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云琪》作者:燕沙暖 文案: 她是唐国第一美人,嫡亲公主远嫁他乡 梁国皇子为了她嫁给谁,打起来了 王公贵族为了她,也争起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软萌可欺 直到赐婚的时候,谁都想不通那个“三无”人士是怎么拔得头筹的 搅和婚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传闻叶家二公子丑、弱、傻、怂 后来才知道这位爷的确是一个怪人 怪帅的、怪强的、怪傻的 这个婚,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可是大婚之前,公主每天都要为了活命而奋斗 毕竟坏人太多了,人身难得,活命万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人在宫外坐,锅从天上砸 云雾绕,青山碧水映叶红,唐国水云间就藏在这如画的风景深处。 水云间,是唐皇赐给已故嫣皇后的别院,距大唐都城长安百余里。 枫树林里,一道人影突然跃起,脚尖在树枝上轻点,剑头的水珠随意一甩,将数片红叶瞬间截成两半。 年满十六岁的林云琪轻纱白衣临风而飘,容貌秀美绝俗,眉目中剑气如虹。她望着站在桥面上的近身侍卫,“有太子的消息吗?” 海超拿掉落在头顶的半片枫叶,将公主的衣袍递过去,回答道:“太子接到传书便连夜启程,不出意外,十五日内必能回都,四皇子也在回来的路上。” 林云琪皱眉犹豫了片刻,盯着脚下幽幽潭水,口中喃喃念道:“还要十五日……” 水云间山门前,一名林云军跳下马,一路狂奔,见了公主便报:“燕国派出使臣,以五城归还的条件求娶公主您……” 林云琪抬头听了一会儿,神情并不意外,“贵妃娘娘还真是迫不及待,她以为把我们兄妹五人分散离宫,她的儿子就能登上帝位?” 山顶的云雾渐渐散去,唐皇派来迎接公主回宫的禁军也到了。 林云琪从阁楼里出来,换上华服的她,头插凤尾钗,领口的刺绣,袖边的龙纹,腰间的黄金玉牌,都点明了她在唐国的尊贵身份。 她就是唐皇与已故嫣皇后所生的云琪公主,是唐国唯一的嫡公主。上有父皇宠爱,下有四个兄长疼惜,唐国太子林云浩是她皇长兄,还有云桦、云延、云然三位皇兄。 自从嫣皇后病逝后,原是美人的苏樱一路扶摇直上,不到一年的功夫升至贵妃。尽管唐皇早立太子,但苏贵妇和她身后的力量自然不会放弃她那五岁的儿子林浩宇。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皇位,竟联合燕国陷害诚威大将军,诚威将军被伏杀,燕国随即起兵入侵。 燕国一路猛攻,唐燕边城纷乱,唐太子携同胞兄弟请命,分赴四地,重整林云军,收复失地,牢牢封住了敌方的攻势。燕军接连撤离,打算不计一切代价,守住西南五城。只有用这五城作为筹码,才能和唐宫里的贵妃联合,逼迫唐国嫡公主为国和亲。 禁军大统领李斌侯在阶下,躬身行礼,“公主殿下,皇上派微臣迎公主回宫。” 林云琪向来机敏灵动,看到父皇竟派李斌前来,心中的感觉已有些不对,入马车前低声问道:“父皇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 李斌点头,上前一步,“燕国使臣今日上书,以五城归还的条件求娶公主殿下您,皇上虽然不许,不少大臣接连上书附和,一时之间朝堂争辩,皇上急火攻心,退朝后险些晕过去。” 林允琪生在帝王家,当然知道自己身为公主的职责,可此次的求娶和亲却是暗藏玄机。贵妃和燕国各自在打什么主意,林允琪自然是知道的。四位皇兄请命出征后,她便搬离皇宫住进水云间,每天不停地练功、读兵书,一边给贵妃营造皇宫无人的假象,一边暗中监视着谋反波乱,平定人心。 世人不知,唐国真正的权利核心早已落在太子林云浩的手中,如果不是诚威大将军被害,唐国太子不会亲自出征。早在四兄弟出征前,水云间的五个人便下定了决心,誓死守护唐国,收复四地是四位皇子的事情,稳定朝局便是公主云琪的事。 世人还不知,嫣皇后本是武林大帮九里盟宗主的小女,五个子女自然练得一身好功夫,只不过云琪公主依照母愿,不在危急关头绝不外露。而嫣皇后当年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有太子林云浩和云琪公主学得,他们从小就跟着九里盟里的能人异士学习,连唐皇都说,唐国有他们兄妹五人,他很安心! 马车外落叶坠地,声响细碎。云琪公主低着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卷轴,里面是一张唐、燕、梁三国的地图,她的手指在图面上快速移动着,仔细分析着各方势力。虽然回宫前她做了很多准备,但朝局风云变化,不到最后皆有变数。只有偶尔安静一个人的空间里,才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不安。 东边曙光微露,大殿内站满了朝臣,就燕国使臣所求,再次展开激烈的辩论。可第三日,梁国使臣也到了唐国,同样上书求娶嫡亲公主。公主和亲事关国运,梁国皇帝自然不愿这样的好事落在燕国的头上,更何况是唐国的嫡亲公主。 朝堂之上,风向大变。梁国与唐修好求娶和燕国以五城求娶,其中不同的性质人尽皆知,就算苏贵妃方面的朝臣想开口,谁也不敢在强烈对比中提议公主出嫁燕国了,不然以唐皇的盛怒,定会给他们扣上一个判国的罪名。 唐皇并没有再给朝臣留下多余的时间,他挥手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说道:“传朕旨意,增调五万林云军,令皇三子必将西南五城收回,唐国与梁国修百年之好,云琪公主前往和亲,皇九子自小体弱,此次让他与云琪公主同去,那里的温泉很适合养病。” 夕阳斜晖下,长安宫门开,林云琪的长袍拂过宫殿台阶,穿过楠木金砖,缓缓向前,来到唐皇的寝殿。 唐皇神情疲惫,躺在床塌之上,回头看见是云琪公主,眸色难过道,“今日之事,你母后定不会原谅我的……” 云琪公主眨了眨眼睛,明白帝王家的无奈,淡淡地笑了笑,“听闻秀丽钟山巨龙藏,我这次去定会好好欣赏一番。” 唐皇盯看了好一会儿,未见公主异样,脸上的表情才算松缓过来,“你真的不怪父皇?” “生在帝王家,既然享受高于别人不只一等的荣誉和财富,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更何况,九弟也一同前去,母后又怎么会怪您呢……”林云琪将热茶递过去,没有再说下去。 唐皇心头一热,默默将女儿的手握在掌中,彼此都明白。 现在的关键,就看太子能不能平安回都了…… 这时殿外通报,苏贵妃端着糕点进来,九皇子浩宇探着脑袋跟在身后。 “皇姐,”九皇子浩宇看到云琪公主,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他正要扑过去,却被自己的母妃一把拽住,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 林云琪礼节性地看了一眼苏贵妃,便在塌前朝父皇行礼告退。平心而论,云琪公主并没有为难过九皇子,这次让他同去梁国,并不是她的主意。 说起来这也是件唐宫怪事,九皇子自小就喜欢云琪公主,尽管要被他母妃打骂,尽管公主也不想理会他,他依旧没事就往公主殿里跑。 之前得到消息的苏贵妇弹坐而起,舌底发苦,匆匆拽起儿子就往外走,一见到唐皇,卡在喉间的愤怒就变成了讨好的一声呢喃:“皇上……” 唐皇瞥了一眼苏贵妃,抬手示意九皇子过来,“朕让你与云琪公主同去梁国,你可愿意?” 苏贵妃身子一颤,忍着怒意,“皇上,那梁国可比不得我们唐国,九皇子年纪尚小,体质又弱,实在经不起路途颠簸啊……” “儿臣愿意!”林浩宇还没等他母妃说完,就雀跃起来,“叩谢父皇!” “你说什么?”苏贵妃一脸震惊,急得满脸涨红,“皇上他还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唐皇瞪了贵妃一眼,厉声呵斥,“滚回你的宫里呆着去!” 苏贵妃虽然不服气,但到底不敢抗命,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宫里,向她的父兄抱怨:“皇上如此狠心,竟想把我们母子分离!” 苏贵妃的兄长,当今礼部侍郎,放下手中的茶,轻轻地说道:“也许我们都忘了,只有嫣皇后所生的孩子赐名云,而守护大唐的军队正是林云军。” 案台上,安放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圣旨,三个人的脸上同时升起一抹恨意。 剑已出鞘,此时此刻,夺嫡之战容不得半点退缩。 第2章 山谷惊变,杀机犹存 嫡亲公主远嫁乃是国家大事,出发时间、出发路线、护卫部队、随行人员等,每一件事都容不得马虎。苏贵妃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混进名单里,但还是被云琪公主剔了去。 夜空不见月色,帮着苏贵妃做特制糕点的厨子死了;朝堂上那些多嘴的大臣统统病了;皇宫内负责探听的内侍消失了…… 等苏贵妃他们追到源头,才知晓云琪公主隐藏的实力,但他们在宫里的人已经被清剿的差不多了,原本依附他们的宝山军却迟迟不敢出手,眼下只剩那些派出去追杀太子和三位皇子的死士了。 所有人都在等消息,可所有人都断了消息。 长安城墙上东西两处各站着一名侍卫,日夜轮换,为的就是看清楚最先入城的人是谁。 十月下旬,城墙远方有一旗面随风展开,“林云军”三个字迎风舞动,东西两处的侍卫一个是欣喜若狂,一个是不寒而栗,同时拔脚转身向皇宫内处通报。 太子回都。 林云浩骑着战马,身上带着连日奔波和苦战的痕迹,身后的兵士们也都带着伤痕,他顾不得战甲上还未凝结的血迹,策马扬鞭直奔皇宫。 听见那又急又沉的脚步声,唐皇回头看是自己的太子,望着他这一身伤,哽咽说道:“这一路,你辛苦了。” 林云浩行礼跪拜,“请父皇收回成命,西南五城定能收复,不管是燕国还是梁国,皇妹都不需要出嫁和亲……” “皇兄!”林云琪冲进大殿,欢喜地叫道,“你终于回来了!” 林云浩并未回头,依旧躬身,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恳请这件事上。 “还请父皇三思,梁国皇室宗亲内无人能与皇妹匹配,她孤身一人如何……” 林云琪急忙俯下身,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皇兄,就算我去了梁国,母后的孝期未过,梁皇最多给我指婚,两年内我是不会嫁人的。” “两年不嫁又有何用,你一旦人在梁国,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林云浩急得满脸涨红,忍不住在父皇面前提高嗓门,声音却在一瞬间突然卡住,目瞪口呆地瞪着前方。 只见林云琪从袖口亮出雪亮的银刀,锋刃直接对准自己的脖颈。 殿内顿时一片安静,直到唐皇示意林云浩起身抢刀,凝结的空气才算打破。 “五妹,五妹……”林云浩起身紧握住妹妹的手,满是担忧,“你别伤到自己!” 刀锋依旧抵在林云琪的皮肤上,她看向林云浩,眸中泛起一抹哀色,“你知道吗?这十五日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等不到你,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难吗?” 林云浩呆呆怔在原地,作为同在帝王家的同胞兄妹,他们自小就清楚,皇位和死亡,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他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好了,你回来了,留给云琪的时间就不多了……”唐皇自己摇了摇头,接过女儿手里的银刀,喃喃说道,“你母后当年就是拿着这把银刀出现在我的面前。” “女儿不孝,还请父皇保重龙体,”林云琪发红的眼底满是泪意,跪地行李后转眼望向兄长,“皇兄,这里的一切就交还于你了。” 林云浩望着妹妹抹泪离去的背影,回头又望了一眼父皇微白的唇色,瞳孔一收,尽是凌厉之气,“梁国要是敢欺负云琪,我就让他们亡国!” 太子回长安城的第二天,身受重伤的皇四子带着精锐部队也赶回来了。 梁国使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十月廿四,巳时,云琪公主远嫁梁国的队伍终于启程了。 唐国嫡亲公主出嫁,礼仪极为隆重,队伍非常庞大。而唐皇的陪嫁极尽奢华,陪嫁礼单中满是佛像、金银珠宝、奇珍异宝等,随性的护卫更是从禁军和林云军中挑选出来的,太子更是添派了不少衣食住行的随行管事,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走出了长安城。 长安城门在后方渐行渐远,林云琪回首遥望,不由得一阵恍惚。与她而言,为国出嫁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归故里的那一天。 然而从长安城出发后仅仅三天,林云琪就确定自己小瞧了苏贵妃他们的死士。 当队伍走进狭窄的山谷中,护卫统领蒙平是第一个注意到两侧山岭上的异常,他的耳朵总能探到低沉的脚步声,出于一名军人的直觉,他出声停止队伍前行。 蒙平拔马转身,正向马车里的云琪公主汇报时,隐在左右两侧山谷顶端的弓箭手全部现身。铺天盖地的箭呼啸而下,好在守卫在旁的公主亲兵反应快捷,腾身闪躲后弓箭还击。 公主远嫁,自然是乘坐的最高规制的车架,但他们却不知,这辆马车龙纹锦绸的厢体围挡内还多了五面的帘挡,即便是全角度的刀箭攻击,车内的人都毫发无伤。 “又有人来抓我了吗?”车内的林浩宇扑进林云琪的怀里,小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出城三日,每日半夜都有死士前来,只为抢回九皇子。 “别怕,不会有事的。”林云琪虽然出声安慰道,但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怕不再是苏贵妃的人,此时此刻最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只有连连败仗,求娶失败的燕国了。 眼看射杀失败,山顶上的黑衣人下令冲杀。公主侍卫海超一声令下,随性人员连同公主马车被亲卫围在中间,蒙平带领林云军迎敌冲杀。 训练有素的林云军听到命令,随进攻变换着队形,刀光剑影向谷内杀去。燕国暗棋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攻打散,他们只听命于燕皇,不曾上过战场,自然不知林云军的厉害。有些暗棋甚至直接被挂在了树枝上,血花四溅。 还没等山顶的黑衣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先是公主亲兵密集的射击,接着便是林云军疯狂的厮杀…… 这种气势彻底震感了燕国士兵,整个队伍乱成一团,山顶上的黑衣人显得茫然失措,他甚至有些奇怪,这位唐国公主到底是去嫁人的,还是去打仗的。刀枪不入的马车,随性的护卫竟如此骁勇,眼看他带来的人瞬间就减少了三分之一,他只能吹响口哨,带着大家往谷口逃去。 蒙平拍鞍飞身,直接朝发号施令的家伙扑过去,其速度之迅疾,让蒙着黑布的首领完全来不及反应。一时之间刀光剑影,生生将那人的蒙面黑布一剑挑开,猝不及防下,蒙平的剑已经刺透他的咽喉。 眼看指挥官已死,尚存的士兵朝着山谷没命地奔去。蒙平心知追赶无意,便让众将停下来休整。 林云琪走下马车,看着山谷尸横遍野,到处都弥漫着烟尘和刺鼻的血腥,边看边细细思量。 众所周知,公主远嫁是国事,加之如今又是战时,出行的时间和路线都是几经推演的秘密。就连苏贵妃派来抢孩子的死士都只是从后方追出来的,而燕国的人好像早就清楚队伍的出行路线,早早就派人埋伏在山谷中。 随行的林云军都是太子亲挑的亲卫,称得上林云军的精锐。而公主的亲卫更不可能通敌,可燕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殿下,您没事吧?”蒙平见公主一直抿着嘴角不语,还以为殿下身体不适。 海超拿着那黑衣人的腰牌过来,蒙平也凑过去细看,两个人都有些疑惑,“燕国的人,怎么会知道公主的出行路线,甚至还有功夫早早埋伏在山谷里?” 林云琪唇边泛起冷意,视线落在燕国暗棋的腰牌上,“因为梁国也有燕国的人。” 海超和蒙平不由对视,两人眼珠微动,思索片刻后又同时一惊。 求娶成功后,梁国没几日就收到了唐国公主的出行文书,按照出行时间和路线梁皇早就派出接迎的人员赴唐梁边境的宁城静候。 “所以,燕国的人想要拿到出行文书并不难,”林云琪凝视着脚底雪亮的箭尖,眸中显出几分凌厉之气,“我们能活着抵达宁城,不是一件易事呢。” 从山谷出发,又过了十日行程,只要路径山谷险道,必然有交手。 加强防备的蒙平,虽然也有伤亡,但只要敢来挑衅的人,不管是苏贵妃的人还是燕国的人,他就再没让他们活得出去。 穿过这座城就出了唐国的地界,梁国宁城隔岸相望。 时近黄昏,林云琪故意错过官船的时辰,只为在唐国再多待一天。 她回头遥望,燕国暗棋出现在唐国的消息她已派信使回传给太子,只不过刻意抹掉了自己接连遇袭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皇兄在都城里将面对些什么。 嫣皇后临终之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们五兄妹说:“你们要团结,要和你们的父皇一起守住大唐的江山,大唐的子民……” 林云琪一直都记得母后的这句话,所以为国出嫁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既然她不能像其他皇兄一样上阵杀敌,她能为大唐、为父皇、为皇兄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 第3章 命悬一线,如此交付 从金陵赶来宁城的礼部官员比唐国公主早到三天,他大约四十出头,体态匀称,并没有一般文臣那般慵懒的样子。他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宁城,但与县令大人也算熟识,一见面便开始安排迎接公主的事宜。 渡口由于事先已经清场,街口四处的闲人已被隔开,大批士兵极为有序地站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艘缓缓前行的官船上。 待船靠岸,军容肃然,甲服整齐的林云军先行下船,众将士慢慢退开一个口子,身穿华袍带着面纱的云琪公主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恭迎公主殿下!”一早立在岸边的魏国桐和县令大人同时朝云琪公主躬身行礼。 林云琪点头示意免了礼,下了船便带着皇弟浩宇直接钻进马车,无欲交谈的意思很明显。县令大人原本还准备了不少欢迎感概的陈辞,没了开口的机会便只能闭上嘴巴。 礼部的魏国桐特意绕在一边,和公主的护卫统领商谈接下来进金陵城的相关事宜。他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国公主竟如此体恤,对于启程前往金陵的时间和路线均无异议。 从长安到宁城,翻山越岭足足走了近两个月。九皇子林浩宇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激动兴奋,行径中条件有限,他那娇贵的肠胃自然是什么都吃不惯。所以,林云琪抵达宁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皇弟好好吃一顿。 这个事情自然落在县令大人的身上,他命人先去翠玉阁,知会老板准备妥当,一行人随即抵达。翠玉阁的老板一听是公主大驾,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在厢房内备好了清香热茶。 唐梁联姻是大事,宁城中的百姓自然也是知道的,传闻唐国云琪公主美若天仙,各个都围在翠玉阁的门口,探着脑袋往里望都想一睹公主的风采。可这本就不算大的翠玉阁被公主亲卫和随行护卫军围住,大家望来望去也只看到了黑压压的人头,围了一小会儿便散了。 海超按照公主的吩咐,叮嘱店家所有菜品皆为清淡,为的就是九皇子浩宇能吃得开心。而护卫、随性人员的餐食上,公主则着重加了几道当地的特色菜,也算是慰劳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 县令大人见大家吃得开心,便迈步上前,故意放慢语调,询问魏国桐:“大人您看,云琪公主远来劳累,是否要安排院落,供公主殿下休息?” “这……”魏国桐挑起双眉,寻思县令大人说得在理,那位小皇子早是一脸疲态,可原定的行程是在宁城稍作休息后便启程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亲自上了二楼厢房。 “魏大人费心了,”林云琪抬手还礼,见他颇为细心,不由得生起赞赏之意,“还是按照既定的行程出发吧,宁城到金陵,虽说不远但也不近。” 魏国桐抬头愣了愣,摘掉面纱的云琪公主,果然倾国倾城。他只望了一眼便欠着身子退了出去,相比梁国深宫幽闺里的公主,这位唐国的云琪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多了一份英气洒脱。 过了午时,车帘掀起,林云琪带着皇弟林浩宇上车入座。林云琪觉察到座后有些异样,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肩头冒血的男子藏在座后的空隙中。 林云琪先于林浩宇出声前,便捂住了他的嘴巴,能躲开林云军和亲卫的眼睛,悄无声息地钻进这辆马车,这样的人必定是个高手。在她示意皇弟禁声后,便将视线落下细细观察。 他虽然昏坐在一旁,但始终保持着防卫的姿势。脸上的狰狞面具让林云琪颇为好奇,她伸手去摘,下一瞬间手就被人劫在空中。 “救我出宁城。” 林云琪原以为狰狞面具下的眼睛尽是沧桑与悲凉,没想到她却看到了如黑夜般寂静的瞳孔,甚至还暗藏着些许冷峻寒光。 十六年里,林云琪头一次见到如此放肆的求救者,好像他理应被救,而她必须得救。就算是江湖侠客,后面不都应该加一句日后定当回报的话语吗? 马蹄声动,突然有大批兵士快速奔出,冲入街道,拦在翠玉阁的木门之前。 与云琪公主的随行队伍相比,这些意外闯入的人显得十分单薄,但他们各个身着梁国兵服,蒙平和海超相互望了一眼,有点摸不清眼下的状况。 魏国桐来自金陵,自然认得侯府的二公子,见云琪公主的护卫已经拔刀排开,拔腿上前,扬声道:“唐国的云琪公主正要启程,不知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夏奕启一听是唐国公主,跳下马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在下夏奕启,奉命捉拿凶犯,惊扰到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恕罪。” 虽然夏奕启话说得漂亮,礼也到位,但他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前后左右朝公主的座驾看了半天。 林云琪透过车帘,早就将夏奕启嚣张跋扈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只要她不发话,随行的护卫一直都是备战的姿态,而这位侯府的二公子,自然也得僵立在原地。 林云琪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男人不知何时竟彻底晕了过去,而且那脑袋还搭在皇弟浩宇的肩上,吓得那小子捂着嘴巴红了眼睛。 “既然是一场误会,就不必挂怀。”过了许久,公主的声音才从马车里传出来,随行的护卫们这才收回兵刃。 魏国桐呵呵笑了起来,“既然都是误会,夏公子您也让人退了吧,这队伍也该启程了。” 夏奕启横在那里不动,他明明看到那人入了街,身上还带着重伤,可偏偏追查到这里的时候就不见了。四周的房舍已经清查完毕,眼下也就只有这辆马车最有可能。 “公主殿下,那凶犯异常狡猾,万一混入队伍里,怕对您的安危有损,请您稍留片刻,配合巡查。”夏奕启本就不怎么将唐国的公主放在眼里,说话行事,自然连表面的客气也省了。 此言一出,不仅县令大人怔住,连魏国桐也满是意外。 海超一个眼神,随行的护卫又成拔刀排开之势,魏国桐自知事态有些控制不住,赶紧定了定神,靠近夏公子,压低声音,颤声道:“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啊?” 夏奕启并不在意,突然眼神一凝,甚至还想亲自掀开车帘。可他只往前走了一步,海超和蒙平的剑就抵在他的左右肩头上。 “夏奕启,论血脉你的确是极为尊贵,你父亲是一品军侯,你兄长夏奕恩是归德将军,但你终究只是一个闲散的世家子弟,”林云琪眉间浮起一抹傲气,斥道,“你拿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来查本公主的马车?” 夏奕启嘴角抽动,他平日里嚣张惯了,要不是这位唐国公主提醒,他自己都不记得巡查是要有官印的。 公主殿下的言语中尽是嘲讽,夏奕启显然被戳中了痛处,眼中怒火翻腾,正要开口被魏国桐先一步截住了舌头。 “公主殿下,夏公子只是一时乱了心神,并无……”魏国桐抓住夏奕启的肩头,摇头示意,语调甚为虚软,“并无冒犯公主之意,还请公主见谅。” 眼看兵士全部僵硬地看向自己,从未受过这般羞辱的夏奕启咬紧牙根,看着缓缓前行的车队,他和唐国公主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他就不信,等到了金陵,这位和亲公主还能怎么威风! 出了宁城,一路前行,秀岭清流,不同于唐国的风光迎面扑来。魏国桐与蒙平商议后早早选定了一块缓坡扎营,一切安排妥当,风清月明,营地的篝火也燃了起来。 林浩宇沉沉地睡着,林云琪帮他折了折被角,便从他的营房里退了出来。 这是进入梁国的第一夜,林云琪很好奇,那些不知疲倦,一路追杀她的燕国暗棋是否还会出现。如果燕国人能在梁国境内大张旗鼓的厮杀,那这片土地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 林云琪挥手让马车周围的护卫退下休息,掀开车帘发现那人已经醒了。 “你倒是晕得及时,”林云琪扫了一眼,放在他身边的水和食物多少也吃了一些,“就这样把命交到我手里,未免有点太任性了吧?” 男子盯着林云琪的眼睛审视许久,见她脸上毫无惧色,对她的所言所行更是意外。 “谢了,”男子咽下口中的干粮,抹了抹嘴,“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相报。” 话音刚落,男子便起身观察外面的动静,见四下无人,当即掀开车帘准备离开。 “你中毒了,”林云琪看了看他的肩伤,淡淡地道。 男子颇为诧异,回头深深望着她,夏奕启的箭头涂有柳叶红,这是他中箭后才发觉的事,而眼前这个姑娘,竟然单凭伤口就已知晓。 她到底是谁? 医者?可世间医家出行哪里享受得到这般尊贵。 贵人?皇室宗亲和达官贵人的女儿更没有她这般的英气潇洒。 林云琪笑了,将手中一粒药丸扔过去,只说了一句话,“但愿你能活下来。” 这一路,对林云琪来说,已经死了太多人。虽然这个家伙不可能平白无故被追杀,但看在追杀他的人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夏奕启,她倒是很乐意帮忙。人与人之间,一个眼缘往往就决定了很多东西。 眼看轮换的护卫就要过来了,两个人的视线只停留了片刻,先后出了马车,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都没回头。 第4章 入金陵,风亦起 秋风瑟瑟,寂静的夜并没有持续太久。 燕国暗棋在唐国失了手,虽然凭借梁国贵人的手,但他们依旧连败而归,然而这一次派来的人倒是机警了许多。 寅时,冒头的黑夜人再一次探查着营帐内的动静。 海超和蒙平分别守在公主和皇子的营帐外,营帐四周尽是巡逻的兵士。 此时,林云琪尚未入睡,传来帐口士兵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只见一个妇人怀抱幼儿,衣衫破烂,跪倒在地,声音微颤,“这位官爷,求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这孩子就快饿死了。” 原本警戒的士兵一看果然是个面黄肌瘦的婴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妇人,于心不忍便喊人带路,将这位妇人带进去,吩咐拿点食物就赶紧离开。 这位妇人连声道谢,恭谨跟在那人的身后,用最快的眼神判断公主营帐的位置。 食物也拿了,领路的人便偷了个懒,让妇人自己原路返回。可谁知,脚步刚过,那妇人就换了一个眼神直冲公主所在的营帐。 外面身影迅疾的声响让林云琪瞬间坐起,那妇人倒是一个聪明角色,直接避开账外的海超,横剑一撕,从营帐后方便冲了进来。 林云琪手握剑柄,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可听到声响的海超一个箭步冲进来,示意公主往后退,林云琪略显失望,这么久了,她竟然连个热身的机会都没有。 半坡青岭树枝上,黑衣人满脸差异地看着公主殿下安然无恙走出营帐。要知道,他派去伪装的女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 怒气翻腾的黑夜人一声令下,这个寂静的夜彻底撕掉外衣,四面涌出至少百人。 “这大半夜的,前面是怎么回事?”夏奕启在宁城里苦追鬼面人无果,只能先回金陵复命。可这刚路过溪水桥,就看到对面火光冲天,赶紧派人先去查看。 “报……”来报的下属一路狂奔,喘着粗气,“公子,云琪公主遇袭,双方正在厮杀。” “喔?”夏奕启先是一愣,后慢慢挑起眉毛,饶有兴趣地望着。 下属看不明白了,刀剑相碰的声音近在耳边,问了一句,“公子,那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夏奕启瞪了一眼,沉默不语,前日里受到的羞辱还历历在目。平心而论,他巴不得有人灭灭这个公主的威风。可转念一想,远嫁而来的公主在梁国遇袭,的确是一件怪事。更何况,他在那群黑夜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可就只有那短暂的一眼,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夏奕启想起金陵的朝局,好像略微有些懂了。眼看前方战场已清,而那个护着幼弟的云琪公主,面对这般厮杀,她的眼睛竟眨都没眨一下。夏奕启神色诧异,喊下属绕道而行,今日所见所闻全部都烂在肚子里。 黑夜人冲进营帐的时候,伪装的女剑客已瘫在地上,他和海超过手数招,相互给了对方一剑。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绝对有信心拿下传闻中武功盖世的公主侍卫。可惜天公不作美,阳平关孙参将刚好带队经过,他认得金陵的魏大人,自然以保护唐国公主的名义加入战斗。 魏国桐到底是个文官,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他面色大变。他从都城带来的随行护卫全部被杀,入了阳平城,他就将那日恰巧路过的孙参将调派过来,随他一起护卫公主入金陵。 孙参将并不知晓唐国公主一路遇袭已是常态,一听到金陵,眼睛都发着亮光,高高兴兴领了差事,吩咐下属都精神起来。 阳平到金陵,足足又走了一月。孙参将的脸上早已没了当初的雀跃豪情,但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随行护卫尽职尽责,这一个月的各种奇袭,他对应的还算妥当。 “入了金陵城,应该就太平了吧?”抵达金陵的前一夜,孙参将拖着疲累的眼睛望着蒙平和海超。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尤其在见识过他们的身手后,他对这两位颇为尊敬。 海超笑,蒙平挑眉,两个人都没说话。 “入了金陵城,就只剩暗斗了,”林云琪从他们身后路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这位运气不算好的参将,微微一笑,“这段日子,承蒙孙参将的卫护了。” 孙参将赶紧摇了摇头,嘴笨的他酝酿半天就只有躬身行礼了。望着公主殿下的背影,他虽然看不透,但他仍觉得这个唐国皇族是个妙人。 近午时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唐国公主的马车在梁皇禁军的护卫下直接驶进了梁国帝都金陵。 民众虽然被禁军拦在两边,但大家依旧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往马车里望,都想目睹唐国嫡亲公主的尊容。 唐国接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入梁国,梁国禁军各个都用审视的眼神望着军容肃然,甲服整齐的林云军。 迎凤楼上奏起礼乐,长途跋涉的魏国桐虽没了高亮的声音,但请公主入宫的声音倒是多了几分死里逃生的庆幸。 车帘掀起,珠冠锦袍的云琪公主稳步走了下来,她的身后跟着同样华服的唐国九皇子。 皇宫大殿内,梁皇萧祺辰坐在龙椅上,下方各立着几个近臣。殿内厚绒帷帐轻轻随风动了一下,唐国嫡亲公主就这样迈步向前入了殿前。 “见过陛下。”林云琪从容不迫,行的是微躬礼。 跟在公主殿下身后的林浩宇也跟着乖巧的行了礼,道了句,“见过陛下。” “公主一路辛苦了。”梁皇抬头还礼,见公主容貌秀美,气质清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单看容貌,云琪公主的确担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而真正摄人心魄的,正是云琪公主身上独一无二的娇美气质。 魏国桐和第一次面圣的孙参将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说到公主路途遇袭时,梁皇一脸震惊,除了降旨命人彻查之外,还重赏了孙参将,命他留在金陵当差。 因为早得了吩咐,迎接云琪公主的晚宴已准备妥当。 梁皇设宴,陪同的自然是皇室宗亲和世家子弟,梁皇的六个皇子皆在席间,夏侯爷和言国公分列两侧。 众人除了惊叹云琪公主的美貌外,几个世家公子还纷纷聊了起来,都在猜皇上会如何指婚,到底会是谁奉旨迎娶这位倾国倾城的唐国公主。 “她可不像常在深闺里的女子。”坐在一角的夏奕启只敢在心里默默感慨,想起那日在宁城,唇边浮现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而此时此刻,除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林云琪,梁皇也微微皱了皱眉头,论身份论礼度,这唐国的嫡亲公主理应由他的皇子相娶,可眼下这六个皇子,都早有正妻,自然没有让嫡亲公主屈尊为妾的道理。王亲贵族里,倒是有几个近臣的儿子还未婚娶,但他们的身份自然比不过夏侯爷和言国公的公子,早在云琪公主未入金陵时,这帝都里呼声最大的也就是这两家的公子了。至于最后是谁,大家都在等梁皇的旨意。 然而,直到宴会结束,梁皇丝毫都没有指婚的意思。只是和云琪公主客套了几句,便将帝都东青街的公主府分给了云琪公主。 公主府原是香平长公主的府邸,她是梁皇唯一在世的妹妹,十年前远嫁淋州,这座精致府第便空置下来。梁皇有意赐宅后,便命人早早打扫,内外全都换上崭新的铺陈,院内种满了奇花异草,香气怡人。 宴会结束,众臣从宫门里出来的时候,各家的马车都在外面侯着。根据身份与品级,明威将军的马车在一众马车的最尾,来接将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叶将军的两个儿子。 “大哥,我是说如果……”叶子怀跳下车,压低声音悄悄道,“你受了重伤,被一个姑娘救了,可那姑娘既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是怎么伤的,帮你躲避仇家不说,还送你一粒救命的药丸,你说那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那姑娘脑子有病!”叶子诚啐道,“你常年在恒九山,难道只学会说书?” 叶子怀作为明威将军府里的闲人,天性洒脱,游离在外的时候途径恒九山,因缘际会拜了展枫为老师。除去逢年过节的日子,他便常年不在都城。 “我才有病呢,”叶子怀自幼和兄长玩闹惯了,斜了他一眼,便看到父亲的身影,上前挥手喊道,“父亲!父亲!” 明威将军一听便知小儿子回来了,微白的眉尖颤动了一下,伸手敲打着他的额头,略有不满道,“你这个臭小子,终于知道回家了!” “孩儿自然是要回来给父亲过寿的。”叶子怀笑着,赶紧乖巧扶着父亲上了马车。虽然他和兄长都知道父亲进宫的缘由,但谁都没提,因为没人会将这件事情和明威将军府联系到一起。 再过半月,便是这位叶青将军六十岁的生辰。他原属皇陵的参将,早年裕王谋反,因救助梁皇有功,调任帝都任差。近二十年的光景里,战功彪炳,得封明威将军,本是梁皇颇为恩信之人。 然而世事无常,三年前,梁皇有意将最为得宠的明玉公主指给明威将军的大公子,可谁料叶子诚竟敢婉拒圣意,梁皇震怒,直接将他派去最为艰苦的北境。好在叶子诚是将门之子,在北境三年,克敌制胜,牢牢封锁住燕国想要进犯的念头。念在军功,梁皇渐渐消了气,索性将明玉公主指给了夏侯爷的大公子夏奕恩。 虽然谈不上家道中落,但叶家的确因为这件事变得小心谨慎,渐渐远离皇权中心,连明威将军的六十大寿都不敢张扬,只是将两个儿子喊了回来。 第5章 八面玲珑 ,局中局 时近黄昏,街面有些清寂。 空置多年的公主府突然变得忙碌起来,林云琪在府内逛了一圈,将东院分给皇弟林浩宇,她将剩下的几院按制分给随行的各人,让厨房多做一些好吃的,吩咐大家今天晚上吃好喝好,放心安睡。 一连三天,林云琪在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起吃过早膳后,她就去东院教皇弟浩宇写字。午后便回到主院,检查海超为她隔出来的小小练武场。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林云琪拿起剑就很开心,不知不觉练了两个时辰,直到海婶端着热茶站在那里,她才回到寝院里洗漱更衣。 “公主,”服侍公主用完晚膳,海婶已经憋了两天,实在想不通,索性问了出来,“按照惯例,您到了梁国,梁皇应该指婚呐,这直接分了宅院住下来算什么事啊?” 海超刚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后立马上前,“娘,就算梁皇指婚,咱们公主还有两年孝期呢,不分个府邸难不成让公主住进梁国皇宫里啊?” “我知道,”海婶看了看公主,依旧一脸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可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指婚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林云琪抿了一口茶,沉着脸咬了咬牙,“所有人都在等,如果三皇兄收不回来西南五城,我们败了,燕国可直接转攻梁国,梁皇自会将我送到燕国人的手里。只有我们胜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梁皇才会指婚。” “什么?”海超的一双剑眉瞬间就跳了起来,满面惊诧,“梁国皇帝还敢背信弃义?” 林云琪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忍住怒意,眸色微冷:“不论有多艰辛,我都相信三皇兄定会收复五城。” 海超相信三皇子定会成功,但他知晓公主忧心,便拉着母亲赶紧从屋子里退了出来,母子俩一人一句骂着梁皇,倒让林云琪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从第四日开始,林云琪便带着弟弟浩宇走出府邸,将整个金陵城都转了一遍,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统统不放过。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梁国朝局的形势她看得更为清楚了。 梁皇虽有六子,但迟迟未立太子,皇长子萧锐为皇后嫡子,梁帝亲封睿王,有国公力荐,自然是呼声最高的,但三皇子萧琰后来居上,被封廉王,其母淑贵妇出自侯府,朝中众臣多半是以这二位站位。唐梁联姻,本是保边境平稳的政事,但在这个节骨眼里,云琪公主嫁给谁,倒成了两位夺嫡皇子的比赛。毕竟,云琪公主的身后,有未来的唐皇、骁勇善战的兄长、锐不可挡的林云军。 大皇子和三皇子连连上书,分别推举言国公的三公子言殊和夏侯爷的二公子夏奕启。梁皇听罢并未发表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后宫也跟着着急起来,皇后和淑贵妇自然是轮番上阵,旁敲侧击问了许久,但梁皇依旧没有下旨指婚。 这件事,很快就成了帝都王公贵族们热议的事宜。而这位处在风口浪尖的云琪公主自然避不了后宫的频频邀请,这些日子,只要皇后召见云琪公主,淑贵妇便不会落下,不管用什么样的借口都要将云琪公主留在自己宫里小坐。 至于传言中待娶的两位公子,皇后和淑贵妃自然是想尽办法引见。 夏奕启既然在淑贵妃宫内装作初见,云琪公主倒很乐意陪着他演戏。客气疏离的客套,两个人都很满意。可这前脚刚出了皇宫,两人又在金陵名地醉方楼里碰到了。 醉方楼的菜肴美味,林浩宇最爱吃那一道焗南瓜,夏奕启和友人一入二楼就看到林云琪贴心为弟弟夹菜,尽管没人邀他,这位夏公子还是理所当然地推门而入。 “云琪公主好性情,好一副姐弟情深的画面。” 林云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抬手阻止想要拦住的海超,“夏公子,既然已是初见,不请自来便是失礼。” 林浩宇见他语调怪异,自然怯怯地放下筷子,小手抓着皇姐的衣袖不敢动。 夏奕启朗声一笑,半点没有被人指责的尴尬,凝于云琪公主的侧面,低声说道,“你我之间,谈礼可就见外了。” “是吗?”林云琪转过头来,唇角轻挑,“宁城里夏公子自报家门的时候还算是有礼的。”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喝?”夏奕启本不是多言的人,但一碰到这位公主,嘴巴总是比大脑先一步发布指令,“你难道不清楚陛下还不指婚的缘由吗?” 林云琪停止了给弟弟整理衣装,难得抬头看了一眼夏奕启,这个被她称为蠢货的人竟然能一针见血看到实质,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为何这么在意皇帝指婚?”林云琪眨了眨眼睛,故意恶作剧地道,“难不成你想娶我?” 夏奕启正坐着喝茶,闻言一口水就喷在空中。 “你……你……”夏奕启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吃惊之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强行稳住情绪,随之说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问出这般不像样的话?” “夏公子,你想太多了,”林云琪扬起下巴,手指着厢房门口,“出门不送!” 海超已经立在夏奕启的面前,送客的意味很明显。 夏奕启闷闷地哼了一声,一出门就被友人团团围住,各个都在好奇他与云琪公主说了什么。 本来是醉方楼吃饭的,夏奕启甩下友人自个气冲冲地回府。他边走边想,越想越气,明明是他不计前嫌,好心提醒,最后怎么成了自己被戏耍的感觉。 一进侯府,夏奕启突然停了脚步,眉尖轻轻跳动,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变了神色,“不会吧,云琪公主难道是想嫁给我?” 金陵的冬天来到有些晚,直到腊月初八,雪花才零零散散地飘下来。 相比夏家二公子的聒噪,林云琪多少有些好奇言国公的三公子言殊。这些日子,皇后娘娘没少张罗安排,不是约公主进宫谈心,就是赏,可这位三公子却屡次被大皇子半路劫走,虽然皇后娘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林云琪自然落了个清静。 雪铺天盖地卷了三日,林云琪听闻金陵北郊的清泉寺颇为灵验,她素不畏寒,满山雪道也阻止不了她为父皇和兄长许愿的决心。 宝殿内,林云琪点了三根清香,插进佛像面前的铜炉中,双手合十闭目静祈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睛。 在她离开唐国前,太医已向她禀明父皇的病情,她只求每况愈下的父皇能多撑一会儿,能等到西南五城大捷的消息,能等到所有皇兄都赶回长安…… 铜炉中的清香吐着白烟,林云琪思念心切,只觉鼻间发酸,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问候的声音,睿王的脚步声随后响起。 林云琪赶紧擦了擦眼睛,待她转身后,睿王已经进了殿内,而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那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国公三公子言殊。 “我梁国的清泉寺素以灵验闻名,公主的愿望定能实现,”论自制之力,睿王自然要比言殊强,虽然先前听闻云琪公主也在殿内,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为了不让公主察觉昔日闯入营帐的杀手就是言殊,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可眼下已经碰上了,他便只能稳下来,抬手大方介绍道,“这位便是言国公的三公子,言殊。” “见过公主殿下。”言家公子虽然施着礼,但却垂着头,似乎不敢抬头望她。 “听皇后娘娘说,言家公子自小就与睿王感情深厚,今日一见,倒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兄长了。”林云琪笑了一下,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客套的寒暄总是要说一些的。 言殊略微松了口气,见公主身边并无那日与他对战的侍卫,这才轻声道,“早就听闻公主殿下的兄长骁勇善战,如有机会真想见亲自见见。” 睿王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林云琪是个极灵醒的人,看出他们眉宇间的怪异,闲聊几句后便先行离开。 公主殿下的马车辘辘驶至寺院门口,海超放好上车的脚凳。正要伸手搀扶住公主,便听到林云琪发问,“那日在营帐内,你说那黑夜人的耳垂下有一颗黑痣,对不对?” 海超怔了怔,“对,左耳耳垂有一颗黑痣!” 林云琪的视线凝住不动,过了许久,方才淡淡笑了一下,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从林云琪入了金陵城,她派海超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那日夜闯营帐的黑夜人,原本都以为无望了,没想到今日倒让她自己给碰上了。 梁国的皇长子睿王,竟然和燕国关系密切,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长安到金陵,一路厮杀,林云琪不会忘记那些为她死去的侍卫,她早在入金陵城的前一夜就说过,她一定会给他们报仇! 第6章 请君入瓮,只欠东风 临近年节,除了朝廷内众多的典礼祭祀,也是各府走动最多的时日。 明威将军府前,停下一辆马车,家仆看到赶紧进去通报。明威将军随即匆匆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位公子,纷纷躬身施礼,虽然来者只是廉王的谋士,但以现今的朝局,也没人敢怠慢这位宋先生。 “廉王特备了薄礼,来贺明威将军的生辰。”宋新义微笑回礼,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他自然要对一直持中立态度的明威将军多费点心思,他可是打着廉王的旗号上门,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外面雪大,”叶将军闻言便侧身恭请,“还请宋先生进府。” 叶家两位公子虽感异样,但也不敢多言,眼睛扫过那一箱沉甸甸的贺礼,不用想知道那绝非是宋先生说的薄礼。 宋新义在将军府只留了一壶茶的功夫,他绝顶聪明,自然是知道明威将军刚直不阿的个性,要他站队还为之过早。宋先生虽然是打着廉王的旗号进了门,但进门小坐时并未谈及朝局事务,他只是充分传达廉王殿下对于将军的敬仰和厚爱之情。 金陵城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快,宋新义前脚出了明威将军府,睿王那里就得到了消息。他自恃高贵,忍不住笑话廉王,说他为了得势,竟连叶将军这种朝局边缘人都要笼络。睿王虽然不看重明威将军,但既然廉王都借着生辰把礼送了进去,而他和廉王斗了这么多年,自然也少不了送些贺礼意思意思。 “这就是我和父亲不喜待在金陵城的原因。”叶子诚拿着管家送进来的礼单,看了一眼帮父亲捏肩捶背的叶子怀,只剩下摇头叹气了。 “人家都是来祝寿的,被你小子这么一说,好像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明威将军笑了,好像这位寿星是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就是……”叶子怀起身神了个懒腰,“反正两家的礼都进了门,一碗水还是平的,他们爱送就送喽,各个都在装腔作势。” “就你话多!”叶青斜了小儿子一眼,“等过了年节,我会请旨再去边境看看。” 明威将军虽没料到两位皇子会先后送礼,但他毕竟也是一位老臣,冷眼旁观朝局这么多年,自然懂得此时此刻两方的用意。只不过在他心中,这大梁的江山只有一个人说了算,既然高高在上的陛下都没有挑好人选,他这个臣子又何必心急站队呢。 朝堂上、宫墙内,睿王和廉王龙虎相争,而梁帝剩下那几位皇子里,二皇子和四皇子身有残疾,五皇子胸无大志,六皇子和七皇子无半点显贵外戚。他们虽然无缘大位,但这五位皇子早已站好队,各自为营。 正如林云琪所料,清泉寺一别后,睿王和言殊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见面他们倒也不再躲闪。 睿王和言国公一早就来到楼阁上,细细察看下走出皇后殿的云琪公主。 “云琪公主能将苏贵妃的儿子带来梁国,可见她绝非是等闲之辈,”言国公的神色依然凝重,“老臣就怕……” “本王已问过,言殊那日戴着面罩,她应该认不出来,”睿王笑了笑,安抚道,“如今她已入金陵,那就是一只没法出笼的鸟,就算她认出来了,她难道还想谋杀亲夫?” 言国公惊讶地问道:“皇上有意将公主指给殊儿吗?之前不是一直打探不出消息吗?” 睿王眉尖微动,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攥成了拳头,冷冷地道:“父皇年纪大了,既然迟迟定不下主意,我们就帮他早做决断,以言国公的实力,言殊迎娶一个唐国公主又有什么难呢?” 言国公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眼角的纹路越发深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躬身行了礼,道了一句“老臣知道了”便缓缓退下。 每年的腊月十九,皇后娘娘都会去一趟西郊的皇陵,为已故的太后诵经祈福。皇后娘娘从睿王那里得知唐国九皇子林浩宇体弱,云琪公主入金陵后一直带着他以温泉调理,便以早被圈入皇陵的凝州温泉为由,邀请云琪公主与其皇弟同去。 收到邀请的时候,林云琪以自己身体不适的借口推脱掉。这些日子,她应付后宫娘娘们已经倦了,可前几日,这持续不停的雪还是让皇弟林浩宇的身体积了寒,随行的吕大夫虽然施了针也用了药,但他建议九皇子的身体还是配合温泉调理为佳。而凝州温泉,近靠皇陵,位于天明山的幽谷中,素有“神水”之称,是上好的高温温泉。恰逢昨日皇后娘娘又托人来请,林云琪没想太多便改口答应了。 巳时刚过,两辆尊贵的马车就从金陵城口驶出,林浩宇身子虽然好很多了,但人还是没什么精神,靠在林云琪的身上没一会儿就眯眼睡着了。 几个时辰后,马车先行停在皇陵,与皇后娘娘暂别后,便由皇后娘娘的侍卫带着林云琪他们前往凝州温泉。 皇陵以南,约十里处,有片绵延起伏的草场,历来都是世家公子跑马游玩的地方。即便如今飘着雪,那些个爱好骑射的公子也常常出现。 “这不是去凝州温泉的路吧?”听到马蹄声动,林云琪掀起车帘,冷冷看着皇后娘娘的侍卫。 “回公主,”那侍卫拔转马头,拱手道,“皇后娘娘吩咐了,马场内有一条官道,直通凝州温泉,九皇子身弱,能省些时间和精力总是好的。” “是吗?”林云琪凝视着那侍卫每一丝的表情变化,语调依然冷硬,“这么说,这还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 侍卫听闻便不再说话,眼底那一丝的犹豫还是被林云琪捕捉到,此时骑马而来的六皇子就显得太过于巧合了。 六皇子以一副偶遇的样子与领路的侍卫兜圈子,云琪公主下车后驻足凝望的样子,赶紧开口道:“听闻公主殿下的侍卫武功高强,今日有缘碰到,我倒是想请教一二。” 林云琪的目光如同冰针般刺了过去,语气中带着懒得隐藏的嘲讽,“睿王和皇后娘娘费尽心思,要六皇子屈尊降贵和我的侍卫比试,好戏应该还在后面吧?” “公主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六皇子萧辰心头一沉,但依旧镇定地回视着她的目光,表情一如既往的无辜,“难道公主是怕我伤到你的侍卫?” 海超迎上六皇子萧辰挑衅的目光,脸上毫无波澜。虽然是不成章法的激将法,但林云琪算是想明白了,睿王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将她和皇弟分开,准确地说是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支开。如今她人已经在金陵,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的下杀手,可强行把她留住究竟有何目的,她还没想明白。 既然已经入了局,林云琪索性让蒙平一路护送皇弟去凝州温泉,她和海超则随六皇子萧辰走入马场。 马场中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公子,六皇子萧辰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活动筋骨,林云琪侧身告诉海超:“既然是他请教在先,他怎么出招,你就怎么还给他。” 既然是比武,该有的抱拳仪式自然是少不了的,六皇子萧辰虽无显贵外戚,但他在众皇子中卓越的武功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尽管睿王和言殊分别都提醒过他,而他依旧笃定这个公主侍卫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一股浓郁的杀气迎面袭来,海超念其是梁国皇子,他并未贸然出手。六皇子萧辰将试探误会成躲避,剑锋一闪,直指对方的咽喉,缠斗中的海超迅速反击,强行拉开两步,他的胳膊被划破一道口子。 六皇子萧辰跳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声道:“传闻公主多次遇袭,都是在你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如今看来,你的身手也不过如此。” 那些来看热闹的世家公子纷纷拍手叫好,比武地自然比不得偏厅安逸,几个公子战久了便觉得有些口喝,招呼马场侍者将茶水直接端到这里来。 “公主饶命,小人该死!”原本要给云琪公主递茶的侍女,突然脚下一滑,将滚烫的热茶悉数泼到了她的身上。 侍女跪地抖着身子,林云琪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便皱着眉毛抬手示意她起身离开。 “谢公主,谢公主!”侍女叩谢之后并未起身,眼睛盯着云琪公主打湿的衣衫,轻声说道,“公主,今儿天气凉,还请您入偏厅稍坐片刻,小人将公主的衣服烤干。” 林云琪并非闺阁弱女,但她怕衣服的湿寒冰凉一会儿挨着皇弟那本就虚弱的小身板,便说了一声好往马场便厅走。 而此时,出乎六皇子萧辰的意料,海超眼珠一动,突然纵身而起,一道剑光直接挑向他的头顶。猝不及防的萧辰拼力后闪,匆忙间虽然避开,但他还未站稳,一道掌影又立在眼前,不过两三招,他就被飞踢出去,砸向拴马的木桩,动也动不了。 所有人都一脸诧异闭上了嘴巴,这个早早就依附在睿王身边的六皇子素来习惯目中无人,从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般羞辱,都在想他会不会下令将这个家伙杀了。 林云琪回头见胜负已分,便微微一笑,默默在心里说了两个字送给那位又咳又喘的皇子,“活该!” 见云琪公主已步入偏殿,六皇子萧辰眸中竟露出喜色。海超回头看了看,敏锐地察觉到公主的危险,正要纵身离开,密集的长~枪~突然就将他团团围住。 第7章 胁迫下嫁 入了偏厅,穿过廊子,侍女一路将公主带进西边的厢房,小心翼翼换了一杯茶端了过去。 林云琪余光扫到椅案上早已备好的衣装,已经生了疑,一把掐住侍女得脖子,“你故意将水拨到我的身上,引我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侍女吓得魂不附体,呼吸困难的她手足乱蹬,拼死从喉缝里挤出几个字:“公主饶命……我……我只是……” 侍女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人就朝她射来一道暗箭,那侍女随即重重瘫落在地,瞪起的双眼死不瞑目。 “公主殿下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这脾气还真有些暴躁。”言殊手持酒觞突然从一侧现身,抬手向林云琪轻轻一笑。 林云琪闭了闭眼睛,屏息定神后,她敏锐地察觉到当下危险的处境。这言殊每靠近她一步,她的心神竟被引动,她自以为有功夫不怕危险,却没料到真正的危险竟是这屋子里的香。 此香名叫妙春堂,点燃之后,香气便有致幻催情之效。而言殊提早服用了丹药,此香便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只需静静地等,等云琪公主自己神智不清,渐渐失德。纵然事后清醒,生米煮成熟饭,公主自是有口难辩,任他摆布。 “混蛋!”林云琪满脸抗拒,转身欲走。 “你走不了……”言殊一把握住了云琪公主的手臂。 “滚开!”视线交汇之时,林云琪的大脑一片恍惚,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燥热起来。迷香虽让她浑身无力,但情急之下,她抓起地上破碎的茶杯,一刀划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稳住心智。 这个一路厮杀入金陵的唐国公主果然不同于常人,言殊看着满手鲜血的公主,心中虽有一丝不忍,但依旧强拉着公主往寝室里走。 放血凝神的林云琪用尽全力推开言殊,将桌子上的铜杯运气向外扔出,刚好破开厢房的窗户,摔落在地。 马场内的海超闻声知晓公主遇险,急攻了几剑,试图抢出空隙撤身向偏厅奔去。可阴狠毒辣的六皇子萧辰怎会让他得逞,他一个眼神过去,围堵海超的人比刚才还要多。 窗外打斗声响不断,随行的几个护卫全被云琪公主派去保护幼弟,眼下海超被困,她自己又中了迷香,林云琪深知凛冽的寒意已逼至眼前。 “公主殿下入我大梁,不就是为了嫁人嘛,”言殊拽住林云琪的胳膊,将她推至床塌,靠近时语调也变得认真起来,“放眼整个金陵城,皇上也只能在我和夏奕启选。夏奕启只是一个侯府闲人,又怎么能配得上公主殿下呢,所以公主和我才是良配。这种时候,你应该知道反抗是丝毫无用的。” 林云琪静静听他说完,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在他迎面扑来的时候,她拿下发簪,奋力插进他的后背。 言殊的瞳孔猛然一收,后背鲜血直流,有那么一刹那,他恨不得把林云琪拖回来,一寸一寸撕碎她,但瞬间涌上来的疼痛让他没有抓住全力往外跑的云琪公主。 因为林云琪已没了力气,冲出偏厅的时候人已瘫跪在地。手掌心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强撑着抬头,为自己的轻敌大意感到后悔。眼下的局面怕是凶多吉少,她看了看四周,眸中满是忧沉之色。 六皇子萧辰一脸震惊,好奇那妙春堂怎么就失了效力,当他看到追出来的言殊竟还受着伤,看着云琪公主的眼神更是不解。 “都愣着干什么?”六皇子萧辰上前怒斥道,“云琪公主都已经受伤了,还不赶紧扶公主回去包扎!” 就在此时,没人看见屋檐之上还立着一个人。叶子怀戴着面具,踩着青瓦,一眼就认出昔日出手相救的姑娘。只不过刚才六皇子萧辰的一声怒吼,才让他知晓那姑娘的身份,见她已双眼迷离,浑身虚软,他飞身而下,一道人影快速奔进,将试图带走公主的宫人全部击倒。 林云琪认出这个面具,哀求道:“救我。” 叶子怀视线一扫,已猜出言殊和六皇子萧辰想要做什么,迅速将公主背起。 ”来人呐!”六皇子萧辰一凛,上前赶了几步,高声道,“大胆刺客竟敢挟持公主,立刻救出公主,射杀刺客!”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公主眼下已被那人背起,可这刀箭无眼,射杀刺客不是难事,万一这箭落在云琪公主的身上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一时之间没人敢贸然放箭。 “鬼面人?”言殊心头一沉,已知不妙,踹了一脚身边的宫人,“快,快去禀告睿王,就说鬼面人出现了!” 言殊现在的心中屈辱与惊恐都混在一起,让他面对鬼面人的时候面部肌肉一阵阵地抽动。 这些年,朝廷里出现的大案,不是牵扯到睿王就是连带着廉王,梁皇虽然派各部严查,可查来查去,诸多官员为自保,很多事情在明面上只能不了了之。可谁也不知道,这个鬼面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六部追不到的人证物证,他都能追得到。而被他追到的人,向来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睿王和廉王两位皇子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可在追击鬼面人这件事情上,他们倒成了难得的兄弟同心。可惜这些年,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极少现身。而在宁城,连夏奕启都说,如果不是他使诈,让一个小孩先刺了鬼面人一刀,他根本就追不上他。 叶子怀的速度惊人,接连踹翻几个侍卫,而他手中的剑更是奇诡,左劈右砍,专朝经脉之处落剑,剑锋直刺他们的肉骨,贯穿而出之时,皆是戛然而止的惨嚎,然后全部向后重重倒下。 原本喊杀的侍卫们骤然安静,已乱乱阵脚,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停在鬼面人的剑上,下一秒身体就被恐惧控制住,步子和挥刀的手都变得艰难起来。 六皇子萧辰瞪大双眼,声色俱厉嘶吼道,“全都给我上!上啊!” 好在海超是跟过太子上战场历练过的,绝非这些侍卫所能企及,即便他受了伤,但他依旧拼杀至厅前,虽不知那人的身份,但他稳住阵脚后,提剑站在那人的身后,两人配合突围而出。 六皇子萧辰惊怒交加,齿间只发出两个字:“放箭!” “六皇子!” “放箭!”萧辰面如寒霜,咬牙切齿道,“比起杀死公主落一个救护不及的罪名,总比逼迫公主下嫁要好得多!” 言殊后退一步,便不再说话,明明看着箭雨落下,可鬼面人还是如同魅影飞起,他不仅身背云琪公主,另一只手竟还能回护公主的侍卫。而他左右两掌下飞出的暗器,竟将数名弓箭手一刀封喉。 “六皇子……”见他们已跃身离开,言殊脸色发青,擦着冷汗,“现在,怎么办……” “这……”萧辰拧紧眉心,心头一凉,茫然无措道,“现在通知凝州温泉,扣住公主的幼弟还来得及吗?” 言殊目光一闪,跌坐在地,绝望的寒栗滚过背心。对于他们说来说,胁迫云琪公主下嫁的事算是彻底失败,睿王匆匆赶来得知竟是鬼面人救走了公主,他下令撤掉凝州温泉的人,让云琪公主的皇弟平安返回金陵。 出了马场,海超奉命前往凝州温泉,而叶子怀将公主扔进那辆他也算熟悉的马车里,飞奔至一家客栈,抱着浑身发烫的林云琪破门而入。 店小二按照吩咐接了一大桶的冰水,叶子怀将林云琪拖入冰冷的捅中,试图压制住她所中的迷香。 明明是冰凉透骨的水,可林云琪还是感受到如火灼般的痛苦。叶子怀见她衣衫湿透,脸颊潮红,雪白的肌肤清晰可见,视线竟不知该如何安放,索性退了两步,立在屏风之后。 半晌之后,林云琪睁开眼睛,将目光投向屏风后来回踱步的人,她没想到那个身中柳叶红巨毒的人还活着,更没想到今日出手相救的人竟会是他。迷香的劲力实在是太大了,她明明是感慨意外,但心神总是引她往不能控制的地方飘去。 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林云琪全身燥热如同着了火,她难忍咳出了声,叶子怀立马探头关切道,“你怎么样?” “将我打晕,”林云琪见他走出屏风,闭上眼睛尽力稳住心神,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这香性太强,冰水没用,你将我打晕带回公主府,我府上的吕大夫会有办法的。” “你确定?”叶子怀怔了怔,抬起的手有些犹豫,心头突起一阵怜惜之意。 林云琪并未睁眼,点头之后,她又咳出了声。 叶子怀下意识抿紧了嘴,一掌击在她的后脑处。扯下店内的厚布,将云琪公主打横抱起,生平第一次打女人,这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马场内的这场波澜,皇后娘娘知晓后惶惶不安,她担心这位性格刚烈的云琪公主去告御状,又怕自己和睿王受到牵连。毕竟她深知,那位与他同床共枕的帝王,绝不是一个会回护自己的男人。 第8章 寅时,鬼门开 入冬后,日落的时辰越发得早了,这还不到晚膳,天已见黑了下来。 当叶子怀将云琪公主带回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上下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海婶忙着帮公主换衣,又命人往公主寝院里多摆了几个火盆;吕大夫捋着胡须,号脉施针;蒙平和海超亲自布防,府内戒备。 林云琪后半夜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听到动静的海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赶紧请吕大夫过来,蒙平扶着海超也进了屋子。 林云琪正要开口询问蒙平,吕大夫就捧了碗带着热气的汤药进来,勒令在公主喝完前,谁都不许张嘴说话。 蒙平和海超呆呆站在原地,林云琪端着碗就开始猛灌,谁都知道吕大夫的脾气,与其跟他对着干还不如乖乖听话。 “海超赶来的时候,九皇子已从温泉里出来,我们正准备往马场走的,”蒙平等吕大夫接过空碗,立马开口汇报,“凝州温泉和途径马场的路上,睿王他们的人并没有拦截。” 林云琪点点头,得知皇弟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靠在枕上。苦药入口后,她便连打了三个喷嚏,身体能感知到冰寒,这对于她来说,实为幸事。她知道帘外那两双眼睛在等什么,她缓了缓便开始分配任务。 “蒙平,你现在就去一趟国公府,将那位言家三公子所在的院落找到,你只负责察看,不许动手。” “海超,你去联系九里盟,既然那位六皇子如此热衷比武,我们就让他不要闲着。” …… “公主!”蒙平义愤难平,他就等着公主下令去收拾那姓言的小子,可这不许动手他就搞不明白了。 林云琪抬手堵住他的嘴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言殊那个家伙,必须死在我的手上!” “可是,公主殿下,”蒙平虽是太子旧将,但他并不知晓云琪公主的身手,皱眉道,“您出入国公府也不方便啊,微臣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海超悄悄一笑,强拉着蒙平往外走,“蒙大哥,其实公主的功夫不在你我之下。” 蒙平吓一大跳,“你说什么?” 海超眨眨眼睛,慢慢道,“公主刚才让我联系九里盟,你还没反应过来吗?已故的嫣皇后是九里盟宗主的小女,四位皇子和公主的功夫都是盟里能人异士教的,只不过咱们公主依照母愿,不在危急关头绝不外露罢了。今天若不是言殊那混蛋用了迷香,他的命早就被公主收了。” 蒙平恍然大悟,不禁感慨,“怪不得公主殿下面对那些杀手,脸上竟无半点畏惧,我之前还奇怪来着!” 院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吕大夫正板着脸施针。 “吕大夫,您是妙手神医,怎么还一脸严肃啊?”林云琪咳了两声,笑着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把我精心制作的药丸送人,即便你中了迷香,当即服下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及肺腑!”吕大夫自打公主出生便一直照看,关系自然亲密,说话也习惯大声大气的。说起来,那粒药丸确实珍贵,十几味珍贵药草再加上西域独有的天山雪莲,吕大夫炼制了好久也就成了六粒。一粒献给唐皇,剩下五粒自然是分给他们兄妹五人。 一想到那粒药丸,吕大夫就心疼,他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地收了针,端着药碗又出去熬药了。 提及药丸,林云琪自然又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她听海婶说,他抱着自己入了公主府,只和吕大夫说了两句,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究竟是谁? 是谁能自由穿梭在皇家内院里?又是谁竟有那令人惊叹的身手? 林云琪拧眉沉思了好久,这个问题依旧无解。她有些后悔,昔日在宁城,她真应该先问一句,现在可好,她却不知那人姓谁名谁。 夜里又起风了,海婶见云琪公主还睁着眼睛,一边帮她压了压被角,一边催促她快赶紧入睡。 比起安然入睡的云琪公主,睿王府的人却是彻夜未眠。 “你说什么?”睿王听完所有的事后,讲手中的文书砸向萧辰的脑袋,迎头骂道,“你不是派人盯着公主府吗?那鬼面人都已经出了公主府,你竟然给我跟丢了?” 萧辰头顶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哽了一下,随即解释道,“皇兄,那鬼面人武功高强,马场内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他,他甩掉我们的人也不是难事啊。” “鬼面人!鬼面人!”睿王面色阴沉地大喊,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不是在宁城吗?老子和廉王的人到处追他,他竟然悄无声息到了金陵,他到底是谁?” 萧辰闭了闭疲倦的双眼,低声道:“皇兄,眼下最棘手的事还不是那个鬼面人,这云琪公主回了公主府,天亮之后她会怎么做呢?” “她能怎么做?”睿王突然一拍桌子,“我就不信她会跑到父皇那里告御状,女子贞洁向来最为重要,她敢说吗?就算她真去告了御状,可她手上又有什么证据呢?” 听睿王这么一说,萧辰的脸色也放松下来,拍手赞道:“皇兄说得是,云琪公主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行了,你追查鬼面人也辛苦了,”睿王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派人告诉言殊,让他不必躲闪,我就不信那小丫头片子能搞出什么事端!” 虽然睿王、六皇子萧辰、言国公先后都下了死令,但在这座金陵城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廉王虽然知道的内容有限,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也很开心,那便是睿王和云琪公主结了梁子。这就意味着云琪公主嫁入夏侯府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次日清早,他便匆匆入了宫,想从自己母妃那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腊月的清晨总是夹着寒风冷雪,叶子怀风尘仆仆回家的时候,他的母亲大人站在大厅内正冷眼瞪着他。 “哎呀,我……”叶子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才想起来腊月十九,本是一家人陪着母亲祭祖的日子,那晚他本是可以赶回来的,偏偏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遇险的云琪公主。眼下这些事又不能说出来,他犹豫了一下,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尴尬道,“母亲,对不起……” 叶子诚听闻弟弟回来了,嘴里还带着未咽下去的早饭,从自己院里蹦蹦跳跳得出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听闻母亲大人罚弟弟跪在祠堂,他赶紧追了过去。 见弟弟一个人在那里跪得笔直,叶子诚眯着眼睛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你小子,明明说三天就回,活该母亲罚你。” 叶子怀本歪着脑袋瞪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忙问道,“你和父亲今日上朝,有没有听说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事?”叶子诚看向弟弟,“还不是年前那些繁杂的典礼,日子过得真快,除夕年节也没几天了。等过了年,你别老想往外跑,也该在家里尽尽孝道了。” “这样啊,”叶子怀松了一口气,“那睿王那边也没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叶子诚翻转着眼睛,觉得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有点奇怪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朝政了?” 叶子怀耸耸肩,否认道,“是你之前说廉王抓到了睿王的把柄,将一个官员拉下马,我只是好奇后续的事情而已。” “后续还能有什么意外?”叶子诚瞟过去一眼,“他们就继续争谁的人补上那个位置呗,他们之间……” 叶子诚讲得兴奋,两位皇子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细节通通不放过,叶子怀听到后面他就跑了神。在他眼里,那位云琪公主不像是哑口隐忍的人,虽然这件事不好张扬,但事到如今,却安静得有些怪异。他又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之前的谜团也跟着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她是唐国的嫡亲公主,所以那日在宁城才有那么大的阵仗。 因为她是为国出嫁的公主,所以她随行的人员中必有妙手神医。 如果不是那颗救他性命的药丸,叶子怀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这样算下来,他们彼此各救一命,算是两清。 由于没有料到鬼面人会突然出现,言国公十分惊诧,不仅细细询问了幼子,下朝后又拉住睿王和六皇子说了半天,心里总有些疑惑不安。 比起言殊后背的伤,让他真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是那日云琪公主的话。 “我最多让你再活三天!” 每当言殊想起云琪公主这句话,挥之不去的是公主那发狠的眼神,他从未在一个女子的眼神看到那般怒狠,他那被发簪插中的后背就会不自觉难受起来。 言殊住在国公府的南院,只要入了夜,院内四周站满了护卫,连主院里保护国公的青山都被他临时调派过来。 外有府兵,内有护卫,言殊虽然担心,但这几夜睡得还算安眠。 然而寅时,鬼门开,夜总在最深处涌动。 第9章 暗夜血案 第三日的清晨,对于国公府来说,尚未有异常的响动。言国公早早起身,稍加收拾,准备上朝。可言殊院内的侍女来报,说今早照例喊三公子起身,可奴婢们敲门呼叫都无应答。 言殊面色微变,手中的茶杯差点落地,匆匆放置在桌台上后他快步冲进南院,边走边喊护卫踹开房门。 轰然倒地的门板,毫无温度的阳光洒入室内,言殊心口中剑,双掌被划,血已凝结,瞪起的双眼满是惊悚。 言国公整个人僵了片刻,嘶声大喊道:“殊儿!”,他红着眼睛冲进去,跪在地上试图护住他的心口,大声叫道:“快,快请太医!” 匆匆赶来的太医,各个都被这惨象给吓得僵直。据他们推测,言家三公子至少走了两个时辰,而诺大的国公府,满府的护卫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刺客的踪迹。 这时,新上任的巡防营统领孙启杰已经奉旨赶到,眼看太医纷纷摇头无力回天,苍老的言国公只剩下撕心的悲痛,放声大哭。 金陵城内,天子脚下,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言国公家的三公子。朝野震动,梁皇特意询问案情,皇后娘娘夜夜难眠,又不敢去打扰国公,只能勉强装作无事。 倒是睿王听闻后,特意进宫开言劝慰了几句。在他看来,全天下最有动机杀死言殊的人就只有云琪公主,可他不认为公主府里的人有那么本事。马场那日救走公主的人是他,所以睿王、言国公、六皇子萧辰毫无疑问将凶手定为鬼面人。因为只有他,有那样的本事,也只有他,这一切才算合理。能借着陛下的手,光明正大地追捕鬼面人,算是睿王唯一欣慰的事了。可他们一直都想不明白,云琪公主和这个鬼面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自从孙启杰领了这个差事,他就一直心绪不宁。金陵城内杀个人不算怪事,怪就怪在这死的人是言国公的公子,更让他头疼的是,他问遍国公府的护卫和家丁,竟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这就意味着有关人犯的一切都是零,巡防营那位人犯画像师竟无从下笔。 新官上任的第一个差事就是一个死结,毫无头绪的孙启杰只能每天带着人在金陵城内巡查。路过公主府,刚好碰到纵身下马的蒙平和海超,便稍停片刻和他们嘀咕了两句。他作为一个初入金陵的武官,梁皇任命的诏书下来的时候,也只有云琪公主派人给他道了贺。放眼整个金陵,他窝在心头的憋屈也只能和这两位说说了。 蒙平和海超相互安慰几句,孙启杰毕竟公务在身,心中烦闷说出也算舒爽,起身上马又去大海捞针了。蒙平和海超眼神一收,立马就去禀告了公主。 “哦?”听闻梁皇派他查案,林云琪沉吟了一下,“孙启杰的运气好像每次都不怎么好。” “恩,”蒙平笑着点点头,“听他讲,言国公气急攻心,在府里躺了好几天下不了床呢。” “所以……”林云琪语调悠悠地道,“别总想着欺负别人,我入金陵本不想生事,可他们既然动了手,我自然也得让他们长长记性。” 林云琪向来说到做到,她说只让言殊多活三天,就真的一剑让他毙了命。而她让海超联络九里盟,也陆续传来不少好消息。 六皇子萧辰好武,人尽皆知,这些年被他用重金请进金陵城的江湖侠客也不在少数。那日在马场被围,海超就领教了不少。而那些替他办事多年的武林高手竟一夜之内被人打伤,可气的是他们接连被打,却没人知道来者是谁,只见他们身穿青衣,刀剑两立。 这一连串的事情,更让睿王笃定杀害言殊的凶手就是鬼面人,可他又不能将这个线索直接告诉负责查案的孙启杰,只能派出心腹,手拿鬼面人的画像,开始在金陵城内秘密搜捕。可眼看已经腊月廿七,除了丢出去的画像之外,睿王没有查到一丁点关于鬼面人的消息。 孙启杰查了一周毫无进展,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梁皇请罪。 梁皇震怒,叫来众人,质问道:“堂堂皇城竟追不到一个凶手,朕要你们何用啊?” 众臣一听,扑通又跪下去一片,睿王和廉王分立两边,一人一句乖巧劝道。 “父皇切莫动怒,龙体为重。” “儿臣听闻皇兄关切国公,命人拿着画像全城搜查,相信定能抓到凶手。” 廉王话音刚落,睿王恶狠狠的眼神就朝他杀了过来。 果然如廉王所料,梁皇立马就询问了此事。可他还未开口,舌头就被睿王先一步截住了。 “回禀父皇,前几日言国公的家丁来报,说那日半夜,有个门房看见鬼鬼祟祟的鬼面人纵身跃去。儿臣一时心急,便忘记将此消息告知孙统领了。”睿王脑子转得极快,临时编造的故事也合情合理,不由将一道急光投向言国公家的大公子,言彻。 言彻明白,立即出言帮腔证明道,“禀告陛下,那门房是个哑巴,能听懂她比划的也只有她的儿子,他儿子跟着我回府之后,我们才知晓这件事情。” “鬼面人?”梁皇微微沉吟,抚须道,“既然案情已有了进展,孙统领你要抓紧啊,朕可不希望皇城之下竟有如此放肆之人!” “臣遵旨。”虽说凭空出了一个线索,但孙启杰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也不笨,看了一眼两位皇子的脸,就知道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同在朝堂之上的明威将军出了宫进了府,就将叶子怀叫进书房,直接就问道:“你在江湖上游历多年,知道鬼面人吗?” “鬼面人?什么鬼面人?”叶子怀挑眉问道,眉间虽藏着惊讶,但他那份不动如水的镇定功夫,没人可以在他脸上发现一丝异常。 等叶将军将朝堂之事说完,叶子怀才知道自己有多冤枉。明明杀死言殊的人不是他,可他却成了板上钉钉的凶手。言殊被杀,他并不意外,只是连他也在好奇,那位云琪公主派了什么人出手,如果有机会他倒想拜会一下那位高手。至于自己莫名其妙满城追捕的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普天之下,没人会将他和鬼面人联系到一起,他在那些王公贵族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常年站在父兄之后的将府闲人。 国公府的命案锁住了金陵城的阳光,倒是公主府里一派宁和。不过半夜送进来的急报还是让案台的烛火晃了晃,公主府上下皆是悲目。 密信上只有十三个字:皇上驾崩,太子登基,西南五城收。 看完密报的林云琪两眼发黑,差点眩晕倒地,勉强支撑着摆摆手,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海婶怕公主忧心,添了一杯暖茶放在案边,率众人行了礼快速退出。一出门她就拽着儿子的胳膊,低声道:“仗是打胜了,梁皇就要赐婚了。” 众人的后背都微微一僵,相互望着,好一阵才将视线转向身后的主院。 “也不知道梁皇到底指谁迎娶公主……” 一股重重的无奈都涌了上来,这赐婚到底是悲是喜,没人能预料。 第10章 年节赐婚 唐国大胜,太子登基的消息很快也传入梁国,只不过朝野上下都忙着筹办皇帝的寿辰仪典。今年不同往日,梁帝的寿辰和除夕年节竟是同一天,负责操办的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这段时日,明里暗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争斗和风波,但即便是痛失幼子、还未抓到凶手的言国公,在除夕这天,也得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出现在祭礼和年宴之上。 祭礼之后,梁皇回宫,大殿内的陈设早已焕然一新。皇子宗室、亲贵重臣按照身份位阶分别设座。唯独只有一个人的座次,难住了整个礼部。按照以往的章程,女眷都独立在侧,可眼下这位来自唐国的云琪公主,放入女眷都不知道要挂在谁的名头。梁皇未赐婚,这身份规格到底要怎么定是个谜,礼部官员急得焦头烂额,又不敢张口问皇上,只能将这个难题道给了梁帝身边的齐公公。 “云琪公主乃是唐国嫡亲公主,如今她的兄长又登了王位,她便是唐国长公主,如此身份地位,自然不能怠慢。” 有了齐公公这句话,礼部官员这才将云琪公主的座次安排在几位皇子之后,既靠近御座又不显得委屈。 刚刚迈上台阶的云琪公主还未落座,廉王就拉着夏奕启走至近前,脸上堆叠着笑容,刻意加重了声量:“前些日子,我母妃派人来请公主,得知公主贵体欠安,不知现下是否好些了?” 对面而立的言国公和匆忙赶回金陵的另两位言家公子此时此刻都竖起了耳朵,那三双眼睛更像是要吃人的豺狼。 云琪公主虽然不知道廉王到底知道了多少,但她知道廉王此举的用意。论亲疏远近,廉王和那位淑贵妇虽不及皇后娘娘殷切,但人家至少真的是请人喝茶聊天的。眼下虽谈不上是朋友,自然也不是敌人,所以林云琪轻轻一笑,客气道:“金陵城的风虽寒了些,但好在拖廉王殿下的福,已无大碍了。” 廉王见云琪公主虽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但好歹对他有了回应,可见她与睿王、国公府已水火不容,心中甚喜,特别安排夏奕启引云琪公主入座。 “有礼部官员引路,就不劳烦夏公子了。”待廉王转身离去,林云琪面对夏奕启,便不再客气。 夏奕启皱了皱眉,云琪公主在马场差点被胁迫下嫁的事他已然知晓,转身用后背堵住言家公子的视线,悄悄问道:“言殊,是你派人杀的吧?” 林云琪没有想到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会是夏奕启。 “夏公子,你在说什么?”林云琪坦然迎视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你是想有事还是没事呢?” 夏奕启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他的目光依旧像一把剑定在云琪公主的脸上,“所以那日在宁城,是你救了鬼面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云琪眉目清扬,眼眸里突然闪着亮光,笑道,“如今看来,说你是闲散的世家子弟,着实有些委屈你了。” 林云琪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鬼面人到底坏了睿王和廉王多少事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们视他为死敌。可如果要论关系,她也有点冤枉呢。说起来,她与那人只有两面之缘,虽各救彼此一命,但很多东西都是一问三不知。 与礼部官员客套了几句,林云琪便坐下,入座之后便不再理会呆站在一旁的夏奕启。最后,夏奕启是被自己的兄长捉回去的,席间他还被兄长笑话他对云琪公主操之过急。夏奕启一言不发,深吸了几口气,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大殿内早已人流如织。高官显贵倾巢而出,相互寒暄行礼。林云琪冷眼看他们做戏,也不吱声,她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只不过今日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言家二公子本也想和云琪公主说两句,探探虚实,却生生被言国公给按了下去。在言国公的眼里,这位云琪公主绝不是等闲之辈。之前的种种是他和睿王大意了,原本他们笃定公主碍于清白声誉会将马场之事忍气吞声,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公主竟捏准他们不敢声张,拼死不让皇上知道的决心,下手如此决绝。如今看来,忍气吞声的人成了他们自己。 这个年节对于国公府来说,自然是悲痛欲绝,所以林云琪自打入殿就感觉到那些恶狠狠的眼神,而她狠就狠在,她连望都没有望一眼睿王和言国公,全程将他们视为空气。藐视的态度更让那两位言公子怒火中烧。 吉时一到,钟磬声响,梁皇驾到,殿内一片恭肃,众人皆行礼朝拜。 梁皇的目光快速将殿内的每个角落扫视一遍,入座之后自然少不了歌舞和乐奏。林云琪看着听着,便觉唐梁两国仪典程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唐国虽然也有亲贵重臣分批叩拜行礼,但这一一上呈寿礼歌颂赞誉的画面她是从未见过。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儿臣祝父皇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 睿王和廉王率先行拜,精心挑选的寿礼自然也在暗中较劲。睿王特从东海寻得两颗夜明珠,廉王亲自拜会,求得梁皇甚为喜欢的书法大家真迹。仪典进行到这一步,殿内气氛已转轻快,梁皇一高兴便频频举杯,大家自然跟着边吃边喝。 到了言国公的次序,他带着两位儿子跪拜行礼,脸上带着痛楚。梁皇念他失子,案情未破的情况下多说了些慰劳的话,因此整个大殿上,国公府的赐赏最为厚重。 一切都还算按部就班,大殿之上一片祥和之气。跪拜行礼、祝寿献礼都在热闹进行中,说到后面,梁皇那几句慰劳朝臣的话也懒得更换,直接行赏。 “今年……”梁皇语调悠悠地道,“子怀也满弱冠了吧?” 正跪拜行礼的明威将军微微一震,他跟随梁帝多年,立即察觉出怪异。 一月之前唐国公主入梁,陛下已经让人统计上报过各家公子的生辰八字,那日齐公公宣念到叶子怀的时候,陛下还曾笑言,连子怀都这么大了…… 陛下明明知道,可眼下这一问又是何意? 明威将军不敢深想,忙回答道:“回禀陛下,幼子已满弱冠。” “甚好,甚好!”梁皇身子前倾,看着跪在明威将军后侧的叶子怀,瞟过去一眼,“子怀啊,你这孩子常年在外,不到年节怕是还不着家吧。” 叶子怀已觉异样,往年他和兄长只要跪在父亲身后,等父亲献完寿礼便可。可如今这当头一问又是怎么回事?情急之下,他拱手说了几句讨喜的祝寿贺词,便不敢多言。 吵吵嚷嚷的大殿因为梁帝这一问,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 梁皇轻轻啜了一口酿香清酒,展开满面笑纹,抬手示意后,齐公公就捧着诏书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明威将军之子叶子怀经明行修,与唐国云琪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一来为成佳人之美,二来为两国连谊,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待云琪公主孝期圆满,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此诏一出,所有人都心头一颤,叶子怀眉睫一跳,颊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震惊与意外之后,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未曾料到迎娶云琪公主的人会是自己。言殊已死,所有人都笃定迎娶云琪公主的人会是夏侯爷的二公子夏奕启。可如今这句句清晰的圣旨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是我?为什么是我? “怎么,一高兴都给乐傻了?”梁帝等了半天,没听到下面传来谢恩的声音,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语气自然也加重了不少。 叶子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年前因兄长婉拒圣意惹陛下震怒,随即兄长被派去最为艰苦的北境,而家父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迫隐忍低调。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看到父亲正在等他的眼神,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愿,父亲定会向支持兄长那般为他想方设法。可余光扫到父亲微白的鬓角,他躬身施礼,抬起头来直视梁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臣,叩谢皇恩。” 梁帝点点头,随即一笑,转而望向云琪公主,温言道:“这孩子虽性情飞扬了些,但作为将门之后,和云琪公主实属良配。” “谢皇帝陛下!”林云琪不由怔了怔,口中客套着,心中却快速思考着。说句实话,这些日子收集到不少亲贵重臣的资料,明威将军府只有草草几笔的简单介绍,眼下她还是头一次听闻叶子怀的大名。 林云琪似乎有些想不通,入殿之前连她自己都以为要嫁给夏奕启了。可谁曾想过,凭空冒出来一个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她定定地看着叶子怀,虽看起来平静无异,但那眼睛里藏着满满的好奇和意外。 第11章 打破规矩的人 论身份地位,云琪公主乃唐国嫡公主,如今更是唐国长公主,就算是国公府还是侯府,大家都很清楚,公主进门都算是委屈下嫁,更何况根本不在预期当中的明威将军府! 宣旨和谢恩碾压着所有人的心脏,明威将军府有何特别之处?两国联姻,理应以身份地位匹配为要,可眼下梁帝的赐婚显然不是这样安排的。大殿之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望着叶子怀,又整齐划一将视线转投至一脸阴煞之气的睿王和廉王。 所有的眼眸突然变得明亮,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真相大白。睿王和廉王,不论谁的人得到云琪公主,都将会是他们夺嫡路上的一大利器。而眼下言殊意外身亡,梁帝如果直接指了夏奕启,这朝局的风向自然会偏向一方。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四个字。 牵制平衡……才是梁帝最热衷看到的局面。即便睿王和廉王都是他的儿子,但子亦是臣,自古帝王之心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世事无常,赐婚这项恩泽就这样落在明威将军府,而叶子怀这个府中闲人就这样站立在风口浪尖上。尽完礼数,叶子怀与父兄退回座次,众人皆来道贺,相互寒暄行礼。 此时,已近午夜,灿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炮竹鼎沸。所有人都仰望夜空,唯独林云琪和叶子怀隔着人群相视一望,心思百转,五味杂陈。 叶子怀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御座之下的云琪公主,幽黑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马场之后他愿以为欠她的救命之情就算是还清了,虽怜悯她在梁国的遭遇,但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妻,这感觉如同那日他将她打晕,依旧怪异。 林云琪眉尖微挑,推测到了梁帝赐婚的缘由。视线穿过夜空中的绚丽,投注在叶子怀的身上。 他就是我此生要嫁的夫君? 林云琪抿住嘴唇,慎重地开始沉思。这个叶子怀虽尚未入军营,但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这个意外的赐婚明明震惊着所有人,可眼下他的脸上却不见慌乱,倒是有一份难得的安然和坦荡。这般洒脱更让她有些意外,好奇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漫长的一天终于要接近尾声,所有人离殿出宫时,相互都在感慨:明威将军的二公子何德何能,竟得了云琪公主,只怕睿王和廉王下一个想要招揽的人就是他了!然而,他们并不知晓,两位亲王虽知事态必将朝那个方向涌去,但眼下他们更多的是意外和愤怒! 自从言殊惨死,睿王生怕迎娶公主的人选落在夏奕启身上,这些日子他选了不少人,将人员名帖递进宫中,为了提提那些人的身份,他和皇后花了不少心思,可配合了这么久,这叶子怀又是一个什么身份,凭什么能娶云琪公主! 廉王一回府,他的谋士宋新义就已立在屋内,对于大殿之上的事情,他虽意外但脸上倒没有主君那般无奈。 “这……”廉王神色凝重,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怎么会是他?” “不是睿王的人便好,”宋新义淡淡道,“云琪公主与国公府已是死敌,他们倒向睿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会帮我吗?”廉王眸中忧虑重重,“明威将军的中立是建立在皇上那道圣旨前,就是云琪公主与睿王他们是死敌,但不会直接影响到明威将军,除非那云琪公主不顾清誉将马场之事告知他们,否则睿王肯定会向他们施压,逼迫他们早日表明立场。” 宋新义拧着眉毛,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宋某既然以主君事殿下,那在下必定办好这件事,绝不让睿王抢先一步!” 廉王只能重重地点头,云琪公主的背后是整个唐国,自从她的皇长兄登基即位,唐国东西南三方都有她的兄长执掌兵权,亲自坐镇。正因为她的四位皇兄,唐国的江山很难撼动。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使得云琪公主的身份更加耀人眼目。 初一的上午,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多,两边的商贩都还关着门。先前还颇为冷清的明威将军府,门口突然挤满了各府来送年礼的马车。叶子诚作为长子,自然代表明威将军府在门前应酬着,一早手中就全是礼单,忙到连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而那位处在风口浪尖的二公子,则在明威将军的书房里,乖乖站了一个时辰。 叶青来回踱步道,“为父知道,你是怕惹皇上震怒,再度牵连我和你兄长,才谢恩接旨的。可这一旦接了恩泽,这件事便不会再有变数,那云琪公主身份尊贵,她入了咱家的门,可她背后的势力……” 叶子怀忍不住打断道,“爹,云琪公主身有孝期,嫁娶也是三年后的事,您现在想得有点早吧。” “早?”叶青皱眉,立刻板着脸斥责道,“你常年在外,自然不懂这朝局之事!你看看你,自己贪睡,门外那些应酬的事务就这么好意思麻烦别人?” “大哥是别人吗?”叶子怀不服气道,“再说,大哥是长子,又在军中当差,那些人他都是知道的,我去能有什么用,我连人家是谁都要想半天!” 叶青从案台上抓起一只茶碗就砸了过去,叶子怀护着头往外跑,一头和叶子诚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跑,你亲自给我去公主府送年礼!”叶青一巴掌就扇在叶子怀的头顶,无奈地摇头。 叶子怀怔了怔,揉着脑袋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年都过了,还送什么礼?” 叶子诚挑起眉,忍着笑,将声音刻意提高了很多,“这年都过了,咱们府门口怎么还扎堆送礼呢?你现在可是云琪公主的夫君,自然是要带着礼进门的!这都是最基本的礼数,赶紧的!” 叶子怀垂下头,低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对于金陵城内的公主府来说,这场等待已久、满是意外的赐婚并没有改变什么。朝中不乏有人年前就往公主府里送礼,可他们送过来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又齐刷刷来送礼,可惜又被拒在门口,只能得到云琪公主的一句话:多谢,抱歉,公主府概不收礼。 然而,这条公主府的铁律很快就被人打破了,叶子怀下马递上了拜帖,明威将军府的礼进了公主府的门。然而叶子怀前脚刚进公主府的大门,没过多久整个金陵城的人全都知道了。 第12章 礼尚往来 林云琪接到通报,这边刚到外院,叶子怀已经走了进来,蓝衣雪帽,看似随意却很亮眼。她见叶子怀躬身行礼,笑道:“二公子踏雪而来,何必多礼。” 叶子怀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四目张望了一下,见前后左右都是盯着他看的眼睛,张嘴说出去的话也跟着打了结,“那个……我……送些年礼过来。” 云琪公主笑而不语,抬手请他入书房就坐,奉茶的海婶可算满了心愿,趁机将叶子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金陵冬季阴寒,不知公主住得是否习惯?”叶子怀忍着被扫视的目光,接过茶便随口问了句。 “寒气虽不及唐国,但这阴冷倒是刻骨铭心。”林云琪笑着,顺着他的话意问道,“不知二公子是否去过唐国,冬季那里的雪可比金陵厚得多。” 叶子怀听得懂她的一语双关,只是眼下的他只能装作初见不久的样子,“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 寒暄过后,书房里就只剩下空气安静地流动,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尴尬。说起来,这一个是夫,一个是妻。可林云琪在金陵待了一个月一未听过二公子的威名,二未见过他本人,圣旨才下了一夜,她未曾料到他第二天就上门,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着实有些无措。 叶子怀自然也没想过就这样被父兄发配到这里,他虽是男子但却心思细腻,礼既然已经送到,他便起身拜别,客气道,“明威将军府就在长西街以南,公主殿下有事便可派人只会一声,我定当竭尽全力。” 夫和妻都很庆幸,好歹嫁娶都是几年之后的事情,眼下的种种,只求相安无事。 林云琪急忙起身,陪同叶子怀来到院中,温言谢了几句,先送他上了马,这才自己转身回府。 没过多久,海婶就带着海超,后面跟着蒙平,全部进了屋。 “公主,”进门第一个开口的人自然是海婶,“叶家二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看起来还不错嘛。” “你就关心这个啊?”海超略显嫌弃地摇摇头,“一早九里盟的兄弟就来过了,他们查到的消息说明威将军家的二公子常年在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拜了恒九山的展枫为老师,是第七个,也是展枫最后一个亲传弟子。若不是年节必归,这位公子哥倒真像一个潇洒的江湖人。” “展枫?”林云琪表情意外,恒九山展枫的威名她可是从小听到大,能做他的亲传弟子,想必叶子怀必有非凡之处。她沉思了一会儿,轻声叹道,“就算他再像一个江湖人,可他终究不是,梁皇的一道圣旨,对他来说也是混乱吧。” “哪能这么说!”海婶看了公主一眼,觉得这话不妥,忙出声道,“公主您可是贤名在外,倾国倾城,他能娶到公主,那是累世积累的福报,我要是他,我就抱着圣旨笑!” 蒙平跟着点头,感慨道,“从他进门我就一直盯着他,他气息沉稳,果然是将门之后。明威将军在朝局属于中立,既不依附睿王也不支持廉王,算是对梁皇忠心耿耿。” 林云起徐徐将后背靠在躺椅上,喃喃道:“没有赐婚,他们大可置身之外,等着梁皇选定新君便可,可这一道圣旨下去,明威将军府可笑不出来,新一轮的血雨腥风又要在金陵城内刮起来了……” 林云琪将话说到这,大家都明白了其间的意思。海婶歪了歪头,给公主添了一杯新茶,“公主,您既然收了明威将军府的礼,咱们是不是也得送一份还礼啊?” “回执不是已经给了那位二公子吗?”海超一脸木纳。 海婶见公主也皱着眉,笑了笑,“未嫁之前,您的身份放在那,他们自当先来送礼,可您最后还是要进门的,既然是夫家,儿媳问安也是该有的人伦孝道,总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林云琪抿着嘴想了半天,觉得海婶说得颇有道理,耸耸肩轻叹一声吩咐他们准备年礼,过两日就去拜会。 “刚好去看看明威将军和将军夫人,尤其是将军夫人的性情,一旦嫁过去啊,可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林云琪懒得再听海婶啰嗦,索性闭目养神,海婶便闭上嘴巴,拉着众人又悄悄退了出去。眼下,真正让林云琪心烦的事可是另外一件。除夕夜,除了梁皇的赐婚圣旨,她还接到了唐国的消息:苏贵妇殁。 通常来说,生母逝世理应告知林浩宇,可他这两天满心欢喜在院子里放炮竹,拉着林云琪在院中还堆出来一个小小的雪人。他不过是个孩子,早前从唐国入梁,一路经历的追杀已经一度吓到他晚上不敢睡觉。林云琪思虑了好久,还是决定将这个噩耗暂时隐藏下去。 三日后,林云琪碍不住皇弟的撒娇,还是带他去了他最喜欢的酒楼吃饭,只不过他最爱的丸子,林云琪只让他吃三个。小孩子到底是胃口好,这家酒楼的饭菜林浩宇几乎天天吃,竟然也吃不腻,拽着林云琪的胳膊晃了半天,就为了多吃一个丸子。 “九皇子,您再吃下去定会积食,到时候老夫可得给你扎针了。”吕大夫捋着胡须,将盘子那几个丸子统统都夹进自己的碗里,他年纪虽大,但这好吃的个性倒和几岁的小孩没啥区别。 林云琪笑而不语,看着被吓到的林浩宇乖乖放了筷,为了躲避扎针,他宁愿放弃自己心爱的丸子。 看着这一老一小吃饱喝足,林云琪便起身带着众人回府。马车上挂着公主府的水牌,街面上的行人车马,一见便自动避让。林云琪将额头靠在车壁上,眉目低垂,有些发困。 马车刚转至到长平大街上,呼啸之声讯急而来,三人骑快马狂奔,一路撞翻不少商铺和路人,连云琪公主的马车都跟着强烈晃动,林浩宇没有坐稳,身体前倾差点跌坐下去,好在车夫反应及时勒住缰绳,林云琪反应快捷,一手抱住了他。 “这什么人啊,”海超不由一怔,郁闷道,“横冲直撞这么一路,竟都不下马赔个礼!” 林云琪掀开侧旁的车帘,向外看了一眼,见那三人身穿官服,怕是什么重要的驿报吧。旁边街巷有些喧吵,黑压压的人群都围在那里,刚好堵住要回公主府的路。 海超也不知他们在围观什么,正要出声吆喝让路,海婶匆匆跑过来说道,“公主,有个孕妇瘫倒在地,估计是被前面飞奔的马给吓到了。” 海婶话音刚落,马车内的吕大夫作为医者,自然立马下车查看。 林云琪让海超看好马车内的林浩宇,自己也跟过去好奇地张望,只见一个妇人面色痛苦瘫倒在地,身下已有血迹溢出,身边有侍女和穿着军服的官兵,好不容易挤进去的吕大夫一脸忧虑地号脉观诊,侍女紧紧握住妇人的手,官兵正派人回府报信,突然间一抬头,看见了云琪公主的马车停在一边,而云琪公主正被护卫围在中间,站在人群外张望着,他立刻冲过去,抱拳行礼,“在下明威将军府吴昊,世子妃被马冲撞受到惊吓,不知是否能请……” “海超,海婶,扶世子妃上马车,”林云琪虽感惊讶,听懂那人来意便打断安排起来,毕竟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立马救人。 马车直奔明威将军府,好在长平大街距离长西街不远。乖巧的林浩宇安静地坐在一边,就这样,云琪公主的马车停在明威将军府的门口,而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却是浑身是血的世子妃,府前站立的官兵赶紧跑进去喊人。叶子诚一听自己的内人发生意外,第一个从院子里冲出来。将军夫人慌成一团,站在叶将军身边眼含泪珠。吴昊迎上来,大略解释了一下,世子妃想吃酸梅,原本吩咐侍女去买,但见午后暖阳洒下,她便自己出门,权当散散步。可没想到在长平大街上,狂奔的马撞翻了商贩,连带不小心撞倒了世子妃。 叶青将军正要躬身行礼感谢云琪公主,吕大夫匆匆从里屋里冲出来,焦急道,“世子妃受了惊吓,怕是要早产,这会该叫产婆进去接生了。” 此言一出,将军府又跟着慌乱起来。世子妃的肚子才刚过八个月,产婆虽然早已安排进府,可眼下年节,人家告了假暂回老家。叶夫人的眼泪流得更急了,哽咽道:“现在去哪儿找得到正经靠谱的产婆啊。” 叶青将军赶紧派人进宫去请太医,屋内世子妃痛到撕心裂肺,屋外叶子诚也跟着心疼,颤抖的手慢慢就握成了拳。 “公主,将军……”吕大夫又从屋内跑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面色变得愈发黯沉,犹豫了片刻,方道:“世子妃的气息越来越慢,再耽误下去,只能在弃子救母和弃母救子里选了。如若将军信得过在下,当即施针,助世子妃尽快产子,可保母子平安。” 在旁的叶夫人足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叶子诚脸色煞白,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好半天才稳住自己,躬身问道,“吕大夫,您真有方法护住他们母子二人?” 林云琪看他们犹豫不决,见吕大夫那着急的眼神,出声道,“吕大夫乃是我唐国御医,他的医术本公主可做担保,还请叶将军和世子早做决断,若耽误了时间,世子妃和孩子是等不起的。” 叶子诚看了父亲一眼,叶青将军知道此时不能再耽搁,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叶子诚抱拳施礼,声音都有些暗哑,“那就有劳吕大夫了。” 吕大夫匆匆还了礼,叫走云琪公主身边的海婶,吕大夫站在屏风之后,一步一步指挥着海婶操作起来,好在吕大夫出门随身都带着药箱,没过一会儿屋内就端出来一大盆血水,大桶的热水不断往里送,世子妃的呼吸已渐渐安平,只听海婶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从屋子里传出来。 “世子妃,您再坚持一下,用点力!” “加油啊,再加把劲儿。” “就快出来了,快了,快了……” 第13章 三月三,最毒妇人心 夕阳西下,明威将军府会客厅内一片愁云。 叶子诚耐着性子坐了片刻,见产房里仍无动静,匆匆跳起身,又跑到门口忧急张望着。 世子妃撕心裂肺地喊叫之后,婴儿啼哭的声音紧跟着就响起来,叶青将军总算吐了口气,心神稍定。叶子诚心急如焚,顾不得禁忌就想往里冲,世子妃的侍女出来报信,匆匆说了一句母子尚安便又端着一桶热水进去。 “恭喜将军和夫人,恭喜世子,喜得麟儿。”林云琪抬头贺道。 叶子诚眼底微有泪意,快步回到会客厅,躬身行礼,“今日种种多亏有您出手相救,多谢云琪公主。” “世子妃吉人天相,自然有惊无险,”林云琪自己摇了摇头,轻声道,“世子客气了。” 叶青赶紧命人给云琪公主添加新茶,叶夫人见公主皇弟年幼,便喊人又端来一些吃食,小家伙坐在那里安静地吃着。林云琪这才反应过来,这叶家好像少了一个人。正想着,厅外就响起颇为着急的脚步声。 跟随叶青将军多年的亲将,欢喜地报道:“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自从叶子怀初二陪家人用了早膳便出了门,他就没再回过将军府。他给大哥留了话,说懒得参加那些公子哥的聚会,索性去郊外的山里逛逛。避开无聊的聚会,叶子怀算好日子骑马入城,刚好碰到相熟的巡防营兄弟,得知长安大街的意外,吓了一跳,马头一转便向家中奔去。 “你还知道回来?”叶青瞪了小儿子一眼,厉声喝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 “父亲!我大哥呢,大嫂她怎么样了……”叶子怀急得满脸涨红,刚问了半句,声音就突然停住,目瞪口呆看着正悠闲喝茶的云琪公主。 “放心……”叶子诚从院内进来,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好在有云琪公主出手相救。” 在叶子怀连珠般的追问下,吴昊上前又说了一遍,他深深看向云琪公主,想起那日救他一命的药丸,眸中的担心算是彻底卸下去,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躬身行礼道了一声发自内心的感谢。 正说着,侍女抱着包裹好的婴儿从里面出来,吕大夫静心屏息监察脉息,凝神看了海婶清理出来的血渍,叹了重重的一声。 会客厅的众人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叶夫子抱着婴儿爱不释手,连叶子诚这个亲爹只能在边上老实站着,看上几眼。林云琪见吕大夫嘴角微抿,看了一眼叶青将军,又看了一眼世子爷,最后那道犹豫不决的视线才落到自家公主的身上。 趁着大家还未注意到吕大夫进了会客厅,林云琪稍稍向后侧了侧身子。 吕大夫忙凑近低声说了两句,林云琪脸色顿时就变了,心中一沉,忍不住又询问了一遍。 林云琪只有用刻意的咳嗽来打断他们一家围着婴儿的喜悦,待众人反应过来回头,见吕大夫立在屋内,叶青将军赶紧命人奉茶,一家四口人都在道谢。 “吕大夫还有一事相告,”林云琪停顿了一下,眼神自然带过这厅内的侍女兵士,“还请叶将军暂听。” 叶青将军何等机敏之人,大手一挥便让下人们全部退了出去。众人见吕大夫神情严肃,隐隐察觉到有意外发生。 吕大夫将声音压低,正色道:“世子妃受惊早产实属意外,但世子妃中毒却已有半月。” “你说什么?”叶家两兄弟异口同声。 “自打她怀孕,食衣住行样样注意,怎么会中毒呢?”叶子诚吃了一惊,疑惑问道,“吕大夫,那她现在怎么样?她这中的是什么毒?” “世子妃中的是西南云尔的三月三,如若将叶茎磨成粉,便可混在吃食里,无色无味,虽不及鹤顶红那般威猛,但连服三月必当毙命!”吕大夫抬起深邃的双眸,之前在长平大街,蹲身号脉观察之后的吕大夫已察觉不对,“世子妃早产虽危,但气脉杂乱,好在这毒只有半月,老夫还有得解。”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叶青将军好像完全失了镇定,双肩僵直,面色灰白。叶子诚颊边得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着,指尖叶跟着颤了起来。叶子怀呆呆怔了半晌,直到叶夫人的哭泣声又起,这凝结的气氛才算打破。 林云琪缕过腮边垂下的发丝,道出当务之急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世子妃怀有身孕,吃食理应和诸位相同,尤其是世子,如果世子妃已中毒半月,现在就要查清各位是否都已中毒。” 叶子怀沉着脸咬着牙,恨恨地道:“到底是谁,竟下如此毒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片刻寂静之后,吕大夫依次为老将军、将军夫人、世子和二公子号脉,施针放血一一查看。可怪就怪在,整个明威将军府只有世子妃一人中毒,显然下毒之人只是针对世子妃。 可是,这诺大的金陵城,又会有谁会耗费心力去毒害一个将府女眷呢? 叶家父子三人相对无言,林云琪不解地望着众人,直到叶夫人的口中轻轻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明玉公主……” 叶子诚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林云琪别的不知道,但据海超这几日搜集的消息中得知早年明玉公主芳心暗许,梁皇自然也有意赐婚。可惜落花有意,郎却无意。梁皇一道圣旨遍将将军府的世子派去北境,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叶子诚从北境带回倾心的姑娘,碍于那姑娘普通的身份,一直等到明玉公主大婚后,叶青将军才允准了他俩的婚事。 钟意的男人拒了婚,娶了别人,贵为千金之躯的明玉公主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明玉公主暗中买通产婆,只在世子妃的饮食里下毒手,只是没人料到今日的意外却撕开了她的阴谋。 最毒妇人心,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人心难测,又何况是在这滔滔皇城。 林云琪见众人都呆呆地怔着,知道是时候给他们留点时间处理家事了,她便起身告辞。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我们先回,吕大夫已开好了药方,只要按时吃药,世子妃的身子会好起来的。”林云琪牵起皇弟的小手,安抚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来府告知。” 叶青将军带着众人起身行礼,对着林云琪和吕大夫道了一遍又一遍的感谢。 叶青夫人性情直爽,心中感动,一激动便攥住了林云琪的手,泣声道:“我们能躲过这场凶劫,多亏公主了。” 林云琪虽有些意外,但她没有抽手闪躲,只是那一丝慌乱的眼神没有藏好。叶青将军被自己夫人略显鲁莽的动作吓到了,忙起身吩咐小儿子好生相送。 林云琪见叶子怀垂着脑袋,心知其心口郁堵,知晓再多的安慰之言都是徒劳,便安安静静走着。 走至府口,车夫驾着马车已在外面候着。叶子怀转身,眼中闪着微光,望着林云琪,道了一句:“谢谢,谢谢你。” 林云琪浅笑上车,入坐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叶子怀用的是“你”,不是“您”,也不是“公主殿下”,只不过是定了婚,见了三次,这个家伙未免有些太过放肆了! 林云琪随即掀开侧边的车帘,那道望过来的眼神瞬间就让她有些不忍,叶子怀的眼睛有海,海底的波浪一层层不断地涌来,寒风吹着细砂,满满忧伤。 第14章 恼羞成怒 对于明威将军府来说,小世子降生乃是一件幸福的事,但因此翻出来的旧事就不怎么愉快了。 叶子怀索性不再躲避那些公子哥的邀请,玩耍了几日,他想要的信息也基本上变得清晰起来。明玉公主嫁进侯府后,过得并不幸福。 夏奕恩何等自负之人,自然知晓公主曾对明威将军府的大公子有情,娶她只不过是碍于圣恩,他虽然没有纳妾,但这外面的佳人也从来没有少过。明玉公主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归罪于叶子城,而她又没有机会直接去他下手,所以将矛头对准他待生的妻子。 被买通的产婆全然招供,直指明玉公主。不论明玉公主是否已嫁进侯府,这件事根本没法放在明面上处理。即便有认证,物证,可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何况她定会否认到底,自然会变成一个死结。 所以,明威将军府不会对明玉公主怎么样,更何况金陵城内高门林立贵眷云集,其中恩怨交缠复杂。叶青将军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可吃了暗亏的叶子怀气不过,瞒着父兄夜探侯府,在明玉公主的寝室内扔进去不少虫蛇,使得整个候府全是她的尖叫声。 多亏小世子嘹亮的哭声,撕开明威将军府的愁云,叶家众人与劫后余生的世子妃都认准了吕大夫,即便是皇上亲派的太医,他们只是将其开的药方恭敬放着,隔三差五就派叶子怀去公主府请吕大夫,林云琪探视世子妃的时候,顺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年礼带了过来,性情爽朗的叶夫人也让林云琪不再刻意疏离。日子一长,两府出入便自在许多。 十五灯会,林云琪一早就安排海超和蒙平带着皇弟林浩宇去玩,而她给海婶说自己身体不适,一早就躺下了。只不过她人是躺着,眼睛却睁着大亮,满脑子都在想高人的佩剑。 前几日九里盟的兄弟传来消息,燕国武学大师欧阳鸠鸿的佩剑被人高价从其儿子的手中买了出来,欧阳鸠鸿是何等的剑术大师,可惜老来得子,将儿子养得过于金贵,他离世还不过三个月,儿子就用老子的佩剑卖钱了。 金陵暗巷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些东西价高者得,而有些东西则是谁厉害谁拿走。显然欧阳鸠鸿的佩剑属于后者,擂台已经布置完毕,普通老百姓十五赏灯,而江湖人在这里比武。 等海婶也退出去,林云琪女扮男装换好夜行衣,还要躲着自家的护卫飞檐走壁,一个纵身跳下,她翻身来到另一条街道上。 穿过临口街的暗巷,林云琪推门而入,见里面已打得火热。而欧阳鸠鸿的佩剑被高高挂起,武学之人对于高手最高的尊敬便是收藏其随身的武器 。林云琪知道皇长兄有多喜欢欧阳前辈,她要将这把剑作为礼物送回唐国。她目光一扫,抿着嘴角定定看着擂台上的情况,等待自己出手的时机。 擂台内外,皆是黑压压的一片。眼下称霸擂台的是力帮的头号人物朱越,以力大无穷闻名。林云琪看了一圈,心想这么好的事,怎么未瞅见一个九里盟的人,她拍拍身旁的人忙打听起来。 “你不知道吗?这金陵暗巷真正的老大就是九里盟,负责管理的还是以前青帮的人。只不过人家是天下第一大帮,规矩多,怎么可能自己开场还整自己人来争啊。” “哦……”林云琪点点头,她是真的不知道。既然没有九里盟的人,她倒是放心不少,最起码不怕被盟里的长辈知道了,一想起啰嗦的魏老伯,她就浑身抖三抖。 “朱越兄弟已经连赢五场,如有人不服,可上场挑战,三声之后若无人应战,欧阳鸠鸿的佩剑将属于他。” “一……二……” 组织者的声音未落,一道黑影戚戚跃身而起,准确落足于擂台之中。 虽然自己也蒙着面,林云琪更好奇正与朱越打得火热的男子,他似乎在场下已等待了许久,每一招都是直击对方薄弱的地方。不到三个回合,朱越就已经被打趴下了,气急败坏地盯着那蒙面的男子,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 林云琪提气一跃,立在擂台之上,故意朝蒙面人笑了一下,颇有挑衅的意味。组织者还来不及说话,林云琪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以迅疾之势挑向那人的头顶。 刀光剑影之下,那人侧身躲开,反手提剑直逼林云琪的咽喉。林云琪借力使力,直接俯冲转至那人的身后。 擂台之下的众人都瞪大了双眼,看了一晚上的比武,就属这两人的功夫最精彩。 林云琪眸中精光一闪,她原本是想速战速决,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一位高手。她的神情居然有些兴奋,快步上前又是一掌。 一进一退,剑剑逼近,剑剑远离。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根本分不出胜负。倒是乐坏了擂台下的人,各个拍手叫好,称赞二人的好身法。 此时,暗巷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随即就传来官兵吆喝的声音:“官府办案,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许动!” 林云琪和那名男子同时收手,两人眉间都浮着疑云。暗巷之地,官府的人怎么会来。 “不知大人前来所谓何事?”暗巷的许掌事在金陵多年,自然认得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孙统领。 “东城一家五口被杀,凶犯一路逃到临口街,奉命行事,还请许掌事行个方便。”孙统领虽才入金陵,但江湖帮派的名头他也是清楚的,为官之人自然要相互礼让一下。 既然人家是查命案,许掌事也不能不配合。让伙计暂停了比武,众人都被官兵围退在一边,按照画像一个一个进行排查。 眼下这个架势,只能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总不能让孙统领认出来吧。林云琪顾不上高高挂起的佩剑,趁着人群拥挤,一个翻身翻过后窗,跃在屋顶的瓦片之上。她刚站稳,身后就跟过来一个黑影。 “怎么又是你?”林云琪怒火噌得一下就冒起来,如果不是他,欧阳前辈的佩剑早就是她的了,现在剑没拿到,还要躲着官兵,这委屈着实有点大。 男子呵呵一笑,将手直接搭在林云琪的肩头,低声道:“谁让大家都见不得人,不能只许你躲,就不让我藏吧。” 林云琪用剑柄挑开他的手,翻着白眼瞪过去,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 “看不到四面都是巡防营的人吗?”男子也不恼,一把拉住正要翻身跃墙的林云琪,“想走就跟着我。” 林云琪被人拽了回来,直接撞进那人的怀里,待她站稳,脸上是恼羞成怒的红晕。可女扮男装的人是她自己,眼下还真不是计较的时候,她跟着他一路飞檐走壁,两人快步疾走,竟无一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直到走到丽昭坊,街面上四下无人,两道黑影奇奇翻身而下。 “不知能否告知公子的大名?”男子见对方有意转身离开,出声问道。 林云琪笑了,“你都说了见不得人,又何必想听一个假名呢。” “金陵城内,已经有好久未出现像公子这般身法的人,所以我才好奇。”男子微微一笑。 林云琪盯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道:“听你这么说,你很熟悉这里,那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鬼面人。” 男子微惊,“鬼面人可是朝廷通缉的疑犯,你打听他做什么?” 马场被救之后,林云琪派了不少人去打听鬼面人的下落,可惜均无收获。林云琪见他眉间微动,笃定他多少知道一些,目光一闪,走近追问道,“我不为难你,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便可。” “鬼面,鬼面,如鬼魅幽灵,自然是无人可知。”男子说罢,口哨一吹,跃马离开。 林云琪有些失望,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得知鬼面人的家伙,可惜啥也没问出来。可她并不知道,当她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黑布之下的唇角微颤。 叶子怀策马崩腾,他着实好奇,在金陵他待着面具只在马场被人见过,而那个和自己功夫不相上下的蒙面人,怎么会知道鬼面人呢? 林云琪耸着肩膀回府,她刚落地,一个人影就飞快跟了过来。 “我早该想到,公主怎么可能那么早就歇下了?”海超黑着脸从门柱后面冒出来。之前他听闻九里盟的消息后,就千叮咛万嘱咐公主殿下别往外跑,说这里是梁国金陵,不是那个连唐国皇宫她都可以随便翻的地方。 “哎呦……”林云琪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已无法酝酿,只能刻意躲开他的眼神,匆匆道,“你现在功夫可以啊,都能发现我的踪迹了。” “公主!”海超身为近身护卫,自然最担心她的安全,委屈道,“就算您决定要去,不管是我还是蒙大哥,你好歹要带上一个吧。” 林云琪坐在廊间,听海超唠叨了半天。海超说到最后,才看到公主手中只有一把剑,一脸诧异道:“公主,您都已经亲自出手了,欧阳大侠的剑呢?” “别提了,一提这事我就一肚子火!”林云琪说起那男子的武功招式依旧兴奋,正要推门进寝院去休息,海超眸中突闪精光,非要公主将那人的武功招式说得再清楚一些。 海超听完又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那日公主意识不清,只有他记得那人的身法和招式,海超眸中的浑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语气甚是激动,“公主,你说那黑衣人会不会就是鬼面人?” 林云琪唰得一下站起,思绪瞬间停止,僵直地立在廊中。 第15章 逆袭 正月十七,是梁国皇室春猎的日子。不过春猎禁忌诸多,不宜杀生,梁帝命皇长子睿王射出开弓箭之后,便在营帐内和诸位宗亲大臣叙旧,留下那些年轻人在外面热闹。 叶子怀本是明威将军府无爵无职的闲人,以往这种场合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但一道赐婚的圣旨明显改变了这个格局,他虽然还像以往跟在兄长身后,却躲不开周围关注的眼神。 大部分人对于明威将军重获圣恩这件事,都显得谨慎又小心。睿王亲自来给叶将军和叶子诚道喜,得闻孩子名为“康”,更是客套称赞了几句。临走之时特命人通知叶家二公子,睿王要在营帐中单独召见他。 叶子怀前脚还未出营帐,廉王那边也派人传了话,请他过去一趟。睿王毕竟是皇长子,拿在手上的筹码毕竟要多一些,他将招募之心说得很直接,试图用一品将军的管职来诱其心动。然而,廉王到底与睿王个性不同,与叶子怀的每一句他都说得很婉转,但眼底的那份渴望却是藏不住的。 两位皇子,两个阵营,叶子怀每一边都认真听着,两边都说得是一模一样的话。 “储君由皇上定,明威将军府定会向效忠皇上一般效忠未来的储君,还请殿下不必忧虑。” 这句不软不硬的回绝,自然惹得两位殿下都不高兴,只不过一位将不悦直接摆在了脸上,一位压着怒火忍着。廉王与睿王相比,他丝毫没有军方的力量,所以明威将军府,就算再难啃,他也做好咬着牙啃下来的准备了。好在春猎比试的时辰到了,几位公公已经在账外候着了。 射箭马术都是春猎的常规项目,梁皇也在宗亲大臣的簇拥下亲自观战,诸皇子和世家公子准备就绪,旗帜下放的时候,奔驰的马蹄卷起阵阵沙土,漫天飞舞。 叶子怀和自己的兄长不紧不慢混在队伍里,两人正在打赌,今年的第一名会是谁。按照以往的记录,睿王和廉王虽然参加比试,但争第一的事最后都会落到言家公子和夏家公子的身上。 “去年第一是言殊,”叶子诚看了一眼冲在最前头的言家二公子,笑言,“言家肯定不会让这个第一个丢出去的。” 叶子怀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颇为刺耳的声音。 “听闻明威将军威风凛凛,出征北境后从未打过一次败仗,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他那两个儿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叶将军常年在外,难道他就没怀疑过,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你胡说什么?”叶子诚转头怒瞪。 故意出言讽刺的人是吏部尚书陈羽之子陈秀泽,自以为有睿王撑腰,平日里极度嚣张。他听闻叶子怀惹睿王不高兴,自然要逮着机会表现了。 相比一脸怒火的叶子诚,叶子怀冷笑一声,一把拽过陈秀泽的缰绳,毫不客气道,“贱婢生的孩子果然很贱!” 陈秀泽瞳孔一收,惊惶失色。身世本是他刻意隐藏的秘密,却在这一刻被人揭穿。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叶子怀,想不通这个家伙怎么会知道? 既然被人当面欺负到头上来,叶子怀马鞭一甩,在陈秀泽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马儿飞驰而冲,可惜陈秀泽还沉浸在惊悚的情绪里,差点被狂奔的马儿甩出去,死死抱住马脖子的样子实在难看。 “子怀!” 叶子诚已经喊不住弟弟了,打小他就知道,叶子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就会奋起反击。而家人,就是他不容触碰的底线。 如今的明威将军府,现在的叶子怀已经被架在这个位置上,他怎么能退? 说到底,人只有强大才能保护住身边的人。 叶子怀非常清楚,事到如今他只能以进为退,他骑马一路狂奔,以一道光影的速度闪至队伍的前端。言家和夏家的公子们同时震惊,转头望向他的瞬间,他竟然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他们。 梁皇御用的弓箭就立在不远处,谁能抢到弓箭,射中靶心就算谁赢。意识到威胁的四个人开始奋起反击,两家的世子试图冲在前面,把断后的事情交给各自的弟弟,可他们都低估了叶子怀渴望胜利的决心。 叶子怀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渴望赢,这些年的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小心翼翼,他都忍够了,受够了,是时候反击了。而跟随叶子怀多年的马,此时此刻都表现出和主人一样的愤怒。面对左右夹击的情况下,马儿自己加速后,瞬间减速,让试图撞击的人相互撞在一起,而它自己退至一边朝着目标前进。 叶子怀的马逼近两家的世子,远观台上的人纷纷屏住呼吸,眼下这个场面可不是常见的,就在言国公和夏候府暗自皱眉的时候,叶青将军轻轻一笑,好像早就预知到最后的结果。 四蹄生风的骏马,生出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冲击着两位世子的心脏,就在他们同时伸手去夺弓箭的时候,叶子怀站立在飞奔的马背上,提气一跃,一个翻身冲在两人手指触碰之前抢走弓箭,心眼之间竟无丝毫惶惧,拉弓射箭瞬间完成,一道闪光的箭影直落箭靶红心! “启禀皇上,本次春猎第一是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叶子怀。” 待主事的公公查验禀告后,梁皇将众人的神色全扫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个叶子怀,人逢喜事精神爽,状态自然是极好的。” 朝臣各个机敏,听皇上这么说,赶紧跟着称赞起叶家的二公子,连言国公和夏候爷都不得不在梁皇的眼皮底下,对着叶青将军说上一句心口不一的“恭喜”。而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叶家二公子清眉一仰笑着,脸上尽是如霜的傲气。 年后开朝,金陵城内表面上看起来是尘埃落定,一片平静,然而底下翻滚的暗流却比之前更甚了。 追捕鬼面人失败,睿王拉拢叶家也失败,言国公索性放开手脚,吩咐两个儿子集中火力对付云琪公主。事到如今,他们打算围攻公主逼出鬼面人,一口咬定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试图让这位唐国公主身败名裂。现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靠近云琪公主,只要抓住了她,他们便不愁逼不出鬼面人。 夜静风寒,下半夜又飘起了雪花。云琪公主最近因皇弟反复发作的病症睡不踏实,趁着半夜寂静,四下无人,她提着剑悄悄进了功房开始练功。 挥手向前,林云琪手腕转动,腾空一跃如燕子般轻盈,扫过花盆中的寒梅,片片梅花竟如列队般贴在剑口。就在她吹落梅花的那一刹那,耳边仿佛隐隐传来迅即而过的脚步声。林云琪负剑而立,透过门窗的缝隙凝望着护卫追捕的身影。 跃上墙院的黑影凝然不动,言家两位公子亲闯公主府,可惜刚翻至屋顶就被发现了,东西两处的护卫同时开弓射箭,护主心切的副将冲过去,一个闷哼替言家公子挡了箭。在一连串的射击下,余下的黑影只能狼狈抵挡,蒙平自南墙而上,大声喝道:“什么人敢夜闯公主府!” 言家公子虽然果断,但他们低估了公主府的实力。他们只知公主近卫海超武功高强,但没想到公主府的屋顶上竟然还有弓箭手,而且冲上来的护卫统领蒙平也是一个狠角色。他飞身而上,以一敌二,皆是杀招,动作干脆到吓人。 遮在黑巾之下的言家公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用副将的身体作为挡板,逃了出去。 密集的火把已把公主府映得透亮,夜闯之人的尸身就躺在不远处,林云琪掀开死者面上的黑巾,吩咐道:“既然有人闯府,我们就报官,现在就去巡防营请那位孙统领来一趟。” 蒙平领命,转身着手去办。 林云琪目光一转,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头,她知道言家定会反扑,只是未曾想过他们会蠢到直接闯府。她展颜一笑,原本以为与言家的仇只能私下解决,任何闪失只能自负盈亏。今日被他们一闹,突然发现这事变得简单多了。 第二天一早,梁皇就收到巡防营统领孙启杰的折子,听闻云琪公主府内遇袭,特别下了旨意,从巡防营里抽调一批人在公主府外戒备,确保云琪公主的安全。睿王得知后,亲自来到国公府,好言劝说,提醒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和廉王相争。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三省六部里竟有两部都是廉王的人,再这样下去,两王平分秋色的局面就不会远了。 “绝对不能再让廉王安插他们的人进来了。” 这是睿王亲自传达给国公府的死命令。言国公虽心念幼子的命案,但眼下风云变幻的朝局也的确需要稳固。最算他内心再纠结,他也知道轻重缓急,躬身行礼之后亲送睿王出府。 得知梁皇的旨意,林云琪缩减了彻夜值守的弓箭手名额,告知蒙平以后但凡有人闯府,统统扔出去交给梁国他们自己处理。 原本的私人恩怨成功转为国事,林云琪命人在酒楼备好饭菜,好好慰劳府里的林云军。 大家正吃得开心,林云琪拖着下巴思考的样子让海超不解。 “公主,如今梁皇派人亲自督办,难到您还担心他们会乱来?” “他们还敢来?”不等公主开口,蒙平先怒了起来,“来一个老子就灭一个,看他们能来多少?” “他们不会轻易来了,”林云琪摇摇头,笑道,“眼下他们最要紧的事,就是拼命阻挡廉王激进的脚步。” “那公主殿下您在忧虑什么?”海超依旧不解。 林云琪眼珠微动,刻意将他们几个都围过来,指着楼下密密麻麻的客人,“从明天开始,你们负责找人把这家店给我盘下来。金陵城内,所有生意好的店铺最好能都买下来,我们既然要在梁国待一辈子,银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海超和蒙平相互看了一眼,实在不敢当着云琪公主的面吐槽。他们谁不知道公主远嫁,从唐国带来多少堆成山的金银财宝。可没想到,这位从来不走寻常路的主子竟然还想在梁国做生意。 “记住!钱这个东西,永远都是多多益善。”林云琪挑眉微笑,心里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发家致富之道。 第16章 眉眼弯弯 按照林云琪原来的打算,九里盟去查那日比武的黑夜人和鬼面人,怎么着也能带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可现在依旧是个零,金陵城内几波力量同时都在找他,可谁都没有任何进展,寸步难行。 回公主府的路上,林云琪坐在马车里仔细思考了一下整件事情的脉络。夏奕启是廉王的人,而他们在宁城拼死追杀鬼面人;皇城马场又是睿王的场子,鬼面人似乎毫不费力就出现在那里;金陵暗巷又是江湖地盘…… 虽然现阶段林云琪还不能确定鬼面人就是黑衣人,但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个家伙身份成谜,最起码他是一个拥有强大背景的人物。因为只有这个原因,他才能不合常规得出现在那些地方,而且身影消失之快这件事更为没有半点道理可言。 他到底是谁?既然他都不怕同时得罪睿王和廉王,那么他又归属于谁? 可想要搞清楚这些问题,实在是太难了。林云琪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口有些发闷,虽然是她救他在先,但他毕竟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念他的侠气,只想好好道个谢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马车已进了公主府内院,海婶一面搀扶,一面说道:“公主,明威将军府送来两盒吃食,说是今儿叶夫人携世子妃进宫了,就不劳烦吕大夫复诊了。” “我知道,今日是她们女眷进宫请安的日子。”林云琪走进弟弟的院子,见他已经睡下,便让人把那两盒吃食放好,她也搞不懂小孩子的口味,不过是去了一趟明威将军府,每次都在说人家的点心好吃,往日里没少拽着她的胳膊哀求再去一趟将军府,为了五脏庙的执着劲实在可爱又好笑。 身为明威将军府的世子妃,王雪碍于出身,并不常随母亲进宫请安的。只不过这一次听闻是皇后娘娘特派人着意问候了,她的身子在吕大夫的调理下恢复得不错,便跟着母亲大人一道入宫了。 各府的女眷都聚在皇后娘娘的殿内,后宫里的诸位娘娘也依次而坐。在皇后娘娘还未落座的时候,淑贵妃第一个出言恭喜叶夫人,说明威将军府既得了云琪公主,世子妃又生下麟儿,可谓是双喜临门。 叶夫人淡淡一笑,寒暄客气的话自然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随口聊到其他琐碎的事情上,只不过余光扫过明玉公主,实在没有办法做到镇定自若。 此时,宫人来报,皇后娘娘入坐,众人行礼跪拜。 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几十年,从未有过心慌之时,可唯独在年节宫宴中,被云琪公主那一记寒如冷冰的冷笑弄得脊冒冷汗,心口寒栗直滚。所以待请安问候的礼节一一结束,她第一句问候的也是明威将军府的叶夫人。 早前在长平大街的事情,早就被人各种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尽管版本众多,但总体来讲都说明威将军府和唐国的云琪公主缘分深种,可喜可贺。 “年节刚过,礼部和钦天监还未筹备妥当,不过经长平大街之事,想必叶夫人已见过唐国的云琪公主了,”皇后娘娘问道,双眸锁住叶夫人的视线,有意道,“不知唐国女子性情如何,和我大梁有何不同?” “回禀皇后娘娘,”叶夫人不疾不缓地道,“云琪公主乃千金之躯,又有贤名在外,多谢皇上圣恩。” 云琪公主和明威将军的关系,自然是众人关心的重点。皇后娘娘旁敲侧击问了好几回,都被叶夫人巧妙避开了,至于那日在长平大街的事,叶夫人笑着说缘分妙不可言。 叶夫人虽然性情洒脱,但诸事看得极为通透,这些年皇后娘娘何时正眼瞧过明威将军府,一道圣旨到底改变了不少她不在意,就算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云琪公主,但在这森森宫墙内,她知道话不仅要少说,而且还要说得滴水不漏。 皇后娘娘见问不出个所以然,自然客套了几句就让众人散了。一同出宫的时候,明玉公主经过王雪,心中一阵感慨。她不过是来自北境的低贱女子,先是得叶世子钟情,再到叶夫人满意,如今连唐国的云琪公主都出手救她。命运,有的时候,毫无道理可言。 一想到这位公主试图至她于死地,王雪就觉得有一股凉气直冲胸腔。只不过是一瞬的眼神相对,她都能感到满满的敌意。她搀扶着叶夫人上马车,着急出宫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自然更喜欢来自唐国的云琪公主。她美得像天上雪肤花容的仙女,待人接物却随和得像春风拂面。王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只盼云琪公主早点进门,能与她作伴。 金陵暴雪停歇的的第二天,兵部尚书被紧急召往御驾之前,消息素来灵通的睿王闻讯后十分疑惑,但眼下又没有什么理由进宫探窥,只能等着那位早为他所用的兵部尚书出来。 没过几天,梁皇赐封的诏书直抵明威将军府。梁皇正式赐明威将军府叶子怀四品仁威将军之衔,领北境图州营主将。 黄绢卷轴的圣旨在叶子怀的手里,送别传旨的众人,他被通知前往祠堂,父子兄弟三人皆跪在祠堂牌位之下,叶青将军起身将三根清香插在青铜香炉内,扶住香案,对着他们兄弟二人交代道:“皇恩御赐接连不断,你们定要担得起身上的责任!” 叶子怀抿了抿唇角,抬起黝黑双眸,和大哥齐声道,“请父亲放心,我们兄弟二人定当竭尽全力,忠君护国!” 将门荣耀看似辉煌,但身在此中的叶家父子深知这荣耀背后沉甸甸的责任。天下三分,梁国与东相连唐国,与北相连燕国。相比起东境的安宁,北境多是动荡,叶青将军执掌北境大军二十余年,一身戎马,敌国上下皆知晓骁勇善战的明威将军。 加赐将门,在各国都是惯例。最初听到消息的夏奕启一脸震惊,连他一向沉稳的父亲,夏和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小儿子抱不平,“你好歹东境守了一年,却输给从未入职军营的人,如今皇上的赐封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夏奕恩倒不觉得这算得上什么大事,淡淡道,“皇上断不会让一个无爵无职的人赢取唐国的云琪公主,叶子怀虽然升得有点快,但打小就和我们一样在军中厮混,挂职也是迟早的事。” 祭奠过先祖,叶青将军让兄弟俩先行出去,自己留在祠堂里静坐了好一阵儿。 兄弟二人一出祠堂,就看到世子妃抱着康儿站立在侧,叶子诚心疼内子,接过圆嘟嘟的小儿,埋怨道:“晚上这么冷的风,你也不怕吹着自己。” “不冷,”王雪低头轻笑,“你看我穿着厚袍呢。” 叶子怀俯身看了看小侄子,轻拍着他的头顶,莫名其妙打抱不平道,“有些人呢,光顾着恩爱缠绵,丝毫不管康儿是否受得了这夜里的风。” 叶子诚闻言很是得意,一手牵着夫人的手,一手怀抱康儿,故意挑眉道,“你要是羡慕,赶紧去找云琪公主啊,她可是你的妻子,你别不好意思。” 叶子怀忍不住皱着眉头,要不是看在大哥还抱着孩子的份上,他早就跳到叶子诚的背上。眼下侄子最大,他只能吹胡子瞪眼无奈摇头。 “别走啊,”叶子诚出声喊道,着急伸手去拦,“你大嫂专门做了你爱吃的菜。” 叶子怀调皮侧身让大哥的手扑了个空,摆摆手便头也不回往院外走。即便大哥不提起云琪公主,他此刻也是要去公主府的。因为昨天傍晚,他收到恒九山的信,他的大师兄范宇轩在信里只给他交代了一件事,要他好好对待云琪公主。 一个是比他还爱往外跑的大师兄,一个是深宫贵女唐国公主,这两个人,这两种身份,叶子怀琢磨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有何渊源,实在忍不住好奇,骑马直奔公主府。 值守在公主府的护卫大都认识这位明威将军府二公子,躬身行礼后便立即让开,而他也成了公主府里唯一不同通报,直接入府的家伙。 “恭喜仁威将军!”林云琪从廊下走出,虽然意外他出现的时间点,但第一句自然要先带着礼数祝贺。 好奇心已到顶端的叶子怀主动靠过来,歪着头问道:“我大师兄为什么称你为义妹?” 除去叶子怀第一次带礼拜府之外,之后他来公主府皆是来请吕大夫,外人看起来他们二人已然相当熟悉,其实他们依然陌生。 “你大师兄是谁?”林云琪装着糊涂,故意问道。 叶子怀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寒暄客气,“以公主的身份地位,赐婚后我不信你没查过我的信息。” 林云琪见他说得坦白,笑了一下,反问道:“范宇轩称我是他义妹?” 叶子怀呆呆地怔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老师展枫能直呼大师兄的姓名,他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云琪公主,见她神色自若,忍不住自己先慌乱起来,低声道:“你不知道他有多骄傲吗?除了老师,他要别人都称呼他为范先生。” “范先生?”林云琪摇了摇头,喃喃笑道,“他在我二哥面前可从没说过这种话。” “你二哥?”叶子怀一双剑眉立刻就挑了起来,“威名赫赫的华钺王爷和我大师兄又是什么关系?” 林云琪示意叶子怀步入会客厅,待海婶将茶水蔬果一应俱全上齐后,她才不紧不慢地答道:“范宇轩虽然和我二哥拜过把子,但我可没答应做他的义妹。” 叶子怀端起的茶杯差点摔到地上,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精神平复这个意外。唐国皇室云端的人物,竟然曾化名走过江湖。 叶子怀虽出身王府,但性情素来潇洒活泼,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就将在恒九山被大师兄使唤干活、与大师兄斗智斗勇皆是输的丑事全都说了出来,惹得林云琪根本没法稳,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叶子怀头一次见这般放松嬉笑的云琪公主,意外之余心中一阵柔软。尽管圣旨赐婚已有一月有余,但他仍觉得这一切美得像一场梦。 她,高高在上、美若天仙、聪明伶俐,这般美好如画的人怎么就成他的了? 虽然兄长叶子诚一直说他是傻人有傻福,面对林云琪,叶子怀从最开始的不敢想,走到中间的想不通,然而如今的他更怕梦醒。 “这样看来,你我之间还真是缘分不浅。”叶子怀眉眼弯弯地看向云琪公主,宁城、马场、除夕宫宴那些片段都浮现在脑海里,他隔着桌子凑近她,“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林云琪脸上莫名发红,略显羞恼的她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叶子怀已经起身离开。 “千万别忘记了,”叶子怀突然停在门口,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一定要来参加康儿的满月宴。” 林云琪心跳未平,见桌台上放了一张邀请贴,故意板起了脸,“有你这样邀请人的吗?” 第17章 好吃舍命 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当属中城大街,自从林云琪有意涉猎生意场,相继买下几个铺子,准备经营茶馆、丝绸、陶瓷。可她毕竟是公主的身份,近身的人更不好直接往来,急需物色一个可以全盘掌控和传信之人。 没过多久,海超就带着一个中年人进来,来到林云琪面前躬身行礼,道:“曲溪拜见云琪公主。” 曲溪原本是军旅之人,多年前因父母不小心得罪权贵,家遭横祸,幸被九里盟所救。他沉稳聪明,性情坚忍,在九里盟帮着打点地方颇有成绩,九里盟的长者便将他派到了公主府。 “辛苦了,”林云琪抬头还礼,待曲先生落座,“对外,这三个铺子都是你的产业,而我必须隐在幕后,只要是不违反梁国的国法,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是!”曲溪应了一声,不由坐直了身子,“还请公主殿下放心,属下定当全力以赴,妥善经营。” 林云琪的脸上随即展开笑容,凝神听曲溪汇报各个铺子的进展。丝绸和陶瓷铺子已然开业,茶馆按照林云琪的喜好,正在进行整修,还需等待些时日,才能正式营业。 人一旦有了期待,日子就变得遥遥无期。林云琪这些日子还像以前一样,每月初五进一趟皇宫,见一见梁皇以示她这个待嫁的公主安稳老实地待在金陵城内,没有乱跑。梁国的朝局如同林云琪料想的一样,睿王和廉王依旧斗得火热。今日,睿王损失一员大将,他日,廉王必定折损一方力量。论局势,没人敢笃定夺嫡的胜利者到底是谁,然而这并不是林云琪要操心的事情。 眼下,林云琪比较在意茶馆的生意。虽然听说开业那天,茶馆甚是热闹,但她还是好奇茶馆修整之后的模样。今日,林云琪趁着夜里飘雪,她以客人之姿,要去品茶听曲。 一下马车,林云琪就看到了一茶一曲的牌匾,金陵城的茶馆通常都会为客人准备上中下三种不同品质和价位的茶,供客人自行挑选。然而这一茶一曲却按照林云琪的意思另辟蹊径,店内茶的价格不以品质区分,而是按照不同的时间段茶和曲的组合来定价。午间是清淡爽口的绿茶和悠扬典雅的琴曲。晚间则是回味无穷的大红袍和余音绕梁的琵琶。 曲溪之前虽然不解,但开业后茶馆日日人声鼎沸,他才彻底信服云琪公主的聪慧。由于演绎曲目的都是些娇俏可爱的姑娘,茶又是各顶各的精品,自然引得都是些身份不凡的贵客。 林云琪进了大厅,很满意宽敞舒阔的演乐大厅,曲溪先生亲自接待,将一行人引领到预定好的位置上去。云板轻响,琵琶声起。林云琪本身就称得上是乐艺大家,一听便知这些姑娘的技艺如何。 一曲终了,林云琪端茶微饮,和曲先生道了一句辛苦了,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马车穿过中城大街后拐进郎坊街,林云琪无意间看到巷子里有一个老者在卖冰糖葫芦。 “停一下!”林云琪匆匆下轿,快步朝巷内跑过去,特意吩咐海超不用跟过来,“我自己去买一个就回来。” “老伯,麻烦您把这些都给我包起来,我都买了。”林云琪看着红灿灿的冰糖葫芦,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高兴道,“不用找零了,寒冬之下您也辛苦了。” 老伯笑眯眯接过银子,站起来将摊位上剩余的五串冰糖葫芦都取下来递过去,道了一声“多谢姑娘”便拖着空柱子往家走了。 林云琪忍不住当下就吃了起来,另一只手里拿着四串,一转身她就察觉到了异样,虽然她仍然迈着步子朝着巷口走,但整个身体已经警戒起来,随时准备应对躲在暗处的攻击者。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突然闪现,飞刀、毒针直扑林云琪而去。林云琪最后一刻才侧身躲避,为的就是逼迫攻击者近身攻击。果然下一秒,左右两侧又有寒光突袭,一把凛冽的剑对准林云琪的心口劈来。 突然之间,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林云琪的身前,挡住了对方逼近的攻击。 “你的护卫呢?”叶子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便手腕一转,出鞘的剑又快又狠,不断朝攻击者砍去,眼看下一秒就要被攻破,黑衣人索性扔出一把阻人视线的黄沙,趁着短暂的空隙翻身而逃。 巷口的尽头,微开的窗下石像般站着一个人,脸色阴沉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言国公家的大公子言彻静静看着部下失败而归,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等到云琪公主独自一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拦路虎!” “属下无能,还请世子恕罪!”黑衣人推门而入,黄豆般大的冷汗,从他苍白的脸上一粒一粒流下来。 言彻看着他,双拳紧握,目光阴森道,“一个月内,你如果还未得手,你知道你应该做些什么。” 转瞬之间,夜又变得安静下来,风中隐隐藏还有黄沙的苦涩。 林云琪垂眼望着散落在地上的冰糖葫芦,一脸可惜。 “我若晚到一点,你的命都没了,”叶子怀不可思议地望着云琪公主,皱眉道,“你现在竟然只可惜这些吃的东西?” 林云琪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不是你,那人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她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缓缓道:“多谢二公子相救。” 叶子怀更奇怪了,道:“之前都有人敢夜闯公主府,你出门在外竟然没有近身护卫吗?” 林云琪手指着巷口的马车,叹气道,“是我让他们在原地等我的。” 叶子怀瞪眼道:“你这般不顾危险随意出行,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林云琪勉强掩饰住面上的羞涩,转身之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叶子怀自己也怔了一下,静静跟在云琪公主的身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路藏在暗处护送,直到她平安进了公主府,他才飞身跃下,站在公主府对面的街道。 除了言家,叶子怀想不出还有谁敢在金陵城内刺杀唐国的云琪公主。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解了,既然云琪公主身边有高人可不费吹灰之力杀了言殊,为何公主殿下面对危险的时候,周边竟没有一个暗卫出现? 不知何时,阳光已升起,洒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金陵大雪纷飞,城中依然是喧嚣不减。明威将军府内一片喜气,世子妃一早起身便将康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今日是小世子的满月宴,康儿似乎知道自己是主角,从睁眼就一直笑呵呵的,逗得众人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到了宴客的时辰,叶青将军邀请的客人也陆续到了。云琪公主足足带了一箱的绫罗绸缎来贺,由于明威将军一向低调,所以这次并未邀约多少人,来得也都是和他私交甚好的几个老臣。只不过总会有些人,热衷于不请自来。 当睿王和廉王先后出现在明威将军府的时候,原本欢快热闹的满月宴突然变得沉静下来。两位皇子亲临,又分别送上厚礼,作为明威将军府的世子,叶子诚只能笑着应酬着。 “如今挂了职,二公子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潇洒了,”廉王放在酒杯,眼神掠过叶子怀,望向叶青老将军,淡淡笑言,“叶将军身边总不能只有世子吧。” 叶青将军也跟着笑了笑,道:“他的潇洒只不过是偷懒罢了。” 所有人都笑了,有父兄护持的潇洒偷懒到底是不一样的含义。好在这个时候,世子妃抱着康儿走了过来,大家自然而然将话题转到可爱乖巧的婴儿身上。 夏奕恩将手里的酒杯斟满,顺着弟弟的视线望过去,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过去,低声道:“你再这样望着云琪公主,你真当叶子怀是瞎子吗?” 夏奕启收回偷偷仰慕的眼神,但仍然忍不住望过去,接着他就看到更让心口郁堵的一幕。 叶子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冰糖葫芦,偷偷递给云琪公主,两个人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欢喜和柔情。 夏奕启几乎看得怒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笑,但夏奕启心里却一点想笑的欲望都没有,反而觉得心里又酸又苦。 言殊死了,夏奕启曾偷偷笑过,以为云琪公主就是他的人了。他回头,好像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夏奕恩从未想过会在弟弟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苍白、憔悴的脸忽然露出某种说不出的阴影。 宴会结束的时候,叶夫人将云琪公主拉至一边,单独问候了几句,又拿出两个吃盒执意让她带回去给九皇子。世子妃将康儿送回房间后,也跟着叶夫人一起送林云琪出府。 三人正往外走着,远远就看到叶子怀站在马车前,和海超在说些什么。 待马车驶出明威将军府的门口,林云琪就忍不住掀起车帘,询问海超叶子怀喋喋不休和他说了什么。 “叶家二公子还真是一个妙人!” 林云琪忍不住皱起眉毛,“我问他和你讲了什么,不是问你对他的评价!” 第18章 我是你的人 林云琪盯着海超,就好像从来没过他一样。海超说起叶子怀的时候,的确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海超深深地吸了口气,“二公子查出那日在巷子里攻击者,肩头有一个水滴的图案。” 林云琪看了他半天,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呢,摇着头,喃喃道,“以言家的身份地位,养些死士也不足为怪。” 海超眨着眼,压低声音,轻轻道:“二公子建议九里盟的兄弟别再去找六皇子的麻烦了,还说人一旦去得多了,有些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林云琪心里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叶子怀怎么会知道她与九里盟的渊源? “调转马车,重回明威将军府!”林云琪刚刚下令,就有马蹄声朝这么赶来。 叶子怀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来,“既然你有一大堆问题想问我,我们还是单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们对望了一眼,看尽对方的眼底,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既复杂又简单。林云琪什么话都没说,她向来不喜欢意外,可偏偏身处在各种意外之中。 然而,林云琪最大的意外还是来自叶子怀,他竟然把她带到荒郊野外,自古自在荒废的亭子里生火。待周围终于热起来,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壶,转身就递了过去。 “喝点吧,让身子暖一些。”叶子怀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毫不在意林云琪审视打量的表情。 脸果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伪装,林云琪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叶家的二公子了,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公主府内所有与九里盟的联系是海超亲自去的,而九里盟更不可能出现异者。就算他的大师兄和自己的皇兄是好友,但他们兄妹五人从未对外告知过与九里盟的渊源,她忽然发现自己才是对他一无所知的人,这种说不出的挫败感着实有些折磨人。 “你到底是谁?”林允琪接过酒壶的时候,眼中已是满满滴的怀疑和质问。 叶子怀看着她有些意外,从没想过她会是这样问的第一人。 “你既然都能查到我是展枫的弟子,应该很了解我是谁。” 八年前,门庭若市的恒九山突然封了上山的路,昭告天下暂不收弟子也谢绝任何形式的慰问。那个时候,展枫的亲传弟子只有六位,所以世人虽知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但没人知晓他就是展枫的第七位亲传弟子。 这些年恒九山也在严锁着这个消息,因为叶子怀的身份异于他人,一旦有人知道他是展枫的弟子,那些所谓的武学高手自然会不请自来,堵在明威将军府门前欲与他一较高下。毕竟,在这个江湖里,总有一些热衷于名气和排名的武者。 展枫,相对于整个武林来说,他就是世人不可触及的存在,是不容置疑的传说。而他的弟子在他封山闭关后似乎就是那份传奇的延续 ,这些年展枫六子从未在挑战者之中吃过一次败仗。 “还不够,”林云琪嫣然一笑,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灌下一口烈酒,“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展枫会收你做第七位亲传弟子。” “为什么?” “因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叶子怀笑了,“你也远比我想象中奇特。” “奇特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林云琪又把酒壶递回到他的手上。 叶子怀微怔,虽然他一向猜得准别人的想法,但他依旧想不到云琪公主竟会这么问。他转向她,淡淡道:“褒贬都有吧。” 林云琪居然没有生气,盯着叶子怀的眼睛看了半天,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倒向睿王的?” “我不是睿王的人。” “那你是谁的人,廉王吗?” “我是你的人。” 林云琪讨厌被人戏弄,可随即扇过去的手掌却被人劫在了半空中,怒气已经翻腾而上。 叶子怀故意使坏,拒绝公主抽手,反而用力一拽,让美人直扑到自己怀里。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赐婚圣旨已经把我们两个人绑在了一起,所以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金陵城内,向来不缺小道消息,你在马场的遭遇,既然廉王都能查得出大概,我怎么会不知道言家想对你做什么吗?” 林云琪的脸色变了,眼睛里好像有沙,试问这个世上,哪会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清誉,抵在叶子怀胸前的双手不由自主就握成了拳。 “六皇子虽然还未察觉,但睿王已经在派人查了,他是何等机敏的家伙,九里盟从未涉及过朝廷,怎么可能突然就缠着六皇子不放。”叶子怀侧脸,垂目轻声道。 林云琪突然出手,一把揪住叶子怀的衣襟,看着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试探着道:“你还知道多少,你到底是谁?” “就这么多,”叶子怀没有闪避,已感知到她那种慑人的气势,反手握住云琪公主的手,笑着说,“对于你,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林云琪只有沉默,因为她无话可说,不得不佩服这位叶家二公子。她本来以为他只不过是有些聪明,现在才明白这个人是藏而内敛锋芒纳,蓄势待发。他并不是那种攻于心计的人,可是他却是那个能拨开云雾,直中靶心的家伙。 叶子怀很享受此刻云琪公主望着他的表情,他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划了两下。 “既然如此,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吧。”林云琪推开叶子怀,拿起酒壶又灌下去一口。 叶子怀听懂了云琪公主这句话的意思,点点头,道:“一问一答,很公平,我喜欢。” “你认识鬼面人?”林云琪忍不住道,“你根本不可能从睿王和廉王那得知马场的事,想来想去就只剩下这唯一的可能了。” 叶子怀笑了,鼓掌拍手,甚至有些佩服眼前的她。因为她不但美丽,而且聪明。容颜和风姿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兼得的。虽然说好了坦诚相待,但唯独这件事他不得不解释,也不得不说谎。 “他是我的朋友,”叶子怀咧嘴笑,“这个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林云琪依旧盯着他,她天生有双锐眼,探出他眼底隐藏的一丝犹豫。 “他是谁?” “就算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也不能说,”叶子怀何等聪明,“如今他被朝廷通缉,事关他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为他考虑。” “一个是朝廷钦犯,一个是钦赐的将军,“林云琪不再追问,只是忍不住感慨道,“这个秘密比你是展枫的弟子还让人意外。” 叶子怀苦笑道,“谁让他是我朋友呢。” “那劳烦你,代我向他道谢。”林云琪靠近火堆,蹲下来往里面添了几根短木。 叶子怀点点头,转过身子的他在笑,抿住嘴角的暗笑。 “现在该我问你了,”叶子怀回头,凝视着云琪公主,道:“你到底派了谁杀了言殊?” 林云琪突然笑了,她的眼睛亮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叶子怀试图在她的眼睛里找出答案,可惜他却感觉自己走进一片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蒙平和你身边的海超虽然武功高强,但还不至于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 林云琪点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将之前听到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就算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也不能说。”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无法得知,同时回头相望的两个人都笑了。 叶子怀从远处又抱来些树枝短木,拿起酒壶的手忍不住摇了好几下,一脸诧异地望着云琪公主。 “你把这些都喝了?”叶子怀吓到不轻,空空的酒壶里一滴不剩,他不是心疼酒,而是担心云琪公主的胃,这壶里装的可是烧胃的烈酒,他原本只是让她喝一点取暖的。 林云琪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 “这酒还不如西域的烈呢,你别小看我,我小时候常常喝呢。” 叶子怀微笑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没想到唐国的公主可以活得这般潇洒自在。” 烈酒的冲劲已经到了头顶,林云琪脱口而出,“潇洒自在的人怎么可能被困在梁国,做一个待嫁的联姻公主。” 叶子怀没再说什么,因为没有人能对这件事说些什么。毕竟身份给予荣耀的同时,一早就标好了代价。 林云琪低头,同样无话可说,她抬头仰望夜色中的月亮,无比怀念家乡,想念那些熟悉的皇城、街道,还有她最爱的水云间。为国为兄出嫁梁国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可她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被紧紧勒住,她一直想呐喊却喊不出来,她比谁都渴望自由,曾经的希望,那些灿烂的梦想,都在她踏入梁国的那一瞬间破灭了。 这些隐藏的情绪,林云琪从不外露,在梁国皇宫里也好,在公主府也罢,她始终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一言一行颇为注意。而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是借助了酒精的力量,抒发积压在心口的阴霾。 林云琪眼波朦胧,明明是个醉人,却更让叶子怀心醉。 两个热衷潇洒自在的人,被身份和职责牵绊着不得不妥协的时候,说不出的悲伤已袭过全身。 叶子怀眼波温柔,长长叹了口气,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云琪看着他,眼中的他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低估了这酒的烈性,她的身子似乎不再接收大脑的指令,脚下不稳的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意识里最后的画面只有一个人影越靠越近…… 第19章 妹奴妻傻 林云琪醒来的时候,赫然看到两张脸悬在自己的上方。 “你们干吗?”林云琪喃喃道,她手扶着发胀的额头,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子被柔软的被子包裹着。 “公主,虽然您与二公子已有婚约,”海婶皱着眉瞅着林云琪,“但您醉酒被人抱回来,传出去还是有损您的……” “无所谓,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吕大夫推开海婶,抓起林云琪的手腕变开始诊脉,凝目半晌,又换了一只手再诊,眼睛一亮,喷着白胡子嬉笑道,“烈酒虽不易多饮,但你身子之前残留的寒气算是彻底排干净了。” 林云琪试图从床上坐起来,被吕大夫一把按住,只能躺回去抱怨道:“既然酒有效果,你之前怎么不直接让我喝了排寒?” “你喝醉还有理了?”吕大夫恶狠狠道,“要不是你把我精心制作的药丸送人,你至于遭这个罪?” 但凡提到那粒药丸,林云琪就只能知趣地闭嘴,让伸舌头就伸舌头,吕大夫啰嗦的话她全部点头。 直到吕大夫起身去看调理的汤药,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赶紧抓住海婶询问昨晚的事情,她堂堂一个唐国的公主,酒后失态的事情她不是没干过,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多少有些顾虑,生怕自己脑子抽风做出什么不像话的事情来。 “倒没有什么失礼的事,”海婶耸耸肩,语调轻松地道,“只不过您喝醉了,抱着二公子迟迟不松手,二公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您放置在床上。” “什么?”林云琪噌得一下从床上做起来,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海婶,祈祷刚才听到的都是幻觉。 “没事,”海婶忍不住笑,“除了我没人看到那一幕,所以我之前提醒您,就算再喜欢二公子,您也得……” “谁说我喜欢他啊!”林云琪气急败坏,有些不自在,“你还杵在这里干吗,赶紧去厨房给我端一碗热粥来……” 公主自小就由海婶服侍,她自然知晓公主在用这种方式掩盖害羞,她便不再多嘴,立刻领命奔去厨房了。 林云琪坐起来,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在确定自己只不过是醉晕过去之后,她又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脚尖轻触悬挂的床帘,心满意足地笑了。 毕竟,林云琪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她从小跟着哥哥们走过冰河,穿过沙漠,在万丈深渊的山崖中与星星为伴,她不拒绝危险,喜欢刺激。然而,自从她踏进梁国之后,每一天每一秒都变成了小心翼翼,这次意外的醉酒竟成了她唯一的放肆。 至于叶子怀会不会因此笑话她,反正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林云琪完全不在意,反正她真真切切地活着,从未让任何人捆绑过自己的意识。她就这样痴痴地发呆,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忧郁,那些沙漠、山间、绿水、骏马、烈酒、野菜…… 所有热爱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林云琪的眼睛里有贪婪、有不甘、有不舍,最后只剩下满满的忧伤。 风起雪落,叶子怀前脚刚出明威将军府,后脚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今日他遵循父亲大人的教诲,先去城南拜访了一位老者,出来之后眼看那道黑影还跟在身后,他索性钻进城南郊区的一个荒废的宅院内。 几乎就在他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叶子怀就发现了那个家伙不是平常人。 叶子怀拥有一双久经训练的眼睛,大部分人躲闪的脚步和身影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而那个人,忽然奇迹般消失了,而他之所以在明威将军府外现身,只不过是他故意让叶子怀看到的。 荒宅之中,残叶飞卷在风雪中,叶子怀杵在原地等了好久,院子里才出现一个靛青色的人影。身格步伐,和他的穿着都彰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那人一闪而现,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放光,整个人轻飘飘的。 “你是谁?”叶子怀厉声问道,那个家伙不但看着奇怪,还透着玄妙。 可惜那人没有回答,他瞬间化成一道飞旋的疾风,荒宅内的细沙碎石全部卷起,朝着叶子怀呼啸而去。然而,他的剑一旦出鞘,必然是最快、最狠、最无情的。 叶子怀面色微变,撤步躲闪,今日出门他并未戴着佩剑,只能快速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一转,朝那人的手腕砍去。 两人身法都很灵活,一刀一剑,相互抢攻。过了几招,那人不禁挑了挑眉毛,他已看出叶家二公子的身手,他一个错步,身随剑走,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出剑柄,叶子怀的肩头的衣衫瞬间被划破,吃了对方一掌的他怒火中烧,厉吼一声,飞身跃起,脖颈的青筋凸起,一刀连着一刀刷刷而去。 神秘人微微露出诧异之色,展枫竟已将那套绝密的刀法传给了叶家二公子,但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叶子怀要使出十二分的精力才能勉强避开,他一个往后倒窜,暗中皱眉。 叶子怀的眼睛怒瞪着那个神秘人,已知对方并没有杀意,就更觉得奇怪,“你频频在最后一刻收手,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神秘人的剑已入鞘,试完叶家二公子的功夫后满心欢喜,咧嘴大笑,乐言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功夫和脑子都不差。你能输给我,算下来你并不吃亏!” 普天之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叶子怀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这个人骄横的姿态还是让他有些不爽,憋屈的他又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神秘人久经江湖,自然知道叶子怀在想什么,他一转眼睛,笑声停住,“你这样毫无顾忌地瞪着我,真的很没有礼貌!” “你到底是谁啊?”叶子怀气到呼呼喘着气,恨得他咬牙切齿的。 神秘人面上又露出微笑,缓缓:“原本以为你配不上我的妹妹,如今看来梁皇安排得还不错。” 叶子怀大惊,喉咙上下艰难地滑动,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赶紧躬身行了礼,再抬眼的时候,那人竟然又消失不见了。 云琪公主共有四位兄长,抛开已登基为王的皇长兄林云浩,叶子怀既好奇他是林云琪的哪位哥哥,又忍不住感叹对方行云流水般的剑法。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自己收回翻到天际的白眼和凶神恶煞的样子,第一次和林云琪的哥哥见面,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个局面。 “唐国的皇室成员,实在是不同凡响!” 叶子怀怀着满满的好奇之心回到明威将军府,一进内院,就听到父亲在和兄长说起唐国皇室,立刻追问了几句。 “唐国的国书到了,威名赫赫的华钺王爷亲自带着战马来贺云琪公主的婚约。” 叶子诚话音刚落,叶青将军就捋着胡须,感慨道:“自古公主远嫁,能得母家这般倾心照顾的公主却没有几个。” “就只有华钺王爷一个人来吗?”叶子怀追问道。 叶青将军点点头,叶子怀眯着眼睛琢磨着,国书刚刚送到,方才见过的那位定不会是华钺王爷。 “可是,他到底是林云琪的三哥还是四哥啊?”叶子怀正在心里嘀咕着,就被父亲大人敲了一下脑袋。 “皇上虽然命睿王为迎礼者,但你毕竟是要迎娶云琪公主的人,于法于礼你都得跟在睿王身后,打点好华钺王爷入梁的一切事宜。” 叶家父兄三人正在书房里商议着,就听到叶夫人气冲冲在院子里训斥下人。 “我不管你们在外面听到什么疯言疯语,但只有入了我明威将军的府门,谁造谣谁离开,我可容不下乱嚼舌根的人!” 叶家父兄三人都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叶夫人对待下人可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今日这番训斥可一点都不像她的风格。 待众人散了,气势汹汹的叶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叶子诚小心喊来一个下人询问了几句。 “那个……这个……”下人小心翼翼看着二公子,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小命要紧,怎么问都在原地哼哼唧唧,说不上来一个所以然。 叶青将军急了,拍了桌子,怒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若是不犯错,夫人怎会训斥!” 反正横竖都是死路一条,那名下人眼睛一闭,横了心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回禀将军,今日大街上有人在传,说云琪公主与一名陌生男子同骑一匹马,举止甚为亲密……” “好大的胆子!”叶夫人突然冲进了书房,瞪了一眼说话的下人,眼神快速扫过叶子怀,忍不住说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了,别人瞎,你们也跟着一起瞎吗?” 书房内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叶青将军皱着眉毛,叶子诚示意那名下人赶紧离开,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叶子怀的身上。 叶子怀的眼睛转了一圈,神态甚是从容,朗声说道:“他们可能真的没瞎……” 第20章 世界欠我一个哥哥 林云然在荒宅消失后,拍拍手离开大街,前往公主府。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走进公主府,而是站在对面的街道上,前后左右观望了半天,慢悠悠从怀中取出笛子,悠扬笛声吹响的下一秒,公主府内本来窝在地上打盹的马儿一个激灵翻起身,用尽力气挣脱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公主府。 相比起府内慌乱的下人,林云琪同样以惊人的速度从内院里冲出来,她的脸上一半惊讶一半欢喜,以至于她跑出去的脚步都变得慌乱起来,险些在台阶上扭一下。 “四哥!”林云琪眼中带泪,嘴角带着笑。看着林云然一个跃起上马,心中满是感慨。 那匹马最初的主人便是林云琪的四哥,唐国的汗血宝马向来通晓人性,看到旧主自然是激动万分。 林云然拉起缰绳,一个转身,看着妹妹的眼神如同望着稀世珍宝。下一秒,两个人同时伸手,林云琪瞬间就被抱上马,像小时候一样笑得那般开心,无所谓去哪里,只需策马扬鞭。林云琪天真无邪的笑容,戳到林云然心中最敏感的部分。 云琪原本是他们兄弟四人最为疼爱的家人,可终究还是因为皇权政治的压力下,独自一个人来到梁国。风云变幻的梁国朝局,看似平稳的阳光下到底藏着多少暗剑,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 林云琪察觉到四哥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而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份纯粹的微笑,故意调皮道:“你不会就带着自己一个人来了吧,我的礼物呢?” “我们所有人的礼物都在二哥那里呢,把你小小的公主府添满不成问题。”林云然也像小时候一样,手指轻敲着妹妹的脑袋,他勒住缰绳,扶着自己妹妹下马,两个人游走在山间溪水之边,聊起林云琪心心念念的水云间。 “我们接到梁皇赐婚的消息后,全部聚在水云间,商量着你这边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什么叫我这边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林云琪一下子就发现了重点,看着四哥的眼神,越发看不明白了。 “你去梁国之后,我们四兄弟就商量好了,不管梁皇指什么人给你,你不想嫁便可以不嫁,反正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让你平平安安地消失在梁国,重新回到唐国去。” 林云琪先是一愣,瞅着林云然摇头道,“只有你会想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林云然摊开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又忍不住在妹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少来,第一个举双手赞同的人就是大哥,二哥、三哥比我还心急好不好,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接回唐国去。” 林云琪皱起眉毛,惊吓道:“你赶紧告诉我,二哥这次来不会就想把我带回去吧?大哥才刚刚继位,唐国边境好不容易安稳了一点,你们不能因为我……” “停!”林云然摆摆手,眉眼中的嫌弃瞬间升起,“你还真当我们是傻子啊,我们是来送战马的,当然,背地里还是要好好观察一下,远嫁出去的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母国,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提起战马,林云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故意问道,“国书上可只写了二哥一个人来送战马,你跑来干什么?” 林云琪头顶又被拍了一掌,林云然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老子可是骑着快马,一路狂奔,才赶到了二哥的前面,不然我怎么寻得到机会试一下叶子怀的功夫。” 四哥和叶子怀动手了?林云琪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想到自己四哥的身手,语气中一不小心就带着几分埋怨。 “你干吗去试他的功夫啊,二哥和他的大师兄关系匪浅,都知道他是展枫的弟子了,还有什么好试的?” 林云然的眉毛更是瞬间错了位,毫不客气地捏着妹妹的脸,质问道:“你竟然关心起那小子来了?这才下了婚约多久啊,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又是这个犀利的问题,林云琪三十六计躲为上计! “你瞎说什么呢!”林云琪不知道的是,她撒谎的时候大拇指会不自觉地扣进指缝里。 见四哥还是一副要探出个所以然的架势,林云琪赶紧起身,非要拉着林云然去视察她在金陵城的产业。可惜茶馆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还未入夜,馆内的雅座全部人预定完了。林云琪只好带着四哥看了一眼丝绸和陶瓷铺子。 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自然有人认得出云琪公主,只不过林云琪身边的这个男子,就变成他们口口相传的“野男人”,什么行为不检点,举止亲密,什么污浊的词汇瞬间全都朝唐国公主扑来。 然而,明威将军府,成了迎面接收到这些不堪字眼的第一人。听完叶子怀说完荒宅的事情后,叶子诚也吓了一跳。 “你是说,除了华钺王爷,云琪公主还有其他的兄长来到了梁国?” 叶子怀点点头,对于这个意外的见面,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本来人家云琪公主就很受宠,几个哥哥来看看她也很正常啊。”叶夫人到底是深宅内院之人,只能看到最表面的那一层含义。 叶青将军一直没说话,他是一个武将,虽然敏锐地感知到些许怪异,但整件事情名面上看似合情合理,他始终找不到那个最核心的关键点,目光最后落在叶子怀的身上。 “既然人家是悄悄来的,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叶青将军叮嘱道,“等华钺王爷到了,再行迎接之礼。” 叶子怀不同意,有些着急了,“人家都直接找上我了,我好歹要去趟公主府,正式拜会一下吧。” 叶青将军又想了想,迈出书房前只留了一句话,“低调拜会,别打扰到人家兄妹团聚。” 叶子怀点头如捣蒜,拉着哥哥就往门外走,边走边问,毕竟见女方兄长这种事,叶子诚算是一个过来人了。找哥哥取经,按照他说的重点一一落实,叶子怀亲自带着礼奔向公主府。这不过,这一次,他从头到脚都透着紧张。 林浩宇得知四哥林云然来了,除了正式拜见的时候喊了一声兄长,之后就以身体不适的原因将自己关进屋子里,任凭林云琪怎么喊他都拒绝出来。从小到大,林浩宇但凡碰到兄长,都会不自觉的害怕,尤其是与林云琪同属一胞的那四位兄长,气场之足,威严至极,他更是怕得要死。 他正躺在床上无聊,听到院内有人通报,“叶家二公子到”,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房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赶在叶子怀进内院之前成功拦截。 林浩宇摆摆手,指着内院,压低声音好意提醒道,“里面有四哥,好凶的!” 叶子怀笑了,这才明白今日到的人是林云琪的四哥,林云然,同样是威名赫赫的华阁王爷。他正要与小家伙多问两句,林云然和林云琪同时走了过来。 “怎么,你现在身子骨恢复好了?”林云然看了一眼林浩宇,故意板着脸。 林浩宇下意识竟然直接躲在了叶子怀的身后,只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嘀咕道,“没……没有……” “见过华阁王爷!”叶子怀躬身行礼,“今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 林云然又将叶子怀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用余光扫到妹妹,略微惊讶地发现她望着他的眼神,透着欢喜。 第21章 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立春之后,金陵城一连飘了几场雪,终于在今日,迎来一个艳阳天。唐国的华钺王爷,林云琪的二哥,带着战马和浩浩荡荡的贺礼出现在金陵城内。而林云琪的四哥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唐国的队伍,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睿王作为梁皇亲点的迎接者,自然将一应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虽然他心里并不乐意办这个差事,可身为皇长子,他一样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林云桦并没有留给睿王太多客套寒暄的时间,在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他只注意到一个人,那人的气质与众不同。直到睿王侧身介绍的时候,他才得知玉树临风的那个人正是叶家的二公子,叶子怀。对于这个妹妹的婚配之人,林云桦的视线自然多停留了几秒。 迎宾礼仪完毕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林云琪。兄妹见面,自然感慨颇多,睿王倒是很自觉将进城到入宫的时间还给他们,只不过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叶子怀竟然被林云琪的二哥请到了他们兄妹叙话的马车内。之前云琪公主流言纷飞的时候,他还着意派人传进了明威将军府,可看眼下这个状况,叶子怀好像丝毫不在意。 “你就是范宇轩的小师弟?”林云桦一上马车就给了叶子怀一个下马威,在有限的空间里只能用拳和他过了几招。 林云琪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四哥的手掌捂住了嘴巴,而她试图阻拦的手也被林云然拦截在半空之中。 叶子怀一脸懵,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虽然唐国皇室的马车足够宽敞,但攻击和防守显然不适合在其中操作。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想到云琪公主的哥哥们都喜欢一见面就动手,他不自觉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林云琪。 嘴巴被捂得死死的,林云琪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眼看二哥和四哥都在故意忽略她,情急之下她只能使出自己的必杀绝技! “你这死丫头,又咬我!”林云然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鲜红的牙印,心疼不已。 好不容易脱离了控制,林云琪立马紧紧抱住二哥的手臂,让他无暇再去与叶子怀出拳对峙。 “二哥,”林云琪一旦开始撒娇,语气就会变得软绵绵的,乖巧的像只小猫咪,“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你这么凶,小心我去找二嫂告状!” 林云桦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她这套软硬兼施的手段,向来战无不胜,只能摇摇头无奈地收手。 叶子怀显然有些看傻了,他虽然没有妹妹,但从未见过哪家兄妹能如同他们这般亲近。他当下莫名有些失落,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听到林云琪向他撒娇。 “你虽然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但你的功夫不低,金陵城内很少有人会伤得了你,有你保护云琪,我们也能稍稍放点心。”林云桦透着耐人寻味的目光,转向叶子怀。 视线相对的时候,叶子怀感受到林云桦放在他肩头的手掌用了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震动着他浑身的经脉,如此阵仗的下马威他此生不想再经历了。 “你妹妹我,吉人自有天相!”林云琪手指自己,异常认真的强调。 林云桦和林云然同时都笑出了声,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当年五妹出生的时候,天降祥云,大唐持续三个月的旱情得到缓解,那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民众纷纷自发朝着皇宫跪谢,感谢公主降生所带来的福德。 马车行驶至梁国皇宫门口,众人一同进宫拜见了梁国皇帝,梁皇很是欢喜,毕竟唐国的战马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利器,此番送回来的战马,他特别叮嘱了相关武将负责人,命令他们用心培育。朝野上下自然也异常重视,越发意识到这位唐国公主的重要性。毕竟云琪公主的母家是整个唐国,而她又颇得几位同胞哥哥的宠爱。 时至今日,有数不清的眼睛望向明威将军府,纷纷感慨叶家祖上积了德,今生能撞上这么一门好姻缘,大家都在观望,不知他们到底会在睿王和廉王中选择支持哪一位。甚至还有人偷偷感慨道,“就算明威将军府想要造反,我都觉得他们有胜算!” 卯时,迎宫宴在大殿中准时举行。礼部的官员不敢怠慢,在梁皇的授意下,大殿之上的座次也发生了变化。梁皇龙座之下自然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唐国王爷和云琪公主,睿王和廉王正好与唐国王爷相视而坐。以往,睿王和廉王之下都是言国公和夏侯爷,而这一次明威将军府的父兄三人一连越过这两位,距离梁皇御座也只有几步之遥。 在梁皇就坐之前,睿王和廉王自然不会放过与唐国王爷亲近寒暄的机会。同样是皇族,四个人往那里一站,气质和格局瞬间就被分出高低。叶青将军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在睿王和廉王之后向两位唐国的王爷问好行礼。 林云桦和林云然本就懒得搭理睿王和廉王,表情并不友善,一看到叶青老将军,两张冰块脸这才难得露出了笑容。抛开叶家是自己妹妹婚配的夫家,更关键的是他们同为武将,自然莫名多了一份亲近感。叶青将军当下成功邀约,明日在明威将军府,宴请华钺和华阁王爷与云琪公主。 随着礼乐的转换,宫人通报之后众人起身,梁皇入座,朝臣跪拜。梁皇命宫女为各桌斟满美酒,豪饮了几杯后,与唐国两位王爷谈论最多的自然是两国看似相同却又不同的风情民俗。 大殿之内一片祥和之气,曲歇舞退,林云桦举杯起身,转向梁皇道:“梁国不愧是英杰辈出之地,素闻六皇子喜武,恳请皇帝陛下允准舍弟与其切磋一番。” 酒杯还未落桌的六皇子萧辰突然惊悸了一下,他虽然知晓云琪公主母家对于自己的敌意,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私仇巧妙变成一个没法拒绝的外交邀约。 梁唐两国,向来都喜钻研武学,更何况面对唐国最为尊贵王爷的提议,所有人都很清楚,梁皇是不会拒绝的。 因为任谁看,明面上这只是一个单纯、友好的武艺切磋。 “虽然是比武切磋,你们武学之人难免认真,点到为止,小心误伤便可。”梁皇很乐意准允,更何况在他的心里,他比谁都期待六皇子能更胜一筹。 谁都知道,一旦关系到皇家颜面,这种切磋谁都不想输,也不能输。 待宫人清理布置好,大殿内划出一块空旷的比武区。相比林云然的坦然自若,梁国六皇子萧辰略显紧张,两人相对而立,抱拳行礼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两柄利剑在空中碰撞的声音。 六皇子萧辰虽然是梁国皇子中武功造诣最高的,但他毕竟没有真正涉足于江湖,也不曾带兵征战。他自知与林云然这样真正的高手过招,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紧张与惶恐。 林云然目光如鹰,令人生畏。他的剑有多快,有多狠,有多无情,大殿之上有一个人亲自领教过,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怪异。林云然今日所持并不是他时常在身的佩剑,而是一把刻有奇异纹路的青钢剑。叶子怀纳闷不解的是,以林云琪四哥的身手,他分明可以一招就让六皇子趴在地上,可他偏偏不露真功夫,似乎有意让众人有旗鼓相当的错觉。 六皇子萧辰自然是第一个感知那份错觉之人,自以为对方功夫不过如此之后,他突然生出了挑衅之意。起念之后,他的剑向着林云然的胸口直刺而去。 林云然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笑意,但他一笑却让六皇子萧辰不由生出一丝寒意。刹那之间,林云然变了剑式,一个错步轻松避开,横扫手沉,直刺六皇子萧辰几大要穴。既然之前说好了点到为止,林云然的剑自然知道分寸,只在对方穴位上轻轻一刺,并未见血。 显然,这让六皇子萧辰倍感羞辱,他反手举剑相迎,一顿猛砍。 可惜,他低估了林云然的实力。 林云然的眼睛亮如刀锋,一道剑光划过,“咔嚓”一声,只见六皇子手中的剑竟被斩成了两段,一半垂直摔落在地上。 六皇子萧辰瞳孔紧缩,凝视着手中的残剑,气到全身发抖,脸上满是不甘心的悲伤。 林云然淡淡道了一句:“承让。” 作为一国之君,梁皇必须保持气度旷达,沉声道:“到底是辰儿太年轻了。” 林云然的身手实在太过惊人了,大殿之上,已经有人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就连相互斗争了十几年的睿王和廉王,他们的掌心都已沁出了汗。 比起廉王眼中的震惊,睿王心中更多的是悔恨。他在此时此刻才明白唐国的苏贵妇为什么会败,她怎么拼得过能文能武,手握兵权的林云四子!下一秒,睿王就注意到,林云桦如鹰一般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那双如夜的眸子里闪着精光,这场比试算反击也好,警告也罢,反正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被尴尬的窒息感所笼罩。 朝臣见状,自然捂着嘴巴低语之前的马场风波,大家更加笃信这里面必有玄机。魏公公到底是服侍梁皇的老人,一看皇上脸色不悦,立马转身命人斟酒,礼乐起宫女舞,各怀心事的宫宴也渐渐到了尾声。 第22章 你有本事惹,就得有胆接 等马车行驶至大街之上,忍了一路的林云琪终于忍不住,凑到两位兄长跟前,询问道:“在皇宫大殿内比武,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马车轻轻摇晃,林云然拿起奇异纹路的青钢剑,扬起双眉,语调轻松,“这把剑只是一个幌子,剑头处的奇异纹路里暗藏着西域软针,我用剑为引,将西域软针直刺他的几大要穴,软针极其细微,入穴之时人毫无察觉,软针瞬间就会被身体吸收,七日之后,那位六皇子便会毫无征兆般地离开这个世界。” 林云琪甚是惊讶,这才明白两位兄长真正的意图,她虽然知晓西域软针的神奇之处,但仍然忍不住担忧道:“你们此举也太过冒险了,万一梁国……” 林云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二哥林云桦劫住了舌头,“那你打算用九里盟的人和他斗武斗到什么时候?” 在林云桦的眼中,梁国的六皇子早就已经犯了死罪。既然睿王和六皇子有胆惹到自己的妹妹,就应该也有胆识承担所有后果。昔日他们几个兄弟听闻妹妹在梁国马场的遭遇,早就气到炸裂,如果不是当时边境有危,他们定会亲自前来。理智告诉他们,此次出行梁国是国与国之间的友好访问,所以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拿到明面上解决,只有当众比武切磋才能掩盖住所有的秘密。 “你放心好了,”林云然又在林云琪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西域软针上的毒,根本查不出来。” 林云琪抿了抿嘴角,抬起乌晶般的双眸,“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为我冒险,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林云桦和林云然不约而同冷哼了一声,一左一右歪着脑袋瞅着这个妹子。 “那你知道救你的鬼面人是谁了吗?” “就你这傻样,还照顾好自己呢?” …… 林云桦和林云然,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让林云琪在最后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公主府里有“内鬼”,她明明严令禁止将受委屈的事情传给几位兄长的。 “现在才反应过来?”林云然很享受此刻妹妹后知后觉,呆滞的表情,“你别忘了,蒙平可是林云军出身,你也别怪他,我们四个人盯着,他敢不汇报吗?” 这一次,换林云琪冷哼了。然而,偏偏林云桦毫不在意,既然说起连他们几个都纳闷的黑衣人,他自然要多交代几句。 “不管那个人是谁,你都得与他保持距离,毕竟你现在是有婚约的人,就算找得到黑衣人,对他也只能恩尚绝无其他,你听清楚了没有?” 林云琪忍不住朝二哥翻起大大的白眼,明明已经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她答应过叶子怀,帮他保守住这个秘密,即便眼前是她最为亲密的兄长,她也得遵循自己的内心。 “你不会以为你妹妹傻到以身相许吧?” 林云桦笑了,挑眉反问道,“你以为你不傻吗?” 林云琪怒了,从小到大与二哥林云桦打嘴仗,她就从来都没有赢过。气得她把头转向一边,拒绝对话。 “我们看得出,叶子怀那小子对你有意思,你对他也不讨厌,但时间才是检验他是否有资格娶你的唯一标准……”林云桦一旦开始说教,林云琪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不容易回到公主府,林云琪一头钻进自己的秘密练功房,整晚都待在里面。 次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按照昨日的约定,叶青将军和二个儿子亲自迎候,明威将军府守卫的兵士们各个容色整肃。 林云琪的两位兄长身形笔挺,自带虎虎生风的气势。明威将军府门口,远远围着不少想一睹林云军统帅真容的年轻少年。唐国大胜燕国的消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正让唐国皇室名震天下的便是兄妹五人齐心护国的决心和事迹。 叶青将军迈前一步躬身行礼,众人忙侧身让开。 “叶将军,您先请,”林云桦欠身回了礼,笑道:“听云琪说您在北境落下咳嗽的旧疾,这是唐国北寒之地的雪莲花,对治咳嗽有奇效。” 林云桦一个眼神,身后的随从便将马车里的箱子陆续搬进了明威将军府,除了专给叶青将军的雪莲花,还有满满几箱的奇珍异宝。虽然各自有身份和礼仪拘着,但既然是上门拜访,这样既不算失礼,又显得两家姻亲的亲切和睦。 “多谢王爷!”叶青将军见林式兄妹都是一样的敏锐周全,很是欢喜,一路笑迎着到正厅上落座。 片刻之后,明威将军府的女眷入座。躬身行了礼,世子妃就拉起林云琪的胳膊,抱怨她为何时隔这么久才来府里。然而,最让林云桦和林云然震惊的是,叶夫人竟然连林云琪喜欢食酸的口味都已知晓。 “你到底做了什么?”林云然转身回头,问叶子怀,“我妹妹她经常出入贵府吗?” 自从那日在荒宅一战,叶子怀面对林云然的时候本来就有些怵,一回头又迎上林云桦如鹰一般的眼睛,他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这个死丫头!” “这个臭丫头!” 林云桦和林云然在吐槽妹妹这件事情上,每次都是众志成城,空前一致。心里的暗骂自然还远远不够,林云琪一抬头就接收到两位哥哥如黑夜般的眼神。她怔在原地,抿起嘴角,一脸茫然。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林云琪的两位兄长也不是不能理解,轻轻笑了笑后,换了语调压低声音,善意提醒道:“你好歹是一国公主,这还没有过门呢,你出入明威将军府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了?” “出入最多的是吕大夫好不好!蒙平给你们汇报的时候,难道没有说我在大街上救国明威将军府的世子妃吗?”林云琪终于忍不住放下水杯,瞟了两位哥哥一眼。 林云桦自己也怔了怔,强调道:“反正你自己要记得分寸!” “你们应该知道我听得到吧?”叶子怀忍俊不禁地抬起头,“其实,我去公主府的次数要比公主来明威将军府多。” “他也是来请吕大夫的!”林云琪小小撇了一下嘴,为自己解释道。她忍不住瞪着叶子怀,心想这个时候他多什么嘴啊,要不是她自己反应快,他的那句话妥妥的是火上浇油。 叶子怀明明是好心为林云琪解释的,可在林云桦和林云然的眼里,就变成“两个人狼狈为奸”的感觉,很快,叶子怀左右肩头就多了两双手,掌心同时发力,两人的力度之大让他恨不得时间倒回,闭嘴保命。 好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到正厅的叶青将军将话题重新切入正题,他此次邀请云琪公主的兄长,主要就是为了商讨这两人的婚事,虽然婚期尚远,但礼数却一点都不能少。根据两国不同的嫁娶习俗,两年之后的嫁娶之事很多细节都需要敲定协商。 正厅内除了女眷,一屋子都是武将,这话题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最后都变成了兵法战事。 叶子诚抱着一卷残破的地图,重新回到正厅,他的夫人命人将案台清理干净,摊开地图之后,众人都围了过来。 “没想到,叶青将军手里,竟然还有燕国统一之前的地图。”林云然感慨道,十年之前,燕国南部名将欧阳楠启率兵之下,将分裂多年的燕国北部悉数收回,可惜英雄气短,他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遭遇政治宿敌的暗算,惨死在雁门关。 叶青将军一生戎马,曾经与欧阳楠启的边境之战,一胜一败。两人虽然不同国籍,各有各的立场,但不妨碍两位将军的暗自欣赏。 “欧阳楠启太过着急,如果那日他不走雁门关,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日的惨死。”叶青将军提起这位旧友,神情不免悲伤起来。 叶子诚不解,直言:“从地图上看,密州到嘉京,必须经过雁门关,欧阳楠启根本就没得选啊?” “多爬几座山就好了。” “他有的选!” 林云琪和叶子怀同时出声,众人瞬间回望。 相比起叶家上下目瞪口呆的表情,林云桦和林云然则是一脸自豪地看着林云琪,微微一笑。 “燕国地势独特,多以丘陵、山地为主,地形高低悬殊,雁门关的东南部、东北部皆有峰林、暗河和峡谷,可惜他偏偏图快,走了洼地,遭遇埋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云琪如往常一样,扶开颊边的发丝,手指准备无误落在燕国地图上。 众人顺着林云琪的手指望过去,见她指的是成州,叶子诚脸上是钦佩,叶青将军依旧是迟迟散不去的震惊,而叶子怀望向林云琪的眼神里,欢喜与爱意交织缠绵。 叶子怀满眼柔情,心里忍不住发问道:“林云琪,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公主?” 一直以来,在叶子怀的心里,云琪公主都是一个他无法看透的谜,每一次的靠近他都会心头一跳。 “云琪公主竟然懂得兵法?”叶青将军雪白的眉须颤动了一下,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唐国皇室最为尊贵的公主,除了看得懂战时地图,竟然还懂兵法。 林云然不禁一笑,“我们这个妹子,继承了母后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小就跟着我们一起读书,说她是我们兄弟四人的军师也不足为过。” 第23章 纯碎的心动 难得被兄长们夸奖,林云琪那一低头的娇羞,在淡淡的阳光下,展露绝美的笑容。 叶子怀的眼睛已经藏不住心事,一提到她的名字就温柔泛滥。在他的心中,他认为最美的样子,林云琪都有。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最初的相遇,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人就被写进了命运。 眼下,感慨何其有幸的人可不止叶子怀一个人。自从唐国大胜燕国之后,世人皆知唐国林云四子是军事奇才,叶青将军震惊的是这个云琪公主,在布阵兵法上竟然不输她的兄长,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态,明威将军何其有幸啊! 林云桦微微一笑,恰到好处的眼神暗示着四弟,他们此番入明威将军府,只是为了更近一步了解叶家人的脾气秉性。至于自家妹子的绝招,他们也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打算透露太多。 正好在这个时间点,厨房已经准备妥当,下人们陆续端着美味的佳肴进入正厅。少了虚假的客套,众人皆酌饮尽兴,温暖而喜悦的气息踏步而来。 “小家伙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吃到一半,叶子怀凑到林云琪的身边,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浩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她的身边。 林云琪撇了一眼两位兄长,轻轻捂住嘴角,压低声音笑言道,“他从小一见他们就怕,已经在府里装病好几天了,就依着他折腾吧。” 叶子怀也跟着笑了,看着眼前这两位“不好惹”的王爷,再想想林浩宇从小的成长环境,他瞬间能理解小家伙的惧怕之心。 酒过三巡,林云桦一回头发现叶子怀又杵在自己妹妹身边,眉头一皱,既心酸又有些莫名的气愤。 从小粘着缠着他们的妹妹突然不粘了,她长大了,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横空出世的叶子怀虽然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嚣张跋扈,但林云桦对他依旧有一种来自本能的排斥。这种排斥,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抵触,他只是一时没法接受。 趁着林云琪和世子妃一起离开的间隙,林云桦走至叶子怀的面前,带着些许的质疑问道。 “你能答应我,护她周全吗?” 林云桦话音刚落,叶子怀就点头如捣蒜。 林云然笑了,举杯自饮道,“二哥,在你之前,我刚刚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叶子怀双膝在地,满眼敬畏,举手起誓,“请两位王爷放心,我除了会护她一生周全,我还会爱她,宠她,疼她,绝不会让她掉一滴眼泪。如若违背此誓,必遭天谴。” 林云桦和林云然显然都被千金一诺触动了,誓言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在叶子怀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们终于愿意相信他那炽热的真心和永远不变的坚定。 “二哥,事情突然变得有些棘手了,”回公主府的路上,林云然难得收起玩笑,认真起来,“老大让我们入梁,是要想办法把五妹弄回去,可如今死丫头和那小子两情相悦了,我们要怎么搞?” 林云桦微微一笑,“反正还有一年半载,他做得到我们就让五妹风光出嫁,做不到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进行。毕竟,梁国的朝局风云变幻,明威将军府到底会何去何从,这都是未解之谜,我们绝不能让五妹处在风口浪尖上。” 林云然点头,在他们入梁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兄弟两人暗地里已经为林云琪张罗了很多事情。关于未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弹指一挥间,已然是林云桦和林云然入梁的第五日,按照定好的行程,今天是他们启程回唐的日子。天空飘着细雨,似乎也在替林云琪表达着悲伤。梁皇这次改派了廉王作为送别使,带着一众官员前来相送。 林云桦天生是一个性情方正的人,心底明明藏了很多惜别的话,此时此刻面对林云琪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看着妹妹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他突然觉得心口发酸。 “好好照顾自己,”林云桦轻拍着林云琪的胳膊,微微哽咽道,“有事别自己扛,不许逞强!” 风轻轻吹着林云琪的长发与衣角,她含着泪点头。分别的痛她比谁都体会得深,这一路她走得异常辛苦,可眼下她却只能轻拽着兄长的衣角,试图让他们慢下来,将最后的离别再推迟一些。 林云然伸手抹去她脸颊的泪珠,他向来活泼,故意逗趣道,“就算你是倾国倾城的唐国长公主,可人一哭就不美了。” 林云琪向他伸手打过去,又气又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明亮的眼睛,“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林云桦和林云然同时点头,下一秒同时将视线落在了叶子怀的身上。叶子怀躬身行礼,抬头那一眼望去,像是达成了三个男人之间的约定,三个人同时感受到那一眼的厚重。 托付也好,叮嘱也好,交代也好,三个男人的眼睛里都充满着力量。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林云琪一直将两位兄长送至金陵城外。她望着他们上马扬鞭,强忍着泪水挥手告别。唐梁相隔千里,三国局势微妙,此地一别,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时。 马蹄声响,林云琪的心头犹如冰面,她转头回望,不想让兄长们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叶子怀特意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披在林云琪的身上,她要看尽马车消失到尽头,他就陪着她。 卷地而起的北风呼啸,他见她已身心俱疲,便挥挥手喊来海超,亲自扶着她上马车。 车厢轻轻晃动,林云琪倚靠车窗,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叶子怀亲自护送云琪公主回府,一路上他都在与海超和蒙平交谈公主府的布防。此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六皇子已身中剧毒,他担心林云琪的兄长前脚刚离开梁国,六皇子便会来找云琪公主的麻烦。他甚至将明威将军府的府兵进行暗派,协助保护整个公主府。 第24章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护送云琪公主回府,叶子怀并没有转头离开,待海婶从屋子里退出去,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林云琪抽泣的声音渐渐转小。 他走过去,手中端着一杯温茶,柔声道:“你知道昨天夜里,我被你的兄长从被窝里拽起来吗?” 叶子怀的声音似乎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林云琪摇头,瞪着眼道:“他们又去找你了?” “不是他们,“叶子怀笑了笑,“只有你的二哥。” “大半夜的,他有病吧!”林云琪不解道,“他一个人跑去找你干什么?” 叶子怀笑得眼睛眯着一条缝,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林云琪敢这么说威名赫赫的华钺王爷,他缓缓道:“他来找我,当然是说你的事情。” 林云琪眼珠子转来转去,更想不通了,抢着道:“说我什么事?” “说你喜欢游山玩水,喜欢下雨天,喜欢吃橘子,说你喜欢逞强,让我好好保护你。”叶子怀的目光闪动,有些激动的瞧了她一眼,“看样子,他们已经认可我这个妹夫了。” 林云琪的脸忽然红了又红,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当下她觉得外面的阳光很美,直径走到院子里散散紧张的心。 “你跑什么啊!”叶子怀跟在后面嚷,看着她害羞落跑的样子,满心欢喜。 匆忙且慌乱的一天结束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林云琪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想起之前的那几夜,她与两位兄长彻夜长谈,舞刀弄枪切磋功夫,原本在唐国的普通生活,如今在梁国却成了奢望。昨日的故乡,今日的远方。 第二天一早,叶子怀又出现在公主府,海超和蒙平似乎已经习惯这位二公子的不请自来,和府内的士兵也大多打过照面,他直径走入内院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阻拦。 叶子怀先去林浩宇的小院子,直接把睡眼惺忪的小家伙从被窝里拖出来,再指示小家伙去喊林云琪。按照他的安排,他今天打算带着这姐弟俩出去玩,生怕林云琪待在院子里触景生情,想念昨日启程离开的兄长。 待众人收拾妥当,正要上马随行的海超被自己的亲娘拦了下来。 “有二公子在,你非要跟着干什么?”海婶一脸嫌弃,拽着自己的儿子就往回走。 海超不解,厉声道,“我要保护公主殿下啊!” “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海婶无奈地摇摇头,指着马车边上的叶子怀,“你看不到人家二公子在给你使眼色吗?” 海超定了定,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二公子不是眼睛不舒服,而是暗示他消失啊。 “那我是不是也不用跟着了?”蒙平穿戴整齐,拿着佩剑,晚一步出来就撞到海婶拽着儿子往回走。 海婶回头,看着门口一溜烟消失的马车,笑言道:“看样子是这么回事。” 林云琪匆匆吃过早餐后就被叶子怀拖进马车,她懒得过脑,上了马车就抱着弟弟晕乎乎的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出了城,叶子怀喊他们下车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随行的护卫竟没有一人。 “怎么敢让仁威将军当车夫,”林云琪下了马车左右张望,有些不解,“海超和蒙平他们人呢?” 叶子怀眉梢轻佻,“我没让他们跟着,放心,由我保护你们姐弟俩!” 林云琪轻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道:“我竟然不知道,如今的他们已经听命于你了?” 叶子怀哼了一声,“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 林云琪微微一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自顾自往前面走。可惜林浩宇那个家伙不懂,拽着她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在身后嚷嚷着,“皇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叶子怀笑弯了眉眼,抱起小家伙,追上林云琪,故意用肩头碰了一下,“看,这里有一个隐世的寺庙,风景甚好。” 林云琪心跳未平,故意板起了脸,“梁皇赐你将军之衔,领北境图州营主将,你怎么还在金陵城呆着?” “口是心非,”叶子怀回了她甚是自信的一笑,带着一丝调笑的语气,“等我真去了北境,你肯定会想我的,到时候你可别哭啊。” 羞恼成怒的林云琪正准备恶狠狠的瞪回去,寺庙的大门开了,由小师父一路引着进入大殿,恭敬参拜。既然是隐世的寺庙,这里并不像其他寺庙那般香火旺盛。虽然占据了一座山,但整个寺庙只住着六、七位僧人。三年前,从恒九山回金陵的叶子怀,偶遇这里的方丈,便一见如故,常来问讯。 “师父已经吩咐了,为三位准备好了斋饭,午时还请自行前往斋堂用膳。”小师父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叶子怀和林云琪双手合十,礼貌感谢。叶子怀作为这里的常客,自然知晓哪里的风景最美,拽着姐弟俩人又马不停蹄开始爬山,直到落足于眺望风景最美的长亭。 正当林云琪沉醉于美景的时候,叶子怀从背包里取出水壶,亲自喂林浩宇喝水,另一只手甚至还拿着糕点,等小家伙喝完就塞进到他的嘴里。 这份难得的细心体贴,林云琪自然全部看在眼里。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当然明白叶子怀这两日陪伴的意义。 很多年前,林云琪的母后就曾告诉过她,当你遭遇或大或小的挫折的时候,那个肯花时间和心思陪着你的那个人才是真的对你好。在这个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有人因为爱你而信你、陪你、宠你。 待小家伙吃饱喝足跑出去自己玩的时候,林云琪最终决定告诉叶子怀那日大殿比武的秘密。 叶子怀的唇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这么说,明天就是第七日?” “他们并没有与我商量,”林云琪无力地点点头,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明天的金陵城会乱成什么样子。” “乱到不至于,”叶子怀思考片刻,恢复淡定的语气,“好在皇上并不是很在意六皇子,真正慌乱的人只有睿王,因为六皇子和言国公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六皇子突然暴毙,等于断了他一个胳膊,他自然不会罢休。既然两位王爷说他们查不出来,你便不用担心,睿王很有可能会去怀疑廉王,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廉王有杀六皇子的动机。” 林云琪接过水壶,瞧着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一直在想,杀死言殊的人,”叶子怀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林云琪,“是不是也是你的四哥?” 林云琪轻轻摇了摇头,“你猜。” 听她这么一说,叶子怀的眼神凝住,又开始思索起来,“不是你四哥的话,就只剩你二哥和三哥了。你告诉我吧,到底是谁啊?” 林云琪手指轻触自己的下巴,良久不语。 叶子怀看着她的脸色,惊讶问道:“难不成是你大哥,当今的唐国皇帝?” 林云琪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起身出走长亭,牵起弟弟林浩宇的小手,教他识认眼前的花草树木。 虽然没有听到期待已久的答案,但这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叶子怀出门游玩的好心情。他看着林云琪和林浩宇的背影,关于未来生活的美好畅想第一次有了模样。 待林浩宇在山上玩够了,下山的时候,林云琪才低声问了一句叶子怀,“你会不会觉得,我哥他们有些赶尽杀绝了?” “不会,”叶子怀歪着脑袋,语气露出一股狠劲,“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这么做。” 说到底,叶子怀是羡慕林云琪的兄长,因为他们不用顾及身份和立场,做了他们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而他纵有万般不平,也只能藏在暗处。这份堆积已久的不甘和隐忍,早就压到他喘不过气了。面对这般潇洒的林家兄弟,他别提有多羡慕了。 第25章 暴毙 睿王进宫的时候,特定挑选了一幅书法大家的字帖献给皇上。睿王嘴甜,顺道把吹捧颂圣的话说了一箩筐,尽管恭维得有些过分,但还是令梁皇心情极好。梁皇正要命人宣几位宗亲老臣进来共赏,就听到有人进来禀报:“陛下,六皇子府上的德青求见。” 德青,常年跟在六皇子身边伺候着,梁皇想了老半天才依稀记起。按照梁国国制,德青根本没有单独面圣的资格,见通报之人脸上泛着惊怖。睿王和梁皇一样敏锐,隐约觉察到有事发生,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陛下!不好了……”德青红着双眼,伏拜在地,“六皇子,他……他吐血而亡了。” 睿王难以相信,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之前都好好的,今晨下人们正伺候更衣,六皇子突然开始咳血,太医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吐血……而亡?”梁皇心口发闷,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子上,气息急促,手颤颤地指着德青,“你在胡说些什么,辰儿乃习武之人,体魄强壮,怎会突然咳血?” 梁皇定了定神,大步走了下来,将德青踹翻在地,魏公公忙过来搀扶着,众人疾步朝着六皇子的府邸而去。 皇帝亲临,禁军护卫,六皇子府邸的气氛已压抑至顶点。服侍六皇子的众人黑压压跪在外院之中,梁皇坐在六皇子寝室的主位上,扫视着一众忙碌的太医,神色阴晴不定。 太医院的众人折腾了半晌,依旧摇了摇头,为首的医者躬身跪拜,用颤抖的身躯暗示着六皇子已经离世的事实。 睿王面色紧绷,狂怒难耐,一字一句询问着德青和太医。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德青说六皇子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适,太医虽隐约感知是中毒,可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无凭无据的话在这座皇城里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为首的太医只能将六皇子的死归根为暴毙,将所有的□□往六皇子荒淫无度的生活作风上引。 梁皇冷冷地瞟了一眼太医,揉着自己的眉心,将这离奇的事情交给睿王处理,正准备拖着疲惫的身躯先行回宫。得到消息的其他皇子匆忙赶到,面对脸色煞白的梁皇,全部跪拜在地,叩请父皇保重龙体。 从廉王踏进六皇子府邸的时候,睿王惊讶他的演技竟如此之好,他没法相信廉王和六皇子的死没有关系。准确地说,六皇子的死,睿王早就锁定了他的政治宿敌。 “真是太过意外了。”廉王脸上的惊讶并不是装的,但他已经注意到睿王对他的敌意和猜测,他主动走近睿王,故意刺激道,“都说皇兄聪明睿智,可别被有心人利用,阻了我们手足之情。” 睿王气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廉王,心想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手足之情。僵硬的气氛延续着,睿王在言国公到来后勉强控制好自己的呼吸节奏,努力在皇上的脸上找到对此事的态度。 父子也好,君臣也罢,睿王比谁都清楚父皇的性情。此时此刻的梁皇除了最初的震怒,似乎再没有其他的情感表露在他的脸上。事实的确如他所料,梁皇回宫之后就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处理,相比亲生儿子的暴毙,他更在意是否有人在挑战他的皇权权威。 叶子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惊讶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兄长少。这是他与云琪公主之间的秘密,他要做的就是保守秘密,并暗中调查这件事最终的走向。今日本是叶青将军与大理寺的旧友相聚的日子,可惜这酒菜才刚刚上桌,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大理寺的人全部被叫了回去,清一色的苦瓜脸。 夜空中不见繁星,睿王府的巡防显然比平日里加强了好几倍。但在叶子怀眼中,他还是能找到漏洞,直接翻入内院的后墙,他轻巧地踩着青瓦,落在屋檐角上。 “这件事太怪了……”睿王叹了口气,“最近,总觉得哪里都怪怪的!” “金陵城里所有的怪事都和一个人有关,”言国公并不打算犹豫,开门见山地说道,“只有鬼面人有这个能力!他先杀了殊儿,再动六皇子,这更像是一个计划好的报复。” 睿王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本能朝着窗外看了看,“国公……我们查了这么久,云琪公主和鬼面人的关系依旧是个谜,如果事情如你所说的话,他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我。” 言国公低头不语,但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但睿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廉王也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但他却不具备这种能力。就算给云琪公主天大的胆子,我不觉得她有胆杀我大梁的皇子,但如果下手的人是她那两个兄长就不一定了。” 言国公心头一跳,他与睿王四目相对,彼此都想起那日的大殿比武,可仅仅依靠这点怀疑他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当务之急,他们又将一众太医叫在一起,试图在从更多的细节入手。 此时已接近午夜,叶子怀从睿王府出来,翻身踩着墙头直接跃进了公主府的后门。 “大半夜的,你就这样闯进来,不太好吧?”林云琪将一盏纱灯移到桌边,看着身穿夜行衣的叶子怀,脸上却不见有半点生气的神态。 叶子怀挑了挑眉,“你料到我会来,不是吗?” 两人不由对视,微微一笑。 “他们虽然怀疑廉王,但言国公更倾向于你,”叶子怀转了一下眼珠,“准确地说,他们怀疑这些都是鬼面人做的。” 林云琪惊讶地笑了一下,“你的朋友还真够倒霉的,有冤不能申。” 叶子怀暗笑,心想自己比窦娥还冤呢,他唇角微抿,眸色渐渐认真起来,“最近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他们没有证据只能暗中调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大理寺那边肯定会早早结案。” “没事,”林云琪耸了耸肩,“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你的朋友吧。” 叶子怀惊讶地瞪着双眼,“你想干什么?” 林云琪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先说一句谢谢,谢他之前的救命之恩,再说一句对不起,让他莫名其妙卷了进来。” “没事,他……他来无影去无踪的,不会在意这些的,”叶子怀定了定神,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因为他很清楚,很快金陵城内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林云琪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叶子怀霍然回头,有些诧异,林云琪敏锐的察觉力实在超乎他的想象,她的眼睛很美,也很灵,看一眼好像就可以看到尽头。 林云琪大步走到窗前,望着月色默然静立,有些话已经到了唇边,她又给咽了回去。她到底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在对方没有明确告诉她之前,她知道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言国公势必严查的决心,林云琪自然是清楚的。叶子怀虽然才挂职不久,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大理寺在睿王的高压之下,竟然追溯到六皇子三个月之前的生活起居等日常事务上。但这种连太医都没法解释清楚的暴毙,他们根本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为首的官员算好了日子,在七日之后,在梁皇面前负荆请罪,这件震惊朝野的皇子暴毙案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真正让朝野震动的是,梁皇曾在大殿内足足骂了睿王和廉王一个时辰。据传出来的消息说,两位皇子以赈灾之名扣押银两的事情被梁皇知晓,户部官员也连同跪在大殿之上。一夜之间,梁皇就将整个户部的官员进行大换员,两位皇子为讨梁皇的开心,只能靠捐银安民努力挣点名声。 第26章 唇边浅笑 金陵城的雪化了,大有一片春暖花开之象。可是这片祥和之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千里快骑的军报呈进皇宫的时候,梁国皇帝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据北境情报所示,燕国最近频繁有高官大臣聚集在两国边境之地,虽说军队战马并没有明显增加,但这一系列不正常的举动还是引起梁国的注意。但这件事情并没有拿到朝堂之上商讨,据传出来的消息是叶子怀主动请战,亲赴北境一探究竟。 等到梁皇一道圣旨传下来的时候,大殿之上的文臣和武将显然有不同的看法。文臣不懂兵法,总以为大规模聚集部队人马才算危机,如今叶子怀的主动请战,在他们眼里却成了一种激进的冒险。武将到底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防患未然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更何况,叶子怀是将门之子,他们自然相信他的判断。 “按照常理来说,如今的燕国本该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可一连三个高官大臣齐聚在我梁国边境,虽然没有增援部队,但这件事总透着些怪异。”叶子怀知晓大家暗中在嘀咕些什么,但有些事情,他没法解释得清,这些判断更像是一个感觉,是生为将门之子的本能。 “几个高官大臣而已,”睿王冷笑道,“就让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担心成这样,怕是有损叶老将军的威名吧!” “皇兄所言诧异,叶青将军戎马一生,明威将军府更是守护我大梁北境的第一人,他们多次与燕国交手,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父皇的判断,二公子的担忧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廉王恰到好处地插进来,虽然全程笑着,态度也算恭敬,但依旧让睿王恨得牙痒痒。 梁皇实在不想再听他们兄弟二人争论,摆手示意让他们闭嘴,余光扫到欲言又止的叶青将军,哈哈一笑,一副早就知晓的样子道:“明威将军啊,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子怀那小子一早就递来了折子,特意请旨自己独去,你这身子骨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好生留在金陵城吧。” 尽管叶青将军依旧没有表态,但廉王倒是一如既往的积极,他哈哈一笑,附和着梁皇,“还是父皇考虑周到。” 睿王顿时气结,虽然最近他与廉王接连受损,但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处在上风,他担心自己又说错什么惹父皇生气,当下便忍了下来,眼见父皇面露疲色,他便关心了几句。站立在大殿上的朝臣跟着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躬身行礼告退。 叶青将军见叶子怀主意已定,出宫的路上便一直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繁琐到叶子诚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帮腔道,“父亲,他从小就跟在我们身边,这些事情我相信他早就记在心里了。” “他向来毛糙,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毫无章法,这次可比不得从前……” “是!是!是!”叶子怀歪着脑袋截断父亲的话,撇着嘴巴表达着不满,“从小到大,就没听您夸过我一句,相比起大哥,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捡来的野孩子。” 叶青将军一掌拍在叶子怀的头顶,含笑道:“臭小子!你还好意思说,是谁一走就消失大半年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府里,父子三人把酒言欢,算是提前为三天后出征的叶子怀送行。等叶子怀将微醺的父亲送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去公主府找林云琪,听说她一早去了北郊的清泉寺未归,便前去寻她。 一到换季的时节,林浩宇体内的寒症就会发作,上次林云琪来清泉寺有幸得到方丈的密咒药丸,成功压制住林浩宇的病症,自此林云琪每月逢初一、十五便会再来,除了再请一些药丸回去防止弟弟病情反复之外,她都会亲自在大殿内点灯,跪经,简单用过斋饭之后,便跟着师父一起绕塔。 出了清泉寺有一处草场,林云琪身边今日只跟着海超一个人,入了密林,周围突然多了些悉悉嗦嗦的声音。 “什么人?”海超双眉一跳,高声喝道。 “公主侍卫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来,“我只不过刚到,你就感知到我的存在了。” 随着这声,越过树枝,林云琪眼前缓缓站起一个人,他穿着黑色长衫,体型高大,眉眼之间有一块显眼的黑色疤痕,满脸肃杀之气。 待看清楚出现的人之后,海超与云琪公主对视了一眼,随着树枝摇动,数十条黑影飞出,瞬间排成扇形,朝他们两人直扑过去。林云琪暗暗提着真气,以防海超控制不住的时候出手补漏。 海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雪亮的匕首,以快制快,围攻云琪公主的人近身之后便被打退,可惜他们人数众多,在接连挡住几招致命之击后,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随着哨音响起,黑衣人合力扑来,恰巧路过的夏奕启将手中的缰绳一紧,飞身跃起,冲至林云琪的身前,朗声说道:“大胆,你们竟敢围攻云琪公主?” 面带黑疤的领头人哄然一笑,笑声中还带着轻蔑,“侯府二公子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不然误伤了您,我可交代不起。” 夏奕启眼见对方想置云琪公主于死地,心中隐隐猜到了这幕后之人。他看了林云琪一眼,便接下迎面而来的狠辣攻击。但他到底是一个世家公子,从未经历过这般浓烈的杀意。时间一久,他的足下开始发软,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小心!”林云琪上前扶住夏奕启,“他们的目标是我,你犯不着趟浑水,赶紧离开吧。” 夏奕启第一次与云琪公主这般靠近,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比平常快了几倍。体内那种保护女人的本能顺势而发,更何况眼前的女子是林云琪。 此时哨声再起,面带黑疤的领头人与剩下的黑衣人合力扑过来,一路厮杀,竟从海超与夏奕启的左右两侧绕过,直奔云琪公主而去。 “公主小心!”海超高声急叫,与夏奕启飞快回退,试图抢在面带黑疤的领头人之前,可惜近身攻击的人并没有那么容易甩开,眼看那人的剑毫不留情地指向林云琪的心口。 “不要……” 在夏奕启担忧的叫声中,有一道身影突如旋风般卷起,凌厉的身法没有丝毫的停歇,剑剑封喉,几条黑影瞬间倒地,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掌已经印了上去,面带黑疤的领头人内腑一阵剧痛,脏器经脉瞬间皆断,根本来不及喊叫,便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眼见刺杀的目的无法完成,杀手们便纷纷后悔,急速消失在密林草场之中。 “这都几次了?”叶子怀回头,瞪向林云琪,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检查她是否受伤,眼睛里压着怒气,“你就不能多带些护卫出门吗?” 这突来的巨变让夏奕启有一瞬的呆滞,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复杂到他自己都没法解释清楚。时至今日他对于叶子怀都很介意,介意他莫名其妙挡在了他与云琪公主之间。可就在刚才,见识到叶子怀深藏不露的功夫后,见他们二人的关系已这般亲近,他不禁一震,落寞地垂下了脑袋。 “我知道了,”林云琪推开叶子怀,蹲下身子,检查地下的死者,在他们脖颈后面果然发现一模一样的水滴图纹,“你看,还是言国公的死士。” 林云琪话音刚落,叶子怀便和夏奕启相互对视了一眼。夏奕启虽然知道一些旧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的手没事吧?”林云琪走向夏奕启,见海超正将药粉扑在他的伤口处,见周边没有可用来包扎的布条,索性撕下自己的裙边递了过去,“今日多谢你了。” “我也是恰巧经过,”夏奕启视线落在包扎的裙边上,转向叶子怀淡淡说道,“听说三天后你就要去北境了?” “北境?”林云琪仰起下巴,“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叶子怀的视线也落在包扎的裙边上,再和夏奕启对视的时候,两个人莫名都有些别扭。 好在这个时候,海超牵着马过来,一一将缰绳递了过去。四个人三匹马,叶子怀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暗笑,将林云琪抱上马,扬鞭走在最前面。 紧挨着叶子怀的身躯,林云琪有些不自在,只能轻飘飘地问,“是不是燕国有异动,你去的话一定要小心。” 叶子怀将自己的脑袋关切地伸过来,凝视着她,笑道,“看得出来,你很担心我。” 林云琪用手肘戳,叶子怀伸手拦,明明是劫后余生,夏奕启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惬意潇洒的状态。 夕阳西下,微微的马蹄声淹没藏在身后的那一丝叹息,四个人策马扬鞭朝着金陵城而去。 第27章 大晚上,合适吗? 夏奕启在城门前与三人告别,其实他大可与他们同时入城,但他知晓明威将军府,尤其是叶青将军中立的态度,眼看就要入城,人多眼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选择提前离开的好意倒是让叶子怀亲自道了一声谢谢。 到了街面上,林云琪下马,蒙平探着脑袋站在公主府的门口,远远瞧见公主等人的身影,眉间的担忧这才落了下去。 叶子怀跟着进了公主府,海婶已经不用交代,赶紧命人给二公子端上他喜欢的碧螺春,待案台上摆满了茶点小吃,海婶便招呼屋内的侍者连同她一起退了出来。 叶子怀歪了歪头,故意调笑道,“我看海婶也很喜欢我。” 林云琪没有说话,自顾自走入里屋,从柜台里翻出一本书,招手让他跟过来。 叶子怀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跟进公主的寝室怕是有些不妥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话来舌头都有些打结。 “你……你想干什么啊……已经入了夜,我去你寝室不太合适吧……” 林云琪懒得理他,拿着书靠近灯台晃了晃,笑着问:“你真的不想要?” 叶子怀满头雾水,小心翼翼靠了过去,发现林云琪手中拿的竟是失传已久的兵书。伸手正要去拿,林云琪一个撤步,让他扑了一个空。 叶子怀的眉毛不由拧了起来,林云琪把脸微微侧向一边,抿着嘴角笑了一下,这才收起了玩笑,将书递了过去,笑着说,“送你了。” 叶子怀附身细看,无比珍视地捧着,认真翻看了几页之后,才发现这诺大的寝室就只有他一个人了。瞬间又有些尴尬的他赶紧走了出去,见林云琪正端着茶饮,他沉吟了一下,从袖口抽出一支短笛递了过去。 “我离开金陵城后,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只要吹响这只短笛,就会有人来救你。” “会是谁来救我?”林云琪是何等机敏之人,感谢他的同时立即就明白他在金陵城还有所隐藏,仰起下巴问道,“鬼面人吗?” 叶子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轻轻摇着头,“给你说了多少遍,他很忙。” 林云琪顿时来了兴趣,“他竟然听命于你?实在是太奇怪了!” 叶子怀的眉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转身往嘴里塞进去一块糕点,再度摇了摇头,“清泉寺远在郊外,你出门为什么就不多带点护卫呢,我明明记得你二哥和四哥又给你留了不少林云军啊?” 林云琪不由一怔,“你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我早就说了,两位兄长很喜欢我的,”叶子怀笑出了声,“这个短笛你要收好,随身携带,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林云琪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未发一言,默默咽下自己喉间的叹息。直觉告诉她,叶子怀与鬼面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细细推敲起来,好像哪里都不对。她望着叶子怀离开的背影,默默对他说了句“谢谢”。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之中渐渐靠拢,但横在他们之间的谜,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郊区劫杀失败的消息传回去的时候,言国公一度担心意外闯入的夏奕启,怕他将这件事告诉廉王,也怕这件事惊动睿王,更怕这件事被人拿到明面上处理。毕竟在这之前,言国公可是答应过睿王,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与他一致对付廉王的。 然而,夏奕启很清楚这件事一旦翻出来,会在金陵城搅出多大的水花。经过这次意外,他几乎可以笃定马场传闻的真实性,言国公不惜动用死士都要杀死云琪公主的决心,让他确定言殊的死必定与林云琪有关。 所有的谜团渐渐清晰的时候,他又不自觉想起宁城的初遇,从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因缘,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云琪公主有了别的心思。他在心里默默感慨,敢在皇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人,大概也只有一个云琪公主了。他受伤的手掌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他的视线自然落在案台之上,痴痴盯着林云琪撕下来用来包扎的裙边。 亥时刚过,夏奕启便跟随父亲前去廉王府。今日他出城,便是为廉王三顾茅庐去请一位儒学大家。那位长者虽然已辞去官职多年,但他昔日门生众多,多数都已在朝为官。睿王根基深厚,所以廉王更得抓紧时机,为党争做好准备。 “这件事,你办得不错,辛苦了!”得闻夏奕启成功请得儒学大士,廉王那常常皱起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路途一切都顺利吧?” 夏奕启的视线在父亲与廉王之间来回转动了一下,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切顺利。” 廉王正要问话,询问儒学大士重新出山的时间,院中突然响起急促的叫喊声。 “没规矩,”夏侯爷认出是自己府里的长随,看了廉王一眼,觉得有些丢脸,呵斥道,“大惊小怪地喊什么?” “世子……世子,”那长随冲了进来,先跪在地上给廉王行礼,喘定了一些,“世子派小的来传话,说……说巡防营的孙统领抓到了鬼面人。” 在场三人全身一震,都是一惊,廉王抓起那长随追问细节,可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想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与鬼面人当面质问,他一把丢开长随,招呼夏奕启跟他一起去探个究竟。 孙统领前脚刚进皇宫复命,后脚天牢内就同时迎来两位云端之人。睿王和廉王先后得到消息,几乎是前后脚到达天牢的,主管天牢的提刑司甚为惊慌,赶紧命人去清理牢房,免得囚室的晦气冲撞到两位皇子。 天牢内条件有限,相互嫌弃的睿王和廉王也只能并肩坐在一张梨木长椅上,面对一直闭目靠墙站立的鬼面人,他们两人相互瞟了好几眼。 提刑司等人看懂了两位皇子抛过来的眼神,纷纷退了出去,等四周变得一片沉寂,睿王和廉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问。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鬼面人依旧站立在那里,闭目无声,一动不动。 询问到了这个情景,一般就是上刑逼供,可惜睿王和廉王都没有实际的提审权,私自对重犯用刑,传到皇上耳朵里必然又是一件麻烦事。可这个鬼面人,实在太招人恨了。睿王没有办法,命人又将提刑司叫了过来,询问具体抓捕的过程。 “听说是孙统领带着兄弟们在金陵城内挨家挨户搜查,最终在一家铁匠铺找到鬼面具,为了抓他归案,孙统领的人好像死伤不少呢……这家伙太不老实了,都已经进了天牢,还试图越狱,我特意给他加了好几个铁镣呢……” 睿王听了半天皱起眉毛,转向廉王,难得心平气和地说,“我身边但凡见过鬼面人的都死了,夏侯爷的二公子毕竟和他交过手,你是不是该让他去认认看。” 廉王虽然面无表情,但他也认可睿王所说,眼下这黑漆漆的天牢,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辨认了。 得到廉王点头许可之后,夏奕启一步一步靠近鬼面人,鬼面人突然睁开双眼,手脚被困的他试图发力攻击,可惜最后只剩下咬紧的牙根。 夏奕启停下脚步,撕开他的衣服,一眼就找到留在肩头的刀伤印记。他回头时的点头让两位皇子同时都呼出一口长气。 “说,”睿王起身,一巴掌打在鬼面人的脸上,呵斥道,“是不是你杀了言殊?” 鬼面人冷冷笑着,却不说一句话,他又将眼睛闭上,任凭他们在那里询问、嘶吼、殴打,他的脸上竟然再找不到一丝变化。 相比起睿王的狂躁,廉王看起来就儒雅多了,他依旧坐在长椅之上,眼睛一直盯着鬼面人,总觉得哪里不对。睿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惜追问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得到回复,眉宇之间积了不少疲累之色。 提刑司躬身相送两位皇子的时候,看得出两位贵人心情都不是很好,一改之前油嘴滑舌的姿态,乖乖闭上了嘴巴,一言未发。 夏奕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阴沉的门庭,他知道睿王问话的用意,鬼面人如果承认是他杀了言殊,等同认了他是云琪公主的人,因为全天下只有林云琪有杀死言殊的动机。他目光一闪,突然响起那日是宁城,那辆他唯一未查的马车,就是云琪公主的座驾。 “鬼面人之前接连劫了我和睿王的人,他甚至神不知鬼不觉掌握着我们所有的信息,”廉王也停了脚步,回头转向夏奕启,“如果他是云琪公主的人,那么云琪公主嫁入我大梁,绝非为国和亲那么简单!” 现在整件事情的关键,已经不再是那个关进大牢的鬼面人,而是唐国公主入梁到底是和亲,还是探秘获取情报,搅乱朝廷了…… 第28章 美人多面 与此同时,言国公晚一步得到鬼面人被抓的消息,睿王从天牢出来直接去了他的府邸,他其实不太相信区区一个小小的巡防营可以抓得住鬼面人,但听闻夏奕启和睿王都已验证过,他的目光渐渐定了下来,仔仔细细想了片刻,说道:“这个云琪公主入我大梁,到底是敌还是友?” 睿王怕言国公沉不住气,忙抬手摇了摇,轻声道:“鬼面人一看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的嘴里应该撬不出任何东西,云琪公主手里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谍探,要扔长线钓大鱼,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才能动林云琪!” “这个云琪公主绝对不能留在金陵城,更不能让她成功嫁入明威将军府!”言国公眉间怒气横生,咬牙切齿道,“我看根本不用我们等,她的人被抓进天牢,以她所谓的贤名她做得到袖手旁观吗?” 睿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眸光渐渐凝珠,“果然是国公啊!思虑甚是周全,赶紧派人盯住公主府,一旦有情况,我们就抓她一个现行!” 公主府的东门藏在一棵百年的梧桐之后,边上还有一个虚掩的小门直通主院的走廊,接近子时的时候,这道虚掩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站在主院走廊的护卫应声弹了起来,迅速迎了上去行了礼,直接引进公主的会客厅。 他是九里盟的左统领,林云琪入金陵城后,很多事情都是他派人负责打点,往日里信息传递他都会派下面的人来,今日他亲自前来,所有人都闻到了紧张的味道。 “鬼面人被抓了,”何平一见到云琪公主便行了礼,“现在人关在天牢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林云琪先是一愣,挑着眉间疑惑道,“是被什么人所抓?” “两个时辰之前,巡防营的孙启杰。” 林云琪凝神思忖了片刻,轻轻摇头:“以孙统领的本事,他绝对抓不住鬼面人。” 何平也觉得纳闷,“这件事虽有蹊跷,但孙启杰已进宫复命,听闻睿王和廉王都已秘密去过天牢确认过了。” 林云琪脸上闪过一抹担心,她不在意鬼面人之前与睿王和廉王之间的恩怨,但鬼面人终究是她的救命恩人,更何况言殊明明是她杀的,却是他在被人误会。 “何大哥,劳烦您多费心,我需要再确认一下,如果……他真的是鬼面人,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对于这个结果,何平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此次他亲自前来,就已经预料过云琪公主会救人,他点点头,就一些细节问题与公主商谈妥当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林云琪走进寝室,一转身便看到桌台上叶子怀留下的那枚短笛。尽管叶子怀之前否认过很多次,但在今天以前,她都笃定听到短笛会出现的人一定是鬼面人。可如今的事态让她有些想不明白,拥有那般神功的鬼面人怎么会被抓,更奇怪的是,巡防营的孙启杰竟然还是抓住他的人。 林云琪呆呆站在窗前,看上去甚是为难。以她的推算,这个时候的叶子怀也应该知晓鬼面人被抓的消息了。她相信叶子怀也在纳闷,可他毕竟是在朝为官的人,更何况他还要考虑父兄的声望,就算他与鬼面人是朋友,可他究竟会为朋友做到什么程度呢? 思绪乱如麻的林云琪真希望此时此刻叶子怀能出现,当面商讨这件事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可是,眼下已经过了丑时,如果她等到天明,可睿王和廉王不会等,她更拿不准梁国皇帝的性情,不确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推开半边窗扇,午夜清寒微凉的空气瞬间就涌了进来,看着这依旧暗沉的夜,她眉睫一闪,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睿王和廉王派来负责监视公主府的人分别藏匿在四周,可他们终究不是铁打的,更鼓摇摇传来,席卷而来的困意自然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一条人影踩着梁柱,如轻云般飘至公主府的屋瓦。林云琪用最快的速度辨识监视者的方向,朝着背面的小巷纵身一跃,消失在光线幽微的夜色里。 金陵城的天牢在城西,多数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之类的人物,还有一些曾权倾一时的高官,但凡关进天牢的人,基本上再无生还的可能,因为它强调的是皇家的威严。 林云琪抵达天牢外的时候,发现守护大门的侍卫有两名,按照唐国天牢的配备,她推算入门后每过一阶便至少有两名士兵在侧。找准时机后,她先用一只野猫成功引得门卫分开,然后无声滑入,直接电晕了那两人。就在她要进入天牢的时候,一记拳风随即从后背袭来,迫使她不得不侧身躲避,仓促应战。 “你就是云琪公主手中的强兵?” 林云琪觉得耳边的声音如此熟悉,近身攻击的时候,两人功夫不相上下,她一剑挑开那人的黑色面巾的同时,自己的面巾也被人撕了下来。 “怎么是你?” “是你!” …… 叶子怀看到面巾之下的林云琪,眉睫急颤,浑身一震。可眼下并不是畅谈之时,他忍住好奇,拉着林云琪,急切道:“走,快跟我走……” 早在九里盟的何平抵达公主府之前,叶子怀就已隐藏在公主府对面的矮楼里,他认得何平,自然知道他们的实力早已渗入金陵城的各个方面。他知道一旦林云琪知道鬼面人被抓的消息,定会有所行动,他甚至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所以早早就来到此地,以防她陷入有心人所布置的陷阱。 叶子怀拉着林云琪的胳膊一路狂奔,一刻钟之前,当他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公主府屋顶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个杀死言殊的高手重出江湖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让众人畏惧的高手竟然就是唐国最为尊贵的公主,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是那个看起来天真无辜的林云琪。 待两人远离天牢,走入一间荒废的寺庙,叶子怀深深端详着林云琪的面庞,眸色颇为复杂,“你竟然会武功,而且还这般厉害,怪不得你的兄长会说你是他们的军师!” 林云琪瞟了他一眼,道:“你过奖了,在他们看来,你我的功夫不分上下。” 叶子怀知道她想问什么,轻言道:“被抓进天牢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鬼面人。” 林云琪的眼睛微微眯起,眸色迷茫,问道,“十五灯会,你有没有去过暗巷?” 叶子怀心头一跳,知晓聪明绝顶的林云琪已经在怀疑他就是鬼面人了。 “十五那天,我和兄长忙着陪父亲探望旧友,”叶子怀的语气听上去甚是平稳,他淡淡一笑,“你为甚么这么问?” “那真正的鬼面人在哪?”林云琪踱了两步,眼峰扫过叶子怀,“被抓进去的人又是谁?” 叶子怀抿了抿嘴角,“他早就已经离开金陵城了,至于被抓进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暂时也不清楚。倒是你,为什么要冒险去天牢,就算你武功高强,天牢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林云琪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知晓鬼面人的行踪,自然要先去探个明白,确认他到底是不是鬼面人。” “确认之后呢?” “如果是他,便想办法救出来。” 叶子怀茫然愣住,心中一阵柔暖,伸出去的手又自己收了回来,他恨不得紧紧握住林云琪的手,不得已只能用咳嗽来止住自己的躁动。 林云琪并未察觉他眼底暗藏的波澜,倒是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倒是你,既然知道他不是鬼面人,为什么不来通知我。非要等到我出现在天牢,你才现身吗?” 叶子怀笑得更甜了,认真地看着林云琪,眸中亮光闪动:“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允许我半夜偷偷潜入你的府邸?” 林云琪抬头对上叶子怀不正经的坏笑,直径给了他一圈,可惜拳刚落在他的身上,就被人连拳攥在手心里,任凭她怎么挣扎,叶子怀怎么都不松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常常碰面,只不过见面的方式终于回归正常。叶子怀答应林云琪,绝不向第二人透露她会武功之事,表面上两人在院中研究兵书,实际上他们二人在推断睿王和廉王两方的动向,至于天牢之中假借鬼面人身份的那个家伙,则交由叶子怀去一探究竟。 谈论的间隙中,连林云琪都忍不住询问叶子怀,“你就不怕我真如睿王和廉王所想,入梁出嫁是假,探寻情报是真?” 叶子怀摇头笑了笑,“虽然各国皆有谍探,但以你受宠的程度,以你几位兄长的个性,他们才舍不得你堂堂公主去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林云琪看着叶子怀带着笑意的眼眸,内心颇为感慨,茫茫人海,能遇到一个这般通透潇洒的人,并知她,懂她的人实属难得。即便是春雨刚落,但四下依旧散发着让人安稳的暖意。 第29章 浮出水面 叶子怀这些日子的行踪除了每日在公主府小坐之外,大多时间都是在军部,距离他启程前往北境也只剩下两天的光景了,他自然要调整北境前线军资等各种安排。待一切准备妥当,他抬手整理妆发和衣冠,迈着略微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养居殿。 按照梁国惯例,军将奉旨离京是要进宫向皇帝面辞的。殿门微响,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皇看着叶子怀走了进来,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内侍。 叶子怀稳住有些急切的心神,上前跪拜,“微臣参见皇上,特向皇上辞行。” “你是将门之子,朕相信你的能力,北境交给你定不会有事,”梁皇笑了一下,口气相当随意,“朕还以为你明日辞行,今日前来你是想知道答案的,对不对?” 叶子怀倒是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应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那个代替我进入天牢的人会怎么样?” 三年前,因为叶子诚婉拒圣意牵连整个明威将军府,叶子怀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秘密请入皇宫。也就是在这个养居殿内,他不得不接受梁皇的提议,成为鬼面人。鬼面人是直属于梁皇的,向来只奉皇帝诏命行事,替皇帝调查极为隐秘的事件。叶子怀之所以瞒着众人只字不提,为得就是守住这个秘密,而他作为将门之子,忠君服从是天职。 “既然他们认为鬼面人是杀死言殊的凶手,这件事总得有一个交代吧。”梁皇神色如常,一副无所谓的冷淡样子。 昔日马场风波,梁皇刚好派鬼面人去调查两位皇子结党受贿的事情,叶子怀恰巧经过马场便出手相救,当晚他就将此事汇报给了梁皇。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下做手脚,试图干预他的旨意,这是梁皇绝对不能容忍的。但这件事情的确不能翻在台面上处理,所以当他听到言殊死亡消息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是云琪公主那边派的人。可言国公毕竟是朝廷重臣,这些年辅佐亦有功,梁皇虽然在明面上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暗地里正是他派人伪装成鬼面人,故意让巡防营的孙统领抓到。 作为鬼面人的领袖,梁皇必须保护他的人,准确地说,叶子怀绝对不能出事。 叶子怀一直跪在殿中,斟酌了一下方道,“大家同样都是鬼面人,这样对他不公平。” “你就是心太软,”梁皇笑了笑,示意他起身,“朕告诉你吧,他只是暂时待在天牢里而已。等到行刑时,会有一个死囚与他调换。” 叶子怀微微垂首,这才放心道,“微臣叩谢皇上!” “行了,朕知道你的个性,”梁皇呵呵笑了起来,“北境军务繁琐,你可得花些心思应对了,别让朕失望!在你回金陵之前,暂时不会再给你委派鬼面人的任务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叶子怀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躬身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微臣告退。” 严谨地行完礼,叶子怀退出了养居殿,一出殿门,廊下的风吹了起来。虽说鬼面人之间都是单独行动,但叶子怀依旧记得那位替他进入天牢的家伙,这份情他记住了。但他心口依旧被风吹得有些乱,整整三年的时间,他戴上面具,拿起刀,都是为了保护家人。如今他终于时间和机会做回自己,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他却并没有获得那种期望已久的解脱感。 皇宫城门外,叶子怀翻身上马,朝公主府的方向奔去,可是临近转弯的那个巷口,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日在荒郊,林云琪曾望着他的眼睛,问:“你有没有骗过我?” 叶子怀仰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默然了片刻,长叹一声后调转马头,距离公主府越来越远。 当叶子怀在公主府外犹豫徘徊的时候,林云琪带着幼弟则出现在明威将军府。再有一日叶子怀便会离京,林云琪知他明日定会留在府中陪伴家人,所以特意选在今日到府,算是提前为他送行。得知叶子怀入了皇宫还未回来,林云琪便坐在叶家的书房里,与叶青将军和叶夫人闲谈,而林浩宇则牵着叶子诚的手,去内院里看小世子了。 话说最初梁皇赐婚的时候,别说是王公贵族了,就连叶青老将军自己都忍不住担心过,高高在山的云琪公主是否能看得上自己的小儿子,毕竟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皇子都已有正妃,以林云琪唐国公主的身份,她理应嫁给梁皇最为得宠的皇子,或者说,她嫁的人应该是梁国未来的储君。 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妙不可言,随着接连不断的意外,梁皇接连的恩赐,让明威将军府与公主府的牵连越来越多,叶子怀的眼睛早就写满藏不住的欢喜,人们渐渐也能在云琪公主的身上找到某些不一样的地方。自古英雄配美人,曾经震惊全城看似不对等的赐婚,如今也成了一道人们称颂的佳话。 行至府门,叶子怀就看到了云琪公主的马车,难忍激荡,下马疾行奔至院中。 “我们正说着,你就回来了呢,”叶夫人步态悠然地走过去,拉起自己的夫君便往书房外走,路过小儿子的身旁,她低声笑言道,“别忘了,留公主一起用晚膳。” 叶青将军显然没有叶夫人心思,自然看不懂小儿子眉眼中不舍的柔情,被拽起的时候,还一度木纳地问夫人,为何不在好好的书房叙话,非要着急跑出来呢。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书房内顿时一静,林云琪坐着,叶子怀则立在她的身后,歪着脑袋盯着她的发髻看了半天。 林云琪的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下,忍不住出声责道,“既然你今天吃了黄连,一句话不说,那我就走了,反正我来便是给你送行了。” “别走啊,”叶子怀伸手去拽,无奈林云琪的步子快,扑了个空,一个快步追了过去,拦在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发簪,直接安插在了她的发髻上,温柔道,“这个送你。” 林云琪一愣,伸手去取,手指触碰在一起的悸动,连同她的脸一起变得粉扑扑的。顾不得稳住心神,林云琪看着手中精巧的发簪,嘴角已浮着甜笑。 叶子怀记得林云琪喜欢海棠花,便费尽心力选了一个海棠花造型连着蝴蝶流苏的发簪,一枝双姝,蝶舞绕花,金银交辉,摇曳芳华。 “短笛有带在身上吗?”叶子怀见林云琪面露欢喜,之前憋在心口的愁云算是散去了一大半,帮她再次戴上发簪之后,他俯着身子,弯腰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别因为自己武功高就放轻松,这座金陵城随时随地都有意外发生。” “我带着呢,希望永远不要有吹响它的那一天,”林云琪迎视着他的眼睛,双眸亮如星辰,“北境路途遥远,边地辛苦,你也要小心啊。” “我会很快回来的,”叶子怀只觉心口一阵阵的发烫,伸手将云琪公主搂进了怀里,“北境我从小就跟着父兄常去,再说我可是展枫的弟子啊,你就算对我没信心,也不能对我师父没信心吧。” 林云琪轻轻抱住叶子怀的腰,这是她第一次依偎在除了父兄之外的男人怀里。这个怀抱,好像让她又找到儿时那种无忧无虑,笃定安心的感觉。 叶子怀静静地拥着她,轻抚着她的长发,试图将这一刻永存。奉命来喊云琪公主和二公子用膳的仆人刚靠近书房,抬头一看立马停住了脚步,慌张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林云琪立马不好意思地弹开,振作了一下精神,略带羞色眼睛一瞬间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脑海里立马浮现二哥和四哥曾经语重心长的话,“叶子怀那小子虽然不错,但你要记住,你如今可是大唐的长公主,你就算再喜欢,也得注意分寸。” 可是分寸这种事,根本没法有效校量。毕竟人是一个感情动物,对待不同的人内心早就划分好了模式,根本没法控制。 “怕什么,他们只会说自家的二公子疯了,竟拉着公主殿下不放手。”叶子怀微微笑着,伸手帮她理了理飞起的头发,刻意轻松地玩笑了一句。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喊林云琪一起去主厅用膳。 自从鬼面人被依法行刑后,睿王和廉王脸上的烦躁便一扫而光。兴奋之余,两位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在朝堂之中难得露出一副彼此平和的样子。别的不说,在叶子怀离京的那一天,他们两个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盯着云琪公主,一个试图将还未查实的谍探事件也安在明威将军府的头上,另一个则是越看越不明白,总觉得这个唐国公主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神秘。 而林云琪望着叶子怀渐渐远行的背影,她不想承认,此时此刻的心头的确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第30章 双倍份还 夜里的金陵城看似平静如常,无风无雨,月色柔和。 林云琪向来浅眠,依稀听到前院内有人喊叫,她突然睁开了双眼,翻身而起。门外的侍女帮她披上了外氅,林云琪的声音还有些发涩,“出什么事了?” 林云琪从后院走至前院,一个中年男子被护卫的□□按住,然而,在那人的身后,还跪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由于前后院是由不同的仆人伺候,所以林云琪对这个在前院当值的侍女并没有什么印象,据海婶说这个女子名叫翠儿,是一周前才进府的丫头,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干活也算利索。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偷偷往外传递公主府的消息。每日寅时,她便将在公主府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在北门墙面上的缝隙处,将秘密的纸条传送出去。 听到这里,林云琪的眸色瞬时暗沉,好在能进后院服侍的人全是唐国皇宫旧人,那女子能往外输送的信息着实有限,她不担心对方会知道些什么,但这样的事情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踏前一步,命跪地的男子抬头,冷冷逼问:“你每晚拿回纸条后,都送去哪里,送给谁?” 那男子混乱地蜷成一团,抬头的瞬间环视四周,似乎在等着什么或者说期待着什么。然而,就在同时,蒙平带着人匆匆从外面回来,报告周围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其他同伙。 “你说还是不说,明天我都会将你全然交供的事情散播出去,对于他们来说,你已经是一个叛徒了,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也知道他们对于叛徒会做什么。” 随着林云琪冷冽的话语,那名男子身子一斜,瘫坐在地,绝望地摇头。边上的侍女几乎是跪爬至林云琪的脚边,刚试图伸手拽住公主的裙边,就被护卫拦住了胳膊。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侍女面色惊惧,哀求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他们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不然我家中父母就命不久矣。” “他们是谁?”林云琪斜瞥他们二人一眼,冷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开口询问,你们不说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男子已知再无生路,转头又看了那哭泣的侍女一眼,慢慢道:“言……言国公……” 林云琪目光沉沉,命蒙平将这两人暂押在府中,并详细审问。另外,她还让海超亲自督办,将公主府内上下人等全部清查,一旦有发现可疑人员立马上报。 林云琪的话音刚落,海婶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责道:“请公主恕罪,都是老奴没用,识人不淑,还请公主责罚!” 说起来,海婶也是心软,那日在集市中看她可怜,便从人贩手里将她买下来,刚好前院有一个侍女病了,她便让这个女子暂时代替。本来是好心,却未曾想到中了敌人的圈套。林云琪自然知道海婶受骗,命她起身,并未有责怪她的意思。可海婶非要在院中自罚跪地两个时辰,林云琪垂首良久,见惯了海婶一不做二不休的个性,开口说道:“你把自己罚趴下了,还怎么近身伺候,你刚才让你起身,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 说罢,林云琪便转身进了后院,海超赶紧把跪在地上的母亲拽了起来,小声嘀咕道:“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在这里瞎添什么乱啊。” 海婶自知无颜,垂着脑袋快步也跟着云琪公主进了后院。五更之前,侍女被送至库房当差,而那名负责取信送信的中年男子则被平安送出公主府,他的脸上已没有绝望和恐惧,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悄悄走入国公府,依旧如前几日般汇报着,然而坐在主位之上的言国公并不知道,他的人已成功被公主府策反。 自今日之后,所有传入言国公的消息,都是林云琪设计好的内容。既然人家都安排人入了府,林云琪自当双倍份还,命那人将有关言国公与睿王的一切事务,听到的、看到的全部汇报。偶尔有那么几刻,林云琪还以为又回到了从前,与贵妃斗智斗勇,与兄长们一起守家卫国的时间。 这座金陵城,果然如叶子怀所说,随时随地都不会缺少意外。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林云琪听闻茶馆的生意爆火,忍不住去实地看看。碍于身份和府外那些暗自跟踪的家伙,林云琪只能女扮男装,带着海超和三个亲卫甩掉了跟踪者,大摇大摆地走进一茶一曲。 既然是以客人之姿,自然一入店就有麻利的店小二负责接引。林云琪把铺子交给曲溪之后,人员安排等这些琐碎的事情从不过问,但从他选得这些伙计来看,林云琪就甚是满意。店小二凭穿衣打扮猜测林允琪定是身份不凡,直接将他们引进楼上的雅座。回味无穷的大红袍随即就被茶女端了进来,很快演乐大厅的琵琶声就传了进来。 听曲不语这本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可在一茶一曲里,曲艺姑娘们实在过于耀眼,不仅琴艺了得,各自的容貌更是生得十分出色。无奈在这一茶一曲里,来得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主,向来嚣张跋扈惯了。这曲子才开始不久,林云琪就听到左邻右舍的雅座里评头论足讨论起姑娘的嘈杂声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林云琪可算明白曲溪的不容易了。尽管她早就定下规则,在一茶一曲里,所有姑娘只许卖艺不许卖身。但那些个世家公子,哪里会在意这些。每次来都点名要姑娘们上楼,说是以茶会友,不如说是没脸没皮地占姑娘便宜。话说这些还算是有些章法的,今日就让林云琪碰到一个毫不讲理的主,竟然舔着脸非要从这里把姑娘带走。 林云琪一下子就怒了,不请自入,一脚踹开隔壁的雅座,两把飞刀直插在那人脑袋两侧的墙壁上。 “早就说过了,这一茶一曲里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你们到底是聋还是瞎?” 林云琪此言一出,倒是把里面护着姑娘的曲溪惊得闭不拢嘴,如果不是看到海超,他看半天也猜不出唐国长公主竟然女扮男装。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男人瞪了她一眼,“老子打个喷嚏,金陵城内都得抖三下,你要是不想活命就说,我立马就送你一程。” 说话的人名叫谢毅,是刑部侍郎的独子。以往什么难缠的客人,只要曲溪亲自游说总能化解危机。可偏偏遇到这个恶名不小的谢毅,曲溪就像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因为那人根本就是不讲理,王法规则在他眼里毫无敬畏,借着他父亲同时攀着睿王和廉王,一向被人奉承惯了,总觉得他在金陵城内可以毫无顾忌地横着走。 “是吗?”林云琪面露厌恶之色,冰封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字字清晰地道,“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进一茶一曲,如果被我发现,我让你直接进宫当公公!” 娇养嚣张惯了的谢毅,哪听过这般羞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怒吼一声,起身就冲了一拳过去。 难得扮着男装,林云琪身法如魅,出手狠辣,根本不需要身旁的亲卫动手,她只不过抬抬手,就将谢毅的腕骨啪啪折碎。 楼下谢毅的家奴听到主子的惨叫,一溜烟儿带着家伙全部跑了上来。可惜还未入门,就被林云琪的亲卫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此时此刻的谢毅才顿觉情势恶化,盯着林云琪怒吼道,“你是谁,有本事报上名来,老子今天就把话放下了,老子不废了你,老子誓不为人!” 林云琪冷哼了一声,拂袖道:“你当然不为人了,谢公公。” 谢毅此时眼中杀意大盛,可惜他自己武学不精,眼下除了在嘴上叫嚣,他什么也做不了。林云琪抬手示意,让护卫放几个谢家的人进来。家奴倒也分得清时势,面上虽然也恶狠狠的,但还是默不作声将他们的主子扶了出去。 曲溪站在一旁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倒是他身后的曲艺姑娘着急哭出了声,“曲大哥,这可怎么办啊,那谢家公子定会回来报复的……” 曲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只是抬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背心,柔声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没事的。” 曲艺姑娘出去之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谢林云琪的救护之恩,虽然她不知林云琪的身份,但还是有心提醒道,“还请公子小心,那谢家公子并不好惹。” 林云琪微微点点头,笑了笑。待屋子里再没有闲杂人等,曲溪这才躬身行礼。 “听说有其他茶馆的人进来惹事,你怎么不报?”林云琪凝视着他,语气倒没有责罚之意。 “他们虽然进来闹事,但看到馆内有九里盟的兄弟坐镇,纷纷都退了出去,暂时我还应付得过来,”曲溪静静道,“如果事事都有公主出手,那我着实有些无用,更对不起盟里对我的栽培。” 林云琪负手在后,语调轻松之极,“那今日之事,我也交给你处理善后,你看如何啊?” “这……这……” 曲溪心头一沉,他向来不苟言笑,哪里经得住云琪公主的故意逗趣,还以为公主殿下真让他自己面对这烫手山芋呢。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林云琪这才笑言,“行了,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你只管把一茶一曲的价格给我涨上去,牛鬼蛇神什么的都给我扔出去!” 第31章 假借身份 虽然云琪公主的语调并不激昂,但曲溪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冲击中,他虽然是金陵九里盟中为数不多知晓公主会武的人,但今日所见依旧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以他的观察,云琪公主的武功造诣早已高过金陵九里盟的长者,只不过他这个人的反应向来比一般人慢一些,再加上刚才屋子里还有姑娘,他必须要保持住他的稳重。 待曲溪的目光恢复宁静,至于一茶一曲抬价的事,其实他也早有此意,所以在云琪公主提出之后,他便将之前思绪的一切,连同执行中的诸多细节全部汇报了一遍,他甚至还打算利用茶馆的贵客将丝绸和陶艺的销售额也提上去。 林云琪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手赞道,“曲先生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我二哥见见你,他最喜欢的便是通晓经营之人。” 曲溪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突然加速了流动,听闻有机会得见天下闻名的华钺王爷,心中难掩激荡,重重地点头,面上浮起感谢的微笑。 第二天,身子还未痊愈的谢毅就在府中叫嚣着报仇雪恨,刑部侍郎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伤成了这样,自然也是气不过,亲自带着人马来一茶一曲要人,气势汹汹非要曲溪交出昨日伤他儿子的人。 见刑部侍郎这般阵仗,自然吓得一茶一曲里的姑娘有些慌乱,全部被官兵围在中间,有些胆小的姑娘竟偷偷抹起了眼泪。 曲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反而把视线移向店外的街口。 “奶奶的,你小子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这个破茶馆一把火烧了!”刑部侍郎整个人气得都快贴在曲溪的脸上。 曲溪又看了一眼,就只看了一眼,方才空荡荡的街口潮水般的士兵一涌而上,刚刚试图包围一茶一曲的刑部侍郎转瞬之间又被人用铸造精良的长矛围了起来。 刑部侍郎所带的亲兵里有人认出这些人特殊的衣装,层层上报的时候,终于有人告诉他这是唐国的林云军。 刑部侍郎脸上的肌肉紧紧地一跳,随手召来站在他身边的亲兵,又问了一遍,他正纳闷的时候,海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发出朗朗笑声。 “谢大人,”海超勉为其难行了礼,冷冷的目光直接盯着这个刑部侍郎,一字一句清晰问道,“你确定要找昨日之人吗?” 谢大人身体随即僵住,他自然认得云琪公主身边的传奇护卫海超,可他这般大摇大摆的出现于此,他依旧想不明白,有些着急地问道:“我来找昨日在此伤了我儿之人,这件事应该不关云琪公主,你又何必强出头?” “巧了,”海超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正是云琪公主让我转告于你,令公子昨晚酒后失态,刚好碰到我们王爷好意提醒了两句,可今日您这般兴师动众围在人家茶馆门口,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云琪公主?王爷?海超? 谢大人的脑海飞速转动着,分析着眼下这个状况,能让海超称之为“我们王爷” 的人,又能让云琪公主派出林云军的人…… 思来想去,一个敏感的信号突然跳了出来,那人不会就是云琪公主的兄长吧? 谢大人眉尖一跳,心知这种自曝身份的事海超没必要撒谎,可天下人皆知云琪公主共有四位兄长,抛开当今的唐国皇上,她的二哥与四哥只怕还在回国的路上,那就只有她的三哥华相王爷了。通常来说,这般身份地位的人入他国,需要提前传送相关文件,否则一旦出了事端,难免会让人往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上靠。尤其是在战时,这样的事情自动会判断为带有谍探意味的潜入。 谢大人耸了耸肩,负手在后,傲然道:“犬子如今已重伤在府,我大梁依法治国,就算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唐国尊贵的华相王爷,出手打了人也得有所交代吧?” “你想要什么交代啊?” 林云琪的冷笑,让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大家这才发现有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一茶一曲的门口。 谢大人见云琪公主下马前来,躬身行礼后,正斟酌着用词,嘴巴刚开就被林云琪截住了舌头。 “既然你说梁国是依法治国,那你大可以去报官,刚好让人查查谢公子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或者我还可以告诉梁皇,他说不定会派人好好管制一下这些公子哥们,身子骨一掰就碎,实在是有够弱的!” 谢大人心头一颤,本想以势压人的他没想到云琪公主竟然把梁皇都搬了出来,他仔细想了想,梁皇素来对这位唐国公主赞赏有加,一旦事情闹大了,他儿子干的那些个违法乱纪的事情,随便一条就够皇上将他发配到宁古塔了。 眼见上门抓人失败,自己还被云琪公主当街羞辱,他只觉一口气憋在心口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想必这位就是曲先生了?”林云琪的视线转至立在一旁的曲溪,“兄长已经吩咐过我,若有人来一茶一曲闹事,你大可以去公主府找我。” “是!”曲溪不由一愣,虽对这么一出戏有些意外,但还是躬身谢道,“草民多谢公主殿下。” 虽然这一段自编自导的表演未与曲溪说过,但林云琪很满意他的反应与配合,她只不过用了一下自己三哥的名头,不仅解决了谢毅这个小麻烦,更重要的是保住了一茶一曲里的姑娘们。自打今日起,不会再有人闲得没事去招惹姑娘们了,因为没人会想不开去惹云琪公主。 “哎呀,”谢大人一改前态,双手连摇道,“误会误会,一场误会,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林云琪冷笑一声,没再理他,她觉得有些饿了,假装带着好奇心走进一茶一曲,安排海超让随行的护卫全部进来歇息,今日的一茶一曲她要包场。 面对这一片喧嚣,谢大人努力掩饰着神态,也拦不住面上的狰狞。林云军涌进门的时候,他不知被谁撞一下,差点脚下虚软倒下去,多亏他身边的亲兵伸手接住了他肥胖的身躯。 难得一整天的时间,林云琪都泡在茶馆,这般逍遥自在的时光让她忍不住有些恍惚,还以为回到心心念念的水云间。若不是曲溪带着茶馆众人跪拜,林云琪还想在梦中多停留片刻。 经此一事,都已经接待过唐国云琪公主的一茶一曲,涨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王公贵族本就爱往这里聚,这下来得更勤了,多少都期盼着能在这里得见唐国第一美人。 至于那位刑部侍郎谢大人,自然将唐国王爷秘密入梁的事情赶紧报了上去,等睿王和廉王将这件事上报于梁皇的时候,梁皇则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他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骂了两句那个谢大人,说他这些年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丢人都丢到邻国去了。明明是自己儿子失德,还好意思跑到云琪公主面前叫嚣。 睿王和廉王越发看不懂了,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云琪公主早就将此事上报于梁皇,至于那位一闪而过的华相王爷,梁皇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时至今日,众人才嗅出一些端倪,梁皇对于云琪公主的喜欢一点儿也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好像只要这位唐国公主开口,什么事在梁皇那里都不是难事。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林云琪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有些失眠。只因前几日九里盟的人送来一份有关北境的消息,北境接连几城的医馆爆诊,来得皆是腹泻难止,发烧晕厥的病人。林云琪担心会有瘟疫,也不知道如今的叶子怀到哪里了,思虑一旦过了头,吕大夫的脸又变成铁青色的了,海婶更是着急,常常在院中来回踱步,两个人看破不说破,只能分别在药膳和三餐中多添些进补的东西。 好在这个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月底近黄昏之时,明威将军府的世子妃借探望之由,悄悄将叶子怀写给林云琪的书信带到。自从叶子怀离京后,时常出入公主府的人就变成了世子妃,叶夫人依旧不厌其烦为小家伙做着他最爱吃的糕点,每逢节庆林云琪也会亲自上门拜贺一下。 当林云琪打开书信的时候,叶子怀已经抵达北境的努新城,只不过他写信的时候还未发觉疫情,所以整封信中充满着游刃有余的悠闲,他先是介绍了梁国北境的风土人情,然后沿途又挑了些精巧的小玩意,连同这封信一起送回,最后才在信尾问起她在金陵的情况,借着悠悠的古诗抒发着自己的相思之情。 林云琪定定地看着信半晌,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感慨:叶子怀啊叶子怀!你还真是一个傻子,事态都已那般危机了,你怎么能笨成猪头,难道一路北进,就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吗? 第32章 灯影摇曳 由于努新城是北境的入口,距离军衙图洲还得途径四城,为了赶时间,叶子怀只在努新城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招呼起副将,“走吧,又要赶路了。” 大梁北境虽是边地,但努新城好歹也是州府,不仅是军资必经之路,也是南北民商货运之地。在叶子怀之前的印象里,往昔努新城的街口,虽不及车水马龙,但至少甚是热闹的。 可眼下街道四周紧绷的气氛是怎么一回事? 客栈门口售卖食品的老伯一见到有人咳嗽就皱起了眉头,若是有人经过他的铺子不小心打了喷嚏,他赶紧拿笼罩盖住食品,黑着脸喋喋不休地叫骂着。 这样的场景昨日在城门口叶子怀就见识过一次了,只不过他当时并未在意。他牵着马走过去,打听道:“老伯,刚才那几个人是谁啊,为何他们一出现,大家都四处躲散呢?” 老伯一见叶子怀风尘仆仆的样子,立马显示出边城人民热心的样子,“哎呀,一看你就不知道,他们都是从石城来的,最近的石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连死了不少人,但凡活着的,能走的,听说都跑出来了。” 叶子怀默然沉思,石城正是情报显示最先出现燕国官员的地方。这时突然有人面如死灰地跑过来,边跑边喊着:“不好了,他们死了,死掉了……” 叶子怀上马飞奔,赶到城门口一看,刚才那几个被老伯嫌弃的中年人各个抽搐在地。连城门口的官兵都用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害怕地躲在墙角。 副将杨杰看懂了叶子怀的眼神,掉转马头直接飞去了努新城的官衙,把还在睡梦中的王大人拉至城门口的事发现场。 金陵城那边早就传来了官令,王子怀自然知道北境图州营主将的叶子怀要来了,按理他作为北境的老人,要先恭贺几句,可眼下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让这位老人一下子慌了神。 “也不知道石城的陈老头是怎么办事的,这都多少例了,他还不封城,是想把整个北境都毁了吗?”王大人提起的陈老头,正是石城的都督,他们两人同朝为官多年亦是好友,说起话来难免带着些个人情绪。 叶子怀微微一怔,“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王大人长长吐了一口气,语调有些低沉,“大概已有半月,官医和民间医馆的大夫都未曾见过这种事情,他们说这些人的症状与普通伤风极其相似,都是腹泻难止,发烧晕厥,可怎么治都不见疗效。” 叶子怀微微挑了一下眉,三步奔至一边,将王大人拉至一边,建议他立即通知司隶校尉,再由对方上报中书。梁国文武分政,叶子怀武臣按理不应多嘴,但眼下只有他将这些乱想联系到了一起,牙根紧紧地咬在一起。 王大人虽知朝廷禁忌,但北境之人皆知明威将军府的忠心,自然点点头转身就去张罗了。叶子怀紧急安排了三人留守努新城,其他人跟他彻夜赶路,一路向北,奔赴下一座城池:乌城。 叶子怀赶到乌城外路口时,已经看到有高高的路障竖起,官兵奉行只准出不准入的原则,所有想要出城的百姓必须持有官府和善心堂医馆加印的文件才能出去。 一名官兵看到叶子怀身后的明威军旗,立刻派人去通知上级,一边费力地挤过拥挤的镇民,高声喊道:“将军,您要进乌城吗?” 叶子怀见乌城的防护显然要比努新城及时到位得多,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混乱,人们哭泣、愤怒、激动…… 如果那一闪而过的预判是真的,叶子怀知道整个北境即将面临着什么。他命部队再加快脚步,明日天黑之前,他们必须要赶到图洲。快马加鞭至第二天中午,叶子怀派出去的先头部队带回消息,石城已在三天前封城,但之前能走的全走了,如今石城的陈都督也感染了瘟疫,现在人处在昏迷状况,全城的事务则由他的下属代理。 叶子怀心急如麻,赶到图洲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都消瘦了一圈儿。衙内诸将显然已经得了叶子怀的消息,等大部队的人马一到,便由一人迈前一步抱拳上报消息:“奉仁威将军之命,属下等人派人秘密监视图洲三处的水源,果然在前日发现了有人拿着小瓶,试图往水源里投毒。” “立刻将人给我带上来!”叶子怀急切道,虽然应了他的推测,但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冷咧。 不到一会儿,那三人被五花大绑地压至厅中,叶子怀眸色清冷如刀,只在他们面上扫了一眼,“本以为燕国人虽不如欧阳鸠鸿那般谦谦君子,但没想到尽能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千里迢迢混进我大梁,就只是为了投毒?” 三人显然未曾料眼下的状况,毕竟他们入梁的时候已经改换了梁国的衣装打扮,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就连叶子怀身后的官兵也都诧异之极,有些竟忍不住站了起来,指着那三人,“他们……他们竟然是燕国人?” 眼看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那三人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就算图洲失败了,但我们大燕不费一兵一卒,也灭了北境三城,你们连人都死光了,到时候还拿什么跟我们燕国斗?” 话音刚落,叶子怀的面色越发凝重,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正是这个,一旦他们大规模投毒成功,一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就算拿起武器,也只不过是微微之力。前几日他流派各城的兵士也陆续有所发现,有人故意散播着天灾的消息,也有人秘密采集死者的呕吐物,还有人对民间医馆的大夫下毒手。 在叶子怀的身后,众将士的脸上也是满满的忧色,但大家齐刷刷将目光又转回到叶子怀的身上,都等着仁威将军发号施令。 叶子怀疾步上前,将案台之上的小瓶打开,让人按住他们三人,亲自给他们喂了下去。 “用不着担心我们,你们如果不说出解药在哪的话,自己也会死。” 对于这个局面,厅中诸多将士都觉得有些不妥,纷纷皱眉立在一边。叶子怀自知他们担心什么,待那三人被押回去,他才道出原委。 “诸位大人放心,他们瓶子里装的毒~药~,早就已经交给官医和善心堂的大夫了,由他们研究,抓紧时间制作解药,刚才喂进他们嘴巴里的东西,只不过三碗厉害的泻药。” 诸将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但叶子怀负在身手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至关重要,他要调动起所有的精力,判断燕国除了投毒是否还有其他动作,就算他们没有增援部队在边境集结,但如果一旦开战,边城各地必将是血雨腥风。 叶子怀虽不及他父兄那般有章法,但他剑走偏锋但却能正中要害。因为只有他会命副将亲审那三人,而且还是六个时辰不间断地审问,就连他们发病腹泻,头晕发烧他都不会让人停下来,曾经做鬼面人学来的功夫,如今全部派上了用场。 由于连日奔波,叶子怀的身体已相当疲惫,待那三人报出解药,他命人交给官医,这才遣散了众将,让大家回去抓紧时间休息。 灯影摇曳,公主府内的灯烛又燃了一夜。原本九里盟那边还陆续有消息传来,可最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消息都断了。 林云琪抚着垂发想了想,也将燕国高阶官员入边境与被梁国北境多发的疾病联系到了一起,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紧紧握住床榻边上的扶手。 瘟疫如果是处心积虑的话,那燕国必然开战! 林云琪正想着,海婶便进来伺候她更衣,每月一次的面圣之日又到了。说起来,云琪公主每次走进养居殿,都和梁皇说不上几句话,一人一句“安好”、“无妨”之后也就再无多余。 今日前来,梁皇还特意赐下贡品供云琪公主品尝。林云琪见梁皇这般好心情便知北境的诸多消息还未传进来,她就更不能张嘴询问些什么了。待她走出养居殿的时候,刚好看到散朝之后在廊下闲谈的几位大臣。 “今日之事,我看皇上有意让廉王去监管。” “我倒觉得,皇上不会再让廉王去监管,之前被公开的账本闹得不够大吗?” “反正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睿王还是廉王,我们都是惹不起的!” …… 林云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进廊下故意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几位老臣抬头一看是云琪公主,面色有些尴尬躬身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林云琪看着那几位老臣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摇着头在心中默默感慨:好在梁国根基尚稳,不然这些文臣只把精力放在猜测皇上的喜恶,梁国的内耗如此严重,还能靠什么保土安民呢? 第33章 另类书生 抵达图洲的第二天,各部例行巡查的报告送至叶子怀那里,针对眼下的情况他又传下几道军令。天色已是全黑,城楼各处都燃起了火把。 叶子怀独自来到城楼顶端,静静地看着远方。据副将杨杰所报,燕国三人耐不住酷刑,除了说出了解药,还道出燕国的迟朔早已从燕国都城启程赴吐旗。燕国的吐旗城接连梁国的石城,如今石城瘟疫肆虐,燕国新上任的将帅亲赴,这些信息拼接在一起,都不得不让叶子怀的脸紧绷起来。 丑时,毫无睡意的叶子怀起身来到议事厅,眼睛紧紧盯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北境地图。好在自小他就在军中厮混,之前虽未挂职,但也参加过父兄指挥过的战事。他努力回想着整个北境的地形,时而拿起笔墨在纸上涂涂画画,时而仰头凝思。 寅时,军衙议事厅的垂帘被人掀起,一道黑影走了进来,解下狰狞的面具,在叶子怀身前躬身行礼,“见过统领大人。” 叶子怀虽然不再直接参与鬼面人的任务,但他依旧是这个组织的统领。鲁涛作为北境的分掌,接到统领大人的密招自然要秘密拜会。 叶子怀将手画的地图交至他手中,叮嘱道:“你秘密潜入燕国,详细侦探迟朔的动向以及燕军的战备情况,五日之后我会在吐旗与你汇合。” 鲁涛有些惊讶,激动地道:“您在明是四品的仁威将军,您需要什么信息交给我们便可,虽然统领您武功高强,但潜入敌国不是小事,万一……” 叶子怀表情轻松地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放眼整个燕国没人认识我,论起来我潜入燕国比起你还安全呢。” 鲁涛依旧拧着眉毛,担忧道,“军衙内多是明威将军的旧将,他们也不会赞同您去的。” “我会下军令,他们只能服从,”叶子怀拿起案台上的笔,又在地图上的吐旗城那里画了一个圈,笑了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去哪儿呢?” 鲁涛的脸更加茫然,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依旧跟不上叶子怀的思路,最后还是忍不住要询问,可正要开口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只能先领令告退。 杨杰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将军,外面有一位奇怪的书生,说有要事与您相商,属下问他叫什么也不说,只是递过来一根笛子,说给您就行了,将军,您认识他吗?” 书生? 叶子怀又惊又喜,一把抓过短笛立马冲出军衙,步履如风,一把将他抱住,“我还以为要回恒九山才能见到你呢……” “别这么煽情,”齐宸羽一把推开叶子怀,略显嫌弃地退了两步,轻抿唇角,“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发话,让我过来帮帮你,我才不愿意下山受这累呢。” 齐宸羽,恒九山展枫的弟子,也是叶子怀的六师兄。江湖人称怪异书生,只因他虽饱读诗书,但说起话来却枉对满肚的墨水,骂起人来更是毫不嘴软。凡是惹怒的他的人不仅会被打趴下,还会被他那张火上浇油的嘴巴气到吐血。 叶子怀忍不住笑了起来,“少来,就你在山上偷懒的劲,没少被大师兄训话吧?” 齐宸羽一撇嘴,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叶子怀的肩上,“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家伙,明明你是小师弟,屁股一拍就走了,那些杂活又扔给老子了,老子就两只手两条腿,我能干得完吗?” 每当齐宸羽滔滔不绝的时候,叶子怀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点头点头再点头。虽说齐宸羽是叶子怀的六师兄,但其实两个人年纪相仿,所以在一起玩闹,除非师父在场,他们两个人才会守着规则,否则在恒九山上,时常听到他们相互用“喂”、“那个家伙”来称呼彼此。 叶子怀一路将六师兄迎入自己所居的小院里,亲自端茶倒水,又命人端来一些吃食,终于让喋喋不休的齐宸羽闭上了嘴巴。 “你刚才说是师父他老人家让你来的?”叶子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齐宸羽,直接伸手在他身上搜起来,“赶紧拿出来,师父给我带了什么宝贝?” 齐宸羽“啪”地打掉叶子怀伸过来的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灌进肚子里才缓缓开口,“别以为师父他次次都会给你送锦囊,这回儿呢别做梦了,没有锦囊!” “没有?” “没有!” 叶子怀还是不信,“不可能,师父既然都派你来了,肯定已经知道燕军集结在边境的消息了。” ”那是当然,”齐宸羽微微一笑,终于收起了玩笑,认真道,“我一路过来,看到你已经把瘟疫的事情查出来了,师父这次让我告诉你,吐旗里不仅有新上任的迟朔,还有迟朔的死对头宋敏浩也来了,也不知道燕国皇帝是咋想的,竟然把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安排在一起。” 叶子怀的眼珠转了转,“你是说迟朔是主帅,宋敏浩是副帅?” 宋敏浩这个名字,对于叶子怀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对于整个梁国北境来说,这个人的名字早都印刻在所有官兵的心中。因为就是他,屡屡发动战事,害得梁国边境危机不断。这些年他与叶青将军对战多次,可正因为他对战的人是军事奇才叶青,所以他累计了不少败仗。尤其是去年那一战,他让至少六万大军命丧黄泉,燕皇一怒之下,撤了他的主帅之位,让他退居二线,辅助新上认的迟朔。 齐宸羽偏着头定定地看了叶子怀一阵,慢慢道:“师父还说了,一旦知道他们两个人同在吐旗,肯定会想办法秘密潜入燕国,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就是奉师父之命,阻止你潜入燕国。” 叶子怀与齐宸羽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师父说了,谍探的事情就应该交给鬼面人,而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设置防守与反攻的事宜,你难道不知道金陵那边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叶子怀几乎被呛住,“鬼面人?师父知道我是鬼面人?” “当然知道!” “你也知道?”叶子怀彻底糊涂了,“不可能啊,我从来都没有……” “你别忘了师父是谁,”齐宸羽截断了叶子怀的舌头,脸上收了笑意,很平静地说,“我之前是不知道的,各位师兄、师姐们现在也不知道,你是鬼面人这件事我还是听师父说的。你入门晚,自然不知道师父的师父是谁。” “是谁?”叶子怀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依旧沉浸在这个巨大的冲击波里没法自拔。 “卫子殊!” 叶子怀心头一跳,作为一个梁国人,他虽然没有见过卫子殊,但从小是听着他的威名长大的。他曾是梁国三朝元老,是梁国谍探的始祖,也是梁国最骁勇的武将。听完六师兄讲完那个年代久远的故事,他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卫子殊,梁国才能在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只因与现任梁皇政见不合,一气之下辞了官职,游山玩水最后停在了恒九山,因缘际会收了展枫做徒弟,也将一直秘密经营的情报网全部交给了他。 “师父说暂时不会有其他师兄、师姐们知道你的秘密,”齐宸羽仿佛看透了叶子怀心中所思,安慰道,“估计师父他老人家自己也知道,咱们有几位师兄的嘴巴是不太靠谱的。” 叶子怀终于抬起头,迎着齐宸羽的视线,还想保持住自己的坚持,“可如果我不亲自勘查,很多细节我都不清楚,我又怎么坐好万无一失的备战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动动脑子,”齐宸羽微微一笑,指着自己,“你当我这个六师兄是废的吗?” 叶子怀的视线快速颤动了一下,他听明白了,但却没有接话。他自己潜入,风险、意外自然不是他在意的,可一旦让别人代替他去,他心中就莫名升起了不安,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待他亲如家人般的六师兄。 齐宸羽瞟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去过燕国了,也不知道燕国的女子是不是还像以前那般端庄美丽,你小子就在这等着我,给我备点好吃的,你看看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今天如果不是老子饿了,老子绝对不吃!” 第34章 睹物思人 梁燕百年敌对,屡屡不安,所以边境管理极为严格,即便是商贾队伍入境,也要通过极为严苛的审查才能通过。齐宸羽成功混入贩运丝绸的商队,沿着管道直奔吐旗城而去。而在吐旗城接待齐宸羽的是一名五十岁出头的男子,名叫杜清,如今也算是卫先生秘密情报网的老人了。 从杜清接到消息,到安排齐宸羽随行的商队,再到各种具体的事务,他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算起来,如今已是他秘密入燕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他在吐旗城经营着一个酒馆,来往皆是客,自然也累积了不少人脉。 稍做歇息后,齐宸羽便出去感受这座小城的变化。听杜清介绍,本来吐旗城东西南北皆有客栈马店,可自两个月前,官府就命人通知,位居南北的客栈马店都被强行停运,所有入城的外地人员只能居住在规定范围内客栈内,方便统一检查。然而被限制的南北区域,正是接壤梁国的石城。数列士兵武装戒防,除了手续齐全的商队,普通百姓根本不予放行。 齐宸羽在吐旗城里转了转,该留意的地方他都看了一个遍。燕国南府军的帅府就在吐旗城的主街上,而大军就在驻扎在十几里之外。他甚至还在杜清的酒馆里,用一壶上好的西凤酒从几位军爷的嘴巴里套出迟朔和宋敏浩已经在营帐里炒翻了天。 齐宸羽和叶子怀的观点一致,必须进入燕国南府军的主营,才能估算出他们的兵力规模,如果运气好一点,甚至还能偷听到一些机密军情。可大队主营是军事重地,想要通过层层岗哨混进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杜清联系了驻扎在南府军里的内应,三天后一名穿着军服的瘦高男子走进酒馆,杜清扫视了一圈,迈步将他引入了边上隐蔽的雅座里。 蔡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展枫弟子,神情不免有些激动,齐宸羽询问他两位将帅的情况,他稍愣了一下才答道:“主帅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主营,每日亲自监督操练,原本计划下月初一发起进攻,但自从副帅来了,由于观点不同,两人在营帐里吵了一架之后,最新的作战计划几乎每天都在变。” 齐宸羽拧着眉毛思索片刻,犹豫道:“你能带我混进主营吗,我就进去看两眼。” 杜清闻言有些意外,蔡奎知道齐宸羽的意图,但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犹豫,“想要混进去的话,办法倒不是没有,可军帐的议事厅被重兵护卫,四周还设有更为繁琐的哨卡,就是真的能进去,却不一定能平安地出来。” 身为展枫的弟子,齐宸羽一样继承了他师父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这个南府军主营他是铁了心闯定了。连着两天,齐宸羽和蔡奎都在商定私闯南府军主营的细节,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估了一遍,敲定好路线,杜清也安排好外围接应的种种。 第三日晌午一过,称得上心中有数的三人便各自出发了。按照约定,齐宸羽摇身一变成了送菜老伯的伙计,三道岗哨都被人停下来细细检查,可却没人发现这个伙计有怪。等顺利进了主营,蔡奎按照预定的时间来做接应,才发现齐宸羽的易容术已是登峰造极。 时间有限,齐宸羽飞速看着四方,他虽不懂军务,但从黑压压的军帐和密密麻麻的粮草军械里,他几乎可以笃定燕国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撕开梁国边境的防线。 “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阻止我的计划?” 听到这个声音,齐宸羽和蔡奎的眉尖都跳了一下,两人快速屏息退到树枝后,灌木林中茂密的树叶倒是为他们提供良好的遮挡。迟朔带着亲随气势汹汹地往里冲,并没有注意到那边隐藏的人影。 “他一个常年在梁国明威军中吃败仗的家伙,竟然有脸质疑我的部署?我准备了这么久,耗费了多少心力,他一来就处处给我添堵,也不知道皇帝派他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迟朔的亲随似乎已经习惯了,表情控制得极其到位,面对主子高压之下的发泄,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新帅上任的迟朔自然是急于立军功,这些日子他推演数次,自我已觉做到了万无一失。可自从宋敏浩来了后,不是反对就是推翻,两个人吹胡子瞪眼了好几次,今日又为了主力攻打的方向闹出了分歧。怒火积压到极限的迟朔,直接褫夺了宋敏浩参与此次军事行动的资格。 良久之后,齐宸羽徐徐叹了一口气,等迟朔和亲随的身影远了,他在蔡奎的帮助下,赶紧与送菜老伯一起脱身。按照原来的计划,先行一步的鬼面人鲁涛还在等着叶子怀现身,齐宸羽自然不能直接出现,他只能悄悄在他们定好的碰面地点留下暗号,示意鲁涛探查完便可直接返回梁国复命。 时近黄昏,留守军营的叶子怀已经主持召开了多次的军事会议,他将自己对燕国南府军的预判和相应的对应之法一一说出,他需要众将联合做进一步的调整。他们所有人都能明显地察觉到,这个叶子怀与他父兄是完全不同的人。 叶子诚与叶青将军一样,保守求稳,但一旦敌人触及到边境底线,他们自然担得起“骁勇善战”这四个字。但明威将军的二公子,行军风格却是另辟蹊径,看似招招险棋,但各个都是绝妙奇谋。虽说叶子怀初掌北境军令,但北境各营的主将们都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和支持。 叶子怀每天都在认真梳理,将门之子天生的警觉让他丝毫不敢松懈。等鲁涛和齐宸羽先后平安返回,叶子怀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可他们二人相继带回来的消息倒是让他吸了一口冷气。尽管将帅不和,但迟朔屯兵十万已是事实,一旦他们集结完毕,大战的弓弦随时可发。 叶子怀一夜未眠,专心致志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将即将到来的战事情况做了一个详细的汇报,重点在信中提出,如果燕国南府军全军出征,定会选择多个主攻城同时强攻,叶子怀只有八万明威军,他另写了一份公函,请求父亲代为面圣,先行调派增援部队。 叶子怀将这封重要书信放入信袋,亲手密封好,交付给从明威将军府带来的亲将,命他即刻启程,连夜赶至金陵。待信使叩首行礼退了出去,叶子怀抬头一看才知天明。齐宸羽知晓这个小师弟废寝忘食的习惯,一大早就敲了门钻进去,强拉着他出去溜达一下顺便换换脑子。 图洲虽不及金陵繁华,但沿街的美食着实地道。齐宸羽一碗米粥哗哗下肚,一抬眼发现叶子怀的视线定在十字街口,他抹了一把嘴角,笑言道:“怎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回了一趟金陵口味都变了,想吃糖葫芦了?” 叶子怀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很久,直到那贩卖糖葫芦的老伯消失在巷口,他略显红肿的眼睛里闪显一丝少见的柔情,他低头浅笑,喃喃道:“我是想她了……” 仔细算起来,这已经是暂别的第四个月了。尽管日日都处在高压之下,但每当叶子怀想起云琪公主,心灵总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很想知道她的近况,他期待收到一封她的回信,他奢望再次拥着她,轻抚她的长发,甚至连她生气的小表情,他都无比想念。 当快马加鞭的公文和信件分别送入皇宫和明威将军府的时候,梁国大殿内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在诸多老臣看来,还未开战就调派增援实属大忌,更何况叶子怀点名要调的是东部的淮城军,然而淮城军的主帅正是一品军侯的夏和。 叶青老将军话音刚落,殿中众城就齐刷刷将目光看向立在梁皇右侧下方的廉王。就连一向严谨的睿王都微微一愣,带着些许狐疑的目光扫向廉王和夏侯爷。 如果不是叶子怀的及时回报,众人只知北境身陷人为瘟疫,并不知晓燕国南府军的十万大军已盘踞在侧,以往东西南北四境的战事虽层层上报,但梁皇大都交付给各境主帅做最后决议。如今这个意外的状况,也算得上梁皇执政期的头一遭。 同为军将,经此一事,夏和倒对这个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刮目相看,他自认也是熟读兵书之人,叶子怀能在这个年纪做到全盘统筹和未雨绸缪着实不易。可眼下他还得看廉王的意思,虽然他们之前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云琪公主是否与谍探有关,但他们明显对明威将军府生了戒备之心。 如果廉王打算彻底放弃拉拢明威将军府,那么他还得想好说辞,夏侯爷难得在大殿中不安,他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额角,当下这个关头,当真不好做决定啊。 当夏侯爷将目光投向廉王的时候,廉王的表情依旧复杂,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犹豫。 第35章 冰寒之气 “边境之城向来都是重兵值守,大战将发也只是叶家二公子个人的推断罢了,更何况燕国才与唐国歇战,他们定会养精蓄锐,不可能有如何多的精力在我北境掀起纷乱。” 最先开口的是言国公,在他之后陆续有朝臣发言,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各为一半,梁皇难得在大殿之中耐着性子听着两方喋喋不休的争论,廉王默然良久,躬身启奏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北境军阵之事向来复杂,而燕人又多狡猾,叶老将军更是与他们交手数十年,越是在这种危机关头,理应相信他们父子的判断。” “危机关头?”睿王冷笑了一声,语调凌厉,用只有他们二人可听见的音量说道,“我看危机的不是北境,而是你吧。” 廉王面色不动,但脚下的步子却往远离睿王的方向挪了一步。 梁皇眼尾轻扫,当即下了旨意,赐夏侯爷的二公子夏奕启四品定远将军之衔,由他亲率二万淮城军从距离努新城最近的新义城赶赴北境支援。 尽管之前的明威将军府一直在党争之中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尽管这一次只是必要的战术配合,但随着这一道圣旨的颁落,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推测,明威将军府似乎已经将一只手递给了廉王。 金陵朝局,朝夕变化。等相关消息传入公主府的时候,林云琪已经在书房里坐了一个时辰,地上铺满了东一张西一张的纸页。 自从上次收到叶子怀的来信后,林云琪其实一直有意给他写一封回信。 提醒瘟疫,算了,等到叶子怀收到信的时候,瘟疫已经大爆发了。 提醒战事,算了,叶子怀毕竟是将门之子,自小熏陶,对战事的预判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 就这样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内容是换了一遍又一遍,林云琪的信已经没有寄出去。在与叶子怀暂别的日子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入梁的那段时间,与思念家乡、家人一样对他也有了特殊的依赖。她虽从未踏足过梁国北境,但已然对那里产生了好奇之心,甚至很想去看一看那里的风土人情是否真与叶子怀信中说得那般潇洒自如、热情好客呢。 林云琪其实更想知道,有关叶子怀在北境的小消息,比如他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有没有睡个好觉…… 然而,林云琪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她的心就如同被撒了一地的深墨一般,莫名荡出几丝不安。 一直虎视眈眈的燕国南府军并没有给梁国太多的时间去准备,六月下旬战鼓响,硝烟起,随着燕国南府军主帅迟朔一声令下,他们便大举进攻梁国石城。由于之前他们精心安排的毒疫,差点导致整个石城成为一个亡城,石城仅存的战斗力尽管顽强但终究是不足为患的。 迟朔下令乘胜追击的时候,叶子怀隐藏在城楼之后,他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南府军,嘴角轻抿,露出浅浅地笑,他布置了这么久,就是要用一座“空城”来吸引迟朔的主力军,将他们全部引入石城,等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梁国最重要的边城,燕国南府军众将士都想第一个冲进石城,自然图的都是日后的论功行赏。眼见众将的脸上部写满了兴奋,为这个都能争个半天,迟朔缓缓策马走至城门口,大笑扬声道:“今日我们能顺利攻下石城,众将功不可没,无论是谁,本帅都有重赏!” 这句话如同甘露,将士们蜂拥而至,黑压压的人全部映在石城门楼的阴影中,冲在最前面的燕国南府军已经下马,脚踩着明威军旗,即便是残缺的店铺内,他们仍然不忘疯狂搜刮。 眼见他们这般嚣张狂妄,隐藏在四侧的梁国北境明威军都忍得异常辛苦,各个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兵器,叶子怀的手势一落,杀气瞬间沸腾。城内各处冲出早已埋伏好的士兵,挥着刀剑动作利落,直扑燕国南府军而来。 迟朔瞳孔微缩,但他面对迎面袭来的锋刃并无惧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只不过是来不及逃命的残兵,他简简单单地挥手,命部队就地围剿。然而,他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他连同整个燕国南府军都已被外圈的弓箭手牢牢地锁在里面。 叶子怀抿着干裂的唇,从齿间喊出两个字:“放箭!” 一时之间,弓箭如雨。明威军快速变幻着队形,以不同于以往的章法分区攻打,似乎要将入城的燕国南府军全部吞噬。迟朔“咦”了一声,面色上的意外刚显,只见一个人影突然晃至眼前,叶子怀的剑便直扑他的眉睫,寒气逼人。 迟朔心中一动,意识到了什么,立勒住缰绳,一边后退一边大叫:“撤!全体撤退!” 外围乱箭,内部剿杀,这便是叶子怀精心为迟朔准备的见面大餐。 “想走?”叶子怀冷冷一笑,语调凌厉,“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随着叶子怀的身影在主街上现身,整个石城都散发着冰寒之气,数轮箭雨后,如狼似虎的明威军一路左砍右劈,一次又一次瓦解调试图突围的南府军。街道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尽是血腥之气。面对这般惨状,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短短几招之内,迟朔已知叶子怀的武功不低。眼见主帅被人攻击,迟朔近身的亲卫轮番上阵,拼死护主。他们与叶子怀相比,功夫还是差了许多,但就在斩将夺帅的紧要关头,杨杰被一剑刺伤,叶子怀为救部下,只能看着迟朔被亲卫拉住强行撤离。 被主帅抛弃在石城的南府军,绝望地嘶吼,但最后也只能闭着眼睛,疯狂地挥舞长刀。 “空城计”虽成功截杀了燕国南府军的精锐,但严格轮起来,这也只算在他们十万大军上划开了一个小口。待逃出城外的迟朔收整好残部,石城乃至于整个北境来说,都将面对更为严峻的一战。叶子怀跃上城楼台阶,冷峻的视线投向城墙下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望无际,尽是燕国南府军的敌军阵势。 副将杨杰右肩绷带上还泛着血迹,他上前两步扑通跪了下去,低声道:“末将请罪,若不是方才让您分了神,燕国南府军的主帅定不会活着出城。” 叶子怀知道这位副将的性子,在发话之前先将他拽了起来,语调之中并未责备之意,“他们可是燕国南府军的精锐,战力本就非同小可,你真的以为我能轻而易举拿下迟朔的人头?” 杨杰并未说话,依旧难过地低着头。叶子怀转头瞥了他一眼,指着城外那黑压压的一片,叮嘱道:“你看,我们休息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的,你赶紧将我的指令传下去,务必让各营提高警惕,绝不能让他们再踏入我大梁一步。” “是!” 杨杰虽只有一人之声,却不缺冲破云霄的气势。叶子怀用力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他知道接下来的战役有多艰难,也盼着金陵调派的援军能早日抵达。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迟朔命全军猛攻石城,叶子怀亲率众将据城坚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分昼夜,两军对战丝毫不歇。 然而在燕国南府军的主营里,被褫夺参与此次军事行动的宋敏浩终于坐不住了。面对日渐上升的伤亡数字,他难得放下身段,小心地提议道:“石城虽是燕梁的第一道关口,但北境四城皆与我燕国相连,我们大可翻山越岭,绕道行至其他三城,攻其不备逼迫叶子怀回护他城,眼下他手头只有那么点兵力,一旦他回护后方三城,石城必将是我燕国囊中之物!” 虽说迟朔与宋敏浩对立已久,但亲自领教过梁国北境的明威军之后,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宋敏浩才是最了解明威军的人,他不能再拿燕国十万儿郎的性命开玩笑。抛开种种敌对,迟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宋将军带兵绕行,我在前方等你的好消息!” 自打宋敏浩选定了慕士山,他就带着三千精兵开始翻跃山岭,叶子怀明显感觉到城外的进攻节奏变缓了。他虽不知燕国南府军主帅与副帅同仇的故事,但眼下这个节奏却不是他想要的。大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本就在人数上吃着亏的明威军根本经不起过多的消耗,叶子怀神色凝重,只盼援军能再快一点赶到。风轻轻吹过战袍,没人能在叶子怀的脸上看出他隐藏中的不安。 两天之后,叶子怀的身后传来又沉又急的脚步声,叶子怀回头一看是哨兵,还以为是援军到了,微带血迹的面色中刚露喜色,便听到一个让他双拳紧握的消息。 “报告将军,燕国南府军翻了慕士山,破了山上的防线,就快从我们后面攻上来了!” 燕国南府军偷袭,这也是叶子怀最为担忧的一件事。早前战事部署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想过这个情形,可他只有八万明威军,他已经没有多余的人马可以调派到后方布防了。 叶子怀知道此时不能再多耽搁,定了定神,已经做好誓死守护石城的准备。 第36章 我本就是一个疯子 夏奕启奉旨赶赴新义城,然而在他离开金陵前,廉王和他的父亲分别给他下达了看似相同缺截然不同的两种命令。 “如今,也该让明威将军府吃吃苦头了。” 廉王虽从不在面上露出喜好,但他一直对于明威将军府的中立态度耿耿于怀。 好在夏和也是武将出身,对于战事的风云变幻深有感触,所以他对幼子只交代了一句话,“尽管那不是我东境大军的管辖范围,但只要是我大梁的江山,我们就应当保土安民。” 作为大梁一品军侯的儿子,在夏奕启的身子里,自然流淌着炙热的保家卫国情怀。圣旨传下的第二日,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新义。按照惯例,金陵下达的传令会先一步到达新义城,由值守营将先行整编准备,待将军一到便可拔营赶赴北境。 然而,让夏奕启颇感意外的是,当他日夜不停赶到新义城的时候,廉王的意思却先一步传到了这里。淮城军的主帅虽是一品军侯夏和,但东境多年安稳并未有过什么大战,再加上金陵城的朝局影响,每一位淮城军都很清楚,他们真正的主人是廉王。更何况,支援他部这种事更难有什么军功算在自己头上。所在,在新上任的定远将军还未出现之前,他们在新义城里根本没有什么准备,依旧是今宵有酒今宵醉,两耳不闻窗外事。 夏奕启一怒之下斥责众将,将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了起来。消极懈怠者,军法处置;饮酒作乐者,军法处置;散播谣言者,军法处置。可是,当他带着两万淮城军赶到石城后方的时候,还是来晚了一步。 一天之前,眼看石城前后皆要被燕国南府军围住,北境明威军的将士们恳请叶子怀从南门撤退至乌城,在他们看来,如果援军还未到,石城后方仅存的兵力能支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明威军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叶子怀扶着城墙的砖头,下令让剩余的兵力带着伤员紧急撤至乌城,让他们与援军汇合,不论如何都要守住乌城。而整个石城他只留三千勇士,与他一起作为这座城最后的防线。 “不可!” “将军!” …… 扑通几声,几位将士都跪了下去。他们都是跟随叶青将军的老人,虽然都知道战场凶险,但他们却不忍自己的主帅白发人送黑发人,犹豫了一下,又一次出声恳请叶子怀撤离。 叶子怀的语调不高,但已有凌厉的怒意,“这是命令,难道你们想违抗军令?” 呼啸的北风将明威军的军旗舒展开来,援军迟迟未到,敌人的刀锋已经悬在头顶,叶子怀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他望着明晃晃的“明威军”三个字,一抹忧伤悄然爬上了他的眉梢,而他脸上的表情满是坚定。 深夜里,最后一位将军出城的时候,转头深深看了叶子怀一眼。 “我猜刚才那位将军心里一定在想,哎,二公子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下一次见你恐怕要带着清香了。” 齐宸羽的话音刚落,叶子怀的副将杨杰差点忍不住拔刀了。 “你胡说些什么啊,我们将军才不会有事呢!” 叶子怀摇了摇头,示意杨杰不要在意,反而转身回给六师兄一个爽朗的微笑。 “你瞧,你们将军还笑呢,” 齐宸羽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接下来要怎么打,你到底想好没有?” “没有,”叶子怀很干脆地摇头,“整整一个半月,八万明威军如今不足三万,还有一半的伤员,你说该怎么办呢?” 齐宸羽急了,他又不懂军务,“那你在石城只留下三千兵力,你疯了吗?” 叶子怀不禁一笑,“我本就是一个疯子啊。” 齐宸羽垂下眼帘,之前挂在他脸上的玩笑瞬间消失,长长叹了一口气。 叶子怀双手抱胸,挑着眉稍问道,“你真的不走?” “不走!” 叶子怀重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略向齐宸羽倾了一些, “那你劳烦六师兄再帮我一个忙吧?” “我就知道你小子主意多!”坐在一旁的齐宸羽立刻就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叶子怀的左肩上。 等叶子怀将釜底抽薪的计谋一一讲出,副将杨杰不由呆住,就在那一刻,他才算彻底明白什么叫做置死地而后生。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叶子怀两眼,能跟在这般有勇有谋的将军身后,他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 次日卯时,石城前后城门皆被燕国南府军攻破。第二次进入石城的迟朔,显然加重了防范,直到先头部队将剩余的明威军团团围住,全部逼至墙角的时候,他才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 “叶子怀,你竟然没有走?”迟朔的语调阴冷,满是讥讽之意,“我承认你有血性,可你终究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叶子怀视线略过人群,不紧不慢地理了理盔甲,抬头笑道,“迟朔,虽然你是个主帅,但我不得不说,你的脸皮还真够厚的。绕道慕士山,攻打我石城后方,肯定不是你这个脑袋能想出来的,你怎么好意思抢别人的功劳呢!” 四周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燕国南府军各个都是控制表情的高手。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迟朔成功被激怒,面上的难堪异常明显,他甚至还冷冷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宋敏浩。 “你为何不走?”相比于迟朔的暴怒,宋敏浩的声音要温和得多,但他的眼神透着怀疑,“石城已破,我找不到你留下来的理由。” 宋敏浩不愧是与明威将军府对峙多年的人,多年的经验让他很了解叶青老将军,也深知叶子诚的脾气秉性,可他唯独不知道,这个叶家二公子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你跟他废话什么,”迟朔神色傲慢,仰起下巴,举起手中的□□,“老子要亲自宰了他!” “姓迟的,”叶子怀挺腰肃立,截住迎面而来的□□,故意刺激道:“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迟朔冷哼一声,很不满意此时此刻叶子怀的状态,作为一个战事的胜者,眼下他竟然得不到任何的快乐,然而更让他气愤的是,他在叶子怀的身上也丝毫找不到一丝败者的落寞。 “你想赌什么?” 叶子怀一字一句地说,“堵我的命!” “你难道是个瞎子吗?”迟朔大笑,指着眼前黑压压的燕国南府军,“你的命早就握在我手里了!” 叶子怀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道:“可这石城到底是人家宋敏浩费尽心机攻下来的,你就算回了燕国都城,南府军主帅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啊。” 迟朔眉尖一跳,脸色沉了下来,“说吧,你想怎么赌?” “我与你单独对阵,如果我赢了,你要保证不可杀、不可伤我石城的百姓和士兵,”叶子怀淡淡一笑,“如果我输了,你便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堂堂正正地回燕国领赏。” “不可以!”宋敏浩快速的出声令叶子怀都不由自主地一怔,“将军切不可答应他,小心有诈!” 本来迟朔是有所怀疑的,可宋敏浩的突然插声又让他认真考虑了一下,在他看来时至今日的叶子怀已是插翅难飞,而他所说的提议却不偏不倚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软肋。作为燕国南府军新任主帅,他除了想要军功之外,他还想要力军威。一想到这里,迟朔眸中的疑惑渐渐淡了下来,唇边浮现一抹冷笑,既然敌人不服,他就应该让敌人心服口服! “好,”迟朔再次笑了几声,眉稍眼底尽是傲意,“本帅答应与你赌。” “将军不可!”宋敏浩倾身向前,着急道,“叶子怀本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又何必来这么一出呢?” 迟朔忍不住挥手推开宋敏浩,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质问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本帅能赢?” 第37章 奈何 宋敏浩知无法阻拦,只能叹了口气。 然而此刻,迟朔心中反复在思量着一切,如今叶子怀自投罗网,正是他扬名天下的机会,尽管他已知叶子怀功夫不低,但今日无论如何他横竖都会死,迟朔甚至是带着雀跃来期待即将来临的时刻。 围观的燕国南府军见迟朔已拿着剑走向叶子怀,脸上的表情都很兴奋,纷纷开始喊起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板上钉钉的胜利。 叶子怀的功夫虽高于迟朔,但他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士兵在休息的时候,他在思虑战法;士兵在吃饭的时候,他在与众将商讨对策。如今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十余招过后,他黝黑的额头已满是汗珠。 迟朔厉声狂笑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不是人人都可以当英雄的!” 叶子怀顾不得鲜血直流的肩膀,虽然还在和迟朔动手,但他的眼睛却不断留意着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身影。 迟朔知道以叶子怀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可他却很享受这个状态,尤其是看着叶子怀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跌倒,一次又一次流血,他都有一种猫追老鼠的愉悦。 “你这么弱,唐国的云琪公主也许会感谢我,帮他解决了一桩不满意的姻缘。” 话音刚落,迟朔的剑已到叶子怀的咽喉,可叶子怀却凝立不动,好像等着挨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单凭这份定力,他便值得八万北境军的仰视。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真的已经看见了死亡。可当他听到云琪公主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渐渐恢复了光亮。 人都有一死,可叶子怀偏偏不想现在死! 叶子怀冷冷地望着他,手指轻轻一弹,先是“当”的一声,接着迟朔的剑已被截成两半,他快速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一转,朝迟朔的心口砍去。 迟朔的身子已经发麻,那一刀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他的心脏,他几乎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叶子怀,瞳孔发紧,几乎是和宋敏浩同时发声: “恒九刀?” “你怎么会恒九山展大师的独门功夫?” 宋敏浩感觉不妙,持剑正要冲上去反击,可步子只迈出去了一步,齐宸羽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因为他是我的小师弟。” 齐宸羽的话音刚落,燕国南府军统统紧张了起来,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们的主帅和副帅都被人抓住了命脉,他们虽然手握尖刀,可眼下这个状况,他们既不敢进,也不敢退。 一直隐藏在高处的杨杰,终于等到这个预先商量好的时间,几乎是含着泪用手势下达了指令。“轰”的一声巨震,隐藏在两侧的士兵抛出特质的□□,这是叶子怀最后的武器,一场绝境求生的反围歼。 三千北境明威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燕国南府军眼见自己的的主帅和副帅接连成了刀下亡魂,尽管他们在人数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军心涣散足以让他们支离破碎,全盘溃散。 满城黑烟,刀光血影,杨杰带着部队冲在最前面,燕国南府军被悉数斩退,叶子怀看着四周倒塌的屋舍,撕裂的军旗,还有遍地横躺竖卧的尸体。 守住了!守住了石城!守住了北境! 叶子怀嘶哑地喊着,身体却突然向后倒了下去。 “小师弟!”好在齐宸羽反应及时,接住了叶子怀,并用颤抖的手捧住他冰冷的面庞,低声对他道:“你必须给我撑住了!” 北境之危由于叶子怀的及时应对,以绝杀两名燕国大将而告终。而夏奕启是战后第二天清晨抵达石城,亲自看过北境的血腥之后,战后的石城一片萧条。然而明威军各将都没有掩饰住心中的怒气,看着夏奕启的眼神都不算友好。好在夏奕启也不算是一个计较的人,在叶子怀还未清醒之前,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拒绝自己的部下为此事辩解。 梁国大捷的消息传回了金陵,叶子怀在朝野间的风评突然变了起来,众人纷纷夸他是将门奇才,在以少胜多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以三千兵力死守石城。然而比起这赫赫的战功,对于众人而言,叶子怀是展枫第七位弟子的身份更加引人注目。 昏迷两天后,叶子怀终于醒了过来。他不顾军医的阻拦强行又去了一趟城门,反复确认剩余的燕国南府军被拉回都城后,他一直悬挂的心脏终于落地了。他转身一扫,发现前来支援却晚了一步到达的夏奕启也在城楼之上,便朝他走了过去。 “听说这两日你都在帮着布防,”叶子怀轻咳了两声,道了一句:“多谢。” 夏奕启的神情却有些沮丧,“我奉旨支援,却没能帮上你什么,你还与我客气?” 片刻后,叶子怀安慰道:“战事风云变幻,你能马不停蹄地赶来已是不易,至于时机这种事情,完全都是老天爷的安排。” “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是故意延迟,耽误了支援大军的进军速度?”夏奕启锁住叶子怀的眼睛看了很久,对于近来军中流传出的各种流言,他虽然不辩解,但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没有,”叶子怀扬了扬下巴,“因为你我皆是武将,又都出自将门,我相信你有自己正确的判断。” 夏奕启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笑容,大略向他解释了一下,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询问叶子怀最后在石城死守的用意。 “因为迟朔是一个赌徒,”叶子怀轻轻一笑,“而我不是。” 重新回到军衙议事厅的叶子怀也开诚布公地讲了这件事,要求众将记得约束士兵,他不希望再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此事。金陵城的译报也跟着传到了叶子怀的手里,但他还是花了半月的时间巡查各地,将北境全线的各项事宜都安排妥当,他才对副将杨杰吩咐道:“现在,我们可以准备回金陵了。” 虽然金陵城已知夏奕启的援军并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毕竟这场战事赢了,梁皇的诏书自然是让夏奕启与旗开得胜的叶子怀一同回朝。而夏奕启则有着自己的想法,既然他都已经来了北境,作为大梁四境中最为凶险的战线,他自然要卯足了劲多学多看。 可是,当他在议事厅里待得久了,他发现自己很难在第一时间理解叶子怀的军令部署,最后一天他实在忍不住,拉住其中一名将士询问,结果对方的回答让他更加震撼。 “其实,将军每次说得东西我也听不大明白,反正他是主帅,我只要执行到位就行了。” 夏奕启怔怔地站在原地,眼中的神情甚是复杂,初次挂帅便能得到北境全军这般信任,而他自己作为一品军侯的儿子,同样第一次是出征,却还要在整顿军纪这样的事情上费心力。强烈的对比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了嫉妒之心,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云琪公主! 回金陵的路上,杨杰一改之前对待齐宸羽的态度,尽力展现出最大的示好与诚意,但凡是齐宸羽需要的东西,他都亲自费心张罗着。 “之前都差点拔刀要砍了我,现在这般殷情,绝对有诈!”齐宸羽眯着眼睛看着杨杰,开门见山道,“赶紧的吧,你到底想干嘛?” 杨杰立刻满面兴奋,赶紧过去紧紧跟在齐宸羽的身边,“展大师是以什么标准收徒弟啊,你们拜师的时候要展示功夫吗?展大师什么时候收第八位弟子啊……” “别做梦了,”齐宸羽忍俊不禁地看着杨杰,充满同情道,“你家将军已经占了位,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说了,这辈子只收七名亲传弟子。” 杨杰宛如受到巨大的打击,垂着脸问道,“不是亲传也行啊,恒九山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恒九山!” “你可要想好了,”齐宸羽赶忙向杨杰摆手,“普传的恒九山弟子可是要在山里先修一整年的苦行,你不要前程功名了?” 听到这里,杨杰终于闭上了嘴巴,他和大部分朝廷中人一样,极其向往武学大师所在的恒九山,更期待有幸与展大师见上一面,可又没办法真正放下前程功名静下心去修习。众所周知,展枫收徒,哪怕是普传的弟子,各个都要经过一系列非人的考验,通过之后才算有资格留下来。至于最为神秘的亲传弟子,只知道是展枫亲自挑选,亲自考验,几十年来他挑过来看过去也只选了区区七人而已。 大部队行至苇山,叶子怀跟随齐宸羽一同绕道丘城,匆匆回了一趟恒九山。原本他是想跪谢师父的救命之恩,特意派了六师兄前去助他,可惜展枫大师不在山中,又来无影去无踪地周游各地了。找师父虽然扑了一个空,但山上的师兄师姐们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除了给他一些特制的药膏外,他们最为好奇的便是这个小师弟与云琪公主之间的故事。 提起云琪公主,叶子怀的心口就涌起一股潮热。早在大战之前,他终于如愿以偿收到了林云琪的回信。可是那信上全篇没有一个字,准确地说,那根本就是一幅画:金陵城外的长亭,立着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子。 得知林云琪会亲自出城等他,叶子怀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将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入怀中。 第38章 相逢一笑 厚厚的云压了一日一夜,冬月的金陵甚少遇得到艳阳高照的日子。算起来,林云琪已经在梁国度过将近一年的光景了。再细细算起来,距离叶子怀夏天离开之时,已有六个月之久。 这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金陵城的公主府表面上看起来倒也安稳,可暗地里那些各方势力的把戏倒真是一点儿也没停。 尽管睿王和廉王依旧斗得水火不容,但他们依旧有精力和时间放在公主府上,派人查了半天便都推翻了之前对其谍探的观点,但唯一不同的是,国公府的死士依旧陆续往公主府那里闯,难得有几个成功逼近了林云琪的寝院,可依旧倒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自从梁皇在初秋病了一场,后宫的皇后娘娘便暗示钦天监在皇上面前传话,睿王一派的朝臣也相继请旨,说什么早立储君,利于国家安定。据说这些折子梁皇望了一眼就全部扔在地上,怒斥睿王拉帮结派,左右朝局,甚至还将钦天监的副使提上来顶了主使的位置。 得知梁皇正在气头上,廉王则表现得极为殷情,每日请安的帖子必到不说,还时常入宫侍疾,人前人后还真是一副孝子的模样,颇得梁皇的欢心。眼看廉王这段日子风头正劲,睿王自然恨得咬牙切齿。等到北境大捷的消息传来,睿王自知时机已到,立马派人寻了些名家名店出的珠宝珍玩,以梁皇洪福齐天庇佑之意悉数上贡,好不容易让梁皇对他露出了笑脸。 这几个月,林云琪除了例行带着皇弟去泡泡温泉之外,她连一茶一曲都甚少再去。没事就待在自己的书房里,练字、弹琴、看书,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自然不忘去秘密练功房里修行功法。 每月十九公主府会按照云琪公主的意思例行在城外施粥施药,但凡林云琪出现,她定会下心含笑亲自给贫苦百姓送去他们需要的东西。久而久之,上至朝廷内外,下至普通百姓,大家都知云琪公主有一个菩萨心肠。 转眼到了冬月十五,寒气甚浓,林云琪起身后给自己挑选了一套红色的长袍搭在外面,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今日便是叶子怀抵达金陵的日子。 叶子怀此次回朝,按制只带了护卫百人,在恒九山告别众师兄师姐后,他便马不停蹄往赶往金陵。翻过高坡,长亭之下,叶子怀看到雪花枝叶下立着一个红色身影,裙带飘飘,长发舞动,眼眸之间满是甜甜的笑意,犹如仙子下凡。 叶子怀满心欢喜,立马翻身下马,狂奔至长亭之下,“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应战,不会真的出城迎我……” “我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林云琪低头浅笑,嘴角轻抿,“可那是你们梁国的习俗,我可是唐人,用不着在意这些东西。” 在梁国,出城迎君的多是出嫁夫人,而云琪公主与叶子怀虽有婚约,但终究是还未成婚。可当云琪公主毅然决然站立在长亭外相迎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叶家二公子在唐国公主心里的地位。 两人对视一笑,再无更多絮语。叶子怀垂目细看的时候,发现林云琪头上戴着的正是那日他送给她的发簪,历经生死之后,眼中尽是柔情满溢。 驶入金陵城,叶子怀依依不舍前往兵部报备还印之后,依诏进宫。一战成名后,梁皇对叶子怀自然是加封行赏。朝野上下,借着恭贺拜登明威将军府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待应酬完各方人等,叶家上下这才得空围坐在一起吃一个团圆饭。 “我还以为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好歹会给我们康儿留下一些,没想到你倒好,把所有轻巧的礼物全部送去了公主府,他到底是不是你的侄儿?”叶子诚还未动筷,就先皱着眉头吃味起来。 叶子怀脸上挂不住,桌子底下的脚赶紧碰了一下兄长,以示求饶。可惜夫唱妇随的世子妃也开口了,“听说云琪公主都亲自出城迎你了,怪不得一转眼就把我们康儿忘了呢。” 眼见小儿子被羞红了脸,叶夫人开口回护道:“行了,云琪公主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少派人给康儿送礼物。” 叶青将军轻咳了一声,算是将这件事悄无痕迹得带过去,大战而归,父子三人谈论更多的自然是边境防线。等兄弟二人从书房里退出来,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长亭外我还未来得及问云琪公主,这些日子是否有人对她不利?”叶子怀轻拽着兄长的胳膊,低声问道。 叶子诚长叹一口气,“云琪公主这半年来甚少出门,也就是之前父亲病了,她跟着吕大夫一起来探望过,她出城施粥施药的时候,秘密派出去的人倒是拦截到不少杀手,我其实特别想问你,为什么言家一定要对云琪公主下狠手?” 事关云琪公主的清誉,也关乎他鬼面人的秘密,所以叶子怀只能含糊其辞,谢过兄长费心之后就匆匆钻进了自己的院子。如今明面上已有一个“鬼面人”替言家三公子的死负了责,可显然这些还不足以满足国公府的人。 第二天一早,叶子怀就出现在公主府,值守的亲卫自然是认得他的,纷纷躬身行礼。刚刚走至院中,就听到林浩宇的笑声。 一转眼的功夫,小家伙长高了,一见是叶子怀,便跑过来扑在他怀里,笑着说:“谢谢哥哥救命之恩。” 这一句没来由的谢谢让叶子怀一时愣住,正要询问的时候,林云琪从后院缓缓走出,轻言道:“之前小家伙前去郊区温泉,路上贪玩被街边的店铺吸引,还故意甩开随行的护卫,差点走丢,多亏了你暗中派来的人安全送回。所以,我说他的命算是你救的。” 既然已经说到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叶子怀又用手中的玩具引开林浩宇,颇为认真地提议道:“要不要将这些事情上报给皇上,皇上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林云琪微微一笑,眼神突转凌厉,“你知道初秋之时,梁皇为什么会大病一场吗?” 叶子怀眉尖一跳,一脸茫然。 只听林云琪的声音很轻,她说:“因为梁皇被人秘密下了毒,而这个下毒之计就是出自言国公。” 叶子怀呆呆地看着林云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直到林云琪示意海超将那位成功策反的男子带了进来,叶子怀才知道原来睿王对梁皇迟迟不立太子颇有心结,如今他已过三十,眼看后面的廉王穷追不舍,自然是怕夜长梦多,无论如何都要推动梁皇立他为太子。可惜毒虽然成功由内侍放进了梁皇的吃食里,可下毒之人还是因为心神不宁在宫里露出了马脚。梁皇震怒,但由于下毒之人已被灭口,所以梁皇虽重新整治了内侍,但并未怀疑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第39章 犹豫 叶子怀犹豫了很久,来回斟酌分析着利弊,他作为梁皇的鬼面人,第一条规则便是守护君主,可眼下投毒的人却是梁皇最为宠爱的皇子,说还是不说,这都是一个大问题。 梁皇一念之间的信与不信更没法推测,最要命的是一旦说了,后面牵扯进来的人事更为繁杂,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叶子怀还是知道的,所以当他以鬼面人秘密拜见梁皇的时候他最终选择闭上自己的嘴巴。 出宫的时候,叶子怀沉着脸,双唇紧抿,对于自己的沉默,他其实多少是有些别扭的。他本是一个说一不二、爱恨分明的人,可自从加入这金陵的朝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每一个决定背后都藏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无可奈何,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马车外,恰好经过睿王府,叶子怀自然想起为了皇位厮杀的两位皇子,突觉世事无常,一个皇位将人性悉数磨灭,是何等的可怕,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等叶子怀悄无声息地返回明威将军府,前院里的小厮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是廉王大人亲自来访。叶青将军今日有事,本是叶子诚待为接待,可廉王大人一点儿也没客气,开门见山说要见叶子怀,带着一大堆礼物说是要亲自道谢。虽然叶子诚一脸茫然,但叶子怀倒是一脸镇定,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会客厅,强调那日他出手相救只不过是看他们可怜,并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二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廉王脸上笑得灿烂,他才不管叶子怀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反正他回金陵的时候,的确出手救了一对老夫妇,而这对老夫妇正是廉王寻了千里,特意找来指证睿王贪污的大臣父母。睿王派人一路追杀,廉王派人一路保护,谁也没想到,半路跑出来一个叶子怀,直接将那两位老人随军直入金陵。 尽管叶子怀那日是真的不知情,但他救下睿王之敌已是事实,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睿王有多恨他,廉王就有多开心,自以为明威将军府已经倒向于他。命运有的时候就像一个推手,推着你不由自主没法选择,在不知不觉当中就被判了方向。 一整天的低气压让叶子怀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晚上匆匆在府里吃了饭,他便出了门,走着走着竟直接走到了公主府,可这已然入了夜,他直径入府多有不妥,所以他索性纵身一跃,直接躺在了公主府的屋檐上。 若是其他人,公主府的侍卫自然会直接抓起来,可这人偏偏是叶家的二公子,各个表情古怪地看着蒙平,指着屋顶向他使了个看不明白的眼色。 蒙平皱着眉头,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一看,叶家二公子躺在那里,胳膊挡着半张脸,完全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虽说这位叶家二公子时常出入公主府,但这半夜直接躺在屋顶的举动倒是头一遭。 林云琪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不相信,深知以他的身手想要不为人知进入自己的屋子简直易如反掌。他又何必故意躺在屋顶等人发现呢,可当她亲眼所见之后她竟有些无措,海婶捂着嘴巴暗笑的样子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她瞧他的样子也不知在屋顶躺了多久,扬起头说道:“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还是下来说话吧。” 叶子怀听到林云琪的声音,翻身跳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闷闷看着她,既不答话也不说话。林云琪多少猜得出他心情不佳,转身便进了茶室,示意众人退下。 叶子怀随后也跟了进来,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他才低声问道:“你在唐国的时候,喜欢长安城吗?” “不喜欢!” 叶子怀怔了怔,“为什么不喜欢?” “就像你不喜欢这个金陵城一样,相比起长安,水云间才是我的最爱。”林云琪何等聪明,虽然叶子怀的话问得很唐突,但她依旧从他的问句中知晓叶子怀心烦意乱的事情。她曾是唐国的嫡亲公主,亲自经历过夺嫡之战,自然知晓如今的梁国是何等的水深火热。而叶子怀,以及他身后的明威将军府,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林云琪将一杯热茶递到叶子怀的面前,“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廉王和睿王的性情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阴狠毒辣,如果我是梁皇,我就会选廉王做太子。” 叶子怀不解地挑起双眉,“可论实力,论地位,都是睿王高出一筹啊,你为什么会觉得皇上会选廉王?” 林云琪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梁皇根本就没打算把皇位传给睿王!” “你说什么?”叶子怀睁大了眼睛,快速摇头,提高了声量,“睿王已是七珠亲王,廉王只有五珠,睿王距离东宫之位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啊?” 林云琪的视线缓缓放在跳动的灯烛之上,“储君乃是国家根本,梁皇却迟迟未立,如果他真的想立睿王,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廉王崛起,换一种角度说,是梁皇需要廉王,需要制衡,作为权利中心的那个人,他不会允许有人对他的权威发起挑战,睿王输就输在了高调上,作为他的儿子,他对自己的父亲了解太少了。” 叶子怀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林云琪,惊讶于她对金陵朝局一针见血的判断,“我现在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你的兄长说你是他们的军师了。” 林云琪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故意端起姿态,“竟然已听了秘籍,这位军爷别忘了付钱,本军师的价码可不低。” 叶子怀先是一愣,瞧着伸过来的手真真切切在他面前晃着,他突然大笑,心口堆积的阴郁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笑弯了腰,眉眼弯弯地看向林云琪,笑道:“我真希望时间能再快一点,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你回家。” 琴棋书画林云琪她全都会,功夫兵法她也会,更要命的是,每一次她都能让叶子怀眼前一亮,她的一言一行早就勾得叶子怀心里痒痒的。 林云琪扶着额角瞥了他一眼,心跳未平,故意板着脸,“已经是大半夜了,二公子难不成要在我这里喝一晚上茶吗?” “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叶子怀举杯饮尽茶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虽然不得已帮了廉王,但我知道分寸,护好整个明威将军府和你才是我的重任,至于他们谁做龙椅,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叶子怀起身离开的时候回了林云琪一笑,是那种恢复了自信的笑,他从怀里掏出整个钱袋,交到林云琪手里,“这是给军师的,劳烦林姑娘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这句话说得温柔,却又带着一丝调笑的味道。望着叶子怀离开的背影,林云琪抿着嘴角笑了一下,“下次你要是再敢乱躺在屋顶,可就没有热茶相送了!” 第40章 守护传奇 月光皎洁,洒下满城的清辉,叶子怀回到明威将军府自己的小院里,依旧躺在屋顶上,脸上不再有纠结的表情,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怀。虽然夜里的风凉,但他的心口却很暖。他仰着脸望着月,仿佛看到了林云琪所说的水云间,看到了青山绿水,看到了逍遥自在,听到了欢声笑语…… 叶子怀的嘴角轻轻划起,淡淡地笑着,然后在心里立下一个约定:“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林云琪,回到她最爱的水云间。” 长夜漫漫,叶子怀带着这个美好的念想入睡。当人们以为风暴终将消退的时候,生活总是会以意外的形式发生很多反转。就在这个夜之后,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微亮的天色中划开了一道口子。 当身穿淡青色长袍的欧阳吉宇出现在明威将军府的门口,整个金陵城的江湖人士就瞬间沸腾了。纷纷第一时间冲到明威将军府门外,为的都是抢占一个最有力的位置观看即将开始的武功比试。 欧阳吉宇,人称江湖游侠,没人知道他师从何人,近两年频频出现,热衷于与人比武,相继战胜过不少武学高手。当他听说以少胜多、大胜燕国的仁威将军竟然是展枫大师第七个亲传弟子,他便马不停蹄赶至金陵,他要做第一个挑战叶子怀的人,更要做第一个打败展枫亲传弟子的人! 明威将军府的亲卫冷眼看着欧阳吉宇,而欧阳吉宇的脸上一直持有高傲之气,他递过拜帖后便闭上了眼睛,似乎除了叶家二公子,他都懒得再去张望。 算起来也就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明威将军府门外满是人群,梁国上下本就好武,武学高手之间多有比试,尤其是那些热衷于名气和排名的武者。可叶子怀的身份却将这个看似普通的规则变得复杂起来,他既是朝廷武臣,又是江湖武者。梁国比武虽是常态,但在这之前,从未有过朝廷武臣被挑战比武的先例。 朝廷与江湖,本就是不同的世界,可今天谁也不知道,同时处在两方的叶家二公子该如何应对。就连不明就理的妇人孩童,都跟着一起踮起脚观望着,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消息传进明威将军府的时候,叶子怀睡眼惺忪地吃着粥,缓缓抬起头,后知后觉地问道:“找我的?” 果然,清闲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叶子诚的目光幽幽地闪了一下,“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 相比起其他人的惊讶,来到兄长小院吃早饭的叶子怀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对于这件事情,早在途经恒九山的时候,一众师兄和师姐们便提醒过他。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道理。 撇了一眼欧阳吉宇的拜贴后,叶子怀依旧悠悠地喝着粥,筷子依旧在他最喜欢的小菜里夹着。负责通报的家丁干站了半天,叶子诚瞅着这个弟弟,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应战还是不应战,他虽然心里同样着急,但他知道天大地大都不如叶子怀的早饭重要,所以他用眼神截住试图再开口询问的家丁。 明威将军府的门外,此时已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巡防营的孙统领也在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带着人马来到此地维持秩序。除了欧阳吉宇,巡防营的士兵将拥堵在将军府外的人分散在两边,空出一条可供正常通行的街道。毕竟这个欧阳吉宇挑战的是朝廷大臣,更何况叶子怀刚刚建立了巨大的军功。 消息很快就被层层上报,兵部尚书虽知睿王有心除去叶子怀,但他也同样深知如今的明威将军府有皇上圣恩眷顾,他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是将一应消息书写完毕,命人赶紧送入宫中,而他自己亦然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驱着马车也跑去明威将军府看热闹去了。 时间向来都是折磨人的东西,欧阳吉宇依旧站立在明威将军府的门口,眼看那进去通报的人迟迟未出现,还未等到他开口,围观的人群里先发出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传闻欧阳吉宇打败过不少武学高手,叶家二公子不会不敢出来了吧?” “人家好歹是四品的仁威将军,这江湖人士说来挑战就挑战,那朝廷的颜面往哪里放?” “万一叶家二公子真的出来应战了,你说他们两人,到底是谁的功夫更胜一筹啊?” …… 欧阳吉宇的耳朵很难屏蔽掉这些嘈杂的声音,但长时间的等待足以让他消耗掉不少耐心,他的脸上不再是先前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武学比试向来都是规矩分明,被挑战者看过拜贴后便可直接选择应战或是不战。 如果是应战,双方商定好时间与地点便可;如果不应两人拜会即可,最多听几句不太顺耳的话语罢了。而眼下这个僵持的局面,倒让欧阳吉宇忍不住怀疑,这个叶家二公子是不是有意拖着时间让他难堪。可挑战是他自己先发起的,拜帖也是他递进去的,眼下他只能等,甚至是忍,直到有些围观的人都散了不少,叶子怀走出来的时候,金陵城的上空落下了些许的雨滴。 叶子怀单手持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只是看了欧阳吉宇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在下欧阳吉宇,特来向二公子请教。”欧阳吉宇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知晓这位叶家二公子潇洒不羁的个性,他躬身行礼后,嘴角轻轻一瞥,挑着眉毛望过去,挑衅的意味很明显。 叶子怀游目四周,发现围观的人还真不算少。他把玩着自己的剑,眼神根本没有看向欧阳吉宇,笑着说道:“江湖游侠这个名字,我听着实在有些怪异,总觉得可笑。” 欧阳吉宇不禁笑道, “二公子若觉得在下的功夫配不上这个名字,你大可先打败我,再动嘴皮子。” 欧阳吉宇的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叶家二公子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应战,所以才会用言语为器。 “你不在燕国好好做你的王府世子,跑到我们梁国装什么江湖游客!”叶子怀的唇边浮起一抹傲然的笑意,“两年来,你频频出现在我大梁国内,以武学比试为借口,伤了我大梁武者不说,你还强行偷取他们的功法秘籍,你以为普天之下,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相比起众人的目瞪口呆,欧阳吉宇也怔在了原地。 欧阳吉宇从未想过自己费心隐藏了两年多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扯了下来,他的神色突然凛冽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叶子怀,连说话的语调都散发着一股阴寒之气,“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的这么多?” 欧阳吉宇话音未落,手中的剑就已经朝着叶子怀刺了过去。既然他的秘密已被揭穿,那么今日一战他必须要赢,只有他赢了,一个死人的话才会当作成疯言疯语。 惊变只不过是一瞬间,两道人影,两把利剑通通快得犹如无影的疾风。叶子怀毕竟师从展枫,他的剑风只不过刚刚接近欧阳吉宇,就将他的头发连根竖起。 美好的早饭时间被打扰,叶子怀本来就揣着不乐意,既然是伪君子自己送上门来的,他自然是一点儿客气都不会讲。一个回臂旋身,人剑更为一体飞冲直下。欧阳吉宇虽然转腰避开,但他气息已乱,胸前的衣衫已被剑锋割裂了一条长口。叶子怀丝毫不乱,剑锋如闪电般直削而来,欧阳吉宇的剑脱手落地,伴随着那铿然之声,叶子怀的剑在欧阳吉宇的胸口一进一出。 “世子!” 隐藏在人群中燕国欧阳王府的人突然惊呼,双双抢上前去,扶住欧阳吉宇的身子,狼狈离去。 “仁威将军!仁威将军!仁威将军!” 人们的欢呼声突然四起,叶子怀有些不太适应,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淡淡道:“我的早饭还没吃完呢,大家都散了吧。” 说罢,叶子怀便转身回府,尽管身后还是有欢呼的声浪,但是眼下,他只惦记着自己的鲜美之粥。 兵部尚书一直凝目看着这一片混乱,就在他忍不住摇头感慨的时候,他目光一扫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言国公家的大公子言彻、廉王谋士宋新义接连与他对视了一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晦暗。 因为叶子怀与欧阳吉宇这一战,一切又变得复杂起来。大家似乎都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今天之前,上至朝廷下到江湖,没人知道欧阳吉宇的身份,更别说他还是一个燕国王爷的儿子!而这种极为隐蔽的秘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叶子怀知晓呢? 恒九山展枫的亲传弟子当真如此厉害?那个江湖之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到底还知道多少世间的秘密?然而更要命的是,叶子怀作为他的弟子,依旧守住了那份传奇:展枫的亲传弟子从未在挑战者之中吃过一次败仗。 第41章 护花心切 欧阳吉宇虽然败了,但金陵城内一下子涌进来不少武学高手,他们纷纷向明威将军府的叶子怀发起挑战,都想争得打败展枫亲传弟子第一人的名头。 可惜,事与愿违,在叶子怀连胜五场之后,剩下的武学高手突然变得犹豫了。因为但凡真正见识过叶子怀功夫的人,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观望与放弃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然而,夜里的金陵城没了白日里喧嚣和热闹,安静得就像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而处在深宫的女人,注定又多了一个不眠之夜。上个月梁皇新晋的夕妃成功生下八皇子,老来得子的梁皇很是开心,将八皇子的满月之宴放至郊区别院,更是破天荒封了一个婴儿为双珠亲王。 云琪公主自然也是八皇子满月之宴的宴请贵宾,她端起金杯看着龙椅之上的梁皇,越发看不懂他的用意了。抛开已离世的六皇子,梁皇的儿子不算少,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熬了多年,不过才封了个四珠亲王。可如今的八皇子只不过才出生,就得以封为双珠亲王,这对比的伤害让诸多皇子心里不痛快,各个都在低头饮酒。 睿王似乎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了,虽然很不情愿,但依旧举着酒杯敬贺自己的父皇。廉王在这种事情上向来不会落人之后,一早就上呈了贺礼,而且他准备的贺礼还是两份,一份是贺父皇得子,一份是贺兄弟封王。 酒也喝了,贺喜的话也说了,殿中起舞,除了些宗亲长者,很多年轻人都悄悄退了出来。梁皇虽然知道,但也懒得计较,毕竟当年他也是在殿中坐不住的人,索性让人在其他楼台搭建了酒席,让那些年轻人自由自在地饮酒欢乐。 林云琪独自一人站在小桥之上,并不知晓在她身后,亭子里的一众皇子正等着看她变成落汤鸡。 得到吩咐的公公抱着酒壶就往桥上冲,明明边上有空位,可他偏偏非要挤着云琪公主,诺大的力量冲过来的时候,林云琪就看出他的来意,借着被推下去的力量她不忘让那位宫人先她一步掉进水里。 林云琪已经看清亭子里的人,睿王与二皇子、四皇子坐在一起饮酒,他们齐刷刷望向自己的眼神,也让林云琪明白这一出的戏的幕后主使。就在这一瞬间,林云琪不在意显示功夫,将计就计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可就在她身体运气,试图翻身跃起的时候,一个人影飞身而来,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旋转之际踩着水花,安全的将林云琪放在平地上。 “你没事吧?”叶子怀皱眉问道,转身一记恶狠狠的眼神就射向了亭子中的众人,试图冲过去。 林云琪一把拉住他,“用不着和他们起冲突,我有办法治他们。”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云琪公主入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宫人匆匆从水里爬出来,就又被叶子怀一脚踢了回去,他惨叫一声,哇得一声吐出满口鲜血。 那宫人大惊,连忙爬了出来,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叩首。要知道,如今的叶家二公子,是展枫的第七位亲传弟子,他只要再来一脚便可以让那位宫人彻底闭上眼睛。 皇城里的皇子自然也听了不少江湖里的事情,就连睿王都会因为展枫亲传弟子的身份重新审视叶子怀。对于宫人的那般惧怕,睿王与二皇子只能走出亭子,齐刷刷立在叶子怀与林云琪的面前,二皇子笑道:“叶家二公子可真是护花心切,一个不长眼的宫人而已,交给本王处理好了。” “慢着,”林云琪一脚踩住那宫人的衣服,“以二皇子的身份,实在犯不上为了一个宫人求情,更何况他可是居心叵测,想推我落水,这个人必须由我交给梁皇。” 宫人瞬间面皮发紫,上前紧紧拽住二皇子的衣袖,求饶道:“二皇子救命啊,救命啊,小人只是……” “放肆!”二皇子打断了那宫人的话,手指只不过在宫人面前一甩,那宫人便直接晕了过去,“来人,将这丧心病狂的宫人托出去斩了,竟敢以下犯上伤了云琪公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尽管二皇子的手法很是隐秘,但叶子怀和林云琪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尽管二皇子因早年意外缺失了右手的小指,但这并不妨碍他使得一手下毒的好功夫,睿王麾下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林云琪的视线持续放在这个二皇子的身上,脑海里一瞬间涌出来的想法,让她不得不怀疑昔日马场的妙春堂是不是就是出自他之手。 “云琪公主刚才受到了惊吓,亭中可有上好的佳酿,不如饮上一杯压压惊。”睿王知道此时此刻总得为这件事寻一个台阶,让两方都能稍安勿躁。 林云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看那宫人已经活不成了,声音里还带着怒气。叶子怀一直望着云琪公主,他只是在等她的选择,哪怕今日她执意转身离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因为他早就视她为一体,所以就算继续得罪睿王他也不会在乎。 毕竟,一个人跳动的心脏,会清晰地指引他应该去的方向。 让叶子怀略显意外的是,林云琪竟然真的走进了亭子里。患有腿疾四皇子一直在亭子里观察着,待叶子怀躬身行礼与云琪公主落座后,他就亲自倒了两杯酒递了过来。 “传闻恒九山的展枫大师曾命弟子站在瀑布里修炼功夫,敢问二公子您的师父当真是这般严厉吗?”四皇子虽然因为腿疾常年都无法站立行走,但对于武学功夫他还是颇有兴趣的。 “师父他老人家安排的事情自有深意,我倒是希望自己也能站在瀑布里练习,可惜我还没那么机会呢。”叶子怀轻轻一笑,他才不会告诉他们,当年师父安排四师兄贺松在瀑布里密修,练出来的那可是惊天骇俗的绝世武功! 众人听罢都笑了笑,连一向孤傲的睿王都忍不住向叶子怀打听起展枫大师的传闻来了。林云琪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拿酒杯并没有入口,她的眼神持续在二皇子身上徘徊。虽然这个人也是梁皇的儿子,但由于无力夺嫡,早就被大家当作是闲散的王爷,就连网罗天下的九里盟都没有太多关于他的信息,可她却没有想到,一直被当作边缘人的二皇子竟然会下毒。只不过,二皇子下毒的功夫还未练到家,林云琪端起酒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酒有问题。 接收到二皇子的眼神,四皇子又开始端起酒杯,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林云琪趁着伸手拿小吃的功夫,衣袖里隐藏的药粉刚好倒入她与叶子怀的酒杯中。睿王见他们二人同时饮下了毒酒,一脸幸灾乐祸地暗笑。 “这酒也算不得什么佳酿!”一口饮毕后,林云琪就站了起来,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 云琪公主的话音刚落,二皇子与四皇子都一时间将目光放在瞬间就黑脸的睿王身上。在他们看来,放眼整个梁国敢对睿王这般说话的人,除了云琪公主就再没有第二人了。 叶子怀跟着起身,行礼后便跟着林云琪一起走了出去,留下亭子中的三个人继续吹胡子瞪眼。走过拐角,叶子怀伸手拉住林云琪,眉眼弯弯地望着她。 “说吧,你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云琪笑而不语,抬头看了一眼叶子怀,抿了抿嘴唇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啊……”叶子怀伸手在林云琪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不禁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才不会轻易坐下来与他们喝酒,这里面肯定藏着秘密!” 被叶子怀的样子一逗,林云琪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踮起脚尖,一手轻轻落在叶子怀的肩头,另一只手轻捂着嘴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还记得西域软针吧……” “你不会想杀了他们吧?”叶子怀大吃一惊,声音都有些发涩。 “让两国大乱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林云琪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只不过将西域软针打入他们无关紧要的穴位,最多这几天让他们呕吐拉肚子,多跑跑茅房罢了。” “可是……”叶子怀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这么用西域软针,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啊?” 林云琪笑着扶着他的手臂,低声道:“谁让他们那么嚣张,反正我有是西域软针!谁敢欺负我,我就让他们尝尝这门暗器的厉害!” 远远站着的夏奕启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他那双敏锐的眼睛还是看得出,林云琪看向叶子怀的眸中有如春风一般的柔情。 随后跟过来的夏奕恩也远远看了一眼,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轻声道:“儿女情长可是要耽误大事的,你别忘了廉王曾经是说过的,如果云琪公主成为他夺嫡的绊脚石,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夏奕启一直垂头不语,直到大哥夏奕恩拉他离开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好像一直都是空的。 第42章 言下之意 圣心向来难测,梁皇大肆恩赐新生的皇子,一时之间让朝野困惑,大家都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自古,深宫里的女人都是母凭子贵,这位风头正劲的夕妃自然也明白生得一个皇子对她意味着什么,又或者说,她深信她背后的整个家族都会为这个孩子拼上一切。尽管在明面上,朝堂已被睿王和廉王划分为饿二,但她又不得不被整个家族推着走。 满月宴之后,宫里的太医却忙得晕头转向。只不过被诊治的人不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八皇子,而是满是戾气的睿王。 先是睿王、二皇子、四皇子偶感风寒,腹痛难忍,太医开了几副药,睿王和二皇子的病情便得到好转,可那位四皇子的状况却是越来越糟糕。 让林云琪倍感意外的是,本应该只是小小的呕吐拉肚子,如今怎么变成威胁生命的严重昏迷,更让她觉得怪异的是,为什么只有四皇子一个人变得如此严重? 更何况,四皇子病情加重的时间,正好是梁皇带着淑贵妃外出巡游之后,从梁国皇宫到整个金陵城,都带着一份诡异的色彩。时间还来不及让林云琪多想,梁国皇后身边的公公带着皇后的懿旨突然进了她的公主府。 待那位公公慢悠悠地说完,林云琪怔了怔,她完全没有想到睿王联合皇后竟然又给自己设了一个局。懿旨上说得甚为好听,什么日夜忧心四皇子的病情,什么素闻吕大夫妙手回春,颇为诚恳请 吕大夫去为四皇子诊治。 醉翁之意不在酒,林云琪凝目看着自己前方的一杯清茶,笃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从林云琪离开唐国的时候,虽然她无意卷入纷争,也从不主动伤人,但劫人、暗杀、阻击、下毒……这一笔笔血淋淋的账算下来,她与睿王之间早就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了。 那位公公说完便先去院外候着,听到消息赶来的吕大夫抚着胡须 ,长叹一声:“看来他们那日在酒中下的毒绝非是一般之物。” 海超一愣,明显不明白吕大夫此话何意。 “皇子生病向来由太医诊治,皇上出巡过半,突然来一道皇后的懿旨,你细细想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海超这才听出吕大夫的言下之意,情绪激动道:“他们是想……” 林云琪面色凝重地道:“暂时还不能得知他们由此想到了几分,但我能肯定的是,他们来请吕大夫,只不过是想借着诊治的由头,从吕大夫嘴巴里套出他们想要的信息。四皇子昏迷不醒实在是有些蹊跷,趁着梁皇不在,费尽心机来对付我,可见这一次他们又会使出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海婶来回踱步,有些着急,“公主,要不要赶紧通知一下叶家二公子,看看此事要怎么解决?” “不用了,”林云琪淡淡地答,她的目光往窗外扫了一眼,早在上一次林浩宇乱跑被叶子怀的人送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位叶家二公子在她的公主府周边安排了人手,她猜想此时此刻的叶子怀应该已经知道皇后的人进了她的公主府,笃定地说,“他应该就快到了。” 吕大夫见众人的脸上满是忧心,语调甚是轻松:“看来老夫神医的名头只会越来越响喽。” 海超皱着眉道,“都这个时候了,吕大夫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海超身为侍卫,自然是一点就通,这皇子的寝室,侍卫只能站在门口,没人近身保护吕大夫,这就等于彻彻底底的羊入虎口。 “事已至此,”林云琪眼神突变, “那就由我陪着吕大夫一起去,我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担子,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 “不可不可,”吕大夫难忍胸中激荡,“公主千金之躯,身份尊贵,怎可屈尊降贵陪老夫前去呢。更何况,他们目的不纯,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公主不可冒险。” “皇后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林云琪不给吕大夫再多说一句的机会,转身从衣架上取了件斗篷,为吕大夫披在肩上,“四皇子久病之躯湿气重,你是老人家了,一定要多穿些。” “这……”吕大夫定定地看着这位他从小看到大的云琪公主,心里头百感交集,最终还是不再啰嗦,跟在林云琪的身后。 林云琪的目光已经恢复平静,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便看到叶子怀策马而来。话说叶子怀接到消息的时候,接连问了那人两遍。以常理来说,皇后的人实在没理由跑去公主府,毕竟以皇后与云琪公主之前交手的情况看,皇后屡屡是输家。当一个屡为败者的人突然高调出现,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败者已经卯足了劲,誓要一招制敌。 碍于公主府大门外眼线众多,皇后的人又竖着耳朵立在边上,当叶子怀询问的时候,林云琪只能耐着性子用着含蓄妥当的字眼。 “听闻四皇子的病情突变,我也应该去探望一下。”叶子怀的话音刚落,皇后的人便皱起了眉头,吞咽口水的喉咙明显有一个快速起伏。 马车里,吕大夫看着脸色严肃的公主和叶家二公子,故意故作轻松道,“好歹老夫也是行医几十年的老江湖了,你们不用担心,老夫会有分寸的。” 林云琪握拳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叶子怀轻言道:“皇子的寝室多有暗阁,你就算跟着吕大夫一起进去,但真正诊治的时候,毕竟男女有别,身份不同,你是没法近距离保护吕大夫的。” 林云琪点头,这也正是她颇为担心的一个地方。之前在公主府内,当着大家的面,她只能强制自己压下所有的情绪,说实话,今天这件事直觉告诉她,绝对不会轻松!因为她没法确定睿王通过这件事到底想给她设一个什么样的局,对于她来说,敌人强大不可怕,可怕的是摸不清敌人的路数。而此时此刻的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想来那次的满月宴她着实大意了。 叶子怀注意到林云琪的变化,不知不觉当中,他们之前早就没有了多余的客套,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他知道她的担心,也知道她藏在心底的恐慌。所以,他认真地看着她,坚定道:“尽管事情颇为蹊跷,但是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和吕大夫有事的。” 承诺是有磁场能量的,林云琪的心也随即变得沉着起来。去往四皇子府邸的路上无风无雨,慵懒的阳光照在身上看似一片祥和,空气异常舒爽。马车转了一个弯,睿王和二皇子的身影越发清晰,连天空都嗅到了异常,头顶的蓝天凭空多了几片乌云。 睿王脸上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设想里,这突然闯进来的林云琪和叶子怀着实有些多余。但事到如今,局已布好,他和二皇子站在门口亲自相迎,为的就是让这手足情深的画面分毫不差的传进梁皇的耳朵里。 皇后的人奉命将人请到,他自然是先回皇宫复命。四皇子的府邸虽然园子不小,但里面的陈设却不太符合他皇子的身份,甚至连四皇妃都穿得颇为朴素。林云琪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位四皇妃,她眼神轻飘飘的,似乎不想与人做过多的接触。只不过从四皇妃望向睿王的眼神里,林云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恐惧,所以待众人都进了内院,那位四皇妃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 “原来这就是神医吕大夫,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睿王一改之前探寻的神色,对云琪公主身后的吕大夫称赞有加。 吕大夫只是躬身行了礼,微微一笑,便将视线移到排排站的太医身上,一直留守在四皇子府邸的太医按照睿王的吩咐,将四皇子的病况一一告诉了吕大夫。隔着屏风,林云琪根本看不清四皇子的身影,她更没法判断屏风之后,到底藏有多少凶险。她回头看了一眼叶子怀,眼底满是感激之情。 吕大夫听完概述,便朝着云琪公主点点头,戴着药箱走了进去,睿王见叶子怀寸步不离地跟在吕大夫身边,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猜想,二皇子看懂了睿王的眼神,同样寸步不离跟在叶子怀和吕大夫的身边,而外屋则由睿王亲自作陪。 林云琪静静地坐着,见睿王的目光扫来,她不动声色挑起了双眉。 “听说之前明威将军府世子妃中毒,也是吕大夫妙手回春才救回一命,”睿王笑得有些狡黠,“神医之所以被称之为神医,是因为他们即会解毒,亦会下毒。” “梁国人才济济,”林云琪听懂了睿王的言外之意,她淡淡一笑,转向睿王,“只要睿王想要,什么样的天下奇才得不到呢。” 睿王看着这位唐国公主,心头突然一动,用很自然的语调仿佛顺口说起般道:“公主远嫁是为联姻,是为了两国百年的和平,可如果公主背地里先杀我大梁的朝廷重臣,再伤我梁国皇子,你说这算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云琪可算明白睿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用不着吕大夫进行诊治,她便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二皇子会下毒,借计使计,便让四皇子以苦肉计,凭借那日满月宴的几杯酒来诬陷她。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苦肉计,林云琪没有反驳睿王的话,她的唇边甚至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素闻梁国依法治国,睿王,你贵为梁国皇长子,应该知道蔑视律法,污蔑他人是一个什么罪状。” 睿王最见不得林云琪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振衣而起,面带怒色,厉声道:“林云琪,六弟可是跟你兄长一战之后便出了事,四弟更是那日与你们喝了酒便成了这样,你说你无辜,谁信?” 第43章 欲加之罪 “好生奇怪的逻辑,”林云琪上下打量了一番横眉冷对的睿王,“既然你说六皇子是与我兄长比武之后出的事,你大可以去问我兄长,而那位甚少出门的四皇子,他与我无冤无仇,请问我为什么要伤害他?如果我真的要毒害人,也应该先让你和二皇子躺在这病床上吧?” 二皇子的眉眼在跳,他几乎是噌的一下站起来,包括叶子怀在内,没人会想得到,云琪公主会说得这般直接! “狡辩!”睿王怒斥道,“自从你进了金陵城,坏了我多少好事,现在还想在这里装无辜,你当我大梁是什么,任由你这个女人放肆吗?” 叶子怀诺了一步,他想冲到云琪公主的前面,可又望了一眼吕大夫,暂时停住了脚步,只不过他投向睿王的眼神,锋利得如同一把刀子。 林云琪冷笑道:“照睿王这般说辞,是不是打算承认那日在满月宴,你们在酒里下了毒?” 睿王没想到云琪公主竟开门见山这般质问,一时之间竟堵得他说不出话来。大殿比武也好,满月宴也罢,在没有确凿的铁证之前,他们两方谁不会承认,尽管有再多的试探,这两件事其实都是一个死局。 此时外屋之上甚为安静,睿王与云琪公主的语调并不低,屏风之后的人听得非常清楚。二皇子伸手试图靠近吕大夫的时候,就被叶子怀按住了肩膀。 一道屏风,两道戾气,两边的暗涌翻滚,屋子里却异常安静,四人四面,从表情上看,似乎都在爆发的边缘,直到一记不耐烦的声音打破僵局。 “二皇子,老夫要诊脉了。”吕大夫话音刚落,按住二皇子肩膀的叶子怀又加重了些力度,直到二皇子懊悔地收回手,吕大夫这才粗暴地抓过四皇子的手腕进行诊脉。他屏气凝神诊了好一会儿,翻开病人的眼皮看了半天,又换了另外一只手再诊。 不知不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吕大夫的身上。睿王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默默道:“你既然能解得了满月宴的奇毒,自然不会对四皇子的病情陌生。” 从表情上看,睿王似乎等得异常焦急,他恨不得这位神医赶紧说出诊断,而他正好用诊断大做文章。 风好像都在那一刻被冰冻,吕大夫抬头望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梁国太医,他的余光刚好扫到二皇子那锋利的眼眸,说还是不说是个问题,怎么说更是一个大问题。 “神医但说无妨!”睿王脸上虽然在笑,但心里暗藏玄机,甚至等不得吕大夫走出来,就一个箭步冲进了屏风之后。 林云琪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礼数,快步跟了上去,她唯恐这群恶人伤害到吕大夫,吕大夫年事已高,是根本经不起折腾的。 二皇子歪着脑袋看过来,语调甚为嘲讽:“都说唐国嫡亲公主知书达礼,如今怎么直闯男子内寝,实在是……” 叶子怀皱眉,出声直接拦住二皇子的舌头:“公主是睿王求了懿旨才请来的,还请四皇子注意言辞!” 叶子怀黑着脸,二皇子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有些纳闷的是,一向心高气傲的云琪公主这一次怎么有些怪异,被羞辱竟然毫无动静,脸上似乎也没有一丝怒气,完全将出言不逊的二皇子视为空气,眼睛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林云琪第一时间确定了吕大夫的安全,尽管她相信叶子怀,但毕竟此时此刻他们在明,敌方在暗。以她对梁国睿王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掉以轻心,既然他们试图诬陷,那么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行。 吕大夫微笑不语,正准备抬手示意云琪公主不用担心,但先前站在他对面的梁国太医突然冲了上来,将一包药粉撒落在地,拿起四皇子的药碗往地下重重一摔。 哐哐…… 叶子怀本能感应到有些怪异,将云琪公主和吕大夫护在自己身后。还未来得及出声质问,梁国太医又扑通一声跪在睿王的脚下,瞬间泪如雨下,音大如洪。 “臣罪该万死,竟没有发现吕大夫竟暗藏杀心,想要谋害四皇子……” 吕大夫、林云琪、叶子怀三人的眉头同时紧锁,最为巧合的是,就在梁国太医跪倒在地的时候,寝室的门被打开了,梁国的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突然出现。 巧合的确是存在的,但有的时候,费尽心机的巧合最后就只能归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叶子怀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气,手掌暗暗攥成了拳头,谁都感受得到,屋子里有一股阴风荡过。 “这是怎么回事?”梁国皇后恰到好处表现出惊讶,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眼看这一屋子的乱像,瞟了睿王一眼。 梁国太医哆嗦了一下,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音量,他依旧扯着嗓子,只不过这一次将自己跪拜的方向朝向了那位梁国皇后。 “皇后娘娘,臣罪该万死,臣原本以为吕大夫是来给四皇子诊治的,却没想到……” “放肆!”林云琪忍住翻腾的怒气,面对如此狠毒的一环套一环,她冷冷瞪着梁国太医道:“头上三尺有神明,你可知诬陷他人必遭天谴吗?” 林云琪到底是尊贵的唐国皇族,她突然的震慑让梁国太医有了一丝犹豫,他慢慢抬起眼帘,朝二皇子望了一眼。一想到自己一家老小的命脉都还掌握在睿王的手上,根本不需要睿王皱眉头,他扑通连磕了三个头,接着说:“皇后娘娘,臣不敢撒谎,臣看到吕大夫趁给四皇子诊脉之时,将那白色粉末倒入药碗之中……” “大胆狂徒!”叶子怀手中的短剑嗖得一声抵在梁国太医的脖子上,“明明是你自己扔出粉末摔碎药碗,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叶子怀!”皇后一声怒吼,“本宫还在此,你拿剑是想杀人灭口吗?” 叶子怀自然知道,皇后是来帮睿王的。既然多说无益,他躬身又朝皇后行了礼,冷着脸,一字一句质问道:“那以皇后娘娘之鉴,吕大夫被冤一事,该如何解决呢?” “放肆!”睿王怒气冲天,指着叶子怀呵斥道,“你好大的担子,皇后娘娘在此,你竟然这般无礼,怎么,你难道在质疑皇后娘娘不会秉公处理吗?” 叶子怀向来洒脱,怒火朝天的时候自然不会在意所谓的礼数,正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却被身后的云琪公主一把拽住,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可他不想在她需要力量的时候,做一个守规矩懂礼法的“废人”。 林云琪何尝不怒,可眼下他们已经失了先机,她只能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她倒要看看那位“秉公处理”的皇后娘娘到底想怎么样! “本宫既然来了,定不会光听一面之词,”做戏必然要做全套,梁国皇后慢悠悠地出声,等她落座在主位上,她摆摆手让梁国太医先闭上嘴巴,“吕大夫,既然太医指认的人是你,那么本宫自然要听听你的主张。” 吕大夫到底也是唐国的太医,宫里这种暗斗他见得不算少,面对致命的陷害,他捋着胡须,表情平静,字正腔圆地答:“皇后娘娘传下懿旨,老夫是来治病的,至于这杀人之说实为诬陷,恕老夫不认!” 梁国皇后倒是不慌不忙,淡淡道:“既然吕大夫有异议,那这件事自然要严谨一些。” “母后,人证物证俱在,他还有什么异议可言?”二皇子脸上的肌肉紧绷,生怕自己人不按计划出牌。 “证据?”林云琪语带讥嘲,“二皇子口中的梁国律法,就是这般随意妄言吗?” 睿王拉住了想要开口反击的二皇子,倒是梁国皇后并不在意云琪公主的讽刺,仍耐着性子静静说道:“云琪公主你是我大梁的贵客,吕大夫又是美名远扬的神医,在我大梁亦救治了不少人,可眼下躺在床上的是我大梁的皇子,又有太医指认,这件事只能调查清楚之后才有定论。所以,得劳烦吕大夫去一趟我大梁刑部……” 林云琪突然放声大笑,令梁国皇后全身一震,霍然停住声音,看着她,“云琪公主…你…你这是做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们这对母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胆,”睿王咬紧了牙根,“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由得你们放肆狡辩!” “按照梁国律法,有告才有案,有案才有审,就算要刑拘嫌疑人,人证物证各当为二!”叶子怀忍无可忍,既然他们想要强压律法,作为曾经的鬼面人首领,他甚至可以将律法倒背如流。他由怒而发,“太医可告,吕大夫也亦可告,双方各执一词,人证物证皆不完具,以我大梁律法,此案应由巡防营负责,查审半月,根据调查结果审判,如若难明,则半月后提交刑部。” 二皇子素日不学无术,哪里会记得梁国律法。梁国皇后到底是后宫之人,自然也对这朝廷律令不清楚。一时之间,两个人都被叶子怀来势汹汹的气势震住了。然而,唯一对叶子怀的话不陌生的人当属睿王。他是第一次恢复镇定的人,他就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 “大胆!”梁国皇后知道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他们早就知道想要关押吕大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当所有看似行得通的方法使用过后,眼下他们也只能强抢了,“皇上出行前曾交代本宫,要将这金陵城上下照看得当,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难道还管不得了吗?叶子怀,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大梁的子民!” “来人!”梁国皇后挥手,“将吕大夫带下去,交由刑部审讯,云琪公主和叶子怀行为有异,有失礼仪,特令二人各在府中闭门思过,半月内不得外出。” 第44章 给你一个机会 随着梁国皇后的一声令下,睿王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如今皇上领着贵妃巡游,金陵城内皇后为大,虽然不能直接把云琪公主怎么样,但这一次对她身边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听到号令的侍卫本想在第一时间冲进去,可惜被云琪公主的侍卫海超毫不客气地拦住了。按照礼法规则,出入皇宫贵族府邸,对随行侍卫的人数有着严格要求。即便是像云琪公主这样的身份,她能带进四皇子府邸内部的护卫也只不过区区七人。尽管就只有这七个人,但他们一字排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自古以后,随行保护梁国皇后的都是禁军,他们虽听命于梁国皇后,但各个都知道皇上对唐国的云琪公主关爱有加,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抓捕云琪公主身边的人,还要将云琪公主与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禁足半月,实在是有些怪异。 大家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万一皇上回来发威,最后吃苦倒霉的永远就只有他们这些听命的人。可眼下若是抗命不从也是不行,梁国皇后的暴躁脾气,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禁军这些年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如今摊上这么一个苦差事,他们着实有些进退两难。就这样,以四皇子的寝院为界,梁国禁军与唐国林云军举着兵器,形成对峙。 “谁敢!” 叶子怀双拳紧握,准备随时出击,怒视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在梁国皇后的身上,“云琪公主乃唐国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我大梁的贵客,皇上且礼遇有加,此事尚未定论,皇后娘娘便私自押人,试图禁足,难道就不怕因此引发两国不安吗?” 梁国皇后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空,差点没有站稳。叶子怀所说正是她一度最为担心之事,可每每她与睿王提起这最坏的后果,睿王一再向她保证绝对不会有此事发生,她才消除顾虑助成此事。可如今,她心底最害怕的事情被人揭开掀在明面上,她又不得不将不安的目光投向她的儿子。 “叶子怀!”睿王怒吼,“先是言国公家的言殊,再到六皇子,如今又是四皇子,哪一件云琪公主可以脱得了干系?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疑犯吕大夫带下去!”睿王对门外那些犹豫不决的侍卫甚是不满,眼下如果不是抓人要紧,他恨不得将那些侍卫全部拉出去处于极刑。 “萧锐!你好大的胆子!”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林云琪直接叫出了睿王的名字,冷笑道,“你已经无能到要靠这种手段达到目的吗?你明明是想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却只能朝我身边的人下手,真是可悲可笑!” 云琪公主此言一出,倒是把在场的所有人惊得闭不拢嘴。放眼整个梁国,敢对着睿王直呼其名的人也就只有唐国的云琪公主了。就连睿王本人都不由自主耸了耸肩,对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云琪公主恨到入骨。 面对这般羞辱,睿王神态狂乱,大声呵斥行动略微缓慢的侍卫,“唐国公主出言不逊,如再阻挠,格杀勿论!”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炸弹,一下子就点燃了里面的所有人。禁军和林云军同时都冲了进来,海超与叶子怀前后而站,将林云琪和吕大夫护在中间。尽管云琪公主的侍卫人数不占优势,但叶子怀以一敌十,身形如魅,招招快准狠,根本不给禁军靠近的机会。 “林云琪!”,梁国皇后见云琪公主的侍卫武力反抗,言语中丝毫不见往日里的贤淑良徳,恶狠狠道,“你才是胆大包天之辈,你竟敢无视我大梁法度,抗旨不遵亦为谋反!” 云琪公主冷笑一声,道:“在我没有嫁入你梁国之前,梁皇我都不用跪,更何况是你!” 向来唯我独尊的梁国皇后,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她拼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的权利和地位,竟然在这位唐国公主的眼中一文不值,她怒了,她怒得非常彻底,以至于接近疯狂。 对筹划整件事的睿王来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大夫自然是非抓不可的。只要将吕大夫置为监下囚,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很多。在他看来,吕大夫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的身体是承受不了残酷的刑罚的,只要想办法让吕大夫认了罪,就等同于判了云琪公主的罪。言殊与六皇子的仇,他定会一分不少的算在云琪公主的头上。等梁皇再回金陵城的时候,吕大夫死无对证,面对这般严重的罪行,朝廷大臣都会上奏,请梁皇严惩云琪公主,以儆效尤! 可眼下这个阵仗,却又和睿王当初预想的不太一样,明威将军府的叶子怀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功夫实在是太惊人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那变幻莫测的身法和招数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前车之鉴已经太多太多了,所以睿王面沉如水,狠下心来破釜沉舟,挥手喝道:“弓箭手!直接射击,违抗者,杀!” 只不过是转瞬之间,数十支箭直扑而来,禁军一拥而上,一片血腥。林云琪随身并未带武器,叶子怀挡在她的身前,将试图近身的人全部逼退。纵使叶子怀与林云军武功再高,这黑压压的箭与人冲过来的时候,想要让众人毫发无伤,只怕是有心无力。海超一边护住吕大夫,一边还要统筹众人撤退的事宜,没过多久臂膀上就有了血迹。 睿王负手在后,挑眉欣赏着这一幕,在他看来,如今这一幕他等得太久。 面对这般刀光剑影,林云琪眼中已起了杀意,她冷冷地盯着站在远处的睿王,正要冲过去的时候,叶子怀挺身拦在她的面前,“眼下这个状况,不暴露你的功夫会更好。” 叶子怀到底是将门之后,他对形势一向判断准确。即便眼下他们四面被围,以他和林云琪的功夫足以脱身离开,可他们却不能不管不护自己的人。乱战之中,吕大夫左右躲避,已有不少人中箭,可他们依旧切断对方的攻击,试图突围。林云琪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随即转至海超还有其他受伤的侍卫身上,叶子怀超脱的沉着冷静让她灵机一动,当下想出一个法子。 “全部住手!”林云琪高声叫道,震得所有人都一愣神,在大家停止攻击的时候,她已经迈着大步直扑梁国皇后和睿王而去。 “公……”海超一着急,不明白云琪公主要做什么,本能感觉到危险的他正要冲过去,就被身后的吕大夫一把拉住。 梁国皇后同样不明云琪公主的来意,见她身后紧紧跟着叶子怀,心中一惊,生怕林云琪是想反手伤害道自己的儿子,急忙下令让身边的禁军拦住,自己拉着睿王的胳膊就往后面退。 就在这时,睿王终于在云琪公主的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即便是被陷害到百口莫辩,纵使已插翅难飞,这个唐国公主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畏惧。睿王凝目看了林云琪片刻,便将梁国皇后的手松开,他主动走回方才的位置,似乎在静静地等着,因为他笃定事到如今,这个唐国公主什么也做不了。 叶子怀寸步不离云琪公主,有胆拦住他们的禁军,都被他用狠厉的手法打退,不少人已经痛得打滚。禁军好不容易等来了睿王的手势,立马纷纷避让,林云琪就在这时走到了睿王的面前,用平静的语调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良久没有回答,睿王笑了,“你交出吕大夫,我就放你和其他人平安离开。” “不可能!”云琪公主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你以为你带走我身边的吕大夫,你就赢了吗?” “难道你还打算为他平反?” 睿王眉宇一沉,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些东西开始变得无法掌控了。 林云琪摇头,神色冷峻,“你们想带走吕大夫,无非是想屈打成招,可你们却没有想过,吕大夫会给你们一个折磨自己的机会吗?” 林云琪没有再说下去,但睿王却在这个时候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自己是誓死抓人,唐国的云琪公主是誓死不放,退一万步讲,就算今天他以多胜少,成功将吕大夫押至刑部大牢,那么不出一夜,吕大夫就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待梁皇返回金陵,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又变成一个死无对证的死局。 “睿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屈打成招的事情永远不会出现在我大唐皇室!”林云琪凝目望着一路以来,一直跟随自己的身影,君臣也好,主仆也罢,她与他们之前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中建立了深刻的情谊,所以林云琪她不允许他们任何一个人有事,“所以现在我们这样僵持很没意思,既然费尽心思地想要诬陷于我,今日我就权当给你一个机会吧。” 第45章 立判高下 睿王眼珠转动,哈哈大笑,道:“云琪公主,这回轮到我问你了,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眼下若是你我继续拼杀,你可以伤我的人,但如果你拿了他们的性命,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拿走几条,我便要回几条,你若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不在意与你同归于尽。可是你舍得死吗?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还有高高在上的王位要争……” 林云琪话音未落,突然向前一扑,拔出叶子怀腰间的小短刀,横在睿王的颈前。 云琪公主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就连叶子怀都来不及反应,自己腰间的小短刀已然被抽了出去,睿王更是大意,自以为云琪公主乃一届女流,如今这个形势她再翻不出什么波浪,更何况他自己亦有功夫在身,所以面对云琪公主此举,他权当是三脚猫功夫的最后挣扎。 睿王反手想将短刀夺下,但此时此刻的林云琪早就预判到他的动作,她侧身转腰,抬腿直踢睿王的几个要穴,丝毫不给睿王反击的机会,抵在睿王脖子上的短刀一点也没有客气,轻松划开了一道口子。 刀口见血,吓得站在一边的梁国皇后失声惊呼:“皇儿!” 睿王低头,用手抹掉颈部溢出的鲜血,心中一凛,云琪公主入他大梁近两年的时间,他竟然才知道这个唐国长公主,竟然会武,而且身手不凡!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林云琪,突然惊醒,试图再一次夺下短刀,右手直劈而去,高声道:“原来杀死言殊的人,是你!” 林云琪的功夫同样快得犹如疾风,睿王还来不及分辨短刀攻击的方向,颈部又多了一条夺命的寒光,只不过这一次她直接锁住了睿王的胳膊,让他整个人都没法动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子,难不成你还有胆杀了本王?”没法动弹的睿王颇为愤怒,高声怒吼道,“叶子怀,你身为我大梁的臣子,见到此情还不护驾!整个明威将军府都会跟着你去陪葬!” 围在四周的禁军护卫也被吓了一跳,叶子怀见睿王给自己搬出那么大罪名,他却丝毫不在意,依旧专心致志,将那些奉命回护睿王的家伙全部打了回去。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在意与你同归于尽……”林云琪抬手,将小短刀横在睿王的嘴巴上,“所以眼下,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擒贼先擒王,即便四周都是睿王和梁国皇后的人,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们已经失掉了之前的先机。亲眼目睹云琪公主超一流的身手后,睿王才真信了刚才那句话,自己的性命如今真的握在这个唐国公主的手里。明明是来抓人的,如今却落了个被抓的局面,睿王更是恨得牙痒痒,他望着林云琪,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叶子怀!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这是在造反!”梁国皇后见形势大变,气得直跳脚。可惜,这位梁国皇后的话,对叶子怀毫无威慑,他甚至连头都未回,只留梁国皇后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 一直沉默不语的二皇子眉间一沉,心中剧震,“我们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漏算这个唐国公主!” 在整场混战中,唯一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人就是二皇子了。除了几个近身护卫在侧,他基本上感受不到什么威胁,原本他还安然坐在那里悠然品茶,可当看见云琪公主手持短刀冲向睿王的时候,他噌得一下站了起来,茶杯也在一瞬间落地而碎。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睿王权当自己在学前人修忍辱,拼了好大的劲才忍住喉间的不甘。 “说吧,你云琪公主还有什么高见?” 终于开始要谈判了,林云琪甚是满意,“既然想要以谋害皇子的罪名抓人,那你们就去找真正可以放到台面上的证据,真正能处理这件事的人就只有你们梁国的皇帝,在他回都城之前,你们找证据也好,继续做伪证也好,我都不在乎,我甚至还可以向你们保证,在梁皇未回金陵前,我和我的人不会走出公主府一步。但现在你必须保证,撤了弓箭手,让我们平安回到公主府,你死几个兵也许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我的人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林云琪本就没指望今天这件事能妥善解决,如今睿王强行抓人,她显了功夫,这件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海超和其他两位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二皇子亲自调配的毒箭,足以让他们全部变成残废。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好她的人,她当下给叶子怀递过去一个眼色,提醒他做好准备。 睿王沉着脸,细细想了想。云琪公主为了救人同意被禁足,就算今日抓不到吕大夫,但他也未必算输。反正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等梁皇回都,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梁皇到底会信谁。他还就不信了,言殊、六皇子、四皇子,还有今日的他与皇后,他们六个人加在一起的份量还堵不赢这个嚣张跋扈的唐国公主! 片刻之后,睿王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好,本王就暂且答应你,但是你给本王记住了,本王定会要你好看!” 威胁也好,谈判也罢,这个令睿王和梁国皇后次次碰壁的人,只能是唐国的云琪公主。周围的禁军得令后便收了手,默默退出一条通道出来。林云琪并未松开睿王,尽管睿王答应了她,但她依旧小心地注视着一切,等公主府的人都安全撤出后,她才与叶子怀一起离开了四皇子的府邸。 林云琪自己骑马,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伤势颇重的三个人,吕大夫立马拿起药箱,开始为他们诊治。门口的禁军和睿王的府兵就这样默默看着,尽管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但此情此景放在眼前,他们每个人都颇为震撼。 唐国最为尊贵的云琪公主竟然身怀绝技,这足以惊到全天下的下巴。 自己明明可以轻松脱身,却甘愿为了下属的性命,许下对自己颇为不利的承诺。 同样是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一旦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有些东西不用人说,立判高下。 “皇儿……”梁国皇后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不解地问,“就这样放他们走,会不会太过草率?” 装着乖巧的二皇子亲自扶着梁国皇后,轻声道:“云琪公主性子刚烈,如果今日真的拼成你死我活,那我们的先机就算彻底失完了,而且她要是真在今天出了什么意外,她还有四个同胞哥哥,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未和廉王争出胜负,这个时候如果牵扯到国与国的问题,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了。到时候不用想都知道,廉王会紧紧抓住机会,不顾一切地进行反攻。父皇心思难测,明威将军府又统帅北境军那么多年,谁都不敢保证最后的圣心会落在哪里。” 睿王绷紧了脸,二皇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直到今日,他与廉王已经斗了十年,原本他是胜券在握的那一方,朝局内的起起伏伏,可就在这个唐国公主入了梁国后,言国公家失了一个儿子,他自己也失去了一个兄弟,他在朝局的形势也随即变得模糊起来。很多事情太过蹊跷,也太过巧合,所以他不得不将这个唐国公主同廉王联系到一起,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必须除掉这个阻拦他登顶的绊脚石。 “该死的林云琪!该死的唐国!”睿王怒吼,紧握的双拳都可以看得到瞬间爆出的青筋。 可眼下这个结果,显然不是睿王最初设想的结局,他自己非常清楚,唐国的云琪公主和明威将军府都不是省油的灯,廉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今日一战算是将之前的伪善全部撕裂,他日再见必将是一场更为残酷的敌对。 一阵微风吹过,睿王又细细想了想,梁皇出巡向来没有准确的时间,那云琪公主和叶子怀也定不会老老实实被禁足,万一得到消息的廉王捷足先登,将消息提前送进梁皇的耳朵,如今伴在梁皇左右的人是出自侯府的贵妃,就算他拼尽一切去赌,然而这件事最后还指不定会是一个什么走向。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睿王足足思考了有一刻钟,依旧是满目愁云。 突然之间,那个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点子被他翻了出来。十年了,他与廉王相互斗争的十年里,每到危机之时,这个想法都会从他脑子里跳出来,十年来他每一次都否定了那个想法。然而,今天,他突然想通了,自古英雄豪杰皆是成王败寇,他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其实,更为重要的是,睿王已经意识到,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他也再经历不起第二个十年了。 “二弟……”睿王从喉中发出的声音如鬼魅般阴森冷酷,他抬头望了望尚算晴朗的蓝天,他似乎在用力控制着什么一样,双唇微微颤抖,片刻之后,他才道:“事到如今,我们看来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二皇子愣了一下,眉间不由跳动,艰难咽下口水,自己先定了定神,接连说了三句话。 “睿王,可是真的想好了吗?” “此事一旦开始,我们便再无退路。” “如若睿王心意已决,我定当誓死追随。” 第46章 两人同心 在四皇子府内发生的变故,虽然被睿王下了死令封锁消息,但单凭云琪公主回府的阵仗,大家多多少少都猜得到,这座金陵城又有故事发生了。 梁国皇后封锁公主府,自然是将这个差事交到帝都巡防营的手里,统领孙启杰带着下属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面对云琪公主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出入金陵的愣头青,作为帝都的一道防护力量,身为巡防营统领的他也不得不在各方势力中作出选择。虽然表明了政治立场,但孙启杰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睿王暗地里给他派下来的活,他虽然都老老实实地接着,但做不做和做多少,他还是下了功夫和脑子去衡量的。 虽然谈不上什么豪情壮志,两袖清风,但他在朝为官只求两点:第一保自己平安,第二护兄弟周全。孙启杰一无人脉背景,二无赫赫战功,尽管后来攀上了睿王这个高枝,但同僚对于他,依旧不会多看一眼。放眼整个金陵,大概只有公主府的人对孙启杰始终如一,偶尔碰到,他与海超和蒙平他们也会小酌一杯。逢年过节,除了例行恩赏,也就只有云琪公主会派人给他送些年礼。 孙启杰的嘴巴张了闭,闭了张,他皱着眉犹豫片刻后,依旧鼓起勇气向马背上的林云琪,轻声道:“启禀云琪公主,皇后虽然下令封锁公主府,但眼下四周就只有我们巡防营的人,公主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办理,便可以趁这个时间做安排。” 马儿在距离孙启杰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林云琪拽起缰绳跳了下来,淡淡道:“你有这份相帮的心,我很感激,眼下就算了,从今以后进出我公主府的人也只剩下菜农了,到时候他的马车还请你行个方便。” 孙启杰愣了愣,想明白之后,忙点着头应道:“还请云琪公主放心。” 林云琪停在原地不再前行,别人也许没有发现,但她和叶子怀从走出四皇子府邸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睿王派了不少人潜伏在他们的四周。她倒不是怀疑孙启杰的真心,只不过眼下若真是去了别处,那她定会连累孙启杰丢了乌纱帽。 孙启杰见叶子怀也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后告退,带着巡防营的人在公主府外整编列队。 “东西南北四个角,每个角三个暗哨,加上明面上巡防营的人,公主府算是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叶子怀很自然地牵起林云琪的马绳,故意放慢脚步,“按照既定的路线,皇上巡游会一路南下,眼下应该快到舟山了,我亲自去请回皇上,一旦皇上回来,困局便解。” “睿王今日此举甚为古怪,按照常理想,他没必要在台面上和我撕破脸……”林云琪停了脚步,抬头望着那一排红瓦砖墙,幽幽叹了一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竹叶玉佩交给叶子怀,犹豫了一下,“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叶子怀了解林云琪的个性,“麻烦”、“谢谢”这样的客气话本不存在于他们之间,他低头盯着玉佩,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唐国五兄妹的信物,眼眸一闪,略显惊讶道:“你是打算让我去唐国?” 林云琪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梁皇一归,困局便解,但是睿王和梁国皇后既然有胆将我禁足,在梁皇顺利回到金陵之前,他们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我想让你去一趟唐国,如果事情变得复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的兄长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子怀瞳孔一收,仔细思考着林云琪所说的“意外”二字。抓人、审讯、污蔑,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然而今日之事,显然没有如睿王所愿。俗话说,一变牵万变,虽然他们暂时困住了云琪公主,但下一步睿王会怎么做,的确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可全天下只有他知道,一旦金陵城内出现任何意外,留守在都城的鬼面人便会把消息及时送到梁皇那里。 所以,叶子怀笃定,今天这个大场面,早就有人飞鸽传书传出消息。只不过,叶子怀皇命在身,鬼面人一直都是梁皇的暗棋,他不能将此事告诉告诉云琪公主,见林云琪满脸愁云,他便改了去找梁皇的主意。 “好,我答应你,我去唐国,”叶子怀将竹叶玉佩收好,声音又轻下去一半,“听闻你二哥正在巴依城,我快马加鞭的话七日能到,我会安排其他人去请皇上,公主府四周也会有明威将军府的人,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林云琪深深地看了叶子怀一眼,她没法与叶子怀解释她当下最为担心的事情,毕竟那只是她的推测,她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叶子怀,也暗自希望那可怕的推测千万不要变成现实。 这个时候,身为禁军副统领之一的秦肃一路跑了过来,并未向云琪公主和叶子怀躬身行礼。 “依皇后娘娘的旨意,请仁威将军即刻回府。” 叶子怀和林云琪非常默契,同时忽略掉这个闯入者,依旧迈着步子往前走,完全当横在路边的秦肃是空气。 秦肃身后还跟着一众部下,他觉得有些丢脸,忙上前伸手拦住叶子怀,语气比之前更为生硬。 “依皇后娘娘的旨意,请仁威将军即刻回府。” 叶子怀瞬间便打掉秦肃的胳膊,冷嘲道:“禁军大统领一定很失望,他提拔上来的人竟然成了这般熊样!” 秦肃不以为然,漠然道,“臣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仁威将军不要为难末将。” 叶子怀故意后退了两步,大声斥道:“好一个奉命行事,那么我就来问问你,你身为禁军统领,你理应奉谁的命?” 秦肃绷紧了脸,他显然没有料到,叶子怀会这般质问。而他身后的一众小兵更是同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如若我不配合,难不成你还想把我绑回明威将军府吗?”叶子怀仿佛看透了秦肃的心思,他冷冷地道,“你要么闭上嘴巴乖乖站在一边,要么回去复命说我叶子怀抗旨不尊,你要是再敢放肆,我立马让你永远闭上嘴巴!” 秦肃心头一震,他知道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嚣张,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嚣张。他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双目似要喷火,嘴巴刚刚张开,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亲兵,将他连拉带扯地拽到一边。 林云琪瞟了秦肃一眼,笑他的不自量力,单凭一个莫名其妙的懿旨就想困住叶子怀,简直是痴人说梦。 “今晚我就出发了,你多保重,一旦有意外发生,记得吹响短笛。”眼看就走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叶子怀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纵然你身手了得,但依旧要小心。” 林云琪凝视着叶子怀的眼睛,故作轻松道:“放心吧,你才应该多加小心,毕竟违抗懿旨偷偷出城的人不是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两人同心,只求出困! 时间紧迫,叶子怀并没有进入公主府,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抓着蒙平交代了几句。待他转身上马,林云琪朝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又默默说了一句:“保重!” 公主府的门被云琪公主下令关闭,外面明里暗里虽然围着不少人,但此时此刻公主府的屋檐上,怒相的弓箭手已经故意现身,两方对峙的□□味甚是明显。 林云琪吩咐蒙平让曲溪混作菜农,这些日子便由他作为各方信息的传递口。正交代着,隔壁屋子传来惨烈的痛苦声,吕大夫正为受伤的几人拔剑去毒,若不是云琪公主当机立断抢下宝贵的时间,那箭头上的剧毒足以让他们全部变成废人。 “二皇子这次又下了什么毒?”林云琪站在一边,待吕大夫为他们包扎完毕,才开口问道。 吕大夫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有功夫挺直自己的脊背,“这毒名曰7日散,是燕国王廷的独门毒药,今日号脉老夫可以肯定四皇子所中之毒也是这个7日散。” “燕国皇室的东西?”海婶难以置信地望着吕大夫,“既然是皇室独门,怎么会出现在梁国二皇子的手里?” 林云琪静默了片刻,那种不可控制的预感又来了,心脏跳动的节奏、呼吸的频率,甚至皮肤的温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突然意识到,让叶子怀去唐国也许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可眼下话已出口,人已离开,金陵异动,怕是已覆水难收了。 林云琪的目光看向前方,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平静,“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所有人为之一震,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躬身行礼,眸中一片叱咤热血:“林云军上下一心,听公主好令行事!” 落花流水岁月无情,林云琪想起这一路入梁的时光,心头一算竟已近两个春秋。奇怪的是,在她的眼睛里竟没有恐惧,只是多了几分疲惫和悲哀。 第47章 夜里全是秘密 叶子怀人还没到明威将军府,门口就齐刷刷站了一排人等着他。叶青老将军接到消息后,便命世子叶子诚在门口等着,只要叶子怀回府就第一时间领去书房。叶子怀快马加鞭,前脚刚刚进府,后脚廉王就带着谋士宋新义亲自来了。 金陵城的消息向来传的最快,尽管上面有皇后和睿王下达的死令,但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更何况四皇子府邸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普通百姓都看得出怪异,更别提这些常年处在风口浪尖的朝局人。只不过,那场意外的突变给廉王却带了一丝久违的悸动,那种兴奋和紧张,足以让他肯定自己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 就在明威将军府的书房里,叶子怀将发生在四皇子府邸的事情清清楚楚讲了一遍,众人无不愤慨!廉王更是怒气冲天,呵斥这个睿王胆大包天,顺带又说起这些年他被睿王屡屡陷害的往事。谋士宋新义只微微看了一眼廉王,廉王何其聪明,立马转了话题说要一起帮助云琪公主解除危机。所以当叶子怀提到需要有人去请皇上回金陵的时候,他当即就揽了下来。 “唐国乃是我大梁的友好邦国,睿王诬陷云琪公主实属不义,抢人禁足更是犯下重罪,件件都是我大梁之危,本王身为皇子义不容辞,我将亲自前去,定能请回父皇即刻返程。” 叶青老将军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缓缓道:“如今,皇后娘娘和睿王下令封锁公主府,又喝令犬子不得出府,我明威将军府的人等于被缚住了手脚,如若是廉王亲自出城,那些底下办事的人就算有心拦截却终究是没胆。” 睿王目光幽幽,脸上浮现不屑地冷笑,“睿王嚣张一世,也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话已至此,再多说便是浪费时间。既然廉王要亲自去,自然要有一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妥当,他便先行离开了明威将军府。叶家父子三人亲自送行,只不过待廉王走远,世子叶子诚狐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最终把目光落在自己弟弟的身上。 “话说这廉王殿下,真的靠得住吗?” “廉王?”叶子怀微微一笑,“以前不知道,但这一次他一定靠得住,毕竟他还藏了不少自己的心思。” “原来如此……”叶子诚眉睫轻动,恭迎父亲回书房休息后,他转头问叶子怀,“你打算怎么办?” 兄弟之间向来没有秘密,叶子诚自然知道区区一道站不住脚的皇后懿旨根本困不住自己的弟弟,用他多年前打趣的话来说,他这个弟弟是天空中的飞鸟,是个野孩子。 叶子怀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今晚就要出城,你记得继续帮我打掩护,别让老爷子发现了。” “你去哪?”叶子诚笑了,“你以为父亲会不知道你的个性吗?打掩护那些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哪一次你闯祸,最后还不是父亲替你担待着。” “唐国,公主她担心有意外,所以保险起见,我需要将消息带给她的二哥。”叶子怀推开自己的屋子,进去便取出夜行衣换了起来,“我知道老爷子刀子嘴豆腐心,之前他当着众人教训我,一念就念几个时辰,我就算不要脸,但我的膝盖也跪不住啊!” “就你顽皮!你今日还未回府的时候,父亲就交代了,云琪公主对我明威将军府有恩,与你更是有姻缘之约,此事一定要处理妥当。” 叶子诚一拳打在叶子怀的肩头,又习惯性地帮他整理起夜行衣,像往常一样交代叮嘱道,“就算你快马加鞭,到唐国的巴依城也要七日,路上小心,金陵城里有我和父亲在,定会保云琪公主不受无妄之灾。” 叶子怀一边听着一边将云琪公主给他的竹叶玉佩收放妥当,黑布已蒙住了脸,他的眸色深远。两兄弟未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仰首立于窗前,看着这漆黑月色,同时发出了一记幽幽的长叹。只不过那一记幽远的长叹,终究还未探出藏匿于深处的杀机。毕竟,深夜里哪里都是秘密。 中城大街到底是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尽管月黑风高,但这条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多的是不知疲倦的人群。 一茶一曲店铺内琴声悠悠,公主府的消息还未到,曲溪就先收到了九里盟传来的紧急通知,他预感事情不简单,所以早早就准备妥当,等公主府的消息一到,他便驾车马车直奔公主府。府外盘查的时候,他乔装化为菜农的脸看起来更黑了,只不过巡防营的孙启杰就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简单问了句姓名便轻松放行。 曲溪按照云琪公主的吩咐,借助九里盟在各地的分支,调查近日以来是否有部队秘密集结的情况,更派出不少人死盯睿王的行踪。 “事关重大,这次要劳烦曲先生多多费心了。”林云琪知道外面人多眼杂,曲溪能待在公主府内的时间有限,便不再赘言。 “公主此言,小人惶恐,”曲溪躬身行礼,尽管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但他依旧以最快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有勇有谋安排好诸多事宜,“还请公主不必忧心,末将众等定不负厚望。” 曲溪回到一茶一曲店铺的时候,丝毫不敢放松。对于云琪公主安排的事务,他虽然没有多嘴询问,但凭借多方消息的汇总,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将席卷而来,而他的使命便是在众多的争夺和风波中,确保云琪公主的安全。 初一的早晨,多的是赶早去寺庙烧香的居士。梁国皇后怕夜长梦多,既然没法让人下狱,那她就连夜下令指派刑部的人去上门提审。可谁也没想到,拿着她皇后懿旨的官员又耷拉着脑袋退了回来。官员禀告说一大早带着人去公主府,可是公主府的大门是关着的。他敲了半天门是打开了,可门卫却没有一个进去通报的,这懿旨根本就传不进去,官员试图走进公主府,硬生生被几道利剑拦住了去路。官员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却又不敢硬闯。云琪公主身边的海婶双手背在后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冷眼盯着。 “任何闲杂人等不等出入公主府,这是梁国皇后亲自下的懿旨,也是我公主府答应遵循的,难不成皇后娘娘说话不算数,要废了这条指令吗?” “什么?”梁国皇后噌得一下站起来,将手中的茶杯怒摔于地,“这个云琪公主竟敢如此藐视本宫!” 官员垂着脑袋汇报,生怕下一秒另一只茶杯就落在自己的脑袋上,脚步悄悄往左右两边晃了半步。 “这个云琪公主毕竟是唐国的长公主,唐燕一战,他们国力盛增,自然是嚣张惯了。”睿王迈着匆匆的脚步进宫,特意让人免了通报,官员与屋子内的众人赶紧躬身行礼。 梁国皇后原本一直惶惶不安,贴身伺候的宫女们接连被训斥了好几波,直到这会儿睿王到,梁国皇后忧心忡忡的神色才消下去一些。睿王摆摆手,官员和一众人等感恩戴德,麻溜跪拜退下。 “长公主又怎么样?她还不是一样被当作政治牺牲品,送入我大梁联姻!”梁国皇后的怒气依旧未下,她此刻恨不得将林云琪千刀万剐,毕竟在整个大梁,敢这般放肆对待梁国皇后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母后有所不知,”睿王倒是难得乖巧,亲手给梁国皇后倒了一杯清茶递了过去,“当年是唐燕之战,是燕国先主动提出求娶云琪公主,唐国林家五兄妹是何等的聪明,一来不肯委屈出嫁,二来亲自收复失地,三来主动与我梁国联姻,一个公主一举三得,真是了不得!” 梁国皇后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她现在是在梁国境内,竟敢如此放肆,这以后本宫的脸要往哪里放啊!” “还请母后放心,咱们与这唐国公主的新仇旧恨很快就会有所了结了。”睿王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礼叩拜之后,抬眼再望过去的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 梁国皇后她记得那个眼神,她又怎么会忘得掉那个眼神,她愣了一下,努力撑着桌子,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两三步,脚下不稳,声音发颤,努力让自己镇定道,“你……你不会是想……不会是想……” “母后!”睿王的声音坚决,“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十多年了,父皇他还是看不到我,我努力了那么久,又准备了那么久,我哪一点落在人后,可为什么父皇就不肯立我为太子呢?纵观唐燕两国,哪个不是早早立定储君,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大梁就不行?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不好,我做得不够,可就在我奋发图强的时候,廉王却在父皇一路的扶持下冒了出来。如今廉王步步紧逼,难道母后还以为我真的能稳坐江山吗?” 黄豆般的汗珠从梁国皇后的额上滚了下来,她双腿发软,几乎已经站不稳了,声音更是颤抖到碎裂,“可这一次,我们要对付的人不是唐国的云琪公主吗?” “母后啊母后,” 睿王抬头,突地一笑,“您还真是糊涂,我们失策未能一举拿下云琪公主,廉王又怎么会放掉大好的机会不向我反攻?我要是他,也会像他一样亲自出城去请父皇了。我之前也想赌一赌,赌父皇究竟会听信与谁,可是我转念一想,廉王不择手段,云琪公主伶牙俐齿,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明威将军府的暗中助力,我也许真的赌不起了……” 第48章 满城硝烟 听着这些冷酷刺心的话语,梁国皇后绷紧了脸,她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向外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她的目光才缓缓落回到睿王的身上,生死之局就这样横在眼前,她终究还是一个后宫妇人,所以她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开口问了,问出一直让她犹豫不决的那三个问题。 “你真的决定了吗?” “你有把握成功吗?” “你要想好,如果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 睿王抬头,迎住梁国皇后的视线,面上仍保持着必胜的决心,“父皇出宫,金陵人空;就算廉王以最快的速度请回父皇,他们也必须要途径卫全山;南岳谢晖将军的五万人马已归顺于我,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我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才真的会渐行渐远了!” 梁国皇后的视线快速颤抖了一下,她并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睿王,他是她的儿子,她自然是了解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对于睿王,又或者说对于她有多么重要。一入皇宫深入海,自古母子亦同命,她用很短暂的时间回想了一下,回想这几十年每一步都带着鲜血的经历,她的眼神便很快恢复镇定,她满而清晰地道:“既然你有必胜的把握,那母后就在金陵城内助你一臂之力。” “谢母后成全!”睿王叩头,心中一阵喜悦。 梁国皇后深深看了睿王一眼,便派人将皇后玺印给了睿王,“你放开手脚去做吧,需要母后做什么,你提前告诉我就好了。” 睿王眼含泪光,又一次叩头行礼,保证道,“一月为期,儿臣定会让母后坐上尊贵的太后之位。” 梁国皇后闭上眼睛,似乎在脑中做激烈斗争,又像是在想象那未来的日子。睿王转身出了皇后宫殿,路过养居殿的时候,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仰望着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脚步不再有丝毫的停歇,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宫城之内。 金陵城北,有一片被圈的皇室园林,林中有一道房门被推开了,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待睿王骑马而来,他们同时行礼恭贺道:“祝皇兄旗开得胜!” “这次多亏有你们相助,老四辛苦了。” “皇兄不必客气!” 三人并无多余的客气,一行人绕过石阶,穿过假山,几位军将模样的将士也全部现身。密室里,睿王亲自部署,“金陵城内由四弟辅助母后,由禁军封锁整个金陵城,百姓进出要严查,禁止一切官员私自出城,尤其要看住侯府和明威将军府,绝对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溜出城。” 待睿王交代完,两名将士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卫全山上,南岳谢晖将军亲自派来的将士果然是个军事奇才,就此次兵变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部推演一遍,就各种情况都做了充分的应对措施。睿王甚是满意,双眸之中早就迫不及待地燃起灼灼烈焰。 金陵乃是帝都,分工管治尤为明确。可一夜之内原本负责宫城防卫的禁军突然接手了巡防营和京兆衙门,将整个金陵城的防护全部捏在手里,日常巡检、城门守卫等等全部多了禁军的身影。寻常百姓家自然未觉察到异样,可帝都的将府可不止一两家。很快,大大小小的亲王府、军侯府全部嗅到了动静,各方力量瞬间涌动,公主府门外更是凭空又多了一倍的人。 然而,一直处在风口浪尖的公主府却安静如常。府门是封着的,每天早晚就只开一个侧门,供菜农进出,如今公主府里的人是出不来了,哪怕是要丢掉一个东西,只要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东西,都会被人排着队检查。 尽管一墙之外的世界杂乱无章,但公主府上下却井然有序。吕大夫不愧是唐国国医,妙手回春解了燕国王廷的独门毒药,海超虽然恢复得还算不错,但云琪公主专门下令,让他安心养伤不用当值。东西南北四院皆都增了护卫,曲溪将各方传来的消息进行整编汇总,每日不落地送进公主府。 尽管睿王和梁国皇后费尽心机想要切断公主府与外面的联系,可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直到今日,梁国皇室依旧没人知道九里盟与云琪公主的渊源,所以当睿王前脚刚刚离开金陵城,安静坐于公主府的林云琪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咱们公主还真坐得住啊?”自从曲先生离开后,蒙平就急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尤其在云琪公主那没有领到任何具体的指令,他更是着急得直打转,最后实在忍不住推开海超的房门,将还在卧床养伤的家伙提溜起来。 海超知他担忧之心,先护好自己的胳膊,免得被这个“野人”给误伤,淡淡问道:“曲先生又来了?” “何止来了!他还带来一个大消息,金陵城一夜之间所有事务被禁军接手了,睿王前脚大摇大摆地出城,后脚就立马封了城,现在人家封的可不止是咱们公主府了,是整个金陵!” 海超眼睛转了一个大圈圈,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也不说话。 蒙平急了,忍不住推了一把过去,“你这家伙怎么还学起公主来了,曲先生叽里呱啦讲了那么多,公主殿下啥也不说,就光横眉冷笑了。” 海超抱住胳膊,佯装被打伤,笑言道,“你就别着急了,咱们公主殿下是什么人啊!睿王他藏着掖着的狼子野心还能瞒得过公主殿下?” 蒙平神色一震,上一次见海超这般表情还是公主单枪匹马杀到国公府,他瞬间好像明白了一些,难得讨好般帮海超扯了扯被子,“快给我说说,你到底知道公主殿下多少秘密?” 海超乐了,难得蒙平对他这般客气,故意用脚踢开被角,就等着某人再次献殷勤。 “赶紧说!”蒙平虽然嘴上不乐意,但这手已经伸过去默默盖好了被子,“睿王欲以谋反不是小事,公主到底有何打算?” 海超收起嬉笑,直奔主题,“从第一天被封府,公主殿下不是已经在收集各方信息了吗?咱们都不用着急,最着急的人是那梁国的睿王,他一门心思要把自己老子围在金陵城外,他肯定是最先有所动作的人。他现在的目标不是咱们公主府……” “睿王他是走了,可围在咱们公主府外的禁军只多不少,老子才不管他要干什么呢,关键咱们公主不能一直受这个委屈啊!那你告诉我,公主殿下她到底想怎么做啊?我们难不成就一直这样封了府,且等梁皇还是睿王凯旋而归吗?”蒙平虽是林云军里的老人,但毕竟才跟在云琪公主身边两年。作为一个军人,他遇事早就习惯接收指令了,如今突然把人晾在一边,他着实有点不习惯。 “我又不是公主,我咋告诉你殿下怎么想?”海超歪着脑袋,眼睛里突然闪着光,“但你真的不用担心,公主殿下会在她认为合适的时候告诉我们怎么做的,现在没说就代表还不到时候,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啊。你肯定不知道,当年咱们公主可是坐镇林云军的真正军师!寒城之战、春城阻击那可都是公主日夜苦思出来的妙计,那会儿还是太子的皇上为了抵抗外敌四处征战,苏贵妃在宫里没少陷害太子和众王爷,你不会也以为公主长年待在水云间,就真的是为了那里的秀丽风景?” 蒙平的眼睛突然瞪得好大,他惊讶的表情和合不拢的嘴巴真真切切表达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事的事实。当年太子苦卫寒城,其他几位王爷又碍于边境镇守不能前来,他作为当年的参与者不知道跟着流了多少汗。话说当年云琪公主秘密入寒城,他作为将领还提出过反对意见,他和其他不明就理的人一样,觉得一个女人待在军队里甚为不妥。然而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协助太子打赢守卫战的人竟然是云琪公主。 海超嘻嘻笑了起来, “你不用把嘴巴张这么大,我当年第一次见公主用剑气劈人的时候,我嘴巴张得比你还大……” 很显然,蒙平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正当他开口询问的时候,有人推开了房间的门。 海婶双手环腰,像是一路小跑,喘气道:“公主殿下叫你们两个人一同过去呢。” “你看,我说吧……”海超从蒙平的胳膊那里借了点力,从病床上爬起来,“现在估计到时候了,公主殿下要吩咐正事喽!” 第49章 月下乱象 廉王虽有功夫,但毕竟在皇城内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出了金陵城,他虽然快马加鞭赶了几日,但一过了蜀地,天气燥热他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只能先派出些先锋去给梁皇传送消息。地方官好不容易见到皇宫里的大贵人,自然少不了安排各种接待,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常年跟在廉王身边的谋士宋新义头脑清晰,知道事情紧急,蜀地不宜久留,在廉王耳边稍稍吹了点风,廉王就在地方官员不舍的送别下继续赶路了。 同样在赶路的叶子怀,则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眼看再过一城便是唐国,他却在这里意外看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费南晨,南岳谢晖将军的侄子。一个本应守在南岳的将领为何会带着大队人马集途径这里?叶子怀到底是将门之后,本能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深夜时分,叶子怀便飞身跃起混进南岳大军里,打晕一个岗哨小兵之后,以飞快的速度换了装,颇为自然混入例行巡逻的小队里。 巧的是叶子怀所在的这支小队,正是要去换班费南晨营帐的侍卫;不幸的是费南晨是认得叶家二公子的,所以叶子怀只能抱着肚子谎称不适,趁着要去方便的空档悄悄移动至营帐后方。 “根据传来的消息,廉王已经出了蜀地,估计再有两日便可在到达庆州,等他与皇上汇合,浩浩荡荡的大队怎么也要修整几日才会返程。我们全军必须在七日之内赶到卫全山与睿王汇合!” 五万南岳军、卫全山、睿王、廉王、梁皇…… 当所有的信息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叶子怀这才肯定了他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其实早在四皇子府邸,当他与禁军大打出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猜过睿王的心思,可多年的鬼面人经历,让他第一时间否定掉这个想法,毕竟他初为鬼面人的时候,梁皇交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查每一个皇子,是否有争夺皇位的心;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权,每一个皇子又都做了什么…… 正因为如此,叶子怀之前才会笃定,以鬼面人这些年持续不断搜集到的信息,如果睿王真的要谋反,那梁皇不可能毫无觉察。所以那日在公主府门口,他才会给林云琪说放心,可如今他却成了那个最没法放心的人了。 叶子怀下马立在树林里,抬头望明月,心烦意乱。仅仅只有一城之隔便是唐国,可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睿王谋反,举兵直攻卫全山;金陵城乱,云琪公主必遭祸端;梁国有变,明威将军府进退两难… 骨子里那股将门之风和实战多年的经验,让他很快理清了所有的事情,每一个部分中所涉及到的细枝末节他都想到了。一旦睿王在卫全山起兵谋反,那金陵城内的狂风暴雨只会更甚。他懒得预判睿王谋反的胜算,这些事根本不在他的心上,他真正在意的是金陵城里的家人与云琪公主。所以叶子怀一个跃步上马调转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金陵城的方向奔去。 出了蜀地之后,廉王接连收到来自金陵有异的消息,起初他是不信的,与其说他不信不如说他不敢信。纵然他与睿王都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垂涎已久,但对于梁皇的畏惧,他终究是与睿王不同的。自古皇子以身份论尊贵,尽管睿王生母是继后,但终究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之子。可他就不一样了,虽说母亲身份不低,但终究嫡庶有别,每当他与睿王在朝堂辩论的时候,总有几个礼部的老臣会跳出来拿他的出身做文章。更何况早在二十年前,梁皇就已经平定过一次谋反,虽说当年的廉王尚小,但他仍然记得平定叛乱之后那满地的血腥。 “你说睿王此次的胜算有多大?”廉王皱着眉头,将这个他算不出的问题抛给了谋士宋新义。 宋新义将一盏纱灯移到桌边,铺开随身携带的梁国地图。眼珠微动,先点头又摇头,手指落在一处,最后挑眉道:“睿王想要谋反,必将在金陵城外将皇上拦截……” “言国公的大军在西境,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拉到这里来,睿王哪里来得兵马?”起兵谋反是大事,好歹也要聚集三万的大军,廉王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论军队势力,他与睿王各占一头,睿王到底要从哪里调来这浩浩大军呢? 宋新义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廉王,左手指尖轻轻在地图之上画了一个圈圈。廉王随即睁大了双眼,几乎与宋新义异口同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南岳的谢晖!” “南岳的谢晖!” 廉王更是想不通了,着急站起来,直接撞到了桌角,“南岳的谢晖?怎么可能会是他?” 宋新义倒是不慌不忙端起茶壶,给略显焦躁的廉王倒了一杯清茶。 “谢晖久居南境,虽然已是大将军,可他所在的南境比起东、北两境来说,的确太过太平了。本来呢,南境太平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对谢晖来说却成了一件麻烦事,身为将士若无军功如何晋升?没了晋升他又何谈繁华富贵?所以只有他最合睿王的心意,也只有他会跟着睿王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搏一个未来。” 此言一出,廉王对宋新义更是敬佩有加,他虽聪慧但性情急躁,往往会漏掉一些关键信息,这些年他之所以能于睿王争个平分秋色,多亏有这位谋士在旁运筹帷幄。 宋新义唇角微抿,眸色渐渐深沉,他自认为如今的睿王是撑得起“勇”字的,起兵谋反亦是成王败寇,一朝定生死的赌局。皇权之争,往往最终拼的都是先机。谁有更多的余地,谁就有多一分的胜算。所以身为谋士的他,随即躬身进言道:“当下局势不明,尚不知睿王会在何处动手,殿下必要以最快的速度与皇上汇合,占得先机之后,夏侯爷那边定会派人来协助殿下,到时候我们才能随机应变做到万无一失!” 廉王亲自扶起宋新义,他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他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睿王此举对于他来说亦是一把双刃剑。他败,自己可以在第一时间抢得一个护驾有功的恩赏,可是如果他要是胜了…… 廉王不敢再想下去了,尽管他今天比较疲累,但他立马打起精神,开始着手布局,毕竟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场生死局。 如今知晓这场巨变的人,大多都把目光对准了金陵城外。一向自视清高的夏侯爷也不得不竟然亲自去了一趟明威将军府,毕竟在他老人家看来,廉王可是为了那唐国公主才亲自出城禀告皇上的。 如今金陵城突变,他倒是在心里暗暗谢了谢那位云琪公主,不然廉王要是一样被困在这里,岂不是失了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夏奕启跟在夏侯爷身后,入了明威将军之后,第一件事就拉着叶子诚问起叶子怀的下落。好在有梁国皇后的那一道懿旨,但凡有人询问叶家二公子,叶子诚便打哈哈说谨遵旨意,关在家里反思呢。 可是这样的说辞对付别人可以,但夏奕启可不是一般人。尚且不说他对云琪公主藏的那份心思,单凭他对叶家二公子的了解,眼下这个情况,他笃定那个家伙是不可能老实在家待着的。可既然人家话已说出口,夏奕启随父前来又是客,于情于理他都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再将精力转回来。 明威将军府的书房里,叶青老将军与夏侯爷分别发表了金陵城变的看法,两位老将都很清楚,只要金陵城还未彻底变天,他们所有对睿王的推断也就只能言止于推断。所以在事情还未明朗的此刻,他们当下每一个决定都变得至关重要。 虽然两位老将军手里都握着兵权,可他们的兵一个在北,一个在东。单凭金陵城内的府兵,对付禁军倒是可以,可一旦皇上那边真出了问题,他们一时之间拿不出兵马也是颇为惆怅。 “眼下金陵城有皇后的诏令,出不得,进不得,睿王已经出城,单凭一个发号施令的二皇子还动不得咱们两个老家伙……” 叶青将军的话说了一半,夏侯爷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思考了片刻便起身笑言道:“明日寅时,次子出城。” 叶青将军随即起身送客,同样笑言道:“明日寅时,世子一同出城。” 夏奕启和叶子诚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抛开今日破不得已的同仇敌忾,谁也不会忘记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围墙,毕竟两府之间有着太多说不清理还乱的过往纠葛。 启程回府的时候,夏奕启故意绕道途径公主府,看着那紧锁的府门,还有门口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和巡防营,他又忍不住嘀咕起来:“叶子怀啊叶子怀!云琪公主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一个大男人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云琪公主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外面有人对着冰冷的砖墙抒发情意,她叫海婶喊来了她最为得力的两个助手,是时候该告诉他们要如何反击了。 第50章 曾经的预言 这座公主府最初是没有书房的,自从云琪公主入住之后,她便命人专门设置出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琴棋书画四项里,云琪公主的书可谓是占据了整个书房的三分之一。 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海超与蒙平走进书房。由于两个人心里都带着疑问,一进屋子便抬头往案台上张望着,很想看看云琪公主刚刚落笔到底写了些什么。 云琪公主微微抬眼,停笔起身,将这封略微详长的信折了起来,亲自装进信封交给了蒙平。 “以二公子的身手,现在的他应该就快到我大唐边境了,可眼下金陵城的局势却远不如我当时预估的那般。睿王既然已经出了城,那他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围堵梁皇,他举兵谋反的那日,便是金陵城危的时候,如果按照我的预估,最多三天他就会动手了,一旦他在卫全山将梁皇包围,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是不会让我再有这般清闲的日子了。所以,蒙平你现在必须即刻启程去犀牛镇,将皇兄为我秘密安排的隐秘部队带出来,三天后的未时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出城,你就带着他们强攻与我们汇合!” 云琪公主说完,从书房柜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将里面可以号令那支隐秘部队的黄金令牌一并交给了蒙平。 五官像是在蒙平的脸上凝固了,作为武将的他自然早在之前就拉着海超一起研究过睿王起兵围堵的地点,他们把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对着山山水水斟酌了半天,都没有像云琪公主这般直接笃定判断出睿王的起兵地点。 “你肯定不知道,当年咱们公主可是坐镇林云军的真正军师!寒城之战、春城阻击那可都是公主日夜苦思出来的妙计!” 那日海超说的这句话,又一次完整且清晰无误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蒙平大概用了几秒钟来平复,恭敬行礼后便将信与令牌收好,“请公主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妥!” “我相信你,”林云琪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落座,“当日皇兄亲自指派你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你是带兵打战,突围而出的高手!” 蒙平再次拜倒,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唐皇是他跟随多年的人,两年之前他被突然抽调随云琪公主入唐的时候,众人颇为不解,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那份不言而信的重量。作为一个军人,这便是对他的最高褒奖。 “还请公主放心,林云军上下一心,定护公主周全!” 林云琪向他轻轻一笑,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云琪公主随即将这几天府内的重点事务一一告知海超。海超毕竟是一直跟在云琪公主身边的人,轻轻一点他便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只不过,一系列的指令听到最后,海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三天之后,梁国皇后绝不会放过我们公主府,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给明威将军府知会一声?” 林云琪轻轻一叹,目光慢慢落在眼前的梁国地图上。海超说得没错,这么大的事情,她到底要不要给明威将军府说一声呢?其实这件事情,她一早就已经想过了,只不过她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于情于理,她是明威将军府未过门的儿媳,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们都是用真心对她;可一旦梁国皇后闹出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明威将军府的人还是不要参与进来比较好。她自己与禁军对峙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万一明威将军府的人牵扯进来,免不了日后会被有心人做文章。要是给一门忠烈的明威将军府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可是于心不忍的。 “算了,”林云琪双眉紧锁,“暂时先不说了吧,等到了第三天的凌晨,再根据情况定。” 接了命令,海超便与蒙平一同退了出去。走廊里,蒙平依旧合不拢嘴,他伸手抓住海超的胳膊,只不过这一次他记得避开他受伤的地方。 “咱们皇上竟然在梁国给云琪公主准备了一支隐秘部队?”蒙平虽然知道唐皇是军事奇才,但他现在才发现仅仅一个“奇才”好像不能准备表达了。 海超也有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也跟着蒙平一起感概摇头,“你说,皇上是不是早就料到公主来梁就这么一天?” 两国联姻本就是一件牵扯多方的复杂事务,如何在公主入梁后秘密潜入一支部队,还要将这些人全部隐蔽集中在一个地方,更要让他们统统换了身份姓名避人耳目…… 这是何其复杂的事情啊!他们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五官甚至都堆积在一起了。 蒙平彻底傻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海超挠了挠头,索性不再去想自己大脑触及不到的地方,毕竟眼下要去的事情才更为重要。他一路跟着蒙平回到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些行装,等曲先生一到,便亲自将对方藏在木桶里,等他看着马车安全出了公主府这才放心。 然而,公主府里书房里的灯烛一直随风跳跃着,林云琪的心一直悬着,她痴痴望着已经没了令牌的空盒,脑海里重复的一直都是当年大唐国师对她的开示。 “公主人心至善,但三世因果不可逆转,此次入梁两年后有一生死大劫,虽为定业,但定中亦有不定,一切且看公主的发心与功德了。” 大唐国师是整个唐国最为尊贵的法师,多次带领僧众为国为民祈福消灾,每一句开示都颇为灵验。林云琪还记得那日跪拜国师之后,国师最后还给了她一句赠言:“但做好事,便可重报轻受。” 林云琪谨记在心,并付诸实行。即便她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她依旧保持不变自小就坚持的施粥派药,每日早晚课的恭诵她自然也是一日也不差的坚持着。 “无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游神未知罪福……”林云琪伴着摇曳的灯烛,又加诵了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祈愿如若大难来临,那支秘密的隐秘部队可以平安将她的皇帝带回唐国,还有海婶、吕大夫…… 林云琪几乎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念到了,唯独将自己排在了祈愿之外。她自小便得大唐国师的教导,自然明白那份定业的厚重,因果无情她深知累世造作的罪孽一旦到了时间终究是要偿还的。正所谓“业不重不生娑婆”,那份定业是她自己的,就没有必要让其他无辜的人跟着她一起受罪,而这才是她动用那块令牌的真正原因。 这两天,公主府内一共送出去两封信,一封由曲先生送出,是公主亲笔写给唐国皇帝,她的兄长的。那封信几乎是一篇绝笔,只不过交代了很多她放不下的事情。而另一封则在蒙平的手上,信中主要交代秘密部队如何攻城、突围,以及返回唐国路线的选取等等。 然而,因缘际会下,她低估了睿王的疯狂,而又巧好赶不回来的叶家二公子,让她觉得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烛灯熄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显得甚为微弱。这个时间大多人都还在周公梦里依依不舍,廉王和宋新义一路狂奔,终于在宴城见到了浩浩荡荡的皇家大队。 宴城虽比不得都城金陵,但好歹也是一方大城,梁皇喜这里的凉爽天气,着意又在这里多待了两天,临时居住的行宫便安排在城郊的卫全山上。 廉王自然是不顾上自个儿的辛苦劳累,上了山下了马一路狂奔,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谋士宋新义突然说了一句话,让廉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皇上疑心甚重,眼下四周看似太平,睿王起兵谋反这件事如果由殿下您的嘴巴说出来,怕是会惹得皇上对您有几分猜疑。” 廉王恍然大悟,怪自己急于求成,竟忘了帝王本多疑,他忙转过身细细思索了一下,再回头觐见的时候,廉王便一五一十将金陵城内云琪公主被禁足在公主府之事禀告于梁皇。 只不过,让廉王略微不解的是,在他滔滔不绝之际,他的目光很敏锐的注意到,梁皇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除了最开始说了一句略表惊讶的“什么”之外,其他质问的话语倒还真的没有几句。一时之间竟让廉王凭空生出一种帮错忙的错觉。就在廉王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蒙面黑衣人竟未经过任何通传,直接进了御前。就连梁帝身边的齐公公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惊讶之色,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子,让那蒙面的黑衣人直接在梁皇耳朵秘密汇报着。 “大胆!” “逆子!” 梁皇突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天将桌台上的文房四宝悉数摔至地上,一时之间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没人知道这突然闯入的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也无人知晓这位圣心难测的梁皇,到底是在生气什么。 而此时此刻,唯独廉王一人,似乎在那四个字之后恍然大悟,后背瞬间飙起冷汗,面对梁皇有一种不可抵抗的恐惧呼啸而来。 第51章 临危受命 “廉王,你来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面对梁皇突然转目地提问,廉王容不得半点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在他大脑飞快组织语言的时候,梁皇那厚重的质问又一次向他扑来。 “你是从金陵城里出来的?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帝王自带天威,廉王瞬间哑口无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该如何说,怎么说……这些都是问题,万一有一句话惹怒到皇上,他这未来的路就更加难走了。淑贵妃爱子心切,立马笑前软着言语轻轻道:“皇上,金陵城出了什么事吗?” 梁皇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廉王,得知睿王欲起兵谋反的他,看着这个不远千里赶来的廉王,作为一个帝王,免不了先要怀疑一下他的动机。 “回禀父皇!”好在有淑贵妃的拖延,让廉王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儿臣从金陵城出来的时候,全城未有什么异常,如若非要说异常,就当属云琪公主被莫名禁足了。只不过……” 廉王的语气一顿,“只不过儿臣来的路上,倒是接到不少蹊跷的消息。” “行了,”梁皇出声打断,冷哼道,“这些年,这天底下的大事有哪些消息是你不知道呢?” 梁皇一语双关,瞬间就让廉王闭上了嘴巴。每当廉王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梁皇都会一个冷眉横过来,最后索性下旨,让他这个奔波赶路的王爷先行回去休息。 “你说父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廉王哪里真的能安心休息,出了大殿,他就立马拉着谋士宋新义研究起来,“方才多亏先生妙思,本王要是一时心急说出睿王的所作所为,现在第一个遭殃的人便是我自己了!只不过本王想不明白,那突然闯进来的黑衣人是谁?父皇怒发冲冠的样子明明就是知道了啊?可是为什么又故意隐而不说呢?都已经火烧眉毛了,父皇还让本王休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新义一言不发,他默默在思考,思考着这一件件接连混乱的事情。作为廉王的谋士,他自然万事要为君主考虑,这突然闯进权利中心的黑衣人实在太过于惊人了。再根据廉王所述,他突然眨了眨眼睛,躬身行礼,一副恭贺的样子。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廉王本就在气头上,作为谋士的宋新义不但没有先为他开解疑惑,反而这突然恭贺的样子让他更为疑惑了。 “看样子,睿王起兵谋反怕是不会成功了。” 廉王眸中一闪,追问道,“先生,您何出此言呢?” “黑衣人的出现,证明皇上身边出了禁军护卫,还有一支未被发现的力量存在。皇上接连两次质问,倒也不是真的怀疑殿下。皇上定是知晓睿王动作的,所以先放心让殿下先行休息。” “休息?现在是该休息的时候吗?”廉王脾气急,双拳紧握,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墙面上。 “大殿之上,人多繁杂,皇上又如何分得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是睿王身边的呢?如果当下就商讨对策,岂不是让对方的人白白得到信息!” 廉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赶紧按照谋士宋新义的建议,先去自己母妃那里打探一些情况,还未在那里待多久,梁皇便派人来召他觐见。禁军大统领身着一副战甲,他的周边也尽是些武将,梁皇依旧没有给廉王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让身边的齐公公颁了一道圣旨下去,由廉王任主帅,统领指挥禁军,誓要打败起兵谋反的睿王! 毫无征兆的任命和危在旦夕的形势都让廉王有些兴奋,他被睿王压制多年,隐忍多年,积累在心头的那些爱恨情仇他索性就一次性都返还过去。只不过这种蠢蠢欲动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知道可用禁军人数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难看。 “皇上出行,你们禁军就派这么点人?” 面对廉王毫不客气地质问,禁军大统领也只能垂着脑袋解释道:“以前也是这些人,这一次本来我想加派点人手的,皇上还又把人给我去掉了。” “所以你的人现在都在金陵城里呢!”廉王这一句抱怨,让禁军大统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原本他是不相信自己手下的兵会叛变,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是被蒙蔽了,可皇上那边却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有些人一早就已选好了阵营。 眼见禁军大统领变了脸,才刚刚手握兵权的廉王也知趣地闭上嘴巴。这才刚过一个时辰,睿王所带领的南岳军接连打掉了不少地方哨口,根据他们的估算,最多一个晚上,浩浩荡荡的南岳军就会在卫全山的山脚下扎营安寨了! 将帅无兵还怎么打仗?如今能真正放在廉王手上的禁军,只不过区区三千人! 三千禁军对阵睿王的万人大军,廉王眼看这卫全山就要四面被围,他想要调兵遣将,可却不知道到底要从哪里调出一支护驾之师! 时间紧迫,廉王半夜三更还在与禁军大统领在营帐里部署防卫。可惜睿王的大军到了,他们根本不会再多等一分,所以在半夜里就直接发起进攻。然而,让睿王颇为意外的是,在卫全山的半山腰上,竟然早就有埋伏好的禁军,他们先是推下大块石头以阻挡进攻,紧接着又扔下不少燃烧的火把,睿王想要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卫全山的念想就这样被打断了。 梁皇所在的大殿身居山顶,半山腰里的战斗声自然不会传进去。只不过负责通传消息的士兵将那里苦战的情况报了上去,众人纷纷忧心忡忡。 “廉王,你辛苦了。” 暂且逼退了睿王攻势的廉王回到大殿内复命,面对梁皇的宽慰之言,他竟然感动到有些激动,跪拜行礼之后,他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父皇,睿王的大军刚刚到达卫全山就企图攻山,看来这一次他是铁了心……” 如今的梁皇一听到睿王的名字就怒气冲冲,咆哮道:“他这个逆子!狼子野心!” “此次突袭显然他未料到我们有提早防备,所以他带的兵马并不多,他有的是时间去调理休整,一旦天亮了,他势必会发起总攻,想要彻底拿下整个卫全山!” 梁皇闭上眼睛,眼下这个情况他是知道的,他又看了看身边的禁军大统领和廉王,不由得摇了摇头。历史上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例子,可那些例子里都有一个英勇善战的将军。显然,向来负责皇城守卫的禁军大统领和养尊处优的皇子都不是能以少胜多的人选。 “要是明威将军在朕的身边就好了……” 梁皇这一句轻叹,虽然让廉王有些不自在,但他也知道,当年解梁皇之困的人就是叶老将军。 “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拼死护好父皇与母妃的安危!”廉王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他定要冲在最前面,他要向梁皇还有世人证明,他才是最有资格做梁国未来皇帝的人。 第52章 上下听令 三日为期,公主府上下的人都将这四个字记在了心里,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海婶自然成了最为辛苦的那一个,她既要照拂云琪公主的日常起居,又要将整个公主府的琐事处理妥当。虽然他们只在梁国待了两年,但真要离开的时候,需要清点整理的东西就太多了。 原本她安排在三日之期的第二天将这项工作做完,可惜,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午后就有人再次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云琪公主虽然早已料到梁国皇后会再次出现,但她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她以为金陵城一定会等到睿王攻下卫全山,或者最少也应该是发起攻击的时候才会对自己下手。然而,让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的是,梁国皇后竟然率先向云琪公主发难了。 紧锁的公主府大门就这样被重新打开了,梁国皇后的阵仗甚大,本来公主府外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如今这黑压压的随行禁军一到,根本不用抬眼就已经有些窒息了。 梁国皇后冷哼一声,进了公主府的大门故意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尽情欣赏着府中人的表情。除此之外,梁国皇后从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云琪公主,他们一南一北,一个立在书房一个立在府口,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故事。 “放肆,皇后娘娘鸾驾,你们公主府的人都没有半点规矩的吗?” 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的人便是梁国皇后身边的公公,云琪公主对他并不陌生,只不过他的话对林云琪甚至整个公主府毫无作用。 “人来自然是有规则的,如若是鬼到,那还怎么讲规矩呢?”海婶这一句瞬间就让公主府内的不少人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梁国皇后难得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鉴于之前的种种,她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公主府的伶牙俐齿,所以她看起来并不是很生气,只是将她的目光锁定依旧立在书房门口,与她对立而视的林云琪身上。 自从睿王离开金陵,她每天都在算日子,计算睿王抵达卫全山的时间,计算他发起总攻的时间,计算他凯旋而归的日子。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接到睿王那边传来可以动手的消息后,梁国皇后立刻就带着人来清算新仇旧恨了。 林云琪身穿一袭月白长裙,她虽然有些意外,但眼神却颇为淡定地望过去。审视梁国皇后的表情就像对待院子里飞落的一支乌鸦。 “公主府上下听令!”林云琪双袖一甩,走出书房。 “在!”林云军震耳欲聋的声音将梁国皇后身边的公公吓了一跳,怯怯地挪着步子,又悄悄趁皇后未发现赶紧又挪了回去。 “既然梁国皇后自己破了自己下的懿旨,那我公主府上下便不需遵守。开府门,送客。”林云琪面对梁国皇后,驱赶的意味甚是明显。 “是!”海超得了命令,第一时间命人将府门大开,四周的偏门也在同一时间开启,外面的禁军显然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情,全部皱着眉毛眼睁睁地望着,在准备的指令下达之前,他们只能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副统领王贤的身上。 然而,禁军副统领王贤上前请示梁国皇后的时候,却被一击冰冷的眼神给挡了回来。梁国皇后气这个家伙毫无眼力见,怎么就不知道在他们开启府门的第一刻就拦截住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出来。 “你是谁?”林浩宇甩开小宫女的手,一路跑过来,像一个小男子汉一样站在林云琪的身前,对着他只见过一面,根本记不起来的梁国皇后怒斥道:“你走!” 林云琪有些意外,因为之前林浩宇旧疾复发,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屋子里修养。可没想到,当弟弟看到姐姐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会顾不得自己难受的身体,第一时间冲出来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外面风大,你听话先回房间好不好?”林云琪蹲下来,轻抚着他的小脑袋,与他视线平行时,她又笑了笑,让小家伙安心,“姐姐没事,你要听话,先回去。” 海婶第一时间也跟了过来,正要抱起林浩宇离开的时候,梁国皇后尖酸刻薄的笑声突然响起。 “小家伙,你真是一个傻子,你知道你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林浩宇到底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子,一听到自己的生母,突然愣住了,怎么也不跟海婶离开,他只是紧紧拽住林云琪的裙角,似乎是在求救,求她告诉自己,那个坏女人说的都是假的。 “皇姐,我母妃没有死,对不对?”林浩宇拽了半天,眼睛里的眼泪轰然而出。 林云琪赶紧又蹲了下去,面对那一双诚然的眼睛,她没法说谎却又十分不忍,这两年她一直隐藏的秘密就这样被梁国皇后毫无顾忌地撕破,她回望梁国皇后的眼神如同喷了火。 “你要记住,坏人很坏的,他们会攻击你脆弱的地方。”林云琪抱着哭泣的林浩宇,轻拍着他的后背,将他转交给海婶。而她一个转身飞跃,海超随即向她扔过去一把长剑,下一秒这把利剑就已经对着梁国皇后了。 “放肆!你竟然行刺大梁皇后!”禁军副统领这一次终于反应过来了,依照梁国皇后的喜好赶紧给唐国的云琪公主扣上一顶帽子,他作为一介武将,自然第一时间拔出武器挡在了梁国皇后的前面。而他一动,他身后的禁军统一立起了武器,齐刷刷对准整个公主府的人。 “如果你不是大梁的皇后,你的命足以死一百遍!”林云琪的功夫对付一个禁军统领绰绰有余,她反手一档,又将剑对准了梁国皇后,“不请自来,便是挑衅,你要是再敢胡来,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梁国皇后身前有王贤挡着,她自然多了几分底气,大声笑道:“就凭你?一个流落他乡的远嫁公主,你能把本宫怎么样?你在我大梁犯了多少事,你当本宫都不知道吗?言国公的次子是怎么死的,六皇子是怎么突然暴毙的,你坏了睿王多少好事?你以为本宫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吗?” 林云琪见王贤执意要挡在梁国皇后的身前,那便毫不客气地刺了下去,只不过她用力十分讲究,那剑暂时只是刺破了他的盔甲,并未伤及他的皮肤与内脏。 王贤下意识当下往后一退,还差点撞到梁国皇后,他一声令下试图包围住云琪公主,可惜他的人有不少都被林云军挡在了外面,方才府门大开,公主府的屋檐四周全站着弓箭手,禁军的人再傻也不会冲面当人肉靶子。 “对,就凭我!”林云琪笑出了声,她的声音决绝且冰冷,她丝毫不在意那几个侥幸冲进来的禁军,她负手执剑,语调中有着不容怀疑的坚定,“你作为一国之后,一设局诱我委曲求全,二使计陷害无辜借刀杀人,梁国有你这样的皇后,睿王就绝对不会登上皇位!” “来人啊!”梁国皇后被彻底激怒了,云琪公主那句话是她的死穴,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云琪公主大逆不道欲行刺本宫,给本宫拿下!若有人敢反抗不从,格杀勿论!” 梁国皇后下令之后便退直门口,禁军与林云军一场血战,林云琪朝海超递过去一个眼神,既然梁国皇后提前到了,他们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所有公主府的人按照既定的计划开始提前往金陵城门口撤退。 “她只有一千府兵,你们这群废物!”梁国皇后眼看林云琪和她的人就快冲到城门口了,她一怒之下给了禁军副统领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云琪亲自上阵,惹得道路两旁的百姓甚为惊讶。他们虽然不懂皇权政治的事情,但他们却都记得这个异国公主曾经施给他们的恩惠。所以当禁军大开杀戒的时候,周围的百姓一遍又一遍地质问。 “为什么要攻击云琪公主?” “公主殿下是好人啊!” “不要啊,不要杀公主!” …… 梁国皇后久居深宫,她哪里知道这世间最难得便是人心,她听着群众此起彼伏的呼声甚是心烦。好在这个时候,二皇子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彻底阻断林云琪他们通往城门口的路。 “云琪公主,”二皇子趾高气扬地走至中间,看着瞬间被围在中间的林云琪,诡异一笑,“你的功夫确实厉害,但你今天是走不出这座金陵城了,你只有区区一千人,一旦我命弓箭手万箭齐发,你们插翅难飞!” 林云琪回头望了一眼,距离她只有不足千里的金陵城门,这种充斥全身的无力感第一次将她击溃,她恨,她悔,她是真的没有料到梁国皇后会先于睿王动手,她看着大家坚定不移的面容反而更加自责,自责是自己害大家性命堪忧。 二皇子故意留了片刻的时间让云琪公主体会,他大手一挥,街道两旁的楼层内,窗户大开,弓箭手全部悬剑待发。 “皇上出巡不过半月,这金陵城就要乱成这个样子吗?”叶老将军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他的人还未到,明威将军府的人就先冲了过来,将公主府的人护在他们的包围圈内。 第53章 暗棋 叶老将军突然出现,让梁国皇后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在她看来,昔日皇上赐婚于明威将军府只不过是碍于当时的局面,左右为难之下的无心之举。老将军也是朝中老人了,他理应分得清形势,他就更没有理由在这个关键时刻与自己对着干。然而,此时此刻与梁国皇后同一想法的人,还有一位,那便是一早就隐在一角的夏侯爷。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公主府的动静,事到如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金陵城的突变就是以公主府的遭遇而开始的。夏侯爷眉头紧锁,他紧紧盯着叶老将军,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冲进混乱之中,这是他有生以来,对这位同僚产生敬意。 林云琪眸中闪着不忍,明威将军进一步,她便向后退了一步,她摇头试图阻止,她不想一世英名的叶老将军因为她被梁国皇后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于情于义,她都不想叶子怀的家人因她犯险,更不想忠义世家就这样被贱人所害。 然而,身经百战的叶老将军目光坚定,面对泪眼婆娑的云琪公主,轻轻说了一句,“孩子,别怕。” 林云琪彻底迷了眼睛,泪如雨下。上一次对她轻声说这四个字的人是她的父皇,一时之间,叶老将军的人影好像和她的父皇重叠在一起,有一种力量突然汇聚直达心口。 “对不起……” 林云琪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叶老将军摆手打断。 “要说对不起的可不是孩子你啊!”叶老将军将手中的长剑直抵地面,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禁军有些胆怯,齐刷刷将救助的目光投向在远处的梁国皇后。 “明威将军,云琪公主试图谋害本宫,你此刻出现,难不成一早就与唐国密谋好了吗?”事已至此,梁国皇后一早就已知道没了退路,索性将这个株连九族的罪名先扣在第一个跳出来的人身上。 叶老将军听罢,并没有回复梁国皇后的问话,甚至连本该有的躬身行礼都没有,他只是挥动长剑,直指二皇子身后神情迷茫的禁军。 “禁军上下可知睿王谋反?禁军当中不知情者,即刻放下武器,继续作乱者,当与同谋与睿王同罪!” 明威将军话音刚落,除了几个已知情的禁军副统领,其他禁军各个都是一脸震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还喧闹杂乱的街道变得异常安静,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声都听的颇为清晰。 这本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梁国皇后最初的预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秘密就这样被明威将军撕开了。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用尽她作为一国之后的威严,怒吼道。 “放肆!大胆!你竟敢污蔑睿王,倒是难为你一把年纪,为了一个异国公主公然与我大梁做对!” 二皇子抽动的嘴角终于归位,面对这一次梁国皇后的反击,他难得在心里对这个女人竖起大拇指。 一面是梁国皇后,一面是明威将军;一方是谋反,一方是叛国…… 这两件事,随便一件就足以翻天覆地,所以大部分禁军脸上迷茫的表情更为复杂了,他们不知道到底该信谁,或者说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应该押在哪一边。 “一派胡言!”二皇子及时跳了出来,“真正意图谋反的人明明是偷偷出城的廉王,睿王千里救驾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听到有人诬陷廉王,夏侯爷本能站了起来,可是脚步只迈了一步,他就听到梁国皇后那寒声入骨的“格杀勿论”! 二皇子随即得令,大手一挥,弓箭手瞬间万箭齐发,云琪公主和叶老将军联合挥剑抵挡,此时此刻林浩宇的哭声更盛了,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虽然被拼死护着,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是伸着小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皇姐”! “将军,梁国绝对不能少了您,”林云琪的眼神变了,她锋利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招式也变得更为决绝,她用力将叶老将军推至海超那,下令道:“海超保护好叶老将军,带着浩宇,剩下的人随我掩护他们突围!” “公主!” 海超出声,他知道林云琪要做什么,他不忍,作为云琪公主护卫的他更不敢舍主离开。 “走!”林云琪见他迟迟未动,怒吼道:“林云军内从来都没有违令不遵的人!” “这孩子的脾气怎么和那个家伙一摸一样?”叶老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但对阵下来,禁军根本从这位老将军那里讨到便宜,出其不意反被林云琪推到了一边,他着急对着身后的府兵命令道:“今天,谁都不许有事!” 二皇子又朝角落里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即迎来的便是熊熊烧燃的火球,林云军为保护林浩宇被火球砸重,林云琪飞身跃起,挥剑打落紧接而来的毒箭。烟起云绕,一片狼籍。就在这个时候,二皇子趁乱用暗器偷袭,叶老将军为保护云琪公主受伤,暗器里藏着的又是燕国皇室的独门毒药。眼见叶老将军胳膊流血不止,林云琪立马扶住神情恍惚的叶老将军,禁军副统领王贤立马冲了过来,想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一面要护住摇摇欲坠的叶老将军,一面要接住王贤近乎疯狂的攻击,林云琪很难集中心力,眼看就要退无可退了,就在这个时候,尽管海超被火球砸重身受重伤,依旧用尽全力冲到云琪公主的面前,扶住试图用摇头清醒大脑的叶老将军。 明威将军府剩余的人瞬间围了上来,林云琪留下几人同时护住叶老将军,而她自己直扑王贤而去,王贤知道自己不是云琪公主的对手,一看林云琪朝他而来,直径便退到了二皇子那里。既然有人先用了暗器伤人,林云琪便从袖口里拿出一排金属枫叶,直径扔了过去,王贤睁大双眼倒了下去,二皇子尽管反应灵敏,拽过一人挡在前面,但飞速的暗器还是在他的眉角划开了一个口子。 混乱之中,吕大夫在一片乱箭之中为明威将军解毒,林云琪打算擒贼先擒王,转身往梁国皇后那里冲,试图先剑指梁国皇后,为所有人谋得一条生路。二皇子看懂了云琪公主的用意,与其说他要保梁国皇后,不如说他要云琪公主死无葬身之地,他亲自拉弓,将箭对准林云军怀中的林浩宇。二皇子清楚,眼下在这片狼籍之中,云琪公主最为在意的人便是这个她同父异母的皇弟。 箭发心惊,林云琪返身回护,却忘记护好自己,转身便让禁军找到了漏洞,一剑直刺到她的心脏,二皇子接连不断的箭直冲过去,将士倒地,林浩宇中箭。 “不要!”林云琪撕心裂肺地喊,那声音让眼神模糊的林浩宇留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她扑过去跪倒在林浩宇的身边,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完全顾不得自己鲜血直流的伤口。 梁国皇后的神情终于镇定了下来,在她看来,如今的云琪公主插翅难飞,她派人传话下去,谁能杀了云琪公主,她就立赏千两黄金。 禁军见大势已定,各个都想讨个头奖,纷纷挥着刀剑将云琪公主团团围住。林云琪依旧怀抱着林浩宇,满脑子都是这个她最为疼爱的皇弟,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想起他第一次唤她皇姐的日子…… 就在所有人以为云琪公主备受打击,无暇顾及四周的时候,林云琪竟然徒手接住了向她身后刺过来的长剑,她以剑借力,直接翻身跃起,将那人横踢出去。 “这怎么可能……”二皇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这个唐国公主的功夫实在是太惊人,眼见围攻的禁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索性又拉开弓箭,将特制的毒箭直对林云琪。 就在箭离弦的一瞬间,二皇子反而中箭,整个人睁大双眼,惊恐地向后倒下。在梁国皇后惊声尖叫的同时,突然有一记笛声响起,笛声未落,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衣人,他们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鬼面具,他们各个训练有素,将一众禁军全部逼退,而那只飞向林云琪的毒箭,最后被人凌空截住,失血过多的林云琪虽然视线模糊,但她认得这个鬼面具,也清楚面具之下的人是谁。 “对不起,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叶子怀的话还未说完,身受重伤的林云琪再也坚持不住了,强力支撑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她就晕倒在叶子怀的怀里。 鬼面人重现江湖,一直躲在暗处的夏侯爷的表情与梁国皇后一样震惊。 “鬼面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鬼面人怎么又出现了?” “一时之间这么多的鬼面人又是怎么回事?” 梁国皇后回望之时,才发现二皇子已经遇袭,她手心冒汗但浑身发冷,强撑着一股气向禁军下令:“鬼面人欺君瞒上,皇上曾下令处决之人,必须就地正法!” 叶子怀凌厉望着向他迈进的禁军们,眼看林云琪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索性揭下鬼面具,取出一道黄金令牌举过头顶,大喊道:“睿王谋反已被正法,皇上有旨,将皇后娘娘禁足皇宫,禁军与巡防营当中不知情者,即刻放下武器,继续作乱者,当与同谋与睿王同罪!”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子怀的身上。谁也没有想到,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是鬼面人;鬼面人手中竟然还拿着梁国皇帝的令牌,见到此令牌,如同面见梁皇。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遵旨!” 第一个出声下跪的人是巡防营的孙统领,刚才金陵城的混战,他的巡防营虽然被点名参与,但他其实一早就带着几名亲信躲在一边,让他去围攻云琪公主,他是真的做不到。眼看叶子怀从天而降,他第一个冲过去,带着人下跪领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遵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遵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遵旨!” …… 巡防营的人一见孙统领都下跪领旨了,纷纷扔掉武器消防。不断涌出的鬼面人反而将禁军团团围住,没人知道他们从何来,如何来,又是如何同一时间聚在这里的。此起彼伏的声音敲打着禁军将领的心,当叶子怀说出“难道你们想抗旨不尊吗?”的时候,他们立马跪地求饶。 令牌一出,几个鬼面人便将梁国皇后押上了马车,轻车熟路驶向皇宫。此时此刻,没人再敢造次,城内的余烟已萦绕向天。鬼面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控制了整个金陵城,禁军和巡防营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唐国和燕国大名鼎鼎的暗棋,在他们梁国的名字便是鬼面人。 第54章 假传圣旨 公主府的大火连续烧了很久,夜幕下的叶子怀站在满是硝烟的金陵城墙之上。重新拿回控制权的金陵城,需要调整很多事情,而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询问叶子怀的意见。待他重新回到明威将军府的时候,书房里早就挤满了大臣。而一直躲在暗处的夏侯爷也终于出现了。大家私下里讨论最多的并不是睿王谋反失败,而是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是竟然是皇上的暗棋鬼面人。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看似远离朝廷中心的明威将军府,其实一直都是皇上的心尖人。有人开始后悔,说当初云琪公主和叶老将军被困之时,他们应该先行出动的。可惜就是多一个犹豫,多了一个自保的念头。现在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来到这里赶紧示好,生怕日后明威将军府一个不开心,那他们自己也知道苦日子就不远了。 只不过众人在书房里待了很久,这待客的茶,喝了一壶又一壶,都没看到叶子怀的人影。叶子怀好不容易处理完事物赶回名为将军府,第一时间自然要先冲进了后院。叶老将军和云琪公主都身受重伤,除了皇上随行带走的御医之外,剩余的御医全部按照吕大夫的吩咐忙得团团转,毕竟一场恶战之后,受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鉴于之前就发现了睿王他们有燕国皇室的独门毒药,吕大夫在这之前就秘密调制了相关的解药,这次正好解了叶老将军的毒,在几幅汤药下肚之后,叶老将军整个人的呼吸也变得平顺起来。而让众人最为担心的便是一直流血不止的云琪公主。 毒箭伤及心肺,吕大夫要先行拔箭,再做止血。可谁都知道,一旦拔箭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两隔,尽管叶子怀相信吕大夫的医术,但他还是对此事有些不放心,那又不敢去打扰到吕大夫,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门外徘徊。 叶子怀根本看不到跑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喊他去前厅书房的将士,负责通报传话的将士见满屋子的朝廷重臣都等着见自家的二公子,只能陪着笑脸,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道:“叶老将军和云琪公主伤势不稳,劳烦各位大人再稍等片刻。” 众臣虽然等得焦急,但也知道眼下的明威将军府,的确是满是伤患,一个是叶子怀的父亲,一个是叶子怀未过门的夫人,他守在跟前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众人摇摇头也只能继续等下去。 可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别人也就算了,夏侯爷可是在明威将军府里坐了将近足足两个时辰。他自然是有些不开心的。论官指权位,他可是在高于叶老将军的。说到底他在意的并不是皇上脱险,而是廉王在皇上脱险当中,有没有处在第一有利的位置上。在他看来,如今睿王已倒,廉王只要不出差错,便会稳坐那九五至尊之位。 “实在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叶子怀在云琪公主暂时脱险之后,才匆匆出现在前厅书房里,大家瞬间就围了上去。 “皇上是否安全?” “睿王如今何在?” “廉王有无受伤?” “众人何时回金陵城?” …… 面对夏侯爷接连不断的问题。叶子怀一句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对众人行了礼,淡淡说了一句:“大家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皇上自会平安返回金陵城。” 面对这一句回答,众人自然是有不满的。可再多的不满,放到脸上也只能微微一笑。连夏侯爷也只是多问了两句,便叹了口气离开了明威将军府,大家也只能跟着落寞地回去了。 叶子怀送走众人之后,一个人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内。看着摇曳的灯柱,心变乱了起来,其实他根本没法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在皇上身边。当日他发现不对,就立马掉头直奔金陵城,待他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只见黑烟滚滚,他不得已拿出令牌号令,用鬼面人和皇上御赐的令牌平息这场金陵城的□□。 这些说到底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圣旨。睿王谋反有没有被平定,皇上有没有受伤?廉王有没有顺利赶去救驾?他自己的大哥和夏家的公子有没有及时赶到? 这些问题叶子怀比谁都想知道,尽管他知道一旦皇上号令鬼面人,即便是拥军几万的睿王,皇上那边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可是,再怎么说他假传口谕可都是欺君大罪,他已经在思考,待皇上平安返回金陵城的时候,他要如何负荆请罪。 凌晨时分,叶老将军终于醒了过来,他一睁眼看到叶子怀倒还有些意外,待听完叶子怀小心翼翼地汇报后,叶老将军的眉间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鬼面人?”老将军颤声问道。 叶子怀对声音很低,轻轻地回了一声,“三年前。” 虽说是父子,但叶老将军对于儿子这三年做鬼面人的过去,竟是一无所知,连忙追问道,“你为什么一字不提呢?” 叶子怀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安慰道:“ 一直以来都是您和兄长在奔波,我也该为家里做点事情。” 叶老将军毕竟是军旅出声,凝神看了他片刻便都懂了,不由叹了叹气,他原以为这个看似不懂事,整天就知道往外跑的儿子原来一早就为家族承担着这么难的事情,他甚至有些自责,自己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好像太少了。虽说当下是情况所迫,但假传圣旨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叶老将军担心万一皇上那边有变化,还是提醒自己的儿子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好这座金陵城。 叶子怀点点头,将毯子轻轻盖在老将军的身上,“剩下的事情,您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养伤就好。” “云琪公主还没有醒过来吗?”叶老将军皱着眉头担心道。 “吕大夫说她能不能渡过难关,就看今天晚上的情况了。”一提起林云琪,叶子怀的心就跟着紧张起来。 叶老将军本想张嘴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那担心的样子便闭上了嘴巴,挥挥手赶紧吩咐他去云琪公主那里守着吧。 叶子怀行了礼便安心地退了出去,忙了很久的明威将军府终于安静下来。叶子怀快步穿过长廊,轻轻推开房门,见云琪公主安静地躺在那里,长发散落两肩,衣衫仍有一些血迹,脸色苍白。待吕大夫施针之后,叶子怀亲自端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她现在怎么样?” “如果明早还未退烧,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吕大夫虽说得极不情愿,但他作为医者,必须将眼下的危机告诉叶子怀,“但愿这一次,老夫的医术也能再灵光一次!” 叶子怀紧紧咬着干裂的下唇,“她一定会好过来的…一定会好过来的……” 叶子怀一直轻声重复着这句话,他托着云琪公主的手,虽极力控制着眼睛,却止不住奔流的泪水。他吩咐海婶先去照看自己受伤的儿子,这里留下他和吕大夫就足够了,可是海婶抹掉眼泪,怎么也不离开云琪公主半步,忍着眼泪跟众人一起祈祷着。 天渐渐亮了起来,蒙平带着人马终于赶到了金陵城,可这大开的城门,却让他本能嗅出一丝变化,他先将众人安置在附近,只带着几个人穿过城门,巡防营的孙统领此刻正好在城墙之上巡逻,看到蒙平,便赶紧出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去哪儿了,昨天皇后娘娘就对云琪公主下手了。” “昨天?”蒙平气地大喊,着急道,“那我们公主现在怎么样?” “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公主,皇后娘娘被禁在皇宫里,”巡防营的孙统领抓住蒙平不松手,“二公子的身份,你们公主府的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啊?” “你说点我能听懂的!”蒙平被问的一脸茫然,懒得与孙统领废话,挥起马鞭便直奔金陵城内,路过被烧成灰烬的公主府,他的心咯噔一声,再瞅一眼凌乱的街道,他才知道昨天的危机有多么可怕。既然公主府被毁,他便直奔明威将军府,明威将军府的人自然是认得蒙平的,他刚刚下马,就有人迎着他往里走。 蒙平一进后院,发现不少都是受伤的林云军,大家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忧伤,他就更着急了,匆匆推开房门,发现叶子怀正在给云琪公主运气活血。可持续了好一阵,林云琪的脸色还未正常,吕大夫着急地施针,叶子怀一遍又一遍询问着外面的御医,可所有人都在无奈地摇头。 “我想起来了,”蒙平一拍脑袋,“清泉寺的方丈曾说过,有朝一日公主有难,可去清泉寺求救。” “啊?”叶子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顿时满头雾水,“你说什么?清泉寺?” 蒙平来回踱步,激动道:“那是公主殿下第一次去清泉寺,拜见过寺庙里的住持之后,方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说有朝一日公主有难,可去清泉寺救命。” 叶子怀目光一闪,只短暂思考了几秒钟,他便直接抱起云琪公主,直奔清泉寺。毕竟眼下,这是他们绝望之下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第55章 三世因果 虽说金陵城之危刚刚解除,但依旧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明威将军府,当叶子怀驾着马车冲出城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打听云琪公主的生死。别的不说,大家都知道这位唐国公主可有四位疼爱她的哥哥,此番她在梁国遭此劫难,他们笃定唐国那边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而众人难得一心祈祷,祈愿这位唐国公主能平安渡劫,毕竟谁也不想在内乱之后再多添一份两国纷争。 出了城,蒙平就将隐藏着的林云军收编至随行护送的队伍里,黑压压的一片人突然出现,叶子怀并没有太过意外,他甚至没有询问蒙平,眼下天大的事情都没有把云琪公主送至清泉寺来得重要。 清泉寺在金陵北郊,待他们赶到之时,云琪公主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负责接待的僧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直径向人带进了寺庙外女众的休息室。 叶子怀一见方丈,变跪拜顶礼,叩首道:“云琪公主命在旦夕,恳请大德出手相救。” 清泉寺的方丈伸手扶他起身,温言道:“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云琪公主安静地躺在一侧,海婶将毯子一件又一件地盖在公主身上,吕大夫上前合十行礼,简单说明公主的伤势,清泉寺的方丈轻轻点点头,众人便都退了一边。 叶子怀见方丈只垂直立在那里,一度闭目无声,他有点着急,正要前去询问,被身旁的吕大夫一把拽了回来。 “大德高僧正在救人,你不要去捣乱,”吕大夫想起唐国国师昔日救人的场景,也是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人就是奇迹般活了下来,“我们再等等看。” 叶子怀强力压下内心的担心,整个人一度紧张到发冷,他的目光持续在云琪公主和清泉寺方丈身上来回游走,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时刻。 过了好一会儿,清泉寺的方丈才将脸侧脸过来,轻声道:“累世杀业,今日偿还,生死皆是因果定。云琪公主为人和善,在唐梁两国大兴供养,施粥施药无数,救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贫苦之人,虽有恶业,但善业有功,想解今日之难,还需发大愿,行布施。” 叶子怀略显慌张地望向身边的吕大夫,小声嘀咕道:“到底要怎么救人啊?” 尽管叶子怀的声音很小,但清泉寺的方丈还是听到了,他随即走近叶子怀,向他开示道:“三世,指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过去者为因,现在者为果;现在者为因,未来者为果,此称为三世因果。有情的生命流转,以过去的业力为因,招感现在之果,复以现在的业力为因,招感未来之果,如是因果相续,生死无穷。” 叶子怀双手合十,恭敬请示:“还请方丈明示,如何救回公主殿下?” 清泉寺的方丈轻声道,“当需公主或家人,再或与她最为亲近之人,代为发愿终身食素,止恶向善。” “我来发愿!”叶子怀扑通一声跪倒在清泉寺方丈的足下,双手合十极为虔诚。 “终身食素,你可愿意?”清泉寺方丈又问了一遍。 “我愿终身食素,祈请法师慈悲救护,云琪公主能安然无恙。”叶子怀想起在恒九山,恩师展枫曾向他讲述过历代国师的厉害,他跪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坚定。此时此刻,别说是终身食素了,在救回云琪公主这件事上,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犹豫。 清泉寺的方丈凝视看了看叶子怀,确定他所发愿真实不虚,便让人带着他前去大殿之内,点灯供香对着西方三圣顶礼。而之前负责接待的小僧这个时候捧着一碗清水走了进来,清泉寺的方丈接过水,立在云琪公主身边,四十九遍咒音不断,之后转身交代吕大夫:“将这碗清水给云琪公主服下,一个时辰之内她便能醒过来,醒来之后的四十九天里,每日让她自己对着一杯清水念此咒三百遍,便可痊愈。” 吕大夫激动不已,赶紧跪拜顶礼,接过碗水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道:“请问大德,那小人开得药方,公主殿下还能否服用呢?” 清泉寺的方丈微微一笑,“当然可服,你的医术可为上乘,老夫也自愧不如呢。” 吕大夫发现越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就越发显得谦虚谨慎,感叹道:“小人惭愧,感恩大德救命之恩。” 等叶子怀在大殿礼拜后回来,吕大夫已经和海婶一起将那碗清水给云琪公主服下,叶子怀见方丈已经离开,又追过去感谢了一番,随行的小僧提醒叶子怀三拜顶礼,礼拜之后方丈开口道:“待云琪公主醒来,你们便可下山了。” “感谢大师救命之恩。”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无追。” 叶子怀恭敬退了出来,此时云琪公主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只不过人还未清醒,吕大夫知道金陵城多的是要二公子处理的事情,便提议二公子可以先行回去,他们等公主醒来便会回去。 “我已经回来晚了,让她受了这么多罪,你们就别催我离开了。”叶子怀当然知晓吕大夫他们的好意,可王权富贵本就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所以他安心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云琪,就这样等着她醒来。 算起来,这只有当下这个时间,叶子怀觉得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他每看一眼林云琪,就多一份自责,他在想如果当初他选择留在金陵城内,也许林浩宇就不会离开,父亲和云琪公主也不会身受重伤。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眼看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叶子怀突然变得着急起来,生怕老天爷将这最后的生机也残酷地拿掉了。 铛铛铛,清泉寺山中的钟声响了,林云琪终于睁开了双眼,可如今洒进来的阳光都会让她觉得异常刺眼,她摇摇头,用渐渐恢复的意识来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叶子怀的声音很轻,见林云琪有意起来,他赶紧拿了软枕让她靠着,“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叶老将军他怎么样了?”林云琪想起为保护她而受伤的老将军,不免担心追问道。 叶子怀轻声答,“他没事,吕大夫已为他解毒了。” 林云琪这才安心看了看四周,气力有些不支,勉强靠在软枕上,昏沉沉看着叶子怀,想起那日她晕倒之前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便强撑着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清泉寺的方丈实在是太惊人了,公主的病灶竟然已去了七八分,”吕大夫号脉过后,赶紧补了几计针,“大师说了,你身子消耗严重,可得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呢。” 吕大夫激动之余,免不了说起唐国的国师,昔日国师救人的风采更是叹为观止。叶子怀边听边感慨,想起他在恒九山的恩师,展枫曾对他说过:“这个世界,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从清泉寺到金陵城的路上,林云琪被裹得相当严实,叶子怀生怕外面的凉风吹到她,忙叫人又多准备了很多条毯子,回程的路途中,林云琪询问当日她晕过去之后的事情,得知是叶子怀假传圣旨,她难得笑了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抱歉的叶子怀这才放松下来,轻声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鬼面人的?” 林云琪的眼睛半睁半闭,“很久之前我就猜到了。” “对不起,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实情,”叶子怀温言道,“被困之时,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短笛?只要你吹响短笛,鬼面人也会出现的。” 林云琪将脸侧了过来,笑了,“鬼面人是梁国皇帝的暗棋,当日梁国皇后给我安的罪名可是不小,在没有定论之前,我不想为难他们,万一梁国皇后以同罪论处,他们且不是太冤了吗?” 林云琪说得越发轻松,叶子怀的心就越发难受,他的头都快埋到地上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当初考虑不周,是我太大意了,高估了金陵城的安防,也低估了睿王他们的野心。” 睿王对于皇位的欲望,梁国皇后对于尊贵的欲望,每个人都将这个欲望无限制放大,最后将他们自己都吞噬掉了。 林云琪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安慰道:“你已经赶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叶子怀勉强笑了笑,顺着林云琪的视线一同望向窗外,发现金陵城的城门已然就在不远处,两个人相视一望,彼此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风起云涌,这座金陵城里有着太多的故事,林云琪没法控制自己,想起当日众人在距城门口不远处的拼死挣扎,想起漫天的毒箭与火球,想起在她怀里变得冰凉的林浩宇,想起一个又一个在她面前倒下的林云军,想起叶老将军为保护她而受伤…… “浩宇,他的……” 海婶知道云琪公主心里难受,赶紧回话道:“公主放心,小皇子已经启程回家了。” 林云琪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些年她身边的人办事她向来不用担心,即便是她接连几日昏迷不醒,但他们依旧会依着公主的心意将小皇子送回唐国安葬。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林云琪越发厌恶这座金陵城,她本就无心争夺,可偏偏被人放在一个两难的位置,就仅仅只是活着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她耗费很多心力了。 金陵城内,人们忙碌着穿梭着,大家都在努力将这座城恢复到往日的生机。可林云琪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有在路过公主府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正要说话,马车外突然多了一道身影,一瞬间几个鬼面人打扮的家伙,全部停在了马车前。 “二公子,这大概是来找你的人……”马夫随即转身大喊。 尽管他们都带着面具,但叶子怀还是立马就认出了他们,他们是之前一路跟随睿王离开的那批人,他眉间一跳,心中有了预感,立马下了马车,着急问道:“皇上那边怎么样?” 第56章 半生期盼 睿王一路南下,最后竟整编结集了五万大军,他半生期盼,卫全山里定乾坤! 卫全山的地形看似易守难攻,实则巧攻易取,待南岳谢晖将军成功与睿王汇合后,半夜突袭虽然失败了,但他们已经在部署第二天的总攻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睿王给南岳谢晖将军下达的命令是:一天之内完成强攻。 卫全山只有区区三千的兵力,就算勉强加上各府随行的人力,和南岳五万兵力相比,实在是不足为提。尽管廉王和禁军统领已经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但南岳的谢晖将军依旧很快就攻到了半山腰。 一旦敌军成功登顶,冲破行宫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外面狼烟四起,刀剑无眼,更有不少燃烧的毒箭冲破了窗户,就这么直接刺到了梁国皇帝的眼前。廉王异常英勇,与禁军统领亲自带队,面对蜂拥而至的敌军丝毫没有畏惧。苦苦支撑了近半日,眼看大半个禁军都倒了下去,廉王咬着干裂的嘴唇,回望了一眼紧闭的行宫大门。 “这座大门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禁军大统领的眼神也跟着复杂起来,他示意廉王借一步说话,“如今睿王他们还没有冲上来,末将恳请廉王带着皇上突围。” 廉王眉头紧锁,早在战役开始之前,他就有向梁皇提议,让一队人马带着梁皇先行离开,可是这个提议一早就被梁国皇帝否决了。身为九五至尊,梁国皇帝有他自己的骄傲,或者说那份不容侵犯的自尊,这些东西堆积在一起,是不允许他有丝毫的退让。 眼看敌军已经登顶,禁军大多负伤惨重的情况下,廉王和禁军统领苦苦支撑着,心头只盼那日派出去的人能带着救援部队及时出现。 “睿王有令,谁第一个攻破行宫,黄金千量。”南岳军中不时有人大喊,他们大队登顶的时候与禁军相互对峙片刻,一方是势在必得,一方是苦苦支撑,满眼尽是血腥。 “冲啊……”就在敌军大举突进,就要攻破行宫的时候,行宫四周突然冲上来近三千人的黑衣人,他们统一佩戴着鬼面具,站立在疲惫不堪的禁军前,各个自带威严,将试图冲进行宫的敌军全部斩下,那种傲然自信的气势让后续突进的敌军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此时剩余的禁军已退至黑衣人身后,廉王惊讶地睁大双眼,表情甚是夸张,“大统领,他们怎么会戴着鬼面具?”对于那一模一样的鬼面具,廉王怎么会陌生呢。 鬼面人?鬼面具?皇上?黑衣人? 这些东西最终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廉王眉间一跳,需要按住禁军大统领的肩膀来平复自己的震惊。 “他们是皇上最后一道防线了。”禁军大统领感觉得到廉王那困惑的眼神,这位在梁皇身边数十年的老将也是感慨万千,昔日当他听闻皇上有暗棋的时候,作为禁军大统领的他心中还略有微词,而如今他不得不认可梁皇的前瞻远谋。 廉王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一层冷汗,他开始后悔昔日与鬼面人的争斗,他原以为很多事可以背着自己的父皇,谁能料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皇权的掌控之中。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行宫,虽然他看不到宝座之上的梁皇,但他通身冰冷,眸中闪过一丝悲哀之色。 “鬼面人是父皇的人,他到底是谁?”廉王咬牙问道。 禁军大统领神色如常,接过朝他们用来的枪尖,毕竟眼下还是以守护行宫,保护好梁皇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鬼面人是梁国皇上的暗棋,他们只负责保护帝王一个人的安全,所以他们一早就接到了命令,拼死保护行宫,不让敌军破门而入。然而越来越多的敌军登顶成功,他们即便可以守得住行宫,也急需一支能断后围剿的增援部队。 廉王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顾不上见血的胳膊,继续拼杀。可人数对比到底是太过悬殊,此消彼长,不到一个时辰,禁军还能作战的兵力,已然不多,整个行宫险象环生。 眼看枪头就要扎进廉王的腹部,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廉王身前,一扫众人的阻击,反而将他们全部击倒在地。 “夏奕启……”廉王突然眼眶一热,声音微颤。 “廉王小心!”夏奕启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他挥剑截断敌军,带着人拼出一条血路。当日他与叶子诚成功离开金陵城,便一同南下去搬救兵。各营的将领面对无召无令的情况显得有些犹豫,单凭两位将府的公子的说辞,他们的确要为很多东西进行考量。 大部分的营区将领在深思熟虑之后都拒绝了两位公子的出兵请求,最后只有一位荆州的将领同意追随两位公子,出兵勤王。而这位荆州将领正是由于出身北境,单凭对叶老将军和明威将军府的敬意,便将自己连同荆州五万将士交到叶世子的手中。 夏奕启和叶子诚带兵赶赴卫全山的时候,夏奕启又一次见识到明威将军府的厉害,叶子诚沿途演算的战况与他今日所见的完全符合,而他之所以能带着轻骑兵先行赶到行宫,就是因为叶子诚担心禁军撑不住了,建议夏奕启绕山直赴行宫,而叶子诚则带着剩余的大军由山脚进行反攻围剿。 睿王原本坐在营帐中幽幽地品茶,面对叶子诚的突击,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面对前来颤颤巍巍报信的小兵,他气得一脚踹过去,怒吼道:“明威将军府的北境军远在千里之外,他哪里来得兵马?” 负责报信的小兵哪里知道,他吓得跪倒在地,竟然不忘提醒道:“大王,叶世子就要冲进来了,您快走吧。” 睿王往后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划过眼前的地图,突然笑地悲凉,整整半生的期盼,他原本可在卫全山定乾坤,他的大军都已经冲到行宫外了,就差那一步,就仅仅只差了一步! 睿王踏出营帐的时候,便看到谢辉将军已经是叶子诚的手下败将,一众小兵眼见将领被俘,各个都失去了战斗力,全部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睿王血红的眼睛盯着叶子诚看了很久,时至今日他终究看不懂明威将军府的人,他想不通叶子诚是怎么离开金陵城的,更想不通他如何能将几万大军瞬间拉到这里来。 叶子诚下马,缓缓靠近营帐,留够了时间给满脸震惊的睿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投降吧。” 睿王凝视着他,突然怒吼道:“你让我投降,你是什么东西?我筹划了一辈子,我费尽心力,最后竟然被你给毁了!” 睿王话音刚落,便举起长剑,朝叶子诚刺去。而已经为了赶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的叶子诚,刚才在对战南岳谢辉将军的时候其实已经消耗了全部的精力,此时此刻面对睿王的突袭,他由心而力不足,眼看睿王那致命的一剑就要刺过来了,荆州营的魏辰突然反手一剑,将叶子诚护在身后。他可不希望有朝一日面对叶老将军的时候,他心存愧疚。 睿王的剑摔落在地,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如今却被人齐刷刷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怒、他吼、他疯狂防抗,满腔的不甘直勾勾盯住叶子诚。 “你以为你救驾有功吗?”睿王突然阴森森地大笑,“你以为你们明威将军府能安然无恙吗?你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将帅府里的世子,你哪里来的兵权,父皇会放过一个不经过他便可以号令万军的人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明威将军府也算是走到头了……” 叶子诚示意士兵将已近疯癫的睿王带下去,但他心里明白,就方才那一段话,睿王说得不无道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各营区的将士才没有加入起兵勤王的队伍。他将目光转向魏辰将军,略显担忧道:“魏将军,对不起了,如若皇上那边怪罪下来,我……” “世子您说什么呢?”魏辰手一挥,截断了叶子诚的舌头,“叶老将军先前教导过,身为梁国军人,保家卫国是第一要务,其他的事情咱们就不用多虑了。” 见魏辰这般潇洒,叶子诚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两人相视一笑便继续指挥大军清理战场。 此时此刻,端坐在行宫内的梁皇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变动,淑贵妇更是激动不已,本想开口问一句是不是廉王胜了,但又怕多疑的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心,便将话又吞进了肚子里。 面对行宫外的突然安静,满屋子的王亲国戚都异常兴奋,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什么…… 禁军大统领此时在行宫外叩门禀告道:“启禀皇上,夏奕启和叶子诚带着援军前来救驾,还请皇上开门。” “是明威将军府的人来了!”梁皇瞬间坐直了身子,招呼宫人赶紧打开大门,“快快快!快让他们进来。” 第57章 劫后余生 黑衣鬼面人将消息传给叶子怀后便先行离开,云琪公主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不过是去了一趟清泉寺,之前还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云琪公主,变能下地行走,着实让大家又惊又喜。 明威将军府外的这两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如今众人皆知鬼面人隶属于谁,当然知道这些人带来的会是谁的指令。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自然是夏侯爷,自打金陵城乱起来,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一直没有回应,虽然那日叶子怀手持金令,但他毕竟在朝多年,总觉得这其中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林云琪朝黑衣鬼面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从叶子怀的脸上读到了某些不安的信息,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在他回头望向自己的时候,用一种默契地浅笑回应着。 府内早就按照叶老将军的吩咐将整个南苑收拾出来,于礼,云琪公主还未出嫁,如今住进明威将军府确实有些不妥,但此一时彼一时,公主府已被烧成灰烬,放眼整个金陵城,能妥善安置云琪公主的地方也只剩下明威将军府了。 云琪公主本就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更何况刚刚经历生死,她根本无心去理会这些小事。叶子怀本想直接带着云琪公主去南苑休息,可挨不住她执意去探望自己的父亲,便改了路线,领着她去了前厅的书房。 叶老将军体内的淤毒已经悉数排尽,他穿着常服,正坐在桌边喝水。 云琪公主走近后,便行了跪拜礼,这是她入梁国两年内,第一次行如此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公主快快请起,老夫可受不起。” “叶将军对云琪有救命之恩,云琪理当拜谢。” 叶老将军清了清喉咙,赶紧让人扶着云琪公主入座,并询问她身体是否有什么不妥。他是个粗人,公主入住南苑的事情他便全权交给夫人负责,叶老夫人更是亲自挑选了些得力的人派去南苑伺候。 林云琪一一谢过之后,并没有在书房停留太久,她将时间留给了叶子怀,她知道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自打叶老将军冲出来保护她,叶子怀在众人面前摘下面具的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和整个梁国联系到了一起。 虽说这两年,云琪公主也来过明威将军府多次,但这府内的南苑,她却是第一次落足。负责引领的小厮恭敬介绍着着南苑的格局与各屋的分配,林云琪听闻受伤的林云军也被安置于此,便转了步伐先去探望。 海超等众人见公主亲来,纷纷有些激动,各个都在心口憋着一股气。林云琪开口安慰,并叮嘱他们好好养伤,其实不用她明说,大家都很清楚,很快唐国便会收到消息,云琪公主的四位皇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他们在梁国受到的委屈,他日必定双备份还。 “好了,好了,”海婶撇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公主需要静养,你们就少说两句,把身子骨养好了才是正事。” 海婶催了一遍又一遍,可云琪公主依旧坚持探望伤员,从最后一位林云军那里出来,天色已暗,海婶赶紧拿了一个披风戴在公主的身上。 等林云琪回到屋子里,整个人其实都有些发冷,海婶赶紧让人烧了热水送过来,倒了一杯热水正要起身送过去,发现半躺在塌上的公主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 只不过,林云琪没有半点哭声,她的泪水却一直流个不停。 其实早在清泉寺,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就想哭;当马车再一次驶入金陵城内的时候,她也想哭;看到满是伤员的林云军,她更想哭,可是她都忍住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撕掉所有强撑的坚强,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海婶本慌乱无主,见叶子怀轻轻进了屋子,便微微呼了一口气,朝他打了一个手势,便悄悄退了出去。 叶子怀将燃尽的灯烛取下来,点燃新烛换上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不过望向林云琪的目眼神里,带着微微泪目。 待林云琪哭够了,也累了,她才回头注意到叶子怀。 “你饿吗?”叶子怀的视线顿时变得柔和起来,“我去叫厨房给你做点东西。” 林云琪没出声,叶子怀便起身出门,喊人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送进来。 “她现在身子弱,就让他们煮些白粥,肉也不要过油……” 林云琪打开另一侧的房门,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打断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厨房如果拿来两份不一样的,我便不吃。” 叶子怀面色微惊,与人交代了两句便又钻进了屋子,迎上林云琪的目光,笑得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为了我,在清泉寺发愿终身食素,既然是因我而起,那食素的人必然要加上我。”林云琪抬起头,神情里已不见之前的悲伤,微笑道:“在离开清泉寺的时候,我也发了愿。” “你也发愿吃素了?”叶子怀问道,“你这身子骨能受得了吗?” “吃素和生死相比,自然是吃素比较简单,”林云琪道,“你身为武将都撑得住,我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叶子怀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落在林云琪的脸上。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劫后余生感恩无限的笑。 …… 三日之后,梁皇终于重新回到了金陵。 金陵城内的王公大臣都怀着忐忑的心情,齐刷刷跪在城门口恭敬圣驾。梁皇回宫之后,只召了夏侯爷一人觐见,而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明威将军府,却没有一人被召。 梁皇突然变了风向,到底是为什么,众人私下议论纷纷。 叶子诚无兵符却能调动大军的事情就这样被放到了明面上,在这件事情上,大家似乎都选择性忘记了一个人,那就是夏侯爷的小公子夏奕启,明明他是与叶子诚同行去请兵的,可荆州营的魏辰与明威将军的渊源众所周知,所以大家纷纷猜测天子之怒很快就会降临。 可夏侯爷却不这么想,得知被皇帝召见,他立刻就把金陵城内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叶子怀手持金令的事情传给了廉王。 据他所知,廉王救驾并不顺利。若不是最后援军及时赶到,今日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至于梁皇为什么一改风向,对明威将军府只言不提,夏侯爷不敢妄下断论。他匆忙进宫后,叩头行礼,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愈加紧张起来。 夏侯爷毕竟一把年纪,跪在地上半天未起,膝盖便有些发麻,他又不敢移动得太过明显,只能滴着大汗坚持着,终于听到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当日金陵城乱,你身为侯爵,竟躲在暗处毫无所为,你可知罪?” 夏侯爷不敢抬头,顿时明白昔日金陵城内的事情,已被黑衣鬼面人告知梁皇,他顿时汗如雨下,忙叩头呼道:“臣知罪!” 这一瞬间,先行闪进夏侯爷心里的念头,竟是那些黑衣鬼面人还知道些什么,这些年来他和廉王做的那些事,皇上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可此刻,他必须压住内心惶恐,将那日金陵城乱,皇后强攻公主府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皇上,臣罪该万死!臣那日见皇后将云琪公主归为奸细,不敢轻举妄动,臣老糊涂……” “如果云琪公主真在我大梁遭遇不测,你这个夏侯爷也用不着在这里谢罪了。” 梁皇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夏侯爷大惊失色,立马不停地扣头,额头甚至都青了,他依旧不敢起身。 梁皇眯着眼睛,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冷冷地道:“行了,你起来吧。” “睿王谋反已是大逆不道,皇后想借刀杀人更是罪该万死,睿王的事朕可以关起国门,怎么处理都不足为过,可唐国一旦接到消息,必定会派人前来,你说说看,云琪公主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夏侯爷大气也不敢出,梁皇都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情,他又怎么知道呢。 “等唐国的人来了,就由你负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两国之间必须安然无恙!”梁皇淡淡道。 夏侯爷惊呆了,这么大的烫手山芋就这样掉在了他的脑袋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一直在明威将军府里静养的林云琪,并不知道梁皇竟为了她的事在敲打着夏侯爷。这几日,她一直住在南苑里,白天叶子怀有公务在忙,她便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发呆,身子好一些的时候便再去后院探望一下伤员。等到晚上,叶子怀总会拿着一两个新奇的玩意回来,边吃边告诉她这些小玩意是怎么玩的。 其他的事情,他有意不说,她有意不问。 然后,今日夜里,林云琪等了好久也未见到叶子怀的身影。临到亥时,一道圣旨突然进了明威将军府的南苑。 待传旨的公公离开的时候,云琪公主的表情很复杂。 闻讯刚来的叶子怀和明威将军府的众人也是一头雾水,没人知道梁皇此举是有何意。 第58章 唐国有使 梁国皇帝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不舒心。 虽然睿王谋反被擒,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父亲,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未将睿王列为皇储之人,当大队 还未抵达金陵的时候,梁皇曾私下见了睿王,可惜他的一念之仁面对睿王疯狂质问的时候,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为了王位想要弑父的逆子,命人赐了一杯毒酒,便匆忙下葬。 待梁皇返回金陵之后,言国公等睿王一党便悉皆入狱,梁国皇后也被打入冷宫。梁国皇后本还抱着一线希望,苦苦哀求想要面圣,希望梁皇能念及过往的旧情饶恕她的族人。梁皇叫身边的齐公公亲自给皇后带了一句话,传闻就是那一句话让皇后彻底发疯,每日每夜在冷宫里大喊大叫。 对于救驾有功的廉王,梁皇除了大肆恩赏,还专门赐了他一个“贤王”的称号,梁国朝局朝夕巨变。廉王府前来道喜的人外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夏侯爷虽然被梁皇召见时吓得不轻,但之后梁皇依旧对他恩赏有加,还特别升了夏奕启的官职,只不过夏侯爷长了记性,除了去了一趟廉王府道喜之外,自己却关门谢客,力求低调行事。 然而,令所有人都颇感意外的是,风口浪尖的明威将军府,竟只在早朝中得了一句梁皇的褒奖。除此之外,为保护云琪公主而受伤的叶老将军,稳定金陵的叶子怀,千里调兵救驾的叶子诚像是被梁皇刻意忽略了。 不到半天,梁皇提防明威将军府的消息就在暗地里传开了,更何克梁皇的御案上的确收到不少人的帖子,都想拿叶子怀无符调兵的事情做文章。可这个时候的廉王却越发清醒了,他知道明威将军府在梁皇那里是特殊的。他很快就收到一个消息,说梁皇秘密在天坛召见了明威将军府的父子三人。 至于秘招的内容,没人知道。只不过梁皇从天坛回来就将首当其冲递折子参明威将军府的礼部尚书撤了职。前后不过几天,朝局上下对明威将军府的口风又变了。 没人有胆,敢和梁皇的喜好做对抗。所以早在梁皇召见明威将军府之前,叶子怀就已以鬼面人的身份负荆请罪了。梁皇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案后,见叶子怀跪了好一阵儿,才抬起眼皮道:“当初你死活不想要的令牌,现在知道它的价值了?” 叶子怀的膝盖微微动了一下,趴在地上又说了一遍。 “臣罪该万死!” 梁皇看着他,把手中的书扔在一边,往后靠了靠,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是怕朕老糊涂,分不清善恶与忠奸吗?” “臣不敢!”叶子怀再次低下头,神色紧绷,毕竟为人臣子,说违心的话也是要经过一番斗争的。 梁皇眯着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叶子怀道:“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们父子三人的忠心,倒是你们自己小心翼翼的有些过分了,惹得那些好事者把帖子都送到了朕的跟前。行了,你也别在这里跪着了,等唐国的人来,你可得好好表现了。” “微臣遵旨!”叶子怀微微一怔,行礼过后便退出了大殿。他这些日子都忙糊涂了,他竟然忘了唐国的人就快到了。 所以,当那道请云琪公主入宫的圣旨送进明威将军府的时候,林云琪就知道唐国的人快到了。她沉默了片刻,冷哼一声, “你去回话,唐人到我入宫,我现在就会出城迎接唐使。” 负责传旨的公公吓得不敢出气,他哪里见过这般硬气的人物。梁皇的旨意他只不过宣读了一半,就被云琪公主喊停了。更何况,如今天下皆知云琪公主的功夫了得,当公主靠近的时候,他生怕被公主一脚踹飞。所以当他看到闻讯而来的叶子怀,便立马躲在叶子怀的身后,颤颤巍巍将还未读完的圣旨递了过去。 叶子怀低头扫了一眼,脸色比云琪公主的还要难看。 “皇上让公主住进皇宫?”叶子怀满是惊诧,望向传旨公公的眼神甚至可以杀人。 传旨公公一愣,不知道当下到底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传旨公公,眼前这两个人物他都得罪不起,便屏住呼吸躲在一边小心翼翼张望着。梁皇这道圣旨看似不妥,实则是夏侯爷想破脑袋,不得已想出的点子,暂不论外面的传闻,单凭梁国皇后朝唐国公主发难,试图取她性命这一件事,梁国山下都知道唐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在这件事里,唐国的林浩宇身亡,云琪公主身受重伤。大家都说如若不是云琪公主顾及明威将军府,她绝对不会悄无声息地待在南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云琪公主未嫁便入住明威将军府,最后丢的却是梁国的礼法,谁让他们的皇后下令烧了公主府。夏侯爷暗示了梁皇好几次,要不要在唐国使者抵达之前,先行召见一下这位云琪公主,好歹先表一下慰问,可惜梁皇却装作没有听到。所以在唐人入梁前,夏侯爷才去求了一道圣旨,将云琪公主以最高礼遇安置在皇宫内,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可惜,夏侯爷错估了唐国公主的脾气。林云琪原本也以为梁皇回金陵后,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她说点什么,可谁也没想到,梁皇倒还真坐得住,真的放心就这样等着唐国的使者。 林云琪转身看了一眼叶子怀,即便什么话也没说,叶子怀依旧朝她坚定地点点头。有了这份难得了默契与信任,林云琪穿过走廊,行至明威将军府的大门口,叶老将军还未来得及下马,林云琪便微微停了停脚步,朝老将军又行了一次跪拜礼。 “云琪公主怎么给老将军跪下了?” “这不是还没进门吗?这是什么礼?” “我没看错吧?” …… 众人议论纷纷,而叶老将军也未做阻拦,他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唐国使者就快入金陵了,他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者望着她,看着她慢慢起身,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公主,云琪公主您这是去哪儿啊?”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的传旨公公彻底慌了,他接到的命令是去明威将军府传旨并带着云琪公主入住皇宫,可如今他却只能站在寒风里,看着那位唐国公主不经任何宣告,直接出了金陵城。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两眼泪目。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只带着几人出城的云琪公主,抵达城郊外凉亭的时候,身后突然多了近千人的护卫军。 传闻梁皇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显得很意外,毕竟明威将军府的人反抗他的圣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云琪公主还未出嫁,但在他眼中,她和那一家人的个性还真是够像。夏侯爷又被紧急召进宫里,梁皇只对忧心忡忡的夏侯爷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个云琪公主都必须留在我们大梁!” 梁国内乱的事早就传到唐国那里,眼见自己妹妹遭受如此待遇,唐国皇帝颇为震怒,如果不是其他三位王爷拦着,他恨不得亲自来一趟梁国。早在唐国使者名单未送至梁国的时候,梁皇就猜到了人选,只不过他还是没想到,这一次除了唐国皇帝,林云琪剩下的三个兄长,全部都聚在了金陵。 长亭外的风日渐寒凉,叶子怀专门带了一个披风亲自给林云琪戴上。原本按照叶子怀所想,谋反平定后,梁皇应会派人妥善修复与云琪公主乃至整个唐国的关系。可惜他毕竟不是梁皇,他向来摸不清帝王所想,更不敢在林云琪面前谈论此事。他既想要云琪公主平安无恙,又怕自己会彻底失去她。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林云琪终于在今天,给了叶子怀一个答案。她同样不敢去望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横在他们两人中间,一旦触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就会被连根拔起。 “只要让我离开金陵,去哪里都好。” 林云琪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叶子怀却听到了玉石落地的声音。 一时之间,风吹得更猛了,远处模糊的人影开始变得清晰,林云琪一眼就认出了唐国皇室的军旗,当“林云军”这三个字迎风招展的时候,林云琪乃至她身后的每一个唐人都饱含热泪。 “原来就是因为你,她才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一个粗旷的声音突然在叶子怀的身后响起,他迅速转身的瞬间,就不得不接住如幻影般的长剑。只不过是接了三招,叶子怀的表情就变了,赶紧收了手,躬身行礼恭敬道:“明威将军府叶子怀见过华相王爷。” 叶子怀喘着大气,发现云琪公主的兄长们,在偷袭他这件事情上显得异常统一。 “三哥……” 林云琪的声音带着哭腔,林云延直接拨开挡路的叶子怀,将自家的妹子拥在怀里。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受委屈了,”林云延一边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慰道,一边朝立在一边的叶子怀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第59章 她说她不走 “见过华钺王爷、见过华阁王爷。”叶子怀在人群中还见到两个熟悉的面孔,只不过他们并未站在唐国使队里,好在叶子怀认出他们来,不然他身后一脸懵的将士差点冲上去坏事。 自从梁国皇帝在大殿之中告诉众人,叶子怀早在多年前就是鬼面黑衣人的统领,上至高官下到兵士,各个都对他礼让三分,生怕哪里惹到这位红人。 “这可和我们预想的见面不太一样。”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林云琪的四哥,林云然。自从上次离开梁国,他们都还以为再次入梁会是自己妹子大婚的日子。现在可倒好,见是见到了,可大家脸上却难在提起一丝悦色。 叶子怀有苦说不出,他略显尴尬地站在一边。一路狂奔赶来的夏侯爷赶紧依礼问候了三位王爷,毕竟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国使,梁皇又特意着礼部在规格上又提了提。夏侯爷和礼部的人更是不敢怠慢,簇拥着众人先行在驿馆落脚。 鉴于几位唐国王爷入金陵城已是黄昏,大殿礼见和欢迎宴自然都安排在了第二天,等那些碍眼的人都散了,林云琪的四位皇兄却在第一时间把叶子怀给围了起来。他们可舍不得询问自家的妹子,只能抓住叶子怀将睿王和梁国皇后做的一系列坏事一一询问,生怕林云琪为了免他们担忧而故意向有所隐瞒。 “那日你在巴依城找人给我传消息也费了不少心力吧,”林云琪的二哥林云桦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一路他都是那个最沉默的家伙,而他对叶子怀的态度,也终于在听完所有细枝末节之后有所转变,“你还未娶,她还未嫁,凭什么最近她都住在你们明威将军府里?” 叶子怀屏住呼吸,就差举手明誓了,“公主府被毁,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安全又合适的地方,便只能委屈她暂住了,各位兄长放心,她虽住在明威将军府,但我绝没有半点逾越。” “量你也没有那个胆子!”林云然看着依旧绷着一张脸的二哥,指着窗外那个来回踱步的声影,笑出了声,“行了,行了,我们再这么审问他,门口那丫头就要忍不住冲进来了。” 林云桦和林云延同时叹了一口气,待二哥点头示意后,下人才敢打开房门,林云琪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见叶子怀神情还算正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林云琪也到了,唐国三位王爷也没打算瞒着她,直接告知他们的皇长兄,也就是当今唐国的皇上有多么生气,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唐国皇上给他们三位王爷下达的命令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将那个丫头带回唐国!” 对于唐国皇帝的命令,叶子怀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一直心存侥幸,总觉得事情应该还会有转机,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可当叶子怀忍着悲伤听到最后,才发现他们这次来梁国是铁了心要带走林云琪的。 左边是他最为在意的姑娘,右边是他不得不选择的家国情怀,他几乎快要没法思考了,满目愁云。 “我不走,”林云琪并没有看向叶子怀,但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不能离开梁国。” 联姻既定,如若反悔,伤的也是国之颜面,更何况,在林云琪的心底,这里仍有一份依恋。 她说她不走? 叶子怀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个国家已经将她伤之入骨,她却说她不愿离开? 当最开始的激动转变为感动,最后落在叶子怀的眼里就只剩下心疼。 “千万不要为了两国邦交稳定而牺牲自己,”叶子怀顿了顿,望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于心不忍道,“梁国与你有愧,你本就是一只不该被关在笼子里的凤凰。” 屋子里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唐国的三位王爷先是震惊自己妹妹的选择,随即又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叶子怀。而林云琪和叶子怀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彼此眼中尽是不可言语的心酸与不舍。 梁国也好,金陵也罢,原本都是陌生且冰凉的,因为一个人,这些才对林云琪有了牵挂。 权贵也好,身份也罢,原本都是不得不面对的,因为一个人,这些才对叶子怀有了意义。 …… 唐国三位王爷什么也没说,只是默契起身离开,将这个世纪难题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你想我离开?” “不想。”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想你委屈,更不想你不开心……” “若我离开,你开心吗?” “不开心。” 三个问题,三个回答,三段不同的心跳起伏。 当家国大业和自我感情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剪不断理还乱。 “梁国的确有愧于她,但叶子怀做了他能做的,也做了他不能做的,尽他所能护她周全。” “男子保护心爱的女子,本就是应该的。” “梁国皇后和她儿子造的孽,由叶子怀背锅,是不是有点太冤了?” …… 一门之外,唐国的三位王爷同样在为这件事头疼争执着,明天就要和梁国皇帝谈判了,他们原本坚定的心也因林云琪的眼泪变得犹豫起来。 深夜回府的叶子怀踩着月色刚下马,就被叶老将军喊去书房问话。唐国权位最高的三位王爷都来了,梁国上下自然颇为紧张,连夏侯爷都不辞疲倦跑到这里打听消息了。 “二公子,您与云琪公主的兄长们相熟,他们有没有……” “不熟,不熟!”夏侯爷的话还未问完,就被叶子怀打断了,“一见面就追着我打,您还觉得相熟?” 叶老将军知自己的儿子不喜夏侯爷,便及时出声帮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透露会在明日的面圣中提些什么?” 夏侯爷点头附和,“对,对,对,他们三人齐聚金陵,此事定不简单。” “人家死了一个弟弟,唯一的同胞妹妹差点也死在金陵,这事肯定不会简单。”叶子怀并不是有意和夏侯爷抬杠,他只是不解,他老人家有功夫守在这里,不如进宫劝谏梁皇做点靠谱的事情平息人家的怒火。 你有本事当着皇上的面再说一遍!夏侯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如若不是廉王特别交代,如若不是今非昔比,他早就不客气训斥了,扭曲的表情转了一圈,他强压火气嘀咕了一句:“你到底是哪国人啊,这个时候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呢。” 很显然,夏侯爷还不清楚明威将军府与云琪公主的情谊。他话音刚落,齐刷刷的目光就如同刀子一样向他刺去,见大家瞬间都变了脸,他清清喉咙,勉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好歹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咱们才好准备嘛。” 从明威将军府无功而返的夏侯爷一个头两个大,一面是梁国皇帝给他定的死命令,一面是来势凶猛的唐国王爷,他觉得外面的夜如他的心一样慌乱,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60章 大殿谈判 礼部按照规格,又在梁皇的授意下,各项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升了一格。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大殿礼见的名单里,梁皇偏偏把明威将军府剔除掉了。明面上说是礼见,倒不如说是一场三对三的谈判。 梁皇、廉王、夏侯爷对阵云琪公主的三位皇兄,也就是唐国威名赫赫的三位王爷。而处在风口浪尖的云琪公主和明威将军府倒成了特殊的局外人,唯一的区别是云琪公主安静地坐在驿馆喝茶,明威将军府各个在书房踱步。 尽管廉王等人已经做好被唐国王爷问责的心里准备,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唐国三位王爷一点没客气,上来就直奔主题,质问梁皇一死一伤的事情。廉王和夏侯爷还未来得及说话,梁皇便出言将气氛带进更为窒息的空间。 “云琪公主入梁,是我大梁礼节又损,所以言殊之死,算是他罪有应得。”梁皇看似平常的发言倒让廉王听得心惊胆战,他不由得想起昔日为彻查此事各部忙乱的日子,更想起最后被抓起行刑的那个所谓的“鬼面人”。对于梁皇高度集中的皇权和他不动声色的政治手腕,畏惧感又一次将廉王从头浇灌。 唐国三位王爷的强势霸气也是让廉王和夏侯爷记忆犹新,且不论是非对错,双方各执一词,就在彼此都争论不休的时候,梁皇面无表情地说:“梁国联姻既定,岂有解除之理,事到如今再论对错已无意义,唐国是有一死一伤,但我大梁乃是三死一疯。” 夏侯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四人指的是言殊,六皇子、睿王和梁国皇后。梁皇话里有话,对于有些人的死和云琪公主,乃至上次前来的两位唐国王爷有何关系,他并没有直接点破。虽然梁皇的话听起来是谦虚婉转,但他也是铁了心不让婚约解除。毕竟云琪公主,已是他部署计划的一部分。 “万事有因有果,皆有因而得果,我唐人向来爱好和平,从不恶意侵害,绝不容人挑衅!”唐国的华钺王爷,林云琪的二哥一出口就将梁皇的后路堵死了,而且他算是很明确的告知了梁皇,他们来就是想要带走云琪公主的。 “三位王爷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坏了,我大梁的温泉向来能解万病,不如老臣安排一下……”夏侯爷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他拼命给廉王使眼色,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也没能把这个紧张的气氛按下去。 见唐国如此强硬,廉王赶紧笑着说:“如今云琪公主和明威将军府的关系甚为亲切,更何况她与叶子怀二人是郎才女貌,天下绝配,三位王爷难得就真的忍心断了令妹的一桩好姻缘。” 果然,话要说到点子上,廉王的话音刚落,唐国的三位王爷就难得集体沉默。 大殿礼见,三对三的谈判,最终以无胜负、无结论暂时告一段落,夏侯爷也最终将温泉行程安排上了。只不过梁皇给廉王他们又下了死命令,这期间一定要看好他们唐国四人,绝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欢迎宴上,云琪公主和明威将军府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对于这个两方毫不退让的结果,林云琪倒一点也不意外,她了解她的皇兄们,早就料到了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只不过这样的局面,对于明威将军府和叶子怀来说,就显得有些无助了。 “这杯酒,是我代我大唐皇帝礼敬叶老将军的!”林云桦携林云延、林云然专门起身,一一立在明威将军府的酒桌前,“您对云琪的恩德我等感激不尽,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叶老将军忙着回礼,笑言:“云琪公主对我明威将军府亦有大恩,诸位不必言谢。” 唐国三位王爷倒不着急回座,真正切切与叶老将军聊了好久,除了再度感谢这两年他们对林云琪的照顾外,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叶老将军对两国婚约之事有何看法。 “依叶老将军之意,您觉得如今这个局面,云琪与贵府公子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林云桦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老将军的身上,尽管殿内礼乐袖舞不停,但大家的耳朵都已竖起来。 叶老将军瞥了一眼叶子怀,这段时间他可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日渐憔悴,他知道叶子怀在担心什么,两国联姻本就牵扯甚广,他思考了片刻,轻声答道:“金陵已是云琪公主的伤心之地,的确不宜久留……” 叶老将军的话只说了一半,梁皇那道锋利的目光就直接扫了过去,吓的他身边的齐公公立马叫停了礼乐,舞女们不明就里悉数退了下去。夏侯爷更是一个箭步冲过去,试图阻拦叶老将军。 “以老夫愚见,不如劳烦云琪公主前去恒九山,那里气候宜人,亦有温泉,一来适合云琪公主养伤,二来恒九山的展枫是犬子的师父,想必他们也会照顾有加的。” …… “我说叶老将军,老夫差点被你吓死了!”夏侯爷一路快冲,冲到跟前听到后一句,他的心才安稳得落回原处。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连梁皇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最后能提出解决之法的人竟是叶老将军,或者说竟然又是明威将军府!唐国三位王爷听完之后,纷纷没有作声,只是齐刷刷将目光移到自己妹妹的身上,眼见林云琪望向叶老将军的眼睛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瞬间没了脾气。虽然他们看起来强势霸气,但面对这个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他们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的。 说实话,在林云琪兄长心里,能入得了他们眼睛,能与云琪公主相配的人几乎没有!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叶子怀,他们原本是欢喜的,可是两国联姻牵扯甚广,短短两年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他们着实是不放心的。 “如今朝局已定,还请诸位王爷放心,之前的纷乱已再无可能。” 叶老将军最后这一句话到底说进了他们心里,睿王已死,最有希望坐上龙位的人也只剩下廉王一人了,梁国的朝局眼看也是要稳定下来了,唐国的三位王爷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见她正与叶子怀说着什么,两个人的眼波里多有情意。最终,唐国的林云桦,也就是云琪公主的二哥,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梁皇甚为欢喜,邀众人举杯同贺,“他们二人的婚期不如就定在两年后的今日,到时恒九山红灯高挂,喜结连理!” “是啊,传闻恒九山多的是奇峰俊林,好山好水最适合修养了。”廉王拍手称赞,众人都纷纷跟着赞同,互道恭喜! 梁皇身边的淑贵妃虽然已经在有意克制,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透着一丝不悦。在她看来,梁皇似乎对明威将军府和这个唐国公主好得有些过头了。早前在卫全山的时候,明明是夏奕启先带人冲至山顶,可梁皇却出口就问“是不是明威将军府的人到了!” 淑贵妃自然会为母家感到不甘,回金陵之后,她亦会时不时给梁皇吹点枕边风,一边为母家争取着最大的赏赐,一边不忘打探梁皇的心思。可惜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梁皇这些日子最为担心的是便是那叶子怀与云琪公主的婚期。如若没有睿王谋反这档事,他本想在今年给他们二人选一个良辰吉日完婚的。可惜偏偏出了乱子,林浩宇死在了金陵,虽说那个小家伙并不是林云琪的同胞兄弟,但再怎么说,孝期最少又得延迟一段时间。梁皇甚至还询问唐国守孝的时间等相关事宜。总之,操劳费神的样子实在让淑贵妃有些意外。 叶子怀一直耷拉的脸终于在这一刻变了样子,他笑了,他终于笑了出来,眉眼之间的笑是惶惶不安后的尘埃落定。他望着林云琪,有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太好了!太好了!”叶子怀悄悄拽住了林云琪衣袖的一角,“恒九山有一处地方与你描述的水云间颇为相似,我带你去,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林云琪也笑了,这个结局对于她与叶子怀来说,着实算得上因祸得福,毕竟他们两人都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想到能离开金陵,她的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这场让梁唐两国颇为头痛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而梁国的朝局也迎来一个全新的时期,廉王终于走上了属于他自己的风光时刻。虽然有不少大臣有意上书,恳请梁皇将太子之位传于廉王,可如今的廉王却在第一时间把那些人的心思按了下去。 太子之位,廉王自然是求之不得,可经历了种种之后,他对于他的父皇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知道他的多疑,也知道他的狠心,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那些大臣都乖乖闭上嘴巴。廉王亲力亲为做好自己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如今的朝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登上那个高位了,而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 廉王这几天,只要没事就会去驿馆拜访唐国的三位王爷,毕竟在他看来,唐国的国力日渐强盛,少不了他们兄弟几人的努力,而他每天都会来请教一些治国□□的问题,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最后着实让三位王爷有些头痛。 太过直接的逐客令又没办法下达,可暗示的语言和行为已经不管用了。好在林云琪知道兄长们的心思,美国人几日就告知梁皇,她将与唐国三位皇兄一起启程离开金陵,而叶子怀也终于得空抛下军职官位,与心仪的人一起做一个潇洒自在的江湖人。 第61章 欢喜冤家 大队出了金陵,一路朝西南走去。因为要照顾云琪公主的身体,队伍基本上会一天两三歇,虽然行程时间变长了,但这对于林云琪来说,却变成了这段日子最为开心的时期。 只要林云琪的身体还算可以,她便拒绝乘坐马车,与兄长们同骑一马。而叶子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毕竟再怎么排队,如今的他都会是最后一名。 “大哥曾经让我问你,如果抛开国家等一切顾虑,天下之大,你是否真的愿意下嫁明威将军府?”林云桦拽了拽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林云琪笑了笑,大大的眼睛转了一圈,鬼脸道:“二哥,大哥的这个如果不成立啊,我们根本抛不开国家的。” “你少贫嘴!”林云桦忍不住按住了林云琪的肩膀,急切道,“说到底,让你一个人留在他国,我们终究是不放心的,我们原本想在两年之内接你回来的,燕国这些年屡屡进犯就给耽误了,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叶子怀那小子。” “梁国皇帝把控朝局的手段绝对不简单,你们就算想出让我假死的方法,也不会轻易骗过他们的,更何况叶子怀还是黑衣鬼面人的首领……” “老四说得没错,你这个没良心的,早就对那小子暗许终身了!” 林云琪笑着叹了口气,握了握林云桦的手,哄道:“你到时候帮我给大哥带句话,就说再等两年,两年之后我就可以自由出入唐梁两国,我可是一定要回水云间看看的!” 正说着,林云延和林云然的马也跟了上来,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看吧,我就说这个丫头丢了良心!” “你就这样抛弃了我们!” 林云琪歪着脑袋,索性闭着眼睛靠在兄长的肩膀上,这一路她已经被这样的问题询问了多次,每一次她的兄长们都不放弃,每一次都在期待她能说点让他们宽心愉悦的话,每一次都在变着方法询问着同样的问题。然而,林云琪每一次的答案都让他们三人“痛彻心扉”! 面对三位“明目张胆”的截胡,叶子怀更是有苦说不出,不敢怒更不敢言,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林云琪的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大队休息,叶子怀才终于有机会和林云琪说说话。 “再走几公里就要到蔗州了,那里的水果甘甜如蜜,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我们唐国每年都有来自西域的供品,那里的水果才是天下第一甜!” 叶子怀话音刚落,林云然就毫不客气地回击。已经连着几日了,只要叶子怀给林云琪介绍好山好水好吃食,林云然必然出言还击,吓得叶子怀只能无奈地闭上嘴巴。 “幼稚!”林云琪毫不客气地翻白眼,嘴巴上略显生气,但心里却有一种更为幼稚的开心。毕竟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甚为美妙。每当叶子怀被围攻的时候,林云琪只能拉着他,赶紧逃离现场,两个“可怜人”站在角落里才敢嘀咕几句。 叶子怀去取了一些食物和水,抬头一望,见林云琪坐在草地当中,飘逸的黑发散落两肩,一如最初他见到她的那般美。他不自觉停了脚步,痴痴望着,想把这个画面永远珍藏在他的心里。 蓝天白云,微风拂面,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但凡遇到吃饭的时候,林云琪碗里的美食定是高高叠起,各个都朝她碗里盛东西,大家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唐国的日子。席间大家谈天说地,大家都甚是默契,无人谈论家国朝事,这一路过得甚为愉快,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得好快。 恒九山位于津城,眼看翻过下座山就要与兄长们告别了,林云琪心中免不了暗暗叹息。 “算起来,”叶子怀突然笑了笑,“恒九山距离唐国维城也算不得远,你要是想去,我们大可以去一趟的。” 林云琪不由怔了怔。此次从金陵出来,梁皇看似好意加派了一支护卫队,实则也是为了掌握林云琪的行踪,只不过这些日子,那队人马很是自觉地跟在最后。只要林云琪人在梁国境内,他们的职责便只有护卫安全这一项了。 “算了,这一路奔波,我也着实有些累了,以后再寻机会吧。”林云琪虽然很想去,但她还是不想叶子怀为难,毕竟她只要离开梁国,事情就会变得颇为复杂。这种时候,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子怀知晓林云琪的顾虑,歪着脑袋靠过去,压低声音道:“等到了恒九山,我会安排那些家伙老老实实待在前山附近,我们以后从后山进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好!”林云琪也含笑看着他,“传闻恒九山的后山有很多奇异宝贝,你都要带我去看!” “没问题!” 又过了两日,大队人马分别立在两边,林云琪忍住眼泪一一与兄长们拥抱告别。人一旦面临分离,再多的言语最后都会化成一句:“珍重!保重!” 唐国的三位王爷特意送了很多黄金白银、绫罗绸缎,甚至连珠宝珍玩也一样不少。成箱成箱的架势很容易让别人以为是嫁妆。 叶子怀自知林云琪兄长们的担忧,收了平日里的玩笑,恭敬行礼后,他立下了誓言:“还请诸位放心,自今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处在危险之中!” 这些日子的相处,唐国的三位王爷也对叶子怀更为了解,彼此都知道他心思细腻,慧眼善察,难得当下都对他报以微笑。 林云琪依依不舍地站在兄长们的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拽着他们的衣袖,不舍的眼泪终究在最后一刻决堤。叶子怀更是不忍催促,就乖乖站在一边让他们兄妹有足够的时间做最后的告别。 叶子怀正要转身,有一道黑影突然闪神而来,一瞬间的功夫他的剑就直对林云琪冲过去。叶子怀全身一震,心里顿时极为发慌,立马飞身冲过去,两剑如闪电横空,交击在一起。只见那人回身防护之时,一柄短刀亦从他左袖飞出,叶子怀发现之时已躲闪不及,肩膀的一片衣衫瞬间裂开。 梁国的护卫军眼看里面打起来了,更要往里冲却不料被林云军有意阻拦,而让叶子怀有些奇怪的是,有人偷袭林云琪,她的三位兄长是怎么做到安然而立,袖手旁观的? “大哥!”林云琪眼眶一热,颤声叫道。 叶子怀星眸一颤,顿时明白过来,立马收手,躬身行礼道:“梁国明威将军府叶子怀见过唐皇。” 一时之间,唐人悉皆跪地礼拜,齐声道:“见过唐皇!” 林云浩望着自己一别多年的妹妹,柔声回应道:“还愣着干吗……还不赶紧过来!” 林云琪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如今的唐国皇帝,竟然亲自来了!她愣了愣,待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语,还来不及擦掉脸颊的泪水,她便伸开双臂奔向那个她最为熟悉的怀抱。 林云浩抱起林云琪,一如小时候一样,抱着她转了三圈。两个人高兴地笑着,夹带着彼此眼角中的泪水,这个画面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之动容。 叶子怀虽也同样感动着,但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他可算是领教了唐国皇室的风格,每见一位就先要打一架,每一位都热衷于试探他的功夫,而这位唐国皇帝更是厉害,直接以“行刺”自己妹妹的方式来考验他,这种略显霸道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林云浩瞥见叶子怀拧着两道浓眉,轻咳了一下,道:“你的反应倒不错,云琪舍不得离开的原因我算是知道了。” “大哥!”林云琪嗔唤了一声,脸唰的一下就变红了。 叶子怀没说话,凝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心满意足地笑着。他见他们兄妹对于唐皇的称呼依旧是“大哥”,虽说有些意外,但想想他们彼此的个性与感情,当下便觉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早在半个月前,林云浩便接到了消息,得知林云琪会与他们兄弟三人一同离开,再由津城分道扬镳前往恒九山,这个一心想把妹妹接回唐国的唐皇坐不住了。一来他要亲自看看,那个让自己妹妹芳心暗许,诸兄称赞的叶子怀到底是何方神圣,二来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林云琪了,所以他便换了常服,偷偷溜进了梁国境内,给了林云琪一个大大的惊喜。 只不过这个惊喜对于梁国的护卫军来说,着实算得上是惊吓与震惊了。虽然外面早就知道唐国皇室各个武功高强,但他们哪里知道那位唐国皇帝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越过千人直接出现。更让他们略显不解的是,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就只是为了与云琪公主相见,偷偷溜进了他国境内…… 按理,这样的大事应当立即上报给梁皇,可梁国护卫队的队长只看了一眼叶子怀就明白了,山高皇帝远,他还是听话保命最为重要。 “还请唐皇放心,我定当以全力护她周全!”叶子怀眸色深深,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林云浩,这是他的誓言,也是他的准则。 林云浩定定直视着叶子怀,坦然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朕定会将她带回唐国。如若再有一丝伤害她的事情发生,朕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叶子怀礼拜徐徐回道:“定不负此言!” 就这样,大队又在此处多停留了几个时辰,六人亭中座,谈天说地,香茶飘飘,甚为惬意。而这样的幸福时光倒是让叶子怀生出几分错觉,此情此景竟让他完全忘却这几人的身份地位,全然把他们当做一场家人聚会,满是温馨。而他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画面在梁国皇室,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对比而言,唐国果然是不同凡响。然而,美好的时光向来短暂,眼看夕阳西下,林云琪不得已站在原地目送四位兄长缓缓离开。 林云琪得知不久的将来林云浩有可能会御驾亲征,平定与燕国的领土纷争,她便将蒙平等那一支隐秘部队重新派回去,她知道蒙平有做将军的能力,也知道他曾是皇长兄最为得力的助手,是时候让他们二人同在战场中出现了,她便亲自向他道了一声感谢,感谢他这两年来的辛苦付出。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林云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暗示着自己,拼命强忍的眼泪终于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撑不住了。 “哭吧,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叶子怀握住了那双略显冰凉的小手,微微加重的力道是他从未改变过的真情。在这不长不短的两年内,叶子怀是最为了解林云琪的人,她受的委屈、流过的眼泪他都一一记在心里,他向她温和一笑,多余的话不必再说,彼此都很清楚,早在初识之日,他们之间的故事便已是命中注定。 按照叶子怀书信中的时间,恒九山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开始忙乎起来了。展枫大师依旧不在山中,只不过这一次带着叶子怀的四师兄贺松游山玩水去了。范宇轩作为叶子怀的大师兄,又与林云琪的二哥拜了兄弟,早在梁皇赐婚之时,他就拍手称赞道这是一件亲上加亲的大喜事!而现在,他自然成了整座山上最为忙碌的人。 等叶子怀与林云琪一行人抵达恒九山的时候,山的门口早就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大家都习惯将恒九山分为前山和后山,因为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能通过一系列的考核,留在恒九山前山学习的人已经不多,而后山的人则由展枫大师亲自教导,普天之下只有七人! 本来前山知晓叶子怀身份的人就不多,这下可好,他的身份连带外面流传的故事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神秘起来,大家都纷纷赶来想一睹这位恒九山传奇人物的模样,当然大家同样好奇与叶子怀同来的云琪公主。 “你们说,叶子怀与云琪公主他们谁的功夫更高?” “你们这些俗人,功夫高低有什么重要的,反正他们以后都是一家人,都说唐国出美人,我要看看那云琪公主是有多美!” ……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言的讨论中,林云琪跟在叶子怀的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中终于顺利抵达恒九山。因林云琪执意拒绝,所以恒九山内负责教习的长者都未出去相迎,而是悠然坐在教习馆内等着那位唐国长公主前来问候。 “公主千金之躯,我们这些老头子哪敢受得起您的大礼。” 面对唐国公主的躬身行礼,教习馆内的长者各个都显得慌张,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恒九山远离朝堂,乃一方净土,又何必拘着那毫无意义的虚礼,再者我来亦是晚辈,自然要向各位前辈请安的。”林云琪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颇为大气得体,教习馆内的长者各个点头称赞,齐说叶子怀出息了,寻得一位这么优秀的佳人。 见过教习馆的诸位长者后,叶子怀便迫不及待领着林云琪去后山,因为他知道要是再墨迹,那几位性子急切的师兄师姐定会不留情面的收拾他。 “哎呦喂!”叶子怀的六师兄齐宸羽最先发现他们两人的身影,故意调笑道:“有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用賊手牵着别人!” “山路崎岖,我是怕她摔倒。”叶子怀立马出声解释,强调自己的初心,只不过解释归解释,那双紧握的双手倒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林云琪笑了,她早就听闻齐宸羽伶牙俐齿,最喜逗叶子怀,只不过她没想到,那个被称为怪异书生,饱读诗书的齐宸羽竟是略显可爱的小胖子。 “弟妹!”、 “弟妹!”、“弟妹长得最漂亮。”、“弟妹别理老六,他说话向来没规矩。” …… 林云琪双脚还未站稳,就被此起彼伏的“弟妹”喊个不停,见众人待她如此热情,也瞬间没了顾虑,笑着与他们一一问好。 “世事难料啊,”范宇轩算是诸位中以前就见过林云琪的人,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感慨道,“义妹成了弟妹,你这地位降得可不是一点二点啊!” 林云琪笑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说你之前仗着自己是大师兄,在后山什么活都不做尽发号施令折磨别人了,记得从前你与我二哥在水云间的时候,你烧的饭还算不错,吃不死人的。” 林云琪话音刚落,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五官扭曲各个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大师兄竟然还做过饭?!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你怎么回事啊?”范宇轩苦经多年的权威就这样被林云琪打破了,撇着嘴巴威胁道:“你小心点啊,我就算收拾不了你,但我会折磨小师弟的,你要是心疼他,就必须对我好点!” “这些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最为吃惊的人竟是叶子怀,他着急道,“你快给我说说,大师兄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范宇轩索性揪起了叶子怀的耳朵,嚣张道:“你小子想知道啊?有本事亲自来问我啊!” “不问了!不问了!”叶子怀疼得直跳脚,不停拍着大师兄的手背以示求饶。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一个能治得住大师兄的人。”开口说话的人是叶子怀的二师姐,她话音刚落,叶子怀的五师姐秦霜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师兄你也给我们做一顿饭吧。” “对!对!对!”齐宸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索性趁热打铁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小师弟带着弟妹前来,多好的日子啊,我们就等着大师兄做饭了。” 众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只有叶子怀的三师兄陈敏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将范宇轩团团围住。 “老三!你快说一句啊,”范宇轩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孩子们犯病你也不管着点!” 众人齐唰唰回头望着陈敏,连林云琪都听闻这位三师兄不爱说话,看起来似乎不好接近的样子,只是下一秒谁也没有想到,他竟对满眼期待的范宇轩说了那么一句话。 “反正我不喜欢吃辣的,剩下的菜大师兄你看着办吧。” …… 就这样,在恒九山内耀武扬威多年的范宇轩,不得不在众人的“威逼利诱”下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厨房,只不过大家为了最后能吃得舒心,自然是去一道帮忙的。七个人在厨房里,有人烧柴,有人添水,有人洗菜,有人闷饭,有人炒菜,有人摆桌,有人洗碗。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恒九山后山的欢迎宴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恒九山的两位师姐,生怕林云琪住得不舒服,里里外外给她的房间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诺大的后山原本除了展枫就住着他们七位亲传弟子,所以后山里的日常琐事皆有他们几个人负责。而这次为了安置好林云琪,他们众师兄花费不少时间在山腰初给她建了一个小院子,院子自然比不得外面府邸,但还算宽敞明亮,除了公主的住屋外,四周还有四、五个小屋子,刚好安置与林云琪随行的那几位。 吕大夫每天都会泡一壶茶坐在山间赏景,如今的海超虽说不用时刻跟着云琪公主,但他一出门就被吕大夫抓住,非要拉着他下棋,他实在不想再输了,既然惹不起他便只能躲着,索性天不亮就跑出去练功了。 这些日子,海婶瞅着云琪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好,真是开心得不得了。自从她老人家出现在后山,就索性承包了众人的伙食,到底是伺候唐国公主的人,做出来的饭菜既美味又好看,后山的饭菜质量一下子得到了质的飞跃。而最为开心的人自然是之前负责做饭的齐宸羽,他的手艺秉承大师兄范宇轩,大家勉强吃了那么多年,已没有什么多余的要求了。如今吃了海婶做的饭,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舌苔还没死,依旧分得清什么是美味佳肴,什么是寡淡无味。 只不过在忙碌的厨房里,林云琪则自动被划为“危险人物”被驱逐在外,没人敢也没人让她靠近厨房一步,谁都不会忘记上一次大家齐做欢迎宴的时候,但凡经林云琪之手的锅碗瓢盆,无一幸存。而她拿刀切菜的样子更是如同分尸,一个土豆被她大卸八块之后惨不忍睹,一来二去,大家为了厨房和自己肚子的平安,只能将林云琪微笑请出,让她享有他们师父的待遇,坐着等吃就好。 对林云琪来说,恒九山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让她成功远离朝局,没有皇权贵族,没有阶级琐事,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如同诗词歌赋一般悠然自得。叶子怀的众位师兄、师姐对她更是颇为照顾,甚至连她的身边人都一并照顾到。在这里,大家抛开身份,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家人。 通常来说,后山的七位亲传弟子要分别去前山的教习馆帮忙,有的负责教导功夫,有的负责教导功课。如今恒九山的威名赫赫,前来修学的人络绎不绝,连一向偷懒的叶子怀都被抓去前山的教习馆里帮忙,只不过碍于他的名声太响,范宇轩只让他负责一些名单的整理工作。范宇轩尽量让这个小师弟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里,他可不想再像拔萝卜一样将小师弟从人海里救出来。 未到晌午,林云琪像往常一样在山中练武,这些日子以来,清新自然的空气与山中的泉水再加上吕大夫的特效药丸,她身上的伤算是好得差不多了。收了剑的她有些嘴馋,想去厨房里拿些新鲜果子吃,可没想到她刚洗好转身一啃的时候,厨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老夫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林云琪啃了一口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坐在椅子上身着褐色长袍的长者,她一眼就认出他手中的九叶折扇,略显紧张赶忙擦擦手,躬身行礼拜道:“林云琪见过展大师!” 林云琪虽生在唐国皇室,但对这普天之下的江湖事了熟于心。有关展枫的故事她可是从小听到大,那些济世救人,武功盖世的传闻她虽熟知,可惜却从未见过真人。好在世人都知恒九山的展枫有一把看似不起眼的折扇,扇中画着九片枫叶,江湖上早就流传着一句偈子:“九片枫叶展枫到,扇开扇落孟婆汤。” 这把小小的九叶折扇,却藏着最为厉害的机关,只要展枫轻轻一按,这纸扇立马可变成铁扇。 “你这是一个什么表情?”展枫瞅着林云琪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可笑。 等林云琪回过神来,她更是激动得在原地跺脚,要知道如今的展枫行踪不定,周游诸国的时候更是一去就消失一整年。林云琪自然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幸运,碰到一个活生生的展大师! 展枫慈眉善目地看着她,目光随即转至滚落在地上的苹果,可惜道:“哎呀,这个果子看着倒好吃的!” 林云琪立马转身从框子里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大步奔至水处洗干净,双手奉上,笑着说:“您吃吃看,这个苹果可甜了呢。” 展枫接过洗干净的苹果,心满意足地吃着,而林云琪则小心翼翼站在边上,依旧沉浸在面见大师的喜悦当中。 苹果吃到一半,展枫又将目光停留在厨房的案台上,伸着脖子张望的样子让林云琪明白,这位展大师是肚子饿了。可林云琪有些犯难,大师肚子饿了,可她不会做饭啊。眼下海婶也不在,六师兄齐宸羽也不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找不到帮手的她索性闭了眼睛,长叹一口气豁出去了。 “您是不是肚子饿了?”林云琪把衣袖一编,“要不我给您下碗面?” “好!好!好!” 展枫迫不及待点头的样子,直接让林云琪有种英勇就义的错觉。她站立在锅台前,双手叉腰,努力回想着海婶和齐宸羽煮面的样子。 煮面,煮面,煮面…… 林云琪像念咒语一样在心里不停重复着,终于在脑海里想起他们煮面的片段。她立马蹲下来,在菜篮子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西红柿和一把青菜。洗菜这件事对她还不算有难度,可就在她从柜子里拿盘子想要装菜的时候,手一滑,盘子扑通落地,碎了一地。 林云琪像个作弊被抓的孩子,立马转身回望,声调都变得有些不稳,“那个……刚才是手滑,手滑……您再等一下,面马上就好了……” 碎了一个盘子的林云琪索性双手抱着盘子,她还就不信了,双手拿一个盘子总不至于再摔到地上了吧。 可惜,第二个盘子扑通一声又碎在了地上,切好的西红柿也跟着趴在地上,林云琪只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靠个案台边的盘子就又牺牲了。 “手滑……又手滑了……” “您别着急,面马上就好了!” 林云琪艰难地挤出微笑,朝着展枫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历尽千辛,林云琪终于把菜切好了,她恍然大悟煮面的水还没烧呢!她猛然起身,一个不小心衣角卡在了菜篮筐里,她大步一迈,筐里的蔬菜全部翻滚了出来。 展枫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问道:“这面还能吃得上吗?” “能!” 一定能,必须能,眼下的林云琪已经顾不上解释了,一颗越挫越勇的心激励着她,她就不信了自己做不了一碗面!然而,原本宽敞的后山厨房就这样被林云琪摔来摔去,下脚之地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 哐铛……哐铛……哐铛…… 哎呀……哎呦……哎…… “你听,”刚刚行至山腰处的叶子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问六师兄齐宸羽,“那是什么声音?” 哐铛……哐铛……哐铛…… 哎呀……哎呦……哎…… 齐宸羽仰头张望着,顺着声音一扫,他大喊一声:“坏了!是厨房!” 叶子怀屏住呼吸,同样吓个半死,当他把林云琪和厨房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拔腿就跑,朝着山顶的厨房狂奔而去。 “你没事吧!”叶子怀一路狂奔,直冲厨房,甚至还未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厨房已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碎了一地,菜也跟着“横尸遍野”,林云琪原本白白嫩嫩的脸颊上满是黑灰,见到叶子怀的她直接扯着哭腔抱怨道:“煮个面,怎么这么难啊!” 叶子怀哭笑不得地望着窘迫的林云琪和翻了天的厨房。他第一时间打量着,见林云琪并没有受伤倒是放心不少,自动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心疼问道:“你为什么要煮面啊?” “她是煮给老夫吃的!”靠在椅上的展枫强忍着笑,崩着脸。只不过他刚一出声,同样把叶子怀手里的锅铲吓掉了。 “师父!”叶子怀不可思议地望着,“您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有人提前通知啊!” “老夫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管得着吗?”展枫假作嗔怒,指着一脸花猫样的林云琪,笑道:“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甚是可爱,老夫都要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煮面还是在摔碗……” 一直隐藏在厨房外的贺松也忍不住嘲笑道:“弟妹,安全起见,你以后还是别进厨房了……” “四师兄!”叶子怀忍不住大喊,“怎么连你也学师父,回来都不出声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接二连三的人赶至厨房,面对此情此景,五官都甚为扭曲。只不过到最后,展枫也没有吃到林云琪煮的面,齐宸羽接手之后算是为展枫煮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而心灰意冷的林云琪则是一脸哭相的坐在一边,撅着嘴巴,怀疑整个人生。 “你可是唐国的公主,不会煮面很正常的!”大师兄范宇轩憋着笑,将一碗面放在林云琪的面前。 林云琪甚是气愤,她只不过想给展大师煮一碗面,她只是不忍自己从小敬佩的长者饿着肚子,她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这双手,搞得定琴棋书画,拿得动月牙弯刀,可怎么就煮不出一碗面呢? 叶子怀见林云琪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已经够厉害了,琴棋书画,月牙弯刀,如果老天爷再让你得了做饭的手艺,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果然,只有叶子怀最懂林云琪的心思,用一句话就平复了她纠结好久的悲伤。见她自我怀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赶紧将筷子递了过去。 林云琪盯着眼前的这碗面,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索性摇头长叹:“哎……煮面太难了,太难了……” 众人哄笑,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唐国公主实在是太可爱了。就连今日第一次见面的展枫都忍不住放下筷子,摆摆手说道:“你虽贵为公主,还能想得到为老夫煮食,单凭这一颗真心就胜过世间千万黄金了!这才是最难的事啊!” “师父,您可不知道,自从弟妹来了,小师弟每天可嚣张了,大师兄派下来的活他都扔给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小师弟!”齐宸羽可算逮着机会告状了,这些日子但凡到了干活的时候,叶子怀就跑得没影了,不是带着林云琪在山里看风景,就是带着林云琪下山逛集市。 叶子怀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但说出去的话更是把齐宸羽气个半死。 因为叶子怀说:“六师兄,你没婚约,你不懂的!” “请问!”齐宸羽炸了,拽着叶子怀的领口就是一顿暴打,“还有天理吗?我一个圆润的胖子这么可爱,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贴心的媳妇吗?” 叶子怀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还手,毕竟在师父面前,他还是要注意一点的,只能点头如捣蒜,笑言道:“找得到!找得到!六师兄满肚子的墨水一定会有挥洒用武之地!” 大家都被那两个幼稚鬼给逗笑了,后山里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们两个活宝,平日里的斗嘴吵架早就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如今因为林云琪,每日斗嘴的次数更是只增不减。 “好了,好了,”唯一能让他们两个人同时都消停的人就只有展枫了,他端着已经见底的碗,示意齐宸羽,“快快快,再给为师我添一些,今日心情好饭要多吃点。” 席间,林云琪望着展大师,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终究卡在那里说不出,当她又一次低头纠结的时候,展枫心知肚明地笑了。 “你这个小娃娃,是不是有话对老夫讲啊?”展枫背靠椅子,单手拂着胡须,故意打趣道,“有话可不能憋着,万一你再把这厨房掀了,那这后山可就没得太平日子喽。” 林云琪脸皮薄,一听到厨房两个字就红了脸颊,两个小手紧张地握在一起,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说道:“展大师,您能让我去藏书阁吗?哪怕一天或是一个时辰都好!” 藏书阁位于恒九山后山的南山顶,里面藏书万本,涉及世间万物,只不过即便是展枫的亲传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入那藏书阁,但凡最后能进入藏书阁的人,都是需要展大师亲自点头的。 “一天哪里够,”展枫向来喜欢好学的孩子,见她那双渴望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索性挥了挥衣袖,“从今日起,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自由出入藏书阁,好好去看,好好去学,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谢展大师。”林云琪立马起身,感恩拜谢,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齐宸羽将添的面给展枫端过去,悄悄跑到二师姐丘莉的身边,压着声音不怀好意道:“二师姐,你完了,弟妹刚拆了厨房就要去祸害藏书阁了,祝你平安。” 二师姐丘莉一拳打在齐宸羽圆滚滚的肚子上,“你少来!你进藏书阁的时候,偷偷带进去多少吃的?每次都害我要重新打扫,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六师兄还真好意思!”叶子怀自然是最不服气的人,他可听不得别人说林云琪,哪怕就是一个玩笑也不行,“二师姐,到时候我也一同去藏书阁。” “师父没发话,你们谁也进不了藏书阁,你要是想陪着弟妹,就在藏书阁外面站着,反正门口每日都有落叶,你拿着扫帚干活正好!” 叶子怀哼了一声,撅着嘴巴扭头就给林云琪抱怨,“你看看,我早就给你说了吧,后山里遍地都是妖魔鬼怪,一个比一个过分!” 尽管叶子怀在后面专门去求了师父,可展枫并未松口,所以整整一个月,叶子怀便成了藏书阁门口的望妻石。藏书阁位于南山顶,而林云琪居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算近,所以叶子怀每日清晨与傍晚都会准时出现,做一个称职的护花使者。 自从林云琪进入藏书阁,她就开启了一目十行的扫书形式,这里的宝书实在是太多了,她更是舍不得落在一本,论语道德、天文地理、兵法功夫自然是她的最爱。有一日她对《太极拳总论》中有几个观点有疑问,特意去拜见了展大师,谁知展大师直接给她示范了一套来自祖师传承的太极拳,分分钟就化解了她的疑问,她对展大师的敬仰更是滔滔不绝,绵绵不断了。 不巧的是,展大师打完一套太极拳,肚子又饿了,林云琪自知水平有限,煮不了面的她去洗些水果倒是没有问题的。 “西域软针,如今你修到几成功夫了?”展大师笑眯眯地接过苹果,很是自然地边吃边问。 林云琪倒是有些意外,按理这个东西还未传入中原,可展大师怎么知道,他还知道自己也有修学呢,可很快她就转念明白了,他可是恒九山的展枫啊,天下之大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老人家不知道的呢? “自从受伤后,便修习得少了,现在勉强也只到三分。”林云琪恭敬回答。 展枫点点头,“你的身子骨不适修习那套功法,更何况那功夫杀伤力太大有损阴德,有机会的话记得提醒你的二哥,让他也少用为妙。” 林云琪点头,感恩展大师的提醒,略显伤感地感慨道,“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边境能安,三国无战。” 林云琪深知她的兄长们其实都和她一样,早已厌倦外面的一切,都想当一个潇洒自在的江湖人。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战事亦是如此,王者积福则国安,王者无德便国乱。你们大唐从未入侵他国,未来必是福泽深厚。” …… 南山也算是恒九山中最为陡峭的一座山,山路也大多是九曲十八弯,林云琪倒是很喜欢在山间漫步,见到树下被露珠压头的蘑菇,她都会蹲下来望半天。 “我帮你们把露珠打掉了,不然你们长不高的。” 林云琪时常对着那些蘑菇自言自语,叶子怀歪着脑袋凝视着,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的词都体现在林云琪的身上。她高贵优雅,依然保持着一颗孩子般的真心;她善良体贴,时常牺牲自己换得大家欢颜;她美丽动人,一颦一笑美得像一幅画。 “可算找到你们了!”齐宸羽一路狂奔,突然从山路里杀出来,喘者粗气调整呼吸,担忧的眼神扫过叶子怀,“金陵,出事了!” 第62章 绝无二心 算起来,之前的那场风波已经过去近4个月了,至少在明面上金陵的朝局还算正常。梁皇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中央集权上,随着睿王和言国公相继倒台,曾经依附于他们的官员日子自然不太好过,运气好的撤职,运气不好的入狱,依照律法大部分都判了流放。朝堂上,眼看一下子空了不少职务,廉王有心安置了几个自己人,为了不引起梁皇的注意,他又着意在六大部门里选了一些从未露过面的新人。各方平衡之下,大臣们也多是赞誉,不知不觉就给廉王加了一顶贤王的帽子。 梁皇倒是对廉王选人方面没有任何意见,在早朝之时更是嘉奖了几句,只不过他未露半点风声,直接将北境的叶子诚调去了南岳,掌管整个南岳军。自打这道军令从皇宫中出来,就陆续震惊着各路人马。而大家更为在意的,自然是军令之下,梁皇的心思。 明威将军府里叶老将军更是特意询问了两遍的宣旨公公,还误会这军令是不是送错了地方。可黄色绫锦上那赫然而立的名字,让他足足凝神看了好久。虽说是封了将帅,比之前的军职足足高出二品,但叶子诚甚是不解,因为北境才是他们父子三人最为熟悉的地方,是他们的根,是他们花费近两代人守护的地方。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要脱下北境军的军服。 明威将军府在朝中的地位,如今可谓是树大招风,皇意难测,众人自然会将这道军令引申到一些其他的地方。认为梁皇嘉奖的人,说明威将军府同时掌管两境大军,军权甚大。认为梁皇打压的人,说明威将军府风头过甚,掌管北境大军多年,梁皇不得已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将明威将军府的世子调离,大家甚至还在猜,这北境军的天估计也要变了。 梁皇的疑心也好、担忧也罢。这道圣旨着实在金陵的朝局掀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廉王甚至还在每日请安之时多方打探过梁皇的口风,可惜他依旧不得其理。夏侯爷到底是同为军侯,他认为梁皇是赏罚同施,至于最后的圣心会归落在何处,那就不可得知了。 叶子诚虽极不情愿,但如今的他也好,整个明威将军府也罢,都没人再敢对梁皇说一个“不”字,更何况叶老将军曾多次提醒过他,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所以在调任军令下达后,他去军部完成后续后,没过几日便起身前往南岳。 南岳军前任将军是谢晖,由于跟随睿王谋反,最后自然是家破人亡,族人更是因他连累皆被流放。而整个南岳军也经历了一次大清扫,梁皇几乎将之前的将领悉数处死,如今剩下的只不过是些入伍不久的新人。等叶子诚抵达营地的时候,才知这南岳军已如一盘撒沙,继续修整重塑。 叶子诚将训练北境军的那套标准放在南岳军的身上,可南岳属于内陆,并无边境之忧,多年来多是驻守营地,久而久之南岳军上下便习惯了散漫,军纪法规更是无从谈起。新官上任三把火,叶子诚这修整重塑的火自然让他们无法适应,可碍于他是明威将军府的世子,众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充满敬畏却又异常惧怕。 放眼整个南岳军,唯独只有一人对叶子诚的各项军令表示支持,这人名叫宋长明。虽入军时间不长,但为人聪明机灵,没过多久就被提升为百夫长。每当军中有人对叶子诚的军令有异议的时候,他便主动前去沟通,对各项军令能顺利实施做了不少工作。叶子诚见状甚为感动,便将他调到了自己身边。 被叶子诚苦训数月的南岳军初现军威,有时也会协助南岳督察处理一些案件,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算有了交情。几个月之前,梁皇下令要去南岳修建一座行宫别院,令南岳督察全权负责。可惜不巧的是,南岳督察暗中克扣公款,指使施工队伍偷工减料的事情被叶子诚偶然发现。叶子诚本是好意,私下多次好心相劝,想令其回头是岸,及时改正,却没想到被南岳督察怀恨在心,试图打击报复。 叶子诚来南岳已有数月,他还是依照往昔在北境的习惯,每月往金陵寄送一封家书。不巧是负责送信的人这个月生了一场坏病,时常闹肚子还引发了些许旧患。叶子诚并想叫贴身的副将跑一趟,也权当给他放个假。可没想到宋长明自动请缨,说自己从未去过金陵,想去见见世面,叶子诚也没多想便将送信的差事派给了他。 半个月后,叶子诚的那封家书却在最后落在梁国皇帝的手中。梁皇更是在大殿内宣来了叶老将军,将这封信直接扔了过去。 “皇上!这封信绝对不是犬子所写!”叶老将军殿前鸣冤,跪地三叩以表忠心,“明威将军府绝无此心!” 理应是一封扑通的家书,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一封蓄意谋反的兵变之书!上面竟还详细描述了北境军与南岳军如何联手,如何不费一兵一卒逼迫梁皇退位。 惊讶、震撼、不解、怀疑……这种复杂且强烈的感情就这样冲进了叶老将军的大脑里,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叶子诚,甚至整个明威将军府的命运。 梁皇并无出言,只是垂目凝视着,凝视着这个跟随自己几乎一生的武将,审视着这个曾救驾两次的朝廷功臣。与此同时,立在大殿内的廉王和夏侯爷紧张地屏住呼吸,而他们的目光则是聚集在龙座之上。 所有人都在赌,叶老将军赌的是一片热血,满门忠心! 梁皇赌的是君臣礼法,皇权威严! 然而,廉王和夏侯爷赌的便是梁皇的多疑和不安! “叶老将军,可这信中的字迹却造不了假啊!”半晌之后,梁皇质问,“世子的笔迹朕可是认得出的!” “笔迹一样,并不代表是犬子所写,”叶老将军抬头凝视梁皇,声音坚决,不容质疑,字字清晰:“找人临摹仿照,亦可视为同等笔迹,前朝多有忠臣冤死在这般阴狠恶毒之下。” 叶老将军的年纪虽然大了,但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如今的明威将军府在金陵朝局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明里暗里的心思他更是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朝向明威将军府的炮火竟燃得这般恶毒。 叶老将军之言,让廉王颊边的肌肉紧紧一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皇,不知处在高处的王者到底会作何感想。 这封兵变之书对于廉王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封信之所以能被送进皇宫,就是因为最初进金陵的时候,这封信就直接入了夏侯爷的手。 当日夏侯爷一见此信便连夜赶至廉王府邸,他们曾经最为担心的事就这样成了真!早在睿王谋反失败之后,廉王就曾有意无意暗示过梁皇,如今明威将军府的声望太旺,而叶子怀更是任性,明明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护送时间,他却执意留在恒九山,视军令为儿戏。而此时此刻,叶子怀的蓄意不返倒成了这封信的有力佐证,因为只有他们三人兵分三路,才能将金陵城一网打尽。 唯一对这封信起过疑心的人便是廉王的谋士宋新义,他虽说了些许尚疑之处,但夏侯爷只说一句话便将这份信定了性。 他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宁可信其真,不可信起无,明威将军府如若真的要反,你我能有十足的信心能在战场上战胜他们吗?” 在信与不信的天平上,廉王和夏侯爷自然是更倾向于不信,因为只有不信,这封信才可以借刀杀人,永绝后患!他们不得不思考那近在眼前的皇位,所以他们此次权当借着皇上的力为廉王打掉一个隐患,毕竟未来新帝登基,武将功高盖主甚为不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这封“大逆不道”的家书就这样由廉王廉王上呈给了梁皇。 梁皇细细想了一下,叶老将军的一句前朝往事倒让他少了些先前的怒意,他出声问道:“那叶老将军倒是说说看,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梁皇给了叶老将军辩解的机会,廉王并未有任何的不安,毕竟他在上呈信之前,已经将那送信的宋长明细细审问了一夜,人证物证俱在,他自然是笃定的。所以当叶老将军带着怀疑的眼神扫过他,他依然毫无畏惧,反而出声强调,“父皇对明威将军府是何等的恩宠,叶老将军可千万不要迷了心智。” “当年皇上还未登基,为王之时江南□□,是臣与当年的欧阳将军同带兵平定,是为忠心;皇上登基后,襄阳兵变,是臣带兵救驾,是为忠心;臣奉旨统帅北境军,明威将军府几十载守护大梁北境,是为忠心;卫全山之乱更是老臣与夏侯爷同心同力,各派犬子同去救驾。百千万件,件件真心,明威将军府,绝无二心!” 第63章 你是唯一的解药 “世子遭人陷害,明威将军府恐生变。” 当这个消息送至恒九山的时候,叶子怀直奔后山最为隐秘的九间堂,那个曾随着卫子殊神秘消失的谍探网又重新在世间开启,得知自己的兄长已被皇上秘密下令关押送京后,他几乎将与南岳有关的锦囊全部翻了一遍,坐在堆积如山的锦囊中,他快速翻看着,直到在天亮之前,他在一堆纸中看到两个名字。 “宋长明,原名谢明,是前南岳谢晖将军的侄子。” 如迷雾般混乱的信息终于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朝局向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明威将军府履次救驾,皇恩之胜自然惹得他人侧目,更何况如今的梁皇越发侧重叶老将军的意见,几乎什么事都会优先听取明威将军府的意见。 尽管谋反的家书立在眼前,梁皇最后还是在第一时间下了禁令,众人只知叶老将军出了大殿便告了病,不再出席早朝,出了廉王和夏侯爷,没人知道处在云端的明威将军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此事的处理方法倒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叶子怀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马不停蹄去请教展枫。 展枫笑而不语,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重复当年他拜师时所说的话,“江湖再逍遥,朝堂困苦是你必须要渡的劫。” “宋长明是关键人物,如今他在金陵,但南岳肯定还有他的同伙,弟子要破案,就必须同时抓住这两个人,我是应该先去金陵还是南岳?” “金陵风大,”展枫轻摇九叶折扇,交代道:“你看了锦囊知道该怎么做,但你要自己找证据,去证明宋长明的身份,切记绝不能让朝廷知道九间堂的存在。” “感恩师父,弟子谨记!”叶子怀行弟子的跪拜礼,“弟子立刻下山回金陵。” 展枫靠在椅背上,注视着这个他望过一次又一次离开的背影,叹世间因果无情,悲世人贪婪愚痴。 第二天一早,林云琪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她本打算与叶子怀一同返回金陵,可是最后敲门的人来了,却不是叶子怀,而是他的六师兄齐宸羽。 “小师弟半夜里就下山了,他临走前嘱咐我将这封信交到你的手里。” 虽然林云琪对金陵没有好感,但这绝不影响她欲与叶子怀一同回去的决心。她气叶子怀的不辞而别,所以接过信看都未看就捏在手里,转身拿起行李欲下山追人。 齐宸羽一个快步退到门口,用他肥胖的身子将房门牢牢堵住,赶在林云琪皱眉前出声道:“师父说了,你现在如果跟着小师弟一起回去,那金陵城就是一个死局!” 林云琪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因为没人会不相信展枫所说的话,可林云琪的眼泪却在一瞬间掉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她最不想面对的字眼。在她有难之时,明威将军府上下为她做了多少,她是比谁都清楚的。可现在她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回去帮忙,这种无力的挫败感几乎剥夺了她的呼吸,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压抑的挣扎中。 “你别哭啊……”齐宸羽见不得女子在他面前哭,一下子就慌乱无比,差点连师父给他交代的话都忘了,他挪开身子,指着山顶,赶紧说,“师父此刻正在山顶茶室等你。” 山顶茶室,是展枫教授亲传弟子的地方,本是林云琪不可进入的地方。如今她人刚到门口,就有侍者出来相迎,一路迎着她去内室见展枫。 还未张口,林云琪便眼含泪珠,行礼跪拜之后恳切道:“还请展大师助明威将军府渡过此难!” 展枫轻轻落下茶杯,看着在他面前哭成泪人的林云琪,他长叹一口气,“君德不配位,臣功高盖主,自然是暗箭难防。” “展大师,何以是死局?”林云琪不懂,如今叶子诚被陷害,金陵朝堂风起云涌,她为什么就不能与叶子怀一起回去,共同面对呢? “因为你是唯一的解药,既然是药,便要对症!病症未全发,先行落药,且不是白白浪费!”展枫见林云琪依旧不明,突然笑了,“到底是关心则乱,你可曾是唐国的军师,怎么一遇到自己就不懂兵法了呢。” 林云琪强迫自己的心静下来,仔细将叶子怀告诉她的事情想了一遍,当南岳、宋长明、宋明、谢晖、廉王、夏侯爷、梁皇接连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时候,她眸眼一亮,终于想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宋长明虽是前南岳谢晖的侄子,但他军职低微,绝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接触到夏侯爷和廉王,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如今叶子怀回金陵,一定会想办法让宋长明露出马脚,但还必须把南岳的人挖出来!” 展枫点点头,赞许道:“这才是唐国女军事该有的风范。” 林云琪抹掉脸颊的泪珠,再次跪拜行礼,感恩道:“多次展大师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还是先看看他写给你的信再做决定吧,”展枫的目光落在那封别在林云起腰间的信,轻轻一笑,“他走之前可是求着老夫,让老夫留你在山上呢。” 林云琪快速打开一目十行,再抬眼亦是坚定,“我宁愿出力共同面对,也不愿在这里苦苦等着消息!” “去吧,孩子,一路小心!” 展枫看着林云琪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但愿你们两个人都来得及,都能坚强下去!” “师父!”晚一步赶来茶室的齐宸羽得知林云琪也下山了,一脸不解,“不是您老人家交代,不让弟妹回金陵的吗?” “蠢货!”展枫的九叶折扇瞬间砸在齐宸羽的脑袋上,“老夫有说,她去的是金陵吗?” 齐宸羽揉着脑袋,小声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她不去金陵还能去哪儿?” “从今天开始,你每顿只许吃一碗饭,”展枫起身,又拿九叶折扇在齐宸羽脑袋上敲了一下,“饭吃得多,脑子浑浊,罚你去抄心经一百遍。” 当齐宸羽愤愤不平抄写经书的时候,林云琪已经下山欲前往南岳。此次事发突然,行动多有变化,她便只带了海超一人,而她刚刚出山,她就在人群里认出一个意外的人。 “拜见云琪公主!”上前行礼的人是葛鸿,他是隐秘部队的将领。 林云琪大惊,“你们怎么在这里,当初不是跟着大队回唐国了吗?” “皇上有令,留下百人全部秘密守在山下,一旦公主殿下走出山门,我们便现身保护。” 这份沉甸甸的手足之情让林云琪心头一热,原本她担心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她立刻吩咐将这百人分为三队,一队追上叶子怀,听他指挥;一队秘密保护叶子诚,让他的囚车平安入金陵;剩下的人则跟着她即刻赶往南岳。 日月交替,叶子怀和林云琪都在日夜兼程的赶路,一南一北,马蹄起伏,尘沙飞舞。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两人的眼睛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 当叶子怀看到前来与他汇合的林云军,更是千言万语都汇在眸间,他既感恩又担心她此番前去的安全。他在心里笃定,一旦解除明威将军府此番的危难,他便想办法远离朝堂,兑现他与林云琪的承诺。 五日之后,当策马奔腾的叶子怀出现在金陵城中,廉王和夏侯爷颇为惊讶,毕竟他回来的时间远比他们预估要早太多。 明威将军府门口的将士一看到叶子怀,各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接连堆积的委屈也好,冤气也好,都在低头行礼之时红了眼睛。 叶老将军坐在书房,见到叶子怀直叹气摇头,“皇上下令不让明察,又限制我直接参与此案,你大哥的冤屈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这就收拾一下进宫面圣,我有办法,等云琪公主带着南岳的人回来,此事必然水落石出。”叶子怀双拳紧握,憋着一肚子的气,咬牙切齿道。他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到自己的家人,哪怕一丝一毫他都不会让步。 “云琪公主?”叶老将军一听云琪公主也跟着下了恒九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道:“委屈那孩子了,还没安稳几日,就又让她卷进这样的事。如今明威将军府没法明着派人出去,你记得找人保护好公主的安危。” “唐国给她秘密留了百人的护卫,”叶子怀点头,他已经给南岳的朋友去了信,“她还专门派了一队人马去保护大哥,这样我们暗自派出去的人和她的人都在,就有两股力量在暗中保护,他们想做手脚就很难了。” “这份恩情,我们要牢牢记在心里。”叶老将军咳了起来,“算起来,云琪公主对我们明威将军府施得恩惠太多了。” 叶子怀轻拍着父亲的后背,难得笑了笑,“生死都一起面对了,早就不分彼此了。” 他着急去面圣,所以抓紧时间询问了一下当日大殿内的事情,待所有的事情都理顺后,他换好了官服,当他大步走进皇宫之时,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拥有诸多头衔的叶子怀,才是明威将军府最大的变数。 第64章 女扮男装 林云琪抵达南岳的时候正值日落,为掩人耳目她一路都戴着面纱,在客栈短暂休整后,她派海超想办法混进南岳军,打探与叶子诚有关的消息,而她自己则换了一身男装,直接去了翡翠楼。 翡翠楼是南岳有名的茶楼,然而真正有名的不是茶,而是人。经营翡翠楼的老板名为张鸿,他是九里盟设在南岳的连接人,而他更是最早模仿着曲溪经营的家伙,如今这里的乐坊姑娘自然是红过了某些头牌,达官贵族更是放心在这里进进出出,林云琪来这里找线索是最好不过了。 此刻正值晚饭时间,茶楼里陆陆续续坐了不少人,林云琪环视一周,找到与信息中描述符合的人,认定他便是张鸿,她虽有九里盟的腰牌,但她并未主动露出身份,相互望了望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随即向他请教了些南岳的风水人情,又将话题颇为自然转到新任南岳军将军叶子诚的身上。 张鸿虽从未见过云琪公主,眼下也没有将假扮男装的林云琪认出来,但他依旧从谈吐气质中探出来者不一般。 “阁下是明威将军府的人?”张鸿快嘴直接问了出来。 林云琪一愣,回答道:“算是吧。” “南岳的人可都是亲眼看见,京城来了人,将人抓进囚车里了。”张鸿到底是九里盟的人,因为云琪公主的渊源,盟里上下对明威将军府的事自然都会留意一些。 “只抓了世子一人吗?京城派来的人可有在南岳停留?”林云琪听张鸿的描述,方知京城派来的人竟是鬼面黑衣人,她正要追问,张鸿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倒成了关键的线索。 他压低声音,“南岳督察曾与叶世子一同来过此地喝茶,还不止一次呢。” 南岳督察?林云琪很感激地看了张鸿一眼,心想九里盟挑人看人的眼光真够毒的,她留下足够多的银子以表谢意。 城南的柳平巷十六号,便是南岳督察所居住的宅院,林云琪纵深一跃,快步在屋顶上穿梭,见诺大的庭院就只点着一两盏灯,甚至四周没有一个下人的身影,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一旦怪异,必有事出,林云琪注意到之前亮着的两盏灯突然灭了一个,一道人影从门里出来。 “坏了!”林云琪见那人剑头还粘着血迹,她顾不得那么多,立马冲了下去。 与林云琪同行的林云军第一时间冲进屋子,发现那南岳督察已经没了呼吸,惊悚之下还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你是谁?受了谁的命令要杀人灭口?”林云琪剑剑直逼,让那男子毫无空隙闪躲。 “明威将军府的人来得可真快啊!”男子冷哼一声,他的功夫不在林云琪之上,见自己已被团团围住,索性拿出毒药试图自尽。 好在林云琪反应灵敏,情急之下用西域软针直接入了他的穴位,让他手指瞬间无力,眼看那药丸掉落在地上,他盯着林云琪的眼睛这才露出一丝恐惧。 他想自杀,林云琪偏不让他如意,命人将他带回去审问,而她自己则是看着南岳督察的尸体,连叹可惜,她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对方如此着急杀人灭口,可见这个家伙在整件事里尤为关键。也不知死不瞑目的南岳督察是否后悔,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她随即在南岳督察的房间里细细搜查着,可惜很明显有些东西已经被人清理过了,甚至在窗边还撒满了粉末和油,看来是试图将这里烧成灰烬。 陷害武将是死罪,谋害命官也是死罪,宁可背负如此大的罪孽也要放手一搏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当权利和欲望足够大的时候,内心如果没有敬畏,那距离变成恶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眼看在南岳督察这里已找不到线索,她特意叮嘱属下好好搜查被抓的男子,有关他的一丝一毫都不可放过。林云军向来军纪严明,审犯人的功力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可那男子自从五花大绑进了屋子,就一直不开口,哪怕上了刑,他也只有一句:“明威将军府的人该死!” 只不过,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林云琪进门就给了那男子一个暴击。 “宋长明是前南岳军谢晖的侄子,你与他年纪相仿,能有以死明志的决心,除了近亲便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只不过你这个近亲的确不在我们调查的人员名单里。” 当林云琪开门见山的时候,那男子的眼眸里又一次覆了一层悲凉,他紧紧盯着,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就算你将我绑到金陵,面圣之时我依旧会说,你们明威将军府该死!” “谢晖跟随睿王谋反,那是大逆不道诛九族的罪,你和宋长明能活下来已是奇迹,真不知你们脑袋是怎么想的,不好好活着,反而来陷害别人,你们就这么想死?想过当初费尽心机救你们的人吗?” 林云琪一反常理的询问让身后的林云军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见过软硬兼施审案,也见过酷刑逼供的,唯独没有见过眼前这种上来就替犯人可惜的。 男子成功被林云琪的话勾起过往的回忆,咬着牙表情异常痛苦。 “成王败寇,如果当时胜的是睿王,死得就是你们!”男子悲凉长叹。 “成王败寇?”林云琪听懂了他的执念,看似没来由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当初的宏图大志在哪里啊?如今还不是一样选择与廉王合作,难道忘记了谢晖当初在卫全山要杀的人可不止一位。你们这算哪门子报仇?亲人刚死,你们转身就投靠到敌人的阵营,谢晖大概会气到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屋子里的林云军忍不住笑了,而正是由于他们的笑,彻底惹怒了这个男子。他突然像发疯了一般试图站起来,想要挣脱捆绑的绳子,他盯着林云琪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喷出火来。 “你胡说!叔叔他才不会怪我们,只要你们明威将军府倒了,什么都可以!” 林云琪目光一闪,挑眉重复道,“叔叔?” 男子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他立马冷静下来,坐在椅子气愤地喘着大气。 林云琪快速翻阅着手中的资料,“谢氏一族共有二十九名男丁,除去与他同罪伏行的十人,你和宋长明的名字都是在流放边地的名单里。宋长明就是谢明,特意改了姓加了字。谢家小辈里能与谢明玩在一起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应该就是谢生!” 名字暴露的时候,谢生突然笑了,他的笑甚是凄凉,“我没想到,明威将军府里还有一号你这样的人物。” “你不用好奇我,”林云琪终于理清了脉络,追问道:“现在,你该说说那封谋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谢生又笑了,“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告诉你吗?那封信就是明威将军府谋反的证据!” 林云琪也不着急,让人将饭菜统统端了进来,给谢生面前也特意放了一份。什么也没有说,她自己倒是先吃了起来。 见谢生上下打量的眼神从未停止过,林云琪停下筷子,“上路饭是要吃好吃饱的,不然你是走不到奈何桥的。” 谢生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介于之前被人轻而易举套出了身份,如今他的防范之心甚是强烈。其实他一直奇怪的是,他在林云琪身上看不到杀气,没有杀气的人反而让他多了一份忌惮。 林云琪见这小子学聪明了,也懒得继续与他绕弯子,安心吃着自己的饭,直到海超推门而入才将屋里的平静打破。 “南岳共有三百九十六户,全城共有七名教书先生,奇怪的是,其中一名在一个月前出城后再未归,连他八十岁的老母亲都在到处打听他的身影。” 海超按照林云琪的吩咐探完南岳军后,便拿着展大师给的令牌去了九间堂秘密设在南岳的站点,当信息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林云琪看着谢生却一字未言。 谢生心脏狂跳,林云琪与身俱来的强大气场几乎彻底将他镇服,巨大的恐惧时刻盘绕在他的头顶。宋长明与他精心策划的事情就这样一件件,一桩桩被翻到了台面上。 “你们花重金让教书先生临摹世子的笔迹,待他写下那封大逆不道的家书,你便杀人灭口,”林云琪无奈地摇头,起身来到谢生的面前,故意蹲下去,盯着他问道,“如今教书先生和南岳督察都死了,我想宋长明一定没有告诉你,下一个被灭口的人就是你吧!” 第65章 再回金陵 谢生虽然没有说话,但瞪着林云琪的双眼算是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屑。可林云琪倒是丝毫不在意,她起身接连反问道: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你还真是一个傻子!” “天底下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他就是你,他远在金陵从此飞云直上,他会把一个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炸弹放任不管吗?” 林云琪并不着急谢生是否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她越是冷静的分析,谢生的脸色就越精彩。 “南岳督察本就是一个一辈子做到老的官职,他除了往昔和夏侯爷家有那么一丝的旧情,他还哪里有机会去得了金陵,你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他一下,而他的罪算起来更是罪不致死,宋长明为何要执意杀他,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林云琪笑了,其实她现在也猜不透宋长明非要杀死南岳督察的原因,只不过她笑得很聪明,将谢生顽固不化的脑袋撕开了一个口子,“像他那般决绝狠毒的人,绝不会在这个世上留下任何把柄,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来堵一把!” “好!”谢生抬头,注视着林云琪,毫不犹豫地问道:“赌什么?怎么赌?” “你不是笃定宋长明不会来杀你吗?我们就赌你能不能活得过今晚,如果他有派人来杀你,自然是我赢,我要你跟我去金陵,在梁皇面前认罪!如果你相安无事地活过今晚,就当我没有来过,随你来去自由。” “梁皇?”谢生凝视着林云琪的眼睛亮了,“你竟然是唐国的云琪公主!”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家性命上用用脑子呢!”林云琪笑了,认真道,“一句话,赌还是不赌?” “赌!”谢生凝视着林云琪的眼眸中多了些疑狐,他不确定刚才那一句“梁皇”是云琪公主故意泄露给他的,还是无意当中的一言。他虽然远离金陵,但有关这个唐国公主的故事,他是有所听闻的。然而,正当他还在怀疑思索的时候,这位公主就又给了一记暴击。 “我之所以将真实身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完全可以让你活着,活着去金陵,活着去大殿认罪,活着做人证,活着离开那里。”林云琪很满意此时此刻谢生眼中的震惊和犹豫,她起身临走前又说道,“你杀南岳督察的时候,你的手都在抖,所以你和宋长明不是一类人,别以为自己跟着宋长明在做什么报仇雪恨的大事,你死了对得起你的父母吗?对得起辛苦救你,给你换身份的人吗?他宋长明有给你说过事成之后怎么感谢你吗?一个从未打算让你去金陵的人,你还在指望着什么,人死向来不是什么难事,真正难的是活!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想活着吗?” 原来云琪公主是故意让他猜到的!谢生没法否认,他不想死!更何况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当初他为了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所以当林云琪一句又一句让他无力反驳的话扎在他心口的时候,他不得不从满腔的愤怒,到犹豫,再到迷茫…… 亲历过生死的人,才会听得懂林云琪最后一句话的分量。谢生知道此时此刻的他,除了赌已没有别的出路。 按照云琪公主的吩咐,海超带着人将谢生放了出去。最开始,谢生试图甩开跟踪,可惜尝试两次都失败后,他知道这种妄想是使不得第三次的。黄昏之时,谢生像往常一样去小酒馆买了一坛酒,街边刚好有卖卤水花生,他索性将这下酒菜也一并买好。待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故意将房门大开,自己悠哉悠哉地坐在小院里,吃一口卤水花生,品一口醇香小酒。 谢生眼看头顶的月亮越爬越高,他笑云琪公主算错了,正当他为自己的兄弟情谊感慨万千的时候,三道黑影突然窜了出来,情急之下他掀起身前的小木桌,才足以阻挡迎面而来的无数飞镖。 “来者何人?”谢生退到一边,他望着那三位黑衣人,还以为是云琪公主为了这个赌局特意安排好的家伙。 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三位黑衣人才懒得与谢生对话,眼看第一招并未得手,索性三人联手挥着长剑便朝着谢生砍去。 人一旦拥有执念,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妄想。谢生依旧带着怀疑,对打之中还试图扯下那黑衣人的面罩,可黑衣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他们招招致命,没一会儿的功夫,一把剑就刺进了谢生的身体里。只不过原本刺向心脏的剑被隐藏在暗处的海超扔一个石子挡了一下,偏离了方向刺在谢生心脏之下。 当鲜红的血往外涌的时候,谢生依旧不死心,他紧紧抓住一人的胳膊,质问道:“你们是云琪公主派来演戏的吧,还真是敬业。” “大哥,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其中一个黑衣人扯开谢生的手,嘀咕道:“他说什么公主?” “少跟他废话!”被众人喊大哥的黑衣人见刚才一剑偏了位置,准备朝谢生的心脏再刺一剑,只不过他刚举起剑,整个人就被海超他们控制住了。海超根本没用多少功夫,就让那三个人黑衣人说了实话,彻底断了谢生的妄想。 宋长明离开南岳的时候,找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杀手,他们三人以前都是一个村的屠夫。宋长明给他们三人安排的任务就是在他离开南岳后,牢牢盯紧谢生。等谢生前脚解决了南岳督察,他们三个人便负责解决谢生。谢生对于宋长明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棋子,棋局已定棋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宋长明为了自己的金陵之路毫无后顾之忧,自然是不会让谢生好过的。 欲望可以让人奋进,也可以让人变成恶魔。 如此简单明了的道德谁都明白,可惜生在棋局当中的谢生迷了。他迷在了自己的妄想里,沉浸在他们曾经的家仇血缘里,为了他心中的大愿他甚至愿意去赴死,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回报给他的竟然是如此冰冷的当头一棒,血淋淋,透心凉!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谢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嘶吼着,他没法接受支撑着他的世界轰然坍塌,当他自以为的坚持成了一个笑话,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疯癫之中。 “以你的性子,不留点血是不会相信的,”林云琪现身,让大夫就地给谢生诊治,“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偏偏不信,现在身子受了一剑,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吗?” 一直未开口的海超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我们暗中出手,你早就没命了,所以这个赌局你输了!” “不……不可能……”谢生依旧如发疯般嘶喊着,医生甚至需要喊几个人同时将他固定住,才敢给他拔剑。 林云琪无奈地摇摇头,她算了算时间,眼下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等谢生恢复,她吩咐海超立马找一辆大一点的马车,明天一早带着谢生连同这个大夫一起赶回金陵。 据谢生交代,宋长明之所以攀得上夏侯爷,就是靠着南岳督察的旧时因缘。南岳督察原本只是让宋长明去夏侯爷那里参一本叶子诚,根本不晓得宋长明会自作主张将叶世子的家书换成了谋反军文。而宋长明更是算准了当今的朝局风向,夏侯爷对明威将军府早就有了戒备,所以一击即中,这份大逆不道的家书就这样层层递了上去,最终呈在了梁国皇帝的手上。 林云琪唯一庆幸的是,廉王和夏侯爷是彻彻底底地被宋长明蒙在鼓里。正因为是这样,从南岳出发到金陵的路上,她不用防备廉王那边是否会派人来杀人灭口。这一路驶向金陵的路还算安稳,她算着日子,估摸着叶世子的囚车应该已经入了金陵,她没法确定叶子怀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能让天生多疑的梁皇信他几分。 五天之后,林云琪一行人抵达金陵。 临近城门的时候,林云琪解开面纱,阳光洒在她明亮的脸上,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正在城门口巡查的巡防营统领孙启杰见状,立马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只不过在起身之时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叶家世子已死,二公子下落不明,叶老将军卧病不起,云琪公主您怎么挑这个时候回金陵啊!” 林云琪心头一震,心口像是被人打进了三根冰柱,阻断了她的呼吸,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全然僵住。 第66章 日月星辰 噩耗如同斩头斧,手起刀落,将林云琪咬牙的坚持撕成碎片。命运早已将她与明威将军府牵扯在一起,叶老将军对她有恩,叶家世子对她有义,二公子更是对她有情。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兄长们回唐的提议,就是因为梁国有一个明威将军府。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的天塌了。她尊敬的人倒了下去,她敬重的人阴阳两隔,她爱的人下落不明。 生死离别,尽是悲。 冷风吹过,林云琪泪洒城门,一个转身她扬起手中的鞭策马奔腾,尽管她自己心乱如麻,但有一个声音已经在心里提醒着她,越是在这般艰难的时刻,她就必须先要保护好卧病不起的叶老将军。 这是她对明威将军府的情与义。 转瞬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日子,明威将军府门前的繁华已全然不在。除了守在门口寥寥几个府兵,紧闭的大门都透着满满的凄凉。 当云琪公主一行人驶至门前,几个府兵脸上纷纷一惊,灰暗的神情有了变化,躬身行礼的同时直接打开了府门,尘封多日的明威将军府终于有了脚步匆匆的声音。 第一个听到动静迎上来的人是齐叔,他是一直跟在叶老将军身边的老人。见云琪公主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鼻头一酸,尽忍不住抹了眼泪,正要躬身行礼便被林云琪一把扶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云琪本就没当齐叔是外人,着急询问便脱口而出。 齐叔连连摇头,眉眼间满是忧愁,“二公子进宫面圣后就再没回来过,老将军曾进宫问过皇上,谁知皇上说二公子早就出宫了。可我们找遍了整个金陵城,都没见到二公子的身影。您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二公子怎么可能出宫后不回府呢。怪,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老将军原本打算出城找,可人刚刚上马就接到皇宫里的消息,说世子在回金陵的路上,遇到一伙劫囚人马,双方在混战中世子意外去世。老将军当下就吐血倒地,人已经躺了将近十天。” 林云琪站在原地,愁眉紧锁。她知道叶子怀的身手,就算梁皇派整个鬼面人来围攻,虽不说有百分百的胜算,但他至少可以活着离开。可如今却是凭空消失,丝毫没有一点消息。之前被林云琪秘密派出去保护叶家世子的人马一个都没有回来,林云军向来都有一个传统,即便战局不利,面临全军覆没,他们都会合力送出去一个人回去复命。林云琪没有给他们下达劫囚的命令,所以她笃定劫囚的人定是他人。可这个人是谁,她无从得知。 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怪到毫无章法逻辑,怪到让人窒息。 “叶老将军现在怎么样?”林云琪大步朝着后院走去,急念道,“如今还没有二公子的消息吗?” “没有,”齐叔无奈地摇头,“皇上派太医天天来府里,可老将军的身体却没啥起色,”齐叔回头望了一圈,不见吕大夫的身影,略显遗憾地叹了叹气,“也不知道老将军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林云琪心头咯噔一下,梁国的太医,她可是亲自领教过,向来都不是来治病救人的,所以她转头就命人去恒九山接吕大夫。 推开房门,林云琪见到满是倦容的叶老将军。据齐叔讲,如今叶老将军大多都是在昏睡,一天只能醒过来几个时辰,撑着身子询问世子尸身回京的消息和二公子的踪影。 叶家世子那封大逆不道的家书如今已是满朝皆知,尽管叶老将军大殿申辩,但显然没有获得梁皇足够的信任。更何况,所有人都看懂了廉王的选择,廉王要让明威将军府死,而廉王则是今后登上梁国宝座之人。兹事体大,自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堵上满族的性命与声望为明威将军府说一句公道话。 说来也是奇怪,明威将军府几乎是一夜巨变,但梁上对此事处理的态度却让满朝文武看不懂了。明威将军府顶着株连九族的大罪,梁皇依旧日日不断往府里派着太医,且时常询问叶老将军的病情。没人敢在梁皇面前问出一个字,整座金陵城成了一个谜。 “您安心养好身子,余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林云琪接过侍者手中的药碗,低头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一勺一勺亲自喂进叶老将军越发颤抖的嘴里,“您就暂且信云琪一回吧。” 叶老将军紧紧握住云琪公主的手,一声一颤的样子让林云琪瞬间就红了眼睛,但她成功逼退眼泪,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软弱,她红着眼睛微笑的样子点亮了整个明威将军府。 日月星辰升了又落。 云琪公主重回明威将军府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在等,等这位唐国公主出府,等这位唐国公主进宫,等这个与明威将军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解开所有的谜底。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琪公主竟持剑直冲夏侯府。 “夏和!你给我滚出来!” 林云琪根本没有给门口的府兵进去传话的机会,一剑横扫将他们放倒在地,单脚踹开府门之后的屏风,剑指书房。 敢这般直呼夏侯名讳的人,整个天下怕只有云琪公主一人。 “放肆!”夏奕恩是第一个从书房里冲出来的人,“明威将军府弥天大罪,公主你要求情应该进宫,来我侯府发什么疯!” 林云琪眼神突变,她注意到书房内有一个人影用最快的速度退到了内院里,她笃定那个人就是宋长明。她飞身跃起,直冲后院,但被后脚追来的夏奕恩拦住了去路。 事到如今,情况紧急,林云琪绝不允许宋长明离开她的视线,面对咄咄逼人的夏奕恩她使出了西域软针,四针瞬间直入他的四肢,不足三秒,夏奕恩剑落脚软,用满是惊恐的双眼看着林云琪飞身入了侯府后院。 但凡经历过金陵城变的人,就不会忘记云琪公主的剑有多快。而这一次,林云琪将西域软针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这份之前只存在于武功秘籍上的绝学就这样重现天日。 “果然是他们唐人在大殿上动的手!”夏和的声音从书房里幽幽传出,他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小儿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你去杀了她!” 夏奕启背对着父亲夏和,他的肩膀微颤,整个人依旧沉浸在猝不及防的冲击里。纵然他心底对云琪公主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但此时此刻,他的兄长生死未卜,他的父亲性命堪忧,他的剑最终还是对准了林云琪。 “连你哥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就别自讨没趣了!”林云琪成功拦截住宋长明,大声质问道:“宋长明原名谢明,是前南岳军谢晖的侄子,这些实情你们知道吗?” 宋长明大惊,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逃,可他既没有绝世的武功,也没有聪明绝顶的头脑。尽管让他装了大运,用一封书信歪打正着给明威将军府定了罪,但他却忘了一句老话:邪不胜正。 很多事情,看似不公平的事情让人无所适从,结局也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失望。头顶三尺有神明,绝不可做大逆不道之事。一桩桩,一件件,纵然千丝万缕,但因果错不了。 夏侯爷的脸色突变,用极快的速度在脑海里回想,将之前尚且存疑的事情一一展开,他喉动舌燥,最坏的预估已然出现了,他几乎来不及多想,可就在他张口前,林云琪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巴。 “夏和,我要你乖乖与我进宫,否则我现在就让夏奕恩去陪叶世子!”林云琪一手拽着宋长明,一手剑指倒地的夏奕恩,强调道:“西域软针可以让人七日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命丧黄泉,我也可以再加一针让他现在就上路。你如果表现得好,夏奕恩说不定死不了,我还可以让他四肢恢复。” “我凭什么信你?”夏和讨厌被人威胁,这种感觉让他本能的排斥。更何况,他对云琪公主毫无信任。 林云琪笑了,笑得异常冰冷,“凭这西域软针,可让人生,亦可让人死。你儿子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夏和凌厉的眼神越过云琪公主,扫到夏奕恩依旧恐惧的双眼上,他异常沉稳地问道:“如果宋长明真是前南岳军谢晖的侄子,老夫与你同去,对于我侯府还有何利?” “事到如今,你还只关心你的候府,难道你儿子的命就那么不足一提吗?”云琪公主的质问,让站在夏和身后的夏奕启眉间直跳,他回头望了一眼异常痛苦的大哥,忍不住追问道。 “你说让大哥四肢恢复,此话当真?” 夏奕启话音刚落,夏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他的脸上。他大声呵斥道:“这个妖女的鬼话,你竟还敢相信!” 林云琪丝毫没有惊讶,她只是对夏奕启投去一道怜悯的目光。 一个人,如果连家人都不护,便是魔。 什么大义灭亲,铁面无私,不徇私情,这些美好的词语都是用在忠臣身上的。 对于奸臣而言,抛妻弃子是常态,世间万物只不过是他们欲望的棋子。 “林云琪,你大概忘了,金陵城的弓箭手曾差点让你命丧黄泉,你有何胆量敢与老夫谈条件!”夏和一声令下,整个候府屋顶的弓箭手纷纷现身,剑头直对院中的云琪公主,“老夫可不是昔日的二皇子,功亏一篑的事情断不会出现在我侯府!” 第67章 皇帝亲审 突然之间,侯府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鬼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梁皇身边的齐公公面无表情的立在中间,目光扫过府内的每一个人,最后他将视线落到正要抬手下令的夏和身上。 “夏侯爷,您这是要在金陵杀了唐国的云琪公主吗?” 齐公公的质问让夏和悬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毕竟谁都知道,齐公公所代表的那个人是谁。夏侯爷虽知道消息会传入皇宫,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那边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他在心里起了一个妄想,哪怕这些人来得晚一分钟也好。 可天随人愿的事情,是要靠运气的。然而,这一次,夏侯爷的运气怕是到头了。 齐公公是带着梁皇的口谕来的,叶世子的灵车刚刚抵达金陵,梁皇命所有人即可前往大殿,文武百官都在等这桩金陵悬案最后的结局。 然而,林云琪是唯一脸上没有意外的人,她甚至比很多梁国人都要了解梁皇,一个经历过两次政变的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在他掌控之外发生意外。她知道梁皇会出手,毕竟唐国公主的身份,就是她的免死金牌。梁皇不可能在他眼皮下,让一个联姻公主死在梁国侯爷的手上。 只不过,林云琪的眼神依旧在寻找,在那些鬼面黑衣人中搜寻着叶子怀的身影,她才不信什么下落不明的鬼话,叶子怀怎么可能会在这般危机的时刻凭空消失,直觉似乎一遍又一遍在说,叶子怀身处危险,而她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无力、挫败、失望,这三种情绪时刻都在折磨着林云琪。她忍不住拽住其中一位鬼面黑衣人,向他询问着叶子怀的消息,可得到的答案却只有沉默。 鬼面黑衣人,终于都是无言,只听命于梁皇一人的。 而只属于林云琪的那个人,却找不到了。 皇宫大殿内,梁皇端坐在高处,垂目俯视着跪倒的诸位大臣,当他的目光对上立地行礼的云琪公主,他终于听到一句质问。 “叶子怀绝不可能失踪!”林云琪紧盯着梁皇,丝毫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梁皇确定他曾平安出了皇宫吗?” 云琪公主话音刚落,立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全部屏住呼吸,各个惊恐地望着,视线持续在梁皇和云琪公主身上艰难游走。 梁皇突然笑了,瞥了一眼刚刚被他赐坐的叶老将军,“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时至今日,敢这般质问朕的人,除了叶老将军,你是第二个。” 林云琪依旧看不懂梁皇,这个生性多疑的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 廉王眉间一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夏侯爷更是心跳如麻,前一秒他还以为这是一个审判明威将军府的日子,可眼下这个开局,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梁皇并没有打算回答云琪公主,他只是不意外而已,毕竟他是知道的,这个林云琪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公主。 梁皇的眼神一落,齐公公就立刻宣了宋长明进入大殿。在宋长明的计划里,绝对没有一个是他被五花大绑,绑进大殿的。 “既然这个宋长明是主告,那么就由他来说吧,明威将军府的事情也该有一个定论了。” 梁皇话音刚落,大殿之上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就差跪地谢恩了。自从明威将军府出事,他们最怕这个烫手山芋掉在自己的脑袋上,如今梁皇大殿亲审,他们自个的乌纱帽也算是保住了,各个长呼一口气。 此时此刻的廉王并不知道宋长明的身份已被云琪公主揭穿,但他已从夏侯爷递过来的眼神中得知事情有变,所以他望着宋长明的眼神有着不容分说的凌厉。 “回禀皇上,这位云琪公主甚是怪异,她竟诬蔑小人是前南岳将军谢晖的侄子!”宋长明脑子转得飞快,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既然云琪公主会再一次说穿他的身份,他不如就借力使力,先自己占了这个名头。他倒要看看那个唐国公主,到底会怎么接招。 林云琪拳头紧握,恨不得让他尝尝西域软针的厉害,可眼下毕竟是在皇宫大殿,她是来为明威将军府翻案的,她只能沉住气,一字一句认真道,“宋长明原名谢明,的确是前南岳将军谢晖的侄子,而谢家本该流放的男丁里还有一人跟在他的身边,谢生已经全然交代了,您之前下令要在南岳修建一座行宫别院,南岳督察暗中克扣公款,指使施工队伍偷工减料的事情被叶世子发现。南岳督察怀恨在心,生怕他将此事上报朝廷,便派人偷了家属,试图打击报复。可惜的是,南岳督察并不知道,谢生与宋长明找人模仿叶世子的笔迹,将一封普通的家书偷梁换柱,改为一封大逆不道的谋反军书。他死在谢生手中之时,依旧在质问,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老将军忍着剧痛咳了几声,又一次在大殿中重复着那句话。 “明威将军府,绝无二心!” 铿锵有力的九个字,像一块巨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有人震撼,有人慌乱,有人喜,有人忧…… 夏侯爷绝不允许,朝堂之上的风向在这一瞬间旋转,他面不改色礼拜梁皇,转身质问云琪公主。 “这些都是公主一面之词,您与明威将军府的关系天下皆知,您说的话又怎么可以当作佐证呢。” 云琪公主并未说话,她只是环绕夏侯爷一圈,尽管夏侯爷还未问出口,她就先他一步做了回答。 “你想要人证?”林云琪冷笑,“我已经说了,谢生就是人证,可是他下落不明,你去找吧。等你找到,大家再当庭对质好了。” 其实谢生依旧在明威将军府里,只不过林云琪临时改了主意。她不打算把这个至关重要的人证放在明面上,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她索性就搅局,以乱制乱。 梁皇毫无表情的脸直到听到“下落不明”四个字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波澜。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脸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大殿之上,父皇亲审,岂有公主你胡闹的道理!”廉王的呵斥像是一个信号,原本集体沉默的大臣,开始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臣愿以人头担保,明威将军府世代忠魂,绝不会有谋反之心!” 突然站出来发声的人是礼部尚书,说起来他与明威将军府算不上熟络,只不过他与叶老将军都是朝中的老人。由他作为第一人发声后,大殿之上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夏侯爷从未料到,平日里贪爱钱财,油嘴滑舌的礼部尚书竟然一改做派,在这个时候担起了改风导向之人,他略显着急,负手激昂呵斥道,“成王败寇,此一时彼一时,礼部尚书如若有百分百的信心,何不在叶世子毫发无损,二公子愤慨进宫之时做担保呢?” “身为臣子,本就该护自己国家一世安宁!”叶老将军虽然病重,但此刻他盯着夏侯爷的目光依旧让人敬畏,“北境虽不及其他几地安稳,但之前一战承蒙皇上鸿福,至少可换边境百姓十年以上的太平。倘若夏侯爷掌管北境,以夏家两位公子的英姿,想必这声望定是超过今日的明威将军府。” 叶老将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短短几句话就在大殿之上撕开了夏侯爷的小心思。 “叶将军此言差矣!”夏侯爷怒气冲冲,他对明威将军府的嫉恨已累计到爆发,“半年前,明威将军府不顾皇命,私自开放城门,让数百人中疫之人混进城,造成整个东城近半人感染,公然违抗圣旨,试问明威将军府的忠心何在?” 叶老将军无奈地摇摇头,愤慨站起,脚下微颤,幸好得云琪公主及时扶住。 “当日皆有太医院诊判,疫情可控之人才可入城,疫情爆发之前,东城就已经感染。正是有这些人勇敢试药,才在最后保住东城半数的血脉!” 夏侯爷大步向前,咄咄逼人,“皇上已下令封城,你们公然抗旨,我大梁的天威何在?你们……” “明威将军府功高盖主,惹朝堂嫉妒,惹人多心,遭人多疑。自古以来,不论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是一派和气,诸位为皇上分忧,为社稷着想,生怕我们父子三人起了二心,各位总想制衡明威将军府的兵权。可你们的眼界实在是太小了,明威军的长刀向来都是对准侵略者,如今三国分立,燕国对我大梁虎视眈眈,你们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在这庙堂之上公然忽略来自他国的野心勃勃。这些年,有多少燕国的势力渗入我大梁,有多少朝臣暗中成了他们的探子。又有多少忠魂战死疆场,如今,这火烧至我明威将军府里,家书变兵书,老夫失子,老夫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夏侯爷一惊,巴不得梁皇立马下旨。可他的嘴巴正要开口,就被云琪公主截住了舌头。 “堂堂梁国,如果要以叶老将军以死明志,那可真是千古第一大笑话!”林云琪的声音异常清冷,她的目光越过身前的夏侯爷,直接锁定高台之上若有所思的梁皇。 第68章 东宫有主 梁皇慢悠悠端起案台前的茶杯,品了一小口,这才开口问道:“廉王,朕问你,明威将军府可有二心?” 梁皇突然开口,让大殿瞬间就恢复到可怕的寂静当中。作为主审之人,梁皇一直都默默听着,看着,任凭朝堂之上吵翻天,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就在梁皇突然发问之时,他眼眸之间露出的一丝凌厉,让向来小心翼翼的廉王有些犹豫。 廉王是个聪明人,眼看大殿之上的夏侯爷已经有些反常,且不论宋长明身世的真假,家书变兵书的案子怕是已经说不清楚了。可是,他又怎么会放弃这个扳倒明威将军府的大好时机呢。所以,廉王沉下心,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洋洋洒洒表达了豪情。 “回禀父皇,臣子应有臣子的本分,抗旨不尊亦是不敬,不敬则生旁枝,更何况,明威将军府的二公子向来无法无天,置军部设定的归期不顾,更是不把皇权军威放在眼里。倘若人人都效仿他们明威将军府,试问我大梁以何治国。倘若明威将军府没有二心,又何必费尽心思拦截叶世子的囚车,试问普天之下,除了明威将军府的人,又有谁敢冒株连九族的大罪去劫囚车呢!” “好一个普天之下!”林云琪冷眼盯着廉王,突然拍手称快,感慨道:“试问普天之下,廉王想要让人死,有谁还能不死!” “放肆!”夏侯爷惊得一身冷汗,大殿之上,谁都听得懂云琪公主的话中话,“关押叶家世子回京那是圣上金口玉言的皇命,岂容你在这里随意揣测。” 林云琪笑了,她每一笑一声,夏侯爷和廉王的脸色都越发深沉。在他们看来,这个云琪公主比叶家二公子还要难缠。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别人不敢做的事,她也敢。 “廉王,人称一代贤王的廉王,你别说笑了,”林云琪拍手大笑,笑得大殿每一个人都汗毛竖起,“这些年你随意揣测圣意的事情还干得少吗?你当高高在上的梁皇什么都不知道吗?” “今日是大殿审案,不是让你这个唐国公主挑拨离间的!”廉王怒气冲天,如若不是林云琪有个唐国公主的身份护着,他恨不得当场就拿刀灭了她。 “好了……”梁皇挥手,示意廉王闭嘴,他再一次盯着自己的儿子,重复刚才的问题,“朕问你,明威将军府可有二心?” 夏侯爷屏住呼吸,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梁皇,又望了一眼满是愁云的廉王。没人知道梁皇想要干什么,但事到如今,大家都听得出事情有些不一样了。梁皇向来金口玉言,不可能将一个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都在此刻瞬间明白,之前种种有关明威将军府的答案,都不是这个最高统治者想听到的内容。 “回禀皇上,老臣以为……” “朕有让你开口说话吗?” …… 夏侯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皇毫不客气地截断,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廉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儿子,等着他来回答。 “儿臣……儿臣以为……”廉王被梁皇强大的气压笼罩着,他虽然在与睿王的争夺中胜出,但他对于梁皇迟迟不立他当太子颇有微词,他虽每日进宫请安,但他依旧摸不清梁皇的喜好,更分不清在梁皇对待明威将军府的态度。儿臣儿臣终究是臣,哪怕他心中多想直言不讳说出明威将军府有二心的话。但对上梁皇那锋利的眼神,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颅,缓缓道了一句:“儿臣不才,还请父皇明查。” 梁皇大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尚且满意,他难得走下王座,“明威将军府的忠心,朕看得清楚,不然朕也不会将婉儿的儿子交给叶老将军抚养!” 婉儿的儿子?叶老将军抚养? 能让梁皇称之为婉儿的人,除了那位红颜薄命的前皇后,还会有谁! 可世人皆知,婉儿皇后是怀着孩子死在一场大火中。 死而复生,生儿秘养,这位凭空冒出来的皇子又是谁? 梁皇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叶老将军本人都是一脸震惊。 叶老将军自然不会忘记那个漫天飞雪,他第一次见到叶子怀的日子。当时叶老太太病重,他刚从北境连叶赶回金陵,距离金陵还有几百公里的时候,突遇大雪,他不得已夜宿一家客栈。第二天清晨他正要赶路,发现马儿脚下多了一个篮子,里面竟装着一个小小的男婴。 冰天雪地,一念仁慈,一边是处在生命倒计时的老母亲,一边是从天而降的新生命,叶老将军没有丝毫犹豫,抱着这个男婴就直接回了明威将军府。 叶老将军给这个男孩取名“子怀”,就是希望他能永远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他本以为明威将军府二公子的身份可护他一世周全,可天意难料,他竟然是当今皇上的皇子! 林云琪再次扶住咳嗽不止的叶老将军,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梁国几十年前的皇宫旧事,她是毫不知情的。然而,此时此刻立在大殿中的老臣,各个恍然大悟。昔日梁皇登基不久,为了巩固政权,不得不迎娶战功赫赫的将府之女。将府之女入宫后,见婉儿皇后是不争不抢的个性,自然对皇后之坐动了心思。长达一年的布局,就是为了在那场大火里烧死婉儿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在婉儿皇后身边的宫人拼死保住在大火之中秘密降生的皇子。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活下来的皇子,却被梁皇故意隐姓埋名,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梁皇良苦用心的背后之意瞬间明了,第一个在大殿崩溃的人自然是廉王。廉王自小就和睿王相争,你死我活斗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老天爷却直接浇了一盆冷水下来,彻底关闭他通往宝座的道路。 “这怎么可能!”廉王双腿发软,重重跪地,凝视着梁皇的眼睛生出血丝,“这怎么可能……” 廉王他恨,他悔,在这个惊天秘密公布之前,他本有数不清的机会对明威将军府下手,可讽刺的是,以前的他还曾指望过叶家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时至今日,廉王才彻底明白,从一开始,睿王也好,他自己也罢,都是梁皇为叶子怀安排好的垫脚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梁皇用心良苦的庇护下,叶子怀只要横空出世便稳坐储君的宝座!更何况,论出身,叶子怀才是堂堂正正的嫡出! “你这个逆子!”梁皇突然转身朝廉王踹了一脚,你竟敢学睿王,秘密联络燕国皇室,你也想学他们的奇门毒法吗?你想给谁下毒?你知道不知道,那么被你秘密放入我大梁的燕国人,就是秘密劫囚想要杀死叶世子的人!他们想借刀杀人,他们可比你清楚,知道灭掉一个明威将军府便可在北境不战而胜!” 梁皇每说一句话,便让整个大殿震动,如今接二连三的谜底摆在眼前,让人根本没法呼吸。这个看似年迈的王者,依旧牢牢掌握着梁国的一切。他的心思,他的手段,自然称得上是智谋无双,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而他的恐怖,正是廉王从心底发怵的根源。 “还请皇上明查!”夏侯爷第一时间跪倒在地,用颤抖的身躯一字一句地说:“这些都是老臣的主意,廉王并不知情!廉王自小就遵守皇上的教导,行为举止皆是君子所为。一切都是罪臣的主意,还请皇上看在廉王千里救驾的份上,不要牵扯他人受冤。” 夏侯爷重重扣下的额头已满是血迹,大势已去,作为世间最疼爱廉王的人,他必须保住廉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是用牺牲自己的方法,他也在所不惜。 梁皇笑了,眯着眼睛扫过身体微颤的廉王,“就是看在你当初救驾有功的份上,朕才保你安稳至此,既然夏侯爷说廉王是冤枉的,那从今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去荆州,永世不得回金陵!” 梁皇到底还是要万世留名的,这便是他留给廉王最后的宽厚仁和。 “爱卿放心,叶世子还活着,朕只是为掩人耳目,将他藏了一些时日而已。”梁皇再次转身面对叶老将军的时候,满面柔和,他亲自扶起跪地拜谢的叶老将军,“这些年,你将朕的儿子养得很好!朕也是不得已,才在今日将此事公布。” 梁皇话音刚落,他身边的齐公公便打开手中的圣旨,大肆封赏了明威将军府,叶老将军更是一跃成了七珠亲王,叶世子加封,重新执掌北境大军。而万受瞩目的叶子怀更是直接被册立为太子,入驻东宫! 文武百官大殿惊魂,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帝王对已故的前皇后用情至深,沉浮几十载就只为给这个爱子铺好帝王之路,然而这个控制人心的梁皇,才是最恐怖的。 当齐公公带着叶老将军前往东宫的时候,梁皇面对熙熙攘攘退下的人群,只让云琪公主一人留步。 待大殿上只留下林云琪一人的时候,梁皇才微微一笑,询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猜到叶子怀就在皇宫?” “是,”林云琪抬头,迎上梁皇那审视的目光,时至今日她才看懂这个心机深沉的帝王,“之前想不明白,如今倒全部明了了。” 梁皇倒是略显意外地抬头,他丝毫不隐藏对这位唐国公主的欣赏,“朕虽然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闺阁公主,但朕万万没想到,你功夫了得,竟也是智勇双全的奇女子。” “梁皇谬赞了。”林云琪依旧沉浸在震惊中,叶子怀的身世接连牵扯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王座上的老人,果然能将帝王之坐坐稳几十年的人不可小看。 “朕希望你能说服子怀,好好做他的梁国太子,朕为他呕心沥血几十载,他任性也该有些分寸,”梁皇负手站立,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让这位帝王身影拉起来,像一个没法逃脱的钟罩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千万别让朕失望。” 林云琪倒吸一口气,终于证实她之前的猜想,叶子怀根本就是被这个梁皇囚禁在皇宫里! 朝夕祸福变化之快,着实让人有些无力接应。当东宫的大门打开,叶子怀看到自己的父兄迎面而来的时候,他一路奔过去迎接。 本是父子三人的重逢,却被东宫里的公公用刻意的咳嗽声提醒着,叶老将军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时过境迁,自己的养子如今可是尊贵的太子。皇宫大院,等级森严。父子三人略显尴尬地对视,叶子怀就紧紧挽住叶老将军的胳膊,脚下飞踢一块石头到公公的身上。 “你,给我消失,立刻!”叶子怀一向对这个天天跟在面前的魏公公没好脸色,他左手挽着叶老将军,右手挽着自己的兄长,将殿内的宫人悉数轰了出去。 他被梁皇关了这么久,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自家人呢。 “云琪公主她怎么样?”叶子怀一开口,叶子诚就笑出了声,他笑这个摇身一变成为梁国太子的弟弟,果然还是最在意的就是佳人。 “她被皇上单独留下谈话了。”叶老将军也跟着轻轻一笑,这场惊心动魄的劫后余生虽然依旧乱如麻,但此时此刻对于他们父子三人来说,家人能平安相聚已是万幸。 尽管之前梁皇已经亲自说了一遍,但叶子怀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他多么希望叶老将军会告诉自己,他就只是明威将军府里的二公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叶老将军这才有功夫细细回想,原来早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明威将军府一世荣辱都与这个隐藏的皇子结为一体。 尽管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梁皇的计谋中,但一念仁慈是真的,父子情深也是真的,对叶子怀来说,明威将军府才是自己的家。 “父亲,您说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儿子?”叶子怀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算什么惊天霹雳!我前脚进皇宫翻案,后脚就把我禁在这该死的东宫,我看他是找不到合适的储君,随便拉我当垫背的吧?” 叶老将军手一伸,叶子怀就赶紧抱住自己的脑袋躲在兄长叶子诚的身后,控诉道:“干吗又打我!” “事已至此,你的言行举止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没规没矩,”叶老将军苦口婆心地摇摇头,境遇大变,他虽然理解这个孩子难以适应,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提醒自己的孩子,“皇上已亲封你为太子,今后在外,你不可再称本王为父亲,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呢,廉王虽然被夏侯爷用命保下来了,但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这皇权中心,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叶子怀一脸苦笑,自嘲道:“我都能当太子了,天底下的怪事再多也不稀奇了。” 叶子诚一向心疼这个弟弟,可如今身份转变太大,他虽不愿弟弟被这突如其来的规矩拘着,但又不得不为他的未来考虑。只能拍拍叶子怀的肩膀,叮嘱他需要注意的各项琐事。 正当叶子怀听得头大的时候,东宫的门又开了,叶子怀的眼睛一亮,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 林云琪一眼就看到了叶子怀,他虽然换了符合太子身份的装束,但那双灵动的眼眸依旧是她所熟悉的。 分别近两个多月,林云琪每天都在担心,担心这个人的安危,担心这个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担心这个人的心情起伏…… “对不起……”叶子怀的话还没说完,林云琪就反手抽走他腰间的短刀,直接打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错了……我错了……”叶子怀边躲边退,忍不住放大了声量,“有你这样谋杀亲夫吗?” 林云琪冷眼瞪着他,“你错哪儿了?” 叶子怀生无可恋,他哪知道自己错哪里了,怀着求救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兄,可谁知叶老将军微微一笑,挥挥手就大步离开了。 叶子诚有些看不明白,一边快步跟在叶老将军身边,一边回头望着可怜被打的弟弟,一脸震撼地询问道:“父亲,他们都打起来了,您就这样放任不管?” “管什么?”叶老将军停下脚步,嘴角轻轻一划,“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叶子诚就这样带着震惊,被自己的亲爹给提溜出去了。 叶子怀见四周无人,也懒得一直满院子狂奔了,紧紧抓住林云琪的手,瞬间收起玩笑的脸,认真地说:“能见到平平安安的你,真好。” 林云琪瞬间就红了眼眶,大抵是因为叶子怀也说出她心之所想。 日月星辰变换,每一个漆黑的夜,纵然相隔千里,总有两个人影双手合十向神明祈祷。 “梁皇肯定脑子有病!”林云琪没好气地抱怨道,“你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儿子,你明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讨厌鬼啊!” 叶子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彻底,笑得放松…… 境遇巨变,旁人皆是震惊,更别说处在风口浪尖的叶子怀了。 震惊、怀疑、不解、无奈、不安、紧张、悲伤…… 各种复杂的情绪接踵而至的时候,叶子怀耳边全是让他听话,教导他该如何做的言语。而世间只有云琪公主,如同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分~身~,与他一起吐槽和咒骂这个不按章法出牌的梁皇。 风雨江山,岁月山河,至情至性之人难逢难遇。 第69章 人影错落 世间有一种残忍,是带着以爱之名靠近的。从小,林云琪的母亲就曾告诉过她:“天下最累的人是帝王,天下最惨的人是太子。” 王座之下,皆是血腥。林云琪望向叶子怀的目光,多了一丝心疼,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想法去考虑他身份巨变之后的问题。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管他是叶子怀也好,是梁国的太子也好,只要是他想要走的路,她便毫不犹豫相伴无悔。 叶子怀难得变得安静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想暂时做自己,他原本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潇洒之人,如今却成了从出生之始就被决定命运的人。他甚至没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个梁国储君就是他了。 一时之间,叶子怀当然难以接受,他本就热衷当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如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接踵而来,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这个身份让他呼吸急促,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习惯,他最终低下头,轻轻靠在林云琪的肩头。 “我不想当太子,”叶子怀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座山在呼唤一条河,“我只想做我自己。” 林云琪挽着叶子怀的胳膊,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安静陪着他。她知道他有多累,她懂他的无奈与煎熬。人生在世,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抵达零界点的时候,需要的都是一份认真地聆听。 “自己?”叶子怀时而苦笑,时而迷茫,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分不清了……” “他说我娘叫林婉儿,温柔贤淑,是他心中唯一的皇后,可他为什么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他凭什么用一道圣旨就把我困在这该死的东宫!”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做?” …… 面对林云琪,叶子怀才敢卸下所有伪装,语无伦次诉说着积压已久的情绪。 “远方太远,尽是迷雾,”林云琪转头,凝视着叶子怀的眼睛里有光,“索性把目光先放在脚下吧,现在你的肚子叫了,该吃点东西了!” 叶子怀被林云琪逗笑了,宫人就在这个时候恭敬入内,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十几道美食就被端上了桌子。林云琪这才有功夫看看东宫景色,垂柳拱桥,浅湖金鱼,任世间繁杂,祭奠五脏庙都是头等大事。冰封已久的东宫,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尽管梁皇已在皇宫中为云琪公主安置了住处,甚至暗示自家儿子留人在东宫也未曾不可。可林云琪执意离开,早年让曲先生在郊区买的宅子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叶子怀早就知晓她的用意,毕竟,一旦他们两个都被困在皇宫里,他们心底的梦就会彻底远去了。 第二天的早朝,换了身份的叶子怀第一次出现在大殿之上。面对齐刷刷的跪拜之礼,叶子怀脸上毫无表情。 “夏侯爷已死,但候府上下千百人,剩下的琐事就由你处理吧。”梁皇解禁叶子怀的第一个信号,便是放权让他自己去闯。 叶子怀没多想,习惯性跪拜谢恩,“臣遵旨。” 梁皇轻咳,皱起眉头,刻意等了一会儿,却最终叹了一口气,“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知道该口!” 叶子怀丝毫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别扭,看着梁皇的脸写满了拒绝。 “你这个倔脾气,倒有几分朕当年的样子!”梁皇到底对叶子怀是不一样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子怀在心里嘀咕:“跟你像,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文武百官各个心惊胆战,就这样目睹着太子对梁皇的各种“大不敬”。梁皇明明是派太子督查候府的案子,可这位太子爷,直接动用了特权,不但将流放名单的一个名字划掉了,甚至还亲自在城外送别了这位故人。 “为什么救我?”夏奕启换了一身平常人的装束,他虽然惊讶于叶子怀的身世,但他依旧拒绝给这位太子下跪行礼。 “权当还你昔日的恩情,”叶子怀倒觉得这样的夏奕启越发顺眼,他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你哥已经启程流放至边地,你追上他后,让他服下,西域软针的毒便可解了。” 夏奕启有些意外,接过药瓶后不自觉左右张望,试图寻找他一辈子都没有看懂的女子。 “唉……唉……唉……”叶子怀挑起了眉毛,面露一丝无奈,“我人还站在这呢,你就这么光明正大打听我的人?” 夏奕启自知礼节有亏,赶紧收回目光,哪知叶子怀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 “行了,就你那点小心思,我早就知道了,”叶子怀坦荡一笑,“虽然你从未开口提过,但我们都记得你的恩情。以后,好好活着吧。” 夏奕启欲言又止,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如果他们换个身份,没有彼此立场的牵扯,也许会是不错的朋友。 叶子怀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夏奕启一把拽住了胳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廉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多加小心。” 自古以来,储君之争,刀光剑影,红了不知多少枫叶。 当廉王在大殿上对自己叩拜的时候,叶子怀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恨他入骨。 可深仇大恨可以让人学会城府,明面上廉王虽然遵照梁皇的旨意,收拾行装即将启程,看似收心老老实实去做一个荆州王,可在暗地里他早已派人联系了一批死士。他知道梁皇派了不少鬼面黑衣人保护着叶子怀,想要在金陵刺杀太子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但他早就铁了心,他可以等,哪怕他远在荆州,但他时刻记着夏侯爷临终之言。 他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国皇室的大震动自然会牵动各方背后的势力。廉王的生母淑贵妃更是哭红了眼睛送别自己的儿子,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廉王好好在荆州休养生息,待有朝一日母子里应外合。 眼看自己安插的人马悉数被抓,燕国皇室气得大发雷霆,他们先后都押错了人,如意算盘满盘皆输。 叶子怀与林云琪,一个是梁国太子,一个是唐国公主。燕国再想离间这两个国家,怕是难上加难了。 看似波涛汹涌的金陵难得安静了一段日子,纵然国事繁忙,梁皇依旧安排每日与叶子怀共进晚膳。梁皇甚是享受这难得的父子时光,叶子怀虽不如之前那般抵触,但好歹能老实坐下来乖乖吃饭了。 尽管突然冒出来一个皇帝老子,但叶子怀不得不承认,那个称之为血缘的东西太过神奇,会渗透你的灵魂,瓦解你的防备。 比如,梁皇和叶子怀的筷子会同时夹住同一棵可怜的青菜。 比如,梁皇和叶子怀喝到姜黄,会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比如,梁皇和叶子怀都是冬天吃苦瓜的怪人。 父子也好,君臣也罢,文武百官以为一片祥和的时候,叶子怀毫不犹疑在大殿上对梁皇说了两个字。 “不行!” 梁皇纵然再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但他毕竟是帝王,一个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的王者。 “放肆!”显然,梁皇的忍耐已濒临爆发,“朕让你迎娶云琪公主,你犯什么病?” 叶子怀不顾叶老将军的阻拦,依旧直勾勾望着梁皇,一字一句认真道:“昔日两国已商定两年为期,在恒九山大婚。如今擅自改动,实属不妥。” 梁皇眯着眼睛,审视的目光瞬间而下,眼神突变,散发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婚约是朕赐给你的,既然可以赐给你,也可以收回去,下个月初十,便是你大婚之日!” “可是……”叶子怀本想拦住梁皇,转身他的人就已经被叶老将军按在原地,叶子诚更是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就这样,叶子怀极不情愿被拖回了东宫。 “这些年,你与云琪公主的婚约一拖再拖,如今皇上有意促成,你怎么还犹豫起来了?”叶子诚到底是个直脑筋,一脸疑问地望着叶子怀,惊叹道,“难不成你不想娶云琪公主?” 第70章 抢人 叶子怀欲言又止,将殿中的宫人悉数遣了下去,他示意兄长隔墙有耳。 “不是我不想娶云琪公主,”叶子怀略显为难,见事情已容不得隐瞒,只好坦白道:“如今她已不在金陵,下个月初十,我怕她赶不回来。” 叶老将军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不可思议地问道:“公主不在金陵?” “不在。” “胡闹!”叶老将军将茶杯重重地落下,“云琪公主出行必须上报皇上,你们好大的胆子!” 叶子怀沉默不语,叶老将军追问道:“公主去哪儿了?” 尽管叶老将军气到快跳起来,但叶子怀依旧没有透露半分云琪公主的行踪。 其实,叶子怀也不知道林云琪到底去哪儿了。 毕竟云琪公主秘密离开梁国的消息,他是七天之前才从海超那里得知的。 然而,林云琪让海超转告叶子怀的话,只有“秘密回唐,半月为期”一句话。 叶子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鬼面黑衣人难道会不知道吗?你别忘了,金陵城里又有谁能逃得过皇上的法眼!” “管他逃得过还是逃不过,反正人已经出去了,”当叶子怀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对梁皇的心思更是心知肚明,“鬼面黑衣人说到底是替皇上监察百官的,收集各方情报就有得忙,他们哪有闲功夫对着我和云琪公主。” 叶老将军摇头,“你不要以为皇上会一直纵容你,你虽是陛下的血脉,是太子,但你终究还是臣!你不要再去挑战权威,既然你不说,你就最好保证大婚之日,云琪公主人在金陵。否则,这件事往大的说就是唐国悔婚……” “没您说得那么严重,”叶子怀轻松道:“她不会悔婚,唐国也不会,她只是做她应该去做的事情。” 叶子怀一连说了好些话,试图让叶老将军放心,甚至拍着胸脯向家人保证,如果婚期将近,还见不到云琪公主的人影,他就便亲自出金陵秘密接回新娘。 待父兄叹着气离开,叶子怀这才匆匆赶回书房打开地图,计算着云琪公主抵达唐国的时间。这几日,他每天都在想林云琪为何会不辞而别,唐国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她回去才能处理的…… 叶子怀想了七日,七日无解。 直到他收到来自恒九山的密信。 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愣住了。 叶子怀突然就慌了,他害怕了,亦后悔了。 密信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燕国偷袭唐国,华阁王爷为保全城百姓,甘愿被俘。 燕国新皇公然挑衅,昭告天下见不到云琪公主,他就亲自斩杀华阁王爷。 叶子怀手中的杯子瞬间摔落在地。 云琪公主是要孤身犯险,千里救人? 他不知道林云琪是怎么先于恒九山得到消息的; 他不知道那个燕国新皇为什么要见她; …… 漆黑的夜,叶子怀横冲直撞,毫不客气将剑抵在了海超的脖子上。 “为什么骗我!”叶子怀怒气冲天,“她孤身一人,怎么去救人?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海超盯着叶子怀毫无畏惧,同样怀着怨气:“公主还不是为了你,她说她可以冒险,但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梁国的太子,她甚至为了掩人耳目,都不许我跟着。” 叶子怀被这几句刺中了心脏,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丢掉抵在海超脖子上的剑,双手拽着他的衣领,质问道:“你们唐国呢,难道就什么都不做,让一个女人去救人吗?” “燕国连袭三城,就是为了困住其他三位王爷,如果华钺王爷没法抽身前去,能救四王爷的人也只有云琪公主了。” “为什么?”叶子怀依旧想不通,“燕国皇帝为什么指名要她去?” “因为只有他们二人习得西域软针,可以近身控制局面,”海超犹豫片刻,开口道:“燕国新皇潜龙之时,曾带兵攻下我唐国五城,当年便以五城归还的条件求娶云琪公主……” 叶子怀恍然大悟,才意识到这个燕国新皇是贼心不死,两国交战竟然不惜用这般下三滥的方法逼人就范。他气得一拳打在海超身后的柱子上,柱子瞬间破裂,他气她的不辞而别,他气她的自作主张,他更气她把自己放在生死局中,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一路狂奔,骑着马回到皇宫,直接冲进了梁皇的寝殿。 梁皇耐着性子,听完叶子怀的请求,他的眼睛瞬间就沉了下来。 “燕国攻击的是唐国,我大梁何为要出兵啊?” “这个消息你从何得知?” “她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离开!” 梁皇接连三问让叶子怀自知已乱了分寸,他跪地三拜三请,“唐国丰洲一旦失守,下一个遭殃的便是我大梁的木城,燕国好战,一旦他撕开唐国,必定会将战火烧到我梁国境内。” “照你这么说,我大梁出兵是抗燕援唐了?”梁皇说罢发出一阵冷笑,尽管是齐公公那样的老人,听到这般冷笑都不由自主冒冷汗。 “军法有道……” “行了……”梁皇劫住了叶子怀的舌头,视线已转向摇曳的灯烛,“下个月初十,林云琪她自己若回得来,依旧是你的太子妃,倘若她回不来,那便是她自己的命数了。” 叶子怀切段了他对梁皇的一线期盼,他规规矩矩地跪拜行李,从殿内退了出来。前脚刚刚回到东宫,一道禁足的圣旨随后就到了。传旨的公公还未念完,叶子怀便没了影子。他翻越宫墙,鬼面黑衣人瞬间而出,足足站了一排与他对峙。 叶子怀认得他们,甚至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他几乎是用祈求的口吻,“我必须离开!” 领头的人长叹一口气,同样是一脸为难,“皇上有旨,大婚之前你不得离开东宫半步。” 叶子怀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如今这个形势,她在千里之外生死难测,他自己更是十面埋伏,还怎么大婚?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成了意见相左的敌人。叶子怀终究还是退了一步,因为他知道,鬼面黑衣人一旦任务失败就只有以死谢罪,他也知道梁皇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叶子怀一定会心软。 梁皇向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生命,但叶子怀会,他会考虑后果,不愿连累无辜的人受到危险。他比谁都清楚,鬼面黑衣人虽然是梁国的护卫,但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是别人的儿子、夫君、父亲。 愤怒的叶子怀只能嘶吼,他几乎摔碎了东宫所有的东西。第二天,梁国早朝的大殿上没了太子的踪影,燕国新皇昭告天下惊世骇俗的消息也传到了梁国。文武百官见梁皇沉着脸,没人再敢多问一句。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联姻远嫁的云琪公主一声不吭,偷偷跑回了唐国。 然而,梁国太子又被梁皇禁足了。 没人知道,下个月初十,太子大婚礼是否还会继续举行。礼部的人这下彻底傻眼,他们为了准备好太子大婚,每天忙到晕头转向。可如今这几件事接踵而至,他们各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接连两日,东宫四周全是全副武装的鬼面黑衣人,屋顶上的对峙起了一次又一次,叶子怀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方法可保他溜出皇宫。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叶子怀再也等不起了。就在他决定二选一的今天,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出现。 “殿下,这是御膳房送来的百合莲子汤,您趁热喝了吧。” 叶子怀没抬眼,只是顺着宫女打开盒子的手望了一眼,饭盒里根本没有百合莲子汤,再抬头之时吓得他腿脚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五师姐秦霜穿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很满意他那张目瞪口呆的脸,低声说:“你再不走,云琪公主可就要被燕国新皇拐走了。” “五师姐?”叶子怀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喉咙更是不自在,本能望着门外,生怕四周的眼线发现异常,“你怎么在这?皇宫你也进得来?” 五师姐秦霜瞪了他一眼,扫视了一圈传说中的东宫,好不在意地说:“我不光进得来,还能把你带出去。” “当真?”叶子怀的眼睛都亮了!这才想起那位无所不能的师父,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拿好佩剑,“我就知道师父最疼我了,你赶紧把我带出去!” “你一会儿跟着我就行。”秦霜说罢,知道这小子心急如焚,便把饭盒收拾好,退到屋子外,直径走进东宫西边的小厨房里。 叶子怀出了屋子就被院子里的人盯着,他故意叫住假扮宫女的五师姐,说方才送来的百合莲子汤甚合他意,他要去厨房看看,亲自赏赐制作之人。 太子去一趟自己宫里的厨房,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鬼面黑衣人什么也没有说,只要叶子怀不翻越宫墙他们便继续在院子里当一个透明人。 “关门!”待秦霜和叶子怀前后脚进了小厨房,穿着一身宫人服饰的齐宸羽发话了,“赶紧关门,把门给我关死了!” “六师兄?”接连被暴击的叶子怀睁大了双眼,齐宸羽圆滚滚的肚子快被这套不合身的公公服撑破六,他乐了,“你怎么也在这?你们到底怎么混进来的?” 齐宸羽毫不客气一拳敲在叶子怀的头顶,“笑什么笑!老子这样都是为了谁?少废话,赶紧把那门给我堵死了,不然事后他们追上来,我可懒得理你。” 叶子怀几乎把屋子里的桌子、柜子,但凡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部都堆在了门口,他一转身就看到六师兄齐宸羽敲了敲墙面,五师姐秦霜更是同一时间在四个方位各打了一掌。 瞬间,厨房墙面的机关被启动了,一条通往宫外的暗道就这样被重新打开了。 那个被封锁已久的秘密,就这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来了。 第71章 惊心乱神 唐国的丰洲四面环山,山高谷深,沟壑纵横,迷雾之中城墙上不见昔日的林云军军旗。 七日之前,刚刚即位不久的燕国新皇御驾亲征,亲自部署,趁着华阁王爷身体抱恙攻其不备,林云军几乎全数战死,燕皇冲破城门后誓要屠城,华阁王爷斥责他毫无人性,想为无辜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哪知嚣张跋扈的燕国新皇动了心思,以全城百姓相逼,要唐国大名鼎鼎的华阁王爷自愿做他的俘虏。燕国新皇就是要让威风一世的唐国皇室受辱,他每日都绑着林云然,用皮鞭抽打着他的身体,用言语侮辱着这位王爷。 “朕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傻到用自己受辱来换全城百姓的命。”燕国新皇每日毒打林云然的时候,都会这么说,在他看来只有蠢人才会选择牺牲。 尽管林云然每日受尽折磨,但他依旧一声不吭,任凭鲜血淋漓,直到燕国新皇当着他的面说出惊世骇俗的诏书,他毫不客气地朝燕国新皇吐口水,“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善用胁迫之记的小人!” “胁迫怎么了?”燕国新皇用手背一抹,嘴角轻蔑地一笑,“等朕见到林云琪,才会让你们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胁迫!” 见林云然试图挣脱捆绑的绳子,燕国新皇笑得越发嚣张,一记皮鞭狠狠落了下去,“怎么了,你现在后悔了?后悔自己没逃走?你不是要逞英雄吗?朕就让你好好当一回英雄,都说你们兄妹情深意重,七日之内,她不到朕就亲自送你上路。” 林云然恨不得将这个燕国新皇撕成碎片,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用他一人保全全城百姓的性命,就算时光倒转,他还是会这么做。只不过如果真的有倒转,他一定会在谈判之时捏断燕国新皇的脖子,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身在梁国的皇妹。联姻远嫁的他国公主怎可随意回母国,更何况燕国新皇这么一闹,梁国又怎么可能同意,但他知道自己妹妹的个性,一旦她收到消息,她就一定会来。眼下林云然自己被困,他只能耐着性子等,等唐国的援军,同时期待梁国的叶子怀能拦住林云琪。 七日之期,今日已到。燕国突袭三城转瞬之间,被唐国重新夺回两城,眼看援军就快到丰洲,燕国军将纷纷进言,提议燕国新皇先行离开,至于那个被折磨多日的林云然,所有人的意见都是就地正法。 整装待发的燕国新皇走近林云然,叹息道:“天下都说你们唐国的云琪公主倾国倾城,朕本想看看到底她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竟可习得一身好功夫,可惜你的命不值钱,她没来。” 林云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如此明亮。此生他无悔父母师长的教育,无愧与皇室之责,能为唐国鞠躬尽瘁也算是善始善终。 燕国新皇虽不想承认,但他认为林云然称得上是一条铁汉。他转身抬头,示意看押林云然的士兵动手,小兵随即举起手中的长刀,刀锋正要落下去的时候,三柄飞刀迎面扑来,小兵重伤,长刀落地。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回头,只见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起风了,舞长发,一袭黑衣的林云琪一跃而起,众人悉皆愣住,还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 “七日之期,今日未过,燕国新皇对得起自己说得话吗?”林云琪踩着他们的肩膀,快步流星冲至四哥林云然的身边,一剑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用最快的速度朝他嘴里喂进一粒吕大夫特制的药丸。 燕国新皇没想到唐国的云琪公主真的来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惊了心,亦乱了神。 那个传说中的奇女子就这样一人一剑护在林云然的身前,那气势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燕国新皇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琪看了很久。 唐国的嫡亲公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燕国新皇心中一直未解的谜。 他从小就听闻唐国的云琪公主生得一幅倾国倾城的容貌,多年求娶被拒更是扎向他心底的刺。更何况林云琪在梁国的际遇更是让他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 然而,燕国将领警觉地查看四周,发现云琪公主身边既没有唐国人也没有梁国人后迅速报告给燕国新皇。 “云琪公主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燕国新皇难得抱拳作礼,挑着眉毛,“你竟有胆一个人闯朕的军营!” 林云琪冷眼看着燕国新皇,懒得废话,“按照约定,我来了,你便没有杀他的理由。” “云琪,你别……”林云然咳了好几声,他艰难的调整呼吸,忽然灌进他胸腔里的冷风却让他没法开口说话。 燕国新皇眼睛一亮,他从未见过这般特别的女子,她那句话明明是试探,是激将法,但他还是笑着应了,“好,朕不杀林云然!” 燕国新皇话音刚落,燕国众多将领都持反对意见,他们清楚的知道唐国皇室的三位王爷便是他们的大敌,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如若不杀他们何以撕破唐国林云军如城墙般的防线。有几位老臣正要开口,就被燕国新皇的黑脸挡了回去。 燕国新皇一步一步走进林云琪,直到林云琪的剑抵在他的肩头才停下脚步。 “朕可以不杀林云然,那你呢?”燕国新皇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的笑声让林云然的咳嗽更重了。 “要杀要剐,你也要赢了我才行。”林云琪话音刚落,剑起人动,刀锋直冲燕国新皇的心脏。 唐国皇室林云五人的功夫即便是在江湖上都称得上名,更何况天下皆知云琪公主习得西域软针,眼看她的剑越来越快了,燕国军将立马叫来了弓箭手。 “滚开,你们谁都不许插手!”燕国新皇跃退三步,凝视着林云琪,“朕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林云琪料想不到燕国新皇竟能一一挡过,他年纪不大功夫却丝毫不差火候。一时之间,两个人竟难分出上下,一路从军营里打至旁边的小树林。 突然间,丰洲城接连不断发出巨响,□□顺着黑烟迷雾冲到了天上。 一路跟在云琪公主身后的那百名林云军联合丰洲百姓,开始反击。按照林云琪的部署,当她把燕国新皇引开的时候,点燃□□,趁乱将林云然救出来。 林云琪的目标很简单,她就是要将她的四哥救出来,而这个提议丰洲百姓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即便接连的爆炸会毁了他们生活依旧的屋子,但他们心甘情愿,甚至自发冲到街头造势。 燕国新皇听到了异动,心想坏了,可林云琪的剑根本不给他回去的机会。他抬手抵剑,另一只手更是旋转控制住林云琪,让她没法出剑,他防的便是天下闻名的西域软针。 难分上下便成了纠缠,远处的营帐已被烧成一片火光色。 燕国将士本想一举围杀,哪知那些人救出林云然后便节节后退,丝毫不恋战。 “启禀皇上,属下无能,林云然被救走了,还请皇上责罚!”冲到小树林禀告的人是范竹,是燕国左将军,从小便跟在燕皇身边。 林云琪很满意这个结果,便变了招式。燕国新皇见林云琪已使出杀手,一掌拍在林云琪的右肩上,一阵剧烈的痛感袭来,使得她手中的剑脱手飞出。 燕国皇室,精通天下奇毒。就在燕国新皇用掌力下毒的同时,林云琪脱手飞出的剑竟从剑柄中冲出三针,直刺燕国新皇的皮肤。 一个用掌力下毒,一个用剑施毒。 林云琪和燕国新皇双双中毒,两个人冷汗直冒,先后倒地。 接连赶过来的燕国众人眼神呆滞,茫然道:“这是胜了,还是败了?” 燕国新皇眼神转过来,铁青着脸呵斥道:“传令下去,全部退回燕国!” 西域软针不同于天下毒药的是,中针者除了刺进皮肤时的细微痛感外,再无其他任何不适,等到了第七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暴毙。然而,燕国新皇下的毒并不是这般舒服了,此毒名为十二辰,每过十二个时辰痛感加剧,痛感非常人可忍,直到五脏六腑被毒完全侵蚀。 “你布这个局,就为了救林云然,值得吗?”燕国新皇早就传闻林云琪是唐国隐藏的军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本以为林云琪没有机会使出西域软针,可他还是大意了。 林云琪单腿跪地,奇经八脉被毒气悉数打乱,但她依旧用凌厉的眼神回答了燕国新皇,可十二辰的毒实在太厉害了,浑身剧痛的她竟直接吐血而晕。 燕国新皇接住了倒地的林云琪,自言自语道,“我下手有点狠……” 范竹皱着眉头,看着燕国新皇抱着云琪公主上了马车,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红颜祸水!” 第72章 两权相害取其轻 唐国的援军到了,林云琪的二哥林云桦来了。 他没有想到远在梁国的林云琪竟先他一步到了丰洲,更是切断回传的消息,独自布局用百人与燕国新皇的万人军营抗衡。 火光冲天的丰洲,林云桦带着林云军重新夺了回来。 林云然也平安救了出来,可所有人知道,林云琪受伤,被燕国皇帝带走了。 可是,当唐国援军抵达的时候,燕国人已经悉数退出了丰洲,林云桦亲自带着人紧追不舍。 在林云琪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燕国随军出行的太医对西域软针束手无策,任凭他们怎么查看号脉,那燕国新皇的身体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有人提议杀了云琪公主,或者逼她交出解药,燕国新皇骂他们都是猪头脑子,提醒众人:“你们别忘了,现在是朕和她双双中毒,如何逼她交出解药?杀了她,七天后你们重新迎新帝吗?” 燕国新皇一句话吓得众人悉数跪倒在地上。只有范竹敢在此时此刻抬头望着燕皇,燕皇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惜燕皇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燕国新皇起身,命令大队全速退回燕国境内。 林云琪是被摇晃的马车颠簸而醒的,她睁开眼睛便看到燕国新皇坐在一边,用审视的眼神正打量着自己。 “醒了?”燕国新皇亲自递过去一杯清水,迎上林云琪的目光,笑道,“你吐了不少血,需要喝点水。放心,这水没毒。” 林云琪身体无力,她接不住亦不想接,可这位燕国新皇却毫不客气将水强行灌进她的嘴巴里。 水一入唇,林云琪就觉察到这水不对劲,味道有一丝丝轻微的苦,她本能扔掉水杯,抹掉唇边的水滴,盯着燕国新皇,出声问道:“这水不对!” 燕国新皇一惊,瞬间捂住云琪公主的嘴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这是解药,小心隔墙有耳,外面的人可都是想你死的。” 林云琪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没法从对方的胳膊里挣脱出来,只能拼命喊,“放开我!” 范竹听到马车里的动静,在帘子外询问燕皇,燕皇这才松开了手,像没事人一般悠然回复着。 “没想到吧?”燕国新皇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道,“十二辰的毒你是受不了的,下一次发作就不止让你吐血那么简单了……” “先乱七经八脉,再毁五脏六腑,最后吸干心头血。”林云琪早前听吕大夫讲过十二辰,知道这是燕国皇室的独门奇毒,传闻中毒之人死状惨烈,无一人生还。 燕国新皇故意靠过去,“既然你很清楚十二辰的厉害,就应该知道朕对你多好,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救命恩人在此,你就不打算报答一下吗?” “你放我离开,”林云琪往边上挪了挪,“我便给你解西域软针的毒。” ”离开?”燕国新皇抓住林云琪的肩膀,朝他的方向猛然一拉,“朕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既然敢来,就别妄想回去,梁国的太子妃没什么意思,朕让你做燕国的皇后。” 林云琪从他眼底探着一二,缓缓道:“抢来的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抢来的东西怎么了?”燕国新皇大笑道:“先前的太子之位是朕抢的,从小到大,只要是朕想要的,就一定会抢到手。” “娶我的代价太大了……”林云琪转头凝视,那清透的眼神似乎看尽了燕皇的骨底,“皇位是你千辛万苦抢来的,你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和自己的王权过不去,同时得罪唐梁两国,那些与你出生入死的军将大臣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你只是气不过而已……” “女人太过聪明不好!”燕国新皇截断了林云琪的舌头,他面容一变,目中似乎隐隐泛出一阵阴冷之色,“让你当朕的皇后,虽然难了点,但本王愿意!” 林云琪看着燕皇,哈哈一笑,道:“叶晨曦,你别在这演深情了,你刚给我喝的水根本就不是解药,而是苦菊水,苦菊水可加速十二时辰的发作时间,你不过想逼我早点毒发罢了。” 全天下大概只有云琪公主敢这么直呼他的名讳,燕皇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这般聪慧,不仅看穿了他的如意算盘,更是熟知毒理。眼看算盘落空,燕皇目光如刀,凝注在林云琪面上,突然一掌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变弱。 林云琪说得对,燕皇只不过是气不过,他设计突击,逼林云然成了俘虏,逼云琪公主现身,只不过在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皇者,他需要用一场亲征来证明自己,在建立威望的道路上他才不会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尽管他内心有过一丝的犹豫,尽管他对林云琪有动过心,但他终究是一个帝王,帝王本无情。 “交出解药!” “就……不……” 燕皇偏不信林云琪不怕死,索性加重了力度,决定就只留下她一口气,直到她痛到青筋爆出,他又说了一遍:“交出解药!” 林云琪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了,周围的一切开始出现叠影,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脚已踏进阎王殿,她心底唯一的不舍便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痴痴等她下个月成亲的叶子怀。 对不起了,我本以为可以陪着你的。 林云琪没得选,唐国有难,她必须挺身而出。更何况,从小到大,她便活在几位兄长的庇护下。能救出林云然的人只有她与二哥,二哥还有城池要守,而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两权相害取其轻,林云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直到她的世界彻底变黑。 “堂堂一国之君,品行竟如此不堪!” 一记清冷的声音撕开了这个月色,范竹立刻示意大队停下脚步,燕皇将昏迷的林云琪扔在一边,掀开帘子,环视黑漆漆的四周,他还来不及多想,马车顶上突然飞入一个人影,一人一剑竟劈开了马车。在确认林云琪的位置后,他怀抱着林云琪纵身一跃。 “保护皇上!”范竹第一时间冲上来,燕国将士瞬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飞出马车的燕皇迎上去便是一击,可惜那人的剑法亦是鬼魅飘逸,剑招与林云琪完全不同,他凝视打量了些许,见对方孤身一人立在中间,隐藏了眼底的意外,“朕还以为,与梁国太子的相遇会在战场上呢。” “无妨,”叶子怀轻声笑,他的眼神凌厉,那种超然的自信竟生出一种冷气,“反正你我相遇,你会比较惨!” 燕皇剑指大笑道:“梁国太子千里追妻,不会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带吧?” 叶子怀扫到林云琪脖子间的掐痕,眼神里的火如同烈焰,质问道:“你敢动她?” 燕皇依旧是嚣张地笑,反问道:“动她怎么了?” “你有本事惹,就要有胆接!”叶子怀说完就挥着剑劈下去。 同一时间,燕国大军突然大乱,唐国的援军追上来了。 第73章 尘世有情 林云琪醒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安然地躺在恒九山。吕大夫依旧黑着一张脸给她号脉扎针,她还来不及张口说话,海婶就端着汤药给她喂下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云琪坐起来,被一阵眩晕折磨的头疼。 “好在他们及时赶到,不然公主殿下,您可要把我们吓死啊!”海婶一提起这件事就心有后怕,抓着云琪公主的手就不松开,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一个人走了。 林云琪的声音很轻,疑惑道:“他们?” 林云桦从后面走过来,默默站在边上,等吹胡子瞪眼的吕大夫啰嗦完,出声道:“怎么,你这个丫头片子,都不记得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林云琪眸中一亮,她一看到自己的兄长,竟不自觉红了眼睛,好像之前不得不堆积的坚强和软弱在面对家人的时候,瞬间瓦解。 “好了,”林云桦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最后才笑了笑,“你一会儿哭花了脸,叶子怀可得心疼了。” 林云琪突然收声,抽泣中,茫然问道:“他也来了?” 林云话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才说道:“他才是第一时间冲到你身边救你的人。” 见兄长的眼神有异,林云琪立马就觉察到什么,忙穿鞋下床,追问道:“他人呢,我要见他。” 林云桦语调中的犹豫给了林云琪莫大的恐惧,她注意到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闪躲,躲避着她的眼神。可惜她刚站起来就瘫坐到床上,她身上的毒药吕大夫整整解了三天三夜,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她的身子是经不起折腾的。 “你听我说!”林云桦拽住试图一次又一次起身的林云琪,“我带你去见他,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你得挺住!” 林云琪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用满是泪珠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兄长,像是命令自己一样用力地点点头。去见叶子怀的路上,林云琪才知道那天晚上的战况有多惨烈。 唐国的援军和燕国的援军是同时抵达的,燕皇的功夫虽高,但他不可能同时面对林云桦和叶子怀两大高手,范竹为保护燕皇身亡,而叶子怀也在和燕皇的打斗中身受重伤。如果不是林云桦及时拽住发疯一样的叶子怀,他甚至会不顾性命冲过去。 “他是为了给你拿解药,”林云桦让林云琪坐在叶子怀的床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挣扎了一番后,长叹一口气,“他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几天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剔掉了林云琪浑身的骨,顿时身子一软,全靠海婶在后面扶着。林云琪看着满是伤痕的叶子怀,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做。眼泪哗啦啦地掉落,但她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她悔她恨,她恨不得时间倒转,让她自己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 三日前,当林云桦拖着昏迷不醒的叶子怀和林云琪抵达恒九山的时候,叶子怀的六位师兄师姐像是早就得了消息一样,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和吕大夫一起配制药草。而展枫更是亲自守在叶子怀跟前,亲手替他拔出心口的那一箭。 “小师弟身子骨一向硬朗,不然等他醒来看你这样又该担心了。”齐宸羽出声后,叶子怀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转身安慰着林云琪。 林云琪自小习武,自然懂得心口中箭的危险,她惊慌失措地望着展枫,声音都在发颤:“展大师,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展枫将手中的转经轮递给林云琪,一脸慈容,“既然你醒了,你就守在他身边吧,你和他说说话,说不定能唤醒他。” 林云琪接过转经轮,另一只手轻抚着叶子怀的胳膊,哭得全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等到她再回头张望的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与叶子怀。 “醒来好不好?”林云琪抹掉脸颊上的泪珠,依旧看着闭着双眼的叶子怀,脑子里不自觉浮现他们初见时的场景,“你还记得吗?你钻进我的马车……” “我答应你,以后只听你说的话,绝不瞒你任何事。” “你说过的,你要带着我回水云间的。” “你说以后的日子,会带着我游山玩水,闯荡江湖的。” …… 林云琪依偎在床头,喃喃说了好久,手中的转经轮一刻都不敢停,她祈求神明保佑,愿眼前的这个人平平安安,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悄无声息的眼泪滴在叶子怀的手背上,她低头掩面并没有注意到叶子怀的眉角有了一丝悸动。 整整一天一夜,林云琪一刻都没有合眼,尽管她的身体也需要休息,但她坚持守在叶子怀的身边。第二天清晨,林云桦突然带了不少人持剑站在内院四周,而本该出现的几位师兄师姐却全部没了踪影。 林云琪帮叶子怀重新盖好被角,转身看着一脸担忧的兄长,淡淡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梁皇来了。” “梁皇?”林云琪叹息,“他定是担心叶子怀的伤势……” 还没等林云琪说完,林云桦就摇着头打断,“他可是带着鬼面黑衣人一路厮杀,强攻到恒九山的!后山六人一人守着一个山头,全力阻止梁皇上山顶。” 林云琪大惊,手中的转经轮滑落在地,她急忙蹲下去捡,猛然一站她眩晕难忍。她不明白梁皇为何会在恒九山大开杀戒,而一国之君拼命杀至山顶,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我出去看看,”林云琪强撑着身子想要出去,“可能是梁皇迁怒于我,怪我私自离开梁国,害得叶子怀身受重伤。” “这事梁皇怪不得你,”林云桦拦住妹妹,不让她出去,“展大师交代了,你我二人不得离开叶子怀半步。” 林云琪更是不解,外面的厮杀声、厚重的呼吸声,每一个声音都在敲打着她的心脏,更何况她闻得到那充满杀意的血腥味。 “也不知道梁皇这是发什么疯,难道他与展枫有仇?”林云桦虽也不解,但他笃定这个时候,相信展枫总是没错的。 林云桦猜得没错,梁国皇帝与展锋有仇,而且是血海深仇。 世间只知卫子殊是三朝元老,只当他是与梁皇政见不合辞官远走的。殊不知卫子殊还是前皇后林婉儿的外公,当初卫子殊更看好先帝的二皇子,而不是现在的梁皇。他自然不同意婚事,不惜与梁皇决裂。是林婉儿不顾家族劝阻,宁愿断绝关系也要嫁给梁皇,可惜不到两年便香消玉殒。卫子殊一气之下,将通向皇室的情报全部掐断,导致梁国政局乱了十年,而当年出主意害林婉儿的太后也同样死在一场大火里。 “卫子殊!”梁皇亲挥着剑,登上了山顶,对着半开门的屋子大喊,“你给朕滚出来!” 风吹开了门,一道人影如闪电般现至梁皇的面前,而就在他脚尖落地的时候,梁皇身边的一众护卫全部倒地。 “这里是恒九山,不欢迎皇帝。”展枫转身,说话的口气与当年的卫子殊一模一样。 “你就是展枫?”梁皇冷眼打量着,“你有胆打开皇宫里暗室,难道还怕朕上山吗?” 展枫抖了抖袖口,示意此刻冲上来的六名后山弟子少安毋躁,他说道:“那暗室本就是师父建的,又有什么动不得的。” 梁皇强势了一世,哪里受得了这般待遇,环视四周大声吼道:“卫子殊!你给朕滚出来!老天有眼,终于让朕找到你的踪影,还不赶紧出来受死!” 展枫无奈地摇头,刻意咳嗽了两声,“如果你不是叶子怀的生父,你当真以为自己上得了恒九山的山顶?” “朕万万没想到,子怀竟拜你为师!”梁皇怒气冲天,“卫子殊当年残杀太后,他怎么可以……” “放屁!”展枫打断梁皇,直接将手中发黄的信纸递了过去。梁皇接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满是震惊,否认道:“这怎么可能,那场大火明明是……” “害死小姐的那场大火就是太后下令让睿王母亲做的,”展枫冷笑道,“你不会连自己母亲的笔迹都不认得了吧。” 梁皇心中闪过一抹尖锐的刺痛,一个是他最为尊敬的母亲,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发过誓,一定会为他们二人报仇雪恨,可手中的剑却在此刻脱手而出,摔落在地。 半晌之后,展枫语调平淡道:“师父让我提醒你,别忘了太后是因何而死,趁着子怀还未醒,你还是下山吧,与你的恩怨就此止步。” “止步?”梁皇略感意外,不解地望着展枫,“怎么可能是母后,怎么可能!” 展枫最烦有人唠叨,神色不耐烦起来,“如果皇帝不想止步,等叶子怀醒来,我大可以告诉他,当年他母亲惨死的真相,反正他也不想做皇帝,干脆让他再厌恶一些。” “你敢!”梁皇眼底的杀意又一次显现,“朕要见子怀!” “不行!”展枫的面色还算平和,“师父说了……” 梁皇怒了,“他是朕的儿子,卫子殊凭什么不让朕见,朕的太医会医好他!他必须给我走!” “他的身上也有师父的血脉,你的太医再好,有我们九间堂厉害吗?” 再次听到“九间堂”三个字,梁皇面色十分难看,勉强忍下了怒气,压制着自己的语调:“你们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朕要你们恒九山全部陪葬!” 九间堂是先帝亲自给卫子殊提的字,让他开创最厉害的情报网。而卫子殊不光创建最厉害的谍探,更是网罗江湖能人异士,活生生将九间堂打造成天下第一帮。只不过这个帮派随着卫子殊的归隐销声匿迹。梁皇在这一刻才明白,叶子怀那些先于他得知的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 展枫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送客的意味很明显。齐宸羽实在忍不住好奇,等梁皇的人马悉数退去之后,追问展枫:“师父!师公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一国之君都听他的,您称皇上为你,他怎么都不生气啊?” 别说是齐宸羽,就连一直跟在展枫身边的范宇轩都觉得奇怪,见师父要开口解惑了,剩下的几人也集体竖起耳朵。 “因为,”展枫又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师父他老人家手上可有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圣旨上可写得清清楚楚的,一旦皇帝有逾越之举,那把剑可斩君!先帝毕生的梦想就是守好我大梁的大好河山,决不允许无德之人登上皇位。当年师父本是要扶持二皇子登上皇位的,可惜天妒英才,二皇子染疾病逝。” 齐宸羽的嘴巴差点合不拢,笑着说:“原来师父您是狐假虎威啊!还是师公老人家最厉害!” “你小子皮又痒了!”范宇轩怕师父一抬手教训六师弟,赶紧先一步说:“你去一趟内院,让云琪公主他们放心。” 展枫笑了笑叫住齐宸羽,让他把叶子怀的药换个方子,“梁皇走了,咱们也该让叶子怀醒来了。” 齐宸羽撇着嘴,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说我们这样合起伙来骗林家兄妹,等小师弟醒来会不会生气啊!” 范宇轩抬手就是一拳砸在齐宸羽的头顶上,“他的小命是谁救回来的?他闹什么闹,他要是知道云琪公主在他床前梨花带泪守了几天,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就是!”二师姐丘莉也开口了,“六师弟,你不懂!” “哼!”齐宸羽甩了甩衣袖,气汹汹地出去了,他就奇怪了,现在怎么连二师姐说话都越来越像那个家伙了。 展枫与众人都笑了笑,他看着眼前的烛光叹了叹气。 时光就这样,在声声叹气中转动了日月。 叶子怀醒来后,并不知道梁皇曾带着人冲杀到恒九山的山顶。这件事,林云琪也愿意遵循卫子殊的安排,没人愿意触碰他们原本就不亲密的父子关系。 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莫大的善意。 十月初十,恒九山上张灯结彩,一片欢喜。叶子怀又一次违抗圣旨,在恒九山举行大婚之礼。 这场婚礼,没有繁文缛节,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他们二人最为亲近之人,在山顶见证着他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年后,梁皇驾崩,叶子怀登基,林云琪为后。 六年后,燕国再次来犯,唐梁两国联合出兵,一举灭了燕国。 大功告成后,叶子怀主动退位,唐国一统天下。 “你真的不后悔?”林云琪时常这样询问叶子怀,“你可是顶着全国的骂名将江山送给了唐国。” 叶子怀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毫不在乎地说:“天下三分最苦的就是百姓,尤其是边境,年年征战民不聊生,没有百姓何来江山,是唐还是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再无戈。” 林云琪秀发及腰,烟波间满是清甜的笑意。叶子怀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更何况,能与夫人携手,潇洒行走江湖才是叶某所爱。” “怪不得哥哥们都说,”林云琪轻抿嘴角,“说我找了一个好夫君。” 叶子怀忍不住大笑,“所以啊,你得好好待我!” “不管你去哪儿,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林云琪紧紧抱着叶子怀,念念珍惜着自己的幸运。 叶子怀怀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抱起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水云间的山水中,他们耳鬓交接,紧紧相拥。 念这尘世有情,不负相遇,潇洒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