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师姐是反派黑月光 作者: 林间长亭 简介: 【正文完结】 旁人眼里的明琰是出身名门,令人艳羡的高岭之花。 身为修真界知名的天才剑修,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圣是她师尊,清冷傲岸的无瑕仙君是她大师兄,统领四方魔界的魔君是她传闻中的追求者。 只有明琰知道,她只是一个结局凄惨的炮灰。 未来会有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妹,比她天赋更高,性格更乖巧,修练更勤快。师兄喜欢小师妹,师尊宠爱小师妹,师弟师妹们都以小师妹为荣。 而明琰会因为嫉妒小师妹被宗门上下厌恶,因为陷害小师妹被师尊亲手剔除灵根,废掉修为,因为恶毒的上窜下跳会瞎眼断腿,自作自受,名声彻底烂掉。 最后更会是在被逐出师门的那一天,被小师妹亲手杀死。 明琰咸鱼躺平,反正没有小师妹她也活不长了,她还挣扎什么。 直到那个曾经被明琰亲手打入地狱的怪物撕开封印,带着满身的伤痕与血污爬到明琰脚边,用冰冷的手指攥紧了明琰的脚踝。 他扬起满是鲜血的脸,满眼哀戚,低声祈求:“不要走。” 明琰觉得,她还可以苟一苟。 *** 封于斯是诞生于深渊尽头的肮脏怪物,注定要爬出深渊,杀孽无数。 于是,他被种下诅咒,烙下封印,生生世世永远被埋葬在黑暗的地底,同枯枝败叶一起腐朽发烂。 时时忍受着血肉撕裂的疼痛,封于斯以为自己会在遗忘中渐渐死去。 直到有人解开了封印。 漫天阴雨中,那个曾经亲手将他送入万劫不复的恶毒女人一袭蓝衣,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低眉疑惑道:“你是……?” 封于斯森冷一笑,一把抓住那个女人的脚踝。 他们之间的账,要好好算。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琰 ┃ 配角:封于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剑修与反派的恋爱日常 立意:时间也不能消磨掉我对你的爱意 第1章 梦境 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最后一只鬼物不甘心的扭动几下,轰然炸裂成碎片。 明琰抹去剑尖的暗色粘液,将佩剑收回剑鞘之中。 荒原之上草木萋萋,冷风自天空袭来,吹得她衣袍猎猎。 明琰仰头看了看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流动积聚,要下雨了。 ——完蛋,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过分脆弱的神魂就开始抽痛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琰立刻抓起腰间玉牌,登入万剑宗内部匿名论坛发了个贴。 【向天再借五百年:急寻位于邬城附近的同门护送楼主回宗,报酬丰厚!!!】 她这破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平时好好的,就是一碰到骤然降温的天气神魂就会跳出来找存在感,轻则身体乏力,重则浑身抽搐,鼻歪眼斜,昏迷不醒。 修仙之人的身体对于妖鬼等邪物来说是上好的补品,她运气一向不算好,可不得赶紧为自己盘算盘算。 虽然她离死也不远了,但明琰还是拒绝这种丢脸的死法。 【执法堂你够狠:邬城那片地方小妖小鬼是不少,但闭着眼都能砍死,楼主还没练气?】 【我爱修炼:宗门任务堂没有邬城附近的任务吧,楼主干嘛跑那么远,说说报酬。】 【向天再借五百年:一块下品灵石。】 【我爱修炼:……】 【执法堂你够狠:一块下品灵石?哈哈哈楼主你是在开玩笑?我一次炼器废掉的边角料就是这的十倍还多。】 【花花世界迷人眼:嗯,不够我下山一趟的灵力钱。】 【我爱修炼:据我所知,整个万剑宗像楼主这么抠的只有第三峰的明某,楼主不会是……】 明琰迅速浏览完,顿时心口梗痛。 她这次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居然还是被嫌弃了?可恶,那可是一块下品灵石,整整一块下品灵石啊! 还有这个我爱修炼是怎么回事,她勤俭节约的名声没这么响亮吧?这个人现实生活中肯定跟她有仇! 【向天再借五百年: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小弟子,楼上这么类比实在让我惶恐。】 【我爱修炼:确实,如果是明某,给的不一定有楼主多。收什么样的钱,办什么样的事,爱莫能助了楼主。】 【执法堂你够狠:散了散了。】 【花花世界迷人眼:话说,楼主应该不会死吧?】 明琰:…… 兄弟姐妹们,你们平时倡导的同门情谊呢? 明琰不禁泪流满面,她是真的穷,找遍全身口袋就这么点钱,不然谁还不愿意做个挥金如土的富人。 荒原上的风大了点,夹杂着潮湿冷冽的草木气和土腥味儿,明琰抽了抽鼻子。 刚刚杀死的是个成年息鬼,这玩意儿诞生于腐朽阴寒之地,实力不强,最喜欢勾走幼童的魂魄来食。 这次下山,明琰储物袋里带的东西不算多,她勉强凑齐了东西,开始在地面布置符阵。 在微凉的雨丝渐次落下的时候,明琰收回手指,符阵已经绘好。 有了这符阵在,附近村子暂时不会再遭这种阴邪鬼物了。 雨丝泛冷,打到明琰身上时她能明显感到自己神魂深处更加抽痛起来。她凝出一层灵膜覆在身体表面,负剑朝村子的方向赶去。 “仙人,那鬼物可是解决了?”刚步入村里,便有几个村民迎了上来。 他们惶恐且恭敬,半佝偻着脊背,目光并不敢直视明琰,显然是对修仙之人敬畏不已。 邬城位于极北之地,苦寒且荒芜,比之那些富庶繁华且温暖的城池,这里显然并不是个好去处,寻常商队都很少途径此处,更不要说在凡人眼中不可高攀的修道之人了。 更何况由于历史原因,邬城地域之人大多混了一点妖物的血脉,长相上与普通人有些不同,向来不受欢迎。 就比如眼前这群村民,眼瞳有绿有黄,他们也自知自己的不同,尽力缩小存在感。 明琰尽力放轻声音,她声色清润,如同她那一袭涧石蓝的宗门服饰,点染了这邬城常年灰突突雾蒙蒙的景色。 “息鬼已死,我又设下了符阵护佑此地,各位可以放心了。” 村民们听完,不由得欣喜万分,朝明琰不住的作揖。 他们所有的妖物血脉其实已经十分稀薄,除了外形上跟其他人有些不同,并没有多出什么特别的能力。 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十分恭谨的拱手道:“现在已经是午时,我们感激仙人大恩,无以为报,在家中备下了一些粗陋饭食,还望仙人赏光登门。” 他手心微微发汗,心中忐忑,怕这位来自大宗门的仙人嫌弃他们招待不周,一挥手撤掉保护村子的符阵。 他们这群老弱病残倒没什么,只是村里数十年来终于诞生了一对健康的双胞胎,更让人欣喜的是两个孩子并无妖族性状,是和邬城之外的人一样的孩子! 两个白白嫩嫩的孩子,没有妖纹,没有异瞳,是这灰败残破的极北之地的第一缕春色。 他们要把这两个孩子好好养大,送到邬城外面的世界去,让他们能够打破祖先的桎梏,好好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在这之前,没有妖鬼的侵扰最好不过了。 明琰暗暗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疼痛虽在继续,但还可以忍受。 她吃过辟谷丹了,自然不需要再进食。更何况这里资源匮乏,明琰不希望因为她大费周章,只是摇了摇头,向众人道了谢。 “仙人可是不喜本地饭食?”国字脸男人抬起头望向明琰,有些不安,“阿云,快去将我那装有晶石的匣子拿过来。” 明琰制止住他的动作,“不必费心,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 “仙人……”国字脸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 明琰看到人群中妇人抱在怀里的两个婴儿,小小一团,粉粉嫩嫩。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从万剑宗后山的育植园内偷过几颗桃子,桃核还在。 当时她辟谷丹吃完了,饿的前胸贴后背,想着没人发现,摘了几个下肚,事后被看管育植园的赵师叔拎着大刀一路从后山追着砍到训练场。 她在储物袋中扒了扒,找出了桃核。 邬城苦寒,就连春天对此都避之不及。 明琰将桃核埋在街角的土里,滴了几滴灵泉水,灌了几丝灵气进去。 土壤一动,一颗鲜绿的嫩芽探出脑袋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明琰灵气的滋润,它晃了晃脑袋,绷直了身板眨眼间便抽高到了小腿处。 明琰伸手点了点绿芽的脑袋,绿芽有些亲昵的蹭了蹭明琰的手指,积蓄力量,迎风见长,不过须臾,便成了树,抽了苞芽,在村民们震惊的目光中,开出了第一朵桃花。 粉嫩的,芬芳的,柔软的花。 “是花啊!”有人欢呼。 明琰笑了笑,桃树舒展枝条,相继绽开一捧一捧的粉色桃花,大团大团的,恍如烟云,衬着荒芜旷远的寂寥背景,美得有些不真实。 等过些天,桃花谢了,便会长出甜润的桃子来。育植园培育的品种不错,生长力强,在这极北苦寒之地,也会繁衍生息,或许有一天,再次迎来这个时节时,这里会出现大片大片开花结果的桃林。 就当是她赠与新生命的一件礼物吧。 桃树还在长高,花朵如云冠般蓬松柔软,带来馥郁的花香,耳边传来村民惊奇的感叹声,明琰的思绪飘远,意外想起了那个不该被提及的人。 或者说,那个象征着欲望,贪婪,和其他一切卑劣根源的,注定要被杀死的怪物。 曾几何时,他也是站在这样的一树花开下,放低姿态,单膝跪在她脚下,虔诚又安静。 许多年了,明琰记忆有些杂乱,记不清他当时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只记得那双纯粹的黑色眼瞳,像深夜的海面,辽阔旷远中又掩藏着深深的忧郁。 他本来是要死的。 但大概是情根斩得不够彻底,她手软了,留下了那个罪恶肮脏的怪物。 她闭了闭眼睛,从那刻起,她也沾染了满身罪孽。 算算时间,大概差不多了,明琰不作停留,眨眼间便已经来到百步之外。 雨丝轻拍在她周身的灵膜上,并未打湿她的衣衫脸颊。 明琰站定在一片幽深的枯树林前,这些树颜色发黑,枝杈延展,仰头望去顶层光秃秃的树枝密密匝匝的绞在一起,宛如一张巨大的罗网。 疼痛加深,明琰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在这之前,她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 就是在今天,这片无人光顾的枯败树林里,雨水会冲刷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邪剑来。 邪剑嗜血,刚一面世便大肆屠戮生灵,不出一夜,邬城地域内大半居民都会死于剑下。 流血漂橹,血流成河。 三年后,在她被师门厌弃,修为全废,身体残疾的时候,她很快就会出现的小师妹会拿着这把剑,亲手剖开明琰的胸膛,割下明琰的心脏。 或许是那个梦过于真实,明琰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众叛亲离挖骨吸血的痛苦。 她试图向外界说明,但开不了口,写不出来。 ——这大概是真的。 明琰倒是不怕死,毕竟她又不是没死过,但像梦里这般扭曲狗血的死法太过耗损她的一世英名,她十分不赞同。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 这把剑戏份挺多,明琰决定,就从这把剑开始下手。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孽徒》,戳专栏可见 玄空剑主江辞在诛魔之战中毁了灵脉,断了双腿,瞎了眼睛,独自幽居在清竹峰,成了无人问津的废人。 掌门要为江辞选一个徒弟,不求此人天资卓越,一心证道,只求能日日为江辞端茶倒水,擦药疗伤。 燕回觉得无聊,为那个倒霉蛋默哀一秒。 掌门笑眯眯的找到她,哦,原来她就是那个倒霉蛋。 看在师尊清冷俊美的份上,燕回暂时认了。 *** 人人都说江辞收了一个好徒弟,尊师重道,乖巧孝顺,让人省心,日日都会亲手熬煮药汁,送到他的病床前。 省心倒是真的,江辞承认,可尊师重道与燕回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只有他知道,人前恭顺无比的徒弟实则悖逆狂妄,放肆乱为。 她无数次解下他蒙眼的缎带,用沾着药汁的指尖轻抚他的唇角,毫不在意他血红的耳尖,低声引诱:“师尊叫声阿回来听听。” ——分明是,孽徒。 第2章 邪剑 邬城千百年前爆发过几次大战,修真者陨落在此的不在少数,他们的武器自然也就随同主人一起长眠地底了。 明琰冒着小雨挖出了不少刀剑,它们锈迹斑斑,已经没了昔日跟随主人征战时的风采,风化腐朽的外壳下,本体已经脆弱不堪,就连灵气也早已流失殆尽。 累了。 只是做了一个梦,她哪里知道那把剑藏在哪? 明琰一向疲懒,平时修炼能水就水,自从神魂的老毛病越来越重之后,明琰也难以修炼了,干脆天天窝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这臭毛病比之前更甚。 她拿了帕子擦净自己剑尖上的泥土,找了个稍微能挡点雨的地方坐了下来。 玉牌震了震,明琰抽空看了一眼,发现是时见尘发来的消息。 时见尘拜于万剑宗掌门门下,是剑宗的首席大弟子,明琰比他入门时间晚了点,平常也叫他大师兄。 在梦里,就是她这个好师兄爱小师妹爱得无法自拔,对着明琰冷言冷语,嘲笑明琰差不多是一介废人了,怎么还敢跟天资卓越的小师妹争宠。 任明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时见尘这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钢铁直男,怎么就突然这么刻薄无情起来了。 “师妹,祁长老回来了,听说派人给你院子里送了不少东西呢!你也知道,我前段时间给玄微剑配备了点东西,手头有点紧,凭咱们俩这交情,帮师兄一把呗。” 时见尘出身名门,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一领月例就跑去包装养护他的宝贝玄微剑,外债累累,平时也没见得比她好到哪去。 明琰慢吞吞的回应:“哦,我并不知道。” 对面的时见尘笑容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道:“师妹,你就忍心看着师兄饿死吗?遥想当年,咱俩关系好得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你有一颗糖都要分我半颗呢!” 明琰哼哼两声,也就时见尘好意思跟她这个穷得闻名遐迩的师妹借钱了。 她快速敲击玉牌,回复道:“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你帮我查一查宗门论坛里名字叫【我爱修炼】的人是谁,查到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时见尘二话不说,立刻答应,“包在师兄身上!” 其实不用查,时见尘就知道是江恒那小子,肯定是江恒又背着明琰说她的坏话了,被揪到小辫子,他可救不了他。 更何况,简单出卖一下师弟就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好事他怎么会拒绝呢? 明琰很满意,大手一挥,“师尊派人放到我院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吧,记得还我就行。” 时见尘高兴的答应了。 明琰也很高兴,师尊带回来的一堆价值不菲的灵药能让时见尘还成灵石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灵药珍贵,也就她师尊能面不改色的买回来一大堆,逼着明琰喝下去。 但再多的灵药也无法医治明琰的毛病,每次看到师尊带回来成堆的灵药,明琰就下意识的肉疼。 直接换成灵石送给她多好,说不定她精神一振奋,多活个几年也不是不可能。 明琰点了点脚尖,她这缺了一半的神魂,可不是什么灵药能滋养回来的。 要是能养回来,她之前也就不用每一世都那么早就死了。 明琰想得出神,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她伸手抚去,是雨滴。 周身的灵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明琰手臂猛的一阵痉挛,她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灵力还没使用过半,却已经不能动用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茧,这双手也曾掌控剑气,挑动风云,如今却孱弱无比。 明琰褪下外衫披在头顶,勉强挡住了飘来的雨丝。 佩剑被她插在面前的泥土里,雨丝打湿了雪亮的剑身,显得剑刃越发凌冽。 阴雨绵绵,不知是不是明琰的错觉,这会儿的天色好像暗了那么一些。 一阵风吹过来,明琰眼帘一掀,目光直直的看向枯林之外。 此时,一个浑身已经湿透了的少女气喘吁吁的站在枯林入口,望着眼前幽深的树林,她握了握拳头。 就在里面了。 只要她拿到那把剑,她就能获得强大的实力,再也不用任人宰割了! 她有些警惕的看了眼身后,发现没人后,才放松般的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眼前树林氛围阴冷,少女不禁有些畏惧,在心中呼唤道:“系统,系统?” “我在,宿主。”电子音适时的响了起来。 宋清月放下心来,眼神坚定,向前迈出步子。 明琰坐在树林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这个行为有些怪异的少女,不由得扬了扬眉。 事情怎么还越来越复杂了。 明琰托着脸,温吞吞的看着少女在满是腐朽枝叶的地面上翻来翻去。 没有的,那里她已经找过了。明琰还有闲心点评。 宋清月扒开腐土,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把满是锈痕的剑来,在脑海里问道:“是这把剑吗系统?” 系统语气带着点愉悦,缓声道:“没错,就是这把剑。” 宋清月还没来得及高兴,手中的锈剑就忽然开始颤抖起来。呱哒呱哒响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封而出。 她心中一喜,立刻说道:“前辈,晚辈是来解救您的,无意冒犯,还望前辈见谅!” 看完这一幕的明琰不禁睁大了眼睛。 可恶。 那把破剑不正是之前被她挖出来又丢开的其中之一把吗? 看那满身锈痕,压根都看不出剑形,之前明琰还以为这是一块毫无用处的废铁,还准备等办完事之后捡走卖废品呢。 没想到啊,这个铁疙瘩居然就是那把邪剑? 明琰咬牙切齿,邪剑果真名不虚传,还未面世就已经这么有心机的伪装成一坨废铁,骗过了她,再让它继续成长下去,那还了得?!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番僵硬的四肢。 “谁?!”少女十分机敏,瞬间抱着那把破剑朝明琰的方向转过来了。 明琰神态自若的披好外衫,负手而立,她高深莫测的压低了嗓音:“吾乃……” 对面女子身着雪青长衫,领口纹有大片标志性的连枝墨兰,显然仙门之首万剑宗的内门弟子。 而那张脸,那张宋清月眼熟的脸,宛如素月倾辉,花枝坠水,若是仔细看去,这张脸与宋清月引以为傲的脸竟然有三分相似。 宋清月心跳慢了半拍,忽然惊恐的扬起袖口以手掩面,一边快速后退两步,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明琰?她现在不应该正待在万剑宗疗伤吗?! 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怎么是我?”明琰好奇了起来,微微笑了:“小姑娘,你认识我?” 宋清月咬了口下唇,暗怪自己不小心。 她何止是认识明琰,真要算起来,她和眼前这个叫明琰的女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羡慕她,嫉妒她,甚至卑劣的想要完完整整的代替她。 一切都和计划一样顺利进行,可是明琰的突然出现却将一切都推向了不可预料的方向。 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到邬城这种荒僻之地,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宋清月心跳如擂,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中的锈剑也越发沉重。 明琰动了动手腕,灵力又可以动用了,她迈开步子,下一刻便来到少女面前,弯腰将脸凑到少女眼前。 “你知道些什么?” 明琰嗓音清润,毫无郁色,但眼底已经泛着淡淡审视。 离得近了,明琰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便一股脑的钻进鼻子,闻得人恍惚一瞬。 宋清月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猛的后仰,下意识的就把怀中的锈剑刺了出去。 锈迹斑斑的剑表层渣子扑簌簌往下掉,明琰有些嫌弃的捏住刺来的剑尖,言笑晏晏:“我长得很吓人吗?你这么怕我。” 她个子高挑,垂着头看人,即使满脸笑容,依旧压迫感十足。 那双俏丽的桃花眼眼尾带笑,却不至眼底。 宋清月额头渗出了冷汗,一把松开了锈剑,转身就朝林子外跑去。 决定不能现在就暴露! 系统在她脑海里试图叫住她,可宋清月此时魂不守舍,怎么可能还听得进去? ——那可是明琰,万剑宗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就算现在快变成废人了,那也不是她这个还毫无修为的凡人可比的。 万一明琰真的知道了什么,那自己所有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明琰拎着锈剑,望着少女狼狈逃窜的身影笑容淡去。 她分出了一缕神识黏在了少女身上。 明琰将锈剑举到眼前,红褐色的厚厚的锈痕铺展攀附在剑身上,像是裹上了一层丑陋的泥浆,完全看不出是把剑的样子。 她忍不住嘴欠一句:“有点丑。” 其实何止是有点丑,这把剑简直是明琰见过的最丑的剑了。但她忍住了没说太多打击人的话,明琰不禁自我感动了一把,她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小仙女呢。 然后,然后她就后悔了。 这破剑看样子脾气不小,闻言大发雷霆,无头苍蝇一样的围着明琰疯狂转圈,速度之快,明琰都能听到被它刮起的钝钝的气流声。 说个实话就气成这样了,还有没有作为邪剑的胸襟和格局? 锈剑似乎感应到了明琰的吐槽,在飞快的旋转中一脑袋撞在明琰心窝子上,力度之大,明琰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胸腔骨骼碎裂的声音。 艹。 明琰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大口的咳嗽起来。 第3章 孽缘 明琰本来也就是想咳嗽几下,却没想到咳着咳着忽然就咳出一口血来。 她看着手心暗沉发黑的血液,一时间有些茫然。 难道她被撞出内出血了? 她很快就发现,她想错了。 浑身的皮肤忽然灼痛起来,青筋膨胀,血管几乎随时都会爆裂,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动在皮肤之下,吞噬并撕咬着她的血肉和筋骨。 明琰抑制不住的呕出一大口血来,痛楚几乎包围了她,她脸色煞白,刚张嘴就又流出粘稠的血液来。 明琰颤抖着双手,一把握住此时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破剑,控制不住吐上一口血,用压抑着痛楚的嘶哑嗓音咬牙切齿道:“你赔我医药费——” 她眼前发黑,抓紧了那把破剑,强行动用灵力抵抗这股莫名的痛意,几乎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撕扯碾碎了她的意识,让她满头冷汗。 动不了了。 体温渐渐流失,明琰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胸膛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周围静谧,只能听到雨滴打在枯枝败叶上的沙沙声。 在明琰没看到的地方,那把锈剑上的血迹渐渐消失,灵光乍起,厚重的锈迹剥落了一些,显现出剑身上细密的金色符文。 不知过了多久,明琰知觉渐渐恢复,眼前也渐渐清明起来,她眨了眨眼,神魂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手中握着什么,软软的,冰冷的彷如尸体。 明琰垂眼看去,只见原本躺着那把破剑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形生物。 她一把甩开还在握着的那个手腕,蹬着泥土往后退了退。 怎么回事,好好的剑还能变成人? 刚刚那铺天盖地的痛感消退,明琰心有余悸,拄着自己佩剑忍痛起身。 这破剑有点邪性,得避免直接接触。 这会儿视野好了些,明琰也就看清楚了,地上趴着的那个生物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他正面朝地,一身织着红色暗纹的玄衣被雨水打湿,黏黏的贴在腰背上。一头墨发未经打理,也湿漉漉的散在后背和耳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明琰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一截高挺的鼻梁。 明琰觉得不对劲起来。 ——有点眼熟。 这种阴郁的,孤独的气质,她好像在某个人身上见过。 明琰苦思冥想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来了。 那个被她欺骗玩弄,被她亲手种下符文,打入封印的怪物不就是这样的嘛。 说起来那个小怪物,明琰比对了一下眼前男人和记忆中小怪物的身形——这两个人长得也挺像的…… 她眉心一跳,仔细打量了一番地上的锈剑,越看心越沉。 好的,她运气真不错,这把破剑刚好就是当年封印了小怪物的那把。 明琰吸了吸鼻子,拄着剑一瘸一拐的就要离开。 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冰的明琰浑身汗毛瞬间倒立起来。 地上躺尸的男人另一只手撑地,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沾染了泥土和血水的苍白漂亮的脸。 封于斯掀起眼帘,漆黑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出蓝衣女子的身影。他定定的望着明琰,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滚动。 气息紊乱了一瞬,封于斯握着明琰脚踝的手指渐渐收紧,沾着血的唇角扯了个弧度出来。 他嗓音低哑,仿如手指摩擦过粗粝的砂纸,一字一顿道:“好久不见。” 语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隐隐的松快,但明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声音深处暗含的阴郁。 如同被蛰伏的野兽毫无感情的竖瞳盯住,让人毛骨悚然。 明琰含着一个僵硬的假笑,快速扫了一眼男人完整的脸。 苍白阴郁,带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唯有右眼正下方的一粒红色小痣,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异感。 那双眼睛黑的纯粹,彷如静水流深,此刻却忽然掀起汹涌暗流,压抑着她看不懂的幽怨情绪。 要完。 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明琰僵在原地。 她表面八风不动,风度依旧,站得笔直,冷风掀起她不然纤尘的衣角,宛如谪仙下凡。 明琰垂下眼帘,放柔了声音:“你是……?” 漫天阴雨中,高高在上的神女低垂了眉眼,一如从前一样高洁傲岸,启唇淡淡道:“你是?” 你是? 封于斯最后一丝祈妄消失,他眼睑渐红,低头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喉头一片腥甜。 他匍匐在她脚边,献出了血淋淋的心脏,换不来她的真心,甚至也换不来她记忆中的一席之地。 多么的好笑。 他被这个狠心的女人封印在冰冷黑暗的地底数千年,每日都在恨她与念她之间挣扎痛楚,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着符文在他身体内疯狂乱窜,撕裂皮肉,绞碎骨骼。 度日如年。 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可她,竟然……忘了他? ——也对啊,是他卑微下贱,痴心妄想。 明琰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息间眼前这个男人心思已经百转千回,把她翻来覆去的恨了数百遍。 明琰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转世好几次了,那之前的恩恩怨怨怎么算都不能算到现在的她头上吧? 她继续装作不认识,微微蹙眉:“朋友,你的手抓住我的脚了,好凉啊,能不能放开一下?” 况且她也不算太虚假,毕竟小怪物的名字她确实忘了。 记得好像是……是她当时随口取得一个名字,叫什么什么封,名字很奇怪,寓意也不好。 封于斯笑了。 他染血的手松开了明琰纤细的脚踝,留下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这孩子真乖,她错怪他了,明琰很感动。 下一秒天旋地转,明琰后背狠狠撞上树干,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掐着,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黑。 ……她收回刚才的话。 这其中的爱恨情仇其实很好理解,大概就是好几辈子之前,明琰受任杀死深渊怪物,但深渊怪物是不死之身,她暂时把怪物留在自己身边,在此期间怪物狗血的对她产生好感,于是明琰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借着这份感情,变着法的多杀了他几次,实在弄不死他,最后只好把怪物封印到自己的浮白剑中的故事。 怪物虽然出身罪恶,但自诞生以来,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说白了,是明琰亏欠于他。 他强烈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明琰现在废物一个,她不想反抗,也根本反抗不了,只是闭着眼等死。 这个人为什么不快一点,咔嚓一声拧断她的脖子很难吗? 男人带着冰冷的气息,倾身靠近了一些,甚至只需稍微低头,两人的鼻尖便能相触。 他近乎轻柔的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明琰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掐紧了明琰的脖子,越发收紧。 在这一刻,封于斯心中是畅意的。 他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眼底渐渐被红色点染。 他粘着血污的苍白手指捏着明琰的下颌,指腹轻轻一抹,便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封于斯的呼吸滚烫起来。 他抬高了一些明琰的下巴,低头,薄唇轻轻的印在明琰唇边,细细舔吻。 “我恨你。”他伏在她耳畔,冰冷的嘴唇含上了明琰的耳垂。 明琰身体一僵,手指抠掉一块树皮。 说来惭愧,从前她千方百计的设法杀死这个怪物的时候,也不是没用过一点美人计。 现在回想起来,她只会恨不得当场去世。 她当时一定是得了什么大病。 明琰僵着背脊,尽量安抚自己,没事,很快就死了。 突然脸上一烫,似乎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 脖子上紧缚的手掌力道渐渐松了,新鲜清凉的空气灌入鼻腔,为她过分灼痛的呼吸道注入新的生机。 她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封于斯脸色煞白,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攀附上了大片的金色符文,有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滑进了他眼眶,染红了他的眼球。 他顶着一脸血痕,不言不语,黑漆漆的眼珠紧紧盯着明琰,眼底有怨恨与哀戚溢出。 明琰怔了怔,恍然间想起来,这是她当初设下的符文。 她亲手种在他身上的缚灵符文,压抑着封于斯身为怪物的暴虐天性,会在他动了杀念并作出行动之时绞碎他的血肉骨骼,强迫他终止杀戮。 封于斯双手扣着明琰肩胛,手心的血染红了她雪青色的衣料。 金色符文似乎躁动起来,光芒愈甚,他嘴角低着血,被一股强横的力道压着跪了下来。 骨节嘎嘎作响,他被迫垂着头,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嘴角,脖颈落了下来,染红了他面前的地面。 一个狼狈的,凄惨的怪物。 明琰低头看着这只匍匐在她脚边的怪物,手边的剑微微颤动。 这是窥命镜中灭世的怪物,注定不被天地所接纳。封印在剑中,也不过是多让他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要杀了他吗,他现在虚弱不堪,趁着符文的运转,她甚至可以动用那只匕首,将利刃直直插,入他滚烫的心脏,看着他真正的,彻底的痛苦死去。 彻底死去后,她也算赎清罪孽,不会生生世世背负这悲惨的诅咒了。 雨丝拍在她脸上,她动了动手指。 “明琰,”怪物苍白的手指抓进了枯枝腐土里,唇色苍白,嗓音暗哑:“……你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践踏一个怪物的真心呢? 明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捧起封于斯沾了鲜血的脸。 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屈辱的任由明琰抬起他的脸。 她要干什么,羞辱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吗? 温热柔软的手指捧着他冰冷的下颚,他目光避无可避的触及了眼前的女子,清冷干净,是这世间最皎洁的月光。 “朋友你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她目露惊讶,语气紧张:“我应该怎么帮你?” 心狠的骗子。 就连一点回忆都吝啬于留给他。 封于斯动了动嘴唇,他唇色苍白,但沾染了艳红的鲜血后,格外妖异诡谲。 明琰终究狠不下心,她可有可无的想着,她似乎应该承担起一点责任,最起码,帮忙疗疗伤。 衣料摩擦声响起,她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被人按住后颈圈到怀里,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明琰就被掐着下颌,狠狠咬上了下唇。 腥甜的血液流进嘴里,黑衣怪物垂着眼睛,虚弱却不容反抗的再次咬下一口。 明琰面无表情的推开了他。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皮,鲜血渗出,微微发肿。 罪魁祸首的怪物仰躺在林中枯枝上,皮肤白的发冷,他舔了舔嘴角沾上的明琰的血,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琰抹去下唇上的血,走过去将男人拉到背上。 封印破除,她现在的实力无法将封于斯关回去,放任不管又太危险,还是先带在身边好了。 无力的伏在她肩头的怪物打起了一点精神,他吐着冷气,嗓音低哑:“大人。” 明琰没有搭理他。 黑衣怪物扯了扯嘴角,张口衔住明琰的后领扯开,低头将冰冷的嘴唇印上,一点一点轻吻起来。 “大人。”他又低声叫了一次。 湿冷的唇舌缓缓划过皮肤,带起一阵痒意,下一刻,那尖利的牙齿便重重咬了下来。 明琰闷哼一声。 造孽啊,她的报应这不就来了。 第4章 憎恨 明琰走得宛如行尸走肉。 眼前发黑,她脖子上脆弱的皮肉还被这混蛋东西咬着,疼得她没了脾气。 枉费她亲手撕下自己一半的神魂,费心费力的融入到他体内,为他压抑邪念,铸魂固本,修补内伤。 明琰不禁感叹,她这么善良,为什么这个坏东西还是这么恶劣。 况且分享神魂,会让两人痛感相联,她之前莫名其妙的疼痛,大概是源于封于斯。 可封于斯一旦生出杀念,他身上的符文就会发作,从而快速传递到她身上一部分。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琰有气无力,微微侧头:“你,松口。” 封于斯整个人宛如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他唇色苍白,下巴抵在明琰肩头,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他掀了掀眼皮,似乎真听了明琰的话,松开了明琰的后颈。 嘴唇上沾了明琰的血,掩下他青白的唇色,让他脸色看上去好了一点。 明琰这才满意了,忍着体内的痛意,继续往前走去。 小雨纷纷,打湿了她的眼睫,明琰眯了眯眼,试图动用灵力。 她试了几下,抽风一样的筋脉又跟堵塞了一样,丝毫灵力都无法使用。 她暗叫倒霉。 封于斯无力的倚靠在明琰肩头,小口小口的喘息着。他知道,只要不对明琰动杀念,符文就会安静下来,痛苦也会渐渐减轻。 只有温柔的,毫无威胁的善意,才能真正靠近她。 真是阴险狡诈。 他鼻尖上残存冷汗,动了动头,换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对方的身体温暖坚韧,伏在她肩头,甚至能听到她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扑通扑通。 封于斯不愿意承认,即使恨她恨得要死,他依然拒绝不了来自明琰的一丝一毫的关怀。 青年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皮肤,在那里,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齿痕。 仍有血珠不断冒出,衬着雪白的肤色,仿如一朵朵小小的瑰艳海棠。 封于斯低头轻吻,沿着那红肿渗血的皮肤,将血珠卷入舌尖,细细吻掉。 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爬,明琰后颈伤口微痒,又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她眉心一跳:“别闹。” 封于斯笑了一下,他仍旧浑身疼痛,却有意悖逆明琰,不再轻吻,而是拿他尖利的牙齿细细啃咬,使得本已稍微凝固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 不等明琰作出反应,他自己就低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兴奋的薄红。 “你的血好甜。”他变态似的低语。 明琰打了个冷颤。 拜他所赐,明琰下唇渗血,脖颈青紫,后颈又被咬了一口,虽然都是些小伤,但她已经很久都没这么狼狈过了。 大概算算,她带着记忆轮回转世,每一世都是目下无尘的名门正派,乱世时负剑下山,匡扶世道,盛世时留在山上,潜心修炼。只有这辈子神魂之痛来得太早太猛烈,明琰还没步入元婴,就彻底的修炼不了了。 她整天像个咸鱼窝在自己院子里,偶尔出去转悠几圈,找到土豪师尊讨点点心吃,其余时间基本都没什么事了。 万剑宗上下对她十分包容,从没什么人跑来嘲讽挑战她,故而这几年明琰过得还挺滋润。 像今天这样淋雨又被啃,是许多年来的头一遭。 她不禁有些忧伤。 记忆阀门被打开,往事如洪水般的奔涌而来,脑海中被遗忘的事迹拨开云雾,渐渐显露。 当初窥命镜作出指示,魔域深渊中即将诞生一个暴虐嗜杀的怪物,等它爬出深渊,世间将化为血色地狱,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于是明琰蹲守在深渊入口,等察觉到怪物气息的出现,立刻进入深渊将他抓了出来。 出乎意料,预言中毁天灭地的怪物竟然是一只猫儿大小的黑色毛球,对着明琰露出尖牙恶狠狠的咆哮。 明琰脑子一抽,觉得这东西怪可爱的,暂时将它圈养在身边做了小宠。 小东西被她投喂得渐渐归了心,常常跳到她肩膀上,用软软的皮毛轻轻蹭她的颈窝。 现在想来,就是一个大写的后悔。 等他化了形,甚至比明琰都高了一个头,压迫感十足。 明琰随口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好像是叫封于斯。 而她此时也接到了顶头上司要求杀死他的命令。 于是明琰便开始谋划着怎么弄死他,小东西单纯得过分,只需明琰稍微一哄,便立刻凑到她身边亲昵的蹭她的手心。 明琰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可封于斯好像是不死之身,明琰亲眼看着他从血泊里渐渐恢复心跳,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望向她时悲伤又茫然。 明琰瞎扯了一通鬼话,他轻易的就又相信了明琰。 在某天深夜里,漫天星光,明琰又一次满手鲜血,心情轻松。 封于斯苍白着脸,在生命逐渐流失的时刻,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明琰的脸,他低头,用沾满血的温软嘴唇在她眉心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 这一吻太过苦涩,明琰记得清楚。 她既没有触动,也没有欣喜,只是猜测封于斯可能有点恋母情结,不然为什么要喜欢她一个对他怀有杀意的坏女人呢。 她当时漫不经心,还在想着其他的,能彻底杀死他的方法。 …… 明琰觉得自己还挺厉害,凭借一己之力将预言中的灭世反派全部的杀意都集中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试问天下间还有谁? 只要控制住他不霍乱人世,那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封于斯确实很可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窥命镜从未出过错。 明琰走出枯木林,四下看去,不见人烟。 她神魂发冷,身体因为疼痛而僵直。 “放我下来。”背后的怪物咬够了她的伤口,似乎觉得无聊,神色再次阴郁起来,连说话都带着些阴冷的调调。 明琰自己身上的疼痛还没消失,哪能不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的强撑,但为了保护他脆弱的自尊心,明琰依旧孜孜不倦的扮演着对事情一无所知的善良单纯小白花: “朋友,你的身体现在太虚弱了,肯定不能自己走的,我先找个地方避雨。” 封于斯望着她白皙的侧脸,鼻尖是那种独属于她的淡香,和从前一样。 “你真的不记得我?”他眉头下压,显然不相信。 明琰展开神识,发现了几里外的一处能避雨的废弃木屋,顺口回复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怎么可能认识你?” 封于斯漫不经心的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如今,多大年纪?” 明琰了然,立刻进行全面的自我介绍:“我叫明琰,今年十九岁,是当世第一仙宗万剑宗的弟子,师承当世剑圣祁斐,刚刚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才会掐我脖子。没关系,我不怪你。” 封于斯感受着自己身体血肉撕裂的疼痛,没再回答。 明琰也没自讨没趣,一路无言。 她头脑昏沉,脸色依旧苍白,神魂之痛与从封于斯身上传来的撕裂之痛交织,让她手脚无力。 忍着不适,将封于斯放在废弃木屋的床板上,她喘了几口气,靠着床柱滑坐在地上。 明琰垂着头,抬起手指擦去下唇流出的血。 她也是好笑,封于斯再可怜,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当初好歹也是一方强者,沟通天地,融通自然,神魂自然也珍贵万分,用于寻常修士,可修复灵体损伤,壮大神识,更能接触到法则之力。 怪物而已,杀就杀了,没人会多说什么。 如果当时心狠一点,她也不会困入轮回,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从没好好活过二十五岁。 眼前阴影笼罩过来,明琰一惊,下一刻便被封于斯揽着腰肢和腿弯抱了起来,放到被铺了他的外衫的木床上。 他身形高大,气息冰冷,凑近了些,明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花香的冷香。 他的衣物还是当初明琰特意炼制的法器,只不过大概是过了这么多年有了破损,不再水火不侵,但依然能很快就从湿透的状态恢复过来。 木板床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有他的衣物垫着,明琰身上并没有沾染上尘土。 她道了声谢,放下心来,头脑昏昏涨涨,明琰也不想强撑着,干脆躺了下来,闭着眼睡了过去。 黑衣青年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手掌搭在明琰细弱的脖颈上,那里温热柔软,隐约有脉搏跳动的触感。 他手指细细的摩擦了一下手下那脆弱的皮肤,眸底浓墨翻卷,最终有些可惜的松了手。 因为这该死的符文,他甚至动些杀念都要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浑身裹着孤寂冷漠的男人抬起手擦去唇角的鲜血,他苍白冰冷的指尖搭在明琰眉梢,一点一点滑落到她的鼻尖,唇角,最后在她下唇的伤口处停下,细细抚过。 她样貌未变,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像是一汪寒泉,抬眼望来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心颤。 一千多年了。 在无数个只有无边幽暗和孤寂的日子里,明琰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或许是极致的,残留妄想的爱意,或许是想要毁掉这个冷酷无情之人的彻骨恨意。 总之,都是她。 可现在,她不仅不爱他,更是拙劣的表演着失忆,满口都是不认识。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有什么资格去遗忘。 我承受的所有痛苦,你也该一一尝试才对。 作者有话说: 打脸真香警告 第5章 受伤 明琰躺在床上,蜷着身子,浑身冰冷,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她睡得很沉,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她一会儿被人一剑爆头,一会儿被四溢的魔气侵吞腐蚀,一会儿又躺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 她当然知道,这些是她每一辈子的花式死法。 经历一次也就够了,怎么好好的梦里还要让她重温一下,这是什么美好记忆吗? 明琰眉心蹙起,试图醒过来。 整个梦境忽然旋转起来,什么东西一把拽住了她,拉着她要将她拖入更深的漩涡中。 明琰低头看了眼,成千上万条细细的红色丝线勾住她的四肢,这些线又湿又黏,仿如浸了血。顺势望去,红色丝线悉数握于一只苍白的手中,那手的主人黑衣延展,红色暗纹勾勒出一个凶恶的异兽来,他坐在尸山血海之上,脚底是几只沾血的惨白骷髅。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完全被黑纹覆盖的脸,红瞳妖异,狰狞可怖。 “陪我一起下地狱吧。”男人轻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寒气冲顶。 明琰睁开眼睛,触碰到身下带着温度的衣服,她抬头去寻找封于斯的身影。 木屋里没人,身旁的浮白剑也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唯有窗外的沙沙雨声。 他离开了。 明琰立刻下床,出去寻找封于斯。 她暗怪自己不小心,再怎么熟悉,封于斯仍旧是怪物,是窥命镜里灭世的至邪之物。 他浑身怨气,极有可能伤人。 她这会儿不太疼了,走出木屋,一阵夹杂着雨丝的冷风便迎面扑来。 旷野凄冷,一片荒芜,放眼望去不见半分人影。 她握紧了手指,脚下灵风乍起,神识铺展开来,她抬起眼帘,一步踏入雨幕之中。 *** 在一处偏僻的碎石堆里,几块巨石架起的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一只黑色小兽正缩在角落,暗自舔舐自己受伤的前爪。 那爪子血肉翻卷,像是被钝器生生扯开。无数细小的金色丝线在血肉中穿插扭动,使得伤口血流不止,难以愈合。 它咬着牙啃去那些粘肿腐烂的皮肉,脊背因疼痛绷得笔直,染了满嘴鲜血。 一番撕扯下来,前爪上总算没有了金色细线,但它的舌头却被细线刺得鲜血淋漓。 浑身乏力,黑色小兽垂下头颅,静静的趴在角落里等待伤口的恢复。 它脖子上被束着一条金色锁链,一头连接着它,一头连接着地上的那把锈剑。 而此时,锈剑之内似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出,使得这金色的锁链越发坚固。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它心间疼痛难忍,一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带着满心的憎恨与怨怼,困倦得闭上了眼睛。 雨滴拍在石块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四周安静,耳边只有它沉重的呼吸声。 被封印在剑中千年,它早已习惯黑暗和孤独,只有待在这样僻静窄小的黑暗空间里,它才能稍微安下心。 怪物本就诞生于黑暗,从一开始,就不该肖想哪点光明。 明琰掀开遮挡的石块,“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发丝沾着水珠,看到他后显然松了口气。 光线注入黑暗,黑色小兽眯了眯竖瞳,迅速缩到最深处的角落,它磨了磨爪子,发出几声警告性的嘶吼。 它白色的尖牙上沾了血,粉色的舌头也破了皮,显然是刚受的伤。 明琰将手递进去,示意他出来:“天冷,你受了伤,还是不要离我太远。” 黑色小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明琰知道,它在生气。 气她未经同意,便私自闯入它的私人领地,目睹了它所有的脆弱与不堪。 生气也没用,明琰在来的路上想过了,既然暂时没能力封印他,那就把他束在身边。 左右有符文在,这小东西也杀不了她。 至于她死之后……总归是有办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想得出神,黑色小怪物忽然扑上来抱住她的手,一口啃了下去。 它的牙齿又尖又长,一口下去,几乎扯下明琰一整块皮肉。 鲜血如注,小东西两只爪子用力按着明琰的手腕,死死咬着不松口。 明琰一僵,倒没有抽出手来,她盘膝坐在洞口,任由那只手被撕扯啃咬,一时间雪色袖口被染了大团大团艳红血渍。 “咬够了就出来。”她在储物袋里扒拉几下,挑出一块帕子塞在前襟。 明琰没有动用灵力护住身体,雨丝打在她身上,凝成水珠,又顺着她的皮肤滑落。 感受着身体内渐起的痛意,她敛下眉头,沉默不语。 一直躺尸的锈剑有了动静,锁链哗啦一想,挥起剑光便朝还在咬明琰手臂的小怪物砍去。 明琰一把扯住符文化作的锁链,将浮白剑整个拖了出来。 浮白剑剑身依旧锈迹斑斑,但锈痕已经脱落大半,比之前明琰刚见它的时候更像剑样。 浮白剑不理解明琰为何护着封于斯,它挣扎几下,想要继续去砍死那个试图伤害明琰的黑煤球,却被明琰紧紧抓着。 “别动。”她轻声呵斥。 浮白剑一顿,委委屈屈的安静下来。 都过了一千多年了,主人怎么还要护着这个黑煤球。 有神魂绞痛在一旁衬托,明琰并不觉得小怪物咬的有多痛。她注意着它的动静,在它力度渐小时,拎着它后颈的皮肉,一把将它揪了出来。 果不其然,无数金色符文紧紧烙在它的皮毛上,一挑便是一个血洞。 都说了,他再怎么伤害她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它显然又被折磨得不轻,精神萎靡不振,没了刚刚嚣张的模样。 明琰将塞在前襟的帕子拿出来,胡乱擦了擦它身上的血,将它小心包裹了,放在自己袖袋里。 她手指拂过锁链,那缕金色便瞬间化为粉尘,消失殆尽。 明琰捡起地上装死的浮白剑,一步便已出现在百米之外。 这趟邬城之行实在出乎意料,没想到梦里那把邪剑竟然是自己封印了怪物的佩剑。 阻止了梦里邪剑出世的事情发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雨势渐小,该回宗了。 黑色小兽趴在明琰袖袋里,紧挨着她的小臂,周围黑暗却温暖,让他过分扭曲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它身上的伤痕还未痊愈,皮开肉绽,几乎能看到鲜红的血肉。 好疼。 她明明都看到了,却什么也没做。 它困倦起来,蜷起身子紧挨着明琰的手臂,渐渐陷入了沉睡。 明琰灵力得以恢复,她速度很快,在傍晚前便出了邬城,到达了一个稍微富庶的小城池。 夜间阴气过重,不少荒郊野外的小鬼小妖都会窜出来捕食,明琰身上血腥气过重,留宿野外或继续赶路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肉疼了一阵,将自己剑宗常服前襟上的银线一缕一缕的扯了下来,勉强凑够了钱,在一家小客栈订了间普通客房。 物价真贵,她的心脏在滴血。 夜色已深,明琰点燃房间的灯火,在木桌上垫了一块柔软的衬布,将黑色的小怪物放了上去。 它缩着身体,虚弱无力。 第6章 疗伤 明琰在储物袋角落里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总算选出了几样能治疗外伤的药物来。 这些东西是她师尊为她备下的,防止她什么时候突然死在外面。 她如今的师尊非常土豪,格外喜欢花大价钱买来一些并不必要的药物。 这些药物贵的一批,明琰之前试着卖出去,直接被她师尊千里传音警告。 “你要是敢卖掉,以后就跟着你大师兄一起下山捡破烂吧。”祁斐的声音是如此冷酷无情。 明琰心中一痛,不敢置信。 “师尊,你竟如此心狠……” 祁斐打断她:“唉,这一盘红玉果实在太甜了,给你有点可惜,小白,过来吃了。” 小白是祁斐养得一只肥鸟,长得圆滚滚,有了点灵智,明琰在无数个饥肠辘辘的冰冷夜里曾打过它的主意。 不过这都不是事。 红玉果一颗便价值十块中品灵石,其他效用明琰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这玩意儿可太好吃了。 她格外嗜甜,甜到发苦的东西也能面不改色下咽,常常被吐槽品味奇特。 对于她这个还未辟谷,平时只能吃丹药挡饥的穷鬼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吃东西,尤其是吃上一口甜滋滋的红玉果更让她牵动情肠呢。 明琰瞬间痛哭流涕:“师尊,我知错了,真的。” 回忆结束,她重新把目光投到小怪物身上。 灯火点点,照在黑色小怪物的身上,为它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 明琰凑近了些,拿着细针将它伤口中扭动的金色细丝一一挑出,这些东西由灵力化成,一旦离开血肉,瞬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唯留伤口流血脓肿。 她有些头疼,当初研制这玩意儿的时候可没想到它竟然会自己衍生出这么多花样来。桌子上垫下的衬布染上了暗红色的血块,明琰放轻了动作。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疼痛通过小怪物体内相同的神魂转移到明琰身上一小部分,消耗了她不少精神。 她打了个哈欠,为它剪除腐肉,涂上伤药,又拿出干净的布条将它的伤口小心的包了起来。 它通体漆黑,除了脸上的特殊纹路和额头上的尖角,其余部分跟寻常玄猫没什么区别。 她对着灯火忙了半夜,早已困得眼皮打架,随手收拾了一下自己被咬伤的手,抱着小怪物躺到床上。 本想让它就这么躺在桌子上睡一晚,但瞟到它遍体鳞伤的身体,明琰仅存的良知在颤抖。 整个房间就一张床,她活了几辈子,早就心如磐石,很干脆的将小东西放进了被窝。 她将黑色毛球放在挨着墙的最里端,掖好被角,这才滚回自己的被窝里,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修仙之人很少睡眠,但明琰是个例外,自从神魂断断续续的发作之后,她几乎成了废人,灵力时好时坏,也再难御剑,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今日灵力消耗太多,她确实累了。 夜风有些大,吹得窗户啪嗒作响,有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若是有人凝神去看,便会发现有一缕灰色的影子趁机溜进屋子,悄然无声的潜到了桌角。 它眼睛通红,浑身都是流动的雾气组成。 床上的女子闻起来十分甜美,想来是最为纯粹滋补的修仙者。 灰色影子发出了一点贪婪的吞咽声,它警惕的看着床边摆放的两把长剑,不由得有些犹豫。 两把剑剑气凛然,显然是斩杀过不少妖鬼。 但空气中的气味太过香甜,灰色影子试探性的向前一步——女子并未有什么反应。 它心中激动,又尝试着向前一步,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灰色影子大喜,瞬间张牙舞爪的扑向沉睡中的女子,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掉她的脑袋。 它喜悦非常,在双爪即将触碰到明琰的那一瞬,斜侧方忽然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来,一把捏住了它脆弱的命门。 灰色影子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朦胧夜色间,床内侧躺着一个长发男人。 男人脸上爬了半边金色的纹路,衬着那张端正俊朗的脸,竟在这黑夜中显现出几分圣洁的气质。 他此时掀开眼帘,目光幽深如海。 来不及发出尖叫,那手指只是轻轻一捻,灰色影子便瞬间化作齑粉,消散在空中。 浮白剑停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猎物被封于斯这个坏东西截胡,忍不住气得在空中打滚。 封于斯没兴趣理会它,抵住剑尖轻轻一推,浮白剑便立刻倒飞出去,在空中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浮白剑大怒,铁锈渣子四处乱溅,卯足了劲作势要扎过来。 封于斯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的,伸手在明琰伤手处按了一把。 明琰睡梦中一疼,忍不住哼哼两声,眉心蹙起。 浮白剑顿时停住了转圈,怕自己吵醒主人,悻悻的落回原处。 青年得了逞,垂头看了沉睡的明琰一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睡梦中的掌司大人似乎受到了点惊动,不禁翻了个身,侧身正朝着床内侧。 她闭着眼,眉眼舒展,没了白日里蔫蔫的神态,倒多了几分静谧湖泊般的气质。 封于斯见明琰未醒,放轻了动作,凑近了一些。 她身上很温暖。 青年枕在枕头上,视线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身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莫名联想到山花烂漫,草长莺飞的春天。 青年失血过多,脸色依旧苍白,他用绑着柔软绷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明琰的脸。 手指指尖微微发烫,他蜷回手指,认真的观察着明琰。 没有醒。 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放在明琰眉心,缓缓地打着圈,手指下滑,他扣住明琰的下颚,倾身吻上她的鼻尖。 那片微凉的薄唇沿着她的轮廓,一路描摹,吻过她的眉眼唇角,最终落在她的下巴。 封于斯的呼吸有些滚烫,他埋首在明琰的颈窝,轻轻嗫咬着她脖颈上的软肉。 “大人?”他嗓音低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明琰睡得很沉,纤长的睫毛遮盖在眼睑下方,打下一小片阴影,丝毫没有被惊动的意思。 封于斯抬起头来,张嘴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他咬的用了力,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泛红的牙印。 身上的纱布柔软干燥,似乎连着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冰冷的身体似乎渐渐被温暖包裹,像是沉入了轻柔舒缓的海水中,带着些虚幻缥缈的悬空感。 高高在上的念生殿掌司大人,承载着上天的眷顾与使命,她那么纯洁无瑕,让人想要将她拉入黑暗的泥潭里,彻底玷污。 第7章 道侣 明琰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苍白漂亮的脸。 明琰一怔:“……早?” 她此时正和封于斯四目相对,青年唇角微勾,目光灼烫深沉。 她面无表情的离封于斯远了点。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昨天被咬伤的那只手钝钝的疼,按理说她用了药,现在应该不怎么疼了。 难道她睡觉压着了? 封于斯长发未束,如细滑的丝绸一般从枕头上倾泻下来,明琰看了看,发现自己压着人家头发了。 她立刻坐起了身体,离开了他的头发。 作为一个单身了四辈子的女青年,明琰有记忆以来做得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对封于斯卑鄙了一把,主动亲了他几口罢了,连手都没好好牵过几次,可想而知,她是多么的含蓄内敛。 她这样一个含蓄内敛的女青年,大清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跟一个渊源颇深的男人同床共枕,其实也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但他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 封于斯身上缠着昨晚明琰为他包扎的绷带,上衣未着,露出大片附有金色符文的苍白皮肤。 明琰扫了一眼,她记得当时自己只把符文种在了他心口,没想到现在已经蔓延到他的脊背手臂和脖颈了。 她的错。 浮白剑迅速冲了过来,一头扎进明琰怀里,打着旋撒娇。 她一把揪开浮白剑,打心里感叹她这佩剑实在是没心没肺。 ——她都把它跟封于斯一起封印了这么多年了,正常人都要阴郁病态恨死她,怎么就浮白剑这么活蹦乱跳开开心心。 可能是随了她的乐观开朗吧,明琰自我陶醉了一把。 被子一动,旁边的人也坐起身来。 封于斯穿上衣物,遮住了满身染着红的绷带。 他的伤恢复了大半,但肤色依旧苍白,带着久不见天日的病态。一头墨色长发垂在身后,显映得他眉眼更为冷淡。只有右眼正下方的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为他平添几分鲜活的色彩来。 明琰瞥了他一眼,心头微动。 她向来都知道,封于斯长得好看。 他剑眉鹤骨,闭上眼睛时便是一副皎洁如月,杳霭流玉的模样,像是隆冬冰泉,清冽透彻,有着一抹近乎锐利的冷淡。 ——不像是窥命镜中吸骨吮血的灭世之徒,更像是行云踏月的修仙者。 若是一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又幽微暗淡,仿如亘古长夜,不见半分灯火,莫名生出几分妖异的气质出来。 千年岁月眨眼便流逝,明琰早已在世事变迁间死了数次,或许还会在不久之后进入轮回,而封于斯还是那个封于斯。 从前他尚且天真,眉宇间总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真情动容,经历了这么久的封紧,肉眼可见的冷肃了些许。 或许冷肃只是对着她也说不定。 上天厌恶他的肮脏丑恶,却赋予了他这样一张脸。 明琰敛眉,无声的笑了笑。 今日阳光大好,是赶路的好天气。 明琰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抓起手边的两把剑,朝封于斯伸出手,开口就是一通乱扯:“朋友,你似乎无处可去,既然让我遇见你,那也算是有缘,跟我回宗吧。” 她特意揉出一个诚恳真挚的表情来,尽心尽力的扮演着她单纯善良不计前嫌的小白花。 有阳光照进青年黝黑的瞳孔中,不见半分浮光,他静静的望着明琰,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你想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善类。”他系上衣服上的系带,踩上长靴站了起来。 阳光自他背后投射而来,他背着光,一张脸隐于暗淡之处,神色不明,唯有唇角微微翘起。 像蓄着什么坏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琰并不担心。 她一拍巴掌,十分自负的说:“嗨呀,我一向看人很准的,你不用这么诓我。” 黑衣顺滑的垂落下来,青年低头系上腰间封带,漫不经心道:“好啊。” 他迈开步子倾身向前,微微弯下腰与明琰对视,语调暧昧,“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愿意。” 明琰不知道这个昨天还想杀她想得眼都红了的男人突然抽什么风,她面无表情的伸手糊上他的脸,稍一用力推得他一个后仰。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她皱眉,板起脸呵斥。 封于斯慢条斯理的把明琰的手拉下来,右眼正下方那粒红色小痣鲜艳动人:“好,我会改。” 说完,他便轻轻带起明琰另一只缠成猪蹄的伤手,微微垂下眼帘:“对不起,弄伤了你。” 明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恰在此时腰间玉牌震了起来,她立刻从封于斯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快步转身离他远了点。 “近日宗门招收新弟子,宗中人手短缺,速回。” 这是她师尊祁斐发的。 宗门人手短缺? 明琰摇了摇头,理由太过牵强,简直就是在藐视她的智商。 万剑宗上下弟子数万,一群人为了晋升值都恨不得抢着扫大街,怎么算都轮不到她跑去打下手。 叫她回去肯定和元寻崎有关。 明琰痛苦的深吸一口气,幸好上次元寻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祁斐,否则她现在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为安了——社死的痛苦谁懂? 这是一个十分狗血的故事。 明琰天生剑体,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体质,与浩瀚剑意相通相融,是天生的剑修。 说句讨人嫌的话,别人修炼时难以逾越的的瓶颈对她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是万剑宗最为年轻的化神修士,在未来隐于后山守护剑宗千秋万载。 可自从十五岁迈入金丹修士之列、一举登上群英榜榜首之后,明琰的修为就跟卡了壳似的寸步难进。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问题,筋脉阻塞,灵力逸散,时常无法使用灵力。 她自己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左不过是那缺了一半神魂的锅。不过这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 上辈子,上上辈子,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熬出了经验,十分顺滑的躺平了。 平时训练划划水,没事躲到后山睡个懒觉,饿了从师弟师妹那骗几口吃的,日子过得美滋滋。 现在她已经十九岁了,修为仍然停留在金丹初期的坎上,与之前相比没一丝长进,之前被她压下风头的同辈们一个个超越了她,质疑唱衰的言论四起。 什么“明琰之前的修为都是靠丹药堆上去的吧”“天生剑体就这”“明琰天才之名名不副实”之类的言论一堆接着一堆,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自己丝毫不慌,奈何祁斐不知道事情真相,天天为她操碎了心。 明琰没想到祁斐疼她如此之深,竟然不惜豪掷千金,请来以占卜闻名的丹辰子窥伺命理,这才发现她神魂残缺受损,是命中注定的早亡之相。 若要扭转乾坤继续修行,必须找到这丢失的一半神魂。 据星象指引,这丢失的神魂不是附着在灵器凡物上,而是藏匿于一个男人体内。 明琰一边感动,一边哀叹祁斐这波血亏。有这钱还不如给她呢,她保准给祁斐说得细致入微,连这个男人户籍所在地姓甚名谁脸上有几颗痣都能给他说清楚。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欲哭无泪了。 据丹辰子所说,她的神魂早已与某位不知名的男人融合,想要修行剑道就只能与那个男人结为道侣,神魂相交,共同修习同样的术法,以天材地宝持续温养,如此方能苟延残喘。 为此,祁斐大手一挥,重金从丹辰子手里求来一枚紫玉砂,用能温养神魂的玉虚草的脉络编制成细绳系在明琰脖子上,为的就是找到那个拥有她另一半神魂的人。 天生剑体的神魂自然也蕴藏剑意,祁斐觉得此人在剑道一途中的悟性定然超群,不说名震天下,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少年天才。 于是祁斐隔三差五打着教习新秀的名义诓骗外宗弟子回来,拉着明琰跟他们谈天说地近距离接触。 明琰只能保持着礼貌而不失风度的微笑。 本来嘛,她一点都不担心,封于斯被她扔到那个犄角旮沓里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怎么可能刚好碰到他呢。 但前些日子天衍宗首徒元寻崎前来拜访,明琰好巧不巧正好路过,脖子上挂着的紫玉砂突然就一闪一闪的亮起来了,或许是太过激动,紫玉砂亮着亮着干脆挣开了绳子,骨碌碌掉到了元寻崎脚边,直接裂成了两半。 明琰:!!! 丹辰子一定是个江湖骗子吧?! 这可把祁斐激动坏了,立刻拉着元寻崎探查了一番神魂,发现此人神魂与明琰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差点泪洒当场。 明琰也差点泪洒当场,因为下一刻祁斐就慈眉善目的当众开口了: “寻崎,你可愿与我爱徒明琰结为道侣?” 全场寂静无声。 都知道最近明师姐到处搜罗年轻好看的修士,这是终于要下手了吗? 明琰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给她敬爱的师尊大人跪下。 按照后来祁斐所说,如果元寻崎不是,大不了以后再换一个,反正有他这个剑尊师父的名号在,旁人就算不同意他也照样能绑回来。 明琰能怎么办,难道要跑到祁斐面前跟他说拥有她神魂的另有其人,是个叫封于斯的反社会青年? 比起元寻崎,这显然是一个更糟糕的选择。 明琰连夜下山跑到邬城要和邪剑决一死战,也不是没有这点因素在的。 现在带回去个封于斯,显然场面会有点不好收拾。 明琰苦思冥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挣扎一下。 惠风和畅,天空明朗。 明琰背着两把剑,带着一个时时想要弄死她的危险炮弹回了宗。 第8章 元寻崎 本世界修仙者被勒令要求尽量少沾染俗务,除了必要的下山收服妖鬼,修仙者很少参与凡间的世俗活动。 也因此,大多数修仙门派多聚集在云境三州,在此划地而居。 万剑宗乃当世第一大剑派,占着云境整整一条连绵山脉,宗门下分四十八峰,收纳着来自各州的天材地宝,壕气冲天。 明琰拜在第三峰星杓峰峰主祁斐门下,在星杓峰弟子中排行第一,辈分很高,万剑宗大多数弟子见了她都要叫声师姐。 之前因为明琰太过出风头,现在又因为废物被打脸得太过彻底,在整个修仙界也算小有名气了。 饶是她一路蒙着脸,在赶路的过程中也差点被人认出来。 在途径某处山脚时,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年叫住了她,踌躇一会儿才开口:“你是不是万剑宗那个……” 明琰一僵,立刻摇头否认: “不,本人姓王名翠花,家住王家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而已,绝对不是那个万剑宗的明琰。” 那少年似乎有点不信,“可你这打扮气质确实像她,我从来不会认错人。” 明琰哈哈两声:“谢谢谢谢谢谢,听闻那位师姐貌美如花,你这么说是在变相承认我长得好看吗?你眼光真好!” 说罢,不等对面道友再说什么,拉着封于斯就跑。 真是个怪人。 少年掀开帽檐垂落下来的白色薄纱,露出一双极为浅淡的茶色眸子。 另一边,明琰连使用御风诀都忘了,大步飞速冲刺,跑得气喘吁吁。 封于斯慢条斯理的为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只觉得当初不可一世的念生殿掌司大人混到现在这种地步,很好笑。 她常年居住在圣山山巅,那里白雪皑皑,终年不化,有着常人无法忍耐的寂冷孤独。 可这恰恰合了掌司大人的意,她本就是居高临下恃才傲物的冷淡之人,最不喜欢与其他人进行多余交流。 像是流云雾霭,清冷飘逸,从不属于人间。 现在的她却要周璇于从前最厌恶的喧闹中,不能说不是一种折磨。 活该。 明琰此时是一阵后怕,幸好身份没有暴露,犹记得上次她被人认出的场景——几个金丹修士不服她的名头,提了刀剑便要与她过招。 她当时灵力便已经时常失控,顶着一副破败的躯壳上去简直就是找虐。 还好她跑得快,否则不只是要躺在床上休养一个月的事,她本就可怜的名声更是要低到尘土里。 所幸行路过程中她的灵力还算给力,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她和封于斯便回到了云境三州。 此刻明琰站在万剑宗山门前,不太情愿的扒拉出仅剩的两颗糖丢进守门的两头胖狮子嘴里。 “两位大哥行行好,我赶路赶了这么久,就放我进去吧。”明琰搓了搓手。 万剑宗规矩严,最近将要迎来宗门招收新弟子的大选,门禁分外严格,按理来说这个时段没有上报宗门是不允许进入的。 但明琰是什么人,她这个社交小能手早就搞定了两个守山狮子,和它们关系好得简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两个狮子合上嘴巴咯巴咯巴嚼碎了糖,朝明琰翻了个白眼:“我们俩吃了这么多弟子的东西,就你的最少最寒碜。” 明琰立刻掏出一把小梳子给两个狮子顺了顺毛,“多谢啦多谢啦,下次我从师尊那得来什么好吃的一定不会忘记你们俩的。” 左边的狮子呲牙一笑,爪子一指:“你背后的人不是我万剑宗的弟子吧,他可不许进去嗷。” 不进去可不行,他是个不确定因素,明琰有义务看着他。 封于斯撩起眼帘,墨色瞳眸有什么东西划过,他苍白的指尖触上明琰的腰肢,正要开口便被明琰一巴掌糊住了嘴。 跟他同行一路,明琰可算了解到这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知道抽得哪门子疯。 怕他坏事,她干脆堵住他的嘴。 明琰拔出背上锈迹斑斑的浮白剑,指了指目光幽晦的黑衣青年,“他不是我们宗门的弟子,却是我新契约的这把剑的剑灵,不信我可以让他钻回去。” 明琰拍了拍封于斯的手臂,下巴一扬:“快进去。” 黑衣青年本来面无表情的苍白脸上扯出了一个冷笑,他敛眉,“你当我是什么?” 他逼近一步,衣衫上的暗红色异兽纹路流动鲜艳。 “当你是什么?当然当你是剑灵啊,你不是剑灵吗?”明琰十分坦然。 封于斯向明琰表示的身份就是被狡诈奸人残害封进浮白剑里的剑灵,明琰也十分真诚的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九岁小修士,两人各怀鬼胎,都默契的没有挑明真相。 “……好。” 他似笑非笑,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翻涌。 身为一个被束缚怪物,他所要的一切,都需要从她身上得到。 两个在一旁瓜子皮磕得满天飞,十分惊叹:“真的是剑灵啊,你这运气逆天啊小明,我们兄弟俩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活的剑灵!” 明琰谦虚的抱了抱拳,大步走进山门。 不过黑衣青年似乎是真的被明琰气到了,进入浮白剑内后就没了声音,看样子短时间不准备出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明琰琢磨着该怎么和祁斐狡辩自己偷偷跑下山的事,一时间停滞不前,坐在路边的石凳上苦思冥想起来。 元寻崎自剑崖练剑归来,正好就看到坐在石桌旁的明琰。 她穿着内门弟子的常服,领口有墨色花枝交缠,拄着头出神。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雪色容颜上,宛如坠月折花,渊清风潔。 像是荡漾在夏风中的万顷竹海,透彻干净中又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热烈。 整个修真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仙尊们口中的得意弟子,万剑宗素有声望的天才师姐,她的每一项成就都遥不可及,像是天空耀眼的月亮,上天怜爱把所有的眷顾都给了她。 可她却白白浪费了这些天赋和资源,身为剑宗弟子一心情爱之事,简直……德不配位。 “明琰。”一道玉石振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如云似雾,不带丝毫感情。 下一刻,声音的主人便已至近前。 明琰抬了抬眼,是元寻崎。 天衍宗弟子服饰为银纹鱼白服,阳光下白得发亮,他腰间垂着一条红色绸穗,仙姿卓然。 “剑圣前辈等你很久了。”元寻崎望向明琰,不冷不淡的禀明来意。 他素来冷僻,像笼了一江的寒雾,与所有人都隔着迷障一般的距离。 明琰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多费口舌,点点头算是回应。 元寻崎微微皱了下眉,他伸出两根手指勾住明琰的衣袖,淡声道:“你随我一起走。” 下一刻,明琰就被带离了地面。 背上一直安静的浮白剑微微颤了颤。 明琰将衣袖从元寻崎手里扯开,抬眉看他:“这也是我师尊要求的?” 周围被设置了风障,隔绝了高空烈风,元寻崎微微侧头,“不是,但也算是。” 明琰跟他谈话费劲:“怎么说?” 元寻崎沉默了一瞬,继而缓缓开口:“这些日子我想了想,结为道侣,我答应了。” 他说得波澜不惊,明琰却听得差点咬掉舌头。 “元道友,这事单单我师尊同意可不算。” 元寻崎所在的天衍宗乃是万剑宗众多附属门派之一,曾经秘境试炼,明琰作为带队师姐免不得被叮嘱关照一下友宗的人,元寻崎这个天衍宗小有名气的天才她见过,算是点头之交。 不过,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结为道侣什么的,还不如杀了她。 她从没想过余生与另一个人结伴度过,更不会选择因为这种乌龙挑出的道侣。 元寻崎手指猛的收紧,回过头来看向明琰:“剑圣前辈说我们只需要结为道侣,届时可以将我也收入门下,你我各取所需,难道不好么?”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连胸膛都微微起伏,看向明琰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得到了修炼资源,而她得到了他。 浮白剑不知为何开始激烈的震颤起来,明琰抬手按住剑柄,“抱歉,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误会,我会和师尊说明。” 元寻崎蹙起眉心,:“明琰,我知道剑圣前辈十分宠爱你,但你要明白,任何人的迁就都是有限的。” 明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会解决的。” 元寻崎被她不轻不重的噎了一下,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你天资卓越,宗门强势,师尊宠爱,自然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下次再玩这种游戏,不要拉上我,毕竟,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荒废剑道,不思进取。” 不思进取,明琰大概知道了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 也是,她整整四年修为毫无长进,空占着剑圣弟子的名头,在其他人眼里,确实是不思进取。 可如果有回旋的余地,她又怎会甘愿承受诅咒,成为这样一个废物。 浮白剑嗡鸣阵阵,明琰朝它铁锈外壳上拍了一下,“安静。” 第9章 亲近 活着,确实痛苦。 体内痛意渐起,明琰拭去嘴角忽然冒出的血渍,敛眉望向自己背着的浮白剑。 剑身锈痕淡淡,繁复古朴的花纹勾勒在两侧剑刃处,通体呈暗淡的银色,一眼望去或许会觉得普通无比,可在千年前,它是明琰最为称心的伙伴。 而此时,剑身散发出寒凉气息,即使隔着衣服,明琰还是能感觉到那刺骨的温度。 大概又是那个不安分的怪物在找事,是因为对她杀念渐起,所以被符文反噬了吗。 她同样承受着这份痛楚,开始后悔当年的抉择,选择帮他,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幽暗空间内,空气几乎凝滞成水。 剑内空间积蓄了千年的怨恨与悲戚,聚成实质,如同黑色雾气一般缠绵缭绕,在这个有幸逃出封印的怪物愚蠢的重新回来时尽数扑卷过去,一点点侵吞掉他所有的理智与情绪。 怪物被雾气紧紧缠绕,他爱恨太过纯粹,轻易便被勾出了绝望和痛苦,苍白的脸上划过冷汗,流露出迷惘的悲戚与痛楚。 “滚开!”怪物无力的反抗,可最阴晦痛苦的情绪,又岂是一个感情用事的怪物能躲避的。 记忆夹杂着一根根尖利的钢针向他刺去,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他胸膛起伏,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指抓皱了平铺在地上的黑色衣摆。 千百年来,这个狠心的人,哪怕怀念过他一次呢? 他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是恨她的,但密密麻麻的痛意自心底升起时,他还是无法逃避自己的心意。 是啊,他卑微如泥,还是无可逃避的爱着她。 爱她什么呢?他眼中流露出迷茫。 或许是曾经圣山的生活太过寒冷孤寂,他只是在两个孤独的人相互依偎间日久生情,又或许是在她一袭雪衣落入深渊,将他从厮杀后的血污中带出来的那刻,他这颗肮脏卑鄙的心,就激烈的跳动起来。 是的,她无可替代。 曾经被一次次杀死留下的的伤口再次作痛,仿佛有一双手冷酷无情的重新将它们撕裂,搅得血肉模糊,将内里那些肮脏不堪的心思彻底展露在人前。 黑色怪物匍匐在地上,将自己小心翼翼的蜷缩起来,墨色的长发遮盖住他的眼睛,他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唇色越发苍白。 可是,为什么呢? 她博爱伟大,从不吝惜她的怜悯与爱意,将所有的温柔都赐予凡间万物,却将最阴暗最残忍的念头全都留给了他。 就因为他丑陋低贱,是背负原罪的深渊怪物吗? 可他很听话,从未离开过圣山山巅,也从未动手残害无辜。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就一概否决他所有的心意,势要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封于斯浑身冰冷,他额头沁出冷汗,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血雾浓重粘稠。 感受到他的情绪,金色符文又张牙舞爪,迅速攀上了他的身体。 浑身被金色符文缠绕灼伤,他咬了咬牙,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符文凝成条条金色锁链,捆缚住封于斯的手臂腰肢,如同水蛭一般化作细丝拼命钻进他的皮肉中,仿佛有毒虫钻入皮下敲骨吸髓,搅动着他的血肉,撕扯着他的神经。 汗津津的发丝遮盖住了他暗红的眼睛,他抑制不住自己暴虐的念头,想要撕碎和毁灭一切。 她既然不爱我,那这个世界所有生灵,都去死吧。 封于斯冷汗涔涔,脸色苍白,黑鸦鸦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黑衣贴在他身体上,红纹异兽的图样延展在他的衣袖衣摆,有了生命般的缓缓流动,随着封于斯脸色更加苍白,那红色纹路变得更加鲜艳夺目。 “你师尊要我与你结为道侣,我答应了。”元寻崎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中。 封于斯倏然绷起了青筋,黑气翻涌,符文锁链被他扯得虚化一瞬,浓重的红色彻底染红了他的眼底。 元寻崎拢在袖中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一枚小玉瓶。 这是碧芙丹,有市无价,食之可助修士冲破瓶颈,一举进阶。若他吃下这丹药,此次进阶金丹修士便不成问题了。 二十岁的,金丹修士。 他冷淡的眼眸中有碎光浮现,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这样珍贵的东西在天衍宗被奉为至宝,但却是剑圣前辈随手赠出的小玩意儿。 他这些日子留在万剑宗,亲眼见到了世人所谓的大宗门的底蕴与豪气。万剑宗几乎聚集了天下间最顶尖的那一波修士,他从前自负天才之名,在宗门素来受追捧,在这里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修士。 普通筑基巅峰放在天衍宗便可成为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但在这里却连进入内门都不够资格。 更别提像掌门首徒时见尘这样难得一见的天才修士,不过二十一岁便已至元婴,这样的修为天衍宗多少长老们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却只是时见尘修途中的一个小小节点。 他向往大道,渴望像时见尘一样立于天才修士之巅,万剑宗有更好的修炼资源,而剑圣前辈更是最好不过的师尊人选。 起先明琰非要与他结为道侣,他是抗拒反感的,可剑圣前辈开出了足以令他心动的条件,元寻崎觉得如果能够更好的修炼,与明琰结为道侣并无不可。 她至少曾经也是个炙手可热的天才,让无数人视为修炼的榜样。 可现在看来,她矫情的演技过了头。 有些时候,欲拒还迎不会让人觉得有趣可爱,只会招致厌恶反感。 流云被护身屏障破开,元寻崎俯视着脚下的万剑宗,飞瀑直落,峰峦叠嶂,雾气环绕着仙台楼阁,琉璃瓦顶的殿宇错落有致,一行白鹤排空而上,仙意渺渺。 他有野心,也有能力。 周围空气忽然降了温度,仿佛空气都粘稠凝滞起来,带着令人心惊的恐怖气息。 元寻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蛮横力道掐住了脖颈。 手脚几乎瞬间被重压束缚,他毫无反抗之力,下一刻便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青筋暴起,体内灵气暴动,却又被死死钉在筋脉里。 “道侣?”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元寻崎拼尽全力转动眼睛,眼底血丝暴起,瞳孔中清晰的倒映出一个冷岑岑的浑身煞气的黑衣男人。 封于斯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不少,浑身上下几乎被血雾覆盖,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粘贴在他的脸上,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眼中流露出陌生的癫狂与轻蔑。 他虚虚抬着手臂,看不见的力量锁住了元寻崎的喉咙,明琰甚至能听到他骨节摩擦的细碎声音。 “你怎么了?”明琰掀起眼帘,“不许伤人,放下他。” 封于斯侧头,目光定在明琰身上,像是一条湿冷的毒蛇,轻轻笑了:“放下他?你喜欢他这样的?” 金色符文烙在他皮肤上,他皮肤因为痛楚泛着粉,雪白的里衣领口染上了刺目的血色。 “不喜欢。”明琰尽量放柔语气,“你放开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封于斯舔去唇角瑰艳的血滴,眼瞳鲜红,嫉妒的情绪灼烧得他又痛又恨:“你为了救他什么都愿意答应我?那我更要让你失望了。” 他笑容疯癫,眼下的那颗小痣鲜红如血。 浮白剑与符文几乎融为一体,处于对封于斯的绝对压制,她如果有心制止,大可一剑捅死他,反正他终究还是会活过来。 背后的长剑感应到主人所念,激烈得颤动起来。 杀了他,他本就是怪物,天生嗜杀,不该留在这世间的。 明琰的手摸向后背的长剑。 她按下跃跃欲试的浮白剑,朝封于斯伸出手,尽力放柔了声音:“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她只会冰冷的勒令要求,从来不会主动靠近一点点,回去?再也回不去了! 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臂便环上他的腰肢,攀上他的后背。 那让他祈望已久的掌司大人轻轻贴了上来,隔着湿冷的衣料,他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温度。 封于斯顿住,一时间忘了呼吸。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明琰将脸贴在他染血的襟口,闭上了眼睛。 相联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抱紧了一些。 封于斯向来吃这一套。 无论是否痛恨怨怼,他都难以拒绝明琰的服软。 他像个单纯又幼稚,而且愚蠢。 胸腔中那颗冷寂的心脏仿佛被重新注入生机,一下一下的跳得沉重,却难掩炙热滚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黑衣青年僵着身躯,喉结上下滚了滚,眉宇间戾气渐渐消融,束缚元寻崎的力道也松懈下来,他不自在的撇开脸,嗓音低哑:“……好。” “这可是,你说的。”他咬重了这几个词,漆黑的眸子中浮现出几粒碎光。 捆缚的力量消失,元寻崎一下子跌落下来。他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喉咙火辣辣的疼。 明琰暗自松了口气。 她攥着封于斯的手,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元寻崎目光逐渐晦涩难辨起来。 ——明琰与这个黑衣男人显然有私情。 他感到一种被玩弄被蒙蔽的怒意,显而易见,明琰不喜欢他。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为什么还要许诺以道侣身份,是想看到一群男人为她一个人争风吃醋的模样? 简直,不知廉耻。 第10章 乖巧 元寻崎身为天衍宗首徒,宗主陈惜枫的得意弟子,此次跟随他师尊来拜访祁斐,为的就是精益剑道,提升修为。 忽然发生了紫玉砂碎裂这么一个乌龙事,原本意兴阑珊的祁斐立刻就热情起来了,拉着元寻崎和天衍宗宗主留在万剑宗小住,以至于这些天元寻崎在各峰弟子那都混了个脸熟。 这突然冒出来的封于斯把人家掐个半死,身为监护人的明琰肯定是要被阴谋论一番的。 ——震惊,未婚道侣发现明师姐暧昧对象,一气之下要去告状,反被暧昧对象吊打! 又或是——明师姐朝三暮四,引得两位苦主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明琰只需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出无数个花里胡哨的无良小道消息来。 明琰暂时无心管这些,趁着封于斯不再抽疯的空档,立刻拖着他赶回了星杓峰。 万剑宗下分四十八峰,其中当属前八峰最为高阔,掌峰长老也都是宗内中坚力量,随随便便拉出一个都是修真界响当当的人物。 她师尊,白衣剑圣祁斐便是第三峰掌峰,因着他豪气非常,整个峰顶几乎都被坚硬平坦的砖石铺满,以他所居的和清殿为中线,两侧陈设玉池清莲,曲折长廊,廊内悬挂各色字画和轻柔绸幔,美轮美奂。 明琰有些忧伤,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参差之大简直跨越了物种。 她的院子与之相比显然朴素得多,四周种满了潇潇翠竹,院内一角缠绕一树花枝,此时正逢春日,粉白色的花朵绽开,宛如云团般缥缈如烟,这些日子离宗,院子无人洒扫,已经落满一地的花瓣。 阳光洒落,院外的翠竹沙沙作响,它们被移植到这里已经数个年头,枝干笔直入云,细密的叶子勾出一片绿葱葱的阴影,几乎将大半个院子都遮掩起来。 挥手撤下院子外的结界,她拽着黑衣青年抬步便踏进院落。 封于斯被她扯着衣领,力度过大,襟口被扯歪开来,露出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有花瓣坠落,飘飘悠悠的飞到他身上,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上。 只需稍微抬眼,他就能看到院子内孤独却烂漫的,开着粉白花朵的树。 花香清淡却悠久不绝,和他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是白烛花,和圣山上的那些一样灿烂。 黑衣青年目光有一瞬间的迷惘,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他伸手握住明琰的手,力度紧了紧,犹豫了几瞬,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你不是说很累,要……休息吗。” 肉眼可见的,她的脸色苍白了些,就连手指都带着冰冷的温度,看上去很不舒服。 他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病。 明明不久前还痛恨着这个女人的冷血无情,可仅仅因为一个拥抱,他就毫无节操的软了心。 情绪的起起落落,几乎全看她的心意。 明琰将青年按在自己房间内的藤椅上,伸手在他苍白的脸上抚了抚,便立刻看到他身体不自在的僵硬起来。 她用温凉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封于斯右眼眼下的那颗红色小痣,轻声细语的哄道:“宗门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她知道,他会听话的。 明琰顺滑的长发垂在肩头,又滑落在封于斯的脸侧,随着她的低语发丝微颤,拂得他脸侧发痒。 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 甚至不需要他呼吸,女子身上那股清淡的药香便自动缠上他的鼻尖,让他有些恍神。 “可以吗?”明琰清润的声音继续传来,似乎带着缭绕的幽香。 黑衣青年握了握手指,他煞气早已消散,这会儿掀起眼帘,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倒是有种干净不染世俗的感觉。 “……好,我等你回来。”他没出息的妥协了。 他被按着肩膀,脊背倚在藤椅上,被迫接受着女子的撩拨,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可谁都不知道,那胸腔之中跳动的心脏,灼热得几乎要烫伤血肉。 血液中的某些阴暗低劣的部分在沸腾叫嚣,他呼吸重了点,手指捏着藤椅扶手轻轻摩挲。 想要扣住她的腰肢,吻上她柔软的嘴唇,将她彻底圈禁起来,在她脚踝脖颈套上冰冷的锁链,在那雪白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印下独属于他的痕迹,让高高在上的掌司大人只属于卑鄙怪物一人。 他想舔吻着她漂亮的蝴蝶骨,咬下一个个红色印记,听她哀鸣低泣,听她小意求饶,听她用缱眷柔软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在情爱面前,曾经的背叛和伤痛似乎都不值一提。 如果她能停止杀念,怪物立刻就能原谅她犯下的过错。 他默默滚了滚喉结,眸色深沉,再抬头望去,明琰已经离开了房间。 黑衣青年深吸一口气,仰头闭上了眼。无人看到,他被头发遮挡住的耳廓鲜红如血。 他摩挲了一下被她抓过的指尖,将残留温度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低低的笑出声来。 他的喜欢,似乎迎来了一点回应。 *** 明琰刚踏入祁斐所在的和清殿,一道罡风便贴着她的耳朵削了过去。 “你还知道回来?” 坐在上首的男人抬起头来,声音凉薄如水。他的身影掩藏在殿内缭绕的烟雾中,不辨喜怒。 来自当世至强剑圣的气势汹涌袭来,宛如奔腾的江水压抑恐怖。 明琰暗道不好,祁斐似乎生了她的气。这可怎么行,她以后还要抱土豪大腿呢。 “如果我说我是去拯救百姓了,您信吗?”她十分诚恳的问。 她跑去邬城寻找梦里杀人的邪剑,那确实算拯救百姓了。 男人冷笑一声,衣袖一荡,一堆瓶瓶罐罐便直直的朝着明琰飞来。她还没能躲开,这堆东西便砸了她满怀,撞得明琰一个后退。 她低头一看,条件反射性的打了个冷颤。 又是各种各样的丹药,贵且苦,再吃下去她脸都要绿了。要是祁斐允许她倒卖那么一丢丢,她现在早就可以蔑视时见尘那个大手大脚的负债狂了。 祁斐自石阶上缓缓走下来,声音宛如地狱恶鬼:“拯救百姓?小明啊小明,你能自力更生就不错了,别说拯救世界,你就连宗主养得那条看门灵犬都打不过!不是让你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吗,你一声不吭的跑下山,知道师尊多担心吗,我夜不能寐废寝忘食——万一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我连收尸都没地给你收!” 他走出香炉烟熏之地,露出一双十分夸张的黑眼圈,满眼的血泪控诉。 “!” 这张脸突然冒出来,还挺恐怖。 这张前几个月还被女修们誉为孤月高悬的,在一众肌肉虬结画风粗犷的剑修大佬们之间鹤立鸡群的俊脸,现在却变成了一副被人狠揍两拳的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她很有眼色的闭上了嘴。 明琰在心中暗暗忏悔一秒,瞬间低头认错:“我错了我该罚我面壁思过我……”下次还敢。 祁斐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衣服前襟的银丝都给抽没了,额角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怪不得他这么善良体贴,却已经不止一个人明里暗里的问他是不是苛待徒弟了! 这怎么能忍?! 祁斐挥手甩出一捧灵石,“你大师兄竟然趁你不在潜入你院子里盗取我为你寻来的药物,我理解他保养爱剑的心意,但怎么能因为一点灵石就动师妹的药物!——我把他揍了一顿,踢到驯兽峰去喂猪了,他未来半年的月俸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他神色淡然,丝毫不知道手上抓的这一小捧他看不上眼的灵石几乎是时见尘那个穷鬼的身家性命。 等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明琰捋了捋。 大师兄被误会了,大师兄被师尊打了罚了,大师兄未来半年的月俸归她了。 太棒……哦不,是太悲伤了。 嗯,明琰自动忽略前面两条信息,一把接过祁斐递来的灵石,感激的热泪盈眶:“师尊,你真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师尊!你那宽广的胸襟,比大海更开阔,你那傲岸的精神,比山巅白雪更加的高洁!” 有了这些灵石,她也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啦! 至于时见尘,呵,明琰冷漠脸,伤是祁斐打的,月俸是祁斐罚的,所以,大师兄的苦难关她这个师妹什么事? 她只是一个无情的收钱机器罢了。 祁斐十分受用,被明琰夸的心情舒坦,一双凤眸微挑,懒洋洋的道:“对啦,你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师尊为你寻了一门亲事呢,那个人你见过,就是那个天衍宗的元寻崎。” 话音刚落,和清殿门口便传来一声隐含怒意的声音:“天衍宗元寻崎,求见剑圣前辈!” 明琰心虚了一瞬,在祁斐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地表示:“这个……嗯,我那个,这个这个……” 祁斐背着手训斥,一派淡然仙人的模样:“好好说话,有什么事师尊给你担着。” 明琰瞬间一口气说完:“我带回来的剑灵不知怎么突然抽风一把掐住元寻崎的脖子差点把人掐死现在这门婚事估计被我搅黄了还请师尊不要生气!” 祁斐扬起一个毫无感情的笑来,很好,拳头硬了。 第11章 意图 和他结为道侣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明琰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十分诚恳:“若师尊一定要我和他在一起,我怕我哪天心情一抑郁,不懂事的溜下山,一不留神就丧命在哪个旮沓里了,毕竟您也知道,我现在差不多就是个废人。” 被徒弟威胁一通,祁斐表示很悲伤。 “要不……”明琰捡出两块灵石递给祁斐,“这两块灵石就当是我替我不懂事的剑灵赔的医药费,上次我受伤去找秦峰主治病,也就花了半块……” 祁斐一袖子把她扇了出去。 明琰借坡下驴,十分麻利的滚了。 她知道自己师尊大概听进去了,便没了后顾之忧,将一堆药罐和灵石安置在储物袋里。 口袋里有了钱,就连这些花花绿绿难吃得一批的丹药都顺眼多了。 踏出和清殿,阳光打在身上,温暖而美好。 又是一年春日,算算时间,现在后山的云堇和折玉枝大多都已开了。 两种花树几乎遮天蔽日,花枝缠绕,在温柔的春风里捧出灿若云霞的漫山遍野的花,繁若星辰,走在树下抬起头,几乎都看不到上方的天空。 她院子里的白烛花虽然好看,但花期短暂,只在春夏之际盛开,再喜欢也不能长久。 明琰敛下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纤弱无力,再难与可悲的宿命进行抗争。 封于斯炙热滚烫的爱意,她实在是接受不来。她本来就是没有心的,杀人不眨眼的冷厉之人。 更何况,他们之间立场相对。 明琰只希望他明白,这世界繁华万千,有风过草伏的旷野平原,有奔腾不息的滚滚江水,亦有炊烟袅袅的黄昏人间。 他虽然是天生恶种,但也有见识到更广阔世界的权利。 曾经黑衣青年跟着她久居圣山,山巅常年烈风大雪,是只有黑白的世界。侍奉的下人沉默寡言,她自己也不喜多言,有时候接到任务下山一次便十天半个月,整个殿内确实无聊。 或许是看他可怜,明琰在某次下山回来时带回了一株白烛,圣山寒冷,她就用灵力温养培育,不知过了多少年,白烛才终于开了满山。 封于斯喜欢待在那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在雪花簌簌落在他眉梢肩头的时候,会忽然回神,折下一束花枝送到她修炼室的门前,然后悄然退去。 其实明琰没多喜欢这些花,她喜欢的是各种各样的糕点,越甜越好。无怪乎膳食堂的张管事最喜欢她,每次听到有弟子嫌弃糕点太甜就会插起腰,对明琰一顿大夸特夸。 “什么太甜太腻,看看你们明师姐,一口吃三块!她平时一块灵石恨不得掰成一百块来花的人都这么钟爱,你们难道还不明白我们膳食堂的点心多好吃吗?!” 张管事痛心疾首,硬核推广:“想要像明琰一样天纵奇才吗?快来吃我们膳食堂的点心吧!” 当然,自打明琰渐显废物之资之后,张管事的广告词就变成了这样:“自强不息身残志坚如明琰,为我们膳食堂的糕点代言!” 正值午时,膳食堂很多未辟谷的外门弟子,明琰穿着内门弟子服,略微有些异样。 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内外门弟子服颜色有点差异,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最大的不同也就在于襟口的大片银纹,她衣服上的银线已经被她抽得差不多了,一眼扫过去就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嘛。 更何况,她好几年没怎么露面了,这群师弟师妹们大概没人认识她。 “呕,好难吃!张管事,你这样虚假宣传良心不会痛吗?” 一个弟子拿着被一块咬了半口的糕点,一脸苦涩的大声控诉。 张管事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闻言很无辜:“哪有虚假宣传,你们星杓峰的明师姐就是喜欢吃啊。” “我不信,但凡有条舌头都不会喜欢味道这么怪的点心!”那弟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 明琰沉默着拿布巾蒙上脸,买了一包点心后迅速溜走。 师弟这幅样子让她都不好意思说糕点好吃了,可张管事做的糕点确实符合她挑剔的口味。 “诶,你看,那位小友不是刚刚买走一包么?”张管事得意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琰走得更快了。 出了膳食堂,外面就是一池镜湖,四周绿植很多,景色不错,许多弟子喜欢在修炼之余到这里休息放松一下。 “听说了吗,明师姐带回来的一个黑衣男人,为了她和天衍宗元寻崎打起来了!”有人自以为在和同伴说悄悄话,实际上却是个不自知的大嗓门,一嗓子下来,周围人全听到了。 “哪个明师姐?星杓峰的那位明师姐吗?” “那是当然,不然我这么激动干什么。” 一堆互不认识的人瞬间有了共同话题,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 明琰一脸麻木。 虽然是事实,但这话说得非常有歧义,像是演绎着什么天理难容的道德伦理戏剧一样。 她提了提脸上的布巾,正要回星杓峰,就听到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响起:“明琰回宗了?” 声如玉石相击,振脆凛然,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她心中一动,顺势望去,只见一人踏剑行来。如霜似雪,玉质风清。 青年跃下剑,雪青的衣角飘然旋落,剑光一闪,那剑便自动归鞘,静静躺回青年手心里。 他眉梢微抬,带着清冷疏离的淡然,又开口问了一次:“你们刚刚说,明琰回来了?她现在在哪?” 明琰瞳孔地震。 这不是被师尊踢去喂猪的时见尘吗?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驯兽峰喂养的猪猪们与凡间无异,是对接膳食堂的肉料生产基地,这两天新弟子马上入门,需求肯定倍增,时见尘不好好喂猪跑出来……应该不会是要报复她吧? 明琰有不好的预感,立刻使了个御风诀开溜。 时见尘眉心一动,抬眼看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骤然逃窜。 “明琰!” 他扬了扬眉,踏剑追来。 时见尘身为万剑宗的门面招牌,修为可不是吹出来的,实打实的元婴修士。只消须臾便追上了明琰这个半废金丹。 “你跑什么?” 清冷冽然的大师兄蹙了蹙眉,一把抓住明琰的肩膀。 明琰捂着蒙着脸的布巾,连珠炮似的迅速甩锅:“我不是我没有灵石是师尊非要逼着我拿的你要找就找我师尊吧!” “你在说什么,脑子坏了?” 时见尘拧眉,上下打量她一番,双臂环抱,略带得意:“明日宗门要开始招收新弟子了,身为咱们万剑宗的首席弟子,我怎么可能继续留在驯兽峰喂猪?哼哼,师尊看不过眼,刚刚去把我捞出来啦!” 说罢,他敛下笑容,目带疑惑:“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灵石?” “……”,明琰淡定地将脸撇到别处,“没什么,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吧。” 时见尘挑起眉梢,眯着眼审视明琰,明琰被他盯得心虚,正要找个借口回去,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感叹: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发愁没灵石给你的小情郎买东西吧!我刚刚都听到了!” “看不出啊师妹,你平时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出手就让两个男子为你大打出手,厉害厉害!” 说罢,他就跟个智障一样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看我多聪明,快夸我”的表情。 明琰默默的离他远了点。 这年头,智力障碍是容易传染的。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哦 第12章 期许 明琰无力解释:“大家都误会了,我这次下山捡了个便宜,得了一把好剑,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剑灵,什么为了我大打出手,简直是看不起我为了剑道单身一辈子的决心!” 时见尘显然不信,一脸你在诓我的神情。 “有人都看到你抱他了,还把他带回院子了,啧啧啧,师妹,别害羞嘛,我向来嘴巴最严实,跟师兄讲讲。” 他一脸八卦,眼睛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嘴巴严实,呵,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明琰沉默,不由得对自己做的那个梦产生怀疑。 梦境里的大师兄会为了小师妹一剑捅穿她的肩膀,会因为小师妹受委屈停掉她的一切药物,会为了小师妹安心修炼亲手剔除她的灵根。 那个深情强大的冷面仙君会是时见尘这玩意儿? 继续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她立刻调转了一个话题:“对了,师兄查出来那个【我爱修炼】是谁了吗?” “还能是谁,江恒呗。”时见尘转了一下手中的剑鞘,一派潇洒模样。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为什么江师弟对那件事如此念念不忘?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着都得把怒火转移到时见尘这个大喇叭身上了吧。 江恒是第二峰长庚峰的弟子。 长庚峰有些特殊,是万剑宗的战备力量,常年为结界笼罩,一群弟子一年到头出不来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疯狂修炼。 万剑宗那些退居幕后的长老掌门都扎堆在这儿养老,没事儿就指点(折磨)一下峰内的弟子们,据说这些弟子个个都是能越级挑战的牛掰人物,因此也成就了第二峰内卷狂魔的名声。 江恒是其中的佼佼者,几年前他得空出峰,天真懵懂,对那时风头正盛的明琰满心崇拜。 当时明琰带着这个尚且稚嫩无力的师弟下山历练,转头捡个钱的功夫,江恒就被女妖掳走了,等她发现跑去营救时,江恒正衣衫半解,被女妖逗弄调笑,羞愤欲死。 住手,她的师弟可还未成年啊! 明琰拔剑就干,等救回江恒的时候,他白着脸大哭:“师姐,我不干净了!” 明琰就跟时见尘一个人提过了一嘴,没想到时见尘这个大嘴巴到处传播,成功让明琰集取了纯情羞涩江师弟的全部怒火。 “师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姐!”江恒被背叛一般的震惊受伤眼神还历历在目。 时见尘也立刻甩锅:“是明琰告诉我的!” 这不美好的回忆显然被江恒翻来覆去的品味揣摩,在长庚峰严苛紧凑的训练中,渐渐变态,让曾经乖巧可爱的师弟对她原地粉转黑。 明琰没想到的是,江恒竟然还能在修炼之余上论坛夹带私货,看来怨气不减当年。 看来看去,她突然发觉封于斯是多么的稀有了。 时见尘非常没有自知之明,还在嬉皮笑脸,顺便伸手抓走一块明琰的糕点:“不怕,你要是看他不顺眼,我现在就可以去帮你教训他,只要你给我三块灵石,三块哦,很划算——呕,救命,糕点有毒!” 他张嘴吐出咬下的半块糕点,脸瞬间皱成一团。 “……” 明琰知道自己口味似乎有点异于常人,但有这么夸张吗? …… 明天便是万剑宗正式招收弟子的日子,早在几日前,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怀揣着修仙梦的少男少女们便聚集到万剑宗山脚下的小镇,只等时机一到,便拜入仙门,求证大道。 天色擦黑之际,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女来到小镇上。 她戴着兜帽,半张脸被遮在阴影下,只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下巴,和鲜艳娇嫩的嘴唇。 “掌柜,还有房间吗?”她取出几块灵石放在桌子上。 掌柜笑眯眯的收下:“有有有,刚巧有位小友退了房,姑娘正好可以住进去。” 把房间木牌递给少女后,掌柜的十分热情的攀谈起来: “姑娘也是来准备万剑宗明天的考核的?啧啧啧,这次有心拜入剑宗的人可真不少,就连那些修仙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来了许多,听说已经有好些个筑基巅峰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万剑宗招收弟子有年龄限制,一般只会招收年龄在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弟子,这个年纪就取得筑基巅峰的修为,必定是能进入内门的。 少女顿了顿,问道:“可有能成为亲传弟子资质的?” 掌柜来了兴致,细细数到:“单就我知道的,祈方城崔氏小公子,郁州修仙世家盛家小姐,玄音宫宫主的侄女都是顶顶的天才,应当是能被万剑宗长老们收归门下的。” 斗篷少女屈指叩了叩桌面:“那……可有能与明琰天赋相提并论的?” “这个……”,掌柜有些尴尬,“明琰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体,在剑道上天赋自然无人能及,不过她毕竟已呈衰落之相,大可不必一直以她为标杆……” “确实如此,明琰空有天赋而不知努力,坐吃山空下去,终究是要辜负剑圣前辈的期许。”有人附和道。 “剑圣前辈门下只有她一人,如今她不得寸进,或许今年剑圣前辈会再次收徒呢!” “剑道第一人的弟子,不知何人会有此机遇啊!” 大厅里一群人开始高谈阔论,对于明天的试炼既忐忑又欣喜,斗篷少女独自上了楼。 进入房间,她方才去下兜帽,露出一张仿若春花般烂漫的脸来,她眉眼带笑,更添几分秾丽。 倘若有认识明琰的人站在这,一定会惊讶于少女的容貌——竟与明琰有五六分相似。 宋清月坐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热闹喧嚣的人群,心中并不惊慌,有的只是即将摆脱过去,一步登天的激动与喜悦。 她以后,也会是曾经记忆里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了,不,她会比那些三流门派修士更厉害,更富有,更漂亮。 宋清月弯着眼睛笑了,她的脸和明琰相似,轮廓却更加柔和,不像明琰带着点锐利的锋芒。只需弯唇一笑,便如烂漫芬芳的花朵,柔软可爱,让人忍不住软下心神。 “系统,今天能继续复制她的天赋给我吗?”宋清月褪去斗篷,躺到床上。 只需闭上眼静下心来,系统就能把明琰一切数据复制传送给她。 “宿主,复制数据太过频繁,会导致目标出现异常,不利于后续行动,而你昨天已经复制过两次数据了。”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宋清月呼出一口气,“我也不想伤害她,但明天就要开始入门试炼了……系统,我需要确保自己能成为剑圣前辈的弟子。” 脑海中响起电流滋啦滋啦声,系统的声音平静:“好的,立刻开启复制。” 宋清月闭着眼,感受着身体越发轻盈通透,忍不住憧憬起来。 有了系统的帮助,她的天赋很快会超过明琰,顺其自然的,她就能成为剑圣的第二位弟子啦。 ……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色已晚。 明琰暗怪时见尘那个狗东西非要借机碰瓷,拉着她不肯让她离开,非要她付三块灵石的医药费才能让她走。 呵呵,她断了腿接骨也就花不到一块灵石,姓时的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她岂会如他的意,当下也顾不得心疼点心了,抓起一块就往他嘴里塞。 时见尘被她塞得直翻白眼,浑身抽搐,被路过的好心师弟拉去救治了。 明琰心满意足,正要离开,却被执法堂的长老一把架住,言之凿凿说她光天化日之下毒害同门。 !!! 她真的冤枉啊! 倒腾许久,明琰悲愤的大口吃完点心以自证清白,执法堂的长老还是不信,直到派人验明点心成分,发现果真是出自膳食堂后,这才目光复杂的放她回来。 以后还是少和时见尘碰面为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屋内漆黑安静,似乎无人存在。 明琰弹出一点灵力点燃灯火,灯还未亮,她的眼睛就被一只手掌蒙了起来。 一只手臂从背后勾上她的腰肢,将她带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越发收紧。 “你骗我,没有很快。”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寒意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 完蛋,忘了这一茬了。 似乎是想起了明琰以前的行为,封于斯目光幽深晦暗,张口咬上了她的耳垂,毫不留情。 明琰身形僵了僵,忍下扇开他的冲动。 她被蒙着眼,这种姿势很别扭: “没想避开你,没有讨厌你,没有故意骗你。我去找了师尊让他取消那个口头婚约,又去买了点心,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时间。” 咬着她耳垂的牙齿松开了,她的耳朵被咬了一口,充血发肿,带着凉意的嘴唇贴了上来,轻轻吻了吻。 明琰挣了挣,没能脱离他的禁锢。 她深吸一口气,没事就动手动脚的习惯很不好。 明琰软了声音:“先放开我,好吗。” 她被蒙着眼睛,下巴微抬,似乎有些无奈。 屋子里的灯火已经点亮,柔和的光辉打在她脸上,柔化了几分她平时的冷锐,多了几分烟火气。 封于斯眉眼间的冷戾宛如触及燎燎烈火,瞬间被侵蚀化去。 灯光跳跃在他的眼底,他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勾住她腰肢的手臂收紧了一点,哑声回应:“不要。” 上一刻还沉浸在寒冷孤独的黑暗中,下一刻就得到了世间最温暖的和风,心中仿佛燃着一团明亮灼热的火苗,烫得他指尖发颤。 没有欺骗,没有拒绝,她在认真回应着他。 青年埋首在她颈窝吻了吻,低低的笑出了声音,背靠他的胸膛,明琰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你之前说累,我抱你去休息。” 他笑够了,未经同意便弯腰一勾,将明琰打横抱了起来。 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充盈饱胀,他感知着这股陌生的情绪,某些卑劣无耻的想法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将明琰放在床上,半跪在床边,抓起她的手指咬了咬,嗓音暗哑:“你休息,我守着你。” 明琰是真的不想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指,盘腿坐在床边,准备让他离开,下一刻脸色一白,张口便吐出一滩鲜红粘稠的血来。 她愣了一下,盯着指尖沾染的那点血液,有些茫然。 第13章 误会 嗯?怎么会吐血? 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身体状况,她感觉脖颈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滴落下来。 是血,她的耳朵也涌出了血。 “你怎么了?”封于斯立刻站起身,俯身撩开她的发丝去查看她耳朵。 明琰没感到多疼,只觉得心脏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眼前景物渐渐模糊不清,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眼睛也在出血。 不对劲。 难道——她这辈子又活到头了? 想到这个可能,明琰瞬间情绪激动起来——她刚刚进账的灵石还没怎么花啊!不可以,她不答应! “别担心,”她一边胡乱抓住封于斯的衣衫,防止他情绪暴动,一边十分冷静的拿起玉牌,快速给药峰的秦师叔发消息:“万剑宗有最出色的医修,再者我意志坚韧,不会这么轻易……” 话没说完,她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 脸疼。 秦韵西刚整理完药庐中的药材,正准备去打坐,突然就收到了一条来自明琰的求诊信息。 她坐守药峰,平时没少给各峰弟子治病,明琰这个特立独行的弟子,属实让她有些印象深刻。 她至今还记得明琰为了省下几粒灵铢,义正言辞的拒绝送行服务,拖着一条打着石膏的断腿跳回去的情形。 一边跳一边死鸭子嘴硬:“哈哈,我这个人最喜欢蹦哒,一天不跳两下浑身不舒服!” 可现在此人竟不惜挑选更贵的半夜出诊业务,着实让秦韵西震惊。 几个徒弟都已回去歇下,她便亲自前往星杓峰,顺带将祁斐这个熬夜刷论坛的师尊也揪了过去。 秦韵西自认十分贴心:“师兄身为明琰师尊,帮忙垫付一下费用不过分吧。” 赶到明琰居所,手指刚刚触上结界,一股阴寒的力量瞬间袭来,一举弹开了秦韵西的手臂,迫使她后退几步。 “师妹。”祁斐扶了她一把,蹙眉抬头望去。他便宜徒弟院子里,显然有生人的气息。 阴冷诡异,不似善类。 院子周围的结界忽然破碎,下一刻森冷恐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的袭来,恍如奔腾汹涌的怒涛,隐含着绞碎一切的阴郁暴虐。 “滚开!” 院子里白烛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一阵风吹来,四散飞起,在这茫茫夜色中,忽然一改柔弱,瞬间化作杀人利刃,眨眼便朝两人冲来。 祁斐眉头一蹙,挡在秦韵西身前,衣袖一展,空气便瞬间扭曲起来,花瓣被迫调转方向,叮叮叮尽数扎在两人一尺外的砖石地面上,撞得地面裂痕遍布。 祁斐眉间疲懒褪去,脸色难得正经起来。 秦韵西皱了皱眉,此人灵力阴郁冷戾,绝不是万剑宗的人。 而此时出现在明琰院子这里…… 莫非,明琰其实是被此人挟持,之前发给她的是求助信息?! 她瞪大眼睛,越想越有可能。 秦韵西感应到明琰气息淡薄,一时间心绪沉沉。 祁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眯了眯眼: “道友既然有本事潜入万剑宗,显然实力不凡,何必为难我不懂事的穷鬼徒弟,不要伤她,条件随你开。” 屋内的封于斯抱着明琰渐渐冷却的身体,漫卷的黑气自他周身散出,他掀起眼帘,露出一双彻底被鲜血染红的眼眸。 她那样强大,怎么会突然受伤流血。 还是,还是她又在骗他—— 可无论是真是假,那刺目的红色沾染上她雪白的衣衫,轻易就能刺痛封于斯跳动的心脏。 院门吱哇一声开启,大股冷风从院内涌出,带着清冷的白烛花香,吹得人衣衫凌乱,寒冷得不似春日。 清冷剑尊掀了掀眼皮子,十分淡定。 他负手而立,月白长袍倾泻而下,宛如月练银河汇就的仙人,随时都能乘风归去。 秦韵西没忍住,眼皮子跳了跳。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失去掌控,她犹豫了下,还是通知靠谱点的掌门,希望掌门师兄给点力。 空气中的花香更浓了一点,惨白的月光撒在屋宇上,在屋檐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只黑色长靴踏出阴影,牵动着铺满红色暗纹的衣摆,风声似乎带来一声他的冷笑,让人莫名生出一阵寒意。 “我说了,滚开。”周围瞬间狂风大作,院子周围的翠竹被吹的哗啦作响。 一步一步,他的身影渐渐显露在月光下——是一个双眸赤红,脸上爬满了金色符文的黑衣男人。 他怀中抱着一个双目紧闭的雪衣姑娘,不知生死,鲜血染红了她的前襟衣摆,仿若盛开的瑰艳牡丹。 那惨艳的红刺得祁斐瞳孔一缩,是不久前还在跟他嬉皮笑脸的徒弟。 他目光阴沉下来,足下瞬间卷起千层风浪,剑鸣长引,他横眉冷目:“你该死!” 赤霄剑出,寒芒一闪,属于剑道至尊饱含怒意的一剑撕裂虚空,凌厉而至。 黑衣青年却恍若未闻,他扯起唇角,低头拭去毫无气息的女子嘴角的血渍。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眼中的血色浓郁粘稠,他抬头望向猝然而至的长剑,煞气四溢。 任何打扰到她的人,都该死。 **** 明琰挣扎在寒冷凝重的窒息中,眼睁睁的看着一块块碎片自她身体中被剥走。 这些碎片排成细细的队列,朝着远方缓缓飞去。 她看了看,抬脚追去。 隔着一层朦胧的壁障,明琰看到了一个粉衣少女雀跃的朝着祁斐跑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师尊,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少女扬起小脸,对着祁斐甜甜的笑了起来,露出一个可爱的小梨涡。 祁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慈祥的笑着:“月儿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修行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少女摇了摇头,有些羞涩:“我修为又进益了一大截,快要追上大师兄啦,我这么厉害,还有大师兄护着我,没人欺负我的。” “哼,没人欺负你?”时见尘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冷笑道:“你这样维护明琰,可不见得明琰会感激你。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她动手时可没一点手下留情!” “明琰?”祁斐蹙眉,有些嫌恶:“她勾结魔族,残害同门,犯下如此大错,不杀她已是仁至义尽,怎么还有脸来找月儿麻烦!” 少女谎言被戳破,瞬间红了脸颊,她咬了咬下唇,想要替明琰求饶,下一刻便被时见尘拉住手臂带入自己怀中: “所以,我废了明琰一双眼睛,让她再也不能视物,祁长老会怪我吗?” 祁斐只是稍微蹙眉,淡淡道:“是她活该,从她三番两次陷害月儿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这个徒弟了。” 他低头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她灵根被剔除,已是废人,宗主见她可怜才未将她逐出剑宗,倒是苦了月儿了。” “没有的,”少女弯了弯眼睛,“师姐她曾经那么厉害,现在所有的风头都被我夺走了,她讨厌我是应该的。”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时见尘无奈一笑,眼神宠溺。 默默看完的明琰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因为这次能清晰看清大师兄脸上的深情与痛惜而有点想笑,但奈何有人就是要激起她的阴暗的情绪。 “这是你未来会遭遇的事情,你怕吗?”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蛊惑:“这是就你当年心慈手软的惩罚,你不该欺骗大人,只是将那个怪物关入封印,而非彻底绞杀。” 窒息的感觉还未消失,明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是我活该,是我不识抬举,我接受这个惩罚。” “……”那声音滞了滞,似乎没想到明琰是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不恨吗?你曾经伫立在修真界之巅,无数人爱戴你,敬服你,崇拜你,你拥有全天下最宽阔的殿宇,最忠实的仆从,最强横的实力,只要你想,你就是世间下一个神灵!再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弱小贫困,就是一只随手便可捏死的蝼蚁!” “明琰,”那声音吹了口气,柔声诱惑到,“杀了那个怪物吧,只要你肯这样做,你依旧会是大人最得力的下属,是念生殿的掌司,是这世间敬仰的存在。” “哦,所以呢?”明琰吹了吹指甲盖,十分平静。 那声音似乎被气到了,叽里咕噜尖声说了一长串话,她没听清,但估计这东西是在诅咒她。 她暂时无瑕去管这东西,因为似乎有什么东西勒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夜半时分,星杓峰却连连爆发出冲天的剑意和巨响,掌门程泽云赶到时,只见满地狼藉,地皮都被削去几丈,到处是碎裂残渣。 一个黑衣男人垂着头靠在墙边,身后是保存完好的院落,他一手环着毫无意识的女子,一手拄剑,浑身染血,缠绕着流动的金色锁链。 而另一头,祁斐月白色的衣袍上多了数道血痕,他喘了几口气,浑身杀意不散。 程泽云眉心一跳:“师弟,住手。”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此人是明琰带回来的剑灵,山门留影石有记录的。” “……” 祁斐抬头看他,有些不可置信:“他是剑灵?” 程泽云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对,剑灵,之前弄伤天衍宗那小子的就是他,我查了溯回镜,明琰与他亲近,他不可能伤了明琰的。 明琰此时虚弱,正是需要就医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祁斐看了眼紧紧把他徒弟抱在怀里的黑衣青年,不禁狠狠的沉默了。 第14章 心动 桃花盛开得正好,飘飘落在青年的白色衣角。 他抿了抿唇,递出一方帕子,别别扭扭道:“不要哭了,你天赋很好,剑圣前辈不收下你是他的损失。” 低头哭泣的姑娘从膝盖间抬起头,鼻尖红彤彤的,声音糯糯:“阿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放弃了成为其他峰主亲传弟子的机会,非要来星杓峰做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白衣道君敛眉,这个决定确实不算明智。 但元寻崎看着她那哭成桃子的漂亮眼睛,不由得软下声音:“没有的事,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我帮你教训他们。” 他虽然天赋远不如眼前这个小姑娘,但吃了剑圣前辈赠予的碧芙丹,他现在已经突破金丹,也算小有所成。 元寻崎在心中为宋清月不值。 一个月前,入门弟子试炼中,宋清月明明表现得极为优异,在元寻崎看来,她修为进益的势头甚至要超过了巅峰时期的明琰,是无可置疑的天之骄子。 可在她表露出想拜剑圣为师的意愿后,剑圣前辈竟然一口回绝,转而挑选了另一个远不如她的少年为弟子。 望着宋清月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元寻崎目光沉了沉,大概又与明琰有关。 清月长相与明琰如此相似,天赋却卓越得惊人,性格也更加讨喜可爱,明琰那样好大喜功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剑圣前辈收取这样一个抢她风头的师妹? 自从明琰唆使剑圣前辈解除许诺的口头婚约,他就彻底错过了拜剑圣前辈为师的机会,拒绝了自己曾经师尊回天衍宗的要求,他坚持拜入万剑宗,依据天赋实力,勉强被分为内门弟子。 虽然依旧留在星杓峰,可条件怎么能跟之前祁斐热情相待的时候相比?他没了剑圣前辈的单独指导,没了去剑涯修炼的名额,没了和那些亲传弟子交流比试的机会,每日只能跟其他内门弟子一起在挽青堂修习,修炼资源更是少的可怜。 从那时起,他对曾经惊艳修真界的,所谓剑圣弟子的明琰再没有一点好感。 他心中冷笑,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普通人拼尽全力爬到顶峰,她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轻易让别人所有的努力白费。 宋清月摇头,眼睫上还沾着泪珠,失落的低下脑袋:“我出身普通,近几个月才步入仙途,很多事情都不懂,大家不喜欢我也情有可原,阿崎你不用担心,我会慢慢适应的。” 她神情憔悴,显然没了当初在试炼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元寻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压抑。 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我也已拜入了万剑宗,按入门时间算是你师兄,有什么我不能帮的?” 他蹙眉,抓着佩剑便大步朝顶峰上走去。 “阿崎,阿崎,你干什么去,你回来!”小姑娘的惊慌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元寻崎目光沉沉,欺负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算什么本事! 清月留在星杓峰,跟随其他弟子一起执事长老的指点下修习,她向来软糯腼腆,除了明琰,还能有谁会欺负她? “明琰,你出来!” 星杓峰峰顶的隔绝禁制外,元寻崎冷声道,他知道剑圣前辈最近似乎不在和清殿,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肯定能听到,你听着,我要挑战你!” 元寻崎抿着唇,脸色有些阴沉。说起来也真是好笑,他与明琰年岁相差不大,同样是金丹修士,他是普通的内门弟子,她却是剑圣前辈最为宠爱的亲传弟子。 凭什么呢?他甚至觉得,倘若他一开始拥有和明琰一样的修炼资源,现在一定会比她强得多。 “你找明琰有事?”有人这样询问。 元寻崎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提着药包,嘴里咬着根细长的草叶,顶着个臭脸从树荫下走了过来。 他袖口纹了一把银色小剑,元寻崎虽然才拜入万剑宗没多久,但也知道,这是第二峰的标志。 ——是长庚峰的干架疯子。 万剑宗弟子都知道,长庚峰一群精神不正常的战斗狂魔,整天提着剑打打杀杀,如果你不幸与这些疯子成为对手,但实力过硬,成功将他击败,那么恭喜你,你要被他缠上了,在没打败你之前,他会孜孜不倦的日日提剑来挑战,美其名曰互相敦促,合作共赢。 如果你实力不行,那么也要恭喜你,你要被虐惨了。 曾有人不信邪,非要跑去长庚峰宣战,结果成功入住一年的药峰豪华单间,据说醒来后对长庚两个字产生了应激反应,一旦听到长庚两个字就会情绪激动,浑身抽搐,抖得恍如癫痫发作。 幸而长庚峰有结界隔离,里面的疯子一年到头出不来几次,能遇到的都是老倒霉蛋了。 老倒霉蛋元寻崎:…… 果然,那个臭着脸的少年在看到他手上握着的剑时,耷拉的眼皮子掀开了些:“你刚刚说什么?” 元寻崎:“……我找明琰,我要挑战她。” 江恒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他随手丢开药包,利索的拔出腰间的银雪长剑,发出一道清越剑鸣:“她现在不方便,你看我怎么样?” “……” *** 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苦口婆心,生生劝了明琰半个月,嗓子都要熬哑了,一转头才发现这个女人瘫在地上睡起了觉。 它只觉得这女人出奇的恶毒愚钝,缠在明琰耳边叽叽歪歪的又骂了她半个月,骂到自己精疲力尽,这才恨恨的离开了明琰的梦境。 意识渐渐回笼,明琰耳边清净不少。 身体闷重,浑身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她动了动手指,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四周漆黑如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凭借知觉,她判断出这里是她的房间,而她正躺在她的床上,和昏迷前一样。 明琰微微睁大了眼睛,正欲坐起身,忽然手掌压到身侧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 是一个人。 一只微凉的手环上她的腰肢,将她坐起的身体重新压了回去。 “我没事了。”明琰下意识的安抚他。 “嗯。”黑暗中,封于斯回应。 “你留在这里,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继续道,气息喷洒在她颈窝,有些冰冷。 这段时间明琰虽然是在昏迷,但尚存一丝意识,她分明记得之前刚刚昏迷时似乎听到了祁斐的声音,可现在四周静谧,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和封于斯两人。 其他人哪去了,她的房间又怎么会这么黑? “发生什么事了?”她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情况,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体。 躺了一个月,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一只冰冷的手探了过来,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在她脸侧留恋的摸了摸,留下一片寒意。 “真的没事了?”黑暗中,封于斯暗哑的声音传来。 他表现异常,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惹事。明琰看不到他,侧头避开他的手掌:“太黑了,点灯让我看看你。” 封于斯没说话。 明琰揉了揉眉心:“封于斯,过来。” 一片沉默,她感受到空气中带起的小股气流,他走了。 明琰默不作声,手指搭在领口,抚平褶皱。 封于斯藏匿在阴影里,他背靠墙壁,垂着头,用手覆着右半张脸。 血水滴滴答答的从指缝中滴落,手心黏腻,他闭着眼,眉头皱了皱。 他动用灵力温养修复她的身体,依旧触犯了禁制。 心底尘封的杀虐情绪似乎有了松动,他克制着这种情绪,气息仍不可避免的乱了。 有什么疯狂的东西在叫嚣着,嘶吼着,这让他多了几分暴躁与冷冽。 好想……毁灭和杀戮,唯有鲜血能抚平他心中的躁动,对着一片黑暗,封于斯舔了舔嘴唇,有些失望——但她会不高兴。 浮白剑躺在他脚边,青年踢了它一脚,淡淡命令:“去守着她。” 浮白剑甩了甩剑柄,有些不爽,但还是很乐意避开这个讨厌鬼,跑到主人面前撒娇打滚的。 还未来得及冲过去卖萌,一股吸力骤然袭来,下一刻浮白剑便被明琰抓在手中。 那手指白皙修长,带着温暖坚定的力量。 浮白剑激动的扭成麻花,主人竟然主动摸它了,好开心! 明琰手指缓缓划过剑身纹路,意念稍动,细碎的金光便荡入空气,快速飞向黑暗的另一头,一把勒住男人的腰肢手臂,将他拖了过来。 明琰一袭素衣,端坐在床边,她嗅了嗅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实话实说,不许隐瞒。” 符文化作的金色细链紧勒在封于斯的手腕和腰间,异样的黑暗中,明琰只能依靠这点光亮辨别他的位置。 “你在关心我?”锁链哗啦一响,封于斯半跪在床边,仰头看她,血腥狰狞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你担心我。”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缠绕着锁链的手握住了明琰放在膝盖上的手。 “嗯,担心。”明琰点点头,他们两个痛感相联,伤在他身,痛在她心啊。 封于斯近乎痴迷的望着她,心中雀跃,呼吸变得灼烫。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哑:“嗯,受伤了,你帮我看看好吗。” 说罢,他苍白冰冷的指尖捏住明琰的下巴,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起身深深吻了下去。 那双唇温暖柔软,却烫得他指尖发颤。 锁链晃动,他另一只手绕到明琰身后,扣住了她的纤细的脖颈,阻止了她的后退。 有血流进唇齿之间,一片腥甜。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将她发出的半个字节吞下,细细吮去她唇角的血腥。 另一只手缓缓攀上她的脊背,隔着薄薄的衣料,留下一路战栗。 青年掩藏在黑暗中的眼瞳变得暗红,他喘了口气,心底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想要更多。 “!” 明琰双手抵在他胸前,想要侧头避开,被他紧紧扣住了下颚,吻得越发用力。 一只膝盖抵上床沿,稍一用力,便将明琰又推回了床上。 那把碍事的蠢剑被他一把丢开,发出“当啷”的声响。浮白剑知道,这是它心碎的声音。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他声音嘶哑,带着滚烫的心意,张口咬住明琰的耳垂,舔吻轻咬:“大人,你如今能看到我了吗?” 被迫等在房外,捧着徒弟命灯的祁斐发现命灯灯火突然变亮,这意味着明琰已经脱离危险,有了意识。 祁斐简直要迎风流泪,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手里命灯的灯火突然忽闪不定的跳跃起来,温度越发滚烫。 ?!! 这个狗比剑灵在对他宝贝徒弟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任务是,撒糖,撒糖,还是撒糖! 第15章 过分 在祁斐面前,无数漆黑的藤蔓破开地面,挤开花枝,将明琰的整个屋子缠绕得严严实实。 这些藤蔓黑雾缭绕,长满了暗红色的毒刺,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呵,不让进就不让进,搞得花里胡哨的。祁斐一边蹙眉审视着这些阴诡植物,一边暗中鄙弃那个红眼剑灵的莫名行为。 不对,那玩意儿虽然沾染剑气,但满身邪气,哪里会是应天地灵韵而生的稀有剑灵。 祁斐十分恨铁不成钢,小明这个笨蛋徒弟一定是被这个小白脸骗了哇!长得好看的男人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零花钱还不是要师尊给! 程泽云走过来,“师弟,明琰那孩子醒了?” 祁斐蹲在路边,闻言幽怨的捧起命灯:“醒是醒了,但这是怎么回事?” 程泽云顿了顿,他凑过去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分析道:“灯火明亮,却闪烁不定,嘶——这这这……” “这什么?”祁斐心头一跳,立刻催促。 “这——不好说。”程泽云背着手,一脸的高深莫测。 祁斐心中窝火,一边悲伤一边哔哔:“那剑灵浑身煞气,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看看他那眼神,就是一心要拱了我家白菜。我养了十几年的徒弟啊,若非你拦着我,我怎么能容忍他和我徒弟共处一室这么久?” 他抱着明琰的命灯,像个忧伤的老父亲。 程泽云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来,哗的打开立在身前,笑眯眯的道:“寻常药物无法治愈明琰,他身上有和明琰同源的气息,灵力也特殊奇异,倒不如让他试试。你看,明琰那孩子现在不是好了吗,师弟你现在也可以放心了。” 说罢,他眼瞳一转,微笑道:“对了,之前帮你砍这些藤蔓砍得手疼,我知道你那有从东海仙山带回来的灵药,师兄不贪心,两瓶就够了。” 那灵药一滴便价值千金,两瓶,姓程的也真敢开口。 祁斐顿时就不悲伤了,他抽出怀中的赤霄剑,凌然道:“灵药珍贵,治疗师兄这点小痛有点可惜,不如师兄陪我打一场,也好物尽其用。” “咳!”程泽云合上折扇,摆正了脸色:“区区小伤,倒不必让师弟如此费心。” 他一拍脑袋:“宗内杂务繁多,我就不陪你在这蹲守明琰了,师弟不必送我。” 程泽云足尖一点,踏起流风瞬间离开。 这下轮到祁斐不要脸了:“师兄且慢,听闻你最近得了一件法器,很是厉害,不如借给我把玩几天?” 程泽云速度很快,权当没听到。 祁斐冷笑,迅速追赶过去:“这个法器不行的话,那我们聊聊多拨给星杓峰一块灵药田的事吧。” 程泽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 明琰面无表情的推开了封于斯。 她猛的吸入几口新鲜空气,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 青年双手撑在她身侧,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与她散落下来的头发交织。 他目光灼热,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询问道:“大人?” 明琰闭了闭眼睛,十分不自在:“我没有刻意忽视你。” 她也懒得再装不认识了,十分干脆:“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们两个绝无可能,我要的只有你安安分分,不与深渊那些生物往来。” 明琰从来都是知道封于斯对她感情的,曾经为了杀死他,她也曾借此诱哄,但顶多也就亲亲他的额头脸颊,真正如此放纵,这还是第一次。 想起刚才的情形,明琰耳尖又烫了起来。或许因为另一半神魂在他体内,每当与他亲近时,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激荡总是让她恍神。 她不该这么纵容封于斯了,从一开始的牵手拥抱,到现在的……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低贱的怪物?” 封于斯声音沙哑,他眸中的热情被浇灭,像是被全世界欺负背叛,唇色似乎都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可是我爱您,爱得快要痛死了。”他卑微乞求,眼眶发红,“我愿意将心脏都捧给你,只求你不要推开我。” “我不需要你的心脏,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永久的陪伴,你的想法不可能实现。”明琰十分冷酷无情,她自己又活不长,牵扯进这可怕的情爱纠缠中干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冷汗顺着封于斯高挺的鼻梁落下,他拳头紧握,眸中沾染了化不开的浓墨,忽的扣住明琰下颚,恶狠狠的吻了下去。 或许他憎恶过曾经冰冷无情的掌司大人,可一旦有了拥有她的希望,他又忍不住的心动和靠近。 想要将那天上的耀眼星辰摘下,卑鄙的把她永远留在污泥里。 再不会有人能像她一样,一言一行都牵动他的感情,让他爱恨都刻骨铭心。 只能是她,也只要她。 封于斯眼底有血色积聚,他呼吸越发粗重,毫不留情的啃咬着明琰的嘴唇,强行按压下她的挣扎,他将自己手腕上的锁链也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明琰被他咬得作痛,呼吸紊乱间,便感受到那个混蛋离开了她的嘴唇,低头咬上她的锁骨。 “封于斯,你疯了!放开我!”体内灵力被他死死压制住,她抬起腿想要踹开封于斯,却又被他腾出一只手按下。 他呼吸烫得惊人,在她脖颈上咬下一个个渗血的牙印。 明琰挣扎不开,真是怕了他,只好委曲求全,后退一步安抚道:“你听我说,我曾经剜了情根,不可能……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但我可以试着接纳你。” 封于斯顿住,他抬起头,眼中血色渐渐退去:“……真的?” 明琰吐了口气,“真的。” 她被紧紧圈在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勒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许骗我。”青年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琰忍了忍,僵硬微笑道:“好。” 他太疯了。 “大人,”青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清浅的呼吸:“我受伤了,很疼。” 他埋首在明琰的颈窝,语气饕足。 封于斯拉起她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肩头,又重复了一遍:“很疼。” 明琰任由他抱着撒娇:“太黑了,我看不到,怎么为你上药。” “但我不想撤去黑暗,”封于斯正常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指尖,“别人会进来。” 明琰避开这个话题:“我不是什么大人了,叫我名字就好。” 轮回数次,她的精神力也消耗不少,加之身体的限制,比起之前简直弱得像只菜鸡。 可封于斯这个笨蛋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是北境荒原,不知道什么是万剑宗,不知道什么是轮回转世,只当这是无聊的掌司大人游戏人间的一个片段,兴致没了,自然会抽身离开。 印象中的掌司大人向来很厉害,天下间仿佛没有什么能难住她的事,大概也是因此,封于斯才没有在她吐血昏倒后过于疯癫。 笨蛋。 念生殿早已埋入历史的尘埃,曾经久居圣山之巅的掌司也已死在千年前。她的灵魂得到惩戒,坠入轮回,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 门徒遍布四海九州的庞然大物一朝坍塌,或许有人还会向往,可明琰这个当事人一点也不怀念。 说是掌司,可她也不过是被烙上奴印的,殿主的一条走狗。 或者说,是一条身负盛名,实力不错的狗。 从前是为家族,后来是为殿主,她从来只是一把好使的杀人利刃,在他们眼中没有任何其他价值。 黑暗中,封于斯眨了眨眼睛,他能清晰的看到明琰脸上的表情,浅淡,轻柔,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完美雕塑,唯独没有喜悦的爱意。 他手指紧了紧,伸手扯过明琰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盯着她的脸,虔诚无比:“大人始终是大人,我的性命,身体和灵魂,全部都属于你。” “但你不能像之前一样……太过分了。” 封于斯声音有些轻,像是彻底摆脱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他轻轻咬了咬明琰的指尖:“我不会死,却会疼。” 或许是封印在剑内空间太久,他的性子与之前相比变了不少,从前缄默内向,只需多给个眼神就会欣喜满足,而如今主动炽烈,像一团暗红色的火焰,疯狂直白又热烈。 明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撇开脸:“嗯,不会再对你过分了。” 青年得到承诺,心情愉悦,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吻,裹在房间外层的黑色藤蔓带着雾气一同钻回地底,悄无声息。 久违的阳光撒入房间,明琰推开他的纠缠,蹬上长靴下了床,没话找话:“我昏迷多久了?” “一个月。”他回答。 封于斯不留痕迹的蹙了蹙眉,身体自愈能力很强,刚刚还在渗血的伤口已经凝固结痂,脸上的伤似乎也止住了血,没有疤痕,只余一块干涸的血迹。 可她还没有为他敷药疗伤。 他这满身的伤口都是为了温养她受损灵脉留下的,他想要……由她亲手敷药包扎。 青年垂下眼帘,抬手抚上刚刚止血的肩头,在犹豫着要不要撕裂伤口。要把握力度,撕的自然一点。 还未来得及动手,明琰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金色的温暖阳光撒在明琰残破的院子里,白烛花瓣撒了一地,到处都是激战后留下的沟壑和碎石,明琰深吸一口气,这些暂且不提。 她站定在院子门口,望着眼前场景,不禁生出不好的预感。 ——江恒这小子一来准没好事。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叼着草叶的少年拖着一个浑身伤痕的弟子走了过来,他丝毫不在意那受伤弟子的感受,走得步伐稳健,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拖痕。 一个白衣师妹仓惶的跟在后面,见状几乎要哭出来了,苦苦哀求他:“师兄已经赢过阿崎了,不要再折磨他了,求师兄放了他吧。” 少年散散漫漫,并没有理会师妹的请求,等来到明琰院子附近,看到远远站立的明琰时,这才停下了脚步,一开口就不是很动听:“师姐,你这两年真是威风扫地,什么人都敢来挑战你了。” 他扬了扬下巴:“这个人喊着要挑战你,我无聊就陪他过了几招,喏,现在你来和他打吧。” 打你个鬼啊打。 明琰眼皮子直跳,她仔细看了看,此人满脸青紫,浑身狼狈,看起来格外凄惨。 她眼力不错,但那张肿胀的脸确实难认,饶是她也端视许久,终于循着他眉眼间的熟悉感认出了来人身份。 哦,是元寻崎。 明琰沉默了,她通过元寻崎充满羞恼和愤怒的眼神,已经能想到明天宗门内部新的八卦奇闻。 早知道还不如继续躺尸。 师妹冲过来蹲在地上抱住奄奄一息的元寻崎,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是阿崎不懂事,擅自跑上峰顶来挑战师姐,都怪我没有看好他,我愿替他承受一切处罚,求师兄师姐放过阿崎吧!” 一旁的少年吐掉草叶,双臂环抱,嫉恶如仇满脸正气:“明琰,听到没,人家在求你,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 江恒长得俊俏,明琰觉得如果这张脸被狠踹一脚的话,一定会更好看。 第16章 决定 “明琰,”趴在地上的元寻崎咳了几声,强忍着痛意撑起上身,“我曾经向往过那个惊才绝艳的你,可现在看来,是我当年瞎了眼。” 他眼底爬着血丝,望向女子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怒意。 没有明琰的授意,这个长庚峰的疯子为何偏偏和他过不去,在听到自己提及明琰的恶行后,下手更加狠重。 他真的想不通,像明琰这般低劣的人,为什么还能留在万剑宗,心安理得的霸占着剑圣弟子的身份,甚至借此作威作福,欺压才刚刚入宗的宋师妹。 无人发现她的真面目,纵然她偷奸耍滑,不思进取,同门弟子仍然当她是敬重的师姐,长老们依旧对她多有庇护。 可在这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她既无实力,又没品行,着实配不上现在的地位。 一旁的宋清月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她咬唇望向明琰,哀求道:“师姐,阿崎他胡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明琰站在自己院子门口,一句话没说似乎就被定性为一切恶劣的始作俑者。 她倒没有生气。 察觉到这位生面孔的师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她动了动手指,果然,下一刻曾经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就飘了回来。 这位师妹是邬城荒原枯林的那个少女。 当初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而今不过一个多月,她已经是练气六层的修为了。 此等修炼速度,着实恐怖,就连当初明琰步入筑基,也是耗费了两三年才成功。 看她身上的服饰,已被收归为内门弟子。 看来,这位便是自己梦中的小师妹了。 明琰没什么情绪波动,小师妹天赋过人,师尊收她为徒确实没什么好指摘的。 这也意味着,梦中的剧情开始了,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明琰兴致不高,懒得和元寻崎斗嘴:“师弟,你下手太没分寸,弟子切磋点到为止,你应当带这位元师弟去药峰医治的。” 江恒不太乐意,开始诡辩:“我是知道你出了事,这才帮你处理一下小麻烦,难道不应该是你承担后果吗?” 他一脸的我都是为你好,你竟然这样对我的表情。 明琰知道,江恒这种死缠烂打故意找不痛快的人你越跟他废话他越兴奋,于是她很干脆的后退一步,咔嚓关上了摇摇欲坠的院门。 “回去吧师弟,师姐今天头晕,不行了,我要继续去休息休息。” 江恒眼睁睁的看着院门关闭,带了点散漫的脸色又臭了下来,他拿出之前拎着的药包,一掷扔进了明琰院子里。 “若不是知道你出了事,我才不会来看你!” 他转身就要走,瞥见旁边目光阴郁的元寻崎,步子又停了下来:“她都关门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元寻崎抿唇,从腰间储物袋中拿出一瓶丹药,张嘴吞下去一粒,“师兄不必管我,等我身体恢复,就向明琰挑战。” 一旁的宋清月跺了跺脚:“阿崎……” 江恒面无表情的一把拽住元寻崎的后领,迈腿就往山下走去,语气有点冲:“她说她头晕,你没听到吗?” 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格外现实且扎心:“她在剑道一途的悟性极佳,挑战她,你还不够资格。” 宋清月垂下眼睫。 她按照系统指示进了万剑宗,可一切的发展似乎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明琰她很受宠,她身体出了问题,但依旧是被高高捧起的师姐,光芒万丈。即使自己拥有了和她极为相似的容貌,得到了更加卓越的天赋,对任何人都温声细语,可自己还是掩盖在她的光芒万丈之下。 就连刚刚,明琰看到自己的脸后,竟然都没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啊,自己不比明琰差,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只有阿崎一个人愿意亲近她爱护她? 宋清月内心开始升起一点点不甘。 院门外的人都走了,明琰将江恒扔下的药包放在石桌上,站在院子里的白烛树下,对上黑衣青年灼烫的目光,不由得眉心一跳。 造孽,造孽,造孽! 她心如死灰,朝封于斯招了招手,“过来。” 黑衣青年肤色依旧苍白病态,他不做表情时,眉宇间自然的凝出一层冷,只有在看到明琰时,才会无声化开,融成一池春水。 他走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掌牵起明琰的手,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大人。” 小师妹如期而至,封于斯也开始不正常了,这万剑宗大概要待不下去了。 明琰揉了揉眉心,忽然问他:“和我一起待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会不会无聊?” “没有,”黑衣青年摇头,低头看到她裹紧的衣领内红色的痕迹时,嗓音嘶哑:“一点也不无聊。” 怎么会不无聊。 明琰仔细想了想,他出生在魔域深渊,那里黑暗孤寂,只有无休无止的厮杀和恶意,等他气息稳固了一些,便被明琰带回了圣山,圈在小小一隅的山顶养着,后来又被她封入浮白剑,一待又是千年。 好不容易出来,又陪自己待在这院子里这么久,这么多年来,所见所闻有限,所以才会有着最极端最纯粹的爱恨吧。 应该带他出去转转,让这个没见识的怪物认清现实,赶紧远离她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明琰抬眼望了望白烛零星的花朵,随口问道:“知道什么是冰糖葫芦,什么是茶楼戏园,什么是花灯游街吗?” 黑衣青年敛眉,低声问:“大人是嫌和我一起无聊,更喜欢这些东西吗?” 他没由来的有些醋意,拉着明琰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可我已经将心都献给大人了,这些东西再好,也不可能比我更忠诚更爱你,难道之前的亲吻拥抱都不做数了吗?” 明琰淡定的表情有了皲裂。 这种话不要随便挂在嘴边啊! 她咳嗽一声,耐心解释:“没有的事,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漂亮,想带你去看看。” “这世间有志怪奇闻,亦有温情旧事,天地之大,有趣的东西数不胜数,我带你去游历一番吧。” 肤色苍白的青年一副冷淡之相,像一柄寒气湛湛的长剑,凌厉又锋芒毕露。但听完明琰的话后,他脖颈的皮肤忽的泛起了粉。 他翘起嘴角,忽然倾身靠近,在明琰眉心小心且珍重的烙下一吻,珍重的点了点头:“好。” 心脏充盈饱胀,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幸福。 …… 和清殿香烟袅袅,祁斐歪在软垫上数了数程泽云忍痛割爱赠与的几张灵符,不由得心情舒畅。 “师尊。”明琰喊了一声,走了进来。 “你总算醒了,”祁斐坐直身体,一副严师的模样:“昏迷这么久,可是神魂又出事了?” 明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要下山,大概要几年后才会回来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吐血昏迷的原因,无非是那个人想要动杀了封于斯。至于她为什么宁愿背负诅咒也不答应……大概脑子有病吧。 她好像病得不轻。 祁斐本来准备了一堆煽情又不失风度的台词,在听到徒弟要下山的话后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一步来到明琰面前,痛心疾首道:“小明,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万剑宗什么都不缺,师尊也在这,你不留下来好好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家吗?” “师尊不是新收了位师妹吗?”明琰不为所动。 想到以后可能出现的断腿瞎眼废灵根的情节,她一阵牙酸,觉得自己还是先跑为妙。 祁斐收着力道,朝她脑门上弹了一脑嘣,“什么师妹?是师弟,叫白京喻,东洲修真世家白家的少主。鉴于我已经养了一只叫小白的肥鸟了,以后你就叫你师弟小喻吧。” 说罢,他便扬声叫了句:“小喻,出来见见师姐。” 明琰有些讶异,没有小师妹? 话音刚落,一个同样穿着宗门服饰的少年便抬步进入殿内,他闭着眼睛,睫毛浓密,站定在明琰一丈之外的地方,朝她浅浅一笑:“师姐,我们见过的。” 言毕,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浅淡的琉璃般的眸子,“上次见面,师姐还骗我说自己叫翠花。” 明琰想起来了,她笑了笑:“师弟见谅,许多人喜欢跑来挑战我,隐瞒身份更方便一些。” 小师弟长得漂亮精致,她心生好感,正欲和他多说几句话,便见小师弟忽然表情奇怪起来:“师尊周身气场异样,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祁斐动作一顿,下一刻便看到他放在案几上的几张灵符旁边灵光一闪,一只手探出虚空,摸到灵符后迅速消失,独留下掌门得意且猖狂的笑声。 祁斐掀了掀眼皮子,暗骂程泽云不要脸,但在徒弟们面前还是要保持风度,淡定地介绍:“不用管他。小喻这双眼天生便能望见运道命理,且家族传承言灵之术,跟着我好好修炼,善于运用这些能力,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不输你当年的风云人物!” 他十分得意,觉得自己收徒的眼光真好。 明琰十分好奇,心血来潮道:“师弟帮我看看?” 白京喻目光在明琰身上扫过,微微蹙起眉头:“师姐……” 他止住言语,摇了摇头,“我有言灵之能,还是不说为好。” 要是好话怎么可能不说,明琰了然,自知自己未来结局悲催,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师尊,我这次来找你不是征询你的意见的,只是来通知您。”她表情严肃,十分有逆徒潜质:“我去意已决,你能拦我一时,不能拦我一世。” 祁斐叹了口气,忧郁的四十五度望天:“徒弟长大了,翅膀硬了,要离开师尊了。” “师尊,”明琰打断他,伸出双手,图穷匕见:“我说了这么久,您就没一点表示吗?我一向穷得要死,下了山要养活两张嘴,师尊之前给的大师兄的月俸不够啊。” 祁斐的悲伤顿时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5 23:39:27~2022-04-16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好拽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番外 一千多年前。 明琰诞生于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 那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窗外狂风呼啸,正如她的家族至强者陨落,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在当时所遭遇到的困难一般。 屋内婴儿啼哭声响起,厚厚的门帘一挑,走进几个身着金纹鹤羽白袍的高大男子来。 为首那人白发苍苍,弯腰将她抱起,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此子天生剑体,在炼之陨落之际降生,譬如暗夜曙光,实乃我族大幸!” “我为她取名明琰,从今以后,她便跟从我进入朔北雪林修炼,接替炼之成为新一任的浮白剑主,作为我族最锋利的一把尖刀,将一切心存觊觎的敌人斩杀殆尽!” 这是明琰记忆中的第一世。 她自出生起就被赋予重任,背负守护家族的使命,在大长老的带领下,背着浮白剑步入朔北雪林。 “明琰,修行任重道远,你身为浮白剑新的主人,断不可偷奸耍滑!” “对于一切妄图颠覆我族势力的人,不用心慈手软,定要将其尽数斩杀!” “勾结外敌,便是叛徒,杀了他!” 鹅毛大雪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落,沾染上明琰漆黑的长发。她淡淡抹去剑尖上残留温度的血液,将浮白剑插回剑鞘。 她眉目间漠然平淡,比之漫天冰雪更为寒冷。 鲜红血液洒在冷冽的雪地上时,宛如一枝绽开的红梅,美丽却异诡。 这是她族中的叛徒,死有余辜,她淡淡的想。 “做得很好。”大长老十分欣慰,“你成长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不日便可回归本家,为家族效力。” 为家族效力,是明琰一直以来的目标。 她握着上一任家族至强者留下来的浮白剑,在短短数年间割断了无数敌人的喉咙,长辈们褒扬夸赞她,同辈们敬重尊崇她,却无人愿意亲近她。 她性子太冷,太狠了。 像是一柄无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染血方归,听话时会是家族最有力的工具,可一旦失控,谁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也像是她出生时的那场大雪,太过寒冷,太过纯粹单调,她拥有让无数人担忧畏惧的能力,注定孑然一身,不入红尘。 春去秋来,明琰在剑道一途中造诣非凡,使剑愈发得心应手。 时值修真界割据混乱,尚未出现一个足以强横的势力宗门带领众人平稳发展,魔族趁机作乱,一时间无力自保者哀嚎不绝。 二十三岁那年,明琰一人一剑平定了家族实际掌控的数十个城池的魔患,顺理成章的接替了族中长老的位置,成了家族中的实际掌权人之一。 身着金纹鹤羽白袍,背负漆黑剑鞘,冰冷拒人,这便是新一任浮白剑主的标志。 她剑意凛然,比之前任浮白剑主更为孤僻冷淡,甚至无需一个眼神,她周身携带的凌厉剑气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成长的实在太快,当初教习她的大长老也无法在她面前走过一招一式,她不负众望,成为名副其实的浮白剑新任剑主。 一剑劈出,山河色变。 外界势力无法再分割获利,魔族也因此望而却步,明家重回巅峰,成为修真界最负盛名的修仙世家。 可背负盛名,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出现,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人心最是难测,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 同样的漫天大雪里,她被告知家主在无望谷遭遇伏击,要她速去救助。 可等她来到苍茫素雪的无望谷,迎接她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刀剑杀气,如同惊天雷暴,势要将她按死在这荒远之地。 她消灭干净这些妄图杀死她的人时,已是夜晚。饶是她修为盛极,也不免浑身浴血,气息不稳。 寂寥银白的雪地上,本族少主将利剑架在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脖颈上,要求她放下浮白剑,乖乖就范。 母亲泪流满面,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琰儿,听少主的话吧,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少主查明情况便会放你离去,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明琰将满是鲜血的剑丢向了少主的方向。 她知道这是假话,可面前的人是她的母亲。 两百零七道穿神钉穿透她的各个骨节,将她死死钉在岩壁上。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袍,染红了她脚下的雪地,也染红了她眼中的天空。 她从来不知道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血。 风雪愈加的大,母亲在哭求少主饶她一命,得来的只有斥骂和拳脚相加。 筋脉被抽断,灵根被挖出,她的修为被吸干,留下一具废物的躯壳。 她要死了。 浮白剑挣脱束缚,冲过来将她从岩壁上掀下,带着几乎是只剩下半口气的她跳入寒意入骨的滔滔江水中。 江水寒冷,卷走了她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带着她浮浮沉沉,一路向下游奔去。 但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她被人救了。 那个人一袭雪衣纤尘不染,将她从漆黑冰冷的痛苦中拉了出来,明琰不记得他的长相声音,只是被告知要收取救她性命的报酬。 交付忠心为奴为仆,换取一条性命,算起来是明琰赚了。 她很轻易的就同意了,不知道究竟怀着怎样的念头,她就是想活下去。 她封了情根,烙下奴印,重新修习剑道,在主人同时也是殿主的授意下,接任念生殿掌司之位。 终日负剑守在雪山之上,传达主人的意图,执行一切杀戮的任务。 殿主看似薄情,却是位心怀悲悯的人,他极少露面,即使出现也都是佩戴一副银质面具,所下达的任务,皆是斩杀霍乱世间的魔族和穷凶极恶的奸人。 明琰手握浮白剑离山,成功斩杀目标后再次回山,如此往复,不知不觉中,百年时光便已过去。 在此百年之间,念生殿势力渐渐壮大,门徒遍布四海九州,正道势力强势崛起,魔族邪祟退去魔域,大多数人都能过上平稳的生活,她也很少要亲自下山办事了。 而她的剑道此时已经登峰造极,世间或许再无人能与她为敌。 而就在此时,长久不见踪影的殿主出现,向她下达了新的指令,要她到魔域深渊中寻找一个幼年怪物,并在它成年之前彻底杀死它。 明琰去了,带回来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那小东西是不死之躯,她没能杀死它,只能暂且圈在身边。 圣山山巅终年苦寒,只有一望无际的寂寥雪色,突然多出这么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倒是有了几分活人气。 时间久了,他就化了形,是一个俊俏的黑衣少年,总是喜欢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眼中的某些情绪似乎发生了变化,暗含依恋,欲言又止。 明琰不喜多言,他就像一只静默的木偶,安静的陪在她身边,一待就是一整天。 她习惯了寂寥和隆冬,居住的大殿素来清寒,少年有时候冷的手指发颤,便会大着胆子,幻化回原型,悄悄爬上她的膝盖盘成一团。 有时候他感知到明琰心情不错,也会跳上她的肩膀,用毛绒绒的耳朵蹭蹭她的脸。 不该和他太亲近的,明琰心想,可在下一次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披上披风时,还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胸腔内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一次下山绞杀邪祟之际,她遇到了满山的白烛花,粉白色的花朵热烈绽放在早春的阳光中,烂漫且美好。 鬼使神差的,她折了一枝,带回了圣山山巅。 山巅终年覆盖着冰雪,娇嫩的花朵似乎无法在这里存活,明琰费了点心思,用灵力隔绝风雪,辟出一方空地,以灵力温养,将那枝带回来的白烛花种活了。 花枝繁育成林,有着灵力的持续滋养,一年四季都能开出花来。 那里温暖如春,在她闭关修炼的时候,少年最喜欢呆在那。 明琰为少年取了个名字,封于斯。听上去奇怪,寓意也不好。 少年不懂其中含义,格外珍惜喜爱。 彼时他虽然依旧听话,但骨血中的恶意渐显,有黑色气息缠绕在他指尖,只需他轻轻触碰,白烛花便会凋零谢落。 圣山山巅开始出现不知名的黑色生物,它们死气缭绕,会主动攻击路过的行人,唯独对封于斯臣服顺从。 某种程度上,不能再等了。 殿主送来了一把匕首,漆黑如墨,道是插在怪物的心脏上,便能摄取他的血气魂魄,四十九天之后,便能彻底杀死他。从此他魂飞魄散,世间再无此人。 彻底杀死他,明琰沉默了。 她改变了主意,再次扼杀了他,为他种下符文,将融合了自己一半神魂的昏迷少年亲手封入浮白剑中,只希望能保他一命。 她起初只当封于斯是个终究要死的怪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为了他生生撕裂神魂,一脚跌进世世悲剧的轮回之中。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违逆了殿主,她再无当初自由来去的资格,囿于轮回,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带着记忆活过来。 明琰觉得乏味。 她这一生,似乎都离不开苦寒的风雪,在愈渐清冷的银霜大地上,独自一人背负长剑,渐行渐远。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不通感情的人,正如她不会在乎死在她剑下的亡魂究竟在如何诅咒她一样。 属于她的,从来就只是孤寂。 第18章 隐藏 明琰得到了想要的灵石,心中满意,劝慰祁斐:“我是有点废,但也不至于没一点自保之力,更何况我有剑灵在,他应该还挺厉害,师尊不必太过担心。” 祁斐冷笑连连,就是因为有那个剑灵在他才担心。 来历不明,身负煞气,即使身存剑气,与正经剑灵仍有巨大差别,相比剑灵,倒是更像个魔族。可如果说他是魔域那些阴险狡诈的东西伪装而成,他身上又没有魔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妖异幽深,实在不像什么好东西。 此人实力强大,借着他身上某种久远禁制的力量,祁斐才能以剑压制住他。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竟然从此人身上感知到了一点属于明琰的气息,祁斐为了明琰的毛病遍访名医,对这气息颇为熟悉,那是他徒弟魂魄的气息。 本来将元寻崎留在万剑宗,祁斐还是存在一点撮合撮合的小心思的,可自打见了封于斯,他这种心思彻底没了。 天生剑体的神魂气息这么烂大街,短短几个月就能碰见两个? ——绝对是丹辰子那个老东西胡编乱造! 祁斐越想越气,好样的,利用他拳拳爱徒之心一下坑走了他整整一万上品灵石,下次路过西云大泽一定要找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不行,”祁斐步上玉质台阶,月白华袍垂落,宛如九天银河泄落人间,他嘴角露出残忍的弧度:“小明啊,为师识人能力一向不错,我观你那剑灵痴欲过盛,你还是留在万剑宗更安全一点。” 某种程度上,师尊说得挺对。 明琰迅速将灵石装回储物袋,十分悖逆可恨,轻飘飘的说:“嗯……其实吧,师尊的意见对我来说不怎么重要,我只是来告知师尊一下的。” 一旁的白京喻似乎笑了下,但又立刻恢复了正经模样。 他不说话时是闭着眼睛的,一双清透的浅淡眸子被掩藏起来,无人知道那双眼睛拥有窥伺命理轨迹的能力。 但刚刚那一眼,他从师姐的身上,只能看到冲天的阴郁黑气,像是一层厚厚的迷障,阻隔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到属于师姐的未来。 明琰离开和清殿,仍旧能感受到身后属于祁斐的幽怨气息。 她垂下眼帘,没什么表情。 “师姐!”少女气喘吁吁的穿过花丛跑了过来,她细白的额头和鼻尖上沾了点汗珠,也并不在乎,只是撩起袖口随意擦去,一张烂漫漂亮的脸上满是紧张和羞涩。 “上次阿崎那样说您,真的对不起,他都是为了我,师姐要是还在生气就,就惩罚我好了!”宋清月抿着唇,虽然这么说,但两只拢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紧张的绞在一起。 明琰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微微笑了:“我没有生气,师妹不用担心。” 她自认为脾气挺好,也确实没有生气。 “真的吗?师姐你真好。”师妹甜甜的笑了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弯成了月牙。 明琰眼睛一扫,便看到了宋清月袖口露出的一截剑穗,纹路精细,显然只是一个半成品,“师妹最近在做剑穗吗?” 宋清月脸色一红,抿唇低下了头,声音小了许多:“……是,上次我看到大师兄剑穗有了磨损,就想着送给大师兄一个……师姐你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之前被大师兄帮了忙,想要报答他!” 她越说脸色越红,到最后声音干脆低到听不到了,像一枝馥郁粉嫩的桃花。 明琰摸了摸下巴,认真为她剖析:“不错不错,时见尘最喜欢他那把宝贝剑了,你送他剑穗,他肯定高兴。” “不过我还有事,”她歉然一笑,“就不陪师妹聊了。” 宋清月站在原地,看着明琰身影渐渐消失,脸上的羞怯也淡下去不少。 她抽出袖口的剑穗,有些懊恼,明琰她看到自己和大师兄亲近,怎么没反应呢?她真的不喜欢大师兄那样的清冷君子吗? 【宿主,相比较于试探明琰,你还是按照计划赶快攻略下祁斐和时见尘比较好。】电子音响起,语调毫无波澜。 宋清月想想也是,她重振精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说得对,既然我有幸得到这样的奇遇,从一个小小的凡人家仆成为修真界万剑宗的弟子,还拥有这么厉害的天赋和这么漂亮的脸,那我一定要找到最适合我的师尊和道侣,让曾经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好好看看,我宋清月可不会和她们一样,草草嫁人生子,一辈子活在烂泥坑里。” “还有,谢谢你哦系统,谢谢你让我变得这么好。”少女眼睛亮亮的,小声且诚挚的说道。 明琰这么幸福,全宗上下几乎都喜欢她,自己只是争取一下剑圣和大师兄的宠爱,应该也没什么吧? 明琰回到自己的小院,将早已收拾好的东西塞入储物袋里。 灵石也要到了,师尊也气过了,当然可以离开了。 至于时见尘江恒等人,她想了想,觉得他们肯定不在乎她没告别的事。 “我们可以走了。”明琰拍拍浮白剑的剑柄,“你早已生出灵智,会自己御剑吧。” 浮白剑见主人终于摸了摸自己,忍不住蹭了蹭明琰的手心,十分欢快的点着身子。 这些日子它剑身上的锈迹总算是掉落干净,剑体铮亮凌厉,和千年前别无二致。 封于斯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触上明琰的手背,右眼下的那粒红色小痣似乎鲜艳了一些,映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显现出几分病态:“大人。” 他睫毛纤长,眉眼清泠,垂着眼睛看人时,格外漂亮。 “结束此行之后,我们能回圣山了吗?” 圣山,那里的殿宇早已坍塌碎裂,自她死后,再无人踏足此地,有的只是亘古不变的寒风和大雪,没什么可回去的。 明琰没告诉他,顺势接了下去:“圣山苦寒,回去做什么?” 青年个子很高,站得离她很近的时候,她只能抬起头和他说话,还挺累脖子。 封于斯嘴角噙着笑:“我在那里生长,大人也一直居住在圣山,那里是我们的家吧。” 明琰被口水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对于封于斯的妥协,只是出于怕他发疯的原因,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从来没怎么正常过。 为什么要毫无底线的原谅一个伤害过他的人,还要憧憬以后的生活。封于斯大概是在浮白剑中封得久了,脑子有点不中用了。 再怎么看,怪物和保下怪物的叛徒都是没有未来的。 她推开了封于斯,抓着浮白剑就往外走去,敷衍道:“以后再说。” 明琰刻意避开了熟人,踩着石阶下了山。 流云漂浮萦绕在她周身,她回过头看了看:“跟着我,别乱走。” 封于斯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他这些天的表现太过森冷异样,不出意料的被那些人起了疑心。来自虚空的审视一寸寸扫过他浑身的阴冷与煞气,他能清晰的感觉到。 像是之前那个白衣男人的气息。 封于斯十分清楚,若想像正常人一样留在她身边,就必须将所有的邪念与卑劣隐藏起来。 怪物之所以是怪物,不仅在于他狠毒阴暗,更在于他狡诈和善于隐藏。 他隐藏的很好。 封于斯平静的闭上眼,在那股压抑的气息散去之时,他嘴角溢出一抹浅笑。 “好。”他回应,长靴跨过几个台阶,并肩走到明琰身旁。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开,他沉寂的眼睛光彩熠熠,轻声问。 “不可以,”明琰被他缠得不耐烦,总算要离开束手束脚的宗门,决定从现在开始渐渐疏远他,让他尽早死了这条心。 “在我正式接受你之前,不准对我动手动脚,不准牵我抱我吻我,我不喜欢。” 她继续补充:“还有,我只喜欢正直良善的人。” “当然,以后更不准叫我大人,我当初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叫我一声姨母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说: 前些章修了一下,细节上有一点改动,大概是女主对男主态度冷淡了一些,暂时没有帮助男主的其他想法,不影响整体剧情走向。 第19章 仙门 怎么会不过分,这分明就是要远离他,简直比割下他的血肉还要过分。 封于斯目光受伤,眼下的红色小痣似乎都暗淡了不少,他低头看她:“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会改,可你不能这样惩罚我。” 上空有弟子御剑飞过,划破长空,留下一道道凌然剑啸。 明琰躲开他的手,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层层石阶之外,隔着湿冷的雾气,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手拿开,说好了不要对姨母动手动脚。” 明琰神色坦然,似乎真的这么觉得。 青年表情有些僵硬,他按下心中的阴邪念头,蜷回手指,默默垂下眼帘,大步追了上去:“我不同意,你怎么可以以长辈身份自居,那我,我算你什么?” 明琰微笑:“大外甥。” 离开万剑宗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小师妹如期而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祁斐没有收下她做弟子,但明琰仍然准备避其锋芒,二是封于斯此人不太服管控,潜在危险太大,她要找找办法,将这玩意儿妥善处理了,防止她死后滋事。 明琰作为他前任监护人,现在就勉勉强强再带他一段时间。 跨出万剑宗领地范围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屏障轰然碎裂。 明琰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云气聚拢,汹涌翻腾,宛如一池被搅动的死水,有了新的起始。 注定消逝的宿命,或许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她低眉抚了抚剑刃,将寒光湛湛的长剑收回剑鞘。 离开云境三洲的地域,便彻底来到了凡尘界。这里没有浓厚的灵气,没有如云的修士,没有奇异的法术,只有世俗百态,烟火人间。 清晨的雾气带着凉意,回旋在夏初浓绿的草木间,空气中飘着清新的泥土草叶气味。 某处官道路边的食摊上,一群押送货物赶路的汉子正围坐在桌前,埋头吃着食摊卖的馄饨和大饼,就这一小碟辣酱,几个人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周围起了点风,翠绿的树叶哗啦啦响了起来,道路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对年轻男女,气质出尘,很快便来到这个食摊前。 “吃点东西。”那女子一身涧石蓝色衣衫,腰间束着素色长带,打扮利落,模样也漂亮得不像话,倒是和说书人口中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女有几分相似。 摊主见又有客人光临,立刻从小厨房中探出身子,殷勤的笑问:“姑娘,来点什么?小店提供馄饨豆花和大饼,馄饨是鸡肉香菇馅的,都是山里人家早上刚送来的食材,鲜着呢!” 那姑娘也不嫌弃条件简陋,直接挑了个空桌子坐下,应道:“一碗豆花一碗馄饨,一碟子大饼。” 摊主应了声,麻利的钻回厨房盛饭。 几个汉子刚刚还在胡天海地的高谈阔论,见蓝衣女子落座,不由得放轻了些声音。 走南闯北送货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标志的姑娘,那周身的气质,就跟仙气似的。 几人偷偷瞄了一眼,姑娘旁边跟着的那个黑衣公子模样也极俊,但似乎有点凶。 饭食上桌,明琰道了声谢,随口问封于斯:“你吃哪个?” 这几天四处闲逛了一下,辟谷丹吃得乏味,终于有一家卖正常人食物的小店,她当然得吃一点。 封于斯想起她一路上的躲避远离,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和条件,心中又酸又胀,浓烈的爱意和痛意交织,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袖中的手指捏得死紧,眉眼间神情温和平淡,垂下眼帘笑了笑:“我不饿。” “哦,”明琰点点头,将两只碗都挪到自己面前,张嘴吃了口豆花:“好吃,你不吃实在太可惜了。” 她惬意的品味着食物,全程都没看封于斯一眼,完全不知道坐在她面前平静温柔的黑衣青年目光幽沉,心脏像是被薄刃一刀一刀割去,血流不止。 又来了,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只是为了机械的走个流程。 他吻过她,抱过她,陪她度过最漫长的岁月,拥有最忠诚炙热的心,理应是她最独一无二的亲密之人。 封于斯握了握手指,试探性的朝明琰的方向挪了一点,轻轻捏住了她的袖口。 他抿了抿唇,目光小心,低声乞求道:“我只牵着你的衣角,不做什么的,你能不能——不要拒绝。” 明琰本来想将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但看到他这幅好像被欺负惨了的样子,默默放下了手。 她自我反省了一下,难道是她态度过于恶劣了?可这几天下来她只是勒令封于斯不要靠自己太近,言辞也不尖锐,怎么好像自己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一样? 苍白的手指捏着明琰的衣角,指尖沾染着属于她的温度,封于斯心中躁动的戾气渐渐淡去,他眉眼舒展开来,唇边漾起一抹浅笑,用指腹一下一下拨弄着那衣角凸起的银色纹路。 她没拒绝,看来她还是在乎我的,封于斯心中泛甜。 “诶,你们听说没有,这几天听闻有仙门之人在这附近招收弟子,不限年龄,哥几个要不要去试试?”一汉子神秘道。 “仙门招收弟子,了不得,你哪来的消息?”有人低声问。 “嗨,附近村子都传遍了,稍一留神就能打听到,你们只顾赶路,在这方面没我在行吧。”那汉子挤眉弄眼,“要不要去试试,根骨这种东西,万一咱们也有,那可不就一步登天了!” 另一人附和:“听说那些仙门中人都能飞的,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千八百岁,吃的喝的可都是带着灵气的肉蔬果子,那生活叫一个美!” 几个汉子被说的有些意动,咬着大饼计划道:“要不,去看看,没成也耽误不了多久,就当观瞻一下传说中仙人的模样!” 摊主笑呵呵的走过来,递上一壶免费的茶水:“确有其事啊,我家两个孩子都被媳妇带过去给仙长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灵根,但凡他们俩有一个人被选上,我就是做梦都要笑醒!” 明琰咽下一口豆花,抬起头来,似乎只是好奇:“仙长们可有说是来自哪个宗门?” 摊主见这姑娘主动搭话,有点受宠若惊,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好像是叫归一宗来着,听说是个顶厉害的宗门哩。姑娘瞧着就是伶俐聪明的,不如也去试试。” 归一宗,倒是没听说过。但修真界门派从来不会进入凡尘界,更遑论跑来招收弟子。 明琰道了谢,低头正继续吃她的豆花,没想到却被一只手抢过碗去。 修长苍白的手指拿起汤匙舀起一块白嫩豆花,封于斯低头浅尝一口,他舔了舔沾了水光的嘴唇,目露期待:“你还要吃吗,我喂你。” “……”明琰无视了他尽力找存在感的行为,敷衍了几句,就去吃馄饨了。 被冷落的封于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放下汤匙,眸底渐红,似乎蕴藏着无数怨气:“大人。” 明琰看了他一眼,他后知后觉,不情不愿的改了口:“阿琰。” “你不要不理我。”他轻轻扯了扯明琰的衣袖,眼底染上薄红。 明琰默默吃完饭,留下饭钱,起身便离开了这处路边食摊。走得远了一点,她听到压低嗓音的八卦声从背后传来: “这小郎君好生痴缠,与那姑娘关系匪浅吧。” “哈哈,你懂什么,这叫打情骂俏!” 封于斯自然也听到了,他观察着明琰的反应,嘴角不禁荡出一抹笑。 拉着明琰那一截衣角,追着明琰的步伐,他状似不经意的凑近了一些,望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嗓音带了点哑:“阿琰,我们去哪?” 去哪呢,明琰顿足,她既然离开了云境三州,自然要开始寻找方法处理封于斯的事情了。凭借现在她金丹期的修为,肯定无法再将他封印回去,只能另寻方法。 明琰展开神识,闭目默默感受了一会儿,抬腿朝一个方向走去,“去会会那些仙门中人。” 浮白剑从储物袋里飞出来,亲昵的贴着明琰手心蹭着,明琰眼神柔了柔,张开手握住了它。 另一边,山坳间平坦的空地上,附近好几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乌泱泱的站成一堆,悄悄打量着石台上的仙门人士,脸上露出向往激动的表情。 前方空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石台,这里本来是没有东西的,可自打昨天这些仙人到来,一位仙师抖开腰间的那个小布袋,嚯,一个石子般大小的东西落在地上,迎风见长,不出半刻便长成这幅巨大的模样,简直能惊掉人的下巴! 而现在,仙人们正在高台上测试着村民们的根骨灵根。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仙法啊,徐义搓了搓手,十分激动。 他就是一个普通农民,靠着祖辈传下来的几亩地勉强温饱,如果能进入仙门修习仙法,一家鸡犬升天,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下一个,徐义。”高台上的白衣人送走一个灵根杂质斑驳的男童,心下鄙夷,瞟了一眼名册,淡淡道。 那男童被后面几个站立的白衣人塞了一张符纸,吩咐道:“回去将这张符纸泡水喝了,跟你爹娘告个别,收拾收拾东西来找我们报到。” 男童懵懵懂懂的应了,观望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叫声,一对夫妇挤出人群,拼命朝男童招手:“栓子,快过来爹娘这里!” 说罢,两人又喜悦的向身边的村人指认:“那个被选上的小孩是我家儿子!” 周围人一片羡慕赞叹之声。 徐义咽了咽口水,既激动又忐忑的走上高台,学着之前其他人的样子用针刺破手指,将手掌放到仙人面前的玉石之上。 鲜红的血液浸入玉石,很快消失不见,尔后,玉石中亮起一抹极淡的白光。 负责测试天赋的国字脸男人嘴角下压,沉声道:“有灵根,去找仙师报道。” 忙活了两天,这种穷乡僻壤仅仅出了十余个有点灵根的人,而且都是些极其低劣的灵根,果然不该对这里抱有期望。 徐义精神一震,似乎是不敢相信,木呆呆的走了下去,喜悦的心情方才猛然迸发出来,激动的几乎红了眼眶。 他竟然有灵根!他要去仙门修仙了! 国字脸男人扫视了一圈石台底下闹哄哄的人群,撇了撇嘴,他受够了这群乡巴佬畏畏缩缩的怯懦样子,更听烦了他们可笑蠢笨的阿谀奉承,朝身后的白衣女人招了招手,“你过来帮忙测。” 不经意间,他余光扫到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突兀人影,他眯着眼瞧了瞧,这对男女模样打扮惹眼,气场不同,看起来倒像是有些仙缘的人。 他抬手指了指,下巴微抬,目带审视:“你们两个,也是来测灵根的?” 明琰见国字脸男人忽然看过来,淡定地从封于斯手中抽出她的衣袖。 “是的,”她推了封于斯一把,扬声道:“我这外甥要测灵根。” 作者有话说: 剧情进展方向改了改~ 第20章 追查 明琰隐藏了修为,此时坦坦荡荡,补充道:“我们二人路过此处,听闻有仙门招收弟子,心下惊喜,便不请自来了。” 说是惊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个人表情甚是平淡,丝毫没有看到仙人时震惊激动的情绪。 她大概看了看,几个自称仙门人士的人是修士不假,但修为七零八落,修为最高者是那个国字脸,不过筑基初期修为。 修真界宗门对于招收弟子很是重视,不会跑来凡尘界随意挑选有点灵根的人作为新弟子,她看过了,这些被挑选上的村民灵根杂质积重,即使有心修炼,也很难入门。 况且这随行人员配置,属实太过简陋,最底层的宗门也不至于如此。 至于这几个人冒充仙门招收弟子的目的,明琰望着空气中淡淡的妖气,差不多能猜到他们的目的。 但勾结妖物,迫害凡人,纵然是在修真界,也是极为恶劣的罪行。 做过这些事情的修士,差不多都已经死了。 国字脸男人没有理会明琰这话的真实与否,命令道:“那就让他先上来。” 封于斯手指攥紧,回过头看向明琰,目光幽晦的纠正道:“我不是。” 若非她口口声声说喜欢正人君子,勒令不要贴近她,封于斯几乎要克制不住内心的暗□□念,任由骨血之中卑劣和贪婪将他吞噬,对她做出无比过分的事情。 可这样大概会吓到她,封于斯滚了滚喉结,目光紧紧黏在明琰脸上,眼底有幽暗翻涌。 明琰背着手,越过封于斯的肩膀看向国字脸男人,她朝封于斯扬了扬下巴:“他们叫你测灵根,去吧。” 他们算什么东西,封于斯心中冷嗤。 尽管如此想着,他还是乖顺的垂下眼帘,他低声询问道:“我这么做,有没有奖励?” 明琰知道他想干什么,撩了撩眼皮子,“有,去吧。” 国字脸蹙紧眉头,看着黑衣青年磨磨蹭蹭,终于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心下不悦,但思及任务,还是嘱咐道:“手放到玉石上来。” 苍白阴郁的男人没了刚刚的柔顺,一脸冷淡烦躁,那双漆黑到有些阴诡的眼睛扫过来时,国字脸甚至忍不住升起一股惧意。 他眉眼间带着恹恹的神色,将苍白的手指搭在了那块劣质玉石上,稍微灌入一点灵气。 明琰就很满意的看到玉石上绽放出一道光亮,国字脸冷淡不屑的神情渐渐消失,他眉宇舒朗,难得露出个笑:“好,资质甚好,正是我归一宗要寻找的修真之材。” “你叫什么名字?去找那位仙师报道领取物品。” 台下人群激动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呼,望着高台上的男子忍不住互相讨论起来。 封于斯已经不耐,一些细小的黑色烟雾缠上他的指尖,还未有什么动作,手臂被握住了,回过头,迎上明琰暗含警告的眼神。 戾气一消,他心脏软了下来。 “仙长,这是我家孩子这是能进入仙宗修炼的意思吗?”明琰像个尽职尽责的长辈,对此十分关心。 国字脸心情好了不少,对于明琰的发问大发慈悲的回答了:“是,你家外甥天赋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在我归一宗会是个出色的亲传弟子。” 明琰笑了笑,带着封于斯走下高台领取白衣仙师发放的黄符。 “记得泡水后喝下。”那白衣仙师再三嘱咐。 明琰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符纸,走得远了一些,递给封于斯:“要不要喝下去?” 符纸上面残留一层毒,大概是妖物的唾液,起到麻痹神经的作用。 封于斯接过符纸,手指一捻,那东西便立刻在他手中化作灰烬,他不理会明琰这种恶趣味,“奖励。” 明琰哈哈一笑,“奖励嘛,就是下次带你去繁荣城池吃点东西,我请客。” “骗子,”封于斯盯着她,嗓音沙哑,“你不给,我就自己来拿。” 他带着凉意的手一把按住明琰的后腰,将她重重按进怀中,不等她推拒,便将头埋入她的颈窝,浅浅吸入一口气。 “我好想您。”他用唇碰了碰明琰的脖颈。 他抱的紧,死活不肯松手,明琰黑着脸,动用了符文的力量,这才将这个狗皮膏药扯开。 “我说过了,跟我保持距离。” “可我也说过要你不许自居为姨母,你一样没有尊重我的意愿。”黑衣青年十分委屈。 他没脸没皮:“我这样做,你也应该是舒服的。” 明琰忍住打爆他狗头的冲动,自动离他远了几步:“我没有,你再敢这样,我一定全程捆着你。” 待到日暮时分,仍有许多跑来测试的村民和附近村镇人员跑来测灵根,但国字脸已经没了继续的意愿,收了高台便要带人离开。 包括封于斯在内,统共二十三人被选中进入那个所谓的归一宗。 天色擦黑,山坳里光线暗淡,有风吹起,远远传来不知名鸟雀的啼叫声。 一群被选中的村民都兴奋异常,准备就绪,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身上还带着家人塞来的干粮银钱。 徐义怀中抱着老娘珍藏的一根腊肠和半包柿饼,背上背着够他吃五六天的干粮,心中既激动又有些感伤,怀着陌生的情绪,他暗自扫过周围的一草一木,心中更是不舍。 余光瞥到一抹蓝,他悄悄看过去,是上午那两位看样子就出身不凡的姑娘和她冷着脸的外甥。 那姑娘似乎跟她外甥说了什么,徐义清晰的看到那外甥的神情冷了下来,看着怪吓人的。 徐义快速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看过去。好羡慕,他心中想,看来那个男子的姨母和他关系很好。 想着想着,他又激动起来,修真界是什么样的呢?肯定是丰衣足食的,那的仙子是不是都像这位姑娘一样好看呢? 他脸颊有些发烫,那个蓝衣姑娘可真好看啊,如果……封于斯冷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徐义心头一紧,立刻收回视线。 明琰将封于斯拉入队伍,十分惭愧:“我家外甥太过内向,又从来没出过远门,仙师能否通融一下,让我随行一程,等靠近仙地,我自然会离开。” “我不想离开……我姨母。”封于斯抓着明琰的衣袖,僵硬的表演着对亲人的依恋,“要不我就不去了……” 白衣国字脸蹙了蹙眉,看到自己最中意的黑衣青年这幅没出息样子,忍不住眉心直跳:“下不为例。” “不过,你要和及花一起。” 一个白衣女修走了过来,她瞟了一眼封于斯,朝明琰淡淡道:“你同我一起走。” 明琰岂有不应之理。 明琰实在高估了这几个白衣修士的能力,一行人也没个法器帮衬,拖拖拉拉行走了半夜,差点没给她累死。 被时见尘拖去练剑也没这么累过,她剑术不错,根据自己的兴致控制着时间,打不了多久就能让时见尘败下阵来,可这步行,是实实在在的步行到半夜啊。 偷奸耍滑的人不能忍受,更遑论旁边还有一位及花时时刻刻催促她快点:“怎么,速度跟不上了?我看你还是不要跟着了,归一宗设施齐全,定是要好过你家千万倍,你这外甥会过得很好。” 明琰笑了笑:“都说仙门之人炼制飞舟用以赶路,仙人们带着我们这样步行,实在拖累速度,不如拿出法器一用?” 及花脸色一僵,嗤笑道:“飞舟珍贵,只有掌门长老才有资格乘坐,怎么可能给你们这些毫无修为的凡人用。” 明琰擦了把汗,依稀记得时见尘之前为了保养他的宝贝剑,贱卖了从家里带的一只飞舟来着。 似乎是十块中品灵石的标价,明琰虽然买不起,但她觉得这价格貌似还可以承受,可师弟师妹们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据说是觉得飞舟过于笨重缓慢,外观也不符合潮流审美。 另一边,徐义吃了几口包裹里的干粮,忍不住朝封于斯的方向看了看。 此时已经是夜半,今晚月光明亮,洒落在辽阔无垠的大地上,恍如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黑衣青年肤色又冷又白,右眼正下方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黑色眼瞳照不进一丝光亮,漂亮得有些诡异。 “公子,”徐义开了口,小心翼翼的搭话:“你,你的衣服还挺好看。” 封于斯只觉得这个游戏过于愚蠢,顾及明琰的要求,忍下心中的烦躁,本来懒得理旁边这个畏畏缩缩一直偷瞄他的男人,但听到此人夸了他的衣服。 眼光还算不错。 封于斯侧头,幽幽眼瞳中似乎带了点轻松与柔和,大发慈悲的开了口:“这是她亲手为我做的。” 徐义愣了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那位姑娘亲手为你做的啊,她对你真好。” 封于斯唇边扬起一抹笑:“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当然要对我好。” 徐义脑子不够用,他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也没当回事,想起那位姑娘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红脸:“那,那位姑娘如此的好,不知现在可有婚配?” 徐义想着,自己往后修了仙,有了能力,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美丽的姑娘。 婚配?封于斯这才开始正眼打量他,眼前的布衣短打男人红着脸,带着羞怯,眼底有光亮闪过。 封于斯轻笑了一声,他压低声音,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婚配倒是没有,我与她之间的亲近,怎能容下其他人的插足。” 他拉长了声音,带着恶意,轻飘飘的终结对方所有的幻想:“她只能是我的。” 徐义望着他那张带笑的脸,只觉得自己脑子“哄——”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底觉得十分荒唐,犹犹豫豫道:“可是,可是她是你姨母……” 第21章 妖气 银色月辉下,黑衣青年抬手抚了抚自己眼下的小痣,十分大逆不道:“姨母又如何,她愿意与我亲近,我也愿意为她付出所有,难道这都不够吗?” 姨母和外甥……这不是,这不是违背伦|理吗…… 徐义的脸色白了白,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着实让他吃不消,他不禁后退几步,抱着自己的柿饼踉踉跄跄远离了封于斯。 封于斯回望了一眼明琰,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声。他肩膀颤抖,将手掌覆在一侧脸上,笑得不能自已。 对啊,就算他是深渊怪物又如何,就算明琰依旧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追求又如何,总不会比最初她狠心的一次次杀死他更差了,他认定了大人,就永远不会放手。 明琰不知道封于斯在败坏她的名声,只是一边运起灵力消除肌肉的酸痛,一边低头沉思。 在所有为未来铺就的设想中,封于斯都是要死的。 这些日子她也能感觉到,封于斯脱离封印后,力量在一天天恢复,来自深渊的血脉正在渐渐苏醒,他的情绪似乎变得暴躁起来,似乎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脱离掌控,变得真正嗜血残忍起来。 明琰揉了揉眉心,是不是真的要如天道所说,杀了他。 她无意识的搓着手指,想象了一下用匕首刺入他心脏的场景,他一定会满眼绝望和悲戚吧。 ……算了。 她已经做出过选择,是回不了头了。 明琰不知道天道究竟在顾及什么,要将能彻底杀死封于斯的东西留在她手里,就好像只有她能杀死封于斯似的。 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还是对他下不了杀手。 月至中天,素白的银辉撒落下来,照得周围景色有些不真实。 国字脸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终于停了下来,他捻着自己的胡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到了。” 明琰眼皮子一跳,到个鬼,你家宗门是建在一片坟地里的。 在他们眼前,月光惨淡的洒在墓地上,一眼望去鼓起的坟包,趁着丛生的杂草,起起伏伏一路延伸到了目光尽头。 夜晚的墓地阴森森的,有几只乌鸦站在枝头哇哇大叫几声,越发显得诡异凄冷。 偶尔有几棵枯瘦的松柏立在坟头墓碑处,长长的影子被月光拉出嶙峋怪异的形状来,像是一只攀附在地面上的、张牙舞爪的怪物,静静蹲侯在角落里,伺机给人致命一击。 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寒凉。跨过稀疏的草丛吹到皮肤上,轻易就能激起一阵战栗。 有人颤颤巍巍的问道:“仙师,我们不是要去云境修仙吗?怎么到这荒弃坟地来了……” 身旁的及花呵斥:“仙师说什么便是什么,此地阴气聚集,绘有符阵,只不过是另一条就近进入云境的近道罢了,怎么,你以为仙师们要害你?” 那人见一向尊敬的仙师疾言厉色,不禁心生惶恐:“不不不,是我说错话了,仙师不要放在心上。” 看到如此情状,其他本来心有疑惑的人也不敢作声了。 国字脸悲悯的环顾一圈,下巴微扬,勉强解释道:“此处符阵通行异界,是我宗大能留在此地的一处珍贵遗址,不然你们觉得我等是如何快速准确的来到凡尘界,并选择你们徐家村作为收徒之地呢?” 明琰望了望坟地上方缭绕的妖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骗子修士和妖物似乎不太有逼格。 一只黑色的乌鸦哗啦啦拍着翅膀飞来,围着国字脸哇哇的叫着,尔后落在他肩膀上磨了磨爪子,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保持安静,跟着我走,不要掉队。”国字脸摸了摸乌鸦的脑袋,大手一挥,率先步入阴森森的坟地。 月色惨淡,越往坟地深处走就越是阴森。衣摆划过杂草草尖,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这里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草丛长得过分茂盛,有些甚至都到人腰里了。鼻尖萦绕着一种腐朽的植物和土腥味混合的气味,实在算不得好闻。 明琰暗道这妖怪藏得还挺深,下一刻手心一凉,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她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封于斯,甩了甩手,没能甩开。 “姨母。”封于斯嚼弄着这两个字眼,恶劣的凑到明琰耳边吐气。 及花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她表情古怪,离明琰远了点。 若非情况特殊,明琰很想打歪封于斯的狗头。 越过一重重坟包,哆哆嗦嗦的众人终于来到这片坟地的中心,国字脸顿住脚步,咧开嘴笑了。 “到了,就是这里。” 面前一株巨大的桃树拔地而起,枝干树叶几乎遮天蔽日,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片片树叶折射出盈盈光辉。 以桃树为中心,周围的坟包不再被杂草覆盖,地面上一个个黑漆漆的窟窿洞开着,腥臭的风从洞内涌出,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 此处妖气浓郁粘稠,在明琰视野内,几乎遮蔽了半壁天空。 察觉到生人气息,那巨大的桃树竟然像人一样舒展了枝干,抖了抖叶片,像是欢迎着来人。 国字脸轻柔的拍了拍桃树树干,微笑道:“我们回来了,给你带了好东西。” 这场景属实诡异,哪里像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人士,一群怀着修仙梦的村民愣了愣,下意识的害怕起来,想要离开。 “仙师,”徐义颤抖着声音的开口,“这里看着诡异,真的是去往云境的路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突然僵硬起来,腿不受控制的抬起,一步步朝着旁边的一处洞口走去。 跳下去,跳下去!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他腿脚不听使唤,冷汗直冒,离洞口越来越近,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一张扭曲腐烂的人脸,那人脸皱巴巴的,布满了青紫色的斑块,大块皮肉脱落,软哒哒的黏在白骨上,要掉不掉。 救命,他不要修仙了,他要回家!徐义几乎目眦尽裂,在心底疯狂的大叫着。 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他已经走到洞口,能清晰的看到那人脸似乎动了动,扯出一个扭曲阴冷的笑。 徐义心如死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即将一步迈入洞口,跳入那死人张开的猩红大嘴中。 肩膀一重,他被人拍了一把,浑身的僵硬和那种无力的失控感顿时烟消云散,他双腿一软,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远离了那处洞口。 “你干什么?”国字脸脸色阴沉,望向明琰的眼神冷厉残忍,“你怎么会没事?” 明琰十分淡定的拍了拍衣摆,依旧站在洞口附近,朝洞内瞥了一眼:“我又没喝你那黄符水。” “姑娘,那是鬼,你快跑!大家都快跑啊!”徐义脸色惨白,颤着腿爬起来,却发现跟他一起来的村民们都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是一点也不知道刚刚发生的恐怖事情。 是妖术!他睁大眼睛,几乎要窒息。 来不及迈动脚步,那洞中的腐尸已经狰狞的爬了出来,他只见明琰足尖一荡,脚边的一块石头飞起,飞速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噗呲一声击穿那腐尸的脑壳。 腐尸脸上的狞笑一僵,咯咯几声后便轰然倒地,没了生息。 “你是修士!”国字脸一惊,立刻冷下脸来。 “一边歇着去。”蓝衣姑娘推开她碍事的外甥,“等会儿用到你了再叫你。” 夜风吹动她素淡的衣摆,她脸上表情淡淡,长剑雪亮湛利,直指几位白衣仙师:“几位道友这般做派,难道不该给个解释?” “杀了她!”国字脸咬牙,朝身后几人招手。 第22章 对质 地面颤动起来,周围几个土坑里各自爬出来一个丑陋恐怖的腐烂尸体,尖声利叫,朝着活人的方向就冲了过来。 冷风卷地而起,剑尖寒芒一闪,荡出的剑意便霎时砍断这些活尸的四肢,残肢碎肉七零八落,只余瘫在地上挣扎扭动的残躯。 徐义眼睁睁的看着马上就要撕碎他的活尸断成几段,脸上溅到了腥臭的粘液,他身体颤抖,心跳却渐渐平复下来。 她真的很厉害,安心之余,徐义感到一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身上,他偏了偏头,看到那位不喜多言的冷面公子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眼睛如浓墨般漆黑无光,带着他看不懂的幽沉。 他心中一震,少见的转过弯来,急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要跟你抢这位姑娘的意思!” 徐义急着辩解,却又嘴笨不知怎样说更适合一点,激动得满脸通红,看上去憨厚呆滞。 ——谅他也不敢。 封于斯苍白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眼下的红痣,将视线转向明琰。 他不远不近的立着,月色下玄色衣袍静静的垂立着,将他肤色映衬得更为苍白阴冷。 青年百无聊赖,黑靴轻碾着地面,弄碎那棵桃树裸|露出的一段根茎。 如此这般静静的看着她,不远不近的陪着她,守着她,看似简单易得,可他已经为此已经等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足以造成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正如他再次醒来后,看到的这幅人间,与当年相差甚远。 她将自己从孤僻的壳子里解脱出来,扫去一身阴冷,身边有了新的亲近之人,可以再无束缚的大笑和打闹,即使是生气,都是陌生且鲜活的颜色。 他嫉妒悲伤,心都要碎了,几乎要控制不住杀念,脱去平静的表象,将她的那些师兄师弟和师尊杀了。 一千多年了,她依旧如同照耀人间的光亮,温暖纯洁,却还是不独属于他。 他卑劣又贪婪,疯狂的想要占有她,拥抱她,亲吻她。 她就像是一颗致命的毒药,无时无刻不侵吞着血肉筋骨,可恨可恶,却又能带给他更多的欢愉和满足。 圣山的日子,荒芜且孤独,就像一场荒诞怪异又充满鲜血和伤痛的故梦,现在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都已经过去了,即使她曾经那样伤害他,欺骗他,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封于斯漆黑纯粹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动容的柔软,像是冰寒峭立的大地上拂过的第一缕春风,足以抚平一切幽壑纵横,伤痕累累。 以后,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你究竟是谁?!”国字脸眼中露出惊惧后怕之色,此等实力和年纪,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看样子,这个女人似乎更有价值。 明琰掂了掂剑柄,甩手一掷,剑锋刺破防御,“咚”得一声,一剑将国字脸钉在桃树树干上。 “废话怎么这么多。”明琰扫视一下周围其余几个白衣人,“识相点告诉我事情原委,也可以免受一点皮肉之苦。” 其余几个白衣人见状惊骇,想要逃跑,都被她抓回来,一一断了脚筋,扔在空地上。 鲜血濡湿了地面,明琰站在血污中,衣摆上溅了暗沉的血滴,她拿起帕子擦去剑尖上的血渍,脸上笑容不减。 国字脸肩膀被刺透,整个人贴在桃树树干上,他挣扎几下,冷汗簌簌的淌下,哑声道:“我说,你别杀我们。” “我们几人本是散修,修为不济,在修真界备受欺压……” 国字脸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真的因为伤痛快要支撑不住了,凄惨的恳求道:“道友可否将这把剑取走?” 长剑直插他的肩头,一举将他和身后的桃树树干串在一起,血流了一地。 瘫在地上的及花也抬起头,脸色苍白的恳求:“林兄他这是第一次诱骗凡人,害人未遂,请你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琰毫无波动,此地冲天的妖气都来自那棵树,可直到此时,那妖树都没什么动静。 ——她倒是要看看,国字脸准备玩什么把戏。 明琰抬起手掌,浮白剑便瞬间飞了回来,国字脸肩头一松,整个人软软的滑在地上。 望着明琰,他忽然诡异的笑了,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玉瓶,将其中的液体倒在树根处。 “蠢货,你们逃不了了!”国字脸猖狂大笑,迅速退到桃树树干背后躲避。 地面忽然颤动起来,巨大的桃树枝干伸展,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要来了,明琰握紧了手中的剑。 空气中传来一阵淡香,树冠的影子在地面蔓延,迅速蔓延,如同粘稠的胶状液体,一触及地面上扭曲的活尸,立刻便将它们吞噬下去。 明琰扯着那些被骗来的凡人,将他们带到了安全的区域。 “这这这妖物看上去太可怕了,要不咱们跑吧。”徐义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无妨,”明琰回答,“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外甥。当然,如果你认得路,自然可以先跑回去。” 徐义看到那黑衣公子瞟过来一眼,凉嗖嗖的,他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随着地面阴影的蠕动,那黑色的影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形成,似乎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阴影中,那身影缓缓走出,随着越来越靠近月光所照到的地方,那身影周身的黑暗削薄,逐渐可见是个高大的男人。 明琰眼前一黑,一只微凉的手掌蒙了上来,封于斯气息带了点冷,低声道:“不准看,我自然会替你杀了他。” 明琰不明所以,挣了挣,没能挣开。 那树妖已经走到月光下,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倾泻而下,直至脚踝。衣袍松松垮垮,随着他的走动,他赤|裸白皙的胸膛在宽大的衣袍下若隐若现,几道繁丽的妖纹点缀其上,看上去妖诡怪异。 封于斯冷眼看向树妖的那张脸,鬓眉斜飞,眼尾上勾,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 “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树妖看向明琰,嗓音低沉悠扬。 封于斯冷笑。 ——伤风败俗。 第23章 听话 树妖衣着暴露,她还是不看为好。 黑衣青年淡淡的想着,就算她要看,也是看他才对。 明琰呼吸清浅,鼻尖挺翘的弧度很漂亮,月光洋洋洒洒落下,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封于斯触碰到她微颤的眼睫,那纤长的睫毛轻轻一动,扫过掌心,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不用。”明琰被蒙着眼睛,她指尖敲了敲剑柄,道,“你不可以沾血,交给我就行了。” 封于斯顿了顿,力道重了些,他敛下眉,“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眼底有黑雾翻卷,轻轻的叹了口气,明琰只能感觉到耳边拂过小股寒凉的气息,并没有看到,那树妖四肢忽然攀上黑色纹路,来不及反抗,他的手脚便如同破败的墙皮,一片片的剥落下来。 树妖嘴角流出深绿色的液体,他上扬的眼睛划过几分凝重,快速退回树荫中,任由本体伸展出的枝杈缠绕和修复。 可那些翠绿色的叶片一经触碰到黑色纹路,立即枯败萎缩,丧失了生机。 树妖抬起苍白的脸,连同脸上都爬上了黑色纹路。 蒙着眼睛的手退下,明琰睁开眼睛,没有理会他。 树妖眼底有黑雾划过,他眨了眨眼睛,身后枝叶繁茂的巨树枝杈接续伸展过来,翠绿欲滴的叶片一圈圈缠绕,掩映住了他的身形。 “我无心与你们为敌,就此各退一步,互相安好。”树妖声音有些狼狈。 那些冲天的妖气似乎浓厚了一些,夹杂着一些奇异的气息。 桃树本有辟邪镇宅之用,可如今这棵巨大的桃树枝杈盘错交叉,年岁不下百年,生长在荒弃坟地这样的地方,却成为了阴邪之物。 周围骤然起了浓雾,伴随着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妖气收敛,再看去之时,树妖已经没了踪影,连同那棵巨大的桃树一同消失干净,国字脸也消失无踪。 明琰闭上眼睛,神识覆盖之处,并未发现有妖气。 他们竟然就这样逃走了。 “你做的?”她走至桃树本来生长的地方,蹲下来查看。泥土呈暗淡的红色,有股难闻的腥臭味。 封于斯很无辜:“我也没做什么。” 念及有凡人在场,明琰也不多作停留,提着几个被她断了脚筋的白衣人逼问一番,得到了三三两两有用的消息。 这几人跟随国字脸多次拐骗有些灵根的凡人前来供树妖吞噬吸取,如有灵根不错者,便会被他们丢入坟地中心的坑洞里,利用地底的阵法让他们吸取灵力,供养桃树本体生长,直至彻底死去。 而这些死去的尸体体内早已被树妖种入植株,即使在他们死后,树妖依旧能控制住他们的身体。 “能不能不要杀我?”及花哀求,“我不过活了区区三十余岁,留我一条命,我今后一定好好忏悔补救,赎清罪孽。” 说得很有道理,可死去的人终究是死了,想要弥补罪恶的话,还是去找他们亲自忏悔吧。 明琰处理了这几个白衣人,抹去了坟地中心汇聚阴气的阵法。 她的剑尖滴着血,衣摆也沾染了血渍,白雾浓重,她走向那些仍旧处于麻痹状态的村民,挥了点灵气,让他们肢体重新恢复柔软。 “走了,送你们回去。” 走出坟地已是后半夜,夜风呼号不休,行途一片寂静。 见识到那些活尸的恐怖后,村民们脸色苍白,腿脚发软,再也不敢追求修炼和长生了。他们安静的跟在明琰身后,担惊后怕只余,不由得对明琰产生了一种敬畏又好奇的情绪。 “妈呀,刚刚真是吓死个人,还好有这位年轻仙师的帮助。” “刚刚那场面好生惊险,等回到家我一定要跟老娘和媳妇讲讲,告诉他们我老何是怎么九死一生跑回来的!” “得了吧,你啥都没干,都是人家这位真仙师的功劳。” “等回了家,我一定要宰几只鸡炖汤炒菜,请救命的仙师好好吃一顿。” 因为修真界的真实存在,凡尘界的达官显贵们在获得足够的财富和权势后,也免不得想要修仙获得无上力量,挥手便可翻云,与天地日月同寿。 这是由上至下的风气,曾有人在云境三州修习数年,又偷偷溜回凡尘界生活,虽然实力不过是练气巅峰,但还是受到许多显赫门第的追捧,就连天子帝王都忍不住向他寻仙问道,赐予他无上权利和无数珍宝田地,此等荣耀富贵又怎么不让人心动。 虽然此人最后因为涉及凡俗事务,被自己的宗门派人废去修为,但他仍旧享得常人难得的高寿,令人艳羡。 民间关于修真界的消息并不闭塞,都说云境修士众多,大大小小的宗门和修真世家鳞次栉比,各道修行中,剑修实力最为强横,对于某些强大的修士来说,一剑劈出,山河都能变色。 虽说如今修真界似乎被定下什么规矩,已经有数百年无人飞升了,但许多人都说,若是能有人飞升,那必定是名剑修。 徐义偷偷打量着明琰手中湛亮的长剑,心中暗暗揣测,这位姑娘大概就是位剑修。 他刚刚看到这姑娘随随便便就能挥出剑气,斩杀活尸,且将几个白衣骗子制服,不禁暗暗仰慕。 徐义虽然没能修成仙,但能得这样厉害的修士所救,也算福气不浅。 可是,他怎么看着,那姑娘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明琰走在前方,她气息平稳,但额头和鼻尖上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她握紧了剑柄,默不作声。 就像是在星杓峰院子里昏迷一样,这是神灵背叛者要承受的惩罚。 她抬起头,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四下暗夜无光,只余风声呼呼作响,吹得人皮肤发冷。 “你不舒服吗?”一直安静的青年忍不住发问。 “没有。” 明琰停下脚步,在面前的空地上绘制了一个简易的符阵,又摸出一枚灵石,将其放入阵眼。她曾在村子那里留下印记,符阵搜寻到印记的方位,便可以将人传送到那里。 步行太慢了,她需要加快速度。 “踩上去。”她吩咐道。 符阵发出一阵盈盈亮光,裹挟着紧张惊惧的村民的身影,将他们传送到出发之地。 “你——”封于斯看到她脸色苍白,想要伸出手臂扶住她。可下一刻,就被明琰揪住衣领,掼倒在地面上。 后背触及柔软的草地,鼻尖全是清新的草木混着泥土的气味,封于斯抬起眼帘,看到一张淌着冷汗的脸。 明琰垂下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她闭了闭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哑声道:“你……要听话。” 第24章 愚蠢 她说得没头没尾,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用意,封于斯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如擂。 冷汗顺着明琰的鼻尖滴落,她头脑昏昏沉沉,只有慢慢席卷全身的钝痛越来越清晰。 “要听,我的话。”她机械的重复了一句,咬重了这几个字。 “好。”青年苍白的皮肤似乎染上了一层粉,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明琰,只觉得那触碰到自己领口皮肤的手指滚烫得异样。 “可你——” “闭上眼睛,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动,都不要睁开。”明琰打断他,犹豫了一瞬,伸手触上他的眉骨,让他合上眼帘。 柔软的绿草长得茂盛,已有一指深,被封于斯躺倒一片,草叶被风拨动,轻轻的划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生的实在漂亮,眉睫浓密,鼻梁高挺,如同孤月高悬,若非这些年一直留在封印中,使他皮肤和唇色变得苍白阴郁,这张脸本来是明朗热烈的,像是盛夏烈日,几乎能灼热到心底。 可惜,他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容貌,却是天地最憎恶的邪恶存在。 明琰身体发冷,她擦去脸上的冷汗,松开他的领口站了起来。 回过头,冷风自天边袭来,吹得她衣衫缭乱,远处嶙峋的碎石之间,正站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在微弱的光线的映照下,那张银质面具折射出冰冷的光。 明琰喘了几口气,握着剑柄向他走去。 银色细纹从那银面人脚下蔓延四散,吸附地面,爬满天空,迅速围拢整片空间,银丝交汇的那一瞬间,四周的风忽然停了,空气凝滞,就连偶尔响起的虫鸣都没了生息。 银丝铺满了天地,似乎是一瞬间转换了时空。 “明琰。”银面人开了口,声音如同来自朔北寒川的雪水,冷冽彻骨。 那些绵延在脚下的银色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快速缠绕在明琰的脚踝手腕上,让她顿足原地,离不开半步。 丝丝凉意顺着银丝传到她的皮肤上,寒意湛湛。 银面人跨了一步,瞬息便来到她跟前,带来一股犹如融化的雪水般清冽浅淡的气息。他银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后,如同一捧素辉倾落,被银质发冠束了起来。 “殿主。” 明琰弯了弯唇,抬起汗湿的睫毛看他,“好久不见,劳您想起来我这一号人。” 眼前的男人面具下的眼瞳毫无波澜,他淡淡道:“你变了不少,可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他伸出手指在明琰额头虚虚的点了一下,那股折磨人的钝痛便悄然消失,只留下她脸上的几滴冷汗。 “殿主想说什么,洗耳恭听。”明琰垂下眼帘。 “杀了他。”银面人淡淡开口。 明琰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她抬起头,目光毫不躲避: “殿主修为深不可测,杀了那个怪物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我已经做出过忤逆命令的事情,对这样一个叛徒,大可不必如此信任包容。” 她真心实意,丝毫没有封于斯要被杀死的痛楚。 不过是不愿意自己动手罢了。 银面人扫了她一眼,那些缠绕住她手臂脚踝的银丝瞬间发力,扯着她让她重重的跪倒在地。 浮白剑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不等它跃起,那些银丝便立刻缠绕上剑身,将它捆得动弹不得。 手脚被银丝割出细小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衫。 是有些疼,但并非不可忍受,明琰低着头,并不言语。 地面上的银丝流动如水,溅起几滴荧蓝的灵光,这些灵光落在明琰侧脸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只能是你。”银面人低头看她,“从他对你动了凡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由你来杀了他。” “或者说,除了你,没有人可以靠近他,杀死他。”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过得辛苦,惩戒已经足够抵消你犯下的错误。只要将那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你就自由了,不会再受轮回的约束了。我会禀报天道,让你重新恢复当年的修为,你若是愿意,脱离这俗世,飞升也未尝不可。” “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恶种,一个怪物,一个生来便带有原罪的东西,放弃你本有的一切?” “我当然不愿意啊。” 明琰低头看着自己被束缚的孱弱四肢,淡淡的笑了笑。 她抬起头,目光映着虚空,没了焦距,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东西。 “我也曾衔云踏月,搅动风云,谁会嫌弃自己被人追捧呢?” “可天道仁慈,也必然知道,只要是人,都是避免不了感情二字。我剔除情根,但还是有心的。倘若一开始就把那把能彻底杀了他的神器交给我,我又怎么会放过他?” 明琰眉眼间没了温度,她半阖着眼帘,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我恨他,我讨厌他,我把所有极尽恶劣的手段都用在了他的身上,我一次又一次的剖开他的胸膛,碾碎他跳动的心脏,我曾经一心想要彻底杀死他的。可他为什么要一次次愚蠢的原谅我,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的摇尾乞怜,一次次的将所有都奉献给我。 ——对不起,我已经不想下手了。” “算了,”明琰撇开眼,语调轻松:“连我也一起杀了吧,活着确实挺无聊的。” “明琰,”她的下巴被抬起,“你只顾自己的心意,可有想过世间未来会发生什么。” “窥命镜里,他是屠戮人间,吸骨吮血的怪物,你放任他成长,可对得起那些无辜的生灵?” “我说了,只有你可以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靠近他,杀了他。” 上空的银色丝线忽然垂落,象征着主人掩藏的情绪,迅速缠上她的四肢,将她吊在半空。 这倒是比之前疼了点,明琰吸了一口凉气。 “不用杀他,我自己解决。”她耷拉着眼帘,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银丝缠得人难受,明琰侧了侧头,“放我下来吧,我又跑不了。” 银丝垂落,她踏上地面,揉了揉自己被勒伤的手腕。 “什么办法?”银面人声质清冷。 面前的女子发丝凌乱,显得有些狼狈,但她还是气定神闲的擦去手腕上的血迹,这才慢吞吞的回应: “禁术,某个上古禁术,施行条件虽然苛刻,但我恰好符合。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不会伤到无辜者分毫。” 银面下的长眉微蹙,男人觉得这个曾经得力的下属疯狂又愚蠢。 修行不易,更别说像曾经的她这样登至巅峰的修为,世间有大把的人苦求不得,一辈子努力修炼,甚至都不能达成她一成的成就,她倒是大方,为了一个从恶念诞生的东西,说放弃就放弃了。 那怪物早已对她卸下所有防备,只需要一刀,一刀而已,所有的危险解除,她自己也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或许还是太年轻,轮回这么多次依旧天真可笑,但在不久的将来,她必定会知道,为了那个本就该死的深渊怪物,她要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明琰付出的代价那可多了去了,她也懒得在乎多出的这一点什么代价。不过有件事缠得她心烦,这让她不得不提。 之前她就怀疑自己做的那个预知梦不简单,联系小师妹的行为和殿主的一些态度,她合理推测,所谓的炮灰命运不过是另一个让她就范的手段。 好歹曾经同事一场,这手段未免也太扎心了。 明琰知道自己现在在殿主眼中就是个傻瓜,一言一行都在演示着愚蠢两个字。 蠢就蠢吧,她也不是很在意。 “我会老老实实解决这件事情,我会对天道有巨大贡献,所以我希望一些无聊的小手段可以撤掉,譬如万剑宗新来的那位小师妹。” 也不知道小师妹用了什么手段,轻轻松松就能让她疼昏过去,厉害得有些过分。 明琰有些酸,想当初她累死累活做任务,也没见赏赐下来什么宝物,这就是差别对待吗? 银面人没说什么。 他背后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迅速吞噬掉银丝织就的天地,银面人足尖一点,悬空倒飞,身体没入那燃烧的幽蓝火焰,彻底消失不见。 明琰放心了,她知道,这位前上司这是答应了。 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无声无息的碎裂,明琰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轻松,感觉到自己从一直以来的忧惧犹豫和一丝惭愧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很好!她几乎要为自己喝彩鼓掌,以后她再也不会亏欠谁了。 银丝快速消失,周围空气又恢复了流动,冷风呼呼吹来,虫鸣吱吱作响。 明琰捡起脚边的浮白剑,安抚性的擦了擦剑身。浮白剑似乎心有余悸,委屈巴巴的蹭着她的手心。 与此同时,万剑宗星杓峰的内门弟子房间里,貌美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她有些紧张:“系统,我怎么感应不到你了?” 若是往常,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脑海中一定会响起那道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可她耐心等了许久,系统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宋清月慌了,她运起灵力,惊恐的发现,不久前继续取用明琰天赋后涨到筑基的修为跌落了回去,重新回到了练气六层的修为。 这怎么可以?她自诩天才,来到万剑宗前不过修炼了月余,就已经练气六层,宗门内众人谁不说她天资聪颖,可,可这次突破怎么会出差错? 来到宗门已经有一个多月,她实力停滞不前,其他人会怎么看她?还是不如明琰吗? 不要!她明明都要远远甩开明琰了,她明明都快要接触到大师兄了! 宋清月想到什么,立刻惊慌的跳下床,飞快扑到梳妆镜面前查看,她摸着自己柔嫩漂亮的脸蛋,遗憾的发现她的眉眼陌生了些许,不,不是陌生,是更像她原本的长相一些。 她一把挥掉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打翻一地,留下一片狼藉。 “系统!”宋清月几乎尖叫出声,她漂亮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盈盈光彩,泪珠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住的落下:“你在哪,快回来!” 第25章 栽赃 旷野草木萋萋,夜风拂过,传来远方的声息。 通体漆黑的怪鸟张开翅膀,悄无声息的落在青年身侧,发出粗粝的嘎嘎叫声。 草叶拂过封于斯的眉梢,他回忆着刚刚明琰苍白的面容,慢吞吞的坐起身体。他的眼睛依旧闭着,一头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没了那双妖异的黑色瞳眸,这张苍白的脸十分具有迷惑性。 “已经杀了?”他淡淡开口。 怪鸟哇的张开嘴,吐出一只断掉的手掌,横截面鲜血淋漓,隐约可见翻卷的血肉和阴森的白骨。 它悄悄打量着青年的表情,胆子大了点,主动蹦上前去,低下脑袋请求抚摸。 封于斯偏了偏头,苍白的手指抬起,触及它结实的翅膀,尔后——扯掉一支黑色的羽毛。 怪鸟一疼,立刻缩回脑袋,两只爪子畏惧的后退了几步。 “树妖呢?”他手指把玩着那支漆黑锋利的羽毛,轻易将其折成几段。 怪鸟心虚的嘎嘎两声,他听得乏味,丢掉手里的断裂羽毛,“把这些脏东西处理掉。” 才不是什么脏东西,这可是它珍贵无比堪比修士佩剑的羽毛! 不过它可不敢惹面前这位,怪鸟委委屈屈的张开大嘴,叼起那只断手和自己破碎的羽毛吞入腹中。 它磨了磨爪子,办成了事,这位不给点赏赐?不需要其他东西,只要送给它一丝丝的灵气,它就非常满足啦。 “滚吧。”怪鸟听到封于斯如是说。 它怪叫一声,爪子伤心的抓了抓地面,拍了拍翅膀,很快盘旋飞上夜空,隐入黑暗。 封于斯指尖燃起一缕幽幽火焰,如同水滴般滑落到地面,灼烧掉怪鸟带来的一切异样气息。 他身体上的符文阴晦的一闪,并未发作。 即使束缚重重,杀掉几个无聊的东西,依旧轻而易举。 封于斯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阴郁的笑,随手扯掉两根草叶,团吧团吧捏碎,同样用火烧没了。 在他感到明琰的气息再度出现时,方才收回火焰,安静的躺了回去。 当明琰走到跟前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安静乖巧的模样。 “走吧。”明琰心情不错,收剑回鞘。 每个人都有些不愿言说的秘密,封于斯很清楚,这世上任何人的隐瞒他都无感,只有她的秘密,让他妄图一探究竟。 他贪婪痴癫,只想一点一点将明琰完完整整吞噬殆尽,即使是最无关的念头,都要属于他。 或许他的手段不行,才会让她这么久来都无动于衷,或许——他该换换方式。 *** 宋清月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经过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她已经能确定,那个突然降临到她身边的神异系统,是真的彻彻底底离开了她。 宋清月眼底青灰,脸色疲惫,清晨起床后胡乱敷了脂粉遮掩疲态,便立刻跟随其余内门弟子前去挽青堂修习。 今天大师兄有比试,这是能近距离接触到他的宝贵机会,不能错过。 万剑宗实在太大了,下分四十八峰,像宋清月这样隶属于某峰之下的内门弟子数不胜数,虽然她入门的时候天赋极其出众,可不过一个多月,身边的同门就展露出足够让她警惕的进步速度和勤恳态度。 一开始有明琰这个活生生的参照对象,宋清月并不担心,她无须每天都跑去挽青堂听长老教习修炼的课程,也不会傻傻的跟随同门在烈日底下练习剑招,刺眼的阳光只会灼伤她娇嫩的皮肤,让她变得丑陋。 只需要隔三差五让系统帮帮忙,复刻一点明琰那傲人的天赋,宋清月就能在每次的小测上击败对手,留下一道纤纤绝尘的背影。 可今天不一样了,系统离开了,这让宋清月既心慌又痛苦,她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内门弟子里,许多人都知道她的大名,甚至有不少年轻英俊的少年,在见到她这张嫣然美丽的脸后对她小意殷勤。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曾经受到的欺辱打骂都随着这些或艳羡,或嫉妒,或不甘,或爱慕的目光渐渐变淡。 明琰以前就是这样吗,宋清月感激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可每当想起明琰,又会生出几分难耐的愧疚委屈。 她就像一个拙劣的小丑,模仿着属于那个剑圣首徒的一切,得到的都是明琰不要的。 明琰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间,又疼又麻。宋清月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好,可她总是忍不住拿自己和明琰比较,她失望的发现,自己好像按压不下对明琰的讨厌。 明琰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得到惊才绝艳的大师兄的喜爱呢? 演练场的高台上,时见尘手中的玄微剑停在距离对手咽喉一寸之处,他收回剑,扬了扬眉:“承让。” 谢连枝侧头,自己肩膀上软软的搭着一缕黑发,她慢吞吞的拿下头发:“我输了,你下个月的生活费我包了。” 时见尘脸上的高冷瞬间收回,他凑过去义正言辞:“谢师妹见谅,如果不是明琰坑走了我半年的月俸,我断然不会出此下策,师妹破费了。” 谢连枝拜在第四峰沈峰主门下,修为精益,与时见尘之间实力胶着,这些年来,有时谢连枝修为压时见尘一头,有时候时见尘略胜一筹。 多少年的老对手了,谢连枝顿住脚步,盯着时见尘一双悲情流露的眼睛抚掌一叹:“明师妹真的不行,怎么能只坑你半年的月俸呢,再怎么着都得凑够一整年吧。” “师妹,同门之间应该团结友爱。”时见尘玉雪出尘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口婆心。 “我知道,”谢连枝避开他,拿着剑已经走远,“我刚刚回宗,给明师妹带了不少礼物,师兄不必期许,我当然没给你带。” “明琰这个没义气的,独自溜下山了,祁长老都拿她没办法,谢师妹带的礼物不如转赠于我,我的玄微最近恰好需要……” 时见尘看到谢连枝脸上露出一个半讥讽半鄙视的冷笑:“想得美。” 一个两个的,整天都只会欺负他!他平时对待师弟师妹们果然还是太仁慈了,才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身为大师兄的威严! 站在高台下观看比试的宋清月抓紧了手指,她苍白一笑,弱弱叫到:“大师兄。” 台下一干弟子中,少女白得发光,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柔润漂亮,她眉眼柔软,眼底揉碎了一把浮光,唇瓣如同花朵般娇艳,语调含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再一次呼唤道:“大师兄。” 她垂下眼睫,眼角泄露出几分脆弱:“师兄……没用我送给师兄的剑穗?” 谢连枝不肯把明琰的礼物送给他,时见尘很失落,他本来要走,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幽怨低柔,是他从未接收过的对待。 时见尘转过头去,盯着宋清月的脸认真端详了一番,他眯了眯眼,心下冷笑,不禁大喝一声,持剑跳下高台:“明琰,别以为你换个打扮我就认不出你!还我月俸来!” 远在凡尘界的明琰打了个喷嚏。 她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待着的封于斯,站起身来。 在她跟前的地面上,零零散散散落着一堆破碎染血的布片和小块碎肉残肢,地面痕迹凌乱,血污早已发黑。 国字脸被杀了,树妖却不见踪影。 空气中残留有浅淡的黑色气息,这气息她很熟悉,来自魔域。 一个树妖而已,怎么会莫名其妙牵扯上魔域。 一只黑色小鸟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盯着明琰,歪了歪脑袋。 它低下头啄弄自己的羽毛,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抓了起来。 黑色小鸟慌乱的叽喳乱叫,明琰安抚般的用手指抚了抚它的脑袋,仔细查看了一番它爪子上焦黑的伤口,那里此刻正渗出黑色的魔气。 “确实是魔域的人。”她垂眼沉思,用灵力修复了它的伤痕,张开手掌放开黑色小鸟。 黑色小鸟被她揉得舒服的眯着眼,忽然被松开,还有些恋恋不舍。一道阴冷的视线扫过来,它心中一凛,立刻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小鸟飞过重重山林,越过清冽的小溪,飞过险峭的山川,最终来到一片灰暗的地界。 落了地,它甩了甩尾巴,身躯膨胀变大,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尖嘴怪鸟的模样。 “主上叫你去干嘛?”黑暗的角落里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 怪鸟动了动嘴:“一点小事嘛,深渊的力量不能被发现,栽赃给魔域的离妄魔尊不就行了,反正他对主上心爱之人有些坏心思。” 第26章 奇怪 “反正那个快死的树妖本来就是被魔域的人带走的。” 怪鸟嘎嘎叫了两声, 磨了磨喙,扑棱起来站在树杈子上打起了盹。 深渊处于魔域西北边地,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从云层上空下望,深渊就如同一张獠牙参差的血盆大口,静静地吞吐着浓郁的黑雾。 这里飞鸟绝迹,土地荒瘠,来自深渊的黑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缠绕卷动, 一点一点侵吞掉更多属于魔域的土地。 很久以前, 在深渊刚刚出现之时, 它只是一道不算显眼的小小裂缝,在魔域这片苍茫嶙峋的土地上, 并不算少见。 可很快, 居住在周围的魔族便发现了不对劲,那些从裂缝中喷吐出来的黑雾, 一旦沾染,就会让人发狂嗜血, 一心杀戮,甚至连至亲同族都会被狠心杀死。 这些黑雾极其不详, 让本来就生长在常常发生厮杀之地的魔域居民都忍不住胆寒。 魔族人搬离了黑雾覆盖的地界, 在无人关注的那些年, 黑雾逸散得更多了,裂缝也悄然拓宽拉长。 到如今, 当初那条小小的裂隙已然雄据整个魔域西北边地,占据了魔域一成的地盘。 附近的魔族子民早已搬离, 所以在那巨大的裂缝中爬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时, 也无人知晓, 那些东西的气息阴暗森冷,却在爬出黑雾之后摇身一变,气息与寻常魔族无异。 魔域腹地,霄华主城内,一座巍峨宫殿伫立其内,其内灯火通明,靡靡丝竹之音顺着风声飘出来,掺杂着女子的娇笑嗔怪。 殿内一群身着清凉的舞姬挥动绸带,和歌起舞,那一截截不堪一握的细腰白的发光,晃得人眼神迷乱。 上方主座,一个男人懒懒的倚在靠背上,他大敞胸膛,露出肌肉匀称的腰腹。 一只纤纤玉手将酒杯送到他唇边,男人轻扫了一眼,启唇咬住杯沿,仰头喝了。 喉头滚动,有酒液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滑落,沿着胸膛继续下滑。 “尊上,已经饮了这么多酒了,该歇息了。”女子的声音掺着蜜糖,手指滑落在他胸膛,轻轻的画着圈。 离妄有些醉了,他闭了闭眼睛,伸手抚上女子白嫩的脸庞,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对方眉眼沁冷如雪,望着他的目光疏远不喜。 手掌一紧,离妄扣住了女子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别离开我,我会只爱你一个人的。”他抚弄着对方娇弱的脖颈,手指一路下滑。 “尊上真会说笑,”女子抱着离妄的头,笑得娇俏:“小女子倾慕尊上的风姿,哪里会离开您呢?” 离妄顿了顿,抬起头来,朝怀中女子皎素美丽的脸上望去,他的目光渐渐清明,按在她腰上的手掌收紧了力道。 不是她。 离妄眉眼间的情|欲消失,很快恢复冷淡,推开女子站起身来。 立刻有人过来为他披上外袍,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心下有些燥郁:“叫什么名字?” 被冷落的女子也不哭闹,拉起被解开的衣领福了福身,“回尊上,小女子名叫丹英。” “你是新来的?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殿内伺候,名字要改改……就叫明舒。” 离妄迈开腿,离开前殿,径直朝一处偏殿而去。 酒里有点催情的东西,他仍然微醺,推开偏殿的门,走到桌前坐下。 桌面上平展的铺着一副画,画中女子雪衣清寒,负剑独自行走在漫天风雪中,她黑发被风吹拂,侧头瞥来一眼,杀意凌冽。 他翘唇笑了起来,慢慢抚摸着桌面上的画卷:“我今天又得了一位美人,眉眼有些像你。若是你早日跟我来到魔域,我哪里会养这么多像你的女人。” “回来吧,一千多年了,我想你想得紧啊。” *** 魔域之人性情恶劣,嗜杀成性,近几百年来魔族内耗严重,而修真界实力日益强劲,修真界主动与其定下条约,互不侵犯干预,并在魔域与修真界和凡尘界接壤的地方设下屏障,差专人看护把手。 这些看护之人被称为界使,一般是从修真界各大宗门内挑选实力不错的长老轮值,算算时间,这个月轮值的界使里大概有万剑宗的沈长老。 修真界不轻易干预凡尘之事,但如果遇到妖魔鬼怪另当别论。 在凡尘界遇到魔气这种大事,明琰自然要上报上去。 丢在储物袋里快要落灰的通讯玉牌被她扒出来,她划拉了几遍,找出沈长老的联系方式,发了条信息: “凡尘界郁州惠州交接地带有魔族出没,劳烦沈长老派人前来查看,以免无辜百姓受害。” 沈长老通讯栏状态显示在忙,玉牌自动回复道:“收到,感谢道友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很快又有一条消息发过来,“我知道了,听你师尊说你执意下山,身边还带了个图谋不轨的坏东西,自己也要小心,尽早回宗。” 明琰十分听话的回复:“好的,我一定注意安全,早日回宗,劳烦沈长老替我向师尊问好,这段时间我可太想他了。” 刚一回复完,她就又把玉牌丢回了储物袋,模样漫不经心。 “走了走了,”她朝那个坏东西招手:“老年人需要关爱,还挺麻烦,那我就在凡尘界多留几个月吧。” 这个孽徒。 祁斐歪在雕花长榻上,面前一面透蓝色的水镜浮在空中,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明琰那张让人恼恨的脸。 刚打开水镜,这孽徒就给他一记锥心。 原本看到明琰说想他后露出的笑容迅速收回,他抓起一把红玉果,叫到:“小白,小白,飞哪去了,快来吃果子!” 亏他心疼明琰,在星杓峰囤了不少她爱吃的红玉果,现在看来,不如喂鸟。 白色的肥鸟蹲在和清殿门口,看到那一把红彤彤的小果子后忍不住咕咕两声,迈开短腿蹦下石阶。 “嘿,你跑什么,回来!”祁斐捏起一颗果子朝门口的肥鸟掷去:“我平时对你那么好,让你吃几个果子怎么了?” 白京喻伸手拦住了那枚飞出的果子,他无奈叹气:“师尊,小白昨天已经被您塞了一桶了。” “那好,这些果子就由你来吃干净,一个都不许给你师姐留!”祁斐横眉冷目,无差别攻击。 水镜忽然一动,程泽云出现在祁斐榻前,伸手把水镜按下。 “你偷我水镜就是为了偷窥徒弟?师弟,明琰那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隐私,就算要谈情说爱也是自己的事,你看什么看。” 祁斐冷笑:“换那个魔域的女魔头跑来拐走时见尘那小子,看你担不担心。” “那我确实不担心。”程泽云捏了一枚红玉果扔进嘴里,“见尘皮糙肉厚,一心扑在剑道上,那女魔头再多的手段都没地方使啊。” 红玉果还挺好吃,程泽云又抓了一把:“这果子你不要就给我,我殿里正缺点果盘。” “不给,”祁斐十分冷淡,“想要就给灵石,一颗一百块上品灵石。” 呵,程泽云冷笑,活该你徒弟气你。 这边,明琰不知道祁斐如何生气,离开旷野,漫无目的的闲逛,走着走着见到了人烟,来到了田间地头。 田里的稻苗青翠整齐,阳光洒落在田间,水田闪烁出粼粼波光。 “你怎么不说话。”明琰回头,对于封于斯的突然安静感到奇怪。 他平常可是话最多的,像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黑衣青年眨了眨眼睛,他抿起薄唇,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烦?” 不违心的说,之前确实有点。 明琰觑着他渐渐发红的眼尾,知趣的改了口:“没有,何以见得。” “没关系,”封于斯自顾自的说,“是我逼你逼得太紧,我钟意你,就绝对会事事以你为先,以后,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 他贪婪的看着眼前如潇潇翠竹般的女子,忍下心中翻涌的极致欲念。 他敛下一切真实的情绪,黑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细微的星光,没了曾经的癫狂脆弱,只余柔软温和。 这突然的转变让明琰有些猝不及防。 她垂眸想了想,“也好,不过今后我会对你做一些事情,有点奇怪,你不要害怕。” “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能开始。” “我……随时都可以。”封于斯抿紧嘴唇,耳尖发烫。 明琰抓起他的手腕,将束着手腕的衣袖拨开,露出一截苍白微凉的皮肤。 她顿了顿,手指抚过他的腕骨,低头凑近了一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封于斯的手腕上,明琰犹疑几瞬,轻声道:“不会很疼,你忍一下。” 作者有话说: 才看到评论区这么多小可爱的留言鼓励,我太开心啦,大家看得高兴就是我写文最大的动力 (-^〇^-) 第27章 挚爱 她稍微低下头, 嘴唇贴上了封于斯带着凉意的手腕。 手腕上那温软的触感似乎裹挟着电流,卷着酥麻的战栗一路爬上脊背,让他在怔愣之余, 耳尖更是红得滴血。 如果不是刚刚才做出冠冕堂皇的承诺,封于斯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头的颤抖,将明琰圈入怀中,回以最炙热的亲吻。 可惜了,他暗叹, 眼底有欲望翻卷, 又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她的主动接触, 是在示意对他的接受吗? 想到这里,黑衣青年几乎要安耐不住心底的愉悦, 他滚动着喉结, 目光赤诚灼热。 一阵刺痛传来,将他从这种沦陷的情绪中拉出。 女子低着头, 牙尖咬破了他苍白的皮肤,正一点点吸吮伤口流出的血液。 些微刺痛感被柔软湿热包裹, 他能感到自己破皮的伤口被舌尖轻轻舔过,新鲜溢出的血珠便瞬间被她吸食入腹。 封于斯迅速拿开了手臂。 他眼睛眉梢的愉悦已然消退, 嘴角绷直, 似乎带了点冷。 “我的血有毒, 你不可以喝,我帮你取出来。” 明琰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嘴唇上沾染了血,为她坠月般冷淡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绮丽。 “不。”她摇了摇头, “你的血对我有用。” 发动禁术的必要条件, 确实很有用。 明琰知道他不肯相信, 用手指抹去嘴上的血渍,半真半假的编道:“还记得当初我在星杓峰昏倒的事吗?当时师尊也查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我受伤昏迷的,是你用灵力修复滋养我的身体,我才能醒来。” “你似乎能压制那种奇怪的痛感,无论是灵力还是血液。” 她适时的服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带了些粼粼波光,放柔了声音:“昨天晚上又发作了,好疼,我吸一点你的血,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会介意吗?” 说罢她指尖凝出一点灵光,轻柔的覆上封于斯略微红肿的伤口。 像一株固执的白烛,守候等待了这么多年,突然褪下疏离的外衣,在他焦虑颓败又贪婪痴念时,突然盛开了一树云团般的粉白花朵,怜惜的赠与他几缕清香。 心跳加快,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耳边。 当然不会介意,他想,她是他最珍视爱重的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许诺过,会将心脏,身体和生命毫无保留的,全部献给她。 她是他永远追随挚爱的明月,只需洒落一点光辉,便能让身处黑暗的怪物感激欣喜。 因为是她认真说的话,封于斯不想怀疑。 “以后不要瞒着我,既然我对你有用,就不要有所顾忌的利用我,我很高兴能为你做一些事情。现在还疼吗?” 他想要触碰明琰,但念及明琰之前的要求,郁郁的放下手:“不用治疗,你吸多少都可以。” 封于斯将手腕放在她唇前,目光触及她清澈的眼睛,忽然顿住,耳廓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到脖颈,将他本来苍白的皮肤染成淡淡的粉色。 她下次还要吸血的话,换一个地方咬再好不过了,封于斯想,随便她咬哪里都可以。 农田之中暖风轻拂,此时天光大亮,已有三三两两的农人结伴来到田里劳作,明琰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谁家的郎君和小娘子,一大早跑在这里幽会。” 她手掌蕴起灵力,轻轻握上封于斯被她啃伤的手腕,发自内心的说:“好不容易出了万剑宗,我也算是有了空闲时间。你被封禁千年之久,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想做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 走过湿软的田埂,趟过满是晨露的草丛,鼻尖萦绕着属于天地自然的纯粹气息。 绕过草木丰盈的一处土坡时,毫无预兆的,黑衣青年突然倾身,红着脸吻了吻明琰的耳尖,一触即分。 “对不起,”他立刻认错,声音带了点哑,眼梢泛红,默默垂下眼帘,“可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明琰抬起手搓了搓被他亲吻的耳尖,那本来雪白的皮肤便泛起了粉,淡淡道:“下不为例。” 口齿间的血腥味长久不散,似乎越来越浓烈,充斥了她整个口腔和鼻腔。 她不喜欢血,但发动禁术,就必须要这么做。 现在想想昨天对殿主的承诺,明琰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那一刻热血上头,没理清得失就一口应承下来帮忙解决封于斯这个灭世反派的事。 她怎么越来越蠢了,明琰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施行它的代价实在太大太惨痛,大到几乎无人愿意接受。 即使只是施加在一个人身上,也足以被定性为邪术,永久封藏在幽暗无光的废弃城址之下。 敲骨吸髓之痛,都不能及其万分之一。 明琰算了算自己还能苟活于世的日子,有些忧伤。 一开始她明明只是想要摆脱被梦里剧情走向摆弄的命运,改变自己悲惨的结局,可努力着努力着,她自己作死把自己扯到了另一条更悲惨的道路上。 听闻魔域之人天生就有一些魅惑能力,封于斯出生于深渊,深渊也在魔域,会不会他也能借此能力迷惑人心,这才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不对,明琰摸着自己的良心想,她发誓,她可一点也不喜欢他,绝对没被魅惑。 侧头看着明琰被搓红的耳尖,封于斯嘴边噙了笑,他抚弄着刚刚被她咬过的手腕,愉悦的舔了舔唇角。 好甜。 另一边,某处小镇的客栈里,身材曼丽的女子将虚弱的墨绿长发的男子丢在床上。 女子衣着黑色长裙,大团大团赤红色的花纹刺绣盘在腰间和裙摆,一条锦带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女子眼波流转,手指已经搭在男子腰间。 “你这小妖,生得倒是貌美,不枉本座费心费力救你离开。” 男人惨白的脸上布满妖异的黑色细纹,他费力推开女子,冷着脸道:“滚开,谁要你救!” 姜娆嫣然一笑,也不生气,转身坐在床边,她语调悠然:“你命不久矣,不如将妖丹送给本座,本座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妖族的妖丹珍惜,非百年修为不能滋生,以草木为本体的妖物生出的妖丹就更加稀有。 但妖物本体一旦死去,体内妖丹也会随之碎裂,若要取得完整的妖丹,需要在妖物活着的时候剜出,立刻装入特制的储灵匣里保存。 她有点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副皮囊却是沾上了诡异的黑气,若非这黑气邪性,她倒是乐意将这桃树妖收入院中。 男人目光一顿,苍白的唇翕动:“答应我一件事?” 很快他就冷笑出声:“魔族之人,最是奸邪狡诈。” “本座可是魔尊座下十大护法之一,也是要些脸面的,我那些面首郎君,个个都觉得我大方仁慈呢。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小郎君。”姜娆勾着一缕卷发,柔声细语。 对待美人,她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 树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定是要遗恨九泉,他咬了咬牙,冷声道:“好,妖丹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帮我杀一个人。” “什么人?”姜娆扬眉。 树妖脸上的皮肤在剥落,他一字一顿:“郁州府城盛家,盛惜慕,我恨她,要她死。” 魔族的事自有宗门的人来处理,明琰去了趟之前的徐家村,帮那些喝下黄符水的村民拔除残余的毒素,安抚了一下惶惶不安的村民。 徐义小心翼翼的跑来邀请:“我娘一大早起来炖了肉,现在煨在锅里,还热着呢,两位仙人吃两口再走吧,就当全了我们一点心意。” 那肉和调料都放的足,咕嘟咕嘟的煮着,香气差点把人香死。 徐义眼神亮晶晶的,憨厚的脸上挂着兴奋又紧张的红色。 封于斯觉得碍眼,他还记得徐义之前透露的那点心思,微不足道,却也足以让他心脏酸胀。 也是,她那样好,被人喜欢也正常,他安慰自己。 “不用了,”封于斯淡声回复,刻意贴近了明琰一点,对着明琰软了眉眼,看上去可怜兮兮:“你说此行是特意陪我游历的,我们走吧。” 想到黑衣青年和这位仙人姑娘的关系,徐义突然尴尬起来。 对比凡尘界的世俗条规,修士好像确实要无拘无束一点哈哈…… 明琰朝徐义颔首,“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前去打扰了。” 正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叫喊,一个老妇人急匆匆的跑过来,抱着一个布包,朝徐义头上打了一巴掌。 “仙人说走你就这样让人走了?真是不懂事!” 说罢她笑眯眯的双手递过来一个包裹,干净的白色葛布裹着,里面似乎是食物。 “仙人别嫌弃,怕你们吃不惯,我没敢放太多。这是我们老徐家报答仙人救命之恩的一点心意,仙人不收下,我们实在良心难安啊。路上饿了,打开包裹吃一点,要是不喜欢,扔了就行。” 明琰推脱不了,便收下了,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玉环放在老妇人手上。 “放在家中,会有好处的。”她道。 “诶,诶。”老妇人小心收下,等明琰走远了,立刻抓着徐义往回走,又惊又喜: “赶紧放好了,仙人赏的宝贝一定金贵着呢!你可别到处乱说,自家人知道就行,免得让哪个眼红的给偷走了!” “我又不傻,肯定不会乱说的”徐义嘿嘿笑,捧着玉环谨慎的放入袖袋。 明琰和封于斯教程很快,下午时分,已经远离了徐家村那个荒僻的小村子,隐隐可以望见郁州州府耸立入云的城墙。 明琰歇了会,打开包裹,发现是一个个做得精巧的卷饼。 饼皮柔韧,里面裹了浓香的卤肉片和清爽的黄瓜丝,她吃了一口:“味道很好,你要吃一个吗?” 身旁的青年垂着眼帘,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闻言抬起头:“如果我做饭给你吃,你也会送我礼物吗?” 他似乎很委屈,“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还没有送过我东西。”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他苦苦经营的听话人设,那枚带有她气息的玉环,早就已经出现在他手里。 一想到她会送东西给无关紧要的人,他就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就是做个饭,他当然可以学。 第28章 事发 郁州州府占地广阔, 街道布局规划井然,时有甲士巡逻而过,维持城内秩序。 修真界规定寻常修士不可随意插手世俗之事, 但有些修真世家却是例外,就像这郁州府城真正的掌权家族,非朝廷委任的官员,而是实实在在的修真世家。 虽然不曾居留云境三州,但盛家每年都会派遣族内新秀前往云境修习拜师, 以此稳固家族地位。 盛氏建族数百年, 早在新朝成立之前就是郁州本土的统治者, 新帝登基,并未为难, 开恩让其族继续管控郁州之地, 作为交换条件,朝廷危难之际, 盛家必须出手相助。 因着盛氏一族久居凡尘,但并无侵吞土地揽络权势的野心, 修真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城内,明琰径直前往当地的典当阁, 拿出两块灵石兑换成凡间的银钱。 时下修仙风气盛行, 灵石这种辅助修炼, 只在修真界流通的货币在凡尘界也有不少市场,有些达官显贵就喜欢收集修真界的小玩意儿, 两块灵石就换了不少钱。 走出典当阁,天色擦黑, 街道上已经点燃了长灯, 一些卖小食的摊子支了起来, 空气中充满了甜香,孩童的嬉闹声远远传来,倒是比刚刚热闹不少。 暖黄色的灯光下,身旁的青年一袭黑衣,大片的暗红色兽纹攀附其上,他肤色苍白,衬着极致的黑色,显出几分病态。 现在已经步入夏季,晚风温热,路上的行人不少已经穿上了单薄的夏衫。 封于斯的衣袍还是她曾经无聊时炼制的,当时住在圣山,常年风雪交加,她自然是做得厚了一些。 前些日子穿还可以,但现在继续穿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作为他暂时性的监护人,明琰几乎操碎了心。 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明琰想,暂时对他好一点。 青年漆黑的眼睛中倒映出温暖的灯火,他问:“我们要去哪?” “成衣阁。”明琰走在前方,看到有卖松仁糖的小摊,掏出碎银买了一袋。 新做好的松仁糖很香,明琰捻了一颗丢进嘴里,将装糖的纸袋放在封于斯怀里。 “你不喜欢?” “不,”明琰纠正他,“我很喜欢,分享给你。” 封于斯打开纸袋捏出一颗放入嘴里,咔嚓咬碎,他眉眼舒展,懒懒的活动了一下手臂。 “嗯,很甜。”他咽下糖渣,目光触及明琰的唇时,被她啃咬过的手腕开始发烫。 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 曾经的漫天风雪凄寒入骨,几乎将他彻底淹溺在冰冷的绝望中,他固执的守在被风雪席卷的大殿前,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无数次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无人问津的悄然死去。 还好他终于等到了风雪退散,春日到来。 惟愿时光常驻,他与她岁岁年年,相伴一生。 封于斯具有来自深渊的生物拥有的一切特质,他是贪心的,想要的远不止现在这么多。 妻子,妻子,他默念着这两个字,心脏灼烫得几乎要融化了。 明琰走进成衣阁,她的视线在一排排展示出来的衣物上扫过,都不算太满意。 时间不早了,她挑选了几件还算凑合的,付钱结账。 封于斯捧着她送的衣服,晦暗的眼瞳染上灿烂星辉,他心脏跳得欢快,苍白冷淡的脸染上了一丝暖色,怎样都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愉悦。 该回礼的,他想。 明琰找了家客栈,定下两间客房,她现在有钱了,该大方的地方绝不能寒酸。 反正花的也是师尊和时见尘的钱,她不心疼。 “你睡另一间屋子,不要来打扰我。”她叮嘱。 明琰拿了房牌,进入房间关上了房门。 她坐在床边细细的回忆了一番曾经看过的禁术施行方法,记忆有些模糊,但大差不差,盘膝坐在床上,她闭上了眼睛,运起灵力,默念咒语。 无形的风卷地而起,她白日里吸食的血滴一点一点爬向她红色的心脏,她额头渗出了冷汗,听到一声轻微的嗤笑声。 “我只是不想欠他什么罢了。”明琰闭着眼睛回道。 夜色下,窗边斜倚着一个银发男人。 他如同月辉,周身笼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彩,闻言缓缓地敲击着窗棂。 银发男人淡淡开口:“他发现我了。” 窗外起了风,本来璀璨的漫天星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气氛沉闷,很快随着一道冷风吹来,一滴雨自天空落下。 银发男人直起身,银色细丝瞬间铺满整个空间,他走到床前,将手掌放在明琰发顶。 身体内的痛意似乎被寒冰冻结,无法再张扬狂妄一分,明琰得以喘息。 “动用禁术和他换命,你死后他所承受的痛苦不比你杀了他少。”银发男人道。 “不会的,”明琰闭着眼睛,脸上毫无波澜,“我会彻底让他作为封于斯的意识消失。” 可是这样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明琰不在乎,让他忘了一切,好好活着挺好的。 他会重新拥有人类的情绪,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品尝喜怒哀乐,没有极致的爱恨加诸的痛苦,在新的生活中,认识新的朋友,爱上别的姑娘。 以后他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跟她无关。 发顶的手掌离开,凝滞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由小变大。 明琰睁开了眼睛,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站在床前,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水雾,心情十分平静。 衣服被冷汗浸湿,她脱了外袍,只余一层单薄的里衣,还未来得及从储物袋里取出干净的衣服穿上,后背忽然触上一片凉意。 一只手掌从背后抚上她的脖颈,冰凉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嘶哑冰冷:“可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明琰避开他的触碰,眉头拧起,“不是说了不许进来,你一次次的违背我的意愿,我会厌烦。” 封于斯沉默不语。 借着窗外的微光望去,明琰看到了他的脸,有水色漫出那只漆黑的眼睛,透出无端的悲戚绝望。 他哭了。 刚刚升起的不耐烦瞬间烟消云散,明琰一时手忙脚乱,她翻出一块帕子递给他:“你……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面前高她一头的青年低下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要求:“你抱我。” 见明琰不动,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又红了些。 明琰面无表情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她有些暴躁:“不许哭了。” 青年张开手臂抱紧明琰,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望着她身后窗外的茫茫烟雨,雨幕中似有黑色涌动,他勾起了唇。 可惜了,只是杀死了元时的一道分神。 与此同时,某处洁白的殿宇内,银发男人忽然睁开眼睛,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自己被染红的前襟,不禁扯着唇冷笑一声。 深渊里的怪物,终究是该死的。 雨越下越大,盛府的宅院里,某处依旧灯火通明。 一青衣女子坐在床前,轻轻的摸了摸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女的脸颊。 “母亲,我,我还能看得见吗?”少女白着脸,抓住了青衣女子的手。 母亲的手温暖干燥,让她在一片虚无的世界中安下心来。 “会的。”青衣女子安慰女儿,她招来侍女,“万剑宗的人究竟作何解释,缘儿前往万剑宗参加入门试炼时还好好的,怎么刚一回家就出了这样的事?” 侍女垂着头:“回禀城主,万剑宗已派出长老前来探看,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到了。” “届时将那行刺魔族的尸体丢给他们,云境那么多修士,竟是连边界都守不住,让魔族逃窜到了凡尘。” 盛惜慕替女儿掖好被角,轻声道:“缘儿不必担心,母亲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快睡吧。” “嗯。”少女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网课上到十二点半,更新晚了 第29章 逗弄 这场雨一直下到凌晨, 天光微亮时方才小了下来。 院子里的花树被雨水打落一地花瓣,叶片翠绿,残留的雨水凝结成珠挂在叶尖, 树下侍女走过,带起一小股气流,惊得雨珠坠落下来。 盛惜慕来到兰汀院看了看女儿,女儿睡得不安,眉心总是皱着, 她摸了摸女儿的脸, 离开的时候吩咐伺候的下人温好粥饭, 等女儿醒了喂她吃些。 女儿自小修习盛家传承的术法,身体一直很好。几个月前, 她前往万剑宗参加入门弟子试炼, 本是一路顺畅,但在最后一关的炼心幻境里,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在幻境中便陷入了昏迷。 以她的表现, 即使最后的炼心成绩不佳,仍然会有长老愿意收她为亲传弟子, 可她却告别云境, 在仆从的护卫下回到了郁州。刚一回到家, 就生了这样的怪病。 像现在这样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不能视物, 每每看到,都让盛惜慕心如刀割。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 盛惜慕揉了揉眉心, 她处理城内事务直到深夜, 现在有些困倦。 接到消息,万剑宗的秦长老即将到达,即使她贵为一族之长,也是怠慢不得的。 来到城门高墙之上,湿润的空气拍在脸上,她等了一会儿,便看到天边远远浮现几道身影,那几人足踏流虹,不过须臾,便已降临到城墙之上。 为首之人身着月华长袍,衣领口处绣有大片万剑宗标志性的墨兰,他眉目飞扬,貌若玉树琼枝,看模样不过凡尘界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踏上城墙,白衣青年收了剑,他眉头一拧,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师妹,我要去找我那孽徒,这里就由你处理了!” 说罢,他身影一闪,眨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盛城主勿怪,我师兄随性无拘,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不必理会他就是了。” 说话的女子走上前来,正是秦韵西,她歉然一笑,问道:“青缘那孩子如何了?” 盛惜慕颔首致意,“缘儿近来总是睡不安生,要人陪着,此处风大,秦峰主随我回城主府再议吧。”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扫过跟在秦韵西身后的两个女弟子身上。 一人身姿细韧轻捷,抱剑而行,一人却是略显柔弱,容貌不俗。 是谢连枝和宋清月。 此时宋清月微垂着头,两只手无意识的绞着,似乎心事重重。 谢连枝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时见尘那讨厌鬼被掌门叫回去正好,省的打扰得人不得安宁,师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宋清月浅浅一笑,小声道:“大师兄人很好的,师姐不要这么说他。” 她低着头,有些黯然神伤。 这些天她几乎一门心思全部都扑在大师兄身上,她已经没了系统,虚假的天赋也要瞒不住了,只留下一张漂亮的脸。 宋清月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成功拿下大师兄。 大师兄姿容清冷,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元婴修士,在整个云境三州都颇负盛名,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下一任万剑宗掌门。 况且她略有耳闻,据说大师兄家族势力庞大,底蕴深厚,若是她能嫁给大师兄,隐居幕后为他打理家中上下事务,那她现在所面临的一切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宋清月身心疲惫,已经不想再拜剑圣为徒了,她咬了咬牙,大师兄是她反抗不公平命运的最后一搏,她绝不要放弃。 听闻大师兄要跟随秦长老前往郁州办事,她就按奈不住,跑去请求秦长老带她一起去。 秦长老听她说她和盛青缘有些交情,听闻噩耗想要前去探望,便允了她的请求。 可她万万没想到,还没出云境,大师兄就被掌门叫回去处理宗内事务了,她提前做好的一些小礼物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谢连枝望着宋清月那张脸,和明师妹多有相似,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时见尘此人最是无耻可恶,师妹你是不是被他骗了?他也就那张脸能看,论天赋明师妹更胜一筹,论实力我与他大概持平,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喜欢吗?” 谢连枝是真的不理解,于是也就问出来了,没想到忧心忡忡的师妹忽然红了脸。 “谢师姐,你不要乱说,我,我对大师兄只有仰慕……”宋清月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想归想,一旦被人点出来,仍然十分羞涩。 她有些生气,这位谢师姐,说话也太不看场合了。让秦长老听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小辈们的事情秦韵西倒是没什么兴趣,她跟随盛城主来到兰汀院,坐在盛青缘床前,用灵力包裹了沉睡中的少女。 像是中了毒。 不过,秦韵西微微蹙起眉头,盛惜慕女儿的血脉…… ***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明琰后半夜断断续续的疼了起来。 睡一觉就好了,她想。 她躺在被窝里,双目紧闭,盖着厚厚的棉被,却还是感到浑身冰冷。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脸上似乎爬上什么东西,嘴唇感到一阵湿润,她下意识的吞咽一口。 满口的血腥气,她蹙了蹙眉,不肯再张嘴。 她浑身冷汗,换过的衣服又被浸湿,身体似乎更冷了一些。 恍然间,似乎又有一团温暖包裹萦绕上她的身体,连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感也消除不少。 嘴唇上那股湿意再次贴了上来,明琰侧头避过,那东西紧追不舍。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截苍白的手腕挡在眼前,那手腕上横亘着数道刀痕,有鲜红的血正从中渗出来。 “封于斯,”她又闭上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连惨白的眼角都含起一抹红。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 明琰睁开眼睛,笑意散去,她摇了摇头:“不用你的血,拿开吧,我很快就会好了。” 半跪在床边的青年声音破碎嘶哑,他轻柔的抚了抚明琰的侧脸,凄哀悲伤:“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琰躺在床上,内心平静,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脸色依旧苍白,侧过身望过来时,眼睛中似乎有浮光跳动。 封于斯将脸贴在她的手心,十分认真且小心的回应:“告诉我。” “好,”明琰捏了捏他的耳朵,懒洋洋的开口:“你变回去,我就告诉你。” 变回去,自然指的就是变回黑色小怪物的模样。 青年耳尖红得滴血,他犹疑了一瞬,虔诚的吻了吻明琰的指尖,哑声道:“好,但你不能再骗我了……” 作者有话说: 榜前压了压字数,等上榜后字数就多啦。 话说,男女主整天待在一起腻腻歪歪,会不会看腻? 第30章 亲近 地板上散落着成年男子的衣衫, 黑色怪物跳上床榻,停在明琰身侧。 它浑身覆盖着乌黑的柔软皮毛,一双眼瞳跟平时的漆黑不同, 呈妖异的暗金色。 低低的叫了一声,它亲昵的匍匐在明琰身侧,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 她下巴发痒,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拎着小东西的爪子将它放在自己肩膀上。 明琰得了逞, 嘴角含着点散漫的笑, 拿手指搭在它脑袋上, 一下一下的抚弄着它软滑的皮毛。 黑色小怪物被抚摸得惬意,它眯着眼睛, 窝在明琰脖颈处小声叫了叫, 用尖尖的兽耳蹭她。 “是这样,”明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 忧伤的说,“念生殿没了, 我得不到信仰之力,修为退化, 加上曾经零零碎碎受过的伤, 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她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 又戳了戳它脑袋上的小尖角,随口说:“跟着我没什么前途, 你另择明主吧。” 小怪物十分抗拒,它这幅形态似乎不能说话, 只是一个劲儿的用爪子抓紧明琰衣服, 用舌头舔着她的侧脸。 它舌头上面有点倒刺, 舔得皮肤有些发疼,明琰将它扯下来,丢在了膝盖上。 “你这幅样子倒是比平时可爱,”明琰用手指挠着尖角小怪物的下巴,恶劣的捏着它的尖耳:“要不你以后就保持这种形态好了,我可以随时让你站在我肩膀上。” 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棒,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以前她是真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被气哭。 ——可她根本没做什么,只是跟殿主说了几句话而已。 如果封于斯癫狂愤怒,那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动用符文力量将他丢出去,可他却是垂了眼睫,不言不语,任由一切情绪化作泪水,慢慢淌出他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 他的样子哀伤又痛楚,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厚重孤独的壳,像是信仰破裂,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 这让明琰生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错觉。 她随手团着它爪子底部的软垫,又搓又捏,看到它两只尖耳软软的垂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泓清泉,静谧的闪动着粼粼波光,越过重重的光阴,一如从前。 明琰恍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曾经的辉煌亦或是痛苦都伴随着岁月的风沙流逝而去,她面目全非,身边也没留下半个故人。 这么一看,封于斯之于她的意义确实不同,施行禁术也甘心了一点。 明琰算了算时间,九州地域辽阔,在此期间到处看看,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一个宜居的小城镇将封于斯丢在那。 让见不得光的怪物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就当是她最后的补偿。 明琰没了兴致,随手将它放回床榻上,十分无情:“我身体已经好了,你回去吧。” 储物袋里的玉牌忽然不受控制的飞了出来,浮在明琰面前,灵光一闪,祁斐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小明,出来。” 明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回复道:“不行我好困,有事以后再说吧。” 看到这条回复的祁斐忍不住悲伤起来,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从前是那样矮的萝卜头,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成人,身为师尊的他还没来得及向徒弟讲述外界人心险恶,她就带回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男人可没几个好东西,当然,师尊除外。 可看看他这个傻徒弟,一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样子,为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坏东西,竟然对千里迢迢赶来看望她的师尊避而不见。 这让他怎么能不伤心! 祁斐面无表情飞速回应:“你让那什么剑灵出来一下,我找他谈谈人生。” 明琰倒无所谓,她问:“你去吗,我师尊找你。” 屏风后衣服摩擦的簌簌声响起,衣衫划过苍白的胸膛,被修长的手指勾住系带,慢条斯理的打理好。 心脏的炙热还未消失,他吻了吻被她抓过的手心,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浅淡的粉色。 “嗯。”封于斯点了点头,他散着满头墨发,苍白的脸上那滴红色泪痣十分鲜艳。 明琰脸色还有点苍白,她不想就这么去见祁斐,于是卷着被子滚到床内侧,闭上眼睛继续休息起来。 街角的一树梨花下,祁斐长身玉立,姿态闲雅的等着,他长相出挑,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小心打量他,他能听到那些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赞叹,这让他十分受用。 突然冒出来的封于斯让他好心情一扫而光。 祁斐再三确认,明琰确实没过来,本来浅笑的脸立刻臭了下来。 他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粗声粗气的开口:“小子,最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不该肖想的人不要想。” 封于斯耷拉着眼皮,缓慢的揉捏着自己的腕骨,丝毫没了之前面向明琰的温柔服从,尽显兴致缺缺:“哦。” “你不是云境和凡尘的人,本来把你抓起来丢入牢狱中的,看在我徒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打哪来的就回哪去。” “哦。” 祁斐眯起眼,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怀疑。 “你方才所说的都当真?” “不当真,”封于斯吐字清晰,他抬起眼帘,露出个轻视的笑来:“她刚刚还让我脱了衣服,与我举止亲昵,我们互相倾心,为什么要分开?” 祁斐刚刚好转了一丢丢的心情瞬间被冷水浇灭,他眼前一黑,差点绊倒。 不可以,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怎么可以被猪拱了! *** 秦韵西留在屋子里为盛青缘看诊,宋清月待得焦躁,就请求离开了屋子。 她四处转了转,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万剑宗那么多女修,看上大师兄的肯定不止她一个。就像和她一路同行的谢连枝,她不喜欢大师兄为什么也要跟来? 宋清月跺了跺脚,谢连枝从小跟大师兄一起长大,修为和家世不相上下,平时更是有大把的时间能跟大师兄相处,她拿什么跟谢连枝抢? 她有些绝望,又生出不甘,不禁有些怨怼,明琰明明都已经快要成废物了,系统为什么不一股作气将她所有的容貌和天赋都转移给她呢? 或者,或者直接让她接管明琰的身体—— 脖颈一凉,她忽然被人从身后捏住了下颌,尖锐的指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缓缓划过,留下一点刺痛。 宋清月汗毛倒立,她能感受到背后贴过来的人气息冰冷,不似活人。 “你,你是谁?放开我,我师尊就在里面!”她底气不足的威胁。 身后的人忽然笑出了声,那嗓音娇俏,显然是个女人。 “小妹妹,秦韵西主修医道,可不是我的对手。”姜娆弯唇笑着,眼角媚意横生,“你这张脸,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你和我们尊上心心念念的女子,长得可是有五分像呢。” 宋清月直觉不好,电光火石之间,心思百转千回,她立刻开口阻止:“等等,我和师姐有五分相似,你说的那位女子,难道就是我师姐?” 作者有话说: 心机狗男人到处散布绯闻 第31章 妖异 明琰揪住封于斯的后领, 一把将他扯开。 “师尊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之前硬气的不告而别,这会儿见到祁斐还有点心虚。 明琰此刻身体好多了,脸上有了点人气, 不再是冷冰冰的苍白。 祁斐觑着她的模样,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你又犯病了,小明啊小明,你怎么总是不听话,总是让人操心?师尊养你养这么大,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挥了挥手, 丢出一堆瓶瓶罐罐, 恹恹的说道:“这是新开的药,你先吃着, 不够我再去拿。” 明琰突然意识到, 以后她要是死了,祁斐会伤心的吧? 不过幸好还有小师弟, 还是有人能继承祁斐衣钵并为他养老送终的。 想到这,明琰心中刚刚升起的郁结顿时消散, 她十分捧场的赞扬:“师尊最好了。” 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下,几枝树叶在清风中摇动, 一道灵刃狠狠击中高阁飞出的檐角, 轰隆一声, 檐角的铜铃连同大块瓦砾木石一起砸在青石地面。 祁斐转头,波澜不惊:“魔界的人?” 一道曼丽的身影从掩映的楼阁间走出, 姜娆踏着楼顶的瓦块,轻轻笑了:“祁尊者, 别来无恙啊。” 她手中拎着昏迷不醒的宋清月, 眼睛扫向祁斐身侧的明琰, 忍不住绽开笑容:“果然。” 万剑宗的这个弟子,果然长了一张让魔君朝思暮想的脸呢。 以魔君的脾性,她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相必任何赏赐都是肯给的。 祁斐认出宋清月身上的弟子服,不作言语,下一刻便出现在姜娆身后,赤霄剑擦着她细白的脖颈擦了过去。 姜娆堪堪避开,她摸了摸被剑气割出的伤口,笑出了声:“祁尊者好生鲁莽,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她已经达到目的,十分识趣的丢下宋清月,足尖一点便已出现在遥远的天边。 “别担心,我没什么目的,不过是答应了他人,要杀了盛城主而已。”姜娆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宋清月本来该是在城主府的,可现在却出现在姜娆手里…… 祁斐提起宋清月,朝明琰道:“我去一趟城主府。” 魔族深入郁州,明琰沉吟片刻,目光划过街角阴暗的角落,也朝城主府赶去。 街角墙根的几缕杂草上,静静的趴着一只黑色的蝴蝶,它轻轻翕动翅膀,眼中倒映出明琰离开的身影。 念及有祁斐这个至强战力的存在,姜娆此时已经远离可府城,她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她果然远不是祁斐的对手。 姜娆悠闲的坐在树杈上,微曲的卷发垂落在肩膀上,她勾唇道: “影蝶传送的影像尊上可看清楚了?事关尊上心爱之人,属下可是十分谨慎的,若非此人与画像极为相似,属下也不敢就此叨扰您的清净。” 远在魔界的霄华主城内,离妄死死盯着影蝶传来的画面,那个一袭雪衣冷血无情的女人渐渐与画面中的女子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喉头梗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动了动唇,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点消息姜娆早就从宋清月嘴里掏出来了,她歪倒在树杈上,用自己的灵力缓慢的愈合着脖颈上的伤口。 “她是万剑宗祁斐的弟子,名唤——” 姜娆故意顿了顿,果不其然就听到魔君那边传来焦躁狂热的声音:“快说!” 这就对了,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道:“我想起来了,是叫明琰,尊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炸开,离妄紧绷的那根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大笑起来。 明琰,明琰,真好,她回来了。 他心中激动,将目光重新放在画面上,吩咐姜娆:“让影蝶靠近一些,我要仔细看看她。” 画面摇摇晃晃,通体漆黑的影蝶飞了起来,它追逐着明琰的踪迹,挥动着翅膀靠近。 转过几道长街,离妄如愿又看到了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她身量高挑纤细,似乎比从前要稚嫩一些。 离妄坐直了身体。 还没来得及再次仔细描摹她的容貌,影蝶传来的画面突然中断。 苍白的手指毫不犹豫的碾碎黑色的影蝶,封于斯垂眸,他知道,这是魔界的东西。 零零碎碎的黑色碎片从指缝中流走,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手掌上燃烧的火焰。 魔界而已。 城主府中,祁斐已经先到一步,院子里花叶掉落一地,地面上残留着几滩暗红色的血迹。 谢连枝从房内走出来,看了看被祁斐提在手中的宋清月,微微松了口气。 她行了个礼:“见过师叔,方才有魔族前来作乱,已经被我绞杀,我方无人伤亡。” 祁斐放下昏迷的宋清月,有些欣慰:“你做得很好。” 随即他又拧眉:“魔族越境而来,你师尊最近管理着边界事宜,让他严加看管,千万别再发生魔族越界之事了。” 谢连枝点了点头:“明白。” 兰汀院内,盛青缘已经幽幽转醒。 秦韵西站起身,温声道:“青缘,眼睛可能视物了?” 盛青缘眨了眨眼睛,迷茫的眼睛中忽然滑出两行泪水,她摇了摇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盛惜慕为她擦去眼泪,安慰道:“万剑宗的药峰峰主亲自前来为你治疗,你不必担心,眼睛总会好的。” “不,”女孩眼泪流得更快了,她毫无焦距的眼睛面向虚空,“那棵树干枯腐朽,叶子掉了一地,被虫子蛀空了树干,它死了,母亲,它很痛苦的死了……” 秦韵西听得不明所以。 “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给我荫蔽,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对吗?” 盛青缘抓紧了自己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盛惜慕眉眼冷淡:“你没有父亲,你的父亲早就死在了你出生的时候。” “你骗我。”女孩泪流满面,她掀开被子,露出木质的脚,指尖灵力一划,小腿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流出的不是鲜血,却是带着树木气息的汁液。 她的头发渐渐褪下乌黑,逐渐变成了漂亮的墨绿。 女孩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父亲本来是不必死的,有人杀了他!是一团黑气,我看到了!” 第32章 感念 盛青缘忽然转过头面向房门, 她说:“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他过来了。” 内室的珍珠坠帘一挑,明琰走了进来。 她环视四周, 对上几双探视的眼睛,微微颔首:“盛小姐是说,我杀了你的父亲?” 秦韵西笑道:“明琰是师兄的弟子,脾气有些不着调,但行事素来端正, 青缘是认错了吧。” 盛青缘眼睛前似乎蒙了一层纱, 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人影, 但也足够她辨别出那股黑气是从谁的身上发出的。 “不,”盛青缘冷静了一些, 但胸腔中的痛恨依旧不减:“是他, 黑气来自于他。” 她伸出手指,直直的指向站在明琰身后的青年。 青年眉目情绪浅淡, 正盯着明琰的后颈出神的瞧,听到对自己的指认, 也不过是微转了下眼珠,很快就将视线重新放在明琰身上。 他今日换下黑袍, 穿了件刻丝鹤氅, 玄纹云袖, 倒是没了之前的阴郁诡谲,多了几分属于人世间的贵气。 他只觉得人世吵闹, 完全没有明琰当初向他形容的那样美好。 留在这里,权当是陪她。 她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简易的盘起, 露出一截雪白的长颈, 封于斯手指微微摩挲, 似乎一只手就能轻易圈起。 她的皮肤柔软温暖,皮肤之下细小的筋脉轻轻跳动,单单是触碰,就能轻易激起自己心脏的炙热饱胀。 青年微叹一声,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欲色。 深渊中的生物本就是世间所有恶念的集合,他只不过是更加善于伪装,面对心爱的人,那自很多年以前便开始燃烧的□□越燃越烈,他很想要触碰她,贴近她,亲吻她。 想得心都要疼死了。 他在一边想得出神,明琰倒不知道他这些阴邪的想法,她稍微挪了一步,半遮掩住青年的身形。 “这是我的剑灵,”明琰微微一笑,眸光浅淡:“他不善言辞,盛小姐有什么话就和我说。” 剑灵?坐在床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剑灵是由天地灵韵汇聚而成的灵体,怎么会浑身黑气呢? 而面前的女子正是几年前名震一时的天才剑修,盛青缘一向崇拜她,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有了点动摇。 可是父亲确确实实是被黑气缠绕腐蚀,那些黑气也确实与这剑灵身上的黑气同源。 少女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盛惜慕打断了女儿的话:“够了,这些是我们城主府的贵客,受托前来为你医治眼睛,岂容你无端猜忌?” 面向明琰和封于斯,她歉然行了一礼。 明琰看了看盛青缘墨绿色的长发,沉吟片刻:“如果盛小姐说的是一只桃树妖,那确实与我们有关。” “行途中我们遇到一伙诱骗村民修仙的散修,那只桃树妖正是与这些散修联合,榨取凡人血肉精粹,我们到达时,树妖四周已有不少干尸。故而我认为,杀了树妖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语速不快不慢,视线所及,盛城主和盛青缘的脸色都变了变。 大概涉及了城主府的阴私家事,明琰不好多说什么,她只是补充道: “树妖被伤后就逃走了,后来途径某处地界,察觉到有树妖和魔族的气息,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关联,但今天遇到的魔族女人名叫姜娆,是魔君座下十大护法之一,她说答应了别人,要取盛城主的性命。” 盛青缘脸色白了白,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伤害无辜,勾结魔族。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发色与其他人不同,母亲要她好好隐藏,她猜测自己遗传了父亲。 父亲的头发也是绿色的吗?他是妖吗? 慢慢的,随着她的生长,每晚的梦里总会出现一棵巨大的桃树,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桃树,树冠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有鸟雀栖息在树枝上。 大树摇晃着枝叶,供她休息乘凉,在梦境里,她不知不觉中拥有了一点使用特别术法的能力。 她能动用自己的灵力医治其他人的伤口,也能控制路边的野草生长与开花。 她一直没什么其他想法,直到在万剑宗的炼心幻境中看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当时的母亲还不像现在这样沉稳,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自己,跪在地上请求外祖父不要伤害父亲。 母亲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磕破了头,血流了她满面。 外祖父高高的坐在上首,言语冰冷:“身为家族的继任者,你竟然与一介低贱树妖私自苟合,生下这血脉肮脏的孽种,我能留你们一命已是开恩,那玷污了我盛家血脉的树妖,一定要死!” 淋漓的鲜血炸开在眼前,她在幻境中见到了那棵枝杈断裂的树,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满眼恨意的长发男人。 她即将触碰到那些禁忌的事实,可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她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已然不能视物。 她悲伤又纠结,不想扯开母亲心中的疤痕,却又忍不住想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 盛惜慕重新恢复平静,她淡淡的出声:“妖物而已,死了就死了。” 冷淡和疏离重新回归到盛城主身上,她身形笔直,如同一棵高耸入云的劲松,给人以不可轻视的压迫感。 此时才能让人想到,她是这郁州浩渺大地上说一不二的掌权人,就连受命于天的帝王,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明琰不知其中的爱恨纠葛,将姜娆的话带到之后,便悄然退出。 她拂开袖口,手腕处已经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灰色印记,看来禁术的咒文她没记错。 很好,再接再厉。 明琰十分欣慰的拍了拍封于斯的肩膀:“你的血对我很有用,等晚些时候我还会再咬一口。” 说完,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立刻软了声音道:“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封于斯翘起唇角,她时时刻刻都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师妹。”不远处的回廊下谢连枝在朝明琰招手。 明琰许久不见谢连枝,立刻将封于斯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青年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挪开。 地面冒出来一截暗红色的藤蔓,藤蔓叶片小心翼翼的聚拢在一起,包裹着一团东西,颤抖着送到封于斯面前。 封于斯指尖触碰到叶片的那一瞬,藤蔓迅速收回所有叶子,将包裹的小东西放在他手中后,立刻缩了回去。 青年捏着那枚剔透的晶石,对着阳光看了看。 来自东海之地的山石之心,养护身体还算有用。 他弯了弯眼睛,心情好了不少,大发慈悲的多问了几句:“你叫什么?” 藤蔓难为情的扭成麻花,枝叶都耷拉下来,它还不会说话。 听说上次刺荆大人来为主上办事,回去的时候被拔了根最珍贵的翅羽,它不会说话,主上会不会一指头按死它啊? 出乎意料的,阴晴不定的主上竟然割破指尖,喂了它一滴血。 原本细弱的藤蔓瞬间健硕起来,藤条上冒出一根根暗红色的尖刺,整根藤气势瞬间雄壮不少。 看来主上也不像传言中那样难相处嘛,藤蔓喜滋滋,喝了主上的血,它回去后就是藤蔓中的老大啦! 它试探性的贴近了一些,想要摆出一些感激讨好的姿态。 崭新织金的长靴落下,一脚将它踢开。 “好了,”青年把玩着手中的晶石,冷酷无情:“她要回来了,滚吧。” 第33章 靠近 谢连枝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 道:“送给你的,你身体不好,我特意让父亲差人去寻的。” 明琰打开, 是一枚青玉吊坠。 玉坠材质触手温润,内里的青色仿佛液体一般缓慢流动。 是上等的玉髓,佩戴在身上,能滋养受损的筋脉。 她合上匣子,懒洋洋的笑道:“师姐这份礼物太珍贵了, 我回不起礼怎么办?” “不让你回礼。”谢连枝怀中抱着剑, 抬头看了看天空:“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 曾经的明琰活蹦乱跳, 是他们这些弟子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她剑术精益,时常在其他人刻苦练剑之时翘着二郎腿旁观, 时不时故作高深的指点两句。 那时的她意气风发, 眼睛总是闪动着细碎的光,像是蕴含了整片夜空的星辰, 何尝像现在这样疲惫沉默。 她变了太多,短短几年, 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也就时见尘那个没心没肺的蠢蛋才觉察不出, 仍然嘻嘻哈哈打闹逗趣。 谢连枝自小和明琰一起长大, 实在看不得她这幅模样。 抱剑的女修眉心带了点冷:“你几年不露面, 五宗会试上,玄天宗的那几个跳梁小丑明里暗里阴阳怪气, 我分别卸了他们一只胳膊,不过这种事, 还是你亲自来做更好。” 明琰身体的事情除了几位长老外, 其他人一概不知, 和她要好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也只当她身体出了毛病,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明琰暗自思忖,她现在看起来很糟糕?怎么总有人担心她的身体问题。 按照禁术生效的时间来算,现在才哪跟哪。 她附和的笑了笑,立刻转移了话题。 煽情什么的,一点也不适合她乐观坚韧的性格。 等她拿着匣子绕过长廊,就看到封于斯依旧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在他眼睫下打出一片阴影。 下午的光景,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温热潮湿,黏黏的有些不舒服。 他肤色冷白,一只手撑着头,慢吞吞的在石桌上点点画画。 明琰走到他身边,随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盛城主有些事情需要问我,今天就留在城主府。已经安排了院落,你若是无聊,就回房间补个觉。” 她自己是这么打算的,昨晚没睡好,现在眼底有点青灰,就连祁斐苦口婆心相劝都提不起精神。 青年身形顿了顿,被她捏着的耳尖变得通红。 明琰立刻松了手,她诚恳道歉:“对不起,顺手了。” 青年站起身来,立刻就和明琰对调了视角,他个子很高,站得很近的距离生出压迫感。 他摇了摇头,垂着眼看她,心中甜蜜。 “嗯。” 封于斯察觉到一道阴测测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刻意低下头,呼吸喷洒在明琰的额头,语气温和:“要不要吸一点血?” 从远处看,他这姿态过分亲昵,让暗暗盯梢的祁斐忍不住磨了磨牙。 这死小子眼睛不好吗,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嘛?! 他月白长袍纤尘不染,本来是清冷飘逸的仙君,可此刻却是蹲在树杈子上,一脸悲哀的看着自己徒弟对那个姓封的毫不设防。 你魂魄破裂,跟个破纸壳一样一碰就碎,就不要理这个小白脸了! 祁斐捏断一根树枝,恨得牙痒痒。 不行,再看下去胸口疼。 他捂着脑袋,苦大仇深的跳下树杈子。他得去找师妹开点药,免的哪天被这不省心的徒弟气死。 明琰十分困倦,她自己是个例外,需要吃饭和睡觉,但对于其他正常修士,睡不睡觉都没什么区别。 估计封于斯也是不困的。 她挥了挥手,“下次吧。” 月上枝头,已是深夜。 明琰卷着被子,睡得很不老实。 城主府夜晚守卫森严,房檐下挂着四方灯笼,却很少有人四处走动。 漆黑的房间里,封于斯坐在明琰床边,翘着唇,撑着脑袋安静的描摹着心爱女子的睡颜。 他解开发带,满头的长发倾泻而下,如同上好的绸缎柔滑光泽,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眉眼,心底一片柔软滚烫。 夜晚是阴邪生物的舒适的栖息场所,在此刻,他褪下平日里的伪装,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手指划过她的鼻尖,嘴唇,又慢慢落在她的脖颈,锁骨。 他带着凉意的手指搭在明琰的领口。 封于斯捻着那层薄薄的衣衫,眼底慢慢渗出幽红的色泽。 他滚了滚喉结,还是按下心底翻涌的欲念,倾身靠近,用微凉的薄唇轻轻吻了吻明琰的眼角。 现在还不可以,他想,她还没有接受他一丝一毫的爱意。 血液中不安分的东西叫嚣得心脏发疼,他吐出温热的呼吸,依恋的靠近明琰。 卑鄙的怪物觊觎着天空高悬的皓月,只有在这样漆黑静默的浓稠夜色中,他才能利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靠近她,拥抱她。 乌黑的长发滑落,垂在明琰脸侧,青年眼眸中浮现几分柔意,虔诚的捧着她半边脸,一路浅浅吻过。 呼吸灼烫了几分。 他含着满腔温水般的爱意,轻轻咬着明琰柔软的唇,用牙齿细细嗫咬,直到她蹙起眉头,有了点动静,方才放开,改为浅浅亲吻。 手臂越过她的后腰,轻易将她圈在怀中。 她睡得很沉,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做了不好的梦。 封于斯在她的锁骨处咬了咬,向来冰冷的体温似乎也染上了欲念的温度,鼻尖渗出一层薄汗。 房门外起了风,似乎吹过院子中的翠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掀起眼帘,慢吞吞的直起了身。 幽幽月色打在窗格上,在地面勾勒出栅栏般清明的投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封于斯眉宇间升起一丝不耐,手心燃起一捧幽火,微弱的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黑鸦鸦的睫毛低垂,暗红色的火焰如同水流般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在地。 一触及地面,幽红的火焰便迅速连成一片,如同平静的湖面,微微荡漾起伏,将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染成暗红。 几道黑影冲破火焰,凭着求生的本能,迅速朝屋外逃窜。 火焰如同粘稠的液体,轻易缠上黑影,无声的将其迅速吞噬,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气息。 又是魔界的东西。 封于斯长发垂落,他衣带松松垮垮,随手系了两下,眸底如同幽晦无光的深渊,将一切光亮侵吞殆尽。 站起身,他拉起被角为明琰盖好被子。 睡得这么沉……以前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近得她身。 早该发现的。 封于斯低头,珍而重之的吻了吻她的眉心。 无论事实如何,他都会好好护着她,治好她。 眼底的幽红渐渐消失,青年直起身,长发垂落在后背,他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转向房门处。 第34章 魔君 房门忽然被撞开, 冷风携带着沙尘呼呼倒灌进来。 踩在脚下的翻腾火焰倏然壮大,迅速攀爬上房间四面墙壁,火舌舔舐而过, 那些附在门窗上的暗色影子迅速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封于斯掀开眼帘,正对着房门的天空扭曲折叠,似乎是一堆毫不匹配的色块叠加重合,怪诞而荒谬。 深色的裂痕遍布天空, 延展至院落四周, 有劲风正不断的从裂隙中涌出, 庭院里的翠竹摇摆晃动,竹叶和竹枝拍动摩擦, 发出哗哗声。 很显然, 这个院子被人为的辟做了独立空间。 院门口一团黑雾正朝着房间移动而来,伴随着它的移动, 那黑雾渐渐具化成了人形,黑眸黑发, 一身暗色阔袖长袍,衣袖边缘滚着大团大团古朴的图腾纹路。 气息很近了, 她就在屋子里。 离妄赤着脚站定在房门不远处, 他发丝微乱, 带着一路赶来的风尘仆仆,心中的期待与喜悦还未平复, 目光就触及站在房门前的阴郁男人。 男人周身的气息阴冷奇诡,似乎与魔族同源, 却并不属于魔族。 离妄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这个男人身上有明琰的气息。这说明, 在短期内, 他们有过亲密的接触。 明琰那样孤冷的人,在这样的深夜里,竟然允许有人靠近并留在身旁。 她喜欢这个人?不,怎么可以。 离妄呼吸紧促了一瞬,他眼底聚集了阴云,凉凉的吐出几个字:“你是谁?” 暗红色的火焰沿着封于斯垂落的衣袍一路向上蔓延,温顺的汇聚在他伸展的掌心,燃烧的火焰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忽闪的橘黄色暖光打在他的脸上,照出冷白的色调。 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一合,火焰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光,四处溅落。 离妄看到那个男人扬起一抹寒气森森的笑,右眼下的那粒红色小痣红得刺眼,他道:“是会杀了你的人。” 刹那间,火光冲天。 明琰睁开眼睛,房间内静谧安静,就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地面浮动着一层幽红的火焰,原本平静如水,在察觉她醒来的那一瞬立刻涌动起来,火苗推拥着火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明琰碰了碰自己的脖颈,那里微微刺痛,似乎破了皮,有些红肿。 她扭曲的笑了笑,又是封于斯。 一簇火焰大着胆子跳到了床上,它收着自己的温度,就宛如一团水球,骨碌碌滚到明琰跟前,扬起火舌扫了扫明琰的手心。 像是一团温热气体缓缓擦过。 明琰托起它,端详片刻,将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上。 她下了床,踏在地面的火焰上那一刻,火苗们忽然紧张起来,一簇簇跳起来组成一面小小的火墙,阻拦着明琰不让她出去。 明琰跨过火墙,几粒火星又飘到她眼前晃,遮挡着她的视线。 越是这样,她就越清楚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挥开几粒火星,她双手抓住门框,用力一拉—— 滚烫灼热的火气瞬间扑面而来,火苗们迅速拉起一层屏障,将她严严实实的护在屏障之后。 灵光呈细碎的星辉,环绕着她转动,即使只是一眼,明琰还是看到了院中的情景。 一个是封于斯,另一个……有点眼熟,不知道是谁。 不过看这冲天的魔气,是魔界的强者没跑了。 一个两个的,组团来凡尘界旅游来了? 念及她和封于斯痛感共担的悲催设置,她顿时精神一震,立刻抓起长剑,劈开火墙冲了出去。 干燥灼烫的空气中飘荡着零落的火星,在触及她皮肤的那一刻,立刻掩下狂躁的滚烫,化作温热的空气轻轻划过。 单独围困出的一块空间在这时显得十分狭窄,天空被彻底染成了幽红色。 滚滚烈焰中,明琰看到了封于斯,他的刻丝织纹的衣摆被热风鼓吹起,那些沾染了暗红血液的衣料被火焰烫过,迅速又恢复了干燥平整的状态。 似乎是心有所感,青年回过头,眉眼淡漠,半张脸已经爬满了金色的符文。 明琰一步跨到他跟前,抓住他手掌的那一瞬间,黏腻的鲜血也沾上了她的手心。 她的心几乎跌落谷底。 “好了,你不要再动了,这里的一切交给我。”她说。 急烈的剑风斩断大片翻卷的火焰,四周空气为之一肃,温度顿时下降不少。剑刃微颤,发出阵阵嗡鸣。 青年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符文绞弄着血肉,让他有些微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有血顺着唇角滑落,留下一道殷红的痕迹。 低下头,已经有数道符文化作的锁链束缚了他的身体,将他扯离了原地,丢回了自己的屋子。 封于斯挣了挣,无望挣脱。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屋梁,让自己从满是杀意的泥沼中慢慢脱离。 不能再让符文继续控制下去了,这让他束手束脚,无力去为她做任何事。 对不起,他默念,就违逆你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记恨我。 单论剑术,无人能与明琰比肩,但凭借金丹之躯与魔族强者对抗,确实有些勉强。可要是再加上符文阵法的力量,她即使灵脉破碎,也未必会输。 那些记载着阴诡奇特的符阵符文的孤本,大部分早已失落人间,但她一字一图记得清楚,论及此道,这天下大概也不会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火焰遮挡下的男人身形影影绰绰,明琰压下眉心,指尖一连勾出数十个咒文,细小的符文迅速为她破开一切遮挡阻碍,剑锋缠着流焰撕裂空气,携带着万钧之势骤然劈下。 数道咒文的力量同时发作。 “轰——”的一声,余下的幽红火焰彻底肃清,离妄也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巨大的冲击力逼得他倒退几步,在地面留下白色的划痕。 “……琰儿?” 他咳了一口血出来,望着明琰的眼神欣喜又脆弱,“真的是你吗?” 可那迅疾的剑尖却冷酷无情,破开他周身的层层屏障,狠狠的刺透了他的心脏。 那冷硬的剑刃割破了血肉,让几百年来养尊处优的离妄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 疼,好疼。 她为什么如此心狠,不念旧情,是因为那个男人?她喜欢那个男人? 怎么可以喜欢别人,她怎么可以喜欢别人,他等了她足足一千年,她凭什么喜欢别人?! 高高在上的魔尊双手抓住了露在胸膛外的半截剑身,手心被割的鲜血淋漓,他却恍若未觉。 明琰看着他目光中流露的缠绵悱恻,心下异样,拔出剑刃踢开了他。 她短时间抽取大量灵力,一时间额头渗出冷汗,就连手腕在微微颤抖。 果然身体还是不太行,连稍重一些的使用都无法承受。 只不过是绘制了几个咒文,几乎就要抽干她所有的力气。 明琰拉开了和这个男人的距离。 离得远了些,离妄那张脸勾起了她久远的记忆。 明琰想起来对面这个男人是谁了。 他是在万剑宗上课时授课长老经常提起的反面教材,曾经正道的天之骄子,后来一念堕魔的魔君离妄。 算算时间,她和这位魔君是同一时期的人物,不过她从没见过他罢了。 明琰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言行,悲痛又愤怒,像是她背叛了他似的。 或许魔族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奇怪的脑回路。 浮白剑即使尘封多年,但身为天下名剑之一的底子还是有的,一剑透胸,那些潜藏的剑气早已钻入离妄的骨血,杀不死他,却也足够让他元气大伤。 更何况,明琰看着离妄渐渐透明的肢体,这也不是魔君的本体,只是一道分|身罢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些暗色的裂痕周围又延展出了无数细小的裂痕,有些碎片从暗色的穹顶上剥落。 空间结界破了。 “你当真如此无情……” 魔君又吐了一口血,倒在地面上,他的身体正在迅速消失,只是眼睛发红,凝望着她的方向出神。 明琰不作他想,快速回到了那个强行与符文对抗的怪物身边。 封于斯被束缚着四肢,由金色锁链捆在床上。察觉到明琰的到来,那些符文便化作点点碎光,消失在空气中。 他脸色又白了不少,侧脸上依旧有符文残留,金色浩瀚圣洁,却是在不断抽取他的生机。 墨色长发散在脑后,衬得他的肤色更加呈冷调的白。 传导的痛感有些延迟,明琰现在还没什么事。 青年侧过头,漆黑的眸子直视明琰,嗓音虚弱的哀求道:“很疼,大人能不能抱着我?” 他眼底似乎揉碎了满潭的清辉,水波般柔润,低声请求时,确实让人忍不住心软。 明琰丢开沾满血的长剑,走到他跟前,朝他嘴里塞了几粒丹药。 她想了想,还是软下声音,“不行,你身体有伤,我今夜就守在你身边,你安心休息,不会有什么事了。” 她不知道魔君为何突然降临,只是伤过他之后,他必定气血两虚,今夜不会再有意外了。 “那,你能不能吻吻我?”泛凉的手指拉住了明琰的衣袖,轻轻晃动,像只乖巧的待在角落,终于忍不了被忽视的难过,安安静静跑来乞求怜爱的小狗。 他苍白又脆弱,让人心生怜—— 不对,明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怜惜个鬼,这样的要求是人能答应的吗? 第35章 火焰 亲什么亲, 不亲又不会少块肉。 “不能。”她毫不留情的拒绝。 可说完这句话,躺在床上的青年垂下眼帘,眼中色彩暗淡, 即使没有任何哀伤的表情,那浓郁的失落还是能让人轻易察觉。 他怎么这么无聊。 明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去在他脸上乱揉一通,心有余悸的道:“你可别再哭了啊。” 她真是怕了他。 明琰自我反思了一下,如果是时见尘这幅样子, 她极大可能会当场控制不住笑出生来, 如果是祁斐这个样子, 她大概会阿谀奉承好声好气的劝慰,替他解开心中郁结, 顺便套几块灵石。 怎么同样的事放到封于斯身上, 她的反应就有点不一样了。 明琰沉吟片刻,这是一个好问题, 她得仔细琢磨琢磨。 封于斯被她揉得微怔,发丝都乱了些, 那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忍不住翘起唇角, 抓住了明琰的手。 身体没了力气, 明琰干脆盘腿坐在地板上, 半个身子靠在床边,权当休息。 满身是血的浮白剑飘了过来, 惨兮兮的蹭了蹭她的手背,明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真对不起, ”她抚了抚剑柄, 柔声哄道:“你自己去外面的水池里洗干净吧, 我可能没空。” 嫉妒让剑扭曲,凭什么那个坏东西就可以得到主人的爱抚陪伴,它堂堂佩剑就不能? 浮白剑磨磨蹭蹭不肯走,明琰推了它一下,温声道:“去吧,一会儿血迹干了,你自己大概洗不掉的。” 明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佩剑跌跌撞撞,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迟钝且呆滞的飘了出去。 她蹙眉,难道魔君的血有问题,竟然能让剑中灵识意识不清吗? 好阴险的魔君。 封于斯被她的手糊着眼睛,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明琰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发笑,靠着床沿,微阖眼帘。 苍白的青年侧着脸看她,他凑近了一点,捧起明琰的手贴在脸上,轻轻蹭了蹭。 “那个魔族还伤不到我,不过是符文阻碍,身体自愈,很快就会好了。”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凉意,触及她的皮肤,让她指尖有些战栗。 那就好,最好好快点,那样她也能少受点罪了。 明琰抽不回自己的手,干脆就任由他抓着。 她本来就困,大半夜又一下子抽空大半灵力,现在身体疲惫,只是靠着床沿,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说好了守着他的……明琰恍恍惚惚的想,困意如同海浪般奔涌而来,淹没了她最后一点念头。 空气中暗淡的火星随着看不见的气流轻轻飘动,在即将落在明琰发间之时,又被另一道无形的力量收走。 “大人?”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封于斯撑起半边身子,低声叫她。 明琰已经睡熟,没有反应。 封于斯下床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又拉起被子为她盖好。 “大人。”他倾身靠近,执着明琰的手,垂下眼帘,一一啄吻她的指尖。 那指尖白皙干净,因为握剑,被风刃割出了几条细细的伤口,有一丝血液溢出,不过现在已经凝固。 青年吻过她的指尖,垂眸又吻上她的手背。 他神色温柔且眷恋,将郁结无奈都化作这一个个吻,虔诚认真。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意识到,我爱你发自内心,而不只是出于曾经的执念呢。” 他的嗓音带了些沙哑,抬起眼帘时,眼底浓重的珍惜与诚挚几乎凝成实质,“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感情从何而来,即使是在孤独痛苦的日子里,即使浑身都是你留下的痛楚,我所依持的,活下去的想法,也全部都是你啊。” “你能不能,多看看我,靠近我一点?”他敛眉,哀声请求。 可惜面前的心爱之人闭上眼睛睡得很沉,注定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呼吸绵长,神态平静,不知道近在咫尺之地,有另一个人因为她心头滚烫。 封于斯笑了笑,躺在她的身侧,想要拥抱她,又怕自己满身的血污弄脏了她。 他用自己还算干净的手轻轻碰了碰明琰的眼梢,嘴角含了笑,闭上眼睛。 “轰隆”一声巨响,结界终于承受不住,哗啦啦碎了一地。 祁斐破开结界,手执长剑落在院内,望着满院狼藉,不禁心中一紧。 方才魔气缭绕,有魔族夜袭了城主府,死命的攻击盛城主,他不过过去了一会儿,明琰的院子就被结界笼罩,周遭散发着浓厚的魔气。 他认得那气息,是魔君离妄。 这个狗东西,不好好待在魔君怀念他那个早死了八百年白月光,抽哪门子风跑来发神经。 他徒弟要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他真是—— 祁斐担忧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他踢开半掩的房门,几乎要跳到床上抽飞那个姓封的小子。 “给我起开!”祁斐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握剑的手,臭着脸朝封于斯呵斥。 躺在床上的青年掀起眼帘,所幸他衣衫穿戴齐全,就连长靴也还穿在脚上,否则祁斐已经举剑捅过去了。 封于斯慢吞吞的坐起身体,兴致缺缺的开口道:“你不要吵,她在睡觉。” 鉴于祁斐是明琰的师尊,封于斯不介意对他忍让几分。 祁斐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子脸色惨白,像只毫无人气的厉鬼,啧,小明这眼光真的不行。 就这小白脸的模样,一阵风都要把他吹飞了,简直毫无安全感。 虽然这个姓封的所展现出的实力不比他低,但他祁斐就是不乐意。 世间好儿郎这么多,他徒弟大可以慢慢挑选,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一头栽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身上,他有什么独特的闪光品质吗? 他有我有钱吗?祁斐挑剔的想,跟他在一起后还不是要靠师尊接济。 傻徒弟啊傻徒弟。 还未等祁斐多说什么,安静躺在床上睡觉的明琰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捂着嘴咳了两声,看到祁斐,立刻跳下了床。 “刚刚魔君来过,封于斯受了伤,师尊帮我守着他,不要让他乱跑,就呆在这。” 留下这么一句话,明琰已经跨出房门。 她咬了口舌尖,压下骤变的气息,强逼着自己表现正常,可那些符文造就的苦痛,通过封于斯体内的另一半神魂,已经传递到了她身上。 这么疼,封于斯刚刚怎么一点表现都没有。 “我守着他,那你去哪?”祁斐问她。 “我?我困了,回房间补个觉不过分吧。”明琰背对着祁斐挥了挥手,“有什么事麻烦您明天再跟我说。” 她回到房间,反身关上了门,贴着房门喘了几口气,有些不放心,又拿出剑鞘卡在门栓上,打下一道咒文加固。 这下就没人进得来了。 她略带得意,咳了一口血出来,也不着急,一瘸一拐的靠近床榻,刚一触碰上被子,几粒火星就跳了出来。 一团幽红色的火焰从被子下方钻了出来,它飘在明琰眼前,圆滚滚一团,呆头呆脑的。 明琰挥开它,它又慢悠悠的飘回来。 她随手抓住这团火焰,卷着被子滚到了床内侧。 出乎意料,这团火焰不是一团带热度的气团,而是像水一样的,有着特别的触感。 她满头冷汗,却好奇心不减,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捏了捏那簇火焰。 软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明琰还有闲心去想。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的封于斯忽然捂住心口,他垂着眼睫,那胸腔中的心脏忽然加速。 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清晰而沉重。 祁斐抱着剑靠在门框上无聊到数星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祁斐想,大半夜突然扯出一个笑,还挺吓人。 秦韵西此刻也赶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师兄,你匆匆忙忙破开结界,就是为了过来看大门?明琰和那位封小友有事吗?” 祁斐打了个哈欠,仍然有些不平:“无事,小明累了,自己回房睡觉去了,倒让我这个师尊替她守着这个剑灵。” 他语气酸溜溜,痛苦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竟然一心只有封于斯,完全没有心疼师尊的觉悟。 师门不幸啊,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出来。 秦韵西十分不解,她诚恳发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魔君擅自离开魔界,来到凡尘界作乱,你们,就这个反应?” 那可是统管整片魔域的魔君,亲自出动,直指郁州城,目的不明,你们就不能有点防范危险于未然的意识吗? 可以给魔君一点应有的尊重吗? “不然呢?”祁斐也很不解,他偏了偏头:“那谁,你来说说,除了睡觉休息还需要什么别的反应吗?” 幽暗房间里的青年捂着心口,静静感受着那点柔意,对祁斐的话充耳不闻。 祁斐呵呵笑了两声,在心里的记账本上暗暗划了两道,目无尊长,再减一分。 明琰困倦疲惫,她戳了几下那簇火焰,便将它放在了枕边,闭上眼陷入黑沉的梦境。 那团火焰静静的立在她的枕边,焰芯忽闪,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 第36章 撞破 夜色笼罩之下, 主院内灯火通明,下人们来去匆匆,不时取来热水和布巾递进房内, 很快又端出一盆浸了血的温水出来。 房内烛火明亮,盛城主赤着脊背,任由秦韵西用锋利的小刀割开背上的伤口,将其中的细小根须一一剥出。 她白皙的背脊此刻以那道伤口为中心,向四周延展出细密的暗紫色血线, 如同树木的根部扎根血肉。 魔族夜犯, 实在是猖狂, 但秦韵西查看过了,前院声势浩大、刻意吸引注意力的那些魔族, 分明修为一般, 真正的目的大概就是掩护魔君行踪,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她实在想不明白, 魔君为何不惜毁约,抗衡来自整个修真界的压力, 也要设下结界,分出灵体, 亲自到明琰的院子去呢。 明琰与魔君素不相识, 无利可图, 非要说的话,反而是她那个奇奇怪怪的剑灵有些嫌疑。 只是那孩子倒头就睡, 她的剑灵表现也不配合,师兄更是一副靠不上的模样, 其中缘由, 只能等天亮后再细细盘问了。 倒是眼下的盛城主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 秦韵西主修医道, 修为在各峰峰主中算是低下,与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盛城主相比,也稍逊一筹。 可明明连她一个医修都能轻易杀死的魔族,却将盛惜慕伤得如此之重,只差半寸,就要触及心脉。 凭她的谨慎与能力,如果不是全心信任的亲友,又怎会将后背轻易展示出来? 秦韵西处理完盛惜慕后背的伤,取出灵药敷上。 “此事是云境三州修士的失职,盛城主不必担心,传讯符已经发出,云境正加紧魔族边界防控,已派出修士朝郁州而来,不出两日,定会将那些逃出城主府的魔族剿灭干净。” 她微微一笑,柔美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锋利:“伤了盛城主的这个魔族也是一样。” 抿唇不语的盛惜慕终于开了口,她起身披好衣服,微微侧头道:“其他魔族我一概不管,只是这个伤了我的魔族涉及城主府阴私,烦请将他交给我处理。” 秦韵西神态自若的点了点头,问道:“此魔可有什么特征?” “他是活儡,修士一眼就可辨别。” 盛惜慕站在窗前,手指慢慢抚摸过窗棂,轻声说道。 活儡,秦韵西扫过盛城主又苍白了些的脸,开口应下。 大概,与青缘的亲生父亲有关吧。 而在郁州府城之外,某处幽闭的深山中,姜娆捻起那枚碧绿的妖丹,轻笑一声,随手丢进了储物袋里。 本想借树妖妖丹治愈身上的暗伤,可这妖丹裂痕遍布,看样子是很久之前妖丹几乎碎开,本是要死的,不知又怎么拼凑成一团,这才让树妖苟活至今。 她费了大力气从那个怪鸟手中救下的妖,妖丹却不顶用,实在让人失望。 山里夜间寒冷,姜娆面前燃着一堆火,她懒懒的吐了口气,朝着火光照不到的幽暗角落勾了勾手指,“过来。”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剥离,慢慢来到她的身侧。 “主人。”那个人语调平直,一字一字的说出口。 他双眸无神,走近后便顺从的跪在姜娆脚边,安静的垂下头颅,一头墨绿色的长发散在身后。 姜娆伸出手指挑起了眼前男人的下巴。 借着火光,她能清晰看到他清俊无神的脸,一双眼眸呈碧色,原来如同春日野穹下波光粼粼的湖泊,只可惜现在没了魂魄,只剩下暗淡无光的壳。 姜娆看得满意,有意亲近,却不等她贴上男人的脸,那些丝丝缕缕的黑气却忽然游出他的皮肤,狠狠刺伤了她的手指。 她低下头,看到白嫩的掌心横亘着几道细痕,有血正从其中渗出。 真是无趣。 姜娆挥了挥手,“退下。” 男人便没了声响,默默退回了黑暗之中。 姜娆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掌心,靠在岩壁上等候来自离妄的消息。 尊上心心念念的女子,身份却是剑圣祁斐的徒弟,不知今晚,那位深情苦等的小魔君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想到离妄满宫殿的姬妾,姜娆忍不住有些期待,不知道那个明琰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而作为她期待的故事的主人公,离妄此刻却并不好过。 他坐在他奢华的行宫里,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周围的烛火长灯,渐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亲手把剑送到了他心脏中。 即使只是一道分|身,可那利刃破开□□,又痛又冷的感觉依旧残留在他的身体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曾经的明琰即使高高在上,寡言少语,就像是雪山山巅的一枝凌寒傲霜的白梅,从不会多看无关之人一眼,擦肩而过也只留下一道寒风,却依旧让人神往。 她性格那样冷,却愿意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中丢给他一把伞,他是不一样的,对吗? 离妄打开桌案上的画像,手指一寸寸划过画中女子的脸颊,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指猛的收紧,抓皱了画卷的一角。 一定是那个男人,她才会冷血无情至此,将剑尖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离妄心中不甘,他为了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她的爱要给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 ——杀了他,他离妄,一定会杀了他。 “尊上,”女子柔软的声音响起,带着浅淡的馨香,渐渐消融了离妄心中的痛恨燥郁。 “可是谁不识好歹的惹了您?您告诉青炎,青炎替您出气。” 出气?离妄抬头看了看眼前女人柔弱的身段,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把勾住女人的细腰,将她带到自己腿上,视线一点一点从青炎的眉目间扫过,贪恋般的,吻上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与明琰生得最像。 无数个孤独苦念的夜晚,他用面纱蒙住青炎的脸,只望着这双眼睛,轻轻的吻,就如同眼前人真的是他所爱的那个人一样,将所有的情思都托付而出。 女人低呼一声,手掌软软的推拂了几下,羞涩的说道:“尊上若是累了,我陪您去休息。” 离妄犹豫了一瞬,但念及明琰刚刚那毫不留情的一剑,他的心脏又气又痛起来。 “好。”离妄笑了笑,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 他说:“一会儿戴上我送你的面纱。” 怀中的女子早已羞涩到将整张脸都埋在离妄胸膛,她轻轻哼了一声,撒娇般的回道:“青炎知道,早就备好了。” 离妄心中的郁气松动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小意温柔,偶尔露出期待且尊崇的目光,让他十分愉悦。 若是明琰也能如此温柔可爱,他保证,余生只会有她一个。 怀中的女子猫儿一样,拿白软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娇声道:“尊上快些。” 离妄忽然收紧了手臂,满意的听到青炎的惊呼,她道:“尊上,你真讨厌,总是吓唬人。” 阿琰啊阿琰,他在心中漫漫的想着,是你把我推开的。 睡梦中的明琰睁开眼睛,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讨厌的东西靠近了她,黏腻难缠,让她心生抵触。 一旁枕头上,那簇幽红的火苗还在燃烧,察觉到明琰醒来,火焰大了一圈。 明琰将它捧起来,盯着它看了会儿,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痛感已经熬过去了,她现在浑身冷汗,皮肤贴着湿冷的衣服,实在不算好受。 她戳了戳那团火焰,试探的说道:“能不能把火生大一点?” 那火焰立在远处,呆呆的晃了晃,似乎听不懂话。 明琰略感失望,将这团火焰放在被子上,下了床推开了房门。 浮白剑正可怜兮兮的飘在门口,满身水滴,看到明琰终于开门,委屈的直接扑了上去。 明琰抓住剑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傻剑扭来扭去,甩了她一身水滴。 “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明琰敲了敲剑身,“那不是因为封于斯情绪不定,我需要看着他嘛。” 她张口就是甜言蜜语:“你是我最重要的同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浮白剑拿剑柄蹭了蹭明琰的掌心,稍微好受了一点,但还是对那个坏东西十分不满。 呵,又不是只有坏东西才会撒娇,身为一把生出了灵识的宝剑,这点小伎俩它简直手到擒来。 于是明琰就看到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佩剑一改之前的撒欢,飘在她脚边,打着滚去蹭她脚踝,扯她衣角。 它在十分卖力的模仿着封于斯的模样,心中还在暗暗得意。 ……说句扎心的实话,不太可爱。 明琰默默的薅起剑柄,将浮白剑塞回了剑鞘。 回过头,那团呆呆的火焰正飘在她脑后,不知道要做什么。 明琰挥不走它,便随它去了,她取了水注入浴桶,动用灵力将冷水一点点加热。 水汽氤氲,本应是火系灵物最不喜欢的环境,可那团火焰仍然飘在她身后。 明琰倒是没怎么在意,她解下腰间系带,慢吞吞的褪下外衫,又掀开里衣,从肩膀处剥落。 雪白的里衣划过肩头,那团飘在半空呆滞的火焰忽然顿住。 她,她在沐浴? 幽红的火焰轰然炸开,滚烫的热浪瞬间席卷整个屋子。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更新晚了,以后尽力早点更 第37章 自信 刹那间, 火热的流焰将整个房间都染成暗红色,明琰被烫了一下,她回过头, 一把握住那火焰的本体。 缭绕的焰火从她指缝中飘出,而原本平静呆滞的那团火焰,此刻却如同一颗饱胀的水球,滚烫,灼热, 又微微颤抖。 它躺在她的掌心中, 温度越发灼烫。 柔软的火舌舔舐过明琰光洁的肩膀和脊背, 她能明显感受到掌心里的那团东西颤抖得更加明显了。 环顾四周,明琰眉心一跳。 ——要完。 这次的火焰可没有刻意收敛温度, 原本整洁的桌椅地板都被燎出一层焦黑, 被褥等物品已经燃了起来,布满孔洞。 看样子, 她似乎赔不起。 明琰深吸一口气,拉好衣服, 抓着这团焰芯走出了房间。 祁斐靠着门框逛着宗门长老内部论坛,忽然看到一条新发的求助贴飘过, 他点了进去。 【求助:退休后的养老生活太过无聊怎么办?】 一看这个标题, 祁斐就知道是长庚峰的那几个闲得发慌的太上长老发的, 几个老头整天待在长庚峰养养花浇浇水,确实有点无趣。 他随手回了一条: 【斐斐斐斐:有办法, 我可以向掌门申请让你们重新出山,为了宗门事业, 各位请继续发光发热。】 玉牌另一边的上昊长老正在悠闲的巡视峰内弟子的修炼成效, 看到玉牌闪动, 便划拉开看了一眼。 看到回复,上昊长老发白的胡子翘了翘。 发这个帖子纯属想炫耀一波,退休生活舒适悠闲,每月不用干活就能领取宗门派发的退休金,没事儿就踩着剑溜达一圈,找老朋友叙叙旧,多美的事。 这个斐斐斐斐不知是哪峰的长老,真是没眼力见。 【上善若水:小友看样子和掌门很熟?】 【斐斐斐斐:还行吧,也就是掌门见了我得尊称一句师弟程度。】 【上善若水:?】 上昊长老觉得这个斐斐斐斐说话的调调有些眼熟,应该不会是他那个不着调的徒弟? 不应该,他捻着自己的白胡子暗暗摇头,好歹祁斐那小子当了这么多年的一峰之主,现在应该稳重多了。 程泽云在他这一辈居长,师弟师妹倒是很多,倒不一定是祁斐那小子。 【斐斐斐斐:我觉得我这个提议非常可行,正好我那师尊也在养老,我认为凭他那杰出的才能,待在长庚峰简直是明珠蒙尘!】 正聊得开心,背后的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大动静。 祁斐将视线从玉牌上拉开,回头正好看到本来死鱼躺的封于斯忽然一个打挺,抖开被子一头扎了进去。 ? 他是不是真的有些大病? 想到这个可能,祁斐立刻心生警惕,也懒得看论坛了,眯着眼开始认真盯着被子里躺尸的封于斯。 为了徒弟未来的幸福,他这个当师尊的一定要好好把关,脑子有病的男人可不兴要啊小明。 明琰揪着那团火焰来到封于斯门前的时候,就看到她师尊正扒着门框,鬼鬼祟祟的往里看。 她咳了一声,“师尊。” 彼时东方的天空泛起了白,晨光照在院落内,能清晰看到坏成各种姿态的断壁残垣。 石板路两侧的翠竹被火焰烧过,又被打斗时的灵力波及,只余半截光秃秃的杆子露在地面上。 越看越心惊。 祁斐抱着剑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看到没什么明显的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睡得如何?昨夜那魔君可有伤到你?等万剑宗和其他宗门商量个结果出来,为师定亲自前去魔域为你报仇。” 明琰沉默片刻:“……要不,您还是帮我把毁坏城主府财物的费用垫上吧。” 祁斐恨铁不成钢:“这才几个钱,左右你是万剑宗的弟子,找你程师伯报销一下不就行了。” 说完似乎又觉得这话有些让人误会,他补充道:“你师尊我最近手里没零钱了,正好我要帮宗门省出一点退休金,你去上报,程泽云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他扬着下巴,十分自信。 掌门不给师尊面子不是常事吗?明琰表示怀疑。 祁斐远远看到秦韵西走过来,他站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就说是你秦师叔说的,程泽云就算谁的面子都不给,也肯定要给你秦师叔面子的。” 说话间,秦韵西已经走到近前,她叫到:“师兄,有些事情需要你处理一下。” 晨光中的紫衫女修容色恬淡,轮廓温柔,明琰想到掌门每次见到秦师叔就立刻正经认真起来的情景,觉得此法倒是可行。 对不起了师叔,明琰默念,实在是生活所迫。 祁斐点了点头,临走时向明琰打小报告:“你那剑灵好像有点不正常,你,好好考虑考虑。” 明琰捏着那团焰芯,走进屋子。 房间里光线不足,黑漆漆的,借着门外打入的微弱的光,她看到了被子凸起的一团。 她伸出掌心,将火焰展示给他:“这是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明琰衣衫穿得整齐,襟□□叠,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可封于斯现在知道了,在她后颈之下三寸左右,覆着一块灰色的符文。 因为这团火焰的忽然抽风,明琰现在都没洗成澡,身上汗渍早已风干,凉浸浸一片。 被被子掩盖得严严实实的青年动了动,他扯下一点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道:“可是它喜欢你。” 他望着站在床前的女子,脑海中闪过刚刚看到的画面,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火焰是他心脏的一部分,触感相联,她的触碰,她的话语,还有……她纤薄柔韧的脊背,他都能感知到。 就连现在,她的手指无意识的点了点火焰,他的心间也立刻划过酥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烫了耳尖。 喜欢她,不止心火喜欢,心脏也喜欢。 他忍下心中升腾而起的欲念,压下眼底幽沉的黑色,轻声道:“它能留在你身边吗?” 她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一点呢,他想。 明琰掀了掀眼皮子,她叹了口气,将火焰放在封于斯的枕边,拒绝的十分果断:“不行。” 就目前来看,这团火焰倒是挺能费钱,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钱包,差点就要因为这个火焰瘪下去了。 不行,绝对不行。 明琰不再停留,回了房间洗漱一番,很快就向前院赶去了。 昨晚的事情实在奇怪,她需要向师尊汇报一下情况。 事情也很简单,有祁斐和秦韵西在,这种大事也无需她一个小辈操心,叙述完当时的情景之后,也就没了她的事。 她稍微改动了一点说辞,没说是自己刺伤了魔君。 毕竟这种事放在她身上可信度很低,一个金丹修士,如何会击败魔君,即使那只是一道分|身。 无论怎样,瞒着点自己的异样总归是不会错的。 出了主院,明琰一抬头就看到了宋清月。 对于这位曾经困扰了她许久的师妹,明琰也不是没过情绪,但殿主已经放弃了从师妹入手逼她就范,曾经的事情倒也没再占用心神的必要了。 “见过师姐。”宋清月脸色有些憔悴,那张和明琰五分相似的脸上露出愁容,让明琰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明琰颔首,随口问了一句:“师妹脸色不好,是有心事?” 宋清月抬起眼帘,眸底划过一丝难过,她抿了抿唇:“没有……只是大家都说我肖似师姐,无论外貌还是天赋,可,可为什么大家对我没有对师姐那样亲近呢?” 这句话出口,她意识到说得有些不妥,立刻又补充:“我没有嫉妒师姐的意思,只是,只是也想要被大家接纳罢了。” 宋清月纤长的睫毛垂落,她咬着下唇,没了平日里烂漫无忧的模样,看上去清冷颓然,有种别样的美。 明琰笑了笑,道:“师妹入宗不过两三个月,不必如此忧心,相处时间久了,自然能和大家交心。” “每个人都是特殊独立的,师妹肯定有师妹的过人之处,是我比不上的,不必对这些事耿耿于怀。我看谢师姐与你同行一路,对你多有照顾,以后有需要的地方,也可前去向她寻求帮助。” 明琰这话真心实意,她既然已经离开宗门,答应了殿主处理好封于斯的事情,就肯定不会回去了。 她不回去,这位宋师妹没了比较参照的对象,也应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谢连枝?宋清月垂眉,她哪里是真的喜欢自己,不过是随口多问几句,尽到一位师姐的职责罢了。 单说她对于大师兄的那番论调,宋清月便不是很喜欢她。 大师兄那样俊美厉害的一个人,在整个云境三州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人人都知道万剑宗时见尘,又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大师兄的魅力呢? 谢连枝如此劝告,分明是不想让她接近大师兄,谢连枝一定也喜欢大师兄! 明琰不知道宋清月内心在想什么,若是知道,指不定会笑到抽筋。 谢连枝,喜欢时见尘? 谢连枝自小修炼刻苦,修为与时见尘常常持平。 身为修真世家谢氏一族族长指定的继承人,她早在十三岁时就已掌控了谢氏手中三成的灵矿,平日里显山不露水,实际上是个隐藏的富豪。 更不用说如今谢氏家族培养的势力已经任她差遣,可谓是有钱有权有实力,为什么要想不开看上时见尘? 第38章 一更 宋清月指甲掐入了手心, 她觑着明琰那张平静的脸,心中不再是曾经那带着点畏惧,仰望和羡慕的情绪了, 她开始不甘,讨厌。 为什么明琰可以把事情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和她一样幸运,身份地位天赋什么都拥有了。 宋清月一步步从污泥中爬出来,借助系统的能力, 好不容易从一众参选试炼的人中脱颖而出, 好不容易能靠近那个令人神往的位置, 可系统突然消失,她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明琰的半成品, 拙劣的跟随着她的步伐, 苦苦等待那些喜爱明琰的目光能停留到她身上一点。 可是没有,祁长老没有, 大师兄没有,就连那个元寻崎也不过是更多的喜爱她伪装的温柔体贴罢了! 明琰朝宋清月颔首, “师妹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宋清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个一直跟在明琰身边的青年。 她第一次见到封于斯, 是在刚从昏迷中醒来时, 当时她就站在远处的阁楼上, 隔着一重繁茂的花枝,看到了青年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不似大师兄那样清冷无瑕, 与之相反,他似乎更是阴郁颓败的, 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是另一种好看。 宋清月不想承认, 她动了点心思,可下一刻,她就看到那个漂亮的青年收敛下全身的冷淡,眉眼柔和的走近明琰,弯腰与她亲昵耳语。 又是一位明琰的裙下之臣。 宋清月想起之前那个名叫姜娆的魔族所说的话,就连魔君的心怡之人都是明琰。 凭什么? 她跺了跺脚,想起昨晚明琰院子里的异动,有些恶毒的想着,为什么明琰没有出事呢? 宋清月早有耳闻,那位魔君是个多情种,身边莺莺燕燕不绝,要是明琰真的被魔君收入后宫,被困在魔界那等荒芜之地,没了昔日荣光,只做那深宫怨妇,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宋清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毕竟是从明琰身上得来的一切,她这样想,似乎有点坏了。 可是,可是她真的忍不住。 对不起,就当她真的是个坏人吧。 宋清月眼神闪了闪,咬住下唇,暗自做了决定。 魔族这次动静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少平民被魔气侵入心神,变得神志不清,一时间人心惶惶。 明琰好歹是个金丹修士,与谢连枝这种元婴无法比较,但帮助驱除魔气还是有能力的。 她和谢连枝出了城主府,分头沿街一一探查,一直忙活到了傍晚,这时云境所派出接管此事的修士也已经到达。 明琰灵脉微微发痛,她揉捏着手腕,慢悠悠的晃到城主府,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直到看到站在朱墙下的青年,她才恍然,把人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她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封于斯又不是什么挂件,倒也不必一直跟着她。 她如同往常一样走过他身边,随口解释了一句:“我去城里帮忙拔除魔气了。”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跟过来,可走了几步,一回头,封于斯还站在原地。 天边的云霞被染上层层叠叠的金粉和橙红,如同锦簇的花团一般铺满半边天空,将满院的建筑花树都打上一层朦胧的柔光。 封于斯站在朱墙之下,从墙后探出的半边树冠遮住光线,将他整个人都蒙在暗淡的阴影里。 他垂着眼帘,明琰竟然一时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她顿住脚步,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人就这样了。 明琰摸了摸下巴,难道师尊趁她不在欺负他了? 站在树影下的青年似乎笑了一下,他抬起眼帘,眸光沉郁而缠绵,盯着明琰看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回应:“没事,我们回去吧。” 他表现有些奇怪,但明琰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穿过重重的宅院,跨过一道又一道门阁,身后的男人一直没有出过声。 在回到她暂时休憩的院子时,明琰听到他极轻的嗓音:“除了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明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出于对某种危险的感知,她立刻上前一步,迅速拉开和封于斯的距离。 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不知道又在乱想什么。 “没有,你想多了。”她已经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勒令道:“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我的意愿,贴上来打扰我。” 明琰一边盯着封于斯的动静,一边去推开自己的房门—— 她推不开。 细细看去,房门上似乎流动着无数黑色的气流,凉森森的,使房门紧紧闭合。 “你究竟要做什么?”明琰蹙眉靠在门上,“我说了,我没有。” 说完她又顿了顿,似乎是因为封于斯一次次强势的占有,让她有些不耐烦,她特意补充:“即使我有,似乎也轮不到你来管吧,毕竟我们两个算起来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封于斯扯起唇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那几枝黑色藤蔓为他呈递上来的东西,一根颜色浅淡的,柔软的绸带,他认得,那是她很久很久之前束在腰间的,用来固定剑鞘的绸带。 可这条绸带,却满是那个魔族的气息。 这几乎让他抑制不住的疼痛起来,心脏的位置,宛如扎满了尖锐的钢针,一下一下,刺得他鲜血淋漓。 “怎么会没有关系?”封于斯近乎低语,他目光幽沉,一步步朝明琰走来。 随着他衣袍的摆动,无数道暗色的气息从他身体中逸散而出,周遭空气似乎都冷了下来。 “咣当”一声,院子里所有的门窗尽数锁死。 明琰抿紧了唇,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位究竟又在抽什么风,她逆反心理上来了,拧眉道:“难道有关系吗?” “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知道的,我又不是没办法对付你。” 此刻明琰讲话还是很有底气的,她微扬着眉,准备动用符文,把这个动不动就抽风的怪物捆起来。 一只手掌覆上了她的腰肢,凉气喷洒在明琰的脖颈上,修长的手指点上她的眉梢,带着凉意,缓缓滑过她的眼角,脸颊,唇角。 “我吻过这些地方,怎么能说我们没有关系呢?” 男人的嗓音幽冷低哑,明琰抬头看去,只见他的眼瞳正在慢慢渗出幽红。 他吐出冷气,慢慢道:“你也得给我点什么东西。” 那只手掌缓缓抚过她的腰间,手指一勾,便挑起了她的腰带。 第39章 二更 明琰眉心一跳, 几乎不需要她的念头,剑中金色的符文便迅速飞了出来,迅速勒上封于斯的身体。 “离我远点。”她声音冷了下来, “不要逼我弄伤你。” 青年的手腕和窄腰被符文紧紧缠上,就连他的脖颈,也被金色锁链勾住。 苍白的皮肤被锁链缠绕,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疼痛,此刻褪去平时的温顺伪装, 向着明琰一点点展露出属于他的阴暗心思。 “送我点什么东西, ”封于斯重复着, 嗓音低哑,“不然我会嫉妒到发疯的。” 他的眼底已经被彻底染红, 此刻神色偏执又痴缠。 神经病。 明琰没了耐心, 那些锁链哗啦啦绷直,箍着他脆弱的身体用力一扯, 力道之大,明琰都能感觉到猛的一震。 可他竟然纹丝不动。 他垂着头, 直视着明琰的眼睛,慢吞吞的舔了舔唇角溢出的一点血。 抗衡符文的力量, 一样会受伤。 回想起他几个月来在她面前的伪装, 听话柔顺, 像一只被降服的野兽,默默收敛下锋利的爪牙, 任由主人抚摸柔软的皮毛。 可野兽终归是野兽,成长于不曾开化的荒芜之地, 怎么能真正学会掩饰欲望, 融入正常的人类世界? 封于斯不想演了。 他表现得柔弱又可怜, 尽量讨得她的喜欢,只为了能渐渐侵入她的生活,在日久天长中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不曾发现这条属于她的绸带,他还能如同一个耐心的优秀猎手,静静等待心怡的猎物投怀送抱。 可现在,他忍不了了。 在圣山的时候,他就时常看到那条绸带,她用得顺手,时常捆在腕间或系在腰间剑鞘上,可现在,竟然会出现在那个深夜造访的魔族身上。 她是不是,和那个魔族关系匪浅? 只需要稍微一想,她会对着另一个对她心存觊觎的男人笑,他就几乎被人扼住了咽喉,难受到无法呼吸。 再不会有人比封于斯更爱明琰了,他想,她只能是他的。 青年喷出的呼吸带着凉意,触上皮肤,立刻就激起一阵战栗。他几乎是控诉出声: “为什么你的缎带会在他手里,是你送的?他能给你什么?他能给的,我一样能给。” “你说过会试着接纳我,就不能朝三暮四,你说过不会再骗我了。” 明琰怔了怔,她蹙眉,符文为什么忽然这么没用了。 眼下情况不对,她整个人都已经被逼到贴着房门,微微仰头就能碰到这个不正常怪物的鼻尖。 她求生欲极强的快速回忆:“我没有送给过其他人什么缎带,你一定是误会了,你带我去看——” 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被堵在唇舌之间。 “!” 身体被圈进一个冷冽的怀抱,力度极大,勒的她骨头都要碎了。 泛凉的薄唇贴了上来,舌尖温柔的舔过她的唇角,紧接着,就是猛的一咬。 唇边一片刺痛,有血涌了出来,腥甜的气息席卷了整个口腔,又被那个疯子含着伤口,一点点吮吸过去。 他强势的靠近,几乎让明琰身体中残留的那一半神魂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本能的靠近另一半神魂,想要与他亲近交融。 亲近个鬼。 明琰双臂被圈得动弹不得,她不死心的动用灵力,可她忙活了一整天,灵脉中的灵力几乎干涸,这会儿什么风浪都翻不起来。 后悔把这个危险东西带在身边了,太后悔了。 她后脑勺被扣住,毫无后路可退,几乎被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明琰在心中不停的呼叫着掉链子的符文,那些符文得了令,快速分出数条勾刺,从锁链上冒了出来,狠狠刺入他的血肉。 她能感受到封于斯闷痛出声,她避开他的嘴唇,脸色冷淡下来:“放开,我已经解释过了,我从来没有送给过其他人缎带,你不要无理取闹,否则最终受伤的还是你。” 明琰自认为自己已经够温柔了,几乎把所有的耐心都丢给了封于斯,换做其他人,她早就一榔头上去锤爆对方的狗头了。 哪会像现在这样,连句重话都没怎么说。 封于斯垂着眼帘,忽然病态的笑了起来。 “你不忍心的。”他说,苍白的脖颈已经被锁链上的尖刺扎得鲜血淋漓,艳红的血液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到领口,被黑色的衣料吸掉。 青年眉眼柔软,不管自己身上的鲜血,缠绵的拥抱住明琰,将脸贴在她的脸侧。 “你不忍心的,”他几乎是喃喃自语,朝她耳朵小口小口的吹气:“要我放开,除非你杀了我。” 明琰不说话了。 师尊说得没错,封于斯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轻。 明琰实在无力应付他,只能好声好气的解释:“你生气是因为缎带的事,可我真的没有送过其他人,你怎么就不听呢。我如果能证明我的清白,你就放开我?” 青年贪婪的嗅着她发间的淡香,轻轻咬着她的耳廓:“不放。” 明琰几乎要被他气死。 这个狗东西说得对,她因为那点残留的愧疚之心,确实对他下不了狠手,可他属实太猖狂了。 尖刺刺破他的皮肤,淌下殷红的血液,在那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过分刺眼。 明琰试探性的让符文又扯了扯,那些尖锐的刺扎得更深,血色越加浓重起来。 ……确实有点残忍。 封于斯抬起头,那双幽红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虚弱的对她说:“好疼,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他眨了眨眼睛,眼底立刻就漫出氤氲的水色。 装委屈倒是越发得心应手起来了。 明琰深吸一口气,即使知道封于斯的表现真假参半,但她偏偏最受不了他这样,无需其他的手段,她便能立刻缴械投降。 锁链连同横生的尖刺一同消散,只留下他苍白皮肤上的累累伤痕。 仍有血珠在不断的冒出来,明琰眼皮子一跳,气消了一大半。 算了,他本来就疯,和他计较什么呢,明琰如是安慰自己。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一个,这样总行了吧。”她提议,望了眼封于斯血淋淋的伤口,忍了忍,尽量放平语气: “你能不能先离我远一点,就一点,这样抱着让我喘不过气来。” 湿润的嘴唇在她颈侧贪婪的吻着,明琰推了他一把,听到对方闷哼一声,自己也染上一手的鲜血,她默默收回了手。 自己退让的是不是太多了,明琰悲愤的想,底线何在? “把你自己送给我,可以吗?”青年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嗓音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情|欲的味道。 多跟他说几句话,明琰觉得自己都能折寿。 “说什么鬼话呢,”她没忍住,特意避开他的伤口,将这个粘人的怪物推开。 出乎意料,竟然真的推开了他。 明琰大喜,正要迅速离开,忽然被封于斯勾住了腰带。 红眼怪物舔了舔嘴唇,“那就把腰带送给我,我会好好珍藏的。” 这是什么变态言论。 明琰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送你大爷。 她冷着脸再三回忆,自己确实从来没有教给他这样的东西,所以,他是从哪学的? “你不愿意?”怪物得寸进尺,他又贴了上来,脸上重新染上了悲伤,故作懵懂: “为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你刚刚还让我自己挑选东西,你果然还是在骗我。如果是你向我索要,就算是性命,我也愿意交给你。” 就这一会儿,明琰觉得自己已经把整整一年的气都给体验完了。 他怎么这么烦人? 明琰冷笑一声,“给,我给你,但请你从现在起止步于我周围两丈开外,如果不听,我肯定不会再像今天这样纵容你。” 她认真想了想,恶狠狠的威胁:“我会厌恶你,憎恨你,永远不可能喜欢你。” 刚刚还在抽风的怪物顿了顿,他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出乎意料的爽快:“那还是算了。” 说完他便正经了神色,突然间又像个人了。 封于斯诚恳的道歉:“惹你生气了,是我的不对,要不……你也欺负回来?” 他抿着唇,似乎也是个有脸皮的体面人,但说出的话依旧让人脚趾抓地:“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反抗的。”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三观不正,好孩子不要跟他学 至于那什么什么事情,以后会有的(捂脸) 第40章 脚环 晚霞渐渐消退, 墨蓝的天空浮现出璀璨的星子。 晚风携带着些微的凉意,吹散夏日的燥热,让人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明琰舔了舔唇上的伤口, 封于斯咬得毫不留情,现在伤口依旧在渗出血丝,发红发肿。 那种唇齿交缠,舔吮缠绵的微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上,她抬起手背擦了擦, 破皮的伤口又快速溢出血液来。 离封于斯远了些, 她整理了一下被他扯乱的领口和腰带。 襟口被他抓得用力, 原本平整的衣服被抓出了褶皱,一道一道, 像是他炙热滚烫的爱意, 即使抗拒,依旧烙在她的身上, 摆脱不得。 这种事情太过羞耻,幸好没人看到。 明琰不明白封于斯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们两个绝对是不可能的。 等她死的那天,怪物不再虚假的掉落眼泪, 彼时或许会真正触动情肠, 哭到眼尾泛红, 指尖颤抖。 这么一想,她心中的某些恶趣味似乎得到了满足, 气也消了不少。 可惜,到时候她应该看不到了。 明琰撩起眼皮, 抬起手指叩了叩雕琢镂空的门板, 朝封于斯扬了扬下巴:“开门, 我要进去。” “大人,”封于斯眼底幽红的色泽散去,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手指摩挲,终归是按耐下心中浓郁燥烈的情意,微垂了眼帘。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明琰立刻警惕起来。 “不用了,”她退了几步,“你能开开门,晚上不要来打扰我,我会比收到你的东西更开心。” 这句话是如此冷酷无情,若是放在平时,一定会刺痛怪物的心脏。 但此刻,目光划过她白皙的脖颈上残留着几点红痕,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青年眼角眉梢都含着一股饕足的愉悦。 可是触及到明琰冷淡的脸色,他还是十分识趣的敛下愉悦,露出一个苍白忧郁的神色。 “我不会乱来了。”他抿唇,从襟口中拿出来一枚剔透的镯子,细细一根,花纹繁复。 从外表看,只是一件普通的饰品,明琰稍微松了口气。 “我为你戴上。” 青年不由分说的靠近,又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微凉的手掌扣上明琰的小腿。 明琰下意识的后退,又被他扯了回来,她蹙眉:“不是手镯?” “不是,”封于斯垂着头,嘴角含着浅笑,“是……脚环。” 她的脚踝纤细白皙,一只手就能轻易环握,戴上这只脚环一定很漂亮。 脚环是由那块来自东海之地的山石之心打磨成的,能够蕴养灵力,对于她出了问题的身体也会有些作用。 如果她不那么固执,向他敞开心扉,又怎么会用到这种东西呢? 封于斯慢条斯理的剥开她小腿上的衣料,手指划过她温热的皮肤,眼底的欲|色几乎压抑不住,如同浓雾一般翻涌起来。 明琰试着挣了挣,握着她脚踝的手指却更加用力。 “不要乱动。”他嗓音暗哑,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一阵凉意。 明琰是提着剑干架的剑修,向来不喜欢戴些零零碎碎饰品。 暂时戴上,她想,等回了房间立刻就摘下来。 冰凉的东西扣在脚腕上,被封于斯一点一点抚过,他笑了一下,“好了。” 明琰立刻拔腿就走,随着她迈动步子,那个被戴上的脚环却发出“叮当”的脆响。 她顿住脚步,不信邪的晃了晃脚,立刻又听到了那种细碎的脆响。 铃铛? 她觉得封于斯怪无聊的。 “喜欢吗?”青年弯着唇角,腼腆的笑了起来,他肤色苍白,此时却因为某些情绪染上一层极淡的粉色,看上去温软良善。 “不喜欢,下次不用送了。” 明琰实话实说,总感觉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过分炙热。 门窗上的黑气乖乖的回到了主人身旁,明琰推开房门,反身关上,迅速找来浮白剑卡在门后。 想了想,她还是拿出两块灵石,在门后随手画了个简易的阵法,将灵石好好摆在阵眼上。 晚上她一向睡得沉,没点东西,还真保障不了人身安全。 明琰瘫在床上躺了会儿,又慢吞吞的爬起来,褪去鞋袜,朝那脚环上看了一眼。 啧,他眼光也不怎么样。 明琰在那枚脚环上摸索了一圈,敲敲打打了一刻钟,也没看出来暗锁究竟是在哪。 她扯了下,脚环上的小铃铛立刻又响了起来。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应该……不会取不下来吧? 当然取不下来。 封于斯抬头望了望满天的繁星,暮色四合,苍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时间与往事尽数包裹。 他抬起手掌,隔着衣料感受着自己跳动有力的心脏,有喜悦与满足填充在那里,使得本来幽冷黑暗的情绪缩在一角,原本那些让他忍不住嗜血的暴虐也因此隐匿无踪。 一切事情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本应生长在淤泥里,躲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在血泊里的痛苦挣扎中,竟然得到了来自神明的垂怜。 他一点点靠近,一点点试探,从最初的只能远远观望,到现在的,几乎是卑鄙无耻的拥抱,贴近,甚至是……亲吻。 天上的皎月落了难,坠入满是污秽的人间,他自私的,贪婪的,不愿让她重返苍穹,只想要束缚住月亮,让她永远留在淤泥中。 原谅我,我真的太爱你了。 来自心底的情绪触动得心尖发颤,容貌清冷的青年眼睛浓黑,他轻轻碰了碰似乎还残留那种温度的唇角,眼下的那粒红痣妖异鲜艳。 安静的站了会儿,封于斯目光留恋的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踩着地面上潇潇肃肃的树影,走入幽晦的黑暗中。 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声,裹着翅膀拍动带起气流的呼呼声,很快又消失不见。 而在城主府的另一处院落,宋清月思及自己越来越不可预知的未来,不禁咬了咬唇,终究是按耐不住,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本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处境的,按照系统的设想,她本来应该是成为剑圣前辈的第二位弟子,以强横的实力和天赋彻底压倒明琰,与光风霁月的大师兄结为道侣。 而明琰会是她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她之前对明琰没什么恶意,系统为明琰安排的结局有些惨烈,她本来是准备放一下水,让明琰得以苟活。 可现在看来,她自己才像个笑话。 她不甘心。 第41章 活儡 夜色覆盖的深山中, 林间枝叶静谧无声。 一道寒芒疾驰而来,长剑狠狠地钉在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剑身带起的小股气流拂动翠绿的枝叶, 一滴残留着温度的血溅到树叶上,沿着叶片的纹路,又滴落下来。 被长剑穿喉的男人睁大了眼睛,血沫不断的溢出嘴角,他身上有黑气溢出, 抽搐几下, 便绝了生机。 一只手拔下钉入树中的长剑, 随手甩了甩上面的血滴。 “这边逃窜的魔人已经被我杀了,你那边呢。”剑修弟子对着玉牌说道。 他打了个哈欠, 微微侧过脑袋, 躲过身后袭来的一道攻击,手腕一翻, 剑光迎风挥去。 “咯哒”一声,袭击他的东西被他砍下一截手臂, 但这质感奇怪,且没见到血液。 对面传来同伴的回话:“你小心一点, 长老特地吩咐过, 有个活儡不能杀, 要好好的带回去。” 借着从浓密枝叶间投下来的月光,剑修弟子看到了眼前人的模样。 双目无神, 皮肤灰白,魔气浅淡, 俨然早已死去, 只是一副被魔气炼制的躯壳。 啊, 活儡。 他看了眼地面上的那截残肢,不由得怔了怔。 “那什么,砍坏了一点有事吗?” 手中的玉牌亮了亮,同伴平静的声音传来:“没事。” 剑修弟子长吐一口气。 “也就是扣下十点晋升值吧。” 剑修弟子一哽,差点被口水呛死。 十点?!他把万剑宗一整个峰头都打扫一遍也才得到一点晋升值。 他颤抖着手,迅速打翻眼前这个一头墨绿长发的活儡,拿绳子捆了起来。 这只断手,或许还可以粘起来? 月光照不到的幽暗角落里,姜娆看着树妖反抗几下,终究还是被抓了起来,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凭借一个没用的妖物躯壳,换来魔君的另眼相待,会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姜娆细细的回忆了一下剑圣徒弟的模样,也当真是如此美丽的皮囊,才能让魔君念念不忘。 她是真的没想到,魔君那样骄矜自傲的人,竟然会在一个金丹期的女人身上栽了跟头,也真是好笑。 魔界女子妖娆妩媚者有之,温柔可人者有之,小家碧玉者有之,这些年来各地献上的美人不计其数,可离妄挑来挑去,留下的大都是与那幅画像容貌相似的女子。 姜娆笑了起来,可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夜夜笙歌,歌舞作伴呢? 魔君浪荡多情,又自以为是,树妖脑子愚笨,不辨虚实,这些男人啊,一个两个总叫人失望。 姜娆从不会探求虚妄的情爱,养上四五个俊俏的小郎君,挑逗欺负,不是更快乐么? 可为了得到魔君的赏赐,她只能对不起那个叫明琰的小美人了。 天光大亮之际,城主府前院热闹起来。 一只活儡被云境来的修士丢下,那人说话磕磕巴巴:“这个这个……对,这个活儡跑得仓促,踩到石子摔了一跤,大半夜的,我也没看清,捉到他就带回来了,有些磕碰损毁——不会怪我吧?” 活儡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低垂着头,没有任何表情。 而他那垂落下来的一只手齐腕断去,截面平滑,俨然是利器所致。 秦韵西眼皮子跳了跳,扫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无碍,”她道,探查着盛惜慕的表情,“我能接好。” 那弟子顿时嬉皮笑脸起来:“秦长老威武!秦长老万岁!” 无关人等退下去之后,盛惜慕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个毫无生机的妖物皮囊,忽然笑了起来。 她容貌端丽,平时不苟言笑,倒也不显,可如今一笑,方才发觉,眼角早已生出细纹。 细纹啊,盛惜慕用手慢慢的抚摸着眼角,笑容淡了下来,她老了。 修真之人寿命远比凡人长久,她本是最富生机的年岁,可竟然长了细纹。 十五年,足够让人从一个青葱少女成长为一州之主,可再漫长的时间,仍然抹平不了年少心底的悸动。 找了他了十五年,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具生魂已死的躯壳。 他留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满心的伤痛,和一个模样肖似他的女儿。 即使是当年不顾族人反对,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诞下女儿,满身疼痛,却无人愿意施以援手,她也没有低眉垂泣。 可如今为了一个卑劣的妖物,她心口抽痛,几乎要吐出血来。 他死了。 死在她仍然心存念想的时候。 盛惜慕抿紧嘴唇,走近了一些。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记忆里那副模样,若非这灰白的肤色,他还会是年轻俊朗的模样,笑起来,几乎能融化整个春天。 本就是桃树形成的精怪,天性亲近自然,缘儿的一些能力也随了他。 盛惜慕用手慢慢抚过树妖冰冷的脸颊,虽然有魔气灌入,将他肉身炼制成听话的活儡,但依旧避免不了身体的渐渐腐败。 树妖脸上已经初现暗红的腐烂斑块,血肉裸|露,狰狞恐怖。 一缕一缕的黑色雾气缭绕在他腐烂皮肉上,安安静静,可一旦触及,便会狠狠割伤来人。 秦韵西见状,十分有眼色的离开了。 她暗自思忖,盛青缘的眼睛处理起来不麻烦,可涉及那孩子的半妖血脉,她一个外人也不好直接挑明。 盛氏一族是修真界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再加上盛青缘的眼睛多少跟万剑宗也有些关系,为表诚意,程泽云这才让秦韵西亲自前来,为盛青缘治疗眼睛。 秦韵西这个药峰峰主算是个闲差,宗门内的弟子们个个身强体壮,偶尔有些小灾小病她药峰内的徒弟也能处理,她下山长留倒是没什么,可非要跟过来找徒弟的祁斐长留凡尘可就不合适了。 身为剑宗最强战力,哪能一直待在凡尘界。 这么想着,秦韵西已经朝着祁斐所居的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她就遇到了裹得严实的明琰。 “见过秦长老。”明琰眼底青灰,显然没睡好觉,看到秦韵西,下意识的将缠在脖颈上的长巾往上拉了拉。 她半耷拉着眼皮,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今天天气暖和,你穿成这样,可是着凉了?”秦韵西一向热心,“你过来,师叔给你看看。” 明琰顿住,她僵硬的笑了笑:“劳师叔费心了,我没生病。” 秦韵西蹙了蹙眉,补充道:“我不收你的钱。” 这可不是收不收钱的事,事关往后余生的声誉问题,明琰慎重考虑,断然拒绝。 她真的没生病。 昨晚她一直琢磨着怎么取下那什么环,一不留神熬到凌晨,就睡了不足一个时辰,这会儿的疲态只是因为犯困而已。 至于裹着长巾,她不想开口说出是什么原因。 “我一点问题都没有,师叔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明琰站在原地,向秦韵西比了个请的手势。 真是奇怪,秦韵西想,放在以前,明琰哪里会拒绝一次免费的诊疗体验。 她需要催一催不靠谱的师兄回宗,便不再停留,走了几步后,她又顿住。 哪里的声响,像是铃铛声。 可回过头去看,整条路上除了明琰,哪还有其他人。 “阿琰,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秦韵西问。 明琰沉默着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是这样,”她捏着长巾的边缘又往上提了提,几乎将整个下巴都掩盖住。 “我突然发现有一件首饰挺好看,就给自己买了一个,上面有几颗铃铛。” 谢连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打量了一番明琰: “首饰?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我前日送你的青玉髓都被你丢在储物袋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手势能让你另眼相待?” 谢连枝突然靠近,明琰下意识后退一步。 铃铛又响了起来。 “哦——”谢连枝恍然大悟,笑道:“是脚链?” 明琰面无表情,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差不多吧。” 她微笑,求求你了师姐,不要再说了。 “可你为什么又这幅打扮?”谢连枝指着明琰围在脖子上的长巾,十分好奇。 “……” “不过是被几只烦人的蚊虫叮咬了。” 明琰十分冷静,快速答到。 反正绝不可能是吻痕。 第42章 施舍 遣散仆婢后, 盛惜慕燃起了香炉,袅袅的烟雾从雕琢精巧的炉顶逸出,淡淡的冷香萦绕身旁, 让人渐渐平静下来。 她将木偶般的树妖按坐在梳妆镜前,拿起一把木梳塞在他手中,握着树妖的手一下一下梳过自己的长发。 “常奕。”她轻声喊道,将头轻轻倚在树妖肩膀上,目光望向镜子。 镜子中的男女相互依偎, 宛如一对亲密的爱侣。 “一转眼, 青缘都这么大了, 你还从未见过她呢。” 盛惜慕转身,双手捧上常奕僵硬冰冷的脸颊, 微微笑了:“你当初应该相信我的。” “我付出真心, 抛下身份和家族,孕育你的孩子, 又怎会背叛你呢?”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在对着不存在的故人倾诉, 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惜,活儡已是一具空壳。 男人清俊的面容掩藏在薄薄的烟雾中, 冷淡而安静, 泛着毫无生机的青灰。 她钟爱之人, 早已魂飞魄散。 盛惜慕轻笑一声,放下手站起身, 脸上的哀伤淡去,又恢复成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 “算了, 你这个样子, 告诉青缘只会徒增伤悲。” 她拿起桌面上上好的脂粉, 轻轻拂过常奕脸上溃烂的斑块,将那些血腥恐怖一一掩盖。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格,打在屋内地面上。光线照射过的地方,连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盛惜慕垂着眉,看着常奕脸上时而冒出来的黑气,用手轻轻触碰。 黑气立刻缠绕上来,瞬间刺破皮肉,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她用灵气割破黑气,望着自己受伤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又陪着常奕呆了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盛惜慕替他整理好衣襟,正要打开房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手臂磕上桌面发出的的声音。 “阿……阿慕。”微弱且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盛惜慕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正对上艰难扭转脖颈方向的常奕。 男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费力的抬起手臂,断断续续道:“好疼,帮我。” 常奕脸上的黑气瞬间躁动浓郁起来,宛如翻滚的云雾,很快就将男人半边身子包裹了起来。 “好疼,”常奕的声音大了一点,原本空洞的眼睛流露出挣扎痛楚的情绪,“求你,救救我。” 他那一头漂亮柔软的墨绿色长发搭在地面,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层灰尘。 盛惜慕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惊诧,立刻稳下心神道:“我该怎么帮你?” 常奕的脸已经被黑雾掩盖,他滚落在地上,哀嚎一声:“那个人,就在你府里,去找他。” 那个人。 不用多说,她就明白,此人定是跟在明琰身边的那个封姓青年。黑气出自于他,解决这个东西自然也是要他前来。 “你等着我。”盛惜慕握紧了手指,她深深的看了男人一眼,转身离去。 *** 明琰换了件高领的衣服,将下巴缩在领口中,试图遮掩她颈上异样的痕迹。 她涂过药膏,却并未见效,这些红痕依旧顽固的留在她的皮肤上。 况且脚上又被套了一只取不下的脚环,她打了个哈欠,决定以后要躲着点封于斯。 明琰坐在凉亭内,挽起袖口看了看手腕内侧那个浅淡的灰色符文,半撑着脑袋恹恹欲睡。 动用禁术疼这件事倒是好说,可需要以对方血液为引就麻烦了。 她只吸了一次封于斯的血,显然不太够。 可凭现在他那副红着眼要疯的模样,她怎么敢上前吸点血。 血没吸成,自己大概就要被啃死了。 她趴在石桌上,远远看到盛城主匆匆走过,猜想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与她无关,她倒也不必去多管闲事。 早晨的风吹得她有些冷,她枕着手臂,困意滚滚袭来,不消片刻,几乎就要睡过去。 一犯困,往昔那些泛黄的记忆片段便走马观灯般的袭来,一一划过眼前。 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事情也洗去浮尘,展现在脑海。 似乎是某个深夜,圣山的雪下得很大,坐在室内,仍然能听到殿外厉风吹刮,雪花簌簌的声音。 黑夜中,被角一掀,一具带着冷气的身体便挤了进来。 明琰睁开眼睛,垂眸看着这个不安分的怪物。 “出去,”她道:“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不怕。”怪物少年声音闷闷的,大着胆子抱上明琰的腰,将脸贴在她肩头:“今夜好冷,我想和大人一起睡。” 他仰着头,小心翼翼的用鼻尖蹭了蹭明琰的下巴,低声说道:“抱着你,我就不冷了。” 明琰半撑着脑袋,看着他低声哀求的模样,伸出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她漫不经心,随口道: “可对你来说,我只会是一个坏人,你识人不清,愚不可及。” 怪物少年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低头含上明琰的指尖,顺着手指一路浅吻,触及掌心,又像只小狗一样亲昵的舔了舔。 “可我就是愿意。”他固执的说。 明琰将手放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觉得无趣。 她扯着封于斯的后领将他丢了出去,语调毫无波澜:“你抱着火盆睡会更暖和。” 被丢下床的少年发丝散乱,他抿了抿唇,跪在明琰床前,漆黑的眼中盛满悲伤。 “你只需要施舍给我一点点的爱,我就会比任何人任何物都要忠诚于你。” 明琰闭着眼睛,“我不想给怎么办。” 封于斯垂下眼帘,“……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爱你。” 明琰对他的感情并不感兴趣,她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少年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你是知道的,怪物不择手段,我会忍不住,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他悲伤脆弱的眼神还历历在目,画面一转,又是另一个场景。 封于斯微凉的手缓缓划过明琰的后颈,指尖带起些微的酥麻,那手指滑向她的领口,轻轻一挑,便扯开了衣领。 冰冷的吻接踵而至,一双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几乎要碾碎她的手骨。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下我呢,我爱你爱得好痛。”他低垂着眼帘,再抬起时,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明琰睁开了眼睛。 她揉了揉眉心,深感头疼。 还是赶紧死掉比较好,也省的这么多糟心事了。 “师姐,师姐!”有人叫她。 宋清月一路快步跑了过来,她跑得急,来到明琰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师姐,”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身边的那个剑灵出了事,你快来劝劝啊!” 作者有话说: 论文和作业挤到一块,课时占得满,期末考试又提前了,这段时间还挺忙,我会尽力多更哦,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43章 媚毒 明琰慢吞吞的跟在宋清月身后, 周围环境清幽,无人往来,她抬头望了望上方, 周围树影重重,遮蔽了半边天空,打下一片森然绿意。 城主府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踩过地面上的落叶,明琰扯了扯勒得有些发紧的高领,停下了脚步。 宋清月眉宇间仍然存留焦急之色, 她见状不由得伸手去拉明琰的衣袖:“师姐还是快一些吧, 你那剑灵被城主带走了, 他发了怒,浑身黑气, 打伤了好多人, 只有你能控制住他了。” 封于斯并不在城主府。 为了取下那个烦人的脚环,明琰一大早起床去找他, 连条黑气都没找到,又怎么可能发生宋清月嘴里那些事。 这谎话编织得实在拙劣。 本着一点想要探查这位宋师妹究竟有什么目的的态度, 明琰没有挑破,可走了这么远,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还挺无聊的, 不如回去补觉。 她没了陪宋清月玩的兴趣, 避开了宋清月的手。 “师妹,说实话, 带我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宋清月脸上的表情一滞,她深深地看了明琰一眼, 扬起一抹浅笑:“师姐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果然还是因为我这张脸心存芥蒂。” “对不起师姐, ”宋清月垂下眼睫, 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感受,对着这样一张跟自己这么相似的脸,谁都不会太高兴,我也和师姐一样呢。” 说罢,她又甜甜的笑了起来,“我帮师姐去见一位你的爱慕者,如果促成了良缘,师姐和我就都不用烦恼这件事啦。” 心中阴暗的种子在发芽,宋清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角翘起,眼睛越发明亮。 这个时候的盛城主拖住剑灵,祁长老又与秦韵西商讨事情,谢连枝刚刚出府,只需要一点手段,就能将明琰剥离其他人的荫蔽,将她带出城主府,送往魔界。 魔君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不久的将来,明琰会成为魔君众多姬妾中的一员,她只有金丹境界,怎么可能逃离魔君的手掌心? 她会被魔君毫不怜惜的囚禁欺辱,没有人会知道她在痛哭求助,没人会知道她正在被一个滥情的老男人强迫折磨。 万剑宗所有喜欢她的人只会在悲伤中将她遗忘,而她明琰,曾经名动一时的修真天才,会垂下的头颅,抽去傲骨,像只狗一样对魔君那样的老男人摇尾乞怜。 然后,这个女人会是云境众人口中与魔族勾结,背叛仙门的妖女,叛徒,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只要属于的明琰彻底消失,宋清月又怎么会被所有人忽视! 她要用这张属于明琰的脸,一点一点的将明琰的东西夺过来。 无论是剑圣的宠爱,还是大师兄的另眼相待,亦或是……那个剑灵的真心与忠诚。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宋清月想到明琰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忍不住兴奋起来。 ——这些,以后都会是她的! 明琰安静的听完,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说完了?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了。” 宋清月皱紧了眉,抬高了声音:“站住,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说罢,她抽出佩剑朝明琰刺去。 明琰不明白,没了那些躲在幕后的人刻意安排的剧情走向,宋清月为什么还是敌视她。 大概是她确实过于优秀,让人不爽了吧。 明琰侧身,避开长剑,反手扣上剑柄。宋清月一惊,随后便感到侧腰被踹了一脚,力道之大,让她控制不住,后背直接撞到墙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宋清月知道,后背肯定被擦破了大片的皮肉。未来得及出声痛呼,冰冷的剑刃便按在她的脖颈上。 那个一直让她嫉恨的女人握着剑柄,神情平淡,却毫不留情的将剑横在她的脖颈上。 凭什么?凭什么明琰就能什么都拥有,而她只能做一个劣质的半成品?就连这身借助明琰天赋方才练就的剑术,平日里让她出尽了风头,可真正面对明琰,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冰冷的剑刃陷入她的皮肉,殷红的血液顺着脆弱的脖颈滑落下来。 身体上的刺痛没有减轻宋清月心中的不甘与憎恨,她看清现在的处境,僵直了身体,心中忧愤怨怼。 姜娆怎么还不来。 这里远离城主府前院,少有人经过。四周环境静谧幽冷,浓厚的绿荫撒在地面上,经风一吹,竟然有点冷。 是个设下埋伏的好地方。 明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垂头看着这个便宜师妹,建议道: “你既然这么不想和我拥有同样的容貌,不如我帮你换张脸?” 她眼底的青灰还未散去,眼角微垂,看上去散漫且颓丧。 宋清月白着脸,但还是很有骨气的咬牙硬撑:“师姐想怎么换?” “割掉脸皮不就行了。” 明琰又打了个哈欠,脸上恹恹欲睡,嘴里却吐出这样冰冷的话语。 宋清月瞪圆了眼睛,既愤怒又委屈,这个女人果然不是好人,她就知道! 枉费万剑宗的那些长老弟子一个个的那么喜欢明琰,一定是她平时伪装得太好了,真是道貌岸然,无耻至极! 下一刻,脖子上的冰冷触感瞬间离去,宋清月只来得及看到眼前寒光一闪,“锵”的一声,两把利器瞬间撞击在一起。 剑刃散发出的罡风席卷而来,猛烈而锋利,宛如一把把凝成实质的刀片,刮得人皮肤疼痛。 明琰眉心的疲倦消失不见,她盯着眼前这个突然袭击的卷发女人,扬起眉梢:“姜护法还敢来?” 姜娆的刀刃被明琰一剑挑开,她收回刀刃,一跃便退回了朱墙之上。 她心中惊讶,剑圣的徒弟,实力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能以金丹修为在她手下走得游刃有余。 不过这也没什么,无论是谁的徒弟,这女子终究是要被带回魔界,送给魔君的。 穿着黑色衣裙的长发女人勾起红唇,足尖立在朱红的墙壁之上,魔气不知被她用什么方法收束起来,不仔细感受,几乎察觉不出相关气息。 黑裙女人对着明琰轻轻笑了笑。 “当然,而且所求之物——势在必得。” 黑色身影迅速向明琰掠来,明琰甩了甩手腕,同样回以一击。 刀剑交击撞出的猛烈厉风绞碎树叶,碧绿的叶片随着清风,纷纷扬扬簌簌落下。 宋清月心有余悸,迅速躲开。她捂着流血的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娆终于来了,有姜娆在,明琰还能跑得了? 快点把明琰带给魔君吧,这样的话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这天下间,不可能有人比她宋清月更像明琰了,所以都快忘了明琰这个浪□□人,都来喜欢宋清月吧。 宋清月兴奋的咬着下唇,站在远处观望了一阵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大,又快速的跑开了。 对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明琰被姜娆纠缠得无法脱身,越打越不耐烦,索性也懒得再掩饰。 她一改保守的剑风,招招凌厉,不出片刻,姜娆手脚各处就都被划出深重血口,伤及筋脉,行动不由得迟滞下来。 姜娆心中惊骇,对于明琰这个剑圣弟子态度更加慎重。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金丹小修士…… 不过,也还是有办法的。 明琰一剑穿透姜娆的肩头,用了力,毫不怜香惜玉的将这个魔族钉在地面上。 “小姑娘,”姜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虚弱的舔了舔嘴角的血,目光温柔似水:“你很不错,怪不得我们尊上喜欢你呢。” 几滴温热的血溅到了明琰的脸上,她随手擦去,对姜娆的话充耳不闻。 终究还是消耗灵力的,明琰甩了甩手腕,减缓关节处的酸胀。 姜娆还有用,不必直接杀了,交给师尊处理吧。 明琰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被她钉在地面上的女人娇声笑了起来,宛如一枝瑰艳的罂|粟花,美丽歹毒。 “小姑娘,你难道没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吗?”黑裙女人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冲明琰嫣然一笑。 奇怪的感觉?哪有什么奇—— 明琰忽然一顿,她看着沾染过姜娆鲜血的掌心,眉心跳了跳。 那血滴艳丽非常,印在皮肤上,留下花的形状。 “媚毒?” 几乎只是一瞬间,灼热的温度迅速攀上全身,手脚都瞬间虚浮无力起来。 大意了。 明琰眼前场景变得模糊起来,宛如白内障一样开始看到重影,她晃了晃头,心情越来越沉重。 完了完了完了,要晚节不保了。 “真聪明,就是媚毒。” 虚弱的黑裙女人忍痛抽出肩膀上的那柄长剑,幽幽的站了起来,凑近明琰,嚣张的吹了口气。 “怎么样?中了媚毒,没有肌肤相亲,身体交|合,可是会一直神志不清下去哦。” 姜娆勾唇笑了出声,她用手指捏起明琰的下巴,仔细打量着明琰的脸:“魔君一定会喜欢我送他的这份礼物的。” 明琰喘了几口气,额头上已经满是薄汗,她费力挣开姜娆的手,冷笑着大放厥词:“区区媚毒,也想让我就范,你做梦!” 她伸手去摸浮白剑,在储物袋里找了一圈,却摸了个空。 “……” 明琰咽了口口水,柔声道:“阿浮,阿白,乖孩子,你跑哪去了,快回来啊。” 周围一片寂静。 明琰脸上的柔和僵硬住了,她的傻剑哪去了,平日里到哪都黏着,今天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天要亡我。 这种感觉不外是晴天霹雳,屋漏偏逢连夜雨。明琰能屈能伸,立刻软和了脸色,卑微道:“姜姐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打打杀杀,影响不好。” 姜娆满意的看着她的态度转变,一边用灵力恢复自身伤口,一边凑近她:“嘴甜也没用,刚刚你那一剑,真是刺得我好疼啊。” 明琰忍下骂人的冲动,赔了个笑脸:“要不,姐姐捅我一刀?两刀也行,我不怕疼的。” 此时她头昏脑涨,说个话都费力,几乎是半靠着墙壁,在心中暗暗祈求出现一个人赶来救她。 等来等去,愣是没等到半个人影。 明琰心中后悔,早知道就不托大一个人跑来,主动跳进这种低劣陷阱了。上一刻确实酷炫拉风,十分带感,可现在随便一个人都能按着她锤。 想到那个一直粘着她,今天却忽然消失不见的封于斯,明琰表示十分失望。 除了缠着她搂搂抱抱,他实在是没一点作为。 所以说,要什么男人。 第44章 洞房 姜娆扯下明琰的玉牌, 团吧团吧捏碎了,又掐住明琰的脸颊,塞了一颗丹药进她嘴里。 “这是隐息丹, 我废了大力气从别处弄来的,珍藏了多年,今天因为你一下就消耗了两颗。小姑娘,你应该为你自己有让我下血本的价值而感到开心。” 明琰被迫吞下这粒丹药,媚毒毒性发挥的很快, 此时她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了力气, 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第一次中这种不正经的毒, 感觉有些新奇。 可能是这些年她成堆成堆的吃药的关系,媚毒传闻中会让人口干舌燥的作用并未出现, 顶多就是头脑有些昏沉。 有汗水滑落进明琰的眼睛里, 她眨了眨眼,回想着刚刚的味道, 认真评价:“还是刚出炉的好吃,你这丹药放得久了, 有股潮味。” “……” 姜娆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多做停留。 明琰没了力气反抗, 被她轻易的拎了起来。 “姜姐姐, 一定要这样吗?”明琰揉出一副悲伤的神情, 面容憔悴:“你也是女子,肯定会明白我心中的苦楚, 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这样一个花季少女惨遭毒手……” 姜娆侧了侧脸,伸手拨开了明琰刻意竖起的衣领。 明琰瞬间闭上了嘴。 姜娆想到魔君那张因为没得到明琰而阴郁的脸, 不由得笑了出声。 魔君苦苦思念的女子竟然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若是让离妄那个故作痴情的男人知道了, 不知道会怎样暴怒呢。 姜娆勾着自己黑色的卷发,挑着眼梢看明琰:“怪不得不愿,原来是已经有了情郎。可论及权势修为相貌,好妹妹啊,我们魔君定是要比你那情郎强的。” 明琰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干脆闭着眼睛装死。 什么情郎,她想,只是一个喜欢咬人的神经病罢了。想到这几天来被魔族接二连三的攻击,明琰觉得这个魔君也是一个神经病。 都是病友,谁比谁高贵。 可姜娆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将明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姜娆微微蹙眉:“你这中毒后的症状……是不是太轻了?” 明琰心中一震,心思瞬间百转千回,立刻艰难的睁开眼皮,粗重的喘了几口气,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呼呼声:“我好难受,好难受啊,救命啊……” 姜娆笑了声,捏起一枚小玉瓶在她眼前晃:“这媚毒毒性极强,本来我还怕你承受不住毒性会出什么差错,不过现在看起来,需要加大剂量了。” 明琰脸上的痛苦瞬间收回,她瘫着四肢,任由姜娆灌了她一嘴的毒。 难喝。 她有错,她反思,她不该在中了毒之后还表现得这么活跃积极。 不过须臾,药劲儿上来了,明琰觉得似乎有无数小虫子啃咬着她的心脏,又灼又痛,意识越来越模糊,她闭上眼睛,呼吸都变得烫了起来。 肢体绵软无力,就连筋脉中的灵气似乎都凝滞了。 一只手搭在她的眼皮上,明琰听到姜娆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就能见到我们魔君了。” 说实话,明琰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见过了。 魔君也就那样吧。 她既不期待,也不欣喜。 困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明琰意识消散,控制不住的陷入沉眠。 与此同时,距离郁州府城百里之外的一处寒潭边缘,一柄缠着金色锁链的长剑嗡鸣阵阵,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焦躁不安的在水面上飞来飞去。 锁链一头连着长剑,另一头深入潭心,一直延展到不见半分光亮的潭底,浮白剑偶尔奋力朝外一冲,不过离潭心远了一些,那锁链便瞬间收紧,扯得它离不开寒潭半寸。 见离开无望,浮白剑干脆转身,一头扎进冰冷的潭水中。 阳光透过水面,在潭中撒下跳动的光斑,越往寒潭深处去,光线就越微弱,到最后,几乎满目漆黑。 水波静静地划过剑身,卷起一串细小的气泡。顺着潭水中锁链发出的微弱金光,长剑一路向下,它冲得很快,一头撞在一道坚硬的屏障上。 几道漆黑的影子从屏障上抬起头来,几乎是瞬间便缠上了浮白剑的剑身。 这些黑影周身带着蚀骨的冰寒,所到之处,原本清澈的潭水瞬间浑浊黏重,寻常生物碰到这种东西,几乎触之即亡。 但浮白剑可不怕这些东西,它甩着半身的锁链,迅速跟这些黑影扭打在一起。 坏东西的手下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要不是因为符文的禁锢,它和那个讨厌鬼不能相隔太远,它怎么可能还会待在这个鬼地方。 浮白剑越砍这些黑影就越生气,不顾这些黑影的阻拦,一下一下的狠狠撞在坚硬的屏障上,身上的锁链甩得乱飞,刮起无数细小的气泡。 大概是它闹腾的动静太大,在它下一次撞击屏障时,原本坚固的屏障忽然碎成浮光,黑暗深处深处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扯住锁链。 男人的长发飘散在冰冷的潭水中,他睁开毫无波澜的眼睛,脸上的金色符文明明灭灭。 那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捻,符文化作的锁链瞬间碎成齑粉,脸上的符文快速的闪动起来,一道道细小的金光环绕着男人,试图将他再次禁锢起来。 金光忽闪,在这幽暗的潭水底部照出微弱的光亮来。 男人慢慢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液,随意扫了浮白剑一眼。 那几道黑影见状殷勤的环绕在他身边,试图从他周围的潭水中吸取到一丁点血液。 封于斯张开手掌,几道黑影便立刻乖乖的落在他手心里,他嘴角扬起一点笑,合拢手指,一点一点将那些黑影捏碎。 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这些刚刚还凶恶无比的黑影碎成细渣,顺着柔软的水波从封于斯指缝中滑落。 脸上的符文闪动几下,虚弱无力的收紧了力量,却无法像以前一样,给怪物造成太大的伤害。 他随手捞起乱飞的长剑,该回去了。 *** 明琰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被几个娉婷袅娜的侍女扶着,几人正为她描眉涂唇。 “姑娘醒了?正好一会儿去见尊上,你可要好好表现啊。”侍女刻意拉长了尾调,笑着说道。 表现什么,明琰有些惋惜,如果她没有中毒,倒是可以当场给他表演个刀剑无眼。 她懒得开口说话,干脆闭口不言。 几个侍女也不生气,动作轻柔的换下明琰的衣服,转而为她穿上一件绣着大团凤纹的红裙。 红裙华贵艳丽,将她的眉目衬得更加清冷。 明琰脖颈上还残留着一点红痕,几个侍女见状,沉思片刻,寻来药膏替她涂抹均匀,又细细涂了脂粉掩盖痕迹,找了条嵌着宝石的项链为她遮掩。 明琰耷拉着眼皮,暗暗运行灵力。 她仍然没什么力气,皮肤比之前更烫了一些,但意识尚且清明,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姑娘,”一个侍女小声的嘱咐她:“尊上最喜欢温柔安静的女人,你长了这么一张脸,等会儿只要顺着尊上一些,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明琰闻言,不由得掀起眼帘:“温柔安静?” “对,”侍女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笑着说:“最受宠的极为夫人个个体贴乖顺,说话声音婉转轻柔,简直能把人心都柔化了,只需她们哭一哭,软声求一求,即使是要天上的月亮啊,尊上也恨不得能给她们摘下来。” 喜欢乖顺安静的,明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切准备就绪,侍女端来一小盏暗红色的药水,对明琰说道:“这是姜大人特意吩咐的,说要奴婢们亲眼看着姑娘喝下去。” 另一个侍女捂唇笑道:“方才那媚毒被特意压制了,这碗药水可以激发媚毒,于房|事有益。” 饶是她已经把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尽力打破桎梏的灵力上,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冷了脸。 柔弱无力,后果就是任人宰割。 她被几个侍女按着,将药水强行灌了下去。 明琰几乎立刻就被滚烫的热度给包裹了起来,她闭上眼,将凝滞的筋脉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灵力汇于手心,在几个侍女扶她起来之际,将灵光弹了出去。 由于姜娆对她的不放心,明琰被蒙上眼睛,送入红烛交相辉映的房内。 她额头上沁出了汗,躺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大床上,睫毛几乎都被汗水打湿。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带着凉意的风吹了进来,一个人影停留在床前。 离妄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一时有些恍神。 她曾经是那样清冷高贵的人,如今褪下白衣,换上红裙,眉眼间点染着浅淡的粉,如同明月坠落人间,染上一身凡俗气息。 是另一种明艳动人的美,可没了昔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似乎又少了点令人痴迷的味道。 离妄伸手将蒙在明琰眼上的红色带子扯了下来,出乎意料,她正睁着眼睛,在取下带子的那一刻,漆黑的眼眸看向了他。 冷淡的,厌恶的。 对,就是这种感觉,离妄满意的笑了起来。 “琰儿,”他软了心神,声色润朗:“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第45章 脑残 “我就知道, 你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掉。” 离妄垂着头看她,满眼柔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他痴迷的盯着明琰的脸, 似乎仍然怀疑眼前人的真实性,伸出手去触碰明琰的脸颊,却被她侧头躲了过去。 他微微回神,嘴角上扬,是她。 是他思念了多年的念生殿掌司, 名望盛极一时的浮白剑主。 强大, 尊贵, 单单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当初的少年离妄激动喜悦许久。 当初在秘境中的惊鸿一瞥, 那道苍冷的身影就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再也无法抹去。 她回来了,不再是高坐云端, 可望不可即的神明,现在只是万剑宗的一个弟子而已。 离妄等不了了, 他想现在就把她圈禁在身边,隔绝所有觊觎的视线, 让她只属于他离妄一个人。 往昔她备受瞩目, 或许对于他的喜爱只是止步于对陌生人浅浅的好感, 可她对待他终究是不同的,离妄固执的相信, 明琰是喜欢他的,一定是喜欢他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念生殿掌司的关怀, 在那样冷冽的寒雨中, 得到她递来的一把伞。 是的, 她是那样孤冷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对一个陌生少年好呢? 他对她来说,一定是不同的。 鲜艳夺目的红裙穿在明琰的身上,将她肤色衬得白皙如雪,她似乎忍受着什么,汗水正一滴一滴的从她额头滑落。 那向来清冷的眉眼,此时却在烛火的照耀下,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很难受,那种异样的滚烫一路蔓延,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她极力压抑,还是难免呼吸不稳。 空气中似乎飘着一种奇怪的香气,只需稍微吸几口,那种酥软的感触便瞬间爬上心脏。 离妄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描摹着明琰的脸,将自己从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他直起身,环视四周。 殿内的薄纱被匆匆换下,挂上了红色的绸缎,灯架上的红烛安静燃烧,散发出粼粼光亮。 离妄微叹一声,目露愧疚:“我知道此事过于匆忙,虽是你我洞房之日,但殿内布置得简陋,今夜暂时委屈你一下,待到日后,我一定亲手安排我们的大婚,必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没想到姜娆竟然能够策反剑宗弟子,调离那几个碍事的人,顺利将明琰带了出来。 做得不错,是该好好奖赏她一下。 不过,离妄又蹙起了眉心,这里装饰得简陋,不知道明琰会不会嫌弃。 毕竟这洞房布置得实在简易,天下女子哪个不希望拥有一场奢华完美的婚礼呢? 可她中了媚毒,这毒没有解药,只能暂时将就一下了。 本该是将她好好安置起来,等一切准备就绪再举办一场隆重大婚,以示对她的荣宠与喜爱。这样就算以后他不在身边,殿里那些女人也不敢轻易动她。 想到这,离妄有些头疼,他收纳的那些女人中有几个家族势大,若是他表现得太过喜爱明琰,不知道会不会为她招来什么祸患。 得找个时间敲打敲打那几个姬妾,省得她们联起手来给阿琰委屈受。 明琰咬破了舌头,疼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她勉强维持了自己的意识,看着眼前这个脑子好像被门夹了的魔君,她咽了口血。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她蹙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离妄,想起侍女嘱咐的话,这脑残喜欢温柔的。 明琰冷笑起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你说嫁你就嫁你,问过我师门的意见了吗?问过我师尊的意见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问过我道侣的意见了吗?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有想到整个魔界会承受什么后果?你什么都没考虑,自私又愚蠢。” “阿琰,”离妄显然对这些话中的不悦与抵触没当回事,无奈一笑。 “我知道你在怪我,是我的错,但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就不要闹脾气了。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何须寻求那些外人的意见?” “至于道侣,更是无稽之谈,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他眼含宠溺,宛如对待无理撒娇的宠物,伸出手在明琰鼻尖上勾了一下:“至于云境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解决一切问题,只要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又有何惧?” 明琰深吸一口气,保持了多年的涵养马上要因为这个脑残被打破了。 怪不得会一念入魔,他脑子是真的有问题吧。 “该歇息了。”离妄自顾自的温声说道,手掌已经搭上柔软的锦被,“姜娆下手没轻没重,我明日处罚她给你出气。你现在定然难受,不要怕,很快就会好了。” 明琰压下身体中那些蠢蠢欲动的热潮,费力的坐了起来,她抹去艳红的唇脂,顶着一张汗涔涔的脸,不耐烦的胡说八道: “我真的已经有道侣了,他很爱我,我也喜欢他,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的存在了。堂堂魔君,不会这么卑鄙无耻的破坏他人的姻缘吧。” 离妄动作一顿,不愿记起的那段回忆又渐渐浮上心头。 想到那晚守在她门前的男人,身上显然沾有明琰的气息,他们亲近接触过。 甚至后来,明琰毫不留情,一剑刺透了他的心脏。 那种冰冷的痛感,直到现在,依旧让他心悸。 她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离妄目光变得幽晦了几分,他靠近一些,一把抓住明琰的手臂,手指隔着衣料感受着她灼烫的体温,嗓音暗哑了些: “就是你真的有道侣又怎么样,马上你就不会再属于他,而是属于我了。” 属于你大爷。 明琰握紧拳头,一拳砸在离妄脸上。轻飘飘的,并未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若是平时,她一定把这东西头给打掉。 “阿琰,别闹。”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亲昵的将她的手放在他脸上。 房内香炉烟气缭绕,洒了一室暖香,赤红的绸缎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暖融融的光彩,晃得明琰头脑昏涨。 “滚开!” 明琰难得言辞狠厉,她扯回手腕,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汗水打湿了额角的发丝。 封于斯怎么还不来找我,明琰想,他平时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说我是骗子,他又何尝不是。 明琰处境难堪,此刻却并不慌张。 实在不行,还有殿主元时可以求救。 不过需要她付出一点代价。 第46章 解毒 夜色漆黑, 姜娆倚在石柱上,勾了勾手指,将打入树妖活儡里的魔气收了回来。 没了这点魔气, 那活儡又会变成一具冰冷的空壳。 多亏了活儡趁着盛惜慕离开破坏了城主府设下的阵法,并使那女人拖住了剑灵,否则她想要悄无声息的潜入城主府带走明琰,还真得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由此可见呐,情之一道, 最是累赘。 有这个时间, 还不如养几个年轻英俊的小郎君玩玩, 也省的付出一片真心却得不到半分信任。 望着殿内透出的红色烛光,姜娆勾起了唇角。 她身体内的沉疴旧疾拖了太久, 难得找到一枚少见的木系妖丹, 却毫无效用。 你可得好好表现啊,小姑娘, 姜娆想,尊上若是满意了, 再珍贵的药也是肯赏赐给我的。 至于后续修真界会如何逼问,那就是离妄的事了, 和她姜娆有什么关系。 平常伺候在此的下人大多都被离妄遣退了, 现在这座宫殿除了那些临时点上的红烛在跳动, 便再无半分动静。 姜娆被明琰伤得不轻,自己耗用灵力也只是让伤口稍微愈合, 这会儿闲下来,又开始疼了起来。 反正人已经带到, 她的事情已了, 再待下去也没必要。 姜娆踩着石阶出了前殿, 路过灯架时,她顿住了脚步。 面前灯架上立着一支支刻着龙凤呈祥纹路的喜烛,暗红色的焰芯幽幽晃动着,偶尔炸出一粒火星。 幽红的,不详的。 似乎有哪里不对。 远处忽然响起几道凄厉的惨叫,叫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四周忽然又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修真界的那些人已经追来了? 可是不应该的,不应该这么快的。魔界边境有专人把守,入侵者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的。 远处的半边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暗红,宛如一张血盆大口,狰狞叫嚣着吞噬掉所有的生机。 姜娆心中一跳,猛的回过头去,一片火焰巨浪携带着滚烫干燥的气流轰然拍了过来,瞬间将她的身影吞没殆尽。 殿内,离妄忽然松开了明琰的手腕,他蹙眉看向手心,那里焦黑一片,血肉翻卷,而明琰雪白的手腕上,此刻正缠绕着一条暗红色的火焰。 火焰?哪来的火焰? 离妄没来及深思,便听到门外传来青炎的声音,她没了平时里的安静柔和,此刻声色急迫,大喊道:“尊上,求你快救——” 下半句话没有出口,声音便就此消失。 离妄拧紧了眉,他吩咐了今晚谁都不准来打扰,青炎竟然如此不懂事,在阿琰还未入住魔宫之时便做出这样的事,她究竟是想做什么?给阿琰一个下马威吗? 他心中烦躁,若是让阿琰知道他这些年养了不少跟她相似的女人,她定是要生气的。 这个青炎,不过是有一双和阿琰相似的眼睛才独得他宠爱,真以为他会毫无底线的宠爱她? 可笑,一个宠婢而已,也敢在他面前使这些小心思。 “阿琰,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离妄柔声道,推开门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冷。 门外的石板上,素衣女子瘫倒在地面上,大片的血痕从她身下蔓延而出,不知生死。 而只需稍稍抬眼,就能看到远处暗红色的天空,狰狞怪诞。 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无数的火焰便从宫殿顶部兜头涌了下来,宛如涛涛江水,汹涌澎湃,滚烫的温度瞬间损伤血肉。 放眼望去,满目幽红。 离妄认识这些火焰,是陪在明琰身边的那个男人的东西。 可这次的火焰却远比上次见到的疯狂恐怖,仿佛蕴藏了无尽的绝望与怒火,几乎要将这世间万物一概毁灭绞杀。 漫天的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伺机而动,在他措手不及被灼烧掉大片血肉之时,瞬间发动攻击,贪婪的吸附在他伤口处啃食,不出几息,伤口便已露出森森白骨。 离妄心中惊疑不定,这种东西无穷无尽,又隔着碍眼的火焰,即使杀死周围的几只,瞬间又会有更多的出现。 带着毫不避讳的,浓重无比的恶意与幽寒。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离妄即使修为已至大乘,但一时间仍然难以处理掉这些难缠的东西,很快就浑身鲜血,狼狈不堪。 他心下烦躁,又杀死几只不知名的生物,对着房间大声道:“阿琰不要怕,我很快就去救你!” 可他不知道的是,房内干干净净,火焰安安静静的伏在明琰身边,温顺的一点一点吞噬掉她脸上的汗水。 她紧闭着眼,皮肤温度滚烫,似乎十分难受。 火焰有些着急,飘飘忽忽的守在她身边,时不时的缠上明琰的手腕,火舌柔柔的舔舐过她的腕口。 一道轻笑声响起,冰冷苍白的手撕裂火焰,几乎是瞬间便掐上了离妄的脖颈。 那些等待已久的深渊生物便瞬间缠上离妄,张开满口尖牙的嘴撕咬他的身体。 堂堂魔尊,一方霸主,此刻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却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怎么可能,这世界上除了祁斐和几个云境的老东西,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实力在他之上! “你到底是谁?”离妄盯着对面苍白冷淡的青年,艰难的开口道。 “咔嚓”一声,离妄听到自己颈骨碎裂的声音。破碎的骨骼刺穿了筋脉血肉,他张了张嘴,嘴角淌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我是谁?”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封于斯扯起唇角,语调缓慢平淡:“我说过了,是会杀了你的人。” 某些束缚了他太久的枷锁松动了一些,那些被长久压制的,属于怪物的天性便难以避免的逸散出来。 ——杀戮,疯狂,暴虐,欲|望。 只这一晚,他就已经满手鲜血。 她不喜欢他沾染鲜血,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了。 青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金色的咒文,一枚一枚,从他的右脸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他幽红的瞳眸微转,宛如流动的血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此刻,房间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封于斯听清了,是明琰的声音。 他的精神几乎是瞬间便紧绷起来。 他让她一个人置身险境,又违背了她的意愿,松动了符文,犯下杀戒,她一定会生气的。 她会不允许他拥抱,不允许他接触,甚至连简单的一句对话都不愿与他交流,独留他一个人站在远处,痛楚,悲伤。 不行的,没有那轮皎洁的明月,无数个寒冷孤寂的夜晚,怪物即使紧缩在安全的角落,也是无法熬过去的。 殿内的明琰睁开眼睛,任由火焰缓慢的游移在她的手臂上,她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嗓音微颤的出声:“你,你先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里。” 封于斯下意识的松了手,离妄的身影便瞬间被火海淹没,漆黑的深渊生物蜂拥而上。 “大人,”青年怀着忐忑虔诚的心态来到床前,看清明琰的样子,那些好不容易被压下的阴暗情绪快速涌了出来,一瞬间杀意横生。 ——他应该彻底杀了那个魔族的。 她换去平日里的浅色衣衫,穿着一条艳丽华贵的长裙,浑身虚弱无力,像是被包装精美特意呈现上来的物品,任人摆布。 他珍而重之爱着的,宛如神明一般的掌司大人,怎么可以被这样对待。 那些人该死,伤害她,逼迫她的人都该死。 封于斯小心翼翼的抱起明琰,感受着她身上滚烫的温度,心脏酸涩又疼痛。 明琰意识濒临崩溃,她将脸埋在封于斯胸膛处,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浅喘了几口气:“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封于斯擦去明琰脸上的细汗,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现在带你走,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好起来。” 明琰重新将眼睛闭了起来,她轻声道:“先,找个可以歇息的地方。” 媚毒无解,她是知道的。 但她不死心的还想要再挣扎一下,说好了献身剑道的,怎么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 或许等会儿泡个冷水澡就好了,明琰宽慰自己,区区小毒,凭她这强大的意志力,怎么可能把持不住。 幽暗的山洞中,封于斯将明琰从冰冷的潭水中抱了出来,她身上的衣物湿透了,发丝都在淅淅沥沥的滴着水,可皮肤上的烫意依旧不散。 “大人,”青年漆黑的眼睛中盛满悲伤,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擦去皮肤上的冷水,“你是不是骗我,这种毒分明解不了。” 明琰听到他嗓音沙哑的艰难问道:“你不会死吧。” 你才会——不对,他确实不会死。 这毒熬得太久,好像真能死人? 这种死法有些憋屈,明琰靠在封于斯肩头,被这笨蛋拉起手十指相扣,来自他体内的精纯灵力一点一点转移到她的身体中。 有点用,总体上来说又是没用的。 有用的是她自己手脚虚软的症状渐渐消失了,精神也好了一些,没用的是那股让人抓心挠肺的欲念还在。 他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分明是在助长犯罪。 “你很希望我能好起来?”明琰垂下眼帘问。 “当然,”封于斯眼眶泛红,他抿着嘴唇,“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明琰抬头看了看他,他眼下的那颗小痣红艳艳的,平时没什么,可此刻她竟然有啃一口的冲动。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明琰挣扎的想着。 不过,她为了封于斯连命都贡献出来了,让他付出一点代价,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真的太道德败坏了,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已经抚上了他的腰。 明琰斟酌再三:“我,我用一下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滴,老年卡 第47章 痕迹 当那带着灼热温度的手心划过后背, 贴上他后颈的时候,封于斯方才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他想要用生命去爱护,却又苦求不得的人, 此刻正勾着他的脖颈,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而且,似乎有更近一步的打算。 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倏然加快,他僵直着身体, 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她是要……吻我吗? 她将发烫的脸贴了过来,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侧, 那片苍白的皮肤立刻就染上了桃花般的淡粉。 明琰的手无意识的搭在他的后颈,捏着他的耳朵。 某种程度上, 媚毒放大了她心中细微的念头, 在此刻安静幽闭的漆黑山洞中,给予她罪孽的冲动。 那些平日里的慎重考量和世俗条规慢慢脱离, 她仰头看着封于斯的脸,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浓。 想要再靠近一点点。 明琰她刚刚泡过冷水, 浑身湿淋淋的,可皮肤又燥热不已, 将身上被水浸透的衣服捂得闷重湿热, 黏在身上, 有些难受。 封于斯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感受到他迟疑的将手臂放在她的后腰上。 “要这样才能解毒吗?”他哑着声音问。 明琰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她握住了他搭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掌, 捏了捏他的手心, 道:“不喜欢就推开我。” 怎么会不喜欢呢?封于斯想, 即使是因为毒药的作用,可她亲昵的靠近,也足以让觊觎她的怪物欢欣雀跃。 他喜欢她的靠近,喜欢到心都要化了。 明琰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什么状态,有些意识,但似乎又被那些原始的冲动支配着。 她触及他身体微凉的温度,忍不住想要有更多的触碰。 不反感,甚至还挺喜欢。 ——她素来禁欲冷淡,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东西?明琰坚持着最后的倔强,一定是媚毒的原因。 对,肯定是媚毒的问题。 最后一点别扭矜持的想法也被摒弃,她抚上抿唇不语的青年的脖颈,捏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闭上眼睛,不准看,也不要乱动。” 明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封于斯耳边,山洞中漆黑一片,她凑近到几乎额头相抵,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闭着眼睛,睫毛微颤,安静的接受着来自她的欺负,眼尾染上了一点薄红,脆弱又漂亮。 明琰如愿的吻上他眼下的那粒小痣,她一边亲吻,一边从自己袖口撕下一条纱。 “蒙上眼睛吧,好不好?”她轻哄,明显感受到面前的男人身体在轻轻的发颤。 “……嗯。”封于斯的声音几不可闻,顿了顿,又抿唇道:“大人想怎样都可以的,不过……要轻一点。” “这是当然。”明琰笑了起来,拿起薄纱蒙上他紧闭的眼睛。 红色的薄纱掩盖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浅淡的薄唇,衬着他苍白的肤色,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亵渎的念头。 本该疯狂杀戮,阴冷暴戾,满手鲜血的怪物垂下头颅,温顺的匍匐在她的身边,乖乖的套上锁链,笨拙的钻入她设下的陷阱中,向不安好心的她展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真可爱。 明琰解开他的发带,任由那柔软的长发垂落下来。 发丝勾缠这她的手臂,明琰的手绕到他后背轻轻的抚着。 “大人。”青年呼吸急促了一些,他有些不确定的抬起手抱住明琰的腰肢,又被明琰拿开。 “乖一点,让我来。”明琰轻柔的哄着。 她慢条斯理的浅啄着他的唇角,手掌按在他的后颈,在他愣神之际,张口咬了咬他的下唇。 怪物呜咽一声,忍不住后仰了些,很快又被她勾着腰带了回来。 “你不喜欢吗?”她捧着封于斯的脸,呼出的气息让面前的怪物颤了颤。 “没有,”封于斯滚了滚喉结,他浅淡的唇色经过一番厮磨变得殷红,此刻他将下巴抵在明琰肩膀上,苍白的脸染上些微的粉。 “我喜欢。”他低声说。 明琰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胸膛中的心脏跳动得剧烈。 她这样做,除去解毒的意图外,有没有一点点对他的喜欢呢? 求你,也喜欢一下我吧。 为了追随你的脚步,我被囚在幽暗无边的静止空间内,时时刻刻承受着思念和符文加诸的痛苦。 没有你的日子里,就连放弃挣扎,好好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呢,我遵照着你的意思,压抑着天性,甚至模仿着那些正道君子,和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敢在你面前直视你,不敢对你做丝毫逾矩的事。 只会在你手边的一切事情都结束,安静的坐在桌案后闭眼休憩之时,悄悄的躲在屏风后,贪心的望着你。 可你那样尊贵冰冷,仿佛是高悬夜空的孤月,我生于泥泞肮脏之地,怎配拥有你。 可也因为我卑贱的出身,你偶尔会向我展露出一丝柔软。 深渊是世间恶念汇聚的产物,我诞生在那里,同样是最不甘的欲望和愤怒,杀虐,恨意交织而成的怪物,足够强大,足够罪恶,足够让人憎恨。 可无论其他人怎么想,我都不在意,只要你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只要你还肯和我说话,我就愿意折断羽翼,永远停留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陪伴你,等候你。 可你却是比那些厌恶我的人更加残忍,以最温柔的神情亲手杀死我,将我这个怪物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痛楚中。 我真的好痛啊。 我曾经恨你,恨你冷酷无情,恨你把我付出的真心当做草芥,任意践踏,恨你从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到你,我对你却仍然下不去手。 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爱意,经过千年的苦寻未果,渐渐膨胀壮大,已经足够吞没我所有的理智了。 或许只需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能抛下过去所有的苦痛,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明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她几乎全凭感觉行事。 明琰看着他紧张羞涩的僵直着身体,垂下头打量着他的模样。 “为什么不说话?”她凑近了一些。 “……我爱您。” 黑暗中,封于斯的声音传来,犹豫了一番,他还是握住了明琰的手。 “能不能换我来?”他轻声乞求,可很快就被明琰不容置疑的按了回去。 “不行。”她拧眉凑近,捏着封于斯的下巴逼问:“为什么要让你来,你一定是讨厌我,对吗?” “不是的,”他紧张的回应:“我,我只是想一直看着你……” 不是一直蒙着纱带,只能凭借触觉感受到你的存在。 明琰没让他把话说完,便低头吻上他,握着他的手腕按紧。 躺在地上的青年墨发铺展在背后的衣物上,他侧头将半张脸掩藏在地面上那团衣物中,带着点鼻音,嗓音沙哑的低声的出声。 “我自己来。” 一缕暗红的火苗爬上他的手腕,灵活的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两只手腕缠了起来。 …… 在阳光再一次照亮大地之时,明琰睁开了眼睛。 她头脑昏沉,身体沉重,像是生了病。慢吞吞的爬起来时,痛感尤甚。 明琰意识还不太清醒,她蹙眉揉着肩膀,心中感觉怪异,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掩藏的记忆被勾起一角,迅速涌入脑海,那些细碎的画面让她身形一僵。 她沉默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捧过他的脸,抚过他的眼睛,甚至还在夜半时分,隔着红纱,为他擦去过眼角的泪痕。 他怎么还哭了。 明琰捏着眉心深吸一口气,她都干了些什么恐怖的事。 储物袋落在魔界,明琰没法换上自己的衣服,只能捡起地面上的那条红裙。 红裙上的料子缺的缺,烂的烂,垂着毛躁的线头,是她自己弄的。 明琰眉心跳了跳,她一边穿上衣服,一边环视四周,果不其然在她旁边看到了她作恶的对象。 青年侧着头安静的睡着,他呼吸清浅,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整张脸看上去单纯无害。 凭着山洞外照射进来的一点光线,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封于斯眼下的红痕。 明琰心中一跳,立刻哆嗦着手穿好靴子。 要疯了。 她也就亲了几下那个红痣,怎么会留下这样深的痕迹,他的身体不是连致命的伤口都能快速修复,可这已经过了大半夜的时间,怎么单单一个浅浅的痕迹都消不下去? 明琰迅速整理好仪容,站起身就往外冲去。此刻她也冷静下来,快速的规划着自己的行程。 此地已非魔界,她的灵力恢复大半,自己一个人先回到郁州与师尊汇集不成问题。 届时务必要好好算算魔界欠下的这比账。 她不准备留下来,甚至有些想要放弃一直将封于斯带在身边的想法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继续进行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 再多待一会儿,她的未来就要彻底偏离预定的轨道了。 这绝对不行。 只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是不是太混蛋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过吗(卑微) 第48章 逃避 明琰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还没醒, 眼睛依旧被红纱蒙着。修士的眼神好,即使明琰只是大致一扫,还是看到那红纱上浅淡的水痕。 是眼泪留下的痕迹。 她做得太过分, 真的把他弄哭了。 他怎么这么容易哭,明琰想,我又没像他一样喜欢咬人,明明是我更痛一点。 记忆中她甚至还为此抱着他哄了许久,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 一点一点吻过他的眉眼。 ——打住, 不能再想了。 封于斯苍白手腕上还残留着青紫的淤痕, 他平时的服饰非黑即白,不作任何表情时, 给人的感觉是疏离荒芜的, 即使展露出柔软的神色时,依旧抹不去那股淡淡的肃杀冷淡。 如今那苍白的手腕上横亘着这样突兀的淤痕, 仿佛是完美的水墨丹青中溅上几滴显眼的彩,异样的同时, 又让明琰生出几分荒诞的感觉。 她怎么就真的昏了头。 算了,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 明琰心中的那些愧疚转瞬即逝, 她犹豫了几瞬, 还是迈开腿向外走去。 对不起,我是混蛋。 她毫不留情的走出山洞, 一边走一边把衣裙上累赘的装饰扯掉,挽起袖口, 又随手将破烂的裙摆划断, 只留下刚及膝盖的裙衫。 这样看起来利落多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选的地方, 偏僻陡峭,到处是长满了尖刺的灌丛。 她拨开枝叶,一边跃下山石,一边将散乱的长发挽起。 目光触及手腕内侧灰色的符印时,明琰方才微微一愣。 忘了还有禁制这件事了,看来现在还不能彻底摆脱他。 或许是之前被封于斯传送了大量灵力的原因,又或许□□真能于她残破的神魂有益,如今体内的灵力雄浑浓郁,让她久违的有了力量充盈的感觉。 她很快就到达了平坦的山脚,一个湖泊就坐落在不远处,清澈静谧。 手上还残留着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温度,她需要好好沐浴一番,洗去这些可怕的痕迹。 可现在着实不是一个沐浴的好时机,明琰也没打算这么做,她走到湖边,将手浸入水中。 湖水清凉,可她却越洗越烫,到了最后,一双手湿淋淋的捞出水时,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明琰望着自己的双手,有些烦躁的闭了闭眼睛。 那些凌乱的记忆不断的涌入脑海,她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想法,明琰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乱了。 在她所有关于未来的规划中,从来没有情爱这件事。 这种东西离她太远,只会繁琐又无趣。 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发生了这种事,她就不得不对于这份本不该存在的感情正视起来。 可怪物的爱意实在是太过浓重,一旦开启了接受的口子,她会承受不住。 一切都已是定局,我会接替你的命运安静死去,这是最好的安排。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忘了我,忘了过往的一切事情,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乖乖接受我为你准备的结局呢? 共赴后半生的人,一定不能是我。 明琰定了定心神,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正要离开,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低头看去,浮白剑正飘在她身侧,看到她望过来,不禁欢快的贴上来蹭了蹭。 明琰抓住它,边走边问:“你这一段时间一直都跟着封于斯?” 浮白剑乐颠颠的感受着明琰的抚摸,肯定的点了点身子。 怪不得找不到它。 明琰说话间已经走过大片茂密的树林,她道:“差点忘了,你和他之间被符文捆在一起,不能离得太远。” 至于离得太远会怎么样——明琰想了想,好像会被符文强制扯回去? 时间过得太久了,她当初设下的符文效用都忘得差不多了。 明琰又走了两步,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离得太远…… 她回过头看了看来路,虚无中,隐约有条金色的东西浮现,一端连着自己怀里的浮白剑,一端连着群山掩映的远处。 明琰立刻毫不留情的将浮白剑丢了出去。 “你回去,待在他身边,不要跟着我。”她冷酷无情的吩咐。 回去,回到那个坏东西身边? 浮白剑精神一震,它才不要回去! 坏东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符文对他的伤害已经减弱了大半,从前它还能冲上去砍坏东西两下,现在只会被他随意欺辱哇! 主人一直都被那个坏东西骗了啊,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只需要他装下可怜,主人就会轻易信了他的鬼话。 明明姓封的坏到芯子发黑,别人不知道他的情况,浮白剑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没有主人在场的时候,坏东西就会懒得伪装,脾气阴晴不定,像是有什么大病一样。 甚至就因为它冲到主人面前撒了个娇,背地里,坏东西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把它按进水里,知道它整把剑都因为寒冷哆嗦起来,坏东西才会把它捞出来慢慢擦干,一边擦一边威胁。 他真的很坏啊! 浮白剑才不愿意回去,它委委屈屈的挤进明琰怀里,试图萌混过关。 “回去吧,”明琰轻柔的抚着剑柄,向单纯的浮白剑画着大饼:“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花重金为你打造一个新的剑鞘,上面嵌上你最喜欢的云星石。” 浮白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大的诱惑。 但经过这么多次的上当受骗,它已经不信明琰的任何鬼话了。 主人她现在实在是太穷了,寒酸到卖了她自己都不一定能买下一颗云星石。 聪明的佩剑,此时都会紧紧缠着主人不放,用最热情的方式,让她对自己欲罢不能! 浮白剑甩了甩身上无形的符文链子,绕着明琰飞速转圈,趁着明琰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将锁链缠了她一身。 太棒了,浮白剑得意的想,这样它就能和主人共进退了。就算是回到那个坏东西身边,它也不怕啦。 浮白剑是不怕了,但明琰此刻却害怕起来了。 那条由符文构成的链子紧紧缠在她身上,被这把坑剑缠了个死结,挣不开,逃不掉。 她沉默了一瞬,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就立刻看到锁链迅速拉紧。 “……” 她立刻又后退到原来的位置,刚想开口严厉谴责这把傻剑,突然感到身上的链条收缩了一下。 浮白剑立刻缩到她怀里,嘤嘤哭泣,坏东西来啦。 它颤巍巍的打了个滚,明琰不知道它是激动还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明琰看着正一点点收紧的锁链,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完了,被发现了。 *** 明琰刚离开不久,那原本躺在凌乱衣物中的青年便睁开了眼。 红纱遮挡住了视线,他下意识的想要取下,又想起昨晚她隔着红纱的轻吻,温和柔软,仿佛含着轻柔的风,浅浅的触碰,就让他的灵魂都战栗不已。 他放下了手臂。 封于斯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嘴唇,残存的触感仍旧让他有些恍神。 好甜。 他将手掌搭在眼睛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他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密的人了。 最亲密的人,他品味着这几个字,唇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身边温度早已冷却,那个人早已离开。 可是,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怎么可以取用了怪物的感情,又将他狠狠推开? 他不是一文不值随意使用的物品,一次次的回避和疏离,都将化作最尖锐的利刃,把他的心脏割的鲜血淋漓。 即使是诞生于恶念之中的怪物,也有心,也会痛,也会难受啊。 为什么得到了我的心脏,又要狠心将它丢弃? 对于你,我愿意听从任何命令,只要你肯把我留在身边,只要你给我能够触碰到你的机会,让心存妄想的怪物,能够活在自己编制的美好梦境里。 可是你真的太过分,就连着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肯施舍给我。 封于斯勾下眼上的红纱,低垂着眉眼,低声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胸腔震动,就连喉咙都泛起一股腥甜的血气。 疼,心脏所在的地方,如同被钝器击打,剜去一块血肉,冷风灌了进来,又冷又痛。 他缓慢的揉着自己眼下的那粒红色小痣,抬起眼帘时,眼眶泛起了红。 没有你,我真的,是会死的。 衣物被捡起穿好,玄鹤长袍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他微垂着眼,遮掩住眼眸中浓墨般的漆黑。 那些曾经苦苦压抑的本性,几乎要冲破封印,将他所有伪装出来的善意吞没。 如果乞求你的怜惜没用,那我只好使用一些别的手段了。 不要怪我,毕竟,怪物本就是疯狂,不择手段的。 突然,他的手腕被扯了扯。 低头看去,一条半透明的金色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的动静顺着锁链,一点点传递到他的手腕上。 是她。 穿戴整齐的怪物掀起眼帘,修长的手指勾上链条。 *** 明琰被那不靠谱的符文扯了回去,她堪堪站定,靠在她身上的浮白剑又往她怀里挤了挤。 坏东西他不对劲。 浮白剑能察觉出来的事情,明琰自然也能看出来。 说来说去,她就是理亏,于是她也不辩解,只是避开了封于斯的目光,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你又要丢下我?”他弯腰看她,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明琰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说是,他一定会立刻发疯,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所以她十分机智的转了个口风:“对不起,那些毒后劲太大,我已经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事了,一觉醒来看到我自己那种状态,我实在太害怕了。” 明琰眨了眨眼睛,表现得分外真诚。 不记得了? 封于斯闻言轻笑,他眼眸漆黑,里面清晰的倒映出明琰的模样。 “不记得了,那就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作者手速不行,更新时间比较阴间,小可爱们可以早点睡,第二天再看呀 第49章 负责 他逼近一步, 明琰便也后退一步,后背触及了岩壁。 “谢谢,但我没兴趣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快速回道。 封于斯情绪不对, 几乎是携带着冰冷沉郁的气息将她逼到角落。 像是被一只野性难驯的凶恶野兽盯上了一样,那种幽寒的凉意缓缓爬上背脊,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啊这,装失忆也过不了关? 可无论从逻辑还是从演技的角度来看,这个说法没什么毛病嘛。 明琰虽然于情于理于武力值来说, 都处于下风, 但她仍然十分淡定。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缠绕的锁链, 密密匝匝,几乎把她捆成了麻花。 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她自己都解不开, 封于斯怎么可能解开。 苍白的手掌覆上她的侧腰, 隔着那层坚硬冰冷的锁链,他用拇指缓缓的抚了抚, 那些微小的触感传递到明琰皮肤上,她忍不住往外挪了一步。 “你干什么?”她蹙眉, “松开,随便动手动脚, 真是没礼貌。” 呵斥完之后, 效果却并不显著。 那个怪物依旧按着她的腰, 垂着眼看她,又问了一遍:“现在记起来了吗?” “没有。”明琰冷笑着又往外挪了挪, 她其实是想直接走来着,无奈另一端锁链被封于斯缠在手腕上, 而这符文又太过结实。 拜浮白剑所赐, 她现在被链子胡乱的缠了一身, 手腕,肩膀,脖颈,虽然这些符文化作的锁链要比普通锁链轻一些,但明琰还是感受到难挨的压抑。 稍微抬下手臂,那些链子便当啷当啷的响起来,堪比凡尘界的囚犯待遇。 她在心中呼唤了一下符文,从前会乖乖听话的符文不知道怎么回事,怂哒哒的扭了几圈,就再也不动弹了。 半点忙没帮上不说,还把原本就缠得花里胡哨的链条扭得更紧了。 失望,她对这个不靠谱的符文失望透顶。 她用肩膀撞了撞浮白剑,示意它快速砍断链条,以供她逃命。即使逃不掉,结果也总归不会更差劲了。 浮白剑裹着锁链缩在明琰肩头,它此刻十分生气,这个坏东西现在连装都不装了,竟然敢直接欺负它的主人了。 它气鼓鼓的抖了抖剑身,激得缠在明琰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我尊敬的主人,请务必允许我砍了这个坏东西的猪蹄子! 去吧,明琰用眼神鼓舞它。 她心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佩剑威风凛凛的一甩剑刃,快速飞出她的怀抱—— 尔后围着她绕了一圈,又快速挂在她身后。 你在干什么?! 明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神,便也没有注意到封于斯的靠近,直到那微凉的手抚上她的侧脸,她才悚然一惊。 他不会来真的吧? “大人。”他呼出的气息冰冷,泛凉的唇轻轻印在明琰耳边。 湿润寒凉,明琰精神一震,立刻拔腿就跑。 可那怪物早已预料到她的动向,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腰,稍微一扯,那些难以挣脱的链条立刻碎了一地。 原本装死缩在明琰身上的浮白剑啪叽掉了下来,它飘起来凑到明琰背后,着急的想要把主人从这个坏东西手中解救出来,可触及坏东西阴测测的目光,浮白剑动作滞了滞。 首先声明,它绝对不是害怕。 ——坏东西昨晚都哭了,他这个爱哭鬼肯定欺负不了英明神武的主人的,所以主人应该用不到它。 溜了溜了。 浮白剑飘飘悠悠的晃出山洞,藏在拐角处偷偷瞄了一眼,立刻就被一股力量弹开了。 它一脑袋扎在远处的泥土里,愤愤的飞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沙粒,它又飘过去看了一眼。 呵,设下了屏障。 浮白剑挑剔的绕着这个屏障敲敲打打,隔音效果还不错。 它可不想再像昨晚一样,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主人哄坏东西的声音。 嫉妒让剑面目全非,它身上的漂亮花纹都因为这个极大的打击失去了光泽。 阴险狡诈的小人,竟然借助这种卑鄙的手段来争夺宠爱! 哼,坏东西的那些小手段都已经被它学会啦,等再过几百年,它也能化形成人哭哭啼啼求安慰时,还有坏东西什么事? 想到这里,浮白剑心中的酸涩才消失了一点点。 它苦巴巴的飞到一片凉荫里落下,无聊的将一片树叶切成头发丝粗细的细条。 而在山洞中,青年的手掌隔着柔软的衣物,紧紧的贴在明琰后背,将她带入怀抱。 另一只手抚过耳畔,绕到她的后颈,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点点侵占她多余的温度,让她被迫接受这种亲昵交颈的姿态。 比之锁链捆缚,这种行为更让明琰感到压抑。 事情走向脱离了她的掌控,某些未知的情绪在一点点吞噬着她,像是有小虫子钻入心脉,细细的啃咬着心脏。 有些东西似乎再也无法被强行掩饰,明琰从未体会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她指尖发颤,只想把这种陌生的情绪全部驱离。 不能再出现别的变故了。 “你再这样,我真的会厌恶你。”明琰整理了情绪,冷冰冰的开口。 她能感受到抱着她的男人动作微滞,很快轻笑一声,像是泄愤般的咬上她的耳垂。 “骗子。”他在她耳边说。 冰冷的手指捏紧了她的后颈,咬的她耳朵发痛。 那红肿的耳垂又被唇舌小心吻吮,一下一下,仿若最虔诚的信徒忠诚的供奉着他的神明,怜惜慎重,小心翼翼。 我骗你什么了?明琰想,我从未说过爱你,也从未表明我要接纳你。 即使你的真心让人感动,可那又怎么样,道路已定,我们绝对不会在一起的。 可封于斯实在是太过粘人,或许非要等她死去之后,才能真正摆脱掉他。 但在此之前的这段时间要怎么熬过去?要被他一次次这样捉弄吗? “想起来了吗?”他舔了舔被咬得发肿的耳垂,将脸埋在明琰颈窝里,轻轻嗫咬她的脖颈。 明琰衡量了一下后果的惨烈程度,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屈服一下。 “想起来了。”她无力的说。 她的腰肢被用力收紧,那只搭在她后颈的手缓缓划过她的皮肤,在触及衣领之时,轻轻挑开。 明琰瞬间清醒了不少。 “住手!”她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扣着她侧腰的手发了力,捏的她有些疼。怪物沉默不语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隔着肩膀上的衣服咬了她一口。 她的反应还不对?那该怎么反应? 不就是我把他丢在这里先走了吗,应该也不至于多么的可恶吧? 见她迟迟没反应,眉眼阴郁的怪物干脆咬上她的衣领,用牙齿一点点扯开。 她果然不在乎我。 即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依然不愿意对我们的关系做出任何改变。 我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跟在她身边的呢?下属?宠物?亦或是那个随口编制的可笑剑灵身份? 我甚至连一个平等的,能够和她正常交谈的朋友都不是。 她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她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心意。 在发现她在魔界被那样对待的时候,我的心似乎浸入了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寒川之中,几乎要控制不住杀戮的心情,让这双手彻底沾满鲜血。 我快要疯了。 直到她的突然靠近,一点点抚平了我的戾气与伤痛。 在漆黑的夜里,我被她紧紧拥抱,她是我最温暖的依靠。 可是一旦药物失效,她就又恢复了疏离的状态,甚至对于昨夜的事闭口不提。 大骗子。 她这样满口甜蜜的谎言,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就应该接受做错事的惩罚。 ——把她锁起来,带到一个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成为我独有的珍宝。 明琰打了个寒颤,她突然福至心灵,立刻回味过来:“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生气,是我的错,之前的事情……我,我。”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了:“我会负责。” 刚刚还在发疯的怪物停下了动作,他缓慢的站直了身体,垂眸与明琰对视。 “真的?” 他的嗓音嘶哑,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颤抖。 明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那双漂亮的黑瞳中氤氲了水色,含着绝望和哀戚,正一点一点的滑出泪水。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我真的太过分了?一连把他弄哭了两次,可我真的也没做什么啊。 明琰四处看了看,手边没有东西,她便抬起手为他拭去泪痕。 那道长睫被泪水染湿,在她的触碰下微微颤抖。 那张苍白的脸上,印在眼下小痣上的红痕宛如雪中寒梅,抹去他周身的肃冷,为他增添了几分暗色的糜丽。 他一头墨发散落,有几缕软软的搭在肩头,堪堪遮掩住他脖颈上的点点痕迹。 明琰知道那是如何留下的。 可是她真的没怎么用力,这种东西为什么还不消失? “你……你别这样,我真的负责,不骗你。” 明琰一边哄着他,一边在心中默默打算。 等以后抽去他全部的记忆后,他就不会记得这一段往事了,那时的她也该死了,肯定不用负责了。 暂时骗骗他也好。 封于斯接受着她的轻柔擦拭,仍然抱紧了她的腰肢。 先以这种姿态博取她的心软,等时机一到,就彻底将她圈进在自己的领域内,成为他的私有物。 伪装一下也好。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各位,今天的事情真的有点多,后续更新可能会很晚,如果更不了三更的话会日六到周五 第50章 揭发 终于把人哄好, 明琰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乖,先放开我好不好?” 面前的人方才止住了泪水,此刻眼角仍然带着点红, 看向明琰时,眼中似有微光闪动。 他闭上了眼睛,将脸凑了过来,说道:“吻我一下再放开。” 青年眉目清冷,鼻梁高挺, 像是萧萧肃肃的苍茫冬日里的一株玉树, 如果单单看着他这张脸, 是万万想不到他是这样的性格。 明琰心情复杂,她踌躇了一会儿, 试探性的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 然后迅速抽回。 她真是太机智了。 封于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唇角微扬, 俯身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大人,不是吻脸。” 他眼下的那粒小痣红得鲜艳, 明琰看着上面的一点红痕,忍不住在心中哀叹。 她咳了一声, 郑重的捏起封于斯的下颌, 手指挠了挠他下巴, 对他说:“我开始了。” 怪物眉眼舒展,唇边笑意不减。 明琰微笑着将指腹碰了碰他的薄唇, 心中得意,还未来得及收回, 却被他张口咬住。 封于斯慢吞吞的睁开了眼睛, 眸底似有一潭幽深镜湖, 闪动着波光粼粼,他轻舔了一下明琰的指尖,这才松了口。 明琰当场被揭穿,不自在的侧头咳了两声,用固执的沉默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风度。 “既然你不愿意……”青年目光锁定在明琰唇边,他低声道:“那我自己来。” 后脑勺被他的手掌按住,那双薄唇便贴了上来。 他动作轻缓,毫无章法的浅吻舔吮,一点一点深入试探,明琰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在濒临窒息的节点,他方才放开了她。 明琰微微喘息,下意识的想要擦去唇上那股残留的触感,可念及封于斯的病态性子,她郁郁的放下了手。 谁来救救我,太羞耻了。 脸颊被捧了起来,青年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向她确认:“真的对我负责?” 明琰忍辱负重,她点了点头,敷衍的开口:“嗯,负责。” 封于斯满意了,他亲昵的用脸颊蹭了蹭明琰的脸,问道:“那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您在一起的呢?” 什么什么身份,明琰想,依然做我名义上的剑灵不就行了。 但这种话一旦说出去,不出意外会被他咬断脖子的。 出于对自己生命的敬畏,明琰认真想了想,蹙眉道:“嗯……想不出来,总不能是道侣吧……” 看着怪物有些异样的表情,她立刻改口:“好的,你就是我此生独一无二的道侣。” 道侣,封于斯抚了抚她的脸颊,内心升起不可名状的喜悦。 罪恶的怪物等候多年,终于将那轮明月拖入污泥,成为他不可分开的一部分。 “那你要叫我什么?”他又问。 叫什么,当然要叫名字了。 明琰感到心累,她随口胡诌了一下:“你叫我大人,那我叫你小人?” 她被捏着脸,惩罚性的咬了口鼻尖。 有时候明琰真是忍不住想要在他脸上戴上护具,防止他胡乱咬人。 这么喜欢咬人,果然是只小怪物。 “不对。”怪物挑剔的说。 明琰忍着没冷笑,她说:“你自己取一个。” “……” 封于斯想了想,名字里的几个字怎样组合都有些怪异,还是算了。 料理完这些事,明琰终于能够摆脱怪物的纠缠,安安稳稳的回去了。 她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天,也不知道师尊那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事实上,确实是发生了很多事。 宋清月跪在执法堂内,低着头默默流着眼泪,娇嫩白皙的面孔上满是泪痕。 “各位长老,清月她怎么可能勾结魔族,你一定是搞错了!” 元寻崎站了出来,他素来冷淡寡言,此刻望着跪在地面上的那个伶仃纤细的少女,不由得带了些急躁,握着剑的手崩起青筋。 上首处,几个素有名望的峰主各坐一席,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扫向声音源头。 “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可是大罪,我宗百年来就出了这么一起恶劣的事件,当然会好好审问,若是无罪,自然会放了她,若是有罪,即便你以命相抵,她也难逃惩戒。” 宋清月闻言,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皱了衣袍。 她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清月并无勾结魔族,残害师姐,请各位长老明查。” 程泽云打量着跪在冰冷地板上的少女,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木质扶手上。 不久前,明琰在城主府消失,各种证据都指向在郁州频繁活动的魔族。 灵鸟传来消息,说是魔君离妄当晚便要与一个来自云境的女修成婚。按照灵鸟的描述,那女修应当就是明琰不会错了。 在修真界眼皮子底下抢人,魔界的人当真是越发猖狂了。 祁斐到达魔宫之时,见到的却是满地焚烧的废墟。就连魔君惯常居住的寝宫,都被那些暗红色的火焰吞噬燃烧。 熊熊烈火,几乎灼穿了夜空。 遍地残骸之中,他并没有找到他不省心的徒弟,倒是找到了他徒弟穿用的衣物和储物袋。 祁斐既担心又焦急,生怕自己徒弟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大把年纪,可不想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找了大半夜,什么都没发现,倒是察觉到背后跟了几只鬼鬼祟祟的黑色东西。 长得乌漆嘛黑,又丑又矮,祁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找徒弟找得急,没怎么去管这些玩意,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被这几个黑东西抢走了储物袋。 呵,偷东西偷到他头上来了,这些黑东西一定是知晓他腰缠万贯,这才一路跟随他,好深的心机! 可等到祁斐逮到那几个黑东西时,才发现自己储物袋里大量的法器和灵石被抖落一地,一件不少,唯独自己徒弟的东西没了。 那几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玩意趁他不注意,迅速打了个洞溜走了。 祁斐如何能忍。 这些东西肯定和他徒弟的下落有点关系。 于是堂堂剑圣拿着自己的佩剑疯狂刨洞,沿着那些黑东西逃跑的路线一直追了过去。 程泽云是不知道祁斐挖洞挖到哪去了,不过涉及魔族与修真界最近敏感的争端问题,他倒是好好调查了一番。 这稍微一调查,就翻出了这个叫宋清月的弟子的异样之处来。 兹事严重,虽然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这个弟子的罪名了,但还需要各峰长老一起做个见证。 “对于之前指证你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程泽云问。 辩解,如何辩解,宋清月自己确确实实的做了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她即使说出个花来也不能抹去那些事实。 那该怎么办?她拼了命的挤进万剑宗,为的可不是被打上勾结魔族这样的罪名逐出师门,众叛亲离,名声尽毁。 她还没有和大师兄结为道侣,她还没有好好享受她天才的人生,她不甘心! “宗主,失踪的人是明琰,她早在清月刚刚入宗的时候就对清月有看法,你们怎么知道这不会是明琰反过来陷害清月的呢?”元寻崎掀起衣摆,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他垂着头,神色坚定:“我素来与清月交好,自然知道她是什么脾性的人,她一向温和善良,对待身边的所有人都包容大度,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程泽云淡淡的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寻崎看了宋清月一眼,她脸色苍白,这些天内肯定受了不少苦楚,宗门内这些见风使舵的人最是可恶。 清月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明琰在从中作梗。 他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明琰之前的修剑天赋确实无人能及,但这些年来她剑心不稳,懒惰懈怠,修为停滞不前早已是被整个修真界诟病的存在。 而清月入宗之时天资优异,甚至能与当年巅峰时期的明琰比肩,又长了一张与明琰相似的脸,入门不久,她便被明琰刻意打压,以此为例,往后还有许多相似的事情,所以长老们难道不觉得此事有异吗?” 站在执法堂外的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元寻崎侧头望了一眼,心中稍定。 宋清月有些吃惊,她回过头来,对元寻崎感激一笑。 是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反正明琰也不在场,是非曲直不是任她自己来搓捏揉扁吗? 宋清月垂下头,嗓音清越悲伤,她说:“清月发誓,自己对明师姐绝无半分坏心,平日里同样敬重爱戴师姐,这一点大师兄也可作证。” 她紧握着拳头,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 不要慌,你拥有非同寻常的奇遇,定然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宠儿,一定不会就这么被击倒的。 况且在大师兄面前你一直清纯无辜,大师兄会为你辩解两句的。 她的目光望向站在程泽云身旁的时见尘。 时见尘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他走下来向各长老行了一礼:“这位宋师妹与我确实有些交集,平日里也一向温和有礼。” 宋清月嘴角勾起了一抹隐蔽的笑。 “只是,”时见尘又道,“我与明师妹从小一起修炼,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绝对做不出这位师弟所说的那些事情。” “此时本已证据齐全,征询旁人意见并无大用,”时见尘心中悲伤,向程泽云请求:“请师尊依照证据秉公处理,以告慰明师妹在天之灵!” 程泽云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咳了出来,他抹了抹嘴:“见尘啊,有没有可能,你师妹并没有死呢?” 作者有话说: 三更赶不出来了,明天到周五会一直日六(狗头保命) 第51章 往事 “师妹她没死?”时见尘怔了怔, 玉雪般清然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师妹的玉牌都显示掉线了,玉牌那么贵,我还以为她……” 程泽云打断他的话:“好了见尘, 你还是站回来吧。” 他四处留意着执法堂周围的灵力波动,省的祁斐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跳出来,当场把时见尘揍一顿。 宋清月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 她柔软嫣红的嘴唇微抿,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发起颤来。 宗主和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是心中早有定论, 让她开口辩解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宋清月的思绪杂乱, 紧张的情绪重新占据上风。 是了,即使明琰没有在这里, 即使还有元寻崎为她辩解, 即使她宋清月在宗门内表现的善意有目共睹,他们还是习惯性的偏向明琰。 其他人怎样说她都不在乎, 可唯独大师兄,她喜欢了这么久的大师兄, 竟然也因为明琰的缘故,丝毫不理会她会不会有什么冤情, 只求宗主降下责罚。 他的心真的好冷。 宋清月想起第一次看到时见尘的场景, 当时入宗试炼, 她在系统的帮助下通过最后的炼心幻境,登上高台时, 满座威严显赫的长老大能,无意中逸散出的威压让她胸口闷痛。 她在心中呼唤系统寻求帮助, 系统却反常的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道:“这就是时见尘, 你以后的攻略对象,记得利用他削弱明琰。” 下一刻,斜下里便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指节修长白皙,静静地落在她的面前,向她展示出一枚小小的圆润丹药来。 “吃了它,就不会难受了。” 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宋清月看到了传闻中惊才绝艳的时见尘的脸,玉质皎皎,像是一柄寒光湛湛的锋利长剑,让人望之生畏,见之留情。 虽然是系统要求的攻略对象,但宋清月并非单纯的做任务,更多的是喜欢他。 在宗门内修习之余,她总是会精心准备上一些小礼物偷偷送给时见尘。大师兄为人清冷,不苟言笑,收到礼物后也只是微微一怔,客客气气的向她道声谢,转头就将她忘个干净。 宋清月也不气馁,虽然后来系统消失,她险些急昏了头,可好在在大师兄面前没有过失态,一直是以温柔可人的师妹形象出现的。 但努力这么久,就得到他简单的一句“温和有礼”?他甚至不愿意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出言求情! 冰冷冒汗的手被抓住,宋清月抬起头,对上元寻崎关心的眼神。 “我没事……”她苍白的笑了笑,说着说着便又有眼泪滴落。 实在是欺人太甚! 元寻崎拧眉站起身,面对满堂的众人,愤愤的抬高了声音:“这些指向清月的证据如此荒谬,你们愿意相信,我可不信,若是一定要降罪于她这样的无辜之人,那就连同我也一起处罚吧!” 他想,这万剑宗虽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但内里腐朽,同门倾轧,烂到了根子里。即使他依然渴望得证大道,但又不是非万剑宗不可,离开又如何? “阿崎,”宋清月慌乱的叫住他,“你不可以这样不敬,快向长老们道歉!” 蠢货,本来她还可以再周旋一会儿,想想怎么给明琰安插罪名,可被他这么一搅和,万一惹怒了那位长老,那她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清月,你不要怕。”元寻崎握紧她的手,“再难的路,我也会陪你一起走。” 程泽云随手翻了翻之前记录下来的证词,将纸张传递给身边的长老:“几位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立刻处置了事不就行了。”玉弩峰的洛倾云道:“这事实早已摆在眼前,也就师兄你非要再听一通他们的狡辩,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让我去做个指甲。” 其他长老也表示对此并无异议。 程泽云笑了笑,冲时见尘扬了扬下巴:“见尘,将他们两个收押地牢,等你祁师叔回来立刻处置。” 宋清月几乎抓烂了手心。 所有人都围着明琰一个人转,所有人都喜欢明琰,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的好好表现了,可一旦对上明琰,满盘皆输。 她真的,好不甘心。 另一边,明琰回到郁州府城,万剑宗的几人早已离开。 她的通讯玉牌被姜娆毁了,若想向宗门传递消息,免不得要向盛城主求助。 只是还未等她先开口,盛惜慕便开口了。 她眉眼间点染着几分疲惫,短短几天不见,原本的沉稳冷冽便已经彻底消失。 “我已查询到常奕,那个活儡这些年所行之事,他身体受损,本已是强弩之末,却勾结几个散修利用邪术谋利,死有余辜,之前青缘对你们语出不敬,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明琰摇了摇头,“盛城主有事直说无妨。” 对面的女子低头沉默几瞬,平静的开口道:“终归他是青缘的父亲,如今肉身被炼制成不人不鬼的活儡,我总不能坐视不理。他躯壳中的魔气还能清除,另一股黑气我却实在无能为力,你应该知道如何解决吧?” “我不做什么,只是想尽可能的保全他的肉身,留个念想。” 明琰看了眼封于斯,他正垂着眼帘把玩着她的手指,神色淡淡,对于她和盛惜慕的交谈并不感兴趣。 他其实是不想回来的。 明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目光幽幽的望了过来。 “帮个忙。”她说,抢在他面前补充道:“有奖励,不骗你。” 青年漆黑的瞳孔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的道:“好。” 他勾了勾手指,那些残留在树妖体内的凶恶黑气便歪歪扭扭的飞了回来,乖乖巧巧的落在他的掌心,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指。 明琰看到那怪物漫不经心的团吧团吧,将团成团的黑气丢在地面上,抬起脚尖一点一点的碾碎了。 “……” 真不好伺候。 等他哪天心情不好了,她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吧? 想到这种可能,明琰默默地离他远了一点。 被抽离黑气的活儡终于可以正常靠近,盛惜慕抚了抚常奕开始腐败的脸,神色温柔了许多。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她有些恍神,忍不住开了口: “我认识他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当时心思单纯,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他是生长在灵气汇聚的大泽中的一株桃树,化作人形时,比那漫山遍野的山花还要烂漫几分,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虽然是被修真界不齿的妖族,但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们也曾一起在星空下互诉心意,也曾对着上天立下海誓山盟。” 盛惜慕轻轻的握住树妖枯皱苍老的手,丝毫不嫌弃被抽离了魔气后,他的身体急剧衰败的丑陋的模样。 她继续说着,仿佛喃喃自语:“可我出身盛家,族中向来重视血脉之事,大多族人族内通婚,父亲不会允许我和一只妖在一起,这只会让他感到耻辱。 我并非继承人,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扶持,没有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于是我偷偷的逃出了家门,和常奕躲到了一个偏远的村落,我们对着天地发了誓,成了婚。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我非常幸福。” “两年后,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很开心,为着孩子的名字找遍了手边的典籍,甚至还回到大泽,请德高望重的前辈赐名。那时的我们初为人父母,既欣喜又期待,他抱着我,对我说一定会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更好的生活,几乎是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说到这里,盛惜慕轻笑一声,舌尖苦意蔓延:“他外出做工,为我买了一支金钗,还未来得及回到家,便被我父亲带人堵住了去路。” “我不知道他受了怎样的折磨,只知道在我找到他时,他的妖丹已碎,半身修为全废。” “父亲以他的性命要挟,逼我回到盛家,我被关在屋子里,父亲说我的孩子有妖族血脉,不能留下。他命人为我灌下堕胎药,我不得不打伤侍卫,逃出家门。” “青缘是在荒原上出生的,当时我虚弱无力,只想快快见到常奕。 但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我逃出盛家,他却主动送上了门。 父亲他是多么的狠心啊,他骗了我的爱人,让人利用幻术幻化成我的样子,在常奕面前亲口跟他断绝关系,并说我已经亲手杀了孩子,有了新的婚约。 那个幻化成我模样的人拿着尖刀,亲手剖出了常奕的心脏,笑着向父亲邀功。所以他会恨我,我一点也不奇怪。” 盛城主转头看向明琰,她嘴角挂着浅笑:“所以我大逆不道,废了我父亲的全部修为,不择手段的夺了盛氏一族的族长之位。” 可是得到了再大的权柄又有什么用呢?她所爱的人伤痕累累,在她不曾察觉的地方暗自舔舐伤痕,一遍又一遍的恨着她。 他到死,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那是她历尽艰辛保下的孩子,是他们两人的骨血。 这段惨痛的往事彷如缭绕的荆棘,每次想起,总会刺得心脏疼痛不已。 他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52章 客栈 这个故事过于沉重, 明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盛惜慕仰了仰头,直到眼睛内的酸涩感觉消失,方才继续开口。 “我说这些话没什么别的意思, 只是看到你和这个……剑灵,突然想起了太多的事。” 明琰感到自己的手心被封于斯挠了一下,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朝盛惜慕微微颔首: “他已经是我的道侣了。” 盛惜慕有些吃惊, 她犹豫几瞬, 还是说道: “你这位道侣身份不是什么剑灵吧?既然能够走到一起, 一定是真心喜欢的,以后可能会遇到不少波折, 只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 一直走下去。” 她说得真心实意,明琰也不能拂了这份好意, 只能点头附和。 我们这种暂时搭伙过日子的道侣,还是和你们不一样的, 明琰想。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这样。 可她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不负责不单会有良心上的小小不安, 还会面临怪物发疯的可怕后果。 明琰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 那只泛凉的手掌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手指穿过她的指缝, 与她紧紧相握。 他真无聊。 明琰借用了城主府的灵符,向万剑宗传了消息。 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可魔族如此行事的后果不能不承担。 她一点也不想原谅那个脑残魔君和他的下属。 一方事了, 明琰也不再停留, 向盛城主告辞后便转身离去。 要去哪呢?她有些头疼。 本来离开宗门就已经打算不再回去了,可这次魔族闹事闹得大,作为此事中的苦主,她不回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一旦回去,再想下山可能会麻烦多了。 更何况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施行禁制,万剑宗人多眼杂,时见尘他们几个常常会来打扰,不太可行。 明琰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再做一回逆徒,她就不回去了。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祁斐一定很生气。 幸好现在师尊不在,否则明琰还真不确定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强行把她带回万剑宗。 这种事做得多了,惭愧着惭愧着,就没有惭愧可言了。 明琰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她甩了甩被紧握的手,没能甩开封于斯。 “奖励呢?”他问。 明琰一怔,忘了这一茬了。 她苦思冥想,看到街上有卖小糖人的,潇洒的一挥手:“我请你吃这个。” 可她转而一想,她的储物袋落在魔界了,现在穷到了新的低谷,连一块糖渣都买不起。 还有办法。 明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红色衣裙,虽然那些累赘的饰品已经被她扯得七零八落,但好在还残留了一点金线,可以抽出来换钱。 “换一个。”封于斯扫过她纤细的腰肢,突然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明琰不知道他有什么别样的含义,缓缓打了个问号。 “树妖无用,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任由你受到这样的欺凌和痛苦,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生育孩子。” 明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整理好表情,严肃的拍了拍封于斯的肩膀:“请不要过度联想。”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明琰想,我可不会为你做到那种地步。 封于斯却神情认真,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眼下的小痣,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淡红:“不算过度联想的。” 明琰闭上了嘴。 就只有这一次而已,什么孩子,想多了。 怪物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眉眼柔软,可怜巴巴的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明琰觉得这句话很有问题。 她懒得深究,到处看了看,实在找不出什么能给他的东西,有些迟疑的问:“那你想要什么?不许要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封于斯松开她的手,微微弯了腰,眼中有碎光闪过:“抱一抱我,可以吗?” 明琰想了想,这个要求还算可以接受,于是便也同意了。 现在走在长街上,周围行人不少,她可不想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于是说道:“晚点再抱。” 小怪物今天非常乖巧,闻言点了点头,用手指勾着她的袖口跟在她身旁。 明琰按照原本的计划一路向北行进,准备带着封于斯找一个民风淳朴的镇子安定下来,等禁制完成,她就把他丢在那,任由他自生自灭,一切就都跟她无关了。 想想就开心。 她这会儿灵力充足,干脆改用御剑赶路。 明琰感觉良好,踩着浮白剑兜兜转转,傍晚时天空忽然起了风,她看了看,好像要下雨了。 怎么又赶上了雨天。 落了地,她找了一家客栈,拿着从衣服上抠下来的金线付了钱。 掌柜是个面善的中年男人,他来回打量了一番明琰和封于斯,问道:“二位可是夫妻?” 明琰现在已经接受良好,她敷衍的点点头,回道:“是的是的。” “那二位订一间房就足够了。”掌柜说,“我们店里的房间很大,一张床都足够躺下三个人了。” 他伸手要将明琰面前的房牌拿走,被明琰眼疾手快的按住。 “不是,送上门的生意还要推辞?” 掌柜隐晦的看了封于斯一眼,他咳了两声,“本着不浪费闲置资源的原则,本店一般对于二位这样的夫妻只出售一间房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定。 明琰掀了掀眼皮子:“那我们现在和离了,可以订两间房了吗?” 掌柜十分果断:“不能。” 明琰冷笑,这间客栈不能,那她就换一家。 掌柜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立刻道:“真不是我们店故意插手客人的家事,只是我们这里来往的行人多,房间有时候不够分,姑娘你看着就是个心善的,总不会忍心看其他客人露宿街头吧?” 明琰无动于衷。 感受着身上越发冰冷的视线,掌柜迅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另外一家客栈收费贵上不少,姑娘你这点钱连一间都订不了的!” 明琰顿住了脚步,但看着掌柜脸上有些谄媚的表情,她还是不太信。 此刻客栈门外走进来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来,他们开口便是抱怨:“该死的,那家来福客栈竟然如此黑心,一碟小咸菜就敢要二十文,打死我也不住了!掌柜的,还是你们这里的价格实在!” 掌柜立刻招呼小二,“你去看看客人都需要什么。” “嚯,”其中一个壮汉声音很大,“一碟子糖醋鱼竟然才要十文钱!小二,你们店里不会用的是什么不干净的死鱼吧?” 小二立刻道:“小店用的食材都是从附近村民那里买的,那些活鱼刚被打捞上来就送入了水箱,有人点厨子才会捞出来现宰,味道鲜着呢!” 壮汉哈哈一笑,说道:“我最爱吃鱼,给我来一份!” 另外两个壮汉也开始争相讨论菜单上的菜品,惊呼声不绝。 太夸张了吧,感觉是托。 明琰还是出门逛了一圈,找到那家来福客栈一问,价格果然如那几个壮汉所说。 穷鬼不配拥有选择权,她没出息的又回了这家客栈。 一间房就一间房吧。 掌柜满脸笑容,他双手递过门牌,嘱咐道:“姑娘请拿好,你们二位的房间在二楼。” 明琰上了楼,封于斯跟在她身后,在即将进入二楼回廊拐角之时,他方才停住脚步,回头向下扫了一眼。 本来在兴冲冲讨论菜品的壮汉瞬间噤声。 他们缩着脖子不敢望向封于斯,心中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你,”封于斯淡淡的看向店小二,“换张脸。” 店小二立刻垂下头:“是。” 等到那道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一楼大厅的几个人才敢出气。 “啧啧,主上在外这么多年,还没拿下未来夫人啊?”一个壮汉唏嘘开口。 “闭嘴,”另外一人一巴掌打歪了他的头,“小命还要不要了?” 店小二双手按着自己的脸,苦巴巴的问掌柜:“我这脸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主上只让我换脸啊?” 掌柜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拍脑门道:“你变得太好看了,赶紧弄丑点。” 小二十分不解:“我这张脸就是按照凡间书生模样弄的,顶多就是清秀一点嘛,肯定比主上差太多了。” “不行,对比我们几个,你太出挑了。”吃着糖醋鱼的壮汉抹了抹嘴,“完成任务,可是能有大好处的,上次那枝影藤不就得了主上的一滴血,立刻就打败了绪芙,成为影藤里的新老大了吗?” 一楼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并未传上来,明琰打开房门,有些吃惊。 这家客栈价格便宜就算了,还附带送这么多东西的? 梳妆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套衣裙,绣纹精美,材质上乘,在烛光的掩映下,发出朦胧的微光。 屏风之后早已备好热水,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整列的各色花瓣,味道馨香。 桌面上放着几盘精致的糕点,被雕琢出漂亮的纹路,看得明琰有点意动。 不行,她想,这绝对是客栈赚钱的小把戏,动了这些东西肯定就要开始漫天要价了。 哼哼,她才不会上当。 第53章 沐浴 明琰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夜空漆黑一片,乌云低压,已是风雨欲来之势。 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在窗棂上, 凝望着远处的夜色,微微恍神。 凉风拍在脸上,吹得她发丝微乱。 突然身体一轻,她下意识的抓住身旁人的衣领,发现自己被封于斯打横抱起之后, 她叹了口气。 “你又要做什么?” 青年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弯, 另一只手牢牢抱紧她的腰肢, 闻言翘了翘唇,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他眼底似有星光跃动, 低声道:“昨晚之后, 你还没有沐浴。” 虽然有清洁术的打理,但终究还是用热水洗浴一番更舒服些, 更何况她身上这套由魔君准备的衣裙,早该换下。 封于斯低头扫过她雪白的侧脸, 眼中的墨色缓缓流动。 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在明琰腰际轻抚一下,立刻激起一股酥麻, 她绷直脊背, 推了封于斯两下。 “我有腿, 会自己走。”她面无表情的说。 青年微微摇了摇头,他想起那响了一晚的细碎铃铛声, 忍不住噙了笑:“你太辛苦了,我抱你过去。” 他大步走入屏风之后, 将怀中的爱人轻轻放在软凳上, 半跪在她跟前为她褪去长靴和云袜。 那只线条漂亮的脚踝上, 此时正套着一只细细的脚环,宛如花枝缠绕,末端点缀着几粒圆润的铃铛。 封于斯伸手抚上那只脚环,指尖拨|弄,那几粒小铃铛立刻发出脆响。 这些细微的声响一下一下彷如震在心头,他垂下眼帘,目光一寸一寸染上灼热。 看到这个脚环明琰就来气,她晃了晃脚,那些小铃铛立刻又响了起来。 “赶快给我取下来。”她说。 青年眸底翻卷的欲念被遮掩下去,他抬起头,目光清透认真:“大人,取不下来了。” 明琰气笑了。 她捏着他脸颊上的软肉一通□□:“再说一遍。” “真的取不下来了。”封于斯半跪在她脚边,仰着头看她,眼梢被她搓出一抹浅淡的红。 “一旦戴上,就再也不能打开了。” 明琰松了手,“那就暴力毁坏好了。” “不要。”封于斯干脆抱住了她的双腿,将下巴抵在她的膝盖上,闷闷的道:“这是我一点一点亲手打磨出来的,是我对你最真挚的心意,你不可以毁了它。” 他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明琰,瞳孔内似乎裹了一层水光,看上去可怜兮兮。 这居然会是窥命镜中嗜杀成性的灭世反派,明琰感觉十分诡异。 她晃了晃腿,没能把他甩开。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明琰胡乱揉了揉他的发顶,打发道。 “出去?”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只有一间房,大人是要我睡在走廊?我们已经是道侣了,大人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可以睡地板的。” 明琰指了指浴桶,毫不留情:“我不太放心你。” 她的脚被封于斯放在自己膝盖上,说完这句话,她就感觉到他往前膝行一步。 “我不看。” 封于斯松开她,从右手手腕上解下一条红色纱带来。 “大人还是不放心的话,用这个蒙住我的眼睛,就像昨晚一样。” 说这话时,他一脸平静正常,可那耳尖却一点一点被血色点染。 明琰看了看这条红纱,正是昨晚用过的那条。 她深吸一口气,说他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明琰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好,这可是你说的。” 她把红纱折了几折,确保厚厚一层毫不透光之后,这才捏着末端系在他眼睛上。 明琰揉出一副柔软的神色,捧着他的脸温声细语,“乖乖的躺在床上等我哦。” 面前的青年耳尖红得滴血,他抿唇微笑,低头在明琰手心吻了吻,低声回应:“嗯。” 明琰看着他扶着桌椅板凳慢吞吞的走出屏风,立刻穿上鞋袜站起身。 开玩笑,先不说有封于斯这个不安定因素待在身边,就说这装饰得过分奢华的浴桶和满架子的香膏和香胰,她就绝对不会在这里沐浴。 明琰走到屏风边上往外看了一眼,小怪物十分安静的脱下长靴,唇角含笑的躺在床内侧。 她走出去在柜子里扯了一条薄被,绕了一圈来到距离封于斯最远的角落随手铺了地铺,然后安心的躺上地铺睡了起来。 暂时将就一晚,明日想个办法赚点钱。 明琰闭着眼苦思冥想,她待在万剑宗靠着每月那点月俸苟命,平时倒是想多赚点零花钱,但那些有报酬的任务一经发布立刻就被抢光了,她蹲在任务堂半个月都没领到一次任务,只能偶尔厚着脸皮找祁斐接济一下。 到目前为止,她好像还没怎么自己挣过钱,所以明日该如何做,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在大街上表演个杂耍?明琰自己是没什么关系,但就怕遇到云境其他修士,到时候不知道会传出怎样的谣言。 不行,为了自己死后的名声,还是换一个吧。 替人有偿捉妖是个不错的选择,她金丹修为在万剑宗没什么,可放在只有小妖小鬼的凡尘界,那就足以横着走了。 不过此地也是一处大城池,当地的一些大家族都会专门培养相关的术士,民间也不缺乏能够除妖的能人异士,她突然冒出来,应该不会被认为是抢生意的吧? 明琰思绪飘飞,想着想着就困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中又突然想起来,之前承诺的要抱一下封于斯好像还没做。 她忘了正常,可封于斯一整天都未提起是不是有点奇怪? 算了,等明天再说吧。 房间内点着烛火,有些晃眼,明琰用灵力凝出一道罩子护住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为了她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还特意将浮白剑放在了身边,叮嘱它一旦发现封于斯行为异样,立刻叫醒她。 越到雨天,她就越发嗜睡,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几乎都吵不醒她。 可明琰万万没想到,她的浮白剑没用到如此地步。 房间内烛火在安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一声,炸出几粒火星。 穿着长靴的青年走到明琰身边,轻笑一声,蹲了下来。 他没摘下蒙眼的红纱,却依然准确的辨别出她的位置,捏了捏她的手心,道:“骗子。” 浮白剑瘫在一旁,见状犹豫了一下。 身为主人最忠诚的佩剑,它如果什么都不做确实不称职了一些。 虽然打不过坏东西,虽然坏东西有点神经病,虽然主人似乎也不是十分抗拒坏东西的靠近。 但作为一把合格的佩剑,它一定会坚定的履行主人交代的任务的! 想到这里,浮白剑鼓了鼓气,刷的一声落在明琰脸上挡住封于斯触碰的动作。 脸上有点重,明琰睡梦中微蹙眉头。 封于斯扯了扯唇,木窗打开,他一把将浮白剑扔了出去。 “咣当”一声,窗户又合上了。 浮白剑落在客栈外的草地上时还有些懵,等到冰冷的雨滴砸在它身上时它才回过神来。 它被坏东西扔出来了。 这个贪得无厌的坏东西简直得寸进尺,那明明是它的主人,它护着主人有什么不对。 真让剑生气! 浮白剑愤怒的原地转了两圈,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淋雨,正准备灰溜溜的推开窗户自己钻进房间,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干嘛,它晃着剑身,正烦着呢。 一只漆黑的藤蔓与它安静的对视两息,下一刻便迅速将它缠成了个球,啪叽一声丢进了水井中。 !!! 雨滴越下越密,草地上响起了沙沙的声响。 房间内,封于斯已经抱起明琰,解开了她的衣带,将她放入了浴桶中。 浴桶中的热水一直被灵气温养着,并未因为放了太久而冷却下去。 此刻水雾氤氲,明琰靠着浴桶边缘,眼睛依然紧闭。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孱弱无力,就连这样的动静也无法吵醒她。 即使她从未说过,封于斯依旧能感受到她单薄的生机,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立刻碎去。 曾经的掌司大人拥有最凌冽的剑意,任何妖魔只要对她动了恶念,甚至只是远远躲在阴暗之地观望,下一刻也会被护在她身边的剑气绞碎身体。 她是那样强大,彷如雪山之巅的那株雪树,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从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那样的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呢? 封于斯扯下蒙在眼上的红纱,眼中含了安静的悲戚与哀伤。 她瞒了他许多事。 他不了解她现在的状况,就像现在面对着沉睡的她,也无法做出任何有用的帮助。 青年弯腰在明琰眼角印下一吻,他慢慢的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会找到留住你的办法,请不要,离开我。” 架子上的花瓣被他撒入热水中,他用灵力抚过明琰身体上的痕迹,将那些残留的爱|欲一一清除。 他动作有些生疏,尽力轻柔的为明琰洗过长发,再用灵力慢慢烘干。 桌面上一条柔软的白色里衣被他拿起,小心翼翼的为她穿上,打理整齐。 “大人,”他将明琰抱回了床上,侧躺在她的身边,为她掖好被角。 “好好睡吧,我会永远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不是be,不是be,不是be(超大声) 晚上还有一更 第54章 深渊 烛火被熄灭, 屋子里一片漆黑。 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拍在屋顶,石阶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水声。 有风顺着窗缝吹了进来,带入一片湿凉。 封于斯掀起眼帘,立刻便有几道黑气挤入窗缝,将冷风堵在窗外。 面前的女子却忽然蹙紧了眉,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割破手腕, 任由血液流出, 将那伤口放在她的唇边。 她有了些感觉, 一点点的吞咽起来,那些鲜艳的血液染红了她的唇瓣, 在寂静的夜色中妖异非常。 如果她需要, 把他所有的血都吸光也没问题。 只是,他的血真的会对她有用吗? 望着明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的心脏仿佛也被用力攥紧,难受到无法呼吸。 封于斯出生在深渊, 那里暗无天日,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厮杀与乱斗, 各种奇形怪状的黑暗生物各自划分领地, 贪婪的从深渊自带的黑雾中汲取养分, 快速壮大。 这是世间所有恶意的集合体。 如同河流会净化自身的脏污一样,这些属于各个界域的负面情绪无处可去, 被统统压缩进魔域的一条巨大裂缝里,经年累月, 越积越多。 最终由恶意化作的黑雾逸散出来, 不断蚕食侵吞掉魔界更多的土地。 所有的负面情绪, 虚伪,奸诈,残忍淋漓尽致的表现在所有的深渊生物身上,它们没有神智,只是凭着天性在族群中拼命存活。 从有意识起,封于斯就知道,他是深渊中最特别的存在。 他生来就有足够高的灵智,与那些愚蠢的深渊生物截然不同,更拥有着所有深渊生物畏惧的能力。 他的血能够强化那些东西的身体和实力,甚至能够帮助他们加快生长进程,生出灵智。 幽暗无光的地底是无聊且乏味的,他看着这些丑东西互相厮打,偶尔会不耐烦的杀掉一些不顺眼的。 待的久了,他突然就想去外面看看。 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深渊这一个地方,夜深人静之时,他曾听到上方有人声传来。 那是跟他一样可以正常交流的人。 可是深渊太深了,上方似乎还阻隔着层层结界和屏障,他试了许多次,都没能出去。 大概是实在太过乏味,他割破自己的皮肉,将血滴分给了许多丑陋的怪物。 它们有了灵智,好歹能跟他说说话了,那些野蛮的争斗和厮杀也少了一些。 有时候他会沉思,为什么无人引导,他和这些丑东西会说同样的语言,为什么它们生性嗜血,为什么他会和其他深渊生物不同。 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命理轨迹。 会不会有人正在窥伺他的一切呢?封于斯有了这个念头后,便开始刻意隐藏自身的气息,他游离在那群深渊生物之外,想要爬出深渊的愿望更加强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某一天,他突然感觉到深渊上空的结界和封印薄弱了许多。 他有出去的希望了。 他磨着爪子积蓄力量,等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 时机还未到来,深渊中就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走近时会带来一股清冽的冷香,这对于常年身处幽暗的怪物来讲,是如此特别,特别到让他忍不住一直把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很奇怪,他看惯了深渊里各种形状的生物,对于皮囊如何已经不甚在意,可看着这个女人的轮廓和身形,他竟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她很美,美到如同一件易碎品,让人想要——据为己有。 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冲出来想要攻击她。 封于斯想,她身量如此纤瘦,一定弱不禁风,没人管她的话立刻就会死去。 于是他走出黑暗,将那几个讨厌的丑东西按死了。 此事轻而易举,只是他被溅上了一身黏腻的血液。 后颈皮肉忽然被人揪住,他被整个拎了起来。 那股冷香进入鼻子,他嗅了几下,忍下了杀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的念头。 女人扫了它一眼,淡淡的说道:“就是你了。” 于是他不废吹灰之力,离开了深渊,来到了憧憬已久的地面上。 土地辽阔无垠,浩瀚的天空呈透亮的深蓝,旷远而深邃。 外面真的很美。 再后来他已经不想回深渊了,外界有四季更替,有生机蓬勃的日出,有热烈灿烂的晚霞,也有他深深爱着的大人。 封于斯用手轻轻抚平明琰皱起的眉心,这份厚重的心意不知从何时开始,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苦苦等候,也经历了被她伤害后的伤痛与怀疑,如今回过头想想,竟然持续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喜欢她似乎早已成为了习惯,尽管她还未接受这份心意,尽管她仍然有些抗拒。 可终有一天她会明白,在这一晃而过的千年岁月里,黄沙会侵蚀掉岩柱,海水会淹没土丘,人心会变幻莫测,只有他在日复一日的腐朽与死寂中忠诚于她。 即使她仍然会碾碎他跳动的心脏,亲手将他杀死。 怪物过滤掉自己灵力中阴寒暴戾的部分,将只余温和的力量输入明琰的身体。 他目露哀伤,嗓音暗哑,小声的说道:“求你,赶快好起来吧。” 明琰第二天是被什么东西拱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浮白剑正浑身颤抖的飘在她身旁,剑鸣阵阵,剑身几乎冷成冰块。 “怎么了?”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肢体还有些沉重。 上方挂着素色的纱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猛然坐起身来。 她不是睡在地面上吗,怎么忽然到床上来了? 房间内没有封于斯的踪迹,明琰将还飘着的浮白剑抓到手中,问它:“你被欺负了?” 浮白剑疯狂点头。 岂止是被欺负,它更是被坏东西的手下丢进水井里整整泡了一夜啊! 它也要撒娇,也要装哭,它要主人狠狠的惩罚那个可恶的坏东西。 明琰安抚性的拍了拍它:“别看我,现在我也打不过他。” 浮白剑心碎了,主人偏心哇,坏东西那么喜欢你,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明琰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舌尖还残留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联系到昨天下了雨,封于斯应该又喂她血了。 他的血对于治愈神魂的疼痛并无用处,相比于喝他几口血,可能靠近一点更有效。 毕竟自己另一半神魂在他体内。 明琰正穿着长靴,忽然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她的衣服被换了? 明琰立刻去看桌子上摆放衣裙的托盘,那些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被随意的翻过,似乎被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了一件稍微满意的拿走。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完蛋了,她可没钱赔付。 窗户敞开着,明琰抓起浮白剑,一只脚已经踩到了窗台上。 迟疑几瞬,她问自己手里的浮白剑:“你说,等我赚到钱再回来赔付,掌柜会不会骂我?” 心情低落的浮白剑闷不吭声,躺在她手中装死。 房门忽然被推开,明琰吓了一跳,另一只脚也踩上了窗台,她扶着窗棂快速说道:“等我两天,我肯定把相应的钱还回来!” “为什么要付钱?”封于斯关上房门,大步走到她身边,勾着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 “外面还有些雨丝,你身体刚好,不要乱跑。” 明琰也没心情深究他竟然私自给自己换衣服的事了,她神色严肃,大义凛然:“我的道侣,用你的时候到了。” 封于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面上,闻言弯腰与她视线持平,问道:“要我做什么?” 明琰目光扫过食盒,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快速展现出一个悲伤的神情:“我们动了那些衣服,肯定是要额外收费的,你先委屈两天,暂时抵押给客栈掌柜好不好?” 她看到封于斯表情异样,迅速补充道:“绝对不会把你丢在这的,等我赚了钱就回来把你赎回来,可以吗?” “不可以。”她被青年抱进怀里。 封于斯捻起她的一缕长发慢慢缠在指尖:“我又不是物品,把你的剑抵押在这里更合适。” 明琰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浮白剑本就是明家传世的至宝,单是剑身上的那些铭文就够许多修士参悟一辈子了,更何况它所使用的锻造材料还异常珍贵。 手中装死的浮白剑瞬间挣扎的扭动起来。 它才不要被抵押,这个破客栈里的人都是坏东西的手下啊! 封于斯放开明琰,笑出了声:“好了,你先用餐,这些衣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明琰顿了顿:“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也没有吧,”封于斯打开餐盒,将食物一碟一碟摆放在桌面上。菜色丰富,香味扑鼻,都是明琰喜欢吃的。 他想了想,漫不经心的说:“客栈掌柜说我长相面善,便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了。” 面善?明琰笑了。 他浑身上下没一点活人气,哪里面善了? 客栈掌柜又不做慈善,怎么可能把这么多与客栈经营无关的东西送给她。 这谎话说得没一点技术含量,和她比还相去甚远。 第55章 抵押 与此同时, 魔界。 幽晦的宫殿中,正传来一声声虚弱的痛呼。 躺在床上的男人满头冷汗,唇色苍白, 紧紧蹙紧眉心低喝道:“这些伤为什么还不好?废物!” 在他裸|露出的大片皮肤上,那些被不知名黑色生物撕咬过的伤处翻卷着焦黑的血肉,稍微一动,就会淌出深红的血液来。 使用灵力滋养,这些伤痕非但不会愈合分毫, 还会生出更钻心的痛楚, 疼痛如同滴入油锅里的水, 在触及灵力的一瞬间立刻沸腾不止。 此刻,随着他说话时胸膛的起伏, 那些本就触目惊心的伤口又扯裂了些许, 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医者跪在他床前重重叩了个头,不敢言语。 离妄被这些尖锐的灼痛磨得精神恍惚, 他想起那个被他放在心尖的女人,在他们新婚之夜勾结其他男人, 狠狠地背叛了他。 从前的等待和思念一瞬间成了最可悲的笑话,离妄慢慢的回忆着与明琰重逢后的一点一滴, 忍不住冷笑。 是的, 她怕是从一开始就变心了吧, 她忘记了曾经的点点滴滴,转而投入另一个野男人的怀抱。 那他算什么?他这么多年的等待算什么? 这么多年来, 他即使身处高位,身边各色娇软美人不绝, 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他所留在魔宫里的, 备受宠爱的姬妾, 哪个没有她的影子? 虽然这一次她的身份敏感,是与魔界对立的修真界剑圣之徒,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甚至冲动行事,在最不利的时刻,将她从修真界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带到魔界。 他为了能够娶到她,一个人扛下了未来会面临的所有刁难。 修真界那些迂腐匹夫定然会对此事大放厥词,现在魔界式微,若是修真界的人借此事打压魔界,为了她,这个苦果也不得不吞。 尽管婚房布置仓促,可他依旧喜悦欢欣,幻想着以后给她修建最精致的宫殿,送她最华贵的珠宝首饰,让她成为整个魔界最尊贵的女人。 即使她曾经一剑刺透他的胸膛,尽管在婚房内她依旧冷言冷语,可离妄依旧没有生气,他拿出了此生最大的耐心对待她,甚至愿意忍让她突然变坏的脾气。 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可她呢,她在原本喜庆的大婚之夜,联合另外一个野男人给了他致命一击。 大火冲天,也几乎烧光了他最后一点妄想。 曾经口口声声说着剑道的人,如今却纵容她的野男人在魔界杀戮,甚至就连柔弱无力的宠婢青炎也遭了毒手。 她这个虚伪的女人。 一阵脚步声响起,隔着一层床帐,离妄看到有人走到他床前跪下。 “尊上,”那个人下跪行礼,声音暗含惊惧:“魔界西北之地的深渊扩大了。” 深渊?那东西已经许久没什么动静了,周围被黑雾覆盖的区域不再住人,怎么会突然扩大? 此刻的离妄无心管理魔界这些琐事,他在心中品念着明琰的一言一行,不甘和愤怒渐渐堆积。 她如此待他,就该付出代价。 “尊上,已有不少魔族百姓沾染上深渊里的黑雾,您看该如何处置?” 离妄压下心中的躁意,吩咐道:“先把那些人撤离出黑雾区域,看管起来,此事以后再议。” 汇报的人有些犹豫,察觉到离妄的心情不佳,还是忍住没有多嘴。 底下有人汇报,那些黑雾里时常传来奇怪的声音,怕是——那些东西又要出来了。 上次有几只逃窜出来,他们耗费了大力气才将那些东西弄死。 仆婢都被离妄赶了出去,他一个人浑身伤痕的躺在床上,思绪杂乱。 他自从登临魔尊之位,就再也没受过这样重的伤,现在只需稍微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当时被撕咬血肉的痛苦。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在魔界从未见过。 浑身漆黑,幽暗不详,仿佛生来就属于见不得光的角落。 离妄想起那些黑色的东西徘徊在封于斯身边,畏惧却又亲近的样子,仿佛此人是它们的什么主人。 主人。 离妄慢慢品味这这两个字,突然萌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曾经明琰还是念生殿掌司的时候,身边养着一个少年。 ——那是个众人皆知的恶种,是一切暴动的根源,是注定要死在她剑下怪物。 他的存在是所有人罪念的叠加,他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那个人本该死在明琰之前的。 *** 客栈中,掌柜正不厌其烦的向明琰解释:“确实如这位公子——” 感受到那饱含警告的视线,他干笑两声:“如您的夫君所说,二位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我真心实意相赠的,请不要客气。” 掌柜在心中叫苦,本来这些东西都是主上要求备下的,他自己不说清楚,眼下把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但凡说错什么话,或是出了什么偏差,单凭那眼神就能把自己活剐了。 赏赐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这天上可不会自动掉馅饼,明琰当然不信。 她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反正天已经亮了,这里自然无需多留。 只是动过一套衣服,她不想承情,将手中的浮白剑放在了桌子上。 掌柜有些不知所措:“您这是?” 明琰指了指身后的封于斯,“您看是要他留在你们店里做几天苦力抵债呢,还是要我这把剑扣留在你们这里?” 做,做苦力? 掌柜的手抖了一下,他快速的看了封于斯一眼,立刻低下头:“姑娘可别这么说,我们真的是做正经营生的客栈,可不敢坑骗客人胡乱收费的,您千万不要误会!” 他表现紧张,不住的擦着脸上的冷汗,摆明了让人不信。 她说:“没事,就当拓展一下新业务,你既然不选,那我就自己决定了,就把我夫君留在这吧。” 她说得过分轻松,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早有如此打算。 不出所料,掌柜看到原本心情还不错的主上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向来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期待什么赏赐了,只求这烫手山芋赶快离开。 明琰抓起桌面上的浮白剑,心情畅意。 借此正好可以远离他两天,多么的完美。 他越来越缠人,步步紧逼,几乎让她毫无退路。 中毒那一次就算了,他竟然还在昨夜为她换了衣服。 这份感情本就不该存在,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堆积更多的痛苦。 明琰搓着指尖,她不想这么被动。 浮白剑瞬间激动起来,乐颠颠的在她手中晃了两下。 果然,主人还是更爱它一点,哈哈哈哈,坏东西再生气也没用。 原本坐在桌边捏着茶杯的青年抬起头,他微抿薄唇,原本稍显柔和的瞳孔被粘稠的墨色覆盖。 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小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明琰忽视了封于斯幽幽的眼神,宛如哄骗小孩一般:“放心,我一定会很快就来赎走你。” 青年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她分明就是想远离他。 她永远都是这样。 可接受一份坚定的爱意,不会让她产生任何损失,他唯一需要的,仅仅是她也付出一点点真心罢了。 付出一点真心,有这么难吗? 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封于斯心中的阴暗几乎掩饰不住。 他可能无法再这样没有希望的等下去了。 他想要用锁链锁上那纤细的脚腕,遏制她所有的挣扎,切断她所有的退路,让她彻底独属于他。 三楼回廊栏杆边趴着一个姿态柔美的女子,她一只手托着细白的脸,一只手软软的搭在木质栏杆上,雪白细腻,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女子微微低头,发髻上紫色的坠子微微晃动。 “姑娘且慢。”女子笑了笑,向明琰挥了挥手。 明琰本欲离开,闻言顿住了脚步。 她仰头望去,只见三楼木栏上趴着的美人姿态慵懒,一双杏眼微弯,像是含着一汪春水。 楼上的女子开了口,她葱白的手指在栏杆上画着圈,柔声道:“若是银钱实在不够,我倒是可以帮忙垫付一下。” “不过——”她眼波流转,目光落在封于斯的身上:“得让这位郎君陪我一天。” 掌柜听到这句话几乎要吓到头掉,他立刻喊道:“这两位可是浓情蜜意的夫妻,你这个人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夫妻又如何?”女子笑了笑,嚣张的说:“只要是模样俊俏的,我都喜欢。” 她这么放肆大胆,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昭示着别样的意图。 这怎么能行。 掌柜差点咬到舌头,快速招来小二,低声问:“这人是谁?怎么放进来的?咱们店里不是全都是自己人吗?” 店小二挠了挠头,仔细查看了那女子的相貌,无奈道:“不认识,大家都可以随便改换样貌,变成什么样的都有,我怎么知道这张皮下是谁?” 明琰本来准备拒绝,但听到女子后面那一句话,不禁沉默了。 陪她一天,垫付银钱。 ——也不是不可以嘛。 楼上的女子勾唇笑了,催促道:“怎么样,姑娘意下如何?” 明琰摸着下巴,点了点头道:“如果他自己同意,那我也肯定不会反对。”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 第56章 生气 绪芙挂在嘴角的笑容僵滞一瞬。 嗯?怎么跟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 这位明姑娘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平静了? 按照正常流程, 现在不应该是从未意识到爱意的姑娘心生醋意,恶狠狠的骂她一顿,然后拉着苦苦追求情爱的主上离开此地, 紧紧拥抱然后互诉衷肠? 绪芙快速的扫了一眼话题中心的人物,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冷到要滴水的脸。 情况不太妙,她就不该接这么个苦差啊。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封于斯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浓郁的幽暗, 苍白的脸上那粒小痣红得妖异。 明琰点了点头, 十分平静的说:“是的, 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决定的自由,如果你同意, 陪她多少天我都没问题。” 仿佛有一把寒凉的利刃一点点的送进了心脏, 酸涩,疼痛, 那些痛楚从胸膛蔓延至全身,几乎侵吞掉他最后的理智。 青年抬起头来, 眼眶泛红,漆黑的眼睛盛满了哀伤与悲戚, 他嗓音沙哑:“真的要我和别人一起?” 明琰眉心一跳, 立刻辩解道:“我可没强迫你啊, 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封于斯扯了扯唇角。 她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会愿意。 无非是想要看看她的态度, 看看他在她心里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可如今看来,他甚至比不上那把剑。 为什么, 我明明那么爱你。 整个客栈一楼似乎都被低压笼罩, 掌柜和小二惴惴不安, 鹌鹑似的站在角落里不敢说话,此时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一声瓷器的碎裂声打破了这番寂静,封于斯攥着尖锐的茶盏碎片,任由那些薄利的尖端扎入皮肉,有血顺着他苍白的手心滴落下来。 他眼眶染着赤红,眼底有浓墨翻涌,一字一顿的说: “好,你不要后悔。” 明琰想,她怎么会后悔,除了对他有残存的愧疚和责任,她并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占有欲。 看到他手中滴落的血液,明琰顿了顿,还是说道:“你这是同意了啊,不是我逼你,我明天再来找你。” 绪芙舔了舔嘴角,觉得这位明姑娘再多说一句话,他们这些人都要完蛋。 她站在三楼,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明琰抬起头看她:“先前所说的就当是玩笑话,姑娘无需替我出了这点钱。他性情冷僻,不喜多言,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做,就当是我请姑娘照看他一天,明日定有谢礼。” 绪芙浅笑着点头答应,等明琰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立刻敛下假笑,取下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印着诡异黑纹的脸。 “主上,”她踌躇几下,小心翼翼的说道:“明姑娘其实还是在意您的……” “咔嚓”一声,另一只茶杯也在封于斯手中碎裂。 他盯着自己被割的鲜血淋漓的手心,那些刺目的伤口渐渐愈合,只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 “都拿给我。”他冷淡的说。 绪芙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立刻将其他桌面上的茶盏都放在他面前。 她眼睁睁的看着曾经阴冷难近的主上捻起茶盏,咔嚓咔嚓捏碎,又继续拿起下一个。 他蹙紧眉头,捏得越来越用力,那些瓷器碎片深深割入血肉,伤口血液汩汩而出,未来得及愈合,又被新的碎片割伤。 那艳红色的血液顺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染湿了他的衣物。 “我受伤了,可她一点都不关心我。”绪芙听到他哑声低语。 她在心中默默的想,主上离开深渊这么久,似乎……矫情了不少? 一点小伤而已,在喜欢打打杀杀的深渊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况且凭借他的愈合速度,这点伤来不及包扎就差不多要愈合了吧。 “为什么?是我伤得不够重吗?” 这么说着,封于斯忽然侧过头来,他眉眼间挂着颓丧的冷意,吩咐道:“去拿刀,割伤我。” 绪芙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么奇特的要求。 怪吓人的。 血液一滴一滴的坠落在地板上,绪芙他们几个人缩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在疯狂感慨惋惜。 这么多血,实在是太浪费了! 只要分给他们一滴,这一趟来得就值透了! 阴冷的青年丢开手中的刀,唇角扯出一个病态的弧度,吩咐道:“去找她。” 他后仰靠上椅背,任由满是伤痕的手臂垂落,感受着手心那些黏腻的血液,不禁闭上了眼睛。 “就说我受伤了,快死了。” 呃……现在距离主上刚刚放狠话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时辰吧? 绪芙沉默了。 几个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鹌鹑似的往外挪,忽然又被叫住了。 封于斯拧紧眉心,他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扫视一周,对着绪芙说:“是你发疯伤人,你留下,让他们去。” 好大一口黑锅。 绪芙默默戴上假皮,重新恢复成原来柔美闺秀的模样,她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装疯是不是要难一些?” *** 明琰蹲在树杈子上,目光越过浓密的树冠望向远方,在她的肩头,正站着一只青羽红尾的小鸟。 小鸟张了张嘴,立刻发出程泽云的声音:“……陷害你的弟子宋清月已被处置,剔除灵根,驱逐出宗,此生再无修炼的可能,你意下如何?” 明琰蹲得脚麻,干脆盘腿坐了下来,扯了片树叶遮住头顶投射下来的刺眼的光斑。 “多谢掌门师伯告知,我并无异议。” 青羽小鸟顿了顿:“你早就知道?” 明琰点了点头,她咬着树叶的细茎眯了眯眼,目光锁定在远处人群中的一个男人身上,随口说道: “是的,我早知道宋师妹对我意见很大,但没想到我竟然这么能拉仇恨,竟然让她费心费力的做了这样的事。” 程泽云的叹了一声:“你通讯玉牌碎了,我无法快速联系到你,只能暂时动用灵鸟追逐你的踪迹。你现在仍然留在凡尘界,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明琰敲了敲浮白剑,示意它去跟着那个男人,“是有些事要办,短时间内不会回宗了,劳烦师伯替我向师尊问好。” 另一头的程泽云问:“你在魔界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你师尊赶到时魔宫一片狼藉,就连魔尊都受了重伤,他急着找你,只补了几剑。” 明琰的注意力这才拉回来,她敛眉笑了笑,“也没发生什么,我现在早已离开魔界,劳师尊费心了,希望他能多帮我揍一顿魔君,如果能打死最好不过。” 不过离妄在魔界当了这么久的魔尊,他的状况与两界形式息息相关,修真界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况且就算祁斐真提剑去砍他,凭借他在魔界多年来的威信和根基,还真未必能要了他狗命。 眼下她手边还有一个怪物要处理,对于魔君这个脑残暂时没什么心思。 程泽云见她不想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反正魔君私自掳走修真界女修是真,对于魔界的敲打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他问:“你一个人留在凡尘界,本来是没什么,但现在魔界注意到了你,定然不会太安全,真的不回来?” 明琰扯下嘴里的树叶细茎:“不回了。” 被她盯了半天的男人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赶,急匆匆的朝着明琰的方向跑来。 在他靠近之际,明琰跃下树枝,一脚将他脑袋踹歪。 浮白剑嘚嘚的飘了过来,蹭着她的手臂邀功。 明琰夸了它几句,一脚踩着半死不活的男人的手臂,一手抖开泛黄的纸张。 纸张上的画像与男人的脸重合,明琰拍了拍手:“你就是号称俊逸无双的玉琴公子?” 趴在地上的男人粗眉阔嘴,长相粗狂,此刻还在嘴硬:“我不是!” 明琰将画像展示给他,摇头感叹道:“遇到我,你就认命吧。” 说着,她便掏出一支笔在另一张清单上勾了一笔,“学什么不好,学人欺骗单纯小姑娘的钱,无耻诈骗犯落网,十两银子到手。” 明琰提着此人来到当地府衙,顺顺利利的领到了今天的第五笔钱。 赚钱的滋味太过美妙,她又四处逛了几圈,等处理完接下的单子后,天色已经擦黑。 明琰抓着浮白剑重新回到了树上。 她清点着今天赚到的钱,懒得回到客栈,便想着在树上将就着待一晚。 明天再去客栈还钱。 客栈掌柜如此黑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借此多坑她一把。 夜晚繁星漫天,夜风吹拂,明琰枕着剑鞘,抬起手腕掀开衣袖,看到手腕内侧的那个符文颜色暗沉了些。 昨晚吸了太多他的血,倒是催化得禁制运行快了点。 她面无表情的放下衣袖。 枕着剑鞘,她出神的望着头顶的树冠,苍蓝的夜空透过叶缝,投射下点点星光,清风拂动她额前碎发,遮住了她的右眼。 未来得及伸手拂去,一只泛着凉意的手掌便覆上了她的眼睛。 冰冷的指尖触摸上明琰温软的脸,缓缓划过她的唇。 青年苍白的手捧着她的脸,俯身吻了下来。 嘴唇触碰到她的掌心,明琰的手挡在唇前,一把推开他的脸。 “干什么?”她说,“我可没后悔。” 第57章 不够 他之前还红着眼眶冷淡的丢下“你别后悔”这句话, 不过几个时辰,明琰当然没有体会到后悔的滋味。 不仅不后悔,而且没了他的存在, 过得还舒心不少。 她的眼睛被手遮住,眼前一片虚无,耳边响起一道低哑暗沉的嗓音:“是我,后悔了。” 有风轻轻吹过,将这句话微颤的尾音揉碎。 怪物仰仗着那点稀薄的月光, 一旦失去, 再度堕入那深沉的黑暗中, 会生不如死。 青年的手指抚过明琰的眼尾眉梢,低声说道:“你不在乎我, 我很生气。” 明琰懒洋洋的躺着, 任由他遮住眼睛:“生气还来找我,你之前是自己答应的, 客栈那位姑娘漂亮温柔,一定比我对你好多了, 不如你换个人喜欢?” 周围安静了些许。 挡在她眼前的那只手离开,明琰掀开眼帘, 直直的撞入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中。 树冠顶端的星辉顺着叶隙洒落在青年的发顶肩膀, 他垂眼看着她, 肤色苍白,半张脸掩映在夜晚的树影斑驳中。 夜风拂动, 周围树叶摇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那些停留在青年脸上的光斑也随之晃动, 光影浅淡模糊, 照出青年紧抿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他没有说话,流动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明琰心生不好的预感,伸手拉紧了自己的衣领。 她直起上半身,扶着树干向后退去。 无论如何,离他远点总归不会有错。 影影绰绰的树影之中,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瞳一点点的渗出血一样的暗红色泽。 那苍白的手指搭上他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扯,玄鹤云袖外衫便从领口敞开,露出一片轻微起伏的苍白胸膛。 “大人,”阴影中的怪物向她伸出手,语调不复之前的柔顺,反而透着点冷。 他说:“回来。” 明琰心中的危机感迅速飙升,她一改慢吞吞的后挪方式,抓起剑朝树下跃去。 他又抽风了,不跑就要完蛋。 明琰脚尖刚触及地面,一道黑气便软绵绵的缠上她的腰肢,勾着她的身体将她又扯了回去。 她被死死缠在刚刚停留的位置上,这次的黑气格外强硬,紧紧的箍着她的躯体,勒得她动弹不得。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提前预知了危险,可还是没跑掉。 明琰抬起头,对面的怪物的外袍已经被丢掉,孤零零的搭在树枝上。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隔着黑色长靴,缓慢的抚摸着脚环的轮廓。 明琰眼皮子一跳,她立刻软下神色,微抿唇角,态度自责:“对不起,你是我的道侣,我不该这么逗你。” 她垂下眼帘,面色难过,眼尾发红:“有什么不满我们好好商量,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好害怕。” 她十分真挚诚恳,前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明琰自己都快被自己说得感动了。 相信我相信我,她在心中想,这次是真的,只要你不动我。 “先放开我,好不好?这些东西勒得我有点疼。” 握着她脚踝的手掌一顿,明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怪物褪下她的长靴云袜,隔着衣料,捏紧了那枚脚环。 “为什么铃铛不响了?”他的手指在脚环上缓慢的摩挲,脚环很细,他冰凉的指腹更多的触及柔软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片淡红。 明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铃铛那么吵,为什么要响。 谁会没事儿戴这么一个挂着铃铛的脚环,更不要说她本来就不喜欢多余的饰物。 越看越奇怪,越戴越悲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封于斯的关系变得不受控制起来,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暂时充当监护人的角色。 她从冷静理智,掌控全局的决策者变成了受控于人,被随意牵制的跟随者。 或许从一开始,对本该消亡的怪物心存愧意时起,就注定了这种结局。 戴上这个脚环,就如同现在的处境一样,被禁锢,被束缚,被左右思想言行。 可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在一起,他再怎么挽留也没用。 不过这种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这个时候但凡多说几句,一定会立刻激怒这怪物的。 明琰在心中告诫自己,引以为戒,以后一定能哄则哄,不要再惹他了。 后果太过恐怖,她一点也不想尝试。 “铃铛不太方便,我用灵力堵上了。”她说,感受到封于斯一点点收紧的力道,她立刻求生欲拉满: “我没弄坏,你千万别生气。” 冰凉的手指勾开裤脚,轻易便捏住那几枚铃铛,轻轻一拂,内里堵塞阻止发声的灵力瞬间消散。 明琰被他的手冰得一颤,铃铛便立刻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是你为我戴上的东西,是我们之间的……乐趣,这种声音,只给你听就好了。” 明琰被自己说的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细声细气的说:“我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你会理解我的吧?所以这次,你不会怪我吧?” 阴影中的怪物身形顿了顿,他幽红的眼瞳直直的望着明琰,沉默须臾,才低声回应。 “嗯。” 服软得到一点成效,明琰精神一震,积极的准备再接再厉。 下一刻缠在身上的黑气忽然一松,她还没从能够动弹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那只握着她脚腕的手忽然一扯,她整个人便被扯入一个冰冷的胸膛中。 即使早已经亲密接触过,但再次触及他的身体,明琰还是忍不住别扭起来。 “你别这样,”她忍下打歪封于斯狗头的冲动,虚伪的翘着嘴角,宛如一个羞涩的温柔伴侣。 “这荒郊野外的,你可别乱来。” 台词太过肉麻,只是说完就耗费了明琰不少心力。 要不是那些掉链子的符文,她怎么会这么备受掣肘。 不过,万一只是一时掉链子——再试一下? 侧脸紧贴着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一点浅淡清冽的香味,她被环着腰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想……吻吻你。”封于斯哑声道。 他的手掌抚着明琰的后颈,低头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 那是他爱到心脏发痛的人。 他捏着明琰的后颈,呼吸间喷吐出薄薄的凉气,低头靠近了她。 “不许躲开。” 说完,他顿了顿,低头吻上明琰的唇。 感受着那点温热柔软,他扣紧了她的后脑勺,有些粗蛮的舔舐吮吻,将她还未出口的半个音节堵在唇间。 如果只是单纯的亲一下也还可以接受,明琰无力的想着,可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抚上她的后背,隔着单薄的夏日衣物,那股凉意传递到她的皮肤上,留下一路细微的酥痒。 她睁着眼睛,越过封于斯的肩膀,望向头顶叶隙间透露出的苍蓝夜幕。 月色明亮,星子阴晦,淡白色的光投射下来,照在她的眼底,映出一片泛起涟漪的镜湖。 呼吸有些不畅,明琰抓着封于斯的手臂,用力掐了一把。 那苍白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浅红的痕迹,怪物松了口,将唇贴在她的耳边,吹着气道:“好疼。” 之前他自己划伤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仍然留下些微的刺痛,被她掐了一下,确实是有些疼的。 只是割伤自己再编制出被别人弄伤的谎言过于拙劣,他更不可能告诉她自己为了让她回头,割伤自己的疯狂举动。 这只会让她感到压抑,会把她越推越远。 毕竟,谁喜欢这样疯癫偏执的怪物呢。 明琰用手轻轻的拍着青年的后背,无力哀叹道: “还生气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大不了你也抛弃我一回,就譬如现在,你直接离开,把我丢在荒郊野外。” 封于斯的手抚上明琰的侧脸,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露出一截纤白的脖颈。 他低下头,泛凉的唇浅浅的吻着,哑声对她说:“你就是仗着我爱你。” 明琰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被他弄得有些难受,感受着耳边沉沉的心跳,还是没忍住杠了一句:“其实你可以不爱我,不爱我很难吗,我自己都不一定有多爱我自己。” 杠精没有好下场,下一刻她就明白了。 原本是被迫靠在他怀里,距离还算可以接受,被她这么一说,她直接被勾着膝弯整个躺在封于斯的怀抱里了。 被禁锢得没有一丝自由活动的余地。 这真是太太太太太过分了。 若是放在以前,她随便摆出一副生气蹙眉的模样,小怪物就会乖乖的放开她。 可现在这种方法显然不奏效了。 不仅不奏效,反而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他真的在生气。 不复从前的温顺,以一种冷淡的,强势的姿态对待自己。 就像是一只常常给人摸肚皮的小猫,忽然对她露出了利爪。 她真的很过分吗,留在那个姑娘身边明明是封于斯自己答应的。 他还想怎么样,要她吃醋吗? 明琰扪心自问,虽然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但并没有被人抢了所有物一样的生气。 她绝对没有吃醋。 明琰很少见到他对自己这幅态度。 她想,以后她绝对不敢再这样了,她一定老老实实察言观色,势必把他当做太上长老来供着。 不能做他不喜欢的事,不能说他不喜欢的话,不能对他送的东西挑三拣四。 怪物拉着明琰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低头吻上她的眼睛,“我的心跳,你感受到了吗?” 触手是他冰冷的皮肤,细微的跳动从皮肤底部传来,一下一下,鲜活有力。 在怪物情绪平淡的时候,心跳都是微弱的,现在这个样子,显然那颗心脏中饱盈着一切令他颤动的情绪。 充盈的爱意,和不被重视的疼痛与苦涩。 明琰侧了侧头,防止自己接触到他赤|裸的胸膛,心中实在没什么安全感。 想了想,她还是勾住封于斯的脖颈,抬头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青年动作一顿,怔怔的看着明琰,转而将她抱得更紧。 还未来得及感动,她就开口说话了:“夜色寒凉,穿上外袍吧,不然会生病的。” 明琰摆出一副担忧的神色,一双盛着月色的眼睛饱含关怀,仿佛真的是在担心他的身体。 可他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封于斯无动于衷。 明琰忍了忍,又勾着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阿封,阿斯,”她哀求,满口胡扯:“穿上外袍吧,我真的是在担心你。即使你比常人强健,但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大人,你喜欢我吗?”封于斯打断她,捏着她的两颊平静的问。 这个问题他心知肚明,问出来图什么。 明琰迟疑了一下,点头:“喜欢。” 骗子。 他根本没有感受到她心中一丝一毫的爱意。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们如同寻常爱侣一样互相依偎不好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所有过往,也只有你是我一直追求的希望。 我们做过了所有爱侣都会做的亲密的事,为什么就不能更近一步。 心脏阵阵绞痛起来,一下一下,彷如最尖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割着血肉,任由血液直流。 封于斯捏紧她的下颌,静静地盯着她。 “既然喜欢,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更亲密一些。” 明琰的表情僵住了,她捧着封于斯的脸,扯出一个笑来:“现在已经够亲密了。” 苍白的手指温柔的拂过她耳畔的发丝,沿着脖颈向下,最后落在领口。 怪物低头靠近,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大人,要像那晚一样,才够。” “……” *** 宋清月从昏睡中醒来,入目是一片荒弃的屋顶,上面布着几只明晃晃的小洞,有风从小洞中灌进来。 她嗓子疼痛,嘴唇干裂,微微张开口,便能感觉到嘴唇上皮肉的紧绷。 好渴。 她慢慢的爬起来,看着身下简易的草席陷入了沉默。 这是元寻崎弄的。 宋清月没想到,她短短数月间得到了傲人的美貌与天赋,向万剑宗其他人努力示好了那么久,最后竟然只有她最不在意的元寻崎愿意相信她。 甚至为了她愿意一同被万剑宗逐出师门,无处安歇。 曾经也是一介骄子的,追求大道的修士如今只能在整个云境的驱赶与不喜中落脚于废弃小屋,和最低贱的凡人一样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是的,在被赶出万剑宗之时,他们身上所有的丹药和法宝,只要是曾经属于万剑宗的东西都被收走。 甚至连辟谷丹都不留一颗。 万剑宗的人都是冷血无情之徒,只要她宋清月不死,迟早有一天,今日受的苦会一一偿还回去。 宋清月忍着口渴,朝破败的房门外看了一眼。 元寻崎还没回来。 眼下她被剔了灵根,身子虚弱,就连站起来找点水解渴的事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帮元寻崎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养出的细皮嫩肉,经过这几天的奔波,肉眼可见的粗糙了一些。 这怎么能行,没了雪白光滑的皮肤,外貌肯定是会掉一个档次的。 而她现在最有价值的,也就剩这张脸了。 元寻崎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也不会没这张脸的因素在。 宋清月知道,她离开系统,自己没什么存活下去的能力。在没有宗门庇护修士遍布的云境中,杀人越货之事也并不少见,想要好好活下去,必须攀附上一个有能力的人。 虽然元寻崎与时见尘相比,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选择屈服。 嘴巴太渴了,宋清月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门边,虚弱的叫了一声:“阿崎,你在哪?” 她扶着腐朽的门框向外张望,满院杂乱的野草肆意生长,这种地方蚊虫鼠蚁很多,只是轻轻一瞥,她就看到距离她不远的一片草叶上的大蜘蛛。 宋清月厌恶的皱了皱眉,心中更加急切的渴求元寻崎赶快回来。 她没了灵根,现在就跟普通凡人无异,要吃饭和休息,元寻崎便是出去帮她找能够果腹的食物去了。 可这里远离繁华城镇,只是一处乡野小院,能找到的食物也不过是几个野果子罢了。 “清月,你怎么起身了,不是让你躺下去好好休息吗?” 归来的元寻崎看到宋清月一脸苍白的虚弱模样,立刻大步赶来扶住了她。 她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如今蒙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优质的灵根被废,一定十分痛苦吧。 看着眼前的少女烂漫笑容不再,元寻崎的心中漾起细密的痛楚。 “阿崎,你外出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危险,我好担心你。”宋清月环住元寻崎的手臂,脸色苍白。 在这之前,她知道勾结魔族是大罪,但不知道竟然是这样严重的罪行。 万剑宗向云境所有修士昭告了她犯下的事情,只要是见过她这张脸的人,几乎都会脱口而出“修真界的叛徒”。 连带着一起的元寻崎也遭受了不少白眼,迫不得已,两人才暂时躲在这少有人来的荒山之中。 她哪里是叛徒?魔尊喜欢明琰那个女人,她差点就被魔尊得到了,她才是修真界的叛徒! “无事,”元寻崎从怀中掏出几枚青色的果子,有些愧疚:“这里荒僻,连带着灵气也稀薄不少,我没找到猎物,委屈你先用果子垫垫胃了。” “不委屈。”宋清月坚强的笑着,摇了摇头,张口咬上果子。 酸涩的味道流入唇齿间,她眼睛一红,忍不住流下泪水。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58章 生机 “怎么了?”元寻崎立刻为她擦去眼泪, 有些无措,“我已经联系天衍宗的师尊,他愿意暂时收留我们, 你先忍一下,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宋清月扬起头,泪眼婆娑的微微摇了摇头,自责的说: “都是我的错,你本应该留在万剑宗潜心修习, 可现在却只能跟我一起披上罪名, 带着我去找你之前的师尊寻求帮助, 一定会让你师尊为难的……” 她轮廓柔美,皮肤白皙, 长而翘的睫毛染上了泪水, 即使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身处破败荒芜的院落, 依旧熠熠生辉,像是一枝雨后海棠, 美得破碎。 元寻崎盯着她的脸,清楚的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真的很美。 这份美貌中沾染了一半明琰的影子, 却没有她的凌冽疏离。 元寻崎见过明琰, 当然知道她是怎样一副模样。风光无限的剑圣弟子, 名动一时的天才剑修,拥有这样头衔的女子, 从来都不会是温柔似水的形象。 她常常带笑,却依旧掩不住内里那点近乎冷漠的平淡, 像是山巅枯枝上那些雪白的霰粒, 过分遥远, 不可亲近。 而宋清月则像春日山间小溪一般的轻柔温软,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干净纯粹,像是藏匿于林间的小鹿,微微眨动,立刻就流露出令人动容的水光。 他一向清冷自持,现在却好像明白了喜欢为何物。 元寻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宋清月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柔软,轻盈得有些不真实。 手心发烫,元寻崎握的紧了一点,“不是你的错,总有一天,那些冤枉过你的人会发现真相的。至于师尊……” 他抿起唇,“我自小在师尊身边长大,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走投无路。” 事实上,若非他搬出自己父母与陈惜枫的交情,相处了多年的师尊未必会同意他的请求。 元寻崎有自己的骄傲,如果不是真的处境艰难,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望着宋清月含着泪光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 为了这个单纯的姑娘,是值得的。 简单吃过果子,宋清月半靠在元寻崎身上坐着,任由他用灵力为自己修复伤痛。 周围地面潮湿,她只能暂时坐在一个破烂的草席上,嗅着空气中的霉味儿,她忍不住皱紧了眉。 再也不要待在这种鬼地方了。 感受着暖流划过身体,她舒服了一些,轻声问了句:“每日都要耗费你灵力,你的身体会不会难受?” 元寻崎遮住自己微颤的手掌,摇头微笑:“不会。” 那就好。 自己短时间内只有这一个可依靠的人,宋清月可不想他出什么问题。 闭上眼睛,她渐渐睡了过去。 因为灵根剔除后身体变得虚弱,这几天她都会睡得浅,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梦境中四周一片漆黑,仿佛有无数双手拖着她越坠越深。 手腕上猛的一阵刺痛,宋清月一惊,想要醒过来,可意识依旧沉在一片漆黑中。 黑暗中,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帮我做一件事。” 宋清月怔了怔,旋即皱紧了眉: “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不要再来找我了!就是因为之前帮你捉我师姐,我才会被剔除灵根,赶出师门,落得这个凄惨下场。我什么都没了,可不想把命也搭进去。” 那声音顿了顿,轻笑了一下,尔后重重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脾脏都咳出来。 再出声时,嗓音明显暗哑了许多:“你没比我干净多少,这次帮我,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宋清月不太相信魔族的承诺,闭口不言。 黑暗中,姜娆似乎正在遭受什么苦痛,她虚弱的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事关明琰,我想你会答应的。” 明琰? 宋清月眸光忽闪,她如今一切都拜明琰所赐,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气血翻涌。 “说说看,”宋清月回道,“如果是其他的也就算了,但要我接触万剑宗的弟子和长老绝对不可能。” 先前在城主府时她趁乱跑去拖住祁斐,谎报明琰暂时外出,这才没让祁斐起疑。 若不是因为在这露出马脚,万剑宗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怀疑到她头上。 还不是怪姜娆动作慢。 “打听一下有关她身边那个男人的事情。”姜娆说,“越详细越好。” *** 明琰睁开眼睛,怀中靠着一只脑袋,她又累又困,揪掉他发间的一只树叶。 天边泛白,已有光线刺破黑夜,渐渐抹去浓重的墨色。 垂落的衣摆悬挂在空中,她被身后的树干硌得难受,忍不住稍微翻了翻身,脚踝上立刻响起一阵细碎的铃铛声。 腰立刻被抱得更紧了。 明琰低头看去,封于斯闭着眼,睫毛轻颤,眼底泛着浅淡的青灰。 晨光照在他半张脸上,她能清晰看到青年细微的表情。 他唇色呈浅淡的粉,气色已经比最初相遇时好太多了。 明琰挠了挠他的下巴,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困意:“天亮了。” “嗯。”封于斯闭着眼睛,轻声回应。 他不准备起身,明琰也懒得管他,伸手扯好自己的领口。 哄了他大半夜,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才总算制止住他的暴行。 只是躺在树枝上一晚,即便树枝粗壮,也难免被硌得难受。 又躺了一会儿,天色越发亮了。 明琰捏了捏他的耳朵,“起来,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贴着她的脑袋偏了偏,她被拉了起来,那只脑袋又抵在了她的肩上。 “好困,”他说,“让我再抱一会儿。” 明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迟疑。 他……也会犯困了? 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完全不需要睡眠了,只是因为明琰的习惯,他偶尔会陪着她休息一会儿。 他从来都是不知饥饿,不知疲惫的。 明琰弯了弯唇,抬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件东西,要给你。”青年慢吞吞的说着,将脸贴紧了她的颈侧。 他摸索着触及明琰的手,将一个东西塞了过去。 明琰微怔,“我的储物袋,你带出来了?” 封于斯依旧闭着眼,闻言翘起唇角,偏头吻了吻她的侧脸,懒洋洋的说:“是,带回来了,东西应该没有少。” 储物袋里装了她全部身家,没有储物袋麻烦不少。 明琰心情好了许多,清点了一番里面的东西,没有丢失的物件。 她又陪着封于斯待了一阵,总算等到他松开了手。 “回去吧。”明琰晃了晃手中的钱袋,随口道:“还要谢谢人家姑娘昨日照看你一天呢。” 刚刚披上外袍的青年偏过头来,就地一歪,又躺到了她的腿上。 “不用谢她。”他抬眼望着明琰,眸底温柔:“我只是想让你多在意我一点,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你走后不久我就开始找你了。” 那你还答应人家。 明琰不太理解他这种幼稚的行为,随手捏了捏他的脸。 他抱着明琰的膝盖,眼底有碎光闪动,拉起她的手浅浅吻过指尖。 收拾好东西,回了一趟客栈,所幸客栈掌柜和昨日那位姑娘都格外宽容,一直笑脸相待,对于明琰的客气十分的不安。 明琰倒没怎么在意他们奇怪的态度,出了门,正好和另一对要来住宿的夫妻擦肩而过。 “请回吧,我们店今日要关门了。”她听到掌柜的声音传来。 “关门?刚刚还有两个人从你们店出去呢。”那对夫妻有些不悦。 “那是最后两位客人,我们客栈入不敷出,真的要关门了,你们去隔壁的来福客栈吧。”掌柜打了个哈欠,挥手让小二送客。 这家店真是奇怪。 明琰手里的银子还剩点,走在街上随手买下一包桂花糕,塞了一个到封于斯嘴里。 “味道怎么样?”她问。 青年慢吞吞的咀嚼着,他想了想:“……很甜?” 明琰满意了,自己也捻起一个吃起来。 本来松软香甜的桂花糕进入口中,却并没有从前的那种甜香,吃着吃着就有些难以下咽起来。 味觉已经开始退化了。 不知从何时起,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那些本来毫无反应的禁制开始运转,她所希望看到的效果慢慢出现了。 明琰并不惊讶,这一步本来迟早要走的,能把属于人的情感和五识赠送给什么都不懂的怪物,本就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只是这一包刚出炉的桂花糕她尝不到了,实在有点可惜。 她将纸袋塞给封于斯,“替我吃光。” 封于斯接过纸袋,盯着明琰看了几眼。 他微微低头,疑惑道:“你似乎在难过……又在开心?” 明琰眼皮子一跳,“你怎么知道?” 青年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的心脏正在鲜活的跳动。曾经的死寂似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包容的力量。 他垂眸感受了一番,有些不确定:“我好像能感受到。” 感受到她的情绪?明琰一瞬间感觉不好了。 之前可没看到会有这个作用的说明。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天要忙着线上考试的事了,更新会不稳定一些,有榜的话会随榜更够字数(╥_╥) 第59章 惩罚 一道疾烈的剑气划过树梢, 粉白的花瓣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盛青缘挽了个剑花,利落的收回剑,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 阳光金灿,撒在她眼瞳中,映出一片墨绿色泽。像是一丛蓬勃生长的草木,生机盎然。 眼睛的病症来自于人族和妖族的血脉,虽然已经被秦韵西暂时治好, 但视觉上仍然有些模糊。 但与此同时, 她与周围植物的感应却更加紧密起来, 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种缺陷。 她正在慢慢适应。 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盛青缘来到前院看了看那个木头一样的男人, 她此前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正坐在桌前, 任由母亲为他整理衣衫。 漂亮的墨绿眼瞳中,是无尽的空洞与虚无, 一如他苍白的脸正一点点爬上青黑色细纹,腐朽沉重。 那副躯壳生机已去, 即使有母亲的灵力日日温养,却依旧渐显枯败之相。 “今日感觉如何?”盛惜慕问, 她眉目柔和, 视线依旧停留在身旁的常奕身上。 “好多了, 母亲,已经能和之前一样正常使用灵力了。”盛青缘回答。 她看到母亲拿起脂粉轻轻扫在父亲的侧脸上, 遮盖住一块青紫色的斑纹,不禁垂下了眼帘, 心中那一点点痊愈的喜悦也被冲淡。 陪着母亲说了些话后, 盛青缘告退离开。 一路上, 遇到的下人个个恭谨无比,行礼时深垂着脑袋,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顿足,逆着阳光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手指干净纤长,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沾染了几个人的鲜血罢了。 盛青缘目光冷淡下来,那些对于她父亲和母亲的事鄙弃碎嘴的族人,一个个都欠教训。 倘若没有他们昔日的逼迫,她的父母怎么可能落得如今这个境况。 享受着来自她母亲的庇护和供养,就应该有最基本的管好嘴的自觉。 如若不然,那就——割掉喋喋不休的舌头。 迎面走来一个桃粉长裙的女子,她步履匆匆,眉间覆着薄怒,直直的朝盛青缘走来。 “青缘妹妹。”女子走到近前,唤了一声,忍了忍还是难免冷硬了口气: “我阿父何处得罪了你,你竟然命人将他伤成那样!” 女子紧握着拳头,望向盛青缘的眼睛仿佛有烈火灼烧。 天知道当她看到浑身是血的阿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时,心中的惊怒无以复加。 盛青缘性格一向绵软,即使已经被城主认作少主,但遇事还是会尽可能的征询族人意见,即使被提出什么刻薄的要求,依旧态度友善,像只软柿子,任人揉捏。 可不过短短几天没见,竟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这次竟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打断了阿父的双腿。 那可是她的长辈! 盛青缘站在平整的青石砖面上,手指慢慢的抚摸着腰间的玉佩,她说:“胧姐姐难道不知道?” 盛玉胧皱起眉头,面色不忿:“阿父不过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这同样也是事实,说句实话也有错吗?” 若不是魔族生事,她还不知道,一向威压冷淡的城主竟然私自与低贱妖物苟合,还生下了盛青缘这个不人不妖的孽种,妄自占据着盛家的家主和少主之位,真是丢人现眼! 莫说是郁州,就是整个修真界都少有这样自轻自贱的世家名门,她们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盛家,识相一点,早就该灰溜溜的自请离开,而非站在捂嘴作恶。 盛青缘捏紧了玉佩穗子,闻言轻笑:“打就打了,我教训一个不长眼的族人,需要你来置喙?” 她径直越过盛玉胧,轻飘飘的道:“再有下次,就不止是打断双腿了。” 盛玉胧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盛青缘,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真是好笑。 盛青缘暂时不想理会,她只想要尽快修习术法,将这一段时间落下的东西补回来。 妖族血脉又如何,在修真界中,实力才是衡量正义的标准。 当她足够强的时候,无需多言,那些人自然就会闭嘴。 当她回到自己院落,捡起桌面上的长剑时,忽然感应到些微的异动。 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冠间垂落下来一条黑色藤蔓,缠绕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在空中微微晃动。 她伸出手,那支藤蔓很自然的就将卷着的那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颗圆润的,碧绿的珠子。 盛青缘眨了眨眼,从上面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确定。 这是,父亲的妖丹? 可这妖丹本该在魔族人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藤蔓送完东西,便要缩回树上转身离开,却不想被盛青缘一把抓住。 她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你是谁?是从哪里找到的妖丹?你怎么知道父亲正需要这枚妖丹?” 黑色藤蔓有些不耐烦,尖刺冒出,狠狠刺伤了抓住它的手。 盛青缘一疼,松开了手,那条藤蔓便瞬间消失不见,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手心血液直流。 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不断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上,伴随着阵阵尖锐的刺痛。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 妖丹没有异样,如果能好好使用,或许还能保存下父亲的身体。 即使只是一具躯壳,但能好好陪着母亲和她,也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不过这藤蔓来路不明,确实怪异蹊跷,还是要找母亲求证一下。 *** 明琰盘膝坐在草地上,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灵气的流转。 曾经一度凝滞的筋脉似乎被疏通了不少,久违的暖意划过肢体,让她忍不住长吐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落在身上,她站起身找了个背阴的地方重新坐下。 明琰半撑着头,眼帘半阖,无聊到打了个哈欠,问道:“知错了吗?” “……嗯。” 不远处,青年正半跪在地面上,低头费力的解着右手手腕上的绳子。 他一只膝盖抵在地面,泥土染脏了雪白的底衣衣料,勾勒出半只黑底描金长靴。 绳子一端系在他右手手腕上,另一端系在一旁的树干上,因为绳子过短,他甚至难以正常直立,只能以半跪的姿势停在树前。 绳子不知被印下什么样的术法,怎样都无法解开,勾在手腕上,苍白的皮肤被勒出一片淡红。 他的衣摆半铺在地面上,稍显凌乱。 浓密的眼睫垂落,遮住他眼底的情绪,他微抿着唇,认真的盯着手上的绳结,有汗水顺着侧脸滑落。 怎么还是解不开。 封于斯回头看了明琰一眼,她已经改变坐姿,转而悠闲的躺在草地上,用随手捡来的叶子遮住眼睛。 “不准动用灵力,只能用手解开。”明琰懒洋洋的嘱咐。 喉结滚了滚,青年耳尖覆上了薄红,他看着手腕上的绳结,嗓音有些沙哑:“好。” 极轻的回应被风吹过来,明琰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不表现出疏离封于斯的意思,他就会敛下利爪,低下头颅,变得温顺听话,任她怎么欺负都不会反抗。 就像这次,他犯了些小错,却甘愿被她这样惩罚。 明琰躺了会儿,又忍不住拿开眼睛上的叶片,翻身侧躺着拉下袖口,盯着那枚灰色的符文发呆。 这东西反复无常,前几天颜色分明变深了一点,可现在又浅淡了不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揪下身边的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嚼了嚼,一丝酸涩又清新的草木味在舌尖炸开,前几天吃东西时的味同嚼蜡好像是场错觉。 明琰拧眉,十分不理解,这个禁术的施法过程她应该也没记错? 可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垂头解绳的青年松开了手,他盯着被紧紧缠着的手腕,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大人。”他低头咬住绳结扯了扯,嘴角被磨得发疼,依旧没有扯开。 被绑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从一开始的平淡,到后来怎样都解不开的焦急,他鬓角染上了点薄汗,呼吸有些不稳。 封于斯抿紧了嘴唇,手指微微颤抖,忍不住哀求出声。 “放开我吧,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明琰从发呆的状态中抽出一丝心神,随口问道:“不会怎么做了?” “不会,不会未经允许,私藏……你的东西。” 明琰这才回过神来,想到那条被他缠在手腕上的红色纱带,一时语塞。 即使已经亲手把那条纱带毁掉,可残留的羞耻依旧让她有些难堪。 明琰抬高了声音,再次强调:“以后这种东西不准留着。” 说罢,她站起身来,朝着封于斯走去。 她也没怎么生气,就是看到那条纱带后羞耻的情绪激动了些,没想到让他会错了意,上赶着接受惩罚。 这次也就是逗逗他,看着他束手无策的样子确实挺有趣。 就像此刻,他不复之前阴郁强硬的模样,垂着眼帘,耳尖泛红,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到他更脆弱的一面。 明琰一本正经的说:“你自己没能解开,惩罚就还没结束,如果要我放开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青年迟疑一瞬,还是开口问道。 明琰笑了起来,她半蹲在他身前,用手拨了拨束着他的绳子:“当然是,变成小怪物的样子啊。” 封于斯的耳朵立刻变得更红了。 他犹豫一阵子,触及明琰的目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明琰满意了,垂头看了看他被勒得发红的皮肤,一边伸手握住他的小臂,一边慢吞吞的撤掉符印,轻轻松松将打结的绳子解开。 指尖不经意的划过他苍白的皮肤,点起一丝丝酥麻的痒意。 挨得有些近,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封于斯浅淡的呼吸。 “好了。”明琰松开手,戳了戳他的腕骨:“应该不会疼吧。” 封于斯安静的看着她,她容色清正,明明含着不容亵渎的姝丽,却只需一眼,就能让他生出占为己有的念头来。 什么时候她才能彻底属于他呢。 阴暗的念头再次滋生,可心中感应到她平静轻松的情绪,那些肆意生长的妄念又瞬间消散。 他很自私,喜欢什么就必须要得到。 可这种自私,似乎不应该用在她的身上。 她会难受。 青年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无害的温柔,想要伸出手揽住她,却在即将触及她的时候,又不舍的收回了手。 他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的道:“疼。” 明琰站起身拍了拍手:“疼就对了,下次再敢犯事,还把你绑起来。” “好了,”她揉了揉封于斯的发顶,恶劣的捏着他的下巴,低声道:“快变。” 封于斯仰头看她,手指抓住了她的衣角,问道:“变回去后,你会抱我吗?” 明琰想了想,点点头:“会。” 封于斯环住了她的腿,将脸贴在她裙边蹭了蹭,眼睛中含了一潭的碎光。 他弯着嘴角,“这是你亲口说的,不许变卦。” 小怪物顶着一身漆黑柔亮的光滑皮毛从衣服中钻了出来,转瞬间就被明琰拎起来放到肩头。 她只觉得逗他挺好玩的,还未开口夸他两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有人正朝这边赶来。 明琰立刻捡起他落在地面上的衣服塞到储物袋里,想了想,她还是跳上树杈,等着这群人过去。 肩头的小怪物被她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它的脑袋,揉|捏着它的肉垫。 小怪物呜咽一声,眼底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软软的瘫在明琰膝盖上,用鼻尖拱了拱她的掌心。 明琰按了按它脑袋上的小尖角,问道:“你成年了,为什么还是只有这么大?一只手就能托起来。” 小怪物仰起头,不悦的用爪子扒拉着明琰的掌心,想要站起身,立刻又被明琰按了下去。 她摸了摸它的尾巴,补充道:“不过很可爱。” 小怪物哼哼两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明琰掌心,任由她随意摆弄。 眨眼间,那行骑马奔腾的人已经来到近前,激起一层尘土。 明琰一边捏着小怪物的耳尖,一边懒懒的靠在树干上打哈欠,为首之人却忽然拉紧缰绳,马儿扬蹄嘶鸣,一群人就这么停在了树前。 为首那个年轻公子华服锦衣,微微蹙眉,扬声道:“何人在此?”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60章 景宁 没动用隐匿术法, 被发现也是常事。 明琰依旧靠在树上,用指尖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怪物脑袋,道:“赶路累了歇一会儿, 碍着各位了?” 她声音清润,带着点困倦的尾音,如同一缕微风,吹起心湖阵阵涟漪。 安归心中一动,催马上前几步, 仰头望去。 翠碧的枝叶间, 有只穿着长靴的小腿悬了下来, 随意的挂在空中,微微晃动。偶有细碎的铃铛声响起, 像是一丛跳动的乐符, 踩在心间。 透过密密的绿叶,隐约可见一张皎白如月的脸, 和挺直纤匀的身段。 不是埋伏的杀手。 是个姑娘。 安归眉目间的冷躁缓和不少,赶路数日, 周边一群吵吵嚷嚷的随从,突然见到一位似水的女子, 心情自然好了许多。 “是我误会了, 姑娘见谅。”他笑了起来, 目光依旧盯着树上明琰的身影。 从那细碎的叶隙间看去,她应该很好看。 安归在心中打着算盘, 此次前去景宁府还有几天的路程,若是能有位姑娘同行, 即使不交谈, 单单看着那张脸, 也能愉快不少。 明琰随意向下瞟了一眼。 此人有筑基初期的修为,身后随从遍布,大概也是某个修真世家的子弟。 云境虽大,但仍有数个世家出于各种原因留在凡尘界,像是之前的盛家,尽管每年族内都会派出色的小辈前往云境拜师修习,其中也不枉天资及其卓越者,但由于凡尘灵气稀少,各家子弟整体水平还是要比云境世家的低不少。 他能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已经是不错的水准了。 明琰没想理他,但耐不住安归继续停留。 他矜持一笑,兴致勃勃的介绍自己:“我名安归,正要前往景宁府。遇见便是缘分,姑娘不介绍一下自己?” 手中的小东西忽然挣扎起来,明琰按不住它,只好将它抱起来与它面对面。 “怎么了?”她问。 小怪物看了她一眼,随即耷拉下耳尖。漆黑的瞳孔湿润清透,惹人怜爱。 它又挣扎几下,挣脱明琰的束缚落在她膝盖上,随即跳到她腰间,一爪子抓开了储物袋。 “姑娘在和谁说话?”安归问道。 明琰戳了戳怪物的小尖角,取下储物袋丢给它,随口道:“无事,我姓李,闲来无事,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小怪物将他自己的衣服咬出一角,明琰恍然:“你要变回来?” 她捏住它的前爪,低头小声道:“这才多久,再忍一会儿。” 私心里,她的的确确觉得这幅状态最适合封于斯。 对她来讲,毫无威胁力。 即使撒个娇,痴痴缠缠不肯松开,也是可爱的。 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怪物鼻尖,它怔了怔,随即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再让我玩一会儿。” 明琰哄它,一只手按住它的脑袋,一只手将储物袋收了起来。 小怪物用爪子软软的抓了她几下,丧气的垂下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安归拉起缰绳,身下的白马后退两步,打了个响鼻,他精神一振,提议道:“既然如此,姑娘不如随我们一同前去景宁府看看,那里仙气灵韵厚重,地物繁华,修士更是不少,比之许多地方有趣不少。” 话音刚落,一个随从立即上前劝道:“公子,此次咱们前去景宁府是带着任务的,半道上捎上一个生人不妥。” “有何不妥?”安归不甚在意,“我与明二公子相熟,不说只是相邀李姑娘同行,就算真的将她带去宴会,谁又能多说什么?” “可是公子……”随从还想劝说,被安归不耐烦的打断。 “我用你来管,回去。” 随从叹了口气,悻悻的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公子这个一见到好看姑娘就走不动的臭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起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好看的人那么多,他偏偏最爱和姑娘们凑在一起,凑在一起不是吟诗作对,不是暧昧不清,只是单纯的盯着人家的脸发呆,简直太跌份了。 外面不明真相的人都传他家公子沾花惹草,听得他都想跳出来为公子喊冤。 这次正逢明家家主寿诞,夫人实在不想看到这个游手好闲的儿子,就派他前去景宁府参与明家家主寿宴,顺带在明家小住些日子,向明二公子好好学习学习。 明琰晃荡着腿,捕捉到安归话里的几个字眼。 景宁府,明家。 她微微一顿,真是太巧了。 恰好是她本家啊。 算起来,已经有一千多年没回去过了。 上次回去,还是寻仇来着。 单调古板的楼阁亭台围成一个巨大的囚笼,条条框框规范着一言一行,生活无聊,人也无聊。除了血脉相连的母亲,那里没有任何好留恋的。 只是如今,母亲也早已不在了。 记忆里那个柔弱却又坚定的美貌妇人,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常常站在窗前,盯着院子里枯死的寒梅发呆。 偶尔话多的时候,会以温柔怀念的语气,慢慢讲述着父亲的故事,叮嘱她不负家族所托,不坠父亲威名。 父亲。 明琰有些记不清他的名字了,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叫明炼之,上一任浮白剑主。 一个人人都说无情到骨子里的男人,死在了她出生前,只留给她同样出众的剑道天赋,和一把浮白剑。 明琰对于这个只活在别人口中的父亲没什么特别的眷恋,但母亲不同,父亲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另一条生命,不能割舍,不能遗忘,哪怕永远活得悲苦无望,也要守在他的身边。 她当初不愿和自己一起离开,只想一辈子守着父亲的坟墓,即使作为一个不被认同的、修为低微的旁系夫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备受冷眼。 明琰漫无目的的想着,又是因为一个情字。 情之于人来说,就一定必要吗? 未必吧。 即使没有情感,人也能活下去。 她自己早已剔除了情根,即使平日里嬉皮笑脸,与常人无异,可那些炙热的,纯粹的感情于她来说,不过也只是勾起一点情感波动的东西。 没有情感,也就没有了诸多烦恼,这样挺不错的。 就像之前她回了明家,杀了嫡系一脉最有天赋的少主,使得整个家族元气大伤,现在的藏书阁中估计还记述着她的罪行累累,每个明家子孙大概都对她这个叛徒恨得深沉,但她却没一点感觉。 没有那些繁杂的情绪,心中毫无负担。 不过昔日盛极一时的修真世家,如今只能蜗居一隅,享受着曾经荣光的余晖,在小小一个州府搅弄风云,实在令人唏嘘。 身为罪魁祸首,她所剩无几的良心也没让她生出点愧疚来。 明琰想了想,正好有些东西还留在明家,需要取回来一用,搭乘一下这位安公子的便车,也不是不可以。 她拨开树枝跳了下来,朝安归点了点头:“好啊。” 她站在郁郁葱葱的翠树下,肩头发丝都染上了金色的阳光,彷如凛然冬日吹来了芬芳柔和的春风,霜雪沾染了烂漫花色。 安归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他向来喜欢收集美人图谱,对于几个州郡间有名的美人都有所接触。 一般说来,美人各有各的风姿绰约,从清新柔和,到绮丽曼妙,皆是美丽。 可总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能使个别人脱颖而出,摄人心魄。 就如同眼前的这位李姑娘,真是让人喜欢。 好看,真好看,好看到让人想把她画下来! 安归老毛病又犯了,当即要随从递上来纸笔,他殷切的说:“李姑娘,你先别动,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他抓起随从递来的纸张,直接往马头上一压,又扫了明琰一眼,低头刷刷的动起笔来。 明琰觉得这人真奇怪。 不等她做出反应,怀中的小怪物忽然挣脱束缚,一下子跳到她肩头,尾巴软软的缠上了她的脖颈。 它身体轻捷,皮毛柔软,如果是在冬天抱起来最舒服不过,可现在却有点热。 明琰转头看了它一眼,只见它爪子尖似乎有暗红色的火星一闪而过。 她立刻举起手,可怜兮兮的说:“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做。” 小东西顿了顿,这才侧头,将目光从那个碍眼的男人身上移开。 脆弱且无力的人族,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瞬间化成血雾,干干净净的消失在眼前。 鲜血,杀戮。 怪物舔了舔嘴角,眼底浮现出几分跃跃欲试。 ——不过可惜,她不会同意。 压抑本能让它有些失落,望着明琰的侧脸,怪物伸出舌头缓缓舔过她的皮肤,尾巴尖轻轻扫过她的脖颈,最终安静的收回。 它趴在明琰颈窝,低低的叫了一声,像是撒娇。 明琰将它扯下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弄着它的脑袋。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地面渗出,缠上马蹄。 原本听话的白马瞬间躁动起来,撒开蹄子疯了一样的狂奔,朝着树干直直的撞了过去。 安归越画越高兴,快速勾勒几笔,还没描摹出画中人的五官模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被猛的带倒。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才发现我存稿日期设置错了Σ(°Д°; 第61章 黑气 “没事吧?”明琰一只手扯住缰绳, 阻止了白马撞向树干的动作,顺带将安归拖了下来。 白马奋力的扯着缰绳,四蹄乱蹬, 溅起一片碎土,也将她的手掌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伏在她颈窝的黑色怪物眼瞳竖起,踩着她的肩膀站起了身。 白马悲鸣几声,眼底的躁狂渐渐褪去,刨了刨蹄子, 缓缓垂下头来。 它亲近的顶了顶明琰的手背, 眼神温驯柔和, 仿佛刚刚的突然发狂只是一场错觉,唯独在望向黑色怪物时, 眼底多了几分畏惧。 “李姑娘, 你小心点!”安归后知后觉,立刻大步走上前来。 他望着明琰发红的手心, 顿时震惊难过,懊悔不已, 仿佛被毁掉了什么宝贝似的。 “我有修为,这马就算从我脑袋上踩过去也不会有事,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 安归瞪大了眼睛, 拿着纸笔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哦不,这只手怎么可以因为我受到损伤, 我太痛苦了!阿鱼,拿药来, 快拿药来!” 叫阿鱼的随从早已侯在一旁, 闻声立刻捧出一堆外敷的药膏, 显然对这种事早已得心应手。 “……” 越看越觉得这个安归不像是个正经人,刚刚答应和他一块走,实在是草率了。 明琰后退一步,用行动表示拒绝。 阿鱼十分淡然:“李姑娘,我家公子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您不用担心,他对任何姑娘都这样,绝对没什么非分之想。” “不用了,”明琰晃了晃手,手心白净,并无红痕,“我已经好了。” 安归顿住,眯着眼看了几下,震惊的感慨道:“李姑娘,你自愈能力好强!” 明琰沉默了。 她试探性的说道:“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一个修士,这点连皮都没破的剐蹭,完全不算什么呢?” 安归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姑娘也是一位修士!” 明琰礼貌性的扯了下唇角。 她没有刻意隐匿修为,即使安归修为只到筑基,也该在她周身感应到一点灵韵。 这样迟钝的反应,真是心大。 她拍了拍马头,轻叹了口气:“是匹好马,只是不知为何受惊了。” 安归也随声附和:“是啊,云从它很有灵性,平时安静,不知道今天为何会突然发狂。” 明琰摸了摸白马的额头,嘴角挂着浅淡的弧度。 是啊,突然发狂,真是奇怪呢。 一缕黑气趁机从白马雪白的鬃毛中钻出,还未来得及溜走,便被一只手捏住,拢入袖中。 黑气本能的竖起凶恶的戾气,正要狠狠咬上这只不知死活的手,抬眼望去,又悻悻的收回了利齿。 它扭了几下,没能逃开束缚,顿时软哒哒的垂下身体,安静装死。 完了,被发现了。 明琰捻着这一缕黑气,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站在她肩头的怪物十分自觉的缩小了存在感。 明琰侧头扫了几眼,转移了话题:“安公子刚刚是在作画?” 安归捏着手中还未来得及画完的画纸,意识到她在说什么,顿时热情高涨,将刚才马受惊的事情抛到脑后。 “是的是的,”他又凑近了一点,“我最擅长画美人图,刚刚看到姑娘的模样,顿时惊为天人,忍不住想画下来。” “我画过许多人,画技还不错,你看一下,这个神态像不像?” 明琰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安公子很厉害。” 伏在她肩头的怪物本来想要暂时装乖蒙混过关,可听到她笑着夸奖别人的话语,还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不就是会作画,哪里厉害了? 她都没好好夸过我几句,怎么可以随便夸别人? 怪物磨着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它轻轻挠了挠明琰,见她没反应,又用耳尖蹭了蹭她的脖颈。 她还是没反应。 怪物睁圆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几分难过和无措,它扬起爪垫按在明琰脸侧,想要让她低头看一下自己。 明琰扯了扯嘴角,语调毫无波澜的说道:“拿开。” 怪物低低的叫了一声,委屈的收回了爪子。 安归看了一眼:“李姑娘,你这灵宠还挺乖的,是在云境买的吗?” 明琰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口道:“不是,是我捡来的,脾气不小,胆子也大着呢。” 说完这句话,她明显感到趴在她肩头的小东西情绪消沉不少,贴着她的颈窝发出软软的叫声。 再可怜也没用,她只当没听到。 安归十分热情,命随从让出一匹马来给明琰骑乘,简单休整一会儿后,便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赶去。 凡尘界灵力不足,赶路动用灵力耗费成本太大,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修士都会尽量动用凡尘的马匹马车。 只是这样确实慢上不少。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就地升起火堆,从行囊中拿出一些食物简单吃了些。 火焰噼啪一声,炸开一粒火星。 明琰盯着火堆慢吞吞的回忆着与明家有关的一切,思索间,忽然感到脖颈一阵湿润柔软。 她回过神来,揪着怪物的后颈将它拎到面前,垂着头静静的看着它。 暖黄色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眼神清透,却无半分温度。 怪物低声叫了下,耷拉着耳朵,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几下她的手心。 明琰捏着那缕黑气放到它眼前,浅笑着问:“这是什么?” 怪物顿了顿,尔后便是四爪并用的抱住她的手臂,一边哀哀的叫着,一边舔舐她的手心。 明琰捏着它的一只前爪,缓慢的揉|捏两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先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她说,“在这之前,我大概是不想再跟你讲话了。” 恰巧此时安归拿着一袋子食物走了过来,他问:“李姑娘要不要吃一点?” 明琰本来不想吃,但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她将趴在自己手上的怪物扯了下来,起身走到安归身旁。 “之前看到安公子似乎带了不少画卷,我能看看吗?” 安归一拍手掌,十分开心:“当然可以,我画了不少像姑娘一样的漂亮女子,有的静若空谷幽兰,有的灿若绮丽夏花,美人嘛,就是要有人来欣赏她们的芳姿。姑娘如果乐意看,我当然不会拒绝。” 明琰侧头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原地的小怪物,道:“那我们走吧。”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怪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似有暗红血丝划过,它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中的痛感愈甚。 不要走。 那一缕黑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它身旁,试探性的缠上它的爪子,下一刻,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剿灭。 夜晚的野外,除了火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周围皆是幽晦无光的浓黑。 远处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一阵冷风吹过,火焰摇曳。 明琰回头朝怪物的方向看了看。 透过层层黑暗,它原本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只留下几丝残存的冷冽气息。 “……啊对了,这位是明六小姐,如今十六岁,应该比李姑娘小一些,不过你们二人眉眼倒是有一些相似。” 安归的声音打断了明琰的思绪,她转过头来,借着鲛珠的光亮看去。 画卷上的少女眉目端丽,嘴角带笑,仔细分辨,确实和她有一丝相似之处。 没什么好奇怪的,明琰想,终归自己也是明家之人,相貌上更像父亲一些。 漆黑幽静的树林深处,一条溪流倒映着浅淡的月光,缓缓流淌。 在那看不到的黑暗中,粗重的喘息不断响起,伴随着空气中的一点血腥味,格外诡异。 几个长相丑陋的黑色的生物缩成一团,挤在小小的树洞中默不作声。 良久,不远处传来的细碎响动方才打破此地的寂静。 浅浅的溪流边,透亮的溪水淌过底部圆润的石头,划出镜面般的水层。 一双苍白的手伸入水中,按在底部的鹅卵石上,带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溪水。 清凉的溪水漫过手背,带走皮肤上灼烫的痛楚,却带不走那一枚枚附在上面的金色符文。 青年脸上有冷汗不断滴落,他喘了几口气,捧起冷水按在脸上。 溪水顺着指缝和脸颊滴落,他慢慢拿开自己的手,露出一张点染着金色符文的脸。 被水浸湿的睫毛微颤,封于斯闭上眼睛,将心中那些躁动的杀念和暴虐情绪一点点的压下。 符文并未完全压制下去,在他心神不稳之时,便会趁虚而入。 不过,这点痛不算什么。 他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 身上穿着玄色的长袍,冷汗和鲜血濡湿了衣料,使得衣服贴在身上,衬得皮肤越发苍白。 他蹙了蹙眉,朝着黑暗深处问道:“东西呢?” 一阵忙乱的动静响起,很快一只尖嘴怪鸟被推了出来,它咬着一只布包,战战兢兢的走到封于斯面前。 之前被硬生生拔掉羽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它实在有点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主突然发难。 布包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只是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偶尔响起金属的碰撞声。 青年从怪鸟嘴中接过布包,打开系带拿出一条银光铮亮的锁链来。 他顿了顿,将锁链一圈一圈缠到自己手臂上。 第62章 暴露 苍白的手臂被锁链缠绕, 浅淡的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有细小的血流划过手臂,染上链条, 被一只手用力抹去。 怪鸟感受到他周身的低压,不由得压低了脑袋,缩了缩翅膀。 未来夫人生次气,真是要命哇。 大半夜被叫去找这种东西,主上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要锁链干什么, 捆住自己跑去请求挨一顿打? 怪鸟在心中暗戳戳的想, 这也太不实用了吧, 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该千方百计缠着夫人不放,使尽浑身解数把她伺候开心, 把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带过嘛。 反正对于主上来说也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想是这么想, 但它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缠绕的链条又被取下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周围的温度冷了又冷, 夜风穿过幽暗的树林,裹挟着刺骨的寒, 吹得怪鸟直打哆嗦。 救命,这究竟是要干嘛? 黑暗深处, 传来一道水花溅起的声音。 锁链一端握在封于斯掌心, 一端没入溪水中, 激起的水滴溅上了他的侧脸,随后又混着他脸上的血迹, 缓缓滴落。 牵连着对方心绪的心脏,此刻清晰的传来她毫无波澜的情绪。 可她明明已经发现自己不见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会担心, 不会害怕, 不来寻找, 即使、即使无关喜欢,只是因为自己身为一个怪物的危险性。 是的,一个骨子里隐藏着嗜血成分的怪物,一定很危险啊,无人约束……怎么可以。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封于斯胸膛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他按着心口,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漆黑的眼瞳被血雾侵染,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泥土中,脸上的金色符文明明灭灭。 甚至不肯和自己说话,她甚至接受别人的食物,和别人在这黑重的夜晚,一起赏画。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尽管只是一点疏离,也足以化作盘亘的刺藤荆棘,一圈圈缠绕上脆弱的心脏,留下一个个淌血的伤痕。 与此相比,他宁愿被狼狈的捆住手脚,被她随意圈在一方狭窄的天地,无处挣脱。 怪鸟挪了挪爪子,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出声:“您看起来不太好……” 封于斯闭上眼睛,扯了扯嘴角:“下去。” 他声音很低,怪鸟没听太清,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紧接着便感到一道风刃贴着脑袋飞过,砰的一声撞到背后的树干上,轻易削掉腕口粗细的枝干。 “!” 但凡这风刃再偏一点点,削掉的就不是树干,而是它的脑袋了! 原本装死的其他几个深渊生物立刻扯住怪鸟,连滚带爬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太恐怖了,那个没良心的东西骗人说这是个好差事的?!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周围又安静下来。 封于斯低头看着自己还残留血迹的双手,微微恍神。 ……怎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是不该伤人吗? 可,可怪物本来就是冷血无情,嗜血残忍的,在没出深渊之前,他就已经满手血污了。 碍眼的人,杀了有什么不对。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在强者面前,弱者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只是因为被施舍的一点怜悯罢了。 从未伤及无辜者的性命,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而已。 可为了她压抑天性,并不代表怪物真的认同她的观点。 空气中凝出无数细小的灵刃,朝着手掌狠狠割去。 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落了下来。 青年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的双手,这样……够了吗? 丝丝刺痛传入脑中,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垂眸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 虽然他们之间亲密程度更甚,可是,她却好像没以前开心。 为什么呢? 怪物想不通,他情感淡薄,唯一能让他产生剧烈感情波动的,只有喜欢明琰这件事。至于其他的东西,他都懵懵懂懂。 甚至如今身处的这方世界,他都没形成什么具体的认知。 他只知道明琰似乎病了,身体比之曾经脆弱许多,需要他的保护了。 还有,她隐瞒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始终阻隔在他们之间,不能让她再靠近一点点。 很早以前,他就动过要囚禁她的念头。 现在看起来,这个想法还是无比诱人。 可自从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情感单一的怪物似乎能够触碰到一点属于人类的情感了。 属于人的,有温度的情感。 封于斯按着自己的胸膛,静静感受着其中跳动的心脏,微微抿唇。 他不想把她拘束在一个狭小幽暗的密闭空间里,让她独属自己一个人了。 她会难过。 而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是不舍得她难过的。 可是现在,他很难过。 “我是不是……让她厌倦了?” 一直留在她身边,以之前的事情为筹码将她强行圈在身边,是会让她厌烦的吧。 即使不愿相信,可这个答案避无可避,他握紧了手指,伤口崩裂开来,又淌出新鲜温热的血液。 青年认真的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悲伤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处能让她明显表露出喜欢的地方。 无论是脸,身体,亦或是一颗真挚火热的心。 可他喜欢她的一切,喜欢到心都碎了。 夜风吹过眼帘,他顿了顿,低头看去,手心一片黏腻的血迹。 封于斯扯了扯嘴角,指尖微动,远处一道尖叫声响起,下一刻一个人便被重重的砸在身旁。 黑色的细丝死死缠着此人的身体,随着他的挣扎,细丝勒入皮肉,洇出的血液染湿了他的衣物。 封于斯微微侧头:“魔族?” 被细丝捆缚的男人痛呼出声,他咬牙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你,你放开我。” 封于斯用沾血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眼下的小痣,眼帘微阖,细丝猛然一收,瞬间割掉魔族男人的两只手臂。 惨叫声响起,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我没什么耐心。”他说,“滚出来。” 躺在地上的魔族男人眼神空洞一瞬,随即覆上浓重的郁色,瞬间变了一个人。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样死死盯着封于斯,咧嘴怪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男人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蕴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畅快。 “是吗?”封于斯坐在溪边,他撑着脸,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随意的叩了叩,随即细丝再次收紧,割下男人一只小腿。 伤口截面裸|露出一截森森白骨,血水立刻濡湿了附近的地面。 男人颤抖一下,脸上的肌肉抽搐,表情更加阴森起来。 “念生殿的那只怪物,你没被杀死,对吗?” 封于斯掀起眼帘,眼底墨色浓重。 远在魔界的离妄用精神控制着这具身体,嘴角勾起快意的笑。 原本只有六分把握的猜测,在看到这个封于斯毫不反驳的反应之后,已经得到了确认。 怪不得,如果这个男人是念生殿的那个怪物,那一切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离妄磨了磨牙,他没想到,明琰竟然如此大胆,将那个该死的怪物留到现在,并时时带在身边,宛若眷侣。 她疯了,难道真的要和一个怪物在一起? 离妄想到之前她曾身中媚毒的事,媚毒无解,唯有与男子交欢方才得以解脱,思及此,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背叛了他,就要付出代价。 即使已经将身体交给了别人,也要一辈子呆在他离妄的身边,做一个幽怨的弃妇,日日承受折辱和痛楚。 他离妄的心岂是得到后,又被轻易抛弃的? 地面上,被捆缚的魔族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眯起眼睛,恶毒的咧出一口白牙:“你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的后果吗?哈,我来告诉你。” “你本是该死的东西,现在却好好活着,只会对所有人构成威胁。全天下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会想方设法杀死你,谁都保不了你!你实力再强又如何,难道能与全天下为敌?” “而明琰那个女人,则会因为私自包庇一个怪物,被所有人痛恨厌弃,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 封于斯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你求我。” 男人又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求我,并把明琰送回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相比于之后惨痛的代价,你是不会拒绝我这个提议的吧?” 封于斯轻笑一声,站起了身。 他一脚踩上男人的头颅,“上次没能杀了你,可惜了。” “等等,你要干什么——” 随后,稍一用力,在男人戛然而止的话语声中,咔吧踩碎了他的脑袋。 血液混着脑浆流了一地,封于斯掌心浮现出一缕暗红色的火焰,液体般的坠落地面,迅速将这些污秽和尸体吞噬殆尽。 该回去了,他想。 青年捡起地面上的锁链,慢慢缠绕在手臂上,浸了水的链条触及皮肤,冰冷寒凉。 还未走多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之前割破的伤口已经愈合,只余一层黏腻的血液。 作者有话说: 再次提醒:男主三观不正 第63章 离开 他蹙起眉头, 正要再次撕裂伤口,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抬头望去,昏暗的树影之中, 正站着一个人影。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黑暗中,封于斯听到她这样说。 明琰叹了口气,向他走去。 即使夜晚树林光线幽暗,她还是能看到封于斯双手上残留的干涸血迹,以及掩藏在衣领下颜色暗淡的符文。 他没有说话, 只留下轻轻的呼吸声, 手中的锁链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明琰走到他跟前, 借着林间惨淡的月色,能看到他脸上未干的血迹。衬着冷白的肤色, 格外显眼。 她刚伸出手, 却见封于斯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银链晃动发出脆响。 明琰放下手, 轻声道:“我之前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你确实不该那么做,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怪物心思过分脆弱,一点事情都会绵延出乱七八糟的各种思绪, 看他这幅模样, 不知道刚才又在乱想什么。 可是, 有些事情确实不能纵容。 这次是她发现了,在她未察觉的地方, 还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她把一切都压在了他身上,可不想功亏一篑。 “还疼吗?”明琰问。 封于斯安静的望着她, 视线一点点描摹着她的轮廓, 哑声道:“疼。” 他垂下眼帘, 将缠在手臂上的锁链取下来,握在手里:“很疼,可我还没得到你的原谅。” 青年抬头望着明琰,慢慢的半跪下来,将冰冷的链条放在明琰手中。 “惩罚我吧。”他说。 他仰着头,微抿着唇,眼底仿若一片墨色深潭,平静之下掩藏着沉沉的悸动。 明琰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之前曾说过他再犯错,会把他绑住来着。 但这锁链也未免太过粗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歹毒苛刻,可她明明最温柔了。 她低头看着一副引颈就戮样子的封于斯,心中微动。 不知是月光太过朦胧的缘故,还是禁术相合的原因,此刻看他,竟然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来。 像是一段平整光滑的素锦,让人忍不住想要……弄坏一点。 明琰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用手指将他脸上的血迹慢慢抹去。 血迹本已呈半干的状态,指腹擦过,便晕开更大一块暗沉的红痕。 封于斯怔了怔,低声叫到:“大人……” 明琰的手指滑到他的耳边,指尖轻轻的描画着他的耳廓,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的东西都在我这里,现在的衣服和锁链是哪来的?” 青年原本被她撩拨得耳尖发烫,眼睫微颤,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身子不可避免的一僵。 从哪来的? 当然是让深渊里的东西送来的。 可这似乎是个比随意动用黑气伤人更可恶的罪行,一旦说出口,她甚至会直接不要他了。 他不能说。 封于斯抿唇:“可不可以不回答?” 明琰低着头看他,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弯腰凑近了一些。 她摇了摇头,嗓音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不可以。” 说出这话时,她另一只手换了位置,顺着封于斯的侧脸滑到脖颈上,感受着手下跳动的脉搏,慢慢的,彷如捕食猎物般的握上他的后颈。 青年身体更加僵硬,他喉结上下一滚,胸膛起伏,呼吸声有些粗重。 “捡的。”他说。 明琰捏紧了他的下巴,慢慢下蹲,直至视线与他持平:“撒谎。” 封于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扯了下嘴角,情绪不明的说道: “大人既然能随手捡到我,我为什么不能捡到这些身外之物。总归是些廉价的东西,哪里值得你多看几眼。” 这句话含沙射影,其中酸涩意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明琰眨了眨眼,点头道:“也是。” 她说:“要是没有其他事,就跟我回去吧。安公子太热心了,刚刚又送来许多东西,我要回去好好看看。” “……你是不是喜欢他?”封于斯声音暗哑,艰难的问道。 “对啊。”明琰点头。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凝滞成冰,某些极端的情绪几乎刺得心脏鲜血淋漓。 明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后背就撞到了冰冷的地面,一只手紧紧按在她的后腰处,隔着衣物都能感到那股灼烫的温度。 湿软的薄唇印在她的颈窝,辗转重碾,脖颈那里脆弱的皮肉被这样吻吮,很快便传来刺痛之感。 青年停下动作,重重喘着粗气,将脸埋在明琰颈窝中,哑声道:“不许喜欢他。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许喜欢别人。” 否则,否则深陷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明琰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只手抚着封于斯的后脑勺,随手捏着他的耳垂:“你怎么这么好骗?如果我说我见一个爱一个,你是不是要恨死我了。” 没得到他的回应,只是身体被他箍得更紧了。 见情况不对,明琰立刻收了笑,“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你也要有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刚刚那种话一听就是假的。” 她捧起封于斯埋在她颈窝里的脸,借着一点月光,看到有粼粼水色正从他漆黑的瞳孔中滴落。 他眼眶泛红,微阖了眼帘,抿唇不语。 好像做得太过分,把他欺负狠了。 明琰用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水痕,快速解释道:“我刚刚是逗你的,没喜欢别人。”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我再也不这样骗你了,你别哭。” 可仍有泪水从他漂亮的漆黑瞳孔中流出,安安静静,裹挟着浓重的悲伤和哀戚。像是秋天里悬在枝头的最后一只枯叶,轻轻一碰,几乎就要碎成粉尘。 明琰闭上了嘴。 她想坐起来,可身上压了这么一个男人,此刻他的手臂还紧紧的环在她的后背。 “先放开我。”明琰说。 青年不做声,只是将脸从她的手中挣脱,重新埋在她颈窝里。 明琰被他压着,无奈的说:“你不放开,我怎么哄你?” “……不要哄。”封于斯手臂收紧,“吻一吻我。” 他小声的说:“求你了。” 明琰嗯了一声,掀起眼帘道:“那你先起来。” 封于斯怔了怔,这才抬起头来,低声问:“真的?” 见明琰点头,他这才慢吞吞的从她身上爬起来,随意坐了下来,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明琰捧着他的脸,慢慢端详了一阵他的脸,犹豫不定。 虽然看上去是有些诱人,但这么顺着他是不是不太好? 这么想着,明琰贴上他的唇,试探性一碰,立刻离开。 嗯,这也算吻了。 可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后颈,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下一刻有力的年轻躯体便倾身压了上来。 两只手被他紧紧扣住,掌心贴着掌心,黏软滚烫的触感绽放在唇边,烫的明琰心尖微颤。 ……不得不承认,确实挺舒服的。 “我爱您。”封于斯放开她,眉眼间仿佛含着一泓化了坚冰的春水,声音饱含诚挚和热情。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滚烫,明琰撇开视线,尔后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那什么,让你反思错误反思过——” 薄唇再次堵上来,温柔又缠绵的吻着。 “大人,”他抽空低语,轻轻嗫咬上她的下唇:“不要分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年那么长,明琰昏昏欲睡间,总算被松开。 她被拥到一个微凉的怀抱中,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听到鲜活的心跳声。 “我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明琰听到封于斯这么说。 她抬起眼帘,用目光询问。 青年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愉悦的翘起唇角,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处理一些事情。” “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一样会用我的方式保护着你。” 封于斯握着明琰的手,放在脸旁轻轻蹭了蹭:“不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会很快回来。” 明琰想了想,总把他留在身边似乎也不太好,索性点头同意。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隐私,过问太多,总归是不好的。 她靠着封于斯的胸膛,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喃喃道:“这次相信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如果你跑丢了,我怕我找不到你。” 封于斯抚着她的长发,将她抱得紧了一些,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 等到明琰睡过去,他才小心的将她抱起,拿出储物袋中的衣物为她盖好。 安归已经浅浅睡了一觉,再次睁开眼时,还是没看到明琰回来。 也不知道李姑娘的灵宠跑哪去了,真是不省心。 安归打了个盹,夜风吹来,皮肤传来一阵冷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衣冷峻的男人正将睡着的明琰轻轻放下。 安归一激灵,立刻站起身:“你是谁?怎么和李姑娘在一起?” 封于斯为明琰盖好衣服,直起身扫了安归一眼。 也是,他想,连大人的真实名讳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这么想虽然好受了点,但他依然看安归不顺眼。 “她是我夫人,我是她夫君。”封于斯慢条斯理的道,“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写得有些焦虑,怕自己写下来的文字不符合大家预期,没怎么看评论,评论区如果有宝子询问问题没得到回复,绝不是作者刻意忽视哇(??`)? 第64章 阴谋 幽晦的宫殿中, 离妄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拧眉盯着桌案前的金盏,良久,扯出一个冷笑来。 真是愚不可及。 等到怪物的身份公之于众, 此人将会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和简单的舍弃一个明琰相比,这么做实在是蠢笨透了。 离妄淡淡的想着,即使他一样喜爱明琰,可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那副高岭之花、不可亲近的模样, 修为和地位也一落千丈, 云境中有大把像她这样的修士, 仔细想想,好像没了从前那种特别的吸引力。 从古至今, 一些足够强大的修士即使意外陨落, 也都能携带记忆转世而来,并凭借上天的眷顾, 再次登上曾经的高度,继续自己未竟之事。 这是修为到达了某个阶段后, 自然知晓的事实。 所以在明琰身陨后,他就在一直等待。 等了许久, 终于等到她再次出现, 一样的脸, 一样的名字,人还是之前那个人, 却又好像变了不少。 虽然和期许中的模样有了不同,但离妄还是欣喜的。 如果不是她三番两次的为了别的男人与他作对, 相信这份喜爱她的心是不会变的。 现在……离妄不得不承认, 还是想得到她。 年少时的喜欢终究有不一样的执念, 深居魔尊之位,若是还不能得到她,属实太过不甘。 在这之前,必须得先铲除掉那个该死的肮脏怪物。 没了他,单凭明琰如今区区金丹修为,是如何都反抗不了的。 离妄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胸膛上的旧伤又被撕裂,痛的他脸色一白,随即神色阴沉下来。 怪物太过棘手,对整个魔界都是巨大的威胁,是一定要死的。 一只黑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从殿门外飞来,离妄伸出手接住。 “何事?”他靠在椅背上,淡声道。 蝴蝶拍了拍翅膀,紧接着从中传来一道女声:“尊上。” 那边的姜娆声音有些虚弱,但语调仍然毕恭毕敬:“人已经按您的嘱咐带到了。” 离妄扬了扬眉,提起了一点兴趣,“带进来。” 姜娆掐断联系后,低声骂了句。 她旧伤加新伤,险些真的死透了,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资源和人脉,总算把身体上焦黑的灼伤堪堪医好,但仍然虚弱不堪,这种情况下离妄竟然还忍心差遣她办事,真是狗东西。 上次累死累活把明琰带回来,离妄当时承诺的疗伤丹药还没给,姜娆冷笑,转头道: “魔界可不是修真界,没有足够能力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想要好好活下来,就乖乖听我的话。” 在她身旁,正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面若桃花,纤美俏丽,如同一枝鲜艳的春花,轻轻一掐便能流出水来。 宋清月咬紧了嘴唇,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尽力不表现出不满的情绪,红着眼眶道: “姜姐姐,我已经有阿崎了,你强行把我带到魔界是什么意思?你分明知道我和明琰长了张相似的脸,却还要我面见魔君,你是要逼死我吗?” 姜娆叹了口气,微笑着安抚她:“你的阿崎被我妥善安置着,在魔界绝不会受什么委屈,你只需要见见尊上,替我办好嘱咐你的事情,我保证一定会让你们很快回到云境。” 宋清月可一点也不信。 之前姜娆就是打着要给她好处的幌子,将她和元寻崎从天衍宗骗出,强行带入魔界并硬生生拆散两人。 虽然宋清月对元寻崎没什么感情,可在群狼环伺的魔界,还是元寻崎更靠谱一点。 她此刻只能掉几滴眼泪,伤心的说道:“那姜姐姐可一定要信守承诺啊。” 跟着姜娆步入殿中,原本光线暗沉的大殿次第亮起鲛灯,柔和的光照到殿内各色华贵别致的摆设上,华彩熠熠。 宋清月看了几眼,心中羡慕又难过。 这些东西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如果真因为这张和明琰相似的脸被魔君看中,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虽然真正步入修真界还没多久,但也对魔君的名头略有耳闻。 这是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年岁比万剑宗的太上长老都要大,传闻中他喝人血吃生肉,不知道会长成什么鬼样子。 更不要说魔君后宫姬妾无数,要她伺候这种人,想想都觉得恶心。 如果大师兄当初能够喜欢她,那她只管等着成为修真世家的当家主母,掌管府中中馈,与大师兄恩爱有加,幸福美满,绝不会在后来处处针对明琰,更不会出此下策勾结魔族,沦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都怪系统,口口声声要帮她逆转人生,却又在半路消失不见,害她至此。 走在前方的姜娆停下脚步,宋清月也跟着顿住了脚步。 “就是她?抬起头来。”坐在上首的离妄说。 宋清月抠着指尖,慢慢抬起头来,视线慢慢向上,看到一截暗色的衣袍,一只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指节分明的手,和…… ——魔君怎么不是老头? 不苍老,甚至过分俊美。 她愣了一会儿,在离妄打量的视线中忽然回过神来,立刻仓促行礼。 离妄点了点头,笑道:“确实相像。” 姜娆也笑了,她说:“万事俱备,只要到时候我们做一场戏,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离妄眯着眼扫视着宋清月,挑眉道:“你有些怕我?这可不行。” 他站起身,赤着脚踩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宋清月跟前。 太像了。 他这么多年来搜罗一切和明琰相似的女人,到头来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相像。 甚至只需要宋清月换下柔软谨慎的神色,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离妄都会恍惚一瞬,以为是明琰站在他面前。 他看着宋清月,忍不住挑起她的下巴。 姜娆十分识相,立刻告退。 “你很漂亮。”离妄说。 鲛灯的光彩照在宋清月细白的脸蛋上,为她染上一层珍珠般柔润的光晕。 她卷翘的睫毛轻轻翕动,像是蝴蝶的蝶翼,藏匿着不敢言说的小心翼翼。 这是离妄从未在明琰那张脸上见过的风情。 宋清月学着姜娆的样子轻声叫道:“君上……” 离妄曲起食指滑过她的脸,低声道:“叫我的名字。” 宋清月叫了他一声,随即便看到他更近一步。 她心跳得有些快,望着魔界年轻英俊的面庞,突然觉得,如果能得到魔君的喜爱似乎也不错。 只是那双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的脸,和明琰极为相似的脸,一瞬间那些旖旎的心思又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是明琰,还是明琰,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明琰伸了伸懒腰,将盖在身上的衣服收回储物袋。 安归凑上前来,怀疑的问道:“李姑娘,你成婚了?” 成婚?她成哪门子的婚。 明琰刚想否认,话到嘴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曾经许诺过什么,话锋一转:“当然没——没错,我已经有道侣了。” 安归“啊”了一声,有些可惜。 他说:“本来觉得姑娘你相貌和性格都与我好友贴合,我原本是想要介绍你与他认识的。” 先前不知道李姑娘有道侣,越看她的脸越觉得她和明二有些相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可现在知道了,只能断了牵红线的念头。 说完这句话他又突然意识到不妥,立刻转移话题:“昨晚那位是你夫君啊,你们两个很登对,他既然与你遇见了,怎么不和你一起呢?” “他事业心比较重,常常顾不上我的。”明琰微笑。 安归有些惋惜:“别的事情再重要又能重要到哪去,留你一人孤独无依,实在太不像话了!” “是啊,”明琰附和,“太不像话了。” 接下来的行途十分顺利,没有多生出什么事端,在第二天午时之际,一行人抵达了景宁府。 景宁身为明家世代栖居的地方,底蕴自然深厚,不仅规模巨大,建筑巍峨,地底更是绘就聚灵大阵,一旦踏入此地,便能瞬间感受到灵气凝结而成的雾气,比之云境大部分地区的灵气都要浓郁。 与此相对的,便是整个府城内修士聚集,少有凡人居留,和郁州府城截然不同。 外来者入境,需要进行身份核实,这也是明琰跟着安归一同前来的主要原因。 虽然她用万剑宗弟子,剑圣徒弟的身份也能光明正大的进去,但单单是明琰这个名字,就能引起整座城池从上到下的应激反应。 所幸安归十分给力,明琰跟在他们这群人身后,没有自证身份就顺利进入了城门。 安归问道:“李姑娘,这里有许多凡尘见不到的好东西,有趣极了,你要不要好好转转?” 明琰没什么兴趣,便摇了摇头。 安归想了想,立刻又指着街道旁的一处楼阁道:“这里的食材都是从云境运过来的,做出来的食物鲜美,李姑娘来尝尝,我请客!” 寿宴在即,安归却不慌不忙的请她吃喝玩乐,明琰当下也反应过来,浅浅一笑: “一路走来多谢安公子照顾,只是你既然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好继续相随,就此别过吧。” 安归有些愧疚,当日所说的能带明琰一起参加寿宴不过是一时口嗨,他与明二交好,寿宴过后还要在明家继续逗留月余,如果真的带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在明家来来去去,即使明家人不在意,也肯定要被家里人骂死。 “那,那李姑娘,咱们就此别过,有时间我出来找你玩啊。” 明琰点头,在安归和他的随从离开之后,方才淡下笑意。 她拍了拍剑柄,轻声道:“回来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浮白剑剑身嗡鸣,回应着她的话语。 第65章 转折 明氏根系景宁, 盛极时曾向外大肆扩张势力,明氏一族实控的城池遍布九州。如今没落已久,但在这片地界上, 明家人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此次明家家主寿诞,全城上下几乎都悬挂上了金纹白质的玉符,以示敬意。 明琰对于其他事没什么兴趣,她回来也只是为了取走件东西。 这个时节,整座城池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花香, 她抬头扫了一眼, 看到枝头微微晃动的浅紫色花簇。 长街上空笼罩着一层薄雾, 缀着花簇的参天古树就静静站在长街尽头,细小的花瓣铺满了地面, 无人踩损。 浮白剑兴冲冲的跌到花瓣里打了个滚, 明琰一把将它捞出来,敲了它一下。 “别乱跑。” 浮白剑有些委屈, 哼哼唧唧的抖了抖,将身上粘连的花瓣都抖落下去。 “诶诶, 干什么呢?无关人等不准靠近这里!”附近靠街的一扇窗户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醉醺醺的脑袋来。 一枚被咬过的小果子朝明琰飞了过来, 她掂了掂剑柄, 抡起浮白剑又给打了回去。 果子一头扎在老头抱着的酒坛里, 溅出的酒液染湿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哎呦,”老头叫道, “你这小孩儿,真是捣蛋!” 果子上沾了不少口水, 浮白剑怔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不由得浑身抽搐, 直挺挺的瘫在地面上,哀伤至极。 明琰有点惭愧,掏出帕子一边为它擦拭剑身,一边朝老大爷回道:“我不是小孩儿,今年都十九了。” 她心想,前前后后活过年岁加起来比您还大呢。 白胡子老头喝得有点多,这会儿眯着眼睛盯着明琰看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道:“不是小孩儿……你这脸是,是明家的人?那你随便。” 说罢,他又抱起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打出一个惬意的酒嗝。 明琰收好浮白剑,不信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否定道:“不是,我是外来的修士。” 老头倚在窗框上,听完立刻吹胡子瞪眼:“那你还不赶紧走,等会儿被巡城的人发现了,让你讨不了好果子吃,把你赶出城去都算好的了!” 明琰来了点兴趣:“大爷,这棵树有什么独特之处,竟然能被如此重视?” 从外观上看明明只是一棵普通花树,凭借本地浓郁的灵气,随随便便选育几株花苗都能开出更灿烂,更珍惜的花朵。 老头慢悠悠的晃着脑袋,斜睨了明琰一眼,“咣当”一声关上了窗户。 “你这小孩儿,少打听大人的事,我是决对不会告诉你这棵树是明家先祖遗物事情的!” 明琰:……好了,我已经知道了。 她又回头看了这棵花树一眼,上次回来时还没看到,不知道是哪个人留下来的东西。 不过既然能被有意保护,那这位明家先祖在族内大概也是颇有地位的。 她离开后不久,木窗又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白胡子老头捞出酒坛底部的果子,拿在手上咔嚓咔嚓的啃着,越啃越奇怪。 就这么一会儿,树上原本闭合的花苞好像全开了? 高阔院落内,安归喝了口茶,疑惑道:“这股花香怎么突然变浓郁了?” 在他对面,正端坐着一个玉质风清的年轻公子,他捻着茶盏,沉吟片刻道:“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什么开心的事,谁遇到了?你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安归放下茶盏,有些不爽。 “我可是为了早日见你狠心将漂亮姑娘丢在外面,你得补偿我惨痛的损失——等我娘问我表现如何时,你不要呆板着实话实说,一定要夸我,兄弟,夸我听到了吗?” 明川柏喝完茶,“你之前已经说过了,那姑娘已有婚配,再没轻没重的跟人家凑一块儿,小心被打,人家主动提出分开,关我什么事。至于你娘,我该怎么答就怎么答。” 说罢他站起身来:“这两天我会很忙,你去找阿希玩吧。” 安归叫住明川柏:“你爷爷明日寿诞,肯定会来很多人吧?” 明川柏一听就知道他的意图,懒得废话:“是会有很多姑娘,但你敢乱来,我第一个揍你。” 他离开此地后不久,安归也无聊至极,抱着他自己的一堆画卷去找明希仙去了。 院角的柳树枝条一挑,露出明琰小半张脸来。 她从院墙上跳下来,轻车熟路的朝着明川柏离开的地方走去。 要找的东西是她曾经的一滴心头血,寄存在琉璃灯盏之中,现在应该被放在禁地里。 如果不是禁术时灵时不灵,她还真就不跑这一趟了。 明琰是真没想到,她和封于斯完美符合禁术施行的条件,灵魂共融,又吸了他那么多次血,按理说再怎么着都该发挥点作用了。 可自从之前味觉丧失又立刻恢复时起,她手腕内侧的印记跟假冒伪劣产品掉色似的,一天比一天浅一个度。 什么鬼。 明琰左思右想,只能猜测是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她以弱势一方强行承担来自怪物的命理,应该是无法承受的。 在此之际,那滴血就显得格外有用了。 明琰隐匿气息,穿过重重院落,眼看着周围装饰越来越华美,嘴角轻松的弧度也渐渐僵硬。 明家不是败落了吗?这像是败落的样子吗? 满院的烟柳画桥,风荷清池,曲水回廊,比她在明家时居住的地方好多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旁系小姐的住所。 区别对待啊你们。 斜侧方传来动静,她抱着剑藏到了假山后。 “小姐,周郎君来了。”侍女敲了敲门,喜声道。 门立刻被打开,一个双靥泛粉的姑娘打开房门,看到侍女身后跟着的男子后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唇角。 “你去看好院门,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那姑娘吩咐。 侍女应了一声,十分贴心的离开院落,并将院门合了起来。 明琰顺着假山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姑娘和姓周的男子正额头抵着额头,温声说着情话。 “你最近都不来看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姑娘踩了男人一脚,有些生气。 明琰收回了视线,准备趁机离开。 周姓男人压低了声音:“好阿容,最近实在有事,你不知道,修真界传出消息,说是千年前背念生殿带回去的怪物没死,各宗门正忙着核实消息真假,如果不是此事牵连甚广,我怎么会不来看你?” 明琰一顿,千年前的怪物。 她手掌攀上岩壁,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站在原地继续听两人的对话。 “怪物是什么?很可怕吗?”叫阿容的姑娘不解,疑惑的问道。 男人将她搂入怀中,轻叹了一声: “曾经能让天道示警的存在,你说可不可怕?如若为真,那云境所有修士,必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了他。不过长老们似乎得知了什么额外的消息,这几天面色凝重,看起来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阿容有些担心:“如果是真的,你也要去对付他吗?” “那是当然,维护世间秩序运转是所有修道之人的使命和责任。”男人笑笑,可眉眼间带着压抑不下的沉重。 “阿容,此次到景宁来,正是要同云境的几位前辈一起找你叔祖父商议此事。你可曾听闻,千百年前的念生殿与你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阿容姑娘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念生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族中在千年前出了一个叛徒,就是她害得我们明家元气大伤,先祖告诫我们以她为耻,不能像她一样忘恩负义,对不起培养自己的家族。” 接下来的话没听下去的必要,明琰面无表情的捏碎了半块凸出的岩石,拍了拍手,离开了此地。 在她离开后,院子里的对话仍在继续。 周姓男人心中微动,问道:“她是谁?” 阿容姑娘回忆了一番,她平时贪玩,长辈训诫和学堂讲课都没好好听过,歪着头仔细的想着:“明什么来着……两个字的,明……明钰?明月?明琰?对对对,想起来了,她叫明琰。” 明琰?男人想,倒是巧了,刚好与剑圣前辈的弟子撞名呢。 男人有些激动:“是的,就是这位大人,阿容,她可有留在家中什么东西?若是消息属实,那么很大程度上会需要这位前辈的遗留物品。” 阿容姑娘想了想:“好像是有……” “太好了,”男人微笑,“这样宗门内的各位长老总算是能安心一些了。” 明琰快速翻过高墙,隐匿在楼阁之后,看了眼禁地的方向。 明氏一族的禁地向来收拢着一切重要的物品,这里的法阵繁复多变,非明家血脉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巧,转世了几回,她虽然还是那个芯子,但身体里流的早就不是明家的血了。 禁地被各色阵法包裹,此时的禁地上空,一只巨大的阵盘正在缓慢转动,幽蓝色的光亮照在周围建筑上,拉起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结界。 禁地之门高大威严,表面无人看管,但明琰能感受得到有一道强横的气息藏在暗处。 想到那个一根筋的怪物,她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了。 正要动作,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周围瞬间一片银白。 明琰蹙眉,扭开了被束缚的手腕:“殿主有什么事吗?” 在他辟出的域外空间中,声音和触感完全与外界隔绝。 她后退了几步。 元时依旧佩戴着银质面具,银发如瀑垂落,彷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眉看人时都是毫无感情的。 “不用这么做了。”他说,“你太慢了。” 明琰眉心一跳,立刻拉下袖口,便见手腕内侧的黑色符文正在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她立刻拉下另一只袖口,情况同样如此。 明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元时:“你要反悔?你答应过我的。” 元时语调没有起伏:“我当时并未开口许诺。” 明琰笑了,她捏着自己的手腕,眉眼冷寂下来,缓声道:“所以呢,现在你要杀他?那此事与我彻底无关了,东西给你,你自己去。” 元时低着头把玩着银丝,银质丝线缠上他修长的指尖,绽出荧蓝色的灵光。 “不用,”他抬起头,“怪物自己会死。” 明琰平复下心情,尽力平静的说道:“可我就差一点了,您不插手,结果也不会有差别的。” 不会有差别?怎么不会有差别。 最终死去的,必须是那个不该存在的怪物。 他是一切恶念的集合体,怎么可能轻易被替换了宿命,成为一个普通人平凡生活? 当初不该给明琰这个机会的。 她从始至终都抱有那种愚蠢的道德感,可对于一只本就不该存在的邪恶东西,哪里需要用得到那种东西。 以至于在此期间,她竟然对一个怪物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 超越了本来的惭愧和纵容,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不过现在阻止还来得及。 这份情感建立在她剜去情根的基础上,注定不会有多么的坚定。如同刚刚萌芽的种子,渺小又脆弱。 元时面具底下的眼睛静静望着明琰,缓缓道:“好好活着,等一切事了,我会补偿你。” 周围银丝构成的隔层迅速崩塌,明琰心中一紧,立刻抓住元时的衣袖。 “等等,”明琰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在哪,你做了什么?” 银丝消散大半,身处空间内部,已经能看清外面天空中运转的巨阵,远远的似有人声传来。 可明琰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抿着唇:“我想知道,你为他安排的结局。” 元时垂着眼看她,似乎轻笑一声,他一点点扯开明琰的手,轻声道:“放心,暂时不会死。” 他用手背轻蹭了一下明琰的脸,意味深长的道:“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从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有些东西,是不需要怜悯的。” 空气恢复流动,夏日暖风吹过明琰耳畔,让她突然回神。 远处的禁地大门口,不知何时站立了三五人。 为首的是个威严的老者,他衣物上纹着鹤羽金纹,负手而立,正面向禁地之门说着什么。 一道灰色的身影闪身出现在他的身边,恭敬行礼道:“家主。” 明长越点了点头,余光扫了眼站在一旁的云境来人,淡声道:“族中叛徒行事乖张,她所留下的东西尚有余威,即使是我也无法轻易触碰,各位想要如何带走呢?” 一旁的云境修士有些为难。 此次前来景宁同明家家主商议此事的几个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巅峰,对比明长越逊色不少,再加上此物本就是明氏先祖遗留下来的东西,正经的明氏血脉都无法靠近…… 真是出了个难题。 明长越见他如此反应,自然是驻足不前。 “如若几位没有办法做到,那就先回吧。明日正逢老夫寿辰,各位尽可小留几日,再做打算。” 中年修士有些犹豫:“可是……” 明长越摇头,制止了他的话:“无必然把握,禁地之门不可开启。叛徒行事不端,但所留之物这么多年来仍旧护佑我明氏安危,断然不可随意离开明家。”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更,今天补不完了,明天再补( ̄▽ ̄)~* 第66章 藤蔓 枝叶掩住明琰的身形, 她背靠墙壁,仔细的捋了捋这突如其来的众多消息。 元时从很久以前就表露出对于封于斯的不喜,如果他有能力直接抹除怪物的存在, 就不会继续来找她了。 利用情感的漏洞,接近并刺破怪物的心脏,是元时之前给出的唯一办法。 现在应该也是大差不差。 他所说的怪物自己会死,连带着这个时间节点上云境突然散布出来的消息……明琰大概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元时这个做法比她之前的方法高明到哪去。 这些事情打乱了她既定的节奏, 只会把一切推向未知。 明琰侧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禁地之外那些人还在停留, 如果事情真如元时所说, 那她完全不需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反正只是一滴血,她也不怎么稀罕, 如果不是需要的话, 是不会回来的。 或许现在就该什么都不用做,不要去冒着被发现身份的危险闯入禁地, 不要继续留在明府,只要安静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归正轨。 是的,封于斯不过是一个深渊里的恶种, 是一切负面情绪的化身, 这样一只怪物, 读懂人类的情感尚且不能,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明白喜欢是什么东西呢? 他就算是死了, 也该庆幸才对。 他死了,就再也不会来缠着她了, 她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也都该结束了。 不要去管他了。 明琰冷淡的想着, 她摸上剑鞘, 抬头看了眼天色。 要日落了。 禁地之外,明长越摇了摇头:“诸位请回吧,云境修士御剑到景宁也不过两天时间,等可用之人到来我自会打开禁地封禁,呈出叛徒遗物。” 云境的几个修士随即给各自宗门传递了消息,歉然行礼道:“没搞清楚状况,给明家主添麻烦了。” 几人结伴离开,走出百余步时,明长越回头看了一眼禁地的方向。 暗沉的橘黄色泽染上半边天空,如同一片烈烈燃烧的荒原火焰,幽蓝色的巨大法阵漂浮在禁地上空,其上的符文不断变幻,洒落下浅色的荧蓝光线,将禁地周围空旷的草地都染上一层冷辉。 清风拂过,禁地外的细草草叶微动。 安安静静,并无异常。 奇怪,他心想,刚刚分明有一丝陌生的灵力波动的。 明长越压下心底的异样,正要继续行走,余光中骤然出现一道迅疾白光,朝着他直直冲来。 他冷哼一声,宽大的衣袖震荡,一掌打出一道灵辉。 那白光被灵辉阻隔在外,不等明长越多看,却忽然一个扭身,穿过灵辉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肩膀猛的一疼,低头去看时,已是鲜血遍布。 “大胆,何人敢在明府作祟!” 明长越捂着被割伤的手臂冷呵,隐藏在暗处的明府修士立刻现身。 白光迅速掠过重重阻挠,一个飞跃,顺利与一只纤长的手交接。白光淡了一些,呈现出一把染血的剑的模样。 明长越看到一个蒙着脸的女子接过那把剑,惊鸿一瞥扫到她冷淡的眉眼,心中异样更甚。 太像了。 他随即回过神来,目光一凌:“抓住她,不准让她靠近禁地!” 身为明氏这一代的家主,他的血是开启禁地之门的关键,此贼分明意在禁地。 负责护卫明府的修士应声而动,齐齐朝女子的方向掠去。 明琰刚一进入禁地之门的领域,立刻就感觉到一股饱含杀意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擅闯禁地者死!”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她横剑抵挡,足尖在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境界上的强势碾压,致使她一张嘴便吐出口猩红的血来。 一个灰袍老者出现在禁地门前,鹰隼般的眸子泛出冷冽的寒光。 此时明长越和其余几个云境修士也来到近前,数道凌厉的剑气朝她袭来。 明琰舔去嘴角的血迹,迅速绘制出数道符阵抛向空中。 符阵所罩之地,她的攻击力度瞬间翻了五倍不止。迎着数百道杀气凌然的剑气,她看准围攻者们的薄弱之处,迅速突破,一跃来到禁地大门前。 禁地之门是由最坚硬的巨石打造,上面覆盖着层层结界术法,灵光不散。 还未触及大门,一只手猛然掐上明琰的脖颈,将她重重抵在门上。结界被触动,迅速运转起来,她接触到大门的后背瞬间血肉模糊。 细小的灵气汇成无数丝线,勾上她的脖颈四肢,将她整个人都束缚在门板上。 “你是何人?”明长越眯着眼打量着被他掐住喉咙的女子,手指收紧,指尖戳破了她脖颈上的皮肤,按下一个个血洞,血水汩汩的流出来。 散乱的头发垂在脸侧,明琰一时间狼狈不堪,她喉咙作痛,嗓音嘶哑不少。 她之前随手扯了块布蒙住了下半张脸,此刻布巾被血水濡湿,只能看到她微垂的眼睛。 她道:“认得这个吗?” 白光散去,一柄暗纹繁复的长剑静静躺在她手中。 明长越扫了一眼,随即瞳孔一缩。 浮白剑。 曾经被明家世代供奉,作为家族私有物传承千百年,守卫明氏一族荣誉与尊严的灵剑。 明家已立数千年,不曾和其他家族一般湮没在时间之中,繁盛与败落都随每任剑主实力与威望而定。最辉煌的时候,世间大大小小数百个修真世家皆以明氏为尊。 可这把剑早就在当年跟随叛徒一起离开了明家,随着叛徒的死亡不知埋葬在何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贼人手中? “你是谁?”明长越下手的力道松了些,伸手要去扯下明琰蒙脸的布巾。 明琰静静的看着,不作反应,在明长越的手即将触上她脸上的布时,束缚手脚脖颈的灵丝也被溶解得差不多了。 剑锋一转,瞬间刺透明长越的肩膀,直直的扎入巨石门缝之内。 属于明氏一族的血液滴落在结界之上,门扇上的数个法阵瞬间运转起来,绽出的灵辉刺得人眼生疼。 明琰从门板上跌落,立刻在结界上点了几下,禁地的大门随即开启,她立刻进入门内。 浮白剑抽出剑身,紧跟着明琰挤进门内。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守卫禁地的灰袍老者反应过来,迅速按住了欲将闭合的大门。 “放手吧。”明长越目光紧盯着门内的漆黑,沉声道:“放手,不用管她。” 灰袍老者有些不甘,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人群,“家主,可是禁地是不能……” “放手。”明长越捂着被洞穿的肩膀,空气中那股花香更加浓郁。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巨大的禁地之门上方,一条条枯黄苍老的藤蔓正慢慢爬上大门,不消多时,已经覆盖了小半扇门板。 结界并未对这些私自爬上来的藤蔓做出反应,任由藤蔓将整扇门包裹起来。 在明长越的目光下,那些枯黄的藤蔓冒出花苞,花苞膨胀,依次开出淡紫色的云烟般的花朵来。 这些烟紫色的花朵被黄昏的云霞染上暖黄,静静伫立在夕阳之下,固执且沉默。 灰袍老者皱眉:“这是城东的那棵树?” 其他几个明府修士也看出来了,不由得有些不满:“这灵树受明家供养,如今怎么护着外人?”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多嘴。”明长越寒声吩咐,他看向几个云境的修士,“各位请回吧,东西明家不会奉上了。” 禁地之内,明琰扯落蒙脸的布巾,用手背擦去嘴角不断滴落的血液。 脖子上挂着几个明晃晃的血洞,她感觉自己喘口气都能漏风。 下手还挺狠。 大门已经彻底闭合,明琰捂着流血的脖子坐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往前走去。 明长越应该已经猜出点什么了,从明家的利益角度出发,他不会追来了。 禁地内一片漆黑,明琰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了半天,总算见到了点光亮。 此时禁地之外是傍晚,但在禁地之内,一个太阳正悬挂在天空之上,明亮灿烂。 水质清澈泛绿的镜湖旁,伫立着一个小小的木质楼阁,明琰径直朝那里走去。 楼阁周围依旧树立着结界,她从剑身上抹下一把属于明长越的血,在结界上胡乱擦了一通。 结界波动了两下,却还是没有打开。 明琰掂了掂浮白剑,准备砍碎这道结界。 一条藤蔓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昂起头在结界上勾画几笔,随后又安静落在地面。 咔嚓一声,结界打开了。 明琰看着地面上的那条藤蔓,有些奇怪。 她一边捂着流血的脖子,一边蹲下来碰了碰藤蔓,微笑着说:“谢谢。” 藤蔓小幅度的晃了晃脑袋,开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来。 明琰没再继续停留,进入结界,按徇着气息去找自己留下来的那只琉璃灯盏。 小楼从外部来看不大,但真正进入后才会发现内部空间如此辽阔,几乎能容纳下整个镜湖。 东西放得太多,明琰找着找着,忽然感到脖颈一阵凉意。 她伸手一摸,正好抓住一缕半透明的黑雾。 被明琰发现,黑雾也不慌,只是软软的垂在她的掌心,另一端轻轻缠绕在她脖颈上,细细舔舐过她流血的伤口。 痛感好像减轻了一点,明琰松开黑雾,任由它整个缠上自己的脖颈。 隔空治疗一下伤而已,整得倒是花里胡哨。 明琰想,这个笨蛋,不知道死了没有。 黑雾将她脖颈上的血流止住后,身形显然透明了不少,它又慢吞吞的绕过明琰的脖颈爬上她的后背,正准备钻入她的衣领为她治疗后背上的伤口。 一道泛寒的气息似乎锁定了它,黑雾抬头,正好和安静缠在木架上的藤蔓面面相觑。 黑雾反应有些迟钝,呆了几瞬,又准备继续疗伤。 破空声袭来,“刷”的一下,黑雾的半边身体被打散了。 藤蔓上又开出了更多的小花,它枝条晃动,似乎是在挑衅。 黑雾呆呆的抬着脑袋,等被打散的身体重新恢复,这才贴着明琰的脖颈又滑了回去,沿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手上。 “怎么了?”明琰问。 黑雾昂起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往她身后指了指。 明琰回头,正好看到藤蔓顶端又多开了几朵小花。 她随口应付黑雾:“无事,它没有恶意。” 黑雾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慢吞吞的爬回了明琰后背,不出意外又被藤蔓抽散了身子。 黑雾有些难过,哭唧唧的爬回了明琰掌心,身形颤抖,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消散了。 明琰戳了戳它,心想,真娇气。 黑雾更伤心了,它使劲爬上明琰的脸,罩在她眼前,灰蒙蒙一片。 明琰将它扯了下来,四处看了看,随手将它系在凳子腿上。 “我正忙,自己去玩。” 黑雾被系在凳子腿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藤蔓抖落下一片片柔软的花瓣,轻轻罩在明琰身上,末了,又弯下身子摸了摸明琰的脑袋。 好可恶啊。 明琰鼻尖笼罩着淡淡的花香,她弯了弯唇角,“你是不是认识我?” 藤蔓花瓣掉光,迅速又长出一些花苞,继而又开出一朵朵小花晃在明琰身边,闻言它顿了顿,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明琰撬开木架上的匣子,打开后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迅速拿出,正要敲碎琉璃盏,藤蔓忽然爬上了她的手腕,紧紧缠上琉璃盏。 见明琰似乎不明白它的意思,它有些着急,四处转了转,最后扯下浮白剑,蘸着剑身上未干的血液在地板上写:“直接用会疼。” 明琰心中奇怪,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没事的。” 藤蔓急了,身上的花瓣又掉了不少,立刻又写道:“会很疼!” 这句话后面还特意打了个夸张的感叹号。 明琰赶时间,直接捏碎琉璃盏,那滴圆润鲜红的血液漂浮在她的掌心上,像是一粒红色的小珠子。 藤蔓气的抽了浮白剑一下,浮白剑抖了抖,没敢吱声。 “大傻子,不准化用!!!”藤蔓又写到。 这次这句话后面连画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浮白剑剑身上的血已经被它沾得差不多了,写下来的字也模模糊糊,明琰勉强看懂。 她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我爹,管得真宽,我就要用。” 藤蔓僵了僵,身上的花瓣瞬间掉落一地,它有些激动的勒上明琰的手,似乎觉得这样没什么用,又立刻放开明琰,缠上了浮白剑。 浮白剑被它缠着剑柄甩了甩,挥出的剑风顺利劈开了木质的地板,切断了摆放物品的高架,瓶瓶罐罐的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 被藤蔓甩得头晕,浮白剑也不敢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瘫直了身子装死。 前主人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 作者有话说: 亲爹上线 第67章 莫测 如果是平时, 明琰还是乐意陪这条藤蔓玩一会儿的,但她现在确实赶时间。 最后一次,她想, 这次之后,封于斯的事情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即使是死了,也和她没关系了。 明琰不管藤蔓如何耍剑,掌心收拢,那枚血珠立刻融入皮肤, 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不是什么不计前嫌的好人。 当初兢兢业业恪守着护持家族的训诫, 那些恨她入骨的血魔都未能伤她分毫, 到头来却是差点死在自家人手里。 一个妄图掌控明家所有势力,大力铲除异己, 空有野心却没远见的人成为少主, 对明家来说只会是一场灾难。 伤势修复好之后,她又回到了明家。 让明琰没想到的是,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凭着几张嘴胡编乱造, 竟然成了走火入魔后丧心病狂,叛出家族的恶人。 平日里她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人缘格外的差,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 竟然没几个人为她发声。 一是不了解,二是没必要。 只是当时嫡系一脉只余少主一人, 本是同族,她只想揪着罪魁祸首一人报下仇, 可总有人挡在她面前。 他们有人指责, 有人沉默, 还有人苦苦哀求。 “你自幼丧父,母亲体弱,是家族将你供养长大,给你最好的资源,最珍贵的剑谱,就连传世的浮白剑都给了你,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应当顾全大局。” “嫡系血脉尊贵,你和你父亲虽然都天资卓越,为家族贡献巨大,但仍需谨记,尊卑有别,少主就是少主,断然不可以下犯上!” “你父亲的坟茔在这里,你母亲不可能跟你离开,你如果真敢如此放肆,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 明琰没听,她还是杀了抽她筋脉,剜她灵根的少主。 即使因此,族中不少精锐丧命在她的剑下,血水几乎汇成了海洋,殷红刺眼。 经此一事,不少人恨透了她。 眼下天下秩序混乱,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使是明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可能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 丧失了这么多的高阶修士,面对虎视眈眈的魔族和其他势力,明家即将面对的是另一场围杀。 明琰顾及母亲,剜了一滴心头血出来。 心头血融汇了修士最精纯的灵力,其中所含的极为凌冽的气息,能震慑不少蠢蠢欲动的血魔。 这滴血与她感应相联,未来百年间,如有危险,她会立刻回来。 在此时间内,明家可以尽力培养新的精锐了。 不少人暗中笑她太过嚣张,即使实力不错,可若是想要远在千里之外随时关注明家的情况,并在危难时施以援手,实在是天方夜谭。 有人不信邪的去试了,城外的乱葬岗内便多了几具无名尸骨。 明琰盘腿坐下,眼睁睁的看着霜花从指尖一点点向上蔓延。冷气侵入身体,稍微动动手指,都能听到骨节僵硬的咔吧声。 被她系在凳子腿上的黑雾立刻飘了过来,贴上她的手心,柔柔的穿过她的指缝,包裹住皮肤上浮现的霜雪。 藤蔓气的抖了抖,身子一甩便将浮白剑丢了出去。 城东的街道上,白胡子老头正坐在窗边吃着糟鱼,一抬头就看到那棵开满了花的古树晃了晃,眨眼间大片的花瓣随之落下,纷纷扬扬,像是下了场大暴雨。 几片花瓣糊在他脸上,他抹了一把脸,多看了几眼。 好怪啊,这树怎么突然谢顶了? 看不见的灵光从树身蔓延到地面,又随着地下的树藤一路深入明府,最后从地面飞出,汇聚成一粒一粒细碎的光。 就在明琰身后不远处,藤蔓软软的垂落在地面上,浮光流动,渐渐构成一道身影。 几息之间,身影便已凝实,汇成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他穿着金纹鹤羽长袍,腰封束紧,勾勒出一段窄腰,一支浅青色玉笛别在腰间。 明炼之走到明琰跟前,捏起那缕黑雾随意打了个结,一把丢了出去。 明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道灵力封住了嘴。 “巧了不是,”明炼之扬起手,远处碎了一地的东西中飞出一粒丹药,他捏在手中看了看,放在衣袖上擦了两下,然后直接塞到了明琰口中。 “我还就是你爹。” 明琰觉得有点魔幻。 她看着眼前这个跟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成功被激出一点情绪。 “我爹早死了。”她咽下这枚养护心脉的丹药,说,“你是哪来的灵体,给自己抬辈之前请还原一下他本尊的状态。” 明炼之捏着她的手腕探查了一下,又挥了下手,招来其余几只药瓶,倒出一把药丸全部塞到明琰嘴里。 看着既不惊喜也不惊讶的女儿,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我好好活着——碍着你了?” 黑雾慢慢爬过来,缠上明琰手腕,下一刻又被明炼之扯了下来,团成一团丢了出去。 他瘫着张脸,“离那个死小子远点,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安好心。” *** 烛火幽微,离妄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浅色纱帐。侧了侧头,便看到纱帐之外站立的纤细少女。 他撑着头,隔着纱帐打量了少女一番。 应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就更像了。 离妄勾起唇角,伸手掀开了纱帐,漫声问道:“在这里站着干什么?昨日赐你的首饰珠钗都是匠人最新打造出来的,可还喜欢?” 宋清月微微扬起一点脸,露出脖颈上戴着的一条玲珑玛瑙绿石坠子,轻声的回道:“多谢魔君垂爱,清月很喜欢。” 离妄盯着她细细的脖子,良久方才出声:“有些素了。” 宋清月眼睛红了红,忽然跪了下来,对着离妄行了一礼:“清月实在思乡心切,但知晓自己的任务,不敢请求魔君放我回去,只求,只求您能允许我见一见阿崎。” 阿崎?离妄回忆了一番,想了起来,是那个和宋清月一起被带到魔界的修士。 他赤足下了床榻,暗色衣摆在地面上缓缓滑过,一步步来到宋清月身边。 “见他?为什么?” 宋清月头垂得极低,视线往上看时,只能看到离妄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脚。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紧张。 如今身处魔界,元寻崎已然没什么用处,还要见他,无非是想要借此稍微拉远一点和离妄的距离。 宋清月知道,这个男人每次用那种痴迷又隐含不悦的目光看她时,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明琰那个女人。 他明明把她当做逗乐的替身,甜言蜜语,没有界限。 这样下去,她终究只能成为离妄的又一玩物,等他哪天腻味了,她就再也没有多看一眼的价值了。 绝对不可以。 就算真的要委身离妄,她也要做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王妃。 宋清月开了口,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楚楚可怜的声线柔声道:“之前落难,多亏了阿崎帮我,如果他同意,我愿和他在一起。” 她抬起头,水润的眸子中流露出几分羞涩。 离妄没由来的生出一阵烦闷,看着少女脸上期待且幸福的表情,他之前有意无意的示好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 明琰离开他也就算了,毕竟她脾性高傲,不愿妥协,之前他所作所为可能让她有点生气。 可这个宋清月又是为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修士,怎么可能比得上他堂堂魔尊? 他一把捏住宋清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凑近了些冷声道:“不准。” 宋清月不甘心的挣扎了一下:“可是……” “没有可是,”离妄的嘴唇在她侧脸碰了碰,低声道:“这些天来我对你格外不同,我以为你能明白我心意的……” 他说得暧昧缠绵,并未察觉到周围似乎漆黑了几个度。 封于斯半蹲在宫殿殿顶,看着自己手心上悬浮的黑气被一圈圈银光缠绕,随手掐灭。 “又是你。”他侧了侧头,不出意外看到了元时。 夜空之下,元时垂落的银发似有月华流动,他没了平日里疏冷的距离感,语气和缓不少:“他是魔界领袖,杀了只会破坏天道之下的世间秩序,所以要阻止你。” 封于斯慢慢直起身,瞳孔漆黑,眼睛下方的红色小痣格外艳丽:“那我先把你杀了。” 元时没有作答,身影一闪便已出现在天边,声音随风传来:“有一些事,关系到你最喜爱的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 黑衣青年微怔,他依旧站在原地,一轮银白皎洁的月亮自天边升起,月色寒凉如水,清晰的照出他冷白的脸。 封于斯漆黑的眼瞳中漫上一层血雾,随即轻笑一声,缓缓道:“当然。”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解决。 他抬起手掌,下一刻便出现在气息暧昧的殿内,手掌虚空一握,耳边瞬间响起清晰的骨裂声。 离妄脸色一白,重重咳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宋清月的衣襟。 借着殿内的烛火,宋清月看清了离妄脸上如同血管一样的黑色纹路,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挣开束缚往后退去。 怎么回事,魔君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漆黑的影子瞬间缠上离妄的身体,迫使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是你!”离妄眉目间流露出极致的恨意,又想到什么,随即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怪物没死的消息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你?面对所有人的施压,明琰还会是和之前一样对你痛下杀手!” “你是个该死的怪物,卑贱肮脏,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 封于斯没什么反应,甚至觉得有些嘈杂无聊。 蝼蚁的看法与他何关。 他能让任何人永远闭嘴,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手指用力一捏,鲜血炸开,无数飘零的血点溅上他苍白的皮肤。 空气中血腥味浓郁,他用手指慢吞吞的拭去脸上的血珠,脸上有符文象征性的闪了闪,很快退去。 怪物之所以会被所有人唾弃,是因为他恐怖又冷血。 从最阴暗的情绪中源源不断的汲取力量,他是天道之下不可控的意外。所有人都畏惧他,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吗? 只要大人还肯接纳他,怎样都无所谓了。 元时出现在这里时刚好看到这幅场景,他目光幽沉,冷声道:“你竟然真的杀了他?我已经告诫过你,这是对天道规则的挑衅。” 封于斯漆黑无光的眼睛转向元时,他眉眼间停驻着愉悦,慢慢说道:“轮到你了。” 元时咬牙,真是个疯子。 第68章 嚣张 殿内空空荡荡, 刚才出现的不速之客已经消失,若不是满地的鲜血,几乎让人误以为只是一场错觉。 宋清月缩在角落里, 脸上被溅了几滴温热的血。 她有些怔愣的看着粘稠的血泊慢慢流到脚边,仿佛被烫到一般立刻收回脚,忍不住干呕起来。 就在不久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不对。宋清月脸色苍白, 离妄是魔尊, 他可是魔尊, 怎么可能被这么轻易的杀死? 就像是随手捏死一只虫子,杀死离妄几乎没怎么耗费力气。 不可能的, 就算是如今修真界最顶尖的修士, 也没实力杀掉魔尊,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宋清月一时间慌乱无措,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分明是一直跟在明琰身边的阴郁青年。 想起离妄方才所说的话, 宋清月抓皱了裙角,他……就是那个怪物。 之前被姜娆要求仔细打听封于斯的事, 宋清月本以为这只是魔尊对明琰的占有欲作祟, 可联系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 他们是早就有所怀疑了? 明琰,明琰。 宋清月默念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为什么要出现呢? 夜晚月色寒凉, 如同银白的水光倾泻而下, 素柔的抚上辽阔无垠的大地。 夜幕笼罩的远处群山掩映在蒙蒙雾色中, 留下青黛色的起伏山影。 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水面猛然迸出大片水花,飞起的水滴砸落水面,激起一圈圈晃动的涟漪。 染血的衣袍随着水波飘荡,元时躺在水面上,慢慢的擦去脸上的血。 “你伤得了我,却杀不了我。” 他望着夜空零星的几粒星子,脸上的面具早已脱落,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出他微扬的嘴角。 元时撑着水面坐了起来,离开湖水的瞬间银色发丝便已风干,柔顺的垂在后背。 他指着自己的脸,平静说道:“如果说我是代表一切安定与秩序的白,那你就是代表战火和欲望的黑。我们曾经互为一体,可现在,你已经被抛弃了。” “一个正常运行的世界里,黑暗是不能占据太多地方的,就像你与我同根同源,却注定要走向灭亡。” 元时踩着水波站了起来,湖面跃动的波光折射在他的脸上,清晰的照出他与封于斯同样的面孔。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五官,甚至就连眼下的那粒小痣都一模一样。 湖水泛起波澜,岸边郁郁葱葱的林木洒落一片阴影,树影随着轻风微动,一只长靴从阴晦深处走出,堪堪停在树影与月光的交界处。 封于斯站在光影分割处,叶片的影子覆在他的上半张脸上,眼中的血雾都被暗淡的光线模糊了不少。 有些疑问得到了解答,但也仅此而已。 他盯着元时的那张脸,思考着为他换张脸的可行性。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完了吗?”元时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却毫无感情:“关于明琰为你犯下的错,和她要承担的处罚。” “我的意图很明确,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那就请你为了她,主动赴死吧。” 禁地之中,明琰吸收完那滴血,体内灵力充盈,修为一路从金丹涨到元婴,且上涨势头不减。 明炼之一只手搭在她头上,阻止了境界的提升,最终让她的修为堪堪停留在元婴巅峰。 “提升境界只是让你灵力更加醇厚雄浑,让你这幅破身体在对战时轻松一点,一下子提升太多你承受不了。” 他这么说完,又觉得自己这番话显现不出父亲对女儿的关切与爱护,特意补上一句: “你如今身体太废,眼睛也不好使,竟然被区区男人左右,作为父亲我很担心你。” 明琰拿开他的手,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她多看了面前的年轻男人几眼,实在不想承认这是她早死的爹。 她小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说明炼之如何天纵奇才,让她以父亲为榜样,努力修炼。长大后偶尔听到有人嚼舌根,说她和她父亲是越来越像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要吃人似的。 明琰听完还有点高兴。 听上去很拉风耶。 她当时还特意多打听了几句,听到别人对明炼之的评价是清一色的“不近人情”,还小小的可惜了一下。 她爹怎么那么帅,可惜老人家英年早逝,她已经无法瞻仰他的尊容了。 可如今遇见,似乎和别人形容的有点不一样? 明琰随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到了他的拳拳爱护之情:“我事情办完要走了,您……继续长眠吧。” 说完,她抓起浮白剑就要走。 “我是你爹。”明炼之站在原地强调。 明琰头也不回,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您已经说了八百遍了。” 知道你还走?明炼之震惊又伤心,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自己女儿行路匆匆的原因了。 肯定是因为那个死小子。 他是万万没想到,期盼已久的乖女儿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就被莫名其妙的拐走了。 对象还不是人。 身为父亲的那颗柔软心脏瞬间被暴击一拳,他咔嚓咔嚓的捏响手指,抬手抓住正欲爬上明琰肩膀的黑雾。 “带上我吧,你太菜了,爹保护你。”明炼之一边跟上明琰的脚步,一边把黑雾打成结。 明琰推脱:“这也……不用了吧,我都是多大的人了。” “这么大了却连明长越都能伤你,不行,我非常不放心。”明炼之说着递给明琰一个什么东西。 他嘴动音效,“噔噔——” 明琰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皮子跳了跳。 黑雾被他打了数个结,乱七八糟的缠成了一枝大脑袋花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扭曲。 “好看吧,当年你娘就喜欢我给她编这些小东西。”明炼之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手艺有多寒碜,语气带了些自得。 黑雾抽抽两下,察觉到明炼之的注视,立刻不动了。 明琰不觉得明炼之帅了,现在只觉得他无聊。 “对了,你喜欢的那小子是什么物种,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啊?我看他气息阴冷,应该身体不好,正好我懂些药理,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他。”明炼之神态和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明琰走出湖边结界,四处看了看,回忆了一番禁地的构造。 “走这里。”明炼之指路。 明琰不疑有他,朝着他所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纠正他之前的话:“我没喜欢的人,您可不要乱猜污蔑我,只是……他身份特殊,我暂时解释不清。” 明炼之虽然很想相信这套说辞,可浮白剑已经什么都告诉他了。 又搂又抱的哄着,怎么可能是污蔑?! 这臭小子心机深重,也就能骗骗他女儿这种单纯宝贝了,但凡让他明炼之遇到,非剁了这臭小子不老实的爪子。 现如今他肉身销毁,身为灵体倒是能跟浮白剑交流一下,但这傻剑晕晕乎乎,每到关键地方总是形容不出来。 譬如说他问那个臭小子是什么东西,浮白剑转来转去,只能传达给他零星几点信息——黑色皮毛,有爪子,装可怜。 明炼之寻思着这种条件的也不是不多,黑皮毛有爪子能变成人的妖物精怪不计其数,圈起来当宠物养养就算了,养着养着养出爱情就不对了。 他唯一的女儿,当然得要最好的。 看着明琰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老父亲还能说什么? 唉,默默付出吧,总有一天女儿会像她娘一样找到一个他这样的好男人的。 走着走着,前方没了路,只剩下一个圆形法阵立在半空中,四周漂浮着无数闪着荧光的符文。 明琰看向她爹。 明炼之不以为意,十分潇洒的挥了挥手:“简单。” “咔嚓”一声,法阵上浮现出几道裂纹,没等明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法阵便哗啦啦碎了一地,尔后化作点点灵光飞向天空,汇入正上方的巨大法阵中。 明琰看着法阵破开后外面乌泱泱的人群,第一次叫了声爹:“您带的路挺好。” 碎裂的结界之外,正站着明长越及其他数名明家子弟,见到结界之后的人后,立刻撩起衣摆,跪地行了一礼。 “拜见前辈。” 明琰缩回了迈出的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这么隆重对待,她有些不习惯。 而且明长越这反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肩膀被拍了一下,明炼之已经大步迈出结界,他抽出腰间的玉笛放在指尖转了几圈,目光从这群行礼的小辈身上逡巡而过,随口道:“起来吧。” 没看到明琰跟上来,他回过头喊:“不是拜你,你不好意思什么,快出来。” 明琰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去。 “这是我女儿。”明炼之介绍,见有的人一脸茫然的样子,不悦的解释道:“就是你们之前说是叛徒的那个,藏书阁不是有画像吗,这都认不出来?” 明长越猜想得到验证,一时间脸色凝重不少,不情不愿的也向明琰行了一礼。 明琰自己都尴尬起来。 彼时结界之外天边泛起鱼肚白,夜色将消未消,空气中露水深重,还有些凉。 她听到明炼之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女儿也是你们的先辈,谁之前对她不敬,对她动手,一个个记得自己去掌事堂领罚。” 明长越敢怒不敢言,卑微应声道:“是。” 明琰有些不忍。 ……咱们这么嚣张,真的合适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女主见面~ 第69章 相见 明长越看了明琰几眼,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朝着明炼之道: “家族尽心供奉前辈多年,如今景宁外界局势多变, 我族也无法再独善其身,晚辈有一事相求,还望前辈应允。” 明琰看他这幅神态,问道:“和我有关?” 她抬眼看了下天色,稍微握紧一点手中的剑鞘, 准备找个机会摆脱突然冒出来的亲爹, 赶快离开这。 明长越垂头行了一礼:“……是。” 他虽然对叛徒还活着的事仍旧难以置信, 但已经下意识的思考其中利弊。 当年的叛徒可恶,但无法否认她确实撑起了家族的半数荣光, 想来也是动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才能继续存活至今, 千年已过,她对于家族的态度如何还不明晰, 但有炼之前辈在,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即使再爱女心切, 可作为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族中英才,忠于家族是刻在骨子里的明训。 更别说明炼之当年战死, 尸骨无存, 是族内供奉的引魂灯日复一日收集他碎裂的魂魄, 将他拼凑完好的魂灵注入灵物中慢慢修复,才使他能够重新面世。 如今云境查探过魔界深渊, 那里异动不绝,所谓传言, 大概确有其事。 千年前天道示警, 昭告天下, 要求绞灭深渊中即将面世的怪物,以护世间法则继续运行。 念生殿作为直接受命于天道的下属势力,自然一马当先,更何况当时念生殿明面上处理事务的掌司办事可靠,由她处置有灭世之能的怪物没人反对。 后来直到念生殿覆灭,都再也没有关于怪物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认为怪物已死,自然不再深究。 所以当怪物再次面世的消息传来,天下修士突然发现,他们不知道怪物模样,习性和能力,唯一与怪物有过接触的只有千年前的那位掌司大人。 念生殿掌司,可是明家的人啊。 明长越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她是叛徒,是念生殿掌司,更是曾经辉煌至极的明氏一族的族人,不管她这次强行闯入禁地意图为何,她曾经犯下的错误都要一笔勾销了。 或许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明家可以凭借此人能力,再次登顶修真界,重现当年家族荣光。 明炼之瞧着这个须发皆白,比明琰还小几百岁的小辈顶着一头露水,恭恭敬敬的等在禁地外听候调遣,不由得心生一点慈爱,道:“说说吧。” 明长越微喜,正要开口,就看到明琰已经足尖一点跃上高墙,她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我有件东西落在外面了,去去就来。” 明炼之对于自己女儿的认知还停留在她没出生的时候,对于明琰的话好不怀疑,父爱泛滥的柔声道:“慢一点,别磕着碰着了,一会儿爹带你到处转转。” 明琰没回答,提着剑迅速离开。 一出景宁城,四周灵气瞬间稀薄不少。 彼时红日刚刚升起,天边金色阳光斜斜照下,几声翠鸟啼叫响起,让这清冷无人的郊外多了点活气。 明琰抬起手臂,一只青鸟扇动翅膀落在她小臂上。 “小明啊,”青鸟尖嘴一开一合,传来祁斐的声音,没话找话一般的问道:“在干嘛呢?” 明琰扬了扬手,青鸟小幅度的飞起,十分自觉的落在她肩膀上,因为她行路的速度有些快,还不小心灌了一口冷风。 “啊,也没什么事,”她回答,“他不在这里,师尊要问什么就问吧。” 另一端的祁斐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学会抢答了。” 他捏了捏眉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气氛别这么严肃,我也不问什么,就是那谁,你那个剑灵之前挺凶,我觉得不太像个好东西,思来想去还是担心你,你看他是不是像什么通缉犯啊,怪物啊什么的。” 一旁的白京喻扯了扯祁斐的袖角,小声道:“我爹窥伺天命已经算出来了,师尊其实不用问,万一师姐也被那怪物瞒在鼓里呢。” 祁斐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脑袋,板起脸呵斥:“为师平时怎么教你的?说话得顾及受害者脆弱的心理,你师姐被骗了感情,你这么直说不是拿刀子往她心上扎吗?” 白京喻捂着脑袋,想了想觉得祁斐说得对,立刻对着青鸟道了个歉:“师姐对不起,刚刚我在说梦话。” 祁斐也立刻附和:“是的小明,你师弟刚刚做梦呢,你把他说的话忘了吧。” 明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粒糖丢进嘴里,毫不在意的回道:“没事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另一端的祁斐欣慰点头,一开始就……一开始就知道了?! 他的表情从震惊转变到怀疑,又从怀疑转变为恨铁不成钢:“小明啊小明,老实告诉师尊,那小子究竟用什么方法迷惑了你啊,就凭他那几分勉强能入眼的姿色吗?肤浅!明明之前你那么乖,那么听师尊的话……” 听着祁斐越说越悲伤的语气,明琰想了想还是说:“好像……是我骗他比较多?” 祁斐更加伤心了,他转头对白京喻说道:“听听你师姐在说什么胡话,果然情爱让人昏头,你一定要引以为戒,不可像你师姐一样被区区美色迷惑!” 白京喻点头,焦急的说道:“情爱难断,可师姐你要看清他的真面目啊,不要管那个人了,待在他身边很危险,师姐快回万剑宗吧。” 明琰问:“云境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祁斐闻言正色道:“兹事体大,各宗都派了人前去白家寻求答案,结果已出,所有宗门高层都已经知道了。你快回来,或者告诉师尊你身在何处,我即刻去接你,有万剑宗护着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清晨的凉风吹过脸颊,卷起浅淡的草木泥土的气息。 浮白剑瞬间出鞘,“铛——”的一声挡住了劈来的一刀。 明琰咽下最后一点糖渣,平静的说道:“晚了。” 她手腕用力,一举挑开这条白刃,对面的络腮胡子壮汉后退连连,直到后背撞上树干这才堪堪站定。 大胡子修士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画像,不明白为什么金丹期的明琰为什么呈现出来的是元婴修为。 他拧眉道:“你是明琰?身为万剑宗弟子,为何叛出修真界,与怪物为伍?” 明琰站在原地,朝他摇了摇头。 大胡子修士不解:“你是说你没有背叛大家,是被迫的吗?” “不是,”明琰十分和气的浅笑一下,“我的意思是道友太过莽撞,什么都没准备就敢一个人动手,是嫌命太长吗?” 说完这句话她又收敛了笑意,想到以后的事情倍感心累,眉眼间含着点冷淡颓废: “好意提醒,还望道友铭记心间。你赢不了我,是选择直接离开,还是被我打一顿再离开?” 大胡子修士有些生气:“你太狂妄,休要如此侮辱人,吃我一刀!” 明琰十分冤枉,她真的只是说了句实话,怎么就狂妄了? 解决了大胡子修士,她又走了会儿,最终无奈的停了下来。 也是,她跑得再快,不知道封于斯在哪不还是没用吗? 明琰弹了弹浮白剑,问:“我知道符文失效大半了,但你们两个之间应该还有点感应,知道他在哪吗?” 浮白剑愤愤不平,它可是主人最亲密的佩剑,可现在的存在感都要被坏东西挤没了。主人眼里只有坏东西,好不容易想到它竟然还是因为坏东西。 哼,不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青鸟绕着她飞,祁斐孜孜不倦的劝告:“小明啊,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就把我手里的灵石都给你。你放心,以后你想做什么师尊都不会拦着你了……” 明琰翘了翘嘴角,说道:“我没什么危险,师尊不用担心,等处理完手边的事情,我就回去。” 青鸟化作灵光散在空气中,明琰长长呼出一口气,捏着那团黑雾问:“能找到他在哪吗?” 黑雾呆呆的歪着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悠悠的飘了起来。 明琰拿起剑跟上它,走了一会儿,她提醒:“可以快一点吗?” 黑雾晃了晃身体,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改慢吞吞的样子,迅速向前飞去。 明琰跟着,一路穿过重重荒原,涉过潮湿沼泽,深入幽闭山谷,等到黑雾停下来时已是第二天深夜。 期间不乏遇上其他认出她的修士,一个个都被她打发了。 两天两夜没睡,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眼底泛起了青灰。 要困死了。 她看着面前嶙峋高耸的山峦,不明白封于斯为什么要跑到位于西北边地的圣山来。 这里鲜有人烟,他待在这里倒是不会有什么事。 明琰拨开山脚下干枯的草木,踩着荒废已久的石阶走了上去。越往上走,四周温度就越低,到最后植被全部消失不见,山体上的灰白碎石被厚厚的雪层覆盖。 放眼望去,一片苍茫的雪白。 山顶依旧大雪纷飞,冷风灌入衣袖,明琰拉紧了领口。 废弃的宫殿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站在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明琰站在殿门前,出声道:“你在这啊?这里早就没人了,所有东西都废弃了。” 里面无人回应。 她想到元时说的话,突然摸不清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了。 是啊,他必须得死,这是既定的事实,那她来找他干什么,救下他的命吗? 也不是,她虽然没什么拯救苍生的广阔胸怀,可也做不出让所有人覆灭的事情。 也许封于斯现在还算正常,可他毕竟托生于所有人罪恶的欲望之中,力量来源就是这些日益壮大,汇就成深渊黑雾的恶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渐渐失控的。 明琰想得有些头疼,直接走进殿门。 她绕过前殿,走入内室,在床榻和墙壁的夹角处停了下来。 看着面前被破棉被包裹成一团的不明生物,明琰弯下腰,说道:“我来了。” 棉被包裹之下的东西充耳不闻,甚至还将露出棉被的一角衣袖扯回去,拉紧了棉被将自己包的更紧了。 明琰站在棉包面前:“这里这么冷,不要坐在地上。” 还是没有反应。 她直接伸手,抓住棉被一角扯了下来:“你到底怎——” 明琰没了后半句话。 青年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双目紧闭,脸颊苍白,有血水正顺着他的唇角一滴滴流下,染红了他的下颌和脖颈。 他身体微微颤抖,漆黑的眼睫上沾了洁白的霜花,突然触及外界光线立刻用满是血液的手遮住了脸,手上的血沾在脸上,衬着冷白的肤色,越发殷红。 “对不起,对不起,”他似乎许久没说过话,嗓音粗粝嘶哑,痛苦的说道:“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让你受伤,你……杀了我吧。” 第70章 喜欢 “求你了……”他哀求着, 又有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明琰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幽暗荒弃的宫殿内,只剩下封于斯一人的呼吸。 冷风顺着大开的殿门和窗户灌了进来, 裹挟着雪白的霰粒,吹在皮肤上,化为一片冰冷。 风声呜咽,有木板被吹得一晃一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她走了。 封于斯慢慢的放下手, 身上的伤口时不时刺痛他的神经, 血液不停的从伤痕中流出, 他却毫无反应。 拥有不死之身,即使无数次的将心脏刺破, 喉咙割断, 他也能再次活过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自己的一切。 如果怪物的存在只会让她受伤,那他情愿……彻底死去。 可一想到再也不能看到她, 再也不能拥抱她,甚至在怪物死后, 她可能会再次将他遗忘,或许还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 他就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封于斯掀起眼帘看了一眼, 意识到明琰确实已经离开后, 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彻底埋藏进黑暗里。 慢慢舔去手背上的血迹后, 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将自己隐藏在窄小的角落。 好疼。 从一开始, 怪物就不该出现的。 对不起, 他悲伤的想, 就像刚刚那样彻底的离开我吧,让我一个人安静死去,我不会再那样自私的伤害到你了。 听着和千年前一样的风声,青年脸色苍白,默默抱紧了自己。 爱意从这里开始,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留在过去吧。 地面冰冷的温度穿过衣物,清晰的传递到皮肤上,封于斯的眼睫颤了颤,怒号的寒风中,似乎掺杂了细微的脚步声。 ……是她回来了? 即使逼迫自己接受承担一切罪恶的事实,可一旦有了些微的希望,他还是本能的想要靠近。 为什么要回来,伤口中又有新的血液流出,呼吸急促了一些,青年蜷缩在角落里,睁开眼睛向光源处望去。 明琰从洞开的殿门处大步走了进来,丢下一大捆干枯的树枝,随后拍去肩头的落雪。 她背着那点微弱的光,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垂眸道:“起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胸腔中死寂的心脏忽然快速跳动起来,封于斯下意识的要听她的话起身,可立刻又想到什么,扯起被子又将自己卷了起来。 他抿着唇,低声说道:“大人,你离开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明琰没理他,将树枝堆在一起点燃,明亮温暖的橘黄色火焰升腾起来,驱散了一室漆黑。 她徇着记忆打开角落里的一只柜子,从里面扯出两条半旧不新的棉被出来,铺在了床榻上。 丢了个清洁术,将整床被子连带着床板都清理了一遍。 明琰走到裹成一团的怪物面前,说道:“床都为你铺好了,你还等着我请你躺上来吗?” 棉包颤了颤,不肯继续出声了。 明琰扯着他藏身的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拎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扯掉被血染湿的棉被,明琰半跪在床榻上,低头捧上封于斯的脸,阻止他侧过头去。 她微弯着腰,长发滑落,如水般垂在青年耳侧,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被迫与她对视,封于斯眼眶染上薄红,漆黑的眼瞳中含着沉默的哀伤与眷恋。 明琰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慢慢为他擦去嘴角的血。 “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你倒先难受起来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又不是死了。” 被她捧着脸的青年发丝凌乱,浑身狼狈,此刻他望着明琰微微出神,用染血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很快便拿开。 “可是这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你会因我遭受这么多痛苦……我甚至还曾恨过你……我,我更愿意让你好好活着,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明琰摸了摸他的发顶,声色柔和了一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你的事,不许难过了。” 看着他这幅凄惨的模样,明琰好像有点明白自己为何而来了。 这么脆弱的怪物,如果没人陪伴,独自面对所有人都要杀了他的事实,一定会哭吧。 她最见不得他哭了。 明琰不再说话,松开他的脸,手指扣上他的腰带,提醒到:“我帮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封于斯按住她的手,有些不安的抿唇道:“会自己愈合的。” 自己愈合是一回事,她处不处理是另一回事。 明琰直接解开他的腰带,勾着他的领口一点点拉开。 被血水浸湿的衣物黏在苍白的胸膛上,部分伤口上的血迹干涸,和衣物紧紧粘在一起,稍微撕开一点便又扯落血痂,更多的血液流了出来。 明琰看得太阳穴一跳,她问:“这是你自己弄的?” 虚弱苍白的怪物垂下眼帘,低声回应:“……嗯。” 他情绪低落,忍不住握上明琰的手腕,请求道:“我很快就能好,你别动,会弄脏你的手。” 明琰听得脑壳疼,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方帕子,直接塞到他嘴里。 “闭嘴。”她捏着封于斯的两颊,凑近了一些威胁道:“我为了保下你做了那么多努力,你说死就死?” 明琰手劲儿有些大,将他的脸捏出了一片红痕。 她干脆又找了几根带子将封于斯的手绑起来,按在头顶,警告他说:“不准乱动。” 储物袋中的药瓶都被她拿了出来,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堆,明琰指尖聚拢了一点灵力,慢慢将衣服与黏连的皮肉分开。 殷红的血水沾上她的手指,如同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她处理的小心翼翼,用柔软的棉布沾着药粉轻轻擦上伤口,在明显感受到手掌下身体的骤然紧绷。 “很疼吗?”明琰吹了一口气,“我尽量轻点。” 柔软温暖的手指触及伤痕累累的身体,青年躺在被火焰温暖的床榻上,微仰着头,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在那指尖划过胸膛,辗转来到腰腹上时,原本肃冷的皮肤染上一层薄粉,触手都有些烫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明琰一边找出干净的布料为他包扎一边问。 封于斯眼尾漾起一抹浅红,他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升腾而起的幽深,将脸侧了过去。 跃动的火光照在冰冷的墙壁上,暖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额头上晶莹的汗水,他眉宇舒展又皱起,心跳越来越快。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再这样下去,他会舍不得离开啊。 大致将这些伤口处理完,明琰这才拿开堵住他嘴的帕子,又将捆住他手腕的带子解开。 “我会陪着你。”她说。 橘黄色的明亮火簇倒映在青年漆黑的眼瞳中,他衣衫大敞,露出里面横亘的洁白纱布,封于斯静静地看着明琰,忽然坐起身,勾着她的脖颈靠近。 在距离明琰的嘴唇只剩一寸距离时,他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如同被烫到一样的松开了明琰。 “对、对不起。”封于斯狼狈的低下头,攥紧了手指,哀求道:“离开我,或者杀了我,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明琰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忍不住抬起他的下巴,有些恍然的说道:“看起来你好像真的挺喜欢我啊。” 青年抬起眼帘,无声的望着她,抿唇不语。 不止是喜欢,更是花费了此生大半时光,即使再痛都想留在您身边的,爱啊。 明琰用手碰了碰他的侧脸,心中微动。 她倾身碰了碰他的薄唇,一触即分。 “嗯。” 明琰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在封于斯耳边吹了口气,“我感受到了。” 怪物被主动吻了一下,一时间怔愣住了。 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柔意,他用手碰了碰,不敢置信的望向明琰:“大人,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 心脏被充盈的温软包裹,他迟疑不定,一时间忘了呼吸。 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这代表着她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喜欢他这个,被世界厌弃,所有人都认为该死的,肮脏又卑劣的怪物。 封于斯眼中有碎光浮现,他殷切的望着明琰,试图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回答。 明琰点头,伸手触上他的胸膛,静静感受着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 一下一下,鲜活又热烈。 这份浓厚的情感跨越时间的风霜,能在此时依旧赤诚如初,真的难能可贵。 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习惯了更加亲密的行为,可此时手指放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竟然生出几分烫意。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只是顺从内心,轻声说道:“是啊,要来第二次吗?” 第,第二次? 怪物微微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开口:“可,可以吗?” 随即他又想到什么,往后退了一些,微微摇头:“不,我……” 明琰按着他没受伤的肩膀,将他小心推回床上。 她低头亲了一口他的唇角,呼吸近在咫尺,说道:“真的不要?” 青年耳尖红了个彻底,他垂下眼帘,低声乞求:“我的存在只会伤害你,让我安静的死去吧,你不会再因为我而烦恼了。” 明琰听他说完,甚至有点想笑。 她一只手抚着他的侧颈,一只手撑在他耳边,直接吻了下去。 吻技有点生涩,不过一会儿,她就感到唇舌发痛,空气不足,想要离开,却被身下的人抱紧了腰。 本来顾及他身上的伤,明琰并未碰到他的腰身,如今一时不察,竟然被他一把拉到怀里。 伤口撕裂,染红了雪白的绷带,封于斯闷哼一声,眼角发红,他仰头迎合着明琰,哑声说道:“不要停。” 明琰侧躺在床榻外侧,任由面色仍然有些苍白的青年抱着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颈窝中。 她勾弄着青年的发丝,唇角有些肿痛,安慰他说:“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许像之前那样了,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抱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紧了一些,青年闭着眼睛,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暖意,那股冰冷绝望的痛感渐渐消失不见。 得到了垂怜的怪物,又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任何事情都不要再瞒着我了,”他小声说,“我交付真心,不是为了让你替我承担一切的,我更想为您撑起一片天。” “还有你的神魂,”他嗓音沙哑,轻轻吻了吻明琰的颈窝,“我剥离魂体还给你,别再因为我受伤了,求你。” 封于斯睁开眼睛,通过她的肩膀像冷风呼号的房外望去:“有人来了。” 紧接着,明琰就听到一声几乎要立刻猝死过去的气音:“乖女儿,你这东西落得够远啊。” 明琰怔了怔,立刻推开青年站起身来。 她手忙脚乱的整理一下形容:“我爹来了,你不用管,我去看看。” 还好只是接个吻,被抓包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浮白剑迅速飞了出去,绕着明炼之欢快的飞了几圈。 哈哈,前主人来了,坏东西就不能独占主人啦! 明炼之满意的拍了拍浮白剑的剑柄,夸赞道:“做得好,不枉我与你并肩作战那么多年。” 明琰走出来,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 “爹,您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不慌不忙,若无其事的问。 浮白剑一顿,快速缩到明炼之背后,只露出个剑柄察言观色。 它看到明琰笑了笑,唔,看来不会有什么事。 尔后它就听到明炼之严肃的呵斥:“你的浮白剑告诉我的,你说你,身边出了内鬼都不知道,真是让爹担心!” ?!! 浮白剑仿佛被雷击中,浑身一僵,随即跌入雪堆里打起滚来,甩了满地的雪块。 呜呜呜,就因为我不会说话,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细节,对于正文进程没影响哦 第71章 再起 圣山山巅风雪常年不绝, 此时冷冽的寒风席卷着大片雪花拍在脸上,一时间模糊了视线。 明炼之搓了搓手,一边盯着宫殿内部一边朝明琰说道:“真冷, 不请我进去?” 明琰略感心虚。 她犹豫一下,还是如实提醒:“里面有人。” 明炼之撇嘴:“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里面有人,还知道里面那个臭小子要拐走你。” 明琰摩挲了一下手指,想到之前她脑子一热的主动亲吻。 柔软乖顺的小怪物浑身伤痕, 躲在角落里哀哀的呜咽出声, 那双总是盛着深厚情意的漆黑眼睛中满是不舍和退缩。 无论再怎么想要冷眼旁观, 但私心里,她不想让他死。 明琰擦去脸上融化的雪水, 想了想说道:“嗯……他挺好的, 您待会儿别吓到他。” 身后的漆黑宫殿内传来几道轻咳,她不等明炼之做出反应, 立刻转身返回。 明炼之站在漫天大雪里,呆滞的怔愣了一会儿。 “这是什么意思?”他捡起还在打滚的浮白剑, 一脸严肃的问。 不等浮白剑给出回应,他立刻横眉怒斥:“我一向风度翩翩, 和蔼可亲, 怎么可能会吓到人?阿琰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是不是你出卖我?” 浮白剑被他晃得头晕目眩,甩了甩脑袋, 迅速脱离他的魔爪朝殿内飞去。 哇,这种事情还需要造谣吗? 虽然主人被坏东西迷惑, 可和前主人对比起来, 还是主人更像个人一点。 明琰折身回到房间内, 温暖的火焰隔绝了房外的冷冽与荒芜,她来到床榻前,立刻就被牵住了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与她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大人。” 青年坐在床榻边缘,仰头望着她,唇边还残留着血色。 本是虚弱的形态,可此时他眉宇间的无可掩藏的浓烈情意冲淡了这抹病态,让裹着冷肃的黑衣,胸膛上缠着渗血绷带的他看起来柔和许多。 明琰用另一只手为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好好躺着,直到身体彻底恢复,我哪也不去。” “嗯。” 青年点头,眼底有星光浮动,在明琰手背烙下一吻。 他的嘴唇湿润微凉,触上手背时,心间仿佛被羽毛扫了下,泛起点酥麻的痒意。 明琰扒拉开他的脸,咳了一声正色道:“我爹在外面,暂时不要这样了。” 背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她回过头,恰好看到明炼之提着浮白剑剑柄在划地板。 地板原本是由打磨光滑的玉石铺就,荒废了这么多年,玉石地板不知何时被人敲掉了,只剩下更底层的雕花砖石,如今被剑尖这么一磨,声音真是直冲天灵盖的动人。 “爹,你在做什么?”明琰立刻抽回手,郑重劝告道:“不要老是欺负浮白剑。” 浮白剑剑身颤抖,眼泪汪汪的朝明琰伸出尔康手。 呜呜,果然还是主人最好了,它就知道主人心里还是有它的! “这声音太吵了,会打扰到伤员休息。”她又朝火堆里添了把柴,补充道。 浮白剑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明炼之丢开呆呆傻傻的浮白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 女儿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他安慰自己,上上下下看了封于斯几眼,尽力想出些好词来夸他。 长的还算不错,不会辱没他和阿黎遗传给女儿的优秀容貌。身体看上去不太好,一脸病态,以后打架女儿肯定吃不了亏。 不过就是一个邪气凛然的非人类嘛,哈哈当然可以接受——个鬼。 封于斯想到明琰所说的,这个灵体是她父亲,绞尽脑汁的回忆了一番脑中相关的认知储备,坐正了身体向明炼之点头。 “您好。” 明炼之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吸有些不畅,颤抖着手问:“阿琰,你给我如实招来,他到底是什么?” 明琰也没打算继续瞒他,蹲在火堆旁一边烤手一边回答:“来自深渊的怪物啊,您之前曾去过魔界,应当知道深渊的存在吧。” 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像谈论吃过什么饭一样轻松。 明炼之睁大了眼睛,一时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试图找出明琰在跟他开玩笑的证据,可看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忧伤的老父亲只能悲愤的接受这个事实。 不愧是阿黎的女儿,明炼之头疼的想,一样的特立独行,九州大地那么多正常人不要,偏偏一脑袋扎到乌漆嘛黑的深渊里,带了只怪物出来。 他年少时外出历练,也不是没去过深渊,当时玩心甚重的多看了一眼,直接导致了他往后数十年的噩梦。 深渊里的那些怪东西仗着没人能看见它们,个个长得歪七扭八,奇形怪状,他随手甩出的泥点子都能比它们顺眼不少。 由此大胆推断,这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臭小子肯定也是个扭曲的怪物! 这是底线问题,作为一名父亲,他绝对寸步不让! 明炼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听到明琰的声音响起: “他被天道判定为灭世之种,现在修真界所有人都在寻找我们,此地并不是什么隐蔽之所,很快就会被发现的。您见多识广,推荐给我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地吧。” 明炼之想了想,还是觉得后面补充的这一条更底线一点,瞬间觉得长相美丑都无所谓了。 他一边捂着心脏一边叹息:“我当初战死,引魂灯聚魂多年方才重新恢复意识,借助家族供奉灵物才得以慢慢凝固魂魄,修成灵体,而这看似轻易简单的事情,却花费了足足六百年。” 明炼之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明琰的发顶:“这已是幸运之至,引魂灯传承至今,能够像我一样汇聚魂魄的不过一手之数,死亡与别离,才是人间常态。” “只有接触过死亡的人才知道,能够好好活着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阿琰,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果真要为了这个人,将自己置身所有人的对立面,甚至将自己陷于死亡的危险之中吗?” 他轻声说:“我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也知道你自幼吃了许多苦,很少与你娘接触,我们不值得你留恋珍重,可总会有其他人真心待你。你是个有主见好孩子,真的决定了吗?” 明琰弯了弯嘴角,有些出神的望着跳跃的火焰: “您想的太严重,我虽然经历变故,修为大减,可也足够保全自身了。封于斯就更无须担心,眼下苦恼的事情,不过是如何避免天道示警中的事情发生,尽力保下他而已。” 可万物都存在于天道法则内,无视天道之意,改变既定命理轨迹,谈何容易。 更何况,元时此人不会允许。 在天地面前,再强大的修士也如同蝼蚁一样渺小,悖逆对抗,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她……不想他死。 就当,就当最后的挣扎吧,明琰想,至少在窥命镜预示的怪物大肆嗜血杀戮之前,他们还能做很多事。 明炼之劝不动她,只好作罢。 “我确实知道有一处地方合适,那里留有上古时期的阵法遗迹,身居其中便可隐去气息,与寻常凡人无异。” “不过我得跟着你,省得你做什么傻事。”明炼之提高声音强调。 远在圣山千里之外的魔界,因魔君突然暴毙,本就貌合神离的各地势力蠢蠢欲动,一时间魔界乱成了一锅粥。 宋清月趁乱逃出魔宫,可她修为不过堪堪筑基,身上又带了不少离妄曾经送给她的东西,在这崇尚武力与暴力的魔界,实在太过危险。 不行,她要去找元寻崎。 他喜欢她,也有点实力和法宝,总要比她一个人安全些。 身处危险的魔界,能够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即使要她现在嫁给元寻崎,她也不会推脱犹豫了。 她甚至觉得,嫁给元寻崎之后,跟随他回到天衍宗,等他慢慢成为宗门长老,自己做长老夫人也不错。 宋清月打定主意,抱紧东西就要去找姜娆,这个女人伤得那么重,不知道死了没有。 她特意挑选无人的偏僻之地行走,行至一处荒野,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银发银面,一派凌然。 宋清月吓了一跳,她清楚的记得离妄死去的那晚,这个男人同样出现过。 “不要伤害我,我只是一个被魔族抓来的小修士。”她后退几步,对着元时露出脆弱无力的姿态。 柔弱无力的漂亮女人,总是会让人心生怜惜的,宋清月抓紧怀中的布包,红着眼睛哀求。 元时望着远处云雾涌动的山丘,淡声道:“曾经想借你逼迫一下她,可没想到事情全部超出了预期。” 宋清月没有听懂,水润的瞳眸望着元时,无辜又单纯。 元时看了她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 即使动了些手段,可这张脸还是不够像,或许即使拥有了和明琰一模一样的脸,也无法迷惑那只怪物。 为什么要给该死的怪物希望呢?明琰。 元时掌心汇拢了星星点点的灵辉,他说:“你喜欢权势,珍宝和出色的伴侣,那我就送你一个真心爱你的离妄,你可要,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可能会有点晚,今晚肯定赶出来⊙ω⊙ 第72章 心思 泉水滑过长满青苔的岩石, 荡出柔柔的波痕,水底的藻荇也随之荡漾。 巨大的岩盖在上方凸起,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风避雨的场地。周围翠树苍葱, 清风环绕,日影透过层层秀绿枝叶,将地面晕染上淡淡的金斑。 泉水旁,封于斯小心的捧出一枝白烛,将其根部埋入泥土。 他手腕上缠着雪白的绷带, 有血渍从伤口中渗出, 染红了一片。随着他的动作, 手腕上的伤口又被撕裂,沁出的血色更加鲜艳。 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似的, 他仍然半跪在泥土上, 一点一点将种下的白烛花枝整理好,又尽心尽力的灌入灵力。 圣山上的白烛花树无人看管, 被凌冽的寒风侵袭,早已枯萎多时。 离开的时候, 他折了一些,带来了这处山谷。 好了。 原本不做表情时稍显阴郁的眉眼漾出柔和之色, 他看着眼前渐渐舒展的花枝, 忍不住凑近轻轻嗅了嗅。 花朵未开, 只有一点混着泥土气息的草木味。 不难想象,以后这些花枝长成大树, 粉白的花瓣就会落入清泉之中。 他无需在落雪的花林下安静等候,因为不远处, 就是他的大人。 零星的金色碎光落在封于斯脸上, 勾勒出他立体俊朗的轮廓, 点出他眼睛下方的那粒红色小痣,如同血滴一样坠在皮肤上,妖异且瑰丽。 他将手浸入冰凉的泉水中,看着泥土慢慢被水流冲洗干净,随之站起身来。 掌心里躺着一把黑色匕首,刀刃锋利,刀身纹路华美奇诡,像是什么铭文。 是他从明琰储物袋中拿到的。 随意的拨弄两下,看起来,就是这把匕首能彻底杀死他。 封于斯垂眉看了一会儿,扯起唇角笑了笑,很快将匕首收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让匕首刺入心脏,再忍耐下数日的撕裂痛楚,是不可能死去的。 可是唯一能让怪物甘心如此的人,不想他死。 即使可能只是一时,这也足够让他满足且欢欣。 就像是一场梦,苦苦等候了许多年的明月在他绝望之际,主动离开天际,来到了他身旁。 她怎么能这么好。 封于斯碰了碰脖子上的绷带,循着泉水水流,一路穿过大片郁郁葱葱的碧树,来到一处水潭边。 他半跪下来,将水潭边散落的女子衣物一件一件叠好,摆放整齐时,他的手指已经染上烫意,绷带渗出的血色更加鲜艳起来。 封于斯一边解开手腕上染血的绷带,一边问道:“大人,可以了吗?” 潭底被布了灵阵,此时水温温热,大片水雾氤氲而起,朦胧间只能看到一道纤薄坚韧的后背。 明琰闭着眼睛泡在潭水中,雪白的里衣被浸湿,紧紧的贴在皮肤上,隐隐可见被温水熏染成薄粉的肩颈。 有水珠顺着她的侧脸滑下,她眼睫被水雾染湿,此时察觉到封于斯的到来,不由得睁开眼睛。 “过来吧。”她额头浸满冷汗,开口说。 一片水雾中,岸边的青年解开手腕和脖颈处的纱布,任由血色慢慢溢了出来,又褪去外衣,步入了水汽弥漫的潭水中。 伴随着他的进入,以他为中心,四周潭水都染上了红。 潭水下方的灵阵光芒更甚,空气中汇聚的灵气被凝结成白色的雾气,混在蒸腾而起的水汽中,随着呼吸进入肺腑。 明琰睁开眼睛看着他,为他擦去脸上的水渍:“其实不必这么做的。” 神魂早已和他相融,再怎么分离剥除,都不再是当初她自己的那一半了。 没那一半神魂,她不是同样活的好好的吗。 浸在水中的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明琰,低声说道:“我好疼。” 明琰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看他这幅模样,也乐意顺着他。 看着封于斯身上的伤口,她犹豫几下还是没有靠近,只是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角亲了下去。 “谁让你不听劝。”她一边说着,一边咬了口他的薄唇。 酥麻的触感瞬间袭来,封于斯被她吻着,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胸膛震颤,有血顺着他脖颈上的伤口流了出来,滑落在水中,瞬间晕染出一片淡红。 明琰立刻放开他,用手虚虚的圈上他的脖颈,想要阻止更多的血流出来:“不许笑了,刚刚还说疼,你这不是活该?” 封于斯这才止住笑声,唇角依旧含着笑意。 “我觉得很幸福。”他认真且诚恳的说,“能被您喜欢,我很幸福。” 明琰想了想,说道:“能让你开心,我也挺开心的。” 水面上淡红色的血液将她围绕起来,有些微的淡金色力量渗入了她的身体,清清凉凉,像水一般柔和。 明琰感受了一番,体内残破的神魂似乎有了点修复的趋势。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封于斯弯腰靠近,用鼻尖贴上明琰的脸,轻轻的蹭了蹭。 他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明琰耳侧,眼神流露出几分期待,仿佛蕴藏着漫天星光。 明琰下意识的觉得他不会提什么好要求。 “什么事?”她先问了句。 青年有些跃跃欲试,他形容道:“做最亲密的事,大人还可以蒙上我的眼睛,对我做任何事。” 明琰短促的笑了一声。 她严辞拒绝:“很有想法,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怪物有些难过,连带着眉眼都恹恹的。 明琰想也不想直接道:“我爹在这,你死了这条心吧。” ——可他既然能来,当然也可以离开。 封于斯盯着明琰看了会儿,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明炼之正坐在山顶打坐,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生病了?不应该啊,现在他身为灵体,哪里会生什么病嘛。 一定是有人在夸他。 在潭水里泡了一下午,再出来时,明琰能清晰的感悟到自己的魂体真的修复了不少。 与之相对的,封于斯的脸色看上去又苍白了些。 他微阖着眼帘,衣服湿淋淋的黏在身上,手心冰冷。 明琰穿好衣服,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塞了一颗糖进他嘴里。 “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回来。” 封于斯咬碎糖块,慢吞吞的咽了下去,目光轮转之间,看到了在花丛中欢快扑蝴蝶的浮白剑。 眼下已是黄昏,再过不久,夜晚就即将来临。 夜晚啊,怪物舔了舔嘴唇。 他穿上干燥温暖的外袍,勾下手指道:“过来。” 浮白剑探出花丛,四处看了看,等看到懒懒散散,坐没坐相,倚靠在巨石旁的封于斯时,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弃了愉快的游戏,慢悠悠的飘了过来。 坏东西叫它准没好事。 封于斯看了眼正站在山顶欣赏风景的明炼之,毫不心虚的说道:“大人的父亲在此地待的无聊,你带他出去游玩一圈再回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浮白剑想朝他翻白眼,天都要黑了,这里荒山野岭的,上哪去游玩一圈。 它就说坏东西没安什么好心,这样要求,肯定在坑它! 可恶,他果然很坏哇,主人为什么还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一直被他骗得团团转。 可迫于他的淫威,浮白剑又不得不继续待在这里。 “十块云星石。” 浮白剑瞬间来了精神。 哪把剑会拒绝用云星石装点一下剑鞘呢? 它快速的原地旋转几圈,示意封于斯继续。 “一天。”他舒展了一下手腕,垂眸思考了一番:“你不可靠,若是中途出了差错……” 浮白剑瞬间精神抖擞,“噔”的一声插在地上,以示自己不容置疑的能力。 呵,它办事哪里不可靠了,就算是拖,也一定把前主人拖在外面一整天! 封于斯丢给它五块云星石,“剩下的等你成功再给你。” 浮白剑看着这把闪亮的星石,一时间感动的热泪盈眶。 天呐,它都多久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云星石了,实在是太好看啦! 浮白剑一抖,迅速将这几块云星石收回自己的剑内空间,得意洋洋的晃了几圈。 “现在就去吧。”封于斯撑着头,含笑着说道。 浮白剑搜的一声飞到明炼之身旁,绕着他飞了几圈之后,明炼之立刻一脸严肃,踏着剑就向山谷之外飞去。 封于斯倚靠在石头上,眉眼展露出愉悦的色彩。 这不是,很简单吗。 明琰提了一条鱼和一包果子回来,在流动的泉水边将鱼处理干净,随后生起火,削了个粗糙的石锅开始煮了起来。 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小包食盐,往鱼汤里放了些,又切了几片酸酸甜甜的果子进去。 等鱼汤煮好,她尝了尝,鱼肉清甜,味道还可以。 明琰用灵力打磨出一副石质碗筷和汤匙,盛出一碗出来端到封于斯面前。 她吹了吹鱼汤,说道:“张嘴。” 封于斯乖乖的喝了下去,他望着明琰说道:“好喝。” 虽说食物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作用,可能够在虚弱的时候品尝到一点不同的味道,总是能够让人心情愉悦的。 喂了他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后,明琰摸了摸他的手,仍然有些凉意。 封于斯心中一动,他将脸贴在明琰掌心处,请求道:“好冷,能不能抱一抱我?” 作者有话说: 改了几版,实在坚持不住了,这章字数就这么多吧 第73章 念想 他垂着眼帘, 模样安静乖巧,皮肤上的凉意传递到明琰掌心。 明琰摸了摸他的衣服,懒得理他, 直接动用灵力将他身上被水浸湿的衣服弄干。 “现在不冷了吧?”她问。 刚想抽回手,就被封于斯握紧了手腕,他一边轻轻的在她掌心吻了吻,一边神态失落: “你就是不想抱我。” 说完,他张口咬上她的指尖, 牙齿微微咬合, 有温热的触感在指尖一扫而过。 明琰面无表情的扯回手, 放在封于斯衣服上蹭掉了指尖上的水渍。 她丝毫不为所动的说:“我又不是什么暖炉,你抱我还不如自己去生堆火。” 明琰放下手中的石碗, 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久了, 双脚连同小腿都有些发麻,地面上是平整的岩石, 干脆坐了下来。 她稍微侧头,用手拨开青年垂落的长发, 仔细看了看他的脖颈。 原本那里横亘的伤痕触目惊心,血液不要钱的流出, 那种黏滑且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可此刻伤处早已愈合, 只是肤色略有些苍白。 跳动的脉搏隔着皮肤传到手指上,明琰有些好奇:“你身上的伤口恢复的速度好像有些差别, 有些复原的很快,有些复原的速度又和常人一样。” 被她触及的喉结滚了滚, 封于斯前倾了一些, 回答道: “嗯……大概看我心意吧。” 看他心意?明琰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还没想清楚,便感到眼前突然笼罩过来一片阴影。 下一刻,封于斯伸出手将明琰拉到怀里,将脸埋在她颈窝之中,满足的翘起唇角:“好暖,比暖炉暖多了。” 青年的手掌扶在她侧腰处,稍微一握,几乎要圈上她一半的腰身。 明琰感觉到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有些烫,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立刻一脸惊讶的说道:“爹,你来啦。” 说完立刻按着封于斯的肩膀要起身。 “大人。”青年弯起唇角,在她脖颈上浅浅的吻了起来,“你父亲他有些事情要处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他抱紧了明琰的身体,抬起头与明琰额头相抵:“既然他不在,那你可以答应我之前的请求了吗?” 明琰笑了笑,冷酷无情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封于斯将脸又埋在她颈窝处一通乱蹭,眼尾泛红,低声说道:“可是我想要……” 明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算见到了比她脸皮还厚的人了。 修真之人注重清心寡欲,这种事怎么可以常常挂在嘴边?不妥,甚是不妥! 她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委婉的说道:“是这样,上次我都没做什么,你都哭了那么久,我这个人善良又心软,实在不忍心看到你哭。” 封于斯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耳尖慢慢爬上浅红。 “我不会了。”他捧着明琰的脸,信誓旦旦的说道。 明琰懒洋洋的打量了他两眼,立刻杠道:“你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知道你不会哭?” “我,我……上次分明是你太过分了……”他声音很低。 她看着青年苍白的脖颈也染上了薄粉,心中生出几分得意。 看来总是要主动出击,主动权才能掌握在她手上。 “乖一点,先放开我吧,脚麻了。”明琰面上一派淡然,揉了揉他的耳朵。 她现在整个人被拉到封于斯怀中,姿势有些别扭,本就有些发酸的脚不出意料的麻了。 黄昏散去,夜幕降临,细碎的星子散落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静谧的俯视着人间。 四周草木茂盛,泉水倒映着皎洁月色,缓缓划过水底的石块,留下一片叮咚的水声。 明琰被放开了,她起身之际不忘摸了摸青年的头,夸了句:“真乖。” 她伸了伸懒腰,又盛出小半碗鱼汤自己喝光了。 鱼汤鲜美,喝完之后甚至有点撑。 明炼之不在,浮白剑也不知道去哪了,没有人语声,寂静辽阔的山谷只剩下萧萧清风之声。 明炼之找的地方不错,他们的行踪暂时无法窥伺,就是此地太过天然,许多物品只能自己动手制造了。 之前明琰又是吸血又是施法,好不容易把禁术弄的有些起色,可一转眼又被元时抹除了,她侧头看了看封于斯,大概所有对他有影响的地方又都恢复成了原样。 他又恢复成原来不会犯困,不会饥饿,没什么丰富情感的模样了。 明炼之又是灵体,无需进食和休息,算起来这里只有明琰一个人需要额外一些生活用品。 幸好她有储物袋,从圣山下来时把被子带走了,现在刚好能用上。 明琰找了块有树木遮蔽,岩石地面干燥平坦的地方打扫了一下,将带来的被子整整齐齐的铺好。 月色太亮,她又从储物袋中找出一些布料,拼拼凑凑成一大块,又折了些柔韧的枝条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带封顶的床帘,往自己的床铺上一罩,完美。 明琰掀开帘子钻了进去,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眼下一躺下便瞬间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躺在被子上滚了两圈,她又掀开帘子露出一双眼,对封于斯说道:“我睡了,你随意。” 被子十分柔软,再加上白日里她的神魂被修复了些许,虽然仍然残破,可之于她的身体来说,确实感到了久违的舒心。 明琰满足的闭上眼睛,朦朦胧胧睡了一觉,半梦半醒时,感觉有点冷风灌了进来。 腰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滑过,她翻了翻身,睁开了眼睛。 月光透过一角缝隙,柔柔的倾泻进了昏暗的床帘内,照出青年微垂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唇。 他怎么又来了,明琰困倦的想,真是贼心不死。 她又闭上了眼睛,问道:“你确定我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封于斯顿了顿,他有些茫然的回答道:“是啊。” 下一刻,衣领被扯了一把,被迫低下头的时候,嘴唇触上一片柔软。 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封于斯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琰的眉眼,耳尖染上血红。 “我真的不会哭了。”他眼睫微颤,哑声说道。 明琰睁开眼睛,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她将脸贴在他胸膛上,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懒洋洋的说道:“还是我先来,之后随你。” 不等封于斯开口说话,便附在他身上,吻上他的眉眼。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感受到紧靠着的身体的一切温度与柔软。 上次被蒙上了眼睛,他几乎是在整夜的黑暗中哀求挣扎,汗水濡湿了背后的衣物,可她却丝毫不肯怜惜,被药物操控着,将灼烫的温度一寸寸染上他的身躯。 而在此刻,当时的情景重现,可他却未被束缚,也能随时睁开眼睛看到她。 可当目光触及明琰垂下的眼眸,和她白皙圆润的肩头时,封于斯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的侧过头,不敢再直视她。 昏暗的光线中,她散着柔软的长发,衣衫半褪,眼角眉梢都含着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陌生,却又让人忍不住亲近。 一只手捏上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掰正过来,有柔软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怎么现在又害羞起来了?” 这句话尾音带笑,含着她故意调侃一般的恶趣味。 他知道这只是她逗弄玩笑的话语,可被她柔软的音调吹在耳边之时,像是有羽毛擦过心头,几乎让他轻吟出声。 青年身体微颤,白净的手指抓紧了身下的锦被,渐渐染上绯红。 黑暗中,他抿起薄唇,双目紧闭,一滴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又被一只手轻柔擦去。 青年嗓音沙哑,薄唇染上嫣红,低声喊道:“大人,轻一些……” 耳垂被捏了捏,有人在他耳边说道:“说好了,不许哭。” 封于斯滚了滚喉结,微喘了几口气。 他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那股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微颤着,抿唇道:“……好。” 一切将歇之时,明琰被他环在怀中,枕着他的手臂,安心睡去。 封于斯碰了碰自己有些胀痛的唇,似乎破了点皮,有些刺痛。 感受着怀中人绵长的呼吸,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大人,你睡了吗?”他问。 明琰睁开一只眼,没有回应他,只是说道:“我要睡了,不管你了。” 封于斯心中又胀又烫,低头吻了吻明琰的唇,轻声道:“说好了,现在换我来。” 明琰并不担心,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动作轻柔,微凉的指尖划过皮肤,带起一阵酥痒。 明琰对此表示很满意,可睡着睡着,那些不容忽视的奇异感觉还是驱离了困意,成功让她睁开了眼睛。 “不许咬人。” 她感受着那些些微的刺痛,没好气的说,嗓音也带上了点哑。 “好。”封于斯十分顺从的答应着,可在她将睡未睡之时,又会有意无意的撩拨,将她彻底弄醒。 明琰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了。 这下不是更睡不着了吗? 她轻哼出声,咬上了他的肩膀,有咸涩的味道绽放在舌尖。 明琰愤愤的想着,这种事情还是少来为好,下次一定要断然拒绝,不能再这样纵容他了。 作者有话说: 实锤了,男主人菜瘾大(doge) 第74章 是谁 清晨的阳光透过帘子撒了进来, 明琰动了动,缓缓掀开眼帘。 入目是投射了树影的布帘帐顶,似乎有风吹过, 树影簌簌的摇动起来,荡起沙沙的碎响。 她喉咙有些发干,身体也倍感沉重,发丝汗津津的贴在颈侧,她抬起手正要拂去时, 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 露出印着点点红痕的颈肩和手臂。 甚至就连原本素白的指尖都微微发红, 依旧残留着小小的牙印。 明琰呼吸一顿,想到昨夜的亲密, 那些印在指尖上的小小咬痕似乎更加灼烫起来。 她蜷缩了一下手指, 扯起毯子裹住自己。 一种隐秘的情绪悄悄爬上她的心房,浅浅的触碰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些。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认为自己不会回馈出任何一份情感。 可短短数日里发生的事情早已超脱了她的预期, 她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区,试探性的向怪物伸出了手。 明琰跑了会儿神, 侧头看去, 此刻就在她身边, 青年闭着眼,呼吸平稳。 安静又乖顺。 清晨的阳光就像那些苍翠欲滴的树木一样生机勃勃, 透过帘子的缝隙,悄悄的打在封于斯的身侧, 照出他柔顺乌黑的发丝。 明琰想到归期不定的明炼之, 不准备继续躺下去, 至少在她爹回来之前,要把所有痕迹清除干净。 她撑着酸痛的身体刚要起身,腰间立刻抚上一只手掌,往后一拉,她整个人就被带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封于斯的下巴抵在她肩头,他闭着眼,眉目舒展,弯唇请求道:“别走,再让我抱一会儿。” 明琰低下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嫣红的薄唇,以及上面小小的一块红肿。 她想到什么,伸手碰了碰他唇边那道细小的伤口,下一刻被他张口含在嘴里。 切切实实感受到唇舌的柔软,她心中一突,下意识的捏上封于斯的两颊,仔细观察了一番,心情微妙的说道:“这点小伤还不恢复,你故意的。” 封于斯唇边的笑意放大,他松开含着的手指,睁开那双漆黑的眼睛无辜的说道:“伤?哪里有伤?” 此时两人靠的很近,明琰能清楚的看到他浓密的睫羽,眼下的红色小痣,柔软的薄唇以及再往下一些的,坚实有力的身体。 他松开了明琰,在明琰锁骨处印下一吻,随后捡起散落的衣物穿在身上。 玄黑的衣物垂落,遮住封于斯略显苍白的胸膛,也掩藏下那身体上点点的红痕。 苍白的手指穿过衣带,将其慢慢系起,他弯腰靠近明琰,抚上她身体上大片的痕迹:“倒是大人身上的伤更多一点。” 明琰自己低头看了一眼。 ……确实。 她自己拿起衣服穿了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干脆自暴自弃的瘫在被子上。 封于斯半跪在她身边,拿起她的衣服为她穿上,一手托起她的后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用鼻尖碰了碰明琰的脸,温声说:“我带您去洗漱。” 反正什么都已经做过了,明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靠在封于斯怀中,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温热的潭水中。 清透的潭水滑过皮肤,柔润温和,将那些残留的灼烫痕迹一点点抚平。 明琰趴在潭水边缘,身后的长发被水浸湿,软软的贴在背脊之上,又被另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小心拨开,仔细清洗。 “我已经是您的了,”他诚挚且羞涩,认真的说道:“不许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明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洗着洗着,后背上的抚弄渐渐加重,指腹划过布满红痕的皮肤、形状漂亮的蝴蝶骨,并有意带起更深的欲|望。 她恢复了点力气,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直接起身披上衣服上了岸。 “我好了,你自己洗吧。” 像是眨眼忘了昨晚的浓情蜜意,她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水潭。 明琰一边揉着肩颈,一边用灵力消除掉身上残留的痕迹。 骨头又酸又重,是一种全新的、与以往所有受过的伤不同的感觉。 当然也不是很轻松就是了。 不过……她漫无目的的想着,过程体验感还算可以。 封于斯静静的看着她走了一会儿,方才出声道:“大人,您有东西忘带了。” 明琰顿足,回过头看到躺在他掌心的发簪,犹豫一瞬又走了回去。 出于对封于斯人品的怀疑,她其实并不是很想接过这支发簪。 “给我吧。”她伸出手掌,示意封于斯快点递回来。 封于斯捏着那枚发簪,垂着眼睛神色柔和,慢慢说道:“这发簪……似乎有点别人的气息,是谁送给您的礼物吗?您都还没有戴上我送的东西呢。” 他语气平静,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眉心的那一点渐起的阴郁。 怪物难得正常一阵子,如果他不表现出这些情绪,明琰差点忘了他原来是这幅狗样子的事了。 她知道他脑回路不太正常,可没想到他这不正常涉及范围过分的广。 明琰捏起封于斯一侧脸颊的软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发簪当然需要工匠打磨,不然你要我自己挖矿自己制作簪子,又或者直接折根树枝插在头上吗?” 她手上用力,成功扯红了封于斯的半边脸。 “疼。”封于斯说道,眼底盛满跃动的素辉清波,可怜兮兮的哀求道:“轻一点。” 他眨了下眼睛,眉眼间阴郁退散,垂下头将脸贴在明琰掌心,丝毫没有对自己刚才言行反思的意思,反而顺杆子往上爬: “那我如果送你发簪,你也要戴。” 明琰托着自己的脸轻笑一声,拔了根草叶咬在嘴里,扬眉说:“那我要很多支样式不同的发簪,还得是你亲手做的,你也给?” 泡在潭水中的青年脸上重新染上柔意,他点头:“当然会,我把我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 明琰满意了。 正好能给他找件事做,何乐而不为? 她拿回发簪随手将头发挽起,特意表现出一脸的期待,站起身说道:“那你待会儿就开始吧,我想戴上你亲手做的簪子。” 怪物眼神亮起,在明琰未注意时一把将她拉入水中。 水花溅了满地,刚刚被灵力烘干的衣服瞬间又湿透了,她呛了一口水,顿时十分不爽: “你干什么?” 两片薄唇贴了上来,细细吮吻她的嘴唇。 怪物一脸满足,紧紧抱着明琰说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明琰冷笑连连,按着封于斯的肩膀将他压到水中,一只手绕到后腰处狠狠捏了一下。 效果立竿见影,他脖颈处的皮肤迅速变粉,稍一张唇便同样被呛了水,几只白色气泡咕噜咕噜的冒出水面。 封于斯浮出水面,重重咳嗽了几声,有些狼狈的擦去脸上的水滴。 明琰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小幅度的颤动着,眼角眉梢染上了愉快的色彩。 她拎着自己湿淋淋的衣摆踩到地面上,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对我的中肯评价,以后我会继续这样对你好的。” *** 明炼之踩着浮白剑出去兜了一圈,也没见到它说的异样气息。 “你是不是骗我?”他有些怀疑的问。 浮白剑美滋滋的感受着保存在他体内空间的云星石,立刻严肃的晃了晃身体,表示自己的绝对忠诚。 明炼之半信半疑。 浮白剑速度很快,在没他授意的情况下,简直是铆足了劲的乱飞,他一时不察,再看时已经远远见到了人烟。 黄昏之中的城镇建筑鳞次栉比,被包裹在暖融融的橘色光影之中,是他们这些修真之人难以触及到的平凡与真实。 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院子里升起,空气中似乎都洋溢着饭菜的香味。 明炼之说:“回去吧,没有我的保护,阿琰万一被那臭小子坑了可怎么办。” 浮白剑在心中暗暗咂舌。 要是让前主人知道自己为了几块云星石帮坏东西办事…… 千万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它会被揍成一团废铁的! 它立刻信誓旦旦的传递出明琰的从小缺爱,渴望关怀的信息,希望明炼之能够去镇子上买一点东西带回去。 明炼之想到女儿瘦成麻杆的身形,一时心疼不已,当下便同意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宝贝女儿受了不少苦,当爹的一定要好好补偿。 敲定打算,他隐去周身灵韵,来到小镇的街道上。 黄昏褪去,暮色四合,长街上挂上了成排的红色灯笼,烛影幽幽,不时有小孩子的嬉笑声传来。 “公子也是外边来的?”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笑呵呵的,指着自己摊位上各色各样的灯笼热情推销: “不如买一盏老汉的花灯吧,今天是咱们本地特有的朝神节,镇子里的漂亮姑娘们今日都会盛装打扮,公子瞧着年轻,提着一盏漂亮花灯最能吸引姑娘们的视线哩。若是遇到缘分,指不定就成就一番佳话呢。” “你看我家这些纸灯笼,多精细漂亮,上面的牡丹啊鸟雀啊个个都是比着祖传的图谱样子描的,我敢打包票,全天下只此一家!公子俊俏,那些姑娘家再见你提着盏花灯,肯定欢喜你欢喜的紧!” 卖花灯的老头一口气把明炼之从里到外夸了个遍,说道口干舌燥,却见这个年轻人一脸莫名的表情。 “公子不喜欢这些花样啊?没事儿,摊子下面还有不少哩……”老头立刻说。 他看到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指着他自己一口回绝:“我女儿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买回去给我女儿当球踢吗?不买。” 嗨呀,卖花灯的老头气的鼓起胡子。 见了不少不想买灯的客人,大部分都被他三寸不烂之舌夸得飘飘然,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独特的魅力,即使十分心疼钱还是乐意买只花灯,只有一小部分死活不买,还嘚嘚叭叭一堆理由。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有人编出这样邪门的理由来打发他的。 简直是在侮辱他老人家的智商! 老头觑着明炼之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了两声:“那您保养得挺好啊。” 他看着那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大言不惭的说:“确实不错。” 这年头为了不买花灯真是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了,老头痛心疾首,真是人心不古! 明炼之从花灯摊前晃荡过去,又有小贩叫他买串糖葫芦。 糖葫芦? 明炼之皱眉,他的乖女儿成熟稳重,怎么可能喜欢吃这样的东西?不买。 他逛的无聊,将这条街上卖的各种食物一一排除,最后空着手站在悬挂在街道上空的灯笼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还是买只灯笼回去给阿琰当球踢吧。” 浮白剑无聊的瘫在他手中,对此不想评价。 再多待一会儿吧,待够一天它就能得到全款的十颗云星石了。 反正只要有坏东西在,它在主人面前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拿了云星石完事。 呜,亮晶晶的石头,它可太喜欢啦! 夜色渐浓,街道上的人群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一时间路上堵了不少。 没买到合适的东西,明炼之有些不甘心。 身为一个慈爱的父亲,怎么能买不到适合女儿的东西呢! 他在街上徘徊了几圈,从花灯老头摊位前经过几次。一时间,花灯老头看他的眼神都不对起来。 “诶,保养不错的那个小伙子,你来来回回乱跑干什么呢?” 看此人提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眼神乱瞟的模样,不会是想打什么坏主意吧? 越想越有可能,花灯老头顿时正义感爆棚,一边卖花灯一边暗中观察。 明炼之盯着老头摊位上的花灯,沉默几瞬还是道:“你这花灯花纹有点老气,还是不买了。” 花灯老头顿时被他气的不轻。 这臭小子,诅咒他! 远处传来锣鼓喧天的声响,不多时便有一队身着某种古老祭祀长袍的男子抬着一顶轿子向这里走来,一时间人声鼎沸,临街的二楼窗户被推开,披纱蒙面的女郎探出头来,望着队伍柔声笑。 明炼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仔细回忆着言黎生前的喜好,阿琰身为她的女儿,喜好和她应该有些类似之处,大概买些漂亮首饰会合适点。 只是这镇子不算繁华,逛了几圈只发现了一家售卖珠钗耳坠的小店,做工大概也粗糙许多。 他想起明家最小一辈的女孩,每次出现似乎都衣着精美,妆容端丽,族中没有事务压在她们身上,她们年轻美丽,自信大方,是备受宠爱的孩子。 如果他当初没死,阿琰自小活在他的保护下,即使身为旁系有诸多限制,可也能平安长大,不会吃那么多苦了吧。 更不会被她所护佑的家族视为威胁,动手铲除了吧。 往事总是交织着诸多懊悔和痛苦,那些活在过去的人和事有些模糊,可越是回忆,就越是心绪纷乱。 他死了,再睁开眼时六百年已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连最珍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他执剑究竟为何呢?或许如果当初他再强一些,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明炼之陷入回忆,头痛难忍。 一阵铜铃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拉回了明炼之的思绪。 队伍抬着红色的轿子,已然走到他面前。 一阵清风恰好吹过,轿子四周垂下的薄纱被卷起一角,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一张大脸和半截纤细白净的手腕。 ——是位带着神像面具的女郎。 女郎的视线划过明炼之腰间的玉笛转到他的脸上,如同鸿羽般轻轻一扫,很快便收了回去。 红色的纱帘再次落下,严严实实的遮盖住轿子中女郎的身形,周围的人群热闹极了,伸长了脖子要朝轿子中看去。 明炼之回忆着刚刚看到的人影,静立在原地有些恍神。 即使看不到她面具之下的容貌,可相熟的人即使只通过一双眼睛,几乎就能立刻辨别出对方的身份。 人群追随着抬轿的队伍流走,街道上的人少了不少,比之刚才稍显空旷。 浮白剑听到明炼之喃喃自语道:“言黎,可又怎么可能呢……” 浮白剑脑子有点不够用。 言黎是主人母亲的名字,她修为不高,寿命也不算久,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离世了,前主人在说什么梦话呢? 它晃了晃身子,催促明炼之赶快去采买东西。 下一刻它换了个姿势,被紧抱在明炼之怀里。 浮白剑打了个冷颤。 “你见过阿黎对吧,”明炼之说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浮白剑挣扎几下,企图逃离他的束缚。 “去看看她究竟是谁。”明炼之说着,眉眼沉寂下来。 相遇得太过巧合,让人难免怀疑,如果这是有人刻意布下的阴谋,那有些东西确实该死了。 *** 万剑宗内,弟子们一如既往的在剑崖修习剑术,等时辰一到,又都快速踩上飞剑向食堂冲去。 最近修真界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满天飞,什么千年前天道示警的怪物没死啦,魔君一夜之间被人杀害啦,各宗隐藏的大佬们不约而同的出关啦,一时间人心惶惶。 尽管其中有的消息事后被证明是假的,譬如说魔君离奇死亡,魔界动乱的消息,后经魔界知情人士出来辟谣,说是魔君身体坚朗,活的好好的,且不日将会举行盛大婚宴,迎娶他在位千百年来的第一位王妃。 又譬如说那只怪物没死的消息后来被发现是从魔界传出的,又有人发现魔君身边的新欢模样肖似之前被逐出师门的宋清月,众人不由得大呼魔幻,阴谋论有之,怀疑者有之,静观其变者有之。 出于对各位弟子身心健康的关心,宗门特意派出长老们轮番坐镇食堂,在各位弟子用餐时贴心陪聊,解答疑问,安抚人心。 今天轮值的长老是玉弩峰以美貌著称的洛倾云洛长老,听说修真界有不少修士一心倾慕于她,美人嘛,大家都是十分乐意见到的。 相比于昨日某位器修长老来时空旷无人的尴尬场面,今日食堂可谓是人山人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宗门要在食堂举行什么盛会。 木质桌案后,正坐着一位广袖紫衫的女子,她半撑着脑袋,精致的眉目间无一处不写满了敷衍。 “今天我来轮值,”她开口了,台下一片寂静无声。 洛倾云懒懒散散的说道:“大家平日里修炼辛苦,我心疼你们,所以现在给你们放个假,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有人立刻举手:“洛长老,我们想跟你聊天!” 许多人都热情的附和起来。 洛倾云偷懒不成,只好问道:“要问什么?” 一个男弟子率先站起身来:“我在玄天宗的朋友说他们的掌门对您思慕有加……” 洛倾云一个封禁术堵住了他的嘴。 她站起身说道:“知道大家对最近的传言感兴趣,大家也不必惊慌,宗门内的长老这么多,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你们顶着,况且魔界最近行事异常,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未可知……” 洛倾云含糊其辞的说了一顿,照着掌门和长老们商讨的意思带了下节奏,将事情起因往魔界引了引。 反正离妄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也不算冤枉他。 她觉得也是,之前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寻找抵御怪物的方法,真能找到怪物还会活着? 洛倾云态度还是很乐观的。 祁斐那徒弟身边的青年应当就是传闻中的怪物,这个消息只流传在各宗高层长老内部,一群人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知道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万剑宗的各位长老更是束手束脚,明琰那孩子聪颖乖巧,长老们都挺喜欢她。既怕明琰为了那人叛出宗门,又怕那人迫害了明琰,又或是利用明琰做出种种不好的事。 她洛倾云就不一样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小师侄和怪物……还挺好磕的。 只是明琰这名字和千年前念生殿那位掌司一样,这应该不只是一个巧合吧? 洛倾云蹙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这竟然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替身文学? 第75章 怀疑 最近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 听得多了,也就感觉没什么稀奇了。 若不是被掌门逼迫,洛倾云本来是不打算跑来这食堂, 做这美其名曰关爱弟子身心健康的无聊活动。 这些弟子时常下山执行任务,个个活蹦乱跳,提起八卦比谁都积极,哪里需要心理疏导了。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逗逗她的小侍卫。 把轮值的事情草草敷衍过去,洛倾云舒展了一下筋骨, 慢悠悠的朝自己的山头走去。 途经花林之时, 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候她归来的少年。 洛倾云微微一笑, 恰如馥郁娇美的海棠。 她来到少年身边,正要说什么, 却忽然看到他手背上肿胀鲜红的崭新伤口, 长长一道,从手背一路蔓延到袖口之内。 “受伤了?”洛倾云敛下笑意, 伸出白皙的掌心,“给我看看。” 洛承后退一步, 掀起衣摆跪地行礼。他眉眼低垂,不敢直视洛倾云, 只是抿唇道: “属下奉命侍奉小姐,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小姐身份尊贵, 无需为我自降身份。属下交付忠心,别无所求。” 洛倾云恍若未闻, 手指一勾,将他受了伤的那条手臂握在手中。 “真不乖, 好好回答我, 谁伤的?”她问。 有细密的灵力化作细线从伤口钻入身体, 洛承身体一绷,下意识的咬紧嘴唇,另一只没被控制的手臂撑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坠落在地面上。 “小,小姐,请停下……”他身体微颤,喘了几口气,艰难的说道:“……是不久前入宗的客人。” 灵力引发的奇异震颤这才停下,洛承几乎咬破了嘴唇,他垂着眼沉默无声,静静等待洛倾云的发落。 “药峰弟子会来为你诊治,”洛倾云将洛承扶起,柔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手臂。 洛承抿紧唇,脸上绯色未消,不敢看她。 “哪家客人如此放肆,才入剑宗就明目张胆的欺负我的人?” 洛长老柔美一笑,“我帮你讨回来。” 明长越正在议事台等候着程泽云的到来,随后就听到随从来禀报,说是同他一起来的明四公子被人扭断了一条手臂。 此次前来万剑宗,为的是寻求合作,借此为明家寻求最大利益,重振家族荣光。 毕竟祖上底蕴积蓄深厚,即使一时失势也定然能够东山再起。 可还未见到掌门程泽云,这万剑宗之人就敢如此怠慢,明长越沉下了脸,大步迈出议事台。 迎面撞上急匆匆跑来的明四,不等明长越开口询问,明四已经眼睛通红的跪在地上了。 “祖父救我,后面那个疯女人要杀我!” 洛倾云随后赶来,她一脸平静,仪态端肃,连发丝都没有乱,分明是一位姿容不俗的女修,哪里有明四所说的疯癫模样。 明四见到她却既恨又怕,立刻拉紧了明长越的衣摆,愤愤道: “是她,祖父,就是她扭断了孙儿的手臂,我与她无冤无仇,她竟然如此行事,就是仗着万剑宗的势力不把我明家放在眼里,您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 明长越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模样深觉丢人,挥了挥衣袖,立刻有随从将明四从地上扶起。 他冷哼:“姑娘如此作践我孙儿,这就是你们万剑宗的待客之道?” 洛倾云抚了抚衣袖上细微的折痕,淡声说道:“事出无因伤了我家侍卫,断他一只手臂已经算是我心慈手软了,你这孙儿非但不悔过道歉,反而口出狂言,我不揍他揍谁?” 明四垂着手臂小声痛呼,闻言不由得横眉反驳:“一介低贱的下人,我差使不动他,教训一下怎么了?倒是你这么护着他,谁知道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洛倾云笑了笑,灵力化绳,一下子将明四拖了过来,手中凝出利刃,对准明四就要刺下去。 “祖父救我!”明四瞬间大叫起来。 随从见到自家主子被捉,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喊道:“妖女住手!快救四公子啊!” 程泽云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幅混乱的景象。 他瞬间被吓得一激灵,立刻闪身来到近前,制止了洛倾云的动作。 “打住打住,师妹息怒。”程泽云揉了揉眉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晚来了一会儿,洛师妹怎么就和明家的人起了冲突? 洛倾云看到程泽云出现,知道今天的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暂且卖给他一个面子不再动手,转而直接朝明四断掉的手臂上踩了一脚。 “你还真说对了,”洛倾云笑,暴躁的碾了碾脚下的手臂,“不过我和我家侍卫如何相处,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多嘴?” 明四尖叫一声,脸色苍白如雪。 程泽云安静如鸡的站在一旁,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虽说洛师妹和她的小侍卫之间的事情相熟的人都知道,但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总不会太好。 他咳了一声,正色道:“师妹,你——” 洛倾云扫了他一眼,程泽云话到嘴边立刻拐了个大弯:“——你做的很好!” 等洛倾云挥袖离开,程泽云方才一脸和蔼的将明四提了起来,顺带为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 “年轻人,”他感慨的说道:“趁现在去治一下手臂,兴许还能接回来。” 明四被随从小心翼翼的带走后,始终旁观的明长越方才开口:“此事是我孙儿的不是,我教导无方,代他赔罪。” 程泽云笑了笑,请他前往议事台。 明长越未动,他拧眉说道:“可贵宗的态度着实轻慢,此次前来所要商讨之事关系重大,可我并没有看到万剑宗给明家展示出足够的诚意。” “是觉得我明家没什么足够引人重视的筹码,还是看不上我族败落的光景?” 程泽云顿了顿,摇头失笑:“怠慢之处还望见谅,明家主乃是我宗贵客,我是抱有足够的诚意与您来往的,万剑宗不过立宗百余年,论及底蕴定是不如景宁明府,又谈何看不上?” 明长越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转身大步朝议事台走去。 “你可知当年受任消灭怪物的念生殿掌司是我明家之人?” 程泽云点头,附和道:“明家英才辈出,云境修士都很敬慕景宁明家。” 明长越停住了脚步,转身道:“念生殿掌司,浮白剑主明琰,便是我明家此次前来商议要事的筹码。” 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程泽云虽然知道两个隔了千年岁月的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一种怪异荒谬的重合感。 和名人重名很正常,程泽云想,说不定祁斐徒弟这名字就是特意照着明家的那位掌司大人起的。 不过话说回来,明琰那丫头是不是也有一把叫什么白的剑来着? ——总不能也叫浮白吧。 另一边,明琰也没闲着,她折了根树枝,蘸着水在平整的岩板上勾勾画画。 咒文画了上百次,可总有某个部分出了差错,使得整个符阵都无法闭合。 她无意识的敲击着面前的石板,望着渐渐消失的水痕跑了会儿神。 明琰一边思考一边抬手遮住右半边脸,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触上掌心,她稍一用力,将那张过分凑近的脸推远了点。 预判成功,她心想。 “我爹怎么还不回来?”明琰问。 山中岁月流逝的悄无声息,眨眼间,又是傍晚光景。 封于斯倒没觉得自己给出的五块云星石有这么大魅力,能让浮白剑无偿为他延长服务期限。 他托着脸看明琰画在岩板上的东西,平静的说道:“大概是出事了吧。” 出事——出事了? 明琰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扯回了所有思绪,正要起身,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明琰目露怀疑。 封于斯顿了顿,眉宇间的迟疑渲染出一层委屈,他说:“你怀疑是我做的?” 虽然确实和他有关——可她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怀疑上他? 他在她面前应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已经尽力和不正常脱钩了。 封于斯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念头,忍不住垂下眼帘,“你冤枉我。” “哦,对不起。”明琰道歉,起身到泉水边洗了洗手。 动用灵力绘制符阵,画了许久,就连手心都烫了起来,被冷冽的泉水冲洗过方才舒服了点。 等她回过头时,就看到封于斯沉默不语着起身离开。 “你去哪?”明琰问了一句。 “……我去自省一下。”他丢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朝着树木幽闭的深处走去。 等明琰躺下来睡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她想,难道因为这点小事他又伤心了? 出于对敏感脆弱怪物的关爱,她慢吞吞的脱离被窝,起身出去找他。 拨开繁茂的枝叶,她看到青年正捏着几枚云星石把玩,手腕上有金色符文闪烁不定。 他语调散漫,对着手上的符文说道:“既然没出事,那就在外面多留几天,云星石会多给你的。” 明琰:? 第76章 鲜红 荧蓝色的云星石躺在他白净的掌心上, 幽光闪烁,像是汩汩碧水泛起粼粼波光,又如同浩瀚银河之中亘古闪耀的星子。 确实好看, 明琰露出个毫无感情的微笑,怪不得能差使得动浮白剑。 她折了一根细长的枝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正随手抛着云星石的青年身形一顿,略显犹疑的回过头,恰好对上明琰幽幽的眼神。 “……” 符文另一头连接着浮白剑, 此刻它正为了不知道要几颗云星石而苦恼。 不过既然有机会让坏东西有求于它, 那云星石自然是越多越好啦! 如果能拥有一支镶嵌满云星石的剑鞘, 那一定特别棒。 浮白剑精神一震,正要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 符文忽然一闪, 紧接着便彻底熄灭。 通讯被单方面掐断了。 呵,坏东西真是没诚意。 竟然敢如此敷衍它, 它一定要让坏东西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 封于斯迅速丢掉云星石,抹去符文。 他沉默片刻, 这才底气不足的说道:“如果我说我刚刚是在自言自语,你会相信吗?” 明琰面无表情。 “对不起。”他立刻低头认错, 可还是一脸认真的狡辩道:“其实我只是想和您多待一会儿, 并没有做什么恶劣的事情, 我发誓,这次绝对是真话。” 说着说着, 封于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染上一层暗淡, 朝着明琰走了几步, 慢慢弯下身子, 虔诚又真挚的半跪在她的脚边: “大人是光明世界里清冽无尘的雪,我是存在于黑暗角落苟且偷生的卑贱怪物,我对你本就是肖想,你怜惜我,亲吻我,这些事情太过虚妄,我只是怕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整得还挺文艺,明琰打了个哈欠,内心毫无波澜:“所以呢?” “所以……”青年仰头看她,眼底倒映着澄澈的月光: “要想尽方法取悦您,无论是付出诚挚的情感,亦或是,我这具身体。” 明琰一个呼吸不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咳嗽着,连带着原本素白的脸上都飘了点绯色。 “大人怎么了?”封于斯一脸茫然,似乎真的十分不解:“我所说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为什么要有这样大的反应,难道我——没能取悦到您吗?” 戏怪。 明琰这下彻底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一边拿手中的枝条抵住封于斯的肩头,防止他的靠近,一边平静下来说道:“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勾结浮白剑,把我爹带到哪去了?” 他老人家许多年未出入人间,一个人滞留在外,万一被人坑了骗了打了可怎么办? 虽说明琰和她这个所谓的亲爹相处不过半月,关系也没好到让人潸然泪下的地步,可对于他老人家的基本安危问题,明琰还是很重视的。 这话扣下来的罪名有点大,封于斯想,还是让浮白剑一个人背吧。 “这就是浮白剑的问题了。”封于斯平静甩锅,说完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诚意,又唤出符文。 金色的符文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臂上,慢慢汇成实质,如同漂浮的云雾一般飘在他的掌心上,在茫茫夜色中静谧又圣洁。 他将这些流动的符文送到明琰身前。 “这个能和浮白剑联系是吧?”明琰打量了一番,问道。 符文原本还在静静流转,甫一到明琰跟前,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躁动的加快了流转的速度。 封于斯点头,想要靠近她一点,可肩头抵着树枝,他低头扫了一眼,暗中失望。 要是能抱到她就好了。 温暖的,馨香的,美好的。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可他还是好想亲吻她。 吻她微颤的眼睫,柔软的脸庞,和嫣红的唇瓣。 他真的好喜欢她。 明琰无声的扯了下嘴角,一把捏住飞动的符文。 符文惊慌的挣扎几下,在她略显幽沉的目光中,渐渐乖顺的软下身体缠在明琰指尖,柔柔的蹭了蹭她的手心。 这个小叛徒。 明琰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挂了柔和的神情,对封于斯说道:“它还是挺听你话的。” 某些禁锢突破后,这些符文即使在特定时候会对封于斯造成一点伤害,可正常时间内,符文寄居在他的心中,已经能意识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封于斯莫名觉得,明琰这句话中好像有些他意识不到的深意。 他生长在深渊和圣山,不太懂人类细致微妙的情绪。就譬如现在,她分明没什么不好的表情,可语气总有些耐人寻味。 略微思索一番后,他还是选择了比较保险的一种方法,附和道:“您说的对。” 简直嘲讽意味十足,明琰不是很爽。 所以下一刻封于斯就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翻脸无情。 当被符文化作的锁链紧紧捆住四肢时,他还有些茫然。 锁链另一端与明琰五指相连,她手指微勾,缠过青年胸膛,紧勒他窄腰的链条部分迅速收紧。 青年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勒出褶皱的衣物和敞开的襟口,软下神色问道:“是因为我犯了错,大人要惩罚我吗?” 他垂下眼帘,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心中却跃跃欲试。 唔……这样可以亲近她一些吧。 如果她能重欲一些就好了,封于斯想,这样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博取她的怜爱了。 她对他做任何事情都没关系。 这念头似乎带了灼烫的火焰,不过是思虑片刻,他的耳尖已经爬上了红晕。 可为了维持他苦心经营许久的人设,还是矜持的舔了下嘴唇,温声说道:“嗯,我该罚,大人不要手下留情。” 明琰挥了挥手,链条一勾,瞬间将封于斯扯入水潭之中,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长发,有水珠顺着他的鼻尖滴落。 “在这泡着,潭水温热,挺舒服的,也不算惩罚,我对你很好吧。” 明琰说着,晃了晃自己手指上缠绕的金色链条,语气温柔。 “我随时能知道你的动向,别乱动哦。” 看着明琰越来越远的身影,封于斯唇角清浅的弧度凝滞。 月辉照耀下,粼粼潭水中漂浮的黑衣青年眉间重新坠上冷淡沉郁的神色,眼下那粒红色小痣越发鲜艳。 黑衣被水浸湿,黏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将他的身形展露无遗。金色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他肢体之上,只需再紧一些,便能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心中滋生出无限的委屈情绪,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封于斯不理解,若是换成她,不需要被链条缠绕浸入水潭,甚至只是勾勾手指,他就会忍不住吻上她雪白的脖颈。 泡水泡的久了,他忽然一动,张嘴咬上捆住他手腕的锁链。 庆幸的是怪物的牙齿十分坚硬,除了小小的啃她几口只留下轻微的痕迹之外,咬碎任何东西都不是什么难事。 紧紧捆缚住他右手的金色锁链坚持一息,随即四散崩离,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封于斯活动一番手腕,正要继续,一条崭新的锁链瞬间又缠上他的手臂。 他不甘心的晃了晃手臂,锁链哗啦啦作响,打破平静的水面,揉碎了沉寂的水中月影。 缠在腰背间的链条缓慢拉动收紧,冰冷的金属触感划过背脊,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她发现了。 封于斯失落的敛下眉眼,下半张脸浸入水中,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气泡。 他想,是浮白剑的锅,要扣它一半的云星石。 明琰这边利用符文果然和浮白剑取得了联系。 通过它摇头晃脑的一通表达,明琰总算搞清楚了明炼之的处境。 ——是在跟踪一个女子? 明琰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说言黎对明炼之用情至深,单说他这速度,不过是出去了一天,怎么就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起了心思! 想起明炼之平时风度翩翩的淡然模样,明琰表示十分幻灭。 明炼之还不知道因为浮白剑的乱比划,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已经轰然崩塌。 他蹲在屋顶上,透过被掀开瓦片的屋顶缝隙向房内看去。 房间内烛火摇曳,纱帐在夜风拂动之下微微晃动,隐隐可以看到内里模糊的人影。 明炼之一把扯过浮白剑,将它从缝隙中塞入房间,随后跳下屋顶,没事人一样的沿街乱逛起来。 浮白剑敢怒不敢言,贴着房顶飞了会儿,犹豫着落在墙角伫立的衣柜柜顶之上。 衣柜很高,柜顶卡在烛光照耀的死角,不刻意观察根本留意不到这里多出一把剑。 它太聪明啦。 突然,纱帐中的人影动了一下,一只纤柔素手从纱帐内伸出,掀开了柔软的纱帘。 浮白剑尽力仔细去看她的脸。 女子的玉足率先伸出,穿上床边摆放的鞋子,长发垂落,她拨开遮住侧脸的长发,将其别在耳后,似乎意识到什么,抬头望来。 浮白剑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边的阴影里缩了缩身体。 女子朝这边走来,越靠越近,浮白剑紧张极了,瘫在原地一动不动。女子此时已经停在它藏身的柜前,伸手上够,然后—— 取下一张悬挂在柜门上的面具。 她弯起嘴唇,将面具抱在怀中转身离开。 浮白剑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不安。 尽管只是一眼,但它也看清了,这张脸如暖玉雕琢,温和静美,烛光之下彷如镀了一层柔光。 这分明和主人母亲一模一样。 这下可不太妙。 涉及主人母亲,前主人要是疯起来可不比坏东西好多少啊! 第77章 曾经 早在很久以前, 明炼之被人形容为不近人情并不夸张。 他很少笑,即使是面对族长的夸赞,也总是绷直了嘴角, 任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些微的情绪。 即使看到自己的至亲惨死,他好像也没流过眼泪。 虽然年少成名,获得了家族传承灵剑浮白的认可,被族人大力栽培,但明炼之却并不开心。 在明家, 天资卓越又没什么重要身份的旁系子弟, 生来就是要在无数次的训练与厮杀中迅速成长起来, 成为让家族更进一步的工具。 没有人会在乎工具心情如何,他们只会给予最珍贵的资源, 最优质的物质保障, 然后以和蔼的长辈姿态温声敦促。 除了修炼,就是执行各种各样分配下来的任务。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似乎在获得欢悦之前,他必须要经历过所有波折和磨砺。 或许这也是言黎之于他犹为特别的原因。 遇见言黎的场景并不浪漫, 明炼之那个时候运气不好,外出时不小心卷入一场争端, 差点被砍死。 当时他浑身是伤, 脸上皮肉翻卷, 血流不绝,狼狈至极。 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昏倒在河水之中时, 明炼之并不认为自己能活下来。 可事实上,他确确实实的活了下来, 而且收获了一份数额不菲的欠条。 那个叫言黎的姑娘彼时还不曾体弱多病, 而是像大多初出师门的修士一样仪态大方, 眼神清澈,遇到不平的事会上前帮忙。 “你的脸受伤了,”言黎说,“恢复起来会很慢,我先送你张面具遮一下?” 明炼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在意。 他想,这个人真是烂好心,知不知道自己救了一个大麻烦。 明炼之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不知感恩的人,如果她不幸被他牵连,看在这次救了他的份上,他会为她立碑的。 等他发觉自己动心,难得的想要花心思讨好言黎时,却被告知不喜欢长相潦草的人。 “……” 当时他一脸伤疤,时常风里来雨里去,身上衣物总是挂着划痕和尘土血污,确实很潦草。 明炼之想,这个人真是肤浅。 肤浅归肤浅,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向族中最好的药师求了药,每日准时涂脸。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会挤出时间,像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远远跟在言黎身后。不说话,不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 怎么会有人傻得像一张白纸呢,明炼之想,这样的人肯定活不长,所以还是让他来保护吧。 “那里有个变态一直在偷看你。”言黎朋友发现了尾随的明炼之,心中有些害怕。 言黎却笑了起来,她弯着唇,故意拉长了语调说:“不是变态,是——我的之之。” 明炼之听到了,被火烧到了一样跑开了。 什么之之,他依旧板着脸,脖颈上却渐渐蔓延上粉色,幼稚。 幼稚的言黎终于答应了他别扭的示爱,和他在一起了。 明炼之这才开始品味到那种陌生的甜蜜情绪,像是吃了满满一匣的蜜糖,甜到了心坎里。 原来和另一个人紧紧相依是这样满足的事情。 他想,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怀着厚重的爱意,他想要将言黎娶回家。 可他好像生来就被命运厌弃,成婚之前,他曾经招集的仇恨被统统报复在了心爱的姑娘身上。 等他找到言黎时,她的筋脉已经被抽出,丹田被剖开,四肢上被划了无数伤口放血,身体冰冷得彷如一具尸体。 明炼之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感觉,他哭不出来,只是吐了大口的血。 他要疯了。 即使伤害言黎的人所属的家族势力不输明家,即使所有长辈都在训斥他的不识大体,即使他因为违背家族命令要被丢去最危险的秘境磨平性子,即使他为此五脏尽碎,他还是抓到了仇人。 一刀一刀的割下他们的血肉,直至这些人成为扭曲的,挂着薄薄一层血肉的森白骷髅,再慢慢撕扯他们的魂魄,彻底宣判他们死去。 明炼之第一次这样大笑,笑到眼尾发红,畅快极了。 言黎活了下来,虽然身体内依旧存留有微弱灵气,可身体甚至不如寻常凡人。 这意味着,在明炼之仍旧像现在一样年轻时,言黎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甚至在病痛的折磨之中死去。 比短暂的寿命更让言黎接受不了的是,她甚至提不起曾经趁手的佩剑。 言黎善良热忱,却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会因为修为的进益而欢喜,会因为自己能与明炼之并肩作战而满足,可现在,她只能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废人,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软软的攀附向上的树木而活。 她一向明亮清澈的眼神暗淡下来。 她可以独立的爱着一个人,却很难接受以这样懦弱无能的姿态得到他的爱怜。 明炼之哭着乞求她,他会给她往后余生一个值得依靠的家,永远保护她,珍爱她。 对于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女子来说,活在明家的羽翼之下是最好的选择。 明家对于之前明炼之的举动仍然不悦,只有几个至交好友参与了他们不被看好的婚礼。 婚后不久,言黎便有了身孕。 兴许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无力做其他事情,于是便学着刺绣,做婴孩的衣物和鞋子,努力成为一个好母亲。 在被派去秘境中寻找灵韵宝物时,明炼之向言黎承诺,他会平安归来,陪她一起等待孩子的降生。 他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进入秘境,却再也没能出来。 与明炼之同行的人满身伤痕,跌跌撞撞的回到明家,呈上来沾满他血迹的浮白剑。 得知他的死讯,言黎抚着自己微鼓的小腹,沉默的整理着明炼之留下的衣物,一件一件整齐叠好,摆放在他们卧房中的柜子中,就像他还在一样。 明炼之死了,一向平静的明家躁动起来。 他活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死了之后族人才突然意识到,身为家族的至强者,他的存在便是震慑无数宵小之徒的利器。 没有了明炼之,所有对言黎这个废人的关注和不屑都渐渐消失,她待在明家的宅院中,像是个透明人一样,没有下人服侍,就事事躬亲。 没有人在乎她,甚至在一天天的时光流逝中,大部分人已经不记得曾经的明炼之娶回了这么一个女人。 言黎已经不奢求什么了,她想要生下孩子,好好抚养孩子长大,告诉孩子故去的父亲很爱她。 可没有能力的人,甚至连孩子都留不住。 她独自诞下女儿,虚弱到几乎抬不起手臂,还未仔细端详女儿的眉眼,族中的长老便闻讯而来了。 他们看中了女儿的天赋,要让她带走,成为下一个明炼之。 言黎不甘心,她几番挣扎,也不过是从床榻上狼狈的滚落下来,脸上沾满了尘土。 大长老说:“炼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女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安心修养吧。” 言黎的手指抠入木质地板,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 多么的悲哀。 她阻止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哭啼的女儿被抱走。 从此以后,言黎再也没笑过。 明琰长大之后偶尔能回到她身边看她,或许当时她是开心的,可她已经忘了该如何微笑了,努力扯起嘴角,也不过是僵硬至极的麻木。 年华逝去,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明朗热烈的姑娘了。 日复一日待在这高阔的世家宅院内,她已经学会了服从,所有的情绪色彩都渐渐褪色,逐渐变成一张枯皱单薄的纸张。 苍白无力。 *** 明炼之回忆着过往,那些隐秘的伤口被生生撕裂,痛的他指尖发颤。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他不可能认错,除了阿黎,谁还会有一双那样的眼睛呢? 可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魂灵能够转世,可,可她怎么可能还会愿意见到他呢?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她先前元气大损,魂魄薄弱,即使能够顺利进入轮回,又怎么可能是一副健康完好的模样。 更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轮回数次,也足以削弱她的魂灵,让她彻底消散了。 明炼之伫立在街角的阴影中,神色不明。 浮白剑飞了回来,犹豫着向他点头,以示那个昨夜戴着面具,扮做鬼神的女子确实有一张和言黎一样的脸。 明炼之不做言语,浮白剑瘫在剑鞘里,不敢多嘴。 良久,他才终于轻笑一声。 如此巧合的让他遇见,不是阴谋难道还是什么缘分吗? 他想,巧了,正好他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好好的陪她玩一玩。 看到手中的浮白剑,明炼之顿了顿,突然想起点什么。 他问:“在明家禁地的时候我是不是打开结界后忘记关上了?” 浮白剑想了想,好像是有。 明炼之点头,随口说道:“没事,不过是禁地内的灵气会逸散,那些架子上的宝贝可能会掉点色,失点效什么的。” 那还怪可惜的,浮白剑十分后悔,早知道就多带出来一些了! 当日离开的时候它偷偷藏了块漂亮晶石放入空间,反正当年它留在明家,这些好看的晶石都是上供给它的,拿一个应该也没什么事。 明炼之弹了浮白剑一下,嫌弃的说道:“果然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好东西我都带出来了,你说以后要是给阿琰当陪嫁,她不会嫌弃吧?” 陪嫁?浮白剑震惊了一下,坏东西什么时候得到前主人的认可了? 明炼之冷笑着拍了拍它的剑鞘:“想多了,我是绝对不会接受那个怪物小子当我女婿的!” 作者有话说: 让男主先在水里漂一章 爹娘的故事是HE结局哦 第78章 阴郁 清晨的阳光透过水潭旁边的细密枝叶, 在下方地面撒下斑斑点点的碎光。 黑发青年身子后仰,随意的靠在潭水边,皮肤带着不见天日的冷白。 经过一整晚的时间, 符文化作的锁链依旧坚固,孜孜不倦的勒在他的手脚和腰间,将他的活动空间缩小在方寸之间。 他阖着眼帘,浓密的睫毛被水雾染湿,衬着那点眼下的鲜红小痣, 莫名多了几分疏冷的易碎。 这算什么惩罚, 封于斯郁郁的想, 如果真的生气,就应该……给他点刻骨铭心的教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睫毛颤了颤, 耳尖浮现出一层薄红。 封于斯抬起衣袖遮住眼睛,忍不住扬起嘴角。 泡了一整晚潭水, 即使水体温热,也是不好受的。 湿重的衣物紧贴在身上, 被风吹过,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 待的久了, 蒸腾的水汽闷得他有些浮躁。 昨晚明明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她竟然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水潭里。 他对此不是十分理解。 或许是因为深渊出身的生物都诞生于世间最卑劣的欲|望,对于明琰这个让他受过伤, 流过泪,又给予他最温柔的希冀, 让肮脏的怪物爱到心头发颤的人, 他基于卑劣的骨血和浓烈的爱意, 总是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在半年前,能够轻轻拥抱她一次,并且不被她直言拒绝,都已经是封于斯能想到的最甜蜜的事了。 大概是时间凝缩了过往千百年的细微温柔,一道道叠加下来,累积到现在,她竟然能真心接受他的示爱了。 伴随着她渐渐表露的柔软,从最初的亲吻,到后来的交颈缠绵,封于斯喜悦且幸福。 怪物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更不要说她的味道确实过分甜美。 或许因为那些烦心事,他该自觉的安静一些,隐忍克制一些。 可一看到她,就好像枯燥乏味的灰色世界突然出现了一树烂漫的花朵,馥郁芬芳,让人想要靠近轻嗅。 唔,甚至不只是轻嗅。 封于斯随手拨了拨潭水,眼中有墨色流动。 他真的忍不住不亲近她啊。 青年掀开眼帘,目光毫无焦距的望着湛蓝的天空,太阳偏移,直到刺眼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又泡在水里一上午了。 这里太过无聊枯燥,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锁链,心中生出了忤逆的念头。 他不想在这继续待下去了。 金色链条被他逐一扯断,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他抬脚上了岸。 水顺着黑色衣袍的下端衣摆滴落下来,打湿了一片土地。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水滴,想到明琰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决定就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去见她。 封于斯很有把握,明琰不会多说什么的。 明琰确实没多说什么。 当封于斯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明琰平时休息的地方时,看到的只有没有温度的被褥床帐,甚至整个山谷中都没有一点她的气息。 他特意展示出来哀怜神情僵在了脸上。 ……她走了? 可,可是,大人说过不会再丢下他的。 尽管明琰此人失信记录有过很多次,但封于斯还是固执的觉得她这次一定不会骗人。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一等就是一下午。 直到天色擦黑,他都没有感受到明琰的半点存在。 衣物早已经被风吹干,紧贴着衣物的身体变得冰冷,封于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笑了起来。 阴郁幽冷再次爬上了他的眉眼,他咬破了嘴唇,口中一片血腥味。 你这个,大骗子。 他扯着唇角,眼中有浓郁的墨色翻涌。 等我找到你,一定将你和我日日绑在一起,让你离不开我半步。 明琰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声喊冤。 她只是在山谷边缘随处转了两圈,没想到就一脚踩进了一个虚无空间之中,任她再怎么想方设法的出来,都没能破开空间灵壁。 那就不用想了,肯定又是元时的手笔。 明琰打了个哈欠,盘腿坐了下来,盯着空间灵壁上流动的透明纹路发呆。 可等了又等,没等来元时,只等来空间越发明显的震动。 明琰可不认为这是个好预兆,她屡次三番的拒绝元时的安排,大概已经被彻底不耐烦了。 甚至于连面都不肯露了。 她触摸着灵壁上的纹路,像是个隐晦的阵法。 用手慢慢摸索描摹,能感应到手指下纯正流淌的灵力。 符文在她手心汇拢又消散,明琰是指望不上它什么了。 她一点一点的触摸着,感受着灵力的流动方向,沿着如同被蒙上一层细纱的灵壁慢慢走过,终于,她似乎勾到了一处凸起的部分,此时整个空间的震动已经十分明显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可不试一下就只能枯等了。 明琰手上聚拢了一层灵力,朝着这凸起的地方砸了一拳。 “咔嚓”一声,灵壁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明琰有些惊讶,这就成功了? 裂痕迅速扩大,不过须臾已经遍布整个空间。 “哗啦”一声响动,灵壁支撑不住,纷纷剥落下来。 明琰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当那层朦胧的灵壁彻底碎裂之后,四周空气为之一肃,脚下的地面瞬间绵软起来,如同漩涡一样迅速旋转起来,将人快速吸卷进去。 明琰提前做了准备,轻捷的落在实地上,顺带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杂尘。 抬起头环顾四周时,她怔了怔。 这里不再是虚无一片的空间,也不是草木繁密的山谷,放眼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卖东西的小贩热情的叫卖着,烟火气十足。 分明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 明琰想要上前一步询问路人,可手脚上拉力传来,她费力挣了挣,根本没办法挣脱。 她站定下来,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人能看到她,即使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她也无法引起丝毫能让他们注意到的动静。 明琰摸索了一番那股拉力涉及的范围,发现如果她不有意靠近行人一丈之内,自己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则,她蹙眉,觉得这不是个好的征兆。 这种感觉,就像是特意邀请她来看一场好戏一样。 小镇并不大,明琰走了没多久差不多就能看到镇外荒僻的野地了,她从主街转到砖石小巷内,一边留意着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边思考着元时这么做的真实意图。 巷子略显狭窄,倘若三四个人并排行走是无法通行的。 走着走着,一枝粉扑扑的牡丹忽然从天而降,上面水珠未消,晶莹鲜嫩,恰好被她一脚踩上。 明琰收回了脚,快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与房檐上探出的半个脑袋照了个面。 ……怎么是她爹? 紧接着二楼半阖的木窗被一双素手推开,女子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却见她刚刚不慎掉落的牡丹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蓬松的花瓣都扁了下去。 明琰看清了女子的脸,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这人怎么长了一张跟她娘一样的脸? 她暗自思忖,难道这就是元时想要她看到的东西? 可大费周章的将她弄到这里,场景剧情确实略显平淡了。 这时,一道清朗的男音从女子身后的房间传来,紧接着明琰就看到一个书生气的男人脸挤到女子身边,低头看着楼下被踩扁的牡丹,又好气又好笑。 “刚刚落下去,怎么就被人踩了?一定是哪家孩子顽皮,踩过之后立即跑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趴在窗口托着脸往下看:“可惜了,这朵最好看,还想要好好保存起来呢。” 书生气的男子拿了另一枝牡丹插在她发间,说道:“在我心里,三娘就是这世间最艳丽的牡丹。” 叫三娘的女子抿唇一笑,说道:“贫嘴,就算这牡丹不是你弄坏的,我也要罚你再为我寻一朵一样好看的来。” 男子温和答应,两人又说了几句,离开了窗前。 明琰确信明炼之不能看到她,因为在她同样跳到房顶上时,明炼之正面无表情的抠着瓦片缝隙中的青苔。 他对浮白剑说道:“我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大概是因为顶着阿黎这张脸的人找了个,嗯——明显不如他的人当对象? 明炼之说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太过失败,看到那张脸上浮现的笑容可以是由旁人给予,他胸口就闷痛得喘不过气来。 浮白剑不应声,紧接着便听到明炼之命令道:“逗我。” “……” 你几岁了?幼稚怪! 浮白剑并不想理他,只是被明炼之甩得头晕,委委屈屈的飘在空中绕着他转了几圈,顺便来了几个后空翻。 明炼之面无表情的看着它的表演,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不好笑,换一个。” 屈辱,真是莫大的屈辱! 浮白剑想,前主人怎么和坏东西一样神经,它以后要跟着主人和这样可恶的两个人待在一起,日子还怎么过? 一道轻笑声传来,浮白剑精神一振,是主人! 它立刻旋身去找,晃了几圈,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呜呜呜,一定是它太想主人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求求主人快来接它回去吧。 明琰伸出去触碰浮白剑的手停在半空,再也无法寸进,她放下手,想了想又跳下了屋顶。 几经思考,她做了一个有些冒犯的决定。 扒着方才三娘未关上的木窗,明琰踩上窗沿,往房内看了一眼。 只见三娘和那男子坐在桌边,说说笑笑,气氛很好。 三娘捻起一枚紫葡萄剥好递到男子嘴边,男子顿了顿,启唇咬下,顺带在三娘指尖浅吻了一下。 绯红迅速晕染上漂亮女郎两颊,她推了男子一把,一脸嗔怒。 明琰默默离开,顺便关上了窗户。 她爹看不到,应该也就不会伤心了吧?毕竟这女子又不是她娘,人家做什么事她无权干涉。 想到之前对明炼之的误会,明琰忏悔了一会儿,心中仍然有些不安。 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现在一个人待在山谷里,她即使和封于斯相处这么久,也没摸清他奇怪的脑回路。 ——该不会他以为自己又丢下他不管了吧? 明琰想,现在处境被动,总要做些什么,扭转一下局面。 在她离开后,屋子里的三娘用手轻柔的抚过男人发烫的脸,弯唇笑了。 她对着男人柔声道:“我这张脸,是真的很漂亮啊。” 第79章 三合一 市集热闹, 三娘挽好长发,在发髻上簪了一朵牡丹,提着篮子上了街。 她脖颈纤长白皙, 身姿高挑秀丽,走过人群时,总会得到若有若无好奇打量的目光。 “三娘来买菜啦。”卖蔬果的婶子热情的叫她,“快来看看婶子家的小油菜,都是今早刚刚从地里摘下的, 绿油油的漂亮的紧, 你是常客, 婶子给你便宜点!” 三娘笑了笑,不着痕迹的往斜后方瞥了一眼, 紧接着便提着竹篮向卖蔬果的婶子摊位前走去。 她挑了些付过钱, 睫毛垂下又抬起,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容色鲜活美丽:“您家的蔬菜生甜,我最喜欢吃了。” 被夸了一番, 卖蔬菜的婶子脸上笑意更深,非得多送给三娘两个圆溜溜的大橘子。 三娘离开蔬菜摊, 又往里逛了逛。 朝神节以及往后的五天时间, 小镇里的本地居民都会热热闹闹的在房门屋檐挂起五色彩带, 希冀往后的一年里神灵保佑,事事顺遂。 本地人信神, 而作为朝神节当晚戴上面具,扮演神灵的三娘, 自然要比同龄人更得尊敬一些。 手中的篮子装满了采买的东西, 街道上人流密集, 有两三个调皮捣蛋鬼一溜烟的跑过去,撞得三娘一个踉跄,篮子眼看就要倾倒。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托了竹篮一把,避免了篮子中的东西滚落一地的悲剧。 三娘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原来帮了她的好心人是一位容貌不凡的白衣郎君,腰间别着一只玉笛,模样清雅又冷淡。 “谢谢你。”三娘认真的道了个谢。 明炼之看到她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忽然莫名烦躁起来。 他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 明明……明明和阿黎的眼睛一模一样,就连偶尔出现的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都相同,但这个什么三娘性格柔柔弱弱,和阿黎相比总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她到底是谁? 如果说这其中有人为的手笔,但这个三娘分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又不曾表露出其他异常,对于之前的怀疑他又没了什么把握。 可,可万一和言黎真有什么关系,就这么错过他真的不甘心。 明炼之狗脾气上来,忍不住逮着浮白剑一顿乱抛。 “如果不是你瞎带路我怎么会遇到这个难题,几天没回去,万一那个臭小子欺负我家阿琰可怎么办?!” 浮白剑很不服,它想,前主人才和主人见面多久,怎么就能断言坏东西会欺负主人。 凭它以往的经验来看,分明是主人欺负坏东西才对,不只欺负,还会把他弄哭嘻嘻。 可想到坏东西流个眼泪就能被主人又哄又抱,而它堂堂佩剑只能孤苦无依的待在远处,它就笑不出来了。 心机坏东西,哼哼,要不是它不会流泪,哪里轮到坏东西争宠了? 可这次收了贿赂,浮白剑再不服也只能在心中小声逼逼,悲伤的忍受着来自明炼之的折磨。 它付出了这么多,云星石翻个十倍不过分吧? 明炼之蹲在街角,一边拄着剑鞘,一边薅着路边的野草,路过的行人无一不报以奇怪的眼神。 明琰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摆脱这种,跟别人不在同一空间的境况更有价值一些。 不过这个三娘…… 面前的阳光忽然被遮住,明炼之抬起头,看到一只素手递过来的橙黄色橘子。 “公子好像不是本地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三娘弯着腰,柔声道。 明炼之看着她那张脸,伸手接过橘子,说道:“有,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是什么?后背有没有一块红色胎记?” 三娘后退两步,脸色羞红,她以袖掩面,说道:“你,你这个登徒子,真是好生无礼!” 说完,她提起裙角便飞快的跑开了。 也怪明炼之耳力好,他还听到几声溢出喉咙的哭泣声。 ……怎么就哭了,他也没问什么不好的问题。 明炼之抛了抛手中的橘子,丢给浮白剑,恹恹的说道:“你把这个吃了。” 浮白剑歪着脑袋瞧他,若不是它只是一把剑,现在它指定要呵呵他一脸。 它一把剑能吃个鬼啊?! 正好一个人从跟前路过,走出不远后又退了回来。 “哟,这不是那个保养不错的小伙子吗?几天不见,怎么蹲在这儿啊?”花灯老头背着手弯着腰瞧他。 明炼之将橘子抛给花灯老头:“送你一个果子尝尝。” 这橘子颜色漂亮,花灯老头抓着瞅了瞅,美滋滋的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三娘跑了很远,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巷子口,往后一看,半个明炼之的人影都没看到。 他居然不追来看看? 三娘的神色从震惊到不悦,踢飞了脚边的一小块石子儿,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将竹篮随手放到桌子上,转身进了里间。 对着桌面上的铜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有这样一张脸好像也没用,明炼之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空气忽然像是水面一样泛起涟漪,涟漪散去,桌面上方出现一面清透的水镜,镜面之中清晰的展现出宫殿内部的辉煌模样。 一个桃粉裙衣的少女拢了拢衣襟,托着腮面朝水镜说道: “那有什么难的,你擅长幻术易容,又有那位给的言黎魂灵,多泄露出一些言黎的气息,再时不时接近偶遇一番,怎么可能勾不住他。” 宋清月隔着水镜看向三娘的脸,确实丽若三月春花,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和明琰如出一辙的影子。 如果是以前,离妄仍然对明琰那张脸念念不忘,而她又委身于离妄的时候,此刻她早已站起身遮挡住水镜中的面容,唯恐这张脸被离妄看到。 可现在不一样了,宋清月现在对于任何肖似明琰的女人都不在乎了。 尽管是因为是和那个银发男人的交易,她才拥有了离妄对她不同的情感,但魔君能够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她就十分满足了。 这让她有着无数漂亮华丽华丽的首饰衣裙,忠心又有眼色的成群仆人,以及享受不完的奢华物品。 这就是她曾经把一颗心付诸时见尘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 更何况离妄此人俊美无匹,身份尊贵,有他专一的爱意,宋清月已经很满意了。 刚刚说完,腰肢便被一双大手箍紧,男人霸道且凌冽的气息铺面而来。 宋清月有些羞涩的推了他一把,说道:“有正事要说,不要这样。” 离妄将宋清月带入怀中,随意朝水镜一瞥,挑眉道:“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水镜对面的三娘有些尴尬,心想魔君最近沉迷女色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现在居然连她这个得力干将都认不出来了。 “属下换了张脸,君上没认出来是常事。”三娘露出一个职业微笑,说道:“属下是楚楹,早在您初登魔君之位时就跟着您了。” 离妄这才恍然,按在宋清月腰上的手掌慢慢抚弄,懒洋洋的问道:“怎么这幅打扮,是月儿派你去做什么任务吗?” 原来魔君并不知道?楚楹点头,正要开口,宋清月立刻打断了她。 “不是什么大事,君上不要担心。” 离妄的记忆被篡改了一部分,这才导致他现在一心一意的爱着宋清月。宋清月不知道他如果听到明琰这个名字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让他不要插手有关明琰的任何事。 说着说着她又向楚楹使眼色,楚楹会意,恭敬告退后便切断了水镜。 这边宋清月抚着离妄的胸口,嗓音柔软,撒娇一般的说道:“君上之前可是说过我可以差遣你的手下做事的,我让楚楹出去办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柔软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划过胸膛,留下绵延不绝的酥麻痒意,离妄盯着宋清月的脸,俯身吻上她粉嫩柔软的唇瓣。 宋清月被他紧紧的抱住,一时被亲得晕头转向,心中羞涩的同时,一股隐秘的窃喜生了出来。 曾经离妄再喜欢明琰又怎么样,现在离妄已经是她的了。 明琰注定被所有人厌弃,她难道没意识到总是有人在暗中讨厌她吗? 可笑明琰选来选去,略过大师兄和离妄,最后精挑细选了一个怪物男人。 哈哈哈哈,怪物长得好看,修为很高是没错,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杀了怪物啊。 所以,到头来,她宋清月仍然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身前一凉,宋清月惊呼一声,便被离妄扯开了衣带,打横抱起,向着床榻大步走去。 她的鞋子被踢掉了,露着一双玉足,此刻被离妄紧抱在怀里,形状漂亮的脚趾染上粉色。 身前衣物凌乱,她羞涩的锤了离妄几下,轻哼道:“君上这次可不要太粗暴了,我怕疼。” 离妄朗声大笑,将她丢在床上,紧接着便欺身上前。 床帐软软的垂落,偶尔有几声难以抑制的呻|吟声传出来,又很快被堵在口中,发出无意识的轻吟。 宋清月被攻池掠地,意乱情迷中,看到离妄伏在她身上、满脸汗水的俊脸。 她心跳忽然加快,主动抱紧了离妄的劲腰。 “君上,君上……”宋清月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中再多的算计心思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中都化作了一腔柔情。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深情又俊郎的魔君呢? 她脸色酡红,在汹涌的浪潮中起起伏伏,想到明琰,她又突然冷冷的勾起了嘴唇。 离妄已经是她宋清月的了,明琰这个女人以后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拨开手下厚厚一层泥土,发现了一点残留的灵力。 这里有阵法的痕迹。 以元时的能力,布下一个环绕整个镇子的阵法,把他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也不是不可能。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此时她身处镇子郊外,荒原连绵直到天边,烈风贴着地面吹过,细草随之舞动。 明琰突然感到乏味。 因为封于斯,这是第几次被莫名其妙的关起来了。 没人能看得见她,没人能听到她说话,就连一些特定的物品她都无法触碰。 可她行为荒唐,却也有这么做的理由。 从很久以前,她就在一直让元时失望吧,不过也没什么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居然把明炼之也牵涉进来了,这让她不得不慎重对待一点。 她细细的捋了捋思路。 按照元时一向的目的,不管现在的情况多么的曲折离奇,最终肯定是要针对封于斯的。 明琰在地面上勾了两笔,以此为基准,继续推测。 其实这真的挺好推测的。 元时固执得像头牛,到现在还坚持着要她亲手把匕首刺入封于斯心脏,既然把明炼之牵涉进来,肯定和她有不少的关系。 激化矛盾?嗯,应该是的。 鉴于元时此人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但确实还挺有担当和责任感,不会因为费尽心思想要杀了怪物而去伤害无辜,明炼之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镇子里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娘一模一样的女子,这个三娘究竟能在其中发挥什么关键作用—— 明琰吹了口气,将在地面上勾画弄出的浮尘吹开。 ——其实也就那几种可能。 要看明炼之的态度如何了。 楚楹从宋清月那里什么有用的建议都没得到,还被秀了一脸,心情不是十分美丽。 她和姜娆那个搜罗各色俊俏男子的女人不一样,相比之下,她的能力更加出众,被派去执行各种任务的次数多了,看惯了各种好看皮囊下的勾心斗角,早已经心如止水了。 苟着苟着,就苟了这么多年。 连一向走肾不走心的魔君现在都找到了真爱,楚楹觉得自己做完这一次的任务有必要告个假,出去转悠一圈找个可以亲亲抱抱的对象。 至于如何让那个明炼之喜欢她,或者觉得她就是言黎—— 楚楹想秃了头,无意间瞥见从楼下经过的,送她牡丹花的工具人,突生一计。 于是在明炼之闲来无事蹲在水池子旁边喂鱼时,突然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 他头也不抬,一副不通人情的样子:“小声点,鱼都被你哭走了。” 楚楹哭声一滞,在心中破口大骂了明炼之。 我长了一张和你妻子一模一样的脸,现在哭的要死要活,你竟然无动于衷! 没有心的狗男人! 但骂归骂,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楚楹捂着脸抽泣,哭的梨花带雨:“我,我一颗心都交付给了陈大哥,可他竟然背着我有了别的新欢,还说什么两个都要……” 明炼之掰着鱼食的手顿了顿,楚楹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站起身好言安慰一番,没想到下一刻却看到明炼之蹙起眉,伸手从水中拎出一条红色的大肥鱼: “我之前说什么?要一鱼一口,不准抢。你一连吃了三口,别以为我没看见!” 紧接着楚楹就看到明炼之手臂一挥,直接丢到了水池中央,砸飞的水花溅了楚楹一头一脸。 红色大肥鱼在远处徘徊几圈,眼巴巴的又游了过来,挤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鱼中抢食。 明炼之又抓起它丢回了池水中央,这次由于大红鱼拼命的扑腾,飞起的水花直接打糊了楚楹精心绘制的妆容。 ……艹。 这人指定脑子有点毛病吧! 楚楹很生气,她忘了继续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好,我有轻生倾向,你不做出一点为人的反应吗?” 明炼之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什么三娘不是言黎,除了一张脸,简直和他的阿黎没一点相似之处。 于是他十分贴心的指了指旁边的水面,说道:“那里水深往那跳,等你跳下去之后需不需要我帮你叫人救命啊?” 楚楹微笑,想要一脚把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揣进水中。 “你不就是人吗,为什么还要叫其他人救我?” 明炼之头也不抬:“我要喂鱼。” “……” 楚楹表示,她再也不想跟这个非人类讲话了。 再多说一句,她可能就会当场猝死,身为魔界年度劳模榜样,她并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倒在工作岗位上。 气氛烘托到这了,她是不跳也得跳了。 楚楹十分憋屈,远处工具人一脸震惊的朝这边跑来,挽留道: “三娘不要,是我混账,你不许离开我!” 楚楹立刻拿出十足十的演技,一把将发间的牡丹花扯下来丢在地上,冰冷而又决绝的说道:“你这个背叛我的男人,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她咬了咬牙,余光瞥到明炼之一脸兴味的看过来,不由得倍感羞愤,也不配合人设完成一个优雅漂亮的落水动作了,直接一脑袋扎进水里。 鱼群被这阵动静吓得四散奔逃,明炼之站起身看了一眼涟漪泛滥的水面,对工具人说道:“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啊。” 工具人表示这和事先安排好的剧情不一样,难道不是你二话不说立刻跳下去英雄救美,然后联合凄惨美人打脸渣男光速结合大秀恩爱吗? 一时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水面忽然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楚楹在水下被一条傻鱼咬了一口,吓得她一个机灵,大口的池水便灌入了她的鼻腔。 狗男人! 她心中暗恨,拎出脖颈上挂着的小玉瓶拧开,一抹幽蓝色的魂灵从中溢出一个脑袋尖,随后立刻又被楚楹盖了回去。 言黎的气息出现在水中,即使只是一瞬,也足以让明炼之神色一凌。 他将手浸入池水,伸手一捞,便提着楚楹的手臂将她拎了出来。 “你是谁?”他目光沉了下来,冷着脸问。 楚楹为了力求场景真实,刚刚的呛水是真的呛水,现在被明炼之丢在平整的地面上,咳嗽得嗓子都哑了。 她这张脸本就貌美,此刻苍白而又脆弱的伏在地面上,神色哀戚的望过来,几乎没人能够不为所动。 听到明炼之的话后,她只是有过那么一息的慌乱,随即又平静下来。 她幻术厉害,又有那位面具男子的出手相助,不会被人发现现在这张面皮不是原装脸的。 楚楹想清楚之后,捂着心口楚楚可怜的说道:“公子再说什么,三娘就是三娘,还能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工具人只觉得场面僵硬,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等着接下来的打脸情节过完之后就立刻离开。 明炼之盯着她看了会儿,慢吞吞的转向工具人。 来了来了,打脸要来了吗? 工具人暗中酝酿着情绪,面朝楚楹深情款款的叫了一声:“三娘,都怪我……” “确实都怪你,”明炼之嫌弃的说,“所以你负责带她去就医。” 楚楹原本以为放出一缕言黎的气息后明炼之就会彻底信任她,没想到现在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忍着心中的怒火,娇弱可怜的说道:“那公子你呢?你救了我,三娘无以为报……” 明炼之打断她,道:“我日行一善,今天喂了鱼顺带着救了你,算是突破自我日行两善了,现在心情不错,这是什么东西都无法给予的,你不用感谢。” 顺带。 楚楹掩在袖子中的手指掐紧了手心,她脸上笑呵呵:“好的呢。” 工具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展开,只能暂时顺着明炼之的意思将楚楹背离水池边,走的远了,楚楹忽然拧起他的耳朵转了一圈,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啊啊啊啊——”楚楹喊了一声,“气死我了!” 路人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们两个这幅模样,让楚楹更是生出了锤爆明炼之脑袋的冲动。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狗男人? 另一边,明炼之看着楚楹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尚且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但他知道,刚刚泄露出来的那一瞬气息,的的确确就是阿黎。 千百年前,鲜活而又温柔的阿黎。 明炼之举目四望,看着这处陌生的环境敛下眉。 暖阳照耀之下,这些凡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显得灵动非常。他们活生生的存在着,可以欢笑,打闹,争吵。 既然让他遇到了,那属于他妻子的一切,他都要完完整整的拿过来。 明琰眼睁睁的看着明炼之几乎把三娘气出内伤,忍不住笑出了声。 浮白剑又转了几圈,实在没看到明琰的身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它真的听到主人笑了啊。 浮白剑不信邪的又转了几圈,它速度很快,几乎化作流光,寻常人眼是无法看清它的踪影的。 只是在路过某处地方时,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剑柄。 谁啊,真讨厌! 它凶狠的偏过身子,入目就是一张幽冷惨淡的脸,整张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哦,坏东西啊,那没事了。 浮白剑缩了缩身子,不敢再乱动了。 “大人在哪?”封于斯问。 他垂着眼梢,眉眼冷淡,冷白的脸上红色小痣鲜红如血,像一只妖诡的邪物,浑身上下透着粘稠且幽暗的阴郁。 浮白剑哪里知道,它也在找主人呢。 封于斯见它没用,便丢开了它,迈出狭窄街巷的阴影,踏入暖黄色的阳光照耀区域。 已经两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感觉到仿佛有细密的游丝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某种狂躁的情绪在叫嚣着,想要破坏,想要疯狂。 封于斯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将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明明已经表露心迹,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有一点喜欢他了。 所以,所以不告而别,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对吧。 阳光照的他眯了眯眼睛,温暖又干燥的热度驱散了他身上裹挟的阴寒,这让他有些不喜。 本就是生活在黑暗角落里的怪物,他生来是讨厌这些明亮的东西的。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看不见的微粒,封于斯闭上眼睛,追随着这点熟悉的气息踱步向前走去。 明琰坐在树杈子上,懒洋洋的看着黑衣青年一点点的靠近,心中好笑。 她想,不知道封于斯能不能发现她。 事实证明,他不能。 因为此刻明炼之发现了他的踪迹,直接挡在封于斯身前。 封于斯睁开眼睛,看到明炼之后,眉眼间的沉郁显然增加不少。 “你来干嘛?”明炼之问。 封于斯念及他的身份,还是回答:“找大人。” 明炼之拍了拍封于斯的肩膀,像是个交心的长辈一样长叹一声,温声说道: “阿琰不是总跟你待在一块吗?怎么突然不见了,可能是和你相处久了腻味了,出去寻找其他年轻小郎君去了。我说你也别急,都知道家花不如野花香,我家阿琰就是这幅德行,你不喜欢的话尽早离开,找个别的女子……” 明琰差点被她爹温柔包容的父爱感动到流泪。 太好哭了,她想,真是世间难寻的好父亲,一心想要让她离开封于斯,进行左拥右抱的快活生活。 ——可是他知不知道这样添油加醋讲她坏话,到头来吃苦的还是她自己啊! 明琰揉了揉眉心,果不其然看到封于斯脸色变了。 他淡淡的说:“你才和大人相认一个月吧。” 明炼之不服:“一个月又怎么了,就算是一天我也是阿琰她亲爹,再怎么着也血脉相连,肯定比你更了解她。” 说完他又补充道:“好了小伙子,赶快离开我家阿琰这个坏丫头吧,你看看她做得多么过分,连我这个做爹的都看不下去了,你跟着她以后只会受苦受累受气,不要傻啦,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家阿琰会为了你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吗?单纯,天真,愚蠢!” 封于斯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明炼之抓着浮白剑得意的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耸动,越发猖狂。 哇咔咔咔,臭小子赶紧离开吧,乖女儿一定会感谢他的。 明琰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杈子上,见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真好,风评被害始自亲爹。 接下来的几天内,楚楹照着原定计划兢兢业业的表演着,时不时就动用一番言黎的魂灵,让明炼之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慎重。 “明公子,”楚楹在一处邻水的亭子那找到了明炼之,略显殷勤的送上一只木匣,含羞带怯的说道:“这是送给你的东西。” 明炼之并不想接。 接触越多,他就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三娘跟记忆中的言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可某些东西还没弄清,他又不得不继续待在这里看此人表演。 “那你打开让我看看,如果我不喜欢就拿回去吧。”明炼之斜靠在长椅上,闻言动弹都不动弹一下。 楚楹后槽牙这几天都快磨没了,即使对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还是忍不住火气暴涨。 她可是一个羞涩腼腆的女孩子!她还拥有这么一张和言黎一样的脸! 她在心中冷笑,真是不知道这个男的是怎么骗到媳妇的,单凭他这一张嘴,真是让人想要打扁他。 楚楹露出完美的微笑,毫无感情的打开匣子,故作惊讶的说道:“是张我亲手做的面具呢,不知道能不能入了明公子的贵眼啊?” 明炼之瞥了一眼。 面具做工不怎么精细,上面的花纹图样却是十分眼熟,和曾经言黎送给他的一样。 他蹙眉,刚想开口,就看到自己女儿喜欢的那个傻乎乎的怪物小子半蹲在水边,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且有继续向前的趋势。 这臭小子是想干嘛,不会是也想要轻生吧? 想到女儿对他的态度,明炼之立刻坐起身,一脚踩上长椅,隔着半个水池喊道: “诶诶诶,你干什么呢?回去!” 封于斯似乎触碰到一层朦胧的屏障,他有种感觉,似乎只要撕开这道屏障,就能见到明琰了。 明炼之突然响起的一嗓子震得水面都微颤起来,那层介于虚实之间的屏障瞬间消失不见。 封于斯收回手,起身看了明炼之一眼,转身离开。 明炼之觉得这臭小子真不礼貌,对他的印象瞬间又降了一个大档次。 楚楹看到那个和任务中形容一致的黑衣青年,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位公子瞧着冷冰冰的,你们好像认识?” 明炼之矜持点头,一脸不在乎的说道:“还好吧,就是我乖女儿的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平时死缠烂打,现在为了我女儿都一路追到这儿来了,确实蛮令人感动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女儿那么乖那么好,我巴不得她不嫁人……” 楚楹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问! 她居然忘了,这狗男人一提到自己女儿就刹不住车,就这么说下去能说到天黑。 累了,毁灭吧。 好不容易从明炼之的喋喋不休中逃离,楚楹早已备受折磨,实在是懒得再跟他继续演下去,于是做出了一个违背上头的决定。 她要缩短工期,提前解脱! 说干就干,楚楹兜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封于斯,向他打招呼:“你好,你是阿琰喜欢的人吗?” 此时封于斯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角落中,整张脸埋在幽暗的光线中,低着头拨弄着指尖的符文。明亮的金色跳跃在他苍白的手心,有种异样的美感。 闻言他慢慢抬起头,在看到楚楹容貌的那一刻顿了顿。 他曾经是见过明琰的母亲言黎的,相较于明炼之,他更能直观的感受到来自面前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古怪,割裂,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封于斯收拢掌心,拧起眉头。 楚楹瞧着他的脸,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阿琰在哪里?” “我告诉你,我知道。”她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等到楚楹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时候,封于斯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片殷红的血液从她身体中流淌出来,染红了大片地砖,如同一道糜丽的裙摆,镌刻着死亡和幽怨。 在她腹部的巨大伤口处,正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冒出,吞噬并灼烧着伤口周边模糊的血肉,气息和封于斯所能运用的黑气如出一辙。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粘稠,温热。 楚楹有气无力的喊道:“你,你杀戮成性,你竟然要杀我,阿琰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封于斯抿唇,他容色冷淡下来,说道:“我没有。” 楚楹任务即将完成,只等明炼之赶到就能脱离这个阵法,回到魔界好好享受愉快舒心的生活了,想到这儿不禁热泪盈眶,捧起地面上的血水往封于斯身上泼了两把。 “哈哈,”她笑了起来,“就是你杀了我,你完蛋了,要被明琰恨死了!她不会喜欢你了,她会抛弃你,再亲手杀了你!” 她极尽最恶毒,最戳心窝子话攻击怪物,想要彻底激发出他疯狂嗜血的一面。 楚楹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封于斯眼底的墨色越来越浓,有些微红色浮现在眼底,如同一层薄薄的血雾。 他知道,这是一个布置粗糙的陷阱。 可是即使粗糙,如果对象是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怪物,会有人相信他吗? 他想到明琰,她会相信自己的,对吗? 可,可如果死的那个是她的母亲,她的血缘至亲呢? 封于斯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他不知道这份感情能够承受多少猜疑和仇恨,如果她真的,真的……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望着自己的手掌忍不住发抖起来。 他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他只是想要好好生活,陪她一起度过春夏秋冬,陪她一起年华老去,像一对平凡的眷侣。 可总有人,总有事要来干扰他们。 为什么,因为他注定会犯下恶事,因为天道的预言吗? 但他可以拼尽全力抑制自己骨血里的本性的,因为是怪物,所以连试一试的资格都没有吗? 血液中的癫狂在叫嚣着,撕咬着,封于斯抬起头,眼睑鲜红如血。 明炼之感受着属于言黎越来越弱的气息,快步赶到时,看到封于斯正慢吞吞的从楚楹尸体旁站起。 他苍白的皮肤上沾染了不少浓郁的血色,有血液顺着他的眼角向下流淌,滑过下颌,滴落在脖颈上。 看到明炼之,他只是冷冷一瞥,重复说道:“人不是我杀的。” 他不知道明炼之听进去没有,整个人仿佛被围拢在了孤寂的夜色里,独自离去。 明琰待在郊外,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汗水。 她费了不少力气找到阵法,并将阵法抹除掉一点。 在阵法的一部分被抹除之后,整个镇子中似乎有一层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被剥离了出去,可仔细查看,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冷冽的雨滴砸在脸上,明琰抬起头看了看,这里终于不再是终日暖阳的虚幻,这些微凉的雨滴才是真实的。 她向镇子中走去,在雾蒙蒙的茫茫雨幕中,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正伫立在雨幕中,停滞不动。 明琰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阵法被破坏了一点,但这对她自己没一点影响。 一路上走过来,没人能看得到她。 她穿过雨幕,果不其然看到苍白的青年正缩在树下,雨滴紧密,打湿了他的发丝和衣服,就连睫毛都湿漉漉的,安静的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即使他身上的血色已经被雨水冲走,可明琰还是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蹲在封于斯面前,想要触碰他,却又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制,在离他不远处再也不能靠近一点。 明琰正准备收回手,面前沉默淋雨的青年忽然抬起了眼帘。 他眼眸漆黑,此刻如同一个无光的黑曜石,暗淡漂亮。 雨水顺着他的薄唇滑落,青年动了动唇,忽然向前一抓。 手指触碰到明琰柔软的脸颊,他眼眶慢慢变红:“抓到你了。” 他一把抱住眼前看不见,却有实质触感的空气,哑声说道:“你去哪了,你,你怎么才来……” 明琰还未开口,微凉的指腹抚过她的唇瓣,紧接着他的薄唇便贴了上来。 “求你相信我。”他闭着眼,笨拙的吻过明琰的唇角,鼻尖,眉眼,最后颤抖着指尖捧着明琰的脸颊,眼眶红了又红: “求求您,不要怀疑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风格比较沙雕一点,往后就主要是男女主的剧情啦 第80章 紧张 雨水滴落在明琰手心, 漾起一阵冰凉。 脸上还残留着来自他嘴唇的柔软触感,明琰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惊讶。 封于斯居然能感知到她。 之前她一直晃在镇子外忙着阵法的事情, 没有跟着明炼之,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看封于斯这个样子,她也猜到了几分。 应该和那位三娘有关。 野外的雨下的细密,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阴云,如同一块块浓淡不同的墨痕, 低低的垂在天边, 仿佛触手可及。 呼吸间空气湿润, 有雨水顺着封于斯的鼻尖滴落,几缕发丝贴在他苍白的颈侧, 让他整个人都如同和大背景融合起来, 裹在一片湿冷黏重的灰淡色泽之中。 看起来怪可怜的。 明琰又试了试,还是没办法主动触碰到封于斯, 只好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别伤心啊。” 雨越下越大,即使待在树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淋了满身的雨水, 她徒劳的举起手, 勉强为封于斯遮了点雨。 他在有些地方过分的脆弱和敏感, 像是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动物,总要哀哀戚戚的露出柔软的肚皮, 乞求得到一点抚慰,不然就要耷拉着脑袋难受半天。 明琰知道自己这么想好像有点变态, 可她看着封于斯这个模样, 确实要比平常心动多了。 如果没有这什么屏障的限制, 她倒挺愿意抱着他轻哄他的。 封于斯捧着她的脸,触手温润,分明就是她的温度,可是面前却空无一物。 他看不到她的样子,也听不到她任何回应。 封于斯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他滚了滚喉结,忽然不确定了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索求什么。 即使是构造再完美的陷阱,仔细寻查也总会找到事实真相,更何况是这样低劣的诬陷,平心而论,他并不是因为这点事情而紧张。 真正令他感到恐惧与不安的,或许是来自明琰的怀疑和厌恶,也或许是现在这样无边的沉默。 是的,太安静了,安静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脏宛如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下沉得越来越深。 无形的刺藤缠绕在心脏上,一圈一圈勒紧,让他在伤痕累累的刺痛中喘不过气来。 “我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封于斯抿唇,按在明琰侧脸上的手指稍微用力,指节发白,企图得到一点反应。 明琰现在这种状态做什么都没用,她被雨水淋湿透了,冷风一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试图站起来,示意封于斯换个地方,不要待在这淋雨了。 可这番动作似乎引发了更深的误会。 明琰眼睁睁的看着封于斯的脸色瞬间苍白不少,他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眼睑泛红,细微的颤动随着他的手掌传到明琰身上。 耳边只有雨滴打在头顶叶片上的声音,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血液里似乎含卷了冷意,割得他骨肉发疼。 “大人,”他叫了一声,脸上挂着病态的苍白,哑声道:“我要吻你了,能别推开我吗。” 两片湿润泛凉的薄唇贴了上来,僵硬的吮吸着她。 明琰没有闭上眼睛,呼吸纠缠在一起,她近距离的看到青年脸上颤动的睫毛,滑落的雨水,以及经过轻碾啄吻变得嫣红不少的薄唇,突然很想笑。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笑起来时贴着她索要亲吻的唇被她避开,泛凉的手指箍在她的后颈,封于斯抵着她的额头,垂着眼帘微微的喘着气。 明琰觉得他们俩这样挺奇怪的,冷冰冰的雨水里,一个人对着另一团透明的空气拥吻,若是让旁人看到,肯定以为封于斯中邪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明琰怕痒,缩了缩脖子,下一刻便被含住了耳垂,舔吻嗫咬。 封于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抱紧了明琰,一边吻她的侧脸,一边在她后背慢慢抚摸。 在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之际,他也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封于斯松开了明琰,眼中浮现出几分幽冷的阴沉,他大口喘息的拥抱着她,手指用力一扯,一层透明的灵雾便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仿佛被吞没了的人的声音冲破禁锢,陡然出现:“……起开雨水呛到我鼻子了!” 他扯着那层灵雾一点点撕碎,明琰的声音便也越发清晰起来。 眼前的透明被明琰的身影取代,封于斯看到她染上淡红的耳垂,和略带愠色的脸,眼中的冷冽冰寒褪去,转眼间便如同浸润的黑曜石,瞬间柔和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他抱紧了明琰的腰,哀伤的用脸蹭她:“我一直都有听你的话,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明琰被水呛得难受,发现那层禁锢消失之后没来得及高兴,立刻扯着封于斯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傻,”她被呛了一下,现在还有点鼻音,恨铁不成钢的擦着自己嘴唇上残余的触感。 “我如果不想要你早就丢掉你了,还轮得到你现在在这里伤心?” 封于斯红着眼睛还想要说什么,立刻被明琰打断了。 “我相信你,我不离开你,我会一直喜欢你——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再淋雨了。” 明琰捏了捏他的脸,催促道:“走吧走吧。” 衣服在往下滴水,靴子里也进了不少泥水。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妙。 封于斯顿了顿,一点点品味着明琰的话,似乎有温和的暖流划过心间,被寒冷侵蚀的心脏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他一把横抱起明琰,在她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颈时低头浅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嗯。”封于斯眼眶还残留着些红色,他眼瞳亮晶晶的,弯唇温顺又乖巧的说道。 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浮现在明琰面前,圆滚滚的,像是水波般的焰火慢慢飘动,然后轻轻贴在明琰脸上。 干燥且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身上的水渍瞬间消失,就连发丝都变得干干爽爽。 天空不断飘落下来的雨丝被看不见的力量遮挡,封于斯抱紧了她的腰肢和腿弯。 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且美好。 ——可总有人要把他苦苦追求的唯一美好给毁掉。 青年脸上的柔和渐渐淡了下来,他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那里隐隐有几道极淡的灵光闪过。 这是一场无聊至极的游戏。 另一边,明炼之刚刚找到三娘,就看到她浑身鲜血,生机尽散的躺在地上。 那个讨人厌的臭小子就站在一旁,见状投来一个冷眼,拽兮兮的说道:“我没有杀人。” 说完,这个臭小子彷如戏精附体,立刻转变了神色,仿佛被打了一顿一样脸色苍白,情绪低沉压抑的踉跄离开。 啧,明炼之表示不理解,他也没说人是这小子杀的啊。 不久前明明咬牙切齿,却非要装出一副柔弱羞怯模样的女人没了生息,明炼之蹙眉,那他的阿黎该去哪找? 他绕着尸体转了两圈,发现三娘尸身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上面正有黑气丝丝缕缕的飘出,气息倒是和那个怪物小子如出一辙。 明炼之抚摸着下巴一脸深思。 看样子这个血窟窿就是致死的原因,可如果一个弱女子真受了这么重的伤,死相会这么的……嗯,安详吗? 此刻躺在血泊中的楚楹双手合拢搭在腰腹间,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其他方面完全和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确定眼前的女人真的没了气息,明炼之几乎要以为她是在装死。 想着想着,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雨滴密密的砸了下来。 明炼之随手拉了个屏障,雨水被隔绝在外,他蹲在楚楹身边,蹙眉看着。 楚楹原本高高兴兴的要被传送回魔界了,没想到途中猛的一震,传送她意识的阵法出了毛病,好像被按着脑袋猛磕几下,她眼前一黑,再次有意识时感觉到身下一片湿凉。 什么玩意儿? 她睁开眼的一瞬间,恰好对上明炼之看过来的视线。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 楚楹咽下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草草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场景,惊喜的发现她还留在那具演戏的身体里。 “……” 她从未失手的传奇名声要被毁了!!!! 明炼之看到死去的女人突然诈尸,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死了?”他说:“是我又救了你,感谢我吧。” 楚楹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被气笑了,刚刚还不觉得,可当意识和这具身体再次融合好时,肚子上被她自己刻意弄出来的恐怖伤口突然就激烈的疼了起来。 楚楹偏头一看,只见以她为中心,周围流了满地鲜血。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立刻激动的抠着地砖,疯狂的想要求救。 明炼之看了她一眼,手指一勾,楚楹脖子里悬挂的小玉瓶便飘到了他手上。 感受着玉瓶之中传来的熟悉气息,明炼之慢慢攥紧,垂眉时眼中涌现出无尽的柔和之意。 是阿黎。 真正的阿黎。 玉瓶内的魂魄还在沉眠,虽然薄弱却十分完整。 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像是托着一片脆弱的易碎品,他小心翼翼的将玉瓶收好,放在最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谢谢你,好心人。”明炼之一脸感动,说:“刚刚的救命之恩就这么抵消了,你躺在这好好休息吧。” 楚楹眼睁睁看着明炼之大步走开,随之而来的是遮雨的屏障消失,大滴大滴的冷雨拍在脸上,冻得她一个哆嗦。 “等等,”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嘶哑的喊道:“你难道看不见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流逝吗?!” 明炼之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他叹了一口气,郑重说道:“生死有命,安息吧。” 楚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狗东西去死啊啊啊啊! 第81章 雨中 楚楹躺在雨中, 睁着眼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 这次任务按照计划来说本应该是合理且有效的,以她无敌的演技,搭配这张让人怀念的美好面孔, 再加上事先安排好的置幻阵法加持,这本来会是个轻松的工作。 ……但现在,好像被她搞砸了? 想到临行前她信誓旦旦的像宋清月保证的样子,楚楹瞬间一个激灵。 要死。 这位新魔后虽然毫无背景,还是出身于魔界死对头修真界, 但能够让花天酒地的魔君收心, 一心一意可着她宠, 那绝对是有手段的。 现在宋清月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以失败收场,那她楚楹未来的升职前途绝对堪忧啊! 可是她自己也不想这样操之过急的嘛, 实在是因为任务目标过分可恶,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但为了前途,楚楹咬牙, 颤抖着捂住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她还能继续发光发热! 整个镇子被布置在阵法之中, 但大部分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会因为阵法力量引导, 给予他们不同的记忆, 由此来配合这盘大棋。 楚楹忍着疼痛, 拖着受了重伤的身体一边爬一边骂骂咧咧。 整这么多花样,结果就是为了挑起矛盾杀个男人, 这不是摆明了浪费人力物力资源吗?有这个时间勾心斗角还不如直面硬刚砍他几刀。 她不了解宋清月的心思,只是在心中颇有微词。 雨下得越来越大, 血都快给她冲没了, 路上没什么行人, 楚楹爬了大老远硬是没遇到一个能帮她的。 她绝望又悲凉,正要继续爬,上方突然罩了一片暗黄的光。 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年轻女子垂眉蹲在她身边。 女子长眉妙目,唇色嫣红,却端的是一副清冷又端方的正道君子模样。素淡的长裙穿在身上,平整得毫无褶皱,幽红色的火焰安静的飘在她肩头,在她眼瞳深处映出一点亮色。 瞧着应该是个云境修士,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进入阵法,但这些都不是事儿! 楚楹觉得这个人肯定可靠,于是柔弱凄婉的求助道:“请姑娘救命,三娘日后必有重谢。” 明琰端视了楚楹一番,神情凝重的问道:“姑娘这伤可见骨,究竟是哪个穷凶极恶的歹人如此凶狠,真是可恶至极!” 在雨中爬了这么久,再加上前面明炼之那个狗东西的衬托,楚楹一时间感动得泪流满面,只觉得这番关怀的话如同三月阳光,直直的暖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泪盈盈的说道:“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有一个黑衣男人心思邪恶,见到好人就杀,实在是太可怕了,你日后若是见到这样一个男人一定要远远躲开啊。” 明琰顿了顿,随之脸色沉重且犹疑的问:“那个人可是眼下有一小痣?” 提到封于斯的容貌,楚楹立刻来劲了,她一边肯定一边添油加醋:“对对对!这个人肤色苍白如鬼,简直和妖鬼图谱里的东西一模一样,可吓人了!” 明琰瞳孔一缩,她小心的开口:“你这形容,怎么和我身后那个人这么像?” 楚楹表情一僵,偏头向明琰身后看了一眼。 黑衣黑靴的青年眼神冷淡。 “……” 她只感觉汗毛倒立,血液流通不畅,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着明琰你你你了半天,终于还是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明琰站起身,对封于斯说道:“看吧,你白担心一场,下次记得擦亮眼睛,还有要多信任我一点,我让你很没安全感吗?” 火焰拉长了身体,软软的触上她的耳垂,随后又沿着耳廓一点点向上爬去,有点痒。 “……好。” 封于斯眼底有碎光流过,他挑高明琰撑着的油纸伞,弯腰挤了进去,俯身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 “好软。”他舔了舔嘴唇,依旧凑得很近,几乎再靠近一点又能触上她。 明琰认为他们俩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举动不太好,尤其是不远处正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难以忽视。 她用食指点着青年的额头推开,说道:“我爹在看着呢。” 封于斯不为所动,他说:“我知道。” 修长的手指握上明琰撑伞的手,将伞盖稍微倾斜了一点,恰好遮住那道无能狂怒的视线。 “你父亲说你最爱左拥右抱,早就对我腻烦了。”青年靠的很近,语气含着委屈。 他用鼻尖轻轻蹭了下明琰的脸,呼吸有些灼热:“我当然不相信,可你还是要补偿我。能再吻你一次吗?” 雨水拍在伞面上的声音密集且沉闷,两个人一起挤在同一把油纸伞下,掩盖在雨幕中,就连彼此身体的温度都能互相感知。 明琰看了眼还晕倒在雨中的楚楹,越发觉得有些不道德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道:“你看,刚才你又咬人,都有些红肿了。” 不过,这种滋味不错,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明琰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然后松开。 缠在她耳骨上的火焰瞬间涨大,如同一团柔软的液体一样又滑到她的后颈,贴着她后颈的皮肤贴贴蹭蹭。 她看着青年渐渐变红的耳尖,朝他轻轻吹了口气。 “其实,除了亲吻,还可以要一些……别的东西。” 明琰翘着嘴角,语调带了点柔烟一般的缱绻。她生了一双桃花眼,此刻站在湿冷的风中,眼底清晰的倒映出封于斯的模样。 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而不是一个卑鄙的,龌龊的深渊怪物。 封于斯握紧了明琰的手,眼梢重新聚拢了一片薄红。 他眼底揉碎了一片浮光,认真且诚挚的说道:“我会永远爱您,追随您,就像过往一千年来的每个日夜。只要您不讨厌,我的一切都会毫无保留的献给您。” 等斜垂的伞面终于正常的平撑起来时,明炼之已经捏碎了第五块板砖。 碎掉的砖渣撒了一地,就像一个老父亲此时悲伤又绝望的心情。 刚找到的女儿还没好好捂热,就真的被一个拖累人的死小子拐走了。 好心痛! 而浮白剑见状兴高采烈的飞到明琰身边,欢欢喜喜的绕着她蹭。 明琰安抚般的拍了拍剑鞘,抬眼朝明炼之的方向望去。 隔着厚厚的雨幕,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格外忧愤的情绪。 她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将浮白剑和油纸伞都塞到封于斯手中,向明炼之的方向走去。 “爹,”明琰看了一眼封于斯,“我做好了决定,我觉得我现在挺开心的。” “就像你和我娘,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心中还是有彼此的,不是吗?” 明炼之从怀中掏出那枚小玉瓶,神情柔和一瞬后又立刻变得不悦起来,固执的说道:“错,你没你娘的眼光好。” 远处两人的谈话一字不差的落在封于斯耳中,他其实是想要过去,但看到明炼之投射过来的愤怒目光后,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右脚。 被丢给他的浮白剑开始讨债了。 它粗略的算了算,这么几天下来,坏东西应该付给它的云星石已经有,有——反正好多好多了,绝对能打一把全是云星石的剑鞘了! 这么多云星石,按照坏东西的性格,肯定会讨价还价坑它不少,不行,它得想个办法…… 封于斯嗯了一声。 浮白剑震惊了一下,坏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封于斯神情愉悦,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说:“我今天高兴。” 楚楹虽然这具身体伤得不轻,但奇迹般的好好活了下来。 在睁开眼睛看到还是身处这个破地方之后,她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哭哭啼啼的联系宋清月要回去。 宋清月慢慢抚摸过手腕上的珠串,轻笑一声说道:“没办好这件事,我真的会不高兴。” 楚楹也知道这次失败算是她的锅,如果她沉住气,让那个姓明的男人信任上她再假死栽赃,现在他们怎么可能相处的这么和谐? 可她身为魔君的下属,一向是领薪办事,宋清月一上来就吩咐她加班,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责任所在好吗。 楚楹有些生气:“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再不回去都要死在这了。” 这段时间因为离妄明目张胆的偏爱,魔宫里的下人对她恭恭敬敬,哪里有人敢说一句重话。突然被楚楹不轻不重的顶了一下嘴,宋清月没由来的就生出了几分不悦。 她费尽心思向上爬,为的不就是所有人都要敬重待她吗? 不过是魔君的一个下属,竟然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宋清月将手腕上的珠串扯下来,“咯哒”一声拍在桌子上,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显示她此刻的心情。 看着对面水镜里楚楹的那张脸,她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看到楚楹背后那道熟悉的身影。 ——明琰。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心理,宋清月迅速掐灭了水镜联系,耳边似乎还留有楚楹声音的回响。 她看着自己身上装饰华丽的首饰和衣裙,突然间烦躁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明琰又怎么样,她宋清月现在可是魔君明媒正娶的女人,所得到的一切足以让那个讨厌的女人仰望一世。 她讨厌明琰那双看过来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就好像她努力许久之后,仍然不被明琰放在眼里。 或许这么想有点恶毒,宋清月抓紧了自己的衣料,但如果能够让这双眼睛再也看不到光亮,一定会很美好吧。 作者有话说: 往后的剧情应该都是比较轻松一点的,不会出现什么虐点,大家放心食用~ 第82章 利齿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傍晚, 直到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煮饭的香味时,雨势才堪堪小了一些。 楚楹死鸭子嘴硬, 虽然不肯多说什么,但情况也已经能推测得八|九不不离十了。 总之挺离谱。 不需要她做些什么,这些事先安排好的坑还没好好发挥作用,就自己把自己填起来了。 只能说打算是好的,真正实施起来就漏洞百出了。 如果楚楹真的能够沉下心来按实自己言黎的身份, 再精心布置一下栽赃陷害的场景, 用点手段挑拨离间, 那确实不好办。 毕竟,谁会愿意去相信一个嫌疑重大的怪物呢。 明琰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她一开始基于愧疚的包容与忍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味道。 柔软的,鲜活的, 情感充沛的,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的青年。 大概是她就吃封于斯这一套, 细细揣摩下来,她确实喜欢他。可究竟喜欢他的什么, 明琰自己一时无法回答。 她只知道, 面对封于斯滚烫又热烈的爱意, 她已经无法回避了。 即使没了情根,可那不知名的柔软情感还是爬上心间, 在突破了某种意义上的禁锢之后,日益见长。 明琰想, 如果不是外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 一直被他搂搂抱抱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毕竟, 她垂着眼帘回味了一番,确实挺舒服的。 当他蜷缩成一团,浑身鲜血淋漓,目光绝望又悲伤的望过来时,仿佛有什么撞上了她的心脏,厚重的坚冰裂开一点缝隙,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想要他死。 无疑,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她个人情感大于了理智,她知道自己自私又悖逆。 这同样也意味着接下来无休止的麻烦,像这次的事情以后肯定不会少。 她忧伤的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手指忽然被捏了捏,紧接着又被慢慢握住。 脸上飞溅的雨水被一只手轻柔擦去,封于斯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明琰不解,问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正值傍晚,星星点点的烛火透过小镇人家的窗格倒映在地上的水洼中,朦胧温暖。 有些事情尚且需要处理,他们暂时没离开小镇,暂时落脚在楚楹身为三娘的家中。 漆黑的瓦片上垂落下来一枝极嫩的翠绿,被雨水冲洗的润泽鲜亮,在这雾蒙蒙的阴雨天中,衬着粉墙黛瓦的连绵宅舍,显得格外鲜活生动。 明炼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不知道捣鼓什么,楚楹暂时还有些用,失血过多晕过去后被丢在她自己的屋子里。 屋檐下,雨水如同飞溅的玉珠一般落下,像是在房前扯起了一道珠帘。 封于斯借着微弱的天光,静静的描摹着明琰的轮廓。 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双清透的眼睛被手掌覆盖,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含珠浸玉般的丹唇。 随着她的开口,那股淡香似乎浓郁了一些,伴随着她浅浅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让他心跳加快了一些。 像这样靠近她,触碰她,不被她排斥,似乎在不久之前还是奢望。 明琰微动的睫毛扫在封于斯手心里,荡起一阵酥痒。 青年盯着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些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你不要管了,交给我。” 明琰顿了顿,心下疑惑:“你要怎么做?”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这似乎都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他不会像窥命镜显示的那样残忍又疯狂。 即使现在的他尚且人畜无害,即使他还没展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 封于斯摇头,翘着嘴角轻声说道:“是秘密。” “您只需要知道,我不会让您为难,也不会牵连到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普通人。” 他语气含了点酸涩意味,明琰还要开口,忽然感觉到他明显靠近了一些的气息。 用脚想也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怪物诞生在世间各种各样的欲|望和低劣之中,明琰没怎么看到他丧心病狂的样子,却早已见惯了他贪婪索求的模样。 眼睛依旧被捂着,她顿了顿,问到:“我爹不在附近吧?” 青年嗓音低哑,他近乎贪恋的用视线一点点掠过心上人的容貌,愉悦开口:“不在,而且我还设了结界。” 他捏了捏明琰的手心,意图明显。 明琰随意开口道:“那你来吧。” 话音刚落,凉软的触感便覆了上来。 她的手被松开,青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壁上。 “大人,”他结束浅浅的啄吻,附耳轻喘:“把下巴抬起来一些。” 明琰唇色嫣红不少,她鬓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依旧被遮着,闻言动也不动,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她将头倚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懒洋洋的说道:“要么自己来,要么就放开我。” 自己来?封于斯盯着她看了会儿,好像也不错。 他眸底染上流动的浓黑:“这是你说的。” 说罢,一只手抚上明琰的脖颈,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带着凉意的手指沿着她的脖颈慢慢游移,有意无意划过她敏感的锁骨和耳垂。 明琰颤了颤,心中异样。在有些沉溺的喘息中,双手按在怪物的肩头,用力抓紧了他的肩膀。 时间太久了。 “好了吗?”她侧头避开滚烫的触碰,靠在他的肩头小口呼吸。 眼睛一直被遮住,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被动接受一切亲近时有种逼仄的困顿紧张感,额头和鼻翼上渗出细汗。 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压消耗,她抿着唇,心跳如擂。 “已经很久了。”明琰说。 湿软的触感又覆了上来,将她所有的紧张都融化在波浪般起伏跌宕的情意中,烫的她指尖都泛起了红。 明琰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呼吸有些不畅,她捏皱了封于斯的衣物,后背浸出薄汗。 “停,停下。”明琰胡乱摸索着探上封于斯的脸,一把将他推开。 她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终于从那种无限坠落的未知中活了过来,新鲜沁凉的空气进入肺部,她贴着冷硬的墙壁,用手抵在他胸口。 或许现在还处于别人的算计之中,明琰想,她最近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稍停一会儿,她恢复了平静,说道:“手拿开,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脸上的汗水被指腹慢慢抹去,留下一片湿润的抹痕。 有人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才一会儿而已,大人再坚持一下。” 说着,她有些发酸的下巴又要被捏着抬起。 明琰有些气急,用力踩了他一脚。 “你刚才又咬我,”她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划过封于斯掌心,留下些微的湿润触感。 明琰板着脸毫不留情的训斥:“肯定破皮了,亲什么亲,起开。” 说完,她嫌只踩一脚不解气,又使劲的补上好几脚。 “疼。”封于斯不再遮盖她的眼睛,可怜兮兮的贴着她的脸蹭了蹭,“别生气了,我让你欺负回来。” 明琰终于能看到东西了,她用手碰了碰自己滚烫又肿胀的下唇,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看着封于斯漆黑的眼底隐藏的笑意,明琰表示心情不太美妙。 她笑了一下,朝他勾了勾手指说道:“过来一点。” 封于斯毫无防备心,俯身靠近了一些。下一刻他感到脖颈一凉,明琰已经扯开一点他的衣领,张口咬了上去。 他脸上的慵懒满足僵滞,随之便有淡粉覆上整个脖颈。 疼是有一点疼,但被她咬着,唇齿贴在肩颈的薄弱皮肤之上,更多的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与悸动。 封于斯低头看着明琰,心中甜蜜又欣喜。 明琰看着被她咬得同样破皮的皮肤,心中那点报复欲得到满足,少许的郁气也消失殆尽。 “好了,没你事了,你走开吧。”她说的随意,一脸平淡,仿佛刚刚亲近的人不是她一样。 封于斯滚了滚喉结,指着自己另一只肩膀,眼底压抑着兴奋:“这里也可以咬,多咬几口,咬哪里都行——我好喜欢。” 明琰打了个寒颤。 她看准时机,拔腿就跑。 直到走得远了些,还是心有余悸。 差点忘了他还是个变态。 明琰用冷水洗过脸,抹去被咬伤的痕迹,又换了件平整干净的衣裙。 系好衣带,她又恢复了平常端方平静的模样。 没人知道刚才的事情,她也随即抛之脑后。 走过拐角时,恰好与匆匆而来的明炼之相遇。 明炼之把一堆东西塞到她储物袋里,一边塞一边叮嘱:“阿琰啊,这些东西你都好好拿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不要舍不得,不够了爹再给你找。” 明琰看了几眼。 ……好像都是明家禁地里的东西。 能被存放在禁地里的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许多东西甚至连动用一次都要致意各个长老得到批准,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些传承多年只有历代家主才知道的宝物。 她爹居然都拿出来了? 明琰有些震惊,随即忍不住懊悔,她上次怎么没想到呢。 “您怎么突然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我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明琰问。 明炼之拍了拍明琰的头,眼神温和:“我用不上,方才翻了些明家保存的古卷,昆仑之地尚存一种秘法,能够以魂生灵,我即刻就要启程前往那里。兴许在百年之后,还能够再见到你娘。” 再见到……母亲吗? 明琰想起曾经那个时常空落落的望着院子,病弱又憔悴的妇人,忍不住垂下眼帘。 即使没见过母亲几面,可每次去看望她,她总会精心打扮一番,用脂粉掩去愁容,对明琰露出最真挚的笑脸。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失去父亲之后的母亲过于脆弱且卑微,可明琰知道,失去爱人和所有的骄傲,就连女儿都被带走之后,好好活着,便已经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了。 明琰一时哑言,她抿紧了嘴唇,小心且郑重的请求:“如果能够再见到我娘,请您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也代我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明炼之爽朗的笑了一下,他拍着明琰的肩膀叹了口气,试图劝道:“阿琰,你跟爹走,不要管那个臭小子了不行吗?” 这次莫名其妙蹦出一个奇奇怪怪的楚楹,明里暗里的挑事,即使明琰没说,他也猜到了一些。 明炼之沉睡六百年,即使恢复意识之后也还是常常栖居在城东的那棵灵树中,对外界的消息了解不多,可也算是略有耳闻。 他的女儿辗转多年,初见时却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金丹躯体,属实落魄。 他怕触及明琰的伤处,没有多问,但知道她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明家那笔烂账他记着,可现如今阿琰这幅模样,又是因为什么? 见到封于斯的时候,明炼之总算是明白了。 是为了一只来自深渊,被所有人仇视的怪物。 她可真是大胆。 明炼之平时总是在明琰面前自夸,可实际上他自己知道,他让言黎受了那么多苦,他没用,他混蛋。 他的女儿怎么找了一圈,也找了一个跟他一样的混蛋男人呢。 明琰摇了摇头,立刻转移话题:“等您到了一定要通知一下我,等一切事了,我带他去找您。” 明炼之冷笑一声,朝明琰身后看了一眼,故意抬高了声音:“我可没兴趣见到那小子,你一个人来最好。” 昆仑之门每隔十年开启一次,期内有不少修士会前去昆仑的一些秘境中探宝。今年正逢昆仑之门开启之时,怕晚些会生出什么变故,明炼之走得急,再三叮嘱明琰记得和他联系后,便迅速离开了。 浮白剑松了口气,开开心心的晃着自己剑内空间的云星石,琢磨着打造一个什么造型的剑鞘。 明琰闭着眼靠在房柱上,听着雨声垂眸沉思。 只希望一切安好,她也能等到母亲醒来的那一天。 可是属于言黎的魂魄得来的如此轻易,她总有些难言的不安。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看着明炼之留给她的一堆通讯玉简,明琰心中微动。 虽然这些玉简有些年头了,但玉简和玉牌一脉相承,应该也能登上她自己的账号。 她戳戳点点,试了一下,竟然真的成功了。 未读消息已经成了99+,明琰随手翻了几个,消息日期尚在几个月前。 许久没用论坛,她拉了把凳子坐在屋檐下,点进去看了一眼。 【独家爆料,关于千年前念生殿掌司与怪物不可告人的二三事!】 飘在首页的热帖被顶了几千层,明琰心情诡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戳了进去。 其实在念生殿覆灭之后,已经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了。没想到因为前段时间云境大肆散播的消息,她过往的种种又被扒了出来。 可这扒出来的消息好像不太对劲。 ——什么叫不可告人的二三事? 本着多了解了解云境最近风头的态度,明琰看了下去。 【楼主:前段时间的小道消息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怪物现世定然会发生不好的事,不过今天我们不谈这个,秉持着满足大家八卦心理的原则,这回要讲的事肯定劲爆。】 【爱吃青菜:楼主别废话,快说啊。】 明琰单单是扫了下标题,就知道这又是无良道友编纂故事骗取关注的戏码。不过她倒是好奇,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她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 明琰靠在椅背上,往下划拉了一下。 玉简就是没有玉牌好用,有时间了还是要买只玉牌,反正之前祁斐和时见尘接济的灵石还有一小堆。 算上明炼之塞给她的一堆东西,明琰突然发现,她竟然瞬间脱离温饱小康,一步迈向暴富了。 真是太棒了。 她喜滋滋的扫了一眼楼主的补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楼主:事先声明哈,我这消息可是有考证的。当年我家邻居的祖奶奶据说在念生殿当过差,亲眼见过那位掌司大佬和天道预警的怪物。今天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那位掌司大人她有极端的奇怪癖好,喜欢把囚禁起来的怪物虐待到浑身鲜血,流着泪哀求她呢!】 明琰呼吸一滞,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就知道。 兴许她有点找虐倾向,扯得越离谱,她竟然还越想看了。 【楼主:我邻居家的祖奶奶说那个怪物变成人之后长得俊俏,最得掌司喜欢,常常把他叫去卧房,一去就是一整夜,等到第二天怪物出来时,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 【嘻嘻嘻嘻:我去,这么劲爆的吗?!】 【没事喜欢摸鱼:虽然事情存疑,但我喜欢!快说快说!】 明琰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编排成这么不堪的形象,她既愤怒且哀伤,抖着手的继续划拉了一下。 【楼主:****(此楼涉及违规内容已被屏蔽)】 明琰:…… 她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就要这么毁在毫无根据的花边新闻上了?! 谣言害我。 待在念生殿的时候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没人敢多跟她说话,她也没闲心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只是日复一日的修炼,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闲。 明琰换了个姿势,稍微挪了一下腿,却感到了异样的沉重。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小腿被抱住,脚踝一凉,穿得好好的靴子便被脱了下来。 脚环上的小铃铛被拨了拨,随后又被一只手连带着脚踝一起握了起来。 手指无意识的轻轻划过皮肤,还挺痒。 “别闹。”明琰挪了下腿,往后仰了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 封于斯抱紧了她的小腿,单膝跪地,以膝盖当做垫子,让她踩在上面。 “就一会儿。”他弯着唇说。 这个姿势刚好能够让封于斯将下巴抵在明琰膝盖之上,他侧着脸蹭了蹭,像只粘人的猫,亲昵至极。 明琰弄不开他,索性也任由他去了。 “地面湿冷,站起来吧。”她看完论坛帖子,想到楼主信誓旦旦的虐待之言,还是格外不平。 明琰用力捏了下封于斯的两颊,揉的他冷白的皮肤泛了粉。 她问:“我以前有虐待过你吗?在圣山上时,我分明……” 想到曾经多次试验想要论证如何杀死怪物,明琰又闭上了嘴。 她揉了揉封于斯的脸,低声说道:“对不起,还真有,我……” 青年垂下眼帘,盯着还在捏着他脸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偏头吻了下,随后便用脸压在她手心上,顺着手指一点点的吻。 他轻咬了下,含糊说道:“那些都不算,您愿意接纳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明琰想,以前的她可是一个冷漠的骗子,封于斯大概眼睛和脑子都不算太好,才会喜欢上她。 不过能被人真心喜爱和追随,对于她来说……亦是珍贵至极的。 她轻声说道:“嗯,我用往后所有的时间来补偿你。” 指尖发痒,她动了动,指腹擦过他柔软的薄唇,触及他一颗尖尖的牙齿。 她指腹按了按那只牙齿尖端,立刻感到一阵刺痛,皮肤被刺破,似乎流了点血。 怪不得怪物咬人这么厉害,明琰手疼,即刻便想抽回。 可此时流血的手指已经被柔软的舌尖舔过,封于斯下意识的吮吸了一口,明琰抽回自己的手时,发出一点细微的水声。 即使这点声音被哗哗的雨声覆盖,可依旧清晰到足以让人捕捉。 明琰自己倒没什么可尴尬的,但封于斯耳垂却一点点爬上红晕。 唇齿之间还残留着一点浅淡的血腥味,他舔了下嘴唇,唇色嫣红了些许。 听着雨滴拍打瓦片和树叶的声音,封于斯滚了滚喉结,忽然觉得有点燥热。 明琰没看到他细微的异样,将手上沾染的水渍贴在他衣服上蹭干净,就冷酷无情的下了逐客令:“好了,一会儿的时间已经过了,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吧。” 去玩? “我不是小孩,”封于斯有些不乐意,他认真纠正道:“我已经成年,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虽说这句话没错,可放在这个会羞涩的,亦或是哀伤的流泪的怪物身上,莫名让人觉得不搭。 出于对他自尊心的呵护,明琰没笑出来,只是一脸爱怜的的敷衍道:“嗯嗯,你说得对。” 但这句话和直接笑出来的效果没什么不同。 封于斯这次竟然听懂了,他抿着唇,目光幽幽。 明琰咳了一声,一边调整坐姿一边为自己辩解道:“我真的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增加了一些细节,让情节看上去顺畅了一点~ 第83章 神经 斜飞的雨丝沾上了她的脚, 银质的小铃铛上凝结了一粒粒剔透的水珠。 一只手慢慢抚过,水珠受惊一般的坠落下来,晕湿一片细腻的皮肤。 明琰耳边又响起细碎的铃铛声。 从前她摘不下来, 只好用灵力堵住了铃铛内腔,即使不太习惯,可也算勉强可以接受。 现在这些铃铛又被他拨响了。 她脚踝被紧紧握住,那些晃动的铃铛掺杂在夜风中,吹起心间的层层涟漪。 明琰半撑着脑袋, 动弹一下自己的脚, 其上缓慢拨弄着铃铛的修长手指微动, 随即便收了点力,指尖一下一下的点着她细滑的皮肤。 明琰忽视了这种异样的感触, 说道“有点冷, 我要穿上鞋袜,你走开。” 小腿被抱紧了一点, 青年沉默片刻,慢吞吞的开口:“你方才就是在嘲笑我, 我不走,你冷的话我帮你暖。” 还说嘲笑他了, 明琰想笑, 这幅模样分明就是幼稚又无理取闹的小孩。 可她是不敢说出口了。 明琰一脸淡定, 对他前面的话避之不谈,只是说道:“你体温太凉, 怎么帮我暖。” 夜色幽晦,照不清封于斯脸上细微的表情, 明琰懒得看他, 只是忽然感觉到他身形一动, 紧接着便开始解起了自己的外衫。 不消片刻,最外层的玄底云纹外袍便顺着肩膀滑落下去,露出内里雪白的里衣。 他皮肤白,在这昏黑到散发出幽蓝的夜色中更是白到发冷。略显宽松的衣物下,是覆盖着薄薄肌肉的坚韧身躯。 “心脏这里是暖的。”他说,又向她伸出手掌,一团瑰艳的幽红火焰便浮现出来。 明琰扫了他两眼,心道封于斯是越来越有心机了。 不过这种场所,如此放肆还是大可不必。 她可不想这样没有底线,嗯,再诱惑也要坚守底线。 明琰按着椅子的扶手坐直了上身,一把抓住他还要继续敞开的衣襟,假笑道:“现在不冷了,哦还有,刚刚是我态度不端正,我悔过,你是这天下最最最厉害伟岸的男子了。” 她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眼下情况仍然不明,我为此已经失去过去的身份和挚友恩师,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这么担心你,可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正经?总是,总是这样欺负人。” 她的嗓音不复平常的清润,如今更像是揉进了一把柔软芬芳的花瓣,淡红的花汁染了一片,馨香浸润,柔弱又哀怜。 说着说着,明琰以手掩面,低低的哀泣起来。 有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她肩膀微微起伏,长发软软的散在后颈肩头,嗓音微颤,看样子真的是伤心到极致了。 一声又一声细弱的哭泣声撞入耳膜,封于斯瞬间慌乱起来。 他那点旖旎的,想要贴近的卑劣的想法瞬间分崩离析。 懊悔如同洪水一般泛滥而至,来不及关心自己委地的衣物,他慌忙又小心翼翼的将明琰的鞋袜为她好好穿上。 封于斯咬破了嘴角,口中漾起一片血腥味。 他得寸进尺,卑鄙肮脏,竟然在皎洁明月垂怜靠近,离开云端降临凡土之上时,不思感激,不感满足,用自己沾满污泥的双手拥上她洁白无瑕的躯体,想要将她拖入泥沼,共同沉沦。 还,还让她因此落了泪。 ——他真是该死。 “对不起,”封于斯想要触碰明琰,却又想到她刚才的情况,最终只是轻轻扯住她的一点裙角。 他跪在明琰脚边,抿紧了唇,脸色发白:“是我的错,求您别哭,您怎么处罚我都好,我都不会反抗,我不会再这样了,求您不要哭。” 可他越说,那道细弱的低泣声就哭的越厉害。 好像有无数把利刃刻在心脏上,又痛又冷,封于斯捏皱了自己垂落的衣物,眼底墨色与血色交织。 他忍不住垂下头颅,重重喘了几口气。 薄汗覆上他的额头,他不敢再触碰明琰,嗓音带了哀求的沙哑:“别哭,求您了。我,我该怎么做,我一切都听您的。” 明琰又哭了几嗓子,琢磨着差不多了,微微打开指缝往外看了一眼,差点被他吓死。 只见封于斯将自己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唇角沾满血渍,温热的小股血液顺着他的手臂划入衣袖。 他咬过手指,又垂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往上增添新的伤口。 明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不敢置信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对不起,”封于斯垂着眼帘,神情病态又癫狂:“我让你伤心了,我得做点什么……” 明琰语塞。 她捧着封于斯的脸,犹豫说道:“其实,我是装的。” 短暂的沉默过去,封于斯抬起眼帘。 他眼底混杂着凝重的黑和丝丝缕缕的红,像是被随意搅拌在一起的斑杂颜料,怪异且缭乱。 明琰顿了顿。 可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让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的怪物又流露出易碎的脆弱,他问:“你是不是害怕我……怕我这幅不正常的样子,怕我,怕我也会伤害你。” 他就像是突然被触碰到了怪异模式的开关,整个人都透着沉郁黏重的气息。 明琰人傻了,她真的只是想装了一下哭逗逗他而已。 甚至她哭的毫无技术含量,哭着哭着她自己都觉得过分矫揉造作和别别扭扭。 封于斯不知道哪门子的病又犯了,抖着满是鲜血的手遮在脸上。 “我也不想这样的,”他语无伦次的说,“可我害怕,别管我……” 明琰对于自己装哭的事情表示十分后悔。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 看着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的怪物,明琰把他抱进怀里,小声轻哄。 她想,这个世界上能够忍得了封于斯这样子的人,大概也就她一个了。 “你害怕什么?”明琰说,“我觉对不会离开你,我保证。” 封于斯脸色有些苍白,他伏在明琰肩头,紧紧的环抱着她的身体。 他思绪凌乱,脑子中的记忆杂糅在一起,有什么频起的幽暗情绪搅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浑身发冷。 作为人生活的时间久了,差点忘记他其实只是一个匍匐在深渊的尸骨中,残忍冷漠的怪物了。 甚至在此刻,脑海中关于他曾经在深渊中厮杀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那些粘稠滚烫的血液,鲜红柔软的血肉,尚且跳动的红艳心脏…… 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重复: 你是只怪物,最为卑贱疯狂,不配和她站在一起。 去死吧,只要你死掉了,她遭受的一切苦难都会消失了,她有父母,有同门师兄师姐,有宗门长老和师尊,更会有新的伴侣,她会获得幸福的。 ——远比现在要幸福的多。 封于斯痛苦的拧紧眉头:“我,可我只会带给你苦难,不是吗?其实你……”离开我,才有最稳妥的生活。 离开,只要稍微想想,就足以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很自私,他不想要她离开啊。 封于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想到了这些,可触及这些冰冷的现实,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异常。 宛如坠入了层层编制的密网,涉及沁甜的蜜糖,他徒劳挣扎,却越坠越深,直至滑落深渊。 明琰打断他:“谁说的?” 封于斯睫毛微颤,他掀起了眼帘,心中糟乱的思绪有了些许荡清。 明琰想了一下,拿出药膏为他擦拭伤痕累累的手指:“可能会有一点烦恼,可更多的是充实和温暖,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封于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好暖,真的好暖。 这是他舍弃不去的念想,是他夜夜仰望的月光,如今静静的留在他的怀抱中,任由他放肆贴近。 心中那道声音冷冷重复:你该去死。 封于斯感受着明琰轻柔的抚慰,瞬间软了心神。 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他怎么甘心就此死去,留下她一个人。 封于斯突然笑了起来,笑到唇齿间含了一丝血腥味。 他才不要死。 明琰拍着他的后背,心下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封于斯弯唇,眼底有浓重的黑雾翻涌而起,在他的视线中,无数细密的红色丝线一头联通远处的夜幕,一头汇拢起来,层层叠叠缠上他的心脏,并有钻入其中的势头。 他扯着这些肉眼难以看到的丝线,将它们从自己心中慢慢抽出。 有血溢出唇缝,他舔了舔,在明琰耳边说道:“其实,我方才的忏悔和痛苦也并非完全自愿呢。” 红线抽离心脏的过程,淋漓的血液滴落下来,让他脸色白了白。 他看着天边密密的阴云和不停的大雨,低声说:“一时不察出了点小情况,您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等封于斯起身的时候,明琰才看到了他衣服前沾染的大片血迹。 “我爱您,永远。”他说着,弯下了腰,在明琰眼角轻轻吻了一下。 “诶,”明琰拉住他,还未问出话来,便被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他挥手一握,便有黏重的墨色迅速翻涌,在周围迅速支起一道厚重的幕墙,阻隔了一切外来的窥伺视线。 封于斯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浅浅吮了吮。 他无辜的说道:“我说了,刚刚被钻了空子,忏悔承诺不是自愿。” “您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第84章 重归 伴随着封于斯的离开, 夜色似乎浓郁了一些。 地面凝聚了一滩粘稠暗红的血液,是刚刚从他胸口中抽离的东西带出的,明琰和他贴的近, 自己掌心也沾染了大片血痕。 此刻的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密集的骤雨不停的打落下来,院子的地面积蓄了脚腕深的水。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周围被静谧浸泡的院落,而后又转瞬恢复了黑暗。 明琰向夜空望了一眼, 随即敲了敲手中浮白剑的剑柄, 笑容亲切:“你醒了?” 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楚楹身体一僵, 立刻藏起袖中的东西,捂着受伤的小腹顿时痛呼起来。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她挤出两滴眼泪, 呜咽哭泣: “我无父无母身世坎坷, 实在是没什么能被惦记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把我全部身家都送给你!” 明琰转过身来打量了她一眼。 楚楹仍旧顶着言黎的那张脸,秀眉微蹙, 肩颈瘦削,一双盈盈杏眼波光潋滟, 稍微一动, 便能瞬间淌出剔透的泪水来。 这样憔悴暗淡的样子, 如果不是知道这幅壳子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明琰应该会心软一下的。 “这小玩意儿是用来对付我的?”明琰把玩着手里的发簪, 在珠翠点缀的簪尾一按,闪着寒光的尖锐针尖便从另一端冒了出来。 好像还淬了点毒。 楚楹一惊, 立刻去查看自己袖袋里的东西, 果然已经消失。 她尴尬的笑了下:“不不不, 我是想要送给你防身来着。我之前真没骗你,我这一身伤就是那个黑衣男人弄的!这不是怕你也被他伤害,就想……” 明琰盯着针尖看了会儿,然后对着楚楹的手臂迅速戳了一下。 “真是谢谢你啦,”明琰一脸好奇,看她没反应,又补戳了几下:“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啊?” “……” 特么的,楚楹微笑,你爹是个狗东西,你果然也遗传了不少呢。 浑身麻痹,甚至都来不及动一动嘴皮子,楚楹就睁着眼睛普通倒了下去。 明琰象征性的鼓了鼓掌,矫揉造作的惊叹道:“这玩意儿真厉害啊,谢谢你送给我这么好的东西,你真是个好人。” 楚楹浑身颤抖,心中悲凉无处发泄,一时间不知道要骂哪个好了。 要不是宋清月额外加诸的任务,她怎么可能拿这种东西不自量力的送菜? ——现在好了,她要保持这种浑身僵硬的状态七天啊!!! 凭借这幅凡人躯体,她不得活活饿死。 谁能有我惨?楚楹默默流下无奈的泪水。 明琰查看了一番楚楹的状态,翘着唇问:“毒性也不怎么样嘛,竟然没有立刻完蛋,看来你们对我一个柔弱小修士有别的企图?” 楚楹哆嗦了一下,大着舌头放狠话:“你要完了!我们魔界的女主人最恨你了!” 明琰“哦”了一声,反应平淡。 “没事儿,”她说,“宋清月再恨我也没用,人菜就不要到处找存在感了。” 明琰拿着带针尖的发簪在楚楹旁边的地板上不停划拉,砖石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牙酸声音。 她说:“说点有用的。” 楚楹又闭上了嘴。 明琰丢开发簪,雨幕深处似乎传来绵远的震动,她看了一眼,忽然就地一滚,避开了忽如其来的触碰。 抬眼看去,在她刚刚待过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色的孔洞,一只手探了出来,摸索两下恰好抓到了地面上楚楹的手。 孔洞那一头的人有些得意,一把将楚楹扯入孔洞。 明琰离得远了些,皱着眉思索,刚刚那只从虚空中探出来的手有点眼熟? 心中有个不成熟的猜想慢慢形成,下一刻耳边传来“扑通”一声响,楚楹又被人从白色孔洞另一头塞了回来。 她受惯性影响在地面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了下来,脑袋刚好越过屋檐遮蔽线之外。 雨水哗啦啦拍在楚楹脸上,有液体从她眼角滑落,明琰一时间不知道这究竟是冰冷的雨水还是温馨的泪水。 太惨了,明琰摇头,看得她差点都想帮一帮了呢。 不过躺在雨里比较凉快,她还是不打扰楚楹享受自然美好了。 白洞中这次干脆伸出两只手,一上一下扒拉着洞孔边缘拉大了一圈。 隔着一层白色的隔膜,孔洞另一头的人语调严肃,道:“小明,猜猜我是谁。” ——猜测落实,果然是许久不见的祁斐。 明琰松懈了下来,她大步走到孔洞边,问道:“师尊怎么找到我的?” 祁斐将上半身也探出悬空的孔洞外,他一脸怜爱的啧啧感叹:“傻孩子,跟不上时代了吧?能找到你当然是因为最近咱们宗门和炼器峰合作,创制出了能准确定位弟子玉牌地址的法器啊。” 明琰顿了顿,想到了什么,突然不确定起来,犹疑的问:“——所以您这次来?” 祁斐眼疾手快的抓住明琰的手臂,脸色和蔼,语气暗含咬牙切齿之意:“当然是带你这个不省心的逆徒回宗门啊。” 明琰立刻要后退,可白光比她更快,瞬间便吞没了她的身体。 光芒散去之时,屋檐下只剩楚楹一个人在苦巴巴的淋雨。 周围飓风骤起,烈风自天空滚滚而来,呼号的气流掀飞了房顶的瓦片,响起一阵杂乱的硬物碎裂声。扑面而来的大风夹杂着细小的雨丝,吹得人睁不开眼。 一只黑色的长靴踩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院子,苍白的手指慢慢攥紧。 无数细小的火星从他指缝中溅射而出,落于地面上厚厚的积水上,迅速连成一片幽红的火焰海洋。 风雨交加,天空之上忽然响起隆隆的巨响,闪电再次出现,照亮了溶于黑暗的怪物惨白的脸。 他扯起唇,眼中酝酿着翻滚汹涌的风暴。 无数正在坠落的雨水忽然停滞半空,随后一个接一个的倒飞回了云中。 破碎的灵光如同游龙在天空迅速蔓延,曾经被明琰破坏了一角的阵法迅速恢复。乌云之上,一只巨大的法阵渐渐显露身形,裹挟着浩瀚无边的威严重重压下。 *** 明琰被扯回了万剑宗。 一落地,她就立刻抓住白色孔洞的边缘,准备再次跳回去。 可祁斐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一只脚刚踏入其中时,整个白色孔洞瞬间化作灵光碎片消散在了空中。 “不准回去。”祁斐板着脸,“待在宗门最安全,这里有你师兄弟师姐妹们,你以前不也待的开开心心的么。” 明琰知道自己解释不清。 眼下正处于祁斐的和清殿之内,袅袅烟雾自香炉中生起,香气浅淡,静置人心。 很熟悉,很亲切。 可她此时不该待在这里的。 祁斐看着明琰这幅有些不安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敲她一顿。 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天下男人那么多,好像离了他一个就不能活似的。 色|欲熏心啊,真是让为师失望。 他咳了一声,亲自斟了一杯清茶递给明琰,说道:“你先别急,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如果情有可原,师尊就帮帮你。” 明琰接过茶水,端在手中看了一眼。 “这是玉成山新产的灵茶,”祁斐笑眯眯的说,“味道不错,程泽云腆着脸向我要我都没给,倒是便宜你了。” 明琰垂着眼帘看了看,说道:“师尊可要一言为定,现在我真的不能离他太远。” 祁斐点头,心中却早已把拐走他乖徒弟的小白脸骂到狗血淋头。 还想回去?想得美。 他看着明琰喝了一口茶水,心中满意,拖拖拉拉扯皮几句,便看到明琰没了力气,一脑袋栽倒在了桌案边。 祁斐一把扯住她的后领,这才避免了她脑袋开花的悲剧。 “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沉?”祁斐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有些哀叹:“为师真是白担心你了。” 他将明琰拖回她自己的小院,好好安置在了她自己床上。 “睡吧,”祁斐拍了拍明琰的脑袋,语气满意:“等你醒了就再也不会记得那个小白脸了,感谢为师吧。” 他堂堂剑圣的徒弟想要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犯不着把一身清誉搭在一个没有前途的怪物身上。 万剑宗会把小明从这件事中摘的干干净净,等她醒来,还会是宗门弟子敬重的明师姐。 好好修炼,好好养护身体,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祁斐尽心尽力的为明琰拉好被子,布好防御结界便哼着小曲离开了。 浮白剑飘到明琰身边,拱了拱明琰的掌心。 刚收了坏东西的酬金,它还准备再从坏东西那赚一点呢,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到万剑宗来。 眼看明琰没醒,它甩掉剑鞘,用剑锋在明琰手边比划了一下。 对不起了主人,这是为了您好哇。 正要刺下去,那静止不动的手忽然抬起,按着它的剑尖一把推开。 “头疼,”明琰揉着眉心,慢吞吞的坐起身,抬起眼帘看向浮白剑,疑惑的说道:“这是谁的佩剑,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浮白剑身形一僵,瞬间感觉天都要塌了。 主人不记得它了?!不可以! 它嘤嘤哭泣的扑向明琰,又被明琰挡开。 她抽出一方帕子,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随手销毁掉之后,走到自己房门处查看了一番。 嗯,有结界,还得再耗会儿时间。 浮白剑还在哀伤,瘫在她的床上来回打滚。 主人怎么可以不记得它,怎么可以呜呜呜。 明琰头也不回,道:“云星石拿给我一块。” 浮白剑哭的正起劲,忽然愣了愣。 嗯? 主人不是忘了它的事情了吗,怎么会知道它有云星石? 第85章 实力 房间还是和她走之前一个样子, 就连忘关的窗扇都维持着原先敞开的弧度,院子中凋落的白烛花瓣被风吹了进来,洒了一地。 不久前还身处阴雨连绵的镇子, 现在却待在干燥舒适的房间内,环境变换之大让她生出几分缭乱的突兀感。 手指上好像还残留着雨夜中,黑衣青年脸上柔软湿冷的触感,明琰清楚的记得他被雨水濡湿的睫毛,柔软泛凉的薄唇, 以及那一声声沉溺暗哑的呼唤。 这些湿滑黏软的情意化作千万条细丝, 缠上她的手足和腰肢, 将她不断拖入更深处。伴随着那似乎不会停歇的夜雨,将她彻底困在黑暗无光的另一方世界。 明琰想, 她这次是彻底栽了。 她贴着门板, 神识往外探了探,没发现祁斐的踪迹。 这让她暂且松了一口气。好歹相处了快二十年了, 明琰清楚祁斐的脾性,就知道他肯定有点隐藏的小手段。 哼哼, 果不其然。 虽然茶水被她吐出来了,但舌尖仍然有一点药物残留, 明琰品了品, 觉得药味还不错, 就是有点苦。 她看浮白剑磨磨蹭蹭,直接一把将它捞过来, 抓着它上下抖了抖。 “咯哒”一声,便有一枚荧蓝色的云星石从它身上掉了下来。 “别急, ”她说着便捏起地上的漂亮石头, “我知道你有很多, 先借我一块用用,以后还你。” 星杓峰高耸挺拔,彼时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破开黑暗,强势挤入窗棂,在地面上照出栅栏般的长条光斑。 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清晰可见,被阳光照射到,暗蓝色的云星石发出绚丽的光彩。 浮白剑愣了半晌后,才终于从这句话中品味出不对劲。 这年头真是人心难测,居然还有人连自己的亲佩剑都骗。 主人她明明什么都没忘! 它气鼓鼓的飘在明琰身后,忽然又想到——这可是它和坏东西的秘密交易,主人怎么会知道云星石的事情? 明琰当然知道。 为了这件事,她当时还罚封于斯泡了一天的水。 只是她懒得解释,借着云星石上残存的怪物气息迅速绘制牵引符文,试图与封于斯取得联系。 可才刚刚在地板上绘制了半个符文,手心的灵力忽然就断了,只留有半个符文在地板上闪烁不定,几息后随风消散。 明琰捏着云星石,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试了试,果然筋脉中的灵力受到阻滞,即使体内灵力浩荡,依旧难以运用。 不止是刚刚残留在口中的药物作用,明琰掀开桌角的小香炉顶盖,清晰的看到其中还有残留的香粉在燃烧。 看来祁斐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留在这。 可如果继续待在万剑宗,封于斯找不到她,究竟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或许他会再次满身伤痕,哀戚又绝望的以为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抛弃怪物。 再次如同最初相见时一般,疏冷,孤寂,又阴郁。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祁斐留下的结界只是微光一闪,并未阻拦她的离开。 走在熟悉的路上,感受着周围袭人的花香与树荫,明琰握紧了浮白剑,最后干脆大步跑了起来。 清风在耳边吹过,她靴底踩过湿润的泥土,带起的几粒土块溅上干净的衣摆,留下一点脏污。 明琰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水,穿过重重花林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扶着身旁的树,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在泥土里。 时见尘提着一包点心悠哉悠哉的走在路上,忽然好像被什么邪恶阴狠的东西缠上了身体,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警惕的一回头,正好和大口喘气的明琰四目相对。 时见尘愣住了。 下一刻他双臂大开,朝着明琰大步奔了过来,热泪盈眶的喊道:“师妹,是你吗师妹,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异国他乡了呢!” 还未靠近,他看到明琰好像白日见鬼了一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拿着套了剑鞘壳子的佩剑朝他一通乱挥。 “你别过来!”他听到明琰这样说,“你是谁,不要靠近我!” 时见尘:…… 他刚刚被实打实的抡了一下,还挺疼的。 时见尘一边揉着被打到的手臂,一边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说罢,他又有些愤愤不平:“亏我听到消息,还特意为你带了你喜欢的毒啊呸,是点心,你竟然这么对师兄我!” 明琰顿了顿,知道自己用力过猛了,手指一松,浮白剑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慌乱无措的后退几步,发丝散落几缕,看上去狼狈且脆弱。 明琰心知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立刻揉出一个痛苦至极的表情,柔弱的伏在旁边的树干上,哀哀的掩面哭泣:“这里究竟是哪里,我,我又是谁啊?” 她在心中为自己越加精湛的演技点了个赞。 时见尘盯着明琰看了一会儿,忽然睁大了眼睛。 “师妹,”他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样,一脸怪异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出去一趟,好像傻了不少。这么幼稚的玩笑都拿的出手,也太无聊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看起来好傻啊哈哈哈哈。” 明琰一指头抠掉了半块树皮,她尽力忍下暴打时见尘的冲动,咬了口舌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个不停。 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的让时见尘看清她通红又悲伤的眼睛。 “真的好巧啊,”明琰抱着树干哭着说,“这位陌生人,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礼貌,但我不介意,其实我觉得你又傻又瞎。” 又傻又瞎? 时见尘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他凑近一步,一把抓住明琰的手臂。 明琰被他吓了一跳,正想要一把甩开时见尘,突然被塞了一嘴的点心。 “……”出于对美食的珍惜,她嚼了两口,默默的咽了下去。 真好吃,明琰想,可是再好吃也没用,她是不会因为区区美食就停驻不前的。 时见尘一脸惊疑不定:“能吃下去这点心的也就你一个了,你这也没被人掉包啊,怎么就突然傻成这样了?” 他目露怜爱,犹豫一番解下腰间佩剑,将剑鞘朝明琰递了过来:“来来来,好孩子,不哭不哭,跟着大哥哥走,大哥哥带你去找你师尊。” 明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露出狰狞的表情。 虽然为了脱身,她自甘堕落的泪流满面,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尚且能忍受,可时见尘这臭不要脸的为自己抬辈属实是难以忍受。 她在心中冷笑连连,时见尘打了个喷嚏。 他蹙眉,揉了揉鼻尖,回过头又换上一副亲切表情,语气却嘚瑟至极:“乖孩子,咱们到啦。” 说完,他站在和清殿门前行了一礼:“见尘拜见师尊,祁师叔。” 里面正在下棋的两人回过神来,祁斐看到站在时见尘身边的明琰,起身招了招手,微笑着说:“快进来。” 一进入殿内,明琰立刻躲在时见尘背后,细声细气的无措道:“……他们是谁啊?” 他们是谁啊? 程泽云原本还在专注棋局,只是随口招呼了下两个弟子。 听闻此言,他一口茶喷了出来,随即迅速擦了擦,厉色问道:“见尘,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师妹了?!” 时见尘脸上的表情一顿,难以置信的望向程泽云:“在师尊心里,徒儿竟然是这样一个荒唐的人吗?我一看到师妹她就这个样子了,您真是太冤枉人了!” 再说了,他哪里欺负得过正常的明琰?师尊真是太伤人心了,必须得多给他加一个月的月俸! “啊,”明琰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颤抖着声线道:“他们好凶,我不喜欢这里……” 说着说着,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滴滴坠落下来,像是一朵风中凌乱的小白花。 祁斐眉心跳了跳。 他寻思着,之前确实十分阴险的坑了明琰一把,在给她的茶里放了点能忘记小白脸的东西,亲眼看到明琰喝下去,他很确定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成功了。 可忘记也不是这么个忘记法啊! 让她忘了那个小白脸,可没让她忘了从小生活的宗门和师尊啊! 祁斐刚靠近一步,明琰便立刻后退两三步,一脸惊恐的说道:“你,你要干什么?你离我远点!” “小明,”祁斐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红玉果向明琰展示:“你别吓师尊,快来,师尊给你果子吃。” 明琰看了眼红玉果,默默撇开视线。 干巴巴的哭了这么久,她眼睛都哭疼了。 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又红了红眼睛,无助的环视一圈,紧接着开始自我攻陷式的喃喃自语,最后终于问到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 “我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我究竟在哪,又是谁?” 大概是她表演得实在是太过逼真,导致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周围一阵沉默。 这是什么反应,明琰有些忐忑,怪吓人的。 她眨了眨眼睛,刚挤出一滴眼泪,忽然看到祁斐一拳锤到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祁斐面色愤怒:“哪个混蛋跟我说这药有用来着,我找他去!” 对了,就这样,一定要记得把解药先给我,明琰美滋滋的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女主就见面啦 第86章 灼烫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害怕,你们谁能帮帮我?”明琰咬着唇,表情凄哀。 祁斐摸了摸袖袋, 他确实有解药。 明琰握紧了手指,盯着祁斐的动作,心中充斥着即将成功的喜悦。 她觉得她真是太厉害了,表演竟然全程毫无错漏之处。 可事实证明,得意过了头, 总是会乐极生悲。 时见尘就站在她旁边, 此刻摸了摸下巴, 神色沉思:“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眯着眼睛盯着明琰,并绕着她转了两圈, 犹疑的说道:“师妹刚刚是不是笑了一下?” 明琰:……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明琰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间, 以及门外加固了数道的厚重结界,脚下一个踉跄。 门外传来祁斐的声音, 隔着厚厚的结界,听起来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小明啊, ”他负手立在院中,月白长袍逶迤垂地, 脸上一派淡然, 意味深长的说:“虚假带来的满足终究只是一时, 真实才是永恒的正义。” “所以这么欺骗为师——你不觉得惭愧吗!” 祁斐在明琰院子里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的想要说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去。 他自己单身这么多年,可不会开导什么被棒打鸳鸯的徒弟, 想来想去, 他还是决定闭上嘴。 “好好休息吧, 缺什么东西我让你师弟给你送过来,等过了这阵风头,一切都无虞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彼时苍穹澄碧,流云悠荡,一派静好安然。 可如此情景之下的暗流涌动,又有几人得知。 最近云境算是平静,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象。 祁斐在竹影摇曳的院子里伫立了一会儿,那扇被紧紧闭合的房门中没有传来丝毫响动,他踌躇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徒弟不会因此要恨上他了吧? 祁斐捂着胸口心中忧伤,走出院子时,一挥手又丢了一个结界下去。 层层流动的荧光笼罩着这处小小的院落,一道又一道的禁锢横亘,将这里包裹的密不透风。 路过某处亭台时,一道声音传来:“祁长老,且慢。” 祁斐顿足望去,看到一白发老者目色深沉,朝他大步走来。 “贵宗直说现在的打算,我明家带着诚意而来,你们却一拖再拖,始终拿不定主意,究竟意欲何为?” 老者正是明长越。 祁斐神色平淡,把球踢给程泽云:“宗门大事都是掌门师兄做主,我一个闲散长老又不管事,你有时间来找我还不如去找程掌门。” 说罢,他随手抚平袖口的褶皱,转身离开。 明长越心中烦躁。 早在叛徒带着浮白剑出现在明家禁地,刺伤他逃入禁地之门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一个能让没落的明家重新回到原来位置,再续前人辉煌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世间事情怎能如此巧合,前脚得知本该死去的怪物再次出现的消息,后脚便看到叛徒出现在明家禁地附近。 明长越想,既然明家费心费力用至宝聚魂灯复活了明炼之,那么差使身为他女儿的叛徒,也当然是轻而易举。 他很确定,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曾经念生殿的掌司更了解怪物,更明白如何才能杀死怪物了。 而这,就是他所能依持的底气。 在带着条件来到万剑宗时,明长越信心十足,可这万剑宗掌门只是客套招待,从不明确态度,将事情一推再推,直到如今还没表明合作的诚意。 更让明长越焦虑的是,早在一个月前,还算好说话的明炼之没了踪影,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 如果没有明炼之,那谁去寻找并勒令那个叛徒做事? 原本的喜悦与雄心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这些天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白费力气。 明长越眉头紧锁,心中郁气积累,在走过练剑台附近,与两名摸鱼聊天的剑宗弟子擦肩而过时,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什么叫念生殿掌司和怪物关系匪浅?简直是不堪入耳! “简直是一派胡言!”明长越呵斥:“明家之人向来知事守礼,即使一些地方私德有亏,又怎么会自甘下贱,与那肮脏下贱的怪物出双入对?!” 两个弟子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发现不是宗内长老后,又松了口气。 “大爷,您真是太无趣了,”其中一个弟子捂着心口说道:“大家只是在枯燥无味的修炼生活中找点乐子,而且人家帖主说得有模有样,我们看一看又怎么了?” “对啊,”另一个弟子也不以为意,“您看您也不像当事人,这么着急干嘛?老人家要心平气和一点。” 明长越嘴角下压,他冷哼一声:“胡说八道,强词夺理——给我看看。” 两个弟子毫不吝啬,兴致勃勃的将帖子内容展示给了明长越。 “您看这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荡气回肠,这禁忌的感情克制拉扯,激动人心,堪比我看过的最精彩的话本!” 明长越脸色越发扭曲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想,一群爱胡扯的小鬼。 他板着脸分析起来,试图说服这两个不开窍的弟子: “大多修真世家注重血脉纯净,更别说是在千年之前的时代了。掌司出身当年的修真第一大族,见过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前期以兽型存世,后期才堪堪化形的,比妖族更低一等的怪物?” 两个弟子沉思起来,似乎觉得有点道理。 明长越微扬下巴,以一种老来持重的口气说道:“你们尚且年轻,思想荒唐倒还是能理解……” 一个弟子打断他的话,语气兴奋:“好像更刺激了耶。” 明长越闭上嘴,气冲冲的大步走开了。 *** 明琰又试图让浮白剑利用符文和封于斯取得联系,同样失败了。 像是遭遇了什么东西的干扰,完全无法传递信息。 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明琰将明炼之之前塞给她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依次摆放在桌面上。 法器,丹药,符纸…… 她快速的寻找着,手指从一件件上了年纪的物品上划过,这些东西没有标签,她只能凭借有限的认知去分辨它们的功效。 看来看去,明琰挑选了几瓶还算稳妥的灵液,打开盖子倒入嘴里。 灵液一入喉便瞬间起效,滚烫的热度涌向身体筋脉,慢慢缠上凝滞的灵力,一点点包裹围拢,蚕食着其中的明显阻隔。 她知道,这种使用烈性灵物,强行助力自己冲破禁锢的方法副作用明显,但现在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明琰握了握拳头,能感受到体内骤起的撕扯痛感,仿佛有万千毒蚁撕咬吞食,痛得灼热。 效果不错,后果也挺严重。 她平静的擦了擦嘴角涌出的鲜血,抓起浮白剑,一剑劈上墙壁上横亘的结界。 白光乍起,结界以剑尖相抵之地为中心,迅速崩出数道白色的裂纹,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轰然碎开。 飞溅的结界碎片划伤的明琰的脸颊,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淌了出来。 和清殿打坐的白袍道君瞬间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祁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明琰院外,迎接他的只有洞开的层层结界,有风从那漆黑的孔洞中涌出,吹来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祁斐咬了咬牙,这个不省心的徒弟简直要把他气死。 此时的明琰已经提着剑冲到了后山,呼呼的冷风从她耳边刮过,带飞她的发丝和衣摆。 算算时间,祁斐应该很快就要追过来了。 后山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和树丛,大股烈风从雾气弥漫的崖底涌来,带来一阵阵湿润的寒意。 明琰足尖踩过悬崖边缘,一跃跳下峭壁,浮白剑瞬间出鞘,托着她朝崖底飞去。 祁斐又慢了一步,赶到时恰好看到明琰跳下去的身影。 他简直要被这逆徒给气笑了。 万剑宗占据一整条山脉,正常离宗需要穿过各位峰主的殿宇悬台,弟子们的练剑崖,高筑的试炼场,最后才能顺利抵达宗门出入口。 她倒好,直接挑了星杓峰后山这个尚未开发的荒地,一脑袋扎下山崖,脱离剑宗控制范围。 可这山崖之下地形陡峭,瘴气弥漫,栖息着性情凶恶的群居异兽,简直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 祁斐磨了磨牙,快速追了下去。 浮白剑速度很快,周围吹来的大风几乎要割破皮肉,明琰抹去脸上的血痕,敛下周身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掩藏在鞋袜之中的那枚脚环越来越烫,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远处有兽吼声传来,警告着外来者远离此地。 明琰往下看了一眼,这里距离地面不远,下方正是一处极深的寒潭。 她从浮白剑剑身上跳入水中,拨开水流像深处潜去。 这里的水底与外界相连,从这里出去,恰好能避开那群异兽,也能掩去气息,避免她师尊的追捕。 水底很冷,但还能忍受,可那脚腕处的灼烫却越来越无法忽视。 明琰暂时没去管它,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从出口处的水潭中浮了出来。 此处是一个长长的溶洞,有水滴从洞顶滴落下来,发出嗒嗒的声音,衬得周围格外安静。 两步迈上岸边,明琰正要往外走去,有什么东西忽然紧紧缠上她发烫的脚踝。 回头看去,只见一团极浓的黑色迅速笼罩上她的小腿,如同骤起的浪潮,猛然将她吞没。 无边的漆黑世界中,明琰睁开了眼睛。 有轻微的喘息声远远传来,在这似乎没有任何生灵的死寂中,格外明显。 这些浓重的黑色没有实质,明琰周围空旷一片,她蹲下来隔着靴子抚了抚自己脚腕上的脚环,那里的烫意已经消失,唯余一片温凉。 “封于斯,”她缓缓站起身,用手在四周摸索起来:“你在哪?” 明琰感受着那道细微的喘息声慢慢向前,在走到某处时,脚尖忽然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她蹲下去碰了碰,是一只冰冷的手臂。 沿着手臂向上抚去,明琰触碰到黏冷的血液,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他双目紧闭的脸庞。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回来了,”明琰轻声说道,“醒一醒。” 手指触碰到的薄唇动了动,紧接着便有更多的血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濡湿一片明琰的衣袖。 “好疼,”封于斯暗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十分虚弱,他微微侧了下头,将半张脸埋在明琰温暖的掌心。 仅仅只是这一点简单的动作,却让更多的血从他唇角滴落下来。 “所有人都想我死,”他沙哑的咳了一声,仰起脖颈吐出更多的血,绝望的抬起眼帘:“我只有您了……求您,抱紧我。” “永远,不要放开。” 第87章 亲吻 黑暗中, 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明琰摸索着触碰到他冰凉的唇,将疗伤的丹药塞了进去。 “你伤得太重,”她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封于斯的脸, 承诺道:“等你伤好了,什么都答应你。” 手中的丹药被他吞咽下去,明琰感觉到他用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心,随后微微点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呼吸渐渐变得清浅,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封于斯将脸紧贴着明琰的掌心, 苍白的指尖勾着她的衣袖, 唯恐她再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如果不是那突然作乱的隐藏阵法引来雷暴,疯了一样要抹除他的存在, 他本来是能早点找到她的。 雷电携带着凌冽的杀意, 伴随着阵法的运作四面骤起,在夜雨中撕裂他的血肉, 碾碎他的骨骼,吞噬他的生机, 势要将他葬身此地。 大雨瓢泼,他伤处的血液被冲走, 周围卷起大股腥甜的冷风。 伫立在苍茫一片的雨幕中, 他肤色苍白, 衣袍漆黑,宛如置身修罗地狱的阴毒恶鬼。 他哪里会这么容易死去。 所谓天意, 也不过是在未知变数面前滋生的畏惧。 所有人都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不想为她招来无妄之灾, 他又怎么会甘心忍耐。 封于斯闭着眼睛, 用染着血的唇浅浅的啄吻明琰的手。 黏腻的血沾上手心, 是湿凉的触感,明琰动了动,用指腹慢慢抹去他唇上的鲜血。 这是他少见的安静时刻,却伴随着极致的虚弱和痛苦。 明琰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短短一天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封于斯现在这种状态,只能是又被千方百计的设法抹杀。 像是要杀死危害身体的不安定因素,天道在这件事上格外的无情和决绝。 她知道他不会死,可他现在流了好多血,浑身冰冷气息奄奄,周围又是这样的浓郁黑色,她甚至看不到封于斯现在的模样。 明琰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浸过水的棉花,又湿又冷,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周围的黑暗将一切都围拢得彻底,她不知道这是在哪,暂且将祁斐还在追她的事情抛在脑后。 手掌之下的皮肤很冷,冷得如同在数九寒冬的冰泉中浸泡过一样,不该是常人应有的体温。 明琰虽然也刚从寒潭中出来,但和封于斯相比,她的身体温暖多了。 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一边为他输送温和的灵力,一边触碰上他的身体,将他的衣带解开。 死寂的昏暗空间内,青年苍白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大了一些。 有血水从身体上的伤口内渗出,顺着皮肤蜿蜒淌下,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闷哼一声,额头沁出冷汗,无力的叫道:“大人……” 明琰将伤药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他翻卷的血肉处,轻声说道:“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她能感受到身下的躯体肌肉紧绷,如同没有安全感的幼兽一样,循着她的踪迹慢慢靠过来,将脸依偎在她垂落的衣物上。 封于斯攥紧了明琰那只和他相握的手,指尖有些微的颤抖。 明琰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也高高的悬起,手上的力道放轻,连呼吸都浅了下来。 肩颈,胸膛,腰腹,脊背……她摸索着为伤处止血涂药,等为他处理完所有伤口之后,冷汗也早已打湿她的后背。 好在她储物袋里备有绷带,否则处理伤口还真有点麻烦。 封于斯的衣服被撕裂出不少破损,又被鲜血反复浸湿,现在敞开在他身侧,露出被缠满了雪白绷带的上身。 明琰翻遍储物袋,将能用的柔软布料铺展在一旁,将几乎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挪了上去。 她摸了摸他的脸:“睡一会儿吧,我就守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贴着她的青年抬了抬脸,哑声道:“可我……还是害怕,你已经不止一次的从我身边消失了。” 明琰有些无奈,她说:“那我陪你一起。” 她在封于斯身侧躺了下来,顾及他的伤口,没敢碰到他的身体,只是握着他的手掌,慢慢的摩挲着他的手指。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片漆黑中,封于斯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的鼻音,他说:“请让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吧,作为仆从,作为宠物,作为伴侣。” 明琰听他这样说有些好笑。 这份爱意过分小心卑微,仿佛风中摇曳的烛光,稍微经受波折,便落了一地的烛泪。 她凑上前吻了吻那柔软冰凉的薄唇,纠正道:“前两个倒是不必了。” 两人靠的很近,她甚至能听到封于斯越来越快的心跳。 “我好高兴,”他轻声说道,眼中漾出粼粼碎光,“我是你的了。” 封于斯伸出双臂将她拉入怀抱,热切的低头覆上她的眼梢。 “你的伤……” “没事的,我已经不疼了。”他拉下明琰挡在身前的手,沿着她的轮廓浅吻,最后堵住她剩余的话。 汹涌的爱意从心底淌出,化作滚滚的江流,几乎要将她融化在这柔软的触碰中。 漆黑的空间仿佛没有时间流逝,明琰再次醒来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封于斯肩头。 刚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混沌,她怔愣片刻,随后猛然想起封于斯身上的伤,立刻从他怀中挣脱。 “伤口裂开没有?”她一边后悔,一边伸手去触碰封于斯身体上缠绕的绷带。 绷带触手干燥柔软,偶尔一些地方残留有干涸的血迹,并未出现新的血液。 明琰稍微松了口气,沿着绷带触碰他肩头的伤痕时,手下原本紧缚的绷带忽然一松,再抚摸到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泛凉的皮肤。 封于斯感受着她的触碰,突然笑了起来,他平躺在柔软的布料上,笑得苍白的薄唇染上了淡红。 等笑够了,他才又撑着身体面向明琰坐起,一条一条扯下更多的绷带。 “早已经恢复了,不用担心。”他说。 可惜现在身处他自己构筑的黑暗空间内,他能看清明琰的样子,明琰却看不到他。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明琰凑近他一些嗅了嗅,确实没有新的血腥味了。 她素来冷清的眉眼间染了暖意,道:“那我就放心了,之前我师尊带我回了万剑宗,不是我刻意抛下你不管,你可别怪我。” 封于斯没有说话。 明琰以为他不信,特意掀起衣袖,雪白的皮肤下,以表皮下的青色筋脉为中心,无数细小的鲜红血管向周围延展,看上去触目惊心。 “之前我的灵力被锁到筋脉里了,”她眨了眨眼睛,“为了能尽快找到你,我可是使用了灵液强行突破禁锢,违背师命私自逃下剑宗,现在筋脉附近应该会有些痕迹。” “不过只是酸胀一点,也没什么严重后果。”她又随口补充。 可这痕迹分明是筋脉胀裂的象征,体内灵力势必会因此紊乱不少,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轻松。 她总是一脸不在意的描述自己遭受的伤害,并以此来掩饰她所付出的一切。 封于斯盯着明琰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怕凉吗?” 这是什么问题,明琰想,她要是怕凉怎么可能还潜入寒潭? 明琰摇头。 “……那我还可以亲吻您吗?” “……” 明琰觉得四周漆黑,除了他们两个的声音再也没有听到过其余动静,所以这里应该挺隐蔽的。 她犹豫一下,问道:“要多久?” 腰肢被他抱紧,他低哑的嗓音响起:“如果可以,那就是永远。” 明琰还维持着席地而坐的姿势,便已经被抬起下巴吻上嘴唇。她睁着眼睛愣了一下,迟疑着将手臂环绕上封于斯的脖颈。 在她肺部的空气稀薄起来之时,封于斯终于转换方向,湿凉的薄唇一路向下,吻过她的耳垂,下颌,最终吻上她细白的脖颈。 那里脆弱且敏感,在辗转轻吮中,已经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粉,并以此为起始,快速向别处蔓延。 明琰被他弄的发痒,忍不住仰起脖颈,喉咙间发出极轻的一道浅哼。 她的呼吸有些烫,眼睫颤了又颤,月光般素白皎美的脸上,丹唇含珠,宛若刚刚绽开的晨雾玫瑰,格外嫣红。 青年在她颈间吮吻,手掌在她后背轻柔的抚弄,明琰抓紧了他的双肩,脸上染了绯红。 “你保证,只会爱我一个。”她紧闭双眼,微微颤抖,汗水顺着因沾了情|欲而显得娇艳的脸庞滑落,连带着脖颈上也沁出薄汗。 “我保证,”封于斯伸手拔下她盘发的发簪,任由她满头青丝如水般垂落,眼神亮晶晶的:“真的只爱您一个。” 发丝交缠在明琰雪白的脖颈上,又被一只手挑开,柔软的薄唇印上颈侧,一点点吮吸掠夺。 周围的空气温度迅速攀升,明琰抓皱了他身上的衣物,再三确认:“必须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许辜负我。” 她被按着腰肢躺了下来,青年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俯下身吻住她的唇角。 “天地为证,能得到您的垂怜,此生无憾。” 他在明琰耳边浅浅喘息:“请放松一点,接纳我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可能会在被锁的边缘蹦迪(捂脸) 我尽量写详细一点( ̄▽ ̄)~* 第88章 空间 大片散落的乌发铺展在地面, 衬着身下浅色的衬垫,如同绽放的云雾,柔软美丽。 原本被整理平展的衬垫被绞缠得发皱, 宛如枯萎花朵凌乱的花瓣,又被一次次扯开,抓起。 细白的手指按在其上,或许因为是用了力,就连圆润平滑的指甲盖都染上了深粉。 一只稍显苍白的手掌覆了上来, 带着凉意的手指挤入她的指缝, 与她十指相扣。 “大人, ”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我等您等了好久,就奖励我一下好不好?” 掌心的汗水相互濡湿, 宛如冰雪消融之时, 卷着细碎浮光的漫漫河水,湿润且温凉。 有汗水滴落在她脸上, 又顺着她的脸颊滑入漆黑的鬓发间。 她张了张唇,觉得喉咙有些干痛, 声音也染上一点哑:“……好。” 发丝掩映下,小巧圆润的耳垂红肿充血, 覆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明琰阖起的眼帘动了动, 她抿紧嫣红的唇, 忍不住抬起下颌,露出薄汗浸湿的脆弱长颈。 青丝交织在雪白的脖颈间, 不断有新的汗水渗出,又被人扣着后颈, 像是对待珍爱的宝物一般, 用唇一一吻去。 她尽量放松身体, 任由封于斯拥抱她,亲吻她。 那一个个轻柔且眷恋的吻象征着曾经炙热且认真的爱意,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已经燃成熊熊烈火,一经触碰,便缠绕而上,几乎要灼穿心脏。 明琰想起当年在圣山时,夜晚寒风凛冽,他偷偷钻入她的被窝,抱上了她的腰肢。 少年热烈的情感中尽是掩饰不住的纯粹,他垂着眼帘,卑微的诉说着爱意,浅浅的亲吻她的手指,试图自荐枕席。 对于一个只想杀了他的恶毒女人,他竟然抱有这种愚蠢的想法,明琰不理解,也对他没什么兴趣。只是拎着他的后领,将他丢下了床。 那天晚上,少年趴在床边,安静的看了她一夜。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流动着夜晚深邃的星河,哀伤却又不敢靠近。 在黎明即将来临之时,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些,低下头快速的碰了碰她的嘴唇。 他以为自己做的隐蔽,但明琰一直都知道。 就像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她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时移世易,没想到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她竟然对这个哀哀乞怜的怪物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感。 怜惜的,珍重的,喜欢的。 昔日淡漠无情的白衣剑修不再独坐幽阁,高高在上,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空间里,被曾经冷淡拒绝过的怪物握住腰肢,一遍又一遍的索吻。 箍着她身体的手臂又紧了紧,黑暗中,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传来:“我在吻你,不许跑神。” 明琰顿了顿,随后汗湿的眉眼展露出些微的笑意。 “那可怎么办?”她状似烦恼的说:“我在想你啊。” 宛如有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心脏,封于斯垂落的眼睫扫过明琰脖颈间的皮肤,留下细碎的痒。 他舔了舔嘴唇,愉悦的埋首在她颈窝蹭了蹭:“我就在这里,不用想我,感受我吧。” 周围一片漆黑,除了彼此粗喘的呼吸外,再没有一点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官刺激被无限放大,明琰心跳加速,腰脊发软。 她等了等,感受着脖颈间灼烫的吸吮,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你……你是不是伤还没有好彻底?” 空气静默一瞬。 明琰知道这可能有点伤人自尊心,但出于对封于斯身体的关爱,她还是建议道:“要不算了?你不久前还是遍体鳞伤,现在应该还有些虚弱,若是伤口崩裂就不好了。” 埋在她脖颈间的脸终于抬了起来。 有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侧,下一刻,明琰感觉到下颌被捏起,紧接着湿凉的触感便狠狠封上了她的唇。 他似乎有点生气,捏着她的两侧脸颊深吻,哑声道:“没有的事。” 腰间力道一紧,束腰被扯了下来,腰间猛然触上微凉的手掌,冰得明琰缩了一下。 “没有人能进入到我的世界,这次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他舔了口明琰的唇角,敛眉缓声道:“我本想一点一点品尝,可您似乎有点心急……” “——那我证明给你看。” 黑暗中,封于斯的声音格外清晰,他俯下身将明琰整个人圈到怀中,手臂绕到她背后,一边勾着松垮的衣物扯落,一边将她脸上的细汗一一吻去。 昏昏沉沉中,外衫被扯落,有人托着她的后颈,将叠得整齐的衣物垫在她脑后。 “这样会舒服一点,”他攥紧了明琰的手,俯身嗫咬纤细的锁骨,“希望不会累到您。” 明琰想,这次就把主动权交给他好了。 外衫被剥落后,层层里衣的系带被扯起勾连,磨蹭了许久之后,明琰这才听到他略带委屈的声音响起: “大人,”他用牙齿咬着她腰间的系带,颓丧的说:“我解不开,能撕坏吗?” 明琰推了他一把,忍不住笑了一下。 女子衣带要繁琐一些,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中解不开也情有可原,但听起来就是莫名好笑。 明琰想,真是笨手笨脚。 她眼睫汗津津的,两靥敷粉,再不复昔日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只剩下了引人入胜的凡尘欲|望。 “不许,”明琰抓着他的肩膀推了推,“我自己来。” 她背对着封于斯盘膝而坐,长发逶迤垂地。她自己或许不知道,封于斯是能够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视物的。 一层又一层的衣物顺着她纤薄柔韧的后背坠落,她垂首,几缕黑发滑落到身前,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视野中,那细白的颈子如同江面山巅之上的云雾,斑斑红痕点缀其上,如同被缠上了一圈花瓣粉嫩的枝条。 在最贴身的细纱白衣脱落之后,封于斯的耳尖红了彻底。 她很美,像是寒山之上的清冷月光,在这旖旎的黑暗中,绘就了一段素纱般的朦胧缠绵。 他想到第一次与她紧紧依靠之时,她撕了自己袖口的红纱,亲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或许她当时还太过羞涩。 整个夜晚,他被蒙着眼睛,隔着红纱只能朦胧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那垂落在他脸侧的发丝轻软顺滑,嗅着发尾的淡香,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整段红纱,几缕发丝也湿湿的贴在脸上,衬着冷白的肤色,看上去温驯又脆弱。 火焰拧成细绳缠在他的双腕上,延展出绚丽的焰尾。 “大人,”他抿着唇,低声乞求,“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极近极低的轻笑,宛如指尖划过粗粝的纸张,留下些许畅朗的快意。 她当时口口声声承诺,听起来深情不渝,正直慈悲:“嗯,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可等次日早晨他醒过来,身边只有一片冰冷的凉意。 没关系,封于斯想,她当时或许还是一个可恶的骗子,但现在又是他最最最好的大人了。 她是他整个世界缤纷点染的色彩,是朔北寒风中吹来的春日花香。 在所有人都厌恶他,想要杀死他的世界,他贱如污泥,而她的存在,就是那几乎不可触碰的太阳。 原来,被那耀眼温暖的阳光钟爱,是这样美好的事。 他难以抑制心中充斥的饱胀和甜蜜,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肩头落下一吻。 “好凉。”明琰轻哼一声,转瞬便被他抱起来放倒在衬垫上。 封于斯吻了吻她的唇角,道:“那大人……可以帮我暖一暖吗?” 明琰勾着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角,轻声回应:“嗯。” 再后来,破碎的嗓音无意识的响起,又被温柔的强势堵在唇齿间。 …… 不知过了多久,明琰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睡梦中,有一只手掌抚上她的脸,珍而重之的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大人,”封于斯神色柔和,他定定的望着明琰沉睡的脸庞,不知疲倦的叫道:“大人。”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敛下眉眼,慢慢的亲吻明琰的指尖,心中盛着滚烫的热忱:“我很自私,很卑劣,既然得到了您,就决对不会放手。” “我会永远爱您,珍惜您,还请您不要喜新厌旧,在厌倦我之后抛弃我。” 封于斯用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汗迹,随后紧紧拥抱着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意识渐渐沉寂的时候,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低语。 “不抛弃你,”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封于斯将下巴抵在明琰发顶,唇角的弧度渐渐放大。 笑着笑着,忽然有晶莹剔透的水色从他紧闭的眼睛中滴落出来,顺着他的鼻尖,陷落在衬垫上。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上他的心脏,那种即将窒息一般的震颤传遍全身,他抿起薄唇,又有更多的水珠从他浓密的睫毛下坠落。 他缓缓睁开双眼,水光之下,眼眶通红。 浩瀚盛大的天地,只此一片爱意是如此纯粹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惜之如命。 明琰再次醒来时,脸庞贴着他的胸膛。 她慢吞吞的动了动身体,偏头之际,有薄弱的光线刺破黑暗,直直的照映在她的眼底。 明琰顿了顿,仰头看去,原本漆黑一片的幽暗空间正一点点泛出浅白色的光,如同山巅慢慢升起的朝阳,周围空间的轮廓依稀可见。 “这有什么好看的,”身边的青年吻了吻她的下颌,弯唇道:“大人不如多看我两眼,您可是留下不少痕迹呢。” 作者有话说: 呜呜(╥_╥)放孩子出来吧 第89章 安心 明琰低头看了他一眼, 借着那浅淡的光亮,看清了封于斯的模样。 他侧躺着,唇角含笑, 气质慵懒,光线从斜侧方投射而来,在他身上分割出明暗两种不同的色块。 那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中的右半张脸像是一弯清冷的新月,眼下的红色小痣宛如一点朱砂,鲜妍如血。 漆黑的瞳孔中盛入浮光, 宛如一颗光滑的黑曜石, 清晰的倒映出明琰的模样。 单看脸是矜贵俊朗的翩翩公子, 倒是和他布满红色划痕的胸膛形成鲜明对比。 明琰现在连挪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看了几眼后, 便又转头将脸埋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我的指甲明明不长的, ”她懒洋洋的将身体贴在封于斯的怀里,感受着来自他的些微凉意:“还是我的要严重一些。” 在她细白的皮肤上, 或深或浅的痕迹点点分布,从耳后开始, 直至小腿。 如同疯狂的疾风骤雨,在那瓷白细腻的肌肤上烙下一枚枚独属的占有印记。 明琰筋骨酸胀, 实在懒得动弹, 索性重新闭上了眼睛, 嘱咐道:“好累,你别动我, 我要再休息一会儿。” 说话间,她柔软的唇瓣触碰到封于斯的皮肤, 让他冷白的肩颈又染上粉色。 “嗯, 我不闹腾你了。” 青年说着, 便环过明琰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他拿起旁边散落一地的衣服,抖开披在明琰身上,遮去她纤瘦的脊背。 明琰躺在他怀里,耳边是他欢欣又满足的心跳声,所有繁杂的事情都消失干净,她闭上眼,分外安心。 毕竟心非木石,在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浓烈的爱意。 活了几辈子,她的世界大抵还充斥着界限分明的条条框框,恩怨是非,正误对错,全部都有清晰的分割划痕。 像封于斯这样,喜欢她喜欢到毫无底线,甚至只是因为她当初的态度软化就轻易遗忘、原谅她当初犯下的过错的人,她当真是第一次见。 欺骗没有关系,伤害没有关系,利用也没有关系,他似乎只是想得到她同样的情感回馈。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她似乎也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那种柔软的、心脏似乎被填塞饱满的感觉,应该叫喜欢。 “你心跳好快。”明琰说,浅浅的吻了下他心脏的位置。 封于斯眨了眨眼睛,低头挨着她的发顶,低声说:“大人这样会让我的心跳更快。” 明琰窝在他的臂弯中,低声笑了起来。 她又亲了一口,抬起眼帘仰头望向他,道:“这样不好吗?鲜活的喜悦和悸动远比当初的死气沉沉好得多。” 封于斯低头看着她,她那双潋滟的眼睛如同一片静谧的湖水,此时却漾出阵阵涟漪。 “没什么不好,”他将明琰的头又按回自己怀里,无奈的说道:“只是您实在太累了,再来会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 明琰刚刚升起的一点平和的温柔瞬间破碎。 她抬起手狠掐了封于斯后腰一把,脸上却平静淡然的说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大概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掐过人之后对方没什么事,反倒是她自己扯动酸涩的筋骨,疼的她眉心一蹙。 这次的酸痛远比前两次严重的多,明琰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反正应该不能和之前两次一样即刻起身,正常行走。 ……这次弄了多久来着? 明琰愣了一下,因为整个空间从始至终都是一片漆黑,她没有时间概念,只顾得上昏昏沉沉了。 太可怕了。 她扯过披在身上的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卷起来,只有上半张脸露在外面,说道:“算了,我不抱你了,你也不许抱我。” 封于斯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见她兀自将自己裹成粽子,待在离他远远的地方,心中顿生委屈。 “我没有动手动脚,我很听话,您为什么又要把我晾在一边。” 他说着,直接将裹成一团的明琰扯了过来,低头将脸埋在她被衣物裹紧的颈窝处。 像只猫一样在明琰颈窝一通乱蹭,他缎子一样的黑发都微微凌乱后,封于斯方才抬起脸,眼底含着郁色:“我不要,你不抱着我,我就抱着你。” 见明琰不说话,他直接肆无忌惮的咬起裹着明琰的衣物,用牙齿扯着一角试图掀开。 明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下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要干什么?”她有些气急:“不准胡来,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封于斯盯着她的眼睛靠近,忽然伸出双指捏住她藏在衣物中的脸,用拇指试探性的按了按。 他皮肤凉,隔着衣服也能清晰感受得到。 当那指腹压在明琰下唇之上时,封于斯顿了顿,上半身又凑近了一些。 这个角度的他几乎把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明琰往后退了退,沉默一番道:“要不我继续抱着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当然——不好。” 他拇指松开,低头覆了上来,隔着布料浅浅触碰。 “好软。”唇瓣相贴之时,他这样说,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眉宇间尽是柔和的愉悦。 明琰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松开,忍不住煞风景起来。 “我觉得我们这么做似乎不太好,毕竟外面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处理,我师尊肯定还在找我,还有你之前的伤我还没问——” 她下半张脸上的衣物被扯落,封于斯的薄唇直接堵了上来,制止了她接下来的破坏气氛。 “不许想了,”他捧着明琰的脸,缓缓掀开眼帘,微微吐气道:“现在只能想我。” 明琰认真点头,批评道:“嗯,只想你,我想想……你实在是太粗鲁了,我很不满意。” 封于斯动作一顿,这才松开了她。 因为一番厮磨,他唇上染了嫣红,和着眼下那粒红痣,多出几分妖异勾人的意味。 可惜明琰现在对他没什么兴趣。 他一边将明琰的手臂从那缠绕的衣物中扒拉出来,一边又低头咬上她的手指,细细的啃,控诉道: “你总是这样欺负我,不许再这样了。我明明很轻很轻,如果不是顾及到你,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苏醒。” 后半句太过无耻,明琰自动忽略。 要说别的她可能还会承认,但要说欺负他——这不是明摆着诽谤人吗? 明琰神情自若,勾起手指在他唇边按了按,说道:“我哪有欺负你,分明是你要残害我,你活蹦乱跳倒是快活,我都要被你折磨死了。” 封于斯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流露出幽幽的哀怨,一边加重了啃咬她手指的力道,一边回道: “我,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多亲近你一点……” 说完,他放下明琰被咬了一圈的手,将脸凑近她,垂着眼帘说道:“我的错,要不您折磨回来?” 封于斯神色正经,说道:“当然,我身体的修复能力不错,或许您需要借助一点外力。” “……绸带就不错,又能捆缚,又能——” 明琰一巴掌将他的脸按在衣物堆里,阻止了他后续的话。 她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但究竟是什么—— 封于斯慢吞吞的抬起头,开始自说自话:“您刚刚还说要休息,怪我打扰到您了,让我我充当枕头赎罪好不好,我保证不再吵你了。” 明琰按住他的嘴,偏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恍然大悟:“我怎么没看到我的浮白,它之前明明是和我在一起的。” 见她又提起闲杂人等,封于斯神色淡淡,恹恹回答道:“哦,它应该还在之前的地方等您。” 在之前的地方? 明琰笑了。 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和蔼可亲的说道:“我的小可爱,你之前没把它也带过来?” 封于斯被她揉得舒服,忍不住眯起眼睛,翘着唇角道: “它实在是太吵了,让它待在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不好的。” 似乎是相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眉眼间掺杂了一丝不悦,补充道: “况且它总是对我多加诋毁,上次在山洞中,情到浓时,您对我倾诉衷肠,却被它说成我用心机博取垂怜,您知道,明明不是那样的。” 封于斯十分确信:“这把剑心思诡谲,占有欲强,它在嫉妒我,您一定要少听它胡说八道。” 明琰:……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封于斯张开双臂将她抱到怀中,说道:“我给您枕,快睡吧。” 明琰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着,一时身体疲懒,不想动弹了。 亲爱的浮白,实在对不起,她心中愧疚,睡醒了再去找你应该不算太晚? 溶洞之内,寒潭边缘,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有水滴不断从顶部的石缝中坠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浮白剑看着周围冷冷清清的一切,忍不住抖了抖。 远处异兽的嘶吼声远远传来,浮白剑飞身藏在一块石头后,难耐的甩了甩身上凝固的水滴。 好孤独,好可怕啊。 呜哇,它的主人到底哪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次的贴贴时间很长了吧╰(*?︶`*)╯ 第90章 挽发 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明琰身后柔软的青丝, 挑起几缕散落的长发握在掌心向上挽起,露出她纤长白皙的后颈。 明琰盘膝坐着,慢条斯理的系好衣带, 抚平衣襟,又扯出腰封束起,勒出一截纤细的腰肢。 涧石蓝色的剑宗服饰端肃清穆,大片连枝墨兰纹饰在领口附近,轮廓流畅毫不累赘, 将她又恢复成平日里略显冷淡的模样。 她半阖着眼帘, 纤长的眼睫微垂, 遮住眼中的昏昏欲睡。 “好了吗?”明琰揉了揉眉心,将手中束发的缎带和簪子递给封于斯。 身后主动为她挽发的青年手心生出薄汗, 他接过缎带和发簪, 嘴硬的说道:“您等等,很快就好了。” 封于斯这双手触碰过冰冷的刀刃, 森白的骷髅,腥甜的血液, 他甚至能用灵力耐心打磨出一粒粒小铃铛,并在其上雕琢出精细的花纹, 唯独对于手中这把丝绸般的长发无从下手。 无论他怎样小心, 在挽发的过程中总会有发丝滑落出手心, 亦或是原本光滑的发顶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他不甘心的盯着手中的长发,抿唇说道:“就快要好了, 您别急。” 明琰撑着脸打了个哈欠,回道:“早在两刻钟前你就这么说过了。” 她任由封于斯胡乱捣鼓着她的头发, 垂着眼帘不知道想些什么。 封于斯好不容易将明琰的头发用发簪固定好, 还未来得及邀功, 便看到又有发丝坠落下来。 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僵硬下来,他眼中覆盖上幽幽的郁色。 为什么他连挽发都不会。 封于斯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挺没用的。 如果按照凡尘界夫妻双方生活在一起的评判标准来讲,他既不会做饭,也不会裁剪,缝补,浆洗衣服。 甚至是,受伤需要她敷药,失落需要她安慰。 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通过深渊那群手下送来一些可有可无的灵石和其他东西。 可是这有什么用? ——怎么办,她会不会嫌弃他? “大人,”封于斯舔了舔嘴角,垂下眼帘低声问道: “……除了挽发,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吗?” 明琰还在琢磨事情,闻言只是随口应付:“没了,我自己都可以做,用不到你。” 虽然是事实,但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封于斯抿唇,摩挲了一下指尖,试图再拯救一下被他盘得歪七扭八的发髻。 一只手却在此时伸了过来,勾着他的下巴捏了捏。 “不过你能陪在我身边,让我很开心,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明琰弯唇,向后仰去,直接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举着双手像身后摸索,按着封于斯的脸团了团,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现在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脸上的温暖触感几乎流进了心里,封于斯从背后环住明琰的腰,问道:“有多重要?” 明琰仰头看了他一眼,眉眼慵懒的说道:“就像我储物袋中的几十块灵石,是绝对不能丢弃的。” “只是像这一点灵石吗?” “嗯,要不然呢。” 封于斯敛眉,突然弯腰吻上明琰的后颈,他嗓音又低又哑,顺着躁动的呼吸喷洒在明琰耳边:“……明明比灵石重要多了。” 明琰脖颈一痒,下意识的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按着腰侧紧紧困在他的胸膛前。 “我能取悦你。”他在明琰耳边强调。 明琰掀了掀眼皮子,忍不住杠了一句:“体感疲惫更多,这个不算。” 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颈被咬了一口,钝钝的疼,紧接着那冰凉的薄唇便印了上来,循着被咬的地方浅浅啄吻。 “你骗人,”他说:“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琰还想狡辩,忽然感觉到后脑一松。 封于斯拔下她的发簪,任由长发散落在她后背,大片乌黑的发丝遮盖住了他的脸,呼吸间皆是她发间的清香。 他含着那有些红肿的咬痕,哑声道:“等会儿再离开吧,大人。” 明琰将他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 封于斯微微喘息,眼下小痣嫣红如血,眉宇间的欲念朦胧了瞳孔。 不等他继续抱过来,明琰双手捧上他的脸,仰头吻了吻他的唇。 “你很重要,比灵石重要多了。”她低笑,“是融入骨血的一部分,是看到你受伤,我的心脏也会跟着疼痛的存在。” 即使早已确认她的心意,但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还是让封于斯感到悸动。 像是被喂了满满一口蜜糖,化尽以往所有的痛苦与绝望,让人对于以后的一切都期待起来。 封于斯握紧了明琰的手。 “嗯,”他将下巴抵在明琰肩头,幸福而又满足。 曾经在寂静冷冽的雪山之巅,那个如同皓月般不可触碰的人,竟然真的成了他怀中的温暖。 这让他怎么能不珍惜爱重。 从诞生时起,就是作为要被毁灭对象的怪物,是各种各样卑劣和欲|望的集合体,是被人抛弃的可笑的残次品。 是天道割弃的一部分。 象征圣洁的白色被留在九重天上,而他这个有碍秩序的黑色,被狠狠踩在淤泥里。 甚至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吸取了深渊中积蓄的怨念之后,他竟然已经难以杀死了。 于是明琰出现了。 即使最开始的时候,她的存在只会如同一把利剑,将暗生情愫的怪物伤得鲜血淋漓。 可她最终还是走入污泥,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这就够了。 他没什么好留恋追求的,有大人一个就够了。 封于斯情绪没什么波澜,他想,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如果连他仅存的和她一起厮守的幸福都没了,那他会做出些什么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陪在大人身边太久,他伪装得还算不错,或许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他最开始的时候,是个彻头彻尾喜爱鲜血的怪物啊。 “请相信我吧,”封于斯闭上了眼睛,“一切事情都由我来处理,您无需费心,等我回来。” 他抱紧了明琰,慢慢抬起了眼帘,眼底浓郁的墨色如同雨前的乌云般翻涌。 即使身处阴诡地狱,他也会用尽一切手段爬上来,找到她。 *** 瓷展被丢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离妄看着面前胸口起伏,过分失态的宋清月,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月儿,”他伸出手掌,道:“手中藏了什么,给本君看看。” 宋清月看到离妄这幅神态,知道自己言行有失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质问。 她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君上,你之前说过会真心待我,你都忘了吗?” 离妄扫了宋清月手中的东西一眼,挑眉道:“月儿怎么这样说,本君将魔后之位都已经允给你了,难道这还不算是真心相待吗?” 他语调平淡,像是对待一个可有可无的猫狗,只是愿意耐下性子陪她多说两句罢了。 他甚至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一下。 宋清月咬着下唇,身体一阵阵的发冷发虚。 是的,她怎么就忘了,她的宠爱本来就得之不正,怎么还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之前的甜言蜜语,将整颗心都交付出去了?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件女子的贴身衣物。 这东西被下人放置得妥帖,隐蔽的藏在床内侧的抽屉里,看起来更像是情浓时用来增加乐趣的。 可这里分明是离妄新建的行宫,她还未入住,哪里来的女人衣服? 离妄看宋清月实在难过,便将她勾入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溯城世家送来的舞姬,他们向来忠心,我不好拂了世家的面子,在我心里,还是月儿最得我心。” 宋清月丢开那件衣服,眼睛慢慢变红,以她这幅娇妍的容貌滴下泪水,总能轻易得到男人的怜惜。 这次当然也不意外。 离妄搂着她的细腰,低笑着哄:“小醋坛子,生气了?别气了,近日西海派人送来不少上品东珠,我让人挑最大最漂亮的给你送来。” “你是本君的魔后,玩乐之余也要体恤本君一些。最近魔界政务有些繁忙,忙完这阵子我立刻去看你,嗯?” 宋清月低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揪着离妄的衣袖道:“上次的那个楚楹我有些事要问她,君上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离妄大掌抚了抚她的肩膀,歉然的说道:“楚副使魂体刚刚归位,尚且不稳,等她好了再问也不迟。” 宋清月心中失望,又被离妄温声安慰了一番,心中郁结稍轻,这才带着仆从离开。 望着宋清月逐渐消失的身影,离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坐在桌案边,头疼得越发严重了。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究竟如何他又实在没办法回忆出来。 旁边的帘子一掀,一个病歪歪的女子走了出来,面朝离妄跪下,正是楚楹。 离妄蹙眉,问道:“她究竟让你做什么去了,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楚楹眼泪汪汪,想要说出口,但一旦张嘴便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她,任她如何做都无法传达出有用的信息。 凡事关于那个面具男人的事情,一概都无法说出口。 楚楹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换了种说法:“魔君您之前特别喜欢一个女人,我这次受命去害她男人来着。”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离妄顿了顿,拧眉道:“什么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楚楹也十分不解,她睁大眼睛道:“就是之前那个被姜娆带到魔界,差点被您按头成亲的那个祸水啊。” 第91章 秘境 姜娆他当然知道, 可姜娆有带过一个女人送给他吗? 离妄的头又疼了起来。 可再问的详细一点,楚楹又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了,跪在地上一脸无辜, 看得他烦躁。 将楚楹打发走之后,离妄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抽出满墙的抽屉,将其中码放整齐的画卷一个个拿了出来,平平整整的展开在桌面上。 除去一些画着景物山水的画卷,剩余的纸张上无一例外描摹着同一个女子的身形。 她掩在蒙蒙雾气之后, 像是树梢的冰花, 稍微一靠近, 便会瞬间融化消散。 离妄用手指慢慢摩挲过画上女子的面孔,那张脸他很熟悉, 正是宋清月。 他捏了捏眉心,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记忆里,他一直深爱的女人就是宋清月。 她漂亮, 温顺,懂得如何讨好和撒娇, 就像他无数次期待的那样。 ——期待,他为什么要用“期待”? 离妄感觉好像有一层隔膜阻挡在自己脑海深处, 让他无法一窥究竟, 这让他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烦闷了。 或许该从他的好魔后那里挖出一点什么东西。 另一边, 宋清月抬脚坐上步撵,由仆从们将她带回重华宫。 坐在步撵上, 她绞着手帕,一次又一次的咬着唇瓣, 咬得那娇嫩的唇几乎破了皮。 那位大人吩咐的事情搞砸了, 她原本就在为此事生气, 得知楚楹回来,甚至等不及楚楹亲自来见,立刻带人去找她问清事情缘由。 没想到途中偶遇好几日不曾来看望她的离妄,在他身边还环绕着一群莺莺燕燕。 宋清月赶走了那群不要脸的女人,跟着离妄来到他暂时下榻的行宫,却又从他的床榻间搜出了其他女人的贴身衣物。 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魔君英俊潇洒,权势滔天,正符合她无数次幻想的完美道侣形象。以前或许她没机会,可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她彻彻底底的得到了这个男人。 就在不久前,这个男人在床榻间还诉说着自己的滔滔爱意,承诺会永远对她好。可这才过了多久,他竟然就和其他女人花前月下共度良宵了! 宋清月怎么能不伤心,她虽然一开始喜欢的是大师兄,可经过这么多事,突然出现一个离妄愿意将她宠上天,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可能不动心。 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个混蛋! 宋清月突然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的砸下来,濡湿了她的手背。 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呢? 她才应该是站在修真界光芒万丈的人啊! 回到重华宫,她一边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低着头往殿内走。 宋清月走得太快,又没有看路,随着侍女们的一声惊呼,她一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中。 “清月,你没事儿吧?”元寻崎立刻抬起她的脸,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她灵根被剔除,现在的身体素质和脆弱的凡人无异,面对修仙者肯定是吃亏的。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她雪白额头上的一片通红,元寻崎暗自懊悔,正要叫人拿药来帮她擦拭,突然看到了宋清月哭得通红的眼睛。 那双原本水润单纯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现在又红又肿,洒满了伤心和落寞的灰色。 元寻崎心中一凉,“清月,你怎么了?” 宋清月避开他的触碰,对着身后跟着的侍女冷了脸:“愣着干什么,还不退下。” 侍女们垂下头,安静的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仆婢都散去,彻底空旷下来后,一道极低的哀泣才从宋清月喉咙中溢出,她泪水涟涟,一把抱上了元寻崎的腰。 元寻崎有些慌,他轻轻拍着宋清月的后背,焦急的问道:“清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一定……” 宋清月抱紧了元寻崎,哭泣的声音更大了,她抬起头,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阿崎,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被困在这魔宫里,再也给不了你承诺了,你,你回天衍宗吧,我现在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元寻崎却并不回应她的话,只是慌张的问道:“魔君是不是又欺辱你了,我,我去找他!” 宋清月紧紧的抱着他,哀求道:“不要去,阿崎,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可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整日以泪洗面吗?”元寻崎心在滴血,“清月,你随我一起逃回修真界好不好,我们有我师尊收留,就像以前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宋清月冷冷的想,她可不是明琰,没有万剑宗这样强势的宗门保护撑腰,单凭一个小小的天衍宗,如何抵挡得了魔界的胁迫。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修真界的罪人了,没有人会乐意收留一个来历不干净的,没有灵根的女人的。 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全部都来自于明琰那个女人的存在。 如果她死了,那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宋清月柔柔的握上元寻崎的手,咬着唇轻声道:“阿崎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记得你有方法可以与云境取得联系,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元寻崎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浑身僵硬,他抿着唇,心跳加速,点头道:“好,只要你开口,我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帮你。” 曾经冷淡清高的修士在经历了这么事情之后,早已将一颗心都扑在面前这个柔弱悲惨的姑娘身上,面对她时,总会忍不住的心动。 不久前元寻崎刚被宋清月从姜娆的地牢里接出来,还未来得及因久别重逢而生出喜悦,就得知她已经委身于魔君的消息。 对于元寻崎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苦苦纠结了几日之后,他还是决定安静陪在清月身边,能时时看到她的笑脸,他也就没什么不满了。 可魔君竟然连这点幸福都给不了清月。 元寻崎咬牙,低头凝望着宋清月娇美的脸,郑重承诺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流泪的少女一脸感动,她湿润的瞳孔中点染了细碎的喜悦,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亲元寻崎的下巴。 元寻崎愣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月……” 宋清月羞涩的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软软的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我其实也喜欢阿崎。”她娇怯的说道。 元寻崎只感到似有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呆呆的回抱住宋清月,力道越来越紧。 他的清月,这样一个可爱善良的好姑娘,如果没有这些事,他们肯定已经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是明琰的栽赃陷害,是万剑宗的包庇维护才会断送他们两人的前程,才会让他们二人沦落至此。 元寻崎眼神幽晦,他紧抱着怀中少女,心中喜悦和恨意交织。 这个仇他一定会报的。 这边明琰刚出空间,就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尖,向周围看去,发现这里还是之前她刚从寒潭里爬出来的溶洞。 缩在角落里的浮白剑见状哭唧唧的扑上来,在明琰怀里哀伤又喜悦的滚来滚去。 一只苍白的手拎着它丢开,道:“你太重了,累到大人怎么办。” 浮白剑被封于斯丢开,在空中连续翻滚几圈,最终当啷一声落在石头堆里。 它扬起脑袋,甩了甩剑身,气冲冲的飞了起来。 坏东西真讨厌! 黑衣青年握着明琰的手腕,低头将一条玄黑的绸带一圈圈缠上她的小臂。绸带凉滑轻盈,系在手臂上如同裹了一层雾气。 指腹缓缓摩挲过缠着绸带的手臂,青年垂着眼帘说道:“带好这个,我要走了。” 明琰问道:“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她的手被握紧,封于斯浅浅吻了吻她的指尖,摇了摇头说道:“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等我,我很快会回来找你,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明琰平静的望着他的眼睛,尔后弯了一下唇角,说道:“我等你,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见我。” 她被抱了抱,再松开时,面前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人影了。 明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上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温度,她捻了捻指尖,对浮白剑说道:“我们也该离开了。” 确实是该离开了,浮白剑粗略算了算,它已经在这个破洞里等了四五天了。 别以为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坏东西把主人带走就是为了独占主人宠爱。 啧,心机怪。 明琰带着浮白剑走出溶洞,离开这处瘴气弥漫的峡谷。 身后来自异兽的叫声越来越小,嶙峋的山石渐渐没入平坦的土地,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原野。 外面阳光灿烂,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眯了眯眼睛。 视线一片模糊之际,不远处高立的大石头之上似乎站着个笔直的人影。 她犹豫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刚刚退回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便被一条飞来的绳索缠住了。 绳子另一端显然牵在那个人影手上,顺着绳子看去,正好与一双幽幽的眼睛对上。 明琰抽了抽鼻子,讪讪道:“师尊好。” 祁斐睁着一双疲倦困顿的眼睛,眼下的青黑清清楚楚的昭示了他这两天的遭遇。 他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可算是逮着你了!” 明琰想,祁斐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怪可怕的。 她这回倒是没有反抗,十分乖顺的被祁斐带回了万剑宗。 虽说出宗的时候从后山一跃就成了,但回宗还是要按照规定好好的走前门为好。 祁斐带着她绕了一大圈,才总算来到山门前,正要大步进入,忽然被一层屏障挡住了前路。 两只守门的石狮子仰头张大了嘴:“啊——” 祁斐一脸问号,对明琰说道:“它们两个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吗?” 明琰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 两只石狮子见他们两个没一个人理会狮子的正当诉求,砸吧砸吧嘴异口同声的提醒道:“我们要吃的!” 祁斐平时出入宗门都是走长老专用通道的,从没有碰到过守门石兽索要食物的行为。 他摸了摸下巴,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灵石丢到狮子嘴里,只见这两个合上嘴嘎巴嘎巴嚼了几下,然后噗的一下又吐了出来。 “不好吃。”其中一个狮子吐着舌头,对明琰道:“小明,你这朋友是新来的?东西太难吃了,我们要吃糖,很多糖!” 明琰歉然的说道:“糖吃光了怎么办,两位要不行行好,让我们先过去?” “一颗都没有了吗?”另一个狮子打了个哈欠:“我们俩一人一半也是可以的。” 主要是最近出入宗门的几乎都是领取宗门任务,前去猎杀凶恶妖物的弟子,个个一身血气,冷若冰霜的,看着就不好坑骗零嘴。 好不容易等来明琰这么个好说话的,它们俩可不得缠着人好好搜刮一番。 不过旁边这个男人看着面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宗门新招的弟子。 明琰看着祁斐用手帕包起两枚被咬得碎裂的灵石,然后微笑着丢入储物袋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对着两只看门的狮子,小心说道:“有没有可能,我身边站着的这位,是咱们宗门铁面无私大义凛然的祁峰主呢?” “……” 狮子偏转视线,刚好对上祁斐似笑非笑的脸。 两只狮子被祁斐打了一顿,脑袋上顶着几个大包。 它们两个用爪子捂着脸,泪眼汪汪的呜呜哭泣:“再也不敢啦,不要把我们俩丢掉哇!” 祁斐掀了掀眼皮子,淡声道:“再让我发现你们坑骗弟子零食,你们就啃光万剑宗山门前这两座山头的草吧。” ——好恶毒的想法! 石狮子缩了缩脖子,等到祁斐带着明琰走远了一点,这才将爪子拉下一点,露出半只眼睛来。 “早知道就留着那两块灵石了。”一只狮子哀伤的道:“够我们从弟子那里买来好多东西了。” 明琰隔着衣袖抚摸了一下手臂上的绸带,大步跟上祁斐。 进入山门,入目便是一片平阔的空地,这里平时是弟子们歇息玩乐的地方,此时正搭起高台,有些看热闹的弟子站在一旁高谈阔论。 她看着周围明显要比平日里热闹的弟子,好奇的问道:“宗门最近有什么喜事吗?我好像不知道。” 祁斐扫了她一眼,道:“最近圣梧秘境临时开启,不少弟子跃跃欲试,你当年也进入过好几次秘境,应该知道在这种尚未探索过的秘境中,除了几个指定的带队弟子之外,剩余的少数几个名额需要进行大比挑选吧。” 明琰点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秘境开启一般都会伴随着极大的机缘,对于修士来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有些秘境每隔几年就会开启一次,里面珍贵的东西要么已经被搜刮走了,要么就是隐藏得太深,或是伴随的风险太大,对于多数普通修士来说已经没什么特别的价值了。 但如果是刚刚面世的秘境,其中尚未被探索过,能获取宝物的机会要比一般秘境大的多。但与此同时,这种第一次开启的秘境相对来讲属于未知领域,危险性更大。 进入探索时,宗门会派出足够的长老保护弟子们的安全,其余能进入的弟子,大多属于宗门内实力的佼佼者。 明琰进入过许多次,对秘境中的珍宝也没什么兴趣,问了祁斐之后就没了下文。 祁斐挑眉:“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凑这种热闹吗?这次就这种反应?” 明琰打了个哈欠:“我身体不好,即使想去师尊也肯定不会允许的。” 现在倒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了,你为了小白脸强行冲开灵脉,逃离宗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祁斐简直要被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徒弟气到心肌梗塞。 “你倒是把我的脾气摸得透彻。”他甩了甩衣袖,但看到明琰现在这幅顺从的样子,心中还算满意。 祁斐语气温和了一些,苦口婆心的劝:“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修养,我不骗你吃那个什么药了,但你不许再离开宗门半步。” 明琰答应得十分迅速:“好啊。” 她突然这么听话,又让祁斐不确定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祁斐想,能这么听话,那还是他的逆徒小明吗? 不过——祁斐捏住明琰的手腕感受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寸寸皲裂:“小明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停留在金丹期修为吗,怎么几个月不见,突然就涨到了元婴巅峰?!”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为了提升修为,他的傻徒弟竟然走了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捷径吗? 祁斐痛心疾首,捏着明琰手腕的手抖了又抖。 “要这么高的修为干什么,只要你留在万剑宗,有宗门保护,谁都不敢欺负你的。” 他悲伤的说:“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告诉师尊,师尊尽全力为你寻找解决办法!” 明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说:“就是筋脉疼了一阵子,没有副作用。” 在明家禁地化用了琉璃盏中的心头血,她确实疼了一阵子,修为涨到元婴巅峰比预期要低许多。 不过她对修为要求也不是很苛刻,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就行。 反正以前的招式术法都还印在她脑子里,修为高低只不过会是影响发挥出来的威力大小罢了。 祁斐将信将疑,又仔细查看一番明琰的修为,发现她根基稳固,并无虚弱状态,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或许短时间内修为高涨是遇到了什么奇遇也说不定,反正他这个徒弟总是要比旁人更得机缘青睐一些。 如果她之前没有因为神魂的问题停止修炼,现在能有元婴巅峰的修为也不足为奇。 修仙这种事,越往上走就越吃天赋,时见尘那小子虽然在整个云境都算拔尖,但比起明琰还是差了一点。 就是这么一点,如果分摊到平常的修炼中,他就需要耗费出两倍甚至数倍与明琰的努力。 祁斐叹了一口气,这么一想,现实确实挺残酷的。 不过修为能够正常进益,是不是就意味着小明她的神魂状况有了好转? 祁斐有些激动,再继续探查下去,果然发现她体内原本残破的魂体边缘生长出了崭新的部分,且有继续愈合的趋势。 他东奔西走费心费力寻找解决办法的怪病,正在慢慢痊愈。 实在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明琰笑了笑:“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多谢师尊这些年来费心于我。” 祁斐一时无言,伸手摸了摸明琰的脑袋,眼眶有些发烫。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曾经那么耀眼骄傲,因为神魂一朝跌落谷底,痛楚加身,窃语四起,他这个师尊又怎会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编排她的。 有人说得过分,他不想让明琰听到这些,也不想让她独自一人跑出去遭受意外,这才总是拘束着她不准她轻易离宗。 虽然她不说,整天还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正常人遭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难受。 眼下这种情况简直再好不过了。 祁斐畅快的笑了起来,说道:“这是好事,我知道你喜欢吃点心,那个张管事做得实在太毒了,你暂且等等,晚些时候我让人特意为你从玉锦阁中采买的五十多种点心就要到了,到时候你随便吃多少都行。” 明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有挨骂,反而还有点心能吃。 她师尊果然是天上地下独无仅有的大好人! 祁斐尔后想到了什么,一脸严肃的叮嘱道:“对了,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你的修为。这次的秘境来历不小,宗门那几个待在长庚峰养老的太上长老也出来了,要是被他们知道,指定是要把你也拉去。” 眼下宗内最出挑的几个人无非是各峰的亲传弟子,往年的时候星杓峰的明琰基本是内定人选,但从她出事之后,为了她的人身安全,祁斐拒绝了宗门的指定,她已经五六年没去过秘境了。 现在白京喻才入宗几个月,修为远远达不到进入秘境的标准,按照惯例来说,今年星杓峰依旧不会派人出去,前往秘境的无非是时见尘,谢连枝等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不等祁斐高兴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朗笑:“乖徒儿,这就是我的小徒孙吗?” 祁斐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拉着明琰就跑。 “诶,你小子跑什么。”一个白胡子的高个老者拦住祁斐,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打量明琰。 上昊长老笑眯眯的掏出一朵蓝色小花递给明琰:“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境界,真是后生可畏,送你一朵小花戴戴,可漂亮啦。” 这语气简直就像在逗小孩,听得明琰这个十九岁成年人脚趾抠地。 第92章 少年 上昊长老在长庚峰待了几十年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当然要可着劲儿的玩。 他踩着自己的佩剑到处乱飞,银白的胡须被风吹得凌乱, 转头看到祁斐没有跟上来,立刻折返回去,一巴掌呼到了祁斐脑袋上。 “磨磨蹭蹭的,见到师尊怎么一点喜气都没有!” 祁斐扯了扯捆住明琰手腕的绳子,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您老人家是不知道我这个徒弟多么能折腾, 现在刚刚把她捉回来, 我不得先把她带回去嘛。” 上昊长老吹了吹胡子。 他虽然是刚从常年封闭的长庚峰出来, 但对明琰这个万剑宗的知名小辈也算有点了解,于是挥了挥衣袖, 催促道: “那你赶快回去, 绳子松了,别给我的乖徒孙勒伤了。还有, 你一会儿还得过来听候差遣。” 祁斐表面低眉顺眼,心中悲愤。 当年他被大妖追着咬了十条街也没见这老头眉毛动弹一下, 甚至还在他因为中毒脚面肿成球后大肆嘲笑。 这叫什么,这叫区别对待。 不过想归这么想, 祁斐又不可能真的嫉妒这点童年稀缺的关怀。 他慈眉善目的将明琰带回了她的院子, 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这次他在这个院子周围布设了各种各样的强劲阵法, 决定不会再出现这傻徒弟一脑袋冲出去的情况了。 就算那什么小白脸怪物找来也觉对没办法靠近,哼哼哼, 他可真是太厉害了。 祁斐心中得意,他打开折扇随手扇了几下, 道:“小明啊, 药都放在你桌子上了, 晚些时候会给你送点东西来解解闷,安心留在咱们宗门休养身体吧,外面一切你都不要管。” 明琰站在已经修缮完好如初的房间内,伸了个懒腰,直接倒头躺在柔软的床上,隔空回复道:“知道啦知道啦,劳烦师尊费心。” 祁斐满意,这才抬脚离开。 走了几步,他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直接朝沈峰主的洞府去了。 开玩笑,谁会这么傻的顶着大太阳跑去陪老头观光旅游啊,还是先避避风头,偷个懒去。 明琰离开几个月,期间就没正经躺过几次床睡觉,更别说是像她自己这张床一样柔软的了。 抱着自己的被子滚了两圈,她安静的躺了一会儿,之后又爬起来打了热水,将自己泡进浴桶好好的洗了一番。 之前被封于斯束在小臂上的玄黑缎带被她解下,放在了桌面上。 水汽氤氲间,她的面容隐藏在飘荡的白色雾气中,朦朦胧胧,悠远静谧。 明琰揉了揉眉心,放松下来。 泡完澡,她拿过架子上干净的衣物,慢慢穿在身上。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窸窸窣窣。 她回头看了一眼。 桌面上玄色的缎带柔软如水,在灯光的掩映下散发出润泽的光。 明琰拿起它,又慢吞吞的缠回了自己手臂上。 这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既然封于斯希望她带着,那就带着好了。 一番磋磨下来,时间已经临近傍晚,明琰刚刚用灵力烘干自己的一头乌发,便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道细微的动静。 她没怎么在意,自己院子被各种法阵包裹得层层叠叠,谁会没事儿做跑来找她。 等到外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明琰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她打开房门,向外看去。 彼时暮色四合,院落四周的竹枝簌簌,在地面映落下一片水墨般的图卷。 祁斐站在她院门之外,一身月白长袍气朗风清,他指了指被丢进院子里的一只大木箱,咳了两声道:“让你解闷的,不喜欢也不准暗地里骂我。” 明琰笑了一下:“师尊真是说笑了,您送我东西我感谢都来不及,哪会背地里说您坏话。” 祁斐摸了摸鼻子,“那什么,那我走了,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便瞬间消失在竹影之中,看得明琰一阵莫名其妙。 送个东西而已,怎么感觉师尊鬼鬼祟祟的。 她绕着地面上的木箱转了一圈,拎起来掂了掂重量,发现里面似乎也没装什么东西,便提着木箱回了屋子。 明琰刚刚打开木箱之上的锁扣,还未来得及掀开顶端的盖子查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忽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大概是祁斐说的玉锦阁的点心。 她翘起唇角,刚刚打开一点缝隙,一只手忽然从黑漆漆的箱内伸了出来,一把抓住明琰的手指。 那手指修长白皙,抓着她毫无松手的迹象。 如果不是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祁斐送来的东西,她应该会把这只手塞回木箱,一脚将这破箱子踢出去。 明琰扯了扯嘴角,送点心就送点心,怎么箱子里还藏了一个人。 整得还挺花里胡哨。 似乎是察觉到明琰久久不作反应,那只手微微一动,得寸进尺的握拢了她的整只手。 “请放我出去。”箱子里传来闷闷的声响,“我自己无法从箱子里出去。” 明琰扬眉,她发誓,如果这是什么恶搞的把戏,她待会儿肯定先拎着这个人揍一顿。 木箱顶部的盖子被彻底掀开,明琰捏着那手指往上一提。 藏头露尾的那个人被明琰一把拎了出来,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了明琰跟前。 “对不起。”他立刻从地面上爬起,仰起脸来,一双蔚蓝深海般的瞳孔直直对上明琰的眼睛。 ——是个模样极为俊俏的少年郎。 他眉眼如同白玉雕琢一般精致,穿着一身素淡的窄袖长袍,浅色束腰将他身形修饰得挺拔笔直。 见明琰盯着他一动不动,他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极为漂亮的蔚蓝眼瞳。 少年睫毛微颤,淡色的唇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精致秀气。 明琰对着他笑了一下。 “你踩到我脚了。”她抽回自己被踩了这么久的脚尖。 少年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垂着头,抿唇道:“对不起。” 明琰后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炼器峰新炼制出来的傀儡?” 早就听说炼器峰有傀儡出售,但一般都价格不菲,没想到祁斐送了这么一个东西给她。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但明琰对他的兴趣还不如一包糕点大。 她自己又不是断了胳膊残了腿,完全不需要傀儡来帮忙,至于解闷,解什么闷,还不如睡一觉来的实在。 明琰痛心疾首,她师尊真是浪费灵石,有这个钱还不如多给她送点吃的。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坐到桌子旁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少年点头,神态如同真人一般挑不出错处,补充道:“下达的指令中要求我服侍您,请尽情吩咐我吧。” “主人。” 明琰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擦拭,一只柔软的巾帕便递了过来,为她细细擦去唇边的水渍。 “主人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少年抬起眼帘,蔚蓝的眼睛中仿佛藏了一片静谧幽深的湖水,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明琰的手背,悄无声息。 少年弯了弯眼睛:“那我不这么叫了,您的身份是星杓峰的师姐,我不是剑宗弟子,那……叫您姐姐如何?” 明琰拿过他手里的巾帕,自己给自己擦了擦嘴。 这个傀儡还挺智能,她想,如果忽略了祁斐送他来的小小心机,她可能会更能接受一些。 明琰一个人住惯了,对于突然多出一个傀儡有些抗拒。 现在院门外的结界又被封住了,等哪天祁斐再出现,她就连傀儡带箱子一起丢出去。 在这之前,让他乖乖听话站在墙角当个花瓶好了。 “这个也挺别扭,”明琰摆了摆手,她认真想了想,正色提议道: “不叫我师姐,那就叫大姐吧,既霸气又酷炫,一听就知道我之于你独一无二的地位。” 少年顿了顿,脸上流露出迷茫的色彩,尔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便开口道:“好,那……大姐?” 明琰没忍住,笑了出声。 少年察觉她神色异样,又改口回去,柔柔牵住她的一根手指,仰起脸叫到:“姐姐。” 他嗓音仿佛加了蜜糖,一口一个姐姐,乖巧又柔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琰感觉到自己缠在手臂上的绸带似乎紧了一些。 她扫了一眼,没太在意。 傀儡是由灵木制作而成,本身没有生命也没有性别,她被叫几声姐姐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明琰想,封于斯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一只傀儡。 明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触手宛若上好的锦缎,温润舒服。 少年神情柔和,他垂下眼帘,任由明琰揉弄他的发顶。 想到什么,他又转身回到木箱子旁,从里面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小一些的四方盒子,打开来正是祁斐承诺的点心。 “姐姐,”少年眨了眨眼睛,干净又温和,捻起一块桃花酥送到明琰嘴边。 “让我来喂你吃,好不好?” 明琰倚靠在椅背上,张嘴咬了一口,还未吩咐,便立刻有茶水递到她的唇边。 ……被人服侍的滋味还真挺不错的。 “听闻姐姐似乎有了心上人?”少年低下头,睫毛微动:“我喂姐姐吃点心,他会不会生气啊?” 明琰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炼器峰的人是怎么炼制的,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傀儡奇奇怪怪。 她不甚在意,往后一靠,懒懒散散的开口:“你只是一个傀儡,怎么可能——” 她手臂一疼,立刻坐直身体。掀开衣袖去看,只见被玄黑缎带缠绕的雪白皮肤上,俨然浮现出一个红痕,又点点鲜血浮现在表皮,像是一粒粒雪中的寒梅。 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哦吼,她想,他这么敏感的吗。 第93章 可以 少年一顿, 立刻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要为明琰擦拭正在慢慢渗出的血珠。 他神色担忧:“流血了。” 明琰按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不运行的时候都在哪待着?” 少年有些不解, 他歪了歪头,道:“随便哪里都可以,不过我现在储存灵力还有很多,姐姐还能使用我很久。我有很多功能,打扫房间, 下厨做饭, 抚琴奏乐, 甚至还能暖——” 明琰踢开木箱,一把将他塞了回去。 合上盖子的时候, 她还能听到少年委屈的声音:“姐姐……” “啪嗒”一声, 盖子合上,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明琰长呼了一口气, 重新坐回了圈椅中。 如果不是她反应得快,后果肯定要比咬上一口严重多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坐在暖融融的灯火光亮之处,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虚无缥缈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如同绞缠的丝线, 一点点的将她包裹殆尽。 彼时她的袖口被挽起, 露出线条流畅的白皙手臂。一条黑色的绸带静静的缠在她手臂上, 贴着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慢慢抚过。 有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新鲜渗出的血珠被绸带吸去,留下一片凉滑的触感。 “我什么也没做啊。”明琰自问坦坦荡荡, 对着虚空解释道: “那只是一个傀儡, 顶多是做得像真人一些。我只是揉了他一把, 至于其他……其他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了吧?” 况且她都已经把傀儡塞回去了。 明琰说完,扯起绸带放在自己面前查看。 灯火的映照下,似乎有些沁凉的黑气正从绸带之上冒出。 她摸了摸下巴:“你生气了?我是不是应该哄哄你?” 绸带身子一僵,搭上明琰的手指软软的缠了几圈,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枯败树林中,青年倚坐在树下,捏起一块石头慢慢捻成碎末。 清冷的月光透过枝条横斜的树杈照在地面,在他右脸上映出枯树枝影。 他抿着唇,眼眸幽深。 当然需要哄,他想,他很生气,特别生气,这次要哄很久很久。 若非此刻他不在,怎么可能忍受她被人缠着叫……姐姐。 青年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语,眉心的郁色难以掩饰。 她就这么毫不设防,穿着沐浴后的单薄衣物,一头乌发散落,用那带着香气的柔软手掌去抚摸傀儡的发顶,甚至允许那个傀儡为她擦去嘴角的茶水,包括喂她食物。 孤月高悬,树影里的青年眼眶慢慢变红,仿佛有火焰在他胸口灼烧,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即使傀儡没有自我意识也不可以,更何况她分明对那个傀儡的脸有几分好感。 骗子,你都已经彻底拥有我了,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的脸? 我已经把我的所有都呈给你了,你之前明明亲口承认喜欢的,你得到了我,就必须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完完整整,由内而外,全部都是我的。 被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明琰可不知道封于斯透过绸带的感知,现在在想什么。 她从指缝间把绸带抽出,随手将它卷成一盘,按着它捏了捏,语气轻快的说道:“好啦,我下次一定多注意你的感受。” 还有下次?另一边的倚坐在树边的青年眼神彻底幽沉下来,一次都不许有了。 绸带原本一副任由她搓捏揉扁的姿态,听完她的反应之后,瞬间挣开了她的蹂|躏,气冲冲的卷上她的腰,隔着腰带啃了她一口。 明琰没觉得痛,只是感受到了痒。 她轻笑一下,揪着一角慢慢抽出缠着她的绸带,找了个架子将它打了好几个结系紧。 “我知道你这么大度,肯定已经原谅我了。”明琰用手指拨了拨绸带费力挣扎的身体,轻声道:“好乖。” 绸带顿了顿,缠住她的指尖啃。 明琰随它去了,等再抽回来时,指尖已经通红一片。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怕你再咬我,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吧。” 正准备躺回床上睡觉,明琰视线一瞥,看到了挂在架子上格外抓狂的绸带,想到趁着他不在,这么欺负他未来可能会招致的后果,还是老老实实爬下了床,拎着木箱将箱子放在了院门口。 “现在可以了吧?傀儡已经处于整个结界中离我最远的位置了。” 明琰回了房间,熄了灯滚入被窝。 她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卷着被子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样处理,绝对没什么问题了。 明琰弯起嘴角,满意睡去。 房中夜色蔓延,清亮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洒落一地银白之色。 周围寂静的连呼吸都格外清晰,偶尔有几声虫鸣响起,为这夜色增添了几分秋日的寂寥。 架子上还在挣扎的绸带忽然静止不动了,借着月色望去,只见有一滴滴清透的水珠顺着绸带滴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浅淡的水渍。 另一边,伴随着利器没入□□的声音响起,几滴滚烫的血液溅出,通体漆黑的生物睁大了眼睛,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你,你……”它嗓音凄厉颤抖,不断有黑气从它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溢出。 一只黑靴踩在它脑袋上,用力的一碾,便彻底终止了这嘈杂的音源。 “你什么你,”冰冷的声调响起,残忍嗜血:“你去死。” 封于斯低头看着脚下已经毫无声息的生物,唇边扯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弧度。 他冷白的皮肤上沾染了深深浅浅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呈现出暗褐色,有的方才从那残留温度的血肉之躯内溅出,此刻正顺着他的脸向下滑落。 封于斯眉眼冷凝沉寂,宛如一池浓墨,此刻一身血气,看上去格外不好接近。 但就是这张阴冷如冰的脸,杀意如同倾泻的江水般奔腾而下之时,那双漆黑的瞳眸中却又泪珠不断的滴落。 晶莹的泪水划过积滞的血痕,带走暗红的痕迹,在即将滑落到唇角时,又被一只手用力擦去,留下一片淡红的血渍。 想到明琰敷衍的态度,他的心脏又不可抑制的难受起来,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狠狠攥紧,痛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说好的要哄我,我还没有原谅你,你竟然就这么睡去了。 骗子,大骗子。 封于斯一脸冷肃烦闷,可发红的眼眶中还有泪水在无声滑落,他抿紧唇,心中思考着下次见面该如何让她长长记性。 暗淡的月色下,周围荒林枯影宛如鬼手蔓延,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拉长拉细,如同幽诡地狱般死寂恐怖。 此地无风流动,大股大股的黑色雾气宛如生出了生命,如同蚕食鲸吞的巨怪,遮天蔽日。 几道怪异的叫声自黑雾深处响起,嘶哑凄厉。 封于斯迈开步子,一边弹去肩头细微的灰尘,一边朝着黑雾浓郁的深处走去。 伴随着他的走动,周围空气中的黑气打着卷的流动起来,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如同烈日下的水雾一般,迅速蒸腾消失。 连绵数日的漆黑雾气消失不见,只余一片肃清后残败荒芜的土地和枯树。 在这尚且算是黑雾边缘的地方,他就已经亲手弄死数十只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东西了,黑雾深处的景象可见一斑。 他想,不听话的东西,死就死了。 更何况它们的死对他而言还算有点价值。 脚下这片土地本是魔族曾经居住的地方,但因为黑雾不断侵吞,现在已经长满了奇形怪状的带刺植物,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余生命存在的迹象了。 踢开大片缠绕的藤枝,正好与一只正在啃食同类的漆黑生物对视。 森白的骨头被它咬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大片殷红的血液渗透了地面的泥土,空气中飘逸着腥臭的味道。 封于斯淡淡的想,哦,不对,还有这些没脑子的东西。 没脑子到连谁是不该惹的都分辨不出来。 或许是他毫不在意的态度惹怒了那只黑漆漆的怪物,它张开浑身的羽刺,尖叫一声便朝封于斯扑来。 封于斯轻笑一声,在怪物利爪即将触碰到他时,一把掐住它的咽喉,手指用力,“嘭”的一声,血花四溅。 血雾翻涌,避过他向周围散去。他拿出帕子,将不小心沾染上的血液擦去。 血的气味……封于斯闭上眼睛轻嗅,神情愉悦,但想到什么,又有些惋惜的睁开了眼。 算了,她绝对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封于斯舔了舔嘴唇,想到明琰,刚被遗忘到角落里的委屈和生气又浮现出来。 他时时刻刻都想念着她,可她竟然连哄一下他都懒得做。 没有正式在一起时,她分明要比现在耐心多了。 他磨了磨牙,怪物已经为了她收敛利爪,压抑本性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这么喜欢她的人。 哄一哄他很难吗,他明明很好满足的。 封于斯眼神幽晦,他想,等回去了,一定要给她一点小惩罚。 元时踩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 他没戴面具,此刻一张与封于斯完全相同的脸展露在月辉之下,如同清澈的幽泉,冷冽又出尘。 就连眼下那点红痣,在他清凌的瞳孔之下,也并未显露出半分妖异。 只是他横亘在脸上的斑斑血痕打碎了这份气度,此刻正有细小的血珠不断从中溢出。 元时蹙眉道:“你真的愿意把深渊里的这些东西都杀掉?它们之中有的吸取了一点你的血液,生出了神智,且愿意认你为主,你下得了手,确实无情。” 封于斯侧过头去,一脸不耐。月辉透过上方的黑雾,只能朦朦胧胧照出他的身影。 “除了服从一些命令外,它们与我在过往的一千多年内基本没什么交集。况且我赋予了它们神智和能力,它们自己都不一定会因为我的痛下杀手难受,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难道还要为它们打抱不平? 而且杀了它们是你的要求,我只是想要不被打扰的活下去,自私一点又怎么了。” 元时抿唇,不再作声。 他是厌恶这个和他拥有一样的脸,却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的怪物的。 他们所代表的性质不同,生来就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作为天道意识具象化的衍生物,元时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责任和使命。在维护天地间的秩序和平衡之时,要负责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 而这个可以算得上是他孪生兄弟的怪物,就是那个最大的不确定。 元时自有意识以来,一直居住在九天之上的神殿之内,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白,和永恒存在的圣光。 没有侍女,没有仆人,他是那空旷神殿唯一的活人。 或许独自一人待久了,性格也会自然而然的变得冷硬,他降临凡世那么久,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情。 天道告诉他,为了世间的安定秩序,必须要杀了那个出生在恶念汇聚的深渊,同时也是天道所有不干净杂念化身的怪物。 元时照做了,可笑的是,他分明代表着天道授予的正义,而记忆里,正义总是会战胜邪恶的。 可一千多年来,他一直无法战胜这个讨厌的怪物。 为了除掉怪物,他要背弃初衷,用上不少扭曲的手段。 其间受伤最多的,大概是自己曾经那个听话好用的下属了。 不,现在她已经彻底倒向怪物,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叛徒。 偶尔有时候,元时会有一点羡慕封于斯,羡慕他分明如此肮脏低贱,却依然有人愿意割舍一切,与他一起承受一切。 于是元时更讨厌封于斯了。 “我可没说杀了这些和你一样的怪物后,你的一切命理就此改变了。”元时面无表情的泼冷水。 封于斯神色恹恹,他捏了捏手腕,道:“那你还有什么没说?” 没说的话,那就再活动活动筋骨。 元时显然看出这个疯子的想法了,他沉了脸色,说道: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决定权完全在天道手中,他要你死,我能做什么?” 地面轰然碎裂,周围悠闲飘荡的黑雾骤然一震,瞬间汇聚扭曲,滔天巨浪一般的朝元时扑了过来。 “但我能暂且帮你一下。”元时道,“得要一点代价。” 浓稠的黑雾堪堪停在他的眼前,随后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元时盯着封于斯看了一会儿,将银质面具重新扣在脸上,遮住脸上的伤痕。 怪物果然还是很讨厌。 *** 明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被绑在架子上的绸带死活都不愿意理她了。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刻意欺负他,甚至认错态度格外良好,怎么一觉醒来还成恶人了? 即使她将绸带从架子上解下来,亲手将它又重新供在自己手臂上,绸带也还是侧过头,怎样都不肯再看她一眼。 行吧,明琰想,恶人就恶人了。 她又一丝不苟的将绸带系回了架子上。 院子外响起了祁斐的声音,明琰将绸带抛之脑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绸带见她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就离开了,不禁更加扭曲,在木质架子上咬下一个个白印子。 你再多哄我一会儿,就只需要再多一小会儿我就理你了,可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我都不要你亲吻拥抱了,你怎么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 不断有黑气从绸带之上逸散出来,架子都被腐蚀出了焦黑的斑块。 明琰好说歹说才将箱子给祁斐丢回去,她无福消受,也不想要被傀儡伺候。 祁斐有些失望。 亏他特意精挑细选出外形这么出挑的傀儡,花了大价钱买来,就是为了能让他徒弟移情别恋,或者暂时忘了那个黑衣服小白脸也行。 可这效果好像不太行。 啧,炼器峰特意仿造东海鲛人的模样造出的傀儡只有几件,行为动作和真人无异,当仆人也好,做情人也罢,反正也不用负责,这个小明真是没眼光。 祁斐拎着箱子,试探问道:“要不为师再为你挑一个其他类型的?你看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没人陪伴肯定很闷,我和你几位师兄师姐最近有事,你……” 明琰礼貌的笑了笑,啪嗒关上了房门。 “师尊自己留着用吧。”她隔着门说道。 祁斐撇了撇嘴,拎着箱子离开了。 这么贵的东西当然不能随意丢掉,他自己也用不上,要不——送给秦师妹? 想到程泽云总是畏畏缩缩,望而却步的没出息样子,祁斐点头,觉得很有必要这么做。 他搓了搓手,很期待看到程泽云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明琰回到房间,看到之前绑着绸带的架子像是被灼烧过一样,已经断成了两截,而那条绸带不知何时挪到了她的床上,直挺挺的横展着,占据了整张床正中心的位置。 她捏着绸带一角扯了扯,绸带很快又抽回自己,继续瘫直了身子挡在床上。 看样子短时间内它是不肯原谅她了。 明琰十分好脾气的将床让给了它,自己坐在窗前的桌子旁写写画画,大概是待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聊,她画了几张纸之后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绸带飘到她身后,探头探脑的看了她写画的纸张一眼,随后肉眼可见的更加幽怨起来。 这么久了就在这里画那些无聊的符文?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比他有趣? 明琰稍微一动,绸带立刻被火燎过一般蹿回了床上,它等了一会儿没见其他动静,探出脑袋出来一看,明琰还安安分分的趴在桌面上。 “……”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它自己都被自己搞得心力憔悴。 明琰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晃来晃去,搬着躺椅放到院子里,然后躺下来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 就这样安安生生的过了两天,她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没人打扰,无聊是无聊了一点,但过得却是格外舒服。 尤其是这两天绸带自觉的把自己挂在断掉一边的架子上,丝毫没有来打扰她。 真是贴心又乖巧。 明琰很满意,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迎来了她的报应。 床帐十分遮光,即使今晚月色不错,床帐里面还是不见半点光亮。 睡梦中,周围温暖适宜的温度突然下降了不少,她下意识的卷紧被子,鼻尖却还是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身旁一冷,被子被掀开一角,一个带着冷气的身体挤进了被窝。 明琰打了个哈欠,按住了勾着她束腰的那只手。 周围漆黑一片,但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琰半阖着眼帘,眼角沁出了一滴困倦的泪。 她穿着洁白的外衣,唇瓣嫣红,乌发如瀑垂落。 如同圣洁的山巅之雪,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恶劣的念头,想要用掌心的鲜血将其污染。 柔软的薄唇俯身贴近,吻走了眼角那点泪痕。 黑暗中,对方喉头上下一滚,声音低哑:“当然是因为——” 他一口咬上明琰的唇。 “要惩罚你对我的冷落。” 第94章 讨厌 明琰一个激灵, 瞬间清醒了。 她觉得自己格外冤枉:“我哪有冷落——” 嘴唇被堵住,残留杀气的身体压了上来。 冰凉的手抚着她的脖颈上移,挑高了她的下巴, 一时间昏暗的床帐内温度攀升。 冷冽的血腥味绽放在舌尖,些微刺痛乍起,很快又被柔软的唇舌吮去。 此时明琰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真的要窒息了。 在她意识濒临消散的时候,对方才总算放开她, 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在她耳边低语:“还要。” 要你个大头鬼。 床帐被人从内部猛的一掀, 一个衣衫不整的身影快速跃出, 月光拉长了窗格投射在床前,明晃晃的照出踩在暗色地板上白皙的赤足。 “你不许跟过来。” 明琰抬起手背擦去嘴角的黏意, 正打算跳窗出去在院子里凑合一晚, 床帐却忽然又被挑开一角,有力的手臂伸出来扣上她的腰封, 用力一带,再次将她扯回床帐。 帐帘再次合上, 月色洒落一地。 “我错了,我保证就这一次, 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明琰拗不过他, 只能好声好气的和他掰扯。 虽然她确实不知道封于斯为什么生气, 但这个时候认错就完了。 她对天发誓,一副就此悔过决心坚定的模样。 “原谅我吧, 好不好?”明琰捧着封于斯的脸一顿揉搓。 她仰躺着,满头青丝铺展在背后, 甚至有几缕勾上封于斯的手指, 缱绻的缠绕在一起。 这幅模样如同枝头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让人心中的欲念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黑暗中紧凝着她的目光一寸寸暗沉下来。 “嘘——”一根苍白的手指抵在明琰唇上,如同一阵夜风吹在耳边:“您今晚还是不要说话了。” 明琰不是很明白,她拍来封于斯的手,问:“为什么?” 一只手捏上她的双靥,她听到对方慢条斯理掀开被子的声音:“就像现在这样,会破坏气氛。”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个程度了,就算她再怎么煞风景都不能制止吧? 明琰的汗水流了下来,濡湿了发丝。 感受着眼前被蒙上的一层柔软绸带,以及被束缚在头顶的手腕,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 她曾经用过的手段被完完全全还了回来。 …… 当清晨的阳光照入房间时,清晰的描摹出房间内的布局。 一只白皙的手垂在床边,堪堪被滑落的床帐遮住一半,只露出几根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随着睡梦中的浅浅吐息渐渐泛起盈润健康的粉。 良久,那指尖轻微的勾了勾,床帐一动,垂在床边的手又往外滑落一段,露出半截绕着勒痕的手腕来。 封于斯躺在床内侧,微微支起上半身,静静的看着明琰。 她背对着他,肩颈线流畅柔美。柔韧光滑的脊背上薄汗未干,仍有发丝粘连其上,弯出勾入的弧度。 他舔了舔嘴唇,俯身将唇印在明琰肩头。 “大人,要我为您穿衣吗?” 明琰动了动手,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色绸带,团成一团丢在他脸上。 她捏着眉心,手腕发疼:“不用,你,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封于斯拿下砸在脸上的绸带,见好就收,执起明琰的手腕浅吻一下,低声道:“遵命。” 他系好衣带,掀开床帐走了下去。 明琰又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忘了问他正事,虽然还是想要打歪他的狗头,但事关他的安危,她还是拎起衣服穿了起来。 紧闭的床帐被人从外掀开一道小口,一块浸了温水的布巾被安静的递了进来。 明琰看了一眼,接过布巾后便将他的手推了出去,随后找了东西扣紧床帐,阻止了他的进入。 她自行擦拭双手和面颊,没好气的问道:“事情如何了?” 封于斯半跪在床前,正端着一盆温水等候,闻言顿了顿,随之垂下眼帘沉默起来。 “……我,我可能要食言了,”他抿唇,低声道:“无论如何,即使最后陪您走下去的那个人不是我,也请您不要忘记我,可以吗?” 明琰掀开床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终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勾起他的脖颈将他抱住。 “没事,”明琰说:“反正我早就和你捆绑在一起了,发生什么我们就一起面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感受着被人紧紧拥抱的温暖,封于斯扶着床沿,仰头贴着明琰的侧脸,忍不住扬起嘴角。 所谓最充实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懒洋洋的环着明琰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骗你的。” 骗你的。 明琰听到自己一片真情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 下一刻,她立刻毫不犹豫的松开封于斯,将手中的布巾丢入他身旁的水盆,溅出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脸。 封于斯脸上的笑意僵滞在唇角,转瞬之后又慢慢化作委屈:“你之前这样捉弄我那么多次我都没生气……”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和鼻尖滴落,看上去十分狼狈。 明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回复道:“我也没生气。” 只是单纯的想锤你一顿罢了。 她将脚从床沿垂了下来,微微晃了晃,意有所指。 封于斯会意,立刻握住她的脚腕,为她一丝不苟的穿上云袜,套上长靴。 穿了一只后,他又停了下来。 “顺序不对,”封于斯起身,弯腰将明琰抱起:“我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大人先去沐浴。” 不得不说,有圣山那些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封于斯对于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很得心应手。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满眼憧憬与欣悦:“我要陪在您身边,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吧。” 只属于他和大人的,温暖的,平凡的,能抵挡所有风吹雨打的家。 这个灼热的字眼,一经触碰,就几乎将他所有的热忱化作火焰,燃成绵延千里的熊熊热浪,让他忍不住的悸动起来。 明琰托着脸看他:“随你。” “你会愿意继续像现在这样忍耐我吗?”封于斯扒着浴桶边缘问:“我今天好像是有一点过分,但你对我好温柔,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明琰将他凑到浴桶边缘的脑袋按下去,随意的点了点头:“看你表现吧。” 封于斯倚着浴桶坐了下来,他出神的望着隔间窗外投射进来的金色阳光,清晰的听到自己鲜活有力的心跳声。 作为一个有着强烈情感的人,真实且期待的活着。 多么的美好。 “嗯,”他点头,眼下红色的小痣艳若花汁:“我会好好表现,以此来获取你全部的偏爱。” 哼哼,明琰笑了一下,说话幼稚得有些可爱。 她的手臂随意搭在浴桶边缘,慢吞吞的晃着,一点凉意触碰到她有些灼热的手腕,慢慢抚平手腕处细细的痛感。 封于斯手中握着一小盒药膏,指尖沾了一点,仰头小心涂抹在她的手腕上。 “下次再让您绑回来,多少天都可以。” 明琰明知故问:“多少天都可以?是要我把你吊在树上晒成肉干吗?” 封于斯轻笑一声。 ——所以才说,她这张嘴格外破坏气氛啊。 明琰换好干净的衣物,站在窗前向外看了看,院子外面无人经过,只有层层结界泛着盈盈光彩,隔出一块又一块禁区。 这两天外面比以往安静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秘境之事,宗内新秀需要努力准备,大多数人都跑去离星杓峰很远的试炼场看热闹去了。 不过她师尊连续两天都没出现,不太符合他一惯的行事风格。 大概是手头也有事情要处理,只是祁斐向来闲散,除了一些宗门重事需要他出手外,其余事情都有别的长老经手。 联系之前的事情,明琰摸了摸下巴,转头望向封于斯。 “你是不是要被群起而——住手!” 封于斯正挽起袖子,准备掀起床单被褥进行清洗,还未触碰到床被,便被明琰拎着后领按在了圈椅中。 “你不许碰,”明琰愤愤的捏着他的鼻尖左右晃了晃,“待会儿我自己处理。” 封于斯仰起头看她:“清洁术总归只是清理表层,还是我来洗吧。” 明琰将他的头发揉乱,一脸淡定的说:“不要偏离话题,说正事,我问你话呢?” “哦,”他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道:“是又如何,我又没什么可害怕的。” 说罢,他拿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放到明琰手中,说道:“这个东西过几天兴许会派上用场,您先拿着。” 明琰看了这把匕首一眼,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和蔼可亲的笑问:“这匕首不是在我储物袋里吃灰吗,你什么时候拿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把经过元时亲自认证的,足以杀死你的危险东西,你竟然时刻带在身边,伤到你了怎么办?!” 封于斯不以为意,他的脑回路奇怪,此刻抓住的重点显然偏离了明琰要表达的主题。 “我带在身边的有很多东西,除了这把匕首,还有这个。”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枝干枯的花枝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面上,通过上面枯败的花朵依稀可以认出是什么花。 这是她之前折了一枝院子里的白烛,随手送给他的。 感动还未持续多久,明琰紧接着就看到封于斯勾出一条叠得整齐的红纱。 她伸出手,冷漠无情的说道:“拿给我。” “我要毁了它。” 第95章 担忧 此时的岁聿殿内, 程泽云肃衣敛眉,端坐上首,淡定的听着下方一干人等争论不休。 他甚至还有闲心向下首的上昊长老开玩笑:“听说您老人家在长庚峰种了不少灵植, 长势很好,有意向重新出山来当宗门药园的执事长老吗?” 上昊长老剥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挑了挑白花花的眉毛问:“是种的不错,但灵植再好,也得有相应的医修调配才行, 否则药效发挥不全, 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程泽云抚掌微笑:“正是如此, 咱们剑宗虽然主修剑道,但这些年注重均衡发展, 除修习剑道外的各峰一概没落下, 现如今药峰之内人才辈出,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上昊长老把剥好的瓜子丢进嘴里, 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嗨呀,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重点是医修,医修。” 程泽云不解。 上昊长老敲了敲他的脑壳, 打出一道隔音屏障:“笨, 是人家韵西啊。” 程泽云苦思不得的事情祁斐都告诉他了, 他激动坏了,暗恨程泽云这小子不争气。 程泽云忽然重重的咳嗽起来, 正在讨论问题僵持不下的两拨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 “咳,没事儿, 大家继续, 继续。”他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借此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 “害什么羞嘛,”上昊长老嗑着瓜子:“咱们宗门个个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如果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你们都在修无情道呢。” 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好接。 不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剖析内心独白,就说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关系,如果硬要捅在长辈面前的话,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于是程泽云明智的选择转移话题。 “我这不值得一提,您待在长庚峰多少年都没出来了,外面的新鲜事多着呢。那叫什么来着,对,万剑宗宗门内部论坛,里面都是年轻小弟子,叽叽喳喳什么都聊,比咱们自用的长老论坛有趣多了。” 上昊长老一拍巴掌:“听着不错。” 嘿嘿,上那打听小程和韵西的事去,肯定比直接问这个小程要了解的多。 程泽云好不容易把上昊长老糊弄过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祁斐泄露的风声。 这个卑鄙无耻的大嘴巴。 不过现在探视深渊异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了,暂时还不能浅浅坑他一把。 殿内各峰的峰主和长老们还在就某些事吵吵,场面一度混乱到开始乱丢果皮的地步,程泽云十分头疼。 他揪下头顶的一片橘子皮,摆了摆手劝告道:“大家都是同门,尽量温柔一点。” 台下寂静一瞬,转而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展开了口水战。 “……” 他这个宗主当得蛮憋屈的。 长老们之所以争论不休,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深渊的事。 ——昨日夜半接到魔界传来的消息,魔域西境之地越加增扩的深渊黑雾一夜之间消散大半。 那些早已被黑雾侵吞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土地,竟然在短短几日内重新面见了天日。除了地面残留的黑色粉尘,好像灾厄从未在那片土地上发生过。 往常黑雾中频频响起的异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弥漫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事关近日以来甚嚣尘上的怪物传言,万剑宗不得不谨慎对待。 派出祁斐去查看情况,一来查看消息是否属实,二来如果消息属实,也能通过查看深渊周围的痕迹来了解推测真实情况。 程泽云拧眉。 深渊积蓄世间罪恶私欲,从而挥发黑雾,诞生各种怪物,这在云境修士间并不算什么秘事。 而人的欲|望如同高山滚石,从来都只听说深渊不断侵吞魔域领土之事,何曾见过如今这种情况。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离妄也很好奇。 他合上下属呈报上来的文书,脑中一瞬间似乎闪过什么画面,但沉下心细细去探究的时候,又再也回忆不起来了。 总觉得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吩咐人前往查看,又坐在桌案边处理了一些别的事务,抬起头来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宋清月了。 说是很久,但仔细算算也不过几天而已,只是记忆里他格外喜爱这个柔弱温柔的女子,时常与她同食同寝,一连分开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离妄站起身,决定去看看她。 他裹着一身黑袍,墨发垂在身侧,走动间带起一阵冷风,让殿内垂落的珠帘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离妄眯了眯眼,站定在搭了一条红绸的窗台前,那种格外熟悉的感觉清晰的冲撞着脑海中的那层屏障。 捏着那条红绸,他恍然间好像听到了火舌吞噬屋宇,发出噼啪炸裂的声音。 头更疼了,离妄皱眉,心中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宋清月。 殿门前侍立的婢女准备通传,却被离妄制止了,他挥退这些侍女,推开紧闭的殿门走了进去。 几个侍女不敢违令,只好退了下去。 “怎么办?”其中一个侍女有些着急,低声说道:“那个云境的修士可是在里面,君上不会生气吧?” 另一个侍女往后看了看,拉着她快步离开:“嘘,这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少掺和。” 离妄走到内殿,闻到一股极淡的花香。这香味他认得,乃是之前他用过不少次的合欢香。 此时分明是青天白日,但殿内却垂了一层又一层的帘子,遮遮掩掩不知做什么。 离妄的脸冷了下来。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大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手指握住床帐一角猛然掀开—— 红色的柔软锦被之上,皮肤雪白的少女正满颊汗水,面泛桃色。 她抬起盈盈水眸向离妄看来,樱唇轻启,含着无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与委屈:“君上好狠的心啊,不是已经厌烦我了么,怎么又来找我了。” 离妄挑起她的下巴:“用了合欢香?” 宋清月长睫忽闪,尔后娇怯的垂下,遮住眼底柔亮的水波:“君上自您殿中出来之时,我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幅样子,还不是等候您的到来。” 说完,她的脸色更加红润,如同涂抹了鲜艳馨香的凤仙花汁,似乎嫩的一掐便要留下清晰的指印。 她眉眼柔软,似早春霜雪消融的枝头露出的第一抹姝丽。 离妄忽然伸出手去遮住了宋清月下半张脸,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眉眼间令自己心悸的模样。 “你这双眼睛真好看。”他有些痴迷的说着,“不要笑,冷冰冰的看着我。” 宋清月心中咯噔一下,因为合欢香而晕起的媚态融化在眼中,心中不可避免的升起一抹惊慌。 他这么要求,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宋清月咬牙,一边暗恨离妄的滥情下贱,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一边又对明琰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深恶痛绝,只恨自己不能取而代之。 “就是这种感觉。” 凌厉的,厌恶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且亲切。 离妄满意的掐住宋清月的纤腰,俯身压了上去。 云销雨霁之后,他整理好衣物,坐在床边温柔的抚了抚宋清月的脸。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等他彻底大步离开,宋清月这才撑着身体坐起身,用被子遮盖住身前的痕迹。 她的自尊和骄傲仿佛被丢在地上践踏,让她感到无比的屈辱。 即使离妄关于明琰的记忆尽失,他还是不忘明琰那张脸,在已经正式迎娶的夫人面前,堂而皇之的把她当做替身。 她绝不是明琰那个该死的女人的替身! 离妄完全没有真心,想要谋求更好的未来,单单凭借这样一个男人的宠爱已经靠不住了。 她需要一个新的助力,能够帮助她完成许多事情的助力。 宋清月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睛里滑落,眼眶红红,像只无措的兔子。 “阿崎,他走了,你出来吧。” 元寻崎从遮掩的耳实走出来,他手中捏着的隐息符此刻已经布满裂痕,被他用力的丢在地上。 “清月,我,我……你跟我回云境去,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我一定会真心对你的!” 他试图伸出手去抓住自己心爱的姑娘,但看到她肩头深深浅浅的红痕时,还是触电般的缩回了手。 元寻崎痛苦的抱着头:“我怎么能够忍受,我明明已经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再待下去要怎么办,难道要我一辈子忍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眼睁睁看着你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而我只能和你一起保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吗?” 这是什么道理,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清月,也是他率先对这个可怜的姑娘生出的好感,可为什么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去了? 如果没有这么多事情的发生,他还会留在万剑宗,现在早已晋升金丹,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即使他不喜万剑宗的徇私舞弊,但他始终不能否认,在万剑宗这样的大宗内修练对他仍有致命的吸引力。 宋清月眼泪流的更凶了,她鼻尖通红,看上去格外柔软脆弱。 “不可能的,阿崎,”她摇头:“离妄不会放过我们的,回到云境,难道要天衍宗庇护我们吗?可之前留在那里,你师母虽然不说,可我也能看出来,她早已对我们不耐烦了,即使真的能回去,天衍宗真的还能收留我们吗?” 即使天衍宗能收留他们,面对离妄也保不下他们。 元寻崎忽然抬起头,一把握住宋清月的手:“我们回万剑宗,万剑宗不惧魔界势力,我们只需要拿出足够吸引人的情报作为交换,万剑宗没有理由不留下我们。” 这正中宋清月下怀。 她需要一个留在云境帮她办事的人,而这个人非元寻崎莫属。 至于她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回去的。魔界很好,除了离妄这个男人不能让她满意外,其余的地方简直比万剑宗好千倍万倍。 宋清月垂泪:“那要拿出什么情报呢?” 元寻崎眼睛亮得惊人,他凝神道:“一些只有你能利用现在的身份得到的有价值的消息,就像,就像你一个毫无灵根和修为的女子,在从未与魔君有过交集的情况下,是如何肯让离妄迎娶你的。” “或者说,是你与他秘而不宣格外中意的某个人有共同之处,这件事情深挖下去,一定是很有用的。” 宋清月怔愣片刻,下意识的就否定了元寻崎的提议。 差点忘了,元寻崎有许多事情并不知其中关窍。 这其中干系一旦扯清,他肯定就会知道她被逐离万剑宗的真相。 不是污蔑,而是真的想要让明琰消失。 这样的宋清月既不单纯,也不善良,只有狡诈和欺骗,这种情况下,元寻崎还会喜欢她吗? 不,他不会喜欢这样的宋清月,而没有这份喜欢,她又怎么能差使他做事? 回到万剑宗,一心一意想着她的元寻崎才最有价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让男女主出来~ 第96章 异变 这些天外面如何风云变幻, 暂时都跟明琰无关了。 她留在自己院子里,没事就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除了不能出去, 其余一切都显得格外岁月静好。 而封于斯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陪着她,只是每晚入夜后他都会悄然离开,在晨露未晞之际又带着一身寒气跨过窗沿,再次躺回她的身边。 他眼底的墨色托起清凌凌的露水,握着明琰的手逐次亲吻她的指尖。 “再等一等, 就快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硕大明亮, 月辉从天穹上倾泻而下, 宛如为苍茫大地披上一层幽蓝雾色的薄纱。 横斜的竹影经过月光纠缠,透过敞开的窗户, 悠悠的投射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房间内散射的光将整个屋子都点映得朦朦胧胧, 同样照出了床上沉睡女子的脸。 月色之下,她的脸仿佛浸了水的美玉, 幽润荧白。两道细眉蹙起,像是做了不好的梦。 明琰仿佛跌入了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境。 呼吸困难, 压抑沉重。 无数的红色丝线刺破迷障,深深勒入她的四肢, 交织出极致的刺痛。鲜浓的血顺着红线滴落, 浸湿了衣物, 化作无形的枷锁,试图将她拖入一片漆黑的阴云之中。 明琰被这些锋利的红线扯落下来, 重重的砸在厚重的云层灰雾上。 她咽下喉咙中涌出的血,一只腿抵在身前如有实质的云层上, 阻止自己继续被动的下坠, 手上已经开始迅速地撕下勒入皮肉中的红线。 红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猛的一扯,将她半只手臂带入身下的阴云中。 明琰手指一动,似乎在里面摸到了什么凉滑的东西。 坚硬的,湿冷的,黏重的。 是一只骷髅。 骷髅紧贴着骷髅,筑就一面歪歪斜斜,血腥坚实的墙壁。 她眉眼冷肃,强行扯开手臂上纠缠不休的红线,终于将自己的手臂从这看不透的阴云中拔了出来。 彼时整条手臂都鲜血淋漓,尖锐滚烫的痛几乎取代了一切感官,但在从阴云中收回手臂的过程中,她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舔过伤痕累累的皮肤,卷走一小片血迹。 里面还有活人? 明琰快速扯落身上所有的红线,顿了顿,踩着脚下有些绵软的云层,试探性的将手伸进去一点。 她摸索着,指尖从冰冷的白骨上划过,攀上一截湿冷的衣物,按在了一片温凉的薄唇上。 那双唇动了下,似乎在说什么她听不懂的低语。 明琰抓紧对方的衣物,费力将他从宛如泥潭一样黏重的阴云中提了出来。 过程中,对方偏了偏头,将脸贴在她不断滴血的伤口上,又轻舔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在经过短暂的停顿后,他直接将唇覆在明琰伤口处,小口小口的嘬吸起来。 明琰蹙眉,将他彻底从这怪云中扯出来,随后快速拿开了手臂。 男人侧着头无力的躺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被血染得殷红的唇。 他舔了下嘴角残留的血液,勾出一点浅笑来。 “谢谢。”男人低喃,嗓音破碎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有的音色。 明琰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一瞬间强烈的熟悉和突兀的陌生交织融合,让她不由自主靠近了一点。 她伸出手去,慢慢拨开了掩在男人脸上的头发。 挑开长发,一张苍白阴冷的面孔露了出来,而他那双墨一般浓黑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的凝望着她。 看到明琰后,忽然攥紧了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还记得吗,”封于斯眼睛含笑,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这双手,曾经亲手剖开过我的胸膛,怎么样,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了吗?” “是不是……和你的一样,鲜红、滚烫?” 他冰冷的手指覆在明琰胸口,轻轻一划,便有大股的鲜血流了出来。 明琰动了动手指,抚上他的脸,温声问:“你是谁?” 封于斯俯身吮上她心口不断溢血的伤痕,任由自己身上的红线缠上她的腰身,并一寸寸收紧。 “一个被你伤得遍体鳞伤的……怪物。” 他似乎对于血液格外痴迷,此刻抱紧了明琰,吸吮的力度大了些,吞咽的声音清晰且急促。 温热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入他的领口深处。 明琰一只手轻抚着他的侧脸,神态温和,另一只手慢慢收紧,然后—— 一拳砸扁了他的脑袋。 “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血腥残忍的画面迅速断开,只余一片漆黑。 意识回归,明琰睁开眼睛,入目是窗外照射过来的清澈月光,房间内幽静安宁,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身旁的位置一片冰凉,显然封于斯不在。 明琰摸了摸自己刺痛的心口,只见和梦中一模一样的伤口出现在她身上,此刻正不断地冒着血。血水从指缝中流出,一路向下,濡湿了衣袖。 不止心口,联同四肢曾经被红线勒过的地方都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明琰的神色冷淡下来。 她吞了几粒丹药,扯下一根布条迅速扎紧手腕上的伤口,抓起桌面上的浮白剑大步走了出去。 甫一打开房门,一阵迅猛的夜风便直直的朝她扑来,衣摆被掀动出一抹弧度,明琰眯了眯眼睛,向外望去。 月亮悬挂在天空之上,清润皎洁,散发出的月辉使得院落亮如白昼。 抬头望去,素日里遥不可及的明月仿佛忽然间拉近了距离,圆润的银盘比往常大了一倍不止,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得到。 如同一只幽幽的眼睛。 而围在这里一层叠加一层的结界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林间吹拂的夜风径直拂来,凉意森森。 太安静了,整个万剑宗安静地不正常。 明琰握紧了手中的剑,动身前往院子之外幽深的林径。 她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出鲜血,染红了素淡的裙摆,行走间荡出一抹腥甜的风。 往常即使是深夜,剑宗之内仍会有值守弟子巡视,绝非是现在这样连鸟雀声音都听不到的寂静。 明琰顿住了脚步,她低头,看到脚下地面上一闪而过的阵法模样。 她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慢慢抹去唇边的血迹,她想,封于斯真是个笨蛋,大概率是被人骗了。 与此同时,掩映在夜间树林幽影之中的人影弯起了嘴角。 “还算不错。” 话毕,无数星星点点的浮光从山坳里,树叶上,溪水中升起,遥遥的飘荡在空中,连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 人影动了动手指,天空顿时卷起了大片大片的厚重层云,宛如怒涛般奔腾翻涌,撕裂清晖月色,将浮光织就的巨网绞入云层,吞噬殆尽。 四周林风乍起,枝叶飘摇,哗哗作响。 人影一步迈出,走到还在阵法中挣扎的明琰身旁蹲了下来。 他抬起手指虚虚的搭在明琰眉心,叹息一声道:“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省心。情爱纠葛与天下大义,答案不是已经足够清楚了么?” 即使他语调温和,但却让人丝毫不敢小觑。极淡的威压从他身上逸散出来,就足以让明琰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存在远要比元时恐怖的多,她大概能猜到来者的身份了。 冷汗伴随着唇边的血液一同滴落,明琰脸色苍白,手背青筋崩起,却还是忍痛正色回答道: “我明白,可如今一切灾厄都只存在于预言之中,我遵从本心,想要改变一些注定的结局,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所谋求之事,从未背弃过心中的剑道,对此,问心无愧。” 痛感不断的累积,明琰视线开始模糊,她双手撑着地面,冷汗大滴大滴的坠入脚下的土地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注定是条崎岖坎坷的路,可这又如何? 死亡和痛楚,她又不是没经历过。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样,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她忍痛的喘息格外清晰。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朗润的笑声。 蹲在她身旁的人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本尊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墨守成规的人,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一次机会。” “若是你做到了,那本尊就成全你的夙愿。” “如果做不到,”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和怪物一样,魂归天地,不入轮回。” …… 元时跪在圣洁的神殿之中,一头银色长发倾泻而下,脸上血痕明显。 一个云纹雪袍的男人走过他的身旁,在上首的步阶上落了座。 他慢慢抚平袖口的褶皱,朝元时看了一眼,道:“起来吧。” 元时抿唇:“我触碰了禁忌,竟然对您下达的杀令产生动摇,险些酿成大错,再多的责罚都是该受的。” 主座上的男人笑了笑,挥起一道灵力将元时带起。 “无事,我已经亲自出手,此时你不必再管了。” 元时心中一顿,他抬起眼帘:“是……是您已经亲手处死了怪物吗?” 男人扫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怪物,哦不,或许该叫他的名字——封于斯。” “他同样也是我的一部分,自己与自己对抗,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再者,即使他只是被我舍弃的阴暗,但追根溯源,我还是对他的存在要负责任的。” 说完,男人突然想到什么,又弯唇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沉睡之前,我曾预知到此子终究会成长为天地秩序的心头大患,一度想要杀死这个污点一般的存在。可是现在,一觉醒来,情况好像与预知中的不同了。” 男人撑着额头,浅笑道:“或许我陷入了误区,对于未发生的罪恶不止存在扼杀这一种方法。” 元时望着他,有些不解。 男人曲起指节叩了扣扶手:“珍重与希望,对他来讲,会是拘束行为最佳的囚笼。现在确确实实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我想,该给他一次机会。” “一次公平的、能获取幸福的机会。” 不论及他的出身,让他能够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的机会。 不过能不能抓住,还是要看那个女子如何表现了。 天道宽宥,但同时也严厉无情。 下界围绕着封于斯产生的异动波及范围太广,继续下去,难免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给出机会,这个原因也是有的。 但如果考验不通过,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作者有话说: 再进行一点剧情,把整体故事交代清楚应该就要完结啦,后续剧情都是轻松的小甜饼,这两天已经在着手番外了(*^ω^*) 第97章 炉鼎 流云在手边徘徊, 男人随手拨了拨云雾,便见几粒碎光从他掌心遁入云海。 他站起身,摩挲了一下指腹, 如同宣告一般开口:“那就,开始吧。” 元时的目光追随碎光而去,闻言方才回过头来:“您……究竟想要如何考验呢?” 男人脸上时刻带着温和的神情,他敛眉微笑:“嘘,是个秘密。” 秘密。 元时低下头, 脑海中闪过明琰当年一意孤行, 违逆命令, 私自放过封于斯的事情。 当时的她素来冷着一张脸,如同不通情感的木石, 任谁都无法从她身上体会到一丝鲜活。 他曾以为他和她会是心境共通的同类。 直到明琰受完刑罚, 浑身鲜血淋漓的跌入小腿高的雪堆中,他竟然在这个濒死的人眼中看到了几分解脱的畅意。 是切断束缚自己的牢笼后, 得以卸下重负的解脱。 为什么会感到解脱呢?元时不明白。 圣山的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在她清冷的面孔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如同晶石般剔透晶莹。她眼睫上凝了霜花,白皙的指尖陷入雪地中, 冻出一抹淡红。 飘落的大片雪花不断地沾上她流血的身体, 又很快融于温热鲜红的血液, 消失不见。 直到她的心脏彻底停滞,元时都没听到她开口乞求亦或是挽留。 风雪漫天, 白茫茫一片,几乎遮蔽了视线, 不消多时, 她渐渐冷却的身体已经被大雪彻底掩盖。 念生殿宫宇巍巍, 壮阔肃穆,在这个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平静日子里,谁都不知道,那个曾经震动一方的天才剑修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圣山。 元时突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他觉得这被秩序井然所规制的世界有些无趣,明明是同样被冰冷界限所分割成孤僻个体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向不同的方向呢。 是因为她的人生突然闯入一个人,向她献出如同灼热燃烧的烈焰一般的浓重爱意吗? 元时从未感受过爱意,也不想向别人付出这样的情感,他一个人站立在边界分明的边框格子中,冷眼旁观。 当那个本该被所有人讨厌和恐惧的怪物得到了明琰的回应,元时确实有过一些心理不平衡。 就像是被曾经居属同一阵营的人背叛了一般。 但如今沉下心仔细想想,他自己确实无权干涉。 那就祝她,得偿所愿。 *** 明琰头疼得厉害,耳边不断传来窃窃低语,她意识挣开黑暗的泥沼,缓缓睁开了双眼。 出乎意料,彼时她正坐在高高的石阶之上,面前空旷无遗,唯有几支巨型石柱擎天而立,托起纹饰了大片鲜艳图腾的穹顶。 这是哪? 斜侧方伸出两只手来,恭敬的呈递上一本装订精美的册子。 “少主请过目,这是城主按照您的意思,特意为您挑选的侍从。”中年妇人弓腰垂目,脸上笑容温和。 明琰心中越发古怪起来,她想起昏迷前疑似天道的男人所说的话,不由得慎重几分。 所谓考验,究竟是要她做什么还未可知。 她微微点头,接过册子,一手抵着眉骨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慢吞吞的翻了几页。 册子上不仅记录了每个侍从的姓名籍贯,而且特意标注了他们的灵力属性和修为等级,一眼望过去,都是些筑基中后期的,灵力更加趋于温和的年轻男子。 再往后翻,就是一页一页的人物小像,即使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而就,也还是能清晰看出每个人清俊的模样。 “少主可有什么不满之处?”中年妇人小心翼翼的问。 明琰不着痕迹的四下扫视一番,几个侍立在石阶之下的仆从个个安静恭谨,模样温驯。 她大概琢磨一下,神色淡淡的随意摆了摆手,道:“没有。” 妇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刻露出笑容道:“都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款款步入大门,引着身后一群衣着整洁,身形端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垂着头,排成一排,齐齐跪地向高坐上首的明琰行礼。 明琰数了数,共计一十二个。 选侍从说得倒是好听,可翻过手中的名册,她当然明白,这些实力一般模样却俊俏的男人应当是特意挑选的炉鼎。 她感受着自己作痛的心口和四肢,脸上神情不变。 一旁的妇人附耳过来:“城主的意思,少主应当明白。您身上的沉疴旧疾积累多年,拖累着修为也不曾进益。医药没有显著效用,不如暂且放下心中隔阂,尝尝这些年轻精气的味道。” “虽是头一回,少主也无需害怕,这些男人都已被特意调|教过,自当小心伺候,届时只需要配合相应功法运行,少主这些年的烦恼或许就能彻底摆脱。” 明琰听得眼皮子一跳,她捏着座椅扶手,平淡的点了点头。 妇人笑了一下:“东西都已备好,少主自便,随时都能开始。” 说罢,她挥了挥手,侍立在左右的侍女便心领神会,起身点染铜炉内的熏香,走至窗前将卷起的帘子放了下来。 屋内光线昏暗下来,明琰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天道什么都没说,她待在这不知是幻境还是什么东西的地方,行动起来免不得束手束脚。 就说现在,她可没兴趣去陪这些人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但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自己妄自拒绝或是离开会不会导致考验失败。 虽说这样确实挺憋屈的,但能争取到活命的机会,她还没奢侈到连这个难得的机会都浪费掉。 妇人问道:“少主想选哪几个?” 哪几个?一个都不想选。 明琰不知从何处下口吐槽,她目光在这十二个年轻男人脸上扫过,选了一个看上去相对温和腼腆的。 “就他了。”明琰靠在椅背上,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妇人看她这幅模样,有些担忧:“少主可是身体不适,伤口莫非又疼了?” 明琰动了动手指,随后脸色便慢慢苍白下来,她抬手捂着心口:“是啊,不太好受。” ——装病或许能逃过一劫?她在心中暗暗思考。 妇人显然慌张起来,她招手让刚刚被明琰选中的男人走上前来:“事不宜迟,少主即刻开始吧。” 明琰:…… 她脑壳一疼,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找到他,在黎明破晓前。如若不能,那就算是失败了。” 明琰立刻坐直身体,她还想问些额外的事情,走到面前的年轻男子却已经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 “少主,”年轻男人低眉敛目,温声道:“今晚请让属下服侍您。” 被他这么一打岔,明琰再集中精神问询天道其余事情,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她一把甩开男人的手,站起身径直朝下方跪立的剩余十一人走去。 不是,不是,都不是。 明琰皱眉,不论容貌,单凭感觉,在场的这些人都不是封于斯。 眼下橘黄色的温暖色调在天边晕染开来,一轮落日渐渐沉入重山。她看了一眼,不再停驻。 妇人微讶,叫道:“少主要到哪去?” 明琰不做停留,此时已大步跨出门槛。 “这些我都不满意,”她说:“我亲自去找一个顺眼的来伺候。” 既然天道只说了要在规定时限内找到封于斯,那其他未提及的东西她就一概不管了。 明明之前还没什么意见,怎么突然就又都不满意了? 妇人就怕少主这乖张变卦的性子,见状不由得跺了跺脚,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寻找城主。 被明琰一把甩开的男人有些失神,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不由得红了眼睛。 妇人不耐烦的招呼人将他带入内室,吩咐道:“你先在这等着,能伺候少主是你的福分,如若得不到少主喜欢那就使劲浑身解数勾住她的心,哭什么哭,还不赶快去换上备好的衣物。” 男人抿了抿嘴唇,想到在这弱肉强食的平锦城内,得到少主的宠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由得定了定神,随同侍女前去脱下了身上素淡清朗的衣物,替换上一身黑底红纹的衣袍。 侍女为他束好发冠,拿起桌面上的一支小巧软笔沾了红泥,在他右眼下方点了一粒红痣。 男人不解,问道:“点痣有何用意?” 侍女捂嘴轻笑,回答他说:“少主喜爱这样的装扮,你只管等待少主回来尽心伺候就行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幽静的密林深处,突兀的响起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 青年掀起眼帘,露出阴沉的瞳眸,将过长的锁链一圈一圈缠紧在手中,指节用力,捏得咔吧作响。 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方,一面悬空的镜面正显示出年轻男人端坐桌前,任由侍女为他点下红痣的场景。 封于斯舔了舔嘴角,似乎尝到了一点躁动的腥甜。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他问,幽暗的眼底似有万丈波涛翻涌。 天道坐在不远处,见状微微一笑:“不好奇她会怎么做吗?在我为她特意打造的世界中,一切人和事都在围绕着她运转,你看看这些侍从,姿色并不比你差多少,如果她愿意,我可以让她……” 急烈的灵爆炸开,周围百丈内的高大树木轰然碎裂,迸射的泥土四溅开来,弄脏了雪白的衣袍。 天道弯腰拍了拍,回头看了眼自己刚刚所在的位置,此刻深凹的坑洞巨大无比,四周一片凌乱颓败。 “你脾气太过暴躁了,”天道笑了笑。 烟尘散去,原本结结实实捆在封于斯手脚上的链条寸寸断裂,只余一截镣铐缠在他的腕上。 那双幽黑的眼瞳此刻正泛起红色涟漪,如同竖瞳的凶恶野兽,杀意凌冽。 他扯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露出森白的牙,形容带了些癫狂的意味,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是,在故意挑衅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见面啦 第98章 酸涩 幸而这幅身体修为和她之前一样, 关键时候应该不会拖什么后腿。 明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突然意识到,天道刚刚所说的是找到封于斯,却并没有界定他所属的形态。 想到天道莞尔微笑的模样, 明琰觉得他在其中动些手脚并非没有可能。 也是,如果单凭一张脸或是相应的气息寻找,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万一封于斯现在连人都不是,那她贸然行动,岂不是白费力气。 看着逐渐西沉的落日, 明琰觉得她有必要再好好琢磨琢磨。 这方天地不知道有没有边界, 如果没有, 那在偌大世间,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就更困难了。 可所谓考验, 如果真实目的就只是为了看她服从安排, 到处找人,那未免也太无聊了。 不等她陷入沉思, 后领便被一把拎起,在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 便已经被重新扔回了原本的房间中。 门扇被“啪嗒”一声紧紧闭合,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就知道你毛病多, 你既然对为父挑选的这些人不太满意, 那明日再选就是, 但你今天还是老老实实的凑合一下吧。” 明琰叩了叩门板:“您时间赶得这么紧,也许, 大概,不凑合这一晚我也不会死?” 门外的人沉默一瞬, 随后一拳砸在门板上, 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吓了明琰一跳。 “我可怜的孩子,”男声哀恸又隐忍:“你怎么知道药师断言你活不过今晚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为你找来这群男人,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明琰原本安然无恙的健康身体突然一阵疼痛,她头脑眩晕,脚下站立不稳,差点一头撞到旁边的壁灯上。 ?! 明琰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勉强维持住自己意识的清明。 说病危就病危,这随便的有些过分了吧? 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一口气跑十里地不在话下,况且之前那妇人只是说她旧伤不愈,有损修为,这才多久,转眼间她就成了病危患者了? 想到什么,明琰立刻试了试自己体内的灵力,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又被削弱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鸡。 明琰呼吸有些不畅。 这特么的,完全就是个巨大的逻辑漏洞。 如果她本来就活不过今晚,那还找什么人,直接一起完蛋吧。 房门外的声音又哀叹了几句,隔着门板吩咐:“带少主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说完,像是和她师尊师出同门似的,啪的一声打下一层厚厚的结界。 结界流光溢彩,外观花哨质量也格外的好,刹那间门外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剧情安排人物设计也敷衍,明琰想,抛开之前的一切荒唐不谈,就说哪个正常人会让自己快死的继承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采补炉鼎啊? 身后响起几道脚步声,明琰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俊俏青年朝她走了过来,目露关切。 “少主身体不好,还请随我们前去歇息吧。” 明琰脸上的冷笑散去,她倚在门板和墙壁的夹角间,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几个男人,问道:“你们今晚都要服侍我?” 为首的青年垂下眼帘,恭敬的朝她伸出手:“少主若是愿意,几个人都可以。” 旁边的几人听闻此言,忍不住红了脸。 “少主,时间不早了,请随我等歇下吧。” 有人温声道,低眉顺眼,宛如洁白的羔羊,模样温驯。 空气中弥漫着宜人的暖香,熏得人微微迷醉,之前被她随手挑选的男人取下银质护腕,嫌热一般的扯了扯襟口,露出大片胸膛。 他一身漆黑长袍,微微一笑,眼下那粒刻意画上的红痣活过来一般,格外动人。 四周香味似乎浓郁了一些,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明琰脸色古怪,扶着墙壁踉跄的站了起来。这些青年想要上手扶她,被她喝令禁止靠近。 她觉得自己身上带的伤灼痛起来,被活生生气的。 桌面上立着一面铜镜,明琰撑着身体上前看了看。 镜子中的瘦高女子脸色苍白,衣衫空荡,如同秋日枝头枯叶,一触碰几乎就要碎去,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她想,自己大概率是被耍了。 或许天道只是无聊,骗她逗趣来着。 明琰盯着镜子沉默不言,忽然伸手褪去靛青色的棉质罩衫,只余一身素灰色的长衫。 之前那个穿了黑袍,点了小痣的男子红了脸,他瞳眸水润,在房间内橘色的烛火中熠熠生辉。 “少主,”他有些难以启齿,“这里太凉,且去床上再脱吧。” 明琰转过身来,原先的冷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情温和,她伸手摸了摸男子的侧脸,道:“去床上躺着,等我过去。” 男子的脸瞬间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他忐忑且期许的望着明琰,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态度为何转换如此之快。 明琰伸出手指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尖:“唔,先不要脱,等会儿我亲自动手。” 说罢,她格外博爱的环视一圈,对着其他几个人温情蜜意:“你们也是,去吧。”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统共六个人,少主贪多不烂,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要,以她现在这种病弱状态怎么能承受得了? 明琰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依然笑得亲切:“我准备些小东西,乖,快去。” 看着几个青年听话的转过隔间,向卧房的方向走去后,她方才扯了扯嘴角。 现在这种情况,房间被结界紧紧闭合,她自身又被瞬间抽离修为,成为一个病秧子,房门外估计还会有人整夜看守,如果不出意外,她肯定结局会出意外。 可是,如果这种场面是天道刻意为之,故意断绝后路,那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出手,坠了自己的格调。 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而方法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呢? 明琰敛眉,空间闭塞,既然她出不去,那是不是可以想一下,如何让目标自己过来。 这似乎有些荒谬,但她觉得有必要一试。 而究竟如何才能吸引到怪物,明琰自己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她翻了翻桌子下面的抽屉,果不其然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和相关书籍。 这些东西展现的露骨,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明琰合上抽屉,随手拿了块软布包裹几件东西,起身走向卧房。 卧房很大,已经被下人细心打扫过,而此刻垂了红帐的大床上,几个青年正红着脸,翘首以盼着她的到来。 明琰暗中发誓,她绝对没动任何歪心思,这么做完全事出有因罢了。 她露出笑容,走至床前掀开帘帐,脱去靴子一步迈入。 帘帐重新闭合的画面显露在水镜之上,随之被一道气劲凶猛砸上,细白的裂纹一寸寸开长,随即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片林木被连根带起,泥土混合着杂乱根须暴露在空气中,泥土腥味逸散,很快又被灼烫的幽红火焰燃烧吞噬,滚起焦苦难闻的味道。 原本平静的密林深处此时黑雾张牙舞爪,缠卷着枝叶迅速侵蚀,不断有腐朽的枯枝化作齑粉,其间似乎再无半分生命存在,恍如魔窟。 封于斯眼瞳暗红,气息躁动,漆黑的墨发垂在苍白肃冷的脸侧,手腕上断裂的镣铐叮铛作响,无数黑气正从他身体内溢出,阴森恐怖。 “放我进去。”他胸膛起伏,毫不在意自己口中不断溢出的血,眼中很快又渗出凄艳的色泽,宛如厉鬼。 天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右臂,皮肉开裂,白骨森森。 他脸上常常挂着的温和笑意消失,此刻只余一片疏离的平淡。 啧,他想,所有阴暗面的化身,果真是个疯子。 *** 明琰待在床帐里和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猜错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再挣扎一下,以示对这个垃圾游戏规则的抵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就连脚下的大地都震了震。 不知为何,温度好像瞬间下降许多。 “少主,”穿着黑袍的男人从大床上走了下来,有些委屈,“您刚刚还甜言蜜语的诉说好感,现在却又要离开,您还没有碰我们的身子……” 明琰后退一步,分外尴尬,她组织了一番语言:“那什么,改天行不行?” “少主,”床帐再次被掀开,露出半截白皙精壮的肩膀来,“我们之前受过专门的教导,会让您舒服的。” 说罢,那人不再犹豫,转而掀开更多的帘子,探出半边白净的身子。 明琰忽然眼前一黑,被一股大力带得后退,猛然跌进了一个冰冷僵硬的怀抱。 “大人,”有人在她耳边吐出沁凉的气息,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低声问:“他们的身体有我好看吗?” 这她哪知道?她又没看过这几个人。 明琰缓缓的眨动了一下眼睛,她背靠封于斯的胸膛,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你松开我,让我直观的对比一下?” 第99章 完结 她不知道的是, 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此刻她病容憔悴,身姿清瘦, 微仰着下巴被人按在怀中,俨然一副被挟持的无力模样。 被晾在一旁的几个宠侍盯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蹙眉道:“放肆,少主身份尊贵,岂容你如此纠缠, 还不快快放开!” 隔着明琰, 裹着一身缭绕黑气的青年抬起眼帘, 露出一只幽寒如冰的眼睛,隆冬落雪一般, 随后扯唇笑了一下。 原本紧闭的大门被猛的打开, 房外的喧嚣一瞬间放大,有热风倒灌了进来, 嘈杂的声音中几道黑影被丢了出去。 大门迅速闭合,一切杂音再次被隔绝在房门之外。 封于斯的脸隐藏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 他垂头微微喘了几口气,随后抱紧了明琰, 低声道:“好了, 碍事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我把他们丢出去, 大人会怪我吗?” 明琰稍微跑了下神,她好像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音。 捂在眼前的手垂落下去, 转而像藤蔓一样勾在她的腰间,明琰这才发现, 封于斯手腕上还圈着一截叮当作响的镣铐。 他肤色苍白, 此刻清晰的显映出镣铐所扯出的淤痕和血丝。由他堪称强悍的修复能力推算, 这伤在不久前估计要凄惨不少。 明琰心中微叹,感慨命运的坎坷崎岖。明明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却总是狂奔在受伤的路上。 感受到耳边吹来的沉郁凉气,她方才回神,立刻认错道:“怎么会!刚刚就是开个玩笑,我可没碰他们,看都没怎么看。” 她态度格外诚恳,不过如今拖着这幅突然被削弱大半的病体,声音也显出几分虚弱,听起来像是砂石划过薄韧的纸张,又碎又哑。 明琰摸了一下自己的嗓子,心道这削弱后的反应倒是挺真实。 随意瞟了一眼帘帐半开的床铺,只见上面杂乱无章的丢着几件男子外衫,和她记忆中方才那几个宠侍所穿的一模一样。 她眼皮子跳了跳,十分别扭的干咳了几声。 东西大喇喇的摆放着,她好像有点无从下口辩解。但她对天发誓,她真的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做! “……这个这个,”明琰苦思冥想的找词:“我被困在这里,天道让我找到你,我没什么其他办法,才逢场作戏出此下策,其实还挺有效的,你看你这不是就来了吗……” 烛火自前方投射过来,封于斯望着明琰被暖金柔光镀染的唇瓣,秋日枝头的硕果般丰润饱满,似乎稍微靠近一点,就能闻到其上浅淡的清香。 在她刚刚举起的手腕上,由于抬起动作而扯落半寸袖口,露出里面横亘的细细伤痕。伤口一道横接一道,大概是因为活动时常挣开伤痕,导致如今这老旧的伤口上排满了嫣红的血痂。 封于斯喉结滚动,不久之前血液中还狂虐暴烈的灼热渐渐平息下来,破损的脉络正以飞快的速度修复,那股摄人的凌冽黑气安静下来,慢慢散在空气中。 夜色烛火下,原本一身肃冷的玄衣青年抿紧唇,眉心的霜雪渐渐消融,转而化作斑驳的滚烫,染红了长睫半掩的眼眶。 他有些颓丧的低下头,将脸埋在明琰肩头。 墨发似蜿蜒流水一般滑落肩膀,虚虚的遮住他侧脸上还在渗血的细小伤口,伴随着他更贴近的动作染上明琰素灰的衣物,留下一块暗色的印记。 “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藏匿着沉寂的哀戚,弯腰将明琰抱起。 封于斯收紧了抱着她的力道,有暗淡的红在他眼底浮动。 “安心睡吧,”他说:“睡醒了,一切就都会回归原样的。” 明琰靠在他肩上,从她的位置仰头看去,能看到封于斯脖颈苍白的皮肤,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以及几道正在愈合的伤痕。 她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明显的感到抱着她的青年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疼吗?”明琰仰头问。 封于斯摇了摇头,稍微掂了她一下,托稳了她的后背。 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宛如静谧的流水滑落。 “没有。”他垂下眼帘打量着明琰,忽然低下头,浅浅在她眼梢吻了一下。 明琰确实有点累了,她之前手脚被红线割破的伤口还在,心口处划破的伤也时时作痛,这些加诸在一起,统统化为精神上的疲累,稍微停歇下来,她就迅速生出困意。 她握住了封于斯的一截衣袖,感受着手中真实的触感,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周围的幻境正在慢慢崩塌,如同被火焰吞噬灼烧一般消融。封于斯低头看了明琰一眼,抬脚迈出虚幻波痕般的墙壁。 一脚踏出,前后俨然两个世界。 踩在焦黑的土地上,阳光穿过碳化的树枝在地面洒落一片澄澈明朗的金光。 封于斯盯着站在不远处,一身雪衣的男人,眼底的幽红再次按耐不住般的浮起。 天道微笑。 “很有趣,不是吗?”他在虚空中伸掌一划,便有白光柔和的贴上明琰的伤口,迅速修复着她的身体。 天道负手而立,神色温和:“你本是我舍弃的一部分,大概率是讨厌鬼属性,如今竟然遇到一个同样珍重你的人,实在是太让我好奇了。” “看完了,可我觉得元时那孩子似乎比你更适合……” 一道罡风贴着天道的脸削了过去,他低头看了看掉落在肩头上的几根断发,也不气恼。 “实话实说而已,既然你不爱听,那我自然没有去揭你伤疤的道理。” 封于斯冷淡的看着天道自说自话,怀中的明琰似乎因为阳光太过明亮睡得有些不安,稍微动了动。他立刻不敢再有多余动作,指尖勾缠了一缕黑气化作玄色长带,软软的遮在明琰眼前。 明琰偏了偏头,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贴着他的胸膛安心睡去。 封于斯低头看着明琰,心中一片温软,连带着眉眼间都仿佛含了一汪春水。 天道叹了口气,背过身说道:“赶快走开,懒得看见你。” *** 云境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传言一夕之间被打落尘埃,几位素来隐居山林的大能突然统一出现,以极为强横不容置疑的姿态进行了辟谣。 对此大部分人心有戚戚,但能过风平浪静的好好过日子总比突然冒出来一个巨大威胁好得多。 不过也有许多人报以怀疑态度,私下里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层出不穷。什么修真界已经被黑暗势力渗透,在不久后就会满盆倾覆啦,什么这几位大能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背后有人为操控着世界走向啦…… 不得不说,猜疑方向挺有道理。 但再怎么怀疑,事情已定,往常最严阵以待的几个宗门忽然偃旗息鼓,在众人还未察觉之时已经撤掉一切关于怪物存在的指向型证据。而有关宗门高层也都像约定好了一样,对此闭口不提。 仿佛之前的紧张与准备都是一场闹剧。 程泽云不知实情,但大概能猜出一点。既然上头都这样发话了,那他自然不会傻着跳出去反驳置疑。 这件事来得满城风雨,平复的却悄无声息,几乎在一天之间大家就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现实,只是可怜他那个师弟,现在估计还在魔界西境的深渊附近探查。 等他回来,发现自己白忙活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借机碰瓷宗门分拨给星杓峰更多经费。 程泽云觉得兹事重大,势必要好好研究一下对策。 对策还没想出来,就有弟子来报说是时见尘谢连枝他们在圣梧秘境中气焰嚣张,直接把隔壁的玄天宗弟子给揍了,眼下这些挨揍的弟子被弹出秘境,痛哭流涕的向玄天宗宗主打报告,现在玄天宗宗主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赶来了。 程泽云倍感头疼,原本把这几个最爱凑热闹的弟子送入秘境,就是抱着不让他们卷入不必要争端的目的,没想到他们这么能惹事,把人家宗主都气得找上门了。 程泽云忙里忙外,在他未察觉到的时候,明长越已经带着家族子弟悄然离开了。 如此情状,简直就是将他之前的傲然与野心丢在地上踩。他心中既郁愤又不甘,实在不愿意让明家埋没昔日辉煌,就此继续沉寂下去,一辈子安居于景宁这样一个小地方。 欲谋出路,必要有舍才有得。 明长越心思微动,想到禁地内历代先祖积存的宝物,其中孤品不知几何,若是挑选出一二借此开路,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明家远离云境太久,若是想要重新挤入,成为谢氏那样的名门望族,势必要与这些宗门打交道。 明长越虽然不愿,但想到之前小小一个剑宗长老就敢为了低贱侍卫敲打他明氏子弟,心中实在不平,打定主意要另行方法,重振明家昔日荣光。 路过万剑宗山门时,路边一对年轻男女吵得不可开交,让明长越忍不住皱眉。 青天白日之下如此拉扯哭啼,实在让人不喜。 他不喜,宋清月心中更加不喜。 她是实在没想到,元寻崎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暗自在她喝的茶水中下了药,利用她向离妄求来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带着昏迷中的她回了云境。 他是不是疯了!蠢货,真是要害死她了! 宋清月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元寻崎带着朝万剑宗赶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扭曲了面孔,向他说了重话。 元寻崎这些日子在魔界只能背着人和宋清月亲近,每次看到离妄宠幸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几乎都要按耐不住心中的屈辱与愤怒,想要把拆开他和宋清月的魔君碎尸万段。 他实在无法忍受,便瞒着顾虑大局的清月,擅自将她也带回了云境。 眼下万剑宗就在前方,可他向来温柔纯真的小姑娘一瞬间变了脸色,毫不犹豫的吐露出一段段伤人的话语。 “清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以前明明会笑着支持我做的任何决定的,更何况我这是在救你!” 宋清月咬着唇,猛然推了他一把,可她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撼动金丹修士元寻崎。 “元寻崎,你没脑子吗?你非要害死我才高兴吗?你知不知道我待在魔界才是安全和舒适的,现在因为你全毁了!离妄肯定会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他知道这些后会就这样放过我吗?!” 元寻崎脸色惨白,一把抓住宋清月的手腕:“你其实真正喜欢的是离妄对不对?你这么在乎他的想法,你一直都在骗我?” 宋清月挣扎几下,拼命想要找出自己身上带着的玉牌,向离妄说明情况。 元寻崎眼睛红了起来,他一把抱起宋清月,朝着万剑宗大步走去。 “我不管,”他说:“我为了你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在万剑宗修炼的机会,无论如何,你必须要跟我回去!” 宋清月锤打着他的肩膀,看着越来越近的宗门,上次被剜去灵根的痛楚犹记在心,不由得抗拒愈甚,尖叫道:“滚开,放开我,我恨死你了!” *** 明琰再次醒来,依旧靠在封于斯怀中。 他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任由明琰枕着自己的胳膊。 窗外的阳光宛如碎金,将树影斑驳投射在窗格之上,依稀之间,明琰好像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浅呼。 是道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紧接着似乎有人眼疾手快捂住了女子的嘴,明琰只听到一声短促的音调,随后耳边再次安静下来。 明琰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哪?外面好像有人?” 封于斯勾了勾手指,原本敞开的门扇和木窗瞬间闭合,房间内的光线瞬间朦胧下来。 他凑到明琰跟前,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 “我之前说给您听过的,我们以后的家啊。” “至于外面那几个,”他捧着明琰的脸,弯唇道:“是曾经用得比较顺手的下属,您可以随便吩咐他们。” 下属?明琰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刚刚的女声,好像在之前住过的客栈中听过,是……是那个叫绪芙的姑娘? 明琰捏着封于斯的脸,和善的微笑:“你之前是不是也联合你这些下属一起套路过我?” 封于斯摇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没有。” 见明琰还要再问,他舔了下嘴唇,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嘘,”他在她耳边低语,“探讨一下别的事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自此就完结啦 结局可能会有些仓促,不过大概人物结局都已经安排好了,没提到的部分在番外会提及。 写到这里回望之前的章节能看到不少瑕疵,有的情节逻辑站不住脚,或者是剧情转换太过生硬,有些表露出来的思想会很幼稚,再加上期间因为考试断更过几次,期间心态有点崩,再写的时候前后风格会有差异…… 问题很多,再写下一本的时候一定会好好改进的,感谢一直追到现在的小天使啊,看到你们的评论,我超级满足开心的,嘿嘿,爱你们 (-^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