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三爷》作者:白鸟童子 文案:哑巴杨十七岁,最倔的少年人,心底藏着傲气,决心要活出个样子。 排雷:民国耽美,成长向,主角哑巴攻,人狠手毒 哑巴后面会能说话,具体不剧透,过程一对一恋爱,最后结局1V1,HE,大致是个自强不息的小攻走在坎坷爱情路上的故事,感情为主,剧情为辅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民国旧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哑巴杨,林弘山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长没长眼睛你个小兔崽子!没看见爷正路过吗?" 高大的青年向旁一指,公子哥模样的人站在中央,受他们簇拥着。 公子哥皱着眉,在他禇色的风衣衣摆上,赫然有一个深黑色的泥点子,沾在哑光的布料上,还泛着水光。 清晨的杨家村一片平和,突然出现的一行人与泥土小路上格格不入,提着秧苗的少年站在对面,看向公子哥衣服上的泥点子也皱起了眉,身上洗得发白的麻布杉笔直。 "皱你\妈的眉呢?不会给咱爷道歉啊?"高大的青年向前两步,拳头朝着少年的脸冲过去。 拳头硕大一个,抵得过少年半边脸还要多,臂膀把西装撑得胀鼓鼓,这一拳就够把少年打得爬不起来。 这么竹竿一样的黑瘦少年,额前黑发垂落,快要遮住了眼,黑发下是黑恹恹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的青年,薄唇紧紧抿着。 少年很瘦,下颌线都显出一股果敢的锐利气。 路过的人看见这一幕,扛着锄头绕得远远的看戏。 这个哑巴,一天天傲得跟个什么东西似的,这次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 活该。 青年的拳头落下,秧苗落在地上歪倒躺着,沾着泥点子的手紧紧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瘦长的手指合拢起来像铁钳一样难以撼动,手指格外的长,也格外的有力。 青年向前用力,瘦巴巴的少年却没给他可以前进的余地。 青年恼怒回头:"看着干嘛?都他妈\的死了是吗?上啊!" 话音落下,其他两人一拥而上,少年另一只手攥拳,一拳落在身旁青年的太阳穴上,转眼看着冲上来的人,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砰的一声,青年像座山一样砸到在地上,轰然倒地的架势把冲上来的两个人又吓退了。 这是正常人有的力气吗?公子哥再次打量这根黑竹竿,瘦得意外的结实,肌肉像铁一样薄薄的贴在骨骼上。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中年人拨开人群,匆忙的跑过来擦了擦冷汗:"爷,您别生气!这就是个哑巴,没爹没娘的东西,您和他置什么气呀!" 说着他腰板一直,看向少年:"哑巴杨你怎么回事!这是我们杨家村的贵客!磕三个响头,贵客肯定能原谅你。" 哑巴杨站着一动不动,目光直直盯着公子哥。 公子哥被盯得心里发虚,这哑巴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这人要敢对自己出手,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人走过来推了推他肩膀,已经急得满头汗了:"快呀。" 哑巴杨侧头看了他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秧苗,挤开他无视一切的走向田垅。 杨二叔抹了抹汗:"这……这……爷别生气,只当可怜他有娘生没娘养。" 林焕文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泥点子,再看那个背影,深吸一口气:"下贱东西,他叫什么?" "有什么名字,都叫他哑巴杨!" 哑巴杨走到田边,秧苗抛进田里,撸起裤管踩了进去。 他只管种田。 今年种了田,有了收成,把稻米一割,换了钱,还了债,他就不呆在杨家村了。 需要他伺候的病老爹已经死了,他要去外面闯荡,去看外面的大世界。 要到外面活出个人样。 插完秧回到家里,推开破烂的门栏,打井水洗了洗脚上的泥。 两间破屋子,对门大敞的堂屋里堆满了竹子和篾片,哑巴杨在小凳上坐下,捡起小尖刀削篾片。 二狗子在外面扬声:"哑巴!哑巴!" 声音由远到近,二狗子甩着脚丫子嘎吱一声推开门冲进来:"哑巴!村长找你!你要倒大霉了!" 二狗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叉腰靠在门边:"哑巴!我可都听说了,你得罪人,还把人打伤了,一拳下去差点没把人头打爆,你真是怪物!太厉害了!" "走吧!还坐着干嘛?村长等着你呢,你就准备好被收拾吧。" 哑巴杨削篾片的动作停住,五指收拢握紧小刀,刀柄硌在掌心,哑巴杨都没有任何感觉。 "走啊!" 哑巴杨站起身,向外走去。 村长掌控着村子里粮食买卖,到了每年的秋天,想要向外转卖粮食的农户都会把粮食卖给村长。 村长收粮之后再卖给外面来收粮的商人。 商人不会单独收粮,为了一笔小买卖得罪村长一点都不划算。 哑巴杨的嘴抿得更紧了,像一条坚毅的直线。 就看见前面围着一大堆的人,这场景是过年看菩萨或者大姑娘回门才有的。 走近了在人头攒动中哑巴杨看见了一个新奇玩意,黑色的金属壳子在初升的阳光下烨烨生辉,像几座小山立在村长家的门外。 应该是一辆车吧? 哑巴杨只知道带轱辘的都叫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车,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光,诧异的张大了双眼。 看见哑巴来人,大家都笑:"哑巴,你这次可厉害了,人家可是城里来的大爷,一个指头都能摁死你。" 拨开两边的人,哑巴走进村长家里。 村长家是杨家村最好的屋子,外面是一面大墙,里面是院子和大屋。 哑巴杨是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小的时候,过年唱大戏,他来看戏,把村长家的小儿子打了一顿,后来就再也不来了。 小孩引路,朝着他勾手:"这边!" 撩起帘子,屋子里有些暗,阴凉凉的,村长坐在炕上抽烟斗,旁边还坐着几个人,都穿得很不一样,和早晨遇到的那个公子哥差不多,目光扫过这群人,没有那个公子哥。 炕头旁边放了一张太师椅,显然他是这个屋子里最说得上话的人,哑巴杨看向他,再看村长和四周的人,大家也都在看着他。 哑巴握紧手中的小尖刀。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长得俊,有贵气,嘴角含着笑,眸子黑幽幽的,皮肤雪白,抬眼看见他,微微的一个笑。 哑巴杨抿着唇角,没有回应他。 站在村长面前,哑巴杨也不出声,等着村长说话、 他能发出一点声音,从喉咙里挤出的哼哼,也没人听得懂,还会被人学着他说不出话的样到处取笑,他就一点声音也不出了。 村长看着面前的人,挺拔的一个小伙子,黑瘦瘦的,头发有些长了,散碎的垂下来快要遮住眼睛,他身为村长,是没在意过这个哑巴小子的。 只是没想到,这城里来的爷说要找一个背上有胎记的人,找了一圈都没有谁有,最后找到这个哑巴身上来了。 哑巴杨是他老爹一个人拉扯大了,他老爹回来的时候,就抱着哑巴杨一个人回来了,这村里不知根知底的没几个,哑巴杨这个外面出生的也算一个。 敲了敲烟斗,村长撩起眼皮:"哑巴,把衣服脱了,林先生要找一个背上有胎记的人,你给林先生看一看。" 哑巴杨扭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对方的目光依然柔和,但像一只奸诈的狐狸,哑巴杨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胎记,长在背后的,他哪能知道,老爹也死得早,他才会下地,就是他在伺候病恹恹的老爹了。 走到林先生的前方,背过身,瘦长的手指一粒粒解开盘扣,将衣服一掀,身体倏然就露了出来。 很结实的一具身体,骨肉亭匀,林先生眯起了眼,看见他肩胛骨下面那块红色的疤。 林焕文洗了衣衫上的泥点子,刚刚烤干水迹,听到哑巴来了,套上衣服就出了房间:"那哑巴真的来了?" "来了!村长找他,哪有不来的道理!"二狗子急忙回答。 林焕文冷笑一声,抬手一招,身边的跟班急忙跟上:"杨大发办事倒是快。" "二爷你吩咐的事他敢不快?" 哑巴面朝门的方向站着,帘子被猛的掀开,林焕文带着人气势汹汹冲进屋子里,抬头就是一个照面。 林焕文看这架势不对,眯起眼:"大哥,看什么呢,还能是这个哑巴不成?" 林焕文的声音让林易之回过神,看向村长:"这就是家弟了。" 哑巴杨背对着他,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弟弟? 还来找他了? 村长听到这句话,咬着烟杆笑眯眯的看向他:"哑巴,你可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当了少爷,可别忘记了咱们乡亲啊!" 村长的话哑巴自动过滤了,脑海里还在回荡林先生的话,这句话的冲击力像滔天巨浪,兜头把哑巴杨打进了浪涛里,打得他晕头转向,一下眼冒金星。 哑巴杨转头看着这个人,黑恹恹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林易之看着他上下的打量,眼神温和,自己家马上就要有一个哑巴三少爷了,这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不过光不光彩由不得他定,父亲要找的人,他就得找到。 哑巴看了看这位林先生,再看向村长,最后看向那位公子哥,一整个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后背,那块他自己都从没见过的红色胎记。 公子哥的眼里要冒火了,走上前来抓住哑巴的肩,扳到自己眼前来看,肩胛骨下方赫然一块红色的胎记。 真真切切,就是这个哑巴。 太荒谬了。 看完了胎记,村长还有些事要和林先生谈,比如哑巴的债,以及自己帮他找弟弟的这份功劳。 他俩说他俩的,哑巴站在原地,穿好衣服一声不吭,林焕文突然靠近,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三弟,我们出去叙叙旧呗。" 哑巴看他笑得不怀好意,一把推开了他。 林焕文被推了一把,也不恼怒:"咱们可是兄弟,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后还有的是日子要相处,没必要这样。" 说着林焕文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烟过来。 雪白的烟卷,深黄色的烟头还有一圈黄金一样的装饰。 哑巴接过烟,看他表情似笑非笑的样子,不是好惹的人,自己以后就和这个人是兄弟了。 两人走出屋子,院子里有一口井,林焕文招呼他在井沿边坐下。 林焕文站在井沿,看着里面一片黑漆漆的,似乎深不见底。 这井可真深。 林焕文走到哑巴身前,环抱双手,眼神轻蔑:"你知道我们林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顺带前三章修文~喜欢请收藏吧 第2章 (修) 林焕文抬起手,似乎有话要指教的指向哑巴杨。 哑巴杨看向他,林焕文一字一顿的吐出字眼:"林家可不能有你这样的三少爷。" 说完林焕文突然扯开嘴角一笑,哑巴杨只听见嘭的一声,木棍狠狠敲在他的后脑勺,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剧烈的疼痛在头上蔓延开。 哑巴杨回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早晨被他打了一拳的青年人。 对方抛下手中的木棍抓住他,拉着他往井里掼。 哑巴反手抓住他的肩膀,双眼的视线开始模糊,抽出袖子里的尖刀,揪着对方的肩膀扎了过去。 青年挡了一下,刀刺破西装扎进小臂虬结的肌肉里。 青年握住刀,说什么都不让他拔刀,不然又是一刀刺下来,哑巴的力气在慢慢的消失,只能握紧拳头一拳一拳凿在对方身上,视线逐渐模糊。 有人在拉他,哑巴杨只觉得天旋地转,但他看见林焕文还在笑,哪怕他没看林焕文的脸,他也感受到了林焕文的笑。 他该死! 林弘山一把扔开手里的人,朝着林焕文的方向冲去,林焕文看哑巴杨像个疯子一样几圈就把自己像牛一样壮的跟班放倒了,扭脸朝自己冲过来,吓得连连后退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林弘山什么都不管了,他只知道林焕文该死,而那些走狗流水一样的淌过来,为林焕文保驾护航。 他双眼怒瞪,眼珠子却是一片冰冷,他以金刚之怒相,佐以摩西渡红海的威势分拨左右,在这片权势的海流中迎头而上,头却越来越昏沉,他脑袋里好像有根神经崩的断了,只想杀了面前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 直到林易之的声音传来,哑巴杨那根断掉的神经猛的续上,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都在晃荡,睁开眼看见玻璃后的树木在向后退,哑巴抬眼看了看四周,严严实实的滴水不漏,这是在车里? 他们的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上面裹着纱布,后脑勺还发着疼。 "弘山,醒了?你感觉还好吗?" 林易之就坐在哑巴身旁,看他一瞬迷茫的样子又解释:"弘山,这是你的名字,以后你不叫哑巴了,叫林弘山,我是你的大哥林易之,在另一辆车上的是你二哥,林焕文。" 哑巴看着前方小镜子里自己包着布条的头,黑恹恹的眸子在镜子里回望自己。 林易之说了一些东西,不忘在他身旁劝他:"一家兄弟,闹起来也只是给外人看笑话,弘山你懂大哥的意思吧?" 哑巴……从现在开始该叫林弘山了。 林焕文要杀他,可是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林易之却要他忍? 这话拿去劝林焕文还差不多,拿来劝他? 这个大哥,还有那个小畜生的到来,让林弘山的命运猛的翻过一页篇章。 他看着小镜子里的自己,那裹着绷带的额头,和绷带下瘦而黑的脸。 林家是什么?林弘山不知道。 只是林易之和林焕文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标榜着上等人三个字,和他这个穷哑巴是两回事。 但是现在他是三少爷,他有爹有娘,是林家把他落在了外面。 而把自己养大的父亲,他知道这件事吗? 林家是怎么回事,这俩个兄弟是怎么回事,林弘山谁都不信,但林易之现在是向着他的,又在中间调停,他说要翻篇,林弘山就得翻篇。 因为他觉得很有意思,他的怒气可以裂山碎石,但抵不住林易之的一句话。 林易之说住手就得住手,说停战就得停战。 暂且停战。 林家到底怎么回事林弘山不想知道,但是现在他有了去处,比杨家村这个烂泥堆好一百倍一千倍,为了新一页的未来,他必须听林易之的话翻篇。 车在烂泥路里摇摇晃晃,一路晃到了县城,林弘山跟着下车,看见一溜的高墙大院,进去了就见林易之同主人家闲聊。 原这车是借来用的,不过林弘山看这个借东西的主人态度并不蛮横,反而是一位的笑脸相迎,大概林弘山坐了他的车,是他天大的荣幸。 主人留他们吃一顿饭,全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丫头和伙计忙进忙出,是要全力招待他们。 林易之差遣跟班去购入火车票,他们留在宅子里喝茶,林弘山因为受了伤,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休息。 屋主人是个商人,姓杨,大家都叫他杨二爷,坐在一起他便不停的和林易之说什么茶叶、洋皂、货运。 林易之也笑笑的点头,两人一起说现在市场的变化。 杨二爷看这马屁总拍不到点子上:"我看大爷的弟弟衣着简朴,我这里有几套全新的衣衫,大爷不嫌弃我就给三爷送去?" 林弘山那衣服何止简陋,简直是破烂户的装扮,哪有嫌弃的道理。 但当时也只能匆匆把林弘山带着走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林弘山屋子里,丫头进进出出给他送吃的来,新摘的李子洗了一大盘,还有采野果担着卖的桑葚,这个时节剩的不多了,就一小盆,也分成几盘给几位大爷送了过来。 林弘山看她一眼,黑恹恹的眸子一瞬不瞬,在他脸上好像没一丝人情味,看得她心惊肉跳,抿着嘴急忙拉着小孩出去了。 林弘山洗过澡,换上了杨二爷准备的新衣服,他虽然瘦,但架子也有那么大一副,撑这些衣衫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在椭圆红木的玻璃镜前照了照自己,一套锦缎的长袍马褂上身,也刚刚好,配着黑瘦的模样和沉默的眼眸,林弘山觉得很好,很体面。 上了饭桌就骇人了,他这体面看在其他人眼里真是稀奇,好好一个青年人,有老派的气势,穿长袍马褂像卖大烟的老板。 再叼一个烟斗的话,一撩眼皮就要为了烟土杀人越货那种。 他长得也不凶,但抬眼就是一股森冷传过来。 杨二爷暗自叹气他这气质过莽,不像林大爷让人如沐春风,也不如林二爷的风流倜傥。 落了座,杨二爷给他们敬酒,但话总是留着和大爷二爷说,一顿饭吃下来,林弘山很不高兴。 吃过了便要亲自送他们去火车站,前后簇拥着他们往外走。 林弘山上车前,在火车站看见了打自己的那个青年。 林焕文说是那小子不知道他的身份,因为早上的事心有愤恨想要报复。 理由都很充分,林焕文甚至轻飘飘一个字让那小子滚。 但到底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 林焕文和他那几个跟班在另一个车厢,不愿意和他待一个车厢里。 林弘山和林易之是待一起的,其他的跟班在另外的车厢。 "三弟,家中有许多事你都还不了解,我先说一些给你,你记住就是。" "我们的父亲,林宗洋,现在重病,也是他要我们来找你,他是十分挂念你的……"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林易之看着林弘山,又问:"你会写字吗?" 林弘山点头。 林易之怀里有个小小的软皮笔记本,掏出来翻到新的一页,拔开钢笔盖,放在笔记本上,递到他的面前。 林弘山握笔,漂亮钢笔尖落在纸上,留下横平竖直的一行墨痕。 父亲的病很严重? 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他心里,能有几斤几两。 这个问题,林焕文也非常的想知道。 正在车厢里大骂:"老爷子还能有几天活?死前也要找个儿子来分家产?" 得想个办法把这小子弄掉才行。 "目前是有些不乐观,不过有你的这份心,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林易之微笑的看着他。 到了上海,林弘山一走下站台,被人们来来往往的繁盛景象惊讶了一瞬。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提着小皮箱穿着大岔口旗袍露出雪白大腿的女人到处都是。 人声呼啸,伊伊嗡嗡的,一路都是天宫楼阙。 到了家里,尤其的富丽堂皇,吊灯璀璨得晃眼。 家中的人都在大厅等候,大哥大致的介绍了一遍,让他日后慢慢熟悉。 大哥让他先安置下来,要先去告诉父亲说找到了他,再按父亲的安排见面。 周妈从队伍里走出来,领着他上楼,楼梯向两旁延伸向上,通往第二楼,这栋房子像大蜂巢,一排排的全是屋子。 走到最里面,推开门,周妈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三爷就住这里吧,有什么要的再吩咐。" 屋子里是一架床、配套的书柜和书桌,还有地毯台灯,窗帘用绸带系在两边,光线恰好一半落在书桌一半落在床沿。 周妈还安排了一个仆童给他支使,叫丁田,是个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的家奴,只有腿脚特别利索。 大哥又让司机载着他去成衣铺购入一些衣衫,都是和大哥还有林焕文身上穿的看起来差不多。 裁缝拉着软尺量他肩膀,出声赞叹:"豁~这肩膀可真宽,真平,看来大爷是个扛得住事的人,这样的肩膀,穿西装最合适。" 林弘山看了裁缝一眼,对这话没意见。 裁缝一边量,一边说:"现在不兴长袍马褂了,只有年纪大了的旧派作风老爷,和青帮混江湖的才这样穿,量完了大爷您去看看样衣,都是最新潮的,包您满意。" 裁缝在林弘山这里大赚了一笔,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都先做了一部分。 又拿了几件衬衣和外套给他,是当下穿的。 置办完衣服回到家里,姨太太们正在客厅喝下午茶。 还没进门,在外面就听见姨太太的声音:"那个珍珠坠子侬晓得伐?我很喜欢的呀,可是我在菩萨面前发愿要为老爷吃宅念佛,不能戴的。" 莺莺燕燕的笑声在林弘山进门的一刻戛然而止。 四姨太扭脸看过来,看林弘山换上了衬衣:"弘山打扮一下还是蛮洋派的嘛,你们就别拿他取笑了。" 说着拉他过去坐,林弘山落在这女人堆里,被她们笑得头昏脑涨,完全应付不过来。 六姨太只是上上下下的用眼睛看他,话都是四姨太在说。 "弘山呀,以前你受罪了,你既然回来了,老爷肯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就是可惜了你的娘,要是她还在,我们还能在一起喝喝茶呢。" 林弘山看向四姨太。 "弘山侬不晓得?你娘是老爷的外室,虽然连姨娘都算不上,但也都是伺候过老爷的姐妹,和我们是没区别的。" 林弘山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上楼回屋子里了。 双手砰的拍在书桌上,撑着桌盯着外面的建筑。 这群娘们。 丁田小心翼翼的跟进来:"三爷,四姨娘是二爷的亲娘,她说话肯定不好听的。" 傍晚吃饭,林家一家子能来的都来了,只有林焕文没上桌。 林易之怎么能不过问。 四姨娘说在外面和朋友有约了。 至于到底因为什么,想必也是很明显的了。 夜里林弘山在软绵绵的床上辗转反侧,都睡不着。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睡衣和棉被摩挲的声音。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林弘山马上坐了起来,盯着门。 谁会来敲他的门? 第3章 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无声无息的走到门边。 打开门,就看见六姨娘站在门外,走廊的灯光从门缝中照在林弘山脸上。 六姨太被鬼魅一样的哑巴吓得后退一步,整理好表情就轻轻笑了起来,眼风一丝丝柔柔的飘过来:"厨房有鸡汤馄饨,给你端一碗过来,快趁热吃吧。" 目光从她丝绸的睡衣移到她两手间,瓷碗清亮的汤中飘着几点亮黄的鸡油,雪白的混沌堆在汤底,六姨太端着碗,就要往里进,林弘山抓着门把手,没有让的打算。 "哎呀瞧你,怎么赤着脚?地上多凉啊?可小心着凉。" 上海这个地方说是洋派,女人的大岔口开到大腿根,小老婆还深更半夜往小儿子房里送宵夜。 林弘山盯着她。 不像话的洋派。 六姨太被盯得心里发虚,头顶的灯亮晃晃,在走廊不上不下的站了一会:"不吃就不吃,还怕我害你不成?不识好人心!" 恼怒的横了林弘山一眼端着馄饨扭腰走了。 关上门,杨弘山站在门后,有些惊疑不定,六姨太在向自己示好? 她跟四姨太关系好,还来巴结他这个刚回家的小少爷? 屋子一片黑暗,转身朝着床的方向走,外面是黑暗中的建筑,轮廓重叠像鬼影幢幢。 中午大哥说要先告诉林宗洋找到了他,见面的事等林宗洋的安排。 下午大哥从外面回来,在饭桌上没说怎么安排的,下了饭桌也没说林宗洋到底要不要见他。 林弘山看着远处的圆顶建筑,在黑夜中勾勒出上等的曲线。 是座梦幻的城池,可惜是黑夜。 清晨,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三爷,起来洗漱吃早餐吧。"丁田的声音传来。 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声响,丁田深吸一口气,曲起的指节再次落下。 门打开了,丁田收回手:"三爷,这个点该吃早餐了。" 林弘山站在门边,已经穿戴整齐,轻轻颌首走出来,丁田跟在身后伺候他洗漱。 上了饭桌,大哥和三位姨太都在,只有林焕文还是不在。 林弘山坐下,丁田把笔记本和钢笔放在他手旁,要是想交流,就把话写在这个小本子上。 这个准备是多余的,林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上了桌谁都不会挑战这个规矩。 吃完饭林易之叫林弘山去客厅坐,坐在沙发上指了指站着的人:"他叫周劲松,从今天开始跟着你,你有什么时候,也可以让他给你办。" 林弘山点头。 "弘山又不出门的呀,在家里还有谁能害他吗?易之你也太谨慎了吧。"四姨娘坐着吃茶,低头看着茶杯,嘴角笑眯眯的扬着。 "姨娘多想了,只是方便弘山习惯这里的生活而已。"林易之浅笑。 依然没提林宗洋的安排。 林弘山回到屋子坐在书桌前,在本子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林弘山。 林弘山。 …… 陌生的名字。 没有着落的全新一切。 四姨娘坐在客厅,慢悠悠喝完了茶,起身走到门外,差遣了一个仆从去找林焕文,捎句话给林焕文,找到了二爷常在的茶馆,进门就看见二爷和几个公子哥在推牌九。 仆从凑上去叫了声二爷,凑过去小声耳语。 林焕文把手中的骨牌往桌上狠狠一拍:"大哥还护起他来了?" 对面的公子哥捻着骨牌的点数,指腹摸过牌面:"都说了趁人还没回来解决掉,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肯定不能让他公然的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你这家产,嗨!说到他就晦气,十点。" 骨牌往桌上一拍,公子哥满脸不高兴,黑骨牌上红白相间十个圆圆的点数。 "你这家产,就割肉吧。" 林焕文气不打一处来,有大哥在,一时半会还真拿这个哑巴没办法了。 "你家老爷子非要找到他再谈遗产分配,焕文,很悬啊。"温二公子笑了笑:"不过也别担心,你大哥能护他多久,分得到不一定保得住,走着瞧就是了。" 想到遗产分配,林焕文一颗心悬了起来,大哥肯定是拿大头的,再想到哑巴,两个人都让他咬牙:"那就走着瞧吧。" "哎呀,就是一个乡巴佬,给他点钱又怎么样的嘛?他哪里值得二公子你惦记。"看牌的戏子笑着搭话。 这话倒点醒了林焕文:"是,林弘山算个什么东西。" 林易之才是头号大敌。 林弘山在家里,觉得六姨娘总拿眼波勾自己,肯定要绕着她走。 外面有师傅在修草坪,拿着两个大剪刀咔嚓咔嚓,林弘山站着看那师傅修草坪,师傅也和他说笑,他就听着。 到了下午,家里来了客,林弘山在屋里看小人书,四姨娘的丫头敲门叫他下楼:"三爷,冯太太来看望你,快下楼吧。" 林弘山不认识什么冯太太,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还是放下小人书马上出去了。 丁田一路小声的在他身边说:"三爷,冯家和咱们林家比起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冯太太能来探望你,真是有心呢。" 下到客厅,看见三个姨娘都在陪客,最上的位置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女。 姨娘说话她大概也不爱听,端着茶杯微笑而已,林弘山到了客厅,冯太太放下茶杯站起来上下打量他:"哎呀,这就是弘山?" 林弘山看冯太太的样子,又是激动又是怀恋,好像能把他看出花来。 "这怎么这么黑?真是受苦了……"冯太太念叨个不停,念叨完了才想起来介绍自己。 "我是你母亲的好朋友,以后我就是你的冯姨,有什么事只管来和冯姨说。" "哎哟这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冯太太你可真是的。" 林弘山看她的眼睛稍微斜了四姨太一眼,理也不理她,只拉了他的手,问他现在如何,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林弘山想了想,在本子上写下。 还好。 "什么还好?还好就行了?"冯太太显然很不满。 说该给他安排手语老师,国学老师,林林总总都该给他安排上。 林弘山看四姨太大概是怕被人说她的长短,就说要安排的,只是一时半会没找到合适的。 晚上林易之回家,听说了这回事,不好怠慢,第二天就先把手语老师找来了。 在家里待到第三天的早晨,饭桌上林易之难得说了句话:"吃完准备一下,去医院见父亲。" 林弘山一口气喝完了白粥,双手捧着把碗放下,点头。 终于来了。 吃了早餐上楼换衣服,丁田急忙的跑进跑出,周劲松也给这重要的时刻提了一点意见,手指指向右边:"穿这个,显精神。" 换上那套显精神的衣服,把衬衣一丝不苟的掖进裤子里,丁田捧着梳子和发油进来,把略长的头发全部向后梳。 发油一点点的抹,梳子不停的梳,头发慢慢不再往两旁落,成了一个油头。 常说公子哥油头粉面,便是这样的发型了。 只不过镜子里的人不是粉面,是小麦面,还是深色小麦。 在这氛围下,丁田止不住的兴高采烈:"三爷的额头生的这么好,该露出来的,我阿妈说,眉骨高的人都是露额头好看呢。" 林弘山看着倒映出来的脸,稍微整理一下,看起来很不一样。 他长得俊,这一点林弘山自己是知道的,不然就不会有俊哑巴的这个称号了。 杨家村有个满脸麻子的丑姑娘想嫁给他,他没要。 整理好了下楼,林易之等了一会了,看林弘山从楼上下来。 黑瘦的模样不苟言笑,头发梳起露出了平正的额头,特别精神,一双不声不响的黑眼睛。 精神得带了锐气。 "走吧。"林易之放下报纸,两人往外走,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三位姨娘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手里捏着手绢各有各的想法。 轿车行在路上,开到大幢雪白建筑的医院,两旁的梧桐树高挺,穿过梧桐道,车停在医院外,两人下车。 林弘山跟在林易之身边,上了楼梯,走进安静的走廊。 四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更显得这个地方寂静。 到了一间病房门口,林易之先推开门,林弘山跟着进去。 林焕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已经提前到了,坐在床边握着小刀削苹果。 他削苹果一般,削一截又断一截,躺在床上的老人也不看他。 "父亲,弘山来了。" 听到声音老人的眼睛转动了过来,先落在林易之身上。 林易之向旁边站了一步,让出位置方便林宗洋更好的欣赏他失而复得的小儿子。 林宗洋的目光转到林弘山身上,他眼球已经浑浊,动作都似乎非常艰难。 在目光落在林弘山身上的那一刻,萎靡耷拉的眼眶慢慢睁大,瞳孔也在一瞬紧缩。 那目光一直落在林弘山的身上,看了很久很久,林宗洋都没有把睁大的眼眶耷拉回去。 病床上的老人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他听说林弘山哑了,这是他没想到的,林弘山在他怀里的时候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 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会是什么样。 从他的眉,到他的眼,林宗洋慢慢的眯起眼,看得更加仔细,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过去的时光或者是某个人的痕迹。 当目光看到下颌,有十多年的千山万水那么长,林宗洋终于看完了,看着那双黑恹恹的眸子眼皮冷不丁的一跳,疲倦的闭上了眼,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父亲?"林易之叫他,林宗洋的手指动了动,没回应。 林易之看了看林弘山,再看病床上的人,最后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弘山,你出去等一会吧,可能父亲累了。" 林弘山看着紧闭双眼的老人,和这屋子里的两个林家人。 让他出去? 第4章 林弘山看他就那么闭着眼睛,宽大的双手交握在被子上,并不打算睁开眼多看自己一眼。 站在原地,在林易之和林焕文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林弘山收拢五指握拳,平整的指甲摁在掌心。 转身背对白墙病床和林家的三个人。 打开门。 关上门。 丁田仰着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过来:"三爷!怎么样?" 周劲松也把目光投了过来,林弘山站着不声不响也不比划,眼珠子冷冷的。 看来出事情了。 丁田不敢笑了,往林弘山身旁一站,直到门咔嚓一声细响,林易之走了出来,林弘山看他走了过来,出声安抚:"父亲只是突然身体不适,你不要放在心上。" 后脚出来的林焕文只是拿眼睛看他,脸上挂着笑,很得意的模样。 "下次再来探望父亲吧,我们先回去。" 跟在林易之身后一起走出医院长廊,坐上轿车,林易之没上车,在车窗边低下头吩咐司机把他送回家。 吩咐完又把目光投过来:"弘山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公司处理。" 林弘山平静的点头。 车子发动,匀速的向前走,窗外的医院开始倒退。 林弘山不声不响的看车窗外的医院,雪白的建筑矗立在平地上,两旁是整整齐齐的大树,越来越快的向后倒退,消失在眼里。 丁田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小心翼翼的:"三爷,其实很多年没见面……这样也正常……" 话说完,丁田被林弘山突然看来的眼神吓了一跳。 黑恹恹的眸子里面有什么在翻涌滚动一样。 丁田不敢说话了,闭紧嘴巴安静戴着。 过了一会黑皮本子递到他面前,雪白的横线本上横平竖直每一笔都极其用力。 去冯太太家。 丁田连忙叫司机:"转弯!去冯太太家!" 冯太太正在家里和小姐妹们搓麻将,码牌码得铿锵清脆,门房进来传话:"太太,林三少爷来了。" "快请进来呀!这把你帮我先码着。"冯太太拉着丫头让她替自己。 杨弘山进了屋子,那边搓着麻将,这边两人坐在客厅,一个说,一个写。 一笔一划,简朴的语言。 来看一看太太,把路记住。 "你有这份心,冯姨就高兴了。" …… 冯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背:"弘山,你父亲他呢,嘴巴牢,也没人听到过他到底怎么想的,但是说了,要你回来才肯定遗产分配的,你什么都不要怕哦。" 林弘山没久留,这场麻将打到一半冯太太就回牌桌了,一窝子心酸的表情。 麻将砰抛出来,小姐妹都笑:"他这怎么还来你诉苦起来了。" "没诉苦呀!他特意来看望我的,又没去处,往外也只能往我这里走走,他那个小本子呀,几天了都才写到第二页,可怜见的,所以我叫他安心呢。" 还特意带了几盒现在太太们都喜欢的鲜花酥。 太太们吃了鲜花酥,也知道了林弘山的好:"是啦,乡下人虽然有坏的,但是要是老实起来,也是老实得让人看不下去的,你只去看了他一次,他就晓得记你的好了。" 冯太太吃着鲜花酥,也觉得这个孩子很不错。 林弘山回到林家,手语老师已经在等着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打扮得非常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两只手十个指头不急不躁的边说变比划。 抬起手,跟着手语老师的动作,两只手在身前比划。 手在眼前化作各个手势,林弘山的双眼一瞬不瞬。 后来也没再听到林易之提起林宗洋的安排。 林易之一味的让他安心。 林弘山不声不响听着。 转眼这事成了常态,没什么好提起的了。 六姨娘应该知道了他在老爷子那里受了冷遇,眼钩子也没了,一个眼神都懒得搭理他。 转眼又三天,林宗洋的讣告就发了出来,林弘山赤着脚在屋里看小人书,砰砰砰的砸门身响起来。 起身打开门,丁田一脸慌张:"三爷!老爷没了……" 林弘山看丁田睁大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没了就没了吧。 上一个爹死的时候他都没掉一滴泪,这个便宜爹他更哭不出来。 林易之和林焕文也哭不出来,三兄弟表情一个赛一个沉重的站在一排,林弘山垂着眼,听见大哥吩咐出殡事宜等等。 忙前忙后没人来管他,治丧是在老宅,是林宗洋刚刚发迹时购入的旧式宅子,四进四出还带庭院花园。 听丁田说,因为这个旧式宅子太老派,林宗洋是崇洋的,喜欢最好最时新的,所以后来才又购入林公馆。 林易之和几位长辈在大堂待客,林弘山坐在后院回廊红木栏杆上看小人书。 小人书很新奇,有字又有画,瘦长的手指一页接着一页的翻。 "你亲爹死了,你一点都不难过?" 一道质问突然响起来,打破了回廊角落的安静。 林弘山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走廊的那一端的人面带不解,眼神有些鄙夷的在看着自己。 远远看着看着大概是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穿的黑色西装,站在远处显得格外瘦长的一个人。 林弘山看着他,他也看着林弘山,扯着嘴角不明不白的嗤笑了一下,朝着林弘山走了过来。 在远处只能看出这人皮肤很白,走近了林弘山才看清他的长相,很俊,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的俊,眼角下方还长了颗浅褐色的小小痣。 林弘山知道一种说法,说长了这种痣的人都爱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脸上长这种痣。 得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男子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林弘山看他有点怕自己的样子,一般怕被他打的都这样要站远些。 他就双手插在裤兜里,眯着眼装淡然,侧头看来看去又显得局促。 林弘山看他也是觉得烦才来后院躲的。 侧目看了看身旁的红木栏杆,还有那么长一大截,也够再坐一个人。 目光收回到小人书上,翻了一页余光扫到一抹黑色在他身旁坐下。 不满的在他身边嘟囔:"你真的不难过?就算从没见过面,那也是你亲爹哎?" 这人怎么这么话多? 林弘山侧头看他,他手肘撑在大腿上,身体向前倾,第一眼把眼珠子吸引过去的竟然是他的黑西装外面的脖颈和托着下颌的手。 一个男人,这么白嫩,让林弘山不知道怎么想才好。 西装的料子因为坐下贴着大腿,显出两条细瘦的腿,林弘山多看了一眼,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娘们似的。 男子也侧过头来看他,满脸的果然如此,撇了撇嘴:"不过呢,你不难过也正常,现在世道就这样,人都薄情。" 说着林弘山就看他眸子沉沉浮浮的不定,藏着伤感和无奈似的。 果然是娘们。 林弘山继续看小人书,过了一会又听到男子说话。 "听说林叔叔托了律师和几位好朋友,要等他下葬后再公布遗产分配,林叔叔真的没提前支会你们一声吗?" 林弘山看着他微微摇头,外人都比他知道得跟早。 男人叹了一口气,眼神不说清是鄙夷他还是可怜他。 林弘山是不会在葬礼上打人的,收回目光继续看小人书。 "我叫温良玉。" 林弘山没理他,他大概也坐不住了,嘁了一声,起身不知道走到哪里躲去了。 守灵的夜晚,一熬就是一整晚。 白天又要接待来吊唁的客人,林焕文都没空来瞧不起他了,得了空就要抓紧休息。 到了下葬的日子,天色还灰蒙蒙大家就忙活了起来,林弘山站在旁边看着,安排好的伙计把棺材抬起来,林易之引灵,林焕文捧遗像,他跟着就好,白纸钱撒得漫天飘落,抽抽噎噎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来。 下了葬,做了法,黄土掩盖住漆黑的棺椁,亲生父亲就彻底消失在了林弘山的面前。 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一一道别,劝慰林易之不要难过,要好好经营父亲的事业,嘱咐林焕文好好努力,和林易之一起壮大林家。 到了林弘山身上,林弘山看他们是想不出能说什么,只好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有冯太太在他身旁多站了一会,伤感的问:"弘山,想什么呢,这样不声不响的。" 林弘山看着那块光滑的大理石墓碑,带翅膀的小孩在墓碑上闭着眼睛,收回目光,翻出软皮本子,一笔一划。 我又没父亲了。 写完收笔,黑恹恹的眸子又看向冯太太,见冯太太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送葬的人群散去,只有几位长辈还没走,律师拿着文件袋等在墓园外。 到了可以公布遗嘱的时候了。 一行人一起到了林公馆,由律师打开文件袋,几位长辈作证,确认遗嘱的真假。 几位长辈都没做声,觉得这个老东西疑心病真是重,可以交托给亲朋好友的事情,非要交托给什么律师。 律师先把遗嘱交给林易之看:"林老爷拥有的股份、公司、交由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八,二公子二,大约是……这么个数。" "林公馆也归属大公子,郊外的地皮归二公子。" "名下的全数资金,,二公子有一百万,其余归大公子。" 律师一条条道来,林易之看完之后把遗嘱递给林焕文,林焕文一行行的看,表情越来越难看。 林弘山看他那个样子,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和林易之平起平坐? 林宗洋不是个好东西,医院见到的第一面林弘山心里就有底了。 林焕文将遗嘱往桌上一拍:"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这么对我?!" 律师丝毫不慌乱:"我们事务所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错漏,正是如此林老爷才选择相信我们,二公子不需要疑惑,林老爷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 林弘山看四姨娘晴天霹雳失望的模样,剩下的三姨娘和六姨娘也是惴惴不安。 她们和自己都一样,根本没出现在遗嘱上。 "三公子没继承到任何东西。" 律师的目光落了过来,林弘山对上他的目光,看他眼镜后的眼睛,全身上下都尽力表现着严谨两个字,双手交握指腹在文件袋上轻轻摩挲。 "不过……" 林弘山看他垂眼,打开文件袋,两指间夹着,又抽出一张纸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枚 非常感谢小天使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律师手中那张纸的出现,让林弘山呼吸都停了下来,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律师。 律师顺着那目光,把纸展示到林弘山眼前,陈旧的纸上黑色油墨鲜明,林弘山看见一片方方正正的字,还没看清楚上面具体什么内容,就听见律师说。 "这是远郊别苑的地契,林老爷在交托遗嘱时,决定把这座别苑以赠送的名义送给三公子。" 林弘山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里,留了栋房子给自己? 林焕文嗤之以鼻:"嘁!我还以为是什么!" "焕文。"林易一个眼神看过去,带着让他说话小心的警告意思。 林焕文无所谓的撇了撇嘴,看向林弘山手里的地契:"远郊别苑?我怎么从没听过,哪座别苑?" "远郊路117号。"律师回答。 "117……?"林焕文皱起眉头,随即松开眉头恍然大悟,满脸不可思议。 居然是那栋房子。 倒是便宜哑巴了,那栋房子可是很不一般的,林焕文没想到原来那栋荒废已久的房子居然是自己家的。 老爷子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对谁都要瞒三分。 林弘山黑恹恹的眸子没翻出半点水花,走上前去接过了它。 沉甸甸的一座房子的重量。 这算林宗洋对自己的父子之情吗? 林易之送走几位长辈,安抚完三位姨娘之后,还不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心里是有你的。" 资产分配八、二、零,这话听听也就过了,林弘山更想知道林易之心里有没有自己。 林弘山掏出本子,写。 以后该怎么办好。 "弘山,以后的事,不必担心。" 谢大哥。 他又拍了拍林弘山的肩膀,轻轻按了一下。 "放心。" 林易之就是这么熨帖的一个人,比起林焕文不知道要高出几个当爷的气度,林弘山是很服他的。 做人就要做林易之这样的人,有权有势,面面俱到,体面两个字贴在身上闪闪发着金光,比西装穿在身上更有模样。 林弘山看着这层金光,感到非同寻常,很有仰头学习的冲动。 屋子里的人得了林易之的承诺和安慰依然没缓过来,失魂落魄中带着恼怒,比刚知道林宗洋死了还难受,姨娘们坐沙发里绞手帕去了。 四姨娘有儿子,分也分到了家产,三姨娘和六姨娘是没下蛋的老母鸡,什么都没有,就眼巴巴的望着林易之,要望着大少爷的一句承诺过日子了。 林焕文盘算着当下这个光景,觉得自己这个二公子当得憋屈。 都民国了,还说什么嫡庶?凭什么他就要低大哥一等! 这也就想想,他还是畏惧林易之的,说不出道理的畏惧,就像畏惧父亲一样。 想了一圈下来,林焕文的脑筋不知道怎么又搭到了房契,说起那座房子,也是半年前的丢脸事了,他戏班子的那个相好是个目无下尘的女人,台上戏腔婉转,台下却连个笑脸都不轻易给,冷着个漂亮脸蛋活脱脱的冰雪美人。 但是林焕文就喜欢这一套,追到手有成就感,且也谈不上吃亏,平日供着她,时不时带出去一回,也倍长脸。 当相好自然要看是不是诚心,美人将眉笔往梳妆台上一放,别的不稀罕,就看上那套老房子了。 哪能不送? 但就是找不到卖家在哪里,信誓旦旦说什么都能弄到手,转眼就在美人面前自己打了嘴巴子。 他这会又不愤怒了,拉着嘴角笑咪咪的走到林弘山面前。 隔着半米多的距离,在一个安全范围里,毕竟他的脑筋还没忘记这个哑巴有多怪力。 林焕文昂头佻眼:"这栋房子破旧老宅一个,要是去住,少不得要收拾一番,再贴补进去许多钱,不如转卖给我?正好也换些钱用?" 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和在杨家村时要拉林弘山出去聊天的样子没有差别,把地契折好放进口袋,克制住自己早就想打在他脸上的拳头。 别的林弘山拿不准,但知道这个地方是讲体面的。 抬眼静静的看着他,黑恹恹的眸子像老僧一动不动。 林焕文撇了撇嘴:"哑巴,你这双招子?也得知点礼才行,这样直直的看着别人可不好。" 林弘山从衣兜里抽出手,朝着林焕文走了过去。 "你要干嘛?!"林焕文急忙后退。 一步才踏出一半,停住脚步收回腿,林弘山看着林焕文,依然是一动不动的目光。 林焕文楞了一瞬间,咬牙挺直了腰板:"你……!"也你不出什么话来。 林易之看着自家两个不像话的弟弟,为了营造一个阖家欢乐的景象也是操碎了心。 "弘山,别闹了,我有东西给你。" 林弘山最后给了林焕文一眼,跟着林易之上了楼梯,进了房间。 林易之的房间和别的房间相比起来大一些,靠墙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放满了书本。 一走进去,满眼只看见这个房间好。 又雅致,又整洁,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看得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心惊。 林易之走到书桌旁,弯腰拉开柜子,只见他像是在找什么,直起腰时手中拿着一个白瓷珐琅盒子。 巴掌那么大的盒子,暗黄的锁扣契着,打开看里面躺着一把钥匙和一个怀表。 "这是我在父亲的遗物中发现的,我想这东西可能和你有关,就留下了,你拿去看看吧。" 林弘山接过盒子,生了锈痕的黄铜钥匙不知道在这个盒子中待多久了。 收了钥匙下楼,林焕文还在楼下叉腰站着,站在茶几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听见林弘山下楼的声音,抬起头来上下看林弘山,挑了挑眉:"哑巴,要是没钱花了,宅子我可以帮你处理,别当没听到,我出最高价,不认人眼里总得认钱吧?" 林焕文想着哑巴吃的穿的都是林家在出钱,他手里可是半个子都没有,他要是想做点什么,手里又没钱,不信他不卖房子。 林焕文是铁了心的要房子。 但地契既然在林弘山的手里,又是林宗洋名正言顺给他的,林易之也好好活着看着盯着他们俩兄弟的,林弘山不出售,他不能明着抢。 大哥是不许这种事发生的。 想来老天真是不仁慈,父亲都收走了,为何不把大哥也顺便带走? 林焕文很苦闷。 林弘山看着他苦闷,有点开心。 近日有两件大事,一是林弘山得了林易之给的一个职位,走马上任。 职位不高不低勉勉强强,但林弘山还是让丁田把自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毛呢西装上的毛绒细丝粘得干干净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弘山只要照镜子,一晃神就有种这人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还是喜欢中国的衣服,但大家都这样穿,倒把他穿别扭了。 领结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没系上,跟个狗脖绳似得,林弘山不声不响的嫌弃。 到了公司,满腔雄心壮志,带着丁田绕了一圈发现压根没有自己可做的事。 他的职位也就是一个挂职,是林易之给他的体面。 出了公司两人站在路边吃冰,丁田撇了撇嘴:"三爷,我说大实话,你又不能说话,做什么都麻烦,不如吃吃喝喝,反正大爷也供着。" 林弘山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挑眼看外面街道的人来人往,一片繁华鼎盛的景象,就是看不到路在哪里。 第二件大事便是冯太太要为女儿做媒,想要将老头子及老头子的儿女们,主要是儿女们,召集起来举办一个促进良缘的聚会。 林弘山记着自己在丧期,冯太太观念豁达:"死了的总是死了,活着的好好活着才是正事,你父亲要是在天有灵,也要看到你们过得好才开心的呀!在说你就是来玩一玩,见识一下世面结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呀!" 林易之也很赞同让他出门结交点朋友这个想法。 于是林弘山又是一番打扮,细数来到这里别的倒没做什么,成天打扮了,丁田梳发型的技术都精进了不少。 但重要的事,总得打扮,不打扮不像话,连套整洁衣衫整齐发型都没有,别人拿眼往你身上看还能看什么? 丁田也不会说其他的,只会说三爷长得俊,看着和其他公子哥没区别。 除了黑了点。 没贵气。 满身冰冰凉凉的煞气。 后面这些丁田肯定是不敢说的。 乘上轿车,周劲松开车将他送到了冯太太家中,还没到,只看见外面停了一大排的轿车。 下了车往里走,穿过前方的庭院和花园进入公馆内,冯太太正在招待客人,看见他的身影走进来,抬手招了招:"弘山,快过来。" 冯太太穿了一袭丝绸旗袍,丰腴得不得了,抬手间就是珠光宝气的刺眼,脖子上的一圈钻石项链,钻石用量廉价如玻璃,挽了他的手便朝他们问:"怎么样?像不像?你们贵人多忘事,恐怕连龙大小姐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冯太太调笑不断,大家听了这话目光都看了过来。 "是像的。" 就这么一句话,具体哪里像,众人眼神交换间,并不足以向外人道。 一个个打哑谜似的,林弘山猜那个龙大小姐就是自己的母亲,他在林家从没听人说起过母亲的姓氏和名字,论起地位来似乎是卑微得贴地。 但在冯太太这里提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好似他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 站在对面的几位叔叔辈的人物就不这么认为了,看了他两眼就作罢,只有冯太太很记挂他龙大小姐儿子这个身份。 揽着他前前后后去认识人。 可惜林弘山不能说话,这一番事情做下来,也只是事倍功半。 冯太太照顾完了他,就要去和自己的未来亲家好好坐谈了,拍了拍他的手指向大厅的另外一角:"弘山,去哪儿,都是你的同辈,和他们认识一下。" 那边一水的青年和少女,个个才子佳人,冯太太推了他一把:"快去呀。" 林弘山穿过大厅,径直走过去。 青年少女们仿佛察觉到什么,纷纷回头,掩不住好奇的目光窃窃低声:"他是想过来?" "他就是那个哑巴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泽卜卜脆 14瓶; 我会继续努力,好好写文的!! 还有就是,这个文当架空式的民国文来看比较合适,凭想象力写的,千万别考据我! 第6章 林弘山是和他们说不到一起的,这里的少爷小姐都傲气,轻易不拿眼珠子细瞧人,但冯姨让他过来,一片好心他不能辜负。 不过晃眼一瞧倒是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个眼角长着小痣的男人,仿佛是叫温良玉的? 温良玉远远的就在拿眼睛瞧他了,哑巴就像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异数,让少爷小姐们心里都怪纳闷的,怎么这么一个土包子都能和他们放在一起算新贵了。 贵是不可能贵的,但因为家里大哥的名号,他往下排到了第三,见着了也总要叫一声三爷或者三少爷。 公子小姐纷纷避开,以防自己被千里迢迢从乡下运来的土腥气沾到。 林弘山默默扫了一圈,只有温良玉还在看着自己,他佻着眼,有几分傲气的招了招手:"哑巴。" 林弘山的脚步顿了一下,对温良玉脱口而出的称呼感到不高兴,但此刻也只有温良玉回应他了,为了不一个人傻站着,林弘山朝温良玉走了过去,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温良玉长了双窄双眼皮的凤眼,脸是巴掌大的瓜子脸,那双凤眼上下的打量他:"穿得还不错。" 林弘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新定制的,肯定不差,被温良玉这么一夸倒有些莫名其妙了。 温良玉也没心情多理他,只是看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姑且给他当一下伴,算是日行一善了,说完端着酒杯左右顾盼,指了指厅外花园中的白色桌椅:"我们去外面坐吧。" 那副桌椅被郁郁葱葱的矮树丛包围着,树丛上还插着光线朦胧的圆纸灯笼,那朦朦胧胧的光看得林弘山心里一动,不懂温良玉为什么要和自己单独去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独坐。 念及上次发丧时他主动来找他说话,一副心情不好长吁短叹,心里带着隐隐的期待跟了出去。 两人坐下,温良玉撑着下巴,眼睛无精打采的垂着。 林弘山看着他,掏出小本子,藉着朦胧光线落笔,递到温良玉面前。 你怎么了。 温良玉侧头看向旁边:"别问,坐着就行了。" 林弘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片郁郁葱葱的矮草丛,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看来公子哥的心烦他是理解不到的。 大厅里的丁俊看着坐在外面的哑巴,想了想,抬手叫道:"威廉!" 洋人服务员应声而来,丁俊小声吩咐句让他给自己拿酒来。 "怎么,看不顺眼人家?"周佳士看他是无聊得没处发泄精力了。 "交个朋友不行吗?"丁俊接过酒一甩头:"走着。" 周佳士暗自摇了摇头,慢悠悠跟在后面。 林弘山正看温良玉有点看得晃神,一直以来就有灯下美人这个说法,温良玉正是心情烦躁,不声不响的坐着发脾气,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草丛上的朦胧灯光笼在他的侧脸上,柔柔的一圈照下来,真的跟个玉人似的。 还是个想要发脾气的玉人,忍着眼波流转心里暗自恼怒的样子。 林弘山觉得公子哥的小脾气实在不值一提,谁能发脾气还这么好看呢? 他这正看得走神,咔嚓一声细响,转过头,一杯酒放在了桌上。 "哑巴,喝杯酒?"丁俊手上也端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晃晃悠悠着琥珀色的洋酒,面前的酒杯里面却是白色的酒液。 林弘山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要和自己喝酒的人什么意思,还用的是两种酒,他想用白酒羞辱自己,表示自己是个中国土包子? "丁俊你干嘛?"温良玉皱起了眉头:"哑巴别听他的,喝什么喝。"他是知道丁俊这个人有多无聊的,主动上门肯定没好事。 "喝一杯酒怎么了?交个朋友啊,是不是啊哑巴?" 林弘山不管对方怎么想,总不可能一杯酒都不敢喝,端起酒杯,两人杯子清脆的一声相碰,林弘山一饮而尽,略微皱起了眉头,马上平息了下去,只当无事发生过。 丁俊和身边的周佳士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没想到,这可是最烈的伏特加,灌进肚子里打个嗝用都能点起火来那种,能喝这种酒的他们还没遇到过。 两人兴奋了,丁俊满兴高采烈的在对面坐下了:"没看出来呀哑巴,你这酒量怎么练的?你们乡下是拿酒当水喝吗?" 周佳士觉得这个想象不靠谱,但也在想哑巴的乡下是不是喝酒一口闷,然后跨擦把碗砸了那种。 林弘山黑恹恹的看着他俩不说话,两人突然的看出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朴素乡民的田园情怀。 "哎?哑巴,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啊?"丁俊突然好奇起来。 林弘山摸出小本子,抓紧笔杆一笔一划的写,将本子举到他面前。 我力气大。 "力气大不算吧?"丁俊看着哑巴,心痒痒:"是多大?" 周佳士看丁俊是要开始发疯了:"掰手腕吧,掰手腕你就知道了。" 温良玉正在烦恼中,听见这个也好奇了,之前听二哥提起过一点,说哑巴的力气很大,林焕文在乡下的时候差点被他打了,林焕文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跟班都扛不住他一拳,所以他第一次见面就有些畏惧哑巴,毕竟自己这个身子骨半拳都危险。 经过短暂的两次见面,他已经看出哑巴是不会轻易打人的。 所以现在就是见识他力气的时候了。 丁俊解开袖口,撸起袖子把手肘立在桌上:"来!" 林弘山没解开袖口,也没撸袖子,随意的把手放上去抓住对方的手,他现在意识有点飘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喝酒变成了掰手腕,只能沉着一张脸,看起来格外深沉暗藏凶狠。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半天没动静,好像画面凝固了一样,丁俊用了老大的力气,手上青筋鼓起的用力一掰。 哑巴的手朝着丁俊的方向晃了一下。 林弘山还是有点懵,已经开始了吗? 哐! 两只手向林弘山的方向偏倒,丁俊的手砸在桌子上。 结束了。 丁俊惊了:"这……不是吧?再来一次!" 两只手握上。 哐! 结束了。 丁俊:"……" 周佳士:"……" 温良玉:"……" "我来试试。"周佳士在旁边站不住了。 然后…… 哐! 周佳士男性自尊受挫了。 丁俊找回自信了,幸灾乐祸的哈哈笑。 林弘山不知道这两个公子哥在兴奋什么,陪他们掰来掰去好一会,他俩被别人叫走了才消停。 林弘山想要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歪了一下,眼前还是飘忽的。 温良玉看着林弘山在自己面前趔趄了一下,手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撑着:"你怎么了?" 扭过头来,林弘山还是一派沉稳的样子,黑恹恹的眸子更加冷漠,半垂着看不到焦点。 温良玉这才想起刚才那杯酒,哑巴不会是醉了吧? 他满脸吃惊,实在是半点都看不出这个人居然不是千杯不倒,而是一杯就倒! 林弘山恍恍惚惚的看见温良玉一下瞪大的双眼,竖起食指在嘴前,这事可太丢脸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至于温良玉,林弘山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觉得他不是别人了。 温良玉看着哑巴是有一根硬骨头的人,知道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怯,就当好人做到底,半搀着他往无人的地方走。 绕到公馆的后面的廊上,一片黑漆漆的也没点灯,远处的光映过来了一点,靠近了栏杆,温良玉放开手,林弘山自觉的靠在了栏杆上。 黑暗中看着温良玉的轮廓,林弘山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温良玉觉得这里挺安静的,没有外面那些烦心的人来人往,也并不是要陪哑巴,他自己想安静一下。 他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底想要什么,以及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自己。 现在有很多问题围绕着他,比如他老爸不喜欢他,他两个哥哥也不喜欢他,这不算什么,他也不靠别人喜欢他活。 但是他的钱要靠这些人给,他穿的皮鞋是上百美钞的舶来品,袖扣也是琥珀的,一身上下价值不菲,但兜里已经穷得叮当响掏不出两个大洋来。 他在想明明是最优秀的自己,却为什么这么没用。 连哑巴都混到了一个闲职头衔领薪水,他的父亲和哥哥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一个职位,宣言他要是想要进公司,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干。 他两个哥哥的心思他也清楚,要是他去了,只是被羞辱整治的份,又掉份,又得吃瘪。 他是不可能去的。 现在他老爸已经一怒之下停了他的花销,要让他好好醒悟醒悟。 要是现在找不到一个出路,他这颗自认高傲的头颅,就要低下去了。 两人就沉默的站着,看着黑压压的天,和一层一层的灰白色云。 看了一会温良玉回头,对上哑巴的目光,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都格外摄人,不声不响的一根硬骨头,黑恹恹的凶狠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一个想法突然在温良玉的脑海中出现,极其快速的孕育成形,长出眼睛鼻子,瞬间呱呱落地。 "哑巴?你难道不恨林焕文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个、今天我有魔法了 1个; 以后绝不再突发奇想的修文了,开新文有点焦虑了,就总想修文,现在认清自己了(滑跪认错) 第7章 林弘山不知道温良玉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关心起自己和林焕文的恩怨来了。 温良玉看着哑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很可行的未来。 "你知道林焕文现在在哪里读书吗?" 这问得越来越跑偏了,林弘山只能等下文,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在光华读书,每天要上的课程比你以前在乡下走的路还多。" 林弘山想这倒不一定,毕竟他阀竹子种稻还理菜地。 "你在乡下的时候,见他第一面就把他得罪了,你们现在自然是相安无事,但以后只要有了机会,林焕文会放过你吗?你大哥虽然对你好,但手心手背一个胳膊肘能一直拐向你?" 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重点。 "哑巴,你需要发展。" "而我,可以当你的顾问,帮助你发展,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林焕文继续欺负你了,到时候,你要想欺负他,也是自然可以的。" 林弘山看温良玉的眼里闪烁着几点光芒,在黑暗中特别显眼,不知道该说是精明的光还是天真的光。 温良玉被林弘山看得有些奇怪:"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这个提议不好吗?我也是在光华读书的。" 林弘山藉着远处的一点点灯光和朦朦胧胧的月光,在本子上大致写了一个好字。 温良玉看着那个字,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嘴角轻轻扬起,两眼弯弯的,他这双凤眼,笑起来倒不媚,是十分可爱的孩子像。 "你现在在公司上班,林易之一个月给你开多少薪水?" 壹佰。 "一百银元?虽说不多,但也不少了。"温良玉考虑到林弘山只是个会写字的文盲,一百银元于他而言已经相当值价了。 但一百银元对他来说却实在是少得不能看,毕竟他为哑巴做顾问,能在这一百银元中分到的钱有限,不一定能买到一个稍好些的领带夹。 温良玉安慰自己,好歹找到一份有格调的工作了,虽然雇主格调并不高。 "那你打算给我开多少工资?说说你的预算。"温良玉收起了笑,摆出认真的态度要和他磋商这笔生意。 林弘山的笔顿了一下。 你想要多少。 "我?那……八……咳……五十吧。"温良玉觉得自己连一万都值,但对着哑巴说要五十块,倒是突然的脸皮发热。 林弘山看着温良玉,整个人还是飘忽的,心情说不出来的轻飘飘,看着温良玉也心情特别好,不过钱的重量迫使他的脑袋开始运转。 请一个保姆也一个月也只要支付三四银元。 温良玉空口白牙的就要五十个银元。 值不值呢? 林弘山又想到他说的在光华读书,在这里他还有很多不懂的,他没有朋友,别人眼中的常识如果没有人来指点他,他就会不知道。 如果用五十银元,能换到温良玉这样一个顾问,而且以后他的职务就是要为他好,想一想是有些美妙的。 又落笔。 好。 两人顺利达成契约,林弘山还应温良玉的要求,先把钱夹里的日用十元面值的美钞给了他两张,当做预先支付定金。 拿到了钱,温良玉对林弘山的关心不由自主的升了起来,扶着他找了间客房,让他好好休息。 林弘山搂着温良玉细瘦的腰肢,倒也只是臂弯这么一圈,还有很多宽裕就揽在了手中。 这段腰身,女人也不见得有,林弘山觉得这座城市真是个光怪陆离的好地方。 淡淡的香味从他身上传过来,林弘山嗅着,又香又淡,不是脂粉的味道。 走进客房,拉开灯,林弘山坐在床上,温良玉坐在沙发上,目光对望,温良玉对自己的雇主和第一份工作已经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热情。 "你不用担心,工作是什么?就是人脉,人熟了,钱都好赚。"温良玉说完暗自琢磨了一下。 "后天,有一个约,刚才那两个人,端酒过来那个叫丁俊,站在旁边的是周佳士,他俩也会在,我们去靶场,到时候我带上你,哦对了,你会打枪吗?" 林弘山摇头,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猎\\枪,还是路过杨家村的商队打鸟的时候掏出来的。 "那也没事,反正先混个面熟,朋友都是这样当起来的,到时候有朋友罩你,林焕文也不敢随便动你。" 林弘山看温良玉把事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底气。 他有些怀疑,如果赚钱能那么简单,那他来赚自己的五十块银元做什么? 这便是温良玉的难处了,他低不下头,资质太高,但命却太平庸,让他自己也很是怄气。 所以他现在站在林弘山的身后,心里十分憧憬这哑巴能在他的辅佐下水涨船高,自己也凭着这份有格调的工作盆满钵满。 哑巴出人头地,他也扬眉吐气。 这份美好的愿景实在是热辣滚烫金光灿灿,顿时让温良玉坐立难安想要让林弘山三顾茅庐。 夜晚的相聚没持续多久,温良玉有他自己的狐朋狗友要应付,周劲松买了一油纸袋的日式红豆饼在车上吃着等着,吃到第三个,公子小姐们陆陆续续散了,在聚会上看对了眼生出一丝待培养情愫的男男女女在冯公馆门口依依道别,相约下次的约会。 就见成群结伴的人中,林弘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来了,在公馆外候着的丁田急忙跟上,两人上了车,打道回府。 夜里的凉风一吹,林弘山的头脑清醒了过来,不禁怀疑金钱是真的能腐蚀人的,在一个月前他一个银元都掏不出来,而在今天晚上,一个男人红口白牙几句话他就乖乖上交了二十美金,以后每个月还要给他五十大洋。 所幸温良玉说到做到,在聚会之后的第二天,清早就来林公馆找他了。 他换了套清爽的春装,薄外套没有扣,露出里面的白衬衣,坐着客厅的沙发里等他。 仆人给他沏了茶,他不喜欢喝绿茶,一般喝红茶、牛乳、或者咖啡。 便问:"有红茶吗?" 仆人要待客,自然马上去给他沏来。 林弘山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喝红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被烫了舌头,张开嘴露出那点颜色润泽的舌尖向外哈气,窘迫的抿了抿嘴。 不声不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只当无事发生过。 林弘山把脚步放重了一点,温良玉听见了脚步声站起身,目光望上来:"快走吧,估计他们都要到靶场了。" 上了车温良玉同他说这次去靶场的有那些人:"除了之前你见过的丁俊和周佳士,还有一个叫何必洲的,靶场就是他亲叔叔的,还有一个叫李睿的,他家做实业的,就他一个儿子,但是他脾气很不好,你小心他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名字你记不记得住无所谓的,反正你也不需要叫名字,但性格你得记清楚,丁俊和周佳士对你挺有好感的,我说带上你,还是他俩同意的。" 温良玉觉得人和人就是那么的奇妙,自己和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关系一直都淡淡的,甚至还没少被他们嫌弃,小时候就那样,他们一起做什么,都不爱带上他,现在也很少能玩到一起,不过是说得上话而已。 倒是和哑巴掰了个手腕,反而一下将人欣赏了起来。 不过温良玉也不喜欢和他们玩就是了。 轿车出了城,一路颠簸到了靶场,周劲松停好车:"三爷,要我跟您去吗?" "你等着我们吧。"温良玉拉着哑巴快步往里面走。 靶场门口的士兵给温良玉敬了一个礼,两人进去,看见几辆轿车停在靶场碎石地边,后面是一排营地,现在空落落的,似乎只有他们这一群公子哥在。 丁俊在那边咔嗒一声上了膛,抬手对着林弘山。 林弘山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丁俊的表情很严肃,但他想不起自己有什么该死的理由。 温良玉的凤眼瞪成了杏仁眼,抬手要遥遥一指头指死他:"丁俊你干什么?把枪放下!" 林弘山拉下温良玉的手,照常的向前走,他就不信丁俊敢打死他,没有任何理由,他不信丁俊能下手。 丁俊举着枪,林弘山向前走,那双黑恹恹的眼睛一步步的逼近。 最近林弘山剪了头,半长不短的清爽短发,完整的露出眼睛了,阴鸷气减淡,显得更男子气概了一点。 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丁俊,丁俊也不瞬不瞬的看着他,看谁先怕。 在旁边给弹匣塞子弹的公子哥们子弹也不塞了,把弹匣一装就过来看热闹。 丁俊舔了舔嘴唇,又凝视了一会,看着林弘山忍不住笑了起来,扭头对几个公子哥说:"看吧,我说这哑巴很勇猛吧。" 站在他们中间的人上下打量林弘山,给出两个字的点评:"孤胆。" 这两个词语对于二十岁出头的新青年来说是金光万丈的浪漫,哑巴简直要成为话本里贫苦出身的英雄了。 带着一丝朦朦胧胧的金光来看哑巴,公子哥们发现,这真他妈是个人才。 一柄手\\枪抛了过来,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林弘山准确接住。 一个痞里痞气的公子哥朝着靶场一抬下巴:"过来吧。" 第8章 温良玉人如其名,虽然眼高于顶,但天生一副柔弱心肝,被这几个人吓了一转顿时恼怒了起来:"舞刀弄枪的干什么?很有意思吗?" 丁俊点头:"很有意思啊,没意思你来干嘛。" 温良玉恼怒的看着他,随即撇了撇嘴,走到林弘山的身边。 "会用吗?" 林弘山那双葱白似的手搭了上来,一手托着他的手和枪托,一手搭在枪膛上,握着向后一拉,咔嗒一声上了膛。 林弘山侧头看他眯着一只眼睛看着前方的靶子:"这样看着前方就好了,盯着那个红心打。" 丁俊和几位公子哥对视一眼,觉得奇怪得很,平日最没耐性,最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当起大好人来了,又是牵线搭桥,又是指点枪法。 他俩是什么时候有的这般交情?这可够让人想不通的。 何必洲看着温良玉那点单薄的身板,走上前,拉响枪膛:"哑巴,别听温良玉的,他是百步穿杨的把式,枪枪脱靶的准头,跟着他学能学到个屁。" 林弘山看温良玉也不像会玩这些的人,不过温良玉的手还搭在自己的手上,雪白的十指,温热而且掌心柔软。 他乐意听温良玉的指点。 温良玉教学完毕,回头瞪了何必洲一眼,看他痞里痞气的样子就不顺眼。 何必洲嘁他一声,勾着嘴角吊儿郎当的笑,抬手扣下扳机,子弹出膛,随手一枪就挨上了红心。 温良玉站到一旁,林弘山握着枪,按照温良玉说的看着那个红心,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瞄准吗? 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出膛。 前去查看的小士兵扭过头来扬声:"命中红心!" 这一枪技惊四座,包括林弘山自己都奇怪。 他也就是瞄准了打而已,不过他力气大,手是真的稳,后坐力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瞄哪打哪。 "可以啊哑巴!有点东西。"何必洲来劲了,扭头端正架势要和他比个高低才舒服。 温良玉向后站,看哑巴这第一枪就中了靶心,担忧他会被嘲讽的心也放了下来,向后退到营房檐下搬了把椅子过来坐。 坐在阴凉的檐下,温良玉打量哑巴的背影,觉得这哑巴是个奇人,带着点横空出世的不凡,本来还想着给他保驾护航,现在倒没他什么事了。 玩过了枪大家在营房的大树下休息,一个个公子哥要来看他的手,看得啧啧称奇:"看这茧,好家伙!" 林弘山看这些公子哥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一样,动不动就啧啧称奇,让他这个千里外来的土包子突然奇货可居起来。 "乡下什么样?和这里差不多吗?"李睿指了指周围的树木,他长了张老气的长脸,难听一点叫马脸,刚才孤胆两个字就是他说的。 林弘山看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看植物差不多,但看人物,就差远了。 摸出本子写。 不大一样。 李睿眯起了眼睛,在想不大一样会是哪里不一样,他呱呱落地就落在了上海,今天见着了哑巴才猛的想起,见多识广的自己其实还有个叫乡下的地方没去过。 李睿倒是想好好的和哑巴聊一聊,但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哑巴就那一只手写,这天聊得费劲又没意思,叨叨了两句还是坐一起去喝点酒更切实际。 哑巴抬起手挥了挥,温良玉看见了起身跟过来。 "像不像等爷们的那些娘们?"突然有人这样说,哑巴扭头看,是个高高的男人,菱形脸,眼睛小而无光,全靠鼻子嘴巴衬托出几分周正,似乎是叫贾建国。 丁俊笑了笑,觉得是有点像,公子哥玩牌的时候,那些戏班子的妞就坐旁边看牌等着,公子一招手,娉娉袅袅的依偎上来搂着臂弯就走出去了。 "你这话当他面说,他还能像个娘们一样指桑骂槐噎死你。"丁俊算是对温良玉有充足了解了。 大家都低声的笑,进了营房,大家对这地方也不苛求,三三两两的随意坐下了,温良玉跟进来,就看见他们在点烟,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心气不顺的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进去。 何必洲递了一支烟给哑巴,自己又夹了一支在指间,抬手指他:"唉!千万别进来,我们抽我们的,你要嫌东嫌西我们可不奉陪,我们可没邀你,你自己要来的。" 林弘山看着指间的雪白香烟,温良玉在那边忍着怒气不冷不淡的扬声:"哑巴,我在车上等你。"说完扭头就走了。 何必洲觉得奇了:"哑巴,你到底怎么认识他的啊?他能对你这么有耐性?" 林弘山想了想,落笔。 他人很好。 何必洲一字一字的念出来:"他!人!很!好!"念完看向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他们是真感受不到温良玉这小崽子哪里好,能和他保持那么久的友谊还得感谢温良玉那个□□老妈给他的漂亮皮囊。 漂亮、秀气、孩子相,他的相貌占了大便宜,让他们一直隐隐约约的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并且还是三分之一的女人,因为这样想,自然打心眼里不爱和他计较。 如果温良玉不是长现在这个样子,而是长贾建国那张菱形男人脸,可能早挨他们揍了。 哑巴回到车上的时候大概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温良玉等得快睡着了,林弘山打开车门就看见他歪着身子靠在座椅上,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关门的声音吓醒了刚开始迷糊的温良玉。 林弘山看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皱着鼻子嗅了嗅,耷拉着嘴角不说话。 林弘山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应该是有烟味的,打开车窗散了散味道,窗外的树木一掠而过,原本他们还约了回到城里继续,因为李睿有事,周佳士也没有一直玩乐耗下去的想法,这场聚会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说下次带他去夜上海喝酒,让他见识一下上海的夜晚。 定下了口头约定就各自散了。 温良玉心情不好,过去十九年都没怎么好过,但现在不是为了小事发脾气的时候,他怀抱着敬业的精神调整了过来,问林弘山和他们聊得如何,他们待在一起具体是什么情况。 林弘山简单的写下大致情况,温良玉看了看前面正在开车的周劲松,压低声音:"主要是李睿,他家底很厚,他们这一群人都是绕着他玩的,你把他结交上就成了一半。" 温良玉在车上给他指点了一番,大致说要让他如何如何,林弘山就听着,看着他雪白的手时不时比划一下,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回到城里,周劲松问:"温少爷,送您回家吗?" 温良玉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腕表,这才两点半,他早早的回家干什么?一个人待着多无趣,可要是撞见老爸或者哥哥,那就从无趣滑向另外一个极端,变得不幸了。 可是不回去能干嘛呢? 温良玉的目光看向哑巴:"一起逛逛?" 那目光直直看过来,有些傲踞的不容他拒绝,林弘山点头,两人在街上下了车,林弘山示意周劲松先回家去,不用候着他。 车开走了,旗袍开衩的丝袜大腿来来往往,两人站在街边突然不知道该干嘛。 林弘山看着温良玉,温良玉也看着林弘山,彼此都心知肚明站在面前的人口袋里没多少钱。 林弘山看他眼眸动了一下,想起什么一样看向另外一边,留了半张侧脸给他看,那点浅褐色的小痣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圆溜溜的只比针尖大一点。 温良玉指着前方面包店,回过头来:"我们去吃冰糕,他们家冰糕味道很好的。" 林弘山跟着温良玉往前走,到了店门口甜香味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立着几大排的玻璃柜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西洋糕点。 温良玉挑了个合心的安静位置坐下,点了两客冰淇淋和一些小糕点。 林弘山看温良玉点东西的模样,觉得他往哪里一坐,天生就有支使别人的派头,垂着眼不轻不重的说话,浑然不觉自己看起来像一幅画一样得体。 温良玉同他说话,林弘山就在本子上写自己的话,小本子递过去,看完了温良玉又给他推回来。 一来一回,温良玉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定睛仔细的看,手指按在本子上推过来。 "俊(駿)字马里是四个点,你写成三个点了。" 林弘山楞了一下,抬笔添了一点,又落下一句。 我常忘记。 温良玉看那一点添上了:"那你以后别忘了,写错字别人会笑话你的。" 林弘山点头,一下恍然,好久没人提醒过他了。 以前在简陋的屋子里,细竹枝啪的打在炕头,清澈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个字你要错几次?!你以后只能靠写字了!写错了等着别人来笑话你吗?!" 一瞬记忆翻腾好像还历历在目。 林弘山看着温良玉,目光怔怔的,黑恹恹的像是失了神,半天没缓过来。 "哑巴?哑巴?"温良玉连叫了两声,林弘山才回过神来,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下像是要扎进他的皮肉里一样。 温良玉抬手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吗?" 林弘山摇头。 没怎么,特别好。 两人吃过了这顿下午茶一般的洋式小糕点,温良玉又抬手看了看表,才三点刚出头,他还想继续玩。 "哑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林弘山暗自估算了一下,写。 壹佰美钞。 一百元美金,温良玉在盘算这笔钱能去玩什么,想着想着灵机一动:"咱们去茶楼包个房间,我教你打牌呀!" 林弘山惊奇的看着他,温良玉居然会打牌? 到了茶楼他才发现,不止会打牌,还头头是道。 林弘山因为温良玉的种种表现,觉得他必然是个三不沾。 烟不沾、酒不沾、赌不沾,现在看来倒是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那边推了窗通风,春风拂着柳条吹进来,温良玉额上的几根碎发随着风不经意晃荡,他伸出手,咔嚓一声把骨牌拍在桌上:"哈哈,你看,我又赢了!" 林弘山发觉他不是想教自己打牌,而是自己想要打牌,只是在赢他的过程中顺便讲解一下自己为什么赢而已。 温良玉很聪明,从他会算牌这一点就很能体现,他自己也颇有这样的感想,可是却没人陪他打牌。 不过说是他不愿意和那些人打牌还差不多,他们的玩法哪里叫打牌,得叫赌博,他没钱赌,也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输不起。 所以这一项聪明的本领肯定得藏起来。 不过他的聪明里是有很大一部分自觉聪明的成分的,毕竟面对的是什么都不会的哑巴。 但反正,他就是很聪明,温良玉笑眯眯的将牌一推:"哈,我又赢了。"两眼弯弯的闪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个、御魂笑光辉 1个;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林弘山看他的笑眼,觉得这牌慢慢打也是可以的。 赢了两三把之后温良玉过了瘾,收起在牌九上的心思,一面教一面说起上海圈子里的几位公子哥:"今日去见的那几个,他们算是一党,你现在和他们算是合得来了,他们是比较野蛮的,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出去打猎什么的,钱闲得没地方搁还要练什么跆拳道。" "跆拳道你知道吗?西洋的一种武术,就出拳头踢腿那种把式。" 林弘山听得认真,不自觉点头。 温良玉给了他一个眼神:"看牌。" 林弘山低下头看牌,点子很差,应该又赢不了。 "他们这一伙呢,抽烟喝酒比较多,流行讲义气,不知道哪里学的,说好兄弟就要肝胆相照。"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又有另外一伙就很不一样了,林焕文就是这另外一伙里面的,他们这堆人,喜欢打牌、喝酒、逛窑子、看戏" 温良玉哪一伙都参加不了,他喜欢看戏、打牌、喝酒也能喝一点。 但对抽烟和逛窑子实在接受不了。 "我呢,算中间派,彼此都还是打得上招呼的。" "你呢,使劲和李睿他们这一派打好关系,林焕文那边别碰,你要是想进他的圈子,还没进去他就要想办法整你了。" 林弘山就听着温良玉说,将牌推出,温良玉皱起眉头,十分不满意:"你运气这么烂,还怎么打牌?" 两人打牌,打到六点钟,天色开始黯淡,伙计进来换茶水打开了灯,看他们两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打了快一下午的牌也是少见。 等到天色彻底暗了,两人肚子也饿了,顺理成章的吃了一顿晚饭。 这一天完满结束,两人各自坐上黄包车回了家。 温良玉走时突然想起,嘱托他:"别看小人书了,看看三国演义多好。" 林弘山想他是不知道,三国演义也有小人书。 第二日再见面,因着天气晴朗,万里白云,他们约着一起去黄浦江走一走,也看一看黄浦江码头。 如今他俩只要走在一起,必然是要磋商如何向上爬这一番大事业。 林弘山谈及自己在公司的事务。 我插不上手。 温良玉沉吟片刻:"那就别插手。" 林弘山看着他,等他高论。 "哑巴,你就算是哑巴,也是当爷的人,在他们面前就当个管事,然后四处去跑业务吗?你跑业务跑得再好,也不是当爷的气象,你大哥给你面子,但是一看就没有要好好扶持你的意思,你去管事管多了,他还不一定喜欢,你就别管多好。" 林弘山听温良玉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而且说到了最重要的点子,大哥并没有要好好培养他的打算。 这个不难理解,大哥是最看重声誉和面子的人,林焕文再不好,拎出去一表人才全须全尾,他往外一站,一个字说不出来,这差别可大了。 说到最后温良玉皱起了眉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两人走着走着又绕回面包店吃了两客冰淇淋。 林弘山发觉日子倒是不知不觉的热闹了起来,有事无事温良玉就来约他见面磋商一番人生大事,一起在外面晃荡半个钟头后再一起吃一餐晚饭,李睿那一党约的玩处更多,开始温良玉要跟着他才放心。 后来看他一个人也很吃得开,就懒得和他们混一起了,到了第二天,不过为了巩固自己事业顾问的地位,他还是会来见哑巴,和他聊聊近况。 今日温良玉上门,没有提前相约,只是想着李睿他们没有活动,林弘山也肯定会呆在家里。 结果落了一个空,仆人告诉他:"三爷外出了。" "去哪了?"温良玉板着小脸,心里不悦,哑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应酬,居然自己不声不响的出去鬼混? 仆人摇摇头:"这事得司机才知道,爷出门想出就出了,也不会特意和咱们说啊。" "行,那我等他吧。"温良玉在沙发上坐下,仆人照例去给他砌红茶。 林弘山这会坐在车上,已经要到达了目的地,今日他得空,跟着温良玉和李睿他们活动惯了,也染上了他们的习惯,不喜欢闲在家里,总要出来活动活动关系。 买了些冯姨喜欢的糕点果品,他又要去登冯家门了。 今日不巧,冯老爷又不在家,还没进门,只听见冯姨尖着声音骂人的声音:"你倒好的啦?遇到事情想起我这个当姨的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呀!这事情是好办的吗?自己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呀!" 走进去,就看一个青年站在冯姨的身旁,他长了张有棱有角的长脸,冯姨坐在沙发上柳眉倒竖训斥他。 青年就听着,嬉皮笑脸的不当一回事:"我的好二姨,你就想法子帮帮我吧!" 丫头走在前头出声:"太太,三少爷来了。" 冯姨扭过来来看了一眼林弘山,又转过头去横那青年一眼:"你给我等着!"说罢站起身来迎林弘山,看他两手又提着东西,一扫怒容笑眯眯了起来:"弘山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来早一点,我们一起吃午饭,我也不用被这臭小子气死啦。" 青年被一个人晾在客厅,也笑不出来了,垮着一张脸十分灰心丧气的样子。 丫头接过礼物提了下去,取出来装在白瓷盘里又一样样的端上来,供他们闲聊时吃。 林弘山同冯姨聊天,能聊的自然围绕着冯姨的事尽量为她排忧解难,冯姨也自然要和他说说最近圈子里的人大致是个什么动向。 那青年也坐了下来,时不时岔上两句话,岔的话多了,冯姨同林弘山介绍了一下这个青年:"他是叫康俊,我的侄儿,现在也没个正经事,就管管人,带着几个兄弟做点事情。" 康俊听了这个介绍很不满意:"二姨!什么叫没个正经事啊!我事不做得好好的吗?只要你老人家帮帮我,还能更好。" 冯姨看他的嘴没遮拦,给了他一眼,康俊毫不在意:"弘山也不是外人,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带着一伙兄弟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冯姨闭着嘴不想搭康俊的话,林弘山听了一会才听出来,这康俊做的事确实不正经,他是混江湖的,也就是所谓道上人,冯太太是个正经人,有这么一个亲戚来往得很亲密是有些掉价的。 听那康俊眉飞色舞的继续说,林弘山明白他为什么被冯姨骂了,他想要冯姨帮他吹吹枕边风,让冯老爷帮他拿下一个码头。 林弘山看他那张意气风发等着得势的脸,不知道怎么说好。 确实痴心妄想了。 拜访过了冯姨,林弘山坐了一会推脱自己有事,起身道别,走的时候给康俊递了一个眼神,不轻不重的看过来,康俊没明白怎么回事,站起身来:"那二姨,我也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滚吧滚吧臭小子。"冯姨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到外面,街道上也安静,林弘山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给他看。 康俊半信半疑的看了:"真的?" 林弘山点头,黑恹恹眼睛一片淡漠,康俊看这风轻云淡的姿态,配上那句话,不自觉的眉开眼笑起来:"弘山兄弟!凭你这句话,以后康俊任你差遣,咱们就是一家人!" 笔记本上翻过一页,那句我可以帮你被掩过。 康俊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来求二姨没求成,半路横出一个贵人要来成全他,措手不及的大馅饼咣当一下砸到了手里。 康俊对现状不满很久了,也自认自己年纪不小了,二十二岁,十几岁就开始出来混江湖,现在也该混出点样子了,总不能三四十岁还去对人哈腰点头,那样式多难看。 林弘山的名号他也听过,林家从乡下找回来的哑巴三少爷,但当少爷的不愧就是当少爷的,这才回来多久,就有门有路的了。 林弘山写。 你等着就行。 康俊连连点头,林弘山指了指不远处靠在墙角的丁田,写。 有事我让他去找你。 "好,我记住了!弘山兄弟放心!" 坐上车,林弘山又去找了周佳士。 码头这事倒不是他要帮康俊,不过是之前听周佳士提起过一点,说想要把码头想个法子把控住,这样才能有话语权。 周佳士那边听说他有门路能让他们在幕后控制码头,原本正在愁这事要如何经营起来,哑巴就把门路带了进来,不声不响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字静静写。 周佳士觉得这朋友没交错,好比天降奇兵,一下就帮他坚决了燃眉之急,这拉起手来,也能一同经营事业,是一个可靠的伙伴。 林弘山在外面这东边来西边往的活动关系,温良玉在林家是等得牙根都痒痒了,原本才等半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坐不住了,看了看腕表,想自己若是只等半个小时,不如不等,轿车一来一回也十几二十分钟,半小时实在不够看。 等到一个小时候的想,等都等了,若是他前脚走,哑巴后脚回来了,他这一趟来得也太含恨了。 到了两个小时候的,温良玉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就琢磨哑巴到底是去哪里了,居然值得一去两小时。 哑巴对自己有秘密! 温良玉已经不是在等哑巴了,是在等着发脾气,等哑巴回来了,他就要劈头盖脸的朝他发一通脾气,让哑巴知道自己是如此的不诚信的一个人,且辜负了他整整半天时间。 等到后来,温良玉连脾气都没了,只想着。 哑巴你快回来吧,不然林家就开晚饭了,他是不会厚着脸皮在这里吃饭的。 在温良玉不尴不尬,算着什么时候开晚饭,要准备着走人的时候,林弘山终于回来了。 温良玉听见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心忧着不知道是林易之还是林焕文的时候,扭脸一看。 正是哑巴。 丁田跟在身后,他只淡漠着一双眼睛,目光不知道到底搁在哪里的,扫眼看见客厅的温良玉,有些诧异。 丁田去外面候着了,林弘山看着温良玉,不知道他等多久了,温良玉瞧见他,疲惫无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看来是等了很久了。 林弘山过去坐下,写。 什么时候来的。 温良玉看着那行字深吸一口气,在想自己是要先发脾气还是先问他到底去哪里了。 目光停留纸上,突然走了神:"哑巴,你最近的字写得有点长进。" 林弘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被夸了,事情都是越做越好的,字也是越写越好,写得多了自然是要长进的。 以前便是一笔一划的写,现在写得熟稔了,一笔轻巧的带出一串端正的字,黑色的墨迹严肃铺开。 看得温良玉颇满意,是一手好字。 第10章 纸上横竖笔画,有什么事吗。 两人出门吃饭,坐在酒店里,温良玉放下菜单撑着头:"没什么事啊……" 他说着看了看林弘山:"哦……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林焕文野心太大,今天他又突发奇想的拉着我二哥想要吞码头。" 这事本不值得拿出来说,不过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温良玉总不能说自己在家里大清早就和老爸吵架,没地方可去才想着来找他的吧? "他可真够贪心的,码头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盯着,漕帮也不是好惹的,想也知道这不是他吞得下的,还想来拉温二入伙。"温良玉说着,目光投过去,看哑巴不声不响的半垂着眸子。 "哑巴,想什么呢?" 林弘山听见温良玉唤自己,抬眼看过去,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眼中带着一点若有所思的秘密,黑眸一瞬扑朔迷离的诡谲了起来。 温良玉楞了一下,想他突然笑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吃完饭温良玉都还没想明白,林弘山坐在他身旁,身体向后靠,手指放松的放在膝盖上,车缓缓向前驶。 远处霓虹灯闪烁,两人吃完饭意犹未尽,决定去舞厅热热闹闹的再小酌一杯。 舞厅觥筹交错,白俄舞女雪白大腿和声音婉转黄鹂似的歌女在黑暗的灯光中像一件件昂贵的标价商品,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落座后,林弘山的目光扫过那些白俄舞女。 看着的确和中\国女人很不一样,这些女人美起来,大红嘴唇,雪白皮肤,玻璃球一样的蓝眼珠子,衬上一排漆黑的睫毛,个个美得刺眼,像把刀子一样,一下就扎进眼睛里了。 这样新奇艳丽的美法让林弘山端着酒杯皱起眉头,目光再回到坐在对面的温良玉身上,他正撇着嘴喝酒,垂眼摩挲酒杯的样子似乎闷闷不乐。 林弘山更乐意看温良玉,正正经经的公子哥,比靠露大腿赚钱的女人顺眼多了。 舞厅的灯光暧昧,抬手落下笔,指尖按着笔记本推过去。 朦胧的灯光映在那行字上。 有心事。 温良玉低下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很不想提这一回事,抬起头木着一张脸:"管他什么心事,我们去跳舞吧!" 林弘山抬笔,还没来得及写自己不会跳舞,林弘山已经站起身,大步流星朝舞厅中走去。 走到一半回过头来盯着他:"来啊。" 盛情难却,林弘山十分勉强的起身朝着温良玉走去。 舞池中的人一进一退摇摇晃晃步履蹁跹,就像走进主城大道,随时都会有一辆轿车穿出来把他撞到一旁。 不过几步,林弘山手心已经起汗了。 绚烂的灯光落在地上,林弘山看温良玉站在前方,四周的人 温良玉心知肚明哑巴是个乡巴佬,没可能会跳舞,主动伸出双手去拉他的双手:"来,我教你,你在我这里学会了,就能去骗小姑娘了。" 林弘山听这话说得捉狭,然而他俩都还是少年人,林弘山看温良玉那张脸,低垂着目光在看他的脚。 他穿的新皮鞋,最新的西洋款式,应该是不差的,林弘山紧张的握紧温良玉的双手,他的手握着很舒服,不像男子那么火气旺,皮肉间一点刚刚好的温度。 只听见温良玉轻轻的念叨:"你倒是看着我的脚啊,我进你就退,我退你就进,两三下就能学得囫囵像了。" 林弘山跟着学,和温良玉执手在舞池里磕磕碰碰转悠。 你进我退,三步两步,然后互相交换彼此站位,完成一个仿若转圈的动作,林弘山逐渐熟练,跨步向一旁,一个错身撞上了那边摇曳着晃过来的男子。 两人的背撞在一起,那位突如其来的男子被撞得踉跄两步扑进舞伴的怀里。 男子啊的低声惊呼。 林弘山自知撞了人,回头一看就见被撞的男子被另外一个男子半搂着接在了怀里 被搂着的男人急急忙忙重新站好,倒是搂着人的男子皱起眉头,抬眼两道目光射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林弘山,看他站着一言不发,也没有道歉的打算:"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还是没长嘴巴连道歉都不会?" 这样的场面林弘山十分劣势,温良玉感受到自己此刻的重要性,当即发威:"舞厅那么大,你非要往我们这里凑,自己没本事撞不过还有理了?" 温良玉想自己和哑巴呆在一起,总不能显得自己的嘴是白长的,于是一个脏字不带的把对方从头到脚讽刺了一遍,连他们两个男人一起跳舞,光明正大搞兔子的事都规劝了一遍,说着说着自己也真的上火了。 温良玉一看这两个人的穿着一个穷一个富,搭肩搂腰的不是兔子也得是个见不得人的情人。 他最讨厌这样的事,心里觉那个怯怯弱弱的青年下贱,一张嘴把对方一个气得暴跳如雷,一个气得眼底闪烁泪花。 青年不堪受辱的皱起眉头,拼命的拉住了身旁的人:"算了,算了,我们出去吧。" 他在身旁人的陪同下逃命一样匆匆走了。 林弘山看着他俩的背影,那个青年依然还被身旁人搂着腰。 林弘山心里琢磨,这两人不对劲,奇奇怪怪,怎么处得跟恋爱似的? 念头一浮起来,林弘山自己都吓了一跳,男人还能和男人谈恋爱? 总又折腾不出孩子,不说孩子,那档子事又要怎么弄? 再看身旁的温良玉,他大获全胜,带着傲气和怒火露出甜甜的笑容,拉起手,十分得意的一张脸:"咱们继续~" 林弘山微微点头。 这场舞林弘山跳得心不在焉,被踩了好几脚之后温良玉也忍不了这个委屈了,不耐烦的从哑巴的手里挣出自己的手,扭脸朝着座位去:"别跳了,再跳我的脚都要被你踩扁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林弘山站在原地,指间还残留着温良玉那双手的触感,看他在昏暗舞厅姹紫嫣红中的背影,只觉削瘦,春装日渐单薄,名牌皮带勒着他的腰身,很瘦,真搂在臂弯里,和女人也差不多。 唯独胸脯上少了两团肉而已。 落座看着温良玉,林弘山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温良玉,目光一寸寸在他脸上徘徊,温良玉是好看的,他说不出来的好看,也不想深究的好看。 一个男人再好看,和他有屁关系。 可是现在,林弘山就想好好看看他,眼下的小痣也动人,沾着酒液的嘴唇濡湿水润。 林弘山掏出烟盒,口干舌燥的想要点根烟,温良玉屈着指节敲了敲桌子,林弘山叼着烟抬起头,对上他不高兴的神情,取下烟扔在了桌上。 温良玉自觉得到了尊重和重视,满意的笑了起来。 放下了烟只能喝酒,林弘山端起酒杯,两人干了一杯,澄澈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酒过三巡,温良玉眼神迷蒙,已经喝得微醺。 小本子又推到了他面前。 出去透透气。 温良玉漫不经心的点头,哑巴不说他还没觉得,哑巴一说,这里面确实燥热混杂的酒气确实很闷人。 撑桌站起身,林弘山看他脚步都虚浮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没事,我没事。"温良玉自认这点酒他还是消化得了的。 但林弘山的手始终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温良玉没在意,两人挨着挨着的走了出去。 丁田在外面等着,坐在街边吃宵夜,周劲松把车停在街道外面,在车上没下来,丁田怀疑周劲松的屁股和车座是不是长一起了? 抬眼看见自家三爷出来了,两人靠在一起,三爷还抓着温公子的小臂,仰头把凉粉囫囵倒进嘴里急忙站起身。 夜色那端,林弘山的表情看不清,只是沉默而肃穆,抬起手,五指下垂,从内向外的一个动作重复了两次。 示意他不用过去。 丁田老实坐下,又要了一碗凉粉,抬眼看三爷和温少爷已经消失在了街边。 舞厅和隔壁建筑间有一隅窄巷,两栋庞然大物安然对峙,林弘山和温良玉在窄巷中看星星。 背靠着坚硬沁凉的墙,两人仰头看云层中时而闪烁的星星。 温良玉不知道他俩怎么鬼使神差窜这里面来了,他有些迷糊,不知道是哑巴把自己拉过来的,还是自己走过来的。 安静又狭窄的空间里,林弘山看着星星,听见自己的心在蹦蹦跳,手还紧紧握着温良玉的手臂。 侧头看温良玉,他仰着头微微张着嘴,看着有些疲惫,眼珠子向上傻傻的看着星星。 目光向下,落在他平坦的胸膛上,温良玉的瘦他隔着衣服都能看见,放开手臂,手掌转而落在那平坦的胸膛上。 温良玉看着星星笑了起来:"你干嘛?别弄我。" 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真的很平,男人的胸膛,隔着一层衣衫能感受到衣衫下身体的温度,少年的温度。 林弘山靠近过去,低下头用嘴去碰了温良玉的嘴,柔软的,凉丝丝的酒味,只听见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狂跳了起来,头脑发热,像陷入带着甜味的失重泥沼中,让他想要把自己沉沦进去。 男人的滋味也能这么好? 林弘山不解,心里燃起的疯狂火苗想要再深入的探索一番。 温良玉在第一个亲吻落下来的时候楞了一下,他想哑巴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摸索着摸索着的亲了过来。 马上,他的大脑轰的一下,'亲'这个事实让迟来的暴怒汹涌爆发。 他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哑巴! 林弘山按住温良玉的肩膀,感受他竭力挣扎着,两手推着他的胸膛扭脸躲避,恼怒大骂:"哑巴!你不要命了?!给老子滚开!"幸好哑巴只亲了他一下,如果再来一下,他就要杀人了。 不要命?林弘山确实也觉得挺荒唐的。 他对这档子事牵挂得不多,只是想要知道温良玉碰起来会是什么感觉,一下就收不住手了。 双手紧紧按着身下人的肩膀,亲吻中气息开始急促起来,垂眼看温良玉用力别开的眼,看他咬牙挣扎着,用残存的理智和冷静思索权衡。 能燎原的火星从残存柔软触觉的嘴唇上传过来,进入咽喉,直直落入小腹,哗的一把火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个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林弘山只亲吻了那么一下,渴望迅速积攒在身体里,温良玉越挣扎他越想把这个人紧紧攥在手里。 温良玉像只炸了毛的猫崽子,挣动着随时都能来挠他一爪子,但温良玉不是猫,林弘山可以把一只猫抓在手里随意揉搓,反正它的一条命都在自己手上。 温良玉的命却不在自己手上。 林弘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开了双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松开温良玉削瘦的肩膀。 温良玉二话不说咬着牙扬起手,林弘山没躲这迎面而来的一耳光,响亮的一声打得他偏过头,侧垂着头,眉眼也暗自垂着若有所思。 温良玉怒气直顶心口:"你他妈是喝了多少?"他简直想要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哑巴。 只见林弘山转过头来,依然一双黑恹恹的眼睛,无知无觉的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眼望过来,显得后知后觉的傻愣。 因他不能说话,只一双眼睛这样望过来,就显得有些可怜。 温良玉想他可怜关我什么事?竟敢亲他的嘴,是活腻了要找死! 温良玉瞪着一双温柔的凤眼,嘴皮子骂起人来也像是润泽的花开:"和我耍酒疯?里面多得是女人,自己不会去找?!" 林弘山摸出笔记本,笔盖按在本子上拔\出来,还没翻开本子落笔,温良玉伸过手来,一把拽住本子扔出去,厚实的小本子闷声落在巷子里。 "写什么写!" 失了笔记本,林弘山的手指朝上半曲着,但手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托着的东西了。 温良玉想要大大的发作一场,但哑巴没有和他吵的资本,这段怒气不上不下的悬着,让他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让哑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让开!"温良玉用力去推哑巴,好像蚍蜉撼树一样没起到任何作用。 这一推没起到任何效果,温良玉在心里暗自的恨,想自己要是再打他一耳光,真的惹怒了他,两人打起来,自己肯定是落下风的。 他是不肯吃亏的,斜眼睨林弘山一眼,极尽傲踞和嫌恶,用眼神尽力羞辱林弘山之后,他愤怒出走,快步离开窄巷。 林弘山还站在原地,看温良玉的背影,垂在身旁的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愤怒的样子看起来也挺顺眼,算两个粉拳? 回到家里林弘山还在想温良玉,坐在书桌前看外面寂静的街道,手肘支着桌,食指曲起轻轻放在嘴唇上。 丫头来敲门:"三爷,厨房有醒酒汤,我端了碗过来。" 门打开了,林弘山站在门边,向后退一步拉开门,丫头有些惊讶,但三爷难得把门打开,她总得把东西送进去。 端着托盘丫头朝里走,拿起白瓷碗放在桌上,林弘山跟在她身后,目光上下打量她的背影,丫头扭过头来看见杵在身后的人,被林弘山的凉悠悠的目光吓了一跳:"三……三爷有什么事吗?" 林弘山不声不响的看着她,从头看到尾,这个丫头的长相是谈不上美人二字的,不过胜在十七八的小姑娘,连头发丝都透着鲜嫩饱满的朝气。 林弘山走上前一步,丫头察觉到气氛的诡异,紧跟着后退一步,后腰抵在桌子上无处可逃了,可怜巴巴的小声嗫嗫:"三……三爷……" 林弘山抬手,将手放在丫头的胸脯上,凑过去低下头,在她嘴唇上挨了一下。 就和挨温良玉的那一下一样,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毕竟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但同样是一张嘴,丫头还是个女人,林弘山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不知道是缺了什么,居然索然无味,和亲一口猪蹄子也没什么差别。 林弘山收起想法,转身坐在床上,拿起小人书翻看。 丫头两眼蓄着泪,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不敢动,站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低头抱着托盘急忙跑了出去。 门关了起来,床头灯暖黄的灯光投在纸页上,林弘山看了两页站起身走向书架。 他这房间也是有书架的,为了让他读书识字长点文化,手语老师给他捎了很多书来,加上大哥看过了赠给他的,也满满罗列了一个书架。 三国演义夹杂在各式中西名著古典话本里,林弘山抬手将厚厚的硬壳书抽出来,指腹摸过光滑的书壳,垂眼在迷蒙的灯光下翻开第一页。 …… 近来无事,林弘山和周佳士常在一起喝酒,周佳士喜欢山了舞厅跳舞的一个混血舞女,黑眼珠子黑头发,但长着一张西洋脸,林弘山看了也觉得漂亮。 但轻浮。 谁不轻浮呢? 温良玉不轻浮,可温良玉不来找他,他去找温良玉也不成,温良玉不想搭理他。 公子哥比混血舞女气性大多了,林弘山上门去道歉,对方将眼珠子往天上看,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林弘山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拿捏,不知道温良玉懂没懂自己表达出的抱歉,在温家站不住脚,就被温良玉不冷不热的扫地出门了。 周佳士从不本末倒置,同混血舞女跳完舞还不忘他的哑巴兄弟,喝着酒来同他聊天:"弘山,别光喝酒,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你这年纪不好好谈几场恋爱,像我这般老了可没得想的了。" 林弘山看他一眼,端着酒杯无声的笑,他哪里老,二十出头而已。 不过周佳士的话让他很心动,十七八的年纪,身体里的热血都是鲜活滚动的,可他脑子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让他心动又行动不了,只能用眼睛去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奢靡颜色。 灯红酒绿中中出现一抹不一样的白色,细弱的一闪而过,是温良玉的白衬衣,还有雪白的脖颈和脸颊。 他新理了头发的样子,挺直的细瘦身姿,发鬓毛毛躁躁贴着耳朵,说起话来就爱笑,不自觉的双眼弯弯。 林弘山看他身边的人,是贾建华,他那张正经的菱形脸杵在温良玉旁边,让人感慨爹妈造人的技术差距。 不知道两人在说啥,温良玉能笑得这么开心,林弘山端着酒杯,手指摩挲杯沿。 周佳士看见那边:"唉?说起来来你最近和良玉倒是少见面了,你俩怎么了?" 林弘山没空回答他,站起身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周佳士了然:"去吧去吧。" 林弘山把本子和笔一一收起,这两样东西是不能离身的。 从厕所出来,走过转角,温良玉还坐在那个位置贾建华一脸气愤的在和温良玉嚷什么的模样,温良玉端着酒杯不理睬他,只看着前方的酒柜随口搭了两句话。 看这架势,是出了什么事,林弘山坐下,看向周佳士,指了指温良玉的方向,眼里带着疑问。 "刚刚有个小混混找贾建华麻烦,他俩和那混混闹了一场,刚要打起来,那混混又骂骂咧咧的溜了,把贾建华气得不行。" 周佳士把事情刚才混乱的场面简单的总结出来,林弘山点点头,侧目去看温良玉。 那么一个背影,两肩塌着,手肘撑着桌的样子,林弘山看着看着,温良玉的身体又往下榻了一点,像是支撑不住要匍在吧台上了。 贾建华笑着凑上去说了什么,温良玉不耐烦的抬手抵在他胸膛手,似乎要推开他,却又使不上力气。 贾建华感受轻轻柔柔放在自己胸膛上使不上劲的手,一下愣住,回过神来手已经抓了上去。 "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吧。"贾建华神不知鬼不觉的凑上去,手穿过去,圈着温良玉的腰肢,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还没落下,林弘山的拳头已经赶来了。 像打个弹簧似的,砰的一声将贾建华打倒在吧台上,贾建华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的响。 林弘山看了一眼趴在吧台上贾建华,伸手把温良玉拉了起来,温良玉歪身靠进他的怀里,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垂着,脑袋和被林弘山打了一拳效果差不多,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脸颊红红的,咂了咂嘴,气息胡乱的微微喘着,这景象看起来可不对劲。 林弘山不敢耽误,急忙把他往外拉,周佳士那边也顾不上,留周佳士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看一看温良玉,看一看林弘山,最后目光落在贾建华身上。 搞到温良玉身上来了,这他妈是想死啊?周佳士咂舌。 出了舞厅,夜里的凉空气一扑,温良玉昏昏沉沉的脑袋缓过来了一点,觉得身体里热流一股股的窜着,让他一阵阵的战栗,抬眼看是林弘山,模模糊糊的想刚才的事情,又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知道自己快死了,身体很热,很想做点什么。 林弘山搂不住温良玉,他像条大蛇,拱动着缠上来,两条腿夹着他大腿磨蹭个不停。 林弘山索性将人扒下来手脚勒住打横抱起,快步走进附近的大饭店开了个房间。 温良玉一路都在他怀里挣扎,林弘山垂下看他红扑扑的脸,嘴唇也格外红润,喘息着似乎口鼻溢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抱着怀里的人手忙脚乱打开饭店门,把人扔在床上,温良玉难耐的哼哼了起来,一声一声嗯……嗯……的喘息呜咽。 林弘山转身去了浴室,过了一会走出来抱起温良玉走进浴室。 浴缸里已经蓄满了水,在灯光下晃晃荡荡的一池。 林弘山看了看温良玉,松开手。 "啊!!"温良玉一声惨叫,遍布肌肤的滚烫热流像被冻伤一样全部缩了回去,扑腾着抓住浴缸沿睁开眼,林弘山正站在浴缸旁,垂眼静静看着他。 对视片刻,他摸出笔记本,拔出钢笔盖夹在指间,摊开笔记本,抬手落笔。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元的事情处理完毕了,明天开始稳定日更,每晚九点日更,请大家多多捧场~~~ 第12章 温良玉兜头被水一淹,身体失重手脚并用扑腾着,手滑了好几下才抓住浴缸沿,奄奄一息的趴在浴缸边,林弘山看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衬衣柔软的料子贴着手臂和肩,林弘山在他身上看不出二两肉来。 但就是愿意看他。 本子递到温良玉面前。 好些了吗。 温良玉看那一行字,还有笔记本上握着边沿的手,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就是林弘山低垂的眸子。 两人视线对上,温良玉下面还涨着,但泡在冷水里好像把下半段身体和上半段身体冷冻分开搁置了一样。 温良玉咬牙切齿,满腔的脾气,但他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哑巴救了他,他没道理对哑巴发脾气,狠狠的一拍水面:"贾建华那个混蛋!我肏他老娘!这个狗东西!" 他骂人没新意,林弘山静静听着,看他惶然委屈又强撑着傲气的模样,在浴缸旁半蹲下身,本子抵在膝盖上,写。 我帮你杀了他。 温良玉吓了一跳,抬眼看哑巴的眼睛,他的眼睛总这么黑恹恹的一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温良玉被他这份心惊讶了,想他这么在意自己受到的这场侮辱?又想到那天他在舞厅外面的巷子里突然亲自己。 但他又想,哑巴喝醉了,他知道哑巴的酒量不高,没必要如此混作一谈,何况自己被下了药,要是哑巴真有什么龌龊的心思,饭店都来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办? 林弘山看温良玉蜷缩在浴缸里,手臂抱着膝盖,也不说话的样子,他也就安静的半蹲着,等了一会还没下文,伸手掏出烟盒,摸出一支香烟,咔嚓点燃打火机。 一点火星子就这么燃了起来,青白的烟气在满是水气的浴室袅袅升起。 温良玉看他点了烟,夹在指间,他的手指格外瘦长,抽烟的姿态并不风流,只是老气,能震慑人的老气。 薄唇微微一抿,吸着香烟的气。 难得温良玉没嫌弃他抽烟,林弘山等了很久,才听见温良玉细弱的开口:"我冷。" 林弘山站起身,两手穿过他腋下要将他抱起来,温良玉缩了一下,不肯起来:"再泡一会吧。" 林弘山垂眼看他湿淋淋的头顶,垂着头支在膝盖上,湿漉漉的、毛茸茸的。 落笔写。 我帮你解决。 写完笔尖一顿,林弘山看着这一行字,觉得无稽,翻过新的一页,重新写。 小心着凉。 温良玉看了扁着嘴不说话,林弘山又写。 我给你叫个女人来。 给他看过之后便转身要出浴室,温良玉急忙叫住他:"不用,就这样吧,一会就好了……" 温良玉不知道一会到底会是多久,他从没受过这样大的折磨,身体软软的蜷缩着,仰靠在浴缸上,他觉得这样省力了一点。 林弘山回头看他,他咬着下唇,是要哭的模样了:"你留下来陪我吗?" 林弘山点头,就在浴室边站着了,温良玉看他留下来了,就自言自语的说:"我不和别人乱搞。" 林弘山看他像是又开始神志不清了,嘴里念叨着:"我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要变脏……" 他妈妈是个脏女人,细想之后,爸爸也是个脏男人,他听多了'脏'这个字的取笑,他是不会让自己变脏的。 林弘山看他一面说,一面夹紧双腿摩挲,西装裤和水波一阵阵晃荡,林弘山别开眼,不去看他。 这个春\\药不狠,忍过就过了,不会把人废了,温良玉能忍就让他忍吧。 一夜格外漫长,温良玉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后来意识模模糊糊的,熬到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林弘山给他拎起来,扒了衣衫擦干头发扔床上去了。 他就那么光溜溜的趴在床上,两条长腿笔直,往上看过去,林弘山终于在温良玉身上看见二两肉了。 不大不小,但饱满又圆润,林弘山就这么看着,他新学了一个词,觉得用在这小子身上很好。 尤物。 温良玉醒过来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一转过身,哑巴和衣躺在他身旁。 温良玉一声大叫,抬脚就把哑巴踹醒了,扯着被子坐在床上:"怎么回事?!" 林弘山抬手揉了揉眼睛,看温良玉这小媳妇一般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里很喜欢,抬手指了指一边晾着的衣服,写。 给你晾干。 温良玉还是淡定不下来,说来说去,问题在于他太好看了,如果他长了张贾建华的脸,他也没必要像个女人一样这样金贵的捂着自己的身体。 林弘山又写。 我们是兄弟。 温良玉看,当然是兄弟,但他脸色还是不好,哑巴一片好心,但不能否认他把自己扒光了的事实,从小到大,看过他光屁股模样的只有三个人,爹娘和奶娘。 林弘山无奈了,又写。 你也可以看我。 写完放下本子和笔,开始解自己的袖口,然后的衣扣,已经露出了胸膛温良玉才大叫起来:"不用了!你出去等我吧!" 林弘山抄起本子和笔收进衣兜,下床出了房间,站在门外等温良玉。 温良玉穿着昨天皱巴巴的那一身出来了,两人一起去饭店的二楼吃早餐。 温良玉还是觉得尴尬,但哑巴对他好,而且靠得住,这一点他已经不怀疑了。 到了他俩这一步,要么彻底决裂以防尴尬,要么将友情更进一步来解决这个问题。 温良玉难得有个掏心掏肺的朋友,这个朋友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温良玉和他相处很自在,没有决裂的道理。 一顿早点吃完,他们就从朋友荣升为超级好朋友了。 林弘山对这个事没有意见,毕竟他是有心想要和温良玉深入相处的,越深越好,现在这点程度,连皮肉都还碰不着呢。 吃饭完林弘山问他身前有没有钱,打开钱夹塞给他五十块,让他回家去好好休息。 温良玉见他突然给自己塞钱,是一万个不愿意:"我自己有钱。" 林弘山不和他争,把钱塞进他衣兜,转身走了。 温良玉站在原地,看着林弘山的背影,突然想哭,他觉得自己好丢脸。 他怎么总是在丢脸? 温良玉失魂落魄的回家了,心灵受伤之后长久都不想出门。 林弘山则不回家,上海这个花花世界他玩得很顺,他要见冯姨,要见康俊,见李睿,见周佳士…… 他要见的人太多,朋友也越来越多,他不喜欢总是耍猴把戏一样给大家展示他百发百中的天赋异禀,毕竟他不是小兵,也不是副官,他是三爷。 当爷的人,架子总要有。 林弘山就坐着,慢条斯理的写字,和他们说事情。 不过也总有例外,比如今天玩投壶,李睿点名挑战他,他自然迎战,贾建华在旁边看热闹。 林弘山抬手,箭直直的落入壶中,转过身朝着贾建华的方向走去,贾建华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一拳。 四周的人急忙围上来拉,但其实也不用拉,林弘山打了两拳就收手了,贾建华挨了两拳已经爬不起来了。 对于这个带着田园浪漫金光的野蛮人,大家想法不大,很值得交往,但也不必期望过高,李睿没有期望的让他俩自己去处理,别在大家玩的地方耍横。 周佳士看着,心里又是一番暗自的琢磨,他本就觉得林弘山是个有点本事的老实人,现在又觉得他是个仗义人。 这倒不是林弘山特意做给周佳士看的,实属意外之喜,于是两人的合作自然也更加顺利。 他俩想要躲在康俊背后占码头的事,本来说来说去都没有林弘山什么事。 但林弘山做的中间人,先是不声不响的吓唬了康俊一顿,让他明白,一切机会都是自己给他的。 康俊眼看时机就在身前,自然毕恭毕敬做小伏低,在周佳士那边,自然也卖了十二分的力,让他明白,修路搭桥,康庄大道是他铺出来的。 周佳士是个讲道义的人,自然也很领他的情。 再谈及冯姨,他又去当和事佬,说自己要同康俊一起做事业,请冯姨帮帮忙。 冯姨看两个年轻人带着一股劲,到比她侄儿一个人胡乱蹦跶要像样子多了,自然是要帮忙的。 她这一帮忙,人人都以为康俊身后站着冯老爷。 康俊请不动的人,林弘山请动了,虽然是自己的亲姨,却又好像三爷的面子更大,和冯姨更亲,更让康俊不敢乱动弹。 林弘山就这么横插一脚,三方人马都动了起来,而且暂时每一方都离不开他。 他没仔细计算,就想着要把事情搞起来,想着就去干,不声不响的把事情就抓住了。 他们的合作自然是越来越紧密,林弘山也不忘提点周佳士,一笔一划的写。 康俊不一定靠得住,我们得小心用他。 周佳士深以为然,一个小混混能多可靠? 康俊那边,也差不多的手法,于是三人一团和气的往下走,各有计算的分成两拨阵营,就是他们眼拙,没发现自己身边的哑巴居然也在对方的阵营里。 林弘山觉得这样很好,他挥舞拳头可以打死人,但是没人怕他,他现在不卖力气,用脑子,倒是大家都尊敬他起来了。 可见智慧比力气更值价。 林弘山就这么默默操纵着,没人看出他不声不响的在搞着这样的手段。 但眼拙的人多了,总有一个聪明人能一眼看穿他。 冯老爷可是对这个不声不响兴风作浪的哑巴有了点看法,借力打力是好手段,可是借的是他的力,这可就失了小辈规矩了。 林弘山匆匆派遣司机去买了礼品,要去赴冯府的约了。 冯姨来说的时候脸色并不好,似乎在家里受了骂,林弘山还没见识过冯老爷子这一老辈子的手段,脑袋里想不出怎么办,只能先登门再随机应变了。 第13章 甫一见冯老爷,那样气派就不是年轻人能比的,他四平八稳放着一张脸,下垂的眼角不冷不淡,脸上的褶子一道道威严的铺开,衬他身上掐丝黑锦缎的褂子,流水似的光泽,颜色暗淡的嘴唇抿着。 鼻梁高,眸子也凶,林弘山想了想,看他的气派和年纪关系应该不大,是因为他本就是个气派的人。 他坐在沙发中间,四面空着,冯姨站在旁边不敢落座,一应噤若寒蝉。 林弘山本能的对他升起敌意,虽然他很钦慕冯老爷的气派,但他心里有种一山不容二虎的寒意。 桌上还放着他带来的礼物,冯老爷盯着他,林弘山不说话,也没法说话,托着笔记本端正站着,是个让人无法斥责的傲踞姿态。 冯老爷看他也很不喜欢。 他是讲规矩的人,这个突然出现的野小子,从身份上来说,就已经不够规矩了,东拉西扯的和一帮年轻公子哥玩在了一起就真当自己是公子哥了? 年轻人接受能力好,看什么都新奇,他没这个接受能力。 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他当年也是略有耳闻的,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瞧得上眼。 他让林弘山来,无非是要敲打他一顿,告诉他,别乱伸手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小子不配。 冯姨不敢为林弘山说话,之前被斥责了说她胳膊肘向外拐,她是给冯家当大太太的,胳膊肘向外拐这个罪名太大了,她担不起。 林弘山就站在原地被骂,冯老爷没有和他交流的打算,导致他没机会落笔。 他神色看上去一片平静,暗地里已经在咬紧了牙关,想自己提着礼物上门,结果迎来一顿羞辱。 林弘山最近顺风顺水,边用边学的有了点手段,自认和公子们比起来,是暗中要厉害几分。 他也不好明着厉害,他一出头,只怕所有人都要盯过来,能明着厉害的人是大哥和李睿那样的人,他不配。 这不是他自我贬低,是自然而然的认清了事实,但这个事实他也只是在心里悄悄的攥着,等着某一天将它摔出去砸个稀碎。 现在冯老爷乍然的明着提出来,说他小子不配, 林弘山也不顾礼节了,那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像两把刀子一样要扎进冯老爷的眼窝子里。 冯老爷知道他是个有力量的少年,他不平凡,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是龙大小姐的儿子,冯老爷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女人,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一个女人耀眼到了那种程度,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哑巴,就只是污点了。 他对污点,不可能有好脸色。 把林弘山教训够了,冯老爷请他把捎进来的礼物自己拿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林弘山快速的往外走,丁田在外面等着他,他沉着一张脸,薄唇紧紧抿着,脸上依然是那股果敢的锐利气,甚至带了狠劲。 他想起在杨家村时,那年他七岁,年节迎菩萨唱大戏,他赶去看热闹,村长的小儿子比他高了一头,推搡着把他往外撵,他说他不配到他家来看大戏。 他一路啊啊唔唔的喊着,一年就热闹这么一会,怎么能不看呢? 可没有人帮他说话,那时候他不想打他,因为打了他,戏也肯定看不成了。 一路推搡着到了外面,戏台子越来越远,林弘山在心里放弃了戏台子,拾起了另外一样东西,握紧拳头打他一个鼻血横流。 村长找上门,他们家卖了牛赔了钱,他就想着,戏台子不是自己的,但拳头是自己的,他可以想打谁就打谁。 日子倒是越过越难了,现在连人都不可以打,只能咬牙忍着了。 林弘山便开动脑筋,想要又像之前那样,福至心灵的想出一个好办法,好给冯老爷狠狠一击。 但脑筋没转动起来,林焕文那边又闹了起来,林焕文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了林弘山居然在暗中做这番经营买卖,总而言之焦头烂额。 幸好有温良玉为他做间谍,注意着林焕文的和温二的动向,林弘山才坐稳了这个中枢机构的第一把交椅。 不然康俊和周佳士就要将他撵下去了。 毕竟情义是情义,本事是本事,两回事还是十分泾渭分明的。 只有温良玉,林弘山觉得他对自己是不看本事只凭情义。 颇有几个人笑温良玉过于'罗曼蒂克'。 林弘山反倒很欣赏他的罗曼蒂克。 温良玉身上有温情,且那温情是有几分朝着他的,这让他很高兴。 他看温良玉觉得很好,温良玉看他就不觉得了,哑巴水涨船高,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好似一下站在了风口上,各方的势力都和他搭上了关系,而他自己却还在受困。 温良玉吃着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塞,闷闷不乐的,说话也总爱答不理,他是张藏不住心事的脸,林弘山提笔写,将本子推过去给他看。 有心事便和我说。 温良玉低头看本子,又抬头看林弘山,林弘山静默的露出一点笑,内敛又轻微的弧度。 哑巴就那么看着他,把笑收起来,拿目光吃死了面前的人。 "我父亲想要给我订一门亲事。" 林弘山眼皮一跳,看温良玉说了一半又停住,缓了半天才咕哝着开口:"我不喜欢。" "我父亲给我选的那几个女人,说是能照顾我,能过日子的,难道我结一次婚,只是为了过日子?没有爱情谈什么婚姻?他说我不识抬举,我俩大吵了一架。"说着温良玉扁了扁嘴:"那几个女人,长得连你都比不上……" 林弘山听着温良玉这个比喻,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不过他脸上总是那么一片老神在在就是了,温良玉抬头,也只看见他肃然听着的模样,更不忿了。 "凭什么要我听他的,现在什么时代了,我的婚姻我要自己做主。" 林弘山在心里轻轻一笑,依然很喜欢。 吃完茶,招来侍应生,林弘山轻车熟路的结账,两人出了餐厅,林弘山又问他需不需要钱,若是回不去家里,就在外面的饭店住着也好。 温良玉听了便点头:"在外面先待几天吧,我要回去也只是惹我父亲生气,我懒得和他吵了,白给温二戏看。" 话说到这里,林弘山便陪他去饭店,街上风大,四处刮落的树叶蹁跹翻乱,林弘山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果然他们前脚进了饭店,后脚就毫无预兆的下起了大雨,窸窸窣窣的从天到地,将整座城池如孤岛一般笼罩在其中。 两人开了一间房间,林弘山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或许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温良玉也看着外面的大雨,觉得这场雨很符合自己的心境,又乱又急,噼里啪啦砸了一气的慌乱。 他才十九岁,应该是金光灿烂的人生,他还没开始发光,可是他父亲已经在给他打算娶一个可以安稳过日子的妻子了,不提妻子还好,一提妻子,他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林弘山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前是一方红木小茶几,拔下笔盖扔在上面,雨珠敲打的乱音隐隐约约响着,林弘山脑袋里的东西也在慢慢成形,写。 早些自立门户吧。 温良玉从身后跟过来,在林弘山背后两手撑着沙发,看他写的字,还没写完就急了:"哑巴你什么意思?" 林弘山转过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缠着目光,一时像是另一种空间中的交融,心有灵犀的将想说的话传达了过去。 温良玉眨了眨眼睛,一下有些无措:"不可能,我父亲不会不管我的!" 林弘山依然只是看着他,一双眼睛像失了大半光泽的黑曜石,外面风雨未停,斜风吹骤雨敲打玻璃窗,林弘山没开口,可温良玉似乎听见了他藏在舌根底下的那句。 人生无常。 林弘山归来得轰轰烈烈,大门没出半步,太太们都知道林宗洋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可一转眼,他还是被打为野种,只分到一座破旧房子。 这事温良玉心里也是门清的。 他慌了,林弘山看着他慌。 "那我要怎么办?"温良玉无助了起来。 林弘山写。 我帮你。 温良玉看着那行字:"你能帮我什么?" 得看你想做什么。 温良玉陷入了沉默:"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拿我该拿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哑巴,你心真大。" 林弘山听了他的话,放下了笔,不认同的看了他一眼,他想温良玉该明白,心大不是坏事,毕竟这个城池也那么大。 前提是,够有本事。 温良玉不想理他了,转身倒在床上,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看不到希望,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听父亲的话亦步亦趋的生活。 房间沉默着,林弘山看温良玉躺在哪里,想到那天晚上他赤条条躺着的模样,心底一热,可他是热的,温良玉是冷的,林弘山只坐着,沉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雨停,外面一片湿漉漉的寂静,汽车在水中淌过,激起一片水花的声音到处都是,林弘山站起要离开了,温良玉起身送他。 出了饭店,丁田在饭店大厅等着他,两人并肩往外走,天已经一片晴朗的蓝,林弘山托着笔记本不急不缓的走,落笔。 把宅子收拾出来,给我找几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ⅡⅥ。 405瓶; 蟹蟹ⅡⅥ的支持。 第14章 回到家中,院子两旁的景观花打了苞,林弘山从中穿过,及至客厅打眼一看,林焕文坐在沙发上喝茶呢。 他倒难得回一趟家,还迎面撞上了。 林焕文将茶杯一搁,咔嚓一声轻巧落下,挑眼斜他:"三弟最近成大忙人了啊。" 林弘山端的站在厅中央,臂弯搭着进门刚脱下来的外套,两眼望过去,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林焕文看得上火,这个该死的哑巴,把哑巴姿态做得如此傲气,倏然站起身,压着声音带着阴狠:"哑巴杨,不是你的东西你别想,不该你伸手的东西你别碰,听得懂吗?" 林弘山看他发脾气耍狠的样子,想必是已经知道周佳士同何必洲那边珠联璧合,吃定码头了。 何必洲是何等人也?他既然能有一个靶场给朋友们玩,自然也有枪杆子可以用,只是他不便露面而已,于是康俊做瞒天过海的靶子,他们三人成虎藏在后面,还有何事成不了? 林弘山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有点意思,两手抄兜的看着他,看过之后转身上楼。 他该有当爷的气派,现在就正是如此。 林焕文抬手指点着他的后背,像一支箭矢对着他的身躯:"哑巴杨,你给我等着,上海这个地方,你别想蹦跶!" 回到房间,打开门便看见出门忘关的窗,外面的风雨淋了一桌湿淋淋,桌上的画本湿了大半,丁田跟在他身后——丁田一直跟在他身后,打进门便在门厅外守着,林弘山上了楼,又匆匆跟上来,他是林弘山外置的嘴巴,自知重要性十分高,所以从不掉队。 "我去叫丫头来擦。"丁田一看桌子,利索的扭头出去了。 林弘山盘腿坐在床上,拿起床头的三国演义,接着之前翻过的书页开始看。 他看刘备初起事,也需先桃园结义得来一双左膀右臂,汉室宗亲尚且如此,何况自己一个野小子,不消想也知道,自己需要力量。 丁田暂且不错,刚开始傻傻愣愣的一个小子,最近跟着他四处走动,似是无师自通的机灵了起来,对待他也由一开始的恪尽职守,变成了心悦诚服。 傍晚大哥回家,两人在饭厅相见,同坐一桌,他想必也听到了一些他在外面弄出的风声,只说:"想来丁田一人伺候你也不够周全,我再支几个好的给你吧。" 林弘山想大哥恐怕是担心他身边只有一个丁田办不开事。 但他摇了摇头,他心里已经另有打算了。 他想自己养几个家奴似的仆从,知根知底的用起来也放心,这事让丁田去办的,他身旁不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丁田便出门去办事了,具体能不能办好就看丁田的本事了。 若是办不好,他也可以考虑连着丁田一起换了。 他是要做事业的人,身旁的人不是关羽也得是张飞,要是没点本事,留着也妨碍做事。 林弘山吃完饭,擦了擦嘴角,转身上楼,无事便看书,看了几页想起温良玉。 尤其难以克制的想起他身上难得的那二两肉,前两日他满十八岁了,他谁都没告诉,也没人知道他过了一个生日,父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庆祝过。 八岁那年父亲攒了又攒,给他买了一块五花肉,切来做了一碗油光透亮的红烧肉,他趴着灶沿眼巴巴望着。 现在他十八岁,值得让他眼巴巴望着,配当那个礼物的,只有温良玉。 他体内的血液为这个想法奔腾得厉害,呼吸都燥热起来,林弘山坐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再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翌日,林弘山前去探望饭店中的温良玉,不巧他出了门,林弘山这一去撞了个空,便去问前台温良玉去哪里了。 前台自然不知道,林弘山无心等他,带着丁田便要出门去忙自己的事业,甫一出门,就看见一对璧人迎面走来,两人都是精致得显出贵气的面孔,那男子窄眼皮的凤眼,眼下一颗浅褐色的小痣,那女子则是一双古典美人似的眼眸,琼鼻小口,巴掌小脸,慢步蹁跹跟在温良玉身旁。 两人站在一起可真般配,般配得林弘山心里忍不住的想咬牙。 抬起手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林弘山站在原地,等他俩的目光看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看那个女子似是疑惑的扭过头去问温良玉。 温良玉瞧见他,不自觉的一慌,像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弘山不明白他慌什么,有些暗自心惊,他和女人好,怕我看见,他是心虚什么? 温良玉也是如此想的,自己心虚什么?于是整待以暇,带着身旁的女朋友向林弘山走去。 三人见了面,就在饭店大厅无人使用的沙发上坐下,温良玉介绍了身旁人一番:"她是我同学,柳钿心。" 说完调转阵营,又来介绍林弘山:"钿心,他叫做林弘山,是我的朋友。" 柳钿心的目光含蓄的落在他身上,不解这个人为什么不说话,性情不好还是故作神秘? 温良玉看她目光,补充:"他是个哑巴。" 柳钿心惊讶的掩住自己诧异张开的嘴,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抱歉,并无不尊重你的意思。" "没事,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事。" …… 林弘山看他俩说得有来有往的,落笔。 我还有事,先走了。 将本子递给她俩看了一眼,温良玉心里松了一口气:"行,那下次再见吧。" 柳钿心看他,心里带着些少女的怜悯,态度也十分体贴:"林先生忙去吧。" 林弘山站起身,向外走,他想温良玉给脸不要脸,他还当温良玉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循序渐进,可方才他楞那一下,心底想必也是有了点底。 不然哪至于有那一愣。 去远郊别墅看丁田事办得如何,坐在车上林弘山一路眼珠子都没转一下,靠坐在车上平静看着前方。 穿过林荫大道,树木高大的影子投在车上,一路婆娑闪烁,似浮光掠影,直到了别墅旁,周劲松将车停靠入院子,丁田为他拉开车门。 鞋底踏在发烫的地面,仆童前来迎他,脆生生的喊:"三爷您来了!" 林弘山打量他,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平平,但有股机灵劲,丁田看他看了一眼这孩子,神色如常的继续往里走,想必是没意见的。 丁田长出一口气跟上去,自己终于把事情办好了。 有钱的情况下,能有什么办不好? 林弘山看丁田置办来的人及收拾好的屋子,其宽阔程度比起其林公馆也不遑多让,目光扫过屋子,再沿着大理石楼梯栏杆上到一排排屋子的二楼。 龙大小姐,他想,那个被称为龙大小姐的人,他的母亲,曾经就住在这里。 在屋子里游览了一圈,林弘山走到沙发前走下,懒洋洋的向后靠着,丁田找来的人整整齐齐的一排站在面前,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来之前丁管家对他们说过,表现得好,得了赏识,就有为爷卖命吃饭的机会,不然想卖命也没人要。 林弘山看他们很不错,一个个都精神,结实,会是好伙计,抬起手简单比划了两下,丁田为他发声,说了一番训诫他们的话。 一个少年抬起头,好奇的看向林弘山,林弘山对上他的目光,想他倒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胆子大的,也是唯一一个长得十分体面的。 林弘山用手语比划,丁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着变声期的一丝沙哑:"三爷,我叫叶峥嵘。" 峥嵘,但他长得一点都不峥嵘,反而唇红齿白,十分俊朗,是少年人带着清风的俊朗。 林弘山是认脸的,人都说相由心生,又常说贵人有贵人相,相貌堂堂的人再窝囊也窝囊不到哪里去,他看这个叶峥嵘长得这么好,必然是个可栽培的好苗子。 叶峥嵘看三爷,也十分好奇,他听说是三爷,以为是个糟老头子,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几岁。 只是阴沉起来,和老头子相比也不差多少。 年纪轻轻就能阴沉成这样,叶峥嵘心里想这人不好招惹。 肯定憋着一肚子坏水。 林弘山不知道叶峥嵘竟会是自己的小知音,一眼就把他看得怎么准。 看叶峥嵘的身量,修长匀称的骨骼,白净俊朗的面庞,和浓密的黑短发,林弘山心里想他是十六十七,一问才知今年才十五,是出来为老妈赚医药费的。 "我给你卖命,你就管我吃喝?"叶峥嵘已经有了些稳重的气质,这让林弘山很欣赏,对他点了点头。 得了这一点头,叶峥嵘说:"三爷要办什么,交代就是。" 他真的轻狂,站他身旁的人一个个的心里发酸,心想你装什么样呢,就想在三爷面前长脸。 他也确实长脸了,林弘山很欣赏他,看着是会做事的人,长得也有气派,年纪也小,很好拿捏的年纪,正是他现在需要的人。 林弘山动了动手,丁田看向叶峥嵘:"三爷让你好好干!" 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他去办,林弘山看他俊朗的少年模样,初夏阳光蝉鸣,心里的坏水咕嘟冒了一个泡。 作者有话要说:小哑巴和坏三爷,AB向选择的话,泥萌选谁? 第15章 夏日的天气越来越闷,顶毒的日头难消暑,林弘山带着小家伙在外面吃冰。 小家伙自然是叶峥嵘,他要小两岁,又是仆从,林弘山自然叫他小家伙,况且他虽然长势喜人,但身量和林弘山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林弘山给了他足够多的钱,把他打扮得像个公子哥,他也撑得起这一身的衣服,甚至有点肃然的气质,或者说禁欲。 他的确不爱笑,是个少年老成的人,林弘山觉得他俩有点共通点,只是叶峥嵘不阴沉。 叶峥嵘吃了一口冰,嘴里含化这冰冰凉凉的一滩糖水,在过曝的日光下眯起眼:"三爷,柳小姐可说自己没有男朋友。" 林弘山的眉头轻轻挑动,叶峥嵘怕他不信,强调:"真的,她说没有,这种事她也没必要骗我吧。" 柳钿心是个名门闺秀,不是满口戏言的娼妓,她说没有,自然是没有,或许她和温良玉只是朋友,或许又只是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而已。 叶峥嵘抬手看了看表:"三爷,我和柳小姐有约,我还去吗?" 林弘山摇了摇头,既然不是女朋友,就没必要继续了。 "好的三爷。"他说完起身走了。 卡座上只剩下他一人了,林弘山垂眼看面前的冰还没吃完,他还可以再悠闲的坐一会,而且半个小时之后,在这个地方,温良玉约了他见面。 天上浮云苍狗,除了太热没什么缺点,他有心让叶峥嵘避开温良玉,不过他却不担心被温良玉撞见。 因为温少爷只有晚来的,没有早来的,如林弘山所料,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姗姗来迟出现在店门口,比约定的时间多等了十三分钟。 林弘山看他额角起了薄汗,一坐下便不客气的扬手招来侍应生,点了冰和一些小吃,点完单,他将手撑在桌上,对上目光先笑了一下:"哑巴,最近很忙么?" 林弘山翻开笔记本。 还好。 温良玉看着字笑了笑,说还好,但他们快有一周没见面了,哑巴在做什么? "不忙怎么不来找我呢?" 林弘山察觉出他有点生气,觉得无稽,便一脸无知无觉的写。 你陪女朋友更要紧。 "嘁,我也总不能成天陪她吧,还不给我玩的时间了?" 两人说了几句,说来说去,都是温良玉不满意林弘山不来找他。 林弘山看他这撒尿占地盘的架势,好像是把自己算作是他的东西了,挺有意思的。 不过林弘山关心的不是这个,吃完饭,温良玉撑着下颌,曲起的指节贴着嘴唇,眼睛看着林弘山。 林弘山知道他为什么看自己。 饭店付的房费已经到期了,连着一周没见面,温良玉的开销都得自己负责,到现在他肯定没钱在身上了。 但林弘山只当不知,温良玉不安的看了看外面,回过头来盯着林弘山,脸色平静,一层薄汗濡湿他额角,是湿漉漉的美玉。 林弘山看得入迷,似乎闻到他身上洗发膏的香味了。 "我薪金什么时候发?" 这话让林弘山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他,写。 不是月底发吗? 温良玉暗自咬了一下牙,终归什么都没说,只淡淡一声:"哦……" 哑巴看他为难,自己也为难,写。 刚把远郊别墅翻新打扫,花了一笔钱,没钱给你了。 纸上的字刺痛了温良玉一瞬,扬起眉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指望着你养不成?" 四周无人,林弘山落笔,将本子推过去,手也伸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 我愿意养你。 两手交叠,温良玉似被烫伤一样,猛的收回了手,惊疑不定的看着对面的人:"你什么意思。" 这一眼望过去,他才发现林弘山看着早和以前不一样了,肤色稍微白了一点,深小麦色在缓缓朝着浅小麦色过渡,淡漠的眉眼阴沉气散了一点,添了一丝从容。 从头到脚,他身上有贵气。 得出这个结论,温良玉觉得真是见了鬼,林弘山身上也开始有贵气了?不过细想这种东西都是钱堆出来的,他有了钱,凭什么不能有贵气,于是淡定下来,梗着脖子等他下文。 林弘山写,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写完推到温良玉面前,看他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林弘山直视着他的眼睛,温良玉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好似无所遁形:"我……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了。" 林弘山依然看着他,温良玉有种自己从里到外都已经被看穿的错觉,在那一丝的侥幸中,他想钱也是可以和感情混为一谈的,哑巴看重他,他也看重哑巴,认识的时间虽然短,但却有不分彼此的感觉。 温良玉总是倨傲,但偶尔心中又伶仃孤苦,觉得自己没个可依靠的人。 他总要给自己想条出路才行,而现在能当他出路的居然只有哑巴。 "哑巴,你新收拾出来的屋子,介意我去住几天吗?"温良玉表情有些僵硬。 林弘山惊愕了一瞬,快速的写。 很欢迎你来,只怕招待不周。 "别说什么招待的话,我就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避一避我爸,也想一想我自己的未来,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 温良玉露出了笑容,再看林弘山,果然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既然行,就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林弘山陪他去饭店,将东西收拾出来,两人一起前往远郊别墅,两人并排坐在车后,林弘山觉得自己像吐网的蜘蛛,在心底无声的哂笑了一下,手放在身旁,食指轻轻敲着座椅。 到了别墅,林弘山率先下车,温良玉紧跟其后而来,抬头一看,温良玉被震撼了。 这实在是荒凉恐怖又唯美的一座宅子,白墙上四处都是还未处理掩饰的黑色污痕,上面覆盖着四处爬满的藤蔓枝桠和爬山虎,而且。 蔷薇花开了。 攀爬满了小半座别墅。 林弘山回过头,就看见温良玉一脸动容的模样,他欣赏花,林弘山便欣赏他,花再娇美,也比不上他温香软玉的一个人。 看了半晌温良玉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两人目光一遇上,在这遍布蔷薇花香的院子中,他心中微有异样感:"你看我做什么?" 蔷薇花很香,林弘山看着他蓦然生出这样的感觉,好像此时此刻才长出欣赏美好的触角与嗅觉,于是无声的一笑。 林弘山轻易不笑,即使笑也藏在心里,或者在嘴角边一点点若有若无的上扬,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的笑了那么一回,一双眼睛微微弯起,原本平坦薄弱的眼下也隆起了小小卧蚕。 "哑巴你笑什么?" "喂,你笑什么啊?你写给我看!你是不是在笑我?" 温良玉追在他身后问,有些不忿:"我见过的蔷薇多了去了好么?你以为我没见过吗?" 林弘山随温良玉在身后叫嚣,从院子到楼梯,他叫嚣不动了,自觉幼稚,于是收起了刚才的好奇心上来搭住哑巴的肩膀。 温良玉曲着手肘,垂着的手和指节自然蜷缩在他的余光中,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以后这个人,就由他来养了。 领温良玉去了房间,打开门,窗外微微倾斜的阳光正好撒在双人大床上,左右的书桌柜子摆件一应俱全,全都衬托着这架偌大的床。 两人站在这双人大床前,气氛一瞬就暧昧了起来,温良玉讪笑:"打算让我在你这里住到娶老婆?" 林弘山看着他,他俩是心有灵犀的,也只隔着一层薄而透光的窗户纸,友情两字遮羞一般把一切粉饰太平。 温良玉的目光闪了闪,看林弘山的目光移开才松了一口气,他俩之间不过是太过亲密的后遗症而已,如果有哪两个人能像他们这样好到不分彼此,便会知道,这种情况很难不变得暧昧。 "哑巴,谢谢你啦!" 林弘山看温良玉笑眯眯的,又过来勾住了他的肩膀。 林弘山看温良玉心安理得住下了,心情也活泛了几分,宅子离主城区远,没什么可娱乐的,林弘山问他有什么需要的,他明天来好给他带来。 温良玉诧异:"你今天要走了?" 林弘山写,有事。 "行吧,给我带点书来,或者带个画架来,用来打发时间都刚好,要是带画架,你要把一应的颜料和纸张买整齐了。" 温良玉说得认真,像认真点餐的小少爷,林弘山喜欢他的娇贵气,但没有时间继续同他消磨了,点点头看了看腕表,便转身下了楼。 他要快些赶去同李睿见面了,李睿在醉仙楼有个局,还请了个名角来唱戏,林弘山是他着重点名的几位朋友的其中之一,若是不准时到,就是下他脸面了。 可天不遂人愿,轿车一路顺畅的开到主城区之后便开始堵塞,周劲松下车去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车上额上已经起了汗,扭头过来:"三爷,是都督的车在前面,遭到了刺杀,现在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在四处排查,谁的车都不能过了。" 林弘山一听,知道这辆车的轮子今天是没机会再动弹,还好这里离醉仙楼不是很远,林弘山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第16章 巡捕房的人在路上拦着,手执警棍腰挎黑漆漆的枪,拦到了他,丁田急忙解释身份。 警官上下打量林弘山,对林家那个哑巴三少爷还是略有耳闻的,不耐烦的挥手:"行吧行吧,快走。" 林弘山匆匆向前,目光瞥过停了一大串的车,不知道他们这样拦,能不能拦到那个杀手。 他跨着大步健步如飞,卡着时间恰好到醉仙楼门口,老式的飞檐吊脚木楼,椽子下红漆黑字牌匾一张,龙飞凤舞的写着'醉仙楼'三字。 走进去伙计迎了上来,丁田报上李睿的名号,伙计哎呦一声:"原来是李爷的客!快请楼上来,小的怎么称呼好呀?!" 丁田跟在后面:"叫我们爷三爷就行。" "好嘞!三爷您请!"伙计带着林弘山上楼,沿着略狭隘的楼梯向上,视线一阶阶抬高,二楼的景象便露了出来。 林弘山还没抽眼细看,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从二楼向下走,两人在狭窄的楼梯中侧肩错身而过,那人戴了顶毡帽,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黑风衣,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 却又不是一个耍酷的少年人,是个中年人了,具体年纪看不出,但只看他那双眼睛,似乎是很老很老了,眸子淡漠,脸上遍布岁月留下的细纹。 两人的目光交错,林弘山看他奇怪,收回目光继续向上。 中年男人到了楼下,随手抓了一个伙计:"方才上去那人是谁?" "哪个?哦……你说的是林三爷?" "林?"男人被这个字惊起了一圈回忆,问:"是叫什么名字?" "林弘山。" 男子听到这三个字,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跟随在身后的人问:"先生,那个林弘山怎么了吗?" "嗯?"男子反应过来,压低帽檐向外走:"没怎么。" 楼上李睿他们已经都到齐了,贾建华见他来晚了几分钟,便起哄着要他道歉,须得将他们先敬一圈。 他皮笑肉不笑的:"若是不敬,你便是不给我们李少爷面子啦!" 倒是没被打怕。 林弘山端起酒杯,敬向李睿,李睿笑着取过一个酒杯,和他一碰:"建华和你开玩笑的,喝了这一杯快坐下吧。" 一饮而尽,又斟满第二杯,转向贾建华,贾建华看他识趣低头,也笑着去取酒杯。 倒还真敢取,林弘山手指一动,酒泼在贾建华脸上,惊得贾建华一下闭紧双眼,脸皱得像朵菊花似的大叫:"你这哑巴!" 周围的公子哥看着,一瞬的沉默之后大笑起来,李睿也忍不住笑贾建华:"你能在他那里讨到好吗?这么去惹他?" 贾建华把酒一抹,抬手就要冲过来,他想自己到底哪里惹到这个哑巴了,上次的事情他也私下解释多遍了,温良玉的事不是他干的,他又不是疯了,他打温良玉主意做什么?! 可这哑巴就是抓着他不放,他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哑巴就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了! "唉唉!别冲动!"身旁的人连忙拉住他:"你也打不赢他,好好的出来玩耍,谁有空抽时间送你去就医?" 贾建华看哑巴就在桌对面站着,丝毫不怕他过去的样子,气愤下半推半就的坐下了。 确实打不赢。 他们这样闹了一场,一个笑一个的轮番取笑完又喝酒,林弘山没得说的,光靠眼神交流,诸位公子哥也十分神奇,真能在他老僧入定般喑哑的眸子里看出一星半点他想说的话来。 李睿的戏子女朋友又咿咿呀呀为他们唱了半折,贾建华喝着酒,越喝越不是滋味。 凭什么啊? 哑巴都踩他头上来了,他想不通,林焕文那边嫌弃哑巴嫌弃得要死,一致觉得他上不了台面,怎么到他们这边,一个个都成开放包容的新青年了? 层次不讲了格调不讲了,都乐意和哑巴玩,尤其是李睿、丁俊、周佳士这三个人,他真是看不懂他们图个什么。 更让贾建华上火的是哑巴处处针对他,连周佳士对他的辩解都半信半疑的。 他最近是惹到什么了?没一样顺心的! 一杯酒下肚就是一团火,喝到最后贾建华已经身处在熊熊烈火中。 酒席散场,大家勾肩搭背下楼,四处一团昏暗,贾建华看着走在众人中的哑巴,摸到手边的酒瓶,沉甸甸的一个厚实玻璃瓶,贾建华扯着嘴角高兴了起来。 众人散场,林弘山和李睿等人一一道别,大家都喝得有点飘了,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互相拍着肩膀。 林弘山喝醉了也不显醉态,只是脚步略微虚浮,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周劲松将车停在路边,丁田引上来,林弘山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两旁的灯光和昏黄照亮街道,周劲松坐在车里,离林弘山还很远,一道影子摇摇晃晃却以及其快的速度从后面窜了上来。 "你给老子去死吧!"贾建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高高扬起的手里握着的酒瓶,琥珀色瓶子在暗黄灯光下凝固。 林弘山恍然的回过头,看见那个瓶子和握着那个瓶子的人,以及抓住了贾建华手腕的那只手,很宽大,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很眼熟的一个中年人。 黑风衣,毡帽,是楼梯道上擦肩而过的那个中年人。 男人握着贾建华的手一扭,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压得跪在地上,贾建华哎哎痛叫着,还不等听到声音围过来的周佳士说和,他另一手夺过酒瓶咔的敲在他头上,昏黄琥珀的渣子一地稀碎。 贾建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弘山在飘忽的注意力中眯着眼看这个人,他看起来很冷静的样子,但却下这么重的手,手很毒,总而言之他帮了自己。 林弘山抬手打手语,丁田扶着他补充美化一番:"我们三爷说谢谢您出手相助,当真是感激不尽。" 男子看了看明显神思恍惚的林弘山,目光停在他脸上,随即看向他身后的车,突然嘱咐一般的说:"快回去吧。" 他这个态度像个长辈,突然得让林弘山心里犯嘀咕,又打手语。 丁田道:"请问您高姓大名?改日定登门道谢。" 男人沉默了一阵:"不用放在心上。"说罢他转身走,没有半分留恋,林弘山看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真是撞见了一个怪人。 说不上为什么,他有点在意。 那边周佳士已经叫跟班把贾建华送医了,两个晕乎乎的人又凑在一起聊了几句,周佳士说话,林弘山打手语。 "弘山,那人是谁?" "不认识。" …… 如此嘀嘀咕咕完,两人各自坐上车,林弘山的头一挨到座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 正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之际,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嘈杂尖利的吵闹声,林弘山在那声音中挣扎了一会,猛的睁开眼爬起床,他倒要去看看大清早不睡觉是在闹什么。 林弘山睡过了头,早就不是大清早了,只是他瞧不见日上三竿的太阳,只瞧见楼下站在厅中央的学生装女子。 她长了张菱形脸,大眼睛大嘴巴的,是个漂亮的悍妇模样,正堵着林易之在扯嗓子喊:"你弟弟打了我弟弟,这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你给我叫那哑巴下来!" 林易之背对着,没瞧见他就站在栏杆边看着他们:"贾小姐,能否不要闹?你的情绪不稳定,我怎么可能让家弟来见你,现在你俩见了面恐怕也说不清楚事,有什么事还是先同我说吧,我是当家人,有全权处理一切的资格。" 女子撒起泼来是难招架的:"人是你打的?要不是你打的你有什么资格?!赶紧把那哑巴给我叫下来!" 说着她将眼一扫屋子,正好瞧见了在二楼垂眼看他们的林弘山,扬手一指,厉声:"你就是林弘山?" 不需要回答她瞧着也是了,他这样站在二楼,一脸才睡醒的模样,白衬衣一半压在裤子下面,一半抽在外面,上面两颗纽扣没扣松松敞着领口。 这是主人的作态,这家的主人林易之林焕文她都认识,除了林弘山还能是谁! 她找准了对象,抬脚就要上楼在抓他的架势,林易之拦住她:"贾小姐,好好说就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坐下来谈吧?" "哼!现在又要坐下来谈了?方才怎么不这样说?"贾育华给了林易之一个大白眼,虚伪的商人。 林易之并非是要包庇林弘山,只是他知道这事闹起来不好看,更知道自己这个三弟也不是个泥脾气的人,见了面要是吵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他本意是让贾小姐和自己谈,可她非要见三弟不可,三弟那边是宿醉未醒,本就不是好脾气,更不是一个好状态,没想到贾小姐钻牛角尖,半分面子都不给他,和女人打商量,真是比谈两桩生意还累。 林易之招了招手,林弘山转身去取了笔记本和钢笔下楼。 虽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林弘山听这位贾小姐的姓氏和看她这张脸孔,想也是和贾建华有关的人。 慢吞吞的下楼,记忆逐渐回笼,他记得昨晚是喝多了,贾建华想要偷袭他,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帮他了,并且把贾建华打伤了。 记忆里那个酒瓶子很厚实,咔嚓一声在头上炸开了,贾建华死了? 应该不会,若是死了,就不会是一个女子来闹了,恐怕要全家上门了,对死人的仪仗尊重肯定会有的。 到了一楼,走到客厅坐下,对上贾小姐那双怒目而视的双眼。 第17章 (修) 林弘山看她怒目而视,悍妇模样不亚杨家村老寡妇,拖着的两条大辫子犹如老蒜薹装细白葱,比起细嫩,连温良玉的小拇指都比不上,看得林弘山都要暗自叹气了。 他走下去,贾育华严阵以待,虎目圆睁气势惊人。 她是个新时代女青年,自认能撑得起半边天,家里弟弟住院了的消息传到家里,父亲懒得不理睬,认为他整天在外面鬼混喝酒闹出事情来了也是活该,母亲是个裹小脚的乡下旧派大小姐,缩在家里拿不出主意,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她这个新女性的重要性了。 往沙发上一坐,贾育华拿出了关公战秦琼的十二分准备。 林弘山在对面坐下,强打起精神来看对面的关公,丝毫没有当秦琼的自觉,他拉着一张冷脸,宿醉的疲惫残留在脸上显出散漫和慵懒,仆人递了茶上来,他垂眼喝茶,没有要理贾育华的打算。 贾育华准备了好一场戏,独角也要唱,看他一声不吭,新青年的唾沫清新地横飞:"摆什么臭架子啊!侬讲不讲道理啦?!……" 林弘山喝完茶感觉身体醒过来了,他一觉睡到现在,觉得身体都僵了,热茶水一淌下去,胃一马当先醒了过来,一股空洞感往上冲,于是他更不想理这根蒜薹了。 拔开笔盖打开笔记本落笔。 不是我打的。 "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啦?那个人总是你的朋友吧……" 林弘山写,不认识。 林弘山写完这三个字起身,他要去洗澡换衣服,喝了茶之后开始觉得身上不得劲了。 哪能轻易让他走掉?贾育华站起来想要拉他:"你把话说清楚,别想跑!" 手刚碰到,林弘山心想这娘们真敢上来,毫不客气的将手一甩,贾育华踉跄跌回沙发里,躺在沙发里瞪大双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概新青年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这么不绅士的臭男人。 趁这个空隙林弘山已经逃上了楼,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蓬头,夏日的燥热和酒气停留在皮肤上,冷水哗啦淋下来,林弘山长舒一口气。 他现在火气很重,尤其心里有了点想法之后,那火气被勾得直往外跑,不洗冷水澡压不住。 待到洗完澡换洗好衣衫下楼,贾育华已经被林易之劝走了。 "弘山,来坐下。"林易之一副要和他好好谈谈的架势。 林易之无非是好奇那个打伤贾建华的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以及规劝了一下他现在的行为。 那个人到底是谁林弘山自己都不知道,突然出现又一点消息不留的消失。 林易之一无所获之后深深看了林弘山一眼:"但终归事情也是因你而起的,你去医院探望探望贾建华,把这事好好解决掉吧。" 林弘山听了,觉得事情不是这个道理,人也不是他打的,他去善了这个后不是告诉别人他心虚了吗? 但一抬眼看到林易之的表情,那眸光沉沉的,让林弘山一瞬间自觉有失体面,伤了林易之对自己的期待。 虽然那期待也很低,大概就只是指望他能安安生生好好领月薪过日子,但大哥不坏,这一点林弘山一直记在心上。 勉强的点了点头,收起笔与本子起身向外走。 原是打算出门去给温良玉购入日用品和画板颜料等东西,但既然这样,他就先去看一眼贾建华吧。 走出门,候在门边的丁田急忙跟上,两人一起上车,林弘山一面琢磨什么样的画板颜料会比较合适,毕竟他不会选,不知道能不能买对合温良玉心意的东西,另一边又在想昨天那个中年男人,想他到底是谁,未留下任何线索,这样出现又消失,一路想得思绪打结,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而贾建华那边既然答应了大哥去看,瞥一眼还是得去瞥的,。 分明是那小子偷袭在先,他被打也是活该的事,说个狗屁的和? 如此只是林弘山想当然,到了医院不过看上一眼的事,两人一对上眼,却是连一眼都看不过去,贾建华这个梁子算是解下了,也解不开了。 林弘山站在病床前,他倒是要看贾建华能放出什么屁来。 林弘山连笔记本都没掏出来,两人一个眼神相看两厌,林弘山看这场景也没什么意思,看贾建华这个人也没意思,多看一眼都嫌烦,于是转身就走,贾建华简直气绝,朝着林弘山的背影大吼:"哑巴你给我等着!" 林弘山闻言脚步微微一顿,面上浮出思索,倒是有不少人让他等着了,乍一听倒是让人忧虑,似乎惹出不少麻烦在前方等着了,也只是停顿了一瞬,他就步子赶着步子的继续走了。 过场走完,驱车前往百货公司,林弘山打起精神下了车,丁田跟在身旁,问可有画板颜料卖。 "有的,往这边来。"售货员领着两人向前走,经过大大的货架:"有很多学校的美术用品都是在我们这里大量订的。" 画具放在角落里,旁边是渔具,林弘山向前看,在渔具的旁边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风衣敞着,毡帽不在头上了,露出梳得整整齐齐的浓密黑发,里面间杂着一两根白发,倔强的露出身影。 林弘山还未和他打招呼,他似是心有所感一般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对上,林弘山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男人楞了一瞬:"又见面了,你买什么?" 林弘山指向画板,男人点了点头,有些好奇:"你喜欢画画?" 林弘山摇头。 "哦……"男人手里捏着渔线,哦了一身之后沉默,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重新打起精神,长辈一般关心起林弘山的生活。 林弘山掏出小本子和他对话,两人便站在渔具前面,一个说一个写。 不知道为什么,林弘山觉得这个人或许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不然他对自己的关心也来得太不讲道理了,林弘山问他的名字,男子犹豫了一下。 "并不是什么尊姓大名,叫潘刈州,你也可以叫我潘叔叔。" 他说话间有一瞬的局促,林弘山看他对自己的目光柔软得几近流露出怜爱了,让人后背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上下打量他的黑色风衣,看他的衣衫就像一层神秘的颜色,掩盖着下面的一切,谁也不知道他的风衣下藏着什么,林弘山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那天听到的都督遇刺,再看他对自己难以掩饰的关切神情,顿时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落笔写,感谢昨夜对我出手相助。 "恰巧遇到,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举手之劳么? 林弘山握着笔的指腹轻轻摩挲笔杆,垂眼黑恹恹的眸光流转,暗河汹涌流淌,一笔一字漆黑墨水成形。 潘刈州看着那行字眼神闪烁了一下,抬眼看他,张嘴似乎打算说什么,看见面前的脸又咽了下去。 合上笔记本,拢好钢笔盖夹在纸壳上,林弘山抬眼看他,这个人或许和自己有某种关系,他心里隐隐有这样的感受。 但也只是隐隐的,潘刈州并未逗留或者和他闲聊家常,问了几个不轻不重的问题而已,他便拿着自己选好的鱼线去结账了。 将潘刈州抛在脑后,转身去看画具,林弘山要买就要给温良玉买最好的,可惜他的凡眼不识画板,选来选去只好买最贵的,走出百货公司,丁田手里提了满满当当的两手,又乘车去书店购入几册故事书,多是追求自由恋爱温香软语的本子,给温良玉看很合适。到了街上,又停下车买了两客蛋糕和一些面包打包走。 心里盘算着温良玉喜欢的也就这么几样了,都给他带去,想来没差了。 林弘山载着满车的东西回到北郊别墅,却扑了一个兴致高昂的空,丁田替他唤了两声:"温少爷?温少爷!……" 四周无人响应,那个笑起来冒着甜软气的少年消失在了别墅里,这个地方顿时泛起了凉意,连蔷薇花的香气都凉丝丝的。 丁田觑着他的脸色,扭头一声大喝:"老妈子呢?!温少爷到底去哪里了?!快给我说!" 老妈子被吓得一抖,不知道这个阵仗是要干什么:"先生!温少爷要出门我们怎么好过问!终归他要来我们就招待他,他要走我们也管不着啊!" 林弘山暗自磨牙,他是要温良玉当拿这里当家住,这群妈子却拿温良玉当客人待。想这人转眼消失了,但终归会回来,可他恨的是这人明明落他手里了,怎么还能说飞就飞? 丁田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地,三爷也不吃人,别说吃人了,就是打人都没见过,一把力气在身上,但和人闹起来从不动一根手指头,但丁田就是怕他这个不声不响,将眼眸一沉的模样,那眼珠子一沉,黑洞洞的就像通向什么地方一样,连光都不泛起一个。 他大骂起来,决意要将老妈子教训一顿,林弘山那边却是不声不响走到了沙发边坐下,略微抬起右手,瘦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了手势。 丁田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老妈子:"行了,你走吧,去把工钱结了以后别来了。" 林弘山垂着眉眼,静静思索要如何才能管住温良玉,一边思索一边同丁田交代这座别墅的佣人布置问题。 丁田安静听着,连连点头。 闹了这么一场日头逐渐西斜,那边温良玉提着小皮箱踏入别墅,垂着眼有些伤心失落的模样。 他回了一趟温公馆,取了一箱子的贴身衣物来,外衣他可以去买新的来穿,里衣他有穿惯了的,暂且不想换,便回家取衣服去了。 取这一趟衣服,奶妈帮他收拾衣服,连连嘱咐他在外面要好好的,说得他忍不住伤感,好像自己是要同这个地方告别一样,扭脸又撞上了过去一直跟着他的小厮,他自作多情的问了一番对方要不要继续跟着他,对方吞吞吐吐的说觉得还是呆在温家听差更踏实。 临了下楼又撞见了大哥,两人吵了起来,他犟了嘴匆匆跑出来,为了这几件衣服当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回来的路上他忍不住的想还是家里更好,什么都有,可他早晚要和那个家脱离关系的,他和哑巴一样,都要自己找生路才行。 这样一想,于是忧愁倍生,只觉人生孤寂,心里空落落的。 门房瞧见他,因刚才闹的事,急忙向内通报:"温少爷回来了!" 温良玉莫名其妙,回来便回来吧,叫喊个什么,但被这嗓子一喊,他脚步轻快了起来,似乎在这一嗓子里感受到了自己的分量,眉眼也松快了。 林弘山在屋子里听见这个喊声,站起身去迎,正撞见温良玉笑微微的走进来,有些伤感又有些开心的模样,林弘山这时候便不打手语了,接过箱子两人一起去沙发上坐,摸出笔记本一句句的来写。 丁田识趣的退出屋子, 两人紧挨着坐下,一缕奶油的甜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混合着红茶的气味馥郁流淌,茶几上温良玉最喜欢吃的蛋糕和面包摆放在洁白的骨瓷餐盘中。 温良玉霎时心底一热,心里觉得自己又又依靠了,于是情难自禁的挨过去了一点,肩膀碰着林弘山的肩膀:"哑巴。" 林弘山察觉出温良玉的的脆弱情绪,乐于当他的依靠,抬手搭住他的肩,手指慢慢的收紧握住他的肩头。 两人倚靠着,林弘山嗅到怀中身躯传来的软软皂香,或许还夹杂着温良玉的体香,喉结缓慢的向下沉了一下,目光看向温良玉的那个小皮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野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林弘山的目光凝固在那个皮箱子上,一瞬后移开。 林弘山喝了一口红茶,开始抿着小嘴大嚼糕点,同时不忘同他解释:"我回家取了一点衣服来。" 林弘山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倒不是觉得他撒谎,是对他特意回家取衣服这件事觉得不可理喻。 他都同家里闹得那么僵了,冒险回去一趟居然是为了取几件衣服? 温良玉将茶杯咔一放:"你不信我?"说着弯腰伸手将箱子拎到林弘山腿上打开:"来,自己看。" 小皮箱摊开肚皮躺在林弘山怀中,薄薄的布料片折得整整齐齐的衣衫露出头角,一片芬芳的洗衣皂味道。 指尖触碰,很软,很滑,凉丝丝的勾人火气,温良玉的娇贵程度也超乎了林弘山的预料,不过他还挺喜欢的,这种昂贵的娇态。 像一个新奇的柔软世界,让他这个粗人很受熏陶。 初夏的风刮得热烈,庭外的树簌簌而动,烈日席卷整个城市,两人在一方小庭院中过得安逸,犹如养老,温良玉画画,林弘山供他的生活开销。 但好时光便如露水,转瞬消失在清晨是世间常态,今日林弘山来看温良玉,带了两客冰淇淋,这两客冰淇淋的娇贵程度不亚于温良玉,用一个保温桶铺着半桶的碎冰,两客冰淇淋便闲居在其中,保持着白白的娇态。 温良玉在远郊别墅住久了,便疲懒了下来,其实也不是很久,不过一个月刚出头罢了,但这一个月犹如一条线划过,导致他看往昔的日子都恍如隔世了,中间值得他叹上一气人事无常的便是贾建华在医院自杀坠楼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可叹的。 被骂了十九年的没出息,不上进,往外一走,倒是什么事都没了,每日坐在庭院树荫下支起画架描摹两笔蔷薇,回到别墅里便是准备好了的饭菜,每周有那么两天想吃外面的奶油蛋糕和冰淇淋的时候,林弘山也总能时机恰好的给他送来。 外面日头也热,有人如此待他好,他疲懒得很有道理。 唯一让他不快乐的就是别墅新换来的老妈子,是一个十分烦人的人物,他出门半步都要问:"温少爷去哪?温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让他觉得好似平白生出了一个门禁,门禁上还长出一个絮絮叨叨的门神,这一点他要同哑巴好好说一说这个老妈子的不是才行。 而林弘山那边很有罗曼蒂克的冲劲,他打听到了有关温良玉的婚事消息,温良玉的狐朋狗友中的狗友向他透露,温良玉不想结婚的原因有二,一是害怕失去自由,温良玉向往的是自由恋爱,说到底也就是过于罗曼蒂克了。 二是准备待选的那几位女士,长得略微抱歉了点,丑倒是不丑,最大的缺点便是个个庸脂俗粉,不是仙女下凡。 这当真是听得林弘山骇然,对温良玉这个人又敬又畏。 吃了冰淇淋,两人在客厅等晚饭,厨房端上来一道汤,林弘山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奶白色的汤水里面有一堆薄薄的肉片,肉香十足。 温良玉吃了一块肉片,咀嚼着咀嚼着表情凝滞,林弘山便拿眼神望他。 他们现在已经颇有默契,不复杂的沟通一眼便能你懂我懂。 温良玉迎着他的眼神:"这菜做得不好。" 林弘山继续望着他。 "这个肉片柴了。" 丁田站在外面,听到声响就瞄着他俩,林弘山便朝着他打手语,短促的说了两句,丁田连连的应:"是,是,马上去办。" "他交代了什么啊?"温良玉好奇的问。 丁田便一五一十说:"三爷叫我去找个醉仙楼的厨子来家里掌厨,想必温少爷就吃得惯了。" 温良玉听他话中带刺,是个恭敬的嘲讽,他懒得计较,更关心的是醉仙楼的厨子。 要知道醉仙楼是中式餐饮里菜品最出色的,能在醉仙楼掌过勺的厨子,个个都顶值钱。 倒不是温良玉稀罕这么一个厨子的价位,他是诧异哑巴现在居然已经聘得起醉仙楼的厨子了。 "哦……"温良玉长长一声拖着,有些难得其解,就在不久之前,哑巴还只拿得出五十块付给他,时间过得如此快,他都不知道哑巴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 他拿目光望哑巴,林弘山也用目光回望他,看着温良玉的天真的凤眼,一时没看懂温良玉这个目光的含义,温良玉的目光向来是直白的,带着有一说一的意思,导致他现在不明白这双水润润的眼眸怎么复杂了起来。 吃完饭老妈子和丫头上来收拾了碗筷,温良玉瞧见那位门禁上的门神,待他们下去了便开口:"哑巴,你是哪里找的老妈子,这么管的宽,平日我出门进门她都管。" 林弘山落笔,不好吗? "哪里好了?" 林弘山落笔,方便我找你。 "我又不出远门……"温良玉咕哝着。 林弘山略微笑了一下,衷心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不过下一刻就不一样了,温良玉似乎突发奇想一般,抬起头来忽然对上他的视线,凤眼黑眸亮晶晶的:"哑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你打理事业啊?" 林弘山的表情淡了下去,捧起笔记本压在腿上,写。 现在过得不开心吗? "好啊,但是我总不能一直靠你养吧,我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 林弘山垂眼写得很快,钢笔划痕很深。 我可以一直养你。 "那算怎么回事?"温良玉对哑巴有些不满了。 林弘山盯着他的脸,在心底磨牙,手上却写,都可以———算什么都可以。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他满脸不解,在对上林弘山的眼睛后目光退缩了回去:"哑巴,别和我开玩笑了行吗?说正经事呢。" 温良玉正在等下文,等了半天不见林弘山有反应,惊觉林弘山并不想要继续聘用自己:"哑巴你什么意思?" 两人对峙着,显然都想不到一路去,林弘山的脑筋转得远,想了一圈之后答应了他,温良玉的手当真是娇贵白皙的,将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手中尤为明显,林弘山感到可惜,这样一双手长在一个不听话的人身上。 他明明已经对他那么好了,为什么不能感到满意,就此知足呢。 "哑巴……?"温良玉有些不安。 林弘山闻声抬眼看他,黑恹恹的淡漠,最常见的神态,温良玉肝胆一寒,知道他生气了,手还被紧紧握在他的手中,皱起眉头:"做什么这么小气。" 林弘山自然不当小气的人,为他分配了职务,涨了薪金,且为他配了一个灵活的助手,倒也不用做什么,只用灵活的陪着温良玉就好。 助手每天负责的事便是同温良玉讲:"哎呀此事是如此如此,那事是这般这般,你来我往,非常简单。" 若是可以代劳,助手就更加乐意为他全权代劳了。 这让温良玉很懊恼:"怎么都是这样简单的事?就让我去应付几个人?" "温少爷懒得应付就让小的去吧,那些混江湖的都像泼皮无奈,应付着也就那么回事。" 两人在外面跑了两天,林弘山忙中有序,温良玉还是满头雾水,将事暂且处理完了,便回到远郊别墅吃午饭,安然闲度下午。 悠闲了下来温良玉大量向林弘山自己的不满:"别墅这里你找的那些仆从,看起来听话,但实际流里流气的,你选人的眼光有问题,总是和这样的人挨边。" 林弘山压着眉眼,对温良玉的质疑不予回应。 温良玉看他又不吭声了,心里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哑巴?哑巴?小哑巴?" 小哑巴三个字一下勾动起了某些回忆,林弘山看温良玉乖张的模样,他倒是无知无觉:"不喜欢我叫你小哑巴吗?我大你一岁半呢,我就是要叫,小哑巴,小哑巴。" 林弘山就看他无畏的一直挑衅,微微眯起眼,看他唇红齿白的一字一句。 翻开笔记本,落笔,温二的事,你敢管吗。 笔记本摊到温良玉面前,他笑眯眯的模样一收,看着温二两个字正经起来。 "你最近还和温二有来往?" 林弘山点头。 "管啊!怎么不敢管?"温良玉看着温二两个字就摩拳擦掌起来了。 林弘山招了招手,让丁田进来和温良玉细说这事。 要从之前那次的码头事件说起了,丁田觑着三爷的脸色,没敢全说,只含含糊糊的说了点零星枝末,码头事件之后温二和林焕文一直耿耿于怀,输人不输阵不是说假的,而他们现在输给了林弘山,他们有一万个不服。 当然他们也知道林弘山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而康俊是和林弘山在交接关系上最直接的人,温二不知道听谁出的损主意,安排了几个人天天骚扰康俊这边,骚扰也不是白骚扰的,顺走的货物偷走的东西也归那几个捣乱的。 可以料想他们得有多起劲的捣乱。 现在这个麻烦,给温良玉正合适。 第19章 林弘山看温良玉像小孩子,温良玉看他像个闷不吭声的大傻子。 "你怎么不管管那群人啊?温二就是存心恶心人,这种事你管了一次他们下次肯定就不敢了!"温良玉听了气愤不已:"你也太没作为了吧。" 林弘山不声不响的没吭声,等着温良玉去处理这件事,温良玉摩拳擦掌,这是展示他果敢手段的时候了,哑巴跟着李睿他们不知道怎么混的,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他带着助手驾临码头,在一片滩涂泥沼的边缘眺望这片水域,第一次有了掌握别人命运的决断权:"无赖是不能纵容的,那种货色放着不管也只会越来越嚣张,不会有知道满足的时候,叫上几个人,他们一来就把他们打一顿送巡捕房去,看谁还敢闹!" 昨日将任务下发给温良玉,今日温良玉在外奔波,林弘山已经让丁田安排好了自己搬房子的事宜,他既然分到了一栋房子,想要搬出去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来看去除了小人书和几件衣服,林弘山没再找出什么需要搬的东西,吃完早餐林易之还没出门,听他说了要搬出去的事,便延迟了出门时间来挽留他。 林弘山望着书架上的书,目光一一巡视过,要找出自己的忠心部下带走,林易之已经做好出门准备,西装革履的站在他身旁:"弘山,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在家里住得不开心?" 林易之沉吟了片刻:"是因为焕文吗?他现在时常在外面玩,你俩也很少见面,弘山,只见那么一两面总是要忍的,血脉大过天。" 林弘山摇了摇头,摸出笔记本:"大哥,我年纪不小,该立一份家业了。" 林易之笑了一声:"你便叫年纪不小了?我这得算耄耋了吧?"说着林易之心里一动:"怎么想要立家业?有喜欢的姑娘了?" 看林弘山对这话有了点反应:"哪家的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商定一门婚事也不错。" 握着笔,林弘山不回应这个话题,目光向上抬继续选书,是非走不可的样子,林易之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打见第一面的时候,林易之就知道他是个狠性子的人,他回来不过这么一段时间,不声不响的也搅弄起一滩波澜了。 他带煞,不然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谁惹他谁就倒霉,上次贾建华在医院里跳了楼,李睿带着他做生意又大赚了一笔,听闻是竞争的对方约见会面的路上突然被车追尾,晚了三小时才到,他到的时候李睿已经把生意谈好了。 他是煞星又是福星,带了邪气,林易之不信这一套,他信事在人为,但又查不出他背后的人在哪里,以他现在的手段,想要自立门户做大哥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既然你要搬出去,那大哥也住不下去了,我也趁早将新居找到。" 林弘山想林易之真的是君子,他们两兄弟都天天住在里面他便住得,现在他要搬走也是要两人一起搬。 不然一个人天天和这几个娘们住在一起,日子长了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难听的话。 两人略一沟通,彼此心里都有了底,都做好了要搬出去的打算,林易之出门办公,林弘山这边则自由很多,遣着仆从将几箱书和一柜衣服首饰好搬上车。 三姨娘看仆从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倚在二楼栏杆上看,丰腴雪白的手间夹着一根香烟,大家都各奔前程了。 林弘山无意的抬头,一眼扫过对上她的眼神,略微点了一下头,这个三姨太和四姨太不同,她没有儿子,也不得宠,只是凭着一份情义养在家里吃白饭而已。 听丁田说三姨娘是个爱争宠的,因此被林宗洋厌弃了,当然这也是丁田听说的,林弘山在林公馆住这么一段时间,还没见着她争什么宠。 她一个女人,是经过风浪的廉价模样,夹着雪白的烟杆眼神幽幽的,带媚气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脸盘上,她吐出一线烟气,突然叫他:"弘山,这就走吗?" 这还是三姨娘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林弘山点点头,给了她片刻时间说下文,但她只是倚着栏杆抽烟,后面什么都没说了。 外面的东西已经装好,丁田跑进来报道:"三爷,都好了!" 林弘山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回头看三姨娘,她见他忽然回头,于是在烟气中恍惚的笑了一下。 她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林弘山看她一笑,怀疑她对自己有想法,暗自觉得这一屋子的娘们都不对劲,整理衣衫快步出门去。 一路朝着远郊驶去,林弘山一进门,就迎来温良玉兴高采烈的显弄,和他说是如何把那些人一气全部收拾了,显然玩得十分过瘾。 脸蛋晒得红扑扑汗津津的,桌上放着吃了一半已经的冰,剩下的都已经化成了半杯浅红的水,林弘山瞧着他,八风不动的面孔就忍不住的松动了,从肉到皮都柔和了三分。 丁田那边将东西往里搬,温良玉伸着脖子一看:"你要搬过来吗?" 林弘山颌首。 "你大哥怎么说?你俩分家了?" 依然颌首,看温良玉突然一下兴致缺缺,脸颊上的红都散了许多:"那挺好的。" 林弘山看不懂他,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似乎心肠都要柔弱几分,不知道为什么就心情低落了,那边丁田跑前跑后,又扬声嘱咐厨房备菜,温良玉听他张罗得烦人:"怎么?晚上有客?" "三爷新迁,大爷总要来坐一坐,朋友也总要来几位。" "哦。"温良玉吭了一声:"哑巴你朋友倒是如此多了。" 林弘山的朋友自然是多,他最近风头盛,是人是鬼都和他能打上一个招呼,温良玉这不是在说废话吗,不过他不在意,提笔落字。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温良玉打起了一点精神,林弘山让丁田把东西拿出来,精美纸盒的纸盒捧在丁田的手里,揭开盖子,是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咖啡色西装。 "怎么突然送我衣服?"温良玉瞧见衣服好看,神情自然轻快了几分。 林弘山落笔,下午正好穿。 温良玉看着竖起在面前的本子,对这几个字有点不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沉默了起来。 林弘山看他刚刚还挺开心的,现在一下又闷了起来,闷了一会突然说:"哑巴,我有点事,今晚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林弘山不解的看他,他则是起身就要走,林弘山站起身,丁田和一位男仆在前拦住了温良玉,一声不吭的堵在他面前。 温良玉回过头,就看林弘山表情阴沉的看着自己:"我真有事!"他皱起眉,为自己辩解得大声又清脆。 林弘山不听他这些的,抬起手简单的比划,温良玉看不懂,只看他瘦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动,然后丁田的声音响起:"今晚你必须在。" "必须?"温良玉的脸色难看了,但他脸色难看也没用,林弘山不可能让他走,特意定做了新衣服,就是要让他和自己一起在今天招待客人,他不高兴还想走,林弘山没那脾气惯着他。 "你招待朋友我在这干嘛?"温良玉看他脸色冷得吓人,气势有些撑不住。 林弘山觉得温良玉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净说废话,一个指节一个指节认真的比划。 丁田看着两位神仙打架,附和翻译:"你也是我朋友。" 他是瞧出点意思了,三爷瞧上温良玉了,这个他可不敢知道,只当什么都不知。 温良玉听了这话,没有可以走的理了,满脸不开心的坐回沙发里:"我自己有衣服,不用穿你的。" 丁田领着人识趣的退了出去,林弘山听他这话后知后觉的,落笔。 你不喜欢? "你管我喜欢不喜欢?"温良玉恼了,犟了这一嗓子扭脸上楼了。 留下林弘山一个人坐在客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又觉着自己这气没生对地方。 这个温良玉,他在心底磨牙。 傍晚如约而至,林易之带着礼盒从门外进来,身旁的跟班给他拿着衣服,他一进来,单方面的先寒暄了一阵,鉴赏了一下这座屋子,礼貌性的夸了夸这座别墅是如何的整洁得体,气象庄严。 然后是周佳士丁俊他们几个,来了笑嘻嘻的夸他这地方不错,清净又宽敞。 确实清净,离城区远得望不到边,他们平日都是和林易之认识的,只是交集不多,李睿没来,能和林易之平起平坐聊天的没有,大家略微寒暄几句,说一些可有可无的时局变动问题,也就这么过去了。 丁俊比较欠,非要问:"温良玉呢?他不是住你这儿吗?" 他扬着身,大嗓门绕上楼梯穿过门板透到温良玉的耳朵里。 温良玉在房间里,已经换好衣服了,新衣服放在床上,他连盒子都还没拆开,对着镜子在梳头。 温良玉是不会让这些家伙看自己出丑的。 林弘山落笔,我去叫他吧,或许在休息。 "哑巴,你给他惯得,你给他放那儿饿着,你看他下不下楼。"丁俊也不知道他俩怎么了,只是嘴损不肯饶过温良玉。 林弘山站起身上楼,到了房门前叩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20章 温良玉拉开门,看哑巴站在门外,瘦瘦长长的一个身条,他不和哑巴发脾气,也不和他说话,扭脸就下楼。 他打扮得整齐,林弘山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这么整齐漂亮的模样了,上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在冯太太聚会上,除了没穿他亲自选的衣服外,没什么任何可以挑的错处。 林弘山走在他身后,看他羸弱漂亮的肩线和窄瘦的腰身,百看都不厌。 下面丁俊叫着:"哟!打扮这么半天,我还当你要穿着个礼服转下来呢!" 温良玉给丁俊一个漂亮的白眼,他烦死这个猴子了。 林弘山跟着落座,坐在主位,温良玉落座在为他预留出来的位置,挨在林弘山身边,他长期住在这里,以林弘山朋友的名义待着,自然有着半个主人的气势。 一顿饭顺利吃完,温良玉一脸不情不愿的到门口送了送丁俊他们,林弘山和林易之已经提前叙过一场,招一招手便乘车离去。 只有丁俊他们站在门口还要再闲话几句,说得温良玉没耐心:"快走吧,天都要黑了,摸黑开车给你们一群人开沟里去!" "你就盼不着我们一点好!"丁俊很不爽。 周佳士笑了起来:"行了行了,快走吧。" 于是三三两两各自上了汽车,温良玉将他们送走,扭脸上楼了,把林弘山晾在原地。 他很不识好歹,林弘山却想不出该怎么对付他。 于是无可避免的陷入冷战,第二日早晨林弘山下楼,在餐厅遇上正在吃早餐的温良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温良玉起得这么早,温良玉瞧见他,两三口把面包塞进嘴里,起身就朝外走了。 把林弘山噎得够呛,大清早起床还没吃东西就不消化了。 丁田在外面看三爷脸冷了,就开始觑他的脸色,到了林弘山打手语,他一个箭步冲进屋子:"三爷,温少爷他能去干吗?还是您差遣的事,他办得起劲呢,现在要去巡捕房打点一下,给他们定个重罪。" 既然是在办事,总比不办事好,林弘山的脸色好了一点,挥了挥手让丁田出去了,掰着一块块的面包往嘴里塞,吃了两口觉得不得劲。 这东西甜不拉几的,又太松软,吃一大块像什么都没吃一样,嚼在嘴里没实感,还是白面馒头好,宣软的大馒头夹上咸香的疙瘩菜,再喝碗粥,这一个早上才算有了点实感。 可温良玉喜欢这东西,一般配着茶或者牛奶吃,林弘山刚住过来,这里面的一切都还是按着温良玉那式安排的。 林弘山嚼着嚼着又觉得这东西像温良玉,温良玉也是这样透着一股又甜又软的香气,他没敢向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自己的心思。 他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心思长歪了,不然他犯不着这样。 就他和温良玉之间,林弘山觉得温良玉是有感觉的,是晓得他心里藏着的心思的。 傍晚回来,温良玉的小助手就在屋檐下站着,将林弘山的车停住,车门打开走了出来,到了门边便对着林弘山嘀嘀咕咕的一阵说。 老妈子在餐厅旁等着他的:"先生,什么时候开饭?"她特意的问是看温先生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便献殷勤的去问他想要吃什么,可需特意准备什么。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拉着一张脸上楼去了,只甩下三个字:"不吃了。" 这脾气大就大吧,老妈子就怕是自己招到了他,正心里不安,于是又来朝林弘山献殷勤。 林弘山抬起手,指尖微掸了掸,没有什么示意只是叫她先下去。 他上楼去敲门,屋子里没有响动与回应,推开门,温良玉正躺在床上,两条腿垂在床沿,鞋都没脱,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睁开眼,眼眶还是红的。 "出去!谁准你直接进我房间的?!"温良玉抓起床上的衣服一把掷向林弘山脸。 林弘山接住了衣服,瞧着温良玉的模样,再看书桌上的一片狼藉,他这气一时半会还没发到尽头,林弘山只盯着他挑了挑眉,将衣服抛回他床上,如他所愿的退了出去。 门咔的一声关上,声音撞出了温良玉的不安,他想哑巴这么听话做什么,他总是如此说而已,又不是在生他的气。 关门前他挑的那一下眉,在他无表情的脸上显得冷漠而讥诮。 让他有点躺不住了。 林弘山叫厨房开了餐,自己一个人吃了饭,温良玉不吃饭就随他吧,林弘山倒要看他能不吃不喝捱多久。 今晚无约,吃完晚饭林弘山就回房间呆着了,在离开李睿那一党人的时候,他的私人娱乐最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看书。 书看着还是很有意思的,纸上你打我闹的,有了这个消遣,也算没白认字。 天逐渐黑了,拉亮台灯在灯下一页页不徐不疾的翻着,这正说到荀彧使计谋驱虎吞狼,意在使之两相残杀则坐收渔翁之利。 正看得入迷,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林弘山的思绪。 将书放下,林弘山起身去开门,便看见温良玉站在门口,他还没换衣衫,穿着白天外出的衣服,眉眼藏着委屈的失落。 见他开了门,抬眼唤:"哑巴……" 林弘山向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一条可以走进他房间的通道。 温良玉垂着头慢慢的走了进来,卧室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除了靠窗的书桌座椅就没有地方可坐了,但那位置太远太生疏,温良玉是没道理坐到那里去的,便坐在了床沿。 林弘山也坐上\\床,盘腿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 台灯在林弘山背后,被他的身体遮挡了大半的光,那朦朦胧胧的软光投在温良玉的侧脸,他嗫嚅着,似乎想了半天才想出合适的话。 "哑巴,今天我遇到了温二。"他睫羽垂着,有些想要讨人怜爱的意味。 林弘山朝着他靠近了一点,温良玉感觉到他靠了过来,心里才踏实了下来,放心的开始说:"我和他吵了一架,他说我故意和他作对。" 林弘山看他怪委屈的模样,伸手搭上他的手,手心贴着他的手背。 温良玉抬起头来,这一刻委屈达到了最高点:"哑巴,他说我不配姓温。" 说着两颗大泪珠子快速聚结坠下,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无声的猛烈在脸上滑落,一下就从眼睛里滑落到下巴上。 林弘山抬手给他擦眼泪,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他柔软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泪痕濡湿了他指腹,用掌心给他擦去眼泪。 林弘山又靠近了一些,想要将他拥入怀中。 温良玉忽然抬眼看着他:"哑巴,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弘山保持着半跪坐的姿势在他面前,几乎是凝固的模样,连眼神都没起一丝波澜。 温良玉有些恼怒:"把你的本子给我!" 林弘山犹疑了一瞬,将枕头边的本子递给了他。 接过本子,温良玉也坐上床,想要找出林弘山是故意的痕迹,暗自生气已经够难受人了,再暗自的怀疑他这日子更过得不快活了。 他一页页的翻,看见瞧不懂的就问林弘山:"这句你和谁说的?" 于是林弘山又将本子翻到后面,写给他解释。 看了几页,温良玉又看见一句看不懂的,不止看不懂,还有点怪异。 写的是,那就帮人帮到底吧。 温良玉问:"你找谁帮什么忙?" 林弘山向后翻,落笔。 生意上的一点小事,请对方帮个忙。 温良玉哦了一声:"那你面子倒是大,只用说一句就够用了。"前后也没见商议什么,就只写了句'那就帮人帮到底吧'就把事情办好了。 哑巴面子的确越来越大了。 向后翻,温良玉没瞧出什么可疑的地方,也没有撕掉某张纸的痕迹。 将本子还给哑巴,温良玉脱了鞋,坐上床,还想再闹一闹:"你是不是故意要让我和温二吵架?我明明吵不过他。" 林弘山有些无奈,落笔,你说你敢管的。 温良玉扁了扁嘴,感觉自己不占理,于是无话可说,可他眼泪都掉了,总要说点话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又怪不好意思的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说到他们三兄弟他是占据了如何不利的劣势,吵架也没半点可以吵赢的资本。 这点林弘山是知道,温良玉母亲是□□,他在外面再骄傲的模样,在温家对着两位哥哥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说着说着温良玉靠到了床上,垫着枕头倚着床靠,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散漫的伸直,就这样懒洋洋的躺在了林弘山的床上。 他今天格外招人爱,刚刚哭出了两滴豆大的眼泪,大概因为没吃晚饭,格外显得弱质,只嘴唇还是淡红的润泽模样。 朦胧的光簇着他,林弘山不自觉的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温良玉笑得有些虚弱:"干嘛?可怜我?"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林弘山整个人贴了过来,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触感尤为明显的柔软和干燥。 林弘山明白温良玉过得很辛苦,他需要一个人爱他。 他可以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分享一点小闲聊叭,今天出门看见槐花开了满树满枝的,顺手折了两串,走在路上舍不得丢收在了衣兜里,晚上码字的时候有点肩膀冷就把衣服拿出来披着,没想到槐花蔫而不死还挺暗香浮动的,所以这是带着槐花香的一章嘻嘻。 第21章 下一刻哑巴被推开了,温良玉捂着自己的嘴,睁大双眼:"你……" 上次的事他还可以去想,哑巴喝醉了,可是这次呢? 他们谁都没喝酒,都无比清醒,他来找他诉衷肠。 哑巴听了之后捧着他的脸亲了下来,这算什么? 温良玉慌乱的向后退,想要下床,险些从床沿跌下去,林弘山想要伸手拉他一把,被他避如蛇蝎的躲开了。 温良玉匆匆穿好了鞋,转身离开,林弘山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床上,看着温良玉这样受到惊吓的模样楞了片刻,起身去追就看见温良玉在走廊上傻傻站着。 温良玉正迷茫的站在原地,一扭头看见他追了出来,拔腿朝着楼下跑,林弘山看他跑得这么急不敢追下去,怕他一个忙乱在楼梯上滚下去,站在楼梯上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黑了,林弘山让丁田去叫他的助理,他们都才刚睡下,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我马上去追!" 温良玉跑了出来,黑漆漆的道路两旁只有几盏高高的路灯,昏黄的光照下来在地上成了几个模糊的圆。 远郊是荒凉程度是超过他的想象的,他曾经觉得这里远离主城区十分僻静,现在看来只有荒凉,因为没换衣服兜里还有钞票,但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身后有脚步声呼哧带喘的靠近,温良玉紧张的回头,看见是小助理正在大步跑上来,他是真的小,才十七岁,但长得稳重,已经是个人精了,和丁田一样。 这些人都是人精。 温良玉忍不住在心里嗔恨。 小助理跑了上来:"我的温少爷!您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是干什么啊?" "你要睡你自己回去睡,我不留你。" 小助理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少爷,您当主子的都不睡觉,我这当奴才的哪里好意思睡啊!" 温良玉扭脸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你是我哪门子的奴才?你是哑巴的奴才才对。" "怎么这么说?少爷要和三爷分家?" "我本来就和他不是一家!你滚回去跟着你的三爷吧!" 小助理搓了搓手,在心里想出一番言辞,语调也恳切深情了起来:"少爷,我这工作怎么来的我有心知肚明,是您需要用我,不是三爷要用我,既然你俩一拍两散了,我肯定跟您不跟三爷,这点事我还是厘得清的!" 温良玉回头,眼眸在灯光下微晃着光,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您走了,三爷那里我没事做了这口饭肯定没得吃的了,我跟三爷干嘛呀我?!" 温良玉他看说得恳切,又看他长得老实,心里好受了几分,也是有人愿意跟着自己的。 林弘山坐在客厅里,水晶吊灯下一片灯火通明,他已经气急败坏过了,两手放在大腿上,偻着腰,有些无力的垂着头,睫毛也长长的垂着,掩着自己的疲惫。 林弘山是一直觉得温良玉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他想自己愿意爱他,愿意养他,这样还不够? 他能想到能给出的一切,他都愿意给,但是温良玉依然还是惊慌失措的跑了。 丁田小心的出声:"三爷?" 林弘山抬起头,抬起手,自然蜷缩着的瘦长指节慢慢舒展开,勾动手指,在空气中划动,两手轻轻相碰,重叠。 丁田认真看着,点头:"好的三爷,您放心,我们一定把温少爷盯得死死的,您快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约吗?" 那双手停在空中,凝固在那里,似乎还有未尽的言语藏在指尖,片刻之后林弘山似乎想出了点什么,缓缓将手收回了,握成一个拳头放在身侧。 他知道是自己不对,可温良玉这个人,他就非得握在手里才行。 没那么多罗曼蒂克,他就是想要他,想要抓在手里不放。 翌日餐桌上,林弘山下楼吃早餐,桌上准备的依旧是温良玉喜欢的牛奶面包,林弘山勉强的吃着,丁田在旁边汇报:"温少爷昨晚去了城里,现在看他的意思,可能是想要自己打拼,已经在找房子了。" 林弘山咀嚼的动作一僵,嘴里的面包变得难以下咽,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 温良玉是真的决定好要离开他了。 可温家他也回不去了,他居然想出要自己打拼这条路,这决心下得够狠的。 温良玉十九年来下过最狠的一次决心就是在现在的,他托小助理去给自己找房子了,他身上也有两百五十多块钱,租个地方住还是够的。 开始小助理想着他山穷水尽,看的都是些便宜房子,带着温良玉去看,看得温良玉直皱眉:"我再怎么落魄,也犯不着住这种地方吧?" 话说得小助理暗暗咋舌,于是又去给他看了几处好房子,最后温良玉看中了一间小公寓,窗明几净,装修简洁得体,沙发白漆桌一应俱全,温良玉很满意:"虽然地方小了一点,但装潢得不错,也有两个房间,够我俩住。" 小助理哪里敢和他住一起:"少爷你不用考虑我,我家离这不远,我晚上回去睡挺好的,还能照顾一下我老娘。" 温良玉点了点头:"那空出来的房间做书房挺好的。" "是,是。"小助理附和他。 将房子定下了,便要去找工作了,温良玉依然还是以前的想法,他是不会去求人的,李睿他们他是不会去找的。 他想自己是个有决断头脑清醒的年轻人,且学历也高,找份工作肯定不在话下。 于是纵身一跃投入了找工作的大市场中,他顶着光华毕业的大学生名号———虽然还没毕业,但身为温家的儿子,他能享受到经常不去上学但依然能拿到毕业证的基础优待。 何况他功课也并不差,偶尔遇到同在应聘的俄人犹太人还能同他们说上几句洋话,气度之高,姿态之美,温良玉自信能折服所有的应聘公司。 不过等到两天后温良玉接到通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于自信了,并不是所有应聘公司都会被他折服。 至少一大半,都没能欣赏他开朗自信的模样。 不过还好,还有剩下的一小半慧眼识英雄。 温良玉挑挑拣拣之后再次前往去应聘,在盛装而至后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回到家里后都还失魂落魄的,这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了,那些公司对他这个公子哥倒是一百个欢迎,出于对他相貌的欣赏,爱屋及乌的欣赏了他的才能和气质。 但是在听到薪金待遇之后温良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要为这么一点蚊子肉一个月三十天,每天至少奔波辛劳八小时? 那点钱连付他的房租都不够! 温良玉这时候才感觉自己走上了绝路,躺在床上一晚都没睡着。 他想命运真是不公平,哑巴都能有现在的威势,为什么他不能有,老天把他生得这么骄傲,偏偏又要让这世界来践踏他的骄傲。 第二天小助理提着早餐来看他的时候,打开门就看见温良玉小脸苍白的坐在沙发上:"少爷这是怎么了?昨天的应聘没通过吗?" 才一晚上,他一直红润的嘴唇都有点泛白了:"通过了。" "那怎么这样呢?多好的事呀!" 温良玉没说话,小助理把早餐放下,两人吃过了,温良玉才忽然的说话:"你知道有什么来钱快的差事吗?" "来钱快?"小助理想了想:"那可都不是好事啊。"说了看温良玉,他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 "还能有什么,就是卖大烟,赌博这样的事情呗,这样的事可太危险了!温少爷你可不能沾。" 温良玉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小口喝着粥没说话。 小助理觑着他的脸,看他双眼黯淡,内里又透出一点不正常的光亮,这心思可能是走偏了。 温良玉把粥喝进肚子里,想自己手里还剩多少钱,赌还是赌得起的。 他是会赌的人,而且有赌运,温良玉过去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过去他不赌,是觉得这东西不好,而且和大手大脚的朋友比起来,他的赌资就显得太小气了。 吃过早餐,温良玉让小助理回家去,自己这里暂时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小助理听了乖乖离去,他清点了一遍身上的钱卷,妥帖放好。 小助理出了他的门,到电话亭边拨通了一个电话,远郊别墅中的电话响了起来,老妈子把电话接起来,让仆人去叫林弘山下楼。 林弘山从楼上下来听电话,听小助理那边的言辞,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而温良玉的脚已经踏入赌场了,稳稳坐在了赌客的专属座位上。 抽出一张纸币压在了桌上,四周都是嘈杂的呼喝声,温良玉进来之后头有点晕,他怀疑是有人在抽大烟,但是一眼看不过又看不到那个抽大烟的人在那个角落,他只好强打起精神盯着牌面。 他想老天爷不会对自己这么残忍,他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如果再往下掉一点差一点,就没法活了,除非他的命该尽了,不然他就得赢。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可以有背景音乐《舞女泪》,一步踏错终身错~ 略苦恼一件事,觉得哑巴三爷这个书名有点缺乏吸引力,在想如果书名变成哑爷的九十九次宠爱这样热辣的标题会不会更好…………这样会感觉比较热辣比较吸引眼球吗在线求问 第22章 命运扼住了他的喉咙。 温良玉已经输得只剩最后一张钞票了,钱也只够他玩最后一把了。 如果他这一把也输了,他就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他会开始饿肚子,两条路在他面前展开了,留下这一顿饭的钱,或者继续赌。 温良玉几乎没有考虑的就选择了继续赌,他不需要一顿饭,如果他是个倒霉鬼的话,他不需要吃饭,他去死就好了。 最后一把,他不赌钱,他赌命。 赌老天爷不会这样对自己。 在最后一把,荷官换了班,新荷官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那样的眼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良玉坐在桌后,双手交握,大脑一片空白,在新的一副牌被推开的时候,薄薄的扑克牌被放在他的面前,他揭开一个角,看见了一点光亮。 将牌再揭高一点,几乎是一道光从天而降笼罩在了他的身上,最大点! 温良玉一把将牌摊开摔在桌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一下舒了出来:"最大!" 他终于时来运转了! 丁田已经放下了电话筒,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三爷,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打进来,又转向另外的线,在三爷手中比划出。 '让他赢'的时候,丁田就已经结结巴巴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赵……赵爷,我们三爷拜托您帮个忙,有位朋友去您的赌场了,看您能不能安排一下……对,温良玉,温三公子。" 温良玉那边赌运大来,转眼便赚得盆满钵满,面前的筹码堆积成小山,他赌到深夜都还意犹未尽。 老天爷终于给了他机会,他怎么肯放过,直到深夜又将筹码输出去了一小半,他猛的回过神来,想自己该收手了。 恰好肚子咕的叫了一声,一股空虚的疼痛感从胃里升起,连着四肢都软了,温良玉从小到大从没这样饿过,饿得他慌了神,才想起来自己就早上喝了一碗粥,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离了赌桌走出去,带着满箱的钱,前方有一家支着两根竹竿的馄饨摊子,大锅里还飘着热气,风一吹带着麻油和葱花的香气飘到温良玉的鼻子里,口水止不住的流。 "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您先坐着!" 温良玉什么都不管了,在小摊子里坐下,饿得几乎坐不住,眼睛盯着冒白气的锅,看着老板把白皮馄饨扔了一把下去,脸盆大的漏勺在里面搅来搅去,一会用漏勺一勾,晶莹白皙透着肉馅的馄饨全都捞了起来,滑溜溜的倒进汤碗里,点上葱花和猪油,香喷喷的端了上来。 温良玉捞起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嘶嘶哈哈吸气,一碗都不知道怎么吃下去的,咕噜咕噜顺着嘴就滑进胃袋里了。 吃完喝上两口汤,温良玉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放了一张钞票在桌上,温良玉提着箱子离开,老板在后面叫:"先生!还要找你钱!" "我高兴,给你啦!"温良玉头也没回,提着小皮箱回到公寓里,把钱倒在沙发上细细的数,数到一半温良玉觉得自己的模样真是庸俗,不过谁管呢?他现在高兴。 他人生中赚钱赚得最多最快的一次就是现在,过去他一直觉得老天爷不够公平,总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看来是自己没找到正确的道路。 现在最适合的他的道路已经向前展开了。 温良玉想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开始给自己规划未来,首先要换一座更好的房子住,现在的公寓只能算是凑合而已,至于其他的用度太过精细,要请一个经验老道的管家来才行。 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温良玉想得打了哈欠,便将衣服脱了躺在床上睡觉。 他有点心烦这个床,是西洋式的白漆铁架床,床头是铁管做的花纹,就单人床来说已经够大了,就是爱咯吱的轻响,幸好他现在够困倦了,对这点小声音可以忽略过去。 林弘山此时此刻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在床头灯下看书,书桌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他还没有想睡觉的感觉,不出意外他可以看通宵,正好明天也没有事需要应酬。 指针无声无息的转动,一圈推动一圈,阻隔在窗帘外的天慢慢亮了起来,林弘山下楼,抖开一份报纸开始看。 日上三竿,阳光照在温良玉的脸上,照得他雪白的小脸透白,他难受的皱起眉头,翻身瘫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慢慢的起床,洗漱打扮整齐出门,他要开始挥霍了。 林弘山过得犹如一潭死水,温良玉那边烈火烹油,丁田看三爷就像忘了温良玉这个人一样,可是赌坊这两天送到家里来的账单没人能忘,三爷看都不看一眼都付了,这一天天的,看得他一个奴才都心惊肉跳的。 吃过了饭,林弘山将自己整理打扮了一番,走出门有了一个新式青年人该有的模样,周劲松问去哪,林弘山打了一下手势。 丁田说:"去温良玉住的地方。" 温良玉的小助理刚刚来电说过,温良玉今天早上输了一大笔钱心情很不好,应该会在家里呆着不出去了。 到了温良玉的小公寓,林弘山一个人上楼,到了六楼瞧见那张门牌号,抬手敲门,指节在门扉上扣了三下,是清脆的闷响。 屋子里没有响动,过了一会门后传来一个隐约的声音:"谁啊?" 林弘山回答不了温良玉,他听温良玉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喝酒了还是哭过了。 温良玉问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林弘山感受得到他还站在门后,一时沉默隔着门扉,过了良久,门锁咔嗒弹响,细微的一声像崩裂的火星,门轴转动,门缓缓打开。 握着门把的手白皙细瘦,过去总是瘦而饱满,不过几天就瘦得显单薄了,这只手的主人也这样,原本就是小小的瓜子脸,现在尖尖的下颌可谓瘦得过分。 林弘山过去一直觉得他孩子像,现在便成一个可怜的孩子了。 "你来干嘛?"温良玉上下打量他,带着警惕的紧张。 林弘山掏出本子,落笔。 来看看你。 温良玉看了看林弘山的眼睛,再看那一行字,在心底舒了一口气,他害怕林弘山是来嘲讽奚落他的。 他刚刚输了钱,输了一大笔,几乎可以说是全部,他刚看了一个别墅也不可能交接了,昨天赌运还很好,今天又突然全都没了,这猛起猛落的让他心力交瘁,饭也吃不下两口,心口发疼。 但面对哑巴他无所谓,过去他靠哑巴养,哑巴对他动手动脚让他害怕,现在他自己出来了,哑巴没道理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不需要哑巴养,他也就什么都不欠。 温良玉看了一眼屋子里:"坐吗?不过有点乱。" 林弘山走了进去,看见乱糟糟的客厅,对于温良玉会把日子过得这么糟感到讶异,他一直觉得像温良玉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洁净整齐的。 温良玉就和他客套的说一句而已,没想到他真的进来了,对自己混乱的屋子心有窘迫:"好了,你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林弘山转身看他,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吃的什么,瘦得是只有一层皮的模样了,抬手落笔。 "吃饭了吗?" "我不吃你的饭。"温良玉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说完自觉失言,干脆的瞪眼看他,几近是恨了:"你把我当女人。" 林弘山想了想,看他这么气愤的模样,若有所思,落笔。 没有。 "没有你亲我嘴干什么?" 林弘山被这话问哽住了,字也不写了,伸出手去握温良玉的手,他一下躲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哑巴:"干什么?" 林弘山的手就停在那里,收回重新握起笔,写完将本子竖到温良玉面前。 雪白纸上漆黑流迤的墨迹,去吃饭。 温良玉看着'去吃饭'三个字楞了一下,他想哑巴对自己动了歪心思,可他们总归是朋友,哑巴还是看重他。 不过感动归感动,温良玉还是倔强的别过头:"我有钱,我不要你养我。" 林弘山看他侧过头,颈上薄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都半透明的显露出来,他怎么可能有钱,伸手摸出钱夹,将里面的一沓钱取出。 他想让温良玉先好好吃顿饭。 可温良玉看到那一沓钱先发了疯:"你赚钱了了不起是不是?别拿你的臭钱到我面前一直显摆了!" 林弘山转身将钱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安放好那一沓钱转身出门,温良玉从身后追上来,那一沓钱炸出一朵纷飞飘乱的花:"我不需要你的臭钱。" 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哑巴更是不配,他只是林弘山而已,林家的野儿子,轮到谁都轮不到他来施舍。 那朵花漫过头顶,在林弘山面前纷乱,转瞬全部落入尘埃,他想,温良玉真傲,傲得带刃,傲得能让人生恨。 林弘山转头,看着温良玉绷着脸傲踞冷漠的模样,精致的眉眼和雪白的皮肤都透着倦冷。 林弘山看着温良玉,目光流连在他眉眼间,林弘山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瞧不起自己,即使他们一度成为朋友,在他心里,自己的存在也低人一等。 他总要折了他的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新之后看见有人取消了收藏,对着手机留下两条泪并发出惨叫:"别离开我啊啊!!!" 只要你们不离开我,我就可以化作一只小猫咪喵喵叫。 喵呜! 第23章 温良玉又输了,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之后紧跟着另一个机会,他需要一个能翻身的机会。 翻身,翻本,翻转命运。 运气就像无常的风,时而来时而走,温良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命运不肯多偏袒他一点。 或者是有在偏袒的,只等着下一个机会的到来,而他需要的只是一笔钱,一笔迎来下一个机会的钱。 总管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在嘈杂的赌馆里,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了:"温少爷今日运气不佳啊?想必回去取钱也不方便,我们赌馆倒是可以先借温少爷一笔资金,也好玩得尽兴。" 温良玉的眼皮跳了一下,看总管笑容和蔼得几乎要融化,像一个狰狞的地狱入口,可他还是点下了头,说话时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 他在随着那一个字往下跌落,可除了这样命运好像没给他更多的选择。 温良玉续赌了,筹码被一波一波的送到他的桌上来,转眼,他欠了一万块了,当他还想借钱的时候,总管想了想:"我去问一问上面,看今天还能借吗。" 温良玉茫然点头,目光全盯在了牌面上,过了一会总管回来了:"温少爷放心的玩就是了,钱不是问题。" 温良玉看他和蔼,但知道自己已经跌入了深渊,他必须得赢才行。 可是那牌像长了眼睛,好的都避着他,坏的都跟着他,一路的跟一路的来,没有一个他能逃得掉。 输到筹码尽了,总管站在他身边,脸上的笑像一个微笑,也像一个冷笑:"温少爷,今儿可不能再借了,您欠了拢共三十万,您什么时候把钱还上,什么时候再赌吧!" 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落下,温良玉即刻清醒了过来,过往十九年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浮生而过的梦和利刃,朦胧中就将他割碎了。 茫然点点头,温良玉站起身,朝外走,他不该呆在这里了,可总管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微笑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温少爷,那钱什么时候还啊?您给个准信,我们好去取啊?" 温良玉甩开他的手,快步向外面走,什么都不想听,总管不依不饶的跟上来:"不然我们去您府上取?想必温老爷肯定付得出这三十万。" 温良玉的脚步一下顿住了,他艰涩的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我会还的。" "那您什么时候还?要如何还?不如将日子说定了,我们好上门去取?温少爷现在似乎不住在温公馆了,我们去什么地方找您呢?!" 温良玉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可是他知道,要是不说,他们就会去温公馆,他不想不敢让父亲和哥哥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 他忍着哭腔,一字一句的报了自己租的那处公寓地址,随后一刻也不敢逗留,逃也似得冲进街道里,外面一片黑夜,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他。 回家吧。 温良玉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公寓,在那张会嘎吱细响的铁架床上和衣睡下,两臂拢起紧紧抱住被子,埋头颤抖着。 没有什么怎么办,不需要怎么办了,他该去死了,他在为自己的人生委屈悲痛。 哭累了他想自己该休息一会,得睡下了,迷糊着睡了一会,他还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天刚刚亮,他就警醒的睁开了双眼。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太常见了,温良玉想最多明天,或者后天,赌馆的人就会打上门来,他们会在门外乒乒砰砰的敲门,他没钱还他们,也打不过他们,所以他是不会开门的。 如果他们抓不到自己,麻烦马上就会找到温公馆上面去,但是父亲不会为他付这笔钱的,三十万的赌资,太荒谬虚妄的一笔支出了。 他要在世人开始鄙夷斥责他之前去死。 起身,站在床头,温良玉把衣衫上上下下扯了一遍,把昨夜压出来的皱褶都扯平,进浴室洗脸刷牙,他有几天没仔细打理自己了,拧了一个热毛巾敷在脸上,直到把苍白的脸蛋烫得白里透红的,梳整齐了头发,将家里的灯一一熄灭,最后关上门。 他要去自杀了。 走在街上,温良玉第一次发现原来上海也有那么多的凄惨和无常,过去他看这个地方灯红酒绿每个人都在高声欢笑,今天他才发现街角有个断了腿的乞丐一分钱都没讨到,筒子楼上传来打孩子的声音,有人在尖利喝骂着,衣衫华美的妇女也皱着眉头。 大家都过得这么的不如意。 温良玉摸了摸衣兜,把里面仅剩的一个小额零钱给了那个断腿乞丐,那个乞丐大声的感恩戴德:"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他才不是大爷,他是倒霉鬼,温良玉想。 到了黄浦江岸,温良玉庆幸今天的天气真是好,碧蓝的晴天,水也并不浑浊,不然他肯定自杀得不舒服。 朝着水里走,凉悠悠的水没过他的脚踝,向下继续,没过小腿。 直到他深深的站在水中,水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他向前一步,水漫过他的嘴巴。 再向前一步,漫过了他的鼻子,他停在这个位置,在水里冒了几个大空气泡泡,闭着气憋得小脸泛红,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又露出鼻子用力的吸气。 他还是想活,可是他活不下去了。 温良玉惶然凄苦的想。 谁来救救他。 温良玉忍不住回头去看岸上,那眼前水波晃荡的那一端,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静望着他。 他在水下的嘴一扁,两颗豆大的眼珠子就顺着脸颊砸进了黄浦江里。 哑巴怎么不来拦着他,哑巴就不怕万一他真的死了吗。 温良玉满胸腔都热了起来,想还是有人要来救他,要来当他的希望的。 林弘山站在岸上看温良玉,看水面就露出他大半的脑袋,他再往下走一点小命就没了。 经验使然,林弘山知道他不会死,真心想死的,都是直接往水里钻,一下就被浪冲走了,谁也救不回来,这样一步一步走得稳打稳扎的自杀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跟到这里来,不是赶来哄温良玉的,于是硬了心肠站在原地。 温良玉向上走了两步,发觉哑巴一动不动,没有要来迎接他的意思,向外走着的脚步也凝滞了,蚂蚁爬似的向岸上挪动,只因哑巴的那张脸像另一端的刑罚。 等了一会,林弘山看他可怜得紧,再泡下去人怕是都要泡胖了,略微向前走了两步,温良玉瞧见他动了,一下如同得到了爱的孩子,快步的朝着岸上来。 水中暗流汹涌,他走得急,脚绊在一个石头上,林弘山就见他又哭又笑的朝上跑,泡在水里的身子慢慢露了出来半截,突然扑通一声栽进水里,只急促的叫了一身:"哑巴!"人就消失在了水岸线里。 林弘山拔腿冲进水里,在水面看见他浮着的西装小暗格子外套,两只手慌乱的扑腾着,甚至忘了用脚把身子支起来。 林弘山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温良玉胡乱的抱住了林弘山的腰,咳个不停,咳了一会将水吐得差不多了,便无缝连接的哭了起来,抱着林弘山的腰向上攀,直到林弘山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好好的安置在怀里,得了一个安稳怀抱,温良玉大哭一场,嚎得天地都要失色。 林弘山看他哭得人都要迷糊了,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发觉他的脸特别凉,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将人抱起来朝岸上走,温良玉哭完了,但收不住尾,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但他知道哑巴在抱着自己,哑巴在打他的主意,可因为这歪心思,这世上才有人这么贪图他,在乎他,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需要他活着。 到了车上,周劲松从后车镜看了一眼湿漉漉的温少爷,看他不过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林弘山探手摸了一把温良玉的脖子,体温还算正常,温良玉缩了一下,随即蜷缩在车座上,在摇摇晃晃中睡着了。 他哭累了,林弘山只能看着他轻叹一声气了。 丁田坐在副驾驶,余光在瞥着三爷,不过多的他不敢看,他觉得吓人。 就看见三爷的手比划了一下,丁田忙说:"去温少爷的公寓。" 周劲松楞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三爷,没有任何异议,车开向温良玉的公寓。 温良玉睡梦中朦朦胧胧的听见脚步声,然后他闻到了肉糜粥的香气,醒过来就看见放在茶几上的热粥,他身上裹了一床薄毯子,衣服都被剥了个一干二净,换上了一套睡衣。 温良玉不是很喜欢这个新买的睡衣,太过宽松,布料也不是很柔软,在看见这套睡衣的时候他本想大惊小怪一下,但想到上次早就被哑巴看光了。 说不定就是那次瞧见了他的身体,导致哑巴对他动了歪心思。 温良玉暗自腹诽。 林弘山将粥递到了他的面前,看他接过粥小口小口的喝着,温良玉喝了粥,看着这个小公寓,想到自己在这里度过的一周,简直是噩梦的一周。 他想他们应该去远郊别墅,而不是回到这里。 将碗放下,温良玉抬头看着哑巴,发觉他的目光并不是很关切。 他心里咯噔一下,也凄苦不了了,只能结结巴巴的说自己欠了三十万的事。 林弘山拿出了笔记本,落笔。 我可以帮你还。 温良玉看见那行字,以及本子后哑巴安静看着自己的双眼,不带温度的一个眼神,也并不打算对他施以感情的恩惠。 这句话后面藏缀着另一句话,温良玉在哑巴的眼睛里看见了。 抱膝蜷在沙发上,愣愣的看着哑巴的眼睛,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第一声居然没说出话来。 于是又沉默了一会,艰涩的从他嘴里说出:"不可以让别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24章 林弘山出了温良玉的公寓门,他去取欠条,温良玉要拿到那个东西才能安心,轿车驶向赵公子的外室。 赵公子全名赵务实,仰仗他那位务实派的老爹打下的资本,导致他现在活得名不副实,十分的不务实。 加上他运气好,虽然是庶二公子,但是兄长死得早,所以他有资格活得不务实,现在便在外面办了一栋别墅,家里给他定了一桩婚事,等那家的小姐留洋回来他俩便完婚,赵公子对这件事没意见,娶老婆就该取个像话的,才衬得起身份。 至于老婆之外的女人,不用太像话,像画就行。 他便整日不着家,和像画的外室腻在一起。 林弘山登门正是他在和那外室在客厅跳舞,他俩闲情雅致,拉着手搂着腰在屋子里转悠,林弘山进去他俩已经关了留声机,小妾扭着细腰正上楼。 赵公子翘着腿,大马金刀的坐着,看见林弘山进来便露出了笑容,隐晦的问:"成了?" 林弘山打手语,丁田在旁边姿态恭敬:"赵爷,三爷来取借据。" 赵公子听了这话,暗自思量了一会,话也没说,林弘山又比划,丁田说:"那三十万……"话被打断。 "那三十万就不提了,之前那些钱一来一回进进出出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有数,再吃你三十万就是我不应该了。" 钱没有赚够的,要是能赚这三十万,没有不赚的道理,可要赚了这三十万,就是他贪了,要伤和气的。 贪也不是问题的,问题是林弘山是个狠人,他背后还有一双手,而且那双手杀人,而他不声不响的又会咬人,不过赵公子最觉得有意思的是林弘山这个人意外的老实讲义气。 他们在一起玩过两次而已,他送了林弘山一点赌资砝码,没想到他说什么都要还他,给他送了好一些礼,小气劲怪吓人的,不过前两天他骑马崴脚还特意提着药油来看了他一眼,真的就看了一眼,把药油放下叫他用药油揉揉就走了。 药油挺好用的。 赵公子觉得这人也有点意思。 林弘山轻轻比划,丁田躬腰:"谢谢赵公子。" "嗨!谢什么谢,来!"他拍了拍沙发:"我打个电话叫他们把借据送过来,弘山兄你这次能坐了吧?" 林弘山坐下,丁田紧贴沙发扶手,赵公子想问一问温良玉到底什么情况,不过这话他光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八婆,就没有出口。 "弘山兄你去听过芙蓉园的戏吗?" 林弘山摇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芙蓉园了。 赵公子几乎想要拍大腿:"你这就是没去过芙蓉园害的!我给你说,芙蓉园些小妮子,一个赛一个水灵,又乖巧,你去听两场戏,这不就……"剩下的话赵公子用眼神说了,一切不言而喻。 林弘山知道他平常也玩得野,虽然最喜欢的是现在这个外室,但拈花惹草也总少不了的,怎么还能管到自己身上来了? 赵公子看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显然是不爱听了,他也不爱劝了,于是转了话题,聊了聊最近李睿的事。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李睿野心勃勃想要脱离李家辖制自己打出一片天的那点破事都翻来覆去的说干净研究透彻点评到位了,借据终于送来了。 赌馆的总管亲自来的,将东西奉上后赵公子惯例的问了几句赌馆情况,照例是很好,什么都好,说完便让总管麻溜滚了。 借据来了,饭也备好了,赵公子让厨房多准备了客人的份,还特意叫开几个大菜出来。 林弘山看借据上潦草清秀的字迹,仔细折好放进衣兜里,上桌准备吃饭。 一般赵务实是不留人吃饭的,关系稍微好一点才会客气一句,但菜也不会特意准备,他不留人人自留是要惹他脾气的,他开了大菜人不肯留,是要得罪他的。 林弘山对于这些脾气看得比较细,和人打交道是要把人的脉络摸准的,这是基础。 那外室没上桌,在楼上始终没下来,老妈子给她端了两托盘的菜和一碗米饭上楼去。 两人吃饭,赵公子虽然也是世家出生,但他的世家成分不纯,是一个黄\\赌\\毒世家,吃相大开大放的,一张嘴也停不下来的总是说,幸好他面对的是林弘山,考虑到对方是个哑巴,他收敛了很多。 吃过饭林弘山又去处理了其他事,这事从早上便压着了,先因温良玉要自杀推迟,后又陪赵公子吃了一顿饭,现在无事了,该去把事处理了。 至于温良玉那边,他晚上过去刚好。 忙到暮色四合,轿车缓缓停在温良玉的小公寓楼下,林弘山上楼,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声响,反复敲了一会门才打开,温良玉站在门后,无精打采的低声:"我睡着了。" 林弘山朝他伸出手,他下意识的想躲,缩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是不该躲的,他刚把自己卖了,三十万。 林弘山拉起他的手捻了捻,是一个薄而嫩的热巴掌,牵着这个巴掌下楼,他要先带他去吃饭。 下了楼温良玉急忙抽回了手,站在他身边像是做贼心虚一样,他在想自己站在林弘山身边的这一刻,是不是特别像戏子小倌?他的衣衫都乱了,会不会看起来特别落魄? 他轻声问哑巴:"我脸色是不是很差?我现在难看吗?" 林弘山侧头看他,摸出本子认真的告诉他。 你很好看。 温良玉放心了一点,到了餐厅,林弘山让温良玉点餐,他点了一堆平常自己喜欢的,真的上了桌他又一口都吃不下了,他饿久了,看见这些硬邦邦的大菜是反胃的。 林弘山带温良玉出门喝了一碗稀粥,喝完粥温良玉又说:"我想吃馄饨。" 于是两人又找了一个摊子吃馄饨,温良玉低着头,用勺子捞起馄饨一个个的往嘴里送,嚼两三下就咽了下去,林弘山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吃东西吃得这么急。 吃完因为太热,他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看起来汗津津的,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温良玉捧起碗喝了一口汤,仰着头,雪白的脖子和小巧的喉结咕咚沉了两下。 放下碗,温良玉的脸色已经好很多了,在电灯下晶莹粉白的。 天黑了。 温良玉放下碗像是不会动了一样,林弘山站起来,他学着动作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两人上了车,上了楼,走进公寓,关上门。 林弘山忽然回身看着他,温良玉吓得后退一步,申诉一般:"我……我要洗澡!" 说着匆匆跑去浴室了,连换洗衣服都没拿,他在浴室洗得快要掉了一层皮了,最后还是林弘山把浴巾给他递进去的。 然后林弘山去洗澡,他裹着浴袍匆匆跑出来一声都没吭,直到林弘山洗出来,他还坐在沙发上缩着,恍惚的发着呆。 温良玉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在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变得覆水难收,还是虚惊一场。 他已经神游天外了,他想不到自己的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岔口,抬眼看一看周围,他又为什么会在这样简陋的房子里。 不容他多想,林弘山已经出来了,家里没有第二个浴袍给他穿,他用大毛巾把下半身围住,手里抓着一个小瓶子,是温良玉平常用的面霜,发梢滴着水。 温良玉就这么仰望他,发觉他原来不止是瘦高,且健壮,藏在骨肉皮间不声不响的健壮,发梢的水滴到了他浴袍上,凉凉的。 "擦擦吧———!"温良玉话没说完,就被林弘山搂了起来,他依然想挣扎,但最终还是认命的闭紧了双眼。 他被扔在床,铁架床吱呀一声,尖利得像刀一样把这样的窘境刺入他胸膛。 温良玉闭紧双眼,不敢睁眼,侧躺在床上两手抓着枕头边。 林弘山没开灯,在黑暗中看见温良玉的轮廓躺在那里,感觉自己的心奇异的跳得厉害,上床靠过去,要在黑暗中慢慢摸索温良玉的身躯。 这样私密隐晦的事,要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进行,不过林弘山有点坏心思,他想让温良玉深刻一些的认清现实,所以选择在这间小公寓里办事。 不过这个时候其他的都不用想了,只要想着面前的这个人。 温良玉像只被吓坏了的兔子,侧着身子一动不动,薄被盖在两人身上,整个房间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屏住了,只有被子下衣物的摩挲身在轻响。 过了一会林弘山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在吻温良玉的后颈,被子下的手摸索到关键部位,温良玉忽然挣扎起来,黑暗中他的声音哽咽压着哭腔:"哑巴,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几乎急迫:"你开灯……你写给我看……"温良玉将身子从他手下挣了出去,伸长手拉亮了台灯,暖黄的灯光照亮屋子,林弘山□□的从被子里坐起身,结实紧瘦的上身被灯光映照着,伸手抓到床头的本子,翻开很快的写。 我喜欢你。 温良玉盯着那行字看了良久,像脱力了一般躺了下去,侧躺着将背对着林弘山,他高傲的脖颈被折断了,无知无觉的睡在枕头上,长长的睫羽在灯光下轻颤。 林弘山关上灯,决心要把这个事业进行到底。 这档不知廉耻的事进行得越沉默越好,林弘山搂着怀里的人,找对了地方便攒着力气往一处使,温良玉在他怀中颤抖,也半分声音不发出。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25章 事毕,温良玉几近虚弱的发出声音:"我要洗澡。" 林弘山想他自然可以洗澡,这样的小事没必要汇报。 温良玉说完还躺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林弘山才反应过来,想他是不是累了。 于是穿起裤子将他从被子里抱了出来,男人断没有办两场事就累的,可温良玉终归是不一样的,将浴袍裹在他腰间,抱了起来送去浴室,林弘山看他站都站不住,想到方才的事,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略有醒悟。 温良玉真的是良玉,温香软玉。 洗好了把温良玉抱回床上,他又说:"床脏了。" 林弘山打开灯,想要说服他并不脏,至少睡一觉还是能睡的,将被子一掀开,林弘山被白色褥子上床上那一小滩刺目的红色惊讶了,微张开向来紧闭的嘴唇。 原来男人第一次也会流血吗? 把温良玉先放在干净的被子上,裹着被子将他抱起来送到客厅的沙发上,他像一个蚕宝宝一样长长一条躺着,露在被子外的眼睛睁开一线看了他一眼。 林弘山摸了摸他汗津津的小脸,示意他好好休息。 公寓里没准备换洗的被褥,林弘山把被单扯了下来,上面淋漓的几点血斑刺目至极。 温良玉现在就是他的人了。 那得对温良玉更好一点才行。 把床粗略收拾了一下,床单收起来,林弘山依然只穿一条裤子,露出结实的上半身,半蹲在沙发前,看温良玉迷迷糊糊已经睡着的模样。 他睡不着,想要就这样守着温良玉,深入温良玉的身体之后似乎汲取到了一种甜,现在他现在从头到脚都泛着不自在的甜,直到天亮,他拨了一个电话给远郊家中,叫周劲松出门来接人。 温良玉还在睡,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稳,梦里似乎有魇在纠缠他。 林弘山已经穿戴整齐了,弯下腰去捧这块良玉,温良玉在梦中被梦魇纠缠,一睁开眼,就看见梦魇化作了实质的模样,是一个瘦高结实黑眸黑发的男人。 已经不能称为少年人了。 他惊得愕然,随后眼底的光沉了下去,看这个男人穿戴整齐,他明明是泥土堆里爬出来的哑巴,现在的姿态却如此高,他明明是这座城池里世家的小少爷,现在却未着寸缕的躺在浴袍里躺在被子里,这些东西一层一层的裹着他的尊严。 "我要穿衣服。"温良玉的态度坚决。 林弘山站在沙发前,对峙了一瞬,林弘山转身去给他找衣服。 温良玉不许林弘山看他换衣服,林弘山便背过身,听背后悉悉索索艰难的穿衣声,穿好了衣服,温良玉甚至想要强撑着自己走,但他刚站起来走动两步,某个地方的疼痛就无法忽视的随着动作传递出来。 最后还是林弘山将他抱下了楼,抱着他,手里还提了一个小皮箱,林弘山抱他像抱小鸡崽子一样轻松,但也觉得怀里是偌大的一个美梦。 回到远郊别墅,温良玉一路倚靠着车窗,人蔫蔫的垂着眼,到了别墅门口,他看了看两旁无人,林弘山又将他抱起,一路抱进了别墅里,上楼放在了床上。 林弘山看他一挨了床,人就闭紧了双眼软软的躺着,是要继续睡的架势,林弘山也爬上床,床垫动了一下,温良玉睁开眼盯着他:"做什么?" 林弘山在他身旁躺下,看他嗫嗫的想要说话又闭紧了嘴巴的模样,两人躺下井水不犯河水。 林弘山整晚都没睡着,前半晚在用力气,后半晚在失眠,现在挨着枕头睡意也涌了起来。 两人躺在床上睡了一场,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暖洋洋的照进飘窗,林弘山先醒的,睁眼觉得神清气爽,扭脸看见睡在身边的人,温良玉一张睡得红扑扑的恬静小脸,更觉得心满意足。 玩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两端红绳,搓的绳结缠绕,两头对叠绑了一个圆滚滚的结,林弘山戴了一根在自己的手上,转身去拉起温良玉的手腕,一截细瘦的手腕露在衣袖外,无意识的垂着。 将红绳给他绑上,更衬得他皮肤雪白。 这是他前几天去寺庙遇到的一个摊贩在树下卖给他的,小摊贩在大树下贩卖红绳,说是一绳牵挂三生,月老保佑长长久久,林弘山不需要三生,把现在的温良玉绑住就行了。 绑红绳的动作牵扯,惊醒了温良玉,看着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红绳迷茫的问:"这是什么?"说着温良玉翻身牵扯到了伤口,睡得迷迷糊糊忘了的事又重新笼罩上来,顿时没好气的将红绳解了下来扔在床上:"我不想戴绳子。" 他真是老实不了一会,林弘山想要对他好,却又不能对他好,冷着脸看着他,看到他心底升起害怕,无畏的模样边瑟缩,便将衣兜里的借据取出来再对折一次,放进温良玉的西装口袋里,从眼神到动作,都在警告他。 不要肆意妄为。 然后拾起那根红绳,强硬的抓住温良玉的手腕,不容抗拒的再次戴上去。 温良玉觉得自己被绑架了,被这一根红绳缠缚,被三十万的债缠缚,这两样东西捆着他的手拉着他的脚,对面的哑巴在冷冷的看着他,他甚至连发脾气的资格都失去了。 哑巴不爱他。 他没有肆意妄为的资格了。 想到这里他只能无思无想的闭上沉重的双眼,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林弘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觉得温良玉这个样子真乖巧,让他想要抱在怀里疼,可他不能抱,他疼他,他就会咬他。 越爱就越得寸进尺。 整理好衣衫下楼,林弘山睡够了,开始看每日早晨都要看的报纸,顺便吩咐厨房,今日做一些滋补清淡的东西。 特别是一定要有鸡汤,得是老母鸡。 丁田听见这个吩咐脸色怪异,但还是老实传达了下去,甚至还自作主张的让厨房煮红豆饭,厨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吃得这样的乱,又是红豆饭,又是肉糜粥,还要配清淡小菜和滋补鸡汤。 林弘山看报纸看得走神。 不可否认他年纪还小,想起昨晚的事食髓知味一时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丁田说叶峥嵘来找他了。 林弘山让叶峥嵘进来了,之前因为柳钿心的事,温良玉搬进来之后,叶峥嵘就不住在别墅里当家奴了。 当家奴可惜他这块料子了,林弘山让他去管码头上事。 现在过去了这么一段时间,事实证明柳钿心这个女朋友,确实只是女性朋友,温良玉也还未撞见过叶峥嵘,避嫌的需要就不大了。 叶峥嵘走进来,如今已经是穿着打扮十分得体的模样了,他像个家世良好的刻板公子,穿着白西装的样子不失稳重,天生就有一个英俊成熟男人的骨骼,尚且少年也挡不住这份骨相的凸显。 不过目前还有几分清冷的少年气,站在林弘山面前是略显倔强的乖巧着。 "三爷。"叶峥嵘站得笔直,眼睛望着前方,几乎越过了林弘山:"货款的事如何处理,请三爷示下。" 他他的目光堪称无礼,他在不满,前两天三爷忽然把货款调动了,现在窟窿堵不上,谁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被推出来当倒霉鬼,前来追问这事到底怎么处理。 既然要问,他就直言的问,因为这事,三爷办得不对。 林弘山知道这小子在生气,不过林弘山不在意,说起来奇怪,林弘山觉得他俩之前有一个共通处,也说不上是哪里,只是感觉彼此有点像。 叶峥嵘觉得他做错了,林弘山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有些事总要去做,无论对错,称心如意最重要。 想了想,林弘山打手语给他看,叶峥嵘盯着三爷的一双手,看得仔细,他为三爷学了手语,但是刚开始学,还学得不精,要认真的看,在脑海里将一个个手势动作转化成字句,然后再给三爷答复和反应。 这不算什么,三爷看重他,欣赏他,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和命运的安排,过往十五年都没有人觉得他是个人物,他是杂\\种,是野崽子,蝼蚁一样的东西。 可是三爷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他能做大事,那他当然要为三爷好好的做大事。 听了三爷的话,叶峥嵘认真点头:"好的三爷。" 他在变声期,声音哑得厉害,林弘山看他,顺手赏了他几张钞票,拍拍他的肩,打了几个手势。 多吃点,好好长。 叶峥嵘领过钱,笑了起来,那一丝少年气在脸上无限放大:"好的三爷。" 林弘山看他笑得好看,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小少年,长辈似的看着他,都要忘了自己也才十八岁了。 看着叶峥嵘转身离去消失在门房外的转角,林弘山抬手看了看时间,腕表指向三点钟,于是叫了下午茶上来,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温良玉还在楼上睡着,他睡得安稳,似乎不知道饿,林弘山倒是担心他饿坏了,端了红茶和一叠糕点上楼去看他,就见他还是裹着薄毯在睡着,整个人趴在床上,半边脸都被软绵的枕头掩住了,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红,是真的睡得很香。 将托盘放在床头柜,林弘山在床沿坐下,伸手摸向他红扑扑的脸颊。 指尖下是不同寻常的温度,很烫。 第26章 林弘山吓了一跳,温良玉在发热,急忙下楼通知丁田,让他联系医生上门来。 温良玉现在这个状况,不好再奔波了,而且他的伤在那种地方,怎么肯去医院看。 这一点林弘山不用想都知道,他也是个保守的人,身上并没有多少新青年的习气,除了瞧上了温良玉这个事够破格,其他破格的事他目前都没兴趣。 医生从主城为了高昂的私诊酬金赶来,温良玉在床上已经烧迷糊了,林弘山拧了湿毛巾搭在他额头上,食指探在他鼻尖,呼在指头上的气都带着股热气。 医生赶到时提着药箱,抹着夏日的汗珠来给温良玉瞧病,将药箱子里的药一一掏出来,还有针管药剂一类的东西,尖细的针头吸满药水,医生指挥哑巴将人抱住,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一针打下去,温良玉哼了一声皱起眉头,双眼依然紧闭。 打了针,医生留下一些药丸,用纸袋一餐一餐的分装好,将提前准备好的伤药软膏也拿出来放在桌上。 白色软胶管包装的西洋药,林弘山特意嘱咐让他带来的,待到医生走了,林弘山抱起温良玉,将他翻过身,呈趴伏的睡姿,扒下裤子给他上了药。 直睡到深夜,林弘山在床头灯下看书,听见温良玉哼了一声,扭头看见他睫毛轻轻颤动睁开了眼,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过了好一会才嘶哑的开口:"我要喝水。" 书桌上放有托盘和水壶杯子,林弘山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送到床上,温良玉撑着上身勉强的靠在床靠上,两手捧着瓷杯,垂着眼小口小口的喝水。 喝完林弘山取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看他惶然伤痛哀哀垂死的眼神,应该已经吃够苦头了,拿起笔记本落笔。 我养你一辈子。 林弘山想温良玉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好似没长出手脚,总需要人伺候才能完整的活着,可他偏偏没本事揽来使人俯首帖耳的钱财,林弘山觉得自己可以养他,也养得起他。 在将本子转向温良玉给他看之前,林弘山在提起最后一笔后略微一顿,又在第一个字的前方缀上三字。 你听话。 本子转向温良玉。 你听话,我养你一辈子。 温良玉看着本子,或许高烧还没退,脸上隐约火辣辣,抬眼看向哑巴认真的眼神,暗自深吸一口气:"既然你我要如此,你有条件,我也有条件。" 林弘山看他似乎下了决心的模样,落笔,你说。 "你同我一起,便只许同我在一起,若是你在我这里朝三,又去别人那里暮四,便趁早给我滚蛋。" 好。 林弘山没有意见,甚至隐隐露出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你笑什么?"温良玉警惕的观察哑巴的这个笑容,见它无声无息的又消失在哑巴脸上,不好深究,便又说:"还有便是之前说过的。" 温良玉低下了头,声音也细微了一些:"不可以让别人知道。" 林弘山又认真写下一个好字,放下本子凑过去拥住他,温良玉微蹙起眉头,随即认命的闭上了眼,像具无知无觉被掏空的人偶。 林弘山低头吻了他一下,感受他忽然的战栗与畏惧,抬手触碰他眼下的小痣,心底的快乐像泉水一样汨汨流出,一时不知道怎么定义温良玉,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珍贵的玩偶,或者是一切。 指腹贴在他细嫩的肌肤上,向下滑到嘴唇,温良玉猛的睁开了眼,警惕的看着他,咬着牙,耻于开口一般:"我还疼。" 林弘山只是想摸摸他而已,林弘山当然知道他还疼,他的伤口是他亲自上的药,是什么状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可温良玉终归是畏惧他的,林弘山放开他,在他额上落下一个亲吻,这样病就能好得快一些。 他的父亲教他的。 给怀中人一个亲昵的吻,什么病都会加快消逝的脚步,好像曾经他也曾被人这样搂在怀里亲吻过。 记不清了,大概是很小的时候事情了,林弘山现在只想温良玉快点好起来。 放开手,温良玉似乎又昏昏欲睡了,林弘山想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往后的事便不用太操之过急,便让他睡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去了温良玉向前那个房间休息,然后打发丁田去城里买蛋糕和冰淇淋。 晚饭到了八点才吃上,那时候温良玉醒了,丁田去通知开餐,林弘山打算让丫头将饭端进房里,温良玉坚持要下楼吃饭,他扶着楼梯扶手下楼,老妈子急匆匆的要去扶他:"温少爷这是怎么了?!" 又是生病高热又是瘸脚,跑出去这几天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 温良玉垂着眼:"摔了脚。"他说着,不敢看一旁的林弘山。 上了桌,温良玉看这一桌的菜饭粥,表情难看,抬眼看向林弘山,林弘山自巍然不动,他无话可说,干脆喝了碗鸡汤。 吃过饭,林弘山吩咐下去,以后夜里不需要伺候,做完当天的事要回家的回家,要休息的早些休息。 老妈子和丫头们听了笑眯眯的,只当自己是遇到了菩萨转世的好主人,一天只需伺候三顿饭的功夫,晚上从不拿零碎事折磨人。 丁田替他传达的这个事,说的时候木着一张脸,竟有些不悲不喜的意味。 日子便这么过了下来,近几日闲,忙起来也只是忙半天的事,早上出门中午便能回来,温良玉在养他的'腿伤',老妈子按林弘山的吩咐,给他炖了不少滋补品,他虽然心情不好,但好东西下了肚总是会发挥作用的,苍白的小脸又被养得白白嫩嫩的了。 温良玉的'腿伤'好了,心伤还没好,上一次的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噩梦,想到自己以后就活在这个噩梦中了,他就忍不住打寒颤。 他被那个噩梦狠狠贯\\穿过,到达了过于深入的地方,现在想起来都让他隐隐不适。 可噩梦总会如约而至。 今晚才八点,天色刚黑下来一会,夏日的天总黑得那么迟,他坐在书桌前看书,听闻身后忽然响起的敲门声,顿时身体一僵。 他坐着不动,可门已经打开了,门轴转动的声音轻微的响。 林弘山在身后一步步靠近,看着温良玉僵硬的背影,即使僵硬,也是一个纤细漂亮的背影,林弘山走过去弯下腰,两手搭在椅背上,然后抱住他,再向前倾一点,将他抱起来。 他想温良玉明白他的意思。 这种时候沉默的进行就好。 这样讳莫如深的事情,谁都不要发出声音最好。 没人教过林弘山怎么做,他只会两样东西,本能和闷着声干。 不过这一次他买了一支很贵的药膏,听说很适合用来办事。 把温良玉放在床上,他照例侧身躺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姿势,林弘山伸手触碰他的肩头,隔着衣衫都将他吓得一抖。 他的反应比第一次还大。 林弘山费劲而慢条斯理的将他衣服一件件剥了下来,然后在黑暗中为他盖上被子,从身后抱住他。 这张床不会悲鸣,温良玉觉得自己稍微体面了一点,但还是被撞得呼吸忙乱,抓救命稻草一样揪紧床单。 …… 办完事温良玉两腿发软的爬起来走进浴室,林弘山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床单。 床单一片干净,印花的彩纹安静蔓延,这次没流血。 林弘山安心的躺下,被褥间还有温良玉身上留下的甜香。 温良玉洗了很久都没出来,他披了睡袍起身,浴室的门并没有反锁,温良玉并没有想到哑巴会来浴室,彩花玻璃门一推开,林弘山便看见温良玉坐在浴缸里哭。 林弘山站在浴缸旁,冷眼看着他哭,看他这个澡要洗多久。 温良玉哭得双眼红红的:"你出去。" 林弘山递了张浴巾给他,并不出去,温良玉就缩在浴缸里,过了一会觉得哑巴是在欺负自己,欺负他不敢起来,而他真的就不敢起来。 水都泡冷了,林弘山懒得和他耗下去了,再给泡感冒了也是大事,于是弯腰一把将人搂了起来,用浴巾一包就扛回了床上。 温良玉怕哑巴,从未如此的怕哑巴,只要挨着了床,他就怕哑巴。 林弘山看他的样子,也没兴趣再来一次了,再来一次又得再去洗一次,再洗一次今晚就不用睡觉了,于是相安无事的睡下。 躺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林弘山听见温良玉小声的在说:"你回去睡,别人会知道。" 林弘山闻声睁开眼,就看见温良玉靠着床靠还在坐着。 皱了皱眉头,林弘山还是捡起衣服起身了,两人各睡一房,因为前半夜一个劳累了一场,一个被劳累了一场,也都睡得香甜。 梦里哑巴又看见了过往,那个泛着甜意的夏天,父亲捧着一半西瓜进门来,柴扉嘎吱一声响,红艳艳的瓜瓤撞进哑巴的眼中,他一下跳了起来,抬高双手跑过去。 父亲也高兴,但看着他似乎也有点不悦,他站在梦境的边缘看着父亲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的表情,从他脸上看出嫌恶。 他带了西瓜回来,脸上带着笑,却在看见小哑巴的笑容时露出不满。 他许自己高兴,不许小哑巴高兴。 一个奇怪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弘山终于如愿以偿,所以让他小小的甜蜜相处两章。 第27章 林弘山像一个无情的看客,把温良玉当金丝雀一般养在观赏笼中,他给温良玉最好的一切,唯独不给他好脸色。 温良玉偶尔发现他看向自己,恍惚间眼底带着些清澈的笑意,转眼又消失殆尽。 林弘山想温良玉是看不得好脸色的,对人坏一些,未必是坏事。 他俩且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下来,时光水样流淌,转眼便是一月余流逝。 林弘山早晨起了床,洗漱之后下楼吃早餐,温良玉那边则需要三请四请才能起床下楼,有了林弘山的豢养,他懒得越发有底气了,到了餐桌上也昏昏沉沉的支着头,是不像话的模样。 但像画。 林弘山看他睡眼惺忪,难免就想起昨晚他忽然哭起来的模样。 这人是真的爱哭,过往躲在浴室哭,床上总是不吭声的,昨晚忽的细声抽噎起来,猫儿似的断断续续小声唤:"轻……些……" 莫说心肠,林弘山身子都要软了。 温良玉吃着面包,察觉到哑巴的目光,垂着眼巍然不动,他脸皮诚然已经比过往厚上无数倍了,但耳尖还是发红了。 吃过早餐,林弘山有事要出门处理,临起身前微弯下腰,伸手用大拇指抹去温良玉嘴角的面包屑,温良玉抿住嘴角,在那只手离开后下意识的伸出舌尖舔嘴角。 林弘山看他红得鲜嫩的舌尖,眼神微暗,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出门了。 温良玉便在家里等林弘山回来,他身上也有一些事务,但林弘山安排有专人每天来向他禀告,他并不需要出门。 林弘山也说过,因为他不喜欢出门,所以一切按他的喜好安排。 至于见朋友,温良玉最近也不怎么想见朋友了,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像做贼心虚一般,怕见着了老朋友被一眼看穿。 除了林弘山每晚来找他,没有其他人在找他,他的父亲,他的两个哥哥,他的几位狐朋狗友,对他的死活永远都秉持着不关心的态度。 世上并无关心他的人,他也不需要去关心别人,唯独当下让他忍不住在意的就是他和哑巴的事。 他想自己病了,居然开始觉得很舒服,这实在是不对劲。 以往他怕疼,所以怕哑巴,现在他怕舒服,也怕哑巴。 晚饭前林弘山回来了,入了夏天气无常,外面下起大雨,暴雨帘中温良玉坐在二楼窗前看着外面淅沥的雨景,支起画架在身前还没落笔,瞧见黑色轿车穿过雨帘停进院子草坪旁。 一个少年先从后车厢钻了出来,撑开黑色打伞遮挡在车门边,哑巴紧随其后的下了车。 少年的模样看不清,是个很精神挺拔的轮廓,模模糊糊看着都很不错,他为哑巴撑着伞,身量比哑巴矮半个头的模样,半个身子露在伞外面,转瞬就淋湿了。 丁田和周劲松也各自下车,轿车就这样孤寂的停在了雨中。 进了家门,黑雨伞停放在门外墙角,叶峥嵘跟在林弘山身后往里进,身前的人率先落座,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叶峥嵘按他的意思坐下。 丫头端了热茶和糕点上来,林弘山目前对叶峥嵘很欣赏,他很年轻,叶峥嵘也很年轻,他处于最有野心的年纪,叶峥嵘处于最好驯养的年纪。 他要好好养这个少年人,将养几年便能派上大用场。 所以现在叶峥嵘作为属下,坐在他的屋子里却能得到客人的待遇,丁田都在站着,他却能坐着。 叶峥嵘在这份荣宠下感受到了三爷对自己的重视和优待,少年人每一个棱角都恭顺了下来,用全部目光注视他的双手。 他肩头还湿着,在暗色西装上格外显眼,眉眼间残存一丝稚气,但无天真少年之态,沉稳的模样足以独挡一面,所以林弘山才会将码头的事务交给他处理。 最近康俊很不安分,他背后有冯太太为他撑腰,冯太太是他的亲姨,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康俊是那手心肉,林弘山是那手背肉。 林弘山想让叶峥嵘去分权,如果他有本事,直接把康俊挤走就更好了。 这不是林弘山对叶峥嵘盲目自信,这小子就是有这个本事,是个福将,很能聚人心的体质。 丁田看两人交谈甚欢,三爷的茶一口没喝,并没有端茶杯送客的意向,便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吩咐厨房多准备一些饭菜,不过三爷是从不留人吃饭的,尤其这里是远郊别墅。 因为温良玉。 想到温良玉,丁田的余光下意识的往楼上一扫,就看见那抹细瘦的身影站在栏杆后,在静静的看着他们。 目光穿过空气与众人落在叶峥嵘的身上,幽幽的不见光彩。 温良玉的突然出现让丁田一阵心惊,丁田一惊林弘山也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对上温良玉的目光,林弘山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但显然,他又不开心了。 林弘山看向丁田,有一丝疑惑,丁田也显然不是很懂这怎么了。 两人只是下意识中的一个眼神交流,再看楼上,温良玉已经转身回房间里。 叶峥嵘也瞧见温良玉了,不过也只是瞧见了,用眼睛看见了他的存在而已。 一直听闻三爷有个朋友仰仗着三爷吃饭,还住在三爷家里,三爷还十分迁就的给他安排了事务,让人每天到宅子里问取他的意见。 这样的人,叶峥嵘没兴趣认识。 因温良玉的这一个出场,林弘山便没了继续与叶峥嵘坐下去的心思了,端起茶杯,叶峥嵘起身告辞。 林弘山独身在沙发中坐了一会,侧眼看丁田,丁田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丁田觉得三爷的事,很不可说。 也很让他心惊胆战。 林弘山看他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而已,丁田没什么好看的,他是个瘦瘦的少年,十六岁,怯弱内向,脸上零零星星有几颗小雀斑,从脸颊分布到鼻梁上,瘦条条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在林公馆的时候没人要他才分到了林弘山的头上来。 现在跟着林弘山表现自然还是好了很多,打扮起来也像了样子,林弘山知道他是怎么一块料子,这么一点本事跟在他身边给他当嘴巴很合适。 因为太合适了,林弘山一有想法就总看向他。 现在他低下了头,林弘山只好起身上楼,去看他的金丝雀到底又发什么脾气了。 沿着回转的楼梯向上,到房间前握住冰凉的把手,推开门,光线不足的房间展露出来,窗外的雨还在下,飞溅的雨珠和日光从窗口漫入,淅沥噼啪在空气中漫无目的落下,窗前的画板沾湿雨水,满幅蔷薇晕开艳阖满页白纸,温良玉坐在窗后,小脸苍白的见不到血色。 他的脸色最近总是如此,吃多少饭喝多少汤都补补回来,只有在刚刚吃完的那一瞬间脸上能现出一丝血色,之后再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好一些的端倪。 温良玉转过头,看着林弘山:"他是谁?" 林弘山迷惑了一瞬,在想他是在问谁,随即温良玉补充道:"那个人,刚刚在楼下那个人。" 他坐在窗前,睫毛上沾染了细密的小水珠,脸侧也濡湿了一片,冰冰凉的雨水在他的脸上,一抬眼,便落入晦暗中,隐约间消散如烟。 林弘山走过去摸出笔记本,落笔。 手下的一个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 温良玉念着这几个字,嘴唇嗫嚅轻得像无声的张合,仰起头来,将脖颈仰成了一个脆弱洁白的线,看着哑巴,轻声的问:"他有我好看吗?" 这世上很难有比温良玉更好看的男人了,林弘山伸手,掌心贴在他的侧脸,大拇指摩挲他的细嫩的脸颊。 "可他比我年轻。" 林弘山皱起眉头,原来是吃醋了。 吃醋并不是坏事,有时候还是好事,林弘山皱起眉头,是觉得他这个醋吃得毫无道理,对着十五岁的叶峥嵘吃醋,吃那样一个小子,算是飞醋了。 温良玉双目迷茫,伸出两手环抱在林弘山的腰间:"哑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林弘山低头看着他,黑恹恹的眸子没有任何神采,他没发现温良玉的眸子开始像他,温良玉也没发现。 温良玉惶然,每一寸肌肤都透着脆弱,他呆在这座屋子里,有很久都没出去晒过太阳了,慢慢站起身,像一具伶仃的精致人偶,柔软的嘴唇贴上林弘山的嘴唇。 林弘山讶异了一瞬,显然这光天化日的,而林弘山的性格也并不适合白日宣淫,但温良玉主动献吻,静默感受着温暖柔软的摩挲。 林弘山不会接吻。 温良玉也不会。 两人只能像小兽一样不断摩挲,吻到小腹一阵发紧,林弘山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白天这样,不合适。 不知道温良玉是被触到了哪根弦,突然脆弱起来,脆弱二字想来贯彻在他的身体上,但从来不适用于精神,他永远精神昂扬,想要对外打击一下别人。 现在他却在亲吻之后将头埋进了林弘山的颈窝,低声又沙哑:"哑巴,你说过的……我听话,你就对我好的。" 养他一辈子和对他好不是同一句话,但林弘山明白这是同一件事,既然要养他,就要对他好才行,怀中的人细瘦,腰肢箍在怀里像是稍微用力就能折断,林弘山拍了拍他的后背,知道他真的开始听话了,值得宽慰。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28章 (修) 天清气朗,林弘山坐在车上,蓝天白云倒映在车玻璃中,叶峥嵘坐在他身边,有些兴致勃勃的卖弄自己学会的手语。 不过他兴致勃□□来也很稳重,两人在后车座,倒是只用比划比划就能无声完成交流了。 车辆行驶着,半途刹车停在一个饭店门口,叶峥嵘拉开门下车,站在车门边第二次发出声音:"三爷再见!"他第一次发出声音是上车的时候说道:"三爷好。" 林弘山点点头,车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俩是半路遇上了,叶峥嵘到饭店有些事情,他说和他老爸有关,多的不怎么愿意说,林弘山也没关心下去,将他载上这趟顺风车送到目的地,看着少年的身影轻快的消失在人群中。 轿车发动继续朝前走,朝着别墅区驶去,转过弯缓缓停在门外,丁田拉开车门,下了车林弘山抬眼看这座公馆,是崭新的气派,和林公馆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大哥请他来的,一个电话拨过来说是有事商议,林弘山刚吃完早餐就赶来赴约了。 走进去两旁是开阔的玻璃窗与门扉,晨光落进客厅洒在沙发上,林易之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眼看见他来了将报纸放下,站起身:"弘山来了?吃过早餐了吗?" "出门刚吃过来的。"丁田恭敬的回答。 "坐。"林易之指向身旁的沙发,斟酌了一下嘴边的话语:"这次是有个事情要与你商议,你知道周老最近要退了的消息了吧?" 林弘山点头,在林易之身旁坐下默默掏出本子翻开放在膝上,丁田退出房间,林易之继续说:"这个职位空缺你怎么想?" 林易之的表情柔和,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这个职位的空缺却是大有讲头了,周老一直是林宗洋手下的老人了,往上仔细的算,是比林宗洋资历还要老的,传闻是林宗洋刚开始打拼事业的时候从一个什么小铺子挖出来的,他以一人之力支撑起了运营不当的三间小铺子,还要应付掌柜一家子争来斗去的龃龉,他是老掌柜的养子,为了报答老掌柜的恩情,一副算盘掌撑起了这艘已经开始破洞漏水的船。 林宗洋费尽力气的把他挖了过来,让他替自己打理公司,这一打理就是二十多年,如今林宗洋死了,他将手上的事务打理清楚,便要卸任养老了。 这件事林易之也头疼,他留不住周老,周老本身沉疴多疾,已经特意多任职了一段时间打点事务,况且父亲一走,周老完全无心继续打理事务,留也是白留,当下的问题是周老离开之后空出来的这个职位要如何处理。 这个位置被周老这二十年来坐成了命脉,没点本事的坐不下。 现在比本事更大的问题是资格。 "焕文想要这个位置。"提到林焕文,林易之有些疲乏的无奈。 林弘山懂他的意思了,落笔。 大哥,你想怎么安排。 "焕文的心不安定,总有别的想法,这个位置他不能坐,但他既然开口了,这个职位再给外人也不应该。"林易之捏了捏眉心,看向林弘山,目光认真诚挚:"弘山,若是我让你回来打理公司,你愿意吗?" 林弘山握着笔的手一顿,怀疑大哥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面对大哥的眼神,思考片刻,落笔。 听大哥差遣。 不管大哥是怎么想的,林焕文既然想要,那他就要定了。 "你愿意就好。"林易之依然是个精神抖擞的模样,笑微微的一张脸,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将目光望过来,感慨似的又说:"既然这职位由你出任,焕文那边你就要多担待一点了,他想必是会有些不开心,你别太同他计较。" 林弘山点了点头。 "不过这事还有许多难处,晚上我叫了焕文过来,我们三兄弟一起说一说这个事情,他想必多有不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林弘山依然点头,林焕文会不服是肯定的,何况他算盘打得这么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肥差被林弘山抢走。 说完两人间沉默了片刻,因林易之是个得体的大哥,也不好拉着自己的三弟一直说二弟的不是,于是便问他早餐了吗,既然吃过早餐了可有事情要忙,若是没有事情便留下来吃顿午饭。 林弘山想他大概是客气罢了,正要抬笔拒绝,又听林易之说:"正好我们兄弟聊一聊,你近日的事情。" 握着笔的手放在本子上,林弘山点了点头,抬眼对上林易之的目光,深琥珀色的眸子显得莫测,林弘山想他是要对自己聊什么? 最近自己没惹到他吧? 林弘山不动声响的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没有惹到过他,包括手下的人的动作,都没有沾过林家的一点事情,两人既然已经分家,自己在外面怎么混终归是自己的事情了,他也犯不着来管自己吧? 林易之问了问他最近的近况,林弘山只写是在同李睿做事,多的不好说,林易之也知道自己不该问,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些奇怪的晦暗:"温三还在你哪儿?" 林弘山一愣,犹疑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没由来的一点心虚。 林易之浅笑了一下,不怎么开口的模样:"大哥多一句嘴,温三也是大人了,做朋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若是能独立了,让他自己出来住变好,终归是外人。" 本子转向他,林易之一愣,看着本子上的字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弘山写,不是外人。 那或许就是内人了。 林易之沉默了一会抬手拍向他的肩膀:"弘山,这太不像话了,大哥不允许。" 林弘山眨了眨眼,对这个不允许觉得很好奇,他来这个地方,共领得一座别墅和一个名字,其余的似乎和林家关系也不大,他也不靠林家吃饭,大哥凭的什么说不允许。 他显然无畏的不在乎模样落在林易之眼里,林易之叹了一口气:"弘山,长兄如父,我想你是懂事的人,所以一直没干涉过你,但你这样行事,我不能不管。" 林弘山想他要怎么管自己?看着他依然没落笔。 "温峦风已经看出你们之间的端倪在敲打我了,如果继续下去,闹到温老也知道的那天,就收不了场了。" 这个林弘山倒是忘了,温良玉不是自己手里的一只小猫,他有兄弟有父亲,他父亲活着,而且财大气粗,虽然不待见他,但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总会管他。 "弘山,在这个地界上,脸面要紧啊。"说着他逗小孩似的伸手轻轻捏了林弘山的脸颊一下。 林弘山被他捏得一愣,这一下捏得轻,只能算是两个拇指合在一起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肉,林弘山好似被他碰到了痒痒肉,一下笑扬起一个笑容,两眼微微弯起,像是忍俊不禁一样。 林易之也忍不住笑了:"弘山,不要笑,大哥同你讲道理呢,将事情办漂亮,不要给别人留指摘的余地才是啊。" 他说得有道理,可林弘山现在不想听,温良玉多好,会用眼睛瞪他,会喝令他不许抽烟,会在家里挑三拣四,一会同他脆弱的演起戏,一会又气呼呼的发起疯。 有了他,林弘山每次去远郊别墅都很有回家的踏实感。 在大哥家里吃过午饭,他家里的饭食都很清淡,每样都精致又玲珑,味道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林弘山不好这一口,心里盘算着回了家还要再吃一顿,想着想着就下了桌,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虽然晚饭也要来这里吃,但林弘山还是要先归家一趟,道别归家前,林易之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大哥的话,有些事是不应该,早些断了才好。" 林弘山也没说到底好还是不好,微微一笑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就算道别成功,转身离去了。 到了车上,丁田一直在外面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便问了两句。 这些都是他该问的,他是心腹,林弘山要做的事自然该他知道个来龙去脉。 林弘山便打了手势简明扼要的告诉他,丁田看了一脸诧异:"真的吗?三爷那可太好了!" 不过高兴完,他又犹疑起来,看向林弘山没有说话,林弘山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易之大概是没办法了才想到用他,毕竟这个位置说什么都不能给林焕文坐,林焕文要是掌了权,在公司有了话语权,之后若是再出什么岔子,都是未可知的。 而大哥是看重名声的人,他自然不想留一个打压亲兄弟的名声,为了压制林焕文只好把他拿出来用了,毕竟林焕文是兄弟,他也是兄弟。 林弘山不是很在意,他没有不帮大哥反而看着林焕文得意的道理。 夏日炎炎,林弘山不喜欢在外面逗留,便乘着车直接回到了远郊别墅,到了门口下车,抬眼便看见温良玉正蔫蔫的趴在二楼窗边看着外面。 两人目光对上,温良玉垂下眼,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林弘山轻松的走了进去,提前向丁田确认了一遍身上没有烟味,他在前往大哥家的时候因为无聊抽了一支烟,回来的路上没有抽,丁田点头,确认没什么问题。 于是上楼,提着面包去敲门。 叩门三声,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停到了门前便失去了声响,林弘山忍不住的笑意萌芽,抬手,又轻叩三下。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感觉我是个战五渣渣,唉 第29章 门咔嚓一声打开,林弘山识相的把面包提到身前来,一下塞进温良玉的眼帘中。 将手放下来再看温良玉的脸色,果然好看很多了,他瘪着嘴,撇了撇嘴角:"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弘山进门,将一篮小面包放在桌上,转身坐在床上摸出本子,低着头写字。 温良玉跟在身后,拿起那一袋子小面包坐在床沿,塑料纸的声音析离,林弘山写完一抬头,就瞧见他正咬着一个小面包,圆滚滚的面包堵着嘴,也抬眼好奇的看过来。 目光撞上,温良玉十分客气的向前伸了一下脖子,是不介意林弘山咬一口的意思。 林弘山不和他闹,将本子竖起来给他看。 大哥留我吃饭,他要将总经理的位置给我。 温良玉一下瞪大了双眼,将咬了一口的面包拿在手里,脸颊一侧微微鼓起:"真的?!" 林弘山点头,温良玉不解的偏头,双眸陷入思考中:"为什么啊?" 林弘山整治床铺,将掉下来的面包屑一一捡起来握在手心,他倒是宁愿温良玉想不明白,可温良玉聪明,想一想也想通了:"你大哥要用你压林焕文了?林焕文最近在做什么呀?他那点股份威胁不到你大哥把?" 林弘山落笔,他终归是有想法,大哥不得不防他。 "那你大哥倒是不防你。"温良玉把话说得酸溜溜的,林弘山看他是想起他家里的那两位哥哥了。 说起来十分不称职,若是能真的放手就好,偏偏他大哥温峦风又还在关心他,都朝大哥问话了。 林弘山这边默然想着,温良玉瞧他不说话,凑过来眼睛圆溜溜的睁着,微微仰头的看着他,林弘山也看他,一瞬温良玉笑了起来,卖乖的又靠近了一点:"那你当了总经理,我也得升官了吧?" 林弘山点头,这是当然的,他不会让温良玉失望的,况且当下的境况,他也需要这个职位,在跟随李睿一党投资奔忙的过程中钱赚了不少,但各家门阀界限分明,真正能让林弘山竖立起一根身份标杆的只有林家。 得了许诺,温良玉笑得更开心了,伸长脖子在林弘山侧脸啵了一下,坐回去又取出一个面包送到林弘山的嘴边。 "你什么时候上任啊?" 上任倒是还不急,还有比上任更要紧的事,林弘山落笔。 今晚还去大哥那儿吃饭,我们三再讲这事说一遍。 "还去?那又是我一个人吃饭?"温良玉失落了起来。 林弘山看着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好,想来这种大道理人人都懂的,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手落在温良玉的头顶,轻轻摸了一把。 温良玉顺着他手的力度,把头垂了下去,一个无精打采的弧度:"哑巴,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无聊啊。" 林弘山抬手落笔,那你想要什么。 字刚写完,就听见温良玉说:"哑巴,给我也配一个司机吧,我也想出门,想来很多事也是需要我去察看一下的,只呆在家里等汇报也太不称职了。" 这不是林弘山想要的,于是林弘山的手停了下来,握着笔轻轻搁在笔记本上,侧头看着温良玉。 温良玉丝毫没有被盯着的自觉,反倒把尊臀挪到了林弘山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好不好嘛?" 林弘山写不下去那个好字,温良玉要什么他都可以安排到家里来,但温良玉要出去,他不放心。 外面有太多人了,每个人都可以和温良玉相处得很好。 而他,只有温良玉。 "好不好嘛?"温良玉又催促了一声,还将脖子伸过来,下颌轻轻放在他肩膀上,:"哑巴你怎么这么坏?你不对我好啦?" 林弘山迟疑了片刻,写下。 好。 温良玉站了起来:"你下午要换衣服去吗?说起来林焕文可不好应付,他真的会答应这件事吗?" 那倒是不必郑重到那般程度,林弘山摇头,落笔。 还未可知,林焕文自然不会答应的。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如果林焕文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你大哥,他还是能坐上这个位置,毕竟你大哥是个讲理的人。" 这话林弘山认可,还不知道晚上那顿饭会是怎么样。 温良玉说完又返回刚才的话题,说起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汽车,得配个如何膀大腰圆的威风司机。 看温良玉在自己面前晃荡,林弘山发觉自己不能继续关着他了,他已经如此乖,若自己不对他相应的好,就是自己不应该了。 但林弘山不想让他飞出牢笼,于是下楼继续给他编制牢笼,让听差去购入汽车,安排司机,但司机需得是懂事的。 听差在府上混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比较懂林弘山的意思了,于是心有灵犀一听这话便连连点头:"属下明白了。" 温良玉哪晓得他们之间的门道,跟着坐在林弘山身旁,林弘山话刚吩咐完,就听见温良玉问自己:"对了哑巴,最近温家如何?银行还好吗?我看报纸上说最近都在紧缩银根收回贷款,投机的人闹自杀的很多。" 落笔,温家很好。 林弘山不动声色观察着温良玉的表情,看他从关切变成漠然:"哦,他们很好?那倒是不用想起我了。" 温良玉想自己在哑巴这里待了这么久了,温家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起他这个消失的三弟。 你有我。 林弘山又落笔。 温良玉看了这三个字,依旧开心不起来:"这不一样,不过他们就忘了我吧,我总要他们记起来的。" 林弘山依然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良玉是个太柔软的人,撒娇耍横也是个蜜糖样,林弘山看着心里很软。 待到下午,林弘山便算着时间出门去,到了大哥家中,菜都备得八九不离十了,餐桌铺上了新桌布,雪白柔软的花纹垫着餐盘。 林易之迎过来:"三弟来了。"抬手一指沙发:"快先坐,焕文还在路上,还得等上一会他。" 林弘山落座,林易之叫来茶水招待他,两兄弟坐在一起也不说其他的,只说今日的日头不太好,中午还在开太阳,下午就下了雨,现在天上阴沉沉的灰云掩着天,许是晚上还得下一场。 林弘山闲聊着,想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林焕文了,林焕文继承的家产比他的多,资金运作起来也不是假把式,钱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他那群狐朋狗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很会动歪脑筋,想必大哥怕的也是他这一点。 等着等着外面果然下起了雨,林弘山听见玉珠噼啪砸在伞面的声音站起身,林易之也站起身,两人一同走到门边,便看见林焕文和一个听差各支着一把黒伞走进来,两人走进檐下,将伞一收,听差垂手站在一旁:"大爷、三爷。" 林焕文穿了一整套的西装,可谓精神抖擞,抬眼朝着他俩露出一个过分大的笑容:"都等着我呢?那我可太荣幸了。"笑容的弧度值得深究,并且深深看了林弘山一眼, 林弘山迎着他的目光,也是深深一眼。 林焕文立马来精神了,上下打量林弘山一眼:"许久没见三弟,三弟越发精神了,三月前还像个捡垃圾的,现在越来越有林家人的模样了。" 不需林弘山比划,丁田立马回声:"谢二爷夸奖,我们三爷出门在外常有要务,注意形象是应该的。" 林焕文一皱眉头:"大哥,家宴还留个外人来多嘴?" "弘山的心腹,是信得过的人。"林易之说完朝着餐桌走:"都别站着说话了,快坐下吧。" 三人落座,丁田跟着站在林弘山的身侧,垂着眼敛着目光。 林易之先看向林弘山:"今日我们兄弟相聚,是有重要的事相商议。" 林焕文挑了挑眉头:"想必不会是有关总经理一职的吧?" 林易之点头,沉静得接近面无表情:"正是此事。" 林弘山就看林焕文将目光投向自己,伸手端起水杯垂眼喝了一口水:"倒也把三弟叫来了。" 林弘山不客气的比划:"你我一脉相承,林家的事林家人自然都要关心。" "哦。"林焕又把目光看向林易之:"大哥想得很周全嘛,那今天叫我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如就直说了吧?我们兄弟之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之前你同我提过总经理一职,正好弘山闲着,我想给他正好,二弟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不行。"林焕文扬起声调掷地有声,目光盯着对面可憎的哑巴,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个样子,不声不响的像个木头,现在枯木逢春,他坐在对面稳如泰山,目光平直的看过来,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喑哑,瘦长的两手缓缓比划,交错。 "那二爷是觉得自己行?" 林焕文不知道哑巴有什么资格挑衅自己:"我不行难道你行?哑巴你说话不先掂量一下自己?" 林易之咳了一声,林焕文不卖他这个面子了:"大哥,做事要讲道理,你想把这个位置给他就给他?要是这么随意,公司是做慈善的?" 他说得对,开公司不是做慈善,但林弘山来这里也不是专程讨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0章 "这事自然是能者居之。"丁田似笑非笑的为三爷发言。 林焕文看着林弘山,还有他身边这个臭小子跟班也这么招人讨厌:"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来比比谁更有资格?" 林弘山用眼神回应他,流溢的灯光下显出几分无畏的漠然。 "行啊,这里也没外人,那我们兄弟就开诚布公的来比一比!"林焕文把兄弟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林弘山笑了一下,淡得只是嘴角向上扬了一点,兄弟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太嘲讽了,可他们确实是兄弟,要命的血缘。 林焕文一挑眉头,回应他这一笑,灯光落在他脸上,化作华贵的莫测凶狠,两人端坐两端,他是似笑非笑的说起认识的某几个朋友,航运的,漕帮的,杀人的,放火的。 都是个顶个的好人,在一起做生意十分简单,当了他们的朋友就大开方便之门,成了他们的敌人就要寸步难行。 林焕文说得委婉,仿佛一片衣香鬓影,但人脉二字的舛测他不说林弘山也瞧得见里面的血色。 甚至是威胁,他坐上这个位置,一切都为公司所用,但若没坐上这个位置,那这些东西会不会成为林弘山任职期间的威胁? 谁知道呢? 林焕文对自己拥有的这一切,不说自负,但几分满意还是有的,毕竟这种人脉广泛手可摘星辰的感觉本身就是极其好的,他挑眼,看见对面的位置上,雪白的餐盘旁边,洁净的餐布上不慎落了一滴酱汁,小小的一滴。 目光像一柄刀一样刺过来:"三弟,还有很多规矩要学啊,才不至于处处是错,不自量力。" 林弘山垂眼看向那滴酱汁,几近漠然的眼神又抬起,看向林焕文,没那么多门道,在他的十指划动下,丁田直接给出一单生意,李睿正在做的货物贸易,高价求全,长期合作,林弘山坐这个位置,生意就归林家。 林焕文闻言坐直了身子,没想到林弘山和李睿的关系已经那么好了,依然八风不动的一张脸皮。 心里却在暗自掂量林弘山和李睿之间的关系,要知道李睿家是做实业的,其实力如何不言而喻,他又是嫡长子,向来眼高于顶,和他玩的人很多,但能在他手里随随便便拿到资源,这等的亲密…… 最后两人得不出谁更好更有价值的结果,他们也无法在这里打上一架定输赢,齐齐将目光看向林易之。 本是两人之间的攀比斗争,最后尴尬的反倒是林易之了,这一个人脉广泛,得之我幸,失之可能会去要林弘山的命。 另一个带着生意来的,也是他预先就内定好的人选。 但现在比预先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公司的利益。 焕文把刚才那番话特意说出来,不光是说给弘山听,也是说给他听的。 不说,便是没动这个心思,说了,便是已经有这个准备了。 林易之握住酒杯纤细的柄看向两人:"父亲去世后,我身为兄长看见你俩这么有出息也放心了,为兄也希望以后你俩都能如此一路优秀下去。" 这话谁也拒不了,两只酒杯举起朝林易之示意,都互不看对方饮下酒液。 林弘山垂眼饮酒,想要不要一枪打爆林焕文的头算了,他身上是有枪的,转念想到大哥说的话,不合适。 想想也就罢了,做个文明人要紧。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林弘山是要定这个位置了,不管林焕文怎么想,而现在最关键的是大哥怎么想。 大哥想必不会忌惮林焕文的那点手段。 一顿饭吃到最后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林弘山的手握着筷子悬而不绝,等林易之最后的决定。 两人看着他,呈狼虎之势,林易之没想到这事办到最后自己是最不上不下的那个人。 抬眼轻咳一声:"这个职位最重要是给公司带来利益,维持好公司的运作加之拓展业务,各方面看来你俩都有这样的能力,但谁能做得更好都不确定。" 林焕文嗤笑一声:"大哥你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林弘山也看向他,对他忽然模糊起来的话语有了一个预感。 "能者居之,你俩都是能者,但谁能做得更好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之前都不会知道,焕文,弘山,我希望能在后续的工作中看见你俩的实际表现。" "这个职位,暂且保留吧,谁能对公司带来更多的利益,后续就将这个位置给谁。" 咔嚓一声,林弘山筷子下抵着的盘子裂了。 林易之因这一声惊觉,看向林弘山的目光也自知有愧,林焕文没把这个声音放在心上,两者比用把他俩放在一起比,侮辱谁呢?别说碎了一个盘子,他都想摔碗了。 林易之做了最不讨好的决定,两边都惹到了,散场离去时安排了两位听差分别的送他们出门,大概是心力交瘁,没办法继续在这两位兄弟里二选一了,他选择谁都不送。 出了门林弘山看着林焕文,想象如果他头上开出一朵灿烂惨烈的血花会是怎样的场景,送他出门的听差是林易之的心腹,一路小声的在说利害关系,说着什么来日方长,总要让对方心服口服这事才算办得漂亮,林弘山听漂亮这两字要听烦了。 整日漂亮漂亮,又不是温良玉,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林焕文也回望他,一声冷哼,不知道在想自己,总归他们是在互盼着对方死,最好车辆一驶出这条街就迎面遇上一个过路的大卡车,这样彼此都轻松无挂碍了。 但两人都没能如愿,车辆平稳的驶入主干道,然后各自归家。 回家到家天已经黑了,别墅里灯火通明,温良玉正在吃宵夜,吃的虾仁馄饨,从他跟了林弘山之后就特别喜欢吃馄饨,睡前总要吃几个小馄饨才睡的香,他正吃着,就见林弘山从灰暗的夜色中走过来,进门将衣服一脱扔在沙发上,不耐烦的解开两颗衬衣扣,利落的动作有着哑巴特有的冷漠,有些让人心惊。 温良玉放下碗:"怎么了?事情出岔子了?" 林弘山没耐心慢慢讲,对着丁田一指温良玉,自己转身坐在了沙发上。 丁田小声的同温良玉说今天大概是个什么状况,仿若窃窃耳语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林弘山手指撑着额角看向窗外,窗中一片四方的黑夜。 脑袋里响起很多话语,要把事做漂亮,要讲体面,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同人说的,他们的脸和他们的模样都还鲜明,眼眸都带着深邃的光芒,林弘山知道他们说得对,可是这些话太像绳索了。 要是为所欲为,谁还会受这个气? 林弘山在想这些东西的区别和界限,身边的沙发微微陷下,温良玉坐到了他身旁来:"哑巴,你大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深意,现在要紧的是他到底怎么想的。" 林弘山维持这个动作,眼睛都没眨一下,动了动手指,依然指向丁田。 丁田忙说:"大爷的想法已经很清楚了,不想得罪林焕文,想要两面都兼得。" "你倒是不必这么想你大哥,他是好面子的人……"说着温良玉自己也圆不过这句话了:"若是好面子,他这样岂不是让大家都知道你俩在抢这个位置,反倒闹得更大了。" 温良玉努力的使自己的大脑变成林易之的大脑:"不过这倒是有一个优点。" 林弘山回头看他。 "你俩再怎么斗,都是商业斗争,放明面上了,至少不会放在底下谁也看不见谁也说不清楚。" 而越是说不清楚似是而非的事情,越会成为杀伤力巨大的轶闻。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林弘山要开始和林焕文赛跑了。 扫眼看见桌上的馄饨,温良玉才吃了半碗,还剩一半在清澈的汤里飘着,丁田马上招呼着去煮馄饨宵夜。 温良玉懒懒的靠在沙发上:"正好我也吃不完了,哑巴你帮我吃了吧。"说着收起双腿一齐蜷缩到了沙发上,用眼神望着他。 林弘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端起那半碗馄饨开始吃,两三口就把这小小一个不够塞牙缝的馄饨吃进了肚。 放下碗等厨房端夜宵上来,扭脸看温良玉还在看着自己,林弘山递了一个眼神给他,让他有话就说:"你以后要常在城里办公,我们还要继续住在远郊这边吗?" 林弘山想了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良玉靠过来了一点:"我们在城里也买座别墅吧,城里热闹买东西又方便,我们办公务也更方便。" 林弘山注视着他的双目,想看出一点端倪,他去城里有什么安排? 温良玉就在他的注视下满含憧憬:"而且要是到了城里,至少我还有一两个比较好的同学可以一起约会,在这里我连条狗都没有……啊!哑巴你做什么?"温良玉的话语被林弘山鲁莽的动作打断,那双瘦长有力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隔着薄衬衣,用力到红绳的结抵着肌肤有些疼痛。 外套被扔在一旁,林弘山单手伸指沾了茶水,落在暗红漆的桌面。 你有我。 "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先放开我。"温良玉挣动手腕向后退。 "我只是说你没时间一直陪我,那我肯定要去找点朋友打发时间。" 林弘山攥紧温良玉细瘦的手腕,一把将人拉起来揽进怀里:"你做什么?!把我放下来!" 林弘山把人禁锢在怀里,大步朝楼上去,温良玉反复申诉以求尊重。 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认命的坐在床上看着林弘山:"哑巴你能别把我抱来抱去的吗?" 林弘山在黑暗中解衬衣扣,温良玉却伸手把灯打开了,这一开把他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情绪正常的情况下看见林弘山的身体,有些不合宜的羞赫垂下了眼。 林弘山的衬衣敞着,露出半幅胸膛和平缓的腹肌,在温良玉的身前坐下,伸手要去关灯。 温良玉拉住他的手:"我说的事情到底可不可以?我想去城里住。" 林弘山看着灯光下偏执得可爱的温良玉,回身一下把他摁倒在身下。 温良玉一惊,身子陷入软绵的床垫中:"你……" "你不害羞啦?" 这也不叫害羞吧?林弘山眯起眼,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另一只无声无息的让房间陷入黑暗中。 温良玉固执起来,咕哝的挣扎:"不行,你先说你答不答应我。"说什么也不肯让林弘山靠近,在他怀里缩着,两手抵着林弘山的胸膛。 林弘山的手探进他的衣摆下,手掌感受着肌肤相亲的美妙触觉,脑袋在想这事到底能不能如温良玉的愿,若是非要去城里,如何才能让他呆在满是朋友的城市中心也不乱跑? 肌肤摩挲间一个头绪也逐渐初具雏形,抱紧怀中的人,衣下的手在他平坦柔软的肚子上轻轻滑动,一笔一划的勾勒。 温良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痒啊,哑巴你写了什么?" 是个好字,温良玉后之后觉的想出了那一笔一划的形状,柔软的蜷在林弘山怀里,顺从林弘山的上下探索。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1章 正是夏日炎炎,奴仆跑进跑出打包收拾东西,各样的日常物品收拾起来也要费点时间,需要他们亲自收拾的不过一点贴身衣物,还有柜子里温良玉绝不肯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膏药。 这是一趟大搬家,他们自觉平时用到的也不过几套西装,但奴仆整理起来却能塞满一辆卡车,比如温良玉最喜欢的一套茶杯,自然就不能落下,林弘山便与温良玉在楼上躲清净,两人坐在床上同看一本书,林弘山举着书,温良玉便靠着林弘山的胸膛,在他怀里看书,书页一张张的翻过,温良玉看完了今日的量,开始不耐烦了,微微用肩膀撞了一下挡在身旁手臂。 林弘山给他让出一条道,看他得了自由般大大伸了一个懒腰,衬衣摆露出一截细腰。 将目光放在书上,林弘山不经意的听着温良玉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咕哝着:"这是什么……" 林弘山抬眼看过去,扔下书快步过去制止住了温良玉。 温良玉看着赤脚站在面前弯下腰来握住他手腕的林弘山,再看手里折得方方正正的一块厚厚白布:"不收块白布干什么?没用就扔掉吧。" 林弘山不由分说的把白布重新放回皮箱中,温良玉看他这么在意的样子,怀疑这是农村的什么风俗,有些好奇的看着皮箱子,但也没到非要对一块白布一探究竟的程度。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提着小皮箱下楼出门,走到院子里温良玉忽然回头停住脚步,看着缠绕半个房子的藤蔓:"蔷薇花开了啊。" 林弘山看向那片花墙,不是很早就开了吗?他们住进来的那天就是这个样子了。 温良玉回头撞上林弘山不解的目光:"下雨之后有开很多。" 林弘山听了个半懂,想新家也要种上一些花卉才行。 大铁门锁上,两人的车开往主城区,林弘山走马上任,温良玉也鸡犬升天。 公司的大办公室安排了两间,各在一端,林弘山一间,林焕文一间,温良玉跟着林弘山来到公司,现在他是林弘山的私人秘书,一方面林弘山要把他带在身边比较放心,另一方面温良玉也想要学习一下林弘山的业务能力,两人形影不离。 林弘山左跟着一个温良玉,右跟着一个丁田,除了另一端的办公室里的林焕文,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心烦的了。 他还是想杀林焕文。 就像一颗种子发了芽结出了香甜果实,林弘山的视线盯着那个方向,想着斩草除根才是最方便的。 丁田平日喜欢说话,林弘山把他当心腹,不介意他日常闲话,于是丁田在他面前便碎话一堆,轻声嘀嘀咕咕走来走去也要说个不停。 温良玉进入工作区域之后他就不说了,木然的站在一旁闲着抠手,林弘山对这份清净有点不适应,看他闲着的样子更不喜欢,既然是跟着自己的人,怎么能没点上进心。 抬手便打手势,丁田余光瞥见三爷动了,立马来了精神:"是三爷……"他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转身去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份旧报纸。 "嘁。" 林弘山看向温良玉,正对上他挑眉:"你俩说什么呢?对暗号似的。" 丁田忙为三爷发言:"三爷让我多学习,别闲着。" "哦……哑巴你很关心他嘛?"温良玉环抱双手,微偏头的看过来。 林弘山随他吃醋,吃醋是在乎自己的意思,继续翻着手中的档案资料。 林焕文那边办公室也十分热闹:"那哑巴现在在干什么?" "二爷,估计看小人书呢。" "小人书?"林焕文简直要气绝,他被这哑巴都弄得没空看书了,他还有脸看? "他识几个字啊他看书,不行,你去一趟码头,把他的货盯紧了,但凡有一点问题都不能放过。"林焕文狠狠的拍桌。 林焕文身边的听差还是那几个人,都是从少年时期开始跟着他的,听到这话都看向站在角落的一个人,他靠在墙上抽烟,青白的烟气从他鼻间徐徐喷出,眯着眼:"都看我做什么?二爷让你们去做就做。" "哎!哎!"那几个听差急忙的应:"我们不是想听听李哥的想法吗。" 林焕文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但还是说:"继明你说说。" "让我说?"李继明掐了烟,有些不屑:"要我说当时就不该动手,要动手,就该让他回不来。" 他说的是乡下他们杀林弘山的那一次,那一次他不在,是这几个听差跟着去的。 林焕文冷笑:"那你这个马后炮可放得真够响的。" "二爷,林弘山是个狠人,你这次不杀了他,下次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你的意思哑巴还敢在上海杀人?"林焕文嗤笑。 "我的意思是,我们该杀了他。" "行了,你别说了。"林焕文看向听差:"该怎么办就怎么去办,别耽误事。" 林焕文看李继明的心果然野了,在这个地界张口就是打啊杀啊的,江湖气太重了。 "继明,既然现在你回我身边做事,就别用你在外面的那一套了,这里可不是你的匪帮。" 李继明嚼着这句话:"我们是兄弟,明着和你说,没有哪一套的区别,只有什么人的区别。" "别说兄弟了,我现在听见兄弟两个字都头疼。"林焕文皱眉拒绝和李继明交谈。 虽然他不喜欢林易之,但论起兄弟,他只认林易之这一个。 可不是什么三教九流都能来和他攀兄弟二字的。 叶峥嵘正在货仓打牌,他们看货,闲着也是闲着,就和下面的人聚起来凑上一桌。 "怕什么啊!有峥嵘老弟的地方就没有乱子,咱们峥嵘老弟的手腕是这个。"老油条伙计竖起大拇指。 一群人哈哈大笑:"是啦是啦,峥嵘老弟是英雄出少年,福星天降,我们跟着他那肯定一片坦途啦!" 叶峥嵘握着牌笑:"你们这群老东西就吹吧,快点出牌。" 库房外一个毛头小子跑进来,到叶峥嵘耳朵边小声说话。 叶峥嵘一听,侧头看他:"真的?" "真的。" "那可得把人盯着了。"叶峥嵘把牌一放:"不打了,我有事,你们自己玩吧。" "行,行,老弟快去快回。" 叶峥嵘出了库房,几个人连连抱怨:"妈的,打个牌都坐不住,还真他.妈是个大忙人,小崽子。" "你就别酸了,谁叫上面看重他,上面的爷看中谁谁就飞黄腾达,命好谁挡得住。" 叶峥嵘那边,站在远处看着毛头小子指的方向,抱起了双手:"挺面熟的。" "是吧叶大哥?我看着也眼熟,肯定不是善茬。" "呵,不是善茬?你小子真是瞎,那是林焕文手下的人,还能是善茬?找个人过去收拾他们一顿。" "好勒!" 那两个听差来到码头,正在和一个老伙计闲聊,老伙计今年五十有六,十五岁开始就在码头搬货,搬到现在也把自己搬成了老资历,现在负责清点货物看守库房以及在码头骂一骂十五岁的小苦力。 看见那两个听差走过来,就马上翻看起脑海中的贵人谱,眨眼间就找到了两人的面貌,是二爷林焕文手下的心腹听差。 "两位爷!今日又见面了!可是来办什么差事?" 两位听差对他没印象,他舔着老脸:"贵人多忘事,我们几年前见过,那时候两位爷在二爷身边还是少年人呢。" 听差依稀想起来了一点:"你这老头,现在还在看库房?" "是呀是呀,托二爷的福。" "库房里正搬进来的是三爷的货吧?" "正是三爷的。" 话问到了关键上,听差还欲开口,迎面一个人撞上他的肩膀,一侧眼:"你长没长眼?" "你……!我站在这里你他.妈也撞上来?谁没长眼?" "你这双狗眼还很会看嘛?还看出是我撞上来的了?就撞你怎么了?" "没怎么,想打架是吧?" 剑拔弩张在这个份上,老伙计赶忙推开,看三个小伙子精神昂扬的挥起了拳头,角落里不知道哪里跑出了几个青年,马上把场面变成了斗殴和按着对方打。 "这、这……"老伙计吓得连连后退。 "哎哎老哥,这谁啊?你怎么认识的?"有人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 "是二爷手下的听差啊!"老伙计急得捶手。 "老哥你还认识那么多人呢?" "那当然了,林家的几位爷可都是我看着长大!" 叶峥嵘看着那两个听差被打成猪头急忙跑了很满意,扭脸朝着码头走,就听见货堆里传来:"要说林家三爷,真是个异数,这不是我说了是异数就算的,大家是没见过他,就是见过了他也没见过林老爷,他长得和林家人就不一样,要说大爷和二爷,他们都是能瞧出几分像林老爷的,打小就有那个模子在,就三爷没!" "三爷不是乡下找回来的嘛?谁知道……是吧?"语调隐晦的上扬。 "咳咳。"叶峥嵘发出声音,里面的声音立马没了,也峥嵘走进去,几个人正稀稀落落坐在货箱上:"都很闲啊?" "没没,我还有货没清点,你们坐,我先走了。"一群人作鸟兽散,留老伙计鹌鹑似得缩着头:"叶老弟,这不……闲聊吗。" "你拿三爷闲聊,那我拿你练练手不正好?"叶峥嵘挑眼看这个老东西:"你活腻歪了直接吱一声,爷成全你。" "我错了我错了!"老伙计吓得忙站起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 叶峥嵘瞥了一眼这个老东西:"自己小心点。" 真打起来,这老东西也禁不住打,他转身离开,老伙计在身后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抹汗,小崽子怪会吓人的。 叶峥嵘走出码头,这事肯定要去给三爷禀告,他没法自己拿主意,主要是这批货太要紧,要是有了半点差池,别说三爷的职位,连李睿那边也会受到牵连。 这批货不能出问题,但这批货偏偏就是有问题。 到了公司,经人引见,叶峥嵘走进堂皇的建筑,敲了敲门,丁田拉开了门。 三爷在沙发上小憩,刚过午饭的点,林弘山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休息,沙发上没有枕头,他斜支着头眯了一会,温良玉横躺在沙发上,头侧在林弘山大腿上,缩着身体正睡得香甜。 丁田小声的唤:"三爷。" 叶峥嵘看着这一幕,说不上心里的感觉,看着三爷懒洋洋的望过来的目光,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小声汇报了一遍。 林弘山点头,支着下颌思考这件事,两手轻轻比划了一下。 丁田愣住了:"难抉择?" "三爷想抉择什么?"叶峥嵘问。 林弘山捋着温良玉细软的黑发,两人静候下文。 是平安渡过,还是掀起波澜? 思考片刻给出示下:"先不要管他们,把货看好。" 叶峥嵘点头,林弘山已经没了要和他交谈的想法,因为温良玉醒了,细微慵懒的蹭着,似乎还没睡清醒,抬手抱住了他的大腿,两手环过。 叶峥嵘退出去,丁田继续当背景板,温良玉微微睁开眼睛,一副骨头都睡软了的样子。 林弘山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好倚在自己怀里,温良玉便眯着眼睛打呵欠:"我刚刚好像听见那小子的声音了。" 林弘山看他嘟囔着的样子,想要低头亲一亲他。 难怪那些花花公子成天怀里抱着女人不撒手,林弘山算是体会到了。 林焕文那边早已经不在办公室了,他不像林弘山没去处,等着他临幸的有趣地方太多了,他这正在马场玩,顺便和一个朋友联络一下感情,李继明跟在他的身边。 "二爷,他俩回来了。" "这么快?" "被打回来的。" 林焕文侧头:"我不过就是让人去看两眼,林弘山手下人手可真毒啊。" "什么样人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林焕文微微磨牙:"他这样小心这批货,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2章 既然想到了有问题,自然不能放开这根线索,尤其他身边还有一个李继明。 李继明深谙越是抽丝剥茧,越能找到致命的缺点,当即决定:"我着手去办。" 丁田心情不好,今天入了夜,他躺在床上看窗子外面的月亮,这个点三爷已经睡了,不需要人在身边。 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唉……" 什么时候温良玉才会上班上烦,离开办公室。 他和三爷呆在一起相处都很自在的,温良玉简直是在他和三爷之间横插一脚。 丁田撇下嘴角,今天温良玉说他,同样是心腹,林焕文身边的李继明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 "比我强……谁都比我强……"丁田忍不住念叨,眨着眼看窗外的月亮,鼻梁上的雀斑被月光照出来。 "可三爷就喜欢我这样啊……三爷说做事认真最要紧,也不用那么强。" 丁田抱着被子,长叹一口气:"睡觉睡觉。"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老妈子就把早餐备好了,住在城里便有这点好,想要吃什么都方便,各家的招牌放在桌上,温少爷那张挑剔的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早晨的阳光照进窗帘缝,林弘山准时起床,温良玉迷迷糊糊的:"不想上班。" 林弘山把被窝里的人捞起来,要拖着他一起离开这张床的架势。 "啊我好累……让我呆在家里睡觉吧。"温良玉把头埋进林弘山颈窝撒娇。 林弘山抚摸他的脸颊,把他重新塞进了被窝。 林弘山就看见三爷形单影只的下了楼,身边没有哪位娇滴滴的温公子了,殷勤的凑上去:"三爷睡得可好。" 林弘山看着这个怪异的丁田,错身而过没有理睬。 丁田瘪了瘪嘴,重整精神跟上去,严阵以待好木头人嘴脸站在林弘山身后。 吃完早餐坐上门口已经在等候的轿车,林弘山前往李睿的别苑,方才打电话确认过了他在的地方。 轿车抵达别苑,李睿接到电话刚起床,迎面看见林弘山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没好气:"你有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叫人联络我,一个好觉都不让人睡。" 不过他还是起来了,打着哈欠臭着脸。 不需要他招呼,林弘山在他左侧的沙发坐下,摸出本子放在大腿上写。 李睿眯起眼睛看,忍不住笑了起来:"来看我做什么?在家里好好看你的良玉不好?" 说笑归说笑。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 林焕文在盯着我。 "这不是正常的吗?" 他盯上货了。 李睿这才正色起来,端着水杯沉吟片刻:"你担心他从中作梗。" 这哪是需要说的事情,林弘山看着李睿,想李睿肯定也很明白这种事情。 不然上次他的那个没能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弟弟哪能怄到他。 小小的一点矛盾,李睿骂了句小娘养的东西,没去追究这件事,林弘山把人卡在了码头,气得他大叫要见官,最后非说是李睿要故意为难他,让人把李睿请到了现场。 林弘山也半分面子没给李睿,把他气得够呛,最后押着弟弟道了歉,弟弟又不情不愿的将李睿这个当大哥的感谢一遍。 要说义气,李睿也更该明白,何况这批货还有问题。 "放心弘山,他没胆子往这件事上动,他和你争这个职位也犯不着惹到我身上来,林焕文这点数想必是有的。" 林弘山看着他。 "我让人去提醒他一下。"李睿放下水杯,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吃早餐了没?没吃一起吃点。" 这话不是假客气,因为林弘山不是假客气的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他面前也就免了这种客套。 林弘山被他拉着坐下,让他尝尝别苑新厨子的手艺,是粤菜名厨,做的广式早茶,林弘山坐着尝了点。 李睿看着他吃,等着这土小子惊艳,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毛病,就很喜欢这个小子,和商场上平分秋色的欣赏不同,李睿看他就像学堂里的同学,成天勾肩搭背一起吃一起玩,还要一起逃课一起打架,别人说了他一个字不好,这位好同学都会痛扁对方一顿。 正是赤子之心的炽烈。 "不错吧?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我这里吃饭,就是别带温良玉来,那小子嘴欠。"还有就是曾经的发小兄弟成了另一个兄弟的女人,他还在别扭着呢,觉得不忍直视。 出了李睿的别苑门,今日依旧上班,林焕文那边连班都没心情上。 他在纠结,他猜得没错,这批货有问题,李睿挑的头,林弘山帮他办事,把这事揪出来,林弘山就死定了。 "可他妈把这事揪出来,林弘山死了,我也得没半条命啊。"林焕文忍不住爆粗口。 李继明手上夹着烟,放在鼻下嗅:"李睿不一定会为了他那么大动干戈,一批货而已,出了事把林弘山抛出去顶包是最好的选择。" 林焕文一琢磨,是这个道理:"反正我们是要对付林弘山,也不是要对付他,我们示个好,把货给他保下,这种家族内部的争斗,他也犯不着来管。" 李继明补充:"更重要的是面子,把面子给足够李睿,他才能信我们不是要针对他,要是伤着了他的面子,说多少也不管用了。" 林焕文觉得这个计划被补充得十分完备了,忽然一串急促的电话嘀铃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接起电话:"喂。"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林焕文精神一振:"扬棣,好久没联系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冷清:"有点事和你说。" "我说嘛,你这个人没事是想不起我的。"林焕文调侃对方,对这个电话还是很意外的,扬棣是他以前读学堂时的同学,是背书一霸,而且态度随意眼神冷清,每次都能摘得桂冠,林焕文一直觉得他举手投足很有名士风度,算是他难得认同的寒门贵子。 可惜寒门贵子和他玩不到一起,欣赏是一回事,也有好几年连招呼都没打上一个了。 莫非是听说自己走马上任,有事来相求? 林焕文握着电话筒,身体向后仰,扬棣的声音在对面响起:"那批货,你别动。" "你说什么?"林焕文反问他,后知后觉想起,语调轻慢:"我倒是忘了你在给李睿管账。" "这批货很重要,你动了,李睿不会放过你。" "我对货没兴趣,货我肯定给你保住,就是看货的人。" "也不行。" 林焕文冷笑一声:"所以你现在是在命令我吗?" "我是通知你,货和林弘山,动了哪一个,李睿这边都不会放过你。" "李睿这么重义气呢?"林焕文阴阳怪气。 扬棣轻笑一声,不知道该说林焕文不知道好歹还是大脑简单,就算李睿不动,林弘山也不会放过他,煞神一尊出世见血。 林焕文居然到今天都还没有这个觉悟,林弘山真的不好惹。 "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来转告你的,李睿不想看见货出事,也不想看见林弘山因为这批货出事,你自己掂量吧。"话说完了扬棣挂断电话,这样轻蔑的态度让林焕文火冒三丈,看向李继明:"扬棣来警告我?" 林焕文不可思议:"轮得到他到我面前来说话?" "他代表的是李睿。"李继明提醒他。 林焕文冷静了下来:"对,他代表的是李睿。" 所以不是扬棣在藐视他,是李睿在藐视他,不止藐视,还让他自己掂量。 李继明捏扁了烟卷,林焕文也沉默不语。 夏日狂风吹来一片云遮挡了太阳,阴影移动遮盖大地,林弘山坐在凉棚下,看着前方随着砰砰砰的声音依次倒下。 林弘山眯眼,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果汁,丁田站在旁边口干舌燥:"三爷我想喝水。" 林弘山看了看桌上,把果汁杯递到他面前,吸管上还留有一个凹陷的痕迹,丁田接过杯子,小声:"谢谢三爷。" 潘刈州在身旁落座,将打空了的弹夹放在桌上,林弘山接过听差递过来的枪,起身走向剩下的靶子,漫不经心的抬起手,眼神漠然看着前方,靶子依次应声倒下。 很无聊。 坐回座位上,潘刈州看他的表情,鹰隼一样的眼眸透出柔和:"其实你不用会这些。" 林三爷只要会吃喝玩乐然后管一管人就好,这种吃饭手艺学来也没用。 丁田回答:"潘爷,我们三爷没学,是天生就会的,拿起枪第一个子弹打的就是红心。" "那这也稀奇了,你这该是当兵的命。"潘刈州说着瞥了一眼丁田手里的果汁杯,丁田心虚的垂下手臂,对潘刈州感到害怕,自从跟在三爷身边之后,他也算长了眼,现在看着潘刈州也觉得有点怪怪的。 莫非他也对三爷有意思? 丁田抬起眼悄悄的打量他,黑发下狭长的眼睛,细纹严谨的分布在眼角,这是笑纹,但丁田真是看不出他是个爱笑的人,连对着三爷都很少会笑。 若说漂亮吧,并不足以和温良玉相比,说年纪也实在是老,性情也不见得好,丁田在心里暗自摇头,连自己都比不上。 潘刈州看着这小孩,也在纳闷他怎么回事,女人不喜欢,身边倒是围绕着一堆关系不清不楚的男人。 两人呆在一起,因年纪相差过大,能聊的话题有限,最多是还是聊事业,他们之间最大的交集点也只是事业了。 丁田说:"现在也就是林焕文在盯三爷,有他在真是后患无求。" 潘刈州听这话,看向林弘山,手指敲在桌面上,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些东西。 "弘山,有所为有所不为。"潘刈州再次提醒他:"如果想要作为一个人好好活着,很多事情就不能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最仗义的三爷,最优秀的演员,提名默剧金奖大家木意见叭? 第33章 将西瓜最甜最沙的那一块芯子横向剜出来,切成三角小块码在盘子里,附上两把小银叉子,林弘山和温良玉在客厅懒懒的吃西瓜。 是温良玉懒懒的,夏日他睡不好,林弘山稍微折腾他一下更谈不上好眠了,他就喜欢吃西瓜尖那一块,切了一盘的西瓜端上来,他就咬最上面的一口,就拿着手里的西瓜一副不爱吃的模样。 林弘山让人以后端西瓜上来就切最甜的芯,温良玉果然心情好了很多,一块接一块的吃了半盘,然后开始肚子疼。 林弘山心想这是猫肠子吗?怎么吃两块西瓜都能吃成这样,伸手放在他肚子上捂着,手掌宽大干燥,温度透过发凉的小肚子。 温良玉在他手下哎哎叹气:"我小时候不这样的,我小时候能吃半个西瓜呢,现在老了,肠胃弱了。" 林弘山看他是体弱的原因,和年纪压根没什么关系。 温良玉知道他不信:"我可比你老一岁呢。" 那挺好,女大三还抱金砖,这是块小金砖。 林弘山伸手把人带进自己怀里,温良玉扁嘴:"肠子都凉了。" 林弘山被这话逗得冷不丁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你在笑我?" 林弘山哪敢笑他,看四下无人,就他俩在客厅搂搂抱抱,伸头亲了他一口。 温良玉蹙眉头:"我不舒服你还亲我?" 林弘山伸手轻轻给他揉肚子,才把他的蹙起的眉头揉散,温良玉就像一只柔软的大猫,蜷起双腿缩在林弘山怀里,林弘山抱了一个满怀,开始继续吃剩下的几块西瓜。 "你怎么还吃啊?"温良玉咕哝着。 林弘山把最后一块西瓜塞进嘴里两三下嚼了,银叉子一扔抱起温良玉上楼。 温良玉一惊,直到自己被放在了床上,立马明白了哑巴的意思,哑巴让他睡觉。 拉起薄被,林弘山就躺在他身边陪着他睡,外头日头正烈,相比之下别墅里还算一片阴凉,温良玉手搭在肚子上,林弘山在身后虚搂着他,胸膛的热度隐约传过来,温良玉很快就忘了肚子疼这件事入睡了。 比起吃了西瓜闹肚子疼还有人心疼的温良玉,叶峥嵘的境况就差得多了,他一块西瓜都没吃上,在外奔波一张俊脸还被晒黑了好几个度,成了一个俊俏的黑公子哥。 管这批货的伙计或多或少都知道二爷和三爷互相不对付,他们盯着的这东西是烫手山芋,二爷说不定会做出一些不折手段的事情。 叶峥嵘想得比较充足,先把伙计们警告了一遍:"人是要讲道义的,给谁办事就是给谁办事,把事办好最要紧,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也都别动什么歪心思,我不如你们多活几年,但也不是豆腐捏的,三爷也不是吃素的!" 刚把码头的事处理完,叶峥嵘匆匆回了家一趟,长街巷子的老旧胡同,青砖灰瓦矮屋檐,太阳洒落在这片地方,都显得萧疏,幸而院墙里露出来一截高大树木,盈盈绿色掩盖了这份萧条。 叶峥嵘到了家门口抬手抹去额角的汗。 "周大娘,我娘呢?" 屋子里快步走出一个中老年女人,微胖的一张脸:"哎呀峥嵘怎么现在回来了?你娘睡觉呢,刚睡下一会,她吃完饭犯困,可不得好好睡一觉,峥嵘你回来找什么东西吗?" "我娘不是今天去医院吗?你俩给忘了?" "是去呀,都去回来了,合着你为这事回来的?这么小的事你咋还惦记着。" "医生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就是你娘需要休息,辛苦能算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你现在又出息了,累不着她了,没事的没事的。"周大娘热切的挤着笑,微胖的圆脸都要挤出两道□□了。 叶峥嵘听了这话放心了一点:"给我娘买点好吃的补补,周大娘你放心的花钱,我现在可赚钱了。" 钱这个字让人动容,周大娘挤出来的笑容淡了几分:"峥嵘啊,你这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赚大钱了?" "当然,周大娘你放心。"至少用来应对当下的情况绰绰有余。 周大娘扯着他的衣袖向外走,神色踌躇,想了半天才小声开口:"峥嵘啊,我觉得这事还是不该瞒着你。" "出什么事了?" "就是你娘啊……医生给她检查出了一个病,说是要吃什么外国的药,很贵很贵的,她让我瞒着你不要说,但是你既然说你挣大钱了,那这药给你娘吃几瓶应该能吃得起吧?"她这话自己都说得不信,可是要这么瞒着事,她心里也过不去。 叶峥嵘心里咯噔一下:"药多少钱?" 周大娘报出一个数字,顿时让他后背都寒了下来,说完周大娘絮絮叨叨的念:"不过医生说是美金,美金比大洋值钱是不是?都是钱还讲究那些。" 这下叶峥嵘如坠冰窟,连外面的太阳都失去了温度,走出家门,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贴着背的只有寒津津的汗。 他上哪去弄那么多钱来? 漫撒大地的阳光炙热灼烤着空气,细瘦的花枝从窗棂边垂下来,白瓷小酒杯倒满一次又一次,林焕文撑着脸,脸颊已经泛红,手指点着桌面,点向左边,点向右边。 "做?不做?杀?不杀?" 李继明沉默的饮酒,等他的下文。 林焕文猛一拍桌,这事真他.妈有够为难的,就这样错失良机,还是把林弘山收拾掉之后又被李睿收拾掉一层皮? 这事要是做了,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实不用那么急,若是等到下一个更好的机会,又能把林弘山铲除掉,又不会把李睿牵连其中岂不是更好。 可机会从来是不等人的。 "焕文,这种人是不能等的,时间过一天,变动就多一分,他才来多久,就已经混出这种成绩了。" "那是李睿抬举他,你本不知道这是温良玉为他牵的线,人脉本就重要,能混在一起,就算他林弘山是个乞丐今天也该发达了。" 李继明不认同这个说法:"谁都不抬举,就抬举他?" 林焕文不知道李继明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本来就凭运气,还有林弘山巴结得好,难道李睿是傻的?还能被他拿捏住不成?" 李继明想要叹气了,林焕文也不是榆木脑袋,怎么在林弘山的事情上就这么想不通道理,不过李继明也不得不承认,林弘山的运气确实好。 想来想去林焕文也明白了一点,林弘山运气是好,不然不会有这一路来神挡杀神的气势,他俩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就算林弘山没有一点本事,可他这好运气继续下去,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收拾他就说不定了。 况且今天有个李睿保他,明天说不定还有赵睿钱睿,要是等老天爷把机会送上门,那可就太不现实了。 "用得罪李睿为代价换林弘山扫地出门,勉强划算。" 他终于把决断下好了,李继明为他结束了的婆婆妈妈松了一口气:"终于想好了?" "想好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底,要是能里应外合就更好了。" 窗外的太阳小了一些,花盆来回搬动的轻微磕碰声响个不停,林弘山模模糊糊里听见那些声音,爬起身到窗边看,楼下在搬花盆,丁田指挥着家奴从卡车上把花搬下来。 如云的白色牡丹,洁白的漫进庭院,林弘山觉得这白色丧气,但温良玉喜欢,说现在都时兴这样的,花一进院子,雪白的一片带得空气都洁净了几分。 转身看房间里,温良玉侧躺着蜷起双腿,手掌压在脸下,嘴微微张开还在熟睡。 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睡得很熟,脸蛋都暖乎乎的。 他砸吧着嘴动了动,眼睛睁开一点点,迷蒙的水光潋滟,因睡眠被打扰而不开心:"你好讨厌……" 说完又闭上眼睛了。 林弘山也觉得自己很讨厌,想要过去把温良玉抱进怀里。 温良玉迷迷糊糊的才不管林弘山要干嘛,一心只想睡觉,到了晚上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了,开始精神了起来,凑在台灯下看书。 他又不是很喜欢看书,看几页就要没耐心了,幸好有林弘山在他身边,他看一页便说:"这人真是有毛病,傻得要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翻一页:"这女人也是活该的,男人傻她也傻,傻到一家了。" 身边有个人听着,也不算自言自语,林弘山的手臂搂着他,给他当枕头,书看了好一会温良玉都还不打算放下,倒是有点越说越有劲的意思。 林弘山想等他睡觉,等了半天等不到,手向下滑,探进他的衣摆里。 温良玉动了动身子:"别摸我,痒死了。"扭头对上明灭灯光下黑幽幽的眼眸,忍不住一撇嘴:"上帝都说了一周七天得有一天休息日,你让我休息休息不行吗?" 林弘山的手在他衣服下轻轻摩挲,并不急着做什么,温良玉说的话他不能赞同,过去十八年他从没想过这档子事,的确也一直觉得不好,常常说色中饿鬼是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就可以看出这东西有多毒。 可他觉着温良玉不一样,大概这是天生的不一样,有的人天生是毒药,有的人天生是补药,温良玉就是块补药的才质。 不然他怎么越和他在一起越神清气爽,头脑想事情都条理清晰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林弘山在线演绎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啥啥都是宝。 第34章 温良玉觉得自己老了,这是和林弘山对比出来的,他比林弘山大一岁,就一岁而已,可林弘山的精力比他远胜他好几倍。 他不需要怎么动,反观林弘山,倒是要在他身上用上好一番力气,还从都不会倦精神奕奕的。 时间长了温良玉承认这事是慢慢的越来越舒服,可越舒服身体就越虚,有时候感觉身体里面都空了,恍恍惚惚的回不过神来,现在他说什么都不会纵容哑巴了。 将书往床头柜上一放,拿起哑巴的本子塞进他的怀里,正色:"哑巴,我们得谈谈了。" 两人盘坐着面对面,温良玉痛诉他的过分:"就算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体,也该考虑一下我的身体。" 灯光下温良玉脸色白皙红润,嘴唇润泽,林弘山没看出他哪里不好了。 你脸色挺好。 温良玉看了这句话,简直要怒发冲冠:"我每天都抹雪花膏的,嘴唇也要涂口脂,不然早干巴巴的了!" 难怪这么香,林弘山暗自的想。自己果然养了一个宝贝。 "你看我干什么?大家都抹的,就你不抹,最不济冬天也是得抹的,不信你去看你大哥,他也抹的。"温良玉委屈起来,哑巴这眼神像是在说他娇气一样,他哪里娇气,明明是哑巴自己过得太糙了。 温良玉必须向他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申诉自己的不舒服,身体不舒服,精力跟不上,连两条腿都沉重了起来。 林弘山的表情越来越柔和,在灯光下连眼眸中的棱角都要没了,温良玉说个不停,说到委屈的地方微微撅嘴,眼珠子难过的瞥向旁边。 温良玉没敢直言,他觉得自己活得很不像样子,这话他不怕给哑巴听,他怕自己听不得。 林弘山知道他是个忍不得的性子,有了委屈就要翻脸就要说出来让人哄的,现在把他委屈成了这样,应该憋了很长时间了。 "你要亲亲我摸摸我也行的,就是别总折腾我。"温良玉很严肃的提出申诉。 宽大的手掌抚摸上温良玉的脸颊,林弘山向前凑了一点,起身半跪在床上,低下头亲他。 一般只有觉得温良玉实在惹人怜爱的时候他才会亲他,可现在温良玉这样说了,他得亲一亲他才行。 抬起头,林弘山看他眼眸润着一层清澈的光,心中一动,两手捧着他脸颊仔仔细细吻起来。 温良玉很受用,手轻轻抵在林弘山的胸膛上,抓着他的衣衫,既然在一起,总要仔仔细细的甜蜜一番才是感情该有的模样,林弘山亲吻过他的次数还没睡他的次数多,让他不喜欢。 柔软的唇互相摩挲,大手向下移摩挲着怀中人的脖颈,温良玉的手向上攀,学着林弘山的动作,细软的手也摩挲着他的脖颈。 温良玉不知道这是在摸什么,一面细细的吻,一面想找出点有趣的地方来,指尖触到喉结,上下滚动的喉结在他手下来回轱辘,他便拿指尖一下下的划动。 吻着温良玉有些动情的仰起头,林弘山顺着那脆弱的弧线一路轻轻吻下去。 就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林弘山不敢轻慢他了,怕他又撅起嘴来抱怨疼了累了。 将人抱到身上来,温良玉迷迷糊糊的搂着林弘山的脖子,想自己又落入哑巴的陷阱了。 林弘山蓄势待发,只待关了灯褪去衣缕进入正题,手还未碰到台灯,便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沿着楼梯霹雳啪啦的向上跑。 然后惊雷似得敲门声砰砰砰。 温良玉从情谷欠中惊醒,急忙合上自己已经解了三颗衬衣扣的衬衣,从林弘山大腿上下去,神色慌乱:"哑巴……怎么有人来?" "三爷,出事了!"丁田在外面焦急的喊。 温良玉脸色难看,他们的事是连丁田都不知道的,丁田自己看没看出来他不知道,但该隐晦的事情,就该一直隐晦下去。 林弘山听着这动静,顾不上温良玉突然难看的脸色,丁田说出事了,现在能出的事只会是码头上的那批货,他从床上赤脚跳了下去,打开门盯着丁田。 丁田正气喘吁吁,门一拉开,看见三爷衣领敞开露出一小片胸膛的模样一愣,但没时间给他多想:"三爷!有警署的人突然包围了我们的仓库,说要检查货物。" 两手简单的比划了一下。 给李睿打电话。 "唉!"丁田扭头急忙去办。 林弘山转身回房间,扣起衬衣穿上外套,伸手摸了摸床上默默坐着的温良玉的发顶,急忙出去了,连本子都忘记带了。 温良玉刚想提醒他,想起他在外面有丁田,并不需要这个本子,也就噤了声。 林弘山赶到码头的时候李睿也刚好到,两人的轿车并排停,李睿从车上下来,脸色极其难看,他满打满算说林焕文不敢来惹他,还特意让扬棣去放了话,结果现在林焕文就打了他的脸。 丁田一下车就先跑去和伙计交涉了,林弘山和李睿呆在一起,虽然是林弘山在办事,但因是自己失算了,李睿没忘了自己的主场:"弘山你放心,我在这倒要看看林焕文能玩出什么花来。" 要是寻常人,李睿早就骂了起来,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可他现在要是骂了林弘山就是在骂自己。 明火执仗的人一队而来,朝着两边将仓库团团围住,警署的阵仗可真够大的,直到看见黑暗角落中的一个人,李睿的脸抽搐了一下。 林弘山也看过去,知道那个人是最大的掌权者,也是最恨这种事的,林焕文把事情捅到了他那边,是抱着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要把事情做绝的打算了。 两人迎上去,李睿的笑在脸上逐渐浮现,直至走到他面前,笑容依旧彻底成形:"署长!怎么劳动你大驾了呢?让手下人来办公不就好了嘛?这么一点小事还害得你没觉睡。" 这话说得有点没分寸了,不过李睿和他是同学,虽然感情不热络,但同学总跟陌生人是不一样的。 林弘山一听李睿说的这话就知道他俩是认识的了,这么大的一点圈子,顶头上那一撮人,总当过几年同学,贵族学校也就那么几个,名师开的小学堂也就那么几处。 署长可没有心情和李睿叙旧,当年他就不是很喜欢李睿这个人的作风,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情,让他对这位同学的观感更差了。 "李大公子这几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正经的生意不做来赚这份钱。" 林弘山就看着他俩你来我往,聊到最后林弘山的存在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位是?" 李睿代为介绍:"林家的三公子林弘山。" "林公子不会说话?" "不会。"李睿答得干脆,让署长一下有些尴尬,他本是是想问这人为何不能自己介绍自己,没想到真的是一个哑巴。 他久不关心各种轶闻,对于林弘山这个神奇的圈中外来物种还没听闻过。 署长将两人打量一遍,心中已经暗自在想要拿谁来开刀了,这事总得拖个主事的出来,不可能轻描淡写就抹过去了。 那边丁田从库房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色难看至极,林弘山只当没看见,等到署长把有问题的货全部抬出来封箱带走,丁田走上前来,看见李睿在,也不敢说话,直到林弘山和李睿分开,今晚的事暂且只能先如此,两人各自去活动。 丁田跟在他身边小声的说:"叶峥嵘不见了……"他说得心惊胆战,就这一个不见了,就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 林弘山脸色难看,走进库房,宽阔的储藏室被搬空了接近一半,伙计站在成摞的货物箱下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被搬走的货物全是有问题的货,那些货混杂在普通货物里,每个箱子上都有一个隐秘的记号。 他们被出卖了,才能让那些巡捕冲进库房准确无误一箱都没错过的搬走那些东西,也让林焕文请来了针对此事最行之有效的署长。 丁田也低着头,余光瞥着林弘山的手,见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比划出一句话,神色接近肃穆。 丁田让大家将发生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前后捋了一遍,对于叶峥嵘,他的确看走眼了。 林弘山有多欣赏和没有来的信任叶峥嵘,现在就有多想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 命令一小股人手务必要把叶峥嵘抓到,今夜已经筋疲力尽,夜很深了,街道安静得过分,轿车穿过昏暗的灯光,回到家里,林弘山走上楼,房间门关上了,温良玉大概已经睡了吧。 悬在把手上方的手放下,垂会身旁,林弘山转身下楼,坐在客厅。 丁田还站在厅边,小声问:"爷,怎么不睡?" 林弘山看向他,划动手语。 你呢,怎么不睡。 "要睡的,我这不是看着三爷您上去了在睡吗。" 林弘山深深看他一眼,丁田忙说:"三爷您不睡我也可以不睡的,您坐着,我陪您聊聊呗。" 林弘山看他倒是不怕事,现在都一点没有着急上火的样子。 丁田要是知道林弘山是怎么想的,心里就委屈了,三爷都这么淡然,放他身上他也觉得这不是个事。 林弘山的淡然只是习惯了的表情而已,今天的事他有两个没想到,都够让他不淡然,没想到林焕文会突然出这么狠的手,没想到叶峥嵘会背叛自己,这两个没想到都是给他的教训,让他明白自己的轻率和自以为是。 想着他又比划了一下,丁田一愣,连连点头:"是,是,明天请周爷,丁爷还有……一聚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5章 温良玉今日出门玩耍了,他旧日的同学来了通电话,林弘山没有阻拦,他便散心去了,还不忘问:"你当真不和我一起出去吗?" 林弘山摇头。 "你这样呆在家里也是无济于事的,不如出去活动活动,至少还能心情好。"温良玉说完看丁田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像在看个什么似的,再看哑巴,他垂着眼没看自己,但估计和丁田一样觉得他的话说得不好,此处他们主仆心有灵犀,自己很是多余,于是再不留恋,转身就走。 丁田不说话,站在三爷旁边,过了好一会,门房才来通报周爷和丁爷来了,他俩打头来,进了放将外套先脱给丫头去归置。 甫一进门,便看见林弘山与丁田,气氛十分的不同寻常,他俩对视一眼,虽然知道了情况不乐观,但面对林弘山这样低落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心里打鼓。 他俩的关系相较于一群兄弟中,更添了从对方嘴里抠糖吃的幼年交情,在来之前他俩已经先碰了面,商议好了要帮林弘山这一次的,一来年轻热血,总要为身边人展现一点自己的能力,二来,李睿也在这件事里面,他们是友谊上的同盟,利益上自然也成了一大半的同盟。 当然,这是他单方面的热情,周佳士听着在说,没吭什么气,就憋出一句:"还是得看李睿。" "哑巴,干什么呢?"丁俊走到林弘山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向后仰:"郑署长也是人,不可能把事情做到赶尽杀绝的程度。" 林弘山看他嘴上说得轻松,脸上的表情却不尽然,懒散却又僵直着嘴角。 周佳士站在客厅沙发旁,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没有落座,林弘山似乎心不在焉,也没有主动邀请他落座。 他知道林弘山在为什么发愁,换做是他,他估计会更愁。 现在他们犯事了,林弘山和李睿一起犯的,但李睿的家世和背景都注定了这件事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即使郑署长一心想把所有犯下这件事的人都关进大牢推上刑台,世上能阻拦他这么做的东西却太多了。 李睿的危险很小,林弘山的危险很大,尤其是在李睿能置身事外的情况下。 各扫门前雪是无法避免的人性。 或许林弘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李睿的轿车正在平稳的驶来,今天也是平淡的一天,下了班拎着一袋水果回家的女性满街都是,佝偻在黄包车旁等生意的男人始终都在,出门前他的伯父给他来电,这批货的事情已经先在诸大报社压了下来,暂时是不会见报的。 郑溯那边也由族中长辈出面替他说了话,郑溯年纪轻轻就能坐上署长这个位置本事肯定是有一些的,但让他轻易就站这么高的,更多的还是他身后的郑家,郑家族老朝郑溯点拨过几句,他自然也会知道轻重,将李家现在的里外使的手腕视而不见。 但这批货不可能交还,郑溯要将他们销毁,更要一个交代,一个面向各界的交代。 伯父不关心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伯父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能瞒天过海把整个李家都摘出去的合适理由。 李睿坐在后排,始终沉默,直到司机出门:"爷,到了。" 李睿到的时候,林弘山的客厅中已经坐满了常在一起玩的朋友,也都是知道他俩在做这件事的人。 从感情上,到利益上,都是十分亲密无间的共同战线。 林弘山坐在首位,这里是他的家,自然该他坐首位,况且今日他会是主角。 他为首,两旁的人依次坐开,盛装衣冠,神色各异,起身同他打招呼,林弘山看向他,稳坐着不动,眸子依然是往昔的模样,黑恹恹的一双看不出什么神采来,伸出手,指向身旁的位置,请他落座。 众人各向后退了一位,李睿紧挨着首位坐下,昨晚出事,今日林弘山就将他们全部请来了,看神色和往昔无异,但总感觉得出那份平静下的不同寻常。 李睿没提昨晚的事情,李弘山也没提,其他人自然都不揭这个短,丁俊坐在人群众,憋得难受,几次都想起话头把事情拎出来说,都被周佳士用眼神看回去了。 林弘山备了宴,众人闲坐着喝了一会茶,太轻松的话题也聊不出口,只好说了说最近给余家老爷子祝寿的事,老爷子可真能活,熬死了前半生的全部死对头,在宴席上口齿不清的破口大骂往昔的打压过他对不起他的诸位人物,那些英雄豪杰化作黄土也无法反驳他了,于是纷纷赞同,事业要做,身体也要养。 聊到上菜,便专注的吃,这宴席开得不同寻常,仿佛是骤然爆富的破落户决心要扬眉吐气,把最好的菜都堆在了桌上,连道清淡小菜都没准备。 这架势像发疯,林弘山一口一口的吃,学了细嚼慢咽的礼仪,温吞沉默而利落。 但也像最后的晚餐。 丁俊是个直人,他已经快受不了了,空气中流淌着的那份压抑气息和钝刀子杀人一样的感觉让他想要把这事翻出来好好说一说。 没必要这样,既然坐一桌了,兄弟们都在,难不成大家会半点都不管的看着他出事? 丁俊长出一口气,把那份不舒服从鼻息间喷了出去。 周佳士看向他,心里也被这气氛弄得心情不上不下的,但两位主角一个都不吭声,他们也开不了这个口。 直到吃完,丁俊发现林弘山居然还吃了不少,娘希匹的,他们被他搞得吃不下饭了,他自己倒是一点没少吃! "我说你到底要做什么?能说就直说,这里也没外人,不能说就拉到,你这样给谁看?"丁俊忍不住了。 "丁俊。"周佳士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说话注意一点。 "我们三爷……"丁田站在林弘山身旁后位,两手交握在身前,终于开了口,垂着头长长吸了一口气才抬眼看向众人:"我们三爷这次,是要向诸位爷道别。" "道什么别啊?"大概想到什么,又没人敢确认与相信。 "这事,是我们引起的,和林焕文有恩怨的,也是我们,这事我们一力承担。"丁田说完垂下了头,厅中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林弘山坐着,经他授意的这番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错了我就认。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睿,这大概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最小的损失,最少的力气。 李睿坐得很直,在众人注目下自觉自己像一个雕像或者是什么将要升华或者万劫不复的人物。 "不可能,这事林焕文先挑起来的,让你把这事担了他就如愿以偿了,没让他付出代价,你还特意成全他?"丁俊先拍桌站了起来。 "对!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林焕文先不顾情义把事做绝的,不可能让你去解决这件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丁俊看在座的人之中,只有周佳士和李睿没说话,心中愤慨这两人恐怕也是没情义的。 如果把林弘山交了出去,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谁是亲者?他们的朋友林弘山。 谁是仇者?不顾情谊把事做绝,甚至把他们逼入这样必须在利益和情义中二选一的绝境的林焕文。 李睿看向首位的林弘山,他沉默着,寡言着,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双会说话的眼睛都没有,只有那么一张沉静冷漠的面孔,黑恹恹的瞳子下像隔着一个世界流淌着看不清的情感。 隔山隔水的像一片天地,只是夜色降临,天地无光,都沉默在了里面,发不出半点声响。 让人看了觉得悲哀。 林弘山就用这么一双眸子看着他,不容他不悲哀的抬手将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一个类似安抚和保护的动作,李睿的心如坠入冰窟,机械的算计在他心里分割出地域开始溶解,而此刻只感受得到手背上的一点温度。 林弘山将眼神望进他的眼中,仿佛在说,你明白我,明白就什么都不用多说。 李睿抽出手,握住林弘山的手:"弘山,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你放心,林焕文不老实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你说这些做什么。" 林弘山抽回手快速比划,李睿直接抬手向丁田:"不用说了,这事我说了就算,我李睿是不可能让朋友替自己倒霉的,你再说,就是要陷我于不义了。" 林弘山两手停在半空,最终妥协的垂下,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在想李睿到底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大家都开心了,纷纷站起来敬李睿的敬李睿,豪言壮语说要郑署长和林焕文好看的也不少。 最终散场,林弘山比划:"我们三爷说,他没把事情办好,辜负了李爷你的信任。" 李睿拍了拍林弘山的肩膀:"别想着自己担,要是什么都是一个人能担下的,这个世上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天上遍布霞云金光,白云勾金边的光辉斜落在屋中,林弘山几乎一愣,随即点头。 目送着车辆走远,林弘山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丁田给他倒茶,笑着半蹲在茶几边仰视他:"爷,咱们又过一劫。" 茶杯送到林弘山手边,接过慢慢的饮,却是晃然失神的模样。 李睿坐在车上,身旁的听差小声的问:"爷,你当真的吗?要是这样,这事得怎么解决?" "总有办法的。"李睿看向车窗外。 车缓慢行驶在下午拥堵的街道,坐在冰店的人报纸遮着脸,窥视着李睿的车,瘦长的手指抓着报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车辆沿着街道一趟趟的走着,在傍晚的小高峰也凑出了一个川流不息,他就在坐在冰店里注意着这一路的车和人,李睿、周佳士、丁俊……这些人前往三爷家,现在返回。 他们要做什么?三爷要做什么? 叶峥嵘吃了一口冰,甜甜的,凉凉的,和三爷第一次带他来这里吃冰的一个味道,站起身,叶峥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三爷的住所,他不敢靠太近。 三爷在派人抓他,如果他被抓到,唯一的结果就是吃一颗木仓子,没有第二种结果,三爷有多欣赏他,他就有多了解三爷。 既不能靠近,也无法去了解,叶峥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无法辩解,自己没有背叛。 把冰吃光,叶峥嵘站起身,离开了三爷,有种不知道要走向何方的茫然。 钟表指向八点,咔哒的一声回荡在别墅里,随着时针的声音一个东西落进屋子里清脆的一声响,林弘山侧眼看见地上绑着小纸条的石子,倏然站起身向屋外,快速的比划了几个动作,丁田大叫:"快!外面有人!"门房和听差一股脑涌了出去,林弘山回身去捡纸条,仔细的展开,便看见上面的字。 码头有内贼。 当然有内贼,叶峥嵘都跑了,这件事情有什么好质疑的,不过林弘山看着这一行字,觉得有些熟悉,一笔一划有些笨拙,是没上过几天学,却又聪明的学得极其快的,很少写,却每个字都会写。 那个聪明的少年人,对于林弘山来说太熟悉了,他天生的端正俊朗,天生的聪明头脑,每一样林弘山都很欣赏。 看着这个纸条,林弘山陷入沉思。 丁田回来了,气喘吁吁:"三爷,没追到,我们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跑得就瞧见一个衣角了,再一追,外面天黑,也不看见他去哪里了。" 林弘山看他一眼,倒是理由很多。 丁田噤声,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弘山打手语。 叶峥嵘家还在看着吗。 "三爷,还看着呢,那小子也知道自己摊上事了,不敢回家呢。" 原来也是个知道怕的,林弘山当他是金刚心,不懂死字怎么写呢。 ***** 阳光无拘束的落入院子里,被子衣衫一床床一件件整齐的晒在竹竿上,风吹起皂角香气,林弘山穿过堂前院子,丁田上前去问声:"请问,这里是叶峥嵘家吗?" 周大娘从屋子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淋淋的手,伸脖子看了看门外面露出半截的黑色轿车,再看眼前的人,西装革履,少年模样,普通的长相,长得白净,只有鼻梁脸颊上有几颗褐色雀斑,是个和善人的模样。 只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瘦高的一条,她眼睛花了,隔得远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就觉得凶,平平静静的站着,却瞧着让人心里发憷,他身后跟着两个大汉,硬朗的壮硕模样。 "你们是谁啊?这是做什么啊?"周大娘警惕起来。 "不是谁,你现在马上出去找叶峥嵘回来。"听差抬起下巴说。 "找什么峥嵘?峥嵘好几天没回来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周大娘心虚地扭脸就想躲进房间,听差二话不说的拔出木仓指着她,黑洞洞的木仓口让周大娘两腿一软:"我去我去,峥嵘是犯了什么事惹着老爷们了,我们妇道人家不懂的,饶了我们吧!" "废话那么多,还不快去!" "唉唉唉!"周大娘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林弘山仰头看院子里的树,这里瞧着有点像杨家村,叶峥嵘也有几分像他,见他的第一面林弘山就很欣赏他,各种方面上来说都十分没有理由,现在理由不重要了,他要一个结果。 抬手向后动了动食指,听差老实的站在原地,林弘山向前走,房屋破落,墙角砖块满是裂缝,但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净,连砖块都有一种素净的土色。 "周姐?周姐?"卧房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呼声,走进去,一个尚且不算老的中年女人在床上撑起上身呼喊,她脸色苍白,和调查中的差不多。 病是很残忍的东西。 当然,比病更残忍的是穷。 瞧见忽然进来的陌生人,她连忙坐起来:"两位先生是?" "听说您病了,我们来瞧瞧。"丁田说着指向身旁的林弘山:"这位是林三爷,叶峥嵘的老板。" "原来是三爷,我这也没……"她慌张的笑,看着林弘山的冷脸渐也笑不出来了:"峥嵘怎么了……?" 周大娘在外面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啊找,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叶峥嵘,他好几天没回来了,也没留个口信说句话,平日她也只是知道他在码头做事。 对了!码头,周大娘急忙奔着码头去,找啊找遇着了两个说好心的年轻人,说是和峥嵘一起做事的人,要帮她一起找,那可太好了! 周大娘找得心都要凉了:"这孩子到底是做什么了,惹出这些事情来!他躲得这么好要死么!" 周大娘心里咯噔一下,要万一真是要死呢?可要死要活也得找,那煞神还留在家里,要是找不回峥嵘,大妹子出事了她也负不起责。 "大娘,你知道叶峥嵘平时喜欢呆在哪里吗?" 周大娘想了好久,终于在脑海里想起了一点东西,一拍脑袋:"我知道有个地方,他可能就在那里。" 三人急忙的走去,跟在周大娘的身后,那两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三十出头,都是叶峥嵘要叫一声哥的人,他们平时和叶峥嵘也相处得不错,当然,大家都和叶峥嵘相处得不错,毕竟他是三爷看重的人。 穿过巷子和叫卖冰糕的贩子,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小饭店,有些年头了,外面的白墙都剥落了,走进去问了问,前台小姐看她的模样,查了查:"是有这个客人。"将叶峥嵘的房间报给他们。 叶峥嵘正在房间里数钱,一大笔,够他躲在外面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不够他母亲的医药费,而且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正想着如何是好,敲门声响了起来,叶峥嵘警惕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谁?" 隔着门,周大娘的声音透了过来。 "峥嵘是我!你快把门打开。" 没想到居然是周大娘,叶峥嵘打开门,看见站在周大娘的身后的两位往昔同事楞了一下。 周大娘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叶峥嵘听完心已经凉了半截,三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三爷是不喜欢纠缠不清的,既然特意上门了,很难有一个好结果。 如果他不回去…… 周大娘领着他便要回去,两位同事倒是拉住了他:"你是想死了?" "三爷现在在我家里,我能不回去?" 两人也是一默,不过还是拉着他没放手:"你回去就是个死字,这样吧,让大娘先回去,说没找到你,你再缓缓,看看能不能想到其他办法。" "别拉我!三爷不是能等的人!" "那你是想回去一死一双?我们知道你不可能背叛三爷,三爷对你这么好,谁这样做你都不会这样做,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你给我们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们或许可以给你做个证啊!"两人拉着叶峥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周大娘听到叶峥嵘回去就是个死,吓得心慌也不敢要他回去了,又想到那边还在家里的大妹子:"不行,你不能回去,你不能回去。"抬眼看向身旁的两人:"峥嵘,你同你的朋友好好商量一下这事,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想好再回来。" 她抓着叶峥嵘的手紧紧一握:"听周大娘的,你要是出事了,你娘也活不成了。" 在慌乱中叶峥嵘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下颌轻轻一动成了一个点头,看着周大娘转身就走,转眼胖乎乎的身体就消失在了走廊里。 ******* 林弘山没等到叶峥嵘,听差擦了擦手,跟着林弘山出了叶家。 孤儿寡母的一家没引起林弘山的什么想法,林弘山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看院子里探出来一截的树枝,突兀的绿色衬着青瓦。 活着真苦。 还好他找到了他的那颗糖,司机开出巷子,直直的朝着家的方向回去。 街上忽然刮起风,还没到家天上一片一片的乌云叠起,暴雨落下滴砸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嘈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洡 1个; 非常感谢小天使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霓虹灯闪烁在建筑上,黑夜变得流光溢彩,嘈杂的歌声和人声被掩盖在建筑里。 林弘山穿过人群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温良玉,略微平复了一点心情,是一个人在呆着。 琥珀色的酒液不断淌进他的咽喉,林弘山走到桌前他刚喝完一杯,咔嚓把酒杯停在桌上,抬起眼凤眼醉意朦胧,暴烈积攒在潋滟的水光中,挑眉:"三爷来了?" 林弘山知道他今日心情不好,连家都没回,所以亲自来找,暴怒的心情在看见他孤单又愤怒的模样平复了不少,倾身去抓他的手。 温良玉挣扎了一下,在林弘山眼中也不算什么挣扎,小猫的挣扎从来不算挣扎,林弘山轻易的就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温良玉不情不愿,看了看四周的人,青着脸一声不发。 林弘山捏着这只手,酒气熏得掌心发烫,握在手里又软又烫,让他能想入非非到三万里外去。 门外夏夜凉风一扑,就把林弘山的想入非非扑灭了,温良玉甩开他的手,用了死力:"你放开我。" 林弘山回过头,就看见他绷着一张脸,眼里怒火滚滚燃烧,林弘山也起了火,再次想要抓住他的手腕,被他退避三尺的躲开,于是直接抓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的往街道上拎。 "放开我!你放开我!"温良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都没能阻止林弘山的行为,余光扫到黑暗街道中的三两行人,他声音几乎在发抖:"哑巴!你放开我。" 林弘山回头看他微微发红的眼睛,林弘山恨他的挣扎,不让人安心一时半会,蛰伏一息喘过了一口气就要挣动着逃出去。 他只想把他按在床上,施虐一样看他蜷缩着咬牙不肯发出一点呻.吟的模样。 可他眼角有水光,林弘山松了手,看他扭头就走,落魄倔强的逆行在靡靡细雨下,林弘山跟上去,看他到底要去哪里。 温良玉似乎哭了,肩膀耸起开始颤抖,林弘山的心也开始颤抖了,快步将身前的人拉进灯光和霓虹灯无法照到的窄巷,捧着他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冰冷的水痕沾在林弘山脸上,冰冷和火热的触觉交织,温良玉被抵在墙上,越来越多的泪流下,西装裤平整且用料考据,林弘山的手刚隔着布料抓住他的弱点,怒火和恐惧还有羞耻一下席卷了温良玉的整个头脑。 林弘山被他猛的推开,力气大得都不像温良玉了,看他在黑暗明昧光线下两眼含泪,怒火翻滚,几乎发抖。 "你疯了!"温良玉扬起小臂,一个耳光将要落下,不过林弘山没给他机会,抓住了他的手腕捏了手里,细弱的腕骨,他再用点力就能捏断。 温良玉脸色一痛,忍着没有叫,心不甘情不愿的咽了一口气,冷笑起来,怒火化作冰冷锋刃挑眉:"三爷现在想要捏死我,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了?" 林弘山不知道他是听了什么话,稍微松了一点力气,要是供着他只是为了捏死他,也太大材小用了。 温良玉面孔越发冷,原来哑巴也会心虚,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吗?你答应过我谁都不会知道!结果呢?我好好的做着事,外面已经把我俩传成那样了!"在他见到那些旧友,见到他们嘴角怪异又隐秘的笑容的时候,他的尊严就像被脱掉的衣服一样丝毫不剩了。 大家都默认了,就像他默认自己和哑巴的勾当一样,大家心照不宣。 哑巴一跃龙门,他碾入尘土,他何尝不想挣扎,但是命运就这么箍住了他,哑巴也死死踩住了他。 "你就是故意的,你欺负我步步后退!我退一步你就刺我一刀,你要了我的命你才甘心!" 现在没办法交流,林弘山想这能怪谁,让他好好呆在家里他不肯,非要出来现在又怨他太狠。 再次将人箍进怀里,没消烬的怒火和谷欠火交缠在身体里,要由这个罪魁祸首负责,不管说什么,现在温良玉都得和他回家。 温良玉挣扎着,绝不肯让这个人再碰自己一下,他知道自己落入陷阱了,他早就知道了,可有人做了那么大一个陷阱等着他,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落进去,想着至少不会太受苦。 可恰恰相反,在里面的日子太苦了,再继续下去,他真的会死在哑巴手里。 林弘山用力扳正他的肩,平视他的眼睛,在里面看见惨痛的决绝,心底忽然升起惶恐,温良玉这次真的想逃了,他不允许,不容抗拒的捏住温良玉的双手,抱进怀里,三两步塞进轿车里。 他俩在后车厢一个挣扎想逃,一个紧抓不放,这种时候丁田向来不敢说话,周劲松识相的一脚油门发动轿车朝着别墅去。 怀里的人似乎力竭了,几缕头发黏着细雨珠汗津津的贴着额角,深深浅浅喘着气,像离了水的金鱼。 只要温良玉不挣扎,林弘山都愿意惯着他,掌心摸了摸他湿淋淋的额头,低头嘴唇贴了一下,将怀抱松开一些。 丁田侧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觉得感情这个东西真是有够闹腾。 林弘山余光扫向丁田,丁田扭过头看着前方的黑夜和两柱车灯发呆。 温良玉像只淋了雨的小兽,逐渐缓了过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力度不大,只像是撒娇,林弘山慢慢松开他,任由他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怀抱,闹着脾气一个人坐到车窗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刚转小的雨又聚集成大的雨珠开始噼里啪啦的砸,闷热的打开了车窗,散去燥热和温良玉身上的淡香,闻到这个味道林弘山就开始起反应了,他的习惯已经变得很不好,但改不了。 风呼啦的吹进来,咔嚓一声,林弘山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扭头去看,车门敞着,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后车镜里温良玉滚落在地上,周劲松一个急刹车踩下,林弘山跳下车,看温良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崴着脚一瘸一拐的往相反的方向跑。 那边有什么呢?或许只是因为那边没有林弘山。 林弘山想掏出枪废了他两条腿,可他喜欢那两条腿蹦蹦跳跳的样子,蜷缩在床上偶尔伸长了腿来踢他大腿也不烦人。 这场雨彻底浇熄了林弘山的情热,他在心里狂叫一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了上来,让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雨幕那端连命都不要也要逃跑的背影。 "三爷,追吗?"丁田赶到他身边问。 林弘山抬起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向后的弧度,丁田垂下眼角,盯着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我们回去吗?"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丁田有些茫然扭头看着周劲松,两人在目光中得到了答案,转身站在一旁,没敢离太远。 林弘山转身,雨声淅沥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与温良玉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慢慢走在雨中,街道寂静,阁楼与公寓交错,明亮或昏黄的灯火像海市蜃楼,他细细的看这条回家的路,觉得并不差,何至于让人落荒而逃。 雨水集聚成洼,有血丝在水中蔓延,一缕一缕溶解成一滩浅红,湿漉漉的黑发狼狈的掩盖着脸,巷子里只有雨声,他期望能听到脚步声或者是雨打纸扇的声音。 来个人救救他吧!炽烈的渴望灼烧着他的心脏,支撑着失血的身体在大雨中挣扎爬动。 瘦长的手指像干枯的白骨,一点点的向前爬,叶峥嵘看见前面一点迷离的亮光,像渴水的人急迫的向前。 他不想死,他没有背叛三爷,他要报仇。 他要活着,他要杀了那两个叛徒。 好像有什么声音出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声音钻进耳朵淌进大脑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是软底皮鞋走过积水地面的声音。 林弘山奇怪这座城市里居然会出现尸体,这个地方是很讲体面的,不至于会有横尸出现在街头,他在苦闷中终于看见了一点稀奇,垂眼看这具湿漉漉的尸体,然后看见他的指节动了动。 还活着,且以一种凄惨又孤苦的模样躺在那里,林弘山想救他了,鞋尖挑起那人的肩膀,把人翻了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被打了一闷棍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林弘山想拔枪了,睨着叶峥嵘的惨状十分快意。 少年的视线被雨水阻挡,手指紧紧绞住他的裤腿,张开嘴却发不成声音,他的瞳孔逐渐聚焦,看清站在自己身旁高大的声音,可以说是熟悉的轮廓,远处灯光有一丝落在这个轮廓上,照亮他的侧脸。 "三……爷……"他发出濒死的声音,破碎不成音调。 林弘山大有看戏的欣赏感,看他用尽力气,嘴唇缓缓翁合,声音太小淹没在雨声里,林弘山半蹲下,听清了他说的是什么。 "我……没有……背叛……" 话谁不会说?叶峥嵘的眼睛里的光太微弱,可仅一点点的光亮却能迫人相信他。 说完这句话,叶峥嵘眼中的光灭了下去,双眼缓缓合上了,林弘山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脖颈,还活着,但是离死不远了,不需要再补一枪,把他放在这个雨夜里,第二天他的尸首就会被扫街的人发现。 雨水汇聚成流淌入地下排水系统,叶峥嵘听见雨始终在下,有人在抱着他,迷糊中似乎摸了摸他的身体,沿着肋骨摸他的伤口。 醒来的时候是雪白的天花板,一个小女孩在怯怯的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神扭脸就跑了出去,遥遥听见她清脆的喊:"叶峥嵘醒了!三爷!叶峥嵘醒了!" 叶峥嵘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喝一杯水润喉,在将要爬下床的那一刻,他摔倒在了一双黑色皮鞋前,仰头看是瘦长,几乎可以称为伟岸的身高,然后是那双黑恹恹的眸子,淡淡睨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8章 林弘山但是脑筋转不过弯,看见叶峥嵘的眼神之后就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实际他给叶峥嵘太多机会了,他欣赏了叶峥嵘,重用了叶峥嵘,给了叶峥嵘无数的机会,这一次已经把机会给到他自己都觉得叶峥嵘不配了。 凭着一个眼神就相信了叶峥嵘。 更多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并没有出错,但林弘山觉得自己对叶峥嵘不能说是恩深,应该叫恩赐了,这小孩得跪在自己脚边千恩万谢才行。 林弘山也就想想,一进门就见叶峥嵘扑通摔在地上,摔在了他的面前,五体投地,倒在他的皮鞋前,抬起头的眼神也是一句惶然激动的谢主隆恩,林弘山差点笑出来。 差一点,所以还是一个漠然的表情,垂眼看叶峥嵘仿佛想要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实在没地方可躲只能强自镇定下来的模样。 林弘山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人拉了起来,叶峥嵘脚步虚浮,手上的伤口吃痛,他勉强站起来跌坐回床上,面色惨白但没显露出半点。 叶峥嵘的喉管干涸得几乎开不了口,粗粝的挤出一句:"谢……谢……三爷。"也是难听残破的语调。 叶峥嵘的目光瞥向桌上的茶壶水杯,林弘山动了动手指头,丫头马上捧到了叶峥嵘的床前,他小口小口的饮下,清水滋润了他的喉咙,叶峥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眼看还站在原地的人,胸腔里砰砰的跳动,按捺不住满腔的激动,他要说的话太多了。 林弘山没打算听,乘着他刚开口简单了打了一句手语。 我不想听,证明给我看。 他给叶峥嵘那么多次机会,要是叶峥嵘不能给他满意的答复,他就亲自宰了这小子来平自己的心情。 瘦长的手指落下,林弘山转身离去,叶峥嵘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留下来听自己说一句话。 一句就好,太多的情绪压抑纠结在身体里,也只是竭力结出五个字。 谢谢你信我。 不过只是一念的荒唐,一张嘴信口雌黄什么都能说,三爷从不爱听这种话。 林弘山看过了这小孩,转身向外走,院子里的白牡丹大簇大簇的开,有花开成海的趋势,走近了才发觉这些牡丹边缘都染着一层薄粉,堆云叠素的仙境,看得林弘山额角一抽,想把这些玩意连根掘出来烧个干净。 丧家的装扮,狗屁不通。 丁田从迎面走进来,附耳低语:"终于打听了温少爷的下落了。" 林弘山眉头一跳,眸子也抬了起来。 丁田知道他得生气,可又不得不说:"温少爷回家了。" 短促的一句就交代了温良玉这两天的所有行踪来龙去脉。 林弘山还在想他到底能去哪里,他无路可去了,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能容着他供着他,他没有任何退路。 可他居然回家了,林弘山差点都要忘记温良玉也是有家的,林弘山以为温良玉和家里吵了一家,和他二哥针锋相对了一场,温家对他来说便是回不去的地方了。 忘记预料血浓于水这一点,林弘山还真以为温良玉说了不回去就是要一辈子都咬着这口气了。 他情薄,不知道亲人本就是走投无路后的最后生路,顿时气得指尖都要发抖。 温良玉,他的温良玉,现在又成为温家三公子了,他的父亲会护着他,他的哥哥也会护着他,他有那么多东西。 对他好的哑巴又变得无足轻重了。 林弘山愤然一手拍在柱子上,丁田脸都白了,不敢不劝:"爷,小心屋塌了,这可碰不得!" 屋外的白牡丹愈开俞盛,叶峥嵘坐在屋子里看,看这些盈盈花朵裙褶一样盛放,绿叶翠枝擘着如少女般矜贵。 他看着满园的花发呆,因为伤还没好,只能发呆,三爷派来的人一日三餐都守着他,他知道利害,对那个小女孩极其客气,小女孩也喜欢他,说话间笑嘻嘻的:"叶哥哥你快些好起来吧,证明了清白好出去玩呀!" 叶峥嵘闭上了双眼,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心里依然有火在烧,血液要烧得干涸,愤恨像恶鬼犹如实体要往外爬。 他年纪小,聪明但不多疑,一心相信他人,却被打杀在巷尾,血流了一地无人问津。 说着忠心三爷的人,说着为他好的人,却是披着人皮的野狐鬣狗。 焦灼的忿恨痛苦中,唯一能令他平息就是他想自己要报答三爷,君有黄金台,他却无玉龙剑。 不知道是为谁,或者是要证明什么,叶峥嵘的伤恢复得非常快,按理说刚能下床的程度,他就能自行走动了,能走动的程度,他就已经一切恢复如常了,衣衫下还一层层裹着绷带,缠着他根根分明的肋骨条和脊背。 他出了门,最先回到自己的家中,走到门外他冷汗淋漓,几乎不敢踏进去,直到墙内忽然传出周大娘叫嚷笑着什么的声音,隔墙传来过几乎是恍如隔世,把叶峥嵘寒冰地狱中拉拔了出去。 大家都还好好的。 晚霞如血,蔓延屠染了半片天空,林弘山忍不住的想这红色是死了谁。 每天都有人在死,谁知道是谁。 钻入轿车中,在如血的夕阳下经行街道,赴往李睿的宴会。 事情顺利的解决了,李睿割肉弃了一颗子,将这件事说成了被人利用,货物被调包了。 他严正声明这事不会是他做了,今晚同林弘山说了一下要他俩一起登报,以这事向舆论道歉。 终归要摘得一个干干净净。 林弘山坐在李睿身旁,在这几天里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疲倦的微垂着眼,连着轻轻点头,李睿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他这样,李睿有些不悦,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抬手叫来人:"找个孩子来,男的,漂亮点。" 进来的人连忙点头:"唉唉,好的爷。" 没有一会就进来一个少年戏子,脸上的油彩刚刚洗净,鬓角还沾着水珠,一张脸白里透红的娇嫩颜色。 这是个酒楼也是个戏楼,一楼搭台唱戏,二楼摆桌设宴,一举两得,要是瞧上了台子上的哪个戏子,便多花点钱叫上来陪上几杯酒,都是无所谓的。 李睿指了指林弘山,那少年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了他身旁:"爷,雨儿与爷初见面,敬爷一杯。" 他纤细秀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一饮而尽,林弘山抬起眼,发觉他有些像温良玉,不是别的地方像,就是这股温软的漂亮劲,特别的像。 看了让他更觉得厌烦,一个温良玉便够他烦了,那人他能忍,这东西他可见不得。 便连酒杯都没举起来,四周的人都看着他,林弘山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和温良玉闹翻了,看他是另寻美人入怀,还是要哽着那一口气不放。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直到宴席散尽,林弘山都没搭理那个少年戏子一下。 惹得他两眼泛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弘山径自回家,脑海里满是温良玉过往在自己怀里颤抖的模样,在黑暗里揪着被单,单手捂着将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哼叫,最后崩溃的泣不成声,压着声音哽咽的求他,轻一些,一声比一声软,软出了媚气。 林弘山第一次失眠,躺在床上闻不到沐浴乳的香气,身旁的位置缺了一个人让他予取予求。 那个人选择去当温少爷了,便不可能再来做那个崩溃啜泣的温良玉。 林弘山想他,想得仿佛他还在自己的怀里,只要靠近过去就能吮到他的血肉,浪涛叠起的入港窄巷,将那人虐辱到掉泪不可。 敲门声打断了这份美梦,林弘山猛的睁开眼,温香软玉的肌肤都消失在了眼前。 叶峥嵘站在门外,他已经有了复仇计划,并且初步实施已经成功,想要乘着三爷还没睡之前汇报一下这件事。 门缝下透出一丝暖黄的灯光,三爷应当还没睡的,他听说温良玉离开了,心里为三爷安心了不少,温良玉那样光吃不做的人,早日离开对三爷也是好的,交朋友还是要对自己有助益的才好。 至于别的,比如那天下午无意瞥见三爷侧脸看温良玉的那个目光,作为朋友来看,似乎有点怪异了,但三爷本就不是寻常人。 门忽然打开,三爷站在门内,赤着一双脚,穿着一身黑丝绸的唐装睡衣,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善。 林弘山看着这个臭小子,看他能放出什么屁来竟敢大晚上来敲自己的门。 没等到开口,这臭小子反倒一个侧身鱼儿一样跑进了他的房间,躬身拿起床边的拖鞋,又回到他面前半蹲下,把拖鞋整齐放在他脚前。 "三爷,穿鞋。" 林弘山看他低着的头,觉得这小子有病,低着头怎么看得见他打手语,抬起脚背踢了他的脸,不轻不重的一下。 若在这里的是丁田,他会弯下腰拍一拍他的肩,但现在蹲在他面前的是叶峥嵘,这个他给了太多机会太多恩赐的臭小子。 林弘山自认就算自己踩着他的脸,他也该说谢谢三爷。 叶峥嵘楞在哪里,脑袋发蒙,既屈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惶然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该抬头的。 林弘山穿的唐装式睡衣,丝绸的,布料轻薄柔软,流水一样贴着他身体。 丝绸是凉的,林弘山的身体很烫,想温良玉想烫的,热度聚集到了小腹流淌向下,火热的凸起。 叶峥嵘抬起眼,就看见那个惊人的隆起,以他这个角度更是难以忽视的存在,惊愕的微张开嘴结巴起来:"三……三爷……" 林弘山心想你也不算瞎,看见了还三爷个什么,一脚便将人毫不客气的踹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 这不长眼的蠢小子。 叶峥嵘躺在门外走廊的地板上,被这一脚踹得起不了身,明明已经失血过多的身体却猛的涌起过度的热量,一下烧了起来,烧得他满脸通红滚烫。 讪讪的动了动手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泛起的疼痛都没消掉那股滚烫的耻感。 三……三爷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39章 叶峥嵘办事利索,转眼就把那两人抓了起来,关押在了一个破烂仓库里,他整肃衣冠,衬衣穿得整整齐齐,挺拔站着。 林弘山走下去,听了他的汇报微微点头,想知道这个小子是做了什么,这么有把握能让他看一场好戏。 到了巷子尾,陈旧的大门锈迹斑斑,墙根两旁蹲坐着几个青年人,周大娘来回的在门口走,瞧见轿车停下,他俩跨了出来喜上眉梢。 林弘山走过去,周大娘小声的打招呼:"三爷来了。" 林弘山点了点头,叶峥嵘指了指门,两旁的小伙马上把门打开,高兴狡黠的笑了一下,一冲进去就大叫起来:"法师都算好了!把他俩的头割下来也不能平我峥嵘兄弟的怨气,要把他们全身的血都放掉,割上九九八十一刀才行!" 那两个人被套了厚麻袋,嘴里还晒着布块,听见这话就在麻袋下呜呜呜的叫了起来。 "唉,看起来你们有很多话想说啊?反正你们也要死了,我就日行一善听一听你们的遗言喽。"他上前隔着麻袋把他们嘴里的布块扯了出来。 一下就听见他俩吹哭狼嚎的叫声:"峥嵘兄弟真的不是我们杀的,那个法师在说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闭嘴!法师从不会出错,他亲自在灵堂上问了我峥嵘兄弟,就是你们,骗他留下说是要商量主意,结果却偷袭他,把他杀死了!" 两人什么都看不见,长时间的黑暗和恐慌中听见这样细致的描述,更加寒毛竖起觉得自己真的遇上鬼了。 昨天明明是周大娘来找他们,说叶峥嵘突然的死了,她们发现了叶峥嵘的尸体的时候,都在义庄停了好几天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商量一番之后定好主意就分开了,没想到叶峥嵘就被杀了,恐怕是遇上了三爷的人。 这话想来天衣无缝,谁也不会知道最后叶峥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周大娘又说正在给叶峥嵘办丧礼,请他们去坐坐。 坐便不用坐了,但又说到叶峥嵘的尸身上藏着好些钞票,想来不会是他自己的,问是否他俩借给了叶峥嵘钱? 那当然是借了! 这个丧他俩去哭定了! 两人高高兴兴的去哭丧,看门口挂着两条白绫花,眼睛一挤就要嚎,两个麻袋就从后面准确无误的套住了他俩,在被打晕之前听见说什么法师,什么冤有仇债有主的。 原来是要拿他俩祭叶峥嵘! 嚎了几嗓子他又换了花样:"杀人是犯法的!我要是死了!我也要化成厉鬼来找你们索命!对!我也会变成厉鬼的!咱们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怎么?"小伙抬腿一脚踢过去:"现在又承认我兄弟是你杀的了?" "没有!没有!是意外!"痛哭叫喊声不绝于耳。 听得林弘山心烦,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皱了皱眉头,叶峥嵘察觉这份情绪,挥手示意小伙别啰嗦。 小伙点点头:"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是我兄弟死得太冤,心有怨气,没办法投胎。" 两人已经吓破了胆,惶恐叫着一个劲的砰砰磕头:"峥嵘兄弟!峥嵘兄弟我们对不起你!我们不该陷害你,我们不该骗你,你快走吧!下辈子投个好胎!下辈子我们给你当牛做马,人各有命,你快走吧!" 真相大白,林弘山走出仓库,叶峥嵘跟在他身边低垂着头:"三爷……我那时候突然消失……" 话没说出口,面前抬起的手竖成一个闭嘴的手势,林弘山看着前方,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关于叶峥嵘,无论是背叛还是失职,罪不当死。 但他很失望。 林弘山太高看这个小子了,他做得再好也只是应当,何况现在做得不好。 指节简单比划了几下,让他自己处理好,上了轿车离开这个地方。 叶峥嵘赶上去为林弘山拉开车门,在他之前站在一旁等的丁田抢在他前面,对他的越矩给了一个白眼。 林弘山坐入车内,觉得疲倦,刚看了一场闹剧,哭号喊叫的惨象让他想温良玉。 坐上车他也想起温良玉。 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会想起温良玉。 林弘山觉得自己脑袋出问题了。 叶峥嵘站在原地看着车驶出巷子,黑色的身影转眼消失,无所谓他想解释什么,重要的是三爷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林弘山的事业依然蒸蒸日上,没人拦得住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手下能用的人太少,林弘山喜欢提拔那些原本在困境中有志气有想法却无法发挥的年轻人,但年轻人不稳重,也只能算是堪堪把事情管住了,三天两头总要闹一点事情出来。 前两天码头出了事,两个头头就吵到了林弘山的面前来,都说是对方的不是,自己理由很充分。 无非就是一个问题,说来说去一个意思,都是一个等级做事的,凭什么我来迁就你? 两人都觉得要么你主动来找我,不然就不关我的事,林弘山听见他俩说的那些屁话,想让他俩直接卷铺盖滚回家。 叶峥嵘和丁田就站在他身旁,两人都垂着眼,若有若无的看着他垂在膝盖上的手。 叶峥嵘不适应吃闲饭,没事干也有着要和丁田抢活干的气势,他俩一左一右比对面两个吵架的还紧绷。 林弘山看向叶峥嵘,他需要一个人,值得信赖且能代表他的想法存在于这些人当中。 可目前他信任不了叶峥嵘,这小子太聪明,聪明人就想法多,想法多不见得是好事,还容易隔三差五的出事。 转而看向丁田,他信任丁田,可丁田不中用,太笨了,太笨了也是个问题。 不过还好,他还年纪还小,既然他笨,就给他一个去学聪明的机会好了。 将两个小头头狗血淋头的骂了一顿,林弘山站起身,抬手食指向内动了动,指向的位置是丁田。 丁田豁然笑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向上走。 进了屋,林弘山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他瘦瘦的小脸一下没了笑意,结结巴巴的:"三爷……三爷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吗?" 林弘山无奈的盯着他,两手划动:"没出息的东西,我是在给你机会。" 丁田懵懂的点了点头:"谢谢三爷……可……可以后……那我以后不在三爷身边了,谁服侍您啊?叶峥嵘吗?" "正好磨一磨那小子。" "三爷……你没了我真的……可以吗?"丁田耷拉着眉眼。 林弘山眉头挑了一下,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幻觉,竟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这些事谁都能做,但大丈夫不能一辈子都在做这些事,你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难得看见这么一长串话,还是对自己说的,可丁田却高兴不起来,可他不能不高兴,三爷抬举他,是三爷重视他,勉力挤出一个高兴的笑:"我知道了,谢谢三爷。" 林弘山瞧不上他这个样子,懒得多看,可要说信得过,也只有这么一个了,他踏实,胆子也小,又容易满足,好好学一番也最多是聪明,不会变得让人烦心的太聪明,有谁能比他更适合。 一个监工的位置而已,本来就是他信谁,谁就能坐的,也不需要什么资历,丁田这辈子恐怕都不会遇到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丁田始终没把头抬起来,茫然的又点了一下头,垂着的目光看着三爷的手发觉他并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转身走出了房间。 下了楼,叶峥嵘已经不在客厅了,丁田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檐下看花。 "三爷让我去外面管事。"丁田盯着叶峥嵘如此说。 叶峥嵘诧异了一瞬:"那恭喜你。" 丁田抬起下巴:"以后换你呆在这里了,三爷可不是好伺候的,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哦。"叶峥嵘应了一声,觉得丁田有点好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住,丁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40章 中秋团圆夜,林易之差人来请他回家,林弘山拒了,不想见林焕文。 还有就是林易之这个人,说无情也无情,说有情也有情,出事之后遣人来过问了一下,自己却连脸都没露一下,似乎对他可能会坐牢这事并不关心。 这个中秋便在家里过,采买的人络绎不绝往里走,肥美的膏蟹,月饼糕点名茶,只备着给主人吃一顿中秋饭。 恰好天气好,万里无云,一轮圆滚滚的白月亮在天上,是个幸福美满的自得模样,又在庭院了摆了桌子,方便主人吃吃喝喝的赏月。 可是没陪着主人家赏月的人。 林弘山看书出来,站在楼上看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忙,摆着餐具花朵,叶峥嵘站在桌子前事无巨细的看着,连花和花瓶的位置是不是摆得最正都要凝视好一会。 看了一会,林弘山转身回房间换了件衣裳出门去,叶峥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三爷去哪儿?" 林弘山径直出了门,招来司机和两个听差,气势汹汹的出了门。 暮色四合光线开始黯淡的时候才回来,多带了一个人回来,是抱着回来,走近了仔细看是个男人,再近一点。 是温良玉。 脸涨得通红的咬牙挣扎,三爷抓着他两只手,把人搂在臂弯里,另一只手卡着他的腿弯。 抓着怀里的人,林弘山才觉得这几天有了点真实感,他就在自己的怀里骂着自己,像要咬人一样却又不敢大声。 林弘山二话不说把人抱上楼,留叶峥嵘和丫头妈子面面相觑。 关上门,黯淡的光昏沉,把温良玉放在床上,他才回归温小少爷这个身份几天,就迅速矜贵了起来,脸涨得发红,眼神却自持淡漠,竭力裹着一层不可侵.犯的外衣。 他想坐起来,林弘山摁着他的肩头,没给他起身的机会,垂眼看着这张脸,不过几天而已,就陌生了起来。 明明还是这个眼睛,这个鼻子,这个嘴唇,却不像温良玉了。 他的温良玉。 目光一点点扫过,林弘山克制着心底暴烈的情绪,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唇,看他因这样细微的触摸一瞬紧绷起来的表情。 他在恐惧。 是不是过去那些事,对他来说已经恍如隔世了?温小少爷现在受不了这样侮辱了。 他果然叫了起来,蹙着眉头压着愤怒的声音:"放开我。" 他穿的衣服很好看,林弘山尤其喜欢他穿白衬衣的样子,一颗颗解开衬衣扣的时候,微凉的小小衣扣在指间,总显得人心急又笨拙。 温良玉脸色唰的苍白,动手挣扎着:"你别太过分。" 伸出的手不足以抵挡林弘山的手,徒添可怜无助而已,温良玉吓得发抖,好不容易远离这个人了,好不容易堂堂正正起来,哑巴一伸手,就要把他拖回去。 张了张嘴,求饶了话就在嘴边了,可他不想求哑巴,他不想再那么卑微了,他是温三,不是要靠哑巴才能活的温良玉。 直到扣子解到最后一颗,连带那颗隐秘关键西装裤扣,温良玉终于如林弘山愿的吓哭了。 看着温良玉紧闭双眼崩溃发抖无声流泪,林弘山把人抱在怀里哄,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任他不甘心的对自己拳打脚踢。 林弘山抱着温良玉,自认拿他没有丝毫办法,他就是自己心尖上的宝贝,闹了一会终于平息下来,温良玉愤怒而委屈的咬了他一口:"我要回家!" 这话是林弘山的逆鳞,温良玉的委屈还没发出来,搂着他的人倾身把他狠狠压在了床上。 …… 叶峥嵘在楼下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但现在不容他不回神,温岱风亲自上门来要人了。 "温爷稍坐一下,我去问问三爷。" "问什么?我朋友亲眼看见他把我三弟带走的,还能不在这里吗?" "或许温爷的朋友看错了。" "林弘山现在在哪?我亲自去问。" 叶峥嵘站在温岱风面前沉默了一会:"在楼上睡觉。" 温岱风抬脚就往楼上走,叶峥嵘急忙拦他,原本不敢想也不敢说的话脱口而出:"也不一定在睡觉。" 他目光灼灼,额头起了冷汗,隐晦难言的东西都藏在眼瞳里。 温岱风断了上楼这个念头,握紧拳头,林弘山这个龌龊东西。 叶峥嵘在温岱风的注视下一步步的上楼,门的隔音很好,但动静也不小,上到走廊就能听见隐约的声音了。 温良玉在哭,压着声音的哽咽,好像要喘不上气了,叶峥嵘一下脸红起来,迈着步子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三下门。 敲门声一下阻断了温良玉的哽咽,叶峥嵘嗓子干涩的开口:"三爷,温爷来要人。" 里面没有声音回答,叶峥嵘只能干站着等,里面只有两个人,能说话的人不会回答他,会回答他的人不能说话。 而他也不可能进去得到答案,他只能站在门外面,听温良玉极小声的崩溃声音,在说着,你滚,放开我。 然后是一声痛苦的闷哼,似乎在经历难以忍受的折磨。 叶峥嵘等了好一会,没能得到答案只能下楼,板着一张脸说:"三爷还在睡,你等会吧。" 温岱风冷笑一声抬腿就要上楼,叶峥嵘盯着他:"温爷那么想去看三爷在睡什么?" 这句话彻底阻拦了温岱风,等到温良玉尽力把衣服每一个皱褶扯平下楼的时候,外面夜色浓重,温岱风的脸比外面的夜还黑。 下楼梯林弘山想要扶他一下,温良玉垂着头挡开,林弘山便站在楼上看着温良玉走了下去,到了客厅挨了温岱风一耳光,被气愤的温岱风拎走了。 林弘山看着自己的人被拎走,慢慢走下楼梯,叶峥嵘低着头,攥着手指有些紧张:"三爷,大爷送了盒月饼过来。" 月饼盒放在客厅桌子上,林易之的月饼。 掀开盖子拿出来一个,林弘山走出房门坐在屋檐栏杆上,白牡丹开得很好,是片轻盈漂浮的海,不知道刚才温良玉来的时候看见了吗。 吃着月饼,林弘山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看看也是可以的。 叶峥嵘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迟疑了很久,才决定向前走,朝着那个孤零零看着月亮的人走过去。 他没发出声响,林弘山下意识的侧头看向他,发觉他的动作,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滚远点。 叶峥嵘脚步停住,僵硬站在原地,慢慢向后退,学着丁田像根木头一样站得远远的。 站了很久抬头看屋檐露出的半边月亮,不知道母亲和周大娘今晚是怎么过的。 第二日叶峥嵘踌躇着在林弘山起床之后告诉他,温良玉进医院了。 "温家昨晚似乎大闹了一场,温老爷气昏了头,就把温三少爷打伤了。" 罪魁祸首端坐首位面色不改吃着早餐。 下午去医院,叶峥嵘这么一个天生冷脾气的少年人都想要劝三爷收敛一点了,但终归没劝。 三爷有些像疯子,身上藏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他没准备开口招惹。 医院外面两排高大的树木依然青绿,在风中招摇映着不远处的西式建筑医院屋顶,和几个月前没有什么差别。 林弘山走进医院,寂静的走廊和铺陈整齐的瓷砖地板,阴凉的感觉着整个医院,沿着楼梯向上到四楼,楼道依然很静,偶尔有一两个小护士匆匆经过。 到了走廊,呜咽的哭声传过来,一个胖妇人坐在铁皮长椅上抹眼泪。 她哭她的小少爷,她可怜的小少爷,幼年丧母,从小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说他是娼.妓的儿子,出落得一个好模样,却和他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这好相貌又平白惹出了事。 抹着眼泪抬起头,看走廊的那一边站着两个人,泪眼朦胧的看不清,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继续抹眼泪。 林弘山站在原地,看那扇关着的门,玻璃视口透出来的光都要比别的地方亮三分。 一道无聊的门,但因为有个人就在门的后面,好像门也是会发光发热的。 站在原地看这门框,看清楚了木质纹理到底有几条,林弘山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廊口。 回家的车上叶峥嵘心情复杂,没想到三爷居然没去看温良玉,而是自己去看了医生,接受了嗓子的检查,医生说这东西叫声带,让三爷明天再去做仔细检查。 翌日再去,东检查西检查,说了一大堆让三爷不要期望太高,如果是天生的残缺引起的,基本无法弥补。 三爷点点头,任他检查,最后的结果出来说嗓子没什么问题,和健康人是一样的,这才让人松了一口气,但这种项度就不是这位西医能负责的了,医生便又推荐了一位洋医生,说是做声带训练和这方面培训的。 又驾车去拜访那位医生,两人聊了好一会,洋医生说了不少案例,有些小孩是如何通过系统的训练能再次发声,让三爷自己试着说话,三爷紧闭着嘴,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的听了,但嘴始终没张一下。 三爷心血来潮突然关心起自己嗓子的问题来了,到了这个关头却又不愿意出半点声,医生也拿他没办法,给了点建议之后便把这个麻烦推了出去,转而推荐了一个心理医生来。 医生说什么林弘山都愿意听,只是不愿意张口,听了医生的建议即刻又去拜访那位心理医生。 给的地址是在一栋西洋式公寓楼里,林弘山按着上面说的八楼,顺着往上走,楼梯里都贴着白瓷砖,墙上有西洋的彩色瓷画,楼梯道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林弘山抬头看是个白俄人。 林弘山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见多了住胡同的小洋鬼子,在里也算是个新天地。 到了八楼叶峥嵘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又敲了三声,过了半晌才隔着门响起一句回应,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洋文,声音很温柔。 门拉开,一个洋人站在玄关,细看也不算洋人,大概是个杂.种,混了中国人与不知道什么国家的血,一双眼睛是深蓝色,像两颗彩玻璃的碧蓝深邃,看见他俩站在门口,目光先看向叶峥嵘,上下打量之后移到林弘山身上,在看他的穿着和漆黑浓重的阴骘目光后确认他是关键人物。 "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涉及血腥或者比较暗黑的内容,比较容易敏感的内容,全都侧面稍微点一笔,比如林弘山做的那些生意,比如突然去世的一些配角,看见的时候请自行联想主角到底干了啥。 第41章 向他说明来意,那双湛蓝的眼睛停留在林弘山脸上,微倾身伸出一只手:"你好,请进来坐。" 沈立屋子窗明几净,洁净清新,茶几上铺着蕾丝纹路的桌布,上面只有一本翻开的外文书和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水杯。 沈立请他坐下:"我并不是很懂手语,还需要你的这位助手在一旁协助才行。" 林弘山摸出小本子,笔盖敲击硬壳本,叶峥嵘深解其意:"我在外面等。"说完走了出去在外面等着。 将本子翻到最新一页,林弘山等着沈立开口,他一个好好的人来看病,还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实在荒谬。 沈立笑了一下:"林先生没必要防备一个医生,表情不用这么严肃。" 这个笑一闪即逝,被林弘山的严肃镇压了下去,沈立整理好表情进入正题:"嗓子问题?检查结果健康吗?" 林弘山落笔,健康。 沈立侧着头看:"林先生的字很好看。"他抬起手,手指悬在林弘山身前:"我可以摸一下林先生的咽喉吗?" 这是什么道理?林弘山疑惑的看着他,略微点头微扬起下颌,将自己的脖颈展露出来。 沈立忍着笑,面上是极其考究的沉静,看着林弘山的脖子和喉结,用指腹轻轻按着。 但凡难搞的病人,最后都被定为需要神秘至极的心理治疗,医院那位总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脱身,也算是在给他送生意。 一般人要么不信,信了便是来送钱的,可林先生显然不信,但依然是来送钱的架势。 肢体接触后气氛稍微软化了一点,沈立先向林弘山粗略说了一下什么是心理疾病。 什么躁郁的,一下低落一下亢奋的,极端的又疯癫的,这不是些疯子吗? 如果不是看对方有点能治病救人的气势,林弘山起身就走了,拿他和疯子放在一起讲。 沈立看出林先生的不快,对上阴骘的眼神,对他有心理疾病基本确信了。 林弘山倒要看这个假洋鬼子能有什么花招,结果没等到他再说什么心理疾病的恐怖癫狂之状,反倒是提议:"林先生,十二点了,我们去吃午餐吧。" 林弘山没戴腕表,看了一眼沈立手腕上的表盘,时间过得很快,的确十二点了,站起身,沈立也跟着站起身,朝前引着他下楼。 叶峥嵘靠在公寓外面的墙上等,越来越像丁田,只是他不如丁田丧气,精气神挺拔,这一点瞧着比丁田顺眼。 到了餐厅,这家餐厅就在沈立家附近,沈立常来,服务员已经认识了他,服务员将菜单给了他,他便将菜单推到林弘山的面前:"林先生先看吧。" 第一日的诊治就是聊天加上吃了一顿饭,以及确定了酬金,得到沈立的一顿安抚,让他心态放松,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好起来。 这顿废话实在是贵,不过不能否认,听了心里是要舒坦些。 听完废话便要听正经话了,叫车转向周佳士家,停在门口让他们姑且等着,门房瞧见他来了,扭头赶去禀告,周佳士从屋子里迎出来,看见他来表情就严肃了起来,林弘山是个实干的人,寻常不上门,次次上门都是带着正事的:"弘山兄弟,可是有事?" 林弘山来这里不同他啰嗦,喝了茶就表明自己要对付温家,听得周佳士目瞪口呆:"弘山兄,温家不对付你便好了,你这样是做什么?" 叶峥嵘说道:"我们三爷不对付温家,温家也总会对付三爷的。" 周佳士想了想,这话说得是不错,但林弘山这个理亏之人还敢做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实在让人惊奇,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林弘山了,心里认为他不是存了坏念头的人,只是人直,便想清楚了事情:"你是非不肯放过温三了?" 周佳士盯着他,叹:"弘山,你欺人太甚了。" 林弘山听这话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欺人太甚?他只想让温良玉回来,这就叫欺人太甚了,那他欺定了温良玉,欺定了温家。 他原本准备好了的说辞叶峥嵘都没有说出口,林弘山想同行是冤家,周家与温家也有嫌隙,温家抢过周家好几个大客,周佳士又想做出点事情给父亲继母还有兄弟看看自己的本事,这么大的利益在面前周佳士偏偏不为所动,请他喝茶,问他还吃不吃饭。 林弘山知道他的饭是假饭,放了茶杯就告辞了,回到家里气得将客厅砸得稀巴烂。 他要温良玉回来,可他不能再去绑他一次了。 他在厅里乒乓的砸,没人敢来拦,砸完他将沙发上的瓷器碎片抖啰下去,就着天色和方寸的软垫躺了下去。 门外婆子妈子听见声响终于停了,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看身旁的叶峥嵘:"叶哥儿知晓这……" 叶峥嵘平淡的打断她:"不知道。" 婆子没得趣,瞧这小子的侧脸,冷峻的,那模样不好相与,便呐呐问:"这要去收拾吗?" "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 叶峥嵘走进屋子里,没开灯,站了一会适应了也能看清个大概,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斜落在沙发上,三爷正蜷在那里,四处都是碎瓷片子,破碎支离的一整屋。 走到沙发前,看三爷似乎熟睡了,没了根骨一样了仰躺着,他是不能说话的人,一张脸在月光下也是缄默的气质。 叶峥嵘瞧着三爷,瞧不懂三爷,不知道他是在闹什么。 他在发脾气,在为了温家那位气得头发昏。 可为的个什么,叶峥嵘真是瞧不明白,他母亲贤惠温柔,他当时都四岁了,学了千字文,还会背骆宾王的诗,可父亲还不是为了前程就把他们抛了。 周大娘不少背着娘念叨,骂杀千刀的负心汉,曾经说最爱娘,要同她好一辈子,说要挣钱来给她享福,最后为了富贵就抛家弃子。 感情哪有财帛动人。 叶峥嵘半蹲下,凑近些看三爷,瞧见他鼻梁很高,鼻梁高的人有志气,也有福气,看相的都是这么说的。 "怎么偏喜欢个没用的男人。"叶峥嵘小声嘀咕。 林弘山骤然睁开眼,盯着他,黑漆漆冰冷的,叶峥嵘站起身:"三、三爷。" 叶峥嵘这算撞上了,被碎瓷片砸破了相。 林弘山这样硬朗的年轻人,也生生把自己闹病了,发起了低温烧,躺在家里歇了两日。 大家知道他疯魔了,不敢来拜访,只有那位不务实的赵务实公子来看了一趟,赵务实前脚走,后脚潘刈州就提着名贵中药材来了,叶峥嵘把人引到林弘山的门前,他推门进内,就看见林弘山闭眼躺在床上,大夏天身上还盖着毯子,额头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脸色差得瞧着人都白了。 "弘山。"潘刈州压低声音。 林弘山知道他来了,睁开眼勉强点了一下头,潘刈州就着赵务实之前的凳子在床边坐下,坐下半晌居然没说出一句话来。 林弘山看潘刈州的脸色不好,五味杂陈的,只当是在为自己难过,将手伸出床沿,想告诉他不要担心。 潘刈州拉住他的手,整理好情绪露出了一点飘渺笑,声音也带着顾飘忽劲:"你倒是痴情,这便卧床不起了。" 林弘山没力气和他写什么痴情不痴情的,他就是要把人攥在手里过日子。 潘刈州问:"弘山,你就这样放不下温家那小子了,他有什么好的?" 林弘山左右轻轻摆了摆脑袋,心里想他的好我哪里和你说得着。 潘刈州道:"那便是没好处也认定了。" 闲话几句他的感情状况,潘刈州感慨他痴情,但也不想多提的转了话头:"你知道钱先生吗?" 林弘山想了想,摇头。 "你不知道也正常,他前几年去国外了,最近听到风声,他要回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他依然摇头。 "为了你啊。"潘刈州说完抿紧双唇不言语,像是想起了过往一般,回忆片刻看见那个得体儒雅的'钱叔叔',他摘帽站在阁楼上微笑,目光垂下瞧着他们。 对上林弘山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钱先生是你母亲的长辈,两人十分亲厚,他易居海外多年,这次回来想必就是为了你。" "况且……"潘刈州沉吟片刻:"听闻你母亲曾经有留下一些东西,或许他知道一些眉目。" 林弘山听着,半垂眼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他从未打听过有关自己母亲的一切,一来大家都上赶着告诉他,林家姨娘暗示她是下贱外室,冯太太又说她是多了不得的龙大小姐,一个个欲言又止,都只等着他问一句。 可他偏不问,过去的事,知道了能有什么用,她死了,他改不了这事实。 他来了精神,潘刈州也就继续说下去:"你母亲,姓龙,名梵如,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这个措辞似乎费了不少心力,林弘山就听着,病中睫羽不安的微颤。 "想必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潘刈州觉得自己多嘴了,当儿的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名字,林弘山却是摇头。 潘刈州惊讶一瞬,继续说:"看来你不知道很多,她是龙家独女,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龙家落败得早,现在不是有点年纪的人,都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个龙家,彼时龙家盛况,十个林家都抵不过。" 潘刈州的眸光暗沉,明白那是时代最后的璀璨也是必然的洪流,龙家历经百年,最后走向衰落,龙梵如是最后的那个句号。 "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你并无谋算的本事,虽有志向也谈不上野心,但你现在浑浑噩噩,实在好笑,你当龙家是如何衰败的,你父亲林宗洋便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他已有妻室却贪念你母亲容貌,他伙同盛家,便是你大哥外祖父一家,用尽龌龊手段将龙家步步瓦解。" 林弘山眨了两下眼,原来自己是个孽种,难怪林宗洋那么一个态度,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林宗洋已经死了,想要报仇除非把他挖出来鞭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风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风 70瓶;随便叫什么叭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潘刈州不鼓吹仇恨,只是给他的野心填上一块版图,林家该是他的,林弘山看潘叔点这弦外之音点得十分认真,思虑自己若得到了林家能对他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遣人去查过,但潘刈州是这一行的祖宗,从来是他查探暗杀别人,没有别人能反过来对付得了他,最后不了了之。 病逐渐好了,不知道具体听进去了几句,林弘山瞧着正常很多,忘了温良玉和温家一样,病情将要收尾,身上不再冒寒气,出房门晒了片刻太阳,满园翠枝琼玉在阳光下白得灼灼发光,他穿一身暗色的柔软长袍,病恹恹的垂着眼。 那边门房跑进来:"三爷,大爷来探望了。" 林弘山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在客厅等他来。 林易之终于来探望他这病弟了,可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略坐一会便悲沉的说:"你如今行事越来越离谱了,常说儿女情长,你该知还有英雄气短四个字,温家大怒,若不是看我的面子,两家多年的交情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做事要立身服人,焕文那边是不肯服的,你在家里好好养病,这些日子少出去走动了。" 林易之心里悔恨没能好好管束林弘山,叫他惹下这样丑事:"外祖父曾经对我耳提面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得不谨小慎微,当初你和温三厮混在一起时我就该管了,但想着你情我愿的事由不得我来说。"错在自由恋爱的洋墨水喝多了。 "大哥劝一句,你现在做的都是自毁基业的事,这一件事只说你是胡闹,再有几件,大家就觉得你太过放浪不值得相交了。" 林易之语重心长留下一番话,留林弘山在客厅里,他生平第一次听这么密集教训也没恼,坐了一会木然吃了桌上半碟茶点。 第二日李睿来请他过府一叙,不仅不来看他,还要他主动上门,显然是动气了。 不出所料,林弘山一进门就被他铺头盖脸的一顿斥:"弘山啊弘山你是真的昏了头!温三是什么人?你居然去把人抢了?" 若不是他老婆的弟弟当日在楼畔站着瞥见一眼,他还真不知道温三突然挨的这顿打,林弘山发的这顿疯是为什么。 "现在好了,你把温家惹到了,温家要下你林家的脸面,林焕文又在盯着你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在和他抢权啊?!"说到最后李睿一声怒吼,叉腰在厅里走来走去,恨林弘山不争气,林焕文下他面子,斗得他折了好大一批货,他正要那小子好看,林弘山这边又掉了链子。 但林弘山也不是他手下的人,骂两句也收敛了,怀揣怒气坐下:"坐吧。" 林弘山一坐下便摸出小本子与笔,要一字一句的写给他看,李睿看见这情势怒气消了一大半,林弘山写字最认真,垂着眼心无旁骛的,认真又心思单薄的模样,李睿见多了面甜心苦的,庶妹,姨娘,舅舅,舅母,捡着好听体面的说,嘴里半句真话都没有,实际什么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像林弘山这样发疯的还从未有,他生气但也觉得这人稀奇。 李睿摇头:"当什么少爷,你去混青帮,三两日就出头了。" 林弘山写好了,本子递给他,李睿看了惊奇:"你倒是会替自己开脱,丢了权柄还是你故意丢的了?您诸葛亮转世算无遗策?" 林弘山伸手在本子尾上添上四个字,歪打正着。 上次斗法,林焕文吃了一批货,但货是李睿的,放在林家的码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林易之没动林焕文是因为林弘山也错了,他和李睿闹在一起拿林家的名声去冒险,换言之,两个都是败家弟弟,挑不出更好的。 一旦林焕文坐稳了位置,再出什么事就只算在他一个人头上了。 李睿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怀疑的看林弘山:"你也是事情这样了才想起这回事的吧?" 林弘山点头。 …… 林焕文大获全胜,他连李睿都得罪了,最后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被大哥好一通教导林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林弘山却因为温三被一撸到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消息压了一日林易之才通知他,当即叫人通知几个好兄弟和得力手下出去好好喝一杯,包了戏台子和一层酒楼,也不高调,只在屋里高兴。 酒酣耳热散了场,李继明宽大的手掌托着他胳膊,林焕文边走边笑,春风得意:"那野种总算滚开了,再也不用在公司看见他了,凭他还想和我平起平坐?" 把人搀进车里,林焕文心胸一片舒畅,仰在车座上:"谁都想来压我一头,可轮不到他来,那位是大房生的,爹喜欢盛家又扶持,我忍了,只林弘山凭什么叫我忍?!"如今终于叫他踩下去了。 说着他嘻嘻哈哈笑起来,在发散的酒热中絮叨:"都说父亲喜欢他……叫我要时刻小心……他也配?"事实早已证明,父亲的心里也没有那个小兔崽子。 李继明的声音响起:"越是如此你越要小心,林弘山不是你大哥,没有愿赌服输,只有睚眦必报。" 他不以为然,冷呵一声扭头看车窗外的霓虹灯。 夏日炎炎适合休憩,林弘山呆在家里没事和几个朋友去避暑游玩,约了山上一间风景秀丽的院子,山林枝繁叶茂冠盖相连,遮挡住成片的日光,只洒下些微光斑,夏风刮过他们几日坐在石板梯旁的石块上歇息看风景。 林弘山独坐在一旁,抬头眯着眼看树叶婆娑,身旁一人坐下,着意来挑他伤口:"你放下了就好。" 侧头看,是周佳士,林弘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继续向上走,周佳士不罢休的跟上来:"弘山,你有些钻牛角尖了。" 林弘山回头看他一眼,让他知道自己讨人嫌,周佳士似乎是担忧他,想了半晌又低语两句:"过几天有同学会,温三应该会来。" 丁俊扭头问:"什么同学会?" 周佳士只当自己没说过,摇摇头:"没什么。" 丁俊看一眼林弘山,又看向周佳士,突兀一笑扭头不再看他俩。 上了山东家迎出门来接待,看了格局布置各自分了房间,叶峥嵘开始做事,林弘山到台子上看风景,几个公子哥出来碰了头,具体要去哪里玩哪里看吃些什么都很有说法,李睿手上忙着事没来,前两天没少说他们闲得惹人恨。 这一趟玩得开心,起到了散心的作用,但要说最近真正算得上是好事的,只有一件事,林弘山确确实实能说话,只是需要很多的训练来恢复,沈立说他大概是小时候受了什么惊吓,心理有了严重创伤,但有心恢复,什么创伤都挡不住。 周佳士说的那个同学会林弘山没去,现在丁俊的态度不冷不淡的,周佳士也不好再干这种优柔寡断的事。 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那位钱老先生,他回归故乡好大的派头,船一靠岸,几位呆在家族中鲜少露面的'老爷'亲自去码头接,他自家的,去接的,轿车排长龙和娶亲差不多架势,先是一顿接风宴,深居简出的小老头都出动了,但凡年轻的要敢进去,就是满场的叔叔伯伯太公太爷。 人一归来,前尘往事也翻了起来,这位钱老先生凭什么这么有面子?这缘由要归结于钱老先生从出娘胎起就开始的不懈努力,作为钱家独子,据说从小就行事得体礼貌待人,小身板站如松,坐如钟,嘴边时常挂着微笑,加上捡了老爹的好相貌,曾经是一颗鲜衣怒马冉冉升起才俊新星。 又据说,当年他待人接物周到,十个老头子八个都喜欢他,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钱公子敛财有道,家世好,有手段(会赚钱),性情好,人温柔,钱公子二十出头都要被各大世家抢疯了。 是以他人早已不在江湖,江湖上还留有他的传说,加上他赚钱的手段并没有半路遗失,由有钱的钱公子变成了非常有钱有面的钱老先生,大家更要名正言顺的和他好好叙旧了。 这些都是林弘山听来的,他们小辈都没吃到接风宴,又过几日,钱老先生的大女儿在家里办了一场宴会,要见一见幼年的朋友们回忆她六岁之前什么记忆都没留下的美好童年。 林弘山有幸在此列中,一番打扮去赴宴,夜晚流光溢彩,钱家百年古宅多年后再次打开,石板都洗得干干净净发白,多年的底蕴与苍老气息扑面而来,红木底座的纱罩灯笼沿着道路排到远方,漆黑檐角压住了暮色灰白的天空,身旁一对小姐妹要好的挽着手向里走,忍不住惊叹:"听说是钱姨亲自设计的,在国外待过就是不一样。" 沿着路向里面走,恰好遇见那位钱姨,三十多岁的模样,柔晰的光笼罩着她,她一路走来,一路招呼,一段路走得像西天取经一样难,到了林弘山面前也照例微笑着,热络的问他是哪家的,瞧着面生。 叶峥嵘整齐答复,让她一愣,一双端庄美目暗中打量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 第43章 钱姨长得十分端庄,五官不过分精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眼眸温润而平静,柔得像一泓淡香的水,林弘山瞧她略微打量自己之后扬起笑容:"原来是林三公子,听闻林先生不久前逝世,父亲赶回来却没能见到老朋友,今晚能见到你想必能宽慰很多。" 死了快有小半年了都能说赶回来没见到老朋友,想必坐的是独木舟,还需自己划船那种。 林弘山平静的点头以托哀思,钱姨虚拦着他亲自往里送,经抄手回廊走进垂花门,又斜斜绕绕走了一段路,钱姨边走边和人打招呼点头示意,待客厅外面置了好几张桌子,年轻人露天坐在丛书花木旁边玩乐,朝待客厅里面看一眼,林弘山心里担忧一眼看过去满室满屋的老头子。 他多想了,这样活泼的场合老头子们都很自觉不来招人嫌的,看着没什么太老的人,似乎那位钱老先生也不再。 目光扫过,倒是看见几个熟人,周佳士来了,既然他来了,丁俊也肯定是在他身边的,门口透出的光影一动,一个纤长的身影踩着影子出了门廊,西装裹着病瘦的身躯,低头看路漫不经心,抬起头来,他瘦得眼中光芒华彩都消减了,苍白得像张纸片,垂眼睫下恍然一颗暗淡的泪痣。 林弘山与他具是一愣,对方的目光游移到他的臂弯下,钱姨虚揽着他,还没放开手,没能林弘山把她甩开,钱姨拍拍他的手背:"别见外,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说罢抽身去应付另几个客人。 而温良玉也走向另一边了,沿着回廊走向无人处,那边光线暗淡,几只圆灯笼插在花丛中,他站在那里,旁人如此还好,生得花团锦簇的温三如此便显得寂寥。 林弘山没能走过去,钱家长子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身旁跟着同辈的人,他们少年分别,如今再相逢仿佛岁月恩待并未刻薄,站在林弘山面前却是叔叔辈的人了。 几人分别是周佳士的三叔,何必洲的小舅子,赵务实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房舅舅,只有一个瞧着面生,几人叫着他星宇,大概就是那位钱叔了。 钱星宇看不出有三十来岁,昏暗暧昧的灯光遮掩了皮相上细微衰老痕迹,肃然又温柔的一个男人,与钱姨的气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钱星宇看过来,依然先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一番:"这便是林三?" 周三叔答:"自然是他,你瞧着不像吗?" 钱星宇垂眼微笑:"我也记不太清了。" 盛宗洋他不熟,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个跋扈又狠毒的轮廓,那是个异类,带着下三流的毒横冲直撞的霸占下了一方天地,而龙姨,他被那个女人抱过,依稀记得她很漂亮,是有威慑力量的力量,五官细节这些倒是全忘了。 "时光确实是快,上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中,父亲不许我去出门,我偷偷翻墙去的满月酒,他小时候很爱睡觉,捏都捏不醒。"那天的每个细节都那么深刻,躺在小床上睡得口水直流的胖小孩,清幽的奶香,门外平静的对话。 钱星宇伸手拍了拍林弘山的肩,其中的感慨不消说,林弘山勉强应付着,余光扫向走廊,一个身影变成了两个身影。 钱星宇注意到那边也吓了一跳,问:"那是谁?" 答:"是温家老三。" 又笑:"小女孩都喜欢俊俏的。" 钱星宇道:"随她去,交交朋友也是好的。" 这旧并没有什么好叙,一个忘得差不多,一个压根不记得,没一会钱星宇就继续去集齐自己的少年朋友拼凑回应去了。 林弘山看着那边的温良玉,他和钱小姐不知道在聊什么,他看着前方,钱小姐倒是十分迷恋的看着他,矮了一截的个子仰着头,这个时候叶峥嵘最先低下头,他倒够温良玉的霉了,暗自希望今晚不要闹起来。 如他所愿,温良玉这个毒这时辰没发作,但抬头一看花丛旁影叶婆娑,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话,不是林焕文和温二是谁?目光相对,自然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周佳士在待客厅里看见这一幕,忙到林弘山身旁低声道:"进去坐会吧。"说罢拉住林弘山的手臂往里面带。 温安鸿远远的挑眉:"佳士你急什么?说句话还能把人吃了?" 一扬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周佳士无言以对,他怕温安鸿把哑巴吃了?他是怕哑巴生起气来把场子砸了。 温安鸿早就看不惯林弘山了,什么后起之秀,天生带煞,带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也把地界混开了,周佳士这一群人把酒喝进脑子里了,最后都让他踩到温家头上来了,拿着他们温家的人当个玩意儿耍。 温安鸿睨着眼:"久仰。" 林弘山点了点头,态度相同的傲踞,温安鸿在说着冷嘲热讽的话,温良玉站在那片昏暗的光线中,钱芷筎仰头微笑着,睁着大大的眼睛闪烁光芒,他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宴席不欢而散。 再次见到温良玉的时候,他坐在曾经的那个西点店外面吃冰淇淋,天气开始转冷,尤其是下过雨之后,叫司机停下车,林弘山再回过神来已经拉开椅子坐在温良玉对面了。 对面的人依然穿着白衬衣,套了件深蓝线衫,指尖捏着勺子,骨节灰白掩不住青色血管,强打起精神抬眼看林弘山:"你来做什么。" 本子放在桌上,笔搁置着,少年人值得他细看,酸疼而快意,没人照顾他,没人爱他,他果然过得不好。 一腔慌乱和酸楚没能让他嘲笑温良玉,反而不受控制的伸出了手,伸向桌那一边的手,没触碰到,把对方吓得一阵兵荒马乱。 少年涨红了脸,耻辱和羞愧让他黯淡的眸子燃起焰火,耳廓薄红的向后缩。 "别碰我。" 少年真的很漂亮,微微一点血色都像薄涂入画,惊慌之余无措的喘着气,突然的抬头:"你的出身,你自己小心。" 出身这两个字让林弘山一怔,温良玉始终都瞧不起他。 他早知道的。 少年匆忙站起身,留下只挖了一勺的冰淇淋,林弘山坐了一会,随即也起身离去,冰淇淋在雨后的冷空气里慢慢融化。 听说他过得不好,逃回了家,在外面做过的事情也败露了,温老爷是自诩一生未失风骨的儒商,咬文嚼字厉害,办起家法打儿子更厉害。 温良玉逃回父亲的怀抱,抛下面子尊严痛哭流涕的回到最后的容身之所,迎来的是父亲的毒打。 三天之后,一片风声鹤唳,蜚短流长的四处传播着林弘山不是林家的儿子。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故事逐渐发酵,说林弘山长得不像林宗洋,说林弘山之所以被放在乡下养了十八年是林宗洋故意为之,说龙姨太是个□□,具体到底和谁好了都说不清。 事情越传越有鼻有眼,仿佛当年有人在龙梵如的远郊别墅私人房间里亲眼看见她拉着男人上了她的床一样。 最先在外面传起来的时候没人敢告诉林弘山,因为这是恶意中伤的污言秽语,也怕林弘山生气。 直到事情传到叶峥嵘的耳朵里,这小子察觉不对劲才赶紧来告诉他,事无巨细的一说,林弘山气得摔茶杯。 叶峥嵘道:"无风不起浪,不知道这风是哪边刮起来的。" 目前先默认林焕文总没错。 "风从哪边刮起来,为什么刮……"叶峥嵘低声自语,陷入沉思,半蹲下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认真恳切的看到了他瞳孔深处:"三爷,这事不简单,您想,把你变成不是林家的人,我们的第一道屏障就没了,林家不会再对我们有分毫庇护。" 何止不会庇护,林易之要是信了这套说辞,亲自来对付他这个林家耻辱都是可能的。 "失去这层庇护,对方也不用再顾忌林家。" 痛打落水狗。 甚至,乡下的三少爷,和野种,在人们的眼里也是两种生物。 垂下眼,看着叶峥嵘那恳切的模样,林弘山没好气的一脚踹在这小子肩膀上,看他失衡的跌坐在地上,然后毫不在意的拍拍衣衫站起身。 这小子总这么恳切的模样,说话有理有据,恨不得把一句话掰碎成三句,诚恳的看着他生怕他听不进去,好像他不是个人,是个轻易听不懂话的毛畜生,还得哄着劝着,他都能想到难道他没想到? 况且他有野兽一样的直觉,要对付的人是两拨,林焕文和另外一家,林焕文有多爱面子想想都知道,他想得到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以后说到林家戳脊梁骨他也有一份,肯定有别人和他一起想的,能这么恨他,要把他从林易之手下拎出来收拾的八九不离十也就温家了。 当先让人去查谣言的根源,到底是从哪里散播出来了,林弘山带着叶峥嵘亲自去查,他心里没底,龙梵如他没见过,林宗洋年轻时长什么样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谁的种,他心里哪能有数? 母亲顶着一个龙家大小姐的名号,当年到底认识多少人,和多少人有过往来,林弘山也不清楚,母亲也是人,还是个陌生人,林弘山可不敢打这包票。 这边准备开始查,一层层的捕风捉影,并不敢惊动林易之,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或许还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44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下午忽然挂起狂风,吹落一地银杏叶,随即雨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林弘山站在雨檐下,屋檐水如珠帘垂落,叶峥嵘从雨中跑了回来,胳膊夹着一柄黑伞,浑身早已淋得透湿,撑不撑伞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这里路窄,车开不进来,林弘山不介意淋点雨,叶峥嵘却二话不说跑了出去,要为他去拿伞来。 黒伞砰的打开,伞沿倾进屋檐:"三爷,来。" 走进伞下,叶峥嵘已经浑身淋湿了,黒伞倾向他这边,高高举起。 林弘山才发现叶峥嵘比自己矮。 说才发现其实不对,是忽然才在意这个事情。 都说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他这个高个子也不好在这矮个子举的伞底下待,便想将伞拿过来。 弯钩形状的伞柄,叶峥嵘握着下部,并不小的一只手,瘦而指节修长,林弘山去抓伞柄难免碰到他的手。 叶峥嵘感觉那手抓着伞柄顺带捏着他的指节,轻轻拽了一下,大概是嫌他占地方,于是连忙放手,人远远的站着。 两人就这样在小巷里走着,林弘山在心里皱眉头,叶峥嵘几乎完全站在雨里在跟着他,好像他多残暴多虐待他一样。 抬手勾了勾手指,叶峥嵘不解:"三爷?"隔着雨幕看见他不耐烦下撇的唇角,连忙躲进伞下:"三爷您说。" 三爷没话和他说。 直到坐回车上,放好雨伞,窗外的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噼啪做响,让司机发动汽车,林弘山看着车窗上的雨水,那老东西如果说的不是假话,自己要怎么应对? 今天连车夫都换了,没让周劲松跟来,林弘山担心的就是这个。 叶峥嵘湿漉漉的坐在前座,想起刚才的事情,三爷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呆滞,忽然听见自己出生前完全不知晓的事情,这种反应也正常。 上次他就在码头遇到那老东西四处胡咧咧的时候,他警告过一次,没想到这次的事情还从他身上起来的,甚至这次添油加醋了不少,说是看见过龙姨太曾经和一个男人在码头边约会,龙姨太走在前面,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两人慢慢走着,他略瞥见一眼,那个男人的相貌和林弘山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话是哄鬼的,要问他林宗洋年轻的时候,龙姨太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摸样,大概都只记得一个轮廓,其他的都一片模糊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男人,清晰的记了将近二十年,也是个人才。 林弘山捏了捏眉心,不耐烦的比划几个动作,叶峥嵘一怔:"三爷,这不好吧,岂不是让别人觉得我们心虚。" 林弘山这会儿连目光都变得不耐烦,指节划动:"谁知道是我们做的。" 叶峥嵘懂了,恍然点头。 林弘山心绪未平:"做不到就滚。" 少年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重重的点头:"三爷,我做得到。" 车半路折转路线开向钱宅,冯姨应该帮不了他什么,毕竟冯老头还活着,冯姨越不过他。 据说冯老头当年就对他母亲很不屑,觉得她是红颜祸水,是褒姒那样喜欢冷眼站在烽火台上看诸侯来朝的女人。 冯姨隐晦的说起过一点,很有多是推断,打听来的消息里也确实有林宗洋当年为博'龙姨太'一笑,从盛家小舅子手里抢人,最后差点闹得大打出手。 至于为什么抢人值得母亲一笑,这个林弘山就理解不了了。 车停在钱宅门口,叶峥嵘下车撑开伞,踏入伞下,两人并肩往里走,并没有提前约好时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钱老头。 这件事十分微妙,潘刈州说钱老头很可能是为了看他才回来了,事实上潘刈州把那段往事看得太重了,都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能有什么值得铭记那么久。 上次宴会时,钱老头根本没出来见客,名义上是钱星宇和钱梦月举办的宴会,实际上也只有他俩在宴客,他到场了,也没引起钱家什么异常反应。 所以他来这里,只算投石问路。 门房引他往里走,曲折小径两旁硕果累累,结满了还未成熟的青色梨果,上次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只看见许多树叶,没有开花,所以没多看。 到了待客厅,丫头端上热茶,送上毛巾给叶峥嵘,让他擦一擦头发,叶峥嵘摆手:"没事,习惯就好。" 等了一会,钱老先生没来,倒来了一个穿着珠绣旗袍的美妇人,她缓缓走到林弘山面前:"老爷还有些事,叫我来瞧瞧可有待客不周的地方。" 林弘山看她的打扮疑惑,是太太的打扮,但没有太太来见客的道理,而且她这个年纪,说是钱老头的儿媳也合适。 她看出林弘山的疑惑,道:"我是老爷的姨太,你叫我李姨就行。"说完才想起林弘山不能说话,脸色抱歉的看着他:"这茶可还合你的口?" 他也喝不出好坏,只能点头。 李姨怔忪,露出怀恋的笑容:"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茶。" 林弘山看向茶杯,是茉莉花茶,雪白的茉莉花和苍绿的茶叶漂浮在茶杯中。 李姨有一双大大的圆眼,清丽而温柔,她是钱老头的姨太,又怎么认识自己母亲的? 林弘山没问,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李姨道:"我曾经服侍过龙小姐,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忘,孩子,能让我看看你身上的胎记吗?" 林弘山皱眉,李姨马上道:"不愿意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个胎记还在不在,听说胎记会越长大越浅,或许也没了呢。" 她说这话激林弘山,好像他没胎记可看一样,林弘山想她曾经是母亲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到他面前来说这种话。 叶峥嵘恭谨的垂着眼,两手交叠握在身前:"胎记林先生亲自看过的。" 李姨点了点头,没什么可说的了,闲下来一双大眼睛不停的看他。 看了半天得到一个结论:"你不像你母亲。" 林弘山青筋都要跳了,她又垂下眼去喝茶,整理好精神突然夸他:"但还是很英俊的。" 林弘山被聊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钱老先生都没出来,李姨说:"你体谅他些,毕竟老了,不一定走得动。" 林弘山:"……" 叶峥嵘:"……" 李姨说:"有什么要说的,我帮你转达就是了。" 林弘山摇头,站起了身,叶峥嵘道:"我们先告辞了,下次再来拜访钱老先生。" "好。"李姨站起身送他,走到门口,屋外梨树结果,李姨站定良久,看着斐斐树叶连成冠盖,风吹雨打啪嗒滴落屋檐:"小姐,小匪都这么大了呢。" 她不知道,小匪还被她气死了呢。 林弘山不知道那个中年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总之很会惹人生气。 没过几天,码头那老头死了,死于追债,对方听说他有钱了,上门要钱老头却不肯给,两方又吵又骂,老头坚称自己没钱,一穷二白,最后争执之下被失手打死。 到了这个时候急也没用了,林弘山把该见的人都见了一遍,甚至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躺在沈立家的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茶几上换了热茶,正冒着袅袅热汽,沈立端着茶杯坐在窗边:"醒了?" 林弘山坐起身喝茶,茶水的热度漫进四肢百骸,沈立笑了一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你该好好休息的,这样对你情绪也会有影响。" 沈立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算睡了事情也依然存在,林弘山对这话很不屑。 沈立眨了眨眼睛,湛蓝的眼眸几乎泛着光:"不过嘛,你们这样的日子我也理解不了,至少好好休息能有精神去应对。" 林弘山点头,这一句在理。 两人呆在一起,林弘山不用手语,也不写字,因为对话总是可有可无,他想理就点一下头,不想理直接忽视,沈立知道他不喜欢某个话题或者某个事,自然会换着其他的说。 比如最近水果涨价,林弘山压根没理,只是听着沈立在说,然后吃沈立洗出来的一篮子水果。 一边吃一边不理解沈立,为什么他能这么懒散,家很整洁,态度很懒散,虽然不理解,但还算有趣。 而且沈立不怕他,他就这样半点回应都没有的坐着,阴沉着一张脸,沈立也能自说自话,时不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露出微笑。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沈立嘱咐他多加练习,争取早日能说话,林弘山依然当没听到,他只能无奈的笑。 病人是容易依赖医生的,林弘山最近打发时间的方式都是在沈立的公寓里度过,大部分时候他在里面睡觉和看书,沈立自从察觉他不喜欢听到自己'有病'这种言论后,也不和他探讨病情,两人聊一些闲琐的话题,比如穿衣。 沈立对他的穿衣风格抱有好奇,唐装,长袍马褂这些东西他最近几乎没有在年轻人身上见到过,尤其是有钱的年轻人。 林弘山给出的回答是,穿着舒服。 从布料到剪裁,穿着比西装松快很多,沈立侧头,手支在沙发上,倾身触摸他衣衫的布料,一瞬被指尖的触感惊奇:"好柔软啊。" 是很柔软,却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了老派的象征。 林弘山打掉沈立的手,他老实坐回原位。 和沈立吃过晚饭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天开始黑得早,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沈立是很称职的,至少林弘山只要和他聊过一会,心情能少上一些。 进屋叶峥嵘先去替他放洗澡水,泡澡有助于放松心情,林弘山坐了一会,水放好了,换洗衣衫也收拾好了,起身上楼走进温热湿气蒸腾的浴室。 叶峥嵘站在旁边接过林弘山脱下的衣服,他请教过周妈,在接过衣服的时候随手对折搭在臂弯两折,全部衣物都整整齐齐的放在旁边。 林弘山不喜欢别人看他洗澡,但至少叶峥嵘有一个好处,可以帮他搓背,顺带还捏捏背。 更重要的是林弘山毫无心理负担,反正这小子欠自己的。 入秋了他喜欢烫一点的水,林弘山扭了扭头,脖子咔咔的响。 那双在热水里浸泡过的手落在他脖颈:"脖子很僵硬的样子。" 林弘山点点头,叶峥嵘开始用力揉按他的脖颈。 灯光打在浴缸里,林弘山缓缓吐气,按了一会拍开叶峥嵘的手站起了身。 叶峥嵘和他相处久了,没再出现过之前的窘态,垂眼拿浴袍给他披上,林弘山系上带子,两手漫不经心的比划:"林家现在如何?" "林先生是不赞同林焕文行为的,林焕文被叫去过一次之后,就收敛了不少,和温安鸿在酒楼里吵了一架。" 听墙根的人听见的内容是两人互相指责,林焕文说温安鸿做事不靠谱,温安鸿说林焕文不够兄弟,反正在这件事上难以同舟共济了。 林弘山静静听着,点了一根烟,指间夹着烟轻轻比划:"大哥容得下我吗?" "这……"这个问题叶峥嵘不知道该怎么答,犹豫了很久:"咱们清理了这么多人,林先生应该知道了……" 是啊,都做那么多事了,林易之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在心虚。 可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种,林易之当初说他是林弘山,把他领了回来,他就变成了林弘山,现在再来说不是,也太晚了。 叼着烟吐出一口烟气,林弘山两手比划:"继续盯着林焕文。" "一直在盯,只是他最近很老实。" 他哪里敢不老实,林弘山一路走来一路溅血,还很认真老实的模样,他气得牙痒痒,也心底有些怕,那双黑恹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想事,一味低落孤僻,略瞥一眼却是要杀人。 烟气缓缓吐着,林弘山盯着猩红的烟头,随即勾了勾手,叶峥嵘一愣,向前靠了一些,林弘山重复了一遍动作。 可是现在已经很近了,叶峥嵘倾身离他只有一点微妙的距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45章 夜色很寂寞,林弘山第一次知道原来寂寞两个字是这样具体的一种深蓝色,刚开始学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这两个字等同于傻子,现在他也成了傻子。 伸手把叶峥嵘揽进怀里,他没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怀抱很空,心也很空,想要抓个人在手里,有温度的有血有肉的就好。 叶峥嵘被这忽然的一揽,心中悚然,在三爷的手搭在他腰上很久没动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三爷在抱着他。 小孩长得成熟,但稚气藏在眉梢眼角总骗不了人,林弘山看着这小子面色平静,实际却是吓得偷偷咽口水,喉结缓缓向下沉了一下。 十五岁,是很好的年纪,拨开他额上的发,露出额头,很好的额头,饱满代表聪明,方正会有担当,以后能有出息,再看他的鼻子,再看嘴,总之都很好,顺手点了一根烟,林弘山对这孩子心里很满意。 他像自己,爹说自己的额头饱满又方正,鼻梁高挺口角端正,除了薄情相戾气眼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如果爹还在,大概会很喜欢这小子,他也是饱满方正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端正的口角,却没有薄情相和戾气眼,他瞧着便英俊又正直。 像抓小狗一样把这小子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捋了捋他头发,心里嫉妒。 总是别人有最好的,他却十有九缺。 囫囵打了几个手语,问的是:"我好看吗。" 叶峥嵘头脑已经懵了,动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组装起来,急忙回答:"三爷好看。" 林弘山不是很信,既然我好看,怎么爹不喜欢我呢?一瞧见他的脸,好像看见苍蝇一样,他想爹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给他带西瓜吃,也不会借钱切肉给他过生,可眼底的厌恶也是真的。 现在回想起来林弘山才发觉,除了厌恶,还有克制和矛盾。 为难他了,养别人的孩子养得这么认真又这么伤心,林弘山也只能这样想这件事了。 认认真真的伤心了十五年,他不欠林弘山,是林弘山欠他。 思绪走到这里林弘山便心里难受得停不住,觉得心都空了,他骂他,教他,竹篾条在眼前晃动,耳朵被揪得通红,这就是他人生唯一的温暖,躺在炕上挨着身旁的温暖身躯,抱着他的手臂,然后继续受到斥责,面对矛盾又悲伤的眼神,克制怒气却又时常怜爱后悔。 爹死的时候他心被剜了一半,剩下那一半的心在说。 终于死了。 叶峥嵘乖乖靠在林弘山肩头,不知道林弘山的思绪已经飘回了自己的十五岁,指间夹着烟,手搁在大腿上半天都没动一下,他也就继续靠着,在想三爷今天又是发什么疯,是想温良玉了吗?可他又和温良玉不像,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太没有营养了,马上调转思维去想另一个问题,三爷现在遇到的事要如何解?退如何守进又如何攻? 他比较喜欢这种有价值有营养的问题。 林弘山思绪飘回来的时候,发现叶峥嵘又不知道在发什么楞,想得入神的专注模样,一声不吭的倒也貌合神离的静谧,于是更放心大胆的搂着他,给猫猫狗狗捋毛一样捋着他的头发,抽完半盒烟感觉差不多了,松开手摁熄烟头,又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点燃火光,递到叶峥嵘唇边。 大概是不会抽烟,对着递过来的烟一愣,然后低下头衔住烟头,有模有样的深吸一口把烟气吐了出来,倒是很熟练,林弘山低估他了。 他知道不抽烟的人是不喜欢闻烟味的,既然这小子是要跟在自己身边的,会抽烟很好。 叶峥嵘垂着眼抽烟,不时看林弘山一眼,这支烟递得他摸不着头脑,但又有些了然,他是主,他是仆,可隐隐的,吞吐的烟气像同类在交换气味。 林弘山在烟气中瞥眼看他,这种无声的默契无声落下,像巨轮抛锚在海面,铁锚沉入漆黑海洋,无声坠落泥沙礁石中,在大海中得以立足。 所以他才这么喜欢这小子啊。 最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站起身按灭烟头,起身上楼,躺在床上的时候,叶峥嵘正好倒了新的凉白开进来,满满一壶放在桌上,他很会照顾人,母亲带大的和父亲带大的还是很不一样,知道给他预备一壶水放在桌上,放下水壶之后回过身站在黑暗的房间中,沉默看取下一个动作。 林弘山挥手让他离开,躺下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忽然开始回忆过去,他向来不回忆过往的,那段岁月很长,也很模糊,却忽然在今天晚上清晰了起来,水稻田的湿冷,下陷的漆黑淤泥,温暖的炕,和他永远都温暖不了的人。 他死那天自己站在炕前还是跪在炕上来着?抓着他的手感觉得到温热体温一点点消散,当时好像也没有多难过,只是很慌,慌得都没想起流泪。 解脱虽然很好,但他是愿意一辈子受所爱之人折磨的人。 秋风频起吹落枯枝残叶。 夜长,梦多。 九月三十,药师琉璃光如来圣诞日,林易之来请林弘山一同上山拜药师佛,同行的还有林焕文。 来的听差是这么说的:"先生的意思是善缘化冤孽,这几月发生了许多事,家宅不得安宁,兄弟一齐拜药师佛是林家的诚意。" 林弘山点头,明白林易之的意思,这几个月家宅不安稳,生事的是他和林焕文,现在三人聚在一起要化冤孽,化的也只会是他和林焕文的冤孽。 约在林易之家一同出发,三辆轿车一齐向着城外山寺出发,到了寺庙,进山门穿过天王殿,门前夜叉俯瞰的长廊,周天诸佛金身唯琉璃殿药师佛身涂蓝彩,左手持无价珠,右手结三界印,着宝佛衣,坐莲花台,琉璃光明,专治众生贪、嗔、痴。 捐了功德,燃灯奉香,求签,和尚带着他们绕殿一周,琉璃佛高大广阔,安谧矗立巍然不动,香华燃起丝缕缭绕,他垂目俯瞰众生,以云看泥,慈悲微笑。 当真慈悲,看着这世间怎么会笑得出来, 三人解签,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都是要他们慈悲心善,自然能求得圆满。 林易之的是要平等众生,慈悲心善,无分高下。 林焕文的是要中正平和,慈悲心善,少生是非。 林弘山的是要心存大爱,慈悲心善,清净六根。 三人若能做到如此,林家的未来自然一帆风顺。 这番话林焕文翻白眼,林弘山也觉得虚假,另到偏殿拜佛,林弘山三拜之后把香插好,回头瞥见林焕文站在窗打量山寺风景,斜眼间两人视线撞上,林弘山松开手中线香,看林焕文挑起一边眉毛:"拜得倒是诚心,就是不知道佛珠会不会保佑你这种人。" 林弘山还未反应,林易之就先侧过头来瞥了林焕文一眼:"佛祖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烧过了香,林易之将林焕文不冷不淡的斥责了一顿,说的是:"兄弟同出一脉,家和万事兴,你这样对你三弟,你能有什么好处?好好想想自己该干什么。" 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弦外之音也响亮,林焕文抿紧嘴唇一个字都不说,将林焕文先支了出去,林易之又同他说:"方才的话我也送给你,你现在是我林家的人,看清自己的位置。" 林弘山恍然听着,看清自己的位置?一语双关,果然是林易之。 那他的位置在哪里呢?林家人?还是守着林家人位置就该感恩戴德的野种? 他什么都不该做,就该感恩戴德的活着,一切心动,妄动,都是贪心不足,都是欲壑难填,都是不知好歹。 他来这个地方这么久了,不止一个人警告他,要看清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们的眼神,态度,言语,一举一动,都在劝他老实的趴在地上,最好趴在泥里,不要妄图想要爬起来,不要看见了这片衣香鬓影,就以为自己跃渊成龙。 他第一次,真的看清了。 坐滑竿下到山脚,三辆车依次排在细石子地上,红绳扎着两个圆髻的小女孩蹲在大树下卖粉白的莲花,上山的游客总会买一支,但即使如此,还是剩了大半篮子,林弘山发善心,全买了下来,走向轿车的时候看向林易之,手中提着的莲花静垂花枝,开得清艳,这一眼是问林易之要不要。 林易之不知道这个'三弟'哪根脑筋搭错了,只微摇了摇头,低身进了车里。 叶峥嵘为他拉开车门,林弘山坐上车,莲花放在膝上,有含苞的也有盛开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摘来的,清晨的雾气中还亭亭立在池塘里,中午已经枝蔓焉软安谧开在他膝头。 花瓣脉络鲜明透白,鲜妍不染尘埃。 听闻是天上王母身侧侍女玉姬下凡,贪恋人间景色嬉戏玩水,被发现后遭王母贬入淤泥,却开花于湖上。 这神仙不知世间疾苦,竟也敢来。 林弘山抬眼,车窗玻璃前轰然一声炸响,破裂的惊雷声节节推动,砰的一声,又砰的一声,钢铁碎片迸飞刺碎玻璃,失重的身体前倾,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破裂的一切。 一辆运木头的大卡车迎面撞上了他们的车,第一辆是林易之,第二辆是林焕文,顶在林弘山这辆车的引擎盖上,吱呀的往后推,拉出两道长而深的车轮印,钢铁被揉得像皱纸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书里说佛不慈悲,这个论题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林弘山对佛的见解是出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思维模式,他过得不好,也没人教过他如何才能过得好,对于慈悲大爱这种词是嗤之以鼻的,不代表我的想法。 一开始没想写这么阴暗的人物,想要写的是出生卑微的反派凭着努力活成主角这种类型,写着写着发现就他即使努力,也不可能是一种健康的,阳光的努力,在这种性格的基础盘上,林弘山的狠毒不是建立在心狠手辣,而是在不折手段上,写的时候思考过,想他到底要凭借什么才能真的站起来,结果发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不折手段,其他都靠不上。 说那么多是想说人物三观人物观点不等同我的观点,哑巴写着我都觉得好惨啊,下本写小甜饼啊啊啊!!! 第46章 林家祖祠清源流长四字下,三层排位稀稀疏疏勉强放满了位置,这里是林家老宅,上一次林弘山来这里还是林宗洋出殡的时候,老宅,公馆,宗祠,牌位,分得十分讲究,看着像个源远流长的簪缨世族落入新时代。 林宗洋的位置在最中间,上面是他的父亲,再上面是他的爷爷,旁边摆了几个刻牌位时还记得姓名的□□太爷叔叔伯伯。 再下面,是林易之的牌位,满堂尽是林易之的叔伯长辈,今日他出殡,躺在棺木中,林易之的姥爷,就是盛家老爷子,为了在秋老虎回头的酷热天气保存好外孙的遗体,让他顺顺利利停尸七天,冰块不停的搬进灵堂,一走进去冷得和初春一样。 最后一天,绕灵瞻仰遗容,他阖眼仰躺,看着像睡着了一样,按盛老爷子的意思穿的西装,漆黑的西装,雪白的衬衣,冰冷无血色的肌肤,双手交叠躺在狭窄的棺椁中,和林弘山第一次见他时差别不大,看起来温和又狡猾的一个人,平常周到算无遗漏,应该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间。 灵堂寂静,无数双发红的眼眶,却没有人多说一句,然后上山,落葬,无数宾客散去,熟悉林弘山的和不熟悉林弘山,没人来安慰他,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别难过?或许他真的不难过,死了一个便宜哥哥而已。 最后盛家两位舅舅留了下来,连带着林家稀稀落落的几个亲戚,人群中还有几位支撑林家产业的肱骨。 盛侯宣是盛老爷的二儿子,也是看着林易之这个侄儿长大的,当初四妹要嫁给林宗洋的时候他就一万个不答应,他也是男人,林宗洋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有本事是不假,可这样的本事,入不了他的眼,更配不上身为盛家小姐的她。 可是她一门心思只想嫁他,说二哥你不懂他的累,你不明白他的苦,他是下三流的人,可这不是他的错,他生来就在下三流里。 他的心里有我,虽然对别人心狠手辣了些,可对我是最好的。 他不要命的挣钱,在码头上被人砍了一刀,只是为了给我买那条项链。 他连伤口都没包扎,拿了项链就来找我,血淋淋的站在铁门外面,像只小狗一样可怜。 二哥,你就帮我给爹说说好话嘛~ 四妹抓着他的手,仰头看他,乞求的轻轻摇晃,她有两条纤细的胳膊,细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折断,她从小就这样,小小一个,再怎么长大,也只是小小一个,需要哥哥疼着让着的妹妹。 父亲也不同意,但没有明说,他知道父亲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只是担心说出来四妹会闹。 父亲让他去暗中查林宗洋,他犯了多少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其她女人,只要查清这一点,四妹也能看清林宗洋。 先从林宗洋的日常起居着手,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到巷子口吃两大盘生煎就去码头,有时跟着老跖去赌场,闲着和狐朋狗友打打牌,打完牌狐朋狗友们会去逛窑子,里面的姑娘躺着赚钱嬉笑怒骂就没把衣服穿整齐过。 他的朋友们在窑姐肚皮上使劲的时候,他会去一家咖啡厅,在里面点一杯咖啡一口都不喝坐上一两个小时候,然后回去的路上绕远路经过龙公馆,脚步放慢看几眼院子里的花。 他没有相好,没有情人,除了上述的种种日常消遣,其他时候都在四妹身边召之即来,陪同逛街吃饭拎包,四妹身上随时都带着足够的钱,不让林宗洋破费一点,有一次她回家来哭,说林宗洋抢着结账,他俩争了起来,林宗洋的脸色不太好,把她吓到了。 安慰妹妹之后,他第一次对林宗洋这个人有了改观。 之后的事脱离了他这个哥哥的想象,四妹自认惹林宗洋生气了,恋爱中的少女对方一个冷淡下来的眼神都是晴天霹雳,她一心想要讨林宗洋开心,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少女初尝禁果,薄脸皮什么都藏不住,不过了问了一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就满脸通红了。 那个时候他明白,这桩婚事,已经没有不答应的余地的。 纵然忿忿不平,和父亲交流之后,两人都认为林宗洋难当大任,不是良人,但到了现在这一步,也没有转寰的余地了,至少四妹喜欢,至少四妹还有盛家这个靠山,以后他们扶持林宗洋,不指望他感恩戴德,至少靠盛家吃饭,也不敢对四妹不好。 如此一番打算,只是累他们几个当哥哥的以后多护着妹妹,其他的都很好,至少四妹很欢喜。 高高兴兴的出嫁,哭也哭得欢天喜地。 但他们低估了林宗洋的野心,那时候他们还什么都没发觉,只知道林宗洋打伤了龙家表弟,说是龙家表弟醉酒挑衅,说话侮辱他与四妹,他一时冲动把人打了。 那边自然不肯认,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还不是任由林宗洋胡说。 龙家人横惯了,从不肯吃亏,如此一来二去,便斗上了,盛家自然要为林宗洋撑腰,龙梵如也不甘示弱,叫他们盛家都小心些,也没少挑着眉眼冷言冷语。 "这个妹夫,破烂堆里寻来的吗?" 过了几年,四妹怀了孕,林宗洋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势力,念念不忘要报龙家之辱,联合盛家开始明里暗里不折手段的针对龙家。 龙家积威多年,树大根深,竟也被他撼动了。 直到四妹难产而亡,龙梵如被软禁在远郊别墅,他才发现所有人都看错林宗洋了,可是为时已晚。 现在,四妹唯一的骨血就这样躺在七尺三寸的木头中,他还没长出一根白发,就要远离人间繁华被深埋地底了。 盛侯宣突然老了许多一般::"当年我亲自送走了我的妹妹,现在又送走了我妹妹的孩子,他们在地下也能团聚了,地下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定,地上的事,我们现在来说清楚。"话落下,他目光如炬的盯着林弘山。 在场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知道他要说什么,林易之死了,林焕文昏迷不醒,并且听医生的意思暂时没有醒的可能,现在还能主事的,只有一个林弘山了。 "林家不可能交到你手上。"盛侯宣掷地有声的宣布。 林弘山站在雕花门前,抬头看他,脸上的伤痕也露了出来,衣衫外小臂和脖颈都缠着雪白绷带,深黑色的唐装和层层缠绕的纱布颜色分明,他坐在受到撞击的最后一辆车里,碎裂的玻璃片飞迸,一块扎中了小臂,一块划伤了颈侧,还有一道划破了左脸颊,在脸上的那一道最浅,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结痂的血红细痕。 他只静静看着盛侯宣,叶峥嵘两手垂着交叠相握在身前,不卑不亢的问:"盛爷想要林家?" 盛侯宣冷笑一声:"你想激我?对,你是姓林,易之死了,林焕文醒不过来,他俩都没有后代,林家该是你这个唯一的骨血的了,可你真的是吗?" 叶峥嵘好声好气,甚是客气:"盛爷说不是,那就不是,林家没人了,归入盛家大家应该没什么意见。" 这话说得让人悚然,他若是大喝大闹你凭什么说不是,大家自来当这个和事佬,可这客气又血淋淋的一句话,却没人敢劝了。 谁劝,就是要帮着盛家夺林家产业。 一旁的林家舅爷看了看盛侯宣,再看一看林弘山,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从人群里站出来:"我说啊!这家业是大海(林宗洋原名大海,嫌土改了)挣下的,虽然大海不喜欢老三,可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不做假的,打拼半辈子肯定是要把东西给后代的,没了后代也该给血亲,世间都是这个道理的。"说完抱着双手佝偻着背暗自拿眼神去瞥盛侯宣。 来参加葬礼的林家侄儿,也就是林弘山的堂兄对这个说法也非常赞同:"对啊!不归林弘山也得归我们啊,关你什么事。" 盛侯宣不管这些插科打诨的吸血虫,他在林弘山身上看见了当年的林宗洋的影子,他们长得不像,看不出半点相似的痕迹,但这种隐隐约约危险的感觉却一模一样,他不能把林家交出去,一旦手中握了刀,就没人能拦住他了。 何况,易之死得蹊跷。 "父亲嘱咐我,要让易之安安静静好好的走,从他出事开始,我们就在查了,直到他下葬之前,一个字都未说,现在他走了,我正要问一问你,迎面撞上易之的那辆车,本不该从那条路经过,可它偏偏出现在了那里,左右车道各行一边,那段路是直的,没有弯道,试想当时那辆车是迎面开过来的,易之的司机不可能不躲开,那辆车很可能是中途变道突然撞过来的,第一辆车受到最大的伤害,第二辆车被前后夹击,只有你的车在最后面,只是瘪了车前盖被撞到了路边。"他目光灼灼,要表达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叶峥嵘道:"大哥在第一,二哥在第二,我们三爷最末,一直都是这样,盛爷想说这是我们故意的安排吗?" "那司机也逃得不见踪影,跑得如此快,怕是还没撞上来,就已经知道自己撞了不该撞的人。" "我们三爷回来,就拿了一栋房子,凭着自己的本事吃喝不愁,做什么非要林家不可?没林家三爷吃不上饭?" 叶峥嵘句句带刺,盛侯宣不多说:"总之在事情没查到水落石出之前,你好好歇着吧。" 林弘山静静看着他,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 第47章 盛家在此地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不说,只财力都要强过林弘山很多倍,警署那边托了人,又打点了财物,势要查出一个究竟的架势。 但潘刈州做事是不留痕迹的,开车的司机是外地来的工人,一家老小全在温州乡下,出事的时候慌忙而逃,去了江南,另又派人去接了他家人送过去,一家人都要改名换姓,这是潘刈州的意思,虽然死人最可靠,但活人能把自己藏起来,死人却不会。 虽然盛家的人都怀疑是他做的鬼,但外界许多人都不这么认为,他们只认为是林弘山这个人命中带煞,刚一回来,就克死了林宗洋,与林焕文内斗惹得林家内部不安,平日里谁和他有了龃龉有了争斗,不是出门谈生意半路撞了车,就是被路上的碎玻璃片扎了轮胎,现在更厉害,好好的走在路上,迎面一辆车就把林易之撞死了,林焕文昏迷至今还没醒过来。 要说不是命里带煞,这么如此令人心惊胆战呢? 当然大家也怀疑过都是刻意为之,但是林弘山一个乡下来的臭小子,来这里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初崭露头角靠的就是这股人挡煞人佛挡煞佛的气势,更何况他还有一双黑恹恹,鬼气森森的眼睛。 外来的私生子,林家的浩荡劫,或许这就是命也说不定。 所以那个车夫不能死,他犯了错自然逃得越远越好,被人杀了可不好。 警署那边林弘山交涉不上,也不敢和他交涉,上次那批货的事警署的人还没忘,他这新贵崛起得太快,脚上都还沾着泥巴,那些人自认清高,不想和他混在一起,人之常情。 潘刈州来拜访他,压着帽檐匆匆进来,现在到了秋天,他又能恢复之前严严实实的打扮了,裹着一身楮色风衣落座,是来问他想法的,不过他来得太早太急,林弘山还没起床,昨晚喝了一点酒,喝过几杯之后叶峥嵘说这酒喝多了第二天会头疼,给了他换了果酒尝尝。 一尝就尝了两大瓶,果然好滋味,一觉睡到了现在头还昏昏沉沉的不想起床,坐在床沿发呆,叶峥嵘唤他:"三爷?" 林弘山不耐烦的回神,踩上拖鞋走进浴室,牙膏已经挤好,牙刷横在装满水的口杯上,用的最贵的丝带牙膏,洗漱之后走下楼,潘刈州已经等了他许久了,看他下来了放下茶杯,道:"怎么喝那么多酒?" 林弘山绕过客厅坐进沙发,大拇指挨着食指指腹,表示自己只喝了一点点,不过他的表现实在不像只喝了一点点,丫头给他倒上水,仰头便咕咚咕咚全喝了,身上还穿着睡衣,黑色的丝绸,和他人一样懒散的姿态,双眼也无神。 不过他一直都双眼无神就是了。 潘刈州不对林弘山多做点评,只问:"如今盛家不放手,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林弘山倚在沙发扶手上,指节曲起撑着侧脸,认真的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想的,抬眼看着潘刈州。 潘刈州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肠肚,想他心肠怎会生得这么恶,还恶得不讲方法,无奈扶额:"动作再大一点这事就兜不住了。" 林弘山摇头,抬起手慢吞吞的比划,叶峥嵘垂眼看着道:"这事三爷不搀和了,三爷不需要林家,是林家需要三爷。" 潘刈州眼皮一跳,懂他的意思了:"弘山,几日不见,很有长进嘛。" 林弘山心想这算什么长进,谁都看得出的事,连叶峥嵘都轮着轱辘跟他说了两遍'若是三爷你硬抢,以后的麻烦还会很多的。' 他不抢,他要林家那些人来求着他出面主持大局。 是林家需要他,不是他需要林家。 于是林弘山开始了闭门不见客的日子,周佳士来拜访过他一次,李睿也来拜访过他一次,周佳士是出于朋友情面来了,李睿是出于帮助一个将要冉冉升起的事业伙伴来的,所以周佳士来了是喝茶,李睿来了是聊天,探听他的想法,或者说是想要林弘山一句话,林弘山若是说要和盛家斗法,把林家抢回来,他就顺手卖个人情答应帮他。 可是林弘山居然说,我不要林家。 甚至颇为认真的告诉他。 "过去十八年没有林家我也活了,我凭自己能过得很好。" 恹恹的,很认真,很倔强,让李睿晃然,劝他:"何必争这一时意气。" 可是这是真心话,分划遗产那一天,林弘山只拿到了一套积灰比鞋底还厚的老旧偏远的房子,那一刻他就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时过境迁了,林弘山发觉吃饱穿暖是不够的,不往上爬就永远只能活在别人脚下,经过的人一人一脚踩踏而过。 李睿很感慨,将这当下热议的'盛林之争'的最新消息告知朋友,这样戏剧性的转折飞快传播,于是转眼大家都知道了林弘山不想要林家。 被人怀疑谋害兄长,被人怀疑要独占林家,被人不断的怀疑猜测,那个乡下来的少年生气了,说出了这样倔强的话,甚至有点幼稚。 当然,还透着气节,这是文人的最酸点评。 有气节的林弘山为了更有气节,开始了在家里等着林氏肱骨来三顾茅庐的日子,等得十分专注,相信外面的事情一摆平他们一定会来的,毕竟他们是人,个个上有老下有小,人都是肉做的,他们要是不来,他们家的人莫名其妙挨了枪子怎么办? 闲在家里的时候他就喝酒,曾经一杯倒的酒量让他心怀芥蒂,喝着喝着也喝出了一点滋味,开始能尝出酒的醇香了,于是一天有半天都是昏沉的,一屋子奴仆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端了下酒菜上来连忙退下,现在外面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的主子关着门在家里喝酒,他们都害怕触着主子的霉头。 除了叶峥嵘,谁能想到他是在练酒量? 喝昏了林弘山就想自己现在烟抽了,酒喝了,就差女人没玩过了,他一来就栽温良玉身上了,那么大一个跟斗,栽得他当下怎么想怎么忿忿不平。 把叶峥嵘抓来眼前来快速比划:"给我找个女人来。" "什么?"叶峥嵘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醉醺醺的人,双眼迷蒙都已经找不到焦点了,扭头对站在角落里的丫头挥手,让她赶紧下去。 林弘山顿时睁大了双眼,这人不帮他找女人,怎么还把他家丫头弄走了!揪着他的衣领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他。 叶峥嵘抓着林弘山的手:"三爷,你喝醉了。" 林弘山皱起眉头,他喝醉了又怎么样?! 叶峥嵘道:"喝酒办事容易马上风。" 林弘山更不乐意了,他年纪轻轻怎么可能马上风!于是说什么都要叶峥嵘去给他找人,叶峥嵘被林弘山拎在手里,林弘山的力气他是早见识过的,抓着他的手防止自己被衣服勒死,态度却半点没退让,还很平静:"三爷你醉了。" 林弘山拿这块黏在手上的橡皮糖没办法,将人一扔开始砸东西,砸了一圈回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骨牌,于是两人坐在客厅地上又摸了半宿的骨牌。 最后打牌也打困了,林弘山游魂一样晃荡回了楼上,摸进房间倒头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躺在床上半晌,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叶峥嵘把家里的酒收起来。 他果然不是喝酒的那块料。 头还闷闷的,秋老虎昨晚忽然溜走,原本夏天一样的天气忽然萧瑟的冷了起来,叶峥嵘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双布拖鞋,走到床边把凉拖鞋换走了,林弘山一个简单的手势,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长外套,林弘山披上,起床开始洗漱。 两人在家里没什么有趣的,丫头听差都怕他,他抬眼多看一眼,都能把对方吓得魂不守舍战战兢兢,林弘山只能和叶峥嵘玩,但叶峥嵘又不足以勾起他的趣味,日子过得哀鸿遍野,幸好外面的事情闹得很快,在林弘山快要憋死之前收了尾,在联合抗议,对盛家争辩,开启舆论攻击之后,几位肱骨火力全开,且有理有据,更重要的是盛家拿不出任何可以威胁林弘山的证据。 盛家只能退让,把该交还给林家的实权,交到了林弘山身上,身为林家控股人,大家齐聚一堂,在一位老董事的主持下,盛家与林弘山达成了表面的和解。 至于林家企业那五个主事的,他们很听林弘山的话,有两个真心实意认为林家该交给林弘山,虽然不是个好办法,但只有这样才是追名正言顺的,所以他们两位没受到什么惊吓,另外三位却是要吓破了胆,外面说他们的三少爷耿直,倔强,少年意气,说得真是可怜又无奈,值得一声叹,可只有被威胁了的他们三位才看清这位三少爷实际想要的是什么,仿佛窥见深渊,不敢深想其中细节。 所以再次看见林弘山的时候,只看见他那一副无思无想,眼眸都不动一下的神情就心惊胆战,冷汗唰的下来了。 其中一个尤为明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林弘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峥嵘说:"种田仗天吃饭,你仗三爷吃饭,不亏什么。" "是、是!"那人连连点头。 "别这么害怕,三爷是心善的人,不是没拿你怎么样吗。" 这段话,听不懂的只当是少年意气风发的下马威,告诉他们以后跟着他吃香喝辣,他也不会待他们不好,听得懂的就另说了。 林弘山对这群来拜访自己的下属没什么特别表示,收下他们的礼物之后还了一份更大的礼,没让他们空手而归,宽待手下人总是没错的。 人都送走了,现在,林弘山得想一想自己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易之是真的可惜了,唉。 第48章 林弘山在思考自己以后的路到底要如何走,往什么方向走,仔细又慎重的思考了片刻之后,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多余。 未来是无法思考的。 在林易之找到他之前,他哪里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当什么林家三少爷,在林易之死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其实真的狠得下这个心。 于是起身让叶峥嵘整理好公司的事务送来给他看,同时看着叶峥嵘又有些不满意,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学识跟不上,现在他水涨船高,身边人的能力也不能局限于以前的水平了。 于是问他:"想上学吗?" 叶峥嵘一愣,林弘山的茶杯就摔在他肩上了,林弘山自认温柔,知道打人不能打脸,上次给叶峥嵘脸上挂彩,疤留了一月才消,实在难看。 所以他选择换个地方下手,因为叶峥嵘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他该惊讶惊喜得溢于言表开心得说不出话来,结果这小子一脸被吓到的表情楞了足足好几秒。 这是怎么个意思?还不乐意去学习了? 叶峥嵘被滚烫的茶水浇了满肩头,笔直站着晃都没晃一下,谨慎而试探的看林弘山的表情。 似乎真的很生气。 这是叶峥嵘目前发现最好用,也最准确的判断法,三爷的话最好不要信,看反应才是最正确的,如果三爷现在一脸轻松,就代表三爷只是试探他,不想他真的去学习什么,不想他有任何多余的野心。 但现在三爷很生气,代表三爷真的希望他去。 "我愿意去。"叶峥嵘老实回答。 林弘山比划:"爱去不去。" 叶峥嵘应声:"谢谢三爷。"说完垂着头笑得很收敛,也很阳光,这小子长得贵气,是该读点书傍身才是。 定下这件事净是麻烦,去上哪里的学,听什么课,跟什么老师,送这样礼那样礼,定做日常衣服和制服,虽然不用林弘山亲自去办,但总要过问一声,做衣服的裁缝来了家里两次,都是给叶峥嵘准备衣服。 虽然林弘山不关心叶峥嵘,但也晓得马虎不得,平日有几身体面衣服随便穿穿也就行了,可是去上学,同学都是些有钱的公子哥大小姐,换了制服得有几身好的日常衣服才出得了门。 林弘山闲坐在客厅,看裁缝给叶峥嵘量了又量,问他喜欢什么布料,叶峥嵘说随便,林弘山咔嚓将茶杯一放,比划:"要最好的。" 叶峥嵘对着一脸飞扬跋扈杀气的有钱三爷半晌说不出话来,扭头默默转达给裁缝,裁缝余光一瞥那尊煞神,连连点头。 林弘山就欣赏着叶峥嵘少年的身姿,心里很满足,他年纪还小,该有个人对他好点的,关心一下他的学习,担忧一下他的尊严,这是小孩子该有的待遇。 如果没人对他好……说不定就长成下一个自己了。 念头一转到这里林弘山脸上的表情淡了,再看叶峥嵘,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这小子到今天都还没对他感恩戴德过一次,一大笔钱像肉包子打狗一样没了。 林弘山没能为这件事操心多久,没几天潘刈州就传来消息,盛家对他还是紧咬不放,托警署的人调查之前突然意外逝世的一系列人。 那些人没什么共同点,死亡原因也各有不同,大部分也都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都算死得不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参与到了传播'谣言'的行列中,那个谣言便是林弘山的身世。 案件还没公开,除了警署内部的人外面还没几个人知道,潘刈州在里面有'老朋友',专门吃他的线报钱,大致知道潘刈州也参与在这件事里,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了潘刈州。 不过潘刈州来找林弘山却不是为了这件事,他说得分明,摆平这样的事是他的分内之事。 他来找林弘山是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林弘山满脸阴郁,抬眼看潘刈州,他的目的终于慢慢露出来了。 潘刈州要改名,该叫周长良,潘刈州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阳光下,而他现在想要出现在阳光下。 他想要用周长良这个身份'帮'林弘山打理公司。 林弘山一直怀疑潘刈州的意图,但潘刈州的用处太大,效果太好,即使知道里面可能藏着诈,他还是一直握着这柄枪没放手。 算狼狈为奸,是与虎谋皮,已成烧手之患。 但得受着,林弘山答应了,麻烦他以后多费心。 潘刈州并没有喜形于色,得了许可就匆匆离开去公司走马上任交接职务了。 林弘山坐了良久,手中的茶杯由滚烫到温热,最后冰凉,他转头去看叶峥嵘。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一把只属于自己的枪,永远只听自己话的刃。 叶峥嵘换上了热茶水,晾得刚好的温热茶水沁着茶杯,一手拿着冷茶,一手将热茶放在他手心,沉着眉目没多言语。 潘刈州职务接下了,大家伙都知道了林三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心腹,中年人,办事沉稳严谨,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花招都耍不了,名字叫周长良。 周长良…… 周长良? 这三个字的出现开始让有些人恍然,周长良该是个青年才对,桀骜,冷漠,总是隅隅独行,话都不爱说一句,难得说一句还是说着'我讨厌人'的周长良。 林弘山才不管周长良以前在这地方如何,他对潘刈州只有两个想法和推测,一是潘刈州曾经亏欠了自己或是亏欠了母亲,所以才对他这么好,二是潘刈州是母亲故人,但现在只是想利用他做一些事。 现在明显是后者。 更让林弘山烦躁的是,潘刈州明明说了管好这件事是他的分内之事,分明该他去累死累活的事,结果事情由钱老头解决了。 钱老头把盛家人,以及熟识的各大家族三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的都请了几个去,盛家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心虚,一开始婉拒了。 其实从钱老头回来那天开始,从迎接到宴会盛家都没一个人去参与过,两家的关系本就一般,到了钱老头这一代因为龙梵如更是彻底断绝了情分。 盛家婉拒,钱老头放话实在想要一聚,既然拒绝,若不然他改天亲自登门拜访好了。 这老头平日温吞的好脾气,不要脸起来一时也不好痛骂,不比林弘山这样一直都不怎么要脸,骂起来好编排。 盛家无法,盛侯宣当晚如约赴宴,顺利迎接到了钱老头的一顿痛斥。 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屋人一起挨骂,偏偏钱老头算半个长辈,一来他们不好顶嘴,二来他们都是经历过当年龙家之事的人,何况现在坐了一大屋子的人,谁都没吭声,也没人想当出头鸟被单拎出来数落。 据闻当天的情形大概是这样的,钱老头痛心疾首的叹:"当年的事你们就当全然不记得了?龙家何等鼎盛风光,你们的手段又是何等卑鄙龌龊,梵如当时被软禁着谁都接触不到,事由林宗洋做绝了,话又由你们盛家说尽了,你们说他不是林宗洋的孩子,是想侮辱谁?" "他那个性子,和当年林宗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说他不是林宗洋血脉这种话你们不觉得心惊胆战吗?" 钱老头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在提醒他们。 这个小孩是债,大家亏了龙家的,都还没还清。 盛侯宣不卑不亢,目光平稳的看向钱老头:"商场便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龙家不如我们,还是我们欠了她了?" 钱老头一顿,坐直身体,淡淡说:"那你们就扪心自问,当年你们是怎么赢的,当年之事,没人提一句要公平,要正大光明,要问心无愧,因为势压一头什么都是空话,今天,你们也别提这些话来对着林弘山。" "我的确不喜欢他,因为他像林宗洋,但他身体里始终流着一半梵如的血,梵如是我看着长大的,而我始终我是她的钱叔叔!" 总之钱老头先发制人,把话撂下了,不管别人是相信他真的做了这些事,还是不相信他做了这些事,至少钱老保了他林三的身份,反正他又一次得到了安稳,且安稳坐在家里没有出门去拜谢钱老头的意思。 他看明白了,和他母亲有关的这一群人,压根就不待见他,很大原因因为他长得不像母亲,长相到底随了哪个男人还不清楚,反正狠毒阴郁是很像林宗洋。 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该帮的总会帮,但不可能再对他升起什么多余的情分了,想通这一点林弘山就可以安心的吃喝玩乐了。 约见朋友的同时由于叶峥嵘的学习已经提上了课程,他平日要上课,没办法再在林弘山面前当牛做马,于是又把丁田调回来使,也没想人愿不愿意,会不会有怨气,反正他需要,人就得来。 丁田一回来,小鸟似的飞进屋子里,刹住脚步停在他面前,两眼亮晶晶的:"三爷!" 林弘山坐着正喝茶,抬眼一看丁田那股兴高采烈的劲,抿着嘴都笑得要咧到耳朵去了,心里止不住的舒坦,看多了叶峥嵘的冷脸,再看一看丁田,被衬得平白甜上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49章 钱挣得多,日子蹉跎得快,自然是百无聊赖需要点东西来更有效的蹉跎时间,于是林弘山又想起了温良玉,不想起都不行,因为他是个人,而人是会寂寞的。 这一点林弘山有点认栽的意思,承认自己很寂寞,但不承认自己需要温良玉。 从温良玉下决心逃走的那个雨夜开始,他心口堵着的那口气就积着了,中秋把他抓回来一次过后,这口气积得更严重了。 于是隐隐有了点冷眼旁观的意思,看着温良玉这样熬,肉熬没了剩一把骨头,看他什么时候把骨头熬枯了林弘山才舒服。 何况以前温良玉是贵公子,他是乡下私生子,是他玷污了温良玉,现在沧海换桑田,他是林家的主人,温良玉却落拓得快成一把碎渣了。 现在的情势,是温良玉高攀他,他这颗高枝还在冷眼瞧着他,不定会不会心软。 总之林弘山是忘记了,把温良玉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管他是谁呢,或许是命,温良玉没个好命罢了。 如此一想,林弘山对自己的这条好命审视一番,认为海阔天空,自己犯不着为难自己,于是吃过晚饭准备出门一趟。 出门前不免要打扮一番,丁田凑在身前,一颗颗对上白纽扣,拎出薄呢子大衣抖啰开给林弘山穿上,从头到脚理一遍,是瘦得过于高挑空荡的样子。 走下楼,正好遇见叶峥嵘回来了,天光暗了些,从檐角漫进屋子,他正往里走,抬眼一看林弘山是要出门的样子:"三爷要出门?" 他问得多余,林弘山不给他多余的眼神,于是他匆匆上楼,林弘山略等了他一小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着衬衫和线衫,一抹脑门上细密的汗珠,松开一颗纽扣的衬衫领口都往外透着热气。 林弘山忍不住感慨年轻人火气就是旺,完全忘了自己没这股火气只是因为现在不需要急匆匆的奔来跑去。 叶峥嵘现在上高中,课程不重,但也值得他咬一咬笔杆子,每天早上坐着三爷的车被送去学校,傍晚才回来,在接触一个新世界的同时,他仿佛也离三爷的世界远了一些。 如今丁田在三爷身边,就好像当初他替代丁田一样,三爷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应,使他生出一种隐隐的不适和别扭,虽然就一小点点。 坐上了车,叶峥嵘也没想出三爷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当下杂事不少,但没哪一件是需要三爷亲自去处理的,也没突然出现不得了的急况。 等到了地方,叶峥嵘登时堂皇了起来,站在门口有了些目瞪口呆之感,当然脸上还是非常平静的。 他们来的地方是个光风霁月,富丽堂皇的窑子,虽然称清吟小班,是高级场所,但还是掩盖不了这是个窑子的事实。叶峥嵘还没回过伸,林弘山已经被拥着迎进去了,一行人好不热闹的往里走,待到落座又进来一溜女子,环肥燕瘦,且保证各个'干净'。 这些女子专于一艺,如琵琶、鼓板、昆曲、小调,拨弄起管弦卖弄起歌喉来是半点都不含糊,轻吟浅唱起几许迷梦,想把这位贵人拢进梦中来一场醉生梦死的大富贵。 可惜贵人听不懂,一双眼睛死沉沉的落在她们身上,毫不避讳的看她们的胸脯和腰肢,想要从中看出一点趣味来。 但确实看不出来,于是招手把人叫来身前,想要一试究竟,正对着林弘山抬手方向的女子一愣,放下琵琶受宠若惊的露出笑,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肢如履薄冰一样走到他面前。 林弘山打眼一看,豁!好一张大红嘴唇,好一张白脸蛋子,远看只觉得她美艳,近看全是脂粉,登时下不去手了,想要一试究竟也试不成。 喝了小半宿的酒,听了小半宿的酒,最后想着自己这一趟不能白来,换了个对象招手叫来身前,这个比方才那个好多了,走的雅致路线,脂粉也淡,香气也浅,顶着一口气在胸膛里,林弘山伸手认真的调戏了她一把,然后瞧她含羞带怯一垂眼,一把娇滴滴的嗓子发嗔:"三爷!" 林弘山暗自吞口水,把手收了回来,有了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憋了半宿一把将人从身边撂开出了房门,有点逃的意思。 外面空气新鲜又冰凉,比房间里又热又腻那股劲好多了,叉腰站在廊下,林弘山暗自皱眉非常不得劲,瞧着那姑娘他倒是想下手,可就有股逼着自己吃泔水的难受劲。 香喷喷的姑娘,到他这里成了一桶美丽的人形泔水,这事搁谁能说得清? 于是无功而返,而后再接再厉,转换目光朝更宽阔的地方瞧,反正天高海阔嘛,林三爷哪里去不得。 尚且少年的叶峥嵘和丁田也势要跟随三爷,无论走南闯北,还是进出窑子,为了争夺三爷心腹这个彼此都觉得岌岌可危的位置,两人已经到水深火热的程度。 于是在林弘山将目光放在戏园子之后,两人都苦大仇深的咬牙坚持。 丁田是苦大仇深在脸上,叶峥嵘是苦大仇深在心里,他俩心态各有不同,丁田觉得这地方还不如窑子,实在是糟污,再看那些少年,也觉得他们是一滩烂肉。 叶峥嵘则说不太清自己在苦大仇深什么,大概是对林弘山的男男之恋留下了阴影,上次他瞧着他和温良玉谈情说爱的时候还没回过神,一度没看出他俩是在搞个什么鬼,一双男性朋友竟也如此黏黏糊糊,其中一方还是不思进取的温良玉,让他暗自皱了不少眉。 等知晓了他俩的那一层关系,对他来说也算一个天翻地覆的巨变,令他想起来都有些冒寒颤。 而林弘山无所谓他们是开开心心的跟着自己在玩,还是在憋着心气,包间很安静,空气很清爽,光这几点就够了。 等到洗好脸卸下油彩的四位少年走进来,戏班子出生都是有童子功在身上的,个个身段袅娜,加之面貌清秀,有种若男若女的迷蒙,既清秀,又有着说不出的媚气,媚而不俗。 再看那般单薄的身姿和少年气,林弘山更加满意,叫他们来身边坐下。 当下正在打牌,林弘山和叶峥嵘还有两个听差凑了一桌,丁田牌技太烂,仿佛打牌不过脑子,没实力上桌,只能在旁边窥探他们的牌,一人看两方,心里暗自多方谋划要如何才能赢。 小戏子来了,打牌的节奏就放缓了,四位少年各怀想法,有的挨着林弘山的位置往上凑,有的远远坐叶峥嵘身后,笑嘻嘻的看着牌打趣两句,也不做什么妖妖娆绕的姿态,正正经经的少年模样,正正经经的说笑。 需要妖娆的两位都往林弘山身边坐了,其中一位还是个熟面孔,林弘山看着他的脸,确定自己见过他,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又是叫个什么。 少年主动报上来历,笑吟吟的软甜口吻:"我叫雨儿,之前三爷和李爷在酒楼时见过一面,三爷贵人多忘事肯定把我都抛到脑后了。" 他一提李睿,林弘山马上想起来了,是那天在酒楼召来的小戏子,打量一眼,想他业务倒是广,又跑酒楼又待戏园子,登时没了兴趣。 雨儿看林弘山的脸色淡了些许,虽然一直都很淡,但确实又淡下去了一些,顿觉危险,上次便没攀附上这根大腿,被不轻不重扫一眼就推开了,那时候他以为这位不好这一口,实则想想也是,年纪轻轻二十都还没出头,长得也俊,俊得含凶带煞,连带冷心冷情的面孔,俊得他心惊肉跳。 如今又见了面,之前的推测自然不存在了,这人必然是好这一口的,可现在确实偏偏不好他这一口,心中又气又恼,还带着天然的三分怕,更加殷勤起来。 叶峥嵘看雨儿一眼,只当没看见,其他几位是同样的反应,专心摩挲手里的牌。 林弘山受雨儿一捧,没觉出什么好滋味来,看他一脸藏着谄媚逢迎,先瞧不起了他三分,再看另一边默默看牌不说话的,一气不吭的样子顺眼许多,扔出一张牌咔的落桌上。 丁田那边看牌兼察言观色,瞧三爷抬指头指了指少年,又收回神继续盯着牌面了,丁田说:"你叫什么?上来坐着不会自报姓名吗?" 少年立即道:"我叫周宇。" 只说这一句就没下文了,不卑不亢的像揣着藏着满怀气节,既然要气节何必坐到他身边来,林弘山觉得他有点意思,没多搭理他,心里隐约有种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口的感觉。 于是打了一会牌就没意思了,在座其余人并没有想要和小戏子打情骂俏的心,其余三个都留下,他们一行人只带走了一个周宇。 弄得丁田十分疑惑,想这人有什么好处,论漂亮温柔远比不上那个雨儿,虽然谄媚是谄媚了一点,但小嘴那么甜,他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有股舒坦劲,这个周宇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喜欢他个屁? 叶峥嵘也暗自心惊,觉得十分看不懂林弘山的想法,若是瞧上了雨儿,顶多是没眼光,瞧上这人,他就真的看不懂了。 何止他俩看不懂,周宇也吓了一跳,一声不吭的跟着走,心里弯弯绕绕的想着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当然也是有点自得的,毕竟只有他一人被瞧上了,于是便在心里痛骂自己,这哪里是洋洋得意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弘山叹气(实际有吃有穿饱暖思淫.欲) 第50章 周宇还从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有吃有穿有大笔的赏钱拿,才陪林弘山在外面玩了一圈,还没入夜一颗心就晃荡了起来。 感受到揣在兜里的钞票,说钱财动人心当真是前人的大实话,动得他都有了卖身的冲动。 不过理智还是把他从冲动里拉了回来,看林弘山就不是个好人,不过金钱的力量依然在拽着他,让他在两边摇摆不定,没做出个决定。 因他心里有事在琢磨,更加心事重重不爱说话,林弘山看他这么安静,更觉得招人待见了。 绕了一圈回到家,天色已晚,其余人各自散了,林弘山身边只剩下叶峥嵘丁田和周宇,脱下外衣顺手扔进叶峥嵘怀中,叶峥嵘拿起衣服转身去挂,丁田则在客厅沏茶,林弘山一落座茶就奉到他手心了。 这个阵仗看得周宇莫名惶恐,有些坐立不安的瞧着沙发中央的土皇帝,至少在这座院子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到了这里周宇才恍然看清晰自己的处境,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进了这个屋子,所有的事都只看这里的主人有没有兴趣了。 这狼窝落得很突然,他稀里糊涂的就走了进来,但同时因为没了选择,少了不少烦恼,于是心一横走到林弘山身边坐下了。 这一坐,他轻飘飘的一把骨头半两肉,沙发都没陷下去多少,林弘山却有些讶异,想他坐自己身边来干什么,他既冷淡,那自冷淡他的去,倒不用对他投怀送抱。 这般心态林弘山自己都拿不准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放下茶杯仰头瘫在椅背上,是十足的自顾自心烦,将两人晾在一旁,周宇下意识去看旁边的丁田,丁田低头理着桌面,没能给他任何提点。 周宇想了又想,最终倚身靠了过去,两只手落在林弘山太阳穴上,他皮肉泛着凉,手指细长,轻轻摁着观察林弘山眉宇间的神色。 发觉他皱起眉,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惴惴不安的继续按了一会,发觉林弘山在他手下动也没动一下,有种将人笼络住了的心安,一颗心放松了许多。 林弘山被伺候着,感觉也不错,但也没那么好,按了一会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头痛,于是觉得这人很烦,睁开眼立马站起身,从那双爪子中脱离出来,转身上楼了。 叶峥嵘在整理他的房间,按原本散乱的格局整理的,把散乱的一大摊变成稍微整齐的一大摊,林弘山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乱扔乱放总是要在自己记得的地方才行,叶峥嵘的整理方式就很合他的意。 坐上床拿起床头的书,盘腿在灯光下看了起来,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甚至无精打采。 叶峥嵘先进入房间整理房间,于是今日占领先机,为林弘山拿出睡衣来换,放在床尾抖开解开整齐扣好的纽扣,林弘山则伸出一只手解自己的衣扣,书还放在腿上,一只手按着书册防止其半路溜走。 慢吞吞解开两颗,剥离衣扣的速度让人怀疑这件衣服得脱上半天,于是一双手伸过来为他解忧,两手齐用,捏着小小一枚白纽扣,指尖一拨便一颗颗的敞开了。 林弘山乐见其成,垂下手等叶峥嵘为他将衬衣脱下来下来,然后拎着睡衣在他身后,语调平平的低声:"三爷伸手。" 林弘山伸出手,睡衣袖子就套了上来,纯棉的睡衣,布料柔软适合秋天,按叶峥嵘说的再伸出另一只手,由他扣上纽扣,然后便没了声息,林弘山抬眼,瞧他半躬着腰,抿着嘴唇有些为难的样子。 回过神自己站下床手指一拨,把皮带咔嚓解开,自己换了睡裤。 叶峥嵘毕竟年纪小,脸皮没厚到成年人的程度,同时林弘山对他来说也不仅仅是个男人,从知道他和温良玉的关系之后,他某一根神经就不知不觉细了一些。 完成这一项大事,功成身退离开林弘山的房间,下楼看见周宇还在,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丁田已经不在客厅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叶峥嵘下去问了两句,叫丫头送他出去,请司机将他送回戏班,周宇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丫头走了出去,说不出的心乱。 就此,林弘山找对象消磨时间的计划全盘落空,暗自想赵务实家里老婆一个,外面小妾三五,红颜知己的外室,貌美如花的小情人,什么好的都捞到了,怎么他想找个泻邪火的都找不到? 气归气,日子还得过,十一月小雪,老天爷很给面子果真下起了小雪,于是又得聚会,不过这一次性质特殊了一些,是强制聚会,一个老头子的女儿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合该好好挑个心上人了。 更重要的得是老头子能看上,他能不能看上比他女儿能不能看上更重要,来的小姐们约莫都是那位的朋友,朋友拉着朋友,一长串的来凑热闹也是有的,春心萌动的年纪,对这种将要谈婚论嫁的事情,是怀着隐约恐惧和羞涩期待的,便是看热闹也看得小心肝砰砰的,暗中琢磨这些人到底哪个会变成她们小姐妹的丈夫。 林弘山没想凑这个热闹,但是被周长良,便是潘刈州,劝来的,他啰嗦,林弘山不定爱听,可周围的人一个个好似约好了的一样,都劝他好歹去一趟,毕竟是个机会。 林弘山心想这算什么机会? 但被啰嗦得烦了,还是不得不来,不过坐一坐吃点茶的事。 林弘山走进去,抖落身上簌簌落落的雪粒,打量这个场地,古色古香的老房子,两旁枯树掩着走廊,前方是一个大会客室,雕花窗嵌彩的玻璃,只是阴云压得重,天很快就黑了。 这个地方对他没有意思,把需要应付的朋友应付一遍,和他没关系的事情林弘山不想沾手,放下茶杯转身去找清净地方。 夜色昏暗,灯火阑珊,走远一些就四周静了下来就听见雪簌簌堆积的声音,两旁枯树枝桠,只有长青松还有点颜色,在黑夜侵染下变成墨绿,点缀着雪粒细碎的白。 叶峥嵘和丁田跟在他身旁,叶峥嵘一向秉着三爷不能说话自己也要少说话的宗旨,而丁田则觉得,既然三爷不说话,自己就该多说一些,尤其这里这么的静,更是忍不住开口:"三爷,那位小姐其实也是非常美的……" 这一类废话得到林弘山一个斜眼就消失了。 丁田哑然闭嘴,看身边的叶峥嵘,有些恨他,反正三爷对他有什么不好,恨叶峥嵘就对了,叶峥嵘抢了他的位置,现在又亲眼看见他吃瘪,非常值得一恨,用以泄愤。 走着走着林弘山发觉前方有个瘦高的人影,穿了身带翻领的厚呢子大衣,那大衣一看便暖和,也不过分累赘,把那人的背影勾勒得空荡削瘦还寂寥。 他只露了小半侧脸,仰着头正在看黑暗中落下的雪,那么一点轮廓,林弘山挺希望自己没认出他的谁,怎么能只看那么一点轮廓侧影,在第一瞬间,连想都没想一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叶峥嵘和丁田没看出来,一看林弘山站定了脚步,神色复杂,便猜出来了,登时暗道不好,两人此刻心有灵犀,都觉得像踩到了地雷,心情各有一番复杂,其中成分不同,唯独相同的是都有一份畏惧。 毕竟是小孩,已经到了瞧见他俩碰上面就怕的程度了,于是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十分有默契的静静往回退,决定远离这里。 林弘山没察觉他们的小动作,察觉了也不会在意,他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温良玉身上。 彩灯的光亮有限,黑暗吞噬一切包裹着这个世界,飘飘渺渺的雪,远处灯塔的光在晃动,横扫过乌云照耀一切又转瞬消失,林弘山察觉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在心里慢吞吞的承认了,温良玉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没必要去关心,但现在恰好遇见了,至少可以上前问一句好。 想通这个关节,林弘山大步向前走,一瞬觉得白雪夜寂静,寒风也凌冽,在他耳边刮起悲鸣,此刻如同在顶着寒风暴雪前行,到了温良玉身边,站定脚步,世界才安静下来。 温良玉仰着头,目光落在黑夜中,看得失神的摸样,恍然眨眼,黑绒绒的睫毛忽闪,掩着那双并不符合古典标准的天真凤眼,侧眸有光华闪烁,更多的是黯淡与灰暗,像这个黑夜一样,光芒化作逐渐消逝的细雪,只一瞬就尘埃落定。 随着那光芒消散坠落,过分苍白的脸蛋上升起一种惶然的惊慌,无措的微张开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像方才看着雪的神情一样。 林弘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概只能明知故问说'你过得好吗'这种陈词滥调,很长一段时间没用笔记本了,林弘山终于再次遇到不是一个指头随意指指就能打发的人,认命的在兜里摸出小笔记本。 刚拔出钢笔,林弘山垂下眼准备落笔,手忽然被辖制住了,握着钢笔的指节颤抖,呼出的气息都有一瞬的不安定。 温良玉抱住了他,瘦瘦的两条手臂,没什么力气的环绕着他,非常平静,又绝望的抱着他,情绪传递到林弘山身上,便莫名是心口一窒。 林弘山可以毫不费力的推开他,可现在就像真的被他辖制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温良玉将额头贴在林弘山胸膛,觉得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他领口由体温烘出古龙水的味道,以前他从不用这种东西的,由对方的胸膛和自己蜷缩的姿态形成一个没有光线的角落,温良玉就躲在这里角落里,忽闪着睫毛,平静的感受着。 感受这种稀有的温暖,心情十分平静,没有空余嘲笑自己。 他明白自己是该被嘲笑的,可是他在这里,林弘山来找他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林弘山来了,他有这份心,有心,就是温暖的。 一度恍惚中怀疑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任何温暖他可以拥有的温暖,没遇到哑巴前他没得到家人的温暖,遇到哑巴后哑巴一边暖着他,一边要剥了他的尊严。 他多自傲的人,没有尊严如何能活,于是忙不迭的逃了,逃进家人这个避风港里,逃脱时他以为一切风暴都平息了,他想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人从不指望他什么贪图他什么,总不会也要剥了他的尊严,来要他的命。 可果子没剥开吃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事情没发生之前也难预料结果。 原来他是犯了该要被打下地狱的错,原来他已经不配为人。 如今他看着林弘山的地位越来越高,路越走越顺,也有些想通了。 好像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性格,能力,选择,合起来就变成了命运。 他抱着的是满手沾血的林弘山,他了解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到底是如何,他猜得出两三分,两三分都够人心惊了,于是温良玉曾经自问过,他做的事你敢做吗?有胆识做吗?有本领去做吗? 仿佛都没有。 所以林弘山有这个命,他没有,林弘山一步步往上,他渐渐深陷泥沼。 想明白了其实自己没有一个好命,偏偏又很高傲很自以为是,两者并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变得很难了。 想来想去,温良玉察觉把一切就此结束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这样无论他是否有一个好命,是否过于高傲备受磨砺都可以结束了。 如此一想,便无喜无悲,安然在廊上看着雪,恰好林弘山来了,他正好转身抱一抱林弘山,抱一抱这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也无所谓他对自己的算计和伤害了。 这个拥抱是生涩的,林弘山僵着一动不动,直到温良玉放开他,对着他说了什么,唇间逸出白雾,因为冷,呼吸声也加重了,雪白的一张面孔,精致又伶仃,只有冻得发红的鼻尖给了他一星半点颜色。 林弘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然后发觉自己耳鸣了,所以才没听清,片刻恢复过来再看向温良玉,他已经恢复了原样,抬着头在看黑夜,雪簌簌的落,像蚕在沙沙咬噬这个世界,林弘山酝酿又斟酌,都没想明白温良玉什么意思。 或许是藏着那么点意思的,但林弘山有点不愿深想,深想又有一点不屑,再想说什么,温良玉大概看够了雪,收回目光紧紧合拢衣襟,在寒风中颤着睫羽向林弘山告辞:"哑巴,再见。" 便不管不顾的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51章 地上积了一层薄雪,鞋底才出沙沙细响,林弘山站在廊下,这里有光,远处却是一片黑暗,温良玉说了再见,便要走进那片黑暗中。 他走得十分正确,他俩之间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可寒风一吹,碎雪飘摇,那一片单薄的背影渐渐就要融入在黑暗中,那端黯淡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前路,他要去哪里呢? 他脸色很差,人很瘦,吃了茶水点心了吗?怎么现在就要走?他不打算再攀一攀他这根高枝了吗? 念头转啊转,想到温良玉并不是对他不好,上次的事他还特意来提醒他了,林弘山是一直记得的。 以前他看不起他,现在又要来攀他,给他做脸色看,现在又投怀送抱,想必过得很苦,或许只有他可以投靠了。 想到这里林弘山有种隐秘的满足,同时远处那片单薄的身影又在撼动他的眼球,令他心生悲凉。 最终出现一股力量,丝线一样牵着他向前,一步一步走着,渐渐变成了步履如飞,走到那片单薄身影旁边。 温良玉的脸比今天的雪还白,而林弘山的脸比今天的雪还冷,绷着这样冷的一张脸和温良玉并肩向外走,目光直接忽略他的些微讶异和不解。 出了院门,街道两旁灯光昏暗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林弘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衫,手掌下是一支伶仃细瘦的手腕。 不由分说的拽着他走。 温良玉被他紧紧抓着,像被铁钳勒着一样,慌乱的的看面前的身影,他要做什么,要带他去哪里?一面疑惑,一面又隐约有了答案,觉得受束缚也是一种满足感,嘴角露出一点笑,谈不上多高兴,林弘山离不开自己,岩浆一样的谷欠望总是滚烫又汹涌,既然现在温良玉决定要去死了,但这具身体还不算坏,林弘山喜欢,就随他吧。 总是最后一次了,做什么都无可责怪。 温良玉嘴角噙着那一点超凡脱俗的笑意,被林弘山不由分说拉进了饭店,直到菜上来摆满了桌了,一脸怔忪的说不出话。 林弘山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鸡汤,不由分说咔嚓搁他身前,恹恹的目光直视他,表情冷漠,仿佛他不喝这碗汤今晚就没机会走出这道门一样。 温良玉双手颤颤巍巍捧起滚烫的汤碗,垂下头小口小口的啜着,汤很烫,从牙膛到口腔一路烫进胃里,烫得心窝都发着热气。 温良玉埋着头,这汤太烫了,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又疼又暖忘记了冰冷,疼得他不敢抬头,一旦抬起头,就要抽抽噎噎流起泪来。 于是一碗鸡汤喝了许久,埋着头丝毫不动,直到最后一口流进胃里,放下干干净净的碗,抿着嘴做出带着微笑似是而非的表情抬起头,像张笑微微的面具。 天很黑,楼里灯光充足,但也迷蒙,林弘山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只是心怀厌弃之感。 他既然来了,林弘山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勉强让他攀的,放矮一点枝桠让顺顺当当走上来,也是可以的。 如此想,顺理成章的格外厌弃自己,对着对面的人也没好脸色,不耐烦的把菜挑挑拣拣扔进他碗里逼他吃下去,很想骂他一句。 你真是瘦成猴子了。 满桌的养生菜,好几道大鱼大肉和一些帮助克化滋补精血的药材做的,盯着温良玉吃了下去,看他一副要被撑得走不动路的样子才罢休, 出了酒楼门,雪下得更大了,外面越发冷清,街道上前后左右除了他俩找不出其他行人,林弘山分明的感受着身边温良玉存在,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导致他现在心情复杂,想要抱住他,也想要咬死他。 顺着墙根走了一段,温良玉低头看着雪地中两人的影子走神,林弘山则在聚精会神看着温良玉的侧脸,漫天的雪在飘,远处路灯高高照耀,将途经的雪花照成一团晶莹的飞花乱舞,温良玉感觉肩膀一痛,慌乱的回过神侧脸已经抵在墙上,砖块冰冷的温度透入皮肤。 林弘山的手扣在他肩上,手背青筋隐隐鼓起,毫不讲理的把他抵在了墙上,粗暴的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冰冷的手在温热肌肤上带起一阵寒颤。 温良玉睁大了眼睛,忍着慌张和不可思议,便感觉林弘山的手在向下移,好像要当场把他的身体检查一遍,他看不见林弘山的表情,但能想象他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大概是厌倦的冷漠和暴戾混杂着。 林弘山的确感到暴戾和狂乱沿着四肢百骸走遍了全身,同时施虐一般审视着温良玉,想他看的反应,是会像以前那样大吼大闹,还是隐忍着屈辱的神情? 他要来攀他,是他自己选的,一切都今非昔比了,他该晓得自己会吃苦头的。 温良玉额抵着冰冷墙面一言不发,凌乱的黑发掩着神色,狂乱中林弘山只看见他几近安谧的侧脸,白得像个剪影,似乎对他正在做出的行为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 林弘山心口一闷,想他是明白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明白他现在算个什么,所以如此温顺。 已经如此温顺了,林弘山只能放手,手抽.出来的时候的时候顺带给他拽了拽里面的线衫衣摆。 温良玉没什么情绪,只是想,他还是那么爱发疯啊,想着想着给自己想出了一点笑,低着头独自藏着这一点想法和笑意,觉得不算糟。 林弘山察觉他的笑意,怀疑温良玉病了,或果真过得太苦,只要攀上了他,被这样对待竟都能笑得出来。 两个答案林弘山都不太想搭理,在风雪中牵起温良玉的手,想让人跟自己回家,他憋很久了,尤其是这样冷的天气里,如果有一个温软的人给他在被窝里搂着,冬夜想必能过得很舒服。 两人走的方向是林弘山的住处,这下温良玉正确理解到林弘山的想法了,在风雪中抬起头,脸上那一点笑意还没消散:"我要回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清纯,尤其是配着他那张脸,让林弘山心里怒骂,甚至想趁机侮辱他,想你跟我装什么纯良。 可温良玉确确实实要回家了,他不能在外面过夜,他有门禁,平时还有人盯着,今天以为来参加这个聚会,想也不会有脸在聚会上和林弘山有什么交集,所以才不太管他。 "我真要回家了,我有门禁。"说完这话温良玉把手抽了出来,觉得今晚已经足够温暖了,因为太温暖,让他不禁贪心的想把这个冬天先过完。 活比死要难一些,活着要看脸色,活着有门禁,活着有规矩,这些不能改。 林弘山想拦着他,或者干脆把人扛回去,剐了他这层装模作样的皮,但一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堪堪才有一点点血色,又不忍破坏今晚的成果,心里有些憋闷,只得在心里骂,下次你别落我手里! 如此,两人也算阴差阳错的再续前缘了。 两人第二次见面还是在聚会,林弘山本想着温良玉在家里没得到一个好待遇,于是转而又要来投奔他,他虽然不开心,但决定勉强包容他的软弱,颇有想法的为他添置了一些冬衣和小物件,就等着他来奔自己了,等了好几日都没听见动静,怀疑自己被温良玉耍了。 见上一面的机会也没有,更让人怀疑温良玉当时是个什么意思。 再次见面还是乘着聚会,而且又是年轻人结交朋友的那种聚会,让林弘山怀疑温老爷是想把温良玉的婚姻借机'处理'掉,可温良玉每次都躲在角落,并不主动结交女性,和不和她们交谈什么,纵然有一两个被他容貌迷惑的小姑娘,也禁不住他淡淡的态度。 林弘山没在场地中看见温良玉,想也知道他又一个人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林弘山懒得去找他,但咽不下去那口烦燥的气,觉得有必要让温良玉搞清楚状况。 在角落里找到温良玉时,漆黑的后院空无一人,地上积雪连绵,很容易就看见穿着深色外套的温良玉,他两手揣在兜里,正坐在一截横木上发呆。 林弘山踩着雪走过去,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让温良玉回了神,翘起嘴角看他一步步的走过来,笑得恍惚:"你来了。" 林弘山看了一眼横木,有他的位置,拍掉上面的雪坐下,寂静又黑暗,没有言语也不存在文字,若是能说话温良玉现在已经挨了他一顿讽刺了,没有可发泄的途径,林弘山扳过他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黑暗中温度攀升,快得不可思议,林弘山取下手套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一手从毛衣下摆探进去,冷空气钻进衣服里,温良玉含混的唔了一声。 林弘山又摸又捏半点没留情,然而一个疑窦从手下传了上来,温良玉怎么又瘦了。 温良玉本来就已经一脸病容,瘦骨伶仃,可这次摸起来竟然还能比上次瘦? 林弘山暂停亲密的交缠,黑暗中一双眼睛惊疑不定,温良玉在温家吃不上饭吗?怎么能瘦得这么快。 温良玉被吻得头脑发昏,林弘山突然推开,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想当然的认为,这种时候林弘山应该已经很上火了,离回家还有好一段时间,他不该再拒绝林弘山了。 两人各怀想法,但又心有灵犀的慢吞吞踩着雪向外走,谁都没问对方要去哪里,最后一同走到了饭店。 饭店大堂灯光明亮,照在锃光瓦亮的瓷砖地面和墙上,令人无所遁形,温良玉低垂着头,林弘山一侧目就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廓和雪白的耳垂,一路无言走到房间,林弘山拉开门,温良玉慢慢往里走,然后咔嚓一声,灯光照亮整个房间,他回头,林弘山站在紧闭的门前,静静看着他。 也算熟门熟路的事,却让林弘山和温良玉都有一点不快,温良玉的问题出在身体太虚弱,经不起折腾,还没结束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林弘山的问题出在看见温良玉那么虚弱,想要给他一点教训,又不忍心下狠手,于是又厌烦自己总是对温良玉心软,肉体上没尽兴,心灵上也吃了闷亏。 …… 衣衫散落一床一地,温良玉缩在被子里,雪白侧颈冷起了鸡皮疙瘩。只露出一张脸,林弘山搂着他,看他眯着眼仿佛要困倦睡着的模样觉得很像个毛茸茸的小猫小狗。 林弘山在被子里探出手,把大衣口袋里的笔记本拿了出来,写了一行字给温良玉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在温家没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温良玉想自杀,马上掉了一个收藏,温良玉没死啊!你给饿惠乃!!! 第52章 温良玉上下眼皮一直打架,漆黑的睫毛颤啊颤,林弘山捏了一把他的脸,把本子放在他眼前,同时垂眼看他困顿瑟缩的样子,心尖发痒。 温良玉从眼缝里投出目光,落在纸上后彻底睁开了眼,沉默着没说话,也没法回答。 林弘山是在问他,算在讽刺他,心底也隐隐有个想法在浮动,既然过得不好,就该看清谁才是对你好的,更希望他来投靠自己。 他都给他置办了崭新被褥,前两天在衣局看见一间皮裘,冬天穿非常合适,光滑纯黑一定很衬温良玉的皮肤。 林弘山自觉耐心有限,虽然不承认自己明里暗里付出了不少心思,但还是觉得温良玉欠了自己一点主动,这样冷嘲热讽的问,实则是想温良玉能知道他的好主动投怀送抱。 但这样的作法显然文不对题。 温良玉眨巴了眼,苍白的小脸蛋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没给个答复,也没自觉的投入他怀抱明里暗里寻求庇护一番,休息一会起身整理衣衫,垂眼睫羽在眼下透出一块脆弱的阴翳。 "哑巴,我回去了。" 林弘山挑眉,气得够呛,不想低头留他。 温良玉给自己一圈圈裹上薄羊毛围巾,看见林弘山显然动气了的冷漠眉眼,露出一个淡笑:"哑巴,今年的雪很漂亮,我们看着就好,用手去碰会融化的。" 林弘山抬眼,这句话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却暂时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只能看着温良玉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林弘山,然后林弘山就发狂了,他已经诚心诚意要回头吃温良玉这枯瘦的绿草了,结果温良玉不干??? 他要宰了温良玉!!! 等待温良玉送来消息的日子林弘山怀疑温良玉在闹别扭,但又看不懂温良玉在闹什么别扭,时不时的想一想这件事,便发觉以前很多自己没发觉的事情,比如自己对温良玉很好,但其实也很坏。 林弘山不认这个罪,只是不断琢磨着如何才能把温良玉哄骗回来。 而温良玉,似乎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及至下次见到温良玉,已经是隆冬腊月,林弘山还以为要等过了这个冬天才能再见到他,毕竟冬日事务忙,家家户户都要过年,都要应付亲朋好友,没有闲兴办什么聚会。 购买年货后车从百货公司发出,林弘山本意是让手底下的人去忙碌就好,但临近过年,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看着外面的雪景生出要亲自购置点东西的想法。 主干道上的雪铲到路旁堆起连绵的小山丘,冬日天暗得早,一片灰蒙蒙的气象,只有雪堆还是白生生的模样。 林弘山坐在车里,手肘抵在车窗上撑着下颌,看外面人来人往,穿着直筒棉衣的踩着棉鞋的人像模糊的影子,东来一个,西往一个。 那片影子中忽然看见一个醒目的影子,瑟缩的慢吞吞走着,大衣与貂毛领子厚厚拥着他单薄的身形,垂着头只能看见冻得发红的鼻尖。 温良玉是出来送朋友的,郑伯伯家的女儿,也是他在班上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之前他便很少去学校,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架势,但偶尔见上一面,关系还算不错,学校放假后她俩没怎么见面,她很担心他。 女同学总是观察入微,看得出他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状态也开始不好。 难得有一个女同学年前亲自来探望他,又撞见温老爷也在家,温老爷自然乐见其成,热情得能把房子燎了,把人送出门也不忘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让他好好'送送'人家。 他这刚送回来,也不想叫黄包车,盯着鞋尖慢慢走着。 直到一双鞋挡住他的视线,安静踩在雪地里,温良玉一愣,目光一直向上,直到对上叶峥嵘那双黑恹恹的眼睛,天色昏暗,他的双眸也黯淡,眉宇间藏着刀锋与血腥一样,看得温良玉一怔,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得出,林弘山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总而言之,现在被他撞上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内心惊起一点自认倒霉的感慨,搓了搓手两只白生生的手便主动开口:"这么冷,这么不戴个围脖。" 林弘山本就很生气,再看见温良玉没戴手套之后更加生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必还来管他带不带围脖,他身体可比他结实多了。 那双爪子就交叠在温良玉身前握成了拳,指尖发红手背冻得得惨白,薄软皮肤下青色血管明显,林弘山气不打一处来,两三步走过去,把吓得连连后退的温良玉一把拉住,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毛呢大衣兜里。 然后抽.出自己的手摘掉皮手套,又伸进去抓住他的手,薄软的一个冰凉巴掌,他热乎乎的大手包着他的手背握在手里指节交错。 两人慢慢走,温良玉低着头,觉得有些无法面对此刻的林弘山:"我正要回家。" 林弘山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能陪自己,用力握着衣兜里的手,很有想要将其捏碎的趋势。 温良玉吸气忍着,鼻尖发红睫毛颤颤悠悠的模样真是可怜,期期艾艾的解释一番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若是早些碰见他就能陪他一会。 林弘山听着,张了张嘴,极其缓慢干涩的吐出三个字。 "你……骗,我?" 温良玉听见了那三个字,怀疑自己幻听了,侧过身去看林弘山,目光惊异不定:"是……你在说话吗?" 林弘山沉默了一会,酝酿之后张开了嘴:"我。" 这次温良玉听清楚了,被震惊在了原地,哑巴原来会说话?会说话当然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茫然的点了两下头认可自己。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刚才的声音,原来哑巴的声音是这样的,微哑,但是很好听。 "你什么时候好的?"温良玉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也不一定是好了,也可能压根没坏过,也许是去看了很好的医生,都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离开哑巴这么长一段时间了。 温良玉像是发现了崭新天地一样惊讶,然后又发现,自己对这片天地,没有多少了解。 回过神来发觉林弘山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温良玉心情平静了一点才想起林弘山刚才话中的内容,开始辩解自己并没有骗他,他确确实实是出来送人,也确确实实该回家了,说完这番话去看林弘山,脸色却是半点没好转,甚至越发的冷了。 一阵黄油面包的香味飘了出来,横行在凌冽寒风中,温良玉看向那块暖黄色的招牌:"有刚出炉的面包,我们去坐坐吧。"或许温暖的面包店能缓解林弘山的冷漠。 两人进去各要了几样新出炉的面包和汽两杯水饮料,小气泡噼里啪啦在透明玻璃杯炸裂,温良玉低下头抿了一口,爽快的发出一声叹。 林弘山注意到他真的只是抿了一口,最多算是舌尖尝到了味道的程度,观察着他揪着面包往嘴里送,那点食量不能叫吃面包,最多算吃面包屑。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食量普通,但只要是喜欢的就能吃得很香,现在简直像只难喂的鸟。 林弘山摸出本子,还是习惯写字一点,他现在说话磕磕巴巴的,最多说一点简单字句,太过复杂的句子在他还没熟稔之前,他选择不说。 钢笔尖流淌墨水,写好转过本子推向温良玉。 "温家对你好吗?" 温良玉看着那行字,揪着面包往嘴里塞,林弘山知道他不会回答,内心的愤怒四平八稳积成了水,收回本子又写。 "有我对你好吗?" 再推过去,温良玉楞了一会,抬头看着林弘山,看他那双黑恹恹,总是充斥着不耐、冷漠的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又好像明白林弘山刚才说的那句'你骗我'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们早就没关系了…… 从那个雨夜开始,即使后面再如何,他俩都回不去了,拥抱而已,上床而已,对他而言,都只是对这个世界的告别,他受了太多伤害,已经看清林弘山无论爱还是不爱自己,都不值得相信了。 因为他是疯子,温良玉接受这个事实了。 "这不一样。"温良玉手指松松握着玻璃杯,指尖轻轻来回划动。 当然不一样,林弘山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他和温良玉世人不容,是需要尽量藏着掩着的关系,而温良玉和那一边是血脉至亲。 可林弘山自认比温良玉所谓的血脉至亲对他更加好,至少温良玉在他这里的时候,没出现过这种境况,那时候温良玉很健康,还有闲情和他发脾气。 现在温良玉看起来就像一个空壳子一样,一个空壳子还谈什么发脾气,他主动拥抱了他,默认了再次发生关系,他来向他求和,现在又犹豫不决。 林弘山从未看过温良玉那么凄惨的样子,隐隐怀疑他快死了,看到他难以掩饰从骨子里透出来虚弱就心惊肉跳,这种心惊肉跳抵消了林弘山的自持,决定把话说清楚。 林弘山再次,指尖压着笔记本边沿推给他看。 "为什么不回来?" 温良玉看着笔记本推过来,那几个字映入眼帘,觉得他俩之间怎么能用'回来'这个词呢,他回温家才叫'回来'。 可还是鼻子发酸,压着发颤的声音:"哑巴,回不去了。" 林弘山只是挑眉,遒劲有力的字一笔一划。 "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必须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53章 面包店的味道是甜香浓郁又柔软的,像奶白的云朵,可温良玉的心情却是沉铅一样的灰白,还有一种隐隐的酸痛泛滥在骨节缝隙里,当然这和心情没关系,会这样疼痛只是因为他身体太虚弱了,虚弱到最近开始身体疼痛。 林弘山的话不过是加强了这种感受,是有人在等着他,期待他的,可他没办法回应,坐在位置上觉得肢体都僵硬了,身体发凉。 一抬头,看见林弘山坚定到不讲理的目光,更加清楚他不是在说着玩,林弘山说'你必须回来'他如果说服不了林弘山,就'必须回来'。 没有更多的选择,因为他了解林弘山,林弘山或许会二话不说把他强行扛走,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温良玉选择在林弘山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把话说清楚,端起玻璃杯又抿了一口汽水,用在舌尖炸开的气泡积攒了一点勇气。 "哑巴,你要我回去,然后呢?" 林弘山想了一下,写:"然后在一起,我对你好。" 温良玉有动容,也有感慨,叹了一口气:"然后呢?" 这一个然后之后的然后,林弘山回答不上了。 温良玉低声的说:"我们继续吵架,你继续不声不响的把我和外界的联系切断,我俩之间,发不完的脾气,吐不完的苦水,闹不完的别扭,以前的日子我觉得不好过,你难道会觉得好过?就为了那样日子。" "值吗?" 不如彼此放过。 林弘山偏执的写下一个值,横平竖直力透纸背。 很值,至少有人陪在他身边,在他眼中,没有比孤寂更可怕的东西了,只要是热闹的,无论是吵闹,还是发脾气,在他眼中都是热腾腾的生活气息,是他阔别好几年的幸福。 他甚至喜欢温良玉发脾气,甚至享受那种把温良玉慢慢哄好的感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病了,只是不想承认温良玉才能治。 温良玉张口结舌,在那个字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这种日子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过不下去,可林弘山说值,无论过得多坎坷,多不顺心,在林弘山眼里都是值得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没有置喙的余地,也忽然意识到林弘山对自己的感情,比自己对他多。 回到当初那个节点来看,温良玉连说爱都勉强,他是不爱林弘山的,是他没了去处,没了办法,没了依靠,想着至少有人爱他,有人愿意管他,他心不甘情不愿,没有更多办法的和林弘山在一起了。 在一起久了他就开始慢慢忘记了最初自己的想法,因为亲密无间,因为不分你我,自然而然的把两人的关系当成了恋情。 可事实上,最初的那个起点,不是因为爱而开始的。 温良玉意识到这一点,后背骤然一寒,在这个字面前涌出无尽的心虚。 那现在呢?温良玉看着对面的林弘山,第一次那么郑重,那么认真的看他,发觉他眉眼里的倔强和冷漠其实很像一个孩子,他对这个世界一直咬着一口气咽不下去,撑着非要离经叛道,非要鲜血淋漓。 自己也在他这口气里,自己也是他的意难平。 林弘山迎上温良玉的目光,也同样的打量他,他的消瘦就不用说了,面无血色也不用提,都是常事了,值得琢磨一下的是他的表情。 以往他的喜怒哀乐都是毫不掩藏的放在眼睛里的,再汹涌一点就要变成言语喷薄出来,现在眼眸暗暗的,温吞的没有热度,也没什么脾气,像无形中的灵魂被削了两大刀,那点天地灵气都没了光采。 林弘山是觉得可惜的,想到过去他的明艳,就可惜他如今的黯淡。 又写:"你回来,我真的对你好。" 温良玉握紧手,指甲陷入掌心,看着对面一味偏执要有和无分的人:"林弘山……" 他郑重的叫了他的名字。 "真的回不去了……" 说完温良玉仓惶起身向外走,他的爱情半真不假,他的亲情全面濒临破碎,再往前走一步都是未知的覆灭。 他得回家了…… 天色将暗,外面又下起了雪,大块的雪花裹挟在斜风中,从温暖的面包店出来,温良玉被吹得一个趔趄,在温差下感觉头有些昏。 林弘山跟了出来,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紧绷着下巴,表情很倔强,温良玉想叫他放手,刚张开口就觉得头重脚轻,然后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模糊中他是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那人将他抱得很紧,在快步的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守在床边的丁田没好气的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两天了。 又说:"三爷有事忙去了,待会会来看你。" 温良玉问了一句他家里人来过吗,丁田看他说这话,虽然神态平静,但也掩不住可怜的本质,语气好了一点:"你大哥来过一次,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我没看见他们来,可能我不在的时候来过。" 温良玉哦了一声,不对丁田话里留的余地抱有期待。 然后丁田问他吃不吃东西,或者喝点鸡汤,温良玉现在已经不太能感觉到饿了,摇了摇头闭上眼,懒怠的继续躺着。 下午的时候林弘山来了,一推开门裹挟着一股凌冽的寒风进来,连带冰冷的神色,仿佛连他这个人都是冷的一样。 进来也不看他,一路朝里面走,左手抽掉右手的皮手套,右手抓着两只手套啪的一声扔在桌上。 手伸进衣兜,拿出一个白瓷圆肚瓶子往桌上一放,又是咔嚓一声。 温良玉在林弘山摔手套的时候十分平静,就当林弘山又心气不顺了,在林弘山拿出那个瓷瓶的时候一下睁大了眼睛,瓶子放在了桌上,清脆的一声却像石破天惊,当即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去我家了?" 林弘山转身看着他,胸壑中积攒着怒气,叶峥嵘替他说道:"三爷去拜访了一下温老爷。" 温良玉一下心虚的恼怒起来:"你……!" 叶峥嵘没说,这并不是林弘山第一次去拜访温老爷,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在化验报告单出来的时候,上面说温良玉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虚弱而已。 林弘山不信这一套,走在路上风一吹都飘,他一拉扯就昏倒了,这能叫没事? 于是马上叫叶峥嵘跑去找了个中医来,决定让老祖宗的手艺来明辨这件事。 中医来看了之后说温良玉是被投毒了,但这种毒在西医的检测下是不能称之为毒的,用的是一种克脾胃的药,这种药会慢慢影响脾胃的运化能力,服用药的人会慢慢的食欲消失身体虚弱。 都说只要能吃饭人就死不了,许多大病重病的患者最后都是病得吃不下饭喝不了水才咽气的,先天靠肾气,后天靠脾胃,脾胃之气一绝,精神状态也容易不好,恍恍惚惚的身体没力气,等到胃气断绝了,过着过着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就背过气去了也是正常的。 林弘山当时听见老中医的这个论断,用怒发冲冠都不能形容他的心情,带着叶峥嵘冲进温家,对温家上下一顿痛骂———主要是叶峥嵘骂。 连讽带刺的说温良玉不过是犯了点小错,他们居然要毒死温良玉来清理门楣。 并且宣布温良玉再也和温家没关系了,以后由他来负责。 温老爷被气得够呛,要他说清楚谁给温良玉下毒? 两人赌咒对证一样,逼得温大出来指天发誓,他们温家绝不会害温良玉。 林弘山生出了一点怀疑,他要调查这件事,温家为证清白,气得上了头随他爱如何如何,把厨房查了一遍没发觉什么问题。 今天林弘山带着那位老中医去了温家一趟,翻了一个底朝天,最后在温良玉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东西,藏在角落的置物柜最下面一层的最里面的角落里,上面还盖着一本薄薄的相册,相册里有五六张温良玉小时候的照片。 如果不是柜子长期封闭,药的气味积攒在里面,打开的一瞬间被大夫闻到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瓶药的存在。 里面还剩半瓶黑色小药丸,小拇指尖大小的一粒,应该已经吃掉不少了。 林弘山的怒气不减,更加增添了懊恼和理解无能,带着这瓶药气势汹汹来找温良玉了。 林弘山能拿出这瓶药来,想必其中的事情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温良玉自知不对,撇过头梗着脖子嘴硬:"我的事不用你管。" 林弘山气得够呛,掏出夹在大衣内兜里的木仓,最近潘刈州说有些事出了意外,可能会有一场反扑,让他带把木仓防身,现在正是用它的时候。 垂握木仓柄,食指扣在扳机上,左手拉动套筒向后,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林弘山抬手把枪抛向温良玉,木仓落在被褥上,温良玉惨白得不能再惨白的脸上满是震惊。 林弘山抬手,动作很随意,眼神很冰冷很凶,传达的意思是,你随意。 温良玉动了动被褥下的腿,两只手藏在被褥下抓紧了被单,不想承认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垂着头睫毛颤抖,半天才出声。 "那个药……不痛,也体面。" 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既不想受苦,又想保留尊严。 林弘山回头看了叶峥嵘和丁田一眼,他俩明快的懂了林弘山的意思,马上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林弘山拿出本子,拇指压着钢笔盖,拔出钢笔草草落笔,抬眼黑恹恹的眼睛满是戾气,说他下一刻要捡起被褥上的木仓行凶杀人也没什么不可能,钢笔推回钢笔盖中,只写了一句话,也只打算写一句。 那双手的指节用力抓着边沿,翻转过本子在温良玉面前,字迹笔画满是怒气的缭乱缠绕,在暴戾下透出文字的本来形态。 "要么现在死,要么以后和我活,你没得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小天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日 1个; 非常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温良玉出院这天是风雪正大的时候,昨天天色暗沉,天空一整天都灰蒙蒙的乌云压境,今天就化作了大朵大朵的雪絮不要命的往下掉。 他在医院休养了两天,也等了两天,都没等到温家人来接他回去,等得失落又心灰,像个灰扑扑的小孩一样抬不起头来。 也明白了自己只能跟着林弘山走,因为现在只有林弘山还要他。 医院里的东西都没拿,林弘山认为大过年的把这些带着病气的东西拿回去不吉利,除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得到了殊荣,其他都变成了一大包垃圾。 林弘山从家里带来了一件皮裘,油光水滑的纯黑,毛茸茸热烘烘的把他一裹上,就带着他往外走。 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停在覆盖满雪的花坛后,车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雨刷刮出一个扇形的视野。 林弘山一手握住温良玉的手,一手撑着伞,从医院大楼往外走要先走下三步阶梯,然后穿过那块给病友散步还算辽阔的空地到花坛后。 三步阶梯上布满了雪,被人踩脏踩紧了,林弘山走得很稳,丝毫没受到这场雪的影响,温良玉脚步虚浮,小心的下了阶梯,到了平地反而脚底一滑趔趄了起来。 林弘山对他的虚弱没有办法,松开他的手,一把揽住他的腰,而前面的路还有那么长一段,回手把伞塞进丁田手里,弯腰手往下一抄,将人稳稳抱进怀里。 裘皮和怀抱将温良玉团团裹住了,蓬松柔软的皮毛拥着他消瘦苍白的小脸,抬眼看林弘山掩不住自己的不安。 林弘山抱着他,觉得很暖,毛茸茸暖烘烘的一团,裘衣柔软的皮毛蹭在他侧脸上发痒,直至走到车旁,叶峥嵘上前拉开车门,林弘山弯腰将温良玉放里进去。 这实在不费力,即使林弘山不力大无穷,温良玉如今这把瘦骨头也耗不了多少力气。 上了车,林弘山将人拥进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有种失而复得的快感平淡而充盈的流淌满了全身。 他又要载着温良玉回家了,就像以前一样。 车有两辆,因为载了两个丫头妈子来收拾东西,丁田也被安排在了那辆车里,林弘山和温良玉在后座,两人一言不发,情绪太过平淡也分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温良玉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总之,他对未来的抗拒大于期待,也认为人生的痛苦远远多于快乐。 虽然他觉得裘衣很暖和,林弘山坐在他身边的此刻也显露出一种隐约而模糊的温馨美好,他还是无法去期待。 途经过那家面包店,林弘山下去买了一大袋回来,狭窄的车厢里开始满溢面包的奶香甜味。 温良玉有了一点想吃东西的谷欠望,看向那袋面包,林弘山已经取了一个出来递到他面前。 圆形的小面包,表皮上有一层烤化了的糖,温良玉捏着干燥的面包边缘小口咬着。 林弘山看他一口面包能嚼很久,估计都要嚼化在嘴里了才咽下去,一路只吃了半个面包,到下车的时候还捏在手里,林弘山拿了过来,两三口解决掉,牵着他往里走。 刚一走进大门,还在院子里就闻到屋子里飘出一股苦涩的中药臭味。 两旁雪掩盖着牡丹冬日枯枝,满目萧条,只有角落里的松针有些颜色,墨绿的顶着风雪。 一进屋子,里面暖气管子烧得热腾腾,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林弘山进了屋子,将外套一脱下来,旁边就有叶峥嵘接着,还没落座丁田已经斟好了茶,叶峥嵘那边衣服挂好了,转身又送来拖鞋,丫头端着糕点往桌上摆,三碟子整整齐齐的精致糕点,摆放好了抱着托盘匆匆退下。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围绕着林弘山,行云流水一般连轴转,林弘山摘下皮手套看温良玉愣在那里,伸手搂着他往客厅走,桌上是两杯热茶,林弘山指了指糕点,示意他吃。 温良玉暂时吃不下,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感觉,有点吃惊。 过了一会就没他吃惊的份了,丫头把药端了上来,就是这么一小碗东西,在持之以恒的散发着强烈臭味,而现在他得喝这个东西。 林弘山盯着他把这碗药喝了下去,然后让丫头带他上楼去休息一会,这个点正好午休。 看着人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林弘山侧头看向叶峥嵘。 只一个眼神,不消多说,叶峥嵘走上前来,垂眼看着林弘山搭在膝盖上的手:"温家那边什么都没说,有些反常。" 林弘山挑了挑眉头,不觉得这能叫反常,他卡了温家两批船,他们还敢来和他闹才叫反常。 叶峥嵘明白林弘山在想什么,他觉得不合理是因为这件事在利益上是合理的,可在面子上不是,被截了一批货就拿儿子换,温家怎么可能吃这个闷亏?还丢这么大的脸。 转念一想,既然要面子,肯定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自然就如此按下不提,也是有的。 林弘山的手抬了起来,随意比划两下:"盯紧温家。" 不管这批货如何,林弘山都盯定温家了,温家不来打扰他就好,若是敢来打扰他,他就让要让温家尝到厉害。 温良玉是他失而复得的东西,谁也不能从他身边再次夺走。 下定这个决心,林弘山感受到了钱财和地位带着血腥气的快乐,仿佛整个世界都由他主宰,他可以决定他想要决定的一切。 于是这个冬天他过得很快乐,年节中物质丰沛,要什么有什么,大年夜雪难得的停了,丫鬟妈子忙完就让她们早早回家吃团圆饭,叶峥嵘和丁田是想和他过年的,但是这一点林弘山是不信的,丁田家里有老有小,哼哼唧唧舍不得他是真的,要说搁着那一大家子人不管是不可能的,反正他现在身边有温良玉,也不太需要别人,发了一圈红包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叶峥嵘在屋子里前后逛了两遍,确认该弄的都弄好了,没有任何纰漏,也准备走了,他要先去医院把他病重的老妈接回家,这样的年节对他来说很珍贵,因为过一次就少一次了。 林弘山很理解这种心情,他爹快死的时候他就很盼着两人能再过一个大年夜,毕竟一个人过年能叫什么年,可惜病入膏肓,熬也熬不住,死的时候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去了。 家里一空,林弘山就感觉不太好,想着该弄几个家奴,叫屋子里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人气。 看着空了的屋子,不是很得劲,转身上楼把被子里的温良玉挖了出来,温良玉现在每天喝药,据说那药喝下去就会一天到晚的睡,是身体在好起来的征兆。 林弘山看也确实是那么个意思,温良玉蜷在被子里,像个大马虾一样,枕着枕头的半张脸睡得红扑扑的,苍白的皮肤变得白里透红,嘴唇也润泽了起来。 林弘山把手插.进被窝里,将人铲进臂弯,连着被子抱起来亲了一口,鼻尖嗅到的味道暖又芬芳,是衣物洗涤后的香气和干净的□□的气息。 温良玉眼睛睁开了一点,瞧了瞧他,又闭上抬起手揉眼睛,像只猫儿一样,惹得林弘山心里痒痒。 将温良玉强行拖起床,两人吃了年夜饭,躲在厨房忙活的厨子也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匆匆离去了。 现在整个屋子真的空了,外面的门房和保镖或许在打瞌睡,林弘山搬出自己屯的炮竹,带着温良玉去外面放。 灯光映在外面的雪地上,一块块窗格一样的明亮,林弘山让温良玉站在廊下,温良玉便老实站在廊下了,他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林弘山拿起一个比拇指还粗的红皮炮仗,插在雪里捋了一下引线,咔嚓点燃打火机,引线烧出一串郗梭的细微火星,林弘山后退了几步,没站得足够远就砰的一声爆了,雪点子飞了他一头,甩了甩头转身又去拿了几个炮竹。 温良玉看着被炸飞的雪,考虑到雪下面的牡丹根苗欲言又止,看向林弘山的时候他正从光亮处走回廊下,光在他脸上一闪而逝然后陷入黑暗,温良玉在那一瞬好像看见了林弘山在笑。 无声的,双眼略弯起,一个沉默的笑。 温良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潮涌动,有点悲伤,有点感慨,也淡淡笑了起来。 放了几个炮仗,林弘山拍拍手,回头看温良玉还傻傻站在那里,过去牵住他的手,让他也下来走走。 也并无什么快乐,只是一起踩一踩雪。 玩过之后两人会了屋子里,林弘山考虑到温良玉要早睡,洗漱之后两人早早进了被窝。 搂着怀里暖乎乎的人,温良玉在他怀抱里小小挣扎了一下:"睡吧。" 林弘山觉得这种氛围很好,并不心生绮念,亲了亲他的脸颊便睡了。 大年初一第一天,第一个上门拜访林弘山的是潘刈州。 现在他换了一身行头,穿得儒雅又体面,也没那副捂得严严实实的神秘姿态了,和过去的打扮大不相同。 虽然潘刈州是长辈,又帮了他很多,林弘山对他的态度却始终好不起来,心里总觉得他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他若真心对自己好,那肯定是他当年欠了他母亲什么,既不是真心的,便是一场交易,更不需要什么尊重了。 潘刈州一进门,淡淡的说了两句新年吉祥话,然后提起温家的事。 林弘山喝着茶,知道他会有这种话,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了,总拿温家来敲打他和温良玉的事,有些想要警告他不要把手伸太远,都伸进他家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我要写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甜甜甜文,主受被宠爱那种,不然平衡不了我写哑巴的心情。 第55章 冬雪中一片寂静,厚厚堆积着阻挡了细微的声响,世界变得格外静,只有小孩放炮仗啪的一声炸裂时不时传来,硫磺和火药的味道飘摇在空气里,直传入了他们的屋子里。 林弘山吸了吸鼻子,对这个味道挺喜欢的,是热闹的年味,年节下他看什么都有两分喜欢,除了现在上门的潘刈州。 潘刈州没发觉他的不爱搭理一样,还在一味说着:"温家不是吃闷亏的人,我们这次是掐住温家的七寸了,货卡在手里,温三也捏在手里,他们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了,可这口气你以为他们咽得下去?" "现在盯着你的人可不少,盛家巴不得你多出点事,林焕文还在医院里躺着。"说到林焕文,潘刈州更是心气不顺,很想不通,压低声音,眼神急躁的看着林弘山,指节急促的叩击了几下茶几。 "他该死了!" 林弘山看向潘刈州,觉得他管得太多,但因为他现在还非常有用,林弘山没有和他翻脸的理由,年节前他派叶峥嵘带着人去清点账务,一看潘刈州是不是藏着什么猫腻,二看潘刈州态度如何,是不是服他管。 潘刈州要是端着架子把叶峥嵘拒之门外,东也不许看西也不许查,林弘山过完这个年就要想法子着手除了他。 可潘刈州老老实实没有半点异议,他做着手里的事,让叶峥嵘带着人爱怎么查就怎么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也光风霁月,账面比叶峥嵘的脸还干净。 所以林弘山还真没对潘刈州发脾气的立场,只能摇了摇头。 他和温良玉的事在他眼中是家事,温良玉是他枕头边的人,因为怕麻烦就不敢要温良玉了?那他当初连奋进都不必往上奋进了,更加没有麻烦。 至于林焕文,林弘山有些说不出口,一旦说出口了难免被潘刈州说幼稚,愚蠢,林易之死了,是不得不死,林易之要是活着,林弘山没那么高明的经济头脑,也没那名分和他分庭抗礼。 何况他亏欠林易之,出了手便再也不见最好。 而林焕文,既不如林易之聪明,也不是林家嫡长,更不是盛家外甥,他俩之间还有一段仇。 他想林焕文醒来的那天发觉变天了,世易时移,他成了林家的主人,风光无限。 林焕文是这场戏里仅存的一个观众,那时候他仰望着他,如何的忿恨嫉妒发狂自不用说。 风光不显露给仇人看,岂非锦衣夜行。 林弘山比划了两下,既然要让林焕文活,别人就得处理干净了。 叶峥嵘说:"把那个司机处理掉。" 潘刈州看了一眼林弘山,林弘山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很平静,平静之下又隐隐约约的藏着什么,让他本能的感觉不自在。 那一眼之后,潘刈州点下了头,不做多余的赘述。 林弘山对他的怀疑是隐隐约约的,因为他总是在对自己好,每一件事说出来都有理有据,但又总有些地方让人觉得危险。 处理那个司机的时候他说活人会跑会躲,死人却不会,万一事情败露尸体被发现,横生枝节,在舆论中原本很清白的他就会被蒙上一层阴翳。 林弘山是认可的他这话的,但这人活着,就是证据,这证据还是掌握在潘刈州手里的,他不得不防。 潘刈州答应下了,大概对他多少还有点决断力感到满意———不满意的地方说多少林弘山也不打算听。 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提了一下自己送来的东西,叫他让厨房早点做来吃了,然后走了出去。 叶峥嵘作为林弘山的左膀右臂,自然和林弘山心意相同,潘刈州一走远,他就提起潘刈州送来的礼盒拆开看。 里面是一些海鲜干货,品相又大又好,冬天用来炖汤是非常好,非常鲜的,叶峥嵘把东西全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扭头看着林弘山。 林弘山摇了摇头,叶峥嵘把东西又一一收起来,拎出去扔了。 以前林弘山对吃的东西不是特别忌讳,下毒能想到的也只是□□和鹤顶红,经过温良玉这件事之后明白其实有很多药是能让人身体慢慢衰弱的,而且不能称之为毒,让他对饮食的防备心陡然提升了很多。 叶峥嵘把东西处理好再次进屋的时候,林弘山若有所思的比划两下,叶峥嵘一怔,旋即点头。 林弘山叫叶峥嵘盯住潘刈州,看他是不是真的派人去办他的事了,他要是阳奉阴违没去办,林弘山也得小心着了。 院子里的人都是直接在林弘山这里领晌,有几个还是在军.营里待过,不过他们既然现在已经不在军.营了,倒没什么值得说的,只是一身本事比起旁人还是高上不少了。 林弘山只是嘱咐他们小心一点,别被潘刈州发现了,他手下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精的。 将事情交代了下去,便开始安心过年,从春节到十五,林弘山出门拜年或者被拜年每日都塞得满满的。 初五去拜访周佳士,周家门房说他出门去找丁俊了,林弘山本没有拜访丁俊的打算,也就想算了,叶峥嵘又提醒他,来都来了,周佳士既然和丁俊关系好,不如去看看丁俊,不然这事好像他多见不得丁俊一样。 林弘山确实不待见丁俊,两人没明说,隐隐约约有着点互相看不惯,主要是林弘山一直觉着丁俊有些瞧不起自己,但既然周佳士都去找丁俊了,他就去看看丁俊,一次见俩人也很划算。 到了丁家,结果丁家门房也说丁俊出门了,且是周佳士来寻丁俊,两人一起出去了。 这下谁都不用拜访了,林弘山打道回府,同时给这两人记上一笔。 …… 年节里赵务实那个不务实的外房非常务实的给他生了两胞胎,笑嘻嘻的让他快点讨个老婆,还非让他抱抱两个肉嘟嘟的小婴儿。 林弘山给小个小孩送了两封压岁钱,坐一会就走了,他嘴上不说,脸色不显,心里也不嘀咕,但事实是有点羡慕嫉妒。 …… 去见李睿的时候,李睿说约了一个京城名角到家里来唱,要带着林弘山开开眼,听说名角都是男的,那名角却少见的是个女角,唱的时候林弘山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名曲,林弘山只知道李睿的魂被她勾走一半了,那角儿眼波流转,朱唇轻启,咿咿呀呀。 然后李睿的老婆来了,冷眼观看,轻声质问,连讽带刺。 李睿脸上挂不住,也冷着一张脸和他老婆有一句顶一句,硬邦邦的顶回去了。 李睿的老婆娘家不比李家差多少,两人腰杆都硬,有得一吵,林弘山被牵连其中,被嫂子两三句说得坐不住,赶紧灰溜溜的告辞了。 经此一事林弘山又觉得没老婆幸福不少,百味杂陈的过完了这个年。 元宵前钱先生的姨太来拜访了林弘山一次,林弘山半点没有晚辈的自觉,她问到周长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来怎么遇上的?" 林弘山对潘刈州认识自己母亲这件事已经不惊讶了,又听她说:"小匪,他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他。" 她一叫小匪,林弘山就忍不住自己的鸡皮疙瘩,对她爱答不理的直到把人送出门。 如此,这个年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完了。 年后厨房还剩一大块羊肉,丁田嘴馋念叨了一句想吃炙羊肉,林弘山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嘴馋,于是点头答应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温良玉的山药粥照例给他端上去,楼下烧了个炭火炉子,林弘山和叶峥嵘还有丁田一起吃炙羊肉,厨子磨了一瓶孜然粉,还有些其他的调味料,林弘山也不会弄,都是叶峥嵘和丁田在忙活。 林弘山就烤着火看着两人,觉得叶峥嵘瞧着比丁田好,不是他偏心的如此认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叶峥嵘做事有条不紊,烤个肉都不急不乱每个调料都每块肉都照顾上了。 丁田就差了点,有些火急火燎的,不过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也挺让人高兴就是了。 烤得羊肉油滋滋边角有些焦的时候,叶峥嵘把手伸到林弘山面前拿起碗,另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块块的往碗里扔肉,连捡好几块后将碗放回林弘山面前。 丁田自然不开心了,说要吃羊肉的是他,结果全让叶峥嵘表现了,于是拿起酒瓶给林弘山倒酒,想要扳回一城。 林弘山自上次酒疯之后,对酒就没了想法,只是逢年过节喝点果酒米酒配菜,这一城没扳对地方,丁田萎靡了不少。 三人没多少话,吃着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弘山听见楼梯那边有脚步声,扭过头一看温良玉正站定楼梯上,拿眼睛在望他,然后目光游移到了炭炉子上。 林弘山看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说,而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林弘山吐出一个音节:"来。" 这一个字把叶峥嵘和丁田吓了一跳,盯着林弘山看,显然十分稀奇。 他俩这种表情让温良玉心情扬起不少,林弘山似乎只在他面前说话。 林弘山看他踩着拖鞋慢慢往下走,直到走到自己身边,他没回头,自然没发现丁田和叶峥嵘的表情。 丁田像被哽住了一样,嚼蜡一般把肉咽下去,低下头回避这一幕,他是真哽着了,对温良玉他一直都处于'不知道怎么说这人'和看不惯中。 叶峥嵘则把目光转向炭火炉子,继续一块块的认真翻肉。 在温良玉将要走到林弘山身边的时候,丁田噌的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三爷,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办,我先去处理一下。" 林弘山抬了抬手,让他走他的,叶峥嵘也站了起来:"三爷,我去厨房看看。" 林弘山不置可否,叶峥嵘便把自己和丁田的碗筷收了,顺带用纸巾擦了擦桌面,等林弘山拉着温良玉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时候,扭头一看桌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烤好的羊肉放在烤架的角落,是一小堆肉山。 面前只一副碗筷,林弘山夹起一块肉喂他,温良玉虽然想要一双自己的筷子,不过面前的羊肉散发出一种刺激性的香味,勾得他一直清淡饮食的嘴猛的分泌口水,就着林弘山喂过来的肉,试着咬了一口。 林弘山看他张开嘴,啊呜一下咬住肉的一角,试探着温度和味道,确认了都好才把肉往嘴里吞。 林弘山看他嘴馋觉得很有意思,不停的喂,温良玉吃着舌尖不时舔嘴角蹭到的油,连吃几块之后对送到嘴边的肉摇摇头:"饱了,尝个味道。"然后站起身,走到客厅桌边自己倒了水喝,喝了半杯又慢吞吞圾着拖鞋上楼了。 林弘山不去管他如何,随他去休息,自己大快朵颐,吃得满意了放下筷子上楼。 天黑得早,晚上又闲,林弘山吃饱喝足想去看看温良玉吃饱了在干什么,若是没睡觉他俩可以一起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推开房门一看,温良玉换了一套衣衫,两个枕头把头垫得高高的,两只手伸在被子外握着一本书,正躺在看书。 他一进去,温良玉稍微坐起来了一点:"你把衣服换了,都是烤羊肉的味道。" 林弘山嗅了嗅,是有点,难怪温良玉换了一套睡衣在躺着,他转身出去想洗漱换衣服,一下有点不自在,以前都是叶峥嵘在给他做这些,第一反应是找叶峥嵘,但是叶峥嵘刚才就去厨房了,现在都还没出现在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 第56章 林弘山站在原地,叉着腰想了好一会,在回忆的印象中找到了衣服,洗漱后钻进温良玉的被窝。 温良玉感受着身旁紧挨着自己的体温,心里怅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总是处在进退两难中,即使林弘山这样照顾着他这样对他好,他依然无法心安,觉得前方就是悬崖峭壁,下面只有林弘山一个人,他能不能活,全看林弘山愿不愿意接住他。 这感觉实在不好。 可此刻的林弘山搂住了他的腰,手臂的温度实在温暖。 林弘山很想做点什么,但温良玉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又应允过会对他好,只好忍着将人搂入怀中,把他手上的书摘出去:"别看了。"伸手关掉台灯。 温良玉在黑夜里睁大了双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想自己的家人,其实他眼中的的家人也只有一个而已,就是父亲,他想他对自己苛责,严厉,但父亲这样对孩子总不是坏事,小时候他讨厌这样,如今觉得还好。 父亲都没过问一下,是不管他了吗? 这个疑问伴随了温良玉整整三年,从每晚都想,变成偶尔才想想。 林弘山要忙的事情则多得多,三年中脑袋里的弯弯绕绕日益增长,在彻底掌握了林家之后,林弘山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除掉潘刈州。 金盆洗手了便该把刀藏在匣子里,林弘山功成了,潘刈州自然得身退,何况林弘山始终记得,他让潘刈州去将人除掉,那个冬天,潘刈州没派过一个人去江南。 就在林弘山磨刀霍霍之时,一个消息的传来倒让他暂时放下了除掉潘刈州的想法。 林焕文醒了。 但是电话那边的女护士说,林焕文出了点状况,具体什么状况,还请他亲自去看了再说。 林弘山乘车前往医院,道路两旁的梧桐苍翠,阳光漫天的撒下来,林弘山撑头看着窗外:"他醒的时间很好。" 叶峥嵘看着窗外的阳光,明白林弘山的意思,盛夏,阳光正好,林弘山如日中天,故旧在崭新的时间关隘再次归来。 这个故旧还正好是个仇人。 林弘山已经看清自己其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只是为了年少时一点小小的不甘,就留了林焕文三年。 如今他醒了,就像三年的付出结了果,即使知道不值得,也得去看一眼才算有始有终。 到了医院,病房外面反倒格外安静,林弘山都做好了隔着两层楼听林焕文叫骂的准备了,转念想他才醒过来,不见的有这个力气,于是推门走进去。 医生和护士正站在床的两边,看见他来了,道:"林先生。"向旁站开了让林弘山能近前相看。 林焕文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几乎没人形,半睁着眼琥珀灰的眼珠一片空落落的,什么颜色都映不进去。 林弘山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林焕文,看向医生:"他怎么了。" 医生看向林焕文,叹了一口气:"患者这样的情况,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到底如何也不能确定,但看得出,他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可能大脑也被波及了。" 林弘山是听说过撞到大脑会变成傻子,林焕文三年前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就满身满脸的血,是不是撞到了头也不好说。 林弘山嘴唇翕动了一下,有话想说,无所谓的感觉和淡淡的失落笼罩在他心头,走到床边,手指拍了拍林焕文的脸颊:"林焕文。" 原本毫无反应的林焕文在这样的动作下居然做出了一点反应,他抬起眼,双眼微微睁大,林弘山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稳重、阴骘,衣冠楚楚,今夕不同往日的漠然疏离,高高在上。 林焕文张开嘴,一阵干涸的吼叫就传了出来,这种吼叫只能算作憋在喉咙里的声音,林弘山看出他竭力想要动,但只能像条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甚至连蠕动的力气都没有。 毛毛虫还是肥滚滚一只,林焕文只剩一张苍白的皮裹着骨头。 他等了三年,就等来一只可怜的虫子,一个指头就可以碾死。 三年前他走在田间土路上,秧苗上的泥水在这个人的衣服上溅了一个小点子,他这个下贱东西得磕头,得跪下才能偿罪,他不服,他还了手,就罪该万死。 现在这个人变得连一滩烂泥都不如了。 林弘山并不高兴,他没能战胜林焕文,直接就把林焕文碾成泥了,他没享受到胜利的果实,还被弄得暗自心惊。 原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荒山与东海,权势与富贵,在这其中,人命一文不值。 犹如收到了一个警告,上一次给予他警告的是林易之,他警告他,他就要战胜他,这次给出警告的是这个世界。 他战胜不了黑暗,他就化作了黑暗。 在看手边的林焕文,顿时心生厌弃,离开了医院,梧桐大道的阳光黯淡了几分,林弘山想着事,顺口对着叶峥嵘问了出来:"该留吗。" 叶峥嵘沉思了片刻———他对林焕文的性命并不关心,答案让三爷满意才是最要紧的。 "看一看恢复情况吧,若是他有心情恨您,便留几日,若是没有,处理掉最好。" 林弘山抬眼看向叶峥嵘,嘴角带了一丝嘲笑,这嘲笑不是对着叶峥嵘的,至于为什么要嘲笑,林弘山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叶峥嵘十分懂自己,这个答案十分完美,完美得没有半点人性。 而他不知不觉的,确实活得越来越没人性。 过了五天,医院那边来电话,说林焕文在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慢慢变长,开始能说一些简单的字眼了,也可以动动胳膊动动腿了,只是有一个问题,突然被吓到了就容易惊叫。 能吃饭,但神志还没恢复正常,也可能不是没恢复,而是脑袋撞出问题了。 这些都是叶峥嵘转述的,林弘山有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意思,叶峥嵘心知肚明,叫医院那边好好照顾林焕文。 过了二十多天,等林弘山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叶峥嵘才说:"脑袋出问题了,现在有点呆呆傻傻的,三爷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眼。" 林弘山反问:"这能叫兴趣?" 叶峥嵘笑了一下,随即又是严阵以待的严谨模样,跟在林弘山身后一起去了医院。 天气晴朗,雪白的云层厚厚堆积,林弘山到了医院,将车停在空地,下车朝住院部走去,还没到楼下,就看见远处有个人坐在大榕树下,两只手在捏着什么东西,林弘山看他有点像林焕文,也没能十分的确定,毕竟他和林焕文没那么熟。 走过去看,越近越像林焕文,到了大约还有十步的距离时,他终于确认这是林焕文了,他两手捏着一块裹着白糯米纸的糕点,当捏泥巴一样揉来搓去,糯米纸都要搓化了。 林弘山走上去,叫他:"林焕文。" 林焕文搓着糕点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茫然又瑟缩的眼睛就崭露了出来,是好看的一双眼睛,和林易之相似,双眼皮褶皱浅,是中国含蓄式的俊朗,眼眸濯濯清朗,无知的模样让林弘山觉得过去是一场大梦。 林焕文握着豆沙糕,低头咬了一口,抬起头来看他,嚼着豆沙糕有些呆呆的。 "知道自己是谁吗?"林弘山看他长了几两肉回来,有些像以往的林焕文了,但却活成了个小孩子,吧唧吧唧的嚼着豆沙糕,指尖东捏捏西捏捏把糕点捏得奇形怪状。 林焕文眨了眨眼睛,眼里闪烁着疑惑,慢慢的把身体缩了起来,向后退知道后背抵在树干上。 看护的护士发觉他来了,急忙跑过来:"林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林弘山只问:"他怎么回事。" 护士看了看林弘山,小心翼翼的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傻了。"说完她生怕林弘山发飙一样赶忙低下了头,她见过林弘山几面,每一面都加深了她内心深处对林弘山的畏惧感,而林焕文是他放在医院供了三年医药费护理费的哥哥,且是全家死绝,只剩这么一个的哥哥,如今说他傻了,她比主治医师还心虚。 没想到林弘山并不诧异吃惊悲痛扶额,只'哦'了一声。 护士心惊肉跳的,去将地上的林焕文拉起来,林焕文却缩在地上像个千斤坠一样不肯动,护士絮絮叨叨的说:"我们先回去休息,吃饭饭……" 林焕文挣了半天才说一句话:"等……弟弟。" "弟弟在这里,弟弟在这里。"护士忙指向林弘山。 林焕文畏畏缩缩的看过来,瞧了一眼立马把头别过去了,似乎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林弘山问:"他念叨的什么?" "为了帮助他恢复记忆,我们说了一些林家的事,他就记住了。"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她们不止一次在林焕文面前说过'全家都死绝了,得亏你弟弟还愿意管你。' 之后林焕文就魔障了一样,说什么要等弟弟来接他。 林弘山觉得有趣,看林焕文这样心心念念等弟弟,可即使傻了,瞧见弟弟是他还是满心的不接受。 之后和主治医师聊了一下,嘱咐了又嘱咐如果接出院,要如何小心看护。 林弘山闲着听了两句,侧头就看见林焕文坐在角落里玩玻璃水杯,举起水杯用眼睛往里面瞧,一抬起来,一只隔着玻璃的怪异大眼睛盯着他眨了眨眼睛,紧紧抓着杯子把手又把头低了下去。 挺像个小孩的,既然是小孩,就没到非死不可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咻的一下,三年过去了。 第57章 "三爷,不然我们先将二爷接回家吧。"叶峥嵘开口。 "不然呢。"林弘山反问。 既然醒了,也暂时可以活着,当然得回家。 林焕文被护士送上车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握着一块新的豆沙糕一脸惊恐,缩在车座的看着林弘山,依然没觉得这个就是自己要等的弟弟。 "像不像三年前你们接我回家?"林弘山侧头看林焕文,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到了家,丫头将林焕文带下去安置,温良玉一抖手里的报纸:"你惹这个麻烦干什么。" 林弘山走过去,手搭他肩上坐下,温良玉穿着一身米白色睡衣袍,带子松垮系在腰上,两条笔直的长腿交叉搭在茶几上,头发有些长了,软软的盖着耳朵,林弘山没提醒他,他也就忘记剪了。 俯身埋头在温良玉的颈窝,还有昨晚参与的沐浴膏香气,林弘山抬头在他颈窝吻了一下。 "我不想管你,但是你不该把他领回家。"温良玉看着报纸说。 "我知道。"林弘山抱住他,托着腿弯把人放在腿上,又一遍:"我知道。" 温良玉摇了摇头,十分无语,看着报纸不说话,翻了一页,林弘山的手已经轻车熟路探进他睡袍了:"你二哥上报纸了。" 林弘山的手被温良玉驱逐出境,顺带将夹缝中的小消息怼到了他的眼前。 在两篇占了大版幅的重大新闻之间夹缝生存,所占版面和治皮藓,香膏广告所差不多,用十分无聊多事的口吻描述遭遇车祸,在医院沉睡三年的林家二少爷醒来了。 "消息挺快的。"林弘山把报纸扔开,一把抱起温良玉。 "你……?!"温良玉紧搂着林弘山脖颈,随即干脆不沉默。 上了楼,林弘山把温良玉放下来:"换衣服。" "换……换衣服?"温良玉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弘山表情没有开玩笑的成分,温良玉低下头拽开睡衣带子,拉开衣襟前抬头盯着林弘山,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林弘山扭过头,看着桌上镜子,林弘山三年前偶然发现这块镜子的妙用。 温良玉合拢衬衫衣襟,一颗颗扣起纽扣,无聊地仰起头,脖颈线条被拉得修长。 林弘山喜欢俯在他身上吻他后颈。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好了。"温良玉没套上外套,就穿着这样柔软的白衬衣,配了条西式长裤,稍微梳了两下头发走到林弘山面前摊开双手。 "好了,这样可以了吗?我们去哪里?" 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样,被养得越发懒散,也越发阳光。 林弘山没说话,捏了捏他脸颊,将人先带去修剪头发,正是天气热,出了理发店的门就近找了个店坐下吃了两客冰淇淋。 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是在珠宝行的门口,温良玉隔着车窗看见那几个字,很不可思议:"你要买珠宝?" "给你买。"林弘山说完先下了车。 温良玉一动不动,直到林弘山站在店门口看着他,才咬着牙下了车,两人并肩朝里面走,林弘山听见他咬着牙低声说:"臊不臊得慌?" 进了店才发觉里面并无客人,经理迎上来:"林先生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经理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前方柜台上整齐放着一排排戒指,躺在绒布托盘中闪耀着光泽。 温良玉疑窦的看了林弘山一眼,在林弘山过分包容的注视下慢慢向前走,抬手触碰托盘中的戒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西式的对戒在绒布中映着璀璨灯光,金属质感明亮,镶嵌了细碎钻石和珠宝烨烨生辉 "全是对戒?"温良玉轻声的问,回头看着林弘山,服务员体贴的回答:"是的,林先生让我们准备的都是对戒,温先生需要其他的首饰吗?" "不……对戒挺好的。"温良玉低着头,看着多到琳琅满目的对戒,直到看见一双素的对戒,没有钻石和宝石的细碎点缀,简单而认真的做工,他回头唤。 "林弘山。" 林弘山走到他身旁,温良玉举起其中一枚:"这个如何。" "挺好。"林弘山点头。 "差了一点?"温良玉立马问。 "素了点。"林弘山看着指环回答。 温良玉将头一扭,继续看那一对戒指:"我喜欢,简单点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林弘山说。 温良玉捏着戒指,收拢指节握紧掌心,自顾自点了点头:"还不错。" 林弘山闻言,眼底闪过笑意。 听那位心理医师说西方两个人要在一起都兴这样一同戴戒指,大约和中国的月老牵红线是一样的,也是要将两个人套在一起不放开。 温良玉骨子里还是崇尚西式摩登的,他听见这个说头,就知道温良玉会喜欢。 看着服务员把两枚戒指嵌进绒布戒指盒中,直到车朝着餐厅的位置缓缓开去,温良玉捏着戒指盒一直在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抬头问。 "你知道对戒是什么意思吗?" 自然是知道了才送,不过林弘山只看着他,没回答。 温良玉等了一会答案,没听到声响便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看着窗外,只当自己没问过。 楼宇快速掠过,林弘山突然问:"你知道红线是什么意思吗。" 温良玉亦没回答。 待他们回家时,林弘山已经做好了洗漱睡觉的准备,一进门丫头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三爷,二爷不吃东西,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已经大半天了!" 林焕文今早在医院没吃饭,抓着一个豆沙糕就被他带回来了。 "不吃就让他饿着。"林弘山没空理他,侧头对温良玉道:"上楼吧。" 丫头咬唇,不敢再说林焕文的事,转身下去了。 温良玉看了一眼腕表,发觉还很早,不需言语两人一起早早休息了。 第二日起床吃早点,丫头委屈巴巴的来说:"三爷,二爷还是不吃东西,现在躺床上发呆呢,不然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林弘山吃完早餐,看完报纸,无事可干之后选择去看一看林焕文。 门一推开,正劝着林焕文吃饭的丫头扭头瞧见他,一脸惊喜:"三爷,您来了!"说着抓住林焕文的手一阵扯,扯得林焕文直晃:"二爷,三爷来看你来了。" 林焕文躺在床上,仰着直直的一条,瞧见他来了,眼神才有了波动,两条腿蜷缩起来往床脚挪。 林弘山在桌边坐下,桌上糕点粥饭都半点没动着,有一碟山药糕,温良玉常吃,他晓得那是对身体好的,也没有心情劝,端着那碟糕点朝着林焕文走去,他也不脱鞋上.床,只一条腿跪在床沿,倾身向前,山药糕凑到林焕文鼻子下。 "吃不吃?"林弘山问。 林焕文缩成一团不答话。 "这次不吃,以后都别吃了。"林弘山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 林焕文好像有点懂了林弘山的意思,本能的瑟缩起来,蜷缩着爪子抓了一块糕点在手里。 方方正正的雪白糕点被握成了一团白泥巴,林焕文张开嘴往嘴里填,嚼了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着面前还有一大碟的山药糕,试探着又抓了一个。 山药糕的香甜让他忘记了危险,甚至还笑了起来:"好吃……" 再看向林弘山,也没那么害怕了,试探的用眼睛一眼眼的瞧他。 丫头见状,凑上来说:"二爷,这是三爷呀,你想想,我们三爷,你的三弟啊。" 林焕文定定看着林弘山,嘴里的山药糕都不嚼了,看了良久:"弟弟?" "是啊,是弟弟。"丫头兴高采烈的,似是觉得自己有功,扭脸来瞧林弘山,对上林弘山冷漠的眼神,噤声站到一旁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林焕文盯着林弘山,眼珠都不错一下,满眼的疑惑:"弟弟。" "弟弟……" 那眼神刺了林弘山一下,松手便将碟子扔在床上:"再有下次,你就饿死吧。" 这是林弘山的决定,林焕文再闹什么不吃饭,关起来饿死正好,懒得多费这么一份心。 决定做好了,林焕文却变了主意,每天吃喝不断,吃饱喝足之后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躲在林弘山的周围,林弘山在客厅,他便躲在客厅角落的花瓶后面,林弘山在书房,他就躲在书房外面扒门缝。 怯怯的,好奇的,一天到晚的盯着他。 林弘山不胜其烦,叫丫头把他关在房间,每天只许放出来闲逛一小时。 计策才实行两天,又出了岔子,一位日报记者想要写这件事,过两天便要上门了,只好先将林焕文放了出来,叶峥嵘连新衣服都给林焕文准备好了。 "这事,我觉得有些怪,心里有不舒服的感觉。"温良玉向来不管他的事,晚饭桌上却不安的对他说。 "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怎么处理。"林弘山淡淡安抚了一句。 待到记者上门,进门便瞧见林焕文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睡觉,记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午休的时间,我们约的时间有些问题。" 林弘山请三人落座:"无事,他总是在睡,什么时候来都差不多。" 女记者了然的哦了一声,有些怜悯:"他……" "和小孩差不多,累了就吃,困了就睡,挺好的。"林弘山道。 女记者点点头,一声叹气:"或许是另一种幸福吧。" 记者翻开本子,开始切入正题:"说一件冒昧的事,其实我们来采访您,是因为现在有许多流言认为林焕文比您更有资格继承林家,根据便是当初分配遗产他是获得者第二多的人,比您得到的遗产要多许多倍,而您……"记者停顿了一下,自认话很伤人,却不得不说。 "而您是外面的私生子。" "你觉得这些话说得对?"林弘山问。 "舆论已经产生了这样的观点。"记者道。 "他们不止说我是私生子,他们还说我不是林家的孩子,他们什么都说,就是不肯承认林家在我手里蒸蒸日上。"林弘山坦然的说着,语调都没波动一下。 这个记者是个女大学生的模样,所以能坦然郑重的说出'流言''舆论'这两个词,好像别人用嘴说说真能化作了不起的利剑一样。 利剑不是流言和舆论,是掀起流言和舆论、在这之下蠢蠢欲动、欲要披着正义皮囊冲出来的谷欠念。 "林先生……"她显然被震住了。 "三日后,我举办一场聚会,请各位赏脸与我公司的人一同聚一聚,流言和舆论怎么回事,事实又是怎么一回事,公道自在人心。"林弘山道。 "这……" 三位记者对这个引导出来的后续都很满意,也觉得受到了重视:"好的林先生,我们一定赴约。" 三人道别,走到门口回头瞧了一眼,瞧见一脸冷漠的林先生依然一脸冷漠,两手抖开了薄被搭在正酣睡着的人身上。 终于把人送走了,林弘山把林焕文拍醒,叫他滚回房间睡。 叶峥嵘留在客厅,道"盛家忍了三年,终于等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当初他们在舆论上吃了亏,这次也想玩同样的手段了。"叶峥嵘打开茶罐,话语惋惜:"和三爷玩舆论,划不来。" 对着一个玩弄舆论却不在乎舆论的人,怎么玩都是输。 这话说在点上了,林弘山看他一眼:"那他们会来吗。" "我请了小报,会写林焕文在家不吃不喝整日昏睡。"叶峥嵘将沏好的茶放在林弘山桌前。 林弘山对这个处理很满意,叶峥嵘他躬腰递茶,正是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孩越长越精明,有种不声不响的阴险,他养大的,挺像他。 撤手端起茶杯,林弘山道:"盛家太贪了,虽然贪不是坏事。" 林易之死后盛家失去对林家的掌控,他们意识到无论林家多好,他们都无法分一杯羹后开始有了断臂求全的心。 盛家有三代的底蕴,竖着世家门第的高门槛,和林弘山比起来,总能得人高看一眼,但贪要靠本事,盛家想把林弘山打垮这个想法,趋近于蛇吞象。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58章 宴会在家中举行,早早请人布置了一番,鲜花摆设全换了新的,院子里白牡丹开得正好,记者朋友一进门,便夹着本子酸溜溜的说:"爱花者,且养得如此繁盛,满园清朗,想必是内心高洁之人。" 林弘山手底下的人已经到了,在林弘山身边已经表过了一轮忠心,待到盛家来了,这场大戏才真正开幕。 一群摇笔杆子写别人家事赚钱的男男女女,衣衫风流笑微微的十分文雅,那日来登门采访的女大学生也在人群中,她穿了身素雅的蓝布裙子,长发披散下来,额边的别在脑后,瞧见盛侯宣来了,和身旁的人交换一个藏着不高兴的眼色。 听说盛侯宣和他们报社的某位有交情,那次她们一回报社,主编就拉着她们问长问短,问她们瞧见林焕文没有,林焕文又是什么个情况,她将当时所看见的境况原原本本的一说,并不添加任何偏私,听见林焕文在家里安安心心的睡觉,主编却一脸不高兴的说:"这个林弘山!" 文人应当有文人的风骨,主编已经被资本所笼络,看不清事实了,她想。 至于盛侯宣,认为靠一个傻子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思维更加幼稚,让他们聚在一起来看,看过林焕文的痴傻之后不过更加失望而已。 盛侯宣穿过众人,当先站定在林弘山面前:"好久不见。"随即目光移到林焕文身上,他站在林弘山身旁,局促得没处躲,油头粉面的俊朗公子,手里却握了个棒棒糖。 "焕文,也许久不见了,能再次看见你真是太好了。"盛侯宣感慨着,伸手拍了拍林焕文的肩膀。 林焕文因这陌生的一拍,慌张地缩脖子,抬眼对上盛侯宣的目光更是不言不语的缩在林弘山身后,露出一只眼睛来觑这一大堆陌生人。 "看来焕文现在很依赖你这个弟弟啊。"盛侯宣嘴角一抽,幻化成一个微笑。 "毕竟只剩我这一个亲人了。"林弘山道。 "是啊。"盛侯宣点头,发觉林弘山的脸皮是日渐的厚,如今已经十分不寻常了,盛侯宣环看一圈:"听闻你把郑先生招待得很好,怎么今日没见他来?" "这是家事,又是公司的事,郑先生来做什么?"林弘山平静地反问。 盛侯宣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林焕文在他俩说话这一会已经待不住了,两手在在林弘山背后揪着他衣衫,林弘山心烦他的动作,侧头压低声音对他道:"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他指向放置了糕点果品饮料的白漆桌,林焕文喜出望外,恩恩点了两下头,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 这个麻烦甩了出去,林弘山专心致志的对付起各路人马,还没一会,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 林焕文把桌上的酒水打翻了,酒杯碎了一地,水渍蔓延开一大摊,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窘迫地缩着脖子。 林弘山朝他走过去,林焕文慌张地蹲下,手伸向那些玻璃碎片,试图捡起来挽回这个错误,林弘山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叮嘱道:"别碰。" 林焕文懵懵懂懂的站起来,两只手背在背后不敢看他,林弘山看他衣服上的水渍皱起眉头,道:"下去换衣服吧。"说着抬起手,招了个丫头过来将林焕文领了下去。 林焕文离场了,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盛侯宣,他们在想盛侯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是这么一颗'林焕文'?想借这样一个傻子来扳倒林弘山也太异想天开了,尤其是亲眼看过林焕文的傻之后。 盛侯宣太理想化了,他们想。 盛侯宣眼角抽搐一瞬,随即平静:"有你照顾焕文,我也安心了。" 聚会就这么进行着,那位李小姐,便是那位女大学生记者积极的要同林弘山聊天。 原本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不该有人来烦林弘山了,看完这场戏散场回去自去写他们的讴歌散文,没想到还有这样热情的漏网之鱼,林弘山冷淡的搭理着。 对方似乎觉得他的冷淡十分合情合理,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半点都没有自己其实不受待见的自觉。 林弘山和她聊了一会,回头看厅内,把叶峥嵘招来身边:"盛侯宣去哪里了?" 叶峥嵘环看一圈,确认盛侯宣不在人群里:"我去找。"说罢匆匆离去。 女记者瞧见,替他紧张起来:"林先生……这……?" "没事。"林弘山出言安抚。 盛侯宣此刻正在林宅的背后,此处修建了石桌椅和凉亭,草坪上洁白牡丹开得正好,林焕文换了身新衣裳坐在凉亭,手搭在栏杆上,懒散的趴着,瞧见他来,警惕的缩了起来。 盛侯宣走上前,低声道:"你如今无事吧,李继明让我来看看你。" 林焕文眨了眨眼睛,又往后缩了一点。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年?"林焕文一脸不解。 "对,当年,你好好想想,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好好想想,你不想要林家吗?只要你想起来,林弘山在你面前是没资格站着的。"盛侯宣激动了起来,三年前死在车祸里的侄儿,三年中林弘山的打压和竞争,他们早已经势同水火。 林焕文出现得太好了,他就是活着的证据,只要他说是林弘山要害他,就能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林焕文却又缩了一下:"我不认识你……" 盛侯宣坐下,紧挨着他叹了一声气,手伸进兜里,掏出来后展开,上面躺着一颗玻璃纸包裹的糖果,他放缓声音:"焕文,吃糖吗?" …… 林弘山和潘刈州站在一处,说了两句那位郑先生的事,他们招待齐全,做足了诚意,不过郑先生总是缺了那么两分意思。 "他在犹豫,心里的选择已经偏向了盛家。"潘刈州低声道。 林弘山不置可否。 "郑先生是儒商,除了实力,其他方面的考量也很多。" "所以我讨厌文人。"林弘山不厌话语中的厌恶,平静注视着前方。 林弘山在这里还十分淡定,李小姐却坐不住了,已经幻想出了一百个阴谋,觉得盛侯宣的消失一定有着巨大的陷阱,现在义愤填膺,恨不得亲自替他把盛侯宣抓出来。 她焦急望着场内,发现林弘山并不着急,他手下的人也并不着急,他身边那个叫叶峥嵘的,看似是很得力的手下,去找人找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只是不愿看见善良的人受伤害,这里为他焦急的竟只有她一人。 待到林弘山和手底下的人稍微散开了一点,她急忙走了上来:"林先生,这件事你想好如何处理了吗?" "处理?"林弘山看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 越是为他急的人,就越不懂他。 "对啊,这事肯定不一般,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李小姐蹙眉,秀气的眉眼成了仁慈的悲伤。 "没事,他什么主意也打不了。"林弘山安慰了她一句。 没一会,叶峥嵘便和盛侯宣一起回来了,两人走到林弘山身旁,叶峥嵘道:"盛先生在后花园迷路了,我去厨房恰好路过,便将盛先生带过来了。" 盛侯宣面色平静,四平八稳,有种神秘之态:"倒不能说是迷路,只是风景太好舍不得离开而已,白牡丹满园,这样的景色有几人能见呢。" 林弘山听他这话,觉得带刺,刺着他的逆鳞,仿佛是在影射温良玉。 李小姐忙为林弘山争话头:"白牡丹是高洁颜色,寻常人只喜欢大红大紫,这样的景色,自然也只在高洁之人的家中能看见。" "李小姐说得对。"盛侯宣微笑。 高洁……林弘山这下觉得自己被影射了。 过了一会,林焕文出现在大厅中,他手中握着糖,犹豫的走着,林弘山侧头看了叶峥嵘,不是嘱咐过了见过客人就让林焕文呆在后院玩耍吗,现在怎么又跑出来了。 叶峥嵘眼神微动,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嘱咐丫头看好林焕文,林焕文方才受了惊吓,也断然没有主动来前厅的道理。 林焕文一路走到林弘山身旁,低下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哼哼唧唧的叫了一声弟弟,随即抬起头看向盛侯宣,瘪着嘴是个幼稚的恼怒,竖着两条眉毛扬手一掷。 一颗糖落在盛侯宣的衣襟,击中之后跨擦落在地上,彩色玻璃糖纸有着琉璃一样的光辉。 林焕文低下头,胆怯又有些自豪:"弟弟说,不可以吃别人的东西。"说着他又抬起头,求奖赏般看着林弘山,像只小狗一样。 林弘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很好。"转而看向盛侯宣,静静看着他。 盛侯宣无言片刻,缓缓扬起笑容:"兄弟和睦,林家应当如此,易之要是还在,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很开心的。" "当然。"林弘山道。 这一幕两天后化作了李小姐笔下的战场,她书写自己所见所闻,书写别人不敢写的真相。 没人敢说盛家的坏话,没人敢说盛家佛口蛇心,她来说。 她认识的林弘山,她看见的林弘山,是一个倔强的少年,初听闻时,便是他被质疑为家产杀害兄长,盛家咄咄相逼,林家旗下那么多人等他一句话,等一个说法,可他说,我不要家产。 初相见,还未见人,便见了满园的白牡丹,濯濯耀耀,满园堆雪清风徐来,他是喜欢素雅的人,是养花用心的人。 初相谈,他不卑不亢,淡然相对,对自己的哥哥,他们未曾一同长大,却是他仅有的亲人,他竭力善待,面对恶意,也坦然接受,从不辩驳。 他很沉默,甚至有些孤僻,没人能懂他,所以人们总是敬而远之。 而盛家,所作所为都配不上名门两个字。 他出生于颠沛流离,长于孤苦贫贱,然而结果与盛家的人相反,他出淤泥而不染。 林弘山早晨看报纸的时候,看见第一行,楞了足足三秒,然后默默放下了。 温良玉正举着餐刀给面包抹炼乳,看他脸色便问:"怎么了?写了什么?" 林弘山拿起面包,一言不发。 温良玉伸手去拿报纸,林弘山却将报纸压在手下,一口一口嚼着面包,也不说话。 温良玉只好收回手,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怎么了?骂你了?" 林弘山在认真的嚼面包,置若罔闻。 温良玉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决定待会出门偷偷买一份看,瞒着林弘山说自己没看过。 然后他后悔了。 他笑了一个星期,看见林弘山就憋不住笑,把林弘山脸都笑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弘山:我怀疑全世界的人都看过报纸了,因为他们看见我就笑。 第59章 报纸刊登后一个星期,李小姐上门拜访,这次的来意十分奇特,不是为了采访,说要来讨教如何养白牡丹,大意是十分仰慕这样美丽高洁的花。 神经病,林弘山心想。 但被她狠夸一顿林弘山也收获了不少好处,风评和议论是最虚假的东西,实在的只有钱,但那位儒商郑先生看了报纸上的一顿吹嘘之后,意外的被蒙蔽了,觉得他实在是一位既有能力又有品格的男子,并且活得十分不易,坚韧在逆境中,十分值得尊敬。 郑先生偏向盛家的心一下滑到林弘山这边,盛家用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回去。 那两天盛侯宣为了生意不惜跑去堵郑先生的车,不巧的是当时林弘山和郑先生呆在一起,将要一同前往一家十分高雅的茶馆。 盛侯宣急着挽回,和他撞了个面对面,脸色别提多精彩了,最后化作一个平静地、面具一般的微笑,优雅又绅士的同他伸出手:"弘山也在这?" 凭这一点,这位李小姐要聊白牡丹种植也是聊得的。 "我先上楼了,她走了你叫我。"温良玉匆匆上楼,想到写那篇光风霁月的稿子的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慎得慌。 温良玉怀疑这位李小姐有点魔障,更不想露面,他俩的事在小圈子里只有亲近的人和消息很灵通的人才知道,他担心李小姐知道了,写一篇讴歌同性恋人的稿子放上去,他和林弘山的这点破事如白牡丹一般绽放在报纸上,被文字的清风吹拂着。 温良玉上了楼,林弘山叫丫头去把林焕文叫来,林焕文从床上被挖起来,迷迷糊糊的走到他面前,有点委屈:"弟弟~" 那边李小姐已经由门房领着进来了,她依然穿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裙子,头发别在耳后,进门就道:"花开得真好。" 瞧见了林焕文,又上来同他打招呼,如同一个早教的女教师,嗲着声音拖着语调:"焕文你好。" 林弘山就当没听见,不然这花没法赏了。 三人一起去外面赏花,已经快要初夏,太阳光充足,照得一院子牡丹明亮,雪白得灼人,边沿淡薄的粉红趋近于无。 林焕文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在花里走来走去,但他一直跟着林弘山,林弘山不走他也不走,在太阳下晒得直皱眉,小声的叫弟弟。 林弘山看向二楼的窗子,想温良玉现在会不会在窗子后看他们,如果不在的话,他想叫丫头来打伞,若是在自然打不得。 想想几率有点冒险,也就算了。 两兄弟都漫不经心,只有李小姐一人兴致高昂,回头一看两兄弟,一个是最常见的淡漠,一个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觉得这俩兄弟都十分英俊,就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一支英俊的血脉。 "这花多美啊,林先生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每天早晨一推开窗就能看见这些花儿,多么心旷神怡的早晨啊。"李小姐憧憬着说。 这些丧气的花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温良玉喜欢,早给铲干净了,林弘山想。 李小姐看林弘山十分淡漠,再接再厉的说:"林先生现在看着这些花,觉得十分幸福吧?"这样生机勃勃的美丽花儿,在阳光下肆意舒展枝叶花瓣,这是夏天才有的怦然心动。 林弘山眯起眼,感觉头皮发烫,要说现在看着这些花的感觉:"有点晒。" "哈?"李小姐傻眼,随即羞涩一笑:"那我们进屋子里坐坐吧。" 终于能进屋子了,林焕文一见着沙发,一头便倒了下去,没骨头一样躺在上面。 李小姐落座在客座上,林焕文的腿伸在沙发外,林弘山踢了一脚,他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来看林弘山,看林弘山要在他身旁坐下,当即坐起来让出一半位置。 林弘山的手搭上林焕文肩上,林焕文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的往下躺。 林弘山没想到林焕文会往下躺,青筋跳了一下,直到林焕文躺在了他大腿上,仰着一脸的无知看着他。 林弘山抬起手,一巴掌落在他头上,面无表情摸了摸他的头发。 "林先生是温柔的人呢。"李小姐如此说。 林弘山没理她。 李小姐低着头喝茶,想君子之交淡如水,知己之间更是一个眼神便千山过尽,倒不必在意。 待到送走了李小姐,林弘山想以后不会让她再来家中了,这次已经失算,之后需要谨慎。 让丫头上楼去叫温良玉下来,顺带切盘西瓜来,西瓜按例只切最甜的那块瓤,一端上来便放在温良玉的面前。 温良玉吃着西瓜,神情古怪:"我怎么看那位李小姐像是瞧上你了。" "你在看?"林弘山侧头看他。 "我当然在看了,我看你们站在太阳底下晒着,那位李小姐还笑靥如花。"温良玉酸溜溜斜他一眼。 "你吃醋了?"林弘山紧挨着坐过去,搂住温良玉。 "关我什么事?"温良玉咬一口西瓜,悠然反问。 林焕文被扔到客座上,盯着红穰穰的西瓜发呆,两人打情骂俏,谁都不理他。 傍晚他俩便受了报应,丫头匆匆跑来,脸色发白:"三爷,二爷……二爷他……" "他怎么了?"林弘山站起身,丫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让他很不满意。 "二爷……把牡丹花掐了……"丫头惶恐的看着林弘山,家里这些牡丹有多贵重她们都知道,能折这些宝贝花儿的整个屋子里只有一人,便是温少爷。 她们在这院子里干了三年,都没碰过一朵花,她觉得林焕文惹出大事了,身为一个傻子,要是失去了靠山,那可怎么办? 林弘山听了这话却是想给这丫头一个白眼,折花就折花,弄得好像林焕文死了一样。 还好现在温良玉出门去了,不然林焕文可能真得死一次。 这个残局得在温良玉回来之前解决掉。 林弘山去找了林焕文,一踏进他的屋子,就看见三五支白牡丹皱皱巴巴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林焕文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手里揪着白牡丹,捏着洁白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扯,花瓣落在他枕边。 林弘山走过去,他还是扯花瓣,落了一枕头的花瓣,雪一样拥着他的面颊,林弘山一巴掌落在他头上:"臭小子,这花是你能扯的吗?" 林焕文头一偏,瘪着嘴爬起来,怯懦的唤:"弟弟……" "现在瞧见我了?"林弘山冷眼看他,并不生气,只是觉得他不知好歹,可傻子就是不知好歹的。 瞧他那委屈样,像条被打了的狗一样,林弘山都要忘了这人的是林焕文,手落在他头顶:"吃饭了没?" 林焕文摇摇头。 "想当饿死鬼?" 林焕文猛的摇头,惊惧得摇头,林弘山叫丫头摆饭上糕点,顺带把花收拾了。 饭菜上来了,林弘山正好无事,留在林焕文房里坐了一会,看林焕文两个爪子四处划拉菜碟,看着他的脸色把自己塞了个满口满嘴。 吃完了丫头送上热毛巾,把他油腻腻的爪子和半张脸擦干净了,毛巾擦过脸颊,显出雪白软糯的肌肤,几个月前他还是病床上的人干,现在好像吸足灵气,又长成林焕文公子了。 林弘山手支在桌上,撑着侧脸看他,他本来就钟灵毓秀的一个人,以前因为蠢与坏不招人喜欢,现在傻了,彻底的钟灵毓秀了起来。 林弘山觉得老天爷有故意偏袒这个蠢人的嫌疑,沉吟半晌后有些酸的开口。 "你倒是命好,以前有哥哥,现在有弟弟。" 林焕文笑了起来,两眼弯弯的看着他,一下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弟弟!" "林焕文。"林弘山耐心用完了,掌心向下按住他的肩膀:"花你不可以摘,温良玉你不可以惹,这两样东西你都给我绕着走,记不住就等着挨我的打吧。" 林焕文嘟着嘴,十分不开心,在弟弟眼神的胁迫下只能重重点头。 "好了。"林弘山拍拍他脸颊:"吃饱了就去睡吧。" 走出房间,外面暮色四合,天已经大黑,温良玉回来的时候喝醉了,司机扶着他手臂,将他圈在两个臂膀之间,他跌跌撞撞走着,神智已经模糊了,反手抓着司机的衣襟。 司机额上已经出了汗,感觉自己出大事了,温良玉就在他怀里,他把温良玉扔出去,自己死定了,就这样把温良玉扶进去,也不一定能好好的活。 穿过园林,公馆灯火通明,光芒映出窗格,司机一抬头,看见大门开着,灯光像水一样漫出来,高挺的身影静静站在门前。 司机硬着头皮向前走,都不知道怎么走到林弘山面前的,低着头一双手伸来抱过温良玉,这块烫手的山芋终于脱手了,三爷不声不响抱着人进屋了。 温良玉不知道喝了多少,从脸到脖子,露在衣衫外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淡红,鼻翼翕动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在沙发上动了两下,迷迷糊糊的抬手扯自己衣领。 林弘山捉住他的手,解开两颗衣扣,人顿时老实多了。 把人抱上楼去睡觉,第二日温良玉醒来,坐起身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酒气已经要发酸,再看身边的林弘山,感觉不可思议:"你没给我换衣服?" 林弘山被吵醒了,趴在床上扭脸看他,目光还迷蒙着。 "我这样你都睡得着?"温良玉真的服了,这么大的酒臭林弘山都能照睡无误。 林弘山悉悉索索爬起身,伸手揽住温良玉肩膀:"喝得开心吗?" "喜酒当然开心。"温良玉挑眉露出笑。 这下到是林弘山无话可说了,若有所思。 "你喜欢喝喜酒?" 温良玉跳下床,脱下外衣扔在凳子上,打开衣柜找到浴袍,转身往浴室走,低声咕哝:"你请我喝我也喜欢。" 将浴袍放在架子上,温良玉反身合上门,一只手突然扣上门沿抵住门扉,林弘山站在门后:"我办你敢来吗?" 温良玉知道自己和林弘山说的是两件事,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他退缩,他观礼,林弘山勇猛,林弘山要请他上台,他愤恨起来,盯着林弘山的眼睛。 "我不敢!我这辈子都做不到,你早做打算早好。"他抛下狠话,猛的用力推门,林弘山的手压着门沿,门轴晃动了一下没能闭合,反而被林弘山轻易推开了。 "做什么打算?我们关起门来也是做夫妻。" 温良玉梗着脖子,耳根红了:"谁和你是夫妻了?!" 林弘山漠然的眼中升起一点质问:"喝顿酒就忘了,要我帮你想起来?" 门砰的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弘山OS:不能打伞,男子气概不能丢。 温良玉:哼,直男。 第60章 大清早的丁田便来了,说是有事禀告,可林弘山有更重要的事正在处理中,没空理他,让他和叶峥嵘说也是一样的。 丁田马马虎虎的和叶峥嵘一说,叶峥嵘手里处理的事不比他少,听他大致提一提也就明白了,不需要说多细致,说完丁田站在大厅开始显得多余。 叶峥嵘知道他来是想见三爷一面,从温良玉住进来开始,他就有点避着温良玉,丁田一瞧见他就浑身不自在,自己请调出去了。 三爷无所谓的,温良玉在这里住得舒服最重要,其他人爱去哪凉快去哪凉快。 前段时间的那么大动干戈的聚会,用得上的,得力的,都叫来了,但偏没叫丁田来,丁田大概郁闷了这么一段时间,终于憋不住了想来主子面前哼唧两声。 "喝茶等一会吧。"叶峥嵘道。 茶都喝凉了,林弘山还是下来,叶峥嵘没管他,随他等着,茶喝得没有滋味了,丁田便到院子里看花,他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人,每一个角落他都熟悉,自认不是客。 他一般不在正入门的庭院中看花,那是客人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见一簇簇的白色牡丹花,盛开的花后便是正中坐落的公馆。 穿过小门是公馆侧,这里客人一般不会来,他就站在屋子的阴影下,看阳光下的花朵。 一个身影闪过,丁田急忙看过去,看清站在花旁边的人之后睁大了双眼:"二爷!" 上下打量一遍,他不禁感慨:"您还和以前一样,一活过来,就和在病床上大不一样了。" 林焕文傻笑了一下,丁田顿时怜悯起来,二爷曾经的风貌他还没忘记,多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丁田的心沉重了起来,人不能多想,起了一个念头下一个念头又接着来了,林焕文站在他面前,他隐约看见了那双在命运之后的手,就附在林焕文的背后,折了他的骨,斩了他的慧。 那双无形的手一直都在,推着三爷回来,初见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皮肤晒成了深小麦色,沉默的坐在床沿,每一个眼神都带着警惕和防备,又冷又锋利。 高楼千丈,少年轻狂,那手一推就没了,贫贱卑微,不甘人后,那手一捧便一步登天了。 一个傻子,一个奴才,都是蝼蚁,老天爷不爱他们,让他们如此窘迫,看不见希望。 丁田遍体生寒,再看向阳光下的洁白牡丹,嘴唇翕动,僵硬的扭过头盯着林焕文的眼睛:"你知道这些花是什么吗?" 林焕文努起嘴:"不能碰。" "这些花是老天爷的偏心。"丁田深深的看着这些花,一簇簇的盛放着。 林焕文嘁了一声,笑着叫:"麻子脸。" "这不是麻子,这叫雀斑。"丁田纠正林焕文,看着风中摇曳的花丛。 "老天爷不赏面,长得多了,长得错了,若是长在眼下,叫泪痣呢。"丁田笑了起来。 林焕文眨眼,侧头看向他,目光探究。 六月中旬 潘刈州押了一批货,亲自送了一路,辗转大半月后不负众望的乘船归来。 他一下船,来迎他的是一位副经理与一位旗袍女子,副经理和旗袍女子相谈甚欢,他俩感情也没多好,只是这旗袍女子比较随和,言笑晏晏的非常勾男人。 副经理一面说话,一面在羡慕周长良身边有这么一个佳人相伴。 待到周长良下了码头,他俩瞧见人,一路走过去迎,这个天在外面跑一趟回来,周长良瞧着黑了一点,人还是瞧着很有精神的,他下船,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公司的生意来往如何,最近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副经理笼统的说了说,他安下心,又问:"三爷呢,最近没什么事吧。" "三爷啊。"副经理托着语调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在脑袋里打草稿,他能爬到今天,业务能力,交际手腕,察言观色,这三样都是有一些的,自然能察觉得到三爷和周长良之间有点不对付。 周长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有的没的都喜欢过问喜欢插手,三爷对他这种态度显然不喜欢,是在憋着劲的。 可三爷是什么人他也多少看懂一点了,不是能拿来做顺水人情的,斟酌之后他笑嘻嘻的说:"倒是有一桩好事,上报纸被夸了一顿。" "上报纸?"周长良不太相信林弘山能上报纸,而且还被夸了。 "是啊,报纸上夸三爷有情有义,手足情深呢。" "手足情深?林焕文怎么了?"周长良脸冷得像坚冰。 "没怎么啊,都是好消息,痊愈出院回家了。" 这下大家都没话可说了,副经理也不敢出来当智者,说你别管三爷家务事了,在其位谋其职,你可识相点吧,周长良雷厉风行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就愚着吧。 待到副经理离开,那旗袍女子轻哼一声:"大哥,林弘山给脸不要脸,你给他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潘刈州两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旗袍女子看他不说话,贝齿咬了咬红唇,有些哀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再等等吧。"潘刈州低声道。 "好,大哥,我等你。"旗袍女子生了张千娇百媚的面孔,坐在潘刈州身旁便要依偎过来。 她纤白的手指搭在衬衣笔直的缝线上,头还未靠过来,潘刈州倏然站起身,道:"依云,我教过你,别等不值得的人。" "我记得呢,十六岁我和哥哥出任务,哥哥为了保命背叛了我们,我不相信,相信他一定会到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来,大兵都来了,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脚步声,你来带我走,说人只有一条命,不能等不值得的人,可是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就不值得呢?"罗依云笑晏晏的,眼眶发红,看着男子消失在门口。 林弘山知道潘刈州回来了,并且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但是没想到他当天回来,当天就上门了。 "三爷把林焕文带回家了?"潘刈州开门见山的问。 林弘山点头。 潘刈州看他这个漫不经心的态度,先落了坐,直视林弘山的双眼:"三爷一直都是什么危险喜欢什么,现在喜欢养虎了?" 林弘山知道他一直都在介意自己把温良玉放家里这件事,可他不喜欢别人提,若有若无的刺一下也不行,直直的看了回去。 "他傻了。" "终归没死,就是祸患。" "我知道你是讲道理的人,道理都在你那边。"林弘山从不认为潘刈州有错,他的大部分选择都是正确的,可正确不代表林弘山会开心。 "可我不想讲道理,你再废话一个字试试,林焕文傻了,是我的亲人,唯一的。"林弘山重重的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潘刈州像第一次认识林弘山一般,似乎第一次看清林弘山长这个样子一样惊疑诧异。 林弘山原来需要亲人,原来他会在意亲人,看见了这一面,潘刈州反而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弘山缓了一息的时间,压下了怒火:"你老鳏夫一个,我有家有口,不要闲下来总看着我的事,你的事我还没和你说,两年前,住在西街胡同的那个人,他儿子在查你。" 潘刈州在回忆里寻找和西街胡同有关的东西,然后想起某个欺软怕硬骂骂咧咧的无赖。 "他查我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林弘山看他装傻还装自己面前来了,没好气的道:"人不止查你,还和巡捕搭上关系了,一边查你还一边绕开你的势力想要瞒着你,你说他们是想做什么?要不是李睿那边听到风声,给我递了消息,巡捕上门了你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 潘刈州交握双手,布满薄茧的手收拢,林弘山是绝不会给他收拾烂摊子的,潘刈州才是那个打扫者的角色,如果他的存在不能帮他清除障碍,反而会给他惹麻烦,他的价值就有待商榷了。 林弘山向后倚在沙发上,手指敲着沙发边沿,指尖陷入柔软沙发中,在皮质外壳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潘刈州对自己的角色认知一直很清晰,或许在面对林弘山的时候时常有谬误,但面对外界,他就清醒多了。 "我会处理好的。"他站起身。 "别再惹事了,你自己说的,我们在守业,和当初不一样了,麻烦越少越好。" 潘刈州颌首:"我晓得的。" 他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林弘山也匆匆的把他送来的小礼物处理了。 好像是什么陶瓷套娃,设计得很精巧,但林弘山不喜欢———主要是送礼物的人他不喜欢。 轻微的声响起,软拖鞋踩在木楼梯上缓缓向下走,林弘山侧过头看向声响的来源:"怎么不午休?" 温良玉握着白瓷水杯,走到半圆转折的休息平台,手肘撑在扶手上微俯身,目光看着林弘山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周长良?" "什么?" 林弘山没想到温良玉会问这种问题。 "我好奇。"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林弘山也疑惑:"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温良玉想了想:"不需要。" 林弘山觉得温良玉很可爱,像个无知的小孩,都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需要理由的,如果什么都要理由,温良玉只不能给他生孩子这一点他就不要他了。 温良玉沉吟片刻,又说:"倒不见得是不需要理由,或许因为你是个不讲理的人。" 这话说得更可爱了,除了温良玉没人敢这么说他,林弘山忍俊不禁的对他扬起笑,脉脉含情的欣赏他认真思考的神态。 温良玉郁闷的站在楼梯上,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值得林弘山笑得这么灿烂,这么捉狭。 笑罢了,还有正经话要说。 "从今日开始,无事你便呆在家里别出去了。" "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温良玉立马竖起眉头。 "听我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随便叫什么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现在不是你该防备我的时候。"潘刈州坐在客座上,窗外牡丹开得繁盛,白得炽烈,像无色的焰火,潘刈州的双目深陷,眉目本就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眼窝凹陷,岁月和削瘦加深了这份深邃,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海,寒流和锐利的冰山都藏在水下。 "此是危机存亡之时,你应当明白了。" "哦。"林弘山微抬起下颌,看着他,就这么一个语调作为回应。 "余大没那么大的能量,他说要为父报仇,整个警署就真的绕着他打转?三代地痞,认识的人中最有权势的也不过是几个小捕头,他在桥东卖烟混窑子,那里有人脉,但没哪一根是他那种人搭得上的。" "你的意思是有其他人出手了。"林弘山问。 "三爷不这么觉得?"潘刈州语调平缓的反问。 "前两天你和我说你会处理好,现在你来告诉我,我不该防备你。"林弘山陈述了一下,端起茶杯喝茶。 潘刈州像一个雕塑,挺直腰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把你的人撤了吧。" 林弘山一顿,没说话,原来潘刈州早就发现自己在派人盯他了。 "我想你早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是我,所以才不在乎,但我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少价值,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你,为了扳倒你反而先对我出手,想必是察觉了什么。" "这些事我帮不了你太多,我只是个商人。"林弘山淡淡的说。 只是个商人,这句话是潘刈州对他强调过的,不止一次,用那双眼睛饱含深意的警醒着他。 "弘山,你只是个商人。" 是商人,那么和这些事就没什么关系。 潘刈州被这句话堵住,如鲠在喉,心口的血滚动,也觉得冰冷。 "把事处理好,有需要来找我,别说我不帮你。"林弘山抛下这句话,轻描淡写垂下眼。 潘刈州僵坐了许久,顶着千钧的沉重站起身:"好。" "峥嵘,送客。"林弘山放下茶杯。 温良玉在楼上听见了两人的全部对话,潘刈州来了他才上的楼,这会他走了,温良玉便又下楼,神色复杂。 "你这么对他,不怕他一怒之下出卖了你?" "他身上的孽比我更多,出卖我他会先死,何况他这样的人,我的确帮不上什么。" "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他的?" "当初?是他来认识我,那时候……他对我挺好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温良玉突然发出感慨,在他眼中的潘刈州,一直都对林弘山忠心耿耿,虽然潘刈州一直对他有意见,他也不喜欢潘刈州,但忠心是事实,作为看客他不能不承认。 如今反倒有种眼看着潘刈州被葬送了的感觉。 到了下午,叶峥嵘匆匆来禀告,说潘刈州在家门口被人抓走了。 "他没反抗?"林弘山好奇。 "没有,几乎是束手就擒。" 林弘山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花:"我们肯定要救他的。" 叶峥嵘少见的皱起眉头,他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林弘山,无论林弘山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说话,哪怕面无表情,话语中动作中总藏着无形的丝缕,那丝缕连在他这一头,话下的深意他永远是最了解的那一个。 这次他却看不出头绪,林弘山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他不曾了解,就失了默契。 一束光明耀的落下,穿透黑暗在灰色水泥地映出椭圆的光圈,阳光穿过高窗,灰尘飞舞,潮湿的稻草变得绵软,像潮湿的毯子,没了沙沙的枯折响声。 罗依云扭着腰肢笑嘻嘻和身旁巡捕打趣着:"所以叫你们臭男人呀,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的怄着,都是臭霉的。" 牢房寂静,巡捕的脚步声转瞬就消失,只有高跟鞋玉珠落盘一样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 巡捕凑过去嗅她身上的香味:"可不是,我们这儿哪有你香。" 她掩唇笑了一下,手抵在巡捕肩上推搡一把,将他推开并不说话,眼珠柔柔的一瞥,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巡捕收了钱才放她进来,一路和她嬉笑十分快活,但还没蠢到以为这个女人是随随便便就能上手的。 顺着这一推嗳哟一声,心满意足的走下去了。 罗依云纤手理了理旗袍和头发,向前走了几步便到潘刈州的牢房门口,牢门紧紧关着,只有上方一个探视口,和下方一个送饭口,纤手敲了敲铁门:"周长良。" 随着这三个字,牢房内传来一阵梭梭声,是铁链在水泥地上摩擦。 半张脸出现在探视口后,眼睛深陷的轮廓,藏着无数的事情变成冰封的海。 "大哥。"罗依云的表情严肃:"他们不会放你的。" "我知道。" "林弘山在想办法,但你目前是林弘山最大的把柄,他们绝不会放了你,当时你就该逃的!"罗依云咬牙切齿,成了一个艳罗刹。 "他们带足了人,没可能不动干戈的逃走,动了手,走了也是把柄。"在人涌上来的一瞬,心里已经把前后因果想得清清楚楚,他可以一走了之,但留下的把柄依然在,人不在了,事情依然可以继续查,没人在林弘山身边,他恐怕会更容易被那些人攻破。 "大哥,你不欠他啊!我明白,你爱过她母亲,可他不能代表什么,他不是龙梵音,他出生前你已经离开这里了,过去二十多年了,为什么你还不能放下!" 罗依云时隔多年再次提起那个名字,潘刈州记在梦里,她恨进骨子里的女人,她双目发红,二十多年的不甘如毒血翻涌。 时光那一端还在活着,黄包车飞快驶过,他们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繁华让她倍感新奇,潘刈州双目却依然是荒芜冰冷的。 他们相差不过三岁,潘刈州却像年长了她一整轮一样,这种没有人味的稳重,她不受控制的心生仰慕。 他们裹着袍子,袍子下藏着武器,她刚刚顺手扒了一个钱包,这地方太繁华,她也想让自己繁华起来,金银的光芒能装点一切。 而在下一刻,被她扒掉钱包的人追了上来:"抓小偷啊!这个小贼婆娘!" "跑。"潘刈州低声道。 她撇着嘴,知道他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脸微微发红,觉得自己技艺不精在潘刈州面前很丢脸。 少年少女健步如飞,矫健又轻松的跑去很远,但身后的人还在紧追不舍。 搭棚子的人正挂着锦缎布花,今夜小灯会,他们要好好赚上一笔。 一只手捉住垂在地上的花布,大大的攒布花一抖,瞬然被拉了起来,将中年人绊了一个狗吃屎。 一旁帮中年人的路人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她瘦而单薄,轻盈纤细,脸上挂着笑,笑兮兮的看着他们,漆黑的猫眼里藏着星空一般。 竟没人忍心斥责她,只匆匆绕过她,她眼珠微微一动,扯着锦布连向后退,竹竿搭起来的架子轰然倒塌,将一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俩停步,看着竹架倾斜,锦缎翻扬,轰然而起的风拂起她一帘薄刘海,露出雪白的额头,西式连身小洋裙,百褶穿着纱,繁重的下摆飘动起来,大大的猫眼侧过来,瞧着他俩忽的一声天真娇笑,像寂静深夜的花开秾艳,天地霎时苍茫无色。 十三四的少女。 魔童降世。 那群人从架子下爬出来,她身旁两个男子忙护着她,不知说了什么,那些人竟也没生气,反而对少女打了个招呼,哈腰点头诺诺的便走开了。 少女勾了勾手,纤细手腕上珍珠手链连着碎钻石映着阳光闪耀,但都不如她的那双眼睛。 "我?"她指着自己鼻尖,一脸疑问。 少女点点头。 他们走过去,少女指向架子下的人,她身旁的人便抬起架子把人拖了出来,他俩自认心虚的,少女却一脚踩在了中年人的肩上。 "你追他们做什么?" "你是不是觊觎他们的美色?" "你真是不要脸!" "不是?什么不是?你就是,你是瞧上他了还是她了?" 少女的手猛地指向潘刈州,随即又点向罗依云,他俩被指得满心荒唐,潘刈州是少言寡语的人,罗依云更是张口结实。 少女仔定睛瞧他俩,目光一寸余地未留的从眼睛看到嘴唇,暗自点头:"他俩都好看,你一定是都看上了,想坐享齐人之福。" 少女身旁的人急忙阻止:"小姐,勿要说这些话。" 中年人还要嚎哭辩解,少女身旁的保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他自认倒霉的闭嘴了。 少女懒得纠缠下去,放开了中年男人:"我饶你一次,下次再看见,你就死定了。" "是,是,谢谢龙小姐。" 少女拍拍手,功成身退,走出好远才想起还有俩人,扭身看着他俩,背着手向后退,一跳一跳的:"你俩是外地人吧?这里坏人很多的,要小心才行哦。" 少女像一道光,极烈的光也是极利的刃,瞬间刺穿了某样东西,沉默之后,两人转身继续向前。 少女向东,他们向西,在倒塌的锦绣中背道而驰,沉默良久的潘刈州低声道:"这样的女人,不能惹。" 罗依云当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想那么一点的小女孩,怎么能叫做女人,但她还是重重点头。 龙梵音———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潘刈州离奇的感到平静。 "出去后,听林弘山的安排,我与他已经利益一体,你守着他,就是守着我。"潘刈州下达部署。 罗依云却是咬牙:"我和你不一样,你爱他母亲,可我恨他母亲,你让我守着他?我只会杀了他。" "你想知道我在偿还什么吗。"潘刈州望进她眼眸深处,冰冷的黑色火焰点燃恐惧,罗依云打了一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62章 小暑一声雷,倒转做重梅。 "这梅雨回头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叶峥嵘看着雨檐外淅沥绵密的小雨,空气又湿又闷。 屋子里的吵架声,也不能叫吵架声,只是罗依云单方面的喝问而已,三爷根本没应两声。 "你根本不想救他是不是?!"罗依云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这句最不应该提的话。 "你告诉我该怎么救?"林弘山反问。 罗依云呵的一声冷笑,鲜红嘴唇扬起露出一线雪白牙齿,眼睛睨着他:"林三爷多厉害的一个人啊,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和郑署长有过节,这是三年前的事,但他未必就忘了,我的手伸不进去,是他自己不小心,你想把帐算我头上?"林弘山冷冷盯着她。 林弘山的眼神让她一怔,血缘这个东西是没法抹灭的,他长得不像龙梵音,可神态眼眸,漠然横视,龙梵音的血活在这些细节中。 罗依云依然还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悲怆:"自然是不能怪你的,他要来帮你,他赖着不走,陷阱就在那里,他看见了也要一脚踩进去,他活该到要送了命,只是不该啊,他不该是这么一个下场。" "林弘山。"罗依云笑了起来:"二十年前他和你差不多的年岁,他喜欢龙梵音,但他真不欠你们母子什么,是你们欠他!" 初遇,龙梵音十四岁,他十七岁,后来,龙梵音十八岁,他二十三岁。 他每晚都会坐在屋顶,眺望远方的灯火,朦胧灯火笼罩在黑暗中,千星万点不停歇,她也看,抱膝坐在他身旁,想要看懂他在看的东西。 过了十五年,他们在北方,寒冬暴雪,天地琉璃雪白,天上的星星像流淌的河,地上的冰灯烛火闪烁,朦胧千星万点,她想这里比过往见过的一切美景都更漂亮,比那座繁华的城更梦幻。 他拉着他上屋顶,他眼里映着那么多的光,却说:"我要看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轰然惊雷一样,记忆摧枯拉朽袭来,她在岁月长河的沉淀下找到了线索,握紧手臂颤抖。 他看的从来都不是繁华与梦幻。 屋顶夏风飘渺,那边操纵着灯火的是个少女,她回家了便开灯,睡觉了便关灯。 他眼里只有龙梵音。 他们从未在那一座城待过那么久,他们是世界的过客,可那时候他说,我收了她的钱,答应了保护她。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不过是拿了龙梵音一个银元而已,便守了这座城两年。 "林弘山,你够狠,果然是做大事的人。"罗依云从未在小辈面前这么失态过,可是她不甘心,她意难平,为什么大哥要被这对母子吃得死死的,一个夺他的魂,一个要他的命。 即使林弘山没说,即使林弘山出了一点力,可她内心极其敏锐,或许大哥也感觉到了,林弘山想要他的命。 罗依云站起身高跟鞋踩得如同破阵曲,咬牙切齿,头也不回往外走:"行啊,那姑奶奶陪你斗一次法。" 下午林弘山去见了李睿,李睿如今娇妻美妾,那位咿咿呀呀唱戏的美人如今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两人在外宅见的面,那位外室给他俩泡茶,手艺一绝,李睿倒是不吝,又叫她弹一曲琵琶给林弘山品鉴。 林弘山没告诉他,他正房太太已经在外面养小白脸了,叶峥嵘前段时间撞见的,据说那位小白脸号称花丛游龙,床榻功夫一绝。 林弘山当不知道,喝着茶听着琵琶,顺便和李睿商量点事。 回家后温良玉不见了,林弘山还是坐了一会才想起问温良玉去哪儿了,丫头说接到同学的电话,出去见同学了,特意强调带了两个保镖。 她担心不把温少爷说得非常安全,自己会挨骂。 温良玉不在,林弘山正好和叶峥嵘下一盘棋消磨时间,这象棋还是叶峥嵘教他的,现在林弘山自认国手,不杀到叶峥嵘丢盔弃甲是不会罢休的。 人和人的脑子是不一样的,叶峥嵘的脑子大概天生要精于盘算一些,这门手艺林弘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越过去,不过叶峥嵘总是让棋便是了,三五盘险胜两盘,剩下的输得不知不觉。 下完了收拢棋子,再起身给林弘山倒一盏茶,林弘山就颇心满意足。 一抬头,林弘山察觉天快黑了,走出房门看外面乌压压的一片,雨才歇或许今夜还有一场,乌云裹挟天空,向下迫近一般,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林弘山看着大片大片的阴云滚滚而来,映入他眼瞳中,眼皮忽的一跳,不安随着乌云突然来袭。 "是哪个同学来的电话?"林弘山猛的回头看着叶峥嵘。 叶峥嵘一愣,猛的回过神快步走到电话旁翻开电话本,皮质小本子上由接电话的丫头每日记下打进来的电话,找的哪个人。 翻到最新的一页,写在温良玉名字旁边的两个字:"吴襄。" 不需林弘山催,叶峥嵘马上将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没接通。 他们赶到吴家的时候,他们正在修被剪断的电话线,吴襄面如菜色,看见林弘山更是两腿发软。 林弘山一把拽住他衣领,他吓得摔在地上,像条麻布口袋一样被一路拖进客厅摔在地上。 "是……是他们威胁我!他们说不会伤害良玉的!"吴襄结结巴巴,试图掰开林弘山的手指:"我们都是文明人,文明人。" "温良玉不在,我文明你.妈。"林弘山抬手一拳打得他连牙混血吐。 叶峥嵘上前抓住他手腕:"三爷,先问清楚再打吧。" 一根根掰开林弘山的手指,从他手里将吴襄夺了出来,提牲口一样提着人去沙发那边问话去了。 最后的结果很干脆果断,旗袍女人挑软柿子捏,威胁他给温良玉打电话。 旗袍女人。 "罗依云。"林弘山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咬牙切齿。 吴襄已经被打懵了,恍惚抬了抬手:"有信。" 他本来不想交出来的,他想当什么都不知道,说这是一个意外,是一个巧合,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想林弘山虽然看起来很不好惹,但见的这么几面都很通情达理,他这样说了总要体谅他几分。 没想到林弘山这样的有辱斯文。 手指颤悠悠的指向茶几琉璃瓶,琉璃瓶压着一封信,他不特意指出来,他们也未注意到。 林弘山抽.出信,打开看,落款正是罗依云,秀气的字迹像刀锋一样力透纸背。 上书,林弘山,无意毁你长城,若如此大哥也会责怪我,你我撕破脸皮得益的也只会是旁人,你的无情已经领教,温良玉我带走了,想要他回来,用大哥来换,相信只有温良玉才能让你真心实意的出力,我对温良玉,便如你对大哥,谈不上不忍心和心软,好自为之。 林弘山握着那张纸,揉成一团掷在地上:"去见何必洲!" 叶峥嵘便想到他会如此,面对温良玉,林弘山会做出的事都不值得诧异。 何必洲和三爷关系不冷不淡的,一直都有些不对付。 何必洲是瞧不起林弘山的,开始的时候乐意和他一起玩,只觉得像是身边多跟了一个马仔,提携小弟一样带着他。 可是随着林弘山的发迹,他看在眼里,心里隐隐不舒服了起来。 这次林弘山去找他,不想和他废话一句,只两个字,重金。 重金要他帮忙找温良玉,罗依云是最怕何必洲这种背景的,他们一动手,罗依云只有回避和逃跑的份。 搜查,寻找,但不要大张旗鼓,不要惊动罗依云。 "我不要罗依云的命,她值个狗屁,我要温良玉平安,他不能出事。"林弘山失了镇定,措辞也失了轻重。 何必洲没想到林弘山这么重情,过往他并不如此表现,和温良玉在一起那么久了,提起温良玉也就淡淡一句:"先过着。" 他想他是魔障了,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但人头脑还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如今看来,头脑已经昏了,人也是疯了。 何必洲只能笑,十分无语:"行行,好,我知道了,你别急了,温良玉肯定不会出事的,这个灾我给你消了。" 从何必洲那里出来,林弘山直奔巡捕房。 依然的潮湿阴暗,梅雨回头让墙壁和地面都是沁的,站在潘刈州牢房门口,林弘山低声:"开门。" 一旁的捕头看了看左右,弯腰去开了门:"林先生,有话快些说,我去把风。"说着将门虚掩拉上。 暗红血迹干涸相连,光刺目的映照,隔着刺目的光,潘刈州的脸陷在黑暗中,血迹和瘀伤在他额头和嘴角是大片的深色,这样狼狈的伤,在他脸上反而显出令人心惊的冷酷。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冷,镇定得没有丝毫波澜,又或许是勘破一切波澜,瞧见他来,反倒眨了眨眼,神色柔和了一些。 "外面出什么事了?" "罗依云认为我不肯救你,把温良玉绑走了。"林弘山和他有着相同的镇定,冰冷的紧绷着脸,轻描淡写,也咬牙切齿。 潘刈州楞了一下,道:"她便是如此的人,但行事从不鲁莽,温良玉在她手里绝不会有事,你放心就是,当初我劝过你勿要感情用事,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弱点,若是别人抓了温良玉,要拿你的命换你又怎么办。" "不用你来教我!"林弘山上前一把抓住潘刈州衣领,便将人提起来抵着咽喉按在墙上:"你有什么资格提温良玉,你倒是不感情用事,我很佩服你。" 林弘山的眼中有黑色火焰在燃烧,黑恹恹的翻滚着腥血:"如果温良玉出事了,你们别想好好活着,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天,你们就得提心吊胆一天,直到你们死在我手里,我知道你和罗依云还有联系,让她马上放了温良玉,我会救你。" 潘刈州看着林弘山难掩愤怒的脸:"弘山,打蛇打七寸,感情上温良玉是你的要害,而事业上,我是你的要害,他们若没有掌握证据,不会贸然出手,且如此严密,牢狱中也对我严加防备,我一直都怀疑,咱们身边出了奸细。" 林弘山的手松了一分:"你什么意思。" "温良玉在罗依云手里绝不会出事,你先将奸细盘查出来,再谈如何救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63章 车辆沿着街道往回行驶,街灯亮了起来,昏暗的天空摇摇欲坠,叶峥嵘说道:"温少爷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就算潘刈州真的让罗依云放了温少爷,罗依云心中也是有自己的主意的,没见着潘刈州站在日光下,她手里连只蚂蚁都不会松,何况温少爷。" 林弘山沉默着没说话。 叶峥嵘想了想,问:"内奸呢?怎么处理。" 昏黄灯光照进车厢,一页光影错落在林弘山侧脸,高挺的鼻梁和薄唇越发显出薄情狠厉:"抓。" 叶峥嵘低下头,半晌之后又问:"周长良呢。" "救。"这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林弘山脸上现出一种森然的古怪笑意,抬眼注视叶峥嵘:"但你觉得能救出来吗。" 叶峥嵘心底一寒,林弘山很少笑,能让他笑的目前只有温良玉和潘刈州,却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不能救出来。"叶峥嵘低声而坚定,他是最懂林弘山的人,他知道温良玉是林弘山的逆鳞,谁敢碰,谁就得付出代价,若说潘刈州之前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已经全无了。 林弘山真的被惹怒了。 回到家中,当先便是将身旁亲近的,知晓潘刈州身份的人连夜唤来。 这样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而已,叶峥嵘一个,丁田一个,公馆老管家一个,他们都是在潘刈州还是潘刈州的时候认识的这个人。 算上林弘山自己,再算上被掳走的温良玉,知晓周长良秘密身份的也不过五人而已。 老管家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风波都见过了,可终究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面色镇定,腿脚却是吓软了,站着连连打颤,怕这叛主的帽子一盖下来,他十张嘴都说不清。 丁田一路赶来,已经满头大汗,三年中这样连夜被叫来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清,每次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我不信会是你们,但消息走漏总会有个源头,就算不是你们做的,源头也总在你们身上。"目光刮过三人,眼眸中隐隐幢幢的戾气让他们心惊胆战。 丁田缩了一下,抬头目光射向林弘山身旁的叶峥嵘,脸上的不服溢于言表。 林弘山说不信会是他们,可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看过去,如果真的相信,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丁田,你看什么。"林弘山侧目问道。 丁田握紧了拳头,紧贴着笔直的裤缝线:"三爷为什么只怀疑我们,不怀疑是叶峥嵘,他和我们一样也是知情人。" "叶峥嵘什么样,我心里清楚。" "那我们什么样,三爷难道不清楚吗?"丁田几乎是在顶着那一口气,愤懑得脸都要涨红了。 "你不服?"林弘山看他那张遍布愤怒的清瘦小脸。 "我不服。" "今天是要找内奸,内奸还没找出来,你就要和我吵架,还敢不服?"林弘山看着丁田,并没有多少怒气,丁田是他看着长大的,瘦小,怯弱,唧唧喳喳,没什么大本事,如今倒是脾气见长了。 "是不是你?"林弘山眯起眼,盯着丁田异常激昂的神情。 丁田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张着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脸唰的就白了,那双琥珀黑的眼睛失魂落魄的望过来:"三爷,你怀疑我?" "是不是你?"林弘山再次的问。 "不是。"丁田梗着脖子,倔强的摇头。 "不是就不是,你发什么抖。"林弘山看着丁田颤抖的手,尽管已经握成了拳,也掩盖不了他的不安。 丁田猛的抬头,撞上林弘山的目光,是他最熟悉的目光,平静,寡淡,没有多少情绪,黑恹恹的一双瞳子,心有厌烦提不起多大兴趣的模样。 他上次看见这个眼神的时候,码头上一个兄弟被送进了警局,然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那是除他们几人中,唯一一个得到林弘山青眼的人,凭着机灵和嘴甜,在林弘山面前露了面,后来他做错了事,林弘山便是这么一个眼神,他看他的眼神没多少波动,想来他天生心冷,不见得会抓着这件事不放。 最后的结果是那个人没了。 现在,林弘山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还带了一点打量,似乎是要仔细看一看他。 丁田后脊背一寒,一股冷意直冲头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三爷,真的不是我,你信我一次。" "那你跪我做什么。" "我求三爷信我。" 林弘山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别求我信你,丁田,我警告过你的,你可以没能力,也可以不够优秀,只要听话,按我说的好好去做,我保你荣华,但只有一点,便是不能犯错。" 这段话,林弘山三年前便对丁田说了,丁田在他这里,不是可以犯错再得到原谅的人。 他想丁田能力一般,但脑子也算转得灵活,这些话的意思应该早就明白了吧。 "三爷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我不能犯错,犯错了就得死,我有自知之明,能在三爷面前犯错,能得到三爷原谅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温良玉!"丁田猛的抬起头,满是意难平。 "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该拿自己去比温良玉?"林弘山侧目看向桌上的茶杯。 "那叶峥嵘呢?三爷一开始就对我生出了疑心,才有现在的阵仗吧?你从不疑心叶峥嵘。"丁田指着叶峥嵘,满脸的不甘,他才是最开始跟在林弘山身边的人,林弘山初来此地,谁都还不认识的时候,他是陪在他身边的人,他给他梳过头发,教他认过发油,没人和他说话,他就一直说过不停,最初只有他俩,之后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后来者。 他眼看着后来居上。 林弘山不想和丁田继续磨嘴皮了,手搭上沙发扶手,手指动了动:"叶峥嵘,你负责。" "是。"叶峥嵘点头。 "是你先不要我的!"在两旁的人架起丁田时刻,他看着林弘山,忽然红了眼眶,嘶吼出这么一句话,像条被抛弃的小狗,悲痛的呲牙咧嘴着。 林弘山抬起手腕挥了挥手,一言不发,丁田便被带了下去。 "二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丫头诧异的声音传进客厅。 林弘山一惊,看向叶峥嵘,叶峥嵘当即转身走出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怂巴巴的林焕文。 他缩着脖子,对身后拽着自己后衣领的手十分惧怕和不安,皱了皱脸看着前方的人:"弟弟……凶……" 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柔软又瑟缩,一双惶恐又依赖的眸子。 叶峥嵘接收到林弘山的眼神,放开了林焕文,他便一溜烟的小跑到林弘山身旁,两手抓着林弘山手臂:"弟弟……" 林弘山垂眼看他,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发旋支楞着几根头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哥,去睡吧。" 林焕文抬起头来,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不知道'哥'是谁,他分明是林焕文,是臭小子,是傻子。 还没反应过来,林弘山重重一推他的脑袋,已经对他无知的眼神失去耐心。 顺着这一推的力量,林焕文趔趄着向前走了两步,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了两步回头来看他,一脸迷茫的扭头继续向前。 第二日,林弘山起床吃早餐的时候,叶峥嵘已经把消息都审出来了。 "他确实向盛家出卖了潘刈州的消息,所以盛家才认准了这个死穴来打。" "死穴。"林弘山嚼着面包,平淡的重复这两个字。 叶峥嵘懂他的意思,盛家想他死,林弘山也想他死,必死无疑的一个人,唯一的问题的怎么死,林弘山是不怕他死的,只怕事情处理得不利落。 要让潘刈州死,也要让温良玉平安,还要保住自己全身而退。 反倒是让他活比较容易。 不过甘甜果实在崎岖坎坷的路途尽头,一路坦途若无所收获,意义也不大。 吃过早餐,早九点十三分,钱姨娘提着一只大食盒上门来了。 林弘山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膈应,对于过往的人与物,身上都带着一股腐朽的陈旧,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死人味道,那个死人叫龙梵音。 一开口便是:"小匪,我炖了点鸡汤来,入伏喝姜丝鸡汤,起伏一只鸡,一年好身体,以前你母亲每年都喝的。" 林弘山没好脸色给她,木然接过汤碗开始喝。 钱姨娘似乎有心事,一面用筷子拆鸡肉装进盘子里,一面时不时的拿眼睛看他,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一个天真的女人,即使上了岁数,依然掩不住行为举止里的无知和莽撞,心事更是都写在了眼睛里。 当然,要说好听点的话,可以说是一个娇憨的女人。 鸡腿鸡翅都拆了下来,钱姨娘放下筷子,开始了询问:"小匪啊,林家最近的事好像有点多是不是啊。" 林弘山放下汤碗把盘子拉到面前,喝完汤开始吃肉,并没有心情回答她。 "小匪啊,你现在还是稳妥一些好,不要搞太大的动作,虽然林家现在在你手里,但根基毕竟没稳。"钱姨娘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很懂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别人来招惹小匪,想要对付小匪,怎么能说小匪动作大呢,但这是钱先生说的话,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嗯?钱先生还说什么了。"林弘山抬起头,看向钱姨娘,这番话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出自她的口。 "先生……先生说你现在有点奇怪,难以揣摩。"钱姨娘看了看这个孩子,老老实实的说。 林弘山听了,低下头继续吃,对钱姨娘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钱姨娘欲言又止,好一会才絮絮叨叨重新念起来:"对了,你公司那位周长良被抓了是不是?" "小匪打算怎么办?" "我听先生说盛家现在在收购林家的股份,这消息你听到了吗?" 钱姨娘絮叨了好一会,一句回应都没得到,看着低头正吃着的林弘山,其实她还有话要问,有心规劝,甚至有些话想要说,那些话她忍不住,但是看着林弘山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甚至有种不敢说的畏惧。 这种畏惧,不是害怕,而是担忧,她不想惹小匪生气,她希望小匪高高兴兴,如果小匪对她生起气来,她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小姐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本该享受世间一切的好,但都未享受到,作为偿还,他有资格做一切的错事,只要他能开心就好。 钱姨娘是如是想的,毕竟最大的那个错,在他未出生前就铸成了,那颗种子她亲眼见过,如今开花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64章 何必洲的消息一日一报,今天也没有任何关于温良玉的消息传来,罗依云似乎凭空消失了,行动的踪迹留下不少,可供循迹而寻的却没有一条。 下午,李睿登门,屏退左右,一路拉着林弘山进客厅,四下无人,他悄声问:"弘山,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林弘山转身一屁股坐下,拍了拍沙发:"坐。" 李睿看他这副德行,揣兜笑了一下,掏出烟盒顶出一支烟叼上,另递给林弘山一支。 林弘山戒烟三年了,没有复吸的打算,不过现在是例外,温良玉不在,他一身洁净香气意义也不大。 接过烟,李睿点燃嘴边的烟后将打火机抛入他手中。 李睿在林弘山斜对面坐下,两人吐着烟气,都各有心事,林弘山的心事不消说,李睿的心事却是林弘山。 "弘山,这几天外面可传得满城风雨啊,你就这样坐着不管?" "你信那些话?" "我当然不信,但别人说你这一路赢得邪,这话谁驳得了?林家死的死傻的傻,说你是邪神下凡也能说。" 林弘山睨了李睿一眼,指间夹着烟抖了抖烟灰:"哦。" 他邪,这件事三年前李睿就已经有认知了,已经不值得拿出来说了,李睿真的在意的,恐怕还没说出来。 李睿依然笑,像是热络又像调侃,但又什么都不像,只是一个笑。 他开始怀疑他了。 可三年了,兄弟两个字是刻骨子里的,交情是过命的。 如果传言是真的,他就不该来,但他还是来了,却没把话说穿。 林弘山的手腕谈不上多高,但在关键时刻很抓得住命门,他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敏锐的就能嗅到开始蔓延的微妙气息。 按熄烟头,橘红火光变成灰烬,林弘山向后一倒靠在沙发上:"我这次险了。" 林弘山如此说,李睿反倒不得不关心他了:"这么,外面传的真是真的?" "外面传什么了?"林弘山看着他,如此问。 他的眸子是过黑的,沉默而没有生机,可怖又可怜,李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瞬的动容,再次面对这双眸子,他依然如此。 并且还想起了这三年中两人一起喝的酒,听的戏,他是长袖善舞的人,客套起来谁都觉得自己是他的知己,一起玩乐的人不少,一起赚钱的更多,可林弘山只有一个。 这个人不喜欢玩乐,对外界的事也没多少关心,三年就喜欢了一个温良玉,也没对他说过什么情义无价的场面话,可但凡他有事,林弘山永远是第一个来见他的,见了他也永远只有一句话给他。 "我该做什么。" 现在他有难,他倒怀疑起他来了。 李睿想到这一关节顿觉心中不是滋味,脸上的笑也淡了,神色认真起来:"你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吧,你那位周经理,都关了这么些天了。" 提起周长良这个人,林弘山一脸不耐。 李睿又道:"外面传神了,你这位周经理来头真是够大的,说是原名叫潘刈州,潘刈州你听过吗?东三省那边叫他'名刀',天生名刃,地位相当高,但是没人见过他的脸。" 林弘山有点胸口闷,坐直了身体:"现在都扛木仓了,叫什么名刀,他是拼刺刀的?" "名刀是美名,夸他有品格。" "那你看看我这屋子,现在少了什么。"林弘山冷笑。 李睿慎重的看了一圈,原本不需要这么慎重的,可是林弘山笑了,满是烦躁的一点弧度,心烦他不会笑,平日一双眼睛也够森然了,可现在笑了,就是生气了,非常生气。 "少了什么?"他半点没看出来,这座公馆一切都好好的,他想应该不会是少了一个茶杯这样的小事情。 "温良玉,他.妈的温良玉没了!"林弘山面孔紧绷,咬牙切齿。 "啊?!"李睿懵了,霎时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站起身两大步走到林弘山身旁坐下,几乎手足无措,手掌最终轻轻落在他肩头:"弘山……弘山你节哀,哥明白的……这仇哥帮你报。" 林弘山侧头看了李睿一眼,有点无语:"没死,但找不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次给我说清楚行吗?"李睿被这一阵一阵的也弄得有点暴躁。 "我不知道,谁他.妈能知道人就这么不见了,他同学约他出去,转眼就给人掳走了,哪边的人马都还没摸清楚。" 李睿的手抬起又落下,拍了拍他肩膀,懂他的处境了:"那名刀那边呢。" "名刀个屁,他是名刀他能给人一提溜就扔牢里去了。" "是,是,哥说错话了。"李睿看在他丢了温良玉的份上不和他计较,毕竟是丢了命根子,需要体谅,也打消了最后一点试探。 "那现在你不是被拿住了七寸,你是连头带尾都被人拿住了。"李睿暗自啧然,叹了一口气。 林弘山闷闷的嗯了一声。 "那……"李睿为他目前的处境摇头,真是看不到多少生机:"我该做什么。" 林弘山看了他一眼,两手交握在膝上,青筋微鼓起:"按说好的做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摆平。" "好。" 言罢,李睿离去,他前脚走,后脚巡捕房就来了消息,说钱先生去探望了周长良,两人在牢中待了将近二十分钟,说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钱先生出来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脸也沉着。 当时他想靠近听一听,但钱先生那位姨太太站在门口,他也就没好意思硬凑上去。 叶峥嵘照例又给了一笔赏钱,那人满口恭维的走了。 叶峥嵘回到屋子,道:"钱先生又忽然插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群人,谁知道。"林弘山嗤之以鼻。 当夜,钱府便来了人,是钱府管家的儿子,二十多岁,稳健又阳光,进了林公馆便说:"我们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林弘山正站在窗前,隔着玻璃与夜色,白牡丹化作一团团模糊的白色,两手背在背后,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大拇指和食指拢在一起捻了一下,好像在把什么东西捏碎一样。 久久没等到回应,他试探着的又叫了一声:"林先生?" 他想了想,改了口:"林三爷?" "怎么不是他来。"林弘山侧目,目光幽幽的,眼眸中有种隐晦的光,是冷静,晦暗,剥离情绪后置身事外的厌憎。 他一瞬僵住了,嘴角抽了一下脸色尴尬起来:"钱先生……" 钱先生可是长辈。 他选择了闭嘴,因为他抬头看见了林弘山的目光,知道长辈这两个字对他不会有用的,他也绝无可能前往钱府。 但想到钱先生还在府里等着,他决定还是劝一下。 "三爷,毕竟钱先生的您母亲的长辈,让他来见你,不合适吧。" 这话说给任何一个懂道理的人都会有效,但林弘山不听道理,全凭心情,听见这样的劝告,神色冰冷凶狠,扭头就是一声呵斥。 "滚!" 对方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林弘山这样不听道理,再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魂不附体的急忙离开。 不提他母亲还好,一提母亲两个字,就是捅了林弘山的马蜂窝。 叶峥嵘站在一旁,发觉林弘山手背的青筋鼓起,指尖发颤的握成了拳,胸膛起伏,呼吸随着情绪跌宕,他在发抖,身体紧绷得像一块铁,即使竭力克制,依然无法平静。 这是他的病。 那么多年都无法愈合。 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他发抖的手,叶峥嵘一言不发站在他身旁。 他掌心的手依然在颤抖,声音嘶哑:"滚!" 叶峥嵘想这样很好,这次他没被打。 他见林弘山第一面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在远郊别墅,他一直是很聪明的人,也算有眼力,看见林弘山的时候,见他坐在沙发上,是个阴沉的少年,双目黯哑,表情冷漠,他就想自己若是做得不好大概会挨打。 这个主子的脾气肯定很不好,但那样的眼神,他发觉自己看得懂。 过得太辛苦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上次他看见这种眼神,还是巷尾拉黄包车的师父,他老婆又生了一个孩子,已经第四个了,他一身钢筋铁骨肌肉虬结,一抬头露出短发茬子下的双眼,好像壳子已经空了。 可是林弘山才十八岁,想到他的岁数,他可怜起他来。 他见林弘山第一面,心里想的便是,这人真凶,这人真可怜。 后来他事事都做到最好,成了林弘山最信任的人,但还是挨打了。 叶峥嵘知道,因为他忠心耿耿,所以林弘山才敢打他,换了旁人是会被打跑的。 若挨了打,黑暗中温热指尖会触碰到他脸颊,顺着脸颊抚摸到头发,五指微微收拢一路抚摸到后脑勺,算作安慰。 这就是他对于林弘山的存在必要,温良玉享受林弘山的好,他得到林弘山的坏。 在林弘山身边,没人能和他俩比。 从三年前林弘山情绪失控将茶盏砸到他身上开始,事情就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 如今林弘山的脾气倒是好了很多,不会轻易动手了。 "温少爷会没事的。"黑暗中叶峥嵘已经给林弘山倒来了凉茶,试图用温良玉的名字安抚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65章 温少爷,这三个字把林弘山的理智拉回笼。 "今天早点休息吧。"林弘山难掩疲倦,黑暗中借着月光看清房间轮廓,自己上了楼,后仰摔在柔软的床上,林弘山拉了拉被子,已经没有精力再想其他的什么了,头一挨到枕头,意识就昏沉了。 梦里艳阳高照,青山绿水,阳光的影翳深深浅浅投进青翠树丛,田垅上满是嫩绿的草,小小的脚丫踏着草鞋踩进去,沙沙的响着,一踩一个窝。 麻布坎肩没系扣,小孩小麦色的肚皮露在外面,他向前看,一下笑了起来,笑容把眼睛挤没了,田垅那边是踏着两条泥腿子回家的男人。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惊醒,温良玉不在,叶峥嵘叩击门扉三下便将门推开了,林弘山在黑暗中坐起身,抬手掌根揉了揉眼角,让自己的声音清醒一点:"怎么了。" "钱先生来了。"叶峥嵘有些堂皇。 "这都几点了?"林弘山急忙下床穿鞋。 "十一点了。"叶峥嵘答。 林弘山走到房门口,才平静下来,站定整理了一下领口,沿着楼梯向下走,转过休息台就看见钱先生正坐在楼下,桌上茶具摆开,陶炉炭火真烧着,茶壶口喷着白气咕嘟咕嘟的响,丫头正在低着头摆放茶盏。 林弘山坐下,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打算,茶沏好了,抬手示意他喝,两人就这么坐着,林弘山等他先开口,想看他特意来一趟到底是为什么。 钱先生缓慢的喝了茶,抬眼看向林弘山,眼神沧桑而平静,开门见山:"你为了一点小事,就要拿全部身家去玩,斗到最后,你能剩什么?" 林弘山喝得慢,一杯茶还剩半杯,端在指间细细品尝,全然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钱先生将前辈的架子摆足了,缓了一口气又教育他:"这件事,先避锋芒,再图后事,才是最好的对策,不要想不开。" 林弘山的茶终于喝完,放下茶杯看向钱先生,这位儒雅,德行无瑕的老人,他连长袍马褂都穿得一丝不苟,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林弘山对于他特意上门的训话感到可笑。 "虽然我身上有一半龙梵如的血,但也有另一半是其他男人的血,顾头不顾尾不是正常的吗。"林弘山陈述。 钱先生的眼角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亲自前来还会受这样的顶撞,看着林弘山泰然又冷漠的模样:"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怨气。" "是吗。"林弘山抛出这两个字,嘲讽之意明明白白。 回来三年,一面都未和他见过,听说他有了什么三灾八难援助来得比什么都快,这老头是多恨他这个孽种,又得多看重他母亲啊。 "我这次来不是和你废话的,把周长良捞出来,你没这个能力我帮你做,先避开盛家的锋芒,之后的事情如何你再从长计议。" "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回头的余地。" "你是不想回头吧?" 林弘山选择沉默,大家都是聪明人,心里怎么想都心知肚明。 "你就这么恨周长良?"钱先生看林弘山的脸,其实是无比熟悉的,二十年前他就见过相似的容貌了:"他待你不薄,不曾亏欠你什么,何况……他是你父亲。" 林弘山终于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尽管他早就猜测到了,可还是第一次听见知情人说出这个事实。 "他很爱你不是吗?"钱先生不解的问,他看不懂这个孩子,若说当年的林宗洋冷血,当年的梵如傲踞,他俩都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林弘山则青出于蓝了。 尽管他厌恶周长良,可这几年周长良呆在林弘山身边做的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付出的一切怎么能让人视若无睹。 "大家都是自私的人,说爱就扯得太远了吧。"林弘山道。 "他是你的亲生父母,在你眼中就什么都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半点都不感恩?" "生我者不养我,养我者不爱我,寻我归家者厌弃我,都过到今天了,各活各的吧,感恩来感恩去搅成一大团有什么意思。" 钱先生哑口无言,半晌才开口:"那也不至于要他性命吧……" 林弘山目光一动:"那你救他吧。" 这下便将话说死了,钱先生彻底无话可说,僵着一张脸坐在原地,看着这个孩子,想要透过他的皮囊看出龙梵如的影子,她的血是流淌在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头发都是因她而生的,他厌恶这个孩子,因为他长得像潘刈州,龙梵如的血脉被如此潦草的辱没在了这个孩子身体里,让另一个男人占了上风。 可见了一面,便发现龙梵如是从不会输的,他眉眼像潘刈州,长相像潘刈州,连天生的力大无穷和对武器的天赋都像潘刈州,可龙梵如就是还在,他说话冷漠又傲慢,随心所欲不讲道理,就好像二十年前她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说:"钱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跳下去的,死没人陪葬是很孤单的。" 他那么爱那个女孩,又那么恐惧她。 现在龙梵如又活了,亮晶晶的眸子换成了黑恹恹的眸子,他一个激灵,血液都开始加快流转。 这位'龙梵如'比他还高半个头,肩上披着未扣的深色绸杉,圾着拖鞋悠悠转身上楼了,半路抛下一句话:"钱先生这个年纪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钱先生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很多话想说,都哽咽在腔子里最终销声匿迹,叶峥嵘看着他:"我送钱先生吧。" 钱先生站起身,不过片刻,看着竟然比过去佝偻好几分,他身为男子的挺拔脊梁,在岁月中失去了承担痛苦的力量。 向外走着,灯光辉煌相送,他走的缓慢而艰难。 龙梵如…… 龙梵如…… 这三个字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他人生的呢? 是他三十岁那年,他的劫难,他顺遂人生的第一个恐怖炸弹,但这个炸弹初露面时有这甜甜的笑容,骄傲,美丽,拥有少女最美好的一切。 两家世交,这个外姓侄女值得摘星捧月送到她面前。 可惜的是他失去了这样的资格,他一生顺遂,没有半点可以让人指摘的把柄,少年时品学兼优,青年时结亲门当户对,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膝下一儿一女牙牙学语,他依然是个好父亲。 酒楼中,一低头便看见少女与身边的青年,她仰起头来唤他:"钱叔叔。" 他摘下帽子温柔的对她笑,却猝不及防产生了一种痛觉,妒火灼烧心脏,他那时候便知道自己完了。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青年像根木头,一双眼睛看着龙梵如,除了她,其他事物全然漠不关心的模样。 再次见面,他笑着调侃:"梵如,如今爱慕你的人大约能从这里排到城外去了。" 她却只笑笑,眨巴眼着眼反问:"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爱慕我吗?" "这还有诀窍?" "当然了,诀窍就是我谁都不爱,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生来是要继承龙家的,不是去给人当媳妇的。"少女两手交叠搭在栏杆上,下巴抵着小臂,侧眸来看他,说得上天真得无畏,纯真得炽烈:"所以叔叔你喜欢我也没关系。" 反正无论谁喜欢她,做好被利用的准备就好了。 他听见了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感到难以控制的震撼和战栗,被看穿的一颗心热流汹涌。 之后,钱龙两家的合同,他让了最大的利,给了最多的方便,换来少女在二楼似笑非笑遥遥的一眨眼。 他的心意,被彻底的利用的,也彻底传达到了。 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潘刈州始终看待她如纯真少女,林宗洋认定她是难以接近的带刺蔷薇,只有他知道,龙梵如的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 她说爱情是天上的星星,看着好看罢了,最重要的始终是龙家。 她说对婚姻最大的追求就是找一个能力出众,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让对方来入赘,两人一起延续龙家的辉煌,继承下这偌大的家业。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钱叔叔,是不是大跌眼镜啊?我竟然是这么市侩庸俗的女人。" 他答:"脚踏实地些也好。" "我可是很识人间疾苦的,龙梵如,龙在前,梵如在后,先是龙家人,后才是自己,穿衣吃饭,受人尊敬,我是靠钱活着的,如果没钱,我现在就得叫龙乞丐,不能叫龙大小姐了。" "谁教你的这些?"他忍不住皱眉。 "我自己发现的。"少女微微偏头,眼神清冽:"明白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有什么用处,得利者的基础规则。" 龙梵如不止是一个令他爱慕的少女,也是个值得合作的龙家继承人,他想。 他狂热的爱着这个少女,将爱情压抑在温和客气的微笑下,追随她,扶持她,辅佐她,他想在她生命里扮演一切角色。 她是最蛮横不讲道理的,也是最冷漠最懂道理的,进退分寸由她自己决定,他跟随就好了。 可惜后来林宗洋横空出世……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悄咪咪说一下,是温良玉or叶峥嵘,说一说你们的想法叭…… 第66章 世上有些人一出现就是不同凡响的,或许一开始时庸庸碌碌的人没有看见他们身上的不同寻常,可一旦崭露,就能改变时代。 龙梵如是这样的人,林宗洋也是。 他俩相遇,都是对方的生不逢时。 钱先生爱上龙梵如时,林宗洋十七岁,才从穷得连叮当响都响不起来的山疙瘩出来,他穿着磨损得起了毛边的马褂,站在这个繁华的销金窟面前,震撼之下扬起了笑容。 我看见了真正的世界,他想。 我要这一切都属于我,他想。 但他想得太多了,现实马上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身无分文的他,没有任何来路的他依然找不到任何出路,最后只能在码头扛包。 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时,他依然没忘记自己初来此地的感受,他等着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哪怕是根蜘蛛丝,他都要扯下半片天。 此时距离他遇到龙梵如与遇到机会,还有一年。 龙梵如还在与钱先生谈论生意经,与潘刈州街头巷尾闲逛,潘刈州为了一个银元留在了这里,改名叫周长良。 而离钱先生第一次听见林宗洋这个名字,还有三年。 …… 盛侯宣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见林宗洋时,妹妹笑着给他介绍:"二哥,这是林大海。" 她扭头晃着身体,肩膀撞了林大海一下:"大海,叫二哥。" 他似乎吓了一跳,最后按着她的意思开了口:"二哥。" 盛侯宣本来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一看旁边一脸甜蜜的妹妹,就把话全忍住了。 他难免回忆起那个时候,不止是对妹妹的怀恋,更多的是对命运的审视,林宗洋来了,大家的命运就改变了,他们一路热热闹闹的向着后面的日子走,接纳了他,扶持了他,资助了他,生意做得热火朝天。 从一无所有到身居重职,最后开始了自己的时代,从盛家的女婿,变成了林氏的主人。 林宗洋做下的事,他不耻,不屑,更不会承认,自己看着林宗洋这样开天辟地一般立下家业,实际非常眼热。 没有男人不想这样,创立一番自己的家业,而不是在父辈的威名之下碌碌经营着。 林宗洋实在太好运了,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准备好了机会,他正是来填这个缺的。 可要是没有盛家的投资和扶持,林宗洋现在也依然一文不名,林家的一切都是依靠盛家得来的,林宗洋在盛家面前永远低了一头,谁别想改变这个事实。 林宗洋死后,就像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个让他们畏惧又提心吊胆的外人终于死了,他们转而扶持林易之,他们的亲侄儿,没有了林宗洋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横在中间,林家和盛家在他们这一代顺利的成为了利益共同体,在失去妹妹,扶持外姓这两件得不偿失的事情后,盛家终于收回了本钱。 利益共同体让盛家和林家都得到了空前的壮大,他们要按这个方式继续走下去,至少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两家公司的能量被分散。 "可惜才半年。"盛侯宣在黑暗中幽幽看着外面的灯火,多好的繁华啊,多好的盛况,付出的资金刚开始回笼,他们还没尝尽甜头,一辆车横空出世就撞死了林易之。 "先生,以后就有很多个半年了。"站在他身旁人忽然道。 盛侯宣咂摸这这句话,慢慢点头:"这次终于万无一失了。" 没了林易之,这次换他们亲自掌控林家,不信还会有什么差错。 盛侯宣提前沉浸了一下胜利的喜悦,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容:"林弘山那边什么情况?" "钱先生连夜去了林公馆。" 盛侯宣笑不出了:"他去见林弘山做什么?" "想必是林弘山走投无路求到钱先生身上了。" "你见过求人让人自己上门来的?" "这……"身旁的人表示不解。 "钱先生也没几年可活了,这几年对林弘山也谈不上有感情,这个时候去见他,想必会有动作。"盛侯宣沉思片刻:"不过他的家业都在国外,膝下儿孙满堂,权利谈不上多大,真做起事来,也不见得能设定。" 毕竟是一个家族,总不会为了林弘山一个人太过牺牲。 "我们小心些就好,其余的,不足为惧。"盛侯宣的心情又愉悦起来,这个战场的疆界,在盛家和林家之间。 而他,已经抓住了扳倒林弘山最大的把柄。 夜深了,总还有人没入睡,林弘山回笼觉都已经睡沉了,叶峥嵘睡前躺在床上把第二天要做的事都提前在脑子里理了一遍,依然还有人在走廊上悄悄徘徊。 人影闪过走廊,穿过后厨,到了最角落的杂物间,蹲在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门扉是实木的,声音微弱闷沉,在寂静的黑暗中让人心惊胆战,屋子里传来挪动身体的声音,是身体和衣料贴着地,缓慢而用力的在摩擦,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无限靠近门扉。 "谁。"门内的声音极轻极虚弱。 "我。"他的声音也极其的轻,张嘴似乎只呵出空气,声音转瞬消失。 "焕文少爷?"丁田的声音十分痛苦,在门后尽力蠕动身体,脑袋贴着门,林焕文不会轻易来找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而他现在的活路就只有林焕文了。 "我问你,钱先生和林弘山到底怎么回事?"林焕文一扫脸上的天真痴傻,半蹲在门扉旁握紧拳头,用以纾解内心的紧张。 他昏迷了三年,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钱先生半点了解都没有,在过往的二十年,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也没听过这位钱先生的多少实际。 他能来的问的,只有丁田了,他是林弘山的心腹,肯定能知道一些内幕。 "钱……先生?"丁田说完这三个字沉默了很久,林焕文都要等急了,他才幽幽的继续说。 "你知道龙姨娘吗?" "他的母亲。" "钱先生和龙姨娘关系……很好。"丁田艰难而缓慢的说着。 "就为这个?" "或许……林弘山是钱先生的孩子。" "什么?!"林焕文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确实太有冲击力了。 当年他造的谣是真的,原来林弘山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并且,还是这个老头子的。 心中五味杂陈,随即咯噔一下,坏了,他想。 既然如此,那钱老头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帮林弘山了。 林焕文匆匆离去,想着究竟如何才能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若不抢占先机,后面的事恐怕都要两说了。 三年,果然什么事都已经是翻天覆地的景象了。 …… 两天后,盛侯宣要求股东聚集,宣布有重大消息将要公布,股东们坐在屋子里,两排黄花梨木的椅子左右排开,老子头们交头接耳,不时看一看首位上的盛侯宣,忽然打探有无,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盛侯宣到底是要宣布什么。 想也知道是关于林弘山的,重要的是,关于林弘山的什么? 盛侯宣和林弘山斗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值得他大动干戈的只有林弘山。 总不会是林弘山的身世问题吧? 三年前他非要提这个问题,被骂得要死,惹了一身骚,人家现在是林家独苗,老爹哥哥都死了,由得他一个外人来说他是谁的种? 想必不会这么不聪明,旧事又来重提,不然诸位股东真是要摇头了。 而在公司经营掌权的人,已经大概知道盛侯宣要做什么,忍不住擦冷汗,毕竟之前的事,他们不少人也搅进去了,也参与了。 毕竟相较之下盛先生是生意人,而林老板只能算青帮,他们肯定要跟随盛先生才会更有前途。 心虚是心虚,不过天罗地网布得如此好,也很有等待胜利的喜悦。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林弘山终于带着人来了,外面天热,他脸色不好,嘴唇发白,想必是被热到了。 落了座,叶峥嵘先叫来茶水,然后是水果,最后要了一条湿毛巾,将林弘山的额头和手都擦了擦,林弘山安然的坐着,垂着眼一言不发。 股东咳了一声,对主仆二人泰然自若对他们视而不见感到不满,这可不是林公馆。 "弘山,怎么来得这么晚?"盛侯宣面带笑容,好意相问。 "去办了点事。"林弘山撑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身体:"你说有重大的事要说与我们听,我既然到了,那便说吧。" 盛侯宣合上茶盏:"好,那我便直言不讳了,当年林家产业由盛家扶持,你父亲操持,合两姓之力才有今天的林家,后来你父亲分股给功臣,便是在座这些人。"盛侯宣手指摊平,指了一圈房内的人。 "当然也包括我们盛家,盛家是除你父亲外持股最多的人,当时我们说得很明确,持股最多的人对林家的产业有掌控权,你父亲一直是持股最多的人,后来是易之,之后是你。" 林弘山绷着冷漠的脸,没说话。 "不过最近你的那位总经理出事,你为了捞他,卖了不少股份吧。"盛侯宣垂眼露出笑容,复而又看向林弘山,目光锐利。 "你倒是很关心我。"这便是默认了。 在座某几位股东惊得都要坐不住了,当然还有大部分没惊的,他们是这些股份变迁的中间人。 忠心耿耿于他父亲的股东噌的站起来指着他:"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分割线************ 第67章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的。 "卖了一点,我有自己的打算,轮不到你来说教。" 盛侯宣对上林弘山的目光:"你倒是很会睁眼说瞎话,这一点和林宗洋确实很像,只是一点吗?" "怎么,你现在要来撵我下台,那你手中的持股又是多少?" 盛侯宣呵的冷笑一声,抬手身旁的人便拿出一个纸袋来,将他手边的桌子清理感情,倾倒出纸袋中的一张张纸。 本来他不想那么急的,若是可以将林弘山和潘刈州都彻底处理干净是最好的,可半路杀出一个钱先生,林弘山又和他有这那么一层关系,他不得不防,只能先下手为强。 当初林弘山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对林易之说过,这个小子是孽,如今看来果然是孽,孽缘,孽种,孽债。 现在他就要斩除这个孽。 那些纸展示在大家的眼皮下,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有不少还是他们手中流出去的,林弘山自以为拆东墙补西墙不知不觉,暗流中无人言语,却察觉了一切。 现在盛侯宣是林家产业的大股东了。 至于林弘山,他的股到底还剩多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概是西装革履只剩了个裤衩的程度吧。 林弘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站起身,转身迈腿向前,已经不打算停留在这里了。 "你去哪里?!"盛侯宣喝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空虚,重锤落下,陷入泥沼的焦虑冒了出来。 林弘山侧头瞥了他一眼,呵的冷笑:"你如果只是想通知我,我听见了,现在要回家休息。" 盛侯宣怀疑他所谓的休息只是逃避,猛的站起:"你得把公司和产业交出来。" "你自己去清点。"林弘山向外走,没心情和他废话。 "什么?" 盛侯宣楞在原地,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林弘山就这样把一切拱手让给他了? 战火还没点燃,硝烟就散尽了? 这不对劲,林弘山怎么能这么平静?林家就要没了,这么多的产业,林家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落在他这个盛家人手中了。 他追出去,看见林弘山上了车,叶峥嵘给他拉开车门,他躬身钻进车厢,懒散靠在座椅上,脸色依然很差,却没有什么波澜。 越过他奇差的脸色,目光落在更让他不可思议的地方。 林焕文坐在车里,脸色惨白,抬眼看见他,眼中是说不出的绝望,干燥的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眼眸是涣散的,极其惊恐紧张之后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下陷入了绝望中。 他们都输了。 盛侯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林焕文的表情中读出了这个消息。 这怎么可能? 明明大获全胜,甚至打了林弘山一个措手不及。 真的……措手不及……吗? 刚才林弘山淡定的态度…… 盛侯宣僵硬的站在后面吃车尾气,还没想清楚错漏出现在哪个环节。 林弘山向后依靠在车座椅上,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焕文:"挺会装的。" 平静的语气,算夸奖他吧。 毕竟林弘山真的被骗到过那么几个瞬间,瞬间而已。 他傻乎乎叫着弟弟的时候,仰着头眼眸黑白分明像无知的孩童。 就那么一点点的心软,一直都没什么亲人,现在傻了一个,或许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呢,他想。 他想多了。 人不能想太多,情情爱爱的塞一点解闷就好了,不能塞得满脑子都是。 林弘山一路不做声,林焕文咬紧牙:"你想怎么处置我?" 林弘山看了他一眼,残忍性不言而喻,烟卷闪烁着猩红火光,烟雾迷离目光。 林焕文知道自己完了,侥幸也未免俗,前脚从林弘山的心理医生门口走出来,蓝眼睛洋人医生看自己的目光还尤在记忆中,笔很快划过病历单,刀锋一样的凌乱黑色。 "你让他写了什么?"林焕文发狂起来:"他乱写了什么?!" 不安的心情浮坠上下,林焕文嘶吼怒骂成困兽,林弘山扼住他的咽喉,又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慢慢松开。 整理衣衫坐回原位:"你太吵了。" 陷阱洞开时,和地狱无异。 诸阎罗现形,引路小鬼露出狰狞面孔,丁田笑着迎了上来,微笑谄媚紧跟林弘山身旁。 一如过往。 林弘山接过他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叶竖立碧色茶汤,目光淡然黑恹恹的无光。 一如过往。 林焕文两腿一软,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走错了什么路,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输得很干脆。 因为林弘山赢得果断,没给他拖泥带水的机会。 "关起来。" 这是林焕文所听见,林弘山所讲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林弘山。 黑暗的库房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牢笼无异的格局,堆积的箱笼矗立成塔,光顾这里的只有黑暗中的老鼠与他。 夜深之后,背靠在箱笼上沉沉入睡,困倦也抵挡不了这种抓狂。 彻底的输了…… 竟然会输…… 母亲说他是世上最聪明的男孩,具备天资聪颖和天赋卓然两个点。 缺乏的仅仅是好出生和大靠山。 与大哥相比,自认是半斤八两,林易之不过是多了嫡子和盛家侄儿这两个身份而已。 大哥死了,盛家选择帮他,没道理赢不了林弘山啊…… 没道理啊…… …… 深夜叩门声惊扰人心,门房隔着大铁门往外看,黑轿车两束车灯明晃晃照耀,瘦长纤细的身影钻出车厢,他向前走,光映着脸廓,明丽又模糊的交界,门房一声惊叫:"温少爷!" 这一声,便惊动的公馆上下,守夜人员涌动,林弘山也彻底惊醒,披衣衫匆匆下楼,看见簇拥的人群和最中央的温良玉。 黑夜的鸟群惊动,暗色天空阴翳沉云,罗依云站在潘刈州身旁,远隔咫尺,平地丛山,光也未及,只有黑暗和黑色风衣。 是初见时的穿着,林弘山站定原地,看着他,依然无话可说。 潘刈州将一个眼神看成了凝视,下陷的眼窝本是深邃,如今成了萧条,无话可说。 直到温良玉回到林弘山身边,两人在车灯下成了一副并肩的剪影,潘刈州摘下毡帽,柔软帽檐贴着胸膛。 这个孩子不需要他。 这个孩子已经过了需要他的年纪。 他需要的人站在他的身侧,除了他所选择的,其余都是累赘,都会影响心情。 补偿二字不过一厢情愿,错了的,错过了的,都回不来了。 流云无声滚动,黑暗遮掩一切波涛,潘刈州站成了笔直的雕塑,凝望着过往的一切,那片过往像他也像龙梵音,瓜熟蒂落活在当下,崭新的年轻人,更有值得赞赏的手段。 他这颗心,不愿放下也得放下了。 车灯调转,光芒划破黑暗地草丛,鲜绿沁成黑夜的墨绿,灯亮在黑暗中,消失在街道远方。 那点光彻底消失,林弘山伸手揽住身边的人,沉默的往公馆里走。 灯火通明映照草坪与牡丹,明暗错落与恍然中,林弘山轻声问:"没受苦吧?" "没。"温良玉答得简短,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哑巴,似乎……在难过? 听了答案,林弘山放下了心,继而又是沉默。 夜深被惊醒,也不剩多少想要入眠的心情,将温良玉送上楼哄睡下,林弘山另寻了一间客房抽烟。 烟蒂落入积灰,橘红的火光随着吐息一明一暗,指间夹着烟,抬眼看大纱窗外的黑夜,宽阔的天空和远处的城市地平线。 潘刈州走了,他不觉得可惜,只是可惜自己的谋划没能成功。 原本是想要潘刈州命的,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喜欢被人当做一个凭吊遗迹而已。 扪心自问,没有龙梵音,这些人会有分毫喜欢自己吗? 不会有。 钱姨娘就罢了,一个丫鬟,没什么陈年旧账可算。 潘刈州不一样,潘刈州欠了他,要弥补他,想管束他,还不喜欢他。 实在该死。 钱先生硬要插手,不许他违背人伦,中途因为出了温良玉的岔子,也没力气再和钱先生对着干了。 如今潘刈州走了,温良玉回来了,倒有点说不出的惘然。 流云滚动夜幕中,天际晦暗云后微弱光芒透出,第一缕光跃出云层,橘红圆轮升起,漫天粉红与白云。 林弘山站起身喝了一杯茶,明白这事过去了。 他要杀潘刈州,潘刈州明白了,离开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转身走出房间,一拉开门,温良玉正抱手瞧着他,冷冷的双眼:"又抽烟。" 林弘山挟带一身烟味,不顾温良玉的反抗张开双臂抱住他。 温良玉就在他怀里,是温暖的血肉,是他心里仅剩的一点柔软,腰肢细瘦,气味洁净,左侧肋骨下隐隐发痛,疼痛中盛满了温良玉三字。 温良玉皱起眉头,对这个臭烟鬼的不自觉非常不满意,抬起手环绕过林弘山的腰,手掌贴着后背。 哑巴很难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感觉到了。 脸颊贴着他脖颈,柔软的肌肤是相同温度:"哑巴,你怎么了。" 他轻声问。 "是想我了吗?" 林弘山侧头,嘴唇贴上他额角,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嘴唇干燥,一触即分后,微哑的声音响起,有些无奈。 "我哪有不想你的时候。" 他太爱温良玉了,这件事他反省过好几次,想给温良玉一点颜色看,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落败,结论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挺喜欢被温良玉骑在脖子上。 哑巴会说话之后,温良玉就长期处在冷不丁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状态,寒气往皮肤跑,热气往心脏涌。 "那……下去吃早餐吧。"温良玉抱着林弘山,有点手足无措。 坐在早餐面前,温良玉问:"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你把林家产业都交出去了?" "不算交出去。"林弘山咬了一大口面包。 "你股份没了被撵了下来,还不算?"温良玉不知道他是心有多大,明明是个小心眼。 "股份卖了钱。"有钱就不能算亏。 林弘山抬头,掀眼皮看他:"怕我养不起你?" 温良玉:…… 算了,不说了,他懒得管林弘山的事。 林弘山吃完面包擦了擦手:"流动资金和项目也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再次相见了,这俩人。 第68章 这不就等于把公司掏空了? "盛侯宣不知道?"温良玉不可思议。 林弘山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悟,知道还会这样想法设法抢公司? "那现在公司还剩什么?"温良玉有些目瞪口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剩个壳子吧。"能掏走的都掏走了。 "那你还卖了股票……"这不是把人啃干净了吗,温良玉后脊梁冒寒气,果然无奸不商,连林弘山这样看起来沉闷的人脑袋里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林弘山看他有点被吓到了,对他的软弱很包容,毕竟如果不是软弱,也不会被他吃得死死的,不过林弘山还是希望温良玉对自己的印象能好一些:"不能接受?" 不是接不接受……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尽管在林弘山面前一直都是弱的那一方,但此刻温良玉才认识到,自己弱到林弘山一个指头都能抹没。 只要他想动手。 他要开始处心积虑了,谁都得死他手上。 "吃完你去睡会吧。"温良玉垂下眼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 林弘山吃完去洗了澡,连带把温良玉叫了上来,搂着他一起躺着。 "你自己睡吧。"温良玉才不想陪他睡觉。 "没烟味了。"林弘山搂着不放手,温良玉也没话说了,侧头看还湿着的发尾垂在枕头上,阖起的双眼和放松的嘴唇。 好像睡着了,睡得真快。 温良玉凝视着枕畔的人,看了良久,轻轻靠过去,嘴唇贴上嘴唇。 林弘山眼皮动了一下,睫毛颤动,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满是困倦。 温良玉没想到他会醒,躺回原位只当无事发生过。 "等我睡醒。"林弘山伸手紧紧搂住他,闭上眼声音低沉又音节黏糊:"补偿你这几天的公粮。" 温良玉脸烧得厉害,他只是情不自禁的亲了一口,难不成林弘山当他在求欢?! "我没想你!" 没听到回应,抬眼看人已经睡过去了。 到了午饭时间,叶峥嵘上楼去叫,上了楼往前走几步便听见温良玉断断续续的呻.吟,站了几秒,他转身下楼,叫丫头把能热的菜热着,其余的准备好做新的,等会再开。 日头倾斜,林弘山下楼来要了饭菜送上楼。 他俩过得十分和谐,除了费体力没什么问题,盛侯宣那边则是忙得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 "帐空了?!那你们去查啊!去把证据找出来出来啊!"盛侯宣歇斯底里的怒吼,桌上的书本和台灯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破裂的声音尖利让人心惊胆战。 账房先生吓得发抖:"盛先生,以前都是林先生手里的人在管账,我们盘查以前的账,账目问题是林先生本人造成的,这……"他这个账房先生又能管什么事。 "那他究竟把钱支到哪里去了?!账上难道一点记录都没有吗?!"盛侯宣恨不得活剐了这个一问三不知的账房。 "盛先生……他就是无赖,是地头蛇,钱都让他吞走了,知道去向也很难……"谁会把吃了的东西轻易吐出来。 盛侯宣真是打断了牙要和血吞,硌得他心口都发疼。 本来万无一失的局,林焕文贴身观察得出的结论,潘刈州是林弘山最大的死穴,他们反复调查,也找出了蛛丝马迹。 聚会那天,盛侯宣想让林焕文当着众多媒体的面揭穿林弘山,然后他作为大股东,站出来声援。 当初易之留下来的人还有不少在公司里,林焕文一醒,他们的心思也活了起来,他们是跟过林易之的人,更加明白林易之想要的是什么。 当初林易之担忧幼弟不懂事,无法和自己达成一姓兄弟相互扶持的局面,对林焕文的智商和行为都没放心过。 所以后来才有的林弘山的归来,当时林宗洋重病,找不找得到还不是由他这个大哥说。 他是个聪明人,八九不离十已经猜到了林弘山不是林宗洋的孩子。 "在父亲面前他不值钱,用来磨焕文正好。" 当时林易之是这么对他说的。 "也牵制一下焕文,不然他的眼睛成天盯着我,找个势均力敌的给他玩。" 当时林易之是运筹帷幄的,是对林焕文怀抱有希望的。 林焕文没有辜负这份希望,他醒过来,没忘记仇恨,没忘记自己身为林家人要做什么,他装疯卖傻,收集消息,林公馆的后院草坪上,他瑟缩的向后退,绞着衣角一脸防备,声音极轻极小,和蚊子呐呐也没区别。 "谁惹他谁死,先查周长良。" "什么?"盛侯宣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这是林焕文这么久观察出来的,周长良在林弘山面前地位非常高,几乎是唯一一个敢驳斥林弘山的人,两人说话用词也晦暗不明。 再加上他们出事后没多久,天降一个周长良,整整三年都在给林弘山打理公司,说周长良没问题,他不信。 林弘山难道敢把在场的人全抹杀了?盛侯宣想。 然后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易之不就是说没就没了吗。 他定下心,决定从旁入手,这么久的调查,有了一击必中的把握。 结果是被林弘山耍得团团转。 他联络各个股东和各方人士,高价收入股份,林弘山就在另一边高价卖出股份,一边悄悄买,一边悄悄卖,做得无声无息,其实是一张弥天大网。 最后钱给了,资产也亏了。 要想林弘山把钱吐出来,恐怕只有在梦里才有这个机会了。 盛侯宣想捏林弘山七寸的,他派人守着林公馆,想把温良玉抓来当筹码。 这是他目前想到的,唯一还能威胁林弘山的人了。 可林弘山不给机会,身边换了一批人,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个赛一个厉害,日常出行都有人跟着保护。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正盛夏,温良玉细皮嫩肉一个人,便门也不出了,坐在家里避暑画画,有什么需要便差遣人去跑腿。 林弘山午睡起来,看见他坐在纱窗边,撑头看楼下的牡丹,侧放的木画板上夹着纸,现在已经成了半幅,模糊的有了牡丹的风韵。 他穿的薄家居服,米白的冰蚕丝布料,又滑又凉,林弘山手落在他肩头,他嫌热,动了动肩膀:"拿开,你个热炭炉。" 林弘山知道夏天自己不招温良玉喜欢,收回手默默的看着。 画差不多了,林弘山开口:"你哥找我了。" "我没哥哥。"温良玉握着画笔的手一顿,嘴上答得淡然又飞快。 "温老爷希望你今年能回家一趟。" 这下温良玉不干了,将画笔一搁扭头看着林弘山:"你希望我回去?" "转达而已,你不回去我很支持。"一辈子都不回去就更好。 不过听说温老爷生病了,最近很不好,真出事了,他不转达,温良玉又得和他闹翻天。 "我不回去。"温良玉咬着牙,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怒。 他和林弘山过了三年,他不信林弘山能爱他一辈子。 但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坏日子,他心里清楚。 小时候在温家受打压,不受重视,父亲偏爱两位哥哥,他不觉得苦,因为他生下来的时候局面已经这样了。 后来他选择跟林弘山在一起,日子太好过了,精神上太苦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该以色侍人,他是温三少爷,是男人。 再后来他跑了,日子难过到都要活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活该,是自己惹出来的,所以想自杀。 兜兜转转又回到林弘山身边,被宠了三年他的脾气和气性可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有人故意的,故意要这样惯着他。 如今一回想,林弘山都能对他这么好,他亲父亲、亲哥哥倒是一个个的瞧他不顺眼,把他的尊严往地上踩,弄得他连活着的心都没了。 这算什么亲人? 林弘山无声的笑了笑,又道:"你二哥,现在很想和我合作做点生意。" "你答应了?!"温良玉一下瞪起了眼睛。 "你说了算。"林弘山答。 温良玉满意的哼哼一声:"我大哥还凑合,用得上的地方一起赚点钱也没什么,至于我二哥,吃屎都不要给他捡到热的。"说完一抬头,对上林弘山有些错愕的眼神,他噌的站起来。 "你嫌我小心眼?" "不是……"林弘山想了想,委婉表达:"第一次听你这样用词不雅。" 温良玉想起自己说的话,脸一热,抬手给了林弘山一锤"你装什么文人墨客,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拿我当女人,还得口吐莲花给你看???" 林弘山眼眸一暗,温良玉当他生气了,扭头便出了房间,自己一个人找水果点心吃去了。 林弘山深吸一口气。 他没生气,只是想起一点别的事情。 下了楼,温良玉坐在客厅吃果盘,林弘山坐在他身侧,看着启唇雪白的牙齿咬住翠绿的葡萄,软红舌尖托着葡萄咀嚼。 温良玉才不管林弘山,爱生气就生气,他不伺候。 林弘山凑过去亲了亲他耳廓,温良玉不乐意的直躲:"热不热热不热啊!" 说着端起果盘坐到另一边去了。 林弘山讳莫如深,实际精.虫上脑,温良玉是属于他的,但并非每个地方他都践行过使用权。 他无意□□温良玉,只是想全面侵占而已。 用各种方式,把他弄得很糟糕。 不过也只是想想,说出来,温良玉又得和他吵一顿。 大概率的单方面被骂。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和温良玉在一起了,并且快要大结局了,顺带问一句,要是写一个林弘山和叶峥嵘的平行世界番外,你们觉得可以看看,还是觉得很嫌弃?平行世界肯定会和温良玉be,一开始设定就是在这两个人里面二选一,结果选择恐惧症了,写谁都觉得另一个在眼巴巴等着(躺平等嘲) 第69章 "温家又来人了。"叶峥嵘走近,压低了声音:"这次是温老爷身边的人。" 林弘山点了点头,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温良玉对他而言是需要慎重对待的一个课题,不像盛侯宣潘刈州,做个局围起来一拳头打下去就行,温良玉是他要好好养一辈子的人。 温老爷现在情况不乐观,非要叫温良玉回去并也就那么几个可能,其中一个一定是让温良玉离开他。 老爹眼看要死了,温良玉再多的怨念都难抵那一瞬间的悲伤,他了解温良玉。 如果温良玉是狠得下心的人,就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或者温老爷想起父子情分了,临死想着给温良玉留点东西。 他对温良玉吃自己住自己的现况很满意,也不希望温老爷横插一脚让温良玉生出其他念头。 叶峥嵘明白他心里的计较:"其实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以后陪着温少爷的人的是三爷,就算有什么事,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三爷做事他见惯了,哪有跑得出他手掌心的人。 林弘山却横了他一眼:"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懂个屁!" 叶峥嵘楞住,又听林弘山骂:"你当哄人是不费功夫的!" 温良玉的心是泥巴做的吗,还能随他心意揉来搓去了? 叶峥嵘绕过这个话题:"不过前两天是温二寻的三爷,他当时的态度是什么样?" "什么怎么样?" "如果温少爷在温老爷心中有足够的分量,温二应该不能坦然的让温少爷回家。"毕竟分家产不是开玩笑的事。 林弘山回想温二当时的神情,标准的交际礼仪,标准的客套微笑,藏着谄媚和逢迎,他维持脸面很尽力,但言语总是有迹可循。 "他在讨好我。"林弘山沉思。 "如今谁不想讨好三爷呢?"叶峥嵘隐秘的满足微笑,林弘山对盛家露的这一手,看客心惊又慕强,恨不得和他多沾上点关系,好和这尊煞神鸡犬升天。 林弘山眺望窗外白色牡丹,嘴角也扬起一点笑容。 温老爷无意温良玉,并且温二很愿意站在他这边,若这样想,倒确实是胜券在握。 温良玉午睡起来,酷热难当失了精神,躺在床上也不想动,林弘山进房间便瞧见他眯着眼半睡半醒的在躺着,坐在床沿摸了摸他额头,汗津津的微热。 "起来,再睡就不舒服了。"温良玉是有这个毛病的,冬日很能睡,夏天要是白日睡多了就会身体酸疼没力气。 "我好累……我梦见了好多人在追我,我跑呀跑,但是腿抬不起来,我吓得大叫起来,以为自己完蛋了,结果一回头,看见那些人都死了。"温良玉长长出了一口气:"梦里我还挺冷血的,觉得幸好他们都死了,不然追上了我可怎么办啊。" "八月。"林弘山突然说。 "八月?怎么了?" "没什么。"林弘山摸着温良玉的头发:"你太好欺负了,做梦也被欺负。" "嘁。"温良玉侧着身子一滚,远离了讨厌的林弘山。 "我以后陪你午睡,现在起来,有话和你说。" 温良玉坐起身子,头发乱糟糟的,雪白的小脸还留着睡梦中的红潮,踩着拖鞋晃荡着冰丝睡衣在书桌前坐下,顺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说。" 林弘山瞧见他雪白的后槽牙了,心情颇好,酝酿了一下才让自己沉重下来:"有关温老爷。" 听见温老爷,温良玉的慵懒睡意就没了。 "这次他让人来找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一次家。" "为什么没来找我?"温良玉突然问,神色认真。 "什么?" "为什么是找你,不是找我?"温良玉嘲讽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我算什么?"温良玉噌的站了起来,十分激动:"他们从来把我看得不堪!"话语落下已经有了颤抖,他难堪的扭头看着窗外,不想林弘山看见他这样。 双臂将他搂入炙热的怀抱,一个吻落在他乱糟糟的发旋上,温良玉咬牙忍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他的哥哥,他的父亲,都这样瞧不起他,他和林弘山在一起了,便连身为一个'人'应有的尊重都不能得到了。 "我这么坏,他们肯定以为我天天把你锁家里,一三五放风吃冰淇淋,二四六犒劳大餐,哪里有自由。" 温良玉才不受他哄,鼻音软软的一声哼。 一个潮湿的吻便落在他后颈,炙热鼻息触碰肌肤,温良玉一下叫起来:"热死了!" 他还泪汪汪的,扬手翻掌噼里啪啦一阵打,林弘山连退两步:"那你别哭了,再哭我办了你。" 温良玉撇嘴,衣袖擦了擦脸下楼找东西吃去了。 晚上休息,林弘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温良玉的靠近,他似乎把身体蜷缩了起来,衣料郗郗梭梭,紧靠在他手臂边。 林弘山没睁眼,抬手摸到温良玉的发顶轻轻摸着。 过了一会,林弘山隐约听到一句话,他知道温良玉说话了,但在睡着的边界里没听清内容,勉强睁开眼:"你说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了?"温良玉声音小小的,呐呐不安。 "以前他身体好吗?"林弘山揽住他肩膀。 "不是很好,大病小病是常事,就是不知道这次……" 林弘山觉得有必要给温良玉打预防针:"这次可能也和以前一样,不过毕竟年纪大了。" 温良玉沉默了,许久后才出声。 "哑巴,你恨过你父亲吗?" "你问哪个?" "你恨哪个?" "全部。" "我也恨……"温良玉蜷缩着,头倚靠上林弘山胸膛。 "我母亲是风月场里的人。"温良玉美化了一下女支女这两个字。 "我从小就知道这件事,我是男子,他们还是会拿这件事来笑我,我长得好看,他们也拿这件事来说,我像我母亲,他们依然这样说。" 并不特定某个字眼和某种嘲讽,是眼神,态度,嬉笑,在那种围攻下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感受到,呲着毛攻击别人。 后来他长大了,他才明白那是什么。 是一群无知的小孩在对另一个无辜的小孩实行隐晦委婉的□□羞辱。 "我希望他能保护我,毕竟是他选择生下了我不是吗?就算我母亲身份有问题,也是他自己喜欢的,可是他好像除了斥责我,并不能感受到我的窘迫。"温良玉在黑暗中眨巴着眼,提起往事倒没有多少悲伤的感觉。 "后来我听说我母亲死的时候他不在家,我母亲都要临盆了,她那种身份,身边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他还不陪着,他太失职了。" 温良玉是一直觉得自己母亲的死和父亲的失职有很大关系的。 卑贱飘零,无可依托,以命偿情。 母亲的卑微身份是需要呵护的,少了怜爱便不比太太们,各有娘家依靠,一个不慎便碾落成泥了。 他恨他对娘亲的不够好,恨他对自己的不够好,他是他们母子大部分痛苦的源头。 林弘山搂着温良玉,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恨他,他死了就解脱了,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希望他能一直活着。" 温良玉没回答。 他不想承认,对方死了,痛苦的循环就结束了,因为他既不想痛苦,也不想对方死。 "睡吧。"林弘山有些心烦,他是不会痛苦的人,浑身上下都是不知道痛的死肉,只有装着温良玉那一点是柔软的。 温良玉把痛苦传给他了,他想咬温良玉一口报仇。 可惜了,舍不得。 只能换一个方法报复,手指扼住身侧人的后颈,他翻身压了上去。 温良玉没想到深更半夜还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林弘山并不温柔,导致他哭叫了小半宿。 第三天,温良玉还是决定回家去看一看,林弘山一开始就知道温良玉的选择了,现在看着温良玉一脸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只假装不知,注视着等他开口。 温良玉犹豫了半天:"我得回去看一眼。" 林弘山点头:"现在吗?" "嗯……" 林弘山让人备车,保镖也一个都不能少带,他闲着没什么事本该陪着温良玉的,不过既然是去看温老爷,他还是消停一点比较好。 不然给温老爷直接气病重了,算他倒霉。 林弘山就看着温良玉穿了新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腕上还戴上了外国表,贵公子般走下楼,不需谄媚逢迎暗送秋波,面无表情的站着都是光彩照人。 林弘山嫉妒了,温良玉有多久没打扮给他看了?记不清了,从温良玉住下之后,不知不觉就懒了起来,不出门便穿着睡衣成日晃荡在他面前。 尤其他现在绷着脸十分严肃,艳色鲜妍衣冠装点颀长身躯,雪白衣领掩着锁骨与脖颈,只有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鲜润双唇。 林弘山以欣赏的目光百看不厌,直看得温良玉不自在起来,自己理了理衣领:"好了,我走了。" 林弘山送他到门口,看他走入庭院阳光中,这身衣服很好的勾勒了他的身形,背影也很值得一看。 温良玉走着走着一回头,便瞧见林弘山在笑,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开心起来:"你笑什么?" 林弘山站在檐阴下静静的扬起嘴角,眼眸微弯:"你猜。" 温良玉站阳光下,晒得直皱眉,打量林弘山几眼,明白已经是看不透林弘山的,只得嘁了一声,扭头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林弘山OS:这小子背影真好看(笑嘻嘻) 第70章 温良玉一去便没回来,遣了一个保镖回来传信,要在那边住下。 保镖说得就比较直白:"温老爷快死了。" 按理说林弘山该去探望一下的,但考虑到林弘山去了可能把林老爷直接气死,他打消了这个做戏的念头。 温良玉那边林弘山安排了足够的人手,足够高枕无忧,每日下午让保镖回来递一次消息,现在第三日,温老爷已经到了眼看着无力回天的程度了。 他也另有行程,应约前往醉仙楼。 按例上了二楼,沿着走廊走向最里的雅间,丁俊留洋两年归来,李睿也十分想撺掇着林弘山出来大聚一场,毕竟他们才赢了一场大大的胜利。 林弘山可不想声张自己到底如何手段了得,毕竟在场的人不像李睿那么信他,听了他转移项目掏空资金还高价卖出股份,一份产业玩出两份的钱,让盛侯宣彻头彻尾当了冤大头,这里面的种种操作,不足以向外人道。 热烈欢快的祝酒,皆大欢喜的吃菜,散场时向下走,楼梯道口遇到了盛侯宣,白净儒雅的一个中年人,脸色好比黑锅底,连微笑的余力都没了。 林弘山注视着他,学他往昔,扬起一个疏离的微笑,擦肩走下楼。 李睿憋着笑,出了醉仙楼才笑出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盛侯宣这种脸色。"他喝了点酒,兴高采烈的失了沉稳。 林弘山隐秘的笑而不语,盛侯宣当然这种脸色,他做了假账,把账房管控得滴水不漏,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做好了抛弃林家产业的打算,和李睿合作的项目表面是挂在公司名下,实际都在李睿那边,他负责出钱出人入伙,账面上最后一笔资金他以投资人的身份投了出去,他身为林弘山,林家的钱本就任由他支使。 盛侯宣篡位不成,迎面砸来一个早就被挖空的烂摊子,还多方曲折的高价收购股份,藏着身份不敢太早暴露在林弘山面前,自以为自己唱了一出惊天大戏,回头一看是四面楚歌。 如今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 林弘山也如愿以偿的,把林家弄没了,至此以后他手中的每一份资产,都和林家再无瓜葛。 丁俊手边跟着女朋友,他留学两年归来,看见林弘山忽然旧貌大换新,似乎财力也上了好几个台阶,在饱读诗书的女朋友面前颇为不快。 林弘山眼没瞎,看得出丁俊那副做派是要怎样,十分闻不惯他身上的洋墨水味,更加衷心的认为人得少读书,虽然看点故事学点知识也不坏,就是不知道丁俊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学惹人厌烦之术,大成归来,还不如读书前。 她那女朋友也是喝够了洋墨水的,穿一身碎花长裙,戴了顶遮阳帽,帽檐阴影掩着洁净的皮肤,大方得体的侵入他们这个群体。 如果没有周佳士在场,林弘山不至于觉得一个女人的加入能称为侵入。 周佳士看起来挺低落的,这点很耐人寻味,林弘山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得挺开心的。 散场丁俊和女朋友走了,周佳士的目光望过来,似乎有话和他说,林弘山留在后面,周佳士走上来,道:"一起走走?" 一起走走就走走吧,朋友一场,林弘山总不能连几步路都不陪,两人沿着街道向外走,周佳士抬头看了看黑暗中的屋檐,忽然问:"两个同性别的人之间,怎么才算爱?" "爱?"林弘山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周佳士。 "我就是问问。"周佳士尴尬的避开林弘山眼神。 林弘山纳闷了:"你问这种,我怎么知道?" 周佳士诧异的拔高声线:"你难道不爱温良玉吗?" "那爱到底是什么?"林弘山不客气的反问,他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怎么知道自己爱不爱温良玉,周佳士真是脑袋转不过来。 "好吧,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不离开温良玉?" "我离不开他,虽然离开了也不会死,但我就乐意和他在一起。" "那你会不会既离不开温良玉,又离不开别的人?" 林弘山沉思了一会:"现在在我身边的人,离了谁我都活得了,但会活得有点难。" 周佳士还想问,林弘山已经不耐烦了:"你上过床没有?心想不清楚就听身体的,有没有感觉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 林弘山就差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丁俊不喜欢你了。 周佳士尴尬的站在:"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此时,晚七点,天还没黑,距离温良玉离开他已经第四天了,林弘山踩着石砖,西边的天又涌起了云,停留在教堂的尖屋顶上,林弘山的眼皮忽的跳了一下,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 此刻,温良玉正坐在回林公馆的车上,泪水噼里啪啦落在裤子上,他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谁都理解不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想快点见到林弘山。 就在十分钟前,他的父亲终于祝福了他。 他垂垂老矣头发花白,露在被子外的手又黄又皱,注视着他的眼神浑浊,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严厉的父亲最终叹了一声气,无力的勾了勾手。 屏退所有人,他们父子,开始了这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对话。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很高大的,冷静又冷漠,不会给他多一个眼神,多一句话,他怯弱的仰望,始终不能多得到点什么。 转眼便老成了这样,两人站着已经差不多高,他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温老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几近怜爱,这让温良玉非常不舒服,他从没经受过这种目光。 "你像你母亲。"温老爷喃喃的道。 "嗯。"温良玉不知道说什么,我像母亲,你却这么讨厌我,你其实很讨厌我母亲吗? 温老爷转动眼睛,看向天花板,眼神茫然似乎在看着很远的地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原本给你做了打算……我在乡下有房子,是个很好的地方,风景如画,院子里种了很多花,院子后面辟了两块地,支个棚架能……能种很多菜,找一个爱你的女人……多好啊……" "你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过我喜不喜欢。"温良玉低下头,他不想顶撞已经病重的父亲,可那口气,意难平的梗着。 "是吗……?"温老爷眼中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有些惘然:"你母亲很喜欢的……" 温良玉倏然抬起头:"我母亲……" "你太像她了……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改,不撞南墙不回头……要么在一起,要么死……"温老爷脸上出现了虚弱的微笑,遥望回忆中还能汲取温暖的那个人。 "你和林弘山是错的……可是对和错也轮不到我来说了,你认定了……假如是你母亲做了这个决定,我也劝不回来……" 温良玉一瞬红了眼眶,原来他是爱母亲的,原来他眼里是有自己的。 期待过,但迟来的答案击中他的心脏,如同一颗迟来的二十年的子弹,已经无力穿透他的心脏,击破黑暗去往内心深处,跌落在地,徒手捧起这颗锈迹斑斑的子弹。 他注视着,终于来了,挺好的,比什么都没等到好。 温老爷握住他颤抖的手,年老的心已经死了,年轻的心还在跳动着,悲伤而鲜活:"你和他,要好好的……选了……就不要后悔了。" "我与林弘山……"温良玉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红着眼眶平复了下哽咽,抬起头撑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与他,得过且过吧,他总是得结婚的,到了时候我就自己过去。" 说着他握紧温老爷的手,似笑似哭的一脸骄傲:"不是还有乡下的房子吗?" "傻孩子。"温老爷好像看见了他的母亲,总是自苦,总是把自己逼到绝境:"我不瞎……林弘山到底如何,我是看在眼里的,不说十拿九稳,但一点小把握还是有的……他对别人不好,但对你很好,这点好,够你俩过下去了,至于成婚,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温良玉茫然的摇头:"他怎么了吗?" "这三年里给……给他牵因缘的人不是没有,就我知道的,便好几桩,他拒得很干脆,也没要想个孰轻孰重的意思,我瞧着,是要真心和你在一起的。" "他……不想成家吗?"温良玉茫然了,找不到答案漫无目的的看着温老爷。 "他有你了啊。"温老爷几近叹息,情深处最迷人,损慧而不自知。 温老爷疲倦的合上了眼,听到温良玉慌张的低唤才睁开眼,自顾自的目光有些涣散:"没事……没事……你不要害怕,我留了财产给你,很多……很多……的财产,就算没有他,你也,不要,害怕。去带他来见我吧,我有话对他说。" 他很爱你,不打算成家了。 我很爱你,给你留了很多很多财产。 温良玉大脑一片空白,一直最想要的东西就这样落进他手中,沉甸甸的被茫然悲伤和追悔痛苦包裹着,叫来了老妈子守着温老爷,他匆匆往外跑,脑海翻滚着各种各样细碎的画面,都组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过去所有的岁月都破碎在了这一刻。 一瞬想起少年时痛苦又不甘的入睡前。 一瞬又想起林弘山夜里搂着自己的臂膀。 一瞬是尤未觉寂寞的假装潇洒。 一瞬是初遇时黑恹恹的眼眸。 林弘山整治潘刈州时,他怀着那么大的不解,潘刈州对林弘山算是肝脑涂地,为何林弘山还是满心戒备。 温良玉恍然惊觉,自己此刻也是林弘山,即使对方肝脑涂地,他也依然只活在自己的惴惴不安中,等着一刀两断的那一天。 三年了,他从未信过林弘山一天,只是在麻木的等着头顶那把大刀落下来的那一天,得过且过的快乐着,从未想过,或许从未有过那把刀。 痛苦的破碎感和裂痕下涌进的温暖让人一片混沌,眼泪簌簌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曾拥有的,将要失去的,在长长的叹息中化作无可弥补的裂痕,他想要鼓起勇气这一次,他要去抓住自己还能握住的幸福。 悲伤的灵魂失重中,他的左耳先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大脑当机,看着前方的后视镜,里面是满脸泪痕的自己,湿漉漉的眼眶发红。 是紧贴地面的摩擦声,先嘎吱一声,他头皮发麻,冷意战栗攀着脊柱升起,心脏砰砰的大力跳着,泵出的血液快速流入肢体,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两个字在跳动着。 危险。 危险。 温良玉扭头看向右边,车窗外明亮的光一晃而过,阳光反射出的耀眼掠过眼眸,他眨眼闪躲,一瞬被拉得漫长,光下是黑色的金属,它骤然靠近,很快很快。 四周的叫骂声被模糊成一片,停在不远处的车下拖出两条轮长长的轮胎黑印,车主站在车门边,伸着手指张大了嘴。 黑色金属映着阳光,从耀眼的阳光中冲出来,钻出斜对面的车道的冲着他而来。 温良玉睁大了双眼,叫了一声,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耳朵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见一声重重的。 嘭! 撞击和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别慌,问题不大。 第71章 他先听见的声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他的车被撞击中了还是没有? 似乎没有,但声音是哪里来的? 问题飞快的划过脑海,随即看见斜撞过来的车在,车辆向一旁移动着,开车的人一瞬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车侧被抵得边了形,紧挨着的是同样变了形的车头。 一个侧影掠过,一瞬消失在眼前,或许也是幻觉。 他呆呆坐着,听见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整个世界的破碎,支撑着一切的框架空瘪,钢铁喀嚓喀嚓响着,烟尘和水果飞舞。 嘭。 又一声,温良玉抬眼去看,一个桃子落在了挡风玻璃上,带着淡粉的汁水咕噜咕噜缓缓向下滚,留下一条迤逦的水痕。 在那条水痕中,温良玉看见奔跑过来的人,他的头发一段时间没剪已经过了耳朵,迫切慌张的模样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车锁哐的响了一声,车门被拉开,来人一手撑在车上,一手抵着车门,躬下腰来,气喘吁吁的看他:"没事吧?" "没事……"温良玉摇头。 对方的手伸进车内,握住了他的肩膀,温良玉觉得自己明明没动,但好像人已经挪上前靠了过去,直到对方紧紧抱住自己,他才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要是没有林弘山,差点就忘记了心跳。 林弘山劫后余生,满身满头的冷汗,抱紧怀中的人抑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没事就好。" 温良玉只记得当时林弘山一直抱着自己,他身上有酒的味道,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味道没那么难接受,甚至让人安心,直到回了家,林弘山捏了捏他后颈:"先一个人呆着,等我。" 温良玉坐在沙发上,看林弘山忙着找人忙着打电话,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通之后又坐回到了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现在哪里都别去了,没查清楚前不能再出门了。" "可是……"温良玉斟酌了一下,抬眼直视林弘山:"我父亲说要见你。" 林弘山看温良玉那样脆弱的表情,希翼的光和自责都盛在他眼中,为了守护这样的温良玉,才有了面对一切的野心, 思虑片刻之后,林弘山握着温良玉肩膀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我们去吧,先等一等,我去安排人。" 林弘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安排人手了,到了下午两点,一切都安排好了,赶去温公馆还是晚了一步,车队,保镖,护卫,什么都有了,浩浩汤汤把守在温公馆的门口,林弘山和温良玉身旁跟着四个保镖,一进屋内,却是一片惨淡的哭声。 丫头抹着眼泪,老妈子低低哀嚎,愁云惨淡,温良玉快步往楼上跑,惊慌的问:"爸怎么了?!" 老妈子含着眼泪急忙追:"三少爷,三少爷,老爷没了,你不要这样,让老爷安安静静的走吧。" "他说了让我带林弘山来见他的,他还没见到怎么会死……他又骗我……"温良玉僵在楼梯上,直到一双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一步步往楼上走。 林弘山肃穆的看着前方,低声说着:"见最后一面吧。" 温良玉跟着他走,越靠近那间屋子越慌,怯懦的抓紧林弘山的手,像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我不要……我不要只见他最后一面。" 林弘山侧头看他脸已经皱成一团,憋着眼泪在发抖。 "别害怕,道了别就好了。"林弘山很平静的说着,分不清是温柔还是残忍,揽住温良玉肩膀,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源源不断传递给温良玉。 推开门,两位哥哥站在床边,一直贴身服侍温老爷的人也在,蹲在床边拧毛巾,给温老爷擦手擦脸。 温老爷仰躺在床上,脸蜡黄发白,像没有温度的雕像,思维和情绪也没残存半点在眉宇间。 温良玉在看见的那一瞬便崩溃了,并未嚎啕大哭,只是流泪,不断的流泪,过往二十年对这个人的怨恨,期待,憎恶,喜爱,都要在这一刻流尽。 一切过往在这一刻,都是最后一刻了。 林弘山搂紧了温良玉,将人按进怀抱里抚摸着后脑勺,温岱风和温安鸿看他俩这样搂搂抱抱,愤怒了起来:"林先生,在亡父面前能不能放尊重点?" "温老爷让我来了,这种小事想必他不会介意。" 温二横眉怒指:"你胡说八道什么,父亲疯了才会做这种事!" "好了好了,现在都别吵,先把父亲安置好,事情之后再说,林先生,如果宾客来了,希望你在宾客面前不会这样。"温大脸上还满是怒气,但情势所逼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毕竟林弘山的不是好惹的,现在给父亲发丧是最要紧的。 专业的师傅来了,给温老爷换上寿衣,放入棺木。 林弘山一直在温良玉的房间陪着温良玉,他把眼泪流干净了便累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沉沉的睡了下去。 待到醒来才终于平静了下来,洗了一把脸走向灵堂。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各界人士的白花圈和吊唁词络绎不绝的送进来,一圈圈的摆放好,围绕着正中间的棺椁。 温良玉一言不发,站在棺椁前看着这一切,温大温二多有防备,在面对他这样的沉默中,倒不安的什么手段都没处使。 直到温老爷下葬,最后的财产分配出来,温岱风和温安鸿几乎平分的全部的财产,温良玉得到一座乡下的房子。 温良玉掩不住自己的震惊,回头看着林弘山:"父亲说给了留了很多财产的……" 温大温二听见这话,马上批判起来了,林弘山代温良玉接过房契,拉着还在恍惚中的温良玉回到车上。 "他又骗我是吗?"温良玉望向林弘山,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他没有骗你,这事我给你处理。" 温良玉点点头,靠在林弘山的胸膛前,半晌之后那根敏感的神经才勉强跳动了一下:"来撞我的人是谁?" 林弘山没回答。 "我哪个哥哥?" "还没查清楚,你的事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你现在好好休息吧。" 温良玉的手抓住他的衣衫,揪得很紧,林弘山垂眼便能看见他毛茸茸的脑袋,下巴抵着他的发,林弘山抱住他,掌心贴在他的侧脸。 之后,温二被温老爷的贴身老妈子揭发病床前害死温良夜的行径。 温二在申诉被否后只好承认父亲的死确实和自己有关系,但坚称自己只是在父亲病床前和父亲争论的几句,父亲最多只能算是被他气死的。 而争论内容是什么,他始终不肯说。 这被定为狡辩,温二的妻子求告无门,四处托人找关系,最后终于得到了一条明路,带着财产转移给温良玉的文件登门林公馆。 温二的指纹印血红,像未干的血迹。 温良玉接手这一切后。 温二在牢狱中被狱警失手打死了。 林弘山在温良玉手里拿到属于温二的股份,开始插手温家事务。 温良玉坐在窗前,又是一年白牡丹盛开,他最终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哑巴,放过我大哥吧,温家只剩他这一脉了。" 林弘山欣然答应。 至于盛侯宣,随着盛老爷子的突然病亡,盛侯宣因为错误的决断造成公司亏损,现在由他的大侄子接受管控盛家,林弘山和那位大侄子英雄惜英雄,各有各的毒辣,非常合得来。 茶馆的布旗在暮色中飘扬,忽然一阵喧嚣,人流朝着一个方向着急忙慌的跑去,年轻人伸出头去看。 "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你是外地人吧?" "是啊,这是什么活动不成?" "这是林三爷五十大寿,在施饭撒钱呢!" "那你怎么不去?" "我今年也五十!不需要去挤了,同岁可以直接领金锞子的!" "哦?这位林三爷一定是大好人吧?" "可不是,他是最大的善人了,重情重义,善神庇佑,手眼通天,以前养在乡下,一回来就大显神通,但老天爷不长眼,亲缘很薄,就剩一个傻哥哥了,现在还养着呢,天天说胡话,他都没嫌弃过。"老人竖起大拇指。 "那他也没孩子吗?" "没有,他早年在乡下有个女人,后来他回来了,说好会回去娶她,但她被爹娘嫁给一个瘸子了,三爷从此心死了,他和温三爷惺惺相惜,年轻的时候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只有温三爷愿意理睬他,后来温三爷家里老爹死了,兄弟不睦,两个都亲缘淡薄,就这样住一起打发时间了。" "他俩感情可真好!"年轻人惊奇。 "是啊,前几个月温三爷生病,林三爷三跪九叩去拜佛,点长明灯,捐了十万大洋香油钱,这个朋友真的是没得说!" 中年人站起身,也缓缓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了,如果非要点个题的话,那就,别传谣别信谣。下面上番外,又完成一本书嘻嘻,我们下本再见叭,顺带给下本书卡个广告位。 《霸总太爱我怎么办》 面对一米八.九,八块腹肌,财产无数的霸总 小受:宁爱我,宁配吗?宁配几把? 霸总陷入沉默中…… 这该死的男人,异常的添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