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水 作者:砚丞书 文案: 当年初见程既简,他清峭而立,似一挺冷峻的白石崖。 多年后再见,他衬衫西裤,流光绕身,艳名在外,她发现他其实是一只腹黑的大野狼。 他不紧不慢,却步步相逼,“苏琅轻,你唱牡丹亭,唱桃花扇,唱思凡,唱惊梦……”他附到她耳边低语:“你唱得了风花雪月,我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思。” 他问:“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文案二: 朋友对程既简的评价:你别看他一天到晚人五人六人模人样的,其实不过就是“正衣冠以便他行禽兽之事”。 有一天,程既简把一个小姑娘追到了手。 朋友问小姑娘,“你跟程既简在一个屋檐下,不怕么?” 苏琅轻笑了一下,“他是好人。” 朋友立马就呵呵了,“程既简是个好人?我看你像个狠人!” 苏琅轻:“……”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琅轻,程既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野狼狩猎小白兔 立意:爱与温暖 第1章 春日的酒 他似一挺清峭冷峻的白石崖。…… 立春一过,雨就多了。 …… 苏琅轻脚边搁着一个轻便的行李袋,她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拨了个电话,左侧一扇窗,框住了一场如急弦的春雨,抽着细润的寒气。 静待许久,那边无人接听。 她唇一抿,拎起行李袋,拿上钥匙出门。 苏琅轻打车到派出所门口,下来以后,她撑着伞站在警务室边上朝里头望,捕捉到大厅门口一道挺拔的身影,她喊一声:“江警官。” 江予铭听见一声轻柔的嗓音,咬着烟抬头一望,见到是个熟悉的身影,他灭了烟,冒雨经过露天的前庭,朝门口走去。 派出所大门设了一道门廊,能挡雨。 苏琅轻见人走近,索性把伞收了。 江予铭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行李袋,问:“要出门?” 苏琅轻点头,“我请了三天假,想回老家看一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刚才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所以亲自过来说一声。” 江予铭从警服的兜里摸出手机,果然有个未接来电,“我设静音了,不好意思。”又抬头看她,“你一个人回去?挺远的吧?这几天一直下雨,还是等天晴了再说?” 苏琅轻笑了一下,“没事,我可以。” 反倒是江予酩有些犹豫,他敛着眉默了小片刻,也没再劝,只说:“那你在路上碰到什么事给我电话,我这边……有消息的话,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苏琅轻要的就是他后半句,说完便不再逗留,撑开伞说:“那我走了。” 江予铭颔首,在门边上立了好一会儿,看着人走远了才进去。 苏琅轻的老家在省内,但地处偏僻,是个叫不上名字的小镇,从市里过去,高铁无法直达,得到市客运站乘坐客车,抵达县区,中途再转一趟小车。 眼下不是节假日,客运站的购票大厅寂静空旷。 候车室里等车期间,苏琅轻拿着手机上网。 网页报道的是关于近年来警方扫黑行动,在近日终于成功捕获盘踞于某市一大毒枭的新闻,苏琅轻看了几眼就听见发车的广播。 她匆忙提上行李。 苏琅轻出门之前查过天气预报,这几日会连续降雨。 原以为这次下雨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结果路上还是出现了意外。 两个小时后,到地方了。 苏琅轻掀开车窗口的帘子望了一眼,然后拎着行李下车,一下来就是一股寒风扑面,她看着车棚外面淅沥沥的雨,眉心直跳。 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外面雨连天,乌云沉沉不见一丝天光。 嘈嘈切切之间,世界仿佛拢了一层浓雾。 苏琅轻却一刻不停,出了客运站直接叫了辆小车,直奔小镇。 车窗隔绝了倾盆的雨势,苏琅轻坐在后车座一动不动,窄小静谧的空间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她望着玻璃窗外迅疾成线的雨景,心也随之绷成了一根弦。 果不其然—— 车在半路停了下来。 司机降下车窗,冲外头的人喊:“怎么回事啊?” 外头有人冒着雨前去查看情况,没多久急忙奔了回来,上了车才回:“前面山坡塌下来了,把路给堵了,听说有人给埋在里边了,现在正在抢救……过不去了,趁后边没什么车,赶紧掉头,要不大家都得困在这里!” 说完也不等人,方向盘一拐,直接掉头走人。 前面也有车辆打算掉头,大家毫无章法,不讲先来后到。 此刻众人莫名一条心,见着有空隙就钻,挤挤挨挨之下导致直接卡死,进退不得,又不约而同降下车窗,互相指责,破口大骂。 司机大哥扭过身来,询问苏琅轻的意见。 苏琅轻大致了解眼下的情势,倒也干脆,说:“掉头吧。” 否则后面不知情的车辆扎堆而来,纷纷堵在后路,他们也得困在这里。 雨势越来越急,刮雨器都赶不上它的速度。 司机大哥瞧这天不对,赶紧在路边停靠,转过来说:“太危险了,前面有个小镇,要不咱们在那里等一下,看看这雨什么时候过去?” 话音刚落,天边乍然一闪,滚来一道春雷…… 苏琅轻生活安逸惯了,也没碰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听司机大哥的,往前面的偏僻小镇去了。 不过他们到底来迟了。 那段被山坡掩埋的小路阻断了所有人的路,雨又大,于是大家纷纷都往这个偏僻的小镇赶,小镇又太小,什么饭店餐馆全挤满了歇脚的人。 苏琅轻下了车之后就和司机大哥分道走了,只留了手机号,有事再联系。 这雨不下个整晚怕是停不了,苏琅轻顾不上肚子饿,打算先找一家旅馆住着,等天亮了再说,她快步在深夜的雨景中穿梭。 小镇的街面上漫着乌糟糟的雨水,一旁的电线杆底下堆着几袋垃圾,撇开这个不谈,一条街的店面门口都亮着霓虹灯,满眼望过去,雨幕之中绚丽斑斓,视觉冲击还是很不错的。 苏琅轻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在一条街上谨慎走着,留神观察,一片混沌之中,终于让她发现了一家小旅馆,赶紧跑进去。 这种小镇不是什么风景区,平时很少有外来客。 而本地人自己有房子,不太可能来住旅馆,所以可想而知,来旅馆开房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前台小妹20岁出头,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前来,也不意外,这种事经常发生,有的男人有家室,外出偷吃,就会让女人一个人露面开房。 毕竟镇上就这么点大,谁不认识谁? 她神色懒怠,看着女人,发现这女人面生,不过长得真漂亮。 苏琅轻把不断滴水的伞搁在门口,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气进来,灯下一张脸白而秀气。 她搁下行李,问:“请问还有没有空房?” 前台小妹多看了她两眼,口吻也懒怠,“还有一间房。” 苏琅轻露出微微惊喜的笑,温声说:“麻烦帮我开一间房,谢谢。”她打开包包要递身份证。 前台小妹扫一眼她递过来的东西,说:“不用了,交钱就行,你身份证压在我这儿,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我还得负责。” 苏琅轻闻言,一时哑口。 忽然担心这家旅馆的安全问题,不过她也没地方去了,犹豫片刻,就交了钱。 前台小姐亲自带她上楼。 这家旅馆倒也不破旧,但是风格偏老式,地板砖都是□□十年代那会儿的风格。 前台小姐把人送到二楼,把房门打开,亮了灯,说:“有事到一楼叫我。”走之前又提醒:“一楼有泡面。” 苏琅轻道了声谢,把门关上。 这屋子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过道空间紧窄,床尾和洗手间也就一条手臂那么宽,安放床头柜那一边的墙上有一口窗。 苏琅轻先拿着衣服去洗手间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洗完澡出来,她浑身有点发软,估计是低血糖。 苏琅轻在床尾安安静静待了一会儿,忽然床头那边的墙微微一震,她惊了一下,接着听见一串暧昧动静,是女人软绵绵的□□…… 苏琅轻惊愣地望着床头那面白墙,在昏黄的灯火下,以及女人娇软吟哦的渲染之下,那白墙浅淡的灯影被渡上一层靡艳不堪的色彩。 隔壁的声音持续不断,而且越发激情,嗯嗯啊啊没完没了。 苏琅轻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拿上钥匙下楼。 前台小妹视线往楼梯一瞟,看见苏琅轻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从二楼跑下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想笑。 苏琅轻收拾了一下表情,走到前台说:“麻烦给我一盒方便面,红色的那盒。” 前台小妹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转身拿了东西往台面一放,说:“八块,那边有饮水机。”她指了一下右手边的里屋。 里屋中间摆了一张长方形木桌,长形的条凳。 苏琅轻静待了几分钟,掀开方便面的纸盖,她饥肠辘辘,一边吹着气一边吃,吃完一桶面,烫得两片唇泛红,她在楼下磨磨蹭蹭,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心想楼上应该结束了。 上楼之前,她又跟前台小妹要了一瓶矿泉水。 二楼走廊尽头是通风处,有一口大窗,清凉的夜风就顺着那扇窗灌进来,苏琅轻人还在楼梯,也能感受到一阵舒适的凉意。 不过这阵凉意,伴随着一缕缕冷冽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清淡气息。 苏琅轻微微抬了眉,继续往上,抵达二楼的楼梯口时,一眼就能望见走廊尽头的景—— 窗下立着一道清峭挺拔的身影,那人衬衫西裤,侧身倚窗,眼睫微垂,嘴里一支烟,青烟袅袅的弥漫之中,一些疏淡,一些懒隽。 苏琅轻瞧不清那人清晰的面容,但是隐约可见对方的半幅轮廓,似一挺清隽冷峻的白石崖。 这画面清肃忧郁,跟一帧电影画面似的。 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就直直往自己的房门口去,在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忽然隔壁黏腻软绵的□□又起,她简直头疼。 而在一片暧昧声响中,一道冷沉的嗓音在此刻被衬托的如此清新脱俗。 那人喊了一声—— “苏琅轻?” 苏琅轻心脏猛地一撞,险些拿不住钥匙,她偏头望过去。 那人信步走过来,取下了烟,一手抄在西裤的兜里,靠近时垂眸仔细打量着她,语调似正经又似调侃:“还真是你?” 苏琅轻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有一瞬的惊愕。 别人家意外重逢,是杏花微雨之下,不经意的撞上一面。 你一愣,我一愣,要么彼此挂着心,要么互相较着劲。 也欢喜,也冤家。 而她和他的这一次重逢,是在一个老旧小旅馆的走廊里,以隔壁传出来的,贯穿整条走廊的男女欢好的靡靡之音为背景。 当真是,别具一格。 == 第2章 春日的酒 他存心欺负人。 走廊里靡靡之音正盛。 女人尖叫,男人低吼声中—— 他低声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琅轻微微笑起来,说:“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正想避一避隔壁这股猛浪。 对方“嗯”一声,抬下巴示意:“一楼。” 说完率先迈开步。 苏琅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回回都是他不等人。 一楼的里屋,这里应该是专门给住房的客人用餐的地方,所谓的用餐,不过是一盒方便面,这里余留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气味。 白灯大亮,四下里除了外面前台小妹拿着平板刷剧的声音,无其他干扰。 程既简问前台要了个烟灰缸,把烟掐了,然后回到里面,看见座位上的女人被拢在一片暖白光晕之中,窗口玻璃窗映着她一点轮廓。 像极了笔触清雅生动的一副工笔画,轻巧勾勒出一身秀骨。 他微微顿步,眼睫微敛,到她对面落坐。 苏琅轻做事温润细心,刚才趁着他找烟灰缸的功夫,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 程既简坐下后端起纸杯含了一口温水,语气淡些:“说吧,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她那副表情,心事重重。 苏琅轻面容沉静,缓缓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他说:“我想回一趟老家,路被堵了,就转到这里来了,只找到这家旅馆。” 程既简“嗯”一声,接着问:“好端端回老家干什么?” 苏琅轻偏头一想,她和程既简说不上熟悉。 程既简是她哥苏玠的高中同学,这两人的关系一直算不错。 初见他时,苏琅轻准备刚上高一,他即将大四,两人相差六七岁,彼时她还是未成年小朋友一个,而他已经半经世事,身上隐约透着一股属于青年人的沉稳气质。 苏琅轻和他接触不算多。 上高中之前相处过一阵。 直到上了大学,断断续续也才见过他几次。 她说不清苏玠和程既简的交情到底如何,说关系不好吧,这两人见了面,从彼此的交流和互动来看,异常和谐;说好吧,平时却不怎么联络来往。 尤其是这几年,苏琅轻压根就没再见过程既简。 她只听苏玠偶尔提起程既简,说他哪年当了导演,哪几年作品获了奖,又什么时候做了生意,身边都是些资本家。 当时苏玠喝了点酒,话家常一样,只是随口提几句,不知道是不是醉话。 苏琅轻微抿着唇,开口却是反问:“最近,你和我哥联系过么?” 程既简整理着袖子的褶皱,动作不紧不慢,语气也是,“没有,怎么?” 他上身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清爽,干净,也冷淡。 苏琅轻说:“最近一个多星期,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程既简动作微顿,把目光凝在她脸上,平淡却肃然,“讲清楚,什么意思?” 苏琅轻听见他问话,索性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告诉他。 两个多月前,苏玠告诉苏琅轻要出一趟远门,说是出差谈生意,具体什么生意她不太懂,苏玠出门以后,每隔几天就会给她一个电话报平安,两个月一来没断过。 直到七八天前,他跟苏琅轻断联了。 苏琅轻说:“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后面直接成了空号,后来我报了警,可是这么多天了,警察那边也没有消息。” 程既简问:“他上哪出差?” “秦州,”苏琅轻小声回答:“可是警察都查过了,那里根本没有他的任何踪迹,他骗我,他根本不是去秦州……” “回老家就能找到他?”程既简又喝一口纸杯的温水,那姿势就跟在喝什么洋酒似的。 苏琅轻牙齿磕着下唇,默了一会儿,说:“不敢确定,但是总得去看看。” 程既简声线冷淡,“路堵了,你怎么去?” 苏琅轻仍是静默,像是在思考。 又听见他问:“这雨一日不停,那条路就一日不通,你怎么打算?即便雨停了,清理路障也得两三天,你打算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一连几个问题,把苏琅轻敲打得越沉默。 最后,他存心欺负人似的,指尖轻点着桌面,不咸不淡添一句乱:“怎么办呢?” 苏琅轻:“……” 她原本已经够乱了,这下被他莫名又故意的语气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还是这副德性。 遥想以前她年纪小时,被欺负得更多。 不过苏琅轻向来是个冷静带点温吞的脾气,闻言只是垂眼看着水杯,回一句:“谢谢你的提醒,这是我的事。” 程既简看着她秀润的轮廓,提醒道:“差不多了,上去吧,先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苏琅轻只得跟在他后头上楼。 前台小妹瞟过去一眼,难得有一次来开房的一对男女,长得这么养眼,连这一前一后开两间房的风格也很罕见。 大概长得体面,做这种事不好意思? 二楼走廊的动静果然停止了。 苏琅轻进屋前,还是礼貌地和对面屋子的人打了声招呼:“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程既简倚着墙,没吱声。 苏琅轻当他听见了,进屋关门。 这家旅馆房间的床看起来挺干净,不过也不知道被几对男女翻滚过,洗干净了没有,苏琅轻有点不太想上去。 她在床边站了许久,最后咬咬牙,钻进被子里,闭着眼不多想。 其实她奔波了一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压根没来得及想事。 第二天清早被一道雷鸣惊醒,起来翻出手机一看,才早上8点钟,苏琅轻进洗手间洗漱了一番,下楼觅食去了。 时间太早,外面又是淅沥沥下着雨,街上冷清。 不过这条街开了好几家早点铺,蒸锅里的清烟漫在迷蒙的雨幕中,苏琅轻随便去了一家,买了豆浆油条,包子馄饨。 回到旅馆,经过前台时,她把一碗馄饨搁在前台,对小妹笑着说:“吃早饭了么?要不要试试这个?我买多了,请你啊。” 前台小妹抬头看她,才刚起床过来接班,她神情惺忪呆愣,面对他人忽如其来的好意,她的表情总算柔和许多,闷声说了句:“谢谢。” 苏琅轻趁机向她打听回老家的方式。 前台小妹吃着馄饨,也不怕烫,口齿不清地说:“去那边的路给堵了,没那么快弄好的,不过倒是有另外一条路也走得通,得绕好远的,而且那是山路,很偏僻,很少有司机愿意走的。” 苏琅轻高兴地说:“是么?远没关系,谢谢。” 苏琅轻绕过半堵墙去到里间,一眼看见了程既简,他靠着窗,沉默地望着外面的街景,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已经喝下大半瓶。 这时听见动静,他回头望过来。 苏琅轻抿了一下唇,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程既简没搭腔,却也没和她客气,仍是在她对面落坐。 苏琅轻把另一碗馄饨推过去。 早餐时间,两人食不言。 苏琅轻给昨天的司机大哥打电话,问他绕路能不能走。 司机大哥很犹豫,“你也知道这天气,现在雨是小了,要是半路再来一场雷雨,那山路多难走啊,我可不敢。” 苏琅轻问加一倍车费走不走。 司机大哥说:“姑娘,这不是车费的问题,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我惜命啊。” 最后苏琅轻不敢再勉强,仍是致谢,才挂了电话。 她喝一口豆浆,走神时,听见对面的男人开腔。 他问:“真那么想回去?” 苏琅轻微微吸着气,固执道:“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路。” 程既简没再吱声。 两人用完早餐,苏琅轻收拾了一下桌面。 程既简还有事,回楼上去了,一会儿穿着西装下来,给她递了张名片,说:“这是我联系方式,有事可以给我电话。” 说完出去办理退房。 退一半押金。 苏琅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拿着那张纸条沉默一晌,又在椅子上静坐了半天,这才去前台,问小妹有没有什么司机的联系方式。 小妹吃了她的早餐,态度也好了许多,从抽屉里找了几张名片递过去,接着忍不住提醒:“那条山路不好走,又下着雨,可能不会有司机愿意接单。” 苏琅轻笑着致谢,走到里面去打电话。 果然如小妹所说,几个司机都以同样的理由拒绝她了。 这时前台小妹走了进来,说:“其实刚才退房的那个男人,我看他衣着打扮都挺高档的,他应该有车吧,你问他愿不愿意送你一趟咯。” 苏琅轻看了她一下,应声说:“好,我试试。” 其实她不愿意麻烦程既简。 两人又不熟,最怕的是他心里不愿意,却又碍着面子答应,那才尴尬,而且他刚才并没有主动提出要送她,就表示人家压根没有这个想法。 苏琅轻回了房间,拉开窗帘,又坐回床上。 没有主动开口说要帮她,但是又给她递了名片,这是干什么? 她看着名片上的字,简简单单,一个名字,一串联系方式,白底黑字,简雅大方。 沉吟片刻,苏琅轻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怎么?” 苏琅轻气沉丹田,犹豫着问道:“你……方不方便送我一程?” 又是沉默。 程既简看着挡风玻璃外面那条街,像极了一副冷落落的疏雨图,他默然不语,却微微挑了一笑,语气仍是平静,两个字:“等我。” 说完径自挂线。 苏琅轻赶紧收拾东西,打包进行李袋,下了楼办理退房。 前台小妹见她眉眼之间一抹浅浅的愉悦,好奇:“找到人送你了?” 苏琅轻弯着唇“嗯”一声。 小妹又问:“是昨晚那个男人?” 苏琅轻点头。 小妹“嘁”一声,“早的时候又不问?” 苏琅轻:“……” 程既简来得很快,站在门口冲她一撇下巴,说:“走了。” 苏琅轻和前台小妹道别,匆匆走出来,被一只手接过了行李,她懵了一下,轻柔的声线下意识道:“喂——” 程既简没理,干脆利落,“上车。” 苏琅轻见他把行李丢到后车座,然后绕去了前头,她跟着上了副驾座。 程既简系好安全带,问了句:“什么位置?再怎么走?” 苏琅轻:“……” 都不认识路你答应得这么爽快? 苏琅轻查了一下导航,还真让她找到了那条山路,程既简大概看了几眼,心路有数了,这才驱车上路。 近年来市政府大兴土木搞基建,一口气修了不少城乡互通的山间小路,这两年又在省内正式启动了城市特别合作区,规划出几处区辖镇,高铁互通。 也就是苏琅轻老家位处太过偏僻,不在规划之内。 而她又离乡太久,已经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 车厢内安静舒适,两人无话。 不多一会儿,车就开上了一条崎岖的小路,但这车的性能好,加之程既简驾驶得当,苏琅轻没感觉到多少颠簸,反而有种坐在云端的感觉。 旁边他的手机不断传来短信提示音,业务很繁忙的样子。 他没理。 苏琅轻被摇晃了一会儿,酝酿了一阵,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但她心里始终绷着根弦,睡到一半她身子往旁歪倒,立马清醒。 睁眼一看,她心里紧了一下,眼前已经是一段盘山公路,弯道夹角窄得吓人。 难怪没有司机敢接单。 不过好在现在雨停了,路面湿泞,程既简控制着车速,薄唇抿着一条线,表情冷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见他这么淡定,苏琅轻自己稍稍松了口气。 他开口:“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苏琅轻好笑,“哪有那么多觉可以睡啊。” 他余光瞥她一眼,嘴角又是一扬。 苏琅轻想起刚才在旅馆,他帮她拿行李,脑海中的回忆活过来一般,当年她第一次见程既简,可没有这待遇。 他以前并不是会做出这种贴心举动的人。 苏琅轻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那年她初中毕业,考上了市一中。 暑假她和同学外出玩了一圈,回来就马上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和她哥会合了,在车上她收到苏玠的信息,说来不了,交代了他同学去客运站接她,然后给她发了张照片,让她认准了。 那会儿还是按键手机,不过像素还可以。 苏琅轻端详着手机屏幕里的人,白色短T,黑色长裤,抬眼的瞬间好似不经意,感觉像是临时拍的照片。 眉眼俊且冷淡,清峭而立。 到了地方,苏琅轻拖着行李箱出来,手里拿着手机,站在客运站门口四处张望,望了许久,她一回头,在门边看见个人…… 那人倚着墙,白色短T,黑色长裤,很高,正半撩着眼皮打量她,这人和她手机里的照片有9成像,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眼前的他戴了一顶棒球帽。 苏琅轻拖着行李箱过去,仰着脑袋问:“你在等我么?” 那人没搭腔,只是把手机举起来,和她清秀文气的眉眼作了对比,又把屏幕面向她,举止之间隐约几分懒淡的意味。 苏琅轻瞧了一眼,惊喜一笑,“这是我!” 他收起手机。 苏琅轻打量他神色,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说:“你好,我叫苏琅轻。” 那人瞥一眼她细白的掌心,抬手轻轻一拍,“程既简,走了。” 抬步就走,并没有要帮文弱的她拿行李的意思。 苏琅轻连忙拖着行李箱追上他,“我们去哪啊?” 他反问:“你想去哪?” 她说:“我想找我哥。” 他应:“嗯。” == 第3章 春日的酒 他身后是如细弦的雨,衬着一…… 许久之后,终于回到了一条平坦的小路上,苏琅轻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渐渐有了点熟悉的感觉,可是又不完全熟悉,这里还是有变化的。 半个小时后,到了地方。 其实苏琅轻对此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做任何事习惯降低期待值,她只是觉得,奔波一趟,总好过她忐忑度日却什么都不做。 程既简跟着苏琅轻下车,这地方他没来过,陌生得很。 刚才在车上,他一路观察,这个小镇山清水秀,气候清朗温润,下了雨的空气更是沁人心脾,难怪养出了这么个淡和文质的脾气。 他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抄着兜,示意她带路。 前面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街两边全是店面,餐馆,冷饮店,花店,服装店……满满当当沿街开了两排,即便是雨天,街面也不缺人。 十字路口,程既简跟着她右拐,小街上走一段,再左拐,入了深巷继续前进一段,直至末尾,终于停下。 苏琅轻在包包里翻找钥匙,先拉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再推开两扇旧式的酸枝木门。 一左一右两边木门都绘着门神像,像是漆上去的,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画像已经不完整,漆面剥落了不少。 屋子久不住人,空间森冷阴暗,一股闷湿腐朽的气味。 苏琅轻先去开窗,窗户一推,立刻感觉到灰层纷扬而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程既简把伞靠在门边,踏进屋内,所有家具都盖了防尘罩,他随手选了个大件儿,把白色防尘罩慢慢拽起来,里面是沙发。 苏琅轻听见声音,赶紧回头,走过去接过防尘罩,“我来吧,你……” 让他坐着休息不合适,她收拾东西,会让他吃灰,让他去外面待着更不合适,外面下着雨。 程既简“嗯”一声追问。 她说:“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去外面吃个饭?” 程既简说:“行了,赶紧收拾。” 苏琅轻对他现在是抱着感激之余,也有点愧疚,千里迢迢把人弄过来,人家驾驶了一路,却没有让人歇口气的位置。 她现在是准备把她当大爷一样供着。 毕竟明天回去,还得麻烦人家一趟…… 苏琅轻手脚麻利地先把沙发收拾出来,说:“你坐吧。” 没等他应,门口就来了个人。 “哟,这谁回来啦?”是个带点沧桑感的女人的声线。 苏琅轻扭头望过去,是一个中年妇人,第一眼她只觉得眼熟,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 妇人却一眼认出了她,高兴道:“轻轻啊?你怎么回来了?”转眼注意到她旁边的男人,又惊又疑:“这是你哥?不对啊,不像,是你男朋友吧?” 苏琅轻一开始听见“你哥”二字,有点晃神,后面又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回过神来,笑着说:“不是,这是我一个远方表哥。” 如果说是我哥的朋友,妇人难免又要作另一番遐想,届时也不好解释,索性说是亲戚。 程既简闻言,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只朝着门口的妇人笑一笑。 那妇人在门口逗留了一阵,话了些家常就回去了。 程既简帮着她收拾了一下屋子,反正也不久住,只把部分防尘罩该拆的拆下来。 收拾完以后,她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弯腰在行李袋里拿了一盒饼,转身出门去,她想起刚才那位妇人是谁了,她家邻居。 苏琅轻拿着一盒特长上人家那换了一点茶叶。 一踏进门口,就见程既简转身过来,对她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一个人可以么?” 苏琅轻愣了愣,马上点头,“我可以呀。” 走到门口,程既简又问:“你怎么回去?” 苏琅轻把茶叶放下,人家有事,真的不能再麻烦他了,她说:“这附近也有小车司机,反正雨不大,到时候我多给点车费,应该没问题。” 程既简沉吟须臾,又问:“你打算待多久,几时回去?” 苏琅轻说:“我只请了三天假,不出问题,明天就回了。” 这回程既简没再多问,拿了伞直接离开了。 苏琅轻站了一会儿,抬手看腕表的时间,午间12点了。 她又出了一趟门,找了家餐馆吃了午饭,买了一些家用品,再回到家里,清洗茶具和煮水的壶,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随后在沙发呆坐半天,回过神来,埋头在行李袋里取出另外几样特产,出门去敲了另外几家邻居的门。 旁敲侧击,她想打听一下苏玠有没有回来过,但从他们的神态和反应来看,似乎是不知情,连续坐了几家,一无所获。 苏琅轻回到家时,已经下午3点多钟。 她无所事事,进了苏玠的房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指不定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下午5点多,苏琅轻去菜市场买了一些食材。 家里以前做菜用煤气炉,但是现在她回来只待一晚上,不可能再订一瓶新的煤气罐,好在有个电炉,她凑合着用。 她想给自己找点事,省得闲下来就胡思乱想。 苏琅轻从小学6年级开始就和她哥相依为命了,是以对家务活十分娴熟,这么多年累计下来,做饭炒菜更是有一手。 当年她哥则勤工俭学,兼顾赚钱养她,加上父母留下的存款,日子倒也过得去。 晚上8点,外面的雨就没停过。 苏琅轻把木门稍稍虚掩着,泡了一壶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些塑料管子,坐在沙发折星星,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大概折了半个小时之久。 忽然一片细密的雨声之中,蹭出一簇打火机的点火的轻响—— 寂寥漫长的时间里,这声响格外突兀。苏琅轻抬头望了一眼,透过门缝以及防盗门的菱形空隙,隐约窥见一捻白。 她放下东西,起身过去拉开一边的门,门框处擦出一声粗嘎的低吟,惊动了门外的人。 那人回过头,嘴里一支烟,燃开袅袅淡淡的青雾,洇着冷隽面容。 苏琅轻推开防盗门说:“你怎么回来了?” 程既简的视线透过薄薄一雾气,眯了下眼仔细瞧着她,她眼角浸过春雨似的泛着红,鼻尖一处更明显。 他取下嘴里的烟,不给面子,“哭过了?” “……” 她当没听见,生硬转移话题,“你来了怎么不敲门?要不要进来?” 程既简抬起手里的烟,“一会儿,外面冷,别在这站着。” 苏琅轻只好敞着半边门,坐回沙发,注意力却不由自主飘去门口,发现他西裤的裤脚和皮鞋让雨水打湿了。 烟燃了半支,他忽然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一时没人搭理,片刻才隐约听见一句回应,隔着墙闷声传来,有点距离,“什么——” 程既简回头,正好看见她从里面的屋子快步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过来挂在门环上。 她说:“你等一下擦一擦。”又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 又转过去看雨。 过了一会儿,他抽完烟进来,抽出门环上的干毛巾擦了擦沾了雨气的短发,一边找垃圾桶。 苏琅轻起身过来,朝他摊开掌心,“给我。” 程既简把烟蒂放上去,一小节烟蒂有牙齿轻磨过的痕迹,静静陷在她掌心里。 程既简象征性擦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然后进了屋,抬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就在她的对面,苏琅轻推了一杯茶过去,他端起来喝,冷不防嘴唇就被烫了一下。 他目光清淡掠她一眼。 这眼神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苏琅轻被看得有点抱歉,迟来地提醒:“小心烫。” “……” 程既简索性不喝,揉着指尖余留的温度。 苏琅轻只好拿过沙发上的蒲扇,给他那杯茶扇了扇风,一边问:“你吃饭了么?” 那杯茶晾得差不多,程既简端起来呷一口,才说:“没事,不饿。” 厨房里还有她吃剩下的半条咸鱼……苏琅轻斟酌片刻,说:“我给你炒个饭?” 咸鱼就算了,拿来招待人属实有点过分。 她说完,触到程既简询问的眼神,立刻领会,“下午去买了米和菜,晚饭自己做的,煮饭的时候米搁多了,还剩了点。” 程既简闻言,也不和她客气,“也行。” 苏琅轻进了厨房,切了点胡萝卜和香菇,敲了两枚鸡蛋,淋在米饭上拌匀,手脚利利索索地下锅翻炒,末了洒一些葱花,很快一盘炒饭出锅,热气腾腾搁在程既简面前。 她坐回沙发,又拿起一根新的塑料管折星星,默半晌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有事啊?” 程既简拿着汤匙把饭送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有点事。”喝口茶的功夫又把话题转开,“你今晚打算歇在这儿?” 苏琅轻环顾了一下,这个屋子太久没打理,刚回来简直百废待兴,枕头被褥在柜子里放置太久,雨天晒都没法晒…… 她说:“我在沙发睡一晚。” 程既简没再多问。 苏琅轻拿着空盘子进厨房把餐具给清洗了,出来就看见程既简一手抄在兜里,倚着门框喝茶,他身后是如细弦的雨,衬着一面灰墙。 雨丝仿佛洇了墨,唯有他身上的衬衫是冷而润的白。 程既简见她出来,一口饮了茶,弯腰把茶杯搁了回去,说:“走了。” 苏琅轻都来不及应一声。 那人随即稍稍侧过脸来问:“你明天几点走?” 苏琅轻想了一想,“早上七八点吧。” 他一脚迈出门去,拿过墙边的伞,说:“明天我来接你。” 话音一落,拐入雨幕中。 苏琅轻原地站了一会儿。 过去关门时,她探身往外头望,只剩一条浓墨似的巷子。 == 第4章 春日的酒 程老板? 不,程导演。…… 苏琅轻设了早上6点半的闹钟,清早起来雨停了,她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出门买早点,也是一些豆浆油条和包子之类,她多买了一些,算上程既简那一份。 但她没想到程既简来得这样早,她刚回到家,收拾了一下东西,才7点05分,他就来了。 手里还捏着一个绿皮橘子。 “刚路上碰见昨天那位阿姨,”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说:“给了我一个。” “阿姨人很好的,以前看我一个人在家,还帮我做过饭呢。”苏琅轻回忆起多年前的事,有些感慨。 忽然一半的橘子递到眼前,她下意识接过来,摘了一瓣进嘴里,瞬间酸得把眉毛拧成麻花,但她捂着嘴坚持把东西咽下去,再喝一口甜豆浆做缓解。 “不好吃?”程既简言语带着调侃,却不见他嘴边有笑意。 苏琅轻发现他对付这酸东西居然面不改色,紧接着回忆一下子回拢。 他喜欢吃酸。 而且是能直接吃柠檬的程度。 吃早餐耽搁了点时间,苏琅轻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将厨房里用剩下的各种调味料还能用的打包带走,她昨天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特意挑的小包装,有些甚至是一次性包装。 她把屋子收拾妥当,关门之前还看了一眼,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走的时候,又碰见邻居的阿姨,就是给程既简酸橘子那位。 阿姨抬头撞见他们,惊讶道:“哟,这就要走了?” 苏琅轻笑笑,“是啊,明天得上班,没办法待太久。” 阿姨怪失落的,“我厨房里还蒸着糕点,原想过去叫你来家里尝一尝,你这就要走了,东西还没出锅呢。” 苏琅轻说:“下次吧,阿姨。” “唉,那行,”阿姨说完又嘀咕一句:“下次你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年月了……” “……” 苏琅轻有点尴尬。 “对了,那橘子好吃吧?”这话是对着程既简问的。 “很不错。”这是程既简的由衷之言。 “我亲戚送的,最近下雨打下来好多橘子,可甜了,你们等等,我再去拿几个。” 说完扭头就往家里跑,苏琅轻都来不及出声。 阿姨腿脚麻利,一来一回不到一分钟,给程既简递了一袋绿皮橘子,有五六个。 结果刚上了车,程既简就开始剥橘子了。 苏琅轻瞟了他手里的橘子一眼,是有多喜欢啊…… 程既简咽下一片酸橘,眉头都不皱一下。 苏琅轻咂咂嘴,感觉自己的牙根和两腮泛开一阵酸麻。 回去还是走来时的路,雨小了不少,车开得也快,但耐不住高速上堵了车,一路走走停停,原定四个小时的车程,生生延迟了两个钟。 到了市里,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多钟,中间堵在高速路段也没能下来吃顿饭。 所以一下高速,程既简就准备先找个饭店裹腹。 车往梅园方向开。 梅园是市内一家高级餐馆,成立至今也有60个年头了,从一个主家宴的小餐馆慢慢做大做强,如今占地有700多平方米。 光是那道门槛,就拦住了大部分人的脚步。 梅园的建筑颇有江南庭院的风格,曲径通幽,植了一溜的湘妃竹,有山有水。 所谓山水有相逢,来者皆是客。 苏琅轻跟着走没多久,隔着一面湖,遥遥看见个戏台子,简雅古朴,顿时就觉得亲切,唇边弯起了一抹笑。 冷不丁听见一声低问,诱哄一般:“这么喜欢?要不要试试?” 苏琅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可能是他的话音给人暧昧的错觉,她回过头,视线往上,只见程既简眼神示意着远处的戏台子。 “我说那个。” 苏琅轻说:“没有。” “什么没有?” “我没有想要去试试。”她想一想,闲聊一般说:“我们昆剧院有规定,不能随意登台,登台要收费的。” 程既简听了调侃她一句;“是么?看你这姿态,票价还挺贵?” 苏琅轻看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揶揄, 他又说:“如果请你给我唱一段,怎么收费?” 她谨慎之余,带点礼貌和客气,“你要是感兴趣,哪天我们昆剧院有演出,我给你张戏票。” 程既简问:“请你单独唱呢?” 苏琅轻说:“我们目前没有这样的项目。” 程既简听得好笑:“要不要这么小气?那天你哭着求我送你一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跟我把账算这么清?” 苏琅轻惊了,“我哪有哭着求你啊?” 程既简又存心调侃,“哦,是了,你是先求着我帮忙,转头又要跟我收费。” 苏琅轻小声:“喂——” 她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被领进了雅间,经理亲自来接待,一进来就热情地招呼一声:“程老板,可有日子没来了。” 程既简淡笑着搭腔:“忙,睡觉都没时间,哪顾得上吃饭。” “程老板”这个称呼,让苏琅轻觉得挺意外。 原来程既简还真的涉足了生意场,既拍电影又做生意,这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当着导演的同时,却被人称呼为老板。 看来程老板这生意搞得挺大。 后来某一天,程既简煞有介事地告诉她:我做人比较贪心,搞艺术也想搞投资,理想和世俗我都要。 但是苏琅轻发现他也不是贪心,只是有些人用尽一生,在一件事上面追求极致,而有的人,在极致里追求两种人生。 经理和他寒暄了几句才问:“程老板来点什么?” 程既简也没看菜肴本,直接说:“先来两碗粥。” 经理说:“成,鸳鸯鸡丝粥。” 程既简点完这一道,把菜肴本递给了苏琅轻,“想吃什么?” 苏琅轻没接,谨慎地说:“我吃东西随意,有什么吃什么,不用给我看了。” 程既简闻言,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莫名就轻笑一下,接着随意点了几样了事。 所谓鸳鸯鸡丝粥,就是用文火熬制鸡肉,直至烂成稠蓉状,再调入蔬菜汁,按严格比例分别融入粥中,做成白绿相间的太极图。 这道菜,清爽适口,又鲜又香。 正适合坐了五六个小时候车程,需要清淡适胃的几个人。 用完餐是下午3点多钟,程既简把苏琅轻送回她的住处。 苏琅轻住的小区半新不旧,多是一些家庭式的住户,这里绿化做得不错,门口设有警卫室,没有登记的车辆进不去,所以车只停在小区门口。 程既简说:“你哥那边,我会托朋友去查一查,有消息了通知你。” 苏琅轻没想请他帮忙,所以听见这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愣了一会子才干巴巴一句:“好,谢谢。” 说完觉得不够真诚,所以又添了一句:“这一路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程既简似乎不那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又说:“等我电话。” 苏琅轻点点头,推开车门说:“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她下了车,看着车从眼皮底下划走了。 离开几天,又连日下雨,现在整个屋内又潮又闷。苏琅轻先去开阳台的推拉门,再去开窗户,让室外的新鲜空气流进来。 苏琅轻花了一下午时间,收拾了整间屋子,最后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准备将程既简的联系方式存进通讯录。 在添加联系人的名称时,她莫名走了一会儿神。 初见程既简的那年,她准备上高中,那时候年纪还小,对着个成年的大学生喊哥哥,听起来很正常,但是现在她喊不出“程哥哥”三个字。 所以见面以后,一直也没有给人家一个合适又礼貌的称呼。 苏琅轻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独立,小小年纪面对外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步步总是谨小慎微,这也养成了她今时今日待人接物的态度。 不骄不矜,细致平和。 她哥对她的教育就六个字:讲文明讲礼貌。 那时候程既简在客运站门口接到她,带她去餐馆吃饭,就为了个称呼,她纠结了一路。 坐到餐桌前,程既简见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索性给她倒了杯茶。 苏琅轻脱口而出:“谢谢程哥哥。” 这三个字让程既简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发现小姑娘自己也是一脸茫然,也就没说什么,爱怎么喊怎么喊。 苏琅轻看他对这个称呼似乎不排斥,后面也就这么叫了。 程既简把餐牌丢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苏琅轻小心翼翼推回去:“我不挑食的,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 手机添加联系人名称那一栏,苏琅轻鬼使神差,输入“程老板”三个字。 反正一路上,也是听人家这么喊他的。而且在她们戏曲界,只有名角儿才配得上“老板”二字,这是一种尊称。 苏琅轻觉得,程老板三个字不仅礼貌,简直对他充满了敬意。 次日,苏琅轻就回昆剧院报道了。 她请假三天,其中有一天是周末休息日,昆剧院原本就师资紧缺,她这一请假,一时也没办法马上找个老师来代课,于是学员的课程就耽搁了两天。 苏琅轻唱的是旦角,带的是表演班,教“做功”。 手、眼、身、步,动作虽然程式化,但是技法很多,单是一个甩水袖就有诸多繁复的表现形式。 做功要灵活运用,并不是记住程式就可以的,既要程式又要不流于形式,否则谁也能来唱戏,那也没有所谓的“名角儿”这一说了。 苏琅轻有样貌有身段,看她甩水袖是一种极其享受的过程。 她拉来一个男学员协助,水袖轻巧一扬,拂过人家的面庞,一个含情脉脉的对视就让男学员红了脸,周围的学员老起哄。 苏琅轻板起脸来也没有多少威慑力。 她抓紧时间,一刻不放松,把落下的部分提上课程,知识量和练习量瞬间大增,这几天学员们一个个都是皱着脸下课的。 这天中午下了课,苏琅轻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拿着杯子到饮水机那接了点水。 正喝着,秦韵从网页八卦那儿抽离出来,抬手招了招,“苏老师,你过来。” 苏琅轻搁下水杯过去,“怎么了?” 秦韵问:“主任昨天群发的邮件你看了没有?” “没呢,”苏琅轻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说了什么?” “下午有个电影剧组要过来招募演员。”秦韵似乎有点兴趣。 苏琅轻问:“什么剧组?” 秦韵摇头,“邮件里没明说,还挺低调,估计也不是多厉害的剧组,但人家要求写明白了,要会唱昆曲,身段模样都有严格要求,你看看。” 苏琅轻看了一眼电脑显示屏,她有点近视,密密麻麻一页的字。 秦韵拍拍桌子,“我跟你说,机会难得,我是没戏了,我们家代代唱戏,这是祖业,即便是我有机会出道当明星,我妈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但是你可以啊!” 苏琅轻示意她看电脑屏幕,“人家要20岁出头的小姑娘,我不行了。” 秦韵乜斜眼看她,“你哪不行了?你才26。” 苏琅轻笑,“四舍五入,我30了。” 秦韵也笑,“哎哟,我没见过有人四舍五入把年龄往上加的,还加这么大码?你真敢。” 两人说说笑笑,下午的课程开始了。 主任忽然降临苏琅轻他们的办公室,郑重其事:“刚接到通知,这次来的剧组是个大咖级别的,一会儿大家表现好点,都淡定,别看见大明星就忘了自己的行当,都精神着点儿!” 主任把事情说得挺严重,但其实人家剧组来的时候很低调,就开一辆私家车和一辆保姆车。 当时苏琅轻被喊过去客串一下接待员,身边站着院里的几位领导,她远远瞧着那辆宝蓝色宾利,觉得十分眼熟。 等人从后车座下车来,她看着那人一身简单的衬衫西裤,迈着阔步过来时,愣了好一会儿。 程老板? 不,程导演。 == 第5章 春日的酒 苏老师真是不错…… 那天程既简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家里待了一个下午。 晚上他找制片人和副导演等人开视频会议,讨论新戏事宜,副导演笑容满面,说出演电影的女二号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程既简新戏的演员,除了男女主角,其余演员打算启用新人。 招募新人演员这事儿一直是他的助理,也就是其中一个副导演在着手负责,姓陈。 那晚他说女二号的人选找到了,让程既简明晚过去一趟,亲自过目。 于是次日晚上,副导演组了个饭局,程既简自己开车过去,到了酒店包间,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年轻男女,包括几位副导演和制片,以及电影的监制。 他一推门,除了和他相熟的制片人,其余所有人都起了身。 那副导演陈延提醒了句:“程导来了。” 程既简还没搞清这一桌外形出色的男男女女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他们齐声喊了一声:“程导好。” 乍一眼,颇有种老师上课学生起立的既视感。 程既简一眼扫过去,到了餐桌旁,撇下车钥匙入座,“人这么齐?” 制片人笑着说:“你来晚了,先罚三杯。” 程既简说:“酒我不喝,我开车来的,以茶代酒吧。” 制片人知晓他的脾气,两人认识许多年,饭桌上这点事也不大计较,他说:“茶也行,你快点,大家等着吃饭呢。” 程既简二话不说,满饮三杯茶。 喝完茶,正事先不谈,陈延招呼大家先动筷子吃饭。 程既简是真的饿了,筷子拿起来就没放下来过,整个席间话不算多,表情也是淡淡,搞得包间里几个年轻人都不大敢和他搭话。 期间好几个年轻人被陈延推过去,要找他敬酒,都险些被他冷淡的表情给吓跑,不过人家来敬酒,他也不为难,撑死多喝几杯茶而已。 那晚一群年轻人,他都不大满意,没看中任何一个 后来他才打算亲自选人。 而且面试演员的地点和招募目标人群,都选在了昆剧院。 程既简面带笑容,先和几位院里的领带握手打招呼,接着瞥到了一旁的苏琅轻,手也伸了过去,装得很生分的样子,“幸会。” 苏琅轻赶紧回握,“程导演,欢迎。” 一行人去了院里的会议室,也相当于接待室。 苏琅轻泡了一壶茶,分别给几个人倒上一杯,端着茶盘进会议上,把茶分到下去时,她想起那晚在老家,程既简被茶烫到嘴的事,于是对每一位都特别做了提醒,“小心烫。” 陈延抬头多看了她两眼,笑着问主任,“这位是咱们院里的学生?” 主任说:“这是院里的昆曲老师,姓苏。” 陈延惊讶道:“看着挺年轻,我还以为才20左右。” 苏琅轻性子安静,闻言只是笑一笑,把茶端给程既简。 程既简看一眼茶杯,再看一眼她。 苏琅轻不解,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于是微微俯身凑上前去,“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程既简低语一般:“怎么到我这里,就没句话了?” 苏琅轻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她被陈延的话岔开了注意力,所以把茶递给他时,就忘了提醒他了。 她抿了一下唇,补给他,“您小心烫。” 说完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他俩这互动也算正常,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程既简和他们闲话几句,就开始谈正事了,和电影和剧本无关,就是说些对演员的基本要求,出演角色的性质,再感谢院方的配合之类。 苏琅轻在会议室里没待多久,眼见上课时间差不多了,于是退了出来。 学生对这剧组来招募演员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为程既简来之前就特别提醒过,这件事不需要声张,他想看一看年轻人呈现出来的自然状态,好苗子不难找,但未琢的璞玉却不常有。 程既简亲力亲为,异常有耐心,一个班一个班探过去,花了不少时间。 唱戏的苗子,模样身段都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嗓子好,眼神有戏,一举一动皆是风韵。 最后他在苏琅轻的那个教室门口驻足,她扎着蓬松的丸子头,正在教甩水袖,那长长的袖子一甩,翻时文墨,覆时风月。 一颦一笑含情,眼角眉梢皆是风致。 陈延牢记着苏琅轻,所以陪着程既简站定时,仔细盯着瞧了很久,忍不住垂着涎啧啧声感叹:“苏老师真是不错……” 程既简没吱声。 正准备走时,有个学员发现了门外的两人,她不知道陈延,但却认识程既简,当年他的某一部电影作品获奖,上台领奖时,在网络上可是引起了一拨热议。 以前认识他的多是一些电影爱好者。 他的电影还属于文艺小众范畴。 后面一得奖一露面,一夜之间引来了一大批颜粉,曾经他还被冠以“流量导演”的称呼,曾有媒体记者问他如何看待这个称呼。 他说:“任何时代任何行业都需要被这样关注,人家究竟冲着什么因素来的,这不是我需要纠结的问题,我的主要工作是用作品去留住观众的目光,维持他们对我的关注。” 接下来两年,他果然不负众望,下一部作品再次得了奖。 这回终于摘下了“流量”二字,成为了被冠以“人气和实力兼具”的青年导演。 女学员嗓子里冒着一丝丝兴奋劲儿,赶紧喊了一声,“苏老师,门外有人!” 程既简听见里面传来这么一声儿,又稍稍收住了脚步。 苏琅轻回头望向教室门口,一下子明白他们的来意,于是脱下水袖走过去问:“需不需要让她们给你们表演一段?” 程既简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苏琅轻听他这意思,大概是准备先观望一阵,她点点头,转身回教室,“好了,别管其他事,大家继续。” 程既简又看了一会子,往下一个地点去了。 绕了一圈下来,一个下午过去,这种事急不得,而且电影还在筹备阶段,经得起他这样慢工出细活一般的千挑万选。 傍晚下了课,苏琅轻准备往办公室去,却意外在走廊里碰见了程既简,他就惬意地倚着石栏杆,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走廊里人来人往,经过的学员和老师都要望上一眼,却没一个人上前打扰询问。 苏琅轻往前几步稍稍靠近,说:“你们还没回去?” 程既简听见声音,放下手机看向她,“下课了?” 她应一声,“嗯。” 他说:“我让他们先走了,你下课了没其他事吧?” 她说:“没事了。” “那走吧。” “去哪?” 他轻促地笑,“不是说请我吃饭么?” 苏琅轻这才想起来这茬,赶紧往自己旁边望了望,确定周围没人经过没人听见他的话,稍稍放了心,说:“要不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的。” 程既简把手抄在兜里,“好。” 苏琅轻回到办公室,被秦韵缠了好一会儿,问她近距离看程导演是不是更帅,还有什么程导演本人性格怎么样云云。 一连八卦许多,耽误了苏琅轻一点时间,出来时已经15分钟过去。 程既简的车就停在距离昆剧院门口百米之内,苏琅轻沿路找了过去,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型,去开后座车门,却听见主驾驶传来一句:“前面。” 司机被他叫走了,他自己开车。 苏琅轻上了副驾座,系好安全带,又看他一眼,想了一想还是问了出口,“我哥还有没有消息?” 程既简把车开出去,一边回:“还没,不过你也别担心,你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程既简说:“别忘了你哥之前是干什么的,他待过部队,当过警察,即便真碰上什么事,户外生存能力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苏琅轻听得眉头更紧,“就是因为当过警察才危险,如果他是碰上了以前被他得罪过的人怎么办?” 程既简淡道:“你以为演电影呢?” 苏琅轻哑然。 他继续说:“你哥以前就是个普通片警,并且任职期间口碑良好,唯一一次得罪过的人,是社区里的一个养了只流浪狗却没办理狗证的大妈。” 苏琅轻再次哑然…… 苏琅轻发散思维,“你说他会不会是被困在了无人区,或者流落荒岛啊?” 程既简看她一眼,觉得这姑娘是真敢想,他说:“我查过了,这几个月国内没有发生过大型的意外事故,一些地方小型事故,最后丢失人口也都有了着落,所以你说的这个不成立。” “可是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你拍电影多还是我拍电影多?” “……你。” 程既简见她忧心忡忡,索性转移话题,“想请我吃什么?” 苏琅轻温吞了一阵,缓缓深吸一口气,说:“都行,你想吃什么?” 程既简说:“在你家附近找家小饭馆,一会儿你回去也方便。” 苏琅轻讶然,“你确定么?其实你不用替我省钱……” 一顿高级餐厅的饭钱,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他却说:“我确定,也没替你省钱。” == 第6章 春日的酒 程既简第一次见她醉酒,恰逢…… —— 防止有的同学会跳过作话,所以在这里说一下。 前面第五章的内容完全改了,看这章之前先去回看一下第五章,包括第四章末尾几段,为了接上第五章的内容,也做了修改,可以稍微看一看。 至于原本的剧情,会做一下修改,然后接到后面去。 —— 程既简没再征求她的意见,车直接往她家的方向开,到了以后寻了个位置停车,下来示意她带路,“这里我不熟悉,找一家你觉得还不错的就行。” 苏琅轻住的小区附近有一条街,沿街专门开餐饮店。 餐饮街中段的位置,苏琅轻带着他拐进一家常去的小饭店,选了一张靠着墙的桌子坐下来,习惯性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桌子。 小饭店空间不算大,但是桌椅摆放整齐,过道宽松,干净卫生。 服务员拿着餐单以及茶壶过来,好奇看了程既简一眼,一边添茶水一边对苏琅轻说:“最近没见你过来,是不是特别忙?” 苏琅轻笑了一下,“是挺忙的。” 她点了几样小菜,程既简对这里不熟,全由她做主。 服务员和她相熟,手脚伶俐地从从消毒柜里取了两副碗筷和两个茶杯,依着苏琅轻的习惯,先拿开水烫一遍,再擦干。 餐具二次清洁完毕,这才一样样递上桌,服务员爽快地笑着说:“慢慢喝,有事喊我,菜很快上。” 苏琅轻喝着茶水,问起他今天为电影选人的事,“今天下午有没有看到合适的人选?” 程既简靠着椅背,“不急,还有时间,我打算多观望几天。”说完又问:“你有什么觉得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这话让苏琅轻陷入了沉思。 今天下午在会议上,她旁听过一点他们开会的内容,所以了解他们想找什么类型,她心里边倒是有比较看好的女学员,但是她不知道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送进娱乐圈,到底好不好。 她不太了解娱乐圈里的那些门道,但是想在所有人挤破脑袋都想掺和一脚的圈子里混出头,势必要有点手段的。 苏琅轻谨慎地问:“她们如果出演了你的电影,那之后她们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外面又落雨,一股阴湿湿的气息往店里漫。 程既简脱下西装,潦草折叠后随手扔在另一张凳子上,一边解着袖口,一边回:“我只负责给他们一个机会,之后如何选择,混到哪种程度,完全在他们个人。” 苏琅轻兀自安静下来。 程既简又接一句:“而且,有心进娱乐圈的人,方方面面自然考虑周到,你也别多虑了。” 这时第一道菜上桌,西芹炒牛肉。 程既简夹了一筷子西芹进嘴,说:“味道还不错,火候很足。” 苏琅轻放下茶杯,夹了一筷子牛肉,试着问:“你会做菜?” 程既简今天的话多了些,心情似乎还不错,“会做几道,一个人生活久了,动手能力还行。” 苏琅轻听见这话,心里边挺诧异,这么多年不见,他居然还单身…… 不过她面色淡定,又夹一块肉牛。 苏琅轻叫了三菜一汤,全是招牌菜。 程既简胃口不错,他这人吃得了珍馐佳肴,也吃得了清粥小菜,拍得了获奖的片子,也做得生意,身上有清淡的距离感,可是坐在小饭店里却又异常和谐。 两人吃东西的时候没怎么聊天,安静听着外面的雨声,让这顿普通的晚饭,出奇地惬意舒适。 一顿饭一直到晚上将近8点钟。 苏琅轻买了单,回头看见程既简小臂挂着西装,站在饭店门口等她,她走过去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到附近买点东西,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了。” 程既简闻言只微微点头,“回头见。” 转身出了门。 他没拿伞,冒着雨走的,好在雨算小,而且他腿长步子大,苏琅轻想喊都喊不住。 等夜色中的身影走远,苏琅轻没出去,反身回了饭店内,坐到刚才吃饭的那张桌子,跟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 这举动蛮反常,刚才吃饭不喝,现在才喝。 不过服务员没多嘴,到冰柜里取了两瓶啤酒,开了一瓶,拿了个酒杯清洗再擦干。 苏琅轻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喝酒,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饮几杯。 她喝酒的方式就跟喝茶一样斯文,拿着啤酒罐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入嘴里。 外面的雨丝细密如烟。 冰凉的酒液入喉,也如春雨般甘醇。 她喝完大半瓶,垂着脑袋发呆许久,拿着酒杯又是一抿,眼皮一抬,视线冷不防和雨幕中赶来的人对个正着…… 程既简冒雨回来,身上沾了一点清冷的雨气,现在他直直往店内那个贪杯的姑娘的方向走去,车钥匙往桌子一撇,抬脚勾出一张凳子,重新在她的对面坐下。 全程没一句话。 苏琅轻还端着啤酒,仍瞧着他愣神。 愣半天她反应过来,搁下了酒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既简说:“怎么,打扰你自斟自饮了?” 苏琅轻勉强笑了一下,解释道:“就是觉得闷得慌,想解解闷。” 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 他“嗯”一声,“你喝,我在这儿陪你。” 苏琅轻忙说:“不用,你先回去吧,我住得近,自己可以……” 程既简敲两下桌面打断,语气懒了些,“小酒鬼在外面贪杯,还是找个大人陪着比较安全。” 苏琅轻微张着嘴,却无话可说。 旁边有个熟人看着,苏琅轻喝起酒来果然来没分寸,温温吞吞也很快就空了两支瓶子,她喝得眼角泛红,噙了一眸春水,撑着下巴呆愣看雨。 她吃饭安静,喝酒也安静。 接着她视线往旁边一戳,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于是冲着那人微微一笑。 程既简眯了一下眼,也对着她挑起了淡淡的笑。 这是程既简第一次见她醉酒,于万物生长的春夜,恰逢微雨。 如竹斋里听雨眠,欢喜如同梦里的青苔一般,疯长。 啤酒的度数低,原本不太能醉人,但是苏琅轻酒量太过堪忧,两瓶的量慢慢入了愁肠,一经酝酿,酒气入脑蒸腾,开始晕晕乎乎。 程既简一手捉住她的胳膊,一只手替她撑伞,偏偏小酒鬼不似清醒时那么乖巧,走两步路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苦兮兮地“哎呀”一声,被他及时拽了起来,她闷着头道歉:“对不起,我平时没这么难搞的……” 程既简撇开脸,“嘁”一声笑了,然后把伞塞到她手里,稍稍俯着身,一手勾住她的腰身,低声说:“抱着我,上来。” 说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但她的一双脚却露在伞外面,程既简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抱着她快步往小区的方向走。 进了小区,他问:“哪一栋楼?” 苏琅轻指着一个方向。 程既简顺着她的手所指的位置往那一处走,很快进了单元楼,提醒她收伞,让她摁电梯。 苏琅轻拿伞的手臂往外抻着,怕水滴到他的衣服。 到了苏琅轻所入住的楼层,程既简把她放到门口,她拿钥匙开门,进屋。 程既简没进去,他裤腿都湿了,所以站在门口,交代了两句:“刚刚喝了酒,休息一下再洗澡,一会儿先去换身衣服,我先走了。” 苏琅轻懵了片刻,把手里的伞递过去,“你拿着这个。” 程既简伸手接过来,说了句:“早点休息。”帮她把门关上。 苏琅轻脱下已经全湿的白板鞋,站着打了个酒嗝,阳台的风莽莽地贯入,她打了个冷颤,跑回卧室换了身干爽的居家服。 然后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屏幕看了许久,等酒劲差不多过去,这才起身去浴室洗澡。 半夜躺在床上,苏琅轻意识不清地想,程既简什么时候是这么温柔体贴,行事周到的人了? 那会儿他从客运站接到她,带她去吃了饭,出来以后由于在路边打不着车,那时候还没有网络下单叫车,于是他决定去搭公交。 程既简从小生活环境优渥,他出行要么开自己家的车,要么直接打车,几时坐过公交? 偏偏今天图方便,他没开车。 于是他带着个小姑娘站在路边,自己拿手机上网查怎么坐公交。 苏琅轻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面,两只手撑着下巴,呆呆看着马路,呆了许久,她仰起头问:“程哥哥,你查到了没有?” 程既简垂着脸,眉峰微蹙看着手机,敷衍她,“再等等。” 苏琅轻两只掌心挤着脸蛋,挤出两坨白嫩嫩肉,小嘴微微地噘。 又过去半天,程既简带着一点烦躁收起了手机。 苏琅轻抬起头问:“查好了?” 程既简望着马路遥远的尽头,忧郁般地说:“走,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 苏琅轻抿嘴无语,然后闷声闷气,“可是我刚才吃得太多,现在已经吃不下了。” 程既简淡睨着她,“那你看我吃。” 说完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苏琅轻赶紧扶好行李箱,拖着杆子追上,跑两步又有活力了,“你等等我。” …… 第二天,苏琅轻起了个大早。 自己煮了一顿速冻饺子当早餐,然后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仪容,吃完就出门。 上午一半的课程刚结束,中间休息期间,苏琅轻回了一趟办公室,经过喷水池旁,远远瞧见程既简撑着一把伞,从前面往这里走。 他手里拿把伞,是昨晚她给的。 这会儿正好没雨了。 这把伞她经常用,院里的许多老师学生都认得,他身份特殊,要是被人看见,恐怕要引起一些人对她的八卦和猜疑。 她赶紧躲到喷水池旁边的一颗树后面,趁着四下人还少,手半掩着嘴,小声喊:“喂,程老板,把伞收起来——” 一边小小声地喊,一边指指他手中的伞。 结果程既简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大咧咧往她这边走,“你找我?” 苏琅轻:“……” == 第7章 春日的酒 你在我这儿予取予求。 程既简撑着一把碎花伞,踱步到苏琅轻跟前,漫不经心地问:“你找我?” 苏琅轻僵着一笑。 正巧有几位老师经过,朝这边好奇地望了两眼。 苏琅轻警铃大作,赶紧端起腔调,阔着嗓子说:“不客气的,程导,这把伞您拿去用吧,程导。” 程既简凝视了她两秒才出声:“说话就说话,好端端你唱什么戏?” 那边已经有人驻足往这边望了。 苏琅轻后退一步,说:“再见。” 说完扭头一溜烟跑了。 程既简意识到到不对,撑着碎花伞回头一看,众人做鸟兽散。 程既简在昆剧院招募演员的工作进行得不紧不慢,今天一天他仍是继续观察,但他此行的目的已经不是秘密。 昆剧院里的这些年轻人,由衷热爱戏曲不假,但到底心性稚嫩,好奇和向往浮华绚烂的另一个世界,也是无可厚非。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程既简从一部分学员里面,挑出了几位气质较为贴合电影角色,外形也比较出众的女孩,他一问才知,这些女孩里,有些是青衣,有些是女小生。 大多气质端庄稳重,自有一股风度。 江制片看了却觉得,这些女孩漂亮是漂亮,但是气质偏保守,电影里那个女二号可是个风情万种的角色,他对此表示有疑问。 程既简说:“风情这东西是女人天生的属性,风情万种的好找,难得的是既清正,又……” 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江制片嗓子里忽然冒出两声怪笑,配合那张表情,明显往歪门邪道的方向钻去了。 程既简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江制片没消停,忽然想起他们来昆剧院第一天,在会议室见到的那位,于是暗着声说:“那位苏老师你还记得吧?” 程既简“嗯”一声。 江制片笑笑,“撇开角色的事不谈,单说她那气质,确实既清纯,又放……” “喂。” 程既简淡淡一声,阻止了江制片的想入非非。 程既简这几日闲下来就喜欢在院儿里面四处转悠,经常是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苏琅轻上课的教室,这天如是。 他挑了一把凳子,靠着墙角,翘着二郎腿坐着看。 不说他的身份,单是外形也过分惹眼,惹得里面几个女学员分散了注意力,动作频频出错。 一开始苏琅轻没发现异状,一再帮她们纠正,但纠正几次还做不好,于是注意了一下她们几个的表情,苏琅轻下意识扭头一看,这才发现程既简也在。 苏琅轻原本没打算理会,她还以为人家是正正经经来选人的,自觉没有理由赶人。 她只能轻声斥姑娘们:“一张脸就把你们的魂勾跑了?” 她带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最是少女怀春的时候,性子又单纯,很容易被外界的色彩迷了眼,老是分心,偷偷去瞧墙边的人。 小姑娘还反驳,“程导演有的不仅仅是一张脸,他拍电影可厉害了。” 另一个取笑她,“哟,你知道的挺多啊。” 小姑娘羞得追着她出拳。 苏琅轻看看时间,只好让她们休息一下,她自己却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转身往墙边去了。 程既简见她们打打闹闹,正看得有趣,忽然一道身影逼近,一来就要请人走。 苏琅轻打着商量,“程导演,能不能请你到外面去?” 程既简跟个大爷似的,“不去。” 苏琅轻嘴角的笑容略僵,接着跟他讲道理,“你待在这里,会影响她们上课,她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好好一句话,说一半漏一半。 程既简问:“我怎么?” 苏琅轻支支吾吾,还是硬着头皮说:“你这张脸太好看了,会让她们分心的。” 程既简靠着椅背,对她懒懒地笑,“你觉得我好看?” 她立时闭紧嘴巴没搭腔。 身后却冒出一屋子尖叫,“好看好看!程导演太好看了!” 苏琅轻回头怒视她们,凶悍地警告:“你们安静。” 却惹来几个小姑娘更放肆的笑。 程既简看看小姑娘们,又看向她,耳垂红得好似点了两把火。 有个女学员提议,“老师,让程导演给你搭戏怎么样?反正他坐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小姑娘说话直白,没太多顾忌。 程既简第一次被人说“闲着也是闲着”…… 苏琅轻拿出老师的威严,“好了,不要再胡闹。” 程既简忽略她的威严,冲女学员问道:“怎么搭戏?需要我做什么?” 女学员抢着答:“不需要做什么,你就站着,让老师给我们表演她对你一见钟情。” 苏琅轻坚持拒绝,“不行。” 程既简再一次忽略她的意见,说:“我没问题。” 苏琅轻回头,轻柔一嗓子,“喂——” 程既简原本在开她的玩笑,不过看她反应这么大,他起了身凑近她一点,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她,“凭什么我不行?” 苏琅轻后退一步,也小声说:“她们年纪小爱闹,你别着跟她们瞎起哄了。” “我偏要呢?” “……” 什么嘛,就知道玩。 最后一通电话把程既简叫走了。 几个小姑娘还挺失落。 苏琅轻让她们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来。 下课之后,先前夸程既简拍电影厉害的那位小姑娘偷偷找了苏琅轻,问能不能帮她跟程既简要个签名。 苏琅轻心想一个签名应该不难要,“你自己去找他,他会答应的。” 那姑娘说:“我上哪儿找他啊?” 苏琅轻一想,也是,也就是刚才程既简来了一趟,她们才有机会碰见他,这会儿他走了,平时她们要上课,程既简又行踪不定,哪晓得要去什么地方找他? 小姑娘言辞恳切,所以苏琅轻就答应了。 只是程既简已经离开昆剧院,大概是有要事去办。 苏琅轻只好先回家。 程老板贵人事忙,接下来两天,苏琅轻都没再碰见他。 这天下午,秦韵跟她说起联谊的事。 所谓联谊,就是几男几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谁互相看对眼了就试着谈一谈。 秦韵还记着那天苏琅轻说自己四舍五入等于30岁的事,“你不是要奔三了么?那可得抓紧终身大事,我这有个当律师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以后你俩吵架了,他给你讲法律,你就给他唱戏,牛头不对马嘴,这架都吵不起来,多和谐!” 苏琅轻干笑一声,“你真是深谋远虑。” 秦韵颇骄傲,“好苗子都给你留着呢,你放心,联谊那天,不管在场有多少只妖精,但凡是你看上的唐僧肉,我拼了老命都给你薅过来。” 她言之凿凿。 苏琅轻仿佛已经看见了秦韵拼老命为她薅唐僧肉的画面,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下课之后,苏琅轻回家前去了一趟超市。 她选购了一些今晚的食材,在收银台正准备扫码结账时,程既简忽然来了电话,她看一眼收银员不耐烦的脸,直接摁断通话,先扫码付款。 等拎着东西出来了,她才边走路边拨了回去。 那边接起就说:“挂我电话干嘛?” 苏琅轻心想挂你电话就挂你电话了,我这不是立马就回拨给你了么?不过这话她没说,直接跳过,她问:“你有事找我?” 程既简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苏琅轻正愁无处还他人情,上次那顿饭比起他帮她做的事,简直不痛不痒,后面她还醉了酒,让人抱着回了家,真是够丢人的。 她问都不问一句,积极应道:“好啊。” 程既简沉默一瞬,说:“把你卖了也好?” 苏琅轻也沉默了一下,说:“……卖了我能值几个钱?” 程既简话音淡淡:“看卖给谁了。” 苏琅轻觉得中心思想扯得离谱,于是又把话题拉回来,“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程既简没细说,只提了句他朋友近期准备举行婚礼,新娘子正缺个伴娘。 苏琅轻答应是答应了。 但她晚上蒸鱼的时候,忍不住琢磨了一下,程既简这话说得简单,事情估计不简单,找不到伴娘,大概率是婚礼举行得匆忙,可是再匆忙,新娘子总有一两个好朋友吧,她也没找,偏偏找个陌生人。 不过后来苏琅轻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新娘子找个陌生人当伴娘也是无奈之举,她迷信,非要找个生辰八字和她相匹配的人当伴娘,说大喜的日子,万事匹配才能大吉大利。 于是她在自己身边找了一圈,发现除了她老公,没有一个和她八字相和的朋友。 后来她退而求其次,不需要这么严谨精准,只要出生年月日对应得上就行。 这两天他们和程既简吃饭闲聊时,把这事随口那么一说,程既简当即就回忆了一下,心里有数了,立马就想到了苏琅轻。 第二日,程既简来到昆剧院,准备给前些天挑好的人选进行面试。 这次来的不仅是他和陈延,还有一个女演员,也是这部剧的女一号,三十几的女人,状态看起来和二十七八的差不多。 五官精致,看起来清新又足够美艳,素着张脸,更加有邻家感。 面试选在一间足够宽敞的舞蹈室里,几个准备面试的女孩在舞蹈室外面坐着。 里面程既简和女一号在讲戏,一会儿该如何面试,侧重点在哪个地方等等。 办公室里,秦韵端着杯养生茶,踱步到苏琅轻桌子旁,“你说女明星的皮肤这么好,素颜也是水嫩嫩的,她们是怎么保养的?” 苏琅轻正在电脑上看曲艺类的纪录片,没注意秦韵说的话。 秦韵搁下养生茶,拉起她的手腕,说:“走,去看看。” 苏琅轻茫然抬头,问:“上哪去啊?” 秦韵义正词严:“看看那位女明星是不是真的素颜,看她的素颜究竟有没有网传的那么神奇,陪我去见证奇迹吧,苏老师。” 苏琅轻无话可说,被拉着起了身,直奔人家的面试地点。 几名学生还在舞蹈室外面等着。 秦韵装模作样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苏琅轻凑到一处窗口,她发现窗户没关紧,于是用手指头偷偷扒窗子,想扒拉开一条缝儿。 忽然里面窗帘一拉,秦韵身手灵活,一闪就往下蹲。 苏琅轻的注意力还在那条缝儿里面,所以动作慢了半拍,傻乎乎站着,沿着那道缝往上一看,隔着玻璃对上里面一道清淡的目光。 那人推开窗问:“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苏琅轻酝酿许久,努力憋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的口吻仍是官方又客气,“程导演,我想要一张您的签名。” 程既简开口问:“是你要,还是别人要?” 苏琅轻:“……” 底下的秦韵精神一震,目光炯炯,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隐藏剧情,于是继续蹲八卦。 苏琅轻说:“我有个学生,想要你的签名。” 程既简撑住窗沿,压低了点声对她说:“你在我这儿予取予求,我让你帮个忙,你推三阻四,凭什么?” 苏琅轻:“……” 我哪有? 昨天不是答应你当伴娘了么? 底下的秦韵一听,立马就捂住了嘴,就跟吃了亢奋剂一样荡漾,很陶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兴奋过度而休克。 程既简的语调又恢复如常:“你自己算算,前前后后你欠我多少个情。” 苏琅轻:“……” 这话说的,她都不知道怎么接。 == 第8章 春日的酒 很有感觉。 苏琅轻汗都下来了,她赶紧打住,笑着说:“程导演,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做事了,”她没忘了另一件事,“学生要的签名,等你有空了我再跟你拿。” 说完扭头走了。 底下的秦韵蹲在地上赶紧去追她。 程既简目光往窗口下面一掠,一颗丸子头若隐若现,直至远去。 回到办公室,苏琅轻继续看她的纪录片。 秦韵撑着下巴凝视她半天,审讯一般的口气问:“予取予求?你对程导做了什么?” 苏琅轻头也不回,说:“没什么?他开玩笑的。” “你跟他认识?”秦韵八卦。 苏琅轻安静了片刻,说:“他是我哥的高中同学。” “听他那口气,你俩的关系挺不错呗?” 苏琅轻一想,“就一般吧,其实平时没什么交集,要不是……” “一般?”秦韵忽然开口:“那你对人家予取予求?” 苏琅轻终于搭了她一眼,“都说了是开玩笑。” 过后,秦韵啧啧声惊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程导演私底下是这么个风格?平时看起来还挺像个正经人,对谁都不冷不热的,还风度翩翩。” 苏琅轻心想私底下他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只不过偶尔喜欢调侃人。 什么予取予求? 她什么时候这样了? 一个下午过去,院里有个老师叹着气进办公室里来,说:“有个唱青衣的姑娘被选中了,开心了半天,忽然就哭了。” 秦韵抬头问:“怎么?喜极而泣啊?” “哪是啊,小姑娘一开始挺兴奋的,但是兴奋劲儿过去以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离开这里,就蔫下去了。”那老师喝一口水,继续说:“你想想,咱们唱戏的功夫哪怕一天都不能落下,她这一去,落下的岂止是一天,以后还回得来么?” “确实,”秦韵听完也挺感叹,“她要是在那边混出了名堂倒还好些。” 接了大导演的戏,顶着个“x女郎”的标签出道,确实风光无限。 但人家导演引你出道,可不负责捧红你,后期发展能不能借着这股东风一路乘风破浪高歌猛进,还是得看个人的能力和际遇。 苏琅轻的注意力纪录片里抽出来,说:“落下了就再捡起来,不过是比平时多努力,多刻苦,多花些时间,只要有这个心,总能做好事情的。” 秦韵听了笑笑地搂住她的肩膀,“哎呀,我们苏老师真是个正能量小可爱,是咱们院里的正能量大使。” 说完她脚一蹬,坐着滑轮椅蹬回自己的位置,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又蹬回来,翻开备忘录打字——苏老师是个正能量小可爱。 苏琅轻看一眼,“这是干什么?” 秦韵说:“时刻纪录你的优点,等联谊那天,咱们先把性格优势一样一样甩出来,直攻对方心防,这一薅就是一大片唐僧肉啊唐僧肉!” 苏琅轻说:“……让你费心了。” 晚些时候,苏琅轻准备回去时,手机里收到程既简的短信。 程既简给她发了个定位,外加一条信息。 ——一会儿到这个地方等我。 苏琅轻本来正打算和秦韵一起去吃个晚饭,一看短信内容,心想程既简大概找她有事,于是她寻了个借口,先离开。 程既简发的定位,就在距离昆剧院百米远的位置,苏琅轻拿着手机往前走,走到定位处,发现是一处泊车位,眼前就停着程既简的车。 她走到挡风玻璃前一看,车上没人,她的那把伞就躺在副驾座上。 苏琅轻提了一下垮在肩上包带,四下里望一望,雨停了,但是地面还是湿的,空气清凉湿润,她站着等了片刻,想一想又给程既简回了条短息。 ——我到了。 很快他回复,让她等等。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他从昆剧院门口的方向过来,仍是衬衫西裤,手里拿着车钥匙,迈着阔步,不紧不慢地往这里走。 看起来闲散又惬意。 等人走近了以后,苏琅轻发现他前额的碎发沾了水汽,根根分明点在眉峰,她问:“你头发怎么湿了?” 程既简不那么在意地拨了拨碎发,没接茬,说:“上车。” 苏琅轻依言上了副驾座,这才问:“你找我有事啊?” 程既简系上安全带,车没开,回答道:“昨晚跟你提的那事,他们行程安排得急,一会儿带你去试衣服,你方便么?不方便的话,我让他们改时间也行。” 苏琅轻说:“我有时间。” 程既简先带她去吃了晚餐,再绕去婚纱旗舰店试伴娘服。 人家新郎新娘却没到,说是堵在路上了。 两人一进去,人家店员还以为是来挑婚纱的新人,而且瞧这两位的衣着有点讲究,心里面估计了一下对方的消费能力,迅速对他们进行了消费档次的定位。 店员赶紧上前又是招呼又是询问称呼,“两位来得真巧,我们公司上个月发布了一款新设计,优雅,大方,最重要的是轻盈似仙女,跟苏小姐的气质很相称,两位要不要看看?请跟我这边来,我给两位展示一下。” 苏琅轻被这一通热情炮弹轰得晕头转向,忙说:“不用麻烦了,我不是来试婚纱的。” 程既简凑近她一步,神态自若地怂恿她,“来都来了,试一试也无妨。” 苏琅轻哑了一下,说:“我试这个干什么?” 程既简说:“早晚有一天要上身的,今天顺便。” 顺什么便,她是觉得不好意思,在一个没什么关系的男人面前试婚纱,多奇怪啊,于是回了他一声:“不。” 然后对着店员笑着解释:“我是伴娘。” 店员发现自己误会了,面不改色地改口:“诶?巧了嘛这不是,我们伴娘的礼裙上个月也发布了新款的设计,苏小姐程先生要不看看?” 苏琅轻呐呐无言。 程既简做主,“拿给她看看。” 店员麻溜地,“好的,您先坐会儿。” 苏琅轻回过头说:“他们还没来,我们要不再等等?” 程既简这人自我且随意惯了,“你挑自己的衣服,等他们干什么?” 苏琅轻挠一挠眉梢,“是不是也要征询一下新娘子的意见?” “你穿还是她穿?” “……我。” 这不就结了? 店员很快抱着一条淡紫色的晚礼裙过来,笑盈盈地冲她示意:“苏小姐,麻烦到这边来一下,我给您上身试试。” 苏琅轻不是看么,怎么又上身试了? 绕过一道墙,里面类似于接待室,靠墙摆着几张皮质沙发和玻璃茶几,对面就是一溜的试衣间,空间足够大。 苏琅轻跟着店员进了试衣间,任由人家摆弄,最后要脱文胸的时候,她颇不自在,背过身说:“我自己来吧。” 店员看她灯光下的皮肤白得细腻清透,骨肉轻匀,身段也好,忍不住问一句:“苏小姐是学舞蹈的吧?” 苏琅轻套上礼服,一边回答:“学戏曲的。” 店员感慨:“难怪了。” 伴娘礼裙是吊带式的,两条细细的带子挂在肩上,两边圆润的肩头似一对皎洁的弯月,礼裙又是修身款,勾出腰际曼妙的弧度。 苏琅轻拉开试衣间的门,看见程既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目光冷不防和他对视,她没有在那对眸子里发现什么波动,但她还是如遭电击一般浑身轻颤了一下。 她立即垂下眼睫,出来后,背对着他看镜子。 旁边店员又是一通夸,苏琅轻感觉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店员仍是不停,“我说什么来着?优雅,大方,像个仙女儿似的,是不是,程先生?” 苏琅轻:“……” 大约两三秒过去,才听见他一声笑,轻而柔和,他随口应了句:“你说是就是了。” 苏琅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拘谨地扯一扯肩带,又拉一拉裙摆,理了理长发,她的长发乌黑柔顺,发尾半截微微卷曲,一半优雅,一半俏皮。 店员一瞬间感觉自己审美受到了挑衅,赶紧怂恿:“苏小姐,转过去让程先生看一看。” 苏琅轻仍是温吞站着,说:“不用,我自己的裙子,我自己满意就行。” 刚才他自己说的,挑自己的衣服,问别人的意见干什么。 店员一时不明状况。 程既简却从沙发起了身,往这边来了,苏琅轻感觉他靠近,立即后背一僵,似乎有一股清淡而微弱的风拂过来。 程既简对店员说:“我们自己来,有事再喊你。” 店员会意,应了声好就走开了。 程既简一手抄在兜里,站在她背后,气定神闲打量着镜子里的人,眼神饱含着一股深沉而柔和的力量,从她的眉眼唇鼻一路描摹,往下至锁骨,再来就是…… 苏琅轻有一种待宰的错觉,掐紧手心说:“我很满意,不用再看了。” 转身要逃,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她掩住惊慌看着他。 他悠悠地说:“跑什么?我能吃了你?” 这话说的,苏琅轻又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又道:“衣服么,一件点缀品,再漂亮再仙,也没有本人来得生动好看,是不是?” 苏琅轻不语。 程既简把她轻轻拽到身前,微微倾身对着她,“不过你这一身确实不错,”他抬手提了一下她的下颌,“很有感觉。” 说完不等她反应,径自从她身畔掠过。 他的指尖在她的下巴一碰既退开,算不上轻薄,却又留下了余温,苏琅轻感觉被触碰的位置痒痒的。 她抬手蹭了蹭。 == 第9章 春日的酒 她现在就在我车里边儿哭。…… 苏琅轻正准备进试衣间把礼裙换下来,忽然听见墙外面传来动静,她动作迟疑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有人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来人是一男一女。 女方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笑着问程既简,“这就是我的伴娘?” 男方也笑了,“哎哟,没想到啊,大导演不会是把自己电影里的女演员给找了过来吧?” 程既简倚着墙没吱声,手里端着一杯水。 女人已经奔到了苏琅轻跟前,拉着她的手前后左右瞧了个遍,口中啧啧声惊叹:“满意满意,这才我的伴娘应该有的气质。” 苏琅轻被她拉着原地转了个圈,有点懵。 然后又被抓着坐在沙发上聊了一阵。 女人请教了苏琅轻的名字,又介绍了自己,接着又说:“我先生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太太,我喜欢人家这么称呼我。” 苏琅轻笑了说:“好的,沈太太。” 沈太太生得高挑美艳,但是笑起来眉眼弯弯,有一种天真浪漫的温柔。 那边沈先生看着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抬着胳膊肘碰了一下程既简,道:“你有私心啊。” 程既简斜他一眼,“怎么说?” 沈先生没有说,而是问:“这女孩以前没在你身边见过,哪来的?” 程既简听这话觉得好笑,“石头里蹦出来的。” 沈先生“啧”一声,“你知道我的意思。” 程既简说:“朋友的妹妹。” 沈先生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沈太太和苏琅轻简单聊了两句就起身要去挑婚纱了,走之前还留了句话,“你这身裙子很好,先别换,等一下跟我合个影。” 苏琅轻点点头。 苏琅轻坐得腰板端正,沙发太过宽大,她无法向后依靠过去,所以只能直挺挺这么坐着,两条胳膊撑着沙发沿,垂着脸看脚上的一字扣高跟鞋。 这高跟鞋是婚纱店给试衣服的客人暂时提供的, 由于垂着脸,她的后颈弯出一道细白的轻弧,悠悠延伸出一段莹润肩背,线条细腻柔和,背上的肩胛骨微微凸起,掩在些许凌乱的长发里若隐若现。 像极了一副缥缈的云山,里面有引人入胜的山山水水。 沈先生陪老婆挑婚纱去了。 程既简坐回原来的位置,翘着长腿饮水,他和苏琅轻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两人各占一头,中间相隔大约半丈长的距离。 期间又有新人来挑婚纱,动作比沈太太快许多,没一会儿店员就抱着婚纱跟在他们俩的身后过来。 那男人要等未婚妻更换衣服,回头看见那边一张沙发上,一男一女霸道地各占了一头,他犹豫着要不要插到他们中间的位置去。 程既简自觉一些,起了身让出位置,往苏琅轻那边走去。 苏琅轻余光里瞥见半截笔直的西裤往她这里来,她下意识把脸朝着另一侧偏去,看都不好意思看,接着就感觉到身旁的位置往下微微一陷。 她的背更加僵直。 两只手紧紧抠着沙发,想跑呢…… 她腰间系着一条淡紫色的缎带,他拣起来把玩两下,听见她没话找话,“沈太太好像挑得有点久。” 他把缎带绕进指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那个……”她又缓缓开口:“被你选中参演电影的女孩,接下来你们对她有什么安排?” 程既简绕着缎带的手一撤,缎带凉丝丝的触感一寸寸抚过他的长指,从他的手指间溜走,“她没经验,先找个老师指导一下,必要的时候,我亲自教一教。” “演戏在短时间内就能学会?”苏琅轻终于回过头来看他。 “演戏和戏曲表演最大的区别在于,表演需要真功夫,而演戏是本能,”程既简语调闲闲,带了一点玩世的调侃,“是一种一旦入了世,就能无师自通的天赋,只不过有人天赋一般,有的人专为戏而生。” 苏琅轻了然地点点头。 他说:“比如你在你们院里面见了我,假装不熟的表演,就挺一般。” 苏琅轻:“……” 两人这边聊了一会子,外界却隐隐约约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女方言词激烈,男方压抑着嗓音,好声好气地劝半天。 苏琅轻说:“好像是沈先生沈太太。” 程既简起身往声源出去了。 苏琅轻赶紧跟在他身后,一来果然看见两人面对面争得面红耳赤。 沈太太的眼神不似刚才天真浪漫,而像噙着利刃一般,指着沈先生讽刺:“这婚也别结了,我真怕你到时候两头顾不过来啊沈先生!” 说完头也不回奔出了店门,投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沈先生两腮紧绷阴沉着脸。 程既简冷着声道:“还不快去追?” 沈先生这才反应过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苏琅轻茫然望着店门外面的夜色。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 程既简回身见她发着呆,提醒她,“先把衣服换回来。” 苏琅轻应了一声,折回试衣间去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看见程既简垂着脸回复信息,眼睫微阖,薄唇抿成冷薄的一条线,他平时待人接物不冷不热,称得上是温和有礼。 但其实他沉默不语,尤其是淡蹙着眉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凌厉。 苏琅轻到他身侧等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既简在她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所感觉,于是瞟了身边的人一眼,她的气质平静淡和,连面部轮廓以及下颌线条都柔润得像水,一副特别好欺负的样子。 唇峰不明显,却带点唇珠,莫名有一股娇憨和媚意。 他收起手机,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苏琅轻若有所思地问:“沈先生沈太太他们没事吧?” 他言简意赅,“夫妻吵架,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苏琅轻不自觉地抬了眉,刚才沈太太跑出去之前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楚,“我真怕你到时候两头顾不过来啊沈先生”…… 两头是哪两头? 不过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细问。 上了车,苏琅轻也一直沉默。 程既简把车开出去才问:“想什么呢?吓到了?” 她愣了一下,说:“我还不至于吧。” 他却笑,“我想也是。那一直不出声,偷偷琢磨些什么?” 苏琅轻问他,“我就不能单纯发呆么?” 他说:“那你继续。” 苏琅轻凝住无语。 到了小区门口,程既简刚把车停下,就接到了个电话,一接通听那边说了两句,不由皱起眉来,“严不严重?” 苏琅轻听他话音严肃,也不着急下车走了。 那边又说了几句,程既简应一声“知道了”就挂线,转头对她说:“沈桥的电话,”又解释:“就是今天那位沈先生。” “他怎么了?” “不是他,是沈太太,刚才她跑出去没注意路况,在路中间被一辆车刮了一下。” 苏琅轻惊得背挺直,“严重么?” 他说:“受了点伤,现在人在医院里,不愿意见沈桥,沈桥放心不下,这种事又不太方便惊动家里人,他的意思是,想麻烦你去陪陪沈太太。” 苏琅轻倒是很愿意帮忙,“现在么?那去吧,反正时间还早。” 程既简觉得事情乱糟糟的,“让你看笑话了。” 苏琅轻偏着头一想,又笑着说:“谁家里没点乱七八糟的事呢。” “家里”这两个字,让程既简猜她大概是想她哥了,或者说,这么些日子,她一直没停止想过,他默不作声,驱车往医院去了。 沈太太已经住进了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她膝盖擦伤,脚踝处组织挫伤,至少半个月内不能下地走路,她把自己关在病房,不愿意见人。 程既简赶到的时候,沈桥在病房门口和肇事司机沟通协商这次的事故处理事宜,见他们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沈桥诚恳道:“苏小姐,麻烦你了,进去帮我劝劝她。” 程既简说:“她连什么情况没了解清楚,进去帮你劝什么?” 沈桥一顿,改口道:“那就麻烦苏小姐,陪她聊聊天。” 苏琅轻说:“好吧。” 只是她才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一名护士从里面出来了。 护士小姐说:“病人已经睡下了,她刚才心情不好,躺了很久才睡着的,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安静休息吧。” 说完从几个人眼前掠过,离开了。 沈桥看看程既简,又看看苏琅轻,尴尬地说:“真是抱歉,今晚让你们白跑了两趟。” 程既简安慰一声:“没事就好。” 两人又离开了医院,回去的路上,边上的苏琅轻出奇的安静,程既简余光里瞥一眼副驾座,发现她表情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程既简加了点速。 车正开着,途径一个码头,苏琅轻忽然说:“能不能去那边看看。” 程既简刚才开得太快,已经错过了拐弯的时机,于是继续往前开,在前面一个路口掉头,他问:“折腾一晚上了,不累?” 苏琅轻说:“没关系,明天周末,可以睡晚一点。” 车停在港口附近的一处空地,苏琅轻只是坐在车上,视线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前面不远处辽阔平静的水面。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开口:“去年元旦,我跟我哥就是在这里过的,那时候,对岸在放烟花,一桶接着一桶,很漂亮。” 程既简没搭腔,脸色微沉。 苏琅轻的牙齿用力磕着下唇,沉默了将近10秒钟,然后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艰涩得很,“已经半个月了,你说正常人,没事哪会失踪半个月?连警方都查不到他的消息,其实我每天……” 到这里她说不太下去,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想说,她每天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但是其实特别恐慌,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她不是个会诉苦的人,伤心的话对别人说得再多,也只是徒增对方的烦恼罢了。 苏琅轻曲起手指关节,抵在唇间,指甲都抠入了掌心里。 喉咙里溢出一句短促的泣声。 程既简解开安全带,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苏琅轻没听清,所以没有理会。 程既简下了车,走到一旁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才接起,程既简不等那边开口,自己先出声,“你到底还要不要你这个亲妹妹?你不要,我可要走了。” 那边爆出一声骂:“程既简你大爷!你敢!” 程既简手抄在兜里,淡着声说:“她现在就在我车里边儿哭,我没办法,苏玠,我一句话都没办法劝她。” 苏玠默了片刻,忽然说:“等等,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她为什么会在你的车里?而且还当着你的面哭?她从小到大,可没当着我的面哭过几回!” 程既简咬了下腮帮,说:“苏玠,你是不是有病?现在计较这个?” 他说着一扭头,看见苏琅轻站在自己两米远的位置。 程既简眉心一跳,向来理直气壮的他,第一次尝到了心虚的滋味。 == 第10章 春日的酒 我有这么好欺负? 苏琅轻出乎意料的冷静,她的脸上除了眼尾泛着点红,其余地方和平时一样白净整洁,眼下也没急着要接电话,而是问他,“所以,你们一直有联系?” 表情装得再怎么淡定,嗓子里仍克制不住一丝颤抖。 手机那头的苏玠听见了,终于意识到情况有变,赶紧问道;“是琅轻么?你让她发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一向心机叵测,怎么就让她发现了?这下完了,她是不是想让你把手机给她?先等等,我考虑一下怎么说……” 程既简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直接把手机递出去。 苏琅轻看了一眼,说:“不用。” 程既简又把手机贴近耳朵,直接说:“不用考虑了。” 手机那头的苏玠:“你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行了,”程既简打断,“她不想跟你说话。” “……”苏玠惊呆。 程既简又说:“先这样吧。” 话是对着手机里的苏玠说的,视线却落在苏琅轻脸上,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没什么表示,他很干脆就自行结束了通话。 两人面对面站着。 苏琅轻垂着眼,好像在斟酌些什么,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车里。 程既简默立片刻,忽然就笑了,有点无语。 也走过去,上了车。 程既简在驾驶座静静待了半晌,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苏琅轻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一想怎么给我个交代。” 程既简差一点要夸她体贴,“你就不怕他想着想着,找了个借口敷衍你?” 苏琅轻一顿,扭过头去和他对视,对了许久,她的眼神并不犀利,甚至称得上平静,但确实给人一种逼视的感觉。 程既简这个人心机得很,再怎么理亏他也是面不改色,于是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回视她。 苏琅轻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防护罩厚得很,不免有些气闷,她收回视线问:“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程既简不急着搭腔,从储物盒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不紧不慢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拧上瓶盖,说:“就这两天,他主动联系的我。” “你不知道他在哪?” “他没说。”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这些问题你刚才完全可以亲自问他。” 苏琅轻微微正色,“他不会告诉我的,只会跟我兜圈子,而且,我刚刚有点生你们的气,不想跟你们任何一个人说话。” 程既简莞尔,“生我的气,你还上我的车?你挺会隐忍。” 苏琅轻一时无语,不过好在没被他岔开话题,“你瞒了我两天,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么?” 程既简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清楚多少,等过两天他想明白了联系你的时候,你再问他。”稍顿,他挑了一笑:“所以你是觉得自己现在治不了他,反过来找我算账?在你的印象中,我有这么好欺负?” 苏琅轻听这话都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隔了半晌,她略过这个话题,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人没什么事吧?” 程既简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矿泉水塞回原位,“几次电话里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想必每天晚上睡得比我还安稳。” 苏琅轻:“……” 程既简正经道:“放心,他很好。” 没再多话,程既简发车远离了码头,送她回去。 折腾到这会儿,已经是半夜11点多钟了,下车之前,苏琅轻说:“明天我需不需要去医院看一看沈太太?” 程既简依着她的意思,“你要是想去,我来接你。” 推开车门,她又回头,“其实我之前想过,我哥是不是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跑进深山老林里,所以才不跟外界联系。他待过部队当过警察,反侦察能力不错,所以才躲过了警方的追查。” 程既简都听笑了,“还有呢?” 她问:“什么还有?” 他说:“你心里面还有几个故事版本?一并说了吧。” 苏琅轻还真有,“他之前跟我说,出差是去秦州的一个小山村里,跟当地人合作一项工程,我之前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当地的翠花,乐不思蜀,不愿意走了。” 程既简扬眉,“什么翠花?你认识?” 苏琅轻说:“一个代称。” 她的表情不似开玩笑,可见这么些天,她一直在胡思乱想。 程既简安抚道:“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好么?” 苏琅轻这回没有再停留,下了车后,直接进了小区大门,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一声。 刚才一路不声不响,原来一直在生闷气。 程既简视线一偏,发现她的伞忘了拿,一直塞在副驾座那边的车门内板里。 苏琅轻回去以后,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知道苏玠人没事以后,她反倒不着急和他联系了,她一向沉得住气,苏玠比她年长好几岁,日常中反倒没有她来得沉稳。 第二天上午9点钟,苏琅轻出门去医院看沈太太,并没有打电话通知程既简。 她在水果店买了几样当季的水果,拎着去了医院。 昨天晚上跟着程既简匆匆忙忙地过来,她也没注意沈太太住几号病房,苏琅轻到了住院部,先去导诊台询问了一下。 苏琅轻乘电梯上楼,意外地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沈桥,他就坐在椅子上,胳膊抵住膝盖,似乎在回复手机里的信息。 她走过去,喊一声:“沈先生?” 沈桥看向她时,表情还有些茫然,接着站起来说:“苏小姐啊,”看一眼她的身后,“既简没和你一起?” 苏琅轻笑一笑,“我自己来的,可以进去么?” 沈桥简直巴不得,“进吧进吧,她醒了。” 苏琅轻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了沈桥一眼,他还是昨天那套西装,短发有点乱,昨天神采奕奕的俊脸,今天显得有点颓唐。 她敲门进去。 沈太太看见她来,脸上都笑开了,赶紧把床边的椅子挪了挪,接着问出了和沈桥一样的话,“程既简没和你一起么?” 苏琅轻仍是微笑,“没有,我自己来的,我给你削个苹果。” 她拿湿纸巾擦了擦手,把椅子挪近床边的柜子,拿着水果刀慢慢给苹果削皮,很专心,也很有耐心。 沈太太看了她半天,忍不住笑道:“你是我见过削苹果皮削得最认真的人。”她又说:“程既简是我见过,洗水果洗得最认真的人。” 苏琅轻笑着问:“有什么特殊的说法么?” 沈太太一想,“那倒没有,就是觉得这样的人,肯定很有责任心,性格温柔,值得信赖,不过温柔这一点,在程既简身上无效。” 沈太太果然浪漫,善于注意生活细节,喜欢以小见大。 苏琅轻才削完一半的苹果,手机就响了。 沈太太接了手,“你听电话吧。” 苏琅轻擦擦手,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稍稍走开一些接起。 那边问:“不是要去医院么?打算几点去?” 苏琅轻说:“我已经在医院里了。” 程既简闻言却不语。 她抿一下嘴,解释一句:“不太好一直麻烦你。” 那边回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苏琅轻回去坐下,看着沈太太把苹果肉切成块,装进果盒里。 沈太太问:“程既简的电话?” 苏琅轻嗯一声。 沈太太抬起头来,好奇道:“你们吵架了?” 苏琅轻心想吵架不至于,程既简没有及时把事情告诉她,肯定有苏玠的意思在里头,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了。 她说:“没有吵架,其实我们关系一般,只是普通朋友。” 沈太太倒是惊奇,“关系一般?只是普通朋友?那他怎么会想到让你来当我的伴娘?程既简身边的女人挺多的呀。” 苏琅轻:“……” 沈太太察觉到自己失言,赶紧补了一句:“抱歉,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份和工作性质,导致身边女性工作者比较多,和他关系一般的话,他是不会在私事上面和对方有所牵扯的。” 苏琅轻猜测:“可能只是刚好而已。” 沈太太自然是不相信的,而且是看她态度淡淡,还以为是自己解释得不够,生怕程老板的姻缘毁自己手里。 她又说:“我第一次见程既简是两年前,他和沈桥在一家会所的包间里谈电影投资的事,那一桌的老总个个都有女伴,就程既简带了个助理,他就站在那靠着窗,抽着烟,啧啧,那画面就跟一帧电影镜头似的。” 说来也巧。 苏琅轻也曾见过类似的画面,小旧旅馆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口处,程既简就叼着支烟立在那儿,光线昏暗,远远瞧过去,只一道清峭洒落的影子。 冷而郁的质感。 沈太太的话还在继续:“我当时和沈桥刚在一起……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和沈桥认识很多年了,也暗恋他很多年……” 苏琅轻不合时宜地想,不是讲程老板么?怎么又转到沈先生那里去了? 不过她没有打断,仍听得认真。 沈太太没察觉话题偏了,“我和沈桥交往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去年年尾他向我求婚,我满心欢喜,天天更做梦一样,”说到这里,她有些郁郁,“没想到,还真是梦啊。” 苏琅轻很好奇她和沈先生怎么了。 但是沈太太话到这里就没声了,显然不打算对人透露私事,而刚才不过是她情绪上了头,有点失态。 苏琅轻在病房里陪了一个多小时,准备出去的时候,提了句:“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沈先生在病房外面,衣服都没换,应该是在那里待了一晚上。” 沈太太表情淡淡,“他喜欢待就待着吧。” 关系没到那份上,苏琅轻也不好多劝,只提了这么一句就告辞了。 出来的时候,沈桥果然还在,只问她一句:“她心情怎么样?” 苏琅轻说不太上来,“感觉还不错。” 又聊了两句,苏琅轻就走了。 公交站里,苏琅轻拿出手机,打算给程既简打个电话,问他要苏玠的联系方式,手机一拿出来就看见他半个小时前发来一条信息。 ——你的伞还在我车上,什么时候气消了,我给你送过去。 那会儿她在和沈太太说话,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 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了,那边却没有出声。 苏琅轻疑惑,“喂”了一声。 程既简说:“是气消了,还是找我要伞?” 苏琅轻说:“不是气消了就能要伞么?” 程既简应:“是,不过就算你杀气腾腾也能向我要伞。” “我什么时候杀气腾腾了?” “你看,就刚刚这句话的时候” “……” “你也就知道冲我厉害了。” 苏琅轻心里又想,我几时冲你厉害过了? == 第11章 春日诗约 老子拥有一片神州大地,全是…… 认真算起来,她哥这件事确实怪不了程既简,人家之前还帮过她。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不讲道理,她又多解释了一句:“今天早上出门匆忙,忘了你昨晚说要送我的话,而且不能一直麻烦你,这是个意外。” 那边不咸不淡,“是让我挺意外。” 苏琅轻:“……” 苏琅轻不打算和他胡扯了,问了一下她哥的联系方式。 程既简说一会儿发到她微信上。 这才结束了通话。 连日的降雨之后,今天放了晴。 阳光清朗而透亮,看着喜人又晃眼。 一片薄光浇在苏琅轻的腕间,温温淡淡,轻薄得仿佛能听见它清脆的碎裂声。 她沉吟了一会,拿着手机编辑短信,不是要发信息,而是在打稿子,一字一句处处设防,也是为了防止到时候和苏玠打电话,被他三言两语忽悠过去。 她想事想得专注,连有人在朝她靠近都没察觉。 正午时间,医院附近的公交站里就她一个人,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以及时不时徐徐滚来的风,四下里静得仿佛一片空旷的荒野。 直到有人冷不丁喊了她一声—— “苏琅轻。” 这一嗓子如山涧溪流,清澈,淡薄,又因为日晒时间过长而显得干燥,懒散,放松的腔调,十足悦耳。 可苏琅轻却听得一瞬间心头一紧,好像是日积月累而形成的条件反射一般,紧接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泛起。 她慢了半拍,扭头看过去。 对方和她相隔不足一丈远,一身浅色休闲装,噙着淡淡的笑,连瞳孔的颜色也淡,眸色一淡就显得淡薄无害,显得包容性强,他两边瞳孔仿佛折射着两片薄薄的光彩,令人心生亲近感。 他说:“好久不见。” 苏琅轻只管站着不动,冲对方敷衍地一笑。 车来得太慢,她急得后背沁了一层汗。 余光里,苏琅轻捕捉到对方稳步朝她走来,她下意识捏紧手机,光天化日,车来车往,她不至于要跑,想定以后就稍稍安了点心。 那人在她身侧停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耷拉着眼皮,瞧着她,“虽然咱们多年没见,但也不至于生分到这种地步吧?你连个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 苏琅轻只能出声:“好久不见。” 他忽然就笑了,“你好像没怎么变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苏琅轻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问:“你跑医院来干什么?” 苏琅轻不作声,紧盯着车来的方向,看见远处一辆公交往这边开,她也顾不上是不是自己等的那一趟,车靠边一停,抬步就上去。 经过那人身前,听见他低声留了句:“有时间再聚。” 几个字仿佛一阵清风淬着冰渣子,把苏琅轻砸得浑身一凉,她脚步未停,上了车跑到后面的位置坐下,那人的目光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琅轻撇开了脸,等车缓缓起步,把人抛到远处。 车内静谧,苏琅轻坐了许久,越静越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雷,手别了一下碎发,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 忽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如一柄尖刀,刺破她凝住的意识,苏琅轻看了一眼,发现是秦韵的来电,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接起。 秦韵说:“你出门了没有啊苏老师。” 苏琅轻不明就里,“出门干什么?” 秦韵哼一声:“我就知道,约好了今天中午跟唐僧肉吃饭的,你现在赶过来还来得及。” “……” 昨晚直至今天,事情扎堆出现,让人措手不及,苏琅轻早把这件事抛到后脑勺去了,秦韵这一提她才醒过来,她往车窗外一瞧,说:“我这就过去。” “你打扮得好看一点啊。” “知道了。” 这话秦韵前几天就提过了,但是苏琅轻不打算听她的,就是如常一般的打扮,因为她觉得自己平时的衣着风格挺体面的。 她在就近的一个站下来,然后网上叫了辆车,直奔和佳广场。 不过她还是来迟了,因为医院离这里太远,打车过来都足足花了一个钟。 站在包间门口,苏琅轻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推门进去时带了点笑容,包间里的冷气比走廊还充足,她不觉皱了下眉。 包间里一张大圆桌,一共几男几女苏琅轻没去注意,粗略一算总体超过十个人以上。 席间人家互相聊得热火朝天,就苏琅轻话最少,她兴致乏乏,但是不耽误吃饭喝茶,期间有人找她搭话就客气地应两声。 饱腹之后,苏琅轻终于放松了不少。 秦韵看她整场温温吞吞只顾吃喝,心里边不知道该感叹她胃口好,还是着急她心不在焉,来之前,秦韵算盘拨得响亮,有计划有备案, 结果苏琅轻并不积极。 秦韵凑过去小声对她道:“不要紧,这一框子唐僧肉没看上,下周末还有一框子,慢慢挑,我让你挑足一个月,总有一块合你的胃口。” 苏琅轻本来就有点冷,乍一听这话就更加悚然且无奈了,“天地之大,大有作为啊,你这人脉是不是有点超乎寻常了?” 秦韵笑了,“人活一世,奋斗一生嘛,现在这社会什么都争一争,背靠大山拼财富拼关系又怎么样?老子拥有一片神州大地,全是唐僧肉!” 苏琅轻很早就想建议了,“能换一个词么?” 秦韵摇头,“爱情的角逐当中,每个人都把自己视为如狼似虎的狩猎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你把皮给我绷紧一点,你是猎人,不是砧板上的肉,别让人一叼就走。” 苏琅轻吃饱喝足有点困倦。 她困倦地点点头。 坐在苏琅轻旁边的男人,性格比较温和内向,他一直凑不进大家的话题里,未免尴尬,他只好找同样不声不响的苏琅轻聊了几句。 见她好说话易亲近,于是就更主动了一些。 后来这顿饭结束,苏琅轻去了一趟洗手间,秦韵赶紧追上去,问她对刚才那个男人感受如何。 苏琅轻说:“一般吧,没什么感受,你觉得呢?” 秦韵觉得他束手束脚的,不太会聊天,“男人嘛,可以礼貌可以绅士,但是也要大胆,要有气魄,要风度翩翩,比如那谁。” 苏琅轻问:“谁啊?” 秦韵忽然噎住,“管他谁,反正我说有就有。” 苏琅轻默然。 其实这一趟,苏琅轻只当是一个普通饭局,先前因为苏玠的事,她整天坐立不安,正想找些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所以秦韵提起联谊的时候,她就没拒绝。 一顿饭结束,联谊活动却没有结束。 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紧密,吃午饭算第一回 合,接下来还有看电影,看完电影逛一逛就差不多该到晚饭时间了,晚饭过后,去K房唱歌,唱完歌就能散了。 到时候看对眼的人有没有安排夜间活动,就自行决定了。 苏琅轻今天特别累,看电影的途中意识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直至电影结束,还是旁边那位腼腆的男人叫醒了她,一动,身上就有件衣服滑到腿上。 她挺不好意思地把衣服还回去,致谢。 晚饭苏琅轻照样只顾吃喝。 秦韵已经放弃她了,打算回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争取下周末让她积极起来、 最后一项安排,是去K房唱歌。 苏琅轻是又累又困,人家成双成对,拿着话筒在那儿呜呜渣渣鬼吼鬼叫,她坐在沙发一角跟眼皮打架,跟瞌睡虫斗争。 腼腆男人看了看她,挠挠头,踌躇了半天,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苏琅轻正考虑着走不走,拿着手机看时间,结果看到程既简给她来了电话。 她起身出了K房,马上接起来。 程既简听见手机那头一阵一阵荒腔走板的鬼哭狼嚎,认真问了句:“你那儿有人发丧?” 苏琅轻张张嘴,发现自己真是时常接不上他的思路,她往大厅的方向走,一边说:“没有,跟朋友出来唱歌,你找我有事啊?” 程既简说:“我有个东西给你。” 苏琅轻以为是雨伞,想了想说:“先放你那里吧,我找时间再问你拿。” 程既简没说好不好,而是问:“你几点回来?” 苏琅轻想了一想,“现在应该可以走了。” “那正好,我开车过去,把东西给你。” “好吧……” 苏琅轻挂了电话,往K房走,推门进去以后,凑到秦韵耳边说了句话。 秦韵心想反正她在这儿也无所事事,不如干脆早点让她回去休息得了,于是大手一挥,放人。 苏琅轻走的时候,还和里面沙发的腼腆男人招呼了一声,没想到他追了上来,说要送她,苏琅轻拒绝了,快步出了大门。 从这里打车回到家,四十几分钟。 她一下来就看见程既简的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人没在车上,而是倚着车门,嘴里咬着烟,手上不知道拿着一张什么东西,看得专注。 苏琅轻紧走两步靠近,他也没察觉。 她好奇瞄了一眼他手上的纸张,原来是一张宣传单,单子上面印着一个人体,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浑身的脉络清晰,一条条神经□□裸分布。 苏琅轻鬼使神差说了句:“神经啊。” 程既简闻言,瞥过去一眼,取了烟说:“你这是叙事还是骂人?还是假借叙事之名骂人?” 苏琅轻心虚。 程既简补一句:“因为昨晚的事?没消气?” 苏琅轻把脸颊的碎发勾到耳后,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上面那是人体神经么?结果她正犯着困,一开口就缺斤少两,闹了尴尬。 她直接略过,“你不是要给我东西么?” 程既简没认真和她计较,取笑她一句小气鬼,绕去副驾座,开门把东西拿过来,除了一把伞,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淡蓝色小纸袋,苏琅轻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小方盒。 他说:“沈太太让我转交给你的,这是她原本打算送你的见面礼,结果昨天试婚纱出了点事,她给忘了。” 程既简看她那副表情就猜到她想拒收,又说:“拿着吧。” 苏琅轻说:“无缘无故收人礼物不好吧。” 程既简说:“没事儿,她钱多。” 苏琅轻:“……” 是,又不花你的钱。 == 第12章 春日诗约 被迷得不知正人君子为何物。…… 苏琅轻平白收人家的礼,心里总是不自在,盘算着找个时间还了这个礼才好,于是对程既简说:“改天我再去医院看看沈太太。” 顺便回个礼什么的。 毕竟是他相熟的朋友,还是得和他提一嘴。 程既简应:“随你。” 事情说完了,苏琅轻犹豫着道:“那我上去了。” 程既简反应淡淡,“嗯。” 转身之前,她又客气了一句:“你路上小心。” 这回程既简没搭腔。 苏玠的电话要到了,沈太太的婚礼不知道还办不办得成。 如此一来,后面应该没什么事情需要联系他的了。 苏琅轻一路回到单元楼,结果碰上电梯日常维修,她叹着气拐进安全通道,稍稍仰着脑袋望着楼梯间,顿时有一种被迫登青天的复杂心情。 她住七楼。 换作平时的状态,七楼也就是蹬一下脚的功夫。 可是今日她外出折腾一天了,乏得很,现在还要爬七层楼,不如直接要她半条命。 就在苏琅轻拼了半条命爬到第五层,即将征服第六层楼梯的时候,程既简来了电话。 她歇了一口气才接起。 那边说:“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过,要我的签名?” 苏琅轻撑着楼梯的扶手,腰骨一僵,是啊,她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边又说:“我还没走远,你要不要下来拿?” 苏琅轻抿着唇,心有余悸地往楼梯下一望,目光一凛,狠心说:“你走吧。” 程既简无语…… 苏琅轻说:“电梯维修,我已经爬到第五层了。” 程既简说:“那你加油。” 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琅轻站着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捏着拳头一口气直冲七楼,魂都丢了一半,最后是头昏脑涨进了屋,两眼无神洗了个澡,四肢无力仰壳躺到床上。 闭眼就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 第二天起来,她精神还不错。 不过她上课的时候心怀着愧意,对着小姑娘说:“真是抱歉,老师这两天事情多,把你的签名给忘了,要不下次吧,等下次碰见程导演,我再帮你要。” 小姑娘难言失落,“可是,无缘无故咱们上哪去见程导演啊,又不是路边的野花……” 下次再碰见程导演,那得是猴年马月。 苏琅轻心虚地想,也是,其实平时没什么事,她也见不到程野花的。 又安慰了两句,才把小姑娘哄好。 秦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门口贼头贼脑喊她,“苏老师,你来你来。” 苏琅轻走了出去,“有事啊?” 秦韵挽住她的胳膊,边迈开腿边笑,“走走走,跟我去见个帅哥。” 苏琅轻一听这话就误会了,惊一声问:“什么帅哥?你把唐僧肉带到院里来了?” 秦韵拍她的腰一下,“哪能啊!咱们院里是随便个什么闲杂人等就能进来的么?当这里菜市场啊,逛街呢?” 苏琅轻问:“那又哪来的帅哥?” 秦韵笑盈盈,“咱们院领导的儿子,听说前阵子从国外回来了,今天来了咱们院里。” 苏琅轻又问:“那是来咱们院里做中西文化交流?” 秦韵娇嗔似的瞪她一眼,“好好听我讲。” 苏琅轻只好闭嘴。 秦韵说:“咱们院里不是有一栋旧楼要翻新么?就那个文化馆,之前上面领导一直没有批文下来,那楼也就一直没动,闲置在那了,这下好了,批文下来,政府拨了款,赶巧这领导家的少爷回国,顺势就承了这项工程,人家在国外就学这个的,建筑学。” 苏琅轻漫不经心点点头。 这些和她没什么关系,谁负责工程都一样,帅不帅的那也是人家的事。 秦韵习惯了她这个反应,自顾自地描述:“这不,梁少爷今天过来做现场勘查,顺便在咱们院里边逛了一圈,哎哟,那简直是搅乱一池春水啊。” 眼见着要出楼,苏琅轻问:“咱们上哪去啊?” 秦韵往前面的喷水池一指,“喏,你看那边,就穿浅色西装的那个。” 苏琅轻遥遥望过去,春日骄阳下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周围绿意盎然,独独他一身浅淡,周身浮着一片暖光,越发衬出他的矜贵气质。 他原本垂着眼,在和身边的人谈笑,接着像是不经意之间,目光往楼里淡然一扫,那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却把苏琅轻盯得心惊肉跳。 她浑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凉了个透。 苏琅轻转身就走。 秦韵赶紧追上去,“怎么就走了?不看了?” 苏琅轻勉强维持着声线的稳定,“看过就行了,我还要上课,哪能一直待着?” 秦韵向来心大,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算了算了,你呀,一点也不解风情,唱了这么多戏,简直没有一句唱到你心里去。” 苏琅轻没心思和她理论,走廊尽头一拐弯,就和秦韵分道了。 秦韵喊了一句:“下班了一起吃饭去。” 苏琅轻回头应了一声。 下班的时候,苏琅轻埋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手机忽然来电话,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苏琅轻看到来电显示,动作一顿,拿着手机等了片刻才接起来,一边往外走。 一接通却没出声。 那边小心翼翼,“轻轻?听得见哥说话么?” 苏琅轻尽量平静,“听见了,你说。” 苏玠立马清一清嗓子,嬉皮笑脸地问:“忙着呢?” 苏琅轻漫无目的,往大楼外面走,一直踱到喷水池旁,“下班了,你打电话过来,是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么?” 苏玠叹了一声气,“哎呀,这……” 苏琅轻已经能想象得到他在那边抓耳挠腮的模样,她耐心等着,如果他不打算实话实说,那就最好把谎话扯圆了,但凡让她抓到一丝漏洞…… 结果苏玠并没有扯谎敷衍她,却也没有打算老实交代。 他走的是以退为进的路数,“轻轻,哥哥不想骗你,我知道也骗不了你,可是这件事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等我回去以后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对你交代清楚。还有,你放心,我现在很好,只是手里头还有点事没处理干净,目前还回不去。” 苏琅轻早知道从他嘴里要不到什么有用的话,听完安静半晌,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玠估算了一下,“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之后。” 苏琅轻蹙起眉,“还要这么久?你到底是……” “别急别急,”苏玠安抚道:“两个月很快的,我有时间会给你电话,之前断联那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手机充电充太久,它炸了。” “……” 虽然这种事社会上有过案例,但这话听着就不靠谱。 苏琅轻压根不信他的邪。 他继续:“卡也坏了,这山旮旯地方鸟不生蛋的,买个手机费老大劲了。” 这句话听着还算有点谱。 他山高皇帝远,苏琅轻想审讯他都无处下手,所以也沉住气,不多问,缓下语气来关心道:“你现在怎么样啊?没事吧?” 苏玠说:“放心,我很好,再说了,我要有什么事会找程既简帮忙。” 苏琅轻心想程既简自己够忙的了,这段时间还要被他们兄妹俩使唤来使唤去,这么一想,就有点过意不去。 改天多请他吃几顿饭。 苏玠一提到程既简,又想起一件令他忧心忡忡的事来。 他心里跟猫爬似的,想问清楚,但又不好明着来,于是琢磨着旁敲侧击一下,没想到一开口就露了底,“……你和程既简没什么吧?” 这话没头没尾,苏琅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玠觉得自己可能表达得太含蓄,直接了点,“就你,他,那什么。” 这话不伦不类的,苏琅轻听得稀里糊涂,“我和他什么?” 苏玠干脆开门见山,嗓子沉沉地问:“他有没有对你放肆?” 苏琅轻闻言,沉默了一阵,说:“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对我放肆啊?” “没有?你确定?”苏玠很是敏感谨慎。 “骗你这个干什么?” 苏玠放心了些,不过就算有,他现在也追究不了,于是又嘱咐道:“你记得以后离他远点,他这个人你招架不住的。” 苏琅轻有些莫名,有些无奈,“人家又没对我怎么样,哪里谈得上招不招架?”她看一眼腕表,说:“算了不聊了,我下班,要和同事去吃饭。” 苏玠嗯了两声,“去吧。” 正要挂电话时,苏玠忽然叫住她,“我最后说一句。” 苏琅轻等着。 苏玠声音沉稳,拿出了身为兄长的威严来,“两个月后我回去,要是发现你和程既简有点那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同意你们这门婚事的!” 话音一落,通话既断。 苏琅轻被吼得愣住。 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的魔怔了? 苏琅轻拿着准备手机回办公室,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也不知道聊什么八卦这么起劲,她快步进去,一抬头,看见个西装革履的背影时,脚风急急一刹,脸色都变了。 她扭过头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秦韵冲她招手,“苏老师,快过来,梁先生给咱们送了巧克力。” 苏琅轻目光往那边虚虚一晃,扬起个笑脸,又埋下头整理东西。 尽管垂着脸,但苏琅轻依然可以感受到那边直勾勾打过来的一道视线,她头皮都麻了。 接着那人带着笑,说:“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有人客气道:“这哪好意思?梁先生第一次来,按理该是我们请,算是替梁先生接风洗尘。” 苏琅轻没理那边的举棋不定的讨论,收拾完东西拎起包包往外走,打算到门口等秦韵。 她人在外面,也不知道里边儿怎么讨论的,抱着双臂站在走廊的一口窗下,望着楼底的一面湖,昆剧院的春景十分生动别致。 绿水因风皱面,杨柳乘风而起。 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走了神。 有人悄然靠近,声音仿佛咬住了她耳朵,“在看什么?” 苏琅轻浑身一震,往旁边退开了好几步,她脸色并不是太好,带着戒备的神色看着对面的人。 梁酩以泰然自若,笑得和煦,嗓子却冷冷,“你怕什么?那天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里,我说过有时间会和你再聚,你看,这才几天,咱们又见面了。” 他抬步经过时,又轻飘飘留一句:“往后这日子长着呢,苏琅轻。” 苏琅轻脸色煞白。 晚上和秦韵吃完饭,苏琅轻心不在焉。 秦韵对梁酩以印象极好,吃饭的时候两句不离“梁少。” 秦韵人前称呼梁酩以做“梁先生”,人后称他“梁少”,她说因为梁酩以是她见过的最风度翩翩的富家少爷。 显然被迷得不知正人君子为何物。 接下来几天,苏琅轻没再见过梁酩以,可即便如此,她也是精神紧绷,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松懈下来。 后来有两次在走廊里碰见他,她硬着头皮与之擦身而过,把对方视为乌有。 幸而梁酩以暂时没再招惹她,或许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施展。 时间来到周末,苏琅轻按照原定计划,上午去了一趟医院陪沈太太。 病房里就她一个人,苏琅轻到的时候,她靠着枕头在看书,两人聊了没多久,沈太太忽然说:“苏小姐,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苏琅轻以为她想下楼走一走,想也不想就答应。 沈太太却摇头,“你陪我去海边走走。” 苏琅轻迟疑道:“可是你的脚还没好。” 沈太太很坚持,把身份证医保卡等等证件和单据交给她,拜托她去办理出院手续。 苏琅轻不知道这事靠不靠谱,她拿着这些东西出了病房,先给程既简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沈太太出院的打算。 程既简直接回了电话过来,问她,“怎么这时候想出院?” 苏琅轻说:“沈太太想去海边。” 程既简沉吟半晌,说:“那就带她去吧,我一会儿也过去,注意脚别下地。” 办理出院花了半天时间,医生过来给沈太太做了一遍检查,下医嘱,口头各种叮嘱注意事项,苏琅轻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出了医院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海边。 到了海边的平地上,苏琅轻扶着沈太太下车,又把拄拐拿下来,支在沈太太腋下,自己扶着她的另一条胳膊。 眼下并非节假日,海边没什么人,但是风大。 沈太太指着不远处便利店门前的遮阳伞,说:“去那里坐一坐。” 苏琅轻扶着她过去,又到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坐下来和沈太太聊了一会天,时不时看一下腕表的时间。 沈太太注意到了,笑着问:“你今天是不是有其他安排,耽误你时间了?” 苏琅轻说:“没有,我……” 说着目光往前一移,看见了十米开外的程既简,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衬衫领口松散,步子不紧不慢,朗朗日光之下,连眉宇神态都显得懒淡无谓,好似没睡醒。 她想起刚才和他打电话,听他那嗓音,好像确实有点发软。 大周末的,她把人吵醒了? 程既简一到,车钥匙往桌上一撇,勾了一把椅子出来坐下,懒懒靠着椅背,“什么打算?” 沈太太讶然地看着他,“你怎么也在?” 程既简说:“想看海看吧,我陪你,她一个小姑娘你为难她干什么?你在外面有点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责任。” 苏琅轻捏一捏矿泉水瓶,心想我奔三的人了,可不是小姑娘。 == 第13章 春日诗约 面朝大海,晒□□………… 沈太太让他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太妥当,至少对于苏琅轻来讲,她此举确实是个负担,沈太太有些抱歉地握住她的手。 苏琅轻也觉得过意不去,人家原想出来散心图个清静,因为信任才对她开口,没想到她转头就将这事告诉了程既简。 带着一点愧疚,她说:“沈太太想到哪去看看,我一会儿陪你。” 沈太太却摇头,“饿了,找个地方吃饭。” 海边有星级酒楼,特聘的大厨,多数人过来,吃的就是海味。 程既简对吃的喝的无所谓,苏琅轻一向不挑食,所以这一餐吃什么,就由沈太太拿主意。 沈太太爱吃蟹,所以一连点了几样蟹食,什么蟹黄扒翅,蟹肉刺身,烧鳕场蟹,干贝蟹汤,蒜蓉蒸蟹……等等。 包厢空间大,面朝大海开了半壁的落地窗,一眼望去,广袤的海面潋滟浮光,时不时翻起晶莹的浪花。 这里面设备齐全,有洗手间,还有一个开放式茶水间。 服务员在茶水间里,取了茶叶罐出来,准备泡茶。 程既简过去把人打发了,自己动手,先煮了水,接着又不知道做了什么,在那里忙活半天,水开了都没空搭理。 苏琅轻只好上前帮忙,把水往茶壶里倒,一边看他,发现他在洗草莓。 迎着水龙头的涓涓细流,干净的指掌就这么不轻不重,揉挲着鲜艳的果肉,那样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极了红与白的拥吻。 他那样的手很适合配一样风雅之物。 苏琅轻脑子里自行勾勒几个画面,比如执一柄折扇,或者把玩一枚细腻莹白的玉扣。 苏琅轻想得惬意,意犹未尽,倒水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程既简说:“有这么好看?” 苏琅轻心头蓦地打了个突,赶紧收回视线,把茶壶盖合上,端着去了餐桌。 人家洗个草莓而已,有什么好想入非非的? 唐突了唐突了。 吃饭的时候,刚才她脑子里那些浮想联翩的画面,简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苏琅轻都没好意思吭声,更不好意思去看程既简。 脑子里忽然蹦出苏玠的嘱咐:你记得离程既简远一点。 是该远一点了…… 在他面前,她都不是她了。 饭后,沈太太兴致一来要拍照,赶忙拉着苏琅轻下了楼,到不远处的一座人工搭建的木桥上,信手拈来无数个姿势。 程既简买了单以后才跟上,老远就看见苏琅轻拿着手机蹲着帮沈太太拍照。 那蹲姿真是…… 千姿百态,千变万化。 今天风大,把沈太太一头长发吹成炸毛的狮子。 不过人家并不在意,拍照就图个高兴,再说了她自认自己这张脸足够优越,即便是蓬头垢面,那也是难掩绝美之色。 她拍够了,到一旁的凳子坐下,刷着手机里新鲜的美照。 苏琅轻正准备跟过去,被人拦住了。 程既简似乎有了点兴致,随口一问:“我给你拍几张?” 苏琅轻以为他在客气,笑了说:“不用麻烦了,我不拍。” ……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程既简很少有兴致浓厚时,却被直接拒绝的体验,一时之间,只能脉脉不得语。 沈太太见状,憋了半天笑,然后说:“苏小姐,大导演的镜头很值钱的,我自认使唤不动他,你有机会就能蹭一张是一张。” 苏琅轻看他一眼,也察觉自己刚才话说得太直,于是又改口:“要不拍一张?” 程既简垂着眼,淡淡地说:“你求我呢?” 苏琅轻聪明了,顺着他的意思,“麻烦你了。” 程既简撇下一句:“站好。” 苏琅轻也是有点无语。 程既简的镜头喜欢留白,讲空即是色。 一点留白,既有了翩翩遐想,千言万语,又在沉默与猜想之间。 他的镜画中一抹清影,与身后的缥缈水天浑然一景,一生万物,如诗如画。 苏琅轻今天上身穿了一件淡蓝色条纹的齐腰上衣,方领设计,两支锁骨横卧,似两处杳渺远山横陈于迢迢山水间。 倒是很衬今日的景色。 苏琅轻站了半天,问他好了没有。 程既简正准备起身,手机来了电话,是沈桥,他急得嗓子都冒火了,说陈绪不见了,问程既简知不知道她的行踪。 程既简看一眼沈太太,说:“她没事。” 沈桥一下子噤声,半晌过去才颤悠悠地问:“她现在跟你一起?你们在哪?” 那边凳子上的沈太太似乎有所感应,眼睛狐疑地盯着那边。 程既简说:“她躲着不见你,你就算知道了有什么用?放心,一会儿我就带她回去,不用操心我们是不是孤男寡女,苏琅轻也在。” 苏琅轻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望了过去。 沈桥却说:“你让我见见她吧,有什么话始终要当面讲清楚的,这么闭门不见算什么回事啊?” 程既简瞥过去想询问沈太太的意见,她扭开头不管不顾的样子,于是他做主,把位置告诉了他,随即挂了电话。 沈太太闻言,赶紧跑过去,一个小炮拳怼在程既简胸口上,不敢太重,却又不甘心太轻,最后看起来就是力气好像很大,其实不痛不痒。 他脚跟都没挪动半分。 她怒道:“程既简!” 程既简应一声:“在,我听得见。” 沈太太喊了苏琅轻一声,“咱们走,这帮男人互相通着气呢,指望不上他!” 程既简看着她,“跑什么?你能跑哪儿去?你要还是不想见他,那就上我的车,别下来就行,他还能砸了我的车?” 沈太太都惊了,“真有你的,当人又当鬼,我怎么知道你能告诉他这里的位置,就不会把车门开了?” 程既简一副懒懒而无谓的样子,“你要愿意,我现在带着你离开这里也行。” 沈太太看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都不知道认识你是对是错。” 说完转身,往酒楼去了。 苏琅轻不放心,想跟上去。 程既简拽住她的胳膊,“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她会不会自己离开?” “不会。” “为什么?” “我刚才都说了带她离开,她没接受,那就没打算走。” “……” 程既简看她欲言又止,问道:“想说什么?” 苏琅轻酝酿片刻,才悠悠地开口:“她不上你的车,也有可能是你两……”她一顿,略过去,只说结论:“她不相信你了。” 程既简眉眼清隽冷淡,身高而挺拔,所以半阖着眼皮看人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不近人情的寡凉之感。 “两什么?”他自行补充她省略的话,“两面三刀?” 苏琅轻被他看得心头一阵慌一阵凉,索性识相地闭嘴不言,看天,看海,就是不敢看他。 又听他低语:“这阵子我被他们俩折腾得够多了,玩玩他们,有错?” 苏琅轻:“……” 好坏。 苏琅轻微垂着脸,不敢苟同。 忽然横过来一条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她惊得一叫:“喂——” 程既简抱着她迅速转了个方向,挪了个位置。 接着她的视线越过眼前的肩膀,看见一个皮球砸在了她刚才所站的位置,一下子又弹开,滚出老远,随后一个小孩儿吵吵嚷嚷着追了上去。 苏琅轻双脚落地,退离了他一步,心惊肉跳地道谢:“谢谢。” 程既简抬手看腕表,说:“沈桥得有好一会儿才到,走吧,到我车里等他。” “这里也可以等,去车里干什么?” “我去睡觉。” 这话才说完,程既简就感觉腰腹之间一沉,一颗盛满水的气球打到了他的小腹上,皮球应声炸开了,喷出一大滩水,淋漓漓泼了他一身……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火急火燎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顽皮,我没看住,真是对不起啊。” 被淋湿的位置也实在微妙,那水从他的小腹一路淌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程既简皱起了眉,表情更冷更郁。 女人赶紧掏出纸巾,手就要往他的身上探过去。 程既简一下抓住,“干什么?” 女人尴尬至极,转手把一包纸巾递给了边上的苏琅轻,“让你女朋友擦一擦,实在是对不起啊。” 苏琅轻还处于惊愣之中,下意识就把纸巾接了过来,抽了两张往程既简的小腹擦,主要是水量过多,防止它继续往下淌。 她一下子抽出好几张出来,全部往他腰腹的位置摁,她擦得极其专注,顺手就把他腰带上的水给擦干了。 再要往下时,幸而她的理智及时回归,手往回一缩,干巴巴地抬头看他一眼。 程既简却没有回视她,抽走她手里剩下的纸巾,自己象征性地擦了一擦。 苏琅轻看他神色平静,猜他心情已经平复了,这时也注意到女人已经走了,她问:“你衣服湿了,怎么办?风这么大,会感冒的。” 经刚才一事,程既简嗓子淡了些,“车上有衣服。” 苏琅轻跟着他去了停车的位置,她就在外面,背靠着车门,晒着午后暖阳,吹着徐徐的风,望着远处旷阔湛蓝的汪洋大海。 没一会儿,程既简从车里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 苏琅轻下意识往他下面瞄去。 他说:“看什么?感兴趣?” 她倏然一惊,看天,看海,不看人。 == 第14章 春日诗约 她菜刀快磨好了,你可以再说…… 程既简时常要出差,所以一般情况下,车里会备一套干净的衣服,当他临时决定要去哪的时候,基本上是说走就走,省去了回一趟家里收拾东西的功夫。 谁想得到,也能拿来应付今天这样的情况。 他站在苏琅轻身旁,也倚着车身,望着远处的一片壮阔的海域,显得安静而深沉。 片刻后,他问:“这段时间跟你哥联系过了?” 苏琅轻背着手,低着车门,“联系过了。” “他怎么说?” “说是回来以后,再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这就把你糊弄住了?” 苏琅轻听这话,一时无法反驳,但又不想让人一句话就压了脾气,于是旧事重提,“他不告诉我,你不也是一样,之前你们都联系上了,我一点知情权都没有。” 程既简低声问:“跟我翻旧账?” 他这么理直气壮,苏琅轻反倒不好意思了,气息一弱,“没有,不是。” ……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又待了一会,程既简说:“上车吧。” 苏琅轻奇怪,“干什么?” 他还是那句话,“睡觉。” 苏琅轻看他迈步绕过去主驾座,她本想说“你慢慢睡吧,我到处走走”,但是一犹豫就迟了一步,他已经上车了。 她站着感受了一下,风挺大,刮得她生冷,只好伸手拉开副驾座的门。 还没上去,就看见座椅上躺着一本硬皮书。 苏琅轻拿起来,弯腰入内,关上车门后再来仔细看这本书,发现是一本诗集。 封面素白,一长串英文名,是一个外国诗人,苏琅轻没听说过,于是好奇地翻开来看,看了几页才想起旁边的人,转头看过去,程既简已经在闭目养神。 她翻书的动作轻了些。 车厢内宁静安逸,只偶尔有书本翻页的声响,很轻微,很催眠。 她看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一支书签落到她的腿上,应该是程既简塞进去的,东西掉下来,页数都乱了,也不知道他之前看到了哪。 说是书签,其实就是一张三寸来长的白色硬皮柬子,上面有手写的一段字。 苏琅轻认真读了一下。 我不是那般直白的人,所幸遇见你。 你听我讲, 白水绕春山,一如我喜欢你的历程。 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也不知道是谁的句子。 白纸黑字,落笔如云烟,清峭苍劲,苏琅轻仿佛看了一溪杳渺烟水绕着一山春色而款款流淌的光景。 苏琅轻看了许久,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程既简的手机来了电话。 她这才选了个大概的位置,把书签塞了回去,也不继续看诗了。 沈桥到了,正找不着准确的位置,所以打电话问程既简,“你们在哪呢?” 程既简还没醒过神来,嗓子松懒,隐隐一股不耐,“海边。” “我当然知道是海边,这海边幅员大了去了,有没有个具体的位置?比如几点钟方向?或者入口处东南西北哪个方位?” “入口进来就一个方向。” 沈桥一顿,叹着气说:“是么?我都急乱了,陈绪在不在你旁边?她知道我来么?有没有闹脾气?你千万拉住她,要是她——” 程既简缓缓打断,“没事,她菜刀快磨好了,你可以再说两句。” 沈桥:“……” 苏琅轻两只手举着书,书沿儿磕在下巴处,默然无语。 还好每次和他打电话的时候,她废话少。 程既简挂了电话,静坐片刻,兀自下了车。 苏琅轻的视线透过另一边的车窗,看见他点了一支烟,想了想,她开门下车,绕到他那边问:“你昨晚没休息好?” 程既简咬着烟看过去,一想,半是玩笑地搭腔:“心里有事,夜长梦多。” 苏琅轻却当真,“工作上的事?” 程既简取下了烟看着她,有一缕长发被风带到她的唇间,他伸出手,帮她拨开,勾到耳后,随即一句低语:“心里的事。” 苏琅轻感觉耳垂被烫了一下,于是慌得偏了一下头。 正好沈桥的车来了,恰恰好停在程既简的车边上。 沈桥心系未婚妻,下了车连招呼都望了,眼睛四处一望,急忙问:“陈绪呢?” 程既简说:“早干嘛去了?” 这么些天,沈桥心里七上八下,吃不好睡不着,虽然不至于减了体重,但气色憔悴了不少,他皱着眉,有些耐不住,“人呢?她又跑了?” 程既简下巴示意,“前面酒楼。” “酒楼那么大……” “3011,我们刚刚吃饭的包间,房没退,她应该在里边。” 沈桥一听就往那边走,走着走着干脆拔腿跑起来。 苏琅轻迟疑着说:“要不要去看看?” 程既简道:“凑什么热闹?” 苏琅轻说:“不是,他们会不会吵起来?” 程既简说:“显然会。” 苏琅轻吃了一惊,“不去劝一劝?” 程既简手里一支烟已经燃了半截,他掸一掸烟灰,随风而去,“人家夫妻吵架,我劝什么?没打起来就行。” 苏琅轻还是不放心,“……沈太太的脚还没好。” “那就更不会打起来,沈桥舍不得。” “好吧。” 虽然苏琅轻也不觉得别人的家事,需要她一个外人掺和。 但是他这态度也太无所谓了一点。 程既简一向不喜欢掺和别人家的感□□,也不喜欢议论这些。 不过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忧心,他难得多解释一句:“吵一架,总好过他们磨磨蹭蹭拖泥带水,一个跑一个追,有什么意思?” 苏琅轻心想倒也是,这人大概率是没追求过哪个女孩子的,都是人家上赶着他。 但是,得来那么容易,又有多少珍惜? 她兀自沉思,忽然听见他问:“刚才在看什么?” 苏琅轻没反应过来。 他补一句:“我睡觉的时候。” 苏琅轻说:“你放在车里的那本诗集。” 他问:“看了些什么?” 苏琅轻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看了诗啊。” 接下来他就没再多问了。 两人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程既简的手机响了,还是沈桥。 那边说:“能不能麻烦苏小姐过来一趟?” 程既简应一句:“等着。” 苏琅轻还以为包间里的两人没有谈妥,喊她过去大概是沈太太不愿意和沈桥待在一处,所以才让她过去照顾一下。 结果去到以后,沈桥让她帮忙扶沈太太下楼,他们准备回去了,让她扶是因为沈太太不愿意让他碰。 沈桥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人,喊了声陈绪。 陈绪没理他,由着苏琅轻扶着自己进电梯。 往停车的位置去的时候,陈绪沉默了很久,忽然说:“你是不是对我们的事很好奇?” 苏琅轻没料到她会提这个,闻言给了个安抚的笑,“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陈绪觉得自己和苏琅轻合得很来,不单单是八字,她慢慢地说:“其实我和沈桥之间的问题,很俗套,但很现实,试婚纱那天,我看到了沈桥和他前女友的聊天记录。” 苏琅轻心头一跳。 陈绪却笑了一下,“其实没有什么暧昧的对话,甚至可以说是谨守本分,但是他们之间的那种氛围……琅轻,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我在他们的对话里感觉到了,他们彼此在互相克制……也许是我太敏感。” 苏琅轻说:“我能理解,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只是不想再受一点委屈,虽然你喜欢他是自愿的,过往他也不欠你,可是他接受了你,却没有做到顾全你的感受。” 陈绪停下来,看了她许久,忽然抱住了她,眼泪哗哗往下掉。 苏琅轻听她哭得伤心,自己也跟着戚戚然,眼眶都红了。 跟在两人后边不远的沈桥见状,心跳漏了一拍似的,面色晦暗,又不敢上前,怕自己过去更惹她难过,导致场面失控。 沈桥感到无力。 陈绪没有耽搁太久,直接上了程既简的车。 苏琅轻正准备上后座陪她,被程既简拽住了胳膊,她心里莫名。 程既简抬了一下她的下巴,很快松开,说:“眼睛怎么了?” 苏琅轻下意识去照车窗玻璃,想看看怎么回事,但车窗玻璃照不出细微的痕迹,所以她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说:“没怎么。” 程既简一猜就知道什么情况,他摇着头莫名笑了一下,“你这么爱哭,怕你以后受不了。” 说完走开了。 苏琅轻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回到市区已经是傍晚时分,程既简找了个饭店吃饭,沈桥自然也跟着去。 沈桥事事殷勤,陪着小心,生怕再惹陈绪生气, 沈少爷家世优越,从小横到大,很少给谁面子,这是后来程既简告诉苏琅轻,但是目前为止,苏琅轻只见过他如履薄冰的样子。 吃完饭,沈桥示意那边两个闲杂人等回避一下,让他和陈绪再独处一阵。 程既简求之不得,一接到信号,拽着苏琅轻出了包间。 苏琅轻却没有这个意识,她是坚定要维护陈绪的,“他们还在里面,我们上哪去啊?” 程既简把她拉到车旁,“人家的家事就别管了,我送你回家。” 苏琅轻以为他这么急是有什么事要去办,“你要是忙就先走吧,我不用你送。” 程既简一手撑在车顶,把人困在身前,“我非要送你,你要跟我拼命么?”想到什么,又存心调侃:“拼完命再自己偷偷地哭?” 苏琅轻不高兴,“我为什么要哭啊?” 程既简没理这茬,开门说:“上车。” == 第15章 春日诗约 不老实。 在某些事情上面,苏琅轻一旦和谁发生了意见相左的情况,一般她会选择避其锋芒,比如程既简打算送她回去了,她觉得这种事并不需要做什么无谓的坚持,于是也就依言上了车。 这回苏琅轻记得要和程既简拿签名了。 但她的包包里有一支钢笔,却没有准备纸张。 今天她也没料到会碰见程既简。 程既简在车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张白纸,像是用A4纸裁下来的十分之一大小,他将那边诗集拿过来垫在纸下,落笔龙飞凤舞,只写了个“程”字。 苏琅轻知道他这是谨慎。 毕竟在白纸上面签字,是具有一定法律效应的,要是被有心人加上一点什么内容,说都说不清楚。 程既简合上笔盖,把签名递过去,问了句:“会不会书法?” 苏琅轻正观赏着纸上的一勾一画,闻言愣了半拍,摇头,“不会。”默了片刻又说:“但是会钢笔字。” 以前她练字,就照着字帖临摹,写得还算不错,但总带着一点野路子的痕迹,后来升高中的那一年遇见程既简,还由他亲手归正过。 苏琅轻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所以才提了一句。 程既简带着一点愉悦地似笑非笑,开口却很平淡,“改天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苏琅轻听见这话,产生了一种师长临时要抽查作业的危机感,一时心口警铃大作,有些敷衍,“……好啊,有时间的话。” 程既简没再和她闲话,告诉一句:“走了。”就开门上车。 苏琅轻退后几步,仍是提醒一声:“路上小心。” 程既简合上车门以后,却把车窗降了下来,又问:“你哥在电话里,有没有特别交代过你什么事?” 有啊,他千叮万嘱,让我离你远一点。 但是这话不能说。 苏琅轻矜持一偏头,煞有介事地作思考状,然后说:“没有特别交代什么。” 程既简闻言,说她,“不老实。” 话一落,开着车走了。 苏琅轻望着驰入夜色的车影,手里的白纸磕着下巴。 她哥在电话里交代的又不是什么好话,顾着他的面子才瞒着不说的,她善意周全,却反过来被他训了一句。 什么道理。 - 次日上课,苏琅轻把签名给了那女学员。 小姑娘拿着一张签名眉开眼笑,连上课都格外积极,水袖恨不得甩上天。 下了课,苏琅轻从教室出来,忽然屁股让一个文件版拍了一下,她回头见是秦韵。 秦韵一步迈上前和她并肩,往前面的穿廊走去,“昨天干什么去了?联谊都不来。” “有个朋友住院了,去看看她。”苏琅轻问:“昨天有什么惊喜么?” “没惊吓就不错了,哪敢奢求惊喜啊。”秦韵撇嘴。 苏琅轻一听这话觉得有故事,“怎么了?” 秦韵却不愿意多说,只叹一口气,“我挑个男人就跟关羽千里走单骑似的,一路过关斩将。竞争激烈啊,没点真本事还不好意思往前凑。” 说着说着,秦韵又提到了梁酩以,“我自认资质平庸,不敢奢望碰到像梁少这样的天之骄子,只求有个志趣相投的知心伴侣就成。” 这话刚说完,有个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就来了,“秦老师这么说就谦虚了。” 苏琅轻一听到这把声音,太阳穴一紧,垂着眼想快些离开。 不料梁酩以是从前面的穿廊过来的,刻意挡住了她的路,眼睛却看着秦韵,“前几天听秦老师上课,行腔软糯缠绵,一双素手弄姿浮香,倒是惊艳到我了。” 梁酩以说话时语气带笑,彬彬有礼却不失风趣,只聊个天就能让女人心花怒放。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果然把秦韵逗得开心了,她难得羞涩起来,“嗐,哪有梁先生说得那么好,我还年轻,戏路远着呢。” 梁酩以视线往旁边一晃悠,目光沉沉,盯住了眼前的人,“听说苏老师主攻闺门旦,甩水袖更是一绝,也不知道梁某将来有没有机会,一睹苏老师的风采。” 苏琅轻不愿意搭茬,可碍于秦韵在旁边,她只能做做样子一笑,“哪天我登台演出,还请梁先生赏脸。” 她说着从梁酩以身旁绕过去,余光里发现楼外的石梯正上来个人,她看过去时一愣,因为太惊讶了以至于脚跟立住不动。 她心里叫“程老板”,嘴里却喊:“程导演?” 他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程既简只冲她微微颔首,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办,匆匆从几个人身旁经过,走了。 梁酩以看着走远的人,问道:“那是?” 秦韵就在他近旁,自然接了话,“程既简导演,前一阵来我们院里挑了个新人,参演他新电影的女二号,今天过来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事了。” 梁酩以若有所思,一转头,发现苏琅轻已经走远了。 苏琅轻回办公室坐下没多久,收到了一段短信。 ——苏老师哪天登台演出?我也去赏个脸? 发信人,程老板。 苏琅轻看完,回了一窜省略号,接着一想,又编辑了一句话过去。 ——近期没有演出,刚才那是客气话。 那边回给她三个字。 ——不老实。 苏琅轻以为他针对的是“登台演出”这回事,又解释了一句。 ——真的没有演出,刚才话赶话,就随口这么一说。 ——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的? 短信发过去,她静坐片刻,隐约听见楼下有人声。 苏琅轻出了办公室,从走廊的那口窗往下望,看见湖边架着几台机器,还有几个穿着工装马甲的人,似乎在拍湖景。 有人冲走廊里喊:“程导,您看今天这太阳光行不行?” 走廊里的人淡淡应声:“先拍,我留一条。”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算满意,但还凑合,先拍着,留一条备用,等改天日光不错的时候再取一回景,要是没有了就拿备用的顶上。 副导演答应一声,赶紧架机器,选角度,准备取景。 由于上下楼之间的位置导致的视觉盲区,苏琅轻看不见一楼走廊里的情景,但她一听就知道那嗓子是程既简在说话。 同时手机来了回复。 ——取景。 正走着神,站在一楼走廊里的人出来了,进入了苏琅轻的视线,程既简抬手大概规划了一个范围,如何运镜,要多少个幅度,要什么效果。 说完看腕表,吩咐人准备开机。 苏琅轻就趴在窗口看他工作,他每天都是衬衫西裤,却没见过他打领带,眉宇冷峭不可测,行事却有几分随性。 忽然底下一个副导演抬起了头,看见了窗口的人,立马就招呼了一声,“诶?苏老师?” 苏琅轻认得这个人,好像叫陈延…… 程既简听见这一声,却无动于衷,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运镜的事。 苏琅轻对着陈延回了个笑,“陈副导演。” 陈延眼睛一亮,“哟,就见过两回,苏老师还记得我呢?” 苏琅轻的记性一向不错,“记得。” 陈延就这么仰着脖子跟楼上的人扯闲篇,“难得有美人惦记,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不知道这福气能延续多长时间,不过这也够我知足了。” 苏琅轻道:“您说笑了。” 陈延说:“没跟你说笑,苏老师,我每次看你都觉得特投缘,我这人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你面前就不敢放肆,不信你问他们……” 他一转头,冷不防就对上一道波澜不惊的目光。 陈延心口如遭锤击似的一阵窒息,险些咬到舌头,他立马捂住嘴巴,冲楼上的人说:“苏老师,不聊了,我忙去了。” 苏琅轻不明所以,冲他点点头。 程既简慢悠悠地往嘴里衔了一支烟,再抬头往上一瞧。 二楼窗口哪还有人影。 苏琅轻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回到办公室,楼下的工作已经停了,天边阴沉沉的乌云慢慢往这边压过来,眼见着要下雨。 这才晴了几天的功夫,又要降雨了。 苏琅轻回来得早,办公室里没人,她站在桌边收拾东西,才一会儿就听见雨滴密匝匝敲向窗玻璃的声响,淅沥沥的,又猛又急。 办公室里暗了下来。 苏琅轻打算开灯,一抬头就被办公室门口的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那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立在那里,不知道多久。 梁酩以朝她走了过来,说:“怎么每次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似的?” 苏琅轻心跳如雷,敛起眉要绕开他,却被他左右挡住了路,她淡着声:“梁先生,你有事?” 梁酩以笑了笑,“我们见面以来,还没好好说过话。” 苏琅轻说:“我们之间没有话。” 梁酩以惊讶,“怎么会没有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多的是故事可以回忆……” 最后那句,他刻意压低了声,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钻入苏琅轻的耳内。 苏琅轻的手紧紧抠住了桌沿,指尖已经泛白。 梁酩以居高临下拂她一眼,目光仿佛隐溺着沉甸甸的风暴,面容不似人前那么温润,“苏琅轻,老子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跑得掉,当年怪我优柔寡断,没能及时办了你,不过老天开眼,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咱们来日方长。” 苏琅轻捏住桌上的文件准备砸过去的时候,办公室外面有人进来。 她赶紧松了手,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 第16章 春日诗约 程老板拳头硬啊。 外面的女老师进来时,起先没注意到里边的梁酩以,嘀咕了句:“屋子里这么暗怎么不开灯啊?” 说着伸手往墙上一摸,摁下去,办公室近门边的一盏灯大亮,女老师一撇头,终于瞧见了出不远处的背影,惊讶道:“诶?梁先生在啊?” 梁酩以这才转了过去,只觉得这老师眼熟,但他没记住人家姓什么,索性掠过去,笑说:“刚才还在跟苏老师提今晚请大家的吃饭的事,想问问大家是什么口味。” 苏琅轻并不清楚这事,还以为是梁酩以想掩饰刚才两人独处的怪异画面,而随口提起来的。 可是看周老师的反应,像是真有这回事,“梁先生可太客气了,原本就让您破费,您还照顾我们大家的口味,我们哪好意思挑啊。” 梁酩以两只手抄在兜里,“挑不怕,就怕众口难调。” 周老师附和道:“那是,所以梁先生千万别费这个神……对了,我们苏老师吃饭不挑食。” 隐在一角的苏琅轻忽然被提了名,心头仿佛被敲打了一下,是不太舒服的感觉。 梁酩以状似无意地回头看她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说话:“是啊,刚才她还跟我说呢。苏老师不挑食好啊,不挑食的人好对付。” 苏琅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又不能当众翻脸,于是抿着唇,笑得敷衍。 他当着周老师的面,凭空捏造的这两话,把她拒绝出席的权利给剥夺了。 旁边的周老师却没多想,还以为梁酩以又在开玩笑,“梁先生,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苏老师那是脾气好,多温顺的人啊,怎么到了您口中就成好对付了?” “兔子的脾气还好呢,那惹急了也咬人啊。”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进来的是秦韵,她在外面就听见里边儿的对话,笑着搭了句茬。 “听秦老师这话音,像是亲眼见过兔子咬人。”梁酩以回头问。 梁酩以平时不怎么和这些老师聊天,他看上去温润和雅,却不怎么爱说话,更不会没事跑到这里来和一帮女人聊天,虽然这里也有男老师。 今天却意外地话多了些,耐心足了些,多唠了两句嗑。 苏琅轻望着对面的一口窗发呆。 秦韵过来拍了她一下,“在想什么?笔都让你掰断了。” 苏琅轻一回神,发现自己两只手正紧紧捏着一支钢笔,手指太用力,以至于血液供不过去,指尖泛着凉。 秦韵提醒她,“走吧,梁先生请吃饭,别迟到了。” 苏琅轻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被赶鸭子上架了还稀里糊涂的,她下楼时才问:“梁先生请客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秦韵说:“中午在食堂说的呀,梁先生也是有心,特意跟大家在食堂吃饭,聊着天就提了这事……对了,中午你没在食堂,我帮你带的饭。” 是啊,那会儿苏琅轻正趴在办公室外面走廊的窗口,看楼下的程既简做事……因为下课的途中碰见梁酩以,她不想和对方多待,索性连食堂都不去。 没想到这就正好被人钻了空子。 程既简一行人,在午后那会儿,趁着下雨之前赶紧收了工,已经回去了。 不过他来昆剧院取景的事,他之前也没和苏琅轻提过一言半句,而且像这样的事,也需要导演本人亲力亲为,是苏琅轻没有想到的。 其实陈延也挺纳闷的,取个景而已,导演也要现场监督。 这景是有多合他心意啊。 后座的苏琅轻望着雨落在车窗摊成的滚滚支流,思绪飘得有点远。 秦韵就在边上,望着同样的支流长吁短叹,“哎哟这雨真是没完没了了,下午还好好的,那太阳多晒啊,转眼就阴了,今年这春天啊,全是水,就跟我这阵子的心情一样,稀里哗啦的。” 苏琅轻闻言,转过头去说:“作诗啊你。” 秦韵咂咂嘴接茬,“有感而发,不足挂齿。” 刚才他们一行人分了几辆车前往。 苏琅轻随便上了一辆,但特意避开了梁酩以。 梁酩以身份不一般,请客做东,选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场合。 苏琅轻下了车,眼前不远的门匾上题的“梅园”两个字,心里一时有了些异样,前不久她从老家回来那天,程既简带她来过一趟。 那天还是这里一位姓白的经理亲自接待。 今天梁酩以过来这里请客,也是这个待遇,苏琅轻认得那位白经理,却没想到白经理居然也还记得她。 白经理站在梁酩以身旁,等他点餐时,隔着一张大圆桌瞧见了苏琅轻,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冲她点了点头。 苏琅轻对此有些惊讶,这白经理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个贵客,要是只见一面就记住了对方,这脑容量得多强悍。 而且那天程既简在,事事由他拿主意,白经理和她没有什么交流,就看了她两眼,居然记到现在。 神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仅是点了个头。 却没逃过梁酩以的眼睛,就这么一下,他就知道苏琅轻来过这儿,但是苏琅轻不像是那种闲着没事会来这种场所消费的人。 尤其是让这里的经理特别记住了脸。 她跟什么人来的? 梁酩以一时走了神,旁边的白经理见状,也不出声,就这么等着。 过了一会,梁酩以忽然说:“苏小姐上次来,吃了哪几道菜?” 白经理心头一跳,他看管着这么大一家餐馆,每天迎来送往,也算是见过一些场面,刚才冷不丁听见这声问话,却还是愣了一下,心想这人的眼睛比他还毒。 白经理说:“梁先生,这事过去挺久的,当时苏小姐点了哪几样菜,我得去查查过往的账目。” 其实那天全是程既简点的菜,不过白经理没提。 他也闹不清梁酩以打听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打听的对象是程既简,谨慎起见,白经理不太好透露太多。 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白经理总是要多个心眼,毕竟这些人明里暗里利益互相勾扯,他少说少错,明哲保身。 梁酩以忽然一笑,“脸都记住了,吃的东西没记住,不应该啊,白经理,莫非是那天点的菜太多?” 白经理面色不改,想了一想,说:“不多,就四道菜,确实是我疏忽了,没记住,但是有一道,苏小姐好像很喜欢,是本店的招牌,鸳鸯鸡丝粥。” 这话避重就轻,但梁酩以还是得到了些信息。 就点了四道菜,撑死那天也就来了两个人,看白经理这副遮遮掩掩的态度,想必对方是个不能随便得罪的人。 梁酩以的脸黑了下来。 兀自猜想苏琅轻是不是傍了个土肥圆的大款。 梁酩以接着吩咐道:“那就再给她来一碗。” 白经理小心确认:“只来一碗?” 梁酩以头都不抬一下,“有问题?” 白经理嘴上应着,“没问题,这就交代下去。” 他心里想,这么一大桌子人呢,单独给人上一碗粥,表面看起来挺优待人的,但这种众目睽睽的特殊待遇,你是要给人照顾,还是给人难堪? 苏琅轻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有一搭没一搭和秦韵聊着天。 直到一碗粥被端来她的眼前,这阵仗不小,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并且齐齐望了过来,讶异之余又掺夹着一些些好奇和猜想。 苏琅轻问:“是不是弄错了?” 服务生也不敢多嘴,只说:“没有弄错,是给苏小姐的。” 众人不明所以,压不住探究隐私的目光,纷纷往苏琅轻那里汇聚。 秦韵也是一头雾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包间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众人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时不时往苏琅轻身上打量,本来一碗粥不算什么,没必要大惊小怪,谁的心思不八卦?一点谈资,过后即忘。 但是刚才服务生那句“是给苏小姐的”,就让这碗粥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了。 这确实是梁酩以特地吩咐给苏琅轻的。 梁酩以像是才反应起来,慢悠悠地开了口:“哦,我给忘了,刚才听苏小姐说胃不舒服,我想大概是饿过头了,这里客人多,上菜慢,所以跟经理提了一下,让他给苏小姐先上一碗粥,大家稍等,体谅一下病人。” 人家都这么解释了,众人也就这么听了。 一句话将这事翻了篇,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但心里的猜疑算是种下了。 苏琅轻自从碰见梁酩以,被人拿捏过来拿捏过去,滋味不好受。 粥没吃下多少,起身去了洗手间。 苏琅轻在洗手间足足待了10分钟,直到接到了梁酩以的电话。 他话里带着笑,“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忘了回来的路吧?要不要我来接你。”他性情反复,上一刻刚笑完,下一秒嗓子里又跟淬了冰渣子似的,“苏琅轻,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你的日子好不好过,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苏琅轻对梁酩以向来是无话可说,因为说再多也是白费。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世上的规则和道理全凭上位者一句话,好在道不同可以不相为谋,苏琅轻想,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苏琅轻没有接话,直接挂断了线,出了洗手间,往包间方向去。 但在包间门口,她碰见正好从里面出来的白经理,她心不在焉地冲对方笑了一笑。 白经理却叫住了她,“苏小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苏琅轻说:“谢谢,我没事。” 白经理看着她进去,若有所思地走开,一直到电梯门口停下。 电梯门一开,白经理对上里面那人的视线,恍惚之间问了声:“老板?您怎么来了。” 沈桥从听得好笑,“我自己的地方,我怎么不能来?” 白经理只好跟在他身后。 沈桥瞥他一眼,“你有事啊?” 白经理欲言又止,他工作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从不议论旁人的隐私,但今天苏小姐这件事,有点不好拿捏,他犹犹豫豫地开口:“老板,您认不认识苏小姐?” 沈桥认识很多姓苏的女士,最近认识的一位是苏琅轻,但他没往那边去想,反问:“哪个苏小姐?” 白经理不知道苏琅轻的名字,但提了另外一个人,“之前程老板带她一起来过咱们这儿。” 沈桥脚步一顿,说:“苏琅轻?她怎么了?” 白经理一听,觉得大概是她了,于是把刚才在包间里发生的事如实描述了一遍,换做别人他也就不管了,但苏小姐毕竟和程既简挂钩。 沈桥听得浓眉紧皱,“梁酩以这点出息,居然去为难一个女人?” 白经理不敢说话。 沈桥琢磨了一下,说:“没事儿,你程老板一会儿就来了,程老板拳头硬啊,就喜欢收拾这种三十不到的愣头青。” == 第17章 春日诗约 听说你今晚让人欺负了? 程既简从昆剧院收了工以后, 回到家洗了个澡就直接躺床上睡觉去了。 这几天他把剧本拿出来做了情节上的填补,每晚处理到凌晨才就寝,原先他认为这部电影的剧本完成度已经接近上限, 不需要再做无谓的改动,剧本正准备送审。 可临了, 他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人生就是这样, 当你认为造化已然如此的时候,上天又随手给了你另一段际遇, 它来得温柔而坚定,不仅乱了你的分寸, 还乱你心怀。 接不接受已经不是个选择题, 而是个填空题。 你舍不得拒绝, 于是唯一的权利就变成了,选用什么样的方式迎接它。 程既简这阵子睡眠不足,所以忙里偷闲地补眠。 这一觉他睡得沉, 最后是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的,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手机那头的沈桥约他上“梅园”吃饭。 程既简不大愿意出门, 因为外面大雨倾盆, 他懒得走动。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愿意出门了, 一是不想吃外卖, 二是更不想自己动手做。 程既简出门一向是能轻便就尽量轻便,通常就带一部手机和一支车钥匙。 到了地方,进了包间,他习惯性动作,车钥匙往桌上随意一撇,人往椅子一坐, 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问:“什么安排?” 沈桥都怀疑他过来的路上,是一边打瞌睡一边开的车,光是想想就让人感觉惊心动魄,程老板真是任性啊啧啧。 他摇着头,给人倒了杯茶,说:“别急,我有件事要先跟你提一下。” 程既简说:“先吃饭吧,赶紧点菜。” 沈桥和站在一旁的白经理对视了一眼,说道:“菜一早点好了,这就上了,但我这里有件事,你要不要先听一听啊?” 程既简看着他不语,一副“你有事赶紧启奏”的表情。 沈桥拿手指头愤愤地点着他,却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于是翘起二郎腿,悠悠然说道:“苏小姐今晚就在这儿吃饭。” 程既简一听,倒也没什么反应,只说:“怎么?她吃霸王餐,你特地来向我告状?” 对方思维太过跳跃,以至于沈桥愣了一下,接着又见他反应淡淡,于是沈桥存心卖关子吊着他,“你猜,她跟谁一起来的?” 结果程既简不仅没猜,反而问他,“你和陈绪和好了?” 沈桥又愣一下,“……还没有。” 程既简云淡风轻反问一句:“那你怎么有闲心跟我在这儿扯淡呢?” 沈桥:“……” 沈桥没好气,也不跟他兜圈子了,说:“她跟着梁酩以来的。” 程既简仍是没什么反应,“梁酩以?什么人?” 沈桥挑眉,“你不认识梁酩以?也对,一个刚回国的小青年,和你没什么交集,不过他表哥你认识,盛天影业的老总。” 程既简觉得话题扯得有点远,微微蹙起了眉,这是他已经没什么耐心的反应。 沈桥见状,忙冲着一旁的白经理一撇头,“你来说。” 白经理两步上前,又将刚才告诉沈桥的一番话,平铺直述地描绘了一遍。 程既简听完,沉吟了片刻,说:“就这样?” 白经理点点头,退到后面去,话他带到了,至于当事人怎么想,怎么处理,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桥手指头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看你这反应,似乎不当回事啊。” 程既简轻促一笑,“这点事除了反应出姓梁这小子没什么风度以外,还能说明什么?还有,你们这儿的粥确实不错,姑且当他在替我照顾人了。” 沈桥点烟的动作一顿,眼睛看向了白经理,嘴里却是在调侃程既简,“哎哟,你瞧瞧,不愧是程老板,这胸襟,这大格局……”一顿,认真起来,“你没听出来姓梁的是故意为难苏小姐?” “这件事我过后再自己去问问她。” “行吧。”话是这么说,但沈桥一时没法彻底住嘴,念叨了两句:“白瞎了我在这儿操心了半天,结果人家压根没当回事。” 程既简嘴上对这事轻描淡写,但心里边仍是稍稍琢磨了一下,吃饭期间又放心不下,最后搁下筷子,到走廊给苏琅轻拨了个电话。 既然受了委屈,那还是要安慰一下的。 - 苏琅轻一晚上没怎么吃得下东西,她确实有点慢性肠胃炎,所以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作息正常,三餐规律,这么多年没犯过胃痛。 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响,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慢慢地就感觉胃有点痉挛痛,隐隐约约,一时有一时无。 苏琅轻正想着是不是提前回去,反正胃不舒服,正好有个借口,她刚拿起手机准备往包包里塞,眼睛就瞥到来电显示。 程老板…… 包间里人多嘈杂,她起身去了走廊接听。 电话一接通,手机传来一句温声询问:“听说你今晚让人欺负了?” 苏琅轻起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脑子里闪过梁酩以对她的所作所为,心里顿时就感觉有点委屈,不过程既简这话问得突然,她话不过脑子,下意识否认,“没有啊,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程既简沉吟着道:“白经理说话办事向来都很小心谨慎,没影的事他不会凭空捏造。”他沉默须臾,声音放轻了些,再问一句:“真的没让人欺负?” 让他这么一再强调,苏琅轻心里立马就不是滋味了,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涩,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娇气,但又不想否认。 “也算不上欺负……” “嗯?”他话音里带了一点安抚性质的笑,“那不还是让人欺负了么?还嘴硬?” 他那声笑从手机里传过来,仿佛在她耳根骚起一阵热风,细袅袅沿着颈子滚入心口,苏琅轻垂直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捏紧,一时半刻出不了声。 手机那头的程既简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情,低声说:“要是不想在那里待着,可以来我这里。” 苏琅轻努力压制着情绪,正准备开口回一句,未料后面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机抽走,苏琅轻赶紧转了过去,看见梁酩以黑着个脸,径自断了通话。 苏琅轻一腔怒意终于烧成了三把火,伸手就要去抢,奈何身高不及对方,试了几次都无果,她带着愠怒道:“梁酩以,你有完没完!” 她这副样子,饶是正当火冒三丈,也是半点威胁也没有。 梁酩以唇畔浮起一丝冷笑,“这回终于知道生气了?之前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在和一根木头说话。” 苏琅轻没理他,伸出手说:“手机还我。” 梁酩以一瞬不瞬盯着她,音腔里满是阴森森的威胁,“不还你能怎么样?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啊,刚警告过你转头就忘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在电话里跟谁勾勾搭搭呢?” 他刚才瞥了手机一眼,对方姓程…… 这世上姓程的多了去了,他没有一个大概的范围。 苏琅轻索性连手机都不要,扭头就想走。 梁酩以岂能现在放过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拖着走往走廊深出走去,他一脸阴沉,“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了!” 苏琅轻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放开,放开我!” 这一层属于半私人领域,走廊里连服务生都不会逗留,所以两人的动静没有受到丝毫的注意。 梁酩以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半抱着走,一边咬牙切齿,“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得逼我动手,看来当年没把你关老实,是不是想再试试小黑屋的滋味?” 苏琅轻一听到小黑屋,瞬间就骨寒毛竖,后背很快沁出一层薄汗,口吻带着哀求,“不是,我不去……你放过我,我不要去……” 她眼角湿润,眉头紧紧蹙着,脸色在灯光下白得细致清透,她五官骨形生得秀淡,很容易就产生一种易碎的美感。 这副样子一瞬间就激起了梁酩以的施虐欲,一对黑眸紧紧摄住她,分别握住她腰身和手腕的指掌一再用力,他内里蠢蠢欲动,可是良久过去,他却没再走动半步。 最后,还是对苏琅轻的不忍心占据了上风。 梁酩以抬起她的下巴,缓了语气说:“早这么听话不是挺好?我也舍不得吓你,但你非要跟我胡闹,把我惹生气了,你自己也不好过,何必呢?” 长指从她下巴往上稍移,摁住了她的唇摩挲两下。 苏琅轻趁他不备,忽然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咬,这一咬不留余力,梁酩以毫无防备猛吃了一痛,下意识就把人甩开,苏琅轻趁机拔腿就跑。 梁酩以眉宇间酿起一股风暴,抬脚追了上去。 苏琅轻辨不清方向,一路只能横冲直撞,见着有路就跑,跌跌撞撞居然闯入了安全通道,她精神紧绷,抓着扶手继续往下跑。 很快她就听见了梁酩以追上来的脚步声,她心惊胆战,咬着牙加快脚步。 梁酩以刚才一晃神的功夫,就让人跑远了,他眼看着她跑进安全通道,又眼看着她跑出楼梯口,奔向了大堂。 大堂里有服务生,纷纷驻足望着她。 但她没找任何人求助,他也没停下脚步,紧追不舍,最后把人逼着跑出了“梅园”的大门,她只身闯入了倾盆的雨幕中。 梁酩以怕她出事,赶紧也跟了出去,只是他刚跑出去没多远,忽然西装后领让人一把抓住,紧接着一股力道很轻巧地就将他往后一拽,余光里一道清峭修长的身影从身畔掠过。 那人一脸煞气,回头抬手往梁酩以眉心狠狠一指,这动作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没有只言片语,却把梁酩以一双脚钉在了原地。 程既简顾不上许多,把前额细碎的短发往后一顺,转身去追苏琅轻。 深夜雨幕辨不清方向,苏琅轻步子不大,跑不出去多远,所以很快就被程既简追上,程既简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却没想到她反应激烈,尖叫着反抗,挣扎之间没有分寸,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地方。 程既简怕伤了她,不敢太用力,捉住她两只手。 她扭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程既简抽了一口气,顺势把人往怀里摁过来,再捏住她的下颌抬起来,沉着声说:“是我。” 苏琅轻到了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容不得多思考,她表情怔忪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覆着一层水,不知是雨是泪。 程既简立马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回了“梅园”。 将近“梅园”大门时,发现梁酩以还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掌心血流不止。 程既简现在分不开身找人算账,一个眼神都没搭过去,抱着苏琅轻进了大堂,让前台赶紧开一间房。 服务生把人领到房门口,开了房门让程既简进屋。 怀里的人已经冷得浑身打颤,程既简直接抱着人去了卫生间,放在浴缸里,开热水往苏琅轻身上淋,他前额的碎发还淌着水珠,不断往浴缸里滴。 热水蒸腾之下,水雾漫上来,晕开成一片。 苏琅轻泡在热水里放松了不少,身子却还是紧紧靠着浴缸,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出。 程既简守在一旁,一直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苏琅轻动了一下,大概是一直垂着脸,久了以后脖子有点酸了,她意识到一直守在浴缸旁边的人,这才抬眼望过去。 隔着眼前的云雾缭绕和他对视。 程既简神色淡淡,苏琅轻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一身雨气,身上的衬衫西裤都湿了个遍,随后他起了身,出去卫生间一趟,再踏进来时,手里多了一件浴袍,搁在盥洗台,“先洗个澡,一会儿换上这个。” 苏琅轻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程既简关上卫生间的门,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刚刚你跟我提的那人叫什么?” 沈桥顿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梁酩以?” 程既简应:“知道了。” 苏琅轻慢吞吞洗完一个澡,花了将近30分钟,出来的时候头发也已经洗过吹干,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一出来看见半倚着桌台的程既简光着上半身,她立马背过身去。 程既简把烟拿下来,掐灭在烟灰缸里,对她说:“你打算在那儿站多久?过来。” 苏琅轻攥着浴袍的腰带,踌躇了半天才温温吞吞地转身走了过去,一直垂着眼,看见他是赤脚踩在地毯上,原本笔直修长的西裤裤腿,湿哒哒地裹住他的双腿。 他脱下来的衬衫就堆在脚边。 把人喊过来,他又不说话。 程既简是靠坐在桌台边沿的,他两条长腿稍稍分开了些,微敞着,然后示意她靠近一点,苏琅轻十个脚指头抓了抓毛毯,往前挪了几个小碎步,蹭到他的跟前来。 苏琅轻一直垂着眼不敢乱看,忽然注意到他右手的手腕上嵌着一个深深的牙印,刚才雨幕中的画面迅速回拢,她呐呐出声,“这是我咬的?” 程既简不咸不淡,“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让你给我来这么一下。” 苏琅轻面色尴尬地看他一眼,“对不起……” 心里却想,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两句么? 程既简仿佛看破她的心思,“口是心非。” 苏琅轻一惊,诚恳道:“没有,真的对不起。” 话音落下之后,彼此又陷入沉默。 屋子里明快的灯火将她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她眼角眉梢好似浸过一遍水,泛着红,衬得脸色苍白得厉害,一安静下来,她显得蔫蔫的。 程既简温声说:“没事了,轻轻。” 苏琅轻心头那阵情绪原本已经过去,听他这么一说,又泛起一阵一阵的心酸,她觉得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不好看,索性背过身去,默默垂泪。 程既简把人搂了过来,让她的背靠在自己胸前,两只手把人拢在怀里,薄唇轻又快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正好一滴泪滑到他落吻的位置,她伸手一擦。 不知情的程老板:“……” == 第18章 春日诗约 我以为我在疼你。 程既简赤|裸着上身, 苏琅轻在他怀里,隔着一层棉质布料,感觉到他骨骼的冷硬, 也感觉到了他体内透出来的,经由皮肤传达给她的温热。 尤其是后背, 简直就跟贴在火炉里一样。 苏琅轻平复了情绪以后, 就开始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程既简拍拍她的腰,说:“去开门。” 苏琅轻觉得自己一身浴袍去见人不太合适, 转头一眼,意识到他上身赤|裸, 好像比她还不合适, 于是理了理衣领和头发, 端起正经的表情走去门边。 一门开,白经理在外面。 白经理一早晓得这里面是谁,也大概知道猜到怎么回事, 不过当门一开, 他看见苏琅轻穿着睡袍, 一副哭过的样子时, 他的思想下意识地邪乎了一下。 疑心自己是不是来得不巧, 坏了程老板的好事。 白经理内心惊涛骇浪, 面上波澜不惊, 把手里的餐盘子递了过去,说:“这是程老板吩咐厨房煮的两杯姜茶。” 苏琅轻同样浑身不自在,表情却装得平静,伸手接过,“谢谢。” 接着白经理又递了方方正正的纸袋过去,“程老板要的衣服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 这是一件干净的浴袍,先让程老板换上。” 苏琅轻扶稳了餐盘子,腾出另一只手去接袋子,仍是致了声谢,临时补了一句:“白经理,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楼下的同事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先离开了。” 白经理答应下来。 最后关上门,回头时,程既简还靠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回她远远看一眼,虽然还是不好意思仔细打量,但这一眼却也览了个大概。 程既简靠坐的姿势,更显得他骨骼修长,上身的肌肉轻匀合适,可是这些轻匀流畅的体格线条底下,好似蛰伏着比肌肉更为嚣张的力量。 就如他的人。 总是衬衫西裤,看似闲淡无所谓,遇事也轻描淡写,其实骨子里甚嚣甚悍。 那一瞬间,苏琅轻想到了白酒,白泠泠一盏清水,触手微微凉,看似无害,可尝一口,滋味难抵,郁冽冽的刺激在唇舌间炸开的感觉,一旦入喉,更是烧心烧肺。 他外形如此,性格如此。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行事风格也是如此,苏琅轻对他的认知还处于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里,以为他不过是不似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淡而已。 苏琅轻端着东西走近时,视线不经意又往他胸口一扫,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分布着几道红赤赤的抓痕,看样子是破了皮的。 显然是她的手笔。 刚才在雨里,她确实用力抓了一把什么东西,难怪手感这么实在…… 程既简接过她手里的两样东西,又把递了一杯姜茶给她,让她喝下去,自己拿着浴袍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苏琅轻手指触着滚烫的杯壁,坐到了窗口下的桌子旁。 姜茶的气味冲鼻,她小口小口地抿,一边想着事情,她的包包落在吃饭的包间里了,不过有秦韵在,会记得帮她拿走的,但是手机还在梁酩以手里…… 不管手机拿不拿得回来,她都不想和对方再产生正面交流。 苏琅轻咬咬牙,决定忍痛放弃,她的手机里除了通讯录里的一些联系方式比较重要之外,其余也没什么不能割舍的。 相册就几张她的照片,微信还有余额,也捆绑着银行卡。 但是梁酩以不至于贪图她那点钱,换个手机补一张卡再登录就是了,她的社交账号不多,即便有也不重要,随时可以舍弃。 如此盘算着,一边喝着姜茶,额头沁出一点汗,她把杯子推开,感觉到有些困倦,又谨慎着不敢上床去睡,索性把手支在桌上,撑住了额头。 程既简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她在桌边撑着脑袋点头。 桌上那杯姜茶只喝下去一半,他伸手探了一下温度,入口刚好,端起来把剩下一半喝下去,接着杯子往桌面一搁,“啪嗒”一声微响,把她惊醒了。 苏琅轻一脸憨倦,往椅背上一靠,仰着脖子愣愣望着他。 程既简提醒道:“上床去睡。” 她没动。 程既简又说:“我去隔壁房间。” 这回她动了,慢吞吞爬上了床,滚进被子里,坐好以后见他还站着那,迟疑着开口催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了。”程既简稍一沉吟,又交代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手机都没在,打什么电话。 不过这点小事她觉得不用特意提起,反正明天抽个空去买个新手机就行了。 可是她这一犹豫,就让程既简瞧出了端倪,他回想了一下,好像从找到她,再把她抱进来的过程当中,她一直是两手空空。 手机都没在手边,她还敢应“知道了”? 程既简猜想应该是让梁酩以那小子拿走了,毕竟刚才他的电话说到一半,就让人强行挂断,要不是他放心不下,找了个过去,都不知道后面会造成什么结果。 程既简抬步就往床边去。 苏琅轻脑子一懵,被子往上一拽盖过了肩,随即感觉床边一沉,对方意图不明,她心头惴惴,目光无处安放。 程既简伸手轻易就把人移到身前来,问了句:“你认识我多长时间了?” 他这语气,苏琅轻还以为他在闲话唠嗑,她默默心算了一下,如果从当年第一面算起,至今…… 她说:“至少有十年了吧。” 程既简又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琅轻当着人的面,总是要客气一下的,“你帮了我很多,是个热心肠的人。” “就这样?” 这要她怎么说,夸多了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啊,她含糊道:“总之就是还不错。” “哪方面不错?”他问。 苏琅轻信口就来,“各个方面。” 程既简静静注视了她半晌,不紧不慢地低语一句:“那你知不知道,我某些方面挺坏的?” 苏琅轻:“……” 一时之间,苏琅轻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的“某些方面”,是什么“非礼勿思,非礼勿视”的方面,想着想着,脸莫名一红…… 程既简淡着声继续,“尤其是对那些总喜欢敷衍我的人,我收拾起来,可不留情。” 苏琅轻一愣,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于是脸更红,说:“你威胁我啊?” 程既简忽而一笑,“我以为我在疼你。” 苏琅轻的脑子直接烧成糨糊,嘴巴松了,“手机让人拿走了。” 程既简指尖挑了一下她的下巴,附上一声轻语:“这就乖了。”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苏琅轻回过神来,又把他叫住,“手机我自己会去要回来的,你不用帮我。” 程既简站住脚,不应声。 她认真地说:“这二十几年,我碰到事情,只要能够自己应付,就不会和我哥说,现在没理由一遇到你,就什么事都不会了。” 程既简说:“知道了,好好休息。” 程既简嘴上这么答应,可是一出门,进了隔壁的客房,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电话一通,清朗的声音就传出来了,“程老板?” 程既简带着应酬的淡笑,“高总。” 那边调侃道:“程老板的电话实在是少见啊,我刚才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呢,怎么?这么晚联系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程既简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雨,“原本这个时间,确实不好意思打扰你,不过有件事不能耽误,我找你问个人。” “什么人?” “你表弟。” 手机那头的人沉默一瞬,“哪个表弟?” 程既简说:“你有几个表弟?” 一个。 对面的高总挺沉得住气,问:“他怎么了?” 但是程既简更沉得住气,“没怎么,找你要他的联系方式,有点事情要麻烦他。” 程既简的语气太淡,让人品不出情绪的好坏,但高总和他打交道多年,心知他这是不大高兴的意思,也听出了他的画外音。 梁酩以这小子才刚回国不久,上哪得罪了这爷? 高总为人倒也爽快,“程老板,你有事直接跟我说,是不是这臭小子坏了你什么事?你不必要亲自动手,我替你收拾他。” 程既简装作客气:“高总误会了,他没坏我的事,我有个东西被他借走了,想跟他要回来。” “什么贵重的东西?” “东西不贵重,但很要紧,是一部手机。” 高总那边没了声,琢磨良久以后,也不问缘由,他说:“这事急不急?” 程既简也不和他假客气了,“挺急的。” 高总立马保证,“行,我今晚就去找他拿。” 程既简和高总相识多年了,也曾听说过他的这位表弟,多少了解这人有几斤几两。 所以压根也不需要他亲自上门去处理这事。 通话结束以后,高总大半夜冒着雨,马不停蹄直奔梁酩以的住处,等了许久才看见梁酩以的车开进了院子,再慢悠悠地进屋来,浑身湿哒哒,西装淌着水。 高总黑着脸,冷不丁出声:“臭小子你是不是拿了谁的手机?” 梁酩以被他猛吓了一跳,“你有病啊?大半夜跑来吓人!” 高总两步逼上前,“你特么一回国就给我找麻烦,平时任意妄为也就算了,今天你惹谁不好偏惹程既简,你是不是皮痒?把手机给我交出来!” 梁酩以一愣,稍稍沉吟,上下文一联系,神思就通了。 原来他就是程既简,这名字他知道。 梁酩以不以为意,“不就是一个导演?” 高总简直被他气笑,“人家新电影等着开拍,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顺利往他电影里塞了个新人?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让他答应新电影在我公司影院里首映?你知道人家新电影一上映,能让我赚多少钱?你他么知道个屁!! 他说着飞起一脚就要踹过去。 梁酩以身手敏捷,一闪就躲开了,“不还是个破导演?” 高总快步追上去,“他程既简要只是个导演,我至于大半夜不睡觉,跟个神经病似的跑来跟你废这半天话?!你他么别跑!把手机给我交出来!” 梁酩以绕着沙发跑了好几圈,累得跟狗似的,回头一看,他表哥还怒火滔天追杀过来。 他手一抬,“还!我还!我明天就给人还回去!” 一部破手机,他原本也没想霸占。 高总终于止步,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电话一接通就笑开了,“程老板?事情办好了,明天一早就把手机还回去,我盯着他呢,不会让他胡来的……不麻烦不麻烦……是是是,那就这样了,早点休息。” 他打完电话,又警告了梁酩以两句:“乖乖把东西还给人家,别给我搞事,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梁酩以回了个不甘心的冷笑。 第二天,苏琅轻起了床,正正好,程既简来敲门。 她穿着浴袍去开门。 程既简递了个纸袋给她,“让人新买的衣服,可能不大合身,凑合穿吧。” 苏琅轻接过来,进了屋换上。 确实不大合身,衣服都是均码,稍宽松了一些,不过好在白经理做事细心,还给她准备了一条皮带,防止裤腰太松没法穿。 程既简带她下楼出了早餐,又送她回了一趟住处,换回自己合身的衣物。 她一直没提昨晚和梁酩以发生的事,显然是不想一有事就麻烦他,程既简想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有的是办法,也不一定非要从她的嘴里探出来。 苏琅轻一早到昆剧院,刚坐下,秦韵就跑过来了。 秦韵一脸正色,把苏琅轻的包包往桌面上一堆,“昨晚一直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一个,那个什么白经理,说你有事先走了,你怎么回事?东西不拿,电话不接,我一晚上没睡,你看我黑眼圈又重了!” 苏琅轻还真瞧了一眼,确实气色欠缺,她随口一扯:“我胃痛,直接坐车上医院打吊针了,迷迷糊糊的,没听见手机响。” 秦韵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两眼,倒也没说什么。 应付完秦韵,苏琅轻就开始在“找梁酩以拿手机”,和“把手机当做弃子”之间摇摆不定。 只是没等她纠结出结果,午休时间,她就在走廊里碰见梁酩以了,由不得她再摇摆,她直接走过去,问:“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 梁酩以一脸寒色,半天没有反应。 苏琅轻心想反正都试过了,不还也罢,可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把手机递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琅轻狐疑,快速接过来,扭头就走。 不知道梁酩以在想些什么,总之没有追上去为难她。 这事顺利得让她愉快了好一阵。 傍晚下班,程既简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听见她的声音,问道:“手机要回来了?” 苏琅轻笑了说:“是啊。” “怎么要回来的?说还就还了?” 她说:“我要回自己的东西,能有多难?” 他闲闲地说:“嗯,你本事大了。” 苏琅轻想了想,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昨晚要是你没追上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跑哪去。” 程既简见缝插针,似真似假地搭着腔,“这么说,你又欠了我一个情?这前前后后算起来,说都说不清楚,你准备怎么还?” 苏琅轻一时哑了口。 钱么,他有的是。 一个人一旦有了钱,基本上生活无忧,什么都能拥有,酒色财气,样样不缺。 苏琅轻思索良久,不抱希望地瞎扯道:“你电影还缺人么?我无偿给你打工吧,你们圈子里不是有什么专属一个导演的御用演员之类的么?” 程既简却淡淡回一句:“我电影不缺人,我身边缺个人。” 苏琅轻一下就噤声了。 半晌过去,他的声音又起,“不如这样,这段时间我就不联系你了,不过你要是想我了,随时可以给我电话。” 苏琅轻还没应一句,就听得一阵忙音。 == 第19章 春日诗约 程老板风流多情的艳名,真是…… 程既简目前居住的公寓是个大平层, 客厅和书房打通成一个大间,屋里的设备和家具齐全,但显然没有用心打理, 好在这里每样东西都挺贵,反而呈现出一种简而不失格调的质感。 因着有个书房在, 又添了一抹书香气息。 屋内朝南是一面大幅的落地窗, 几乎占据了整个南面的墙,白天一眼览尽户外缎带一般碧莹莹的江景, 夜里江对岸灯火万家,往上是繁星满天。 楼宇江畔, 美轮美奂, 像极一副工笔界画。 往常天晴, 晓时万丈朝霞,晚时连天暮色,映得满室辉煌。 然而近日春雨不断, 程既简每天坐在客厅里, 望着落地窗外的缠绵雨景, 一开始还有一种“逸笔草草”的情趣, 后面看多了, 就感觉浑身又湿又冷。 程既简刚结束了和苏琅轻的通话, 点了支烟, 又给苏玠拨了个电话,那边一接起,他直截了当地问:“梁酩以是个什么情况?” 苏玠沉默一瞬,反问道:“怎么了?你认识这人?” 程既简夹着烟的手支在沙发背上,指尖点着眉峰,“见过, 不认识。” “那你问他干什么?就是个畜生!” 这语气颇为愤愤,明显有什么隐情,程既简闻言反倒不说话,很快对面的苏玠就品过味来,发现不对劲,“等会儿,是不是轻轻出什么事了?” 程既简只说:“他跟轻轻是不是有什么过往?” 苏玠没吱声,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无言,等再开口时,声音里掺夹了复杂的情绪,“你叫什么轻轻?你俩很熟么?我不是在电话里提醒她,让她离你远点儿了么?是不是你心怀不轨骚扰她了?” 这话,程既简都听笑了,“苏玠,怪不得你以前考试成绩总是不堪入目,重点都恨不得拍你脑门上了,你都能完美规避片叶不沾身,你够离经叛道的。” 苏玠不以为然一声冷哼,“我的重点就是我的亲妹妹,她玉体是否安然无恙,你没对她出手吧?” 程既简没理这茬,又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苏玠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糊涂人,他又沉默一阵才说:“这就是个疯子,他和轻轻一个高中,是高她一级的师兄,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不知道轻轻怎么得罪他了,整天有事没事跑来招惹她……” 那时候梁酩以年少轻狂,意气风发,长得好,出身好,富家少爷一个,在学校可谓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有一天他喜欢上了高一年级的一个师妹,于是对人家展开了追求。 梁少爷被人追捧的经验多姿多彩,但是追人的手段真是贫瘠单调,偏偏他骄傲惯了,性格顽劣,看上了就只知道强迫。 他一开始的路线错了,于是越走就越歪,缠得越紧,就把人推得越远。 苏玠忽然就咬牙切齿,“有一天他把轻轻关起来了,把人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吓她,逼迫她就范!这个神经病他非法囚禁!” 当时苏玠找不到人的时候都要疯了,夜里睡不着,烟一根一根地抽,五脏六腑仿佛入了油锅里反复煎炸了无数遍。 那时候苏玠还是一名警察,事情发生以后,他没日没夜地参与调查,好在一个高中生,做事没那么深思熟虑,那件事梁酩以像是临时起意,再怎么谨慎也总会落下痕迹。 两天后,苏玠查到了位置。 人找到以后,苏琅轻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精神有点恍惚。 苏玠恨不得立马将梁酩以法办,可惜梁家的人动作太迅速,不知道暗中怎么操作的,连夜就把人送出了国,梁酩以因此逃过一劫。 梁家势大欺人,瞒天过海。 苏琅轻非伤非残,身体没出什么大问题,于是这个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为了照顾苏琅轻,苏玠辞去了职位。 苏琅轻对这些事从来没有多说,更不提自己在小黑屋是如何恐惧,如何煎熬。 苏玠也只知道个大概,他不知道为什么梁酩以非得死缠着自己的妹妹不放,跟疯了似的,甚至不惜触犯法律,用上非法手段。 在苏玠眼里,梁酩以就是个纯粹的神经病,边缘性人格。 这事说来说去,最后还得去找苏琅轻问清楚。 怎么收拾梁酩以,程既简倒是不那么急,他做什么事都没急过,即便是在苏琅轻身上,他也是秉持慢工出细活的态度。 于是,一个多星期后的某个周末的早晨…… 程既简盯着手机,兀自斟酌了良久,拨了个号码出去。 距离和程既简打电话那天,已经过去好几天。 苏琅轻一边考虑着程既简的话,一边还要忧心梁酩以会不会找她麻烦。 不过梁酩以不是闲人,他并不是每天都会来昆剧院,每次来昆剧院则有事要做,大约这段时间项目上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所以苏琅轻除了远远看见过他几次,马上就避开后,他也不曾再来招惹。 这日周末,苏琅轻依着生物钟,习惯早起。 早上煮了点粥吃,吃完早餐收拾了一下屋子,今天日头朗朗,苏琅轻把被子拿出来晒,随后在书架里挑了本书,坐在沙发上发呆…… 时不时去瞄茶几上的手机一眼。 大约上午9点钟的时候,手机蓦地一响,她心头打了个突,马上瞟过去一眼。 是陈绪。 陈绪说今天难得天晴,春日明媚,约她去山上踏青。 苏琅轻以往的休闲娱乐活动很少,她朋友不多,秦韵算最亲近的一个,基本上她的休闲安排,就是和秦韵约着出去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节假日两人会约着去哪里旅个游。 要是没有外出,她会待在家看书,听曲。 听陈绪的话音,似乎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跟沈桥和好了,苏琅轻也不好多问,人家罕见地约她外出,苏琅轻也就没拒绝。 她回屋换了身衣服,一点淡妆,然后拎个包就出门。 陈绪让她在家里等,但是苏琅轻左右闲着没事,准备好了就下楼到小区门口先等着了。 车来得很快,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来了两辆车,上山踏青不止她和陈绪两个人,刚才在电话里她没细想,也就没多问。 先到她跟前的一辆车降下车窗,沈桥露了个脸,和她打了声招呼,她以为陈绪也在里面,结果直到第二辆车停下,陈绪从那辆车的副驾座下来,往这儿走。 苏琅轻瞄了一眼第二辆车的主驾座,很快收回视线。 陈绪是过来拉她去后面那辆车的,“走,咱们上车聊。” 苏琅轻一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我坐沈先生的车吧,两人一辆车,分配均匀一点。” 根据程既简上次在电话里的意思,主动联系他,就是想他了,不知道主动走过去见他,并且上他的车,和他说话,算不算是想…… 苏琅轻很谨慎,试着问:“要不你坐这里,我上后面的车?” 陈绪原本还一脸狐疑,一听见苏琅轻后面那句话,疑心她在帮沈桥求和,自然就不愿意配合,她淡瞥了车窗口的沈桥一眼,说:“我去陪程既简。” 苏琅轻松了一口,上了沈桥的车。 这下连沈桥都误会她在当和事佬,有些无奈地说:“谢谢你啊,苏小姐。” 苏琅轻有点心虚,干笑两声,疑惑问了句:“怎么今天这么齐啊?” 沈桥没多想,笑说:“以前我和程既简得了空,偶尔会去山上的会馆待两日,他今天正好约了人在那里谈事情,顺便就找我一块去玩玩。” 苏琅轻想到什么,问:“他找的你?” 沈桥说:“是啊,我也打算趁这个机会跟陈绪缓和一下关系,我原本还怕她不答应,她这人最好面子,给她台阶下,她还得傲娇一下,让她自己来肯定不愿意,后来程既简给我支了个招,说让她找你一起,她肯定愿意。” 苏琅轻:“……” 默了一会,她问:“陈绪姐为什么不找她其他的朋友?” 沈桥几乎是叹着气说的,“我和她吵架这事,她朋友不知道,连我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就你和程既简知情。” 沈桥和陈绪的婚期延后,两家人还以为是因为陈绪脚伤的原因。 不过陈绪现在脚伤是好了,但原本定下来的黄道吉日却已经过了,两家人又开始商量着,尽快再选个好日子。 从市里开车上山,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苏琅轻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车已经上了盘山公路,又坐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山上风景极佳,因为前段时间连日降雨,才到半山腰就已经云雾缭绕。 苏琅轻站在颇具江南古调的会馆前的一处空地里,放眼一望,云山乱,晓山青,一片绿意连绵之间,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美得让人不敢造次。 身后陈绪在喊她,苏琅轻赶紧往回走,没两步就看见程既简站在不远处往这一处望,苏琅轻警铃大作,采取不主动不作表示的措施,甚至在走近时索性别开眼,由他身前掠过。 程既简瞥一眼她的头顶,摇头一笑,抬步跟上。 山上的这家会馆,招待的多是一些非富即贵的来客,这里防范严密,隐私安全方面的措施做得充分,有些明星也喜欢上来这里度假。 临近正午,沈桥先包了个雅间吃饭。 苏琅轻这一路上,和沈桥说话,和陈绪说话,就是没搭理程既简,她是小心行事,以防自己掉入程既简挖的坑里。 偶尔和他对上一眼,也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程既简倒是没有刻意招她惹她,就是想看她能忍到几时。 饭后,几个人在雅间的沙发上歇着,陈绪动手煮了一壶茶。 沈桥兴致盎然地说:“三楼有个清吧,一会儿你们两个女孩可以去那里小小喝一杯酒,放松一下。” 陈绪听见这话,终于搭理他一句,“我们去清吧喝酒,那你和程既简干什么去?” 沈桥存心逗她,“我们男人的事,你就别管了,当然了,我看你也不稀罕管。” 陈绪冷嗤一声,“爱上哪去上哪去!” 沈桥转过身对程既简说:“一会儿四楼按摩室,听说最近新来了几个不错的女技师,长得不输女明星啊。”一边说还一边打量陈绪的脸色。 苏琅轻心想你就是这样求和的?难怪到现在还没和好。 程既简端着杯茶,倚着落地窗看外面的山景,闻言回头应了声:“都行。” 陈绪听见这两人通了气,火不打一处来,“什么狗德性!”说着伸手准备去拉苏琅轻起来,“走,清吧里男人多,我刚才瞄了一眼,好几个帅哥呢。” 沈桥坐不住,“你什么时候瞄的?” 陈绪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先生,不是你让我们去的么?” 沈桥说:“你现在倒是听我的话了?以前怎么不听?” 陈绪回:“我乐意听哪句就听哪句!” 程既简过来将茶杯搁下,手抄在西裤的兜里,催了沈桥一句:“走不走?” 苏琅轻看了他一眼,还真要去啊…… 陈绪惊讶地看着他,“程既简,我真是没想到啊,这两年我都快忘了,程老板风流多情的艳名,真是实至名归。” 程既简听得发笑,“你管我干什么,管好你的沈先生。” 陈绪当然知道自己管不了他,她这不是借着他来敲打沈桥么?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再重重一放,“去吧去吧,我们各玩各的!” 程既简垂眼整理袖子,一边说:“别喝太多酒,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琅轻目光落在手中澄亮的茶水上,“一直想试一试白酒的味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沈桥和陈绪相觑了一眼,不约而同问出声:“你俩跟谁说话呢?” 苏琅轻喝茶。 程既简仍在系袖扣。 后来四个人一起出了雅间,往电梯方向去。 两位女士走前面,男士在后。 程既简边走边说:“姑娘家家,喝醉了被人吃豆腐,可没人管。” 这话正是沈桥想对陈绪说的,他想说但是又怕陈绪不领情,忽然听见程既简替他开了口,于是十分感激地瞧他一样。 苏琅轻望着前面的路,语气平和,“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这话也是陈绪心中的想法,她微笑着,握住了苏琅轻的手。 程既简忽然牙痒痒,快步经过苏琅轻的身旁时,他不自觉磨了一下牙。 苏琅轻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一点气息。 说不出来的感觉。 == 第20章 春日诗约 小色鬼。 这所会馆位于山上的一座山庄内, 从外面看古雅大气,里头也确实内藏乾坤,这里面的休闲活动应有尽有, 囊括了餐饮,温泉, 茶室, 书馆,清吧酒吧, 台球室等等。 也算是雅俗共赏。 三楼的走廊很清静,苏琅轻有点怀疑这一层究竟有没有酒吧, 她跟着陈绪走, 没想到渐渐地就隐约听见了摇滚乐的声音。 在走廊里, 这摇滚声仿佛被罩在深海底下,勉强才能透出一丁点旋律。 等门一开,那一下猝不及防, 苏琅轻有一种耳边瞬间炸开一道滚滚春雷的错觉, 声浪一袭紧似一袭, 化成实体撞击着她。 苏琅轻捂着耳朵, 眼睛都睁不开。 不是清吧么…… 炸成这样可还行, 心脏都要裂开了。 还是戏台的点鼓好听。 楼上按摩室, 程既简坐在单人沙发上, 摆弄自己的手机。 沈桥叉着腰来来回回地踱步,转头见沙发上的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抬腿踢了踢沙发脚,“诶,你真放心啊?” 程既简头也不抬,“不放心能怎么?” 沈桥开口想吓唬他, “陈绪倒是没什么,她这性格在外面从来不吃亏,但是苏小姐可就不一定了,她那一脸人尽可欺的样……” 程既简听得微微皱眉,“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还人尽可欺? 沈桥也被自己这个不伦不类成语给逗笑了,“是夸张了点,但也符合基本事实。” 程既简说:“她没你以为的那么娇弱。” 她也只是长得比较文弱而已,上次在雨里,凶悍起来对他又是抓又是咬的。 遇到事情不吭声,难过也不说。 沈桥听了一笑,“那这更严重,不会示弱,骨头硬,要是碰到对方不讲理,强势一些的,基本是要伤筋动骨了。” 程既简一下子沉默,他不是被吓住,而是想到了当年梁酩以把她关起来的事,宁愿被关起来也不松口,哪怕是假装妥协的权宜之计。 沈桥以为自己的话有用,赶紧添一把火,“你也知道来这消费的都是些什么神仙鬼怪,这里边儿有人做事不过脑,哪管什么色字头上一把刀,即便刀架在脖子上,那也要迎刃而上。” 程既简从来不受任何挑衅和怂恿,闻言也只是语调平淡地说:“有陈绪在,出了事她顶得住。” 沈桥一听就愣了,“有没有人性啊?拿我老婆当炮灰使?” 说这话的时候,沈桥仿佛已经看见了陈绪拎着酒瓶跟人火拼的场面,他打了个冷颤,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一接通就被手机那头的陈绪一个“滚——”字,给轰得头昏脑涨。 程既简忽地就笑,“中气十足,玩得很尽兴。” 两人在这里聊了一会,负责按摩的技师就来了。 来了两个,穿的是中规中矩的旗袍,青山绿水的纹样,清新素雅,款式足够精美,本来就是细腰翘臀,这一衬更是曼妙有致。 沈桥抬头看了一眼,狠狠丢下手机说:“既然她们不领情,那我在这儿瞎操心什么?这么有能耐,那就各玩各的!” “……” 苏琅轻在酒吧里如愿尝到了白酒的滋味,小小一杯她抿了半天,触感微凉,入喉烈又野,烧得她肠胃炽热,经由丹田一酿,酒气散发开来,开始脑热……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 尽管她喝酒喝出了品味人生的慢条斯理,但陈绪依然觉得她十分生猛。 台上的音乐已经改为抒情歌曲,悠扬动人,婉转深沉。 陈绪一开始是有些震惊的,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温顺柔和,当然了喝酒也是文静极了,但就是这种反差之下,让她看起来更为烈性豪气。 陈绪看得蠢蠢欲动,一挥手,让调酒师调了十几杯鸡尾酒,在桌上排成一列,“来,你试试这个。” 苏琅轻兴致勃勃,就着她手上的杯子尝了一口,冰凉爽辣,有回甘,她食髓知味一般,又喝下去一半,冷不丁打了个酒嗝,她捂住嘴一笑,“好喝。” 桌上十几杯鸡尾酒,两人各揽了一半,逐杯干了。 喝到后面,陈绪也处于微醺状态,拉着苏琅轻上了台,扯着嗓子鬼吼鬼叫了一通,苏琅轻抱着话筒咿咿呀呀,清柔软语。 底下的客人都惊了。 酒吧的负责人赶紧上去把两人请了下来,安置在卡座里,眼下闹不清楚这两位的身份背景,负责人一时不敢随便得罪,询问了半天,对面两人口齿不清,答非所问。 负责人急得满头大汗。 “两位小姐还有没有其他朋友?” “什么朋友?你是不是瞧不起人?有我们两个还不够么?还要什么其他女人?!”陈绪一边说,苏琅轻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和支持。 “两位小姐要不给同行的人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给谁打电话?不都按摩去了么?去啊!你倒是去啊!你要是敢让别的女人碰你的身体一下,咱们就算完了!”陈绪这么说时,苏琅轻仍是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和支持。 这样的对话反反复复上演,终于把负责人的耐心耗尽,趁着对方醉得分不清南北,他急急一吼:“你们两个泼猴到底是跟谁来的!!让他来接猴!” 陈绪没被人这么大声叱骂过,忽然鼻子一酸,喉咙一哽咽,冲上去要跟人拼命,“你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啊!!” 负责人被她连连推搡,踉踉跄跄险些要摔倒。 他铁青着脸,又无可奈何,索性让人把两个酒鬼丢去酒吧门口撒泼。 沈桥系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咬牙切齿出了按摩室,“他么杀人诛心啊这是!自己的女人在楼下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我要是真在这儿待得下去就不是男人!” 程既简拿着手机正在浏览邮箱里的文件,忽然微信弹出信息,他点开对话框,两张照片,是酒吧台上两个女人醉酒撒野的画面。 沈桥凑过来瞄了一眼,啧啧声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不愧是大导演,你不光会导,你还会演,刚才见你一脸淡定,我还真以为你坐得住,原来一早叫人盯着呢。” 程既简没搭腔,收了手机下楼去。 到了三楼走廊,却没想到碰见了梁酩以的表哥,高鹜。 高鹜笑着过来跟那两人寒暄了几句,直说好巧,“有日子没见到程老板了,怎么样?要不要去喝一杯?” 沈桥姿态松散,一开始倚着墙没怎么吱声,听了高鹜的话又直翻白眼,心想什么眼神,没见着我们行色匆匆有急事么? 程既简想起之前的一项古村落的保护工程还没和高鹜谈妥,应道:“一会儿吧,我现在要去接个人。” 高鹜正答应了一声,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回头望了过去。 走廊尽头是两个女人在说笑,正手挽着手往这儿走,不过步子凌乱,走几步就东倒西歪,看那神态像是喝醉了,时不时旁若无人地互相打闹一下。 接着身材高挑一些的女人望了过来,神情恍惚之间扬唇一笑,“沈桥!” 叫了一声,就小跑着过来。 沈桥急忙上前,把人接住了,佯怒训斥一句:“喝成这样,丢不丢人你?” 苏琅轻迷迷糊糊靠着墙,站都站不稳,于是她选择把身子抵在墙上,沿着墙往前滚……一圈一圈地往前转着身,慢慢就从沈桥愣愣的注视之中滚远,一通折腾以后,转到了程既简的眼皮底下。 她面颊嫣红,笑着招呼:“程老板。” 程既简挑眉问:“你叫我什么?” 苏琅轻以为他没听清,想再喊一遍,结果一张嘴先打了个酒嗝,她捂住了嘴,带着点矜持,眉眼弯弯有点不好意思。 她倚着墙也是随时要倒的模样,程既简干脆伸手把她拉过来,揽在怀里,转头对上高鹜诧异又呆愣的表情,他笑,“高总,我先把她安置好,咱们再聊。” 高鹜回过神,点点头说:“行啊行啊,你先忙,我到楼上茶室等你。” 等人走远,沈桥也抱着陈绪离开以后,程既简垂眼看着胸前昏昏欲睡的脸,捏住她脸颊,把她弄醒了问:“自己能走么?” 苏琅轻刚才还困倦,一听这话立马就行了,“我能走,我自己能走……” 程既简看她实在是坚强得可以,索性又问:“你要走去哪?” 她喃喃声:“我回房间。” “你房间在哪?” “……” 这话应该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她郁闷了好一阵,开口说:“找程老板去。” 程既简奇怪,“你找他干什么?” “他有钱。”什么事都能办好。 程既简默然,好笑地问:“你看上他的钱了?” 苏琅轻摇头。 他诱哄一句:“那你看上他什么了?” 苏琅轻脸上默默又添一抹红,老实交代:“身材不错。” 程既简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长发一荡,打在他肩上,他迈着阔步低语了句:“小色鬼。” 程既简让楼下前台开了间客房。 他坐在床边,俯身看她,床头的灯光在她脸上绽开一朵莹白清致的光晕,他指背抚上去,触感温热细腻,“我现在要去跟人谈点事,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苏琅轻还是昏昏然,但稍稍回拢了些意识,嗯一声答应。 走之前,他想起了什么,带着一种找她算账的口吻:“你刚刚是怎么叫我的,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又是怎么叫我的?” 苏琅轻抿唇不语。 他附到她耳边,“这几年不见,你一共欠我多少声,以后慢慢还回来。” 她现在醉着,程既简也没法和她多说,等她睡一觉酒醒了,再找她算清楚刚才的事,就是不知道她酒醒之后,认不认账。 == 第21章 春日语我 要不要跟我试试? 茶室在五楼。在山上越是居高, 景致就越是开阔而美不胜收,喝茶又是特别能够附庸风雅的一件事情,所以茶室就设在了五楼。 美其名曰:品茗赏山色。 眼下这个季节, 更方便一些客人喝茶赏春。 程既简让人领着进了茶室,他神思落在了楼下那间客房的床上, 无心赏什么景, 一落座就直奔主题,谈起了正事。 关于先前高鹜和他提过的, 一个古村落的保护和开发项目。 传统村落这东西,就相当于古文明一般的存在, 一个年代久远的村落包涵了大量的文化和历史, 但它又不属于文保单位, 它是一种生产和生活基地。 所以政府对古村落的方针一向是保护和开发双落实。 程既简的祖父先前是任职于某相关部门的高级干部,程既简本人和□□也沾点关系。 所以这事,高鹜就求到程既简这来了。 他敢开这个口, 也是因为早年间, 在程既简发迹之前, 高鹜就投资过程既简的几部电影, 其中有一部还得了奖。 虽说这么些年下来, 每逢他有事相求, 程既简多多少少都会出手帮衬, 到现在什么人情都还清了。 但是做生意嘛,有来有往才谈得上和气生财。 程既简当然也是乐意卖他这个人情,互惠互利这种事,最好细水长流,不怕打下万年庄。 程既简坐姿惬意,心不在焉地说:“高总要是有心承接这个工程, 不如找个时间过去采采风,亲自到当地做个考察,了解一下当地的风貌和民俗。” 高鹜点头应是,“我是有这个打算,只是刘局长那边……” 程既简若有所思之后,却说:“清明节快到了。” 高鹜一愣,“是啊,怎么了?” 程既简说:“清明是个大节日,那天这个村子应该有相关的民俗活动,刘局也会亲自跑一趟,露面陪专家做调研,到时候再安排。” 高鹜一听,感觉这事马上就要成了,赶紧以茶代酒连敬了三杯。 程既简看着他,忽然一笑,“高总不用这么客气,只是我有件事也要麻烦一下你。” 高鹜二话不说就应了,“程老板有事直言,我在所不辞。” 程既简嘴边淡了一点弧度,“听说高总的表弟,在负责昆剧院的一项翻修工程?这工程量不算大,但想必也是天天要往昆剧院跑,是不是太辛苦了?” 虽然上次手机事件处理得及时妥当,但是高鹜对这事还是多了个心眼,事后马上就让人去查了一下,前因后果他了解了个大概,甚至也查到,苏琅轻就是当年被梁酩以欺负过的那个女孩。 就是不知道,程既简和苏琅轻是什么关系。 不过就算是程既简仅仅单纯看上了苏琅轻,这也够梁酩以退避三舍的了。 高鹜闻言马上就说:“这臭小子就是整天闲着没事干,好不容易接了个工程,负责任了点,不过我看他整天往那儿跑也是没干正经事,这两天我另外再给他安排点活儿,拘着他,省得他到处招人厌。” 这话说到程既简心里去了,他笑容加深了一些,“高总做生意在行,没想到管教小辈也是自有一套。” 高鹜忙拱手,说见笑见笑。 之前高鹜未免这小子肆意妄为,害人害己,事后还软硬兼施地警告过他。 梁酩以倒是消停了一段时日,但这也只是暂时。 高鹜原想着,程既简现在喜欢苏琅轻正是情浓的时候,于是劝过梁酩以暂时避其锋芒,等程既简哪天情绪淡了,不再管苏琅轻的事了,到时候梁酩以要怎么样再说。 但是今天看程既简对这事的态度,倒是不像他以为的那么随意。 高鹜心里打鼓,让他得罪程既简,他更宁愿打断梁酩以的腿,省得他到处惹是生非,给家里添麻烦。 - 苏琅轻在客房里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干坐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包包里的手机在响,包包就搁在床头柜上,她翻身去摸手机,来电显示是陈绪。 陈绪的嗓子有点哑,问她在哪,要找她吃饭。 苏琅轻刚才醉得不轻,睡了一下午,仍有些犯迷糊,她环顾了一圈,说:“我在一间客房……” 陈绪狐疑半晌,问道:“你在客房,程既简也在?” 苏琅轻的反应慢了半拍,“没有,我睡觉呢,他在这儿干什么?” 陈绪确实想入非非,但也不能厚着脸皮明着打听,只得催促道:“刚才过来吃饭,就是咱们吃午饭的那个雅间。” 苏琅轻动作慢吞吞,去了卫生间整理了一下仪表,再拿着房卡出门。 到了雅间,厢房里只有沈桥和陈绪两个人在,餐桌旁这两人各坐一头,离得老远,但气氛已经不似白天那么僵冷。 苏琅轻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沈桥和她解释了一下,说:“程既简有点事情没谈完,让咱们先用餐,一会儿吃完了我带你们到处玩玩。” 陈绪也有点精神萎靡的样子,“这大晚上的,玩什么?明天还上班呢。” 沈桥对她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楼上有电影院,情侣式的。” 陈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饭后,按照沈桥的计划,几个人去了楼上的影院。 苏琅轻不太了解这里的电影院是什么样的经营模式,去到以后才发现这里没有大的影厅,全是独立性的私人空间。 也是,谁会大费周章跑山上来看电影? 这里是给部分有特别需求的客户人群,提供不一样的观影体验。 苏琅轻愣在原地,考虑要不找个别的地方打发时间。 沈桥说:“这里有专门给单人提供的位置,反正也是闲着,去看场电影吧,程既简谈事情也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 既然这么说,苏琅轻也就没拒绝,让工作人员带着进了一个类似于摩天轮座舱的封闭空间,只有一扇窗,单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电影舱里是软座,苏琅轻打着呵气,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再睡一觉。 工作人员端来咖啡就退出去了,苏琅轻静静待了半天,研究了一下面前的仪器,她正拿手指戳着液晶屏幕,就听见影舱的门从外面打开了,有人探身进来。 苏琅轻歪着脑袋,对上那人的眼。 程既简俯身只踏入一只脚,见她半天不动一下,催一句:“坐进去。” 苏琅轻不情不愿的,屁股往里挪,腾出个位置来,但这是单人座舱,一个人进来空间尚且宽敞,两个人的话就…… 居然刚刚好! 苏琅轻觉得自己被骗了。 程既简坐下来,伸手把门一关,落锁。 苏琅轻也是敢怒不敢言,尽量把身体往里头挤,面向着舱壁戳一戳,划一划。 不多时就听见身后的人问:“是不是没有话要对我说?” 苏琅轻手指头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他,索性不吱声。 程既简忽然靠过来,胸口抵住她的背,呼吸就在她耳边,他语气带着一点笑,却微微咬着牙,“你还真想赖账啊?” 苏琅轻心想,赖账就赖账吧,他能怎么样? 程既简的声音又起,“那我们之间的事,今后怎么算?” 苏琅轻:“……” 清清白白,有什么可算的。 他几乎要吻上她的耳朵,低声追问:“你觉得应该怎么算?” 苏琅轻有一种浑身发软的感觉,她赶紧转过了身,背低住舱壁,和他隔着小小的一段距离,“……我好像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程既简也靠着身后的舱门,有些懒懒地说:“是没有,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苏琅轻不解,“交代什么?” 程既简想了想,没回答,反而欺身过来。 苏琅轻惊慌失措,急忙把双手推在他的胸口,“你干什么?” 程既简不是磨蹭的性格,伸手将她的双腿一勾,再揽住腰将她抱了过来,放到腿上,座舱内的空间与一下子宽松不少。 苏琅轻挣扎着想起开,但被他桎梏住了腰,牢牢搂在怀里。 他垂着脸,笑问:“觉得我身材不错是什么意思?” 苏琅轻厚着脸皮回答:“不带个人情感色彩,描述客观事实。” 话音一落,听他问一问:“要不要跟我试试?” 这七个字,他轻描淡写,苏琅轻却被连砸七下,砸得失语。 静默的留白时间里,程既简轻着声,又一字一字地诱哄她,“要不要试试?” 苏琅轻垂着眼,脑子还在放空。 毫无防备时,她的下巴被抬了起来,嘴巴就被他亲了一下。 苏琅轻吓一跳,拍他,“喂——” 程既简却没停止,凑上前又是一吻,低声询问:“有没有感觉?” 苏琅轻躲不开了,只能答非所问,“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程既简把控着她的下巴,凑得极近,呼吸烫着她,问:“你有没有感觉?” 她眼睛乱瞟,还是避开话题,“我哥不同意。” 他步步紧逼,仍是那句话,“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苏琅轻莫名心慌,稍稍挣扎一下,“你放我下来。” “轻轻。” “……” 苏琅轻浑身顿了一下,有些气恼他寸步不让逼得太过,于是朝着他的胸口一顿乱拳,“有感觉有感觉!那又怎么样?你问那么多遍干什么?” 她不是直接的人,对感情矜持又婉转,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但明显对方不允许她的温吞。 程既简听得好笑。 两人在里面闹这么一通,把座舱都晃出了动静,外面的人看,还以为里面的两个人有多惊天动地,有多缠绵缱绻。 == 第22章 春日语我 你这一脸娇兮兮的。 苏琅轻刚才凭借着情绪翻涌, 无所顾忌地发作了一通,现在冷静下来,又有点不太能面对他, 连对视都没好意思。 “……好了吧,我是不是可以下来了?” 程既简向来张弛有度, 闻言也不再逼她, 把她放回座椅上。 搁在桌面上的咖啡都被晃出了一滩,就这么撒在杯子底下, 程既简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再把纸巾丢进桌子底下的纸篓里。 苏琅轻正安安静静地专注着他的动作, 就看见他把咖啡端到她的唇边。 “还是热的。”他说。 苏琅轻一早停止了思考, 反应也慢, 于是这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程既简把杯子搁回去,回过头见她微抿着唇,半阖着眼, 很是沉静, 一时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伸手去抬她的下巴, 说:“你这一脸娇兮兮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苏琅轻听这话就觉得不对, 推开他的手, “哪有。” 什么娇兮兮的…… 她的脸小归小,却带点肉感,整幅轮廓秀而润。 简直毫无攻击力啊。 程既简喉结一动,下意识的,舌尖点了一下干燥的唇角,带着气音和动情的意味, 轻淡淡喊了她一声,苏琅轻抬头看他时,一道黑影迫近前来。 他抬手撑住了舱壁,胳膊拦在她的身前,俯身就吻。 她慌虽慌,却也不敢乱动。 程既简蓄势待发,舌尖已经探了过去,抵住她的唇间,偏偏这时手机一响,煞了风景,他稍稍一顿,并不打算理会。 苏琅轻见机推开他,“你先接电话。” 程既简下颌线紧了紧,绷得冷直凌厉,情绪郁郁地接电话。 陈延打过来的,问他电影筹备的事。 这个电话时间长了些,苏琅轻待得昏昏欲睡,不过等他结束通话时,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说:“要不我们出去吧。” 反正都不看电影。 程既简坐着静思了一会,说:“再等等,现在下去,会让人误会。” 苏琅轻没明白,“误会什么?” 程既简没接茬,看了眼腕表说:“从我进来开始算起,起码得待够一个钟。” 苏琅轻更不明白,“还要这么久?为什么?” 程既简一副温和坦然的样子似笑非笑,“保守估计而已,实际体验起来,可能不止。” 语焉不详。 苏琅轻还是不明白。 程既简打完电话以后,似乎有事情要处理,他拿着手机浏览陈延发过来的邮件。 苏琅轻脑袋靠着舱壁,神思飘得有点远—— 现在下去,会让人误会。 起码得待够一个钟。 她的注意力被桌子底下的纸篓里那一堆纸巾给吸引了过去,接着又想起刚才她闹了一通,座舱好像晃得挺厉害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就悟了。 苏琅轻猛地直起腰,偷偷看了他一眼。 待的时间短,让人误会他。 可是待的时间越长,不也一样是存心让人误会么? 她又歪了回去,目光三番两次往程既简身上扫,不高兴地扫,不满意地扫,不舒服地扫…… 程既简警告一句:“再看现在就让你体验。” 她识相地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她不甘心地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干。” 他应:“你想干也行。” 苏琅轻闭上嘴巴。 一部电影的时间,沈桥可谓是体验得酣畅淋漓,陈绪看上去有点累,脸颊泛着红,两人从影厅里出来,远远就瞧见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 男人翘着长腿,手臂横搭住旁座的椅背,和他身旁的女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拿姿态却莫名有一股不可言喻的亲昵觉。 沈桥不是会关注这些小细节的人。 陈绪却注意到了。 回程的路上,组队的模式有了变化。 苏琅轻坐程既简的车回去。 程既简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解了安全带,手指敲着方向盘问:“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苏琅轻义正词严地拒绝:“不用这么麻烦。” 他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那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琅轻推开车门时,提醒他一句:“要是我哥联系你了,你千万别把今晚的事告诉他。” 程既简原本也没打算这么快让苏玠知道这事,不过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又存心和她唱反调,“告诉他了能怎么样?我不能见人?” 苏琅轻急急把脚缩回车里,“我说了他不同意,是你非要一意孤行,你不能总对我这样。” 程既简笑起来,“我对你哪样?我敢么?” 刚才让她点个头,好家伙,给他这一顿小炮拳。 苏琅轻严肃地叮嘱,“总之,你不能让他知道。” 程既简靠在座椅上,状似犹豫,“那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公开?” “等他回来了以后,找个适当的时机让他接受。” “他要一直不接受呢?” 苏琅轻一顿,很是果敢,“那我们就算了。” 有点赌气。 程既简又去弄她的下巴,淡着声问:“你玩我呢?” 苏琅轻笑着下了车。 程既简降下车窗,对她说:“明天下班接你吃饭?” 苏琅轻端着架子故作矜持,“再说吧,看看我有没有时间,可能临时要跟别人约也不一定。” 程既简觉得她欠收拾,作势要下车逮人。 苏琅轻一惊,拔腿就往小区大门方向跑。 睡觉之前,苏琅轻靠坐在床头翻了一下日历。 掐指算一算,如果不出意外,大概还有一个月,她哥也就回来了。 程既简说下班要来接人吃饭,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来不了,而且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天,他贵人事忙,苏琅轻是见惯不怪了。 不过有件事,苏琅轻觉得蛮奇怪的,这几日梁酩以都不见了踪影。 她原本还挺忐忑,生怕遇上梁酩以来找她麻烦,结果连人家半个影子她都没瞧见,苏琅轻一下子就快活起来了,吃饭时胃口大增。 连着几日,下了班就约秦韵出去吃饭。 秦韵觉得出奇,“你这几天心情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这几个星期回回找你,你都推托有事,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苏琅轻说:“哪有。” 秦韵不信,忙问:“是哪一个?是不是第一次联谊的那一周,那个老和你聊天那男的?” 苏琅轻一时没想起来,“哪个男的?” 秦韵啧一声,“你这什么记性?你第一周还跟哪个男的聊过天?就那个有点腼腆的,话少的,白白净净跟个儒生似的那个,特别礼貌。” 苏琅轻这才想起来,说:“没有,我们没怎么联系。” 秦韵皱眉,“那还能是谁?你瞒着我发展了什么剧情?” 苏琅轻没理她,拉着她上车去吃饭。 第二天上班,院主任过来通知了一件事,说是清明之前有一场演出,政府出资的公演,地点在一个古镇上,人家那的清明时节将举办一场大型的民俗活动。 那地方正处于准备开发和保护阶段,省政府相关部门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宣传一下当地的民俗文化。 昆曲的著名剧目和唱段,昆剧院里的老师演员们个个信手拈来。 这回去一个古镇里登台演出,也就不似平时上大型中央舞台那么令人紧张,大家接到这个消息,还算放松,不过也还是要抽时间排演的。 这天傍晚,苏琅轻在练功房排演,程既简悄无声息就来了,也不知道跟谁打听到的具体位置,那会儿她扎着个丸子头正在甩水袖,旁边还有和她对戏的小生。 那水袖让她拨弄得极具美感,掸,拨,勾,挑,一打,一扬,行云流水,刚劲而柔韧。 身段清致,如诗如画,长长的袖子里仿佛藏着流风轻云。 不怪当时梁酩以说她长袖善舞,想见识见识。 程既简起了兴致,倚着门在那看。 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老早有人发现了他,正踌躇着是不是要上前招呼一下,程既简出声:“你们继续,不用理我。” 苏琅轻听见他的声音,倒是意外他来得一点动静也没有,事先也没知会过她。 几个人排练要紧,也就真没去分心注意旁的事。 等他们练完了,已经是暮色四合。 几个人准备回家,发现程既简居然还没走,难免心里疑惑,“程导演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啊?您也不早说,居然等了这么久。” 程既简大方坦白:“我找苏老师。” 众人吃惊回头。 被点名的苏老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程导演找我有事?” 程导演不冷不热地配合她,“是啊,要耽误苏老师一点时间。” 苏老师笑着应:“您客气了。” 既然如此,其他几位老师也就不多打扰人家谈事情,相约着一起吃饭去了。 程既简走进去,挑了张椅子坐下,看她收拾东西,问道:“怎么突然排演了,有演出?” 苏琅轻嗯一声,“清明要去一个古镇上演出。” “什么古镇?” “云岚古镇。” 程既简一听就笑,“那可巧了。” 苏琅轻问:“什么巧了?” “我也要上那去。” “去干什么?” “有点事。” 苏琅轻就没再问了。 程既简伸手把人搂到腿上来。 苏琅轻挣扎着要起,“一会儿有人看见了。” 程既简紧紧握住她的腰不放,“谁看见了?看见了又能说什么?” 苏琅轻坐他腿上也不及他来得高,“那也不能……” “怎么不能?”他说:“你小小年纪这么多规矩?”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怎么样?” “还算讲道理。” 程既简听她这几声控诉,又给惹笑了,吻着她的眉梢言语:“感情的事,讲什么道理?” == 第23章 春日语我 野得没无边无际。 前往云岚古镇的日期定在清明节的前两天, 昆剧院演出的剧团人数不算少,去到那里又得安置又得交涉,各种应酬, 手续十分繁琐,所以得提前两天过去做安排。 出发前一天, 程既简打电话给苏琅轻, 说:“你坐我的车去。” 苏琅轻委婉地拒绝:“我们院里安排了车辆。” 程既简不怀好意地吓唬她,“你跟着你们剧团去, 当地部门会派人接待你们,到时候又是吃饭又是喝酒, 这次因为政策问题, 去的相关人员不少, 应酬多,你确定自己应付得过来?” 苏琅轻说:“我又不是没出过差。” “那你更应该知道我没骗你。” “那我也不能擅自离团啊,”苏琅轻犹豫着, “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 这事对程既简来说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 直接拨个电话到苏琅轻院领导办公室里要个人, 不管对方心里对此有什么猜想, 都是能坐上领导位置的人了, 人情世故自然通达, 不会无端生事, 给自己惹麻烦。 但是程既简顾及着苏琅轻的想法和处境,她主意不小,不是那种愿意接受所有安排的人。 程既简有些漫不经心,“你就跟人说,你要陪程老板游山玩水,你领导肯定放人。” 苏琅轻心想这是什么话, 听着怎么这么不正经? 程既简想了一想,隐隐笑了说:“你平时这么乖,偶尔扯句谎话,说什么都有人信你的,你看,平时闷声不响,关键时刻就体现出优势来了。” 苏琅轻忍不住腹诽了,程既简这人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活脱脱的佞臣啊,总是进谗言,怂恿她干坏事,还强迫她接受他…… 老奸巨猾了。 苏琅轻答一声:“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程既简“嗯”一声,就没再多言了。 后来还真让苏琅轻想出了个合理的借口,而且正如程既简所说的那样,她平时为人太过正经且正派,关键时刻随便扯个淡都能让人接受。 程既简过来接她那天下午,问她想了个什么理由请假。 苏琅轻十分坦然,“我有个远房表哥生病入院了,他病情严重,我放心不下,得多留一天。” 程既简一开始没多想,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她那位病情严重的远房表哥不就是指他么?当初陪她回一趟老家,她跟隔壁的阿姨介绍他时,就扯了个“远房表哥”的身份。 苏琅轻感受到对方深沉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我有很多个远房表哥……” 程既简悠悠地应道:“那倒是,你家里有几个表哥,远房还是近亲,全由你说了算。” 车子上了路,苏琅轻才知道这一趟不止她和程既简两个人,沈桥和陈绪也在路上,开的是另一辆车,就在前面不远。 苏琅轻是因为发现前面那辆车眼熟,问了程既简才知道。 云岚古镇这地方,程既简也是第一次去,沈桥据说去过一次,所以在前面带路,他也就没去注意方向,跟着沈桥走。 结果沈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这路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轨迹,越开越僻静,最后直接往山里去了。 还是半路上程既简察觉不对劲,打电话问了一下,这才及时停了下来。 但回头已经来不及,因为天黑了。 这里位处偏僻,走山路太危险。 几个人下车来,隔着一段距离,苏琅轻就听见不远处那两人在拌嘴。 陈绪没好气,“你不是去过一次么?” 沈桥说:“我这不是时隔多年,忘了路线么?” 陈绪:“那你不会开导航么?” 沈桥:“那之前我不是觉得自己也许能行么?” 陈绪:“那你行了么?” 沈桥:“暂时失灵了。” 今天他们几个出发的时间有点晚,程既简有点事要忙,就一直拖到接近傍晚时分,所以现在天都黑透了,由于一开始是往古村落方向去的,原来的路线就有些荒远,而且越往里深入,路就越不好走。 尤其现在还不小心进了山,几个人只能滞留在原地。 程既简说:“行了,都这样了,等天亮些再出发,将就一晚上。”说着看向苏琅轻,问她,“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苏琅轻说:“没有。” 就是到饭点了,有点饿。 显然陈绪也是这么想的,她才蔫了一下,猛地又来了精神,“半年前咱们自驾游,车里的物资好像一直没收拾。” 沈桥开的是越野车,就是他们先前自驾游的那辆,“去看看。” 程既简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苏琅轻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他的心思了,半年前的自驾游,物资居然一直留在车上没收拾,这该怎么说呢。 真是出人意料。 苏琅轻过去帮忙了。 说是物资,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吃的东西就剩一袋米了,但聊胜于无,陈绪干笑,“山里入了夜降温厉害,喝点粥暖暖身子。” 沈桥把便携式的液化气罐拎下来,接着是一些锅碗瓢盆之类。 “等会儿,”沈桥动作一顿,问:“没水怎么煮粥?” “这呢。”程既简从自己车的后备箱搬下来一箱矿泉水,他车里常备的只有这个。 程既简把矿泉水搬过去,就回车里待着了,煮个粥而已,人多手杂,他懒得凑热闹。 其实苏琅轻也是在边上赋闲的人,但她就不好意思这么我行我素,做出那种饭来张口的事,就算是被闲置在一旁,那也不能闲得太轻松。 这一顿生滚白粥,是沈桥在动手,陈绪陪他聊天,“你说这荒山野岭的,咱们会不会碰上什么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什么变态之类?” 沈桥嗤笑,“让你平时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影,你都被洗脑成什么样了?” 陈绪继续发散思维,“那有没有可能碰上什么野兽啊,猛兽啊。” 沈桥顺着她的话出口威胁,“那倒是有可能,所以你今晚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把你丢进老虎嘴巴里,就你这小身条,人家嚼吧两下都不够塞牙缝。” 苏琅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碍事了,于是偷偷告退…… 回到车上就听见程既简对她表示了欢迎:“电灯泡小姐终于肯回来了。” 苏琅轻瞅他一眼,没吱声。 刚才也不提醒一下她。 沈桥煮粥是有一手的,严格把控着水和米的比例,火候也是掌握得刚刚好。 苏琅轻坐在副驾座上,端着碗粥尝了一口,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吹了一会再试,就觉得又适口又软糯。 程既简站在车外面,隔着一扇车窗,咬着支烟陪她闲话,“他这是疼老婆疼出来的手艺,被爱情酝酿出来的潜能。” 夜深露重,山里的雾气将他干净的衬衫领子洇湿了一点。 苏琅轻开了句玩笑,“那你能被爱情酝酿出什么潜能?” 程既简回一句:“一会儿让你试试。” 苏琅轻又被他吓到无语。 晚些时候,四个人分别上了车。 这会儿时间还算早,不到平时睡觉的点钟,程既简在看书,苏琅轻安安静静坐着,在和秦韵发信息,手机一直响。 忽然沈桥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想去前面探探路,说完挂了线,车就往前面开了。 苏琅轻都惊了,“这个时候去探什么路啊?明天不是往回走么?” 程既简却笑,“别管他。” “会不会有危险?” “他有分寸,野外生存有经验,不会走太远。” 苏琅轻不理解,而且也不放心,“还是把他们叫回来吧。” 程既简把书往后座一扔,说:“叫回来干什么?当着你的面表演活春宫?” 苏琅轻:“……” 既然是关系到这方面的话题,那苏琅轻就觉得自己无言以对,甚至想撤回原话了。 程既简取了一瓶矿泉水,慢慢喝下去一半,他的掌心被冰凉的瓶身降着温,最后他把瓶身换成苏琅轻的手腕时,苏琅轻被他激得心口一颤。 他用了点力,声音却很轻,“过来。” 苏琅轻和他对拉着,很倔强,“我不。” 程既简对她用足了耐心,“刚才吃粥的时候,嘴巴是不是被烫到了?过来我看看。” 苏琅轻一听更想跑。 程既简见她要推车门,干脆松开她,“去吧,外面的老虎就等你这顿晚餐呢。” 苏琅轻浑身一僵。 这话虽然离谱,但确实起到了警告和震慑的作用,外面也许没有老虎,但是荒郊野外,指不定有什么蛇鼠虫蚁之类的,这种林子里,就算是一只小虫子,也挺毒的。 眼下这情形,将之形容为出了狼窝入虎口也没错。 这么一想,她的态度就松动了。 程既简顺利将人抱了过来,又假模假式地关心道:“刚才烫得严不严重?来,张嘴让我看看。” 苏琅轻郁闷半天,说他,“假惺惺。” 程既简还真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双唇微微分开了些,目光透过唇缝,触及她的一点舌尖时,眼神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苏琅轻让他看得不自在,拉开他的手,“就是还有点麻。” 他轻声笑,“或许亲一亲就好多了。” 话一落,车内的灯一下子暗了,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苏琅轻呆住不动。 黑暗中,程既简正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摸索着自己的所有物。 那身段好似柳枝一样细软柔韧,那修长有力的指掌颇有章法,游移之间,探索到一抹挺翘起伏的弧度。 苏琅轻扶住他的肩膀不敢乱动,错觉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起了火。 今晚月色出奇清朗,点点洒在林子里仿佛落了一地疏薄的雪,也映着苏琅轻眼前的一副景,隐昧的光色之下,程既简的五官线条有轻有重,沁出了冷玉一般的质感。 但触感却是异常温热。 呼吸交织,气息靡|艳到了极致,他又近几分凑上前,先是闻到一阵来自于她的清香,往上吻住她的眉心,一路亲下去,处处点火,却偏偏避开她的唇。 最后悬在她的唇上将吻未吻,他又故意问:“哪个地方麻了?” 苏琅轻拽住他衬衫领子的力道一紧再紧。 她浑身紧绷,整个人陷入他怀里,躲也躲不开,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回答一声,她一向温吞得磨人,程既简却已经箭在弦上,发了狠堵住她的嘴。 渲染了欲|望的吻辗转于她的唇间,由浅入深缠住了她。 唇舌相抵的交缠,又紧又密地厮|磨,这情形就如同酿酒一般,在唇与唇衔吻之间,搅和出丝丝缕缕纵|情纵|欲的蛊惑气息。 这一吻看似温柔绵长,其实野得无边无际,像极了程既简本人。 他掌住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吻着她,如愿尝到她嘴里香软的气息,再入她湿润的口腔里肆无忌惮地探索,于更深处搅弄和蛮缠…… 程既简平日里清淡的情绪,在这一刻已经染上了丝丝情动,他换着角度吻了她一次又一次,不放过一分一寸的空隙。 苏琅轻只能张着嘴迎合他,接纳他的为所欲为。 久了以后,苏琅轻开始招架不住,鼻子里溢出两声软绵绵的抗议,其实将他一肚子邪火催得更旺更盛。 苏琅轻每每回想起今夜,总是心有余悸。 == 第24章 春日语我 是你腰好,还是表哥的肾好?…… 苏琅轻曾多次在影视作品中见识过类似的情节, 这样的事大多发生在特定的浪漫之地和时间节点。 男女之间拖沓拉扯,彼此互相吊足了胃口,最后一番真情剖白, 情难自禁纠缠到了一起;或者他们因为重重意外而牵绊,期间发生争执, 彼此猜疑, 最后却将往日的种种误会,消融在一场看似郑重而盛大的亲吻之中…… 直至眼下, 不过是,静水初澜, 而潮生。 不过是, 春夜山林, 宜亲宜吻。 于是乎,远离尘世喧嚣,远离工业文明营造的灯红酒绿, 于隐秘的野林之中, 于风物辽阔的天地里, 情动于衷, 而相靡于唇舌之间。 直到他从热切和激烈的情绪里慢慢抽了身, 剩下的是深沉无言而绵长的温存, 像是回到了他平时的日常状态。 …… 深夜的林子里, 一辆车静得几乎要融入夜色。 久久过去,在仿佛布满了群狼蠢蠢欲动的目光当中,那辆车的车灯再次微微亮起。 车灯亮起时,苏琅轻已经回了副驾座,脸朝着车窗,车窗玻璃映着程既简的一点轮廓, 他抽了几张纸巾擦手,玻璃冰洁光滑,衬得他眉眼淡如水。 苏琅轻拿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也不过才接近晚上9点钟。 手机微信上,对话框的聊天停留在秦韵发来的几句话里,最秦韵问她怎么这么久不回信息,怀疑她是不是聊天不专心,又偷偷打瞌睡去了。 这事苏琅轻就干过一次,居然被念叨到现在。 她回了一句,说明天上午就到。 刚发送过去,一支矿泉水递到她眼前来,苏琅轻目光游移,不敢在他的指掌间停留,凭着余光伸手接了过来。 矿泉水的冰凉入了喉,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然而今天老天和她作对似的,她才静下来不到半刻,苏玠打电话过来了。 苏琅轻才刚干了坏事,心虚得很,手机来电如同濒临怒吼的春雷,她看了程既简一眼,对方没什么反应,甚至坦荡自然。 她接起来时,由于理亏,声音就小了些。 苏玠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如常和她闲话了几句,叮嘱她一些琐碎日常的事,最后终于像是随手划了一下重点,“最近程既简没联系过你吧?” 夜阑如海,车厢内更是静谧得凸出了所有细枝末节,手机里苏玠的这声问话,旁边的程既简听得一清二楚。 苏琅轻把矿泉水瓶压在了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声线还是紧绷,“没有,他联系我干什么?” 程既简倏忽间笑开。 轻音荡过来,挑弄着苏琅轻的神经,幸好没传入手机里。 苏玠没听出不对劲,照常地说:“那就好,你记住没什么事也别去联系他,”假模假式添了句:“省得麻烦他。” 苏琅轻昧着良心说:“我和他不熟,哪好意思麻烦他……” 苏玠听了特别欣慰,“是嘛,这才对,你跟他也聊不到一块去,不熟很正常。” 苏琅轻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虽然挪了他也听得见电话里的声音,她问:“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苏玠说:“当然不是了,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要是不喜欢这个人,也不会一直跟他保持联系。”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和他多联系?” “那能一样么?”苏玠侃侃而认真地说:“有些人啊,他只可以拿来当朋友,哪怕是再推心置腹的肺腑之交,哪怕是过命的交情,他也不适合拿来当妹夫!我绝对真心实意拿程既简当朋友,但是他要是敢染指你——” 苏琅轻屏息凝神,扭头去看主驾座的人。 一边听得那边的苏玠低沉的嗓子里冒着森森凉气:“——老子买块墓地把他活埋了再去自首!” 苏琅轻:“……” 这态度异常坚决啊。 程既简仍是那副淡然无所谓的表情。 苏玠又说:“对了,梁酩以没再纠缠你了吧?” 话题跳得太快,苏琅轻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语境里,所以慢了半拍,“什么?梁酩以?没有了,最近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了。” “那行,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啊?你又不回来,能帮什么忙啊?”她语调闷闷的,不是刻意撒娇,但坠在句尾的语气词却有那个意味。 程既简慢慢吸了一口气,刚才黑暗中她都那样了都没出过这种声。 苏玠却是习以为常,“快了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你有事跟我说,我找程既简帮忙,但是你自己不能去找他,听到没有?除非是特别紧急的时候。他忙里忙外的,等我回去了再重谢他。” 苏琅轻嘴上应了两声,心里却想这几个男人一个赛一个不讲道理。 等挂了电话,发现程既简微眯着眼,盯着某处失神。 一般情况下,程既简的这种反应只表示他正琢磨着怎么收拾人,但是苏琅轻不了解这一点,还以为是因为她哥的电话而不高兴。 她安慰道:“我哥说话一直这么百无禁忌,你——” 程既简回过神,顺着她的话,半真半玩笑地说:“哪天他要是真打算将我活埋,你干脆一点,跳下来陪我。” 苏琅轻:“……” 他继续:“趁早断了离开我的念头。” 苏琅轻识相不语。 干什么呢这是,两个大男人一把岁数了,还没她来得稳重。 天光微亮时,沈桥的车回来了,昨晚他确实没走远,就开出去不到20米的距离,夜阑人静的,再加上山林里更深雾重,这点距离足够将一辆车淹没在雾气里。 一个晚上,苏琅轻基本没怎么休息,车里的座椅并不利于睡眠,夜半时她醒过来好几次,不知道程既简昨晚睡得怎么样,但他醒得比苏琅轻还早。 他下车时,沈桥他们已经回来了,接过沈桥递来的漱口水剃须刀等等东西,这也是半年前他们自驾游之后,丢在越野车里积灰的东西。 漱口水还没开封,也没过保质期。 程既简清理完自己,过去敲了敲苏琅轻那边的车窗,等玻璃降下来,他把漱口水递给她,已经一瓶矿泉水给她洗脸用。 陈绪又张罗着煮白粥。 忙活完早餐,几个人就开车上路了,这回按着导航走,很快回归了国道。 距离古镇也就不到2个小时车程。 程既简先把苏琅轻送到她们剧团下榻的酒店门口,她们登台表演的时间在明天,昨天应酬完,今天没有安排活动,好好休息,为明天的表演做准备。 苏琅轻来晚了一天,所以自己一间房。 程既简帮她把行李拎上去,苏琅轻提心吊胆催他赶紧离开,因为同一层里有剧团的同事,被人撞见了就不好解释了。 她越是着急,程既简就越是漫不经心。 苏琅轻去推他,“好了,你快走吧。” 程既简手抄在西裤的兜里,不移动半步,“你今天什么安排?” “我跟秦韵约好了,等一下出去逛一逛。”毕竟是个古镇,景区蛮多的,吃一吃当地的土特产,拍拍照什么的。 “去哪逛?”他问。 “还没定。”她的手机响了一声,秦韵发信息说她过来找她,苏琅轻一惊,又赶人,“秦韵要过来了,你快走吧。” 程既简说:“我现在出去,岂不是正好被她撞见?” 苏琅轻推在他腰间的力道一松,“那你快躲起来啊。” 程既简不冷不热应了一声笑,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见不得人过,“我躲哪去?” 苏琅轻抬手一指,“卫生间。” 话音一落,秦韵清朗朗的嗓音就起了,“苏老师?开门,我到门口了。” 苏琅轻应声答道:“诶,我换衣服呢,你等一下。” 说着她冲眼前的人攘攘手,程既简怀疑她在赶苍蝇,但又不得不奉命,于是百感交集地往卫生间飞了过去。 飞到一半,他转回来,“晚上接你吃饭。” 苏琅轻觉得他一个要去卫生间的人说接她吃饭,莫名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秦韵进了屋,往床上一坐,问:“对了,你那个住院的远房表哥怎么样了?” 苏琅轻蹲在地上,在行李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准备换上,信口就扯淡:“医生的建议是,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完了,她现在说谎就跟开了绿灯一样,一路顺风了。 秦韵说:“肾出了问题确实挺棘手,这方面的病可大可小,不过现在医学发达,你也别太担心,总有办法的,最重要的是心态嘛。” 苏琅轻干笑两声。 洗手间里的那位曾经的“远房表哥”正倚着盥洗台,听见外面那句“肾出了问题”,一时之间陷入了极度沉默的状态。 秦韵见她抱着衣服站着不动,奇怪道:“我敲门的时候,你不是说在换衣服么?怎么我进来了你还没换上去啊?你看看你,又磨唧了,赶紧的。” 苏琅轻迟疑地“嗯”了一声,还是站着没动。 她犹豫着是要上卫生间换呢,还是就当着秦韵的面换?当着秦韵的面换,那多不好意思啊?可是卫生间里更不好意思,可是她一天一夜没洗澡了,至少得把贴身衣物给换了…… 这当着谁的面换,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秦韵向来了解她的性格,说:“还愣着做什么?去卫生间换,”说着开了句玩笑,“干嘛,卫生间里藏了人啊?” 苏琅轻心里有鬼,立马否认:“当然没有。” 秦韵笑嘻嘻地作势要往卫生间去,苏琅轻吓得抢先一步,两条腿捣腾得飞快,抱着衣服一溜烟钻了进去,关门,谨慎落锁。 苏琅轻转身看了程表哥一眼,决定还是不换衣服了。 程既简仍倚着盥洗台,“等一下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待到你回来。” 她问:“为什么?” 他说:“晚上你帮表哥查一查肾有没有问题。” 苏琅轻之前听他这么调侃,都是选择不接茬,但这回可不敢装傻不吭声,“说了是我另外一个表哥,你做事我行我素百无禁忌,还在意这个?” 程既简哼笑,“是啊,我昨晚就应该我行我素百无禁忌,当场办了你。” 没一会,秦韵就来催了,“苏老师,好了没有?” 苏琅轻一下子噤声,马上又答:“快好了,你稍等。” 看来是得换了,她在这里面待了老半天,结果还是原来的衣服出去,那就更让人生疑了。 苏琅轻走进浴室里,看程既简没有自觉的意思,手一指挥,“你转过去。” 她赶着出门,程既简也就不耽误她时间,背过身去,等她好了,他手伸过去,“腰不错,你猜是你腰好,还是表哥的肾好?” 苏琅轻抓开他的手,“表哥好,甚好,肾也好。” == 第25章 春日语我 是易碎的青瓷,也是坚韧的塑…… 程既简此行的目的, 不是云岚古镇,而是距离古镇好几公里外的一个古村落。 相关部门领导和专家都已经在古镇的酒店里下榻,今天上午10点钟要出发前往村子, 村子里正在为清明节的祭祖仪式做准备,会很热闹。 程既简到了酒店, 跟几位领导会合, 寒暄几句之后就准备出发了。 刘局长招呼程既简上他的车,程既简只好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司机, 让他开车跟过去。 这刘局长和程既简的祖父是故交,也算是看着程既简长大的, 车上聊了不少往事, “这一趟为公也为私, 我母亲以前就是这个村子里出来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儿,以前总惦记着过来祭拜一回先人, 又总抽不出时间, 眼下正好赶上人家祭祖, 趁着公事之便, 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说起来, 程既简和这个村子也是颇有渊源, “我听外公提起过, 曾祖父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刘局长笑一笑,“是啊,所以我和你外公刚认识的时候,还在感慨世事如此凑巧。” 村子里祭祖仪式的前一天,也有许多繁复的程序。 大宗族里条文繁琐,规矩也多, 程既简他们到的时候,大宗祠里已经聚满了人,多是一些同姓亲属,也有沾点关系的外姓,众人正等着大族长过来主持仪式。 刘局长和其他人过去了,身后跟着摄像师和媒体记者,过去拍摄以及做一些采访。 程既简却没靠近,倚着车身朝那看。毕竟数到他这一代,他和这个古村落的关系已经远了去了,自然不必要上前参与各种环节。 这会儿的天气还算晴朗,微风徐徐,掠过他簇新的衬衫领子,他一身清肃,倒是与这样气清景明的时节相称得很。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司机过来的时候,发现程既简盯着某处看了许久,他也瞧了过去,忽然说:“梁酩以随母姓,他是跟着他妈过来祭祖的,他爸涉黑,前不久落网了,不过他跟他爸关系也一般。” 程既简听着对方满口“他爸他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就只查到这些?” 司机继续说:“苏先生两个月前参与的那场行动,好像和梁酩以他爸有关系。” 程既简应了句:“知道了。” 这边的事情一结束,程既简就跟车回了镇上,和刘局长他们吃了顿午饭就酒店歇下了,不过梁酩以出现在这里,他隐约不放心。 回到酒店客房,他给苏琅轻打了个电话,问她下午有什么安排。 苏琅轻陪秦韵逛了一个上午,下午准备在酒店睡一觉。 程既简没和她说梁酩以的事,只提醒她别乱跑,更不许一个人出门,料想她接下来也是和团里的成员一起活动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今天过来云岚古镇的人身份不一般,梁酩以即便再疯,也不会这么无脑去多生是非,总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形势都不会看。 程既简晚上还有一个应酬,酒局上有几位老领导,他没法轻易离开,晚些时间他交代司机多注意梁酩以的动向,随时向他报备。 司机问:“需不需要我跟踪他?” 程既简在浴室里,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吩咐:“你好歹待过部队,匪气不要这么重,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也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 司机答道:“明白。” - 苏琅轻昨晚没休息好,又逛了一个上午,用完午餐她就回酒店休息了,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到傍晚接近6点钟才醒过来。 秦韵又打电话,约她出去看夕阳。 傍晚时分的古镇实在美得不像话,两人登上高立的古塔,望着远处垂垂西落的薄日,滚落万丈的火焰熏染了连天的云,野色苍莽,万水千山忽成霞。 苏琅轻凭栏而立,一脸的笑意融入了一片霞色。 乌黑的发丝都浮着淡淡金光。 秦韵啧啧声给她拍照,说苏琅轻是她见过的,和自然景观融合得最和谐最恰如其分的人,仿佛是巧夺天工的一部分。 是易碎的青瓷,也是坚韧的塑料品。 苏琅轻:“……一定要塑料么?坚韧的东西挺多的,比如什么玉石珠宝。” 秦韵没理这茬,自顾自地挥洒着笔墨文辞:“你站在花枝旁边,你就是花仙子,你站在湖水边上,你就洛神,你站在地面上……” “我就是土地婆。”苏琅轻接了一句。 秦韵想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苏琅轻说:“按着你这个逻辑,顺下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直到太阳完全落了山,天色也暗淡下来。 两个人准备回酒店和团员会合吃完饭,结果刚下楼来,秦韵一直在包包里翻来抄去的,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 她面带急色,“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上面了,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找找。” 苏琅轻说:“我陪你上去吧。” 秦韵着急忙慌,一边摆手一边转身进塔楼,“不用不用,挺高的,上面就那么点地方,看一眼就知道在不在,如果没有,那大概率是让人偷了。” 古塔一共十三层,她们刚刚待的是十二层,越往上空间越逼仄,秦韵上了二楼,在楼梯上和一个高大的男人错身而过,她多看了一眼。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 刚才她们在十二层逗留挺久的,秦韵还以为她俩是最后一批下楼的游客。 秦韵没太在意,继续往上,爬了好些会儿才到。 十二楼一共没多大点空间,一览无余,她的手机没在。 这时天也快暗下来了,古塔年代久远,入夜以后阴凉凉瘆得慌,秦韵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只当是被偷了或者丢了,于是折返下楼。 她的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丢了就再买一个。 只可惜了刚才拍的那些照片。 天一黑,这里灯光不足,附近就没什么游客了。 秦韵加快脚步下到一楼,一脚跨出门口,嘴里还说着话,“没找到,算了不要了,正好买个新的,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 她一下子噤声,凉风席卷而过,她望着空荡荡的一片敞地,打了个冷颤,“苏老师?” 秦韵走出去,四处张望,“苏老师?别躲了快出来,你不饿啊!” 四下里没人应答。 苏琅轻不是会开这种幼稚玩笑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阴森的气氛吓住了胆子,秦韵隐隐觉得不安,“苏老师,你在么?你在不在啊,琅轻?轻轻?别玩了……” 秦韵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地认为苏琅轻是不是被什么流氓或者人贩子给拐走了,这里毕竟是旅游区,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 像这种事,秦韵一般只在社会新闻里见识过,眼下亲身经历,她慌得六神无主,拔腿就往外面跑,第一反应是赶紧报警。 但她手机丢了,只能找路人借电话。 秦韵惊慌失措,脸色苍白,把路边的游客给吓到了,纷纷躲着她,她换了几个人才终于借到手机,一双手已经抖得无法正常拨号。 那男游客只好说:“我帮你吧。” 这么多年来,国内外拐卖人口的事件频频发生,一直以来国家针对这方面的政策力度只大不小,但至今仍无法彻底清扫人贩子。 一个人如果真的被蓄意拐走,那找回来的几率约等于零。 就在这时,有个男人忽然走过来说:“是秦小姐么?” 秦韵米面如死灰地看过去。 那人说:“是不是在找苏小姐?” 秦韵眼睛微微一亮,下一秒又满脸戒备,“你是什么人?” 那人面色和善,“是这样的,梁酩以先生有点事想请苏小姐帮忙,刚才把她叫上车了,已经走了,苏小姐说你手机丢了,怕你下来找不到她要着急,所以让我留下来知会你一声,你要不信,我可以给梁先生打个电话。” 秦韵刚才吓坏了,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的同时,当然也不敢轻易相信,点点头说:“那你给梁先生打个电话。” 那人拨了个号码,然后把手机交给她。 秦韵接过来一听,果然是梁酩以的声音,听他说明了情况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 苏琅轻是被一把水果刀抵住后背,威胁着带上车的,对方怕她叫喊引来路人注意,还编了个谎,说刚刚上楼找手机的女人在他们手里。 后来上了车,眼睛被蒙住,手腕被捆住,苏琅轻还是问了句秦韵的安危。 人都到手了,男人也就没打算继续骗她,“我们只抓你一个,不伤及闲杂人员。” “你们抓我干什么?” 对方笑了笑,“一会儿见到梁少爷,你亲自问他。” 苏琅轻安静下来,其实内心异常忐忑,她僵坐在座椅上半天不动,过了一会,她问:“你们带我去什么地方?”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平淡,嗓子甚至有点柔和。 男人侧目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让黑布条盖住了,小巧鼻尖下的一副唇似妙染的弧度,他猛地用力捶几下椅座,“砰砰”几响把人吓了一跳。 他调侃似的笑:“带你去什么地方?当然是好玩的地方,这么晚了,总不会带你去游山玩水的。” 苏琅轻干脆不再出声。 不知道这车在路上行驶了多长时间,直至停下来,被带下了车,苏琅轻依然被蒙住双眼,被拽住胳膊行走时,地面平坦,四下很安静,但是晚风隐约有力,带来一阵湿凉的腥气。 苏琅轻闻着,像是从湖面或者江河里带过来的。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她被带上了一条船,或者说是一艘游艇。 游艇开得飞快,他们已经进入海域,她脸上的黑布条被扯下来了。 游艇上一共三个人,苏琅轻,还有两个男人,一个驾驶,一个看住她。 没一会儿,几个人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游轮,上游轮之前,那男人在苏琅轻耳边粗声警告:“老实待着,不准喊不准乱动,不然把她丢进海里喂鱼!” 苏琅轻自然没乱动,上了贼船,除了跳海喂鱼这条路,她还能往哪里跑? 她被带着去往船舱,是往上走的,进了一间房以后,双手就被一双手铐锁在了床头架上。 当梁酩以离开酒店时,程既简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司机一路跟在梁酩以车屁股后面,距离保持在百米内,他看这方向大约是要离开古镇,往海岸方向开,问道:“需不需要继续跟?” 程既简沉吟片刻,说:“不用了。” 司机挂了电话,不过车仍往前行驶,打算在前面找个路口掉头。 程既简挂了电话,坐了需须臾,起身离了包间,在走廊里往苏琅轻手机拨了个电话,半天也无人接听,他试着拨第二个,仍是如此,他又往秦韵的手机拨号。 当时以防万一,程既简手机里留了苏琅轻好几位同事的联系方式。 这会儿这两部手机都在绑走苏琅轻那男人的手里,所以自然没办法接通。 程既简行事谨慎,又拨打了其他老师的手机号,这回接通了,他问苏老师在不在。 那人说没再,好像是梁先生有事找苏老师,今晚没跟我们一起吃饭。 程既简当即冷下声来,问:“哪个梁先生?” 那人说:“梁酩以,我们院领导的亲属。” 程既简致一声谢,挂线再转拨给司机。 司机这会儿还没调头,接到电话立马继续跟上去,电话一直保持通话,大约二十几分钟,他说:“梁酩以上游艇了,似乎打算出海,我怎么跟?” 程既简已经驾着车在路上,闻言说道:“在那待着别动,等我过去。” 程既简拿到游艇,并抵达司机所处的海岸位置的时候,已经将近半个钟过去,司机上了游艇,坐在驾驶位上,轰一下驶离岸边。 这一声听着,仿佛天边滚来的雷鸣,卷起风雨欲来之势。 程既简满脸郁色,正酿着阴沉沉的风暴,嘴边的烟所燃起的青雾,如火云滚烧着海风。 等他们看见不远处一艘游轮,逐渐靠近时,甲板上跑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背抵住了栏杆,接着有个男人尾随而来,步步逼近她。 那画面像一幕默剧。 驾驶游艇的顾原眼睁睁看着栏杆上的人,毅然翻身一跃,砸向了海面,巨大的浪花是大海对她不可言喻的致意。 接着是一声简而有力的命令:“开过去!” == 第26章 春日语我 他性格中的侵略性。 苏琅轻在客舱房间的床头等了很久, 她估算着大约将近一个小时,梁酩以就出现了。 他推门进来,目光冷淡而凌厉, 在看见苏琅轻套在手铐上的那双手时,脸色陡然一变, 两三下快步靠近, 手指仅触了触她的皮肤,沉声问:“怎么回事?” 苏琅轻的那对手腕被手铐刮出了道道血痕, 伤口纵横交错,赤累累地紧密集中在小小的一寸范围。 梁酩以第一反应是走出门口责问手底下的人, “我让你们不伤分毫把人带过来, 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 之前威胁苏琅轻上车的那个男人小心翼翼, 把头门里一探,随即缩回去,说:“梁少, 我们把人带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梁酩以听见这话都要被蠢笑了, 他当即冷下脸来, 却慢悠悠地道:“你是废物么?不知道在手铐里裹上点东西, 防止她刮伤自己么?” 门口走廊的两个手下都不敢吭声。 梁酩以丢了句:“给老子滚远一点!” 说完甩上门, 对上苏琅轻的视线, 他抬步靠近, 顺手拉过一把椅子,拖到床边,全程的目光不放过苏琅轻,看紧了她。 梁酩以坐下来,靠着椅背微微敞着腿,他说:“把自己弄伤, 是想让我心疼你,给你解开手铐,然后趁机逃跑?” 苏琅轻偏过脸去,身子靠在床头不出声。 梁酩以抽出了自己的领带,倾身过去,将领带绕着铐圈一点一点裹上去,期间难免碰到苏琅轻的伤口,她闷不吭声,但眉头蹙得死紧,脸色又白了一层。 他当没看见,动作之间低语了句:“知道可以这么利用我,看来你并不是完全无视了我对你的感情。” 苏琅轻忽然说话了,“你对我保留至今的那些情绪,不是感情,只是不甘心而已。” 梁酩以听见这话以后异常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似嘲似讽,“感情也好,不甘心也罢,我只知道我不能放过你,至少现在是。不如你乖乖陪我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我就腻了,自然也就放过你了。” 苏琅轻索性又闭上嘴。 梁酩以不怎么在意,自顾自地说:“这段时间,程既简把你看得很紧,我一时找不到机会接近你,但是没关系,他百密总有一疏的时候,今晚他就疏忽了,不过我想都这么久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 他的掌心触摸上她的脸,“趁他找过来之前,咱们有一时是一时。” 苏琅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梁酩以放在她脸上的手微顿,往下一滑捏住她的下巴,一下子起身上前俯视着她,“就你现在这副样子,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苏琅轻身体往后移,扯到了腕间的伤,刺剌剌地痛。 梁酩以攥住她的衣襟,稍用点力一扯,衣领处的几颗纽扣一粒粒崩开,露出她寸许白腻的肌肤,像一团软绵的雪,上面两处极其浅淡的吻痕,淡到几乎要融化在雪里,但在屋内白光的强调之下,异常刺眼。 梁酩以的目光在触及到这一幕时,神思一空,动作也随之僵住。 他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定格了一分多钟,力道慢慢一松,将那两处突兀的痕迹盖住,坐回椅子上,嘴里念叨着,“不急,不着急……” 视线转到苏琅轻脸上,梁酩以以为她会被吓哭,但是她没有,仅仅是垂着脑袋,表情木然。 梁酩以余光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猩红的色彩,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苏琅轻的手腕流血了,应该是刚才她挣扎得太厉害,裹住手铐的领带被蹭开,猛刮之下,让她皮开肉绽。 他喉咙里艰涩地擦出一声笑,起身开门,让守在门口的人去找个医生过来。 这是公共邮轮,停在海面上的时间长,上来找乐子的船客众多,玩的也大,以防万一,船上一般会配有船医。 梁酩以回到房间,拿出钥匙将手铐解开,领带已经沾了血,他小心翼翼,把苏琅轻的手腕从铐子里取了出来。 苏琅轻无力地靠在床头,脸色白得不正常,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失血的原因,或者是其他的缘故。 她小声说了句话,梁酩以听不太清楚,问了句:“什么?” “你别再做错事了。”她大了点声,以及微微的叹息。 梁酩以猛地一愣,腮帮一紧再紧,时间静如死水,回过神来也不过才一瞬,他松开牙关说:“你怎么样?” “胃有点疼,”苏琅轻缓慢应道:“我需要一杯热水。” 梁酩以很早以前就知道她胃不太好,“这么多年,你……” 苏琅轻蹙着眉,闭上眼睛,显然不想和他交流。 屋内有饮水机,梁酩以起身走到墙边,取了个瓷杯蹲下去接热水,忽然身后有声响,等他回过头去时,苏琅轻已经从门口闪身跑了出去。 那一刻梁酩以怒火冲脑,一种再次被欺骗的情绪盘桓在心头,他摔了杯子抬脚追出去。 苏琅轻对船舱的结构不熟悉,跑出来以后朝刚才过来的方向跑,直到跑出船侧的走廊,无头苍蝇似的看见楼梯直接就上,上来以后发现这里是露天甲板。 连个藏身的遮挡物都没有。 她立在原地,怔愣了稍许,听见身后梁酩以渐近的脚步声,她往前跑到栏杆处,回过身看着已经追上来的人。 苏琅轻冲着他喊:“梁酩以,你听我一句,别再做错事了。” 甲板上晚风猎猎,将梁酩以的怒火催得更旺,他步步迫近,“什么是错事?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就是三番两次听信了你的谎话!”他话一落,准备抓人。 苏琅轻深喘了口气,转身踩上甲板的护栏,毅然决然往下一跳。 梁酩以双眼猩红冲上去,看着她砸向海面,接着一辆游艇迅速靠近,他两只手愤愤抓着栏杆,盯着程既简下了水里将人抱上游艇的一幕,他松了一只手,伸进西装的兜里,摸到大半截手指那么长的硬物,表面光滑,蕴着他的体温。 程既简给苏琅轻坐了心肺复苏,将人抢救过来以后,这才注意到她手腕的伤,以及衣领大开,牛仔裤的铜扣也被解开,他顿了一下,把人搂入怀里,抬头遥遥对上甲板上梁酩以紧迫的目光。 边上的顾原问:“走不走?” 程既简淡声:“往回开。” 顾原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程既简,他接过来,裹住浑身淌水的苏琅轻。 回程时一路飚速。 等游艇靠了岸,迟一步得知消息的高鹜已经等在岸边,见程既简抱着个湿淋淋的人上来,一颗心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吊在嗓子眼,他几步上前,“程……” 程既简抬步掠过,不予理会,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 高鹜一喜,赶紧过去,“程老板……” 程既简开口,语调又沉又缓,“高总,你连只疯狗都看不住,古村落这么大的项目,我真怕你吃下去,把自己给噎死。” 高鹜一听,心头彻底荒凉。 苏琅轻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撑到极限。 她原本就因为一连串事件和不间断的惊吓,导致头昏脑涨,加上伤口的痛感一直刺激着大脑,精神和体力同时在快速地消耗,所以在她落水的前一秒,她就已经失去意识。 后续被程既简救起时,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到了医院急诊部处理完伤口,她被推进了独立病房。 程既简再三和医生确认苏琅轻的情况。 医生说:“除了手腕上的伤比较严重,其他地方没有什么问题,病人长时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心理方面可能需要多加疏导,醒来以后好好休息就行了。” 程既简默了一下,说:“只有手腕受了伤,没有其他?” 医生看着刚刚下完的医嘱,点头说:“是这样。” 此时顾原也在边上,倚着墙没吭一声。 不过他知道程既简心里的顾虑,人捞上来的时候,衣服裤子的纽扣都开了,手腕鲜血淋漓,显然被禁锢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他们延迟了大半个小时,这期间发生点什么都有可能。 医生查不出问题,不代表就没有问题。 也许对方手段熟稔且温和,行事时小心翼翼,并且在事后清洗了痕迹,这样一来,确实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医生离开后,顾原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家老板,询问道:“我回酒店给你拿套干净的衣服?” 程既简将湿润的短发往后一捋,露出清正的眉骨,“车上有。” 顾原点点头,走开了。 程既简在病房自带的卫生间里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以后,在病房里待了一夜。 半夜苏琅轻忽然发烧,医生护士又是一通忙活,做检查,打吊针,旁边程既简全程盯着,每样检查都做得仔细。 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间,程既简接到了顾原的电话,说已经把人捆上私人游艇了,等他下达命令。 程既简不慌不忙:“待着,我下午过去。” 他在走廊讲完电话,推门进入病房时,看见苏琅轻醒了,正侧着身挣扎着起来,她手腕伤着没法用力,只能用胳膊肘支着床铺起来。 听见病房门开,她望过去,大概是料想不到出现的人会是他,她怔了一下,慢慢对他笑了笑,有些惊喜,劫后余生。 程既简两步过去坐到床沿,伸手把人揽入怀里,苏琅轻的额头正好压在他的左胸口,那一处跳动的频率有点快,却也沉稳有力。 “感觉怎么样?”他问。 苏琅轻慢吞吞地说:“有点晕,身上有点酸。” 接下来他一直不出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让她动弹半分,他的脸压下来,久久过去才在她耳边说一句:“人没事就好。” 苏琅轻勉强抬起手臂,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我没事了。” 程既简手臂微微松了点力,垂眼描她的轮廓,描至嘴唇,呼吸一缠上去就吻住了她,极轻微,极克制,小心翼翼如同覆于薄冰之上,他指尖深入她发间,动作轻柔。 唇舌的紧密接触让他安定,也让他处于另一种状态的紧绷,腰腹肌肉一收紧,就克制不住动作的激烈和粗暴,他下颌线绷得凌厉,吻得情切,将他性格中的侵略性暴露出来。 她身上常有一股温细细的润湿感,无论是她的呼吸,还是她软滑的舌,亦或是她压在他胸口的指尖。 直到他停下,苏琅轻还有些无措,嘴唇仍处于一种被他深吻和侵入的弧度。 == 第27章 春日语我 我卧室里的床,比医院病房里…… 今天原本是剧团登台演出的日子, 无奈苏琅轻伤到了手,登不了台。 况且她半夜发烧,白天的时候, 身体都还没有恢复。 程既简在昨晚送苏琅轻来医院之后不久,就帮她给团里的领导打电话请了假。 毕竟这一头事发突然, 那一头又演出在即, 他替她想得周到,早一点请假, 那边也能早一点想出应对的办法,找个人替补上去。 请假时他没有说明缘由, 只语焉不详说苏琅轻半夜发烧之类, 至于前因后果, 以及苏琅轻因何一夜未归,团领导识趣没有多嘴询问。 下午两点多钟,沈桥和陈绪过来医院看她, 小两口也是才得知事情, 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程既简却离开医院, 出去了一趟。 陈绪剥着个橘子, 气得愤愤地, “那个梁酩以是什么毛病?喜欢人也不是这么个作死法啊?他这样子谁敢和他在一起?” 她说着, 看向了倚在窗口的沈桥。 沈桥在她不怒自威的逼视之下,无奈一摊手,“我和他不熟,偶尔几次往来他看起来挺正常的,话少,随和, 有点少爷脾气,要说哪里不好,就是女人比较吃他那一套。” 他们这帮人出身优越,有条件有身家,多少带一些被惯出来的臭毛病。 有点脾气对他们来说无可厚非。 陈绪瞥了他一眼,“德性!”又说:“程既简打算怎么办?他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沈桥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他刚才正想着这事呢。 程既简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佛子,他也就是看起来冷寡了点,时常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悲悯人世的错觉,沈桥和他多年交情,至今不知道他的骨血是冷是热。 更多时候,程既简给他一种“无所求,无所谓,一切皆空,也一切有度”的气质,这种莫名其妙的气质似乎让他多了一层深沉至不可说的魅力。 这特么难道就是所谓的“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美学理念? 苏琅轻在听见陈绪问的那句话时,有些茫然,云里雾里之间难免有诸多猜想,“他要私下解决?他打算怎么做?这件事不可以交给警察么?” “放心,你好好休息,”陈绪安慰她,“程既简会想办法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琅轻说:“不管怎么样,采取任何暴力手段都是犯法的。” 陈绪笑一笑,“那没事,程既简一般不动手。” “我知道,他看起来也不像……” “通常都是他身边那个司机动手。”陈绪没等她说完,打断道。 苏琅轻:“……” 陈绪滔滔不绝,“那司机叫顾原,你看他人高马大的,开车技术一流,身手不错,身材更不错,他身上八块腹肌呢,块块结实有劲儿,还有那两块胸肌,有一天我们去健身房撞见他,沈桥那两块跟他一比,简直就是两坨柴了吧唧的鸡胸肉。” 说完还附以两下嫌弃的“啧啧”声。 沈桥不高兴道:“上升人格侮辱就过分了啊,他那是胸肌么?那是两块铁板,是秤砣!我这才叫体脂百分比完美的肌肉……” 他恨不得当场脱衣服以证清白,公证天理。 苏琅轻似乎察觉出了他的冲动,赶紧劝道:“沈先生,冷静一点。” 几个人闲话的时间里,程既简已经抵达海岸,登上了私人游艇。 游艇往海域的方向开去,在远达至看不见海岸线的某个位置停了下来,程既简倚着船艇的栏杆,点了支烟,云雾袅袅。 他衬衫左边的下摆不知道怎么,从裤腰里掉了出来,领口处闲散着,半长的两绺碎发垂在眉峰,雅而不周,文而不礼,一不留神就露了痞气。 梁酩以从船舱里被带出来时,就是看见这样一副画面,梁酩以面无表情,立住不动,身后的顾原忽然抬脚,猛地揣了一下他的腘窝,他毫无防备,膝盖无力且狠狠磕在甲板上,疼痛钻入骨头缝里,让人产生腿骨崩裂的错觉。 他眉头不皱一下,却几乎咬碎一口牙。 顾原那一脚的力道生猛,即便梁酩以的双手现在是自由的,也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身体朝下,掌心撑在甲板上,倒像是给程既简行了个扣首礼。 程既简从不欺人手无寸铁,他并没有让顾原束缚住梁酩以的双手,人抓来了就抓来了,一会儿怎么收拾都行。 顾原一把攥住梁酩以的后衣领,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直面那个立在他身前的人。 程既简的目光一直放在海平面上,等到了这会儿才悠悠地看了过去,取下嘴里的烟说:“我挺好奇,苏琅轻究竟是怎么让你中的邪,把你迷得昏聩失智,三番两次找她的麻烦。她有这么好,哪一点吸引你?” 梁酩以嗤笑着挑衅道:“她没什么好的,那你放手,把她让给我怎么样?” 程既简始终漫不经心,“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她既暖了我的心窝,就注定要寒你的骨,她秉心不二,我就算放了手,你能翻出花来?” 梁酩以笑了笑,似乎故意要激怒他,“只要你不从中搅局,把她给我,我保证能把她玩出……” 程既简一脚过去,正中梁酩以的心口,阻止了他接下来不堪入耳的话,梁酩以被这一下揣得摔倒在地,胸口痛得好像搅了支棍子,不敢呼吸,脸胀得通红。 他翻过身趴着,调整呼吸,等那阵钻心痛慢慢过去。 顾原瞟了一眼脚边狼狈如丧家犬的梁家少爷,往后退开两步,腾出空间。 程既简不混黑,不玩侮辱尊严伤及人格的那一套,但他抬步靠近以后,使了劲点踩住梁酩以的肩膀,仿佛将他稳稳踩入了地里,接着微微俯身,冲脚下的人说了句话。 从顾原所站的那个角度望过去,看不清程既简的表情,只觉得他眉宇间蒙着重重冷薄的雾。 就连言语声,都似乎有一种朦胧湿冷的狠厉,“梁少爷皮实骨头硬啊,我这点伎俩实在是不够看,你风流多年阅人无数,想必手段高明花样也多,不如我再找几个人来,今天你辛苦一点多担待,让我开开眼?” 梁酩以喘过气来以后,胸腔里跟拉风琴似的鼓动,勉强扯出几声破嗓子笑来,“程既简,你最好今天就发发狠整死我,否则咱俩没玩!” 程既简脚下再次用力,脸上的戾气隐隐现形,“梁少爷好像还没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你这点身家性命不值我发狠,不过既然你上门来了,是不是得留下点东西再走?” 梁酩以一听,浑身僵住似的不动,半天过去才喘着气问:“你什么意思?” 程既简把脚挪开了,手里的烟已燃到尽头,他丢在甲板上,鞋尖一压碾灭星火,垂眼睥睨,“三分人样似是而非,七分兽性倒是根深蒂固。半人半鬼的东西,不需要会人道,你胯下那二两肉,早去早清静。” 这时顾原忽然开口:“老板,”他下巴指了个位置,说:“高总来了。” 程既简循着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艘小点的游艇往这边奔腾而来,溅起无数水花。 高鹜就站在驾驶员旁边,手握住栏杆,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脸色,总归不会太好看。 程既简冲那边抬了手,状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脚下结仇猛一踹,梁酩以滚出老远。 高鹜:“……” 顾原:“…………” 高鹜到了以后,一脚踏上程既简的私人游艇,直接奔向梁酩以,粗粗检查了一下才转头,语气沉稳,“程老板,咱们有话好说,实在没必要打打杀杀。” 程既简在护栏下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胳膊肘抵住扶手,侃侃而言:“高总消息灵通啊,我这都没来得及杀呢,你人就来了,” 高鹜被他的话惊得眼角一抽,起身上前两步,“程老板,我表弟多有得罪,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如果有误会咱们说开了就成了,何必搞到这样的地步?” 程既简忽地笑起来,“我好话说尽,梁少爷不听啊,他但凡听一句,我也不至于跟高总伤了和气。” 高鹜沉默下来,思想前后再开口:“程老板,你再信我一次,这次我一定把他看管好,就算是打断他的腿,我也不让他再给程老板添麻烦,你就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给他一个机会,行不行?” 海面上风大,气候干,程既简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刚才我和他商量,让他留下身上的一样东西,正好高总就来了,他好福气,既然是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我可以让一步,让高总自己选。” 高鹜才稍稍放下心来,忽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程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程既简说:“原本我打算绝他后路,没得商量了,好巧不巧高总来得及时,我多少是得给个面子,高总身为兄长,那就替他拿个主意,留什么你随意,好歹给我个交代。” 高鹜一时愣住,是啊,他怎么会对程既简产生良善的错觉? 此人并非什么吃斋念佛的善男子,只要不犯他的忌讳,他可以像菩萨一样,一切好说,但凡惹到他,那就跟阎王附体一样要命。 沉默的片刻时间里,高鹜考虑过是不是可以拿他现持有的股份进行交易,但是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程既简未必看得上。 程既简垂眼点了支烟,忽然余光里捕捉到顾原往这里急奔了几步,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叫,一道猩红的血液喷在白色甲板上,血腥味裹着海风的咸湿气扑鼻而来。 眼皮底下,是高鹜痛得双膝跪倒,青筋突猛的额头。 就在刚才,高鹜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断了自己左手的尾指,下定了决心,攒足了力气,刀刃磨得锋利,下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程既简一口烟,薄唇间流出一片云雾,对顾原说:“让医生过来止血。” 顾原抬步进了船舱,把医生叫上来。 高鹜浑身无力,满头大汗倚在舱壁上重重喘着粗气,医生在近旁替他止血消毒,清理伤口。 梁酩以面色覆了霜一样阴寒,说:“现在送去医院,也许还来得及接上。” 程既简淡着声:“梁少爷说得对,手指断了,及时送医就能接上,人命可只有一条,梁少爷这次学个乖,下次别这么莽撞,你身边可没几个人顶得住你的肆意妄为。” 跟着高鹜过来的司机赶紧上船,和梁酩以一起把老板接回自家游轮。 程既简又提一句:“高总要是有时间,咱们再谈谈古村落的项目。” 高鹜一听这话,勉强活过来几分,他气若游丝:“一定,一定……” 然后那船一溜烟跑远了。 顾原看着甲板上的血迹,似有所感,“这个高总,平时谈生意圆滑得像只狐狸,还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重利之人,没想到他对自己弟弟倒是有情有义,还是个表的。” 程既简只轻哼一声,似笑非笑。 要不是看在高鹜那一片兄弟情义上面,这事也不能这么了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万丈霞光铺在海面上,一抹抹,一道道,水的清澈与霞的红火之间,厮杀得厉害。 回到岸上,顾原开车送程既简回了一趟酒店,进房间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着他就再出门了,往医院方向去。 病房里,陈绪和苏琅轻一人一个盒饭,边吃边聊天。 沈桥有应酬已经离开了,陈绪一个人回酒店也是无聊,干脆留下来陪苏琅轻,刚才她去外面买了饭回来,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陈绪一边喝水一边问:“跟程既简在一起,你害怕么?” 苏琅轻说:“害怕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 “……”确实挺荤的。 陈绪搁下水杯,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你别看他长了一副清心寡欲的脸,其实对付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你这么好骗,肯定经常被他欺负而不自知。” 苏琅轻陷入沉思,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趁我不在,聊我什么呢?”程既简说着话就进来。 “也不出个动静,吓我一跳!”陈绪回过头,笑一笑地调侃:“哟,程老板神清气爽,这是终于收拾完人了?” 程既简没理她,走到床边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苏琅轻说:“我挺好的。” 陈绪自觉不想当电灯泡,拎着两个空饭盒告辞了,“走了。” 程既简叫住她,“我让顾原送你?” 陈绪思忖一下,点头,出去时带了上门。 苏琅轻上下打量床边的人一眼,说:“你换衣服了?” 程既简没料到她问这个,微愣一下,嗯了一声。 苏琅轻兀自猜想,好端端的换衣服,不会是找梁酩以算账的时候,打得很厉害吧……她倾身向前,凑到他胸口嗅了嗅,有沐浴露的香气,看来是刚洗完澡,果然打得很厉害。 她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程既简说:“帮你出头,我还能受伤?” 苏琅轻端详他几眼,又问:“那他没事吧?” 程既简拐弯抹角,“他要有事,你能怎么样?我要是不和他接触,都不知道他对你情根深种,怎么?你和他有段旧情?” 苏琅轻噎了一下,“这是什么话?” 程既简凑近几分,一只手撑住床头,将她围在身前,“没有?那他对你要死要活?你是不是给人种了什么情蛊?” “你在拍武侠电影么?” 程既简存心调侃她,“给他种完给我种,你养情郎啊?” “你越说越离谱了。” 他笑着凑上去亲她,苏琅轻别开脸,“我有话跟你说。”他应了一声,吻住她的下巴,再沿着她的下颌线一路吻至她耳根下。 苏琅轻稍稍躲着他,说:“我们剧团明天就启程回去了,我等一下就办理出院。” 程既简微微停了一下,把她搂近一些,方便下嘴,一边说:“不着急,我给你请了假,你手上的伤且得养一段时间,伤好之前就别上班了,你手动不了。” 苏琅轻仰着脖子,“那我也要跟领导交代一下事情的缘由啊。” 他拨开苏琅轻病号服的衣领,跟只野狼似的叼住她肩颈处的一寸皮肉,磨磨牙,然后说:“你省点心,你不说,人家也不会问。” 这倒是省不少事。 苏琅轻说:“那我也要早点出院,早点回去,还有,这两天的事你不能让我哥知道。” 他没吱声,温热的呼吸在她心口滚开一片火海。 苏琅轻被他亲得心烦意乱,手腕无法用力,于是她抬起胳膊肘,“你听我说——” 胳膊肘一下子撞在了程既简的下巴,疼倒是不疼,就是吓了他一跳,险些咬到舌头,他坐起了身,带了点沉静的意味看着她。 苏琅轻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有些鲁莽,但也不想道歉。 程既简用拇指蹭了一下湿润的嘴角,微微一点笑语:“回去以后,先去我那住几天,我那里有阿姨,可以照顾你。” “不用了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那你想没想过,你手不能使劲,就算可以一个人解决吃饭问题,那洗澡呢?换衣服呢?还有一些意想不到但是可能发生的状况。” 苏琅轻说:“回到市里,我可以再办理入院。” 程既简附到她耳边,是湿润的低语:“可是,我卧室里的床,比医院病房里的床舒服。” == 第28章 春日语我 我和你做什么都不多余。…… 顾原把陈绪送回酒店以后, 回医院的路上给程既简带了个晚饭,送上病房,顺便把两部手机拿出来, 一部是苏琅轻的,另一部是秦韵的。 程既简把秦韵的那一部再递过去, “交给警察, 找个理由给人家送回去。” 苏琅轻看着身材挺拔高大顾原,思绪一飘, 莫名想起白天陈绪和沈桥形容他的那些话,什么八块腹肌块块结实有劲儿, 什么两块胸肌似铁板似秤砣…… 程既简交代完事情看向她时, 正好目睹了她脸红的一幕。 顾原目不斜视, 接了手机就退出病房去了。 程既简说:“怎么?色令智昏了?” 苏琅轻一惊,下意识就否认:“哪有!” 一般这种反应就表示她心虚,因为被言中了, 换作平时, 她要么不接茬, 即便接茬那也是平静自然且坦荡, 一副清者自清胸襟开阔的样子。 程既简对此只是笑笑, “你这是花花肠子起了邪心, 谋逆造反, 该收拾了。” 苏琅轻和他相处这么些天,现在对他的语言路数算是摸清了一二,不用管他前面有多少天花乱坠的文墨辞章,重点永远在后面的言简意赅里——“该收拾了”。 不过这种吓唬人的话他之前说得多了,也没见他真的对她这般那般,所以苏琅轻听多了, 现在也就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在心上。 次日一早,程既简给她办理了出院,又送她回酒店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去了。 苏琅轻两只手腕的伤至少得养个十天半个月。 当时她为了脱困,对自己下了狠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全伤及了血管,而那两处几乎深入动脉的患处,是她那会子挣扎得太厉害,压根没意识到痛觉。 她现在真成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娇儿,行李都是程既简帮她收拾的。 回去时一路顺利,程既简先去了她的住处,替她收拾衣物。 苏琅轻坐在沙发上,还在犹豫,“其实我可以找个护工的。” 客厅里有个小书架,程既简在那里抽了本书,随意翻两下回道:“宁愿让护工照顾,也不让我照顾,你怎么想的?” 苏琅轻的理由冠冕堂皇,“主要也是怕给你添麻烦。” 程既简说:“家里有阿姨照顾你。” 苏琅轻沉吟半晌,说出了心里担心的问题,“我伤好了以后,还回得来么?” 程既简的注意力原本在书上,闻言抬眼看过去,笑了说:“这是什么傻话?我是照顾你,又不是囚禁你,你想回来,我还能不让?” 这可说不准,他那身缠人的功夫她见识过几次了,谁顶得住? 自从碰见他以后,彼此之间好几个关键性的节点,每一次前进的步伐,全是他哄来的,没准这回住着住着,稀里糊涂又被他骗去同居了呢。 程既简进了卧室帮她收拾衣物,苏琅轻只得跟过去,坐在床边指挥,把她日常需要的用品都带上,收拾到贴身衣物的时候,苏琅轻把他赶了出去,再怎么不方便也要自己动手。 东西收拾好以后,程既简带她去吃饭。 她拿不了筷子,其实连抬手都困难,因为她伤到了动脉,手臂一动就会牵扯筋骨。 程既简跟服务生要了只汤匙,打算喂她,好在两人在包间里,没有闲杂人等,不至于让她太拘谨。 经此一事,苏琅轻确实有深切的感悟。 万事之举全在一双腕间。 吃饭还只是个开始,到了程既简的公寓,她洗澡的时候,连衣服都没办法自己脱。 阿姨进了浴室帮她,苏琅轻没在外人面前裸露得这么彻底过,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出院的时候,衣服是护士帮她穿的,贴身衣物也是。 到了晚上,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这一天早晚面对两次同等窘迫的情况,实在是太考验心情。 阿姨瞧出她不自在,试着问了句:“要不要让程先生来?” 苏琅轻心想让他来那还得了,“不麻烦他了,” 阿姨见她脸红红的还佯装镇定,觉得煞是可爱,手脚利落帮她除去衣衫,也没出去,看那架势是准备帮她洗澡的意思。 苏琅轻觉得自己光溜溜站着实在是空荡怪异,所以就顾不上这些,先抬脚进了浴缸,一坐下就看见阿姨手上拿着一条生了泡沫的毛巾冲她和蔼地笑。 阿姨咧开一口大白牙,兴致勃勃地说:“咱们开始吧。” “……” 半个小时后,苏琅轻洗完澡出来了,头发也洗过吹干,阿姨拿了个发夹,将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勺。 程既简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见她出来了,冲她招手,“过来。” 苏琅轻洗完一个澡,恍恍惚惚,游魂似的走了过去。 程既简看她魂不守舍,觉得好笑,“怎么了?”说完才注意到她脖子通红,伸手将她睡衣的领子一别,胸口的皮肤也泛着红,“这怎么回事?” 苏琅轻稍稍打起点精神来,“阿姨说,她来了这里以后,好多年没给人搓过澡了,一不留神就兴奋过头了。” 程既简哑口无言,扔下书,把她拽到腿上来,去翻她的衣摆,身上全搓红了。 苏琅轻本来想阻止他的,但是她手没力,索性就由着他了。 “不舒服不知道跟阿姨说一声?” “关键是,”苏琅轻蔫蔫地说:“挺舒服的。” “那怎么这副表情?” “……”因为她还无法接受,浑身赤条条任人摆弄这种事。 程既简发现她嘴唇有点干,把茶几上的水拿过来喂她。 这杯水是他的,苏琅轻生活中是个讲究的人,说:“你再给我倒一杯。” 程既简对她那点磨唧的想法了然于心,硬是把杯口抵到她嘴边,“跟我亲热的时候你不讲男女有别,现在倒是会来事。” 苏琅轻现在吃喝全仰仗他,人在屋檐下,被训一句也不敢反抗,张开嘴喝了两口。 程既简抱着她坐了半天,心满意足了以后才放开她,进浴室去了。 阿姨在客房里给苏琅轻铺床,见她进来了,转过头笑着说:“我就睡在隔壁屋子,你晚上有什么事就过去喊我一声。” 苏琅轻道了声谢。 阿姨又说:“来,我帮你刷牙。” 苏琅轻:“……” 程既简洗完澡出来,去客房瞧了一眼,发现阿姨在帮苏琅轻抹护肤品。 阿姨笑得眼睛都眯了,“哎哟这小脸蛋,阿姨这满手的茧子,没把你刮疼吧?” 苏琅轻的脸被挤得噘起了嘴,“勿疼。” 原先,阿姨是不住在这儿的,每天一到钟点就回家,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苏琅轻,程既简给阿姨加了工资,让她留在公寓里陪苏琅轻。 苏琅轻现在喝一口水都不方便,晚上他在家还好些,白天他要出门,得有个人看着他才放心。 苏琅轻在这里待的头两天,哪哪都觉得不方便,首先穿衣服就是个大问题,尤其是贴身衣物,她的文胸后面的暗扣每次阿姨都要捣鼓半天。 后面住了两天,她也习惯阿姨了。 结果这晚阿姨家里出了事,程既简一回来就火急火燎请假回去了。 苏琅轻深思熟虑以后,决定忍一晚上,今晚不洗澡了。 所以晚些时候,程既简提醒她时,她赖在沙发上不动,程既简说:“阿姨跟我请了三天假,你打算三天不洗澡?” 苏琅轻陷入沉思。 程既简弯腰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往浴室去了。 进了浴室,苏琅轻内心还在挣扎,和他商量:“你帮我把衣服里面内衣的扣子解开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来。” 程既简没听她的,抱着她坐在了马桶盖上,直接将她的上衣脱下,丢在脏衣篮里,接着一手拽住她的裙摆,准备脱下。 苏琅轻愤愤不敢言。 程既简垂眼,温润的声息落在她的眼睫:“我伺候你,你还挺委屈?” “那你别做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他淡声细语:“我和你做什么都不多余。” 最后一个字融在了她的唇间。 他的指掌像一尾修长的鱼,从流云似的裙边灵活地游荡进去,苏琅轻身子一僵,扭着腰想避开,却被他牢牢锁在怀里。 鱼在水里且游且荡,一切顺理成章。 苏琅轻一条腿滑下来,烧得滚烫的脚心蹭住了滑腻的瓷砖上,一阵电流猛然过遍全身,激得她五只脚趾蜷缩起来,伴随鼻子里一声轻音。 他舌尖顶开两片唇,侵入她嘴里,动作轻柔却无限深入。 双管齐发,上下求索。 最后以苏琅轻将他的嘴唇咬破,才将这事告一段落。 程既简曲起指关节轻抵了一下伤处,还不忘调侃:“这么激动?” 经这么一出,她像哭过一回,眼角眉梢晕开淡淡的红,鼻尖微赤,嘴唇肿了一些,此刻她眼神迷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程既简将她抱进浴缸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琅轻梦见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程既简在客运站接到她以后,没有送她回苏玠的住处,因为苏玠有事要出门几天,所以才托程既简照顾她。 程既简也不是多清闲的人,他有自己的活动圈子,原本计划外出自驾游来着,现在身边跟着这么个累赘,又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家,左思右想之下,最后带着她一起去的。 因为去的地方也不远,来回也就一个星期。 当时自驾游的路上还发生了一点意外。 有个姐姐带着苏琅轻去渡口玩了一下,小地方无业游民多,她俩在那里遇上了流氓,推搡之下,苏琅轻掉进了江里。 她不会游泳,呛了好几口水,最后被救起来时,隐约中有人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她模糊的视线里,只感觉那是一张湿润,且笔触隽淡的轮廓。 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她一直不确定,但也没有细究,其实到现在也不是那么确定。 == 第29章 春日语我 美色当前,昏上一昏。 这两天苏琅轻的梦里光怪陆离, 她梦见十六岁遇见程既简的那年,她跟着他出了一趟门,同行的人里面有几个女孩, 其中有一个女孩因为喜欢程既简,所以经常和苏琅轻套近乎。 大概是觉得她年纪小, 又乖, 好说话好拿捏。 有一天傍晚,苏琅轻跟着她去渡口逛了一圈, 好巧不巧碰上一群地痞,推搡之下把苏琅轻掼进了江里, 江边的水位高, 她又不会游泳, 下意识挣扎,越挣扎越往下沉,伴随着岸上的嘈杂声, 一片混乱。 后来有个人将她托举上了岸, 她昏了过去。 再睁开时, 眼前出现了梁酩以浑身是血的身影, 他站在深夜的大雨里, 满眼哀伤的颜色, 对她说:“你怕不怕我?你会不会离开我?” 接着画面一转, 梁酩以横眉冷眼,转而勃然大怒,一只手铐将她送进了小黑屋里,门一关,光线消失之际,她惊醒过来。 程既简向来浅眠, 睡梦中感觉到她身体猛地一颤,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她正背对着他侧躺着,程既简将她翻了过来,问:“怎么了?” 他顺手点亮床头灯,垂眼时正好对上她忪懒却尚有余悸的目光。 苏琅轻的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她稍稍扬起了脸,往他脖子上靠,泛着凉气的鼻尖触上他温热的侧颈,似乎是正好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程既简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笑了问:“你这是跟我撒娇么?” 她脑袋动了动,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总之脸在他脖子里蹭了几下,再勉强抬起一只手臂,搭住他的腰。 就这么靠了一会,苏琅轻一卸力就躺了回去,“你说,我哥会遵守约定,按时回来么?” “他会回来的。”程既简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又问:“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苏琅轻已经没有了睡意,她安静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其他,“我哥为什么这么反对我跟你接触?我跟其他男生……”说到这里,觑了他一眼。 “嗯?”他状似随意追问一句:“你跟其他男生?” “他很少会干涉我的社交,”苏琅轻跳过无关紧要的话题,勉强绕了回去,“上一次他这么反对我跟一个异性来往,是对梁酩以。” “所以你跟梁酩以之间,确实有一段时间的密切往来?”程既简默默又抓住一个重点。 苏琅轻怀疑他顾左言他,是为了避开中心思想,索性又跳回去问:“我哥为什么会对我和你的接触这么大反应?” 程既简默了一晌,说:“你与其想这些无谓的事,不如多操心操心你哥回来以后,你怎么取舍我们这段关系。” 苏琅轻说:“要给我哥一个交代的是你,他不让我跟你在一起的,所以我原本就没打算跟你发展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你逼我……” 程既简听得一阵莞尔,“讲点良心,你对我要是没一点想法,我能骗得到你?” 绕来绕去一直扯不到正经事上,苏琅轻索性不理他了,别开了头,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 程既简却不放过她,附到她耳边低声说:“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依你的性格,要是对一个人没有感觉,就不会给他丝毫机会,更别说得逞了,所以我总怀疑那段时间,你一直期待我对你做点什么?” 苏琅轻睁开眼,“胡说,我没有!” 程既简温声轻语,话音沉沉,“那时候,你是不是对我痴想良多。”一字一句,带着似酒气洇染过的隽隽醉意,轻易就能撩风弄月。 “不是。” 他存了心思,对她追根究底,“是不是产生了连篇的非分之想,每天蠢蠢欲动,贪心痴妄?” “说了不是!” “有没有想过我吻你的样子?” 她嗓子细微一颤,“没有。” 他步步扣近,也步步引诱,“那你有没有偷偷想过,我会怎么疼你,怎么爱你,怎么欺负你……” 话语过分露骨,刺激着苏琅轻的大脑和内心深处的廉耻感,她仿佛被强置于一个放浪形骸的境地,背德犯礼,辱没斯文,一股奇异又委屈的羞耻感逼得她眼眶发热,“没有,不是。” 她费劲地抬起双手想推开他,但她那点软绵绵的力气不足以撼动他半分。 程既简握住她一只碗,将缠绕于腕间的绷带抵在唇间告诉她:“我有,我是。” 短短四个字,往前一追溯,便有了勾魂摄魄的意味。 苏琅轻湿润模糊的视线里,他笑了笑,说:“这就哭了?”接着他俯身过来,仍是抵在了她的耳朵,声音又起。 “那你想不想跟我……” 余下还有两个字,两个音色都藏在了呼吸里,化为湿热的气音撞入她耳内。 苏琅轻鼻音浓重,“不想。” “我想。” “……” 程既简欺身压住了她,将她两条胳膊放到自己肩上,掌心抚着她的头顶,俯身准备亲时,她躲了过去,他噙着笑吻住她脸颊,再稍稍挪一寸就吻住了她。 他的背脊轻微弓着,一条流畅的弧度蛰伏着嚣野的欲望,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他掌心的虎口托住她的下颌,便于他的吻进入更深的地步,便于他湿润的舌在她的口腔里酿起一阵一阵醉醺醺的色|欲。 苏琅轻发丝凌乱,露出的肩头似两弦轻白弯月,她的嘴唇开了条缝,两边的瞳眸秀淡清透,仿佛盛了两盏春茶。 程既简平时情绪清寡,需求也清寡,虽然不是什么毫无造诣的愣头小子,但也并不热衷于此道。 然而美色当前,是个男人都得昏上一昏。程既简罕见地不知轻重,清峭冷淡的眉眼凝着一点浓墨似的情和欲,在Ta的shen上寻山问水一般深切探索。 他浑身线条紧紧绷住,一重重xie火烧得激烈旺盛,不多一会就沁出一身的薄汗,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晕开如同青瓷一般的质感。 那是需要烈火烧制方可造化。 今晚这腔烈火,怕是要烧到东方既白。 苏琅轻任人翻来折去地摆弄,每每濒临溺死之际,他将她捞了起来。 她不知所措,气息微微叫他轻一点慢一点。 这一声紧着一声,助长了他的侵略性,越是如此,他语调就更轻更淡,“怎么轻一点?怎样才算轻一点?” 这是他整场唯一的一句话,在情|欲里久浸的嗓音有一种异样的性感,连偶尔的一声气音,苏琅轻都听得背脊一条酥麻。 不知过去多久,程既简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她毕竟是初试,弄得太过会伤到她,在他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就收场了。 苏琅轻浑身跟水里捞上来一样汗漓漓,侧着身背对着他。 程既简靠在床头,专心致志地摸着她的脑袋,久了以后问一句:“还疼不疼?” 苏琅轻的嘴巴闷在棉被里,昏昏欲睡地“嗯”了一声。 他凑上去亲她额角,“我抱你去洗个澡?” 她仍是“嗯”一声,却摇摇头。 程既简关了灯,躺下时把她拥入怀里。 接下来两天,因为阿姨请了假,程既简白天留在了家里,苏琅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沙发上看电影,他则在一旁看书。 晚上程既简正想着要不要带苏琅轻出门吃饭,沈桥的电话就来了,约他出去,正好苏琅轻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哥打来的。 两人各自讲完电话挂了线,苏琅轻先开口:“我哥说,他下个周末就回来了。” 程既简算了一下,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怎么是这个表情?你不是一直盼着他早点回来么?” 苏琅轻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惆,“当初,我哥极力反对我和梁酩以走得太近,他现在反对你的态度,并不比当年宽松多少。” 那时候苏琅轻还不知道梁酩以的背景,但是苏玠知道,所以他当时态度坚决。 毕竟他们父母的两条命,都和梁酩以的背景息息相关。 一个扫黑刑警,一个检察官,都因为一场大型的扫黑行动,轰轰烈烈牺牲了。 这不仅仅是隔着一代家仇,这更是黑与白的对立。 所以苏琅轻在知道梁酩以的身份之后,干脆果断不和他再牵扯上丝毫,梁酩以曾控诉她冷心绝情,可苏琅轻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牵绊。 如果拖泥带水才能显得她温柔善良,那么她宁愿冷酷一点。 程既简一直以来只知道苏琅轻的家庭背景,前段时间他让人查过以后才了解到,当年的桩桩件件还和梁酩以的背景有关。 但他并未详知苏琅轻和梁酩以还有过一段“走得太近”的情节。 他问:“所以你和梁酩以是怎么走得太近的?” 苏琅轻看他一眼,把问题巧妙地抛回去,“两个高中生,能有多近?” 程既简语气闲闲带着调侃,“两个高中生之间的距离,发挥空间可不小,可以远到只是同学关系,也可以近到发生恋爱关系。” 苏琅轻抿唇不语,不知道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既简丢开书本,起身后单膝跪在沙发上,抬起她的下巴问:“他为了你要死要活这我知道,那你呢?你喜欢过他?” 苏琅轻往后退了退,“只是同学而已。” 程既简一手擒住她的下颌,一只手摸到皮带,长指挑开搭扣,西裤的腰身松开来,过程中他垂着眼注视她的表情。 她脸色受惊一样晕开了红,说:“你干什么?我不要!” 程既简忽地就笑了,这回是两重火,发泄起来也久,久到天色暗下来,直至沙发移了位。 完事以后,程既简抱着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再带她出门。 上了车,她说:“你真不担心我哥回来以后,他找你算账?” 他说:“账是要算,就怕他算不明白。” 苏琅轻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程既简说:“你哥当年就为了你的事,提醒过我一次,我也警告过他,如果真不想你和我扯上关系,那以后就不要再让你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今时今日,你又来到了我身边。” 苏琅轻的注意力在那句“你哥当年就为了你的事提醒过我一次”…… 他的话仍在继续,“他两次把你推到我眼前来,又不让我招惹你,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的账也不是按着他的想法来算的。” == 第30章 春日语我 夜半的春风柔情似水。 苏琅轻听他那句“我的账也不是按着他的想法来算的”, 得了个结论:“这不就是自行其是么?” 正好车开到红绿灯处,程既简停下来,手伸过去, 指背关节微顶起她的下颌,“我要是自行其是, 何至于等到现在才把你放到身边来?” 苏琅轻拍开他造次的手, “那如果我哥没有离开,我也没再出现, 你怎么样?” 程既简听了这话却不语,一路开去饭店, 停好车下来, 走出泊车位时朝她伸出了手, 苏琅轻两步走近前去,听见他低语道:“万幸的是,你又出现在我眼前, 天意如此。” 这话的意思是, 如果她没有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会一直遵守之前的约定? 苏琅轻问:“你也讲天意?做生意的人不都是讲谋事在人, 讲事在人为的么?” 程既简闻言侃侃道:“事情做多做大了, 超出人为的力量时, 就会渴求天意庇佑, 钱赚得多了,就需要文化傍身,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平衡心理,满身铜臭,总需要楮墨来添香。” 苏琅轻说:“风流客,不应该是红袖添香么?” 她难得地, 调侃了他一回。 程既简听笑了,“我是风流客,你是什么香?软玉温香?” 苏琅轻听他一句不正经的荤语,捂住耳朵,快走两步。 两人进了饭店大堂,在电梯门口等着,意外碰见了梁酩以,他垂着脸过来,并没有看见电梯前的两个人,苏琅轻脚跟仿佛钉在了地面上,她回头看了身后的程既简一眼。 程既简双手抄在西裤的兜里,浑不在意的样子。 梁酩以抬起头看见他们俩的时候,脚下微顿,接着继续上前,正好电梯门开了,那边两人率先进去,他随后跟上,进了电梯厢,两方各站一边。 苏琅轻被程既简挡在内侧,但电梯的两扇门是一面镜子,她目光一过去,就和梁酩以对个正着,苏琅轻随即转开视线。 不出意外的,三个人在同一楼层出来,毕竟饭店雅间就这两层,不是这一层就是上面那一层。 出来以后,梁酩以朝着走廊一头率先走远。 苏琅轻看了过去,心里觉得奇怪,不知道之前程既简是怎么帮她出头的,她以为就是两人找个地方互揍了一顿,程既简身上没有丝毫伤口,那就表示梁酩以是挨揍的那一方。 可是刚才看他,好像毫发无损的样子。 苏琅轻回过神来,抬头就撞上程既简的目光。 他说:“你这眼神可不一般啊。” 程既简一向是大大方方的这么一个人,很少会有这样的促狭的心理,平时再怎么调侃她戏弄她,那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苏琅轻说:“我只是好奇,你和他之间是怎么解决问题的,还是交换了什么条件?” 要不是她一向秉性纯良,清正在兹,这话怕是要引人误会,以为她在怀疑些什么,起了什么心眼对他旁敲侧击。 程既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拿你做筹码谈条件?你这点出息。” 两人去了包间,沈桥和陈绪一早已经点好了菜,正等着他俩过来,直接就可以动筷子。 苏琅轻刚入座,陈绪就挪过来了,关心她的伤势怎么样,“这几天养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拿不了筷子,但是举汤匙的力气还是有的。” 陈绪看她两边手腕的白纱布缠得紧紧的,皱起眉道:“这会不会留疤?” 这话一问,苏琅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之前在医院,程既简并不在意会不会留疤,伤能快点好就行,这段时间苏琅轻每次换药,都是程既简送她上医院让医生护士动手。 其实伤口已然这么深,这疤是留定了。 陈绪见她这个反应,心里便有数了,“没关系,可以手术祛疤。” 苏琅轻笑笑地回:“算了,好好养几年时间,时间长了什么疤痕都淡了。” 陈绪觉得可惜,“本来多好看的一双手啊,”她忽然显出一丝戾气,冲着程既简说:“你就应该把梁酩以那双手给剁下来,省得他到处作孽,凭什么咱们这儿留了疤,他身上一点事没有?” 她性格冲动,时常说一些气话,所以程既简就不打算搭腔,因为越劝她越来劲。 但是苏琅轻不了解她这一点,所以反倒来安慰她,“问题解决了就翻篇吧,以后我不和他牵扯就是了。” 陈绪果然急吼吼个没完,“这一篇翻不了,一页都翻不了!想着就来气,以后你这疤我看见一回想一回,想一回气一回,我就在那一页里执迷不悟!” 沈桥忽然发笑,意有所指地说:“没事,我今夜就渡你上岸,保证一夜就让你大彻大悟。” “我说的是页数的页,不是深夜的夜!”陈绪恼羞。 “都一样。”沈桥微哂。 吃饭的时候,程既简和沈桥谈正事。 陈绪又坐到苏琅轻身边,和她闲话,说起了婚礼的事,“我和沈桥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二,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你还是伴娘,方便么?” 苏琅轻笑着祝福,“恭喜你啊,我随时都方便。” 陈绪看了程既简一眼,问她,“你和程既简接下来什么打算?” 毕竟程既简都三十出头了,陈绪不清楚程既简的心思,但是沈桥差不多这个年纪有了她这个女朋友以后,就挺想成家的。 苏琅轻一想,接下来恐怕要面对她哥狂风暴雨一般的审讯,她说:“先这样吧,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程既简就在她身旁,不晓得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和沈桥聊近期的一个基金投资项目。 苏琅轻拿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喝一口茶。 程既简特地让服务生给她准备的纸杯,饭店的白瓷杯子有重量,怕她不趁手。 席间,程既简发现苏琅轻起了身准备出去,看样子大概是打算去一趟洗手间,他停下交谈,起来跟了过去。 苏琅轻开了门出来,见他紧随在身后,问:“怎么了?” 他顺手掩门,“我陪你。” 苏琅轻沿着导向标识往前走,“我去洗手间,你陪我干什么?” 他跟着,“梁酩以也在这一层。” 她不大在意地笑一笑,“这么大一层,碰得见么?” 他说:“万一呢?” 到了洗手间,程既简在门口等着,不多一会他手机来了电话,接通以后往前走了几步,前面是一个露台,他腰身抵住栏杆,望着洗手间门口听电话。 才说了几句,他就看见梁酩以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梁酩以自然也发现了露台的程既简,但他没有顾忌太多,一路走到洗手间门口停下。 不多时,苏琅轻从洗手间出来,冷不丁撞见了梁酩以,吃了一惊。她左右张望,发现了在露台的程既简,他两指拿着手机正往这边走来。 梁酩以开口:“我跟你说两句话。” 苏琅轻迟疑了片刻,心想反正程既简在,出不了什么事,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几个月,你哥是不是离开了本市?”梁酩以开门见山。 苏琅轻一愣,神情戒备地看着对方,心里胡思乱想,一时没有回话。 “你放心,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梁酩以知道她心里的猜疑,所以才解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只是过来找你求证一下。” 程既简已经走进前来,说道:“我奉劝梁少爷一句,及时上岸,莫蹚浑水。” 梁酩以看他一眼,冷冷笑了一下,又转过去看着苏琅轻,毫无避讳地说:“程既简可不是什么善茬,不过是比我会伪装罢了。” 苏琅轻原本想回一句至少他没伤害过我。 只是她来不及回应,梁酩以又出声讽刺,“大概是年纪大了一些,手段圆滑了一些,为人又世故,才骗得到小姑娘的芳心。” “……” 程既简一只手揣入兜里,面色淡淡,却听得想发笑,没有一点规矩的小痞子! 他不喜欢逞口舌,基本上很少有人的挑衅能激怒他,所以这一刻他也选择不予理会,毕竟跟一个年纪比他小的晚辈争执理论,像什么话? 苏琅轻说:“他没有骗我,我自愿的。” 这话回得太快,大有替程既简忿不平的嫌疑,但其实她只是怕慢一拍,又没了开口的机会。 梁酩以脸色一沉,“以前我就说过你一根筋,被人骗了还在数人家的好,希望哪天你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能这么自愿!” 他说完,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转身要走时,兜里掉下来一个东西,啪一下滚到苏琅轻的脚边,苏琅轻弯下腰去捡,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住。 梁酩以手快,抢了过来,目光触及她手腕的绷带时微微一滞,很快扭头走了。 苏琅轻觉得刚才拣起来的东西有点眼熟,那是一支润唇膏,大半截手指那么长,印在表体的字样已经磨得脱落,只剩一个光滑的柱体。 她沉默良久,回神时发现程既简半阖着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问:“你在想什么?” 程既简拂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今晚再找你算账。” “我怎么了?” 程既简拉着她回了包间。 苏琅轻还以为他不高兴,是源于梁酩以那几句无依无据的混账话,他把账算在了她的头上,毕竟梁酩以是因为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 这一餐结束,程既简开车回家,却在一片漆黑的野地里停了下来,他倾身过去把苏琅轻的安全带解开,将她拦腰一揽,抱了过去。 利落除她衣衫。 苏琅轻急忙忙地说:“又不是我骂你,嘴巴长在被人身上,我能怎么样?总不能拿根针线,把人家嘴巴缝合上?再说了我不是帮你回了一嘴么……” 程既简在她喋喋不休的期间,他调整了位置让她跨坐上来,抬举的某一瞬间,她鼻腔里流露一声,轻柔细绵绵,悦耳得很。 她身段轻匀柔韧,双腿细长,月光之下,肤质也是淬了玉一样莹白。 怎么折叠任何姿势都有美感。 车身晃得凶悍有力,夜半的春风却柔情似水。 == 第31章 我与时叙 野火烧不尽的念想。 汹涌的喷薄之后, 他鼻梁抵住她的肩,微微一声尽兴的喟叹,随即把人拥入怀。云雨翻腾的境况平息, 余下的是深沉默然的温存。 苏琅轻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程既简的视线落在了挡风玻璃外的一片野春里,他的手还在她的肩和背之间触抚游走, 似乎很享受她的皮肤带给他的温润触感。 指尖沿着她的腰脊似流水一般悠然直下, 再慢条斯理款款而上。 他把掉落在椅座下面的西装捡起来盖在她身上。 非正式场合的情况下,他很少会穿西装外套, 尤其开了春,气温上升以后, 日常基本不穿, 但会时常放在车上备着。 刚才怕她光着身子受凉, 正好给她用上,只是后面动作太大就掉下去了。 程既简把车内的灯熄了,抱着她不动。 忽然听见她出声, “不回去了?” 有些懒倦, 有些哑。 苏琅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应, 总之她问过之后, 就昏昏地睡过去了。 程既简上身就一件衬衫, 纽扣全开, 他的胸膛热烘烘的, 苏琅轻偎在他怀里,到半夜时,她梦见自己身上绕着铁链,泡在了温泉里…… 久久过去,她半梦半醒,仿佛窥见了天光, 耳边有程既简的声音,在喊着她。 苏琅轻醒过来,果然天色既白。 程既简撑住她随时要耷拉下去的脑袋,拨弄着她乱糟糟的长发,一边说:“穿衣服,下车。” 然后手臂将她一举,让她回到副驾座。 苏琅轻一脸惺忪,以为已经到了家,然而四下里一望,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一片野草地,发现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 程既简一颗颗系上衬衫的纽扣,把她的衣服递过去,然后先下了车,在外面等她,不多一会就见她过来了,一张脸素白,唇色却泛红。 程既简拧开一瓶矿泉水喂到她嘴里,让她喝了两口,再拧上瓶盖丢进车里,没有知会她一声就将人抱了起来,放上车前盖。 她吓了一跳,“要干什么?” “慢慢上去,”他指着车顶,“小心点。” 苏琅轻看他一眼,把鞋脱了,依言小心翼翼地爬上车顶,调整了个位置坐好。 程既简抬手看腕表,“还有5分钟,再等等。” 这里是一片荒野,杂草横肆,欣欣向荣,它们在岁末时枯靡,又在开春的风露中,草色袅袅似幡花,枯荣之间是日月轮转,年年岁岁的交替。 包括无休无止,野火烧不尽的念想。 苏琅轻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了,所以静静待在上面。 其实不到5分钟那么久,太阳就冒头了。 天边浮起一捻日影,顷刻间,远处的云山像抿开一抹胭脂,不动声色染透天际,像美人的妆面,滚滚锦霞揿亮了清泠泠的远山黛,绚丽至雅,也尽数点在了她的眉眼,浓淡相宜,几许天然的风致。 她在车顶望日,他在车下看她。 等太阳尽数露了面,气温就高了,苏琅轻从车顶下来,落入他的双臂,她问:“你来过?” 他说:“带你来过。” 苏琅轻疑惑。 他说:“那一次你睡懒觉,没看到日出。” 大概,那时候光顾着睡懒觉,所以这段记忆早在她梦里蒙了尘,如今,他亲手帮她拂去尘埃,露出灵台一片清明。 苏琅轻嘴边的弯弧盛着一点笑,像是在窃喜。 程既简神思隐隐一荡,在天地间苍莽莽的一袭野色里,将她那点隐约的得意吻进唇间。 上了车准备回去,她问:“这么久的事,你记得那么牢固?” 他坦然道:“忘不了。” 苏琅轻以为他接下来应该还有些什么话,可是没有了,他只有这三个字,点到即止,好似留了白,剩下的全在他半阖的眼睫底下,那一瞬流光。 苏琅轻记得后来的事,她醒不来,错过一回日出,许诺说下次再看。 但是没有下次了,恰好她哥回来了,她离开时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没有和他好好的道别一声,他回去时,面对的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时间飞快,苏琅轻手腕的伤养得差不多,但也没痊愈,日常使用问题不大,吃饭洗澡穿衣服,但是稍重一些的物品仍是没办法碰。 还有两天,苏玠就回来了。 苏琅轻满心期待又忧心忡忡,一来怕他看见她的伤,二来怕他发现她和程既简的私情。 沈桥和陈绪的婚礼在即,这天他们去试婚纱,把苏琅轻也喊过去,重新试伴娘的礼裙,仍是那家婚纱旗舰店。 她和程既简到的时候,沈家小两口还没到,因为程既简提前半个小时出的门。 店员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上次的事情并没有过去多久,店员对那天的情形和那几个人印象深刻,所以再见到他们,颇有些意外。 店员惊喜地问:“两位这回是过来看婚纱,还是伴娘礼服?” 苏琅轻说:“这回我还是伴娘。” 店员明白了,领着苏琅轻进去里面走了一圈,程既简就在旁边看着,不发表意见,苏琅轻也没问他,结合店员的建议,挑了一件自己喜欢的款式。 她换好礼裙出来,看着全身镜,觉得还不错。 店员一通夸奖,妙语生花,把苏琅轻夸得飘飘欲成仙,接着想转头问沙发上的男主人,没想到他已经起身走过来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程先生觉得怎么样?” 苏琅轻想起上一回他的反应,于是想看他这回什么说。 程既简就立在她的身后,执起了她的右手,应了句:“很适合。” 苏琅轻微微侧起脸,“只有适合?” 程既简右手一收紧,让她贴近他身前来,附耳轻声添上一句:“适合入我的梦。” 旁边还有店员在,苏琅轻没他那么无所顾忌,赶紧从他怀里出来。 结果那店员大概是工作原因,对这样调情的场面见惯不怪了,笑盈盈地来了一声:“要不,两位一并把婚纱给试了吧?” 程既简心情不错,“也行。” 苏琅轻没理他,进了试衣间,把裙子换了下来,出来就直接交给店员,说:“很合身,就这一件吧,麻烦你了。” 沈桥和陈绪来的时候,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点争执。 苏琅轻听见动静微微一惊,不会又发生什么感情纠葛了吧?她看了程既简一眼,程既简默着不语,没有什么反应,苏琅轻怀疑就算天塌下来,估计他也无所谓。 陈绪撇下沈桥,拉着苏琅轻去挑婚纱。 苏琅轻关心道:“怎么了?” 陈绪冷哼,“刚才路上碰见他前女友了!” 苏琅轻惊得眉梢一挑,呐呐无语…… 陈绪看她一眼,忽然笑着说:“没事,我不会因为这个再和他生气的,他什么心思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前女友怎么阴魂不散?” 苏琅轻说:“别想这些了,你既然相信沈先生的心意,那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们的婚礼,要是再因为这些闲事耽误了婚事,可不值得。” 陈绪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次很顺利,不过陈绪对婚纱的挑选很慎重,刚才还说气话,不需要沈桥瞎掺和,但是真碰上难以抉择的时候,还是把他喊了过来,问他的意见。 沈桥陪着待了大半天,不敢有怨言。 陈绪挑了几件轮番上身试过一遍,选定以后,已经两个小时过去。 办完事情,几个人去吃了饭,又聊了一些婚礼的安排和细节,陈绪很在意婚帖的设计,抓着苏琅轻讨论了半天才放人离开。 第二天一早,苏琅轻就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搬回自己的住处。 程既简说:“人回去就行了,东西不需要动,你的屋子里还缺这几件衣服?” 苏琅轻听着觉得有道理,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可是,我的衣服放你这里干什么?”然后弯着腰又开始收拾。 她一边动手一边说:“我哥回来以后,你别跟他提我们的事,等他自己发现了再说。” 程既简倚着门,“他要一直没发现,你打算怎么办?” 苏琅轻停下动作,“那就再等一等,拖一拖,总会有个合适的时机……” 程既简哼笑,“你年轻,等得起,我年纪大了,可拖延不起。” 苏琅轻偷笑。 说的什么话,三十出头而已,什么年纪大了? 晚一点,程既简开车送她回住处。 苏琅轻爱干净,走之前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好些天没住人了,屋子里还是干净的,因为昨天程既简让阿姨拿着钥匙过来清扫过一遍。 苏琅轻手不能提重物,不能过度用力,真要她收拾房间,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她卧室的床套被褥都换了干净的一套,厨房的厨具餐具全部清洗过一遍,搬回来以后不需要她再动手。 按照苏玠之前的计划,他明天下午回来。 所以程既简今晚就没离开,始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晚上陪她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他顺手拿了两个柠檬放进购物袋。 又在结账的时候,丢了个小盒子进去。 苏琅轻看见了,赶紧把那小盒子拿出来,放回收银台前面的小货架上。 程既简说:“我是无所谓,你要是怀上了更好,省得我和你哥费口舌了。” 苏琅轻考虑再三,把东西拿下来扔进购物车。 回到家,程既简把柠檬拿进厨房,清洗干净以后切片,拿了一片咬在齿间,剩下的打算一会儿蒸鱼的时候做调味。 苏琅轻在旁边看得牙根都泛酸了。 他说:“什么表情?” 她眉头打结,见他咬着柠檬片要过来,苏琅轻扭身就跑了。 苏琅轻和程既简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他不少生活习性。 他习惯喝矿泉水,在家的时候总是赤着双脚踩在地板上,偶尔亲自下厨,吃东西不挑剔,看的书很多,类别很广,不管多晚睡觉,第二天一定早起。 时而洒落,时而自律。 他的字写得很好,有一次他想验她的字,反应过来她手受伤了,只能作罢。 苏琅轻偷偷庆幸,因为她很久不练字了,虽然不至于难看,但肯定不似以往的规范。 == 第32章 我与时叙 拗谁妹都行,别拗我妹。 中午十二点, 程既简还待在苏琅轻的屋子里没走,他坐在沙发上喝茶看书,苏琅轻已经催他好几声了, 他只管应,却不动换。 苏琅轻又一次提醒道:“我哥下午两点钟到家。” 程既简气定神闲, “还有两个小时。” 她有点气恼,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头也不抬,“怎么会是故意的?” “我哥要是提前回来了怎么办?” “那就……” 程既简话音刚起, 门口就叮咚一声响…… 苏琅轻一愣,和他对视一眼。 随即听见有人敲门, “轻轻, 哥回来了, 开门!” 苏琅轻这下反应迅速,立马拽着程既简从沙发起来,压着嗓子急忙忙说:“去洗手间躲起来……不, 卧室!”她推了程既简一把, 攘攘手, “快啊!” 程既简往她房间走。 苏琅轻走到门边上, 正准备出声时, 猛地看见鞋架上的一双皮鞋, 她立马拎起来, 一溜烟往卧室送,推开门甩了进去。 而门口那边,苏玠一直没等到苏琅轻的回应,索性自己掏钥匙开门,一进屋正好看见苏琅轻似乎是刚从卧室出来,他笑说:“轻轻, 哥回来了!” 苏琅轻也笑,“哥,你回来了……” 她走近几步,到了苏玠跟前,停下来打量了他几眼。 由于进过部队,当过警察的缘故,苏玠的仪态极好,身形一向挺拔,身量也高挑,嘴边时不时挑着一抹弧,最好看的是他的一对眼睛,笑时眉眼疏朗风俊,很是惹眼。 苏琅轻打量他半天,抬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又拍一拍他的胸口和肚子。 苏玠让她弄得一头雾水,“这是干什么?” 苏琅轻摇摇头,“没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劲?” “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我猜就知道肯定不是因为平常的事,”苏琅轻检查了好一会,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异状才放开,“你别受了伤不告诉我。” 苏玠笑着步向沙发。 苏琅轻盯着他宽阔的背影,忽然伸手往他的后背,出其不意地一拍—— 苏玠回过身问:“又干什么?” 苏琅轻悻悻道:“我试一下你后面有没有受伤。” 苏玠往沙发一坐,懒懒地说:“出手那么突然,没伤也让你吓出病来了。” 苏琅轻笑一笑,去厨房给他倒水。 苏玠往放松身体沙发靠了过去,一瞬间感觉后背硌得慌,他反手一摸,摸出一条男士皮带来…… 他们家沙发的颜色深,他一进屋就光顾着和苏琅轻说话,就没太注意屋子里的情况,现在他四处扫了一眼,倒是没有异常,最突兀的就是这条男士皮带了。 苏玠端详着手里的皮带,觉得有点眼熟。 他第一反应就怀疑到了程既简身上。 毕竟这几个月里,程既简这三个字如同忌讳一般盘桓在他的心头上,越是想回避的东西,一旦发现端倪,就越是下意识地联系到那方面去。 一个男人把皮带留在了女方家里,这简直太特么能说明他禽兽般的行径了!! 苏玠正想得投入,余光里发现苏琅轻端着杯水从厨房里出来了,他把皮带往沙发后面一丢,若无其事地看着苏琅轻。 苏琅轻把杯子搁到他面前,又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苏玠若有所思地问:“这几个月我在家,发生什么事没有?” 苏琅轻听得奇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了。” 除了她在古镇那回,包括她受伤的事。 苏玠点点头,“那个梁酩以……” “对了,”苏琅轻想起一件事,打断道:“前些日子我碰见他,他还跟我提起你了,他问你是不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哥,他为什么会特地跑来找我问起你?你这段时间的离开,跟他有关系?” 苏玠心里面正琢磨着皮带的来路,听她这么问,索性认了,“是和他有点关系,但也不全是因为他,这事咱们后面再说,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眼前什么问题?” 苏玠一顿,拐了个弯,“程既简说要替我接风洗尘,今天晚上,你一块去吧。” 苏琅轻说:“你不是不让我和他接触么?” 苏玠笑一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可以酌情放宽限度。” 他说完起了身,准备去洗个澡,打算睡一觉。 等苏玠拿着衣服进了浴室,苏琅轻赶紧溜回卧室,推开门,看见程既简坐在床头看她的相册。 苏琅轻掩上门,鬼鬼祟祟地说:“我哥去洗澡了,你快走。” 程既简把相册往床上一丢,看见她紧张兮兮的,也不使坏逗她了,穿上鞋跟着出了房间,被推出客厅的门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说:“等等,我的皮带落下了。” 苏琅轻如履薄冰的样子,“你放哪了?” 程既简透过门缝望了一眼沙发,一抬下巴,“就放那。” 苏琅轻回过头去找,压根没有见着,“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他亲手丢在那的。 苏琅轻也怕被她哥看见家里留了一条来路不明的男士皮带,于是转回去沿着沙发找了一圈,终于在沙发后面找到了,她赶紧递出去,“掉下去了。” 程既简却沉默了一下。 掉下去了?放皮带的方式和位置他记得很清楚,受皮带搭扣重力的拉扯,就算要掉下来也是往前的座椅掉,怎么可能掉在沙发后面? 除非被人无意间蹭到,或者有意? 他想到什么,问道:“你哥刚才坐哪个位置?” 苏琅轻大概指了一下,“怎么了?” 就是这么巧。 其实一样东西这么明晃晃搭在沙发上,不管坐在哪个位置,迟早得被发现。 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今天苏玠回来得突然,匆忙之下,他一时忽略了沙发上还留着一样属于他的罪证。 他在家没系皮带的习惯,所以就抽出来搭在了沙发上,原本想等离开的时候顺手一拿,挺方便。 程既简没搭茬,说了句:“走了。” 苏琅轻叫住他,“对了,我哥说你今晚要替他接风?” 程既简把皮带利索地折叠两下,敲了敲掌心,“我是说过要给他接风,但是没定具体的时间,他告诉你是今晚?” “嗯,”她应道:“还让我也去。” 他出声轻笑了一下,“知道了。” “笑什么?”苏琅轻总觉得他出的这一声意味深长。 程既简说:“今晚好好唱一出吧,苏老师。” “你才是,别故意露馅。” 程既简一手扶着门框,俯身亲她一口,“我有这么坏?” 这时,浴室里的苏玠忽然喊了苏琅轻一声,她做贼心虚猛吓了一跳,赶紧将程既简再往外一推,立马关上门。 程老板这辈子没在女人面前这么狼狈过。 - 苏玠洗完澡出来就和程既简通了个电话,约好今晚吃饭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一下午,傍晚时起了。 苏琅轻一早准备好在客厅等他,随时可以出门。 自从中午那条皮带出现,让苏玠有所猜疑之后,现在他看什么都要疑个心,“这就准备好了?这么着急干什么?” 怕是着急要去见谁吧?他内心哼哼着。 苏琅轻倒是坦然,“下午没什么事就提前换好衣服了。” 他这才没话可说。 苏玠开车过去,路上堵了一阵子车,他说:“给程既简打个电话,说咱们堵在路上了,等耽搁一会。” 苏琅轻不疑有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手机给我。”苏玠把手伸出去,接过手机一看,苏琅轻手机里对程既简的备注是“程老板”,挺生分的,这个称呼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他说完两句话就挂断,路也差不多通了。 苏琅轻他们到的时候,程既简已经坐在包间里喝茶了,他的身后是一面落地窗,正好可以观夜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工业文明下的各种辉煌绚丽。 那一面玻璃像极了一潭深水,程既简背对着浮世三千,头顶的是皎月半弦。 苏琅轻时常觉得,程既简置身景中,就是景中人,好看极了。 苏玠对此却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整天拗造型,拗你妹! 拗谁妹都行,别拗我妹。 苏玠先行入座,一反常态没有隔开苏琅轻和程既简的近距离接触,反而让她坐在了程既简的边上。 他这是钓鱼|执|法。 苏玠假模假式地和程既简寒暄了几句,话里话外下套,“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轻轻多亏你照顾了,她电话里跟我提到挺多事的,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程既简滴水不漏:“没什么麻烦,她凡事独立,我想帮忙都插不进手。” 苏琅轻垂着眼,现在她的世界就只有桌上这副碗筷那么大。 苏玠端起杯子以茶代酒,说:“那也是让你费了不少心思,我敬你。” 程既简回了一杯,门口就有个人进来了。 苏玠扭头一看,发现是程既简的司机,“顾原?” 顾原坐了下来,说:“好久不见,苏先生。” 顾原从坐下来开始,就分走了苏玠一半的注意力,两人都待过部队,有几乎一样的经历,所以一见面就有得聊了。 以至于他今晚话比往常多,也不显得突兀。 程既简这时伸手顺了一下苏琅轻的头发。 苏琅轻立时吓得后背僵直,不敢乱动,眼睛瞟了一下她哥,发现苏玠的注意力被顾原绊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苏玠和顾原说着话,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每回他转过来,那边两人都安安分分,一个埋头吃东西,一个坐着喝茶,互不干扰。 偶尔也会交谈一两句,都自然大方,带着生分和疏离。 比如程既简给自己倒茶的时候,会顺便问她,“要茶么?” 苏琅轻这时就会将杯子端着递过去,客气道:“谢谢,其实我自己来就行了。” 程既简笑笑说:“我记得你十几岁那会跟我没这么客气。” 苏琅轻汗都下来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也是……让你费神了。” 苏玠瞧着似乎没什么问题,程既简一贯随意,苏琅轻一贯礼貌谨慎。 他渐渐就有些松懈,和顾原聊天也多了几分专注。 苏琅轻垂着脸喝茶,一绺头发落到脸颊来,程既简就这么明目张胆,伸手帮她挑开,指尖触着她的耳垂,苏琅轻那边的脸几乎要烧起来,立马就想拍掉他的手,反被他攥住了几根手指。 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落到桌子底下。 苏琅轻费劲地默默挣扎,想把手抽出来,他却越绞越紧,人还端坐在位置上,明面上山水不露,看不出一点端倪。 程既简往上一摸,摸到她手腕上的疤,手指头安抚了几下。 苏琅轻不敢朝他那边看,甚至把脸别开,假装专心听苏玠和顾原聊天。 苏玠发现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这边,这下更放心,聊得肆无忌惮,不知南北。 好在没多久,程既简手机来了电话,他起身离座,出去接听。 苏琅轻坐了许久,稍微冷静了一些。 顾原在聊天的空隙中叫了苏琅轻一声,“苏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出去把饭店经理喊过来,我有点事找他。” 苏琅轻应了声好,出去了。 走廊里没有服务生,倒是让苏琅轻看见了正撑着窗台听电话的程既简,她没去打扰,在原地等了一会,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服务生从对面走来。 她快步靠近,说:“能不能麻烦你叫一下你们经理,我们有事找他。”然后指了一下包间的位置。 服务生了然点点头,请她稍等,拿着对讲机交代了两句。 等她交代完,苏琅轻又问:“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服务生转过身,伸手给她导了几个方向,拐几个弯之类。 苏琅轻牢记下来,道了谢就走,路过程既简跟前时,看都不敢看过去,虽然现在远离了苏玠的视线,但她小心驶得万年船,没他那么放肆大胆。 她走了几步就听见程既简渐近的脚步声,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他跟过来,苏琅轻赶紧转回去,甚至小跑了几步。 程既简见状,觉得好笑。 苏琅轻只顾着往前走,一边赶他,“你别跟过来。” 程既简一听,索性迈开几步大的,一下子就逼近她,将她拽过来单手拦腰一抱,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把门一关,拦住了走廊的光线,通道里一片黑。 他托住苏琅轻的臀部,稍一用力,说:“上来。” 苏琅轻一上去,两条腿习惯性盘住他的腰身。 程既简反身将她压在门板上,问道:“刚才跑什么?” “我们出来太久,我哥会怀疑的。” “不会太久。”他静了一下,说她,“胆子太小了。” 她说:“是你太妄为了。” “妄为……”他低语一声,凑到她颈窝吻上去。 苏琅轻推他一下,“喂,你……” 他嗯一声,就这么待着不动了。 过了一会,楼上好像也有人进了安全通道,大约是在听电话,一边讲话一边往楼下走,高跟鞋踩着楼梯一级一级笃笃响。 苏琅轻挣扎,“有人。” 程既简仍抱着她。 “有人过来了。” 程既简数着高跟鞋下楼梯的步数,等差不多的时候才将她放下来。 那女人听着电话,楼道的声控灯一亮,她看见门边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男人倚墙垂着眼睫,往嘴边衔了支烟,女人背对这边整理头发。 她见这里有人,又往上走了。 苏琅轻听见脚步声渐远,闭了下眼睛,舒缓神经。 这一晚上对她来说,挑战太大了。 == 第33章 我与时叙 磨刀霍霍向禽兽。 程既简摸出打火机, 说:“进去吧,我抽支烟。” 苏琅轻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不觉得有异样之后才推开通道的门, 往包间去了,那饭店经理大概是来过已经走了, 桌上多了一道菜, 架着炉子不知道煮什么东西。 苏玠见她现在才回,难免又要多疑, “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琅轻一早想好应对之词,所以表现得自然, “顺便去了一趟洗手间。” 苏玠又问:“程既简呢?” 苏琅轻摇头, “刚才出去还看见他, 回来就没在了,大概有事吧。” 她言语和态度没有出错,但是耳根已经开始如文火熏烤一样发着虚热, 赶紧拿了杯茶过来掩饰, 干一回亏心事真是要命了。 而苏玠见她这么坦荡, 一时又压下了疑心。 晚上回到家, 苏玠左思右想, 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多虑了, 于是趁苏琅轻洗澡的空档, 他去沙发那找了一通,却发现皮带不见了。 他坐下来沉默一阵,听见浴室门开的声音,于是把苏琅轻喊了过来。 苏琅轻擦着头发,倒了杯温水坐到他的对面,“怎么了?” 苏玠打算开门见山, 他指着沙发背后的位置问道:“掉在这里的东西呢?” 苏琅轻的反应很平静,因为晚上程既简提醒过她,苏玠下午的时候可能看见皮带了,所以她这会儿很淡定,“下午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见了,就收起来了。” 苏玠平时随和随性,但是一遇到事情会比较严肃,“那条皮带不像是我的,该不会是你的吧?” 说实话,苏琅轻从小就有点怵他这个样子,一本正经的表皮底下不知道琢磨些什么,对着亲妹妹也不好好说话。 苏琅轻以进为退:“一条男士皮带,我怎么能用?” 苏玠忽然笑了一声,眼睛微一阖,狭长的目光有点危险,带着审讯的意味,有点他以往当警察时的影子,“你解释一下?” 就在苏玠想再问一句“那是不是程既简的东西”的时候,苏琅轻不甚在意地丢出一枚炸弹,“那皮带是我男朋友的。” 苏玠:“……”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程度似乎并不比“程既简”三个字好多少。 苏玠一惊一愣之下,顿时就哑口了,他沉默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连三问:“你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电话里怎么没跟我提过?” 苏琅轻手上的杯子就没放下来过,两手空空会让她紧张,她需要一个着力点,“前段时间我和他关系还不稳定,在一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你都要回来了,就没在电话里说。” 苏玠将信将疑,“在一起两天,你就把人带回家来了?还……留了条皮带?” 苏琅轻看着亲哥的表情,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又编了个情节,“前几天不是下雨么?他送我回来,身上淋湿了,我就让他上来换了身你的衣服,皮带就落下了。” 苏玠一个心七上八下,坐也坐不住,起了身掐着腰来来回回踱步,暴躁得很,“只是这样?没发生什么不应该发生的情节?” 苏琅轻隐晦地提醒他,“哥,我是成年人了。” 苏玠一口气哽在了气管上,逼得脸色铁青,险些魂归太虚,他狠狠摁住了额头。 苏琅轻赶紧拉着他重新坐下,说:“哥,从小我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主,就算是现在跟谁谈恋爱了,过程中能做什么,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这些我心里有数。” 她的话太笼统,没有直接回答苏玠的问题。 当然了,苏玠也不愿意深思细究,他怕自己夜不能寐,磨刀霍霍向禽兽! 苏琅轻帮他顺顺气,一边说:“之前你不是还建议我多认识一些人,最好交个男朋友么?” 苏玠冷笑,“怪你这个男朋友出场的方式太新鲜了,人还没拜见,私人物品倒先来了一出,留一条男人的皮带在你这儿,怎么,他下聘啊?” 苏琅轻听得想笑,但她自知理亏,这时候不敢惹他。 晚上,苏琅轻躺在床上越想越内疚,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几次想冲过去对她哥坦白算了,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就一句话,省得遮遮掩掩。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床,她又冷静了下来,觉得苏玠刚回来,许多事情模模糊糊,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说。 早上苏玠是和她一起出门的,先送她去昆剧院上班,自从当年他辞去警察一职以后,就进了一家企业当了个上班族,平时就待在办公室里,偶尔跑跑业务。 大概是他善于交际,加之能力不错,这么多年他在公司里吃得开,近两年更是连升两级。 这是苏琅轻所了解到的关于苏玠工作方面的事情,她也不求什么泼天富贵,只求平安就好。 当年苏玠骗她说自己只是个社区片警,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刑警队的,难怪他一天到晚不着家,有时候还要出差,偶尔带一些伤回来,他说是小区大妈打架,有人报警,他出警劝架,被大妈的连环掌给波及到的。 苏琅轻真是回回都信了他的邪。 后来他不吃公家饭了,当了个普通上班族,不再每天查案涉险,这么多年平平淡淡挺好的。 经过了两天,苏玠大概是冷静下来,想清楚了,把人送到昆剧院门口,路上酝酿了一肚子话,“那小子什么工作?多大了,哪里人?长得怎么样?品性如何?算了,改天你把那小子带过来我看看,趁早吧,就这两天。” 苏琅轻不敢接话。 苏玠没好气,“干什么?怕我吃了他?” 苏琅轻看着他,“你这个样子确实像是要吃人。” 苏玠瞪着眼睛,“你总得让我见一见吧?他一个大男人,有色心没色胆?” 苏琅轻无奈,“哥,你别那么大火气。” 苏玠缓了缓语气,“你把人带过来,我保证以礼相待,你哥我从小对你的教育就是要讲文明讲礼貌,我自己还能不以身作则?在思想品德方面,我一直是你的榜样。” 苏琅轻似乎有点松动了,但还是强调了一句:“你说的,以礼相待,讲文明讲礼貌。” 苏玠摆摆手,“你放心,只要他不是什么前科犯,没有违法犯罪,是一个正正经经的良好公民就行,至于其他方面的条件那是后话了。” 苏琅轻沉吟了一下,“那过一阵子再说吧,他这几天出差了。” 这话不假,程既简确实出差了,昨天上的飞机,来回须得四五天。 苏玠一听,忍不住又闲闲地嘲了一句:“哟,他挺忙,业务还挺广,飞哪啊?” 苏琅轻知道他心里还有火,所以任他发泄。 苏琅轻原本打算找个时间问问苏玠,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离开又是什么原因,但是这几天苏玠情绪淡淡,显然还处于那条“皮带”所带来的阴影之下。 为了安抚苏玠的心情,这几天苏琅轻表现得尤其乖巧,每天下班按时回家,连着几天亲自下厨做晚饭,全是苏玠爱吃的菜,逮着机会就拍他马屁,夸他两句。 比如这天,浴室的花洒坏了,他买了个新的换上去。 浴室门口冒出个脑袋,“哇。” 苏玠头也不回,“滚。” 苏琅轻默默缩了回去。 苏玠是了解她的,虽然她平时就挺殷勤的,但这几天纯属多动症。 晚上睡觉之前,苏琅轻倒了杯水准备进屋,正巧苏玠从她身后经过,看了一眼,视线就在她的手腕上定住了,几条明显的疤痕交错其间。 苏玠一下子握住,“这是怎么回事?” 苏琅轻险些打翻热水壶,苏玠把水壶接过来搁回了桌子,抓着她的手仔细瞧。 暮春时节,还稍稍带点凉意,苏琅轻这几天都穿长袖,在家也是一样,有意无意遮盖疤痕,苏玠也没特意去注意她的手,所以就一直没发现。 刚才她倒水时,因为动作导致袖子上拉,这才让他瞧见。 苏玠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抓过来看,眉心皱成了几道沟壑,一脸严肃地问她,“哪来的伤?怎么伤的?什么时候的事?” 程既简居然至今都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苏玠瞧着这些疤痕,像是刚脱去痂块不久,伤得重一点的地方甚至还结着痂,他眉头又紧了几分,“怎么伤成这样?” 事情过去这么久,苏琅轻自己倒是开看了,已经不怎么在意,所以在提到古镇那两天的事情时,轻飘飘几句带过,甚至存了私心,着重描述了一下程既简及时救了她的举动。 苏玠听完仍是眉心紧蹙,甚至表情更为深沉。 就这么安静了一阵子,他问:“程既简怎么发现你不见的?” 这事说起来,苏琅轻真得感谢程既简在任何情况下,对于形势有着谨慎的掌控欲,“他说那天他看见梁酩以也在场,为防万一,就让顾先生多注意梁酩以那一天的动线,到了晚上顾先生发现梁酩以形迹可疑,跟了一路才发现的。” 这就是为什么苏玠在明知程既简对苏琅轻那些心思以后,宁愿赌一把托他照顾的原因,把人交给他看着,他才放心离开。 苏玠没再说什么,只是让苏琅轻早点休息。 程既简提前一天回来了。 那天苏琅轻傍晚下班,走出昆剧院的门就看见了程既简的车,她一开始还不完全确定,所以走近一看才确认是他。 程既简示意她上车,她迟疑了一下,绕去了副驾座。 她上了车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程既简“嗯”一声,问道:“去超市买菜?” 这两天程既简出差期间,得了空会和她打电话,问她每天干些什么,她就事无巨细一一报备了,包括苏玠那句“以礼相待”。 程既简听完,态度是无可无不可,一笑置之。 程既简陪她逛了一圈超市,买完食材送她回去,车就停在小区门口旁边的空地里,他想了一下,朝她伸出手,“过来,我抱一会。” 苏琅轻看四下里没什么人经过,这才解了安全带,在他的助力下坐到他腿上去。 程既简搂住她的腰,一手摸到她的后颈,若有似无地摩挲几下。 苏琅轻心不在焉的,从刚刚见到他开始,就老琢磨着他和苏玠见面的情形,“等见我哥那天,你打算怎么交代?” 程既简无所谓,“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 苏琅轻思忖着,犹犹豫豫地暗示他,“我们的关系可以交代清楚,但是在这期间发生的某些情况,你可以不用特地提起来。” 他问:“哪些情况?” 她不大好意思说,“就是……我们那个……” 他了然,笑了一下,“感情的事可以说,床上的事不可说。” 苏琅轻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好像苏玠就在旁边听似的。 两人在车里待了一会,程既简拎着东西送她上楼。 苏琅轻拿钥匙开门,钥匙还没插进孔里,门开了,她茫然抬头,看见一张风雨欲来的表情…… 程既简站在她的身后,和门里的人对上一眼。 门里的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见到这么个情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切正中自己的猜想,他眼睛一眯,手里那杯水直接就泼了过去。 在苏玠那杯水泼过来前一秒,赶巧苏琅轻扭头看向程既简,程既简抬手将她的眼睛盖住,下一秒迎了一脸冷水。 苏琅轻听见了水涔涔往下淌的声音,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 == 第34章 我与时叙 我不答应你们在一起。 苏琅轻拉下挡住她视线的那只手, 果然看见程既简脸上洇了一层湿,她立时上前,扯着袖子帮他擦了擦, 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你有没有事啊?” “泼的是水又不是硫酸!”苏玠伸手将她拽离, 沉声说:“给我过来!” 苏琅轻也不敢再造次, 乖乖被苏玠拉着进屋。 程既简将淌着水的几绺碎发往后一捋,自然而然就抬步进去了。 苏玠见到此状, 倒也没有赶人,而是出声嘲讽一句:“你进我家大门很理直气壮啊, 怕是上门上习惯了吧?我让你进来了?” 程既简把手里的东西搁在茶几上, 往沙发一坐, 语调很放松地说:“来吧,聊聊。” 苏玠紧紧盯住他腰间那条眼熟的皮带,恨不得点一把火给那条皮带, 烧了它, 和他! 苏琅轻抽了两张纸巾过去, 顺理成章就要在他身旁坐下, 帮他擦脸上的水渍。 苏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开, 恨恨地说:“你倒是一颗红心向着他, 这还当着我的面呢, 你想干嘛?他自己没手么?要你多事?” 他说着抽走苏琅轻手里的纸巾,朝程既简的方向丢过去,然而纸巾仅仅在空中荡一下晃了个范,然后轻飘飘似雪花落下。 苏玠不想拖泥带水,所以很是干脆,对沙发上的人说:“你跟我过来。”说完径自出了门。 程既简也无二话, 起身跟过去,经过苏琅轻身旁,对她说:“在这儿等我,我来解决。” “我不能在场么?旁听也好啊。”苏琅轻作为其中一个当事人,也很想参与。 结果苏玠去而复返,从门口冒出来,淡淡且煞有介事地说:“从这一刻开始,你不被允许参与程既简相关的任何话题。” 这座小区的每栋单元楼的每一层,都带有一个公共露台,苏玠往露台去了,此时正值薄日垂西,冶艳的万丈霞光从西方斜照过来,连两道人影都烧得缥缈绚丽。 程既简硬生生吃下迎面而来的重重一拳,晃了几步再度站稳,他指关节抵住唇角一擦,对方出手不留情,挂彩了。 苏玠大概是已经气极,仅仅挥了一拳就带了点喘,他狠声质问:“我记得我再三警告过你,不准你碰她半根手指头,现在看来你怕是哪哪都碰了!你还不是人!” 程既简看着他说:“不准我碰她半根手指头?苏玠,你扪心自问,当初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确信么?你怎么就敢把她交到我的手里?” 夕阳下,苏玠的脸立时掩上一片乌云,他咬牙切齿,“就算你以往做事再随性再自我,再怎么不拘章法,我以为你至少会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情分上,稍稍有所顾忌,没想到你是连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程既简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袖子往上一挽,“我说过的,苏玠,你要么就把人看好,别让她在我跟前露面,第一次我放过了她,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话音一落,他猛地还了一拳。 苏玠身体往后一仰,连退了几步,下颌处痛至发酸发麻,这个混蛋,专挑人体的脆弱点下手。 程既简平时看着风度翩翩,揍人的时候又快又狠,一点不落下风,完全发挥了他一身衣冠之下的那股蛮野的力量。 他受苏玠一拳也是应该,但还回去一拳更是应该。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君子协议,他从来不自诩正人君子,更不是所谓的善男子,但他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答应过的事一定遵守约定。 可到头来,却是苏玠先破坏了规则,把人交给他的。 苏玠忍过阵痛,忽然笑了笑,“轻轻对自己的事一向有主张,从她懂事开始,我就很少插手管她的私事了,一切由她自己拿主意。” 他的话没说完,程既简默然不语。 苏玠继续道:“所以,但凡我管她一回,她就一定会听我的话。” 程既简面不改色,薄唇却抿成一条线。 苏玠嘴边勾起的弧度微微加深,他一字一句:“我不答应你们在一起,程既简,我不答应,所以你放不放手,没那么重要。还有,她对你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定,这段时间你最好别联系她,给她一点空间,想想清楚。” 他说完转身就走。 程既简捏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说道—— “你好歹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一下她的心情。” “你放屁!”这话不知怎么的惹怒了苏玠,他转过来抬手一指,“少在我这儿冠冕堂皇,你要是替她考虑过,就不会对她出手!” 苏琅轻在屋子里坐立难安,抓了个抱枕过来,紧紧压在了心口。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时客厅的门一开,苏玠进屋来,苏琅轻赶紧起身,望了一眼他的身后,门就再次掩上了。 这是没有谈拢的意思? 苏玠对上她询问的目光,赶紧一笑,“轻轻,你和程既简的事,要不就算了吧。” 苏琅轻手臂一松,抱枕掉落,她赶紧捡起来,就这么拎在手里,“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他不适合你。”苏玠双手抄入兜里,“哥身边还有很多朋友,当警察的,长得帅也有,改天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你随便挑。” “我不要。”苏琅轻把抱枕扔回沙发,走过去握住苏玠的胳膊问:“哥,你为什么对程既简意见那么大?” 苏玠说:“我对他没意见,他只是不适合你。” 苏琅轻问:“他怎么不适合?” 苏玠看着她,“你知道他什么家世什么背景么?” 苏琅轻一怔,其实她了解得不深入,苏玠以往很少对她提及程既简相关的事,程既简也没有对她特意提起过,不过她也不在意。 苏玠说:“他高门大户,家里那么有钱,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哪天被他欺负了,我想帮你教训他都不知道能不能迈过他家那道门槛,见不见得着他的面。” 这话说出来就是吓唬她的。 苏玠反对的主要原因,还是顾忌程既简这个人,一来他家世背景太过复杂,二来,他本人的心思深如海。 程既简从小的时候,就要应付身边的各路神鬼仙怪,他从小见识人情反复,切身体会过什么叫“世情如鬼,花面逢迎”,二十岁出头,就已经一肚子如意算盘。 他心里面是没有所谓真真假假的,这样的人太过性空。 说起来,苏玠有的时候也会怕他。 一个连他自己都犯怵的人,让他怎么放心把妹妹的终生托付给他?苏玠只求唯一的亲人平平安安,不沾染是非,这就够了。 苏玠承认自己这回自私了。 他利用了程既简的可靠,却拒绝接受利用的结果。 苏琅轻听他这句话,实在是觉得没谱,“什么欺负不欺负的,谈恋爱是彼此交付真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自愿接受了他,那也愿意承担任何风险。” 苏玠无法在程既简背后议论他的不是,所以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为今之计,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样吧,你让我考虑考虑,你也考虑考虑,总之我不建议你和他在一起。” 苏琅轻没说话,心里边默默抗争。 苏玠知道她的脾气,所以又多了一句:“你冷静冷静,这段时间别和他见面了,省得你一看见他就头脑发热,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进屋之前,苏玠想了想,又对她说:“轻轻,咱们爸妈的一生足够轰烈,足够复杂,但我已经受够了,我希望你的生活简简单单,我知道你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程既简不是你的良配。” 前面苏玠说得再多,苏琅轻都无动于衷,唯有最后一段话,让她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苏琅轻闭着眼想了一夜,仍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段时间,苏玠也无所谓加班了,每天开车亲自送苏琅轻上下班,防得紧,也盯得紧,周末时间苏琅轻也没什么心思出门,一直待在家里。 自从那天傍晚开始,程既简没有联系过苏琅轻,当然她也没有。 她之所以没有主动联系他,是因为她不确定程既简的态度,他那边越是安静,就越表示他的无所谓,反正他一直以来,对什么都是无可无不可。 而这种不约而同的沉寂,苏琅轻认为,大约是分开的前兆。 不过,她和程既简总免不了再见一面,沈桥和陈绪的婚期快到了,她是伴娘,到时候即便是有意兜着圈子避让,也总会撞上他。 苏琅轻提前两天和苏玠说了要参加婚礼的事,苏玠不认识沈桥,所以苏琅轻只说是参加朋友的婚礼,自己是伴娘,不得不出席。 这些日子,苏玠虽然对她看得紧了点,但并不是限制了她的出行,他自己想得明白,感情的事,除非当事人自己看得开,否则他就算是将人捆住丢在家里不让她外出,那也阻止不了她一颗心飞向别处。 所以这一天下午,苏玠仅仅是开车送她到陈绪家门口就走了。 来开门的是陈绪家的阿姨,阿姨笑着把人领进屋子。 今天家里大喜,陈家一屋子老小都在,陈太太招呼苏琅轻坐下,和她简单寒暄了两句,就让人带她上楼,去了陈绪的房间。 这会儿陈绪坐在梳妆台前,妆娘在为她上妆。 陈绪看见苏琅轻进来,赶紧招呼她过去,然后对她和妆娘说:“这是我的伴娘,一会儿你给她上个最漂亮的妆,保证程既简看了马上就想娶你过门。” 苏琅轻好多天没听见这三个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最后只是笑了笑。 陈绪沉浸在自己大婚的喜悦里,没有发现她的异状,自顾自地说:“你别不信,那天我看见你穿上礼裙,我都心动,一会儿肯定艳煞旁人。” 苏琅轻说:“你负责艳煞,我负责旁人。” 两人在屋子里闲聊了一阵,外面已经把大大小小的琐事准备就绪。 沈桥来迎亲的时候,阵仗颇大,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帮兄弟,个个西装革履,不知道的还以为□□精英来抢亲的。 但是一帮兄弟里面,却没有看见程既简的身影。 陈绪拉住他问程既简呢。 沈桥无奈,“临时有事,早猜到他贵人事忙了,别管他。” 陈绪看了苏琅轻一眼,不大高兴地说:“那明天婚宴他总来吧?” 沈桥保证道:“来啊,肯定来,不来绑着也得来!” 陈绪反过来安慰苏琅轻,“明天罚他三杯酒。” 苏琅轻附和:“好啊。” == 第35章 我与时叙 程老板为美人不惜一掷千金。…… 婚礼仪式的那天, 程既简确实来了,不过来得稍迟。 沈桥和陈绪的婚礼在一个海岛上举行,当天迎亲仪式一结束, 一行人直接前往海岛。沈桥花钱向来大手笔,这次直接包下了海岛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用于招待宾客的住行, 婚宴也在酒店内举办。 第二天下午,私人海滩上已经布置好了现场, 以海蓝和天青交织为主色调,配以香槟玫瑰, 苏琅轻身上的礼裙就是香槟色, 那天微风徐徐, 吹得裙裳如雾。 简直像是晕开在水天相接处的一溪烟霞。 参加婚礼的宾客多是一些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位置的安排颇有讲究,宾客的座椅每一张都标好了名牌, 来宾并不能随意入座。 程既简像个挂名的伴郎, 迎亲当天无法到场, 婚礼当天又迟到, 沈桥只好在观礼座上给他置了张座椅, 位置靠前。 这会儿苏琅轻还陪着陈绪在休息间里化妆, 她穿上一袭雪白婚纱, 准备入场时,现身于一片青蓝相接的色彩之中,美得如同白云出岫一般。 宾客已经尽数进场入座,在仪式准备开始之前,程既简才匆匆到场。 这回他倒是西装革履,甚至还系了领带, 衣襟如月,一派斯文冷肃。他从旁边的入场通道一路迈着步子过来,沿途不断有人朝他打招呼,他一一颔首致意。 等他入了座,该来的都来了,仪式才正式开始。 新人上台以后,牧师庄严且慎重地念着誓词。 苏琅轻在通道口等待入场,她左手边牵着个花童,花童手里的花篮放着一对戒指,苏琅轻身后还排着一众姐妹,全是陈绪的好朋友,个个样貌出众,跟仙女盛会似的。 其实一开始的计划里是没有这一出的,陈绪当初只要苏琅轻一个伴娘就够,不安排那些什么姐妹兄弟撑场面,结果昨天沈桥迎亲时突然叫上了一帮兄弟,杀了陈绪一个措手不及。 陈绪不甘于气势上被压一头,于是临时也叫上自己的一帮姐妹,礼裙都是临时购置的,也顾不上量尺寸了,尺码差不多合身就行。 这俩人结个婚跟打仗似的,闹来闹去。 婚礼进行曲响起时,苏琅轻一手举着捧花,一手牵着小花童入场了,程既简的位置在前排,此时他并未注意台上,而是微侧着脸,和边上的一位年长者低声交谈。 苏琅轻从花篮里取出对戒递上去,让新人交换戒指。 沈桥趁机捧住陈绪的脸,往她的嘴唇重重印下一吻,发出个好响亮的动静,陈绪懵了,随即闹了个大红脸,恼羞地横了对面的人一眼,沈桥嬉皮笑脸。 底下的人立马起哄,掌声雷鸣般响彻海滩。 现场闹哄哄,翻江倒海了似的,程既简这才看了过去。 苏琅轻一边鼓掌一边笑,她今天化了个淡妆,松松半挽着发,发间系了条清新优雅的香槟色缎带,混着发丝垂在锁骨的位置。 陈绪要扔捧花时,一众年轻未婚女孩赶紧往中间聚起来,有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也有只为沾沾喜气讨个吉祥的。 苏琅轻不太好意思凑热闹,于是牵着年仅三四岁的小花童往旁边让了让。 陈绪见她走开,佯装不满,摆摆手示意她上前。 苏琅轻只好把小花童抱上座椅,然后凑了上去,就站在一圈人的边缘处,虚虚应个景,她平时不太敢凑这样的热闹,许多人闹起来没有分寸,不知轻重,通常她都是小心翼翼躲到一边去。 也许是太早独立的缘故,她身上属于年轻人的活泼劲儿少了些,多的是静气。 陈绪有意将捧花丢给苏琅轻,所以认准了她的位置,背过身时只冲着她的方向朝后一扔—— 只可惜她用力过度,捧花直接掠过苏琅轻的头顶,在空中划了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落在了后面一个在位置上待着的女孩身上。 女孩茫然地拿起捧花,冲大家挥挥手。 陈绪走到苏琅轻身边,嘟囔着说:“你一点也不积极,我这捧花好贵呢。” 苏琅轻问:“贵还是便宜,有什么讲究么?” “越贵越灵验啊!” “还有这样的说法?” “花重金,买诚心。”陈绪伸出手指头点点她,道:“心诚则灵。” “这话是你自己凑的吧?”苏琅轻笑笑。 陈绪看向不远处还在位置上坐着的程既简,正好他也望了过来,陈绪正想和苏琅轻继续说话,扭过头来发现她悄无声息走开了。 婚宴分上下两场,上半场是传统中式,下半场为西式自助餐的模式,主要是因为婚礼仪式举办时间早,宾客用餐时间也早,晚一些时候如果又饿了,这样可以到宴厅继续用餐。 采用西式自助餐模式,就方便自由许多了。 这期间,苏琅轻很少和程既简碰上面,他参加个婚礼也算半个应酬,到处有人找他说话谈事。 上半场婚宴结束之后,她被陈绪的一帮姐妹拉着去了酒店一楼的会客大堂,几个女人围成一圈,在沙发上喝酒聊天,后来沈桥的一帮兄弟也都过来了,男女混在一起,乌泱泱凑成一堆。 中间玩起了游戏,男女之间最乐此不疲的不外乎互相试探,探知八卦,探索隐私。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时程既简就在二楼走廊上,凭栏立在那,望着楼下一堆年轻人玩闹。 酒店的这一处像个环岛设计,或者说类似于福建土楼,四处是楼阁廊道,中间挖空了,敞开一片空地,那一群人就聚在一楼中间那一处。 沈桥也在边上,他和程既简聊了点正事,忽然揶揄道:“苏小姐今天大放异彩啊,你猜底下那帮混世魔王,有几个看上了她?” 程既简哼笑一句:“看上了不出奇,看不上才有问题。” 沈桥啧一声,瞥他一眼,说:“刚才有四个人来找我打听苏小姐,不过我都帮你回绝了,我看你今天奇怪得很啊,从下午过来到现在,没看见你找她说句话。” 程既简望着楼下的人不语。 沈桥取笑道:“不会是玩什么欲擒故纵吧你。” 底下几位男士借着玩真心话之便,处处对苏琅轻出手,问这问那,打听她的私人情况,有些问题太过露骨,苏琅轻有些招架不住。 几个姐妹看不过去,齐心协力群起攻之,才让那几个男的消停了些。 接着有个人正正经经地问她一句:“苏小姐有没有男朋友?” 苏琅轻默了片刻,三思过后谨慎地回答:“没有。” 她不知道程既简就在楼上听着,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只能这么回答。 沈桥听得哈一声乐了,“她说没有,你俩吵架了?” 程既简两只手撑着栏杆,也是无语一笑。 楼下一群人玩够了游戏,有人提议打麻将,于是叫来服务生,让他们把麻将桌搬过来。 一张麻将桌四个位置,大家轮流上,其余人各玩各的。 这里有位男士对苏琅轻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就是刚才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那位,大家有意撮合,于是先把苏琅轻推上去,让他有个机会和她近距离接触。 苏琅轻虽然并不是对麻将一窍不通,但手生得很,没有心得和技巧,所以她坐上其中一个位置时,还在推托,“我不太会,还是算了吧。” 但是大家伙要的就是她不太会,这样追求者才有机会当她的军师,于是更加不愿意放过她。 忽然,二楼的沈桥传来一声:“琅轻,你放心跟他们玩,咱们程老板刚才发话了,不管玩多大,输了算他的,赢了算你的。” 一楼所有人齐刷刷朝上望去,一时间表情各异。 程既简扶着栏杆没出声,只当是默许了沈桥的意思。 大家又去瞧苏琅轻,她垂着眼,细白的五根手指摸着麻将桌的牌。 所有人有些吃不准她和程既简是什么关系。 这时,陈绪其中一个姐妹打趣道:“程老板这是要为美人不惜一掷千金啊。” 旁边一个姐妹玩笑般附和:“那不如我们就助程老板一臂之力,一会儿大家可得铆足了劲,多赢几笔,助程老板早日赢得美人芳心,怎么样?” 话说开了,也就有人跟着起哄了,“说的是,我还从来没赚过程老板手里的银子,这回托苏小姐的福,了我一个心愿。” 这一起哄,风向立马就转了,俨然忘了先前还兴致勃勃要撮合苏琅轻和哪个人的事,总之都是瞎凑热闹,那有热闹就往哪凑。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将这件事定下来。 苏琅轻被架在椅子上,想走都走不了,她跟这些人打麻将,输钱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平白无故散程既简的财,她多少感到不安。 而且最让苏琅轻惊心的是,这帮人全是不缺钱的主,他们挥霍惯了,玩什么都要博大,随口就定下一局5位数起步的规则。 苏琅轻根本不擅长玩麻将,她输一把,后背的汗就出来了,后面更是一路畅通连输几个回合,她肺里蕴着满腔凉气,说:“换人吧,我不玩了。” 有人阻止道:“别啊,这才第几局?苏小姐千万镇定,这点钱对程老板来说不痛不痒,是吧?”她扬起脑袋,询问二楼的人。 程既简应道:“你们继续。” 苏琅轻怎么可能镇定,这又不是她的钱。 不过在苏琅轻的战战兢兢之中,局面仿佛有了峰回路转之势,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眼,让接下来的一局,苏琅轻福至心灵,最后她摸到一张牌,把牌一推,笑着说:“我赢了。” 她不常玩麻将,所以用词也不是那么内行。 边上的男人笑道:“看来苏小姐运气到了。” 这话算是说着了,苏琅轻也觉得神奇,接下来她连着赢了两回,渐渐地好像尝到了个中乐趣,笑起来仿佛眉梢拨开云雾般山清水秀,让对面喜欢她的那位男士看呆了。 苏琅轻正乐在其中,小花童跑过来传话,说表婶婶有事找她。 小花童的表婶婶就是陈绪,苏琅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伴娘,玩得忘乎所以,险些忘了正事,于是匆匆起了身,往休息间去了。 陈绪要换装,裙子太华丽隆重,需要旁边的人搭一把手。 苏琅轻提着裙子帮陈绪套了进去,再拉上后背的拉链。 陈绪打开首饰盒,拿出里面的珍珠项链,动作太快,一不留神勾住了裙子,她无意间一拉扯,项链就断了,一窜珍珠应声洒了一地,滴溜溜滚向边边角角。 “呀,怎么办呀?”陈绪急忙叫了一声。 “没事,”苏琅轻说:“先捡起来。” 陈绪皱起了眉,今天她累了一天,耗尽已然耐心,脾气就上来了,“这都什么事啊,外面一帮人正等着我拍照呢!” 苏琅轻蹲在地上说:“你换一样首饰,先去吧,我来捡。” 陈绪点点头,在首饰盒里挑了另一件戴上,拎着裙摆出门,对她说:“轻轻啊,找不全就算了,你也赶紧过来。” 苏琅轻应了一声。 休息间里堆满了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要找齐几十颗小小的珠子确实伤脑筋,苏琅轻跪在地上摸索半天,各处的犄角旮旯都让她找了一遍,最后数了一数,总算找齐了。 苏琅轻把所以珍珠撞在一个盒子里,找出针线把珠子串起来。 她专心致志串珠子,身后的门开了都没注意到,直到听见“咔”一声落锁的声响,她惊了一下,回头望过去, 来人迈开长腿两三步靠近,掌心摸上她的腰,从她背后拥了过来。 好些日子没见她,程既简将她抱个满怀,略微感到心满意足。 苏琅轻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他最喜欢吻她圆润的肩头,所以以那一处为起始点,沿着肩膀一路吻至她耳边,附耳问一句:“你怎么没男朋友?那我是什么?” 苏琅轻怕拿着针扎到手,索性放下去,回他一句:“土老板。” 他笑了一下,干脆坐实这个称号,“那你刚才花了我多少钱?够不够包你一夜?” 苏琅轻听得恼羞成火,转过去原打算推开他,不料被他先制住了两只手腕,稍用力一拽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再顺势压向梳妆台,抬起她的下巴就吻。 程既简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吻住她时舌尖长驱直入,挤进她嘴里,一下子侵占了她的口腔。 苏琅轻被他压得上半身不住后仰,连忙腾出一只手撑住身后的梳妆台,另一只手还奋力推着他,然而只是徒劳。 控制住她下巴的手掌绕到后背,握住她的后颈摁了过来,这下吻得更深。 程既简将她抱上梳妆台,又亲了好一会才松开她,嘴角沾上了一点口红,他擦去嘴边的湿润时才发现的,指尖一点口红,掺夹了一丝水光,他轻声笑:“都是你的东西。” 苏琅轻推开他的手。 == 第36章 我与时叙 你看什么?看你漂亮。…… 程既简逗了她半晌, 手机来了电话,他看一眼,出了门接听。 苏琅轻跳下梳妆台来, 把珍珠一粒粒串起来,打了个结, 放回了陈绪的首饰盒里。 程既简一个电话持续了十几分钟, 回过头进休息间时,哪里还有人影?他往婚宴大厅去了, 在那里也没见着人,接着凭栏往楼下一望, 看见苏琅轻正陪着陈绪拍照。 今天来宾众多, 苏琅轻陪着陈绪四处招待应酬, 她来来回回喝下不少酒,天色已晚,她脸上已经有了微醺的神态。 大户人家的伴娘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沈桥找来的时候, 看见苏琅轻脸颊晕着红, 不由得眉心一跳, “怎么喝成这样?程既简看见了还不得找我算账?” 陈绪赶紧扶着苏琅轻, 让她坐到一旁的座椅上, “你别陪我了, 就在这休息, 今天你累一天了,要是撑不住就先回房,反正快结束了,没什么事的。” 苏琅轻挺着腰杆子端坐,点了点头。 陈绪和沈桥走开以后,苏琅轻在这儿坐着也无法清静, 期间有个男人过来找她搭话,她半醉半醒的样子,显露一丝茫然的憨态。 那男人笑着坐到她身旁,和她聊着天,“苏小姐有没有男朋友?” 苏琅轻认真一想,摇摇头。 男人心中一喜,接着问:“那苏小姐,缺不缺一个男朋友?” 苏琅轻这回没多想,直接就摇头了。 男人还以为她矜持,要么就是不乏追求者,既然是窈窕淑女,那么多费一番功夫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他想定以后,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苏琅轻笑着说:“其实我有人了。” 她醉了以后,说话总是直接坦率,常常语出惊人。 我有人了,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也许不意外,但是出自一个看着斯斯文文,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的嘴里,是有些令人震撼的。 男人不太确信地问:“你有人了?这是什么意思?你有谁了?” 苏琅轻往前面某个位置一指,“那个人。” 男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挑了挑眉,“你是程老板的人?” 苏琅轻摇头,更正:“他是我的人。” 男人打量她两眼,觉得她喝醉了大概是在说胡话,于是笑了笑敷衍一句,“那苏小姐想必是出身不凡,家里是从商还是从政?” 苏琅轻虽然晕乎乎的,但还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她说:“我没有骗你。” 男人没有在意,心思转了转,哄着她说:“好了好了,我信你,咱们到外面聊天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不用管他。” 苏琅轻软乎乎地说:“不行,他会不高兴的。” 男人说:“他是你的人,当然要听你的话,管他高不高兴。” 苏琅轻犹豫,“可是,有时候我也要听他的话。” “那我们不要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我去问问他!” 苏琅轻霍然起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往程既简的方向小跑着过去,后面那男人连半根裙带都摸不着,就看见她跑过去,从程既简的背后抱住了他。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奇观望。 程既简正和人交谈,聊的是近日商圈里发生的一场股权大战。 这一切由“龙吉管理层企图侵吞国有资产”为开端,在某部分管理层的一番安装箱操作之后,导致龙吉股权结构分散。 这时,翰章出手搅局。 翰章耗资近百亿,购入龙吉超过5亿股,首次举牌龙吉。 在接下来的十个交易日里,翰章再次买入龙吉股票,二度举牌,前后两次交易,使得翰章合计持股达到百分之十,一举成为龙吉第三大股东。 这场股权争夺战中,最后翰章强势稳坐龙吉大股东的位置,取得暂时性胜利。 龙吉的董事自然不愿让事态就这么尘埃落定,于是前后拜票多加公募基金,同时推进B计划,制定合适的重组方案。 这其间,程既简也是插了一手的,他无心当局中人,但是受人所托,卖了个大人情,暗中增持了龙吉的股份。 不过外界人士并不知晓,购入龙吉股份的幕后之手就是他。 程既简只当个旁观者闲聊:“再过不久,该轮到保监会和银监会发声,下发文件了……” 话说半句,他感觉一副柔和的躯体从背后紧靠过来,搂住了他的腰。 程既简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于是捉住她的两只腕再收紧几分,她胸前两团软绵的雪峰紧紧抵住了他的后腰。 她总是不合时宜地往他的心口上撞,却又总是恰如其分地填满他心口的空隙,像一滴墨点入春山,晕开一片。 苏琅轻微微抬起脸,呼吸之间,和他越贴越亲密。 程既简面不改色地冲对面的人说了句莫名的话:“账面不变,钱就是个数字,数大数小无所谓,做人嘛,贵在自知者醒,自醒者福。” 对面的人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见程既简已经转过了身,他只好兀自走开。 程既简攥着她两只手臂放到自己肩上,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问道:“刚才不是跑了么?忽然跟我这么亲热干什么?” 苏琅轻抬手往她过来的方向一指,却发现原来的那个位置早没了人影。 程既简没理,抱着她走出大厅。 他入住的是酒店附近的一栋小别墅,周围清静,没有人声干扰,正好这里再大的动静也干扰不到别人。 程既简身上的那件衬衫仅解开一排纽扣,那一身干净轻薄的衣料被明快的灯光缭得如火烧云一般,仿佛披着清淡与浓烈交织的情|欲。 苏琅轻脑子醉醺醺,浑身麻酥酥,没有太多的矜持。 嗓子轻颤,有微微的哭腔,好听得紧。 程既简听得背脊发麻,蓄满的力量一时松一时紧,如勾的弦月深深契入幽幽窄巷里,皎洁的月光流泻了满床,催|情一般燎起一重一重的火。 第一回 合他疾风骤雨般蛮横不讲理,毕竟好些日子没碰她,一时情急了。第二回合,他大概是满足过,变得和风细雨,然而温存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苏琅轻从来不敢低估他的体力。 每次被抓过去,她心里都要先一阵犹犹豫豫,原以为迟早能习惯能适应他,没想到今晚又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整场下来,她就一个请求,让他克制一点…… 他整场也只提出一个要求,让她配合一点——【自行填空】 空气中滚着临夏的潮湿气,程既简捉住她手腕低到唇边,张嘴咬住。 隐约中,苏琅轻听见低而促的一句尾声。 收了云雨。 程既简静待了片刻,似乎仍沉浸在绵长的余韵里,接着他手臂一松,搂住了怀里的人,接着脸稍稍一抬就啃住了细致的骨和肉,磨了磨牙。 大约休息够了,他又撑起上半身,就这么搂着她,也看着她。 他经常这么做,将人抱在怀里,不言不语,只是端详,细细打量,一再描绘。 苏琅轻时常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又近又远,淡又深沉,每次被他注视得久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垂着眼盯住他的胸口。 他肩上胸口几道红色的爪子印,真是纵横交错,可谓激烈。 苏琅轻静静躺了半晌,抬眼一瞧,发现他还在注视,不由得有点羞恼,她不高兴地往他胸口顶了一拳,“你看什么!” 他忽而笑起来,俯身亲了她一下,说:“看你漂亮。” 她的轮廓像极了一副工笔画,秀淡的笔触描绘出丰润的肌理,恰如其分地透出一些隐约的幼态感,即便再大点年纪,这种自然感依旧伴随。 不是什么美艳风情的大美人,却天然至耐人寻味 尤其是经一番□□的浸染过后,平添一股风致。 程既简的手也是不安分,时常要去蹭她的下颌,“这段时间想清楚了没有?” 苏琅轻神思半游离,闻言下意识问:“想什么?” 他没说话,苏琅轻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反问他,“那你呢,为什么是我想清楚,你不用想清楚么?” 他说:“我不用再想,对于你,我已经很清楚了。” 苏琅轻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不和她联系,一个交代也没有,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结果一回头就问她想清楚了没有,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别开脸说:“你的清楚是什么样的清楚,我不懂?” 程既简吻住她微微汗湿的鬓边,好心提醒,“你这脾气来得有点晚了,在我脱你衣服之前,你就应该跟我要个说法了。” 她嘴硬,“不晚,现在要也可以。” 他笑说:“你倒是心宽,那现在还计较什么?” “我可以不计较啊,”苏琅轻回道:“你现在让我走。” “脾气还挺大,这是憋久了刚才没让你尽兴?”他想了想,说:“这样,给你两个选择,你是要我的人,还是要我的心。” 苏琅轻心不在焉,“什么意思?有什么区别?” 他语气似调笑一般,“你如果要我的人,那以后咱们就只是厮混,你要我的心,那咱们就一边厮混,一边让我爱你。” 苏琅轻说:“我两个都不要。” 程既简不当回事,“别说傻话,必须要一个。” 她坚持,“我不要。” 程既简将她抱了起来,发狠动了几下, 她吓了一跳,嗓子一抖,软绵绵“哎呀”一声,满脸绽开一溪红,腰间酥了一片。 他气声湿润低沉:“再叫几声,好听。” 她生了闷气,居然又让他舒服了。 == 第37章 我与时叙 老不正经。 天大亮时, 苏玠来了电话。 程既简一贯睡眠浅,听见手机响就睁眼了,摸索半天才在床尾找到苏琅轻的手机,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把手机放到苏琅轻耳边, 把她吵醒。 打电话的人很能坚持, 手机一直未接,那边就一直不挂断。 苏琅轻迷糊间定眼一看, 急忙坐了起来,接过手机时还酝酿了一下语气才出声, “哥?” 嗓子微哑, 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程既简就靠在床头, 垂眼看着她时,上挑的眼尾隐有调侃之色,他裸着上半身, 腰间就搭着被子一角, 床脚下爬了丈许日光, 他整个人仿佛浸在沉静的半壁光晕之中。 隔着电话声, 苏玠也听出了异样, “你嗓子怎么了?” 苏琅轻下意识看了床头的人一眼, 拥着洁白的棉被背过身去, 解释说:“昨天婚礼闹得太晚,我喝了不少酒……” 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苏玠不疑有他,问道:“你是不是今天回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苏琅轻不太确定离开的时间,毕竟这里是私人岛屿,要离开也不是随便打辆车就能走的, 她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苏玠打电话只是问一问她回家的时机,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交代了两句就挂线了。 苏琅轻结束通话以后,握着手机歪在床头,垂着眼睫的样子像是还困倦,又像是在沉思。 程既简的手伸入被子底下,摸到她的脚踝,拽了过来,将她的一只脚放到腰上,掌心顺着小腿往上滑,一边说:“不用想了,我找个时间再和你哥谈一谈。” 苏琅轻合拢了膝盖,轻声说:“上次你和我哥谈了一回,他的下巴肿了一个星期。” 程既简动作顿住,“你这是替你哥问责?我也挨了他一拳。” 苏琅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莫名觉得好笑,“所以啊,你们两个能谈出什么结果?再打一回么?下次准备往对方身上哪个地方出拳?” 程既简回道:“打过就算了,也不能见一回打一回。” 苏琅轻接了他的话茬,“可是那次你出手也太重了,那一个星期,他饭都吃不了几口,多一句话都不敢说,一张嘴就痛。” 程既简语气着重:“我也受了伤。” 苏琅轻一顿,小声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样,你一直没跟我联系,我哥也不可能告诉我啊。” 程既简拂了她一眼,“你哥不是吃素的,他伤成那样,我能丝毫无损? 苏琅轻安静片刻,心里默默猜想他那段时日不和她联系,究竟是因为受了伤怕有损颜面,所以不愿意让她知晓,还是在等她的主动关心? 不过,从那天她哥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水,他都不想让她看见的举动来分析,大概是要面子的成分居多。 在很久以后,当苏琅轻回忆起这件事,还当个旧日的趣事,向他求证了一下。 程既简不冷不热地笑着,反问一句:“你说呢。” 苏琅轻回一句:“要我说,就是。” 他仍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你说是那就是了。” …… 回到眼下,苏琅轻抿了唇,又故作关心:“说的也是,那你伤到哪个地方了?让我看看。” 程既简说:“我身上哪个地方你没看过?还想看什么?” 苏琅轻一噎,羞得无语。 他随手将被子一掀,大方,坦荡。 苏琅轻:“……” 程既简今天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时间还早就送她回去了,走之前特地请示了一下她,“在你哥接受之前,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苏琅轻一口保证,“他不是说不通的人,我会跟他好好商量,也会劝他的。” 劝得动就不至于这么棘手了,程既简心里清楚,这件事的主要矛盾出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苏玠在顾虑些什么,但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说得再多不如做出点诚意来。 他说:“劝就不用了,找你哥表明决心就行。” 接下来几天,苏琅轻没和程既简见过面,主要是程既简事情也多,再加上他又不是个喜欢腻歪的人,有的时候一整天没一个电话。 正好苏琅轻也挺愁的,她正愁怎么跟苏玠开口说程既简的事,而她的愁绪根源来自于程既简,所以就不太想理他。 这天苏玠要加班,苏琅轻自己不想做饭,于是去了小区附近那条街常去的饭馆。 饭店里那名服务员许久没见她,还跟她寒暄了好一会。 苏琅轻吃完饭,天色已经黑下来,她站在饭店门口想了想,打算去买一点水果,于是往街尾方向走去。 这条街有一定岁月了,建筑还保持着民国时期的风格,有些老派,店铺杂乱,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就开始熙熙攘攘全是人。 大排档也有,晚上就把摊子摆出街面来。 所以逛街的人路过大排档时,很容易就能看见棚子里每桌客人的情况。 苏琅轻拎着一袋水果从那里经过,望了一眼以后立住了,首先吸引她的是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随后她才注意到苏玠。 苏玠在电话里说过今晚加班的,而且那位穿警服的男人,苏琅轻也认得。 那边两人占一桌,凑得近,面色严肃,不知道聊些什么。 苏琅轻拎着水果走了过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喊了声:“哥,江警官?” 那边两人同时望过来,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苏玠率先反应过来,问旁边的人道:“你和轻轻认识?” 江予铭应了一声,“也不算认识,她来过我们警局报案。” 苏琅轻走近了,对苏玠说:“之前和你断联,我去报案,是江警官负责帮我立的案,不过……”她面向江予铭,“江警官并没有跟我提过,你认识我哥。” 江予铭沉吟着道:“我和你哥以前是同事,不过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当时听见他的名字时,我还不确定,后来嘛,这也和案子无关,一开始没说明,后面也就没有必要刻意提了。” 苏琅轻点点头,觉得这个说法过得去。 苏玠赶紧道:“站着干什么?快坐,吃饭了没有?” 苏琅轻坐下时,把水果搁在桌面上,“吃过了,去买了点东西。” 苏玠拿起筷子,顿了顿,忽然说:“轻轻,你来得正好,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既然你来了,那择日不如撞日。” 择日不如撞日,这六个字让苏琅轻眉心一跳,不出意外的话,这句话的后文一般会接个婚丧嫁娶之类的主题。 果不其然,苏玠接下来直截了当,直奔主题,“反正你们两个都还单身,不如互相了解一下,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大概是发现自己太不含蓄,又补一句:“当然了,可以先做朋友,处处看。” 两人都没反应。 苏玠猛踢了江予铭一脚。 江予铭这才貌似不大情愿地表示认同:“是啊,凡事总要有个开始的。” 苏琅轻委婉地劝了一句:“可是,江警官,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适合开始的。” 江予铭一愣,立马倒戈觉得言之有理,桌子底下苏玠又踢了他一脚,他只好忍着痛说:“不开始,你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一开始就不合适,还不如不开始。” “……” 这对话跟打太极似的,绕来绕去。 接下来几日,苏玠时不时就在苏琅轻跟前提起江予铭,说他当初是他们刑警队一道艳丽的风景线,多少姑娘上赶着他,他都不动凡心。 如今三十出头,正是龙精猛虎的年纪,也该让虑感情滋润一下了。 但是苏琅轻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当天的事。 那天晚上在大排档里,苏玠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问她怎么在这儿,而是很突兀地先问江予铭是不是和她认识,苏琅轻总觉得有疑点。 就像是生怕她发现什么,着急把自己摘出去,于是刻意假装并强调自己的疑惑。 有点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先是江予铭没和她提过认识苏玠的事,再来是苏玠不知道江予铭认识她的事。 不应该啊。 这两人都已经坐在一起吃饭了,聊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提起过她? 还是说,在她面前故作懵懂,避开某些话题? 这两个人应该通了气,苏玠对于前几个月自己离开的事,一直隐约其辞,跟她打马虎眼,问了几次都被他跳开话题,到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反正苏玠已经回来了,人没事就好,他也保证过以后不会动不动就离开,或者搞失联,在她想找他好好谈谈的时候,偏偏让他发现了她和程既简的事。 事情一扎堆,一时间搞得她方寸大乱,无暇顾及。 苏琅轻想起了许多事,当初她回老家,正巧在那么偏僻的途中碰上了程既简,还有之前梁酩以来找她问了她哥的事,以及她回老家那天,上网时看见了有关警方扫黑扫毒有所成效的新闻。 先前派出所一直无法追查到她哥的行踪,要么他用了所谓的反追踪反侦察手段,要么就是有什么秘密行动,被刻意隐藏了。 苏琅轻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稀里糊涂的,要么被这个忽悠,要么被那个糊弄,自己得到的信息又实在太零碎,东一块西一块。 现在拼拼凑凑,她几乎可以确定苏玠那时候干什么去了。 程既简,苏玠,江予铭,这三个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一个一声不响玩消失,一个身为人民警察帮他打掩护,当然这个是职责所在,无可厚非。还有那个不停给她吹枕边风,给她洗脑,告诉她苏玠很好没事很安全的最可恶! 这天午休时间,苏琅轻在办公室里给程既简打了个电话,那边接起,她笑着说:“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程既简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忽然就有一种色迷心窍,昏了头的感觉,笑了问:“怎么?想我了?” 苏琅轻说:“我们见一面吧。” 程既简应道:“好,在哪见?” 苏琅轻想了想,说:“就今天晚上,我去你的公寓等你。” 程既简说:“我让阿姨晚一点再走,给你开门。” 下了班,苏琅轻收拾东西就在昆剧院门口打车,直奔程既简的公寓。 阿姨果然在,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拿了一份点心才离开的。 苏琅轻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程既简就到家了,一开门,苏琅轻就朝他奔了过去,程既简张开手迎接,忽然腹部就吃了一记炮拳。 她一脸凶悍地问:“说!你前前后后瞒了我多少事?” 程既简摸着不痛不痒的腹部,老实交代:“好,我承认。” 苏琅轻:“……” 程既简:“你跟我睡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半夜我都会偷偷亲你。” 苏琅轻咬牙,又是一记拳头,“谁问你这个了!” 程既简握住她的手笑一笑,“你我之间不就这点花前月下的事么,还有什么?” 苏琅轻说:“老不正经。” == 第38章 我与时叙 宝贝,真有你的。 程既简脱下西装, 随手搭在沙发背上,刚才怕她等得太久,一到时间他就往家里赶, 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冰箱里有阿姨准备好的饭菜, 他一样一样取出来, 再分次放进微波炉加热。 厨房是开放式的,他忙活着热菜的时候, 苏琅轻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她出声,“我说完话就走。” 程既简在调整微波炉的加热时间, 闻言应声:“你说。” 苏琅轻稍一斟酌, “前两天, 我哥给我介绍了个人,他是一名警察,也是我哥以前警队里的同事, 而且很巧的是……” 她说着抬起头, 对上程既简的目光。 他还在厨房里, 撑着中岛台静静看着她, 隐有些莫名的情绪。 苏琅轻心想这是什么眼神, 她当没看见, 继续说:“很巧的是, 我之前就认识他了。” 程既简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言语间流露几分调侃,“你哥给你的这条姻缘线,埋得深铺垫得长啊,伏脉千里。” 以前在警队里的同事, 距今少说得有个七八年了。 苏琅轻默默回了个不得语的眼神给他。 他正经起来问:“之前怎么跟他认识的?” 苏琅轻说:“先前我哥没有一点消息,我去报案,负责案子的就是他,说起来也挺有缘的。” 程既简似是在沉吟。 苏琅轻状似随意地提起来,“那时候我回老家找我哥之前,还找过他,这位警官正直可靠,很有责任感……对了,我在回老家的路上可巧就碰见了你,我一直很好奇,你当时怎么也在那里?” 程既简像是才回过神,目光转向了她,“你今晚特地过来找我,就是想让我交代这个?” 苏琅轻也不和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对,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这么巧就遇见了我,你是不是去找我的?” 程既简很坦然地承认了,“没错。” 苏琅轻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结果人家抠搜得很,回了她两个字以后就没有下文了,她问道:“然后呢?” 程既简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反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厨房微波炉加热时间到了,叮一声细响,程既简没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很是惬意地靠在了沙发上,说:“你哥离开前找过我,托我在他回来之前照顾好你。” “为什么要托你照顾我?他觉得我会有危险?” 程既简说:“也可能是他放心不下,怕他不在的这段期间,你会碰到什么事。” 苏琅轻兀自思忖片刻,然后打量着他的表情,“是不是他去做的那些事太危险,他怕危及到我?” 程既简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他没跟我提过他的事,一句都没有,只让我照顾好你,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他具体干了些什么,最好去问他。” “你就没调查过?”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文字游戏。 程既简注视了她一会,忽而轻笑着去勾她的下巴,“姑娘,放松一点。” 苏琅轻推开他的手,和他保持距离,“你正经一点才是。最好老实交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这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 “我花花肠子?” 程既简直起身,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挪了过来,她象征性挣扎了两下,被他一副胸膛堵在了沙发上,他凑得近,微垂着脸说:“你凶我干什么?我又没犯错。” “……” “想知道什么去问你哥,他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琅轻微仰着脸看他,“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说?” 程既简一脸认真,“轻轻,你哥的事,你不能从我这儿知道,他自己没想好怎么跟你解释,我不能主动给他捅篓子,否则新仇旧恨,他会对我更为不满,到时候还怎么做一家人?” 前面他还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最后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苏琅轻愣了一下,绷住了脸说:“你和他一条心,你们事事瞒着我,你和他做一家人算了。” 程既简听笑了,“你们兄妹俩算得这么清楚,也行,我选择跟你。” 他这种轻松且不甚在意的态度,总是有意无意地舒缓了她的神经,总是让她觉得苏玠的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可是她和程既简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算对他有所了解,他一直都是这副情形,大事小事面前,里里外外表现得跟个闲人一样。 所以这回苏琅轻不那么轻易放松下来。 苏琅轻搂住他脖子,轻声说:“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程既简被她这副嗓子哄得心头发热,美色难抵,他认命地将她抱上腿来,应道:“你问。” 苏琅轻挺直腰板看着他,“我哥去做的事,是不是跟梁酩以的背景有关系?” 他回了个字,“是。” 苏琅轻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无意识滑下来,正好贴在了他的心口,“三个月前,关于警方捣毁了一个制|毒|贩|毒集团的新闻,是不是和我哥有关系?” 如果是的话,那行动结束之后的两个月,他大概是让警方保护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会和她断联了半个月之久?行动结束之后受了伤?昏迷? 这回,程既简沉默了。 苏琅轻见他不回答,心脏砰砰直跳,“他是不是骗了我,他根本没有离开警队,他一直……” “这个我可以保证,”程既简打断她的猜测,“你哥确实已经离开警队了。” “那他……”苏琅轻想了想,说:“那次行动,是警方找上他的?让他帮忙?” 程既简说:“警局里多的是精英派得上用场,何必去找一个已经离开警队七八年的人?不说信不信得过,就不怕他业务生疏坏了事?” 她不懂,既然苏玠已经离开了警队,为什么还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苏琅轻安静了许久,问了句:“梁酩以的父亲跟这个集团脱不开关系,那梁酩以怎么没事?我记得之前在古镇,他派过去抓我的两名手下,像是涉|黑分子。” 程既简的手放在她腰上,安抚着,“梁酩以和他父亲的关系闹得很僵,这几年他一直在国外,对那些黑又毒的东西牵扯不深。” 苏琅轻之所以会这么去构想背后一连串事件,也是梁酩以给她提了个醒,之前梁酩以找她问起她哥的事,她还以为只是梁酩以前段时间找她麻烦时,调查过她,所以才知道苏玠离开了好几个月。 但是前两日她终于静下心来,把所有的巧合和疑惑收拢到了一起,才有了整个事件大致的轮廓。 苏玠离开了将近半年,三个月前的新闻,梁酩以特意问起苏玠,梁酩以的涉|黑背景,警方一直追查不到苏玠的行踪,苏玠和以前警队的同事还有联系,苏玠对离开一事的语焉不详,他和江警官奇奇怪怪的反应…… 等等这些零碎的因素。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会认为苏玠去当了卧底,大概是因为她的父亲也曾肩负过相同的重大责任,并且为了正义献出了生命。 她为此感到无比光荣,但这也一直是她心底的阴影。 她一直害怕苏玠重蹈父亲的旧路,所以她的思路会下意识往这个方向偏移。 事实证明,她并不是在多虑。 · 关于苏玠的那些事,程既简也是在那次行动结束之后才查出来的,关于为什么苏玠明明已经离开警队七八年,却还参与了那么一场不容有半分差错的行动,他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卧底么,总是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和背景掩人耳目。 那么大一个贩|毒集团,相当于一个阶层严密的族群,里面各类人事环环相扣,层层关卡严防死守,想要一举瓦解并非易事。 警方行事小心谨慎到令人叹为观止,居然让一个警员花了七八年的时间,去营造一个新的身份和背景。 这么多年来,为了最后能一举斩下这条毒蛇的七寸处,警方没少安排卧底进入潜伏,多少有点起效,但是每一回的成功,就意味着对方的戒备更为森严。 而苏玠,就是最后一张王牌。 不过,程既简总觉得还有点什么东西是他没有想到的,这就要找苏玠本人求证了。 苏玠之所以至今还不敢把事情告诉她,大概是怕她生气,毕竟这个秘密他对自己的亲妹妹隐瞒了七八年,甚至在不久前,他曾为此涉了险。 当然,现在他凯旋了。 程既简温声说:“别想太多,人没事了就好。” 苏琅轻闻言,一下子盯住他,“那时候你就是这么骗我的,一直在跟我说他没事,他很好,他好么?你跟我哥一起糊弄了我这么久,是不是以为我笨,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去了解整件事的真相?” 程既简不咸不淡哄着她,“你哪里笨了?你不是都猜出来了么?只差找你哥求证了。” 苏琅轻瞪着他,“那要是我没猜出来呢?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程既简十分笃定,“你不会猜不出来的,因为你聪明。” 苏琅轻:“……” 两人干瞪眼半天,苏琅轻的手机响了,是苏玠见她下了班一直没回家,打过来问问。 苏琅轻现在脾气刚又硬,接起来没个铺垫就说:“你最好把所有你瞒着我的事情统统交代清楚,否则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她说着一顿,看了程既简一眼。 程既简被她看得头皮微麻。 她破罐破摔,“我现在就在程既简家里,事情没说清楚之前,我会一直跟他在一起!不离不弃,你自己看着办吧。” 手机那头的苏玠把怒火集中在了程既简身上,隔着电话对他进行炮火攻击。 苏琅轻听了一会,挂了线。 程既简:“……” 宝贝,真有你的。 == 第39章 我与时叙 太吓人了,这不是他的轻轻。…… 苏琅轻刚挂了电话, 程既简的手机就响了。 苏玠在听到那句“我会一直跟他在一起,不离不弃”的时候就要疯了,他不由分说劈头质问:“程既简!你干什么了?轻轻为什么会在你家?放了她, 否则休怪我不顾多年的情谊跟你拼命!” 程既简也不解释,只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 她要往哪跑你拦得住?还是你想将她关起来?” 苏玠酿出一声冷笑来, “我还不了解她?我不了解你?你要是不主动招惹她,哪怕是对她绝情一点, 她也不会至今还跟你牵扯不清!你阴阳术玩得可以啊,当着我的面一套, 背着我一套, 你特么偷情偷上瘾了啊?” 程既简不咸不淡来了句:“你但凡放宽一点心态, 我何至于到偷情的地步?” 苏琅轻:“……” 苏玠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这么说还是我的不对了?我心态不端正,胸襟不够宽广, 容不下你, 委屈你谈个恋爱偷偷摸摸了是么?你好意思么程既简?那是我妹!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你明知道自己是个火炕你还拉着她跳进去, 你还是不是人?” 程既简的声调轻如一袭和煦的风, “我是火坑, 她是弱水, 我就盛她这一瓢, 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的是苏琅轻,自然问的也是她。 但是苏玠不知情,闻言立马就嫌弃,“好什么好?你这个火坑只会把她这一瓢水给煮沸,然后蒸发, 最后一滴不剩,我怎么能……” “我保证,”程既简仍瞧着眼前的人,情话般柔和,“这辈子我不会少她一根头发。” 苏琅轻正凝神听着,忽然他欺过来亲了她一下,随即吻住,握住她的腰肢,浅浅淡淡的吻辗转于她唇间。 手机开了免提,被他丢在了一旁。 苏玠已经冷静下来的嗓音从电话里传出,“你不用向我保证,这辈子的事谁说得准呢?这世间哪有什么定数,全是变数,尤其是你。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苏琅轻没他脸皮厚,挣扎不开,听着她哥的声音,臊得默念道德经。 程既简适时松开了她,手机那头的人越是如兵临城下一般,他就越是气定神闲,“我再怎么变,那也只有一颗心,这么多年了也只够想她一个人。”然后一笔定音:“因缘既定,拆不开的。” 苏玠喷一句:“你少在我这儿说情话恶心我!” 程既简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跟苏玠通着电话,于是“哦”一声,很是故意地说:“你还在啊,刚才那些话不是对你说的。” 苏玠一下子想起来他亲妹就在程既简旁边。 和他通着电话,却不是对着他说话,还能对着谁?显而易见啊。 这人已经是天理难容了! 苏玠大概是怒到极致了反而更冷静,他说:“我现在就去你家逮人,是男人一会儿就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咱们面对面干一场!” 程既简沉吟了一下,估摸着厨房里阿姨留的几样菜,大概不够三个人的量,于是吩咐一句:“来的路上,在大排档里炒几个菜……” 苏玠气沉丹田:“滚——” 程既简挂了电话,对已经无语了很久的苏琅轻说道:“你哥这两年的脾气,是越来越火爆了。” 苏琅轻说:“是啊,托你的福。” 她心想,刚才问你话的时候你说苏玠对你不满,不想给自己再添一把火,现在煽风点火倒是挺来劲,还兴致勃勃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程既简微哂,打趣她一句,“可别全怪我,刚才是你把我供出来的,要说责任,你也有份,真是越学越坏了。” 苏琅轻说:“不管你们了,等一下你们自己解决。” · 那边,苏玠一脚油门直奔程既简的家,他火冒三丈,连车尾气都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 他心知程既简决定好的事,很难被人扭转 但程既简有一点好,他不强求,所以只要琅轻肯听话那一切都好办,可是啊,他的这个妹妹也是个一意孤行的主。 真是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苏玠和程既简从高中相识到现在,认识了有十多年。 程既简这十几年来的变化是细微的,却也明显。 高中那会儿,程既简性情虽冷漠,但总有一股劲,身上还带着属于少年人的一点痞气。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程既简那一身皮肉仿佛化为铜墙铁壁,心境好像也神化了一样,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刺破他的心防。 现在的他,看似侃侃而自在,随性而自我。 他一切都好,唯独少了一份血性。 苏玠作为他的多年好友,是不太愿意看见他这一副仿佛中了麻醉的样子,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程既简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总要刺他一下,希望他能给点反应。 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实在玩不来那种怀柔政策,什么温情路线,所以只能用钢铁般的杵子,去刺激程既的神经。 到了后来,两人遇事多了经世多了,由于程既简经常不干人事,导致苏玠对他的钢铁路线,进化为时不时的炮火攻击。 但是高中那会儿,大家的主要战场在学业上,有共同需要克服的问题。 程既简的问题是如何在下次模拟考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 苏玠的问题是,如何在下次模拟考多拿几个分数,至少要过及格线。 总而言之,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直到有一天,他们之间产生了第一次矛盾。 苏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对他好像也有点意思,但是姑娘家家害羞矜持,于是两人一来一去地暧昧着,苏玠第一次动了凡心,那是白日挂心,夜间辗转反侧。 那时候的苏玠少不更事,性情爽朗直接,憋不住心事。 他的为人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苏玠苏玠,玠是一块玉,但他本人没有玉一般的清冷温润,反而痞里痞气的,好在长得帅。 有一天放学,他跑到人家女孩教室里堵住了人家的去路,逼她承认心意,他倚着门框垂着眼,看着女孩说:“说吧,你喜不喜欢我?要是喜欢,咱俩在一起。” 那时候班里还有其他同学,全部抻着脑袋看好戏。 苏玠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引人注目的角色,那会儿有几个女生见状,芳心碎了一地,而那女孩的脸仿佛拢了一片火烧云,想走又走不了,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玠一看就吓愣了,啧一声说:“诶,你别哭啊,我就是问你一句,又不是要命的事,好不好你就应一声……” 忽然程既简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喊了苏玠一声,皱起眉问:“你走不走?” 那女孩抬头看了门口的程既简一眼,小声说了句:“好吧。” 苏玠听见一声清糯糯的嗓子,回过头看她,笑着问一句:“你说什么?” 女孩的声音更小,“好……” 苏玠笑容扩大,“那行,我一会儿跟程既简打篮球,你要不要去看看?” 女孩点头。 苏玠回头冲程既简得意地挑眉。 程既简手揣在校裤的兜里,一阵无语。 苏玠大概是真的喜欢这女孩,和她在一起时,对她掏心掏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女朋友。 程既简看他这样,终究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你有时间腻腻歪歪,比如多花点心思学习。” 程既简向来不爱管闲事,换做平时苏玠早觉得奇怪了,但他现在整个脑子浸在了蜜罐里,成了一团化不开的糖浆,哪有心思想别的? 苏玠说:“我这个成绩,已经是定数了,保持水平就行。” 程既简难得话多,也带了些年少轻狂,“这世间大小事没几个定数,多的是变数,尤其是我。能变则通,比如你。” 不过没多久,苏玠还是发现了端倪。 他的女朋友似乎关心程既简比关心他还要多,每次他和程既简见面,她就非得凑一份,一开始苏玠没觉得什么,他也不瞎,久而久之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苏玠从怀疑,到不敢置信,找到女朋友求证以后,他出离愤怒。 女孩一边道歉一边把血淋淋的真相曝露在苏玠眼前,她暗恋程既简已久,但苦于这个人不太好接近,也不太爱搭理不熟的人,她原本只想单纯暗恋就行了。 直到有一天,苏玠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苏玠是个爽朗好相处的性格,他体能很好,每次在操场的跑道上跑起来,校服下摆微微扬起,就像一只振翅而飞的白鸽。 她觉得,或许可以先和苏玠熟悉起来,这样才有机会接近程既简。 但是没想到,苏玠会喜欢上她。 她原本没打算接受苏玠的,即便是那天苏玠跑来找她,她也根本不想答应,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仿佛捕捉到了她的心意,让程既简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鬼使神差,心里冷不丁冒出个罪恶的念头,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这所有所有,苏玠听得脸色发黑发沉,扭头就走。 接下来几天,他连程既简都不想搭理,真是情何以堪,他忽然想起前阵子程既简劝诫过他的话,不多不少,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肯定不是无缘无故。 程既简一早就发现了他女朋友的心思。 程既简知道这件事令苏玠难堪,所以也没有着急去找他。 打算让他自己消化情绪。 过了一阵子,体育课上,苏玠躺在主席台,程既简这才找了过来。 云微风淡,苏玠枕着手臂,望着万里晴空,他说:“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隔了一会,他叹一口气,“算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喜欢。” 程既简倚着主席台,语调轻又淡,“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值不值得。” 苏玠坐起来,懒懒嗤了一笑,“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伸了个懒腰,“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因为女人产生矛盾。” 程既简没有应声。 女人又不是麻烦制造机,能有多少矛盾? 然而过不了几年,造化弄人。 他们迎来了第二次因为女人而产生的矛盾。 那一年,苏玠有事外出,将亲妹妹托付给了程既简照顾。 过了一段时间他回来,风尘仆仆,他们的第二次矛盾,产生于他在程既简的床头发现了一支异常眼熟的一字型发夹…… 那支发夹很平常,淡蓝色,随处可见,但是发夹上面有一粒红点,是苏玠拿着油性笔不小心给点上去的,擦也擦不掉。 苏琅轻为了这事还说了他一句。 苏玠马不停蹄,拿着发夹去质问程既简。 如果程既简愿意,他可以用任何话语去粉饰所有的,尚未来得及发酵成型的麻烦和可能性,他见惯了逢场作戏,对此也游刃有余,但他唯独面对自己的心意时,不屑于遮掩。 所谓公诚之心,形于文墨。 于是乎,他大方坦荡地承认了,“是我拿的,我藏起来的。” 偷偷藏起一个女孩子的发夹,这已经很能说明动机了,程既简这种大方坦荡在苏玠眼里完全属于没有公德心—— 偷我亲妹,你不是人! 你还敢承认,你没有道德底线! 后来,在苏玠心里,“你还是不是人”这六个字,成了程既简身上的一个标签,一宗悬案,他经常为此感到疑惑,程既简怎么可以做得出,这是人干的事么? 回首往事,真是泪满襟。 苏玠停好车,杀气腾腾上了楼,一腔愤懑敲开门,新仇旧恨一叠加,他跟在程既简后面,看着他坐回沙发,苏玠抬脚往茶几一踩,说:“程既简——” 话音刚起,忽然“啪”一声响,茶几落下两把菜刀。 苏琅轻一脸冷静,“你们互砍吧,谁赢了我跟谁走。” 苏玠瞠目结舌,吓得一缩脚,“轻轻,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他转向了程既简,“我就说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看看他把你污染成什么样了?” 太吓人了,这不是他的轻轻。 程既简说:“我的责任,我可以对她负责。” 苏玠哼,“你想得挺美?” 苏琅轻对苏玠说:“你们两个先问题解决,我等一下再来找你聊聊。” == 第40章 我与时叙 摸得不准,再摸。 苏琅轻说完这话, 还去厨房给这两个男人泡了一壶茶,备上两个茶杯,然后又说:“你们慢慢聊, 我下楼买点东西。” 苏玠问:“你买什么东西?” 苏琅轻只好明着说:“我回避,我知道有些话你们不想让我听, 我也不想知道, 有什问题你们自己去聊,但是聊完以后, 你必须把你的事告诉我,一五一十。” 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转身出了门。 苏玠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沉默了一阵, 回过头来,“你跟轻轻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 程既简伸手倒茶,“你是当局者迷, 还是年纪大糊涂了?你露出那么多破绽, 她又不是小孩子,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何况你回来以后, 对自己离开那段时间的事, 一直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 苏玠说:“我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 毕竟瞒了她这么多年。” 连个开场白他都打了好几篇稿子, 至今没有用上。 程既简端着茶杯说:“听说你和以前的同事见面时,被她撞见了?她看出来你的反应不太对劲,这才起了疑心。” 苏玠敞着一双长腿,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我就知道她会多想,但是, ”他眼睛盯着对面正在喝茶的人,“她为什么先跑来问你?” 他是亲哥,凭什么在她心里面排在程既简的后面? 程既简没搭理这茬,径自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当年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时间卡得那么巧,梁酩以对轻轻做出那些事以后,你就离开警队了,那么——”他的声音骤然冷下,“你们这个计划,是产生于事情发生之前,还是事情发生之后?” 苏玠面色如铁一般僵又沉,薄唇绷直,坐在那如如不动。 许久之后才听见苏玠艰涩的嗓音,仿佛是一把钝刀锯着木头,沉稳有力,却伴随一丝沙质,“我必须有一个合理离开警队的理由。” 程既简默着不语。 苏玠张张嘴,继续:“但是梁酩以的疯狂程度,确实超出了我的预判,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对轻轻有些偏执,事情发生之后,我才知道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同时患有有躁狂症和抑郁症的常见精神障碍。 当时决定拿自己的亲妹妹做钩子时,苏玠愁得每天晚上睡不着,那是一种道德和良知遭到强烈谴责的煎熬,更多的是对妹妹的不忍心,还有对自己的痛恶,几味情感日日夜夜互相交织,折磨着他。 当时他让苏琅轻和梁酩以断绝一切来往时,绝对是发自内心。 他们和梁酩以隔着一代家仇,更是黑与白的对立,梁酩以以及他的背景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搅进去势必惹一身腥臭。 但他同时也利用了这个情势。 苏玠暗自观察过梁酩以,他知道梁酩以喜欢苏琅轻,甚至有些偏执,而且这个人性格有点问题,大概是因为从小在一个扭曲的原生家庭挣扎着长大,造成他性格中霸道不懂委婉的一面。 苏玠料想过,梁酩以接下来会对苏琅轻展开一系列的死缠烂打,而自己的妹妹骨子里有点烈性,对方越是强势,她的反抗也会越激烈。 事态在愈演愈恶劣的情况下,以梁酩以的性格,大概会做出一些不轨的行为。 所以他一直让人盯住梁酩以的一举一动,一旦他对苏琅轻做出不轨的行径,那么只要保证未遂,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同时让梁酩以深陷官司纠纷。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梁酩以会从这件纠纷当中全身而退。 那么,届时他也会以一个“对司法感到失望”的理由,离开警队。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到必须发生的程度,离开警队他可以另外寻一个机会和借口,但就是这么巧合,两件事撞上了,他一个糊涂就顺势而为了。 这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为了达到目的,让自己的亲妹妹去涉险。 说完那么长的一席话,苏玠的嗓音变得机械冷淡。 他平铺直述:“我低估了梁酩以,我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我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其实梁酩以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他可能以为那些人盯住他,是以防他伤害轻轻的,这下子刺激到了他,他避开了所有人,把轻轻带走,关了起来。” 程既简这时出声问道:“这件事过去,对她有什么影响?” 苏玠望着面前那杯茶,稍稍失神,“她变得敏感,怕黑,不太愿意跟人接触,经常半夜惊醒,”他十指抓了抓利落的短发,“其实我离开警队,也正好多了一些时间陪她。” 接着他又淡淡道:“这些年,为我铺路的同志不计其数。那么庞大的一个制毒集团,它像一座冰山一样,面上只露一角,底下的关系牢固,复杂,盘根错节,牵连者众多,黑的,白的,搅混在了一起,我们不容有一丝差错。”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我们需要一个严谨的身份和背景,从我打算离开警队开始,包括离开的原因,每个细节必须保真,这样才经得住他们的调查,” 甚至于,在被调查出来以后,对于他的加入更加具有信服力。 一个在年轻时对司法失去信心的前任警察,这些年又断断续续连遭不公对待,那么背叛公检法,一脚踩进污水潭里,也显得合情合理。 一壶茶喝尽,程既简点了支烟,“他们就没查出来,你离开警队的原因和梁酩以有关。” 苏玠摇摇头,“这件事我们确实做了手脚,他们应该也料想不到,我们会花这么多年时间,去制造一个身份,布一个局,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掩饰起来也比较容易。” 程既简掸了掸烟灰,说:“苏玠,你没有资格把轻轻从我身边带走。” 苏玠抬起眼,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这是两码事,你的身边一堆豺狼虎豹,和梁酩以相比,也就是你家世清白了些,你的门户高大,我们普通人家高攀不起。” 程既简笑了笑,“门户再高再大,那也是我外公那边的事,我形单影只,不过是多了点钱财傍身,钱谁不会赚?这个你也怕?” 苏玠嗤一声,“我怕的是我算计不过你,让我妹在你那受了委屈。” 程既简语气闲淡,“一家人,谈什么算计?” 一扯到自家妹妹的事,苏玠的嗓门又大了,“谁跟你一家人了?只要我不点头,你就休想进我苏家的门!”他一顿又赶紧添一句:“反之亦然。” 两相沉默之后,苏玠又说:“程既简,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咱们这一路的变化彼此看在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程既简说:“哦,你清楚多少?” 苏玠说:“你别管我清楚多少,我宁愿相信你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我也不敢相信你对轻轻会一辈子痴心一片,你敢保证,你对我们家轻轻不是出于年少的执迷不悟?” 程既简一抬下巴,“你继续。” 苏玠把茶几上那杯凉透的茶喝了下去,“你是钟鸣鼎食之家,你的世界里纸醉金迷,你是过厌了灯红酒绿,就想找一片清净之地歇一歇脚罢了。” 程既简闻言只是一笑,“你这脑补够可以啊。” 苏玠严肃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我看你也当不了和尚,这几年你身边缺过女人么?我妹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凭什么便宜了你啊?” 程既简丢下了烟蒂,如同一掷千金,“我可以将自己名下一半的产业,转移到轻轻手里,就当是我给你们苏家下的聘礼,生意不需要她打理,她来我这儿当老板娘就行,这就门当户对了。” 苏玠皱起眉说:“你这样算个什么意思呢?我要是因为这个就答应了你,那不就成了我们贪图你的家财了么?” 程既简淡淡地说:“你书读得少,迂腐气一点也不少。” 苏玠骂道:“滚蛋!我这是有骨气,这叫底线!人家叫你一声程老板,你还真是财大气粗了啊,一半产业?你以为分蛋糕呢?” 程既简干脆坐实自己的财大气粗,存心揶揄他一句:“一点产业聊表寸心,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出资给你开一家公司,干安保,也符合你的气质。” 苏玠开口道:“滚,我没兴趣,我有手有脚,要你给我开公司?” 安静了一阵,苏玠忽然站起来,说:“先有个梁酩以,再来一个你,我们苏家前前后后招惹的两桩风月案,其实我们兄妹俩就只想求个生活安稳,可你非要步步紧逼。” 他说着往门口走去。 程既简这时开口:“苏玠,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执着,其实这些年,我差不多已经要放下她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你再一次把她交给了我。” 苏玠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门口走去,拉开虚掩的门,往下一看,接着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完了完了,轻轻不见了!她不是一直在外边偷听么?” 程既简立马拿起手机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苏玠一下子慌了神,在客厅里绕来绕去,“她怪我了,她一定是怪我当年把她推出去,伤害了她……哥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跑了?我怎么受得了?” 程既简说:“你当卧底的时候也这么神神叨叨?” 苏玠看过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现在怎么办?” 程既简难得沉了脸,“查监控!” 程既简打给了物业,让那边的人调取了今晚单元楼里的监控记录,监控室里回放的画面就从他们谈话的时间开始。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苏琅轻出现在了电梯的监控画面里,下至一楼,她直接出了单元楼的大门,单元楼通往小区大门的一路上也安装了监控,处处有她的身影。 抵达小区大门,苏琅轻上了一辆车,车牌号拍得一清二楚。 程既简对物业员工说:“行了,大晚上麻烦各位了。” 几位员工笑着摆摆手,“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人找到了就好,程先生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 程既简微微颔首,出来以后,立马联系了车管所,报了一个车牌号,让那边查一查,这辆车在今晚某个时间点,接了个乘客,往哪个方向什么地址去了。 路上,苏玠乍惊一声,“诶!半个小时前轻轻给我发了条短息,说她去朋友家了,让我不用找她,刚才着急忙慌,我没注意到。” 程既简手抄在兜里问:“哪个朋友?” “她没说。”苏玠问:“你收到了没有?” 程既简沉默下来。 苏玠笑了,“这么看来,在她心里还是我比较重要一些。” 程既简迈步走开,回了句:“大概是她觉得我能找到她,所以不必知会。” 没多久,车管所来了电话,给程既简报了个具体的地址。 苏玠问:“怎么样?” 程既简搁下手机,“她在我一个女性朋友家里。” 苏玠本想问怎么是在你朋友家里?后来一想,这几个月她和程既简交往甚密,认识几个他的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玠沉默着坐立不安,“你说她是不是怪我了?会不会一直不愿意见我?” 程既简漫不经心,“愿不愿意见的,明天她下了班总得回家,还能一直避开你?” 苏玠说:“明天周末,她休息。” 程既简一想,说:“这样,明天我去朋友那接她,送她回家,你再跟她聊聊。” 但是第二天,程既简也是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人,当时苏琅轻在陪一群小朋友玩捉迷藏,蒙着眼睛半弯着腰,一下子就摸到了程老板的大腿。 然后就听见他语气没个正经,低声说:“摸得不准,再摸。” == 第41章 我与时叙 完了,大野狼来了。 其实那晚, 苏琅轻听着里面的对话,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来, 里面也安静了,她想了一想, 打算自己先回家, 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调整情绪, 再整理一下思绪。 苏玠说得那些事太过久远,其实她已经走出来了, 要说还有什么影响, 那就是她现在还有点怕黑。 只是可巧, 在等电梯的当口,陈绪给她打了电话,说婚礼那天的照片都整理出来了, 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过去看一看, 反正是周末, 顺便出门逛一逛。 陈绪说着又试着补了一句:“当然了, 你要是现在过来也行, 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沈桥每天晚上都忙到半夜, 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 苏琅轻一怔,应了声:“好啊,我现在过去。” 苏琅轻上了车给苏玠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去朋友家了,然后关机。 沈桥的住址位于市郊的一片别墅区里,苏琅轻到了以后摁了门铃, 不久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门,领着她进了主宅。 在主宅门前的花园里,苏琅轻就已经看见落地窗内一片透亮。 陈绪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相册,见到从门外进来的人,眼睛一亮,赶紧招呼人过去,再把手里的相册放到苏琅轻腿上,说:“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本相册,这一本全是你和程既简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哪一张是不喜欢的,抽出来就行。” 苏琅轻拿着相册抿了一下唇,想翻开还有点不好意思,要是相册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照片那也就算了…… 她记得那天自己没有和程既简合过影,所以这里面应该没有两人同框的照片。 陈绪笑盈盈地催她,“快看啊,我原本打算第一遍和你一起看的,但是刚才我实在没忍住,已经翻过一遍了。” 苏琅轻发现她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了,还带着点打趣的意味,苏琅轻一时有些莫名,好奇之下翻开相册第一页,如她所料,是她和程既简各自的照片。 接下来她翻了将近一半,全是两人不同框的照片。 而且照片里的程既简多的是抓拍,视线并没有对上镜头。 那天是苏琅轻第一次见他打领带的样子,多了一点隽隽的斯文气,举手投足也是风风雅雅,只是表情一贯不多,姿态又过于自在散漫,像是来逛花园的,但是又无心于百花之艳。 比如抄着兜,比如倚着栏杆,整理袖扣,或者是歪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淡淡地笑。 陈绪啧啧声:“不瞒你说,当年我喜欢沈桥喜欢得一颗心因为他的每个举动浮浮沉沉,一下子腾空,一下子窒息,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哪个人能让我神魂颠倒了,直到我看见程既简,你猜怎么着?” 苏琅轻摇摇头。 陈绪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每次看着他那张脸……有句诗怎么说来着?诚觉万事皆可原谅。” 苏琅轻惊了一下,“你说这话,不怕沈桥不高兴?” 陈绪摆摆手,“他又没在,而且不一样的,我看着沈桥时心里是甜滋滋的,我看程既简就跟看一幅画一样,一幅画除了挂起来供着,还能干什么?”说完又催她,“继续翻。” 接下来几页是一样的情况,但是翻到接近末尾的时候,苏琅轻的动作一顿,眼前的是一张几乎占据整一页篇幅的照片。 背景是在海滩的婚礼现场,周围的人物被虚化了不少,但仍感受得到现场热烈闹腾的氛围。 照片里苏琅轻微笑着正在鼓掌,注意力放在台上,因为侧着脸的缘故,肩颈线条如烟云流溪般一笔白描,与她相隔不远的观礼席,程既简翘着长腿,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目光倾斜向她。 表情淡得很,眼里似有流光,衬得眉眼异常温柔生动。 苏琅轻停留了一会就翻了过去,后面几张就跟连环漫画似的,吓了她一跳,她跑向程既简,从他的身后抱上去,然后反被他打横抱起,说了两句话,他抬脚往宴厅外面走去了。 到这里是整本相册的最后一页,苏琅轻赶紧将相册合拢。 陈绪笑睇着她,“我说那晚你们俩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一起跑了,干什么去了?” 苏琅轻一声不响红了脸,那晚能够见人的画面,确实如相册所展示的,止步于最后一页了,余下的全是激烈,且靡|艳至不可说不可说…… 当晚,苏琅轻歇在了陈绪家里,沈桥经常有应酬,回来得晚,陈绪在客房里跟苏琅轻聊到半夜才回主卧去的。 苏琅轻把手机充上电,开了机,发现好几个程既简的未接来电,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了,也就置之不理,睡觉去了。 次日她起得早,她作息规律,洗漱完下楼。 阿姨已经准备好早餐,看见她下来,赶紧招呼她过去用早餐,“也不知道苏小姐的口味,我准备的都是平时沈先生沈太太爱吃的。” 她吃了一口粥说:“真是麻烦你了阿姨,我不挑嘴。” 陈绪起得晚了些,那会儿苏琅轻在客厅里看杂志,陈绪两三块解决了早餐,过来说:“我上午有个活动,一会儿你陪我出去一趟,下午咱们再去逛街。” 苏琅轻放下杂志,“好,我今天都有空。” 陈绪上楼捯饬了一下,化了妆,换上一身外出的衣服,柔软的淡橙色衬衫,胸前两条缎带系着蝴蝶结,配一条西装短裙,长长的卷发挽起,优雅干练。 今天陈绪去福利院参加一个公益活动,她曾出资为福利院捐过善款,她作为资助人受邀前往。 陈绪接受采访时,苏琅轻逛去了花园,那里有十来个小朋友正在玩游戏,苏琅轻坐在长椅子上看了半天,一个扎着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跑了过来,邀请她加入游戏。 苏琅轻还以为这些小家伙多热情好客,后来发现是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愿意蒙上眼睛抓人,于是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 她拿着白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说:“可以开始了么?” 听见齐齐一声:“可以开始了!” 苏琅轻立马转身,循着声音抓去,忽然轰然闹开一片嬉笑声,那一堆小朋友作鸟兽散,苏琅轻扑了个空,小孩子个子矮,小小的一只,她弯着腰抓了半天,连个衣角都没摸到,腰已经酸了。 她停下来,凝神静听。 小朋友好动,安静不了片刻的,果然不多时,她就听见一阵轻而沉稳的脚步声。 来了。 苏琅轻心里一动,凭着感觉摸了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来人,只是来的人比她想象中要高大,还有她熟悉的气息,她的脸好像压住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嗓音,说她摸得不准,让她再摸摸。 苏琅轻抓下眼睛的布条,发现自己抱住的是来人的大腿,脸颊压住的是他皮带的搭扣,那点凉意的侵入使得她脸颊更为火热。 男上女下的位置,太不雅观了。 她赶紧起身,退开几步,回头对上一排天真好奇的目光,她窘得失语。 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说:“这个叔叔是谁啊?姐姐认识这个叔叔么?” 苏琅轻只好说:“这位叔叔姓程。” “程叔叔长得又高又帅。” “程叔叔也来玩游戏么?” 程叔叔应道,“好,咱们玩另外一种捉迷藏,你们找个地方藏好,我来抓你们。”他转向苏琅轻,若有所指一般,“这位姐姐最好找个角落藏深一点,第一个被我抓到,那就是我的人了。” 苏琅轻拉起两股辫子的小家伙说:“那就祝这位叔叔马到成功。” 一群人一哄而散,全部往楼里跑,福利院的老师全部参加活动去了,楼里空得很。 苏琅轻牵着小姑娘一口气跑上二楼,推开一扇门,是一间办公室,两人关上了门,钻进了其中一张办公桌底下,两人歇了一口气,大约两三分钟过去了。 这时,门嘎吱一响,有人推门而入…… 苏琅轻和小姑娘各自一惊,下意识对视。 听着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苏琅轻从曲折的缝隙中,看见半截笔直的西裤,绕过一条过道,往这里慢慢走了过来。 完了,大野狼来了,小姑娘冲她眨眨眼。 苏琅轻指着一个相反的方向,示意她偷偷爬过去,小姑娘会意,冒着身子往前挪,挪出办公桌底下的洞洞,苏琅轻随后跟上。 两人避开大野狼的视线,猫着腰偷偷潜行到门口,把门轻轻拨开,再慢慢蹭了出去,接着迅速起身。 快跑!他追出来不好了! 苏琅轻拉着小姑娘跑向走廊尽头,一拐弯,又找到一扇门,她一拉开,居然是一件储物室,小小的一间堆满桌子椅子,剩余的空间并不足以容纳两个人。 她把小姑娘推进去,对她说:“藏好,我没有来找你,千万不要出来。” 小姑娘把游戏当了真,当下哭唧唧,“姐姐,你会不会被大野狼吃掉?” 苏琅轻支吾了两声,说:“没事的,姐姐身体好,跑得快。” 说完把门关上,继续往前跑。 在走廊里,苏琅轻随意进了一间教室,她关上门一转身就愣住了,这是一间画室,里面除了一堆高高的画架,别无他物,宽敞明亮。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墙上的那一扇窗,以及层层叠叠的窗帘。 苏琅轻原本想退出去,但是隔着门板,她又听见了大野狼的脚步声…… 她吓得捂住嘴巴,急忙忙跑向那扇窗—— 怎么办?窗帘盖不住她的一双脚。 她转身把窗子推开,外面的防盗网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于是她爬上窗台。 与此同时,门又开了。苏琅轻被吓得再一次捂住了自己口鼻,好像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躲过大野狼的耳目。 画室里时不时响起几下轻微的,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故意吊人胃口,还是真的被蒙蔽了耳目,来人并没有打算往窗边来,直到天公捉弄,窗口吹来一阵风,拂开层层叠叠的窗帘。 在起起伏伏的帘子里,苏琅轻看见那人往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接着风一止,又将她埋入厚厚的云堆里。 脚步声再起,靠近,比她怦怦然的心跳要慢一拍,她紧紧地抓住窗沿,免得自己被吓得摔下去,她的眼前,一只修长的指掌拨开第一层帘子,接下来是第二层,然后是最后一层…… 苏琅轻险些停止呼吸。 他微歪着头看向她,一点坏笑,“找到你了。” 她放下捂住口鼻的手,看见他微微敞开双臂,又高又帅的程叔叔以一种坦然接纳的姿势对她说:“好了,过来让我抱抱。” 他挡在窗前,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他怀抱,于是苏琅轻依言朝前,落入他的怀里。 程既简关上窗户,托住了她的臀,让她的一双腿紧紧扣住他的腰。 苏琅轻背抵住窗玻璃,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还没开始就一路跟着你了。” “那你不是使诈么?”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他一找一个准。 他像听笑话一样,说:“那又怎样?” 苏琅轻噎住了,默一会她才说:“那走吧,小朋友们还在等着你呢。” 程既简说:“不用了,刚才我让人给他们老师传了话,让他们老师去找了。” 苏琅轻一脸愕然,“……他们会觉得程叔叔骗了他们的。” 他轻笑着低语:“程叔叔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人,他最喜欢犯规了,尤其喜欢在苏小姐身上犯规,而且现在就想……” 苏琅轻知道他少有顾忌,一旦开始往往不可收拾,于是脸一偏避开,顺势搂住他脖子,脸枕在他肩上,转移话题,“你今天是过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程既简也没由着性子胡来,抱着她说:“早上打电话问了沈桥,他说陈绪把你带到这儿来了,我顺路过来看看你。” “你不忙么?” “既然知道我忙,”他说:“你还给我找事做?” 她嘀咕道:“……谁晓得你啊,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他哼一声,“是啊,谁让我爱操心呢。” 两个从画室里出来,往楼下走,程既简问她一会儿有什么安排。 苏琅轻想起下午还得陪陈绪逛街。 程既简问:“逛到几点?” “这哪知道?也有可能一直到晚上。” 出了大楼,程既简站住了脚,说:“别逛太久,玩够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们。”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 程既简垂眼睨着她,又提醒一句:“你少逛一会,给我留点时间。” 苏琅轻:“……” == 第42章 我与时叙 他这样,怕是不太高兴的意思…… 立夏已过, 夏至将至。 福利院栽了许多植物,以桂树居多,满院子冉冉一片流云似的桂花香气, 苏琅轻在院子里待了许久,头发和衣领都沾染了一些。 程既简是确保所有的孩子都找齐了才离开的, 毕竟是他带头玩的游戏, 哪个孩子如果少了半截头发,他多少沾点责任。 期间一个女老师走了过来, 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试着叫了声:“苏琅轻?” 苏琅轻抬头望过去, 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你认识我?” 一旁听电话的程既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女老师忽然笑开, “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她走过来坐下, “我是方鹿啊, 你忘记我了?咱们高一还同过桌呢!” 这么一提, 苏琅轻就想起来了, “方鹿我记得, 不好意思啊, 刚才没认出来。” 方鹿浑不在意, “没事儿,刚才我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敢过来找你确认的,毕竟好多年不见了。” 两人坐下来叙了会旧,说起好多高中时期的往事旧影,聊得挺愉快的。 这时,楼里有位女老师出来, 说还有个小朋友一直没找着,她楼上楼下都找遍了,喊了好多声都不出来,苏琅轻在小朋友堆里大致辨认了一下,发现是那个扎两股辫子的小姑娘。 兴许是听了她那句“我没有来找你千万不要出来”这句话,所以一直不敢出声。 程既简的电话还没结束,看见苏琅轻往二楼走,他略一沉吟,抬步跟了上去。 苏琅轻果然在储藏室在里发现了她,她原本还以为这小姑娘在小屋子里关久了可能会被吓哭,结果门一开,那小家伙没心没肺,撅着屁股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程既简挂了电话,过去将她抱起来。 小姑娘醒来一睁眼,睡眼惺忪看见程既简时,连忙捂住眼睛,嗓子里扯出一声尖叫,“啊!救命啊救命啊——” 程既简被吵得头疼,“啧”了一声,将她递远了一些。 苏琅轻赶紧过去将她接了过来,跟她解释游戏已经结束了。 所有小朋友回到院子里,换了个游戏,玩老鹰捉小鸡。 那小姑娘居然不去凑热闹,在长椅子上缠着苏琅轻聊天,接着又去找旁边的程既简搭话,“叔叔,你扮演大野狼真像。” 程既简注意着腕表的时间,闻言应道:“哪里像?” 小姑娘扭着两道淡淡的眉毛,酝酿了一会才说:“叔叔好吓人,我跟姐姐躲在桌子底下,还以为要被你吃掉了!” 程既简就坐在苏琅轻身旁,他微侧着身,胳膊搭住她身后的椅背,凑近她问:“我那会儿吓到你了?”鼻子里隐约闻到她身上一点花香,又凑近些许。 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 苏琅轻不敢乱动,抬手将他隔开一些,“小孩子面前,你注意点影响。” 程既简摁住了她压在心口的手,对她说:“你自己算算,距离沈桥婚礼那晚,到现在有多少天过去了?我空了多少天?” 苏琅轻回头看他,“你空什么?” 程既简将她的掌心移至心脏位置,说:“四大皆空。”他的意思是,他已清心寡欲多日,当了好多天的出家人。 苏琅轻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提醒:“程先生,你不赶时间么?” 程既简只好松开她,起身说:“我这就走。” 苏琅轻继续在院子里陪小朋友玩了半日。 陈绪那边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采访过去一个多钟,居然还没结束。 程既简离开院子时,和一个福利院的女老师擦身而过,他认出来是刚才和苏琅轻叙旧的老师,于是停步喊了句:“方老师。” 方鹿奇怪转了身问:“您好,请问有事么?” 程既简温声说:“有点事,可能要耽误方老师一点时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鹿点点头,“有事您说。” 程既简偏过头,视线由一从茂密的枝叶掠过,看向院子里在给小朋友讲故事的苏琅轻,就那么一眼,他收回目光,问道:“方老师是轻轻的高中同学?” 方鹿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轻轻”指的是苏琅轻,她好奇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边笑着说:“是啊,我们高一的时候还同过桌,关系不错。” 程既简神情平淡,眼尾处隐着一点温和之色,“我听轻轻提过,她那时确实跟一位姓方的同学关系很好,想来就是方老师了。” 方鹿意外道:“真的么?” 程既简口吻确定,“对,她一共就提过两位高中同学,一个姓方,一个好像姓梁?是高她一年级的师兄,好像叫梁酩……”他语速放慢。 方鹿立时就替他接下去,“梁酩以?” 程既简笑了,“没错,是他,方老师对这个人也有印象?” 方鹿恍然了一下,带着一丝感慨说:“有印象,太有印象了。” 程既简两指轻微摩挲着,又说:“我听轻轻提过他,当初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方鹿一时嘴快,回了句:“岂止是不错啊!” 话一落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发现程既简面色不变,仍是注视着她,冲她淡淡地笑,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程既简说:“这个她跟我提过,看来方老师对这件事也是印象深刻。这倒是令我好奇了,梁酩以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鹿回忆往事,感慨又深了,“梁酩以在我们学校是个万众瞩目的人物,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男神了,他这个人性格特别爽朗,虽然有点拽,但是年轻人嘛,情有可原,但是他做事坦荡如砥,不喜欢藏着掖着,所以当时几乎整个年级的同学都知道,他喜欢苏琅轻。” 她说着还去观察程既简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话,影响人家的感情,但是程既简仍是一脸平静,她这才继续说下去,“而且,梁酩以还缠了她好一阵呢。” 有一段时间,苏琅轻和梁酩以的关系还行,这个“还行”,不过是苏琅轻实在是撵不走他,索性就由着他来去了。 但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苏琅轻开始避他如蛇蝎。 再忽然有一天,梁酩以出国了,苏琅轻随之也请了长假,之后转校了。 这事一度成为他们学校里被同学们拿来热议的一宗悬案,而且至今未解。 方鹿说:“其实我一直挺好奇,梁酩以当时为什么会出国。” 程既简摇头,“轻轻没跟我提过,她对梁酩以的事也不太了解,总之是一段美好的年少往事。” 也许是程既简给人的感觉太过清正尔雅,方鹿说话时就不那么多顾忌了,对以往的事也松口不少,“反正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不瞒您说,我当初还以为他们俩能成呢。” 程既简挑眉,并不搭腔。 方鹿继续说:“我们都觉得可惜,梁少爷样貌好家世好,对苏琅轻痴心一片,其实当时我们都觉得,苏琅轻接受他是迟早的事。” 程既简继续诱导:“能让你们这么认为,看来这位梁少爷,是将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很明显。” 方鹿很赞同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梁酩以生日那天,苏琅轻送了他一支唇膏,他在大家面前装得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可稀罕呢。” 程既简唇边浮起一笑。 方鹿还在絮絮叨叨,“我们听他身边的兄弟说,有一阵他有事没事就爱把手伸进兜里老半天,后来有一天在篮球场上,他校服的兜里掉出来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是唇膏!敢情他天天把唇膏揣兜里呢。” 方鹿沉浸往事有些忘乎所以,说完一席话抬眼一瞧,见程既简垂着眼,神色淡淡,明明是朗朗乾坤之下,他的眉眼却仿佛云雾缭乱一般,让人琢磨不出情绪,说不上是好是坏。 她暗暗吃一惊,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太多了,她支支吾吾赶紧告辞,跑回了院子里,让她心虚的是,苏琅轻这时恰好瞧过来一眼。 方鹿顿时立住,她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程既简的反应让她心里没底,她生怕因为自己多嘴,搅和了人家的感情,可明明是他自己问的…… 好像不对,人家刚才分明什么都没问,是她自己嘴巴跟漏勺似的,瞒不住事。 她脑子发胀,心里忐忑,带着些愧疚,最后咬咬牙跑去找苏琅轻主动交代。 方鹿坐下去,先抛出一句接下来谈话内容的重点标题:“刚才程先生找我说了一些话。” 苏琅轻微微发了懵,不晓得对方为什么专门跑过来和她提起这个,心想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于是她安静等方鹿接下去。 方鹿有些尴尬,“他找我聊天的时候,我不小心……也不是故意的……就把你和梁酩以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你跟她提过梁酩以。” 提是提过,但是半遮半掩,只提了个雾里看花。 苏琅轻心思转悠了一下,“对,他知道,但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方鹿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跟他说了当年梁酩以生日,你送了他一支润唇膏。” 苏琅轻微微愣神,说:“那不是我送他的。” 准确地说,是梁酩以抢走的。 那时候是深秋了,天气阴冷。 那天梁酩以跑来教室问她要生日礼物,可是苏琅轻根本不晓得当天是他的生日,有点抱歉地说过两天再补上。 梁酩以从来没想过他的生日居然有人不知道,大约是被周围的人惯出来的臭毛病,那天他收到许多女孩的礼物,独独少了苏琅轻的那一份。 苏琅轻没再理他,埋着头看书,课桌上正好放着一支润唇膏。 梁酩以一向不敢打扰她学习,安安静静在她旁边坐着,他无聊,拿着唇膏在在手里把玩,可是玩着玩着,他莫名就对这支唇膏起了心思,“算了,你也别破费了,就这支唇膏吧。” 苏琅轻当然不同意,那是她上过嘴用过的东西,伸手就去抢,“不行,你如果想要这个,我买一支新的送给你。” 梁酩以躲开她的手,说:“别的不要,我就要这支。” 苏琅轻急急地说:“这一支我都用过了。” 梁酩以听了挑起嘴角一笑,“我当然知道,用过就用过吧,我不嫌弃。” 用过才有意义,他要一支新的唇膏干什么? 积灰么?他自己不会买么? 再说了,他从来不用那玩意儿。 苏琅轻试探性地问:“那他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方鹿皱起眉回想了半天,摇摇头,“不知道,我也琢磨不出来,他平时也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么?那你们怎么相处?” 苏琅轻摸着额头。 他这样,怕是不太高兴的意思。 直到临近正午,陈绪那边的工作才结束。 苏琅轻和方鹿告了别,坐上陈绪的车,和她一起去吃午饭。 车上陈绪问:“刚才听说程既简过来了?他来干什么的?这么快就走?” 苏琅轻心不在焉地回着话,“他说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陈绪听出端倪了,“过来看看,看谁啊?”她忍不住发笑,“以前程既简在我眼里,就跟一个八风不动的万年妖似的,没想到他动了情,也不过如此,也爱干这等俗世。” 苏琅轻听着也觉得好笑,“你这话也当着他的面说过?” 陈绪赶紧摆摆头,“我哪敢啊,不要命了?” 安静了片刻,苏琅轻说:“对了,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们逛完了给他电话,他来接。” 陈绪算是听明白了,“知道了,是我的错,你们难得有个休息日,应该腻在一块你侬我侬的,我还霸占着你,确实不懂事了。” 这话苏琅轻也是不好意思接。 下午逛街的时候,陈绪确实留着神,见时间差不多,就让苏琅轻给程既简打电话,结果人家自己没时间,说继续逛会儿,天黑了再接她们吃饭。 陈绪听得翻白眼。 苏琅轻却想得甚多,他这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这么一个大男人生气了,她一个女子哪有哄人的经验啊? == 第43章 我与时叙 亲了一下。 有了程既简的指令, 陈绪也就敞开胸怀放开了逛,商场的旗舰店她风风火火横扫过半,累了就坐下来和苏琅轻一起吃了个下午茶, 接着剩下的一部分她跟逛花园似的,信步闲庭。 一家店内, 她试了一件又一件。 苏琅轻坐在沙发上, 腿上是一本人文杂志。 她走了神,看着手机在想要不要给她哥打个电话, 毕竟昨天晚上到现在没联系,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会不会想太多。 最后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 苏玠立马回复, 让她安心逛街。 陈绪从更衣室出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道:“你陪了我一个下午,不给自己置办点东西?你可别替程既简省钱, 你知道他身家几何, 大概有多少资产么?他可是座金山银山, 资源丰富, 他身上的矿是采不完的。” 苏琅轻听得一笑。 身上这件陈绪不太满意, 于是进了更衣间换下来递给导购员, 然后坐下来和苏琅轻继续说话, “其实有一点我是羡慕你的,你和程既简在一起,只是两个人在事。你别看我和沈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我们各自的背后有重大的利益牵系。” 陈绪说:“程既简家里没什么亲人了,和那些亲戚走得不近,偶尔有点生意往来, 唯一让他有点感情的是秦老爷子,就是他的外公。” 关于这个,苏琅轻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说起来挺巧,她和他皆是亲缘淡薄之人,不过她至少还有一个亲哥哥,而他在这浮华世界里一直是孤身,唯一的外公年纪也大了。 其实当年第一眼看见他,苏琅轻并不是感觉他多冷漠多孤独,而是对凡事的不在乎。 那时候他带着她自驾游,也并不是所谓的带着闲情逸致去饱览山河,而是无所谓地四处晃一晃,而且出游期间,他基本就待在酒店或旅馆里。 他可能只是想找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待一阵。 两人说着说着,时间就晚了。 陈绪把自己购置的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交给商场负责人,报了个地址让人送货上门,毕竟是VVVIP客户了,各种待遇自然不一样。 陈绪把苏琅轻送到程既简一早给她们俩定好的餐厅,她自己很有觉悟,不准备当电灯泡,而且程既简肯定不欢迎她。 但巧的是,程既简的车也到了,他下来把钥匙丢给门童,然后大概是认出了陈绪的车,于是走了过来,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苏琅轻把车窗降下来。 他搭着窗沿俯下身,看了副驾座的人一眼,然后问主驾座的陈绪,“怎么不下车?” 陈绪一摆手,“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是去找我们家老沈算了,他在哪应酬啊?” 程既简抿唇一摇头,“你自己问他。” 说着拉开车门,让苏琅轻下来。 程既简一路沉默,不知道心情怎么样,是不是还因为她曾经送梁酩以唇膏的事不高兴。 但是苏琅轻觉得这么久远的事,已经不重要了,解释也没有意义,甚至根本就不需要再提起,但是如果程既简在意的话…… 包间里,程既简在跟服务声点餐,知道她不挑嘴,程既简也就没有问她的意见。 苏琅轻拿着手机在跟人发信息,她觉得这种事也许陈绪比较有经验,所以发信息请教了一下她,含蓄地扯了两句闲话才道出心里话。 陈绪的车正好停在了红绿灯路口,她看见信息笑一笑,回了句——什么都不用解释,闲话少说,亲他! 苏琅轻看着“亲他”两个字,慎重地斟酌了半晌。 很快,陈绪的信息又来了——亲完以后撒个娇,说两句好话,靡靡之音最令人头脑发热,这一招我对沈桥百试不爽。 苏琅轻心想撒娇就算了,他要是实在介意,也不是不能解释。 服务生已经出去,程既简端坐着正在喝茶。 苏琅轻没有思忖得太久,她放下手机,很是落落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对他说:“程既简,你过来一下。” 程既简坐着微一沉吟,没多少迟疑,靠近她几分问:“怎么,有话说?” 苏琅轻神思一定,拿出她的魄力,仰着脖子将他压下来就是一吻,随即松开端详着他,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苏琅轻正想再来一次,听见他一出声极轻又极沉。 轻的是话语,沉的是气声,她的吻点燃了他。 他说:“上来。”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苏琅轻被他半强迫式地抱了过去,面对面被他拥在了身前,她的十个手指头在他肩上压得泛白,对上他幽潭一样深的眼,她心跳一再加速,气血游走得越快,直往脸上冲。 苏琅轻身子往前一凑,吻上他。 这样的坐姿使得她整个人稳稳当当地陷入了他的怀抱里。 她抵住对面温温润润的唇舌,亲吻的动作和风细雨且单一,这对程既简来说远远不够,他伸手将她重重摁过来,张嘴回应了一下,转为侵略性十足的索取。 眼前展开一片浓墨重彩。 也有浮光。 他激烈的深吻连着呼吸洇shi了她,他这一吻饱含了形形色色的情和yu,极至深沉。 苏琅轻感觉腰间的手臂一紧再紧,身子被他压得往后倾斜,仿佛要折断她的腰。久了以后流泻出一声呜咽。 一个吻结束时,她连腿都发了软,起都起不来。 程既简笑了一下,被她瞥了一眼。 她的眼角眉梢晕着淡淡的水红,嘴巴又肿又热辣,程既简看着,舌尖在回味她口腔里温软滑腻的触感,这一想,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程既简又恢复了冷淡的样子,和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你哥下午来电话,问你消气了没有,问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家?” 苏琅轻慢慢搅拌着一碗汤,“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程既简说:“他大概在等你的电话,你不联系他,他不敢主动联系你。” 苏琅轻没再吱声,一桌饭菜也没有动几筷子,她思绪杂乱,脑子里想的事情东一下西一下,没有个头绪和所以然—— 直到一顿饭结束,苏琅轻心里头已经一团乱麻。 她心头盘着一股情绪,上了车以后,都不知道程既简往哪开。 等车停下来,她头都不抬,下意识去解开安全带,然后看着他,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既然不领情,那一开始就别反应得那么热烈,没见过占了便宜还要得理不饶人的。一支唇膏而已,你要计较这么久?” 程既简听到后面一句才知道她的意思,嘴边隐约有了点笑意,他说:“先下车。” 苏琅轻回过头一看,发现这里是他公寓的楼下,她不太想下去,于是坐着不动,程既简也治得了她,绕到副驾座开了门,索性将她抱下来,脚一抬将车门关上。 她心思一转,觉得这样也好,等上去了再把话说清楚。 否则两个成年人因为一点过往的小事闹别扭,这像什么话? 进了单元楼,她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程既简没理会,让她摁电梯,上了楼又让她摁指纹开门。 指纹是之前她在这里养伤时录入的,程既简说她迟早要嫁过来,进他的门,早录早方便。 程既简入了玄关,抱着她直直往他平时办公的位置去了,把她放在书桌上。 苏琅轻本来想提醒他,去沙发那里谈话比较方便,抬头看见他神色淡淡,一对眸子里却酿着沉甸甸的欲,仿佛汹涌的浪潮自他深处滚滚袭来,摇摇欲坠。 在她心头浮起一片仓惶之际,那些生猛的浪花瞬间倾倒,统统往她身上涌。 一时间,整间屋子被海浪席卷,一袭紧着一袭,四面八方涌过来,水里两尾鱼起伏游荡间,又沉溺不自拔。 苏琅轻的眼前如雾,层峦叠嶂,耳边是浪裹着浪急急拍岸,间或掺夹着他时不时的调侃,冷质的音色里隐隐析出一点性感。 “刚才没见你吃多少东西,是不是留着胃口等我喂你?” “……” 苏琅轻语不似语,调不似调,她被冲上岸去,随即又被拽下,任由摆布。 他接着莫名一句:“你以前送他什么倒是无所谓,别旧情难忘就好……” 苏琅轻张嘴应了,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求饶。 随即迎来他一声着重的叹息:“缠得真紧。” 平时这个时候他不怎么出声,只知道笔耕不辍,今晚倒是闲话颇多。 很久过去,程既简抱着她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拿了一条浴巾将她裹住。 他发泄了火气以后,浑身通透清爽,心头一片敞亮,神采奕奕的,哪还有之前的郁郁之色,他抱着人干坐着不说话,惬意得很。 苏琅轻静了许久,问道:“可以了么?” 程既简疑了一声:“嗯?什么?” 苏琅轻看着他,“应该不生气了吧?” 他忽然笑,“没生气。” 苏琅轻才不信他的鬼话,没生气他今晚折腾这么久干什么? 程既简接着说:“血气一通,一通百通,什么都能想得开,都过去了。” 苏琅轻回道:“你有问题直接问我就行了,去套我同学的话干什么?” 他的语气带了点欲后的懒淡,“我怎么知道她嘴巴开了光似的,问什么有什么。” 今天上午他也是一时兴起,那么凑巧碰到她以前的同学,他就想打听打听,毕竟之前问过苏琅轻,她都是一笔带过。 苏琅轻被他这个形容噎了一下,说:“是啊,神了啊。” == 第44章 我与时叙 没半句正经话。 苏琅轻歇了够久才从他身上下来, 她的衣服全让他丢在办公桌前的那张大班椅上,她尽数拣起来去了浴室,穿戴整齐出来时, 看见程既简站在书桌前系皮带,上身的衬衣仍是敞着。 那腰的弧线清峭有劲, 而且力道嚣悍得很, 尤其是陷入裤腰的那一处。 苏琅轻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后的夜景去,落地窗的方位极佳, 视野开阔,夜间一片杳杳的星与火, 天地连成一画。 她回过神来, 去找自己的包包, 寻了一会子才想起来,好像放在他车上了,连着手机一起。 她回头问:“几点了?” 程既简正在系衬衣的纽扣, 闻言指了一下书桌, 他的手机。 苏琅轻拿过来一看, 快要晚间9点钟了。 程既简系了两颗纽扣就懒得管它了, 伸手从她身后搂上去, 附到她耳边的嗓音低了些, 怂恿着说:“今晚别回去了, 明天我直接送你去上班。” 苏玠之前指控程既简带坏她,显然不是凭空捏造冤枉人。 苏琅轻犹豫:“我哥……” “我跟他说。” “你怎么跟他说?那天晚上你们的意见达成一致了?” 程既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和我背着他干的坏事还少么,不差这一回了。” 他这话以及这副样子,十足像那野男人勾引良家妇女。 苏琅轻心里头真是百感交织。 “他等我一天了。”她说。 程既简冷心冷肺,“才晾他一天而已, 不过分,毕竟他骗了你□□年。” 苏琅轻算是见识到了,“他让你劝我回去,你是这么劝的?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欺负我哥?” “你是要找我算账?”程既简束紧手臂,话语间吐露的气息洇染她的鬓边,“你以为我多闲?我现在是跟他抢人,抢时间,我是为了自己。我可不是什么厚道人,什么事都得先自己高兴。” 瞧瞧这不厚道的由衷之言…… 再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语气! 程既简也不逼她,“行,那我送你,不过有件事你记住,”他说:“在他等你回家,和我等你进门这两件事之间,你总要做出选择。” 苏琅轻实在忍不住说:“怎么现在我又有选择权了?几个月前我哥那件事,你们瞒得滴水不漏,我一点知情权都没有,现在你们有矛盾,就把问题抛给我了?” 程既简知道她这是气话,将她转过来抱上了桌,跻到她身前温声安抚:“你当然有选择权,以后凡是关于我的事,你都说得上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苏琅轻看着他,嘀咕了句。 程既简笑说:“你要是愿意管我,自然是真的。” “我有这个本事?管得了你?”苏琅轻也微微地笑。 程既简低声含蓄道:“你没这个本事,怎么回回都能骑我身上?” 苏琅轻莫名了须臾,紧接着一想,神思就通了,她抿嘴一思索,言语道:“没半句正经话,懒得和你说了。” 程既简阔了些笑意,闲话般提了句:“那我们来说点正经的,让你入我家的族谱,你愿不愿意?” 苏琅轻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既简接着说:“我以前认为,名字上不上族谱无所谓,不过你要是正式成为程太太,应该需要这么一道程序。” 苏琅轻提醒他,“程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先争取我的意见?” 程既简说:“嗯,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 苏琅轻深思熟虑一番,问道:“入了你们家族谱,那岂不是想跑都跑不了?” 他一抬下巴,睨她一眼,“你跑哪去?天涯海角我都抓你回来。” 程既简不是个太受世俗条框约束的人。 他自在惯了,只要守住基本法,他可以随心所欲。 以前在他眼里,世俗与否只是一种选择。 但是现在,世俗的条条框框确实能帮他实现一些事,比如和她登记结婚,让她的名字和他出现在同一本户口本上,甚至和他一起出现在程家族谱的同一页纸上。 他孤身一人,所求不多,要的也就是她了。 苏琅轻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 这之前,苏玠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百爪挠心坐立不安,电视声一会儿被他调高,一会儿又嫌吵调低音量,没多久又觉得安静,再次调高音量。 门开的声响被电视音量覆盖,苏玠埋着头没听见,忽然一转身看见门边的人,他立时杵在原地,搓着掌心笑,“轻轻,你回来了。” 接着又看见门边多了个高大的身影,他下意识就不欢迎,“你来干什么?” 程既简觉得好笑,“我把人给你送回来,还不能上来喝杯茶?” 苏玠一听这话,想起来确实是自己拜托他把妹妹带回来的,一时悻悻然,也就没再出言不逊。 但是他还是不高兴,觉得程既简碍事。 苏玠进厨房倒了杯水出来,一屁股挤走程既简,自己坐在了妹妹身边,温声细语:“轻轻,先喝杯水,出去玩了一天,累了吧?” 程既简只得起身,坐到了对面去。 苏玠就烦他那种轻松的姿态,那种因为稳操胜券,所以谈笑自若,悠然自得,好像他的妹妹迟早是他的,于是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的亲近! 苏琅轻接过一杯水,说:“哥,我不用,还是给……” 苏玠见着她的动作是要往程既简的方向去的,立马一手给拦下,“给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来,我看他轻车熟路在这儿出入平安,恐怕这屋子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让他摸清楚了!” 程既简解释说:“不至于,你回来之前,我就来过一趟。” 在这睡了一晚上,确实没有把这里的边边角角都摸清楚,因为苏琅轻不让,所以那晚他抱着她,把她卧室里的每个角落试了遍。 她不让的原因是因为她哥也在这住着,比如客厅的这张沙发,苏玠平时喜欢这上面待着玩游戏,周末时往往一待就是一整天。 如此日常温馨的画风,不宜多加染指。 苏玠呛他一句,“是么?那你这一趟恐怕待了不少时间啊。” 程既简口吻颇愉悦,“待的时间也不长,但是有质量。” 也有效率。 苏玠一时没品出他的言外之意,索性懒得理他,转过来对苏琅轻说:“轻轻,那天晚上我的话你都听到了,这些年就是这么回事,瞒了你这么多年,是哥哥对不起你,但是危险已经过去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有……关于梁酩以……” 苏琅轻摇摇头,表示不想再提,“那你有没有受什么重伤?” 苏玠想了想,一咬牙将右腿的裤管一拉,露出小腿及至膝盖以上大大小小不少愈合留疤的伤处,但是小腿有一道深如沟壑的疤痕,蜿蜒直上,触目惊心,像一条扭曲的长虫,看久了仿佛会窜过来咬你一口。 苏琅轻看得呼吸一窒。 苏玠说:“伤已经好了,但是里面的钢钉还没取,日常行走不影响,就是不能跑得太快太用力。”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苏琅轻问。 苏玠摇摇头,没回答。 “轻轻,我这回是真的退出警队,离开警所了。瞒了你这么多年,一来我们的行动攸关社会和诸多警员的生死,绝不能外泄,二来,我不愿意让你日夜担惊受怕,而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去完成,这是我身为一名缉毒警的责任,也是父亲的遗愿。” 苏琅轻鼻子有些酸。 苏玠的表情异常正经严肃,“哥哥希望你站在警员家属的角度上,能够多理解警方的工作,当然,作为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可以任意打骂,可以怪我,只要你高兴。” 苏琅轻眼眶湿润,鼻音浓重:“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默了片刻,她轻声一句:“没事就好。” 心头的滋味酝酿得再多再重,最后也只有这四个字能表达心情,万言万语,到头来也不及这四个字来得简单明了。 苏玠沉默许久,下定了决心似的,又摆出一脸正色看着她说:“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隐瞒你任何事,我一定对你……” 话说到一半,苏玠忽然顿住,目光似乎锁住了什么,定住不动,他眼睛一眯,露出狭长的眸光来。 苏琅轻正觉得奇怪,循着他的目光伸手往自己脖子摸。 苏玠赶紧出声,“你等会儿!” 她一僵。 苏玠伸出手缓缓地往苏琅轻的脖子探去,两指小心翼翼地夹住她衬衣软薄的领子,稍稍往外一翻,这回看得够清楚,他的眼睛和两根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动作,痛彻心扉不忍直视一般,捂住了眼睛。 苏琅轻:“……” 这是干什么? 程既简从对面的角度也看得一清二楚,她衣领下的寸许皮肤,有他刚才情难自禁时留下的几处吻痕。 有深有浅,可见多缠绵。 苏玠可能是怕自己气得失智要磨刀砍人,于是狠狠咬住牙,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一下子立了起来,对程既简说:“你跟我出来。” 程既简欺身跟着出去。 苏琅轻仍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露台上,程既简倚着栏杆,点了支烟。 苏玠在他跟前来来回回,踱着急躁的步子,恨不得步步生一把业火烧了那厮,他眼睛时不时放一箭过去,“程既简,你卑鄙。” 走一个来回再放一箭,“你无耻!” “你衣冠禽兽!” “你斯文败类!” 他攥住那文雅清正的衬衫领子,扯了一嗓子,“你对轻轻干了什么啊啊啊——” 程既简取下嘴里的烟,沉声说:“苏玠!冷静一点,你好歹是个男人。” 苏玠一下子噤声。 夜风微微,程既简说:“我发誓,我没有强迫过她。” 只是用了点手段诱惑了她。 他声腔低沉,言辞恳切,“相反的,我很尊重她,也很保护她,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以她的意愿为先。苏玠,你我认识很多年了,如你所说,你了解我,咱们彼此知根知底,你与其把她交给一个未知的陌生男人,不如让我来保护她。” 苏玠松开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你不懂,那个未知的陌生男人,他会是一个跟我们门当户对的人,是一个我轻松对付得了的人,他要是敢欺负轻轻,我能捏死他!可是你呢,我再生气再不满,我能对你做什么?撑死给你一拳。” 程既简掸下烟灰,迎风缭乱,“知道了,你不是不信任我,你不过是没有安全感罢了。” == 第45章 我与时叙 为了你哥,你打算一直冷落我…… 苏玠确实缺乏安全感, 他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牵着妹妹行走于荒野的某一种兽类,他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了不信任感。 毕竟他从初中开始,就要面对双亲相继逝世的现实, 他从那时候起体会了什么叫世情如鬼,人情反复, 他宁愿带着妹妹回老家生活, 也不愿接受所谓的亲戚的照顾。 寄人篱下,不如趁早当家。 他带着妹妹回到老家生活了两年, 初三的某一天,他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他要当警察。 他经常和那位父亲在警所里的队友联系, 有时候写信, 有时候打电话,那时候他通过信纸的方式,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那位叔叔, 希望叔叔给予他成熟的建议。 这个决定很久以前就像一副淡淡的影子盘桓在他的心头, 那影子与他共存, 他的信念一笔笔将它着色, 它逐渐壮大, 两年后终于成型。 他看见, 原来那是父亲峻拔如山的身影, 是母亲如云崖暖而坚的目光。 他要去父亲曾经工作过的警队,他想考公安大学,或者进部队。 他准备离开老家,但是不能带着妹妹,因为这个小地方山清水秀,让他觉得更适合还在读小学的苏琅轻, 大地方人情关系复杂,他目前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全方位保护妹妹。 或许,可以等她读高中的时候,再把她接过去。 这世上除了苏琅轻以外,唯二让苏玠觉得可以信赖的两个人,一是他待在警队时的上司,二是父亲的那位队友,也是一位给予他生活,学业,事业诸多帮助的老邢警。 至于程既简,有些不一样,苏玠可以将自己的命交给他,可以将妹妹的安全交给他,但是不敢轻易将妹妹未来的幸福托付给他。 苏玠对他的信任隔着两人身份背景的差异,背景的差异意味着价值观的分歧,价值观的分歧,往往可以形成一道鸿沟。 他们两个虽然道不同,却时不时地共谋一下。 属于一种可张可弛的联系。 一个有原则的人值得他的几分信任,然而程既简太自由了。 他身上得到苏玠十分肯定的一点,大概是不犯罪。 月清如许,程既简抬起一肘抵着身后的栏杆,“苏玠,你认识我多年了,我在你那儿好歹有点人格价值。” 苏玠两指一比,“有,就那么点。” 程既简微一思忖,“……我以那么点的人格向你担保。” 苏玠一摆手,“少跟我开空口支票。” “那么,”程既简说:“这件事无解了。”只能比耐心了,看谁耗得过谁。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滑入兜里,说:“不过上次我承诺过给你苏家的聘礼,一直有效。” “稀罕!你这么喜欢我们家轻轻,干嘛只拿一半身家作聘?你干脆一点,全给算了,这显得你更有诚意。” 程既简调侃道:“30好几的人了,你格局开阔一点。” 苏玠:“……” 程既简语气温淡,“我多少留点家底供她享福。” 苏玠冷笑,哎哟,瞧瞧这话说得……他承认程既简是有这个本事让人为他神魂颠倒。 程既简觉得话题差不多该收了,抬步往门边走。 苏玠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悠悠而起,又像喃喃自语,“你胸襟这么开阔这么潇洒,东西全给她,跟着她享福得了。” 程既简头也不回,“也行,她接受的话。” 苏玠嗤一声,明知道她不会接受,尽说些骗鬼的话,苏玠算是深刻见识到了,别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程既简的心里是一筹算盘,是一盘棋。 程既简回到屋里的时候,苏琅轻还坐在沙发上,不过她衬衣领子的纽扣已经系上了,显然是好奇去照过镜子,明白了状况。 苏琅轻没见到苏玠,起身走过去,“我哥呢?” 程既简看了一眼腕表,说:“后面,一会儿就过来,我先回去了。” 苏琅轻应了声好,“我哥在,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程既简嗯一声。 苏琅轻才发现他衬衫衣领皱巴巴的,像是让人使劲抓过,她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几下子帮他抚平了褶皱, 程既简握住她一只手腕,亲了一下,问:“会打领带么?” 苏琅轻一笑显得斯文含蓄,正准备开口回答,忽然察觉到门口一道冷幽幽的目光,照得人胆寒…… 门口的苏玠说:“她会,她第一回 打领带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我,怎样,有意见?”他指着两人交握的手,“把手放开。” 苏玠从两人中间硬跻过去,又回身,“几点了,你还不走?” 程既简微微颔首,那么从容那么不迫,仿佛不是被赶走的,而是摆驾回宫。苏琅轻两步送他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正打算关门,他却回来半步,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舌尖故意往她唇间一抵。 屋子里的苏玠倏而一愣,等回过神时程既简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冲了上去,却被苏琅轻和一道门拦住。 苏琅轻努力别在门口劝道:“哥,别冲动。” 苏玠挤着身前的人,努力把自己的脑袋从一人宽的门缝里抻出去,隐约捕捉到走廊地面上邪恶的半缕长影,“程既简!你大爷——” 最后,苏玠是生着闷气回屋的。 然而隔日一早,他又振作了起来,又开始每天殷勤地接苏琅轻上下班,他已经离开警所,而先前的那份工作,在苏玠执行任务那一刻起就办理离职了。 他回来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处理任务的后续工作。 等事情尘埃落定,他就闲下来了。 他立了大功,各类奖金不少,局里的领带原本预备给他升职,却在公布这个好消息的前一天,收到了关于他的离职申请。 苏玠反正赋闲,连着好几天接送苏琅轻上下班,这几天不见程既简一点消息,苏玠以为大概是让他冷峻的气势震慑住了,那厮不敢贸然现身。 殊不知,程既简不过是抽不开身应付他。 等到这天程既简终于有空,午休时间直接过来接苏琅轻吃饭,午饭过去时间还早,程既简带她去隔间的茶室。 茶座上已经沏好一壶茶水,熏着香片。 苏琅轻坐在茶座底下的一张蒲团上,对着一壶茶捣鼓了半天,程既简就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两条腿敞着,将她围住。 程既简问傍晚下班需不需要再去接她。 苏琅轻她过了几天的太平日子,下午他要是来了,到时遇见苏玠,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她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这些天我哥准点来接我,你会碰上他的。” 程既简欺身向前,下巴悬在她脑袋上,说:“为了你哥,你打算一直冷落我?” 苏琅轻说:“当然不是,只是现在最好避其锋芒。” 程既简淡着声,“你哥看着是个硬骨头,其实耐啃不耐磨,对付他只能细水长流,他是一条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水势一通,自然而然就往海里走。” 苏琅轻颇为受教,回过头看着他问:“你一直是这么对付我哥的?” 程既简四两拨千斤,“说什么对付不对付,与人相处,总要讲个章法。” 苏琅轻哦一声,表示认同,“那你对付我,又是用了哪些章法?” 程既简不意她有这一问,闻言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些,“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苏琅轻以为他又故作严肃来训人,他却笑了说:“你是乱我章法的人,我对你没办法。” 这话有哄人的成分,他对付什么人办法多得是,但是苏琅轻确实听得嘴边要开花,但是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被他哄得昏头的样子。 她从蒲团里爬起来,跨过他的膝盖,说:“懒得理你。” 脸已经有点红了,所以她想快点走开,动作很慌忙。 程既简哪能放过她,捉住她手腕问:“去哪?” 苏琅轻挣了两下,“你抓着我干什么?” 他稍一用力就将她拽到怀里来,“你最不老实,不抓你抓谁?”他微俯身吻住她,半天过去才放开,低声说:“我脖子都酸了,脸抬起来。” 她扬起下巴,又迎上他落下来的吻。 舌尖辗转她唇间,搅弄时洇湿了她的嘴角,继而深入她嘴里。 程既简一边吻她,指掌触抚着她因为上扬而拉得细致修长的脖子,异常享受,时间久了,她撑不住,身子往下一跌,落在他手臂上,两片唇浸过水一样饱满。 他将她腰身一搂,压在了沙发上,又吻上去。 许久过去…… 程既简系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弯腰亲她,“起得来么?” 苏琅轻懒出声,点点头。 接下来几天,程既简都有空,不过他听苏琅轻的话,都是错开苏玠的锋芒,午休时间来的。 但是长此以往无济于事,所以依了她几天之后,某一天他选择傍晚过来,果不其然撞上了苏玠,苏玠这回见了他,仅仅酿出一声冷哼来,不过一声哼得是百转千回,声情并茂,用足了情绪。 不过这个反应足以说明了苏玠的态度有了软化,至少他目前为止,对程既简确实无可奈何。 有了这个无可奈何,那么就相当于给了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 程既简一有时间就接苏琅轻吃饭,时常碰到苏玠在场,于是三个人一起共享晚餐,一开始苏玠总是故意找茬,奈何程既简不接招,甚至纵容他撒野,方方面面都由着他,顺着他。 苏玠跟程既简不一样,他生活里是个讲道理的正常人,三番两次这么过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破皮无赖,自己对自己感到无语。 程既简越纵容,他就越不好意思蛮横。 到了后面,态度一松再松,再次看见程既简时,他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也如程既简所说,他宽心了许多…… == 第46章 我与时叙 程既简沉着脸,有些动怒。…… 夏至之后, 时有暴雨。 而且往往是热到你发昏之际,忽而一场凉雨,沁透肺腑。 这天傍晚, 苏玠没有来接苏琅轻。 苏琅轻在昆剧院门口等了一会,也不见他来, 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苏琅轻只好先打车回去, 车上她还是给苏玠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坐车回家了。 关机很有可能是苏玠手机没电了, 因为他用手机经常不注意电量, 每次都是临出门了才发现右上角电量已经见红。 那一点红就像他玩游戏时, 经常仅凭一点余血吊着一口气。 显然今天那一口气撑不到他抵达昆剧院的门口。 大约半个小时后,苏琅轻到家,屋子里一片灰暗。 已经是夏日了, 通常这个时间天边的霞光绚丽如锦, 会斜着过来晒住阳台, 映得屋子里盈盈一些慵懒。 但是今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起了风, 风吹了很久, 到这会儿终于把远在天边的密厚乌云吹了过来, 眼见着应该有一场暴雨将至。 苏琅轻开了灯, 先过去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上,再把每个房间的窗户拢紧,她推开苏玠屋子的门时,一开灯,被屋子里凌乱的场景惊得一愣。 虽然苏玠平时没有别致到天天收拾自己的屋子,但是也不至于乱得跟打劫现场一样。 衣衫裤子洒了一地, 衣柜门大大敞开,抽屉都没关上,窗户有风进来,把床上的一本地理杂志掀得猎猎作响。 苏琅轻疑心之余,先把窗户关了。 关上的一瞬,外面冷不丁炸开一道雷,把她吓了一跳。 苏琅轻压下如鼓的心跳,收拾地面的衣服,她弯着腰拣起一件T恤,不经意间,发现自己脚边悄然多出一道影子…… 她还来不及回头,口鼻就让一块白布捂住了,挣扎几下昏了过去。 来人高大,一把将她扛上肩,出了门,拿出钥匙上锁,转身离去。 两个小时后,苏琅轻终于醒过来,她头晕脑胀紧紧蹙着眉,下意识动了一下,发现双手无法动弹,苏琅轻又闭着眼歇了一会才彻底清醒,一睁眼发现自己侧躺在一辆车的后座,她一双手背在身后,让一条粗麻绳捆住了。 被她压在身子底下的右手臂已经发麻到没有知觉。 车门让人打开,一个粗犷的男音带着笑,“醒了。” 苏琅轻动弹不了,侧过脑袋望出去,天已经黑了,车内亮着橘黄的灯,一张刚硬的脸探进车内,观察了她一会儿,又退了出去。苏琅轻还云里雾里,忽然脚踝让一只手抓住,往车外拖去。 对方动作极粗鲁,生拉硬拽将她拖下了车。 苏琅轻下来以后,腿一软,就要摔下去。 那人用力擒住她一条胳膊提起来,粗声骂道:“一点用都没有,给老子站好!” 苏琅轻还晕乎乎,说了句:“你别拽,我手麻了。” 那人一愣,又猛拽她的胳膊一下,“哎哟?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在跟我讲条件?你命令我?嗯?” 苏琅轻一个踉跄,不敢再出声。 她确实还没弄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体内还有致她昏迷的药物残留,而且刚醒来,她反应慢了许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害怕,只是有点疑惑。 那人握住她胳膊往前走面一栋废弃建筑走去,门口黑黢黢的,过了一道外廊,推开一扇铁皮大门,白光就透出来了,里面类似于一个工厂车间,堆着报废仪器的残架。 苏琅轻被拉着往里头走,经过几张桌子,她首先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身躯颀长,然而消瘦阴沉,面容因为瘦而显得刀片般锋利。 消瘦男人冷淡的目光垂地,注视着什么,苏琅轻被带着走近以后才知道,他看的是地上躺着的一个人。 一个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一层薄汗,眉骨的位置高高肿起,青青紫紫淤血了,他咬着牙,嗓子嘶哑微低,“他妈的,说好了不打脸……” 苏琅轻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哥?” 躺在地面上的人浑身一僵,抬头望了过来。 苏琅轻这回看清了,拔腿跑了过去一下子跪在地上,膝盖擦过粗糙的水泥地板,她急急地说:“哥,你怎么样?” 苏玠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接着目光淬火一般,欲把轮椅上的男人烧成灰,他腮帮一紧,骂了句粗话,“魏赫!你抓她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挣扎着要起,可是才动了两下,扯到伤口又被迫躺了回去,小心翼翼喘着粗气。 苏琅轻双手被缚住,只能跪着弯腰,焦急之余又不明状况,“哥,你伤到哪了?” 苏玠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现在疼得开不了口。 魏赫艰难地从轮椅上起来,旁边的人要扶,他一手推开,拄着拐杖朝喘气的苏玠走去,站定以后,他一拐子毫不留情捅下去,正中苏玠两根肋骨断裂的位置…… 苏玠痛得脖子上的经脉根根突兀,下意识张着嘴,只能喘着气,无力出一丁点声音。 魏赫很解气,刻薄的嘴唇咧开,又要捅上一拐子时,旁边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把他撞得往后几个趔趄,差点要跌下去,好在旁边的手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苏琅轻没去管他,回到苏玠边上,她什么也做不了,跪在一旁干着急,“哥,你怎么样啊?” 魏赫气得不轻,一把推开扶住他的人,拖着残腿恶鬼一样阴冷趋近,握着拄拐手筋偾张,抬起来就往苏琅轻后背敲了下去—— 程既简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声称自己是警所的警察,叫江予铭。程既简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江警官打电话来有事?” 江予铭的声音清正低沉:“苏玠曾经拜托我帮他办一件事,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请程先生务必保护好他的妹妹。” 程既简微皱眉:“他为什么会不见?”稍一沉吟,随即有了猜想,“你们之前的任务还没有清尾?有余党在外逃窜?怕他们报复?那他还敢回来?!” 简直找死! 江予铭冷冰冰说:“这个不需要程先生操心,您只需要看好他的妹妹,其余的事,我们警方会作安排。” 程既简担心苏琅轻的安危,没心思和他周旋,应了两声就断了通话,转而拨给苏琅轻,可惜无人接听,连续拨打了几个都是如此。 他拿着手机默了一瞬,让人现在去昆剧院查问一下苏琅轻的去向,接着手机一翻,回拨给了江予铭,问他至今在外逃窜的犯罪分子都有谁。 江予铭想到程既简的身份,索性也不隐瞒了,“他们集团的老大,魏赫,还有他身边的几个打手。” 魏赫?梁酩以的父亲。 程既简问道:“你们警方对这件事有什么安排?” 江予铭说:“这个就不……” “苏琅轻很可能也不见了。” 江予铭倏而一怔,忙说:“是魏赫抓走的?他动作这么快?” “是你们动作太慢了!”程既简沉着脸,有些动怒,“你们怎么会认为,一个毒贩的打击报复,会好心排除一个缉毒警的家属!” 江予铭说:“魏赫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当初清扫他们集团时,魏赫确实逃脱了警方的追捕,我们警方没有一天放松过对他的追捕行动,就在三个月前,我们在一片原始森林里找到了他残缺的骸骨,经过DNA检测,确实是魏赫……” 程既简打断道:“所以究竟是有人在检验报告上动了手脚,还是你们警方的资料库出了问题?” 江予铭默了一下,说:“目前还在排查当中。苏玠之前的顾虑不是多余,但因为没有实质证据,所以也无法展开调查,他回来以后找我商量过,只要他那边一出问题,我就立刻通知你。” 程既简说:“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有什么计划?” “我们在苏玠身上安装了窃听器,可是……”江予铭迟疑了片刻,“可是现在我无法接收到苏玠的信号,对方很谨慎,窃听器应该已经被破坏了。” “也就是说,目前你们没有任何头绪?”程既简问:“苏玠今天的行动线你们查过没有?” 对方的口气整得跟他领导似的,江予铭对此有点不爽。 但他大局为重,忍住了,说:“苏玠今天早上送了苏琅轻去上班,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超市,回到家以后就没出来过了,苏玠应该是在家里遭遇绑架的。” 所以他们才会迟了一步发现苏玠不见的事。 程既简又问:“事发时间呢?” 江予铭咬咬牙,心里骂了一句,声音仍是淡定,“从窃听器被破坏的时间来判断,应该是傍晚6点钟之前的事了。” 对方的手脚干净利落,绑架行动悄无声息,窃听器的破坏应该是做了定时装置,等警方察觉时,人早就跑没影了。 江予铭说完,预感程既简大概又要领导式问话,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说:“我们让人去交管局调取了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对方开的是一辆□□,所以查不到车主,那辆车开进无监控区域……跑了。” 手机那头的静默显得如此深沉,“所以——” “是。”江予铭理直气壮,“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程既简仍是静默无语。 江予铭说:“如果程先生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尽快向警方提供,配合警方的抓捕行动。” 程既简继续沉思。 == 第47章 我与时叙 你们兄妹俩骨头再硬,今晚都…… 程既简挂了电话之后不久, 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回音。 顾原告诉他,苏琅轻傍晚从昆剧院门口打车回了家以后,就没再出门了。他亲自跑了一趟, 发现苏琅轻家里没有开灯,估计家里没人。 程既简兀自猜想魏赫绑人的意图, 一个以假死逃过警方追踪的人, 获得了绝对的安全和自由以后,居然在三个月后跑回来, 只为了报复一名卧底? 显然这种行为和动机太蠢,程既简将这个想法排除。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魏赫身边目前仍拥有一部分的实力, 毕竟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将两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绑走, 如果他换个名义东山再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想报复的话,等个三五年风头过去了, 自己保存了更多的实力, 这样再来实行报复, 这才更为稳妥且合理。 而且, 他这种贸然的行为, 容易暴露他还活在人世的事实。 尽管魏赫并不知道, 苏玠怀疑他还活着这件事, 但这也不足以让他盲目去冒这个险。 所以他大费周章绑走苏玠,目的应该不止出于对一个警方卧底的报复,这样的行为风险太大,不划算,魏赫应该想得明白。 所以,程既简猜想, 或许苏玠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否则他不需要将人绑走,直接暗杀就行…… 想定以后,程既简让顾原去联系梁家那边的人,打听一下梁酩以身在何处。 顾原立即去办,出了程既简的办公室,分别拨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回来告诉程既简,梁酩以在两天前已经失踪了。 “两天前就失踪了?”程既简问:“梁家那边报警了没有?” “警方目前没有接到梁家任何的报警电话。”顾原说:“梁家那边将这件事捂得紧,没有一丝消息泄露,不过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顾原的消息来自于高鹜的司机,高鹜是梁酩以的表哥,兄弟俩感情甚笃,程既简曾交代过顾原,和高鹜的司机打好关系,省得以后有点什么事,派的上用场。 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程既简立即给江予铭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自己的猜测。 江予铭听完是有些佩服他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能在一点时间内,冷静地分析了这么多,而且都分析对了。 他说:“苏玠身上确实有魏赫需要的东西。” 程既简道:“嗯——” 这一声平调,是示意江予铭继续。 江予铭确实听出来了,所以又不爽了,因为他的某一任讨人厌的上司,就是这种调调,嗯什么嗯?你这么会猜,你继续猜啊! 电话里一直没有声音传来,程既简说:“江警官不出声,是犯困了?” 江予铭说:“苏玠身上有一笔魏赫的私人财产,数目不小。” 难怪了,他东山再起,需要钱啊。 程既简问:“为什么苏玠身上有魏赫的私人财产?” 江予铭这回没和他计较,直说:“这就是苏玠当卧底的本事了,魏赫连私人财产都交代给他,可见他对苏玠多信任。” 也不知道该说魏赫糊涂还是大气,总之这样的人面对背叛者,大概率是零容忍的,他狠得牙痒痒,也许这次跑回来,并不全是为了拿回财产,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忍不了自己曾经最信任的手下的背叛。 江予铭低声说:“我担心,苏玠这次落到他的手里,不死也不会好过。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将人找到,救出来。” 他说的这些,程既简自然也想得到,他现在的脸色已经沉如冷雾,让人瞧不出情绪。 程既简立马动身,亲自去了一趟梁家。 梁酩以失踪,梁家将这事捂了两天也不报警,说明他们和绑匪有联系,很大的可能性是在谈条件,这世上没有几个团伙敢动梁家。 尤其是在国法昌明的我国。 尤其国家正在大力实施扫黑行动,冒这样的大不韪,属实嫌命长。 所以,梁酩以的失踪十有八|九跟魏赫有关。 魏赫跟梁家谈什么呢? 谈钱? · 苏琅轻回到苏玠身旁,看他躺在地上不敢动弹一下,只能不断喘着粗气缓解痛苦,她急得慌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趋近的身影。 但是躺在地上的苏玠看见了。 他看见魏赫扭曲至丧心病狂的面容,握着拄拐的双手青筋偾张,显然用足了力气,眼见着要往苏琅轻脑袋砸来。 苏玠忍住疼痛,撕心裂肺般吼了一声:“钱——” 苏琅轻被他忽如其来的一声吼得愣住,回头看过去,对上魏赫阴冷如鬼魅的面容,一支古雅冷涩的木质拐杖正悬在她头顶之上。苏琅轻后知后觉,后颈掠过一阵寒意。 “你那笔钱,我确实还没有上交,”苏玠刚才那一声已经用尽了力气,现在说半个字都是有气无力,“警方不知道,你还有一笔财产……在我这儿……” “哦?”魏赫咧了一笑,那弧度透着阴凉邪气。 苏玠说半句,歇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那笔钱在哪。” 魏赫放下手杖,睨着地面上的人,似一樽清眉朗目却不近人情的雕像,“好啊,你告诉我,我给你们兄妹两个,留个全尸。” 苏玠猛呛出一连串咳嗽,一咳嗽就扯到了肋骨断裂的伤处,一瞬间痛得他眼前发黑,意识有些模糊,耳边隐约是轻轻急切的叫声,苏玠憋住气不敢呼吸,咳到最后他挤了声笑,“魏、魏爷……” 他不能随意移动,避免断出来的骨头扎到内脏,造成其他脏器损伤。 苏玠缓过劲来,说话仍是断断续续,“魏爷,您有恨,冲我来,怎么都行,放了、放了她……” 在苏玠咳嗽得死去活来期间,魏赫已经回到了他的轮椅上,被手下推了过来,“苏玠,你以为我为什么大费周章把你抓来?”他的声线干燥,像一块半风干的木头,“我要你的命,但不想这么痛快就要了你的命。” 苏玠稍稍仰起脑袋,看了魏赫一眼,又倒了下去,说:“我知道。毕竟我对不起你,你对我怎么都行,我没有半句怨言,那笔钱我没动过,原封不动还你,但别碰我妹。” 魏赫盯住他半晌,忽然举起手杖往他腿上敲下去,敲了一下又一下,他气喘吁吁也不停手,“你不是硬骨头么!我看你骨头有多硬!能有多硬!能有多硬!以前不喊疼!喜欢抗?我看你现在能抗多久!” 苏玠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忍下。 苏琅轻跪在一旁,如同火烧心肺那么难受,她听魏赫话里话外情绪不太对劲,忽然喊了句:“是你!我哥说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这话让魏赫停止了动作,他看向了苏琅轻,“哦?他跟你提过我?他都说了些什么?” 苏玠眼神微微闪动。 苏琅轻说:“他没说过你什么,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魏赫瞟了苏玠一眼,又把目光转回来。 苏琅轻压制着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安,深吸一口气,说:“他问我,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去当毒|贩头子。” 魏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是哪样的人?” 苏琅轻说:“他没有跟我形容过你,我不知道你是哪样的人,但是我看你这副样子,当个黑老大最形象了,这一点,不值得奇怪。” “轻轻,”苏玠低喊一声,“别乱说话!” 魏赫却不甚在意,抬着手杖指着苏琅轻的眉心,“你跟你哥很像,都是不怕死的货色!不过你哥的嘴巴会骗人,不知道你乖不乖。但这不重要,你们兄妹俩骨头再硬,今晚都要碎在这里!” 魏赫看着苏琅轻的额头沁了一层细腻的汗,像覆了层欲融未融的薄雪,拐杖往她眉心抵了上去,重重一摁,留下个不像话的灰印子。 苏琅轻跪坐着如如不动,冷不防被一拐子杵得身形晃一晃。 手杖沿着轮廓缓缓往下,最后来到她的左胸口,戳住她的心脏,“你们兄妹血脉相连,想必都是一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玠一伸手用力握住了那根杖的尾部,说:“魏爷,她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求你放了她,我把那笔钱和自己的命都交出来,任凭你处置。” 魏赫抽出手杖,看着他说:“你觉得自己还值得我信任?你莫不是被我抽糊涂了?让我去信任一个为了缉毒工作,甘愿潜伏□□年的卧底!你有本事,忍辱负重!你说说,一个拥有这么正义伟大的奉献精神的缉毒警,会因为什么原因,私藏一个毒贩的财产,而且一分不动?是为了有一天还给他?赎罪?” 苏玠说:“是为了有一天,把你那笔财产捐赠出去,多少替你点赎罪。” 魏赫满目阴沉,脸上却无悲无喜,握住手杖的五指用力,忽然抬起又要一顿教训。 这时外面有人推门进来,伴随一阵焦急凌乱的脚步,没多久听得一声怒喊:“魏赫!你干什么?!” 苏琅轻一怔,抬头望过去,看见了匆忙而来的梁酩以。 梁酩以刚才还以为,魏赫举着手杖是要抽打苏琅轻,过来猛一眼看见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是苏玠,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沉下脸来,过去解开捆住苏琅轻双手的麻绳。 苏琅轻一双手得了自由,马上就想去看苏玠的伤,结果一动之下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她两只手已经麻得无知无觉。 梁酩以伸手要拽她起来,“跟我走。” 苏琅轻没依他,仍跪在苏玠身旁,“你能带我哥一起走么?不能就算了。” 梁酩以眼睫一垂,他不能,他自己都没办法离开这里,“你先跟我出去,你乖乖跟着我,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苏玠看一眼梁酩以着急的脸色,咬咬牙狠了心肠,说:“轻轻,快跟他出去!” 虽然梁酩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是比起待在魏赫眼皮子底下,梁酩以身边要安全许多。 苏琅轻眉眼一片静水,“我不出去。” 梁酩以蹲下来劝,“你在这儿能干什么?陪着你哥,多搭上一条命?” “……” 苏玠听见这话都想翻白眼了,这小子是真不如程既简会办事,难怪输给那只万年狐狸,他这么一说,但凡有点良心的谁能走得潇洒? 就算是个没良心的,都不好意思马上翻脸走人。 果然,苏琅轻狠着脸说:“搭上就搭上,我不能留我哥一个人在这里。” 梁酩以小声说:“你先跟我出去,你哥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要出事他早没命了,先跟我离开这里,咱们在外面想办法。” “我同意让你带走她了?”魏赫的声音缓缓插了进来。 梁酩以握住苏琅轻的手腕,转头看着轮椅上的人,说:“我现在必须带走她,你不同意,我也不怕跟你拼命。”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深情的人。”眼下这样的情况,魏赫没必要和他硬碰硬,于是松了口:“既然你喜欢,那就赶紧带着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梁酩以抿着薄唇,转身将苏琅轻打横抱起。 == 第48章 我与时叙 等这件事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出来以后, 到了一片停车的空地里,梁酩以将她放下来,并且攥住她的胳膊防止她跑回去, “你哥身上有对方要的筹码,他要是够聪明, 会知道怎么跟对方周旋。” 苏琅轻身上有些狼狈, 上衣裤子全是灰,眉心还有个土印子, 她顾不上这些,问道:“你指的是那笔钱?” 梁酩以点头, 想伸手帮她擦去眉心那点污渍。 苏琅轻察觉到他的意图, 敏感地往旁边避了避, “你干什么?” 眼下这样的情况,她无力和他计较之前的那些事,但是不代表她对他完全放松了警惕性。 梁酩以想了想, 从西裤的兜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 递给她, “额头擦一擦。” 苏琅轻这才想起刚才在里面, 眉心被戳了个印子的事, 她接过来, 说了声谢谢。 “你跟里面那人是什么关系?”苏琅轻一边清理额头的污渍, 一边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是被他绑架的其中一员。”梁酩以只回答后面的问题。 苏琅轻说:“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刚才里面那个魏爷,对梁酩以的态度显然和对别人不一样,而且梁酩以在这个地方拥有自由出入的权利,除了离开。 梁酩以沉默。 苏琅轻不再关心这个话题,“你有没有手机, 有没有办法和外面的人联系?” 梁酩以摇头,“手机被没收了,我都说了,我也是被绑过来的。” “那他绑你干什么?你也当卧底了?”后面那句是她随口一扯的气话,苏琅轻默了一下,脑子里闪过魏赫的脸,和眼前的梁酩以一重合,确实有相似之处,比如那双眼睛,她惊愕,“他不会是你……” 梁酩以知道她猜出来了,于是脸色更不好看。 “他居然还没落网?”她小声。 梁酩以应一声:“我也没想到。” 他居然还活着。 苏琅轻想到什么,又问:“可是你刚才叫他魏……什么,他姓魏?” 梁酩以说:“我和他不亲,我随母姓,我妈姓梁。” 苏琅轻想起来了,当年梁酩以和她提过,他跟自己父亲关系不太亲近,甚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这个父亲的恨意,但是他没说过为什么。 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他恨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毒贩。 甚至于,梁酩以当年还出手伤过魏赫。 那时候天气半冷不热,一个周六晚上,苏琅轻从学校图书馆回家,在快到家时,拐进一条小巷,冷不丁看见巷子里的墙根下蹲着个浑身是血的一团影子。 苏琅轻吓得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惊动了墙根下的人。 那人抬起头望过来,苏琅轻这才看清那是梁酩以。 苏琅轻把书拣起来,小心翼翼靠近两步,“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对方一直不说话,苏琅轻提醒道:“你衣服都是血,没事吧?怎么不去医院?” 梁酩以的声音显得冷寂,“我没受伤,我来找你。” 苏琅轻见他意识清醒,脸色也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靠了过去,蹲下来说:“那你身上这些是染料?”可是血腥味很浓。 梁酩以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别人的血。” 苏琅轻的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什么血雨腥风,所以下意识还是认为他跟别人打架了,“你还是回家吧,换一身衣服。” 梁酩以摇摇头,拍拍自己的旁边,“你陪我坐一会儿。” 苏琅轻犹豫。 梁酩以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声音像雨露打湿的雪松木,松软带着薄雾,“我求你了。” 少年的轮廓映着几许月光,带着几许纯净。 苏琅轻只好挪过去,抱着书蹲在他旁边,“你为什么跟人打架?” 梁酩以懒懒直言:“看他不爽。” 苏琅轻扭头看了他一会,说:“那如果哪天你看我也不爽了,是不是也要跟我打架?” 梁酩以好笑道:“你傻不傻?我跟你打什么架,我可不打女孩子,”说完又拽拽地补一句:“你跟我那不叫打架,那叫我欺负你。” 苏琅轻觉得这话幼稚,所以没搭理他。 梁酩以见她没一丁点反应,有些泄气,“……你怎么这样。” 苏琅轻没明白,“我怎么了?” 梁酩以略一思索,啧一声说:“没什么,我睡一会儿,你在这儿陪我。” “你为什么不回家去睡?”她奇怪道。 梁酩以说:“因为我这身血是我爸的,刚才我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手臂砍伤了,然后跑了出来,现在还不想回去。” 苏琅轻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有点茫然。 梁酩以没理,脑袋一歪,枕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苏琅轻伸出一根手指头,想推开他的脑袋,推了半天他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说:“我可以陪你,但是你能不能……” “苏琅轻,”久久无声的梁酩以忽然梦语般开了口:“你会不会有一天讨厌我了,就跑了?” 苏琅轻说:“我还要上学,能跑哪去?” “你就说会不会。” 苏琅轻回:“不会。” “是不会讨厌我,还是不会跑?还是即便讨厌我了也不会跑?” 苏琅轻心想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她敷衍道:“都不会。” 那时候在苏琅轻心里,大家都是普通高中生,过着以学习为主的普通生活,生活又不是戏剧,能有什么重大事件,导致两位高中生决裂? 未免有点杞人忧天。 梁酩以抬起头,扬唇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说走就走,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那一刻苏琅轻的表情有些软和,她想起了程既简,她被苏玠带着离开的时候,没有和他道别,他那会儿出门去药店帮她买创可贴了。 当他拿着创可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苏玠走了。 苏琅轻不喜欢一切猝不及防的别离—— 她的父母是如此,她对程既简也是如此。 所以,那时候她对梁酩以露出了一笑,两颗瞳孔浸着白泠泠的月色,说不出的清致,“你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你,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到哪去,如果哪天我要离开,我一定会先找到你,跟你认真话别。” 梁酩以看了她许久,觉得世间美妙近在眼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如果哪天我要离开,我一定会先找到你”。 他自动过滤了最后一句“跟你认真话别”。 …… 废弃建筑静静矗立在深夜里,建筑内的破旧车间没有一丝动静传出来。 苏琅轻不愿意坐以待毙,但她毫无办法,周围有人在放哨,跑都没法跑,苏琅轻盯着梁酩以,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把梁酩以敲晕,然后抓着他威胁魏赫放了苏玠…… 梁酩以被她幼兽发狠一般的眼神看得想笑,也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我倒是想帮你,可是你手上没有什么凶器,而且他们有枪,即便你手里有刀具,也快不过他们的枪。” 苏琅轻说:“你能不能进去帮我看看我哥的情况?” 这是梁酩以和她重遇一来,她第一次对他这么自然,这么和颜悦色,声线也较之平时他听见的,显得平静温和。 梁酩以一双眼睛深沉如这夜,他莫名冒一句:“你很久没对我笑了。” 苏琅轻实在没心思和他叙旧,闻言只是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梁酩以看出她的敷衍,看得心头冒火,“苏琅轻,你是我见过最没心没肺的人,你怎么这么可恶?平时那么好脾气的人,心肠怎么这么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苏琅轻本来一颗心就煎熬得很,这下被他说得更慌了神,“现在能不能别说这些?” 梁酩以愤愤指着废弃车间的方向,“贩毒害了你父母的人是他!你凭什么怪在我身上?我不姓魏,我姓梁!他犯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怪我?!” 苏琅轻不想在这样的场景里,和他发生不合时宜的争吵,“你冷静一点咱们再来说话。” 说着往前面的建筑去。 梁酩以一把将她拖回怀里来,那只手还举着她的手腕,“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可谁让你不讲信用?你说你不会讨厌我,你说你就在这里,不会走,你没有找到我,你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我——” 说到后面,他的眼睫之间浮起一片薄薄水雾。 苏琅轻愣愣看着他,忘了挣扎,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良久过去,她用平静的声线说:“梁酩以,其实我没有真的讨厌过你,但是有一点我承认自己做得不妥,我没有做到和你认真道别,既然这样,那现在我……” “我不想听。”梁酩以冷冷打断她。 苏琅轻一时哑然。 梁酩以软下语气,“等这件事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琅轻说:“梁酩以,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梁酩以痛苦地皱起眉,“那又怎么样?以前没有在一起,不影响现在你跟我在一起!” 苏琅轻只得先将他安抚住,“这些事等我们出去了再聊,好不好?你现在让我进去看看我哥。” 梁酩以像是醒过神来,说:“好,我现在就进去把你哥救出来,你不是怪我么?我救了你哥,那么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苏琅轻拉住他,“你能不能别总是自以为是?我说了我没有怪你。” “那是为什么!”他嘶吼了声。 四下里静下来,周围一片夏虫吱吱语鸣,像张牙舞爪的一张网,苏琅轻说:“因为里面那个人,是你亲生父亲。” 梁酩以冷下脸来,“那我现在就进去把他解决了,断了这个罪恶的源头。” == 第49章 我与时叙 要你时时挂心。 程既简出门前, 让顾原给梁家去了个电话,知会梁家主人一声,省得突然造访, 显得唐突,尤其现在还是大晚上 这个时候, 梁汀兰就在书房里坐着, 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心里头一阵郁燥不安。 没多久保姆来敲门, 说程先生一会儿要来。 梁汀兰烦躁地问哪个程先生。 保姆说:“文物局前任秦局长家的外孙,程老板。” 梁汀兰惊了一下, 也感到疑惑。 对这位满屋子高干亲戚的程老板, 梁汀兰的态度是有些复杂的, 先前她曾十分钦佩这个男人的做派,手段了得,独丁斯时。 当然了, 这是枪口对外时, 她的想法。 可是当他把枪口朝向她儿子的时候, 这个感觉就实在是难以形容了。 梁汀兰不敢忘记清明那会儿, 她看见儿子心口和腰的两处淤青, 那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想一想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还有高鹜那只鲜血淋漓的断指…… 梁汀兰不明程既简的来意, 但是大晚上临时上人家里,大概率是有什么不能耽搁的要事。 她让保姆沏了一壶茶,坐在客厅等着。 程既简来得比想象中快,进门一过玄关,就看见沙发上起来一个女人,穿着居家旗袍, 裹着披肩,细腰长腿,端庄却颇有风韵。 梁汀兰笑脸相迎,“程老板,稀客。” 程既简也笑着客气,“夜间来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梁副院长休息。” “我手头再忙也得抽出空来见客,何况来的是程老板,”梁汀兰倒了杯茶递过去,“而且这大晚上的,程老板赶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程既简搁了茶杯说:“确实有件要紧事,我就不和您绕弯子了。” 梁汀兰听他语气肃然,心里一阵突跳,直觉对方来意不善。 程既简说:“听说梁酩以已经失踪两天了,梁副院长试试不报警找人,是为什么?” 梁汀兰笑着一愣,“程老板从哪听来的谣言,我们家酩以前几日出差去了,今天中午还跟我通了电话,哪里就失踪了两天?” 程既简并不接招,只按着自己的路数来,“这事和魏赫有关。” 梁汀兰听见魏赫两个字,只轻微惊讶了一下,“魏赫?他不是在那次扫毒行动中,据说闯进一片森林里出了意外?警方已经找到他的骸骨了。” 这种反应在程既简看来未免太假,听见自己前夫的名字,她行云流水般给了个单一的表情和一句解释,简直就像设计好了的一样。 程既简说:“魏赫绑走梁酩以之后,断断续续跟你联系过?他的条件是什么?” 梁汀兰这会儿还硬着头皮撑着,“程老板,我实在是不知道……” 程既简打断,“梁副院长如果想要梁少爷平安回来,最好配合我。” 就在这时,江予铭发来一条短信,内容指向梁汀兰这两日断断续续从银行取了几笔数目不小的款数,前前后后一共400万。 程既简看着手机说:“魏赫跟你要钱?” 梁汀兰的表情终于垮了,整个人一松懈,心跳加速,手指泛凉“是,他要钱。” “他这么大费周章,冒着被警方发现的风险回来找你,只是跟你要钱?”程既简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目的是什么,”梁汀兰的声音有些低,“但是目前为止,他联系过我两次,一次我们见了一面,一次交钱,他要现金。” 程既简说:“时间,地点,手机号。” 梁汀兰看着他,“程老板对这件事这么关心是为了什么?” 程既简没有回答,起了身说:“梁副院长在家好好休息,等我的消息。” 说完就离开了。 魏赫要钱,程既简并不意外。 他让警方抄了家,所有走明走暗的账目和不义之财尽数没收,如今除了那笔交代给苏玠的财产外,他身无分文,又带着几个手下出逃,假死之后,一时之间没有弄钱的渠道,回来办事,就只能找上前妻了。 而且要的是现金。 毕竟通过银行走款,会留下太多痕迹,警方一旦有所怀疑,追查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程既简将梁汀兰提供的所以信息转告给了江予铭。 江予铭立即调取了魏赫约梁汀兰见面时的所有监控,掌握他那一天的行动线,魏赫做事还是谨慎的,先前他用来和梁汀兰联系的手机号已经作废,电信那边无法准确定位,但是却能锁定这两日魏赫的行动范围。 江予铭再根据魏赫与梁汀兰两次见面的监控记录,逐一排查追踪,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最后终于将方位锁定在西南方向的市郊。 那里有一座寺庙,寺庙附近有一片废弃了的建筑,以前是一座化工厂。 目前为止,时间已经来到晚上9点半,江予铭立时向市局申请安排出警,抓捕在逃犯,同时通知了程既简。 程既简让顾原开车,跟在警车后面。 魏赫千算万算,百密一疏。 他不知道在他绑走苏玠的那一刻起,就等同于暴露了自己还活在人世的秘密,这样一来,他但凡出入任何一个正常的场所,都会在监控下暴露行踪。 而正因为他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更不会刻意地去避开每个监控。 就像他现在一样,自以为掌控住了所有人,以为所有人都在他的股掌之间,所以当亲儿子将一支生锈的长足10公分的铁钉,抵住他的颈动脉时,他愣了足足有三四秒钟。 这枚铁钉是白天梁酩以趁他们不注意,在角落里捡的。 这是一个工厂,类似的铁质器物随处可见,但能藏在身上而不被发觉的,只有这枚钉子。 魏赫满脸乌云,“你敢威胁你老子?!” 梁酩以说:“放我们走。” 魏赫笑着摇摇头,“到底是年轻,做事冲动想法天真,这么多年,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梁酩以手里的钉子在魏赫的颈动脉上用力一刺,阴恻恻地说:“不想把命交代在这儿,就少说几句废话。” 尽管受到威胁,魏赫仍是一脸镇定,“你要在这儿杀了我?可以,但是下一秒,他们就会将你打成蜂窝煤。”他指着前面持枪的两名手下。 黑黢黢的枪口一支冲着梁酩以,一支冲着护在苏玠身前的苏琅轻。 魏赫说:“我知道你是个不怕死的人,但是她呢?还有地上那个。” 苏琅轻闻言,抬头对梁酩以说:“先把他带出去。” 她怕的是,一会儿要是双方在这里起了冲突,子弹无眼,苏玠躺在这儿跑都不能跑,很容易被误伤。 梁酩以拽着魏赫的胳膊,说:“起来。” 魏赫看他一眼,拄着手杖勉强从轮椅上站起来。 梁酩以抬脚将轮椅踢给了苏琅轻,说:“让你哥坐上去。” 苏琅轻看了对面的父子俩一眼,小心翼翼扶着苏玠从地上坐起来,但是他两只脚也伤得不轻,尤其他的右脚之前就有伤,钢钉都没拆,这下估计得二重损伤。 苏玠使不上劲,苏琅轻一个人的力气不够,两人折腾得满头是汗。 梁酩以指着其中一位手下,说:“你,去帮忙。” 那名手下人高马大,并没有马上听指令,而是看向了魏赫,直到魏赫点了下头,他才将手枪收进裤腰,走过去,一把抱起苏玠放到轮椅上。 苏琅轻对他笑了笑,致了声谢。 那人一愣,含糊回了句不客气,就这一闪神的功夫,他感觉裤腰一松,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低头一看—— 轮椅上的人举着枪,抵着他的腹部,说:“退后。” 那人心想这兄妹俩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他举起双手后退几步。 旁边一位打手见状,翻了他一个白眼。 那人表示无奈。 苏琅轻赶紧拉着轮椅,退到梁酩以身边,说:“我们赶快出去。” 梁酩以“嗯”一声。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次夏令营,高一和高二年级合作了一次野地探险的游戏体验,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苏琅轻。 当时高一和高二对垒,梁酩以举着一把仿真冲锋枪,在一片林子里如鱼得水一般游走,横扫高一的师弟师妹们,中间碰上了苏琅轻,他没有一点怜惜,举枪就把人灭了。 就这一枪,苏琅轻就惦记上了。 第二轮的时候,她想方设法找到梁酩以,枪口一抬,对着他笑,“师兄,我留你一条命,你给我当小弟,在前面帮我扫雷开路,怎么样?” 梁酩以:“……” 最厉害的报复不是一命抵一命,而是瓦解对方的立场,然后为我所用…… 梁酩以抓着魏赫,准备撤离废弃车间。 魏赫却说:“我劝你们最好别出去,外面都是我的人,你们这一出去,他们立马会将你们几个围困起来,到时候四面八方全是枪子儿,你们六只眼睛只怕防不住。” 轮椅上的苏玠沉声道:“在这里待着也是等死,不如出去拼一把。” 于是,魏赫的那两名打手走在最前头,梁酩以抓着魏赫,苏琅轻推着苏玠,紧随其后,终于走出那间废弃车间。 开了门出来以后,却见眼前一片空旷。 傍晚下过一次暴雨,空间湿润清冷,不远处的寺庙传来一阵梵音,令人心旷神怡。 而隐身在周围草丛里的江予酩看了前面的情形,惊了一下说:“情况好像有变,他们好像抓了个什么人当人质。” 程既简找到了苏琅轻,也看清了那边的情况,说:“这比我们预料的好很多。” 不远处寺庙的梵音是他们让放出来的,越大声越好,目的是掩盖他们靠近这里时,不可避免而产生的一些走动声。 建筑附近放哨人员已经由警方全部制服,但是因为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所以不能贸然破门行动。 看着一片旷野,梁酩以问:“你的人呢?” 魏赫也暗自吃了一惊,放哨的人居然没有一个出来,他脑子运转迅速,多年刀山火海的经验使他多疑且敏锐,很快就判断出情况不对。 他立即擒拿住了梁酩以的手腕,再一个回身将他胳膊反剪,一把推向轮椅上的苏玠,一个阔步抓住了苏琅轻后退,从腰间抽了一把手枪,抵住苏琅轻的太阳穴。 魏赫的脚行动不便,几乎所以力气靠在苏琅轻身上,然后示意那边的两个打手,“还不过来!” 因为形势变化太快,两名打手反应不过来,被吼了一声以后,急忙跑向对面。 魏赫叫其中一个人去开车。 而这时,隐身草丛的警方不能再无动于衷,江予铭一声令下,出动所有警力,迅速形成包围之势,将魏赫连人带车围困起来。 江予铭吼道:“魏赫!你已经被警方包围,请立即放开人质,放弃抵抗!不要做徒劳的挣扎,制造不必要的伤亡!” 魏赫觉得对方像个笑话,想要他认罪伏诛,不如要他的命!他推着苏琅轻上了后车座,两名打手分别上了主副驾座,魏赫说:“给老子冲出去!” 主驾座的打手油门一轰,车子在淋过雨的深夜里破空而出,居然突破重重包围,不要命似的当真冲了出去。 程既简眼睛淬了冰渣子,上了车说:“追上去!” 顾原猛打方向盘,也是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随后几辆警车也很快跟上。 寺庙是建在山上的,下山有一段盘山公路,车子一路俯冲,又疾又迅猛。 苏琅轻抓紧了安全带,被晃得头昏脑涨,车外是一阵一阵的警鸣,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逼得太紧,但也不止不休。 大概是夜深了,又或者是后面的警鸣起到了震慑作用,开车的打手有些慌不择路,下了盘山道以后,居然拐进了一处自然景区,里面是一片林子。 这种景区一般会设置好几个出口,可惜打手不认得路。 不过即便认得路也没用。 因为在他们闯入景区的那一刻起,江予铭就通过对讲机,让后面还没跟过来的几辆警车,分别绕去各个出口,准备拦截了。 这下子简直成了瓮中捉鳖。 魏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层,他用完好的那只脚猛踹一下主驾座的椅子,看着车闯入一座山下的寺庙,他让人停车,然后拽着苏琅轻下来,上了石阶。 上面是一座宝殿。 程既简也下了车,正准备上石阶。 顾原拦住他,提醒道:“他们手里有枪。” 很快,一辆警车也在边上停靠,江予铭下了车过来,正经着一张脸说:“你们别再乱来了,出了事知道我要担多少责任么?你们退后,这里交给我们。” 江予铭转而对边上的一名警察说:“马上联系景区负责人,让他们把这里能亮的东西,都给我亮起来!” 然后摸出手枪,带人上去。 上面就只有一座宝殿能藏身,殿门前列了一排警力,江予铭冲里边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 话说一半,忽然他耳边炸开一声:“魏赫——” 江予铭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程既简…… 这位爷怎么又来了?还说不听了? 程既简没理他,继续说道:“你也算风光了大半辈子,几经生死,什么风浪没见过?如今要沦落到利用一个女人躲过一劫吗?我以为你这种人,敢害人命,那就敢豁出命!都走到这里了,负隅顽抗,未免太过难堪,不如像个男人,敢作敢当,给自己留点体面!” 江予铭看着他,“你……” 话音刚起,宝殿的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 江予铭猛地挑眉,居然还真有用。 果然,还是狠人了解狠人。 魏赫一手举枪,推着苏琅轻出来,冲着对面的程既简说:“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的话才出来的,你说的那些我何尝想不明白,只不过,求生欲是本能,路已经走到尽头了,确实再抵抗也是徒劳,我是看这小姑娘有趣,想和她多聊聊。” 他说着把苏琅轻往前一推,说:“去吧,你我相识,也算缘分一场。” 苏琅轻回头看他一眼,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于是试着往前走了两步,三步,四步……最后快步朝着程既简跑去。 程既简走上前接她,忽然瞳孔一缩,冲上去抱着她滚倒在地,伴随几声枪响—— 苏琅轻窝在他怀里,听见枪响后慌忙抬起头,趁着一点光亮,发现他左脸流了一滩血,苏琅轻脑子轰地一懵,抬手去擦,“你流血了。” 程既简没那么在意,起来以后抱着她下去,回到车上。 他伤得不重,子弹堪堪擦过他的皮肤,不过也够呛。 顾原从后备箱拿出药箱递向后车座,自己没上去,先在车外面等着,颇闲适倚着车身,看着忙来忙去的警察,他剥了一条口香糖塞进嘴里。 那处伤口有半指长,就位于他下眼线寸许的距离,再往上一点就是眼睛了。 苏琅轻按照程既简的指示,先帮他清理伤口,然后止血,最后上了点药,拿了一块方形的创可贴遮上去。 这么一套动作下来,苏琅轻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不少,看着他时,居然还笑了笑,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程既简把药箱拿到椅座底下,说:“留个疤也好。” 苏琅轻问:“为什么?” 他轻笑,“让你时时挂心。” 她看着他,笑而无语。 程既简将她抱过来,说:“这一晚上我为你提心吊胆,往后就靠这一点疤,向你讨回来。” == 第50章 我与时叙 俨然似一个暴徒。 大概是今晚给了她太多惊吓, 她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现在更是安静,靠在他怀里歇了一小会, 说:“我想快点回去,不知道我哥怎么样了。” 程既简刚答了一声, 就感觉车身十分细微地一晃。 副驾座钻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程既简看过去,目光对上一支乌沉的枪口, 灯下一弧冷光。 是跟着魏赫一道逃出来的其中一人,也是傍晚时把苏琅轻从家里绑走的那名匪徒, 他并没有跟随魏赫进宝殿, 混乱之中另外找了个暗处藏身, 相信警察很快就会发现少了一名逃犯。 他急促地命令道:“到前面来,开车。” 程既简感觉怀里的人好似嵌在了他胸口如如不动,他低声安抚:“别怕, 坐好, 系好安全带, 交给我。” 苏琅轻借着他的力, 坐回座椅上, 程既简帮她把安全带扣上, 接着欺身越过从主副驾座中间的空隙, 一脚跨到了前面的主驾座上。 车钥匙还挂在车上,程既简将车往后一撤,方向盘一打,掉头走了。 车外面的顾原看着黑夜里一声不响莫名远去的车影,一脸的若有所思,一会儿只能蹭警车回去了。 景区出口有警察拦路, 程既简降下车窗,对外面盘查的警员说:“江警官应该跟你说过,人质已经救出来了,我们这里有人受了伤,现在得赶紧去医院。” 警员点点头,很快放行。 等车子开出去老远,警员手里的对讲机这时才爆出江予铭的声音:“拦住那辆车!逃犯少了一个!!” 警员抬头一看,已经不见了那车的踪影。 程既简将车开得平稳,在夜间游走滑行一般,一路往更加远离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副驾座的那大高个回头看着后面的苏琅轻,还有心情调侃她,“又见面了,一个晚上你就落我手里两次,算是你的造化了。” 程既简一听就觉出味来了,“今天是你把她绑走的?” 大高个戏谑道:“我干这一行到现在,什么样的人都绑过,就是没绑过这么漂亮的小美人,细皮嫩肉,身娇体软,抱起来真不错,啧啧……” 他看向正在开车的程既简,见他仍是面色平静,于是恶意地加了句:“这是是你小情人?你在她身上的体会肯定比我深刻。” 苏琅轻听这些污言秽语,眉头直皱。 干脆扭过头去,望着窗外。 他们这种人,整日在刀尖上舔血,久而久之心里麻木,一麻木就会自动自发地找刺激,刺激的体感多了,刀光剑影等因素反而成了稀松平常,于是寻求心理上的变异。 大高个就喜欢折磨人的心理。 说话的功夫,大高个意识到他们下了高架桥,车子似乎往一处大亮的位置开去,是一座加油站,他立即警惕道:“干什么?” 程既简说:“油灯表亮了,最多再跑30公里。你觉得够的话,那咱们就走。” 大高个眉头一沉,说:“你最好别玩花样。” 程既简只是默笑。 车开进加油站,停在一座油机旁,程既简跟外面的工作人员交代两句,回头看向后车座,苏琅轻没什么精神,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车窗外的白光打在她脸上,浮了白霜一样。 油加满之后,程既简垂敛着眼睫,坐着不动。 大高个不耐烦催促:“干嘛呢?神游啊!赶紧走!” 程既简揉了揉眉心,嗓子干燥,声音平淡:“我低血糖,要么让我下车买点吃的,要么你来开车。” 大高个显然不信,他一双眼睛要看住两个人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所以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他举枪抵住程既简的腰,说:“现在血糖回升了?” 程既简没吱声,点火起步,车稳稳往前行驶,在即将趋离加油站时,他盯住前面的路,两只手攥紧方向盘,脚下油门果断一轰—— 车身脱缰了一般失控地往前面的山体直冲过去,眼见着要撞上去,程既简算好时间和距离,流水似的一打方向盘,车头猛一拐,堪堪避过……而车子由于前冲的惯性,车尾悍然一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轮正正好卡在了山体下一条水泥沟里。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加油站那边的注意。 大高个回过神来,怒火中烧质问:“你干什么!找死!” 程既简微微皱起眉,“我刚才说了,要么让我吃点东西,要么你来开车。”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的声音渐近,“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 大高个警惕道:“让他们离开!” 程既简降下车窗,说:“没事,我们自己解决。” 工作人员看了一下,说:“那行,需要帮忙的话喊一声。” 等人走后,程既简问:“车轮卡住了,我下去看看?” 大高个把抢瞄准后面苏琅轻的胸口,说:“你最好别耍花样。” 程既简目光微沉,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后面观察了一眼,回来说:“卡死了,下车帮忙吧,你指望我一个低血糖搬动一台车?” 大高个原本的计划是等车彻底离开市区,一旦抵达荒无人烟之地,就把这两人解决了抛尸荒野,他的目的是逃跑,成功出逃以后,所谓人质只会影响他离开的速度。 这一点程既简心里更有数,在对方持枪的情况下,远离市区多一公里,他们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他们绝对不能离开加油站,这里是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在这里,就把这个人解决。 大高个不情不愿下了车,警告了一声苏琅轻别随便下车,然后和程既简一起走向车尾,大概看了一眼,示意一声,“让那边来两个人帮忙。” 他戒备心强,谁能保证自己和程既简一起台车时,他会不会乘人不备突然发难? 程既简没丝毫迟疑,叫了两个工作人员过来帮忙,三人合力把车从水泥沟里抬了出来,那两人回去加油站后,程既简问:“你开还是我开?” 大高个迟疑一下,打量他两眼,说:“你开。” 说完走向副驾座。 他脚下跨着一条水泥沟,伸手准备开车门,忽然后背猛地挨了一脚,程既简脚下悍劲,使得大高个整个人一头扎入水泥沟里…… 程既简这身形这线条,像画一样修长有美感,看似不堪用,但其实收拾人的时候干净利落,拳拳到肉,逮着一丝空隙就绝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他生气的时候,力气也是大得吓人,俨然似一个暴徒。 程既简一把攥住大高个后衣领,硬生生将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汉沟子里拖了出来,从隐约能听见衣服缝合处的针脚断裂的声音。 大高个挣扎着伸手去摸衣兜里抢,被程既简一脚狠狠踩住了手腕,近乎碾碎腕骨的力道,大高个喉咙里短促“呃”一声,痛得差点窒息。 程既简准备将他翻个身压制,但对方明显是个专业打手,阵痛之下反应依然迅速,一个高抬脚踢过来,程既简横肘挡了一下,退了两步。 大高个趁机翻身而起,抢却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他冲过去捡。 在他的手碰到枪之际,程既简一脚将他手腕踢飞,随即而来一阵麻又一阵痛。 饶是大高个反应再快,也耐不住程既简的动作裁云剪水太过连贯,在他察觉到之前,程既简一手已经攥住他的领口,抬起膝盖,当胸一击。 大高个张嘴猛咳了出来,接着肩膀又硬生生吃了一脚,他倒在地上。 等他意识回归时,一睁眼,一个枪口对上他的瞳孔,隐约映出冰凉的影子,程既简居高临下,下颌线和枪口泛开一致的冷弧。 形势骤然逆转。 程既简垂着眼,把刚才路上大高个调侃苏琅轻的那句话还回去:“这辈子你废在我手里,也是你的造化了。” 大高个冷汗涔涔,一头短发已然浸湿,他刚才一脑袋撞入水泥沟,破了相,流了一脸的血,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 程既简蹲了下来,将他翻了个身,反剪了他一只手,低声慢语:“还有,我的小美人抱起来是什么滋味,我当然深有体会。” “……” 毫无预兆,大高个猛吃一痛,瞳孔骤然紧缩,眼球爆裂般异突——因为手腕骨折而引发的痛苦被身后的一只手紧紧闷在了喉咙里。 恍惚之间,听得身后的人继续低语:“但你不该碰,也不准你想——” 接着换另一边手,不留余力,同样被捂得滴水不漏,这回他仅仅因为大脑神经反射而浑身痉挛般,几个颤抖。 车里的苏琅轻纵观全程,其实看得不甚清楚,一开始心惊肉跳,不敢随便下车,她手无寸铁,省得给程既简添乱。 到后面程既简夺了枪,将那人反身压制,她足足愣了十秒有余。 程既简松开了瘫软在地上的人,起身走到后车座,将车门打开,对她温声说:“去加油站借一条麻绳,还有让他们报警。” 苏琅轻急忙下车,往那边跑。 这边的动静不小,一早引起了加油站那边的注意,但是所有人不明状况,不敢贸然上前,后来看见有人持枪,就更不敢过来了。 程既简倚着车身,望着马不停蹄往加油站跑的身影,他嘴边衔了支烟,一点焰星,燃开一溪薄薄的烟,袅袅的云。 洇着他,似雾洇着玉山。 == 第51章 时时叙我 趁我不备恰了我妹! 不多时, 苏琅轻拿着一捆麻绳过来,看见程既简倚着车身,那大高个也被他拎到了车边靠坐, 两只手已经瘫软无力,垂落在地。 地上一滩水, 估计是刚才他拿矿泉水洗了手。 程既简咬住烟, 接过麻绳,将大高个两只脚捆住了, 然后把人仍在地上任其或生或灭。 苏琅轻看着眼前这画面,再联系到今晚的一幕幕, 简直跟梦一样。 她立在那发了呆愣, 接着抬眼看向程既简, 和他专注的眼神对个正着,隔着一层雾,依然真切分明, 他试探性地敞了怀, 要她过去。 苏琅轻条件反射般两步靠近, 他身上出了点汗, 带着些隽冽冽的烟草味, 尽数将她包围, 她额角抵着程既简的胸口, 抱了他许久,她混乱地想了许多,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居然莫名笑了出来。 程既简垂眼问:“笑什么?”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罕见地直白了一下,“笑你刚才很正点。” “……” 程既简说:“你等我一下。” 他倒回车窗去拿自己的手机, 然后倚着车门点了几下屏幕,因为咬着烟,迎着风,音节语调有些懒淡,念了一句,“正点,形容事物恰到好处,有感觉,很不错。” 苏琅轻:“……” 他收起手机,“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看了过来,“你喜欢我坏一点。” 苏琅轻时常有一种他每个音节都撞在她心上的感觉,一字一句,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就撞得她慌乱难自持。 这样的人,如何招架得住? 苏琅轻垂下眼,看见了地上的大高个,发现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她惊道:“他没事吧?” 程既简瞥了一眼,“还能喘气。” 说话间,警笛声远远追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江予铭的车。 江予铭看着地上一脸血似乎只剩一口气的大高个,惊了一跳,“他怎么伤成这样?”接着他望向加油站,深深地怀疑,“你们不会群殴他了吧?” 人民群众的正义感和爆发力不容小觑啊。 苏琅轻心系着苏玠,走过去问:“江警官,我哥怎么样了?” 江予铭公事公办,淡着声说:“已经叫警局里的同事把他送去市医院了,伤情如何等你们去了以后,请教过医生才知道,现在,麻烦程先生和苏小姐随我回警局做个笔录。” 负责做笔录的警官问题问得详细,在听到程既简说把大高个两只手腕弄骨折的时候,那警官严肃一挑眉,“虽然是自我防卫,但这种过度伤人的行为,还是涉嫌主观故意。” 程既简说:“警官,他手里有枪,我也是以防万一。” 那警官心想,你都能把人手弄骨折了,还怕抢不来一支枪?他开口道:“但是你这种——” 这时,旁边一名年轻警员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一句:“他是……” 警官听完,理了理警服,对程既简一本正经说:“知道了,下不为例。” 年轻警员:“……” 做完笔录出来,苏琅轻和程既简直接去医院,她想去看看苏玠,顺便让程既简去医院清理一下脸上被子弹擦到的伤口。 苏玠身上大伤小伤都有,最严重的是他的右小腿,钢钉还没拆,骨头还未痊愈,就遭到了二次重伤,这下想要彻底恢复不是那么容易。 苏琅轻眉头深深锁,“那他身上的伤呢?需不需要手术?” 医生翻着医嘱,一边说:“他身上断了两根肋骨,这个不算很要紧,躺着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还没有严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还有一些组织挫伤,皮肉伤,也需要静养。” 医生看她脸色有些苍白,机械性地给了句安慰:“家属不需要太担心,病人年轻力壮,身体素质也不错,很快就恢复了。” 苏玠在医院养病期间,也有警察时不时过来问话做笔录,当得知魏赫在被追捕的当天,被警方当场击毙时,苏玠愣是呆了十几秒。 就这么……当场击毙了? 其实那晚,苏玠还是骗了他,骗他说那笔钱没有上交,其实是为了引他自投罗网。当时为了保住苏琅轻的性命,他对于再次骗取魏赫的信任这事没有太多犹豫。 苏玠知道魏赫对于他的背叛耿耿于怀,他承认自己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所以当他决定用那笔钱引魏赫再次入套的时候,他有些迟疑。 当然这点迟疑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尤其这点迟疑在碰上亲妹妹的安危时,立刻如浮云消散。 苏琅轻倒了杯热水给他,“哥,别想了。” 苏玠问她,“他拿你当人质,又选择放了你,然后当着警察的面冲你开枪,明知道对面十几把枪口以防万一,随时准备制裁他,他还冲你开枪,你说这样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程既简说:“穷途末路,求死罢了。不愿沦落到自裁的地步,更不愿落网,受法律制裁,于是拧拧巴巴选了这么个方式,血洒佛门,误打误撞,还挺有仪式感。” 这话挺损的,但是从程既简嘴里说出来,语气平淡,只是在做陈述。 苏玠听了哼笑,“我跟他接触了几个月都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你倒是挺了解他的心思,果然只有反派才能和反派形成逻辑自洽。” 程既简看了眼背对着这里,正在倒热水的苏琅轻,他迅速冲病床的人,斯斯文文比了个唇语——恰你大爷。 苏玠酿出一声冷笑,耿耿于怀道:“你不是恰我大爷,你是趁我不备恰了我妹!!” 程既简:“……” 苏琅轻:“……” 苏琅轻把手里那杯热水递给程既简,同时朝他小声一句:“我哥身上有伤,医生说要静养,你能不能别招惹他?” 程既简无奈,“你没听见是他先惹的事?” 苏琅轻拎起热水壶出了病房,不管他们了,别打起来就好。 程既简坐了一会,忽然说:“我准备过段时间,带轻轻回去,让她入程家的族谱。” 苏玠铁青着脸不说话,因为反对无用,其实他已经不那么反对了,他只是习惯性和程既简唱反调,不想看他这么顺心得意。 程既简敛眉微一沉吟,说:“要不要,把你的名字也加上族谱?” 苏玠一愣,“加我名字干什么?” 程既简笑了说:“给你一点安全感。” 苏玠猛喷了一句:“神经病,谁要你给我安全感?多事!!” 苏琅轻拎着水壶回来,在住院部走廊里碰上了梁酩以,他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想起来那天苏玠伤得不轻,大概是住院了。 他说:“你哥也在这个医院?” 苏琅轻点头,“你怎么也……” 梁酩以说:“我妈住院了,我过来看她。” 如此,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苏琅轻动了动脚,打算就此经过。 梁酩以又适时开口:“那天晚上,我又吓到你了。” 苏琅轻把水壶抱在怀里,抿嘴思忖了一下才说:“你能想开了就好。” 梁酩以凝神看住她,“如果我还是想不开呢?” 苏琅轻淡淡回视着他,“可能我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应该明白,你想不想得开,其实跟我没有太多关系,那是你自己的事。” 梁酩以靠在了墙上,低声说:“你这个人,一点也不好。” 苏琅轻莞尔笑一笑。 沉默片刻,梁酩以抬起头问她,“那晚你让魏赫带走以后,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苏琅轻神色一肃,“没有。” 那天晚上她被带上了车,更多的是惊险,哪有时间说什么话,即便是躲进了寺庙的宝殿里,为了躲避警察的耳目,几个人都屏息不动,又哪有闲心想其他? 最后魏赫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大概是到了那会儿,确实再多言语都苍白,这世间竟然让他毫无挂碍。 瞧梁酩以的表情,对这个少有亲近的父亲,似乎也并非多不舍多留恋的样子,苏琅轻问:“你希望他给你留话?” 梁酩以摇摇头,微微叹息,“是我妈。” 过一会,他忽然说:“那次我把你抓到船上,你讨厌我么?” 话题转得太快,苏琅轻反应迟了半拍,“……我更多的是害怕。” “我们是不是真的……” 苏琅轻说:“梁酩以,我衷心祝你幸福。” 苏玠住院后,苏琅轻为了照顾他,通常下了班回到家里,做完饭还要跑一趟医院给他送饭。 他一边吃饭,一边冲着程既简虚张声势:“别以为我现在住院了,你就可以对轻轻为所欲为,我眼观八路耳听八方,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程既简张嘴正要说话,一只手捂住了他。 苏琅轻好声好气劝他,“你委屈一下,让让他。” 程既简是一向不和苏玠一般见识的,但是苏玠自从住院以后,就跟个矫兮兮的矫情鬼一样,成天对着自己妹妹撒娇。 今天要吃红烧基围虾,明天要吃糖醋排骨四喜丸子,再不治治他,后天可能就是佛跳墙了! 过不了几天,程既简给他请了个护工,而且是个厨艺了得的护工,随便苏玠点什么菜,八大菜系随便他挑,天天佛跳墙都不是问题。 苏玠气得找苏琅轻告状,他阴阳怪气,“你瞧瞧我这好妹夫,这还没进咱家门呢,他就目无尊长肆意妄为了,这么放肆,以后还了得!” 苏琅轻亲手给他剥了个橘子,“尊长您消消气,回头我就教育他。” 苏尊长很满意她的态度。 那天程既简过来她的住所,苏琅轻一见他,手指就往他心口一戳,“我不是说了么,你让让他。” 程既简被她戳得一头雾水,“我又怎么了?最近我都没时间去医院看他,还是我给他找的护工不满意?” 苏琅轻噎住了,她确实不知道什么原因…… 程既简气笑了,“所以你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找我兴师问罪?” 苏琅轻悻悻然,“那我给你个机会,坦白从宽。” 程既简说:“你千万明镜高悬,别受那妖孽挑唆,”他点点她的鼻子,“你再敢惹我,今晚有你好受的。” 苏琅轻小声反驳:“我不过是一时心软,主持了一下公道。” 程既简说:“行啊,你来我床上,我让你主持个够。” 苏琅轻:“……” == 第52章 时时叙我 傲慢而且自以为是的家伙。…… 晚饭是程既简亲自下厨, 三菜一汤。 他厨艺是不错的,讲究火候,轻淡口, 但色香味很足。 苏琅轻知他生活中自律,但不知他几时变得这么讲规律。 以前的程既简, 是个连早餐都可有可无的人, 至于三餐吃些什么,他可以随意对付。 她记得当年自己跟着他自驾游, 到了一个古镇,他挑了家干净卫生的民宿, 订了两间房, 他们在那里待了两三天, 程既简就没走出过那家民宿。 民宿提供三餐,苏琅轻每天见他的第一面,都是在午饭时间, 解决完午饭交代她一句在陌生的地方别乱跑, 自己就又回房间去了。 那时候, 苏琅轻和他不熟, 不敢随便打扰他。 于是连着几日, 苏琅轻是自己逛景区度过的, 镇上哪个位置有什么好景好物, 她通过名宿前台的姐姐介绍,自己在本子上做了详细攻略。 在离开古镇的那一天,程既简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天没搭理这个16岁的小姑娘了,好奇心驱使他问了句:“这几天玩了些什么?” 苏琅轻喝了口茶,从书包里取出自己做攻略的本子,兴致勃勃和他分享, “你看。” 程既简接过来,漫不经心翻了一翻,末了他说:“你这字……” 苏琅轻听见这话,立时挺直了腰板,“怎么了?” “挺文秀的,就是有点呆板。”他把本子合上,丢在餐桌上。 苏琅轻把本子拿过来,翻开自己瞧了会,16岁小姑娘不甘心地反驳:“我们老师说我的字规整好看,看我的作文心情都好。” 程既简靠着椅背,起了逗趣她的心思,“是么?那你跟你那位老师倒是志趣相投。” 苏琅轻觉得他这话不是什么夸人的意思,两片唇抿出一条不高兴的弧度,然后默默扒了口饭,不理他。 程既简觉得好笑,弹了一下茶盏,指使道:“给我倒杯水。” 苏琅轻宽慰着自己,现在自己跟着他出来,吃喝全是他在花费,目前还不能得罪他,于是乖乖端起茶壶给他满上。 这时旁边来了一男两女,都是大学生模样,说桌子不够,能不能跟他们拼一拼。 苏琅轻看向程既简。 程既简无所谓,一抬下巴表示随意。 其中一个叫云云的女孩比较大胆豪气,坐在程既简旁边找他搭讪。 程既简不是那么装相作样的人,他的教养刻在骨子里,跟人说话向来有问有答,是那种优越的环境造就他的大方和坦然。 当然也滴水不漏,始终让人觉得和他隔着一段冷冷的距离。 于是云云曲线救国,从苏琅轻身上下手。 苏琅轻的生活环境毕竟纯粹,内外一股文气,但她早时独立,并不是全然懵懂,看不出人心。 云云问出程既简接下来的行程。 正好,居然同路,于是自然而然结伴而行。 抵达下一个地点,双方入住了同一家旅馆。 程既简为求方便,选的旅馆一般都是提供三餐的,他如之前那样,早餐时间基本不现身,一天最多只现两回身,可神秘了。 这就更让人欲罢不能忘。 云云从早到晚抻着条脖子翘首以盼,时常找苏琅轻打听,“他……是出来玩的么?整天闷在房间里干什么?” 苏琅轻只能帮他找理由,“他出来休息放松的。” “出来又不玩,怎么不干脆在自己家里休息放松?” 苏琅轻挺机灵地说:“换个环境,换一种心情。” 程既简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云云只能在吃饭时间给自己折腾一点机会。 午饭时她提议晚上烧烤,说完怕程既简不感兴趣,赶紧把苏琅轻推了出来:“是你妹妹想吃烧烤,她来这儿两天了,你都不陪她,把她无聊坏了。” 程既简闻言看了过去,问:“想要我陪你?” 苏琅轻甚是无辜,一时呐呐无言,很快察觉到云云给她使了眼色,她只能顺着意思说:“……想。” 程既简淡淡蹙着眉,安静了半晌问:“你们下午什么安排?” 云云一听,两只眼睛通了电似的发光发亮,赶紧殷勤解答:“我们打算去一个名人的故居逛一逛,然后看看日落什么的。” 程既简对什么名人故居兴致欠缺,下午一路上他跟在苏琅轻身后一步远,看她乌溜溜的长发和雀跃的步子,比看周围的景还多。 几个人走累了停下来看湖。 程既简半靠着石栏杆,垂着眼不知道想事还是发呆。 苏琅轻过来给他递了一瓶水,再打量他神色,说:“哥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勉强你出来的。” 程既简拧开瓶盖,喝下半瓶,望着不知哪一处问:“不是要我陪你么?” “话是这么说……” 程既简递了个眼神过去,“那我回去?” “不可以,”苏琅轻给他打气,“你再坚持一下。” “……” 这事说起来也是他的不对。 把一个小姑娘带出来,却又丢下不管,任其生灭,没那么办事的。 云云知道苏琅轻好使,所以每次自己想要程既简陪着做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拉上小姑娘。 比如她想坐缆车上山去饱览风景,但程既简肯定没兴趣,于是又怂恿苏琅轻,“这个时间上山看日落可漂亮了,咱们坐缆车,幸运的话,在缆车上就能看。” 她目光盯着程既简。 程既简看她一眼,又去问苏琅轻,“你想去?” 苏琅轻心痒难耐跃跃欲试,“去吧,我想看看。” 程既简只好去买票,把票递给她时,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黏人。” 苏琅轻微愣,但也没有琢磨他的意思,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玩得开心比较要紧,她从小到大,很少有玩得这么无所顾忌的时候。 上了缆车,升至半空。 苏琅轻看见西山方向,天地共一片霞光,侵染了人间,盛开于万亩田野。 她回头时,那绚且风雅的光色,也绽于他惬意的眉宇之间。 程既简出来了一个下午,和云云他们几个人也熟悉了一些。 晚上去了农家乐烧烤,和云云同行的男孩说:“我很少看见有人会带着妹妹出来旅游的,你跟你妹妹感情不错。” 程既简似嗯似哼了一声,有些懒得解释,任由别人误会。 男孩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平时不冷不热,对妹妹倒是有求必应,平时就宠得紧吧?更难得的是,她居然没有被宠坏,你妹妹很懂事啊,可想而知,你这个哥哥平时对她教导有方。” 程既简觉得这人越说越没谱,敷衍了两声就走开了—— ——到苏琅轻旁边落坐。 程既简转头问:“你不吃东西,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苏琅轻说:“我总感觉你跟人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有心事啊?” 程既简哼道:“你见过我专心是什么样的?说不定我专心的时候,就是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琅轻一想,说:“我见过啊,你拿笔写字的时候就挺专心,也很认真,我哥说了,写字就和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是要用心,写字注意自己一笔一画,喜欢就专注那个人一举一动。” 程既简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那你专注我干什么?喜欢我?” 苏琅轻立时闭了嘴,斟酌须臾又说:“我是认真在问你事情,我看你这一路,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所以之前都不好意思打扰你,你现在怎么样?” 程既简轻嗤了一笑,“我怎么样,要你操心?” 苏琅轻又好奇打量了他几眼。 程既简伸手将她的脸往外一别,“不要多事。” 静坐片刻,程既简冷不丁出声,“你说,写字就和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苏琅轻应道:“我也没喜欢过,不过道理差不多。” 他沉吟半晌,不知道酝酿什么坏主意,“你那一手字,写得那么斯文呆板,那你谈恋爱的时候,岂不是也很无聊?” 苏琅轻:“……” 傲慢而且自以为是的家伙。 程既简看着她,“是不是在心里面骂我?” 苏琅轻立时狡辩,“我没有,我不是这样的人。” 程既简不甚在意,“不如我教你写字,替你扭转一下格局。” 苏琅轻说:“不用。” “生气了?” 她否认,“没有。” 练字这件事,两人推拉了无数次以后。 最后苏琅轻势不如人,还是被他摁在了桌前练字,苏琅轻从来没见过出来旅游却不出门,而是闷在屋子里练字的行为。 这事说来其实也是出于某个缘故。 当他们转到第三个落脚点时,在某个傍晚时分,苏琅轻跟着云云去了一回江边,说是江边的落日也美不胜收。 但是这一去,苏琅轻碰上地痞,被撞落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巧的是,云云也不会。 当时正好是晚饭时间,程既简提前下了楼,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落水了。 程既简原本无意搭理。 忽然同行的男孩叫了一声:“不会是云云她们两个吧!她们刚才说去江边看日落!” 万幸他们歇脚的民宿就在江畔附近。 程既简赶紧冲了出去,看见离岸不远,在水面上挣扎着沉浮的脑袋,他一下子扎入水里,伸手一揽把人托举出水面。 后来就因为这件事,程既简有几天不准苏琅轻出门,把她拘在屋子里强迫她练字,当做打发时间。 而且他忽然意识到,之前他怎么会那么放心,居然任由她一个小姑娘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自娱自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可不好向苏玠交代。 苏琅轻练字时专心致志,表现极好,然后跟程既简讨了个赏,“云云姐找我去游泳,我觉得,多学一样本事也挺好的,下次落水就能自保了。” 程既简看着她越显隽秀的字体,应了句:“也是,我教你。” 苏琅轻:“……” == 第53章 时时叙我 亲亲手指头,为我昏了头。…… 那时暑气正盛, 苏琅轻贪凉,泡在河里面不愿意上岸,程既简就站在溪水中间那段低矮的平桥上看着。 他不放心, 所以把人看得紧。 此番同行的那个20左右的男生也在河里,他特地游过来笑话他, 说他太紧张妹妹了, 好歹是个16岁的姑娘,一直这么惯着她, 孩子怎么成长? 程既简没应声,偷偷掂量着“妹妹”两个字。 不以为然。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个妹妹的感觉。 也没有这样的需求。 他这一生中福禄殊甚——世贵其家, 自在其身。 大概福气都集中在了这里, 倒显得其余方面缘数淡薄。 尤其是亲情那一脉, 枝叶稀疏,只有一对父母,再加个外公, 没有所谓的兄弟姐妹, 他对那些个表系堂系亲属没有多少感情。 所以, 要他对一个不甚熟稔的小姑娘, 平白生出兄妹感情。 简直是说笑。 湖里面几个女孩在互相泼水嬉戏打闹。 程既简从来没干过这么无聊的事, 居然在看女孩子们游泳…… 他望着远处那个高高挽了个丸子的后脑勺, 出声喊道:“轻轻, 别跑太远。” 苏琅轻平时总端着一副静气的模样,很少有玩得这么忘乎所以的时候,这也是因为碰上了两个年长她几岁的姐姐,她小孩心性未泯,被人一带就活泼了。 她原本没打算下水的,只在小桥上浸脚, 后面玩着玩着衣服湿了,被人家一怂恿,半推半就才下了水。 边上的云云冲那边喊:“这么担心她,你下来陪她呗!” 说着慢慢往那边挪,越靠近小桥,水位越浅。 云云的身上是三点式泳衣,她并不羞于将自己展现在程既简的眼前,她仿佛在河里吸饱了水,胸前饱满,臀部挺翘,锁骨还缠着一绺湿发,日光下皮肤水嫩滑溜。 程既简垂眼看她。 云云在这种波澜不惊的审视之下,浑身的肌肤如同过了一遍火,发红发烫。 她对自己无疑是自信的。 可当她触及对方似嘲弄又似戏弄的态度时,霎时无所遁形,可恨她居然依旧为此欲罢不能。 在她左右彷徨之际,听见上方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云云脸上绽开层层红晕,抬头看时,发现他转身走了,云云小声带怯咕哝一句:“什么意思嘛……” 没多久,程既简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件轻薄的休闲衬衣。 云云一直坐在石桥边上少女思春,远远看见他手里的衣服,一瞬间心里无数个猜想,心跳也加速起来。 结果人家来了以后,朝着那个宛在水中央的姑娘,不轻不重喊一句:“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过来!走了!” 苏琅轻回头看他微沉着眼睫,一时之间仿佛看见了她哥威严的面孔,她心里犯怵,慢吞吞挪了过去,她穿的是T恤和短裤,两条腿浸了水,好像又白了一层。 衣服贴在身上,内里的轮廓淋漓尽致。 程既简目不斜视,将她裹在自己的衬衣里,两条长长的袖子打了个结,拉着就走。 走到半路,苏琅轻放慢脚步说:“我头发上的夹子快掉了。” 程既简回头一看,一支浅蓝色的一字夹勾住她一缕发,岌岌可危的样子,拿夹子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就没再还回去了。 没多久苏玠要回来。 两人的旅途未完就打道回府。 途中她随口一提,说看过山野的和江河的日落,想看看荒野的日出。 于是程既简趁着浓墨似的夜色上路,把车开到一处荒草地里,那时她已经睡得无知无觉,杳不知是南是北。 直到天边既白,她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程既简见她睡得沉,索性由着她去睡,自己下了车,轻巧上了车顶,独自看完一轮日出。 回到程既简的住处,她醒过来全然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进了屋,苏琅轻先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出来问他饿不饿。 程既简靠在沙发上,手机里是苏玠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告诉他下午一点钟去接妹妹,现在已经中午12点多了。 他丢开手机,说:“煮个泡面,厨房里有。” 苏琅轻点点头,她还挺讲究,在冰箱里找了两条火腿,剥了外衣还仔细地切片,切着切着一不留神,刀子就划到了左手的食指。 程既简握着她的手,自然而然放入嘴里把血给添了。 苏琅轻一头雾水看着他。 他指着砧板说:“那些东西别管了,我去药店给你买止血贴。” 说完拿着钥匙出门。 苏琅轻握着手,在沙发上静坐了半天,其实血已经止住了,但她愣是久久没回过神来。 直到门铃响起—— 苏琅轻以为是程既简,过去把门一开,惊道:“哥?” 苏玠笑嘻嘻走进来,“轻轻,哥对不起你,你刚来就把你丢下,程既简那家伙没欺负你吧?”他站在门边一望,“他人呢?” 苏琅轻说:“他下楼买东西了。” 苏玠不作他想,对她说:“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一会儿跟哥回去。” 他说着进了程既简的屋子。 这段时日托他照顾妹妹,肯定让他花费了不少,这钱当面还他肯定不要,所以苏玠将一沓现金塞进了他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 苏琅轻的行李就搁在门边,她正检查着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就见苏玠脸上落满寒霜似的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过来只一个字:“走。” 程既简刚走出药店,苏玠就来了电话,说他带着妹妹走了。 回到屋里,厨房砧板上搁着只处理了一半的食物,刚才这里面还有个小姑娘风风火火,转眼又恢复以往的冷冷清清。 第二天,苏玠再次上门来,找他问清楚。 他问心无愧,没什么好隐瞒。 尤其这两天,他仔细品味过自己对苏琅轻的感觉。 他觉得确实属于情动的一种。 后来几年,程既简断断续续见过苏琅轻几面。 但是彼此生分得很,苏玠又盯得紧,程既简守着约定不越界。 然而他每隔一些时日,每见苏琅轻一次,那种感觉又入骨一分,她好像不断地有点变化,又好像依旧是他心上的模样。 山长水远,世事多变。 然而这么多年,情理之中他缘数既定,一颗心只够想她一个。 不晓得什么缘故,苏琅轻觉得他今晚有些没完没了,每一下都身心投入,仿佛要把自己契入Ta的深处。 他短发湿润,凌乱却错落有致,让他有一种不羁的美感。 程既简紧紧握住她两边手腕,时不时动动手指,抚摸上面的疤痕。 自从她的手腕留下疤痕以来,不知道是心疼她还是为了安抚她,他时常抓在手里摩挲,或许是在怪自己当时太疏忽,没有把她保护好。 程既简俯身拥住她,缠得很紧。 他很少会说感性的话,就如他的名字所概括的那样,既矣,至简。可今晚却平白无故问她一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苏琅轻似嗯似啊,如泣如诉…… 程既简听得一狠再狠。 酣畅淋漓,他仍在余韵里。 歇了半晌过去,他稍稍撑起上身,亲亲她的眉心。 苏琅轻眼尾和鼻尖泛雾泛红,往他胸口连贯怼了几个拳头,她鼻音浓重,控诉他刚才不是人的行为,“你一定要这样么!” 程既简捉住她的手,笑说:“我看你挺有精神。” 苏琅轻对刚才过于激烈的感受仍心有余悸。 恍惚间,发现他换了她的左手抓在掌心里,然后挑出她的食指,含入嘴里咬一咬。 苏琅轻回过神,嗓子一颤,“又干什么?” 伴随着他一低头,整根手指没入。 苏琅轻:“……” 程既简把她的手指拿开,看了她一会,莫名冒出一句:“那天我出门帮你买止血贴,你一个人待在屋里,心里面在想什么?” 苏琅轻没反应过来,“哪天啊?没头没尾又在说什么?” 程既简看着她,这回只是亲了亲她的食指。 可惜她仍是一脸茫然。 程既简啧一声,“不解风情。” 苏琅轻把手抽出来。 他又一声,“没心没肺。” 苏琅轻闭上眼睛不理人。 程既简掰过她的脸吻住。 她推开了说:“我当时在想,你怎么那么讨厌。” 他听笑了,“这么看来,你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换成任何一个人对我做那种奇怪的事,我也有奇怪的感觉。” “至少不算讨厌。” 她反驳,“那是幸好你跑得快,我没反应过来。” 他不理这茬,问道:“你跟你哥离开了之后,有没有想我?” 她抿嘴不答。 他那时候起就对她种了心铆。 有了他这样的人在前,后面谁还能轻易翻动她少女情怀的诗篇? 苏琅轻渐渐回过味来,“让一个16岁的女孩子为你茶饭不思,你很得意么?算计一个比你年纪小的女孩子,让你很满足?” 程既简将她稳稳圈在身下,承认道:“是,我是要你想我,至少不能转头就忘了我,哪怕只是想我几天。” 末了,他笑问:“那你想了我几天?” 她说:“也没几天,小姑娘的心思说不准的,哪有定性。” 程既简故意气她,还轻声细语的,“小姑娘的心多好骗,亲一亲手指,就够她想入非非,为我昏了头。” 苏琅轻一听,果然气得不想理他。 == 第54章 时时叙我 所以你什么时候做我老婆? 转眼入秋, 苏玠也出了院。 国庆假期,程既简手头没有安排工作,他打算带苏琅轻出去玩一趟, 问她想去哪。 她心愿简单,不过是闲时游山玩水。 她选择了拉萨。 沈桥知道这事以后自己也蠢蠢欲动, 斟酌再三, 决定带着老婆一同前往,理由是他俩结婚以来各忙各的, 还没有度过蜜月。 不如趁这个机会,蜜个月。 苏琅轻一看, 既然都要去, 那不如再多一个? 给苏玠加个位? 程既简对此表示无所谓, 反正已经来了两个电灯泡了,再来一个,也就是添个瓦数的问题。 这晚苏玠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游戏, 听见假期出游一事, 心想轻轻果然心里有哥, 嘴上却淡淡地装模作样:“我去干什么?碍你们的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 自从苏玠受伤住院以来, 苏琅轻对他说话就很有耐心了, 她沉下一口气, 咬咬牙肉麻一些, “哥,我是舍不得你,想让你陪我。” “哼。” 苏玠心里受用,面上镇定,继续矫情,“你有他不就行了么?要我干什么?你以后是要和他一起过日子的。” 这话说得…… 苏琅轻不想再惯他臭毛病, 脸色一正,淡着声说:“你到底去不去?” 苏玠余光里瞟她,很识时务但勉为其难地妥协,他懒腔懒调,“既然你们盛情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但是出发那日,苏玠有点不大高兴。 他原本对这次的旅行异常期待,他神往着那个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境,那个空灵的世界之巅。于是前一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喜滋滋地收拾行李。 结果第二天抵达机场,苏玠瞬间面染菜色,他看着左手边一对姓沈的夫妇,再看右手边的程既简和苏琅轻。 而他自己跟条棍子似的,立在中央,一时之间竟然尝到了孤苦无依的滋味。 于是催眠自己,当他们是左右护法。 不过当他看到了如水洗过一般的万里碧空时,心境就又开阔了。 - 苏琅轻站在阳光璀璨的拉萨街头,她与这里的空气一样沉静。 有与世隔绝的平静明媚,也有立于雪崖的空灵。她乌黑的长发落了薄薄的一片光晕,悄然安逸,如荼如锦。 程既简俯身吻上她的发顶,低声说:“早应该带你来了。” 苏琅轻心情愉悦,“明天去大昭寺好不好?” 他道:“随你。” 苏琅轻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去不去。” 程既简没理他们,“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吃什么?” “拉萨的奶茶不错。” 苏琅轻和他闲话,“你以前来过?” 程既简嗯一声,“登过珠穆朗玛峰。” 苏琅轻一双眼睛映着清莹的日光,“那我们这次也……” 忽然,苏玠横插一声:“青天白日,腻歪个啥?饿了,吃饭!” 说完急匆匆往前去了。 几个人临街找了家小馆子,这里的奶茶确实不错。 苏琅轻尝第一口时,有些不习惯,慢条斯理多喝几口,等味蕾适应了这个味道以后,就渐渐品出滋味来了。 这里海拔高温度低,陈绪捧着奶茶暖手,一边说:“别看这里的人长得粗犷,他们骨子里很烂漫的,他们这里有轮回转世这一说。” 苏玠玩笑般应道:“那他们倒是挺聪明,专挑好的来信,有轮回就有生生世世,要是这辈子不行,那下辈子再来,总有一辈子是行的。” 这话把陈绪逗笑了。 旁边的沈桥笑着说:“苏先生真是不拘小节。” 陈绪说:“苏大哥和轻轻,两个人的性格还挺互补,一文一武,一静一动。” 饭后,几个人找了家藏风酒店落脚。 木质的藏元素建筑,床却是现代风格席梦思。 酒店附近的风景也好,迎着高原旷野的风,流云如絮,整个人神清气爽。 到了晚上,几个人在屋子里喝茶,苏琅轻和陈绪吃着水果看电视,苏玠坐着坐着,开始觉得胸口不舒服,于是早早回了自己的屋。 苏琅轻不太放心,去瞧了一眼,发现苏玠躺在床上,白着张脸用力喘着气。 这一看就是高反了。 程既简等人过来,赶紧给他喂了药,又递了一支氧气瓶。 缓过劲来的苏玠觉得简直无地自容,瞧他这身体浑身能量,怎么可能高反? 他瞧着面色红润的苏琅轻,对比有气无力的自己,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所以压根没往高反那处去想,以为是一路玩过来累了,休息一阵就好。 苏琅轻坐在床边,她是了解亲哥的,看他一脸萎靡不振,只好帮他找台阶,“你受伤以后,这几个月一直在医院里躺着。” 苏玠立时就坡下驴,“是,肯定是在医院里养娇气了,你哥我以前上山下海,不在话下,这才刚来第一晚,还没上珠峰呢。” 陈绪越瞧苏玠越觉得有意思,“苏大哥,你有没有女朋友?” 苏玠缓缓看过去,“干什么?” 陈绪说:“我有好几个姐妹,目前单身,你要不要看看她们的照片?” 苏玠摆摆手,“算了吧,我现在头昏眼花,怕一个错眼,玷污了你的姐妹们。” 程既简见他生龙活虎还有力气说笑,于是催大家回屋,又交代他好好休息。 苏琅轻不敢放心,“要是后半夜又出现问题怎么办?” 程既简说:“我们就在隔壁屋子,晚一点我再过来看看他。” 苏琅轻只好跟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进了屋,程既简就调侃她了,“想不到你这小身条,比你哥还顶得住。”说完又添一把火,“那平时怎么没两下就受不了喊停了?” 苏琅轻无语一凝,“跟这个怎么能一样?” 他说:“你是让我锻炼出来了。” 苏琅轻拿衣服准备去浴室洗澡,一边敷衍:“是,你功劳最大了。” 程既简认真一沉吟,说:“那这锻炼可不能停。” 苏琅轻心里警铃大作。 一抬眼看见一挺高大的黑影欺身趋近,将她抱起,往浴室去。 不知多久,苏琅轻推着他湿漉漉的胸膛,轻声说:“还是不要了。” 程既简是没打算在这里折腾她的,在这种高海拔的地方,要是做到一半,一口气没提上来,那就真闹笑话了。 夜过半的时候,程既简去了苏玠房间看看情况。 他睡得昏昏沉沉,呼吸均匀有力,脸色也好了许多,氧气瓶已经被踢到床尾了。 回到自己房间,看见苏琅轻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程既简上了床,将她拢入怀里,“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高原反应出现症状的时间也不一定,甚至有些人会睡到后半夜才出现问题,要是没有及时醒过来,那会很危险。 “我没事。” 就是床上一空,她突然醒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启程离开酒店,前往大昭寺。 五个人分别往三个位置,各有各的去处。 侧面半壁的日光延伸进檐下,苏琅轻转动经筒,一步步朝前,也一步步向着尽头的程既简靠近。 他就站在那看过来,一道清峭的影子,隔着距离,隔着过往那段空白的时光,走到尽头是他,她这一生的尽头也是他。 从大昭寺出来,苏琅轻看着不断有人进去,她说:“佛门清净地,讲的是性空,是放下,可是却有这么多人怀着心愿来求神拜佛,那不是和佛家宗旨背道而驰么?” 程既简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下石阶,“求神求的是智慧,拜佛是为了参悟。世人皆有所求,有所求不是坏事,能做到不强求就已经胜人一筹了,否则就是执迷不悟。” “世俗的追求叫执着,强求叫执迷不悟,”苏琅轻疑声问:“可佛家弟子念经,参禅,了悟,达境界,这一道道一程程,算不算有所求?” “这个叫究竟。”程既简回答说:“佛经里有个词,叫‘性识无定’,因为性识无定,所以众生遇到自己的缘数,就容易起执着心,把自己困死了,佛门则是勘破,是空。” 执着心…… 苏琅轻点一点他的心口的位置,问:“那你这算什么?” 程既简笑说:“我这是因缘和合,名正言顺。” 苏琅轻听他冠冕堂皇,觉得好笑,“这世间的道理全是你说了算。” 中午,几个人在大昭寺广场会合,然后找了家馆子吃饭。 苏玠还琢磨着明天要不要去爬珠峰,“难得有时间来一趟,不去岂不可惜?” 苏琅轻说:“哥,别折腾了。” 苏玠一脸深沉,“刚才我问过寺里面一位德高望重的喇嘛,他说我的终身大事要往高处寻。” 沈桥劝道:“苏先生,你昨晚高反都那样了,还爬珠峰?什么大事都没有自己的命要紧,再说了,高处又不是一定指这里,等回到咱们市里,到处是办公大楼,你天天往楼上跑,没准能撞见个都市白领。” 陈绪赶紧说:“何必这么麻烦,我的姐妹当中就有……” 苏玠适时打断:“我的终身大事不是指这个。” 苏琅轻问:“那是指哪个?” 苏玠哼笑,“成为比程既简还要可靠的男人。” 让轻轻拥有一个无坚不摧的娘家和后盾。 程既简缓缓应声,“那确实要往高处走,你可能要上个天。” 苏玠白他一眼。 陈绪凑到苏琅轻耳边,小声耳语:“这几个男人真逗。” 沈桥说:“诶?可别把我算上啊。” 玩了几天,回去的时候,苏琅轻还有些不那么尽兴。 程既简倚在床头看她收拾东西,“有时间再带你来。” 苏琅轻疑他一句,“等你有时间?你哪来的时间?” 程既简说:“这样,我以后每一年给你留一个月时间,带你到处飞。” 苏琅轻停下动作,“这么好?” 程既简说:“对自己的老婆,当然要无条件地好,所以你什么时候做我老婆?” 苏琅轻:“……”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 第55章 . [最新] 时时叙我 方雅小篆,并列其间。…… 又是一年春。 春节期间, 苏琅轻一得闲,就开始留意苏玠的终身大事了。 她明里暗里示意,端着一盆茶花过来, 到沙发坐下,说:“哥, 你看, 开花了。” 是一株重瓣的白山茶,清正文雅。 苏玠对花花草草没兴趣, 这盆山茶是程既简送给苏琅轻的,据说还是什么名贵品种, 5位数的价, 程既简一声不响就这么丢了过来, 苏玠觉得程老板也挺会糟蹋东西的。 这花美则美矣,却娇气得很。 苏琅轻顺势就说:“哥,你也该开春了。” 苏玠一愣, “大过年的, 别吓你哥。” 苏琅轻说:“没吓你, 只是提醒你一下。” “缘分这事, 可遇不可求, ”苏玠懒懒应道:“行了, 别操心我了, 哥心里有数。” “有多少数?你有数我还需要替你操心么?” 苏玠伸了个懒腰,“你就是闲得慌想得太多,你哥我这样的条件,放诸四海,到哪都抢手,这世上好姑娘随处见, 但要谈个合心意的,总要付出时间。”他指着花问:“你猜山茶花的花语是什么?” 苏琅轻不语。 他说:“理想的爱啊!” 苏琅轻:“……” 他两三句话,就把人糊弄过去。 - 春节过后不久,程既简带着苏琅轻回了一趟程家祖宅祭祖。 那一天,从各国各地赶回来的程家子弟,算在一起足足有上百人,这么多人,按着各房各支,在宗祠里有序排成几列。 程既简揽着苏琅轻,位置靠前。 苏琅轻站在前排,感觉左右两侧时不时有目光朝她望过来,好奇打量。 宗祠前的院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程家的大家长程老太爷请了香火,领着小辈们敬酒上香,祭拜祖先。 院子里人影幢动,却沉了香一样,一砖一瓦古老悠远,一举一动庄重沉静。 祭拜结束,有人捧着一摞陈旧的本子上来,那就是家谱了。 由一位族里的叔叔记录,各房各屋里,谁添了新成员,都要一一录入家谱,予以正式名分。 程既简这一支,人数实在单薄,但偏偏他辈分高。 程氏大家里没几个人镇得住他,尤其是近几年,他一点点将生意从程氏一族的产业链子里脱离开来,自立门户,有声有色,更甚几分。 这一来就更没几个人能在他的面前说得上话。 程既简很少回程氏祖宅,以至于程家许多小辈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名字倒是时常听闻。 如今他带了个女眷回来祭祖,难免要引起好多人的好奇。 程氏是个大家族,里面那些个子弟虽说是婚配自由,但多数人在择偶时,都会考虑到门当户对这一层,多数出身非富即贵。 所以大家好奇,不知道程既简带回来的这个女孩,是什么来路。 后面许许多多的环节,把苏琅轻绕得晕头转向。 程既简还有一堆琐事要陪着程老太爷,脱不开身,晚些时候,他让程家一位小婶子带着她去祖宅的客房休息。 程家祖宅是江南格调的建筑,东西各有厢房。 苏琅轻躺在一张拔步床上,阖着眼,昏昏沉沉要睡不睡。 屋子里一股子焚香的气息,应该是由外头飘入窗来,令人身心放松。 不多时,程既简事情办完就找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酒酿丸子,小心翼翼推开门,放轻步子坐到了床边,那木床轻微咯吱一声,就看见她眼睛睁开了。 苏琅轻从床上起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笑了下,“这是给我的?” 程既简舀了一匙子喂她。 她吃了一口就伸手说:“我自己来。” 程既简没给,说:“我们这里有个传统,男方带着女眷在祖宗面前磕过头,盟过誓,入了家门,男方要给妻子喂一碗汤圆。” 苏琅轻不太信他这话。 不过他既然坚持,她就由着他喂了。 大半碗酒酿丸子吃下去,程既简给她倒了杯茶过来。 苏琅轻喝着茶,靠在床头闲适地说:“你现在是在伺候我么?这也是你们家的传统?” 程既简说:“先让程太太舒服,我晚一点再舒服,这是程先生的规矩。” 苏琅轻自然听得明他的浑话,她已经习惯了程既简出了门像个君子,关上门是个痞子这件事。 她说:“你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规矩?不会我进了门,你才原形毕露吧?” 程既简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声腔淡淡,出口的话却不正经,“我什么形你不清楚?还需要露哪些?我一向对你袒露得彻底,你还有哪一点不明白?” 他回到床边,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笑了问:“想看这里?” 她问:“这里怎么看?” 他轻声语,“用你的一辈子的看。” 苏琅轻忍不住笑,“什么歪理都让你说明白了。” 程既简一手撑住被褥,欺身靠近吻她。 没一会儿就将她抱上腿来,她嘴里有酒香,经他一搅弄,越酿越醉心。 太阳下山时,有个小孩过来喊小叔公小叔婆吃饭。 程既简匆匆系上衬衫纽扣,开了门让他进来。 那小孩三四岁的模样,趴在门边上往里头瞧,踌躇几下一脚跨进屋,跑到床边趴着,他对这个新来的姐姐很是好奇。 但是妈妈交代过他,要喊小叔婆。 苏琅轻对着他笑笑。 小家伙滴溜溜的眼珠子透着好奇,“小叔婆姐姐,你嘴巴让坏蛋给咬啦?” 小叔婆姐姐…… 这个组合真的是,气象万新。 程既简对这个老少混搭的称呼接受得很自然,甚至觉得这小朋友思维开阔。 而苏琅轻,对于自己年纪轻轻就担了个“婆”字这种事,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小家伙见两人都没说话,于是又大声问了一句。 苏琅轻捂住了嘴唇,干巴巴应了句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程既简过来轻轻地拍一下小家伙的脑袋,坐下说:“什么坏蛋?有你小叔公在,没有坏蛋敢欺负你叔婆姐姐。” 小家伙振振有辞:“我妈妈的嘴巴也让坏蛋咬过!我都见过好几次啦!” 程既简漫不经心敷衍他,“那你回去记得让你爸爸把坏蛋抓起来。” 苏琅轻哄着小家伙说:“别听小叔公的,没有坏蛋,是我不小心自己咬到的。” 程既简闻言,笑话她,“那你挺厉害,把自己咬肿了。” 她轻声一句:“你够了没有?” 小家伙惊奇喊道:“小叔婆姐姐的脸怎么红了?” 程既简回答说:“你叔婆姐姐自己把自己咬疼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苏琅轻碍着小孩在场,不好和他计较。 小家伙机灵起来,整张脸都生动了,“我疼的时候,妈妈都给我吹一吹,小叔婆姐姐疼了,那小叔公也给她吹一吹就好了。” 程既简说:“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先出去,我给小叔婆姐姐吹一吹。” 小家伙愣了一愣,“可是妈妈让我过来喊你们吃饭了。” 程既简应道:“知道了,等小叔婆姐姐不疼了,我就带她去吃饭。” 小家伙眼珠子转一转,点点头,笑嘻嘻跑了。 苏琅轻以为他在逗小孩子玩。 等小家伙跑远了,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结果他挪过来把人堵在了床边,假公济私地说:“还疼不疼?我亲一亲。” ……不是吹一吹么? 两个人到用餐的大厅,餐桌上人已经齐全了。 他们两个一到,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齐整整地往这里投来,苏琅轻在一众注视里,微微紧张地入了座,她初来乍到,而且年纪轻轻一来就是以长辈自处,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刚才过来的路上她还问了,一会儿面对一大家子,该怎么称呼他们。 程既简无甚所谓地说:“不用称呼,你辈分大,又是新来的,这要是放在古时候,他们还得孝敬你一杯茶。” 苏琅轻莫名想到那个画面,路都走不稳了。 程既简又说:“年纪最大的那位程老太爷是我叔叔,你叫他就行了。” 大厅里一时静默,苏琅轻端坐着,桌子底下一只手下意识去抓程既简的手腕。 程既简自然而然给她斟了杯茶,想让她放松,“喝一点。” 这时,餐桌对面一位年轻的女眷笑着说:“我们刚刚还在猜呢,说小叔叔这么迟也不来,是不是因为小婶婶怕生,疼惜她,在屋里面陪她。” 苏琅轻笑笑地解释:“没有,是我多睡了一阵。” 没多久,程老太爷姗姗地来了。 大家喊叔公。 叔公说乖了乖了,先吃饭。 饭后,几个女眷去了花厅打牌,把苏琅轻也拉了过去。 苏琅轻想起去年陈绪婚礼上的那一出,虽说后半场福至心灵力挽狂澜,但是上半场她花程既简的钱,流水似的惊心动魄。 她对麻将有点发憷,“还是不玩了。” 程既简却说:“有我给你撑腰,玩得起。” 有位女眷笑着应和,“是了是了,小叔叔的银两是花不完的,小婶婶千万别手软,年节里玩得开心最重要。” 苏琅轻回过头看着他,“你说的,那我不替你省钱了。” 程既简笑笑不语,微抬下巴,示意她宽心。 苏琅轻的牌技一如既往不忍直视,几个回合下来,意料之中帮程既简散了大把的财,程既简被叔公喊了过去,谈了好久的话。 直到他得空过来,苏琅轻已经坐不住了。 另外三家赢了钱,面色红润,异常喜庆。 后半场,程既简干脆在她身后,时不时指点她一下。 苏琅轻一颗心稳妥了不少,有了程既简的坐镇,很快局面就有了回转之势,后面不止回了本,甚至赢了不少。 程既简说拿回来的本钱当做是给她过年的红包,那些额外赢来的,他给了几个小朋友做压岁钱。 苏琅轻赚得满钵满盆,起了身把位置给了其他人,自己站在一旁观摩学习。 看了许久,她一回头发现程既简没在花厅,这下也静不下来心观摩了,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花厅外面那条门廊的檐下看见了他。 苏琅轻悄声走过去,在他身后站了片刻,这才伸手搂住他的腰身,程既简立时捉住她的手腕,让她抱得更紧一些。 就这么待了一阵子,他转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回房。” 苏琅轻回头望一眼花厅方向,“现在?是不是早了点?” 他沿着回廊走,说:“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灯火微微,屋子里点着熏香。 一张厚重的拔步床咿呀响,颠颠晃晃,被褥凉丝丝滑腻腻,苏琅轻的后背压在上面,如坠云端。 苏琅轻不知道这种屋子隔不隔音,她抿住嘴巴哼哼吟吟。 床都比她响得大声。 她忍得厉害,程既简见她身上沁了汗,莹莹灯火下如同上了一层釉,清透细腻的珐琅质,他停下来,把人捞入怀里,亲着她的眉梢,问还要不要。 她没吱声。 他再动作…… 没多久就听见她如泣的音腔。 程既简无语好笑,“问你又不出声,疼了又来怪我。” 事后,程既简从她的眉心开始,沿着鼻梁吻至鼻尖,再来是下巴,像是完成一个仪式感,做完一套程序,最后才吻住她的唇。 苏琅轻昏昏欲睡之际,隐约感觉他下了床,没多一会又上来,将她抱着坐起来,苏琅轻靠在他怀里不愿意醒,他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她觉得硌手,只能睁眼看。 发现是一个巴掌大的复古样式的木盒子。 程既简一手将木盒子掀开,取出里面一枚白玉章,说:“程家每个人都会有一枚玉章,我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和我一起。” 印章底下刻着他和她的名,方雅小篆,并列其间。 苏琅轻看见两个人对称的名字时,有一种心安平宁的归属感,她收起玉章,对他说:“知道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程既简轻笑,“你自己承诺,自己千万牢记。” 隔日一早,程既简带她去见过程老太爷,陪着吃了早茶,然后又带她出了一趟门,去祖宅附近的玉石坊,全是程家的产业。 有对外出售,也有仅供展览的私藏馆。 苏琅轻仔细看了一圈,当自己是游客一样闲逛。 这时一个男人从里间出来,手里端着个绒盒子,程既简招呼她过去。 苏琅轻走到他旁边,见他把盒子的盖推开,取出一串翡翠十八子的手珠,套入她的手腕,又执起来端详了两眼。 她小臂上有一颗痣,细白的一条胳膊似点了一滴墨,平白添一点秀丽风致。 程既简问她,“你觉得这个好不好?” 苏琅轻应道:“挺好的……” 于是程老板手一抬,要了。 后来苏琅轻才晓得,程老板二话不说拿下的翡翠十八子,是程老太爷的私藏之一。 出来以后,日光细腻且明媚。 程既简摸着她的下巴,问:“以后应该叫我什么?” 苏琅轻踮起脚尖,附到他耳边,如他所愿,轻语出两个字。 他笑,“乖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