指尖根本没有一丝琴茧。 这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倾慕夏洛琳的音乐?这要是真心话,他李斯特就跟帕格尼尼姓! “钦慕音乐?想学钢琴或小提琴?” “请问有什么问题,不可以吗?” “需要我明说吗,小先生?你的来意不是音乐而是某个人吧?” 他眯起眼,满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能阻止我,我有表达爱意的权利!” 少年被盯得有些怯懦,却依旧为自己鼓气。 李斯特彻底被逗笑了,他操起门边那根放过夏洛琳琴弓的手杖,神情漠然地指着少年。 “先、先生?” 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向后退了一步。 “第一个问题,她当然住在这里。昨晚她太累了,现在还在卧室休息。” 李斯特的声线忽然充斥着寒意,唇边扬起讥讽的冷笑。 “第二个问题,当然不可以。你一大早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妻子示爱,请问你想怎么出去?” 落荒而逃的少年让李斯特觉得无趣。他用力地关上门,放好了手杖后继续坐在钢琴前。 发泄式地敲了几下中央c,他不高兴地哼了哼。 哼,夏洛琳,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招惹了这样一只讨厌的小虫子。 还是说,不止这样一只小虫子呢? 弹琴。 等某人回来,就从头到尾考察一下她的超技吧。 还没等李斯特再次进入状态,烦人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他愤怒地起身,今天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日安,弗朗茨?” 被满脸怒气冲冲的李斯特震慑到的男士,将问安改成了疑问语气。 “我、打搅到你的作曲了?” “是你啊,贝洛尼,进来吧。你没有打搅我,我只是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见到熟人的钢琴家立马舒缓了神色,笑着将客人领了进去。 “唔,看来你是真的过得不错呢。房间布置得很有情调,天哪,你的工作间竟然没有手稿乱飞!” 贝洛尼显然被李斯特大变样的居家状态惊讶了。 “嗯,这要感谢某位小姐的玲珑心思。” 被经纪人一提,李斯特满是温情地赞扬着他的小提琴家。 “哦,就是这次你想带着一起出行的小姐吗?我突然觉得你似乎做了件十分正确的事呢。” “请不要怀疑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李斯特永不出错。” 这样散发着光芒的李斯特是贝洛尼最欣赏的。年轻的钢琴家被赋予了神赐的才华,理当是这样郑重却又自信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路都会伴着鲜花和掌声度过了——当然还有那些女士们的狂热与尖叫。啊,但愿这位同行的小姐对此可以接受良好。 “你怎么今天来我这了,贝洛尼,是手续出手没问题了吗?” “……弗朗茨,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今天出发吗?” “哦,该死!和你的通信我没让夏洛琳看,这是个惊喜。但没有她的提示我总会不记得日程!” “马车就在楼下了,我亲爱的弗朗茨。你的行礼收拾好了吗?还有那位小姐呢?” “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行李都准备好了就放在楼下我母亲的房间,一会我给你钥匙。夏洛琳出去了,估计马上就会回来。” 说完,李斯特扔下贝洛尼,回自己房间打理自身去了。 无奈叹气的贝洛尼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合作者这副模样了。李斯特哪都好,勤奋努力不惹事,也不怕舟车劳顿漂洋过海,就是会时不时出一点小状况。 b r 他走到贝森朵夫旁,看到谱架上那几张手写的曲子,打发时间般地阅读了起来。 “先生,请问您是?” 回到家的夏洛琳发现有人在随意翻阅着李斯特最近的手稿。这个人她从没见过,门都没关她就过来确认了。 “夏洛琳,这是贝洛尼,我的经纪人。喏,拿去,这是钥匙,你先下去帮我搬行李吧。” 还没等贝洛尼介绍自己,收拾好自己的李斯特就三两句打发了他,并让他变成了任劳任怨的随从。 他叹了口气,向夏洛琳行了个礼,然后乖乖下楼忙活去了。 “弗朗茨,你这是?” “来不及解释了,我前两天让你准备的行礼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但是……” “没有但是,现在听话,去把行礼取过来。” 这间房子里李斯特最大。夏洛琳虽然一头雾水,却也顺从地将准备好行礼箱搬了出来。 “弗朗茨,所以你让我准备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 “夏洛琳,愿意跟我一起去旅行吗?” “唉?” “我是说离开巴黎的那种旅行,我要去法兰西以外开音乐会了,去感受可以放进我钢琴里的世界!” 这是出国的意思吗? 夏洛琳有些激动,她也可以跟着李斯特去看看和现代不一样的欧洲吗? “咳,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弗朗茨,洛琳,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温柔的话语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们转过头,看到了肖邦优雅地迈着步子靠近。 “我敲过门了,显然你们没有听到。另外,房门没关,我便自己进来了。” 肖邦看着自己的朋友平静地解释着。 “所以,你们要去哪里呢?” “弗雷德,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最近实在太过忙碌。现在我要离开法兰西去开演奏会,等我回来一定好好招待你。” 李斯特向好友诉说着歉意。 “所以,洛琳也要和你一起去?” 肖邦的话音有些难以捉摸的飘忽。 “是的。夏洛琳,把你的证件取出来给我,一会儿会需要检查。” “证、证件?” 夏洛琳如遭雷劈的表情让李斯特心下不安,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超出控制了。 “怎么了,夏洛琳?” “弗朗茨,我恐怕去不了了。我没有可以使用的证件……” “你在说什么呢,夏洛琳,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我在遇见你的那一天,证件就遗落在那辆马车上了。所以证件……我拿不出来。” 李斯特震惊到失声,哑口无言良久。没有证件就意味着夏洛琳是个黑户,一旦被查出来,她就会面临驱逐! 楼下的马车铃密集地响起,贝洛尼在催促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带她出行的计划。 “听我说,夏洛琳,从现在起直到我回来,你好好保护自己,不要牵扯进麻烦里知道吗?证件我会帮你想办法。” 李斯特认真地望着夏洛琳,在她没有反应过来前,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视的吻。 夏洛琳睁大眸子,耳朵里环绕着他低沉的话语。 “乖乖在家,别乱跑,等我回来。” 李斯特转身拥抱了他的好友。 “弗雷德,很抱歉我要这么匆忙离开。夏洛琳就麻烦你看着她、照顾她一下。” “我会的,放心吧。” 肖邦回抱了他,向他传递着他的承诺。 夏洛琳呆滞地用手抚着额头那个留下的温热印子,连李斯特离开都没发觉。 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周身的温度在渐渐升高。 然而这一切,却被那个温和的男声打断了。 “洛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要不要跟我探讨下‘我的证件遗落在那辆马车上了’是个多蹩脚的理由?” 肖邦优雅地坐在了沙发上,饶有趣味的注视着夏洛琳。 “嗯,‘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小姐?” 夏洛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被寒战袭击了一通的她僵硬地转过身子,尴尬地冲着肖邦笑着。 “弗里德,嗯,这个……哈、哈?” 第59章 三色堇与玫瑰花 “想好说辞了吗, 我亲爱的洛琳小姐?” 肖邦坐在沙发上, 极尽优雅的姿态, 却认真到丝毫不允许某个小提琴家打哑谜掩饰过去。 “弗里德, 我、我先去泡茶,让客人这样干坐着实在太失礼了。” 夏洛琳咽了咽口水,虽然某个钢琴家知道自己的来历,但这样被戳穿借口确实很难为情。 “洛琳,难道你泡完茶回来, 某些事就可以不存在了吗?” 他慢悠悠地诉说着客观事实, 成功地让她离开的身形停住了脚步。他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暖。 “回来吧,我们之间, 应该不缺这杯茶。” “你真的连一点逃避的时间都不给我吗,弗里德?” 夏洛琳叹了口气后无奈地走到肖邦身边坐下。见身边多了个热源发散体, 肖邦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我真的很好奇,根据你的故事, 你应该来巴黎时间不算短了, 然而没有碰到过一次查验证件的事吗?” 肖邦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毕竟他可是经历过刚来巴黎没几个月就被当局通知逗留期限已至, 要不是帕尔先生帮忙,他估计早就被遣送出巴黎了。 “可能是因为我是突然出现的吧, 所以和你不一样,我在这边甚至没有入境记录。” 被勾起回忆的夏洛琳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要牵扯到使用身法证明的事件, 发现搜索结果竟然是零。 “我从来巴黎起, 就住在了这里。期间找到的工作也不需要我出示相关, 只是签了个合约。其他的, 我真没想到什么还需要用上证件的地方。” “小姐,银行呢?您从未涉及过财政方面的事务吗?” “我亲爱的弗里德,您是不是对您可怜的朋友的资产有所误解?她的全部周身家当,李斯特先生提供的桌子抽屉就够用了。” 哑口无言的肖邦才想起,眼前的这位小姐在这个时代孑然一身,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抱歉。” “说什么呢,弗里德。我对现状非常满意,这样的日子已经非常棒了。” 再次听夏洛琳平静地说着自己一切都好的肖邦,本就动容的内心下定了主意。 他想帮这朵三色堇,能够不受春寒,开出她最好的姿态。 “跟我坦白吧,洛琳,你的身份问题,或许我可以解决。” “唉?弗里德你要怎么帮我?” “伪造点证件这样的事,目前的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请问您还是肖邦先生吗?伪造?这可不是正统的他会说出的话!” 故作惊讶的夏洛琳用夸张的表情成功逗笑了肖邦,他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有着些意味不明的亲昵。 “洛琳,说说吧,你身上那种和‘夏’这个姓来源的国度所矛盾的气质告诉我,你应该不止是单纯的来自东方。” “弗里德,你……你怎么发现的?我是否应当赞美你的敏锐?” 她的难以置信成功取悦了他,他挑了下眉,藏起了那份带着得意的愉悦。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还有一半贵族的血统对吗?” “!” “不用那么惊讶,毕竟我和你出席过几次沙龙。虽然你已经尽量隐藏了,一旦和那些上流人物有交涉,你会变成另一个夏洛琳。” “所以,说清楚些吧,如果能知道这些相关,或许给你捏造的身份能更合理些。” 浅笑的肖邦轻易地就勘破着所有的秘密。这样敏锐的人应该是让人心生惧意的,但夏洛琳从未觉得他难以接近。 这份信任永远没有距离。 “重新认识一下,弗里德。我是夏洛琳·德沃克林,我的另一半根源,来自于德意志。” 这是她第一次以一个高贵的姿态向他介绍着自己,就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 不,她本来就是。 “德沃……克林?” 他几近呢喃着吟着她的姓,似乎抓到了些什么却又被溜走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和弗朗茨在一起了那么久,他从来都没有察觉过这些呢。” 她凑近了他,喜笑盈盈地瞬间丢掉了身上另一个她的气质。 咫尺间的她,打断了那丝闪光。这极近的距离,他情感上在雀跃,理智却又在压抑。 “大概……我对这些礼仪之类的比较敏感吧。” “不用解释啦,弗里德。我去取样东西,然后我会好好告诉你我的另一半故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给我的这个身份,可以填上这个姓氏。”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琴室里,心里不知为何却接连冒出了他上段未说完的话—— 我关注着你的这些细微之处,而那个匈牙利人却只看见了你本身。 回到家中的肖邦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手中摩挲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荆棘缠绕的异化指环,隐藏着晦涩的家族首字母,那朵白色的蔷薇似乎昭示着什么。 这是夏洛琳给他的一枚家族戒指,用于助他合理的为她捏造身份。 单纯的小姐啊,这样一枚戒指可以做出很多文章,它甚至可以让你重回家族的庇佑。 这样轻易给我只是为了一份虚假的身份证明,有些大材小用了啊。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愿意为你实现它。 肖邦铺开信纸,提笔给门德尔松写了封长信。 菲利克斯,一位不想牵扯到家族却只想要个名字的小姐的身份证明,你应该可以办得漂漂亮亮吧。 几天后,肖邦收到了来自门德尔松的回信。 “我亲爱的弗里德,你完全不知你给我的这封信和那枚戒指带给我多大的震惊…… 就凭这个和夏洛蒂一样的姓氏,我就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办好。原来你的这位朋友,和我是如此有缘分…… 她不想正式回归家族是吗?好吧,果然姓德沃克林的人都是那么有个性。戒指我先带走,我回国一趟。 放心吧,等我下次再来巴黎,你的这位小姐就永远能够合法踏足每一片欧洲的土地啦……” 门德尔松的信写得少见的语焉不详,虽然看起来事情可以圆满解决了,但肖邦隐隐却有种好友似乎绝不会低调着办完这件事的预感。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嗯,菲利克斯的承诺,我不应该怀疑。 那可是,门德尔松呀。 距离帕格尼尼拿走夏洛琳的小提琴已经一周了。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有些昏头的夏洛琳算算日子才发现,是时候去找某位大师把琴取回来了。 李斯特已经离开两天了,空寂的房子让夏洛琳十分不适。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可以见到 一个人,和他一起畅游在音乐的世界,一起分享日常的细细碎碎……他的离开,突然让她的心空了一半。 夏洛琳摇摇头,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找点什么事做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然那种可怕的孤独感袭来,真的会难过到想哭。 她怔了怔。 想哭?原来她的坚强,全是建立在他的身上吗? 弗朗茨,两天,你大概还没离开法兰西,而我已经在期盼你能快些回来了。 去找帕格尼尼,去拉小提琴,去把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不然她一定会沉浸在想念之中的。 你还是没发现吗,夏洛琳。 喜欢一个人,从在意他开始; 而爱一个人,从渴望见他开始。 夏洛琳顺着那张帕格尼尼给她的地址找到他的住所的时候,清晨已经过去良久了。 这栋住所四周被茂密的梧桐树环绕着,葱郁的绿色让人的心情平静,仲春的树叶总是充满着生机。夏洛琳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看来出来走走果然比一个人闷在家里要好得多。 穿过这条园中小道就能到那栋住宅的门庭了,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她突然童心大发,见四下无人,便开始像个孩子般在这小路上踮脚跳着走。 等她越接近那栋房子,她便越能清晰地听到一阵琴声。 是小提琴! 夏洛琳闭眼听了会,是帕格尼尼随想曲的第二十四首。 但这拉琴的风格,有帕格尼尼的味道在里面,却绝对不是他本人。 这般娴熟的技巧、这般漂亮的理解,到底是谁在如此完美地演绎帕格尼尼? 夏洛琳眼中焕发着光彩,她像找到了什么让她兴奋的东西。她快步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越来越清晰的乐音让她越来越惊喜。 这段琶音和颤音伴着有力和弦的演奏,这激情却让人意犹未尽的结尾,将她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种音色就像是玫瑰花瓣上跳跃的金色阳光,它带着馥郁的芬芳,如此的迷人。 究竟是谁? 她迫切地想要认识这个拉琴人! 等夏洛琳转过角,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她不敢在靠近了,这大概是精灵在演奏吧。 高挑的青年沉醉在小提琴里。棕黑色的双鬓卷发随着他的身体摇曳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操纵着旋律,琴弓的上下就带出这完美的音乐,演奏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般自然。 他睁开眼,灰褐色的眸子带着绵延的深情。阳光自叶间流泻下来,在他身上留下些斑驳的光亮。风动,这些斑斓在他身上变幻。但他毫不在意,对着那扇紧闭的窗子用琴声诉说着他的心意。 g弦上的咏叹调。 巴赫的g弦之歌,不同于夏洛琳熟悉的后世的提琴版本,就像是瞬间想到了这首曲子的旋律随意在提琴上顺手拉出来一样,那是最初的近乎本源的赞美。 虔诚的心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一样,他深情的祷告期待得到回应。即使一切无声,他的心依旧那般温柔,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等着,然后变成永恒。 夏洛琳控制不住想要靠近的心,却因无意间踩上了枯枝惊醒了精灵。 青年停下了琴弓,愣愣地看着宛若从天而降的少女。他听到她说话,第一次被轻易的击中心灵。 “先生,我在您的琴声里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海因里希·恩斯特,他好像于今日,找到了他遗失的那朵玫瑰。 第60章 你可信一见钟情 全心全意沉浸在演奏中的恩斯特, 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用他的琴声敲开面前这扇紧闭的窗户。 这几天他就在这里将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从头至尾地拉了一遍。追寻了这位大师这么多年, 他对帕格尼尼的习惯已经十分熟悉了。 帕格尼尼对他想必也是十分熟悉的。 想到这点的恩斯特就不由得扯出一丝苦笑。 帕格尼尼对他而言,已经是最重要的老师了。这位大师不在意青年用耳朵接近他、学习他,也不会对青年那狂热的追逐生气驱逐, 甚至像这样的窗前音乐交流,他都会示意青年他在听。 但就是, 不见他。 随想曲最后一个弦音落下, 恩斯特知道自己今天的日常已经结束。但那纹丝不动的窗子让他充满活力的卷发随着他的一声叹息萎靡了弧度耷拉垂下。 青年不知为何,并没有在曲子结束后离去。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冲动,音乐不该停在这里, 它应该继续。 在宫廷表演中拿到只剩一根g弦大提琴的巴赫, 或许会和现在的自己是一样的心情。 只不过巴赫可以写出一根琴弦的咏叹调,而他的期待遥遥无期。 这首本该是用大提琴演奏的曲子,如此自然地就在小提琴上被恩斯特吟唱出了主旋律。 他无暇顾及乐曲改编的规则, 也无心去为它加上华丽的技巧,随心随性的演奏着自己心中的渴望。 帕格尼尼先生, 我想和您好好交流一次小提琴 帕格尼尼先生,请许我满怀敬意叫您一声老师。 我怀着感激之心, 祈求众神的垂听; 我的小提琴,能不能走进听者心里。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干脆而清晰, 这不和谐的音符猛然闯进了这片旋律的世界。 琴弓迟疑了一瞬没有拉下, 演奏被打断。 恩斯特有些惊讶地看向声源处, 还会有谁会像自己一样来到这般偏僻的地方呢? 灰褐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少女轻缓前进的步伐, 他仿佛可以嗅到青草被踏足而散发的清新气息, 他看到她的裙摆随着步履移动一点点地吻过那些细幼的叶尖,听着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阳光、空气、时间,一切似乎恰到好处。 当她的脸孔在他的世界里清晰浮现的时候,他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是她呀—— 那个在帕格尼尼音乐会上,用两首曲子就让他再也忘不掉的女孩子。 “请原谅我的失礼,先生,因为您的琴声太美妙了。它吸引着我不断靠近,我没有办法做一个安静的听众藏在墙边。” 夏洛琳像个朝圣者一般,每一步的接近都是敬意与欢喜。她的虔诚与喜悦感染着青年演奏家,他甚至忘记了将小提琴放下,继续维持着拉琴的姿势。 “我在您的琴声里,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恩斯特不知怎么形容,因为这句话,他就瞬间被击中了心脏。 “把那些隐秘的期待与欣喜,都放在了一朵花里。先生,您的表达真的温柔到了极致。我被它迷倒了,它在我的心里开出了一整个春天。” 对他微笑的少女认真地评述着她在他音乐里所感知的一切。他只觉得太阳是不是又升高了,周遭的空气只需一丝星火就可以被点燃。 “您想打动谁呢?谁不会为您所动呢?您的琴声简直就是最好的表达了。” 她听到了他乐曲里的期望,她为他的追寻而动容。 他突然觉得,得不到回应也没什么了。 他似乎找到了,他一直丢失的玫瑰了。 或许冥冥之中一直在指引,或许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今天遇见她吧。 恩斯特刚想说什么,就被夏洛琳接下来的话语弄得呆滞了。 “先生,爱意要当面说出来呀。这样的传达很浪漫,却不如直面的告诉她呢。” 夏洛琳似乎沉溺在这可爱的情感表达中了,她直白地说出了她的建议。 “告诉她您想见她,当面和她说话,如果不够就在加上您的小提琴,我相信,这样的告白,不会有人会拒绝的。” 恩斯特吓得琴弓都拿不稳了,马尾在琴弦上摩擦着,发出的声音细密而破碎。 原来,这就是帕格尼尼一直不愿意见我的原因吗?我……我表达过头了,变成了示爱?! 猫在窗户边听着外面谈话的帕格尼尼忍不住喷了一杯酒,他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努力克制自己因忍笑而颤抖的双肩。 夏洛琳,干得漂亮!这小子就不知道好好给我写信交流,成天上演这一出,幽怨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哦,帕格尼尼先生,您大概忘了,您已经将某位署名恩斯特先生的信件拿来垫酒瓶当做习惯不知道多少年了呢。 “您……您误会了,我只是想让某个我很尊敬的人听见我的琴音。我、我并没有向谁示爱!” 青年瞬间红了脸,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琴辩解着,而后的回话细若蚊声。 “如果是对喜欢的人,我……我会考虑您的建议。” 从来没有在情感品鉴上出差错的夏洛琳,为自己闹出的乌龙羞愧不已。红霞翻飞间她慌乱到竟快速地向少年鞠躬道歉。 “抱歉,是我想岔了!您的小提琴我太喜欢了,那么迷人的意味竟然不是……对不起!” 双颊绯红的少女已经不敢正视同样躲闪着的青年。寂静重新降临,只听得见风吹叶动和鸟鸣。 良久后他们一起抬头,视线交织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的面貌,就又同时别开了脸看向另一边。 “小姐,您应该是来拜访帕格尼尼先生的吧。我不打扰您了,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这尴尬实在太过恼人,恩斯特决定率先打破沉寂,今天的事过于戏剧性,他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一番。 他像逃离似的飞快地穿过夏洛琳,却在经过她身旁时又停下,轻声地向她留言。 “他愿意接受您的拜访,请您务必好好珍惜。” 诚恳而羡慕的语气让她惊觉抬头,却只看到了他消失在墙后的衣摆。 原来,这个人曲子里的期待,全部都是献给帕格尼尼的啊。 夏洛琳调整了呼吸,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等温度降下来后,慢悠悠地转身离开走进正厅。在她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时,那扇紧闭的窗户被打来。四月的清风吹拂进去,将窗边白色的帷幔扬起层层波浪。 一如所有的人和故事,从未离开过,只待笔尖点触纸张,用文字把他们连接起来。 “守时的孩子,我让你一周后来,你还真一周后来呀?” 夏洛琳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随意靠在沙发上的帕格尼尼。这位大师私下里真的完全没有大师的架子,他仿佛天生就容易让人接近,一直肆意洒脱。 “我可不是守时,老师,我只是很听您的话。” “哦,听我的话。请问你这一周都没有碰琴好好在养手吗?” “额,老师,我的琴在哪,我真的很想它了。” “呵。在那,放心吧,我可没有虐待你的小可爱,它的待遇可是超过了我的瓜奈里。” 顺着帕格尼尼的手指引的方向,夏洛琳在那张铺着天鹅 绒缎的小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琴。柔和的漆色下透露着漂亮的木纹,在红色的缎子上显得比往常要热烈几分。 她小心地去抱起自己的琴,只一轻轻触碰就发现了它的不同。 “老师您帮我的琴做了保养?” 小提琴家有些惊喜。 “嗯,因为帕格尼尼最为了解小提琴。拿了你的琴这么久,总要支付点报酬吧。” 大师一脸的不以为意。 “对了,老师,您刚刚有听到窗外的琴声吗?” 想起刚刚青年的遗憾叹息,夏洛琳装作不经意地向大师提起。 “你是说那段向我‘示爱’的琴声吗?要知道你这句话可是浪费了我一杯好酒呢。” 帕格尼尼倒是没有躲避,他反而饶有趣味地调侃着自己的学生。 “老师您全都听见了!” “不用那么激动、那么大声,夏洛琳,我还没聋呢!” “我、我是说,您既然都听见了,为什么不愿意见见他。” 夏洛琳踟蹰了会,还是想要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我觉得他的琴声,应该是您喜欢的类型。” “你很喜欢他的小提琴?” 帕格尼尼突然有了兴趣。 “是的。” “有多喜欢?” “老师,我们不是在讨论您和他么?” “先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是不是能超越对某个人钢琴的喜欢?” “钢琴?” 怔愣的夏洛琳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在贝森朵夫上流水般顺畅地弹奏着“小铃铛”的李斯特的身影,那朵火红的玫瑰就搭在钢琴上,那么显眼。 “这和钢琴有关吗?” 一脸疑惑的学生成功让老师一口气堵在嗓子里。 “无关!无关!” 他只能恶狠狠地强调着。和某个钢琴家相比,某个小尾巴果然顺眼多了。 “那那位先生是做了什么惹您不快了吗?以至于您这般……躲着他?” “哦,只是这个年轻人的热情实在太过可怕了,我年纪大了,遭不住了。” “……老师,我觉得你并没有说真话。” “好吧,我可爱的学生,我没有说真话。” 帕格尼尼走到窗前,望着刚刚恩斯特站在那拉琴的梧桐树下,他有些意味不明地向夏洛琳吐露了一个名字。 “夏洛琳,你知道恩斯特吗?海因里希·恩斯特。” 小提琴家睁大了双眼,这个名字她怎么会不熟呢。 那是仅用了两只耳朵,就无限接近了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家。 如果说帕格尼尼是疯狂的魔鬼,那么恩斯特就是温柔的魔王。 所以,那个青年——是恩斯特?! 能作出超越帕格尼尼技巧曲子的恩斯特,就是刚刚那个会脸红的少年?! 另一边。 轻快逃出很远的恩斯特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提起自己的琴开始发笑,他不知为何今天表现得全然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一样。 大概是,找到那朵玫瑰花的喜悦吧。 埃克托尔,我需要的信息你帮我写好了吗? 埃克托尔,你相信吗? 我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了。 第61章 这两颗同调的心 “看你的样子, 我这位‘追随者’似乎在后世还挺不错?” 从夏洛琳脸上的神色变幻上,帕格尼尼解读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并没有这样, 老师, 对世人来说恩斯特永远没有您那样让人熟知。” 夏洛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帕格尼尼, 她发现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资格去评述, 她只能很简单地述说着实情。 那个会脸红的青年, 会是帕格尼尼最优秀的后继者之一, 但却被隐藏在帕格尼尼的光环之下。 他是杰出的小提琴家,写下的众多曲子, 却永远不及帕格尼尼演奏得频繁。 “所以,他还是把自己活成了帕格尼尼?” 大师的语焉不详的话语终究带上了一丝落寂。 “不, 老师。” 夏洛琳很坚定否定了帕格尼尼的想法,开始为那个只见了一面的青年演奏家正名。 “恩斯特从始至终都是恩斯特, 他或许继承了您的演奏技巧和风格, 但他的音乐一直都属于他自己。” “哦?我突然对你心中的他有了一点好奇了。” 帕格尼尼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悠闲地窝进沙发蓬松柔软的靠枕里。他摇了摇盛满红色水滴的高脚杯, 瞬间卸下了一身随意, 难得地认真与严肃。 “我曾对他说‘应该有更高的目标’, 他做到了吗?” “……” 这个问题难住了夏洛琳。她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指代,但似乎又不能代替恩斯特去做回答。即使身为职业小提琴家, 她对他们本应该是熟悉的。 但那些白纸上的文字,又怎么能体现一个鲜活的人格呢? 所有的评述与记载, 真的就是亲历的真实吗? 她站起身来, 架起了小提琴。 老师, 您的问题,我用他的音乐回答你。 夏洛琳用靠近弓根的马尾部分在琴弦上细密地碰擦,短促绵集的同音上的三连音犹如狂奔的马蹄,踏在阴森茂盛的夜色森林里。时隐时现的、时强时弱的音符配以低音乐句宛如林间的不时掠过的阴风,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帕格尼尼被这琴声带入了一种揪心紧张的氛围里,他渐渐被这乐曲里展现的复杂的复调技巧吸引。舒伯特的艺术歌曲《erlkonig》,他从未想过能在一把无伴奏的小提琴上听到一首完整的歌曲演唱。 四个性格不同的角色连同钢琴伴奏,以五种不同的音色在小提琴上用手指在弦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全程双音和弦的演奏让小提琴的表达不再单薄,演奏者的集中发声使得声部听起来多样,每一层都有着鲜明的色彩。 主题多次被进行各种形式上的变奏,演奏者第一次展现了她琴声疯狂起来的样子。刚健的风格与圆熟的技巧相辅相成,她的提琴音色和音乐性格更明晰了——她应该是年轻的、热情的,但他却在曲子里看到了她的成熟与内省。 回归到曲子上来吧,帕格尼尼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端起酒杯为自己渡了一口酒。醇厚的葡萄韵味在唇齿间蔓延,那只原本平稳的高脚杯里荡起了细微的涟漪。 能写出这样乐句构思的人,是对自己已经有了足够认知的人。 自信自己的技艺可以超脱一切、驾驭一切、表达一切。 一首改编的曲子,却让我看到了你应该有的“更高的目标”。 夏洛琳在演奏中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原本已经停掉了练习的手指,却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了。无论是低把位伸指八度的同时走旋律并伴随左手拨弦,还是五度双音同指推移后清晰地表现后续三连音时的流畅换指,她都比以前做的更加出色和细致。 演奏这曲恩斯特的《魔王》,让她的心再一起燃了起 来。透过那些繁复的技巧变换,她看到了那个青年内心的渴望,并为此共鸣。 追逐音乐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因为我还想也还能演奏更美好的音乐。 “老师,可以的话,请给他一个正视您的机会吧。” 停下演奏的夏洛琳,按捺下激动的心跳,向帕格尼尼请求着。 “所以,刚刚那首曲子真是他改编的?” 帕格尼尼故作疑虑。 “是的,他让魔王降临在了小提琴上,一个不需要任何别的乐器和音的魔王。” “哼,等他什么时候写出来了再说吧。” “老师,您是不是已经对他改观了呀?” “如果他下次来我窗子面前拉琴,我会记得回应他一句‘别再拉帕格尼尼’的。” …… 送走了自己可爱学生的帕格尼尼,终于在某个酒瓶下面找到了那封署名为恩斯特的信件。上面可疑的酒渍让大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有些嫌弃地打开了它。 他想起今天和自己学生的闲谈,惊觉原来这两个人竟然同岁。 哦不,恩斯特比小可爱要老一百多岁! 思及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细细一想,这两个人年轻人还真是很相似。同样是小提琴家,同样的富有才华,同样敏锐的听力与感知,最重要的是同样的喜欢帕格尼尼。 只不过一个人太偏执,一个人却又太多顾忌。 或许这两个人在一起交流一下,说不定会摩擦出些很有意思的火花。 哈,音乐,就是这般神奇! 帕格尼尼放弃了看信。他直接抄下了信封上的地址,然后写了张小字条放了进去。 “我想你会有兴趣与我的学生交流。哦,就是今天你碰到的那个少女。 地址附上。 注:请记得你的绅士礼仪。” 哈,自己可以换回好长一段时间安静的清晨,小可爱可以不用分心到某个讨厌的钢琴家身上,真的太好太好了! 深觉自己做了个明智决定的帕格尼尼,哼起erlkonig里的句子,想着今晚要去哪里狂饮庆贺了。 “弗朗茨,我回来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天经历了什么。” 取回小提琴回家的夏洛琳开心地打开门,冲着里面贝森朵夫的方向呼喊。 “我遇到了一个天才的小提琴家……” 她欢快的话语在看到那架空寂的钢琴时瞬间消失了声音。 呆滞了一段时间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琴凳上坐下。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暗红色的琴盖,轻轻地打开钢琴。 黑白的琴键曝露在眼前。 夏洛琳发现自己一直很少关注这架钢琴的细节。她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这架琴似乎是新的,却在此事打开后发现那些洁白的琴键上满是他留下的演奏的痕迹。 一年半了。 她第一次弹这架琴时,她记得琴键温润如玉、白若皎月。 再次仔细看它,它却留下了时光斑驳的痕迹。 她笑了笑,是了。 李斯特,本就是碰到钢琴就很难挪动步子的人呀。 他在这台琴上演奏了多长时间,练习了多少曲子,谱写了多少音符,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只会记得他弹钢琴的样子—— 沉浸的、自信的、狂放的、忧郁的、深情的、快乐的…… 各种各样的、李斯特。 原来,听不到他的演奏会是这么遗憾的一件事。 指尖叮叮咚咚地细细敲打了起来,是本意为小铃铛却被翻译成钟的前奏,是李斯特原本打算创作,却被突如其来的出行搁置的作品。 只弹了几个小节,那阵清脆的银铃还未响起,她就已经放弃了演奏。 尽管这架贝森朵夫已经被李斯特□□的足够好了,生涩偏硬的下键感早已荡然无存,夏洛琳还是没办法弹奏它主人的曲子,一个乐句都不行。 因为,会想他。 她开始庆幸自己已经将李斯特的手稿全部都收好放进柜子里了。 暗自下了决心:在他回来之前,绝对绝对、拒绝演奏和他有关的一切曲子! 恩,弗朗茨,你的两架钢琴我都会照顾好的。 只是最近,我就多弹弹莫扎特吧。 某家旅馆。 伏案修整着乐谱的李斯特对手上这份已经被记录得密密麻麻的谱纸折磨了好几个钟头了。风带动烛火摇晃,他抬眼看了看,发现蜡烛已经所剩不多。 “夏洛琳,帮我取支新蜡烛来,就在上次那个存放火柴的柜子里。” 他很自然地呼唤着小提琴家,却良久得不到回应。 “夏洛琳,你又被哪段诗歌吸引注意了……” 他转过身子,身后是一片虚无,未说完的话被截止在唇边。 陌生的空间、陌生的摆设、陌生的气氛,是了,他已经离开了巴黎。 这里,没有小提琴家租客; 这里,没有他心里的所爱。 李斯特舒缓了下因长时间书写而有些疲倦的手指,却又被这只神奇的可以储水的笔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夏洛琳送他的,朴素却精巧的小物件,深得他的欢心。 十分适合外出,十分适合旅行,他再也不会懊恼想记录乐思的时候还要去找墨水。 不,这还不够。 一支笔怎么能够? 这趟旅途,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你呀。 这是李斯特第一次,还没开始音乐征途,就开始想着回程了。 想回巴黎,想见你。 没有你在,似乎所有的激情,都缺失了些喷薄的动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想给远在雷汀的安娜写信。迅速地抽出纸,狂热的情感深深地印在纸上: “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让她跟我姓的那种喜欢。” 以我的姓氏冠以你的名字,从此我们就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以前从不觉得,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动,竟会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我对你的爱,可以全部以此表达。 你将融入我的灵魂,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charole liszt。 这会是一个好名字的,对吗? 他吹干了墨迹,仔细地封进信封里。 心中做了决定:这趟音乐巡演,就用最快的日程结束它吧。 嗯,夏洛琳,在我离开的日子请回应我同等的思念。 然后告诉我,让我以爱回报你。 第62章 他和他的玫瑰花 睁开惺忪的眼睛, 夏洛琳良好的生物钟让她准时在阳光的呼唤下醒来。 昨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是听着雨声入眠的。春雨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厌倦, 小雨敲窗给了她一个平和宁静的睡梦。 “有阳光啊,看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呢。” 夏洛琳在床上坐起, 扯开窗帘接受了阳光的洗礼。 弗朗茨,你那边也是好天气吗? 眼神暗了暗, 她开始放空大脑,深呼吸后对自己笑了笑。然后起身麻利地用手指梳了梳头, 将长发拢到右边随意地编了个松散的麻花辫,拿起桌上的发带系好。 换上一身轻便的居家裙装, 夏洛琳迎来了又一个今天。 “早, 埃拉尔, 还有那边的贝森朵夫。” 一个人住的这几天,让已经习惯了晨起第一件事就是问候的她分外别扭。既然呼唤房子的主人得不到回应,反而徒增伤感, 那就向房间里的钢琴问安吧。 打开埃拉尔的琴盖,她即兴在键盘上敲出一段轻快活泼的小调,权当做钢琴回答了自己。 然后满意地去洗漱打理。 房间里的窗帘被拉开,明亮再次驱逐室内的朦胧,光线雀跃地与地毯相拥。 夏洛琳走到琴室这儿的窗边,轻轻地推开窗感受了下。空气有些湿润。看路面只是微微沾染了些雨水的痕迹,想必昨晚雨应该下得不久, 早上估计又飘了会才停。 为了李斯特的钢琴们, 今天不宜开窗透气。 就在夏洛琳准备关上窗户的一瞬间, 她用余光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穿着正装戴着礼帽,在楼下一直站着,看起来好像在等着什么。 是谁呢?肯定是她最近见过的人。 不会是特别熟悉的人,熟人她肯定可以认出来。 那就是见过的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人了。 夏洛琳觉得自己有点敏感了,毕竟和她有过交情的、会上门来找自己的人就那么几个,所以一定是她想岔了。 她笑了笑,刚准备关上窗户,脑中却飞过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猛吸了一口气,推开窗子探出身子仔细地辨认着这个人的身形,直到渐渐与记忆里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人重合。 因吃惊而微张的樱色双唇、睁大的灰绿色眼睛连同少女胸前荡漾的黑色长麻花辫,彻底变成楼下那个刚好抬头的人眼中的风景。 灰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娇俏可爱的少女,看打扮她应该才晨起不久,随意而慵懒,分外讨人喜欢。 不,只因为是她,就足够让我开心了。 恩斯特将琴箱快速转送到左手手里,用右手提起帽檐将帽子抬离头部又落下,向楼上的夏洛琳打了个招呼。 “早安,以及、很高兴又见到您了,我的‘玫瑰’小姐。” 他只是微笑,默默在心中向她热情地问安。 那种欢快自眼角漫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惊讶中的夏洛琳条件反射般地收敛身形,微笑着点头回应了对方的致意。瞬间想起了什么,让她有些惊恐地急切着向楼下扔出这样一句: “恩斯特先生,麻烦您等等!” 窗子在数秒间迅速关上,少女风风火火地消失在窗后。 青年抬起右手在唇边握拳,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了他想隐藏的笑意。 是。 我会等着您。 等着您为我开门,来接我上去。 快速地换上一身可以接待客人的衣裙,发挥出演奏双倍速《 caanel》的手指打理着头发……夏洛琳只觉得自己恨不得在多出一双手。 帕格尼尼老师,您真的不是在坑我吗? 想起那天为帕格尼尼演奏完恩斯特改编的《erlkonig》后的晚上,她就收到了一封来着帕格尼尼的信。 那随意 的样子根本不能称之为信,它就是张便条,一张像炸弹一样的便条。 什么叫“我把你介绍给恩斯特那小子了”? 什么叫“这几天他应该会上门拜访你”? 什么叫“要好好和他一起交流小提琴心得”? 什么叫“他要是按绅士的礼节来就不许拒绝”? 还没被帕格尼尼弄晕,第二天就收到的来自恩斯特的拜访询问信就已经炸懵了夏洛琳。 她记得自己似乎已经往最大限度的推延了他提到的某个时间,结果她自己根本就没记住到底定了什么时候。 竟然是今天吗?! 帕格尼尼老师,原来叫您老师是有代价的。 能不能反悔啊。 我真的想哭了。 楼下的恩斯特灰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欢喜,他将礼帽取下平放在手肘上拖好,他不想一会的见面还要那么正式。 没想到还没去找好友询问关于他的玫瑰的一切,帕格尼尼先生就先把她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得到她的名字和地址的一瞬间,他无法形容那种惊喜感。就像得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把小提琴一样,就像第一次听到帕格尼尼演奏一样。他感觉到自己内心充斥着旋律,想要在小提琴上爆发出来。 接连拉了好几个钟头都没法让他冷静下来,他就凭这这腔热情冲动地写下信件,却在填上地址后又陷入惶恐。 他还记得那天决定寄信时,邮差见自己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惊恐接过自己手里的东西后瞬间嘴角抽搐的尴尬样子。 邮差又怎么会理解呢? 我渴望见她的心情,我害怕被她拒绝的心情,我鼓起勇气尝试的心情,我忐忑地等待宣判的心情…… 感谢上帝,感谢众神垂听我的祈祷。 我那近乎无礼的请求竟会得到回应。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恩斯特先生,快请进来吧。” 紧闭的门被打开,恩斯特被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的玫瑰在对他微笑,他的玫瑰跟他说话。 “不,一点都不久。”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逐渐剧烈的心跳,让自己的话语平和,把剩下的半句藏在心里—— “只要见到您,什么时候都是刚刚好。” 夏洛琳将恩斯特领进房间才发现,他的外套沾染着水汽,看上去遗留的时间有些久了。 察觉到少女歉疚的目光,有些疑惑的恩斯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双肩和衣袖,终于发现了原因。 “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不是您的错!” 少女的歉意与青年的解释撞在了一起。他们四目相对,互相惊诧着忘记了言语。 “是我不好,小姐,我来得太早了,所以淋了一会小雨。” 恩斯特不敢看夏洛琳眼睛,他害羞地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却不料露出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太早了?淋雨?” 夏洛琳有些想象不出原因,她瞥了眼客厅的额座钟。现在也就七点半刚过不久,对拜访而言好像是还挺早? 所以,这位巨巨到底在楼下站了多久啊! “请、请不要笑我,我对于这次见面太期待了,以至于自己忽略了时间。” 他发现无法逃避,只得转回来向她细细解释。 “我下了马车才发现又下起雨来了,不过您不要担心,牛毛一样的细雨,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我……到了马车才发现我来得太早了,只好在楼下等您。” “上帝啊,请您原谅我的愚蠢,既然来得这么早,我应该散会步去花店给您带一篮鲜花的!” “我真是……很抱歉,我真失礼。” 一不小心发现自己竟然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大通的恩斯特,立即停下了自己毫无章法的感慨。他懊恼地道着歉,对自己这种小孩子一样不成熟的行为彻底绝望了。 “我、太紧张了,平常的我不是这样的。” 他似乎放弃了解释,最终轻淡地说了句“请您务必原谅我”。 原本在楼上看到的光鲜青年,立即变成了失意的样子。原来真实的、写出那般超绝惊艳曲子的恩斯特,竟然是这个样子。 他是她目前见过的所有历史名人里,最没有距离感的一位了。 即使知道他是谁,都觉得他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恩斯特果然和他的小提琴一样,充满着容易接近的亲切感呀。 “叫我夏洛琳吧,恩斯特先生,我不介意您对我用你。” 抑制不住轻笑出声的她连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也请叫我‘海因里希’,我也不介意用你互称彼此。” 欣喜的目光出现在他的眼中,他也赶紧和她互通了名字。 “那么,海因里希,你早餐喜欢茶还是咖啡?” “唉,夏洛琳?” “我想你并不介意和我一起共用早餐,介于你这么早就等着我开门了?” “我、我什么都可以,你按你最喜欢的准备就好!” 恩斯特坐在沙发上等着下楼的夏洛琳,他的外套被细心的她挂起晾干。这间房子里关于她的东西不多,反而随处可见另一位男士的痕迹。 他看到了壁炉上的相框里的画像,是一位英俊的男士以及他和家人的画像。 他有些黯淡的眼睛有燃起了些希冀的光芒。 这里没有她的画像存在,她的手上也没有戒指,她和这间房子的主人只是单纯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 只是,还是好嫉妒李斯特啊,可以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的玫瑰呀。 情报源于柏辽兹,关于这里还住着一位天才钢琴家的事,关于玫瑰小姐和他还有另一位肖邦是很好的朋友的事。 恩斯特骤然起身,打开琴箱抱起自己的小提琴,快速地弹拨起那些充满锋芒的音符。 她是小提琴家,而我会是除了帕格尼尼之外,离她最近的人。 用完餐点,收好餐盘上来的夏洛琳发现恩斯特其实和肖邦一样,是个在某些方面处处显露优雅的人。 就连他对今天第一次尝到玫瑰花酱的味道,显露出喜爱与迷恋,但却有力而克制。不会和李斯特一样像个小孩子暗自装着冷静偷吃腌脆果。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被父母强制带出来相亲的男女。或许是恩斯特在夏洛琳面前有了太多不如意的开场,让他一切的交流都受到了阻碍。 看着明显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词汇而懊恼的天才小提琴家。夏洛琳起身走向琴室。 “夏洛琳?” “我去取琴,海因里希。我觉得我们或许用小提琴交流会更合适?” “绝妙的主意!” “你有什么特别想拉的曲子吗?我是说,我们从谁开始?” “那么、帕格尼尼?” “好,我们从他开始。” 然后的然后,夏洛琳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重奏的幸福。 她终于知道了,李斯特为什么和肖邦能那么开心地一起弹钢琴了。 这种同领域的默契交流,真的会让两个相思的灵魂感动到热泪盈眶。 庆幸世上除了我,还有你。 弗朗茨,我真想把这种快乐说给你听! 想和你一起分享这种愉悦的心情! 现在、立刻、马上。 第63章 这封信件寄给你 夏洛琳最近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除了晚上的独处还会有些不习惯以外,她已经在渐渐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 没有了李斯特存在的房间, 孤独感可以用多点蜡烛来代替。或者夜读几个钟头,或者去弹弹某位钢琴家的琴,或者去整理下书柜里的一堆手稿……累了就随时打断当前手中的事, 回到床上进入美梦时间。 白天? 上午被练琴占据, 下午被工作占据, 人忙起来了自然就不会有空想太多别的。 别的,大概率是指李斯特。 夏洛琳和恩斯特的通信逐渐频繁起来了, 他们用文字热情友好地交流着小提琴的方方面面,慢慢开始会和对方说说自己的日常和见闻,也会约时间一起实地演示自己的技巧心得。 比如,某天上门来拜访的青年小提琴家—— “夏洛琳, 你上次分享给我的那些技法简直太神奇了。” 激动的恩斯特迫不及待地用上了夏洛琳教他的新技巧,在小提琴上演示了一遍。 被细腻处理的音符像钻石上的光辉一样,神奇地吸引着听者的全部注意。夏洛琳解读着他的分句里的每一个变化,发现这个人的天分真的无法形容。 恩斯特是天生的小提琴家。在夏洛琳教会了他部分现代的科学演奏技法后,他对演奏的理解就更加深刻、表达起来更加让人惊叹。 “你是神奇, 夏洛琳, 我无法想象这些技巧是怎么验证出来的,它们让小提琴的演奏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这段曲子在新技法的加成下变得和谐顺畅、富有魅力, 恩斯特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惊喜的感觉。 为什么你会愿意将如此宝贵的智慧教给我呢? 你知道你分享给我的东西对一个提琴演奏家是多么重要吗? 无数的疑问冒了出来, 恩斯特怎么都想不通会有人如此慷慨。 “这不是我的神奇,是时间的沉淀。” 夏洛琳微微的笑着, 眼神却充满着慎重。 “海因里希,你就把它当做时光的礼物吧。这不是独属于我的东西,这是教会我小提琴的人分享给我的种种经验罢了。” 这是经过了上百年的时光,被一代代的提琴家们发现、验证、琢磨、精进后的东西。 它不属于我,属于每一个小提琴家。 属于每一个热爱小提琴的人。 “为什么,会分享给我呢?” “因为你值得呀。你完全配得上拥有它。” 夏洛琳眼中的笑意让恩斯特的内心迎来了激烈的震荡。 “海因里希,就算我不教你,你以后也会发现它们,我只是让这时间提前到来些。” “所以,创作出传世的曲子回馈给时光吧。” “我相信你,不仅是杰出的演奏家,也会是作曲家。”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声带瞬间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原来,能被期待的人肯定,是一件如此温暖的事。 “对了,上次你再信里提到的那个小技巧,我始终无法准确地体会到。” 夏洛琳架起琴,对手上的切换处理有些苦恼。 “是这样的,你看下我的示范。” “……我的音色似乎不太对?” 皱眉的夏洛琳让恩斯特放下琴,来到她身后,手把手地纠正着她。 后背被温热的体温靠近,让始料未及的她呆愣了一瞬。 他的手覆上她的,没有一丝暧昧,只是认真仔细地调整着她的指法与运弓。 “你看,在乐句到这里的时候用二三指这样交替,然后搭配这样力道的弓法,音色效果会完全不一样。” 青年的声线像午后的阳光,是温暖却收敛的热烈,语调低醇得像一杯恰到好处的牛奶咖啡,足够让人沉溺的享受。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纠正方式还只在她小时候才有过。 身体快过大脑,她的手近乎本能地锁紧,身体紧绷微动,无形中和他有了一丝微小的距离。 “你明白了吗,夏洛琳……” 耐心询问的恩斯特,因察觉到夏洛琳有些不对劲而减轻了声音。 他在看到目前的处境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或许因为冲动而唐突了对方。 这绝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 他在意识到的瞬间猛地放开了手,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他开始慌乱,开始不知所措,开始被害羞的红色入侵脸庞。 “请、请原谅我的冒犯,我一时冲动昏了头,万分抱歉!” 恩斯特充满惊恐的声在客厅里回荡,他一本正经地向她行着致歉礼,似乎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般。 被他的诚恳与正式让夏洛琳被彻底弄懵,有些思维短路的她竟忘了回应。 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沉寂又开始了蔓延,原本欢好的氛围荡然无存。 “海因里……” “夏洛琳,抱歉,我先离开了,十分感谢今天的招待!” 还没等夏洛琳说完话,瞬间发声的恩斯特迅速结束了今天的会面,拿起提琴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关上的房门,夏洛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人,总是这样脸皮薄。这下子,反而他更像是被“调戏”的一方了。 下午,夏洛琳收到了由房东太太转交的来自恩斯特的花篮——就和第一次拜访时一样,这位先生总是会把他认为缺少的必要的东西随后补上,尽管他在那天就送了她一套十分珍贵的琴弦。 “我原谅你了,海因里斯。” 她决定立马去给这位小提琴家写封信,不然这位先生又要内疚好几天了。 放下花篮的夏洛琳仔细查阅着今天收到的信函,字迹和署名都很陌生,她有些疑惑地拆开,却被上面的信息惊讶得捂起了嘴唇。 她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喜悦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迫切的,她想找个人分享。 “弗朗茨——” 这个名字刚喊出来就后悔的夏洛琳摇摇头,苦笑着收起信件整理了一番,下楼招呼了一辆马车驶向了另一条长街。 公寓的门被打开,棕发的钢琴家看到了一脸欢快的小提琴家。 “洛琳?” 他还没有好好叫出她的名字,就被她在门间送了一个热烈的拥抱。 “洛琳……” 肖邦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晕眩。她身上的快乐感染着他,让他也一同心情愉悦。 “我想,你不会介意进来喝杯茶,然后再跟我分享下你的欣喜?” 他轻轻地回抱了下她,温柔的话语仿若钢琴中音区上动听的旋律。 上好的红茶散发着闲适的清香,渐渐平缓着那些激烈的心情。 靠在钢琴边的肖邦端着茶杯看着坐在他的写字台前的夏洛琳,眼里满是柔和。他在泡茶时就听到了这朵可爱的三色堇欢快舞动的花瓣传来的讯息。 “所以,你是因为一封信就来找我了?” 钢琴家优雅地抿了一口茶。 “是太惊喜了,迫切地想要找人分享,离我最近的就是弗里德你啦。” 小提琴家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说重点,洛琳,我想你并不会让我去猜诸如谁的信、信里写了什么之类?” 他冲着她笑得和煦,宛若清风。 “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这些?” “我一向很干脆,给你看。” 她放下茶杯快步走到他跟前,一脸期待地双手递上了信件。 挑挑眉的肖邦将茶杯轻放在钢琴上,接过精巧的纸张读了起来。 这字迹和措辞让他有些熟悉,看到某个词后他和脑中某个信息碰撞之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嗯,我知道了。恭喜你。” 一脸平静的他把信件递还给她。对方呆滞的表情让他险些忍不住暴露隐藏起来的情绪。 “等等,弗里德,你看完了?” “看完了,洛琳,保证从致词到署名,我保证一字不漏。” “那你不应该……我是说,我以为你会为我高兴的。” “为了那个邀请?” 肖邦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夏洛琳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无措、怀疑与惊讶混杂再那张可爱的脸上,钢琴家终于放弃了逗弄她,他笑着给了她一个祝贺的拥抱。 “祝贺你,洛琳,能在这位夫人的沙龙里被邀请进行提琴独奏。”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得到答案后的诧异,可爱的笑意由他的嘴角泄漏在她耳边。 “看来我成功了?来自肖邦的惊喜,你觉得怎么样?” “弗里德,你竟然学会了开玩笑!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好吗?” “那我再给你一个真正的惊喜吧。这次的沙龙我也接受了,所以那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你是天使吗,弗里德?” “哦,洛琳,为了你这句话,我决定请你吃晚餐庆祝一下。想必你不会拒绝?” “十分荣幸,弗里德。只是若是弗朗茨在就好了,那样似乎就更圆满些了。” 遗憾很容易就自然地流露出来,她的声音不免染上些伤感。 他放开了他,给她指了指那张写字台。 “弗里德?” 她有些不明意味。 “我的桌子借给你,笔和纸你可以随意使用。” 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期待这个建议的实行。 “给我们远方的弗朗茨先生写封信吧,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肖邦起身去换个外套。 “我不急,所以你可以给他写长点,告诉他最近你的近况,顺便带上我的问候。” 夏洛琳眼睛一亮,李斯特前天的信件给了她一个地址,差不多等信件送到他也就刚好到那准备演出。 介于某位出门在外的钢琴家对朋友的想念,肖邦的提议完全可行。 伏案在桌的夏洛琳刷刷地开始为李斯特记录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关于新朋友的事,关于她的事,关于肖邦的事,详尽地写满了好几页纸。 “我认为,我们的李斯特先生收到这封信一定会非常满意。” 看到这封最后变得分量超足的信件后,肖邦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是吗?那就希望能给在外的他带来些快乐吧。” 夏洛琳看着手里的成果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 “会的,一定会的。我向你保证,洛琳。” “所以现在,准备好和我去享用晚餐了吗?” “我的荣幸,先生。” 礼节性地挽起对方邀请的手臂,两位快乐的朋友会有一次愉悦的晚餐。 信件被交付给了邮差, 肖邦甚者十分慷慨地赞助了一笔不菲的邮费。 至于收到这封信件的李斯特先生的心情? 哦,他会开心吗?还是会内心不知其味?又或者是会做出些可爱的、却要隐藏起来的不能让人知晓的冲动举动? 就和这封信件的内容一样,在他收到拆开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秘密。 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吗?他们还未知晓,一场可怕的噩梦即将降临巴黎。 第64章 跨越边境的思念 在刚刚踏进瑞士的领土到达落脚的行馆后, 有些疲乏的李斯特强打着精神等着贝洛尼办理完入住手续后, 率先提着他那一箱手稿进了楼上的房间。 他把曲谱箱放在房里的写字台上后, 就把自己摔进了房间里那张柔软的大床里。 蓬松的被子瞬间抚慰了他那因为长时间马车的颠簸而酸痛的身体, 连带着那颗有些厌烦的心都神奇地舒畅了起来。 钢琴家就这样在床上惬意地闭上了眼, 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没想到这一闭眼, 一直到敲门声演变成疾风骤雨一般, 他才醒来。 在这趟马不停蹄地变换着地点的演出旅途里,长时间处于安逸状态的李斯特很久没有品尝过这种劳累酸痛感了, 但他却对这一切十分享受。奔波、修整,准备、练习, 演出、上路,他的日子最近十分富有规律, 就是随着地点的变换而重复循环以上。 小憩一会后果然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短暂却优质的休息让全身的细胞都复苏清醒过来。他笑着听那阵敲门愈演愈烈, 慢条斯理地支起身子理了理头发,闲庭信步地开门。 “弗朗茨, 弗朗茨?” 听这敲门的习惯和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斯特稍微迟疑了下,然后猛地拉开了门。 陡然打开的门让敲门人瞬间失去借力点而踉跄了一下,他在不经意间翻了个白眼。 “哦,上帝呀,这个人又来这一出, 简直幼稚!” 贝洛尼再一次在心里腹诽了他的合伙人。 “我亲爱的贝洛尼, 到达瑞士就让你如此欣喜吗, 以至于让你对我都如此热情?” 倚着门框的年轻钢琴家带着他完美的假笑调侃着他的经纪人。 “可惜了,我对男人不感兴趣,或者你混淆了我的房间和你原本应该去房间?” “行了,弗朗茨,你这一路都在对我发着这样的、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扫了一通天花板的贝洛尼撇撇嘴,十分好脾气地承受着李斯特的区别对待。 “真不知道那位小姐看到你这样会不会把你的原有形象崩塌掉。啊,或者说,你这一路的小反常就是因为某位小姐不在身边?” 想通了其中缘由的经纪人,目光炯炯地看着钢琴家。调侃的角色瞬间转换,这次轮到高挑的金发先生哑口无言了。 “如果某位先生想要找人谈天论地打发时间,我推荐你去酒馆。请不要占据一位可怜的劳累的音乐家休息和练琴的时间,谢谢?” 热情变成冷淡,李斯特现场表现出的神情转换就和他在钢琴上对**感一般容易自然。故作关门的他让贝洛尼举手投降了。 “行了行了,两件事。第一,你一会是在房里用餐还是下楼吃?” 看着钢琴家眯起的蓝绿色眸子,经纪人立马收到信息。 “好的,我知道了,一会我让他们给你送上来。” “这第二件事嘛……” 故意将话语说得意犹未尽的贝洛尼,十分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合伙人眼神满含期待。 “这是?” 钢琴家急促地问道。 “来自巴黎的信件,我刚刚给你取过来的,它提前到了几天,署名是你的那位——” 洋洋洒洒了一大通的贝洛尼还没说出寄信人的名字,信件就被李斯特长臂一挥稳当地夹在指尖。 “?”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着不可置信。 “谢了,我亲爱的贝洛尼。她叫‘夏洛琳’,你有必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餐点可以迟些送过来,我这会想好好读信。回见。” 灿烂的笑意在金发的钢琴家脸上绽放,还没等经纪人欣赏这少有的热情,大门瞬间在他眼前关上。 伴随着门内反锁的声音,贝洛尼像被李斯特施了魔法一样,化作一尊雕像矗立在门外良久…… 自拿到这略厚的信封起,钢琴家的心已经飞扬了起来。 快乐自心底涌现,那种像吃了糖一样的甜蜜感不知从何处来,久久萦绕着自身不见它消退。 李斯特将窗户打开。天际黛色的远山在苍穹的边界起起伏伏,满眼碧色的原野让人心情开阔。他听见风穿过林间,叶子如同摇曳的铃铛徐徐响起,把清新从远方带给他。 这里离他表演的演奏厅很有些距离,他喜欢在这种幽静的环境下养精蓄锐后再入城市中的繁华。陌生的国 度,要赢得观众的掌声就需要打起全部的心神。 “夏洛琳,你的信到得正是时候。” 李斯特摩挲着坚韧的信封自言自语,纸张的触感让他的心情十分愉悦。 “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直接去演奏会上表演了。你看,就是这么神奇。” 他将信件抬至眼前,只觉得一股股鼓舞的力量从指间传遍全身。 拆开信封,顺势坐到了琴凳上,将信封随意置在钢琴上,就着清风开始阅读起那娟秀的文字。 “致全世界最好的钢琴家”李斯特只看了个抬头的起笔,唇角的笑就由浅淡变为热烈。 所有人的称赞,都不及她,尽管这形容词有些夸张,但他就喜欢她这般回应他的张扬。 “愿收到信件的你,鉴于我前面只写了‘钢琴家’,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这个你特指‘弗朗茨·李斯特’,没有别人——独得众神的荣光,一路鲜花盛开,享受这趟音乐的旅行。” 她的笔触永远都是这样欢快,见字如人。 嗯,夏洛琳,就和你祝福的一样,我这一路所到之处都是鲜花和掌声。我和我的钢琴,没有人会不喜欢。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让我们分外想念有你的时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念头,弗朗茨是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朋友。 就像谱号后面少了拍号般不自然,三和弦少了一个音就不完美,曲谱上的音符因为少了连音线而失了圆润与平滑——所有的一切都在叫嚣,弗朗茨的离开让我们失去了某些习以为常的精彩。 好吧,写到这里,我认为我们都该坦率一点。不然某位拿着信纸的天才钢琴家一定在心里笑着我们:得了吧,那么多词汇的本质,不就是一个词可以概括的吗?老老实实承认会有这么难? 嗯,不难。但如果按照这样写了,收到信件的弗朗茨可能心中的喜悦会有所消减。这种情形是我们绝对要避免的。 好的,我们诚实一些,你做好看到这句话的准备了吗? 我想你了,弗朗茨。” 钢琴家阅及此处,眼中的柔情已经化作春水荡漾开来。他用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将那般深切的迷人眼神藏在指掌指尖。 夏洛琳,我该怎么办。 你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想插上翅膀飞回巴黎,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他叹了口气,甜蜜与苦涩交织在这声细微里。 我本以为,见到你的信我会在爱的思念里好过一些,却没想到对你的想念又深了几许。 他理了理心境,继续往下读。 “你应该猜不到我在哪写下这封信,别看下面,就停在这里,猜一猜?猜对了的话,会有奖励。” 他轻笑出声。 在哪写信?你除了家里的书桌、钢琴上,还能在哪写?难道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嗯,揭晓答案——在弗里德家里。 你一定没猜到对吧?要诚实哦,弗朗茨,这可是美德!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让我们的好友也出面一下,毕竟他就在我的面前。但弗里德说信件的笔迹还是统一为好,那我只好继续写下去。 这段是来自弗里德的问候,他隔着遥远的距离拥抱你,祝你音乐会一切顺利。” 他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就像刚刚要品尝一份美味的菜肴,虽然外形做得引人瞩目,但尝起来却发现忘了放调味料——瞬间索然无味。 你,在波兰人家里,给我写信? 还那么轻巧地在信里提到他,带上他的问候? 劳烦他若是真的想我就单独给我写信可以吗? 他突然觉得有口气憋在心里,堵的慌。 “这里是来自夏洛琳的奖励——虽然你没有猜对,但我还是愿意随即送上拥抱。 这个拥抱等你回来领取。永远有效,你可以自行定义时长。” 看到这里,他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算你有点良心。 夏洛琳,你这样轻易地把支配权交给我,不怕我一旦抱着你,就不放手了吗? 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神开始迷蒙起来。 “我们的弗朗茨永远有一颗好奇心,我可以猜到你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会在弗里德家给你写信。我可不会吊你胃口,弗朗茨,快准备祝贺你的朋友—— 我收到了沙 龙演奏的邀请了!小提琴独奏! 弗里德也会出席这场沙龙音乐! 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我是有多激动,我迫切想把这个消息与人分享。只可惜你不在身边,我只好来找弗里德宣泄我的激动了。 顺带一提,是弗里德提点了我,我可以用信件把这种喜悦传递给你——虽然你收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但我想你一定会愿意为我高兴的。 这也算是给你在外的旅行带来些惊喜了,弗朗茨的笑容会是对我最好的褒奖。” 他没有笑,反而因这纸上的消息而错愕。 夏洛琳,若我在你身边,我一定比谁都快乐。 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能高兴? 遗憾、失落甚至是嫉妒。 我错过了你的第一次正式的沙龙独奏,这叫我怎么能平息? 他的心有些莫明的闷,这丝浅淡的火气无从发泄,只能自尝懊恼。 “在外请好好照顾自己,弗朗茨总是会忽略那些小事。谁让你的注意力永远都在音乐上,往往总是会忽略自己的身体。 出门旅行奔波,你的练习就不要那么拼命了。弗朗茨,你的技艺已经扎根在你的双手上了,有时候稍微休息一下,反而会比高强度的训练要好的多。 我是如此想要听听你现在的钢琴声,相比之前你的世界一定又更美丽些了。我会记得给你准备好犒劳的礼物,回来之后务必分给你可怜的朋友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品味一下你又渐丰满的音乐。 说到音乐,我最近在帕格尼尼老师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小提琴家。不知道这个名字你是否听过,海因里希·恩斯特。这位青年的提琴非常值得一听,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们最近经常会见面交流,海因里希偶尔会上门来拜访,教我一些很有用的心得技巧。最近的我也是在飞快进步的呢,等你回来,你可以看到一个更加成熟的小提琴家夏洛琳,我的琴声里面会和你的钢琴一样,多一些更加美妙的东西。 好了,就写到这吧。弗里德要给我庆祝,我会带上你的那份让他好好招待‘咱们’一顿晚餐。 以拥抱的力度证明我对你的思念和祝愿。 另,瑞士很美,非常值得变成你的音乐呢。” 一字一句看下来,纸张已经被他抓出了褶皱。 他额头的青筋开始了跳动,头痛、不耐、烦闷瞬间袭来,让他有些无从招架。 原本期待欣喜的信件 ,由蜜糖变为苦药。 呵,小提琴家,青年,海因里希? 他的胸口开始逐渐加快了起伏,呼吸逐渐加重。 懊恼不已的他泄愤式地砸响的琴键。低气压的钢琴震音宛若雷暴的密云,让人喘不过气。 在我家?会面?拜访?这么快就互称名字? 夏洛琳,我不在,你的日子就变得这般有声有色? 等着,等我回来,让我好好在钢琴上和你把这些都探讨清楚。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好好保护自己,乖乖在家等我? 我啊,除了你的小提琴,谁都不喜欢呢! 他看向手里因气愤揉作一团的信纸,心下一怔,而后又是一软。 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仔仔细细地捋平这揉皱的信纸,一点点地将那些褶皱用指尖碾平。一寸一寸,一张一张,仿若雕琢稀世宝石一般慎重珍惜。 毕竟,这是你写给我的信,弄坏了它,心疼的还是我。 良久过后,信纸虽然还有折痕,但已经恢复了平整。他把信纸叠好放进信封,打开乐谱手稿箱,妥善地放进了里面的夹层。 扣上箱子,李斯特双手撑在桌上,眼中酝酿着风暴。 贝洛尼,我们加快进度吧。 我想,尽快回到巴黎了。 他笑了笑,睥睨的气场由双脚划开这一室的寂静,锋芒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前方,以一个王者的气势下楼去用餐。 想回巴黎。 但死亡的风已从法兰西的南部吹拂向上,直侵这文化与艺术的世界之都。 法兰西开始笼罩在阴云之下,全境开始封锁。 李斯特,你已被阻挡在边境之外。 回不去了。 第65章 直面死亡的勇气 当恩斯特出现在蒙托隆街七号的住房楼下的时候, 夏洛琳是有些意外的。她的这位朋友是个极尽礼数的人, 如若不是提前写过拜访函, 他断不会这样唐突地出现在她的楼下。 “海因里希,日安, 你这是?” 并没有上楼意愿的恩斯特让夏洛琳赶紧下楼相迎。她看到了他马车里的琴箱和收拾妥当的行李。 “夏洛琳,我来向你道别。” 恩斯特刚想给身旁的少女行个脱帽礼, 摸了摸头却发现自己因为这即将到来的长途旅行并没有带帽子。他的手在头顶僵持了一会,回给了她一个带着点尴尬的腼腆笑容。 青年小提琴家总是会表现出如此可爱的一面, 轻易地就把快乐的心情传递给他人。纵使离别在即, 也冲淡了不少那种小小的伤感与遗憾。 “你也要离开巴黎了吗?” 因对方的举动而露出会心笑容的夏洛琳竟在问出这句话后夹带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这段时间她总在和人道别。 先是匆忙离开的李斯特。因为太过仓促,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给他一个临别的拥抱。 再是把她叫去住处的帕格尼尼。给了她一堆赠礼之后,大师说出了自己要去东部疗养一段时间的计划。 现在已经轮到恩斯特了吗? 巴黎音乐圈能和夏洛琳算上挚交好友关系的人,只剩下保梭尼亚大街的肖邦了。 “是的,帕格尼尼先生给我来了信。他希望我这次能够跟过去, 在休息之余他会对我的小提琴好好指点一番。” 恩斯特为此欣喜, 也为此忧虑。 “夏洛琳, 我现在心中十分矛盾。我惧怕这是大师给我开的玩笑,却在期待着它是触手可及的真实。虽然它就算是假的,我也会踏上这趟未知的旅途。” 不愧是魔王的追随者,对某位魔鬼小提琴家的猜测差不了分毫。在恩斯特极为欣喜地报告了他与夏洛琳的相交近况后, 某位警钟长鸣的大师立即做出决定要分开他们一段时间以防某些情感质变升华。 就像赶走某个觊觎他可爱学生的钢琴家一样。 然而爱情不会因为所爱之人不在身边就终止,它会被思念演变成更加深刻的情感。 即使我离你万里之外, 我也会在心中呼唤你的名字。 所以, 帕格尼尼先生的小计谋, 写作策略,读作助攻。 “放心吧,如果老师爽约,你可以给我来信,我帮你讨回公道怎么样?” 狡黠的神色飞上眉梢,夏洛琳宽慰着即将远行的好友。 “对,我似乎还有个非常可靠的后盾。就算我被大师伤了心,还可以给你写信聊表慰藉。” 他似乎遐想了些什么有意思的场景,脸上满是温暖,且不忘找他的玫瑰要个承诺。 “赐予我前行的勇气吧,亲爱的夏洛琳,答应我,我的每封信件都能得到你的回应。” “海因里希,我向你保证。” “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车夫摇了摇铃,提示他们停留时间不短了。 “对了,这个你收好。” 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卡纸,恩斯特递给了夏洛琳。 “这似乎是个人名?” 夏洛琳接过后扫了下上面的墨迹,随口问道。 “是的,巴勃罗·谢瓦利埃,你可以叫他萨拉。这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托付给你啦。” “天赋?托付?海因里希,你这是要送我一个学生?” “是的,你一定会喜欢他的。我实在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了,我想你不会拒绝?” “你都不担心我教坏了你的小天才吗?到时候我可拒绝心碎投诉。” 恩斯特笑着摇了摇头,他慎重清晰地说道:“我永远信任你的小提琴。关于它的一切,都没有怀疑。” 夏洛琳心中隐隐有些触动,她认真地回复他:“如你所愿,我会竭尽全力去教。” “那我就放心了。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小提琴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了。” 恩斯特凑上前去,给了他的玫瑰一个绅士的拥抱和一 个克制的贴面礼。 “原谅我的唐突。请代我关照下萨拉,他明天上午会来上课,也请照顾好你自己。” 青年小提琴家的热度从脸颊边传来,这个人一定是害羞了。夏洛琳轻轻回抱了他,感受到他的惊颤。 “你也一样,一切顺利。” 她这样祝愿着他,目送他上车离开视线。 回到楼上,琴室里的写字桌上放着一把古典吉他,夏洛琳想起那天帕格尼尼将它和一个信封塞给自己时脸上肆意且不容拒绝的表情。 “这把吉他是我亲手做的,记得要好好练习,等我回来我可是会好好听。小提琴的听众是世界,唯有吉他的弹奏对象自己。你既然叫我老师,就好好遵循帕格尼尼的领悟吧。” 最意外的还是那个信封,里面抖落了一封说明和两张票据——法兰西银行一万法郎和两万法郎的取款凭证,据留言所诉,两万那张期望经由李斯特交付给柏辽兹资助他的音乐创作,剩下那张留给她应急。 等夏洛琳赶去归还那张留给她的票据时,小提琴大师已经提前前往他的修养地了,顺带仆从递上了一张让她哭笑不得的便条:“安心收下我的礼物吧,我可爱的学生。你能搬出来的话我会非常高兴。” 从回忆中回国神来,夏洛琳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吉他的琴弦。她的心不由得满溢着温暖,瞬间却在眼前浮现出了某位金发钢琴家的脸孔。飘忽的眼神送去了窗外的远方,她在心中默默自语着。 “弗朗茨,你一定想象不出,我现在也算小有积蓄了呢。” 来自大师的好意不容拒绝,那只好回敬给他一个足够天才的小提琴家让他不至于那么寂寞。夏洛琳提起笔,刷刷地开始写下了规劝某位魔王不要忽略某位可怜的追随者的肺腑之言。 至于帕格尼尼收到信件是快乐还是郁闷,那便是后话了。 就如恩斯特说的那样,这位十多岁的男孩在小提琴上的天分叫人眼前一亮。尽管还带着些稚嫩的孩子气,但他的琴声里已经有了些唯有真正的提琴演奏家才能触及的内涵。 这个说话有些轻细的腼腆孩子,只用了一节课就让夏洛琳深深地记住了他。 “巴勃罗,可以了呢。记住这种感觉,剩下的内容我们下次课再继续。” “叫我萨拉吧,小姐,我更喜欢这个并不正式的名字。” 男孩的眼睛像无邪的小鹿般,配合他略带婴儿肥的可爱脸孔和云朵般盘曲的卷发,简直让人的心都快化了。 “谁能拒绝你呢?萨拉,下次的揉弦可以更自然一些,它是你思想和情感的表达延伸,好的揉弦会直击灵魂呢。” “小姐,您和别人不一样。虽然是第一节 课,但我十分喜欢您的想法——以前教我提琴的老师,都不会跟我说这么多。” “你是说关于揉弦的指导吗?萨拉,或许现在这个技法还未被视作主流,但以后它会被人发掘其中的价值。你如果喜欢并接受,就用这种方式去演奏吧。” “恩斯特先生的推荐真的太好了,我会好好记载到我的笔记本上,期待和您的下次课程。” 楼下的车马铃响起,提醒着他的贴身嬷嬷时间到了。严肃的妇人礼貌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示意小主人她在门外等候。 这个可爱的男孩也是不寻常人家的出身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寂,大概就是恩斯特让她多多照顾的原因吧。 夏洛琳拍拍他的肩,男孩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我送你,萨拉。如果你希望的话,每天上午都可以来找我——课时费可以按评率递减呢。” 新教师的话让他双眼一亮,好似在其中能看到繁华盛景一般。他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矜持地噘嘴说道:“不了,小姐,您不必送我。至于您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夏洛琳被这小先生的举动逗笑了,她温和地帮他整理好琴箱和曲谱,说:“记得好好练习,我可不会因为你明天就来而降低标准。” “请您放心。对了——” 临近出门的男孩又收回了脚步,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夏洛琳。 “小姐,近来您不要出门去混杂的场合。疫病已经从南边肆掠而上,巴黎的贫民区已经有爆发的趋向了。请务必相信我。” 送走了学生的夏洛琳被这善意的提醒恍惚了神志。 疫病? 是了,十九世纪,巴黎有的不仅是艺术和革命,还有这关乎着生死的病症侵袭。 1832年,夏洛琳唯一能想起的和疫病有关的单词就只剩下了这个法语词汇—— choléra,发音等同于“虎烈拉”。 中文的意思即为,霍乱。 从得知这个消息起,夏洛琳就陷入了一种心慌中。她并不记得这场霍乱会持续多久,只记得这场可怖的噩梦宛若死神的镰刀,轻描淡写地收割着所到之处的灵魂。 并未发达的医学让这场灾难下的法兰西饱受煎熬,生命均化作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堆砌在历史的长河里。革命的牺牲对比起它显得微不足道,染上霍乱的人绝望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侥幸逃脱的人无不感激着上帝的怜悯。 她开始庆幸,也开始担忧。 庆幸李斯特去了瑞士,那边似乎是安全的;庆幸帕格尼尼和恩斯特去了东部,那边的不是疫情的高危区。 担忧留在巴黎的朋友,雨果、柏辽兹甚至是奥罗歇里工作伙伴、时光咖啡的老约翰、楼下的房东太太。 夏洛琳知道自己是近乎魔怔了。历史自有它的轨迹,留有名字的人一定会平安度过这场灾难。可她就是无法免去这忧心。 尤其是那个体弱的、天使一样的肖邦。 当附近的大街上开始有棺材出现的时候,几天前就收到奥罗歇歇业通知的夏洛琳再也坐不住了,她简单迅速地收拾了一番,直奔保梭尼亚大街。 肖邦住所的门虚掩着。意外的夏洛琳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便顾不得失礼就径自开门进去。 客厅里,激烈的波兰语对话自肖邦和他的仆从传来。 “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无法让您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花白头发的中年人抱紧着肖邦,阻止着他离开。 “放开我,亨利。你知道的,你无法阻止我,区别只是现在和将来而已。” 肖邦无奈地规劝着忠心的仆人放弃阻扰他的出行的举动。 “那可不,能阻止您一时也是好的。请您仔细考虑下自己的身体。” “我考虑过了,但我还是想去,必须要去。亨利,你无法理解的,必须亲眼见过,我才能把它变成我音乐里的真实。” “我不懂,我只知道先生您对我而言高于一切。” 固执的仆从让肖邦感动之余却也头痛不已,恍神间他看到了愣在原地的夏洛琳。 “好了,亨利,去准备茶水。洛琳来了。” 肖邦放弃了挣扎,无奈地发送着指令。 “哦,小姐,您快劝劝我这固执的先生——他竟然有那么可怕的想法,他要去贫民区,他要去看虎烈拉带来的死亡景象!” 仆从转向求助夏洛琳,他知道这位小姐的话,主人一定愿意听。 “弗里德?” “洛琳,我想你一定理解。如果无法直面死亡,如果不亲眼一见,人性里最真实的怜悯是无法表现的。” “即使会有染上疫病的风险?” “在所不惜。洛琳,能死在追求音乐里的真实之路上会是一种幸福。” 纤弱的钢琴家展现着他异于平常的坚持,果敢认真的他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提琴家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一番,明晰的心跳声让她知道了答案。 “亨利,把你的主人交给我吧。” 少女的回话让仆人焕发的光彩在她下一句话后化作飞散的微尘。 “我和他一起去。我向你保证,我会安安全全地带他回来。” “洛琳!” 天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愕,肖邦除了叫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弗里德,你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我便有在一旁陪你的勇气。去换身衣服吧,这身并不合适。我想你并不介意借我一套?” 灰绿色的眼睛满是平静,就像谈论着晚餐菜肴一般自然。 “我……永远不会介意的。” 他只有这样一句近似呢喃的话回复她,心中再无彷徨与惧意。 第66章 在某位生活精致波兰钢琴家衣柜里找到一两套低调、丢弃后不会心疼衣装真太过不易了。 看着夏洛琳纠结着选来选去, 肖邦完全可以理解理解她想法,但就是会觉得此刻为他计算着得失小提琴家分外可爱。他压下嘴角微扬,走过去在在她为难衣服里果决地选了两套。 按照夏洛琳标准,他迅速捡好了同色系外套和长裤, 挑了件衬衫, 随即吩咐亨利将剩下衣服统统收好。 不一会儿就消失众多选项让夏洛琳松了口气, 还是它们主人决定它们去留比较合适。 “去换衣服吧, 洛琳。这些都是压在箱底衣服, 不必如此痛心。我想你大概还需要一根腰带?” 原本还在一板正经解释肖邦,成功用一个词汇让夏洛琳陷入僵化。她变换表情让他有些明白某个匈牙利人乐于此道根本原因。 “弗里德, 你变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 夏洛琳紧绷着表情控诉着肖邦严辞间某种意味不明趣味。她接过他递来衣服,浅棕色英格兰格子纹充满着少年感,怪不得被他成为“压箱底”衣服,这般青葱活力感觉一点不像沉静优雅他。 又或者, 他活泼一面, 被他收藏了起来。唯有这些过去物件, 才微微泄露着端倪。 “弗里德,有着属于他复杂。” 夏洛琳抱紧了这套衣服, 心中有了些别样体会。 “怎么了, 洛琳?这样看着我会让我忍不住停下来解读你目光里深意。” 在小提琴家怀里放上一根腰带钢琴家, 再一次变回了那个挂着微暖微笑天使。 “没什么, 我只是稍微想到了些事。” 夏洛琳回过神来, 安静地注视着那双未染波澜天蓝色眸子, 转而吩咐那位忠心仆从。 “亨利,麻烦你将家里最烈酒拿出来……哦,原谅我忘了弗里德酒柜根本不存在烈酒。那就去买吧,最烈‘wodka’就行。” “另外,从现在起,这位先生所有餐点标准为全熟,所有使用水务必烧开。” “再去准备个容器,一会回来后这身衣服我们需要烧掉。” 仆从因这位小姐一连串指示而恍神了会,收到主人眼神示意后,怔愣中他记住了这些要求,开始逐步去准备。 “现在去换衣服吧,弗里德。我希望我们在阳光中离去,也能在阳光中回来。” 小提琴家眼中沉寂神色让钢琴家疑惑停滞在喉间化作消散发音,除了应许他似乎无法再说其他。 “我们一定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他隐去了心中默念一段—— “如果我做不到,就把弗里德里克·肖邦赔付给你。” 马车将他们送到离贫民区还有一条街区3 0340地方就停了下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前行了。 “先生小姐,我能愿意送您到这里,已经灌下好几口烈酒了。死神在那里,清醒是那么容易。” 唯唯诺诺车夫在收到三倍车费后立马挥鞭扬长而去,干脆利落得不像个酒精上头人。 扬起尘灰瞬间就让肖邦身体发出不适信号,还没等他咳出声,夏洛琳摊开自己手帕在他面前轻掩住了他口鼻。 所有不安与厌恶飞尘都被她隔绝在这放清新香气手帕之外。他眼中暗自流转着柔情,手帕掩住了微微改动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在外套中抽出了自己帕子。 “弗里德,一会进去那里,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手帕尽量不要变动折面,向我保证你远远看着就行。” 夏洛琳不知道历史上肖邦在没有自己情况下究竟是孤身前往了死亡肆虐地区,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这段行程,她只想快些满足他愿望,然后带他逃得远远。 来到了这和城区完全不一样地方,她才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惶恐情绪。临街行人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神色紧张,他们惊恐地躲避着从前方街口出现一切人员事物。这条原本喧闹小街处处紧闭着门窗,寂静得除了行走声音,只剩下了“上帝保佑”这样绝望低呼。 鼻尖松木香气让夏洛琳心神安定了几分,她像是回到茂密森林中一般,听见风穿过树叶,撞击着绿叶发出生命回响。 这是肖邦惯用香水,安静木质芬芳。 “你也一样。因为我任性,你多了一趟不必要行程。”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帕子帮她掩好了口鼻,声线经过布料过滤依然温柔得像唤醒花蕾春风,莫明地就吹淡了她忧虑。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牵着你手。我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镇定。” 他偏了偏头,有些晦涩复杂地望了望接下来要去观摩地方,眼神闪烁了片刻后重新回归成纯净天蓝色。 “洛琳,你是我勇气。我需要从你身上汲取力量支撑着前行。” 交握双手在接触到对方一瞬间就平复了心中纷杂念头,指尖温暖如此清晰, “弗里德,支撑着你前进一直都是你自己,我只是让你下定决心一个因素。毕竟有时候,有人推着、陪着,就能走很远很远呢。” 她低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故作坚强是我,来了这里我才知道自己似乎答应了不得了事。你也是我勇气啊。” 被交换阻挡着尘埃和恐惧手帕上不属于自己惯用香,提醒着他们这一路有人相伴。两个音乐家都似乎都将对方视作了这趟旅程中心灵支柱,未知在前方散发着罂粟般 诱惑,但只要手上牵着人在,就永远不会担心失足。 深棕色纯色衣着和浅棕色格子衣装,这两个纤细却坚定背影,大概是那片沉寂死亡地区唯一色彩了。 密集房舍基本已经人去楼空,简单夯实土道不似城区石路,在轻步子都能带起尘埃,将痕迹轻易地描绘在音乐家鞋面和裤脚。 走不了多远就会经过一处焚烧火堆,里面燃烧都是从房舍里清理出来一切用品。无主残破器具永远失去了它们存在最后意义,被随意堆叠在一起付之一炬。 大火将这些破旧不堪化作焦灰与黑烟。刺鼻气味让人晕眩着无法思考,迎面袭来热浪让人心生退意。 尤其拐过这条小巷后,在这宽阔了不少路面上满满当当运尸车让他们无法再迈开步子。 “来个人,这扇门后还有!” “运尸车!你多载几具,不然天黑前这条街清理不完!” “快把这些清出去烧掉。” “不行,这种状况以及和南边报告一样了。必须拉封锁线了,不能让它在蔓延进城区!” …… 一具具尸体被从简陋小屋中抬出来搬到车上,就像运送田间割好、成摞成捆麦穗,不一会就堆满了一车。简单地盖上一层蒲苇席,就被车夫扬鞭送去空旷城郊。 不一样。 装着麦穗车运送丰收,是喜悦;而这辆车运送是死亡,是巴黎伤痛。 这是夏洛琳第一次见到生命如草芥般,无人在意也不被在意,就只是单纯地作为描绘死亡阴影排线。 他们不再拥有名字,不再拥有亲人朋友,不再拥有深情呼唤,不再拥有回应。被随意地扔上车,像柴火一般慢慢堆垒起来。或许挨着自己,是个从未说过一句话陌生人。 年轻、年迈躯体,干净、脏污身体,漂亮、普通皮囊,永远被剥夺了所有带有生命意义形容词。他们被终止成一个个墨点,然后组合在一起,变成报告上冰冷墨字。 霍乱下生命,就只是一个数字。 唯一区别是,你属于活着那个,还是死去那个。 夏洛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这个时代念头,她有些颤抖和彷徨。车上那一双双伸出、无力手臂深深刺痛了她神经,那些挣扎不过命运蜷曲手指,泛着白霜般干渴皮肤,自她身边一晃而过,遗留下关于死亡无声叹息。 她听不见周遭收尸人话语,晕眩感让她仿若被抽离了灵魂随着远行马车蹒跚着步子,像个幽魂般飘去。 似乎只要跟上了,就能回到现代,就不会看见这触目惊心 30340死亡。 “洛琳!” 指尖传来了微痛,不属于自己温暖换回了她神志。她猛然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人陪伴,她还拥有一个可以被呼唤名字,她可以听见并对此回应。 夏洛琳收了收手指,肖邦手掌触感清晰地传来,让她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洛琳,我们还活着。” “弗里德,我们还活着。” 被死亡触动心脏在此刻发出了一样感慨,牢牢牵着双手未有丝毫放开。他们静静地听着死神收割灵魂声音,然后震颤着像两个迷失在冰雪中人靠近着彼此取暖。 这一幕落在对面一个黑衣矮个绅士打扮人眼中,在叼起雪茄后,掏出随身小本子翻开,落在空白纸页上一句话: “少年和少女交握双手,他们体悟着死亡伴随沉痛与怜悯,也学会了对死亡怀有敬畏之心。” 奥罗拉·杜德旺猛吸了一大口烟,她平复着自己心情,十分羡慕另一边那对来体悟死亡却又能给彼此灵魂以慰藉男女。 长期男装她一眼就看穿了那位少年打扮女孩。那位细心青年发现了她视线,给了她一个礼节性致意后就拉着那个女孩离开了。 那双一闪而过天蓝色眼眸出奇地平复了这位夫人最近烦躁思绪。脑中杂乱喧闹文思被那一眼注视抽丝剥茧后,变得顺畅而安静。她感觉自己现在能够写下很多顺畅、深刻句子,这种被唤醒灵感感觉宛如接受了神灵洗礼。 这位刚在巴黎展露头角女性小说家,产生了迫切想要认识某个人冲动。能和她一样,敢来这种生命禁区里向死亡寻找灵感人,一定有着有趣灵魂。 真希望他能喜欢我文字,真希望我是与他同行那个少女。 杜德旺夫人抖了抖烟灰,也转身离开了此地。 她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笔名——乔治·桑。 肖邦牵着夏洛琳在郊区一块葱郁草地上坐下。他们刚刚随着运尸车轨迹来到了这里,看到那一车车尸身被放置在堆叠好平整木堆上火化。 这一场关于死亡感悟之旅似乎到此就已结束,今日所见让两个音乐家少见地在独处时沉默了。 “弗里德,你为什么会想来看这些呢?” “洛琳,死亡给人感受会不一样。至亲离去会让人悲痛,无关自己人则会教会你敬畏和怜悯。” “我们情感很复杂,想把它真实地表达出来,并让人和你共情——要打动一个人并不容易。” “我想用音乐抚慰人心,就得首先理清这些。” “会,弗里德。你音乐会变成你想要样子。” 夏洛琳目及远方,呢喃地说着既定事实。但 她眼神空濛,显得恍惚不已。 “我很抱歉,是我太欠考虑了。洛琳,你是不是从未见过这样场景?” 自责肖邦让她转过身子对他摇了摇头。 “弗里德,未来也会有死亡,也会有战争和疫病,但我从未面见过如此触目惊心场景。” “我是说,在未来我们,会有更多手段去拯救生命而不是靠祈祷避免灾祸。” “未来也是由现在编织,洛琳,这些逝去终究会变成拯救力量。” “你是在安慰我吗,弗里德?我只是一下子转换不过来心情。” 她终于对他露出一个笑,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眯眼看着阳光。 “洛琳,我们所做一切都是无数个未来雏形。好好做你自己就好了,不要再给自己心打上枷锁。” 他也在她身边躺下,闭上眼感受着阳光温暖。 “雏形吗……” 她猛地坐起,突然说出了让他震惊话。 “弗里德,如果你知道挽救生命方法,你会选择去和死神抢夺灵魂吗?” 他惊愕眼中浮现了某个可爱孩子甜笑脸,转而又变成了躺在棺椁中沉睡样子。 “……会。” 感性快过理想地脱口而出,他隐藏在草丛中手颤抖着。 “弗里德,那么我也想试试去挽救一下那些生命。” 她对着他如释重负地微笑,背后阳光刺痛了他眼睛。 神啊,是我引诱她产生了这样念头。 如果您有惩罚,就请降临在我身上吧。 第67章 注定失败的改变 “小姐, 请原谅, 您有听到我方才的说话吗?” 略带着些稚气童音的声线在身旁响起,夏洛琳终于从神志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持续走神的情形已经维持好几天了, 她看上去像陷入了某种困扰中难以脱身一般,这让前来接受提琴教学的小谢瓦利埃先生无法忽视。 “我很抱歉, 萨拉。我并没有听清……” 夏洛琳轻声回答着小个子的少年, 话音一散又陷入到某段挣扎的回忆里—— 那天在霍乱之旅结束回到肖邦家, 两位音乐家换下衣物焚烧、用晾温的沸水清洗、烈酒擦身消毒过后, 便在钢琴家的写字台上开始“挽救生命”的举措。 夏洛琳知道, 她只是个能力低微的小提琴家,并不具备完善的关于霍乱的医学知识,根本不可能做出能够针对病症的药物, 甚至连自己因旅行而服用过得霍乱疫苗都快到了最低的免疫力临界期限。她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让活着的人能够远离霍乱的侵扰而已。 霍乱是一种烈性肠道传染病, 经由消化道传播。在十九世纪这个巨大的历史背景下,它的根源就是不洁的饮用水, 其次便是食物。健康的人体其实对少量的霍乱弧菌是有天然的抵抗力的, 生活接触所产生的感染必定是高频的与霍乱病者接触。 只要保证水和食物不被污染, 做好自身的清洁保护,将病菌入口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基本不会被霍乱侵袭。这也是夏洛琳敢陪着满足肖邦任性的底气所在。如果确认来袭的是este, 给她任何理由都绝不可能让他去。 在这个普遍把霍乱根源定义为瘴气的时代, 不具备医师资格的夏洛琳又如何让人信服自己。她无法影响大局, 从朋友和认识的人开始, 以“一个治愈过很多霍乱病人的医生朋友”的口吻讲述出一个健康人杜绝霍乱的方法。 一封封模式差不多的信被夏洛琳在桌上复制出来。平时只用来挥动琴弓的手仿佛不知疲倦一样,一词一句地用墨迹铺满着那些纸张。 肖邦见此也静坐到了她对面,按照她的信件复制出更多的纸张,只不过对象换成了他在巴黎的朋友和波兰友人。 “让你做了这个决定,洛琳,我就会陪着你。” 钢琴家如此简短回答了小提琴家的疑惑,低头继续他优雅的书写。 蘸水笔严重影响着夏洛琳写信的速度,她叫来亨利委托他去李斯特家将剩下的两只钢笔拿了过来,把那支白色的平尖笔送给了肖邦。 “同行的礼物,弗里德,以及你的朋友比我多,用它写字会让你不那么疲累。” 小提琴家发现这支笔在钢琴家手中十分契合,满意地点头微笑。 “如此,为了配上这份礼物……洛琳,你可以考虑写几封匿名信吗?我可以帮你往上层送一送,虽然我的社交圈并没有某位‘外交钢琴家’那么庞大——” 笔在肖邦指尖流转了一会,他旋开笔盖写了几个词,立马喜欢上了这种书写的流畅感。 “但还是有一些人有足够的影响力去促成这件事。鉴于目前越来越多严峻的局势,我想他们应该会愿意尝试所有可行的方式——我是说,为了更多的生命可以从霍乱中存活下来。” 夏洛琳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彩,疲惫感一扫而空,她的下笔变得更加畅快轻盈。在那几封匿名信里,她多写下了一个比例配方——和人体的水最接近的糖盐比例,也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可以试着去治疗霍乱患者的“药”。 当天这些夹带着生命希望的信件,自此辐射般地送向了巴黎四方。 回忆至此,夏洛琳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她和肖邦都以为这些微小的星火可以燃起,现实回馈给他们的讯息却让人心生错愕 :他们收到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丢件通知,寄出去的信件被送到收信人手中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些被收到的信件的回信里,大部分朋友都询问是装错了信纸还是秘密的暗示,他们收到的是一张空白的纸张,没有任何墨迹;少部分朋友则是发来了致歉,他们表示信件收到后毁于各种意外,比如被打翻的墨水浸染、不小心被烛火引燃……并声明如果有要事可否再送一封之类。 尤其在肖邦告诉她那几封匿名信的下落也是这般后,夏洛琳才惊觉自己后背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有些不信邪,接连几天都趁着夜色在附近的海报墙上张贴上她列出的避免染上霍乱的要点。但只要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上面的墨字不论加粗多少遍、浸透纸张多少次,都会变成一张无字的海报——关于霍乱的一切,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同写给友人的那些莫名丢失或损毁的信件、写满字却变成崭新的信纸一样,就像警告一般。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拒绝着她改变这一切。 “洛琳,你说这算不算——‘历史’在让我们缄默。” 得知所有信件在弹指间化作无用的纸张后的当天,肖邦坐在他的普雷耶尔前良久,心绪复杂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夏洛琳想起说这句话时,肖邦双铺满着忧郁的天蓝色眼睛,里面有过挣扎,最终却化作了放弃。 但她却做不到。 然而第二次尝试的结果,却让她陷入了这良久的恍惚失神中。 “小姐?您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姐?” 直到衣袖传来拉扯的触感,夏洛琳才彻底从回忆中清醒。她看见谢瓦利埃小少爷夹着他的琴,童稚的眼中却有着绅士的担忧和安慰。 “我很抱歉,萨拉,最近我没法集中心神。” 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您今天的报酬可要减半了。是有什么事困扰您吗?” 他礼貌地挨着她坐下,轻快地开了个玩笑活跃了气氛。 “萨拉,你会因明明知道某件绝不能改变的事的解决方法,却用尽各种途径使用了这个方法、依旧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结果而痛苦吗?” “原来如此。您应该是尝试过了,所以才因此苦恼的吧。” 他歪着头看了看她 “小姐,对于那些拒绝被改变的事情,尝试过就可以无悔地放下,它们不属于您,想必上帝自有他的安排。” “可我无论如何都想去做到。” “那就做一小点改变吧。只要做到了一丁点,就也算改变了吧。” 或许夏洛琳救不了那么多人,但她可以从身边的信她的人教起。如果他们像遗忘来自未来的曲子一样忘记了她教过的一切,那她就再强调一次。 限制了写下来,就用声音去做。不允许救助太多人,那她就把星火点在身边。从房东开始,从常去的面包店开始,一遍又一遍,总会把“正确的方式”传达出去。 “看来您已经想通了,我不必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您了。” 夏洛琳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她,她认真地看着萨拉,嘱咐他:“如果你信任我的话,答应我,从今天起吃熟透的食物,用烧开的热水,和来自疫区的人接触后一定换洗衣物,必要的时候用烈酒搓手擦身。” “小姐您这是……” 他看着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咽下了这句话。 “您是第一个跟我说,可以接近来自‘那些地方’人员的人。似乎在您眼里,我看不到恐惧。” “不,萨拉,我会恐惧,或许‘它’本身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可怕吧。” “这种勇气,已经让我震惊了。我对养育您的地方十分好奇了,很难想象什么样的 家庭、国度可以塑造出您这样的小姐。” 夏洛琳愣了愣,似乎眼前这个孩子是第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的出身地感到好奇的人。她想了想,实在不想拒绝他的问话,斟酌着在回答中使用了一些朦胧的词汇。 现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它是个可以想对一个人说话可以立即听到他的声音、想见一个人便可以马上见到他,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音乐、也总能找到欣赏自己音乐的人,只要遵守规则就可以自由追求想要人生,虽然有战争和病痛却长时间保持着和平稳定、不至于让人绝望的地方。 听着夏洛琳模糊的讲述,小小少年不禁心生羡慕。在他的认知里,实在想象不出有那个国家可以与这描述里的地方画上等号。 如果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度,和兄长见一面就不会这么难了吧。想起那个为了见自己一面,穿过死亡地盘的勇敢男人,他便呢喃着说出了一句感慨。 “小姐,您大概生活在天堂里吧。” 直到课程结束送走这个可爱的孩子,夏洛琳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她指尖摩擦着贝森朵夫的琴盖,心中激荡着红了眼眶。 弗朗茨,我一直不知道—— 对我而言的习以为常,对一个孩子而言,竟是遥不可及的虚幻天堂。 坐在马车里的小小少年,无意识地拨动着提琴的琴弦,他猛然想起昨天兄长风尘仆仆地来,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敢接近他的场景。 “哥哥和老师小姐一样,似乎都说无惧霍乱的人啊。” 这样的人,值得他紧紧拥抱。 即使他才从重灾区而来。 小小的少年沉浸在见到兄长的快乐里,忘了他并没有遵守老师给他嘱咐的最后一条。 夏洛琳第二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学生了,直到上课时间过去好几个钟头她才收到了那位贴身嬷嬷递上的信封。 里面是十个金路易和一张字条。她把金币放在钢琴上,字条上的内容让她迅速追下楼去拦住那位嬷嬷。 萨拉重病?单方面中止今后的所有课程? 纸上简单公式化的口吻让夏洛琳无法接受,她要弄清楚。 “是虎列拉,小姐。如果不是那个莽夫一样的从意大利来的男人,他根本不必承受这一切。” 震惊的夏洛琳往后退了一步,她忽略嬷嬷口子的愤慨,急切地问自己能否去看望他。 “小姐,你当然可以去看望他——不过不是来主宅。谢瓦利埃不允许出现污点,他现在跟他兄长在郊外的一间住所里。家族最后的仁慈会照料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她冷漠地口述了一个地址给夏洛琳,立即攀上马车离开了。 夏洛琳站在初夏的艳阳里,身后却是凛冬的寒冽。 逐渐消瘦的脸庞,蜷缩的手指,干渴的皮肤不再细腻,唇间泛着白霜,夏洛琳无法相信这个孩子与她昨天见到的是同一个。 霍乱发作,剧烈起来数小时就能让人体失水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再具有生命活力的细胞如花谢般枯萎,大量流失的电解质让患者在痛苦的抽搐痉挛中绝望死去。 “他这样多久了?” 床边守着萨拉的颓废男人仿佛听不到夏洛琳的声音。 “先生,我问你他这样多久了!” 拔高了的声音终于引来了他的侧目,无精打采的眼睛瞄了一眼她又收了回去。 “有什么意义呢?您看过就离开吧,这可是虎列拉。” 疲惫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听着,萨拉是我的学生,我答应过我的朋友会好好照顾他。所有告诉我一切,如果你还想救他!” 她第一次这样急切,声线几近破 碎。 “您有办法?” “不能保证,只是有希望——” “早上,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 “等在这,我去配点东西。” 用酒淋搓过双手的夏洛琳注视着眼前小锅里的水临近沸点,旁边摆着盐和糖。没法做出精确的口服补液盐(ors)的她,只能用最近似的东西代替。 治疗霍乱最重要的就是补水,理论上只要补够和人体缺失水份相同的水,让病人熬过发病期,就能有救。 500毫升沸水配比175g盐和20g葡萄糖的补剂就是救命配方。这简单的糖盐水,就是目前被历史抹杀掉的“药”。 两个仅剩的女仆一个被她要求去煮开水,一个去城中购买盐糖谷物粉和烈酒。有了谷物粉,她就能做谷物口服补液盐。现有的糖不是纯正的葡萄糖,过重的甜味易致呕吐。谷物粉可以完美代替糖,还能提供更多的维生素和矿物质,人体能够更好地吸收电解质。 从水剂开始,增加谷物制品的食剂,夏洛琳已经不知道自己熬煮过多少次补液盐了。每天都会有成桶的秽物和衣服从那间卧室运出焚烧掩埋。 屋内的气压很低,纵使萨拉已经不知道挺过第几天了,他时不时传来的呕吐是声和痛苦呜咽着饮下那些补剂的声音让门外的夏洛琳揪心到心痛。她被这位小绅士限制进入病房探视,即使知道这是他的善意。 夏洛琳每天只能从短暂的与他兄长门间递送食物时得知萨拉的状况。小小的生命依旧如石缝中的新芽般,挣扎寻觅着出路。 她也开始学着像一个真正教徒一样祈祷—— 所求不多,只想让这个孩子摆脱霍乱。如果他能活下来,她愿向主献上她的信仰。 那把遗落在客厅的小提琴,开始被夏洛琳于午间演奏。轻缓却富有生机的旋律仿佛带着阳光和田野的味道,音符里有风送来鸟鸣,是自由和生的美好。 “请停止演奏吧,够了。请您回去,我恳求您,老师。” 在萨拉脱水变严重的时候,他用嘶哑的悲泣声叫停了夏洛琳的一切行为。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叫她老师。 小提琴被兄长收进那间病房,这里开始不需要她了。 她无法拒绝一个孩子这般的恳求,不敢去深思其中的意味,只能在换上一套女仆的干净衣服留下配好比例的原料后失魂离开。 自此,每天都会有一张写着“未痊愈”的便条煎熬着她,让她忧心又害怕。直到她收到那张足够让她喜极而泣的“已好转”。 久阴的心终于放晴,夏洛琳开始欢快地整理着房间。感谢一切的仁慈与宽容,让她重新有了抗争的勇气。 直到她收到“萨拉于昨夜睡梦中死于心脏骤停,安详而平静”的通知,葬礼和墓地的信息在眼前模糊。 夏洛琳撑着贝森朵夫的琴沿,放在上面的金路易撒了一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靠着钢琴跌坐的绵软的地毯上。 双目失焦,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以一个自我保护的状态将神志放逐。 原来历史的力量,就是能把你用尽全力去争取、去改变的东西,顷刻间修正成它原本的样子。 “洛琳,罗琳,看着我!” 肖邦在长时间没收到小提琴家的音信后选择了登门,长时间的敲门未应让他在与房东确认后取来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看到躲在钢琴脚边的夏洛琳,一副失魂的样子,冲过去唤回她的神志。 “弗里德……” 失去往日光彩的灰绿色就像逐渐枯萎的新叶,肖邦无法想象这几天在她身上究竟发了什么。 “洛琳,我在。看着我,我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依旧轻缓温柔,充满安抚的力量。 “弗里德,原来看着已经回来的生命再次消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此痛苦。” 她垂下蜷起的双膝,抬起双手,恍惚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我所拥有的,除了超前了这个时代的技术还剩下什么呢? 弗里德,我终于知道了——我的音乐有多肤浅、技巧有多拙劣…… 我连,用它安慰一颗心都做不到。” 少女的压抑的喑哑让肖邦拒绝在听下去,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带着轻薄手套的手指抚进她脑后幽深的黑发里。 他只在她的耳边一遍遍清晰而坚定地唤着她的名字,别无它话。 “我是……如此庸碌的一个演奏家。” 她挣扎着在他肩上低吼出这句话,想要发生大哭,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终于知晓了她的无助—— 她在否认自己。 这是一个音乐家几近破碎的音乐信仰。 好几天没有合眼的夏洛琳,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在那片熟悉的森林清香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闭眼睡了过去。 静置了一会的钢琴在在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后扶她缓缓站起,他试了试,双臂足够承受怀里的小提琴家。霍乱还没过去,留她一个人在这并不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抱她下楼,将她抱上马车。 斯特里普夫人递给他两封信件,署名分别是萨蒂和李斯特,夏洛琳一直没有来取。 夏洛琳醒来的时候,得到一场良好睡眠的身体让她恢复了些理智,却依旧提不起精神。 她看见床头摆着两封信,盯着那纸张良久还是抽过来阅读。 这是封来自萨拉兄长的告别信。他穿过封锁线来,也无视那些障碍离去。 “…… 巴黎留下了萨拉的坟墓,我带走了他的琴和笔记。从此我会带他的灵魂去他最喜欢的西班牙。 被家族驱逐的叛逆兄长,无姓之人也自今天有了姓氏——萨拉萨蒂——我永远和我的兄弟在一起。以后我若有了孩子,我一定把他的名字和小提琴全部留给他。 其实,那天在您离开后,萨拉还有没说完的话: ‘我想亲身去再一次体验老师琴声里的一切,然后把它们演奏给她听。 我相信老师,所以这里不需要她涉险了。我会好起来再去看她。’ 十分感谢您,您从虎列拉的手中抢回了他,让他的一生不再有阴霾。” 她麻木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彩,心中压抑的心情减轻了些许。夏洛琳有些讶异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快乐拉琴的孩子。 “巴勃罗·萨拉萨蒂,会是个非常棒的名字。” 她哽咽着低语。 在历史上,它代表着一个让世界铭记的小提琴家。 她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封信上,熟悉的字迹让她的双手轻颤不已。 这是一封从日期看就知晓严重滞后的信件,夏洛琳第一眼就只看到了这样两个句子。 “我很想念你的小提琴。 等我回来,再拉《 caanel》给我听吧。” 她把信纸放在胸前,熟悉的字迹让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瞬间就释放了她全部的脆弱。 李斯特只用了两句话,就让宛若在风浪中飘摇的夏洛琳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她找到了能够存放痛苦的地方了,现在可以尽情地在这间卧室里倾倒她的负面情绪。 门外的肖邦在听到屋内的动静后渐渐收回了敲门的手,他垂下眼帘静伫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洛琳,尽情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如果哭过后还是无法恢复,再允许我来叫醒你吧。 第68章 纵情的哭泣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风暴, 它以极其迅捷的速度过境,在倾泻了大量饱含情绪的水滴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 就像肖邦设想的那样,郁结至极时能好好哭出声来,对心情的恢复是有好处的。至少对现在的夏洛琳来说, 她开始从麻木与恍惚中清醒了,整个身体慢慢感受着自身与外界的信息反馈。 比如逐渐强烈的饥饿感, 在比如她终于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并不属于自己熟悉的领域。 在夏洛琳印象中能想起的见到的最后的人似乎是肖邦。这间陌生的小屋里,波兰钢琴家的浅淡的香水味道似乎还能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残留。 在想起这位好友名字的瞬间, 她内心的疑惑与焦躁便荡然无存。 肖邦这个词,就意味着此处绝对安全。 擦掉眼角的余泪, 把信件收好后整理了下自己,夏洛琳打开了房间的门。在穿过一条简短的走廊后, 拐过玄关,她看见了熟悉的普雷耶尔钢琴,以及在写作桌上记录着什么的棕发青年。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洛琳静静地靠在身边的墙上, 头也倾了过去在墙面上随意找了个着力点。她将双臂环在胸前,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温雅的钢琴家。 浅薄的帷幕遮不住窗外的光线, 经过布料的过滤, 阳光也变得轻柔起来。它们在肖邦的发间被揉碎成浅淡的金色,继而又化作细微的光尘, 洒落在他的轮廓线上。 就像用湿画法画出的水彩线条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因为被光线偏爱, 朦胧了他与背景的分界线,变成了一副融在真实里的优雅人物画,笔触极为细腻柔和。 夏洛琳就这样静静地远望着肖邦,为此刻的宁静深深着迷。 察觉到那丝近乎漫无目的视线,肖邦停笔了一瞬。他没有抬起头,夏洛琳的注视并未给他带来强烈的异样感。他隐秘地笑了笑,写完最后几行字后收好纸笔和桌子。 “午安,洛琳。见到你我很高兴。” 肖邦十指交叠着变成一个拱手的抱拳,轻轻地搁置在书桌上,天蓝色的纯净眸子里真诚地向对方传达着他温润的喜悦。 夏洛琳不知为何又一次红了眼眶,她压下那阵汹涌着的流泪冲动。她快速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背后低下了头。指尖收紧,掌心传来了些许疼痛感。她抬起头,终于在这失魂的几日后露出了第一个笑。 “午安,弗里德。能见到你……也让我欢喜。” 她尽力去回想一个温暖的笑是怎样维持的,却发现自己笑得十分不自然。 “这个笑一定很难看,请不要笑话我。” 他摇了摇头,起身缓缓走向她。 “我只看到了一个想要努力微笑的小姐,她的心值得称赞。”礼貌地将对方的手执在掌间,肖邦牵引着夏洛琳前往餐厅。“我想这样一位温柔的小姐,不会拒绝和我共进午餐。” 指尖传来的温度就像波兰钢琴家本人一样,并不热烈,就一阵源源不断的涓涓暖流。 这是和匈牙利钢琴家全然不同的感受。 李斯特给人的鼓励更像是一种激情。它强烈有力,让人有勇气继续前行。 这只手却是这个叫肖邦的人独有的温柔。它更像一种陪伴,给予支持和面对的力量。 夏洛琳感激着肖邦并没有出声询问一切的缘由,依旧用他自己的方式等着她倾诉。 他给了一个暗示。 对她而言,这个暗示就已足够。 餐桌上的午餐以汤菜为主,口味清淡。对于许久未进食的夏洛琳而言,提供食物的主人细致地将她目前的状况体贴地考虑了进去。 等夏洛琳用餐点安慰了她疲惫的身躯,她开始在餐桌上从头至尾地将近来经历的种种讲 诉给好友。 就着餐后送上的这杯上好的英国红茶,肖邦总算弄清楚了一切的根源。 “所以,你是因为没有改变那位小先生的‘命运’而歉疚,连带着因为他的一句话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音乐了吗?” 钢琴家在长考后平静地抛出一个长问句,他放下茶杯,就这样靠在椅背上盯着小提琴家。 “……” 夏洛琳无法从肖邦那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取出更多的信息。至于她失常的理由,在这被剖析的时刻,似乎也无法明确地说明。在长久地沉默过后,她轻声无奈地吐出了一句略带惆怅的“或许吧”。 肖邦叹了口气,夏洛琳不是不够坚强,而是还怀有着一份难得的天真吧。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拽着他在波兰的田野间奔跑的笑颜,欢快的笑声穿过回忆,和眼前的这个捧茶的少女重合。 孩子一般的,干净得像块水晶。 他起身慢慢地走近她身边。 “洛琳,历史只会允许我们变动它愿意让我们改变的,我们就没有必要给自己强加责任了。”他轻轻揉了揉少女头顶的发,平视前方,“你还有未来,意味着你有无限的可能。庸碌?时间才能证明这个形容词是否得当。” 足音自身边远去,夏洛琳看着杯中的茶水有些走神。 似乎又一次被安慰了呢。 普雷耶尔清脆的钢琴声像一场无声的雨水,发端自不被关注的时刻,却在被双耳捕捉到它坠地的瞬间就唤醒了听者沉寂的心。 熟悉的旋律让夏洛琳心惊不已,这首曲子,已经被写出来了吗? 她搁下茶杯,任由茶水因激动的动作幅度而在这狭小的杯盏间震荡出层叠的涟漪。她快步奔向钢琴,却在进入琴室的瞬间放慢了靠近他的步子。 那是闭眼弹奏的肖邦,用并不明亮的声响填补四周空白的肖邦,把轻柔和音色渐变织得像梦一样的肖邦。他不像是在弹琴,像是极为珍爱地抚弄着那些黑白键,钢琴便回馈给这个人最为细腻缠绵的声响。 曲子里有仿徨苦闷,也有忧心忡忡,但在细微处却能听出些包容。他把那种独有的温柔揉碎在琴音里,渐渐填平了她心中深深浅浅的沟壑。 当夏洛琳踱步到肖邦面前的时候,他睁开了眼停止了演奏。 “为什么不继续了,弗里德。” 她还在乐声的余韵中抽离不开,音符停止让她意犹未尽。 “因为……这首夜曲我只写到这里。” 他细碎地低笑出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天蓝色的眸子里难得全是狡黠。 “……” “啊,只是觉得十分适合你,虽然还没写完,却想弹给你听。” “弗里德,别这样笑。你现在十分残忍,吊起了我这颗欣赏的心却不能满足它。” “你想我寻求音乐的满足?哦,洛琳,我想先知的你早就知道这首曲子接下来的音符了。” 她因这句话而怔愣,看着依旧笑得温暖的钢琴家,有些局促地偏过头。 “《g小调夜曲》,弗里德,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你演奏的啊。” 话音里似乎有些遗憾和伤感。 “那就住下来吧,我可以把目前写过的所有曲子都弹给你听。” 他笑着邀请,并不意外从她眼中看到惊诧。 “虎烈拉还没有过去,后面应该会有严格的审查。你的身份证明还没办好,过来这边会更稳妥一些。” “弗里德……” 这个建议让夏洛琳迟疑了,她无法瞬间给出答案,有些犹豫。 肖邦从琴凳上起身,决心用他少有的强势无视她不必要的犹豫。 “亨利,一会陪夏小姐回去取 行李,她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他大声吩咐着仆从,满意地听着餐厅里传来的干脆回应,然后浅笑着凑近她,“我答应过某个人,要好好照顾你的。虎烈拉一结束,你就……” 肖邦发现眼前的少女变成的重影,他停止了话语,强烈的晕眩感向他袭来。他的神志在这冲击之下毫无抵抗之力,手指重重地掐着眉间,却无法保持清醒。眼皮变重,世界开始旋转,直到他陷入昏厥的黑暗里。 “弗里德?!” 夏洛琳惊恐地支起青年摇摇欲坠的躯体,大声重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焦急的呼唤让肖邦的睫毛颤抖过一阵,他挣扎着想睁开眼,却在眩晕中意识涣散,在她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亨利!快去请医生,弗里德昏过去了!” 突发的一切让小提琴家再也无暇顾及其它。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眼前这个波兰钢琴家重要。 得到巴黎遭到虎烈拉侵袭的消息、确认法兰西已经全境封锁后,这几天李斯特一直处于焦虑和担忧中,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安静演奏。 他开始庆幸得到这些讯息实在演奏会之后,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出席,才能不把那些曲子在黑白键上演砸了。 “弗朗茨,我再次去走动了下关系,边境的防线没法疏通,我们目前回不去。”气喘吁吁的贝洛尼冲进房内带来了这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该死!” 琴键被愤怒的钢琴家砸出一阵不和谐的音符,在房间内回荡。低沉的琴音像狮王压抑低沉的怒吼,气氛压抑到极点。 “弗朗茨,冷静点,我已经在向巴黎那边传信了。”经纪人试着开导他。 “贝洛尼,我没办法冷静,夏洛琳还在巴黎!”李斯特的双目因激动而赤红,他也好久不曾安静入眠了,疲惫、焦虑还有悔恨都在他的话语里,“主啊,我竟然将她一个人留在那!” “可你必须冷静!弗朗茨,你只是个钢琴家,你不是那些革命的游侠,能独自骑着马绕过防线跋山涉水回巴黎!”贝洛尼摇晃着李斯特的双肩,让他将注意力转向自己。 “听我说,弗朗茨。就我打探道德信息,目前巴黎的虎烈拉还没有在全城肆虐,蒙托隆街是安全的。更何况还有肖邦先生在,他会照顾好你的租客小姐。” “我向你保证,只要防线一撤,我就立马带你回去。你可以给她写信,我想办法把它们送到巴黎。” 李斯特被贝洛尼推回到琴凳上,他无心再去听这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山脉。那颗心早已飞回了蒙马特高地下的某条街道,穿过某扇敞开的窗,见到某个拉着小提琴的少女。 夏洛琳啊,你答应过我的,会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向我起誓吧——你许诺的,你都能做到。 好不好? 这场在法兰西土地上肆意侵袭的霍乱,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平息里它的气焰。在带走巴黎两万人口的生命后,死神停止了他收割的镰刀,疫病的迹象开始消退停歇。 肖邦在床上躺到见证巴黎重新恢复生机,他的“虚弱症”和霍乱一起退离。 那天将夏洛琳吓得不轻,医生的诊断发现他身体机能一切都还好,就是单纯被疲惫虚弱了身体。肖邦这不明缘由引发的算不算病症的病症成功地让她留住在保梭尼亚大街,她没有理由再犹豫了。 “说好你留住在这,我弹琴给你听,洛琳,没想到不仅琴没有弹成,反而变成了你照顾我。” 披着外套下楼送夏洛琳的肖邦有些歉疚地和她道别。今天是她决定回家的日子,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这里不再有让她挂心的事了。 “那你可背上了一份欠债了,弗里德 ,你欠我的钢琴独奏,我可是会一首首讨回的。” 打趣着好友的夏洛琳再三确认他已经康复后才决定离开。现在已经进入牧月了,她实在无法放心蒙托隆街里的那间小屋。 “安心吧,洛琳,肖邦从不欠债,尤其音乐债。” “你也继续好好休养,弗里德,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两位音乐家礼貌地道别,马车便带着夏洛琳驶向回家的路。在拐过这条大街后,买了一束花后她要求马车夫先去另一个地方。 郊外的墓地有些凄凉,这里的墓碑在霍乱过境后林立成石碑的丛林。夏洛琳按着那张字条的指示,搜寻着萨拉的墓。 小提琴的声音随着她渐进的脚步逐渐清晰。安魂曲调的乐句洗涤着拜谒人的心,圣洁而安详的旋律就着上午的阳光,似乎让这些冰冷的墓碑有了些许温度。夏洛琳无心去解读这悠扬的曲子的指法和弓法技巧,它只要是这样的曲子就足够好了。 像清风吻醒花瓣后春天降临一样,蕴含在每一个音符里的温柔都有着安定一切痛苦的力量。 她终于找到了那座墓碑,也在墓碑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友人。 琴声停止,青年取下琴,少女上前在放下了那束花。 “夏洛琳……” 青年对见到眼前的人感到诧异。 “海因里希。” 少女却对见到他并不意外。 恩斯特感受到夏洛琳身上那丝忧郁的心伤,他思及那封信件的内容,瞬间想通了一切。死亡或许带走的不止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一颗美丽透明的心灵。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抢先的话语挡住了一切言辞。 她说:“我很抱歉,海因里希,我没有照顾好他。” 他动了动唇,整颗心被揪起。直到她离开墓地,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有她告别时的笑容,陌生却又熟悉。 恩斯特望着夏洛琳离开的背影,不由地有了些许心慌,提着琴的手指在琴颈上收拢。 他觉得无形中,和她突然有了距离。 你的一句话,推离了我所有的倾诉。 我是如此笨拙,不知如何慰藉你。 就连这简单的邀请,都不敢向你开口了。 回到蒙托隆街的房子,让夏洛琳终于有了些归属感。尽管长久没有人气的房间需要整理打扫,但她内心却开始有了些欢喜和期待。 放下行李箱,她在客厅中随意地迈着步子大量着屋中的陈设,思考着从哪里下手。直到脚下的遗物感让她停下。 是那天散落在地的金路易。 仔仔细细将地毯上的金币拾起,连同散落在贝森朵夫上的,夏洛琳一起擦净摞在一起。她想了想,走进琴室将它们全数放在了李斯特教钢琴课时学生们放课时费用的小篮子里。 金币撞击的声音清脆地在房间里回荡。她怔愣着仿佛看到了某个钢琴家一遍又一遍在琴上教学、纠正学生指法的样子。 掀开埃拉尔的琴盖,她对着那架贝森朵夫弹起它主人偏爱的月光奏鸣曲,几段旋律后便再也无法继续。 她仰起头,拒绝眼眶泛红,拒绝心中那阵惆怅。 弗朗茨,我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想你了。 第69章 同天生日和婚礼 巴黎逐渐从可怕的梦魇中醒来, 开始重新变成那个魅力浪漫的世界之都。街道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喧闹和活力的市井之声再一次自窗外响起。 虽然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还心有余悸,但生活还要继续。对这些法兰西人来说,没有生命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希望、是美好。 或许和已经习惯了遭遇这样事件的巴黎民众不同,从未体验过此种境地的夏洛琳即使重新振作了起来,但离真正释怀它还需要一些时间。 已经很久不碰小提琴的夏洛琳,要想放下这块心结, 也许还需要些美好的东西刺激她的神经。 因此,这才有了来自肖邦住宅里的那阵惊呼—— “你在开玩笑吗?” 她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表达自己的诧异。 “没有。” 他一脸淡定地核对着手稿,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 “唉,弗里德你确定?我陪你、出席、宴会?朋友的、私人的宴会?” “有什么问题?” 钢琴家终于从纸张中分了小提琴家一个眼神, 真诚且波澜不惊,成功地止住了她。 “我是说……我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夏洛琳企图委婉地提醒好友。 “没什么不合适的,洛琳。虽然说是私人宴会,但只是朋友间的小聚, 并没有多少人。”肖邦用他春风般的笑感染着某个挣扎的少女,“主人的邀请函上写着请带同伴,女伴最佳, 我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 “放心吧, 宴会的主人是个非常棒的音乐家, 你会喜欢的。另外, 晚上我来接你时希望你已经妆扮好了, 不再需要我临时拖着你去服装店硬买一件礼裙?” 回应狡黠的钢琴家强硬要求的是来自小提琴家难以置信的哑口无声。他满意地看着她所有可爱的表情, 心中暗自高兴这个临时起意效果不错。 他还是喜欢,她这样灵动活泼的样子。 而后夏洛琳就懵懵懂懂地被肖邦带上马车,一通坦途的奔行后,她跟着他并挽着他的手臂穿过门庭,前往这间大宅的客厅。 漆白的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的花纹。夏洛琳猛地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装作没听见锁好门躲在家里,以肖邦的绅士断不会做到强行开门带走她。 她眯起眼细细打量着身边优雅的波兰绅士,他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收到某人回神后的目光,他不慌不忙地问她怎么了。 “呵,没什么。”夏洛琳立即微笑着用乖巧掩饰,支开话题说到,“弗里德,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的主人是谁?” 肖邦刚要回复她某个名字,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猝不及防的他收到了来自主人的一个热烈的见面拥抱。 “我亲爱的弗里德,见到你一切都好让我的喜悦无法被形容。” 夏洛琳看着这位黑衣的绅士加重了他双臂的力量,他蓬松的棕发和肖邦的发色相近,亲密地交织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热情、高兴和一些无法言语的情感,真挚而热烈。 “菲利克斯,轻一些。相信我,我与你同样欣喜。但……你的热情似乎异于往常了?” 肖邦有些疑惑好友与平日并不相符的情感外露,印象中的他并不是这样直率表达自己心情的人。 “法兰西全境封锁后我就一直担忧着你,如今看到健康的你,感谢上苍!” 他在拍了两下肖邦的背后逐渐松开了好友,浅棕色的眼睛里跳跃着星辉。那些不知如何表述的情感被他用一句感谢神灵庇佑代替。 “菲利克斯,或许我今晚可以多陪你几杯酒来证明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肖邦顿了顿,笑着收下了这份挂念,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的谢意。 “那可太好了!” “那可不行!” 德语味道的法语和纯正巴黎腔调的法语同时响起,优雅的男声与急切的女声交织,让两位发声者在怔愣之后,给予彼此一个对视的眼神。 然后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惊讶的神情。 “是您呀,小姐!” “是您呀,先生!” 钢琴家挑了挑眉毛,这两个人竟然认识? “菲利克斯,这是夏洛琳,你知道的,她是位很出色的小提琴家。”肖邦顺势做起了介绍,“洛琳,这是今晚宴会的主人菲利克斯,是个……出色的作曲家。我想你们不会介意互称彼此的名字。另外,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弗里德,在你的音乐会上,这位先生那会儿就坐在我旁边。”她回给了他一个微笑,“虽然当时就知晓两位是好友关系,但今天你依旧不可以贪杯,毕竟……” 这句意犹未尽的话,肖邦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他才从“虚弱症”中恢复过来,她还对他的身体怀有担忧。 隐秘的交流让晚宴的主人挑了挑眉。不在好友身边的每一天似乎都有新的故事发生。 “听到了吗?菲利克斯,我向来不擅长拒绝一位女士的请求,所以今晚酒水适量?毕竟我需要清醒着送她回家。”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先进来吧,我想在晚宴开始前,我们更适合聊天的地方是会客厅?” 等夏洛琳坐在沙发上安静打量着四周陈设的时候,两位男士已经彼此间热切地交流良久了。他们闲谈着自身的近况,更多的话题还是在音乐上。 屋内的装饰处处透露着优雅和舒适,充满着艺术气息,会客厅里还有一架漂亮的三角钢琴。结合肖邦介绍的主人身份,夏洛琳开始推测这位男士到底是谁。 还没等夏洛琳将音乐家名单列出开始核对,一封信件被递到了她眼前。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彬彬有礼的作曲家。 “收下吧,洛琳。”从不远处沙发上传来肖邦的建议,“这是件会让你满意的见面礼。” “拆开看看吧,夏洛琳小姐。如果信息有误,我还能再去改一改。”他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自信,完全与他话中的意味相左。 好奇的夏洛琳接过,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了一枚戒指、一本证件和一份契约书。戒指是她的那枚白蔷薇,她打开那个小本子,上面的信息让她的心雀跃而惊喜。 “这、这是!” 她捂起自己的嘴,加速跳动的心脏却充满了安定感。 “你的戒指物归原主,身份证明已经在巴黎户籍所里登记存好,证件现在也在你手上了。另外我也帮你办好了巴黎永久居住的许可,”他顿了顿,退回到了沙发上坐下,转头看向肖邦,“弗里德,虽然花了点时间,你委托我办理的事我已经圆满完成啦。” “你向来都是如此可靠。” “毕竟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从不违背自己的许诺。” 相视一笑的两位男士默契地留给少女一点私人的时间,但少女却被某个词吸引了注意力。 “门、门德尔松?《E大调仲夏夜之梦序曲》《D大调平静的大海与幸福的航行》《无词歌》?” 小提琴家因震惊而抬高的声线让门德尔松有些应接不暇这突变的话题。他眨了眨眼,扭头看着一脸淡定喝茶的肖邦,又一头雾水地转向夏洛琳。 “嗯,是的,这些是我的作品,我就是门德尔松,有……什么问题吗,夏洛琳小姐?” 有什么问题?当然没什么问题。门德尔松这一个名字就太能说明问题了。 夏洛琳的思绪又开始幻化成风暴,她有些懊恼自己早应该想到这个名字的。 “没什么,只是……”夏洛琳咽了咽口水,满怀希冀的望着他,“您准备什么时候写小提琴协奏曲?e小调的那种!” 少女的期待热切而诚挚,让门德尔松有些招架不住。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被人当面催稿的场景?她喜欢我的曲子?还是小提琴协奏曲? 身边钢琴家好友低声的笑意让他差点绷不住自身优雅的做派。他轻咳了一声,有些自豪地掩饰了瞬间的不自然,转而又变成平静,不动声色地回复她。 “或许你可以先尝试下《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他突然记起了什么,有些抱歉地望着她,“哦,夏洛琳小姐,我的意思是说,嗯,会的,我会尽快写的……” 夏洛琳惊觉该感到抱歉的应该是她,自己的行为有些近乎唐突了。然而这首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足以让任何一个小提琴家激动。它可是世上最好的小提琴协奏曲之一,它的旋律实在是太动人心弦了。 她的致歉还未说出口,客厅的大门就被打开了。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成功地吸引着在场三人的注意力。 “菲利克斯,我来赴约了。”恩斯特爽朗地出现在门间,“按照你的要求,我带来了我的琴,以及你的另一位好友。” 话音刚落的他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后停下了脚步,却被身后的柏辽兹推拉着来到人群中。 门德尔松依次拥抱了两位好友,准备为他们介绍彼此。 “不用介绍的,菲利克斯。”柏辽兹率先发话。 “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恩斯特笑了笑。 “我听过他们的音乐会。”肖邦礼貌地点头致意。 “海因里希,埃克托尔,你们也被邀请了吗?”夏洛琳打着招呼。 四人观察着彼此,同时响起会心的笑声。 “……”门德尔松有些哑口,瞬间他便释然了,“好吧,巴黎本就不大,你们认识也是情理之中。先生们,哦,还有某位小姐,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先用餐,你们意下如何?” “我早已觊觎你的美酒了。” “附议!” “可以。” “我没问题。” * 晚宴进行得轻松而愉快,美酒菜肴成功地治愈了众人的心,为好友们欢聚一堂的幸福感锦上添花。他们在餐桌上优雅地进食品酒、谈天说地,这种欢畅一直延续到结束就餐回到会客厅。 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音乐家们放到一起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当然是聊着聊着就在从理念变成乐谱讨论最后变成乐器上的交流。 一个晚上可以听到门德尔松、柏辽兹的作曲和肖邦的钢琴,还有恩斯特的小提琴,夏洛琳觉得世间的幸福不过如此了。 如果李斯特在的话,或许会更热闹吧。 又或许,会过于热闹以至于钢琴会需要紧急换弦? 想起某位钢琴家的夏洛琳摇晃着这杯香醇的红酒,脸颊边升起因酒气而沾染的微红。 “哦,先生们,我发现目前为止某位女士一直游离在我们之外,似乎有些不太合理?”柏辽兹意味不明的话语倒是瞬间将战火烧到了夏洛琳身上。 “是呢,这位小姐也是为杰出的演奏家,不能只做听众呢。”门德尔松也被勾起了兴致,想起了她在帕格尼尼音乐会上精彩的演出。 “我可以证明,她的小提琴被帕格尼尼称赞过。”恩斯特也开始期待地望向她。 “那么,钢琴还是小提琴——我想这位先生很愿意将他的琴借给你。二选一吧,洛琳。”坐在钢琴上的肖邦也做出意欲起身的姿势。 这发展让口中含酒的夏洛琳差点呛到,瞬间就被四位男士关注让她有些慌乱。 “我以为,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士,只需要倾听享受并为你们献上掌声就好?”她还在挣扎着推脱。 “不不不,小姐,您忘了这场晚宴的性质了——”门德尔松大声宣告,“今晚可是海因里希的生日,我们都献上礼物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给他献上一曲?” “等等,这是生日宴会?今天是几号了?”她有些恍惚。 “现在是牧月了。今天是六月八日,我的生日,能有幸听你为我演奏一曲吗?”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期望,轻轻地举起他的小提琴准备递送给她。还记得那天在墓地里感受到的那条鸿沟,不愿与她拉远距离的恩斯特此时分外感激好友的提议。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夏洛琳张了张嘴,发现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起身放下酒杯,移步到钢琴旁,一只手撑着钢琴的琴边,扭头看向恩斯特。 “好吧,礼物。生日快乐,海因里希。钢琴曲、小提琴曲都有过了,我就唱一首歌吧。我只好好跟人学唱过三首歌,这是其中之一《the Last Rose of Summer》。” 少女闭眼酝酿了一番,清悦的歌声如夜莺在枝头的鸣啭,在这迷人的夜色中响起。 “这一朵、夏日最后的玫瑰,独自绽放着 昨日可爱的同伴们,今天都已凋落逝去 身边再无盛放的同类花朵,更无待放的蓓蕾 映衬着她的红润,叹息着她的悲伤” 歌声闪烁着露水的晶莹,静静地滴落到玫瑰可爱的叶片上,在晨光中融化了身影,沁浸到听众的心里。 《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对在场的四个人而言都很熟悉。门德尔松写过关于它的钢琴曲,肖邦为好友演奏过这首曲子,柏辽兹的心上人爱唱这首歌,恩斯特对它有种特别的偏爱。 这是关于爱,关于时光,关于珍惜的一首歌。悠扬却不会过于伤感,轻缓中夹杂着治愈的力量。 钢琴的伴奏顺势响起,温柔的琴声修饰着她的歌声,让玫瑰的芬芳洒满每个角落。 “我于此久久伫立,只为让你不再孤单着、顾影自怜 既然可爱的同伴都已入睡,你也早该与她们同眠 让我轻轻为你撒下花瓣,铺缀那张花床 你昔日花园中的旧友,在那散尽芬芳、无声安躺” 小提琴也开始配合着她声线的起伏,完美地契合着钢琴的伴奏,为她鸣出自由的和声。静默里只有歌声绽放,音乐感染着听到它的每一双耳朵。 “不久我将随你一同凋零,当世间的情谊消逝 从璀璨的爱之戒上,宝石就已黯淡无光 当真挚的心枯萎,深爱的人远去 啊,谁还愿意留在、这荒冷的世间独自凄凉” 歌声停止,余韵未散。待夏洛琳气息平稳后,她收到了来自友人们真诚的掌声。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夏洛琳,你让我更偏爱这首歌了。”放下小提琴的恩斯特发现这首曲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竟再次发生了变化,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想要将它完整地由琴弦发声。 这份生日礼物,给他带来了宝贵的灵感。他的玫瑰,果然是他的缪斯。 “你能喜欢就足够了。”夏洛琳浅笑着变换成狡黠的神情,“满意了吗,先生们?我也要收礼物了呢。” “收礼物?” 少女的话语成功再次吸引了全场的关注。 “是的,六月八日,也是我的生日。”她盈盈一笑,像女王般回坐到沙发上,摇晃着酒杯露出迷人的微笑,“想好要送我什么礼物了吗,先生们?” 她的一句话搅乱了在意者和观戏者的心绪。 我们这么有缘,同一天生日吗? 恩斯特的眼神变得出奇地闪亮,他似乎想好了要送她什么了。 “我不介意你们推迟送礼哦。” “啊,夏洛琳小姐,那个信封可以算礼物吗?”门德尔松笑了笑,这样的巧合让他仿佛能预料到接下来的故事能有多精彩了。 “菲利克斯,那可是我拜托你的事。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写你小提琴协奏曲吧。”肖邦无情地打趣着门德尔松的灵机一动,噎住好友后将视线转向夏洛琳,温柔地笑着,“你的礼物我会好好准备。今晚你想听什么可以任点。” “我也是,夏洛琳,今晚你也拥有了我的小提琴。”恩斯特急切地附上承诺。 “那么就剩……埃克托尔?”门德尔松的眸子闪了闪,决定点名拉好友下水陪自己。 “……” 柏辽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报应来得快过闪电。但他瞬间想好了应对方式,镇定自若地向他们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我觉得,我也是要收礼物的人了,先生们。”他的脸上升起一种甜蜜和幸福,“夏洛琳,你的歌声让我想起了我可爱的未婚妻——哦,马上我就要能以妻子称呼她了。” “我是说,我要结婚了。” “朋友们,我真诚地邀请你们前来参加我的婚礼!” 很好,收到四双震惊注目礼的埃克托尔·柏辽兹,你才是今晚的赢家。 第70章 礼物总谱和归途 回程的路上, 当马车行驶到蒙托隆广场附近时, 肖邦叫停了马车。他打开车门缓慢地下车,转过身对车里的夏洛琳伸出他带着白手套的右手。 像是绅士的搀扶, 更像是一份不容拒绝的无声邀请。 “现在还不算太晚, 这一段路也不算远,洛琳,能陪我散会步吗?” 晚风正好, 星空当头,温雅的话语仿佛签在精致花笺上的Spencerian。如此令人沉醉, 让人生不出丝毫拒绝的念头。 “我的荣幸,弗里德。” 夏洛琳将手递到肖邦的掌心里, 顺着他的力道,牵起裙摆下车。 足音在静夜里像是被晚风吹拂的银铃,轻缓地在铺路石上敲击出清清浅浅的音调。肖邦给了马车夫一个指示,哒哒的马蹄便拉着车厢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 街边的路灯已被点燃出柔和的昏黄, 虽然它能提供的光明只够在一个小圈内播洒。虽然天色不算晚, 街上却很少见到行人的影子。 在这样的寂静的夜间散步是一件美妙的事——头顶上是一片抬眼可见的灿烂星空,脚下是十九世纪巴黎的铺路石传出的回响,身旁是一个拥有即使写进历史里也足够温柔名字的钢琴家。 纵然这里静默无声、两人也只是无言漫步,此地此时此刻的夏洛琳,内心仿佛依旧在回味那杯香醇的红酒般, 沉醉在这迷人的氛围里了。 “今晚的我十分愉快, 洛琳。” 闲适慢步的肖邦抬头看了眼星空, 忽地开口打破沉寂。他觉察到夏洛琳的目光后, 收回仰望星空的双眸。这双天蓝色在这夜里,由苍穹变成深邃的大海。 “不过还是有些遗憾,没能回赠你一份得当的生日礼物……” 想起那支被赠予的白色钢笔,肖邦心下不免感到歉疚。 虽然彼此深交的时间还不足半年,但错过她的生日让今天的圆满欠缺了几分。 尤其是,那些关于夏洛琳的相关资料信息,是从他这里发给门德尔松的。 “我倒是认为今天十分圆满。要知道,能和Monsieur.肖邦、门德尔松、恩斯特还有柏辽兹一起过生日,嘘,千万不能让那些小姐夫人们听到了,我会被他们的嫉妒淹没的。” 她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夸张的语气成功地逗笑了他。 “而且你们还为我演奏了曲子,这个生日是世界上最棒的生日!” 话音刚落,两个人默契地再一次怔愣。 他,为那颗容易满足的心;她,为一个遗憾缺席的人。 “尽管如此,可还是会觉得那里不够呢……” 肖邦无奈的轻语倒像是一声叹息。 “那么,把你的白手套给我吧。” 夏洛琳停下脚步这样回答了他。 没有听到她跟上来,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她温和的微笑、缓缓伸出的右臂以及一个近乎莫明的提议。 他不假思索,当即脱下手套叠好递到她的手心。 和她从不迟疑就递上手走下马车一样。 收拢手指触及布料,指尖传递过来的细腻与柔软让夏洛琳的笑意更深了。她的双眼弯成今夜最动人的月牙,对他说:“嗒哒,全巴黎的女性最梦寐以求的肖邦先生的白手套到手,还是他亲自递给我的,这礼物真的太棒了!” 他听着她充满喜悦的话语,发现缺失的那一片圆满似乎渐渐浮现了。毫无声息的温柔,就像他喜欢的普雷耶尔钢琴一样,充满着夏洛琳独有的音质。 “……你高兴就好,不过正式的礼物我依旧会补上的。” 肖邦转过身不在看她,继续他的散步。 “说起来真的很奇妙,没想到可以和另一个人同一天生日。” 夏洛琳追上去,打开了话匣子。 “这的确很难得,尤其你们还都是小提琴家。” “仔细想想,我似乎和海因里希同岁来着。等等、这么说的话,菲利克斯给我的证件上的出生日期是一八一二年六月八日?” 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恐的事,夏洛琳睁大双眼的可爱样子愉悦到了肖邦。 “嗯,恭喜你,老了快近两百岁的感觉怎么样?” 他倒是立即就知道了她秘密的想法,捕捉到她的思维点后浅笑便一直挂在嘴角。 “……” 她成功地回归无言的状态。心思被揭穿,只能怪这个人太过聪敏。 “有什么问题吗,洛琳?” 他转过头,眼中似乎有怒放的似锦繁花。 “没什么,弗里德,只不过——”夏洛琳想了想,忍住笑意清晰地发声,“一零年的肖邦先生,恭喜你,在我眼里你已经是‘老祖辈的爷爷’了呢!” “嗯,这不是问题,至少还有一一年的李斯特先生陪着我。”肖邦挑了挑眉,淡然地答道,“另外,洛琳,提醒一下,一二年的你似乎也在‘老祖辈的奶奶’范围内。” 回应小提琴家语竭的是钢琴家在夜色中回荡的清晰笑声。 他这样放松肆意的笑,瞬间让她发觉最近越来越多次看到摆脱礼节与克制后、展现出最本真样子的他。 离她那么近、那么真实。 夏洛琳没有丝毫想要打断的念头,微笑着看着肖邦慢慢平息心情,再次重归优雅。 “我很抱歉,洛琳,我有些失礼了。” “你可以随意,不用顾忌,就像你愿意接受我全部的秘密一样。” 她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他发现她的眼神从未有过改变。心中激荡着什么,无法用词汇表达。 “弗里德,关于生日礼物我能指定吗?” “可以,你有什么想要的?” “帮我写一首曲子吧,弗里德。确切的说是改编一首曲子做一个总谱。”夏洛琳双手夹着那双白手套做合十状,恳切地请求着,“我记得它的唱词、主旋律和部分伴奏,但你知道的,我是个演奏家,太过细致的作曲我办不到的。另外,你还可以试着帮我让它的表现更合适这个年代。” “除了你,我现下似乎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啦。” 她只差把拜托两个字顶在脑门上了。 “总谱?听起来涉及到配器?洛琳,我……其实并不擅长交响乐。”他深思了一会,拖长了调子迟疑地回答着,“或许你可以考虑找找菲利克斯或者……” “没有那么复杂,我和你一起写,就像三四重奏那样的小曲子!”她急切地打断了他,发现对方正笑盈盈地注视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他捉弄了。 “弗里德!” 她轻跺了下脚下的路面,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羞恼,然后快步走向回家的方向。 “我的过错,在此恳请亲爱的小姐您的原谅。洛琳,我是说,完全没有问题。” 他毫不费力就追了上去,发现对方的速度在他并齐的那刻就开始减缓后,笑意全然无法收敛。 “十分感谢你如此信任我。” “能和你一起改编曲子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是如此地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 接下来的一路,全程有着波兰钢琴家好听的声线陪伴。终于,在那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肖邦视线的时候,夏洛琳满足地传达给了他明天上门拜访的讯息。 缓缓漫步到某扇熟悉的窗下,马车上昏黄的灯火告知着分别的时刻即将来临。 “说吧,那会拿走我的白手套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思?”肖邦突然由夏洛琳真正的意图想起她某个让人意外的举措,遂出声问道。 “你已经送给我了,不能再要回去!” 她牢牢把那叠柔软的洁白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它是你的了,洛琳。”拿她没有办法,他无奈又好笑地说,“需要我向上帝起誓吗?” “其实,这条路足够安全不会伤到你的手。以及……”夏洛琳迟疑了一下,转而意味深长地看着肖邦笑着说,“以及天气热了,让你的手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快速地道了声晚安表示自己要上楼了。 肖邦听出了夏洛琳对他这个小习惯的调侃,不禁笑出声来。似乎意识到场合不对,于是他迅速收起脸上的表情,只是亲昵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他看着她吃痛抱头故作不满,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只觉得霍乱肆虐前认识的她,快回来了。 “晚安,洛琳。”肖邦优雅地行礼道别,“明天静候你和音乐的到来。” * 看着桌上摊开的好几张乐谱手稿,肖邦在读谱好几遍后终于确认了夏洛琳的想法和意图。他右手的食指以一个平稳的节奏敲了好几下桌面,让坐在沙发上的夏洛琳忽然紧张起来。 “这又是一份礼物?看样子似乎是一首宗教歌曲?你想把它献给谁?”他翻动着这些缀满音符的纸张,不经意地向她抛出了三连问。 “是的,完全正确,我预计在埃克托尔的婚礼上当做礼物演奏给他和他的妻子听。”她一一诚实地回答了他,“这大概会是一份联名的礼物,我一个人完成不了的。” “所以,你不仅要把曲谱写出来,还要在教堂里演奏?” “是的,我想这应该并不会太难?” “哦,我可爱的小姐,如果是你的话,菲利克斯会非常乐意帮忙疏通打点教堂,而我也为能助你编谱和伴奏而感到荣幸至极。”肖邦用极具歌剧风格的腔调诙谐地回话,转而又正经地问道,“你准备用你的小提琴拉哪一部分?” “这一部分是小提琴,是我最熟悉的乐曲了,只不过演奏它的人会是海因里希。”走近写字桌,夏洛琳伸出手指点在了某行谱子上,“我的话……还记得我说过吗,弗里德?我唯三好好学唱过的歌,这是其中之二。” “我负责演唱呀。”她笑着这样回答他,“弗里德,你想听听看吗?” 那架普雷耶尔被少女青睐,与她的歌声一起完美地和鸣着。神圣而虔诚的旋律和词句,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居室内播散着福音。光线祥和而美好,它巧妙地模糊了所有的轮廓和边界线,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似乎沐浴在圣光里。 肖邦发现他已被这简单的旋律所打动,在她最后一个词消散后脑中就浮现出了众多改写的旋律与和音样式。他已经无法不去满足她可爱的小愿望了。 “弗里德,你会弹管风琴吗?”核对谱子时,夏洛琳突然问他。 “并不会,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到愿意帮忙的琴师。”肖邦愣了愣,原来最初见到的那行旋律是写给管风琴的。 他在淡然回答后思索了会,补充道:“不过在我这里,我可以在总谱里加上钢琴。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也会无条件参与这份礼物的演出。” “弗里德,你简直就是天使!”她眼中的流动的光彩分外闪耀。 他笑了笑,低头就在谱纸上写出了几行钢琴伴奏的和声。 原本只有管风琴、小提琴和人声的歌曲,加上了一架温柔的钢琴,或许会成为最为奇异的恩典吧。 * 法兰西封锁的边境线已经开始逐渐呈现出松动的迹象,焦急等待的李斯特的这颗心多少受到了些安慰。托贝洛尼的神通,他至少在上一次辗转停留中得到了夏洛琳平安的消息。 这让他吊着的心奇迹地回到了它最初的位置。重生般的幸福感与漫长的等待无从发泄,他便听从了经纪人的建议去往下一个地点举办了一次音乐会,用演出麻痹自己,在钢琴上借助音乐纵情释放。 不过这一次,李斯特寄去信件终于被接收了。 他和夏洛琳约定了地址,今天是他终于等到信件的日子。 读完这封长书,他的心上上下下,滋味陈杂到翻遍形容词都找不见一个准确的词汇描述。 夏洛琳,我错过了和你在霍乱中的扶持、错过了安慰你的迷失、错过了你的省份证明、错过了你的生日…… 我想我、不能再错过其它了。 当天,第一次见到李斯特面的贝洛尼就在他的当面要求下再也不想推脱,开始尽全力动用所有资源走马奔波。因为这是他初次看见这位钢琴家沉寂着近乎无声地请求。 李斯特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贝洛尼,我想回巴黎,尽快就好。” 没有鲜明的情绪,反而让经纪人先生感受到那隐藏着的汹涌暗流和几近爆发的压抑情感。 夏洛琳只是字信上提了句“弗朗茨,埃克托尔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他便再也无法忍受这被数字修辞的距离了。 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以上帝之名起誓,我此刻就动身。 第71章 仪式与久别重逢 总谱的编写进行得还算顺利, 毕竟主旋律和小提琴伴奏基本已经有了, 只需要结合夏洛琳的要求写出管风琴部分和创作钢琴部分就好。因此肖邦当天就帮夏洛琳写完了初稿。 只不过因为某个钢琴家作曲的习惯,乐谱写完后, 他一度陷入了反复修改的状态。近两天为了某几个和声的安排,这张五线格上的音符被变来变去, 直到谱纸被涂黑, 不得不重誊后再做调整。 夏洛琳看着肖邦和那小节音符较上了劲,不断地在钢琴上试音调整,而后又推翻重来, 企图找到最完美的乐句。作曲家似乎都是固执的, 他们对待音乐就像虔诚苦修的教士, 从不会轻率地对待落在谱纸上的任何一个墨点。 肖邦是这样, 李斯特也是。 认真工作的音乐家让人不忍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到他。夏洛琳迈着极轻的小步,拾起弃落在肖邦脚边的谱纸在心中默默地试唱。书写习惯也好、创作个性也好, 他和李斯特是真的完全不一样。 音乐性在肖邦这里是最重要的, 其他一切都可以为此让步。 看着这些清秀整齐的墨色小蝌蚪在五线上的畅游,错落的起伏和乐句的走向让夏洛琳迫切期待听到关于它的完整合奏了。她看向郁结了作曲家的那一小节, 在脑中试过肖邦在纸上留下的几种修改方案后,突然对某个他划去的乐思戳中了心脏。 就是它了。 对这首歌来说, 它已足够。 她移步到仍在思索的钢琴家身边, 在他的钢琴上轻轻弹出了让她心动的那一段。 “洛琳?” 他有些讶异她的选择,毕竟它在众多选段里是最简单的音乐构想了。 “弗里德, 用这个, 我喜欢它。” 琴凳足够长, 她说完就在他身边坐下。 夏洛琳目视着钢琴的曲谱架,并没有和身旁的人对视。肖邦想起几天前她在这架钢琴上弹唱这首歌的情形,耳朵被回忆唤醒,他似乎又听到了她的歌声。 “简单是最高的目标,当你克服所有困难时,它是可以实现的。”作曲家心中瞬间浮现出了这样一段话。 挑了挑眉,肖邦再次回想了这一段音符。他发现原来自己无意间已经达到了目标,看来不用在继续为这一串音符挣扎了。 《amazing grace》,不需要太多别的东西,质朴就足够美好了。 “你说的对,看来我可以休息了。这样简简单单也没什么不好。” 释然地笑了笑,肖邦轻舒一口气,将羽毛笔重新插回了琴上的墨水瓶里。 “休息?容我提醒你,你给这个曲子加上了钢琴——”夏洛琳笑着提醒道,“你也要参与演奏呢。” “洛琳,你是在质疑我作曲家和钢琴家的职业素养吗?”肖邦凑近她自信地说,“即使你需要我现在就演奏,我也可以完美呈现钢琴部分。” “那么,弗里德,请允许你的委托人复制两份乐谱,然后时刻等着准备被我邀请排练吧。”她收起钢琴上的那堆谱纸,站起身准备去书桌上誊写,却想起了什么,俯下身子对他悄悄地说,“当然,管饭的那种。” “那这报酬可算丰厚了。”相视一笑之后,肖邦在琴键上敲出一段欢快的旋律回应在写字桌前坐下的夏洛琳。 青年在钢琴上开始了他后置的工作,少女则在书桌上用心地抄录着乐谱,彼此陪伴却又互不干扰。这份温暖与惬意,纵然被岁月侵蚀,也是他们记忆中永不褪色的音乐时光。 * 自生日聚会后,许久没收到夏洛琳信件的恩斯特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落有他熟悉和期待的名字的纸张。就像他离开前一样,信件总是附带着一叠曲谱。指尖传来的书信的厚重,让他有些恍惚似乎一切如常,从未改变。 信件详细的说明了缘由,恩斯特仔细着手抄的总谱,不自觉地抚摸着那些黑色的符号,为寄信人的心意动容。 那支歌的改编曲才打完雏形,还没达到最好的可以送给她的样子。这叠已完成的乐谱,让他多少有了些紧迫感和羡慕。 因帮她如此迅速就写出完成度这么高曲子的作曲家而感到紧迫,因某个要结婚的音乐家有此殊荣而羡慕。 收回神智,恩斯特开始在他的瓜奈里上视奏这首曲子中的小提琴部分。 他需要练习,想要参与这份礼物。 更重要的,他想见她,和她一起合奏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 “好了,先生们,停下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夏洛琳从贝森朵夫上起身舒展了下自己的身体,在瞟到壁炉上的时钟后立即收起了怡然的神情。她快速地为两位音乐家沏好了茶水,把杯盏送到他们手中后一脸歉疚地看着琴室里的青年。 “弗里德,海因里希,和你们一起合奏太过于享受,我都忘记关注时间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在琴室里歇会,我马上去给你们准备午餐!” 说完夏洛琳就立即转身,出了琴室后就加快步子迅速下楼直奔厨房,留下两位绅士在楼上捧着茶面面相觑。 “夏洛琳,不用那么麻烦的……” 恩斯特反应过来时,少女的身影已从这间屋子消失,他只好让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里。 “让她去吧,这是我们应得的报酬,你就安心收下吧。” 埃拉尔边的肖邦在小抿了一口茶后,出声劝慰这位小提琴家。 “说得也是,看到她又这样富有活力的样子真的太好了。” 想通了什么的恩斯特便大方地在写字台边坐下,窗外吹来的风拂动着他如墨的鬓边微卷,让他有些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请原谅,‘又’?” 肖邦有些敏感地眯了眯眼。 “是、是的,我很担心她还为萨拉的事而自责……哦,抱歉,没什么,我是说,她能平安快乐真的太好。” 恩斯特突然打断了自己的解释,扯出一个略带牵强的笑容后终止了这个话题。 听到某个名字被提及,钢琴家眼中的神光闪了闪,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瞬,立即就将其中的因果梳理顺畅。他看向小提琴家的目光便带着些晦涩与复杂。 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恩斯特正坐着与肖邦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发现对方的视线瞬间又回归了正常。 “肖邦先生?”他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恩斯特先生。我只是突然想起你上午演奏的琴声——”肖邦淡定地岔开了话题,“你的演奏风格让我十分熟悉,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洛琳?” “您的耳朵非常厉害,我的确使用了她的演奏方式,因为我觉得,这里的提琴声,由她来演奏才是最合适的。”恩斯特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挣扎一番后低头隐隐向肖邦问道,“她,还是不愿意拉小提琴吗?” “她的琴声于我而言第一无二,我永远都能将她和别人区分开来。”肖邦缓缓说道,从琴凳上起身,话音突然染上丝许寒意,“从她备受打击的那天起,到现在为止,她没有再拉过一次小提琴。” 猛地抬头的恩斯特,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将她带出来。但至少现在的她没有那么抗拒音乐了。”走到琴房门边的肖邦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恩斯特后有收回了眼神,“恕我直言,你大可不必使用她的风格来演奏。从一开始写谱时,她就没有把那部分当做是自己的。” “我想,她可能更愿意听到你的琴声。那毕竟是、一开始就为你留好的旋律。” “请别忘了,她的歌声与我们同在。” “我想,你应该会愿意下去帮忙端个菜盘?” “啊,是、是的。”恩斯特跟着起身,准备跟着一起下楼去找厨房里的夏洛琳。 青年小提琴家的脑中思绪纷杂,每一条都和夏洛琳有关。为此他甚至忽略掉了来自波兰钢琴家的那么一丝迁怒的敌意。 踩在楼梯阶级上的恩斯特,忽地收拢了右手的手指。那首曲子他要加快进度了,时间紧迫,他不能在放任光阴流逝了。 夏洛琳,如果我用爱情呼唤你—— 你,是否愿意,再一次与我合奏小提琴? 午餐过后,他们的再次合奏排练让夏洛琳惊喜不已。现在这份礼物听起来才是她、肖邦还有恩斯特一起献上的了,大概在她下去准备餐点的时候,这两位先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吧。 夏洛琳猜测大概率应该是肖邦将她的想法提前向恩斯特说明了,原本她打算在道别的时候再和他说明的,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将视线转移到某个优雅的钢琴家身上,她不禁露出了微笑,目光更加柔和了。 思及朋友们都还有着自己的工作和日程安排,夏洛琳不好太多地占据他们的时间,便宣告今日排练结束。 恩斯特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了肖邦和夏洛琳。 “谢谢啦,弗里德。” “我以为这是作曲家的普遍心理?” “哈哈哈,作曲家总是这样的期待寻求完美,不论是谱面还是自己的作品被演奏。” “完全赞同。” 欢快的笑声从沙发上飘出来,轻松的氛围瞬间充满了整个小屋。 “需要我再次为你献上赞美吗?” “不需要。你的小提琴,我永远都能分辨出来。” 她有些怔愣,尤其听到他接下来的那句话—— “所以,洛琳,什么时候让我再听听你的琴声呢。” 平静的天蓝色眼眸让她无从逃脱,她下意识偏转目光看向那架黑红色的贝森朵夫,悻悻地岔开了话题。 “呃,弗里德,我们真的不用去教堂实地排练一次吗?” 他叹了口气,不再去追问她。 “你该相信教堂管风琴师的,他们长年累月地与唱诗班伴奏,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配合歌声。” “所以,你只需要安心唱出歌来。我们所有人配合你就好。” * 时间一晃而过,柏辽兹的婚礼如期而至。 夏洛琳起了个大早,趴在床头见证了日出到天明。她一直关注着楼下的声响,直到临近快出门的时间,仍旧没有一辆马车是停靠在蒙托隆七号的。 弗朗茨,还是不回来吗? 甩了甩头,夏洛琳苦笑着腹诽自己的异想天开。收拾好一切要带的物品,下楼碰见房东太太小谈了几句后就招了辆马车径直去了婚礼的教堂。 夏洛琳不知道的是,当她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街头拐角的时候,另一辆满载着行李的马车在一阵疾驰后停在了她刚离开的地方。 风尘仆仆的黑衣高挑男士迅速自己打开了车门跳下去,他右手扶拽着帽子,那些柔顺的金发像阳光一样从帽檐流泻出来。 “弗朗茨!” 车内的经纪人惊讶于自家钢琴家这流水般顺畅迅速的动作。 “行李麻烦你了。” 远处传来李斯特的回应。 苦逼的贝洛尼叹了口气,觉得这似乎是自己最后的价值了。 “上帝啊,李斯特先生?” 房东太太对这位许久未见的房客露出了惊呼。 “日安,斯特里普夫人。容我迟些再和您叙旧。” 李斯特在楼梯前转身向她脱帽行礼,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在楼道间消失了身影。 “惊喜,夏洛琳,我回来了!” 李斯特难以掩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他打开门,站在门口用快乐的声音向屋内宣告。 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等待一个让他愉悦的久别重逢的拥抱,却只等到了长久的静默。 时钟的钟摆摆动的声音提示着屋内的空荡与寂静。他愣了愣,进屋开始搜寻某个人的身影。 “夏洛琳?” 李斯特穿过琴室,敲了敲她的房门,却无人回应。他附耳趴在门板上听了好一会,确认里面真的没人。 他满脸不可置信,后退着直到跌坐到埃拉尔的琴凳上。 说好的,在家等我回来呢? 说好的,见面就会有一个温暖的拥抱呢? 说好的,你会在我耳畔告知我你的思念呢? 哦,亲爱的李斯特先生,你确定这些都是你们说好的吗?难道不是你出于个人的臆想? “我想见你,一刻都不能等待了。” 李斯特坐不住了,立即动身下楼。 楼梯间里他完全无视了帮他提着行李上楼的贝洛尼,直奔房东太太站着的地方,又一次让经纪人的心碎了满地。 “斯特里普夫人,您知道夏洛琳去哪了吗?” “哦,她去参加婚礼了。您如果早一些回来,就能刚好碰到她了。” “婚礼?” “是的,听她说似乎是一个音乐家朋友的,是谁来着?让我想想……” 李斯特拍了下自己的头。 该死,今天是埃克托尔结婚的日子! “夫人,您知道是哪个教堂吗?” “唉,李斯特先生,那也是您的朋友,您也要去吗?” “夫人,请原谅,教堂!地址?” “……” 李斯特突然抬高的声线让房东太太惊讶得眨了眨眼,随即她报出了一个地名,然后得到了钢琴家热情的贴面礼。 那辆载着他回来的马车刚要离开,被他拦下再一次征用,驶向一场婚礼和久别重逢。 * 夏洛琳注目着柏辽兹和斯密特,他们在耶稣的十字架下跟随着牧师的指示,在祭台的跪垫上向上帝行礼跪拜。倾听着牧师的宣词,复述着他们的誓言。 一个坚定信奉基督教的英国歌唱家新娘和一个出身崇尚天主教的法国作曲家新郎,双方都不会说对方的语言,却这样神奇地坠入爱河,在神的见证下完成了他们的婚礼。 柏辽兹为他的爱人选择了基督教堂,因为这是他妻子的宗教信仰。 “我埃克托尔·柏辽兹接受你哈莉特·斯密特成为我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永远拥有你,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向上帝宣誓,并向他保证我对你的神圣誓言。” 让新娘和众位朋友惊讶的是,这一段誓词,柏辽兹竟然是用英语向他的爱人述说的。 从来都是法语坚定维护者的作曲家,也会因为爱,去特意背下一段其他语言的誓词,然后在婚礼上,宣读给他的妻子听。 哈莉特眼中闪烁着钻石般的泪光,她深呼吸了一瞬,将这段誓词的名字与身份调换,用法语将它宣告给了她的丈夫。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付出,真正值得你爱的人永远都会以爱回应你。 夏洛琳不用去猜想,从柏辽兹惊讶的神情上看,他此刻听到的这段话,已经让他被幸福感淹没了。 “新郎新娘,下面请你们移步小礼堂。你们可爱的朋友们有一份礼物等待献上。” 牧师和蔼地看着这一对新婚的夫妇,告诉了他们还有一个惊喜。 柏辽兹转过头看着身后坐在一排的那三位朋友,收到他们微笑的回应让他已经不知如何管理这颗热烈的心。 “弗里德,海因里希,该我们出场啦。” “钢琴早已摆好了。” “小提琴随时恭候着。” “那我们、走吧。” * 匆匆前往仪式礼堂的李斯特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神职人员,他怀中的纸张散了一地。钢琴家不得不停下帮他拾起,诚挚地向他道歉。却在看到他的脸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拉兹神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李斯特经常去的那间天主教堂里的一位神父,他们熟识,经常会私下交流音乐。然而一个天主教神父出现在基督教堂,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哦,李斯特先生,真的许久不见了。我受肖邦先生的委托,来这里帮他和他的朋友演奏一曲管风琴。” 神父收好曲谱后细细为李斯特做了解释。 “弗雷德里克·肖邦?管风琴?我的朋友这是要?” “哦,这只是个送给一对新人的礼物。一首曲子,我弹奏过,是一首非常动人的宗教歌曲。” 说完神父便将曲谱递给李斯特,静静地看着他快速地翻阅。他听着他逐渐加深的呼吸,面露微笑不语。 “拉兹神父,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请您务必答应我这个无礼请求!” “说吧,孩子。” “我请求您将您的神袍借给我,让我代替您演奏这首管风琴曲。这份礼物,我不应该因迟到而缺席!” 拉兹神父震惊地看向这位年轻的钢琴家,他言词间和双眸里流露出的汹涌情感,赤诚得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请您信任我,我熟悉我的朋友们在音乐上的一切,我可以完美地配合他们。”仿佛要打消神父最后的迟疑,李斯特诚恳地争取着,“您知道的,管风琴对我而言——” “只是像多了要用双脚弹奏的钢琴。”神父笑着说出了钢琴家下半句话,“我想在我把曲谱给你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把它还给我了。” “向我借这身衣袍,你可真是无礼的孩子。不过以你往昔的虔诚,我似乎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他看见年轻人眼中陡然放出的光彩,笑着一针见血道,“是为了什么人吧,让你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要隐藏自己,也是为了——” “惊喜。”李斯特没有闪躲,他向着神父袒露着自己的内心,“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第72章 奇异恩典和告白 柏辽兹牵着他的新娘按照神父的指引来到小礼堂内, 他看到空荡的唱诗台上多了一架小型的立式钢琴,管风琴上已经坐着一位身着黑色神袍的琴师。 看这个架势, 是有音乐即将演奏的样子。 只不过管风琴和钢琴?这搭配是不是过于清奇了? 柏辽兹望向自己的新娘,哈莉特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庞。他发现她即使也不太能理解现在的状况、面露意外的神色,却一直紧握着他的手, 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从未离开过。 一股温热的感动充斥着这位法国作曲家的内心, 有什么能比发现自己所爱的人也同样的回报着神情更让人喜悦的呢? 今天是婚礼,是他和她一起走向幸福的日子。 旁若无人地深情对视之后, 柏辽兹总算克制住自己强烈地想用吻诉之以爱的冲动,拉着哈莉特在前排的长椅上坐下。他将视线从新娘姣好的容颜上移开,转向那方空荡的平台。 不, 那里已经不再空荡。它已被自己的好友填满——坐在钢琴上的肖邦,站在中间的夏洛琳, 架着小提琴出现在左边的恩斯特,他们一齐面带祝福的看着台下的一对新人。 “你们可爱的朋友们有一份礼物等待献上”,柏辽兹突然懂得了方才牧师所说礼物的真正含义。他为此动容, 心跳开始因期待而加快了律动的节拍——能让这些优秀音乐家出动演出的曲子, 他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时刻! “埃克托尔,祝你和夫人新婚快乐。”夏洛琳上前一步, 向婚礼的正主道出祝贺, “这首《Amazing Grace》,由弗里德、海因里希和我编曲演出, 携远方的弗朗茨, 向你和夫人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夏洛琳将视线转向管风琴师, 想示意他可以开始了,却发现琴师的位置刚好背着她而坐。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架管风琴的周边的围栏太高了,除了帷幕遮挡,她只能在那些密集的栏柱间隐约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 皱了皱眉,虽然视线被遮挡,但夏洛琳却在那神圣的黑袍上感受到了熟悉。她的心脏在此刻突然重击了一下,想要看一看坐在管风琴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冲动就此破土而出。 肖邦在琴键上弹了个总谱里最先的和弦,柔声向管风琴前的那个人示意:“拉兹神父,可以开始了。” 被钢琴清亮的声音从恍惚的冲动中惊醒,夏洛琳收回了刚刚差点迈出的步子。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放空自己,全心全意地准备接下来的演出。 * 李斯特从坐在管风琴前等待时,他的心就已经不可抑制地在狂跳了。他的右手紧紧抚在左胸上,感受着黑色的神袍下那颗炙热滚烫的心脏。 那都是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就像一座从久眠中苏醒的活火山,里面的蕴藏难以估量。他知道,这跳动的一切期待都关于思念、关于渴望、关于爱情——关于、夏洛琳。 视线停留在总谱上,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让李斯特稍微找到了些冷静。他不经意地开始抚摸着这些墨色的小精灵,眉目间的温柔能让最含蓄的玫瑰为他独自绽放花蕾。 每一个音符的符尾、每一个连音线、每一处标注的术语,都在欢乐地告诉他,这份总谱的手稿出自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不过这总谱看起来十分奇怪,综合着所有,李斯特竟找不出明确的主旋律。他在看到关于钢琴的部分瞬间就在细微间发现了某个波兰人的手笔,管风琴部分应该也出自于他。 没想到弗雷德竟然还精通管风琴。如果不了解这件庞大的乐器,又怎么能用它的特性去完美诠释这些质朴得近乎白描的音符。它们简洁却并不简单,怪不得拉兹神父说这首曲子能打动他。 小提琴部分应该是归属夏洛琳演奏吧。李斯特笑了笑,他有些兴奋,没想到久别后的重逢,竟然是以合奏的方式揭开序幕。 你一定不知道,夏洛琳,能再一次听你的小提琴,我有多么快乐。 你一定不知道,夏洛琳,能再一次与你合奏音乐,我有多么满足。 隔着这些围栏柱子,你会第一眼就认出我吗? 李斯特笑着捕捉那一阵阵足音的出现,小礼堂开始被他的朋友们占据。他听着夏洛琳熟悉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他要用尽全部的理智才能克制自己想要离开琴凳去热烈拥抱她、把她锁紧怀里再也不放开的冲动。 不能在等待了,等我见到你,我就把我的心说给你听。 我,不许你拒绝。 肖邦的话音和着琴键的敲击传来,李斯特从自我的遐想中抽离,挑了挑眉,准备开始演奏。 他抬起头,闭上眼,身体微微后倾,双手抬起,虔诚地在管风琴的键盘上奏出开篇。 李斯特为这朴实的音符而心惊。着乐音正如他读谱时的预感一般,并不恢弘。不知为何,经由这键盘引得韵律从那些辉煌得和教堂融为一体的羽管中鸣奏时,竟像在原本要降临在汹涌海面的可怕风暴被瞬间驱散一样令人惊奇。 拨开那暗沉的厚重云层,阳光从缝隙中洒下,宛如圣听一般在那只单薄无助的小船上降临。就这一个前奏,圣洁的温柔竟让人有了种在绝境中得到救赎的感动——它无法被简单的用词汇形容和描述,大概只能用几近无声落泪来表达了。 尤其,当清幽的钢琴和少女的歌声一同响起的时候,这种近乎魔法一般的共情,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像再一次被圣歌洗涤灵魂一般。 教堂独特的建筑构造,让原本单薄的歌声在穹顶和石壁间回荡,带来一种独特的声响体验。她的发声也很奇妙,似乎能媲美最动人的歌剧唱腔。有了管风琴的铺垫,钢琴的修饰,加上教堂神奇的魔力,让这歌声更加浑厚圣洁。 李斯特几乎快要沉醉于此了。他从未知晓,夏洛琳真的是一只可爱的夜莺——原来她除了小提琴,歌声也是这样动人。 他甘愿为这样的声音,献上整个灵魂和心脏。 “天赐恩典,如此甘甜。 我罪竟已得赦免。 我曾迷途,今而知返。 我曾坠入黑暗,而今已得光明。” 小提琴的加入,让这曲子的层次更加丰富。它就像被救赎的人心中赤诚而强烈的赞美,点缀在少女的歌声上,就像钻石的光辉一般。 这把提琴是歌声的延展。管风琴声是神圣的基调,钢琴声是一中调和,歌声是克制却虔诚的赞美,而小提琴的动情引吭则是心中蕴藏的汹涌情感的表达。 它和歌声搭配的刚刚好,好到让李斯特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对夏洛琳极为熟悉的人才能表现出的最为贴合的伴奏。多一分便过,少一分则不足。 “神之恩典,教我敬畏。 使我心灵更释然。 这恩典何其珍贵。 自我信仰之初开始。” 随着歌声的起伏而释放心中情绪进行点缀的小提琴,完美地诠释着那份没有明说的情感,将这种感动从双耳直达内心。 新郎和新娘彼此紧紧交握的双手,从音乐中传来的敬虔和感恩的告白,让他们彼此听到了救赎与重生。 是的,就是救赎与重生——因为爱,而相遇扶持,而彼此原谅,而拯救此前荒芜的人生,而同享今后的丰盛与甘甜。 柏辽兹无法听懂这属于他妻子的海对岸国度的语言,但他在这字里行间和每一个音符里听到了朋友最诚挚的祝愿。已经抛弃了宗教信仰的他,突然又被这质朴的神圣打动了灵魂。 “天赐恩典,如此甘甜。 我罪竟已得赦免。 我曾迷途,今已知返。 我曾坠入黑暗,而今已得光明。” 最后一个变调,小提琴和歌声一起将希望与美好洒满整个礼堂。管风琴的鸣奏、钢琴的浅吟、歌声的颂赞、小提琴的高歌,同时休止在最后一个音符上。 所有的黑暗,都在遇见你、读懂你的那一瞬间,化作了通向未来的光明。 只要还相信爱,只要心里还有爱,只要还能有勇气去爱。 回声还在空气中传递着,动人的余韵还未飘散。柏辽兹从长椅上站起,无法形容这份礼物给他带来的感受,他只能用最诚挚的拥抱像他的朋友们表达他的动容。 “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亲爱的朋友们。”柏辽兹在拥抱恩斯特的时候颤抖着说道,“你们是想要让我感动的无法自拔然后收割我的眼泪吗?” “你能喜欢就好了。”恩斯特回抱了自己的挚友,“这一切都是夏洛琳的主意,她提供了这首美丽的歌。” “哦,夏洛琳——”作曲家在松开好友后再一次将闪烁着神采的双眸转向了贡献歌声的少女。 “最大的功劳是弗里德呢,埃克托尔,”夏洛琳冲他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从琴凳上起身的肖邦,“没有他就没有这篇总谱了,我只是贡献了其中微小的一部分。” “你似乎忘了,洛琳,主旋律和提琴伴奏都由你提供,我只负责做编排而已。”否认最大功劳的肖邦在睨了眼夏洛琳后上前向柏辽兹真诚祝贺。 “哦,千万别这么说,这首曲子因你们的合作而更加精彩,我对你这首曲子的这段和声很感兴趣,看在我今天结婚的份上,和我分享下你的乐思吧?” 谁叫新郎是个作曲家呢,他还是半个优秀的评论家,对音乐自然拥有着属于他的狂热。新娘温柔地在长椅上望着他和钢琴家沉浸在音乐交流的快乐里,露出的笑容没有丝毫被冷落的不满。 目睹这一切的夏洛琳倒是希望这温情能一直陪伴着柏辽兹。她想起他由爱情和折磨拼凑的一生,他的婚姻开始得像童话一般,却向着苦痛发展。 这是她选择这首《奇异恩典》最重要的原因。她无法挑明这一切,却又不愿看着这位“法国浪漫主义三杰”之一深陷命运的泥淖。一切根源在新娘,她使用的是英文,是新娘能够听懂的语言,透过这些词句和旋律里的情感,希望她能在婚后维持爱的忠诚与感恩,让他们的婚姻得以重生。 在夏洛琳感慨这对新婚夫妻的未来时,黑袍的管风琴师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匆匆离开。他嘴角含着笑迅速躲在礼堂入口的隐秘处,等着他们退场离开时,抓住某只可爱的夜莺给她一个惊喜的现身。 * 恩斯特在和新郎的拥抱过后,视线一直从未从夏洛琳身上抽离。他窥见她温暖的笑和祝福,心中的激荡使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柏辽兹和肖邦正谈的兴起,这是带她逃离这里——在一个圆满的婚礼上表白心迹的最好时机。 深吸一口气的恩斯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但似乎收效甚微。他的心脏仿佛被装上一面敲击着进行曲的小军鼓,逐渐加快的节奏让他几近晕眩。他捏紧了小提琴的琴颈,琴弦给掌心带来的紧绷割裂感让他恢复了些理智。 遵循自己的内心强烈的呼唤,想要告诉她的渴望像窜天而起的火苗,自萌发的那刻起便再也无法被熄灭了。恩斯特低头悄悄靠近夏洛琳,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后,顺势轻快地带着她迅速离场。 “海因里希?” 不明状况的少女轻声呼唤着青年的名字,在引得他周身停顿一颤后,不言不语的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几乎小跑着拉着她消失在敞开的礼堂门外。 躲在暗处的李斯特目睹了两个身影在他眼前迅速消失,顿时惊觉故事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他的心咯噔一下,产生了一阵让他无法忽视的钝痛。某种快要失去最重要东西的预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到无法去分析拽着夏洛琳离开的人到底是谁。 重归巴黎的钢琴家抿紧嘴唇,唇齿间的轻咬让他深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他再也无法让自己呆在小提琴家看不见的地方了。现在他要送的惊喜变成了她给与的惊吓。来不及思索的他眨眼间便追了出去,只余下神袍在门庭间如浪般翻飞的弧度。 绯红染上了恩斯特的脸,手指传来的温热让他几乎快要尖叫出声。这种情况下被心里的姑娘柔声叫出名字,幸福的快乐几乎快要吞没了他所有的神思。 理智在让他寻找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情感让他恨不得立即就将心里的呐喊倾诉给她。这种煎熬让他觉得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整个人几乎就要爆炸了。 拐过茂密的玫瑰花丛,恩斯特带着夏洛琳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边停下。四周环绕着葱郁的绿林,他似乎无意间带她闯进了这片静谧的花园。 各色的玫瑰在这里展现着它们的风姿,馥郁的香气带着些许华丽的色彩,在两个人的心上划过一段极为细腻的顶级东方丝绸的触感,让人如同品到最好口感的葡萄酒般沉醉。 “海因里希?” 她轻柔的呼唤是最婉转动听的歌声,那么轻易地就让他的心弦震颤出最美妙的泛音。他整个人都被爱的乐曲侵占了,激动的震颤让他几乎无法发声。 “夏洛琳,”他近乎颤抖地呢喃着她的名字,“我……想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 青年低着头的背影发出的声音不及这风轻吻树叶的动静,轻得像梦呓一样让少女听不清。 “我是说,我想将我的心、我的情感表达给你听!” 恩斯特突然转过身,凑近夏洛琳,大声而急切地将那阵急切的渴望倾诉给她。他看见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漂亮的灰绿色的眸子倒映着他因害羞紧张而红透的脸,那么轻易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震惊而疑惑的表情过于可爱,让他的紧张瞬间消退了大半。 摩拉维亚小提琴家将小提琴放在肩上架好,引人沉沦的灰褐色眸子深情地紧锁着某位少女的视线,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诱惑。 只听见他说:“这首曲子只献给你。夏洛琳,我把我全部的心意演奏给你听。” 迷人的旋律从那四根弦上荡漾进内心深处,一瞬间让人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少女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捂住嘴唇,她的心湖在听到乐句的瞬间就荡漾起涟漪。 躲在粗壮的梧桐树干后的黑袍青年被这音乐拖进惊恐和苦楚的漩涡里。他的世界仿佛陷进无尽的旋转中,眼前一片黑暗,他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想要稳住自己以免被这狂流带走神志。慌乱中,他挥动的手拽住那丛怒放得玫瑰。 花朵被碾碎在掌间,留下的除了它的香气,还有扎在手心里那细密的尖刺。 第73章 夏日最后的玫瑰 清风穿过梧桐树层层堆叠的掌形叶片,绿色亲密地摩挲着彼此, 如同群铃的轻颤, 喑哑着发出恬静的声响。随着树冠的轻晃, 阳光被拦截落下的影子变成一幅摇晃的光影画作。 树下的摩拉维亚青年小提琴家深受这些斑驳树影的青睐,它们在他的肩上、提琴上晕染出漂亮的暗色的花来。 连成片的明明暗暗, 附带着在阳光下越发馥郁的盈香,还要加上那把精致的瓜奈里琴弦上飞出的晶莹旋律, 共同编织成一个关于夏日的梦境。 美妙的音符幻化一群破茧而出的彩蝶,诞生自恩斯特修长有力的左手切弦,展翅于他温柔深情的右手引弓。它们轻盈地挥动着双翼, 在这秘密的花园里翩翩起舞。 夏洛琳被失了魔法般,沉浸在恩斯特制造的梦境里。被旋律环绕着的她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这些在空气中透明的音符。直到被这些主题旋律的蝴蝶煽动的轻柔翅膀亲吻了脸颊, 她才为这曲中隐晦而热烈的深情而震惊到差点忘记呼吸。 引导主旋律的八分音符, 填充着装饰性的十六分音符,以g大调主和弦作为开头,共同构成了这首曲子的引子部分。这个在第一小节就出现的由ff到p的强烈表情对比,是夏洛琳听过的最自然、最贴切的和谐演绎。 隐伏性的主题动机出现在随后的第三小节,清晰干净得宛如水晶般的左手拨弦音作为低音声部的伴奏织体。蝴蝶的振翅在耳边化作闪亮的粉尘在空气中炸开,隐约间留下一声察不可闻的叹息。 少女的心被触动,她被主宰了全部视听——能听到作曲家亲自演奏这首曲子是多么幸运——这是她演奏过千百遍的、植根在记忆里永不会忘却的曲子。 海因里希·恩斯特的无伴奏复调作品,题献给巴齐尼的第六首练习曲《variationsthe last rosesummer》。 是摩拉维亚小提琴家夏日里最绚烂的一朵玫瑰。 * 从拿起这把瓜奈里开始演奏的那刻起, 恩斯特就再也没有其它的杂念了。或者说他只有这个念头:把他的心意用这首曲子呈诉, 把他的情感讲给他的缪斯听。 或许从帕格尼尼音乐会上第一次见到夏洛琳起, 恩斯特就把她装进自己的心里了。也是从那天起, 他的创作欲如同年轻的活火山,朝夕间全都是热情。 他第一次见可以把帕格尼尼精彩演绎的小提琴家,第一次见从不吝啬、隐藏自己演奏技巧的音乐家,让他怎么不印象深刻? 这一深刻,就停留在心里,永远忘不掉了。 和她一起演奏小提琴的时光、和她一起写过的信件、和她一起讨论过的曲子,都变成了他记忆里的闪光,化作了他谱纸上的音符。 就像乐思和灵感永远无穷无尽一样,这些如此平常的点滴都是不凡。生日宴上听她唱出这支歌,这首搁笔许久的变奏曲瞬间就被唤醒,就像从未遭受过瓶颈一般。 喜欢巴赫,喜欢古典主义,也喜欢帕格尼尼式炫技的精彩。习惯用小提琴的四根弦去写华丽的复调,擅长用瓜奈里演奏所有音乐里的深情,珍视用真心遇见的生命奇迹…… 夏洛琳,这就是我——海因里希·恩斯特。 灵活的双手在琴弦上演绎着那朵独自绽放的玫瑰。指尖轻易就带出了疏密相间、繁简交替的旋律,宛如玫瑰带着颤动旋开的花瓣。伴随着明亮的左手拨弦,被点缀装饰的乐句化作花瓣上透亮的晨露,反折着太阳的光辉。 自由变奏的主题被恩斯特的琴弓巧妙地切出错落有致的重音,与原本忧郁的性格的曲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极富舞蹈性,就像那朵玫瑰在风中绰约的摇曳。 夏洛琳彻底被迷住了。 她不禁去猜想,恩斯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演奏这首曲子。 琶音跳弓稳健地带出曲中的轻响快慢的变化,响亮有力的拨奏变成精致的装饰,快速连弓换弦中的泛音极其清澈……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的、最动人的夏日玫瑰。 她闭上眼细细去捕捉音乐里缱绻的情感,品读着它们从游丝般的隐秘汇聚成炙热的告白——她在这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这个猜想太过于意外,她颤抖着望向树下演奏的青年。 恩斯特刚好完美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符。他的目光真挚而热烈,在抓住夏洛琳视线的那一瞬间就让她无法逃离了。 “夏洛琳,你就是我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青年有些腼腆,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声音里浪漫的味道,他期待地问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珍惜你?” “海、海因里希……你……说什么?”少女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仿佛无法确认幻听与真实。 恩斯特笑了笑,他慢慢走近夏洛琳,一字一词,清清晰晰郑重地向她告白—— “我说,夏洛琳,je t\'aime!” 一颗心期待着爱的回应。 一颗心震惊到忘记言语。 一颗心恐惧到无法呼吸。 * 树后隐藏着自己的李斯特饱受着煎熬,从他听到琴声起他就已经深感不妙了。 这样的告白完美得无从拒绝。他们都是小提琴家,如果他们走在一起会是件多么完美的事——他们了解对方会像了解自己一样,这样的爱情简直就是典范。 钢琴家的心揪成一团,苦楚的味道瞬间将他淹没。他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不再有某个小提琴家的陪伴,他就恐惧得无法顺畅呼吸。 想到夏洛琳会和别人牵手、会和别人亲密拥抱、会和别人甜蜜拥吻……愤怒与嫉妒就开始焚烧着他的理智。 他迫切想冲过去,想带她逃离这里,想把她锁进阁楼里,想让她里里外外都属于自己。 可是,不能。 他只能在这树后做一个隐秘的偷听者,艰难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他只能无助地拽着那些可怜的玫瑰花朵,在手中将它们碾碎落到土里,被细密的花刺以痛亲吻手心,来维持他最后残存的礼节。 * “一、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海因里希。”夏洛琳惊慌到语无伦次,“喜欢?爱?我?等等,让我捋一捋,这真的不是幻听?” “夏洛琳,我喜欢你。” 恩斯特再一次清楚地表达了他的心情,让夏洛琳的挣扎显得苍白无力。 “我想好好珍惜你,和你一起合奏,和你一起游历,和你一起分享音乐人生。” 他向她宣告着他内心里所有的期待,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不是幻听。 是爱—— 是关于恩斯特爱上了夏洛琳。 少女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原来,她的感知没有错。这首曲子里最终透露的,真的就是她永远无法真切表达的——爱情。 神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最好的继承者,竟然说他喜欢我? 我何德何能,能够配得起这样的殊荣? “海因里希,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我——” 长考的沉默之后,她挣扎着的话让他打断。 “夏洛琳,这首曲子灵感是你给的,旋律是你给的,我的情感和音符都是你给的。爱就是这么奇妙,它真实地存在你面前,为何你还会怀疑呢?” “海因里希,我没有怀疑你的心意——只是这对我而言,美好得想梦一样……” “既然像梦一样美好,那就回应我吧。”他急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我为你写出了这首曲子,就像我想要将它题献给你——夏洛琳,我是真实的,只要你回应我!” 她哑口地看着他,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被刺激了神经。 “这首曲子不属于我,海因里希。”她的话语飘忽,有些伤感,“永远不要把它题献给我,我不配的。” “夏洛琳?你在说什么胡话?” “海因里希,你是那么耀眼的小提琴家,你独一无二,会有人带给你真正的爱情。” “我像个过客一样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我有什么资格停留在你身边……” 她想起自己因一个盹而来到这个世界,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在哪里。 爱情是最深的羁绊,她在没有安定前,又怎么能随意回应一个人。 更何况是,那么好的恩斯特。 “海因里希,谢谢你愿意给我如此珍贵的心意。”她望向他的眼睛,里面满满都是歉疚,“请你原谅这个懦弱的我。” “你的优秀让我望尘莫及。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能回应你同样的爱情。” “真的真的,不要在问我原因了。对不起,海因里希,对不起。” 少女的声腔近乎破碎。她的理由说不出口,她的歉疚填满了整个花园。 恩斯特轻叹一声,轻轻将夏洛琳揽进怀里,礼貌克制地拥抱了她。 她的挣扎被他看在眼里。她似乎有着不能说的秘密。 在不能得到她和看见她的无助之间,果然还是后者更让他难以接受。 “那么,夏洛琳,给我最后一个拥抱吧。我不再追问了,爱情本就如此,你有拒绝的权利。”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我的告白是不是过于平淡无奇了,才会这么容易就被拒绝了?” 恩斯特故作轻松的调侃,仿佛无声的安慰,温柔地平复着夏洛琳内心的挣扎。 她几乎控制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吸了一下鼻子之后,回抱了他。 “不,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告白。海因里希,你的告白,足以让任何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孩沦陷。”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奈地笑了笑,似乎被安慰到了又似乎没有。 夏洛琳啊,你所评价的我那足以让人沦陷的最好的告白,还是被我喜欢的女孩,拒绝了呀。 * 发生在花园里的爱情露出了它甜蜜的面容后有化作了虚幻的泡影。告白和被告白的人先后离开了这里,一切重归宁静,只有玫瑰依旧无声地怒放着。 李斯特在听到夏洛琳给出拒绝的答案后终于活了过来。他在心中将上帝感谢了亿万次,在四肢恢复知觉、告白散场后悄悄跟随着夏洛琳离开。 落单的小提琴家有些失魂地走着,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尾随她的漆黑的身影。 穿着神袍的李斯特静静跟在夏洛琳身后,他无奈地发现,让她觉察到自己的存在近乎不可能。 无奈地叹息了一瞬,他终于停下脚步,发出了一声响亮的轻咳。 夏洛琳因这一声咳嗽从思绪中抽离,也停下了前行的步伐。在她刚想回头看看时,熟悉的法语音调在她身后响起。 “前面的那位小姐,请您往身后看一看,您是不是遗落了什么?” 她因这极富磁性的调侃声线而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子,却因看到的一切而惊喜地捂起嘴,眼中瞬间因起雾的湿润而模糊了视线。 那是正对着她微笑的匈牙利钢琴家。他身着一身神圣的长袍,白色的衣领和袖口是无暇的点缀,灿烂的金发仿佛揉进了最温暖的阳光。他出现在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俊美的宛若天神。 “久别后的重逢,我亲爱的夏洛琳,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拥抱吗?” 李斯特笑着边说边张开了手臂,慢慢地向夏洛琳靠近。 “弗朗茨,别动!” 她大声制止了他的行动,言语里的指示让他吓了一跳,却如她所愿怔愣着站在原地。 “让我飞奔过来拥抱你——” 蓝绿色的眸子因这直白的话语而睁大,话音未落他便瞧见了径直往他怀里奔跑的身影。这是含蓄的她第一次如此热情,竟让他意外到不知所措。 但李斯特依旧在夏洛琳钻进他怀里的一瞬间牢牢地抱住了她。她的手臂环住他修长的颈,他的手臂在她纤细的腰间收拢。似乎这样还不够,他借助冲撞的力道顺势将她抱起转了一个圈。漆黑的神袍与女裙漂亮的褶皱交错翻飞,融合成一道道浪漫的弧线。 “你回来了,弗朗茨,你真的回来了!” 她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想起绵密的呼唤,一声声砸进他的心里。 所有内心的空荡都被她这个亲密的拥抱而填满,他在她的发间嗅到她身上恬淡的香气,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能够歇息,他彻底地有了回到巴黎的真实感。 “因为你还欠我一个正式告别的拥抱。为了提醒你记得,我便回来了。”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得像一汪可以沉溺万物的春水。 “我记得,我没忘,白字黑字写在给你的信上。弗朗茨,需要我现在就兑现吗?” 她松开手臂,在他怀中仰起头来。 “不,夏洛琳,不需要。”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眼角,带着琴茧的指腹轻柔地带走遗落在此的晶莹。 “这个拥抱就……永远欠着我吧。” 你永远欠我一个告别的拥抱,为了实现承诺,那便意味着你永远要记得与我重逢。 第74章 爱情说它萌芽了 夏洛琳有些意外地看向李斯特蓝绿色的眸子。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色彩,深邃的绿和纯净的蓝层析出细腻的闪光, 于此间可以瞥见他恰如春水的温情。 和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 总会让人沉溺其中, 再也无暇顾及其它。 “真是狡猾呢, 弗朗茨……”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带笑的感慨轻得像花瓣坠入大地怀中。 环绕着青年颈项的少女双臂渐渐松开,慢慢滑落停留在他的肩上。 她应该是要松开他的,却不知为何手掌贴在他胸口的衣袍后, 滞留在这不忍离去。 从掌心传来温热有力的跳动,让夏洛琳顿时有些错愕。她近乎呆滞地感受着衣袍下的起伏,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破那层秘密的土壤,萌出幼嫩的新芽。 恍惚间她的脑中被层出不穷的纷乱思绪填满,理智再也不是身体的主宰, 她甚至忘记了这样的姿势和状态极近失礼和暧昧。 所有的念头在汹涌淹没了夏洛琳后又迅速退去,只余下唯一的认知在她的眼前、耳边、脑中不停强调: 这是, 李斯特的心跳。 ——就在她的手掌之下,近得她可以在谱纸上准确地画出它的节奏。 就在这一瞬间,夏洛琳心跳的频率,似乎被什么改写了。 将小提琴家一切细微变化都收录进眼中的钢琴家, 笑意越发幽深。他满足于在这个久别重逢后从她身上得到的一切慰藉——不管是她那足以让他狂喜的异样的情感显现, 还是就在他臂膀间存在的原原本本的她,都足以让他忘却一切烦恼和不快。 她用手掌聆听他心跳的姿势让他仿佛听到了爱情降临的声音。他某个因见证了一场称得上典范的告白后而压抑的念头又再一次升起,那种倾诉的**使他迫切地想要去收割甜蜜的爱情。 “哦,狡猾?怎么说?” 微微松开环在小提琴家腰间的手, 钢琴家尝试用遮掩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控制着声线为他秘密的心声做铺垫。 “永远欠你一个告别的拥抱,说得好像还没离开就在计划下一次重逢一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轻轻笑了几声,然后抬头对他说道,“这还不够狡猾吗?弗朗茨,相遇哪有那么容易。” “既然重逢那么难,夏洛琳,那就永远不要跟我道别——”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融进那片迷人的灰绿色。 话还没有说完,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近。 视线交融的青年男女,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灿烂的阳光点燃了空气的温度,一呼一吸间都将滚烫融进血脉里,等待着将灵魂沸腾。 神圣教堂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着欢歌——为即将降临的爱情献上幸福的序曲。 清风乍起,吹乱了夏洛琳脸颊边垂下的发。它们肆意地扬起交织,终于将她的视线扰乱。 她无暇去顾及理顺这些不听话的青丝。从她有些变调的心跳声和身前这位青年深海一般的眼神来看,都似乎昭示着他们之间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与昨日相同。 有些不安的小提琴家,却也难以按捺这小小的激动,并隐隐生出些期待和欢喜来。 “和现在一样呆在我身边就好。”钢琴家最后的语句隐在风里,就像蝴蝶翅膀扇动般轻柔。 这句话的音量近乎耳语,夏洛琳好像抓住了其中重要的词汇,又似乎在李斯特微笑的唇线上得到是幻听的证明。她晕眩着,不可控的心慌让她下意识挪开手掌向后迈开步子逃离这方充满着钢琴家味道的空间。 慌乱间踩到裙摆,重心不稳引发的踉跄让她睁大着眸子后仰倾斜。 直到腰后的手臂再次用力,将她回带进他的怀里,以一个更为贴近的姿势。 她能听见心跳声,像吉他弦上逐渐加快、逐渐熟练的轮指练习——但脸颊骤然上升的温度将她的脑子烧成一团浆糊——她分辨不出那声音到底源自她还是……他。 夏洛琳一切源于李斯特的反应都让这位热情的匈牙利人心神雀跃。他现在十分确定,她对他绝不是因东方含蓄而羞怯,而是因为那个足以让他跪在神龛前赞美上帝的美妙词汇。 Amour,爱情,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单词。 他看着她因察觉而惊慌想要逃离,因后退而踩到裙摆,于是愉快地顺势收拢臂膀,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到更短。 短到轻而易举,就能随意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理性、克制、轻柔,他告诫着自己,再这样下去,这只鸟就又要不顾一切逃走了。 李斯特不禁想起第一次和夏洛琳在奥罗歇饭店的相遇,她就是以逃走来书写终止式。戏剧性的是她仓皇而去的那个路口,竟指向他们又一次相遇。 就像今天,她想后退,结果只会是再一次回到他怀里。 * 等夏洛琳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在她快把自己逼成鹌鹑或者鸵鸟之前,李斯特十分体贴地松开了她。 环绕周身的热度终于抽离,她不禁松了口气。心跳在临界点停下了狂飙的速度,不至于让她两眼一黑直接昏过去。 正当夏洛琳感觉可以缓缓心情时,李斯特修长的手指突然出现在她鬓边。她错愕地感受着他的指尖勾起她纷乱的发丝,一点点帮她理顺别到耳后。他的指腹不经意间划过她细腻的皮肤,她能鲜明地感受到他手上琴茧轻微的触感。 指尖划过一寸,这可爱的红色便深一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以为我们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没必要这么慌张?” 钢琴家一边笑着打趣她,一边十分专注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自然到令人觉得本就该如此。 “……” 小提琴家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词句,只好站在原地任由他细致地打理自己。 “好了。” 他看着她重新恢复姣好的仪容,为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 “谢、谢谢?” 她迟疑着回复了句感谢,便装作去看风景,偏离了他灼热的视线。 就着转瞬即逝的一瞥,夏洛琳发现了李斯特异样的右手,立即停止了偏转的弧度。 “夏洛琳,我——” “弗朗茨,你的手怎么了!” 异口同声,他们默契地同调。但夏洛琳陡然抬高的声音将李斯特的话压了回去。 “手?没怎么呀……” 钢琴家疑惑地举起双手,却在看见右手手心的狼藉时收住了话音。他迫切地想将右手藏起,却快不过伸手的小提琴家。 李斯特的第一次逃离,瞬间就被夏洛琳钳制住。 仔细查看着青年手心的少女,在他掌中发现了干涸的深紫色与暗绿色交混的水痕、已经无法辨认的暗红色微末和几根细密的尖刺。 “弗朗茨!看看你的手,你到底去干了什么?” 她将她的手拖拽到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那些柔软的碎末。她轻易就辨别出从他掌心传来的玫瑰花和枝叶的味道——那些细碎的微末应该是被□□的花瓣。 这只在键盘上睥睨无双的手,根本不该是这般狼狈的样子。 “这么多刺!你还记得你是钢琴家吗?还记得你的手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吗?” 一边质问,一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他轻柔而迅速地拔取那些花刺。不知为何,她言语里是带着生气指责的质问,真正在心里的却是满满的心疼。 “大概是,我去打劫了一朵玫瑰花吧……” 这一刻的温情让他祈祷时间能够停止。她每拔走一颗刺,就在他心上种下一颗微小幸福。 “哈?” “嗯,因为这朵玫瑰对我而言太重要了。” “我只在你手中看到了你摧残了一朵花。” “……下次我会注意的,用更温柔的方式?” “下次?”她睁大眼瞪着他,不可置信和隐约上升的怒意让她在清理完他手心最后一根刺后逼近了他,“那么,李斯特先生下次去打劫玫瑰的时候请务必带上我——” “我想我有必要在你手下救出这些小、可、怜!” 越来越近的距离,越来越可查的怒意,所以的温馨都化成虚无粉碎殆尽。李斯特见好就收,只要夏洛琳不去追根究底,一切好说。 “我一定记得带上你,夏洛琳。”他立即抓住对方的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牵着她向礼堂走去,“我们去和埃克托尔会和,今天可是他的婚礼。” “……” 脚步跟上脚步,披着神袍的钢琴家和前来观礼的小提琴家,只要走在一起,前行路上留下的就全都是快乐的印记。 * 被李斯特拽着走了一阵,夏洛琳那点上头的火气就被熄灭得无影无踪了。她盯着被牵的手,原本的微笑突然间凝固在嘴角,不自觉就放慢了脚步,心中有些事想与他倾诉。 察觉对方的怒意已经消退干净后,笑容再一次绽放在钢琴家英俊的脸上。那段被压下的心意又一次涌起。他放慢了脚步,挣扎着要不要将心意明示给她。 “弗朗茨——” “夏洛琳——” 他们再一次默契地同调,同时望向对方,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 “你先说吧。” 李斯特的脸上的笑容因默契而更加欢畅。他等着在听到她的说话后,告诉她那颗炙热的心和亿万次的想念。 “弗朗茨,我……我今天、就在刚刚,拒绝了一场世界上最好的告白……”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迷人的风度化为空气中的微尘。 我的爱啊,你这一句话,让我如何将这呼之欲出的心说给你听。 * “你说……什么?” 李斯特难以置信,他无法想象夏洛琳会和他提起这个话题。 “我遇见了我人生中最好的告白,却回绝了那个温柔的人……”夏洛琳苦笑着对他说,“我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牵强,这让我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她擦过他的身边,看着远方的梧桐树发呆。 “弗朗茨,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能被那么优秀的人喜欢……”她突然转过身看向他,苦涩地笑了笑,“我怎么会配的上呢?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啊……” “……” 他引以为傲的社交技巧在这里彻底无用,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引导话题。 “弗朗茨,这就像我碰见年轻的帕格尼尼被说喜欢一样,我怎么配得上这样的喜欢呢?” 有些无措的钢琴家突然从小提琴家的话语里提取到了某个关键的信息,他似乎知道了她郁结所在。 “你是因为身份,或者说外界赋予他的荣耀光环,而觉得有距离、甚至觉得被这样的人喜欢深感惶恐,根本无法仔细分辨自己的内心吗?” 李斯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向她表白心迹的人了,原本准备揭示的情感也一直被中断表述。否则,他会和那个在花园里拉琴的音乐家一样,到头来收到的回应只会是拒绝。 “差不多吧。” 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夏洛琳还是肯定了李斯特对她的心理剖析。 “我亲爱的夏洛琳,你知道你有多……可爱吗?” 他突然笑出声来,紧绷感瞬间消失。缓步走到她身边停下,却将视线转向远方。 “?” “你知道吗?如果同样的场景降临到那些巴黎少女们的身上,她们绝不会像你这样考虑表白人身上的荣光——能被一个音乐家喜欢,这会让她们的骄傲得到满足。” “她们只会去考虑自己喜不喜欢这个人、要不要接受他。从不会觉得他是个‘有名的’音乐家而惶恐。哦,她们只会更兴奋和激动。” 说道此处,李斯特停下笑了笑,将他柔和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夏洛琳身上。 “夏洛琳,你似乎忘了,不管顶着什么样头衔的音乐家,在他向一个女人表明心迹的时候,他就仅仅只是个等待爱情宣判的普通男人罢了。” 他稍微凑近了她,偏着头低声说道:“嗯,能得到你肯定的答复,才是他无上的荣光呀。” “你是说……我完全可以接受,并不需要为此背负压力?”她有些震惊地咽了咽口水,“弗朗茨,这还是有点接受困难,我觉得我的心还没有那么坦然?” “哦,你可以慢慢适应,只是……”他努了努嘴,再次目视远方轻声嘀咕着,“只是别让我等太久还有不许答应别人啊。” “只是什么,弗朗茨?” “没什么,只是想纠正一下你。” 夏洛琳凑到他身边,好奇地追问道:“纠正我什么?” 李斯特在她面前俯下身子,调侃着说:“纠正你关于‘世上最好的告白’这个论调——” “夏洛琳,所有能被拒绝的告白又怎么会是世上最好的呢?”他盯着她的眼睛,严肃而真切,“世上最好的告白,一定是成功的倾诉和接受,是你无法拒绝、心甘情愿与之相伴的爱情。” 是的,夏洛琳。 世上最好的告白,只有我能够给你。 再让你逃避一小会,等你下一次抬起头,你就必须迎接我给你的爱情—— 然后把所有的你,全部都奉献给我。 “……完美的论调。” 哑了哑口却只蹦出这样一句称赞,某人肆意张扬眯起的双眸里透露的打趣让夏洛琳浑身不自在。她心中警铃作响,再这样下去谈话的内容不知道会偏离到什么地方去,必须马上转移话题。 于是她干脆地执起他的手,拖拽着他继续这条通向礼堂的路。 “快走快走,我还等着吃埃克托尔的杏仁糖呢。” “……” “弗朗茨,你为他准备礼物了没?” “我以为,刚刚那个祝福有我一份?” “玩惊吓的家伙你被剔除名单了!” “那请亲爱的夏洛琳小姐支个招?” “哼,你求我呀?” “好,求你。” “……” “支招呀,夏洛琳?” * 关于柏辽兹的婚礼,迟到不说还故作神秘某位匈牙利钢琴家当天在宴席上被罚了好几大杯红酒,并被刁难着蒙住双眼在钢琴上盲弹来自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里的《婚礼进行曲》。 环绕着好友们的欢乐笑声,这样的要求对某个天才钢琴家来说,只会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游戏。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甚至即兴把主题旋律拿出来加了个花,写了段非常令人惊喜的华彩。 世界上最让人羡慕的人大概就是结婚的柏辽兹无疑了。有在音乐界首屈一指的朋友为他编写曲子祝贺,有门德尔松为这位指挥家量身定做了一根纯金的指挥棒,还有帕格尼尼两万法郎的音乐赞助金。 嗯,这是夏洛琳让李斯特负责转交的,算半个李斯特送出去的礼物了。那天她在收到帕格尼尼给她的存款时就瞬间想到了这笔资金的去处,历史上也确有其事。 这份礼物成功让柏辽兹兴奋地饮尽了一壶红酒,满面红光的他扬言一定要写一首曲子回赠这位慷慨的音乐家。 夏洛琳笑了笑。 嗯,你为一个小提琴家写了首中提琴的曲子,难怪帕格尼尼从没演奏过这份回礼呢。 …… 热闹的婚礼结束了,在收刮了一大堆杏仁糖后,夏洛琳拖着已有些醉意的李斯特回到了家。 然而李斯特进门后就径直坐到了贝森朵夫前。他掀开琴盖,在键盘上又开始他意犹未尽的演奏。 稳健而激情的触键,完全不像是一个有醉意的人。 “夏洛琳,我想你的小提琴了。”他迷蒙着抬起头,看向她的目光却闪烁着明亮,“能为我演奏一曲吗?” “……弗朗茨,我已经很久不拉琴了。改天吧,改天我再拉给你听。”她犹豫着推脱。 李斯特想起宴会上肖邦隐秘地拉着自己弹起他对夏洛琳的音乐的忧虑。此时听到她话中的抗拒,他发现某位敏感的钢琴家不是危言耸听。 只要让她再拉一次琴,她就会明白,她此生和音乐永远无法分离。 在钢琴上坐正,李斯特指尖流露出干净清爽的琴声,在这夜色里分外分明。琴音纯净,完美的像是银质铃铛的回响,一下子就抓住了夏洛琳的心。 “知道吗,夏洛琳,我们分开那么久,每一次想念你的琴声我都会把这首曲子拿出来弹一遍。只不过真可惜,我还是少了那么些灵感,怎么都不能将它完成。” “你说过,它可以叫《La Campanel》,它也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么多行乐句。” 李斯特停止了演奏,他望向夏洛琳,单手撑起自己的脸颊,低醇磁性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世上除了帕格尼尼,我想只有你能让我听见这曲子了。来自李斯特最真诚的请求,请让我再听一听这首曲子——” “为此,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酒精上涌让钢琴家有些努力挣扎着保持清醒。夏洛琳发现他回到家后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疲惫来。想想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还没好好歇息就又参与进那个热闹的婚礼,大概他快到极限了吧。 “没听到这首曲子,我可不会去睡的。” 他的坚持让她觉得像耍着无赖的小孩子,可爱得让她忍不住发笑。但看到他困顿的样子,她还是心软了。 取琴,架琴。 从和这把小提琴亲密接触的那一瞬起,夏洛琳竟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颤抖着引导着琴弓,强大的肌肉记忆让她的左手瞬间就反应着变幻按弦的指法。这声开头是她拉过最不稳健的音符了,但她却萌生出想要大声哭泣宣泄的念头。 旋律在行进,她从哆嗦的发声慢慢变回从前那极富美丽的音色。沉寂在音乐里的她终于明白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这把琴。 如此如此的喜欢,如此如此的热爱。 最后一个音符落定,她怔愣在原地,瞬间发现了某个人的寓意。 “谢谢你,弗朗茨!” 夏洛琳欢快地转过身,向李斯特表述自己的感激,却发现他趴在钢琴上,双目紧闭,嘴角带着笑意。 ——他已睡熟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盛世美颜的超嫩小李子已经Po在了微博,有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那张画像刚好是这个年龄段的男主。 微博还更新了一个小测试,可以测测大家内心的音乐家。 这里@鲸鱼君,她贡献了这个很有意思的链接。 有兴趣的话让我看看你们的心里都藏着谁2333 嗯。今天的糖食用可愉快?要知道我是超级喜欢你们呀~ 下章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2个;寧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amantha 38瓶;Herba Vioe 18瓶;妧澧 7瓶;云深不知处 6瓶;鲸鱼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男装香烟女作家 隐隐约约的旋律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宛若耳边的窃窃私语, 将李斯特从沉眠的睡梦之海中轻柔地唤醒。 青年还未睁开眼睛, 整个人就像被一双手换着带他上浮一般。深沉的海底全是墨蓝的睡意, 随着意识的跃动他感到距离海面越来越近。 紧绷的眼帘开始颤动, 似乎能察觉出它下面隐藏的那双目光如炬的眸子。越接近海面,李斯特越能感受到那透下水面的光明。 阳光逐渐强烈起来,音乐逐渐缩距离。他仿佛马上就能触到阳光的温度,抓住离他越来越近的、变得越来越清亮的旋律。 伸出手, 仿佛被音乐带出海面。李斯特看到海面的波光粼粼,强烈的阳光让他下仪式眯了眯眼。 手臂搭在双眼上, 原本在睡梦中迷离的人不由地呆滞了一瞬,意识逐渐回笼——李斯特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彻底苏醒过来。 他听见悠扬的小提琴声从琴室传来。温柔而舒缓的晨间曲调, 最适合唤醒全新的一天。他的心情瞬间敞亮了许多。 这才是开启每一天的正确方式啊。 心中冒出这般感慨的李斯特,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回到了巴黎——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有他最在意的小提琴家的地方。 不由自主的微笑, 李斯特为这久违的轻松愉悦感所动。这是简简单单的一天开始的样子,却由衷地让他拥有了好心情。 青年准备起身,准备一起进入音乐的时光。在他坐起的瞬间,手指传来的触感让他愣了愣, 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睡在沙发上——外袍搭在一旁的靠背上, 身上还有一块因他的动作而大部分滑落到地上的薄毯。 怔愣片刻,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昨晚李斯特因疲劳过度,在重新听到夏洛琳的琴声后满足地睡了过去——在他最喜欢的那架钢琴上。 叫了很多次都没法让李斯特再一次清醒地睁开眼。起先夏洛琳的呼唤还能让他的双眼挣扎着眯开一小条缝隙,后来他似乎确认了环境的安定, 直接睡去不再回应。 钢琴家不是小提琴家的琴,她无法凭一己之力将他送回卧室,却也不能任由他在钢琴上一觉到天明。 折了个中,夏洛琳架起高大的李斯特,拖拽着他蹒跚着将他运到沙发上,将他的外袍褪下后才让他躺下。 伴随着她跪在沙发边细密地喘气,他满意地翻了个身给了她一个乖巧睡去的背影。 哭笑不得的夏洛琳给李斯特取了床毯子盖上,守了他一会后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余下一声耳语般的“晚安”。 片段般的回忆加上现实,足以让李斯特推导出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他挑挑眉,看来自己昨晚足够安静,否则今天他一定是在脚下那片地毯上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麻利地掀开毯子放到一边,李斯特舒展了下身子,便追着琴声移步到琴室。 沐浴在阳光里的夏洛琳正在闭眼拉着她的小提琴,这把琴的歌声比钢琴家原本记忆里的要轻盈弱小得多,内含的情绪也更加细腻了。 瞥见了在琴弦上附加弱音器的李斯特,心下又是一片柔软。他想起那首出现在淋雨后的发烧里的小夜曲,也是这样温弱可爱的音量。 这是为了自己。 他俊逸的脸上焕发着迷人的荣光,闭眼细细回味着旋律里希望的味道,直到旋律终结。 “早安,夏洛琳。” 从背后传来的问安让少女有些恍惚,简短的愣神后她迅速转过身子。 “早安,弗朗茨。” 可以重新听到钢琴家的声音,可以回应的晨间问候,让她的早安里充满了难以掩藏的汹涌情感。 “惊喜。我又一次确认‘我回来了’是件能让你如此高兴的事。” “……” 还是熟悉的他,还是熟悉的自负。 “来吧,我们继续?对了,你可以摘掉弱音器了。” “……” 还是熟悉的他,还是熟悉的热情。 李斯特期待地看着夏洛琳,顺势要坐到钢琴前。能和她一起合奏练习让他的双手开始兴奋雀跃了。 只见她叹了口气,放下提琴后径直向他走来。拉琴的双手在他身后贴上后背,将他推向客厅。 “练习可以,但请某位先生保持下自己‘迷人的’仪容——先去洗漱有没有问题?” “……没有。” 角色对换,熟悉的场景再一次重现。 “很好,那么某位先生一定不介意洗漱过后顺带用个早餐后再继续和音乐约个会?” “……我的荣幸?” 这种欢快在胸臆间来回滚烫,微小的幸福感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能重新享受这样书写的新的一天,李斯特觉得那快马加鞭的奔波、跨越千里的风尘都是值得。 夏洛琳,你一定不知道,像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清晨,我究竟期待了多久。 * 李斯特的回归给有些沉寂的巴黎带了些不一样的色彩,沙龙乐会终于能再次得见那华丽炫目的钢琴。夏洛琳重新变回了她曾经最常扮演的角色——信鸽和女管家。 给钢琴家的信件像雪花一样飞来,每次取件都是满满的一沓。 拆信读信甚至顺带着帮忙回信,顺带帮忙打理某位先生的仪容配饰,顺带着陪着他出席沙龙,再顺带着偶尔帮他招待朋友……夏洛琳的生活再一次忙碌起来。因为帕格尼尼公开承认了她“学生”的身份,不少沙龙又开始给她跑来橄榄枝。 等日子逐渐消停不那么忙碌之后,生活似乎又开始回归正轨,变得波澜不惊。 今天十分难得,夏洛琳竟收到了两封写给自己的信。她把李斯特的那几封摆到了他的钢琴上,钢琴家头也稍微瞥了一眼,继续在他的钢琴上叮叮咚咚。 余光瞄到了夏洛琳正在读信,李斯特分了一丝注意力到她身上,假装毫不在意地问道:“谁的信?” “是老师的……”夏洛琳头也没抬,在看到某行字后兴奋地提高了音量,“弗朗茨,老师他决定来巴黎定居了!” 李斯特手一抖,不小心滑奏到了好几个不该出现的音符。 “你说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停止了演奏。 “我是说,巴黎马上又要拥有帕格尼尼啦。”夏洛琳从信纸间睨了眼李斯特,调侃道,“刚刚错了几个音需要我指出来吗,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从不失误!” 他狠狠地在钢琴上将先前那段句子完美地宣泄了出来,旋律间满是杀气。 帕格尼尼来巴黎定居? 上帝呀,您难道没有收到我最近虔诚的祷告? “注意你的情感表达,我以为这不是首激发人斗志投身战场的曲子?” “……李斯特是在探索它所有的可能性,亲爱的小姐!” 听着愈演愈烈的触键,夏洛琳笑了笑,拿起了第二封信。信件附带着一份包裹着的附带物,上面没有寄件人。 她有些疑惑地拆开,熟悉的字迹让她不由得有些怔愣,是恩斯特的字迹。 “我离开巴黎了,夏洛琳,准备继续进行我的音乐旅行。 与你相遇的日子是我度过的最美的夏日。 你值得所有人的喜欢,也配得上任何人的爱情。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任性,收下这份倾注着我心意的礼物吧。下次再见到你,便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钢琴上的李斯特明显感觉到了夏洛琳迅速消退的欢愉感,那封信件上不知写了什么,竟惹她情绪如此低落。 他看她颤抖着拆开那叠包裹,瞬间萦绕着惆怅。 “怎么了,夏洛琳?” 装作来琴室取乐谱,他路过她的身边。 “没、没什么,弗朗茨。” 她迅速收起了这些纸张抱在胸前,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能遇见你们……真的太好了……” 说完,她便移开了视线,看着窗外的来往的车马人流不再说话。 他随意取了本乐谱,回到钢琴上后却没了继续弹奏的念头。悄然一窥,他看清了那叠东西是什么。 是乐谱手稿。 抬头是《为而作的变奏曲》,下面附带着题献—— 致夏洛琳。 摩拉维亚小提琴家寄来的这首曲子的初稿和他最原本的意图。 夏洛琳曾因历史拒绝过他的题献,这手稿便是他最后的任性。 私下的、隐秘的、悄无声息的爱情。 巴黎郊外的车马道上,疾驰的马车带着恩斯特驶向法兰西之外的世界。 他怀里抱着他的瓜奈里,窗外的景致一晃而过。他在琴弦上随意地拨奏着,简单的曲调依旧刻画着他念念不忘的夏日玫瑰。 “海因里希,我听说过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有名字是真的吗?”同行的朋友开口与他搭话。 “是的,它叫‘one’。”恩斯特答道。 “我记得你这把也是把瓜奈里?那它有名字吗?”朋友好奇地追问。 突然陷入沉默的恩斯特让友人差点误以为他说出了话,触及了这个人敏感的不愿提及的心事。快要凝固的气氛让他准备立即道歉,还没开口就被青年温柔的笑打断。 “Rose。” “什么?” 恩斯特的话语很轻,让人听不真切,友人下意识就问。 “曾经它没有名字,但现在我想好了它的名字。”青年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Rose,我夏日里的玫瑰啊……” 我用这把瓜奈里,纪念今夏遇见的你。 仅以“玫瑰”之名,纪念我这不被回应的爱情。 * 密集的敲门声吸引了李斯特的注意,夏洛琳应该去房间放置那份手稿了。他起身去开了门。 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欢快地冲进了客厅,他有些怔愣,却在看到她熟悉的面容后放松了心情。 “弗朗茨,我自由了!” 小个子欢快地在客厅里转了个圈,还嫌不够表达内心的欢喜,便拽过李斯特,拉着他的双手大笑着旋转。 “你成功了?” “是的,他答应了!现在我们两不相干,诺昂全部归属于我。” 言语不足以表达她的喜悦。她松开李斯特,退了几步借着沙发的椅背停靠,然后从外套里掏出一盒雪茄。 她取了一支叼到嘴里,又开始准备划火柴。但她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划了好几次都落空了。 李斯特看着她脸上泫然欲泣的样子,知道她近乎极致的喜悦心情。他走过去,取走她手里的火柴替她划出火苗,捧着火光为她点烟。 她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夹住雪茄,连带着让烟身也开始哆嗦。等它被点燃吸食过后,她满足地吐出迷蒙的烟雾,终于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了。 “弗朗茨,原谅我不请自来,我实在迫切想找个人分享。” 她随手将黑色礼帽取下仍在沙发上,蓬松的深栗色短发张扬在耳边,柳眉间一双暖棕色的眸子眼波流转,尽显风情。 “我想,你不像那些无聊的混球,你完全理解我的心情。”她将雪茄夹在指尖,转手又将烟盒掏出来,对着李斯特摇了摇,“来一根?” “不了,我在家不碰这玩意儿,当然,我也戒了。” 钢琴家的话似乎触到了她的笑点,她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笑着说了声“无聊”。 “弗朗茨,是谁来了呀?” 夏洛琳从琴房里钻出来,瞬间就吸引了客厅内两人的注意力。 小提琴家有些意外今天到来的客人,虽然这个人身着男装穿着长裤,但一眼可见这是位娇小的女性——虽然有些前卫和另类,但她能觉察到这个人骨子里透露出的优雅和贵气——这让她一瞬间站直了身体,改成了在沙龙里惯用的外交气度。 眼前这个人全然一幅绅士日常装束的样子,燕尾的衣摆和外套的收腰十分得体。她举手投足间的豪放并不违和。一只手托着手肘让右臂立起,夹烟的手停在耳边的位置,她即使是抽着烟,也有混合着女性独有的魅力和帅气。 吸食着烟草的来客也打量着这位小姐。极具东方韵味的样貌令人惊喜,并不繁复的日常衣着完美地平衡着这种味道,甚至还带出些法兰西式的浪漫,见面瞬间就改变气场的举动让她的兴味更浓了。 “夏洛琳,这是——” 李斯特刚要介绍,就被打断了。 “Gee Sand(乔治·桑),目前是个作家。可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小姐?” 桑凑到夏洛琳跟前,左手挑起她的下颌,眼中飞出万千细碎的星辰,低醇得嗓音像香浓的红酒,极致的诱惑。 李斯特被好友这迅捷的动作惊讶得彻底呆滞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 “夏洛琳,目前是个小提琴家。” 少女眨了眨眼,波澜不惊地回答着桑。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界最具传奇的女性作家,就在自己眼前。这个人的一生,可比她的要传奇得多呢。 “哦,我竟在你眼中看不到惊讶和羞怯,我喜欢你,女孩。”桑逼近夏洛琳,风情万种地说道,“我觉得我们似乎可以深入交流一番,那么,你对我这一身男装怎么看?” “没什么不好,我也会穿。” 夏洛琳的回答让桑眼前一亮,她转过去眼神询问李斯特,呆滞的钢琴家在回过神来后机械地对她点了点头。 “哇哦,惊喜。你对我抽烟喝酒怎么看?” “这是您的人生,您可以自由选择。可以的话,我会建议您不要过量——当然,您可以随意听或不听。” 平稳的回答认真而诚挚,桑对她的兴趣更浓了。 “很好,小姐。你对女性自由选择爱人和伴侣怎么看?” “我认为,”夏洛琳眨了眨眼,“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去它的‘您’,叫我‘乔治’吧。”左手环住少女的后颈,微微示意让她低下头,桑凑近她的耳朵,迷蒙着念道,“可爱的‘夏洛琳’。” 和小提琴家的镇定自若相对的事钢琴家几乎惊掉的下巴,在他想去制止这突然亲密起来的气氛时,大门被撞开来。 “弗朗茨,救急,我要交给出版社的乐谱才发现被抄写员誊写的一塌糊涂……”肖邦急忙求助,却在看到夏洛琳和某个矮小的人暧昧这姿势而暂停了对话。 扬起的曲谱被肖邦放下。眼前的一切不符合他的礼仪标准,尤其在看到那位小个子松开夏洛琳后吸了口烟向他的方向吐了阵白雾。 优雅的波兰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他的教养不至于让他出身指责一位……女性——姑且让他用这个词来代称这个人吧。 “是抄写出错了吗?我看看。” 李斯特刚准备去接过肖邦的手稿,夏洛琳就先凑过去拿起谱纸起来。 “这些错是怎么弄出来的……弗里德,跟我来。我们去琴室,我帮你誊写。”夏洛琳拉起肖邦就往屋内走,还不忘叮嘱下一脸状况外的李斯特,“弗朗茨,你就负责好好招待乔治吧。我想她来找你,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题想要单独聊聊。” 李斯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着夏洛琳和肖邦一起趴在了琴室里的写字桌上忙碌起来。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移到他身边。 “弗里德?”桑用手肘碰了碰李斯特。 “就是‘肖邦’,沙龙里很受欢迎的那位波兰钢琴家。”他恍惚着给她解释。 “哦,纤弱、文雅、克制有礼,简直是位标准的古板少女啊,‘肖邦小姐’。”桑撇了撇嘴,吸了口烟后大声感慨道,“还是你这样的更适合我的审美,弗朗茨。” “还真是谢谢你呀,乔治。”李斯特假笑着回应她,突然因某个词汇而声音瞬间抬高了一个八度,“‘肖邦小姐’?” 琴室桌台上,正和夏洛琳一起赶稿的肖邦因李斯特突然强调的某个词差点折断了手下这只蘸水笔的笔尖,良好的涵养让他的怒气并未外放,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到让人无法忽视。 对面的夏洛琳瞬间打了个激灵,她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咽了咽口水询问肖邦。 “弗里德,你对这位夫人……怎么看?” 肖邦抬头瞥了眼夏洛琳,那眼神像一把冰火瞬间点着了她的灵魂——如火般迅速蔓延的冰冷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夫人?你是说这个穿着男装、举止逾越、抽烟的矮个子?”肖邦轻蔑地笑了笑,而后面无表情地抬高声线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恕我直言相问,这是一个女人?” “呵、呵呵……我们继续工作怎么样,弗里德?” 第一次见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肖邦,夏洛琳有点头皮发麻。干笑几声后只好麻溜地转移话题。 波兰钢琴家并未控制自己的音量,就像法国女作家也为避讳评论他的声音。 桑狠狠地在茶几的烟灰缸里碾灭了手中的雪茄,吐尽最后一口烟气后灿烂地笑对李斯特:“为了庆祝我重获自由,亲爱的弗朗茨,你的朋友乔治诚挚地邀请你前来我诺昂的庄园做客。” 语毕,她昂首走向大门准备离开。刚准备关上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扒着门探进来对宛若神游的李斯特道:“你可以带上你的‘朋友’——这里我特指某两位‘小姐’,再会。”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笔尖“嚓——”的一声折断。 哦,为一脸懵逼的钢琴家李斯特先生的大门和蘸水笔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6月8日】 迟到的祝福: 1、海因里希·恩斯特、夏洛琳生日快乐! 2、高考顺利结束的高三小天使们自由快乐! 迟到的默哀(?): 乔治·桑祭日快乐(?)。 哦,多有灵性的6.8。 ============== 这章,食用可否愉快?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寧君、molo不易生活叹气、kkery、Samantha、紫汐、残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nothing 30瓶;(=^▽^=) 26瓶;长相思 20瓶;咸鱼翻身还是咸鱼、迷惘的小马 10瓶;滴滴滴 6瓶;踽踽独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诺昂庄园的相聚 马车快速而又平稳地行驶在乡间的路上,扬起阵阵尘沙。扬尘还未飘散落定, 黑色的车辆已经驶出老远, 唯有车夫的扬鞭吆喝声和它一起消散在风里。 这辆满载着行李箱子的马车奔行的方向是诺昂——当然, 车厢是有载着乘客的——还是三位音乐家。 他们以性别划分开, 李斯特和肖邦坐在一边,夏洛琳坐在另一边。看起来似乎女性落了单,其实不然,她的旁边放着小提琴琴箱, 怀中抱着一把漂亮的吉他。 她在琴弦上缓慢地拨奏着,温柔而浪漫的音乐和疾驰的马车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分散和音中逐渐明朗出的旋律, 像一条娴静缓缓流淌的小溪,叮叮咚咚地回荡在车厢里。 虽然路途并不算太远——这和两位钢琴家一游历就动辄出国的行程简直不能比,但能在旅途中听到音乐, 焦躁与烦闷一扫而光。 尤其对讨厌马车旅行的肖邦而言,这简直是可以算得上享受了。 “洛琳, 以后我要是出远门,却没你的吉他在身边,该是怎样的折磨啊。” 这首小调弹完,肖邦突发感慨。 “我附议。如果长途旅行里有这样一把吉他, 或许我会爱上巡演也说不定。” 李斯特接过话题, 眯眼遐想了一番。 “先生们,谁叫你们是钢琴家呢。恕我直言,如果钢琴能搬进车厢,你们大概再也不会想听我的吉他了。” 已经习惯了这两人聊天套路的夏洛琳不为所动, 抱着她的吉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 “然而并没有如果——”匈牙利人眼神透亮。 “所以请你继续吧——”波兰人抬起手掩笑。 夏洛琳一阵无语。如果有可能,她很想给对面两位一人发一个平板,然后打开里面的钢琴块,期待他俩互相伤害的场景。 她笑了笑,重新调整姿势,继续在吉他上演奏起来。虽然依旧演奏着西班牙风格的曲调,每一个音符里却隐隐有了些杀气。 两位钢琴家短暂的讶异后,回望对方的同时不禁露出微笑。果然夏洛琳,就等同于旅途的精彩。 “话说,弗朗茨,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和乔治认识的?” 伴着陡然响亮的扫弦,夏洛琳不经意间问起了这个问题。她没有抬起头,一直专注着拨弄吉他的琴弦,随意得就像突然脑中有了这个疑惑就把它问出来一样。 问句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让李斯特瞬间有些僵硬地静止在原地。他总有种前方有陷阱等着他光临的感觉,踟蹰了些许,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好问题,聊聊吧,弗朗茨,这是我第一次怀疑你的眼光。” 令李斯特意外的是,肖邦竟也凑过来添了把火。他眼神一亮,似乎瞬间就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方向。 “若是这样,我也心怀疑问。弗雷德,对于你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前去这位夫人府上做客,此处有满心好奇,也聊聊吧?” 回想起当时肖邦和桑的初次会面,虽然和历史上记载得差不多,双方彼此都怀有成见,但其中的戏剧性还是让夏洛琳有些瞠目结舌。 李斯特的问话成功勾起了夏洛琳的好奇心,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向肖邦投去了闪烁的目光。 收到夏洛琳的注视,肖邦无奈地闭眼呼出一口气,转头盯着李斯特,森森道:“你带走了洛琳,而我担心那位夫人将她同化成那种‘奇特’的样子……饶了我吧,想到这种场景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会答应来,完全是害怕你们失足好吗?” 难得会一口气说出长篇大论的肖邦和他的回答让夏洛琳忍俊不禁,双肩忍笑而颤动,手一抖误弹了好几个和弦。 “弗雷德,容我提醒,礼仪?” 李斯特故作正经地提醒。 “得了吧,弗朗茨,弗里德比你绅士。他的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对方没有无礼的行为,他的礼节会保持得比谁都完美。尤其是,在他拿着客人的身份时。” 夏洛琳为给肖邦正名,甚至停下了弹奏。她的话让某位钢琴家端坐着微扬了嘴角,让另一位钢琴家意外到有些错愕。 “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的?” 哑口了一瞬,李斯特只冒出这样的疑惑。 “在你还在瑞士巡演的时候,洛琳住在我家。弗朗茨,这个回答满意吗?”肖邦给了李斯特一个假笑,全然不顾他的震惊和夏洛琳的那丝慌乱,继续逼近他问,“请回到洛琳最初的问题,我们等你的回答,谢谢?” 见自己避无可避,李斯特睨了眼夏洛琳,似乎在说等我单独找你你要好好解释这些让我陌生的事件,然后轻咳一声,开始讲述。 “音乐不要停……很好。我和乔治认识是在年初的某个沙龙上。” “那时她因为一本《安蒂亚娜》在巴黎文学界展露了头角。当然男装出席沙龙,像男人一样抽烟饮酒,的确让她有些与众不同……” “不过她是位时刻都在追爱的夫人,这也是让她饱受争议的地方,不过她也因此而格外有魅力。” “等等,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和她只是单纯的友谊关系。夏洛琳,她写给我的信你有看过的,曾经那些署名杜邦夫人的就是!” “……” 某个自信掌控一切的匈牙利人此刻有些懵,他对自己接受这个邀请是否正确头一次产生了怀疑。而波兰人和某个混血儿则被他的慌乱愉悦了心情。 弗朗茨啊,我们不是怀疑你。 只是长时间没有见你这可爱的表情了,忍不住逗弄一下而已。 * 在进入这条乡间的林荫后,驶过那些成片的田野,穿过葱郁的森林,在转过这个路口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马车停的位置精准无比,拐过前庭,车厢门在静止后正对着庄园的大门。 庄园墙边是两片可爱的玫瑰花从,四周耸立着几颗漂亮的松树。空气十分新鲜,这种和巴黎城市内完全不一样的自然清新,让夏洛琳一下车就心旷神怡。 “十分高兴见到你,弗朗茨。”桑首先热情地拥抱了李斯特,这种真诚的礼节着实让人无法拒绝,“欢迎来到诺昂。” “能被你邀请来此是我的荣幸,乔治。” 李斯特在绅士地轻拥了下桑后就放开了她。 “可别这么说,诺昂庄园能够接待巴黎最厉害的音乐家才是我的荣幸。” 寒暄过后,桑将视线转移到肖邦身上。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犹豫。 肖邦没有给桑思考开场白的时间。他脱下礼帽慎重地行了一个礼,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十分感谢您的慷慨。” 肖邦快速念完这句话,桑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回礼。她牵起裙摆,淑女式的回礼完美地可以写进教科书。 其实桑在那天回家后就后悔了,尤其是回想起和肖邦那匆匆一瞥,他一晃而过的蓝眼睛让她立马回忆起霍乱时期在贫民窟遇见他时的场景。 那是桑永远不能忘怀的颜色,在那些黑色的死亡悲哀里,那是她看见的唯一色彩。 为此,桑甚至灵感爆发,写出来的稿件竟然给她额外带来了一个月的稿费收益。 桑也想起了夏洛琳,这个当时陪在肖邦身边,勇气非凡的少女。 这也是桑之所以答应好友玛丽请求的重要原因。 那位名为玛丽的伯爵夫人,最近疯狂地喜欢上了李斯特。用她在信中的话说,就是“我在他的钢琴里听到了激情,我在他身上找了到了丢失已久的心动”。她希望好友能够帮助她牵线,完美地结识这位风靡了巴黎上流社会的的钢琴家。 玛丽字里行间的热忱打动了桑——这和她不顾一切追逐爱的热情是多么相似。想要无声自然地接近李斯特,走进他的世界、圈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他的朋友这里。 桑给玛丽的建议是从肖邦“下手”,做他的学生最好,搭配沙龙邀请,应该能真正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 然而好友的求引荐让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毕竟她上次对这位绅士的态度可近乎无礼,在收到李斯特确定的来访名单上见到他的名字时,她其实是意外的。 好吧,这身裙装算是一种妥协和请求谅解的讯号。这是桑在习惯男装后,除了那些异常正式的场合,第一次以裙装示人。 有些紧张的桑在施施然行完礼后抬头,却发现肖邦早已站在李斯特的面前和他搭起了话。被无视的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圈子里说了,这位“肖邦先生”并不好相处。深呼吸,记好你的史命,为了玛丽保持微笑—— 哦,去它的微笑,去他的裙子,我现在只想找根烟好好放松放松。 “小姐,欢迎来我家做客。” 一位年轻的小绅士见桑久久未动,便只身上前向她行礼问候。 “花花,给您。” 小少年身后探出一只可爱的小萝莉,她鼓足勇气拉拉夏洛琳的手,将一束野花塞到她手里,然后又重新躲回了他身后。 “请您原谅,这是我的妹妹索朗热,她有些胆小……” 小绅士一板一眼的解释古板而客套,却分外惹人喜欢。 “鲜花很漂亮,索朗热很可爱,我很喜欢。”夏洛琳蹲下来平视这位小绅士,“那么彬彬有礼的小先生,我是否有幸能知道你的名字?” 桑终于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走神的瞬间还遗漏了一位客人。还未来得及感慨肖邦是她命中的克星,就看见自己一双儿女暖心的表现。这位夫人的心瞬间就被暖化了,慈爱地看着他们。 小绅士理了理自己精致的袖口,扬起头刚要回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爽朗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我告诉你吧,夏洛琳。他是毛里斯,乔治的儿子,目前跟我在学绘画。” “上帝啊,尤金,你回来竟然没有通知我!” 李斯特的惊呼让夏洛琳立起转身,她发现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来路。那位不拘一格的老朋友似乎才写完生归来,举手投足都充满着惊喜的味道。 “因为画家喜欢保持神秘。弗朗茨,夏洛琳,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 还有什么是能比旧友重逢更让人心生喜悦的呢?硬要说有的话,相必一定是再重逢后和好友一同享用一顿美味丰盛的晚餐。 觥筹交错间,德拉克洛瓦给在座的各位讲了不少他在外游历的趣事,惹得桌上众人笑声不断。桑夫人时不时体贴地斟酒穿插,竟也完美地维持了餐桌上的温馨氛围。 原本以为会感到陌生与不适的肖邦,对此适应良好。除了对桑夫人的热情有些冷淡,但他却和德拉克洛瓦相交甚欢。 夏洛琳十分惊讶,原来肖邦对绘画也竟浸淫颇深。从德拉克洛瓦越发神采飞扬的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他对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新朋友有多满意了。 酒足饭饱过后,德拉克洛瓦提议交流夜谈从音乐开始,桑夫人便将众人引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小音乐厅。那架红木色泽的钢琴瞬间就吸引了两位钢琴家的注意力。 他们的手指开始在胸前活络着,或许一整天没有钢琴弹是一种近乎折磨的忍耐。或许和今日的酒水恰到好处有关,两位钢琴家都有些过分的活跃。 “真是可惜呢,弗朗茨,弗里德,只有一架钢琴,你们要四手联弹吗?” 夏洛琳打趣道。连同身边的桑夫人的儿女一齐期待地望向两位钢琴家。 肖邦想了想,来到夏洛琳身边坐下,将目光投向李斯特。 “我习惯弹琴的时候是理智的,让我先醒醒酒吧。弗朗茨,你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会有更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lo不易生活叹气、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olo不易生活叹气 20瓶;轻舟浅水、幺幺七、yanyanyan、紫汐 10瓶;疏窗、nan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月光夜曲和距离 对一天没有碰钢琴的匈牙利人来说,指尖传来的琴键的温凉感令他由衷地感到心情愉悦。这是一种区别于美酒佳肴带来的感官体验, 它来自灵魂, 可以平息一切心中的焦躁。 李斯特有一种魔力, 所有再冰冷的琴键, 他都能把它们沾染上热情的温度。 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选择弹奏那些可以让人视觉上也好、听觉上也罢,都能引起强烈炫目感的、极具穿透力的炫技曲目。十分难得,他把贝多芬的那首月光奏鸣曲, 完完整整地遵循作曲家谱面的指示,从第一乐章弹到最后的乐章。 夏洛琳自初见的那一晚后几乎没有再听过李斯特演奏过这首升C大调的钢琴奏鸣曲了。时隔多日, 她还能回忆起在第一乐章里,那份让她忍不住哭泣的沉痛的爱情。 本以为会再一次体会揪心的感觉,已经闭眼准备藏起会外露的情绪的夏洛琳, 在听过几小节后,不由地睁大了眸子。 变了, 弗朗茨的月光第一乐章,变了! 说不清什么感受,夏洛琳这一瞬间又体会到了那种泪水上涌的感觉——这次不是感同身受般的难过,而是一种由衷的高兴。 李斯特沉浸在钢琴和音乐的世界里, 黑白色的琴键带着一颗通透玲珑的心。他下键十分温柔, 甚至有些过于珍惜了。被这样演绎的月光,牢牢地将听众带进那份恬静朦胧的深情里。 “妈咪,月亮、大湖还有小船。” 索朗热爬下那把椅子,顺着桑的腿爬到她的膝盖上。她搂住妈妈的脖子, 埋在她的怀里轻轻地呓语道。 “是的,宝贝,你看到的就是弗朗茨叔叔想让你听见的……是不是很美呢?” 桑回抱着小女儿,和她一起闭眼聆听。 “妈咪,像大水晶一样。” 她们的声音很低,几乎察不可闻。夏洛琳对这个时代小孩子良好的教养与自制而惊喜。或许这就是上流社会骨子里流淌的高贵与骄傲吧。 小小的插曲让夏洛琳的泪意消散了。她内心变得一片柔软,能看到李斯特从那片无望的深渊里走出来,真的是一件不要太美妙的事。 她永远为这个单纯的青年心上的自由和琴音里的肆意而由衷地高兴。 只是这曲子,除了走出阴霾,似乎还有些别的味道在里面。她好奇地想去探究,但含着隐秘心意的第一乐章已经结束。欢快而含着小小喜悦的第二乐章,带着汹涌激烈情感的第三乐章接踵而来。 似乎在这近乎天籁般的享受里,夏洛琳这样安慰自己:那点秘密的心理不能算做未察觉的遗憾,就当做是演奏家的留白吧。 为什么不再细细想一想呢,夏洛琳?这首月光的作曲,原本就是因为爱。 属于李斯特的月光第一章 ,释名为——爱恋。 是还没说出口的,偷偷的喜欢。 演奏完毕,后仰的钢琴家带着他飞扬的金发。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致礼后抄起他的红酒杯灌了一大口酒。 “Bravo,我敢发誓没有任何人能比你更好地演奏这首曲子了。” 德拉克洛瓦永远不会吝啬他对朋友的赞美,他扬起酒杯摇了摇,权当献上敬意。 “不过有意思的是,弗朗茨,我似乎在琴声里听到了一份隐隐约约的爱意?” 画家并没有多说,只在心里默默地问询,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李斯特挑挑眉,无视德拉克洛瓦视线里的深意。他手肘枕着琴边,眼中化出万千把细密的钩子,朝向肖邦的方向抛洒着他迷人的魅力。 “Monsieur. Chopin,您的酒意醒好了没,快来把我换下去吧,我快分不清黑键白键了。” “拙劣的谎言,Monsierur. Liszt,我在您拿着酒杯的手上可看不到一丝颤抖。”肖邦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外套,笑着走了过去,他敲了敲琴盖说,“如您所愿,您可以去休息了。” 见好就收的匈牙利人立即麻利地起身,迅速霸占了波兰人的作为,心安理得地窝在夏洛琳旁边。 当然他收到了来自夏洛琳有些闪烁的眨眼和撑在钢琴上的肖邦微抽搐的嘴角。 当然,脸皮厚的李斯特直接忽视了这两个人不一样的动作里却一样的控诉——幼稚。 毕竟他“醉了”,什么都看不清了,不是吗? “打断一下,亲爱的朋友们,容我先行告退一会。”桑抱起娇小的女儿致歉道,“索朗热睡着了。我先带她和毛利去休息,你们尽兴。” 好友们都向桑轻声表示了谅解,已经落座在钢琴边刚准备演奏的肖邦并没有生气。他给了她一个点头致意,在她带两个孩子离开小音乐厅后才开始演奏。 今晚钢琴家们好像都约好了似的,开场曲都选得及其轻缓舒适,正合适着有些微醺的感觉。 其实索朗热那句童言的评价并不准确,说李斯特的钢琴像块大水晶,到不如说他的钢琴像钻石。水晶这种形容,夏洛琳认为更适合肖邦。 并不是说水晶不如钻石,而是这两个人的特质是不一样的。无论李斯特怎么收敛,他的琴音音色总带着些华丽耀眼的闪光,这和他炫不炫技无关,这已经是一种类似本能的表现了。 而肖邦不一样,他就算是在弹奏最富激情的绵密音群时,他的音色也是纯净剔透的。它会让你觉得这一面折射是多么质朴,但连成片后你便会为这温柔却有力的闪光直击灵魂。 李斯特坐直了身体,他脸上消散了迷蒙,心中却有些震惊。肖邦弹奏的不是别的曲子,他将夏洛琳在马车里弹奏的那首吉他曲竟然用钢琴复弹了出来。 这位青年也是个细腻敏感的天才,他对音乐的旋律有种超乎人想象的捕捉力,他的表现也是世间独一。 沾染了些酒精的大脑减缓了李斯特思索的迅捷度,他就着这首钢琴曲在脑中回溯着它的源头,夏洛琳弹这首曲子时的样子。 乐句慢慢明晰起来,浪漫的如同小溪般的西班牙小调。如果把它移植到钢琴上,李斯特发现,他会和肖邦弹出两种截然不如的味道。 这种稍慢的速度带出的情绪,纯朴而清澈的深情,在肖邦这里越发剔透和浪漫,却有一种浅蓝色的忧郁。或许这和夏洛琳的弹奏曲子时的表现是一致的,但李斯特发现,如果换做自己,他会改变它的演奏速度,情感的基调会被他换成玫瑰色。 他突然就释怀了,无所谓的,不一样的。 因为李斯特,一关于夏洛琳,一关于爱情,就会充满希望。 爱情开始很简单,相爱走下去却很难。 但我从不怀疑,关于我们的爱情。 * 能在钢琴上听到这首吉他曲,夏洛琳是有些欣喜的。她十分喜欢这首曲子旋律间的温柔,它总能轻易就让人动容,令人颤抖着心扉。 吉他对夏洛琳来说,是一个被疏远的熟悉的朋友。她在了解到帕格尼尼的生平后,义无反顾给自己多加了一门古典吉他课,却在后来的辗转求学间做出了取舍。 这是件因帕格尼尼开始,又因帕格尼尼结束,最后又因帕格尼尼重新拾起的乐曲。 不知为何,肖邦弹奏的这首曲子,总会让她想起和现在遥隔着近乎两百年时光的未来。 这般奔放肆意的思维撒欢让夏洛琳笑了笑,有个人分享秘密真的让她好过太多。这发散性的层出不穷的想法终于停止了,或许跟她今晚也沾了些酒精有关,心变得柔软,就会爱上陷入回忆。 波兰钢琴家是真的适合这样的曲子。夏洛琳一点都不意外他会喜欢这些旋律,并如此遵照着它原本被演奏的样子用钢琴讲述。两件乐器带来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吉他会更深情,而钢琴更温柔。 就像肖邦本人一样。 和李斯特不同,肖邦曲子与曲子之间并没有停顿。他用上一首曲子的结尾做一个变奏,自然地过渡到下一首要弹的曲子,期间是他如梦似幻的即兴演奏,结束在他激昂的革命练习曲里。 “肖邦先生,我完全能够体会沙龙里您为何饱受赞誉了。您的钢琴让我懊悔了——我现在十分后悔,后悔自己外出游历错失了与您相交的时机——上帝啊,我竟然错过了您再巴黎的首场音乐会,还错过了那么多次沙龙音乐!” 德拉克洛瓦直白的喜欢让肖邦在错过后有些腼腆的不好意思了,他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音乐能被人第一次听就爱上,这是一种殊荣,令他的心快速地跳动着。 “现在开始一段友谊,或许不迟,德拉克洛瓦先生。” 肖邦抓着钢琴边,似乎从这件木质的乐器上汲取到了些力量,便如此宽慰着这位画家。 “那就去掉那些疏离意味十足的敬称吧,尤金或者德拉克洛瓦,你请随意。” 画家隐隐有些期待。 “介于先前在餐桌上我们彼此对艺术的体悟如此投缘,那么‘尤金’?” 肖邦试探着问道。 “简直不能更好了,你的音乐完美地契合了我的审美。‘弗里德里克’,我现在激动得想要拿起画笔给你画像了!” 德拉克洛瓦亮出自己右手,他手中握着酒杯,杯内的酒水却一点都不平静。因激动与兴奋而颤抖的手使得原本平静的红酒荡漾着微波。 “得了吧,尤金。就你颤抖成这样的手,画画像?你确定你不会毁了我们亲爱的弗里德的俊脸吗?” 李斯特的声音幽幽地从德拉克洛瓦身后传来。 “老友,你是因为我从未给你画过像而嫉妒了吗?” 德拉克洛瓦微眯着眼看着李斯特。 “嫉妒?我从不会因一张画像而嫉妒。事实上画像我并不缺。” 钢琴家努努嘴。 “那么?” 画家一脸探究。 “哦,我只是觉得我似乎要失宠了,我的老友似乎找到了他音乐里的挚爱?” 做心痛状的李斯特将控诉与指责表现得十分戏剧性,成功逗笑了众人。 “哦,那你可以哭泣了,弗朗茨,我现在最喜欢的钢琴家是弗雷德里克·肖邦了。” 忍着笑还要装作一脸绝情,德拉克洛瓦不带一丝情感,冰冷地看着李斯特。 “上帝呀,这是怎样无情的一个世界!”李斯特假意装作擦拭眼泪,扭头就近扑进夏洛琳怀里,“哦,我的心已经泣不成声了。夏洛琳,告诉我你最喜欢的钢琴家还是我?” * 夏洛琳直接被这些巨巨们起手就演的行为弄懵了,原来你们这些历史名人私底下相处是这么奔放的吗? 人设呢?矜持呢?优雅呢?光环呢? 统统不值钱直接大清仓了吗? 尤其看到这片突然出现在她怀里的灿烂金发—— 上帝呀,李斯特趴在我腿上,跪在我身边,似乎还沉浸在“被抛弃的人”角色里无法自拔寻求我的安慰? 我的头突然有点晕,这个世界怎么在转? 我心脏有点不太好,速效救心丸在哪里? “哦,夏洛琳,快回答我,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对吗?” 李斯特在夏洛琳腿上支起身子,漂亮的蓝绿色眸子里满是晶莹的闪光。它们像是一汪深邃的湖泊,平静却引人沉溺。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深情注视——即使知道这是他们突发奇想的演绎,在小提琴家心里还是蹦出了这样一句“哦豁,完蛋”以及一只小白旗。 夏洛琳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脸有些发烫,瞬间用右手遮住那双制造着电流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演戏吗,不就是爱拖我下水吗,那就来吧——独角戏多没意思,还是群戏比较有看头。 “咳咳。弗朗茨,按照一般剧情发展的话——我是说,作家在创作这样的剧本时一定会让你这个角色更加悲惨的……” 李斯特不可置信地扒开夏洛琳蒙住自己的手掌,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微笑着带着抱歉说出她的台词。 “我亲爱的弗朗茨,我最喜欢的钢琴家是肖邦呀——毕竟人人都爱肖邦不是吗?” 身后德拉克洛瓦的大笑、肖邦隐忍的低笑和夏洛琳微颤的双肩都让李斯特觉得一切都那么虚幻。 说好的剧本按照我的设想走呢?夏洛琳,我是不是离家太久了你就突然胆子大起来了? 高大的钢琴家起身,突然拽起夏洛琳,把她带进自己的咫尺间,依旧用那双化不开的深情眼睛专注地盯着她,让她无法逃离。 这样的场面让德拉克洛瓦兴起吹了个口哨。原来好友那变了味道的月光果然和夏洛琳有关。 肖邦收了收嘴角的笑,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些什么,却隐在心中,并未表明在言语里。 “看着我的眼睛在说一次,你最喜欢谁?” 平静的话语里偷偷泄露着李斯特全然已经认真的私心,就看能不能顺着目光被她接收到了。 夏洛琳的心跳在一声重音后开始加速起来,刚退下的热度又有了快要上涌的苗头。 这样还算是演戏吗?这样是不是犯规了? 脑子很乱,拒绝去理清让自己陌生的东西。夏洛琳定了定心神,歪头看了眼肖邦。 “弗里德,我很抱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李斯特的魅力——”小提琴家回头笑着对匈牙利钢琴家说道,“弗朗茨,我最喜欢你了,可以了吧?” 弗朗茨,我最喜欢你了,可以了吧? 不,夏洛琳,这怎么可以? 不够的,完全不够的,你要爱我才行。 ——不是这样的场面,而是真真切切的大声跟我说爱才行。 李斯特的心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悲伤。他无法形容听到这句话后灵魂传来的欢畅,也无法形容知道这句话这是句台词后的心酸。 似乎好像越来越没法忍受了。 李斯特完全低估了夏洛琳对他的吸引了,他完全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渴望。 上帝啊,我真的是,甜蜜的自讨苦吃啊…… 醒悟过来的李斯特松开了夏洛琳,心中有多不舍就只有他才知道了。场合不太合适,他只能重归他原本扮演的角色。 这场戏,还没演完,需要有始有终。 “弗里德,我找到了安慰了。这个‘尤金’就送给你了,我一点都不嫉妒,一点都不难过,真的。” 有些小小的委屈,李斯特的演技简直好到令人称赞。夏洛琳从不知道,这个人一旦和朋友们打得火热,便会这般释放自己的热情。 温暖得,像只小太阳呀。 “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贡献你一个拥抱——”肖邦回给了李斯特一个优雅的微笑,“我是说,我也最喜欢你了,弗朗茨。” “弗里德,你简直和夏洛琳说的一样,是个天使。拥抱一下吧——” 李斯特向着肖邦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过来吧,弗朗茨。拥抱给你,钢琴也给你,只是你占我的那把椅子是不是该还我了?” 肖邦笑着望着他。 李斯特顺势立马收回手臂,麻利地回到椅子上坐好,以一个宣告主权的姿势。 “哦,弗里德,我觉得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我还是等你下来拥抱我吧。” 匈牙利人的微笑让夏洛琳忍不住扶额,李斯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行为举止越发地孩子气起来。着让人觉得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似乎只是个有着自己小脾气的会弹钢琴的普通人而言。 “弗里德,我的位置让给你。你歇会吧,我来弹。” 肖邦有些讶异,他很少听到夏洛琳正式地弹奏钢琴,他并不清楚她的钢琴究竟是什么样子。 “弗朗茨……” 不知为何,肖邦有些期待,却也有些担忧。 “嘘,弗雷德,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斯特平静地看着他,心中却回想着这样一句感慨:最先吸引我注意的,其实就是夏洛琳的钢琴呀。 * 很少这样正式地坐在钢琴前为朋友而演奏了。霍乱过后,夏洛琳连奥罗歇都很少去了。现在的她,用小提琴就足够养活自己,能这样演奏钢琴的情形真的不多。 右手单一的旋律搭配着左手的和弦,在黑白键盘上流露着精致与优雅。它感性而忧伤,音符间充满着夜莺般的啼啭鸣颤。如歌的旋律从一个低音三连音上展开,片刻的激昂后,一切有重归宁静。 李斯特震惊地听着夏洛琳弹奏这首曲子——这是他身边的波兰钢琴家作的曲子,这样的演绎手法,让他怀疑地看向自己侧边。 肖邦在这里。 那夏洛琳?! 他有些心慌,猛然间发现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了除开他以外的、属于他们的秘密篇章。 这音色的透明让肖邦惊喜不已,在发现夏洛琳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指法弹奏着这首夜曲时,他内心的快乐与幸福似乎到达了顶点。 《Noe i Major》,这是一首他经常在沙龙里弹奏的夜曲,也是他弹给自己的夜曲。 夏洛琳,我从未想过,你离我这么近。 近到我就在,你的钢琴里。 音乐厅外,刚刚打开门就听到夏洛琳演奏钢琴的桑也沉浸在这优美的旋律里。她就靠着门,不忍迈开脚步,生怕足音惊扰了这些音乐的精灵。 她喜欢这首曲子,在这样的作曲里,她的心找到了久违的宁静。 第78章 音乐秘密的心事 李斯特又双叒叕把钢琴弹断弦了, 无法继续弹琴说爱了……“请好心的房东先生可怜可怜他在外弹琴养活自己的租客小姐吧, 她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夏洛琳也假意卖惨。她掏出两法郎轻放在钢琴上, 摸了摸琴身说道: “请别伤心, 每天我都会在你身上摆上两法郎, 这就意味着每天我都在喜欢你。” “若是这样我可要心碎,毕竟夏洛琳每天的钱币原本是给我的。” “那还真是遗憾——不过整个巴黎都喜欢弹钢琴的李斯特,那我就去疼爱一下没人关注的、被李斯特弹奏的钢琴吧。” 两位音乐家在这你来我往,仿若上演一出话剧般将对话演绎得戏剧性十足。 良久后,李斯特略带遗憾地望着钢琴的金字说:“夏洛琳,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喜欢它, 爱上弹奏它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黑白的琴键, 伴随着轻语呢喃:“毕竟因为你, 它才回来。” 这句话声音细微, 宛若心念, 听不真切。 不知为何,钢琴家隐隐散发出的失落感还是让小提琴家的心脏被击中了最柔软的部分。 “你怕不是忘了我本是个小提琴家,”夏洛琳有些无奈叹气,“好吧好吧,和你一起!” 钢琴家陡然抬起帅气惊喜的脸。 “钢协,我陪你奏一曲钢琴协奏曲。”夏洛琳清了清嗓子,“弹钢琴是不可能的,我今天和钢琴约会太久了。所以我拉小提琴,你弹钢琴。” “现在我去取琴,而你——”她的声音忽地一升, “你负责去找曲谱!别说你这儿没有哦,李斯特,我的脑子里可存不下那么多谱子。” 直到小提琴家的身影消失,李斯特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拿走钢琴上那盏煤油灯快步走进琴室。 “钢协、钢协的谱子在哪来着?”举起灯盏搜寻的钢琴家念念有词,“这里是交响曲、奏鸣曲、练习曲......哈,找到了!” 路德维西·贝多芬(L.Beethovon)的雕像就置放在曲谱柜不远处,浅薄的灯光给石雕打上了些许光辉,形成了鲜明的光暗对比。目光至此,李斯特想了想,拿走了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曲谱。 很久没有弹过这位大作曲家的钢协了。他似乎还能回想起车尔尼老师邀请这位先生出席自己的演奏会,年幼的自己得到了这位伟大音乐家额吻的情形。 果然接回了这架贝森朵夫,总是容易回想起过去的小小幸福。 嘴角带笑的李斯特轻轻翻开曲谱架好,就着这些音符的指引开始温习乐章。 取好小提琴的夏洛琳走出琴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李斯特的笑容宛若和煦的春风,带着破开一切寒意的暖。 她心念一动,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小提琴的遮掩下,偷偷地拍下了李斯特在夜间弹钢琴的照片。 被光影定格笑容的钢琴家在手机里肆意散播着他的迷人风度。夏洛琳有些脸红,手却很诚实地把照片设成了壁纸背景。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收好手机的小提琴家故作镇定,在心里暗示自己:“嗯,这是穿越的福利!” 她轻声走到李斯特身后,扫了下曲谱,贝多芬的《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L.Beethovon:Piano certo No.1 In C Major,III “Rondo”,Op.15),不陌生却也不算熟。 李斯特的演奏看似好像在做重温准备,但夏洛琳觉得他的琴声流畅得无可挑剔。既然开场如此完美,那就没必要再从头开始了。 耳听钢琴乐声,目视纸上音符。找到乐句点的小提琴家,让小提琴的声音混入的钢琴的旋律里。 听着音乐层次逐渐丰富起来的李斯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原本随意的意味被他收起,手指的下键更加轻快了。 或许是为了延续今晚的欢乐,才会让李斯特选择了这首钢协的第三乐章。轻灵的钢琴声宛若银铃般,小提琴的声音时轻时响,将钢琴的声音衬得恰到好处。 拉着琴的夏洛琳却是忍不住笑意。经过了“猫和老鼠”的趣事后,她听李斯特弹这样欢快灵动的乐句总觉得能看见汤姆和杰瑞在钢琴上追逐。 伴上这首曲子,总会感觉两小只在中国喜闹新春——是的,贝多芬和21世纪隔了差不多两百年,他的这首曲子却和每年中国人在春晚必听的《春节序曲》有着微妙相似的旋律乐思。 协奏曲最后一个音符落幕,两位音乐家依旧在乐声中徐徐回味。夏洛琳发现,只要和李斯特一起齐奏过一次,就会有种着魔般上瘾的感觉。 真的从来没有一个钢琴师,能让她感觉如此合拍。 “夏洛琳,非常棒的琴声。不过,你为什么......忍笑得那么辛苦。” 发现自己的小提琴伴奏,在演奏结束后忍笑得颤抖的双肩。李斯特回忆自己整出钢琴并未发现失误,就出声询问。 “额......李斯特,真的没什么。你只要知道你的钢琴让我觉得十分开心就好了!” 这个梗和笑点或许只有种花家的兔子才能体会了,跟你解释这种“喜庆的感觉”你也没法体会吧。 “好吧,看来我花了好几千法郎把它买回来是对的。你能喜欢它的声音真的太好了。” What the hell!她听到了什么?好几千法郎? 夏洛琳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日酬还没到两位数,这位巨巨已经在随意花着四位数的钱了吗?! “李斯特,方便告诉我......你的酬薪吗?” 看着屏住呼吸问自己的小提琴家,李斯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情:“你想知道的话,当然没问题啊,夏洛琳——” “钢琴课的话一小时是20法郎,出席一次沙龙的话大概会在30到50法郎之间,一场独奏会的话大概是20000左右吧,作曲出版酬劳的话......唉,夏洛琳?” 看着已经萎靡到极点的小提琴家伸出琴弓示意自己停下,李斯特怀疑自己要是不住嘴的话,这根琴弓就...... 啊,这样怀疑一位淑女不好呢。微笑。 “可以了......可以不用说那么清楚的。” 夏洛琳颤抖着说道,心里却陡然萌生了一种“爸爸妈妈我后悔了,我应该和你们好好学钢琴、顺便去隔壁作曲系学作曲”想法。 差距太大了,简直大到让人自暴自弃好嘛! 夏洛琳收回琴弓抱住小提琴。坚决不能动摇自己最爱的信念,法郎都是魔鬼,小提琴才是正义,快点转移话题! “李斯特,这架钢琴和你实在太契合了,但为什么今天才会看到它呢?还有你说买回来是?” “因为之前,我把它卖了......” 小提琴家惊讶得琴弓都要被吓掉了! “两年前,在我刚来巴黎的不久,我就把它卖了。” 然后因为你,我又把它接回了家。 “所以别再用看富豪的眼神看我了。我的资产已经缩水了,现在也要努力挣钱啦。” 本能地想要知晓这架贝森朵夫身上的一切,她对他的故事突然好奇起来。 “我能知道其中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听——” “两年前的维也纳,我的演奏会在即,但我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钢琴。那会儿我已经试过维也纳近乎所有的钢琴,却没有一架钢琴能够让我随心所欲地弹奏。” “在我快不抱希望准备放弃自己的本性收敛技巧时,我的一位朋友向我建议使用贝森朵夫。” “对,就是这架钢琴。1828年,维也纳,我的成名演出,就是用的它。” “是这架钢琴见证了我的荣耀。随后我的名字在音乐之都流传开来。它被钢琴商赠予了我,随我辗转来到法国巴黎。” “就在来到法国不久,我迫于生计卖掉了它——别惊讶,就算是李斯特,也有不受欢迎的时候。” “再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你在琴房看到的那架埃拉尔,也是我在巴黎合作的钢琴商送的。” “不太想回忆起刚到巴黎时那些难堪的记忆,我之后就改用埃拉尔了。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前不久因此重病了一场,直到七月的炮火将我唤醒。” “摆脱病榻的我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刚来巴黎时的状态了。更好笑的是甚至有人发出讣告宣告了我的死亡!” “我记得那则讣告的标题好像是‘天才的陨落’来着?” “嗯,应该感谢他们至少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钢琴家?我还是沉寂太久了啊......” “为什么又把它赎回来?大概是因为‘只有贝森朵夫,才能完美地满足我所有荒野的期待’吧。” 叙述完这长长的经历,李斯特看着夏洛琳的眼睛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但他的心里却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夏洛琳。那天你的钢琴声让我回忆起了我最美好的记忆。我想把它找回来。” 在这阵静默中,夏洛琳脑中思绪纷乱。她没有想到,这位“老伙计”和李斯特能有这么多故事。 或许对李斯特而言,这架贝森朵夫不止是一架钢琴,更像是他对未来的期许和在音乐上的野望吧! 她有些被鼓动了,甚至隐隐期待见证这位钢琴家再一次荣耀加身,在音乐的王国里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怀着一种激动的期待,她声线颤抖着对李斯特说道—— “若此,李斯特,那就让巴黎重新听到你的声音吧。” 无意识间,她演奏的是格里格的《晨曲》(E.Grieg:Peer Gynt Suite No. 1, Op. 46:I. M Mood),一曲来自挪威的田园牧歌。 小提琴的声音比不上长笛的圆润清秀,却也有着另一番迷人风味。李斯特半倚在钢琴上,不由自主地慢慢沉浸在乐曲里。 他仿佛能听到鸟鸣,能听见林间奔流的小溪,能看到阳光穿过厚密的松针,轻柔地洒在绵密的草地上。林间好闻的草木香气螺旋上升——那是属于自然属于苏醒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醉其间。 好美的清晨,静谧安详,清新怡人却又充满生机。 “我发现通过您,我总能听到这个世间不一样的音乐。您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永远不会让明珠蒙尘。” 看到小提琴家停止演奏,李斯特突生感慨:“又是一首我确信从没听过的曲子。很美的清晨,夏洛琳小姐。” 钢琴家的帅气笑容却使夏洛琳猛地一揪心,暗自滴血的心脏悔恨不已:“我怎么就管不住我的手呢!让你冲动,让你得意,让你作死!勃拉姆斯才被神隐,你又把格里格整出来!” “看来今天您拥有一个好心情。” 李斯特并没有再一次询问作曲家,这让夏洛琳稍微松了口气。 “没有切身体会,又怎么知道今天不是美好的一天?能够沐浴新一天的晨光,就足以让人快乐了。” 夏洛琳看着窗外的热闹,扬起嘴角,“昨天的我无法预料自己会经历一次怎样的旅行。但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您,说明昨天也不坏。” “我有预感,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 小提琴家回过头来,窗外的阳光在她身后明媚。 钢琴家心中一动,手指翻飞。流畅的音符过后,强音敲击在窗边人的心上。 是《月光》第三乐章(L.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14 in C-Sharp Minor, Op.27 No.2-“Moonlight”:III. Presto agitato)。 没有拖泥带水,每一个音符都那么干脆果决。宛若夏季的一场暴雨的侵袭,每一滴雨水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些义无反顾去碰撞的水滴,飞溅成千万颗晶尘,碎成一地光景。 不同于昨晚的李斯特,快速却稳健弹奏的钢琴家让夏洛琳觉得分外耀眼。那种极深的触键,可怕的情绪感染力,它刷新着小提琴家对“钢琴家·李斯特”的认知。 酣畅淋漓的演奏过后,钢琴家没有停下。短暂的停歇过后,还没来得及从痛快中回神的夏洛琳,被带入了一种小小的温暖与幸福感。 依旧是《月光》——它的第二乐章(L.Beethoven: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Op.27 No.2-“Moonlight”:II. Allegretto)。 像是在时间的缝隙里泄露出的清新香气,兀自绽放的幼小花蕾。温馨可爱,欢悦俏皮,它是在瞬息间被铭记的微笑,是深渊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桑】 小可爱们不用太过于敏感,我目前这个时空里的桑应该只是单箭头肖(也许更多的是友情向?)。 时隔多年,我们依旧会弹起肖邦的钢琴曲,却会对乔治桑的作品而感到陌生。我们大多数情况下会愿意去追溯肖邦的音乐,却不会去刻意去寻找乔治桑的文字。偏爱就在这里。 如果不是肖邦,我想除开文学,我们大多数人不会记得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她叫乔治桑。 但他们在历史上确实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也在和对方的爱情里各自创造了自己的“不朽”。毕竟那是巨巨自己的人生,过得如何只有巨巨自己心里知道。 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够完美。 就算说她亿万次不好,肖肖也回不来了。 -------------------------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会有一更? 如果凌晨没发的话,大概率就是早上见了。 我爱你们(づ ̄3 ̄)づ╭哈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mesama 10瓶;shirleki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和我私奔到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BGM】 此章请搭配歌单《Moon River》食用。 最好是选择第一首古典吉他指弹。 另,更新两更合一。 昨天凌晨的更新因为家里昨晚有亲戚要做手术而没放。很抱歉让大家等到现在,就写了个大长章了。 鞠躬,我爱你们。 【关于·毛里斯】 历史上他的确是个画家(不成气候的),也确实拜了德拉克洛瓦为师(依旧不能拯救)。 乔治桑是他的铁杆妈妈粉。 另“毛里斯”其实也是桑父亲的名字。 【关于·论画】 不吹不黑任何一个巨巨,称赞都是站在评述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角度。 关于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的相“爱”相杀,不做过多评论。两种不一样的绘画风格无法去区分高下,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就都是艺术。 我是博爱系。喜欢安格尔的人物素描也喜欢他的《泉》,喜欢德拉克洛瓦《坐在墓园的少女》也喜欢他小册子里的随笔。 个人感觉安格尔的画美是美,但太过于安静,冷冰冰的没有明显情绪。 而德拉克洛瓦是那种就算笔触再粗犷,你都在画里能轻易觉察他情感。 “跃动感”是德拉克洛瓦浪漫派的特质,确实也是安格尔这种新古典主义最讨厌也是最不可能去表现的东西。 狗头保命(如有误,请亲拍)。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汐、寧君、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 20瓶;kkery、子非魚 10瓶;竹叶青 1瓶 李斯特又双叒叕把钢琴弹断弦了, 无法继续弹琴说爱了……“我很抱歉小姐, 我们咖啡厅不需要钢琴演奏家。您看到店里的那架钢琴是我妻子生前的所有物。放在那儿只是因为看着它我会觉得就像丽贝卡还在我身边一样。” 年迈的咖啡厅老板回望着钢琴十分怀念地说道:“其实钢琴摆在那里,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可以去演奏它。只不过好像愿意去弹它的人真的很少罢了。” 又一次工作的希望破灭, 夏洛琳有些失望和难过了。天色好像都快暗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她要么饥肠辘辘地找个地方呆到天亮, 要么想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在煤油路灯下拉小提琴卖艺看看了。 她果然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只好苦笑着说:“没关系的先生, 那我先离开了。” “请等一下,小姐。”或许是夏洛琳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强烈了,老人有些不忍, 出声叫住了她。 “先生?” “是这样的, 小姐。我虽然没办法为您提供工作, 但我知道有家店可能需要一个钢琴手。” 老人顿了顿,拿出烟斗点上。 “奥罗歇——就在前面路口右拐处。我是听来我这喝咖啡的客人谈起过,这家店的钢琴家好像已经罢演了。或许您可以去试试。不过这家店是家高级餐厅, 对钢琴家的要求会有些高。”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洛琳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人从泥涝里拉了出来, 颇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十分感谢您先生!”夏洛琳感激地向咖啡店老板行了个礼, 走出店门快步迈向那家餐厅。 ———————————————— 拐过街角,夏洛琳发现天色已经只剩一丝红霞,街边的煤油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她看到了餐厅的字母招牌——的确是一家漂亮的高档餐厅。 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充斥着餐厅大门的门檐立柱和每一扇窗棂,里面烛光明亮,透过窗子隐约可见那觥筹交错的热闹。她不由得稍微有点紧张,于是整理检查了下仪容, 然后走了进去。 没等夏洛琳入门几步,立马有侍者上前帮她提行李箱。她表示琴箱随身以及并不留宿之后,侍者便把她的箱子放到了临时存放处,再带她向大厅走去——美好浪漫的巴黎晚宴在她的眼前鲜活起来。 夏洛琳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钢琴声。她即刻将视线转移到琴声飘来的方向。 大厅正中央的那架白色精致大三角钢琴,已经有了它的演奏者,四周的餐桌上有不少食客侧耳倾听。 失望再一次淋头而下,夏洛琳都想转身离开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飞快地掠过她的耳朵,细细听了几小节后,她突然就笑了。 这个钢琴家配不上这家餐厅!温婉轻柔的曲子被他弹得十分生硬,她以她的耳朵起誓这个人竟然在表演中弹错了三个音符! 夏洛琳想了想,这样大的一个餐厅直接找老板不一定合适,于是招来侍者:“关于这个钢琴家,我些话想找相关的负责人谈一谈。请帮我领个路。” 侍者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的小姐,虽然装束有些奇怪,但衣料考究气质高雅,于是躬了下身引她走向右手边的隐秘走廊。 “十分抱歉啦!”她望了一眼那架漂亮的钢琴,转身一边跟上侍者一边在心里默想,“我可能要跟你竞争一下工作了,不知名的钢琴家。” ———————————————— 侍者领她来到大厅正中央主楼梯下的大隔间,刚要敲门,门内便传来了争吵声。 “席尔维斯特先生,我说过了,我的酬薪必须增加!” “莫雷尔!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不止你一个!” 侍者犹豫了一下,看向夏洛琳。夏洛琳立马就理解了。 “您先去忙您的事吧,我这这边等一会儿在进去。” 侍者行礼告退,一声嗤笑从门里传来—— “得了吧,席尔维斯特先生!全巴黎能来这演奏的钢琴家,有名气的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卖艺降低格调,想来这演奏的还要看看技术和胆子够不够——比如这个在我罢演期间您请来凑数的钢琴家,您应该有听到不满之声吧,您确定不是自毁声誉?” “你的礼仪和教养呢,莫雷尔!注意你的言辞!” “礼仪和教养?席尔维斯特先生!您知道的,对我而言,法郎比这重要多了。” 夏洛琳听到门里突然安静下来,这些对话已经让她梳理出了大致情形了,她想着只要这个负责人没有妥协的话,她还有机会争取一下。 “你的条件,莫雷尔。”夏洛琳心猛地咯噔一下—— “哦,不多不少,一次20个法郎。另外我只演奏三个小时。” 一声用力拍桌子的声音猛地从门内传来,“莫雷尔,你在开什么玩笑!” 依照这样的对话发展,夏洛琳觉得脑海里已经有把小提琴在欢快地演奏《欢乐颂》(Ode an die Freude)了。突然一个神色慌张的侍者疾步跑过来打开门冲进去—— “请原谅我的失礼,席尔维斯特先生!刚刚有位伯爵夫人想听指名音乐,高瑟先生没办法演奏出来!伯爵夫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夏洛琳才看清了前面对话的主角——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中年男子,泛红的面部还定格着愤怒的表情,这应该是负责人席尔维斯特先生;不远处的椅子上散漫坐着的慵懒青年,光洁油亮的大背头和戏谑的神色,这应该是因“求加薪”而罢演的餐厅钢琴家莫雷尔。 听罢侍者慌张的报告,夏洛琳觉得似乎看到了席尔维斯特先生额头青筋的跳动,莫雷尔右手手指拂了拂下巴,戏谑的笑容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转头愤怒地盯着侍者,目光寒冽,“你说什么?!” 侍者被负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席尔维斯特先生,有位伯爵夫人指名想听管风琴乐曲,高瑟先生迟疑了很久才开始演奏。但没弹多久就被这位夫人打断了,她对高瑟先生的演奏很不满,还说‘到底是你的水准配不上这家餐厅,还是这家餐厅根本就不是盛传的那样?’洛佩兹先生让我通知您最好赶紧找个真正的钢琴家,他只能尽量安抚这位夫人了!” 席尔维斯特头疼地扶额按了按。自从莫雷尔因为要求增加酬薪的问题单方面选择用罢演来“抗议”,让他只能先找个人先维持餐厅的音乐气氛,一边寻找新的能撑场子的钢琴家一边和莫雷尔继续接洽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担忧发生今天这种场面了。 高瑟就像莫雷尔说的一样,就是个“凑数”的,可是就连这个凑数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是的,巴黎的确很多音乐家,钢琴家多得就像塞纳河里的浪花一样。但是真正有名气的他请不来,毕竟薪酬只有这么多,他们不会做自降身份的事。没名气的钢琴家分两种:一种是落魄的天才,缺钱用是事实,这种人要么干脆恃才傲物不来,要么来几天就不来了;另一种就是那种根本连来的勇气都没有的,觉得自己技术不够不能来贻笑大方。 真的是成也钢琴家——这家店是老店不假,但有免费的钢琴演奏的确拔高了不少它的地位;真的也是败也钢琴家——看着椅子上看戏的莫雷尔,他真想把嘴里的烟斗砸过去! “莫雷尔!你还不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去演出吗!20个法郎就20个!”席尔维斯特一脸肉痛。 “不,席尔维斯特先生,现在是40个法郎一次了,而且我今天只弹这一场!”莫雷尔眼珠转了转,突然改口道。 “莫雷尔!你不要得寸进尺!40个法郎一首曲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以为我是谁,但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按照这位伯爵夫人的要求,我去弹只是让你们收到的责备少一些。席尔维斯特,其实你这里的这份工作我已经不是很需要了。” “感谢您的慷慨,在这里演奏让我结识了不少需要钢琴教师的夫人小姐。要不是我做不到让这位伯爵夫人满意,我会跟你要更多。不要怪我趁火打劫啊,席尔维斯特,谁叫我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呢?不然明天老板知道他的招牌被砸了,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吧?” 席尔维斯特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莫雷尔这分明就是找好了下家有恃无恐了,他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不就是承受老板的怒火吗,在这之前他要好好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发泄一通他的愤怒!莫雷尔如此小看自己,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席尔维斯特握紧烟斗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一阵轻叩门扉的声音,而后清脆悦耳的温婉语调响起—— “谁说现在只有你是这位先生唯一的救星了?”夏洛琳收回叩门的手,缓步走进办公间内,清清浅浅地微笑着。 “不需要40法郎,也不需要20法郎,您只要付出一份合理的薪酬,我来弹。而且席尔维斯特先生,我可以保证,不是一曲平息不满的钢琴,而是一首一定让伯爵夫人满意曲子!” 面对钢琴家有些调侃般的邀请,小提琴家立马起身离开琴凳老远,调整神色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李斯特,我能否真诚地向你表示拒绝?” “为什么?”李斯特故作疑惑,然后低声道,“钢琴会伤心的。” “请好心的房东先生可怜可怜他在外弹琴养活自己的租客小姐吧,她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夏洛琳也假意卖惨。她掏出两法郎轻放在钢琴上,摸了摸琴身说道: “请别伤心,每天我都会在你身上摆上两法郎,这就意味着每天我都在喜欢你。” “若是这样我可要心碎,毕竟夏洛琳每天的钱币原本是给我的。” “那还真是遗憾——不过整个巴黎都喜欢弹钢琴的李斯特,那我就去疼爱一下没人关注的、被李斯特弹奏的钢琴吧。” 两位音乐家在这你来我往,仿若上演一出话剧般将对话演绎得戏剧性十足。 良久后,李斯特略带遗憾地望着钢琴的金字说:“夏洛琳,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喜欢它,爱上弹奏它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黑白的琴键,伴随着轻语呢喃:“毕竟因为你,它才回来。” 这句话声音细微,宛若心念,听不真切。 不知为何,钢琴家隐隐散发出的失落感还是让小提琴家的心脏被击中了最柔软的部分。 “你怕不是忘了我本是个小提琴家,”夏洛琳有些无奈叹气,“好吧好吧,和你一起!” 钢琴家陡然抬起帅气惊喜的脸。 “钢协,我陪你奏一曲钢琴协奏曲。”夏洛琳清了清嗓子,“弹钢琴是不可能的,我今天和钢琴约会太久了。所以我拉小提琴,你弹钢琴。” “现在我去取琴,而你——”她的声音忽地一升,“你负责去找曲谱!别说你这儿没有哦,李斯特,我的脑子里可存不下那么多谱子。” 直到小提琴家的身影消失,李斯特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拿走钢琴上那盏煤油灯快步走进琴室。 “钢协、钢协的谱子在哪来着?”举起灯盏搜寻的钢琴家念念有词,“这里是交响曲、奏鸣曲、练习曲......哈,找到了!” 路德维西·贝多芬(L.Beethovon)的雕像就置放在曲谱柜不远处,浅薄的灯光给石雕打上了些许光辉,形成了鲜明的光暗对比。目光至此,李斯特想了想,拿走了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曲谱。 很久没有弹过这位大作曲家的钢协了。他似乎还能回想起车尔尼老师邀请这位先生出席自己的演奏会,年幼的自己得到了这位伟大音乐家额吻的情形。 果然接回了这架贝森朵夫,总是容易回想起过去的小小幸福。 嘴角带笑的李斯特轻轻翻开曲谱架好,就着这些音符的指引开始温习乐章。 取好小提琴的夏洛琳走出琴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李斯特的笑容宛若和煦的春风,带着破开一切寒意的暖。 她心念一动,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小提琴的遮掩下,偷偷地拍下了李斯特在夜间弹钢琴的照片。 被光影定格笑容的钢琴家在手机里肆意散播着他的迷人风度。夏洛琳有些脸红,手却很诚实地把照片设成了壁纸背景。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收好手机的小提琴家故作镇定,在心里暗示自己:“嗯,这是穿越的福利!” 她轻声走到李斯特身后,扫了下曲谱,贝多芬的《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L.Beethovon:Piano certo No.1 In C Major,III “Rondo”,Op.15),不陌生却也不算熟。 李斯特的演奏看似好像在做重温准备,但夏洛琳觉得他的琴声流畅得无可挑剔。既然开场如此完美,那就没必要再从头开始了。 耳听钢琴乐声,目视纸上音符。找到乐句点的小提琴家,让小提琴的声音混入的钢琴的旋律里。 听着音乐层次逐渐丰富起来的李斯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原本随意的意味被他收起,手指的下键更加轻快了。 或许是为了延续今晚的欢乐,才会让李斯特选择了这首钢协的第三乐章。轻灵的钢琴声宛若银铃般,小提琴的声音时轻时响,将钢琴的声音衬得恰到好处。 拉着琴的夏洛琳却是忍不住笑意。经过了“猫和老鼠”的趣事后,她听李斯特弹这样欢快灵动的乐句总觉得能看见汤姆和杰瑞在钢琴上追逐。 伴上这首曲子,总会感觉两小只在中国喜闹新春——是的,贝多芬和21世纪隔了差不多两百年,他的这首曲子却和每年中国人在春晚必听的《春节序曲》有着微妙相似的旋律乐思。 协奏曲最后一个音符落幕,两位音乐家依旧在乐声中徐徐回味。夏洛琳发现,只要和李斯特一起齐奏过一次,就会有种着魔般上瘾的感觉。 真的从来没有一个钢琴师,能让她感觉如此合拍。 “夏洛琳,非常棒的琴声。不过,你为什么......忍笑得那么辛苦。” 发现自己的小提琴伴奏,在演奏结束后忍笑得颤抖的双肩。李斯特回忆自己整出钢琴并未发现失误,就出声询问。 “额......李斯特,真的没什么。你只要知道你的钢琴让我觉得十分开心就好了!” 这个梗和笑点或许只有种花家的兔子才能体会了,跟你解释这种“喜庆的感觉”你也没法体会吧。 “好吧,看来我花了好几千法郎把它买回来是对的。你能喜欢它的声音真的太好了。” What the hell!她听到了什么?好几千法郎? 夏洛琳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日酬还没到两位数,这位巨巨已经在随意花着四位数的钱了吗?! “李斯特,方便告诉我......你的酬薪吗?” 看着屏住呼吸问自己的小提琴家,李斯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情:“你想知道的话,当然没问题啊,夏洛琳——” “钢琴课的话一小时是20法郎,出席一次沙龙的话大概会在30到50法郎之间,一场独奏会的话大概是20000左右吧,作曲出版酬劳的话......唉,夏洛琳?” 看着已经萎靡到极点的小提琴家伸出琴弓示意自己停下,李斯特怀疑自己要是不住嘴的话,这根琴弓就...... 啊,这样怀疑一位淑女不好呢。微笑。 “可以了......可以不用说那么清楚的。” 夏洛琳颤抖着说道,心里却陡然萌生了一种“爸爸妈妈我后悔了,我应该和你们好好学钢琴、顺便去隔壁作曲系学作曲”想法。 差距太大了,简直大到让人自暴自弃好嘛! 夏洛琳收回琴弓抱住小提琴。坚决不能动摇自己最爱的信念,法郎都是魔鬼,小提琴才是正义,快点转移话题! “李斯特,这架钢琴和你实在太契合了,但为什么今天才会看到它呢?还有你说买回来是?” “因为之前,我把它卖了......” 小提琴家惊讶得琴弓都要被吓掉了! “两年前,在我刚来巴黎的不久,我就把它卖了。” 然后因为你,我又把它接回了家。 “所以别再用看富豪的眼神看我了。我的资产已经缩水了,现在也要努力挣钱啦。” 本能地想要知晓这架贝森朵夫身上的一切,她对他的故事突然好奇起来。 “我能知道其中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听——” “两年前的维也纳,我的演奏会在即,但我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钢琴。那会儿我已经试过维也纳近乎所有的钢琴,却没有一架钢琴能够让我随心所欲地弹奏。” “在我快不抱希望准备放弃自己的本性收敛技巧时,我的一位朋友向我建议使用贝森朵夫。” “对,就是这架钢琴。1828年,维也纳,我的成名演出,就是用的它。” “是这架钢琴见证了我的荣耀。随后我的名字在音乐之都流传开来。它被钢琴商赠予了我,随我辗转来到法国巴黎。” “就在来到法国不久,我迫于生计卖掉了它——别惊讶,就算是李斯特,也有不受欢迎的时候。” “再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你在琴房看到的那架埃拉尔,也是我在巴黎合作的钢琴商送的。” “不太想回忆起刚到巴黎时那些难堪的记忆,我之后就改用埃拉尔了。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前不久因此重病了一场,直到七月的炮火将我唤醒。” “摆脱病榻的我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刚来巴黎时的状态了。更好笑的是甚至有人发出讣告宣告了我的死亡!” “我记得那则讣告的标题好像是‘天才的陨落’来着?” “嗯,应该感谢他们至少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钢琴家?我还是沉寂太久了啊......” “为什么又把它赎回来?大概是因为‘只有贝森朵夫,才能完美地满足我所有荒野的期待’吧。” 叙述完这长长的经历,李斯特看着夏洛琳的眼睛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但他的心里却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夏洛琳。那天你的钢琴声让我回忆起了我最美好的记忆。我想把它找回来。” 第80章 灰色震音渐明晰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弗里德,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驱驾马车会很平稳, 绝不会像昨天那样了。” 夏洛琳还是没有放弃尝试,她在做着最后的争取。 “不了, 洛琳。我有点受寒。我可不希望我的身体在半路突发状况让你们束手无措, 那就不美妙了。”肖邦有些遗憾地望着她,宽慰道,“有弗朗茨陪着你我很放心,好好享受雨后清新的空气吧——” 被夏洛琳眼中的失望感染,肖邦只好上前轻轻地给了她一个临别的拥抱。在松开的时候, 偏过头不忘嘱咐李斯特说:“当然,弗朗茨,你可要好好看着她,谨慎驾驶。” “请放心吧, 我的朋友, 她现在是什么样,回来依旧会是这样。”李斯特笑了笑,也上前抱了抱肖邦, 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也是我为什么和她一起出去的原因。” “你们够了啊,又不是什么重大别离一去两三年, 犯得着这么夸张和隆重吗?”德拉克洛瓦靠在大门边,有些吃味,“弗雷德里克, 我认为你给这个人一个挥手就够了。” 肖邦笑笑没说话。 李斯特立即反唇相讥:“哦,得了吧,我不亲爱的尤金,你只是嫉妒我能得到来自肖邦的拥抱。” 说完,他还再一次拥抱了温和的波兰人,神气地仰着头扫了眼德拉克洛瓦。 又来了又来了。夏洛琳不禁扶额,她长叹一口气,按捺住自己想要将这个又犯孩子气的李斯特拖走的冲动。 在画家跳脚的前一秒,庄园的女主人终于露面了。桑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有些诧异空气中着微妙的味道。环视了一遭后,她决定无视这些男士,径直走向夏洛琳。 “我可爱的小天使,这是地址和取货凭证。里面还有一份清单,放心吧,钱已经付过了,你只需要照着它把上面的一切拉回来就可以了。”桑感激地看注视着夏洛琳,还嫌不够,便将她一把捞在怀里蹭了蹭。 今天是诺昂庄园前去镇上取回定好的生活物资的日子,然而负责这块事务的车夫昨晚却因酒醉和恰逢大雨摔伤了手臂。早上得知这一切的桑气得扔下早餐的刀叉,去书房抽起雪茄。 庄园里现在只有几位仆人、厨子和杂役。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客人在,桑现在早已驾车出门了。她不太确定这会儿是否还能雇到合适的人。一支烟快见底,她的眉头依旧紧锁。 房门被打开,东方少女来到她桌前,说如果不介意她行程偏慢,她愿意帮忙出去将那些物品带回来。 桑觉得这是她今天听到的最美的话语。 松开怀抱,桑细细地跟夏洛琳说了好几遍地址和行路方向,直到她完全记住。看着一脸请你放心的她,女作家再一次感叹道:“你已让我羞愧和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真的,夏洛琳,谢谢。” “举手之劳,乔治。我可以再一次领略诺昂美丽的风光也是件快乐的事。”夏洛琳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而后一脸过意不去地看着肖邦,“那……弗里德,我就先离开啦。弗朗茨,走吧,我们争取早点回来。” 少女跃上车座,牵起缰绳,青年一个闪身,就在她的身边坐好。他从她的手中抽出那张纸条,十分自然地收进自己外套口袋。 李斯特仿若无事地看着前方,夏洛琳笑笑,提起缰绳准备出发。肖邦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疾步走过去叫停了他们。 “等等,洛琳。” 青年在花坛中掐起一朵粉嫩的玫瑰,他甩掉花瓣上沾染的雨水,清掉了花刺和叶子。 “低头。”移步到驾驶座边的肖邦呼唤道。 少女顺从地俯下身子低下了头,青年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丝,将玫瑰点缀到她鬓边。 “好了,让它代替我陪着你们吧,我与你们同在。去吧,洛琳。” 肖邦后退几步,为马车让开了路。夏洛琳不再迟疑,一扬缰绳,马车便载着一脸懵的李斯特行驶出去。 “……洛琳,停下,我也去掐朵花给你戴在另一边?” “……弗朗茨,你的审美能力我想应该是优异的?” “那是当然。” “那就放弃这个糟糕的想法吧。抓紧,我加速了哦。” …… 马车不一会就消失在那片林荫处。德拉克洛瓦扫了扫还在目送的肖邦,打趣他道:“我说,肖邦先生,您这样光明正大地使用我的招数,是不是该对我有所表示?” “您说什么,我有些不太明白,先生?” 肖邦平静地清理着自己的双手。 “嘿,等等,两位雅致的先生,您们如此偏爱、光顾我这可怜的小花圃,是不是该对我有所表示?” 桑叉腰故作懊恼。 “啊,我想起来了,我的画还等着我去铺色。我先告辞了,亲爱的乔治和弗里德,中午见。” 德拉克洛瓦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大厅里。 “那么,桑夫人,我也去您的后花园坐一坐,请让我为您的品味献上由衷的赞美。” 肖邦行了个礼,不等桑反应过来,就信步穿过她身边,准备上楼取本书。 目瞪口呆的桑在门口自我凌乱了会,扶额接受了这戏剧的发展。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闪身到书房,刷刷地写好了一张字条。 摇铃。仆从在接过短信后,立即前往主人指定的地点传讯。桑在仆从带上门后,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 吞吐着云雾,桑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远山。那些漂亮的轮廓在昨夜大雨后被氤氲的水汽隐去了身形。她的心瞬间猛地一跳,好像昭示着她做了个糟糕的许诺和决定。 等桑回过神来,心中开始浮现些许悔意时,仆从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信件已经送出,那便无法更改了。 * 虽然肖邦依旧对桑这个人不太在意,但他的确承认这个不像女人的人在某些事物的品味上还是很高雅的。 比如这片精致温馨的花园,它就足够令钢琴家对女作家的好感上升那么一丁点。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润,肖邦感觉自己的肺似乎十分享受它。便安心在这小凉亭里坐着手里的集子。 想起那朵花钢琴家便不住地微笑起来。他似乎喜欢上了给小提琴家送花——从昨天田野里收到她的花环起,后来小睡了一会后的他也为她编了一个。 肖邦才不要承认,自己因为一个小花环,昨晚过于高兴以至于忘了关窗。半夜被暴雨吵醒的他补救也迟了,受了寒,他就要时刻关注这句孱弱的身躯了。 不过,夏洛琳做什么都会想叫上自己,还是会让他觉得分外温暖呢。 清空思绪,专注于书本的肖邦开始了他放松的时光。 …… “向我保证,向上帝保证,玛丽,你是真的出于爱,出于珍视这些天才们可爱的灵魂?” 在引这位友人走进花园前,桑慎重地向她询问。 “哦,我最亲密的知心人、我的乔治,我这颗心在遇见弗朗茨时它每一次跳动才有意义——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让我真切地感受到爱。” 这位贵气优雅的夫人执起桑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姣好的面容弥漫着激动、期许的深情,蓝色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般,细密的浅棕色卷发随着她身体的幅度摇曳成诗。 玛丽·达古伯爵夫人,从李斯特来到诺昂庄园前就在附近落脚等待着桑给她一个合适的机会与他相交,终于让她在今天等到了那张可爱的纸条。 “原谅我如此激动,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可我如此期望能叫他的名字。乔治,你知道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冷静点,玛丽。另外,我现在带你去见的人不是李斯特。”桑抽出手,正色道。 “你说什么?”伯爵夫人有些震惊。 “听着,玛丽,事情出了点状况,我现在不能判断李斯特他……算了,没什么。我是说,你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不可取,我觉得你最好从他最好的朋友那入手。” 桑指了指亭子里读书的青年,继续说:“按我们先前说好的,我把你介绍给他,你争取去做他的学生。沙龙的邀约一定要克制,把惊艳留给不经意的第一面。” “……” “啊,对了,沙龙请记得邀请函发给这两个人,那位和他们一起的音乐家小姐就不要发了——我会在你发函的时候,尽量给她送去别的沙龙的邀约。” 玛丽挑了挑眉,心里暗自给某个人打上了重点标记。但她高傲地仰起头,挽起桑的手臂,朝向凉亭的方向说:“好的、好的。那么乔治,把那位‘他最好的朋友’先介绍给我吧?” …… 肖邦是被逐渐响亮清晰的交谈声从中抽离的,这种法国贵族慵懒优雅的腔调在这个乡下的小村庄十分亮耳。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位衣着精致的法兰西美人由桑陪伴着向他这边靠近。 这位女士丝毫不在意自己华美的绸缎裙摆摩擦在这湿润的石路上沾染并不优雅的水痕,一路兴致勃勃地和桑讨论着园中的花卉草木,十分自然地就走进了凉亭。 “哦,乔治,你可没提醒我,你的花园里还藏着一位天使。您好,先生。” 玛丽打开随身的小扇子,优雅地行了个礼。见肖邦站起,桑迅速为他介绍身边的人。 “肖邦先生,这位是玛丽·达古夫人。” “我途径诺昂庄园,便来看看这座花园,事实证明它的确精致而美好。” “您好,夫人。”肖邦不卑不亢,回礼简短而优雅,“这座花园的确有着它独特的魅力。” “啊,肖邦先生,如果不打搅,我可以在这里歇会吗?” 达古夫人身体前倾,她用扇子遮住嘴,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您请随意。” 肖邦收起书本,将最好的位子让给了她,准备告退。 “上帝啊,我竟然从你进门到现在都没为你准备一口茶,真是我的过失。”桑的瞬间出言打断了肖邦的动作,她请求着望向他,“请原谅我这无礼的人,肖邦先生,能否请您陪伴一下玛丽。亲爱的,我去给你泡壶茶。” 说完,庄园女主人便迅速离开。伯爵夫人收拢扇子,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请——”她的声音高傲而不容拒绝。 钢琴家挑了挑眉,长时间与贵族夫人们打交道的他对此倒也习以为常。反正无事,他不介意以此来打发这有些无聊的时光。 * 就在桑有些惴惴不安地冲调着茶水时,花园里的两位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肖邦天生对女性是绅士的,尤其这位夫人在交谈时所有的话题都没有是让他感受到丝毫的不舒服。 文学、艺术然后是音乐,这位达古夫人所展示的一切似乎都贴合着她的身份与涵养,但肖邦却在其中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风带起的凉意让他的咳嗽从肺底升起。他掏出随身的手帕,捂住嘴快速致歉后开始轻咳起来。 伯爵夫人挑了挑眉,安静地等着他平息,目光却被那方手帕上的“F”吸引。 “十分抱歉,夫人,我的身体就是这般不堪。”咳嗽过后,他再一次致歉。 “这没什么,先生,这反而让您更有魅力。”她表示十分理解,迟疑了下问道,“您的这方帕子倒是别致得很,似乎绣着您的名字还有……乐谱?” “您的眼力真好,夫人。是的,这上面绣的的确是乐谱。”肖邦在手中展开了手帕,满目温柔。 “看来是位对您而言很重要的小姐送的呢。”达古打开扇子掩嘴轻笑,“方便告诉我是什么曲子吗?” “贝多芬的升c小调奏鸣曲,第一乐章的开头。” “哇哦,F和升c,明示和暗示的名字和姓,真实玲珑心思、浪漫非凡呀。等等,您也喜欢这首曲子吗?” 肖邦有些惊诧,他觉得这个“也”字十分耐人寻味。但他瞬间咽下了否定的句子,以微笑的默认回答了她。 “我也十分喜欢这首曲子呢,肖邦先生。”伯爵夫人再一次欢快地摇起了小扇子,将某些异样掩饰了过去,“我能否有幸得到您的指点,拥有您的钢琴课?” “……我的荣幸?” “那么,我就期待着在巴黎见到您了。当然,也希望您不要拒绝我递给您的沙龙请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达古起身优雅地向肖邦辞别,“可怜的桑到现在都没送来茶水,看来我是喝不到了。我想我该告辞了。肖邦先生,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对了,您不必起身送我,毕竟是我打扰了您的。再会。” 这些贵族夫人们总是这样,将自己的真正目的掩藏在长篇的谈论之后,一旦给了她们肯定的答复,她们便会像蝴蝶一样带飞走了。 不可思议。 其实这位夫人所说的“路过诺昂,顺道拜访”肖邦一个字都不信。但见桑极力促成她和自己的谈话,他便也有了些玩味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对方只是为了自己的钢琴课名额。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过没关系。 送上门的法郎,如果视而不见,那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 巴黎东部某个景色怡人的乡间。 帕格尼尼正坐在一颗高大的榕树下摆弄着他的吉他。一阵华丽的轮指过后,他突然有些想念巴黎的酒水,还有那杯一点都不意大利的意式咖啡。 “阿希尔,我们出来多久了?”他呢喃着问道。 “爸爸,您是指我们从住的地方出来呢,还是指我们从家乡出来?”旁边的人一板正经地回问他。 “……我是说,我来这地方‘修生养性’多久了?”老父亲似乎有点恼怒。 “爸爸,心平气和。似乎有段时间了吧。”小儿子回想了一下回答道。 “你真的越来越不可爱了,儿子果然没有女儿可爱!”帕格尼尼一脸嫌弃。 “是是是,我不如那位在巴黎的小姐。她是叫‘夏洛琳’对吧?”阿希尔拍了下手。 “是,你有什么意见吗?”老父亲虚眯起眼。 “爸爸,您想多了。您是指您什么都没说就把钱给了对方呢,还是单纯地指我提起了她的名字?您的资产如何分配是您的自由。而我也只是十分想和她交流一下‘驯服父亲’的经验。”小儿子一脸乖巧。 “逆子!”帕格尼尼涨红了脸。 “啊,说错话了。爸爸抱歉,是‘照顾您’的经验。”阿希尔一脸平静。 “……”小提琴之神瞬间想把这个讨厌的小子扔回意大利,“我决定了,我要马上回巴黎!” “爸爸,您说什么?” “你可以给某个我讨厌的人去封信了。让他安排好住处,我想立即去巴黎定居!”老父亲一脸任性。 “是是是,您的意愿最大——我们马上去巴黎……”小儿子无奈的话中满是亲昵。 …… 巴黎,某个旅馆。 完信件的乌尔巴尼,猫眼里酝酿着戏剧性的光彩。他优雅地叠好信纸,食指轻点着嘴唇,嘴角的笑邪魅而诱惑。 “哎呀呀,大师要来巴黎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算算日子,某个可爱的小恶魔,应该要出世了吧?” “哎呀呀,又有好戏上演了呢。” “巴黎啊,你就再赐给我一个可爱的‘帕格尼尼’吧。” 他的笑内敛而疯狂,最终凝固在唇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 巴黎,某个阴暗的巷弄。 这是一个落魄的青年,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他衣着有些褴褛,那些破口的精致布料已看不出它曾经的贵重。 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成堆酒瓶,地上某些特殊的纸张上还残留着些许可疑的粉末。 他的神情却十分享受。片刻后他开始浑身猛烈地抽搐,双目通红,喑哑着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等他从这痛苦的折磨里清醒的时候,他双手扣抓着粗糙的地面,丝毫不心疼弄伤他曾经宝贝的、珍视的手指。 “夏洛琳,夏洛琳!” 他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个如同梦魇的名字,眼中满是疯狂。 “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浮生 55瓶;D 20瓶;紫汐 10瓶;36679718、伊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开启新章的夜晚 诺昂平静而温馨的短小假日, 来得突然, 在恍惚中画上句点的时候, 每个人对这段美好的小时光都有些难以割舍。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重逢。朋友们陆陆续续回归到了巴黎, 在世纪之都的舞台上再次活跃起来。德拉克洛瓦顺利成为了肖邦的互补色,和他同行的概率越来越高;似乎是为了弥补某位诗人在诺昂并未出场,桑和她的情人缪塞去了国外重温爱情的甜蜜。 从闲适的小日子里脱身再一次为音乐和工作而忙碌起来, 对李斯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他最大的感慨是在自己家真好, 贝森朵夫还有埃拉尔,随心随意弹钢琴的感觉真的格外舒适——这并不是说他不喜欢和肖邦四手联弹或者分享一架钢琴,而是这种音乐自由对一个钢琴家而言还是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出席沙龙, 教钢琴课,把感兴趣的曲子改编成钢琴曲……当然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能看到夏洛琳,这样的生活才是李斯特一直想要的。 说起来十分奇怪, 最近沙龙的邀约李斯特总是会和夏洛琳错开,而且某些沙龙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对他音乐的一种偏爱——虽然不太想承认, 沙龙里还是肖邦会更受欢迎些, 他可不太相信只是去诺昂庄园小住了几天,巴黎的风向就全变了。 更有意思的是, 其中有大部分沙龙都会指向一个并不露面的神秘的夫人,还好肖邦往往都在受邀之列,否则李斯特真要受宠若惊了。 或许这些隐秘会变成以后的故事, 但现在实打实就被大惊喜砸得魂不守舍的匈牙利钢琴家现在正漫步在夜间巴黎的街头。要不是夏洛琳陪着拽着他,某位先生说不定明天会直接出现在那些一个苏就能买到的巴黎奇闻异事的头版——字体肯定是加粗的铜版字字体:某天才钢琴家深夜失魂已于昨晚丧生车轮之下。 “弗朗茨?弗朗茨?” 夏洛琳呼唤着他的名字,发现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提着小提琴的她有些后悔带他来见帕格尼尼了, 她从不知道老师对他的威慑力竟有这么大。 哦,帕格尼尼,这个好不容易才将它从梦魇里消除掉的名字,如今再一次无声地降临了巴黎。李斯特想起今晚这一幕,想到以后要被这位老父亲般的大师时刻念经,他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看看可怜的钢琴家今晚都经历了什么—— “什么?你还住在那个狭小的小房间里?”帕格尼尼手中的刀叉与面前精美的瓷盘碰撞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他皱着眉头抬高了声音,“夏洛琳,我不同意!” 李斯特手一抖,切小牛排的餐刀直接推开酱汁在餐盘里打滑出去了老远。夏洛琳一脸平静地切着小方块,然后用叉子叉起,满足地喂到嘴里,平静地看向帕格尼尼。 “为什么?”她咽下美味后说道,“老师,我以为上一次我们就这个问题达成过共识?” 帕格尼尼泄愤似的切割着餐盘里的肉块,仿佛它就是他心中最讨厌的那个人一般。他哼着气,语气一点都不客气:“共识?我从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你大成果共识。我不是给你留了钱吗?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自己找个地方住?” 已经僵硬到不行的钢琴家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蜡。小提琴家偏头望着有些失常的房东先生,不经意柔声地笑了。 “我觉得……和弗朗茨一起住比我只身一人独居巴黎要安全的多?” 听到这句话,李斯特如蒙圣恩,心里一下子就被治愈得暖洋洋的。 大师有些气急败坏,他有些为某个单纯的学生迟钝的心思折服了:“容我提示下,他是个男人!单身的、男性!” 被大师拿餐刀指着鼻子的李斯特再一次僵硬到石化,从这顿晚餐开始到现在为止,他就插不进话,无从为自己辩驳。 夏洛琳眨了眨眼:“弗朗茨·李斯特先生的人品我想我不用赘述了吧?” 还没等钢琴家松口气,那位一直存在感很低的阿希尔突然发话了。 “姐姐,我想你误会了爸爸的意思了。”他放下刀叉,笑着解释道,“爸爸是说,这位先生也到了该追逐爱情的年纪了。你这样住在他家里,可是会让喜欢这位先生的小姐们心碎的哟。” 夏洛琳呆滞地望向李斯特,脸上满是被点醒的惊恐与自责,看得李斯特瞬间心慌不已。 “如果你担心一个人住不太安全的话,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刚好爸爸决定在巴黎定居了,我想你一定会愿意和我一起照顾他。你意下如何,姐姐?”阿希尔一脸期待地补充道。 犹豫不决的小提琴家衡量着选择。 惊恐万分地钢琴家脑中飞速搜寻着对策。 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又开始奋斗自己的晚餐。 满心舒畅的小提琴大师给啜饮着胜利的红酒。 “儿子,干得漂亮!”帕格尼尼给了小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像今天这样,自己的儿子能贴心到如此地步。 少女有些迟疑地开口:“弗朗茨……” “等等,你叫她什么?‘姐姐’?我可不记得‘帕格尼尼’的家族树的枝丫竟还伸到了遥远的东方。”钢琴家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开始保卫自己的权益。 “李斯特先生,这位小姐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基本不怎么收学生的,尤其对象是一位可爱的小姐。”阿希尔擦擦嘴唇,辩驳道,“请您看到他一颗拳拳惜才的心,他认定的学生,就会被他当做子女般疼爱。我多的对吧,爸爸?” 帕格尼尼骄傲地举起了酒杯:“那是自然。” 或许“子女”这个词触及到了夏洛琳敏感的神经,早已习惯了独立生活的她却不免在此刻想到那一对恩爱的伴侣。帕格尼尼对她的爱护的确像父亲一般,但她和真正的双亲已经被时间隔绝,她便不能自私地再去分走属于别人的父爱。 即使他是帕格尼尼,即使阿希尔并不介意。 “老师,我还是觉得目前我住的地方挺好。我……不是很想换地方。”夏洛琳十分肯定地送上了否定的答案。 …… 晚餐过后,帕格尼尼一脸不高兴地缩在窗前,透过玻璃正好印出夏洛琳和李斯特一起离开的背影。 他灌了一大口酒,嘴里念叨着“弹钢琴的都是坏小子”之类的词汇。刚要继续喝,酒杯和酒瓶酒杯小儿子强制收走了。 “爸爸,你今天的酒已经过量了。” “我不管,我心里烦,我要喝。” “个人魅力已经不及人家年轻的小伙子了,你是要把自己喝成个糟老头子彻底让姐姐嫌弃你,不再来看你了吗?” 帕格尼尼被刺激到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阿希尔,却不在要酒了。 “酒没有了,咖啡可以有。Espresso要不要,姐姐把配方教给我了……” “那你还不快去!另外把我的小提琴和中提琴拿过来,一会你拉中提!” 正准备出去的阿希尔在听到“中提琴”这个词后身体瞬间僵直,他定了定神,最终面无表情地决定他要把夏洛琳给的配方里咖啡的分量在多加一些。 * “弗朗茨,弗朗茨!” 夏洛琳的呼唤终于让李斯特回过神来了。他镇定了下心神,用眼神示意她他在听。 “嗯,弗朗茨,我住在你那真的没问题吗?真的不会打扰到你的爱情……和生活吗?” 她有些怯懦地问出这句话,在提到爱情这个词时,心里不知为何有了些酸楚和惆怅。 他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把自己的真心剖析给了她:“永远不会,我的爱情……还不肯降临在我身侧。夏洛琳,你可以一直住在那,直到你不想住为止。” 我可爱的租客呀,我的爱情从来都只和你有关。 你住在我家,天经地义。 如果你真有想要换住处的想法,我只接受一个选择—— 住我的卧室,睡我的怀里。 钢琴家的眼中脉脉的情意缠绵成潮汐,心里的那句话就要冲破他诱惑的嘴唇,小提琴家却低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弗朗茨,我可能要一直住在你家的小房间了……”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看它滚向前方的浓浓夜色里。 “嗯?”他有些不解。 抬头,夏洛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鼓起勇气颤抖地说:“只要你一日没有公布恋情、没有公布婚讯,我就会一直住着你家的小房间。” 李斯特发现,他似乎又一次丧失了告白的机会。面对这样的她,他似乎只能说出这句简短的、却坚定的—— “嗯。” 前方广场传来的乐声吸引了夏洛琳的注意,远远望去篝火燃得正烈,欢快舞动的人群剪影般地晃动在火光上。 “哇,是狂欢庆典吗?弗朗茨,我们去看!”夏洛琳拽紧了自己的小提琴,另一只手牵起了李斯特。 钢琴家感受着从手指传来的柔软,心中再一次被她这下意识自然的亲昵投喂了蜜糖。 呐,夏洛琳啊—— 只要你愿意这样永远不放开牵着的手,我就乐意被你拉着去任何地方。 * 你永远都无法追究出法兰西人骨子里的浪漫到底有多少,反正他们有着足够的热情,愿意把平凡的每一天都过成一个节日。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们就是不知为了哪一个理由就点起了篝火,拖来一架立式的老钢琴,再来几个助兴的手风琴,小提琴之类的乐器,就开始一场热闹的狂欢舞会。 当夏洛琳拽着李斯特挤进人群中心时,他们已经被人群的欢乐彻底感染了。在她想拉着他一起跳一段的时候,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少女手中的小提琴,便拽着她和李斯特来到了篝火前的钢琴前。 “我们的小提琴手和钢琴手累了,可舞会不想就这样结束,小姐能请你帮我们拉首曲子吗?” “随便什么曲子都可以!” “上帝保佑你,好心的小姐。” 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夏洛琳有些不知所措,她脑中突然有些慌乱,一下子不知道该拉什么好了。 李斯特看着她苦恼的样子,舒展了下身体,活动了下手指,对钢琴上的人指了指键盘,对方就大方地把琴让给了他。 “跳了这么久你们累了吗?”坐在钢琴上俊朗的青年突然大声向人群问道。 “不累,我可以跳到明天太阳升起。” “小伙子,需要我吼两嗓子向你证明我还多有劲儿吗?” “……” “很好,我们先稍微休息一下。”李斯特满意地环顾了四周,收回视线停驻在键盘上,“就用你们的歌声向我证明吧——如果你们还能跳,我就和她为你们献上舞曲。” 他重重地在钢琴上敲响了前奏的和弦,逐渐激越的情绪透过那些黑白键传递出来。这些音符逐渐响亮、逐渐加快,汇成一首慷慨激昂的歌。 “Allons enfants de Patrie, Le jour de gloire est arrivé.”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从这句歌词从他们口中唱出,从一个声音,逐渐在钢琴的带领下,汇聚成一袭滔天的巨浪。夏洛琳听过很多合唱,却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受到如此震撼的力量。 这是没有任何音乐理论的人群的歌声,但极富激情,充满力量,他们在用心歌唱,他们在用心为自己生在这片土地而自豪。 这里是巴黎,却是经历过七月革命的巴黎。《马赛曲》对他们来说,是新生的歌。 夏洛琳为这种真挚而纯洁的情感动容,她合着李斯特的旋律,为他走向激越的和声伴奏。 她看向一边弹琴一边轻唱的钢琴家,他的金发随着他的演奏晃动着。篝火似乎越烧越旺,那些飞迸出的星火冲向夜空。它们是他热情的张扬,也是他炙热之心的闪光。 这就是李斯特——只要给他一架钢琴,就能引得万人齐唱《马赛曲》的钢琴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看、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anyanya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此琴为他碎断魂 等到歌曲唱完后, 夏洛琳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氛围,一点都不再紧张了。李斯特兑现了他的承诺, 给这群聚会狂欢的人们献上了一段精彩的、极富激情的舞曲伴奏。 钢琴和小提琴像两个密不可分的灵魂,乘着音乐的旋律徜徉在篝火周围, 飞向漫天的星光所在之处, 变成夜晚最美的点缀。 “哦, 上帝呀, 弹钢琴的人竟然是李斯特先生!” 这一曲结束,下一曲正要开始,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钢琴家的名字, 喧哗和尖叫开始像涟漪一般快速地扩散开来。 小提琴家怔愣了一会,瞬间反应过来。她立即用拿琴的左手提上琴弓, 在人群还没疯狂起来前, 便拽起钢琴家头也不回地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逃了出去。 这是继那次日间在巴黎街头狂奔后又一次两人紧牵着手在街巷间逃窜, 只不过这次领头的人换成了小提琴家。 见这里似乎安全了,夏洛琳便松开手, 靠在小巷的墙壁上喘着气。李斯特也顺势倚在了她身边, 两人间的间距, 早已超越了友情的距离。 钢琴家调整着呼吸,心中因身边人的维护而泛起柔情。今晚的星夜是多么美丽,头上这条缎带般的天空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遇的那天晚上。 算算年头,原来夏洛琳已经陪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了。 “我亲爱的小姐,请问我们为什么又要这样飞奔在巴黎的街头?”他的呼吸趋于平稳,低醇的声音像是大提琴上醉人的低吟。 “为什么飞奔?我亲爱的先生, 您是不是对自己的名头和魅力有所误解?”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问句最后的尾音似乎打着上扬的旋儿,生动活泼、俏皮可爱。 李斯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打趣着继续抛出疑惑:“我的名头和魅力?我以为,我还不至于引发这些普通市民的狂热、受到他们热情的追捧?” 夏洛琳有些错愕,她似乎是有些过于敏感了。离造词大师海涅造出“Lisztomania(李斯特狂)”这个词汇还有那么几个年头。这颗小太阳离能引发由他带起的风暴还需要些用于酝酿的时间。 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她对他的事似乎有点过于敏感了。 “小姐,您让我丧失了放松的时刻——一个绝妙的狂欢夜。”李斯特捕捉着少女略带羞怯的神情,里面满是闪烁的微光。 “先生,那我赔您一个私人的狂欢怎么样?”夏洛琳沉思片刻,甩开那些尴尬的绯红,跳到巷子的正中央,拿好她的小提琴,轻快地说道。 李斯特将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夏洛琳在巷弄里转了个圈。她像参加宫廷中开场舞般,正式地在他面前提起裙摆屈下身子,然后用她的琴弓划着优美的弧线,给了他一个十足华丽优雅的献幕致礼。 他本以为她是要邀他跳两步,等他离开那面灰青的墙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却架起小提琴在他面前拉起曲子来。 这热烈欢脱的曲调让李斯特差点维持不住脸上清淡的微笑,涵养和理智让他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要破功笑出声。如此雍容优雅的开场瞬间破碎成粉末烟尘,和原先氛围完全相反的旋律让他再一次为她的跳跃思维折服。 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心中充满着惊喜。 李斯特开始享受这段独属于他的乐曲,他看着夏洛琳第一次用这样的体态和神情在他面前拉琴。 她的眼睛为何在这星光之下如此动人,像甜美的诱惑,向他心中的渴望投下一颗星火,将他的心原烧成一片火海。 “Doas,doas,Monsieur Litz Que paso,que paso,Monsieur Litz Te busque,te busque,Monsieur Litz Y as,y as,Monsier Litz” 她拉着琴开始围绕着他轻舞旋转,柔嫩的唇瓣开始为他唱歌,飞出的歌谣轻快、活泼、热烈,处处荡漾着别样的风情。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开始颤动起来,除了那个“Monsieur Litz(李子先生)”,他完全听不懂她在唱着什么。这些勾人的简单小调他可以瞬间就在钢琴上复制出几十个风格不一的变奏,但第一次,他不再去关心每一个音符的走向,迫切地想知道每一句歌词的意思。 从她口中吐出的词汇是那么动人,勾的他的心神为之荡漾。 仁慈的主啊,你能不能行行好。 请以智慧醍醐灌顶与我,让我知道她究竟在唱些什么——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李子先生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李子先生 寻找着你,寻找着你。李子先生 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李子先生” 他快疯了。 这只围绕着她不停起舞的蝴蝶,快要将他弄疯了。 “夏洛琳!” 五味纷杂的呼喊被无情地无视,她停在他面前用滚烫的西班牙语歌唱着火辣的情意。 “你的双眼注视着我 你的嘴唇亲吻着我 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遵循着你的目光 你嘴唇点燃的火焰 如丘比特之箭慎重了我的胸口,让我爱上了你” 瞳孔微缩,他似乎不用再去分辨什么了——李斯特已经被夏洛琳捕获,他愿意臣服在这妖娆的旖旎诱惑之下,屈服与她救命解药般的爱情之下。 他不懂西班牙语,但他无论如何都可以分辨那个“amore”的含义。 爱情,这个击中他心脏,让他魂牵梦绕的咒语。 伸出手,他要去抓住面前这只调皮的蝴蝶。 不给他机会,她又在他身边转起了圈,那段可爱的小调又开始重复环绕着他。 他无奈地轻笑出声,认命般站在原地随她去了,满目宠溺。 飞吧,飞吧,你总会飞累的,总会停在我身边。 唱吧,唱吧,歌词总会终结,但爱情永远不灭。 “我听说你在车上 摆来摆去,李子先生 真是漂亮又傲慢 而你吹起了口哨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你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真是要疯了 如果你还不回来看看” 当歌曲终了,世界停止了旋转,星光见证了这**的狂欢,谁还能忽略这巷弄里醇厚得如同巧克力般甜美的浓情蜜意。 裙摆停止摇曳生姿,琴弓和小提琴都被轻垂在身旁,少女与青年都陷入了对方眼神里情感的漩涡。 冲动、激情、久伴不离。 这颗心做不了假,你是否愿意和我去看一看最好的风景,尝一尝最美味的爱情。 “夏洛琳,我爱你——” 青年俯下挺拔的身躯,凑近他迷人的爱人。他用尽此生全部的温柔去呼唤她的名字,还有那句只说给她听的、轻缓却深情的告白之语。 然而此时他忽略了少女眼中的惊恐,她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无心去思考,身体快过思维。在那句告白响起的同时,她的大声惊呼盖过了那所有甜美的词汇。 “弗朗茨,小心!” 琴弓掉在地上,和石砖碰撞出轻微却清脆的声响。 错愕的李斯特被惊慌紧张的夏洛琳用右手大力拨开到一边,在他踉跄着在墙边站稳时,他听见一声刺耳的声响—— 那是琴弦绷断的声音,是利斧劈进木器的声音,是什么东西碰撞在远处的墙上碎裂的声音。 猛地转过头,李斯特看见原本自己所站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狼狈却疯狂的黑影,夏洛琳将他逼退到跌坐在地。 他看见她心有余悸地在原地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剩那点勇气支撑着她站立。那个黑影仰天近乎疯狂地大笑、崩溃地着念叨着什么。在巷子不远处,地上躺着一把几近散架的小提琴。 它不复曾经的光彩与美貌,身上满是划痕与碰撞的凹陷。琴弦全数断裂,无力地耸搭在琴颈上。最为可怖的是,在它破碎不堪的面板上,深深插着一把锋利的劈柴用的手斧。 爱情的旖旎戛然而止。这把在夏洛琳手中可以变换出万千曲调的小可爱,再也不会歌唱了。 * 莫雷尔知道自己这一斧子劈下去就在也回不了头了。 他想起自己曾是奥罗歇最受欢迎的钢琴师,想起往昔那些光鲜亮丽,就像是一个梦一样,近得似乎就在昨天。 “哈哈哈,我做到了,我劈下去了,我劈下去了!” 癫狂的大笑似乎给了他一丝勇气,将心头那阵空白似的惶恐迅速遮掩。 是的,他没有错,有错的事夏洛琳。 她不该来奥罗歇,不该会弹钢琴,不该能用他做了手脚的小提琴拉出那样精彩的曲子,不该依旧这般过着肆意精彩的日子——而他失去了琴师工作,失去了做家庭教师的资格,在上流社会的黑名单上挂上了名字,活的像只凄惨乞食的老鼠。 都是夏洛琳,都是她的错。都是她引来了恶魔的觊觎,连带着自己也被拖下了地狱的深渊。 “我没错,我没错!夏洛琳,我要毁了你!哈哈哈,毁了你!” 他的眼中再次沾染上疯狂,赤红的眸子牢牢锁住错愕的少女。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他就被李斯特一把从身后勒住了脖子。 “放开我,让我毁了她!” 钢琴家无视他激烈地挣扎,收拢手臂顺势一把将他牢牢按在地上。 “夏洛琳,去叫巡夜的警察,就在刚刚狂欢舞会的地方,快去!” 小提琴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蹒跚了几步后开始向来处飞奔。 长期被酒水和药物侵蚀的莫雷尔,在被疯魔浸染了理智后,便再也无法逃脱了。他无法从愤怒的钢琴家手中挣脱,脸被地上的小石子蹭出深深的口子,最终他放弃了动弹,几点眼泪低落在尘埃里。 魔鬼在递上名片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诱惑,莫雷尔至今都能想起那个猫眼的男人说出的盛景那般吸引着他: “你想毁了夏洛琳吗?我可以告诉你方法哟,你是否愿意献上灵魂呢?” “好的呢,乖孩子,酒水还有这种让你快乐的药,我这里还有很多。” “听我说,好孩子,毁掉夏洛琳最好的方法就是毁掉她身边最重要的人。你不觉得看她在你面前崩溃懊悔会是最好的胜利褒奖吗?” 嫉妒是原罪,当它衍生出疯狂时,你便已经深陷深渊之中无法自拔了。 * 和夜巡的警员交待好一切,等宁静重新回归这条小巷的时候,李斯特转身得意瞥见夏洛琳跪坐在那把破碎的小提琴面前,不言不语,安静到失神。 他脱掉自己的外套仍在一旁,快步移动到她身边,单膝在她身旁跪下,从身后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夏洛琳,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将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上,轻柔地和她说话。 “没什么的,弗朗茨……”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番,她挣扎了一下,在怀抱略松开后,转过身子抱住了他,藏在他修长的颈项间呢喃着。 “歉疚让我的心快碎了,夏洛琳。” 他收拢停在她后背的手臂,在她的发间汲取着她的味道。 “弗朗茨,不必抱歉,再给我多少次选择我都会这样的。”她蹭了蹭他的肩,将自己埋藏得更深一些,手指插进他柔顺的金发里,以此去获得勇气和力量,十分肯定地说,“你比小提琴重要,你比一切都重要。” “我只是有些伤感。它陪了我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我却一直没有给它起过一个名字,我很遗憾,是的,我只是遗憾了……” 他听着她近乎呜咽的叙说,甚至在敏感的脖子上感知到了一道轻柔的温热水痕。他的心像是被划开了好几条口子。 “嘿,夏洛琳,听我说——” “你从未失去过你的小提琴,你只是把它转送给了我。” “Sommer,它的名字就叫‘Sommer’。” Sommer,德语词汇,意思是夏天。 它是你最珍贵的音乐之夏,而你是我最珍视的爱情之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打我,顶锅盖跑。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落花人独立 58瓶;Samantha 26瓶;闲曳 5瓶;名字什么的太难取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命定的爱和谣言 距离遇袭这事发生已经过了几天, 尽管夏洛琳一再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事,但李斯特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担忧。 那把破碎的小提琴被他们细细收好,拼凑完后放进了墨绿的琴箱里,被李斯特收进了自己的卧室。 夏洛琳这两天几乎没有出门, 就那样坐在琴室的椅子上,很安静。要么看着李斯特伏案书写记录, 要么撑着头听他弹奏钢琴。除了洗漱吃饭睡觉, 她几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尊雕像。 今天钢琴家回来后, 终于发现小提琴家有些不同了。他先是听到她在琴室里弹吉他, 在他打过招呼后, 她就立即回应了他。 “今天,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李斯特抽开写字台边的椅子,挪坐到她身旁。 “好事?并没有呀……”夏洛琳想了想, 拨了几个和弦后回答了他, “啊,或许是我今天去见了帕格尼尼?” “……” 李斯特瞬间语噎,等他回过神来, 他就看见了正在偷笑的夏洛琳。 “哈哈哈, 你果然会对‘帕格尼尼’这个名字这样敏感。对不起,弗朗茨, 你这个表情真的太可爱了。” 夏洛琳一把抱起吉他,噗嗤着笑出声,一下下耸动的双肩让李斯特愣了片刻后,温柔地目视着她也勾起了嘴角。 笑吧, 我的爱。 只要你能高兴,我一点都不介意扮演一个提供笑料的角色。 “弗朗茨,你知道吗?老师说,要把小提琴送给我。” 听着她轻描淡写地呢喃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钢琴家的笑瞬间就凝固了,整个人都有些不太自然。 “啊……这、挺好的?”李斯特试探着回应道,言语里似乎有些吃味。 “噗嗤,”夏洛琳再一次笑出声来,她明朗地望向他,“弗朗茨,我拒绝了。” 钢琴家如果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过山车,那他就能准确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虽然老师的琴对我而言极有诱惑力,但那终归是帕格尼尼的琴。偶尔拉一两次我会觉得很幸福。但若说到拥有,我会觉得不真实,那毕竟不是属于我的琴呀。” 小提琴家看向琴室里贝多芬塑像摆放的方向,满目温柔地轻语着:“我怎么能去使用老师的琴呢?尤其是那把‘one’,即使老师真的有将它送我的念头。” “加农炮,是属于世界的,是属于所有小提琴家的呀……” 这句呢喃十分轻,没有听清的钢琴家不禁又凑近了她几分。 “弗朗茨,我真的没事了。”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今天去城里的乐器店转了转,有点遗憾并没什么收获。果然遇到合适的半身需要缘分啊。” 夏洛琳有些泄气,下颌搁在书桌上无奈地感叹着。 “会有的,夏洛琳。最合适你的半身,你一定会遇到的。” 李斯特伸手揉了揉夏洛琳顺滑的长发,指尖的触感让他有些流连忘返。她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便再也难舍难分。 你会遇到它的,就像你遇见我一样。 我去见过帕格尼尼了。那个幕后的黑手,我想他再也不会有踏上法兰西领土的资格了。 再也没有人能以最大的恶意来觊觎你的才华了。所以你只需要细细寻找、静静等待就好。 我保证会陪着你,直到遇到你命定的半身。 * 虽然小提琴家说她的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了,不放心的匈牙利钢琴家还是决定带她去见另一个波兰好友。如果那个敏感的人说她没事了,他才敢松口气。 “很好,夫人,就是这样。请保持这种富有诗意的触键感。” 当夏洛琳和李斯特进门后不久,就看见肖邦坐在他那架钢琴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闭眼用手指敲击着膝盖数着拍子,认真地指导着正在弹琴的人。 少女和青年对视了一眼,便轻声挪动步子坐到到房间里的沙发上。 等这一段旋律弹完,钢琴便停止了歌唱。 “继续,达古夫人。”肖邦依旧没有睁开眼。 温柔而优雅的女声响起:“肖邦先生,我想您该起身了,您有客人了。” 波兰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我以为您的课程还未结束,请您继续?” “其实,您似乎可以看看时间,今天的课程时间已经超时了,肖邦先生。”女声娴静而端庄,她的迷人地笑道,“如果您还想继续的话,我可以等会儿——我并不介意您先去招待客人。” 经人提醒看看了钟表才发现事实确实如此,肖邦愣了会,便向那位他授课的夫人表达了歉意。 “我很抱歉,夫人。如蒙不弃,您可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喝杯茶?” “我的荣幸。” 这位夫人优雅起身,收敛着自身的高傲气度,竟也亲和得宛若清风。她的浅棕卷发打理得华丽精致,衬着阳光像闪耀金子一般。一双眼睛仿若上好的蓝宝石,里面婉转着流光。踱步前行的她裙摆微荡,别有一番迷人风情。 夏洛琳有些惊异,这是在巴黎沙龙混迹了这么久,接触了那么多淑女贵妇后,第一个让她如此印象深刻的成熟女性。 “洛琳,弗朗茨,想不到你们竟会一起来看我。”肖邦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哦,得了吧,我的好友弗雷德。说得我们老是冷落着你似的。我想有这样一位优秀美丽的夫人做学生,你或许才不在意我们会来呢。” 李斯特熟练地结果话茬,活跃着气氛。夏洛琳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来回,并不插话。 “洛琳,可别听他胡说,你们能来我可高兴了。”肖邦无视了李斯特的打趣,开始介绍这位落座的女士,“这位是玛丽·达古伯爵夫人,十分有幸能指导她的钢琴。”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夏洛琳的笑容便停滞了,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您就是那位最近沙龙神秘的举办人达古夫人?您的善举使人印象深刻。想不到您的琴声和您的真人一样令人沉醉。” 李斯特随口的称赞让夏洛琳再一次怔愣了。她的心不知为何有了些钝痛,连带着口中泛起了些许酸楚。 “能得到钢琴家李斯特先生的称赞,我想这便是对我的一点微薄心意最好的褒奖了。像您这样的优秀青年音乐家们,值得拥有这样的机会。” 伯爵夫人的笑容更深了,从内散发出的喜悦感染着在坐的每一个人。这种真诚让人无法忽视,也无法拒绝。 “这位小姐是?”达古夫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移到了夏洛琳身上。 “您好夫人,我是……小提琴家夏洛琳。”被点名的少女一惊,恍惚着说出自我介绍,只有藏起来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哦,看这情形我想您应该和李斯特先生以及肖邦先生交好,那您也应该是位不错的音乐家。只是可惜了,我并未关注过小提琴,所以沙龙请柬并未写上过您的名字,我很抱歉。”伯爵夫人眼神微闪,“下一次,下一次我会记得的。” 夏洛琳找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只能干巴巴地说着“哪有的事……”便又不知下文了。 李斯特发现夏洛琳的不对劲后刚要开口,就被觉察到这一切的肖邦抢了先。只见波兰钢琴家优雅地站起,对她说道:“亨利泡的茶实在难以招待贵客。洛琳,你的茶艺十分惊艳,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你朋友的求助。” 他又看了眼匈牙利钢琴家道:“弗朗茨,我亲爱的完美的社交家,伯爵夫人就先由你陪一下吧,我和洛琳一会就回。夫人,请容我们先告退。” 说完,他便执起夏洛琳的手,离开了客厅。 …… 在茶水间依旧恍惚地泡着茶的夏洛琳,不曾开口,整个人失魂的样子实在过于反常。 “容我提醒,洛琳,你的手要碰到滚烫的容器了。” 肖邦清冷的提示终于让少女回过神来。她在惊愕一番后,开始似乎有条有理却又实质上手忙脚乱地制作起茶水来,整个人矛盾极了。 “洛琳,冷静。如果你不想让人瞥见你软弱和颇受打击的样子的话,就镇定一点吧。” 他来她身边帮她摆放起杯子,十分自然地就提出了建议。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无措地望着他说:“弗里德,我没事。我就是有些意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失去了……” “如果你愿意,我会是很好的倾听者。”肖邦柔声道。 “我还没有准备好,这一切太快了……”夏洛琳轻语着,言语中十分挣扎,“历史,再一次向我展示了它的强大。弗里德,我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了虎烈拉时期时自己的无助了。” “嘿,洛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肖邦抓住她的双肩,企图摇醒她,“冷静下,调整好自己。我们该去送茶水了!” 夏洛琳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平静下来后扯出一个笑容端起茶盘和肖邦一起前往客厅。 走过回廊,她因双目所见的一切而停下了脚步。在她的视线里,李斯特和玛丽·达古相处得十分愉快,俊朗的青年和优雅的妇人,就像太阳和云彩一般相配。 “洛琳?” “呐,弗里德,你相信吗?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人呢……” 苦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少女,完全不知自己言辞中的惆怅,惘然若失得快要落下泪来。 …… “夫人,我们的茶水到了。” 李斯特看见肖邦带着夏洛琳重新出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伯爵夫人转头看了看他们,神色恢复如常的少女让她挑了挑眉,于是起身向主人说道:“可惜了,肖邦先生,我大概和这可爱的茶水无缘了。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接下来是好友聚会时间,我便不便在此叨扰了。” 夏洛琳端茶的手瞬间一僵。肖邦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将茶杯放在桌上。 “我送送您吧夫人。” 说完,他便绅士地为这位女士拉开了门。 门关上,肖邦和达古夫人的身影离开了。李斯特无论怎么呼喊夏洛琳她都没有回应,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这一壶茶水中逐渐舒展的叶子出神。 …… 门外,肖邦一直将这位夫人送上了马车。 临上马车时,玛丽·达古突然凑近了肖邦,在他耳畔饶有兴味地柔声道:“您珍藏的那方手帕,原主人就是屋里的那位小姐吧?” 肖邦眼神微闪,却依旧不动声色地优雅笑着。他绅士地扬起手,不发一语,敬送这位夫人上马车。 伯爵夫人周身的气场不再和煦,骨子里的高傲宣示着她的气度不凡。她也不再过多逗留,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的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浪费了。 马车哒哒而去。肖邦此刻终于确认了,这位夫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酒,就是冲着李斯特去的。 * 自那天见到这位历史上和李斯特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传奇爱情的伯爵夫人后,夏洛琳的心一直上上下下的。直到某天起,钢琴家特意吩咐到不再让她去帮忙收取写给他的信件了。有些意外的她在无意间撞破了某人收执的信封上的署名时,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它无处不在,无时无刻都在侵扰着夏洛琳。她寝食难安,觉得自己要失去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了,但却无力去挽救。这种徒劳的无措感深深折磨着她,间接让她忽略了李斯特近几天频繁外出以及某些出现在书桌上的证件和文件。 “弗朗茨,早安。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不堪忍受的夏洛琳终于在某天清晨鼓起了勇气去斩断这一切烦恼的根由。 李斯特正打理着自己的领结,他扫了眼她,笑着回道:“早,夏洛琳。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弗朗茨,我……我准备搬出去了!房子的话,我近几天会去——”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跟自己打气一般,唯唯诺诺地说出了她的决定。他原本飞速打着丝巾的手在听到某个词组后瞬间停滞了一下,抬高声音打断了她。 “嘿,我以为我们就这个问题达成过共识?搬出去?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着要一直住下去的吗?”李斯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东西。 “不一样,弗朗茨,现在不一样了。”夏洛琳抬高了声音,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我怎么能打搅你的爱情,怎么能!” “打搅我?爱情?”他嗤笑出声,一脸不可置信,“夏洛琳,你在哪瞥见了我的爱情?我和谁?” “玛丽·达古,就这位温柔知性的伯爵夫人。”她大声说道,眼睛瞬间就红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着多么不同寻常的清新的酸楚和吃味,“你们相处和谐,你们甚至通信来往……十分密切。” 李斯特张了张嘴,夏洛琳可爱的表现让他在心中高呼赞美着上帝——如果他没理解错,不,他就是没理解错,她绝对是在吃醋。 哦,可敬的主啊,夏洛琳竟然在为我吃醋! 神知道他究竟要多克制才能压抑自己内心的狂喜,才能克制这种渴望将她搂到怀里转个圈,再用一个甜蜜的冗长的吻关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冤枉指责着他的小嘴的冲动。 他压下嘴边的笑,故意冷了冷脸,言语间已听不出丝毫情绪:“我和玛丽?呵,夏洛琳,那能解释下你送给弗雷德的‘私密的’手帕吗?” 原本李斯特直呼那位夫人的名字让夏洛琳心被无情地揪碾了一瞬,但他话中提及的手帕却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让她震惊到哑口。 “弗、弗朗茨,我、我可以解释……”她有些慌乱地望着他,想要告诉他真相。 “算了吧,夏洛琳。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看了看壁炉上的时钟,一幅赶时间不想继续聊下去的样子。 她顿时才发现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收好的行李箱。 “你、你要出门吗?” “是的,小姐。我要出门,现在。”他提起箱子走进她,开口道,“我时间不多了,所以不想跟你争执这些没必要的琐事。” “别想着搬出去,至少等我回来了再说这个问题。” 他凑近她,在少女眸子睁大的一瞬间给她的面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身上的玫瑰香味馥郁得让她晕眩不已。 “祝我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落下吻后,他低醇的声线在她耳间炸出灿烂的花火。这种浓烈的荷尔蒙诱惑令她浑身发烫,轻颤不已。 “一、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她的声线抖得像可爱的小颤音,这让他笑容越发灿烂。 “很好,乖女孩,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他轻抱了下她就松开,快步走到门口又停下。在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折回去郑重地交付到她手上。 “?”少女疑惑不解。 “法兰西大酒店,你拿着这钥匙,他们自会带你去它能开启的地方。”青年的笑神秘而深邃,他的话语间似乎还有些难为情。 “夏洛琳,那里面放着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把它托付给你。在我回来前,你就帮我好好照顾它吧。” * 李斯特走得很干脆,在夏洛琳还未完全消化这一切的时候,她在屋里已经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迟疑了几天后,少女只身来到了法兰西大酒店。那间神秘的、上了锁的房间在用钢琴家给的钥匙打开后,装饰精致的偌大空间里除开少得可怜的陈设之外,就只有一架暖棕漆色的双踏板木质钢琴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 这应该就是李斯特提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但看这钢琴的形制有些古朴,夏洛琳有些猜不透李斯特为什么这么珍视地将它单独放在这里。直到她走近它,发现上面已有些黯淡的烫金字体——“Broadwood”。 她的瞳孔微缩,瞬间觉得手中的钥匙千斤般沉重。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付给她?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可是台布罗德伍德——贝多芬生前用过的最后两架钢琴之一、被转赠给了李斯特的那架。 她打量着这台意义非凡的琴,却发现自己除了目视它,便是晕眩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架钢琴看起来被呵护得很好。除了时光的沉淀,夏洛琳在它身上找不到其他的痕迹了。她哆嗦着支起琴盖,立起那片矩形的简单直板框的曲谱架——和喜好华丽装饰的曲谱架的李斯特不一样,贝多芬的私人钢琴要朴素的多。 白色的琴键晕染上了一片深深浅浅的黄色。不知道这是乐圣一人留下的弹奏印记,还是被匈牙利钢琴家朝圣般地又覆盖过一次。 夏洛琳轻轻敲了几个琴键。琴声的音很准,但音色十分特别,直直地撞进它心里。 她有些不争气地湿润了眼睛,那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在给了她这么重要的钥匙后,一声不响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当晚,夏洛琳陪着肖邦出席了一场沙龙,去散心调节下情绪。 酒水很好,气氛热闹,波兰人的钢琴十分迷人。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一切又似乎哪哪都不一样。 “嘿,你听说了吗,那位……伯爵夫人,竟然和你知道的那个钢琴家,私奔去日内瓦了!”某位贵妇羽扇轻掩着半张脸,只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 “上帝啊,这么露骨的剧情?那……那位伯爵先生,他的脸色一定、十分有趣。”应和她的另一位夫人也止不住轻笑起来。 “啊,你们也听说了吗?这大概是今年最让人‘惊喜’的事件了吧?”又有一位夫人加入了谈话。 “可怜可怜我吧,甜心们。我想你们一定不忍心我还是一头雾水?”这位夫人刚说完,就被拉进了她们的小圈子,不一会会传出了她轻声的惊叫和哄笑。 伯爵夫人、钢琴家、日内瓦……这些关键词冲进了夏洛琳的耳朵,将她的思绪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砰——”杯盏砸进厚厚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泼洒的酒水瞬间将毯子染成深色。侍者立马注意到了这里,开始清理这小小的意外。 “洛琳?”肖邦将她拉到了一边。 “弗里德?我……我没事,我只是走神了,然后不小心松了手……”夏洛琳扯出一个笑容,恍惚着回答道。 “是吗?”肖邦拖长的语调让人无法察觉他真正的情绪,他眼神明明灭灭,长叹一气后掏出了随身的手帕递给夏洛琳。 “那为什么,你会这样悲伤地流出眼泪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贝多芬的钢琴】 贝多芬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里拥有两架钢琴。 一架rad Graf(康拉德格拉夫)。现存于波恩贝多芬博物馆,神奇的是这架琴有五个踏板...... 另一架就是文中提到的Broadwood(布罗德伍德)。这架琴被斯皮纳买走后就送给了李斯特(李子光环荣耀加身~),后来李子把这架钢琴捐给了匈牙利国家博物馆,它就一直在那了。 所以李子是真的拥有过乐圣的钢琴的。 ============== 这两天楼□□育馆在开演唱会,晚上歌声太过于扰乱心神,码字无法集中精力,抱歉更晚了。 就长章回馈吧,再次鞠躬。 预告下,如果明天我能码完全部剧情的话,下一章就叫“环游世界我爱你”。 嗯,没错,告白。 但如果我码不完的话就...... 应该没有但是! 6.22. 12:30 - PC排版崩溃已修;科普已放。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寧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乌凤 30瓶;名字什么的太难取了 16瓶;jtongxin姒童宝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环游世界我爱你 夏洛琳捏着一张叠好的纸张, 直愣愣地看着巴黎外郊这里的一片苍茫景象。就和万千幅油画里被省略描绘的背景那般, 她在这张巨大的画卷里竟找不到理应被它衬托的视觉主体。 面前的这个方向朝向日内瓦。除了宽阔的车道和远处的林荫以及身边这个来往人员审查小站,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令人新鲜的事物了。 几辆来往的马车在这里暂时停靠。乘客们在职员那出示各自的证件,核对无误后又踏上各自的去路与归途。 夏洛琳有些发笑——她一定是疯了, 才会一个冲动脑热就来了这儿。 醒醒吧,他又不会今天现在就回来。 等等吧,他或许再过一会就归来了。 两种念头在心间焦灼地相互撕扯, 煎熬的少女开始在原地小小地踱步。她仿徨、期待又迫切的心情化作脚边被带起的土灰,扬起后又沉淀, 反反复复,最终停落在了她的裙边。 终于停下这毫无意义的行为,夏洛琳仰视天空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的她开始追寻着天边某朵云的轨迹,回想着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里…… * 时间倒退到昨天——距某个匈牙利钢琴家突然闪身离开巴黎已经过了不止一周的时间, 某个小提琴家竟想不起确切的天数了。 地点也倒退到昨天——在某个波兰钢琴家的住宅,某个极度困扰的小提琴家再一次登临好友的住处寻求帮助。 夏洛琳双手支撑着下颌, 趴在这张她丝毫不陌生的写字桌上,盯着对面那双漂亮的手执起羽毛笔在纸上划出一行行优雅的字迹, 在对方蘸取墨水和伏案写字的交替动作中出神。 等回完最后一封信件,肖邦搁下笔, 发现好友快要变成摆在自己桌上的一尊肖像雕塑——请原谅他在这间房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雕像作品了。 看了眼时钟,肖邦心算了下从他提笔到现在这段时间, 最后的数字告诉了他一个“虽然不太长却也绝对不短”的结果。他饶有兴味地用右掌托起脸颊撑在桌上,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伸出左手在夏洛琳眼前轻晃。 “洛琳?洛琳?” 肖邦开口呼唤少女的名字, 发现她纹丝不动。他有些意外,于是伸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嗯?弗里德,怎么了?” 夏洛琳从迷蒙中回过神来,发现好友端坐着望向自己,面露一幅从实招来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愕然。 “我写完了十多封积压信件的回信,洛琳,”肖邦平静地叙述着事实,“你在我面前发了这么久的呆,是不是该心怀愧疚呢?” “抱歉,弗里德,我忏悔。” 钢琴家叹了口气说:“忏悔就免了吧,我亲爱的小姐。您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找个地方好好发呆吧?” “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是的,弗里德,我有些心绪不宁。”小提琴家有些逃避着起身移步到窗边,她轻敲着窗上的玻璃,“弗朗茨又离开了,毫无征兆地。” “那可是,日内瓦啊……” 少女话语里的惆怅被敏感的青年捕捉到。他摇了摇头,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说起出行,我倒是很羡慕弗朗茨,可以想去哪就立即出发。”他轻笑。 “?”她不解。 “洛琳,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样健康的身体。”肖邦将自己靠在椅背上,笑着望向回过头的夏洛琳身后的阳光,感慨道,“自由出行,去到每一个可以抵达的城市,随意弹奏任何力度标识的钢琴曲,对我而言更像一种奢望。” 夏洛琳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株渴望飞翔的蒲公英,但它遨游的代价却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而她的那些惆怅的心思,在他简单的渴望面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无暇再去顾及其它,只想做些什么能让眼前的好友真正体会那种自由与欢畅,不要那么遗憾和感伤。 心中打定了主意,夏洛琳慢慢靠近那架普雷耶尔。刚要坐下,却在钢琴上发现了一把小提琴。 它通体是身略显老旧的红棕色,上面有些轻微的擦痕,指板上还遗留着些许松香的微末。琴弓就放在旁边,弓毛飞出了几根。夏洛琳有些不受控制,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自然又娴熟地清理了琴弓上断掉的白色马尾毛。 失去左默尔的这些日子,或许就连她的身体都在想念那把仿制的斯特拉迪瓦里。 又或许是她的灵魂在渴望重新遇见小提琴。 夏洛琳转过身子迅速问道:“弗里德,这把琴?” 对这个除了钢琴之外什么乐器都没太大兴趣的波兰人来说,他的普雷耶尔上竟然能有小提琴的一席位子,简直可以算奇闻了。 肖邦可是个连小提琴谱都不太擅长的音乐家,更别提信手创作小提琴曲了——上帝知道让他写管弦是件多艰难的事——虽然看这把琴身上满是被使用的痕迹,但它绝不可能是钢琴家心血来潮想拉小提琴的产物。 “哦,这是前几天我一个波兰好友和我相聚后遗落下的。我今天的信件就有一封是写给他的,告知他务必记得还有件小可爱留宿在我这。” 从舒服的靠背上离开,肖邦慢步到钢琴前,取下这把小提琴拿在手中观望了一番,笑到:“让你见笑了,洛琳。他是个有点粗心的人,所以就连自己的乐器都有些随意。” “嗯,有什么问题吗?”他发现她眼中突然闪耀出了光彩,有些不知所谓。 “弗里德,我能借用一下它吗?”她的语速极快,雀跃而又满怀期待。 肖邦诧异于夏洛琳瞬间的情绪转换,他虽然还有些一头雾水,却并没有拒绝。 “……可以,你请随意——我是说,我的这位朋友在这方面是个慷慨的人。” 他将琴递给她。她在接过后快速地用它奏了一遍音阶听了听音,然后一脸自信地看向他,笑容灿烂得似怒放的花丛。 肖邦依旧不解夏洛琳激动的缘由,却在听到她的邀请后让他平静的蓝眼睛里染上了震惊的颜色—— “上帝都不忍心让你遗憾,所以他让我在你这里看见了一把小提琴。”少女扬了扬琴弓,欢快而又兴奋地向青年行了一个礼,“弗里德,我现在真诚地邀请你: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环游世界吗?” * 请原谅,我们沉静优雅的肖邦先生在那十分美妙地氛围中答应了某位小姐后就被她拉着上了一辆马车。对他来说,那种情形还能说出拒绝的话的人心中一定住着一只魔鬼。 在一段略显漫长的车马奔袭后,依旧状况不明的肖邦被夏洛琳带到了一片略显幽静的大道上。两边的梧桐成荫,树冠茂密得宛如沉绿的华盖。 香榭丽舍大道,永远都是漫步的好去处。 在一段悠闲的漫步之后,心情已经怡然舒畅的肖邦被夏洛琳带到了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虽然来这里的确给他带来了些美妙的感受,但他并不认为她的邀请只是如此简单。 “我可以投诉吗,洛琳?我觉得我受到了欺骗。”肖邦侧身调侃道,“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环游世界’,我想我需要退票了,小姐。” “此票售出,概不退还。弗里德,耐心是一种美德。” 夏洛琳舒展了□□体,活动了下手指,提起那把小提琴站在了肖邦面前再次给他献上了一个序幕礼。 “如果在一百七十多年后,我一定直接带着你上飞机,用脚去丈量这个世界。有点遗憾,现在我们在1833年的巴黎。” “所以,我亲爱的弗里德,我只能用音乐让你的耳朵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啦!” “先生,准备好了吗?环游世界,开始——” 在肖邦惊讶的表情下,是一颗满怀欣喜的心。随着夏洛琳落下的琴弓,随着弦上飞出的音符,他像是被安上了一双翅膀,乘着旋律开始飞翔。 肖邦最先听到的是一首法兰西风情的香颂,在夏洛琳的弓弦下悠长极富韵味。它并不热烈,在轻缓的浪漫里绽开出诱人的玫瑰花香,惬意却又光彩陆离。 “我们从法兰西醇美盛放的玫瑰花开始。弗里德,接下来我带你去挪威的森林去看晨光熹微。” 静谧安详,清新温柔的田园牧歌式的曲调带着肖邦漫步进那绿成深邃墨色的丛林里。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来,留下一道道梦幻般的光柱。露水慢慢蒸发,森林中瑟瑟叶响,植被馥郁的香气弥漫出恬静的光景。 “头上沾了些露水和落叶,弗里德,我们去塞维利亚理个发吧,那里的理发师一剪刀可是能剪出一段美满的爱情。” 肖邦几乎要笑出声来,随着这陡然转换的曲调,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絮叨话多的理发师费加罗。本城最忙的人,当然不是忙于理发。 “仪容整理完毕,弗里德,我们顺道去看场斗牛吧。” 热烈的鲜红,醒目的金黄,高亢嘹亮的琴声,进行曲的节奏感十分富有激情。虽然这种刺激的场景肖邦是拒绝的,但听着这异域的风格,斗牛士的飒爽英姿他倒是认同了。 “斗牛似乎过于激烈了。弗里德,我们去英格兰听一段美得像童话一样的爱情。” 古典优雅,却带着一丝忧伤。它似乎可以是一架钢琴的倾诉,一只长笛的吐露,一架竖琴的叮咛,一把提琴的吟哦——关于一个人永远钟情的绿色袖子。 “说到童话,弗里德你一定要去看看这片被童话萦绕的王国。” 可爱玲珑的小提琴,音符是一串活泼的孩童,等着开启胡桃夹子和神秘的冒险。那是只有圣诞节才有的糖果,只有单纯的童心才能领到的礼物。 “航行,我带你横渡大西洋。” 慢板里的大海是平静的,沉静而富有幻象;快板里的航行是活泼的,听着风浪交吻着幸福。 她带他靠岸,在进行曲里参与了一场关于自由和民主的□□;她带他穿行,在爵士乐里看一众枫叶燃红装点秋色;她带他观赏,在探戈里品味着忘情的优雅和炙热。 而后是梦幻一般的华尔兹,里面充盈着起伏的海浪。似乎有架属于莫扎特的三角钢琴,飘过大西洋,停靠在东方的土地上。 沿着经纬线逐渐蔓延的春色,将某个岛国染成清冽的粉色。一树树物哀的樱花,短暂的风华却将平安时代的绚烂谱成一曲述怀。 红墙绿瓦,宫闱深深,五千年历史沉淀出的厚重让肖邦惊叹。从林海雪原到椰树海滩,从神秘异域的西北到吴侬软语的江南,夏洛琳祖国在幅员辽阔上演绎出一首首神奇的如歌诗篇。 取悦天神的婆罗多舞遗落在印度少女摇缀着金饰的裙摆。穿过万里黄沙,尼罗河边荡漾的纸莎草等着记下传奇的故事。雅典废墟书就的凝重,土耳其飘来童贞般的单纯,在匈牙利流浪的吉普赛人将风情旋成自由的弧线。 贝加尔湖沉浸着回忆,伏尔瓦塔河涤荡着思念,多瑙河把维也纳气质流淌成乐观优雅的蓝色。 威尼斯华丽的面具背后是纵情的狂欢,布兰诗歌里神的目光注视着生命的礼赞。 最后—— “弗里德,波兰,华沙,我带你回家!” 四根弦上飞出的波罗乃兹,肖邦陌生却又熟悉。他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震荡,“回家”这个词确实震颤了他的心神。百转千回的波罗乃兹舞曲安抚着孤独的灵魂,优雅地隐去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化作天蓝色眸子里闪烁的微光。 少女停下了演奏,环游世界的终点,让青年回到他人生开始的、一辈子眷恋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结束。 不远处的灌木后,一个不大的速写本记录下了这一刻。翻开的本子里,左面纸上绘的是在长椅上静坐的肖邦,他一脸沉浸地聆听着音乐,这些旋律来自右面纸上引弓拉琴的夏洛琳。 由于视角缘故,在德拉克洛瓦的速写本上,肖邦五官神情清晰可见,而夏洛琳更多呈现的是背影。 一幅画,两张纸。 这是画家众多写生里的心血来潮之一,却是小提琴家留在十九世纪最初也是唯一的痕迹。 …… 肖邦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发现夏洛琳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着他。他再次闭上眼,轻语道:“谢谢,洛琳。这种环游世界的经历请答应我不要在为别人上演了。” 夏洛琳有些惊讶:“?我印象里的弗里德,可不是这么强势的人呢。” “因为最后,你带我回了波兰。”他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的许诺,洛琳,你要带着波兰的我回家。” 梧桐被风吹拂,层层的密叶摇曳成一支盛大的交响乐。少女在怔愣过后,郑重地再次向他许诺。 “弗里德,如果你愿意,我许诺一定带你回家——以一个波兰人的身份回家。” 青年望向天空,像梦一般地感叹出一句“这样就好”。 此时的肖邦不知道,他向少女请求了什么;此刻的夏洛琳更不知道,她向青年承诺了什么。一切都再她那句戏语般的话后拐了个方向被藏了起来。 “可怜的弗朗茨,他永远都不会享有如此特别的环游世界了。” 戏谑着感叹的一句话,肖邦却依旧在里面听出了惆怅与失落。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笑了下后将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绅士而优雅地丢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洛琳,你还没有发现吗?爱情已经降临,而你,早已爱上了他。” 爱情?他? 夏洛琳被肖邦平稳的陈述惊掉了半个魂,她有些慌乱地反问道:“弗里德,你在说什么呢?我?爱上谁?” “弗朗茨,他就是弗朗茨。洛琳,你爱上了弗朗茨。” “这不可能。”她猛地站起,声线抬高,急切地矢口否认,“绝不可能!” 少女的反应在青年的意料之中。她就像一个爱逃避的迟钝的孩子,总是不愿意去发现事实。或者说,她在害怕某个事实。 肖邦决定点醒她。 “自我们认识起,你只会对和弗朗茨亲密接触有可爱的反应。从那次他去巡演开始,你总会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虎烈拉让你崩溃,他一回来就治愈了你。洛琳,想想你毫不犹豫就献上的至爱的小提琴,想想这次他离开后你的恍惚和怅然若失——” 夏洛琳被这些罗列出的条条款款刺激着心脏,肖邦每说一句,她的心就重跳一记,以至于最后她整个人都有些震耳发聩。 “我见过你们的相处,那是你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亲密无间。洛琳,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才能叫爱情呢?” 她瞬间从颤抖到呆滞,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承认吧,洛琳,你爱上弗朗茨了。” 回应青年坚定目光的是少女恍然明了后苦涩的笑容。肖邦能在里面分析出遗憾、无力和心痛,却不知它们根源在哪。 他听见她有些颤抖地说:“晚了,弗里德,晚了……” “洛琳,什么晚了?” “就算我明白自己喜欢他也晚了。不,从来都不是晚了,而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无望到放弃的容颜让肖邦皱了皱眉,他疑惑着问道:“命中注定?” “是的,命中注定。你知道他这次去了哪吗?谁和他同行?”她不等他开口,就自嘲着说出了答案,“日内瓦,和他同行的是玛丽·达古伯爵夫人——沙龙里的传言就和历史上记载的一样,私奔,弗里德,他们私奔了!” 听完夏洛琳的告知,肖邦不禁哑然失笑了片刻。他迎上那双有些控诉的绿眼睛,抿嘴勾起唇角。 “噢,原谅我,洛琳。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就这么相信‘既定的历史’吗?” “弗里德,我们不是证明过,既定的生命轨迹不可更改吗?” “你也说了,那是生命,而爱情,这是心的问题。”他耐心地开导着她,“洛琳,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你的‘既定的历史里’,我不会在那个小巷里遇见你,你也不可能被弗朗茨收留不是吗?” 夏洛琳瞬间转回偏向一边的脸庞,五官完美演绎着惊愕的表情。 “我们的遇见,是一个奇迹。” “洛琳,跨越了将近两百年的时光,你们才遇见了彼此、遇见了爱情,这是多么不容易。” “就为这个会面,你也应该勇敢些正视自己的心意。” 随即,睿智而沉稳的肖邦指点着一切,却故意隐去了这样一句:“洛琳,我并不认为,弗朗茨前去日内瓦是谣传的私奔,即使他的本意,应该是关于爱情。” 或许,青年他想看看这个鹌鹑一样的少女,在爱情上是否也会有在帕格尼尼音乐会上展现出来的那般勇气。又或许他只是隐晦地期待着,这个故事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 * 窗外夜已深了,陷入思绪中的夏洛琳坐在琴室窗边,依旧为白日里被好友戳破的隐秘心事而想入非非。 她权衡着自己能做的全部抉择,一次又一次地设想着所有可能发生的场景,最终成功将自己的心越搅越乱,抓狂到将头发揉成一团毫无章法的鸟窝后,有些自暴自弃地趴在了桌子上。 都说少女的心事是诗。夏洛琳却觉得自己心里关于李斯特的小秘密,根本凑不齐拼成爱情的韵脚。 或许并不是凑不出一首诗,只是少了份勇气去把破碎的词句粘合起来。 她盯着面前的那支烛台的火焰,慢慢地睡熟过去。而后又在新一天的太阳重新出现在巴黎上空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洗打理好自己,夏洛琳收起蜡烛已经见底的烛台,再一次在这张李斯特的写字桌上发呆。 她无意识地盯着面前的纸张,在上面涂画着什么。知道窗外一阵急促的马车铃声摇醒了她的神志,在铃声走远后,她看清了自己究竟画下了什么。 叠起这张纸,夏洛琳急速地飞奔下楼,招了辆马车,就着这股冲动驶向了巴黎外郊。 弗朗茨,或许你早已找到了命定的爱情,我想说的这句话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可我还是想把它说给你听。 真正的爱情不是一时好感。弗朗茨,我这般不易在历史中遇见了一个你,错过你,我该多么可惜。 至少,为这场跨越时空的遇见,我不该欠自己,也不该欠你。 * 等夏洛琳结束这漫长的回忆,她发现太阳已经偏转了角度,有些酸痛的腿提醒着她站立的时间绝对不短了。 她有些好笑地躬□□子,揉了揉腿肚子,直起身来活动了下。身后,急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树起耳朵聆听。直到勒住缰绳后马匹的喑鸣传来,她才再一次满怀期待的望向马车停靠的点。 车门打开来,黑色的礼帽藏不住高挑的青年耀眼的金发。他提着一个有些狭长的木箱,杵着一根光亮的带着金边装饰的绅士手杖,外套的衣领被竖起,遮住了他大半张俊逸的容颜。 夏洛琳捂起嘴,她的心开始演绎一段加了重音记号的渐快的旋律。即使隔着这般距离,她也能一眼就凭身形认出他来。 全世界唯一的匈牙利钢琴家,弗朗茨·李斯特。 递上证件,打开手提箱,盘查结束后,核查官的一句“欢迎回到巴黎”让李斯特有些疲惫的神情冲淡了些许。 他收好自己的物品,微笑着向核查官点了下头示意后,便准备去候车处招一辆回城的马车。 刚要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李斯特先生。”达古夫人取下了头上的罩纱,露出了那张姣好的脸和那双深情的眼。 “夫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李斯特有些意外再一次碰见了她。 “我说过了,我的旅行为了逐爱。”她试图和他能进一点,拉近着距离柔声说道,“日内瓦没有了耀眼的您,它便没有了吸引我留下的魅力。” 李斯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身子,他有些眉头轻皱:“夫人,我以为那天的话,只是您酒后的戏言?” 达古夫人似乎瞥见了什么,她瞳孔微缩了一瞬,便切身站到某条链接李斯特视线的路径上。 “戏言?您不愿意将真心话当真,听见了也把它当作醉语吗?”她的笑容勉强里带着些忧伤。 “我很抱歉,夫人。” 达古再一次望向这位让她痴迷的青年,他平静如常的神色让她烦闷不已。她大概是真的得不到他的青睐了,如此,她便不允许某个女孩那么轻易就得到他的心。 就算最后她只能给他们的爱情添上小小堵心,她的行动只会是无力与悲哀,她也是乐意的。 “先生,看在我为您做过的一切的份上,扶送我上个马车可以吗?” 察觉到对方的一丝犹豫,达古夫人轻咬着嘴唇请求,语音尾处竟有了些哭腔:“我只需要一个体面的、最后的绅士的护送,先生,就这一小段路,请!” 趁着钢琴家流露出的错愕,伯爵夫人迅速挽起他的手臂,挺胸高傲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临上马车时,达古夫人就着踏脚突然转身,想要在青年面颊上留下一个吻,却被他迅速反应过来别开了身子。 李斯特隐隐又些不快,碍于情面他只是控诉着低喊了声:“夫人!” “真是高高在上呀,先生。”她迷离着眯起眼睛,像是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追逐着您从巴黎一路到了日内瓦,最后却连一个贴面礼都不被允许……” “夫人,承蒙厚爱。您该回家了。”回应她的是李斯特逐渐没有感情的话音。 她笑了笑,逐渐换上那一幅优雅高傲的贵妇神色,端坐好后不在看他,疏离冷淡地吟了句:“那就告别了,李斯特先生。” 钢琴家为她关好门,以最后的礼节目送这辆马车离去。 这一切都落在远处默视着的夏洛琳眼里。她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觉得两个人亲昵的互动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那阵冲动引来的勇气似乎又被动摇了。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说出来; 明明,就没有回应也要说出来。 夏洛琳仰起头,天空蓝的像鼓动她看清自己心意的肖邦的眼。她捏紧了手里的那张纸,将流泪的酸楚压了回去。 她慢慢接近了他。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她耳中开始鸣响,逐渐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黑色高挑的身影就在前方,他的鞋底踩在法兰西泥土的声音,他的手杖触碰到石子的声音,他的衣袍因走动而摩擦的声音,一声声地牵动着她的心跳。 “弗朗茨……” 少女颤抖的声线像是幻听般,如此细微,却能瞬间让青年停下脚步。 “弗朗茨。” 她又叫了一声,唤来了他极快的转身和满目的惊喜。 “夏洛琳?!” 她轻轻给自己顺了顺气,强迫自己无视从脚底升起的苏麻:“是我呢,弗朗茨。” “你怎么会在这?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青年眼里的光彩像是被揉碎的灿烂流光,尾音里的飞扬可以媲美钢琴上轻快灵动的小颤音。 “我想见你,我有话想说给你听!”少女眼中飞过一丝黯然,轻声细语地慢慢解释着,“我只是碰碰运气,上帝大概不愿见我失望,所以我等到你了。” 她有些不舍地看着他,心里又哀叹起上帝的狠心来——他让我见到了我的爱和属于他命定之爱的亲昵。她的脸瞬间变得灰暗而丧气了。 “什么话这么重要,让你迫切到来这里……碰运气?” 不知为何,李斯特有种预感,夏洛琳的口中会吐露出些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他捏紧了手杖,忽生出丝丝紧张来。 “我不知道现在向你说这个是不是迟了,也不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噢,我是说让迟不迟、合不合适都去见上帝吧,毕竟我遇见你是这么不容易……” 夏洛琳眼中闪烁着什么,泫然欲泣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她再也不逃避了。 揪住胸前的衣服,夏洛琳仰起头颤巍巍地专注地望着李斯特,仿佛要将他的容貌深深印刻在眼底。 “如果不把这话告诉你,我此生都会深陷在遗憾与悔恨里。” 少女顿了顿,有些无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将阖上的眼帘重新拉开,天神般的青年依旧在自己眼前,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 “弗朗茨,我喜欢你——把你当□□情的那种喜欢!”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下来,简短而明晰地告白后,少女的心里逐渐被绝望填满。她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钢琴家就在自己跟前,近到小提琴家能看清他脸上每一毫一厘的肌肤都在诉说着这个青年的讶异与不可置信。 风停了,太阳似乎停止了燃烧,周遭的喧嚣瞬间抽离远去,夏洛琳第一次觉得世界是那么寂静。她别过头,强颜欢笑着刚要用“一个玩笑,吓到你了没”掩饰过去,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搬正了脸庞。 她能听到手杖摔地后微弹起的声音,能感受到他指尖微薄的琴茧传来的些许粗粝感,能觉察到从他掌中传来的不容拒绝,能触碰到他温热的呼吸,以及唇瓣上传来的蝴蝶羽翼般的触感。 少女睁大了眼睛。 她内心的绝望因青年的一个动作化作了冬日奇景里的钻石星尘。 这关于两个人交融的唇,关于湿热的舔抵和细腻的碾转,关于他给予她回应的温情—— 关于李斯特、吻了夏洛琳。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环游世界1833】 详细曲目如下: =欧洲= 法兰西王国:小野丽莎《玫瑰人生》 瑞典挪威联合王国:格里格《晨曲》 罗西尼《塞尔威亚的理发师》 西班牙王国:玛奎纳《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 大西洋:门德尔松《平静的海与幸福的航行》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威廉斯《绿袖子幻想曲》 俄罗斯帝国:《贝加尔湖畔》 斯美塔那《伏尔瓦塔河》 小斯特劳斯《蓝色多瑙河》 奥斯曼帝国:《出埃及记》、贝多芬《雅典的废墟》、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 奥地利帝国:小斯特劳斯《维也纳气质》 德意志联邦:奥尔夫《布兰诗歌》 波兰:波罗乃兹舞 =美洲= 美利坚合众国:苏萨《星条旗永不落》 乔普林《枫叶拉格》 拉普拉塔联合省:葛戴尔《一步之遥》 太平洋:海上钢琴师《Magic Waltz》 =亚洲= 日本·德川幕府:S.E.N.S《述怀》 华夏·清:S.E.N.S《故宫的记忆》 印度·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婆罗多舞 ================= 我写到现在终于写完了,很长很长的一章。 让你们久等了真的很抱歉。 我身体不太好,三次元总是围绕着琐碎而忙碌的事,这次长时间未更,原因两者皆有。 昨天开始有力气码新章收到小可爱催更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通知了,真的很抱歉。 我头痛起来就会忽略掉很多东西。 请假我会好好学一下怎么操作,以后一定会记得有事不能更的话提前跟你们说一下。 嗯,很晚了,我可以安心睡了。 小天使们早安。 再次告知:我不会失踪,更不会弃坑。长时间不更的话就大概又被病魔君抓走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临兮 3个;Samanth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5个;顾羽生 3个;寧君 2个;游家小阿伶、Samantha、踽踽独行^、夢崽崽仔、zonazo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kiky 85瓶;叶子 77瓶;木瓜 59瓶;名字什么的太难取了 30瓶;齐晴 24瓶;chuhanman 20瓶;勿言 10瓶;落花人独立 7瓶;长相思、九歌 6瓶;四条眉毛陆小鸡、夢崽崽仔、青苔绘碧痕 5瓶;金融学是什么能吃吗、Laminaria、无处不在的睡神党 2瓶;湖中月影、Poris、3667971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爱琴·爱情 当那片温热的触感从唇上退离时, 夏洛琳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看着李斯特双眸里那一团流动的蓝绿色,就像蒙尘的宝石被精心擦拭过一样, 璀璨得如同闪耀的霓虹。 少女的灵魂似乎要被拽入那片光彩中, 迟到的羞怯的绯红与初次亲昵产生的急速的心跳撞出眩目的火花。在这旋转的恍惚里,她终于被逐渐攀升的热度烧回了些神志。 刚刚,那是一个吻? 不是落在手背、不是落在脸颊、不是落在额头, 是落在唇上的吻? 那它, 是不是意味着不是礼节, 也不再是友情? 接连的疑惑填满了夏洛琳的思绪。她从心里生出一丝小小的希望, 似乎可以瞥见一点不可能的光。 “弗朗茨……” 想要问个究竟,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夏洛琳刚刚开口,就被李斯特用食指立在了她的唇上——这是一种噤声意向的指示。 她如他所愿, 乖巧地阖上了能飞出好听声音和话语的嘴。他欣慰地笑了笑,手指化作掌插入了她脑后的发间。 微微一带,她的额头便和他的额头紧贴在一起。咫尺的距离近到可以数清对方每一根可爱的睫毛, 再一次拉近的距离又扰乱了她的心神。 “嘘, 夏洛琳。你怎么能在这里就对我说这样的话……”李斯特的声音急促而迷离,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懊恼, “回家吧, 乖, 和我一起回家。可爱的话只能在安静的时候单独说给那个人听。” 语毕,钢琴家恋恋不舍地慢慢离开了萦绕着小提琴家气息的咫尺。他含笑看了看她,便弯下腰拾起那根躺在地上的黑漆木绅士手杖。 李斯特将它转送到提箱的那支手臂下夹好,牵起夏洛琳的手疾步拉着她上了一辆回城的马车。 青年一上车就闭上了眸子, 拒绝开口说一句话,那么安静端正地坐在那里。少女终究还是咽下了所有的困惑,如他所愿安静地没有去打扰,只是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应和着自己那颗并不安定的心。 闭目的钢琴家并未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上帝知道,他交叠的手下是紧握的拳不让情绪脱缰,他阖上眼帘只为了掩饰那快要漫出来的深情,他要用尽多少自制力才能压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爱情的冲动。 夏洛琳啊,我近来受尽的刁难,在此刻便都是值得。 * 开锁推门,将手杖立在门边的柜子旁,李斯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看着自己最为熟悉的陈设,他才真正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钢琴家褪下外套,还未开口就被后面进门的小提琴家取走。他注视着夏洛琳将衣服撑开,抖了抖上面的尘埃,再将衣料抚弄平整后,把它挂在了立架上。 李斯特挑了挑眉,熨帖的暖意又从心底泛起,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他将头上的礼帽取下,在她之后挂上了挂钩。 回坐到沙发上,将行李箱就这样平放着搁置在身边。李斯特背靠着沙发,仰头枕在靠背上闭目,难得地露出了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慵懒神情。 “夏洛琳,”钢琴家完全不想动弹,就这样随性地呼喊着她,“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 “你的凉茶。”小提琴家立即双手奉上了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错愕过后,李斯特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的需求被看透。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毕竟某人终于对他做出了回应。他觉得疲惫感顿时一扫而观,接过茶水送到嘴边饮用,期间不时用余光去关注她。 茶水似乎比往常要好喝得多,它有着一丝说不清的甜与清冽。这种不需要言语就能体验到的生活的默契和被照顾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和舒适了。 趁着眼前的人喝茶的功夫,夏洛琳踟躇了片刻后还是选择坐到了李斯特身边,只不过她和他之间,还空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以为,你会和我坐的近一点?” 李斯特放下茶杯,偏过头用手撑着脸笑着望向她。夏洛琳在听到他的说话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就立即再次保持着目视前方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流露的东西瞬间又让她的面颊绽开了绯樱。 “什、什么?”她又开始慌乱了。 “好吧,夏洛琳,那换我离你近一点?” 他刚挪动身子靠近她,还没有近到可以触碰到她,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起身站好跳到他跟前。 “夏洛琳?”他疑惑不解。 “弗朗茨,你、你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抬高,似乎还带着些质问的味道。 李斯特静止着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像拿了假的剧本,完全不知道剧情的走向了。 他流露出的不解让夏洛琳有些受伤,她无奈地笑了下,挣扎着说道:“弗朗茨·李斯特,尊敬的钢琴家先生,您是在怜悯我吗?您不需要如此绅士,您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吻是个安慰就好,我完全接受这样的结果。” “夏洛琳?你——” 李斯特察觉除了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就被夏洛琳打断。 “您听我说,我没有办法接受,您在这样对待我后,还要转身这样对待另一个人。” 她眼神里的伤感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搁下茶杯,不去管它是不是发出了不合礼仪的触碰声,也没有计较从中荡出的茶水洒到了桌台上。他只想最快的到她身边去,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心。 “看着我,夏洛琳,停止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它们一点都不可爱。”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听清他说的每一个词语,“我以为含蓄如你,我以为那个吻足以说明一切——你从中没有体会到吗,没有感受到我的心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难过呀,弗朗茨。”她已经从得到回应的欣喜中清醒过来了,开始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串起来,却发现结果还是那么令人绝望,“你准备把玛丽·达古放在哪呢,先生?介于你们那么密切地通过信,介于你们一起‘私奔’去了日内瓦,介于你们刚刚分别时她还给了你一个吻!” “等等,达古夫人和我?私奔?”李斯特脸上的表情像是他在公演了竟然弹出了一堆错音一样。 “你刚离开巴黎没两天,沙龙都传疯了——” “这种只能刊登在奇闻异事小报上的虚假故事你也能信?我绝不会为它花哪怕一个苏——白送给我我都嫌读它浪费时间!” 李斯特简直要被夏洛琳弄疯了。他现在有些相信爱情真的会左右一个人的理智了。她的聪慧呢,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质疑他的真心? “某位小姐不要恃宠而骄,我从没让这位达古夫人亲过我——贴面礼都没有。” 他逼近了她,一字一顿地向她珍重宣告: “弗朗茨·李斯特,这个人的心里从来都只装着一个人。她是个傻瓜,一个还会质疑我真心的傻瓜!” “夏洛琳,她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唯一的你。” 她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应,她终于排除掉了那些可怕的设想。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是完整的,从未沾染过别人的颜色。 “弗朗茨……” “我的爱情,从来都只有你呀,我的小提琴家、夏洛琳。” 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结结实实地冲进他的怀里。双手在他身后交叠,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来自他的气息。 “欢迎回家,弗朗茨。” 怀中的少女呜咽着传出这样一句话,瞬间就柔软了青年所有的心绪。他缓缓收拢臂膀,将下颌轻轻搁在她头顶上,手指迷恋地轻抚着她发间的柔软。 “我回来了,夏洛琳。” * 温情的拥抱过后,怀抱渐渐松开。夏洛琳抬起头,目光与正低头看向自己的李斯特相撞。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眼睛十分迷人,但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蓝绿色仿佛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一样。 她伸出手,用手指勾起他垂下的金发,将纷乱的发牵引着别到他的而后,然后得到来自他的一个微笑。只有在这么近距离的视线里,她才恍然发现青年的眉宇间已经多了些成熟和稳重。 “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有被我迷住吗,亲爱的夏洛琳?” 青年的话让少女的动作一僵。又来了,她似乎又见到了刚认识他时总在肆无忌惮释放着自己魅力的他。成熟稳重?她一定是看错了。 “没有,我现在反而比刚刚更清醒了,弗朗茨。”夏洛琳突然扯出一个假笑,眯着眼凑近了他,“我现在有很多疑问想要问问你,不知道亲爱的李斯特先生愿不愿回答?” “知无不言,你请随意。” 李斯特撒开手臂,全然一幅满足她任何要求的样子。 “那好,我亲爱的弗朗茨。请问,你前段时间和达古赴日如此频繁的通信是为了什么?哦,别打岔,我记得某人甚至不让我帮忙取信呢!” 李斯特突然被噎住。但夏洛琳丝毫不想放过他,往前一步逼近了他。 “再请问,你急匆匆的去日内瓦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那位夫人也去了?而且你们还一起回来?” 她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纵使知道她更多的是一种捉弄的心思,却丝毫不敢有所欺瞒。 夏洛琳满意地看着李斯特哑口无言的样子,然后又疑惑地看着他转向一脸平静。她突然听见他开口,指向那只行李箱。 “去打开它吧,夏洛琳。你问我的这一切,其实缘由都在那里面。” 少女的心跳又开始了不正常的加速。她确认似的再一次望向了青年,只见他冲她微微点了头。她跪在沙发边,郑重地打开了箱子。在看到箱内东西的一瞬间,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里面,躺着一把极其漂亮的、和佐默尔十分神似的小提琴。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一章起,我们老时间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临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汐、寧君 2个;夜雨声烦你更烦、Artoria、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瓜 55瓶;Yee 17瓶;陌句句子 12瓶;James 10瓶;夢崽崽仔 5瓶;亦薅、心悦双鱼 3瓶;四条眉毛陆小鸡 2瓶;紫汐、3667971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爱你·爱琳 夏洛琳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这把小提琴从入眼起就在呼唤着她。她心神震荡, 又有一种激动从身体中冲破而出。 手指轻颤着, 少女细细地抚摸着黝黑的指板, 琴弦不再是她最为熟悉常用的金美人, 而是更加触感柔和的羊肠弦。天知道,她在触碰到琴身、嗅到自然的木香后,整个灵魂都雀跃了。 看着爱人这般模样,李斯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在夏洛琳身边蹲下, 在她耳畔柔声细语呵出诱惑般的暖。 “我去把你的琴弓取来。佐默尔被献给了我,这把斯特拉迪瓦里希望能成为你除我之外最契合的半身。” 夏洛琳的脸瞬间就又烧了起来。 这个人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什么叫“除我之外最契合的半身”?这么露骨的话说出来他不难为情吗?明明某个人先前还用吻来含蓄表述自己的心意来着。 她突然又因脑中闪出的某个词石化成雕像, 耳尖上的颜色已经可以媲美傍晚的火烧云。 等等,吻什么的, 好像也没有含蓄到哪里去吧? 无意识地碰了碰唇,终于意识到什么后,少女整个人像是喝了退烧没药一般凌乱了。只不过魔药喝了立即退热,而她的体温却是逐渐攀升。她猛地甩甩头, 为脑中浮现的那些害羞的词句感到难为情,恨不得自己在石化后就立即风化成齑粉来逃避着恼人的尴尬。 熟悉的白马尾琴弓在眼前轻轻晃动。夏洛琳扬起头, 看见李斯特握着她的琴弓像逗小猫一样轻点着,一幅极为愉悦的样子。 “弗朗茨!” 她有些懊恼, 唤了他名字一声,短小的音节里却有着说不尽的娇羞。 他不由地一愣,不留神竟被她一把将琴弓抢了去, 负气转身背对着他,空荡的手指生出些许寂寞和流连。 “小提琴家的琴弓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静默了一会,夏洛琳起身嗔怪着指责起钢琴家来,却在看到他的容颜后又不禁弱气到消音。 李斯特从未发现过,仅仅转换一下角色,小提琴家就能展现出这么多可爱的样子。这让他那个不□□分的渴望着她心,又开始躁动了。 “你最宝贵的东西?恕我直言,夏洛琳小姐,你的认知是不是该改一改了?”他凑近她,饶有兴味地开始纠正他的爱人,“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嗯哼?” “不、不知所谓!”她娇斥着挣扎。 “嗯,让我们回想一下——那天在那个小巷里,那个说出‘你比小提琴重要,你比一切都重要’这话的究竟是谁呀?”他句句紧逼。 夏洛琳羞恼地上前捂住了李斯特的嘴,将他的问句化作掌中烫手的呼气。 “您的礼仪呢,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似乎是被逗弄过头了,小提琴家竟然用上了敬语和钢琴家的全名。 钢琴家似乎深谙其中的尺度,他深情地对着小提琴家眨了眨眼,便不再逗弄她离开了她的掌控。他去到行李箱跟前,将那把漂亮的小提琴拿了出来,用双手捧送给了她。 “从今天起,这把斯特拉迪瓦里就属于你了。不想试试它吗?” 正正经经说着话的李斯特有着一种特别的魅力,他的声线加上法语,夏洛琳感觉自己像在接受神赐一般。她有些轻颤着接过了这把小提琴。重新感受到熟悉的木质触感,又让她周身充盈着喜悦与感动。 是了,身为一位小提琴家能拥有一把斯特拉迪瓦里,他把可遇不可求的奇迹放在了她的手心。 手指和弦,羊肠和惯用的金属弦带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一点都没有距离感,在她试完音调好琴后。百年后的琴弓与百年前的小提琴邂逅出世间美妙的旋律。 李斯特反而怔愣在了乐声中,这是他在帕格尼尼音乐会上妄图记下旋律的曲子,是他想要搬到钢琴上的曲子,是夏洛琳在那场音乐会上演奏了两次的曲子。 小提琴协奏曲,但她似乎更爱称它为“La Campanel”。时至今日再次重听,音乐里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味道——那些可爱的风铃们清脆的吟鸣声,就像晚钟一般,温柔得要将人化作一汪暖泉。 这些乐句里,每一个音符都荡漾着逐渐明晰的爱意,都在诉说着关于回家的欣喜。钢琴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为了这样的音乐,为了这样的演奏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 一曲完毕,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述说着酣畅淋漓的夏洛琳将先前所有负面的情绪全数遗忘干净。她兴致勃勃地凑到李斯特跟前,激动不已地向他倾诉者自己的快乐。 “弗朗茨,这太棒了。这把琴真的属于我了吗?上帝呀,你是在哪里找到了这么适合我的小提琴?第一次和它接触,我就觉得它和佐默尔一样亲密!” 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再一次软化了青年的心,他柔声着向她不厌其烦地述说着已经既定的事实:“是的,它是属于你的,我亲爱的夏洛琳,作为我向你交换爱情的赠礼。” 他缓缓从她手中取下琴弓,牵着她坐到沙发上,有力的手指与纤长的柔荑交握成诗,被他强势地放在他的膝上。 “你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那就听我讲一讲我和它相遇的经历吧——连同你先前对我的一系列提问,我都会向你解答。”李斯特和夏洛琳额头轻抵,咫尺的距离可以轻易捕捉到对方的呼吸。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听完之后,可不要更爱我了哦。” * 在夏洛琳佐默尔碎裂的几天后,曾去找过帕格尼尼倾诉过失去小提琴的经历。期间帕格尼尼虽然有过要送她琴的表示,但被她拒绝了。她不知道的是,在上午她告辞后不久,李斯特就来拜访帕格尼尼了。 “哟,今天是什么神圣的‘好日子’吗,阿希尔?你的老父亲双眼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竟然看到了某个‘极受欢迎的天才钢琴家’?” 没有了夏洛琳的陪伴,帕格尼尼对李斯特的不满便不再掩饰。刚被阿希尔领进来的他就收到了来自小提琴大师的嘲讽。 “爸爸,待客之礼。”阿希尔在漠视了某位老顽童一眼后,和煦地对李斯特致歉,“先生,请原谅,父亲就是这样的脾气。您和他聊着吧,我去给你们准备茶水。” 房间里再次沦为两个人的交手的场所,帕格尼尼毫不客气地开口呛斥:“说吧,尊贵的先生,您来我这有何贵干?别来那冗长虚伪的那一套,直接说事就好。毕竟我可不信您会好心地来探望我。” “为了夏洛琳。先生,她的琴出了问题。您对小提琴最了解,我想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最适合她的小提琴。” 李斯特无视着帕格尼尼言辞中的□□味,平静谦和有礼地接下了对方的不满,这让大师怒火立即点燃。 “哈?琴出了问题——你们两个人真有意思。小可爱来语焉不详地找我倾诉,却拒绝我的一切援助。大讨厌你来就直接问我要怎么去找小提琴?众神在上,谁来行行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琴碎了。她需要一把新琴。先生,就是这样。” 李斯特平静的叙述再一次激起了帕格尼尼的怒意:“琴碎了?小可爱那么珍惜乐器的一个人,你竟告诉我她弄碎了半身?她的乐器你却表现得这么积极,是别有用心还是想要赎罪?” “请您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适合她的琴。我只想让她快乐些,先生。如果是我的过错,我便会竭尽全力去弥补遗憾。” 大师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大声道:“行了,先生。您就在着呆着吧,我实在不想和您独处了。阿希尔,把茶拿回去,从现在起我的地盘拒绝向他供应一滴茶水!我很生气,李斯特先生,您来找我并不明智,我是真的十分讨厌您,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气愤的帕格尼尼脚下生风,一边赶着阿希尔一边疾步想要离开会客厅,对某人眼不见心不烦。没等他走到门边,身后就传来了李斯特平静而坚定的声音。 “我知道的,大师,我早已预料到自己冒昧前来一定不会顺利。但我会一直在这等您,等您消气。没有茶水并没有关系——一直到您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我才会离开。” 小提琴之神脚下的步子停滞了一瞬,冷哼了一声后,砰的一声用力带上了门。 * “后来呢,老师真的没给你茶水喝吗?弗朗茨,我一直知道老师对你不太友好,但我没想到他会这般对待你……” 夏洛琳眼中流露着些想心疼。眼前这个男人很敏锐,从发现帕格尼尼并不待见他后就一直避免着与他相见、引发大师不快。他也很骄傲,从来不喜欢自己处在社交的被动位置上。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把小提琴,去单独会见一位怒气冲冲的大师,并在他最不习惯的社交状态下被动地接受未知的一切。 “你觉得你可敬的老师会这样狠心吗?夏洛琳,他很关心你的,所以到了晚上,他就松口给我指明了道路。” 李斯特感受到掌间传来的手指收拢的力量,言语越发地温柔了。 “帕格尼尼给我写了一个贵族的名字,他的夫人收藏着这把最适合你的琴。正巧他们最近忙着家族里的一场盛大婚宴,你别忘了我可是能把世界装进钢琴里的音乐家——大师说让我去试一试,求把琴回来应该几率很高。只不过他并没有给我引荐函,姑且算是帕格尼尼给我的考验吧?” 钢琴家轻快的话语掩饰了一部分事实。 比如,帕格尼尼真的一直让他从上午静等到傍晚,然后以“别在我家饿昏了”才松口给了他那位贵族的名字打发他,末了还“好心”地嘲讽他“记得带足法郎,不够帕格尼尼可以借你一点”。 再比如,李斯特临走时也回敬了这位大师。他告知了帕格尼尼夏洛琳琴碎的罪魁祸首,不咸不淡地留下了句“她用小提琴保护了我,先生,你的经纪人却操控着别人毁掉了她的半身”,便不再关注大师脸上变换的神色了。 他已经让执行者终身无法从监狱中脱身了。至于罪魁祸首,就看大师做到什么程度了,当然,他不介意帮忙添一把火。 其实,李斯特不知道的是,被刺激到恼羞成怒的大师气愤地给那位贵族先生去了封信,信上说“请竭尽全力使唤他、压榨他、刁难他后再把琴给他”,这无疑是他在日内瓦那几天过得“精彩纷呈”的源泉。哦,当然,这是后话,我们不提。 …… “所以,日内瓦也好,达古夫人也好,其实都是为了这把小提琴?”夏洛琳理清了其中的缘由,是询问却更像是一种确认。 “你最聪明。那位贵族在日内瓦,我并不是很熟悉,贸然前往不太合适。而引荐函,我需要从现有的人脉中去寻求了。”李斯特说道一半后便停了下来,语速急切地解释道,“达古夫人找上了我,她帮我打通了一切——但亲爱的,我真的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别的意味——我不给你看信是为了保持惊喜,我保证和这位夫人什么都没有!” 慌乱的钢琴家让小提琴家心里更加温暖,但她却发现这把琴似乎承载了太多东西,它已经不能在以一件乐器去衡量。 “弗朗茨,你付出了什么呢?别打岔,这可是一把斯特拉迪瓦里,一把货真价实的斯式琴……”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法郎——”他发现了她眼中的不赞同,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再加上不能拒绝的十年内五次、每次超过一周的无偿传召演奏罢了。” 小提琴家睁大了眸子,像是被咒术夺走了声音。她浑身颤抖着,眼中开始弥漫着氤氲的水汽。 “夏洛琳?” 他发现了她的异样。 “弗朗茨,你让我怎么办呢?我要如何回报你呢……” 她呢喃着,揉碎了动听的颤音。 “那就更喜欢我、更爱我吧。” 他凑近她,把她的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 “不,如果这样还不够呢?” 她没有躲闪,但他的提议只是理所应当。 “那,给我一个吻吧。给我一个吻我就——” 青年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唇被天使的羽翼拂过,留下了一朵绽放的浓情的玫瑰。她娇俏可爱的花瓣在他的唇上轻颤,在他的心弦上敲成一段爱的序曲,吞没了他的“满足了”。 温热的她渐渐离开,她如兰的呵气带着芬芳逐渐抽离。他的眼底被深邃染成海一般的颜色,才绽放的甜蜜就想像流星一般消散? 不允许,绝不允许!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都在呼唤。 “夏洛琳,这不够的。” 他的声音染上瑰丽的颜色,迷蒙的叹息像海妖一样,诱惑着她的心变成如鼓的重击。 “你应该,这样吻我——” 手指攀上少女白皙的脸,轻滑进她绸缎般的发里,不用拒绝地一带,她就在一次来到和他最近的地方。 吻上玫瑰的花瓣是不够的,那朵花究竟有多迷人只有触碰她的人才知道。细腻、馥郁,少女的馨香是爱情的味道,足以惹人痴狂。 弹钢琴的手臂足以驾驭那架叫做夏洛琳的琴。他轻易就将她环在自己的怀中,将她抬高,近乎膜拜地与她交换着一个深吻。 缠绵的碾转,不舍的纠缠,温情被点燃成炙热的爱意,唇齿间是一曲缱绻万里的协奏曲。钢琴时绝对的主导,他驾驭着一切,却只在应和他的小提琴那里展现他热情下的温柔。 为你谱曲,为你演奏,你是我的不顾一切想要据为已有的音符。 给我回应,诉我以爱,我可以把此刻玫瑰的绽放变成永恒的歌。 请染上我的气息,请交换给我你的真心。 此刻,你就是我的灵魂,永远不许与我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吻了。 李子似乎变了样。 果然爱情,使人…… 准时相见。 我会被关小黑屋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2个;Dudu、Samantha、寧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深水鱼 20瓶;xin、Dudu、Thrombozyt、亓小羋 10瓶;yanyanyan 4瓶;心悦双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被珍藏的肖像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定是个傻子! 昨晚凌晨写完了扔存稿箱,太困了竟然忘记定时。 给小天使们跪下认错QA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3个;阿藍、晓、落花人独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amantha 54瓶;滴滴滴 51瓶;临兮 10瓶;无处不在的睡神党 2瓶;云深不知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有情人沉溺于爱情的交融时, 他们的眼中便只有彼此,万物都是多余。等及唇齿分离, 温软的协奏曲结束, 只余下急促的亲昵喘息。 时间已被遗忘,这个吻已被等待了太过长久, 久到对于干涸的灵魂来说, 不亚于一场丰沛的天降甘霖。 即使身上拥有着一半德意志血统, 即使长久地独自生活在国外, 骨子里还是东方特质的夏洛琳还是会为这样热烈的表达方式而脸红心跳。 看过千万次外人近距离的深吻诉情, 原本习以为常到可以面不改色, 却在一次真实爱情之吻的亲身体下, 就轻易地溃不成军。 “你感受到我的真心了吗?我亲爱的小姐……” 李斯特的眼睛里飞转着万千星尘, 声线因喘息而轻短急促,却像狄俄尼索斯金樽里流淌的神之酒般醉惑诱人。 “上帝知道的,夏洛琳,我究竟有多渴望你。” 跪坐在钢琴家身上,仅靠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压在他的双肩上支撑自己的小提琴家, 被这滚烫的话语和温薄的吐息侵染到迷失。她知道自己早已经沦陷在他的深情, 为这仅存的少女的矜持,她再一次扑进他怀里, 将自己的脸搁置在他宽阔的肩上。 只为保存这最后的颜面, 不让他瞥见几近瘫软的自己。 “够了,弗朗茨,我知道了, 你也知道我的。所以求你别再说了……” 耳畔传来幼猫般可爱的呜咽声,少女的柔软和隐隐约约的呵气像极了引人欲罢不能的诱惑。但这样的请求却让青年由衷地快乐和满足。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温情地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 “哦,来自东方人的矜持。小姐,你让我糊涂了——”释放热情后的温存带出的余韵让李斯特沉溺的眯起眼,言语间却并不准备放过她,“不满意我的委婉的是你,不许我直白倾诉的也是你,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夏洛琳听出了他天性里的爱逗弄人,用力箍紧了他的脖子以示惩戒,轻嗔道:“……你、此刻、不再说话、就好。” 佯装不能呼吸的钢琴家在完美的表演后贡献了一串响朗的愉悦笑声,他似乎是找到了扳回一局的正确方式,乘势将主动权拿捏在这几手里。 “这不公平,我的爱。前面你还兴致勃勃地对我兴师问罪,现在你接受了我却不让我再说话——亲爱的,你想主宰我吗?如果你愿意换个姓氏,我愿意被你主宰到死亡降临。” “你不要太过分哦,弗朗茨。”夏洛琳抬起头来,懊恼地看着他,“好吧,你想继续说些什么,我听着。” “真遗憾,看来亲爱的你不习惯去做一个引导者呢,那我来指引你怎么样?”李斯特的笑容越发张扬起来,突然他面色又沉寂下来,有些晦涩地问道,“介于你冤枉我质问我和某位夫人的关系,我也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会把手帕这样私密的东西送给弗雷德?你们……” 少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跳落到他跟前有些急切地呵斥:“我和弗里德只是朋友呀,你想什么呢!那个手帕只是——” 青年发现自己过头了,便立即起身环住她,大声接下话题:“只是个意外。我道歉,这个话题我展现得并不妥当,我从未质疑过你们的关系。” “弗朗茨……”原本挣扎的她在听到致歉后安静了下来。 “夏洛琳,我知道的,那个帕子本来应该是送给我的对吗?”他真切地看向她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F’除了是‘弗雷德里克’,更可以是‘弗朗茨’啊,夏洛琳。依照弗雷德的个性,送他贝多芬的曲子大概会是一场灾难吧?” “……” “而且你曾经问过我,我最喜欢哪首曲子,我给你的答案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这也是绣在手帕上的曲谱不是吗?” 那位装作无意间在李斯特面前透露这个信息的达古伯爵夫人,大概是想让他们之间生出些误会来。只是尽管她言语的艺术极致地渲染了夏洛琳和肖邦间的暧昧,却不料当事人瞬间就理清了其间所有缘由。 从来就没有不信任的存在,这反而被钢琴家当做了一个没被察觉的惊喜。 “那你还?” “哦,那可是属于我的手帕。小姐,你把我的生日礼物转送给了别人,我还不能生生气吗?” “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个意外,那是事出情急。我不是后来把钢笔送给你了吗?” “陷入爱情的人总会患得患失,我亲爱的夏洛琳,我就是有些不平衡而已。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弗雷德也有一只钢笔呢。” 不依不饶的钢琴家又开始了他的讨糖行为,小提琴家有些好笑,这个人简直孩子气到幼稚。 “请问我亲爱的弗朗茨先生,您是在吃醋吗?” “是的,我就是不开心我比不上他的待遇,他拥有更多来自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会在夏洛琳面前噘嘴的李斯特,真实地向她敞开着自己的一切,她瞬间就被他软化了,竟大胆地说出了心里话, “弗朗茨,弗里德拥有的只是些外物,而你却拥有了世间唯一的夏洛琳。”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躲闪逃离,“我属于你。” 钢琴家发现小提琴家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会吐露世上最美的语言。他不再去思考其他,随着心意抱起他的爱转起圈来。 “弗朗茨,放我下来——” “不放。” “琴、会碰到小提琴让它摔下来的。” “那有什么关系?” “那可是真的斯特拉迪瓦里!” “关注我,亲爱的。坏了我就再给你去买一把。” “……” 抱着爱人沉迷于转圈圈的钢琴家,大概忘了就这一把斯式琴,就让他寻找得够呛。 果然,这就是使人盲目又膨胀的、可爱的爱情啊。 * 肖邦宅。 波兰钢琴家在桌上整理修改着他的乐谱,对两位好友突然来访已经习以为常。他丝毫不被影响,纸张翻弄间,他甚至头都没抬起。 “所以呢,你们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肖邦终于放下了那一叠谱纸,饶有兴味地询问着杵在他桌前的一对好友。他发现了,自进门起到现在,他们两之间的氛围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和谐感,就像没有了束缚后两个逐渐相融的灵魂。敏锐的波兰钢琴家眯了眯眼端正了坐姿。 “当然是来找你要祝福的呀,弗雷德。”李斯特轻快地将夏洛琳的手执起放在左胸上,“你的好友找到最棒的旋律了,世上最迷人的乐曲已被谱出,我是说——我们在一起了。” 抽开小抽屉准备取什么东西的肖邦,在听到李斯特的话后停下了动作。他倏然抬头,正好撞见了面前的青年从含情的注视中抽离出的闪亮的眼睛。 他瞬间就关上了抽屉,用双手交握成拳状支撑起下颌,面不改色地平静问道:“嗯哼,祝福你们。然后呢?” “你、你竟然不觉得惊奇?夏洛琳,你去泡茶,亨利的茶水太不尽人意了。我留在这,好好和我们的挚友理论一番!” 夏洛琳不由地服了扶额,从昨天两个人表明心迹起,李斯特就像只精力旺盛的哈士奇一样。明明才长途跋涉回来,他难道就不觉得疲惫吗。 “弗里德,请原谅,他有些……嗯,不同与往常。”夏洛琳前往茶水间,顺带对肖邦轻语了一句。 “完全赞同。”肖邦扫了李斯特后无情地肯定。 “你们又嘀咕什么呢?夏洛琳,你忘了一件事——”李斯特拽过她,在她脸上印了一个轻盈的吻,“好了,去吧。” “……” 迎接自我感觉良好的李斯特先生的,是两记十分嫌弃的卫生球。 * “不觉得有点过分了吗,弗朗茨?”女孩子离开后,肖邦不禁开启了友好的冷嘲。 “爱情使人沉醉,只要她在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幸福。你这般波澜不惊,我决定刺激刺激你。”李斯特笑盈盈地在肖邦桌前坐下。 “合适吗?魅力无人可抵的弗朗茨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您可怜的朋友是个孤家寡人?”肖邦嗤笑道,“波澜不惊?哦,夏洛琳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还是我提示她的呢。” 波兰人终于满意地看到了匈牙利人呆滞的模样。 “所以,衡量下你的行为,对我好一点,不然——” 无所畏惧的匈牙利人猛地起身,活络了下手指,大声道:“啊,亲爱的弗雷德,今天有想听的曲子吗,李斯特竭诚为您服务。” 高傲假笑着的波兰人优雅地抬手一指,方向正是钢琴上的那一叠手稿。 “新作的曲子,我想听听你的演绎?” “谨遵您的意志。” 李斯特夸张的行了个大礼,坐到钢琴上自如地演奏起来。听到音乐后的肖邦终于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好友的视奏总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慢慢地,肖邦逐渐皱起了眉头。他刚要说些什么,夏洛琳端着茶水来了。 将茶盏轻放在桌上,夏洛琳递了杯给肖邦:“看来先生们,你们的交流十分愉快?给,弗里德。” 肖邦接过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牙切齿道:“快把这个魔鬼从我的钢琴上赶走。夏洛琳,救救我的耳朵。我的夜曲,绝不是这般甜腻腻的样子!” “哦,肖邦先生,孤家寡人也可以提前听听爱情的味道,说不定——” “我的夜曲不需要这样的爱情!” …… 最后,夏洛琳提议一起出去聚个餐成功地解救了肖邦、将普雷耶尔从李斯特的折磨中解救出来。 “弗里德,动作快些哟。”门边的夏洛琳探出头催促了肖邦一声。 “洛琳,我收好一样东西后就来。”肖邦他起头,柔声回复了她。 “那我们在楼下马车那等你?” “好的,我很快就下来。” 少女轻快的足音逐渐远去,肖邦脸上的柔情褪去。他抽开抽屉,取出了一张被仔细撕下来的小纸片。 它大概也就相片那般大小,但它上面却用温柔细腻的水彩定格着小提琴家拉琴的侧背影。 没有详细的五官刻画,却能一眼就认出拉琴的人。 这是前两天德拉克洛瓦送来的,当场从他的写生本上裁下来。 “有些遗憾,它们只能在两张纸上。我后来有想过再画一整幅,却不知为何总画不出这样的味道了。”画家有些遗憾地说道。 肖邦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他是笑着的,他说:“尤金,这样就很好。” 回忆结束,他轻抚了一下画纸上人物的小提琴。然后移步到他的书柜边,从柜子里取出他的曲谱箱。 打开箱子,满满的手稿静静躺在里面,这里收藏着属于他自己的、最喜欢也是最满意的作品。他迟疑了一阵,最终将这张画像藏在了曲谱箱里的夹层中。 关上箱子放好,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行装。深呼一口气后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这样就很好。 第88章 聚首沙龙和野蜂 四季的更迭总是悄无声息, 转眼间窗外又开始了飘雪。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某个畏寒的优雅钢琴家选了离它最近的沙发, 舒服地窝在柔软地靠枕里, 依旧将自己的双手埋在膝毯中, 一动也不动。 肖邦有些羡慕地看着在钢琴上肆意的李斯特, 这个匈牙利人甚至褪掉了呢子外套,就穿着法兰绒的基莱马甲配着厚衬衫坐在那, 竟然演奏得手都没抖一下。 这是肖邦绝不会去尝试的疯狂行为, 如果他还想明天能起床的话。他发誓就算身边的炉火真的很暖和了,但看着这样的好友,他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寒凉。 波兰人决定只用耳朵去关注好友的演奏了, 毕竟音乐只需要带上耳朵就好。眼睛被他分给了餐桌, 上面摆着漂亮的烛光和鲜花,精致的餐盘被丰盛的食物填满。 肖邦轻柔地勾了勾嘴角。这是夏洛琳的手笔,这也是不知何时起每年都会重复的温馨的习惯。 音乐家们的平安夜和圣诞节是忙碌的。一进入拥有着这两个神圣节日的月份,总是会有重要的沙龙宴会邀请函像雪花一样飞来。为了不让孤身一人的自己在这样一个节日里显得过于凄凉,三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音乐家都决定只要收到邀请, 就一定会去。 哦,不对, 某两个人已经是恋人了,已经不算孤寡人士——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个节日前的聚会的延续。三人约定好谁都不许在这一天去接工作,这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平安夜和圣诞节。 “弗里德,弗朗茨,快去丢你们的圣诞木柴,然后准备晚餐啦。” 夏洛琳摆好最后一道菜肴, 拍了下手给出了指令。李斯特敲完这段旋律的最后一节,快速地临时给它编了个结尾,便从钢琴前退开。肖邦挪移了下,最终挣扎着掀开毯子,和好友一起去丢木头。 “永远只有夏洛琳的话能让尊贵的肖邦离开那个沙发,我亲爱的弗雷德。”李斯特打量着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好友调侃道。 “第一,那组沙发是我买来送给夏洛琳的;第二,你们不是已经默许了那个位置是‘肖邦专属’了吗?”肖邦丢完木柴后终于回了好友一个假笑,“请原谅,那张沙发椅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这样的冬季,先生,我一回家就不想动弹了。” 李斯特扫了眼天花板,随即将他的木材丢进壁炉,突然问道:“说实在的,夏洛琳,你确定我们这样不在圣诞节烧圣诞木柴真的会被上帝保佑吗?” 将自己的木柴丢进壁炉后听到这样一个问句夏洛琳睨了他一眼,扔给他一件薄外套:“穿上。沉默是一种美德。弗里德,去坐下吧。” 肖邦轻牵起夏洛琳的手,绅士地拉开座椅,让她坐下后,礼节性地和她交换了一个贴面礼。 “辛苦了,夏洛琳。”笑着松开了对方,肖邦坐到了最靠近壁炉的那把餐椅上,这也是他在冬日里专属的位置。 “哦,夏洛琳,我觉得我受到了忽视,在这样的日子里——所以我需要点安慰。”套上衣服的李斯特挪到了她身边,在她脸上落下了一个吻后坐到了她对面。 斟满美酒,做完餐前祷告,晚餐从祝酒开始。 扫了一眼已经是一对的好友,肖邦举起酒杯温语:“敬爱情。” 李斯特扬了扬眉,似乎不太赞同。他的杯盏倾斜向肖邦:“敬友谊。” 钢琴家们相视一笑,夏洛琳见了,也伸出了酒杯:“敬亲人。” 两个音乐家不由一愣,同时望向了小提琴家,她温柔地坐在那,神情满是真诚与肯定。 是了,或许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他们不该被分割开来。他们都来自异国他乡,聚首在巴黎这座城市。他们之间的情谊,不该被分成爱情或友情——亲情,或许最适合形容三人此刻密不可分的关系。 杯盏碰出清脆的声响,和两道男声交融成最迷人的乐音。 “敬亲人。” * 餐后,一首在李斯特钢琴伴奏下的、由夏洛琳吟唱的波兰圣诞小调,难得地引发了肖邦的歌声。这个腼腆的青年第一次这般激动,他大声地唱着,曲终时眼底有万顷波澜。 好友默契地给了他平复心情的时间,他们都知道,这个波兰人压抑的心需要些宣泄。 “很想回家,弗朗茨,夏洛琳。我竟然已经有五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圣诞了。”肖邦有些哽咽,“虽然有通信,但信件怎么抵得了见面?” 李斯特从钢琴凳上站起,给了肖邦一个温暖的拥抱。 谁都知道,这个波兰人有多偏执,他拒绝使用俄国护照,即使代价是再也不能踏上波兰的领土。 “弗里德,去德意志的领土吧。”夏洛琳的建议引来了肖邦的视线,“维也纳、日内瓦或者随便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和家人一起去这里,相聚之后,你还可以做一次音乐旅行。” “五年了,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十分乐意做一次这样的旅行?” 少女的话语点亮了青年心中的希望之火,这个简单而又天才的想法让他激动地奔过去重重地拥抱了她。 “上帝啊,洛琳,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耳边带着震颤的呢喃昭示着肖邦的内心。 “不用谢,弗里德,我也希望你可以快乐。”夏洛琳轻声说完,迎上了李斯特温暖的视线。 当晚,情绪失控的肖邦饮酒过度,直接醉倒在李斯特家。介于这位醉酒人士过于金贵,夏洛琳下楼让他的马车明早再来接他,房子的主人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卧室。 “夏洛琳,你的小房间,今晚可以收留我吗?” 李斯特对着爱人星星眼,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床羞赫的夏洛琳扔过来的被子。 “今晚,请李斯特先生忆苦思甜,睡一睡沙发。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回卧室?” “嗷,亲爱的,你忍心看我在霜月的夜里一个人孤冷吗?” 夏洛琳在李斯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晚安吻给你了。我会把壁炉的柴火添够。另,我想弗朗茨先生不是小宝宝了还需要我守着你睡着?” 很想说是的李斯特先生最终屈服在夏洛琳小姐虚眯的眼神下,负气地卷过被子躺在沙发上盖过头,第一次想要打翻和肖邦的友谊小船。 “晚安,我偏心的夏洛琳,这来自嫉妒的弗朗茨。” 被子里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李斯特头一次埋怨起肖邦微薄的酒量。 “晚安,我可爱的弗朗茨,这来自爱你的夏洛琳。” 被子里的人突然就被安抚了,等夏洛琳吹熄了蜡烛离开后,李斯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壁炉的火光映亮了他的眸子。 “明天见,我的爱。” 闭目后,要换个大房子的念头突然在某位钢琴家的脑海中扎了根。 * 在沙龙上再一次碰面的三位音乐家在略微的怔愣后,便熟络地走在一起,闭口不谈前几天尴尬的场景。要知道那天肖邦先生醒来时,看到周围的陈设整个人都是惊恐的。 原本以为挑了个不太热闹的沙龙会,可以避免见面消磨掉这些小别扭,却没想到三个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好吧,上帝的安排,我们都是亲人。没什么好害羞的,在亲人家醉酒留宿,太正常不过了。 结果一进演奏厅,德拉克洛瓦和桑就立即上来欢迎了他们。看着在场大多都是熟悉的好友,原来大家都存了些许要在社交繁忙的霜月、雪月里放松下心神的心思。 李斯特做了沙龙演奏的开场,瞬间活络了整个演奏厅的氛围。在和夏洛琳演绎了一曲后,他把钢琴让给了肖邦。等夏洛琳独奏完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后,肖邦接上了她给自己的和弦,开始掌控了沙龙的表演。 匈牙利人使人注目,华夏的少女让人惊奇,波兰人的钢琴让沙龙回归它的本质——爱社交的人在他的音乐下愉悦地交谈,想听音乐的人可以找到令他沉醉的旋律,耽溺于音乐家英俊优雅的夫人小姐们也能从中获得满足。 “肖肖先生的音乐果然会让人安静下来,夏洛琳,我觉得他比休假好用,我的脑子终于可以想想之外的事了。”桑凑过来趴着夏洛琳的肩说道。 夏洛琳向桑问候了声:“这就是弗里德的魅力呀。乔治,看来最近的你有些——” “疲累。”桑翻了翻白眼。 “夏洛琳,你要知道乔治最近被催稿催疯了。”德拉克洛瓦拿了杯香槟走了过来。 桑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尤金,别扫兴。我才从成堆的稿纸里解脱出来喘口气,这段旋律真妙……对了,夏洛琳,你家的弗朗茨呢?” “他?”夏洛琳回想起李斯特打给她的手势说,“他似乎去见什么人了,你找他有事吗,乔治?” “没什么,就是发现至今都没向他道个歉……”桑眼神暗了暗,随即掏出支雪茄,刚要划着又停下了动作,“抱歉,夏洛琳。” “?”女作家突如其来的致歉让小提琴家有些不解,她以为是烟草的关系,刚要说些什么,被钢琴那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响一点,先生,响一点!” 有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敲着钢琴的琴盖,端着酒对肖邦发出指令。他一仰头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招来了侍者给他满上。夏洛琳看的真切,那酒应该是伏特加。 这个人的领结已被他扯松,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看样子已然是有了些醉意。沙龙应该才开始没多久,能喝成这样神知道他究竟豪饮了多少高度酒。 肖邦皱了皱眉,加重了下键的力度。传来的乐声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随即又放轻了手指。 “你就不能像最开始那个弹钢琴的人一样吗?这样软绵绵的声音听着让人困倦。” 从头顶飘来的不满让肖邦停止了演奏,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生,请称呼我们为音乐家。另外你的要求不符合我目前弹奏的曲子,或许您可以给愚钝的我一点提示?” “真是的,哒哒哒、哒哒哒这样的曲子你会弹吗?就是军队里经常听到的——” 肖邦在钢琴上敲了一小段,冷声道:“它叫进行曲,先生。” “对,就这样的曲子。请像个男人一样弹他,我要听到杀伐声,前进、前进——” 肖邦环起手臂,不动声色地嘲弄道:“先生,你的要求不适合出现在沙龙,所以恕我无法为您演奏。” 呯——他狠狠拍了下钢琴,力道大到引得琴弦轻颤,他大声呵斥着:“不演奏?你们这样的人不就是为了满足我们的一切需要才出现在这的吗?音乐家,呵,你连我想听的曲子都弹不出来怎么能够格?” “我听说你还是个会写音乐的人,既然没有现有的曲子满足我,那就现场给我写一首不行吗?” 周围开始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轰鸣声,音乐厅里的人逐渐被这里的争执吸引了注意。肖邦第一次受到如此粗鄙的对待,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这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种蠢猪是怎么被放进来的,尤金别拉着我,发酒疯也不看看场合吗?”桑叼着雪茄想要冲上去却被德拉克洛瓦拽住。 “乔治,你去只会让事情更糟,交给我们交给我们。夏、夏洛琳?” 德拉克洛瓦只有一双手,拽住了桑却看不住夏洛琳。他看着她提着小提琴阴沉着向钢琴那边走过去,生怕这位已经临近爆发的小姐一气之下用琴扇了那位先生的脸。 桑眼中闪着晶亮亮的光。她就知道,夏洛琳对她的脾气。但让她疑惑的是,小提琴家走到中场就停下脚步,她架起小提琴,响亮地拉了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持琴的演奏家身上,少女眼中藏着愤怒,嘴上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那位醉酒的先生后,她开始了她近乎疯狂的演奏。 暴风骤雨一般快速的开场音群引来了附近夫人的惊呼。快速下行的半音阶,串上上下翻滚的音流,原本活泼的快板超脱了它原有的速度,众人只看见了残影般切换的手指和在弦上翻飞抖动的琴弓。 无与伦比的演奏技巧,令人感到可怕的掌控,如此迅速的演奏,竟然还能如此生动清晰地表现每一个音。不愧是,能和帕格尼尼一起拉琴的小提琴家。 演奏厅逐渐安静下来,他们听着这把小提琴眼花缭乱地炫技。这像是拟声游戏一样的小曲,不停变换着主题旋律,竟渐渐听出了些有意思的味道。 部分思维敏捷的妇人们已经打开自己的羽扇掩去了唇边的笑意。多有意思的曲子啊,这令人不快的蜂群振翅竟被演绎得如此戏剧有趣。转折间还能听到些许来自演奏家的宣泄,她的意趣全在这可爱的旋律里了。 完全可以想象,被这样的蜂群追逐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期间灵动的拨弦像是穷追不舍的蜂群锁定了目标、召集了同伴,再次倾巢出动。结尾那段滑音加上清脆的拨弦,像极了一声含蓄的嘲笑。 一秒十三个音符,许久不这样演奏的夏洛琳感受到了从琴弦传来的烫意,可唯有这样,她心中的怒火才能得以发泄。 “《野蜂飞舞》献给众位女士先生。先生,请恕我直言,我们音乐家,连花园里聒噪的野蜂都能谱成音乐演奏出来。”夏洛琳假笑着说,“但很遗憾,我们就是无法将您的‘豪言壮语’转换成哪怕一个音符。” “——毕竟上帝都知晓,它有多么无礼和粗俗。用音乐形容它,音乐会哭的。” 作者有话要说:请允许我使用眼熟的留评小可爱ID写下这样一个小剧场,当然这只是第一部 分。 【小剧场·论战 No.1 Op.24】 某个论坛秘密论坛又刷出了一封爆料帖—— =============== [000,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楼主听说隔壁圈刷出了“文学巨巨间的‘文人相轻’”引爆了整个讨论版。楼主不服呀,咱们音乐圈巨巨们的战斗力可不是吃醋的,阿不,再来一遍:咱们音乐圈巨巨们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 我今日就顶着炮火来爆料了。前排花生瓜子小板凳刷起来,看看我点不点炮你们挚爱的巨巨~ 啊,如果我崩了你们巨巨在你们心中伟大的形象,请不要找我。 高亮提示:此贴售出概不负责! ready?go—— ———————————————— [001,鲸鱼君] 摩拳擦掌翘首以盼。昨天看到隔壁圈帖子之后就@了某位太太,奈何某位太太只画饼不做饼。天知道我看到这个帖子有多激动! 手速彪给你看抢一楼! ———————————————— [002,coco] 板凳。前排围观。 我也是在围观过隔壁帖子后对音乐家版本的互怼有了兴趣。我不怕巨巨崩人设,你怕你的料不够劲爆! ———————————————— [003,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你们的手速???好吧,我卑微.jpg 首先是我们的肖邦巨巨,他……自己吐槽了自己,笑哭。我觉得这是他在偶像面前“卑微”了hhhh。 肖邦评肖邦:“莫扎特的作品囊括了音乐创作的整个领域,但我可怜的脑袋里只有钢琴键盘。” ———————————————— [004,奈何] 好气好气好气!一不留神已经四楼了。 虽然森气,但看到肖肖这么说自己,突然想笑怎么办? ———————————————— [005,安歌_] 我看到了什么,我肖终于吐槽自己不会写管弦的事实了! ———————————————— [006,陌玖笙] 这就是你不写交响曲的原因?借口借口!写写写,我想听听肖肖你的交响乐会有什么样神奇的配器哈哈哈哈哈哈。 ———————————————— [007,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好,我们接下来看圣桑和德彪西。 有点陌生的小伙伴科普下,圣桑《动物狂欢节》,德彪西应该不陌生了《月光》。我觉得这句评价还算平静? 圣桑评价德彪西:“此人没有风格、逻辑和常识。” 还有一句:“听起来是好听的,但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如果它也可以算作音乐,那么调色板也可以算作一幅画了。” ———————————————— [008,亦薅] 我觉得楼主对平静是否有错误的认知? ———————————————— [009,乌凤] 调色板算一幅画,隔壁的隔壁绘画圈会不会哈哈哈哈哈哈。 ———————————————— [010,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咳咳咳,想看看乐圣大大怎么说的吗? 贝多芬评价罗西尼:“整个剧压根儿就不适合意大利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处理真正的戏剧。” ———————————————— [011,临兮]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句话中嗅到了暴躁的味道? ———————————————— [012,Samantha] 贝巨巨总是这么直球?hhh ———————————————— [013,子不语] 我通篇找不到一个激烈的词,但我能看到贝巨巨愤怒到颤动的发尾~ ———————————————— [014,Victor我超可爱] 楼上你让我有了强烈的画面感! ----------------- …… 还有很多眼熟的小天使等后面出场。 如果有小可爱不愿意出现的话我请告知我删改~ 后续微博会整理一份只有巨巨“论战”的资料。 第一部 分的“论战”比较温和,咱们循序渐进~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2个;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瓜 20瓶;Victor我超可爱 19瓶;陌句句子、安歌_、Dudu 10瓶;瑶筝 5瓶;四条眉毛陆小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让我替你流泪 夏洛琳精彩的回应将这位先生震慑得哑口无言。他愣在钢琴前, 酒精终于开始生效, 他的脑中开始了嗡鸣——从富有节奏的进行曲调开始,逐渐增速到让他难以忍受的程度。 噪音,就像是噪音一样。 他捏紧酒杯用力地摆了摆头, 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因为力度过大, 酒水晃荡出杯沿散在他的手背上。冰镇的伏特加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凉意,让他稍微回复了些心神。 周围的哄笑声愈演愈烈, 被遮羽扇掩着的、听不清切的话语就像少女琴弦上刚刚演奏出的曲子般。他啐了一声, 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 心里却批判着这些听了点音乐、看了场表演就偏转立场的妇人们。她们那些压抑的讨论,就跟那烦人的蜂群振翅一般扎耳! “劳驾,先生,”肖邦脸上终于挂上一丝疏离的微笑, “请允许我退场。” 小提琴家这首幽默诙谐的曲子化解了他的尴尬处境, 也让他体会到了些被维护的幸福感。肖邦无视了挡住身前的陌生男人, 他侧身走了过去。今晚他已经没了兴致,不准备在弹钢琴了。 在演奏厅另一边,一重厚重华丽的帘幕后面, 有位执着茶杯品着温茗的老绅士饶有兴味的观赏着这幕戏剧。 “真是护短的孩子啊。”老先生将茶杯端在胸前, 感叹道, “难得没有太冲动, 还记得维持优雅的气度。” 他的眼睛一直关注着夏洛琳,末了低语了句:“有那么点‘艺术家’的意思了。” 他身后立着一位中年男子,听罢后略微靠近了他, 为了下身子,恭敬地轻声说:“需要我传唤这位小姐过来一趟吗,殿下?” “博赫姆,我扔掉亲王这个枷锁已经很久啦,‘殿下’不太合适了。” “从小就叫您殿下,这个称呼已经根深蒂固了。恳请您给我再点时间适应。” “固执、守旧。没有你的父亲有趣。” “我很抱歉这次陪您出来的是我,在您回德意志之前请您再稍微忍受下我吧。” 老先生很不贵族地翻了个白眼,一副饶了我的模样。 “咳,殿……呃,先生,冒昧提醒下,您方才的举动十分不符合礼仪。那这位小姐?” “无趣。”老先生睨了眼身边的贴身侍从,然后看向夏洛琳,“下次吧,博赫姆,毕竟我们这次来巴黎是目的不是她。” 他顿了顿,将茶杯放到小桌上,继续道:“走吧,我们还有个重要的会谈要去。她的话……让巴黎这边的人秘密照看就行了。” 那边的抬高的声音再次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呵,只会等着女人来给你解围吗,‘音乐家先生’?”擦身而过的优雅身影带来的无视感,触怒了醉酒者纤细的神经,酒劲一上头,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开始了他轻蔑而疯狂的论调,“真不愧是没了国家的人啊,在外只能寻求依靠了。” 肖邦身形一震,转身怒视着他,他的眼中酝酿着风暴。 男人似被他的眼神惊住了,有立即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位音乐家纤细得像个女人,没有爵位没有背景,他完全不需要害怕他。 “真实可怜的先生,只能这样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在这里喝酒而你在这里演奏——”他似乎找到优越感,“波兰,我好像记得就是这个已经从地图上被抹掉的国家。是的,它现在是沙皇的所属物,就像你反抗不了我一样。” 这露骨的论调顿时让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简直是沙龙的异类,他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上帝呀,沙龙向来不欢迎这种偏激的人,他的一切都不符合行为标准! 这是个没有理智的人。肖邦已经确信了,不必和他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他冷着脸转过身,即使双目因气愤而赤红,他现在只想离开。 钢琴家的背影让男人尝到了些胜利的甜头,他开始想要扩大自己的成果,开始向怒火烧到中场的夏洛琳身上。 “哦,你要去找那边的小姐寻求安慰吗?当然了,弱小的人都是这样,自然地在一起报团取暖互舔伤口。 看看她的容貌,黑发、标致的东方脸孔,这绿眼睛倒像是证明着某种征服胜利的结果——东方那片弱小却富饶的领土,最后终将变成我们的后花园。 你不是来自印度,哦,被征服的印度给我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红茶。小姐,你的国家在被征服后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他放肆地大笑着,周遭已经噤若寒蝉。沙龙的女主人终于赶了过来。 她的沙龙! 眼前这个人正式她愚蠢的丈夫的酒友,她真想给给他请帖的男主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的眼前一黑。还不能晕,要在昏倒前平息掉这场闹剧,否则她的名声就毁了! 然而最先迈出步子的却是夏洛琳——她低着头,疾步穿过中场,足下生风,不一会就逼近了那位男士。 见她逐渐抬起手臂,小提琴被她握在手里。 “洛琳!” 肖邦的呼喊、轮起的琴、掉落的酒杯、惊恐的眼睛——琴停在了那个男人的耳边。 他的额头被吓出了一头汗,余光所见,琴的背板离自己的脸只剩几厘米。他咽了咽口水,颤抖地望向她。 夏洛琳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眸子仿佛可以燃出熊熊烈火,她右手的琴弓在琴弦上猛地一拉,从没拉出过走调音符的小提琴家第一次在琴上制造出了刺耳的声音。 男人忍不住起了个寒颤。 “先生,酒醒了吗?”夏洛琳收回琴弓冷冷道。 这个人木讷着点了点头。小提琴家便继续开口。 “总有一天,那些被践踏了自由、□□了国土的人会站起来。他们和他们的国家,会自废墟、屈辱、伤痛的烈火中重生!” 少女身上外放的凌冽气势让男人不由得惊颤——他的酒意瞬间消失,背后开始有了些阴冷的寒意。 “军队可以取得一时之胜,您可以享用这一刻的不义之果,但若说亡了国的人就活该被您奴役、践踏尊严—— 趁早彻底断了念头吧。先生,您永远不要妄想征服。我们高傲得很,我们不屑为您低下头颅!”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直到碰到钢琴后退无可退。 “我——洛琳·夏,身为一个来自被您轻蔑相待的、那片国土的音乐家,从此拒绝出席您所在的一切场合,拒绝为您演奏哪怕一个音符!” 小小的演奏厅回荡着少女铿锵有力的宣告,那是一个愤怒的却不屈的高傲的灵魂,美丽又迷人。 “公爵夫人,请容我告退,请原谅我的失礼。” 行礼、语毕,夏洛琳头也不回地向离场的门退去。 “夫人,作为一位祖国遭受苦难的波兰的音乐家,这位先生的言辞深深伤害了我的心。我——弗雷德里克·肖邦——作为她的挚友,选择和她一样,拒绝出席与演奏!” 在那位“当世另一位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家离场后,连带着巴黎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告退,已让周围的观众又开始了议论纷纷。沙龙女主人的手指拽紧了扇子。 “夫人,作为他们的朋友,我为他们的友情动容!虽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画家,但尤金·德拉克洛瓦支持他朋友的一切行为——我拒绝出席并永远不接和这位相关的一切绘画!” 沙龙女主人身形一顿。 “夫人,作为那位小姐的朋友和她朋友的挚友,我——乔治·桑——也无条件支持他们的一切行为。我想您的宴会可不缺我这样位只会拿笔写点东西的作家?宴会很棒,只是来宾尚缺水准。” 沙龙女主人已经汗湿了后背。 “请大家安心,还……还有李斯特先生……”她努力维持着沙龙。吩咐侍者快去将会客间的钢琴家先生请过来救救场。 等了半天,钢琴家没有来,负责传唤的侍者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李斯特先生呢?”她勉强维持着笑意。 “夫、夫人——那位先生让我带句话。” 侍者咽了咽口水说道: “夫人,也请原谅我的失礼,作为这位小姐的爱人,作为一位爱好和平的匈牙利音乐家,在这件事情上,我——弗朗茨·李斯特——全全附议我朋友们的一切行为! 我亦拒绝为这位先生演奏和这次沙龙演奏,容我告退!” 纷纷离场的音乐家,让这位夫人再也维持不住自若的神情,她再也笑不出来。她的沙龙会毁了,她已经成了个笑话。 她不再挽留开始流逝的人群,愤怒地提起裙摆,去找自己那位消失已久的丈夫。 回到方才的那一方隐蔽的小角落。 “另外——”老先生起身整理着袖口,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寒光,投射在那个呆愣在钢琴边的醉酒男人身上。 “我希望我今后的合作对象里面,没有与这只不带脑子的、造物失败的残次品相关的一切人员。” “是,先生。” 老先生森然的话让身后的中年侍者不禁有些发笑。 先前还说那位小姐护短,殿下您护起短来不也一样? 他现在倒是开始喜欢她了,甚至开始期待和她会面——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姐,一定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低调隐秘地离场。在老先生身影消时,他中指上的红蔷薇,绽放在了精致层叠的袖口花边下。 * “尤金,乔治,看到夏洛琳了吗?”宅邸外,李斯特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桑和德拉克洛瓦。 “你的小亲亲被王子先生救走了。话说不应该呀,你今晚消失得可真不是时候。”桑有些意味不明地点燃了雪茄,“不过夏洛琳今晚可真耀眼,弗朗茨,她太惹人喜欢了,你可要看好她呀。” “乔治,你就不要在逗弄弗朗茨了。”德拉克洛瓦白了眼桑,转身对李斯特说,“坐我的马车去吧,弗雷德应该是带小可爱回程了。建议你先去他家,因为最后离场的时候,小可爱的情绪不太好。” 钢琴家向画家道了声谢就飞快地攀上了马车,报了地址后,马车便冲了出去。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尤金?” “因为我觉得你看错了,乔治。” “看错了?您是在怀疑我身为作家的敏感性吗?我从不看错爱情。” “不,乔治,你真的错了。他们之间绝不是爱情。” “呵,画家的直觉?” “是我画过,乔治。那无关男女之爱,却比爱情更亲密。” “玄乎。” “乔治,只有弗朗茨——能让小可爱失常,也能让她重塑自我。” “啰嗦的画家先生,你还想不想回家了?把自己的马车让出去了,你快求我送送你?”高傲的桑抬眼扫了下德拉克洛瓦,对方立即闭了嘴。 “回。求。”画家的无奈而简短的话语最终消失在夜风里。 * 门被猛地推开——们没有关上,因为知道有人会来。站在窗前的肖邦回过头,他看到一脸紧张的李斯特冲了进来。 他的金发有些狂乱,扶着门还有些轻喘,应该是要迅速上楼而没有注意仪容。 “弗朗茨,小声。”肖邦在唇边比了根手指,“她睡着了。” 顺着肖邦的手指,李斯特看见了在沙发上靠着大靠枕睡熟的少女。他放下手中的手杖,轻声移步过去。紧锁的眉、泛红的眼眶和睫毛上还挂着的晶莹让他不由得加重了呼吸。 他将她轻轻移到自己怀里,她似乎在睡梦中都还啜泣着。抚开她的发丝,他在她额上轻柔地落下了一个珍视的吻。 “我很抱歉,夏洛琳……方才没有保护好你。”钢琴家的呢喃声浅淡得似耳语一般。 少女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熟悉的味道让她瞬间就安定下来。 “弗朗茨。”她还在睡梦里,确瞬间放松下来。 “嗯,我在。睡吧。”他紧了紧怀抱,又松开一些,轻抚了下她的后背。 夏洛琳在李斯特怀中彻底安稳地如梦了。 “弗雷德……” 听闻自己的名字,看着好友亲昵出神的肖邦抬起了头。他发现李斯特并没有回头和他对视。 “弗朗茨,什么事?” 肖邦看着李斯特掏出一封叠好的纸张。 “夏洛琳上次给你出的主意。我在沙龙里会见了可以快速帮你打理好一切手续的人。” 波兰钢琴家有些错愕,但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了狂跳。 “你的护照、以及你父母的护照审核放行,这个人都可以帮忙加快程序。我放在这了,你记得好好看看他给你的建议。” 说完,他抱起白中的人,准备离开。 “我的手杖和她的琴,就劳烦你帮忙收拾一下。” 他怔愣着看着好友离开,却发现自己愚钝得做不出其它什么反应。 “弗雷德,我们是挚友。”李斯特在门边停了下来,突然开口说道,“而夏洛琳,是我的爱情。” 等肖邦回过神来带上门的时候,李斯特抱着夏洛琳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她坐在这座沙发上痛哭的样子。 “弗里德,不要难过。波兰还在地图上,华沙美得像童话一样。一百年后,真的,我不骗你,你知道的。” “你没有办法畅快地流泪,就让我替你哭泣吧——” “我们是一样的,游离在祖国之外的灵魂,我们都是无根的浮萍呀……” “我害怕了。告诉我怎样才能向你这样坚强?” 肖邦拽了拽刚刚被夏洛琳枕过的靠枕,突然有些心惊。他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露出一丝苦笑。 夏洛琳,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我也,害怕了。 但我,会制止它。 他捏紧了拳,扯过那叠好的纸张立在眼前,心中做好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论战 No.1 Op.24】part 2 接上章—— ================= [015,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点评的人终会被人点评,让我们回忆下7楼的我提到的圣桑巨巨,他会被人怎么说? □□气息开始有了呢—— 拉威尔点评圣桑:“他要是忙着造箱子而不是谱曲的话,可能对音乐来说是一件好事。” ———————————————— [016,夜雨声烦你更烦] 请容许我不厚道地笑了,巨巨们的毒舌似乎开始了,我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论战”会有多激烈了。 ———————————————— [017,白羽沉] 谁能告诉我,造箱子和谱曲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不见血的刀子对一个作曲家而言好扎心哈哈哈哈。 ———————————————— [018,楼主·我是来爆巨巨料的] 批评个人是小事嘛,一整个乐派都被攻击会是什么样的场面?让我带你们看一看—— 我们从“喂马(魏玛)乐派”开始。 首先,大家先一致针对的是本职写稿副职作曲(误)的柏辽兹巨巨呢。 罗西尼评论柏辽兹《幻想交响曲》:“多么棒啊,可这不是音乐。” 门德尔松评柏辽兹:“无关紧要的傻话,就是反反复复的咆哮、嘟哝和尖叫。” ———————————————— [019,长相思] 按照楼主15楼的思路,我本以为看到罗西尼巨巨的名字后以为他点炮了贝多芬巨巨,然后看到柏辽兹巨巨的名字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喂马三巨头”的专场。 罗西尼巨巨是把怨气撒在了柏辽兹·小可怜·巨巨身上了吗? ———————————————— [020,molo不易生活叹气] 楼上的小可爱你真可爱,你已经让我成功地不认识“巨巨”这两个,哦不、是这一个字了。 看罗西尼巨巨前半句,我以为走错帖子了,这不是赞美吗,然后后半句成功让我喷水了。 嗷,我可怜的手机屏! 然后,“本职写稿副职作曲”是个什么鬼?哈哈哈哈哈哈 ———————————————— [021,宛霜] 想想柏辽兹先生收到罗西尼先生这句评价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厚道地笑了—— 明明柏辽兹先生的《幻交》我还挺喜欢的23333。 ———————————————— [022,四条眉毛陆小鸡] 难道只有我的重点在门总评价柏先生的那句话上吗?我的心要碎了—— ———————————————— [023,云深不知处] 傻话、咆哮、嘟哝、尖叫? 楼上似乎我理解了你心碎的原因了,站在作曲家的角度,收到这样的作曲评价,的确好虐…… ———————————————— [024,homesame] 楼上的小可爱,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虐点在这里—— 门德尔松是柏辽兹的好友,他送过柏辽兹一根指挥棒——柏辽兹无论多贫困交加,一直在身上直到去世的两样东西,一样是这只来自门总的指挥棒,一样是帕神的吉他。 懂了吗?好友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突然觉得门柏这个CP一定是邪教,今天楼主给这个西皮发了刀! ———————————————— [025,金融学是什么可以吃吗] 卧槽,谢楼上课代表的划重点。 好虐,虐到我嘴里的糖都是苦。 总感觉自己刚脑补了10W字虐文! ———————————————— [026,十万只发发] 给楼上递笔,求脑中虐文,我可以QA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3个;molo、四条眉毛陆小鸡、Samantha、eternit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乌凤 30瓶;长相思 15瓶;奕絃 10瓶;珞烟 9瓶;小乂 2瓶;茜彧、夢崽崽仔、精分的花痴少女言大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只有你我的私奔 被顽皮跳跃的阳光晃着了眼, 夏洛琳从沉睡中挣扎着揭开了眼帘。她很安静, 身下的触感颇有些生硬,并不是她熟悉的床。 眨了眨眼,夏洛琳继续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目中所视的一切让她有些微愣——熟悉的天花板简单而朴素的纹理样式, 熟悉的壁炉里燃尽的柴火化成带着红星的灰烬, 熟悉的座钟滴答地走着, 唯有墙上挂着的画像静静地注视着室内的一切。 画像上的青年俊俏的脸上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 目光温柔得能让人徜徉沉迷在那样的视线里。夏洛琳瞬间就清醒了——这里不是她失去意识时所在的肖邦的住所, 这里是家——主人是李斯特的那间住宅。 她只记得她昨夜被触动了心神, 沉浸在介乎失去祖国归属感的那种悲痛里;她只记得那些断线珠子般汹涌的眼泪, 连带着心里压抑的种种负面情绪宣泄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 还能哭出来, 是件挺好的事。 想起昨天当着肖邦的面像个小孩子般哭泣的自己, 夏洛琳不由得捂起了脸。天知道事后想起来这种场面有多尴尬和丢人。不过,她似乎啜泣着给好友透露了百年之后的波兰华沙,是一座多么和平美好的城市。 那会只顾自己痛哭去了, 夏洛琳完全没有注意身边的肖邦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 他应该心中会对此充满着希望和欣慰的喜悦吧。 夏洛琳松开捂脸的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清晰的痛感传来,让她轻轻呲了声。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睡了过去——没有丝毫疲惫感,像是被瞬间抽去了神智一般轻易地就陷入沉眠了。 似乎依稀记得,有嗅到李斯特身上的味道? 少女兀地睁大了眸子, 刚准备坐起,就发现自己手边趴着个金灿灿的脑袋。她突然就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小幅度地挪动着坐起来。 是李斯特。他似乎睡的很沉。 夏洛琳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李斯特就趴在她身边,看样子是守了她一夜。 小提琴家的眼神瞬间就柔和起来。她伸出手指,轻柔地拨开钢琴家脸上有些凌乱的金发,将他俊美的脸孔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不知道李斯特睡梦中还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神情有些严肃,眉头有些微皱。他席地而坐,倚着沙发趴在肘间,身上盖着一件厚密的黑色绒毛大衣。 或许因为这个姿势对高个子的钢琴家而言过于束缚了,大衣已经从他的肩背上滑落,半盖着他的身体铺在柔软的地毯上。 夏洛琳又好笑又好气。 这个人,还是这般任性,完全不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点着壁炉,他这样在冬日里完全就是一种自找罪受,他不怕受凉的吗? 纵有不满,夏洛琳准备叫醒李斯特的手在碰到他的瞬间,还是首先化作了停留在他眉宇间的轻抚。为他,将那微现的沟壑,碾转成平和。 不知为何,她的手像是着了魔一样,再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摸着还满意吗,我亲爱的夏洛琳?” 属于钢琴家的磁性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扩散开,迷蒙而慵懒的语调使它的迷人程度呈几何倍数上升。 一大早就被这荷尔蒙的狂浪侵袭,夏洛琳有些招架不住。她刚要抽回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指,就被反应敏捷的李斯特一把拽住。 钢琴家只手将他捕捉到的柔荑化成掌,贴在他的脸颊上。脸上传来的温暖让他舒服地蹭了蹭,然后顺着这只可爱的手的召唤,贴着她撑着自己坐起来。 “早安,夏洛琳。能一睁开眼就看到你,真是件美好的事情。”李斯特眯起眼,话语间带着些许沉溺的味道。 这样随时随地都会碰到的亲昵,原本一开始会让小提琴家有些惊慌,但久而久之,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虽然,属于东方人骨子里的含蓄矜持,还是会让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早安,弗朗茨。”夏洛琳停顿了下,尽量面不改色地轻问道,“话说……能不能挪开一下,弗朗茨,我想起身了?” 回应小提琴家的是钢琴家突然松开的手。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瞬间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的腰肢,隔着柔软的被子枕在了她的双腿上。 “不要。”他的拒绝坚定而干脆。 “弗朗茨,我该去练琴了……”她企图说服他。 从被子里传来了一声闷笑。只听他欢快地宣告着:“你的小提琴被我没收了,我把它扔在弗雷德家里了。现在太早了,弗雷德应该还没起来。想见到你的小提琴,下午吧,我的夏洛琳。”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惊讶:“扔?上帝呀,你还是弗朗茨吗?你竟然会使用这个字眼儿、这样对乐器——我的乐器?” “是的,就是‘扔’!”他在被子里露出那双含笑的蓝绿色眼睛来,“小姐,那把琴是我送你的,我也有它的处置权——亲爱的,不要关注你的琴了,关注下我好不好?” “亲爱的弗朗茨先生,容我提醒您,那把琴被送给我了——”她是被他逗笑了,“我是它的主人,所以不管是所有权还是处置权,第一人都是我?” “哼,等你换个姓了,不就一样了吗?在我这里你早就是‘李斯特’了,只是我这个李斯特代你这个李斯特形势下权利有什么不行?” “弗朗茨,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像提醒你注意你可怜的‘亲爱的’。” 那双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像洗过一般,温润得似幼鹿的眸子,极具杀伤力。夏洛琳一个猝不及防,就被它戳进了心窝。 “饶了我吧,弗朗茨。”她无奈地望向天花板,“好的,关注你,我亲爱的,你不去练琴吗?你的贝森朵夫在呼唤着你。” “不去、不去。”他突然就收拢了手臂,急语道,“我现在是贝多芬,我听不到钢琴,我只听得到你。无情的夏洛琳啊,请不要像钢琴老师对她的学生那样对我——” 少女怔愣在此,她突然惊觉自己似乎做的并不够了。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告白后到现在,她似乎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或许,她要考虑下,自己要转换的不仅是心理,还有角色和位置了。 一个吻落在了钢琴家的面颊上,温热的触感让那双好看的蓝绿色眼神瞬间失神。 “我亲爱的弗朗茨,能不能请好心的你给我解个惑?”夏洛琳的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我为什么会在沙发上?是来自你可爱的‘报复’吗?” 李斯特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他偏离视线,渐渐松开她坐起来。 “我想过把你放进我的卧室里,那样我可以睡你旁边,但我担心你醒来变成一只熟透的苹果——你的房间太小了,我睡不下,而且找钥匙太麻烦了。” 他迎上了她的眼睛,诚挚而深情。 “这里刚刚好,我能守着你。夏洛琳,我害怕一个人,我想陪着你,在有你的地方。”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话不长,但她却在字字句句里听出了他的仿徨和不安。或许,爱情,总是让人甜蜜又迟疑,让人越来越渴望得到更多,又让人心生惧意、怅然若失。 夏洛琳凑近李斯特,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弗朗茨,你介意出去旅行一次吗?” “旅行?” “是的,离开巴黎,随便去哪,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都可以。” 李斯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别扭地试探着:“要……邀请弗雷德吗?” 夏洛琳噗嗤一声笑出声,她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轻嗔道:“你想什么呢!就、你和我……”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她虽然面带羞赫,却并未闪躲他的目光。他不由得生出些激动和欢喜,为她眼中温柔的坚定。 “很好,撇开弗雷德——”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笑着用额头抵着她,“我亲爱的夏洛琳,你是要拐走在巴黎最受欢迎的李斯特先生吗?真是大胆呀……” “恕我直言,先生,我曾带你私奔过——哦,那次是‘你们’。”她眼中的笑意更深,“这次,你愿意带我私奔吗?只有你我的私奔。” “上帝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快乐和期待——我的幸福只有用钢琴才能讲清。” “噢,我想您的贝森朵夫就在那。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听听您心里这‘甜腻腻的夜曲’?” 他有些咬牙切齿:“你又拿弗里德挤兑我!我的‘甜腻腻’可是有上百种表达方式的。” 她笑得有些张扬:“我不介意你做个证明题?” “扶我起来,我弹给你听!” “?” “我……腿麻了,别笑!” * 当春天再一次降临巴黎的时候,两辆飞驰的马车将巴黎最优秀的两位钢琴家带离了法兰西。它们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一辆去向了瑞士,一辆去向了德意志的领土。 拖李斯特的牵线,肖邦的出国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只不过冬季他的身体不宜出行。一到天气稍暖,巴黎便再也牵不住他沸腾的思念了。 卡尔斯巴德温泉镇的风景十分秀丽,阳光非常柔和,这让肖邦不由得想起夏洛琳带他“环游世界”时那首像长笛一样悠扬的曲子。 “所以,我们之所以得以以这种方式见面,要感谢你那位巴黎的钢琴家朋友和这位聪慧可爱的小姐?” 母亲的问话让肖邦从片刻的遐想中抽离出来。他看向温柔的妇人,此刻心中的幸福快要漫出来了。昨晚他们一家在这见面、拥抱、进餐,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来了。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以至于今天他早早起床陪着母亲散步,讲述着他在巴黎的一切。 “是的,妈妈。夏洛琳像个天使,您如果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哦,我亲爱的弗朗齐舍克,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这样直白地赞赏一个女孩子。”母亲慈爱的看着他,“你对她抱有好感吗?孩子,如果——” “妈妈,你想什么呢,她有喜欢的人了,就是帮我的那位钢琴家朋友。”肖邦打断了母亲,他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株蓬勃的雪松,顺着它看向了前方的山峦。 “她是‘阿米莉亚’。妈妈,她就是阿米莉亚,对我而言,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很抱歉,弗朗齐舍克,我的孩子……”母亲怜爱地执起肖邦的手,用她不满茧子的手指轻拍着,“我只是觉得你太孤单了。” “妈妈……” “可以的话,缔结一段姻缘吧。弗朗齐舍克,妈妈隔你太远了……我希望能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爱着你。”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试着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四条眉毛陆小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妧澧 19瓶;四条眉毛陆小鸡、晓、精分的花痴少女言大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Album dun Voyageur 伴随着一小段轻哼的旋律, 夏洛琳嗅了嗅来自李斯特身上的优雅的香水, 玫瑰似乎开放出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她倚靠在他的肩上,虚眯着眼看着他的右手环过自己,停浮在空中,手指微动。马车行驶得并不平稳, 由此钢琴家的手臂随着车厢的时不时的震动而上上下下, 看起来更像是指挥家挥动着指示着看不见的交响乐团。 这是夏洛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窝在李斯特怀里、听他哼着曲调。这首曲子她有着一些模糊的印象, 似乎很久很久前, 她在哪里听到过。 随着钢琴家的手指灵活地跳跃着, 小提琴家逐渐清醒了过来。她和这段乐曲较上了真, 非要在脑海里把它的真身挖出来一般。 她渐渐开始因思考坐直了身体, 怀中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灵活跳动的手指停了下来, 溯源掐然而止, 连带着回忆的思绪都断了点。 “嘿, 别停!”夏洛琳突然出声,伸手抓住了李斯特方才还在空中演练的右手。 钢琴家默了默,终笑出声来:“我从来不知道, 你这么渴望牵着我吗, 夏洛琳?” 听见耳边极富韵味的低吟,小提琴家有些耳根发热。像抓着烫手山芋般,她急切地想要抽开手,却被梵音敏锐的他一把拽住,和她十指紧扣,垂放在她的膝上。 夏洛琳盯着这对交握的手, 有些出神。 “很抱歉,亲爱的,是我吵醒你了吗?”李斯特有些歉疚地说道,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不知道为什么,夏洛琳自离开巴黎起,总是很容易就困顿。尤其在马车上,她总是走不了多远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无论多颠簸,她都睡得极其安稳和平静。 稍微长途一点的“旅行”,他们也曾一起经历过,比如去诺昂——哦,那会车上还有另一个人——他记得当时的她十分精神,为了驱逐同行的他们旅途的劳顿,她一直为他们演奏着吉他。 钢琴家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样频繁的马车旅行,他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等到了瑞士,他就去给她找个医生,确认下小提琴家的身体。 “再睡下去我就废啦。”夏洛琳在他脖颈间蹭了蹭,“该说抱歉的是我,弗朗茨。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上马车就这么困,把你晾在一边自己睡着了,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没有关系,你在我怀里能睡得这么安稳我其实有点……开心?”他笑了笑,“不过今天,你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因为你的歌声呀。”她坐起来目视他的眼睛,“我被弗朗茨优美的哼唱从沉睡中唤醒了。” 钢琴家有些窘迫,他轻咳了几声,有些干巴巴地说:“优美的?小姐你是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刚睡醒迷糊了——你叫这段旋律‘优美的’?” 他逐渐抬高声线的疑问句,将窘迫传递给了小提琴家——她有些脸红,这段旋律有些激越震撼,说什么都和“优美的”挂不上边。 试问,在音乐大师面前因为音乐出糗了怎么办,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恋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我才睡醒!”她突然无师自通了恋爱中的小任性,一幅我没有错的样子,“重点是‘你把我唤醒了’这件神奇的事。” “我的弗朗茨一定会魔法——” 来自恋人可爱的讨好让钢琴家止不住从心里不断上涌的甜蜜与快乐,但若让他学会见好就收,那他就不是李斯特了。 “打住,亲爱的,我怎么也不像那种童话里挥着仙女棒的教母不是吗?” “弗朗茨,非要这样吗?” 她佯装生气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他故作深沉地睨了她一眼,车厢里响起一句尾音上翘的——“嗯哼?” 夏洛琳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深吸一口气,不就是相互揭短吗,来呀,谁怕谁? “我亲爱的弗朗茨——” 恋人甜腻腻的声音让钢琴家的周身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的爱,解释一下,刚刚你的手在干什么呢,嗯哼?” “……” 李斯特僵直不动了,他似乎知道了爱人要拿什么来攻击他了。 “我觉得,我的‘耳朵可能不太好’,但眼睛还算可以——那是在模拟演奏吧,亲爱的弗朗茨?加上你嘴里哼出的调子,我完全可以断定你在弹琴?” “……” “亲爱的,说好的约定呢——让我想想我们的弗朗茨先生临行前说的话:‘夏洛琳,带什么小提琴,这是我们俩私奔,主题可是爱情不是演出也不是音乐!’” “……” “我可是为了你,小提琴、吉他都没带——我抛弃了音乐,只带了你。可是我的弗朗茨啊,” 夏洛琳极具戏剧性的夸张表演让李斯特有些哭笑不得。 “他背着我呀,还在和音乐约——” 会字还没说出来,说有的声音都缄默在了一个热烈的吻里。它开始于急切而热烈地想关上某个话匣子,却最终沉溺在碾转的交融和唇齿间交换的温柔里。 “我后悔了,夏洛琳……” 恋人的唇瓣分离,却相互依靠着彼此,气息里不分你我,只剩迷情般的轻唤。 “后悔什么,弗朗茨?” “后悔和你做了那样一个约定——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离得开音乐。上帝知道,我只是和你出来了没几天,我的脑子里就充满了旋律。” “所以?” “你是缪斯啊,我的爱。我从未觉得,灵感可以如此充沛——我只是和你路过了里昂,我的脑子就有了这段‘Lyon’。 我在重复记忆,虽然我的灵感之源就在身边,但我无法放任这段旋律就此溜走——上帝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甚至脸谱纸和笔都没带! 愚蠢如我,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无关音乐,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了。” 李斯特脸上变换的表情愉悦了夏洛琳,直到他激动地说出这句感慨,她终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笑吧,我的爱,至少让我看到这愚昧还有那么一丁点用处吧。” 他无奈地叹气,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象,突然觉得刚刚那个甜蜜的吻,都不足以慰藉自己的心了。 “弗朗茨,看我给你变个魔法——” 夏洛琳凑近李斯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他偏过头,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她突然蹲下,掀起前面座椅边垂下的帷布,座椅下面竟然是中空的。他有些惊讶,直到他看到她在里面掏出一把吉他和一个琴箱后,神情终于变成了震惊。 “夏洛琳,你——” “嗨呀,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你那心血来潮的约定绝对算不了数,所以我把乐器都带上了。 不过我很遵守约定的,你这几天没有碰钢琴,我也没有摸过它们。” 她打开琴箱,在夹层里掏出了一叠曲谱纸和一支笔递给了他。他有些不自然地接过,她关上琴箱取过吉他重新做到他身边。 “好了,我亲爱的作曲家先生,你可以开始你的工作了。很可惜我魔力有限,没法给你变出一架钢琴来——用吉他凑合一下吧,你写谱子,我可以在吉他上帮你试下乐句?” 李斯特捏了捏这支小巧的笔,和夏洛琳送他的那支不太一样,但不妨碍他判断它们都是被她叫做“钢笔”的东西。 她抱着吉他有些跃跃欲试,让他的心瞬间又暖了起来。他的爱人,果然是个天使呀。 “最后一个疑问,夏洛琳。你就这么放心把它们放在车厢里,要知道这把小提琴可是——” “安心安心,琴箱比较好藏,所以我有嘱咐他们搬行李的时候一起送进我们入住的旅店。” “那,吉他呢?”他有些扭捏。 “吉他?我才没有那么傻让你发现啊。只能委屈他呆在车厢里了……”她有些心疼地擦了擦琴。 不知为何,李斯特的心里突然就顺畅了。他无视了夏洛琳眼中的疼惜。自己送的琴和帕格尼尼送的琴截然不同的待遇让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增加了几分。 “很好,亲爱的,我们开始吧。”他刷刷地写下了一连串可爱的音符,每一个符尾都飘出一丝欢喜和得意的味道。 车厢里飘出阵阵吉他声,偶尔伴着两位音乐家开口试唱。车轮滚滚,马蹄悠扬,法兰西逐渐倒退成风景,瑞士就在前方,等着他们将它谱写成一段最美的回忆。 * 或许是因为李斯特对瑞士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他们旅行的第一个国度就选择了它。又或许是因为熟悉,第一站他们选择了日内瓦。 他们在巴朗斯饭店小住了几天。在给一头雾水的夏洛琳请了医生检查过后,李斯特得到了让他安心的答案——这位小姐的身体十分健康。再补给了一堆谱纸、笔、墨水和书籍后,两人便找了个阿尔卑斯山下的小村庄躲起清净来。 消失的李斯特、巴黎钢琴界的宠儿,这会藏匿住了身影,丝毫不在意他引发的声讨和某位气急败坏的大师的震怒。在巴朗斯饭店处理完一众好友的信件后,两人彻底不再过问任何来自巴黎的讯息。 只有彼此,还有音乐。 清晨他们会约着一起在林间漫步一圈,然后在镇上买回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食物,在踏上那条通向安宁幸福小屋的路。 李斯特会去整理他近日的曲谱,夏洛琳张罗着午餐。中午两人会小睡一会,有时兴致来了就省略这一段,直接一起去花园里的藤萝下文学作品。这时小提琴家会提前准备好下午茶,顺带着给钢琴家伴个奏——有时是小提琴,有时是吉他。 晚餐后他们会再次绕着小村庄散个步,交流今日里的所思所得,在星辉里回家,在柔和的夜风下入眠。 即使这里是个安宁和平的小村落,钢琴家每一次和小提琴家的外出,都会带上他那支金边的黑色手杖。虽然有些异样,夏洛琳并未追根究底。 虽然在这才刚落脚,但两人却感到一种由衷的舒畅和幸福,除了李斯特先生十分苦逼地没有钢琴弹之外——请原谅这只是个小小的农庄,他们在这里并没有找到钢琴。等想起来这事了,才发现从城里租借一架已经晚了。 这大概是钢琴家第一次经历没有钢琴、全靠意念作曲的一段时光吧。 然而今天,晚餐后的散步,夏洛琳带着李斯特走了一条有些陌生的路。钢琴家虽有疑惑,但只要被她牵着手,他倒是不在意究竟要去哪。 是一间小小的教堂。 夏洛琳似乎和要离开的神父十分熟络。这位老先生丢给她一串钥匙后,和她耳语几句后就离开了。 “夏洛琳?” “走吧,亲爱的,我找到你能弹奏的琴啦。” 她扬扬手中的钥匙,推开了教堂的门。顺着最深处的那阵光亮,那里赫然坐落着一架老旧的管风琴。 他的心里突然就填满了无法言明的、却令他心神震荡的东西。 “我知道的,你有多想念键盘。我只是试试看,没想到这里真的有它——毕竟信教的人总需要些音乐来歌颂赞美。本来我以为可以找到一架立式钢琴的,却不料是这个大家伙。”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一幅讨要夸奖和赞美的样子。 “赞美你,夏洛琳。我可以弹多久?” “只要你想——啊,当然,村庄里做礼拜的时候不行。白天的话你可能需要尽量演奏些宗教曲目,下午之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任意演奏它。” “那你,付出了什么?我可不认为,即使是一间小教堂,神父会这样慷慨地把它借给我用?”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隐情,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嗨呀,亲爱的,你不要把它想的太复杂。我的付出?和你换取我那把小提琴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她笑了笑,语气十分轻松,“就是向仁慈的上帝证明了一些我的虔诚——只是献出了我那套从东方带过来的首饰而已。” 李斯特只觉得自己被夺走了声音——他记得那套精巧的首饰,那是小提琴家的亲人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纪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Samantha、四条眉毛陆小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亓小羋 30瓶;木瓜 20瓶;sinneri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Années de Pèlerinage 李斯特还能回忆起那个冬天, 应该是为了出席新年的沙龙聚会, 他第一次见到盛装的夏洛琳,也是她口中的那套首饰第一次点缀在她身上的时刻。 想到这,他突然记起自己当时为她准备了一套礼服来着。原本以为可以当做礼物送出手,没想到那会穷困交加的小姐竟然能变出一身华美的宴会礼装。 他甚至还能记起当晚的雪色, 和她一起漫步在雪地里, 耳畔回响着踩着白雪发出的松软的声音。当然, 不能忘怀的是那段悠远的新年钟声——来自于教堂塔楼的神圣钟声。 原来, 我足足等待了那那么久, 才等到了我真正的爱;而后, 我有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才和她走在了一起。 这一切似乎还不算太迟, 因为你, 所有的光阴都是值得。你是上帝的恩赐, 我的爱,从现在起,我的每一个音符, 都和你有关。 都和、我的们的爱, 有关。 李斯特看着眼前俏皮笑着的夏洛琳,心中似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却话到嘴边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只能化作眼底闪烁的星辉,为她沉淀出一条璀璨的银河, “弗朗茨, 快去弹一曲吧,我可是对你的琴声分外想念呢。”夏洛琳笑嘻嘻地说着,找了个最前排的长椅坐下,祈求着说,“我是你永远的乐迷,恳请你满足一下我渴望的心灵?” 钢琴家用手背抚上双眼,掩去那些快要溢出的情感。他开始感激一切,甚至是曾经遭受的苦难、白眼和心碎。 上帝呀,谢谢你,给予我此生最动听的赞美诗。 “如你所愿,我的夏洛琳。” 他正色着走向管风琴,步态肃穆而优雅,像极了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他用右手灵活地解开自己外套的衣扣,然后扬起手臂解开每一只手腕上的束缚。扬起自己的衣摆,外套下摆摊开的声音干净利落,随着它如瀑般垂下,他潇洒地落座在琴凳上。 夏洛琳用手腕托起自己的脸颊,她的眼中只看得到这个连演奏管风琴都如此具有仪式感的青年。她看着他一丝不苟地调弄着琴栓,熟练地调出他最合心意的音色。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李斯特扬闭目扬起头,柔顺的金发印着吊起的烛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他像极了祈求神灵垂听的模样,让夏洛琳在他年轻的躯体上,竟瞥见了一丝神性的荣光。 他睁开眼睛,右手轻柔地在键盘上抚弄着,左手不一会也加入了进来,这句简短的小句得以被强调。他弹奏得很慢、很轻,就像温柔的晚风拂过山岗一般,和那个张扬耀眼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管风琴将这温柔的音乐从墙壁间巨大的乐管扩散到静谧的空气中。简短的乐曲在这众乐器之尊的加持下,犹如一颗剔透的水晶,被金色的阳光直射在它的镜面上,翻折出一地的璀璨斑斓。 夏洛琳渐渐有些痴了,她被这温柔的小曲子彻底俘获了内心。究竟是怎样一颗心灵,才能在世间捕捉到如此温暖的旋律,用那么平白浅显的音符描述出来呢?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音乐似乎已经有了蜕变的征兆了——不再流于表面华丽炫技音群的效果,他开始像一个作曲家一样,去谱写一些更加接近心灵的声音。 他的音乐里不仅仅是只有音响效果了,曾经未被他重点关注的色彩变化悄然间已被重视。夏洛琳觉得现在的李斯特,更像是一个画家。他一笔一笔地将他创造的音乐世界,慢慢添上绮丽的色彩。 真好呀,希望这个李斯特,能够以作曲家而不朽于音乐吧。 乐曲的结束近乎梦般轻盈,宛若一声呓语,却让人在那声余韵中久久沉醉。 收势,从情感中抽离。钢琴家转过身,发现小提琴家的目光从未从自己身上离开过。他就坐在那,和那双漂亮的眼眸遥遥相望,脉脉含情。 夏洛琳,这是第一首关于你的音乐。 属于我的Psaume——日内瓦教堂的诗篇。 * 锁上门扉,夏洛琳和李斯特踏上了回家的路。钢琴家牢牢地牵着她,用他的手杖探寻着前方的路。 小提琴家一直悄悄观望着他,这个人面容的轮廓线条渐渐有了坚毅的笔触,他的眼神比曾经更坚定,整个人是那么那么的迷人。 “弗朗茨,我喜欢你。你的一切的一切,我都好喜欢。” 她环上了他的手臂,歪头轻轻靠在他的臂膀边,羞赫的告白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他微怔,却又不动声色地维系着平常的样子,唯有眼底流淌的宠溺泄露着他的心情。 “那不如,说声‘爱我’?” 他话音未落,原本只为调侃,却听见耳畔极快地炸开了一声坚定的回应——“弗朗茨,我爱你。” 他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弗朗茨?” 她似乎为他突然停下而不解,那双单纯的眸子带着疑惑的神色,那般依赖地望着他,却不小心在他心里落下了燎原的星火。 “夏洛琳,”他的声线染上了某种不知名的色彩,极尽诱惑,“你知不知道你的话语有多动听?”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和**:他迫切地想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另一个自己,也想让这双眼睛,为他变换出万千的风情。 他可以听见自己加重的呼吸,他慢慢地靠近着她,一点一点地、如此绅士而克制地、将距离拉近。 她似乎觉察到了事态逐渐偏向了失控,却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唯有手指逐渐抓紧了那只环着的手臂。 一滴豆大的水滴砸在了少女的眉心,让她心神一震,忽地闭上了眼睛。静待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他皱着眉头仰视着黑色的夜空。 周身弥漫的旖旎瞬间消失殆尽。 她顺着他的视线,夜空里已经看不到月亮了,就连一丝星光都没有。她有些讶异,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好的夜空。 头上突然罩下了一件外套,她又重新被他的气息笼罩。他把手杖递给她拿好,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将外套在头顶撑开。 “抱紧我,夏洛琳。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他刚说完,雨水击打叶片的响声便愈演愈烈。两位音乐家紧紧依靠着彼此,在夜色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大雨的林荫里开始疾步狂奔。 “弗、弗朗茨,我们好像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是的,那会你才刚来巴黎,我带你去见了父亲。”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段关于雨水和伞的话?” “从来未曾忘记。” “那弗朗茨,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她现在依旧还陪着我淋雨呢。” 幸福不是有人能为你撑伞,而是有人能将你头顶的雨水、分成两半。 夏洛琳,只要你在,我便不需要伞。 * 等两人回到那间小屋的时候,他们全身都湿透了。日内瓦的山雨一点都不讲情面,远道而来做客的两位音乐家,被它从头到脚淋了个干脆。 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淌下,明明彼此都狼狈不堪,裙角和裤腿满是泥泞和草屑,两个人却还能由衷地发出爽朗欢快的笑声来。 亏得夏洛琳有先见之明,出门前她就开始烧煮热水,现在使用起来,水温刚刚好。 梳洗罢,夏洛琳在卧室看见了伏案疾书的李斯特。她悄悄走到他身后,看他笔下点出一个又一个墨色的小蝌蚪。她在心里默唱着这些音符组成的旋律,发现竟然是那首在管风琴上演奏出的曲子。 一滴水从他发间滴下,晕开了他刚写下的曲谱。他有些不快,将头发粗暴地推了推,继续他眼前的工作。 夏洛琳瞬间有了些火气。她去柜子里抽出一条干毛巾,簌地一下就罩在了李斯特那头已经黯淡的金发上。 钢琴家停止了动作。他向后仰去,看到的是微怒的恋人用毛巾捧起了自己的湿发。 他突然就收敛了自身,将羽毛笔往桌上一扔,也不管那墨迹是不是弄污了刚写好的谱子,就径直环着她,坐在了床上。 夏洛琳站在李斯特面前,看他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任由她摆弄,突然有气也说不出了,只得给他细细搓弄起湿发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亲爱的李斯特先生,您还是三岁小孩吗?湿发永远不知道自己擦干!” 她开始数落起他来。他带着笑享受着她细致的服务,丝毫不觉得歉疚。 “嗯,等你擦。” “我伟大的作曲家先生,谱子重要还是健康重要?” 她被他气笑了,干脆搬正他的脸,假意咬牙切齿地低头质问起他。 “都重要。不过加起来,没你重要。” 他的声音低醇得就像海妖的诱惑般,一声一声,迷惑心神,一字一句,惹人沉沦。 她发现自己在望向他眼眸的瞬间,就被他勾住了魂魄。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最动听的旋律,那些毫不收敛的深情旋转成一种致命的吸引,让她不由得双腿发软,心跳加速。 她的手指不知何时松开了,毛巾掉落在地上都没发现。夜风冲窗外吹拂进来,在她半露的肩肘上落下清明的凉意。 她刹那间记起雨停已久,外面的世界又开始归于静谧。月辉透过被吹开的薄纱,笼罩在他的脸上。他一半是天神样的圣洁,一半像极了藏在暗色里的诱惑。 心慌,她颤抖地说出再去那一条毛巾的话,慌乱地想要离开,却在一个转身就被他收进了怀里。 她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呼吸,伴随着唇齿的轻咬的是,他醇得像美酒一般醉人的话语。 “我就在这里。夏洛琳,你要到哪去?” 听见他这样的说话,以这充斥着爱欲的声线。她发现她已被施加了咒语,灵魂被他牵引,成为他的所有,再也无法离开。 “你是我的音乐,你是我的旋律……” 绵密的亲吻像被惊起的蝶群一样,夏洛琳感觉自己像是摔进了一个蝴蝶翅膀织就的美梦里。满目都是斑斓的色彩,满目都是温柔。 “我想弹钢琴了,亲爱的,让我找一下中央C在哪……” 她想要尖叫,那种来自灵魂的战栗让她整个人都颤抖在那诱惑的声音和轻敲着移动的指尖上。 “月光奏鸣曲,怎么样?我的爱,我们从第一章 开始。乐曲应该这样进行——” 她瞬间睁大了双眼,发现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发出些近乎求饶的呜咽。 “我把你写进我最喜欢的乐曲里。我的爱,此后的每一次演奏,我都是在想你、念你、爱你——”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欢愉连带着折磨。她像是小提琴上最细的那根线,在他的演奏下,发出连她自己都不曾听过的绝美的颤音。 “不行了,亲爱的,这样弹下来太慢了——我们,我们直接、直接第三乐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脑中炸开了绚烂的花火,她除了那支由他演奏的奏鸣曲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月光辉映的这一刻,是钢琴家给予小提琴家的近乎膜拜朝圣的亲昵。 此时此刻,他知、她知,还有风吹拂起的纱帷,一齐浮动交织成朦胧的爱之乐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红帽 5瓶;亦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Premiere Anneé-Suisse 生物钟极其规律的夏洛琳第一次晨起困难了。周身的酥麻和酸痛让她甚至不愿睁开眼睛, 从肌肤传来的被褥的柔软感令她更加沉溺于这种舒适,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想起床。 小提琴似乎在召唤着她。桌上躺着那把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 如果再不起床演奏它, 简直就不亚于一种罪过了。她极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这蚀骨的倦怠, 磨蹭着坐起身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她肩上滑落, 带着琴茧的指尖在她身上画出一道轻柔的战栗。 夏洛琳不禁炸了毛,她浑身僵硬着将自己重新摔进被褥里。那只横在胸前的手臂让她脸颊又一次晕染开了漂亮的红色。昨晚的种种情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 她羞怯得干脆直接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了。 他的手臂忽然收紧,手指缩拢,仿佛确认怀里的人是否还在一般。神志逐渐归位的夏洛琳被惊得大脑再次出现了空白。她不敢呼吸, 直到身边的人平静下来停止了动作。 李斯特还在沉眠中, 这让夏洛琳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 一点一点地挪开。直到她看到他的睡颜, 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他睡得平和极了, 睫毛上跳跃着细碎的光,嘴角带着些餍足的甜笑——和在钢琴上的他完全不一样,没有一丝傲气和锋芒。此刻如果他头顶有光环, 一定会被认成天使。 羞赫消失, 夏洛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松了。她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温情,心中渐渐接受了关于他的全新篇章。 她轻手轻脚地挪动着, 尽量不去惊扰他, 抓着被子遮着自己,奋力地去勾取掉在地上的睡裙。 就差一点点了。夏洛琳再次挪动了一小寸,指尖刚刚碰到衣衫, 就迎来了一阵天旋地转。 她再次跌进被褥的柔软间,被禁锢在了他身下。 “早安,我的爱,你想去哪里?” 似乎半梦半醒的李斯特带着一丝迷蒙的诱人声线,瞬间就让她骨子里都酥软了。 “早、早安,弗朗茨,我、我想起床去、练琴?”她喑哑着小声地回应他,甚至带上了问句的尾音,喉间在耸动出一次吞咽后,瞬间又鼓起了勇气,“时间不早了,我该去拉小提琴了。” “时间不早?亲爱的,你在指责我吗?”他似乎清醒了过来,话中有话,让经不起撩拨的她又飞上了绯红。 他满意了,垂下头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确实是我的错,不过你也有错……谁叫我没有钢琴,谁叫你、那么可口?” “弗朗茨!” 她羞恼地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双手推开他,却忘了这般会将大片的春光赠予他看。 他挑了挑眉,心情极好:“一大早就让我见到如此美景。夏洛琳,我有预感,今天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玩味的话音未落,迎接李斯特的是炸毛的夏洛琳当面的枕头攻击。 “好嘛好嘛,亲爱的,请看看可怜的我,你已经和小提琴约会了那么久,稍微匀点时间给我好不好?求你——” 洁白的枕头后面,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宝石眼睛,她又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了。 见她安静下来,他便高兴了。轻快地隔着枕头,在她唇边偷了个吻。 “早安吻,亲爱的——该你给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愉快地凑近了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像只小太阳。 李斯特想要的,上天总会满足他。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来自爱人的甜吻和问安,欢欣地扔掉了枕头,抱着她再一次滚进柔软里。 “弗、朗、茨!” “再陪我睡一会,夏、洛、琳。” “起、床!” “你果然还是要小提琴不要我吗?” 夏洛琳发誓,如果李斯特不是钢琴家,他一定能去做一个优秀的演员。看着泫然欲泣的眼神,听这幽怨的语气,精彩到这个世界欠他一座小金人。 她咬咬牙:“我不练琴了。放我起床,我要给你准备午餐了——先生,劳烦您看看钟,这都几点了?” “这个理由完全可行,李斯特先生接受了您的请求。夫人,容我伺候您起床。” 他翻身下床,捞起自己的睡袍套上。随意的拢了拢衣襟,腰带都没系,一具俊美的躯体就这样晃荡在床边。 温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将衣袍的纤维映衬得根根分明。一切如常的他,看起来比美术馆里的雕塑作品更艺术、更具荷尔蒙的诱惑。 “李斯特先生,您的羞耻心呢?”她咬咬唇,觉得那个曾经优雅有礼的绅士已经碎成了渣滓。 “李斯特夫人,羞耻心?我想那玩意儿在您面前从不需要存在。”他给了她一个爱的wink,双手为她递上了衣裙。 …… * 已经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磨蹭着穿好衣服的夏洛琳恍惚着做好了午餐,再去把收拾残局(曲谱和卧室)的李斯特叫出来进食,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动弹了。 拉小提琴,练习?上帝呀,就算斯特拉迪瓦里再珍贵,也还是等她恢复精力了再说吧。 但想到今天因晚起而缺失的晨间漫步,夏洛琳又挣扎起身着拖着李斯特去了户外。为了让他保持健康的身体,从旅行起始,只要是晴朗无事的日子,她一定会陪着他出去走动。 春日的午间阳光并不烈,照得人十分舒畅。他们没有走多远,就绕着房子周边转了一大圈后,去往花园书籍。 “夏洛琳,别动。” 小提琴家因钢琴家的指示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过身子,他一只手帮她理了理发丝,另一只手将一朵去好刺的水红色蔷薇别在了她耳后。 “弗朗茨?” “虽然你已经足够迷人,但亲爱的,我还是想用更多的美好来装点你。” 李斯特笑着回答她,牵着她的手穿过这一袭蔷薇花架的廊间。她发间那只精致的玉兰簪连同其它的首饰一起换取了小教堂里的管风琴,已经没有了点缀,空荡的黑发让他心生惋惜。 “弗朗茨,你还在在意我和上帝的交易吗?”夏洛琳碰了碰这朵可爱的小花,心间是满满的暖,“我说过啦,那套首饰并不贵重,只是造型讨个精巧罢了……” 她开始了给他补课,给他讲述女孩子首饰匣里的弯弯道道。但他看着那朵随手摘得的蔷薇,耳中进不进一个词。 首饰可以用贵重来衡量,但心意永远是无价的珍宝。 “弗朗茨,你在听吗?”她停了下来,仿佛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 “我在听,夏洛琳。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这么做。” 他握紧她的手,带着她穿过这一回廊的繁花。 “作为补偿,我的爱——请允许我这一生都只为你折下芬芳、将永恒佩于你的发间。” 在她属于他的第二天,他向她许下了关于蔷薇的终生诺言。 * 被这令人眩目的承诺沉醉了整颗心的夏洛琳,在迷蒙失神中由李斯特牵引着坐在了花园里的躺椅上。等他搬过另一把靠椅坐在她身边后,她才发觉此刻的坐着的椅子正是钢琴家往常的专属。 “躺下吧,夏洛琳。今天它是你的了。”觉察到夏洛琳的疑惑,李斯特慢悠悠地解释道,“你可以闭上眼睛,今天由我来朗读。” 小提琴家刚准备躺下,看到钢琴家扬手示意时手里的书籍后又径直坐起。 “诗集?”她有些吃惊,“弗朗茨,你今天不读瑟南克尔的了吗?” 这位法国家近来十分受李斯特的青睐,只要是署名瑟南克尔的书籍,似乎一直都在他的采购清单上。 或许是因为爱妻早亡,瑟南克尔的作品中常弥漫着幻想的意味和深深的忧郁。大概这种忧郁的诗人气质对李斯特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吧。 只见他摇了摇头说:“不合适了,夏洛琳。我只想给你念一些美好的东西,至少是现在。” 她躺下,闭上眼,听见他翻动书页的响动。暖阳调和着植物繁茂的生命力,她感到由衷的舒适和放松。 “Shakespeare's Sos。” 李斯特一板一眼地用法语读着书名,却不料将夏洛琳逗笑了。 “有什么问题?”他敛了敛神色。 钢琴家的发音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小提琴家一想到莎士比亚和他的十四行诗,脑子里就回响着用英伦腔调朗诵的诗句。 法语的十四行诗,对她而言有些过于新奇。 “没、没有。弗朗茨,你手头的这本莎翁十四行诗有英文原诗吗?”她顺了顺气。 “是英法双语本,怎么了?”他确认了一遍。 “那……亲爱的,麻烦请给我读英文原诗就好。”她眼睛晶亮,笑着期待道,“务必!” “……” 李斯特浑身一僵,手指紧拽,指甲在纸面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他有点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想不通要给她念诗。那么多情诗集子放着不选,为什么独独挑了本莎士比亚。 他赌十个缪塞,她绝对是故意的。 “求你?我真的很想听英语朗诵的‘Shakspeare's Sos’。” 夏洛琳再次请求着,但她坏心地用上了伦敦腔念出了书名。李斯特只觉得气血上涌,额间的青筋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随意摊开了书本,就着这些看着好像认识、实际要靠猜测的词汇,硬着头皮将它们凑成诗句。 “我的缪斯缄口不语自有分寸, 其他诗人歌唱你都声嘶力竭。 瞧他们奋笔挥洒下灿灿诗行, 似有全体缪斯助其玉琢金雕。” 太可爱了。 混着法语腔调的英文诗句,被李斯特一板一眼念出来,情诗的味道荡然无存。 夏洛琳要用手紧捂住嘴才能防止那些细碎的笑声飞出去。看着她双肩因忍笑而颤动的双肩,李斯特似乎在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中找到了一丝快慰,遂放开了嗓音。 “我信言不美,他们美言不信, 用生花妙笔写下卷积的颂文, 我似教堂里领众应答的白丁, 对才子颂词一口一声‘阿门’。” 在这种怪异的语调里,夏洛琳在闭目中品出了些许别样的韵味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在细碎的低笑声里,修普洛斯罂.粟的花粉悄无声息地降临。 “凡称道你者,我都说‘不错,当真’。 颂诗纵已好到极顶,我还想增辉。 这只是我的心意,虽未出口,但真爱实已先行。” 午后时光正好,一切都是祥和的美满。李斯特阖上诗集,凑近熟睡的夏洛琳,在她耳边用低醇的法语念完最后的诗行。 “你且尊重他们,由于他们雕章琢句; 尊重我,因我以行动代替无声言词。” 一个轻吻绽放在额间,伴着蔷薇的芬芳。 * 入夜。 夏洛琳踟蹰了良久,终于决定今晚还是去另一间客房休息。等她走到门边,发现房门被上了锁的她一头黑线。 “弗朗茨,”她扒在打开的主卧门边,探出头问道,“另一间卧房、怎么锁上了?” “有什么问题?”他还在桌边写写画画。 “钥匙给我,我想去那边睡。” “钥匙?我扔了。”他终于停下了笔,转过身笑着指了指那张大床,“你应该睡在这里。” “!” “我亲爱的夏洛琳,我认为从此以后我们理应住一个房间。对了,以后旅行的中转酒店,我觉得一个双人间就足以满足需求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着不容拒绝地补充道,“等我们回巴黎了,我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怎么样——只有一间大卧室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瑟南克尔】 不是杜撰的法国作家,李子在19世纪30年代这段时期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书。因为这个作家的某本书,李子还写了一首很棒的曲子收在《旅行岁月》里面。 【十四行诗】 虽然李子君外语不好,但在来瑞士的这段私奔时期,他的书籍里面是有莎士比亚著作的。 此章选用的是莎翁十四行诗的第85首,辜正坤的译文版本。 【小剧场·论战 No.1 Op.24】Part 3 接S.8剧场内容—— ---------------------------------- [027,我是来爆巨巨料的·楼主] 楼上小可爱不要歪楼,我们讨论的可是巨巨间的“论战”。 说完了永远在赤贫线上挣扎的西蓝花(柏辽兹)先生,让我们看看同属一个乐派,却和他针尖麦芒的粉红小公举(瓦格纳)先生。 个人觉得这位先生吸引了大多数的炮火,且看—— 比才评价瓦格纳:“他是如此的傲慢和自负,以至于没有什么评论家能撼动他的心——当然前提是他得有一颗心,对此我深表怀疑。” 策扎尔-居伊评价瓦格纳:“此人缺乏一切才能。” 舒曼评价瓦格纳:“他就没法把美妙——别提美妙了……连好听的音乐都难写四行。” 罗西尼评价瓦格纳《罗恩格林》:“只听一遍是没法评价这部作品的,但我不打算听第二遍了。” ———————————————— [028,寕君] 很好,小公举身上果然有很多爆点,整个人都是戏呢。 P.S.虽然我不喜欢他,但看他被这样针对,我竟感到了一丝愉快? ———————————————— [028,顾羽生] 我发现这些作曲巨巨们毒舌起来是真的很毒舌啊!给小公举点蜡,他身上的炮火有点猛烈啊。 ———————————————— [029,滴滴滴] 求楼主做个人吧,我的电脑屏已经全是水了。看这个帖子不能喝茶。 “撼动他的心”“前提是”“对此我深表怀疑”,对不起,这句评语承包了我今日所有笑点。 巨巨的一波三折真的神了。 ———————————————— [030,岚羽] “此人缺乏一切才能”,我天,究竟要有多“喜爱”小公举,才能说出这般“精彩”的评价。 我笑了。 狗头.jpg ———————————————— [031,rissa] 显然,创作音乐需要才能,好的音乐更甚。照着这样理解,好的,我懂了——这是在说瓦格纳的音乐不算音乐吧? 滑稽.jpg ———————————————— [032,sayuirsa] 萝卜(舒曼)巨巨下场了吗? 果然,莱比锡蔬菜教(莱比锡乐派)和喂马(魏玛乐派)之间,永远闪耀着爱的花火呀。 看戏.jpg ———————————————— [033,归杳] 美妙直接降级到好听……然后,好听还用四行乐谱格子来形容,哈哈哈。如此委婉的毒舌,不愧是经常写乐评的舒曼巨巨。 点赞.jpg ———————————————— [034,张欣] 我的重点在最后一条评论上,我真的觉得是全场最佳毒舌了。 “只听一遍”和“不想再听第二遍”搭配,简直扎心力max了好么,哈哈哈哈。 点蜡.jpg ———————————————— [035,小红帽]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评价人的身上吗?罗西尼巨巨几杀了?从他枪膛里射出的子弹宛若天女散花! 没有人来终结一下他吗?233。另看楼上队形如此标准,我就不破坏阵型了。 快乐.jpg ================ ……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2个;珞烟、荼荼、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猫尾路上的猫尾草 22瓶;木瓜、微笑、L.L.L 10瓶;拾 5瓶;张小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来自巴黎的信件 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宁静日子过得分外令人沉醉。夏洛琳享受这种远离尘嚣的生活, 和自己所爱的人距离越来越亲密,爱情给予的幸福感真的无可比拟。 这也是李斯特极少数不将音乐和钢琴放在最重要位置的日子。或许对他而言, 这更像是一场休假, 一次能带给他更多灵感和体悟的休憩。 原来慢下来, 静静品一品爱情绽放出甜美的味道, 可以让音乐爆发出更多的旋律。 李斯特十分享受这种状态,似乎爱情在他身上唤醒了他沉寂已久的创作之魂。他并未过多地刻意要求——看他桌上这一沓被整理出的曲谱就知道了——这些乐句得来全不费功夫, 它们顺着爱情飘来的。 或许,这种来自心灵的平和宁静,悉心的陪伴与甜蜜的日子, 真的让钢琴家如蒙神恩般被感召着向作曲家转变。 不过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屋外竟有人寻上了门来。夏洛琳开门一见, 是一位勤恳的送信人。 她有些诧异。他们在上次回完信件后并没有向好友们透露过去向, 未曾想还会有信件送过来, 着实有些惊奇。 听送信人的意思,似乎这些信件都被寄到了当日他们曾入住过的巴朗斯饭店。只因这些信件好几封都带着急信和重要的标记,前台负责人想起这两位客人最后雇用过他们的马车, 查看了记录后终于给这些信件指明了去向。 在一个宁建僻远的小村庄打听一对外来的年轻人是容易还是困难?收信人是来这度假的, 并未刻意隐藏行踪。至少送信人找对了村子后,不一会就来到了小屋门前。 夏洛琳拿着这一叠信件, 转身去了主卧。这间房子的布局设计十分有意思, 书房和主卧是相通的。李斯特这会正在桌子上整理着他脑中的音符。 管风琴换得十分值当。至少她在过他的新作后,终于知道了这些旋律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些应该都是《旅行者札记》里的曲子,是李斯特《旅行岁月》的前身。 这些曲子演奏率很低。要不是父母的缘故, 夏洛琳并不会对它们留下多少印象。或许是因为亲自见证这些旋律诞生的缘故,她觉得它们可爱极了——偏爱一开始就存在,因为作曲人对她而言是那么特别。 “回来啦,是什么事?”李斯特回头问了声,又继续专注于笔墨。 “我从来不知道,李斯特先生除了改编还有这么大的热情去创作自己的曲子。”夏洛琳笑着扬扬手里的信件,“看,我们被抓到了。” “这些都是来自巴黎的信件?”李斯特停了停笔,笑着问道,“收信人都写的谁?”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未够水准呢,弗朗茨。不用想也知道——”夏洛琳草草过了一遍,有些惊讶道,“竟然有三封是写给我的?” 钢琴家挑了挑眉,订正了曲谱上一行音符的走向。 “那属于我的信件有几封?” “……两封?” 笔尖停止,墨色晕染开来,在谱纸上染出一小团黑色。 “我这是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淡出了吗,亲爱的?”李斯特转过身,一脸心碎地趴在椅背上,“我受伤了,我的心快碎了,我写不下去了。” “那……我们回巴黎,好不好?”夏洛琳背着手靠近他。虽然知道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是他装出来的,但她还是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充满爱意的安慰的吻。 “不要,才不回去!”笑容重新回到了李斯特脸上,他重新拿起了笔,“我才不要这么快就结束我可爱的旅行。让无情巴黎在多等我几年吧,我目前只想和有情的夏洛琳在一起。” “几年?” “看你咯,我的爱,你要是敢减少对我的爱,我就立马回巴黎去!” “那要是只有增加、绝无衰减呢?” “多么可怜的巴黎啊,李斯特的眼睛看不到它了。” 夏洛琳被他逗笑了,看到信件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还没办。她问道:“弗朗茨,你的信是现在看还是我帮你拆开口后放桌上?” 李斯特没有回头,丝毫不介意地回复她:“现在。不过劳烦亲爱的念给我听——请省略那些不必要的寒暄语句,给我读重点就好——如果我有兴趣的话,我会自己再看一遍的。” “那为什么不自己看呢?”她挪了把椅子过来坐到桌边,细细地裁好了这几封信。 “李斯特很忙的,他在作曲。”他眨了眨眼,“但他无法控制心中的好奇,更想在你这偷一点甜蜜的时光。” “那么请你专注于你的谱纸,我给你读。”夏洛琳拿起了第一封信,“是乔治给你寄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为他清晰的宣读着信件。 “我可爱的老友、闪亮的钢琴家李斯特先生,您此行如同飞鸟过境,无声无痕就带走了巴黎的春天——上帝呀,你完全不知你这大胆的行为究竟爆发了多大的反响。 多少少女为你心碎,多少夫人将你挂在嘴边,人们为你的疯狂震惊,一如他们膜拜你的钢琴那般……” “停下,夏洛琳,我记得我说过,读重点?”李斯特有些不太赞同地看向夏洛琳,“我不认为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会是件高兴的事儿。亲爱的,收敛下你的笑?” “我只是觉得这笔触十分有趣。嘿,亲爱的,这可是‘赞美’,你听着难道不感到欣喜吗?”夏洛琳送了李斯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波。 “向上帝发誓,我绝没有和那些夫人小姐们有过超出‘演奏家和听众’‘投资者和朋友’之类范畴的举动。亲爱的,你要知道,乔治是个作家!”李斯特端正坐好,开始自证清白。 “嗯哼,乔治是个作家怎么了?”夏洛琳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她这是夸张手法,基于一些微小事实的再次创作。”他嗤了嗤鼻,偏了偏头,“外界的盛赞,还不及你给我煮一杯咖啡来得暖心。世人再喜欢我,我也只想被你爱。” 夏洛琳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爱人虽然最擅长的是用钢琴演奏出华丽的乐章,却总在不经意间,会像个作家或是诗人一样,轻易地就说出那些让她心尖震颤的句子。 “……弗朗茨,乔治的重点是:第一,你的私奔离去引爆了巴黎的话题;第二,旅行途中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和事记得向她分享。” “第一,那些人首先关注的还是我的私事,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学会先看我的音乐呢?”他有些怅然,随即又重新拿起笔,“第二,作为一个慷慨的朋友,我会记得跟乔治分享的。” “那么,我来给你读第二封信。”夏洛琳伸手去取信封。 “等一下,我亲爱的夏洛琳,”他微微眯了眯眼,指了指旁边那几个信封,“你先读读你的信吧,我很好奇你会收到什么样的信——如果你不介意和我分享的话?” 她无条件地满足了他的愿望,随意拿起了一封展开起来。 “这是……老师写给我的信?” “帕格尼尼?”李斯特倏地一下子警觉起来,他不由地抬高了声音,“我记得,我们上次并没有给他写信?” “因为‘某位极受欢迎的宠儿’先生,老师关注到了我们的动向了呢。”不知看到了什么,夏洛琳竟开始笑出声来。 “弗朗茨,老师专门给你写了一段,你要看看吗?” 接过信纸,李斯特越看嘴角抽得越厉害。只见上面用极重的笔触画下了一道道愤恨的张狂字迹,书写人当时的心情可见一斑: “那个无良的不知礼数的小子、觊觎别人学生的小偷,我禁止你现在的一切行为。 速回巴黎,我这有一堆的音乐问题等着拷问你。私奔?我可爱的学生才不会和你私奔,一定是你舔着脸求着想旅行的小可爱带上你的! 别肖想了,不可能的,你永远别想着将我可爱的学生据为己有。我绝不会答应的,就像你绝不可能像弹钢琴一样演奏小提琴。 趁着事情还没闹大,赶紧、给我、滚(此字只针对某个恬不知耻的匈牙利人)回来!” “你觉得好笑吗,小姐,不,夫人?”李斯特收起信纸,压在了他谱纸的最下层,“只是个想来破坏我们甜蜜日子的坏老头儿,我想你已经不是乖宝宝了?” “夫人?如果我没记错,你最近似乎很喜欢对我用这个称呼?”夏洛琳顿了顿,“还有,乖宝宝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嘛,你自己体会就好。至于乖宝宝,”李斯特环起手臂,“我以为帕格尼尼只是老师,而不是父亲?关于小提琴,听他的。至于其他的,我想你已能自己做决定?” “知道吗,弗朗茨,你现在的样子可爱极了。” “这个词还是用来形容你比较合适。” 夏洛琳摇摇头,向李斯特伸出了手臂。 “什么意思?” “信拿过来呀,那可是帕格尼尼写给我的信。” 李斯特立马再次装作修订乐谱的认真模样,面不改色地说:“信?什么信?帕格尼尼的信你从没收到过。还有,别把他的信当宝贝,你最宝贵的写信人在你眼前呢。” 无语地望了望那张可怜的被压在谱纸下的信,夏洛琳笑了笑,抽出了另外一封。 “弗里德的信?”她突然来了兴致,铺在桌面上仔细地着,“给夏洛琳和弗朗茨,如果此刻你们在一起的话,可以一起读这封信。” 他竖起了耳朵,瘪了瘪嘴:“我们的优雅先生似乎说了句废话。” 一记含蓄的白眼送了过来。 “介于我们的直白先生不爱听‘废话’,那我直接概括了:弗里德向你道谢,为那次促进他们家人的团聚。他的家人热情地邀请你,如果你去波兰旅行演出,务必请让他们好好招待你。” 她继续往下读,笑容却逐渐收敛了。 “怎么了,夏洛琳?” “弗朗茨,弗里德……订婚了。” 匈牙利钢琴家报废了一枚崭新的笔尖。 “上帝呀,他的动作怎么这么快?”李斯特有些兴奋和惊喜,“夏洛琳,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给他回信,我要为他写首曲子作为赠礼!” “可是……弗朗茨,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弗里德没有太过说明,不过似乎是他父母默许的……” “亲爱的,他突然有了婚约我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他也到了这个年纪啦。还有,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李斯特目视前方,嘴角扬起一丝淡然的笑,“弗雷德里克·肖邦,他是个比谁都心志坚定的人。” 夏洛琳有些愣神。 “他呀,如果不是他自己认可,谁都没有办法勉强他。毕竟,想要让他妥协,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论战 No.1 Op.24】Part 4 接上章—— ---------------------------------- [036,我是来爆巨巨料的·楼主] 总觉得你们的关注点总在偏,回楼上小可爱,罗西尼已经被贝巨巨点炮过了。那我们针对一下某个明星一样的钢琴家吧。 当当当~ 魏玛乐派当家选手·李斯特巨巨出来挨批! 克拉拉·舒曼评价李斯特:“就是些没意义的噪音——完全没有任何健康的理念,什么都很混乱,一个清晰的和声进行也听不出来!” P.S.题外插一句,克拉拉也曾经这样评价过李斯特:“当他开始演奏时,我们都以为一个神灵坐在钢琴前。” 勃拉姆斯评价李斯特:“他作曲真是越来越糟糕了……我的朋友都忍不住要写反李斯特的论文了。” ———————————————— [037,该用户名已重复] 我觉得楼主真的戏很足呀,这样安排巨巨们的爆料出场真的不是巧合吗? 这层爆料绝对可见其心,楼主一定是个李斯特吹。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楼主带上我呀,一起做李子吹呀~ ———————————————— [038,精分的花痴少女言大圆] 卧槽,我看见了什么?某个钢琴家在线精分吗? 前面赞我李子,后面锤我李子。你忘了你和你老公能成功结婚,我李子可是出了好大一份力的内! 好气好气!不听不听!我李子就是披着恶魔皮的小天使。 ———————————————— [039,奕絃] 摸摸楼上小可爱,不必如此气愤。只能说李子当时的音乐理念过于前卫了吧。 毕竟和肖肖注重乐曲的音乐性不一样,李子君更爱去发觉那些音乐里诸多可能,毕竟他的作曲更偏向实验性一些嘛。 ———————————————— [040,花落人独立] 其实就我的重点在评论里李子终于被人“从神降格到人”这点上了吗? 摊手.jpg。 就算评论他是个人了,我也跪在他的曲子上QAQ。 就算除开了音乐性,李子巨巨依旧是巨巨,光谱子依旧足以杀我。 ———————————————— [041,Sinneris] 给楼上点个蜡。 不过李子一直是“作为钢琴家”没有争议,技术公认的。一说到作曲,就开始风起波澜了。 只怪巨巨过分超前了吧。 ———————————————— [042,木瓜] 勃拉姆斯评李斯特这句应该是魏玛乐派和莱比锡乐派理念冲突的时候说的吧。 印象里这次“论战”,是少见的勃拉姆斯有些积极响应的时刻。平时的他一直很温和来着? ———————————————— [043,亓小芈] 总结一下就大概是—— 上联:蔬菜教撕人夫妻双双下场 下联:克拉拉挑起争端只为其夫 横批:李子躺枪。 狗头保命.jpg ================= …… 第95章 风起 或许这世上最了解肖邦的人, 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是眼前这位正在谱纸上写写画画的匈牙利人了。 夏洛琳接受了李斯特的这个开导,她放下了信纸, 将它折好好收了起来。她没有别的意思,如果遵照历史,肖邦应该是和那位波兰贵族小姐订下了婚约,但他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她只是不想让好友体会黯然神伤的滋味。 不过正如李斯特所说,肖邦的人生是他自己的, 没有什么人能逼迫他去选择。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是乐于接受这段经历, 或许还能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停止了脑中活跃起来的思维, 夏洛琳拿起了下一封信。很奇怪, 没有寄件人, 字迹极其娟秀, 这种笔触, 她总觉得在哪见到过。 抽开信纸,纸张是上好的荷兰纸, 带着丝丝幽然的香气。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上面只有几句简短的话。 “肤浅的人,你是在宣告摘取爱情之果的胜利吗? 愚昧至极, 你永远看不到他身上最可贵的地方! 无知地陷在爱的狂喜里,又怎么能顾及到如何开启一个音乐的不朽魂灵?” 她怔愣着放下信纸,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俊朗的恋人,无声无息, 心里瞬间五味纷杂。她知道这封信件来自于谁了—— 玛丽·达古,那位将李斯特放在心上的伯爵夫人。 察觉到夏洛琳半晌没有作声,李斯特停下了笔。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深沉的她,顿时也有了些担心。 “怎么了?”他有些急切地问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的,弗朗茨,真的。”听到他的声音,她不动神色地迅速将信收好。本想瞒过去,却不料还是被他瞧见了端倪。 “说说吧,信里写什么了?”李斯特再一次环起了手臂,一幅等她坦白的样子。 夏洛琳看着他再一次出神。倒不是被这信上的寥寥几句就质疑了自己,相反她有些欣赏这位夫人了——尽管语焉不详,也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但这位夫人是真的看到了李斯特身上作曲家的光辉,并对此一直念念不忘。 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想让他就沉溺在此刻的欢愉里。只是作曲这件事,关乎灵感、需要发掘。它不像是技术,只要付出总能有所收获。 只是,敦促他现在就往未来走,真的合适吗? “夏洛琳?你再不回神,我就亲自去取信看看到底上面写了什么。” 李斯特逼近的警告让夏洛琳从思绪中抽离。她看着放下笔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的他,还有桌上那堆正在校对的谱子,心里突然就清明了。 他可是李斯特啊。他的音乐之路,应该是按他自己的意愿来走。该被铭记的名字,历史永远不会遗忘他。 钢琴家有些不解地怔了怔,因为他的小提琴家拥抱了他,紧紧的。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有人提醒我,要敦促你成为一个作曲家。” “哈?” “弗朗茨,我现在觉得没丝毫必要。写这句警示的人,一定不知道你桌上有什么。” “这种无关紧要的话你还能看进去?我亲爱的夏洛琳,你是不是傻?” “我亲爱的弗朗茨,一到关于你的事,我就会被蒙蔽视听。” “我的爱,对你的爱人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可是李斯特呀。” “是,我的李斯特先生无措不能。”她的眼波流转,闪耀生辉,“他会成为不朽的音乐家,被世人铭记——和贝多芬先生一样。” 她眼里的热切和真诚倒是让他少见地害羞了,他偏了偏头:“唔,贝多芬?这似乎有点困难……不过,你如果愿意多爱我一点,我愿意去争取一下。” “和我爱你有关系?”夏洛琳有些疑惑。 “当然和你爱我有关。”李斯特抱紧了她,“因为你——夏洛琳,你构成了我全部的旋律。” …… 甜腻的小小温存后,夏洛琳用越发娇艳红润的唇瓣为李斯特念最后一封信——来自他可爱的经纪人的满腔幽怨,钢琴家听得惊掉了羽毛笔。 贝洛尼用满满一张纸控诉了李斯特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他一个人扔下的无良行为,再用了一张纸哭诉了自己心灵受创的可怜模样,最后用了一张纸怒吼着合作人是否还记得合约上的演出要求。 厚厚的信件被夏洛琳声情并茂的演绎出来,而后变成小提琴家无法停止的笑声,最后在钢琴家抽搐的嘴角下化作一声低吼。 “让他滚来日内瓦。他想要几场演奏会,我就给他出席几场——前提是,要他离我住的地方远一点。另外,除了演奏会当天,我拒绝看到他的脸!” 噢,给苦口婆心的小可怜经纪人点蜡。 看来,是时候和无人打搅的甜蜜日子道别了。 * 离开阿尔卑斯山脚下那个宁静的小村庄后,两位音乐家回到了巴朗斯饭店。在小住几日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间称心如意的房子。 住所位于两条小街的拐角,正对着萨莱夫山和汝拉山,地处紧挨着法兰西门户的一个小镇上。虽然在地图上几乎找不见它的踪迹,但这儿似乎接待过不少被遗忘的英雄和落难的帝王。 不宁静到孤僻,也不曾过分喧嚣,这座小镇拥有着特别的活力与魅力——至少对李斯特来说是满意的,在这里他总算能拥有一架让他释放灵魂的钢琴了。 或许在这里停留,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刚刚好。这对沉浸在甜蜜里的恋人,立马就投身融入了此地,开始了他们温馨而忙碌的生活。 爱情依旧是他们生活的主旋律。一半音乐一半文学,将每天的日子剖析得明明白白。李斯特还在科学院旁听斯瓦奇教授的哲学课。当然,如果并没有别的事,夏洛琳会换上男装陪着恋人一起去听讲学。 夜晚的时光属于钢琴和小提琴。当李斯特弹响钢琴的时候,总会吸引小镇里的居民在窗前聆听。这时候夏洛琳会打开乐室里的所有窗户,将他的钢琴传得更远更清晰。 当然,她也会和他一起演奏。主奏与伴奏总是在钢琴独奏结束后轮着来。两样乐器和谐而默契的美妙之声,是小镇每晚夜色里最美的点缀。 等人群散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李斯特总会为自己的爱人弹上一曲最新的灵感,有时候会是一首充满爱意的即兴小曲。 当钢琴家单独演奏的时候,他总能收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小提琴家会深情而专注地凝视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有时候她会说上几句关于音符走向的设想,有时候她会再次拿起小提琴回应他,偶尔她还会主动献上一个吻,给她天才的爱人。 当然更多的时候,李斯特那首曲子总会弹不完。他无法抗拒那双眼睛的吸引,在手上这个分句完成后就起身,拥抱起沙发上可爱的恋人后,用一个热烈的吻,以唇齿交流着彼此的心。 夏洛琳是快乐而幸福的。纵使离开熟悉的好友让她有些落寞,但少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沙龙聚会,和一个高贵而孤傲的灵魂分享这份美丽的孤独,一切都能写成诗篇。 李斯特也是如此的。他的灵魂在安宁中找到了共鸣,他在和她的交融中找到了他心中隐藏的音乐和爱情的神圣。随着时光的推移,除开那些表面的纵情声色,逐渐被升华成了一种不被察觉的、密不可分的刻骨铭心。 所有的无处安放,都在彼此的心上,演变成了此枝可栖。 演奏会在贝洛尼的张罗下如期顺利举行。原本那些对李斯特态度平平甚至因他谣传的私奔行为而反感的贵妇人们,在看到舞台上那位光芒四射的钢琴家时,立即被他的英俊和魅力征服了。她们为他投掷鲜花和首饰,称赞他标新立异,甚至不惜重金求与他见一面。 街角的小房间开始时不时迎来这些日内瓦上流社会人士的拜访。和在巴黎一样,夏洛琳再次目睹了这位钢琴家非凡的社交技能。她甚至啧啧称奇,感慨他要不是语言有些薄弱,不然一定可以胜任外交官的职务。 当然,这个略带戳痛处的小赞美终究还是让钢琴家铭记在心,直到当晚他将这种调侃化作狂热的浪潮回馈给小提琴家后,才将它重新定义成“爱人可爱的话语”。 * 演奏会一过,等到拜访的风潮平息,属于音乐家的日子便慢慢闲适下来。 一切都和先前的日子并没太大区别,只是李斯特逐渐开始就艺术引发着他的思维碰撞。他将那些思想上的花火付诸于笔尖,整理汇集成《论艺术家的状况》这篇声明。 改革,这是李斯特内心的呐喊。艺术在他心中就和宗教一样,他永远是它的布道者、启蒙者、虔诚的门徒和忠贞的仆人。他为艺术未被承认的权利大声疾呼,愉快而不懈地释放自己的热情,并为他指定的纲领进行辩护,一篇又一篇地将他遍布着自信张扬字体的手稿寄给音乐报刊。 看,不需要敦促和强迫,李斯特会自我敦促蜕变成最闪耀的他。 除此之外,他还接受了在这年冬天刚落成的音乐学院的教师职位,免费教授钢琴。只有私下单独的授课,他才收取一些报酬。 和在巴黎的教课有些不太一样,夏洛琳看到李斯特全身心地投入了教学工作中。她看到了更多面的他,会表扬、会批评,有时甚至会挖苦学生。他还专门有一个教学记录的小本子,在每个学生的名字后都有他的评语。 这天,夏洛琳无意间翻开了他的记录本,饶有兴味的着: “朱莉·哈法尔:非常突出的乐感。手很小,弹奏出色。 阿梅丽·卡拉姆:手指漂亮。勤奋而专注,甚至有些过头。有教学能力。 玛丽·德梅莱耶:演奏方法不良(如果有方法的话)。过分热情,才能平庸,颐指气使,造作。荣誉献给在天的上帝,和平赐予善良的人们。 伊达·米丽盖:日内瓦的一位艺术家。懈怠平庸。在钢琴前举止相当得体。 珍妮·冈比尼:眼睛美丽。” 她有些想笑,却又隐忍着不笑出声,双肩起起伏伏,像可爱的小颤音一般。 “亲爱的,看什么这么开心,让我也瞧一瞧。”李斯特从身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厮磨片刻后看到了她手中的记录本,“嗯?我的记录本?” “是的,你可爱的小本子。”夏洛琳浅浅地笑着,言语间带着一丝妩媚,“我亲爱的弗朗茨,你的评语写的真是精彩。” “有什么问题吗,我的爱?” “有呀。鉴于你是个钢琴家,你关注她们的手也就罢了……”她眯了眯眼,暧昧地吐着息,“这位珍妮小姐你却单单给了她一个‘眼睛美丽’的评语——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吗,弗朗茨?” 李斯特瞬间警铃大作,站的比钢琴的琴脚还直。 “上帝可以作证,我的心永远属于你。”宣誓完毕,他有些调笑地凑近她的耳朵,“我的爱,珍妮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她才开始学钢琴,我想不到除了赞美下她的眼睛外还可以写什么了——” 温热的话停顿,连带着夏洛琳也跟着呆滞住。 “尤其她的眼睛,是和你一样迷人的灰绿色。” 他的吐息在耳畔,她的脸开始有些发烫。 “哦,我亲爱的,你可知我现在心中的欢喜,你为了我竟连孩子的醋都吃——尽管当时是因为珍妮的单纯可爱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收下她真是个明智的决定,我决定明天给那个小可爱发上几颗糖果。” 他话语间的欢快让她有一瞬的恍神,她听得出,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叫珍妮的小孩子。 “弗朗茨,你很喜欢……小孩子吗?”夏洛琳迟疑着试探道。 “喜欢啊。如果是和我们有关的小孩子,我一定会觉得那是个天使。”李斯特沉在她的肩上,随心地回答了她。 她的心瞬间就揪紧了,只得快速转过身子抱住了他。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藏住自己脸上变换的表情不让他看见。 “怎么了,亲爱的?你难道又害羞了吗?” 李斯特颇有些无奈地摸着夏洛琳柔顺的黑发,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头顶,笑得一脸幸福。 “你就当是的吧……”她呢喃着,细若蚊声。 “什么叫‘我就当是的吧’?话说,亲爱的,你愿意和我养育一个交融了彼此血脉的小生命吗?” “某位先生是不是忘了,我到现在都还不是他的‘夫人’?这样问一位小姐是否过于失礼?” “啧啧,亲爱的,你是在催促我应该早些向你求婚吗?” “……” 话题被打诨转移。等李斯特离开家去学院教课后,夏洛琳有些无助地跌坐在地,她环住自己,将脸埋在膝间。 弗朗茨啊,这个问题,你要去问上帝。 我知道的,就算我回答愿意,上帝却不允许——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人,要怎么去孕育一个可爱的小生灵? 作者有话要说:【笔记本上的教学记录】 评语记录摘选自《李斯特传》。个人认为这部分并不可考,大概率是出于传记作家的“文学创作”。 “眼睛”的梗是私设,传记原文并未提及。 另,这几章涉及到的地名、名字也参考了这本传记,但内容完全不一样。 【小剧场·论战 No.1 Op.24】Part 5 接上章—— ---------------------------------- [044,我是来爆巨巨料的·楼主] 楼上你很优秀,但是你的对联似乎哪里不对吧?工整在哪? 哦,跑题了,抱歉。我们继续——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评人快乐,终究要体会被人评的快乐。亲爱的土豆先生(勃拉姆斯),给您的评语也并不温和呢。 拉罗评价勃拉姆斯:“此人东张西望也发现不了自己的不足。” 柴可夫斯基评价勃拉姆斯:“勃拉姆斯的音乐就是混乱不堪又空空如也的荒漠。” 布里顿评价勃拉姆斯:“为了检验我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把他的作品弹了又弹,每遍都以为上一遍已经明白他有多糟了。” ———————————————— [044,小乂] “东张西望”和“发现自己的不足”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笑哭。巨巨们的罗辑我不懂。 ———————————————— [045,MAG] 有点可爱啊,这句评价。 话说勃拉姆斯巨巨私下里真的很喜欢东张西望吗?脑补一下巨巨老年大胡子的模样,配上东张西望的动作…… 完了,我的萌点歪了QAQ。 ———————————————— [046,路人甲] 柴可夫斯基巨巨的评价好直白啊,和他那些梦幻般的曲子极不相符呢。 不过这个简短的比喻句,也好扎心啊233。 ———————————————— [047,eternity] “混乱不堪又空空如也的荒漠”,哈哈哈,这不是在说勃拉姆斯的音乐无序而又空洞吗? 虽然这两位的曲子我都喜欢啊,但还是给土豆先生点个蜡吧。 ———————————————— [048,夢崽崽仔] 只有我觉得布里顿那句评判杀人与无形吗?我天,这种怀疑加验证的戏码真的杀伤力十足! ———————————————— [049,陌句句子] 楼上带我一个,我也给这句话跪了。 脑补评论人不可置信地一遍遍弹奏我土豆巨巨的曲子,然后每一次都一幅怀疑人生的表情……对不起,我笑场了。 ———————————————— [050,我是来爆巨巨料的·楼主] 好了好了,我再放最后一个爆料。感觉自己今天拆了巨巨们的台,要被巨巨请去喝茶呢! 让我们把目光转向俄罗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乐派组合”——强力集团。 可能很多人对他们比较陌生,他们身上很有故事性,最主要的大概就是……这些作曲家,本职都不是正经的音乐人吧。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出于对音乐的热爱。 但就是这样五个人,却让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忽视的一笔。哦——当然,他们受到的批判也不会少。 柴可夫斯基评价鲍罗丁:“要是没人帮忙他一行谱子也写不了。”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评价巴拉基雷夫、鲍罗丁、居伊和穆索尔斯基:“缺乏技巧所以巴拉基雷夫没写多少东西;鲍罗丁,谱曲困难;居伊,凌乱伤感;穆索尔斯基,乱糟糟有没意义。” ———————————————— [051,踽踽独行^] 我们的老柴同志总是这么显眼,直球的性格真的很俄罗斯了。 评语永远这样简白直接。 ———————————————— [052,紫汐] 我有点……看不太懂,没人帮忙写谱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作曲家的曲子是枪手出的? ———————————————— [053,伊人妫] 给楼上小可爱解个惑:鲍罗丁其实被人熟知,更多在于有机化学方面吧,给个名词“羟醛缩合反应”;再比如门捷列夫说过他是“俄国最重要的化学家”。 这个人成天都泡在他的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和他的化学试剂相亲相爱——他只在周末放下化学,这一天属于音乐。 好的,我想你应该懂了,为什么叫“没人帮忙他一行谱子也写不了”了? ———————————————— [054,James] 楼上正解。毕竟化学实验和音乐作曲都那么好玩,只不过化学要更有趣一点2333。下面那句“谱曲困难”的评价也是在调侃他大部分时间没法用于作曲。 ———————————————— [055,名字什么的太难起了] 大佬们跨界也都这么强悍么? 一个数学系的、一个搞有机化学的、一个从事军事工程的、一个御前禁卫军…… 巨巨们的世界是我等遥不可及的。卑微了。 ======================= 小剧场·论战 - END - 第96章 云动 被停止了时间,听起来似乎十分神奇, 就像故事中提及的永生一样, 却又有些不同。今日李斯特提及这个被夏洛琳忽略已久的问题,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忧虑了。 原本夏洛琳并未在意过这件事, 相反她觉得万分轻松。她的时间似乎就静止在了她穿越的那一刻——没有病痛侵袭,没有生理期的烦恼, 没有岁月更迭的侵蚀。看起来这更像是一种神之恩赐, 她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寻音乐。 只是,遇见了爱情之后,这种恩赐渐渐在向惶恐转变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清晰可见的掌纹却看不出未来的走向。这是一只经年却未曾有过丝毫改变的手。她开始担忧,如果容颜一直没有改变,她的爱情还能持续多久? 弗朗茨, 如果我不能陪你一起老去…… 心悸伴着恐惧而来, 逐渐变成一片带着胆怯的忧愁。窗外是小镇上人群的喧闹,屋内的小提琴家却突然静默了声息。 原本美满的日子似乎因那天的对话突然蒙上了一层叹息的轻纱, 夏洛琳因此情绪低迷了好几天。身为和她密不可分的恋人, 李斯特在觉察后没有询问她原因,只是越发注重了与她相伴的时光。他就像一只小太阳,为她驱逐了所有的灰色与不安。而她终于在爱人绵延不绝的逗趣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或许命运自有它的安排。但现在对夏洛琳而言, 眼前的李斯特, 才是她最想珍惜的——直到他不再需要她的陪伴,直到她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 在忙完了学院相关事务、满足了经纪人几场音乐会的需求后。李斯特又带着夏洛琳开始了他们的私奔旅程,在青山绿水和淳朴的乡情里, 所有的不快都被遗忘,因忙碌而疲惫的心灵再一次休养生息。 重新离开了交际圈的李斯特,再一次在爱情的滋养下,从这个安详而宁静的小世界里汲取了灵感——他有了太多想要倾诉的旋律——这一次,他要通过黑白的琴键来将它们统统写进乐章里。 从沿着湖畔温情的散步,到在阿尔卑斯山的丛林间远足,和夏洛琳一起用双脚丈量过的风景,李斯特都视图用钢琴将它们记录下来; 瑟南克尔的《奥伯曼》赋予他更多的启迪,文字中有关色彩的描写让他在用音符展现诗情画意的绝妙时更加得心应手; 原本就擅长即兴演奏的钢琴家,现在更是偏爱这种方式。每当他弹响琴键的时候,夏洛琳会在钢琴边为他朗读莎士比亚或者拜伦的作品,他便在这些诗韵声里,畅快地捕捉着旋律。 旋律被记录到谱纸上,逐渐汇聚成了《Anneés de Pelèrinage》最初的模样。《Les cloches de Geneve》构成了它的结尾——那是他们居住的小镇居所在窗台就能看见的圣·彼得大教堂,清晨时一个交融的吻构成了它近似于小快板的如歌速度,清朗悠远的钟声让崭新的一天开篇就是勃勃生机。 李斯特在他的音乐集子的扉页上用了一句诗来作为卷首的题词,选用了夏洛琳为他朗读过的《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里的诗句: 我生活于自我之外, 但成了我周围世界的一部分。 李斯特决定好好珍惜这些可爱的音乐成果——他觉得它们还可以更美好,决心花一辈子的时间好好修整它——因为这不仅是他的所见和经历,是他在艺术家崇高意识下的思考,更是他试图在音乐中表达强烈的悸动与领悟。 * 窗外的鸟啼再一次婉转成欢歌,幼嫩光鲜的新叶和着繁花一起组成了盎然的春色,这是音乐家们在瑞士度过的第二个春天。 李斯特正在给桑写信,邀请这位身体和灵魂都叫嚣着自由的女作家来旅行散心。他也在信中提及了自己的近况: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尝试不停地写作,音符的、文字的,想尽各种方式记录下这些色彩斑斓的精彩。 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你写稿时的心情,尽管我的手很想说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真的很美妙——但是得了吧,在思绪打结、为一个修辞苦想的时候,我真的想把笔和纸连同桌子一起扔出窗外! 它们是天使也是魔鬼,上帝是怎么制造出这样可爱又可恨的事物的?说到这里,我要由衷地感谢陪在我身边的夏洛琳,她接纳并安抚了我所有的烦躁,让我得以重新回归宁静,找到那条洒满阳光的小路……” 这样的信件也会稍微修改一下,装进属于肖邦先生的信封里——当然,信中会省略掉邀请他来瑞士的相关语句。毕竟这位可爱的波兰人在前年结束了他的欧洲游历回到巴黎后,便像一颗青松般扎根在了法兰西,推掉了一众好友的邀约,安安静静地继续着他作曲、教学和沙龙三合一的生活。 邀请肖邦来日内瓦,一定会被他嘲讽“这奔波劳顿的几天够我写几首小曲”“身体不适,不想出门”“我以为我们的默契用信件和音乐传递足矣,没必要非得让我站在你面前”云云,李斯特才不想看他这样的语句呢。 尽管波兰人的信件总是令人期待,但匈牙利人发现自来日内瓦后,某人信件里的措辞总有些意味不明的尖锐,就像一位兄长被抢走了一直疼爱的小妹妹一样。 这种带着些许敌意的友情曾让李斯特纳闷不已。但想来昔日要好的三人,现今巴黎就独剩肖邦了,他便将这种怪异感翻了篇。给他的信中时不时会提到自己创作中的困窘境地,比如这次他就添上了“我写得头昏脑涨,就像周围瑞士人常说的谚语——迟钝得像个乐师”。 李斯特完全可以想象好友收到信时嘴角扬起的那丝弧度,他一定会心情极好地回到写字桌上,然后用肖邦式的语句在略带轻嘲的关心里藏好他愉悦的心情。还有什么能比让他高兴更好的事呢,匈牙利人一点都不在意,每一次他都会这么干,纵使被夏洛琳知晓后说他孩子气,他也乐此不疲。 当然,李斯特没有忘记他另一位好友柏辽兹,他将他《旅行者札记》里的手稿誊写了部分后寄给了这位法国人。纵使销声匿迹很久,久到音乐界盛传李斯特已经江郎才尽了,柏辽兹依旧为他发声说期待作曲家李斯特能大有所为。 …… 或许是被字里行间的诚挚打动,又或许是自身确实需要一次旅行来安抚内心,桑终于敲定了行程,带上了一双儿女、稿纸和烟斗,赴了这一次日内瓦之约。 当桑来到约定会面的旅店时并没有碰到李斯特和夏洛琳,打听了一番后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前几天刚巧去了最近的城镇找乐器店采购琴弦。女作家想了想,决定带着孩子们先安顿下来,毕竟这里风景怡人,她可不想在把时间浪费在寻人的路上。 桑去旅店办理入住,在旅客登记薄上她发现了好友留下的信息。字迹虽已收敛了它生来的狂放,微露出几分柔情来,眼尖的女作家依旧判断出这是李斯特留下的痕迹。他是这样登记的: 音乐家两位(作曲家和演奏家),生于巴那斯山,来自旋律,去往乐章。 身份是恋人,头衔授予时间在遇见爱情的那刻,授予机构归于我的挚爱。 挑了挑眉,桑叼起随身的烟斗,笑着在后面补上了她的信息: 皮埃松一家,生于自然,来自上帝,去往天国。 身份:无业游民,头衔授予时间:与生俱来,授予机构:公众舆论。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扔下笔,兴致高昂地带着他的孩子们随着侍者的指引上了楼。 * 事实果真如桑所料,李斯特和夏洛琳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在碰面和短暂的休息后,他们似乎将巴黎沙龙的热闹搬进了这家旅店。 这一周里,他们欢声笑语不断,肆意谈论着各自的经历和思想。偶尔会为一两个观点辩论到忘我,但最终又能神奇地和解。房间不大,但它却像天堂。 “哦,又来了。”旅店老板无奈地探出头,望了望楼上,最终叹了口气,“上帝呀,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快派个人来制止他们吧,这样下去我这的旅客都要跑光了。” “‘他们像地狱的巫魔一样在楼上瞎折腾、高声喧哗’老板您接下来就要说这句话了——我的意思是,您还没有习惯吗?”一个机灵的侍者随即应和道。 “闭嘴,把这些收好。”老板娘白了一眼老板后,将一叠衣物被褥塞给他数落道,“你口中的‘巫魔’在这个季节是我们唯一的客人,你管人家怎么折腾——我只知道他们够慷慨,双倍的房租足以让我无视一切。” 楼下的悻悻然和楼上的热闹非凡属于两个世界,只不过这会儿年轻人的盛会稍微停歇了。 酒水和茶都告罄了。夏洛琳抽身去准备饮品,毛里斯在书房里教索朗热画画,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下了李斯特和桑。 “老师说,弗朗茨,”桑吐出一口白雾,“所有认识你的人至今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你竟然会愿意和一个人离开巴黎,在这里过着你的小日子。” 李斯特笑了笑,问她:“那你呢,什么看法?” 桑取下烟斗瘪了瘪嘴:“我,我能有什么看法?你们不就是两个自我放逐的苦刑犯吗?被自己的梦想囚禁——” 她盯上了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满是平静和温柔。 “好吧,我很羡慕你,弗朗茨。”桑磕了磕烟斗,“鉴于你能坚持这么久,这已经是真爱了吧?我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你竟然洗净铅华、寄情山水、纵情创作了。” “一直都是呢,乔治,这就是属于她的魔力呀。”李斯特看向夏洛琳的座位,“爱情让我甘愿被她支配,而她却选择让我在五线谱上安静下来,重新赋予了我诗一样纯静的音符。” 桑刚要说些什么,开门声响起,夏洛琳端着茶水进来,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清香的果茶。 “聊什么这么开心,我想你们不介意带我一个?”夏洛琳捧起茶杯说道。 没等李斯特有所表示,桑便抢先说:“我在数落弗朗茨呢。夏洛琳,他究竟有什么好的?不炫技的钢琴家你留着他干嘛呀?” 李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桑这是纯粹看戏的样子,他很配合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了夏洛琳,却发现她在怔愣了一瞬后笑开了颜。 “乔治,如果你问我他有什么不好的话,我倒是可以答上来……” 夏洛琳抿了口茶后看到了桑眼中点亮的精光,她转而瞧了瞧李斯特,发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了。 “我的回答是,他没什么不好的,乔治。”她的笑像是阿尔卑斯山上盛放的杜鹃,“当李斯特不再炫技,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深情呀。” 他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在蓬勃的幸福感中和她相视一笑。桑发现这两个有情人眼中只有彼此,他们是彼此最深情的羁绊,这个世上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惊扰他们。 “哦,上帝呀,你们俩简直够了!”桑翻了翻白眼,笑着看了看天花板后放下了烟斗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我后悔了,我亲爱的朋友们,我就不该来这儿。”她搁下茶杯,跳到夏洛琳跟前,“你刚刚那句话,我能……用到我里吗?” 看着眼前的东方美人对自己扑扇着睫羽,桑觉得自己心快化了——好吧,为这双眼睛,她决定不煞风景了,就让那个在巴黎掀起了狂潮、让人都快忘了李斯特的钢琴家今夜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斯特的作品集】 小天使们可能发现了,这两章里提到过《旅行者札记》和《旅行岁月》,很近似的作品集名称,不是翻译的锅,这是两个作品集。 细心地小伙伴可能已经发现了端倪,S.90-S.92的章节名称似乎就是它们。 S.90:Album d'ur Voyageur,即“旅行者札记”。演奏率很低,是《旅行岁月》的前身,但曲目完全不一样。 S.91:Années de Pélerinage,即“旅行岁月”。现今演奏率不高。李斯特非常重要的作品集,他一生都在反复修改它。 S.92:Premiere Années-Suisse,即“瑞士旅行”,是《岁月旅行》的第一集 。 【《奥伯曼》】 瑟南克尔的书信体。李斯特由此在瑞士创作了《奥伯曼山谷的风》收录在《旅行岁月》里,编号是第六首。 【《Les cloches de Geneve》】 即“日内瓦之钟”,李斯特收录在《岁月旅行》中的曲子,编号是第九首。 历史上是李子为他的大女儿创作的曲子,这是李子初为人父的欣喜与感激。曲子值得卖个安利。 【题词】 这是拜伦的一小句短诗。嗯,李子跟喜欢这个诗人。 还有另一个译文版本:“我活着,但这不是我自己 / 我是环绕着我的一切之中的一部分”。 【登记簿信息】 李斯特登记的“巴那斯山”:古希腊山峰名,是神话中阿波罗和缪斯诸神的居所。 桑登记的“皮埃松一家”:皮埃松即“布里吉特·皮埃松”,是缪塞《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种以乔治·桑为完美化身形象的女主人翁。这本写于诗人和女作家分手之后。桑很喜欢这本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兮 2个;夜雨声烦你更烦、紫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pipiapiao 66瓶;人生只如初见 27瓶;奕絃 22瓶;年轻轻、Samantha 20瓶;白鹿秋深 8瓶;夢崽崽仔 5瓶;四条眉毛陆小鸡 3瓶;木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Hexameron·塔尔贝格 如果好友间的相聚仅仅是将时光花费在狭小的房间里, 那就真的浪费了瑞士这片大好的恬静风光了。在桑旅程的最后几天, 大伙儿一致决定放浪形骸,彻彻底底地去切身感受一番大自然的魅力。 对于一直富有冒险精神的女作家桑来说, 这种提议才是真正让她觉得富有激情式的。她能一直和李斯特保持这份友情,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本质里有着十分相似的东西。 这一行人远足到蒙当威尔, 观赏博松山和黑头山的冰山遗迹。他们一起搀扶着翻过悬崖陡壁、临眺深渊, 越过冰川裂隙、感慨变迁。一路上,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李斯特从未消退过的幸福满足感。 “弗朗茨,知道吗?当年你们两个人一起离开, 巴黎没当回事——”马背上的桑扭过头对着他说,“但直到‘李斯特和人私奔了’‘肖邦和人订婚了’消息传来, 你们俩让巴黎的芳心碎了一地。” 李斯特并不擅长骑马, 所以选择了一匹温顺的骡子。夏洛琳驱着马慢步陪在他身边。他坐在骡背上无辜地眨了眨眼, 回答说:“然而我的心只有一颗,希望我不会为此要向上帝忏悔?” “照这样说,弗朗茨, 该忏悔的是我——毕竟是我带走了你?”夏洛琳笑着搭腔。 “怎么可能, 夏洛琳, ”李斯特大声惊呼,“我亲爱的,当你来到我身边时, 我的心就自动飞到你怀里再也不肯离开了。” 身后钢琴家腻歪的话让桑觉得好友简直换了个灵魂。 “这该死的不要钱的爱语,他是情话贩子吗?”她在心里小声地腹诽着,无语地忘了望天, 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在世上,能得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真爱,是那么不易。 “我一定要把你们写进里,弗朗茨,你这些‘可爱的话’我要无条件征用!”桑气呼呼地说。 “哦,乔治大作家,您请随意。”李斯特惬意地在裸背上摇晃着,有夏洛琳在身边,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我有两个要求。” “说来听听?”桑给了他一个眼神。 夏洛琳笑笑:“第一一定是强烈要求是个喜剧,对吗,弗朗茨?” “没错,而且还要记得寄我一份手稿。”李斯特畅快地歪了歪头。 “第二呢?” “当你要写下两个幸福情人的故事时,”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爱人,“请把他们置身于科莫斯湖畔吧……” 夏洛琳微微一怔,刹那间想起了呈阶梯状顺山势而上的贝拉里奥村。她和他曾在那度过了一段非常恬静的时光。直到现在她都能回想起伴着他清澈的、涟漪般的钢琴声推开窗户后,科莫斯湖蓝绿色的湖面上荡漾着的粼粼波光。 * 来去就像一阵风,桑没过久就又满载着灵感离开了。她在临走时,想了想还是把巴黎的近况告诉了夏洛琳。至于要不要告诉李斯特,那就是该小提琴家考虑的问题了。 在女作家的马车离开后,钢琴家自告奋勇地出门去采买葡萄酒和小提琴家偏爱的一种松软面包。夏洛琳整理了下房间,便坐在了窗台前轻轻拨弄着她的斯特拉迪瓦里。 这是她有心事时身体自然流露的个人小习惯。 “乔治,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夏洛琳小声地呢喃着,“塔尔贝格,巴黎新出现的钢琴家啊……” 从她的口中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姓氏,这就是桑掐断的“煞风景的话”,却在离开时又单独透露给了她。 十九世纪的西伊斯蒙德·塔尔贝格,和李斯特一样的天赋技艺,才华横溢。很巧的是,这位音乐家就出生在瑞士日内瓦,而且也曾经跟随车尔尼学过钢琴。 夏洛琳眼神暗了暗,手下重重拨了琴弦发出沉闷的声音。塔尔贝格,这位被称作“三只手”的钢琴家,在历史上是唯一让李斯特都慌神的“敌人”。 说敌人似乎有些过了,或许更合适的是对手。不过这年头也和后世一样,大家都喜欢这样更具戏剧性的词汇,也期待他们之间能擦出“不死不休”的精彩火花。 夏洛琳到不这样认为。至少在和爱人相恋的这段时光里,李斯特展现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对音乐对生活他都十分真诚。想起母亲讲述过的这段时期男神毕露锋芒争取王者桂冠的经历,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现在的李斯特真的会回到巴黎和塔尔贝格在钢琴上一较高下,那一定不是为了那尊虚荣的冠冕,是为了难得出现的新的钢琴技艺,为了看一眼盛传的耀眼之星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小提琴家这般想着,浅笑了下后放下了手中的琴。她自认应该是了解爱人性子的,所以一开始她就并没有纠结要不要告诉李斯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是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 毕竟,某个匈牙利人要是哄不好,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可难缠了呢。 开门声响起,夏洛琳起身走向门口,接过进门的李斯特手里的物品放好,刚要和他说起这事,就发现了爱人脸上一脸的忿忿不平。 这倒是稀奇了。李斯特从来都是温和的,未曾像这样直白地显露自己的不悦,或者说生气。 “怎么了,弗朗茨?”夏洛琳立即放弃清点东西,赶到他身边。 “你看!”李斯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张皱报纸摊在桌上,负气地坐在桌边,“这本来都是给我包红酒用的。” 目光飘转到铅字上,夏洛琳拿起这有些陈旧的报纸。这都是音乐报刊,醒目的标题闯进了她的视野里:《冉冉升起的新钢琴明星》《塔尔贝格——可以媲美李斯特的钢琴家》《听他的演奏吧,你能忘记一切钢琴家》…… 似乎想好的开场白没用了。夏洛琳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的方式被揭露。 “塔尔贝格?”小提琴家轻轻放下了报纸,“弗朗茨,我不觉得你会是在意这些评价的人……所以?” 她靠近他,拾起他的手掌捧在手里,移到自己的脸颊边。细腻的温热顺着指尖传递而来。他心湖里的风渐渐熄了,掀起的浪潮被平息成阵阵涟漪。 “我在生气,夏洛琳,”李斯特用着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不为这些报道,为的是向我隐瞒这一切的人。” 夏洛琳立马就懂了:“你是在生在巴黎的那些朋友的气?” “是的,弗雷德、尤金、维克多……”李斯特一个一个念出他们的名字,“最可气的还是乔治,来都来了,还不跟我说实话!” “噗——”夏洛琳不禁笑出了声,她看到他一脸不赞同,忙接上话,“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吗,弗朗茨?” “是因为被不信任了。我的爱,在他们眼里我就这么脆弱不堪吗?”李斯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我想,他们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毕竟你在巴黎的时候是那么耀眼。”夏洛琳想了想,“现在被评论家们这样随意地报道,他们怕你伤心。” “得了吧,那些音乐界的笔杆子向来都如此绝情。他们的眼中只有冲突和胜败才能证明自我理念的正误。”李斯特翻了翻白眼,“何况他们总是偏爱那些经常出没在他们视线里的或者崭新的、有话题的脸孔,对此我早就习惯了。” “如此的话,我觉得我亲爱的弗朗茨先生,你可以考虑对我露出个笑脸了?” “我的心受到了创伤。亲爱的夏洛琳小姐,你怎么看这个人?” “塔尔贝格?看评论应该是个挺不错的钢琴演奏家?”她考虑了下,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仔细考虑,认真回答。”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些危险的味道,“小心、属于、你的、微笑、没了!” 噢,我亲爱的弗朗茨—— 在我的眼中,弹钢琴的音乐家里都没有谁能比你帅气,俊朗的人里绝没有谁比你更会弹琴。 一直一直,你都是、最闪亮的那个人呀。 * 离开这个度假的清净地,回到热闹熟悉的瑞士小镇上,那天发生的插曲似乎都成了过眼云烟。 夏洛琳一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曾尝试问过李斯特要不要回巴黎去看看,傲娇的钢琴家说自己坚决不会让一众闭口不提却又暗怀期待的人称心如意。 或许在别人眼中,属于李斯特的荣誉正在遭受威胁。但对他而言,这份荣誉似乎无关紧要,因为它并未影响他和爱人的幸福生活。尽管他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但夏洛琳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恋人的琴声里有了风浪,作曲的进度也似乎步入了停滞期。一个人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在窗台边静默着远眺,印满铅字的纸张总会激起他敏感的注意…… 坐在等候区椅子上的夏洛琳叹了口气。 她完全可以理解李斯特,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来自音乐神奇的魔力。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好奇那个人的音乐理念,好奇那个人指下展露出的钢琴技巧。 从未在钢琴技巧的展现上恰逢敌手的李斯特遭遇塔尔贝格,内心只有欣喜和迫切想要交流的念头。可他就是嘴硬。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傲娇着、别扭着、压抑着自己。 “那就给他一个理由吧。”夏洛琳如此想着,坚定地应和了来自大厅职员的传唤。 …… 夜晚,就着可爱的烛火用过晚餐后,夏洛琳收好餐盘,用两杯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将李斯特留在了餐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小本子和一张纸递了过去。 “打开看看吧,弗朗茨。” “这不是我们的证件吗?”李斯特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打开了小本子。他被上面的印章瞬间抓住了视线,急忙抓来纸张扫了一遍后惊愕地望向她。 证件上填着法兰西巴黎的行程栏后面被盖上了“允许入境”的章,那张附带的纸上签署着相关的一切。 “先生,我认为您没必要这般惊讶。我们只是回个巴黎而已。”她摇了摇红酒杯。 “不是……为什么?” “行啦,亲爱的,回去见一见吧。”她笑了笑,“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验证我那小小的猜想‘我的弗朗茨,钢琴的魅力无人能及’?” 他动了动唇,最终无声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为你而战,我的贝雅特丽齐。” 她随口玩笑般的话语瞬间轻易地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好奇在烈焰中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源自灵魂的渴望。 不是评论家笔下被随意提及的名字,也不是看戏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尊崇、敬仰以及深深的爱意。 他们都说,这个坐在钢琴边的天神叫做塔尔贝格,他的琴音来自天堂。 夏洛琳,那我就把神灵从天界拉到人间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贝雅特丽齐】 但丁《神曲》里的重要人物,也是他青年时代的恋人。 但丁“迷失在人生的中路”时,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引领的他,但维吉尔是受贝雅特丽齐委托引导但丁走出迷途的。 李斯特很喜欢但丁的作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OLLY 30瓶;临兮 13瓶;昔年听雪 7瓶;chuhanman 5瓶;絮绯忆、精分的花痴少女言大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Hexameron·火花 只要抉择好了方向, 李斯特是个行动力很高的人, 加上夏洛琳更是体贴到直接把去法兰西的马车都预定好了,那么回巴黎就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带上乐谱手稿, 带上自己的爱人,还有爱人的两把琴,李斯特这会表现得十分干脆。或许他就是个爱左右斟酌的人, 总是在犹豫权衡中丧失最合适的时机。不过一切都还好,他没有错过恋人, 也没有错过这段足够精彩的人生。 就像李斯特在日内瓦说的那样, 他果然没有带夏洛琳回到原来的住处, 径直来到了法兰西大酒店。一间宽敞华丽的大房间,这便是他们现在的住处了。 夏洛琳还记得这里的某间房里还藏着那架贝多芬的布罗德伍德,但埃拉尔和贝森朵夫呢?离开了这么久,她有些想念它们了,不过身为李斯特的钢琴, 应该不会被苛待吧。 拿出那把锁着珍贵钢琴的房间钥匙,夏洛琳把它还给了李斯特。现在应该是他需要它的时候了, 他也欣然接下收好。 不过令夏洛琳惊讶的是, 他们歇下来不久, 一大堆被整理好的旧报刊被一位侍者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房间。她粗略地翻了翻, 发现都是关于塔尔贝格的评论文章。 夏洛琳挑了挑眉, 看来李斯特在动身之前就已经寄了急信,委托了巴黎的好友帮他收集这些信息。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坐在钢琴前的演奏家。 很自然的, 修整好的两个音乐家,直接就又扎进了那间秘密的房间,开了的琴声和音乐的约会。不过是李斯特弹琴,夏洛琳给他念评论报道。 激越的琴音搭配着温润的女声,华丽的乐章与转变成温润法语的文字邂逅成一个温暖的午后。念着念着,夏洛琳开始有些困顿,她看了看,李斯特已经完全沉浸在钢琴里了。 他弹钢琴的样子,果然最吸引人了。 放下报纸,夏洛琳停下了读报。她坐到窗边,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车马人流。阳光过分的温暖,一种疲惫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她摇摇头想使自己清醒过来,或许是因为接连的赶路,最近的她总是一不留神就陷入沉睡。 “夏洛琳,你怎么了?”李斯特停下演奏,他有些担心,“你是累了吗?回巴黎似乎让你兴致不高……” “没有,弗兰茨,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这里。”听到他的声音,夏洛琳立马清醒了过来,“巴黎呀,我还是……比较喜欢蒙托隆街的房子。” “看不出来,亲爱的你这么长情,或者说念旧?”他笑了笑。 “你就不担心埃拉尔和贝森朵夫吗?我们出去那么久,我都忘记了过问你怎么安顿它们……”她有些失落。 李斯特从键盘上离开,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他埋在她的发间,细嗅着带着温存的芬芳,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都在家里放着呢——如果你愿意称那间房子为‘家’的话。埃拉尔和贝森朵夫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有个女主人疼爱它们了。” “你没有退租吗?” “为什么要退租?那里有我们的回忆,一年也要不了多少法郎,我干嘛要让我的钢琴流离失所?” “那为什么来这儿住?你的法郎多到烫手吗?” 从怀中扬起的爱人的脸带着一丝不赞同,瞬间噎住了钢琴家。 “第一,你好歹让斯特里普夫人帮我们打扫下房间?第二嘛——”他隐隐有些炸毛,“亲爱的,即使在巴黎,你也要和我私奔在一起知道吗?” 话音刚落,他就用甜蜜夺走了她的呼吸。 巴黎啊巴黎,永远吟唱着浪漫曲的巴黎。 * 等到音乐家重新回到蒙托隆街,他们才真正出现在朋友们的视线里。兴致高昂的李斯特决心在近期柏辽兹的一场音乐会上用钢琴独奏宣告回归,这位法兰西指挥家欣然应允,表示强烈支持。 其实钢琴家并没有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回来的事实,他相等刚离开巴黎的塔尔贝格回来,听过他的钢琴后再说。可没想到一则报道彻底触怒了他的神经,让他浑身充满了斗志。 原本安静等着“三只手”回来的李斯特,一直在好好研究塔尔贝格的作品,做着功课。只不过近期某篇报道评论“这些作品使得肖邦的作品一文不值”,让匈牙利人当即摔了报纸,怒斥“如果这就是未来派,那么他根本不想与之为伍”。 他甚至当即对上门拜访的波兰人说出“他可以把‘塔尔贝格的作品其实很平庸’的看法写出来,登到报纸上”,然后风风火火地联系柏辽兹表示要让巴黎重新记起真正的钢琴声。 对此,突然变成□□的无辜的肖邦先生差点喷茶。他和夏洛琳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呢喃着感慨:“洛琳/弗里德,我从来不知道在弗朗茨心里我/你这么重要?” …… 不管如何,当天李斯特在他的好友柏辽兹的音乐会上如约和巴黎的观众见面。他是在一片冰冷的沉默中走上舞台的,虽然这是观众们为了取悦演奏家特意做给他看的——他们绝对会在他弹响第一个音符起就恨不得把掌声和鲜花全送给他——但这对钢琴家来说,已是许久未曾遭遇过得事了。 李斯特紧抿着嘴唇,神情严肃。他没有喧宾夺主,把他改编好友的《幻想交响曲》在钢琴上淋漓尽致地挥洒了出来。 原本在前面交响曲部分困顿到不行的夏洛琳,听到爱人第一个乐句就提起了精神。坐在她身边的肖邦在诧异后轻哼了句“神奇的李斯特”。 钢琴家似乎从未这样诠释过这首改编曲,疯狂到极致,却又温柔到极致。遗忘了他的人瞬间就记起了他,敌视他的人立马折服在他的琴音里。他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喉咙,红着眼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李斯特想要的,上帝终会满足他。在观众的鲜花铺就的路上,他受着贝雅特丽齐的指引,闪耀着回到了巴黎。 几个月后,从奥地利回来的塔尔贝格选了个歌剧院举办了音乐会,反响空前。巴黎的音乐界从未这样充斥着□□味,有好事的报刊直接将他的演奏解读成“誓不罢休”。 两个天才绝尘的音乐家,一个刚回归,一个刚摆擂,巴黎人从未这样兴奋地期待着音乐会的来临。从匈牙利人回来起,他们就在期待这一天了——他们有预感,接下来只会越来越精彩。 李斯特在夏洛琳和肖邦的陪伴下低调地出席了这次音乐会。他结合听到的乐声和舞台上钢琴家的演奏,渐渐整理出了一个明晰的“塔尔贝格”的样子。 这为音乐家的演奏技巧十分高超,“三只手”的确实至名归:他很擅长有两手的大拇指演奏旋律,其他的手指完美分担着高低两个声部的伴奏,听起来就像三只手一样。 李斯特瞬间就发现了他用两只手交替弹出旋律长音的高超技术,上下两个声部的指触不一,音色纯洁悦耳,琴音连绵不断。 匈牙利人的双手在空气中触点了一番,仿佛在看不见的键盘上敲出了一段绚烂。他唇边扬起一丝笑容,给自己扣上了黑礼帽。 “这是一位能在键盘上奏出小提琴那样连奏的优秀钢琴家。”李斯特对着爱人和好友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看,弗里德?” “我?”肖邦仰头放空了自己,只有一句简短的公式化评价,“塔尔贝格弹得非常棒,但他不是我期待的那种演奏家。” “这个评价果然十分肖邦先生呀。”夏洛琳看着肖邦,随意地点出了他的取巧。 察觉到她的视线,肖邦坐正了身形,悻悻地压了压帽子:“咳,我是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啊。这个弗朗茨和你都能听出来——不论是对强奏的乐段还是对弱奏的乐段,他都是在用踏板而不是在用手弹奏。” 李斯特在一旁满意地附和着点头。夏洛琳好笑地看着他们,无奈地说:“嘿,先生们,我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注意下言辞和风度?” 肖邦思考了一瞬,笑着捧场。 “哦,夏洛琳,他弹奏十度和我弹奏八度一样自如,”儒雅的波兰人那自己开着玩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流光,“这好比穿着衬衫,而纽扣却是钻石的。” “哦,夏洛琳,听听看,这个人怎么敢自谦到这种地步?”开朗的匈牙利人惊呼道,“你只拿你的八度去对比他的十度,你的十度会哭泣的。” “我可不像你们,有一双可以创造奇迹的大手。可怜的肖邦先生只有十度小手。” 摊开双手、无辜地眨着眼的肖邦成功地逗笑了好友。夏洛琳伸出双手晃了晃,对他说:“来,弗里德,刚够十度手却比你小的人给你送上一点安慰?” “得了吧,夏洛琳,快拿回去。”李斯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手大?弗雷德,不要因为我的钢琴就听信传言呀——和你一样,也只是十度的‘小手’呢。” “所以,先生们,我们是在比惨吗?情况不太妙呀——塔尔贝格是‘三只手’,我们是‘三只小手’?” 夏洛琳的话让他们在短暂的怔愣后同时爆出了哄笑。她插着腰看着他们,一不留神也被带进了笑声里。 良久,匀过气的李斯特拾起了随身的手杖,慷慨地宣告:“走吧,作为陪行的报答,我请你们喝咖啡。” …… * 巴黎的舆论再一次沸腾了,因为字这一场音乐会过后,李斯特在巴黎歌剧院的登场被视作对塔尔贝格的还击。 当天偌大的歌剧院内坐无虚席,巨大的帷幕拉开后,全场的观众自发地静默了声音——如此宽敞的演出大厅,一架孤独的黑色钢琴和同样孤独的演奏家。 摇曳的烛火,遥远的视距,让人几乎无法看清这位风云人物的五官。他们为这位匈牙利人的大胆而担忧:从没有这样的感觉,钢琴家在视线里是这样的瘦弱。他真的能用那架琴抓住他们的视听吗? 所有人都忘了这是开场后的多久、这是音乐的第几个小节,他们全都被这个叫做李斯特的男人狂潮一样的演奏淹没,在他创造的音群世界里,彻底地忘我、丢掉了灵魂! 整个大厅都沸腾了,再一次通红的手掌和嘶哑的嗓音告诉了他们匈牙利钢琴家在黑白键上无上的魅力。 第一次听李斯特演奏的塔尔贝格为他起立鼓掌,他完全被这样的演奏惊呆了——从未听说过还能有这样的演奏。 他的心中汹涌出强烈的渴望,他想好好的、面对面的和这位钢琴家,在键盘上交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十度手】 非常不可思议,但却是是史料实锤。 肖邦和李斯特的手都是十度手,但他们的作曲和本身的演奏都让人觉得他们拥有着至少十二度的“大蟹钳”…… 这真的是个美丽的误会。 然后误会的背后,却又让人深深绝望。 给巨巨跪下就好,巨巨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踽踽独行^ 20瓶;宛霜 7瓶;于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Hexameron·波折 塔尔贝格的那声赞叹与愿望虽然只有少数几人听见, 但它产生的威力足以引爆整个正在观望的音乐圈。无论是弹琴的还是写评论的,甚至是围观这一场难得景象的, 彻底地沸腾了。 这种擂台式的“斗技”是他们匮乏的娱乐生活中少有的精彩事件。它像是一场中世纪的比武决斗,双方都拥有着超绝的技艺,从钢琴上飞出的音符就是他们刺向对方的武器,亮剑交锋, 擦出一地火花。 这是艺术家们少有的、锋芒毕露的一面,它点燃了男性们血液中天生的对征服和胜利的渴望;这也是艺术家们浪漫的、极富魅力的一面, 它呈现了女性们骨子里对诗意和美的渴求。 不论男女, 都在期盼这一场钢琴上的世纪战争。能为两位音乐家铺就通往荣耀的鲜花之路, 使得每一个关注他们的人情绪都达到了快乐的**。 直到克里斯蒂娜·特里瓦齐奥·贝尔吉奥乔索公主放出话来,她的沙龙已经邀请到了李斯特和塔尔贝格两位天才钢琴家。她为他们搭好了赛场,等着他们在一个美好的夜晚一较高下。 刹那间, 拜帖雪花般地飞向了公主府邸中。全巴黎的裁缝们突然忙碌了起来,每一位荣幸得以见证这场精彩斗琴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 才不辜负两位当世最杰出的钢琴家超凡的技艺。 …… 夜幕再次降临。今晚的巴黎街道上分外热闹,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在铺路石上踩出欢快的哒哒声。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 大多数考究的车厢载着那些衣着考究的先生小姐们全都驶向了近期最受期待的沙龙举办地。 李斯特毫不客气地征用了好友肖邦的马车,他和好友目前正准备回蒙托隆街去接夏洛琳。 鉴于小提琴家近来身体不太好,总是困顿乏力, 李斯特便自己张罗着一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他甚至没有告诉她今晚就是他和塔尔贝格的沙龙对决,只让她空出晚上的时间, 有个地方希望有她一起出席。 今天在肖邦家蹭了一天钢琴的李斯特满怀着兴奋推开了自家大门,高兴地呼喊着爱人的名字,但很不幸,迎接他的是一阵漆黑。 他点燃客厅的烛台急忙去卧室找人,却发现家中并没有夏洛琳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的他回到客厅,肖邦站在贝森朵夫面前对他勾了勾手。 “弗朗茨,这里。”肖邦捋了捋自己的白手套,“她似乎给你留了讯息。” 顺着波兰好友手指的方向,李斯特看到了一张卡片大小的字条。上面是夏洛琳清秀的字迹,看样子她写得有些匆忙,字母间的游丝不及往常那般精细。 讯息很短:弗朗茨,抱歉今晚要失约了。帕格尼尼老师病得有些重,我随阿希尔过去照看下他。 一不小心,李斯特先生又揉皱了爱人写给他的纸张。 “嗯哼,看你这样子,夏洛琳是不陪你出席了?”肖邦不咸不淡地陈述着事实,却一把戳中了李斯特的心。 “帕格尼尼……” 波兰人有些好笑地看着匈牙利人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姓氏,却在话音结束后长叹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将揉成团的字条一点点展开、捋平,折好后放进了演出服内侧的口袋——靠近他心脏的那个地方。 “弗雷德,我们走吧。今晚就决定是你陪着我了。” “可以拒绝吗,弗朗茨?鉴于夏洛琳也不出席——” “不可以,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失去夏洛琳了。”李斯特一字一顿,“没有你的陪伴,我今晚一定会弹的超级弱气。” “得了吧,我亲爱的好友,你的夏洛琳正藏在你的上衣口袋里。”肖邦打趣他,“超级弱气?不见得吧——至少对我来说,如果今晚的钢琴有胜负之分的话,结果早就十分明显了。” “嗯哼,预言家先生行行好透露一番?”李斯特对他挤了个眼神。 “我以为你懂的,钢琴家先生。”肖邦拍了拍他的肩,向门外走去,“跟上,弗朗茨,鉴于我还没后悔陪你去。” “噢,谢谢好心的弗雷德。可怜的李斯特啊,被爱人放了鸽子;难过的李斯特啊,被爱人——” “弗朗茨,闭嘴。” 接收到肖邦式冷漠眼神的李斯特,完美地在马车上扮演着什么叫做安静如鸡——尽管他的内心还在强烈地呼唤着夏洛琳,祈求她快来拯救自己。 * 夏洛琳打了盆水进了帕格尼尼的卧室,发现有些虚弱的小提琴大师刚好醒了过来。他抽掉了头上的毛巾,正费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老师——” 夏洛琳连忙放下水盆,快步过去扶起了帕格尼尼。在拢起枕头垫在他身后,才又轻轻松下力道让大师靠坐在床头。 “夏洛琳?”帕格尼尼的声音十分嘶哑,语气极轻,“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老师,您准备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夏洛琳取下他手中的毛巾,在水盆里拧了一块新的递给了他。 帕格尼尼接过,先是用它擦了擦脸,然后粗略地擦拭着手臂,瞬间觉得清醒舒畅多了。 “如果不是阿希尔去叫我,我都还不知道您病了这么久。” 大师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说:“那小子竟然跑去找你了?他人呢,简直是不像话!” 将毛巾放到水盆里,夏洛琳不赞同地回应着:“阿希尔哪有不像话,您不要苛责他——他为了照顾您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女仆没法接近您,尽管您病的那么严重。生病都这样大脾气,也只有阿希尔才能忍受您啦。” 帕格尼尼听着学生的数落,完全无法反驳。他眼神里有了些担忧:“阿希尔他……” “我让他去睡了,老师,放心吧。”夏洛琳到了杯温水递给了他,“从我来这起他一直睡到现在,我手脚很轻,没有弄出很大的声响。” 再一次给帕格尼尼续了一杯水后,夏洛琳试了下大师额头的温度,发现已经不烫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听阿希尔说,他已经高烧了好几天了,着实让她担心了一把。 夏洛琳去厨房端了碗粥、清汤和松软的面点过来。帕格尼尼身上的病痛似乎彻底去除了,在她的照顾下,他在吃掉了绝大部分食物后,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已经不想再躺下的帕格尼尼在披上毯子后,让夏洛琳打开了窗子拉开了窗帘。晚风很轻,流动的空气带动了大师鬓边卷曲的发,就着室内的烛火,她瞥见了那一头斑白。 时光和病痛总是会让人轻易地老去。尽管来巴黎是来养身体的,但帕格尼尼的音乐会已经越来越少。现在的他,已经不像她初次和他见面那般,极富激情地肆意在舞台上演奏小提琴了。 帕格尼尼在老去,他的沙漏已经静静开始了倒计时。 发现学生突然红了眼眶,大师有些诧异,忙问她怎么了。 去它的缄默,去它的不可变更,夏洛琳只想让这个老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他的晚年,不要劳心劳累,不要被病痛折磨。 “老师,明年你不要去——”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苍虬的手指竖栽在了唇边,以一个静默的嘘声。 “孩子,不要向我透露未来,不要告诉我不该做什么,对你不好的。” 大事慈祥的微笑让她痛心,她后退一寸,一个“可是”刚冒出来,就被大师强制却轻柔地捂住了嘴。 “嘘,安静。说太多,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呢——我一点都不信任上帝,他总算喜欢捉弄我的生命。”他向她眨了眨眼,“不需要的,夏洛琳。这是我的人生,我已经满足了,不需要别人再为我付出什么了。” 他望向窗外,轻轻松开了手。 “这是为什么,我老看那个孩子不顺眼。我很担心你,夏洛琳。”帕格尼尼轻轻地叙述着,“可你们的遇见那么不容易。你为了他可以失去小提琴,他为了你可以低声下气来寻求我的帮助……” 他执起她的手,像简述一个真理般说道:“真爱不容错过,真爱理应被成全。” 在帕格尼尼的心里呢喃着一句——愿爱可以创造奇迹。 夏洛琳吸了吸鼻子,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知道了,这个固执的大师绝不会愿意听她的预言,他接受他人生里的一切美好和伤痛,也希望她可以得到最好的爱和生活。 “拜给您了,只不过——”她撇了撇嘴,“老师,这个时代的牙医太差劲了,您不要听他们的话!” “是是是,你可打住,”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她,连忙吩咐道,“我的加农炮在那,别废话了,你快去取过来,我要听你拉曲子!” …… 悠扬不绝的轻快琴声最终将阿希尔唤醒了。他一看时钟,夜已经深了。医生再次问诊过后,帕格尼尼终于被确认脱离了这次重症。 松了口气的阿希尔在送走医生后忙去招了辆马车,准备让忙了一天的夏洛琳回去休息。 道别时门前时不时有马车经过,夏洛琳有些好奇是不是有什么盛会结束了,阿希尔一拍头才想起来今晚是李斯特和塔尔贝格的沙龙对战。错愕不已的小提琴家才知道,她今天错过了什么。 来不及了,她错过了爱人很重要的一次钢琴演奏,不能在错过给他的拥抱吻掌声和赞美了。 疾驰的马车伴着车夫响亮的挥鞭,在夜里格外惹眼。等夏洛琳回到家,她看到楼上已经泛着微微的烛火了。 开门,她没有点烛台就抹黑攀着楼梯扶手上楼。慌乱的快步让她踉跄了好几次,幸而扶着扶手才没摔倒。 “弗朗茨——” 她推开门,第一次忘掉了这个点这样大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是多么失礼的一件事。 她看见着装精致而正式的他坐在贝森朵夫前,因呼唤而偏转的脸庞被烛火打上了一层温婉的暖色。在看到爱人的一瞬间,他微微笑了,歪了歪头,像预见了必然发生的事一般。 没有多余的话,夏洛琳甚至没等平复好气息,她猛地扑进了他怀里,用尽全力地抱紧了他。 “弗朗茨,我发誓——” “嗯?” “我发誓再也不会错过你的演出了,”她望向爱人的眼睛,像是在注视一样她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下一次!” 他笑了笑:“如果我不信呢?” 她很认真:“那带上后果——我把自己赔给你!” * “所以?你们的结果是——比试被调停了?”夏洛琳有些诧异。 “是的,虽然公主做出了评断——她委婉地判了我赢,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尼俄伯和摩西谁胜谁负很难判断。所以,公主提议让我们再演奏一次——哦,这次参与的人可多了。”李斯特细细地为她解释。 “也就是说,我不算错过了你重要的演奏?”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是的,我亲爱的,但下次你可别让我一个人了。”他宠溺地看着她。 “绝不会,我陪你一起。亲爱的,那下一场,有主题吗?”她问道。 “有,”他答道,眼中满是自信的光芒,“贝里尼的《清教徒》,我们演奏‘Hexameron’。”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 即克里斯蒂娜·特里瓦齐奥·贝尔吉奥乔索(Cristina Trivulzio Belgiojoso)。 她一力促成了李子和塔塔的沙龙决斗,为前面的擂台演出提供了一个正面交锋的机会。而且“Hexameron”也是有她倡议并联合一众贵族出资促成的。 可以说,因为她,这一场“世纪之战”变得更加宏大了。 P.S.时间没记错的话应该1837年3月31日。 【尼俄伯和摩西】 指李斯特和塔尔贝格在这次沙龙对决中演奏的两首幻想曲。 公主裁定演奏《尼俄伯幻想曲》的李子获胜,但判词十分委婉精妙。 下一章正文会出现。 【这次参与的人可多了】 “Hexameron”汇集了当时六名杰出的钢琴家,所以称它“世纪之战”真的不过分。 曲子们由钢琴家们自己写,然后弹自己作曲的那部分。 具体有谁,下章你们就知道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mesama 10瓶;四条眉毛陆小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Hexameron·钢琴之王 用贝里尼的《清教徒》作为钢琴演奏的主题, 这让夏洛琳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种过电般的酥麻感从脚底升起, 一直蔓延到她的指尖和头皮。 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失语, 兴奋感从心脏一点一点地迸发出来, 混在血液里转换成一种激动难耐的期待。 是“Hexameron”,是《创世六日变奏曲》, 是十九世纪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次“斗琴”! 夏洛琳看向他的爱人,即使在黑夜里, 微弱的烛光也遮掩不掉李斯特眼中的璀璨生辉。他对此没有焦虑, 只有跃跃欲试的自信。 是呀, 他从未在钢琴上畏惧过任何旋律,畏惧过任何人。因为他可以把整个世界都装进钢琴里。 “挑战不小呢,弗朗茨。”夏洛琳将手伸到他的掌中, 和他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 “不过我很期待,鉴于‘这次参与的人可多了’,你一定会写出些不得了的乐句吧。” “那是自然, 我的爱。”李斯特将夏洛琳抱起, 深情地注视着她转了个圈。 他将她托起举高, 用他用力的臂膀托着他的贝雅特丽齐——在混沌蒙昧的创世界里, 他早已握住了那缕指引的光。 * 新的一年才开篇,巴黎的音乐界似乎就要重现出它最精彩的一面。意大利公主的沙龙结束了,本来等着听结果的围观人群,没想到盼来的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李斯特和塔尔贝格的钢琴较量全然升级——六位负有盛名的钢琴家,一段主体旋律, 六首不一的变奏曲,同一个剧院,一起演出! 人们深切怀疑现在根本不是春天,这一定实在过圣诞,而且还是拆到了最棒的那一份圣诞礼物。 有人说不就是又多了几个钢琴家吗,不值得稀奇。这就让知晓到场名单的人不高兴了,连连甩出一句反问:你知道来的人等候有谁吗? 约翰·彼得·皮克西斯、亨利·赫尔茨——活跃在巴黎的极受欢迎的德奥钢琴家; 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弗朗茨·李斯特、弗雷德里克·肖邦——三位令人赞不绝口的天才钢琴家; 卡尔·车尔尼——贝多芬的学生、最富资格的钢琴教育家。 如果这六人的钢琴演出不能算值得期待,那世间估计也就没什么音乐会能算得上精彩了。更何况,音乐会的主题就足够冲突了。 李斯特和塔尔贝格“决斗”的延伸,这次没有了门槛,买的起入场票的人都可以见证,孰胜孰败交于大众评判——加上这次音乐盛会的收入会用于慈善,在门票售卖的当天就全部销售一空。 巴黎像是吹响了召集的号角,将邀请函送予了每一个对此怀有期待的人。 …… “不,我拒绝。”肖邦一脸冷漠地将曲谱递给了李斯特,在椅子上坐下后扬扬手,清清淡淡地吩咐道,“从我标注的地方开始弹,请。” 架好曲谱,李斯特扫了一眼后就开始在黑白键上游刃有余地演奏出谱纸上书写的悠扬乐章。他甚至转过头看着肖邦,手指却没有停下,演奏出的音符和谱纸上的丝毫不差。 “你真的不来吗?再考虑下?” 少见的,李斯特会用这样的语气去对话一位好友。然而肖邦对此似乎免疫,丝毫不为所动。 “不去。去听,可以;上台,免谈。” 肖邦简短干脆地回绝让夏洛琳忍不住发笑.李斯特有些负气地转过头,开始在钢琴上显露自己的不快。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举办方老早放出了他们的参演人名单,奈何没想到在肖邦这里吃了闭门羹。这位温和优雅的波兰人此刻是如此地油盐不进,所有的邀请函都被他礼貌公式地回绝了。 没办法,他们只好找上了李斯特,祈求他能够把他的好友“请”过来。爱热闹的匈牙利人向来不会拒绝这样的主意,但上门后才发现,这一次他的面子似乎也不好使了。 “我以为你懂的,弗朗茨,我向来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肖邦补充道,“加上这可是你和他的‘斗技场’,我参与进去不太合适吧?” “哪有什么不合适,你看我老师都答应出席了。”李斯特发现似乎有戏,鼓动道,“你看,这次我跟你一起上台,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通太过了呀……你写个变奏,弹完就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交给我……” 肖邦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写曲子,可以;弹曲子……还是算了吧。” 李斯特挣扎着:“就弹一小段,一小段就好。要是没有你参与,该多无趣呀。” 肖邦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衡量着什么。夏洛琳给李斯特打了个眼神,他瞬间就明了了爱人传递过来的信息:他快被说动了,再加一把火。 耳边的音乐似乎变了味道,肖邦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李斯特又开始在他的普雷耶尔上自由奔放了。 “弗朗茨,注意谱面!我的钢琴可受不了你这样。” “弗雷德,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我还要霸占你的钢琴,每天都给你弹这样的曲子。” “弗、朗、茨,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吗?”肖邦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和夏洛琳面前,我就是这样子。”李斯特回答得掷地有声,下手用重音强调了几个和弦。 “弗里德,你还不知道吗,这个人就是仗着我们喜欢他呀。”夏洛琳出来调剂氛围,“去吧,我想你也很期待和这么多钢琴家一起交流一下——嗯,如果你去的话,接下来一个月的晚餐,我亲手给你做?” “等等,夏洛琳——”李斯特有些错愕了。 “很好,从我的钢琴上下来,弗朗茨先生,我答应出席了。”肖邦看到好友吃瘪终于满意了,“你的提议简直就是灾难,还好夏洛琳提出了我可以接受的补救方案——请记得给我准备我喜欢的红酒,鉴于我接下来每晚都被邀请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坐在钢琴前的匈牙利人彻底傻了眼。好友和爱人的轻笑声他听不见了,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回放:恭喜您先生,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和爱人的二人世界没啦。 * 当音符在谱纸上定格,当阖上手稿在封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当所有的变奏曲都聚集到了主办方手里,这一场关于“创世六日”的音乐会终于拉开了序幕。 夏洛琳没有坐在台下,也没有出现在最好的包间里。爱人和好友都在舞台上,她便觉得自己没有了在下面静坐聆听的理由。 她就藏在幕布的后面,站在舞台的边缘,伴在离爱人最近的地方为他送上自己最热切的目光。 偌大的音乐会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大幕拉开时看到六架漆光闪亮的钢琴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聚集在一起的黑色钢琴带给他们强烈的视觉冲击,这真的是一场钢琴音乐的战争,没人人的心中都没投下了星火,腾地一下顺着血管燃烧了起来。 妇人们用扇子遮掩住了欲动的唇,绅士们脱下帽子捏紧了帽檐,评论家们握紧了笔杆准备记录下接下来的一切,画家们掏出速写本预备画下钢琴家们的身姿。 当六位钢琴家扶着钢琴向观众致礼时,人们像是在见证奇迹一般奋力地献上掌声;当他们在钢琴前坐下时,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偷走。 寂静弥赛在大厅里,静默的咒语施加在了发声的喉咙。空气似乎随着时间被不断地压缩着,直到钢琴的琴键被敲响,音符从指尖流露炸开在他们的耳畔。 所有人的心都坠入了那个神奇的音乐世界,它在高歌:看,神开始创世了。 第一天—— 皮克西斯娴熟的地用手在琴键上敲出欢快的曲子。它畅快而轻盈,仿佛没有重量。钢琴上没有阻碍,自白而活泼,是一道光,劈开了黑暗。 第二天—— 银铃一般的变奏旋律像起伏变换的波纹,赫尔茨轻易地就用他的技巧将自然的音色演绎的毫无瑕疵。音符在主句上莫测出云彩的变换。至此,世界有了天空。 第三天—— 钢琴在车尔尼这里变为了严谨的造物,清晰的三连音不停地修正着这个世界。华美的乐曲在音符的转落下变成了陆地、海洋和植物。黑白的世界有了色彩和生气。 第四天—— 漂亮的主奏旋律,和谐的高低音区的伴奏。塔尔贝格至此开始展现出他强大的驾驭力。旋律在他的演奏下变成了饱满丰富的叙事,他用沉淀的低音做星核,他用清亮的高音编织繁星,用他的第三只手将星象绘在一起。 人们惊愕与这位钢琴家指尖的创造,他们仿佛看见天体的凝结,神灵将灵魂抬至夜空,于是星宿的升起。 第五天—— 在听着的心被抬高,喧嚣的浮华让他们心怀激荡时,肖邦用沉静的触键抚平了他们的心脏。这份细腻的温柔一半沉近大海,化作游鱼;另一半飘上天空,变成飞鸟。他用诗一样的笔触造了两样分隔的生灵。 第六天—— 当李斯特弹响钢琴的一瞬间,听众被沉静的心再一次被热情唤醒。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琴键上敲出一个接一个的和弦,一点一滴地沁入他们的心中,一发出一阵天地动容的震颤。 大地龟裂开来,无数的生灵从裂缝中涌到陆地上。在震颤的琴声中被带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用一阵最美的音凝成最完美的造物,赋予他们智慧和灵魂。自此,人类诞生。 …… 每一位音乐家似乎都让人无法转移开视线,他们轻易就抓住了他们的心。尤其塔尔贝格和李斯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钢琴,如果钢琴有神灵,他们相信那一定是他们。 只是—— 只是这个弹奏着钢琴的金发年轻人,为何这般轻易就能让我的心为他偏转呢? 人们渐渐在这位离开巴黎两年的钢琴家的琴声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有着皮格西斯和赫尔茨的娴熟自然,有着车尔尼的严谨风格,有着肖邦的幻想色彩,还有着塔尔贝格的无与伦比。 他们瞬间失语,这个在钢琴上演奏至此的人,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他将在场的钢琴家所有的技巧风格都汇聚在了指尖。清晰明朗、游刃有余地切换,最后却烙上了深刻的“李斯特”印记。 一位乐评家在这震撼的乐曲中失神,惊愕地目视着舞台上的演奏。他的手似乎不受控制,在空白的稿纸上颤巍巍地写下这样的句子: “李斯特完全陶醉在音乐之中,他不断地向后甩着他漂亮的金卷发,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眼睛闪闪发亮,苍白的脸因内心的火焰而变得红润。 大厅里的空气似乎充满了电光火花,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闪电时的隆隆雷鸣……” * 李斯特演奏完毕,他微仰着头,手指干净地抬起。他的金发因汗水的浸湿而结成小束,双目微闭,睫羽因澎湃的心绪而微颤着。 舞台上的钢琴演奏家静立在那。在众人看来,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耀眼光辉洒在他身上,像极了神圣的恩赐。 音乐家披靡的风采夺走了全部听众的呼吸,整个大厅静得像午夜一般。原本光鲜亮丽的舞台顿时黯淡了不少,好似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他那。 在他面前,这架被他倾注了灵魂演奏的钢琴,即使他已然收回了那双创世的奇迹之手,终究招架不住他残留下的、从指尖传递开的情绪。余韵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每一根被他充分敲击过得钢琴琴弦都颤抖着唱着回声。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钢琴在瞬间就回应了这个炙热的灵魂—— 只听见“啪”的一声声打破着这久驻的宁静。被他偏爱最多的音所在的琴弦,终于承受不住他的热情悉数绷断开来。钢琴里接连发出的不和谐的断弦声让在座的每一个观众都在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屏住了呼吸。 因突然消失的张力而扬起的琴弦似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支配着这架因这个天神般的男人而战栗的钢琴。支撑着琴盖的支柱被共情、被冲击到颤抖,原本稳固的它在此刻却摇摇欲坠。挣扎片刻后,它屈服着松落,再也无力支撑那巨大的盖板。 场中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那是钢琴猛然间阖上琴盖的声音,是钢琴向演奏家交出降书时发出的轰鸣,是钢琴俯甘愿首称臣时的胜利之歌! 静默的音乐厅终于迎来了它的喧嚣,听众们不知疲倦地爆发出热烈的回应。手是不知疲倦的,声带也是。如雨点般投掷上舞台的鲜花,愈演愈烈络绎不绝的掌声,此起彼伏的呐喊与尖叫……它们都朝献给了这位最闪耀的年轻大师。 钢琴家有些脱力,他颤巍巍地扶着钢琴站起,调整着呼吸,背脊却挺得笔直,肃穆而沉着地迎接着属于他的荣光。 此刻,人们才知晓,公主那句评判并不狡黠。塔尔贝格的确世间少有,而这个人却称得上举世无双。 此刻,毋需多言,音乐之神已为他加冕—— 弗朗茨·李斯特,他是当之无愧的、钢琴之王! 作者有话要说:【车尔尼、肖邦】 = 车尔尼 = 这次音乐活动是车尔尼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旅行之一,他离开维也纳来到了巴黎。 P.S.其实他是李斯特、也是塔尔贝格的钢琴老师(车巨巨的学生似乎……)。 = 肖邦 = 其实肖邦对这次音乐活动室拒绝的,主办方被拒到自闭后就告诉了李斯特。 然后,李子君就把高冷的肖肖同学“哄”来了。 【音乐会所得用于慈善】 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违和,但历史上确实是这样。 由贵族们出资举办的这场盛会收入都募集给了需要帮助的人民(没记错应该大多数给了意大利人,毕竟公主是意大利的)。 用音乐会筹款然后捐给受灾受难的人在那个时代挺多的。 李子君尤其喜欢参与这样的义演(有历史为证)。 【Hexameron】 即《创世六日变奏曲》,由贝里尼《清教徒》为主题变奏而来。 全曲李斯特出镜极高(他贡献了一个序曲、一个结尾、一个变奏和其中穿插的所有间奏),皮克西斯、赫尔茨、车尔尼、塔尔贝格、肖邦各贡献了一个变奏。 就作曲来讲的话,大概就是其他人都在炫技,肖肖一个人在玩自己的(后世也说可能就肖肖在思考怎么写曲子),有点像一堆男孩子打架打的热火朝天,一个小女孩在一旁吃着糖冷眼旁观吧(好像哪里不对)。 就曲子而言,可能写的最华丽的是车老师。虽然车尔尼作曲不太行,但给他一段旋律方向他可以写出超级惊人的东西(贝巨巨真这样评价过他,他最后选择的是做一个钢琴教师而不是演奏家)。 但李子先生的曲子也十分精彩,最可怕的是他的间奏不停地变调串联起了所有人的曲子,真正将它们整合成了“Hexameron”,而且最后的演奏他可是用上了前面所有人的钢琴风格和技巧,真的是“钢琴之王”。 P.S.有八卦小报记载,李子先生在这场演出的最后弹塌了钢琴……作者实在无法想象钢琴要怎么塌就不这么夸张了_(:з」∠)_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OLLY 15瓶;coc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Hexameron·求婚 夏洛琳静静地立在幕布边, 她目视着那个似乎在发光的男人——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虚幻,但背脊却在致礼过后挺得笔直。 是了, 这些鲜花与掌声,是他配得上的荣光。 小提琴家的眼中氤氲着水汽。她无法说清自己内心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却无法阻挡微咸的液体在眼眶中弥漫开。 视线中那个俊逸的高挑身影像是被晕开的水彩一般,逐渐淡薄,慢慢远去, 直到在她的视网膜上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经久不衰的掌声和呐喊先是被抽远了空间, 再是脚下的地板似乎变得松软,夏洛琳感觉自己像是被拖进了漩涡中一般, 眼前只有一阵花白。 她闭上了眼睛。 仿佛徜徉在漫长的恍惚里, 直到晕眩感消退下去。夏洛琳感觉身边的一切在逐渐清晰——最先听见的是声音,但似乎哪里不对,她好像听到了已经许久未曾听过的电子播报器的声音。 似乎是机场。 听不太真切的阵阵行李箱滚轮经过的响动,似乎还伴随着某次航班的飞机将要登机的通告…… 夏洛琳能感觉自己似乎偏了偏头,皱起了眉。身体告诉她可以睁开眼睛了,但她的心却在抗拒。 “夏洛琳?夏洛琳!” 知道她听到这熟悉的声线,以那个人独有的风韵用法语的腔调念着她的名字。 静默。 所有浮现的不一样的场景瞬间粉碎成尘埃。 她懵懂着睁开眼, 看见了爱人熟悉的面容。他好看的眉皱在一起, 眼中满满的都是蓝绿色的担忧。 眼泪瞬间就沿着脸颊的弧线滑了下来。 “弗朗茨……”夏洛琳的声音迷迷蒙蒙。 “亲爱的, 你怎么了?为什么流泪?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回应我。”李斯特抓住了她的双肩,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陷入了一阵幻觉里, 有些恍惚。流泪?你还不知道你弹出什么样的曲子吗,你让我的灵魂义无反顾地为你的钢琴倾倒啦。” 她轻快的话语散不开他的担忧,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永远失去她了。他拭去她的眼泪,默不作声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紧紧地。 “弗朗茨?” “我有点后悔了……我觉得我不该回来……” 怔愣了片刻之后,她紧紧回抱住了他。 “说什么呢,亲爱的。我喜欢看你光彩照人的样子,当然远离荣华的你我也偏爱。但你生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纪舞台的,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的赞美吗,‘钢琴之王’?” 她柔声细语的宽慰总算抚平了他眉间的沟壑,她感觉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弗朗茨,我只是最近身体有点不太好,加上我十分有诚意地站着听了你整场的演奏,累到了而已。” “真的?”他松开她,再一次确认。 “真的。”她笑得明媚,“在我的国王面前,我绝无谎言。” 笑意总算再一次绽放在了他脸上,他凑近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鼻子,而后在她面前背对着半蹲下。 “嗯?” “上来,我亲爱的夏洛琳。鉴于你如此令我感动,我决定犒劳犒劳你可怜的双腿。” 她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就攀上了他宽阔的背。 “你确定还有力气么,再让我下去我可要失望——哇——” 他蹿下后台后突然背着她在回廊里奔跑了起来,直到她惊呼着环紧了他才减速慢行。 “永远不要质疑你的爱人,亲爱的,现在的我或许拆不掉一架钢琴,但拆你完全没有问题?” 小提琴家扑在他颈后闷声地偷笑,愉悦顺着皮肤传递给了那个今晚最闪耀的男人。他们依偎着,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 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夏洛琳是如此认定和心安:她在爱人的背上,李斯特才是她全部的真实,和他的爱情是天赐的礼物。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李斯特在把夏洛琳背到一间接待室放下后和一个中年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出去了,毕竟他还有一大堆需要礼节应付的人员。大家很体谅远道而来的年过半百的车尔尼先生,因此他得以早早脱身来这里休息。 本来悠闲喝茶的钢琴教育家,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自己学生的安排。他戏谑地看着学生风风火火地背着个女孩来自己面前,面不改色地说了句麻烦老师照顾下后就潇潇洒洒地走了,难道某人都没注意到这位可爱的小姐已经被吓到僵硬成大理石雕像了吗? 车尔尼放下茶杯,慈爱地看向那位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毯里的羞赧姑娘。 “不必紧张,夏洛琳,我想好心的你会愿意陪一个孤独的老人聊会天?”车尔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座位,“我很少看见蒲芨这样宝贝什么的样子,上一次还是他得到了老师的额吻——老实说,我很开心。” 眼前的可是所有学过钢琴的孩子都“熟知”的巨巨啊——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是后世所有献身钢琴的人的启蒙老师。人们可以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一定弹过他的曲子,而且是不论哭笑,一遍一遍死磕到吃透的那种。 车尔尼啊…… 夏洛琳咽了咽口水,突然恨不得抓起李斯特让他去练帕格尼尼——刚刚在这位先生面前那么失礼,这下子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老老实实地坐下,就像个没练琴就碰上了老师检查的学生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车尔尼平和可亲的语气让她稍稍镇定了些,她似乎听到了一个词,颤巍巍地问道:“蒲……蒲芨?” “是呢,就是弗朗茨,我叫他蒲芨,你不觉得很贴切吗?”钢琴教育家似乎很擅长这样单独的场面,他慢慢带着节奏,让小提琴家的心渐渐进入他的和弦里。 “唉?” 车尔尼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带着回忆的欣慰:“啊,那时候的小弗朗茨,就跟田野里的蒲芨草一样,一不留神就疯长啦。” 好奇心轻易地就被吊起,夏洛琳这下来了精神。她突然很感兴趣——亲爱的小李斯特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得到这样一个“可爱的”昵称。 …… 当李斯特回来接夏洛琳的时候,车尔尼正给她科普蒲芨小朋友十种找借口耍赖不练琴的行径。推开门的他被爱人那奇奇怪怪的视线看的浑身发毛,他隐隐有些头痛——看来车尔尼老师一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趣事”了。 琴艺对决事件的主角来了,轻快的氛围稍稍严肃了些,车尔尼语重心长地评指了李斯特一番后,和他耳语了几句,就放这对小年轻离开了。 回廊里—— 李斯特终于无法忍受来自爱人的目光了,抓住她的手紧了紧,问她到底要怎么样。 “没什么啦,只是亲爱的,原来你也会讨厌规规矩矩弹练习曲,会因为枯燥的对位法假装头痛,会为车尔尼老师花园的花枯萎了嚎嚎大哭,会因为那个珍贵的吻一个月不洗额头呀?” 他的脸噌地泛起了粉丝,小时候的糗事被她一一数落过来,让他有些羞愤。 “老师……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大概是——全部?关于‘蒲芨’的一切,”她偷偷凑到他耳边,“我的弗朗茨,果然很可爱啊。” 李斯特瞬间就又柔软了下来。他早已被她打败,如果她高兴,他甚至可以贡献更多谈资。 看着眼前的人从羞愤到无可奈何,最后干脆抛开一切变成了宠溺,夏洛琳的心再一次被花海覆盖。 “话说,弗朗茨,车尔尼先生最后跟你耳语了什么?”她紧紧牵着他的手,孩子似的荡得高高的。 他因她的问话兀自停下了脚步,直到她拉不动他回过头。 “弗朗茨?” 她好奇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模样。他瞬间回想起了老师在耳畔的叮嘱。 他笑了笑,执起她的右手,落下一个吻,单膝在她面前跪下。 “老师说,‘她是个好孩子,值得你珍惜。你呀,别让她等太久啦’。” 她的手不可控地轻颤了起来,她的眸子因他接下来的话而变成两只浑圆可爱的银铃—— “夏洛琳,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向你请求一段姻缘,他想将他的姓氏冠于你的名后,他想和你缔结婚姻,成为你永不分离的丈夫……” “我此生的挚爱,你说我是你的国王,你永远不对我说谎——我于今夜加冕,但我的王冠必有你也只有你,能享有另一半。” “即日起,我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不可置信的她,语气更加缠绵——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一切的一切都拿捏的那么好,这么突然,却又这般顺理成章,她要怎样才能说出拒绝的话?她的声音已经完全被他偷走了。 这样的李斯特,没有给过她拒绝的机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李斯特夫人?” 她跺了跺脚,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狡猾!” “亲爱的,什么?” 她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吻,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回复道:“我的国王,我绝不向你说谎,但是——” 他的心咯噔一下。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我就算答应你了,你要拿什么让我履行约定?” 她一脸的怒其不争的表情将他弄懵了。 “那……我那一堆收到的鲜花全送你,以及我现在去珠宝店买戒指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先生,”她撇了撇嘴,笑得灿烂极了,“鉴于您如此唐突、如此随性、如此不当回事,我决定给您一个深刻的教训——您等下次吧!” 他完全懵了:“等等,亲爱的,你的意思是——我的求婚被拒绝了?!” 一副不可置信表情的钢琴家彻底逗笑了小提琴家。 “我亲爱的,”她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准备好鲜花的戒指,刚刚的誓言在念一遍,我保证直接接过戒指套牢自己绝无二话。”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禁笑出声来,挣扎着辩解了一句:“我是第一次求婚啊……” “嗯?”夏洛琳睨了他一眼。 李斯特抿了抿嘴,凑近她轻咬着她的耳朵:“吾爱,你可知你今晚错过了什么——拒绝我?那便罚你和我谈一辈子恋爱吧!” …… * 乌龙的求婚,乌龙的结局,再一次拉近了两个人的心。他们牵着手走了出去,却在门口碰见了一位等候多时的男子。 “夏洛琳小姐,请留步。”衣着考究的先生上前致礼,叫住了她。 他掏出一枚戒指,盘错的荆棘上开着一朵红色的蔷薇。 夏洛琳瞬间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陷于惊愕的战栗。 “请原谅我的唐突,小姐,”他礼貌地笑了下,“殿下想和您当面聊一聊。”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会一直日更到完结。 我好些了。 谢谢你们等我。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hrombozyt、续梦三秋 10瓶;江上寒烟 6瓶;夢崽崽仔、心悦双鱼、四条眉毛陆小鸡 5瓶;homesam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巴黎·威尼斯 李斯特有些心绪不宁地在接待室里候着。自那位侍从将他们带到这里后, 夏洛琳就被他单独引走了。等候期间, 这位训练有素的侍者给他上了份精致的茶点后就退下了。他递给钢琴家一只摇铃, 如果有需求,摇晃铃响后他会再次出现。 虽然沉默的钢琴家并没有见到侍从口中的“殿下”, 除却这个足够令人惊奇的称谓, 在上流社会沙龙里混迹已久的李斯特, 仅从侍从的一举一动也能知晓对方来历必定不凡。 只是他有些不解,夏洛琳为什么看到了那枚戒指就笃定地跟别人走了,一点防备都没有。陷入思考的李斯特脑中突然划过一枚戒指的模样——夏洛琳一直将它保管得很好,出席沙龙的时候她一定会戴上它。 等等,那枚戒指的设计和今夜见到的红蔷薇戒指似乎如出同源, 区别只在于花朵的颜色和风格——夏洛琳的那个似乎要简洁得多。 两枚如此相似的戒指,细致到近乎苛刻的侍从,还有那句“殿下”……李斯特不由地心慌了。他第一次明明确确地认识到, 一直没有过多谈及亲族的夏洛琳, 极可能拥有一个不凡的出身。 钢琴家再也无法安静地品尝上好的茶水了。他眼前浮现着当初父亲带着他拿着推荐信去巴黎音乐学院求学, 却被坚定地拒之门外的情形;想起那个已经模糊了音容的爱念诗的女孩子的父亲, 用他的偏见粉碎了他的心。 茶水早已冰凉, 一如被从头到脚入赘冰窖的李斯特, 他觉得今天的上帝, 一定给他开了个此生最大的玩笑…… 门锁转动的咔嚓声响吸引了李斯特的注意力。他木楞地看着门扉轻轻地推开, 他的爱人抓着把手对着他微笑。 他连忙起身,却在慌乱中不甚打翻了茶盏。他左手的袖子遭了殃,茶汤泼洒在他漂亮花边袖口上, 将纯白染成浅淡的赭红,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来。 他呆滞在那,完全想不起下一秒自己该做些什么。 “弗朗茨!” 夏洛琳疾跑过来,掏出手绢为李斯特细细擦拭。指尖传来的液体温度没有丝毫热度,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念叨着“还好还好”。 钢琴家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不太能分辨事情的发展。但依旧在他身边的小提琴家给了他勇气,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夏洛琳……你,是不是……出身高贵?”李斯特尽量平稳无恙的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 “出身高贵?嗯,如果按照父亲那边算的话,是吧。”夏洛琳顿了顿,“毕竟‘德沃克林’的‘大家长’,曾经也是王室的继承人之一呢。” 他的心突然就静止了,猛地将手从她手中抽走。有些痛苦地呢喃着:“你要回去了吗?” 看着他逐渐有些阴郁的眸子,夏洛琳似乎懂了他在忧心什么。 “弗朗茨,‘德沃克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殿下放弃了原本的姓氏和继承权,所以有了热烈自我的红蔷薇。”她温柔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我的父亲因为音乐而爱情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所以他得到了艺术家的白蔷薇。” 他因她的话,眼中瞬间有了希望的光彩,直到他的手再一次被她珍视着放到脸颊边轻蹭,他才真的确信。 “我的爱人在这里,我的蔷薇在他那里。”她盈盈地笑着,“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德沃克林不是我真正的姓呀——我是夏,李斯特的夏小姐。” “不是小姐,”他重重地将她抱在怀里,“是夫人!” 她低低地笑着调侃:“我记得某人说了只谈恋爱不结婚?” 如果想要让爱人缄默,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吻夺走她的声音,让她再也想不起下一句要说出什么令人困扰的话。 长久而缠绵的唇齿交流之后,便可以强势地带她回家。 夏洛琳被李斯特牵着走在巴黎深夜的街上。她想起那位后世只在家族回廊的画像里见过的传奇先祖,和她放弃掉的这个时空中他能给与一切的优待,一点都不觉得后悔和遗憾。 先祖说补偿她一个愿望,她摇了摇头。在对方再三要求之下,她请求照拂一下他的钢琴家以及坚守族规永不参与战争就好。 她才不是痴人,才不是傻。 因为李斯特,值得世上最好的对待。 …… 关于塔尔贝格和李斯特的世纪对决终于落下了帷幕,所有人都在这场盛大的音乐聚会中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只不过原本要大书特书两位音乐家剑拔弩张、锋芒毕露的报刊评论,却在两月音乐家和解的声明中傻了眼。 一开始双方就不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他们只是在艺术的理念和取向中不太一样的钢琴家,所有的烽火都是被煽动的舆论点燃的。 “事实上,当一位艺术家不认同另一位艺术家,认为人们过于夸大了他的价值,他们就一定要互相敌对吗?他们就不能和解吗?因为在艺术问题之外,他们还是相互钦佩、相互尊重的。” 李斯特在扔下了这样一个评述,老老实实补偿了肖邦一个月的晚餐后,终于消停了下来。他发现他的灵感还在远方召唤着他,按捺不住那颗自由的心的他(其实也在强烈呼唤着二人世界),再让贝洛尼排好演出行程后,带着夏洛琳麻利地再次踏上了旅行。 这一次,钢琴之王要在他的《旅行岁月》里装进去的,是意大利。 当然,想要自由就要老老实实履行义务。意大利是个只偏爱歌剧的地方,这里崇尚的是语言和声乐的艺术。但刚被加冕的钢琴之王硬生生用他的钢琴在米兰敲出了一片天地。 尽管钢琴家的音乐会反响越来越好,李斯特却在夏洛琳面前倾倒着越来越多委屈——他是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同行们都不太爱来意大利开演奏会,毕竟从听惯了歌剧的人那用器乐吸引他们的心,那你就得笔歌剧更戏剧。 硬着头皮用上了江湖把戏的李斯特成功吸引了生活里只有歌剧算得上娱乐的意大利人。点曲,这让他们刚收到了一种新奇——任何歌剧里的选段或是作曲家的曲子都在那个年轻人的指下化作绝妙的音符。 他们眼睛发着光,似乎找到了听钢琴的乐趣——既然这个年轻人即兴演奏也很有味道呀,那就点主题吧。于是李斯特充分体验了意大利人骨子里的戏剧性:什么用音乐描述米兰大教堂啦,什么第一次划贡多拉是什么感觉啦,什么做新郎和伴郎哪个更有趣…… 夏洛琳在后台忍笑到眼泪都飞出来,可怜的李斯特先生还要藏好委屈面带微笑思维飞快手指带风地将这些奇思妙想的主题用黑白键表现出来。 小提琴家觉得,这次意大利音乐会或许用上了他毕生的涵养去忍耐,他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开音乐会了; 钢琴家觉得,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因为某个小提琴大师的归属就带她来这鬼地方找罪受——果然意大利和帕格尼尼一样,都是讨厌讨厌讨厌! 等到这煎熬的、定好的音乐会最后一场结束,李斯特当即就带着夏洛琳连夜启程赶往威尼斯。速度之快简直令贝洛尼瞠目结舌——等等,似乎他的合伙人临走时用了躲避瘟疫一样的眼神看了他? * 李斯特躺在夏洛琳的腿上,安逸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感受到光影在他的眼睑附近调皮地试探着,那不用睁开眼都知道,那是夏洛琳大檐的遮阳帽投下的阴影。 他们在贡多拉上,船夫的技艺很好,贡多拉平稳地在水城里穿梭着。夏洛琳细细地用手指梳弄着李斯特逐渐变深的金发,让他彻底瘫软在她的指下。船桨划开水面,轻缓的水声让人的心沉沦在威尼斯柔情的烟波里。 近来终于将贝多芬的交响乐搬到了钢琴上,李斯特便给自己放了个假,拉上夏洛琳去乘一次贡多拉。事实证明这个想法美妙极了,因为每进过一座拱桥,夏洛琳就会轻轻在李斯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导致上了岸后,钢琴家还沉浸在那种甜蜜里念念不忘。 方才乘船游荡的时候下了一场阵雨,碰巧他们经过拱洞,在不淋雨的情形下见到了在雨中迷蒙的威尼斯。 这会天已晴朗,全无一丝乌云,唯有地上的小水洼透露着天空的已被转换的情绪。 李斯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被夏洛琳牵着走,全身心放松和信任。她突然童心大作,提起裙摆将他引到水洼附近,猛地跺了下脚。 水花飞溅起细小圆润的晶莹,它们碰到钢琴家英俊的脸后害羞地炸裂开,用那一丝凉意将他唤醒。 他看见自己鞋面和裤脚沾染的水痕,还有爱人那张嬉笑的脸。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啊,不过这一次,他不必孤独地一个人踩着水玩,他有了可以嬉闹的对象。 回过神来的钢琴家彻底扔掉了身上的枷锁,他以一脚水花回应给了他的挚爱,看着她的裙子溅上水迹,他的笑由心底升起。 于是两个突然降智的音乐家,就着这些雨后的恩赐玩得不亦乐乎。他追逐着她,像是补足了孩提时代缺失的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乐趣一般。他听见她哼起了一段欢快的曲子,没有歌词,就是些变幻着音调的哒哒声,却觉得这些简单的音符构成了他心里的悸动。 …… 是夜,李斯特在钢琴上轻轻敲出这首可爱的曲子,夏洛琳十分意外他竟然把它写了好几个变奏。钢琴的声音像是一场叮咚的小雨,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和他就着这个小调四手联弹起来。 “夏洛琳,你有喜欢的画家吗?”他突然出声问她。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她有些疑惑。 “这段旋律,总觉得像是一幅画里的一片光影。”他细细回味了下,“这幅画……像是两个不在乎淋湿的人的雨中漫步?” “哈哈,我觉得是小雨哦,那样才怡情呀。”她凑近他,“我喜欢莫奈,我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光影变换。” “莫奈?似乎没有听过呢。”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画作的,不过我不太确定你是否会喜欢他的风格呢。” “我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笃定吗?” “是的,因为那是你喜欢的。”他掷地有声。 因为是你喜欢的,所以我一定会喜欢。 这是李斯特,在这首钢琴曲里,得到的关于莫奈的第一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莫奈】 克劳德·莫奈,法国画家,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 出生在1840年的巴黎,所以现在的李子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印象。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mantha、追光寻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竹叶青 5瓶;疏窗 2瓶;安歌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钟》·“铃.” 尽管李斯特嘴上说着并不喜欢意大利, 但为了夏洛琳尊崇的帕格尼尼先生,他在这片和法兰西一样骨子里热情浪漫,风格却各不相同的土地上停留了不少时间。 在和它道别之际, 李斯特发现自己的那本随身的笔记里已经记载了不少东西。灵感的片段和作曲思路都在纸张上清晰地铺开。他有些意外, 但在整理出一大堆手稿之后, 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 看着这些时而流畅工整,时而粗暴涂改的音符,李斯特慢慢想起了关于它们的点点滴滴。从米兰到威尼斯, 再到弗洛伦萨和热那亚……关于文学的、艺术的, 恢弘的、清淡的, 意大利拥有的独特风情和姿态,都被钢琴家以李斯特的方式用音乐写在了岁月的曲谱上。 这种趁着年轻,自由地在地球上相伴着旅行的日子真的太美妙了。“私奔”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主意, 走走停停,因为爱情就在身边, 所以到哪都可以安栖。 最近夏洛琳的身体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精神都不太好,或许换个地方接触新的事物会好一些。他问她下一站想去哪, 她几乎没有思索,就直接告诉他一个明确的方向。 维也纳。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觉得非常合适。第一是回馈你带我来老师的故乡, 也去维也纳看望一下车尔尼先生。 还有第二、第三吗? 如你所愿,第二是去那个音乐思想碰撞最激烈的地方吧,弗朗茨, 你的音乐理念也需要在思辨中完善。 那第三呢? 第三,大概是最重要的一点吧。弗朗茨,我想去看看,你第一场演奏会、你音乐之路开始的地方…… 我想告诉那个曾经被伤害过得少年,他一直都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他的名字终将变作不朽的音符。 心湖上像是拂过了最轻柔温润的春风,被吹皱的心绪荡起涟漪,毫不犹豫紧跟着风将去的方向。 响起命运召唤的维也纳。 * 来到这座以音乐和艺术闻名的城市,或许对每个从这里走出去的音乐家而言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至少对李斯特来说是如此。 一找到安顿的地儿,这位钢琴家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夏洛琳在维也纳的街上随意地浏览着。他像是一个在发掘宝物的孩子一样,每找到一处可以和脑海中的记忆重合的地方,他就兴奋着给她讲述关于他小时候在这的一切。 作为对热心向导李斯特先生的回报,夏洛琳打包了一小罐他曾经馋了很久的糖果,甚至专门给他买了一个随身的精巧糖盒。 在吃到了爱人亲手投喂的糖后,李斯特像对待宝贝一样,将那只小小的糖盒揣进外套口袋里。瞬间收敛了脸上陶醉的表情,露出他平日里谦和雅正的模样。如果忽视掉他发亮的眼睛和偶尔抿动的嘴唇,他的伪装还算是合格的。 历史上的大烟枪,自从遇到夏洛琳的那天起就很自觉地在收敛着抽烟的习惯。至少在和她确定关系后,李斯特就真的彻底将他的烟斗全部缩进了柜子里。 夏洛琳挽起他的手臂,也不在意行人偶尔异样的眼光,就那样亲密地依偎着他,抱着剩下的那罐糖陪着他徐徐走着。 她的爱人一直都是这样,虽然他耀眼得像天神一样,可以轻易让任何一个妙龄女郎都为他疯狂,但他总是特别珍惜一些微小的事情。 既然他都戒掉了烟瘾,那她要为他补上他童年里缺失的所有糖果。 夏洛琳握紧了糖果罐。 这一刻,她决定、要为他买一辈子的甜。 * 重新回到维也纳的李斯特终于重意大利的噩梦中醒了过来。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可爱的听众,他终于可以好好弹奏钢琴,好好演绎贝多芬、舒伯特以及他的好友肖邦和自己的练习曲了。 虽然《超技》曾被这里的观众视为不伦不类的曲子,但他却十分珍爱这部分十二岁灵感的杰作,甚至决定要重新修订整理后,再一次将他献给恩师车尔尼。 在维也纳的李斯特终于真正地感受到了音乐的味道。夏洛琳果然是对的,来这里之后,他觉得在文字和语言的争论中,他的音乐理念和追求越来越明晰了。 对音乐家来说,有高素质的听众是一种幸福,能比这种幸福更幸福的,就只能是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徜徉分享灵感的花火。 而在维也纳,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朋友。 比如现在,在家里的晚餐桌上,除了李斯特和夏洛琳,还有一对“送上门”的音乐友人——偏分的金棕柔发贴合着头皮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寡言男士和一位灵动可爱的在两鬓边垂着精致小卷的少女。 少女娇娇气气的十分可爱,听起来应该正当美好芳华的年纪。餐桌上她是对话的主角,不过字字句句离不开她身旁的青年。 这位青年有着些过分的深沉和稳重,他的话不多,语出便是直切正题。但他的目光一直都未曾长时间离开过少女。 也是在他身上,夏洛琳在旁观者的眼中看到宠溺的眼神。 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位沉默着进餐的先生。谁能想到呢,拿起笔来就言辞犀利的舒曼,平日里并不善言语。又或者,他只对着他的克拉拉说出华丽的句子。 罗伯特·舒曼和克拉拉·维克,相差近十岁的爱情,一对得不到祝福的苦命鸳鸯。维克老先生最近有事在身无暇顾及他的宝贝女儿,她才能偷着出来见一见情郎。 克拉拉用余光瞥见了夏洛琳看着舒曼失神,她微微嘟了嘟嘴,看向了李斯特。 “弗朗茨,你的胸针真好看。” “赞美小姐你的眼光,你的审美绝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李斯特瞬间提起了兴致,介绍起了他的胸针。 这是前几天他演奏肖邦的曲子时,夏洛琳专门为他挑选的一枚少见的琉璃胸针。没有宝石那样闪耀的切面,温润的琉璃搭配银质的装饰,优雅而韵味十足。 “啊,能戴上这样的胸针真好。你还有这样一位恋人可以在身边细细照料,可我和我爱的人见一面都那么难。”元气的少女突然情绪低落了下来,她没来由地一阵心烦,将桌上那杯红酒一饮而尽。 “克拉拉……”舒曼想去拿走她的杯子,却被她眼中的忧伤触到心疼。 李斯特看气氛不对,立马取下了胸针递给克拉拉。 “它让一位女士陷入忧愁,那就是它的错,可爱的克拉拉,只有让它属于你,才能稍稍弥补它的过错。” 李斯特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克拉拉似乎找到了一丝安稳。她大方地接过胸针,琉璃在她白皙的手中婉转出柔和的色泽。 她向舒曼摇了摇这份小小的礼物:“罗伯特,你如果能学学弗朗茨,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的精灵,我的心都在写给你的乐谱里。”舒曼说了今晚除开音乐最长的一句话。 “你看,克拉拉,我觉得罗伯特先生这样的真话才最动人了,他永远只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说。”夏洛琳也来解个围。 克拉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下问夏洛琳:“看到你和弗朗茨我突然有了信心。你们看上去也是年龄相差很大,你们能在一起,那我和罗伯特也一定可以。” “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夏洛琳?”她歪着头补充了一句。 “我是个小提琴家。其实……弗朗茨只比我大两岁来着……” “唉?” “大概是东方人的神奇吧,我的爱和我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岁月未曾改变你的容颜,大概是因为爱情?” 李斯特笑着插了句,却不料这话触动了两个人的心。 夏洛琳不知如何处理那个秘密。克拉拉又一瞬间坠回黑暗,她觉得命运何其不公,心中竟有些嫉妒。 “小提琴的话,我非常喜欢帕格尼尼。”克拉拉稳了稳情绪,脸颊泛起了些红晕,不知为何突然又加上了一句,“这位先生在我小时候听我弹过钢琴,他说我很有才华,为我写过一篇评论——他真是为好先生不是吗?” “是的,老师一直都很和善。”夏洛琳微笑着回复。 克拉拉因某个词而怔愣住,她的负面情绪突然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快要失去控制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 是舒曼。 他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瞬间就泄了气。 “克拉拉,你喝醉了。” 舒曼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让她一瞬间就安静了。他转眼看想李斯特,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对方默契地没有说话,挑了下眉表示理解。 随后客人便向主人致谢道别。沉稳的作曲家牵着他年轻的恋人,随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黑夜里。 * 晚上,李斯特十分诚恳地向夏洛琳请求原谅,希望她不要因此而不快。 独属于这个时代音乐家们敏感纤细的小内心,还有时代赋予他们的苦楚和固执。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夏洛琳,看到有些紧张的李斯特,有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 “弗朗茨,我给你挑的胸针,你这么轻易就送人是不是……” 李斯特立马从抽屉里掏出一枚胸针,求生欲极强:“报告法官,请毋判处我有罪。胸针在这里,我收藏了起来。我怕弄丢了它,所以第二天去那家店买了枚替代品在用。” 夏洛琳语竭。她是否需要为机智的李斯特先生送上掌声? “亲爱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开心呢。帕格尼尼赞美过那位可爱的小姐,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一切都是帕格尼尼的错!好好好,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那亲爱的,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她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身为一位男士去欺负一位小姐这种过分的话你都能说出来? 他咳了几声,连忙摆手解释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们是钢琴家,就用钢琴的方式解决嘛。” …… 几天后,李斯特拿着一叠手稿和一封信递给了夏洛琳,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夏洛琳慢慢拆开信,是克拉拉寄过来的。信上用着十分少女的笔触控诉着某人“无量的行径”,指责说“这是只有李斯特他自己才能弹的曲子吧”。 她接过那一叠曲谱看了看,旋律熟悉得不用多看她都能背下来,是帕格尼尼的《钟》。 大致知道了事情缘由的她扬了扬手里的曲谱:“你把这首曲子题献给了克拉拉?” 他有些得意:“是的,我难哭了她——这是你曾经给我讲的贝多芬先生的做法,我觉得挺合适的——亲爱的,我的奖励呢?” “恕我直言,这位快哭了的女孩子可是众多音乐家的宝贝和女神呢,你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不怕。当初你提议我去除那些复杂的修饰时,我就想好了写两个版本。过两天我就把那份简单的寄给她就行。” 钢琴家十分自得,觉得自己做了件无比聪慧的事,他正眼一看小提琴家,却发现她兴致并不是很高。 “怎、怎么了?”李斯特有点慌。 “亲爱的先生,我在默哀,我在心痛。”夏洛琳欲哭无泪,“上帝知道我有多喜欢这首曲子!如果,如果你愿意将它题献给我,我不要鲜花也不要戒指,我立马就嫁给你!” 忘记了自己爱人是帕格尼尼狂热粉的李斯特先生再一次凌乱在了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里。成也帕格尼尼,败也帕格尼尼,为什么帕格尼尼总要跟他过不去?! “亲、亲爱的,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他是真的后悔了,这首曲子对他们而言有太多回忆可以说。它就像他们的“定情曲”一样,串联起了他们共同的故事。 然而现在,这首曲子,竟然被他脑子一人,送人了。 再一次失去了可以名正言顺将他的挚爱改姓机会的李斯特先生,第一次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个得意着梦游的自己慌醒。 “来不及了。送出去的曲子,泼出去的李斯特。” 虽然按照历史,这首曲子也是送给克拉拉的。但就这样被自家作曲家送了出去,夏洛琳表示她想断了爱人的糖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已经失去《钟(La Campanel)》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La Clochette’!”他的声音悲痛到有了小颤音。 “‘La Clochette’?”夏洛琳琳疑惑着问。 “就是你呀,我亲爱的‘小铃铛’。”李斯特看着她,叫出了他心中冠给唯一的她的可爱昵称。 作者有话要说:【《钟》】 钟有两个版本,二稿确实也是为克拉拉写的删改版。 第一版寄给克拉拉的是S.140,现已加入歌单。 删改版是S.141,歌单早在帕格尼尼那章就收录了,选的是李云迪的版本。 【“小铃铛”】 其实“La Campanel”正确的翻译是“铃,铃铛”。意大利语里“l”是小词,正经的“钟”是“campane”。 李子在改完这首曲子后用的法语标题是“La Clochette”。“tte”在法语里也是小词,这个词是“铃铛”,“cloche”才是钟。 叫它《钟》,理论上其实是错的_(:з」∠)_。 李子给夏小姐的昵称来源于此。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鸢戾、Samanth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卿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分歧 虽然永远失去了在李斯特的钢琴曲《钟》上留下名字, 和作曲家的名字能够挨在一起的机会, 夏洛琳并不为此感到特别难以——毕竟按照历史来说, 这份殊荣并不属于她。 尽管这首曲对夏洛琳而言的意义已经超越了那些音符的本身, 但她还是慢慢看开了。尤其在李斯特珍重承诺要专门为她写一首曲子, 不是题献, 而是完完整整地以她为题。 这下受宠若惊的小提琴家立马从遗憾的苦海里脱身,内心的雀跃着欢喜不已。能被钢琴家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珍爱,她的期待已经不可用言语形容了。 “只可惜,弗朗茨, 我并不会作曲。”夏洛琳有些遗憾的说,“不然我就可以写一首‘李斯特’送给你了。” 李斯特却突然被她的想法吊起了胃口:“你的面前站着谁?亲爱的,这份礼物我想要——不会作曲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说完他就兴致勃勃地跑到书架上去翻找书籍。 “嗯?我放哪去了, 我的对位法呢?”兴致勃勃的李斯特快速地浏览着书名, “亲爱的你等等,跟我学的话绝对不会带偏你。我记忆力很好的,好到我可以把我小时候学作曲的流程在你身上复习一遍。” “打住——”夏洛琳惊恐地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让她学作曲写曲子, 她宁可试着把他的超技用小提琴拉出来。 “弗朗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如果我能学会作曲, 这就跟你能用小提琴拉帕格尼尼一样——不可能的。” “谁说不可以, 不就是拉帕格尼尼吗?你教我怎么拉, 等我会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准备给我写曲子如何?” 他放弃了找书,似乎默认了她同意, 愉快地奔向了她的小提琴,欢快地将它架在自己肩上。 她咽了咽口水。看他那个标准的起势,她差点惊掉了眼球:“弗朗茨难不成真的会拉小提琴?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难不成真要学习作曲去了?” “亲爱的,小提琴……怎么拉来着?”他一脸谦虚地看着她。 “……”她差点喷了茶。 原来只是个花架子,一场虚惊。 不过她突然也很好奇,说不定演奏天才的李斯特会表现在方方面面? 她粗略地教了他按弦、运弓,用的是那首谁都知道的《小星星》。看他一脸自信的样子,她有些期待听他能不能流畅地拉出一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然后—— 她惊恐地听到了那把甜美的斯特拉迪瓦里发出了魔鬼的尖叫。 小星星?你这是大陨石了吧! “咳咳,有些失误,等我熟悉一下。”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嗯,等我熟记了指法,我就可以给你拉帕格尼尼了。” 不不不,亲爱的,我觉得你一定对小提琴的帕格尼尼误解颇多。 她制止了他,有些委婉地问道:“弗朗茨,你真的要学小提琴?” “当真。我会了之后你要学会作曲。” “很好。”她一脸淡漠,“让我们从音阶开始。” …… 夏洛琳从躺椅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迷梦中竟回想起了几天前和李斯特关于小提琴的一段趣事,不禁再一次勾起了嘴角。 她的天才音乐家先生,在钢琴上无所不能的手指换到了提琴上就变成了笨拙的愚者。在接连几天都拉出带着颤音的魔鬼之歌后,李斯特终于宣布停战等他缓缓调整心态再说。 坚毅的钢琴家赢得了小提琴家的一个吻作为安慰,便大方地不在霸占这把琴。轻抚着回到手中的斯特拉迪瓦里,她总觉得这把琴在倾诉着委屈。 窗外的阳光很好,夏洛琳由光的温暖里汲取到一种小小的幸福感。她的视线瞥向了前方的桌子,上面摆着她的小提琴,琴下压着几张有些年头的乐谱。 她幸福的笑已经装满了整个眼角。 那是帕格尼尼寄来的手稿,《La Campanel》最初的样子。 无法拥有李斯特题献的《钟》,却峰回路转地得到了《钟》的本源,幸福的就像做梦一样。 阳光有点烈,有些刺眼。夏洛琳抬起手想要遮一遮光线,未曾想这无意间的抬头,让她所有幸福的笑容荡然无存。 她从未这样恐惧过,失声、后被浸湿、浑身颤抖……阳光从她右手的手心穿过,依旧直直地射在她的眸子上。 她已经忽略了刺目的难受,直到眼中自护式地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她眨了眨眼,挤出眼眶里的水滴。晃动右手,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只余下一个轮廓的影子,窗外远处的建筑透过手掌看得清清楚楚。 眼泪不争气地冒出来,夏洛琳怕李斯特回来看见了,忙用手背擦掉眼泪。泪水粘在手背上,透明的右手不再能穿过任何东西。它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心慌。 夏洛琳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神灵停止她时间的咒语开始失效了。原来,曾经的所有无故的昏睡、没有精神都是一种预警: 命运的沙漏,开始了它的倒计时。 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她的爱情还未圆满,她的秘密还没告诉她最重要的人。 能不能,再给她多一些时间啊。 夏洛琳将自己环在膝间,缩成一团。她心里只有一个担忧——如果她消失了,毫不知情的李斯特,要怎么办呢? …… * 报纸被仍在桌上,砸出一声巨响。 正在准备晚餐的夏洛琳吓了一跳,她急忙出来,看到李斯特怒锁着眉头双手成拳撑在桌边,紧绷的手指昭示着他试图压制着内心的火气。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看见他外放自己的负面情绪,第一次这么生气。 “弗朗茨?”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覆盖上了他的,他转过头,将她眼中的疑惑一览无余。 “看看,夏洛琳,看看,”他指了指报纸,低吼道,“巴黎,上演了一出‘绝妙的好戏’,我对此感到不幸!” 夏洛琳摊开报纸,发现了最醒目的地方誊着一则报道。标题是《慷慨的巴黎》,行文极尽辛辣讽刺,内容关于贝多芬纪念雕像的筹款,然而在世界之都巴黎却只筹集到了四百多法郎。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的今天因法兰西变成了灰色——” 李斯特愤恨地念叨着,内心的火焰无从发泄,他想找个什么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摸了摸怀里,他找到了糖果盒,往口里丢了一颗糖,用牙齿泄愤般地咬碎了它。 原来是为了这尊坐落在波恩大教堂广场的贝多芬纪念雕像啊。夏洛琳还记得,这位“波恩的儿子”化作了听的守护神,身着长袍拿着笔纸,神态肃穆地望着远方。 每一次从这座巨大的雕像下经过,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担忧惊扰了大师写下鸿篇巨制。他沉醉于音乐创作的模样和广场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往往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光流转,但贝多芬在人潮的来来去去中站成了永恒。这座雕像面刻着西方音乐的乐圣,但他的存在却跟眼前这位钢琴家密不可分。 一万三千塔勒的造价,李斯特一个人就贡献五分之一。 “这的确令人无法接受,大师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弗朗茨,你想怎么做?” 她平静地问他,他将口中的糖咬成粉末后吞掉,坚定地说道:“衰弱的法兰西拿不出法郎,那就让李斯特为它填补空缺吧。” “亲爱的,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了。”他有些歉疚地对她说道,“你知道的,这是一件我必须去做的事。” “我完全可以理解,弗朗茨,必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演出。”她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准备花多长时间,准备几次演奏会呢?” “所有。” 负气的李斯特简短地回答了夏洛琳。她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话都往夸张了说,却在看到他的眼睛时,收回了所有的。 他是正经的、认真的,似乎就在叙述一个事实一样。 他是真的像破釜沉舟一般,想要用一己之力去完成全部的筹款。 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就是李斯特啊,世上最天才的钢琴家、最可爱的情人、最虔诚的信徒。 这是他令人憧憬的人格,是他闪亮的地方。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夏洛琳却隐隐有一丝丝委屈。 “弗朗茨,你要相信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对大师怀有敬意,筹款会顺利的……”她顶着他的目光吞吐着继续说道,“我是说,你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么糟……你不必这样逞强……” “逞强?夏洛琳,你让我有些失望。”他有些不可置信,“我本以为,世上最了解我的就是你了,你会无条件支持我所有正确的选择?” “是的,我支持你。但是——”她妄图向他解释。 “够了,没有但是。你只需要支持我就够了,我不想怀疑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亲爱的,我们停止这个话题,不讨论了好不好?”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委屈涌上心头,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固执。 弗朗茨啊。 我快消失了,我只想能和你有多一点独处的时光,不受打搅,再多一点回忆就好。 “弗朗茨,你不能这样。我——” 他将餐刀丢向餐盘,发出的尖锐声音刺痛了她的心。 “夏洛琳,我出去。我很爱你,我们静一静。今天心情很不好,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的声音有充满着抗拒,“你知道贝多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只有那一个答案——至少是今天。”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间,然后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 她的眼泪终于找到了肆意的闸口,瞬间将她的视线刷成透明迷蒙的水色。 钢琴家走了,这次他因愤怒而忽视了她眼里另一重秘密的意味。 小提琴家的心空了,空荡的安静让她逐渐放弃了最后挣扎的勇气。 掷骰子的是上帝,命运编排得像一场游戏。 她知晓她爱着他,所以生出了自私的心。 他知晓他爱着她,所以不让冲动伤害她。 一夜到天明。 李斯特彻夜未归。 夏洛琳盯着烛台直至燃尽。 颤巍巍地起身,她想通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阵花白,在意啥消散的那刻,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若是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能掌控,那就放他自由地去做他最想做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贝多芬纪念雕像】 贝多芬纪念雕像的草图由当时的雕刻家、德累斯顿艺术学院的Ernst Haehnel教授绘制,雕刻工作则是由雕刻家、青铜铸造师Erzgiesser完成的。1839年开始官方筹款。 1845年8月12日,人们为纪念碑举办了极其尊贵的落成典礼。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四世(Friedrich Wilhelm IV.)、英国维多利亚女王、萨克森科堡公国的阿尔伯特王子等人物都出席了典礼。当时李斯特还指挥了一场持续数日的音乐盛会。 李子为促进贝多芬纪念雕像落成之事真的是尽心尽力尽金钱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小麻雀、寧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吾桐、深水鱼 10瓶;金融学是什么能吃吗 2瓶;路德维希巴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我在巴黎等S你 “先生, 已经快天亮了, 您还要这样坐着吗?” 酒馆老板的问话将李斯特从一个人安静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微微抬头, 在老板脸上看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您知道吗?我在维也纳经营这家酒馆这么多年,您是第一个让我觉得特别的客人。”老板一边轻声地和钢琴家聊着天,一边用干布擦拭着清洗好的酒杯。 这位静默了一整晚的先生终于放松了他紧抿的唇:“怎么说?” “您从昨晚来这起,点了一杯酒后就一直呆在这儿。酒馆的喧闹和您无关——请原谅, 这些酒友喝多了总是会放纵一些,但您听不见, 也无意加入他们的狂欢。” 李斯特没有回应, 也没有终止这场对话。 “您很自律, 所以这杯伏特加一点都不适合您。”老板指了指钢琴家面前那杯丝毫未动的酒水,“现在这些老酒鬼们都睡过去了, 您依旧这样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 您来这里只是想到个地方呆一会吧——老实讲, 我很意外您能在这坚持这么久。” “伏特加我收走了,这杯酒送您。”老板递给他一份新酒,附赠了一句话, “酒馆不适合您先生, 您应该去咖啡馆——但我想, 您现在应该回家, 还有人在等您不是吗?” 李斯特愣在桌前,他望向窗外,发现天已经泛白。从昨晚到现在,他像放逐一样地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放空了自己。 他盯着那杯酒,脑中不再有关于贝多芬的一切,想到的一个名字就是“夏洛琳”。 试想一下,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女人会对自己疯狂的想法不存质疑,永远支持并陪着他一起疯狂吗? 她一直都是最赞同他的那个人啊——她应该是想起了在意大利时那段让他几乎虚脱的演奏频率,才会这样抗拒他的顽固吧。 该死,都怪昨天百日因法兰西遭受的非议使他昏了头,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将那小杯酒一饮而尽,丢下一枚银塔勒。薄荷酒的清新一扫他胸中的雾霾,心中从未这样清明过——贝多芬是他的精神道标,而夏洛琳确实他相伴岁月的人。 亲爱的,我马上回家。 你是对的,我该给别人留下些致敬大师的机会! …… 心情晴朗无比的李斯特兴冲冲地推开了家门,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夏洛琳——就藏在他的衣兜里。他会好好道歉,会征求她的原谅,会套牢她让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然而门后的场景却几乎让他被惊吓到差点灵魂出窍——他飞奔过去,接住了径直倒下的爱人。 “夏洛琳、夏洛琳!” 他急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无法给予他回应,面若纸色,双目紧闭。他从她瘫软的肢体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正在虚弱的事实。 神色惊恐的钢琴家一把将他的小提琴家抱起,不停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用细密的吻轻啄着她的额头,将他的体温传递给她。 无暇顾及细节的他,忽略了在在她的裙摆下面,原本逐渐透明却又慢慢恢复的右脚。 李斯特快步移到卧室,将夏洛琳轻放在柔软的床上后迅速出门寻人去请医生,慌乱中他甚至带倒了客厅的椅子。 重新回到床边的他牵起爱人的手贴在脸边,用唇温暖着她冰凉的掌心。他从未这样害怕过,他差点儿觉得自己再迟些回来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眼圈泛红的李斯特,紧紧地握着夏洛琳的手,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静静地陪护着她。 直到他的爱人睁开眼,让他再次看见那对灰绿色的宝石。 * 恍惚着睁开眼,夏洛琳适应了下视线后,看见了床边一脸担忧和疲惫的李斯特。 “弗朗茨,你回来啦……” 她喑哑的声音和终于安心的浅笑让他的心像刀割一样,愧疚、自责与难过让他快要无法呼吸。他冲过去跪在床边,贴着她的手心向她忏悔。 “对不起,亲爱的,又让你担心了。”她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医生不是跟你确认了吗,没有别的什么,我只是身体有点虚弱,昨晚一夜没睡坚持不住了而已……” “不,亲爱的,错都在我。”他虔诚地啄吻着她的指尖,“我一定是被魔鬼蒙蔽了,才会那么坚持我的固执……我要怎么做,才能求得你的原谅?” 她在他的眼中发现了一丝苦楚,不由得心揪。她倾心相爱的人,她却要给他带去心碎了。该求得原谅的人,一直都是她呀。 李斯特不该是这样颓唐无助的。 他天生自信,永远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他该是太阳,是天神般的模样。 “上来吧,弗朗茨。”夏洛琳笑了笑,“我想在你怀里躺一会。我们先说会话,等下你陪着我一起入眠,再次醒来后,我就原谅你啦。” 钢琴家愣了愣,他褪下外套,掏出一个小盒子,掀开被子后将小提琴家搂在怀里。 爱人的气息让人心安。她看到了他手里藏有一样东西,便好奇地问他那是什么。 李斯特把这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递给了夏洛琳,让她自己打开看。 回复了些力气的夏洛琳轻轻推开盒盖,里面的物品令她错愕,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这是两枚戒指,我们的订婚戒指——我发誓,结婚戒指我会自己设计让后请工匠为你打造。”李斯特柔声地说道,“我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家首饰店碰巧这么早就准备开门了。像上帝在指引我一样,我就去选了这样一对戒指。” 他指着盒子里戒指中心镶嵌的宝石,有些紧张:“嗯,你看,它们一颗是灰绿色,一颗是蓝绿色,像不像我们眼睛的颜色?如果你接受了它,那我就可以带上这枚灰绿色的戒指了。” 李斯特坐直身子,郑重地向她许诺:“我左手的无名指为你等待,中指则被你套牢。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手上的戒指也会提醒我想你、念你、爱你。” “我的手指凌驾与钢琴的琴键上,而我的爱之箴言凌驾于我之上。” “你——愿意接受它吗?” 夏洛琳握着小盒子的手禁不住轻颤起来,她的眼泪似乎又要开始在眼眶里泛滥了。如果在昨天之前,她一定会笑着接受的。 可是现在? 我要怎么答应你呢——把你拖进一场无望的爱情里,让你痛苦吗? 我做不到的。 夏洛琳轻轻关上了盒子,这让李斯特有些懵,他意外地看向她,发现她泛着水光的眸子里满是温绵的深情。 “弗朗茨,我们做个约定吧——” 她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容颜印刻在自己的生命里一般。 “其实一开始,是我不好。亲爱的,我明明知道贝多芬对你的意义,赞同你却又让你不尽全力,却想让你多陪着我,这是我太自私啦。” “夏洛琳?” “亲爱的,依照我身体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可能无法陪你去做巡游演出,为大师的纪念雕像贡献一份绵薄之力了……”她的眸子暗了暗,瞬间又恢复了明亮,“所以,全靠你啦,我亲爱的弗朗茨。” “?” “去吧,请你尽情地、自由地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吧——”她将盒子捧在胸前,露出了她最灿烂的笑容,“戒指我先收下啦,两枚我都收着。为了不让你又后顾之忧,你去巡演,我回巴黎。” “!” “请你做一次最想成为的自己吧。弗朗茨,等你再一次回到法兰西,我一定带着戒指和鲜花做的头环去迎接你,让后告诉你你最想听到的答案——” 她以广板用法语对他做出了“我愿意”的口型,隐去了声音。 “弗朗茨,我在巴黎等你。” 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能够这样的吸引他。李斯特听着夏洛琳柔柔的话语,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像是传播着上帝的福音般,恩赐给了他不可思议的幸福感。 他珍视地像亲吻幻梦一般轻触着她可爱的唇,流连缱绻,悱恻缠绵。 上帝知道,我能被你赐予爱情,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叮嘱过马车夫,这次回巴黎不用赶路。你一边看风景一边修养,不经意间就到家了……” 夏洛琳无奈地看着在车窗外喋喋不休地叮咛着的李斯特,有些觉得他形象崩坏了。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啰嗦的一面。 “知道了知道了。你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了,你要善待我的弗朗茨,不可以让他受委屈。” 她趴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他觉得再这样被她望下去,他一定会撕毁那个约定,将她从车上拉下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就用一个冗长的吻,来填补接下来欠缺的那么多空白时光。 在属于她的甜溺里,他的原则似乎又在退让了——音乐会,安排得密集一些吧,好让他能早些回家。 …… 直到再也看不见李斯特送行的身影,夏洛琳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取出那个丝绒的盒子,将那枚蓝绿色宝石的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左手的中指上,泣不成声。 弗朗茨啊—— 如果有奇迹的话,我愿意履行誓言终生与你相伴; 若是没有奇迹,我也会遵守约定,永远冠之你姓。 …… 回到巴黎,夏洛琳先是确认了帕格尼尼寄来的一封回信,因为有些事她想借用大师的名由去做。在得到允许后,她联系了德沃克林老先生给她在巴黎的留下的庇护人。 在庇护人的帮助下夏洛琳找到了举办音乐会的剧院,在安排好行程之后。她将自己的所有财产签好的转移手续,存进了法兰西银行。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夏洛琳将一些细小的物件收纳进一个木制的盒子里。她盯着这个不起眼的盒子,迟迟没有动作。 长叹口气后,她一把捞过盒子,出门招了辆马车。 她去见一个人,最后在麻烦他一件事。 弗朗茨,我在巴黎等你。 可我怕再也等不到你…… 第106章 消失 钢琴的声音像潺潺的小溪一样, 清冽而温柔,轻易地就流淌进听者的耳朵。肖邦对情绪的处理简直是一种艺术。夏洛琳在这阵由远及近,最后又渐行渐远的音群里, 仿佛看见了时光被打碎,化作斑驳的光影。 悲凉像一丝青烟,从心尖缓缓升起。她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这样的音乐是不可比拟的,是全世界独一的。 李斯特的钢琴是整个世界,而肖邦的整个世界是钢琴。 他把所有想说的话, 想要倾诉的情感,全都交付给了八十八颗黑白琴键。任由它们排列组合,赐予它们轻重缓急, 让它们唱出心的声音。 只是若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演奏了, 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呀。 夏洛琳的眸子暗了暗。她拽紧了身边的木盒, 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轻轻地将盒子从腿上放到沙发上。 似乎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低落的情绪,肖邦停下了弹奏。他微微侧过身,发现了静坐着的夏洛琳有些魂不守舍。 他皱了皱眉头,一切都不太对劲。 原本是两个人结伴的出行,从每一封由国外寄来的信件上可以轻易地感受到夏洛琳和李斯特的快乐与幸福。好友们谈及他们,都会觉得这两个人自由的灵魂与甜蜜的爱情令人羡慕。 但这次……肖邦似乎发觉了什么。他眯了眯眼, 想起这位坐在沙发上的小姐,是一个人回来的。 恨不得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竟然会有单独行动的一天?不,这太反常了。肖邦猜想着他们之间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困境。 “唉, 弗里德,你停下了……抱歉。” 耳畔良久没有琴声响起,夏洛琳后知后觉地看向演奏者,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顿时有些歉意。 “看来我的琴技有所倒退,或者说我们华丽丽的弗朗茨将你的胃口养刁了,听平凡的肖邦已经略感无趣了吧?” 钢琴家站起身来调剂着氛围,便立即被小提琴家足以媲美拨浪鼓的摇头否认率先逗笑了。 “没有的事,我是因为你的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和你的琴技没有任何关系。弗里德,肖邦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话让他一怔,不知为何他在这明明是称赞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伤感的味道。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坐到了她身边。 “说吧,我会好好听。你们怎么了?”肖邦靠在沙发上,目视着前方,双手交握成拳搁在膝盖上,一幅倾听者的模样。 夏洛琳没有反应过来:“我们?” “是的,你们——特指你和弗朗茨。别瞒着我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了矛盾?”他顿了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弗朗茨呢,他在哪?还有,因为某个原因向来排斥在公众面前演奏的你,为什么一回来就用‘帕格尼尼学生’的名义接演了那么多场音乐会?” 接连的问句让夏洛琳哑口,从回来起她忙于规划接下来的安排,和肖邦也就匆匆见过几次,未曾想他还和以前一样关注着她。 她原本自信可以做好一切,现在看来,那些所作所为简直不知所谓。 她好像办砸了一切。 “对不起……弗里德,对不起——为所有,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软弱和自私……” 自责的声音让肖邦肯定了事态的严重,他第一次好不绅士地追问一位女士到底怎么了。 “弗朗茨很好,真的,弗里德。”她有些绝望地看着他,“出问题的是我。” 纯净的天蓝色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夏洛琳想想移步到窗前,她拉开窗帘,打开窗子,面朝着肖邦站在窗前。 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在她的身上洒下一片灿烂的光辉,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它’容不下我了,我快消失了……” 随着夏洛琳话音刚落,肖邦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眼前的景象像是绝不可能的真实——阳光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在她的身上画出树影一样的斑驳。光辉所及之处,她的身体呈现着不同程度的透明。 肖邦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他冲过去一把拉起窗帘,将夏洛琳拽到墙边,紧紧捏住她的手腕。手中传来她肌肤的触感,他看着她再一次恢复了正常。 “假的。”他抬高了声音,“告诉我,这只是你学会的神奇把戏,它是假的!” …… 肖邦垂下了指着门的手臂,他不知道他维持了这个动作多久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满是刺耳的和弦,用最大的力道疯狂地敲击着,令他整个人都挣扎在不安和难过中。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似乎还有模糊的印象,在他的指责下,夏洛琳是满怀着歉疚走的,还很轻地帮他关上了门。 他跌坐进沙发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整个人因为方才爆发的情绪而轻颤着。 “上帝啊,弗里德里克,你刚刚对她那么激动做什么……她心里承受的压力或许比谁都大吧。”他有些疲惫地自语着,“对不起,洛琳,但我接受不了……无论是接受你快消失了这件事,还是你像嘱托后事一样请求我宽慰他,我都不到……” 垂下的手指摔在沙发上,碰巧打翻了小木盒。肖邦看过去,发现是一份帕格尼尼《钟》的手稿,包着几枚从未见过的钱币和一张年久的票据。 他拿起那张超越着这个年代印刷技术的泛黄票据看了看。上面有着两种语言,一种看起来像笔划繁多的小方块,另一种是他可以看懂的英文。 类似于一张车票,似乎写着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城市和热那亚。他无意间扫了下日期,足足百年的跨越让他懊恼着将它扔进曲谱里包好盖上盒盖。 “我的阿米莉亚啊……弗朗茨,你究竟在干些什么?快回来啊!” 不管这个盒子是夏洛琳要给谁的,肖邦都决定要退回去。 洛琳,给我一点时间。 等我平复好了,我就去找你。 每一天翻动日历都是一种煎熬,夏洛琳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一种倒数着自己生命的折磨。看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深。 距离李斯特上一封信落款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是她收到的最后的音讯。他在信里说他已经完成了筹款的演出,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事实是他拐道去了匈牙利。 夏洛琳一点都不意外,历史需要他这么做,况且她又怎么能否决自己的爱人对祖国的情感呢? 昨天和肖邦有些不欢而散。她知道是她自己太过于想当然了,忘了身为朋友的他,也会悲伤、愤怒和难过。 她已经不记得肖邦对自己说了什么,她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希望如果她真的突然消失了,他俩不要像历史上一样突然淡漠了关系。 今天那种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从早上起,他一直在思考着要怎么给李斯特留下一封信件让他好好生活。但今天,历史让她写下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眼前渐渐消失。 她近乎崩溃地将一封留言写了不下十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字迹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十遍——就像墨滴到纸上泅开,渗透进纸背,最终被漏去了所有黑色。 夏洛琳擦了擦眼泪,她在李斯特的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曲谱纸,抽出他的羽毛笔,以他写音乐符号的习惯,在纸上留下了一首曲子。 这一次她猜对了,字迹并没有消失。 她认命般地闭起了眼睛,将戒指盒和一个小本子压在了谱纸上。 来十九世纪的第一天,巴黎快要进入冬季;现在是十年后的夏天,这个时代却再也容不下她。 当初穿越时的物件几乎都没了。礼服早已淘汰,首饰永远留在了那间教堂,就连她的小提琴都重新换了一把……她唯一存有的纪念便是手机、机票、登机牌还有几枚硬币。 机票和硬币被她连同那张帕格尼尼曲谱放在盒子里留给了肖邦。她站在乐室的窗前,桌上摆着手机和已经泛黄的登机牌。 夏洛琳望向外面漆黑的夜,架起小提起拉起那段留在李斯特书桌上的曲子。属于贝多芬少有的温柔在夜色里荡漾开,一直随着窗外那条长长的街道延伸到远方。 到她最爱的那个人身旁。 坠落的眼泪像是晶莹的流星,和着每一个飞出的音符,破碎成一地的我爱你。 屋子里像是升起了星光,从夏洛琳的脚下一直缓缓螺旋上升,如同夏夜里萤火的闪光。 在一片璀璨的闪烁里,最后一个音落,星子消失殆尽,一同不见的有桌上的登机牌和手机—— 还有拉着深情乐曲的夏洛琳。 正弹着钢琴的肖邦、擦拭着小提琴的恩斯特、刚结束演奏致礼的李斯特,心中猛地悸动出一丝沉痛。 今天是1840年5月27日。 小提琴大师帕格尼尼辉煌的一生在此画上了句点。他沉睡着闭上了眼,不再过此后关于他的一切,去往另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悲苦、没有遗憾的世界。 历史睁开了眼睛,它不再为谁的意志左右,在送走了不属于这个失控的外来者后,它开始着手准备慢慢修正被拨乱的一切…… 大师逝世的消息很快便在音乐圈中传开,人们开始哀叹一颗星辰的坠落,一个时代的结束。肖邦知道这个消息是在几天后,在震惊了片刻后,他立马招了马车来寻夏洛琳。 他敲门,门内久久无人回应。 最后是房东斯特里普夫人为这个固执的音乐家开了门,然而肖邦在里面找不到一丝人影。 “肖邦先生,我说过来,李斯特先生还没回来,他还在国外呢……咦,这不是我这间屋子的钥匙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肖邦顺着斯特里普夫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把钥匙就躺在门边的柜子上。 这是夏洛琳的习惯,她每次回家就习惯把钥匙放在这儿。 “……是我的钥匙,”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颤抖地将钥匙捏在手心,“我最后一次来这的时候,将它落在这儿了。” 未等斯特里普夫人反应过来,肖邦就径直出了门。等房东夫人关好门下楼,这位音乐家早就没了身影。 “真实奇怪……”房东夫人念叨着进了屋,“这些音乐家们真是不可琢磨,不对,有位小姐是个例外。等等,我为什么要说有位小姐?” 马车上的肖邦握着钥匙久久不语,愤怒与悲伤侵蚀着他的心,他仿佛在一次回到了他和阿米莉亚最后告别的那天。 年轻的他那会可以肆意地流泪。但此刻的心痛过后,他的内心点着了火焰。 第107章 遗忘 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声在室内响起, 每一个音都像是钻石上闪耀的光辉。它们在一条旋律的变奏上便便起舞,逐渐汇聚成灿烂的星空。 温柔的琴声在华丽的技巧下透露着一丝将生命燃烧到极致的绽放,最后一朵玫瑰的花开, 夏日的缤纷再次谢幕,留下一地的伤感。 巴齐尼拿着曲谱听着好友为他演奏这首练习曲——这样的曲子说是练习曲恐怕要让太多小提琴家掩面哭泣了。除了好友自己,也就只有帕格尼尼可以如此自如地将每一根琴弦变成自己的喉咙, 拉出最美的声音。 只是,世上再无帕格尼尼了…… 看着好友沉浸在乐曲里,那些弦音就像是小提琴家此刻的心声。悲伤太多太多了, 海潮一般地一浪接着一浪。巴齐尼的心为此隐隐作痛,他完全被共情在这动人的旋律里,甚至觉得他瞥见的不是盛开, 而是夏日最后一朵玫瑰的凋零。 一曲终了。小提琴家放下了他的瓜奈里, 转身对着椅子上的好友, 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哀痛, 唇抿得紧紧的,额间的鬓发有些杂乱的卷曲。时光在他身上只留下了成熟和稳住,他蓄起了胡须,整个人都散发着犹豫艺术家的气息。 在帕格尼尼因病淡出音乐界的时候,人们便不再怀疑这位年轻人了——他用琴音和技巧征服了所有人的耳朵,海因里希?恩斯特是最好的帕格尼尼继承者。 “非凡的曲子, 海因里希。” 巴齐尼知道好友最近因传奇大师的逝去悲伤不已,便没有为他的演奏献上掌声。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现在可以听到他拉琴,他是已经走出来了吗? 他想了想, 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这首曲子创作的契机是……帕格尼尼吗?” 恩斯特放琴的手顿了顿,好友的提问让他开始回想关于这首曲子的一切——他是在这两天像神赐一样把这首曲子写出来的,一气呵成到让他都觉得惊讶。拉琴的时候总有些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的熟悉感,他能感觉到手指在弦上按出的音色是那样的流畅自然。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回想着,似乎听到了一阵歌声。少女的声线像是夜莺一样,那句叹息般的歌词轻薄得像梦一样,在他的脑中化作了虚幻的回音: 当真挚的心枯萎,深爱的人远去 谁还愿意在、这荒冷的世间独自凄凉 “似乎是……一首歌?”海因里希有些不确定地皱了皱眉,偏头回答道。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午后,他拉着小提琴,夜莺用她闪亮的眸子向他表述着喜欢,而他却不争气地害羞逃开。 阳光过于灿烂,他看不清少女那张姣好的脸。他伸手想去抓住她,她却微笑着消散了。 这个人,是谁? “海因里希,你怎么流泪了?”巴齐尼簌地站起,慌乱地在身上翻找手帕,“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又想起伤心的事。” 伤心? 不,那是很温柔的事情,是他再一次遗失的玫瑰花。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忘记了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呢喃轻得像是梦呓。 指尖的眼泪是真的,心里的钝痛不是假的,但恩斯特的记忆里关于“她”的部分已经空了。 小提琴家接过好友递来的手帕,擦掉了这些莫名的水滴。他顿了顿,压住心里的空荡,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一句。 “这首曲子属于你……巴齐尼,我将它题献给你。” 马车穿过巴黎的门户,车轮辗轧在铺路石上变奏成熟悉的旋律——这是巴黎声音,是回家的迎宾曲。 天气有些闷热,李斯特松了松外套的扣子,理了理不再闪耀的金发,希望能让自己精神点。 在接连的几场高强度的筹款音乐会之后,他终于能够稍微歇口气,再将所有收入都托付给官方后,他便准备返程。 鉴于老是念叨自己婚姻的母亲,李斯特准备回匈牙利去看看安娜,顺便宣告自己已经求婚成功,下次就可以带着合法妻子给她看了。 奈何计划的好好的行程,却被祖国人民们突如其来的热情打乱。先是使团的迎接,古老的佩尔斯堡再一次为这个天才横溢的钢琴家敞开了大门。列在桥边等候他马车的热情市民欢呼着他的名字,议员们也在队列的最前面迎接他。 这是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举行音乐会的地方,此刻他回想起了自己音乐的开端是来自于这片离开已久的土地。他无法拒绝祖国对一个游子的召唤,他只能用一场接一场的钢琴来回馈这些可爱的人。 随之而来的褒奖和授衔却让他感到了一丝疲惫,他的心比起浮华的喧嚣已经更习惯宁静的陪伴。在使出了他毕生的技巧推掉了贵族们的邀约后,他悄悄地回了雷汀,只想和母亲好好聚一聚。 奈何风声被走漏,小小的村落从未这样热闹过。李斯特再一次被匈牙利人的热情紧紧包围了,他可以拒绝那些华贵,却无法拒绝这些质朴的脸。如果他的音乐能让他们高兴,对他而言比取悦一个贵族更能让他深感荣耀。 他在雷汀驻足了好长一段时间,这里充满着他的回忆。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次打开浮现:他的第一架钢琴,习字的本子,记录着稚嫩笔触的乐谱稿,院子里的葡萄架,做祷告的教堂…… 李斯特欢快地决定:这次回到巴黎,就要把他的小提琴家接到这里。在他将自己的童年和家乡剖析给她后,他要为她披上婚纱,在这个安宁的小村庄让她转变成名正言顺的“李斯特夫人”。 在他畅想着一切的时候,关于帕格尼尼去世的消息才慢慢地传递到了雷汀。他才即刻收拾行装,找了最快的车夫马不停蹄的赶往巴黎。 一路上李斯特都在懊悔,他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快乐意愿左右?明明他的小提琴家,才是他现在最珍视的人,和她有关的事,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 “夏洛琳,夏洛琳,我回来了——” 楼梯间里响起了李斯特急切的呼唤,他迅速打开门,等着将他的挚爱紧紧搂在怀里。 “夏洛琳?” 房间空荡荡的,没有她夜莺般的回应,没有她飞奔而来的热烈拥抱,只有一位张开双臂痴痴等待的钢琴家。 李斯特迅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她的身影。 “斯特里普夫人,你知道夏洛琳去哪了吗?”他趴在门外楼梯的扶手向楼下呼喊。 “夏洛琳?”房东太太有些迟疑地在楼梯口回应,“先生您刚回来就要有朋友拜访?” 李斯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法语都不标准了,竟能让人误解他言语里的意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忽视了那一点不自然。 “算啦,夫人,我出门去找弗雷德。如果夏洛琳回来了,务必让她在家呆着别出门啦?” 还没在家待够几分钟的钢琴家又一次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他步履极快,没有听到身后房东太太的自语声。 “在家呆着别出门?她?李斯特先生什么时候和一位小姐同居了?” 肖邦徐徐地打开门,立即就有一个金色的脑袋凑上前。他的眉隐隐地抖动着,这个人真的一点外都不跟他见。 “惊喜,弗雷德,我回来啦,高兴吗?我可是一到家就来你这儿啦。”李斯特给了肖邦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后,便一股脑地冲进他的客厅,在沙发上有些瘫软地坐下。 “您的礼仪呢,先生。您这是在国外呆久了,彻底解放了您的天性了吗?”肖邦随意地打趣着他,却还是走到茶壶边为他倒了杯茶,“茶水要不要?” “哦,天使一样的弗雷德,你解救了干渴得快要昏过去的弗朗茨了。”他接过茶,在主人的不赞同里将它一饮而尽,“我到现在真的一口气都没缓。” “所以,我该说我的荣幸吗?” 李斯特冲着肖邦眨眨眼,得到了对方一个嫌弃的冷哼。 “说吧,你不是在国外做筹款演出的吗?这么急冲冲地回来找我有什么事?”肖邦接过客人的杯子,准备再给他续茶。 “筹款演出早结束了,我是被那群王公贵族绊住了,然后回了趟家。不然早到巴黎了。” 波兰人倒茶的姿势顿了顿,他的眼睛暗了暗,最终闭上后睁开,只手将茶杯递给他。 “帕格尼尼去世了,夏洛琳一定很难过。来找你是因为我没在家里看到她,想想在巴黎她最有可能是来寻你了。” 李斯特话还未说完,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他眼睛亮了亮,立即站起身来。 “哇哦,弗朗茨,真是惊喜!” 李斯特欣喜的笑容淡在了脸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开门的人,是抱着一大袋面包的乔治?桑。 “乔治,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你……怎么穿上了裙子?” 好友的问话让这位争强好胜的女士瞬间露出了小女人的羞赫,她将装着食物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跑过来在肖邦脸上偷了个吻,挽着他一脸幸福地看着李斯特。 “当然是为了我的弗雷德呀,我可以为他变得比女人更女人。惊喜吧?” 李斯特的眼中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让他不解地是肖邦不论是吻还是挽手,都没有躲开桑。 “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弗朗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桑佯怒道,“当然是四年前啊!先生们,我去准备餐点,你们先聊。” 四年前?来找桑你认真的吗? 那你告诉我,我和夏洛琳在瑞士一起骑马同游的那个人是谁,幽灵吗? “告诉我你们是逗我玩的——”对方一脸默认的表情让李斯特觉得今天是不是自己没睡醒。 “你来找我什么事?”肖邦重新提及了重点。 “我来找夏洛琳啊,弗雷德,你知道夏洛琳在哪吗?”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对方,对方皱了皱眉沉默不语的深情令他心中一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突生惧意,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地填补他的认知,便不想知道答案快速想离开这。但那个淡漠的波兰人没有给他机会,用一句话轻易地就让他整个世界都崩溃。 “夏洛琳是谁?”肖邦说。 …… 等桑再次出来的时候,李斯特已经离开了。她看见肖邦一个人立在窗前,背影有些落寂。 “弗雷德,弗朗茨不留下来用餐吗?”她上前想去抱一抱他,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顿时有些失落。 肖邦看了看她,平静地说:“乔治,弗朗茨有些急事需要理清。我去工作了,餐点做好了你先吃,不用叫我。” 桑愣愣地看着肖邦在书柜下取出一个箱子,翻找了一会后只身进了卧室——胳膊下似乎还夹着一个木盒。他轻轻关上了门,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 李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 所有人的记忆里似乎都没了夏洛琳这个人,让清晰记得她的他显得格格不入。他无法忘记方才肖邦说出那句话时看他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这个世界的另类一样。更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他竟然忘了她。 肖邦忘了夏洛琳是谁,李斯特觉得这是他生来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但他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切都似乎是真的。 跌坐在沙发里,李斯特无力地用胳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刚刚在楼下,他最后期待着去向斯特里普夫人求证,但房东太太给他的回答让他入赘冰窖。 “先生,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住的呀。” 钢琴家在心中呼唤着上帝,请求他看在他虔诚祷告的份上让他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当他松下手臂,屋内的宁静和窗外的热闹将他的孤寂与苦楚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神灵没有回应他。 他不禁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冲向他的书柜,在某个抽屉里,他找到了一叠厚厚的信封。 他笑了,觉得确认疯狂的人不是自己。 看啊,这就是证据,就是夏洛琳存在的证据! 心中热切地呐喊着的李斯特,却在将信封翻过来的一瞬间煞白了脸——没有地址年月,没有收信人,更没有寄信人。 一封接一封,他狂乱地快速翻阅着,甚至有不少信件从他颤抖的手中掉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谱成一地的空白。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一封一封地疯狂地拆,一张接一张地将信纸铺开,直到他的脚下堆满了纸张——上面唯有岁月侵蚀的痕迹,却找不到哪怕一笔让他熟悉的字迹。 他无望地拆开最后一封信,依旧是没有自己的纸张,却布满了被揉皱又理平的痕迹。 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盈热。他细细地抚摸着这张信纸,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将它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红着眼睛的李斯特再次打开了书柜,他一格一格地搜寻,一本一本地确认书名,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本被呵护得极好的首版《巴黎圣母院》。 他哆嗦着翻开封面,扉页里大作家的字迹清晰如昨。视线缓缓上移,他看见了自己张扬自信的签名,只是它的左边,没有了夏洛琳。 手指在那片突然变空白的地方抚弄着,仿佛这里还存有她名字的温度。他静静闭上了眼睛,舒缓了下浑身发麻的肢体,恍惚地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眼神,无意间扫过桌子,丝绒的戒指盒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他放下手里的一切打开,一枚温柔的灰绿色宝石戒指安静地躺在那里。 怔愣了片刻,李斯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戒指牢牢套在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眼中压下去的水汽再一次氤氲,他不停亲吻着戒指上的宝石,仿佛从那里他就能得到一丝勇气。 “弗朗茨,等你再一次回到巴黎,我一定带着戒指和鲜花做的头环去迎接你,然后告诉你你最想听到的答案。” 我回来了啊,夏洛琳。 我不要听答案了,我只要你在这里就行,可以吗? 他谈起头,看到了一个小巧的记事本。伸出手,却迟迟不敢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挣扎了多少个来回,他终于说服了自己,却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差一点控制不住泪水的侵袭。 从第一页起,慢慢的都是关于他报道的剪影。他不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少心思,从他孩提时代开始,将他音乐之路上的报道,一直整理到最近的贝多芬雕像义演。 “弗朗茨,永远不要说那样的丧气话。下次我送你一份礼物,一份让你一看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好的礼物。 所以,继续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前行吧。迷路摔跤都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音乐家。” 上帝啊,我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他无法说清自己内心纷乱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比曾经遭遇的一切拒绝与非议的伤害都来得痛苦得多。 紧抿着唇颤抖的他移开了本子,抽出了下面的纸张。他错愕地看着上面的音符,那是他的字迹——模仿得像极了,连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可能是她留着他最后的讯息了。踉跄着,他掀开贝森朵夫的琴盖,哆嗦着架好曲谱,用一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去用键盘触及她的心声。 第一个小句,他就误碰了好几个相邻的琴键,他怔愣着,举起手凝视着。 弗朗茨?李斯特,从来没有在钢琴上弹出过杂音。但今天,他比一个童稚的新手更像新手。 他平复着心情,用力地将双手交握,等待每一根手指再次回归他的掌控之后,在钢琴上弹出了她最后想要告诉他的话—— 是贝多芬的艺术歌曲,温热的爱。 它的第一句是: ich liebe dich,so wiemich。 晶莹的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像是钢琴家被温柔的爱抚过却依旧破碎的心。 他一遍一遍地在琴键上弹奏着这首曲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般,慰藉着、忏悔着、赎罪着。 “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一般。” 夏洛琳,记得吗? 你还欠我一个告别的拥抱,所以你永远要记得与我重逢。 我此生的挚爱啊,如果世界遗忘了你…… 那就由我来把你铭记。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提示】 1、《夏日最后一朵玫瑰》 小海生日宴会上夏小姐唱的歌(s.68),被他改编后用来告白(s.72)。 夏小姐想到原本的历史说自己不配拥有这首曲子,但小海在离开的时候将手稿送给了夏小姐,还是题上了她的名字(s.74)。 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在演奏过这首曲子了。 这里历史修正了小海的记忆,也修正了这首曲子真正的去处——它在历史上被题献给了巴齐尼。 2、《巴黎圣母院》扉页 李子带夏小姐去拜访雨果时作家送给她的礼物,实际上是李子提前打招呼让文豪准备的。 雨果为她题词并签名(s.33)。回家的时候李子为了满足她收集签名的嗜好帮她也在扉页签了名(s.34)。 历史修正,上面只有了“李斯特,愿你拥有一份无悔的爱情。雨果”。 3、信件 夏小姐从李子去瑞士巡演开始给李子写信(s.62)。第一封信虽然被李子揉皱了但最后又被他还原收了起来。 这会李子已经发现自己喜欢上夏小姐了,从此一直就有了收藏她信件的习惯。 现在字迹全部被清除了。 4、“欠一个告别的拥抱” 这是夏小姐在给李子的第一封信里提及的(s.63)。 李子在回来参加婚礼时跟她说让她继续欠着。因为:你永远欠我一个告别的拥抱,为了实现承诺,就要记得永远与我重逢(s.72)。 第108章 你是我不朽的爱情 一阵耀眼的光芒在机场候机室旋起, 周围的人或声音像被定格了一样,等光芒消散,一位像是油画中走出来的少女抱着一把小提琴跌坐在候机室的地板上。 仿佛有谁隔空打了个响指, 暂停的人群开始涌动,声音也似乎终于逃离了真空的囚笼。夏洛琳耳边响起久违的语言,广播里温柔的语音播报提醒着游客们踏上自己的航班, 去往每一片他们期盼的土地。 现代一切都很便捷,想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只需要一通电话,想见一个人有种种便捷的交通方式将你送往地球上的任一角落。 可若是她想听的那个人、相见的那个人在百年之前的时光里, 她又该如何找到他、去往他的身边? “叮咚——” 方才哭过的小提琴家被身后的声音惊动,她诧异地望向座椅,上面放着的竟然是她的手机和登机牌。 夏洛琳一把抓过它。原本早已没电的手机突然自动开机, 传来一条讯息的的提示音。下意识点开, 是欧罗拉跟她报告行踪, 她去了波兰散心。 鼻子有些发酸, 她迫切想找个人倾诉,毫不犹豫便拨了她的电话。但听筒里公式化的回应冷冰冰地表达着“无法接通”。 手指一划,夏洛琳挂掉了电话。界面一闪,她看见了那张主题背景。 昏暗的室内点着一盏烛火,英俊的青年钢琴家愉悦地在钢琴上抚弄着琴键,他微微后仰着头, 金发纷扬。他的笑就这样定格在这四方的手机里,肆意地向着屏幕外的她散播着迷人的风度。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屏幕下那张熟悉的容颜,眼泪再一次顺势而下。她注意到自己左手中指上温柔的蓝绿色宝石, 像那个人多情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她,轻颤着吻了下后,抱起手机和小提琴低声哭泣起来。 恍惚间她好像在琴头的花纹里瞥见了什么。或许跨越了百多年时光,让它终于泄露了些端倪。 fur meine liebe 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悲伤,放任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弗朗茨,即使我和你隔了一个半世纪,我也只属于你。 我的心只会爱你。 在钢琴前又独坐了一夜的李斯特,终于在晨曦降临时挪动了身体。 他将曲谱夹进书桌上贴满了简报文章的小本子里,打开抽屉准备将它放在夹层里收好,却在里面又发现了一张曲谱纸。 确实是他的字迹,写于很久很久之前了,乐句不多,只有一段辉煌的旋律。 在李斯特的眼前,突然晃出一阵纷飞的手稿,就在这间小屋里,散成一地的雪花。他看向那座老旧却被夏洛琳打理得极好的沙发,在它上面,他第一次和她有过那么近的距离。 这间房子里,处处都充满着爱人的身影。她恋旧,喜欢一个地方就不愿意离开;或许他很早就为她沦陷,否则他又怎么会愿意,一直陪着她在这里住了十年。 从未有过这样深刻的感受,一个人是那么的不习惯。李斯特将曲谱收进本子里,带上本子出了门。 他无法再呆在那间熟悉到让他陌生的房子里了,没有了爱人,在住在那里,他一定会发疯。 夏洛琳不会希望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弗朗茨,便不能再对她食言了。这是他欠她的,他会为了她,成为不朽的音乐家。 上帝带走了我的音乐精灵,我便去所有我能踏足的土地去找寻你。 你是我的音乐,你是我的呼吸,你是我钢琴上的回音。 夏洛琳,我用我的后半生去成就音乐上那个你最期待看见的李斯特; 请你怜悯您的爱人,早些再次在弗朗茨身边降临。 …… 肖邦躺在病床上,整颗肺似乎都在惊叫着要离开他。在一阵近乎窒息的咳嗽过后,虚弱至极的他终于重新洗到了空气。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啊。 被病魔缠身的钢琴家已被消磨掉了往昔的神采,在结束了英伦之行后,他回到了这片让他开启梦想的土地。 巴黎啊巴黎,梦幻一样的巴黎。 只不过他的梦,已经快到结尾的时刻了。 他有些庆幸,趁着那会身体还好,他用钢琴演出跟这座可爱的城市做了最后的道别。 他知道自己生命沙漏里的计时砂已经所剩无几,此刻的思维却谦微微有的清明。 他想起他刚来巴黎的时候,机缘巧合,他和一个女孩在巴黎遇见了三次;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那个才华横溢的天才钢琴家,那时的日子轻松愉快得像只鸟一样。 洛琳啊,我的阿米莉亚。 请原谅我在历史的面前保持着缄默,不曾提及你;也请原谅我出于恼怒,自私地保有着那份不属于我的东西。 热情的匈牙利钢琴家灿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肖邦有些怀念这位在外界眼中已被疏远的、曾经的挚友。自那天不欢而散后,李斯特像是孤注一掷般地开启了疯狂的欧洲巡演,用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独奏会。 李斯特似乎是要将钢琴展现到极致,像极了要将演奏的技艺变成他的终身追求。肖邦曾隐晦地想朋友透露过他的不赞同,他更希望他能将他的天分用于作曲而不是作为一个表演家存在。尽管这话一定会被带到匈牙利人耳边,但他似乎一意孤行了。 伴随着名气与荣耀,“李斯特狂”这个词的背后也有着他自己的酸楚吧——比如那位但这三个孩子的夫人? 肖邦久违地笑了。作为一个缄默者,他看够了这荒诞到像闹剧一样的安排——就像是套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看他把一生过得一团糟。 最后关于这位匈牙利人的消息,是他在谢幕演出上被一位俄国公主一掷千金地赏识了,邀请他去了魏玛,成为了宫廷乐长,变成了指挥家,开始探索属于他的有价值的音乐了。 只不过啊,弗朗茨,我大概无法听到你真正的音乐是什么样子了。 上帝在传唤我了,放心,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顺便在送你一份最后的礼物。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呼唤着他的姐姐路德维卡,让她将那个隐秘的小盒子取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它了。肖邦拨开帕格尼尼手稿的包裹,里面最上面摆着的是一张看不清楚五官的拉提琴的少女。 呼吸轻缓了下来,肖邦仿佛回到了那个小巷,他靠在她身上,被她引导者顺气的时刻。 他温柔地抚摸着那张画像,将它搁置到盒盖上,清点着里面所有的物品。最后,他拿出了那支白色的钢笔别在胸前,将那份写于和她第二次见面后的乐句谱子放了进去,关上盖子后交给了弗朗肖姆,嘱咐他在自己去世后,一定要把这个盒子交给李斯特。 “能在年轻时死去是多么幸福……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地球令我窒息,请发誓在我下葬前将我解剖,那样我就不会被活埋了…… 姐姐,我的心属于波兰。” 1849年10月17日凌晨,钢琴诗人收起了笔,停下了所有诗篇的旋律。 …… 李斯特是在肖邦下葬一周后赶回来的。接到挚友去世消息时,他正在指挥一场音乐会。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挥动那根指挥棒的,等他处理好一切,他能看见的挚友这座铭刻着波兰人名字的墓碑。 他不知在他的墓前伫立了多久,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坐在他墓旁的台阶上。他背靠着冰冷的坟墓,打开了那个木质的小盒子…… “骗子,弗雷德,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 那张关于记忆里最深刻的人的画像说明一切,他一一翻出那些细小的物件,聪慧的他终于将所有的线索都窜了起来。 他和她的爱,整整隔了一个半世纪的时光。 “弗雷德,这个世界没有了夏洛琳,没有了你,我还要用什么样的勇气,才能活下去?” 迟来的雨将一切都编织在它凄冷的温度里,隐藏了那个像被拽下神坛的钢琴神灵肆意的眼泪和破碎的心。 “忘了她,便给你解脱。” 李斯特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淡漠着吟诵,向他抛出了逃离痛苦的诱惑。 “绝不。你带走了我的爱人,还想妄图带走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就在这里,任你取去!” 寂静的墓园里,紧抱着木盒的李斯特对着无情的雨怒目决眦,坚定不移。 “顽固——” 一阵惊雷过后,他发现自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旁观着自己接下来被操纵的一生。 他看着自己在阿尔滕堡,和人同居; 他看着自己步入宗教,化身神父; 他看着自己为了婚姻,沦为话柄; 他看着自己传播音乐,无私授琴; 他看着自己荣耀加身,戴上不朽的桂冠…… 荒诞陆离的一生,除了那位像极了夏洛琳风格的小提琴家萨拉萨蒂,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莫奈的《日出?印象》,柴可夫斯基被认定无法演奏的让他熟悉的钢琴协奏曲,以及那些存在于脑海中和他的心共鸣的作曲之外,他无法接受任何一出安排。 “死去,还是遗忘?” 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最后一次询问。李斯特笑了笑,像是终于解脱了。 死亡。他这样选。 急速的坠落,等他终于能掌控身体,已是躺在病床上等待临终时刻的垂垂老者。 那个声音似乎不解,在他的耳畔询问着为什么。 “如果你经历过她,就会发现爱情只有一种样子,它唯一的名字就是夏洛琳。 她是我的生命。我又怎么会后悔我最幸运、最甜蜜也是最精彩的一段人生? 予我唯有遗憾——遗憾在我闭眼之前,我都无法再见到她!” 声音静默了,一个盒子出现在李斯特手中。他发现万物归于宁静了。 他翻出那张画像,将它放置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能在青年时死去是多么幸福……” 他轻叹着,似乎有回到了瑞士阿尔卑斯山下的那个小村庄,花藤如瀑,他听见少女为他吟诵着诗篇。 “尽管红艳皓齿逃不过无常镰刀, 爱却绝不是受时光愚弄的小丑。 韶光流转多变,爱却长生不改, 雄立万世千秋直到末日的尽头。 假如有人能证明我这话说得过火, 就算我从未写诗,世人从未爱过。” 我的挚爱啊,当我步入天堂,我是否能够见你一面? 老朽如我,若能在远处看你一眼,就什么都满足了。 李斯特闭上了双目。他再也听不见为他汹涌的眼泪,无法接过为他献上的花束。盒子里的一切化作金粉,两封乐谱抽成两道耀眼的光铺盖在他的身上。 1886年7月31日,十九世纪最耀眼的钢琴家陨落在了德国拜罗伊特,化作他此生追逐的音符,荣归音乐的宏大旋律之中。 此刻,在百年之后,一位躺在床上的金发青年刹那间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宝石眸子里,荡漾着蓝绿色柔情的烟波。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主题曲波切利&乔治亚:《为她而活》 缘起曲李斯特:《钟》 男女主定情曲帕格尼尼:《钟》 能为一首古典乐曲写完一个故事,能遇见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你们,是我莫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