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病娇反派HE了 作者:风香堕桂山 文案 穿书的那一刻,身穿喜服的温缇躲在大红盖头底下战战兢兢。 她书里的相公是个病娇阴暗的大反派,造反篡权却屡战屡败。而她是全书最惨的炮灰,被反派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新婚之夜,温缇决定跳墙自救,哪知道一翻就翻进了反派的怀里。 温缇灵机一动:王妃她逃跑了,王爷你快去追。 反派:王妃跑了,就丫鬟抵债吧。 沦为倒霉反派小丫鬟的温缇:??? #拯救病娇反派计划了解一下# 饿了? 羊肉煲芡实糕备着。 黑心白莲出没! 放着,我来斗。 有她保驾护航,倒霉催的大反派竟然顺风顺水,成功爬上了皇位。 小剧场: 反派:嘿嘿,捡着聚福的小福包了。 温缇:你还缺啥? 反派舔了舔嘴巴:只生一个太子太冷清,朕还想要公主小棉袄。 内容标签: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缇,苏让 ┃ 配角:挺多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给反派送温暖 立意:逆境中绝地反击,惩恶扬善 第一章 拜了天地,行了大礼,进了洞房…… 城外的官道上,一支送亲长队浩浩荡荡,蜿蜒数十里,最前方旗锣伞扇开道,鞭炮齐鸣,仆妇丫鬟成行成对地引着几乘小轿,簇拥着正中央一乘金顶黄绣的大红花轿,后方的嫁奁,有人抬的,有马拉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往常人来车往的路上,此时空无一人,兵士早净水泼街,驱赶走了闲杂人等,又列队把守在各个路口。山间小道上零零星星几个农夫,远远瞧见了这情景,有好事的忍不住打听:“哪家大官人娶亲啊,这样大的阵仗?” 他话音还没落,天边涌来一阵乌云,波涛翻滚一样,瞬间遮天蔽日地压了下来,紧接着轰隆一声响雷,炸得送亲长队惊慌起来。不等人反应过来,雨点啪嗒啪嗒地开始掉了。 送亲长队慌乱了一阵,之后陆续涌进了路边不远处一座庄子。 大红花轿静静地停在院子里的天棚下。一名高壮妇人凑到花轿前,小心翼翼地说:“小姐,现在雨势太大,咱们在庄子里避避雨再走,耽搁不了吉时。您是否要用些茶点?” 花轿里没有动静。 妇人微微叹了口气,凑得更近,低声说:“大小姐,这大好的日子,您可别胡思乱想了。今日嫁过去,您就是名正言顺的楚王妃,王爷虽说脾性古怪了些,但他是当今皇后最疼的小儿子,您做了王妃,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咱们整个宣平侯府都得倚靠您。” “真的……”花轿里传出一声模糊的惊叫,在哗哗的雨声里叫人听不真切。 妇人提高声量,关心地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的人才出声回答说:“我,我只是累了,想歇歇。你想吃茶就去吃吧。” 妇人犹豫了一下,说:“大小姐若有吩咐,喊跟前几个小丫鬟就是了。”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庄子主管备了茶宴,过来请了两回,她一颗心早飞走了,见小姐发了话,立刻喜滋滋去喝茶了。 两个小丫鬟坐在天棚底下,守着花轿。其中一个胆大的,偷偷扒开花轿帘子一道缝,见里头的人微微斜倚着,像是睡着的模样,因此放心地拿了些吃食,和另一个边吃边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两个人不禁说起来刚才的妇人:“刘嬷嬷也太不像话了,面子工夫都不做,把大小姐晾在这里,自己倒吃茶去了。” “她本来就是二夫人房里的人,心思半分都没用在大小姐身上,能有偷懒的工夫可不瞅着空子就去了。” “也是,大小姐抢了二小姐的夫君,自己做了王妃,二夫人心里肯定不舒坦,她身边人还能对大小姐有个好脸色吗?” 那个胆大的丫鬟,上下嘴唇一翻,吐出两片瓜子皮,得意地说:“哎呦,一看你就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这门亲事哪是大小姐抢来的,是……”她压低声音,半捂着嘴巴说了一句话。 另一个丫鬟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是有这么一节,咱们两个怎么能越过从小伺候大小姐的大丫鬟来陪嫁啊?” “二夫人这是要……”接话的人一个不留神,声音就大了起来。 多嘴的那个赶紧上去捂住她的嘴:“嘘,别吵醒大小姐。” 花轿里的温缇一双眸子清明无比,听见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终于搞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午睡打个盹的工夫,一闭眼一睁眼,她就身穿凤冠霞帔、头顶大红盖头了。陆陆续续听完这些人的话,温缇才确定,自己这是穿书了啊。 她叹了口气,自己穿谁不好,竟然穿成了这本狗血文里同名的小配角。配角也就算了,人生还悲催得不要不要的。书里的温缇本来是侯府嫡女,父母早亡后,袭了爵位的兄长为了不叫人看轻,主动去驻守边关,一走就是好几年。 独自留在京城的她,就被人算计上了。议亲时,她和堂妹温绮都是候选的楚王妃。那位楚王苏让虽说是皇后嫡子,但久病多年身虚体弱,为人还脾性怪异,因此选妃时,高门世家但凡疼女儿的,都能躲就躲能避就避,选来选去选到了宣平侯府温家。 消息一传出来,温绮跑去温缇面前哭哭啼啼了半天,温缇心一软,松口应下了这门亲事。结果成婚后,她被楚王被晾在后宅全然不闻不问。 而女主温绮说是一心为爱,自降身份进东宫做了侍妾,没多久太子原配去世,她直接坐上了太子妃的位子。后来从温缇的口风里,温绮猜到病娇黑化的楚王有可能起兵造反,因此提醒太子早做防备。 消息泄露后,温缇被楚王一杯毒酒送上西天,结束了炮灰配角悲催的一生。 看文时,温缇是边看边骂,书里这个和自己同名的温缇不断圣母心发作,成了别人走向巅峰的垫脚石,结果现在自己竟然穿成了这个炮灰小配角。 该怎么办呢?温缇想。 暴风骤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雨停了。 去吃茶宴的刘嬷嬷剔着牙走了回来,见两个小丫鬟磕了一地的瓜子皮,骂了几句才扯出笑脸,冲花轿里的温缇说:“大小姐,雨停了,咱们也该走了,不能误了吉时。” 温缇嗯了一声。 楚王苏让脾气古怪,明明皇上已经赐了府邸,然而他却以养病为借口,常年住在城外的园子里,连大婚也拒绝回城,皇上皇后竟然破例迁就他,亲自驾临园子为他主持婚礼。可怜新娘子得早早出门,穿过京城,过河进山,才能赶到他的园子。 晃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花轿稳稳地落了地,温缇一颗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嫁给苏让这个病娇反派已经是定局了,她想了一路,琢磨改变自己炮灰命运的法子。 按照文里的剧情,她嫁入王府后,苏让从来没正眼看过她,那她在后宅安分守己,彻底和温绮断绝往来,是不是就能保住小命一条?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花轿帘子被挑开了,一只纤长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毫无防备的温缇低头看见,立刻吓得轻轻惊叫了一声,那只手随即停在了半空中。 外头的刘嬷嬷瞧见,赶紧凑到花轿边,大声说:“大小姐,王爷来接您了。” 原来伸手的人就是未来的大反派,温缇微微一震,心想: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啊。于是立刻也伸出手,想虚虚地握住面前那只手。 她刚穿过来,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礼仪,不过,这样总归是示好的意思吧。 指尖刚触摸到那只苍白的手,对方就微不可及地抖了一下,但很快轻轻捏住了她的手指。温缇只觉得触手一片凉意,像是病床上输了一天点滴的病人,冰得她心里一个哆嗦。 由那只手引领着,温缇迈出了花轿。对方很快放开了手,刘嬷嬷和喜娘立刻上来,扶着她向前走去。温缇亦步亦趋跟着,让走就走,让拜就拜,稀里糊涂做梦一样,拜了天地,行了大礼,进了洞房。 独自在床边坐好,室内的人陆续退了出去,温缇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病娇大反派楚王苏让,目前来看接人待物很正常,估计还没有彻底黑化。身边陪嫁的婆子丫鬟都是新调来的,原主二婶的私心倒是方便自己隐藏穿越的身份。 温缇盘算着,自己小心应对,不触碰反派的雷点,说不定真能过上滋滋润润的富贵小日子。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你个不长眼的死丫头,就知道躲懒偷吃!”声音尖利刻薄,一听就是那位刘嬷嬷,十有八九是她在训那两个陪嫁的小丫鬟。 小丫鬟里胆大的那个忍不住叫委屈:“我们是怕大小姐口渴,才下去找人要了些茶水点心,不是存心偷吃。” 这两个过去在宣平侯府都是只管洒扫的粗使丫鬟,刘嬷嬷哪把她们看在眼里,见她们顶嘴,骂得更凶了:“不长眼的东西,进了王府还是一副下作相……” 虽然大红盖头遮得什么也看不见,但温缇能想象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点着小丫头脑袋喝骂的丑陋样子。 两个丫鬟不敢回嘴了,刘嬷嬷越骂越上劲:“真是随了主子了,成天的没个眼色,不知道轻重深浅……” 嗯?这怎么就骂着骂着,就骂到主子,不是,骂到我头上了呢?温缇满头问号。原主性子是有多软,背地里被下人这样不客气地数落指点。 这气原主受得了,她可受不了,正想要开口教训时,骂得唾沫飞扬的刘嬷嬷忽然收了声。沉默了片刻之后,两个小丫鬟嗫喏着吐出几个字:“王,王爷……” 大反派楚王来了! 温缇一颗心又提得高高的:下人乱说话,但没说到他头上,他不至于病娇发作吧。 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声终于响了起来,缓缓地重复道:“没眼色,不知道轻重深浅。” 刘嬷嬷显然吓得不轻,磕磕绊绊地解释说:“小丫头,是,是小丫头们,不懂规矩,老身,老身才说了她们几句。” 漫长的沉默后,男声平静无波地说:“看来你懂得很,正好替本王管教管教人。” 轻飘飘一句话,吓得温缇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想管教谁? 第二章 (小修) 和他短暂对视的一瞬间…… “正好本王山上庄子的下人没人约束,不会做事,不如你去管管吧。”男声风淡云轻丢下一句话。 刘嬷嬷显然急了,说话也失了分寸:“王爷,老身看着大小姐长大,她今日刚出阁,哪离得了老身,您看看……” “你还想管教本王吗?”男声淡淡一句话让她闭了嘴,之后外面彻底没了动静。 温缇越听越害怕,她想起来原书里描写的楚王苏让,天资聪颖、貌比潘安,可惜是个病秧子,还天生八字走霉运,无论做什么都会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远不如太子有声望,甚至还有人为了巴结太子明里暗里踩他一脚。 日子长了,心高气傲的苏让走了极端,看谁都是心怀恶意的仇人,恨不能毁天灭地,让整个世界陪他一起下地狱。刘嬷嬷骂人叫他撞见,说不准他一多想,就把刘嬷嬷写进了死亡笔记本里。 没多久,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两个小丫鬟说着话走了进来:“大小姐,您是否要用些茶点?”尾音还有些颤抖,估计是刚才吓得不轻。 穿过来大半天了,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温缇是真的又渴又饿。她点了点头,仍旧端端正正坐着,只就着丫鬟的手喝了半盏茶,吃了一块枣泥山药糕。 暂时压下去饿劲,温缇故意开口问:“刘嬷嬷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两个小丫鬟有点慌乱,胆大的那个声音颤抖着说:“王爷看中了刘嬷嬷,另给她派了差事。” 见温缇沉默不语,她又安慰道:“大小姐放心,刘嬷嬷走了,还有我们两个一心一意伺候您。” “知道了。”温缇应了一声,说“你们出去吧,累了一天,让我清静地歇歇。” “是呢,再晚些时候,王爷会来挑盖头的,您可得好好养养精神。”小丫鬟答应着出了门。 两个人也不敢走远,估计是就近坐在廊下,嘀嘀咕咕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就忘了顾忌,声音大了起来。 刚才刘嬷嬷骂人时温缇一直留心记着,这时候细听她们说话,慢慢分清楚了两个丫鬟的姓名声音。 一个名叫晚霞,正愤愤不平地抱怨:“刘嬷嬷怎么这样走运,一来就被王爷相中,去管庄子了。” 另一个叫朝露,就是那个各种小道消息尽在掌握中的,一看就胆大心细有算计。 听见晚霞抱怨,朝露很是不屑:“傻妹妹啊,那哪是什么好差事。听说王府的庄子在北余山顶上。北余山是什么地方?高得一眼望不到顶,鸟都轻易飞不上去,夏天穿夹袄还冻死个人,在那常住的寿命都不长。” 晚霞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嬷嬷一把年纪了,真去了山上不是凶多吉少吗?” 果然!刘嬷嬷已经开启了生命倒计时! 朝露冷哼一声:“是她叫猪油蒙了心。原来在侯府仗着二夫人做靠山,天天训这个骂那个也就罢了,进了王府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她也不想想,本来王爷就和我们侯府不大对付,跟着大小姐陪嫁进来还不夹着尾巴做人,扯着嗓子骂人骂到了王爷跟前,可不是活该么?” 温缇听得一个激灵:是啊,按照书里的故事脉络,温绮一心想攀附太子,宣平侯府和东宫来往走动非常多。太子是谁?是苏让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心巴结太子的宣平侯府恐怕早就进了他的黑名单。 皇后懿旨指婚,他违抗不了,可宣平侯府的人,他能不恨吗?和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一起过日子,不就是躺在□□旁边吗? 温缇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两个小丫鬟唉声叹气了一阵子,又不知道拿了什么吃食,姐姐妹妹叫着,你一块我一块开始吃起来。 “来人啊。”温缇喊了一声。 小丫鬟嘴巴一抹,拍了拍手,快步推门进来,朝露先殷勤地问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隔着大红盖头,温缇委委屈屈地说:“我一天没碰过正经饭食了。” 朝露脑筋一转,明白了:“内院门口有婆子一直候在外面,说要用什么吃食跟她交代就是了,我这就出去和她要。” 温缇点点头:“我吃什么都好,只是不要葱,不要蒜,不要酸,不要甜,不要苦,不要辣,不要太荤,也不要全素。” 朝露和晚霞听懵了:“大小姐,您到底想吃什么?” 温缇柔声一笑:“我吃什么都好。” 朝露挠挠头:“我,我去说说看。”她小声嘱咐了晚霞几句,让她好生伺候着,才转身出了门。 晚霞点头应下。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进了王府,她们陪嫁丫鬟的命就系在主子身上了,主子好,才有她们的好,尽心尽力服侍,总是没错的。 “你冷吗?”不提防温缇又突然发问。 晚霞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后明白过来:“大小姐您是觉得身上冷?下过一场雨,天色也晚了,现在凉气都上来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翻找出来一个小褥子:“喜服不能随便动,您将就将就,先盖上褥子暖暖腿吧。” 温缇任她铺好褥子盖在自己腿上,又问:“你呢?” 晚霞心里一暖,笑着回话说:“我们下人的衣裳说是给送到西厢房了,包袱还没来得及拆开呢。这点凉气我还受得住,多谢大小姐惦记着。” 温缇摇摇头:“如今到了王府,我就指望你和朝露了。你们若是受凉病倒了,那可怎么好?不如先换上我的厚衫子。” 晚霞吓得连连摆手:“您的衣服我穿到身上,怕是要折寿的,可不敢,可不敢。” 温缇装作生气的样子,不耐烦地说:“一件家常衫子,值个什么?送给你了,你收下穿上就是。” 晚霞见拗不过她,这才动手拣出一件旧衣服,三两下换上,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多谢大小姐恩典,奴婢无以为报,给您磕个头吧。” 她打小被卖进侯府,一直都是下等粗使丫头,不知道被侯府里多少势利的下人打骂欺负过,这是第一次得主子赏赐,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等温缇反应,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无功受了禄,温缇心里有点别扭,赶紧另起话头。 说了几句闲话,温缇忽然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起身的样子:“朝露怎么还不回来?” 晚霞赶紧拦住她:“朝露姐姐肯定是怕婆子听不明白,多交代几句,大小姐别着急,她一会儿就回来。” 温缇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这么久还没个信,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见她样子实在失望,一心想表现的晚霞试探着说:“要不我去看看?” 温缇点了点头:“去看看她,你们快些回来。” 晚霞原有些担心主子一个人独自在婚房,但朝露确实出去有一阵子了,她也怕朝露像刘嬷嬷似的,一不小心惹上什么事,于是絮叨了几句,还是起身走了。 等她一出门,温缇立刻掀开大红盖头,从门缝里盯着晚霞的动静。见人走出了月亮门,她立刻手脚麻利地摘下凤冠,找出晚霞刚才换下的衣服穿上。 她要逃走。 温缇想清楚了,留在苏让身边,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写进死亡笔记本,还是逃命要紧。逃出这个牢笼,自己有手有脚有现代知识,还能养活不了自己? 在她的模糊印象里,自己所在的婚房应该在这座园子的深处,离着大门二门距离很远。她策划好了,先翻墙出了这处内院,再随便冒充宾客家的随行下人。今天楚王大婚,满朝野的高官贵戚估计都会来赴婚宴,现在园子里肯定人多事杂,她趁机溜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站在院墙底下,温缇给自己鼓劲:加油,你可以的,翻过去就会迎来全新的光明的未来。 踩上椅子,她奋力一跃,双手和右脚刚好扒上了墙头,再使劲一纵身,就稳稳地坐上了墙头。 雨后的清风徐徐吹来,吹了温缇一个透心凉,她,好像,有点恐高。 但眼前的形势容不得温缇多想,她眼睛一闭,手一松就跳了下去,横竖内院这墙没有多高,不至于摔出个好歹来。 身体猛地下坠,风声嗖嗖从耳边划过,温缇砰一声落了下来,脚没有着地,整个身子坠入了一处柔软的地方。她吓了一大跳,啊的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清俊的脸,嘴唇微薄,鼻梁直挺,眼角微微上扬,莫名地带着一股清癯瘦弱的风流病态美。 和他短暂对视的一瞬间,温缇觉得脸颊有点发烧,赶紧错开眼神向别处打量。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进了对方的怀里。 “我,我,你,你……”温缇瞬间慌乱起来,这可是古代啊,被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抱在怀里,太不像样子了。 “你什么?”清俊男人松手放下她,开口问。 温缇愣住了,这声音沙哑慵懒,很是熟悉,像极了惩戒刘嬷嬷的男声。难道他是…… 第三章 (修) 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 她不敢往下想了,赶紧找理由开溜:“我,我家主人还在找奴婢,奴婢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步子还没迈出去,男人一把拽住她的手,高声质问她:“你家主人是谁?” 他眼神冰冷,盯得温缇紧张异常,明明她之前已经盘算好了,可这男人犀利的眼神像是一下子看透了她,她一个字也瞎诌不出来了。 温缇不说话,男人又走近一步,近得两个人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温缇控制不住自己了,大脑运转彻底停滞。 “王爷!”远处有人喊。 果然,这男人就是楚王苏让,她在书里的夫君。 被他抓个正着,要是被识破身份,自己会不会比刘嬷嬷还惨,直接就? 温缇急得快哭了,终于想起了编好的瞎话:“我,我家主人是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夫人是书里温缇二婶常常挂在嘴边的表姐妹,最喜欢讲排场,每次出门随行的下人都浩浩荡荡的,让原主的二婶羡慕得眼睛直发红,所以编到这一家身上肯定不会出纰漏。 苏让一直抓着她的手,瞥了一眼正从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又把温缇上下打量了一遍,轻蔑地笑了。 温缇试探着想收回手,一拽,没拽动,又一拽,还没拽动。 他不信?温缇心脏砰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王爷!” 喊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听着耳熟无比。温缇扭头一看,走过来的正是朝露和晚霞,手里都端着饭盅。看清朝露的模样,她眼前一黑,原来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 琥珀色上衣,丁香色绉纱裙,她从晚霞那里骗来的衣裳,和朝露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摆明了是宣平侯府陪嫁丫鬟的标准行头,怪不得苏让不相信自己是卫国公家的下人。 温缇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自己说瞎话被当场识破,要上反派的死亡笔记本了,要尽快逃命去了。 朝露和晚霞看见苏让和温缇手拉着手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晚霞年纪小,不知轻重,直接惊讶地叫了起来:“王爷,王……” “你们回来了”,温缇先一步截断了晚霞的话,说着说着挤出几滴眼泪来:“王妃她,她走了。” 苏让手上不自觉地使上了力气,捏得温缇手痛不已,哎呦哎呦连叫了两声,他才泄下劲来。 旁边朝露晚霞早惊呆了,显然是觉得自家大小姐魔怔了,天刚擦黑就开始说胡话。晚霞沉不住气,诧异地问道:“什么走了?什么王妃?王妃不是……” 背对着苏让,温缇一边拼命使眼色,一边现编瞎话:“王妃说她受人欺负,再也忍不下去了,要去边疆找哥哥。本来说要带着我走的,可我一翻墙过来,她人影都不见了,我还叫王爷给捉住了,呜呜……” 她越说越激动,泪珠金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把朝露晚霞震得是目瞪口呆。 “她跑了?”苏让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温缇冲着他边擦眼泪边说:“是,王妃她孤身一人,应该还走不远,王爷你快去追吧。” 其实她心里焦急无比:你还不快去追,你走了,好让我跑路啊。 然而苏让始终没有松手,反而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她要去边疆?” “是,王妃早就谋划好了,只等着没人时偷偷逃走。”温缇满脸真诚地建议,“王爷,快追她去,算算时间,她走不远的。” 苏让终于松了手,袖子一甩,冷哼一声:“哼,既然她想走,本王为何要留?” 嗯?这是什么进展?媳妇跑了还不追?没感情,还有名分哪。真把媳妇丢了,你一个王爷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温缇气得只想骂人,脸上还勉强维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王妃说要赶去边疆,一路上肯定凶险异常,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办?” 苏让眼睛一抬,眉眼里满是阴郁肃杀之气:“她,自找的。” 温缇被这眼神吓到了。 果然,他真的恨书里的原主。出身太子系的宣平侯府已经是一桩罪,成了亲还想逃走又是一桩罪。自己本来是想逃跑的,这下可好,直接进死亡黑名单了。温缇真心想哭。 旁边的朝露晚霞心里揣着内情不敢说,两个人都害怕到了极点,晚霞一下子控制不住,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苏让听见她的动静,眼神阴恻恻地扫过去,晚霞吓得打了个嗝儿,眼泪瞬间被吓回去了。 温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小心翼翼地劝说:“这大婚的日子,王妃人走了,皇上皇后那里王爷您该怎么交代?还有我们侯府,三天后王妃也该归宁……” 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还没说完,下巴就叫人一把捏住了。 苏让眼睛半眯,手上微微发力,抬起温缇的脸,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温缇动也不敢动,随着苏让的动作扬起脸,被迫对上他阴鸷的双眼,想也不想,随口编了个名字:“奴婢,奴婢叫初阳。” “很好,你就替你主子抵债吧。”苏让松开手,掸灰一样拍了拍手,丢下一句话转身快步走了。 “替你主子抵债。”几个字炸雷一样,轰得温缇耳朵嗡嗡作响,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苏让走得远远的,不见了身影,她才如梦初醒一样,问瑟瑟发抖的晚霞:“他说什么?抵债?” “是,王爷是这么说的。”晚霞怕得不得了,瞥了一眼苏让离开的方向,拍着胸脯说:“大小姐,您和王爷是在闹着玩么?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上了我的衣裳?还说什么逃走抵债当王妃的话,您本来就是王妃啊?” 朝露惯会看人眼色,处事又机灵,早看出来温缇和苏让对话行动都不对劲,所以直到现在一声也没吭,只是时不时地偷偷瞄温缇的神情。 温缇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心里一沉:这两个人知道原主的底细,现在还日夜跟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得先把她们哄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晚霞的话,清清嗓子说:“先回去再说吧。” 回到房间,之前被丢在龙凤床上的大红喜服艳红艳红的,有些刺眼。 温缇一抬头,就对上两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她假装咳嗽一声,避开朝露和晚霞的眼神,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语带凄苦地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应该都看到了。” 听见她提这一茬,朝露和晚霞一起低头沉默了。 温缇抽抽搭搭地开始卖惨诉苦:“哥哥远在边关为国效力,二婶和妹妹就哄骗着我嫁出了门。前两天,我才听说王爷脾性古怪,今天刚进门,他就把我身边人赶走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朝露边听边暗地里琢磨:原来大小姐心里门儿清,不是个糊涂人啊,难道她出嫁前是真的被二夫人和二小姐使手段给骗了? “刘嬷嬷被赶走了,想到要在这王府里过一辈子,我是害怕得一刻也不敢坐,才想着逃出去找哥哥。” 想想人家穿书都开金手指,自己穿书就开启死亡倒计时,温缇是真的有点伤心,泪水断线的珠子一样向下掉:“世上除了哥哥还有谁真心待我,我不想当什么富贵王妃,只想和真正的亲人一同过太平日子。” 晚霞也跟着伤心起来,红着眼圈,哽咽地说:“所以大小姐您是真的想走?可现在您走也走不得,还惹了王爷动怒,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温缇抽泣着说:“我哪里敢对他说实话,本来我想着冒充宾客的下人,没想到被瞧出破绽来,他见我身上这衣裳,应该以为我也是陪嫁丫鬟。” “我就将计就计,求他出门去找人,结果你们都听见了,说人在外边出了事也是自找的,我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守着这个狠心冷意的男人么?”温缇哭得双肩抽动不已。 见她手上的帕子几乎快湿透了,朝露重新拿了一条递上来:“那大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 温缇仰起头来:“我不做什么劳什子的王妃了!” 她一手一个,抓住朝露和晚霞,哀求道:“反正王府里也没人见过我,我就安心做个小丫鬟,不和那个男人做夫妻了。”今天不行,未必天天不行,以后找着机会,她肯定还会跑的。 说完,温缇放开手,一边接过帕子擦拭泪痕,一边偷偷观察两个丫鬟的神情。 晚霞显然是被吓懵了,没想到有人放着王妃不做非要当丫鬟。朝露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缇继续添油加火地说:“我要是被拆穿身份,那就彻底得罪王爷了,你们跟着我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朝露犹豫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大小姐,刚才王爷是不是说让您替主子抵债么?这……” 替主子抵债?确实,苏让真的说了。 抵什么债?逃跑的债,侯府站错队的债,还是结婚入洞房的债? 温缇真心实意地泪流满面了。 第四章 (修) 要行合卺礼 没多久,三个人就明白抵债的意思了。 整个园子里好像不知道王妃逃走的事情,外面的喧嚣热闹一刻也没消停,还有个教养嬷嬷过来送信,说半个时辰后要行合卺礼,隔着里屋的帐子嘱咐了一堆规矩。 合卺礼?和谁行? 朝露晚霞齐齐看向温缇。 抵债是要这么个抵法吗?温缇有点晕,按苏让的意思,自己难不成还是得做这个悲催的王妃? 眼下是逃不掉了,温缇暗暗地想,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走到路口,我就跑。 “既然我们人在王府,就一切听吩咐吧,来,帮我换上喜服。”她说。 重新穿戴好凤冠霞帔,大红盖头遮住脸,朝露晚霞掐着吉时的时辰,点燃了一双龙凤喜烛。 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但温缇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原主的覆辙,前方凶险,她必须时时留意,步步小心。 外面忽然响起热闹的笑声和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喜娘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她满面红光边走边笑:“王爷来挑盖头喽!” 后头一众人等簇拥着苏让,呼啦啦冲了进来。 温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及时摆出了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现在要挑盖头,无论如何自己这戏也得演到位了。 喜娘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吉祥话,屋里的人跟着嘻嘻哈哈笑了半天,终于一根秤秆伸到眼前,缓缓挑起了大红盖头。 温缇微笑着抬起头,正对上苏让一双凤眼,眼中无喜无悲,荒凉得叫人心颤。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爷是看新娘子看呆了么?” 一阵哄笑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温缇迅速回神,娇羞地笑着环视了一圈。屋内挤进来不少珠环翠绕盛装华服的妇人,大约个个是皇亲国戚,都是一身的泼天富贵气。 见这一大群人,她先是心里一惊,生怕有见过原主的长辈,随后想起书里的情节,又放下心来。 原主柔弱内向又不善言谈,她不愿和外人来往,父母和兄长就一味纵着,因此她从小到大极少和亲戚们走动见面。结果导致她堂堂一个侯府嫡女,一众高门世家是只闻其名,从没见过其人,反而活泼开朗的温绮取而代之,成了宣平侯府在京城贵女圈里的代表人物。 最悲剧的是,原主断了自己的交际圈子,以至于她后来处境凄惨时,没有一个亲戚愿意出手帮上她一两分。现在她这个社交恐惧症,倒是方便温缇隐瞒身份,继续把戏演下去。 喜娘跟着众人笑了几声,又搬出一套吉祥话,旁边丫鬟端着托盘笑嘻嘻地送上来两杯酒。 温缇看向苏让,苏让垂下了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被喜娘推着也坐到了床边。 两个人面对面,相隔不到半米,温缇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因此不自在地垂下了头。不容得她多想,酒杯已经送到了两个人面前,苏让不动,温缇也不敢动手。 旁边喜娘笑了:“怎么?害臊啦,别羞了,以后要一起过一辈子呢,快快,举酒杯吧。” 温缇半抬眼又去看苏让,见苏让悠悠然地拿了一杯酒,她才接过另一杯。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嘻嘻笑着说:“可别催了,王爷身子弱,向来饮不得酒。酒喝急了,若是王爷闹上一场病,看皇后娘娘饶过谁!” 温缇手一抖,酒都差点泼洒出来。就因为体弱多病,苏让常常被太子强压一头,竟然有人在他新婚之日喝交杯酒时提这一茬,这不是好心关怀,是当众嘲讽吧。 苏让端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原本苍白的手因为紧捏酒杯涨起了青筋。 温缇知道,他生气了。 然而满屋子没几个人看出他的异样,有人还跟着起哄:“是啊,是啊,王爷是皇后娘娘的心肝肉,我们可得好好护着。” 看过全本结局的温缇听不下去了,大反派苏让哪用别人护着?他有勇有谋,能把数万流民训练成精兵猛将,率领他们一路杀向京城。如果不是他倒霉透顶,吃错了汤药,不幸咳血死在城门下,未来天下就是他的了。 可惜按现在的故事进度,苏让看上去还是个自闭阴郁的小可怜,不能展示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平白让这些昏聩无能的酒囊饭袋笑话奚落。 温缇心里为他叹了一口气。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苏让手上的青筋暴涨后又平静下来,最后一言不发,默默地把手臂递到了她面前。 温缇收敛下心思,抿了抿嘴,羞怯怯地环了上去。两个人一仰头,在众人的喝彩声里,饮尽了杯中酒。 原主应该从没喝过酒,这一口酒下肚,温缇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很快也变得模糊朦胧起来。 她晕晕乎乎地看向对面,只见荧荧烛光下,苏让瘦削清癯的脸庞温和了不少,连眼神都不像之前那样冷漠,反而莫名地染上一层奇异的光晕,单纯脆弱得一触即碎。 醉意上头的温缇莫名地心软了,她偷偷伸出里侧的手,拍了拍苏让垂在床上的手背。 大约长年生病的苏让也极少喝酒,他好像醉得不轻,直接反手握住了温缇。温缇没有抽回去,尽管他整只手还是那么冰凉。 两人两手交握,四目相对,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温缇有些恍惚。 她想:如果太子和他党羽,不像书里那样接二连三地羞辱打压苏让,他是不是不会仇视整个世界,不会彻底走上病娇黑化的道路?他,是不是有机会做个阳光向上的正面人物? 然而带头嘲讽的人听不到温缇的心声,那个尖利的声音又骤然响起来,打破了两个人沉默的默契:“娶了媳妇好,从今天起王爷是真的成家立业了,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跟皇上皇后别扭怄气了。” 隐忍了半天的苏让终于爆发了,他脸色刷的黑成了锅底,扭头瞪向说话的人。 温缇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实在不知道收敛,刚才嘲讽那几句踩了苏让一脚也就算了,现在是一箭正中红心,戳到了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她顺着苏让的眼神看过去,说话的人一袭宫装,头戴牡丹花冠,不知道是哪家的公侯诰命,此刻笑得满脸都挤出了褶子,看年纪十有八九是苏让的长辈。 很快有人应和她:“江夏王妃说的是。” 江夏王妃?原来是苏让堂叔江夏郡王的妻子。江夏郡王在书里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成天只知道喝酒赌钱招猫逗狗。江夏王妃管不了自己男人,现在却大言不惭地踩着苏让的痛处来教育他。做事这么阴损,十有八九是为了事后向太子邀功。 苏让黑化,书里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他心胸狭小脾气怪异,现在亲眼看到苏让受的委屈痛苦,温缇立场动摇了,总被人不顾场合地当众揭伤疤,谁能受得了? 按苏让的性子,他会把一切憋在心里,攒着等秋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并报复回去。可把委屈藏心里沤烂了,折磨自己,痛快了别人,凭什么?温缇受不得这个。 正好有人插话打趣温缇,闹着说:“以后王爷大事小情,就有王妃管着喽。” 温缇趁机接了话茬,低眉垂眼瞥了一眼江夏王妃,柔柔弱弱地说:“我,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要向江夏王妃学学如何贤德事夫。” 果然江夏王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谁都知道她曾经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满城风雨,可还是管不住吊儿郎当的江夏郡王。两口子多少年来一直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眼里最大的笑话,跟她学贤德事夫,简直就是当众打她的脸。 有人早看不惯她阴阳怪气的做派,本来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了声。 江夏王妃脸色涨红得像猪肝一样,过去她仗着长辈身份,时不时话里有话地嘲讽苏让两句,苏让最多也就阴沉沉地瞪回来,从没有当面给过她难堪。 今天他刚娶个王妃进门,对方年纪不大,嘴倒是厉害,竟然当场反过来让她丢了大脸。自己还不能揪着不放,人家大婚的好日子,又长了一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模样,和她计较,反倒显得自己不知轻重气量小。 江夏王妃咬着后槽牙想:我竟不知道,宣平侯府藏在深闺里的嫡女是个厉害角色。然而运了半天气,她还是压了下去,消无声息地挪了几步,讪讪地躲到了众人身后。 苏让默默地看完整场戏,转过脸来,看向温缇,眼神越发的迷蒙,好像醉意更重了。 这几年来,他实在见多了捧高踩低、好听话里夹着毒刀子的人。母后给自己的所谓宠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儿,像一只只冷箭毒箭射在他身上,他但凡反驳半个字,就有无数的指责等着自己,暴戾,古怪,忤逆不孝…… 没想到,这个宣平侯府出身的女人,今晚主动替他挡了毒刀子。 或许…… 第五章 (修) 他想干什么 看着温缇的眼睛,苏让张了张嘴要说话,喜娘又上来请他。一群人又簇拥着苏让出了门,吆喝着要敬酒吃酒什么的,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朝露送上来一杯清茶,温缇喝完后,醉意散了不少。 想起刚才自己主动去替苏让出头,她懊悔得简直想撞墙,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吗?以后见路口就跑,现在多此一举干什么?尤其还拍了拍苏让的手,这不会让他误会吧,以为自己在别有用心地勾引他,这不是给死亡倒计时装了加速器吗? 以后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温缇几乎想把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但一想到起苏让在烛光下脆弱无助的表情,温缇犹豫了,她反问自己,以后见他受委屈,自己真的能视而不见吗? 唉,温缇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书里这个世界公平一点,好心不会有恶报吧。 现在一清静下来,疲惫从里到外弥漫到全身。温缇抬眼一看,朝露和晚霞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靠在墙边,都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显然是又累又困到了极点。 这场大婚在城外园子里举行,为不耽误吉时,原主和陪嫁的人估计凌晨就起来忙碌了,算算时间,熬了几乎十五六个小时,谁能不累呢?哪怕穿过来的温缇,短短几个小时里情绪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都快虚脱了。 她也没叫醒朝露和晚霞,干脆自己摘了凤冠,换下大红喜服,身子一歪,靠在床上睡过去了。 睡得正香时,忽然间天摇地动,一下子惊醒了温缇。 她缓缓恢复意识,才发现是有人在推自己。她揉着眼睛,定睛一看,面前一张清瘦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苏让。他也脱下喜服,换了一身月白常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温缇吓了一大跳,赶紧一个翻身从床上蹦了下来,她压低声音。对着苏让柔柔地行了个礼:“王,王爷。” 同时眼神扫了屋子里一圈,她发现朝露和晚霞影子都不见一个,不知道是碰上苏让都躲出去了,还是被苏让轰出去了。 苏让盯着垂眉低眼的她,沉吟了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字:“你……” 温缇强压下倦意,打起精神笑着说:“王爷有何吩咐?” 苏让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站到了温缇跟前。他虽然清瘦,但肩膀宽身量高,温缇整个人瞬间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他想干什么? 这个反派不会是想假戏真做,要把这夫妻关系坐实了吧?温缇一下子慌了神,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砰跳个不停。 苏让的神情在昏暗的烛光下有些看不分明。 “你……”他顿了一顿,“为什么躺在床上?” 嗯?这话什么意思?是嫌弃我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占了主子的床?温缇心里一个激灵,糟了,他不会又误会我想勾引人吧? 她一边支支吾吾地解释:“奴婢,奴婢……”一边挪着小步子向外蹭,想逃开苏让身影的笼罩。 眼看要躲开他了,苏让一把抓住温缇,问她:“你想干什么?” 温缇装傻充愣地看向他,故意摆出睡迷糊的样子,心里犹如万马奔腾:我想干什么!?我想跑路。 苏让看着迷迷瞪瞪的温缇有点出神。这女人初见时眼珠滴溜溜的转,像只狡黠多疑的狐狸,却故意收了爪牙假装羞怯无害,本来想看看她能装到几时,谁知道喝交杯酒时,有人戳着自己痛处来嘲讽,她立刻柔中带刺张嘴怼回去了。 此刻眼前的她,半拢着头发,有点睡眼惺忪,有点狼狈慌乱,不知道为什么叫他看得挪不开眼。 也许是婚礼酒宴上的各种明褒暗贬虚情假意,他实在看够了,眼前人的一言一行,反倒能瞧出来那么一点真情实意。 苏让紧紧握着温缇的手臂,她温热的体温从他的掌心一点点蔓延开来,传递到四肢百骸,驱走了雨后夜晚的寒凉。 忽然他闪身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地命令:“下去。” 温缇有点懵,愣了一下,随即兔子一样几步蹿了出去。 苏让背对着她,摸了摸脸,他想,现在自己脸发烫,身子发热,一定是因为刚才被硬灌了几杯酒,对,都是酒的错! 快走到门口时,温缇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苏让倒头躺在床上,抖开龙凤被钻了进去,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估计这人是喝糊涂了,她庆幸地想,眼下的情形他不计较就好,自己赶紧开溜才是。 一打开门,凉风嗖嗖地迎面扑来,冻得她连打几个哆嗦。向外一望,廊下院子里空空荡荡,也完全看不见朝露和晚霞的影子。想起晚霞提过下人衣服送去了西厢房,她打算摸过去找人。 门外夜色浓重,因为阴天,天上月亮星星都没露面,更显得四处黑漆漆的,只有廊下三四盏灯笼随风摇来荡去。 温缇刚迈过门槛,一阵冷风袭来,噗一声吹灭了两盏灯笼。同时外头不知什么鸟桀桀地叫了起来,吓得她汗毛倒竖,立刻收回了步子。 关门退进屋子里,温缇才发觉,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床上龙凤被里鼓起的一团,她有点生气,怎么她穿个书就碰上了这么个古怪的反派,城里好好的王府不住,非要住到荒郊野外,外面鬼气森森的,这让看过不少鬼片的她可怎么出门?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苏让平稳缓慢的呼吸声。温缇越想越生气,自己进退两难,他睡得倒是很香。 抬眼看见墙边的贵妃榻,她也不犹豫了,几步走过去,径直躺了上去。她不管了,今天自己累到了极点,天大的事,等睡一觉再说。 一片黑暗中,床上的苏让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入眠的意思,他大睁着双眼,盯着头顶的帷帐。听着温缇先开门又关门的动静,感觉到她看向床上的目光,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她腾腾几步冲到贵妃榻边,窸窸窣窣躺了上去,随后不再有声响传过来,屋子里再次归于寂静。 苏让忽然想和她说两句话,什么都好,只要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刚张开嘴,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从胸口冲了出来,他努力平息下来,安静了片刻,又是一阵咳嗽。 温缇其实早睡过去了,半睡半醒间听见动静,职业病发作,开始咕咕哝哝地念叨:“怎么咳成这样?是湿寒体质吧,肯定受凉了……” 咳嗽声慢慢停了,迷迷糊糊的温缇嘟囔着,觉得寒气一阵一阵吹过来。她打了个冷颤,咬紧牙关左摸摸右摸摸,被子褥子一件也没摸到。浑身发冷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抱紧自己团成一团,侧卧着又睡着了。 苏让捂住嘴巴,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很大。今天他几次咳嗽,母后看了一眼却不言语,其他人好像得了示下一样,也都跟着视而不见,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第一个出言关怀的。 过了一会儿,贵妃榻上没了动静。苏让扭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温缇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外面鸟叫声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温缇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被子?!她猛地睁开眼睛,明明昨晚榻上没有被子啊。 谁给自己盖上的? 她扭头去看床上的苏让,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是他吗?这个古怪多疑的反派会这么好心给自己盖被子?温缇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是朝露晚霞?如果她们两个起来了,怎么不喊自己呢?温缇还是觉得说不通。 一边想一边下了床,她正要去梳洗,一眼就看见了衣架上金云霞凤纹的大衫。 朝露昨晚准备出来时交代过了,说这是王妃明天拜见皇上皇后该穿的日常礼服。按理说,婚后第一天,新媳妇应该去堂前拜见公婆,皇家更不会破了这个规矩吧。 难道戏还得接着演,自己又要冒充自己了?温缇无奈地笑了:自己穿书,穿出个什么狗血大戏啊。 摸了摸大衫上的金丝凤纹,温缇决定还是识趣地先换上,免得被人来催。 换上裙子,大衫刚穿了一条袖子,门砰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温缇吓了一跳,赶紧遮住身子。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苏让,带着一身寒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被盯得脸刷的红了,立刻背过身子,手忙脚乱地穿上另一只袖子,还没来得及系上,苏让开口说话了。 “你在找死吗?” 温缇系衣服的手一僵,心说,我犯了什么大忌? 苏让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假扮王妃,如果去见了父皇母后,就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了。” 欺君之罪! 温缇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苏让。 第六章 (大修) 几乎被苏让完全圈在了…… 苏让错开温缇惊讶的视线,语调平静无波地补充:“昨晚酒宴完毕后,父皇母后就回宫了。” 温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我不用冒充我自己去见皇帝皇后了?欺君之罪我也不会犯了?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王爷,王妃不去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见礼,是否有失体统?”心里则是止不住地吐槽:这大婚结的,怎么该走的程序还不走完?苏让是有多讨厌宣平侯府出身的原主啊。 苏让正要开口答话,咕噜噜,一阵令人尴尬的动静传了过来。 温缇诧异了一下,发现苏让瘦削的脸颊忽然微微地变红了,是他饿得肚子在叫吗? 苏让察觉到她的目光,咳嗽了一声,随即踱着步子走到门前,说:“体统?我府里我的话就是体统,走了就走了,谁都一样。”说完迈步出了门。 望着他的背影,温缇又是惊讶又是奇怪,他这来去如风的,难道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用假扮王妃吗? 想了想想不通,温缇也不纠结了,她脱了大衫,重新换上丫鬟的衣服,既然说好当丫鬟的,那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出了内院,各处廊下大红灯笼还高高挂着,只是一个人也瞧不见,到处树影婆娑,竟然有几分荒凉寂寥的样子。 温缇正纳闷,朝露和晚霞迎面走过来了。 两个人别别扭扭喊了声初阳姐姐,温缇点头答应了一声,昨天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改口,现在没叫错已经是万幸了。 她问道:“昨晚你们两个跑去哪里了?我小睡一下,起来就不见你们的影子了。” 提起昨晚,两个人神情立刻不自在起来。晚霞直接红了脸,朝露则是眼神古怪地偷偷瞄她。 昨天和苏让共居一室,不会是让她们误会了吧,温缇赶紧自证清白:“我醒了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好趁王爷睡了后,在门边的小榻上偷偷窝了一晚上。” 怕两个人刨根问底,她立刻转移话题,说该给王爷备饭了,喊两个人一起去厨房。 晚霞是个实心眼,一点也没多想,拉着她就往前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朝露踢踢踏踏跟在后面,一直没出声。 进了厨房的院子,晚霞风一样冲进去转了一圈,大惊失色地跑回来报信:“不好啦,厨子不见了!” “不是偷懒去了吧。”朝露撇撇嘴,向温缇解释说:“听下人说,昨天园子里的人,有的是从城里王府临时调来的,有的是从宫里来的,日常在王爷跟前的,加上厨子不过三四个人。” 温缇倒不意外,苏让为人多疑又敏感,恐怕对身边的下人也不放心,自己的住处肯定是能少留人就少留人,她早打算好了,厨子不在正好方便自己下厨烧饭。 但这话不能跟人明说,她点点头,就指挥着朝露晚霞去洗菜烧火。 晚霞做惯了粗活,听见吩咐就直接动手去了。朝露一脸的不情愿,手上虽然干着活,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温缇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朝露为什么垂头丧气。之前她肯定以为陪嫁进王府能跟着主子鸡犬升天,结果今天皇上皇后连儿媳妇的面都不见就起驾回宫了,而且好好一个王爷过得和流放了一样,她满心的希望都落了空,能不沮丧吗? 这个丫头心思多野心大,温缇早看明白了,但现在不是敲打她的时候。 朝露磨磨蹭蹭地洗菜切菜,温缇全当看不见,反正厨房里的活儿她是做习惯了的,就算用柴火灶烧火她烧不来,也有勤快的晚霞抢着干。 见了苏让的面貌神情,结合书里他的性格遭遇,温缇估摸着他是心病太重导致体虚生寒,因此琢磨了几样吃食,看能不能给他调理调理。 她叹了口气,自嘲地想:大学的养生保健专业没有白读,穿过来了还能用来增加反派好感值。 姜炒米粥先炒后熬出了香味,另一眼灶上的笼屉也开始腾腾冒白气。晚霞饿狠了,一边吸鼻子,一边围着灶台转圈,不住地叨叨好香啊好香啊。 温缇被她的憨样逗乐了:“好了,好了,马上起锅。” 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仆妇踱着步子走了进来,看见灶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立刻一蹦三尺高,嘴里骂道:“谁?!敢进你李嫂的地盘!” 这人就是苏让身边的厨子?怎么比主子还像凶神恶煞?温缇心里嘀咕,嘴上赶紧示好:“李嫂,别生气。我们是王妃身边的丫鬟,现在早饭的时辰都快过了,还没有人过来送饭,王爷和王妃也说饿了,我们才过来……” “少拿王爷来压我!王爷只吃李嫂我做的饭!”仆妇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骂得更凶了:“瞧你这狐媚子相,不好好伺候主子,净想耍小心思,怎么?还想攀高枝啊?” 温缇火气蹭的就上来了,她一片好心想给苏让调理身体,竟然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即顶了回去:“李嫂,我和姐妹不过是按规矩做事罢了,毕竟在我们侯府,没出过主子到饭点还挨饿的岔子。” 李嫂昨晚多吃了几杯酒,早晨睡过头误了做饭的时辰,本来就心虚,被温缇点出自己的错处,更是气得跳脚:“小蹄子,刚进王府就敢抖威风,你是皮痒欠收拾吧。”说着抄起一根擀面杖,向温缇挥过去。 朝露和晚霞吓得大惊失色,一个搂腰一个抱胳膊拦住了李嫂:“不能打,不能打。” 温缇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不知道踩了个什么东西,脚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她刚想尖叫,就发现有只手撑住了自己的后背,她没时间多想,紧紧抓住递到面前的另一只手,终于站稳了。 朝露晚霞见了这情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嫂手里的擀面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都不用回头看,温缇就猜出来身后人的身份了,而自己几乎被苏让完全圈在了怀里。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锅灶里的干柴还在噼里啪啦烧着。 “不能打什么?”苏让终于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 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鬓发间,温缇感觉自己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她赶紧连蹦两步,脱离开他的怀抱,努力挤出笑容,说:“奴婢是跟李嫂说,醒好的面不用再打了。” 愣在原地的李嫂听见这话,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温缇来。 她昨晚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到刚才脑子都糊涂着。打骂丫鬟是王府里的一大忌讳,现在被王爷碰个正着,她后悔得简直想撞墙,没想到小丫鬟不但不告状,还替自己化解了下来了。 苏让早看清屋里的情形了,不过温缇不说,他就当没看见,转头问李嫂:“饭呢?” 李嫂立刻殷勤道:“王爷,厨房这腌臜地方哪是您该进来的,您回去看会儿书,早饭马上送过去。” 苏让扫了一眼灶台,又瞥了她一眼,拂袖走了。 见他背影消失了,李嫂擦擦额头上的汗,转过身来看向温缇。晚霞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护到温缇跟前。 李嫂这时口气软了不少,但还是想指使着眼前几个人干活:“王爷急着吃饭,你,你们,去洗菜,去烧火。” 朝露陪着笑脸说:“李嫂,我们已经备好了饭,等蒸饺一熟,粥出锅了,给王爷送过去不就行了。” 李嫂眼睛一瞪:“让你干活就干活,多嘴多舌的干什么?都说了,王爷只吃我李嫂做的饭。” 晚霞噘着嘴想争辩,温缇一把拉住她,好声好气地跟李嫂说:“王爷人都亲自过来厨房了,可见是等不得了,还是先送些饭食过去吧。” 李嫂犹豫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她看了眼灶上的笼屉,撸起袖子说:“既然做好了,就先送去给王爷王妃垫补垫补,我再做几个王爷爱吃的水芹饼,马上就成。” 温缇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托盘里的东西有些愣神。 羊肉蒸饺、菜蔬炒肉末,姜炒米粥,都是补气血祛湿寒的好东西。但说实话,从李嫂的唠叨来看,苏让长年生病,向来口味清淡,这饭他吃不吃得下就难说了。 她还在犹豫,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进来。”苏让说。 李嫂着急忙慌领着朝露晚霞做了几个水芹饼,一路小跑着送去了书房。一进门,就看见苏让正在喝茶漱口,她定睛一看,桌上一屉蒸饺一碗粥已经空了。 “王爷,您不吃水芹饼了?”李嫂慌神了,教训温缇时,她丝毫没夸张,在园子里,王爷吃饭十顿有九顿都是她亲手做的,旁人再讨好献殷勤,主子是一点都看不上,怎么今天就吃光了这个丫头的饭呢? 苏让接过温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看着温缇说:“李嫂,以后厨房的大小活计,就由她帮着你吧。” 李嫂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温缇,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照得这丫头肌肤雪白,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水,活脱脱一个娇艳欲滴的俏美人。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这陪嫁丫鬟生得这样好,王爷不是看上了想收了做小吧? 第七章 (大修) 她值得 苏让说是厨下的事有温缇帮着,但李嫂说话听音,估摸着王爷十有八九是想让温缇以后做厨房主事。 她心里说不气闷是假的,自己在灶前烟熏火燎辛苦了好几年,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一来,就把她踩在脚下了。 还好温缇说话做事有分寸,大到敲定菜谱小到打水洗菜,凡事一开口总带个请字,她虽然心里憋闷,却找不到由头发作。 到了午间,给王爷送的饭食,除了李嫂拿手的几样菜,温缇又做主烧了健脾祛湿的八珍糕和淮山排骨汤。李嫂没明着反对,背地里眼白都快翻上天了,心说王爷不过是被她美色迷了眼,不爱吃的将就吃上几口而已,以后还能顿顿吃吗? 哪知道午饭送过去,收回来时,温缇亲手做的菜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其余的不过略动了动。 其实苏让早晨提起筷子时,还真是打算将就吃的,因为一是饿狠了,二是李嫂近来做事越来越马虎敷衍,他也想趁机敲打敲打,没想到蒸饺米粥一入口,香得他筷子都停不下来。 过去因为身体虚弱,他多看几页书、多走几步路就头晕气短,甚至饭多吃几口都会积食。没想到早晨饱餐一顿后,他一上午精神好了许多,不像往常总有倦怠的感觉。 对着医书,苏让翻了翻几样食材的功效,又对比了对比自己日常虚弱的症状,渐渐明白了温缇的意图,所以等中午摆饭时,有意多吃了几口她做的菜。 李嫂哪里猜得出苏让这曲里拐弯的意思,她眼里就看着温缇才进府就要把自己取而代之,心里是越憋越难受,半天琢磨出一个主意来。 她捡了几块点心,笑嘻嘻去找朝露和晚霞搭话:“姑娘啊,王妃怎么一直呆在内院没个动静?不嫌我老婆子烦的话,我去送几块糕饼,都是拿园子里现摘的鲜花做的,给王妃尝尝鲜。” 丫鬟想攀高枝,还能越过主子吗?就该让主子知道她的心思,好好管教管教她,李嫂想。 一提王妃,朝露和晚霞都有些慌乱,李嫂以为她们是瞒着主子帮温缇兴风作浪,被她点破了,更是起劲地催着要去见王妃。 正僵持的时候,温缇忽然冒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李嫂,糕饼我们送去就是,昨日下雨,王妃受凉生了病,不宜见外人。”说着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晶盘。 李嫂手一晃,避开温缇,一脸惊讶地说:“哎呀,王妃怎么才进府就病了,那就更要去探望探望了。太医请了没……” 温缇面色不变地截断她的话:“王妃喝过汤药了,王爷体谅她,要她卧床静养,还特地吩咐说无关人等不要随便出入内院,别扰了王妃的清净。” 她看了一眼李嫂手里的点心:“糕饼我们就替您送进去吧,也不知道王妃吃不吃得下。” 李嫂被当场撅回去,心里气了个仰倒,脸上还僵硬地挂着笑容。眼看温缇上手抢走了水晶盘,领着朝露晚霞就要走,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王妃可得快些好起来,明日是归宁的日子呢。” 温缇顿住了脚步。 李嫂赶上去,凑到她身旁说:“归宁可是大事,说出去是王妃也是我们王府的脸面。皇后娘娘早备下了厚礼,上午王爷又交代我当家的,说要从库房里再调几样珍藏出来。王爷对王妃可是尽了十分的心了,多少妖妖冶冶的女子献殷勤,他从来都瞧不上……” 归宁?! 李嫂还在絮叨,温缇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归宁,意味着她要去宣平侯府,见那些和原主朝夕相处、还把她推进火坑里的所谓家人。 “一切有王爷做主就是了,王妃身边离不了人,我们先回去了。”温缇点头胡乱应了李嫂几句,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她飞一样地向前冲,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能去宣平侯府,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不然自己整场戏就都穿帮了。 过了两进院子,温缇才稍稍冷静下来。朝露晚霞追得气喘吁吁,晚霞边喘气边哭丧着脸问:“初阳姐姐,我们可怎么回侯府啊?” 温缇先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先别急,王爷心里有数。”苏让以为他的王妃跑路了,他还敢大喇喇地带个假的见娘家人吗? “娘家人有什么不能见的?”书房里,苏让拿起糕饼,尝了一口,很快又放下,抬头看着温缇。 温缇双眉紧蹙,惴惴地说:“可王妃她走了,至今还杳无音信。” 苏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不是说了,有你抵债吗?” “可,可一见二老爷二夫人,不是,不是……”不是就露馅了吗? 温缇是真心害怕,去了宣平侯府,第一她扯谎说王妃跑了会被戳穿,第二她换了芯子可能会被发现,这是作大死啊。而且回去后会发生什么,她一无所知,书里对原主这种小配角回娘家的事是一笔没提过。 见她怕得像是要哆嗦,苏让凑得更近,在她耳边说:“归宁,不过是走一趟的事。本王的王妃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盛装坐在轿子里,温缇一颗心还在跟着轿子颤颤悠悠。 苏让的话她信,论品阶,身为王妃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原主那些所谓的家人,精明两个字几乎都刻在脑门上了,她要是稍有不慎被瞧出破绽,自己在苏让的死亡笔记本上又要添一笔了。 进了宣平侯府,轿子竟然没有停下来,一直到了正厅才落地。让温缇更意想不到的是,出了轿子,进了正厅,垂下软帘后,温家人才依次进来请安见礼。 行完礼,温家二爷欢天喜地地谄笑着说:“哎呀呀,王爷您这恩宠实在太过了,带温缇回家坐坐就好,怎么奇珍异宝还几箱子几箱子的送,实在折煞温缇了。” 把侄女卖了个好价钱,这开心得是毫不掩饰啊,温缇鄙夷地撇撇嘴。 温家二夫人跟着说道:“我们这侄女打小被老侯爷宠惯了,行事没个轻重深浅,也不知道劝一劝,王爷可别笑话我们侯府出去的人眼皮子浅。” 卖了钱,还把责任推到原主身上,真是白莲到家了,温缇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一直沉默的苏让这时开了口:“她值得。千金万金换她一笑,值得。” 帘子外瞬间安静了。 温缇也被苏让这句话震得回不过神来,懵懵地看向他。苏让貌似也有些尴尬,偏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外头二夫人回过神来,笑道:“以后温缇有王爷宠,我们做叔叔婶子的,还有她远在边关的哥哥也就放心了。温缇年纪轻,不懂体贴照料人,王爷可要多担待。”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拿王爷当自家人,有话就不遮遮掩掩了。王爷身子骨弱,日常忌口肯定多。这丫头也不提前送个信,告诉家里王爷的忌讳,我们想来想去,不知该预备哪样酒菜?王爷爱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下去做。” 哪有姑娘带姑爷上了门,才现问吃啥的,这是要赶客?赶客也就罢了,还把错推到自己身上。温缇握紧拳头,拼命提醒自己忍住,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等帘子里两个人回话,二夫人又另起了话头:“今天阴天,还凉风阵阵的,王爷刚才咳嗽,别是受了寒,不然我们侯府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 温缇心里疯狂吐槽,不知道这位温家二夫人是不会说话,还是太会说话了,怎么能句句踩她和苏让的雷点? “来人,去拿乌金罩衣!”她高声喊了一句,“一会儿酒宴在花厅摆,王爷好歹添件衣服挡挡风再去吃酒。” 温家二爷急了:“哎哎,那是太子殿下的赏赐,怎么能轻易……哎呦!”他话没说完忽然喊了声疼,不知道是被踩了一脚还是掐了一把。 “王爷是自家人,有什么用不得的,穿一下还能开线破洞不成?” 温缇扭头一看,苏让整张脸已经黑透了。 他们从太子那里讨来的赏赐,要让苏让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已经不是讽刺,是示威了。这是明晃晃地告诉苏让,他们站队了太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苏让缓缓站起身,径直掀开帘子,几步迈到了两人跟前,沉声说:“不劳二位操心了,有王妃悉心照料,本王这几日身康体健,吃得下冷菜,受得了冷风。” 温缇几顿对症下饭的调养,让他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说话行动不像过去那样心慌气短,因此气势威仪一下子就出来了。 温家人跟着太子党羽没少奚落苏让,以前苏让就算听见了,也不过是病恹恹阴恻恻地瞥他们一眼,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今天这位倒霉王爷挺拔地站在眼前,轻轻几句话,竟然压迫得两个人喘不过气来。 “那,那我们这就去预备宴席,王爷王妃请歇息片刻。”二夫人拽了拽二爷的袖子,两个人慌不迭地夺路而逃。 苏让立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天没有动弹。 不久后,窗外啾啾几声鸟叫,苏让身子一震,甩下一句话:“你好好待着,不要随意走动。”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房间里空了下来,温缇吐出胸口憋的那口气,紧绷的心弦也缓缓放松了。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活动了两步。 走到镜子跟前,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温缇顿时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敢从镜子里打量来人。 走进来的是一名女子,身穿月白家常裙衫,眉眼和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三分相像,但她眉尖微蹙,眼中微含水雾,天生一副柔弱可怜相。 “姐姐。”女子喊。 温缇一下子心如鼓擂:温绮找上门来了! 第八章 像是要一口吞噬她似的 关于温绮的情节一下子涌进了脑海,书里人人都夸她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她更哄得原主把她当做世上最好的姐妹。 然而就是这个姐妹,打着保护真爱太子的旗子,实则招招算计,步步为营,推她进了火坑,踏着她的尸体走上了皇后宝座。 眼看温绮越走越近,温缇忍不住浑身发冷。 温绮把她的异状瞧在眼里,却没有点出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柔柔地问道:“姐姐,王爷人呢?” 温缇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她要找苏让!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吗? “听母亲说,王爷吹了凉风有些咳嗽,正好丫鬟熬了些马蹄百合汤,我就想着送些给王爷,看看能不能止咳。” 温绮放下手里的汤盅,仔细打量了温缇一眼,忽然掏出一条帕子擦拭起眼角来:“姐姐,王爷待你可好?你是否吃好睡好了?姐姐才走几天,我担心得几乎夜夜都睡不着觉。”说着说着她眼角真的泛起了泪花。 温缇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几乎忍不住要为她情真意切的表演鼓掌。如果故事像书里那样发展,原主嫁给苏让后备受冷落,一回家赶上温绮这样贴心的嘘寒问暖,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 可惜这熨帖的问候,是生了荆棘的鲜花,是毒蛇吐出来的信子。 她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温绮。 温绮本来就心虚,父母一心想让她攀附上太子殿下,她也知道楚王不是良配,所以当皇后派人来侯府探口风时,她立刻跑去温缇那里寻死觅活,说自己早有心上人,还赌咒发誓说什么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另嫁他人。 就这样以命相逼,温缇才无奈地点头应下了婚事。 楚王出了名的阴郁暴躁,嫁过去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温缇半天不说话,她完全没有起疑心,只当这个傻堂姐是心情烦闷,故意和她置气。 温绮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说:“姐姐莫嫌弃,妹妹我多嘴说几句,居家过日子,王爷若有不好的地方,且忍一忍,平常多劝劝,男人总是顾念结发夫妻情意的。” 温缇笑了:“王爷待我如珠似宝,我有什么要忍的?”原主惨,穿书的她也惨,但轮不到温绮这始作俑者来假惺惺地可怜。 “真,真的?” “不说别的,只说今日归宁,王爷特地选了许多王府珍藏送来家里,二叔还说折煞我了。” 温绮听得一愣:“王爷真心待你就好。” 她垂头想了想,又说:“刚才我爹娘说话不慎,王爷是不是动了怒?姐姐你是知道的,他们向来口无遮拦的,说话经常不中听,但没有旁的坏心思……” “王爷向来仁善,怎么会为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动怒呢?” 温缇实在听不下去了,父母当面给了难堪,女儿哭哭啼啼地来洗白,这一家子真是烂泥塘里长出来的盛世白莲。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她爹妈过去恐怕常给原主添堵,估计温绮这戏也是演熟了的。 温绮没料到温缇能一句话噎得自己无言以对,在她印象里这个傻堂姐软弱愚笨,稍微说几句体己话,就能哄得她掏心掏肺,没想到几天不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汤盅推到温缇面前:“是,是,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姐姐可否美言几句,请姐夫喝了我这赔罪汤?” 温缇扫了一眼汤里的马蹄百合,很好,都是寒凉之物,湿寒体质的苏让一样也不该沾。 “放着吧,王爷想吃自然就吃了。”她不咸不淡地说。 温绮沮丧地低下头,抽抽搭搭地又要掉泪珠。 温缇摆摆手:“没事的话,退下吧,我和王爷都想清静清静。”再留她在这里废话,如果撞上苏让,自己编的瞎话就全穿帮了。 温绮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眼角还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她实在无法想象,温缇竟然对自己摆起了王妃的架子。 “还有事?”温缇的语气相当疏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没事,没事,姐姐好好歇息就是。酒宴一会儿便好,东西其实都是备好的。”温绮按捺下多余的心思,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走了出去。 她刚走没多久,外头窗子忽然响了起来,哒哒,哒哒。 “谁?”温缇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是我,表妹。”一个清润的男声说。 这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表哥,书里从来没提到过啊,温缇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 “我不进去,只在这里和你说说话。”男声低沉又温柔,“你出阁后,过得可还好?” 温缇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谁知道窗外这人是谁,万一是温绮和她父母特地安排的,要来故意陷害她呢? 等不到没回音,男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提亲没能抢在前头,你……”话没说完,他突然沉默了。 温缇提心吊胆听着,慢慢琢磨出一点意思来,原主嫁给苏让之前,难道有两情相悦的意中人? “不管你人在何处,我只愿你平安喜乐、顺遂一生。”男声有点哽咽,“你保重,好好保重,我走了。” 窗外又安静下来。 温缇提着的一口气还不敢完全松懈,她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宣平侯府实在是凶险之地,这里不能久留,多留一刻,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王爷!”外头有人喊。 她立刻整整衣衫鬓发,老老实实坐回了帘子后头。 很快苏让推门走了进来,几步直冲到温缇面前:“你!”一开口语气相当不善。 温缇不知道他这怒气从何而来,只能一脸无辜地抬起头:“王爷,你可回来了。”苏让汹汹的气势刹了车。 “刚才有人一直敲门,吓死奴婢了,生怕有人进来,认出我的身份。”温缇委委屈屈地开始诉苦。 苏让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眼神最后定格在桌子上的汤盅上。 温缇赶紧解释:“有人送了汤过来,我不敢开门,让人把汤放在门外,等人走了我才端进来的。” 苏让阴鸷的眼神又刷的看向她。温缇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喃喃地说:“王妃迟早要去见二爷二夫人,这可怎么躲过去啊?” “见什么见,他们可未必愿意见自己的侄女。”苏让转头向外喊道:“来人!回家!” 温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让拉着出门上了轿子。 一直走到了大门,温家二爷二夫人才急急忙忙追出来,几个小厮快跑了几步,拦到了轿子前。 温家二爷气喘吁吁地冲轿子里喊:“酒宴都摆下了,怎么说走就走?” 二夫人跟在后头,捂着脸假装掉眼泪:“哎呀呀,我们这侄女是一朝登天,瞧不上我们侯府了,我们做叔婶的,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王妃心疼亲人,不想侯府为侍候王爷王妃大费周章,这才说早些回王府。”轿子前侍立的是王府大总管,高高壮壮的,像是一堵墙,仰着下巴冷眼瞧着两个人。 一句话点醒了温家二爷和二夫人,侄女再好性子,王爷再怎么不受重用,侄女嫁进了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无论如何,她才是上位者,他们夫妻当众拿长辈身份压人,实在是以下犯上了。 温家二爷一下子没了动静,甩甩袖子后退了两步。 二夫人反应过来,飞快地换了张面孔,恭恭敬敬地说:“王妃原来是体谅我们,但王妃归宁,宴席都不坐一坐,实在不合礼数,说出去叫侯府也没面子。” “侯爷远在边关为国效力,日后他得胜归来,王爷自然有千百个给侯爷长脸面的法子。”大管家下巴仰得更高了,“现在么,不急。” 一句话臊得温家二爷脸都红了,侯府正主明明是温缇的亲哥哥宣平侯温纬,他们夫妻说不好听的,是鸠占鹊巢,哪有资格打着侯府的旗子讲礼数? 他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坐在轿子里的苏让终于开口了:“回府!” 大总管应了声是,高声喊道:“起轿。”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宣平侯府。 明白自己终于全须全尾地离开了虎穴,温缇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一劫。 听到外面有了喧闹的人声,她忍不住掀开轿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还没看清外面的人影子,温缇忽然感觉到后背有些异样,回头一看,苏让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什么意思? 温缇想了想,冲他眨眨眼睛:“王爷是想换来时坐的轿子吗?”之前来侯府,明明苏让单独占了一顶轿子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非和她挤在一起。 苏让没有说话,眼神越发阴鸷幽深,像是要一口吞噬她似的。 温缇有点心里发毛,壮着胆子继续小声说:“王爷想换就换……”苏让忽然猛地一动,凑到了她跟前,吓得她直接打了一个激灵。 苏让整张脸仿佛放大了一样,一双剑眉拧成了深深的川字,漆黑的眼珠深得看不到底。 “王,王,王爷……”温缇结巴了。 苏让说话了,声音低沉得异常可怕:“他找你做什么?” 他?哪个他? 第九章 不对劲,很不对劲 跟苏让和平相处了两天,温缇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惧怕他了,但此刻的苏让好像又打开了黑暗的开关,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暴戾之气。 她声音有点颤抖:“什么他?奴婢不知道什么他?” 苏让逼迫得更近了:“韩宴之,你不知道他?” 韩宴之?温缇使劲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他是卫国公的儿子,温绮的正经表哥。难道当时在窗外说话的人是韩宴之?和原主暧昧不清的是他?书里完全没写过这些啊。 温缇努力回忆着书里对韩宴之的描写。他被作者形容的有志有谋,极其善于排兵布阵调军遣将,曾经协助温缇的哥哥温纬以几百精兵大破人数过万的敌军。太子和苏让彻底反目后,两方都曾经软硬兼施各使手段,想把这个人收为己用。 莫非苏让是想找出韩宴之的软肋,好收买或者威胁这个人? “他,他是……”温缇小心地组织措辞,想透露一点有关韩宴之的消息,说不定将来苏让念着这点好,能把自己的名字彻底从死亡笔记本上擦掉。 苏让见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脸色更黑了:“哼,他从正厅侧廊出来,一见我就耗子见猫一样溜了,他在心虚什么?” “韩少爷不屑繁琐礼仪是出了名的,他许是怕自己言行不当,才有意避开王爷。”温缇用眼神拼命暗示,这个人不是趋炎附势的性子,以权势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苏让眼里都要喷火了,咬牙切齿地说:“你护着他?” 嗯?他这反应和预想的不一样啊,温缇愣了。 按正常发展节奏,他不应该想方设法收集有关韩宴之的情报吗?但苏让这几句话连起来一看,怎么他好像对韩宴之本人毫无关心,话里话外反而泛着一股老陈醋味? 温缇来不及细想,赶紧辩解:“奴婢不过是下人而已,哪配得上什么护不护的?在府里几年,奴婢不过远远见过韩少爷一两次,他的事情,我也都是听其他人闲聊时三两句地提过而已。” 苏让死死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此话当真?” 温缇拼命点头,她真是没编瞎话,不管原主和韩宴之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暧昧关系,现在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啊。 “日后就算远远看见他,也要绕路走。”苏让板着一张脸说。 话音未落,忽然轿子一晃,上身前倾的他重心一歪,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温缇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了个满怀。 被一团温热笼罩着,温缇大气都不敢出。她无意识地一抬头,正对上苏让幽幽的目光,温缇顿时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憋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两个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僵硬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吭声。 “王爷王妃!”轿子外大总管的声音响了起来,“二位没磕碰到吧。刚才有个孩童突然跑出来,冲撞了轿子。” 苏让和温缇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刷的分开,各归各位端正地坐好。 “没事,回城外园子吧。”苏让定了定神,才开口下令。 温缇手上不停地绞着帕子,不敢抬头再去看苏让,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样炸开了锅。苏让发怒是因为看到韩宴之从自己待的正厅经过,还命令她以后见着韩宴之就躲,是怕她被拆穿假王妃的身份,还是……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觉得自己和苏让之间的氛围太奇怪了,夫妻当然是假夫妻,主仆却又不太像真主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苏让一直正襟危坐,眼神时不时地从她身上扫过,却没有再停留过。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始终默然不语。 熬过了漫长的一段路程,轿子终于出城进了园子。 一下轿,温缇发现跟随轿子浩浩荡荡的队伍竟然早已经散了,园子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儿。 苏让一进园子就下了轿,和大总管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温缇被一路送到了内院,等四处没人了,她才敢下轿进屋。 园子里的人见王爷这么早回来,也是毫不意外的样子,毕竟苏让早有古怪乖僻的名声,带王妃归宁连宴席都不吃,也不算奇怪。 李嫂早早就备好了饭食,见苏让的轿子回了园子,立刻揪住随轿的朝露晚霞。她左右张望了张望,没发现温缇的踪影,暗骂了一句,才喊她们过去摆饭。 温缇洗净妆容,换上丫鬟的衣服,等赶到饭厅时,苏让已经坐下来了,提起筷子正要吃饭。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还是李嫂常做的几道菜。 苏让一边吃,一边和大总管说话,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温缇不用猜就知道菜不合他口味,过去总吃寒凉之物,他总是昏沉疲累,改吃了几次温补的菜式,整个人的疲态一扫而光,两厢一对比,眼前这些清凉的吃食他自然不愿意碰了。 她也不多话,直接去了厨房,快手快脚弄了葱爆羊肉、糯米咸蛋丸子几道菜,赶紧送上了饭桌。 苏让本来正和大总管低声交谈,看见她送来的饭菜,冲她点点头,提起筷子又吃了起来。温缇笑了笑,转身正要走,就听见大总管在低声讲话。 尽管大总管说得又快声音又低,她还是迅速捕捉到了河堤、知府几个关键词,脚上不由得一顿。 河堤!温缇记得书里写的这件事。苏让封地下的恒州正逢修河堤的年头,然而恒州知府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收到消息后,苏让拖着病弱的身子,彻查了所有账目,审问了大小官员。 事情刚有眉目时,自知罪无可恕的恒州知府竟然带着所有证据投靠了太子,求他保自己一条性命。太子自然一口应下,一本奏章将事情报给了皇上,最后涉事官员入狱的入狱,斩首的斩首,恒州知府倒是被从轻发落,仅仅被抄没了家产。 而且经此一事,皇上只当太子清廉又有才干,从此越发地看重他。太子得意洋洋,公开宣称自己有锦鲤庇佑,天生有福运,而苏让则气得吐了血,在家卧床休养了半年才能勉强行走。 苏让之后的恶劣遭遇像放电影一样在温缇眼前飘过,她要坐视不理吗?任凭他独自舔舐伤口,滋生黑暗暴戾的想法,最终黑化成冷血无情的大反派。 “还不下去吗?”大总管傲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苏让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大总管眼里除了疑惑,还有深深的戒备。 她赶紧扯了个理由:“奴婢是脚麻了,这就下去,这就下去。”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心不在焉地一直晃荡到晚上,李嫂端上去的饭几乎又原样撤了下来。她自觉没脸,嘴上拼命找理由开脱:“王爷今晚公事太忙,忙得连饭都没工夫吃了。” 温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管守着灶上噗噗冒泡的白果炖鸡,看汤烧成了金黄色,香气弥漫到整个厨房,才利落地起锅装好。 敲门进了书房,苏让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地掐眉心。闻见鸡汤的香味,他终于精神了几分。 喝了几口汤,他眉间紧拧的川字也慢慢消失了:“这汤熬得好,把李嫂二十年的厨下工夫不下去了。” 看苏让吃得心情大爽,温缇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说起来,做成这汤可离不了李嫂呢。” “嗯?”苏让鼻子哼了一声,心思还在鸡汤上。 “这鸡是一直养在后院的,今天说要把它抓去熬汤,李嫂大声吵吵了半天。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听懂了人话,李嫂后来一走近,这鸡就扑腾扑腾到处飞,她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抓住。等晚霞一过去,它竟然直接蹿进了晚霞怀里,大概以为她是救命的活菩萨。” 苏让觉察出不对来,捏着汤匙的手不动了。 温缇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继续说:“李嫂为抓鸡累得气喘吁吁的,结果呢,这鸡还是落在晚霞手里,做成了一锅鸡汤。” 苏让终于变了脸色,放下汤匙抬头看着她。 温缇心猛地一跳,但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奴婢真是的,多嘴说这些杂事干什么,还坏了王爷喝汤的兴致。” 她心里明白,自己编的故事其实漏洞百出,不知道苏让能不能从里头体会出自己苦心埋下的弦外之音,也不知道他悟出来后会不会信任自己。 苏让半天没说话,温缇慢慢垂下了头。 她还是多管闲事了,妄图逆天改命,扭转作者安排好的故事主线,果然是痴人说梦罢了。 “过来!”苏让开口了。 温缇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向苏让。 苏让把食盒里多备的一套汤匙汤碗拿出来,冲她招了招手:“既然这鸡汤来之不易,最劳苦功高的人也该分一杯羹。” 好像鬼使神差一样,温缇听话地坐了下来,盛出一碗鸡汤,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 苏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汤怎么能流进外人的田里呢?” 第十章 宠爱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苏让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振奋的光芒。 一碗鸡汤喝到了底,暖意也跟着流淌到了四肢百骸,温缇焦虑的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她既然穿书穿到了这个世界,平白得到了预知未来的金手指,说不定真能逆天改命呢。 出了书房,刚走几步,就见李嫂扒着廊柱探头探脑地偷偷瞧她。温缇看不上李嫂鬼鬼祟祟的小家子气,躲也不想躲,干脆径直走到她面前,开玩笑似的问:“怎么,今晚招贼了不成?李嫂也出来值夜了?” 李嫂被抓个正着,有些恼羞成怒:“我还不是记挂着初阳姑娘。怎么送个鸡汤,人一去就去了这么半天,腿在王爷跟前扎根了吗?” 温缇火腾一下上来了,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在王爷跟前伺候,轮不到我们下人来说长论短的。” 李嫂翻了个白眼:“哎呦呦,一个丫鬟而已,连通房都算不上,还当自己是主子了么?” 温缇心里冷笑一声,掏出一条帕子,抖开了之后擦了擦嘴角:“我们小丫鬟,不过是听主子的话,明白主子的心意而已。” 饶是夜色昏暗,李嫂也看清楚了,帕子上一只五爪龙张牙舞爪地在腾云驾雾,明摆着是王爷专用的巾帕。 她心里一惊,王爷对初阳这丫头已经宠爱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连彰显身份的帕子都私下送给了她。 其实帕子是喝鸡汤时苏让随手递过来的,温缇想也没想就拿来用了,擦完嘴她才发现上面绣的是龙纹,但用都用了,总得清洗干净再还回去,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见李嫂惊讶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彻底闭了嘴,温缇便折好帕子塞进衣袖里,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心说借苏让的虎皮镇住她也好,免得以后动不动要浪费口舌和她打口水仗。 回了房间,李嫂的事就被温缇抛到了脑后,她满心还在琢磨苏让说的那句话,他是不是听出来自己的暗示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猫叫一样的动静,温缇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断断续续地抽泣。 是谁在哭? 这哭声在夜里实在伤心凄厉,温缇更睡不着了。她起身出门,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发现动静是从朝露和晚霞房里传出来的。 之前两个人都看着好端端的,怎么半夜哭成这样?温缇满心疑惑地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是晚霞,见温缇在门外站着,她立刻慌了神:“是我们不好,吵着姐姐睡觉了?” 温缇摆摆手,向里一望,朝露缩成一团正靠在床脚擦眼泪,她不禁皱眉问道:“这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晚霞把她拉进屋子,看了看朝露,一脸犯难的样子。朝露抬头见是温缇过来,起身三两步上前抓住她,哭着说:“大小姐,求你救救我妹子!” 朝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又有晚霞在旁边补充,温缇终于听明白了。 白天归宁去了侯府,朝露的妹子晨烟偷偷跑去找她求救。这晨烟本来是侯府的烧火丫头,只因眉眼齐整些,就被温家二爷看上了,这几天二爷正左一趟右一趟地派人劝她做姨娘。 且不说晨烟早和府里养马的小厮订了亲,赶上温家二夫人善妒又狠辣的性子,真给温家二爷做了小,恐怕她以后是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了的。然而晨烟不肯答应,温家二爷一怒之下放了狠话,说她再不点头,就要把她发卖到青楼妓馆去。 姐妹俩抱头痛哭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对策。回了园子,朝露白天不敢声张,但夜里一想起这事,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拉着温缇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大小姐,王妃,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温缇是真犯难了:“可我如今既不是大小姐,也不是王妃了。” 朝露哭得更厉害了:“就算现在,王爷待你也不同一般,你去求求王爷,你去求求他……” 后半夜躺在床上,温缇一下也没合眼,朝露的哭声好像在耳边一直萦绕不去。她从现代穿来,习惯了人人平等、婚姻自由,可书里这个古代世界,一个人只因为出身低微,就像浮萍草芥一样任人□□,听到朝露妹子的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碾了一样的疼。 天色刚刚发白,温缇就起身了。她赶去厨房做了几样小食,想着给苏让送过去,一路走,一路还在酝酿怎么开口。 刚走到苏让歇息的暖阁,大总管像堵墙一样挡在门口,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王爷进宫了。这饭散给下人们吃吧。” 温缇满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温缇不知道,苏让和她一样,几乎彻夜未眠。天还没亮,他就坐上马车,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 时隔许久,苏让再次现身早朝。他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进金銮殿,朗声痛斥恒州知府以次充好,贪污了河堤款。 太子和一众官员还在错愕,皇上已经怒火冲天了。他最恨官员贪污腐败为祸民生,当即便认命苏让兼管吏部和河道总署,去彻查此事。苏让毫不推辞,无视太子嫉恨的目光,领了皇命。 退朝后,太子急急地追着父皇的脚步,盘算着去御书房里劝一劝他老人家,现在人证物证还不齐全,直接彻查官员恐怕会动摇人心。没想到皇上早早拉住苏让,说皇后一直念叨他,直接领着人去了后宫。 太子独自在金銮殿外愣了半天,腿都站麻了才说要打道回府。 皇后见到苏让,面上还是一派淡定,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上扬。 听皇上说早朝时苏让无畏无惧地参奏贪官,她淡定的面容终于维持不住了,抓着苏让的手,絮絮地说:“好,好,你是皇上的骨血,正该如此能干有为。” 苏让本来不适应和皇后如此亲近,但难得和父皇母后相处时不针尖对麦芒似的争吵,他身体僵了又僵,还是忍着没把手抽回来。 皇后感慨完了,抹了抹眼角,细瞧苏让的模样,只觉得他今天面色红润,不像过去病恹恹的样子。她好奇地问道:“让儿最近在用哪个御医开的方子,瞧你这气色好了不少,该好好打赏人家才是。” 苏让老老实实地回答:“近来儿臣不曾吃药,不过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而已。” 皇后笑着对皇上说:“让儿的王妃选得好,一进门就带着福气来了,能让他吃好睡好养好身子。你看,让儿还越发地有担当,能帮皇上办大事了。” 皇上点点头:“王妃贤德如此,该赏。” 皇后低头想了想,因为过去的事情,自己这小儿子一直和她隔阂颇深,几年来说话时统共没给过她几个笑脸,不知道是不是托新王妃的福,今天苏让竟然安生坐着,和她和和气气说了半天话。 其实人生在世,大抵顺风顺水时,接人待物常常春风满面,诸事不顺时,譬如过去苏让这样,身子不好,做事不成,倒霉得好像屋子天天漏,连夜雨夜夜下,看人看事难免偏激极端。今天他算是心想事成了一回,精神气度自然也不一样了。 皇后琢磨了一阵子,开口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在皇上的封赏之外,又加了几样自己的体己宝贝。无论如何,厚待这位新王妃总是没错的,里里外外都是给她和苏让挣排场罢了。 皇上皇后封赏楚王妃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妃哭哭啼啼在太子面前闹了一场,说自己每日晨昏定省地侍奉母后,怎么就没落个好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程的马车上,珊瑚手钏、缂丝锦衣、龙涎香、玉如意……各式各样的宝物堆了小半车,替跑路的王妃领了这么多赏赐,苏让有点头痛:父皇母后夸她有福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福气消受这些好东西。 进了城外的园子,他刚下马车,就见温缇飞一样冲了过来。苏让走了大半天,她在二门的台阶上守了大半天。 仔细一看,温缇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又因为跑得太猛,两颊泛起一片红晕,比平时素淡的模样还多了几分妍丽,苏让竟然看得挪不开眼了。 火急火燎的温缇成功地把苏让堵在二门口,但准备了半天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她又硬压回去了。 一开口,她还是问了句闲话:“王爷,走了这大半日的,您去忙什么了?”问完了,她就后悔了,心里暗骂自己太傻,苏让怎么会答话,主子出门有必要和她一个丫鬟报备吗? 没想到苏让扬了扬眉毛,得意地说:“本王去抓鸡熬鸡汤了。” 温缇一愣,他的意思是…… 苏让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抓到鸡,喝到了鸡汤,也有你一份功劳。” 一下子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温缇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嘴上无意识地嘟囔:“恭喜王爷,恭喜,恭喜……” “有功就有赏,本王给你个机会,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本王一律应允。” 温缇闻言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苏让真挚地盯着她,补充说:“哪怕是天大的过错,无理的要求,也无妨。” “我……”温缇犹豫了。 第十一章 朋友圈秀恩爱达成一次…… “我想求王爷……” 温缇觉得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斤万斤那么重。 苏让这次成功改变了原书的故事线,这机会太难得了,所以他才说,什么条件都可以提。那她假扮丫鬟想跑路的事,是不是能求他放过,从此摆脱死亡倒计时,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但朝露的妹妹马上要被人打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了,好好一个花季少女,等着她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未来。而苏让一句话,就能把她从悲剧里解救出来。 温缇抬头看着苏让真诚的双眼。 这个男人,书里写他病娇乖戾,不近人情,但真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他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弱点的普通人。既然如此,隐瞒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好像也不是那么艰难…… 犹豫来犹豫去,温缇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求王爷救一个人。” 苏让眼睛里的小火苗噗一声灭了,他眸色陡然一深,声音干涩地问道:“救谁?” 温缇垂下头,强行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青砖,讲了晨烟一事的来龙去脉。 讲完后,对面长久地没有回应。 “王爷,你刚才说,什么事情都一律应允。”温缇按捺下多余的情绪,微笑着看向苏让。 这时的苏让脸上像是突然结了一层冰,寒气呼呼地向外冒,连声音都像冰碴子似的,“好,本王应允你。”他甩下这句话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葱茏的花木之间。 温缇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冒犯了他。 回到西厢房,晚霞正帮朝露包扎伤口。原来朝露今天心事重重,不但打碎了瓷碗,还割破了手,当场流了一地的血。 听温缇说王爷应下来要出手救晨烟,朝露一下子蹿起来,扑到她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完全不顾手上绷带洇湿了一片血色。 温缇扶起她来,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纠结,自己抱持善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不会错的。 此后几天,苏让每天早出晚归奔走在各个衙门,几乎一天三顿都不在园子里吃饭。园子里少了苏让坐阵,竟然也一片平静。 冷如冰山的大总管回了城里的王府。李嫂被苏让的龙纹帕子唬住了,现在温缇要菜要肉要做汤,她不推三阻四地拦着了,只是整个人变得更加古怪,一会儿鬼鬼祟祟地瞟温缇一眼,一会儿凑到她身边像是有话要说。 朝露则是一直魂不守舍的,一天能问十几遍侯府是不是有消息了。温缇除了说些宽慰话,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来,她都好几天没见到苏让了。 担心他疲劳过度身体撑不住,温缇专门写好每日菜谱,交给苏让的贴身小厮,叮嘱他按日子给王爷好好备饭。 这一天苏让终于早回来一次,匆匆和温缇打了个照面,又直奔书房去了。 几天不见,他又变回满面倦容、嘴唇发白的老样子,温缇不用问就知道饭他压根没好好吃,之前调养的元气全都还回去了。她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厨房。 烧好了两菜一汤,温缇紧赶慢赶地送去了书房。苏让回了家也丝毫没有懈怠,父皇的重用来之不易,他此刻还在挑灯夜战,谋划事情的布局。 温缇端着饭食走进来,正在奋笔疾书的他淡淡看了一眼,说:“放下吧。” 放下饭食,温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她想问苏让喜不喜欢吃这几道菜,又想问他到底打算怎么救人,踟躇了一会儿,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苏让忽然叫她:“你……” 温缇猛的一回头:“王爷有什么吩咐?” 苏让放下毛笔,郑重地看着她,问出一句话:“你想好了?” 温缇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他是向自己确认,是不是真的想拿这个难得的承诺来换晨烟。 没想到苏让又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温缇抿了抿嘴巴,眼前浮现出朝露带着一手血,不管不顾拼命磕头的画面。 她点点头,坚决地回答:“奴婢想好了,请王爷救救晨烟妹妹。” 苏让又拿起毛笔开始低头写字,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下去吧。” 温缇边走边回想苏让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是在黯然失落,不知怎的,她心里也好像乱成了一团麻。 回去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连夜做了赤豆糕、桂花芡实糕几样糕饼,想着让小厮随身带着及时给苏让吃。然而等她端着糕点赶到暖阁时,他又早早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暖阁,温缇忍不住噘着嘴抱怨:“哼,就等不得这一刻吗?” 嘴上抱怨着,她还是把糕饼摆在了显眼的地方。哪怕他回来看见能吃一口呢?温缇想。 她摆好盘子,又给茶壶添了热水新茶,正忙着时,外头忽然传来朝露和晚霞的喊声:“来信了!侯府来信了!” 温缇一惊,这是有消息了。她赶紧快步往外走,正好朝露宝贝一样捧着一封信跑了过来:“快看看,这是给王妃的信!” 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温缇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拆了信,匆匆扫了一遍。朝露一叠声地追问她:“信里说什么了?是不是二爷放过晨烟了?” 温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信是温绮写的,通篇没有提晨烟一个字。看她的神色,朝露也逐渐明白了,流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又走了。 吩咐晚霞追过去好好看着她,温缇展开信又仔细看了一遍,和温绮有关的事,她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看字里行间,温绮好像一点不在意她上次给的难堪,每句话几乎都是亲亲热热的姐姐长姐姐短。 信里一开头就恭贺她得了皇上皇后的荣宠,还说太子妃在琴思诗社上说漏了嘴,连她都羡慕楚王妃,不用日日进宫侍奉也照样能得帝后的欢心,继而苦口婆心地劝温缇,不要只顾着陪王爷在城外园子里享清福,进宫请安这类分内之事不该推辞,不然日子长了,难免丢了荣宠。 要不是了解温绮的为人,看了这么一封情真意切、处处为她着想的信,温缇真的会很感动,但联系起当下的境况,温绮的一字一句都该重新解读。 因为帝后的赏赐,太子妃私下很不满楚王妃,还揪着她不侍奉皇后的错处跟外人说,温绮特地传话过来,无非是要吓唬温缇。 明明楚王府的人不进宫请安,是因为苏让不喜欢去后宫走动,皇后也心知肚明,所以没拿这事为难楚王妃。如果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原主,十有八九会被挑动得去劝苏让,最后劝不动这位病娇王爷,反而会招来苏让深深的厌恶。 悟到了温绮的恶毒心思,温缇是怒从心头起,决定提笔回信反击一次,而且晨烟的事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不如也从温绮这里探探口风。 看温绮提到她巴巴地赶去太子妃起的诗社,显然她还没搞定太子,所以才转而讨好太子妃,给自己争取入东宫的机会。 打击这种单恋的单身狗怎么最有效?当然是秀恩爱了。 学着温绮的白莲语气,温缇没提太子妃一个字,只说自己事事都听王爷示下,连御赐的玉碗玉筷,王爷叫她用着去吃饭,她也不敢说不,旁的事情就更不敢自己做主了。 挑出玉碗来说事,是因为温缇想起了书里的一个小细节。温绮生平最爱美玉,但侯府这几年入不敷出,供不起她这爱好,因此她刚进东宫时,得了太子送的整套上等玉石碗筷,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要是让她知道温缇早用玉碗吃上了饭,估计今晚她就睡不着了。 接着温缇又写道,王府里的下人虽多却不会办事,王爷给她挑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可心的,还不如侯府里烧火的丫头晨烟,要是能把晨烟送来,她就心满意足了。 写完信盖上原主的印鉴,温缇通读一遍,虽然有夸张的内容,但字里行间的婊里婊气让她很满意。反正苏让都当着温家人说王妃千金万金也值得了,她编个玉碗不算过分。 站在二门外,看着小厮一溜小跑出门去送信,温缇松了一口气。针对特定朋友的朋友圈秀恩爱达成一次,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还没等她转身往回走,一辆马车缓缓走了进来。温缇好奇地探头看过去,马车上下来一个贵妇人。 她定睛一看,认出来人的身份,顿时吓得汗毛都起来了。 贵妇人也看见了她:“哎,你啊,就是你啊,怎么穿成这个寒酸样子?” 温缇嘴里喃喃地念叨:“江,江夏王妃。” 完了,完了,她被江夏王妃抓了个正着,她的瞎话要被拆穿了。 第十二章 迷倒王爷的丫鬟就是她!…… 玉帝菩萨主啊,给个机会让时间倒流吧,我一定不写信反击温绮这朵白莲花了,一定不嘚瑟地秀假恩爱了,一定不在二门这里招摇了。 温缇心里哀嚎着,她想转头就跑,可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江夏王妃一步一步,走到了她面前。 “就是你吧,”江夏王妃半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温缇一愣,这反应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嗯,这鼻子眼睛是长得标致”,打量完评价一句,江夏王妃又抓起她的手看了看,“肉皮也白嫩,好,好!” 怎么回事?江夏王妃是温缇得罪过的长辈,她看出来自己假扮丫鬟,不应该立刻揭发,闹得全天下人尽皆知吗? “果然一个绝色美人儿,怪不得把楚王迷得神魂颠倒的。”江夏王妃看着温缇,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我是天一黑就眼前模糊,大婚那一日,我愣是没瞧出来,楚王内院还有你这么个人物。” 她没认出来自己! 听她话里的意思,大概这人有夜盲症,大婚那天根本没看清自己的模样。幸好,幸好,温缇稍稍安心下来。 不过,把楚王迷得神魂颠倒,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怕江夏王妃认出自己的声音,温缇掐着嗓子说:“王妃您是认错人了吧。” 江夏王妃抿嘴一笑:“你是专管给王爷烧菜的丫鬟不是?听说王爷只爱吃你亲手做的菜,连在外边办事回不来时,还专门找厨子按你的菜谱来做吃食?” 温缇没办法否认了,这个女人嘴里所谓迷倒苏让的小丫鬟说的就是她。 江夏王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初阳”,温缇僵硬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江夏王妃大驾光临,奴婢这就给您通传消息去,您就别拿奴婢寻开心了。”说完她就想开溜,多说多错,万一被瞧出破绽就糟了。 “哎哎,这点小事,哪用你来做?”江夏王妃一把拉住她,叫住二门里探着脑袋向外偷看的晚霞:“你!去给楚王妃传信去!” 晚霞迷迷糊糊地看向温缇,终于接收到信号,拔腿就往回跑。 江夏王妃则牵着温缇的手,一边亲热地说话一边往园子里走:“初阳啊,如今你得了王爷的宠爱,在王府里还怕什么?别人有名分有封号又如何?进了内院,还不是只论和王爷的亲疏。” 温缇听得尴尬癌都要发作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些话。然而江夏王妃根本不在意她怎么反应,只管自顾自的高谈阔论。 “她!”江夏王妃指了指园子深处,压低声音说,“别看她现在好像如日中天似的,还去宣平侯府耀武扬威。其实啊,德容言功她一样都不能看,日常规矩一样都不守,满京城皇亲国戚有几个瞧得上她的?连素来仁厚的太子妃都看不下去了。” 行吧,大婚那天被呛回去,这位大婶一直记恨着,今天就是来说闲话出气的,温缇无奈地撇撇嘴。 “丫头啊,你只管好好伺候楚王,将来一定有好日子等着你呢。”江夏王妃说着就掏出来一只金灿灿的同心锁,笑着说:“拿着,我这做长辈的来得匆忙,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一个金锁戴着玩吧。” 温缇赶紧推回去:“不敢,不敢,奴婢哪里当得起?” “怎么,不给我这长辈一点面子?”江夏王妃眼睛眉毛一瞪,硬是把锁塞了过来,完了又换成一张慈眉善目的笑脸:“东西你收着,只要记得在王爷跟前说说我们夫妻的好话就是了。” 温缇惊讶地看着她。 江夏王妃还是只管自说自话:“我们王爷虽是楚王的叔父,可惜就是不入这个侄子的法眼。你看,修河堤查贪官这样要紧的事,楚王他调用了多少官员,硬是不用自家人。” 原来她是想给那个不成器的浪荡郡王谋个肥差。别说这事温缇管不了,就算她能管,也不敢给江夏郡王找差事干。别人都凭实力做事,他只能凭实力坏事。 正想找理由把金锁再推回去,外头忽然一阵吵闹,很快有人高喊:“皇后娘娘赏赐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个个手里捧着白玉瓶子。 江夏王妃向来对皇后身边人用心,立刻认出了来人:“徐公公,您今天来送赏赐啊。” 徐公公倒也亲和,笑着答道:“原来江夏王妃也在,是啊,番邦进贡了几样蔷薇露沉香油,皇后娘娘一看见就想到了楚王妃,所以吩咐我送来些给王妃试试。” 江夏王妃推推温缇:“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楚王妃来谢恩,徐公公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不能失了礼。” 温缇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她从哪儿能再变出来个楚王妃啊? 徐公公笑眯眯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出宫前娘娘特地嘱咐过了,楚王妃难得好性情,和王爷琴瑟调和相敬如宾,一看就是个有福报的,不该受寻常俗礼约束,所以那些虚礼就不用讲究了。” 江夏王妃一番殷勤被打了脸,讪讪地站着不说话了。 “你传话给王妃,叫她记着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就是了。”嘱咐完温缇,他做了个手势,小太监们一溜烟儿地把白玉瓶送了进去。 温缇行礼拜谢后,徐公公又风一样领着人马走了。 看人走没了影,江夏王妃忍不住嘟嘟囔囔:“就有本事哄皇后娘娘。”完了还想拉着温缇继续说话。 温缇赶紧把手心里攥着的金锁还给她:“您都瞧见了,我家王妃极有荣宠,我一个小丫鬟哪里敢越过她跟王爷多嘴。这好东西,奴婢就更不敢收了。” 江夏王妃更烦躁了,直接推回去说:“东西先收着吧,等将来丫头你……”她话说一半,顿住了。 晚霞瞅着空子,上前道了个万福:“江夏王妃,我家王妃备了茶宴,请您去坐一坐。不过她染了风寒,怕一时不慎过给您,就不出来陪您喝茶了。” 温缇满意地冲晚霞使了个眼色:很好,孺子可教。 江夏王妃不悦地冷哼一声:“你家王妃是个娇贵人,皇后娘娘都请不动,我们这些旁支的长辈就更不敢劳她大驾了。罢了,告诉她,等她病好了,我再来看她。” 送走江夏王妃,回了自己房间,温缇看着那块金锁直挠头。丢也不是,留也不是,这可怎么办好啊?而且,她那一套王爷叫丫鬟迷倒的歪理邪说都从哪儿听来的啊。 她正犯愁,就听外头李嫂喊她:“初阳姑娘,刚有人来送信,说王爷今晚回来吃饭,让备些好酒好菜。” 嗯?李嫂也转性了,有事还提前知会她,温缇疑惑着起身出了门。 其实她不知道,李嫂还真被一条龙纹帕子唬住了,以为王爷极看重她,不但平时言行收敛许多,还回家学给了自己男人。她男人是楚王府管采买的管家,常和各家皇亲国戚府中的下人一同在外活动,这原样的话就又传到了各皇亲国戚耳朵里,江夏王妃因此才找上门来。 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温缇没工夫再去琢磨原因了,她忙着给苏让烧菜做饭。 果然,傍晚时苏让兴冲冲地回来了,苍白的脸上满是喜色。 酒菜上桌,苏让自斟自饮了一杯,喝完了又有些意犹未尽,叫住正摆汤的温缇:“坐下,你也喝一杯。” 看他难得这样高兴,温缇也就没推辞,坐下喝了口酒,试探着问苏让:“王爷有什么喜事吗?” 苏让笑了:“我的鸡汤终于熬好了。” 穿书过来的这段时间,温缇第一次见到苏让的灿烂笑容,眸子发光,眉宇张扬,耀眼又美好。 任温缇呆呆地看着,苏让又给她添满了酒:“我可怎么待你好呢?” 他声音柔软低沉,撩得温缇心弦止不住地跳动。 第十三章 开启强制爱路线吗 摩挲着自己的酒杯,苏让慨叹一样地开口说道:“我一个人在园子过惯了清净的日子,原以为有女人进来,会是多余的麻烦。” 温缇深以为然,没错,你确实认为书里的王妃又多余又麻烦。 “没想到,你一来,我赶走那些跳蚤要靠你,吃饭养病也离不了你,连朝廷上的事也有你给我指路。” 苏让抬起眸子猛地看向她:“你说,你把我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的,该怎么赔我呢?” 温缇一颗心砰砰砰砰,剧烈地跳了起来:按照套路,他是不是要让我把自己赔给他?他难道,难道对我…… 苏让看着温缇白皙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像是涂了粉嫩粉嫩的胭脂,可爱得想让人去碰一碰。 “不敢回答吗?”他继续问。 这下温缇连耳朵都红透了。 苏让无声地笑了笑,拿起温缇面前的酒杯,柔声说:“喝吧,我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温缇一下子清醒过来,整个人惊恐地看向苏让。 苏让还想着用激将法把她灌醉,好套出她的真心话,因此继续开玩笑说:“算清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了了。” 温缇腾一下站起身,整个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书里原主被逼着喝毒酒的情节浮现在她眼前,那时的苏让,说了一模一样的两句话。 书里的苏让疯狂冷血,连妻子也恨不能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但眼前的苏让惊讶地看着她,脸上满是温柔缱绻的关怀。 温缇觉得世界有些错乱了,自己到底是在经历书里那个温缇的故事,还是在梦里和柔情万分的苏让喝酒谈心? “不,不,”她喊了一声,“奴婢本就是下人,哪敢和王爷算什么账?连奴婢的生死,也不过是王爷一句话而已。” 苏让眼里的柔光渐渐暗淡了,他声音暗哑地问:“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温缇沉重地点了点头,别过脑袋,不敢再去看他。 “你走吧。”苏让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热辣辣的酒精刺激得他五官拧在一起,看着有些狰狞。 温缇听见这句话,整个人木呆呆地就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啪嗒一声,一样东西掉到了脚下。 是江夏王妃送的金锁。 她还没来得及捡,苏让忽然快步走过来,长臂一捞,把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再抬头时,他的脸有些扭曲:“谁送你的?” 温缇想说江夏王妃,想解释这人误会自己受宠,还打算给江夏郡王谋差事,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挤在喉咙里,让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让一字一顿地念出金锁上錾刻的文字:“永结同心。”他看着温缇,自嘲地说:“原来已经有人想和你永结同心了,怪不得……” 温缇急得脸通红,想好好和他解释,但苏让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下去!” 今天已经僵成这样了,不如明天把思路捋清楚,再好好和他说。温缇咬着嘴唇应了声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喂。”苏让忽然又叫住她,“应下你的事我会去做,宣平侯府那里很快就有消息了。”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一遍,温缇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晨烟的事。 回去勉强撑着把消息告诉朝露,温缇虚脱一样躺平到床上,就一动也不想动了。睁着眼睛想了一宿,看外面天色亮了,温缇立刻翻身下床,她想找苏让,先把金锁的事说清楚。 刚打开内院的小门,一只粗壮的胳膊突然伸出来挡在面前,温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位铁塔一样高的冰山大总管。 嗯?温缇冲他眨眨眼:“是王爷找我吗?” 大总管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王爷说了,成天的有外人过来叨扰姑娘,不像话,让我好好护着姑娘。” 温缇脑海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他知道江夏王妃的事了,那我岂不是不用解释了? “好,劳烦大总管了。”她喜滋滋地应下,就想去暖阁找苏让。 “停。”大总管伸手拦住她,“外头事情杂乱,姑娘就在内院歇着吧。” 这意思是要关我紧闭?温缇不信邪,瞅个空子躲过他就想跑。没想到,大总管一个晃身站到了她面前。 “姑娘请回去。”他板起脸,冷冰冰地说。 温缇无计可施,只好退了回去。 大总管还真是说到做到,一直守在外面,一整天温缇都出不了内院半步,连朝露和晚霞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被指使到了什么地方。 就这样被关了两天,大总管来回就是姑娘请回去,姑娘请等王爷回来这两句,弄得温缇也是没脾气。 她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想:这什么进展?就算苏让怀疑自己,生自己的气,不是应该加速死亡倒计时吗?他这样跟囚禁自己似的,是打算开启强制爱路线吗? “不顺着他,就把人关起来,病娇大反派果然是大反派。”温缇嘟囔着。 这时忽然内院大门打开了,温缇一抬头,大总管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姑娘,有客人来了,请您和在下一起去见见。” 温缇立刻兴奋起来,刷的起身:“好,好,这就去。”心说苏让原来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这下终于雨过天晴了。 跟着大总管一直走到大门外,就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轿子停在门前。温缇看得很疑惑: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主事的人还没出来吗?”轿子里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大总管还是那副语调没有波折的口气:“小的失礼了,娘娘请恕罪。” 娘娘?这是哪一宫的贵人啊?温缇支着耳朵等下文。 “有活人应声就行,”轿子里的女声说,“太子殿下还等我回去,我说几句就走。” 温缇一惊,这人就是太子妃,温绮苦心钻营想取而代之的人?怎么到了楚王的地界,说话还这样张扬傲慢?怪不得不是白莲花温绮的对手。 “听宣平侯府二小姐说,楚王妃手下人用着不可心,正好我教好了几个丫鬟,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送给楚王妃吧,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看,这不是被温绮当枪使了吗? 太子妃话音刚落,四名妙龄少女忽然走了出来,径直冲着大总管道了个万福礼。温缇偷偷一打量,哎呦,个个都是樱桃口杨柳腰,太子妃为了让苏让园子里热闹起来,是真花了心思啊。 就听太子妃又说:“听江夏王妃说,楚王妃染了风寒,我就不见她了。人交给你们王府,就收下好好用吧,” 又是江夏王妃,这位太子妃社交圈还真不小,温缇正在心里吐槽,忽然发觉冰山脸的大总管在冲她使眼色,完了又冲着四名少女努努嘴。 怎么?大哥,王府收不收人还问我的意思,我能做主吗?温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太子妃哪里会等他们两个在这商量,轿子一起,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又走了。 四个美娇娘进了园子,不多的下人全都出来围观了。 朝露和晚霞一见四个人娇滴滴的模样,立刻急了:“我家王妃有我们侍候就够了,几位姐姐这样纤弱,大总管还是给她们寻个合适的地方吧。” 大总管瞄了一眼温缇的神情,又沉吟了片刻,直接给四个人派了活计,挑水的挑水,烧炭的烧炭。 四个人里三个当场吓得抽泣了起来,只有一个不卑不亢地回话说:“一切听大总管安排。” 温缇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眼角长了颗米粒大小的美人痣,模样最是妩媚风情。 之后晚霞又过来跟她唠叨,说这个美人自称名字叫云娇,为人却一点娇气也没有,换上粗衣短打扮,各样活计都信手拈来,说干就干,这倒越发让温缇对她另眼相看。 第二天苏让难得回来吃饭,好不容易结束禁闭的温缇想着讨好讨好这人,便特地多做了几样菜。因为朝露病了,趁手可用的人不够,摆饭时,温缇就把云娇也叫上了。 一进正厅的门,就见苏让独自坐在椅子上,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温缇叹了口气,刚想喊他。 忽然身后的云娇喊了一句:“表哥,真的是你!” 苏让转过身来,瞧见了云娇,也是一脸的惊讶。 “小蛮妹妹。”他说。 第十四章 自古女配套路多 超纲了,超纲了,反派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表妹,书里完全没提过这个人啊。温缇看着两人表哥表妹久别重逢的戏码,一脸的错愕。 这时云娇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罪臣之女不敢和王爷攀亲道故。” 苏让沉默了一会儿,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娇强忍着眼泪,凄凉地说:“父亲和姑姑去世后,宋家被抄没家产,我和其他兄弟姐妹被贬为奴籍,辗转卖了几次,没想到今天到了表哥,不,王爷这里。” 苏让轻轻慨叹了一声:“时也,命也。” 宋家?温缇一个激灵,难道是曾经宠冠六宫的宋惠妃?当年她得盛宠却无所出,便霸道地把幼年的苏让抱到自己宫里养了三四年,这个云娇,不,云小蛮,是宋惠妃的侄女? 温缇撇撇嘴,心里酸溜溜的。怪不得表哥表妹叫得这么亲热,原来还真是儿时就认识的小青梅。 这个神隐的楚王妃不过是得了皇帝皇后几样赏赐,这小青梅就送上了门。这可真是太巧了,是巧合,还是太子妃心思用得巧? 不过,按照书里的故事线,后来宋惠妃宫斗失败娘家失势,临死前还给苏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他真的不恨宋家人吗? 温缇盯着苏让的表情变化,试图找出一丝仇恨或者愤怒。 她失败了。 苏让好像被冰山脸大总管传染了,始终面无表情。他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随遇而安吧。”说完坐回椅子上,开始动筷子吃饭。 领着云娇出了门,温缇想问她几句过去的经历,一回头,如水的月光下,云娇僵硬着一张脸,眼泪却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第二天,苏让没有出门,大总管也不堵她门口了,温缇去厨房配了一味八珍养生粥,送去了暖阁。 敲门进去,大总管早就来了,和苏让两个人一坐一站正在说话。原以为苏让会问两句云娇在园子里的情形,没想到他见粥上来闷头就吃,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温缇也有些生气,给你做饭,给你关爱,给你扫清障碍,为个金锁脾气就发个没完,还想把我关起来! 一眼瞥见大总管行礼后告退,他迈了两步,温缇立刻跟上迈了两步,他一停,温缇也一停,他再迈步,温缇又跟着迈步。 大总管很奇怪:“姑娘,你这是……” 温缇振振有词:“大总管不是说要好好护着我吗?我寸步不离,方便您保护。” 大总管的冰山脸濒临崩溃。 正在喝粥的苏让也差点被这句话呛到,他咳了两声,哭笑不得地说:“行了,有我在家,不用劳动他。你好好在家,别随便和外人来往就是了。” 怎么?说半天还是要关着我?温缇走到苏让面前,啪一声把金锁放在桌子上。她一直带在身上,早就想把一切跟苏让说清楚了。 “金锁是江夏王妃送的,她还当我一个小丫鬟做几餐饭就得王爷青眼了。金锁我现在交公了,只劝王爷一句话,江夏郡王不能用。” 苏让看着金锁上刺眼的永结同心四个字,问道:“哦?你又知道了?” 温缇对他的问话早有准备:“他们心思都用到我一个小丫鬟身上了,能有什么眼界才干?” 大总管向来唯王爷的命是从,苏让说不用劳动他,他也迅速从温缇面前消失了。恢复了自由的温缇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很是神清气爽。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园子里消息已经传开了,新来的云娇是王爷失散的小表妹。园子里不多的下人有的惊讶,有的害怕,但见了云娇都比先前敬重了几分。 不过云娇没有借此作威作福的意思,做事还是和之前一样利索勤快。温缇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说起来她一个世家大族的千金,沦落到被几次发卖,是真的从云端跌进了污泥里,她还能这样不卑不亢积极地活着,太让人钦佩了。 恰好采买管家送了些新鲜鸡头米过来,温缇立刻笑开了花,鸡头米健脾益气最适合给苏让温补了。 想完了,她禁不住咬牙切齿:哼,生我的气,关我的禁闭,我还给你煮饭吃。但转念又一想,小青梅来了,苏让也没巴巴地去把人供起来,算了,功过相抵了。 剥鸡头米的活儿又费力气又要巧劲,温缇便叫上云娇一起,带着铁片指甲套剥了一些,最后加了糖桂花清汆,要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清香。 果然等苏让回来送过去,连他这样不爱吃甜食的,都吃得赞不绝口。 第二天一早,温缇想着再做个鸡头米百合杂锦煲,刚走进厨房小院,就听见李嫂嚎了一嗓子:“出事啦!不好啦!云娇姑娘她死啦!” 温缇吓了一大跳,三两步冲进厨房,就看见云娇倒在小凳旁,两手满是血迹。她面前是一大盆剥好的鸡头米,不知道放了多久,里头一大半已经变色了。 试了试云娇的鼻息,呼吸还在,温缇暂时放了心。 但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猜出来了。自古女配套路多,原书里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炮灰小青梅,下了血本,要陷害她。 对自己都能下这么重的手,是个狠人!温缇对她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下人们听见动静,也都纷纷跑了进来。 一个和云娇同来的美人尖叫着扑了过来,跪在云娇身旁边哭边喊:“姐姐,姐姐,你身子不好,人家叫你熬夜剥果子,你就去剥,也不知道偷个懒。” 她又抓起云娇的双手:“连个趁手的工具都不给你,眼睁睁看着你磨破了指甲!” 来了,来了,她带着套路的BGM来了。 句句都在指证,温缇就是害人的幕后真凶。按照常规发展路线,此时,被攻略的男主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果然,温缇一回头,冰山脸的大总管站在门口,而苏让,就站在他旁边。 大总管不等那个美娇娘哭完,直接上来一把把她薅起来,丢到了一边。他上来把了把云娇的脉门,冲苏让打了个手势。 苏让点点头,大总管把云娇抱了起来,跟着苏让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最新消息陆续传来。 王爷把云娇姑娘带进暖阁啦! 王爷给云娇姑娘请了御医啦! 王爷给云娇姑娘上药啦!不是,王爷让丫鬟给云娇姑娘上药啦! 想象了一会儿苏让照顾小青梅的画面,温缇心口闷闷的,太子妃的心意不知道苏让领会到了没,她是真心领会了。 反正所有人都在为云娇忙,她干脆走到最偏僻的花圃,找了个石凳,独自托腮坐了半天。 “哎呦,姑娘是来摘花的还是来躲清静的啊,王爷那里正忙着呢。”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李嫂。 温缇仍旧是一动不动地托着腮,像是没听见似的。 李嫂竟然也不计较,直接进了花圃,一边剪玫瑰花一边自言自语:“要不说鲜花哪有百日红呢?再鲜艳漂亮,来个新的,旧的野花野草立刻就扔脑后了。” 说完她偷偷回头一望,温缇还是木偶似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温缇脑子乱糟糟的,是真的没留意她说的话。 温缇自问,云娇来了园子之后,自己从来没有恶意地欺辱过她,或许待她不如朝露晚霞亲密,但大事小情,自己一直非常看重她。没想到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作妖就作了大的,不惜自残身体来设计陷害,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是楚王妃的大丫鬟,还是因为自己受宠的传言? 剪了一篮子玫瑰花,李嫂带着一身香气走过温缇身旁,故意大声说:“瞧我这记性,人家不是什么新开的花,是一直开在主子心里的富贵花,其他什么野花野草闻闻香气就该拔掉了。” 温缇的思路被这句话打断了,抬头看了一眼李嫂,李嫂扭身就走了。 开在主子心里的富贵花?昨晚发生的事情,云娇一口咬死是自己害她也好,自己解释清白也好,两个人都没有铁证,就看听话的人选择相信谁了。 苏让,你会信谁? 温缇起身去了厨房,打算熬一碗白粥,等到米粒开绽起了粥油时,点了几滴香橼花露提鲜就起了锅。 敲门进了暖阁,苏让坐在窗前椅子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富贵花则靠在床上咬着嘴唇,一脸的倔强坚强。 看见温缇进来,她立刻惊恐地看向苏让,像是终于崩溃了似的委屈地吐出两个字:“表哥!” 苏让身子一震,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等温缇走到床前,放下白粥,云娇扫了一眼,好像看见鬼怪了一样开始惊叫:“拿走!里面放了东西!拿走!” 苏让开口了:“收起你的小心思!”低沉暗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暖阁。 温缇心里一惊:他真信了云娇的鬼话,开始怀疑我了?我只放了几滴花露提鲜啊。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苏让,却发现苏让正横眉怒目地瞪着云娇。 嗯? 难道,难道苏让识破了她的套路?! 第十五章 她上面有人 套路失败后该如何挽尊? 温缇掐指一算,套路的尽头一定是另一个套路。 对苏让突如其来的怒意,云娇好像也很意外,她倔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委屈:“表哥,你在说什么?” 苏让摇摇头:“新鲜鸡头米现剥现吃,吃的就是个鲜味,放上一两个时辰清香味就全散了,她熟知食物性情,怎么会叫你夜里把所有的都剥出来?” 温缇拼命点头:说得太对了!糟蹋珍贵食材的人没有心,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出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情来。 云娇竟然更委屈了,她看向温缇:“园子里不过有些风言风语,议论我和表哥的关系罢了,为什么有人会如此恨我?逼着我拼死做这样无用的事情。” 温缇忍不下去了,刻薄话脱口而出:“你有什么让我恨的?你自己表哥、表哥的叫,王爷应过你一声吗?糟蹋一大盆鸡头米去算计你,在我看来,只有三个字,不值得!” 云娇被结结实实气到了,涨红着小脸去喊苏让:“表哥!” 苏让叹了一口气。 云娇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我们从小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现在你信她一个外来的陪嫁丫鬟,不信我吗?” 苏让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信她。” 暖阁内一片沉默。 温缇默默开启弹幕计数:死不认账,挽尊失败1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本来直挺挺坐着的云娇,忽然扑倒在被子上,崩溃了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看惯了先前她冷静坚强的模样,这一下子突如其来,让苏让和温缇都有些措手不及。 就听云娇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原先……我在几个商贾小吏家里……当丫鬟……见过的都是些敲骨吸髓的恶人,若不是使了些手段,我早被人欺辱算计进地府了……” 温缇支着耳朵听了一阵,暗地松了一口气:她这是认了自己设计了这场闹剧? “进了这园子,表哥……表哥也不说句话。我还是被人呼来唤去,从没得过一分尊重。我怕……我怕啊……” 她哭得惨烈,温缇听得无语:都这样的局面了,还不忘踩我一脚,不愧是你,来抢戏的无名女炮灰。 苏让抿着嘴听她哭了半天,等她哭不动了,才开口说:“随遇而安,你既然历尽苦难,还是不懂这四个字吗?” 云娇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苏让越说声音越严厉:“宋家是罪臣,本就不该张扬,你如果谨守本分,在这园子里有我照拂,定然不会再遭人欺压侮辱。可你……” 云娇脸颊的泪痕慢慢干了,她换了称呼,呆呆地问:“王爷,你要处置我吗?” “山上的庄子清净人少,你怕受人欺辱,就去那里安生过活吧。等你伤好后,我就着人送你上去。” 山上庄子?不是发配刘嬷嬷的地方吗?他真舍得把这个小青梅送过去?温缇吃惊地看着苏让。 “不劳王爷操心了,我这就去。”云娇起身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就要走。 眼看着她摇摇欲坠要倒下了,苏让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温绮继续弹幕计数:过度卖惨,挽尊疑似失败2次…… 这时大总管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 苏让看着云娇叹了一口气,打算往外走:“谁来了?” 大总管瞥了一眼温缇,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着人送了些东西,已经抬进园子里了。” 苏让皱眉问他:“她们怎么凑在一起给我送东西?” 大总管有些不自在地回答说:“来送东西的公公说,皇后赏赐的是她亲手抄写的《金刚经》,要王妃日日吃素念诵,向菩萨求个麟儿。太子妃送了一尊纯金药师佛像,劝王妃带着云娇等几名侍妾好生供养,说是求子得子,灵验得很。” 侍妾!暖阁里几个人都明明白白听到了这个词。 大总管见三个人脸色都变了,更加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娘娘传话说,让王爷带这几个新侍妾给她相看相看。太子妃还说,还说,要云娇等人好生侍候王爷,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 原来无名女炮灰已经在皇后那里有名号了。苏让要是把云娇她们四个送走,在外人看来,就是不领皇后的情,不领太子妃这个大嫂的情,这刚缓和的母子关系又要急转直下了,楚王妃天生有福运这个人设也得彻底坍塌。 太子妃真是好计谋,好手段,送了四个美娇娘而已,就在苏让后院点了火,在皇后面前上了眼药,温缇简直想给她鼓掌。 苏让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问云娇:“你所作所为是太子妃的主意?” 云娇自嘲地笑了笑,双眼空洞地盯着地面:“是或不是,又如何呢?” 温缇删掉前两条弹幕:挽尊成功,她上面有人。 终究云娇还是没有被送上山。苏让把暖阁让给她养伤,自己搬去了内院一直空置着的正房。 搬进来那一天,看着忙忙碌碌收拾个不停的温缇,苏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把咀嚼了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让你受委屈了。” 温缇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的心意,你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现在你受了委屈,我却顾虑太多,不能给你把公道讨回来。” 苏让说话时没有过去阴恻恻的样子,反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只迷了路的小狗,温缇不禁心头一软。 “旁人诋毁或是陷害,我不怕。你信我,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公道。”她说。 苏让眼睛里的水雾更大了,他有些激动,绕着屋子连转了两圈,喃喃地说:“你,你,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他猛地顿住脚步:“眼前倒是有件喜事,让你乐一乐。温家马上要把那个丫头,还有她定了亲的男人送过来了。” 温缇顿时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说:“你把晨烟救出来了!”对上苏让幽黑不见底的一双眼睛,她又把手放下了:“太好了,朝露终于能放心了。” 苏让住进内院正房,温缇和朝露晚霞还是照旧睡西厢房,只是多分了些心思,每时每刻留意着正房的动静。 结果搬来后他出门上朝的第一天,就有些不对劲。走了一天,直到晚上掌灯的时候,人还没有回来。 等到就寝的时候,正房还是一片漆黑,温缇不禁有些着急。苏让这人疑心病太重,极少在外过夜,就算偶尔赶不回来,也会提早送信到园子里。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难道是有事发生? 她越想心越慌,朝露看在眼里,便劝她:“王爷许是到了园子里了,不如我们出门迎一迎吧。”温缇想想也是,便带着朝露晚霞提着灯笼出了内院。 走了没多久,就见前面树影下有个怪东西,吓得晚霞就是一声尖叫。 打着灯笼一照,原来两个人是扭在了一起。再仔细一看,是云娇艰难地搀扶着苏让,正一步一步向前挪。 苏让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浑身酒气,满脸通红,明显整个人都喝糊涂了。他一边踉跄着步子,一边左伸胳膊右踢腿地推搡云娇:“你,你谁,走,走,走!” 云娇被推搡得头发都有些散乱,瞧见温缇带着人走过来,她有些尴尬地解释说:“王爷喝多了,走错路去了暖阁。” 温缇伸手去接人,云娇还死抱着苏让胳膊不放:“王妃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王爷?” 朝露听说了云娇闹出来的事情,很是瞧不上她,立刻接话茬怼了回去:“王妃爱清静,不愿见无关的外人,王爷就喜欢纵着她,现下人在内院等着呢。” 云娇一愣,手一松,人被朝露晚霞拉到了温缇面前。苏让站都站不稳了,一个摇晃,顺势一倒揽住了温缇的肩膀。 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安生了:“你来了,真好。” 往后的几天,园子里倒是再无风波。下人们嚼舌根说王爷雨露均沾,摆平了后宅的几位佳人,传了几天闲话又都散了。只有李嫂一个,一天到晚往暖阁里跑得异常勤快。 温缇没心思计较这些小事,晨烟要来了,朝露兴奋得天天念叨,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穿书后救下了一条,不,很可能是两条人命,她简直想给自己打101分,多给一分也不怕自己骄傲。 这一天午后,温缇闲来无事,便坐到了湖边的柳树下乘凉儿。树上鸟儿啾啾叫得欢快,她听得正开心,忽然觉得后背一冷,低头一看,眼前的湖面上倒映出一张脸来。 水纹轻荡,脸上的眼睛闪出毒蛇一样的光芒。 是云娇! 温缇吓得一个激灵,转身一看,果然云娇站在一步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 云娇的声音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是怕我推你下水吗?” 温缇抓紧手边一块湖石开始瑟瑟发抖,不是她想得多,实在是宅斗恒久远,落水永流传啊。 云娇逼近了一步:“你以为我恨你?” 不然呢?你的恶意从来都是只对我可见啊,温缇觉得她这话问得太多余。 云娇咬牙切齿地说:“不,我恨苏让!” 第十六章 猝不及防地秀了个恩爱…… 温缇有点意外:“恨,恨他?” 云娇死死盯着她:“我恨他无情无义,为什么丝毫不顾念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我恨他有眼无珠,连明媒正娶的王妃都人不人鬼不鬼地拘在内院,眼里只有你一个毫无体面的庸脂俗粉!” 四舍五入,你还是恨我啊,温缇抓湖石抓得更紧了。再说了,我有什么不好,除了王妃这个空架子身份,我懂健康管理,能给他调养身体,还预知剧情,能帮他开金手指。 可这事不能跟她细说,温缇很愤愤不平,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我的好,你这种外人怎么会知道?” 糟糕!好像猝不及防地开车秀了个恩爱。 果然云娇脸色更难看了,一双眼睛恨不能从温缇身上剜个洞。她重重地呼吸了两下,又迈了一步走到湖边。 扫了眼平静的湖面,她回头冲温缇挤出一个微笑,忽然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就要跳湖。温缇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胳膊,凭着一股蛮力硬把人拉了上来。 还好,被拽倒在地上的云娇只湿了裙边。 温缇看着她惊讶的神情摇了摇头:想故意跳水来诬陷人,太老土了,你的套路库该更新了。 一个总是靠自残自伤来陷害别人的人,怎么看都心理不健康。温缇认为自己应该收回之前对她的评价,大约她之前忍着没流的眼泪都化成了脑子里的水。 关爱心理健康人人有责,所以温缇觉得自己该帮她控控水。 “你再闹一场又有什么用呢?想坐实我居心不良,要把你置于死地?然而王爷他信我,别说你落一次水,就算你真把性命葬送在这湖里,他还是信我。” 云娇抬头看向她,脸上写着满满的厌恶:“他对你正新鲜,自然看你百般的好。然而他这人绝情绝义,就算给你一时无上的宠爱,又能维持几天?” “连我姑姑对他有几年的抚育之恩,他都能忘到脑后去!”她恨恨地说着,五官都有些扭曲。 “先前姑姑待他和亲生子一样,可宋家遭人陷害无辜获罪,他连句说情的话都没有讲过。如今他权势在握,只要动动指头,就能为宋家洗刷冤屈,可他竟然一直眼睁睁地看着着宋家人被践踏被欺辱。冷血至此的一个人,你还能指望一辈子不成!” 原来在她心里,苏让一个白月光小竹马已经妥妥变渣男了,他实在太冤枉了。 云娇口口声声说什么抚育之恩,可那位宋惠妃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他的病根,他的阴暗,都是拜她所赐。也是,这事除了帝后二人和少数宫女太监,整本书里都没几个人知道。 但苏让凭什么白白担一个渣男的罪名啊,她非要说道说道不可。 “你非要论王爷和宋家的情分?那你说,当年惠妃娘娘从皇后那里带走他,是他心甘情愿离开亲生母亲的吗?情分,什么情分,分明是强人所难得来的!他不和你们宋家人讲情分,未必不和我讲!” 温缇弯腰拍了拍云娇的肩膀:“宋小姐,我劝你看清自己的身份,记着王爷的话,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挑拨不了我和王爷!”说完她一甩袖子,大踏步地走了。 云娇则像是丢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脸上一片灰败。 刚才着急救人,温缇一时没注意,左手被湖石划了个血口子,想着回内院涂点药膏。刚走到门口,就见李嫂正扒着内院大门向里头张望。 温缇瞧着有些纳闷,今天说是晨烟要来了,这会儿朝露晚霞都在二门等着,内院一个人也没有,她在看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到李嫂身后,啪一声拍了一下,李嫂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哎呦,我的初阳姑娘哎,你要吓死我了!” 温缇故意问她:“内院有什么稀罕可看啊?让我也瞧瞧。” 李嫂假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还当你在内院呢,今日新来了些鲜鱼鲜果子,我想过来喊你去看看,不说了,我赶紧回去清点去。”说完她一扭身,飞快地走没了影子。 她这举动古里古怪的,但温缇没工夫多想,回去涂了药,一出来就看见朝露牵着个粗衣短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 这姑娘和朝露有三分像,不过眼睛圆圆,脸也圆圆的,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兔牙,比朝露少了几分精明多了一分天真娇憨。不用说,她一定是晨烟,这模样瞧着就可爱喜庆,难怪会被温家二爷惦记上。 先前温缇和朝露晚霞交代清楚了,一定要把她假扮丫鬟的事告诉晨烟后再领她过来,免得吓她一跳,再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晨烟见她第一句就大方地叫了一声:“初阳姐姐。” 旁边朝露却一直不住地擦眼泪,一问才知道晨烟被关进柴房锁了十来天,还被二夫人派去的人抽了几鞭子,她这个做姐姐的是真的有点心疼。 晨烟没有跟着掉泪,反而不住劝她:“姐姐别伤心了,现下我和铁柱哥不是离了侯府了吗?我们也团圆了,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温缇越瞧晨烟越顺眼,嗯,这性子爽快开朗,她喜欢。正好晨烟以前在侯府厨房专管烧火,来了正好给她打下手。 一听她的安排,晨烟立刻乐呵呵地应下了。笑完了她挠挠头:“侯府里一样米可真是养出不一样的人来了,大小姐不做王妃非要假扮丫鬟,二小姐呢,是当妾也要嫁给太子爷。” 朝露一听,瞧着温缇的脸色立刻上去掐了她一把,温缇则是心头一震,立刻追问:“温绮要进东宫了?” 晨烟哎呦喊了声疼,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我是听二老爷说的,说太子和太子妃都瞧上了二小姐的好模样好性情,已经着人上门来问二小姐生辰了,说是过一阵子就下聘。他以后就是太子爷的岳丈了。” 温缇了然地点点头,估摸着是温家二爷威逼利诱她做姨娘时放下的话。没想到之前刚开始读太子妃好感进度条的温绮,这么快就攻略成功了,可比书里写得加速了不少。 想想那位张扬傲慢的太子妃,最近能使出来这一环扣一环的阴狠计谋,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这高人十有八九就是温绮了。 自己这个好姐姐又成人家踏脚石了,真是毫不意外呢。 太子妃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念着温绮算计堂姐的功劳让她进东宫,肯定没想到自己前门赶走了一条碍眼的狼,后门反而迎进来一只笑面虎。也好,以后一起关门打虎吧。 进了厨房,晨烟是如鱼得水,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三个,李嫂进来转了两圈,愣是没找着插手的地方。少了她从中作梗,今天一切都顺顺利利,连去摆饭时,温缇都忍不住脸上挂着笑容。 苏让知道她是因为救了晨烟而高兴,故意问她:“得了个新帮手,这样开心?” 温缇笑着回他:“多谢王爷垂怜,救了无辜性命。” 苏让轻轻摇了摇头:“谢我不如谢谢你自己。你劝我熬的鸡汤香飘万里,恒州一干贪官已经肃清,父皇龙颜大悦,命我亲自去恒州补修河堤,宣平侯府的人是闻着香味儿了,才上来献殷勤的。” 补修河堤?四个字震得温缇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原书里苏让被抢了查办贪官的功劳,干脆请命去恒州修河道,人离了京城却一直被太子派系的官员告状参奏,结果事情没办成,还病得越发沉重,最后他又气又恨丧失了理智要起兵造反,才杀了书里的原配。 本来以为他先下手为强,就能逆天改命,跳过这一连串悲剧,没想到啊,没想到,到现在他们还是逃脱不了作者大大的魔掌。 苏让没看出她的异样来,还在继续开玩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因缘,但自从你来了,像是有福星照进了我这园子,事事都顺遂不少。你说等我下个月去了恒州,还能借到你这福星的光吗?” 温缇是真急了:“我,我跟你去恒州!” 苏让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皱眉问道:“你也要去?我去那里是做苦工,不是享福游玩,你也想跟着去吃苦吗?” 他看着温缇着急的样子,沉下脸说:“是因为厌烦云娇吗?下人说她身子已经恢复了,我这几天正打算去向母后禀告这桩事情,回来把她送走就是了。” 温缇拼命摇头,这种抱着老套路大全当宝典的无名女炮灰不值一提,但我不跟过去见招拆招,我是个死,你也是个死啊。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苏让:“不,我,我就是想时刻跟着王爷。”不然我们就抱团见阎王了! 苏让有些惊讶,他愣了一下,随即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说:“你也对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李嫂在外面喊叫起来:“王爷,王爷!云娇姑娘又晕过去了!” “闭嘴!”苏让没好气地冲外面骂了一句。 他转身回来,牵起温缇的手,刚想继续说话,李嫂嗓门嚎得更高了:“云娇姑娘有身孕啦!” 什么?温缇和苏让同时惊呆了! 赶去暖阁,一个御医正坐在床前,捋着山羊胡子,交代云娇如何进食,如何养胎等等。云娇倚靠在床上,似听似不听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让进门第一句话就厉声问道:“谁的孩子?” 云娇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王爷,你忘了你酒醉走错路,进了这暖阁的那一晚吗?” 那天晚上云娇头发散乱,搀扶着苏让的情景顿时浮现在温缇眼前。 苏让一愣,继而暴跳如雷:“你胡说什么!”他一把拽下来墙上的宝剑,哧啷一声宝剑出匣,剑尖直指云娇的心脏。 御医吓得一个骨碌翻下了凳子,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云娇神情丝毫没变,脸上还是半永久的倔强决绝,她几乎要把下嘴唇咬出血来:“刺过来吧,冲着我的肚子刺,到了地府,我就能和你的孩子过上太平日子了。” 苏让眼里都冒火了:“你当本王是傻子吗?同没同过房都不知道!” 云娇冷笑瞥了一眼温缇:“王爷当然不傻,只不过走错了路,认错了罢了。” 苏让怒气更盛,一剑直冲过去刺中了她的肩膀,剑下当即洇出一片血迹来。 地上的御医吓坏了,爬起来一把拽住苏让的手:“王爷住手!王爷住手!已经有人给皇上皇后报信去了,倘若她们母子闹个一尸两命,您该如何交代啊?” 苏让的宝剑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之后皇宫东宫不断有人上门,各种补品、衣物、珍玩流水似的送进了园子,然而苏让的低气压笼罩在园子上空,所有下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慎踩了主子的雷区。 唯独刚进园子的晨烟,对主子复杂的N角关系一无所知,还是每天乐呵呵地出来进去。见温缇坐在廊下不住地叹气,她好奇地问道:“初阳姐姐是在烦什么?说说看我能帮你吗?” 你帮我什么?女配意外怀孕,你能和路边小广告一样有超能力,让我的烦恼悄悄流走吗? 温缇又叹了口气,那天苏让把她堵在内院解释了整整一晚上,说云娇的孩子和他毫无关系,她也就信了个99.8%吧,还有0.2%的机会兴许是隔空生子呢,毕竟书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不是? 刚打发了晨烟去忙些别的事,朝露又一溜小跑冲了过来,满脸兴冲冲地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缇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什么?月事!” 朝露一把把她拉起来,拽着人就想往外走:“她是在蒙骗王爷蒙骗皇上呢,我们快去告诉王爷!” 温缇皱眉想了想,又仔细问她:“你确定?你没看错,没听错?” 朝露使劲点头:“我听得清清楚楚,她们不但说云娇有月事在身,还商量以后去弄些停月事的药给云娇送过去。” 温缇坦然了:“不急,真相总要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不是吗?” 第十七章 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 温缇这边按捺下朝露跃跃欲试想揭发的心情,云娇那边已经摆出了高门贵女的架势来,把园子里仅有的几个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矜贵,今天要喝鲜鱼汤明天要吃燕窝粥,还点名要温缇亲手去做。 等温缇真洗手进了厨房,李嫂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还时不时地故意念叨:“燕窝毛可得挑干净了,鱼鳞可得刮干净了,让云娇姑娘吃不安生饭,带累了小世子爷,仔细你的皮!” 朝露晚霞几乎都给气炸了,一回了内院就追着温缇问,为什么还不拆穿这女人的鬼把戏。 然而温缇不敢掉以轻心,抓人还得抓赃,云娇这几日被护得密不透风,眼下除了偷听到她姐妹私下里讲的几句话,自己手上没有真凭实据。 想想云娇敢公开宣称自己怀了皇家骨血,肯定是有底气的,这底气要么就是因为背后站着太子妃和一个智囊团撑腰,作假做得胆大包天,要么就是真的有身孕,尽管孩子可能和苏让没有一丝关系。 拿不出石锤,轻飘飘几句话想定她的罪名,说不定会被她反咬一口,更惹祸上身。只有查出铁证,锤死她假扮怀孕欺瞒皇家,才能让后面兴风作浪的这一串人物一起翻船。所以思量半天,温缇还是决定先不声张。 旁人她也信不过,正好晨烟的未婚夫铁柱办事机灵为人可靠,温缇翻出温家陪嫁的几样首饰,吩咐他出去当了换银票,再去找该找的人,办该办的事。 当天晚上苏让回了家,一进门就叫人去喊温缇进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看到铁柱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冰山脸的大总管手里举着首饰盒子,里头正是她挑出来的那几样首饰,温缇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苏让的法眼。 来不及为这事生气,她第一反应是替铁柱喊冤:“王爷,一应事情都是我主谋,有什么责罚冲我来,别难为这些听命办事的。” 苏让捡起来一只金步摇轻轻晃了晃,上面一对蝴蝶颤颤巍巍抖个不停。 “工不错。”他开口说,说完又抬头问温缇:“你要办什么事?连陪嫁首饰都要卖?” “我……”温缇犹豫着怎么开口,直接说我怀疑全京城万众期待的你的娃其实是团空气?又怕他一时脾气上来,当场冲过去捅云娇一剑,坏了她的全盘计划。 大总管在旁边冷冰冰地开了腔:“禀告王爷,铁柱正在打听御……” 苏让挥挥手,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不管做什么,王府里的人任她调用。” 他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屋子里的所有人却都震惊得合不拢嘴了。大总管一张冰山脸跟雪崩似的不住地抖了起来:“王,王,王爷,所有人?” 苏让放下金步摇,郑重说道:“不错,你手上所有人,以后见她如见我。” 温缇满脸的错愕,这又是哪一出?不是因为她私自行事来找她问罪的吗?怎么突然塞过来一只金手指?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大总管领着铁柱已经出了门,书房里只剩下苏让一个人,正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温缇赶紧把金手指恭敬地送回去:“王,王爷,王府中的人马肯定个个都是人中翘楚,奴婢一介下人哪有什么正经事要劳动他们?” 苏让轻轻笑了:“你不是要查太子妃和云娇勾结,非给本王送个便宜儿子的事吗?送你几个能干的,你去给我查个清楚!抓出幕后主使,把他们一网打尽!”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苏让说着说着脸上神色渐渐有些懊恼:“她三番两次故意设局害你、欺负你,我总等着你来找我,哭闹喊冤也好,要些赏赐补偿也好,没想到你一句话也没有提过,在你心里本王就这样不可靠吗?” “不,不是。”温缇摇摇头,从云娇那一声表哥闹到现在,她何尝心里没有酸胀苦涩过,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罢了,现在苏让一提,她鼻子也有点酸了。 苏让还在继续反思:“你不来找我诉苦,一定是我的不是。我原说你帮我助我,是我的福星,我不知该怎么对你才好,直到看见你办事还要当温家的东西,才知道我只是空口说白话,真的什么都没给过你。” “现在,我把王府交给你,”他走到温缇面前,柔声说,“我的家就给你管了。” 他声音暗哑低沉,蛊惑得温缇心口的热流一阵阵向外冲,她鼻子塞塞的,瓮声瓮气答应了一声:“好。” 出了书房的门,温缇才回过味来:自己这就管了整个楚王府了?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屋里的苏让:你披上马甲,本王也要给你王妃的权力! 大总管得了苏让的令,也不管温缇想没想明白,直接开始事事向她请示询问,更调拨了数名暗卫直接听命于她。 不过一切都进行得不显山不露水,园子里的下人还是无知无觉。 对云娇,太子妃是极其尽心尽力,天天派人上门嘘寒问暖,一趟一趟送丫鬟补品珍玩且不说,还收了她做义妹,甚至对外公开放话,说未来的小世子爷不能因为母族叫人看低,她愿给这孩子当个撑腰的姨母。 楚王新收的小妾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风言风语甚至吹到了皇宫里。 苏让难得进宫向皇后问安,皇后也和他议论起这事来:“原想着你那王妃是个有福气的,可没想到她身子不好,一直病恹恹的,肚子也没个动静,你妾室那里倒先有喜了。” 说着说着她便开始出主意:“你这长子来得不易,本宫盼了几年才盼来,那小妾不如就扶成侧妃吧,免得孩子将来叫人笑话,说他母亲出身卑微。” 开头苏让还勉强听着,听到这里刷的拉下了脸,甩出一句话,直戳皇后的痛处:“母后,父皇册封宠爱妃子时,你心痛过吗?” 皇后被问得顿时哑口无言。 苏让一字一句说给她听:“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不舍得叫她伤心。” 自此后,皇宫送进园子里的赏赐日渐变少,连云娇每日吃的上等燕窝都供不上了。太子妃听说消息,立刻给京城各公侯世家发了帖子,要大办一场金兰宴,专为给义妹云娇抬身份撑面子。 帖子送到苏让手上,他看也不看,只说撕了了事,却被温缇拦住了:“王爷,这宴席要集齐皇亲国戚公卿世家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苏让心里一动:“你那里有结果了?” 温缇点点头。 金兰宴前一夜,云娇就被接去了东宫。温缇领着人谋划行动,倒是更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赴宴的正日子,温缇又久违地按品级穿了华服上了大妆,坐上了王妃的轿子。苏让本来说报个信称王妃有恙不去便是,证据到了一样能把那一干心怀鬼胎的人伪装的画皮撕下来,然而温缇想去,这收割惊喜的一刻她怎么能缺席呢? 但她这个所谓的假王妃还是不能轻易露脸,苏让早早派了人过去,说王妃有病在身,需要避风避人,因此特地选了东宫内一处偏僻院落,说是给她更衣歇息用,实则是为了方便她躲人。 进了院子落了轿,苏让吩咐说王妃要歇息,不得打扰,屏退了所有下人,他才出去应酬东宫各处的宾客。 温缇放心地走出轿子,一进屋,就见窗下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谁!”她惊叫一声。 人影慢慢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是云娇。 几日不见,云娇圆润了不少,连衣服脸色都鲜艳了许多,眼角那颗美人痣几乎都要飞扬起来了。 她脸上挂着笑容:“我来迎接王妃,惊喜吗?” 温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王府特地着人过来嘱咐要独门独院的地方给王妃歇息,我还以为抬来的是顶空轿子呢,没想到是你这大丫鬟冒名顶替来了。” 温缇神情一震,她猜出来园子里内院的不对劲了!怪不得之前李嫂动不动就在内院外边打转。 云娇笑得越发肆意:“没想到我会知道吧?王妃从未出过内院露过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去哪儿了?莫不是你这通房丫鬟和王爷密谋害了王妃吧?” “住口!”温缇心说你这里外都是在骂我啊。 云娇猛地收了笑容,冷冷地说:“管她去哪儿?宣平侯府的小姐是生是死,与我也无干系。我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温缇比她语气还冷:“说!” “我知道替我看诊的御医被你们绑来了,你们还抄了他私下里收的铺子宅子,要他当众交代实情。正好,你不想让人知道王妃不见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没有身孕,不如我们互为约定,都守口如瓶好了。” 温缇简直都要气笑了,她这场怀孕戏,关乎皇家血脉的纯正与否,关乎楚王府未来的名声,她竟然还妄想继续演下去,这是被太子妃灌了多少成功学毒鸡汤。 “你假称有孕是犯了欺君之罪,这事将来能瞒得住谁,到时你要如何收场!” 云娇摸摸肚子:“放心,到时我白送苏让表哥一个孩子。” 很好,看来狸猫换太子戏码也安排上了。她到底是有多恨苏让,宁愿拼死当太子妃的枪,也要让他当上这个绿帽爹。 云娇抬起头又看向温缇:“有个消息恐怕你还不知道,宣平侯平定边疆有功,皇上擢升他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很快他就要班师回朝了。若是他回来一看,宣平侯府的大小姐,他的亲妹子凭空消失了,他会作何反应呢?” 什么?温纬,唯一疼爱原主的亲哥哥要回来了?温缇真心惊讶了,这事她真不知道,倒是她一个换了芯子的,可怎么去见这位哥哥啊。 云娇还当她是被吓到了:“如何?若是我不说,王妃还可以一直称病避不见人,你还是王爷心尖上的小丫鬟。” 温缇试探着问:“要是我不答应呢?” 云娇答得斩钉截铁:“那就一起鱼死网破!我不信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宣平侯会放过害死他妹妹的人!我活不下去,你,苏让,楚王府的所有人都逃不掉!” 温缇不说话了。 云娇走了后不久,门外蹬蹬蹬传来一阵脚步声。温缇抬头一看,是苏让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云娇来过了?”他几步跑过来,抓住温缇不停地打量:“你让人放了张御医?为什么?她拿什么威胁你了?” 温缇点头应了声是,把云娇刚才那番话学了一遍,当然删减了她怕见原主亲哥温纬那一节,润色了王妃跑路那一段,只说是怕人发现王府弄丢了真王妃。 苏让微微眯起双眼:“你,就这样答应放过她了?” 温缇笑了:“王爷,她有张良计,我们当然得备上过墙梯了。” 苏让一脸的愿闻其详。 “王爷只须知道是釜底抽薪之计便好。”温缇低声说,其实要不是云娇步步紧逼,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苏让慢慢放了心,坐下来喝了口茶。 温缇若有所思地望着半空,不知在想什么。苏让看她一眼,停下喝了一口茶。过后,又看了一眼。 今天温缇难得盛装,画了远山眉,薄薄晕染了胭脂,比起平时素淡清秀的样子,更显得顾盼生波、桃腮带笑,很是妍丽动人。 苏让最后情不自禁看地直了眼,心里也荡漾了起来,嘴里说;“东宫借了云娇的手,拿本王无子做了这么多文章。要我说,本王早日生个正经儿子,才是釜底抽薪之计。” 生儿子?和谁生? 温缇左右看看,没别人,这屋里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 第十八章 他眼神里的一点小火苗 温缇一头问号看向他,正对上苏让投过来的眼神,清澈澄亮,似笑非笑,好像是带着电光的小火苗,嗖一声蹿进了她心里。 她脸红了。 小火苗在温缇心里扑腾扑腾烧了起来,烧得她脸颊脖子滚烫得不行。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会读不懂苏让眼神里的意思呢? 先前他几次明示暗示,温缇心里刚热乎起来,就想起书里原主被喂下毒酒时的惨烈场景。碰上书里那个病娇阴暗的反派,她只想跑路跑路快跑路。 可眼前这个男人,是苏让又不是苏让。他信自己,敬自己,更像是小时候陪伴自己的那只小土狗,给它好吃的,帮它赶走邻居家看门的大狼狗,它摇着尾巴,把最柔软的肚皮送上来跟你撒娇,总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现在,他眼神里的一点小火苗,就能在自己心里烧得熊熊烈烈,怎么扑都扑不灭了。 温缇好像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承认吧,你栽在这只土狗手里了!很快又有一个声音冒出来:按书里的故事主线发展下去,你想和苏让抱团死一起吗? 苏让听不见她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走到温缇面前,凑近过来,轻笑着说:“做了本王的管家婆,不该给本王生儿子吗?” 温缇瞬间僵硬了。 苏让越凑越近,就快擦着她耳朵了。 温缇连呼吸也停滞了,脑子里一点残存的理智还在垂死挣扎:喂喂,看看场合啊,这是说这种话的地方吗? 紧要关头,外头一个声音喊了句王爷,惊醒了两个人。温缇赶紧后退两步,拿出帕子遮住红透了的脸颊,背对着苏让坐了下来。 苏让笑了笑,收回前倾的上身,泰然自若地答应了一声。 外面的人立刻回道:“王爷,皇上皇后龙辇到前街了,太子殿下请您一同去接驾。” 苏让整整衣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笑着丢下一句话:“这欠债晚上再跟你讨!”留下温缇独自红着小脸,半天都褪不下去。 皇帝皇后进了东宫,只说是来赴寻常家宴,无须繁琐礼仪,也让各家宾客都自在些。因而众人叩首见了礼,便各自依次入了席。 太子妃和太子站在一起,陪着皇帝皇后说笑了几句,便告退下去,不一会儿拉着云娇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到了帝后面前。 她满面春风地说:“父皇母后,瞧瞧我的好妹子,进了六弟府里还不到两个月,就有喜了,真是争气!” 皇上笑得连连点头:“好,好,让儿也要开枝散叶了!赏!赏!” 皇后娘娘打量了云娇一遍,也笑着点了点头。先前听说苏让这妾室是婢女出身,她本来担心苏让长子的生母会一身小家子气,但看云娇身态端庄,举止有度,之前的忧虑立刻去了七八分。 江夏王妃坐得虽远,但一直在察言观色,见皇后的神情柔和了不少,立刻附和道:“自从为王爷册立了王妃,皇后娘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左等右等没等来。现下王爷有了小世子爷,皇后娘娘终于能安心了。” 本来苏让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地坐在旁边,听见这话忍不住了。他一边把玩茶盏,一边冷笑着说:“江夏王妃糊涂了,本王王妃生下的儿子,才是真正的世子爷!” 含羞带怯始终低着头的云娇,听见苏让这一番话,头垂得更低了。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笑着对皇后说:“母后,我这妹子原来也是开过蒙读过书的,性情极好,模样长得也俊俏,将来六弟的长子肯定错不了。来,妹子走近些,让母后好好瞧瞧。” 云娇被她拉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微微抬头看向帝后二人。 皇上先是一惊,继而笑道:“果然长得周正,是个好孩子!快些入席坐下吧。” 皇后则淡淡瞥了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 太子妃推着云娇坐到了苏让身旁,左右张望了张望,一脸诧异地问道:“说起来,怎么不见楚王妃过来接驾行礼?她不是早就和六弟一起到了吗?” 苏让赶紧起身向帝后二人赔罪说:“王妃她本来风寒未愈,来时吹了冷风,现下又咳嗽不止,因怕到了父皇母后面前失礼,儿臣便让她自去喝药安养了。为今日金兰宴,她特地叫人赶制了一对簪子,送给太子妃和云娇。” 说完他一摆手,侍立在一旁的大总管立刻上前,打开一个金漆盒子。 看清里头的东西,皇上皇后又是一惊:“这,这是金玉珊瑚簪!” 太子妃拿起簪子看了看,分了一只给云娇,笑着说:“楚王妃虽是个美人灯儿,眼光倒是不错,难为她簪子做得这样精致,来,我们姐妹一人一只。” 旁边苏让和太子看清了簪子的模样,都变了脸色。太子又细瞧了云娇一眼,神情更加焦急,他直接把太子妃拉过来入了座:“时辰到了,等着你入座开席呢!” 太子妃不明所以,还想张嘴争辩几句,但看见太子不悦的神情立刻住了嘴。 帝后二人面前的刀光剑影还没结束,两边侧厅的席上,都有人悄无声息地离了席。 苏让出门后过了好一阵子,温缇脸上的红晕才慢慢褪去。她掐指一算,差不多是时候了,送云娇的那份大礼很快应该有回音了。 正想着,门外有了动静,叩叩叩叩,有人在轻轻敲门。 “进来!”温缇也没多想,觉得十有八九是朝露或者晚霞来报信了。然而她喊完了,没人进来,门外的动静也停了。 “谁!”温缇立时警觉起来,这里是东宫,不会有人趁人不备对自己下手吧。 “表妹。”外面的人说话了。 表妹?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温缇猛地想起来,那个韩宴之,曾经在宣平侯府的窗外莫名其妙地讲了一堆话。难道他今天也来了? 温缇试探了一句:“你,也来了?” 韩宴之答道:“是我,今天难得你也来东宫了,我忍不住过来看看你。” 看什么?我是有夫之妇不知道吗?你一个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绕路避嫌吗? 温缇都快气死了:“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人多眼杂,免得被别人看见!”上次苏让那一通阴不阴阳不阳的脾气,估计就是因为他惹来的,今天还有大事要办,可不能被他给弄砸了。 “我只听听你的声音便好。”韩宴之声音有些急切,“此前听说你极得楚王和皇后娘娘的看重,我原以为你过得舒心得意,直到今天看见楚王妾室有了身孕,才明白你天天过得是什么日子,我……” 听声音,外面的人已经有些哽咽了。 但温缇越听越气,恨不能冲出去拎着他耳朵告诉他,能不能别脑补那么多戏! 可她不能,她焦躁地不停来回踱着步子,还得听韩宴之惨兮兮地诉衷肠。 “表妹,倘若将来你想脱离苦海,有能用到我的地方,送个消息去国公府就是了。我愿意赴汤蹈火,只求你展眉一笑。” 絮絮说了半天,韩宴之才告辞离去。温缇听见没了动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还好,没叫人撞见。 她刚坐下喝了口茶,又有人敲了两声门,继而推门走了进来。以为是朝露回来报信,温缇直接开口问她:“怎么样了?” 来人笑了一声:“哈,姐姐怎么样了?” 温缇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温绮又上门了。她是气都气不过来了,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好妹妹,心说你们表哥表妹是有私密小群吗?怎么每回都组团来? 温绮无视她的脸色,放下手里的食盒,笑语晏晏地说:“听说姐姐身子不适,不能去坐席,我便想着给姐姐送些清淡的酒菜,一是怕姐姐饿了,二是姐姐吃上两口,好歹没有辜负太子妃为楚王府上下操持的一片心意。” 嗯,别人给自己丈夫的小妾抬身份的宴席,做妻子的不去你还特快专递送上门,你是来扎心的吧。温缇心里的吐槽简直停不下来。 见温缇脸色黑了一层又黑了一层,温绮眉间一蹙,忧愁万分地说:“想来姐姐也是吃不下,姐姐一向身体康健,怎么去了王府就大病小病闹个不停,反叫后进来的妾室抢了先,真是叫人忧心……” 都操心上别人家炕头的一亩三分地了,而且所谓楚王小妾怀孕,还闹得尽人皆知,背后少不了你一份力气吧。 温缇当即没好气地呛了回去:“我是明媒正娶进了玉牒的王妃,妾室生了孩子,也得叫我一声母亲,我忧心什么?” 温绮语塞了,她使了百分的力气才寻着途径,能进东宫去做良娣。现在温缇几句话,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痛得她心一阵一阵的抽疼。 她深深地呼气吐气,好不容易把怒火压制下去,摆出一个温婉的笑脸:“姐姐,我是真心心疼你。” 温缇没有接话。 温绮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过去你我天天一处玩耍,我竟然没看出来你和表哥原来两情相悦。” 温缇不禁眼前一黑:她看见了!她看见韩宴之刚才在门外脑补楚王府的宅斗大戏了! 温绮把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会这样,妹妹我宁愿和心上人分开,也不拆散你们一对璧人了。” 温缇翻了一个白眼。 而温绮的关心还没表演完:“姐姐,表哥的事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不然姐姐在王府恐怕日子更难过了。你放心,我们姐妹原是同气连枝的,妹妹我一定守口如瓶。” 温缇一下子警醒起来:她在威胁我! 温绮抓住她的手,亲亲密密地说:“我们姐妹也该多来往走动,日后姐姐在王府有什么大小烦恼,写信也好,见面也好,不妨都跟我说说。” 她是想要楚王府的情报。温缇冷下眼眸,盯着对面的温绮。温绮嘴角笑得温柔如水,眼睛却凉得渗出一股狠意。 两个人正在对峙,门砰一声被人撞开了,朝露三两步跑进来,看见温家姐妹俩一起立在屋子中间,一下子愣住了。 温绮抢先骂了她一句:“不过才进了王府几天,怎么学得如此没有规矩!” 朝露看了看温缇,怯生生答道:“奴,奴婢是有急事禀告。” 温缇冲她点点头:“说。” 朝露低着头回道:“云娇姑娘不好了。” “什么?”温绮急了。 朝露接着细说道:“皇后娘娘赏赐了一些上等的阿胶茯苓,太子妃当即叫人去熬了养胎汤给云娇姑娘喝,结果她喝完就开始肚子疼流血,裙子都红了一片。” 温绮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片刻后才接着问道:“有御医来诊治了吗?” 朝露越说声音越小:“来,来了。御医说,云娇姑娘根本就没有身孕。流血是因为她喝的汤里下了不少红花,现在太子妃正跪在皇上皇后面前哭呢……” 温绮慢慢站起身来,温婉的笑容又出现在嘴角:“姐姐,看来今天的宴席是安生不得了,我去外边瞧瞧热闹。” 临走到门前,她回头看着温缇说:“姐姐别忘了,以后我们要常来往走动,不然我就送消息去卫国公府上了。” 人走出了门,朝露一边张望一边好奇地说:“什么卫国公府上啊,二小姐在说什么?” 温缇无力地摆摆手,她从听到云娇的消息就一直都缓不过神来,明明自己只是想揭穿云娇的身份,暴露她的意图罢了,实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惨烈的下场。 朝露看出她的不对劲,扶着人去榻上坐下,又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唉,温缇叹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就看见苏让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滚!”他瞪了朝露一眼。 朝露吓得一个哆嗦,立刻一溜小跑出了门。 “王爷……”温缇起身叫了他一声,想要开口说话。然而苏让紧紧盯着她,一步又一步逼近,把她逼进了墙角。 第十九章 独一无二的荣宠 不知道为什么,温缇久违地从苏让身上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长臂一圈,把温缇困死在墙角,却一句话也不说。 温缇只能看见一双布满了赤红血丝的眼睛,听到野兽一样粗重的呼吸声。 准备出大招给云娇致命一击时,她预想到苏让可能会受到刺激,情绪变得激动,但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崩溃得像火山爆发一样,轰隆隆震个不停。 温缇轻轻问了一句:“你看见金玉珊瑚簪了?” 金玉珊瑚簪不是普通首饰,当年宋惠妃最受宠时,皇上按她的心意亲手为她画了图样,最后制成这么一支簪子。宋惠妃为炫耀自己独一无二的荣宠,常年戴在头上。 曾经有妃嫔看上了簪子的式样,私下仿制了一支。宋惠妃得知后,不但拔了对方的簪子扔到地上彻底碾碎,还罚她在园子里跪了整整一天,更公开放话:“这簪子全天下除了姓宋的,谁也戴不得!” 温缇特地把金玉珊瑚簪送到皇后面前,无非是提醒她云娇宋家人的身份。太子妃也好,温绮也好,极有可能不知道皇后和宋惠妃宫斗多年,积攒了难以磨灭的深仇大恨,她作为读者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皇后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斗倒了宋惠妃,怎么能允许另一个宋家人站在她儿子身边呢? 听到金玉珊瑚簪几个字,苏让内心翻腾的岩浆终于喷发了出来,他紧紧抓着温缇的肩膀,嘶吼一样地问她:“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总不能说我是看书看来的吧。 温缇被抓得肩膀生疼,终于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来:“我,我是听祖母说的!” 温家老太太是本朝名冠天下的才女,出身鸿儒世家,曾多次受召进宫为后宫嫔妃、公主讲学布道,她知道些宫闱秘辛并不稀奇。此时的温缇无比感谢作者大大,为了给温家女儿塑造知书达理的人设,提到过这么一个人物。 苏让眼前也浮现出那位博学老太太的面容,她的目光还像过去一样慈祥平和,渐渐抚平了他的怒火。 冷静下来的他,发现自己正狠狠掐着温缇的肩膀,而温缇强忍着疼痛,脸都皱成了一团。他赶紧松开手,转过身去,平静了一会儿,说:“回园子吧。” 回程的马车上,温缇时不时地偷偷去瞧苏让。而苏让阴沉着一张脸,眼里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缇心里闷闷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金玉珊瑚簪是什么一键还原的道具吗?怎么这东西一拿出来,苏让就又变回了那个阴恻恻的鬼样子。难道里头还有内幕,连她这个通读过全本的读者都不知道的内幕? 进了园子,温缇换下盛装华服,刚出房门,晚霞就跑过来冲她努努嘴,又拉着她跑去了正厅。 温缇进门一看,李嫂和她男人李管家并排跪着。李嫂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了过去颐指气使的霸气模样。 李管家哭丧着脸在说话:“王爷,小的没管好家里这婆娘。今天她找我来哭了一场,小的才知道她被小人迷惑,做了数不清的错事。她不分好人坏人,是小的管教不当,错事是已经犯下了,小的不敢求饶,要打要杀,任凭王爷处置。” 苏让正在低头看书,瞧也没瞧两个人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大管家发话了:“王府里当家的是谁都看不明白,的确是该好好处置。” “往死里打,打完丢出王府去!”苏让头也没抬,冷冷地甩出一句话。 李嫂和李管家一听,哆嗦得像是一对小鹌鹑。 温缇赶紧上去劝他:“王爷使不得,当今圣上仁孝治国,若是这样处置下人难免叫人议论啊。” 把人打个半死再丢出去,这是诚心要他们的命啊。李嫂有错,但罪不至死,至于她男人,就更冤枉了。 这事也不能怪温缇圣母,经过云娇这一遭,东宫对他的恨恐怕又多了一重,再这样重罚下人,是白白送靶子给太子的手下参奏进谗言啊。 苏让听见她的话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凤眼看着她,眼里满是冰冷复杂的情绪。 大总管瞧了一会儿,又开口道:“王爷,您在塞外围猎的鹿林苑一直少人看管,不如叫他们过去看着,也算有些用处,那里没什么人烟,正好也叫他们好生反省悔过。” 苏让收回眼神,嗯了一声。 李管家一听,拉着李嫂不住地叩头谢恩,虽然被发配到了塞外,好歹还是保住了小命。 打发两个人下去后,温缇刚想走,大总管冲她挤挤眼睛,嘴上说:“李管家一走,采买一事谁来打理,王爷可有人选?” 苏让还是惜字如金:“你说。” 大总管看着温缇答道:“我看新来的铁柱不错,人机灵,办事也周到。” 苏让低头看着书册,过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你定。” 出门时,温缇心里琢磨,这安排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大总管是没看出来苏让对她爱答不理的,又恢复出厂设置了吗?怎么还想着讨好她? 然而走在她旁边的大总管冰山脸一板,她也不想再多嘴问了。 温缇回去一说,铁柱有了这天降的大喜事,几个人都乐得欢天喜地的。晨烟嘿嘿嘿嘿笑得合不拢嘴,朝露直接拿未来妹夫打趣上了:“哎呀,以后要铁管家多多照顾了。” 铁柱憨里憨气地挠挠头:“朝露姐,你又忘了,我不姓铁,我大名叫王双安。” 王双安!听见这名字,温缇禁不住心头一震。 在书里,苏让整编流民起兵造反,流民中一个名叫王双安的小卒子以一当十骁勇善战,被一路提拔成了将军,协助苏让一直打到了京城城门下。 现在这个王双安竟然已经进了楚王府。想想也是,如果按照原来的故事轨迹发展,大概这时候晨烟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了不测,铁柱远走他乡,最后变成了冷血勇猛的王双安。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让苏让逆天改命,但这么重要的辅助角色出场了她就不能放过。温缇一激动,真心话脱口而出:“别做管家了,铁柱你也陪着王爷去恒州吧。” 朝露晚霞还在拿铁柱开玩笑,听见这话都愣在了当场。 温缇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继续游说铁柱说:“相信我,你跟在王爷身边,会有更好的前程!” 铁柱看看晨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嘿嘿嘿嘿笑个不停。朝露不好当面反驳,便在晨烟耳朵边嘟囔了一句:“在外边风里雨里忙,哪比得上在家舒舒服服做采买管家。” 温缇这边刚提到恒州,第二天苏让就叫人传来口信,说要预备行装,两三天后要启程赶赴恒州,比之前定的日期提早了小半个月。 云娇的事情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金兰宴当天她就交代了所有实情,帝后二人知道真相后,自然无比震怒。 太子妃当即被幽禁在东宫,皇上更是在朝堂上公开训斥太子,说他夹带私心,挑拨是非。好事的文武百官对这事议论纷纷不说,还明里暗里打听楚王府后宅的桃色秘事。 苏让实在是烦透顶了,干脆向父皇请命早日赶去恒州,皇上体谅小儿子处在舆论旋涡之中,当即准了他的奏章。 第二天大总管召集下人,说是定下了随行的一众人等,当着所有人念了一遍名字,铁柱也被选了进去,却始终没提到初阳这个名字。 大总管念完了,特地叫住铁柱问话:“你管家没得做了,还要跟着王爷出门办差,委屈吗?” 铁柱憨憨一笑:“小的和晨烟妹妹的命都是王爷救的,主子差使去哪里,小的就去哪里。” 大总管拍了拍他肩膀,回了一个好字。 朝露和晚霞听完了,眼神不住地去瞟温缇。明明她之前交代过,说她们几个也要跟着去恒州的,怎么就忽然没了名字? 温缇倒不意外,打从东宫回来,苏让就和炸了毛的小狗一样,怎么捋毛都捋不顺。 人从内院搬走,住进了另一处跨院不说,送去的披风不穿,送到他面前的糕饼点心,摆上一天又原样退了回来。后来收拾时,她才发现摞在盘子最下面的糕饼都被咬了一半,弄得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但温缇没空和他仔细计较了,因为马上就要出发,她从早到晚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想着按书里的发展节奏,苏让至少要在恒州待上一年多,要收拾的行李物品实在是数不胜数。 夏天的薄纱衫、冬天的大毛衣服都得预备出来。平时苏让在家也常睡不安稳,担心他出门择席更无法入眠,因此温缇又专门给他挑了几套用惯的被褥枕头。还有日常调理吃的进补食材,去了外地,怕是都没有进贡的纯净优质,温缇便精心选了些好拿好存的,分门别类装好。 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大件小件几乎收拾出来小半个屋子。 选好了的东西送过去给苏让过目,苏让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了句放着吧,便没了回音。直到出门前的晚上,几个小厮加班加点,把所有东西打包归置好,全都装上了马车。 温缇看得极其无语,又想起苏让偷偷把盘子底下的点心掰一半吃的蠢相,忍不住心里吐槽:行吧,自己之前的比喻错了,苏让真不是小土狗,是名贵的皇家松狮犬,傲娇得又蠢又萌。 出发那一天,苏让一身劲装,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园子。外面十几辆马车和护驾的侍卫一字排开,只等着他一声令下。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正要抬步上车,就看见里头已经坐了个人,顿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马车里的温缇也冲他眨了眨眼睛。 苏让脸一板:“你怎么来了?” 温缇理直气壮地回答说:“王爷交代我好好管家,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要跑了,我可不得追着仔细看管吗?” 苏让终于绷不住,嘴角上扬起来,起身一跃,登上了马车。 第二十章 传说中的修罗场 苏让下令开拔启程,马车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外面一阵乱糟糟的马嘶人叫,很快侍卫来报,说是宫里的徐公公来了。 徐公公?温缇想起来了,这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估计是儿行千里,做母亲的放心不下,叫人来送行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要跟在苏让后面下车迎接,苏让却冲她摆摆手,自己一个人跳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就听徐公公在外边细声细气地说:“可是赶上了。昨天王爷去皇后娘娘那里辞行,到了夜里娘娘思来想去的,一夜没睡安稳,天不亮就叫人预备了几样东西,说是给王爷路上用。咱家这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没错过。” 苏让客气地回话说:“公公辛苦了。” “都是些吃穿用的,不值什么,但总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王爷记着用就是了。” 苏让顺着他的话头,连道了几个谢字。 徐公公点点头,凑到苏让身边,压低声音又说了几句话。正巧两个人站在马车车窗下,车里的温缇意外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就听徐公公说:“娘娘还交代了几句话。她说云娇一事,王爷王妃都受委屈了。东宫那里她会差人去约束管教,云娇姑娘她也带进宫了,以后王爷王妃好生过日子就是了。” 什么,皇后把云娇带进宫里了?这是哪个路数的操作? 难道她是想把死对头的侄女留在身边,先虐身又虐心,再虐心又虐身?温缇不禁被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吓得一阵恶寒。罢了,罢了,这是自己不该管也管不了的领域,不操心了。 送走了徐公公,车马队终于正式出发。出了山,刚上官道,又有人在前边拦路。仔细一问,原来是不少大小官员等在这里,要为苏让送行。 最近太子失势,而楚王屡屡被委以重任,朝中很多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向。因此过去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蛋楚王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今天他奉旨出京办差,来送行的官员车马竟然挤满了半条官道。 苏让虽然厌烦这些见风使舵的官油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耐下性子,下车与众官员一一辞别,听了一堆一路顺风马到功成的场面话。 他正说着急赶路,打算甩袖子走人,忽然后面有人高喊:“王爷!王爷!”扭头一看,来的竟然是温家二爷。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苏让面前,一脸喜滋滋地说:“王爷今日走得这么早,我们去了趟园子,没想到扑了个空,还好在这里赶上了。” 苏让仰着下巴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温家二爷对他的傲慢浑不在意,自己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我家小女册为良娣,三日后将入东宫,王爷出门办差吃不了喜酒,喜帖也该送到啊。” 册为良娣?云娇的事闹得这么大,太子太子妃都受了牵连,温绮竟然全身而退,还成功进了东宫。温缇不禁暗暗给温绮竖了个大拇指:我穿书过来,谁都不服,就服你了。 温家二爷高兴得是不知道怎么好了,边说还边四处张望:“怎么不见我那侄女,她不在园子里,也不来送王爷么?” 支着耳朵偷听的温缇吓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喉咙里。 苏让忍着不耐烦随口答道:“王妃在随行马车里,她身子不好,不能出来受风。” 温缇提着的心平安落了地,还好有苏让。 温家二爷不疑有他,继续乐呵呵地唠家常:“我家小女嫁入东宫,侄女坐镇楚王府,以后我们侯府和王爷就是亲上加亲了。” 温缇听见这话,气得简直肝儿疼。苏让要出门远行,他巴巴地追过来,不说是送行,反而急着炫耀女儿要给太子当妾了,现在苏让和太子什么情况,剑拔弩张得都快打起来了,真不知道他是来报喜还是来威胁的。 说起来原主这位二叔的情商真是低到谷底了,怪不得书里他从头到尾只挂名了一个七品闲散小官,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政绩。偏生他女儿温绮却极其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他作死的愚蠢,送了他一个超强补丁吧。 “温兄,王爷奉皇命即将远赴恒州,你有什么应景的吉祥话就别藏着掖着了。”大约是有官员看不过眼,直接出言提点了他一句。 温家二爷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把一帆风顺之类的套话搬出来念了一遍。 一时场面更加尴尬起来,苏让看这情形,干脆抱拳道了声谢,说着赶路要紧便告辞上了马车。 大小官员自然不好再留人叙话,于是齐声喊着王爷珍重,目送车马队徐徐向前离开。 温缇隐隐约约还听见温家二爷喊着什么侄女侄女,但不大的喊声很快淹没在其他人的道别声里,逐渐听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心说总算离开京城这是非地了,以后起码不用担心随时掉马甲了。别了,温绮,别了,温家的一切。 离开京城走了一阵,或许是车马慢慢驶离了官道,路面似乎变得坑坑洼洼,人坐在马车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颠簸起来。 温缇从角落里抽出一个靠垫,向外一递,嘴里念叨:“垫在后背就硌不着了。” 苏让冷漠地看了一眼靠垫,脸一偏,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两个字。 温缇甩着手里的靠垫转了一圈,最后放到了自己背后,笑着说:“还真是怪舒服的。” “你!”苏让回头瞪了她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马车里越颠越厉害,苏让后背时不时撞上车壁磕碰几下。而对面的温缇悠哉悠哉一派闲适,似乎是越颠簸越开心的样子。他干脆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这时,温缇忽然碰了碰他胳膊,苏让睁眼一看,一个靠垫塞进了他手中。他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把靠垫塞到了自己背后。 温缇强忍着没笑出来,很快又掏出一团干荷叶,一层层剥开后,里头装了一把新煮的五香蚕豆。 之前苏让忙得脚不沾地时,温缇担心他吃不好饭,做了不少点心零嘴给他随身带着,他每次都把五香蚕豆吃得干干净净。所以这次出门前,温缇特地煮了不少,预备路上吃。 果然蚕豆的香气一飘出来,假装闭目养神的苏让刷的睁开了双眼。温缇送进嘴里一个,他就忍不住跟着咽了一口口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让又是刷的一转身,一副死也不回头的壮士样。温缇全当没看见,只管自己一个接一个豆子,嘎嘣嘎嘣嚼得特别香。 蚕豆的香味儿弥漫在马车里,止不住地往苏让鼻子里钻。他又悄悄咽了一下口水,仍然忍着不回头。 过了一会儿,温缇嚼豆子的声音停下来了。苏让嘴角得意一笑:塞给我,我就勉强一接吧。他回头一伸手,发现温缇早把蚕豆收起来了,人正一脸无辜地冲他微笑呢。 苏让脸一黑,尴尬地收回了手。 出门前,王府早有下人探路打点,一路或租或借了合适的宅子,给苏让一行做落脚地。因此黄昏时,车马队进了一座小城,便直奔城西的一处小院。 等下车一看,小院花木葱茏,幽静别致,显然是按照苏让的喜好特地挑选的。然而路上憋了一肚子气的苏让毫无赏景的兴致,匆匆进了屋,只说了一句摆饭。 饭一摆上来,苏让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温缇扫了眼满桌的饭菜,下面人大约也是尽了心的,几乎把本地名菜都送了上来,但几乎道道都是咸香重口,苏让肯定吃不惯。 因此苏让离席后,她打发朝露晚霞她们各自去吃饭,自己则一路打听着去了厨房,逗了苏让一路,到了晚上总不能还让他饿肚子。 进了厨房一清点,看见现成的肉馅、新摘的鲜藕,温缇立刻挽起袖子,打算炸几个藕盒出来。这个有肉有菜,又脆又香,苏让能风卷残云一样一气儿吃下几盘子。 麻利地炸出一盘藕盒,想想应该不够吃,温缇便把盘子摆到窗边,打算再炸一盘。炸完她擦擦汗,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窗边的那盘藕盒竟然不翼而飞了。 见鬼了,怎么回事? 心里一琢磨,温缇有了答案,有人没吃上五香蚕豆,憋屈了一路,现在是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新炸的藕盒又放在窗边,转身继续切藕、填馅料,挂浆油炸。 油锅里滋啦滋啦响得正热闹,温缇忽然猛的一个转身,果然看见一只手伸进来,抓了个藕盒便嗖的缩到了窗外。 这下温缇也不管油锅了,直直盯着窗户,等着抓他一个现行。 她也很委屈的好吗?自己好心好意地忙前忙后,犯了他的忌讳他直说不就得了,非要自己闷着头,小脾气闹个没完没了,还是欠教训。 很快,那只手又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温缇眼明手快,等他刚碰着藕盒,就啪一声拍上去牢牢抓住了。 “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饿了就求我啊。”温缇铁了心,要治治苏让的傲娇病。 没想到窗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是真的饿了,求你。” 温缇定睛一看,自己紧紧抓着的那只手肉鼓鼓的,像个发面馒头,怎么看都不像苏让的手。顺着那只手向上看过去,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出现在窗外。 啊啊啊啊啊!温缇吓得尖叫起来。 陌生男人也吓了一跳,更加怯生生地喊她:“表妹……” 什么?表妹? “韩!宴!之!”一脸气急败坏的苏让突然也从窗外冒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温缇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男人就是原主的表哥小情人?现在难道就是传说中三方会面的可怕修罗场? 神啊,求求你,让我立刻晕过去吧。 第二十一章 巧了,王爷 很不幸,温缇没有成功地晕过去。现在她捧着一盘炸糊了的藕盒,在默默倒计时。 三! 苏让收敛了气急败坏的神情,此刻他脸上阴沉如水,一双凤眼鹰隼一样死死盯着韩宴之。看到这阴鸷的眼神重出江湖,温缇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苏让问得寻常,语气声音却像冰碴子一样冷厉。 二! 韩宴之一身粗衣短打扮,行动举止却斯文有礼。他淡定地冲苏让躬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笑得温润儒雅,做足了读书人的派头。 一! “王爷!”韩宴之开口了,他开口了。 温缇眼一闭,听天由命吧。 原主这个表哥小情人威力太大了,他叫一声表妹,提一句过去和原主七七八八的旧事,就是往油锅里扔炸-弹,能引爆了苏让,毁了她。 记得在书里作者大大几次大夸特夸这个韩宴之绝顶聪明,希望眼前这个他,人设没跑偏。不然,她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藕盒,自己会被炸得更黑更糊。 “王爷,可太巧了。”韩宴之微笑着说道。 第一句话,安全!温缇庆幸地撇了撇嘴。 韩宴之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继续说:“在下慕名而来,是听闻这座园子精巧玲珑,景致幽深,因此特地前来探访。哪知道刚赶到这里,便听说有人租借了此处,在下心有不甘,于是扮成杂役混了进来,没想到租借人竟是王爷!” 很好,答案满分!温缇简直想鼓掌欢呼,这番话编得合情合理,编得我都快相信了!韩宴之果然是个带脑子出门的聪明人,警报解除,警报解除! 苏让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韩宴之,眼神犀利冷冽,像是要看穿他似的。 迎着苏让的杀人视线,韩宴之面不改色,淡定地谈起了园子里的风景:“方才在下粗粗走了一圈,只觉得园内有园,景外有景,果然建造人是个胸中有丘壑的……” “够了!”苏让冷冷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私闯民宅,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韩宴之摇摇头,笑着答道:“非也,非也,在下是卖身一日,进了园子做仆役,银货两讫你情我愿,实在算不得私闯民宅啊,王爷。” 不但聪明,还牙尖嘴利,温缇服了。 苏让脸色更黑了,他阴恻恻地盯着韩宴之:“好,很好,一日仆役也是仆役。还剩几个时辰,去,给本王砍柴烧炭。” 韩宴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大概没想到苏让会一丝面子都不留,真敢把他这个卫国公家的公子当杂役支使。 苏让又冲大总管使了个眼色:“时辰一到,轰出去!” 大总管立刻会意,客客气气地对韩宴之一伸手:“请吧,韩公子。” 韩宴之跟着大总管退下后,屋里只剩下苏让和温缇两个人了。温缇一抬眼,就看见苏让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很快,苏让高大的影子彻底笼罩了她。 温缇瑟瑟发抖中:韩宴之明明是原主留下的旧债,和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啊。我都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了,你还要跟我算账吗? 苏让越走越近,他微微弯腰,凑到温缇面前停了下来。感觉到苏让一呼一吸的气息,温缇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去,洗澡去!”苏让猛地挺直身子,阴恻恻地说。 嗯?温缇一愣,什么意思? 以为苏让是嫌弃她一身的油烟味,温缇认认真真洗了个澡。一打开门,就看见苏让等在门口,幽幽地看着她。 温缇吓得双手捂住前胸,你你你,你不是偷看了我洗澡吧?然而苏让眼神太凶,她太怂,你了半天,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苏让瞥了一眼她的右手,丢过来一个小瓷盒:“桂花梅英皂,再去洗手!” 温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苏让一副目光灼灼要监工的样子,她还是听话地打了水开始洗手。 也不知道这桂花梅英皂是什么成分,用完后竟然洗得一双手白净细腻,甜香萦绕。“好香啊。”温缇忍不住轻轻搓了搓手背,又举到鼻子前嗅了嗅味道。 苏让盯着她白净如玉的右手看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以后不准再碰别人!” 温缇恍然大悟了,洗澡洗手的闹这一场,原来是因为自己意外地抓了一下韩宴之。她无语地看着苏让:您这是什么奇怪的独占欲啊? 苏让无视她幽怨的眼神,又检查了一遍她的右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缇心里不住地瞎琢磨,难道是之前云娇的事情让他一键还原,今天韩宴之一出现就彻底触发了他的病娇症状?还好这家伙已经去砍柴烧炭了,苏让这里还是要赶紧翻篇才行。 想着炸了半天藕盒,苏让一口没吃上,她试探着开了口:“王爷,您晚饭也没吃几口,不如我再去给您炸几个藕盒?” 苏让的脸色霎时黑了一层:“哼,他吃的?” 不好,二次触发病娇症状了,温缇赶紧补救:“不,不做藕盒了,我带了新鲜蚕豆,煮些蚕豆给你做宵夜,可好?” 苏让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你想吃就去煮吧。” 知道他口是心非,温缇也不戳穿。等五香蚕豆煮好送过去,苏让吃完一把,嘴角终于泛起了一丝笑容。 可算安抚好了,温缇轻出一口气。幸好那个倒霉的韩宴之明天就走了,他可千万别再蹦出来刺激苏让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给苏让挂个牌子,内有病娇,勿扰。 第二天启程赶路,直到马车走出城门,也没见韩宴之的影子,温缇终于放心了。 车马队走到中午,在一座酒楼门口停了下来,说是里头已经备好了酒菜。下了马车,跟在苏让身后走进酒店,走了没几步,前面的苏让忽然猛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温缇诧异地向前一望,立刻也呆住了。 就见韩宴之地坐在酒楼大堂里,面前一酒一菜,正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 “巧了,王爷。”他端着酒杯笑眉笑眼地说,“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啊?” 温缇扭头去看身旁的苏让,就见苏让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显然是气得不轻。 暗骂了韩宴之一句阴魂不散,她正想劝苏让换个地方吃饭,没想到苏让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飞快地上了楼梯,进了二楼雅间。 韩宴之举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餐饭,苏让吃得沉默无比,雅间里伺候的人都看出来主子的不对劲,个个行动举止越发地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点了炮仗被迫当出气筒。 温缇想解释两句,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默默地陪坐在旁边。 吃完饭,大堂里空空荡荡的,苏让眼神扫了一圈,没看见韩宴之的影子,脸色才稍稍阴转多云,下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马队继续前行,渐渐眼前的风景换了样子,青山连绵不断,绿水玉带环绕,叫人看了不由得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苏让脸上的乌云也慢慢消退了。 山里人烟稀少,到了黄昏,一行人马只能落脚在一个荒凉的小镇上,住处也不过是临街的一座小竹楼。 温缇却很兴奋,她是第一次见这种竹楼,稀奇得很。上了二楼,打开窗户,她又是一阵感叹:“看,从窗子能直接望到那边的山顶,明天一早可以看日……”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啪一声又把窗户关上了。 苏让眼神一动,三两步冲过来,打开窗户向外一看,韩宴之立在对面人家的门口,正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他。 “巧了,王爷。”他高声喊道,“你们也住在镇子上啊?” 苏让猛地一摔窗户,窗扇被震得来回弹了好几下,才慢慢停下来。 “来人!”他喊。 大总管迅速出现在门口。 苏让气得几乎要破音了:“去,把跟踪本王的韩宴之给我绑了,快马加鞭,立刻把他送回京城!” 大总管应了声是,便又迅速消失了。 温缇也有些生气,这个韩宴之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希望表妹平安喜乐吗?这样亦步亦趋跟着,除了触怒苏让,让自己这个挂名表妹日子难过,还有什么用? 不一会儿,大总管回来了,报信说:“韩公子说他冤枉,要跟王爷陈述冤情。” 苏让看了温缇一眼,温缇迅速表明立场:“王爷何必理他,把送回卫国公府上就是了。” “去,把他带上来。”苏让吩咐。 很快,韩宴之狼狈地被侍卫推推搡搡着走了过来。见了苏让和温缇,他整整衣衫,泰然自若地说:“王爷,在下冤枉啊,王爷要去恒州,在下要去南方,何来跟踪一说啊?” 温缇很惊讶:“你要去南方?”抬头瞥见苏让冷冷的眼神,她立刻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苏让冷冷地打量着韩宴之,最后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滚!” 夜里突然起了大风,继而是一阵大雨。温缇躺在床上,听着雨滴啪嗒啪嗒一颗一颗砸在窗户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穿书努力了这么久,没想到一夜回到解放前,什么时候她的小狗苏让才能回来呢? 第二天大雨还在哗啦哗啦下着,过了辰时,天空还阴沉沉的,但路还要继续赶。 车马队艰难地在雨幕中向前行进,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大总管又来报信。 “王爷,不好了!前面河水暴涨,冲塌了大桥,我们走不得了!” 苏让撑着雨伞下了马车,不信邪地去前方检视了一圈,最后还是下令转道云城,先避避雨再说。 云城不过也是个小市镇而已,因为大桥垮塌,无数前路受阻的客商行人都涌了进来,一时间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打尖歇脚的住处也紧张起来。 大总管带着人连跑了几家客栈,才花重金定下了数间客房。苏让和温缇撑伞走进客栈,还没来得及甩掉伞上的雨水,就又看见了一个熟人。 “巧了,王爷。”这句话温缇都会背了,直接抢在他前头念了出来。 韩宴之哈哈一笑:“说得对,可真是巧了,王爷你们不是去恒州吗?怎么跟着我南下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温缇快要哭了,这个韩宴之不是对原主有情,是跟原主有仇吧。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十有八九早就知道前方大桥垮塌的消息了,这是故意在云城等着她和苏让送上门啊。 苏让沉着一张脸,始终沉默不语。温缇越看越害怕,他不是受到刺激,在酝酿什么电闪雷鸣疾风暴雨吧? 忽然他冷笑一声,身体一松,就向温缇靠了过来。温缇下意识地扶住他,苏让就势长臂一揽,把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韩宴之看清两个人的动作,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在嘴角。 苏让得意地冲他挑挑眉毛,揽紧温缇,一步一步走上了客栈的二楼。 温缇大气都不敢喘,浑身僵硬地任他揽着,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苏让的气息笼罩包裹着。 进了客房,她好不容易找回一点意识,立刻想逃跑:“我,我,我,我去预备饭食。” 没想到苏让揽得更紧了,还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说好给我管家的,你不能去管别人。” 温缇一下子泄了气,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苏让没有恢复出厂设置,他还是那只小土狗,眼睛湿漉漉,叫声哼唧唧。 第二十二章 情敌雷达太灵敏了 小狗哼哼唧唧:“你做的东西不能给别人吃。” “嗯。”温缇轻轻应了一声。 小狗声音更委屈更软糯了:“你不能碰别人,不能和别人说话,也不能看别人,不能……” 温缇一抬手把他的脑袋扶了起来:大哥,你想玩囚禁play吗?好好的感动时刻被你破坏了。 苏让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在客栈将就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云城县令便找上了门,苏让自去接见。温缇则打发朝露她们几个出了门,嘱咐她们多打听打听,尽快另找个落脚地。韩宴之这个地雷,还是能避开就避开的好。 送走几个人,刚进客栈的院子,就见韩宴之立在榕树下,斑驳的树影映在他脸上,叫人看不清神情。 温缇第一个念头就是拔腿赶紧走,刚迈出一步,她又停下了。 “韩公子,你一定要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吗?”温缇觉得,她必须得和韩宴之谈谈,让他认清现实,知难而退。 韩宴之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韩,公,子?” 他走出树荫,神情悲切地问:“是他威胁你,恐吓你,才逼得你跟我这样生分,是不是?” 来了,来了,这位韩公子的脑补虽迟但到。 温缇赶紧摇头:“不,实在是以你我现在的身份,言谈举止不该过于亲密。” 韩宴之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全是化不掉的悲哀:“你这个王妃做的竟如此卑微吗?和亲戚连话也说不得。” 你不是一般亲戚啊,你是原主的小情郎啊。温缇很痛心,怎么才能不伤人地劝退这位表哥呢?在线等,急。 韩宴之见她不说话,声音更加沉痛:“我本想着,若他敬你爱你,你能过得顺心遂意,我情愿一生远远看着你,哪怕不和你再说一句话。” 他越说越激愤:“可现在,他妾室一个接着一个,你却被他当做丫鬟驱使,为他做饭洗衣,还惧怕他惧怕成这副模样!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如果你……” 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温缇着急地打断了他:“不,是我心甘情愿做丫鬟的。” 话一说出口,看见韩宴之惊讶的眼神,她才意识到实话从嘴边溜出来了。 “不,我是说,我……”温缇想补救,可结结巴巴的愣是找不到可以搪塞的理由。一个做了王妃的侯府嫡女自愿去做丫鬟,除了换了芯子的她,得是什么人才会这么想不开啊? 温缇很无可奈何:“算我求你了……”你我本无缘,我们做个陌路人好吗?不要揪着我不放了。 韩宴之把温缇慌乱的神情全收在眼底,脸上慢慢没了情绪,他仿佛下了决心一样,郑重地看着温缇:“我能为你做什么?你想上陈他的罪状,你想远走高飞?只要你吩咐一句,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我,我想……”温缇一咬牙,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想你离开,不要再来纠缠我,干涉我。” 韩宴之蹬蹬倒退两步,瞪着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缓了好一阵,才嗫喏着问:“你,真的这样想?” 温缇答得斩钉截铁:“对,我想你走得远远的,离开我的视线。你我本已经是殊途陌路,各有各的人生了,何必还怀抱过去不放手呢?” 虽然这个表哥和原主已经是过去式了,但苏让的情敌雷达太灵敏了,只要韩宴之一出现,就滴滴响个不停。看韩宴之这一副下定决心要当护花使者的样子,肯定会害自己穿帮,让苏让病娇发作个不停,自己想上安宁的日子,必须得把他哄走。 韩宴之瞪大的双眼慢慢垂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温缇,轻声说:“好,好,只要你说的,我都听。” 回去客栈的房间,想着韩宴之颓丧的神情,温缇看得出来,他被自己这句话真实地打击到了。 她咬了咬牙,虽然很对不起他一番真情实意,但自己毕竟不再是和他情投意合的原主了,如果这句话能让他醒悟过来,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 “在想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回头一看,苏让阴沉着脸正向她走过来。 他不会看见自己和韩宴之私下接触了吧? 想起昨晚苏让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温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我,我是……”我是想和他彻底一刀两断,你可千万别犯病,真要和我玩囚禁Play啊。 苏让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骂道:“哼,云城县令是个尸位素餐的,大桥冲毁,他不去河边查看指挥,反倒跑我这里来献酒菜献歌女,丝毫不知百姓疾苦……” 本来紧张到极点的温缇一听,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见温缇一直默不作声低着头,苏让眉头微皱,问道:“怎么?你想吃酒菜?” 不等温缇说话,他便自问自答道:“也是,客栈里吃食过于简陋了,他还说愿把自家府邸献出来让我们暂住,不如……” 温缇抬起头,开心地说:“吃住简单些怕什么?王爷能受得,我们自然就受得,哪至于去沾这个糊涂县令什么光?” 不知道温缇这高兴劲是从何而起,苏让又是诧异地一皱眉:“嗯?” 温缇心里一惊,立刻转移话题:“这糊涂县令人呢,不会还在外边守着吧?” 苏让冷哼一声:“本王自然一脚把他踹去河边了。” 温缇迅速把恭维话安排上了:“王爷做得对,父母官不为民操劳,还不如让他回家卖红薯呢。” 苏让低头喝了口茶水,嘴角泛起了一丝弯度。 温缇转过身去,拍拍了惊魂未定的胸口:还好,这下两边都搞定了。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表情,她再一回头,苏让正盯着她,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跟我来。”他突然说。 苏让拉着温缇进了客栈一处雅间,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空无一人,桌子上也无酒无菜。 “王爷,这是……” 一头雾水的温缇刚想问个明白,苏让伸出食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嘘。” 温缇安静了。 不多会儿,就听隔壁有了动静。 “韩公子,请坐。”是大总管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不会是韩宴之吧,刚平静下来的温缇,小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咚猛跳起来。 “多谢。”果然另一个人是韩宴之。 这是要听大总管和韩宴之的墙角?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吗?温缇满是疑惑地看向苏让。苏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在了她身旁。 就听大总管和韩宴之又寒暄了几句,韩宴之很快进入正题,问道:“李总管这样的大忙人,为何今日想起来请我吃茶?” 大总管答得极为爽快:“韩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我只想问韩公子一句,你这样机关算尽尾随王爷,到底是为什么?” 温缇一听,紧张得几乎窒息了,苏让这是要当面质问韩宴之,让自己来旁听的吗?万一韩宴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自己……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韩宴之冷笑了几声:“尾随王爷?在下明明白白地说过了,我要南下游历所以经过云城,王爷要去恒州该过大河,是你们中途改道,我们才在这里偶遇,为何空口白牙就给在下定了个尾随的罪名?” 大总管回话还是语调平平,毫无波澜:“韩公子何必自谦呢?在京城,公子小诸葛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们这一出京城,处处偶遇,还不是公子算无遗策棋无漏招?” 韩宴之安静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那又如何?我只走自己想走的路,若不慎与王爷同路,也请王爷担待则个。” 大总管的声音更冷了:“我只劝公子有些心思收一收。王爷近来得皇上重用,世家大族文武百官人人都想往王爷跟前凑,但哪个真心,哪个假意,他看得清清楚楚。卫国公向来和太子交好,公子又何必来接近王爷呢?” 韩宴之没有接话,隔壁一片沉默。 这是什么走向?苏让费尽心机套韩宴之的话,不是因为担心他自己被戴绿帽吗?温缇听得是满头问号。她仔细一琢磨,明白了苏让的心思。 韩宴之一路追过来,是为女人的话,这原因肯定难以对外言说。如果他认了是自己趋炎附势,要讨好接近苏让,在隔壁偷听的自己,假如对他有那么三两分幻想的话,恐怕会被打击得风中凌乱,小心肝碎成一片又一片。 温缇有些无语,苏让这事儿费的,唉,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接问自己呢?咦,好像哪里不对啊? 停!温缇的思绪来了个急刹车。苏让对着韩宴之醋意几乎翻上了天,是怀疑原主楚王妃和表哥有私情,还是怀疑自己一个丫鬟呢? 总不会是,总不会是,自己掉马甲了吧?温缇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隔壁的韩宴之这时终于出声了:“李总管,在下也奉劝王爷一句,为人处世切莫自作多情。大树根深叶茂,哪怕一旁的小树偶然有枝条窜上了天,也遮挡不住它分毫。若想遮荫乘凉,有眼睛的人不去大树底下,为何要在小树跟前挤呢?” 他的意思是?温缇扭头一看,身旁的苏让一下子神情凝重起来。 温缇顾不上琢磨自己的马甲问题了。这个韩宴之真是看得准,算得清,比京城一帮见风使舵的官油子还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子虽然动不动给自己立个傻人有傻福的人设,实则苦心经营多年,暗地里早铺下了根深蒂固的关系网,苏让现在一时得皇帝重用,也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实权。读完全本的自己穿书过来,当然知道太子的厉害之处,没想到韩宴之这个一天官也没做过的书生,竟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大总管显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韩宴之语气越发地轻松:“在下再多嘴一句,生根立足不容易,小树还是多为自己筹谋打算吧,就算移去其他苗圃,说不定最后还会被大树抢水抢肥抢日光。” 他这句话炸得温缇更慌了,这个韩宴之真不是穿书来的吗?他怎么会知道苏让离京修河堤,太子早计划好了,要捡漏抢功劳呢? 苏让腾一声站了起来,显然是听不下去了,他也不说话,直接拉着温缇快步走了出去。 不久后,苏让下令向南出发,要直接绕路南边的梦云山赶去恒州。一行人急急忙忙收拾了行装,仓促地上了路。 上官道走了刚一会儿,就有侍卫来报:“王爷,韩公子他骑着马跟在后面。” 温缇都快吐血了,他不是答应了自己要离开么,怎么还是这样阴魂不散? 一直闭目养神的苏让猛地睁开双眼,见对面的温缇满脸写着无奈,过了一会儿才说:“让他跟,看他有本事能跟多久。” 马车走着走着,又进了山林之中,估计是到了梦云山的地界。很快,山里行人车马越来越少,渐渐地,路上只剩下楚王府的马队和缀在后面的韩宴之。 突然,前方一阵吵闹声,车马队停了下来。打头阵的大总管骑着马回来报信说:“王爷,前边有几名老弱妇孺,拦路说是饿极了,要讨饭食。” 苏让皱眉道:“不是带了些馒头大饼么?散给她们就是了。” 大总管应下,转身拍马正要走,苏让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本王要去前边看看。”说完他就跳下了马车。 温缇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突然心头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神。荒郊野外讨饭的老弱妇孺,有些蹊跷啊,她这么一想,一下子坐不住了。 下了马车,向前走了一段,就看见前面聚了不少人。几个侍卫正挤在一群乌糟糟的乞丐里,边骂边发馒头,苏让在不远处背手立着。 她正想喊人,突然有个东西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猛地撞到自己腿上,低头一看,是个瘦猴儿一样的黑孩子。 “虎头!”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把那个小瘦猴儿拽到了怀里,一脸防备地盯着温缇。 小瘦猴儿瘦骨嶙峋的,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叫人看得心疼。温缇忍不住掏出随身带的云片糕:“来,给你吃。” 一大一小死死盯着云片糕,小瘦猴儿不敢动,男人倒是磨蹭着越走越近。 他刚走到近前,背后忽然响起一阵疾风,温缇瞬间被一股力量搡到了后面。她好不容易立定了一看,是苏让冲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王爷!”她惊讶地叫了一声,就看见一滴滴鲜血顺着苏让的袖子滚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被心上人抛弃后我成了他的…… 温缇不假思索地冲上去,要看苏让的伤口,苏让头也不回,直接伸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快回去!”他大声命令。 就见那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手里明晃晃地举着一把尖刀,刀刃上还在滴血。 “来人!来人!”温缇惊叫着去喊侍卫。扭头一看,乞丐群里也蹦出几个手持凶器的,已经和侍卫们打斗了起来。 苏让像山一样挡在自己面前,鲜血慢慢染红了他的袖子,温缇又担心又害怕,正想冲上去拉着他往回跑,忽然听到啪一声巨响,一道鞭子直直打到了男人手臂上,他手里的尖刀哧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温缇和苏让扭头一看,是铁柱举着马鞭赶了过来。 男人慌忙弯腰去捡尖刀,鞭子又接二连三抽了过来,他抵受不住,直接被抽翻到了地上。 此时,大总管和侍卫制服了几个乞丐,终于领着人冲了过来,他们一把把男人按倒在地,有侍卫举着刀就要冲他砍下去,苏让及时喊了一句:“留活口!” 温缇赶紧掏出一条干净帕子,走过去按住了他胳膊上不停流血的伤口,苏让此刻才咬着牙微微地呻-吟了几声。 车马队去最近的村子里,借了片场圃,就地安顿了下来。这次出门远行,偏偏没带医官,幸好温缇之前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便拿了金创药和纱布亲自给苏让包扎。 男人因为饥饿手上没什么力气,刺下去的伤口不算深,但眼看地上的尖刀还挂着铁锈,温缇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万一处理不好可是有破伤风的危险啊。所以她特地要了些烈酒过来,开始仔细地清洗伤口。 酒精一碰到伤处,苏让瞬间疼得僵硬了。看他脸都已经白了,还咬牙强忍着,温缇眼圈都红了:“你想喊疼就喊出来吧,现在马车里也没别人。” 苏让说:“你别掉泪,对我笑笑,我就不疼了。” 看他苍白着脸,还硬挤出一丝笑容来,温缇憋下去眼泪,弯了弯嘴角。 苏让还在笑:“好,好,我流这几滴血不算什么,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 温缇清洗伤口的手不禁一顿,她刚想说话,就听外面大总管过来报信:“王爷,几个乞丐嘴硬得很,任凭怎么拷打都不肯交代幕后主使。” 苏让声音一冷,骂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废物了,实话都拷问不出来么?” 外面安静了片刻,大总管才低声回话:“王爷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撬开他们的嘴。”说完脚步声蹬蹬蹬蹬飞快地走了。 苏让气得不轻,又连骂了几声废物。 温缇一边给他涂药,一边劝道:“血流了这么多,就该心平气和,安生静养,审问拷打自然有下面的人忙,你何必生气着急?” 苏让咬牙切齿地说:“哼,我要看看,是谁这样嫉恨你,本王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温缇涂完药,有些生气地抬头瞪着他:“还要碎别人呢?看看你,眼下都自身难保了。”一边说着,缠纱布的手不禁多使了几分力气。 “呀,疼。”苏让终于倒吸一口冷气,喊出了第一声疼。 温缇嘴里继续唠叨:“知道疼还不好好养伤。”手上动作却放轻了不少。 包扎好了伤口,温缇正打算把水盆和剩下的纱布拿走,刚一转身,手就被苏让拉住了。 他两颊有点微微泛红,轻声说:“我静养,你不在旁边看着吗?” 见温缇愣住了,他又说:“你不看着我,我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办?” 最后温缇还是喊来了朝露晚霞,把东西收拾了出去。苏让轻轻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温缇坐在他旁边,也一直静静地任他抓着。两个人偶尔对视一眼,又马上错开视线。 过了没多久,温缇肩膀一沉,是苏让的头靠了过来。她刚想轻轻推开,仔细一瞧,他闭着眼睛,呼吸深长平稳,像是睡着了。 苏让流了不少血,肯定会疲累乏力想睡觉。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温缇怎么能忍心叫醒这个人,于是坐正身子任他舒服地靠着。 肩头上温热的气息,温缇的思绪慢慢飘远了。她想起来,自己刚穿书遇上苏让时,以为自己被写进了他的死亡笔记本,本来打算时刻跑路的。没想到,现在危险来临,第一个冲到前面替自己挡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苏让。 书里那个病娇阴暗的反派,怎么就越来越像陪她长大的小狗了?对他好一点,就在外人面前拼命护着她,受伤了生气了,最后不过是哼哼唧唧撒撒娇。 苏让,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多想的。是不是我做什么,你也不会生气?如果我的马甲真掉了,你知道我是皇后指给你的王妃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温缇微微转头,视线从他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来,她叹了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的小狗。 “王爷!王爷!”大总管难得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苏让皱了皱眉,没有醒。 温缇于是答道:“王爷在休息,有什么急事吗?” “他们招供了,那几个乞丐招供了。”大总管欣喜地说,“韩公子和铁柱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连吓唬带安抚的,终于把话套出来了!” 温缇惊讶地差点跳起来:什么?韩宴之竟然跑过来凑热闹了,还帮苏让问出了实情? 想想也是,他和铁柱一文一武,在作者大大笔下一个是诸葛再世,一个是张飞重生,两人搭档做起事来肯定是无往不利。可惜韩宴之是个地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了。 苏让被她这一动吵醒了,听见大总管的话,他立时困意全消,恨恨地问道:“谁?谁指使的?” 大总管答道:“几个乞丐交代说,他们是因家乡受了灾,一路流浪讨饭到了云城。因为云城县令不准他们在县城内逗留,派衙役兵卒把他们赶进了山中。这里无衣无食,他们饿狠了,也恨极了云城人,就想着拦路打劫杀人越货。” 没人指使?难道今天是意外遇到了一场抢劫? 温缇诧异地看向苏让,苏让想了想,忽然猛地起身,飞快地跳下了马车:“走,本王要亲自去审问!” “你的伤!”温缇也着急地跳下了马车,苏让冲她摆摆手,脚步丝毫没有停顿。担心他一激动再弄破伤口,温缇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场圃对面的空地上,就见侍卫们个个金刚怒目手持刀-枪,围成了一个圈。苏让一现身,侍卫们哗啦闪出一个空来。 走进圈里,几个乞丐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正跪在地上不停地哭喊求饶。铁柱握着鞭子,黑着脸凶神恶煞一样站在他们面前,韩宴之则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苏让一进来就厉声喝问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一个乞丐哭嚎着回答说:“俺们,俺们是家里遭了灾,出来逃难的。在山里老的小的饿得受不了,俺们才拦路想抢点钱抢点吃的,实在不知道拦的是王爷,俺们不是故意要害王爷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一个侍卫上去踹了他一脚,乞丐被踹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苏让抬手拦住了侍卫,皱眉又问:“你们家乡在何处?家里是受了什么灾?” 另一个乞丐呜呜哭着说:“俺们家在恒州,家里发了大水,把房子田地都淹了。俺们苦啊啊啊!” 恒州!发洪水了! 他们紧赶慢赶去补修河堤,还是晚了一步。在场的所有人顿时神情一凛,纷纷去看苏让。 苏让愣住了,随后继续问道:“发大水?是河堤决口了吗?” 几个乞丐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倒在地上那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恒州连下了十来天的大雨,河堤被冲垮了好几十里地。俺们实在是苦命人啊,求王爷放过俺们,不行就放过俺们媳妇孩子,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苏让震惊地连退两步,一把抓住了温缇。 温缇听得也是目瞪口呆,恒州发洪水?灾民背井离乡流浪讨饭,她印象里书里好像没写过啊? 不对!书里对苏让在恒州的经历都是一笔带过,只写到太子从中作梗,他在那里向朝廷要粮食要不到,要款项不到,最后一怒之下,纠集流民密谋造反。数万流民哪里来的?难道就是恒州洪水的灾民? 现在面前这几个饿狠了要动手杀人越货的人,很可能只是流民大军打头的先遣部队而已,在前方恒州,还有无数走投无路穷凶极恶的灾民在等着他们。 温缇看着苏让,心里有点慌张,未来在恒州,他会遭遇什么样的残酷景象? 越想她就越生气:作者大大你怎么回事,反派配角的悲催经历不配拥有足够的戏份吗?我,一个穿书过来的人,我的金手指呢,我那么老大的一根金手指呢?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让我掉了金手指呢? 苏让也许预感到了未来的艰难,他无力地挥挥手,说道:“给他们发些钱粮,打发走吧。” “王爷”,韩宴之这时插了一句嘴,他笑得温润,话里却全是冷意,“他们能从恒州逃到云城,显然洪水泛滥淹没了不少地方,粗略一算,灾民恐怕数以万计都不止,王爷带了多少钱粮,能救济几个灾民?” 苏让眼睛刷的冒了火,直直瞪着韩宴之。 温缇明白,韩宴之说得一个字都不夸张,他们该思考应对的,是更大的灾祸。 苏让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一边叫人看管好这些流民乞丐,一边派人送信给云城县令,吩咐他做好救济接纳灾民的准备。 车马队静静地停在场圃外,人人都等着苏让下一步的命令。 苏让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一点点血迹,温缇更愁了。 “王爷,前方恒州定然洪水肆虐,不如我们折返京城,直接向皇上禀明灾情,带着赈灾的钱粮物资再去恒州?” 温缇还有一丝幻想,现在苏让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孤僻阴暗,和皇帝皇后关系缓和了不少,说不定能要到救灾物资直接过去赈灾呢。 苏让摇了摇头,而后猛地睁开眼睛,郑重地说:“我们去恒州。只凭几个流民的口供,朝中怕是没人会相信恒州的灾情,我要亲自去看看。” 温缇还想劝他,要知道书里别的没细写,唯一明明白白写着的,是苏让在恒州几个月,直接熬坏了身体。 她劝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外头大总管忽然急忙地跑了过来:“王爷!宫里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宫里送东西? 是皇后娘娘给小儿子送温暖来了吗?温缇有些兴奋,跟皇后诉诉苦,说不定她还能给皇帝吹吹耳边风。 跟着苏让出了马车,就见几个面生的太监站在不远处。他们瞧见苏让,拱手喊了声王爷。 苏让显然也不认识这几个人,语气不悦地问道:“你们不是父皇母后身边人,是哪个宫里的,送的什么东西?” 领头的太监也不惧怕,笑着回道:“启禀王爷,我们是丽妃宫里的人。丽妃娘娘新受册封,特地赏赐了各家公侯命妇,以求同喜同乐。” 太监说着探头瞄了一眼马车:“娘娘想着王爷王妃出门不久,就叫我们快马加鞭把赏赐给王妃送过来。” 丽妃!她是书里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原来现在才入宫受封。温缇越想越奇怪,一个刚受封的后宫嫔妃,为什么巴巴地要追几十里路给楚王妃送赏赐,难道她和原主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 但这话显然不能问丽妃的手下人,几个太监送上一个锦盒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马车,苏让直接把锦盒丢给温缇:“拆开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温缇心里正好奇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锦盒。盒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支木簪。 她拿着簪子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来:“这算什么赏赐?一支木头簪子,有什么稀罕的?” 苏让一听,立刻拿过簪子来,在阳光下一照,簪子上隐隐刻着两个字:小蛮。 小蛮?小蛮! 这个新任丽妃是罪臣宋家的小姐,苏让的便宜表妹——云娇!!! 温缇惊呆了:她这是什么神操作,被心上人抛弃后我成了他的小妈,这位云娇真不是穿书来的吗? 第二十四章 我上天下地都给你弄来…… 苏让一脸的厌恶,把簪子丢进锦盒里,随手就往角落里一扔。没想到一张纸片从锦盒里掉了出来。 温缇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簪子是昔日王爷所赠,既然一切已物是人非,理当物归原主,自此之后你我情义两绝。 “簪子是你送她的?”温缇很惊讶,怪不得云娇会山水迢迢的专门送个木簪子过来。 苏让抢过来纸片扫了一眼,立刻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小时候胡乱做的东西,被她抢走了而已。” 温缇看着他哦了一声,音调故意拖得很长。 苏让神情很无奈:“和她斗了一场,你还不知道这女人?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只会搞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他叹了口气:“偏生父皇就吃她们宋家人这一套,竟然封她为妃,不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蛊?” 下蛊?温缇突然想起来,在书里后来皇帝对苏让这个小儿子越来越疏远冷淡,里头就有丽妃一份挑拨的功劳。 原来看书时,她还感叹了半天,温绮眼光毒,会钻营。丽妃刚入宫时,京城的公侯世家常常议论她是罪臣之女、出身卑微,没几个人把她当回事,只有东宫良娣温绮动不动去给丽妃送温暖,两个人你来我往,很是惺惺相惜,结成了皇家复仇者联盟。 有女主光环的温绮当然赌赢了,皇帝对丽妃真的不同一般,虽然她算不上宠冠六宫,也当得起一句荣宠万千。有丽妃给温绮撑腰,太子妃越来越不得帝后二人欢心,最后郁郁而终,腾出了太子妃的位子。 等到苏让和太子彻底撕破脸皮,争储争得势不两立的时候,皇后心疼小儿子,还想方设法地要让两个儿子和好,这时候还是温绮出马,让丽妃去猛吹枕头风。 皇帝早被眼前的心肝肉迷得神魂颠倒,哪还顾得上什么父子亲情,硬是不顾皇后的反对,彻底把小儿子逼到了绝路,逼得他最后领着流民起兵造了反。 说起来,她以为丽妃站队太子,非要置苏让于死地,是因为和温绮结了盟。不过,从前一阵云娇演的这一出又一出的大戏来看,她对苏让更像是因爱生恨,得不到他的心和他的人就要彻底毁灭。 想到这里,温缇忍不住看向苏让:在作者大大笔下那个世界,云娇是不是也喊着表哥来上门求救,在那个晚上,你又是怎么回应她的? 苏让觉察到温缇幽怨的视线,立刻愤愤地说:“此人心机深沉,一心想为宋家翻案,利用我不成,竟然伺机迷惑了父皇,真是贼心不死。” 不,我们这里是言情文,不是权谋戏,她做你小妈就是想报复你,温缇心里默默地反驳。 她忍不住又要给云娇竖大拇指,能屈能伸,抓住时机就一朝翻身,当了心上人的小妈不算,未来还要让他痛哭流涕,她走的简直是标准恶毒女配穿书逆袭的大女主戏路。 见温缇一直沉着脸不说话,苏让有点急了:“我知道是我虑事不周,一时发善心收留她,害你吃了不少苦头,你,你,你要我做什么,才能不生气?” “生气?”温缇被问得一愣。 “不,我不是生气,真的不是生气,”温缇说,心里偷偷补充,我在沉痛地思考,我们故事主线里的恶毒女配云娇,走上了自己的逆袭路,你和我就要无路可走了,我们该怎么应对? 苏让眼里全是怀疑,但他没有再追问,默默地下了马车。 温缇顾不上去追,她还在拼命检索大脑里的记忆,现在的宋云娇不是过去只有老套路大全的女配了,现在她是从甘露寺回宫钮钴禄丽妃,下一步就要报复她和苏让,他们到底该怎么破解她的手段呢? 丽妃和温绮的手段一环接一环,小事套大事,大事套宫斗,温缇越想越多,越想越愁,正出神的时候,苏让突然掀开马车的帘子,上手推了推她。 “他们在前边找好了一处庄子,我们今夜过去将就睡一晚。”苏让说。 温缇应了声是,正想跳下马车,苏让忽然硬塞过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温缇诧异地问。 苏让也不回头,眼神看着外面飘来飘去:“你自己看。” 温缇低头一瞧,纸上满满当当写着各种词汇,吃食衣裳胭脂水粉玉石珍玩应有尽有。 她更奇怪了,随口猜道:“是皇后娘娘又送赏赐了,还是县令知府来献殷勤了?” 苏让终于收回眼神,别别扭扭地说:“我,我刚想着哄你开心,送个你喜欢的东西,可,可,我绕着外面走了三圈,硬是想不起来你喜欢什么?” 温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苏让心一横,干脆把话全倒了出来:“我就把所有好东西都写出来,你画,喜欢什么就画出来,我全记住,都送给你!” 温缇捏着那张纸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她的小狗也知道讨好人了。 显然苏让是头一回这么干,他不自在地说:“你慢慢选,我们先赶到庄子上再说。” 车马队一出发,也容不得温缇再多想了。一到庄子,云城县令也跟来了,苏让水都没喝一口,就去前面见客了。 温缇领着朝露晚霞几个也忙得不可开交。这座山中的庄子是临时借来的,衣食住用什么都得现预备,眼看天色擦黑,她留下朝露晚霞继续收拾,打算再去帮忙烧些饭食,厨房里只有晨烟一个,她不放心。 穿过一进院子,就见韩宴之独自一人坐在廊下,温缇下意识地想绕路避开。 韩宴之站起来叫住了她:“表妹,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温缇看看左右无人,硬着头皮回道:“有话快说。” 韩宴之笑了:“你就这样怕他?”见温缇没有回话。他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你是真的惧怕他,每天在受他欺辱折磨,可我没想到……”他顿住了。 温缇有点好奇:“没想到什么?” 韩宴之又笑了,笑容满是心酸无奈:“没想到,恶徒凶器面前,他会毫无犹豫地把你护在身后。怪不得你不恨他不怨他,不想离开他。” 温缇微微低下了头,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来。 “我现在找你,不是想给你增添烦恼。我,我是来辞行的。” 听见韩宴之的话,温缇惊讶地看向他:“你,要走?” 韩宴之眼神有些悲哀:“我本是为你而来,既然我对你毫无用处,自然还是识相些离去的好。” 温缇犹豫着开了口:“不然你……” 等苏让回来,伺候他吃过饭,温缇心疼他受了伤又劳神劳力的,便催着他去休息。 苏让却丝毫不动弹,笑着坐在椅子上问她:“东西你选好了吗?” 温缇被问得有点尴尬:“我,我还没顾上……”她先是在路上惊喜地不知道选什么好,后来一进庄子又忙得晕头涨脑的,是真的没顾上。 苏让的笑容慢慢从嘴角消失了:“你是都不喜欢吗?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的出来,我上天下地都给你弄来!” 温缇眼神闪烁地说:“我,倒是真有一个想法。” “说!” 第二十五章 原来这么恋爱脑 苏让仰脸看着她,眼里满是期待,等着温缇下面的话。 温缇犹豫了半天,终于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我,我,我想求王爷,留下韩,韩公子。” “韩宴之!”果然苏让一点就炸,腾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他是出了名的……” 温缇的理由刚起了个头,苏让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温缇哎呀了一声,他又赶紧松手,自己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骂道:“他费尽心机跟着我,别当我不知道他打的小算盘!” “留下他的话,将来……”温缇试着和他讲道理。 然而苏让一点想听的意思都没有:“我知道你为云娇的事生气,那也不用留个外人……” 温缇一着急下了杀手锏:“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上天下地也要弄来吗,话音刚落地,就不认账了吗?” 苏让被呛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喃喃自语了两句:“是,我答应的。”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温缇:“你是真的气极了,所以故意留他在身边,叫我也尝尝你当初受煎熬的滋味,是不是?” 温缇快气吐血了:你是大反派啊,原来这么恋爱脑的吗?她赶紧摆手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苏让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幻想里,完全没听见一样,眸子有些灰暗:“你不说,我也明白。我自然说话算话,你想他留下……” 他看着温缇,认真地说:“我就依你。”说完,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温缇望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无语:我明明是为你好啊,太子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眼看那位丽妃也上位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把韩宴之这么个聪明人抢过来做参谋,我们稳赚不赔啊。被你这恋爱脑一搅和,怎么搞得好像我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一样。 运了半天气,温缇还是强压了下去:苏让啊,苏让,你知不知道在原书里,你为了收罗韩宴之软的硬的用了多少法子啊,现在我帮你把他留住,以后总有你谢我的那一天。 看见苏让留下的那个单子,温缇随手瞎画了几笔,就丢在一边不管了。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置气一样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苏让便下了命令,说要快马加鞭地赶路,尽早去恒州查看灾情。 坐在马车里,温缇微微噘着嘴,偏着脸不去看苏让,过了一会儿,温缇偷瞄一眼苏让,苏让直挺挺地坐着,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走了一段路,她又偷瞄一眼,苏让还是雕塑一样坐得笔直,像是完全没有挪动过。 马车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重,温缇感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她不想和苏让再闹下去了,心里开始琢磨,不然瞎编个做梦梦见未来的理由,告诉他韩宴之的用处? 温缇一边想着一边又去偷瞄,一抬眼就正撞上苏让的视线。温缇被抓个正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苏让低沉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我总是信你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要留下他,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一边说着,他一边完全挑开了车窗上的帘子。 温缇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不远处,韩宴之骑着马跟在车队里。 她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苏让真的信她,不需要她讲什么对付复仇者联盟的理由,不需要她瞎编什么未来的预言,他完完全全相信自己。 见温缇神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苏让又掏出一个油纸包,硬塞给温缇。 温缇诧异地接过来:“这是什么?”打开一看,里头是几样香糖果子。 苏让说:“山里偏僻,昨天那个单子,你画下来的东西我叫人去找了一晚上,只找到这些香糖果子。你且吃着玩吧,剩下的以后补给你。” 原来就算生气,他也时刻惦记着自己,原来他许下的承诺,真的会为自己一一实现。 这些香糖果子是夜里随手画的,温缇根本不知道味道如何,捡一颗放进嘴里,香香甜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里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直冲到四肢百骸,连双眼都忍不住有些湿润。 她又捡了一颗果子递给苏让,苏让伸手去拿,动作却迟滞了一下,又换了另一只手。 知道苏让这动作是因为胳膊上的伤口,温缇已经惦记了一晚上,这时她终于问了出来:“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皮外伤而已。”苏让答得很轻松。 温缇看着他的胳膊,又关心地问:“疼吗?” 苏让抬起胳膊:“你给我涂了金创药,疼也不算疼。” 两个人对视一眼,苏让忍不住嘴角上扬,温缇也抿着嘴笑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大总管一句急切的喊声:“王爷!前面有大批流民出现!” 苏让立刻警醒起来,命令道:“先派侍卫列队出去稳住流民,本王这就过去。”说完,他就要跳下马车。 温缇见这情形也要跟着下去,苏让立刻转身拦住她:“好生在这里等着,你平安无恙,我才能放心做事。” 看了看苏让的胳膊,想起昨天乞丐手里雪亮的尖刀,温缇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要是再闹一场,拖累苏让受伤,这罪过她可承受不起了。于是她听话地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出发前,苏让早叫云城县令备下了几车粮食,有现成的杂面窝头、菜团子,也有些糙米粗粮。侍卫也得了他的吩咐,见了大批流民,先控制住所有人,再按照次序一一散些吃食。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散粮食,一路打听恒州的灾情,苏让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路上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随行的侍卫下人齐齐上阵也忙不过来,温缇不得不下了马车,带着朝露她们几个帮着架锅熬粥。 几车粮食也用得飞快,苏让直接减了自己的吃食用度,每天和流民一样吃糠咽菜,其余侍卫下人哪敢在吃食上越过王爷,自然也都跟着喝起粥来。 苏让唯独叫大总管背地里时不时塞给温缇几个肉丸子一个白面饼,只说是要完成原来许给她的承诺。 温缇留下不易坏的吃食,暗地里存了下来,剩下的每次一分两半,硬逼着苏让吃一半,只说他不吃,自己就一起饿着。饶是这样暗地里逼他吃些好的,苏让的伤还是时好时坏,不见痊愈。 车马队其他人还好说,都是吃过苦挨过累的,只有韩宴之,一个弱鸡似的国公府的公子,连着几天吃糠咽菜,人就飞速地瘦了下去。 对韩宴之,温缇总有几分愧疚,自己那天对他挑明了自己假扮丫鬟的事,又求他一同前去恒州,他连一句疑问都没有,就跟着上了路。他这样言听计从,肯定是因为对原主的感情,自己这个换了芯子的,说好听的,是捡漏,说不好听的,就是利用了这个痴情人。 所以一看到韩宴之憔悴的模样,温缇就忍不住拼命自责。因此存下来的吃食,她总是隔三差五地偷偷送他几样。 这一天温缇拿了几个肉包子,给韩宴之送了过去,韩宴之笑着道了声谢,却没有伸手去接。 温缇奇怪地问他:“你不吃肉包子?” “非也,非也,不过在下喜欢,有人更喜欢。”他冲温缇身后努了努嘴。 温缇一扭头,苏让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第二十六章 又见修罗场 修罗场, 又见修罗场。 温缇第一反应是想甩锅:“呃,呃,这包子不是我要送的。” “哦, 不是?”苏让和韩宴之异口同声地反问了一句。 温缇心里默念,对不起, 是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她怂了, 她在认真估量,要真这么说了, 眼前的两个人是不是要对她来一场男子双打。 她赶紧改口解释:“这几个包子放了两天了,再不吃肯定要坏掉, 正巧碰上韩公子路过, 我才……”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苏让的脸色, 苏让的脸色越来越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韩宴之这时伸手把包子拿了过去,笑得意味深长:“既然是快坏掉的包子, 在下就笑纳了, 多谢姑娘一番心意。”说完袖子一甩, 扭头走了。 温缇眼睛瞄着苏让, 柔声恳求道:“王爷, 你听我说。” “好, 你说, 我听你说。”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情绪。 温缇咽了一口口水,开始继续解释:“京城人人都知道,卫国公和夫人爱子如命,韩公子跟我们走这一程恒州,若是折腾垮了身体, 我们回去该如何向国公府交代?” 苏让身体抖了一下。 温缇硬着头皮扯理由:“卫国公德高望重,在京城世家中最有声望,王爷若想在朝廷中立稳根基,实在不该开罪他。” 说着说着,温缇就说出了心里话:“再说,韩公子神机妙算绝顶聪明,我们好生待他,将来王爷说不定哪天用得上韩公子了。” 苏让抖得更厉害了:“你,硬要带他上路,是因为这个?” 温缇拼命点头:天哪,只有受了刺激,你的恋爱脑才会清醒么? “你,”苏让盯着她,几步走到了她面前,“是在为我打算……”话没说完,他身子一动,整个人扑向温缇。 温缇吓了一跳,完全没来得及躲开,被苏让抱了个结结实实。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赶紧四处瞧瞧,发现没人看见才稍稍安心。 她推了推苏让,猫儿一样小声说:“现在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苏让的脑袋靠在她肩头,任她连推了几下,也丝毫没有动静。 温缇本来害羞得不敢看他,这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推了推苏让,苏让毫无反应。 她赶紧抬头去瞧苏让的神情,发现他眼睛紧闭,额头滚烫,显然是生病了。 “来人哪!来人哪!”温缇彻底慌神了。 喊来了大总管和一众下人,把苏让抬回附近借住的农家,温缇张罗着找药找水,大总管则马不停蹄地出门去请大夫。 有朝露她们几个帮着,温缇硬撬开苏让的牙关,给他灌了一碗药。寸步不离地守在苏让床边,见人始终昏迷不醒,温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正在床前团团转时,就听苏让模模糊糊吐出几个字。 温缇赶紧坐到他跟前,支着耳朵仔细听,过了一会儿,苏让又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 这次温缇终于听清了,苏让在反反复复念叨:“你是为我好,你是真的为我好,我不好,冲你生气。” 温缇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的心意苏让终于明白了,他病得糊涂成这个样子,心里只惦记他胡乱发错的脾气。原来他不但明白了,还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坐在他身边抹了一会儿泪,温缇见苏让还是浑身滚烫,出了一身的汗,就想着拿块帕子替他擦擦汗,没想到人刚一起身,苏让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我不好,我改,”苏让又念叨起来,“我求你,你别走,你别走。”最后两句话里满是卑微的乞求,听着无比凄惨。 温缇哪里受得住他这样哀求,立刻反手握住苏让的手,又坐回了他的床前。此时她也顾不上多想,喊了晚霞拿过来帕子,一只手握着苏让,单用另一只手给他擦汗。 苏让好像用尽了剩下那一丝清明,紧紧握着温缇的手,整个人又昏睡了过去。 温缇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忍不住回想起苏让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往事。 书里的苏让病娇阴暗,觉得全天下没有一个好人,谁都不值得他信任,一切都是因为宋惠妃的所作所为。 当年宋惠妃把他留在身边,开始时她为了搏一个贤惠的名声,待他还算和气亲切,苏让也很尊重信任她。然而后来等她娘家宋家人一一被参奏弹劾,她本人也逐渐失宠,宋惠妃就发了失心疯,把年幼的苏让关进房间的夹壁里,对外却说他贪玩失足落水,掉进了御花园的湖里。 皇后一听说消息,急得当场晕了过去,皇帝命人进湖打捞找不见人影,又叫太监宫女直接下手去抽干湖水,宫里宫外都忙成了一团。 丧心病狂的宋惠妃一直囚禁着苏让不说,连口吃的喝的也不给他,还进夹壁对苏让说,他爹不疼娘不爱,送到这里就是给她折磨取乐的。 苏让年纪小,又饿得没有力气,只能哭着央求宋惠妃,宋惠妃听着他凄厉的哭声,满意地转身走了,任凭苏让在一片黑暗中哭喊:“我求你,你别走!” 就这样苏让在夹壁中被关了整整三天,直到宋惠妃宫中的小宫女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良心过不去,跑去皇后面前告了密,这才把人救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苏让大病了一场,哪怕无数御医御厨供着,他仍是吃不下睡不着,身子骨慢慢垮了,从此久病缠身。至于人,他更是见谁怕谁,连皇帝皇后过来探病,他也只会哭喊着让他们出去。 这样拧巴着长大的苏让,一直不招人待见,常被人嚼舌根说他不识好歹阴郁无情,他也不信任任何人,因为世上没几个人真心待他。 温缇看着床上的苏让,穿书过来,自己说好要马上跑路独自美丽的,怎么就掉进他这个病娇反派的坑里了? 苏让眼睛紧紧闭着,遮住了以往犀利阴郁的眼神,薄唇红得异常,没有了过去刻薄的样子。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只有对着自己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充满信任。温缇叹了口气,算了,掉坑就掉坑了吧。 这时,大总管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着急地说此地四里八乡都没有大夫,看病最近也得去附近镇子上的医馆。 温缇急了:“不管多远,派人快马加鞭去找大夫,就算绑也要把大夫绑过来呀!” 大总管擦擦汗,出主意劝她:“这里本就是穷乡僻壤,绑个大夫过来也缺医少药,早些时候我已经派了人去前方的长水城打点收拾,不如我们带着王爷快些赶去长水城。” 温缇想了想,苏让这场病来得够凶够猛,这乡镇上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行不行,的确不如直奔大城市找个靠谱的医生。 于是一行人立即收拾行装,连夜向长水城赶去。直到天亮时,车马队才赶到长水城。 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寻常宅子,但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也没人计较了。众人小心翼翼地把苏让抬进房间,刚安顿好,就见一个侍卫揪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走了进来。 看老头哆哆嗦嗦的,手里提着个医箱,温缇估摸着这就是请来的大夫,赶紧喝退侍卫,笑着安抚了老头几句话,便请他过来看病。 老头畏畏缩缩地跟着她走到床前,对着苏让望闻问切了一番后,先针灸后开药,又哆哆嗦嗦地提着医箱回去了。 过了半天,果然苏让的高烧退了一些,人也慢慢醒了。他一睁眼看见温缇熬得两眼满是血丝,立刻心疼地哑着嗓子问她:“你多久没睡了。” 见他清醒了,温缇也放心下来,笑着说:“熬个夜怕什么,不碍事的,一会儿我就去眯一觉。” 苏让眉头一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一指床铺,说:“睡,你现在就睡,我看着你。” 温缇还想找理由推辞,苏让又站起来腾出床铺,亲自动手把她拉过来,命令就一个字:“睡!” “好,好,你还没好,别乱动,我睡就是了。”温缇见他是真的急了,就想随意躺躺搪塞过去,没想到累极了的她,头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苏让坐在床边,小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王爷!”大总管一进门见他醒了,冰山脸又颤动起来。 苏让一摆手:“嘘,轻声点,别吵醒她。” 大总管看了眼睡着的温缇,立刻从善如流,压低嗓音说:“王爷,长水城知府有要事求见。” 第二十七章 也不知床上躺的是什么人…… 苏让想了想, 说:“让他进来。” 大总管又瞧了一眼床上的温缇,:“直接带他来屋里?” 苏让咳嗽了两声,不高兴地说:“本王病成这样, 你是让我出去吹风吗?” 大总管心里腹诽道:王爷您不动,床上躺的姑娘好歹动一动啊, 叫人这样看着不但尴尬, 将来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听话啊。 但他嘴上不敢反驳一个字,僵硬着应了声是, 退了下去。 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苏让挣扎着起来, 拉下来半边帷帐, 勉强遮住床上的温缇, 自己整理好衣衫,靠坐在了床头。 不多会儿,大总管领着一个又黑又瘦的人进来了, 身穿寻常素衣, 脚底还站着泥巴, 看着很是狼狈邋遢。 “嗯?”苏让一打量, 顿时有些不悦,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领来了。 大总管瞧见他眼神, 赶紧禀告说:“王爷, 这位就是王知府,人刚从城外回来。” 王知府也行礼道:“参见王爷,下官在城外安置流民,此刻才刚刚回城,天都黑了还上门叨扰,请王爷莫怪。” 听他这样一说, 苏让立刻收起不悦的神情,郑重地说:“王知府爱民如子日夜操劳,辛苦了,本王正想找你问问,本地灾情如何,有多少灾民?” 王知府认真答道:“回禀王爷,西边恒州府河堤决堤,洪水肆虐,长水府下辖五县,两个与恒州接壤的,淹了数个村庄几千亩田地,本地灾民下官已妥善安置。但每天都有数千恒州灾民流离至此……” 苏让又问:“现在有多少流民,可有统计?你是如何安置的?” “下官已命县令里正在各市镇外的荒山上挖掘窑洞,同时开仓赈粮,安置无家可归之人,据各地所报数目大约三万多人。本府各级官吏也在劝说各处乡民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来赈济灾民。” 苏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你做得好。” 王知府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下官与本地百姓虽竭尽全力,然而长水府地瘠民贫,实在无法救济所有流民。下官数日前着人快马加鞭向京城求援,可至今毫无回音。眼前还有流民陆续涌入,下官想求王爷……”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苏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摆摆手,说道:“本王心里有数,你回去等消息吧。” 王知府面露欣喜之色,连连说了几句多谢王爷。 大总管看苏让神情越来越疲惫焦躁,心里有些担忧:“时候不早了,王爷大病初愈,还是早些歇息吧,此事细节请王知府明天过来再商议也不迟。” 王知府立刻会意,拱手道:“是下官鲁莽了,王爷养病为重,下官这就告退。” 见苏让不高兴地瞥了大总管一眼,王知府一边后退一边开玩笑似地说:“现下城里几家富商巨贾不肯出钱救济也就算了,还躲在幕后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这个时辰正方便下官上门堵人,下官这就抓人去了。” 他正要转身走,又被苏让开口叫住:“等一下,对付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本王给你送个得力的帮手。” 苏让边说边给大总管使了个眼色:“去,请韩宴之韩公子,告诉他灾民饥饿流离,急需他出手相救。” 大总管应了声是,领着王知府就要出门,此时床上忽然有人娇软模糊地哼了一声。王知府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看,才发现床上似乎还睡着一个人。 他惊讶地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结果正对上苏让吃人一样的表情,赶紧低头闭眼,装作没看见一样,跟在大总管身后向外退去。 临出门前,他偷偷回头一望,就见苏让一脸温柔地给床上的人窝了窝被角。 出门后,王知府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位楚王看来不是个肚里全是草包的糊涂王爷,也不知床上躺的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王爷宠得这样不避讳,又藏得这样紧。 看温缇还在熟睡,苏让安心下来,脱力地靠在床头开始闭目养神。这场病来得又猛又烈,实在煎熬得很,他不过说了会儿话动了动脑子,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休息了一会儿,苏让还是强撑着爬起来,扶着墙边的柜子走到桌子前坐下,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拿起笔来开始写信。 水患深重,钱粮告急,王知府辖下的长水府已经捉襟见肘了,前方恒州肯定更是无米可炊。他必须要写信告知父皇,为百姓们求一线生机。 写到一半,苏让已经累得头疼欲裂了,他放下笔狠狠地掐了掐额头,刚掐了两下,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把他狠掐额头的手拉了下来。 睁眼一看,温缇正站在他面前,就听她柔声问道:“病成这样,怎么还熬着夜写东西?”语气里有一丝丝嗔怪。 “灾民急需救济的粮食药材,长水府去要没要来,我再不速速告知父皇,怕是要饿殍遍野了。”苏让眉头紧拧,还想伸手去掐额头。 温缇干脆自己上手,找准穴位后,开始轻轻地帮他捏额角。 捏了几下,果然疼痛劲消了不少,苏让又开始提笔写字,说:“我现在写好,明早叫人尽快把信送到通政司。” 通政司!温缇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顿时一惊。 在书里通政司长官通政使,明面上为人处世不偏不倚端正中立,实际上早被太子收为心腹。苏让在恒州的那段时间,写给皇帝的信十封里有七八封都被长时间扣在通政使手中,延误了时机。尤其恒州赈灾一事,直到闹得饿殍遍野灾民暴动,消息才传到皇帝耳朵里。 然而事后追究罪责时,太子和温绮又串通丽妃,哄得皇帝不分是非,给苏让安了个救灾不力的罪名,对他削封地、罚俸禄,反而那位罪魁祸首通政使,只被调职降级从轻发落了。 “不行!”温缇阻拦的话脱口而出。 要是还照原样走一遍书里的程序,自己这书不是白穿了吗?打脸反转,必须安排上! 见苏让诧异地看着她,温缇赶紧劝他:“王爷你密报朝廷,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拦下你的书信,这赈灾物资还怎么能要过来?” 苏让的脸色迅速变了。 温缇继续加码:“王爷,若是我说错了请莫见怪,奴婢不懂朝廷大事,但知道人心险恶,王爷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苏让拿笔的手犹豫了,这话没错,京城真的有心黑手狠的豺狼虎豹等着对他落井下石。 他认真地问温缇:“那依你的高见呢?” 温缇建议提得很谦虚:“奴婢没有高见,只有妇人之见。这种事情,就该闹,使劲闹,往大里闹,最好带上恒州灾民去京城闹得人尽皆知,到时还怕皇上不知道吗?” 苏让想了想,定下心神,提笔继续写完了书信。 温缇看得直磨牙,难道他没听懂自己各种的明示暗示吗?心里恨不能拎着他耳朵,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清楚。 正想继续说服苏让,苏让写完信封了口,抬头看着急得五官几乎扭曲的温缇,温柔一笑:“你说的,我明白。” 说完他转头向外喊了一声:“叫李总管过来!”外面有人立刻应了声,蹬蹬蹬蹬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会儿,大总管着急忙慌地推门走了进来,嘴里念叨着:“回禀王爷,韩公子已经跟着王知府走了……” 抬头看见温缇立在苏让身旁,他立刻卡壳了。 温缇听得满头问号,韩公子,韩宴之?跟什么知府走了,走去哪里? 苏让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没接大总管的话茬,他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去,挑几个能说会道的灾民,连上本王的书信,快马送去京城。此信一式两份,一份送去通政司,一份给灾民带着,叫他们去舅父家大门前哭闹求援。” 听明白他这安排,温缇放心了。 苏让的舅父原是一品宰相,为人廉洁爱民刚正不阿,当年苏让无辜被冤枉,只有他带头为苏让求情说话。现在老人家因病告老辞官,但遇上灾民求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大总管听见吩咐,脑子一转,明白了苏让的意思,迅速答道:“是,属下这就去找人!” 见大总管飞一样拿着书信奔出门外,温缇忍不住表扬苏让:“王爷这法子好。” 苏让没有回答,她转头一看,苏让正紧张兮兮地盯着她。温缇一琢磨就明白了,他十有八九是因为韩宴之的事在心虚。 她心里窃笑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他:“刚才听大总管提了一句,韩公子去哪里了?” 苏让低声答道:“他自然是去做好事了。” 见温缇一挑眉,他才继续解释:“王知府又要抚恤流民,又要整治商户囤积居奇,我看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便着人去劝韩宴之出手相助。这一路上灾民流离失所无衣无食,他都看在眼里,这种时候当然会站出来出一份力了。” 温缇抿嘴微微一笑:“哦,原来韩公子是个扶危济困的大善人。”心里却说,带着韩宴之就是要让他做事的,你可终于知道物尽其用了。 一听她夸奖温缇,苏让立刻不满地想反驳,等看见温缇嘴角的笑意,才明白她是在故意开玩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劳累了大半宿,苏让病情刚有起色,又迅速地严重起来,他额头烫得像一团火似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连睁开都很困难,意识更是时清醒时不清醒的。 温缇急得团团转,叫人去抓大夫没想到扑了个空,说是大夫关了医馆,拖家带口地跑了。没办法,她只能一边继续派人找新的大夫,一边掉着泪给他多加了几床被子捂汗。 过了大半天,苏让清醒过来,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断断续续地说:“别,别哭,我没事,我,和你,我们,好多事还没做呢。你不用,不用守着我哭,去,去替我管管下人。” 温缇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被子上,过了许久,她才哽咽着回道:“好,好,我去替你管事,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其实里里外外的事情,大总管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连朝露晚霞她们几个都分了活干,忙得脚不沾地。 温缇转了几圈,也无事可做,可既然答应了苏让,就不能再去他眼前掉泪了。于是她干脆进了厨房,拼着一股劲儿,连着两天,做好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饭食。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为苏让烧了些鸡汤面糊等软烂的吃食,每天亲手喂他吃下才能安心。 这一天,她正坐在床前喂苏让喝雪梨马蹄银耳羹,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王爷!不好了!” 紧接着侍卫长快步走进来,着急地报信说:“王爷,不好了,随行侍卫有两人突然病倒了!” 苏让喝了两口羹汤,有了些力气,骂道:“不过是两个人生病,吵吵什么?” 侍卫长被骂得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犹犹豫豫地说:“王爷,不是属下多心,实在是这病来得蹊跷。昨日还好端端的两个人,说病倒就病倒了,而且,而且病症和王爷一模一样。” 苏让眼一瞪,沉声问他:“你想说什么?” “属下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侍卫长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床边端着碗的温缇。 苏让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火腾一下子蹿起来了:“胡说八道,滚蛋!” 第二十八章 你的戏可以像你的头发一样…… 侍卫长刚暗示温缇有嫌疑, 就被苏让劈头盖脸骂了回去。 平时苏让看着阴恻恻狠巴巴,其实他惩戒报复别人,从来都是暗地里背着人耍手段, 很少这样直接对下属喝骂发怒,他这几句骂出口, 侍卫长直接愣住了。 过了半晌, 侍卫长才醒过味来,吭吭哧哧地说:“属下糊涂了, 属下糊涂了。” 苏让怒气难消,还是指着他骂个不停:“脑袋不长就拿刀自己削了, 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有怀疑就去查, 别打本王身边人的主意!” 他气得又凶,骂得太猛,说着说着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温缇赶紧放下碗, 给他拍背顺气, 一边拍一边劝他:“侍卫长也是关心则乱, 他既有怀疑, 就让他放开去查, 查出证据来, 谁有问题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说完她冲侍卫长使了个眼色, 对方感激地冲她微微拱了拱手,回话说:“王爷,属下这就下去彻查,一定还初阳姑娘一个清白……” 不等他说完,就听啪一声响,苏让举起床边的碗, 拼尽全力砸到了他的脸上。 哪怕苏让正病得厉害,手上使不出多大的力气,侍卫长听见风声却不敢躲,一下子被砸个正着,脸颊上满是汤羹,混着几道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掉。 瞧见侍卫长的狼狈样子,苏让骂得更狠了:“清白!我身边的人用你来管清不清白?告诉你,她是全天下最清白的一个!” 侍卫长这次是真吓着了,跪下咣咣叩头,嘴里反复念叨:“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初阳姑娘是清白人,大好人……” 温缇赶紧又劝苏让:“知错能改就是了,侍卫长一向对王爷忠心耿耿,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何必为几句话不依不饶的?” 侍卫长这时终于明白了他该求饶的对象,转而向着温缇磕头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属下吧,属下以后绝不敢再怀疑姑娘了……” 苏让还想继续扔东西骂人,被温缇一把按住了肩膀。 就听她客客气气地对侍卫长说:“王爷病还没好,受不得累,你先下去吧,让王爷歇一歇。” 侍卫长一听,如蒙大赦,麻利地爬起身,一溜小跑出了门。 看着他兔子一样溜出去的背影,苏让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咬牙骂道:“一个个只知道吃干饭,事情办得不像样子,还敢对我身边的人指手画脚……” 温缇站起身来,说道:“他都认错了,何必还要生气?气坏自己无人替,何况你还病着。”说完喊了朝露晚霞过来,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苏让咳得很厉害,一边咳一边还絮叨:“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不过就是叫他知道高低尊卑罢了。” 送走了朝露晚霞,温缇坐回床上,继续给他拍背顺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们此行前前后后就这么几个人,你为一句话这样教训侍卫长,让我出去还怎么见人?” 苏让一扬眉:“怎么见人?抬头见人!我早说了,见你如见我,有哪个不听的,让他来跟我说道说道。” 温缇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可眼前这人病成这幅样子,再争论下去,她怕苏让气坏了病症加重,于是顺着他的话头答应道:“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 苏让又气又累,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靠在床头坐也坐不住了,等人躺回了床上,嘴里还不住叨叨:“几个跑腿办事的,还想骑到我头上,欺负我的人不成?” 温缇只能好言好语哄着,劝他安生躺好,又帮他捏了捏额头,苏让这才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苏让醒过来时,睁开眼就看见温缇趴在床沿,还在睡着。他第一个念头是拿起床边一件厚披风,轻轻给温缇盖上。 许是察觉到他的动作,温缇换了个姿势,哼唧了两下,又睡着了。苏让靠坐在床边,凝视着温缇的睡颜。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伸手刮刮她挺翘的鼻梁,然而手伸到温缇面前,最后在半空中停滞许久,还是又收了回去。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刚想推醒温缇,可看温缇睡得正香,他还是忍了下来。 不久后,天色大亮了,温缇终于醒了,她揉揉眼睛,看见苏让直勾勾的视线,脸上一红,背过身子说:“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你最近一直辛苦劳累,好不容易睡熟了,就该多睡一会儿。”苏让轻声说。 温缇背着身子,等脸上的红晕散了才回头说:“这下是真睡足了。” 帮着苏让简单洗漱后,温缇又急急忙忙赶去厨房,今天起晚了,她生怕赶不及做早饭。 没想到此时厨房已经有人开始忙起来了,隔着锅灶上的水汽烟雾,温缇仔细一瞧,是随行侍卫里年纪最大的张侍卫,他才刚到中年,头顶已经半秃了,因此侍卫们开玩笑时,常喊他张半秃。 但这外号温缇不好意思叫,她还是客客气气地问道:“张侍卫,你怎么在厨房里?” 张半秃嘴里叼着牙签,流里流气地说:“姑娘,你伺候王爷忙得很,可这天都大亮了,早饭都还没个影儿,我还寻思你给做到天上去了不成?结果等过来一看,好家伙,厨房里连火都没烧,我不烧火做饭,兄弟们饿得就要出去吃人了!” 温缇被他说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语气更加客气:“是我的不是,张侍卫既然下了厨,就把我当个帮手,要我做什么,你说就是。” 张秃头鼻子里嗯了一声:“行吧,去,先把那盆大蒜剥了?” 温缇有点诧异:“这么早要这么多大蒜做什么菜?” 张秃头斜着眼睛扫了她一眼,温缇不等他回答,乖乖地去剥蒜了。 剥完蒜,温缇端给张秃头,正在火上忙着的他看了一眼,说:“再去剥了那捆葱。” 温缇愣住了,她仔细一看,张秃头灶上熬了浓香的一大锅胡辣汤,现在正在烙千层饼,两样一搭配,早饭足够了,她剥的蒜和葱,是一点也用不上了。 看张秃头那副得意的表情,温缇心里有数了,昨天侍卫长说什么相信她,其实都是谎话,今天一早就派心腹过来,占领她的阵地了。 温缇忍不住心里骂道:好啊,真没看出来,一个粗汉子还都有两副面孔。 可她怕什么?整个王府唯一的主子不信谁也不会不信她,这些小把戏还在她面前演什么? 温缇直接杠上了:“张侍卫,早饭不是都烧好了吗?剥这一整捆葱又是做什么用的?” 张半秃吐出牙签,不满地说:“姑娘你说你这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还非要做帮手,让干点事儿就叽叽歪歪的,帮什么帮,帮倒忙啊!” “什么帮倒忙啊?”就听门口有人问道。 温缇扭头一看,侍卫长和大总管一起站在门外。 她正想说话,没想到被张半秃抢了先:“哎呀喂,当然是人家姑娘,嫌弃我这个粗老爷们儿给人家帮倒忙?” 温缇简直快气晕了,这个张半秃还恶人先告状,一张嘴一句实话没有。 侍卫长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本正经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半秃回话回得特别利索:“大哥,你看看,我熬个胡辣汤,姑娘说不好,烙个千层面饼,姑娘嫌不香,可她自打进来干了点啥?就剥了一盆蒜!” 温缇听到这里直接气笑了,她一开口是一点情面也不想留:“张侍卫,你的戏可以像你的头发一样少一点吗?” 侍卫长和张半秃都是一愣,温缇虽然是王爷身边最器重的大丫鬟,但一起赶路这么久,她一直待人非常和气,从来没有打骂过其他下人,今天算是第一次这样不客气地拿话怼人。 眼见两边火星滋啦啦直冒,马上就要炸了,大总管赶紧拦住:“姑娘,照着之前大夫的方子,我又抓了几副药,现在送过去开始熬吗?” 温缇强压下怒气,答道:“好,给我,我去熬。” 大总管直接把温缇送了回去,一进屋,正闭目养神的苏让见着两个人,奇怪的咦了一声。 他问温缇:“你今天不去厨房烧菜备饭吗?” 温缇硬咽下心里的怒气怨气,才笑着答道:“我不去了,累了这么久,这几天且让我歇一歇吧。” 苏让脸慢慢黑了:“是因为昨天侍卫长怀疑你?你为自证清白,所以就放手什么都不管了?” 大总管这时插话说:“初阳姑娘对王爷的好,我们这些身边人都看在眼里,自然觉得她清清白白。外头那些人没见过姑娘和姑娘做的事,因此有些风言风语。让我说,现在情势紧急,不如让姑娘不管外头的事情,一是避避风头,二是也让她趁机歇歇。” 苏让眼里都要冒火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缇赶紧笑着劝她:“你可千万别再为这个生气了。俗话说,过刚易折,一味强压未必就能让人心服口服,外头的人既然疑心,正好我也累了,干脆少操些心,只在这里照顾你好了。” “你是被迫不管,还是真心不想管,难道我看不出来吗?”苏让说着又要大发雷霆,“去!召集所有人过来听令,哪个有疑心的,本王一刻也不留,马上给我收拾包袱滚蛋!” 眼看他这怒气压不住了,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朝露晚霞,还有晨烟几个人都跑了进来。晚霞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一个侍卫病倒了!” 屋里的几个人都惊讶得面面相觑。 朝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全是惊恐的神情:“侍卫们,侍卫们,都不干了,说都是初阳姐姐的错,喊着要赶走初阳姐姐!” 苏让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他们还敢造反了不成?!” 他说着就要摇摇晃晃地向外走,温缇赶紧拿起厚披风给他裹好,又紧紧搀扶着他,走出了门。 出门一看,侍卫长带着所有侍卫下人,拿刀的拿刀,举剑的举剑,严严实实地在外面围成了一堵墙。 见温缇搀扶着苏让走了出来,侍卫长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喊道:“王爷!妖女潜伏在王府,肯定有所图谋。王爷被妖女蛊惑,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们!今日我们求王爷开开眼,赶走眼前的妖女,肃清王府的风气!” 苏让沙哑着声音质问他:“你说什么?谁是妖女?你们是要反了本王吗?” 张半秃挤在人堆里,指着温缇尖叫着喊道:“她,她,她就是妖女!害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侍卫长顺势一挥手臂,厉声高喝:“兄弟们,冲上去!活捉妖女,去救王爷!” 第二十九章 这世上我不护谁,也要护她…… 侍卫长振臂一呼, 后面几个侍卫举起刀剑就要冲过来,朝露晚霞几个吓得厉声尖叫,伸手拉着温缇想往屋里跑。 苏让拦住几个人, 上前一步,直接把温缇护在身后, 拼尽全力吼道:“谁敢上来!谁敢动本王的人!”吼完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得他站都站不稳,幸亏温缇及时出手扶住了他。 侍卫们都吓得胆战心惊, 犹犹豫豫地退了回去,齐刷刷地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大声喊道:“王爷, 您已经被害得成了这个鬼样子, 为何还不醒悟?” 大总管领着铁柱等几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 离得老远就大声呵斥几个侍卫道:“疯了吗!都疯了吗!” 等赶到近前,他身高体壮,上去一把把侍卫长搡了个趔趄, 狠狠地骂道:“胡言乱语什么!还敢拿刀举剑地对着王爷, 是要造反吗?” 几个侍卫搀扶起侍卫长, 他憋得满脸通红, 痛心疾首地冲着苏让喊道:“王爷, 属下并无二心, 只是想为您除掉身边的祸害!妖女日夜侍候您, 结果您是一病不起,她又假装好心给我们做饭食,我们兄弟吃一次就倒下几个。” 他越说越激愤:“王爷您开开眼吧!别再袒护妖女!求您开开眼吧!” 苏让气得赤红了一双眼睛:“你们要杀她?先上来踏平我!告诉你,我信她,这世上我不护谁,也要护她!” 侍卫长也急了眼, 直接喊出来:“求王爷开开眼,诛杀妖女!” 所有侍卫举着刀剑,异口同声地喊道:“求王爷开开眼,诛杀妖女!” 喊声越来越大,响彻了整个院子。朝露晚霞和晨烟等几个丫鬟已经吓得是浑身哆嗦,泪流满面了。 大总管见侍卫们越发疯狂激动,完全失了理智一样,赶紧使了个眼色。 铁柱马鞭一甩,吓退了几个要冲过来的侍卫,领着几个小厮挡在苏让和温缇跟前。 大总管好声好气地劝侍卫长说:“侍卫长,莫急,莫急,王爷哪里是是非不分之人,有话好好说,先把刀剑放下。” 侍卫长挥挥手,侍卫们的喊声停了,就听他高声说道:“属下别无他求,只求王爷交出妖女,还我们一个太平!” 苏让径直推开铁柱和几个小厮,毫无畏惧地迎上杀气腾腾寒光逼人的刀剑,一字一句地说:“来,想造反,想弑主,别为难女人,来,都冲着本王来!” 侍卫长和一众侍卫们都吓了一跳,癫狂的愤怒瞬间被压制了下去,不由自主地都后退了一步。 苏让又跟上去一步,再次直面刀剑。侍卫长怕误伤他,终于放下了手里高举的宝剑,嘴里嘶吼了一声:“王爷!” 温缇站在后面,心揪得紧紧的,眼看苏让摇摇晃晃要支撑不住了,她干脆心一横站了出来:“想抓我就来抓吧!本姑娘为人做事堂堂正正,你说的什么妖术邪术我一无所知,有本事你就来查啊!” 侍卫长见她自己走了出来,举起宝剑就想动手,苏让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大总管和铁柱等几个人赶紧又把温缇护在身后。 此刻,张半秃忽然大叫了一声。所有人扭头一看,就见几名侍卫哗啦一下从中间分开,闪出一片空地来。一个躲在人堆后面的侍卫,不知为什么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抱成了一团,一边打摆子一边喊冷啊冷。 侍卫长上去看了一眼,示意其他侍卫把人扶起来,转头目眦欲裂地瞪着苏让,吼道:“王爷!您看见了,再不处置妖女,兄弟们一个接一个都要倒下了!” 温缇踮脚瞧着那个侍卫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问道:“所有病倒的人,都是这样的症状吗?依我看,他们不是中毒中了妖术,很可能是生……” 侍卫长宝剑一抖,直直冲着她刺了过去:“妖女!你还敢假惺惺装相狡辩!” 苏让冲过去一把把温缇搂进怀里,眼看剑尖就要刺到他后背,铁柱啪一声一甩鞭子,打歪了宝剑的方向,侍卫长见自己差点误伤苏让,整个人愣住了。 铁柱又一鞭子,啪一声抽在侍卫长手上,他手里的宝剑也应声咣啷啷滚落到地上。 大总管冲上去啪啪打了侍卫长两耳光,骂道:“你真疯了!还真想杀人弑主不成!” 苏让紧紧搂着温缇,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见她毫发无伤,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了力,歪倒在她身上。 “王爷昏倒了!王爷昏倒了!”温缇一喊,四周立刻寂静下来。 随后又是一阵慌乱,大总管急急忙忙地领着小厮要把苏让抬回去,温缇紧紧抓着苏让的双手,急得满头大汗。 侍卫们还想拦住温缇,大总管冷脸一瞪,骂道:“你们是想逼死王爷?”最后侍卫长默默地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苏让被抬进屋子里时,浑身上下热得像块木炭,人也彻底昏迷不醒了。大总管一边喊人去请大夫,一边急着要照老方子给他抓药煎药,另外还吩咐铁柱盯住侍卫长,护好这处小院子。 温缇坐在床边,不停地拿帕子浸了冷水给苏让擦拭额头脸颊,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想法: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前方恒州洪水爆发,必然蚊虫鼠蚁肆虐,说不定就酝酿着大规模的瘟疫。 放到现代社会,政府会派出专业的防疫人员,用消毒工具对灾区和灾后临时生活区进行严格的消毒。但想想现在长水城知府的说法,朝廷之前完全不管不顾,连赈灾的钱粮一分都没给,更别说预防瘟疫了。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苏让亲自带着侍卫们毫无防范地去找灾民问话,给灾民施粮施粥,再看病情时好时坏的苏让,还有刚才倒下的那个侍卫,症状实在太像了,寒战,高热…… 温缇拼命回忆着以前了解过的瘟疫,黑死病,疟疾,霍乱……好像大都会表现出相似的症状。一边想着,她又伸手试了试苏让额头,觉得热得直烫手,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赶紧叫住忙得团团转的大总管。 “李总管,前方洪水肆虐,我们这一个接一个的病倒,不是要闹瘟疫了吧?” 大总管本来正赶着出门要去安抚侍卫长,听见她这一句话,一下子怔住了:“姑娘,你,你说得对。” 他仔细想了想,一拍大腿,满脸懊悔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我这就去跟那些个死榆木脑袋的侍卫说。” 温缇拦住他:“不管是不是真的闹瘟疫,我们先防范起来总没有错,王爷这里有我守着,有事隔窗说话,你们不要再随便出入了。那些病倒的人你也做个安排,把他们安置在一处,和其他人隔离开。” 大总管诧异地望着她:“姑娘,你这样贴身侍候王爷,如果真是疫病,你不怕吗?” 温缇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苏让,笑得很无奈:“我只怕他一病不起,真离我而去。” 她随即收起笑容,严肃地说:“你看看能不能弄来雄黄、艾叶、丹砂这些避疫驱邪的药材,在我们这里的门口,还有安置其他病人的地方,每天早晚熏烧一些,尽量防范疫情扩散。” 大总管感慨地看看她,又看看苏让,难得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礼,应道:“是,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办。”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温缇又想起来一件事,叫住他说:“还有,那位长水城知府也应该立即知会,让他及早防范。另外,也请他直接指派医官或是名医过来,给王爷还有其他人好好瞧瞧病。” 大总管回话的语气越发恭敬:“姑娘放心,城里现在兵荒马乱的,大夫我们是左请不来右请也不来,因此我早叫人送信给他,叫他挑个好大夫送过来,估计人就快到了。至于瘟疫一事,我亲自去跟他说个明白。” 送走了大总管,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掉针可闻。 温缇给苏让擦了擦额头的汗,很快他又出了一头热汗。温缇手上机械地擦着,心痛得像刀割一样。 书里只提到过一句,说苏让在恒州曾经大病一场,什么病,怎么染上的,作者一句也没提。如果她没有穿书过来,苏让是不是也被下属怀疑质问过?是不是亲眼见过疫病爆发人人自危的恐怖场景?是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躺在病床上,和瘟疫苦苦斗争? 书里都说他去了趟恒州,就彻底黑化成了冷血暴虐的大反派,可谁又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 她正想得心痛,外边忽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温缇问了一声谁呀。很快韩宴之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没事吧,听说王爷病到现在不见好转,极有可能是染了瘟疫,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他床前伺候着?” “是,”温缇把浸过冷水的帕子放在苏让额头,起身走到门口,隔着大门回话说:“王爷,还有几名侍卫,都像是一个病症,我怀疑……” 门外的韩宴之急了,把门敲得砰砰响:“这里怕是要闹瘟疫了,别人呢?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就留你一个人照顾?” 担心他动静太大吵醒苏让,温缇赶紧截断他的话:“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是什么身份,你最清楚不过了,我和他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一抛出来,果然韩宴之没了动静。 温缇又说:“你若是有一分可怜我,就快去请大夫来诊病治病,瘟疫也好,寻常病症也好,治好了他,我才能过得好。” 过了一会儿,韩宴之蔫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好,好,你说得对。王知府领着大夫正往这里赶,我去迎迎他们。” 他话一说完,蹬蹬蹬脚步声过去以后,外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温缇扭头正要往回走,就见苏让正挣扎着要起身,她立时一惊,飞快地跑过去要扶他。 苏让已经自己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他盯着温缇,眼中满是赤红的血丝,开口刚要说话,哇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三十章 你在教我做事? 温缇又惊又怕, 几步上去扶住苏让,却被就势拽坐在床上。苏让整个人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温缇一边给他擦拭嘴角,一边冲门外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很快, 门砰一声被撞开,大总管和韩宴之领着几个陌生人飞奔进来。见着床上地上的鲜血, 大总管也急了, 一把把身后一个中年文士拽到了床前:“大夫!快,快救人!” 温缇急得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见来了生人也顾不得避嫌,嘴里反复冲那个大夫念叨:“他吐了好大一口鲜血, 好大一口, 大夫快瞧瞧……” 见了这情势, 中年文士哪还敢耽搁,赶紧上前搭脉,又询问了几句, 温缇不敢隐瞒, 一一交代了苏让近来的病状。 文士诊完脉, 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半天没有说话。大总管看得着急冒火, 催促道:“如何, 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还不快说!” “王爷,王爷这样尊贵的人物,也,也染了疫病……”文士回头看着身后的王知府和韩宴之,吞吞吐吐地说。 温缇脑子里还有两分清醒,赶紧接话道:“王爷为救济灾民, 一路亲力亲为,救了无数灾民性命,他自己却病倒了……”说了一半,又哽咽起来。 文士点点头:“那便是了。王爷疫病在身,又急火攻心,才会口吐鲜血,容草民先施几针解了王爷的心火。” 听他说得挺有道理,温缇点点头,赶忙起身要让个位置。谁知道身子一动,人又被拉了回去,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苏让抓住了。 温缇脸红了,挣了挣想挣脱开。苏让人还昏迷不醒,但察觉到温缇的动作,手上一使劲,反而握得更紧了。 这,这还当着一堆外人呢,温缇觉得自己脸都烧成了热炭。她偷偷抬头一瞧,韩宴之梗着脖子,正扭头往窗外望,后头是王知府领着几个人站着,个个半垂着头看向地面,仿佛没看见眼前的一切。 幸亏这屋子里一个个都是机灵人,没当面显出瞧热闹的心思来,温缇轻出了一口气。 心里的尴尬刚放下三五分,就听见大总管又发话了:“姑娘也别挪动了,坐这里帮着给王爷扶扶胳膊,掖掖被角吧。” 苏让手上虽然用着劲,但整个人虚弱苍白到了极点,温缇真的是打心底里担心,干脆心一横收了羞涩,重新坐回了床沿。 一旁的文士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举着银针就向苏让的肘间扎了过去,捻转了几下,又毫不客气地指挥温缇,一会儿要给王爷换个胳膊,一会儿要换个姿势。温缇哪还有计较的心思,一一听命照做了。 过了一阵子,文士收了针,苏让终于悠悠醒转过来。他虚弱无助的眼神望向温缇,温缇一声王爷还没喊出口,泪珠已经滚下来了。 “你……” 生怕苏让糊涂着做些出格的举动,他哑着嗓子刚吐出一个字,大总管就赶紧插话:“王爷,您刚才昏倒,是王知府请来的神医将您救醒的。” “神医……”苏让嘴上喏喏地重复着,眼睛却还直盯着温缇。 温缇咬了咬嘴唇,避过苏让的眼神,压低嗓子,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王爷,这位神医是真有本领,说不定能有妙方治眼下这疫病呢。” “疫病!”苏让猛地清醒过来,皱眉喃喃自语道:“真的闹瘟疫了……” 他看向文士,挣扎着要坐起来:“你?神医?你,是什么人?” 文士轻轻把苏让按了回去,不慌不忙地说:“王爷,草民不过一个乡野郎中,当不起神医二字。” 下头王知府立马接了话茬:“启禀王爷,杨大夫虽说算不得神医,但的确有些真本事。现下灾民流散,不少人倒毙于街头,一众名医圣手见此情景,不是举家逃走,就是束手无策。幸得杨大夫上府衙报信,下官才明白是闹了瘟疫。” 韩宴之跟着点头称是:“寻常人我们也不敢带到王爷面前,杨大夫医术的确高明。长水城首富夫人也染了瘟疫,加上原来就是个病秧子,人都快咽气了,愣是叫杨大夫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我们这才把人领过来给王爷看病。” “哦?”苏让看向杨大夫,眸色深重,叫人辨不清情绪。 王知府察觉到苏让声音里似乎有些怀疑,又补充说:“杨大夫当真是有仁心大德,他上府衙禀告疫情后,还要无偿献上治病方子。下官本也将信将疑,恰巧本城首富因夫人染病悬赏求名医,杨大夫上门医治一番后,竟然真给医好了。” 韩宴之冷笑着说:“这位富商虽然富甲一方,家中粮食满仓,但为人生性吝啬,我和王知府几次上门劝诫,请他开仓救济灾民,他愣是一粒陈谷子都不肯出。多亏了杨大夫妙手回春,他才扣扣索索送出来五百石救济粮。” 大总管刚才虽然喊着神医,不过是嘴上说句客气话罢了,现在听说杨大夫能治好瘟疫,声调立刻高了起来:“神医既然有能耐,还不快给王爷救治!” 杨大夫安安静静听人把自己议论了半天,此刻才不急不躁地开了口:“草民方才望闻问切,对王爷病情心中已经有了数,王爷身子尊贵,受不得猛烈的药性,草民将药方稍作修改便是。” 苏让冷冷地盯着他,说:“不忙,你先来说说,这疫病是什么病?你是如何知晓的?治病方子又是从何而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错愕,温缇心里倒是明镜儿似的,之前侍卫们一通闹,加上自己又感染了瘟疫,苏让这家伙的疑心病八成是又犯了。 杨大夫愣了一下,继而收敛神情答道:“草民幼年时,家乡先遭天灾后遇瘴疟,家人相继离世,草民有幸被一位大夫收留为徒,他目睹瘟疫蔓延时,一众百姓的惨状,于是遍查古医书,试了无数药方,才找到了治瘴疟的法子。可惜那时瘟疫已过,草民家乡已经十室九空,他没能救下多少病人,最终饮恨而亡。” 他猛地一抬头,眼中有亮光在闪烁:“王爷,如今灾民带到长水府的疫病,和草民幼年经历过的一般无二,就是瘴疟!草民不想看到过去的惨事再重演一遍,才带着先师的药方去了府衙毛遂自荐。若王爷恩准,有幸能救下长水府和恒州的灾民,草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瘴疟!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温缇使劲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了。她在一篇描写诺贝尔奖得主的文章里见过这个词,记得里头是说古代不清楚疟疾的病因和传播途径,以为疟疾是瘴气带来的,所以叫它瘴疟。 温缇心一沉,原来真的是疟疾,传染率和致死率奇高而被称为“疾病之王”的疟疾。 苏让听完,半天皱眉不语。 王知府上前一步,认真地说:“前方恒州水患未消,流民遍地,王爷您贵体违和,又该如何应对?杨大夫就在眼前,他不止医好了首富夫人,连下官几个染病的下属经他救治,病情也见好了。王爷不如试试他的法子……” 苏让还是不说话,浑身上下写着几个字:你在教我做事? 温缇忍不住了,这个杨大夫到底是骡子是马,好歹得拉出来遛遛啊,她直接出声说道:“不知道杨大夫治病的法子能否透露一二,好让王爷心中有数?” 听见这话,底下的人除了韩宴之和大总管,都惊讶不已,王爷跟前议论瘟疫这等大事,一个小女子竟然敢插嘴说话。 大总管清了清嗓子,提醒众人收起惊掉的下巴,说:“恩师苦心得来的方子,杨大夫不想公之于众也情有可原,眼下王爷的几个侍卫也都病倒在床,杨大夫不如先给他们治一治,若是见效,再给王爷用药也不迟。” 韩宴之点点头:“如此也好,更稳妥些。” 杨大夫摆摆手:“先师寻找药方,只为济世救人,草民怎敢藏私?王爷,诸位大人,治这瘴疟,最有效的乃是青蒿制成的汤药,远比寻常的截疟方要有奇效。” 青蒿!青蒿素!温缇眼睛刷的亮了。她知道这个,一位现代女药学家根据中国古医书的记载提炼出青蒿素,在疟疾肆虐的非洲挽救了无数的人。看来这个杨大夫有两把刷子! 温缇悄悄扯了扯苏让的衣袖,轻声说:“王爷,且叫他试试吧。” 听见温缇也这么说,苏让收起了鄙夷的神情,他看向温缇,眼神沉郁幽暗。 虽然苏让一个字没说,温缇却看明白了,苏让是在问她,侍卫们错怪她,对着她喊打喊杀,她还要给一众侍卫留条活路吗? 她微微点了点头:“听说有的侍卫已经生命垂危了,再不救怕是来不及了。”温缇早盘算好了:苏让想逆天改命,首先得破了原书里不得人心的人设,她不能踩着油门让苏让在冷血暴虐的方向一路狂奔,侍卫们搞事她大度地原谅,正好收买一波人心。 苏让低头想了想,冲大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总管立时会意:“王爷应准了。杨神医,劳驾您挪步了。” 杨大夫赶忙拱手应下:“是,是,草民定当尽心竭力地去救治。” 看韩宴之和王知府等人也没有异议,大总管又说:“韩公子,王知府,现下时候不早了,该让王爷歇歇了,其他事务明日再议吧。” 很快一屋子人都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苏让和温缇两个人。 温缇弯腰给苏让扶正了枕头,又掖好了被角,刚起身要去倒杯水,苏让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 第三十一章 赌他对自己的情意 温缇赶紧回握住, 柔声问:“王爷哪里难受吗?” 苏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急躁:“那些混账东西是真想要你的命,你还叫人去救他们?” 温缇没有回话, 只是坐下来反握住了他的手。 苏让更急了:“现在也没旁人了,有什么想法打算就告诉我吧, 你想怎么治他们的罪。” 温缇拍拍他的手, 认真地说:“凡事一码归一码,他们做错了, 自然该按规矩罚,但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岂不是造孽吗?” 苏让连咳几声, 火气都要喷出来了:“我人还在, 他们就敢造你的反,不治住他们,以后若是我……咳咳……” 温缇一听他做好了病死的心理准备, 顿时有点恼火, 连自己伪装的丫鬟身份都顾不上了, 直接冲他喊道:“别说丧气话, 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会治瘟疫的神医不都来了吗?” 她都快气吐血了:王爷啊, 神医神药都有了, 逆天改命的充分非必要条件都送上门了, 你可不能再走回老路去。这事儿温缇清楚,但温缇不能说。 她脑子一转,双手合十,向着窗外乞求道:“老天爷保佑,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拜完了, 温缇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奴婢不过一个无才无技的小女子而已,若想我永远平安顺遂,就请王爷护我一生吧。” 苏让一生坎坷颇多,经历过最大的背叛和恶意,这一路过来去恒州,又是洪水流民,又是部下造反,他自己还染了瘟疫,她怕苏让心灰意冷,最终失去求生意志,干脆拿自己来当筹码。 温缇要赌他对自己的情意,只要苏让对自己动了真心,就让自己成为他在这世上牵挂惦念、不忍离开的珍宝吧。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的确让苏让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 “你,你,你……”结巴了几声他才稳住情绪,盯着温缇目光灼灼的期待眼神,他终于坚定地说了出来:“好,我护着你,护你一生平安!” “嗯!”温缇点头笑了,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见人马上要掉金豆子,苏让当她强忍着之前被当众欺辱的情绪,立刻火气向上翻涌:“本王现在就给你做主,那几个混账东西你到底想怎么处置?” 温缇又坐回他身边,柔声细语地说:“王爷先别动怒。你仔细想想,这瘟疫来得太突然,侍卫长他们没见识过,一定是给吓得魔怔了,才疑神疑鬼地起了闹事的心思。” 嘴上这样说,温缇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八成侍卫长出京前已经被人灌了迷魂汤,对她有了偏见,所以一遇事,把错都推到她身上了。 至于幕后黑手是谁,别人或许还猜不透,穿书过来的她可实在心里有数,这笔账今天不算,日后她温缇迟早要一笔笔全都讨回来。 但这话现在还不能直接告诉苏让,不然他又得跟炮仗似的炸一回。她继续平静无波地给苏让分析: “眼下是用人之际,前面恒州不知道几百几千桩事情还在等着王爷,折损了自己手下的人,到时候恐怕办事时要事倍功半了。” 苏让哪里想不到这一点,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几个不成器的手下,还想趁势要挟本王吗?” 温缇摇摇头,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们怀疑我,对着我喊打喊杀,也是护主心切。你想想,他们本来犯下了重罪,若是王爷不计较,还下令救了他们性命,这些人是不是会感恩戴德,越发对王爷忠心耿耿。” 苏让看着她苦笑道:“你倒是会想法子,让我利用你去收买人心。” 温缇冲他眨眨眼:“我指望王爷护我一生,王爷做成了大事,才有我的好日子啊。”哼!自古穿书多奇志,我不逆袭谁逆袭?她就不信了。 好言好语劝了许久,苏让终于点头应下了。 安顿他睡下,温缇已经了无睡意,她靠在床头枯坐了一夜,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慢慢褪去,天色逐渐大亮起来。 苏让一直在发烧,睡一阵醒一阵,后来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温缇心里也难免有点着急,于是叫朝露晚霞去打听消息,两个人转了一圈回来,只说闻见了熬药的味道,又说侍卫们一直在呼喝吵闹,阵势闹得很大,吓得她们不敢走到跟前去打听。 温缇见问了半天,两个人都说不清楚,干脆安排她们在苏让卧房的门外守着,自己去了前边探听情况。 走到前院,果然院子中间架着一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材,添柴看火的是张半秃和几个年轻侍卫。 知道张半秃对自己偏见很深,温缇瞧也不瞧,直接绕过他们要去找大总管和杨大夫。 刚迈了几步路,就听张半秃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小崽子们,可要把汤药看好了,别叫人给毁了。” 其余几个侍卫见他故意当面讽刺温缇,都有些尴尬无语,之前王爷护着这大丫鬟的样子他们瞧得清清楚楚,她是不是什么妖女谁也不知道,但她的确是王爷千疼万疼放心尖儿上的人啊。 张半秃看见他们几个的神色,更不痛快了:“你们小年轻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世上有人长得花朵儿似的,其实心啊,都黑透了,你要一沾上,小命儿都得丢了。” 一字一句当然都传进了温缇的耳朵,这人是反复在作死的边缘横跳啊,蹦跶成这样以后不出手都对不起他这蚂蚱劲儿。 温缇瞥了他一眼,继续走向前院厢房。还没进门,就听见杨大夫在声嘶力竭地喊话:“大人,这几位军爷的确是因瘟疫而病,现下瘟疫蔓延,若不及时救治,不但他们性命堪忧,恐怕这院子里的人都要全军覆没了!” “再胡扯,我一鞭子抽死你!”侍卫长比他还激动。 温缇闻言皱起了眉毛,这位是宁愿信什么妖女做法,也不信大夫的话,看来真是榆木脑袋糊涂蛋。 大总管也在厢房里,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更加凌厉:“你领着人去王爷跟前横冲直撞,气得王爷病倒了,王知府请大夫过来,王爷还惦记着让他过来给你手下治病,你还要继续胡闹吗?” 侍卫长的声音瞬间低沉下来,闷闷地说:“我又没说不听王爷的,可这大夫就是个乡野郎中,开的药方能有用吗?” “有用!一定有用!”温缇推门进来大声回答,她无比清楚,青蒿的药方后来救了千千万万的人。 侍卫长一见她,脸色立时变了:“又是你这妖女的主意!” 大总管看这情形,挡在温缇身前,冲侍卫长吼道:“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姑娘是王爷跟前的人,你喊她妖女,将王爷置于何地!莫非你真要反了王爷不成!?” 温缇绕过大总管,径直走到侍卫长面前,无畏无惧地说:“你喊我妖女也好,姑娘也罢,现在人命关天,我只想说一句话,小女子以性命担保,杨大夫的药能救人。大人若是发现这药中有诈,我任凭大人处置!要打要杀,小女子绝无怨言。”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镇住了。 染了瘟疫的侍卫在通铺上躺了一溜儿,此刻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有年纪小胆子小的,还在迷迷糊糊地小声抽泣,喊着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侍卫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韩宴之一直安静地站在窗边,此刻懒洋洋地走过来,说:“人躺在你面前,现在想救他们不外乎两个法子,要么吃大夫的药治病,要么请个牛鼻子老道来治你嘴里的妖女。你不想给他们治病吃药,就直接找人做法吧。” “不,”侍卫长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治病,先给他们治病。” 院子里的侍卫得了令,端着药进门一一给病人喂了下去。不多会儿,病人先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侍卫长过去探了探鼻息,见每个人都是呼吸深长,没有任何异状,才稍稍安下心来。 出了厢房,侍卫长和张半秃几个人拉磨驴一样,绕着门口不停转圈,时不时地探头进去瞧瞧,又偷偷摸摸地瞥温缇一眼。 韩宴之看这情形,拉着大总管挪了个位置说话,正正把温缇挡在了身后。 温缇完全无视眼前这群人的小动作,始终神色如常,只管向杨大夫详细交代苏让的旧疾新病。杨大夫昨晚已经给苏让诊过脉了,早就心里有数,此刻也不含糊,麻利地配好了药。 取了药,温缇拔腿就要往回走,被大总管叫住了:“姑娘,你……” 他话起了个头,又咽了下去。温缇明白大总管没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感染瘟疫的侍卫试药的结果还没出来呢。 但苏让烧得越发厉害了,疟疾只会越拖越重,她实在等不得了。 温缇向着大总管做了几个手势,告诉他有异状的话,再派人通知她,自己提着药材,飞快地向苏让的屋子走去。 回去后,温缇喊上朝露晚霞,马不停蹄地开始添水熬药。最后一碗浓汤药倒出来,温缇亲自端去了苏让床前。 她搬了个枕头,想给苏让上半身垫高些,谁知道一动作,苏让就默默醒了。 “药熬好了?”苏让问。 “嗯。”温缇低头回答。 苏让半坐起来,伸手要去接药碗。 看着苏让苍白脆弱的脸颊,温缇忽然把药碗向后一撤:“不,要不还是等侍卫们好了,你再……” 她怕万一,虽然现在穿书人均标配金手指,万一她的这个成色不纯呢?那不是让苏让拿小命去试验了吗? 苏让抬眼看向温缇。 她已经许久没有合眼,两眼熬得通红,更是顾不得梳洗,鬓发乱糟糟地散在耳边。 苏让伸手给温缇拢了拢碎发,突然迅速地接过药碗,三两口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真真的贵人 苏让喝完药, 也一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温缇默默守在床边,呆愣地望着苏让的脸。 此刻,她心里是百般的滋味向上翻涌。按书里的描写, 经历坎坷的苏让,明明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 尤其他这次感染瘟疫, 本来会变得更加阴郁多疑才对。可刚才,他毫不犹豫地喝了自己手里的药。 一碗乡野郎中开的, 不知道效用如何的药,苏让就这样喝了下去。 温缇脑海里模模糊糊地现出一个念头, 因为自己的出现, 苏让真的不是原来的苏让了, 他们的逆袭之路算是正式开启了?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昏睡着的苏让突然翻了一个身,温缇定睛一看, 他睡得是满头大汗, 胸前衣襟几乎都湿透了。 杨大夫倒是交代过喝药后会有类似的症状, 因此温缇没有慌乱, 赶紧取了热水巾帕, 开始一刻不停地给苏让擦汗。 天蒙蒙亮时, 朝露晚霞在外边敲门, 说是她劳累几天了,该歇歇了,王爷由她们来照顾就是。 温缇当然不答应了。一是苏让这病正在关键时候,她不放心,二是朝露晚霞接近病人,又多两个人有感染的风险。瘟疫在前, 感染路径能切断就应该彻底切断,这点防疫常识她很清楚。 好不容易劝走了两人,温缇回头又去给苏让擦额头,手一碰到他的皮肤,只觉得有些凉意。 “啊,退烧了!”温缇惊喜地喊出了声,看来杨大夫的药真的有效。她又赶紧拿手背试了试苏让的额头,他的体温是真的降下来了。 温缇欣喜若狂地绕了两个圈,又一拍脑袋:对了,还得叫杨大夫再来复查。 派人送了口信过去后,不多会儿,大总管亲自领着杨大夫过来了。 “王爷见好了?”一进门,大总管也是满脸惊喜。 “嗯嗯。”温缇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又冲着杨大夫笑道:“请神医再给王爷把脉看看吧。” 杨大夫饶表面上一直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其实给王爷开药方时后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的,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见效便好,见效便好。” 杨大夫给苏让把脉的工夫,大总管站到温缇旁边,轻声说:“能让王爷乖乖吃药,姑娘厉害厉害。” 温缇下意识想反驳,却想不出回嘴的话,只能清咳两声,转头去看杨大夫诊脉。 就这样杨大夫每天过来诊脉,时不时地调一调药方,苏让一天比一天精神,三五天后就能下床溜达几步了。 朝露晚霞每日也过来传话,说是喝了杨大夫的药,原来染病的侍卫们也都一个个好起来了。 温缇悬了许久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地上,果然还是要相信科学,救了现代人的神药,在小说的世界里也一样有效。 这一天,温缇正扶着苏让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大总管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王爷”,拱手行了礼,大总管欲言又止。 温缇招招手,朝露晚霞一个搬椅子,一个拿坐垫,收拾出一处地方来。苏让慢慢坐下,抬眼看着大总管:“有事直说吧。” 大总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经杨神医诊治,染病的一众侍卫如今劝都好起来了。侍卫长和他们想起之前干的傻事,个个都后悔不迭,现下侍卫长正领着人在院子外头,要来王爷前头请罪谢恩”。 “滚!少来碍本王的眼。”苏让黑着脸骂道。 他们冲着温缇喊打喊杀的情景他记得清清楚楚,温缇大度,他可不大度。 大总管吃了瘪也不意外,那几个蠢货干的蠢事直戳王爷心窝子,王爷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 他心里摇了摇头,就想退下去,转身正要走,苏让突然叫住他:“不,叫他们进来。” 很快,侍卫长在最前面,后头跟着一串人推院门走了进来。几个人走到苏让面前,扑通扑通全都跪了下去。 “王爷,属下与兄弟们先前无知妄为,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责罚。”侍卫长就着下跪的姿势,把一根鞭子举过头顶。 后头的侍卫们跟着齐声念道:“请王爷责罚!” 苏让轻咳了两声,就着温缇手里的茶盅喝了一口茶后,才开口说道:“到底冲撞了谁?你们心里没数吗?” 侍卫长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温缇,赶紧俯身砰砰磕了几个头:“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 后头的人也都跟着不停地磕头。 “行了”,苏让又不紧不慢地说:“依照府中规矩,你们该当何罪?” 一句话吓得侍卫长一个哆嗦,众侍卫又是不管不顾一阵磕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依本王的性子,死都便宜你们了。”苏让轻飘飘一句话,却像是在侍卫们耳边炸响了一声惊雷。 这位楚王爷过去为人阴郁多疑,王府中的规矩极其严苛,一众下人犯了错动辄就要遭受严刑拷打。近来王爷比起过去行事宽厚许多,他们也是瞎了眼昏了头,竟然受人教唆去王爷跟前胡闹。 一时冲动闹出的事情,说句以下犯上都轻了,若被王爷认定是背叛主上,照以前的规矩,怕是死也要受一番极刑折磨…… 想到这里,跪着的人哆嗦个不停,一个个冷汗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不过……”苏让吐出两个字。 侍卫长几个人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有人劝我,如今水患未消,前方又有流民瘟疫,如果随意处置手下人,好比阵前斩将,易伤士气。所以……”苏让提高音量,“你们这一桩罪,本王今日先不追究了。” 侍卫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王爷,当,当真,饶过属,属下……” 大总管摇摇头,冲着侍卫长叹了一口气:“你啊你,怎么近来这般糊涂,王爷想要你们的命,还费工夫请杨神医忙活什么?” 众侍卫此刻如梦初醒一样,又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齐声喊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苏让摆摆手:“还不知道该谢谁吗?” 侍卫们低着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正疑惑着,眼前出现了一双绣花鞋。抬头一看,原来苏让直接把温缇推到了他们面前。 大总管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请杨神医出手治病的,是初阳姑娘。王爷跟前替你们求情的,也是初阳姑娘。你们现在清楚了吗?” 侍卫长瞬间愣住了,之前温缇言的种种作为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晃过。没错,这位姑娘勤快热心,有胆有识,是他们受了蒙蔽,一直假装听不到看不见。 糊涂啊,侍卫长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很快他反应过来,领着人砰砰磕了两个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属下愿肝脑涂地,以报姑娘的恩德。” 之前苦口婆心劝苏让借这次机会去收买人心,可苏让还是把自己推了出来。但在人前,她不能输阵,因此温缇弯起嘴角,笑得如沐春风:“几位大人快起来,小女子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只有我们人人平安无事,才能为王爷分忧解难啊。” 一听这话,侍卫长领着下属又要磕头,被苏让一句话拦住:“你不是有事要找人办吗?现成的要报恩的人就在眼前,交代给他们就是了。” 一群侍卫又给惊到了,这是让区区一个丫鬟来干涉政务啊。侍卫长疑惑地看向大总管,大总管神色如常,一点讶异的样子都没有,仿佛苏让说的话理所应当一样。 侍卫长明白了,自己之前实在眼拙,眼前的这位丫鬟是真真的贵人。他立刻抱拳表忠心:“是,姑娘尽管吩咐,属下上刀山下火海,再死不辞!” 温缇也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苏让的意思。之前她见杨大夫青蒿素的方子有效,就建议苏让赶紧推广出去,让灾民都用上。苏让让她出面去提这事,显然一是要把治瘟疫的功劳记在她的头上,二是要试试这群侍卫是否真的心服口服了。 因此温缇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开口讲了自己琢磨的大致计划。有效隔离,及时消杀,统一派药等等,都是她新闻上看来的现代救灾和防治瘟疫的办法。其实苏让已经叫王知府和韩宴之等人过来,一一交代了下去,侍卫们要做的是全力协助。 侍卫长一一点头记下,说是即刻领命去知府府衙。 临出门前,侍卫长步子一顿,转身回来说道:“王爷姑娘救命之恩,属下等人铭记在心,此前属下受人挑唆,错怪了姑娘实在是罪该万死。现在属下就和兄弟们把那个多嘴心黑的张半秃抓来,任凭姑娘处置!” 张半秃!果然是他在背后挑拨。苏让脸立刻黑了:“少废话了,快把人给我抓来!” 侍卫们立刻转身,飞快地向前院跑去。 温缇早就猜出来是有人在挑拨,没想到侍卫长自己招供了,如果能把张半秃背后的人揪出来就更好了。 眼看着院子里起了风,她扶着苏让起身回了屋,边走边问大总管:“这个张半秃是什么来历?” 大总管跟在后边,恭敬认真地回道:“这人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我还真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皱眉想了一阵,又说:“我只模糊记得,他进府不过一年,大约就是王爷大婚前一阵子突然冒出来的,若说来历得问侍卫长了。” 温缇脚步一顿:大婚前一阵突然出现,那就真的是针对我,不对,是针对原主楚王妃来的啊。 第三十三章 王爷对她的偏袒 温缇丝毫没感觉到意外, 这样处心积虑、心思歹毒,肯定太子点的火,温绮扇的风呗, 苏让那个青梅变小妈的云娇表妹出场太晚,还来不及秀她的神操作。 不过, 现在三方合璧, 前边肯定还埋着无数地雷等着我们去踩,温缇边想边回头望向苏让。苏让好像洞悉了她心里的想法, 回给她一个坚定又无畏的眼神。瞬间,温缇觉得心安了。 这时, 外头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个侍卫大喊道:“王爷, 王爷,张半秃他跑了!” “还不去抓!看本王不拆了他的骨头扒了他的皮,咳咳, 咳咳……”苏让气得直咳嗽。 侍卫赶紧答道:“侍卫长已经领着人骑马去追了。” 苏让又骂道:“废物, 人抓不到, 你们也别回来见我!” 侍卫得了令正要走, 被温缇叫住了:“现下还有正事要做, 还是请侍卫长快些回来吧。现在饥民遍地, 瘟疫横行, 就叫那个张半秃在外边受罪吧。”如今外边这情势,张半秃逃出去也是凶多吉少,正好省的她动手了。 “这……”门外的侍卫觉得很挠头,府里当然王爷是老大,可这位大丫鬟是王爷跟前得宠的贵人,该听谁的话好呢? 很快, 苏让的声音传了出来:“救灾治瘟疫是头等大事。去吧,叫侍卫长回来,你们直接去找王知府吧。” 侍卫顿时觉得不挠头了,府里谁说话最算数,他一下子明白了。 此后,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温缇提出来的行动计划,王知府和韩宴之召集官员、医生等人一商议,很快发现这些建议都是因地制宜、行之有效的好办法。所以大家各领其责,分派了任务,都亲自下去指挥调配去了,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韩宴之偶尔回来站一站,扒几口饭,人是双眼通红满面倦容,只说是灾民越来越多,瘟疫越传越凶。 后来,温缇和苏让一商量,除了留下身边的两三个人伺候,其余人都派了出去,去做熬粥熬药的帮手。 杨大夫在外边忙得也是团团转,幸好他还惦记着隔三差五上门给苏让继续调理。眼见着苏让逐渐痊愈,整个人越发精神起来。前边赈灾治瘟疫各种好的坏的消息不断传回来,他坐不住了。 这一日一大早,温缇端着早饭正要进门,迎面就碰上穿戴齐整的苏让。 对上温缇询问的眼神,苏让竟然结巴了:“我,我去……” 其实温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苏让在打什么算盘。她不动声色,笑了笑说:“王爷饿坏了吧,今天厨房难得有新鲜河虾送过来,我就煮了个虾油小馄饨,你尝尝鲜不鲜。” 苏让急着出门办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就手接过来就喝了一口,不提防被热汤烫了嘴,哎呦一声喊了出来。 温缇看得有些眼睛发酸,他大病初愈,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前方救别人,这样一个慈悲仁善一心为民的人,竟然是原书里人见人骂的反派。 她强压下哽咽声,笑着说:“你且安心吃馄饨吧,吃完了我们一起去府衙。” 苏让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会拼命拦着我。” 温缇叹了一口气:“唉,你真心想去,我哪里拦得住。况且多少百姓现在过得水深火热,我们怎么能窝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啊?” 说是去府衙,其实王知府和众人全都在城外忙碌。苏让和温缇也一路赶去了南城门。两个人还没走到地方,铁柱远远看见了,赶紧送信给王知府,自己先去迎了过去。 王知府正和属下立在城墙上调度指挥,听说王爷亲自来了,整整衣衫要去迎接,没想到一抬眼,苏让已经登上了城墙。 众人立刻要下跪行礼,苏让摆摆手:“繁文缛节省了吧,哪个管事的,先出来详细说说安置救济灾民的各项事宜。” 王知府此前忙得是满头大汗,这时只顾匆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便上前答道:“禀告王爷,此前韩公子出主意,下官征用了城外的庙宇和闲置的空屋子,勉强将流民安置下来。” 苏让点点头:“继续。” 王知府指着城下接着说道:“现在南城、东城、西城门口,皆设了数个粥棚,每日早晚各施粥一次。驻扎长水城的孙将军亲自率领兵丁,时刻看管粥棚维持秩序。”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就见几个凉棚一字排开,前面各有流民排着两队长龙,一个接一个地打粥,远处还有流民端着残破的碗盘,源源不断地向城门涌过来。 每隔几步,就立着一个持刀拿剑的兵士,不停高声呼喝着,叫人守规矩排队。因此城门下虽然人头攒动,嘈杂吵闹,但还算是秩序井然。 苏让看了一会儿,皱眉又问:“人群都聚在此处,岂不是更容易传染疫病,熬药的散药的都在何处?” 王知府赶紧答道:“先前依照王爷的示下,染了疫病的流民统一安置在城北,与其余人隔开,韩公子和杨大夫在北城门口亲自监督着隔离、熬药、送药等事项。像南城这里,杨大夫也给开了方子,每日熬好了药,叫人放进粥里供给灾民,以预防瘟疫蔓延。” 温缇立在旁边,心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位王知府和韩宴之真是能干又会干。 这些主意虽然是她提的,但每一条都是笼统地点到为止,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和自己过去生活的现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要不管不顾瞎指挥一气儿,说不定会起反效果。现在她提个框架,由会办事的人去因地制宜地去执行,还真是有了奇效。 正想着,苏让竟然转头问她:“你看他们办得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么?” 城墙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听见这话,不由得一片哗然,赈灾救灾的大事王爷怎么拿去问一个小女子? 王知府丝毫不觉得惊讶,偷偷做个手势暗示众人平静下来,自己面色如常地向温缇拱了拱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之前王爷家里闹的一场风波,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旁的细枝末节也就算了,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了王爷有多看重眼前这个丫鬟。不论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单凭王爷对她的依赖偏袒和器重,把她当做贵人主子一样对待一定没错。 苏让当众如此郑重地问话,温缇有些惊讶,按理说这场合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因此想找个理由推辞,谁知道一抬头就对上苏让诚恳询问的眼神,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答了话。 “知府大人处处安排得都很妥当,只是灾民还在不断涌入长水城,不知道城中存粮还够支撑几日,若是粮草告急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苏让嗯了一声,又去看王知府。 王知府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丫鬟不问则已,一问就问到了痛处上,现在粮食是最让他犯愁的大事了。 他稍一思索,还是老实地答道:“赈灾粮先行,姑娘问得极是。下官早盘点过城中粮仓,加上韩公子之前劝说各家商贾富户捐出的粟米,目前长水城粮草大致可再支撑半个月。” 苏让看向潮水一样涌向城门的灾民,沉声说:“半个月。” 王知府立刻又补充:“王爷莫急,朝廷今日飞书回信了,说是救济粮已经在运送的路上了,不日就将到达。” 苏让看着灾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突然有人几步蹿上城墙,大喊道:“不好了,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来者是个皂衣小吏,王知府面色一沉,呵斥道:“放肆!怎么能在王爷面前不知规矩地胡乱喊叫!” 小吏看见苏让面沉如水立在城墙上,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步子,低头不敢言语了。 苏让有些不耐烦了:“什么大事不好,说!” 小吏偷偷看了一眼王知府,随后才吭哧吭哧说道:“北城那里灾民闹起来了,说是有人先前还能走能跳,吃了治疫病的药,反而立刻丢了性命。灾民们不干了,要掀了熬药的大锅,抓开药方的大夫抵命!” 温缇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暗中搞事!明明是能治病的好药好方子,怎么会出岔子? 苏让更是火腾地烧了起来,抬腿就要走:“走,去北城门!” 王知府赶紧上去拦人:“王爷,使不得啊,那里生了疫病的流民聚集在一处,您大病初愈,若是染上不洁之物,病情再有反复,岂不是下官的罪过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温缇使眼色求救:快,快,王爷性子执拗,只有贵人你能劝住他了。 王知府说的,也正是温缇担心的,苏让虽说病好了,但身子骨还很虚弱,去了瘟疫病人集中的地方再交叉感染了可怎么办? 因此她赶紧上前几步,扯住苏让的袖子:“王爷,现在北城门情况不明,说不定是有人借机闹事。您这样的身份,匆忙赶过去说不定会让挑头的人阴谋得逞,将事情闹得更大。不如派人过去探听清楚了,想好对策再过去。” 苏让看了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 温缇微微晃了两晃,轻声说:“王爷行事要三思啊。” 苏让反手牵住她的手,说:“好,我们等消息。” 第三十四章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让说不过去北城门, 温缇连着王知府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知府立刻叫了几个官吏,吩咐他们去北城打听情况,告诉苏让说这几人为人可靠、办事麻利, 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正说着,城墙上起了风, 刮得城垛上的旗子哗啦哗啦的响。苏让连着咳嗽几声, 温缇赶紧劝他:“王爷,不然着风受了凉, 想办的事情也得耽搁了。” 王知府跟着说道:“姑娘说的是,下官之前征用了城墙下的几处宅子供办事的人换班休息, 王爷不妨下去宅子里歇一歇, 等等北城门的消息。” 苏让应了下来, 由温缇扶着下了城墙。 等两人走得不见影子了,城墙上的大小官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胆子大的,直接去问王知府:“这小女子是什么人物?怎么王爷事事全听她的话?” 王知府一脸地恨铁不成钢:“什么小女子, 那是大贵人!你们只要记着她是世上唯一让王爷言听计从的人就行了。” 铁柱在前边引路, 送苏让和温缇去了城墙下一处宽敞的宅子, 又叫人喊了帮着抱柴火熬粥的晨烟过来伺候。 这处宅子地方大, 又离南城门最近, 故而王知府便征用了过来, 忙碌时常日夜歇在此处, 以方便处理各项事务。也因为此时不同往日,灾民遍地,瘟疫横行,他无心享乐,日常食宿都是因陋就简,能将就就将就。 晨烟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也没找着什么像样的茶叶点心,最后只端了两碗清水送了上来。苏让和温缇一看,心里都有了数,默默端起碗喝了几口水。 只坐了一会儿,苏让就有些急躁了,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门外,半天不见人来通风报信,他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忍不住抬脚往外走,边走边嘟囔:“这群人办事没一个利索的!” 说实话温缇也是一直坐立难安,见苏让要出门,心知拦也拦不住,干脆不言不语地跟在苏让身后也向外走。 到了大门口,一直疾步向前冲的苏让刹住脚步猛地一个转身,温缇一时没提防,差点一头撞进苏让怀里。 温热的气息混着药香冲进鼻子里,温缇脸一下子红透了,赶紧抓着苏让胳膊站直身子,半低着头嗔怪道:“你,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苏让也缓了缓呼吸,清清嗓子才开口说话:“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不如回去住处,备些午饭。” 大脑还一团乱麻的温缇随口应了声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要是北城门外真闹起来了,苏让哪有空回去吃午饭,他这是想找借口打发自己走啊。 眼看苏让抬脚继续往外走,温缇立刻跟上:“出门前我都交代好了,午饭有朝露晚霞预备着呢。” 苏让又猛地停下,脸色阴沉下来,问道:“你不回去?”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温缇哪里还怕他的脸色,理直气壮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让有些气恼:“你……” 温缇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安抚道:“我知道王爷是怕北城城外出事,叫我回去是为了我好。” 听见这话,苏让阴沉的脸色消散了不少。 温缇抬起头来,直视苏让的双眼,认真地说道:“王爷你怕我遭遇危险,可换位想想,王爷你身处险地,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该有多心焦!” 苏让眼中满是惊讶,但很快,他低头弯起嘴角,伸手紧紧握住温缇的右手,低声说:“好,走吧。” 两个人刚要出门,就见王知府派去的几个人迎面冲了过来。 苏让立刻紧张地问道:“北城城外情势如何?” 领头的气还没喘匀,就赶紧回道:“禀告王爷,真的有灾民突然毙命了!” 苏让沉声道:“接着说!” “听说有几个人,正是三十来岁身强力壮的年纪,虽然染了病,但先前还活蹦乱跳的,结果喝了药睡了一觉人就没了。接二连三出了这样的事,有人就带头传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不少灾民都开始疑心这药里有毒,正堵着城门要砸熬药的棚子,让知府大人给交代呢。大人说……” 不等他说完,苏让就拔腿飞快地走向北城,温缇小步快跑紧紧跟着。 领头的一愣,也迅速跟上,边跑边继续气喘吁吁地说道:“知府大人已经过去了,大人说,这不过是生了病的灾民一时吓昏了头,有他和韩公子在,向他们说清情况,安抚好灾民就是了。” 苏让黑着脸,上去踹了他一脚,骂道:“不早来报信,净耽误本王的大事!” 几个人没人敢多嘴了,只敢悄默声儿地跟在苏让和温缇后边,准备着时刻保护两人。本来知府下了死命令,叫他们拦住王爷,既然拦不住,好歹护住王爷的安全吧。 到了北城门,大门紧闭,拿着长/枪长矛的一队士兵把大门护得严严实实的。门外杂乱吵闹的声音,间或有人高喊一句:“狗官杀人害命啦!” 苏让几人一到,两个士兵长/枪一晃,指着几人喊道:“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北门!” 领头的小吏冲到前头,赤手把长/枪格挡回去,骂道:“瞎了你们狗眼了!敢拿刀枪对着楚王爷!” 这个小吏是王知府得力的手下,这些日子跟着四处奔波,小兵们个个都眼熟得很。听他说了来人的身份,几个士兵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收回武器,齐齐下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恕罪!” 苏让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王知府现在何处?” 小兵一起指向城墙,又低声嗫喏道:“大人说,不许……” 苏让瞧也不瞧他们,拉着温缇大步流星飞快地走上了城墙。果然,王知府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立在城墙上。 韩宴之站在中间,正在慷慨激昂地向城墙下的人讲话:“诸位乡亲,有人死得不明不白,的确该有个说法。但砸药锅、杀大夫,只会让疫病闹得更凶,害死更多人。想替人伸冤,不如查明死因,论清楚何人何种罪责!” 他指了指王知府:“知府大人就在这里,由他向你们做个保证。查清事情原委,该是哪个的罪责,一定从严查处,绝不姑息枉纵!” 王知府点点头,正要接他的话茬。 下面的灾民们又轰一声闹起来了:“别听狗官的!几个兄弟就是吃了那杀人药死的,让他们偿命!” 王知府立时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苏让抢步上前,立到了最前面,他高声冲下面喊道:“现在疫病流行,不吃药的话,你们有多少人会直接送命!” 灾民们闹得更凶了,潮水一样就向城门冲过来,嘴里喊着:“又一个狗官!叫他们一块儿偿命!” 王知府和其余官吏都慌了,赶紧上来围住苏让:“刁民无知,此处危险,王爷快快回去吧。” 苏让拨开他们的包围,又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我楚王苏让就等在这里,你们谁有本事就来取我的性命!” 楚王苏让,前头先听清这个名字的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随后一个传一个,楚王两个字迅速传遍了整个人群。 灾民大都是从恒州过来的,有谁不知道恒州之主楚王爷?虽然他只去过封地几次而已,但在恒州人心中,威信和震慑力绝不亚于当今天子。 因此城墙下沸腾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些胆小的,听见楚王两个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苏让鹰隼一样锐利的视线扫过城墙下的人群:“本王今日告诉你们,你们嘴里的杀人药就是救命良药!” 下面没人再喊打喊杀地回嘴呼喝了。 苏让继续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不服,来人,你们选个说话管事的,现盛一碗汤药上来。”声音里满是威严。 人群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留下两三个老汉还站在原地。几个士兵持刀走过去,押着人从凉棚里盛了一碗汤药,然后直接端着药上了城墙。 老汉一见苏让立时喊着王爷跪了下去,然后抖抖索索地把汤药碗举过头顶,奉到苏让跟前。 苏让接过药碗,扫了一眼里面漆黑的药汤,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王知府和韩宴之一看他这举动,异口同声喊道:“王爷,使不得啊。” 连温缇都急了:“你,你……”你了几遍,愣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药哪能乱吃呢? 苏让没有理会他们的言辞,举起空碗倒扣着,向城墙下面甩了一甩,高声道:“若是杀人药,本王就同你们一起去见阎王!” 瞬间城墙上下都安静了,似乎只有剩下的一点汤药顺着碗沿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灾民们中间才嗡嗡嗡嗡响起一片议论声。跪着的老汉本来吓得差点昏过去,这时回过神来,赶紧喊道:“俺们小老百姓,一切都听王爷的!” 底下人群立刻也跟着开始喊:“一切都听王爷的!” 苏让冲着王知府韩宴之使个眼色,又对众灾民说:“逝者死因,本王这就派人去查,查到谁就办谁,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下头又是一片谢恩声。 韩宴之见机立刻噼里啪啦地讲了要调查的事项,一众灾民一个说不字的也没有,安安生生地任他安排。 从城墙上下来,苏让明显精神有点不济,温缇担心得要命,直接要了一辆马车,把他硬推上去就往住处走。 刚走到半路,温缇忽然觉得肩膀一重,回头一看,苏让整个人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十五章 这是哪个棒槌 “这是转了性子, 冲我撒娇认错吗?”温缇心里嘀咕。 她生气苏让不管不顾地瞎喝汤药,从城墙下来直到上了马车,任凭苏让怎么赔笑脸讲笑话, 她理也没理。这是又换招数来讨好她吗? 温缇轻轻推了推他,苏让动也不动, 更没有声音。 突然想到他刚喝的那一碗汤药, 温缇不由得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药不会真的……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伸手去试了试苏让的鼻息。 还好, 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人没有事。 刚松了一口气, 就见苏让挪了挪脑袋, 靠得更舒服了, 鼻翼一张一合,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原来是睡着了。 温缇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是庆幸他平安无事, 又是心疼他刚病愈就这样奔波操劳, 刚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烟消云散了。 回了住处, 用了些饭食, 温缇便推着苏让回卧房休息。苏让虽然疲累到了极点, 还硬打起精神, 想着等王知府和韩宴之通报消息。 温缇脸一板, 故意不去理他,苏让便改了口风,说他先去歇息片刻,来了消息再去叫他就是。 侍候苏让睡下,温缇还不放心,特地交代朝露晚霞等几个下人, 外面送信的过来,必须先报到她这里,由她权衡后再看需不需要叫醒王爷,不能随意扰了王爷休息。 这些下人除了朝露晚霞,也是天天看着苏让和温缇你来我去的,对温缇在王爷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早就心里有数了,因此个个点头回道,都听姑娘的,都听姑娘的。 还好一夜无事,苏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洗漱后,匆匆用过了早饭,一问下人,没有任何消息送过来,苏让恼火了。 “一群尸位素餐不干正事的!一夜了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一边骂一边抬脚往外走。 温缇知道这时拦也拦不住了,只劝他出门时多加件衣裳,又喊人备好马车,拉上他来代步行动。 苏让嘴上还在骂个不停,但还是老实地伸展胳膊,任温缇给他又套上一件大氅。穿戴整齐了,温缇做样子掸了掸苏让大氅上的灰尘,板着脸认真地说:“今日出去千万别再冒失了,天大地大,你的身体最大。” 苏让盯着她嗔怪的表情,弯起嘴角,嗯了一声。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视着,都好像有千句话万句话要说,却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韩宴之回来了。他步子飞快地冲了进来,连外头守着的下人都没来得及报信,后头杨大夫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进门正撞上苏让和温缇温情脉脉的样子,韩宴之一下子愣住了。他侧过头,躲过这个刺眼的场景,低头轻咳了几声。 等两个人分开站远了,韩宴之才开口道:“王爷,灾民无故毙命一事事有蹊跷。” 想起那个离间挑拨又逃跑的张半秃,苏让和温缇异口同声地问道:“是有人背后下黑手?” 韩宴之摇摇头:“昨夜仵作验尸,还有城里城外的十几名大夫共同诊断,几个死者除了感染疫病,并无其他异状,没有内外伤,没有中毒,不像是被人设计暗算的。” 苏让有点意外:“每个人都是如此?” 韩宴之答道:“我和王知府等官员从头到尾看完了他们的全程检验,此事绝无半点虚假。”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僵白的杨大夫,补充说:“这几人暴毙,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温缇不禁喃喃自语道:“他们其实是因为疫病突然恶化而死,难道是这神药对他们无效?” 杨大夫一张嘴已经带着哭腔了:“这方子的确是济世救人的良方啊,已经救了无数人了!” 温缇立刻肯定他:“这方子有效,我知道,有效。”在现代世界因为造福人类获了诺贝尔奖的药物,怎么会没有效果呢?何况被医好的苏让就站在眼前,像她和韩宴之王知府等人,也一直在吃杨大夫开的预防药,到现在也没有人感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让一直在皱眉沉思,这时才沉声说道:“你们该去详查病人吃药后的情形。” 韩宴之立刻拱手回道:“是的,王知府正带着人在详细统计众灾民吃药后的情况,来之前已经查过了两百来人,疫病症状好转的,和吃过药病情不见好或是加重的,大约一半一半。” 苏让眉头拧得更紧了,转头去问杨大夫:“你的药方,给底下办事人的可是一样的方子,一样的制法?” 杨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话道:“回王爷,抓方子和熬药时草民都亲自在场,明明每个凉棚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药材,一模一样的制法啊。” 温缇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么说,此药有的人能救,有的人救不了?” 为什么一样是青蒿和青蒿素,对有的人有用,对有的人没用呢?是因为个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这药方没有现代制药工艺的品控流程,发挥不稳定? 苏让也有同样的疑惑,他直接向杨大夫发问道:“你的药方之前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情形?” 杨大夫眼泪真的掉下来了:“先前恩师在世时向人施药治病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草民这次也救了数人性命,包,包括王爷您,草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这等结果,难道是老天爷成心不给人活路?!” 韩宴之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现在灾民惊惧交加又人心浮动,这神药救人也看天命的事,若是散布出去,恐怕……” 屋子里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苏让坐回椅子上,掐了半天眉心,吩咐说:“告诉王知府,让他接着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直接来报,但不许张扬,不许向百姓灾民透露半分。否则……” 他抬眼看向韩宴之和杨大夫,眼中泛起彻骨的寒意:“全都提头来见我!” 杨大夫当场吓得腿都软了,由韩宴之搀扶着才退了下去。 之后半天也没有新消息传回来,苏让越等越焦躁,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温缇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怒气。说好的穿书自带金手指呢?大家一样穿书打脸,怎么自己的金手指一用就失灵,难道给自己分配的,是个镀金的A货吗? 她简直想冲着老天爷怒吼一句:打击盗版,人人有责啊。 想来想去,想不出主意来,温缇只能尽量说些好听的,去安慰开导他:“你也不要过于担忧了,王知府他们才刚开始查而已,说不定全查完了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苏让听在耳朵里,哦啊是的应了几声,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步子踱得越发急了。 眼看快到晌午了,温缇想着给苏让弄几个爱吃的小菜,好让他吃得舒心些。 去厨房转了一圈,正赶上朝露晚霞提着篮子回来,篮子都是半空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样菜肉。两个人说是城中吃的用的越发紧张了,就是府衙出面,能收到的也不过这几样东西而已。 眼前天灾还没过去,温缇哪能不晓得,只能想尽办法做这无米之炊了。 见篮子里有一把新鲜的豌豆苗,想起来苏让最爱吃这一口鲜菜,温缇便想烧个上汤豆苗,清口又鲜香。 说是上汤也须一切从简,温缇只能简单地用炒蛋吊个高汤,就把豌豆苗丢进去煮,看着豌豆苗在奶白的汤中慢慢变软。 忽然旁边的晚霞推了推她:“这豆苗再煮就软了吧。姐姐你不是说,豆苗一类的鲜嫩菜进汤里煮个几下就起锅吗?” 思绪已经飞到城外的温缇如梦初醒一样,赶紧手忙脚乱地起锅盛菜。 盛完后仔细一看,还好还好,豌豆苗还没过软过头,幸亏晚霞及时提了一嘴。 她又忍不住暗骂自己,这样一直心不在焉,真是做起事来都昏头昏脑的,豌豆苗这种鲜嫩的菜在高温里煮过头了可怎么吃啊,菜软汤澥的,味道都变了。 正胡乱想着,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温缇想起来一个细节,青蒿素高温提取会破坏有效成分!那位获奖的女科学家就是发现了低温萃取的方法,才成功制成了抗疟药。 她立刻把汤盆塞进晚霞手里,又交代她和朝露随意再烧两个菜,自己赶紧一路小跑地赶去苏让的临时书房。 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大声说话,这是城外的新消息传回来了?温缇一边想着,一边抬手要敲门。 她抬起的手还没落到门上,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说:“王爷,这等大事您宁可听信一个婢女的猜测,也信不过行医数十年的草民吗?” 嗯?这是哪个棒槌? 这个声音越说越慷慨激昂:“草民今日就死谏一回,王爷,救灾治病是天大的事,小女子向来冥顽无知,听信她们的谗言,会贻误时机,祸害苍生啊!” 听这口气,说话的竟然是那位杨大夫。想不到这人一把年纪了还有两幅面孔,当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背后张嘴就是婢女,闭嘴就是冥顽无知。 温缇有点火从心头起,干脆连门也不敲了,打算直接推门走进去。 正在此时,苏让也开了腔。 第三十六章 王爷有了唯一一个例外…… 温缇停住脚步, 心想:完了,完了,这位棒槌杨大夫不会又点响一个炮仗吧?苏让可憋着怒气无处可撒呢。 “你个乡野郎中, 是要替本王做主吗?”苏让没有像温缇想的那样暴怒,只是阴恻恻地问出一句话。 杨大夫还在振振有词地表忠心:“草民不敢, 草民是一心为百姓苍生……” 王知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王爷, 他一个乡下来的郎中,最是不知好歹, 现下又急昏了头,因而说话口不择言, 王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 草民只劝王爷不要被美色迷惑……”杨大夫显然挣扎着还想继续, 就听砰一声巨响,杨大夫啊呀喊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温缇赶紧推门进来, 就见地上满是瓷片渣子, 杨大夫一脸的鲜血,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 显然是苏让脾气上来, 直接一花瓶冲杨大夫砸过去了。 苏让正金刚怒目地瞪着杨大夫:“敢多嘴, 就看你有几条命!” 王知府看见温缇进来, 冲她拼命使眼色,杨大夫正正戳中王爷的软肋上了,这里能劝住这位暴戾王爷的只有她了。 温缇虽然生气杨大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现在瘟疫流行,他们还得指望这个好坏不分的糊涂郎中,因此她只能压下去怒气, 出面打圆场。 假装没看见摔碎的花瓶,温缇故意把话题往正事上引:“王爷,城外的灾民又闹事了?怎么闹得都见血光了?” 看见温缇走到面前,苏让的怒气先消了一半,他斜眼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杨大夫和王知府,撇过刚才的争吵不提,顺着温缇的话音说道:“他们查完了七八成的人,结果么……”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温缇也知道,她已经完全回忆起当初看的有关青蒿素的文章了,水煮青蒿,有效的抗疟成分遇高温很容易流失,所以药吃下去不一定见效。 “唉!”苏让没有说完,已经气闷地捶了桌子一拳。 “这……是真的不管用吗?”温缇假做一脸惊讶的样子地去问杨大夫:“神医可知道症结在何处,如何破解吗?” 杨大夫狠狠挨了一下头上见了血,现在当着她的面难听话也不敢说出口了,只梗着脖子道:“草民的方子的确能救人,这,这,这哪里有症结啊?” 温缇心里不禁摇了摇头:这位神医看来是个榆木疙瘩,眼看有人的病医不好,竟然没想过去检讨和反思? 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打算点醒杨大夫:“方子能救人,说明里面所用的药材选得没错,神医不如与城中诸位大夫一同研究研究,是否在剂量制法上有疏漏的地方?” 杨大夫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草民早与诸位同行商议探讨过,他们对瘟疫全都束手无策,无一不佩服草民的药方。现在就算他们一齐上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啊。” 温缇气得心头火气,恨不能把吐槽的弹幕刻到他脑门上:说你是死脑筋,你还真不带拐弯的,就知道抱着师父留下的宝贝不撒手,真以为这是老天爷给你开的无敌bug啊。 好像心有灵犀一样,苏让竟然从她略为扭曲的表情里读懂了她内心的吐槽,就听他冷冷地冲杨大夫骂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救治疫情,如今病人吃了你的药骤然毙命,你不知反思,还有脸在本王面前自夸?” 杨大夫手捂着伤口,头一仰,看着是要继续顶撞苏让。王知府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陪着笑脸说:“王爷指教的是,下官这就下令,让城内外所有郎中大夫都去研究药方。” 说完拱手行了个礼,拽着杨大夫飞也似地跑了。 午饭时,温缇亲自把苏让喜欢的几道小菜端到他面前。苏让瞥了一眼,勉强冲温缇弯了一下嘴角,闷头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温缇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愁容满面食不甘味,因此也没有多劝他,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喊朝露晚霞进来收拾。 午后,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无人来往无人交谈。 直到傍晚时分,侍卫长和铁柱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院子。这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前对着干了一仗,现在放下芥蒂,几次出去办事时协同作战,一来二去两人都发现自己和对方脾气相投,倒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进了内院,两个人立马赶去向苏让请安汇报,苏让只略微听了听,知道施粥放饭都在正常进行,便说精神不济,让他们退下了。 两个人出门就看见温缇立在屋檐底下,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因为之前的误会,侍卫长如今见了温缇是两分愧疚三分尴尬,微微别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铁柱自然清楚温缇的性情脾气,她为人宽厚,遇事又最能懂分寸识大体,现在招呼他和侍卫长,必然是有事情交代。 他推了推侍卫长,拽着他走到了温缇面前。 温缇果然一个字没提以前的尴尬旧事,问了几句外面赈灾的形势,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求他们帮忙办事。 听完温缇的计划,侍卫长惊讶地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说道:“这,这些东西属下晓得,有的还有剧毒,怎么能拿来救人?我们……姑娘……怎么敢……” 温缇马上搬出来苏让来压阵:“我已经问过王爷了,王爷说凡是救人的法子都不妨一试,你们放心,倘若出了岔子,大小责任都由我来担!” 侍卫长还是吭吭哧哧的,有些犹豫,铁柱则抱拳应道:“姑娘放心,俺们兄弟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一边往外走,侍卫长一边皱着眉跟铁柱打听:“此事事关重大,王爷没有亲口吩咐,我们这样贸贸然地去做,万一人没救成反而火上浇油,到时……” 铁柱了然地怕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放宽心吧。到了如今你还没明白吗?你信不过初阳姑娘,就是信不过王爷啊!” 侍卫长转念一想:可不是吗?经过最近几遭事情,自己早该看清了,这位大丫鬟,在王爷心中怕是比正经的王妃还重要。 自己跟随王爷多年,最清楚他孤僻凉薄的性子,经常连皇上皇后的情面都一点不念,没想到,现在王爷有了唯一一个例外。横竖王爷信她,她又是个心善能干的,听她的应该不会错。 两个人随便扒了一口饭,便按照温缇给的单子,满城去找东西了。 第二天天亮时,遮盖严实的几大桶东西就送到了偏院。温缇收到信儿也没声张,同往常一样侍候苏让洗漱吃饭,只是有时紧张得手抖。 苏让满心都是疫情、赈灾几件事,完全没留意温缇的异常。用过饭后,他才抬头看看温缇的神色,犹豫着说自己要亲自去北城察看。 担心温缇拦着,他先下了一箩筐的保证:“我只是去看看消息,免得下面人隐瞒不报。衣裳我都好好穿着,起风了也不怕。我叫上铁柱,有他寸步不离护着我,肯定不会有危险。去北城外转一圈我就回来,一刻也不多待。” 温缇无奈地笑笑:“你这吃不下睡不宁的,若不让你去,怕是屋里地板都被你跺烂了。” 苏让有点诧异:“你……不拦着我吗?” 温缇笑得更灿烂了:“王爷若是不想去,就留在家里好好将养身体,您病好了还没几日呢。” 苏让立刻起身就向外走,边走边说:“我这就走,一定速去速回。还有,外边兵荒马乱的,你就在这里安生守家吧。” 温缇没有追上去,只交代晚霞跟上,偷偷跟在苏让他们一行人后面,有什么意外要及时回来报信。 站门口目送所有人走远了,温缇转回身关好门,叮嘱朝露时刻守着,不准外人进来,她自己一个人直奔偏院而去。 偏院里几个大桶一字排开,温缇一一打开检查了一遍,高度酒,绿矾油。嗯,没错,这应该就是她要的东西。 之前花了大半天时间,温缇努力地回忆起女科学家提取青蒿素的方法,幸亏当时铺天盖地的文章详细地介绍过,她脑海里还残存着深刻的记忆。 女科学家和她的团队试验了多年,发现用一种化学溶剂来低温萃取青蒿素,能显著提高抗疟成分的稳定性。这种化学溶剂很常见,温缇上化学课时还做实验合成过。 乙/醚,乙醇和硫酸加热合成的产物,温缇默默回忆着书上的制备流程。现在她只有不那么纯的酒精——高度白酒,不那么纯的硫酸——绿矾油。 能不能合成乙/醚,能不能成功提取青蒿素?温缇不知道,但多少人还在奄奄一息等着救命药,她必须试一试。 北城门外,灾民们见官府查来查去,也不给个交代,又开始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苏让一现身,成功镇住了众人。他又叫来所有大夫,让他们在城墙上当众研究试验药方。灾民们慢慢才明白,王爷和官府是真心想治住疫病。 随后几日,苏让每天去城外巡视督查,温缇自己在偏院里鼓捣,两个人各自忙碌,不过晚上吃饭才见面聊上几句。 直到这一天,天气突变,雷雨说来就来,王知府等人接连劝了几次,终于劝动了苏让,让他回去避雨。 第三十七章 宠妾灭妻 一进门, 苏让就看见朝露和晚霞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等他走近时,两个人又迅速分开, 一个迎上来,另一个一溜烟儿地向里面跑去。 朝露挤出一个笑容, 殷勤地说:“王爷, 下了雨天凉,您先回去坐坐, 我这就去沏壶热茶给您暖暖身子。” 苏让抬手把挡路的她推开,加快脚步去追晚霞。 眼见着她推开了偏院大门, 嘴里喊着:“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 快,快!”苏让一听,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还没走到偏院, 一股极冲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吸吸鼻子, 这味道似乎是柴火烘烤的焦味加上……还没容他分辩清楚, 偏院里桄榔一声, 不知道是什么动静, 紧接着是一声尖叫, 听起来似乎像是温缇的声音。 苏让一颗心忽的一下跳到了嗓子眼,迅速跑进了偏院。 一进去见温缇好生生地站着,他吊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定睛一看,温缇面前是一口大锅,大锅盖着盖子,里头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 周围还摆了不少瓶瓶罐罐和大桶。 “这是在干什么?”苏让刚问出一句话,就发现温缇手上一片红肿,立刻急了:“你受伤了!”转头又骂愣着的晚霞:“烫伤膏呢?” “我,我,我去拿!”晚霞三两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温缇抹了两下手上的红肿,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碰到了锅沿而已。” 这时候苏让怎么肯听她的,亲自给她涂了烫伤膏之后,见红肿还不消,又喊朝露出门去找大夫。 温缇叫住朝露,眼泪汪汪地向苏让恳求道:“这外面多少人等着大夫救命呢,我烫了一下,就特地喊一个过来,这也太折煞我了。求求王爷,给我个机会行善积福吧。” 苏让这才作罢。转过头来,他脸色一沉,问温缇:“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其实说辞温缇早就编好了,本来打算试验成功后拿出来当理由,没想到现在被抓个正着,她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了。 “我前几日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在古书上见过一个方子,说是治疗瘴疫的青蒿不能大火水煮,煮过头了就不管用了。”温缇一边瞧着苏让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道。 “哦?”苏让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苏让这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是真不好糊弄。 温缇腹诽一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用别的法子来料理这青蒿,说不定碰对了能救人呢。” 其实,按照温缇原来的计划,自己偷偷提炼出青蒿精华,拿去成功治好瘟疫,到时现成例子摆在眼前,估计自己不用太费口舌去编说辞讲道理。 现在事情办到一半,自己就被抓了个正着,温缇很犯愁,生怕苏让一句话否定了她的思路她的计划。 苏让听完,又长长的哦了一声。 “所以,你这是什么法子?为何药香是这种味道,能吃吗?”他指了指咕嘟咕嘟直响的大锅,里面不时飘散出刺鼻的味道。 高度白酒和绿矾油一起加热,当然不会生成药香了。温缇还记得以前背过的化学方程式,乙醇和硫酸加热到140℃,会发生分子间脱水生成产物乙/醚。 但现在的世界没有精密的实验仪器,她只能处处将就。几天下来,试验了无数次,她还是没能成功合成她想要的乙/醚。 温缇撅起嘴巴回答说:“唉,试了几次都不成。” 苏让走到她面前,看清她沮丧的神情,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说:“那我给你人,给你物,你点什么,就给你什么,让你放手去试,如何?” 温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放手……让我试……” 苏让气闷地骂道:“那帮废物郎中!一起研究了几天,也不见什么成效,就知道唯唯诺诺表忠心!” 骂完了,他才对温缇说:“现在疫情形势越来越严重,你这里既然有救人的法子,不妨试一试。倘若治不了,就是老天不给我活路!” 倘若治不了,你的封地恒州会横尸遍野十室九空,百姓揭竿而起要造反,而你,从鬼门关爬回来,将彻底升级成为冷血残暴的反派大BOSS。 温缇心里默默地回想起原书的剧情,她咬着下嘴唇,暗自下了决心,一定不能让悲剧成功上演。 晚上回去躺在床上,看着帷帐上的花纹,温缇毫无睡意。她一会儿想着怎么改进设备,好成功做成化学反应,一会儿想着该如何合情合理向众人解释。 等想起白天下的决心时,温缇突然猛地坐了起来。谁还记得她刚穿越过来是想翻/墙逃跑来着,现在为了苏让,她竟然都这样劳心劳力的操持了。穿书前穿书后,她第一次为一个人担心得难以入睡。 第二天,苏让果然说话算话,直接把铁柱和几个侍卫拨派给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三交代,让他们一切听从温缇的调度指挥,无论人力还是财物,她要什么就给配什么。 这次出门大大小小的事情看过来,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陪嫁的大丫鬟初阳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王爷日日都离不了她,待她如珠似宝一样,以前也就叫她管管府里的杂事,现在更是连侍卫都让她来发号施令指挥了。 出行前,苏让为了省麻烦,对外宣称带王妃出行,对内跟下人们交代说,王妃体弱留在园子将养身体,消息不得外传。当时就有人悄悄议论,说王爷这做法不像体贴王妃,倒像是有宠妾灭妻的意思啊。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背地里嘴碎的人话更多了:这次出门到封地,王妃娘娘被丢到园子里不闻不问,陪嫁丫鬟天天和王爷形影不离,照王爷这疯魔样,怕是哪一天丫鬟越过她主子王妃娘娘也不稀奇,到时候少不得大闹上一场。 但议论归议论,这话没一个人有胆子在温缇和她的小姐妹面前流露出半句,别说当面给她难堪了,现在连侍卫长大总管都被她哄得团团转,他们背着人说几句还怕被人听见招一顿骂。 因此温缇大事小情的一吩咐,人人都争着上前跑腿办事,个个殷勤得不得了。 有他们时刻听吩咐,所有粗活累活都分了出去,温缇也能腾出工夫思考实验的步骤和方法。 思来想去,温缇想到了以前上学时自制蒸馏器的经历,她试着拿小瓷瓶和空心竹管做了一个,反复实验几次后,竟然真的合成了粗制乙/醚。 她趁热打铁,派人弄来一把青蒿,用乙/醚溶剂浸渍后,慢慢等乙/醚蒸发,终于成功提取出来一些汁液。 温缇又有些犯愁,自己一个人折腾出来的药,按理说起码得试验后安全无毒,才能用到病人身上,可现在的情形,上哪找试药的人呢? 她愁眉苦脸地对着药罐琢磨法子,一时想得出了神,忽然眼前冒出一个人影,吓得她立时站起来倒退了两步。 “哎呦,姑娘莫慌,姑娘莫慌。”来人赶紧解释。 温缇仔细一看,来的原来是侍卫长,她不禁问道:“大人过来,是王爷有事情交代吗?” 侍卫长先叹了一口气,继而一脸诚恳地说道:“听几个兄弟说,姑娘终于制成了救命药,属下先过来讨一些,城外有几个灾民病得很重,吃了大夫的药不管用,家人天天一场接着一场闹事。王爷又下了令,对他们不能打也不能骂,属下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所以求姑娘先赐一些药救救急。” 拿这药出去救人,温缇心里是真没谱啊,万一药有毒性,反而害了病人丢掉小命,岂不是罪大恶极! “这药制出来还没试过,不知道灵不灵验,万一不管用还……” 她推辞的话还没说完,侍卫长手一伸,把药罐抱怀里了:“姑娘,旁的法子也没有了,救急要紧,救命药我抱走了啊。” 一边说着,侍卫长一边转身向外冲:“有用没用,试了再说!”说完人就跑了出去。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温缇急得满头大汗,一气儿追出了偏院,到了大门口一看,人早骑马走得不见影子了。 她立刻转头去喊铁柱,让他快马加鞭报信给苏让,说是她的意思,让王爷千万千万拦住侍卫长胡乱给人吃药。铁柱一看她焦急的神情,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地骑马追了出去。 温缇想追上去,但又不知道这几天苏让在什么地方办公,只能焦虑不安地守在大门口,时刻张望远处来来往往的人。 朝露晚霞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左一趟过来劝她回去,免得受了风,右一趟给她送茶水点心,怕她饿着。 现在这紧急关头,温缇哪还有吃喝休息的心思,一概把她们推了回去,自己独自在门口不停地张望。 过了好长一阵子,任谁也没有回音消息。看着头顶的太阳慢慢西落,温缇的心开始跟着不停地往下坠。 不会,出事了吧。 她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太阳终于下山了,站在残存的余晖之中,温缇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缓不过来。她想抬脚向前走一步,没想到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 抓着门框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倒下,又深吸了几口气,温缇抬起了头。 就见远处几匹快马穿过街市疾驰而来,她眯眼一看,坐在最前面那匹马上的正是苏让。 还没等温缇反应过来,苏让已经飞身下马,几步走到了大门前。 “那药是你做的?”苏让高声问她。 温缇抓着门框的手紧了一紧。 “是。”她声音颤抖地回道。 第三十八章 能翻起什么风浪 苏让又走近一步, 一双凤眼紧盯着温缇的眼睛。 如果她做的药真的吃死了人,灾民们闹事的由头可就真的坐实了,如果生了瘟疫的灾民因此反了朝廷, 她想象不出来长水城一众百姓、王知府、苏让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恶果。难道苏让注定要经过一场人间炼狱式的劫难? 温缇很慌乱,她憋出全身力气问出几个字:“出, 出事了?” 苏让一步直接跨到她面前。 太近了, 温缇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他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更加无法呼吸了。 苏让嘴巴一张一合, 像是说了什么话。 但温缇只觉得嗡嗡嗡一片声响,什么也听不清。模模糊糊的, 她似乎看见苏让喊着什么话, 伸手冲了上来, 但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温缇发现正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她仰头一望, 就看见苏让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奋笔疾书。 “王爷……”她喊了一声, 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听见她的动静, 苏让扔了毛笔, 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醒了?要喝水吗?”温缇摇摇头:“我, 我, 王爷……”想起自制药的事情, 她有点想哭。 苏让立在床前,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我都给你拨派了几个人,你不用他们,竟然把自己给累病了!”语气里满是埋怨。 瞧见她要掉眼泪的样子, 苏让还是收敛了脾气,说:“大夫过来把过脉了,说你是劳累过度肝郁成疾,让你好好歇着,别再为乱七八糟的事情伤神了。” “他们,我……”温缇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累不累,她鼓足勇气问道:“我做的那药灾民吃完后,是个什么结果?” 苏让脸一板,严肃地说:“不告诉你说,别管这些杂事了吗?先养好身体再说。” 他语气是近来少见的严厉,温缇以为苏让是为宽慰她而瞒下了事情,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挣扎着就要下床:“我,我去赔罪,不能连累王爷你……” “赔什么罪?”苏让一头雾水,赶紧伸胳膊揽住她,把她又推了回去。 感觉到温缇正在瑟瑟发抖,联系她莫名其妙冒出的几句话,苏让突然明白了:“你是以为你的救命药出事了?” “不是吗?”温缇抬眼看他,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涌了出来。 苏让微微摇了摇头,拿起一方帕子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说:“哪个不长眼的跟你说出事了?吃了药的人都还喘着气呢。” 温缇愣了一下,再开口说话时语气还带着哽咽:“没,没有死人吗?” 苏让哭笑不得地回话说:“什么死人?侍卫长说啊,吃了你药的病人啊,都不怎么打摆子了。到底谁给你传的话,我这就去收拾他!” 温缇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抬手握拳捶了他几下:“谁啊,当然是你了!你一回来摆着脸,吓得我以为出事了。” 苏让没想到是自己的神情让她误会了,于是任她锤了几下,真捶疼了才哎呦叫了一声。 温缇倒是住了手,脸一偏噘着嘴不说话了。 苏让一边接着给她擦脸,一边赔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任你打任你骂,你别气坏了身子。现在这灾荒瘟疫闹的,到时养好身体也是个难事。” 想到现在城外的形势,温缇这气也生不下去了,她看向苏让,认真地问道:“我的自制药真的对病人有效?” 苏让放下帕子,详详细细地给她解释:“之前吃了姓杨的药不管用的,王知府他们早把他们和其余人分开了。侍卫长从这里头挑了几个病重又自愿试药的,他们吃了之后,病情都有了起色。” 越说他越自责:“所以我才急着回来找你,想问你这药里藏了什么玄机,没想到把你吓着了。” 温缇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吗?灾民那么多,或许是侍卫长他们弄错了。” “侍卫长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他早把吃过药的人单独安置在一处,时刻派人观察他们的状况,到目前为止个个都见好了。”苏让拍拍她的手,劝慰道:“放心,几个大夫一直跟着检查,他们都说是这药灵验了。” “真的,是真的。”温缇喃喃地重复了几遍,眼角又有了湿意,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苏让也重复了这两个字:“真的,你的救命药真的能救人命。” 温缇抹了把眼角,又要翻身下床:“我,我这就去再做些。” 苏让把她推了回去:摆出王爷的架子说:“大夫说你劳累过度,本王命令你,这几日必须卧床休息,旁的事情不许看不许说。” 温缇争辩说:“不是,还有那么多灾民等着救命啊!” 苏让想了想,还是后退了一步:“那这样,你写下制药的法子,我亲自去盯着人做。” 温缇还想反驳,看了看苏让逐渐黑下来的脸色,最终闭了嘴。 苏让起身拿了纸笔过来,由温缇说一句,他记一句,详细写下了方法。 之前温缇自制的设备还好好地在偏院摆着,苏让按着方子,喊了跟着温缇忙前忙后的侍卫们过来,开始闷头提炼青蒿素。 温缇说是卧床静养,可她哪里能安得下心来。 她时不时叫朝露晚霞去偏院打听消息。听说第一回 苏让领着人烧干了锅,第二回有个手脚莽撞的侍卫打翻了陶罐,差点给熏晕过去,温缇坐不住了。 温缇清楚得很,乙/醚是有毒的化学物质,处理不当的话,会引起很严重的实验事故,所以第二天她就披上披风,赶去了偏院。 苏让黑着脸赶了她几回,温缇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走。对着她虚弱的神情,苏让也说不出重话,最后只好向她妥协。他叫人搬了罗汉床过来,垫上了几层厚丝被,要温缇坐稳妥了再指挥。当着众人,温缇不想太逾越身份,可拒绝了几次,苏让也毫不让步,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罗汉床上。 两个人你来我往腻歪了半天,侍卫和下人们早见怪不怪,个个都半低着头当没瞧见。 有温缇坐镇指挥,制药进度一下子快了不少。很快一坛子一坛子青蒿素药液,送去了城外侍卫长那里。 苏让和温缇一边不停地忙碌,一边忐忑不安地等消息,毕竟第一次大批的给人用药,能不能管用,谁心里也没底。 幸好,头两天铁柱和侍卫们传回来的都是喜讯,说是最早吃药的人日渐痊愈了,其余人听说后争着抢着也要试药,抢着的人吃完后目前来看几乎都有了好转。 很快侍卫长亲自回来报信,说是有灾民为抢这救命药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因此他来求王爷和初阳姑娘能否多制些救命药,好回去安抚分发给灾民。 苏让和温缇一听见这话,都是眼睛一亮,兴奋了许多,告诉侍卫长让他带话过去,说王爷允诺下了,救命神药,人人有份。 很快,苏让一道命令,召回了几乎所有在外的侍卫和下人们。众人在温缇的指导下赶制了新的工具设备,之后分成两批,日夜倒班不停地合成乙/醚、萃取青蒿素。每日送去城外的药液从一坛子变成了十数坛。 温缇还是有些后怕,每天都要询问病人的状况,还好,一直没有意外出现。 没人时,她忍不住跟老天爷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来您给的金手指不是假冒伪劣的,您看看我怎么弥补好?要不给您也送一罐子药液? 这一天,苏让和温缇正在偏院盯着下人制药,铁柱和侍卫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个人见了礼,对视一眼后,别别扭扭地说:“王爷,事情不好了。” 温缇不放心地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有人吃药吃出了事情?” 两个人拼命摇头说不是不是。铁柱神色有点难堪地说道:“没人出事,是杨,杨神医他,他闹起来了。” 苏让拉着温缇坐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他个乡野郎中,能翻起什么风浪?” 侍卫长回道:“他听说王爷您要将这神药分给所有病人,死活非说这药来历不明,日后会有遗患。说不动王知府,他就跑去灾民中煽风点火,有胆小的,爱挑拨是非的,都开始跟着要说法了。” “反了他!”苏让立时火冒三丈,骂道:“去,把他给本王绑过来!让他当着本王的面来问!” 侍卫长犹犹豫豫地说:“王爷,千万莫冲动。现下灾民还未能彻底安抚好,杨大夫日日混在灾民中诊病,收拢了不少人心,属下怕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又闹起来。” 苏让火气更大了:“胡说八道!本王还没个郎中说话管用吗?” 但温缇知道他说得没错,疫病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头顶,所有病人的情绪都像紧绷的琴弦,要是叫人煽动起来,恐怕会招来大祸。 她开口劝道:“王爷,他们说的有些道理。民口宜疏不宜堵,不如我们过去,在灾民面前把这事情说开,免得叫他们背后生疑。” 苏让想了想,压下怒火道:“本王过去就是了,你且歇会儿吧。”说完便喊人换衣裳备马匹。 铁柱和侍卫长缩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温缇。 温缇明白,他们是怕苏让到了城外万一脾气上来,除了她没人能治住。因此她笑着拽住苏让袖子:“王爷去哪里,我也是要去的。” 第三十九章 不压你一头,本姑娘能叫穿…… 苏让盯着那只白皙纤长的手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几人立马动身赶往北城外,刚出城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嘶喊:“这药啊, 没个来历,没个传承, 怎么能瞎吃呢?”说话的人正是杨大夫。 不少人跟着附和:“对, 对,大夫们都说没见过这药。” 温缇一听见这话, 立时气得直发抖:你个榆木脑袋郎中,之前你开的方子救不了人, 被人起哄闹事的经历现在全忘光了吗? 旁边苏让也是火冒三丈, 他大步流星迈步到杨大夫跟前, 一把揪住他衣领,阴恻恻地说:“你在说本王的药?” 杨大夫看见苏让骤然出现,吓得浑身哆嗦不停, 声音一下子哑了不少:“我, 我, 王爷……” 苏让一把把他搡出老远, 转身面对着一群灾民, 正气凛然地说:“本王如何为人做事, 你们应该都清楚。这药本王就是夸海口打包票, 能救你们的非他莫属!” 底下的灾民不言语了。 杨大夫还在小声念叨:“可这药的确不像正经方剂啊。” 灾民们听见,又有的开始交头接耳了。 温缇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谁说王爷的药没来历没传承。今日不妨告诉各位,这方子出自晋代名医小仙翁葛洪的《肘后备急方》!” 在场的人瞬间安静了,连苏让都有些惊讶。 其实他也好奇温缇这稀奇古怪的制药法是从哪儿来的,但问了几次, 温缇总是语焉不详,只模模糊糊地说是古书上看来的。温缇当然早就想起来启发女科学家的古方是什么,但她怕自己说多错多,不小心漏了馅儿,所以之前能打马虎眼就都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苏让看出来温缇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怕她为难,后来就不再追问了,自己背后还瞎琢磨了不少原因,今天一听她这话,才知道她没扯谎,方子的来处真的是古书古方。 “这本医书中,早就记录了治疗瘴疟的古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温缇微微仰头,镇定自信地环视一周:“王爷这几日制作的神药,便是从此方而来。” 她话语刚落,嗡嗡嗡的说话声立刻响了起来,不止是灾民,连官吏大夫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背着书箱的矮胖大夫呆立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拍脑袋,卸下书箱翻找了一会儿,从最底下抽出一本书来。 “草民恰好有这本《肘后备急方》!”他大声说道。 所有大夫官吏立刻围了过去:“哪里?哪里?”一群人围着矮胖大夫,一页一页翻着书寻找,终于在《卷三·治寒热诸疟方第十六》的条目,找到了原话。 几个官吏大夫照着书中的文字齐声念了出来,和温缇说的一字不差。 “姑娘所言,果然字字为实。”几个人齐齐地向温缇竖起了大拇指。 矮胖大夫更是啧啧称叹:“葛仙翁内擅丹道,外习医术,他书中的方子多有奇效,老夫偶然间得了此书,还未来得及研读,没想到姑娘竟从中找出了救命药!” 一片称赞声中,杨大夫尴尬得涨红了脸,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巴又咽了回去。周围人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两步,竟然围着他空出一个圈来,只剩他一个人灰溜溜地站在中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温缇憋着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心里舒坦了许多:哼,你冥顽不灵,只知道抱着先人的牙慧,我就搬个更权威的先人出来,不压你一头,本姑娘能叫穿书吗? 苏让冲着杨大夫冷笑道:“一个郎中医病不见好,就知道倾轧同行,无能无德,不如就此让贤吧,你,走吧。” 杨大夫一张猪肝似的大红脸瞬间转白,眼角似乎还溢出几滴浊泪。 “草民……”他念出两个字,又垂头安静了下来。 温缇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韩宴之冲她挤眉弄眼。仔细分辨了分辨,温缇照他的口型读出来三个字:留下他。 留下他?为什么? 温缇转念一想,对啊,好歹他是毛遂自荐,真心想拿独家药方济世救人,而且鞍前马后的,也治愈了一些病人,如果真的说赶走就赶走,岂不是让很多为赈灾奔波的人寒心? 她日常留在宅子里不知道,韩宴之天天跑在赈灾第一线,肯定对他们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了。他的话,不能不听。 想定了主意,温缇便抬脚走到杨大夫跟前,笑着说:“王爷,依小女子看,杨神医不是无能无德,反而是恪守职责罢了。医者心中,人命为大,他心中有疑惑,自然要讲出来,以免庸医误人。” 杨大夫顿时热泪盈眶,像是遇到知己一样拼命点头。 苏让奇怪地看着温缇,不明白她这突然转向给这个糊涂蛋说情是为了什么。 温缇冲他使个眼色,继续说道:“杨神医,你的方子是煎服青蒿,王爷和我用的方子是浸取青蒿汁液,这本来就是同源的方子。我们互有褒贬,本属同行切磋,你说,是也不是?” 杨大夫抹了把眼泪,躬身冲她鞠了一躬:“姑娘说的是,草民心服口服,自现下起,草民愿听王爷和姑娘的一切调遣,去治病救人。” 见这个愣头郎中态度终于软了下来,苏让也不纠结了,现在长水城大夫跑的跑,散的散,就稀稀拉拉留下几个人,姓杨的肯留下老实干活,也不是不行。 “如此甚好,先前从来的药液在哪儿?”苏让转头问侍卫长。 侍卫长答道:“禀告王爷,就在凉棚里,还未来得及分发。” 苏让看向杨大夫:“你,就去调配分发药液吧。” 杨大夫一点迟疑也没有,立刻拱手回答说:“是,是,草民这就去凉棚。”说完一扭身,飞快地走进最近的一个凉棚。 底下的一众灾民围观完整场戏,别的不懂,但都弄明白了,楚王和这小女子送来的是真的救命药。本已经绝望的他们瞬间点燃了希望,立刻涌向城墙底下一溜排开的凉棚,等着排队领药去了。 经过这场风波,杨大夫原来的傲气杀下去不少。虽然他还对温缇的药液心怀疑虑,但因为苏让驱赶他时,温缇主动上来解围求情,他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所以在分药、检查病人的事情上,他做得格外卖力,一改原来只袖手指挥的大爷模样。 苏让本来已经看不上这个乡野郎中了,有了闹事的前科,更让他疑心重重,因此排了人手日夜紧盯着杨大夫,只怕这人昧着良心做些下作的恶事,后来见他只一心老老实实地卖力干活才作罢。 日夜忙碌了几日,给服过药的病人一一望闻问切把了脉,杨大夫终于松口了。他不得不承认,温缇制作的药液的确百试百灵。 杨大夫的师父原是名镇四方的高德大医,悬壶济世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他本以为自己得了真正的师传,医术必然无寻常人能匹敌,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医不好的病,有能人会医。 想通这一点的晚上,他坐在凉棚里一动不动,足足熬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杨大夫走出凉棚,恰好看见苏让和温缇领着人送了新制的药液过来。他整了整衣襟,抹了把脸,一步一步地向温缇走去。 “杨神医今日这么早就来凉棚了?”温缇隔着老远瞧见他,便寒暄了一句。 杨大夫没有回话,仍是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她走去。 走近了,温缇瞧见他脸上严肃正经的神色,也跟着变了脸色:“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杨大夫一言不发,只微微摇了摇头。 温缇松了一口气,弯起嘴角正打算打趣他两句,没想到杨大夫走到她和苏让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杨神医,这是所为何事啊?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小女子吗?”温缇有点惊慌失措。 杨大夫不顾她花容失色,又躬身拜倒在地:“王爷和姑娘能制救命神药,草民心服口服。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草民不才,愿向姑娘拜师,再学葛仙翁的医术。” 苏让见他这副模样,火气又上来了,骂道:“起来!你当本王身边的是什么人,会闲来无事收徒做消遣吗?” 旁边侍卫听见苏让的话,上来一把把杨大夫薅了起来,杨大夫嘴里还在念叨:“草民眼中无身份高低,只想再学医术……” 苏让一瞪眼,侍卫干脆把杨大夫的嘴直接捂上了。 温缇回过神来,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心说骂这个杨大夫榆木脑袋真是没骂错,学医求上进虽然没错,可跑她和苏让这里来拜师,也实在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被苏让收拾也是应该的。 “那本医书,翻印一册给你,你自己回去老实研究,研究不通了再来求姑娘指点。”苏让接下来的这句话,着实出乎温缇的意料。怎么?听苏让这意思,他还打算指点一个大夫学医啊。 温缇带着疑惑看向苏让,苏让没再言语,等转身背着人时,偷偷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四十章 我看谁还敢笑你! 接收到苏让的眼神, 温缇猜到他可能借机有了什么计划。但城外人多口杂,她也不好追问,只好压下一肚子疑问, 先跟着东跑西跑地去分药。 回了住处,苏让大步流星飞快地走进了院子。温缇也一路小跑紧紧追在他后面。 刚进了内院, 苏让猛地刹住脚步, 温缇只顾着追人,脚下根本没减速, 砰一声她就正正撞上了苏让。 “哎呦”,温缇脑袋正磕在苏让肩膀上, 疼得她立刻喊了出来。 苏让赶紧回身扶住她, “哪里撞疼了?” 温缇摸了摸额头, 苏让跟着凑到她面前,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 没撞出包来。 可温缇还是委屈得不得了, 她忍不住噘着嘴抱怨:“走得好好的, 你干嘛突然停下?” 苏让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 微笑着说:“是, 是, 全是我的错。” 温缇头一偏, 躲过他的手,一脸不想理人的表情。 苏让也不生气,笑着问她:“你没话想问我吗?” 温缇回过头来,别别扭扭地挤出几个字:“我想问,你就肯说吗?” 苏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当然, 所有事情,我就算瞒着天下人,也不会瞒你啊。” 他眼神实在过于真诚,温缇被看得有些羞涩。她咬了咬下嘴唇,想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你,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日后就知道了。”苏让的语气一本正经。 看温缇垂下头,不敢再和他对视,苏让心里叹了一口气,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让你去指点那个郎中?” 温缇一听这事,立刻看向苏让,眼中满是疑惑。 她在现代学的只是保健营养学,顺带着了解了一些医学常识,离真正的医生专业水平足足能差上一个太平洋。 所以她在无数场合,和苏让解释了无数次,自己知道那个治疗瘴疫的古方是凑巧看书看来的,其实医理辨证她完全一窍不通。这突然让她去指点一个真大夫,不是要害她出丑吗? 苏让没有急着解释,直接拉着她进了屋子,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道:“你在王府,除了身边的几个小丫鬟和铁柱也没个人使唤。” 温缇更惊讶了:“你的意思是,要把杨大夫……” 苏让点了点头:“这姓杨的脑子不灵光,但这段日子看过来,论医术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比京城一些混日子的御医还像样子。若能笼络住这人,将来把他收入王府,做你的左膀右臂可好?” 温缇心头不禁涌上来一阵甜意,她完全没想到,苏让原来是为了自己在谋划。 但她理智还在,也认真地回话说:“可,我一个完全不懂医理的,还指点人家神医,别说让人家当左膀右臂了,不被笑死就算好事了。” 苏让笑得越发灿烂了:“将来,你位置摆在那儿,哪怕随便念两个字就是指点,我看谁还敢笑你!” 一句话说得温缇心砰砰跳了起来,苏让这是…… 她仔细观察着苏让的神情,发现他言行一切正常,最后还是按压下自己的疑心:苏让应该没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这次尽管温缇有些不情愿,但苏让第一次没有依她,强推着她每日接受杨大夫晨昏定省一样两次的问安请教。 还好杨大夫现在大部分时间还在为疫病忙碌,《肘后备急方》拿到手后,他也只能抽空翻上两页,自然也没什么问题要温缇指点。 没了反对的声音,苏让的住处彻底成了制药车间,温缇指导着手下人又制作了数套制药设备,除了睡觉的内院,前院、偏院全都用上了。 王知府又另派了些援手,几十号人由温缇调度指挥,日夜倒班流水线作业,开足马力生产药液,勉强供上了北城外得病灾民的用药。 但不容他们喘气,新的灾民和病人还在陆陆续续续地涌进长水府。王知府和韩宴之每次来报信,苏让的脸色都黑得能滴水。 他们求援的书信过去这么多天,朝廷回了消息,说赈灾粮马上调拨过来,可至今他们是一粒也没看到,长水府的存粮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源源不断逃难过来的灾民。 见苏让每天烦躁不已,温缇也跟着开始发愁,难道之前让灾民在国相府前闹事的计划行不通? 虽说北城外不断传来好消息,说是病人们都渐渐好了起来。但是整个长水城上空还是愁云惨淡,不论大小官吏,还是百姓灾民,人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绝望的神情。 这一天午饭时,苏让随便夹了两口菜,就放下了筷子。温缇正好言好语地劝他,就听见外边蹬蹬蹬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卫长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王爷,王爷,王知府请您去府衙,说是有喜讯了!” 苏让一听,起身就向外走:“什么喜讯?” 侍卫长一扫之前的颓唐,兴致勃勃地回道:“听说是朝廷的粮车有消息了!” 苏让惊喜地问道:“当真?” 侍卫长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真,信使属下都看见了。” 苏让快走了两步,很快又停下,他踌躇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温缇:“这消息不知是喜是悲,我且去看看。” 温缇明白苏让的心思,他早对京城中见风使舵的高官,甚至亲生的父皇母后都失望至极,就算陷入绝境,也从不指望他们能出手援助,所以即使别人口里说是好消息,他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 “王爷,既是好消息,不如我也一起去听听?” 有温缇跟着,苏让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不少,于是点点头,等着温缇赶上来。 到了府衙,苏让和温缇一起出现,王知府领着众官吏在大门迎接。 温缇为制药、分药几乎每天都在和一众官吏打交道,因为她的药液有奇效,所有人提起她都只有钦佩二字,对她一个女子参与讨论各项公务都习以为常了,所以今日见王爷带着她来府衙议事也毫不意外。 不等王知府等人行礼,苏让着急地开口问道:“省了这些俗套吧,快说说,朝廷来了什么消息?” 王知府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王爷,朝廷的赈灾粮运来了!” 苏让不屑哼了一声:“之前你不就说过吗?现在粮食的影子呢?” 王知府喜滋滋地答道:“王爷,这次是真的,下官派下的探子已经打听回来了,赈灾粮的车队差不多进了长水府的地界,还有两日就能走到长水城了。” 苏让看了一眼温缇,眼神中还有些不可置信:真来了,你之前那个让灾民闹事的法子真的请动了我舅父出山? 当着府衙的官吏,温缇克制着自己尽量不随意接话,免得被人断章取义拿出去做文章,因此只对着苏让浅浅微笑:“王爷,托您的洪福,这可真是长水城和众百姓的大喜事。” 说话听音,王知府多聪明一个人,马上接话道:“正是,正是,下官求救数次都不见回音,王爷您修书一封,现在赈灾粮直接就送到了……” 苏让心里冷笑,我要是没有人提醒,老老实实写奏章求援,怕是也要和你一样,等到天荒地老。 他打断王知府的奉承话,问道:“你可知道这粮车有多少,朝中信使有没有说,粮食在恒州和长水府间如何分配吗?” 王知府换了正经的神情,认真答道:“探子都去问清楚了,说是这次押送过来的是头一批,会留一小半在长水府,大头都会运去恒州救灾。”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城里城外的余粮,加上这次来的赈灾粮,下官再去屯粮的米商富户那里想法子赊些账,王爷,长水城说不定还能多撑上两个月。” 苏让脸色这才缓和不少,两个月,能挨过最难的那段日子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正色宣布道:“既然长水府赈灾也好,治疫也好,都暂时稳住了局面,那本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看,这两日我们就动身前往恒州。” 没想到苏让还打算继续冒险前往恒州,王知府很惊讶。 恒州的形势怕是比长水府还恶劣百倍,万一这帝后的幼子在那里出了事,他说不定也会被迁怒,他赶紧劝道:“左右长水府和恒州交界,王爷不如坐阵长水城,在这里指挥赈灾也是一样的啊。”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向温缇递眼色:有姑娘你来劝,肯定能劝住。 苏让对恒州的局势极其担心,只要一提起来就茶饭不思长吁短叹个不停,温缇怎么能不知道?今天他终于决定前往恒州,温缇心里的一块石头反倒是落了地,因此她全程假装没看见王知府的眼神。 苏让摆摆手:“恒州本该本王亲自牧守,一草一木,一家一户,本王都要守护他们的太平。他人能将恒州百姓的死活置之不理,本王不能。” 这话说得痛彻心扉,王知府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对苏让的说法颇为感同身受,因此也不再劝他,断了硬留下苏让的心思。 回去后,苏让和温缇立刻开始安排里里外外的各个事项,又问了韩宴之和杨大夫的打算,两个人都回说愿跟着王爷去恒州。 两天后,楚王府的车队重新上路,向洪灾的中心恒州出发。 马队刚出长水城城门,就见城门口的道路两侧挤满了百姓,到处人头攒动声音鼎沸。 苏让掀开帘子看见这场面,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赶紧坐回来。特地换个位子把温缇挡在身后,才向外喊道:“李总管,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第四十一章 娘娘?他们这是在喊谁?…… 温缇隔着窗户也看到了外面的人群, 一下子焦急起来:“这是怎么了?” 苏让一边护着她,一边嘴上安慰她:“先别急,等李总管的消息吧……” 他话音未落, 道路两边的灾民们嗡嗡嗡的说话声又大了许多,有人喊着:“这是楚王爷的马车, 楚王爷!” 马车里的两个人震惊地看了眼对方:这些人是冲他们来的? 现在这人群聚集的形势, 一旦有冲突后果难以预料,因此苏让也不打算问缘由了, 喊人立刻快马加鞭,快速离开城门口。 马车夫听见, 刚应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挥鞭子, 就听外头的人群齐声高喊起来。 “谢王爷,谢娘娘救命之恩!” 苏让和温缇本来神经已经紧绷得像根弦一样,听见喊声都不禁愣住了。 回过神来, 两个人先是面面相觑, 然后又都忍俊不禁,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前事事不顺, 我们都成惊弓之鸟了, 百姓来谢恩, 都能吓到我们。” 外面高喊谢恩的人越来越多, 远远近近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波浪一般震荡着整个长水城。 听着听着,温缇砸摸出不对劲来:“娘娘?他们这是在喊谁?” “哦?”苏让做出一副被问懵的样子,假模假式地猜测说:“大约是,大约是喊他们心里最大的救命恩人?” 温缇呼吸一窒,心说自己披的马甲好像还没掉吧, 他这话实在意味深长,苏让是想暗示什么? 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怕被苏让瞧出新的破绽,于是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他们这群乡野匹夫,最是浑噩无知,分不清贵贱身份,一定是以讹传讹了?” 苏让盯着她闪闪烁烁的眼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温缇心里的鼓点敲得更密了,坏了,丫鬟演了这么久,她一直没计划好该怎么脱掉马甲。 出乎意料的是,苏让没接她的话,完全避过了这个话题。他转头去喊马车夫停下,自己起身跃下马车。 见苏让露了面,一众灾民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谢王爷大恩大德!”有的妇孺喊着喊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苏让拱了拱手,众人慢慢安静下来。他开口说道:“诸位乡亲,洪水为患,瘟疫作乱,良善百姓实不该遭此惨祸。抚恤百姓,赈济困乏,是朝廷及本王应尽的职责,本王实在不敢揽功劳。” 听完他的话,落泪的人更多了。 人群里有几个声音咧着嗓子喊:“俺们只认王爷的恩典,现在王爷你要走,俺们可怎么办啊?” 苏让冲众人苦笑一下:“现在恒州还有无数百姓正在遭受水火煎熬,本王每每想到他们,日夜寝食难安。现在本王正要赶去恒州,期盼以微薄之力拯救危局。恒州的灾情过去,你们也好再回故乡安居乐业。” 人群里渐渐没了声音,他们因洪水逃难来了外乡,谁不惦记困在家乡的亲人呢?谁不日夜想着回家去过太平日子呢? 苏让又把送行的王知府从官吏堆里拉了出来,向着众灾民说:“此次长水府赈灾,王知府筹谋操劳雷厉风行,你们都看在眼里,本王也看在眼里,他仁厚爱民才能兼备,本王就把你们这些恒州子民暂且托付给这位好官了!” 王知府面色凛然,朗声道:“下官不才,愿为百姓和王爷之托肝脑涂地!” “大人是好官,俺们跟着大人!”说话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苏让这一番道理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然而马车里的温缇左耳听进去右耳又出去了。刚才苏让的眼神笑容,隐约地让她感觉到一丝危险。 她有种预感,苏让已经发现自己身份的可疑之处了,那他到底是识破了自己王妃假装丫鬟的金蝉脱壳之计,还是察觉到自己借壳子换了一个芯儿?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解释,要是第二种的话…… 她正想得出神,马车一晃,苏让又上来了。看见他的脸,温缇顿时一惊,整个人弹跳了起来。 苏让怕她撞上马车顶,赶紧上去拉着她坐好,又看了看她额头,见她没撞到,才哭笑不得地问道:“怎么?之前威风凛凛指斥方遒的战瘟疫女将军,见这场面就吓着了?” 其实温缇刚才正在想象自己被揭穿身份后苏让质问她的场景,这关键时候骤然看见苏让一张脸,当然吓了一大跳。 但这话哪能敞开说,温缇尴尬地笑了笑,掩饰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怀不满,要找王爷你算账呢?” 苏让的笑容有些促狭:“这么说,你是在担心我?” 温缇点点头。 苏让顺势爬杆:“你放心,他们找人算账也不单找我一个,无论好事坏事横竖有人陪我受着。” 温缇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羞涩得垂下头不说话了。除了偶尔的怀疑,她更能感觉到苏让对她的依赖和体贴。也许自己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坦白,温缇胡乱想着。 离开长水城的路上,沿街的灾民站了足有一里多地,“谢王爷,谢娘娘救命之恩!”的喊声也飘荡了一里多地。 杨大夫和韩宴之一样,骑了头小驴,两个人并排跟在苏让的马车身后。 看着灾民哭声阵阵,谢恩不止,杨大夫不由得跟着湿润了眼角:“王爷真正体恤心怀百姓,才能得百姓拥戴崇敬啊。” 韩宴之冷淡地嗯了一声。 杨大夫没察觉到韩宴之的情绪,只顾着自己继续感慨:“那位初阳姑娘听说是丫鬟出身,但她的确非同凡响,虽是弱质女流,胆识远超寻常男子,为人又仗义宽厚,得到百姓叩谢也是在情理之中。” 韩宴之眼神一亮,顺着他的话念叨了两句:“非同凡响?她过去……” 杨大夫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清楚韩宴之后面的话,他支着耳朵刚想追问:“过去什么?” 韩宴之拍了拍驴屁股,小驴哒哒哒哒跑到了车队前面。 来之前,温缇命人分装了好几罐子药液,单独装在一辆马车里,预备路上分发给得了瘟疫的灾民。横竖制药的法子和设备都留在长水城了,王知府手下人经过温缇培训也成了熟练工,就算他们走了,治瘟疫的事也不会受耽搁。 知道了温缇的举动打算,苏让忍不住问她:“虽说救人是第一要务,可你一点都不打算藏私吗?” 温缇回得干脆利落:“藏私做什么用?放任疫病肆虐,灾民一茬一茬病死,你的封地十室九空,对我们有什么益处吗?” 一步步向着恒州进发,苏让越来越觉得温缇的计划行之有效。 先前苏让早派人前往恒州各县,指点赈灾的各项事宜。大灾当前,各地官吏也不敢怠慢,都依命设了专门收留赈济灾民的寺庙窑洞和粥棚。苏让也料到存粮必定不够,特地叮嘱官员,若粮食不够可先多多掺杂米糠,务必保证每日施粥不断。 这些举措救济了灾民暂时的饥寒,但面对瘟疫,所有人几乎是束手无策。 因此温缇做主带来的药液成了救命稻草,一路遇疫病一路分发。开始时有灾民疑神疑鬼地不肯吃药,还得侍卫拿着刀剑硬逼着他们喝下去,等一个接一个病情有了好转,神药能救命的消息也慢慢传开了。 这一天,听见前面侍卫报信说,路边有两三个牛棚,里头躺了十来号人,都感染了瘴疫。温缇连忙带着朝露晚霞去取了药液,赶去牛棚分药。 她们刚走进牛棚,有病得奄奄一息的灾民看见最前面温缇天仙似的容貌和通身的气派,竟然胡乱喊道:“天神娘娘来了,来救俺们了!” 温缇被这话逗得哭笑不得了,故意板着脸抱怨道:“你这兄弟怎么这样乱讲话,我们是楚王爷的家人,哪里是什么天神?”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手脚麻利地分好了药,一一递给了病人们。 安置好这里的病人,她又领着朝露晚霞走向下一个牛棚。还没走到地方,温缇就听见里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说话。 “疫病能治住,多亏了楚王府的天神娘娘,她夜里做梦,受老天爷指点,制成了这一味救命神药。” 说话的人正是侍卫长。 很快有人搭腔:“那不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可不是。”侍卫长拍了拍巴掌,又继续讲什么神神鬼鬼菩萨显灵的段子,讲得绘声绘色,像真事儿似的。 温缇站在外边听得是一脑门问号:好啊,怪不得刚才灾民喊她什么天神娘娘,原来根儿在这里。这位侍卫长先前还骂她是妖女,现在变天神了,这样故弄玄虚是要干啥? “长官说的没错,这救命神药和数百年前葛仙翁的药方不谋而合,当真是神仙药。” 温缇心里的问号更大了:这声音不是那个死倔的榆木脑袋杨大夫吗?他怎么也加入了瞎编小分队? 但牛棚里没人质疑他们,反而附和的声音更多了:“长官说的是,大夫说的是,天神娘娘下凡,救了俺们,俺们一定真心真意拜谢。” 看来这一路上百姓娘娘娘娘的喊,都是他们的功劳。温缇听不下去了,直接带着朝露晚霞进了牛棚。 侍卫长和杨大夫见了她,脸上神情都有些讪讪的。 牛棚里的病人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但一看见温缇,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纷纷下跪叩拜:“谢天神娘娘赐药!” 第四十二章 被人捧成神总比踩成草要好…… 温缇赶紧喊人起来, 给他们分发了药液。灾民们感激不已,嘴上不停地喊她天神娘娘,天神娘娘。 神仙哪能随便当?她有心想解释清楚, 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叫侍卫长和杨大夫出来做个证明, 转头一看, 两个人都溜得不见踪影了。 温缇噘着嘴走回车队,离着老远就看见侍卫长和杨大夫凑在苏让跟前, 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赶了过去。 苏让瞧见她着急的样子, 连忙冲她喊:“走这么快, 小心摔了!” 见温缇走近了, 侍卫长和杨大夫都假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上来就和她寒暄:“姑娘累坏了吧,快歇歇。” 温缇跑得气喘吁吁的, 一边喘气一边讽刺地说:“有人都封我做天神娘娘, 我还哪敢喊苦喊累。” 听见这话, 侍卫长和杨大夫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都不言语了。 苏让看她跑得额头冒了汗, 掏出一条帕子要给她擦拭。温缇赶紧接过来, 自己抹了把额头。 她瞟了一眼侍卫长和杨大夫, 两个人还不说话。 温缇忍不下去了,开始一边擦汗,一边告状:“王爷,现下百姓中谣言盛行,若不加以管制,以后只怕会引来恶果。” “哦?”苏让挑眉看着她。 温缇向着侍卫长和杨大夫的方向撇了撇嘴:“我刚去分发药液, 没想到灾民们受人煽动,竟然把我当什么天神娘娘,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她话说得直接,侍卫长还沉得住气,旁边的杨大夫藏不住话了。他向着温缇拱手道:“姑娘创制神药本是功德一件,又大公无私拿来济世救人,自然当得起天神二字,草民是真的心服口服。” 侍卫长瞧了瞧苏让的神色,也出声说道:“姑娘莫要自谦了,凭你做过的善事,救过的百姓,为你修庙塑金身也不为过啊。” 温缇脸涨得通红,直接拒绝三连:“不可,不行,不应该。小女子还想平平安安,活个长命百岁呢,你们这么干不是折煞我了吗?” 苏让看温缇是真的有点急了,抬手示意两个人:“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苏让和他们无言的眼神交流,温缇琢磨过来了,侍卫长和杨大夫这番举动,背后十有八九是苏让授意的。 果然,苏让变相承认了:“有人这样夸你,你不爱听?我原来听过他们这样私下议论,觉得他们说得还算在理。再者他们的确发自内心认同这个说法,所以才同意跟外人也说一说,细究起来总是没有恶意的。” 温缇撇了撇嘴:“这是夸人吗?这是造神!” 苏让认真地看着她:“那你救治瘟疫的功绩,若不这样告知百姓,过些时日,就烟消云散无人记得了。” “古话不是说了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竭尽全力地治瘟疫,原也不是为了人家铭记感恩的。” 温缇心里异常清醒:尽管我穿书过来,金手指虽迟但到,可原书女主温绮那是真有主角光环在身啊,之前我那一顿操作虽然恶心了她,保护了自己,但掐指一算,人家嫁入东宫联手丽妃,主线情节是一点没耽误。自己和苏让肯定被她时刻盯着找岔子准备重拳出击的,现在在百姓中间造神,不是给了她一个现成的活靶子吗? 她正琢磨怎么加工加工把这个想法说出口,苏让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神情激动地说:“他人不记得,我会一生铭记在心的。”说完兴奋地奔去了前边施粥的粥棚。 温缇留在原地,疑惑地眨眨眼睛,很快她明白了苏让的意思。望着他兴冲冲的背影,温缇心里泛起了一丝甜意。 一路赈灾,一路分药,走了不过五六天,温缇带的药液就告急了。偏巧附近市镇的几个里正听说有救命神药,打听着就直接找来了。 剩下的那点药液,就算按人头平分,每人拿到手的不过一个瓶子底而已。这哪够回去分给病人? 几个里正见这情形,当场就吵了起来。这个说自己第一个找来的,先到应该先得,那个说村子里疫情严重,若拿不到药,不知要死多少人命。 吵吵来吵吵去,一个个吵红了眼,连苏让和持刀拿剑的侍卫们都不顾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场干架。侍卫长领着人几拳揍翻了两个叫嚣得最凶的,才让这些里正冷静下来。 温缇亲自出面劝他们:“诸位乡亲,莫急,药液确实剩下不多了,但要再做些也不难。” 有脾气暴躁的里正呸了一声,当场拿话呛她:“这救命神药你个丫头片子说做就做啊。就算做好了,我们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说不定没吃上人就没了!” 这话说得实在无礼,侍卫长的火气腾地烧起来了,哧啷一声亮出了宝剑。侍卫们也都跟着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 温缇摇摇头,示意他们收起武器,又冲里正们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能做就能做,我说两日内能做出来,就能做出来!” 里正们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有这样威严的气势。在她的气势威压下,他们不自觉地一个个低了头,应了声是。 其实温缇话说得这样满,是因为有底气,她早就想到这药液撑不了几天,因此心里早有了谋划。 出了长水城没多久,她就拜托韩宴之带人去扫街串巷,寻找收集绿矾油等一些必需品。恰好今天他把收来的第一批货物送了回来,她也查验过了,品质都说得过去,直接拿来用就是。 制药的地方,温缇选在最近的县城府衙里,毕竟制药过程还是要防备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而县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让下令,让县令选派了几名聪明可靠的小吏,从头至尾跟着温缇学完了整个设备和药夜制作的流程。怕他们记得不够精准,温缇还专门手写了一份小册子,对每个步骤都做了事无巨细的记录。直到亲眼看着他们成功提取出青蒿素的药液来,温缇才放心地撒手不管。 这一套教学程序理顺了,苏让的车队每到一个县城,温缇都如法炮制,在县衙等地新建一个简单的制药车间。 救命神药就这样一罐一罐地运了出来,分发到家家户户田间地头。闹得正厉害的瘴疫,慢慢地开始平息了。 很快恒州地界上,人人都在议论一个传说,说是楚王府里出了个救苦救难的天神娘娘,慈悲为怀,赶走了肆虐的瘟神。 这传说越传越广越传越神,后来以至于苏让的车队每到一地,百姓们跪迎了王爷,还要再跪拜温缇,人人都叩头拜谢她的救命之恩。 温缇先是好言好语地劝人起来,见不管用,又叫侍卫长去驱散人群,可这也拦不住人们下跪磕头。 为这事,温缇恼火了好几次。但苏让指天发誓,他没有再派人去散布过这样的言论,怕温缇不信,他专门去街边叫了几个路人当面问话,结果路人都是一个说法,说天神娘娘的神迹,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病人传出来的。 见温缇每遇见这样的场面,都要不自在半天。苏让就说百姓淳朴的感恩之心不可平白糟践,劝温缇干脆敞开心胸,接受百姓的赞誉。 想了几天,温缇也弃疗了,如果温绮不放过她,那她就让温绮坟头长草,金手指凭什么不能破了她的主角光环?再说了,被人捧成神总比踩成草要好,反正她问心无愧。 之后百姓喊她天神娘娘,温缇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跪拜。她本就长得姿容端丽气质拔群,待人又没有门第之见贫富之分,对谁都是一脸的亲切笑容,见过她的百姓无不啧啧生叹,对她越来越有崇敬之心。 恒州城越来越近,道路更加泥泞难行。苏让和温缇的心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往下沉。洪水泛滥的中心就要到了,他们不知道去了那里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形。 苏让说,再翻过一座大山,就到恒州城了。然而因为山洪爆发后又是泥石流倾泻而下,吞噬堵塞了不少路段,他们的车队进了山里后,遇见的不是碎石挡路,就是满地泥浆,几乎寸步难行。 别无他法,所有人包括苏让和温缇都下了马车或其他坐骑,结成长队,全部步行,边找路边往前走。 走了大半天,队伍整顿休息时,温缇手搭凉棚四处望了一望,发现他们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只绕过去一个山头。 这时朝露晚霞递了水囊过来,让她坐下好好休息休息。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头,温缇叹了口气,接过水囊坐回了苏让身边。 苏让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一边乘凉一边在喝水。他边喝边打量温缇现在的样子。泥地里走了这么半天,她走得额头冒汗发髻散乱,裙角已经糊上了至少半寸高的泥巴,两只绣花鞋脏得几乎瞧不出原样。 看着她少见的狼狈相,苏让眼睛禁不住有些酸涩,他哑着嗓子说道:“没想到跟着我一个王爷出门,你还得吃这样的苦头。” 温缇喝了一大口水,刚想说话,就听见半空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是轰隆隆一阵响声。 有侍卫大喊:“不好!又有落石滚下来了!王爷小心!” 温缇还没反应过来,苏让已经一把把她拽了过来,将她整个人牢牢护在怀里。 第四十三章 你再喊我一声 温缇想挣扎开苏让的怀抱, 拉着他一起跑出这片危险区域,她使劲伸了伸胳膊,却苏让被抱得更紧了。 大大小小的石头接二连三哐哐砸了下来, 不少都落在了他们跟前,石头溅起的泥浆、石头渣子迎面扑了过来, 几乎迷了人眼。 温缇在现代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整个人几乎都给吓懵了,她哭也哭不出来, 喊也喊不出来,心跳都几乎停滞了, 手脚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苏让察觉到她的僵硬, 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继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温缇的心跳恢复了,是啊,有什么可怕的, 天塌下来还有一个人给她顶着呢。 落石砸了好一会儿, 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影开始动了起来, 互相问平安。 但苏让还是一动不动地搂着她, 温缇先是诧异, 很快就有点心慌, 这么多落石, 要是有一个不长眼的落在苏让身上……她不敢想了。 似乎大总管和朝露晚霞已经发现苏让不对劲,王爷王爷的叫着走了过来。温缇微微晃了晃苏让,苏让没有任何反应,温缇加大了晃动的动作,喊了他一声:“王爷!” 苏让还是毫无反应,温缇使劲抬头要去看苏让, 突然发觉有东西滴到了她的脸上。温缇用肩膀蹭了一下,蹭出来一片刺眼的嫣红。 温缇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大声喊道:“来人啊!王爷受伤了!” 这时大总管已经跑到了跟前,和朝露晚霞等人轻轻把苏让扶了起来。温缇也迅速爬起来,转头喊杨大夫杨大夫,瞧见杨大夫走了过来,她才回头去看苏让。 苏让被放置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额头一片血迹,还在滴滴答答地掉血滴,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意识。 “快!先止血!”温缇忍住眼泪,掏出一条帕子上,飞快地给苏让捂住了伤口。 见杨大夫踩着石头泥浆走得踉踉跄跄,大总管等不及冲他吼道:“金创药呢?快把药箱拿出来!” 旁边侍卫长使了个眼色,领着侍卫过去,前后使劲,一个拉一个拽,把杨大夫扯到了苏让和温缇跟前。他边走边打开药箱,拣出一个瓷瓶来:“来,来,草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温缇稍微错身,让出个位置来,杨大夫手脚迅速地给苏让消毒擦药包扎,一边动手一边安慰道:“这伤口看着深,倒是没砸到骨头,不妨事的,止血了便好。”听见杨大夫的话,温缇略微放心了一些。 看着苏让苍白虚弱的面容,温缇不禁自责起来,怎么就以为这个人天塌了都能给自己顶着,他明明是个被原书作者打进地狱、幸运值为负数的反派炮灰啊。 血慢慢不再渗出来,但苏让还没有醒。 温缇想起一个可能,腾一下跳起来向着杨大夫追问道:“神医,快来看看,他是不是砸成了内伤!”石头从高处砸到脑袋上,她担心苏让被砸成了脑震荡。 周围也有不少人挂了彩,有擦伤的,也有砸伤的,连韩宴之胳膊也被砸个正着,杨大夫正在忙着给他检查,听见温缇喊他,又赶紧放下绷带,挪着步子小跑过来。 听完温缇的忧虑,杨大夫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容草民再看看。”说完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杨大夫起身后说:“姑娘,别担心了,王爷额头这里是受了伤,不过是石头擦伤的,伤口也的确不深,真的没有大碍。” 温缇皱眉不相信:“那人为什么还不醒?” “依草民之见,王爷是这阵子劳累忧思过度,一时睡了过去。”杨大夫探了探苏让的鼻息,“你看,他呼吸深沉悠长,正是睡着了的样子。”温缇将信将疑地也去试了试,果然像是熟睡深呼吸的样子,这才作罢。 想想苏让从在长水城时,旧疾复发加上感染了瘟疫,本就消耗了太多元气。等身体稍好了点,他又开始为赈灾为治瘟疫日夜奔忙,几乎没能安生地睡击个囫囵觉。难怪被砸伤后,就一下子昏睡不醒。 见苏让没有大碍,大总管向温缇指了指远处,他们这次携带的行李物品,有被石头砸坏的,有被被泥浆埋了的。她明白大总管的意思,摆了摆手,让他赶紧领人去清点收拾,又喊上朝露晚霞一起过去帮忙。 山风一吹,带着透骨的寒凉,温缇拿出披风给苏让盖得严严实实。望着他沉睡的面庞,温缇回想起穿书过来后,和苏让经历过的种种事情,顿时百感交集。 即便书里的设定已经把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但苏让这个反派不认命,吃得下苦,狠得下心,所以她这个穿书的来到了他身边,合该给他一线生机。 她凑到苏让耳旁,压低声音哽咽着说:“苏让,你快醒醒吧。将来,我一定助你逆天改命!” 话音刚落,苏让眼皮动了动。 温缇惊喜地说:“王爷要醒了!” 果然,大总管侍卫长他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快步赶过来时,苏让睁开了眼睛。 他扫视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视线最后落在温缇身上:“你没事吧。” 温缇眼里噙着泪,轻轻摇了摇头。 大总管插空汇报说:“王爷,刚才是山上碎石滚落,砸到了王爷您,还砸了咱们几个人,幸好没有重伤的,就是行李砸坏了不少,尤其两罐子治疫病药液,一个罐子给砸破了,差不多漏完了。” 苏让一听有些着急,手一撑就要起来。温缇扶住他,抱怨道:“这是什么要紧事,横竖到了恒州城,再做一些就是了。” 大总管应道:“姑娘说的是,王爷您受伤了,好好歇歇才是,我叫人去前面探路了,看看附近有没有能暂时落脚的地方。” 苏让头受了伤,又起得太猛,一下子头晕目眩得说不出来话。 温缇看他难受的样子,上手摸了摸他额头的绷带,发现没渗血才放下心来,又对众人说:“大家各自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快找地方让王爷好好歇歇。” 众人没一个挪动的,他们想着:王爷人在跟前,总要等他发话才好行动。没想到大总管应了声是,第一个转身走了。王爷面前也听这丫鬟的啊?其他人愣了一下,也迅速跟着离开了。 见人都散了,温缇正打算开口劝苏让老实躺下歇着,苏让先开口问话了:“刚才你在我旁边说什么了?” 温缇呼吸一窒:他全听见了! 嗡一声温缇的脑袋全乱了,刚才她说要帮苏让逆天改命,苏让要是让她解释,她该怎么答?之前她虽然想过要坦白,但话还没编圆呢。 “你看,我,我是吓着了,胡言乱语的,那个石头,好多血,那个……”温缇前言不搭后语地试图掩饰。 苏让脸色有点发黑,别别扭扭地说:“我明明听见你喊了我的名字。” 温缇愣住了:嗯?他不是要问逆天改命吗? 苏让的语气要多幽怨有多幽怨:“本王的名讳是胡言乱语吗?” “不,不。”温缇拼命摇头,“我是说后面的话是我一着急顺嘴乱说的。” 苏让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了?” 温缇想哭的心都有了:原来他没听见啊,那我着什么急啊。 她摆摆手:“胡话一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哦?”苏让挑了挑眉毛。谁知道他眉毛一动,带到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捂住伤口,啊呦喊了一声。 温缇劝他:“快躺下歇会儿吧,一会儿我们还得继续赶山路呢。” 苏让捂着额头耍赖:“你再喊我一声,我就躺下。” 温缇王爷两个字正要说出口,抬头正对上苏让小狗一样的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她瞬间明白了苏让的意思。 “苏让,快躺下吧。”温缇垂下眼睛蚊子一样叫了一声。 苏让看着她慢慢变红的脸颊,心满意足地在大石头上躺平了。 这里群山环绕,西边的日头早早地就落下去了,没了阳光,四周的凉意越发浓重起来。 温缇担心苏让躺石头上着凉,好言好语地哄着他起来走了几步,迎头就看见大总管兴奋地跑了过来。 “王爷!探路的人说前边再走两圈盘山路就能出这个山头了,那里正好有片平地,我们可以过去歇息修整一下。” 苏让点点头:“受伤的人都怎么样了?能否向前再赶一段路?” 大总管回话说:“走不了也得走,大不了我们互相扶着搀着走,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有落石。而且天黑了之后,有没有其他危险也说不定。” 苏让扫了一眼四周,行李物品都收捡好了,人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因此直接下了命令:“好,那就尽快出发,赶在天黑透前走出这个山头。” 终于天擦黑时,一行车马终于走到了平地。苏让和韩宴之等受伤的人尽管有人搀扶着,走了一程山路也累得是直喘气,到了地方直接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铁柱和几个侍卫张罗着去捡干柴好烧火取暖,温缇带着朝露晚霞等人手脚不停地收拾地方,准备在这里过夜。 见一时半会儿安顿不好,温缇抽空过去偷偷给苏让塞了一个鸡蛋,苏让乐得眉开眼笑,再抬眼一看,她又给旁边的韩宴之递过去一个。 苏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手上一使劲,直接捏碎了鸡蛋皮。 第四十四章 我当然要好好品一品 温缇只顾着去继续收拾, 根本没留意苏让脸色的变化,扭身就走了。 苏让憋着一口气,三两下把鸡蛋皮剥了下来, 一口吞下去半个。他一边死盯着韩宴之,一边咬牙切齿地嚼着。 韩宴之伤了一只胳膊, 因此只能一手用力捏碎了蛋皮, 迅速剥完后,咬了一大口, 苏让看在眼里,脸黑得成了锅底。 “你为何学本王?”苏让鼓着脸颊问。 韩宴之看他气成个球的样子, 笑道:“王爷, 他人吃饭, 我也吃饭,这是人之常情,并非偷学窃取。” 这次从长水城出发后, 韩宴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做采买的事, 苏让对他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快到恒州城了, 他和车队终于汇合, 时时刻刻在眼前晃, 还动不动凑到温缇跟前说话问事, 苏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现在韩宴之一顶撞,他立刻像炮仗似的炸了。 “滚,吃不吃,都别在本王跟前碍眼!” 韩宴之慢悠悠吃完剩下的鸡蛋,嘴上丝毫不相让:“初阳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当然要好好品一品。” 苏让肺都要气炸了, 腾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韩宴之的衣襟。 不远处,朝露瞧出来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情景,拉了拉温缇袖子。温缇偏头一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这两个还有心思添乱。 她脚步生风,几步跨到两人跟前,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韩宴之脑子转得飞快,迅速答道:“王爷和我探讨鸡蛋的吃法,我们无意间起了几句争执,无妨无妨。” 苏让一口闷气憋了回去,他放开韩宴之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韩公子,吃鸡蛋还是有些规矩的好,免得辱了你侯门的出身!”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争执的,大灾在前,一个半个鸡蛋都金贵无比,别像在家时那样随意挥霍就是了。”温缇哪能不知道这俩人在跟她扯谎,但现在她没空理会,只求他们安生些就好。 说完后,温缇抬脚就走,苏让迅速跟上。温缇动一步,他也动一步,温缇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王爷,你伤没好还是回去歇着吧。”温缇皱眉劝他。 苏让没有说话。 温缇走了几步,苏让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温缇一跺脚,转身看着他。 苏让两手一摊:“我现在好好的,头也不晕了,去给你做个帮手不行吗?”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工夫耽误不得,温缇没时间劝他了,看苏让脚步也不虚浮,便任他跟着去了。温缇铺毯子,他掸灰,温缇拿茶壶,他端杯子,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隔着浅浅的夜色,韩宴之默默望着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抬头,望向不远处黑黝黝的山峰。 铁柱他们捡柴回来,几堆篝火点了起来,这群山环绕间的平地似乎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气。朝露晚霞就着篝火烤了些干粮,送了几个给苏让和温缇,又一一分发给众人。 苏让寻摸了一处离韩宴之八丈远的地方,拉着温缇坐下,才安生地开始啃干粮。温缇跟着坐下,心里好气又好笑,但她也不点破他的心思,毕竟这时候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吃了两口干粮,温缇忽然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似的。苏让发现她不对劲,伸手推了推她。温缇还是僵硬得像个木头人。 “来……”苏让刚想喊人,温缇动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别说话!” 温缇指了指不远处,苏让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夜色浓重,一片漆黑。 他不解地看向温缇,温缇有点着急,又轻声说:“你听声音!” 苏让支棱起耳朵,去听夜色里的声音,辨认了许久,他才听出来,哗啦哗啦,像是风吹过林木的声响。 他刚想说起风了而已,随即一想,不对,现在没有刮风啊。 苏让立刻警惕起来,向着大总管和侍卫长暗暗打了几个手势。两个人训练有素,瞬间领会了苏让的意思,一边指示众人继续高声说话吃干粮,一边叫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拿上刀剑,静悄悄地潜入到黑暗之中。 不一会儿,黑暗中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很快,侍卫们揪着几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送到了苏让跟前。 出乎温缇和苏让的意料,侍卫们这一顿折腾,抓住的竟是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太婆。 老太婆被推搡得踉踉跄跄,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土匪杀人啦,土匪杀人啦!” 侍卫长手起刀落,啪一声劈断了她们眼前的一块石头,几个老太婆顿时吓呆了,靠在一起抖抖索索个不停。 苏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几个。大总管立时会意,高声骂道:“什么土匪!你们跟前这是楚王爷,恒州真正的主人!” 几个老太婆先是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后,最瘦弱的那个一边发抖,一边开口说:“王爷那样的尊贵人物,咋会来山沟沟里,你们土匪瞎话都不会说……” 侍卫长擦了擦刀,瞪着她们骂道:“你们有钱还是有物,就算土匪来了,抓你们做什么?炖肉喝汤,还得嫌你们老骨头硌得慌!” 有的老太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土匪吃人肉啦!” 侍卫们气得想动手打人,可这些人打骂两下恐怕都得散架,他们不敢在王爷跟前闹出人命来。 见眼前乱成一团,温缇站出来柔声劝道:“婆婆莫哭,我们真的是从京城来的,不信你们仔细听听我们的口音。” 起头说话的那个显然是个有见识的,她推推嚎哭的几个人:“嘿,嘿,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们都是京城人。” 老太婆们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又借着篝火仔细去瞧眼前这些人,见他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火光一照,都是金碧辉煌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你们,你们还真的是尊贵人物啊?” 苏让走到她们跟前,认真地说:“本王从京城到恒州,就是为百姓而来的。洪水泛滥,百姓遭殃,赈灾救援不力,是本王的罪过。” “你真是王爷啊。”几个老太婆嚷嚷开了,“王爷,你是来救俺们的?” 苏让指天发誓:“我楚王苏让向天起誓,在恒州本王必将倾尽全力,还百姓家园。” 老太婆听见他的话,又咧嘴哭了,个个哭得都委屈万分:“呜呜,城外的富户跑了,城里的大官也跑了,就剩俺们老的小的,跑不动,没人管。” 苏让听得心中哀叹不断,这一路走来,他从各县官吏那里探听到不少消息,已经预料到恒州城的乱象了。 出京前,他派人收集证据,肃清了恒州一众贪官,但因为太子一直从中作梗,新的继任官员一直没能定下来,所以他才向父皇请命亲自赶去恒州补修河堤。没想到,他人还没到,洪灾就来了。如果恒州城真的浮尸遍野十室九空,那一定是他苏让的罪过。 温缇见苏让神色越来越晦暗,估摸着他一定是在深深的自责。现下恒州这惨相,她劝也是劝不动的,不如让苏让先转移注意力。 她走上前,耐心开解那些哭个不停的老太婆:“婆婆,你们吃的苦王爷知道了。恒州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们再说清楚些,王爷过来就是为你们做主的。” 那个最瘦弱的老太婆抹了抹眼泪,絮絮叨叨开始诉苦了:“城西那条大河啊,隔个十来年就要发一次水。今年算着时候也要到了。大官说要修河堤,可是啊,一直不见他们开工……” 这骨碌情节我们早知道了掐了不用播,温缇无奈地打断她:“婆婆,说说城里城外发水的情形吧。” 老太婆们顿了顿,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发水啊,今年雨水天天下,那河堤跟豆腐似的,河水一冲就垮了。” “俺们家里,就是城外的村子,全都给淹了,屋顶都给淹没了。俺们给冲到树上挂住,才活下来的。” “听说城里也一样,也没个管事的大官,淹死了不少人。” “河水刚淹到脚脖子时,那些个有钱的啊,有力气的啊,都跑了,俺们跑不动啊。” 苏让胸中的悲愤几乎要喷发出来了,他喃喃道:“偌大个恒州城,竟然真的无人主事,让百姓生生受了这场洪水。” 瘦弱的老太婆接话说:“多亏城里有个丁少爷,听说现在城里人都听他的话,才没乱起来。” 温缇想了想,没记起来书里写过这个人,便追问道:“丁少爷,他是什么人?” 老太婆纷纷答道:“俺们不知道,水退了一些以后,俺们进山里找山洞住下了,平时就摘点野菜树叶吃,一直过到了现在。” 苏让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看他站得摇摇欲坠,温缇皱眉提醒道:“王爷,你伤还没好,还是坐着说话吧。”说完,她拉着苏让,打算把他推回石头上。没想到,一挨上苏让的手,温缇只觉得触到了一片冰凉。 第四十五章 吃了我的好东西 温缇握紧苏让的手, 抬头看向他,他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哀愤怒,比夜色更浓更沉重。 “王爷来了, 赈灾粮也要来了,恒州城有救, 你们放心吧。”温缇大声说, 既是安抚几个老太婆,也是劝慰苏让。 老太婆挂着泪珠惊喜地问:“朝廷也要发粮食了?” 温缇继续给她们喂定心丸:“粮车在路上呢, 已经进了长水府的地界,马上就到恒州了。” 苏让的手慢慢恢复了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 吩咐大总管道:“去, 拿些干粮分给她们。” 老太婆听见干粮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干粮,有干粮!” 苏让胸有成竹地说:“你们暂且再熬几日, 朝廷赈灾的钱粮就要来了, 每日的粥饭薪柴都会有的。” 老太婆们把眼泪一抹, 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是, 王爷说得一准儿是真的, 俺们信王爷。” 大总管亲自动手, 一人给分了两三个白面馒头, 她们一见白面,全都是惊喜欲狂的样子,打从开始下大雨发大水,她们许久都没尝过白面白米的滋味了。 馒头发到手里,老太婆虽然牙没几颗,但狼吞虎咽地, 三两下就吞完了一个馒头。 瘦弱的老太婆一边嚼一边悄悄问大总管:“王爷贵人们,明天是打算进城吗?” 大总管答道:“那自然,王爷早日到,好早日修整路桥、赈济灾民。恒州城就在眼前,我们不能耽搁。” 几个老太婆把剩下的馒头宝贝一样塞进衣服里,又七嘴八舌地说:“前边的山路让石头泥浆给堵上了,要去城里,得绕山里的小路,多走上大半天才能到。” 温缇听见她们的话,心想现在正经的山中官道都这样难走了,还绕小路的话,岂不是难上加难,便笑着对几人说:“那,几位婆婆明日若无事,来给我们带路可好?” 老太婆见她长得模样俊俏,人又温柔和善,忍不住亲近地说:“现在家里还淹着,俺们哪有正经事干?姑娘放心,明天俺们就在前头带路。” 她们心里小盘算打得噼里啪啦响,吃完这几个馒头,她们还是得去摘野菜嚼树根,跟着王爷这些贵人,说不定一直有白米白面吃呢。 大总管寻了块空地,让她们也歇在这里,侍卫长叫了两个侍卫,吩咐他们好好留心,看管好这些人,毕竟都是偶遇的陌生人,他们得时刻防范。 安抚好几个老太婆,温缇才扶着苏让坐了回去。这时,苏让已经胃口全失,一口干粮也咽不下去了。 温缇明白他的烦恼,没再去他跟前费唇舌,只起身去马车里铺好被褥,喊他过去早点休息。苏让听见嗯了一声,人还坐着不动,听温缇说好好睡觉养精蓄锐后,才能有精神应对恒州城里的事务,他才起身上了马车。 他躺好盖好被子后,眼睛却还睁得很大,盯着马车顶不知道在想什么。温缇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为早些赶到恒州城,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起了身,简单洗漱后扒了口干粮,便由几个老太婆在前方带路正式开拔。 果然前边山中的官道山石塌方的塌方,泥石流掩埋的掩埋,几乎没有几段能正常通行。几个老太婆是走惯了的,见无路可走了,就势一拐,就领着他们进了一条羊肠小路。 山中小路崎岖陡峭,马乘不得,驴骑不得,所有人都只能步行,有的小路不过三尺多宽,马车险险能擦着山石走过去。 韩宴之手还没好,腿脚倒是很快,一个人走着走着,走到了队伍前边,和几个老太婆搭上了话,有说有笑的走了一路。 正午时,一行人正好走到了一处宽阔地方,苏让见大家人困马乏的,便说要停下歇脚吃饭。 温缇主动揽了活计,提着篮子和朝露晚霞一起给大家分发干粮。她发了一圈,最后发到了韩宴之面前,递给他一个荷叶包。 韩宴之打开一看,里头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芝麻饼。他拿起芝麻饼咬了一口,满口香甜,是许久没尝过的美味,便抬头向温缇笑了笑:“稀罕物啊。” 温缇回了一个微笑:“吃了我的好东西,有事是不是也不该瞒我?” 韩宴之嚼饼嚼得正香,听见这话不由得停了下来,他僵硬地维持着笑容:“原来是想换我的消息。” 路上温缇偶然听了一耳朵韩宴之和老太婆的对话,马上猜到他在打听恒州城里城外的情况,本以为他打听出来后会直接报告给她或者苏让,没想到半天没动静,她这才主动过来询问的。 被韩宴之点出来她的心思,温缇讪笑道:“什么换不换的,韩公子若有消息,难不成还会瞒着我们吗?” 韩宴之苦笑着回答说:“我的确不会瞒你,不过这半天我实在没打听出来什么,只知道城里那位丁少爷不是一般人物,若是进了城,我们怕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不远处的老太婆这半天和韩宴之熟悉了不少,几口吃完了自己分到的干粮,就往韩宴之这里凑,听见他提丁少爷,便接话说:“丁少爷啊,厉害得很呢,听人说他连九品芝麻官也不是,可城里的老百姓啊老爷们啊人人都听他的话。” 老太婆一边说着一边瞄韩宴之手里的荷叶包,韩宴之伸手就要把剩下的馒头递给她。 温缇拦住韩宴之的动作:“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你怎么能饿肚子?”说着又从提篮里拿了个馒头给了老太婆,老太婆喜滋滋地捧着转身走了。 苏让早就瞧见这边的动静,见温缇立在姓韩的那里半天不动,不禁急躁起来,隔着老远喊她,说要换药。温缇听见,一下也不敢耽搁,转身飞快地走了回去。 韩宴之低头继续去吃剩下的芝麻饼,可怎么嚼也品不出来之前的香甜味了。 下午又在山林里穿梭了小半天,一行人才远远地看见下山的大路。路的尽头是无边的水面,恒州城就像泡在水里的一座孤岛,孤零零地矗立在水面之上。 苏让和温缇等人看见这景象,都有些惊讶,于是叫来老太婆问道:“恒州城是被洪水围困,和外边断了来往吗?” 老太婆摇摇头,回道:“没有没有,城门口有浮桥来往的,但是有人白天晚上看着,不叫俺们这样的人随便过去,也不叫城里人出来。” 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水面,苏让异常痛心:“大水淹成这样,城里百姓岂不是无处落脚?” 一天一夜的相处,老太婆现在也不怕苏让了,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恒州城里好着呢,俺从小时候就听说,因为临着大河,恒州城修的时候,特地修得高了一截,还把城墙南北门修得尖尖的,遇水了也不怕,能像艘船似的浮起来。” 边走边说着,一行人下了山,还没走多远,就见前面几个半大小子溜达来溜达去。 老太婆见着他们,瞬间慌张起来:“王爷,贵人啊,前面的路不叫俺们这些城外人过,俺们路就领到这里了。” 苏让也没有劝阻,看着她们慌慌张张地你扶我我拉你,飞快地钻回了山林之中。 车队的众人诧异得直挠头,纷纷议论道:“前边的人是什么凶神恶煞吗?把她们吓成这个样子?” 等再回头一看,几个小子也发现了车队,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过来。 “嘿!前面来的是什么人?”还没走到跟前,有个人便开始高声喝问。 去苏让跟前询问了两句,大总管才大声回答:“我们从京城来的,想进恒州城探亲。” 几个小子哈哈大笑起来:“头回见着冲到洪水里去探亲的人,这里发大水啦,你们不知道吗?” 问话的那个喊道:“回去找生路吧你们,丁少爷早说了,恒州城不收外人!” 侍卫长越听火越大,大声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他姓丁的又算什么东西?敢拦着老子进恒州城?告诉你们,老子想进的话,天皇老子都拦不住!” 几个小子瞬间变了脸,蹭蹭从背后抽出柴刀来,杀气腾腾地就冲了过来。 侍卫们哪里会怕这些半大小子,个个出剑拔刀,迎面杀了过去。两方相遇,短兵相接,几个半大小子竟然和侍卫们打得不可开交。 这不是侍卫们畏敌无能,只因为侍卫长下了令,要全都活捉回来给王爷审问,所以他们下手时都留了几分余地。 几个小子就不一样了,个个年轻气盛,都是混不吝的痞子做派,下的都是狠手,刀刀直冲别人要害。有最胆大妄为的,直接举着柴刀,向温缇和几个丫鬟冲了过去。 “先抓了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他们嬉笑着大喊。 一句话直接惹恼了苏让:“杀!给我杀!全都格杀勿论!” 第四十六章 终不敌美色当前(三合一)…… 侍卫们得了令, 一下子放开了手脚。铁柱早就被气得七窍生烟,现在见这群小子要调戏温缇她们几个,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这下一刀一个,瞬间撂倒了一片。 朝露晚霞哪里见过这样鲜血横飞的场景, 吓得几乎当场晕倒, 晨烟也没见过铁柱这样残暴凶狠的模样,一下子呜呜哭了出来。 有人在眼前倒下去, 几滴鲜血溅到了温缇脸上,空气中满是血腥味。这一刻, 她才明白, 和影视剧里番茄酱横飞的武打戏相比, 你死我活的真实战斗场景有多可怕。 苏让发觉了她僵硬的神态,立刻出声喊停:“行了!还没死的抓过来,我有话要问。” 这群小子本来是横行乡里的痞子混混, 平时冲着百姓耍狠没遇过敌手, 没想到今天碰上了硬茬, 三两下就被刀剑捅得都是血窟窿, 现在一个个怂得像是小鸡子儿, 被人一提溜一个扔到了苏让面前。 苏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问道:“你们为何不准外人进城?现在恒州城遭洪水围困, 有外人来做帮手不好吗?” 他虽然没亮出身份,但久居上位的气势足以镇得几个小混混胆战心寒。 几个小子哆哆嗦嗦地答道:“是丁少爷吩咐的,城里粮食不够吃,丁少爷说城里再来人,大家就得抱着一块儿饿死了。” “所以叫我们守在这里,谁过削谁, 守不住的话……”他们打了个冷颤,“我们也没饭吃了。” 苏让冷笑一声:“还以为他多大的本事,原来是只管自己偷生,不管他人死活。” “丁少爷不能骂!” 没想到,几个小混混到了眼前的境地,竟然还护着那个丁少爷,苏让更好奇了:“哦?那你们说说,我听听,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他是恒州最有钱的丁家大少爷!” 大总管和侍卫长听乐了:“有钱?一个恒州府的商人,难道还骑到官府头上了?” 小混混听见官府两个字,混不吝劲儿又上来了,这次洪灾里好的坏的他们见了不少,就是没见过官府出现的影子。 一个啐了一口骂道:“城里哪还有什么官府啊,大官贪了修河堤的银子被抓了,小官洪水刚涨上来就跑没影儿了,也就是丁少爷拿自家的钱散出来给大家花,他站出来管事才人人服气的。” 其余人跟着附和:“现在城里的人都把丁少爷当佛爷供着呢,你进城说他一句,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你!” 苏让越听脸色越阴沉。恒州首富丁家他早有耳闻,据说家财万贯,田产遍布整个恒州府,而且丁家恃财而骄,从来没有向他这个恒州真正的主人示好过。 现在洪灾当前,丁家少爷跳出来揽了抗灾救灾的大权,是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还是趁机收买人心,要行什么勾当? 小混混见识过那位丁少爷的厉害,打从心里服气他,因此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侍卫长察言观色,发现苏让变了脸色,上去给了他们一脚,骂道:“唾沫星子厉害,还是真刀真剑厉害,不明白就再尝一刀!”几个人瞬间吓得收了声,像鹌鹑一样老实地窝了起来。 苏让压下心里翻滚的念头,沉声吩咐道:“走,进城!” 刚才打斗时,侍卫们下手都心里有数,小混混们被刀剑一通捅扎,血流得厉害,但不致命,杨大夫扔了几瓶金创药过去,他们自己涂了涂便止了血。 几个人垂头丧气跌跌撞撞地在前边领路,引着车队走到了水边。就见无边无际的水面上,飘着一排小船,并无他物。 押着他们的铁柱以为他们故意领错路,刀一横,抵住一个混混的胸口:“浮桥呢?”小混混吓得腿都软了,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指着水面说:“那些小船就是浮桥!” 听他们解释完众人才明白,原来水面上的木船一艘艘由铁链连接,桥上再放木板供人通行,就是本地人所说的浮桥。 一个小混混把临近水边的那艘船拉了过来,嘴里说:“从这里上去,踩着木板过去就行了。” 侍卫长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亮出刀剑,先上了船。马车小驴是过不了浮桥了,留下马夫看守,其余人一个接一个地也上了船。 几个小混混做惯了看管浮桥的事,现在也极其自然地一边拉着船保持稳定,一边喊着看好脚下,别掉下水。 大总管和温缇亲自扶着苏让上船,他刚迈了一步,边上一个小混混嘴上含混地念叨着:“这法子也是丁少爷的主意呢。”苏让的脚步一顿,稍后才慢慢落在了船上。 所谓浮桥,并不好走,水波一荡,船身和木板跟着一荡。走到水中央,突然刮来一阵大风,船和木板飘来荡去的,几乎要把人晃晕。 温缇本来想搀扶好苏让,在船上这么一荡,她先受不得了,搀扶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苏让的胳膊。船晃得越来越厉害,温缇控制不住地头晕目眩,整个人几乎半倚靠在苏让身上。 走过了水中央那段路,水面船身渐渐平稳了下来。温缇轻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低头看了看她抓着苏让胳膊的那只手,温缇脸一红,迅速抽了回来。她抬头悄悄看向苏让,他冷峻的侧脸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压根没有察觉自己的小动作。 回想刚才她怕得要死,苏让竟然毫无反应,这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啊。温缇再次诧异地看向苏让。 下了船,恒州城的大门就在眼前了,脚下荡着浅浅的一层积水,整座城池像是半泡在水里似的,苏让遥遥看着,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在忧虑什么?是因为那个丁少爷?温缇想问他,但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她想了又想,书里没提过这个什么丁少爷啊?估计也就是个路人甲吧。就算再有钱又怎么样,自古哪有民与官斗的例子,就是当今首富见了现管的官儿,不还得下跪磕头吗?更别说苏让的身份了,一亮出来还不得把那个丁少爷吓趴下。 自己想明白了,温缇大喇喇地拉着苏让就往前走:“快些进城吧,日头都快落下去了,我们早些进去收拾落脚。”苏让没有说话,任由她拖拽着向城门走去。 城门没有看守,门前空荡荡的,偌大一片地方,除了他们一行人说话走动,淌过水面的声音,没有任何其他动静。温缇没觉得异常,现代生活的经验告诉她,这种特殊时刻,能行动的肯定都忙救灾去了。 走着走着,忽然苏让猛地一拽,拽得她一个踉跄,跌到了苏让怀里。继而嗖一声,一支冷箭射到了她刚才的位置上。 “不好!有埋伏!”侍卫长、大总管,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团团地把苏让和温缇护在最里头。 冷箭没有再出现。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有人问话:“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恒州城?” 所有人都看向苏让,他之前吩咐过,进了恒州城,要先隐瞒身份探听好情况再做打算。苏让放开温缇,向前走了一步,高声回道:“我是新任恒州知府,你等还不快开门迎接!” 城墙上下又是一片寂静,许久没有回音。 大总管凑到苏让跟前,轻声地说:“王爷,这恒州城实在蹊跷啊。”苏让眉间的川字挤得更深了:“切莫泄露身份,一切随机应变。” 温缇也完全没预料到,一心来救灾的他们,进个恒州城还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救灾难,反派配角想救灾,更难! 大总管和侍卫长分别把苏让的吩咐一一传话了下去,所有人都清楚现在的形势,因此个个把话记在心里,预备去打艰难的一仗。 突然间,城门吱嘎吱嘎慢慢打开了,冲出来一群人,个个举着木盾,身穿藤甲,不像正经官兵,也不像寻常百姓。这群人里最后走出来一个高壮的络腮胡。 络腮胡环视一圈,认出来苏让是刚才说话的人,冲他一扬下巴:“知府大人?” 苏让拱手道:“正是。” 络腮胡口气还是一样蛮横:“没有鸣锣开道,没有威武仪仗,文牒手续有吗?” 苏让坦然答道:“进了城,入了府衙,该办的自然会办。” 络腮胡下巴快翘到天上了,继续盘问道:“你,姓甚名谁?” 侍卫长看不下去了,骂道:“你又是何人?胆敢来盘问恒州城的父母官?” 络腮胡眼睛一瞪,回话的语气比他还凶:“老子是给整个恒州城看家护院的!别说你个真真假假都不知道的知府,就算皇帝老儿进恒州,老子也要问清楚!” 苏让身后的一行人躁动了起来,在京城时楚王虽然孤僻古怪,但他堂堂一个王爷何时受过一个粗鄙小民这样的刁难,侍卫们和铁柱等几个家丁都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正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从络腮胡背后传了出来。 “哎呀,哎呀,都在吵什么?” 络腮胡听见这句话,立刻变了脸色,转身一弯腰,谄笑着说:“少爷,有外人来了,自称是新上任的知府,小的正要验验他的真假。” 穿藤甲的一群人哗啦闪出一条路,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公子哥儿,摇着扇子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 公子哥儿哗一声收了扇子,梆一声敲在络腮胡脑袋上:“知府?知府大人驾到,你们不夹道欢迎,怎么还敢拦路呢?”络腮胡头也不敢抬,嘴里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小的莽撞了。” 走到苏让跟前,公子哥儿毫不掩饰地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扑哧一声笑了:“一群瞎子!看看大人这通身富贵的气派,怎么会是假冒的呢?”络腮胡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应和道:“是,少爷说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苏让和温缇互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有了数。这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儿恐怕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丁少爷。 “你是……”苏让的问话刚出口,公子哥儿猛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狭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瞄了一眼温缇和她身后的几个丫鬟,挤眉弄眼地笑着说:“还有娇娘子跟随在侧……”见苏让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公子哥儿语气一转:“这样大的排场,不是大人还是什么人?” “你是……”苏让板着脸,又起头问他。 公子哥儿晃着身子,嘻嘻笑着答道:“我不过是恒州一介布衣而已,听说大人驾到,就跑来看热闹了。” 苏让黑着一张脸,话里带刺地说:“连恒州守军都对你唯命是从,公子何必自谦呢?” 公子哥儿眼神闪烁一下,又迅速笑弯了眼:“我这个看热闹的,竟叫大人误会了。”他又梆一声敲了络腮胡一扇子,指着他说:“他一个在我家烧火打柴的下人,怎么敢冒充恒州守军呢?” 听见这话,苏让一行人都吃了一惊:守城的是丁家的家兵,难道现在恒州城的戍守防卫也落在他手里了?温缇上前几步,悄悄地立在苏让背后说了几个字:“城里形势不明,不如……” 原书里没写过恒州城里的情形,眼前这个丁少爷不知道是敌是友,但以她阅网文无数的经验,越是这种脸上笑嘻嘻的,做事做人越心狠手辣。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先保持距离为好,一旦进了城,可就是直接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了。 话没说完,公子哥似笑非笑的眼神飘了过来,温缇心里咯噔一下,咽下了后面的话。 苏让发觉了他眼神的去向,铁青着脸挪了一步,把温缇完全挡在后面。 公子哥毫不遮掩嘿嘿笑了两声,又若无其事地对苏让说:“大人,这里水都没过脚脖子了,还是早些进城为好,城里的大事小情还等着您主事呢。” 温缇心里一紧,赶紧扯了扯苏让的衣服。 苏让盯着公子哥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说的是,天灾面前,大事为重,公子不妨前边带路吧。” 温缇扯着苏让衣服的手落了下来。 公子哥狐狸眼眯了眯,笑着一摆手:“大人请。” 苏让整了整衣袖,昂首阔步向前走去。大总管和侍卫长看了看温缇的神情,抬步去追苏让。温缇叹了口气,示意朝露晚霞等人一起跟上去。 穿过城门,地面的水越来越浅,城里的街道屋巷渐渐映现在眼前。所有的房屋墙面上都有一道一人多高的黑黄水线,几座零星的低矮土房有的塌了半边墙,有的摇摇欲坠,几乎要倾倒在地。街上的积水比城门外更浅一些,有些地段水已经干了,露出来一些黄泥。 温缇越看越胆战心惊,虽然眼前一片平静,但这残存的些许痕迹,无不在诉说之前洪水肆虐时的可怕景象。她抬头瞧了瞧苏让,果然他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神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路上也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行人百姓,远处路的尽头只有一个人在哗啦哗啦地扫水扫黄泥。 苏让忍不住回头去问那个公子哥儿:“公子,下官初来乍到,关于城内情形,还要请教公子。” 公子哥儿打开了扇子,呼啦呼啦扇得正起劲,听见苏让的问话,笑嘻嘻地说:“我一介布衣,哪能指教大人啊?” 他扇子向前一指:“前边拐弯,府衙就到了。” 苏让心里一阵冷笑,山里遇见的老太婆早说过城里官吏已经逃离了恒州,现在城门内外都是丁家家兵把持,就算他去了府衙,恐怕也无人可用。 “公子带我入城,显见是个热心人,此刻何必推辞呢?”他使个眼色,侍卫长和铁柱一前一后堵住了那个公子哥儿的去路。 “少爷!”络腮胡和手下顿时急了,举着刀剑就想冲过去:“放开我家少爷!” 侍卫长和铁柱手上的刀剑虽然没动,但是浑身上下已经起了杀气,其余侍卫家丁也都警醒了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两拨人仿佛猛虎一样凝视对峙着,气氛几乎凝固到了冰点。 公子哥儿站在中间,却面无惧色,继续呼啦呼啦地扇起了扇子。扇了一阵,见苏让同样不动如山,一双眼睛深沉地盯着他,他猛地一合扇子,笑嘻嘻地说:“大人既然有用到小民的地方,小民自当全力以赴。” “走吧。”他晃着身子走到侍卫长跟前,扇子啪一声按在他的刀鞘上,侍卫长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杠,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扭脸看向苏让。 不等侍卫长回应,公子哥儿收回扇子,绕过他,昂头向前走去。苏让打了个手势,让侍卫长稍安勿躁,自己盯着公子哥儿一晃一晃的背影,很快抬脚跟了上去。 原来怒发冲冠紧张对峙的两拨人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分别跟了上去。 果然拐弯走了几步后,府衙便出现在眼前。然而府衙前面的路上,黄泥堆积了足有半尺多厚,应该是大水退去后,从来没人打扫清理过。府衙大门虚掩着,半开不开的门缝里也满是污泥。 见这情景,温缇不由得也皱了眉。现在的恒州,知府要员们被抓了,小官小吏们全跑了,经过这场洪水,显然在恒州百姓眼里,府衙已经毫无威信可言了,现在水退后连往这里走动的人都没几个。苏让要想执掌官印、统管全城赈灾事宜,前路会有多么艰难。 苏让脸上没有异色,他已经预想到了眼前这样的景象,便直接吩咐了大总管铁柱等人去清扫街道。转过身来,他问那个公子哥儿:“公子,现下城中百姓都在何处,为何一路行来不见什么人影?” “现在?”公子哥儿呵呵笑了两声,手里扇子指了指天空,嬉笑着答道:“日当正午,正是吃饭的时辰,各家各户应该都在烧火做饭啊。这等小事也值得大人询问么?” 苏让扫了一眼附近的屋舍街巷,冷笑着对他说:“烧火做饭,却不见炊烟,恒州城百姓难道是吃风喝露的?” 公子哥儿的笑容僵住了,他尴尬地收回扇子,低头扇了扇风,等再抬头又是一张嬉皮笑脸:“竟让我给忘了,现在城里粮食柴火所剩无几,百姓干脆把东西放在一处,齐聚在城西的永济寺一同烧火做饭。这个时辰,人应该都在永济寺呢。” 他这不是忘了,是故意试探,给人下马威! 苏让心里气得火冒三丈,但面上没显出半分。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交锋,苏让心里有了数,眼前这人行事乖张,尤其一副没皮没脸的无赖相,他要是先恼了,就是输了,不如沉下气来,以不变应万变。 深吸一口气,苏让竭尽所能地控制着声音,语气平静地说:“原来如此,多谢公子告知此事。”公子哥儿的嬉笑还挂在脸上,眼神却透出不一样的亮光来,开始重新上下打量苏让。 这时,铁柱领着人已经在路中央慢慢扫出来一条窄窄的过道。 苏让几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公子哥儿摇扇子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路扫出来了,公子请与我进府衙一同叙事吧。”公子哥儿有些意外,但还是任由他拉着向前走去。 走到府衙门口,苏让亲自上手推开了半掩着的门。刺啦一声,门一开,污泥顺势涌了出来。公子哥儿眼疾手快,把苏让往一旁一扯,堪堪避过了污泥。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大人,小心!” 苏让一拂袖子,甩开他的手,踏过门槛,走进了府衙。后边众人一字排开,也先后走进了门。 府衙里更是脏乱不堪,随着洪水灌进来的满地污泥不说,各个屋子里桌椅家具都翻倒在地,乱得不成样子。不等苏让吩咐,王府所有人一进门便忙活起来,扫污泥的扫污泥,收拾整理的收拾整理。 公子哥儿看了看情形,交代了几句话,他的家兵也都跟着清扫整理去了。 他自己进门时踩了一脚泥,满脸嫌弃地跺了跺脚,后来干脆蹦到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下,翘着脚看众人忙碌。 苏让叫住侍卫长,对他耳语了几句,很快侍卫长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公子哥儿把一切看在眼里,脚晃得更起劲了。 “公子!”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他身旁传过来。 公子哥儿一回头,温缇站在假山石旁边,递过来一个小扫帚。 “公子,您鞋脏了,现下找不出现成的鞋袜,不如将就将就,先扫扫泥。”温缇早发现他脚上糊的厚泥了,他们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地面,这人要是下来一走动,又得给弄脏了,所以干脆递个扫帚,让他先把鞋清理干净。 公子哥儿没觉察温缇嫌弃的心思,笑得是见牙不见眼:“美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姓丁,名叫丁润成,喊我丁哥就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拿扫帚,整个人几乎凑到了温缇面前。 丁润成还没来得及靠近温缇,就被人一把搡了回去,整个人摔倒在假山石上。 “哪个不开狗眼的,敢碰老子!”他顿时火了,嘴里恶狠狠地骂道。等爬起来一看,是苏让立在眼前,把温缇完全挡在了身后。 丁润成迅速地收了眼里的戾气,勉强扯起嘴角,笑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苏让嗖一下把扫帚扔到他怀里:“快些清干净脚上的泥吧,丁少爷!”最后三个字苏让特地加重了语气,说完拉着温缇转身便走了。 丁润成慢慢起身,拿起扫帚抛起来又接住,才低头去擦鞋上的泥。络腮胡远远看见,一路小跑过来,讨好地笑着说:“少爷,这等脏活您怎么能动手呢?来,来,小的给您擦。” “哼!”丁润成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络腮胡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扫帚,弓着身子开始给他擦鞋。 丁润成翘脚等着,嘴里开始嘀咕:“丁少爷。这个官儿刚才叫我公子,现在喊我丁少爷。”络腮胡一边殷勤地擦鞋,一边顺口回道:“这还不是他识相,恒州城里这些百姓,不也喊您丁少爷吗?” “你懂个什么!”丁润成假作踢了他一脚,踢完收回脚,抢过来扫帚胡乱抹了几下,见一双鞋勉强能看出原样来,就把扫帚往络腮胡怀里一丢:“走,别来烦我。”络腮胡挠挠头,讪笑着抱着扫帚走了。 很快,又有脚步声传来。丁润成以为是络腮胡回来了,不禁骂道:“叫你滚了还敢回来?” 没想到,回答他的是一个硬声硬气的声音:“丁少爷,大人请你进屋说话。” 丁润成猛地翻身起来,就见来的是那个当官的手下,他直接换上一张笑嘻嘻的脸,说道:“进屋啊,大人叫我,我自然要去。” 说话人是铁柱,温缇领着丫鬟紧赶慢赶先收拾出一个厢房,给苏让先落脚去处理事务。苏让进屋前,没忘了把这位丁少爷也请进来。 这厢房又小又偏,一进门还没散去的潮气便扑面而来,洪水泡出来的印记也明晃晃地挂在墙上。丁润成扫视一圈,撇了撇嘴。幸而地面家具倒是都擦拭干净了,坐一坐倒也无妨。 等苏让和丁润成分别落了座,朝露晚霞一个端着新烧开的热水,一个捧着几样干粮送了上来。 苏让脸色虽然阴沉,嘴上却不吝啬客气话:“丁少爷,如今正是吃饭的时辰,现下府衙一无所有,委屈你和我一起啃干粮了。” 丁润成瞄了一眼干粮,笑得有些促狭:“全城百姓早下了毒誓,约定上交所有粮食,大家一起按人按量熬粥分食,我一平民百姓,哪敢违背毒誓,背着人吃这等好东西啊。” 这话实在婊里婊气,温缇都听不下去了,直接张口呛了回去:“如今恒州又潮又热,干粮再放下去便要发霉变质,此时为求个与民同苦,不吃干粮硬要去喝粥,不是糟蹋粮食暴殄天物吗?” 温缇气得鼓鼓的,这一路随行,她打从心底里心疼苏让。一个病恹恹的尊贵王爷,为了给恒州修河堤为了给百姓赈灾治疫病,舟车劳顿各种赶路,感染疫病好了也没几天,路上还替她挡石头受了伤,现在吃几口馒头烧饼,就要被这个什么丁少爷阴阳怪气的讽刺,不顶回去,还当他们楚王府的人都是小猪佩奇呢。 丁润成眼中满是惊讶,他早瞧出来这个丫鬟打扮的人和这个官儿关系不寻常,但没想到她一个小丫鬟这么牙尖嘴利,敢当众顶撞人。 温缇越想越气,干脆走过去收走了丁润成面前的干粮:“丁少爷不吃,外边多的是人等着吃,我们散给别人就是了。”“哎哟哟,是我的不是,惹了美人生气。”丁润成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对着温缇又是一副嬉皮笑相。 苏让本来打定主意,不管丁润成怎么激他都要沉住气,但见他冲着温缇调笑,忍了许久的怒气立刻爆发了,指着他鼻子骂道:“你,闭嘴滚蛋!” 丁润成被骂得一个激灵,但迅速笑弯了眼睛:“蛋,我是不会滚的,走路我倒是会。”说着,他站了起来,一边整整袖子,一边小声嘀咕说:“有人满嘴仁政爱民,终不敌美色当前啊。” 温缇满脸鄙夷地说:“大人爱民如子,对男女老幼一视同仁,从不轻贱女子,比世上的轻浮男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丁润成被噎了个哑口无言,抬头看着温缇讪讪的笑了两声,随即冲苏让拱了拱手,转身就要走。 苏让恨不得这个人立刻消失在眼前,因此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走不送!” 温缇嘴上不饶人,心里明白得很:这个丁少爷现在在恒州城说一不二,如果不把他收服,这城里上上下下苏让恐怕是管不了的。所以见丁润成要走,她赶紧拦在前头:“公子,恒州城的情形您还没说清楚呢。” 丁润成停下脚步,看着她嘻嘻笑道:“我一个升斗小民见识浅薄,竟不晓得女子也能管朝廷公事了?” 温缇鼓着脸颊,正想词要怼回去,苏让走了过来:“她不过是慈悲仁善,忧心城中百姓罢了。” 他上前握住丁润成的手腕,使劲一握,捏得丁润成倒吸一口冷气,苏让当没看见一样,神态自若地说:“丁少爷请前边带路,我与你一同去永济寺。既然城中百姓日日喝粥,本官就不该私下吃独食。” 苏让明白温缇心里厌恶还要上来拦人的意思,她为了自己时刻惦记着公事,自己更不能意气用事了。因此他强压下怒气,决定先把这个丁少爷物尽其用再说。 “等等,大人……”丁润成还想说话,却被苏让硬扯着出了屋子。院子里的侍卫和丁家家兵,见他们两个要出门,立刻聚拢过来,分列两队跟在两人后面。 温缇立在府衙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陌之中,她想了想,叫上朝露晚霞,包了几大袋子干粮也往城西赶过去。 一路寻摸着,找到了永济寺的位置。寺外的街上此刻挤满了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不说,有的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有的一边跟人说话一边不停地啼哭。 温缇看得心里发毛:这丁少爷越权当家的恒州城里,百姓怎么看起来比城外几个老太婆还凄惨许多? 很快街上的人发现了她们几个外来者,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人眼里忽然有了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们不放。朝露晚霞吓得直发抖,紧跟在温缇后头,加紧步子跑向永济寺。 还没进大门,就听见苏让在大声说话:“下官姓苏,乃是恒州府新任知府,没想到下官还未到任就职,恒州便遇大水。下官虽人虽愚钝,但进了恒州城,必与百姓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苏让虽然没有明说,但王府跟来的人心里都明白,恒州城里城外异常诡异,王爷冒充知府,实为打探虚实,因此个个人前人后做戏做得滴水不漏,听见他这番说辞丝毫没有惊讶。 寺庙里人头攒动,几乎站满了人,但苏让一番慷慨陈词,下面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回应。 温缇走进寺庙,就见苏让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下,表情有些无措有些尴尬。虽说他在京城受太子排挤多年,活得憋屈隐忍,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没有人敢这样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她瞧得心疼,推了推身旁的恒州百姓,悄悄问道:“大人说话,你们怎么没个回应?”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什么大人?我们恒州人不认!” 一句话让温缇吃了一惊,她正想拉住那人追问,就听见丁润成流里流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说啊,大人初来恒州,礼数还是该有的啊,别叫人家笑话我们恒州人不懂规矩。” 下头的百姓先是继续沉默,随后有人带头稀稀拉拉的鼓了两下掌,喊了声大人。很快人们陆续跟着鼓起了掌,叫了声大人。 苏让运了口气,平复下心情,等掌声渐渐停下来时,他再次开口,无比真挚地说:“现在城外良田被淹,城中人人缺衣少食,处处家宅损毁,下官都看在眼里。自今日起,下官愿竭尽全力,与众百姓一同恢复良田重建家园!” 所有人仰头听着,听完了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丁润成扇着扇子,笑着说:“大人可许了诺啊,将来我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就指望他了,还不快点谢恩。” 下头又是先有人带头喊了声多谢大人,其余人干巴巴地跟着喊了一两声,又都不言语了。 苏让抿了抿嘴,皱眉望着下面一张张麻木的脸。 温缇看得心头火气,举起手里抱的干粮,大声说:“大人与恒州患难与共,绝不是虚言!”她上前几步,走进人群中把干粮举过头顶,展示给所有人看:“百姓家家户户上交粮食,熬粥分食,大人也把他随身带的干粮交出来了!” 听见干粮两个字,原来麻木的一张张脸瞬间放了光,眼珠子霎时活了一样,刷的看向她和朝露晚霞,饿狼一样盯着她们手里的包袱。 第四十七章 把人锁厢房里,您舍得吗…… 有人耐不住性子, 开始你推我我推你,一波一波朝着温缇她们几个涌去。苏让见这情形急得直跺脚,冲着众人大喊道:“别动!停下!都给我停下!”声调越喊越高, 几乎破了音。 然而下面的人仿佛没听见一样,只管朝着温缇身边挤过去。苏让无计可施, 转头去看丁润成。他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 嘴角挂着笑,好似在欣赏温缇她们又惊又怕的样子。 发觉苏让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丁润成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啪一声收了扇子, 指着下面说:“哎呀, 不好, 大人你看,美人她叫人围住了。” 苏让眼睛都要冒火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救她!” 丁润成拿起扇子, 在另一只手心里敲了两下, 故意叹气道:“也是, 这人挨人人挤人的, 美人若是有个好歹, 那可怎么好?” 说完, 他笑着瞥了一眼苏让铁青的脸色, 清清嗓子大声对着众人说道:“我的叔伯兄弟姐姐妹妹们哟,有吃的是好事,但别忘了大家先前发过的誓。” 一句话甩出来,下面挤来挤去的人像是被急速冰冻了一样,全都僵在了当场,片刻后, 所有人才慢慢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们恒州人就讲一个信字,言必行,行必果。”丁润成得意洋洋地看着底下的人,冲苏让说道。 苏让没有工夫理这人阴阳怪气的话,他正专心盯着下面,侍卫长和几名侍卫穿过人群,护着温缇她们走了过来。终于,温缇和朝露晚霞艰难地踏上了大雄宝殿的台阶。 人一上来,苏让赶紧拉着温缇打量了一番,见人好端端的毫发无伤,才恼火道:“你怎么过来了?”苏让是真的有点生气:恒州城里情况不明,百姓聚集的地方肯定危险重重,她实在不该自己往虎口里跳。 我担心你啊,温缇正要脱口而出,就听当当当一阵敲钟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钟楼上,有和尚在敲钟。院子里的人听见钟声,顿时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又开始吵嚷着你推我搡。钟楼上的和尚睥睨着底下推搡的人群,高声说道:“今日后院有粥二十锅,一人一碗,不得多取。老规矩,吵闹的,多事的,一律赶出去,一口粥也没有!” 底下沸腾的开水锅迅速冷了下来,人们恢复了安静的样子,三两下就变成了几支队伍,秩序井然地排队向后院走去。 见人们不再激动了,温缇赶紧把带来的干粮递给侍卫,又推了推苏让。苏让当然明白她的用意,指着干粮朗声说道:“所有干粮都在这里,交由法师分配。朝廷赈灾粮到来之前,下官就与你们每日一同喝粥!” 人们此刻才像活过来了一样,纷纷仰头去看苏让,虽然每个人都不言不语,但麻木的脸上有了几分活人气儿。 丁润成见了这情景,手上还呼啦呼啦地摇着扇子,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慢慢地,人们先后领到了粥,粥汤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干粮都被和尚们撕成碎块泡在了粥里,每个人都是迫不及待地一仰脖喝光了粥汤,剩下一两块干粮含在嘴里,咂摸半天不舍得咽下去。 喝完粥的人没有立刻散去,有的蹲着有的站着,似乎在期待盼望着什么,寺庙里外的人越聚越多,和尚连着王府侍卫丁家家兵都挤进了人群,一个个扯着嗓子喊得脸都红了,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二十锅粥分完了,几个和尚捧着托盘,送了几碗粥到大雄宝殿廊下。苏让和他手下的人眉头也没皱一下,干净利落地喝完了粥。丁润成端着碗相面一样看了一会儿,才笑眯眯地一点一点喝了下去。 和尚一直候在旁边,见他们喝完,又上来一一收了碗。丁润成刚要把手上的碗放回托盘,就听苏让开口说话了:“列位父老乡亲,下官初来乍到,又逢大灾当前,行事必有疏漏之处,然而各位百姓已备尝艰辛,下官不敢求诸位谅解,因此想了个法子来查漏补缺。” 他说着,抬手指向丁润成:“丁少爷乃是本地乡绅,不但熟知恒州上上下下的情形,为人也古道热肠急公好义,正好府衙中府丞一职还有空缺,下官斗胆举荐丁少爷出任府丞。” 丁润成手一抖,碗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句话像海风一样,吹得院子里的人群霎时间荡漾起来,人们开始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讲话,很快谈论的声音传到寺庙外面,人声越来越响亮。 丁润成看着地上一直打转的碗,低头一脚踢出老远。再抬头时,他又是一副笑脸,问苏让道:“苏大人,府衙不是内院,能自己当家。府丞向来都是朝廷任命,您这一句话就指定了人,是要替皇帝陛下当家吗?” 底下说话的嗡嗡声更大了。 苏让也笑着回他:“恒州洪水泛滥,偏生赶上官场震荡,各级官员都有空缺,因而楚王向皇上谏言,准予本官特权,可临阵任命各级官吏,以免耽搁赈灾救济等各项要事。” 楚王!听见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 恒州本是楚王的封地,他体弱多病从没到过恒州。虽然去过京城的人都传说这个王爷古怪阴险,但在恒州人看来,他为人慷慨仁善,常年轻徭薄赋,恒州人一直对他赞不绝口。而且前阵子楚王又以雷霆之手,迅速肃清恒州上下各级贪腐的官吏,百姓更是极为感念他的恩德。 现在大灾在前,一说楚王为恒州去跟皇帝求了个特事特办,大部分人都信了七八分。 不信的人当然也有,比如丁润成。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苏让:“大人原来是楚王看重的,怪不得……” 他迅速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大人可有圣旨为证,不然小民如我,不曾赴过科举,不曾中过皇榜,哪里敢随随便便就去衙门当官儿啊?哪天叫人告到京城去,我不得赔上小命一条?” 什么谏言,什么临阵任命,当然都是苏让信口胡扯的。 这个丁润成丁少爷嬉皮笑脸油盐不进,攒着劲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不知背后有什么背景,偏偏他又在恒州百姓中极有威信。苏让已经想通了,与其事事和他较劲,不如先给他上一个镣铐,锁在自己的视线里,能用就用,不能用就锁死了他。 苏让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下官忧心恒州百姓,因此得了皇命后,日夜兼程赶了过来,行李还有圣旨都由衙役在后边路上慢慢押送。” 丁润成嗤笑了一声:“呵,那就是没有了。” 苏让微微一笑:“不过下官随身携带了楚王的书信,信中详述了前后因果。丁少爷若是想看,随时跟我去府衙看就是了。”圣旨他手上没有,但楚王按了印信的手札,要多少他能做出多少来。 “楚王爷,楚王爷……”底下又是一阵嗡嗡的说话声,间或能听清楚王爷三个字。 丁润成半斜着头,死死盯着苏让脸上的神情变化,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苏让神情自若,坦然地开始编造书信的内容,无非是百姓为重、赈灾先行之类的话。讲着讲着,下面有人听进了心里,一个两个慢慢地开始啜泣起来。 “丁少爷,你看!”指着院子里哀伤悲痛的人群,苏让义正言辞地说:“多少人等着你我携手,赈济百姓重整家园。丁少爷,你意下如何?” 丁润成盯了苏让半天没瞧出破绽来,又见底下的百姓转而满脸殷切地看着他,终于拱手说道:“老少乡亲们都看着,小民我是推辞不得了。也罢,明日我就去府衙点卯,府丞做不做的不打紧,我听从大人差遣调配就是了。” 苏让笑着拍了拍手:“丁少爷扶危济困,乃吾辈之楷模啊。”下面立着的百姓也跟着拍手叫好:“丁少爷扶危济困,是楷模啊。” 丁润成嘴角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打开扇子哗啦呼啦地不停扇了起来。 之后苏让又是一番讲话,告知一众百姓莫要绝望悲哀,赈灾粮已经到了邻近的长水府,将来救济的银钱医药也会陆续送来,日后等水完全退去,重修屋舍良田就是了。 “粮食来啦!有吃的啦!”寺庙内外所有人彻底卸下了防备麻木的神情,开始激动地振臂高喊,还有人领头喊起来谢大人,谢皇上之类谢恩的话。 苏让看在眼里,心中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永济寺回到府衙,一路上温缇疑问不断:一会儿提醒苏让,对这个丁润成不能掉以轻心,他口头答应了,实际上会不会借机生事也未可知;一会儿絮叨丁家的家兵,不知多少人多少战力,如果不能收为己用,以后怕是个病根。 苏让嘴上嗯嗯地答应着,但几乎没有正经回她一句话。 进了府衙大门,前堂后院不少屋子已经收拾了出来。温缇气恼苏让刚才的敷衍,一跺脚丢下一句话,钻进了厢房:“我累了,有事喊朝露晚霞吧。”接着咣一声,她把门也合上了。 苏让看着紧闭的厢房门,摸了摸鼻子,冲着大总管吩咐道:“去,把厢房门给我锁上!” “啊?”大总管糊涂了,这,把人锁厢房里,您舍得吗? 第四十八章 再张狂主子还要继续宠…… 苏让见他犹犹豫豫的,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啊什么?这府里本王说话不管用了吗?还不快去拿锁!” 大总管急得都结巴了:“真,真锁啊。” 苏让眼睛一瞪:“你说呢?” 外边门锁哗啦哗啦一响,躺在榻上生闷气的温缇才发觉不对, 她几步赶到门口一看,外边铁锁铁链子一起上, 结结实实地把门锁了起来。 隔着门缝, 看见大总管的影子,温缇又是焦急又是生气:“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大总管瞄了一眼远处的苏让, 轻声冲着门缝说:“姑娘,这是王爷的意思。” 温缇气得咣咣猛拉了几下大门, 门锁纹丝不动。她又跑去打开窗户, 不管不顾地冲外面大声喊道:“苏让!你疯了!快把我放出来!”这一路同吃苦同受难, 温缇飘了。她完全不怕这个传说中的反派王爷了,原来压抑的小脾气是说爆就爆。 满院子的人听她指名道姓地喊王爷,都吓得不轻, 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轻手轻脚地躲到了别处去。 远处的苏让立着听她大声喊了半天, 见她喊累了, 才抬脚往厢房走过来。 温缇这边正运气清嗓子, 就听见大总管在外边叹气:“姑娘啊姑娘, 你说说, 王爷再宠你,你也不该如此放肆。要是惹恼了王爷,说不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温缇探头一看,是苏让沉着脸走到了跟前。见他脸色黑得像锅底似的,温缇有点心虚了, 不会吧,喊他几句,他还真生气了啊? 隔着窗子,苏让盯着她问道:“喊累了?”温缇避过他的眼神,扭脸看向屋里,语气一下子软了许多:“没,没有。我不喊了还不行吗?” 苏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头去叫大总管:“去,问问大夫有没有随身带润喉的果子或者药丸。” 大总管一脸恍然大悟:得,再张狂主子还要继续宠,是他不配多想。“是,是。”嘴上答应着,他迅速转身奔去了后院。 听出来苏让关心的意思,温缇有点不好意思,共处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个人呢?因此再开口时,她语气轻柔了许多:“好端端的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我哪里做错了吗?” 苏让还是黑着一张脸,严厉地说:“今天我出门前不是交代过了,外面情况不明,让你好好守门,不要轻易出去,你是怎么做的?” “我,我是担心那个什么丁少爷,拿我们手上那些干粮做文章,给你下绊子使坏。”温缇噘着嘴小声说。“我看他这人很不简单,外表一副无赖相,其实心思深不可测,我怕……”一边说着,她一边委委屈屈地转身抬眼去看苏让。 看着她柔情似水的一双眼睛,苏让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有人把你放在心底,时刻关心惦念着你,是这样的感觉。 他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声音,说:“有事你派人去办就是了,何必自己以身犯险,这叫我怎么能放心?” 发觉苏让神情语气柔软了下来,温缇瞅准时机恳求道:“王爷,我答应你,日后都听你,你放我出来吧。” 苏让没有回答。 温缇酝酿了酝酿,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看着极是惹人怜惜。她继续柔声柔气地恳求:“求你了,王爷。”看着她双眼雾蒙蒙的样子,苏让只觉得自己像中了蛊似的,几乎要点头了。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听见有人喊着王爷走了过来。两个人迅速收敛神情,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宴之。从进城那时起,他便自告奋勇,独自去城里打探消息。苏让特地当着丁润成的面,指派侍卫长带人在城里转悠,也是为了掩护他的行踪。现在他回来,显然是得了些有用的消息。 苏让对他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问:“如何?城中可有异常?” 韩宴之早瞧出来两个人暧昧别扭的氛围,等看见厢房门口挂着的大锁和铁链,心里有了数。他故意指了指大锁,说道:“王爷,这场合说这事是否合适啊?” 苏让怎么不懂他意有所指,愤愤地说道:“本王家事就不劳韩公子费心了,还是恒州城赈灾的头等大事最重要,你说是也不是?” 韩宴之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温缇小鹌鹑似的缩在窗边,一句话不敢插嘴。平时苏让对上韩宴之就是针尖对麦芒,今天她擅自行动还惹了苏让不高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火上浇油,噼里啪啦再炸一场。 果然韩宴之一张嘴,话里就带刺:“王爷待人最是和善亲切,哪里需要我费心啊?” 眼看着苏让变了脸色,他话锋一转,说起了恒州城的事情:“我今天在城里走了一遭,发现这里实在是不寻常。” 苏让强压下怒气,跟着问道:“哦?怎么说?” 韩宴之答说:“城里百姓家家户户是无柴无米,因此人人忧心忡忡愁容满面,生怕饿死一家老小。” “哼。”苏让鄙夷地哼了一声,“不就是百姓自愿上交所有粮食薪柴,每日一同去永济寺喝粥吗?这事人人都知道了。” 韩宴之摇摇头:“自愿?非也,非也。这大灾之中,有存粮的心甘情愿拿出全部身家,分给一无所有的人,世上哪有那么多活菩萨?” 苏让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此事别有内情?” “不错,王爷料事如神。”韩宴之详细说起了自己的见闻。“我一连询问了七八户人家,费了好大的功夫去跟人周旋,才打听出来。这规矩是那位丁少爷定下来的,家家要上交粮食柴火,有隐匿不交的,就派人上门去抢。抢完后还不算,私藏粮食的户主,一家上下不论老幼都要被撵出恒州城。” 韩宴之说着说着神情激动起来:“前阵子恒州城外的大水足有三四尺深,据说丁少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活生生把十几户人家赶进水里,才叫人们全都听话信服。不知道他是如何狠下心来,使出这样断子绝孙的手段!” 苏让想起丁润成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心说果然这人不可貌相,狠得下心,下得去手,说句手腕毒辣狠绝也不为过。 温缇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问:“这位丁少爷到底是什么人物?他说定规矩就定规矩,他说赶人就赶人,就算知府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官威啊。”她是真心好奇,原书里没提过这人一个字,他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戏份还这么多。 韩宴之冲她一笑:“姑娘问对了。”又继续说道:“丁家本来是恒州一寻常富商,几年前,丁家老爷过世,几个儿子争权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是丁润成这个庶出的幼子坐收渔翁之利,成了执掌整个丁家的当家人。” 温缇讽刺地说:“他倒是真有本事!” 韩宴之说:“对,是真有本事。这位丁少爷执掌丁家后,生意越做越大,这一两年间已经算得上是恒州首富了。王爷,怕是您都料想不到,封地里会出这么一号人物吧。” 苏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他还养了家兵?” 韩宴之一拍手,说道:“巧了,我也想到这回事,因此专门问了原由。据说是丁家曾有劫匪上门,要绑架丁少爷勒索钱财,因此上一任知府特地准许丁家蓄养私兵以保家护院。” “他这是要图谋什么?”难道这也是个造反潜力选手?温缇咽下了后半句话。她依稀记得,原书里苏让造反时,恒州和附近州县不止一支叛军来着,这丁家也许是其中一支? 温缇没有明说,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苏让和韩宴之都听明白了,空气瞬时凝重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人王爷你得先制住才好。”温缇又说。 韩宴之冲她微微一笑,打趣道:“你是人人称颂的天神娘娘,不如你给指条明路?” “韩兄”,苏让突然喊了他一声。温缇顿时吓了一跳,这一路上苏让对韩宴之是又恼又恨,哪怕人家一心一意地帮忙,他也从来没这样客气过。 “王爷,王爷,小生我当不起啊。”韩宴之也非常惊讶,赶紧拱手推辞。 苏让还是满嘴客气话:“韩兄过谦了。这恒州的消息还需再详细探听,韩兄才智过人,我手下无一能敌,就请韩兄继续周游打探。” 韩宴之尴尬地笑着回道:“那是自然,接管恒州城去赈灾救济是头等大事,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苏让也笑了:“另外,明日姓丁的就要来府衙点卯办公了。韩兄打探消息还须身份保密,避过丁家人。依我看,不妨留下互通消息的法子,今后若无要事,就不要亲自现身了。” 嗯?这意思是变相轰韩宴之出去住。果然,苏让还是那个苏让。温缇满脸抱歉地看向韩宴之。 韩宴之还没回话,苏让横插过来,挡住温缇的视线:“韩兄,日后要你辛苦了。” 第四十九章 日防夜防刻刻防 聪明如韩宴之, 怎么能不明白苏让的心思。眼前人自己多看一眼,这个王爷都会气炸,他是日防夜防刻刻防, 还怕防不住,干脆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王爷”, 韩宴之几乎要气笑了。有心撂下几句话好好气气他, 但想起之前两人针锋相对时,温缇无奈彷徨的眼神, 韩宴之又有些于心不忍,他一路跟随过来, 是想护她周全, 不是要让她难上加难。 心思转了几转, 韩宴之低头了:“您果然思虑周全,当下还是小心为妙。我本来借了个来恒州城寻亲的身份,这下戏演全套, 我寻个天翻地覆就是了。” 温缇一听他答应下来, 也急了:“这怎么行?现在城里危机四伏, 遇见的人也不知是敌是友, 你要是有个好歹, 王爷该如何向京城的卫国公府上交代?” 苏让见她替韩宴之说话, 脸更黑了, 一张嘴语气强硬了许多:“这怕什么?本王的侍卫任韩公子挑选,看上了带走就是,保你这一趟回来毫发无伤!” 温缇生气地咣咣晃了晃窗户:“王爷你好好想想,韩公子是什么身份,万一真出了事情,你如何回京城去见别人!” 苏让蹭一声转过身瞪着她, 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韩宴之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不说别的,你们还信不过我么?我韩某人敢夸下海口,这世上能从我这里讨到便宜的没有几个。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了。” 他向着窗户边的两人拱了拱手:“韩某先走一步了,免得人多眼杂被人瞧出破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韩公子!韩公子!”温缇急得喊了好几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背影逐渐消失。 苏让见他说走就真走了,脸色和缓了不少,看温缇还满脸焦急,就随口劝道:“别急了,他这人诡计多端人精似的,一般人碰上了也只有吃亏的份。” 温缇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她是真的生气了。 一路上韩宴之鞍前马后不知道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没有功劳也该念他的苦劳啊,怎么说赶人走就赶人走呢?更何况他是国公府的小公子,身份尊贵,一旦出了意外传回京城,苏让恐怕会彻底开罪卫国公和他身后的派系,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一碰到韩宴之的事,苏让竟然如此昏头,连大局也不顾了。温缇是越想越生气。 外边的苏让也不好受。从京城外园子里的小心谨慎,到这一路的贴心照料,温缇还没有当面让苏让受过这种气。看着紧闭的窗户,苏让是气上加气,干脆一抬脚转身走了。 到了晚间,大总管捧着一盘馒头送到了苏让跟前。苏让气还没消,瞥了一眼便说:“都说了我要与城中百姓一同吃粥,你送这玩意过来,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大总管正撞枪口上,劈头盖脸被一顿骂,灰溜溜地正要走,又被苏让叫住:“去,给她送过去。” 她?哪个她?大总管人还懵着,一时没回过味来。 苏让又说话了:“她在永济寺粥也没喝,这一天几乎没进过米水,送去给她吃。” 大总管恍然大悟,除了关在厢房里的那位,还有哪个她值得王爷惦记着啊。他应了声是,端着盘子直奔厢房。 人走后,苏让翻了两三页府衙里的文册,始终静不下心来。等他烦躁地再一抬头,就见大总管垂头丧气地又回来了。 看盘子里的馒头一个没少,苏让眉头拧得更紧了:“怎么?她不吃?” 大总管瞧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答道:“初阳姑娘说,初阳姑娘跟王爷您是一个想法,她也要和百姓一样喝粥。” 苏让腾一下站了起来,捏了一个馒头就往外走去。 大总管小步快跑跟在后面,果然见他走到了厢房门口,赶紧拿着钥匙抢先一步:“王爷,我来开门。” 苏让一挥手:“你走。” 大总管愣了一下,赶紧小步退了下去。走进后院前,他回头一看,苏让举起手,犹犹豫豫地正要敲门,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感叹了一句:“自己栽进去的,救不了,救不了。” 苏让手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敲门。他挪了几步,立在窗户边,拍了拍窗扇。 “谁?”温缇问。 苏让嘴上还是硬声硬气的:“过来!来接东西!” 听清楚是苏让的声音,里头的温缇也口气生硬地顶了回来:“奴婢哪里敢动?王爷下令关着奴婢,奴婢就好好守在这里咯!” “你!”苏让重重地砸了窗棂一拳,整个窗户跟着哐哐地抖了一抖。 温缇吓了一跳:就算过去阴暗别扭的苏让,也很少这样暴躁失礼,今天他不会真的气疯了吧。 有心想过去开窗看看他,但转念一想,错又不在自己,干嘛一步一步退让呢?温缇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紧接着,又是咣当咣当一阵动静,温缇听得心烦,走到窗边正想叫他安生些。忽然窗户一震,整个被卸了下来。 温缇一脸惊讶地看着窗户掉落下来,正对上苏让的眼睛。 “你,你,你,你……”温缇心里想,你不会被气得疯魔了吧。 没想到,苏让一张嘴语气柔和了很多:“你今天一天没吃过正经饭,给。”他把手里的馒头递了过去。 温缇本来像斗鸡似的,憋着劲要打一场嘴仗,听见他这句话,积了一肚子的怒气莫名地烟消云散了。 看见苏让手里的馒头,她一下子明白了,苏让是见刚才大总管送来的干粮自己不肯接,才亲自过来跑一趟。 温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馒头。 苏让语气更柔软了:“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韩宴之,你怕他遇到意外。但如今这紧要关头,潜入恒州城打探消息一事,寻常人难以胜任。韩宴之智勇双全,是不二人选,因此我才派他出去,并不是一心想推他跳火坑。” 温缇恨恨地咬了一口馒头,心想:原来你还记得他是个人才啊,要不是有我穿书这个意外,你指不定得多低声下气地求韩宴之给你当参谋呢。 苏让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你放心,我已经选了最精明能干的侍卫,明里两个人,暗里一条线,都日夜跟着他,一定保他平安归来。” 温缇细细地嚼着馒头,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落在了实地。 “这些日子,恒州的事本来与他无关,现在他跑前跑后,为恒州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会故意谋害他?而且日后回了京城,我还要几倍还他这份恩情。” 苏让这一字一句都说到了温缇的心坎上,为人处世,还须知恩图报,为上位者,也应论功行赏。她知道,苏让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因而满肚子的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嚼完了馒头,抬头一看,苏让正看着她,眼里满是委屈和不安。 温缇忍不住赶紧安慰他:“好,好,我知道了,不怪你就是了。” 她指了指苏让的胳膊:“还有,你的胳膊怎么样了?刚砸那一下有没有碰到旧伤?”温缇一直惦记着,他山里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刚才那一拳搞不好就得弄个伤上加伤。 苏让晃了晃胳膊:“好得很,旧伤也快好……哎呦!”话还没说完,他晃到半空中的胳膊一僵,忍不住喊了声疼。 “怎么真伤到了?”温缇也急了,上身探出窗户就要去看他的胳膊。 苏让侧身躲了过去:“不碍事,不碍事。” 温缇当然不信:“你快放我出去,我去叫杨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苏让摇摇头,转身就要走:“我找他就是。你连着劳累了好几日,就好好在这里歇几天吧,我去叫人过来把窗户安好。” 温缇赶紧喊他:“哎,你回来,放我出去!” 她越喊苏让走得越快,很快人影便消失了,温缇望着隐在夜色中的背影,恨得直跺脚。 过了一会儿,大总管亲自领着人过来安了个新窗户,中间任凭温缇软磨硬泡也不回话,只陪着笑脸说了句姑娘好好歇息,便脚底抹油溜了。 夜里温缇辗转反侧了一阵子,终究抵不过铺天盖地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是大总管亲自送了些干粮茶水过来,苏让没有露面。温缇问起来,大总管只说是他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 温缇当然知道,今天那位丁少爷上门,少不得斗智斗勇一番周旋,苏让肯定是没空来找自己的。 在厢房里无事可做,她也平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恒州内外的景象。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她喊人要了些纸笔,自己涂涂抹抹地写了不少东西。 低头写了一阵子,她抬起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音还越来越近。 “咦?这屋子怎么大白天还铁将军把门?里头锁了什么?” 这声音! 流里流气,刻薄阴损,像极了那位丁少爷。 他怎么来了?温缇一激灵,整个人精神了起来。 第五十章 不如好好求求我 很快有人在外面当啷当啷地拨拉门锁:“这么大一把锁, 大人不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吧?” 紧接着晨烟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动,别动,里头姑娘还睡着呢。” 丁润成立刻追问:“姑娘, 哪个姑娘?” 晨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地想解释:“我, 我, 我是说,里头有, 有……” 丁润成眼珠一转,猜了出来:“是昨天送干粮去永济寺的姑娘吧。” 他说着又去扯门上的锁:“哎呦, 哎呦, 看这把大锁, 怎么青天白日的把人锁起来了?大人在府衙里还要动私刑吗?” 真是巧了,这位丁润成偏偏跟着最老实没心机的晨烟找来了厢房,还三言两语诈出来自己的所在。 “那位美人姑娘犯了什么错?难道是因为送干粮的事?她自作主张, 惹恼了大人?” 听见这话, 温缇竖起耳朵紧张地盯着大门:他是盯上自己了, 来者不善, 必须处处提防。 晨烟笨嘴笨舌的, 被这一串质问给问懵了, 嘴上只知道不停地重复几句话:“什么干粮?没错, 姐姐哪有错?” 丁润成听得哈哈大笑:“既然没错,那就开锁放人吧。来,你来,把这锁撬了!” “是,少爷。”一个男人答道。 温缇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他这是要干什么?是为了气苏让,还是成心针对我? 一阵哒哒哒哒的声音后, 就听吧嗒一声,门锁被撬开了。 温缇真的慌了,迅速把刚写的东西藏进了衣襟里,硬着头皮准备面对那个嬉皮笑脸的阴损货。 大门刚推出一条缝,就听外面有人高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是苏让来了!温缇松了一口气。 丁润成一丝畏惧羞愧的意思也没有,嘻嘻笑着回道:“听说美人姑娘被大人锁了起来,我这不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解救美人嘛。” 温缇听得直皱眉:好家伙,这是直接杠上苏让来踩他脸面了了,苏让不暴躁跳脚才怪。 果然苏让暴怒了:“滚!再动我的东西,砍了你的手!” “啧啧,大人何必动怒呢?好了,好了,大人你独爱美色,我岂敢冒犯……” 这是越说越显得自己和苏让不堪了,温缇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拉开门,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故意问道:“为什么在这里吵闹?我一觉还没睡完呢。” 丁润成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苏让气得脸色黑如锅底,正要开口叱骂,被温缇一个眼神拦住了。 她无辜的眼神扫了一圈门口的众人,忽然恍然大悟一样指着门锁说:“你们是看见这门锁了?” 故意咳嗽了两声,温缇哑着嗓子说:“这两天府衙里里外外都乱哄哄的,我病得站都站不住了,想找个地方躺一躺也找不到,因此才叫晨烟她们把我锁在这里,好求个清净。” 她委委屈屈地做出柔弱白莲花的样子:“你们是在为这个争吵吗?该死,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苏让明白温缇的用意,因此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说:“说清楚了便好,免得叫人疑神疑鬼。” 丁润成皮笑肉不笑地来回盯着温缇和苏让,脸上丝毫没有意外吃惊的样子,最后还是笑眯眯地说:“原来如此,是我眼拙,错怪大人了。” 他上前一步,想往温缇跟前凑:“现在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不如我叫个大夫,给你……” 苏让一伸胳膊,把他格挡开:“不劳丁少爷费心了。我们这次随行带了神医,乃是楚王爷引荐的,医术高明,手到病除,我府上人有他看病就是了。” 感受到苏让身上腾腾的怒气,丁润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后退了两步:“那就好,那就好。” 一直站在苏让身后的大总管此时插空说:“丁府丞,还请您前去清点现有的百姓户籍和屋舍,耽误不得了。” 丁润成应了一声:“好,好。”他一边领着手下迈步向外走,一边冲温缇回头一笑:“姑娘好好养病。” 说完他又冲苏让挤了挤眼睛:“好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可要好好养病。千万别一病不起,到时叫人心疼啊。” 丁润成晃荡的背影走远了,温缇和苏让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是在威胁我们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温缇突然一个箭步,躲到了晨烟身后。 苏让当然明白,她是想趁机跑出来。被锁在厢房里跟坐牢似的,他知道温缇不好受,可经过丁润成这一闹,他更担心了。 因而他仰起下巴冲晨烟点了点,说:“你,下去吧。” 晨烟有点茫然无措,应了声是,又转头小声问温缇:“初阳姐姐,你,我……” 苏让加重了语气:“下去!” 晨烟吓得一哆嗦,更说不出话来了。 温缇见躲不过去了,推了推晨烟:“你走吧。” “那你……”晨烟看了看苏让严肃的表情,有些犹豫。 温缇摆摆手:“走吧,听话。” 等晨烟退下去,苏让一回头,温缇又躲到了海棠树后头,正瞪着眼睛看他。 苏让冲她招招手:“别躲了,回来。” 温缇还噘着嘴瞪他:“我都出来了,还想锁我啊。” 难得见她这样孩子似的耍赖皮,苏让忍不住逗她:“你躲什么?不如好好求求我。” 温缇自然是上钩了:“求你?怎么个求法?” 苏让勾起嘴角:“刚才不是说站都站不稳,对着别人一副惨兮兮的可怜相吗?你要是演得再可怜些,说不定我什么都答应你呢。” 温缇撇撇嘴:信你才怪了。 见温缇偏头不理人,苏让收起逗她的心思,认真地说:“刚才你也听出来了吧?有人盯上你了,锁你进厢房还被人找上门了,若是任你在外边随意走动,万一……” 温缇一本正经地作保证:“我自然知道,我答应你,以后好好留在府衙里,你不发话,我绝不出门,如何?” 苏让没有回答,显然是在犹豫。 温缇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想,若是有人要加害于我,我锁在厢房里,是不是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 苏让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好,我放你出来。但是自现在起,就算在府衙中,你也不可一个人走动,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要带个人。” 不等温缇回答,他又说:“算了,我亲自去吩咐大总管和侍卫长,分派个丫鬟和侍卫专门陪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早想好做什么了,保证不乱走动。”温缇说着,掏出那张藏起来的纸递给苏让。 苏让拿起来一看,上面一条一条罗列了恒州城里不寻常的地方,城防、瘟疫等条目前边还着重画了几个圈。 “你这是在……” “我好容易得了空子,仔细想了想,这恒州城里疑点实在太多。你每天大小杂事缠身,怕是没工夫琢磨,我就一条一条都记了下来,好给你们提个醒。” 苏让抬头看着她,眸色幽深。 温缇笑着迎上他的眼神:“写了半晌,还有的没捋清楚,所以旁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就管在屋子里记录这些疑点,如何?” 此后几日,温缇果然说到做到,每天窝在府衙内宅一处院子里,反复琢磨写写画画,晚上汇总一份送到苏让案前。 她的看法自然有对有错,但自始而终的思路是要找赈灾救济恢复秩序的方法,因此连着看了几次,苏让被大事小情搅得一团乱麻的思路,渐渐明晰了,心里不由得对温缇又多了一层敬佩。 因此苏让干脆每天回来,先去温缇那里汇合,主动告诉她每日的情况进展,温缇一一记录下来,抽丝剥茧分析了再讲给苏让听。 平时思考累了,她还撺掇杨大夫和朝露几个丫鬟,一起支起各种瓶子罐子,做起了制药的老行当,虽然恒州城里还没听说有人得疫病,但一路走来瘟疫一直紧紧跟随,有药在手横竖都是有备无患。 从长水城带来的酒不多,忙碌了几日,他们最后统共只做出来两小罐药液。把药液小心翼翼装好,温缇正说好好收起来,预备日后用,就听见外面一阵哄笑声。 苏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府衙里下人们更不敢偷闲,没有人会这样大声哄笑。温缇察觉到不对,立刻吩咐人收好药液,拆了制药装备。 很快,有人在院外说话:“少爷,咱们之前都不知道,府衙里还藏了好酒啊。” “哈哈,现在也不晚啊,走,我们去分一杯喝!” 接话的人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丁润成! 温缇恨恨地咬着牙想:这几天苏让平铺直叙地讲每日见闻,温缇却听得明明白白,丁润成除了消极怠工,就是阳奉阴违,苏让要不是想借他的威信办事,恐怕早就容不下这个家伙了。今天他又找上门来,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自己这边制药的事情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她使了个眼色,苏让指派来的侍卫立刻会意,一个纵跃翻墙出去报信了。 朝露正领着人收瓶子罐子,也察觉到了异样,向温缇指了指院子的地面:洒在地面上的酒味儿遮不住啊。 温缇急中生智,拿起酒罐子倒出罐子底的一点酒液,蹭到衣服上,又仰脖喝下里头最后的几滴白酒。其余几个看着奇怪又心里着急,纷纷凑了过来。 外面人邦邦地开始砸门。 朝露晚霞几个一脸焦急地看着温缇。没时间解释了,温缇亲自走上前,打开了大门。 “喔喔,醉美人儿啊。”没想到,迎头就是一句调戏。 第五十一章 我就让你们开开眼 温缇没想到自己现在的体质这么容易醉酒, 刚沾了几滴而已,现在她已经感觉到双颊烧得通红,头也晕晕乎乎的。 她强打精神, 板着脸质问道:“丁少爷没有公务吗?来这里做什么?” “嘿嘿,美酒飘香, 我不是闻着酒香找过来的吗?”他边说边嗅, 还要往温缇跟前凑。 温缇气得手上一使劲,想把门扇拍在那张脸上。然而现在她脚软手软, 没使上劲不说,被丁润成隔着门一推, 反倒被推得后退两步, 几乎要摔倒。 “罪过, 罪过,我的罪过。”丁润成笑嘻嘻的,伸手要去扶温缇。 眼看他手碰到了温缇的袖子,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朝露抢先一步把温缇拉到了自己背后。 温缇抓着朝露的胳膊站稳后, 再次板起脸来:“丁少爷, 这里是内院, 外人还是不要随意出入为好。” 丁润成挑了挑眉毛, 嘿嘿一乐:“我也想走, 可美酒实在诱人,我怎么走得了呢?” 觉察出他语气里的轻佻,温缇气得脸更加涨红了:“你,出去!” 丁润成丝毫不以为意,轻蔑地一笑:“哦?赶我?你是个什么人物?你家大人知道有事求我,还天天对我笑脸相迎呢。”他说着又往前凑近了一步。 “放肆!”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就见苏让带着不少人正气势汹汹地飞奔过来。看着熟悉的身影,温缇和朝露晚霞都松了一口气。 丁润成看见苏让黑沉沉一张脸,并不惧怕。在他看来,这几天数次交锋,苏让事事都在退让,恒州城上下完全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知府最大的秘密,现在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到来,给这位大人致命一击。 因此他完全不打算收敛,冲着苏让一扬下巴:“大人,怎么?前边来喊冤的百姓都安抚好了?” 苏让一听说丁润成寻摸到了温缇的院子,立时气得炸了肺:“丁府丞,你闯进本府内院要做什么?!” 丁润成悠哉悠哉地拿出扇子摇了摇,故意往苏让的方向扇了扇风:“大人,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趁他发怒前,丁润成意味深长地笑了:“如今灾荒面前,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人内院的家眷竟然在饮酒作乐。您可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许诺要与他们同甘共苦的,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哼哼。” 苏让几乎要把紧握的拳头捏碎了,恨不能一拳揍飞眼前这个无赖,但恒州不能乱,前几天他承诺的粮草到现在还没到,百姓已经人心浮动,天天来府衙门口哭号了。 温缇此刻冷静了下来,她咳嗽了两声,虚虚弱弱地开了口:“原来丁少爷说的是这酒,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丁润成鼻子里哼了一声:“哦?误会?” 温缇看了一眼苏让后头的杨大夫,说道:“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这两日我旧病复发,吃的药要用酒来做引子,没想到竟让丁少爷误会了。”说着说着揉了揉眼睛,像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杨大夫收到她的眼神示意,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姑娘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就是缺了酒做药引子,我家大人差人走了几十里地,好不容易弄来了一小壶。今日刚给姑娘吃了,怎么,是留下酒味惹了麻烦么?”说着故意挠了挠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看向丁润成。 杨大夫这一阵一直跑前跑后给百姓诊病送药,丁润成清楚他大夫的身份,此刻他站出来,倒是圆上了温缇的话。 “姑娘病了?”丁润成半信半疑地半眯起眼睛,重新开始打量温缇,一丝抱歉或是尴尬也没有。 见他眼神上上下下的扫视温缇,苏让火又上来了:“知道了就滚蛋!前边办事不见你,就知道来后院捣蛋!” 丁润成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大人莫气,别忘了,我可是大人您诚挚邀请来的啊。” 眼看苏让气得发狂,忍不下去了。温缇哎呦一声,摇摇欲坠地好像要倒下去。苏让赶紧过来扶住她。 温缇暗中想他使了个眼色:大事要紧,千万不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苏让读懂了她的眼神,按捺下腾腾的怒气,吩咐朝露晚霞说:“扶姑娘进去休息。” 朝露晚霞扶着温缇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地进了院子,砰一声从里面关上了门。苏让打了个手势,两个侍卫门神一样,挡在了门口。 丁润成流里流气地笑着,啪一声收回扇子:“是我糊涂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告退了。” 然而他出了内院,没去办事的公房,反而直接走向府衙大门。 外面大门的台阶下挤满了百姓,哭的哭喊的喊,都在叫嚷什么大人救命。丁润成一露面,一众百姓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慢慢停下了哭喊,有的还悄悄溜走了。 他嗤笑一声走下台阶,站在百姓中间,装作无意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抖了抖。瞬间,一股酒气弥漫开来。 闻到的人小声喃喃自语:“酒,酒!” 丁润成又抖了抖帕子,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一不小心啊,在府衙内院捡了条帕子,不知道是大人身边哪位美人遗落的,这味道啊真是香,咱们平头百姓是没那好命享受了。”刚才假装扶温缇,他顺手摸了那个美人一条帕子,帕子上酒味不小,正好给他拿来一用。 周围的人嗡嗡开始议论起来。这个说:“知府大人在和女人喝酒,我全家都快饿死了。”那个骂:“狗官骗我们,粮食在哪儿?!粮食在哪儿?!” 见成功激起了百姓的愤恨,丁润成狞笑一下,把帕子重新收进袖子里。这位大人他看着碍眼,把他除掉,顺手收了那个美人也不是不可以。他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扇子,悠哉悠哉地看着面前群情激奋的人们,一副要看好戏的得意神情。 很快府衙大门打开,苏让慢慢走了出来。他冷眼一扫,强大的气势完全碾压下面愤怒呼喊的人群,咒骂的声音慢慢停下来了。 “大家稍安勿躁,本官以项上人头保证,赈灾粮马上就到!”苏让斩钉截铁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他说得信心十足,其实心里无比焦急,算算时间,赈灾粮早该出现了,但直到现在毫无消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这恒州城恐怕真要变成人间炼狱了。 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大人,现在我们每天分到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我孩子快饿死了,他才两岁大啊!” 苏让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想去摸摸孩子。孩子虚脱得奄奄一息,有外人过来也完全没有反应。 眼看苏让的手即将摸到孩子额头,突然杨大夫大喊了一声:“小心!”他快步冲过去,试了试孩子的脉搏,语气沉重地说:“这孩子应该是染上疫病了!”周围人听见,立刻海水落潮一样哗的倒退了几步。 苏让并不意外,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流民不少人都感染了疫病,恒州城里出现病人实属正常,幸好温缇早早谋划好了,已经备下了药液。 他环视一圈,大声宣布:“疫病已传入城中,不过大家不必惊慌,自今日起,府衙门口将设锅熬药,大夫也会一起坐诊,凡有身体不适者皆可来领药治病。”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扑通跪了下来,弱弱地出了声:“多谢,多谢大人。”随后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感谢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来骂骂咧咧喊狗官的人跪倒了一大片。恒州城的百姓太长时间没见过为民造福的父母官了。 围观完全程的丁润成嘴角带着讥笑,握紧了手里的扇子。 第二天一早,府衙门口果然架起了大锅,锅里是温缇赶制出来的药液,任何人都可以领上一碗。杨大夫就在一旁看诊,专门收治病情危重的百姓。 苏让出来检视一圈后松了一口气,本来药液不多他担心不够用,但看起来城里疫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他不知道的是,之前丁润成为了防备疫病传染,一旦有人莫名生病,他的家兵抓住就直接按水里溺死。 所以苏让这时候赠医施药,真正打动了恒州的百姓,人们无不感激涕零感怀他的恩德。只要他一露面,百姓立刻高呼着青天大老爷跪倒一大片。遇事情他一张嘴,无数人抢着要给他跑腿办事。 而丁润成的威胁恐吓越发震慑不住老百姓了,甚至有人敢在背后嚼他舌根啐他唾沫了。丁润成脸上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嘴角笑得越来越狰狞。 这天,苏让刚走出府衙大门,五六个候在门外的百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您爱民如子,求求您开城门吧。” 侍卫长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些□□儿老母都住在城外,水灾封了城门之后,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家人的死活。 苏让拧眉听完,正要说话,旁边丁润成踱着步子走了过来,他不屑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百姓,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想开城门?” 他一靠近,几个百姓哆嗦得像筛糠一样,全都望向苏让求救。 丁润成冷笑了一声:“哼!怎么?只有爱民如子的大人会给你们开,本公子就不能开了吗?” “丁府丞,”苏让刚开口,丁润成一甩扇子打断他的话,又冲百姓说:“本公子话放在这里了,两天后赈灾粮就要到了,到时我亲自去给你们开城门。一个两个的,别不识好歹!” “赈灾粮要到了?”苏让很惊讶,他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至今还没回信呢。 丁润成走到他面前,洋洋得意地说:“当然,恒州地界上哪有消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呢?而且,我还知道朝廷专门指派了官员押送赈灾粮,说不定来的人是大人的旧相识呢?”他看着苏让笑得意味深长。 苏让满心都是粮食来了的喜悦心情,灾民肚子能喂饱的话,很多事情就都能解决了。 果然两天后,运粮车队出现在了城外,苏让特地沐浴更衣打算亲自去迎接,刚走到城门,抬头一看,丁家的家兵雁翅一样站了两排,牢牢守着城门口,丁润成站在城门下,抬着下巴傲慢地看着他。 苏让当即变了脸色,冲丁润成大喊道:“丁府丞,你想干什么!” “等赈灾粮啊,大人。”丁润成狞笑着说,“哦不,或许不该叫你大人。” “你什么意思?”苏让冷静了下来,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能中他的激将法。 “哼,还有胆子装,运粮车队送了信过来,朝廷根本还没有任命新的恒州知府,你!”丁润成指着他鼻子吼道,“胆大妄为的骗子,我看你怎么死!” 本来聚在城门附近,翘首盼望赈灾粮的百姓们瞬间炸开了锅一样,有人不敢相信,嘴里喊着:“大人是好官,大人爱民如子!” 丁润成听见,狠狠地说:“今天,我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这位好官好大人怎么死!” 苏让笑了:“好,我等着。” 第五十二章 楚王爷日子过得也太让人眼…… 城门内外, 慢慢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苏让和丁润成两个人。 丁润成眼睛发红,饿狼一样瞪着苏让。苏让神情自若,挺直胸膛背着手看向城门外。 很快, 城外传来了车马行走士兵吆喝开道的声音。这一段时间,苏让布置人手挖沟排水, 恒州城外积水已经基本消退了, 运粮车队可以通畅地到达城里。 百姓们听见动静,个个脸上欣喜若狂, 不过看见青天大老爷和丁家公子乌眼鸡一样对峙着,又都不敢大笑大叫了。 吱扭吱扭, 车马的声音越来越近, 运粮车队要进城了。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到这时候了,还不肯老实交代。”丁润成激动地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冲苏让喊道, “告诉你, 你跪下求求我, 我饶你不死。” 苏让嗤笑一声, 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好, 你有种!”丁润成急了, 眼见第一辆粮车进了城, 他几步跑过去拽住兵卒,咆哮着问道:“押运粮车的大人呢?” 兵卒指了指后面,一辆镶金嵌宝的马车缓缓走了过来。丁润成眼睛一亮,立刻赶到马车跟前,拱手求道:“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恒州城百姓都等着您做主呢。”他一边说一边眼睛瞪向苏让。 马车停下后, 传出来一个男人迟疑的声音:“做主?让我做主?” 丁润成直接告状说:“大人!有人伪造皇命,冒充恒州知府!请您将这恶徒绳之以法!” 围观的百姓小声看着苏让议论起来:什么?大人是冒充的,是假知府? 男人明显生气了:“什么?反了他了?快给我把人抓起来!”马车帘子撩开了,一个胖子颤颤巍巍下了马车。 丁润成得意地看向苏让,一挥手:“去,把那个假知府拿下!” 丁家家兵迅速包围了苏让,苏让脸上丝毫没有慌张的神情,他看着马车上下来的胖子,轻笑了一下:“你,要抓我?” 胖子看清苏让的模样,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楚,楚,楚王爷!” 楚王爷! 轻飘飘三个字,落在在场的众人耳朵里犹如惊天巨雷。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整个恒州城像静止了一样。 丁润成本来扇子正摇得欢,听清楚那三个字后瞬间惊呆了,手一松,扇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苏让淡漠地看着所有人的反应,慢慢走到马车前,要去扶跌坐在地上的胖子:“皇叔,您小心,地上凉。” 来的人他可太熟了,堂叔江夏郡王。 苏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眼里冰冷一片:派这个脑袋满是浆糊的酒囊饭袋来押送赈灾粮,这种失智的安排不像是父皇做出的决定,想起离京前江夏王妃围着东宫打转的样子,他立刻猜出了是谁在从中作梗。 不过也好,蠢蛋再蠢,粮食总算平安送到了恒州,虽然他是太子的人,但凭他的脑子,眼下不足为惧。想明白后,苏让的笑容更灿烂了。 江夏郡王看着苏让伸到面前的手,有些畏畏缩缩。他是真怕这个堂侄。以前自己在京城撩猫逗狗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冲撞了苏让,他以为这个不受宠的小皇子不过是个软柿子罢了,所以趾高气昂地摆出堂叔的架子教训了他两句。那时的苏让阴暗狠戾,完全不把他这个堂叔放在眼里,二话不说,当场拔剑刺了他一个血窟窿。 后来帝后二人拿苏让生病当幌子把这桩伤人事件遮掩过去,但是他和江夏王妃却被叫到宫里训斥了半天。打那以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小皇子苏让即便和帝后关系不融洽,也轻易招惹不得。他更是牢牢记在心里,直到现在他一看见苏让,受过伤的肩膀都会隐隐作痛。 嘿嘿嘿干笑了几声,江夏郡王自己爬了起来,讨好地说:“我手上沾了泥,别脏了楚王您的手。” 百姓们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处处为民着想还施药救人的青天大老爷,就是恒州真正的主人楚王爷。 “王爷!”一个接一个,百姓们纷纷跪了下来,有人嚎哭起来:“王爷,您真的来了,您可要救救恒州城啊。” 苏让走到人群里,扶起一位哭花了脸的老人,信心满怀地说:“赈灾粮都来了,恒州当然有救了!各位父老乡亲请放心,恒州城一日不恢复正常,本王一日不走!” 一众百姓听了更是感激涕零,纷纷磕头谢恩,异口同声地喊着:“王爷,您就是小民的再生父母!” 丁润成看着眼前这一幕,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楚王?他竟然亲自来了恒州救灾。而自己,刚才竟然还不知好歹地威胁他,这不是送分,这是送命! 看着畏畏缩缩的江夏郡王,丁润成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信里说皇上没有任命救灾的官员来吗? 江夏郡王抽抽鼻子,回给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是没派官员来啊,楚王是洪灾之前就自己请命来恒州修河堤的。 丁润成气得额头爆出了青筋,眼看苏让安抚好百姓要转身过来,他向家兵使了个眼色,打算脚底抹油偷偷溜走。 他刚迈出两步,一柄长剑刷一下挡在了他面前。“唉?不是要让我家王爷跪下来求你吗?”苏让的侍卫长冷笑着说。 “误会,都是误会!”丁润成向旁边迈了两步,还想瞅机会逃跑。 苏让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满面笑容地问道:“丁府丞,要去何处啊?” 看着他的微笑,丁润成只觉得更加心惊胆战:“我……”他刚开口,苏让忽然变了脸色,语气冷峻地命令道:“来人,送丁府丞回府衙办公了去。” 侍卫长长剑直指丁润成胸口,押着他走了。丁家家兵全都懵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夏郡王左看看右看看,跟过来和丁润成客套说:“哎?你这就走啊。”丁润成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样子像是要撕碎他。 “哦呦,凶什么凶,走就走嘛,我也有公事要办。”江夏郡王肚子一挺,不高兴地说。看他那蠢样,丁润成恨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皇叔说的是,您一路辛苦了,请先到府衙歇歇吧。赈灾粮让底下的人清点核对就是了。”苏让冷冰冰地扫了眼江夏郡王,嘴上还算客气。 一听有人替他干活,江夏郡王立刻笑开了花:“好好好,楚王你手下人就是懂事能干。”这一路跋山涉水趟泥地的,他平生第一次吃这种苦,路上他不知道痛骂了多少次自家王妃,竟然给他谋了个这么苦的差事。至于临出行前太子的吩咐,他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府衙厢房翘着脚躺了一会儿,江夏郡王又猛地坐起来:“人呢?人呢?有个喘气儿的没有,给本王端杯茶来。” 他吵吵了一阵,终于朝露腾出手,去给他烧水倒茶。 最近苏让在计划打开城门,为了防止城外灾民涌进来时加重疫情,温缇正带着她们这几个丫鬟拼命赶制救命的药液,所以人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闲专门去伺候那个酒囊饭袋。 见朝露端着茶盘进来,江夏郡王眼睛都直了。这一路上又是水灾又是疫情的,他看来看去遇到的不是面黄肌瘦的灾民就是奄奄一息的病人,今天是头一次见到一个眉眼齐整的丫鬟,立刻心里痒痒了起来。 “啧啧,楚王艳福真不浅,家里的丫鬟都是小美人儿啊。”嘴上说着,江夏郡王就要去摸朝露递茶的手。 朝露吓了一跳,赶紧躲开,把茶盅往桌上一放,低着头说:“王爷您喝茶,奴婢退下了。”说着转身要跑。 平时多走两步就喘气的江夏郡王这时候灵活了很多,飞快跟上挡住门口,笑嘻嘻地说:“哎,跑什么?来来,陪本王歇会儿聊聊天。” 朝露又气又害怕,赶紧搬出来苏让当挡箭牌:“我家王爷吩咐奴婢去烧火做饭呢。”江夏郡王听见楚王两个字不由得一愣神,朝露趁机跑了出去。 “小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江夏郡王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要出门去追朝露。 见这个好色王爷追了出来,朝露心里更害怕了,眼看温缇在远处正跟人说话,她赶紧跑过去,嘴里喊着:“姐姐,救我!” 温缇抬头一望,看见一个衣衫华贵的胖子正追着朝露骂骂咧咧,喊着什么小蹄子欠教训之类的话。 这么个不是玩意儿的玩意儿,除了江夏郡王还有谁呢?温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把朝露挡在身后,冷冰冰地说:“王爷,您有哪里不满跟我说就是,别为个小丫鬟失了身份。” 江夏郡王一看,竟然又冒出个更花容月貌的丫鬟,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呦呵,楚王爷日子过得也太让人眼红了,丫鬟个个如花似玉红袖添香的,怎么不让我们沾沾这福气啊?”说着他就要上手去捏温缇的脸。 温缇当场火气上涌,抬手一个巴掌甩到了那厮的脸上。 江夏郡王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温缇:“你个小蹄子,敢打本王!” 温缇当然敢打,江夏郡王一家已经明着站队了太子,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关系,而且在恒州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她打了又怎么样,就江夏郡王这混账样,回去京城告状都没人会信他。 江夏郡王也火了,伸手就要去掐温缇的喉咙:“找死啊,我看你是!” “你动她一下试试!” 他刚伸出去的胳膊被苏让一把抓住,江夏郡王扭脸一看,苏让的脸黑沉得像锅底似的。 第五十三章 一个丫鬟,还反了天了?…… “不是, 一个不听话的小丫鬟,我替你管教管教。哎呦哎呦,轻点轻点, 疼死我了。”江夏郡王觉得自己胳膊都快被苏让捏碎了。 苏让嫌弃地丢开他的胳膊,怒吼吼地说:“本王的人, 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说完, 他走到那个霸道丫鬟跟前,一脸关切地问她:“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辈子糊里糊涂的江夏郡王忽然聪明了一次,他猜到这个又招眼又霸道的美人是谁了, 就是那个楚王百般宠爱的陪嫁丫鬟! 为个丫鬟, 你连上下尊卑礼义廉耻都不管啦。江夏郡王刚想骂苏让, 但看到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丫鬟,转头鹰隼一样狠戾的眼神瞪了过来,江夏郡王做出了他人生的第二个聪明决定, 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狠狠剜了一眼朝露, 被温缇瞪了回去, 江夏郡王鼓着肚子垂下头, 灰溜溜地回了厢房。苏让在跟前, 他可不敢针尖对麦芒地跟他对着干, 上回吃那一剑他忘不了。 不过那个蛮横的丫鬟他记住了, 以后迟早要加倍地把挨的巴掌还回去。哼!他就不信了,那丫头片子也就眉眼生得好一些,苏让能宠她一辈子,他家侯府出身的正经王妃还在喘气儿呢。 一进门,他烦躁地一脚踹飞眼前的凳子,打算回床上继续躺着。忽然耳边响起一个人声:“王爷。” 江夏郡王吓得跳了起来:“谁?谁?” 房间的阴影里藏着一个人, 阴恻恻地说:“我家主人请您过去聊聊。” 江夏郡王骂道:“你家主人?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敢惊扰本王?” 阴影里的人解释说:“我家主人是一直和您书信往来的丁公子,京城的贵人早有吩咐,请王爷您和我家主人好好携手合作。” 江夏郡王这才想起来,离京前太子千叮咛万嘱咐说恒州有个姓丁的接应他,让他及时联络,路上丁家人就来找过他,杂七杂八问了些有的没的,他随便糊弄糊弄,给打发走了。 没想到刚进恒州城没多久,姓丁的又找来了。江夏郡王哭丧着脸问:“你家主人在哪儿?” 赈灾粮到了,治疗疫病的药液也备下不少,苏让终于下令,打开城门,任百姓随意进出。 那一刻几乎苏让手下所有人都被派到城门口,有的疏导人群,有的架锅施粥。杨大夫支起医摊给百姓号脉诊病,温缇和几个丫鬟在旁边熬药分药。 扒门缝瞧了瞧,府衙里一片安静,江夏郡王挪动着肥胖的身子出了厢房。他也是没想到,进恒州城时那个被苏让侍卫押走的人就是他要接头的人。现在见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江夏郡王不爽得很。 一路摸到了某个上锁的耳房,一个下人给他开了锁,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声说:“我家主人正等您呢,小的在门口看守,您请进。” 江夏郡王甩甩袖子,走了进去。丁润成一见他,眼都急红了:“你传来的是什么消息?楚王都来了你竟然不说一声!” “你什么身份?冲本王吼什么吼?”江夏郡王更不爽了,苏让就算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骑到自己脸上了。 丁润成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低头调整了调整情绪,再抬起头时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是在下唐突了,我们都是受东宫之命还有要事要办,王爷请勿动怒。” 江夏郡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丁润成陪着小心问了些事情,例如太子的嘱咐,还有京城各派系的动向。问完后,他心底凉成了一片:太子爷啊,您是去哪儿请来的这尊大神,话也说不清楚,大事小情分不清个轻重缓急。 他心里气得吐血,江夏郡王自己也气得鼓鼓的不停抱怨:“这恒州城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楚王凶神恶煞的,现在连他一个丫鬟都嚣张跋扈起来了,他那个王妃竟然忍得下去?” 王妃?丁润成听见这两个字立时打了一个激灵:“王妃现如今是在京城么?不知她是哪家的千金?” 江夏郡王抓耳挠腮边想边说:“唉,楚王的正妻是宣平侯的嫡亲妹子。听说她身子不好,常年病歪歪的,几乎不见外人,但还是跟着楚王来恒州了。” 丁润成眼神暗了下去,嘴角渗出一丝冷笑:从楚王进恒州到现在,他可从没见过什么楚王妃的影子。 “王爷,我有一计,或许能帮你出口恶气。”他眼珠一转,凑到江夏郡王耳边小声说。 江夏郡王立刻来了兴趣:“好,你说说,你说说。” 无数百姓守在恒州城城门下,他们已经困在城里将近两个月了,有人在止不住地啼哭,有人满脸的焦急期待。城门打开那一刻,人们像潮水一般涌动起来。 苏让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因此除了侍卫又招募了一些无所事事的青壮年,每隔几尺就安排一个人维持秩序,下令让进城的人依次排队,领完粥再喝一碗治疫病的药。 然而人群越来越混乱拥挤,城里的着急奔出城门去寻亲,城外快饿死的拼命想挤进来去排队领粥,侍卫们渐渐控制不住局面了。苏让站在城楼上指挥,喊得声嘶力竭,但挤疯了的人没几个听进耳朵里。 温缇她们几个熬药送药,忙得不可开交,看见远处人们闹哄哄的,你推我搡挤成一团,心里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有个破衣烂衫的汉子从温缇手里接过一碗药,咕嘟咕嘟喝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完扑通一声跪下了:“天神娘娘,您就是治疫病送神药的天神娘娘!” 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见,个个大惊失色,嘴里喊着天神娘娘,纷纷跪了下来,有的女人喊着喊着就落下泪来。 从长水城到恒州,温缇她们一路施药送药,救了无数的病人,天神娘娘下凡的传说越流传越广,现在这个名号在灾民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百姓真的把她当做活神仙来跪拜感恩。 看着人群跪倒了一大片,温缇没时间细想,大声喊道:“各位乡亲百姓若是信我,就听我一句。现在城门口人挤人,大家不要拥挤,听从指挥,粥和药人人有份,不要着急。” 破衣烂衫的汉子扯起嗓子冲人群道:“天神娘娘发话了,不要拥挤,听从指挥!” 有人跟着喊了起来,很快越来越多人一起大声高喊,这句话几乎响彻恒州城的上空。 原来混乱拥挤到几乎失控的人群,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听从侍卫们的指令,平和有序地排队进出。 城楼上的苏让擦了擦头上的汗,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看了看忙碌的温缇,嘴角忍不住现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远远的,江夏郡王袖着手也在看热闹,见到这场面,不屑地啐了口唾沫,小声嘀咕:“一个丫鬟,还反了天了?” 一直忙到天黑,苏让怕温缇累坏了,命人押着她回府衙去休息。刚走到内院跟前,忽然一个黑胖的影子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把温缇吓了一大跳。朝露打着灯笼一照,才发现是江夏郡王。 温缇又累又气,不假辞色地说:“此处是楚王家眷的内院,王爷大晚上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见只有温缇和朝露结伴回来,江夏郡王心里又痒痒的,嘴上立刻放肆起来:“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两个美人孤零零的,真叫人心疼。” 正好手上拿着苏让的随身宝剑,温缇二话不说,提起来就要向他刺过去。 江夏郡王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又惊又气地指着温缇骂道:“你,你敢对本王持剑行凶?” 温缇挽了个剑花,义正辞严地说:“我家王爷吩咐过了,他的宝剑如他本人亲临,该斩的斩,该杀的杀,他说了算。” 江夏郡王吃过苏让一剑,被这么一吓不敢造次了,只敢嘴上放几句狠话:“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仗着楚王给你撑腰你就作威作福,我看你能威风几天!” 温缇冷笑一声:“王爷您这话就言重了,小女子不是作威作福,是依命行事。倒是王爷你,天都黑了,偷偷摸摸来内院做什么?” 江夏郡王这才想起来他要办的正事,他抖抖袖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来找楚王妃的。” 朝露慌神了,手一抖,灯笼差点掉地上。温缇眼疾手快地帮她提好灯笼,大声质问:“大晚上的,您来打搅我们王妃,这于礼不合吧。” 江夏郡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什么大晚上的,本王是从白天等到了晚上。你家王妃躲在这个院子里,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看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天黑了灯也不亮,还是不是个活人啊?” 看他这振振有词来找茬的样子,温缇立刻意识到,江夏郡王是有备而来,他要借机生事! 朝露慌张地扯了扯她袖子,温缇笑笑,放下宝剑,语气缓和了不少:“不知王爷找我家王妃有何要事?” 见她态度一下子软了,江夏郡王得意起来。果然那个姓丁的说的不错,楚王妃恐怕真出了什么意外,正好给了他一个拿捏苏让的命门。 温缇又说:“院子里没有掌灯,应该是王妃已经歇下了,她身子不好,向来睡得早。王爷有急事的话,不如我代为转告给我家王妃。” 江夏郡王挺着肚子训斥道:“你个小丫鬟是什么身份?主子的事轮得到你去传话!” 温缇心里冷笑,什么身份?迟早让你吓破胆的身份。 第五十四章 你们夫妻恩爱难舍难分 但现在不是揭开自己身份的时候, 温缇决定咽下这口气,先容这个草包糊涂蛋蹦跶几天。 她脸上笑得更加灿烂:“奴婢当然没有什么身份,不过得了些我家王爷王妃的信任罢了。我家王妃不爱见外人, 就算她没睡下,您到访也得奴婢我去通传报信。” 江夏郡王挠头想了想,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话本来也是要说给这个丫鬟听的, 他鼻子一哼,声色俱厉地说:“那你仔细听好了, 本王有京城的消息带给她。” “京城的消息?”温缇心一紧,莫非是东宫那边? “宣平侯府有喜讯啦, 你家王妃知道了, 说不定一高兴身体都好了, 哈哈哈。”江夏郡王走到她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是温绮有了什么动作?温缇蹙起了眉头。 江夏郡王又走近一步,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线, 发现她神情有些严肃, 以为温缇是被吓到了, 心里更加得意洋洋:“至于这消息嘛?你们, 还有楚王, 要是老实听话点, 我可以想想怎么把话传给王妃。”他越说凑得越近, 甚至手已经伸到了温缇面前。 温缇退后一步,提剑直指他心口:“王爷请自重!我家王妃已经歇下了,不管什么消息,您明日一早再来吧。” 江夏郡王吓了一大跳,向后踉跄一步差点坐到地上,见温缇死活不服软, 他气急败坏地跳脚道:“好,小蹄子不识抬举!本王迟早要你的小命!”说完跌跌撞撞地走了。 进了内院掌上灯,朝露急慌慌地关上门,小声跟温缇说:“姐姐,江夏郡王是不是发现不对劲了?要不您跟王爷老实说了吧,不然咱们天天提心吊胆的。王爷对您那么宠爱,一定不会计较您骗她的事。” 温缇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儿:“容我再想想,找个好时机。” 朝露满脸焦急:“您可听我一句吧,这事别拖了,免得夜长梦多。您看江夏郡王这一天天的,净等着整咱们呢。让他先闹到王爷那里,到时您更难说清楚了。” 这一夜,温缇烙饼一样辗转反侧,迟迟没能睡着。朝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江夏郡王今天来得太蹊跷了,难道他想借王妃消失的名头来要挟她,或者是苏让?不过,以他的智商水平翻不出什么浪花,暂时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朝露劝她向苏让坦白一切。其实,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苏让是否看穿了自己,也曾经鼓起勇气想找机会跟苏让挑明身份。苏让对自己的珍视和情意,她清楚地感受到了。 然而她总觉得,苏让对自己的感情建立在她是个毫无背景的丫鬟的基础上。现在温缇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堂妹和叔婶一家人都是铁杆的太子党,远在边疆的哥哥,在书里因为原主惨死选择了和苏让决一死战,现在自己虽然改变了死亡的剧情,但是这个哥哥天生死心眼又愚忠,极有可能也会站在太子那一方。 现在,苏让和太子明争暗斗,几乎毫不掩饰,将来极有可能走到兄弟阋墙自相残杀那一步。如果有一天苏让知道,她是全家站队太子的温缇,而不是一个单纯无害的丫鬟,还会像现在一样毫无芥蒂地信任自己爱护自己吗? 温缇答不出来。 曾经人生被阴暗笼罩的苏让,现在因为她而找到了光亮,如果他一旦知道自己也从头到尾在骗人,会是什么反应呢?温缇不敢细想。 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温缇还是早早爬了起来,外面还有无数灾民在等着施粥放药,她没时间再去纠结了。 今天进出城的人群一样挤得水泄不通,但人明显少了一些,也都习惯了排队守秩序,所以忙到天黑时,苏让终于能回来歇一歇了。 他和温缇说说笑笑走进府衙,刚到后院,就见堂屋烛光大亮,丁润成和江夏郡王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得意地看着他们。 苏让脸立刻沉了下去:“丁府丞,本王吩咐你核对户籍册,你可做完了?” 丁润成阴恻恻地看着他笑:“王爷莫急,这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吗?” 苏让眼神越来越冷:“本王眼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滚回去核对你的户籍册!” 丁润成掏出扇子,哗啦打开扇了扇:“您不听我说完,可别后悔啊。” 看见他和江夏郡王凑在一起,温缇就明白了,两个太子安插的眼线接上头了,昨天江夏郡王上门试探,今天他们就要用王妃去向当把柄来要挟苏让。 果然,她还没来得及暗示苏让,江夏郡王就耐不住性子嚷嚷了起来:“苏让,我就问你一句,你那个娇娇弱弱招福旺夫的好王妃呢?”今天他和姓丁的彻底搜查了一遍府衙,完全没找到什么王妃的痕迹,现在他质问起苏让来特别的理直气壮。 苏让冷笑一声:“打听我内府的事,你也配!” 江夏郡王立刻站起来跳脚道:“你!”丁润成拦住他:“王爷,小人在府中多日,也不曾见过听过王妃的消息,这位贵人您到底藏在何处了?” “该不会是人被你折腾没了吧?京城可人人知道你们夫妻恩爱难舍难分,王妃自愿随你远赴恒州。”江夏郡王怒气转成了阴阳怪气。 显然苏让也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指着他们鼻子怒斥道:“本王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还有你这个平头百姓来指指点点了?都给我滚出去!” 江夏郡王手里有了把柄,前一天一见苏让就腿软的毛病立刻好了,整个人抖了起来:“哎,我管不着,京城的宣平侯府能不管吗?你家王妃的亲哥哥宣平侯温纬大胜敌军即将班师回朝,他不打仗了肯定会关心自家妹子的安危,如果妹子蹊跷过世,他是不能轻易善罢甘休的,你说是不是?” 苏让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江夏郡王以为苏让怕了,听着肚子得意地说:“除了宣平侯,东宫也极为关心啊。” 听见东宫两个字,苏让和温缇心头都是一震。 就听他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楚王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妃不久前病逝,太子已经奏请皇上皇后恩准,你家王妃的堂妹要荣升太子妃啦!你说说,东宫能不关心你楚王府的家务事吗?” 苏让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温缇低头蹙眉若有所思,其实她毫不意外,以温绮的心思和城府爬上太子妃的位子是迟早的事,她这一上位,作妖的能量又会跟着上一个台阶了。 丁润成看好戏一样观察这苏让和温缇神情的变化,最后啪啪拍了拍手:“好!没想到王妃是这样尊贵的人物,草民早知道的话,一定率领恒州百姓净水泼街好好迎接贵人。” 他说着语气一转,狠厉的眼神瞪向苏让:“小人更没想到,这位贵人竟然消失不见了,若是这消息传回京城,王爷您说会起多大的风波啊。可也算巧,小人刚记下这桩奇事,家里的信鸽就叼走了那张纸。” “你威胁本王。”苏让气场威压全开,不大的声音震得眼前两个人心头一哆嗦。温缇知道,他已经怒到极点了。 本来耀武扬威的江夏郡王瞬间又怂了,小步蹭着挪到了丁润成身后。丁润成暗骂他一句废物玩意儿,心想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破釜沉舟也没有退路了,于是提高音量大声说:“王爷既然挑明了,小人也不绕圈子了。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王爷您要是想瞒住王妃的事情,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他停顿一下,见苏让不说话,接着又说:“王爷家事小人可以左耳进右耳出,那么小人当初不知是王爷驾临有所冒犯,王爷可否恕罪,放小人一马?” 苏让心里冷笑:放你一马?放你暗中联络太子送本王下地狱去? 见苏让还是沉默不语,丁润成不免有点急躁:“王爷不答应,那小人的信鸽说不定立刻就飞走了,飞到京城也未可知啊?” 温缇在背后扯了扯苏让的袖子,想提醒他不要轻易答应,解决王妃去向的问题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要是因此放过太子同党留下隐患就不划算了。毕竟她和苏让是内部矛盾,他俩和东宫那是你死我活的存亡之战。 苏让背起双手,借机握了握她的手腕,看来明白了她的意思,温缇放心了。 “好。”苏让说。 这一个字,差点让温缇厥倒。他是会错意了吗?以前苏让可是一点就透,从来没这么曲解过她的暗示。 丁润成一脸欣喜:“王爷一言既出,肯定驷马难追,草民当然不敢食言,来人啊,把那信鸽宰了,给王爷添道菜。”江夏郡王傻不楞登的,见丁润成高兴,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送走两个瘟神,温缇关上门,急急忙忙追问苏让:“王爷,您怎么就这么放过了那个姓丁的?他在恒州经营多年,如果放了他就是放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 苏让倒了杯水亲自端到她面前:“不急,你先歇一歇。” 温缇鼓着脸接过水杯。 苏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才回答说:“你也知道他城府深,他口头答应不提我家事,就真的再也不提了吗?” 温缇顿悟了:“你的意思是,他还有后招?” 苏让靠坐到榻上,歪头看着她笑:“横竖王妃这件事,我是不怕他的,就等着他放马过来吧。” 温缇刚放下心,听见这一句话心又咚咚咚跳了起来: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第五十五章 一晚上挠心挠肺的 以为苏让会跟她挑明一切, 温缇支着耳朵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看他闭目养神了许久,动也不动一下,温缇凑近一看, 发现苏让已经睡着了。 温缇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拿了床被子给他盖好, 蹑手蹑脚关门出去了。 第二天温缇时不时地围着苏让打转, 苏让洗漱,她拿着帕子小狗一样眼睛圆溜溜的守在旁边, 苏让吃饭,她小猫一样乖巧地夹菜送汤, 苏让要出门, 她小步子颠儿颠儿地跟在后边。 苏让硬绷了一早晨的严肃神情终于送懈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温缇,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这样殷勤,可有日子没见了。” 温缇嘿嘿笑了两声:“我是想问, 王爷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昨天苏让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让她一晚上挠心挠肺的。现在她非常极其特别想知道, 苏让到底识破自己的身份没有, 如果他什么都知道, 自己最大的烦恼最大的担忧就直接烟消云散了。 苏让看着她小鹿一样眨巴眨巴满是期待的眼睛, 冲她勾了勾手指:“是有一句话来着。” 温缇伸着耳朵凑到苏让跟前, 苏让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我想说……” 他说话的气息吹得温缇痒痒的,耳朵迅速红了起来,但她还是更凑近了一点,就听苏让在她耳边说:“你累了几天,在家好好养几日吧。” 就这?温缇愣住了。 苏让哈哈大笑起来, 一甩袖子走出了府衙。 不过温缇怎么会安心歇息呢?听见有小侍卫回来报信,说城门附近有几家人为了领粥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苏让都亲自过去调停了,她哪里坐得住,立刻也起身赶去城门口了。 她到的时候,几拨人举着木棍铁锨几乎打成一团,苏让声嘶力竭地指挥侍卫把他们分隔开。但是人们已经杀红眼了,只顾着见人就打,听不进任何外人的话。 温缇也急了,生怕苏让被不长眼的棍棒给误伤了,于是加紧步子赶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人就撞了过来。苏让赶忙一把抱住她躲开了。 侍卫们见主子差点被波及,瞬间也急眼了,揪住那个乱撞的汉子就要按倒收拾他。汉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拼命挣扎,他一错眼看见旁边的温缇,立刻呆住了。当被侍卫们按倒在地上时,他大喊了一声:“天神娘娘来了!” 正打成一团的几家人听见天神娘娘四个字,纷纷开始左右张望,慢慢停下了手。 看见温缇和苏让怒气满满瞪着自己,几家人如梦初醒一样,丢下手里的武器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砰砰地磕着头说:“俺们知错了,天神娘娘别怪罪,俺们都听娘娘的。” 温缇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名头竟然还挺好用的,那就不妨再用用:“既然听我的,那我就给你们指点指点,第一,领粥不必争抢,朝廷赈灾粮已经到了;第二,有人不守规矩,随时上报即可,执勤的兵爷一直都在,定会秉公办理。” 刚才打红眼的人们跪在地上听她训话,老老实实地动都不敢动,等她说完了,个个点头喊着:“听娘娘的,都听娘娘的。” 城门口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苏让笑着跟温缇开玩笑:“看来天神娘娘发话比我这王爷有威力。” 温缇扬头挑眉看他:“知道了?知道了就要事事听本天神娘娘的指教。”苏让看她小猫一样嚣张的样子,笑得肩膀直抖:“是,是,娘娘。” 不远处一个巷子口,丁润成从开始到结束看完了整场变故,最后见温缇和苏让有说有笑的样子,攥着扇子的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招招手,背后出现一个人影。丁润成做了个手势:“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等一会儿人来了,你就……” 临近中午,忽然城外响起一阵呼喝声和马蹄声。城外的侍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立刻赶去给苏让报信:“王爷,好像是朝廷来人了!” 果然,没多久,一支马队进了城。苏让抬眼一看,队伍最前头的不是生人,是那个他几封报灾情的书信寄过去都毫无回应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连马也没下,傲气十足地看着他,喊道:“皇上有旨,本官奉皇命处理恒州洪灾事宜。王爷您辛苦了,后面的事情交给下官去做吧。” 苏让不说话,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他。 户部尚书完全不理会苏让愤怒的神情,又向人群拱手道:“诸位百姓,本官来迟了!不过本官已经微服私访查探完附近州县的受灾情况,今日起恒州地界上任何救灾赈灾之事,所有人皆可向本官上报!” 他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地念出来,人群都懵了,他们看看楚王爷,又看看刚到的钦差大臣,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 忽然人群中斜刺里蹿出来一个半秃的家伙,哭嚎着跪在户部尚书马前:“大人,您终于来了,您得为苦命人做主啊。” 这一嗓子听着很耳熟,温缇还在脑海里思索这人是谁,一旁的侍卫长已经骂了起来:“好一个张半秃,找了他那么久没找到,今天是找上门来送死了。”说着提剑扒开拥挤的人群,打算下去抓人。 户部尚书下了马扶起他,一脸关切地问道:“莫哭,你好好说说,什么苦命人?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张半秃一指粥棚前边的苏让和温缇:“他们,害死了我家主人!” 他这句话像是石子投进了水里,震得人群波浪一样翻滚起来,嗡嗡嗡的议论声。 户部尚书脸一沉:“你指的那位可是楚王爷,你这刁民若是血口喷人肆意造谣,十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张半秃往地上一坐撒泼似的喊叫起来:“就是他,他和那个丫鬟,害死了我家主人!” 户部尚书追问他:“你家主人是何人?” 张半秃扯着嗓子大喊道:“我家主人是真正的楚王妃!平白无故被害死了!” 好家伙,这一套组合拳。太子的奸细来诬告,太子的同党来审判。温缇冷眼看着他们演戏,今天这一招是要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定苏让的罪名,毁掉他救灾抚民的好声誉,把他往死里逼。 她掐指一算,嗯,目前看还差一条,没有人证物证。 她正想着,丁润成摇着扇子晃了出来:“大人,草民在府衙帮忙数日,府内完全不见王妃的影子!依草民看,这人并非是肆意诬陷。”说着,他一敲脑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草民的家仆帮王爷收拾行李,还意外发现了一件沾了血迹的碧罗裙!” 户部尚书一副不敢相信的震惊样:“此话当真?” 丁润成拍拍胸脯:“千真万确,草民以性命做担保,大人若是不信,草民这就叫人把裙子送到您面前。” 温缇简直想给他们鼓掌,这浑然天成造谣诬陷一条龙的演技,朝伟曼玉看了也得男默女泪,金像奖没你们都黯然失色了。 户部尚书一脸为难地看着苏让:“王爷,这诉状牵扯王妃命案,下官不得不管。您看……” 丁润成拱手献计:“大人,今日王妃被害一事实在骇人听闻,草民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伴随左右,现在愿借给大人彻查此事。” 户部尚书当然是笑纳了:“既然如此,那就暂借本官一用。” 丁润成啪一声合起扇子,敲了敲左手掌心。很快,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丁家家兵把苏让和温缇等人团团围住。 苏让环视一周,最后冰冷的眼神停在户部尚书身上。户部尚书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寒入骨髓的杀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敢拿我?”苏让轻轻吐出四个字。户部尚书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人群里丁润成早早安插的手下瞅准时机哄闹起来:“杀人自古都得偿命,拿住凶手,别让他跑了!” 刚才还对苏让和温缇顶礼膜拜的百姓们一头雾水,错愕地看着大人物们互相隔空较量:怎么了,怎么了,天神娘娘突然变杀人凶手了?有脑子不转弯的,听见丁家下人起哄,也稀里糊涂跟着喊拿人拿人。 户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把手背到后面,壮着胆子迎上苏让的眼神:“王爷,民心所向,下官不能坐视不理。王妃遇害一案,请王爷协助调查。” 苏让盯着他轻蔑地笑了,指着张半秃勾了勾手指:“他说王妃遇害,你让他滚过来跟我对质!” 户部尚书犹疑地看了看张半秃,旁边丁润成使了个眼色,张半秃往前走了几步,梗着脖子开始喊:“你是王爷,我也不怕你!说说就说说,我们宣平侯府的千金小姐,皇帝皇后册封的楚王妃,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自从陷害那个大丫鬟失败,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楚王抓到处死,现在活路只有一条,就是依仗太子的人完全压制住这个狠戾王爷的势力,他本来是个街头混子,因为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被温家二夫人威胁,被安排去楚王府做了卧底,他根本不想搭上自己的小命啊。 苏让眼里满是杀气,怒斥道:“你们宣平侯府?你既然是宣平侯府的人,是瞎了狗眼么,居然认不出来真正的温家大小姐!” 张半秃心虚了,其实他根本没见过温缇,但他嘴上不能软:“人在哪里?在哪里?你指给我看,你指给大人和在场的百姓们看!” 苏让拉住了温缇的手。温缇心一跳,他真的认出了我的身份。 果然,苏让紧紧握住她的手,高声宣布:“这位就是宣平侯府的温小姐,本王明媒正娶的楚王妃!” 第五十六章 被个原书土著耍了这么长时…… 此话一出, 整个城门口一片寂静。围观的百姓们吃瓜吃到心累:快来个人给我们捋一捋,皇室狗血大戏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 丁润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哈哈干笑了两声:“楚王爷, 你被美色迷糊涂了吧,竟然让丫鬟来冒充王妃, 还是个有害人嫌疑的刁钻恶婢!” 温缇生气了, 真当我杀了我自己啊,怎么骂人骂得这么难听, 立刻端起王妃的架势,骂道:“是你这个无知小民糊涂了吧, 有眼不识本贵人, 来人, 掌嘴!” 此刻连王府侍卫都蒙圈了:咋回事呢?丫鬟一夕升做王妃?不是,王妃假扮俏丫鬟? 苏让见他们愣着不动,命令道:“王妃有命, 还不快去!” 侍卫长如梦初醒, 领着手下赶忙挤进人群向丁润成走去。 丁润成实在没预想到这种情况, 那个丫鬟虽然受宠但是跑前跑后苦活累活没少干, 他就不信了, 真侯门小姐吃得了这个苦。 “王爷, 您不能空口白牙地指鹿为马啊, 您说她是王妃可有什么凭证?”丁润成极力镇定地追问苏让,声音里却不自觉地有一丝颤抖。 苏让嗤笑一声:“我的妻子,我的王妃,你跟我要凭证?你也配!” 户部尚书沉吟了一会儿,拱手道:“王爷,不是下官与百姓多疑, 此事实在听来荒唐,您不如拿出铁证来,好让众人心服口服。”说着他突然想起来喊冤的张半秃,低头对他说:“你睁大眼睛,好好认认,那位女子可是温家小姐楚王妃?” 张半秃此刻一肚子都是脏话:靠!我个混子就见过温家二夫人,哪见过温家小姐啊?王府里那位王妃从没露过面,我更没见过了,这叫自己怎么认。他不敢回话,用骂人的眼神瞟了丁润成一眼。 丁润成急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妃不管是真是假,今天他们必须死死按住打成假的,王妃不死就是他们死了。 “看看看看,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所谓的王妃,王爷你不要把我们都当傻子!”他一边说话,一边冲户部尚书使眼色:快,先把人拿下再说! 户部尚书明白他的意思,不容分说地:“此事还须详查,王爷劳您起驾,和那女子先跟我回府衙吧。”说完手一挥,指示丁家家兵冲过去拿人。 苏让几乎要暴怒了:“大胆!你敢动本王一下试试?侍卫长,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就砍哪个!” 侍卫长和几名侍卫刚挤出人群,立刻拔出刀剑,怒气冲冲地拦住丁家家兵。双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百姓们吓得噤若寒蝉,偌大一片地方,挤得接踵摩肩的人群几乎连喘气声也听不见。 突然,不知哪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呵,谁说没人认识温家小姐啊?” 所有人脑袋刷一下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位清俊书生走了出来,冲户部尚书拱了拱手:“张尚书,久违了。” 户部尚书惊呆了,僵硬了一会儿才回礼道:“韩公子,久违。”他万万没想到卫国公家的小公子会出现在恒州。 韩宴之笑得云淡风轻:“别人不认识,我韩宴之怎么会不认识自家表妹啊?” 户部尚书额头慢慢渗出了汗珠:是了,卫国公家与宣平侯府是姻亲,听说平时来往也很多,韩宴之肯定见过温家大小姐。 他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依韩公子所见,那名女子是否真的是楚王妃?” 韩宴之慢慢走到温缇身边,笑容温柔亲切:“不是我家表妹相邀,我怎么会来这里忙活呢?” “天神娘娘真的不是坏人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呼声,百姓们也松了一口气,狗血大戏终于弄清楚了,他们没拜错神仙! “这……”户部尚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了下来,之前丁润成和江夏郡王说的言之凿凿,他没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那边丁润成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就想溜走,没想到被一个高壮男人拦住了去路。这男人他见过,是楚王身边的总管。 大总管上去一把薅住他手腕:“别走啊,王爷还想请你当面对质呢!”边说手上用力一握,丁润成疼得龇牙咧嘴,扇子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瞪向丁家家兵扯着嗓子喊他们过来护主,丁家家兵左右看看,丢下武器一溜烟全都跑散了。 张半秃趁乱悄悄挪动两步,也被侍卫长三两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户部尚书擦擦汗,冲着苏让行了一礼:“有韩公子作证,王妃身份确凿无疑,如此便好,是下官多虑了。” 苏让看也没看他,一双凤眼阴鸷地盯着笑得温柔和煦的韩宴之,心里气得吐血:认人就认人,说得这么暧昧,给谁添堵呢? 韩宴之完全不惧怕,挑衅似的也扬起下巴看他。苏让紧拧着眉头,把温缇藏到了背后。 温缇气得捶了他后背几下:都什么时候了,还乱吃飞醋。末了还是小声提醒他:“先收拾了太子同党再说。” 苏让这才收起满肚子醋意,一转身眼神狠戾地看向户部尚书,一开口声音比冰碴子还冷:“是,以后你也不用多虑了。来人,张尚书一阵旅途劳顿,请他去府衙好好休息,人休息不好就别让他出门了!” 这意思是要明刀明枪把他软禁了,户部尚书想搬出皇命,但再一想真假王妃这出戏闹的,自己估计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他腿一软,颓唐地坐到了地上。 侍卫们押着面如死灰的几个人走了,城门的百姓们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顿悟了一样,向天大喊道:“丁家少爷终于倒台了!” 很快有人哭天抹泪起来:“呜呜,我兄弟就是叫他给活活逼死的!”“他还领人收钱,不给就到处打砸,我家米缸里剩下几粒米,他都叫人刮走了!”百姓们迅速转换角色,吃瓜大会变成了丁润成罪行控诉大会。 一桩桩一件件,温缇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丁润成这恶贯满盈的,放现代社会估计是一本刑法除了封皮里面每一页的罪行都干过。 听到他每家每户搜罗漂亮姑娘去糟蹋,温缇忍不住了,向着人群大声喊话:“各位百姓,现在王爷已将姓丁的捉拿到案,谁有冤屈,尽可以一一说明,王爷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 人群哗啦一声像炸开锅一样,嗡嗡一阵子,人们又纷纷跪下高喊道:“天神娘娘大慈大悲,王爷英明神武!” 苏让看得心痛不已,自己封地的百姓竟然让太子安插的眼线祸害成这个样子,他语气沉痛地说:“恒州城竟然出了如此作恶之人,是本王的疏忽,你们受苦了。你们放心,他犯下的罪责,本王绝不姑息,必要全都替你们讨回来!” 下面的百姓个个山呼王爷娘娘千岁,感恩得涕泗横流。 苏让皱眉看了一会儿,扭头瞥见韩宴之瞅空子还在冲温缇笑,立刻又大声宣布:“此事这位韩公子主理,明日他将在府衙外受理诉状,你们有何冤情尽可上门讲述!” 百姓们自然是拍手欢迎,你一句我一句地喊着:“多谢王爷,多谢天神娘娘,多谢韩公子!” 温缇心里对苏让的小心眼极度无语:人家刚给你作证解决了大麻烦,你一杆子把人给支过去当苦力,白眼狼也不是这么当的啊。因此她偷偷从苏让背后探出头,抱歉地冲韩宴之笑了笑。 韩宴之毫不意外,但凡自己跟温缇有一点点接触,苏让就跟炸毛鹌鹑似的,今天当着众人喊她表妹,苏让不定怎么心里呕血呢,这不给自己找点麻烦就不是他苏让了。 “放心。”韩宴之无声地冲她做了个口型,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应付的。 苏让发觉不对,回头去看温缇,温缇迅速摆正身子,眼神正直无比地看向下面的百姓。 恒州最大的隐患终于暂时铲除了,苏让回府衙视察一圈,太子派来的这些同党已经都被牢牢看管起来,连江夏郡王那个蠢货也不例外,他始终吊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了。 回去内院,推开房门,温缇抱着手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苏让心里好笑,这小妮子最近还越来越有跋扈相了。他故意假装没看见温缇的动作,照常坐好给自己斟了杯茶。 “喂!”温缇有点气急败坏,撅着嘴巴冲他喊,“我有话问你。” 苏让不动如山:“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温缇鼓着腮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你真想知道?”苏让嘴角泛起一丝坏笑,“好,如实告诉你,从你跳墙跳进我怀里那一刻。” 温缇他早就见过了。当年议亲时,皇后特地召温缇入宫,让他在屏风后偷偷相看,那时的温缇怯怯弱弱,让人看着气闷,不过他满心愤懑仇怨,无所谓哪个女子做妻子,随口就应下了亲事。也幸亏他那一刻的草率,没有让他们擦肩而过。 “你!你早就知道了!还故意戏弄我这么久!还把我当丫鬟使!你,你!”温缇气得快说不出来话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当时苏让要是点破了,也就没他们现在这出感情戏了,但她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啊,自己被个原书土著耍了这么长时间! 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狠话:“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苏让却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凑到她面前:“哎?这世上哪有妻子赶丈夫出门的道理啊?” 温缇气正不顺呢,抬手就想推开他。苏让动作更快,牢牢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整个人贴到了她面前。 “你,你走开!”温缇声音一下子软了,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出口却一点震慑力也没有。 苏让当然不会走开,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住温缇的下巴,越凑越近。 第五十七章 富贵闲人的美好生活 苏让亲上了温缇。 外面朝露拿着温缇吩咐她找的几件衣服正打算敲门, 听见里面的动静,脸立刻红了,攥着衣服转身跑回了厢房。 第二天, 晚霞照旧起来就去喊温缇起床,站在院子里刚出声:“初……”背后朝露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傻了啊, 还喊初阳姐姐。” 晚霞挠挠头:“我们不一直这样喊吗?” 朝露点了点她脑门:“你啊, 用用脑子,昨天没在城门口看见吗?咱们家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从今天起,她就是真正矜贵无比的王妃了, 以后咱们得喊王妃娘娘。” 晚霞拼命点头:“嗯嗯, 你说得对, 太对了。”扭头又冲温缇房间想喊王妃娘娘。 朝露又赶忙捂住她的嘴:“气死我了你,昨夜王爷睡在这里,你是上赶着讨骂啊。” 晚霞指指温缇的房间, 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个鸡蛋:“你是说?” 朝露狠狠点了点头, 拉着她往外走:“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主子起床叫人了再过来伺候。” 天已经大亮了, 苏让即使再贪恋温柔乡也还是心一横起床了。温缇跟着也要起身, 苏让弯腰亲了亲她嘴角, 替她掖好被角, 唠唠叨叨地说:“今日你好好歇一日吧。城门那里都安排妥当了,李总管看着不用你操心。昨天抓的那几个太子同党,我亲自去审,你别管。想吃什么叫丫鬟送进房里,不要穿着中衣到处乱走……” 温缇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这样啰里啰嗦,都不像我们威风凛凛一呼百和的楚王爷了。” 苏让低头看着她, 近得几乎要抵住她的额头,柔声说:“在你面前,我不是楚王,是你同甘共苦结发白首的丈夫。” 看着苏让出门前还一步三回头地跟她告别,温缇笑着催他快走,心里却甜滋滋的。 一个人躺在床上,温缇不禁回想起穿过来经历的风风雨雨,她实在没想到,原书里苏让最介意最提防原主的出身,而现在苏让完全不放在心上,看来自己的温暖真的送到了反派的心坎上,病娇反派拯救计划成功通关!温缇笑着翻了个身。 江夏郡王被押进府衙大堂时,哆嗦得跟筛糠一样,看见堂中央苏让怒目而视神情狠戾,更是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苏让一拍惊堂木,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他就把自己这阵子参与的大小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 从丁家下人在路上联系上自己,向他打听苏让的身份,到恒州丁润成又打听王妃去向,最后姓丁的还出主意要定苏让个谋害发妻的罪名,江夏郡王一个字都没保留,统统交代了一遍。 “都是那个姓丁的主意,我被他害死了!呜呜!”交代完了,江夏郡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想我在京城左拥右抱吃酒斗蛐蛐过得多舒服,都是家里那个闲不住的女人在太子面前多嘴,逼着自己吃苦受累趟这个浑水。 苏让冷笑着听完他的话,冲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扭身从后堂扔出来一个人。江夏郡王定睛一看,是五花大绑的丁润成。他嘴里塞了布条堵着嘴,但眼睛里全是愤恨的怒火,像是要把江夏郡王生吞活剥一样。 丁润成简直悔不当初,太子英明一世怎么就在要紧时候选了这么个猪队友过来,之前各种拉垮就不说了,现在楚王还没审问,他倒先叭叭全交代了,哦对,他也没傻到底,把罪责全推自己头上了。 苏让吩咐侍卫取出他嘴里的布条,冷冷地质问道:“丁润成,你到底为何痛恨本王,以至于如此煞费苦心地设局谋害?” 当然,人人都知道是太子在背后兴风作浪,但没人敢说,有了侍卫长连夜拷打张半秃拿到的口供,还有江夏郡王刚才承认的事实,他就是要逼这个姓丁的老实供出太子。太子把他往绝境上逼,他就把太子的恶毒心思晒给天下人看。 其实,过去他对这位同父同母的兄长还抱有一丝亲情,温缇曾经隐晦地暗示过他,将来他们终将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宣平侯府与东宫一向亲近,温缇冰雪聪明,又胸中有丘壑,他猜想是温缇看出了什么端倪。现在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证明,温缇的预言没有错。既然做兄长的不仁,就别怪他做弟弟的不义了。 丁润成眼神转向他,脸上突然现出古怪的神情,就听他桀桀笑了两声:“王爷是聪明人,草民有个生意想跟你谈谈。” 苏让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不屑地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配不配,不一定王爷您说了算?”丁润成眯缝起眼睛,冲着门外吹了声口哨。 很快,门外好像回应他似的,传来一阵长长的口哨声。紧接着,温缇出现了,她头发半披散着,衣服有些凌乱,像是匆忙从卧房赶来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苏让满脸诧异,仔细一瞧,温缇脖子上竟然架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什么人!”苏让怒喝一声。 一个黑衣人现身了,手里的匕首一横,完全贴到了温缇的咽喉上。 “王爷,怎么样?草民拿王妃性命做筹码,这生意您谈不谈?”眼看苏让又急又气,几乎到了暴走的边缘,丁润成趾高气扬地说。 苏让一把夺过侍卫的长剑,就要冲上去,黑衣人手上一使劲,匕首划破了温缇的脖子,她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血线。苏让一惊,停下了脚步。 丁润成更得意了:“如何啊,王爷?王妃身娇肉贵的,可禁不住折腾啊。” 苏让握着长剑的手爆出了青筋,他正想说话,突然发现温缇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一个眼神,他就读懂了温缇的意思,阴鸷的眼睛满是杀气地盯着黑衣人:“这人是你手下?” 他骇人的气势扑面而来,黑衣人不由得一个错愕。温缇反手一抬胳膊,砸中了黑衣人的眼睛。 温缇原来就学过一点防身术,来恒州后铁柱和侍卫长都亲自上手指点过她。所以上阵打打杀杀她虽然不行,但自卫防身她还真有那么一两个救命的绝招。 匕首咣铛一声掉在地上,候在一旁的侍卫们立刻冲上去将黑衣人按倒在地。 丁润成没想到形势会瞬间扭转,他正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苏让手里的长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江夏郡王见丁润成当场倒地毙命,吓得一蹬腿直接厥过去了。 苏让丢下长剑,大步迈到温缇跟前,仔细检查她脖子上的伤口。那一道血线正不停向外渗血珠,苏让看得又急又气,冲侍卫喊道:“去,把杨大夫找来!” 温缇笑他大惊小怪:“划了个口子而已,不妨事,你先审问。” “还有什么可审的?”苏让盯着伤口不放,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通知韩宴之,丁润成罪名加上一条,对王妃图谋不轨,罪无可赦!明日将他尸身挂在城墙上示众,以儆效尤!” “不是还有位尚书吗?那是朝廷钦差,你还是小心应对为好。”温缇苦口婆心劝他。 苏让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坐下,嘴里骂道:“明日我就给父皇母后写信,派个救灾的钦差过来,正事不做,光围着我内府挑衅滋事,我看看谁有脸给他撑腰!”见他都有了打算,温缇也不跟着瞎操心了。 杨大夫一来,苏让揪着他仔细挑选金创药,上药时也在一边一惊一乍,嫌弃人家粗手粗脚,最后把人拨拉到一边,自己亲自上手来涂药缠绷带。 温缇看得好笑,一个血道子而已,一会儿就能结痂,至于着急忙慌成这样吗?不过看苏让是真紧张,就一切都随他折腾了。 第二天丁润成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示众,苏让当众亲自宣读了他的诸多罪责。多年横行恒州鱼肉乡里的恶霸被铲除了,百姓们当然大快人心,个个喜气洋洋,觉得楚王一来,日子好像更有盼头了。 但苏让紧绷的神经不敢放松,经过这一遭惊险,他召集了所有丫鬟侍卫宣布,王妃受伤又受惊,要好好休养一阵子,让他们尽心侍奉守卫。 受伤?休养?温缇无语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道子。 然而丫鬟侍卫们都当了真。第二天,她走进厨房拿起勺子,晨烟立刻冲出来:“王妃,我来!” 她提起水桶想去井边提水,晚霞抢先一步:“王妃,我来!” 就连她伸手要倒茶,朝露也随时候着:“王妃,我来!” 一不小心溜达出内院,铁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对她说:“王妃,请回!” 行吧,总算听到一句不一样的新鲜话。 无所事事的温缇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飞过一行大雁,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她顺口念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不好,这是一朝退化回小学语文课啊。 这就是富贵闲人的美好生活吗?温缇不开心地想。 “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正好苏让回来,一眼看见她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温缇慢慢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哀怨。 苏让的小心肝瞬间颤了起来:“哪个混球,看我不收拾他!” 温缇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胸口:“你啊。” 苏让握住她的手指,讨好地笑了:“哎,我明白,你这一空下来烦闷了。” 温缇抱怨说:“天天的无事可做,我可太无聊了。” 苏让扬了扬眉毛:“谁说你无事可做啊?还有大事等你办呢。” “什么事?”温缇来精神了。 苏让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温缇脸刷的红了。 他说,时候差不多了,该生儿育女了。 第五十八章 麻了,赢麻了 不过, 温缇无论如何是闲不住的。她一个现代人,自强自立的观念深入骨髓,还真当不了娇滴滴的菟丝花。红着脸答应了苏让几个不平等条约后, 他终于松口允许温缇出门透透气。 只不过出门时她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了,虽然身在灾区不能搞王妃出行的正经仪仗, 但几个丫鬟和铁柱前呼后拥随侍左右, 温缇一举一动也都小心矜持起来。 街上有路人看见他们一行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恭敬地垂首行礼。百姓们几乎人人都认得温缇, 现在她公开身份后,大家更觉得她举手投足矜贵端方, 更像是下凡的天神娘娘了, 因此越发地有了崇敬之心。 不过温缇还跟过去一样笑得温和亲切。有胆大的半大孩子, 把刚摘的野果子往朝露手里一塞,就偷偷跑了,边跑边喊:“给娘娘你尝尝!” 朝露要追上去还给他, 温缇错愕一下, 笑着摇摇头, 不过这毕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不能辜负, 于是让她收了下来。 很快, 百姓们纷纷行动了起来, 这个塞过来一颗糖,那个丢过来一个窝头,有人两手空空的,就把头上新扎的草帽扔了过来。铁柱怕人多出事,拼命拦在前头,但挡不住百姓热情汹涌, 你争我抢地上来送东西。 老百姓们没有什么花言巧语,一边塞东西一边嘴里念着:“给你吃!”“给你用!”有个老太婆颤颤巍巍掏出一根木头簪子,珍重地擦了又擦,最后才亲手递给温缇:“娘娘,你收下。” 温缇郑重地双手接过来,胸口涌起一股酸涩直冲眼眶。一路上她陪着苏让施粥赠药救人赈灾,百姓会有感激之情她有心理准备,但她没有预料到,这些在洪水中逃生的人们甚至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点吃食和财物都送给她,这一份深情厚意几乎让她掉下眼泪。 苏让回来后,看见温缇眼角发红还隐隐有点湿意,火气立时起来了:“哪个欠教训的惹你了?” 温缇抬手捂住他的嘴:“别乱说话!我这是感动的。”接着她指了指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 “什么玩意儿?”苏让嫌弃地撇撇嘴。温缇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纠正说:“这是恒州百姓的心意,也是我们日后最大的依仗。” 听她解释完,苏让神情也严肃起来:“想不到庶民百姓竟然最明白事理知恩图报,你我这一番辛苦也不算白费。” 在过去几年,他经历了太多恩将仇报踩低拜高的龌龊事,以至于有段日子恨天怨地仇视一切,所以父皇母后指婚时,给他选了自己厌恶又鄙视的温家人,他也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心想过不下去的话大不了和那女人同归于尽。 也幸亏那时没坚决反对,温缇出现了,像和煦温暖的春日阳光一样驱散了自己心底的阴霾,让他能够重拾信心,重新认识世间的一切。来恒州前,他虽然一心想的是赈灾救人,但完全不敢奢望以此就收获民心。而现在,温缇一步步为他引路,他们夫妻竟然真的赢得了恒州百姓的民心所向! 人生在世,得贤妻如此,自己别无他求了。苏让看着温缇笑了出来。 之后,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之前逃难的灾民陆续回了城,有的富商或是良心未泯,或是讨好苏让夫妻,个个捐钱捐物全力协助赈灾,一下子缓解了恒州城的燃眉之急。整座城市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只是粮食极度短缺,大多数人家还是每天去城门口排队领粥勉强果腹。 长水城王知府送信过来,说是第二批赈灾粮已经到达,正日夜兼程运往恒州,这次的运粮官也是苏让的熟人,他那位刚正不阿的舅父最赏识的门生。 温缇看到信时哑然失笑,心说皇帝老儿心也太大了,竟然在救灾这种事情上给太子和苏让玩端水游戏,就没想过出个岔子会赔上多少条无辜百姓的性命吗? 吐槽完,温缇对恒州的灾后重建更上心了,当朝天子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她和苏让就得多花几倍的心力去弥补这个错误。 回城的灾民越来越多,这么多张嘴单等着赈灾粮吃饭,苏让又急得上火了,眼睛赤红赤红的。温缇吩咐人熬了凉茶亲自端到他面前,苏让接过来勉强抿了一口,烦躁地叹了口气。 温缇轻轻按了按他紧拧的眉心:“别皱眉,不好看。”苏让把她的手捏在手心里:“是我的错,不该在你面前为外边的事烦心。” 苏让是真的想让温缇好好休养,她一路跟着自己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苏让很心疼,于是吩咐所有人不准再对她透露任何救灾相关的事情。但是温缇出门走一圈,和街上人聊几句,就能猜出麻烦在哪里。 谁让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直播无处不在的现代社会,围观过灾难发生后现代政府有组织有规模高效及时的救灾行动,那时候学到的经验足以应付当下恒州城的现状了。 她笑着把凉茶递到苏让嘴边:“王爷你好好喝完,我给你出个主意。” 温缇灿然一笑,苏让堵在胸口的闷气散了不少,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口,面带不悦地说:“让你好好休养,你又操心去了。” “不让我操心你的事,那我操心别人去好了。”温缇调皮地眨眨眼睛,故意拿话逗他。 每逢这种事情苏让特别不禁逗,立刻着急了:“不准你去!”发现温缇在捂着嘴促狭地偷笑,他顿时明白这丫头逗他玩儿呢,不过他还是认真严肃地警告温缇:“哪个想让你操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好了好了,知道了。”她早看明白了,苏让这人就是独占欲爆棚,韩宴之不过是冲她笑了笑,他先打发人家去受理百姓冤情,又指派人家去迎接赈灾粮,要不是韩公子人品良善,加上对原主用情至深,人家指不定怎么打击报复他的小心眼呢。 但这话苏让听不得,温缇赶紧言归正传:“现在你是不是发愁恒州今年粮食绝收,赈灾粮可能不够百姓撑到明年?”苏让不说话,只是眉心又拧成了一团。 温缇笑着说:“你想想,现在恒州城外河道与村落还未清理,日后堤坝还得有民夫挑工来修筑,如果发动恒州百姓去做这些活计,把赈灾粮当做工钱发放下去,而省下来的河堤款又可以再去买上几万石粮食,如此以工代赈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让略一思索,拍手叫绝道:“这以工代赈是个好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隔日,他召集起韩宴之李总管等人联合本地素有名望的乡绅说了这个法子,所有人无不点头称是,商量了大半天就定下了以工代赈的各项细则,不但鼓励百姓多劳多得,也没忘记将运土做饭这些轻活专门留给那些老弱妇孺。 随后,苏让再次登上城门,宣布了这则消息,恒州百姓本来面对着大水冲毁的道路良田日日哀叹,听说可以以工代赈,修路修河堤的同时还能领到粮食,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自这一天起,恒州城内外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百姓们虽然衣衫褴褛,但一改过去面如死灰的模样,人人激情饱满地劳作着,脸上挂着振奋的笑容。 楚王爷一到,赶走了疫病,杀了恶霸,带来了粮食,还给了所有人重建家园的希望。恒州城上空笼罩的愁云惨雾终于完全消退了。 苏让生怕手下人和乡绅借机生事,坏了他的计策,没事就去各处工地巡查探视。他每到一处,百姓们更是干得热情高涨。有人实在感念他的恩德,挤到他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多谢王爷,救了我家人救了恒州城!” 他时刻惦记着温缇,哪敢独揽功劳,所以每逢这时候就会扶起百姓,笑着说:“谢我不如谢谢我家的天神娘娘,是她神机妙算步步为营,给了恒州一线生机。” “是是,天神娘娘救苦救难,俺们一定时刻铭记在心。”下跪的百姓又是一阵磕头。温缇天神娘娘的名号更加响彻恒州城。 对此,温缇接受朝露晚霞等人的非公开采访时表示,麻了,赢麻了。 第二位运粮官到达恒州城检视一圈后,由衷地对苏让说:“王爷此番救灾举措,有格局有善心,下官佩服至极,待我回京后必如实禀告皇上。” 赈灾粮到了,河堤款到了,恒州城的一切都像温缇预想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先前的惶恐和担忧都一去不复返了。 和苏让一起站在城门上,望着一点一点恢复原貌的恒州,温缇的心情和百姓们一样激情澎湃:我的剧情我做主,穿书后本姑娘也做到了! 忽然,远处刚清理干净的官道上,有人纵马疾驰而来。等一人一马走到跟前,温缇定睛一看,这不是刚离开不就的运粮官吗? 运粮官飞奔到城门下,连马都来不及下,就向苏让高喊道:“王爷,不好!京城有变!” 京城!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温缇,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不造他的反造谁的反?…… 苏让赶忙和温缇下了城门, 询问详情。原来运粮官刚走几天就遇到了国舅爷的贴身家仆,据说是特地来恒州给苏让送信的。运粮官好奇打听了一句,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因此快马加鞭亲自赶过来通知苏让。 一听他这几句话,温缇更紧张了, 追问道:“大人快请讲, 舅父送是什么信?” “张尚书下属前几日回到京城,一纸奏状告了楚王爷!”这句话运粮官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唐, 以他在恒州所见,楚王明明心系百姓疾苦, 处处身先士卒广施惠政, 竟然还有人参奏他。 温缇和苏让默默对视一眼, 他们大花力气围剿太子同党,没想到还跑了漏网之鱼。不过苏让不以为意,对恒州对百姓他问心无愧。“告本王什么?”他坦然问道。 运粮官一条一条念出来:“告王爷无故斩杀乡绅, 恶意囚禁钦差, 挪用赈灾钱粮……”越念越觉得不可思议。 温缇也越听越气, 好家伙,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什么叫上下嘴唇一碰就颠倒了黑白, 这背后一刀插得, 是让人流血又流泪啊,看来东宫是按捺不住,急红眼了。 苏让默默听完,又问:“父皇有何示下?” 运粮官声音更加小了:“皇上雷霆大怒,说,说王爷……” 苏让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词, 但他还是想知道:“你但说无妨。” “说王爷昏聩无能难担大任,要召回王爷,将王爷捉拿法办。”运粮官心一横全说出来了。 苏让一颗心凉得像是浸在冰窟里,嘴里一阵阵发苦:父皇啊父皇,说到底你是一点都不信任我。 温缇觉察到苏让身子微微晃了晃,赶紧扶住他:“王爷莫急,这些罪名纯属捏造,您直接上书澄清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样歪曲事实,她不答应,恒州千千万万的百姓更不能答应。对方既然彻底撕破脸面栽赃陷害,她当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罪名说得清就说,说不清那就只有一个字了,打! 是的,皇帝老儿本质昏庸好色,百姓疾苦他不当一回事,美色当前能把亲生儿子扔一边,不造他的反造谁的反?温缇咬着牙想:剧情主线要他们当反派,那她和苏让就一定当出个名堂来! 苏让听见温缇的软语温言,凉透的心渐渐恢复过来,他强压着颤抖的声音对运粮官说:“多谢大人好心相告,本王感激不尽,日后必定加倍报答。” 运粮官拱拱手说道:“王爷谬赞,下官只是看不惯奸佞小人颠倒黑白罢了。”说完,他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晚上,苏让在桌案前为自己写陈冤的奏章,提起笔写了一个字划掉,再写再划掉。正在研墨的温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样深陷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苏让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她好不容易送温暖暖得苏让有了人气儿,这一闹差点把苏让打回原形,温缇默默给皇帝老儿又记了一笔账。 苏让写完一行字,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抓成一团扔了出去,闷声闷气地说:“写什么奏章,父皇怀疑我,直接让他拷问我就是了!” 温缇捡起纸团,夺过他手中的毛笔安放在笔架上,冲他温柔一笑:“你不写可以让别人写啊。” “谁?舅父吗?父皇和舅父早就有嫌隙了。”苏让丧气地靠在椅背上说。 温缇摇摇头:“非也,非也,王爷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救灾民治疫病,是谁亲眼所见,是谁和我们风雨同舟,是谁说出的证言无法辩驳?” 苏让心头一震:“你的意思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苏让和温缇送韩宴之李总管杨大夫等人出了恒州城。 苏让神情肃然,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个礼:“有劳各位了,小王身家性命仰仗各位全力奔波,小王与妻子在此先行谢过,日后若能逢凶化吉,必当十倍百倍报答!” 韩宴之收起平时玩世不恭的嘻笑模样,郑重地说:“王爷无须思虑多多,经恒州一事,我们与王爷一家已经坐到了一条船上,此行不成功王爷领罪,我们一样也要牵连受罚。无论如何,我们几人都要拼尽全力争一个结果!” 其余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我们必要拼尽全力争一个结果!”说完向苏让和温缇草草道了个别,便各走各路踏上了行程。 几天后,恒州城外出现了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方是百十来位持刀拿棍的士兵开道,后面又有数人打着各色旗子,最后出来一顶八抬大轿。 恒州百姓议论纷纷,都传说是朝廷派来的第二位钦差大臣,要来拿楚王爷和天神娘娘回去京城审问。有人忍不住背后偷偷啐他唾沫:“狗屁的排场,先前救灾不见人影,水灾刚过去,大官儿就大摇大摆地来了,还欺负真心办实事的好人,啊呸!” 苏让和温缇长身肃立庄重地站在府衙门口,看着八抬大轿里走出来一个人。看清那人的面孔,温缇发觉苏让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对方抬头看见苏让,敷衍地拱了拱手,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王爷,多日不见,您身在灾区,精神气色竟比过去好了不少啊。” 苏让没理他的阴阳怪气,伸手做了个请字:“定南侯一路劳顿,请先进来喝杯茶吧。” 定南侯,温缇记得这个人。太子从小到大最铁血最忠实的跟班,不过按照小说设定,他忠心却不聪明,说白了就是太子对照组,以各种犯傻惹事来衬托太子的英明神武,平时最喜欢仗势欺人,而且一度主要欺负对象就是苏让。 怪不得苏让看见他会神情异常,温缇想到这里,立刻在心里给这个定南侯脸上打了个叉,苏让受过的委屈她一定原样奉还。不过,这人出马,说明太子是真的急了,连身边最信任的人都派了出来。 温缇眼神晦暗地看着那位定南侯,对方很快察觉到也看了过来,温缇连忙收敛神情温和谦恭地笑了一下。 定南侯慢悠悠踱着官步走过来,冷冰冰地对苏让说:“不必麻烦王爷了,本侯到此地有要事在身。”他说着语调高了起来,“苏让,皇上有旨,还不跪下接旨!” 苏让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砸到他脸上。温缇拉住他,苏让强压下怒火,两个人一起跪下了。 定南侯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慢悠悠拿出圣旨,慢悠悠清了清嗓子,才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圣旨内容温缇和苏让早料到了,无非是皇帝呵斥他被诬告的那几桩罪责。温缇一边低头倾听一边冷笑,好一位父亲啊,有人告儿子的状,他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公开叱骂,怪不得苏让一直和他极为疏远。 定南侯念完,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王爷,快快起身,跟我回京城由皇上处置吧。”话音刚落,突然飞出来一样东西啪的砸到了他的头上。 “有刺客,来人哪,来人哪!”定南侯吓得一个哆嗦坐到了地上。苏让慢慢走到他面前,捡起他头上的东西,笑着说:“菜叶子而已,莫慌。” 定南侯松了口气,脚还在发软,由旁边侍卫搀扶着终于站了起来,他扭头看向围观的百姓,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找死!” 人群里一片寂静。 他恨恨地又骂了两句,揭过了这一篇。临走前太子叮嘱了他无数遍,让他以大局为重,成功押解楚王回来,其他的冤枉气让他以后再加倍还回去。 “楚王还有王妃,别磨蹭了,皇上还在京城等着您呢。”定南侯又看向苏让和温缇,“还有,江夏郡王和张尚书人呢?” 铁柱等几个侍卫早就秘密押送江夏郡王和张尚书出发了。在温缇眼皮子底下,想提前联络串供,没门! 苏让如实相告:“他们数日前已离开恒州前往京城了。” “你!”定南侯不信苏让会放走这两个人,但眼下第一重任是押苏让回京,他可没工夫翻一遍恒州城去找人,大不了以后再派人来找呗,于是他琢磨了一下,烦躁地冲苏让夫妻招了招手:“走,马上回京城!” 苏让和温缇早算到有这么一遭,行李物品早就收拾齐整了,因此也懒得和太子的死党当面费唇舌,便答应说:“好,请定南侯带路。”随后转身吩咐侍卫长等人备车马。 “哎,王爷,何必劳动您的人呢,皇上早吩咐给您备好了。”定南侯抬手一指。 温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八抬大轿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好家伙,破破烂烂的不说,还是敞篷的。这是一路上要让他们当街示众,羞辱她和苏让啊。 苏让脸黑得和锅底一样:“哪个预备的?让他滚出来!”温缇却拉拉苏让的袖子:“侯爷让我们坐,我们坐就是了。”看到温缇意味深长的眼神,苏让强压下要爆发的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们坐!” 定南侯得意地抄着手看他们夫妻坐上了破马车,正想走回自己的轿子,忽然啪一声,一个鸡蛋砸在他脑门上,蛋清蛋黄黏黏糊糊地流了他一脸。 “谁!”他刚骂出一个字,噼里啪啦的烂叶子、鸡骨头、发酸的饭团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他身后持枪拿棍的士兵们没反应过来,也被泼来的剩粥剩饭糊了一脸。 百姓们边砸边骂:“打他个大奸臣,让他陷害楚王爷和娘娘!打他!打他!” 温缇和苏让坐在马车上,一边欣赏他的狼狈相一边捂嘴偷笑:在恒州,这威风是你想抖就抖的吗? 差点被砸晕的定南侯终于听清了百姓们在喊什么,他随手抓过来个士兵挡在前面,大声冲苏让喊:“楚王爷,你是想鼓动民心违抗圣旨吗?!” 第六十章 王爷娘娘长命百岁 温缇听见定南侯的喊声, 心说:哦豁,果然是太子亲信,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不过看出来又怎样?从恒州一直到云城,凡是她和苏让走过的山山水水, 他们两个就是民心所向! 苏让也是不屑地置之一笑, 低头握着温缇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摩挲。 定南侯被砸得实在受不了,刚才趾高气扬的气势完全不见了, 他只能扯着变调的嗓子喊苏让:“楚王爷,你快说句话啊!” 温缇抽回手, 推了推苏让, 苏让这才跳下破马车, 向四周的百姓拱手行了一圈礼,人群慢慢冷静下来,停了手。 “诸位父老乡亲, 大家为本王鸣不平, 本王铭记在心。只是父皇有召, 本王不得不从。大家就不要责怪传话的人了。” 挂了一脑袋烂菜叶鸡蛋清的定南侯拼命点头:“是, 王爷说的是。”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 冒出一个声音:“就是回京城, 凭什么你个奸臣坐大轿子, 王爷娘娘坐破马车?” 定南侯刚想辩解,见有老百姓又伸手去篮子里摸东西,吓得赶紧说:“是,是,还有轿子,还有轿子给王爷王妃坐。” 最后苏让和温缇还是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定南侯换了身衣服,苦着脸钻进了轿子。 恒州百姓挤在道路两侧,不断追着前行的车马队伍,嘴里念念有词:“王爷娘娘保重啊,王爷娘娘长命百岁……”一直追到恒州城外,追了官道上十几里路,最后才目送车马队慢慢走远。 远离了恒州地界,定南侯擦了把汗,闻了闻自己身上洗不掉的腌臜气味,他恨得牙根都痒痒。到了中午,有手下来请示何处摆饭,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眼看晌午都过了,车马队才停了下来。苏让和温缇一下马车,就看见定南侯站在不远处,抄着手冲他们嘻嘻笑。 “哎呀,这天灾刚去,我们该与民同苦,不好饮食太过奢靡,王爷王妃您说是不是?今日午饭,请您二位将就将就吧。”他说完努努嘴,身边有人一溜小跑递过去个荷叶包。 朝露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个黑不溜秋的菜面窝头。她当场就重新包起来想扔回去。刚才她偷偷瞧见前边有小厮往轿子里送烧鸡卤肉什么的,现在就给几个窝头打发王爷王妃,这是当面把自家主子的脸放地上踩啊。主子能忍,她都不能忍。 温缇拦住她,从里头捡出来一个窝头,对着定南侯笑得温柔和煦:“侯爷说的是,但回京路途还长,您也不必只顾虑百姓,饿坏了自己的身子,来,我们一起吃吧。” 定南侯瞬间哽住了。他让人送窝头,纯是为了恶心苏让夫妻给自己出气,刚才他早在轿子里悄无声息地用过午膳了,还把鸡骨头当苏让咬牙切齿地嚼了嚼。现在让他吃这黑黢黢的玩意儿,不得把他恶心到午膳都吐出来。 “不用不用,王爷王妃先用膳,无须担忧在下。”定南侯说着小碎步开始后退,想躲进自己的八抬大轿。 苏让早看穿了他的打算,快步追上去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他胳膊,连拉带拽把人扯了过来,定南侯完全没想到苏让竟然不顾身份直接动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温缇跟前。 温缇递上窝头,定南侯闻到一股酸涩的味道,立刻嫌弃地偏过头去。苏让拿过窝头就要往他嘴里塞,定南侯吓得眼睛一闭紧紧抿住了嘴巴。他等了片刻,发觉窝头没有怼到自己嘴里,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苏让和温缇早放下了窝头,正仰着下巴看他,眼神里全是鄙夷和不屑。随后,温缇冲他莞尔一笑:“侯爷既然不饿,王爷你也别难为人了,我们自己吃去好了。”拉着苏让另找了一块清静的地方。 定南侯站在原地,怎么想都觉得楚王妃那甜美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渗人的威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过了会儿忍不住暗骂:本来想给他们点罪受,怎么反倒给自己添堵了? 朝露嘴巴撅得高高的,小声跟温缇抱怨:“王爷王妃,将就也不能这样将就吧,我们下人也就罢了,这哪里是给你们吃的?”他们离开恒州时,想的是赈灾粮能省就省,一粒米也没从城里带走,现下可是被人拿捏住了。 温缇看向苏让,按她的意思是事已至此,不如干脆叫侍卫长他们拿下定南侯,不然这一路走他一路恶心人,不被折腾死也会被气死,至于以后的事情到了京城再见招拆招,就看苏让怎么定夺了。苏让低头沉吟了许久。 忽然有看热闹的路人凑了过来,抖抖索索地问:“是王爷吗?”温缇抬头一看,问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看起来有点眼熟,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缩手缩脚的人。 老太婆见她有些疑惑,咧着嘴笑了:“王爷和贵人您都忘啦,前一阵您进恒州城以前,俺们给您带过路,您还赏了俺们几个大白馒头。” 原来是她们,没想到一出城竟然又遇上了。温缇拉了拉苏让袖子,笑着说:“看来几位婆婆和王爷真是有缘分。”苏让还在发愁,顺嘴说了一句:“可惜本王现下也没有馒头了。” 老太婆嘿嘿笑了两声:“俺们刚才看见了,王爷您别发愁。”说着掏出来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烤肉,“俺早晨刚逮了只兔子烤了烤,王爷和贵人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温缇和苏让当然是一边摇头一边推了回去:“婆婆你们也缺粮少饭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老太婆不容拒绝地推了回来:“俺们都听说了,王爷您到了恒州,送药治疫病,领着老百姓们修路修河道,还除掉了那个煞神一样的丁少爷,恒州城终于又见着天日了。俺们怎么能看着您挨饿自己吃肉呢?” “是啊是啊,朝廷粮食也分到俺们手里了,俺们还天天去河道边背土挣工钱,王爷您别担心。”她身后几个人也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些吃食:“这是俺回家扒出来的腌菜。”“这是俺刚蒸的榆钱饭。” …… 温缇和苏让不肯接,她们就硬塞给朝露和晚霞,朝露晚霞犹犹豫豫地想推回去,几个老太婆一个接一个跪下了:“王爷和贵人不吃,俺们就跪着不起来了!” 最后温缇和苏让扶起老太婆,亲自一个一个接过吃食,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婆婆一饭之恩,来日必将报答。” 定南侯半踮脚瞧了瞧那边的动静,见苏让夫妻和几个叫花子打成一片,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进了自己的轿子。 车马队短暂休整后再次启程,刚走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道边慢慢涌过来一些男男女女。 定南侯吓了一跳,赶忙叫手下人去打探消息。他吩咐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路边的人群喊了起来:“王爷娘娘,请留步!”下人手搭凉棚向外一看,回报说:“侯爷,好像是老百姓送吃的来了,看着鸡鸭鱼肉都有啊。” 他钻出轿子一看,果然,路边站满了人,人人手里都捧着些吃食,个个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此地乡民还挺知礼识趣,定南侯一边想着一边整了整衣袖,打算开口说话。 就见前边苏让温缇下了马车,百姓们立刻潮水一样的涌过去,捧着各种吃食跪在两个人面前,恳求道:“王爷娘娘,请收下吧。” 定南侯刚到嘴边的场面话又咽了下去,顿时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这个苏让,他不主动找茬了,还上赶着来给他添堵,还有愚夫蠢妇们都鼠目寸光的,不知道将来坐天下的是哪个。 他正气闷着,下人拿着菜面窝头来请示:“侯爷,今晚还给楚王爷送窝头吗?”定南侯一把抓了个窝头砸到下人脸上,骂道:“你个没眼色的蠢货!”说完躲进轿子,连晚膳也吃不下了。 一路前行,沿路给苏让和温缇送吃食的人越来越多,定南侯看得烦不胜烦,叫手下士兵去驱赶,反惹得百姓暴怒,差点又砸他一脑门烂菜叶子。他吓得缩在轿子里不敢再轻易下去,只能掀开轿帘看着苏让夫妻笑语晏晏地被百姓毕恭毕敬地簇拥在中心。 “哼,小人得志,回京城自有太子治你们!”定南侯咬牙切齿地放下了轿帘。 几日后,长水城近在眼前。刚到城郊,就有手下报信:“侯爷,长水城官员与百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正恭迎咱们呢。”定南侯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恭迎的是哪个你瞧不出来吗?要是谎报军情,看本侯怎么收拾你!” 不情不愿地下了轿子,他抬头一看,长水城知府身着官服垂手肃立,正色凛然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短暂交锋,定南侯又悟了。他黑着脸指了指身后的苏让和温缇,闪身让出路来。 果然王知府急切地奔到二人面前,恭敬地拱手说道:“王爷娘娘,久违了!” 他身后的百姓呼啦啦全都跪了下来,高喊道:“王爷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六十一章 生而气人,我一点都不抱歉…… 定南侯照例抄手撇嘴在旁边瞧着, 接下来的景象他都能想象得到。府县官员平民百姓叩头谢恩送衣送食,看了一路,流程他都会背了。 不过那个王知府出了名的脾气耿直怪异, 来时自己经过长水城,他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现在对着苏让夫妻卑躬屈膝热情洋溢的样子, 定南侯越看越生气。 因此当王知府苏让夫妻进城时,定南侯迅速挡在前头:“皇上有命, 急召楚王回京,我们该启程了。王知府, 你可不要故意阻拦违抗皇命啊。” 王知府哪里惧怕他威胁, 当即回敬道:“下官不过是懂些礼法纲常罢了, 王爷王妃銮驾经过,盛情款待是本分,况且两位对长水城有恩在先, 此时报答一二, 是民意所向。各位乡亲, 你们说是不是?” “说得对!说得好!”人群里山崩海啸一样回响着一个声音。 定南侯气了个仰倒, 但眼前民意鼎沸的场面他也不敢当面对着干, 于是又催苏让:“王爷, 他们不懂, 您不会犯糊涂吧?” 苏让和温缇心里还装着事情,两个人一起看向王知府,王知府做了个口型,让他们放心。 之前他们收到被人诬告的消息,温缇当机立断,请大总管韩宴之等人前往一路经过的州县, 恳求各地长官上书皇帝道出实情,还苏让一个清白。当然,王知府他们也知道了那位济世救人又深得王爷宠爱的天神娘娘就是楚王妃。 一路行来一路问,看来各地官员和王知府都不畏太子淫威,选择了实话实话,苏让和温缇松了一口气,因此也懒得和定南侯这厮计较一时的得失。于是苏让开口说:“各位长水城乡亲,多谢各位盛情,本王铭记在心。只是皇命难违,本王还须快马加鞭赶路,日后再来长水城做客,今日就请宽恕则个。” 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王知府明白,定南侯有圣旨在手,他留不住这一行人,叹了口气后向苏让夫妻辞行:“那下官就不强留了,希望王爷一路平安。” 说完了,他又替苏让夫妻不值,于是竖起眉毛冷冷地向定南侯发难:“侯爷,若是下官没眼花,王爷王妃此行乘坐的是马车,而侯爷您自己坐的是八抬大轿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僭越尊卑,不守礼法!这,不合适吧。” 定南侯来之前已经在心里给苏让定了罪,有太子撑腰,他憋着一股劲要来踩苏让,规矩礼仪他是一条都没遵守,苏让那边隐忍不发,其余人也不敢挑理,唯独这个王知府出来当刺头,戳破了他的小算盘。 “你,你!”定南侯指着他的鼻子,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知府乘胜追击:“王爷不坐轿子,他人更不该坐!”话音刚落,人群里挤出一个人影,冲到八抬大轿前边哗一声泼了一盆鸡血,又冲回了众人之中。士兵们看愣了,等回过神想去抓人,人影已经消失了。 定南侯气得血直冲脑顶,连个你字都骂不出来了。王知府还故意火上浇油打官腔:“哎呀呀,定是有百姓心生不满,侯爷莫急,等下官仔细探查嫌犯去向。” 明知道他是在纵容,可定南侯来不及计较了,他指着王知府鼻尖骂道:“人犯随你抓去,去!先给本侯换顶轿子来!” 王知府又是一阵哭穷,梗着脖子说长水城也遭了灾,轿子没有马车没有,只有他和百姓一人贱命一条,侯爷想要就一并拿去。 定南侯气得直跺脚,最后万般无奈,爬上了那辆给苏让预备的破敞篷马车。他万万没想到,给别人搬的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偶尔温缇似是怜悯似是嘲讽的瞥他一眼,定南侯只觉得心里发毛,不由得私下嘀咕:怪道这位楚王妃和新册封的太子妃是姐妹,一样是冰肌玉骨娇滴滴的美人,一样是笑起来像玫瑰似的明艳又带刺。 走出长水城,看着苏让夫妻端坐在奢华的马车里,时不时有百姓赶来叩头谢恩送些土产风物,而定南侯蹲着的破马车四处漏风,山风一起,吹得他从里到外都是透心凉。 “快到京城了,快到了。苏让,你好日子快到头了!”定南侯哆哆嗦嗦裹紧披风,眼里冒火地想着。 终于,他日盼夜也盼,车马队终于走上了京郊的宽阔官道。很快,有人来报,说皇上率文武百官在城外等候他们一行。 憋了一肚子气的定南侯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心想:皇上肯定是被苏让所作所为气得雷霆大怒,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当着百官和百姓惩处他,哼,到时不顺势踩他一脚就不是他定南侯了! 温缇和苏让也得知了消息,因此早早下了马车,简单收拾一下准备面圣。 朝露晚霞小声提醒,要不要换上礼服大妆。温缇摇摇头:他们恒州一行趟过的是九死一生的地雷阵,是没有退路的沼泽地,现在她和苏让的艰辛与狼狈就是佐证之一。 前方将会是她穿书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考验,皇帝老儿她是不指望了,不过但凡有一点仁善之心的故交亲友,该给他们加一点同情分吧。 定南侯换了身华服,趾高气昂地走在前边。苏让拉着温缇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在她耳边低语道:“不然你先回宣平侯府,万一……” 温缇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苏让对父皇失望至极,他不认为恒州一事父皇会秉公处理,这是让自己先找一条退路。她反手握紧住苏让的手,笑得灿若春花:“我说过,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退路?穿书女配谁不是退路千万条,但现实是她和这个名义上的反派已经深度捆绑,眼前只剩下和他共进退的一条路了。 苏让也笑了,终于下定了决心。和温缇分开,他舍不得,让温缇陪他下地狱,他也舍不得,如果父皇执迷不悟,那他,就反了吧。 本来忐忑紧张的两个人放松了下来,大步携手走向前面如云冠盖中的一抹明黄。 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定南侯疾跑几步,抢先一步跪在了天子脚边:“皇上,楚王他……”他可委屈死了,这一路攒了一堆状要告上去,不给苏让百倍千倍的罪受,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皇帝的眼神越过他,看着后面灰头土脸的苏让夫妻,亲切地喊了一声:“让儿,你回来了……” 定南侯给吓得差点摔一跟头,这一声喊的太慈爱了,他给太子和苏让伴读几年都没听过皇帝这样喊儿子,今天是怎么了? 连温缇听见都惊讶不已,这喊声里浓浓的舐犊之情不符合皇帝老儿的人设啊,原书里他对太子是利用,对苏让是厌烦,自己穿来后对他观感更是连下十八个台阶,为什么现在变了性子了? 按下疑惑,温缇和苏让垂首行礼:“拜见父皇。”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人,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苏让,你这一趟恒州之行……” 定南侯激动了起来:来了,来了,终于进行到重点了。他心情大好地看向不远处的太子,太子悄悄给他比了一个手势。定南侯默契地回他一个手势:我办事,你放心。 “皇上,楚王与王妃在恒州……”他告状的词一路上反复想了八百遍了,终于能一口气全吐出来了。 皇帝同时也开口说:“让儿与王妃此去救灾有勇有谋,广施仁政恩泽百姓。你们辛苦了。” 定南侯要告的罪状堵在嘴边,他喉咙动了动,硬是咽了下去。抬头一看,太子阴沉着脸,眼里直冒火。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不是要处置楚王的罪过吗?定南侯真心疑惑。 “成了!”听到皇帝这一句慰问,温缇满腔的担忧顿时化成沸腾的激动。她捏紧苏让的手指,眼角忍不住泛起水意。苏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温缇的法子又救了他一命! 激动归激动,该说的场面话不能少,温缇捏了捏苏让的手心提醒他,两人又行了一个礼,苏让言不由衷地自谦了一句:“儿臣不过是谨遵父皇教诲罢了,幸而此行不辱使命。” 皇帝细细打量了他们两个一遍,痛心地说:“让儿瘦了不少啊,先前有人参奏你,朕一时不察被蒙蔽,差点错怪了你。” 温缇忍不住腹诽:哪个人献的谗言,你当爹的心里没数吗?查都不查清,就派太子同党去押解苏让,恶心人都没你这么精准定位的。 皇帝当然听不见她的抱怨,只看见她和苏让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又站直身子自上而下俯视二人,正色道:“幸好沿途各府州县官员先后上书细陈你的功绩,连各地百姓都签下万民书颂扬你的功德,朕终于知晓了实情。” 温缇明白了,怪不得今天这么大的阵仗,皇帝率领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原来民意汹涌,皇帝老儿也心虚了。不过眼前这状况也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出主意让各地官员上书时,也担心他们明哲保身不肯出面,没想到他们不但自己上书皇帝,还把百姓们都带动了起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明明救灾劳苦功高的人,竟然被空口白牙陷害了一堆罪名,各级官员无一例外都生了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想法,楚王是帝后幼子,他身先士卒赈灾救民都能被颠倒黑白凭空诬陷,那他们这些升斗小官呢?于是官员们互通消息,发动百姓搞了个大动作。 再加上江夏郡王张尚书秘密被押送回京城,国舅爷亲自送到大理寺,连夜审问取证,第二日大理寺卿就将他二人在恒州的所作所为送到了御书房。皇帝雷霆大怒,当场怒斥二人人面兽心。太子得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让儿啊,城外风大,你和王妃莫要受凉,你随朕进辇舆中说话吧。王妃也随我们进宫,一起去见见你母后。”皇帝轻轻扶起苏让和温缇,拉着他向前走去。几位内侍立刻殷勤地向温缇做了个请字。 温缇刚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一丝怪异,抬头一看,正碰上太子愤怒又恶毒的视线。她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太子更是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生而气人,我一点都不抱歉。温缇冲他轻笑了一下。 第六十二章 王妃这是有喜了 进了皇宫, 宫内同样张灯结彩,人人见了温缇都贺喜说:“恭喜王爷娘娘立功归来。”看起来比皇帝的迎接仪式还喜气洋洋。 按照规矩,她先去给皇后请安。一进门, 温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皇后端坐在中间, 左边丽妃宋云娇, 右边太子妃温绮,都是熟人, 熟到恨不得她死的人。 皇后一见温缇满心欢喜,招招手:“好孩子, 可让我们等了许久。快过来, 让本宫看看。” 温缇款步上前, 躬身行礼。皇后亲热地拉着她坐下,仔细端详一阵,惋惜地说:“可怜见的, 瘦成这样, 生得这样花容月貌柔柔弱弱的, 还跟着让儿去灾区吃苦。” 旁边丽妃和温绮神情都变了, 心说柔柔弱弱, 皇后娘娘您眼神也太不好了吧。 温缇都能感觉到两人眼神里丢来的刀子, 答话时又温婉柔顺了几分:“出嫁从夫, 夫君去哪里,臣妾自然要跟着去哪里了。” “好,好,好!”皇后拉着她的手越发不想放了,明显是被触动了心事,她对小儿子心有愧疚, 一直想弥补却不得其法,如今给儿子娶的王妃品貌双绝贤惠温柔,总算是让她心安了几分,于是又夸温缇:“让儿有你,是他的福气,也是皇上和本宫的福气。” 温绮坐在旁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每天晨昏定省请安,时时来宫里侍奉,从来没听到过皇后一句夸赞,现在堂姐被夸成这样,她心里是止不住的泛酸又苦涩,跟吞了个半生的果子一样。 然而皇后话还没说完:“听说你帮着让儿赈灾救人出力不少,深得恒州民心,可见你也是朝廷和天下苍生的福气。让儿有你陪伴左右,本宫就放心了。” 这话一出,温绮心里的酸涩瞬间转成了怒意,温缇和楚王是天下苍生的福气,那她和太子算什么!她手一动不小心碰到了茶盏发出哐啷一声,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她。 丽妃察觉到她的失态,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给她递了一个眼神。温绮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言不由衷地笑着说:“母后所言甚是,过去人人都说堂姐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可不是应验了吗?” “是妹妹你一直善意提醒,我和楚王才能走到今天,我也要多谢太子妃心思缜密古道热肠呢。”温缇看着她笑,没你一个接一个挖坑设陷阱,我和苏让也做不到步步为营,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温绮被呛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拼尽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笑容。 皇后像是没看到两个人的暗流涌动,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是亲上加亲,日后自然要友爱相助同心断金。” 为犒赏楚王赈灾归来,皇帝早备下了内廷宴,后妃与王公宗室一并出席,殿外另有宴席数十桌,文武百官也共贺喜事。 宴席上,过去抱团排挤苏让的王公宗室们一个个变了嘴脸,左一个楚王天纵英才右一个王妃优德贤良。 苏让一扫过去的阴郁偏执,大度地一个个接了他们的敬酒,看人的眼神不怒自威,颇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在场的人无不对他多生了些敬畏之意。 最后谢宴退席前,皇帝感慨道:“让儿是雏鸟长成雄鹰,能代替父皇独当一面了,该好好赏赐才对。” 苏让下跪谢恩,在场的人都齐声赞扬皇上教子有方。温缇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皇帝这一句话她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没几日,温缇的想法便被验证了。那天后,皇后娘娘今日赏绫罗绸缎,明日送鲍参翅肚,得了什么好东西时不时地就往楚王府送。然而皇帝当着宗室至亲的面亲口许诺下的赏赐,她和苏让一星半点都没看见。 苏让望着皇宫的方向愁眉不展立了半晌,最后一甩袖子:“也罢!” 温缇坐在树下,将苏让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也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那些赏赐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没什么稀罕的,但她和苏让担心皇帝是否对他们有了忌惮。现在结果很明显,苏让是真的功高震主,皇帝也是真的嫉贤妒能。 她知道皇家亲情淡薄,但皇帝几次三番的作为是真的把苏让对他的父子之情消磨殆尽了。如果被逼到毫无退路,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温缇望向半空,一片枯黄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了下来。作者大大,我这苦心筹谋救人救心的,还是逃不过你的故事主线么? “侯爷回来了!”一句喊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回头一看,朝露晚霞喜滋滋地跑了过来:“王妃,咱们家侯爷班师回朝了!” “什么!”温缇一惊,站了起来,又猛的一晕差点跌倒。 苏让看见赶忙上去扶住她,呵斥道:“没规没矩!话是这样传的吗?”两个丫鬟都噤声了。温缇没心思替她们说情,捏住他的手,问道:“我,我哥哥要回来了?” “对,兄长大破十万敌军,你不早知道了?这几日率领将士们就要到京城了。”苏让搀着她往屋里走,“你哪里难受,怎的突然发晕?一会儿叫杨大夫过来给你诊诊脉。” 哪里难受?原主哥哥回来了啊,还是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大将军,这要发现她是个冒牌的……温缇打了个寒颤。 苏让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又回头催朝露:“快!喊杨大夫过来!”回了京城,处处风刀霜剑,他别人信不过,只有这几个跟他在恒州出生入死的人才敢放心用。 杨大夫匆匆赶来,望闻问切了一番,突然站起来一拍手,哈哈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真的!”苏让本来愁眉苦脸地守在温缇旁边,立刻欣喜若狂地抓住杨大夫晃了晃,不等回答又坐到床边一把揽住温缇,傻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我们要有孩子了!” 朝露捂嘴跟着笑了两下,赶紧拉着杨大夫走出了房门。 楚王妃有喜的消息随即传遍了京城,皇帝当着朝臣说了个好字,皇后娘娘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过来,上门贺喜的王公大臣更是络绎不绝。 温缇去宫中谢了母后皇恩,便闭门不出安心养胎,一应来往应酬都丢给了苏让去打理,唯独有一个人她不能不见。 温绮坐在她对面笑语盈盈:“恭喜姐姐要抱麟儿了。” 温缇笑得比她还人畜无害:“是啊,幸而我平日广结善缘多行善事,要不人说,积德才生玉树苗呢。” 原书里温绮机关算尽劳心耗神,一直不曾有孕,登上了后位还为此烦恼过许久,当然女主光环不会消失,她在番外里还是子女双全幸福美满。温缇穿书过来,不在意什么无后为大,不过此刻,这件事情能给温绮一个的致命打击。 果然温绮和善的面具碎了,她收起笑容,毛骨悚然地盯着温缇:“听人说,许多女子头胎怀不稳,姐姐可要小心了。” 温缇无所谓地笑笑:“不妨事,凡事有王爷护着,皇后娘娘也常过问关怀,有什么不懂的,我自去问她便是了。”她明明白白地点醒温绮,除了苏让,皇后娘娘也是她的靠山。若是动了她千等万等的好孙辈,这位宫斗数十年仍旧屹立不倒的娘娘可不是好惹的。 温绮低下头整了整手上的帕子,再抬头时又是笑语盈盈的温柔模样:“姐姐说的是,是我多操心了。”她拎得清,现在东宫势弱,在皇帝皇后眼皮子底下,自己必须收敛,什么仇什么怨日后再报就是。 很快,温缇的另一个靠山也回来了。宣平侯温纬班师回朝,此次边关一战他军功赫赫,直接连升三级获封一品镇国大将军。拜见皇帝谢恩后,温纬连侯府也没回,直奔楚王府来看温缇。 温缇依稀记得书里对原主形象的几句描写,于是换了身素净衣衫,举着条帕子半遮半掩地去见这位传说中的哥哥。 “哈哈哈哈,”温纬瘦削高挑,浑身上下都是行伍人的豪气,开口就是一阵大笑,“哥哥听说你近来懂事了,连本事都大了不少,怎么还是过去羞怯怯的样子?” 想想书里写他和韩宴之素来交好,自己做的事情他肯定都知道了,温缇也不装了,拿下帕子笑着说:“我就是跟着王爷历练了一番涨了些见识而已,哥哥莫要取笑我。” 温纬笑声更大了:“哈哈,哥哥哪会笑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过去你什么都闷在心里,遇事也不知道说,哥哥担心死了,现在你这样大大方方,我才安心啊。”听说温缇近来的作为,温纬其实喜出望外,过去他对妹子宠爱之外还有些怒其不争,如今妹妹争气了,他能不欣慰嘛。 苏让此刻插了一嘴:“兄长无须担心,若是有人敢伤温缇分毫,我是死也要护她周全的!” “好!”温纬拍了拍他肩膀,“妹妹我交给你了,日后有人不识好歹,我必然和你一同对战!” 温缇心头一震,这意思是,传说中愚忠的温纬为了妹妹站队苏让了?她又兵不血刃,替苏让收下了一员干将。看来爽文金手指一开这是刹不住车了。 楚王和一品大将军日渐来往亲密,有人很快如坐针毡按捺不住了。 这一日,苏让温缇一同进宫请安。皇帝皇后聊起未来世子爷的封赏,皇帝沉吟一会儿,突然说:“让儿,你封地恒州本就贫瘠,又遭了水灾,必然岁收不丰,不如朕另将沃土百里的秦州封赐于你,如何啊?” 温缇和苏让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两个历经艰辛收拢了恒州百姓的人心,皇帝这一招是要釜底抽薪,断苏让的根基啊。 第六十三章 造反,造他奶奶的反!…… 听到皇帝提议, 温缇和苏让强作镇定,皇后娘娘先变了脸色:“如此做法有违祖制,怕是不妥当吧。” 皇帝假作听不出皇后的弦外之音, 振振有辞地说:“这不是为了让儿的长远考虑吗?祖制虽须遵守,也不至于一成不变。” 皇后越听越替苏让心寒, 小儿子她必是要护着了, 因此又提了一计:“这样大动干戈,不如在恒州旁边另选一两个县加封给让儿。” “莫要多言了, 就依朕说的办吧。”皇后当面反驳,皇帝不耐烦了, 直接起身吩咐内侍:“起驾, 去宜春宫。” 望着皇帝无情离去的背影, 皇后不顾儿子儿媳在场,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宜春宫是丽妃的居所,自她进宫以来皇帝几乎专宠丽妃一人, 这让皇后时常想起十几年前宋惠妃宠冠六宫时的日子。当年宋惠妃夺走她小儿子去抚养, 现在丽妃青出于蓝, 入宫前在小儿子家搞事, 入宫后和她大儿子一家来往过分亲密。 表面上丽妃不像她姑母那样飞扬跋扈, 但皇后知道, 白天她隐忍随和, 其实夜里枕头风吹得比谁都猛烈。如今皇帝和小儿子日渐生嫌隙,少不得给丽妃记上一笔功劳。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让儿,你和王妃先回去吧,此事日后再议,你父皇一时兴起想个主意, 还有文武百官看着呢。”皇后娘娘先给苏让两人喂了颗定心丸,这事她不会坐视不理。 回了王府,苏让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沉默了半天,白玉镇纸是他童年开蒙时父皇的赏赐,经过多年把玩白玉越发温润细腻。温缇端了杯茶过去,摸了摸他的手,触到了一片冰凉。 苏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想通就好了。”对父皇还留有半分期待,果然是他妄想了。 温缇也笑了:“王爷,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如何决定,我永远和你共进退。” 开始穿书过来,温缇上赶着给传说中还没黑化的反派送温暖,是想感化他、拯救他,但现在形势逼人,剧情不允许她做好人,那她就反派做到底,不掀翻主线剧情不罢休。 现在的苏让可不是原书里那个霉运罩顶无人扶持的小可怜了。一品镇国大将军,是疼她到骨子里的亲哥哥,书里运筹帷幄的第一聪明人韩宴之,是他们两个生死之交的好朋友,连明哲保身的皇后、刚正不阿的国舅爷都在明里暗里支持他们,更不要说恒州附近各州县的百姓,将他们视作是救命的恩人,显灵的神明。 今时今日造反,温缇不信苏让还会是书里那个悲催的结局。 温缇眼里自信的火花,苏让一眼就读懂了,他拿起白玉镇纸啪一声砸在了地上。 造反,造他奶奶的反! 紧锣密鼓地布局排阵,温纬、韩宴之乃至不少朝臣将军开始频繁出入楚王府。东宫也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京城每日照旧熙熙攘攘繁华如烟,但紧张的气氛一日浓过一日,惴惴不安的心情笼罩在人们心头。 即便如此,礼节应酬还是免不了。温家二叔过寿要大宴宾客,温缇拿到请柬时有些犹豫,现在他们和东宫几乎到了势不两立剑拔弩张的地步,和太子同席吃饭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让瞥了眼请柬,冷笑道:“去,当然要去!我们去看看我的好哥哥,看他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 当日,苏让温缇姗姗来迟,下了小轿到花厅时,太子夫妇正坐在主桌上和温家人聊天。 给二叔送上贺礼,念了几句干巴巴的祝寿词,苏让温缇转而看向太子和温绮。两个人躬身见礼请安,太子一开口就在含沙射影:“听闻王妃有喜,此等大事不可怠慢,楚王还是少操心些杂事,安心陪王妃待产。” 苏让面上笑容不减,话里的刀子原样奉还:“数日不见,太子清减了许多,也要保重身体切勿思虑太多。” 温绮坐在一旁,只温温婉婉地笑而不语。温缇看得奇怪,这安静如鸡的样子不像她啊,按照人设,她私底下再怎么愤恨,在外面她也会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好当众博一个贤良名。 温缇看向她:“妹妹怎么这半天不言语,可是姐姐哪里开罪你了?”她不出击,就别怪自己先下手了。 被突然问到,温绮像是受惊一样如梦初醒,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不是,我在想刚才听的那折子戏呢,没头没尾,怪叫人挂念的。” 韩宴之冷眼看着,又和旁边的温纬嘀咕了两句,温纬见这情形一拍桌子:“想听戏还不好说吗?那叫他们唱起来就是了,来人吩咐下去,重新鸣锣开戏。” 热热闹闹听了一折子戏,寿宴终于开席了。菜一道道传上来,温绮这时第一次主动开口:“父亲母亲,太子昨日得了皇上的赏赐,他特地带过来,想和家人一同享用。” “哎呦,难为太子惦记着我们。是什么东西?快叫我们长长见识。”温家二婶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东宫内侍把东西一一送到各位宾客面前时,温缇疑惑了:生鱼片?这算什么好东西? 苏让瞧见,立刻给温缇找借口:“这鱼一看就非凡品,可惜我家王妃怀有身孕,要忌生冷,今日没有口福享用了。”他的心思温缇明白,东宫出来的东西,能少碰就少碰。 太子冷笑一声:“王妃享用不得,楚王你可不要客气啊。” 旁边温纬生性爽快,看他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的,不由得气闷,一句话打破了两人的对峙:“皇上的赏赐,大家还不快抢着尝一尝。”自己风卷残云,吃光了盘子里的生鱼片。旁边的韩宴之嘻嘻笑着也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了起来。 他们在暗示大事当前须稍安勿躁,苏让也不争执了,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口中。太子这才作罢。 散了席,一进王府,温缇立刻叫人:“快!找杨大夫,要些催吐的药!”在回来的马车上,苏让脸色已经看着有些不对劲了。 看苏让吃过药,狂吐了一阵,杨大夫才擦了把汗:“幸而中毒不深,王爷有幸捡回了一条命。” 夜里,温缇坐在床头,看着苏让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心里的恨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比外面漆黑的夜色还要浓重。即使明白和太子一战,将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但让她眼睁睁看着苏让死在自己面前,那还不如壮烈一把,和他一起在战场上鏖战到最后一刻。 东宫,太子,温绮……这场仗,她势必要决一死战! 天亮后,苏让醒来了,手脚也能慢慢挪动,虽然整个人虚弱无力,但意识已经清醒了。温缇提心吊胆一整夜,现在终于踏实了。 此时的京城炸开了锅。一场寿宴,几乎撂倒了京城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尊贵人物! 宴席上只有楚王妃温缇因怀孕忌口躲过一劫,太子太子妃还有楚王都病倒在床,卫国公家小公子韩宴之只剩下一口气,宣平侯府更为惨重,温家叔婶昏迷不醒,宣平侯本人当夜便过世了。 温缇得知东宫数名厨工被斩立决时才知道,那一晚太子带来的是河豚鱼,厨工处理不慎,剧毒残留在鱼肉上,所以吃到生鱼片的人都中毒了。苏让只尝了一口,又及时催吐,索性没有大碍。 但是温纬的死,对她来说也是一道晴天霹雳。和这位哥哥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温纬是真的疼妹子,温缇常常觉得受之有愧,只想着事成之后要好好报答这位白捡来的好哥哥。没想到…… 在宣平侯的葬礼上,温缇几乎哭晕了过去。朝露晚霞扶她起来坐了不到一刻,卫国公家派人送信过来,说家里小公子怕是不好了,有几句话想当面向楚王妃交代。 朝露听了面露难色:“这……于礼不合吧。”虽说小姐和韩公子是表亲,恒州一行也来往不少,可现在京城中,她身为楚王妃去国公府探望韩公子,若被人知道了难免惹来些风言风语,家里那位醋缸托生的王爷又要气到跳脚了。 然而温缇连犹豫一下也没有,立马站了起来:“走,去国公府!” 赶到韩宴之床前时,他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眼睛半睁半闭,整个人灰败得像是没了活气。温缇看得心如刀绞,颤抖着喊他:“韩公子。” 没有回应。 温缇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又喊了一声:“韩宴之!” 韩宴之胳膊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意识明显有些涣散,看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人。 “你来了。”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温缇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嗯,我来了,你要好好的,日后我还有事情想找你替我办呢,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不管。” 韩宴之眼睛直直地看向温缇,眨也不舍得眨一下。他的眼神温柔强大深情似海,温缇忽然觉得他好像看的不是自己,他看的是另一个温缇。 “我知道,你不是她。”再开口时,韩宴之直白地说了出来。 到底她还是瞒不过这个聪明人,这个爱原主爱到深入骨髓的聪明人。眼前人在生死关头,温缇已经顾不得什么身份暴露了,她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轻轻答道:“嗯。” “别哭,为你做的事,我心甘情愿。”韩宴之艰难地说,“现在,我,我要去找她了……”他眼神看向半空,扬起嘴角:“她是个傻姑娘,也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她一定在等我……” “韩宴之,其实她……”看出来韩宴之失去了求生欲,温缇想劝他挺过这一关,伸手要去拉他。 韩宴之手一松,掉落在床上,永远地合上了双眼,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微笑。 [最新]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 从国公府出来, 温缇哭得不能自已。马车走了一阵,她终于收了哭声,擦干眼泪吩咐车夫:“调头, 去东宫!” 温缇直奔东宫,名为探病, 实为问罪, 他们确实走到了决一死战的地步,但是温家人还有韩宴之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罪名吗?她想问问太子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 温绮为什么这样冷血无情,连血缘至亲都不放过。 太子不在东宫, 皇后娘娘知道中毒事件后心痛不已, 命人将两个儿子接进宫里亲自照顾, 已经清醒过来的苏让拒绝了,而太子被接走后还没传回来任何音信。 温绮虚弱地靠在床头,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憔悴支离地看着温缇。 “他们都死了。”温缇的语气又冷又硬。 温绮低下头, 没有说话。 温缇冲她咆哮道:“那是你的亲堂哥亲表哥啊!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温绮小声给自己辩驳:“那是意外, 我们都不知道鱼肉沾染了毒液。” 温缇当然不信, 那晚她对席上的状况颇为留心, 温绮和太子只沾了沾筷子, 几乎没吃鱼肉, 苏让被太子紧盯着吃了一块,其他人蒙在鼓里只当是正常吃菜。本以为太子再阴毒也就阴苏让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拿温家人当陪葬。 “你父母还昏迷不醒呢。这话说出口,你对得起良心吗?你不怕天打雷劈吗?”温缇冷笑。 温绮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可我别无选择!” 啪!温缇一巴掌扇歪了温绮,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 宫里传来消息,太子日渐康复。温家二叔二婶也醒了过来,可惜从此之后一个耳聋目盲,一个坏了腿脚。温绮回娘家探望父母,软呢小轿被拦在二门外,从午间等到日落黄昏也没能进门。 别人都可怜太子妃无辜遭家人怨恨,温缇听说后,冷哼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她该还的债可一点没还呢!” 之前车马盈门的东宫和楚王府都冷清了下来。随着秋风扫荡下一片片落叶,京城越发萧瑟肃杀,不少人都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不久后,正值中秋佳节,皇帝在御花园中设下家宴,请各亲王王妃入宫团圆小聚。 苏让温缇进宫很早,先去陪皇后说了大半天的话才动身去御花园。坐在皇帝右首的丽妃见他们姗姗来迟,开玩笑似地打趣道:“皇后娘娘到底偏疼幼子,体己话说起来没完,叫我们等得好辛苦。” 她说这话明显是僭越了,但盛宠之下,皇帝跟着呵呵笑了一阵不挑她的理,其余人更不敢多嘴多舌。 皇后落座后,微微一笑:“怎么,不如本宫给你陪个罪?”丽妃笑容凝固在脸上,低头不再言语。皇帝看了眼丽妃,对皇后说:“一家人说笑而已,你别真恼了。”皇后笑而不语。 太子和温绮,苏让和温缇,两家人坐得相隔不远,却互相不说一句话,双方偶然视线交汇,眼睛里噼里啪啦直冒火星。两兄弟终于把不合彻底摆到了台面上。皇后看在眼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宴席上,皇帝兴致极高,丽妃劝酒他连喝了好几杯,宴毕,又说要去湖中荡舟赏景。 在船头赏景时,一阵风吹过,没站稳的丽妃不禁有些摇晃,旁边有人扶住了她,看见那人的龙纹靴子,丽妃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红着脸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后失望地喊了声:“多谢太子。”皇帝转头看见这一幕,眼神瞬间暗沉了下去。 太子觉察到父皇的不悦,御船靠岸时,殷勤道:“父皇,儿臣先下船扶您。”船还没停稳,他一个箭步跳了下去。人刚落地,腰间啪一声掉出个东西。 旁边丽妃失声惊叫道:“啊!那,那是……”皇帝仔细一看,脸瞬间黑成了锅底。那是一块龙凤碧玉牌,皇帝亲自为丽妃选定的玉石,亲自为丽妃画下的花纹。 丽妃反应过来,迅速跪到地上:“臣妾昨日弄丢了玉牌,请皇上降罪。” 岸上的太子明白大事不妙,也跪下请罪道:“儿臣奇蠢如猪,不知此为何物,也不知此物何时跑到了自己怀中。” 皇帝脸更黑了,船上岸边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皇后扫了一眼地上战战兢兢的丽妃,开口道:“这又是什么大事?许是丽妃掉了东西,太子看见就先替她收起来了。” 温缇作为背后主谋之一,此刻也听得汗毛倒竖冷汗直流,皇后这句话是直戳皇帝的肺管子啊,明着点出来太子和丽妃有不寻常的暧昧,她为了扳倒丽妃这是连大儿子也舍出去了。 皇帝平生最好脸面,眼下儿子和宠妃在他眼皮子底下私相授受,他立刻暴跳如雷:“来人!丽妃行为不检私德不修,去,把她打入冷宫!”丽妃当场昏了过去。 “父皇,儿臣冤枉啊!”太子还想争辩,皇帝一指他:“太子张狂妄为,自今日起圈禁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门!” 这等劲爆的皇家秘闻,不消一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很快流言四起,传说皇帝要改立楚王为太子。楚王府外日日排起长龙,来拜访的王公宗室文武百官络绎不绝。 然而苏让一概不见。他站在王府外墙的角楼上,冷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官轿。温缇为他披上披风,笑着说:“他们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头看看我。”苏让握住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再等一等,我们就都不用看人脸色了。” 大总管蹬蹬蹬跑上了角楼,看见两人的样子,立刻后退两步背过身子。苏让放开温缇,问他:“什么事?这样急躁。” “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冷宫那位还不消停呢。”大总管转过身,低着头说。 原来丽妃宋云娇一如既往不肯认命,每天拿些体己银子贿赂太监讨好宫女,求他们往皇帝面前递送东西,希望皇帝想起往日的情分,她不相信,前一夜还和她恩爱情深的人,因为一块玉佩就彻底翻脸无情。 温缇听完先笑了:“皇家情薄四个字,她还是不懂。” 丽妃不知道的是,温绮早从教坊中选了一名于姓女子,样貌和她有七八分相似,行动坐卧比她还娇软甜美媚骨天成,她被打入冷宫的第二天,温绮就以送歌姬替太子赔罪的名义将那女子送进了宫。 三天后,那歌姬便火速获封于昭仪,成为后宫新宠。丽妃是谁?恐怕软玉温香随侍在侧的皇帝早抛到脑后了。 此后不久,皇帝抱恙,连续三日不曾早朝。但宫闱秘事在京城口耳相传,皇帝夜夜宠幸于昭仪以致销魂断骨灯尽油枯,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楚王府和东宫,一场大戏就要演到最后结局了。 很快,为保佑龙体安康,皇帝下令大赦天下,圈禁两个月的太子也得了敕令恢复自由,浮浮沉沉走一遭,他仍旧稳坐太子之位。 车马官轿又潮水一样涌向东宫,可惜东宫同样闭门谢客,来打探消息的人全部无功而返。 当年冬月,于昭仪有孕。皇帝龙颜大悦,册封她为淑妃,为堵住旁人口舌,温绮与她结为姐妹,为新任淑妃装点了一个宣平侯府的好出身。自此,东宫前走动的车马更加数不胜数,门前道路都挤得水泄不通。 苏让和温缇似乎对这些传闻漠不关心,每天只顾着赏雪看月,悠闲自在地玩乐。直到有天皇帝圣旨驾到。 大太监居高临下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治水有功尽忠尽孝,朕现将秦州赏楚王为属地,着楚王开春后即行离京。” 苏让和温缇接了圣旨。看着大太监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背影消失在王府外的街道上,苏让将圣旨往地上一摔:“子时动手!” 王府侍卫擦拭干净各自的刀剑,城外军营里亮起影影绰绰的火把,静待子时的到来。 苏让亲自给温缇穿上肥大的软甲,最后摸了摸她隆起的大肚子,他的手忍不住轻颤:“是我无能,今日我们一家要同生共死了。”温缇按住他的手,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睛:“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冬夜子时,天干物燥。东宫后巷里悄无声息地冲出来几个黑衣人影,旋即,人影又融入进茫茫夜色之中。 很快,“着火啦,着火啦!东宫着火啦!”几句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有人从梦中惊醒,推开门一瞧,不远处的东宫,燃起了冲天的烈火。 皇宫禁卫发觉异常,正想去报信,就见一队兵马高举火把狂奔而来。 “什么人!”禁卫举起□□喝问道。兵马来到近前,他刚看清为首的是一身戎装的楚王爷,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话,就被一刀斩杀在马下。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苏让赤红着双眼挥舞大刀,领着兵马冲进了皇宫,温缇紧随其后。侍卫长率领几名精锐护卫在她左右。一袭黑衣的铁柱骑马飞速跟了上来,喊道:“王爷!东宫事成!” 苏让微微勾起嘴角,眼底愈加冰冷,一路杀到了皇帝寝宫,看到宫门前站着的那个人,他的大刀停了下来。 “母后!”苏让喊她。 残余的禁卫军,问讯赶来的大臣将军,慢慢围拢过来,将苏让的兵马团团围住,等着皇后娘娘一声令下。 皇后望着眼前的景象,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皇上驾崩了!” 所有人惊在当场,随即哗啦啦跪到地上开始痛哭起来。苏让没有跪,手里的大刀一直没有放下,此刻,一颗血珠顺着刀刃滴落下来。 皇后闭上眼睛,泪珠滚落下来:“皇上遗诏,楚王继位!” 苏让手一松,大刀掉在地上。文武百官禁军士兵跪在地上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登基后,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他肃清了朝堂上的贪官污吏,让百姓过上了安定富足的日子。 不过,当了皇帝的苏让还是免不了有些烦心事。 这一日,退朝回来,他刚进后宫,一个白胖团子就扑了上来:“父皇,今夜我要和母后一起睡!”苏让一把提起他来:“你都三岁了,还总缠着母亲,日后怎么继承大统,坐朕的江山。” 白胖团子很不服气:“父皇都快三十了,还缠着我母后呢。” 苏让乐了,放下他谆谆教诲道:“不要公主妹妹了?你这样日夜抱着母亲不放,母后哪里有时间给你生妹妹?” 白胖团子对对手指,抬头问他:“父皇说的是真的吗?” 苏让正想回答,温缇走了过来,抱起白胖团子,抱怨道:“你都教孩子些什么啊?” “教他懂事些,不对吗?”苏让跟在温缇身后,唠唠叨叨地说:“今日朝臣们又集体上书,要我纳妃生子,我看儿子已经大了,不如让他给乳母和教养嬷嬷照顾,我们再生几个……” 他话没说完,温缇迅速翻脸:“你纳啊,要不要我走,给你的妃子们腾出后宫?” 苏让一把抱住她,委屈巴巴地说:“你去哪儿,我也要跟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