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魁伶》作者:木云木夕 文案 ☆公孙辰鱼是户部员外郎公孙泽的长女,不过却是侍妾所生。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苦练舞艺,进入梨园,成为圣上的梨园弟子。为了夺得魁伶,获封郡主,自主择夫,她要面对重重的难关和挑战。无意中她发现自己的身世另有玄机…… ☆她生有一双万中挑一的秋水眼,又有让人过目难忘的容颜,跳舞的技艺更是高超。最重要的是,她能听到别人的腹语。京城首富的嫡子爱她,追她到宫里做乐师,她却无动于衷。因为她发誓不想给人做妾。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选一个良人,做主母。而她的命运似乎早就注定好了,她还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吗? ☆原以为他是一个冷面的俏公子,谁知他追起妻来,竟然不要命,凭实力宠妻…… 【小剧场1】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不怕声誉受损,日后嫁不出去么?”邱长卿瞪大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不满的神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公孙辰鱼道:“不怕。反正奴要夺得魁伶,获封郡主,选个新科状元做夫主的。寻常人怎么想,与奴何gān?” 邱长卿白了她一眼,道:“要是人家新科状元看不上你,又该如何?” 公孙辰鱼道:“奴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好?” 邱长卿道:“你……” 【小剧场2】 “公孙辰鱼,醒醒。”邱长卿捏了捏公孙辰鱼的小脸蛋,对着她的耳朵喊道。 “好吵啊!你吵死了!”公孙辰鱼推开邱长卿,大声嚷嚷道。 “你还嫌我吵?你醉成这样,怎么回去?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好了。” “不用你管。裴郎君,你背我回去,可好?”公孙辰鱼对着裴旻讨好似的笑着。 裴旻无奈地笑着点点头,道:“好。我背你回去。” “不好。裴郎君,你是邱府的客人,怎敢劳烦你呢?宋一,把她扛我马上去。” 内容标签: qiángqiáng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nüè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辰鱼 ┃ 配角:邱长卿,李隆基,裴旻,乔鹿,宋一等人 ┃ 其它:女主逆袭,nüè恋情深,命运作弄,绝代魁伶 第1章 唐开元年间,长安城安兴坊住的都是大唐的中高级官员。 公孙府邸就在安兴坊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公孙府的主人公孙泽只是当朝从六品的户部员外郎,是靠科举考试入了仕途,算不上什么权贵世家。 然自从有一年,有人瞧见公孙府的长女公孙辰鱼在门外玩耍后,从此这公孙府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安兴坊的许多达官贵人,以及他们的亲友,都纷纷慕名而来。只为了见此女一面。 据说,此女的身世也颇为奇特。 她是公孙府一个不受宠的侍妾所生的女儿。眼下长到了十五六岁,据说长得是天生貌美,天然一段风流,全在她那双如秋水般明亮莹润的笑眼。 但她在长成人之前,其实过得很是凄苦。 生母白若兰原是长安城里的名伎,嫁到公孙府只是一个侍妾,偏还是那最不受宠的。 主母是京城高门大姓之一的韦氏家族嫡出的女儿,名叫韦碧云的。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 最要紧的是,这父亲也嫌弃她。父亲总觉得她不是自己亲生的,看她那眼神,就像是看流làng在外的阿猫阿狗,是要多鄙夷有多鄙夷。 庶出之女,说好听了是个千金小姐,但实际待遇,却只是比那下等的下人略好些罢了。 生母不受宠,加之父亲也厌弃,此女在家中的地位,就真的连最下等的下人都不如了。 且最蹊跷的一点是,此女打从说话之日起,就能说出别人心里想说但却碍于各种原因没说出口的话。 一开始,府里的下人都当她是什么妖魔鬼怪附身,都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 后来,这个事情传了出去,不知怎么的,越说越神乎,说她能预知吉凶祸福。 又加之她的美貌偶然间被人看了去,一时间,吸引了众多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他们巴巴地来登门拜访,一则是为了测试,到底传言是否属实;二来也想一睹美人风采。 父亲公孙泽不敢得罪京城的达官贵人,只好令此女戴上帷帽见人,并叮嘱她:不论听到了什么,都要装作不知道。 公孙辰鱼从小就因为这个,而被身边的人视为不祥的怪物,父亲让她装傻,她自然从命。 于是,来的人,一来没有见到她真面目,二来证实传言是虚假的。渐渐也就失了兴趣。不再上门。 更奇怪的是,如今此女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按说她的美貌早已名声在外,可愣是半个说亲的媒人都不曾上门。 此女倒是不急,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只是一心痴迷跳舞。 女儿不急,她阿娘可急死了。巴巴地托媒婆物色好人家,只有一个要求: “我女儿要做主母。” 可她父亲公孙泽也提了一个要求: “不能是寒门子弟。” 王媒婆见了公孙辰鱼,拍着手保证道:“小娘子这样的样貌,要找什么样的人都有。” 半年过去了,媒婆跑断了腿,说破了嘴,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日,王媒婆来公孙府上坐坐。白若兰赶紧吩咐婢女乔鹿好茶好饭地招待。 王媒婆吃好后,这才对着白若兰拍着大腿叹道:“我王媒婆一生做媒无数,只从没做过像你这闺女这么棘手的媒。娘子,真不是我诉苦,实在是那高门大户人家的,听说咱们这样的门第,只愿娶做妾室。这王媒婆知道,娘子断不会答应。那次一等的殷实之家,好容易找到年龄相貌登对的,那刘家的长子,就是个很好的青年,谁知前些天竟突然bào毙了。原是他没福。那张家的二子,也很好,本来说得好好的,谁知他突然又看上了对门开绸缎庄的女儿,诶,你说奇不奇?再往下的穷苦人家,公孙员外郎又不答应。哎,偌大的长安城,真就找不出一个可与令爱相配的良人。岂不愁煞我也?” 白若兰闻言,急得是两眼发直,一句话说不说来。半晌才道:“王妈妈,辰鱼的婚姻大事,劳您多费心,实在不行,就是家境贫寒一点也是可以的。” 王媒婆有些迟疑,道:“那公孙员外郎那边如何说?” 白若兰知道媒婆担心自己拿不了主意,便道:“我自有主意。你只管替我把这事儿办成了,我自会重重地谢你。”把手覆在王媒婆的手背上,悄悄塞给了她一个玉手镯,又按了一下。 王媒婆喜笑颜开,拍着胸脯道:“娘子放心,只要不挑门第,以令爱的模样,要找什么样的没有?” 王媒婆去了。 果然不出两日,王媒婆就找来了十几个候选人。 白若兰一看,这家境是一个比一个穷:家徒四壁的,有之;家有八十岁老母要奉养的孤儿寡母,有之;更有那贩夫走卒,听说了公孙府的长女是个天生的美人,竟也跃跃欲试,宁愿花重金请媒婆牵红线的,也有之。 原来那王媒婆收了主母韦碧云的钱,让她给公孙辰鱼找个穷苦的人家,越穷的,越好。她会重重地谢她。 那白若兰哪里知道这些,她心里只是着急:难道除了让女儿嫁个穷小子,吃苦受累,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她压下了候选人名单一事,对王媒婆说:“我再仔细斟酌,有消息了,派人告诉你。你再来。我还要和夫君商量商量。” 白若兰住在西边的厢房。虽然不受宠,但是她给自己种了一片小竹林,并桃树、梨树、红梅和银杏树各三五株。墙角边还种满了蔷薇、jú花、牡丹、栀子花和芍药等常见的花。 闲暇时,白若兰就在屋前摆弄花花草草,弹弹琴,跳跳舞,看花开花落,竹影斑驳,桃红杏huáng,四季流转。 白若兰最近为了女儿的亲事茶饭不思,竟已病倒了。她连日来时常感觉腹部绞痛难忍,痛得出虚汗,夜里睡不着,只能在白天困极时睡上一两个时辰。 府里开始掌灯。 乔鹿穿过渐沉的暮色,跨过门槛,将碗筷放置在食案上,轻唤一声:“娘子,馄饨来了,娘子趁热吃点儿。” 一只毛色如雪的猫蹿进了屋子,踱着小碎步,神色紧张地环顾屋内。不一会儿,猫停了下来,拉长了自己的身躯,仿佛是在驱赶它这一天的疲劳。 乔鹿打量了猫一眼,微笑着道:“娘子,小粟米回来了。” 白若兰叹口气,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愁容,道:“乔鹿,我吃不下。你先放着罢。” 乔鹿见娘子一直没有胃口,吃不下饭,心里很担心,只好把托盘倒扣起来,盖在碗上,防止热气走失。 白若兰又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道:“想当初我是舞伎出身,是‘贱人’,跟着大人,才从‘贱籍’上除名,做个侍妾已是我的造化。我的儿,她如今是‘良家子’身份,我本想着,以她的才貌,定可以嫁个好夫婿,做主母,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活。谁知竟会是这样的景况?” 白若兰吃不下,又睡不着,只好起来,靠在门口倚望。 小粟米走了过来,在白若兰的脚边转圈,往她腿上蹭,给自己顺毛。 白若兰俯身,抱起小粟米,小粟米趴在她的手臂上,望着屋外。 可屋外一片漆黑,且眼下正值北方的chūn末,chūn寒料峭,到了夜里仍旧是寒意深重。 小粟米往白若兰的怀里缩了缩,发出“喵呜——”的叫声。 时值牡丹花开,全长安城的人都纷纷去了长安城东南的曲池赏牡丹。 公孙府的三位少主人也一大早骑马出去了。 暮色中,有三个少年骑着马徐徐走来,在公孙府邸大门前停下。 一男两女,十五六岁模样。 少年生得俊秀,少女们都戴着帷帽,帷帽垂纱长至颈部,遮住了她们的脸。 他们身后跟着的两名男仆,四只手上都提满了各种物品,也相继跟了上来。 领头的少女就是公孙府的长女——公孙辰鱼,奴仆们也唤她“大娘”。 公孙辰鱼穿一袭葱绿色的高腰长裙,桃红色对襟窄袖短襦,外罩透明半臂衫,双臂上搭着一条细长的浅绿色帔巾,脚下穿着一双枣红色绣花鞋。她慡净利落地下了马,取下了帷帽,拿在手上。 她五官标致,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尤其她那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睛,总是似笑非笑,给这张脸增添了说不出的风韵。 她站在一旁等待着弟弟妹妹。夜风chuī来,不免有些凉意,可她立在风中,笔直挺拔,毫不畏缩,更可看出她个子比寻常姑娘要高出半个头。 次大一些的少年是这家的“二郎”,学名叫公孙阳谦。他果敢地跳下了马,娇憨地笑道:“阿姊,你等等阳谦。” 公孙辰鱼悠悠地答道:“阿姊不是正等着你和雨熙呢吗?” 她回头见妹妹公孙雨熙在仆人的搀扶下下了马,便笑着道:“雨熙,来,咱们一块儿走。” 公孙雨熙也取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张活泼可爱的脸蛋。 公孙雨熙穿着打扮明显不似大娘,是花样繁复的搭配,反而略显俗气。 她五官清秀,本也是个标致的小娘子,却在公孙辰鱼的映衬下显得普通了。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一派祥和的表面下,公孙辰鱼听到了来自妹妹公孙雨熙的心声:这么装,你难道不累么? 公孙辰鱼望着公孙雨熙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心道: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累,心累。 但什么都没发生。公孙雨熙还是笑着拉住了公孙辰鱼和公孙阳谦的手。 三个人手牵着手,一路上谈笑风生地进去了。 两名仆人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身后。 马夫接到消息,也已经把马从侧门牵进了马厩,喂草料去了。 公孙泽早已坐在食案旁,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吃着菜。 孩子们回来,主母韦碧云赶紧招呼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我让你们买的胭脂水粉和香料都买了罢?” 公孙阳谦走上前,得意地笑着道:“阿娘,今日长安城当真是热闹,去曲池看花的人多得不像话。我们骑马去,却只能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晃,比步行还慢,马儿都快睡着了。阿姊,你说是罢?”说着转向公孙辰鱼,后者笑着点头。 他又继续道:“我们赏了个把时辰的牡丹花,饿了,就在酒肆胡乱吃了饭。然后赶在东市开市时,去了东市置办货物,一点没敢耽搁。今日东市有杂耍看,我们没有逗留太久,阿娘吩咐要买的,都一一照着单子上写的备齐了。” 主母韦碧云望着儿子,心情大好,宠溺地笑道:“等我空了,我再检查。阳谦、雨熙赶紧盥手用膳,等你们半晌了。”又斜觑了一眼公孙辰鱼,道:“你还不快回去?晚了就没饭吃了。” 公孙辰鱼恭敬答道:“儿这就回去。” 又听到主母韦碧云在心内道:最见不得你那狐媚样儿,休想在我跟前讨好卖乖。 公孙辰鱼仍旧是微笑着望着主母,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道:你还不是在我父亲目前装好人? 第2章 公孙辰鱼走在黑暗中,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在进门之前,她从怀内掏出自己给阿娘买的口脂,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房里。 她前脚刚进屋,早就已经习惯性地喊道:“阿娘,儿回来了。” 公孙辰鱼拿出口脂,递给白若兰,道:“阿娘,儿给你买了迎蝶口脂,阿娘擦了一定好看。” 白若兰躺卧在睡榻上。小粟米躺在枕边。 此时她又腹痛起来,额头发着虚汗,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 她伸手接过口脂,慈爱地看着女儿,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色显得很单薄。 “我儿有心了。” 公孙辰鱼揪住小粟米的后颈,一把抱起小粟米。 “小粟米,今日乖不乖呀?” 小粟米趴在公孙辰鱼的臂弯里,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待着。 不一会儿,小粟米便在公孙辰鱼的胸前蹭,还舔了舔她的脸颊。 公孙辰鱼摸摸它的头,柔声道:“乖。” 乔鹿在一旁看着小粟米对辰鱼如此亲昵,神色有些凝重,心想:小粟米是只公猫,也知道贪恋美色啦?一时又摇摇头,嘲笑自己想多了,一只猫哪里懂得这些呢? 公孙辰鱼听到乔鹿的腹语,嘻嘻一笑,冲乔鹿挤眉弄眼,心道:你知道就好。 乔鹿见了,怪不好意思的,走过来摸摸小粟米的毛。 小粟米偏过头,不理她。 乔鹿笑道:“你瞧,大娘,它就是对你尤其亲昵。” 公孙辰鱼望着小粟米一脸傲娇的样子,笑道:“那当然了。小粟米是我捡回来的嘛。它可能把我当作它阿娘了呢。哪有不跟自己阿娘亲,反倒去跟别人亲的理呢?” 白若兰听到这话,神色有变。她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公孙辰鱼听到阿娘的腹语是:打住,不要想……冷静下来……想点开心的事情罢。 公孙辰鱼以为阿娘是因为生病的事情感到灰心,又问:“阿娘今日可好些了?” 白若兰讪讪地道:“还是老样子,左右不过是挨着日子罢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死也不怕,就怕我死后,你受人欺凌。” 公孙辰鱼急了,忙道:“呸呸呸,快别说这么丧气的话。阿娘,儿要一辈子陪着阿娘,阿娘不许死。明儿我就去请大夫,阿娘一定会好的。” 白若兰听了,半晌没作声。随后又岔开话题,说了好些闲话。 次日,公孙辰鱼向主母韦碧云请示,要给她阿娘请个大夫来瞧瞧。 主母脸色一沉,骤然像个老巫婆一般,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视着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感到一阵害怕,又挺住没动,只是回望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倔qiáng地挺立着,不让步。 主母韦碧云侧身,又突然回过头,用那双灰暗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道:“别说我没告诉过你,你阿娘的命根本就不值钱,公孙府养着她本就是天大的恩惠了,你还妄想要得到主子的待遇么?做你娘的chūn秋大梦!” 公孙辰鱼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由于太过用力,手指甲嵌进了肉里,留下了一道道半月形的红色印记。 韦碧云又道:“你别以为你能悄悄把人请进来,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公孙府一只麻雀都飞不进来。” 不让请大夫,公孙辰鱼自然深恨韦碧云。可这点恨意并不能帮她解决问题。 公孙辰鱼边走边想道:如今阿娘病重,再不施救,我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我得想个法子,不请大夫进门,就把阿娘的病给治了。 她又想:要是我把自己弄病了,可以把大夫找进来,就好了。可我的命又有什么值钱的?我每回生病,有哪一回不是府里的老嬷嬷用古法治好的?就是治不好,拖也拖好了。看来还是我命大呢。 又走了走,走到一株桃树下,桃花儿正开得明媚鲜妍,一朵桃花飘在她的鼻尖。还有浓烈的香气,她轻轻吸了一口。 恰好,公孙阳谦往这边走来。他见到姐姐在桃花树下,便大步走了过来,道:“阿姊gān什么呢?” 公孙辰鱼望着公孙阳谦,突然灵机一动,道:阳谦,你可愿意帮阿姊一个忙? 公孙阳谦略微迟疑了一下,见辰鱼笑望着自己,又不好叫她失望,便问:“阿姊,你说罢。只是偷钱的事情,我是断不能再gān的,被阿娘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公孙辰鱼笑道:“没让你偷钱。上回咱们偷钱买糖人吃,本来你阿娘不会发现的,还不是双儿那个贱婢,偷着去主母跟前告了状。好弟弟,你能替阿姊装一回病么?” 公孙阳谦一听,当即侧身走开,抗拒道:“这个绝对不行。被阿娘知道我帮你和姨娘,她不会轻饶我的。” 公孙辰鱼又拉着阳谦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央求道:“好弟弟,你帮帮我,我不想没有娘……” 阳谦见状,心里也不落忍,只是不敢答应。他拍了拍辰鱼的肩膀,道:“阿姊何不去求父亲?” 公孙辰鱼松了手,冷笑一声,道:“他何曾关心过我们娘儿俩的死活?罢了,我再想办法罢。” 辰鱼又转回屋内,看了一回阿娘,阿娘的气色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日虽歪在睡榻上,然而却醒醒睡睡,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涣散的。又吃不下饭,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了。 白若兰更是心灰意懒,时常觉得自己要死了。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就是临死前,把女儿嫁出去。 这一日,白若兰挣扎着起来,命乔鹿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特地擦上了辰鱼上回给她带的迎蝶口脂,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了一抹生气。 乔鹿扶着她,去书房见公孙泽。 公孙辰鱼也想跟着去,被白若兰拦住了。 白若兰哄她道:“你回去守着。有什么消息,回头我自会告诉你。” 进了书房,公孙泽见她病态尤甚,已瘦得不成样子了。心下一惊,忙令她坐下说话。 白若兰把王媒婆送来的候选人名单拿出来,给公孙泽看,又把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又道:“郎君,奴死不足惜。这些年,承蒙郎君对妾身的庇佑,如今,奴是时候回家了……” 公孙泽看着她枯瘦的样子,不忍卒听,忙道:“胡说。你这才多大点年纪,哪里就能死了?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辰鱼的亲事,我自会托人去打听,你也不必灰心。” 白若兰扯了扯嘴角,眼神失去了光泽,她空dòng的眼神望向公孙泽,道:“郎君,奴气数将尽,郎君不必为此伤怀。奴有一事,望郎君能够成全。” 公孙泽见她这样,也不再苦劝,只道:“你说。” 白若兰突然挣扎着跪下,公孙泽神色有异,动了一下,似是受到了触动,只听白若兰道:“奴想在死前,看到女儿嫁人。如今这门第啊,家世啊,奴也就不讲究了,只盼她能嫁个疼爱她的夫君,奴就死也能闭眼了。” 公孙泽沉默了。他心里盘算着:妇人之见。既然要嫁女儿,自然要攀高枝,这是自古以来的至理。况且辰鱼生得那般姿容,嫁给穷苦人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哪个傻小子?我岂会这么愚蠢?我要是能打通关节,把女儿嫁给当朝宰相姚崇的长子嫡孙姚凯做妾室,那才划算呢。 公孙泽又看了看白若兰,预感她命不久矣,便想先拖她一拖,柔声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回去好生歇着罢。” 原来,公孙辰鱼也悄悄地跟着来了,此刻正站在外间偷听呢。 父亲的心声,她可是听得个清清楚楚。知道父亲只是在拖延,她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公孙辰鱼把乔鹿叫到自己的房间,悄悄道:“乔鹿,我现在去请大夫,阿娘这边你好生照料着。若主母问起我来,你只说我上山给阿娘采药去了,旁的一概不要多说。” 乔鹿看了一眼门外,小心翼翼道:“悄悄去请大夫,先不说诊金,就是咱们自己凑得出来,万一被主母发现了,那可不得了啊。这要万一凑不出来呢?咱们又该如何?” 公孙辰鱼大手一挥,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了,我一定要给阿娘请大夫……要是阿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拼的一身剐,也要找他们拼命去。” 乔鹿望着辰鱼一脸急切的样子,缓缓道:“大娘,你先别急。咱们合计合计。” 两人又叽叽喳喳商量了好半日,终于想好了一个对策。 公孙辰鱼拿了自己的衣物,让她阿娘换上。 白若兰一脸疑惑,问:“辰鱼,你们这是在gān什么?” 公孙辰鱼摸了摸她娘的脸蛋,哄道:“带你出去玩儿。” 白若兰笑了,忙道:“我是许久未曾出过门了。只是,这样出去,被人看见了,岂不要笑话咱?” 公孙辰鱼笑嘻嘻地哄道:“山人自有妙计。” 白若兰听说,便乖乖地换好了衣服。 公孙辰鱼又给她娘戴上帷帽,叮嘱道:“阿娘,你听儿说。一会儿不论儿说什么,阿娘都不要吱声,阿娘可以答应儿吗?” 白若兰点点头,道:“知道了。” 公孙辰鱼又换上了乔鹿的衣服,也戴了帷帽。 扶着白若兰往角门走来。 角门上的小厮见是府里的大娘和婢女,便放了行。 谁知,刚走出两步,听得后面有声音传来:“且慢——” 第3章 公孙辰鱼听到后面传来声音,听声音似乎是双儿那个贱婢。 于是,公孙辰鱼扶着白若兰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压低了声音道:“快点。” 双儿见乔鹿和公孙辰鱼又从角门偷溜出去,便直往这边追来。 “乔鹿,你们等等。” 角门上的小厮望了一眼已经快步走开的两人,又一脸懵圈地望着快步走来的双儿,忙见礼道:“双儿姐姐,你来做什么?” 双儿喘着气骂道:“你也不帮忙拦住她俩。” 小厮笑道:“姐姐恕罪,要不我现在去追?”做势要跑去追。 双儿笑着白了那小厮一眼,道:“呸!这会儿人都跑远了,你哪里追去?不老实守着门,又要借机往哪里鬼混去?老实守着罢。” 双儿走了。她悄悄来到白若兰的房门口,往里探头探脑。 只见“白若兰”正盖着被子侧身躺在榻上,她悄悄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乔鹿穿上了白若兰的衣服,扮作她,躺在榻上。乔鹿紧张得满脸是汗,呼吸急促…… 双儿走到离榻只有一丈远时,突然小粟米“喵呜——”了一声…… “白若兰”的身体抽动了一下。 双儿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乔鹿喜道:“小粟米,你可真棒。刚才多亏了你——” 她赶紧用手帕擦了擦,一边仔细地看了看门外,担心有什么人会突然闯进来。 乔鹿也不敢关门,关了门,万一要是有人敲门,还得应声,那声音一听就穿帮了。 乔鹿只好仍旧歪在榻上,撸猫玩儿。 小粟米看家里也有只乔鹿一人,便也只好由着她随意撸了。 公孙辰鱼和白若兰出了角门,赶紧往马厩牵了两匹快马,去了西邻的永兴坊。 她们来到“妇科圣手”沈一融的家,说明来意,让仆人代为通传。 常悦影是沈一融的正妻,是沈家的主母。 她原也是舞伎出身,且夺得了长安城当年的魁伶,不久就嫁给了沈一融。 她们见了面,彼此见礼毕,便坐下喝茶聊天。 常悦影态度温和,不热情,也不冷淡。她看着枯瘦如柴的白若兰,见她穿着不得体的服饰,心下十分吃惊,道:“这才多久没见,你怎就瘦得这样了?” 因又说起生病这一节来,常悦影叹道:“若兰,你这病就是拖出来的。要是早些看,不至于这么严重。” 白若兰点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不可就是拖嘛?” 公孙辰鱼急了,问:“沈姨父呢?” 常悦影面露难色,叹口气,道:“你们来得不巧呀,夫君他出门去给人看诊了。” 白若兰和公孙辰鱼听说这话,神情即刻黯淡了下去。这一趟出来得可不容易,要是看不成,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 常悦影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心想:这丫头倒生得是真美,虽然穿着破布烂衫,但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简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自带一股bī人的灵气。 听到姨母的腹诽,公孙辰鱼不免有些心里美滋滋的,但想到这话原是姨母肚子里的话,自己本不该听到的,便也只是寻常笑笑,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 她们坐了两盏茶的工夫,彼此叙了些闲话。 常悦影似乎神色不安,频频往敞厅的入口处看。 公孙辰鱼听到常悦影的腹语是这样的:怎么还不走? 公孙辰鱼笑望着常悦影,仍平静地喝完了手中的茶,这才缓缓起身,道:“姨母,叨扰了。我和阿娘先回去了。” 常悦影也不怎么留,便送她们至敞厅入口,仍回来坐下。 沈一融的三儿子沈青石和公孙辰鱼两个人谈得来,从小就能玩到一起。他听仆人说辰鱼来了,便来找她。 沈青石一进门便喊:“小鱼,你来了。” 他脸上挂着笑,环顾屋内,却只看到了母亲一个人,和在一旁侍奉的婢女。 沈青石一脸不解,问:“阿娘,小鱼呢?” 常悦影冷冷道:“她已经回去了。” 沈青石面露失望的神色,道:“她难得来,阿娘怎不留她用膳?” 常悦影道:“她们着急回去,我苦留不住呀。” 沈青石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她来做什么?” 常悦影道:“没什么。路过,进来坐坐。” 突然,沈一融进来,问:“谁来了?” 沈一融如今在妇科方面是长安城最好的。当今天子圣明,选拔贤才充实尚药局,有意召他入宫,做尚药局奉御,给各宫娘娘们看病。 前朝大多是资历尚浅的女医给后宫妃嫔看病,医术水平有限,不少妃嫔稀里糊涂就没命了。 常悦影似乎略有惊吓,冷冷道:“一个小姐妹。” 沈一融“嗯”了一声,又接着问妻子:“是哪个小姐妹?” 常悦影见问,只得答道:“是若兰妹妹。她经过这儿,约我改天去她那儿坐坐。” “嗯。”沈一融点点头,表示赞许。“你们姊妹多亲近亲近,很好。” 公孙辰鱼和白若兰骑马往回走,往东边的安兴坊赶。 突然从北面来了两个人,也骑了两匹快马,一白一黑,毛色纯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辰鱼和白若兰骑马往东,来人纵马往南,两拨人马居然差一点点就撞上了。 虽然及时勒马,但不免来了个人仰马翻,公孙辰鱼和白若兰都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 四匹马儿一起发出了尖锐的嘶叫声,似乎是在问:发生了什么? 穿白衣的年轻男子立即chuī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口哨声很动听,像音乐的旋律,似乎是在安抚马儿。 果然,马儿的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路人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纷纷围了过来凑热闹。 公孙辰鱼在被抛出去时,快速做了应变策略,用双手撑起地面,以抵御下坠的力量,所以没有摔伤,只是双手却被地面上的石子给扎破了皮,渗出了一些血。 公孙辰鱼爬起来后,因见阿娘不能动弹,赶紧来扶她,悄声问:“阿娘,你没事罢?” “辰鱼,阿娘的左腿动弹不了啦……” 白若兰急得脸色惨白,心想: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一时间,心乱如麻。 公孙辰鱼把阿娘的左腿小心地放平,搂着她的肩膀,轻抚道:“阿娘,你先别急,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说着便站起身来,指着马上的两位年轻郎君,怒斥道:“你们为何不长眼睛,冲撞了我和……‘主子’的坐骑,眼下我家‘主子’摔断了左腿,你们打算如何赔偿?!”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穿蓝布粗衣服的青年,长得倒是仪表堂堂,手中拿着佩剑,他高声辩驳道:“小娘子,本是你们横穿街道,我和我家郎君是走得正道,如今也是平白无故受了惊吓,你家主子摔断了左腿,我们也很遗憾,但却赖不到我们头上来。” 围观的人群听了点点头道:“是啊,是啊。这位郎君言之有理。哪有走正道被人抢道还要赔礼道歉的理呀?” 公孙辰鱼头戴帷帽,薄薄的帷幕遮住了她的脸。 她气得想要掀起帷幕,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但顿了顿,还是没有掀开。 她冷笑一声,道:“好一句你们走的是正道,我们走得难不成是歪门邪道么?南北方向街道宽敞,东西方向街道狭窄,如此,你们南下的时候可以选择的空间很广,而我们可以选择的却很少,故而,你们在过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不减速缓行,二不择道避开,就这么直愣愣冲撞上来,撞伤了我家主子,这不是你们的过错,难不成还是这条路的错么?难不成还是当初修建这条路的朝廷错了么?” “是啊,是啊,这位小娘子说得很在理,是该这两位郎君赔礼道歉。”围观的人群又齐刷刷地倒向了公孙辰鱼这边。 穿蓝衣的青年郎君被问得哑口无言。 旁边的白衣郎君骑着白马,倒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地面的小娘子。 虽然隔着帷幕,她身上穿着半旧的粗布麻衣,然她身量苗条,声音悦耳动听。且她说话的气势,有一股原始的力量,叫人认真听她说话。不像是一般的婢女。 白衣郎君拽着缰绳,俯身向前,指着白若兰道:“宋一,你把那位受伤的小娘子送去医馆,请大夫为她接骨,再好生送回府上。医药费我们付,另给她们留一百两银票,给小娘子买点补品。” 公孙辰鱼望向白衣郎君,只见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眉若刀刻,眉毛浓密漆黑;眼若星辰,眼珠墨黑清澈,像一眼深不见底的潭水。虽然只是一身素衣,但他身上自有一股富贵bī人的气势。 心想:他言辞倒也通情达理,但他丝毫没有道歉,用钱打发人的做派,未免有些盛气凌人。正要分辨,他却已经催马离开了。 “诶——你”公孙辰鱼眼见他走了,破损的声音未及完整发出。 公孙辰鱼奋力追去,一把拽住了白马的尾巴,白马嘶叫一声“嗷嗷——” 白衣郎君赶紧勒住缰绳,再次chuī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安抚白马。 蓝衣郎君早已飞马赶来,拦腰抱起公孙辰鱼,往一边闪去。 白衣郎君回转马身,走近宋一,冷静的眸子盯着他手上提着的公孙辰鱼,缓缓道:“你不怕死么?” 第4章 公孙辰鱼挣扎着要宋一把她放下来,道:“你放我下来。” 白衣郎君用眼神示意宋一:放下她。 宋一依言放下了公孙辰鱼。 白衣郎君望着她的帷帽,突然有些好奇,这层垂纱后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问:“你究竟是谁?想gān什么?” 公孙辰鱼看着眼前的男子,冷笑道:“我是乔鹿,我不想gān什么,只想让你向我家主子道歉。” 白衣郎君笑道:“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医药费已经多给了,知足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宋一,你处理好了,来找我。” 公孙辰鱼冷笑道:“有钱了不起吗?”未及那人答言,她又自问自答道:“是,有钱了不起。既然你这么了不起,一百两银票怎么够呢?” 白衣郎君冷笑一声,问:“我给你加至五百两,如何?但是有一个条件。” 公孙辰鱼道:“慡快。说罢,什么条件?” 白衣郎君挑挑眉,直盯着公孙辰鱼道:“掀开你的帷帽,让我看一眼。” 公孙辰鱼心道:五百两,不要白不要。看一眼,又死不了。 便竖起一根手指,道:“就一眼。” 白衣郎君点头,仍旧直直地盯着她,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似的。 公孙辰鱼缓缓地掀起了帷帽前的垂纱…… 突然,白若兰慌忙制止道:“住手。” 公孙辰鱼的手停了下来,她知道阿娘不许她在街上抛头露面,怕坏了名声,便道:“知道了,小娘子,不要担心,婢子只是让他看一眼。” 白若兰大喊:“就是一眼也不许。你若不听话,也别再跟着我了。” 公孙辰鱼只得歉然道:“嗯。五百两我不要了。你走罢。” 白衣郎君原本只是消遣一番,没想到竟然没看成,没看成,他本也不甚在意,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有一些小小的惆怅。 白衣郎君道:“宋一,给她们五百两银票。”随后催动马儿走了。 公孙辰鱼原本也不是要钱,只不过是见他嚣张跋扈,这才针尖对麦芒,说出了要加钱的话来。 便在后面喊道:“我不会感激你的,要是你肯道歉,这钱我们一分不要。” 但白衣郎君走了,没有回头。 宋一过来帮助她们,把白若兰抱上了马。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公孙辰鱼发现左首有一家医馆,便道:“前面有医馆,咱们进去瞧瞧罢。” 到了医馆前面,宋一把马系在医馆前面的一颗槐树下,瞧了一眼,见医馆的匾额上写着“董大夫医馆”,觉得似曾相识。他一声不吭地把白若兰抱了下来。 进来医馆,发现大堂坐满了人,还有一些huáng毛小儿在到处嬉笑追逐。 董大夫似乎认识宋一,冲他呵呵一笑,道:“放下罢。上回是一个卖菜的老丈,今次又成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郎君这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来我这小医馆两回啦……” 宋一突然想起来什么,尴尬地笑笑,道:“董大夫,您快给病人瞧瞧罢……” 公孙辰鱼听董大夫如此说,心想:这二人必定经常如此纵马伤人,实在是可恶。尤其是他的主人,一点悔意都无,以为花几个钱就能摆平了,更是可恶至极…… 董大夫给人接骨的本事倒是顶好的,只见他双手摸住白若兰的两节断骨,道:“小娘子忍住疼……很快就好了。”用劲一掰,听得骨头撞击的声响,便是接上了,随即用竹夹板夹住,用白沙布缠住。 “小娘子回去要卧chuáng静养两个月,小娘子年轻,也许不到两个月就好了。在这期间,须得仔细,可不敢再磕着、碰着了……” “是。大夫。”白若兰痛得眼泪汪汪,听到医嘱便点点头。心里却愁得很。心想:哎,旧病未好,又添新伤…… 公孙辰鱼听了,突然又附耳对董大夫说了些什么,董大夫又给白若兰把脉。 董大夫脸色一沉,摇了摇头。 董大夫一共开了两张方子。 宋一接过方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就在医馆的右首抓了两堆药回来。 宋一去抓药时,公孙辰鱼拉着董大夫至一旁,问:“董大夫,我阿娘究竟如何了?” 董大夫便告诉她,道:“你阿娘沉疴已久,老朽医术不jīng,开的那点药,也只是续命罢了。要活命,还得去请那‘妇科圣手’沈一融。” 公孙辰鱼谢过董大夫,便往家赶。 为了以策万全,白若兰坐在马背上,宋一牵着缰绳。 公孙辰鱼拎着药包,骑在前头带路。 宋一自己的马仍留在医馆外面的柳树下。 日头渐至头顶,路上行人开始躲到满街的槐树下面乘凉,也有人在路边卖茶水的地方喝茶、歇脚。 公孙辰鱼也早已感到口渴,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道:“天怪热的,喝碗茶略歇一歇。” 宋一道:“也好。” 公孙辰鱼拽紧缰绳,道:“老板,要三碗茶。” 摆摊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那老丈人忙沏茶,老阿婆则忙端了茶碗送过来,每人接过碗都喝了。 老阿婆收过碗,望着公孙辰鱼,公孙辰鱼知道该付茶钱了。便侧身一指宋一,对老阿婆笑道:“阿婆,茶钱您找他收去,钱在他身上。” 宋一闻言,忙问道:“阿婆,多少钱?” 阿婆笑道:“十五文钱。” 宋一掏出钱,却是一两碎银子。 阿婆见了笑道:“哎哟,我们这小本买卖……就是把今日赚的钱悉数加起来也凑不齐五百文钱,一两银子,阿婆找补不了。” 宋一未及答言,公孙辰鱼抢先道:“无妨,阿婆,这一两银子您且收着,不必找补了。” 那阿婆千恩万谢道:“今日遇着贵人了,多谢三位贵人,贵人以后若经过这儿,欢迎常来光顾我们,不用给钱。” 公孙辰鱼笑着催马前行,宋一把银子递给阿婆,牵着马,默默跟着公孙辰鱼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终于送到了公孙府。 府里的下人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都赶着看热闹呢。 只见公孙辰鱼扮作乔鹿的声音,吩咐道:“还不快去抬把太师椅过来,让大娘坐了,进去歇息。” 宋一一听,心想:这声音怎么还变了呢? 府里的下人都懒懒地,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孙辰鱼便转身对宋一道:“五百两银票呢,拿来。” 宋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从中抽出五张,递给公孙辰鱼道,道:“小娘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这是五百两银票,请收下为你家主子买些补品吃。愿她早日康复。告辞。” 公孙辰鱼收好银票,又从宋一钱袋子里扒拉出几两碎银子,道:“打发小厮们的赏钱。” 宋一无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只听公孙辰鱼又变成乔鹿的声音吩咐道:“把大娘抬进去,每人得一两银子。” 听了这话,当下就有小厮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拿钱。 公孙辰鱼便把钱给了他一半,道:“这些钱,你拿去和大家分,办完差事,剩下的一半,我回头再给你。” 那小厮拿了钱,欢天喜地地和几个人分了,自去搬来一把太师椅,把“公孙大娘”抬进去。 公孙辰鱼转身对宋一道:“今日辛苦你了。这五百两银票本来是不必要的,但我今日偏就收了。你且回去告诉你家郎君,说‘银票我们收了。撞了人道歉是基本的礼仪,他什么时候道歉,银票什么时候奉还。’不过,你家主子怕是财大气粗,根本不把这点银两放在心上的,后会无期,你走罢。”公孙辰鱼说完转身往府里走去。 公孙辰鱼忙追上去,变声道:“仔细着点,磕着碰着了,钱可就没有了。” 那领头的小厮果然放缓了脚步,吆喝道:“兄弟们,轻点,慢点。咱们走后面,莫叫双儿姐姐看到了。” 其他小厮纷纷应道:“是。” “我家郎君他不是坏人……”宋一想替主子说几句公道话,话未及说出口,小娘子已经走进去了,立时不见了踪影。 宋一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公孙府”三个字,暗暗记在心里。随后快步往回走。 折腾了一日,白若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公孙辰鱼变声叮嘱那伙小厮道:“你们要发誓,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否则这剩下的钱,就别想拿了。” 众小厮哪里会和钱过不去,纷纷指天发誓,领了钱,一溜烟散了。 三人又换回了各自的衣服。 受伤的是白若兰,只是她原本就病重,成天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别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眼下除了好好将养着,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乔鹿将熬药的炉子拿到了自己屋里,每日给白若兰煎药、送药。 白若兰气色倒也渐渐好了些。只是仍很虚弱,也时常会腹痛发作。可见那董大夫说得很对,要根治,还得请沈一融来看。 公孙辰鱼想着,虽然主母韦碧云说过,不让请大夫进门,然而,也许可以让沈姨父给阿娘抓药,偷偷带进府来。 第5章 却说宋一到董大夫医馆前牵了黑马,仍骑了马,去追赶那白衣郎君。 原来今日那白衣男子是赶去参加长安城中贵公子的一个樱桃宴会。 宴会的地点是在城南姚府的别苑,那里有一个偌大的樱桃园。 樱桃是现摘的,到场的都是长安城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食案前不仅有银盘装着的小火山一样的樱桃,更有玉碗盛着甘冽清甜的甘蔗浆。还有各色jīng巧的糕点,美酒佳酿。 宋一一眼便找到主子的座次,悄悄走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 白衣男子眼角涌现一丝有趣的神情,道:“宋一,坐下。” 宋一闻言,也不推辞,就在主子的旁边乖觉地跪坐了下来,小心地挑了几颗樱桃吃起来。 一旁坐着一位俊俏的公子哥,眉目如画,却是宋一以往没见过的,只听他笑着道:“邱郎君,你对你家仆人真好啊。” 听声音更是阳刚不足,却是有些柔媚的。 宋一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生得也是yīn中带柔,天然一股风流,通身皆是阳刚不足,脂粉气有余。 白衣男子举起酒杯,笑道:“姚郎君,见笑了。宋一与某的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他原是打小与我一块长大的。”说着一气喝gān了杯中的酒。 那姚郎君笑道:“原来如此。”也陪着把杯中的酒喝尽了。 他显然是不胜酒力,脸上已经出现桃花般的红晕,坐姿也开始凌乱不堪起来,呵呵傻笑起来。 宋一小声嘀咕道:“郎君,姚郎君醉了。” 邱郎君目光清冷,冷眼打量了姚郎君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小声道:“我们该走了。” 正说着,姚府的嫡孙姚凯走了过来,他扶起醉酒的姚郎君,怜惜道:“堂弟,你不能喝酒,偏还喝这么多……” 姚郎君笑道:“我没醉……我只是头晕罢了……哥,你别管我……我高兴……” 突然,姚郎君“哇”的一声,朝姚凯吐了一身。 姚凯无奈,但却并不生气,和旁边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仆人扶起他来,道:“我不管你,谁又来管你呢?”又冲着邱郎君道:“长卿兄,失陪了。” 邱长卿眼角堆笑,不以为意地笑道:“姚兄请自便。” 那姚郎君又回头,冲邱长卿傻笑道:“邱郎君,你且坐坐,我就来的。” 邱长卿嘴角一扯,闪亮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仍是孤傲地端坐着。 宋一又吃了好几颗樱桃。 原来这白衣男子正是长安城首富邱阳雎的嫡子,名叫邱长卿的。他一贯清冷,此刻见姚凯扶着堂弟去房内休息,他便也起身,与众人道别。 宋一马上抓了两把樱桃,放自己的布袋子里,跟着起身。 邱长卿看着宋一这吃货的本性流露,不禁嗤笑了一声。 两人一起骑了马往家去。 邱长卿在马上问道:“你说那小婢女还不死心,还想让我跟她的主子道歉?” 宋一轻声道:“嗯。她还说,道了歉就能把钱还给郎君……” 邱长卿笑道:“还钱给我?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她这么说,未必不是打定主意我不会道歉,所以使得心机罢了……” 宋一想了想,道:“她不像是这种人……” 邱长卿冷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才见她多久,就知道她不是这种人了?你终究还是识人不明啊!” 宋一无言以对,心道:她原说你不是好人,你又来说她有心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日清早,公孙辰鱼又穿了乔鹿的衣服,戴着帷帽,一个人出发,去了沈府。 常悦影和二女儿沈静姝在前殿做女红。 沈青石在前殿陪她们呆了一会儿,便说家里太闷,要去东市红衣裁缝铺,去找他大哥沈延清。便骑着马出门了。 常悦影看了一眼女儿绣的绿梅花,突然大声责骂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针脚要细要密,你瞧你这绣得是个啥呀?这能看吗?”说着拿起小竹篮里的剪刀,“咔嚓”一声,把女儿绣的手帕给剪坏了……“重绣罢……” 沈静姝心里的火苗蹭的一下燃烧了起来,可她却忍住了,没有发作。 而是安静地收起已经被剪碎的手帕,重新拿一块帕子,从头开始绣花。 甚至,她脸上还挂着一丝顺从的微笑。 公孙辰鱼进来了。 常悦影一看是她,便想:怎么又来了?随之悄声叮嘱沈静姝道:“一会儿不要答言,听见没有?” 公孙辰鱼听后,仍笑着望向常悦影和沈静姝,并走来打招呼,见礼毕。 公孙辰鱼道:“姨母,沈姨父在家么?” 常悦影正要说“不在”,岂料沈静姝抢道:“在家。你家谁病了?” 公孙辰鱼便把母亲病了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说明今日的来意。 常悦影听说夫君不用和白若兰见面,就放松了警惕,道:“你沈姨父在药房呢。”说着叫了个婢女领她过去。 公孙辰鱼刚出去,常悦影就低吼道:“你一定要和我作对是吗?” 沈静姝冷笑道:“不敢。儿不过是告诉她阿耶在家,这怎么就成了和阿娘作对呢?儿不懂,请阿娘明示。” 常悦影气得说不出话来,走了出去。 沈静姝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从小到大,阿娘就总是为了白姨母而和阿耶玩心计,她虽然小,可这点子事,闹了十几年,她又怎么会猜不到? 公孙辰鱼见到沈一融,见礼毕,忙说明了来意。 沈一融听说,便猜到了她们昨日来的意图。忙问:“你阿娘平日里有什么病症没有?” 公孙辰鱼又把阿娘平时的症状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沈一融捋了捋他的胡须,沉吟良久,道:“你阿娘的病症,很有可能是由于寒气侵入五脏,因而血气滞留,日久便成积块了,导致yīn气阻绝于内,而阳气无法进来,yīn阳处于暂时离决状态,所以剧烈疼痛。寒气侵入肠胃,厥逆之气上行,故而疼痛兼有呕吐。” 公孙辰鱼听了,忙点头道:“病症说得一丝不差,姨父果然名不虚传。”又问:“姨父,如何才能治好阿娘的病?” 沈一融微微一笑,道:“如果阳气能够复返,yīn阳恢复平衡,你阿娘便好了。我开一张方子,这张方子你且收着。我给你抓几服药带回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中、晚各喝一碗,不出一个月即可痊愈。” 公孙辰鱼喜不自胜,对沈一融十分感谢。 抓好药后,公孙辰鱼给钱,沈一融坚持拒收。 沈一融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回去好生照顾阿娘。” 公孙辰鱼都一一答应了。 沈一融留她用膳,她再三辞谢,这才往家的方向来。 公孙辰鱼拿着药包,心情愉悦。出得永兴坊,公孙辰鱼远远地便看见了那日那两个骑黑马的宋一和骑白马的邱长卿。 她原本想躲开。因为她想:既然事情已经了结了,便没有必要再纠缠。且万一他要是道了歉,五百两银票就要还回去。 可阿娘眼下正要抓药治病,这钱是阿娘的保命钱。是断不能再落入那人之手的。 且那人一看就是京城的纨绔子弟,衣食无忧,不知人间疾苦,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毛毛雨。 嗯,最好还是江湖不要再见罢。 她也确确实实低了头,缓缓地,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骑着马,往东边的安兴坊向去。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乔鹿小娘子。” 这一声叫喊,无异于晴天霹雳。令她不禁娇躯一震。 公孙辰鱼只好假装没听到,仍往前行进。 邱长卿看着她走了,便收回了目光,仍走自己的路。 谁知,宋一早已飞马去追,不过弹指的工夫,已经凑到了公孙辰鱼的面前。 宋一笑道:“乔鹿小娘子,我们真有缘,前几日刚认识,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我们郎君想见见你。” 公孙辰鱼侧身,惊讶道:“啊,原来是你。我刚没听到,惭愧,惭愧。”说着回头冲邱长卿的方向挥了挥小手,笑道:“你们郎君想gān什么?” 说着,宋一拉了她,便往邱长卿的方向来。 公孙辰鱼哪里有反击之力,只能乖乖被牵着鼻子走。 到了跟前,公孙辰鱼盯着邱长卿,问:“郎君想做什么?该不是想看我的脸罢?” 邱长卿嗤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婢女还真是狂妄,我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会稀罕你的长相?” 宋一也跟着笑了笑,是那种羞涩的笑,眼神很gān净。他从未见过郎君如此,竟会和人解释。他一向少言寡语,不屑和人言谈太深。 公孙辰鱼道:“不稀罕最好。我家主子jiāo代过了,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否则,便不要我了。说罢,那你想要什么?” 邱长卿看着她手里的药包,问:“这是给你家主子拿的药么?”说着夺过药包,闻了闻,皱起眉头,道:“你家主子如何会得这种妇人之症?” 公孙辰鱼暗自纳罕,心想,倒也有两下子。嘴上却道:“我家主子本就是一个妇人,如何能没有妇人之症?” 邱长卿道:“满嘴胡吣。那日她分明穿着十几岁少女的衣服……” 公孙辰鱼因道:“衣服何曾分年龄的?什么十几岁少女的衣服?什么几十岁妇人的衣服?呸。都是迂腐的思想。高兴穿什么,就穿什么。gān什么一定要墨守成规,人生岂不是无趣得很?” 邱长卿觉得她有趣,便说要送她回府。 公孙辰鱼也不好拒绝,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就答应了罢。” 第6章 一路上,邱长卿和公孙辰鱼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宋一在后面跟着。 公孙辰鱼心想:他不会道歉,我也就不必提还钱的事情了。嗯。 谁知,邱长卿突然良心发现,侧脸望着公孙辰鱼,星眸中闪过一丝灿烂的光华,道:“我愿意向你家主子致歉。” 听到这话的公孙辰鱼,吓得不轻,她心道:今天讲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儿给我挖坑呢。我不能跳。 公孙辰鱼马上拒绝道:“很遗憾,我家主子昨日说了,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邱长卿苦笑道:“你家主子的心情,我理解。可我想道歉也是诚心的呀。你去帮我传达一下,说不定你家主子会原谅我的。” 公孙辰鱼心道:你确定你不是想要拿回我的五百两银票吗?你那么有钱,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公孙辰鱼侧脸对着邱长卿,一字一顿地道:“你的歉意,我定会传达。至于原谅与否,还要看我家主子的心情了。不过,据我的了解,我家主子是不可能会轻易原谅你了。她此刻还在chuáng上躺着,哪也不能去。你想象一下那种突然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的痛苦,嗯?” 邱长卿叹口气道:“哎,好不容易想要道个歉,罢了。”他突然感到意兴阑珊,便提出就此别过。 公孙辰鱼非常开心地挥别了他和宋一。然后快速地逃走了。 公孙辰鱼为了没被抢走的五百两银票乐得屁颠屁颠的,突然想起来: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转念又一想:罢了,以后估计也难遇到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回府后,公孙辰鱼马上给阿娘煎了一剂沈一融抓的药。 白若兰喝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开始有了很大的起色。 她的脚伤也渐渐好了很多。半个月后,白若兰也开始下地活动了,只是仍要拄拐,且只在屋子内走动。 对外,仍旧是说白若兰的身子骨很差,病得厉害,几乎下不了chuáng了。 主母韦碧云也消停了一段时日,不来找西厢房的麻烦了。 公孙泽也在积极筹划将辰鱼嫁给姚凯做妾室的计划。 这一日,沈家的两个儿子沈延清和沈青石给她们带了一个消息。 沈延清是沈一融的嫡长子,他拿着家里的钱在东市租赁了一个铺面,开了一间红衣裁缝铺。雇了几个jīnggān的小娘子做裁缝和一个经验老到的裁缝当老师傅。 红衣裁缝铺做的服饰款式是长安城最新cháo的。受到城中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的追捧,生意越做越大,已从一个铺面扩展成十个铺面了。 沈延清是红衣裁缝铺的老板,可谓日进斗金,是长安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沈延清身材魁梧,五官周正,周身有一种踏实肯gān的气质。 公孙辰鱼、乔鹿和白若兰都在屋里,他们彼此厮见过。 沈延清坐在一旁,对着屋内的人道:“听一些来我红衣裁缝铺做衣服的达官贵人们讲,当今圣上正在招收梨园弟子,亲自教习,若夺得魁伶,前途将不可限量。不过眼下是在皇宫内部招,相信不久就要面向整个大唐的良家子扩招。” 公孙辰鱼听了,欢喜道:“若果真如此,辰鱼一定去试试,多谢延清哥哥想着我。” 沈延清笑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能帮到辰鱼妹妹,我也很高兴。” 沈延清看着公孙辰鱼,心想:有段时间没见,她竟出落得越发娇俏可人了。 公孙辰鱼听到后,羞怯地笑笑,脸上露出一朵娇羞的红晕,避开了他的打量。 沈延清见了,更是内心激dàng不已,如一池chūn水被风搅动,那感觉是清新、苏麻,而又令人迷醉的。 白若兰听了,更是十分激动。 白若兰笑道:“这是个好机会,我儿一定不可错过。若能一朝夺得魁伶,你这辈子可就不愁了。” 公孙辰鱼笑道:“知道了,阿娘。放心罢,儿定当竭尽全力,夺得魁伶。” 沈青石也笑道:“小鱼我看好你,你肯定可以的。” 说笑了一回,沈延清和沈青石两兄弟起身告辞。 白若兰苦笑道:“难为你们兄弟跑一趟,眼下我行动多有不便,不能亲自下厨招待你们,实在是招待不周了。” 彼此又说了一些客套话,这才送到门外。 公孙辰鱼向沈延清和沈青石笑道:“骑马小心。今儿多谢你们了。” 沈青石上了马,道:“不能光用嘴巴谢,改天你给我做饭,不许赖账。” 公孙辰鱼笑道:“石头,你又给我挖坑呢。” 沈青石笑道:“就这么定了。我走了。你记得啊。” 公孙辰鱼笑笑,没有作答。 沈青石又回头喊道:“小鱼,你可一定要记着啊。” 公孙辰鱼只得答道:“你赶紧走罢,回去晚了,仔细被姨母罚跪。” 沈延清冲辰鱼温暖一笑,随即骑马走了。 沈青石也纵马狂奔,两人一起往西边的永兴坊骑去。 白若兰见女儿和沈家两兄弟热热闹闹地出去了,便想起了十八年前的往事。 想当年,白若兰和常悦影、鲁倩、王夕月是长安城有名的艺伎。 在京城巨富邱阳雎的筹办下,在长安城内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魁伶比赛。 经过几轮比赛,最终以常悦影险胜,白若兰惜败。但正是这小小的差距,令两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常悦影作为魁伶,选择了当时颇有声望的沈一融作为夫婿,做了主母;而白若兰却只能跟了一个从六品官员,做了人家的侍妾。 也许,对白若兰来说,未能夺得魁伶让她最遗憾的是,自己的爱人,最后娶了自己的姊妹。又或者说,自己的好姊妹,抢走了自己的爱人。 在正式发布皇榜之前,天子招收梨园弟子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长安城的坊市。 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开始积极筹谋,为选拔做准备。 白若兰为了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为女儿的选拔赛出一份力,积极喝药,注意保养,适当下chuáng走动。她脸上的气色恢复了一些,不再苍白,暮气也渐渐消散,她的身体正在渐渐好转。这叫公孙辰鱼和乔鹿都很开心。 白若兰的腿伤还得慢慢养着,好在她年轻,骨头长得快,不久便拆了夹板,只是左腿仍不可用力。 在这期间,公孙辰鱼每日制定严格的才艺训练计划,苦练基本功。弹琴,唱歌,跳舞,作诗填词,练书法,画画,以及下围棋,都在每日的训练范围内。几乎是片刻不得闲,从早练到晚。 白若兰则在一旁指点公孙辰鱼。公孙辰鱼虽然年幼,然天资聪颖,各方面技艺水准均已在白若兰之上。 白若兰意识到,若要帮助女儿在此次夺魁大赛中胜出,须得剑走偏锋,请一位名师才行。但请师父学艺,需要一大笔拜师的贽见礼,须得筹谋一番才行。 白若兰对师父的人选,心里早有主意。 筹钱才是当务之急。她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自己把首饰拿出去卖掉,也顶多只能凑到十两银子。 公孙辰鱼和乔鹿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一共凑了十两银子。 突然,公孙辰鱼道:“上回撞到阿娘的那人留了五百两银票,抓药用了十两银子,还有四百九十两。” 白若兰笑道:“这便有了五百一十两了。再凑个四百九十两,一共凑一千两银子,也该够了。” 公孙辰鱼发愁道:“四百九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咱们可去哪里寻去呢?” 白若兰想到了借钱,求人帮忙。以前的朋友,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常悦影、鲁倩和王夕月了。 她们四个人,日子最富裕的,唯有常悦影一人,其他人包括白若兰自己在内,都是勉qiáng度日。 在微凉的早晨,安兴坊的街道并不寂静。 这一带住的都是长安的中高级官员,都要赶在五更去上朝。五品以上的高级官员,可以带一两个仆人掌灯,五品以下的中低级官员不能带随从。玄宗一朝,骑马之风盛行,官员们也都以骑马出行作为标配。 故而此时的街道,到处可闻哒哒的马蹄声,官员之间相互问好的声音,以及马和马之间互相打招呼和传递消息发出的叫喊声。 此时的白若兰也早已起chuáng。她在写一封借债的信,措辞用语都斟酌再三。 最后,写到天大亮了,才把信写好。 她把信封好后,叫乔鹿送去沈一融的府邸。 收信人写的是沈一融、常悦影夫妇同启。 错愕的常悦影和沈一融一起读了这封言辞恳切的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常姐姐、姐夫: 见字如面。若兰上次回去,不幸坠马,跌断了左腿,故不能亲自到场面谈,望见谅。腿伤恢复良好,勿念。 今修书一封,有个不情之请。若兰打算送女儿去邱阳雎的嫡子那儿学艺,为入梨园夺魁伶蓄力。今凑够了五百又十两银子,还差四百九十两纹银。故觍颜打问:姐姐、姐夫可有闲钱借给若兰? 如能搭救,大恩大德,若兰母女没齿难忘。又,辰鱼夺得魁伶后,当今圣上天恩,所赏赐之物应足以抵偿。 歉歉。 最后是落款。 读完这封信,沈一融感慨万千,拍着大腿道:“这钱,我借。” 常悦影本来也觉得唏嘘不已,可见夫君如此向着那位,便道:“这钱不能借。” 第7章 早些时候,常悦影从长子沈延清那儿听说,当今圣上已经在皇宫内部选拔梨园弟子的消息。 当时,她丝毫没有要自己的女儿沈静姝去参赛的意思。 可这会儿,常悦影仍和沈一融为了是否借钱给白若兰一事,闹得是不可开jiāo,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理谁。 夫妻两个当晚就分chuáng睡了。 于是,为了赢得这场战役,常悦影决定让女儿也去参加竞选。 常悦影和女儿密谈了一个晚上。 常悦影鼓动女儿去参赛,道:“姝儿,你要是肯去,我想,全长安城的少女都要被你比下去。” 沈静姝难得被阿娘如此夸赞,不觉心里美滋滋,便动了去参赛的念头。但还是不愿吃这个苦,因此迟迟没有表态。 常悦影又进一步劝说女儿去邱府学艺,增加胜算。 常悦影有意或无意地提到:“邱长卿如今和他父亲当年一样,是长安城的少女最想嫁的如意郎君。他不仅样貌出众,人品贵重,难得的是,艺术造诣极高,诗书乐器无所不通,尤其善长弹奏琵琶。又jīng通音律,能歌善舞,是个天才一般的人物。作为长安巨富的嫡长子,将要继承庞大的家业,哪家的女儿要是嫁给他,那是前世跪烂了多少蒲团才求到了这样好的因缘啊。” 她不断地暗示女儿,拜师学艺可以与那邱府的嫡子邱长卿朝夕相对,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准就成了全长安城最令人羡慕的少女,嫁了邱长卿做主母了。 chūn心萌动的少女,反复听着阿娘给她描绘的前景,又岂能无动于衷? 于是沈静姝满口答应道:“阿娘,儿去。” 次日,沈静姝来到前殿大厅,见父母仍争执不休,过来劝和。 事情早已从“借不借钱给白若兰”,演变成了“要不要花一千两huáng金送沈静姝去邱府学艺”。 沈静姝听了一圈,发现竟和自己有关,她道:“阿耶,阿娘,你们是为这事儿争执啊,何不问问儿自己的意见呢?” 常悦影早已知道昨日劝服之功,假意怒斥道:“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 沈一融道:“娘子,你且莫急,不妨听听静姝怎么说。” 沈静姝道:“儿想去。不过,不是为了争夺魁伶,而是为了接近邱长卿。长安城人人都在谈论他,儿倒要亲自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沈一融忙道:“不行。你不能这么瞎胡闹。你娘准备花一千两huáng金让你去拜师学艺,结果你心思根本不在学艺上。这简直是胡闹。钱还是借给你白姨母的女儿,更为妥当。”因又打发下人去叫两个儿子过来。 常悦影忙笑着道:“夫君,你想想看,要是静姝能嫁到邱家去做主母,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沈一融心中苦涩,笑道:“虽说这因缘之事,一半天定,一半人为。但那邱长卿的妻子,怕必是高门大户或皇亲国戚的千金,他父亲邱阳雎那么会做买卖,又岂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攀附权贵的机会呢?” 常悦影道:“郎君,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万一女儿要是成了邱府的少主母,你还怕这点钱赚不回来嘛?到时怕是十倍百倍的回报,够你受用不尽呢。” 沈一融摇头叹气道:“娘子,你愁煞我也。” 随后,沈家的长子沈延清和小儿子沈青石也来了。 沈延清是不同意妹妹去的。 他朗声道:“赚钱不容易。十个铺子要辛苦赚半年的钱,结果只是为了给二妹去玩,这,我不答应。” 小儿子沈青石也偏向于帮助公孙辰鱼。 他道:“二姐,真正需要这个机会的人是小鱼。咱们家应该尽力小鱼呀。” 沈静姝委屈道:“大哥,三弟,你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一个不支持,一个则胳膊肘往外拐。就不能支持支持我嘛?” 常悦影大声喊道:“别吵了。我说去就去。家里能拿出八百量huáng金,剩下的二百两,延清你明日去钱庄取。” 沈一融急得忙跳脚,道:“娘子!莫要鲁莽行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行吗?” 沈延清也附和道:“正是。难道一定要这么多钱?这可是很大一笔钱,放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划得来,须得从长计议。” 沈青石也觉得不妥,道:“二姐若是看上了那邱长卿,大可托媒婆上门去说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沈静姝怒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去?!” 常悦影却道:“姝儿,你别生气。此事为娘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jiāo代,你先回房去罢。” 沈静姝便回房了。 沈延清和沈青石两兄弟,又和父母商量了一阵,然母亲常悦影的坚决态度,令他们头疼得很。 当晚,沈府的几位主子都没睡好,各有各的心事。 常悦影气得不和夫君说一句话了,两人各睡一张chuáng。 沈一融躺在chuáng上,心里寻思:怎么才能让这个问题有个圆满的解决之法。 沈一融心想:十八年前,是我辜负了若兰,如今她有事相求,我定要助她一臂之力。 想了一整晚,沈一融终于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 次日一早,沈一融召集了全家人,宣布道:“我想了一夜,决定按照你们母亲的意思,把姝儿送到邱府去学艺。” 常悦影听了,马上露出了笑容,道:“郎君,你可要说话算话呀。” 沈一融又道:“虽说那邱府家财万贯,钱少了,他们看不上,但延清说得对,一千两huáng金不是小数目,我们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沈延清点点头道:“正是。” 沈一融又道:“你们白姨母的女儿,也要去拜那邱长卿为师。可惜家中困窘,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找我们家借四百九十两银子。如今我思前想后,决定让辰鱼也跟着去。且让她做个伴读婢女,每日既能跟着姝儿一起学习,又不必另外准备贽见礼。” 公孙青石拍手称快,道:“阿耶,您这个主意便是极好,一箭双雕啊。” 沈延清听说公孙辰鱼也可以跟着去,心里便高兴了不少,也表示赞成。 常悦影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总觉得事情如了自己所愿,便也不再反对。 沈延清道:“儿子今日就把钱凑齐。然后再顺道去一趟公孙府,通知辰鱼妹妹准备准备。” 沈青石抢道:“大哥,你哪里顺便了?还是由弟弟我亲去一趟更为便宜。反正我有大把的时间。” 沈延清笑道:“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往公孙府跑,是想做人家的女婿了罢?” 沈青石一把搂住大哥沈延清的脖子,往上抻,笑着道:“还敢不敢再胡说了?” 沈延清那身材虽比沈青石略壮实一些,然被勒住了脖子,也只好乖乖求饶,笑道:“不敢了。” 沈一融笑道:“就青石去罢。” 常悦影又道:“那你去去便回,回来还要读书的。” 沈青石笑道:“知道了,阿娘。” 沈青石骑马来了公孙府。 他对公孙府是熟门熟路,把马牵去了马厩,自己径直往西厢房而来。 他老远就见到公孙辰鱼在桃花树下练舞,桃花随风飘落,待看得清楚时,发现果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那画面真把个沈青石看呆了,忘了怎么动。 白若兰背对着沈青石,在一旁弹琴伴奏,府里也有几个婢女仆人躲在远处偷看的。 公孙阳谦和公孙雨熙也朝这边走来了。 公孙阳谦见了沈青石,便道:“青石兄,你来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 沈青石笑着和阳谦见礼毕,悄悄笑道:“原是刚来,你们就来了。” 阳谦正要开口喊姐姐,沈青石忙制止道:“且慢。咱们不要打扰小鱼。” 沈青石又神色专注地看了几眼,随后想起来要和一旁的公孙雨熙见礼,便笑着见礼道:“雨熙妹妹,别来无恙。” 公孙雨熙还没来得及笑着答礼,沈青石的眼睛又早已回到了公孙辰鱼的身上。 公孙雨熙只得讪讪地道:“青石哥哥有心了。” 公孙雨熙拿眼角的余光去看沈青石,只见他越发英俊了,眼睛明亮无邪,唇角含笑,身形挺拔,稍微偏瘦削。只是他一颗心思全在那辰鱼身上,眼睛何曾离开过半分?当真是气得她小心肝儿疼得发酸。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觉得好生委屈。她故意轻咳了几声,以引起沈青石的注意。 沈青石确实悄悄问:“雨熙妹妹,可是感染了风寒?” 雨熙见问,心里实是欢喜的,却想用自己的骄矜和孤傲来唤起他的注意力,便冷冷道:“不碍事。谢青石哥哥关心。” 沈青石却觉得,这雨熙今日怎么如此yīn阳怪气的,便越发生了疏远她的心,当下也不再理她。 公孙雨熙越发觉得没意思,便直直地往前走去。 如此一来,公孙辰鱼便注意到了他们。但辰鱼没把他们当外人,仍是自顾自地把舞跳完再说。 公孙雨熙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若兰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想到她身后还有人。 第8章 公孙辰鱼一曲舞毕,这才朝沈青石和阳谦走来。 白若兰倒是立马起身,正要行动,想起自己腿脚不便,又不好在主母的两个孩子跟前露出马脚,便吩咐乔鹿赶紧备茶,自己仍坐下。 沈青石向白若兰见礼问安。 白若兰望着眼前的人,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问:“青石,可是你父母有话要带给我?” 沈青石笑道:“正是。青石特来告诉姨母和小鱼一个好消息。小鱼可以和二姐一起去邱府学艺了。小鱼是作为二姐伴读婢女的身份一同进去。不必再单给师父准备贽见礼了。” 白若兰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了,她温柔地笑道:“这是托你全家的福,沾了你们的光了。” 沈青石笑道:“姨母,说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 公孙阳谦知道姐姐不日便要去邱府拜师学艺,之后要去参加梨园弟子选拔比赛,去争夺魁伶,显得十分激动,道:“阿姊,你且安心去邱府学艺,姨娘我自会帮你照看。” 公孙辰鱼笑着道:“那辛苦你了,阳谦。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公孙雨熙见二哥如此说,唯恐自己落于人后了,便也道:“还有我,阿姊,我也会帮着照看姨娘的。阿姊,放心。” 公孙辰鱼笑着点点头,道:“嗯。谢谢你,雨熙。” 沈青石待了一一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告辞。 白若兰想留他吃饭,但自己不便去厨房,只得起身,拉住青石的手,满目带着笑意,道:“青石,今日高兴,本应留你吃饭。姨母身体不争气,仍未好全,就不留你了。好孩子,下回来,姨母做你爱吃的。” 沈青石把手搭在白若兰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拍,朗声笑道:“姨母,我娘让回去读书呢,不敢多待。姨母多保重,青石下次再来瞧姨母。” 公孙雨熙看着沈青石和白若兰说话的神情,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她也起身,经过沈青石身旁时,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道:“好好上进。”随之走开了。 沈青石一时感到肩膀上有一种柔软的触感,虽然很轻,却有莫名的力量。他侧身看时,只见公孙雨熙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小巧的背影。 沈青石仍骑了马回去。 三天后,沈家筹集了一千两huáng金。 由沈家三父子出面,把沈静姝和公孙辰鱼一起送去了永嘉坊邱阳雎的宅邸。 邱阳雎得知沈家要出一千两huáng金作为贽见礼,故而对沈家人都十分热情。对于财富,他向来是多多益善。且他收到昔日的故人常悦影写的一封信,信中言明沈静姝是自己和沈一融唯一的女儿,希望他能念及旧情,多多照拂。邱阳雎丝毫没有推辞,就叫人去请儿子邱长卿。 众人按宾主位依次落座后,唯有公孙辰鱼立在沈静姝身后。 沈静姝回头看了一眼公孙辰鱼,后者穿着婢女的服饰,确信公孙辰鱼不会抢自己风头时,她满意地笑了。心道:很好。她穿得不如我好看。 公孙辰鱼听到了沈静姝的心声,不以为意,轻蔑地笑了一笑。心想:她眼睛成天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她的竞争对手。 沈静姝心里有些紧张,在剧烈的心跳中,她看到一位衣袂飘飘的俊朗少年郎走了过来。他的头上别着一根质朴但是闪耀着富贵之气的白体玉簪,看样子他刚弱冠不久。她心想:他应该就是邱长卿了。 邱长卿身后跟着一名长相颇为英俊的贴身侍从,此人手中持剑,紧跟在少主人的身后三尺远,看着两人一般大小。 邱长卿君个子高挑,身材匀称,看起来偏瘦,但青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意外地有一种道骨仙气。他皮肤白皙,五官以jīng确的比例呈现出立体的美感。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含情,那张冷毅的嘴唇似乎能说出世上最动听的话来。 沈静姝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感到了羞愧,她的自信也被来人碾压成渣了。 邱长卿从容地向在座各位行了礼,问了安,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他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两位少女,一位是宾客的待遇,一位则立在一旁,再加上服饰的区别,他马上知道了谁是他即将指点的女弟子。 邱长卿眼神撇过公孙辰鱼,在心内道:这婢女,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命不好,天生贱命。 公孙辰鱼本就看出这两人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又听到他的腹诽,不禁心想:哎,这郎君,长得这样俊朗,又生在这样富贵的人家,可惜脑子不好,想法竟如此腐朽不堪。 但单看样貌,他发现立着的这位婢女的样貌同样也很出众,尤其她有一双含笑的眼睛,似笑非笑,让人印象深刻。他不觉在心里吃了一惊:一个婢女能有此等气度和容貌,还是头一回见。为何我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呢?邱长卿使劲儿在脑子里想,想他最近见过的姑娘们,可总也对不上。 公孙辰鱼听到他的心声后,不觉嗤笑了一声。在心里回应道:叫你狗眼看人低。 邱长卿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不免有些惊奇:莫非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竟能听到我内心的独白? 公孙辰鱼在心内回击道:是啊,是啊,我听到了你卑劣龌龊的内心,哼…… 邱长卿愿不愿意接受沈静姝作为自己的第一名女弟子呢?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和他父亲邱阳雎不同,他不会为了钱而做人师父。 如此,需要一个可以打动他的理由。 沈静姝一向牙尖嘴利,她向他保证,自己定会夺得魁伶,不会rǔ没师名。 可这保证并没有真的打动邱长卿。 邱长卿心想:嘴巴上说的承诺并不等于事实。就算是事实,谁夺得魁伶,我也毫不关心。 公孙辰鱼知道邱长卿的态度后,心想:哎,搞半天,原来白忙活了。再说,这货也未必就能教得了我。 公孙辰鱼瞧着宋一,突然就想起来了,那日纵马撞伤阿娘的主仆二人,此刻正在眼前。她不由得攥紧拳头,涨红了脸,脸上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邱长卿冷静的神色,让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冷了下来。此时沈青石想到了一个主意。 沈青石道:“长卿郎君,某有一个提议,不如让阿姊的伴读婢女公孙辰鱼来为大家表演一段?她平日里陪着阿姊练习,略懂皮毛。郎君可由此来判断,阿姊是否值得你的指点,如何?” 邱长卿望向公孙辰鱼,公孙辰鱼虽然正在恼怒他,但还是克制住了,向他行了个礼。 他点点头,面色沉静,道:“她么?有点意思。” 公孙辰鱼抬头望了一眼邱长卿,两人目光接触,邱长卿心里想道:嗯,她一个伴读婢女,若能说得过去,倒也罢了。 公孙辰鱼则腹诽道:你且看着罢。 邱长卿命身后的仆人取来一把绿绮琴。 古琴是上好的紫光乌木,通体黑色,隐约泛着幽幽的深绿,仿佛极其茂盛的绿色藤蔓缠绕于枯木之上。 邱长卿双手置于琴弦之上,右手随意一挥,琴弦发出了清脆悠扬的旋律。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对音色感到满意。 他本想点头示意公孙辰鱼可以开始表演了,可突然又心生一计: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公孙辰鱼听到邱长卿的腹诽,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哼,可笑,想难倒我,没那么容易。 邱长卿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但他根据自己的心理节奏,时而快时而慢,虽然曲音犹如行云流水,但却大大增加了舞者的难度。舞者必须有惊人的天赋才能在瞬息之间,既做到舞蹈节拍契合音律,又要灵机应变,使舞蹈动作不显得被动和呆板。 几乎是同时,公孙辰鱼翩跹起舞。她像是能参透邱长卿心中的节奏,总能在他改变节奏之前,率先做出调整,且舞蹈动作不失柔美,又有新意。 邱长卿目光中透露出惊奇:唔,想不到她竟有如此随机应变能力。当世罕见呐。 公孙辰鱼用眼神瞥了他一眼,心想:哼,大惊小怪。 公孙辰鱼不仅腰肢柔软,舞姿优美,动作娴熟流畅,最美的还是她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她的目光随着琴音流转,she到谁的身上,谁就不免要自作多情地心动一阵。 目光she到邱长卿的身上,邱长卿为之虎躯一颤,心想:她这是在勾引我么? 公孙辰鱼心道:勾引你?我呸,你这纨绔公子。谁稀罕勾引你?不过,他这琴着实弹得妙…… 听者如沈延清和沈青石都不自觉随着琴声和舞蹈而摇头晃脑。 邱阳雎也对表演的高水准感到欣喜,更对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沈一融更是对邱长卿高超的古琴弹奏能力再三表示叹服,也对公孙辰鱼的舞蹈天赋感到由衷地惊喜。 沈一融看着眼前的美丽少女,心生怜爱,他心想:要是当年娶了白若兰,这孩子该叫我父亲啊!可惜听信了假母的谣言,误了白若兰和我的终身。 公孙辰鱼瞧了一眼沈一融,心道:哎,要是我是你的女儿,就好了。啧啧啧…… 沈静姝虽然也觉得他们配合默契,场面非常jīng彩,可她却越看越不开心。 原本她才是今日会面的主人公,如今风头全被伴读婢女公孙辰鱼一人抢了去,她发觉自己被忽视了。她的华美服饰也拯救不了她的失色。 她恨弟弟沈青石提出的这个愚蠢的建议,也深恨父亲沈一融对公孙辰鱼的偏袒。如此,各种懊恼和仇恨的情绪令她脸上出现了愁云,她恨不得马上离开。 一曲终了,大家热烈地赞扬了一番。 邱长卿看着眼前这个腰肢柔软如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她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蛋尚有一丝婴儿肥,如今又微微透着些红晕,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气质。 他出于一种暂时还不明确的心情,点头同意了这次拜师的要求。 邱长卿扯扯嘴角,笑成好看的弧度,盯着公孙辰鱼道:“一个伴读婢女能有如此功底,想来小娘子的舞蹈造诣只会更高。某同意。” 公孙辰鱼却小声地嘀咕道:“郎君还是拒绝的好……” “嗯?”邱长卿闻言,一脸惊讶,望着公孙辰鱼。 第9章 邱长卿听到公孙辰鱼说的话,面露不解之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公孙辰鱼。似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沈静姝厉声喝道:“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还不快向郎君道歉?” 公孙辰鱼低了头,柔声道:“没什么……奴只是说,郎君弹琴弹得真好。” 邱长卿冷笑了一声,他明知他刚才听到的不是这句。 邱长卿“唔”了一声,便侧身与沈延清等人去说话了。 邱阳雎很高兴,随即吩咐下去,要留众人用膳。 又命管家王二收了一千五百两huáng金入府库。 一时吃毕饭。邱阳雎和沈一融等人当即约定,第二天正式拜师。 邱阳雎道:“明日沈老弟也不必亲自再来了,就请令郎送令爱和伴读婢女搬来邱府,跟着犬子修习技艺。事情便如此安排妥帖了。” 沈一融忙道:“正是。一切有劳邱大哥安排。” 邱阳雎道:“好说。好说。” 邱阳雎和邱长卿送至大堂门外,沈一融等告辞。 早有下人备好车马在大门外等着了。 沈一融、沈延清和沈静姝坐马车回去了。 沈青石则护送公孙辰鱼骑马回到公孙府。 公孙辰鱼要去邱府给沈家二娘做伴读婢女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孙府。 仆人们热切地谈论着小主子的未来,仿佛一条金光闪闪的路已经在公孙辰鱼的脚下展开。 双儿虽然有些惊讶,嘴上却不饶人,讥讽道:“山jī变不了凤凰,就是去了邱府,还不定什么时候被人撵出来呢。你们等着瞧罢。” 公孙辰鱼想着那邱长卿正是撞伤阿娘的人,如今又要去他府上,跟他学艺,也不知能不能学到东西。又想到他琴艺高超,想来名不虚传,只盼望能安安静静地学习,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因心里有这些事,便不免时常出神。 白若兰注意到了女儿的不同,她理解女儿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想:女儿今日见到的那位邱长卿郎君,是人中龙凤,女儿对他一见倾心,原是再自然不过的。 只是,她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若是女儿单相思,日后恐怕也是要受伤害。 公孙辰鱼听到阿娘的腹诽,不禁在心内道:诶?单相思?那是什么?阿娘,你想多了。 公孙辰鱼晚上去给韦碧云请安时,韦碧云两只眼睛在她身上扫上扫下。 她暗道:凭这丫头的身份,也攀不上邱家。 公孙辰鱼望着主母一笑,道:“母亲说得极是。” 那韦碧云先是一惊,随后又坦然,道:“你既去了,也不要给公孙府丢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雨熙,笑道:“雨熙,你没事多去邱府走动走动,看看你姐姐,没准也能入了那邱长卿的眼呢。” 雨熙羞涩地抿嘴一笑,满不在乎道:“我去那儿做什么?我又不跳舞。” 阳谦因道:“妹妹,你虽不跳舞,但好歹也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呀。” 雨熙拿手去打阳谦,道:“阿娘,你听听,哥哥就知道打趣人家!” 双儿在一旁站着,她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辰鱼。冷笑道:“三娘金枝玉叶,岂能像那些村野山姑,随意抛头露面呢?” 公孙辰鱼嗤笑一声,对阳谦悄声附耳笑道:“哎呀,不知道谁刚放了个屁,臭不可闻,咱们出去玩罢。” 阳谦便拉着妹妹和姐姐一起出去了。 公孙辰鱼心想: 大概家中有个女儿的,都妄想能做邱长卿的岳母。先不说他的才情样貌如何,就算是丑得没眼看,只要听一听他将要继承的巨额家产,就足以让人忽略掉他身上的其他特质,不管是美的还是丑的。他有花不完的钱,他自然是最好的。 可是我偏不稀罕。我要是能做自己的主,我才不稀罕嫁什么人呢?嫁人有什么好的?要听夫君的话,要生孩子,要孝顺公婆,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夫君,这有什么值得争抢的。 暮色中,公孙府已经开始掌灯。 公孙泽散步至白若兰的住处。 看到白若兰和公孙辰鱼母女俩正在院子里消食。 他来,主要是听说女儿进了邱府,他心里又盘算着,要是和长安城巨富邱家攀上亲家,也不比那姚凯差。 只见公孙辰鱼一边抚琴,一边唱着小曲《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忍不住走近,把手搭在白若兰的肩上,站着欣赏了一会儿。 白若兰仿佛被鬼摸了一样,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一看是他,便忍着不做声。 公孙辰鱼笑着望了父亲一眼,继续抚琴,将曲唱完。 “儿给阿耶请安。” 公孙泽赞许地点点头,摸了摸他那撮胡子,得意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辰鱼适才弹唱的这首曲子,着实悲情得很呐。你跟谁学的?” 辰鱼见父亲那般炫耀自己肚里的知识,便笑道:“回阿耶的话,辰鱼是跟着曲谱自己学的。” 公孙泽又道:“没想到辰鱼已经能够无师自通了,为父着实欣慰得很呐。”又拍了拍白如兰的肩膀,道:“若兰,这些年,你把女儿教育得很出色,辛苦你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赞许,母女俩面面相觑,讪讪地笑着。 公孙泽看着女儿,心想:若辰鱼能攀上长安巨富邱阳雎的嫡长子,也算是她的造化。姑且看她有没有这个福分罢。 公孙辰鱼听到父亲的腹诽,仍挤出一丝笑来,自顾自地站着听训。 公孙泽又道:“若兰,你的气色大好了。前一阵你还那样灰心,可见人的变数是极大的。” 白若兰笑笑,道:“托夫君的福。奴大好了。” 公孙泽又道:“辰鱼,为父听说,你要进入邱府学艺,这可是喜事一桩啊。传闻那邱家的嫡子琴棋书画,无所不jīng,尤善弹奏琵琶,更是jīng通音律,是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最要紧的是,他将来要继承邱家的全部家财,那可是我们这种官宦人家几代都积攒不来的财富啊。你可要把握机会,你想想,跟了他,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白若兰的脸色早已冷冷的,像是冬夜里结成的霜。冷冷道:“夫君可是糊涂了。那样人家,选媳妇必得是皇亲国戚,再不济也是权贵世家,还得是嫡出。咱这样儿的,何曾有半分机会?” 辰鱼见母亲的脸色很难看,忙道:“阿耶,女儿不敢高攀,女儿听阿娘的,宁愿嫁个普通人家,当主母,也不想去做偏房,一辈子受那正房的气。” 公孙泽抢道:“诶?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你这种身份,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当侍妾,已是天大的造化。比那穷苦人家的主母不qiáng上千万倍?你母亲跟着我,虽不敢说锦衣玉食,但也算衣食无忧罢?要是她跟了那落魄书生,岂不是要受苦受穷一辈子?” 白若兰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悲愤。 这公孙泽是越说越起劲,又道:“明儿你穿好点儿,打扮漂亮点儿,说话做事温柔勤勉些儿,必要时,可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他们知道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必不敢赖账。” 辰鱼见父亲是越说越不上道了,忙笑着岔开道:“是是是,阿耶说得都对,儿都记下了。外面凉,咱们进去说罢。” 白若兰早就气得魔怔了,半晌才起身,道:“我的女儿绝不给人做妾!” 一家之主的公孙泽从未受过女人给他的气受,他当即yīn沉了脸,抽回了搭在白若兰肩上的手,yīn沉道:“做邱家嫡子的侍妾,这怕是多少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儿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呢,你当真以为rǔ没了你女儿吗?!妇人之见!”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白若兰始终倔qiáng着不说软话,便甩着袖子走了。 公孙辰鱼忙安慰她道:“阿娘,您一向最能忍,今日怎的就为儿冲撞了父亲大人?父亲难得来一次西厢房,今日也是真高兴,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也没有恶意。阿娘动怒,定是不想女儿再走阿娘的老路,儿都懂。” 白若兰沉默不言,心里却在发愁:要是我忍住就好了,如今得罪了老匹夫,受罪的还不是我们娘儿俩。 次日一早,公孙辰鱼带着两身简单的婢女服饰骑马去沈家,等在前殿。 沈静姝令人抬着一大箱子衣物出来,身上穿着最华美的衣裳。 喧闹了一会儿,她终于准备妥当了。 沈一融认为这次拜师仪式,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既然邱阳雎不打算参与,自己也就不便去了,否则辈分乱了套。 就由沈延清和沈青石两兄弟代表沈家,驾着马车护送她俩前去完成拜师仪式。 沈延清独自坐在前面驾驶的位置,神情坚毅。 沈青石和两位女眷一起坐在马车厢里。马车速度很快,出门后沿着街道疾驰,往左拐,再往右拐,很快就到了。 一路上,几个年轻人一开始神情激动,脸上有雀跃之色,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便不再说话,各自在思索着什么。 只有公孙辰鱼的耳朵一直没有安静过,她听到沈静姝、沈延清和沈青石三个人的心事,各不相同,而且变化多端。 沈静姝:我一定要让邱长卿爱上我。 不能让公孙辰鱼抢了我的风头。 我要和府里的下人打好关系。 多和邱长卿的父亲亲近亲近,让他老人家喜欢我。 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沈延清:但愿妹妹能珍惜此次学艺的机会,学点真本事,不要làng费了这一千两huáng金。 辰鱼,她应该可以学到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这丫头看起来机敏好学。 红衣裁缝铺最近生意有些惨淡,得裁剪几个绣娘,哎,裁谁是个大难题…… 沈青石:真羡慕阿姊和小鱼,可以离开家,过一段新鲜的生活。 她们都不在,没人陪我玩了。 看来我要找点新乐子了…… 直到沈延清说:“到了。” 他们才开始放松了神情 ,纷纷跳下马车。 第10章 沈延清一行人的马车到了邱府的大门外停下,早有守门的仆人进去通报,管家王二对此早有安排。 两个仆人立即上前,把沈静姝装衣物的箱子抬进了客房,还带领她们去各自的房间稍事休息。 公孙辰鱼虽然是伴读婢女,但来者是客,少主人已经吩咐王二单独给她安排一间客房,不必住到婢女的房间去。 公孙辰鱼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对邱长卿的善意安排充满了疑惑,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心想:他为何对我这么好?难道有什么企图不成?不,他一个贵公子,能对我一个伴读婢女有何企图呢? 沈静姝看了一眼自己的客房,觉得没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是公孙鱼辰得到了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待遇,钱可是她家出的,凭什么?她带着内心的不满,和两位弟兄一起来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间。 沈静姝审视了一圈公孙辰鱼的房间,房内的布置和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 她边看边道:“公孙辰鱼,你这儿和我那儿一样,看来邱府还当真是有钱,就连我带来的伴读婢女都能单独分到一间上好的客房。” 沈延清点头道:“这邱府果真是长安最富贵的人家,有富者的风范。” 沈青石和公孙辰鱼凑在一块儿,他替辰鱼感到高兴,争辩道:“原本小鱼也不是阿姊的伴读婢女,而是公孙府的大小姐,就应该住上好的客房。” 公孙辰鱼很高兴沈青石替自己解了围,忙道:“不不不,这次还是多亏了姨父、姨母和三位兄弟姊妹的帮忙和周旋,辰鱼才得以进入邱府。虽只是名义上的伴读婢女,也该有点伴读婢女的样子,如今还是托各位的福,住进了如此舒适的房间,辰鱼感激不尽。” 沈静姝道:“你知道就好。注意在外人面前要对我尊重些。”沈延清道:“姝儿,不可放肆。辰鱼和我们是亲人,是朋友,你要和她好生相处。”公孙辰鱼忙道:“延清哥哥,无妨。静姝所言极是,辰鱼在外人跟前自当做好一个伴读婢女的本分,不丢沈府的脸面才是。” ☆☆☆ 正说着,管家王二来通知他们去后殿正式拜师。 邱长卿早已面朝西方跪坐在屋子的东面。见他们几个都来齐了,朝众人行了个拱手礼,招呼沈延清和沈青石入座道:“沈大郎、沈三郎请。” 众人皆回礼,沈延清和沈青石端坐于邱长卿的对面,沈静姝则在管家王二的引导下来到了沈长青的面前。 管家王二在一旁宣礼道:“徒弟行三叩首之礼。” 沈静姝每一回叩首,都要在抬头的时候趁机看一眼邱长卿,她显得有些兴奋,恭敬地行完跪拜礼。 管家继续道:“跪献拜师帖。” 沈静姝从公孙辰鱼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拜师帖,双手恭敬地递给眼前的少年郎,邱长卿接过拜师帖,打开来,读了一遍,放下了。 “徒弟献茶。” 沈静姝接过公孙辰鱼递给她的茶杯,双手奉上,娇滴滴地道:“师父请用茶。” 邱长卿接过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放下了茶杯。 “师父训话。”管家王二继续拉着他那儿苍老但是仍有余韵的声音喊道。 邱长卿不徐不疾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正式入门的弟子,望你勤学苦练,珍惜光yīn。我平生最憎人偷jian耍滑,学艺不单在技艺,更看重人品。心若不诚,技艺纵使登峰造极,也只是个虚架子罢了,难成大器。唯人品与艺品二者皆入化境,方可自成一家,自是无人可及。愿你记住为师的话。” “弟子记下了,多谢师父。” 邱长卿伸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管通体碧绿可爱的翡翠dòng箫,递给沈静姝道:“这管鸣凤就送你了。” 沈静姝双手接过鸣凤,有点受宠若惊,道:“多谢师父。弟子定会好好学习,不让师父失望。” “起来罢。” “是,师父。” 沈家的两位郎君和公孙辰鱼共同见证了这一拜师仪式。他们在神圣的仪式面前才真切地感受到拜师学艺的神秘感,也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要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在家里见到自己的姊妹了,但也发自内心地为姊妹感到高兴。 公孙辰鱼看到邱长卿对沈静姝的关切,感到十分羡慕,可惜自己没有机会拜他为师,只能作为一个伴读婢女的身份,偷偷地学。 她想自己不应该感到失落,毕竟自己没出一分钱就能得到这样的偷师机会,也是沾了沈静姝的光。要是没有她,自己也不可能来到邱府,就不会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接触邱长卿,这位名满长安的艺术奇才。 她又想到,可是他屡屡纵马伤人,也着实可恶……想到这里,她的心重又感到迷糊了,他到底是好是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拜师礼结束后,送走了沈家两兄弟,沈静姝和公孙辰鱼正式在邱府住了下来。 用过午膳后,沈静姝独自待在房内,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鸣凤,想象着师父对自己的情意,不觉脸红了起来。越想越是内心激动,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师父,于是拿着鸣凤,走出了房间。 公孙辰鱼问管家王二自己能否借阅府内的书看,管家王二犹豫了一下,引领公孙辰鱼来到了书房。 邱长卿正坐在书房内读书。 管家王二说明了情况后,邱长卿抬头,打量了一眼公孙辰鱼,道:“喜欢读书,甚好。”管家王二悄悄退下了。 邱长卿继续看书。 公孙辰鱼悄悄地走向摆满了各种古籍的书架。 她的眼睛在众多的上写有书名的木盒上转悠,直到看中了一本叫《道德经》的书,便小心谨慎地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卷轴,跪坐在房内另一张书案旁,徐徐展开卷轴,细细读起来。 书房内香气袅袅。 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房内,房内有一盆长得十分茂盛的藤蔓植物,沿着窗棱在往上疯长,已经冒出了花骨朵。 邱长卿就坐在窗下的书案旁,神情安详且专注。 公孙辰鱼抬头的间隙偷瞄了他一眼,觉得他周身有一种光晕围绕,她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腹有诗书气自华”。 公孙辰鱼不敢发出声响,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重又集中到眼前的书上来。她其实也看不太明白,只是逐字逐句不解其意地读下去,在心里默默地记诵。 这一入神就无心关注其他,就连邱长卿是什么时候离开了书房她也不知道。 由于久坐,公孙辰鱼感到腿部肌肉已经僵硬,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公孙辰鱼舒展着身子,不觉舞动了起来,一时得意忘形,转了个圈,不想撞到了来人的怀里。 她闻到了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感觉到了肥瘦均匀的肌肤应有的线条和力量,她有点沉迷其中。一时忘了松手。 突然听到邱长卿的腹诽:你究竟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公孙辰鱼的反应却是:诶? 公孙辰鱼马上立定,松开手,就连忙致歉道:“婢子失礼了,还望郎君恕罪。” “无妨。”邱长卿笑笑,转身走向书案。 公孙辰鱼又听到邱长卿的腹诽:敢如此明目张胆占我便宜的,你还是第一个。 公孙辰鱼更加懵圈了:诶?我又不是故意的…… 两人正各自腹诽时,沈静姝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当即扬起手掌,就给了公孙辰鱼响亮的一巴掌。 沈静姝到处找师父邱长卿,都没有找到,只好放弃。 她在角亭里练习chuī箫,希望能用箫声把师父引过来。她半心半意地chuī着鸣凤,太阳渐渐西斜,影子越来越长,她始终没有看到师父的影子。 虽说是半心半意,可她一直站在角亭下面,想坐又不敢,她站了足足一整个下午,腿早已腿酸得不行。 她决定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看到师父在对面的长廊那边,她赶紧循着师父的足迹追到了书房。恰好目睹了公孙辰鱼跌入师父怀里的一幕。 那一瞬间,委屈的她感到十分愤怒,“啪”的一声,在她还来不及思索的时候,她的手甩到了公孙辰鱼的脸上。 她的手火辣辣地疼,料想公孙辰鱼定也伤得不轻。 公孙辰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静姝,内心充满了不解和愤怒,刚想大声质问她:“你gān什么?”回过神来又想到邱长卿还在,不能露馅,便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为何要无故nüè打辰鱼?” 沈静姝冷笑道:“大胆贱婢,你冲撞我师父,打你一下算是轻的。” 公孙辰鱼有点懵圈,脸颊火辣辣的疼,屈rǔ感驱使她马上逃离,“婢子告退。” 沈静姝看看师父,意识到自己着实过分了,忙拉住公孙辰鱼的手,声音软了几分,道:“你且等一下。适才是我太心急了。” 邱长卿惊讶地看了她们一眼,对眼前的一幕饶有兴味地看着,沉默了一会儿,道:“静姝,你这伴读小婢女没犯过错,你不可再当着为师的面,肆意妄为。出去。” 沈静姝还想申辩,邱长卿没给她机会,低吼道:“出去。” 沈静姝闷闷不乐地走出房间,公孙辰鱼也不敢再继续留下来,行了个礼,道:“辰鱼也告退。” 邱长卿虽没有抬头,眼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 沈静姝在长廊等着公孙辰鱼。她坐在栏杆上,她太生气了,也太累了,顾不了大家闺秀的礼仪了。 公孙辰鱼朝她走来,眼神里还有委屈和不满,把脸朝向另外一侧。那小神情似乎是在说:“哼。” 沈静姝叫住了她,大喊道:“喂,公孙辰鱼,”辰鱼没有理她,她继续道:“你现在是来gān嘛来了?嗯?” “是打着我伴读婢女的幌子,来勾引邱府的继承人来了么?就凭你,也配?邱府选儿媳的标准,断不至于是一个侍妾的女儿,你可死了这条心罢。再敢玩花样,我就把你赶出邱府。” 公孙辰鱼站住,大声地辩解道:“我没有。我对自己的出身,记得很清楚,不劳你操心。如今我只是你的一个伴读婢女,能玩什么花样?倒是你,这么担心邱郎君爱上我,我看你是担心自己也配不上他罢?” 沈静姝气得脸都白了,道:“闭嘴。配不配得上他,也不是你说了算。以我的出身,至少还可勉力一试,你一个伴读婢女,就别妄想了!” 公孙辰鱼冷笑一声,从她身旁走过,道:“小娘子,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会不自量力去喜欢一个高不可攀的人,啊,不对,是自作多情。告辞,恕不奉陪。” 沈静姝生气极了,她跳下来,使劲推了公孙辰鱼一掌,幸好后者眼疾身快,躲开了,才不至于摔倒。 第11章 公孙辰鱼瞪了沈静姝一眼,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沈静姝道:“你不客气?你是我的伴读婢女,你怎好与我动手?就不怕我把你赶回去?”公孙辰鱼道:“你且等着。” 公孙辰鱼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沈静姝的无理取闹,她有些苦恼,心道:她喜欢人家,就以为整个大唐的姑娘都喜欢他呢。我是来学艺的,他好与不好,与我何gān?虽说有些苦恼,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晚饭后,她从管家那儿领来了笔墨纸砚,把下午背下来的《道德经》的内容从头开始默写了下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 沈静姝由于身体太过疲累,早早地上chuáng休息了。她脑海里不断回想起下午的情形,感到心烦意乱,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心道:我这样对公孙辰鱼,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就算她也喜欢师父,那也没有什么错呀。毕竟,师父这样的人才,谁见了会不喜欢呢?那不喜欢的,恐怕是瞎了眼罢。既如此,我这么生气又有何益处呢?只要师父不喜欢她,就没事了。 ☆☆☆ 邱长卿晚上不在邱府,他和宋一骑马去了平康坊王大娘家。 王大娘是一个鸨母,从前也是艺伎出身。年老了,就开了这家青楼,买一些年轻漂亮的丫头,jīng心栽培,做人家的假母。白若言便曾是她的“女儿”,也曾是她手下的头牌艺伎。 如今,郑若言是这家的头牌,也是平康坊新生代的名伶。 郑若言早些时候向邱长卿求新曲,今晚邱长卿是来送曲。词是现成的,当朝天子李隆基的大作《好时光》。 郑若言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对邱长卿千恩万谢,道:“邱郎君,奴何其有幸,能得到郎君的恩惠,奴多谢郎君垂青。”邱长卿笑道:“娘子不必客气。”郑若言又道:“奴愿为郎君献唱一曲,有劳郎君弹奏,未知郎君意下如何?” 邱长卿也不推辞,命宋一送上随身携带的琵琶,准备开始演奏。曲谱他已了然于胸,故而他微笑着推开了郑若言递过来的曲谱。 郑若言站立在一旁,手持曲谱和曲词,认真聆听着琵琶的弦乐,随时准备唱曲。 假母王大娘和其他的客人都聚拢了过来,以万分期待的眼神和心情注视着前面的两人。 客人中有当朝第一剑客裴旻,此人擅长剑舞。虽说是当朝第一剑客,实际上还是一块待价而沽的璞玉,他羁旅长安多年,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裴旻是王大娘家的常客。郑若言对他一见倾心,而他也不讨厌她喜欢自己。但王大娘不喜欢他,因为他羁旅长安多年,没有建功立业,还经常拖欠房费。 最糟糕的事情是,王大娘家其他的丫头都还稚嫩,尚不能顶替郑若言的头牌位置。若是郑若言从良了,定会出现青huáng不接的局面,她家的生意定要受到严重的影响。 郑若言打量了这边一眼。先是注视了裴旻,后者报以点头和微笑;后又发现王大娘脸上挂着气度雍容的笑,凑在一个商人耳边说着什么。 那商人打量着郑若言,从脸蛋到身材,露出正在盘算一笔买卖的神情。 郑若言知道,假母王大娘最近在安排自己初夜权的竞标,她微微地叹口气,收回了目光。 ☆☆☆ 伴随着悠扬清脆的弦乐响起,郑若言一开口就赢得了听者的敬意。她徐徐唱起来: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她想起自己打小被卖到青楼,做艺伎,勤学苦练,好容易才在长安的艺伎圈中冒出头来,有了自己的一席地位。然而,青楼这种花钱买快活的地方,艺伎是不配得到尊重的,侈谈爱情也是自找苦吃。 想到自己正值芳华之年,却孤苦无依,要靠出卖自己的色相和技艺来谋生,日后也不知道会流落在哪里,晚景凄凉,不免伤心了起来。 她心里想着裴旻,暗自希望他能把自己救出去。她知道这是一个奢望,然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潇洒俊逸的裴旻,她是无法不陷入痛苦的暗恋中的。 由于融入了自己的期盼和感情,故而唱得尤为动情,歌声从轻快婉转转到了惆怅三千,缠绵哀怨。 歌声与琵琶曲相得益彰,听者无不陶醉其中,意犹未尽。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这在牡丹花开的季节并不多见。明早去溪水边,将会欣赏到水里落红一片的景致。 裴旻走过来,对着两位表演者拱了拱手,道:“妙极了!某心里感到甚是愉悦,感觉听一百遍也不会腻。” 邱长卿淡淡的脸上微笑着,那意思是说,收到了。他准备起身去休息,宋一抱着琵琶,跟在身后。 郑若言本想介绍两人认识,希望可以帮助裴旻找到一份好的差事。但看邱长卿的神色,似乎不想和裴旻建立私谊,只得微笑着望向裴旻,道:“多谢裴郎君赞赏。” 然后转身向邱长卿行礼致谢道:“多亏邱郎君的美意,若言才有机会唱到如此美妙的小曲。” 邱长卿点头,脸上仍旧淡淡地,走开了。 裴旻注视着邱长卿的离去,脸上挂着笑,道:“不早了,某也去休息了。” 裴旻自然知道邱长卿的大名,他是长安城内人人都谈论的贵公子,不仅是要继承巨额财富的嫡子,而且还常年流连青楼jì院,为青楼艺伎创作新曲。 新曲传唱度甚广,且他从不收费。纵使出价再高,只要不是头牌艺伎,就休想邀到他谱曲,故而长安城内的名jì几乎都愿做他的朋友。 他裴旻也不例外,心里自然是想结jiāo邱长卿这样的人尖儿的,可既然人家无意结jiāo,他也绝不会低声下气去求人家。他可以忍受清贫,但绝不能失了习武之人的傲骨。 邱长卿其实也知道裴旻。 那是去年的上元节,在一棵巨大的灯树下面,许多年轻的女子在跳舞,欢乐的气氛迎面扑来。不经意间,他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舞剑器,动作利落流畅,忽而凌空跃起,回剑展望,潇洒的气质令他印象深刻。 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今晚本可借机认识,但是邱长卿仍在犹豫。他在确定裴旻是个值得相jiāo的朋友前,暂时不想破坏这一份美好的记忆。 ☆☆☆ 夜渐渐深了,邱长卿和裴旻都在各自的客房中歇下了。 半夜,突然从王大娘的宅院里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很尖锐,但似乎更多的是心有不甘。估计整座宅院里的人都听到了。 邱长卿向来是不爱管闲事,他被惊醒了,烦躁地坐起来,听了一下动静,发现安静下来了,重又倒下去睡了。 裴旻迅速披上外衣,拿上佩剑,走了出来。看到郑若言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她的房里。他迅速赶到房门外,轻轻地问道:“娘子,出了什么事?” 屋内传来假母王大娘的声音,苍老的声音假笑道:“裴郎君,没事,娘子做了一个噩梦,已经睡下了。有我在,郎君不必担忧,已经三更天了,安心睡罢。” 裴旻听了王大娘的话,正要转身离去,似乎又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于是凑到窗户外面去瞧一瞧。 王大娘留神外面的动静,在裴旻用手指沾口水戳破窗户纸的时候,她把屋内的灯熄灭了。 裴旻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便离开了。 当时屋内有一个男人,就是那个商人。王大娘把郑若言的初夜权以重金卖给了珠宝商人。 郑若言15岁生辰刚过不久,假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她物色愿出高价买她初夜的人。 名义上是为郑若言,实际上卖得的钱都归了假母的金库。郑若言卖身契在假母手里,她只能默认王大娘的安排,她根本无力反抗。 从她5岁被卖给假母王大娘以来,她的生活就全是假母一手安排的。 现在的艺名是假母给取的,她本来叫什么名字也忘了。 就连每天穿什么花色的衣服都是假母说了算。 假母每天都要苦口婆心地细数,要培养一名出色的艺伎,得花她多少钱,她又为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但这都不怕,只要郑若言能够好好听话,她相信付出必定是值得的。 郑若言早知道自己要经历这一切,只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对她而言,还是太突然了。 她没有料到是今晚。 看着屋内的摆设,chuáng铺已经铺好,上面放着一条洁白如雪的喜帕,熏香从鎏金卧guī莲花五足银熏炉中袅袅升起。 屋内还有一股比熏香更qiáng劲的香味,是来自西域的“蔷薇水”,浓度很高,往房中一洒,香味扑鼻,三天不绝。 郑若言在房内坐立难安,她知道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不可能再回头了。 她想去找裴旻倾诉自己的衷肠,她心里明白,告诉裴旻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可不告诉,又难甘心。 郑若言偷偷跑去找裴旻,被假母王大娘撞见了。 假母叹口气,劝阻她不要犯傻,道:“裴郎君根本出不起价,你又何必去问,这不是让他为难吗?要不是看你的面上,我早把他赶出去了,他已经拖欠了我们三个月的房租,明天再jiāo不上,我就让他离开。” 郑若言求假母不要赶他走。 虽然不能在一起,自己也注定只能一辈子当艺伎,孤苦终老,但她不能就这么失去他。她流着泪,乞求假母,道:“他的房费由儿来负担,记在儿的账上,儿来还。” 假母沉重地叹气道:“做我们这行的,是不配提情字的。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啊!傻孩子。” 郑若言站在裴旻的房外,听着他在屋内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上chuáng安睡,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假母看着郑若言呆立在门外,叹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在青楼,你就不能妄想有真情,妄想就是自讨苦吃。什么时候能看破这一点,漫长的人生才能不失望,你才能安稳地过一世啊。” 第12章 竞得了郑若言初夜权的商人,是靠买卖珠宝和香料发家的。他有一支自己的商队,经丝绸之路,从西域进货,运回来卖,赚了很多的钱。他有穷人十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的钱在不断地生出更多的钱。 那商人花钱的方式很特别。他喜欢为进入艺伎这一行的年轻女子破处,在这方面他向来是不吝出高价的,虽然他身上的外衣经常是几年前做的。 房内的香气似要把人熏醉,商人推开房门,步子很轻,形容猥琐,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冷漠和傲慢。商人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香气,自言自语道:“这‘蔷薇水’香还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我喜欢闻这个味道,浓烈扑鼻,和让人沉醉其中的佳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哈哈……哈哈……” 郑若言羞怯地望了商人一眼,虽然假母已经将云雨之事的秘诀传授与她,但她仍旧感到陌生,并且感到恐惧。 商人坐在一旁,点燃了一只烟斗,翘起了二郎腿,示意她脱掉自己的衣服。商人道:“你自己来。”郑若言闻言,就像沐浴时褪去身上的衣物一般,听天由命地顺从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商人来说,是他人生又一次的巅峰体验,是记账簿上又多了一道杠,是事后不留名的快意。 但对郑若言来说,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粗bào且残忍地进入了她,要走了她的童贞,也摧毁了她对生活的全部幻想。 事后那商人像房内的香一样淡去,直至于无。 但痛苦的记忆将永远伴随着15岁的郑若言。 所以,当那剧烈的痛苦来临时,她终究还是为自己失去的,尖叫了一声。是一种抗争,也是允许自己任性最后一回,娇贵一回,就像寻常人家的女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时,哇哇大哭。可她不能哭,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大喊一声。把所有的不甘心都化在这一声喊叫里面,所以,这叫声才这么凄厉,这么惊人。 假母本来就在隔壁房间等待着,听到叫声,心里正纳闷: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假母迅速推开门进来。 商人正在穿衣服,看得出来他打算马上离开。他似乎有些不悦,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郑若言的尖叫声让他觉得恼火,自己花了大价钱,却没有得到好的享受。 郑若言知道当时裴旻就在门外,她紧张得不敢喘气,她求商人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去。商人不肯,假母一边安抚他,一边和裴旻周旋,才掩盖了这件事。 但,掩盖是没有用的。 第二天一早,裴旻就从几个说闲话的仆人那里听说了此事。 “昨晚那尖叫声,你听到了吗?” “那么大声,想不听到都难。是郑娘子罢?估计是被弄疼了……” “哎,可惜了,‘商人重利轻别离’,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说那也是小娘子的初夜……” 裴旻心里叹了口气,恨自己不能帮助她,却又无能为力。他骑着马出去了。他也提醒自己,不要在青楼这种地方纠缠太深,他不是为了和青楼女子发生爱情才来长安的,他要建功立业,将来娶一个清白的姑娘,光耀门楣,衣锦还乡。 邱长卿在天亮后没多久,就带着宋一骑马回去了。 “宋一,昨晚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郎君是说王大娘将郑娘子的初夜卖给一个商人的事情?” “可惜了……”邱长卿叹口气,他对青楼jì院的生态圈很熟悉,郑若言的境遇是无数□□的翻版,一点不特别。但因为相识,便对她多了一分同情和惋惜。 “郎君喜欢郑娘子,为何不卖下她的初夜权?” “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了?宋一,你现在越发放肆了!”邱长卿拎着鞭子,猛地抽了一下宋一骑的马儿的后臀。 “啊,宋一知错了……”宋一的马儿撒开了往前奔去,宋一惊叫着求饶,他笑着认错,他听得出来刚才的鞭子并未用全力,郎君使了个花哨的手法,听起来声音很大,实际用力却很收,不过是虚张声势,故意吓吓他罢了。 ☆☆☆ 沈静姝起得挺早,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打扮,衣服换了好几套,总算收拾停当。 公孙辰鱼因为昨晚练书法到很晚,偶感风寒,此刻仍在梦乡中。 沈静姝故意没有叫醒公孙辰鱼,一想到她第一天就要缺席,沈静姝心情很愉悦,哼起了小曲儿。她独自前去琴室上课。 沈静姝到的时候,琴室内并无一人。 她掏出鸣凤,开始chuī奏,心想师父定能听到一段,没准还会夸赞自己。 她曲子chuī完了,但邱长卿还没到,她内心不免有些失望。她一边偷瞄邱长卿可能来的方向,一边半心半意地chuī着,没想到,邱长卿突然就出现了。 邱长卿在老远就听到了沈静姝的箫声,突然心情大好,便游龙信步般地滑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一点笑意,看起来jīng神不错,忽又脚不沾地地飞舞了起来,他体内的激情在迸发,飘逸的身姿展现出他苦练多年已达成逍遥自在的境界。 许是玩够了,他就在屋内的中央停下了来,手持折扇,衣袂飘扬,面不改色。 沈静姝的眼神由惊诧变为惊喜,停了下来,道:“弟子给师父请安。”后者微微一笑,点点头。 “师父,我们今天学什么呢?” “学……你那个伴读小婢女怎么没来?把她叫来。”想起公孙辰鱼那日的jīng彩表现,他希望自己上课时她能在场。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就连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师父,她只是一个伴读婢女……等弟子学会了,她有的是机会陪着弟子练习。” “我说把她叫来。”他铁了心要她在场,他似乎忘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婢女,在这次的学习中,眼前的小娘子才是自己的学生。 沈静姝感到愤怒和委屈,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如此重视一个伴读的小婢女,这对她不公平,她继续申辩道:“可她还没起chuáng呢?” 邱长卿冷笑道:“主子都起了,她一个伴读婢女居然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静姝,你是怎么□□你的伴读婢女的?” 沈静姝心里憋屈,只好替她掩饰道:“她好像是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才……” 邱长卿喝了一口茶,打开了扇子,扇起风来,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又收起扇子,道:“走,为师与你一同去叫她。” 沈静姝很不高兴师父对公孙辰鱼如此重视,但也不得不带着他一起去公孙辰鱼的房间。 ☆☆☆ 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门口,沈静姝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推门进去,发现公孙辰鱼还在昏睡中。 沈静姝凑到chuáng前,大声叫唤:“公孙辰鱼!醒醒,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 公孙辰鱼翻了个身,应了一声:“嗯,知道了。”重又睡去。 邱长卿走上前,用扇子给她扇起风来,好一会儿,她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她打了一个喷嚏,全喷在邱长卿的脸上,可想而知,邱长卿脸都绿了!!! 宋一忍不住笑了,沈静姝惊呆了,赶忙掏出自己的手帕,要给他擦拭。邱长卿却掏出了自己的方巾,擦拭gān净,他平静的脸上无怒无喜。 邱长卿平素最喜gān净,如今被人喷了一脸鼻涕,他一整天的美好心情就此粉碎,他在心里想着:看我怎么折腾你,报这一喷之仇。 听到这恶狠狠的腹诽声,公孙辰鱼猛然惊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哎呀妈呀,”随即恼羞成怒地喊道:“你们这是在gān嘛?”想到这是在邱府,又立即拉起被子,跪着低声道:“婢子错了,婢子马上起chuáng。” 邱长卿冷笑了一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着脸道:“你错了?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收拾好,来琴室伺候。” “是是是。” 看到师父真生气了,沈静姝的内心总算感到了一丝安慰。 她心想:公孙辰鱼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她也有缺点,师父总算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一个字,慡! 公孙辰鱼脑袋嗡嗡的,心道:我的真面目?失敬失敬。好走,不送。 邱长卿、沈静姝等人走了,公孙辰鱼马上滚下chuáng,梳妆,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人已经奔到了琴室。 作为惩罚,邱长卿没有等她,已经开始上课了。 但伴读婢女到底该做什么事情,公孙辰鱼却没有想明白。是只要站在屋内陪伴主子呢,还是要和主子一样学习呢。公孙辰鱼想了想,决定和宋一一样,站到大厅的一角,先观察观察再说。 沈静姝看了她一眼,继续听课,眼神中充满了傲娇和不屑。 邱长卿当然也注意到了公孙辰鱼进来,他没有看她,继续专心致志地给沈静姝演示该如何弹唱《好时光》。这是他的新曲,新鲜劲上来,便忍不住要把这首曲子教给新收的女弟子。 公孙辰鱼在一旁看着,被新曲吸引,她心里痒痒,好想自己手边也有一把琴,可以边抚琴,边唱曲。 她羡慕地看着沈静姝在邱长卿的指导下,练习如何用更娴熟的技法弹唱,她看得出来,邱长卿确实是个很有天赋和才华的老师。 可惜,她只能远远地看和听。 邱长卿谨慎地瞥了她一眼,心里已经想好怎么报仇:就让她伺候我沐浴更衣,把我全身洗gān净。面无表情道:“过来。” 公孙辰鱼在心内尖叫道:天呐,谁来救救我?!洗全身?不……由于被前一个信息冲击到了,公孙辰鱼没有及时对邱长卿的指令做出反应,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处。 第13章 公孙辰鱼面部表情有点狰狞,邱长卿嫌弃地望了一眼,心想:抽什么风?好好的一张脸,都快拧成葡萄gān了……哎呀,不堪入目,不堪入目。没好气道:“还不快过来?!” 公孙辰鱼翻个白眼,心道:你还好意思嫌弃我?我呸……丑死你……丑死你……突然反应过来邱长卿好像是在叫自己过去,忙往前跑去。 “坐下。”邱长卿用眼神示意公孙辰鱼坐在一旁的几案边。 “是。” 邱长卿摇摇头,警告道:“你可知道你今日做错了什么?”公孙辰鱼尴尬地笑道:“婢子不该喷到郎君的脸上……婢子再也不敢了……” “哼……你不敢?我看你是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要是再敢冒犯我……宋一,你把她扔出去。” “是。”宋一面无表情地应道。 “是,婢子记下了。”公孙辰鱼见他一脸怒气,心中害怕,顿时收敛了许多。 沈静姝望望公孙辰鱼,眼神里充满杀气,她在心内腹诽:又在玩什么把戏?师父怎么总是在关注她? 公孙辰鱼心道:我并不想要这种关注…… 公孙辰鱼安分地做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睁大两只水润的眼睛看,在心里默默记忆,在脑海中演练。 公孙辰鱼心想:哎,要是能离得近点儿就好了,还能看清楚指法。我是不是得先溜啊,一会儿被抓去伺候他沐浴更衣,就糟了…… 说走,就走。公孙辰鱼静悄悄地往外面溜去。宋一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却没有制止,还当她肚子不舒服,要去如厕呢。 “站住,你去哪儿?” “婢子肚子不舒服,要去茅房……” “去罢,去完马上回来。有事要你去办。”邱长卿冷笑一声,继续给沈静姝上课。 公孙辰鱼跑了出去,自言自语:他该不是真的要我帮他沐浴罢?怎么办?我这还没嫁人呢?怎可随意窥探其他男子的luǒ体呢?不应该啊,不应该。他该不会对我心存其他的坏心思罢? 课后,沈静姝磨磨蹭蹭,赖着不走。 “静姝,你可以退下了。” “可是弟子还想再多练习一番。” “回房间去练习罢。”他吩咐宋一:“你把琴搬到静姝房里去。明日再搬来琴室。” “是。”宋一搬了琴,准备离开。 “等等,我要沐浴。宋一,你去吩咐chūn华一声,让她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和热汤。” “是。” “准备一些梅花饼,沐浴前我要吃两口。午膳等我午休起来,直接送我卧房去。” “是。” ☆☆☆ 沈静姝只好和宋一一起离开琴室。一出门,沈静姝便求宋一,“宋一,你帮我把琴直接搬去房间罢,我还有点事。有劳了。” 宋一注视着她,知道她要留下来偷听,轻声道:“小娘子,这不合规矩,被少主人知道了,宋一会被罚。” “嘘——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放心罢。去罢,去罢。”沈静姝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宋一只得抱着琴往沈静姝的房间走去。心想:“少主人今年桃花运格外旺啊。”脸上泛起了一圈兴奋的笑意。 公孙辰鱼回到琴室,发现只有邱长卿一人在抚琴。她战战兢兢地问:“郎……君,这都午膳时间了,不知郎君有何事要婢子去办?” 邱长卿用清澈的眼神不解地盯着她,道:“早上你喷我一脸鼻涕,这么快,你就抛诸脑后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 公孙辰鱼心道:事情都过去一个上午了,他怎么还记仇呢?好小气……嘴上却道:“罪孽?啊……是!婢子对郎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望郎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婢子这一回罢。婢子保证,绝没有下次了。” “饶恕你?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邱长卿自问自答道:“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现在随我来。” 沈静姝就站在门外,她偷听到这里时,立马窜出来道:“弟子不同意!” 公孙辰鱼心想:我也不同意。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男性的身体呢。虽然如今我是伴读婢女身份,可伺候主子沐浴更衣,好像不是分内之事。何况我也不是有意的。 公孙辰鱼感激涕零地望着沈静姝,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但她不敢当面说出自己不愿意,不同意这个要求。 “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邱长卿眉毛一挑,神情很严肃。 沈静姝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弟子愿意为师父效劳。这公孙辰鱼怎么说也是弟子的伴读婢女,如今她犯了错,冲撞了师父,弟子岂可袖手旁观呢?” 公孙辰鱼讶异地望了沈静姝一眼,道:“小娘子当真要替婢子受罚?”公孙辰鱼难以置信,对沈静姝爆棚的正义感充满感激,以往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沈静姝却说:“无妨,你不必感激我。这算什么惩罚?这是奖励才对罢。” 这下轮到邱长卿脸红了,他急了,怒斥道:“胡说八道!沈静姝,你下去罢,没有为师的吩咐,不要出现在为师眼前。” 沈静姝愣住了,随即卖萌道:“师父,静姝不会捣乱的,一定会协助公孙辰鱼完成此次惩罚。” “滚!”邱长卿低声吼道。 沈静姝收起脸上的笑,十分不高兴地走开了。 ☆☆☆ “你随我来。” 公孙辰鱼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只能呆呆地跟着邱长卿走。 一路上,公孙辰鱼对着邱长卿的后背张牙舞爪,恨不能踢死他,或者一口咬死他,总之,此刻她只想揍死他。 邱长卿转过身,公孙辰鱼差点扑到他身上去。但她立即刹住了车,讪讪地笑了笑。 邱长卿木着脸,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邱府的婢女们早就将莲花汤池里的水烧好了,水面上洒满了花瓣和药材,热气和香气不住地往上氤氲。换洗的衣裳挂在绣着木鸟的屏风上。汤池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盘jīng致的梅花饼,正是梅花的外形,以梅花入饼,香糯可口。 邱长卿吩咐其他婢女下去,只留下一个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心里忐忑不安,觉得不妥,也要趁机溜走。 “站住,你去哪儿?” “没去哪儿,婢子关一下门窗,怕郎君着凉了。” 邱长卿展开双臂,等着公孙辰鱼帮他脱衣服。 公孙辰鱼闭上双眼,替他脱衣。 邱长卿见她如此扭捏,存心戏弄,“睁开眼睛。” 公孙辰鱼只能从命,睁开眼睛。睁开了眼睛后,果然脱衣服就方便多了。很快上衣已经退去,只剩下裤子。 公孙辰鱼抖动着纤纤玉指,松动他的腰带,却始终不敢将他的裤子往下脱。 邱长卿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半柱香的时间快过去了,他发现自己的裤子还牢牢地穿在身上。他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竟心生不忍,无奈地浅浅一笑。 “我自己来。” 公孙辰鱼求之不得,到屏风后面背对着他站好。 邱长卿脱完裤子,下了汤池。 “来给我擦脸。” 公孙辰鱼只得出来,跪在一旁,把白色方巾浸湿,拧gān,小心地给他擦脸。 “郎君,闭上眼。” 邱长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一脸很享受的表情。 近距离看,公孙辰鱼发现他脸上的皮肤很白皙,满满的弹性,眼睫毛非常浓密,他不说话的时候,样子倒十足的可爱。 洗完脸,邱长卿让她帮自己擦澡。公孙辰鱼只得硬着头皮帮他擦拭肩膀以上的部位。 擦了半天肩膀,邱长卿终于不耐烦了,道:“你是准备要擦肩膀擦到地老天荒,是吗?” “郎君站起来。” “你让我站起来?你想冻死我吗?你下水里来。” 这回公孙辰鱼没有怂,厉声拒绝:“不,辰鱼要是下来,辰鱼的衣裳就全湿了。出来也会着凉。况且,辰鱼已经身体不适了,郎君也是知晓的。” “要你来,是为了惩罚你,你可还记得?” “记得。” “要你来,是伺候我沐浴,不然你以为,是让你来享福的么?现在你这态度,分明是以下犯上,故意推诿。你当真以为我不会重罚你吗?”邱长卿语气加重,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当然……不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辰鱼觉得这样不妥。” “我觉得甚妥。快点滚下来。” 公孙辰鱼犹豫再三,为了学艺,为了夺得魁伶,还是忍了。她下去莲花汤池,水浸湿了她的全身,她与邱长卿隔得那样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给他搓澡,为了避免尴尬,她故意用力搓,动作失去了女子应有的轻柔,尽是粗鲁和蛮横。 邱长卿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往常沐浴也是由通房丫头chūn华负责的,chūn华生怕弄疼了他,总是极尽小心之能事,动作格外轻柔。 如今公孙辰鱼的简单粗bào,反倒让他感到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觉得很是享受。他体内一股原始的力量在乱窜,他只好闭上眼睛,极力克制自己不安的欲望。 为了转移注意力,邱长卿指了指旁边的梅花饼,公孙辰鱼瞪他一眼,只得顺从地游过去,从上面取了一块,伸长手臂,递给邱长卿。 邱长卿伸出两指轻轻但是稳稳地接过,塞进了嘴里,一脸享受的表情。 听到邱长卿的腹诽:唔,舒服——,公孙辰鱼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因为她也好想吃,默默咽了口水,肚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响声。公孙辰鱼羞得脸通红,垂下眼睛,不敢看邱长卿。 “疼!你去喊chūn华来。”邱长卿见她肚子饿了,咽口水的表情,不觉发出了嘲弄的笑声,觉得也算是报了仇了,便想找个台阶,让事情了了。 “是。” 怀着解脱的心情,公孙辰鱼走出了汤池。 “等一下……” “嗯?” 第14章 公孙辰鱼突然被叫住,以为又有什么幺蛾子,正忐忑不安地僵立一旁,也因为刚出浴池,身上感觉到一股凉气,不禁开始瑟瑟发抖。 邱长卿柔声道:“披上我的外袍再出去。”公孙辰鱼道:“啊?不……不用了。”说着跑了出去。 邱长卿见她没有听自己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往前游了一下,趴在池边,连着吃了几块梅花饼。 婢女们没有走远,就在外间候着。里面的声音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一个长相清纯的小婢女走了出来。 chūn华是习惯了帮邱长卿沐浴的,她脱去外衣,下了汤池。邱长卿回到原来的位置,闭着双眼,任由chūn华帮他擦拭身体。 “从今日起,啊,不,今日是最后一次,以后我自己沐浴更衣罢。”邱长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chūn华一边擦澡,一边道:“郎君这是怎么了?嫌婢子手艺不jīng么?婢子可以再去学习jīng进。” 邱长卿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原也该避避嫌。” “郎君,可是说笑了。那外来的婢女可以避避嫌,chūn华可是打小就在府里长大的,就是主人买来给郎君做通房丫头的。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了么?”chūn华从小就爱慕小郎君,如今郎君长大了,她也渐渐知晓人事,竟一点也不害臊。 “chūn华,父亲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你出去罢。” chūn华不敢违抗邱长卿的命令,只得气恼地走出了汤池,披上外衣,出去了。在外屋负责洒扫的小婢子们纷纷凑过来问:“怎么了?”“郎君把你赶出来了吗?”“郎君该不是嫌弃你了罢?”“郎君为何不要你伺候了呀?” chūn华一言不发,一边给自己换上gān净的衣裳,一边在心里想着要怎么报复公孙辰鱼。 邱长卿果真亲自动手擦澡,虽然后背有些地方够不着,但好歹全身都清洁了一遍。他裹上浴巾,走出汤池,背上还有一层水滴,闪闪发光。他光滑洁净的肌肤还冒着热气,看得出来他的身材很结实,肥瘦均匀,肌肉线条分明。他拿起浴巾擦gān身体,穿上gān净的衣物,走了出去。 ☆☆☆ chūn华不满公孙辰鱼引起的改变,她要去给公孙辰鱼一些下马威,让她老实一点,不要再靠近小主人。 chūn华悄悄在给公孙辰鱼的茶水中添加了小剂量的泻药,公孙辰鱼每日喝茶很多,很快就中招了。肚子咕噜噜直响,每隔半柱香的时间就要跑一趟茅房。 这是她第九次跑茅房,chūn华站在二楼瞧见了,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叫你作,活该!” 没想到邱长卿也去茅房,遇到刚拉完出来的公孙辰鱼,在这种地方遇见,是颇为尴尬的。打招呼罢,有点怪,总不能说:“你拉了吗?”不打招呼,也很奇怪,总不能视而不见,这不符合礼数。 公孙辰鱼拉得已经虚脱了,脸色苍白,幸而天色已经暗了,不容易看出来。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刻,邱长卿用一个微笑解决了所有的麻烦。有样学样,公孙辰鱼微微点头,微笑着,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一人往里走,一人往回走。 邱长卿回想起刚才的情形,笑了笑,然后走进了他的专属茅房。他的茅房在二楼,里面布置得比较舒适,内有一个香炉,每日焚香,旁边一个小几案上,摆着一瓶插花,是清早从卖花的花农处买来的兰花。他的坑位是经过专门设计的,适合坐着方便。旁边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摆放了一盆清水和巾帕,供事后洗手用。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公孙辰鱼的肚子再次拉响警报,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没有办法,她只得拖着自己的病体,扶着墙,冲向茅房。 邱长卿正好洗完手出来,再次撞见公孙辰鱼,见她面色苍白,神情痛苦,只好挥着手示意她不必拘礼,自己仍从容地大步走开了。 公孙辰鱼虽然窘迫,但是无奈,只得冲进茅房。事后,公孙辰鱼心想:刚才真是丢脸。随后又一想:我为何要在意他对我如厕这件事的看法呢?不就是寻常腹泻吗?何足挂齿。况且,我腹泻还不是拜他所赐!要羞愧也该他羞愧。 邱长卿却想到:她莫不是着了凉?便吩咐宋一道:“宋一,你速去给那个伴读的婢女请个大夫来,就说是着凉了,腹泻。”宋一道:“郎君如何得知?”邱长卿道:“叫你去,你便去。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问题?”宋一领命退下。策马出去了。 ☆☆☆ 只剩半条命的公孙辰鱼躺在自己的chuáng上,歪着,生无可恋。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管家王二带着一名大夫匆匆赶来。 “王管家,有劳。您怎么知道辰鱼身体不适,给辰鱼请了大夫来?” “不敢当。是少主人吩咐的,要谢就谢少主人。” “哦,是吗?”公孙辰鱼讪讪地笑着,心想:他怎么会如此好心,都是他害的,如今又来当好人。 大夫把完脉,开了一副方子,给管家王二拿去命人抓药了。 大夫正要走,公孙辰鱼突然叫住了他。“大夫,辰鱼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是因为受寒了么?”公孙辰鱼想起自己泡了水又穿着湿衣服在室外走,心想:定是着了凉。都怪他…… “小娘子这是寒邪入体,加之误食了小剂量的泻药,故此腹泻不止。幸好及时医治,按时服药,不出三日,便可痊愈。要是耽误了治疗时机,也有可能加重病情,危及性命啊。” 公孙辰鱼怔了一下,迅速将眼前的大夫的话理解了一番:着凉是邱长卿的错,可泻药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背起医药箱告辞道:“小娘子且好生养着,某先告辞了。” “有劳。慢走。”公孙辰鱼坐起身子,朝大夫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公孙辰鱼眼下有些虚弱,胃里空空如也,再也拉不出什么了,她害怕再腹泻,索性连茶水也不敢再喝了。说到茶水,公孙辰鱼狐疑道:“误食泻药?我今天还没吃过别的食物,除了这壶茶水……莫非是这茶水有问题?” 公孙辰鱼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苦于身体虚弱,眼冒金星,只得暂且和衣睡下。 ☆☆☆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沈静姝过来了,她听说公孙辰鱼受了凉,腹泻,便来瞧瞧。沈静姝见公孙辰鱼随意地睡着,呼吸声有些急促,肚子还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响。知道她是把肚子里的东西全拉出去了,此刻胃里没有食物,所以如此,便悄悄地走了出去。去厨房要了些吃剩下的米粥,给她端过来,放在案边。 待得公孙辰鱼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看一眼几案上有一碗粥,只是已经凉透了,她正要吃,又怕加重了腹泻之症,便放了下来。心想:这是谁这么好心给我送来的呢?可惜凉了,不能再吃。不如我送去厨房,重新热一下,再吃。 睡了一觉,公孙辰鱼虽然仍旧感到体虚乏力,然已经感到不再腹泻,只需再吃点食物补充体力便好了。公孙辰鱼端着米粥来到厨房。 公孙辰鱼央求厨房的厨子给她热一下粥,厨子此时已经开始清理厨房了,他身材胖胖的,满脸油光,一双眼睛很小,看起来显得有些jīng明。厨子道:“我已经收拾了,你不早些时候过来?给你一弄,还得重新收拾……”看了一眼公孙辰鱼,觉得她楚楚可怜,突然又生出了一些同情心,接过粥道:“下回你早些来,我还可以给你弄些好吃的。今天食材都用光了,你且将就着吃吧。”厨子一边说一边揭开锅盖,重新往里面加水,取了一个蒸笼,将粥放在上面,盖上,重新生火,公孙辰鱼笑道:“多谢大哥,奴来添柴火。” 公孙辰鱼突然想到茶水一事,便笑道:“大哥,今日有人给奴送了茶水,奴很感激,想问一下,您可知道是哪位姐姐送的呢?”厨子道:“小娘子,你问这个gān什么?横竖是婢女们送的,你不用谢她们,这都是她们的分内差事。小娘子瞧着面生,是郎君新收的女弟子罢?” 公孙辰鱼笑呵呵,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厨子又道:“我一猜就知道了。小娘子这般模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呢。不过,小娘子为何穿着婢女的服饰呢?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午膳之后,郎君身边伺候的chūn华姑娘来过,正是来准备茶水,想来是给小娘子准备的。”公孙辰鱼正要解释,又摇摇头,心道:他不必知道得这么仔细。不过,给我送茶水的不是chūn华,却是一个面生的婢女。 不多时,蒸笼已经冒热气,厨子道:“行了。”公孙辰鱼揭开锅盖,取出粥,拿了汤匙,便小心地吃了起来。片刻,便把碗里的粥吃得个底朝天。公孙辰鱼亲自把碗和汤匙洗净,放到归置处,走了出来。 公孙辰鱼回去取了灯笼,右手提着茶壶,去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倒进茶壶里。她拎着装满井水的茶壶走进了婢女们的房间。对屋内的婢女道:“是哪位姐姐今日下午给辰鱼送了茶水?”然后将灯对着chūn华照亮了。 chūn华心里一惊:一定要镇静,她没有证据证明是我gān的。 公孙辰鱼在心内道:原来是你。 第15章 却说公孙辰鱼已经知道是chūn华陷害了自己,冷笑了一声,望着众人。一个模样标致的小丫头站了出来,道:“小娘子,是奴。” “是了,正是你给我送的。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何人处接手,送来我住的屋子的?”公孙辰鱼盯着chūn华的眼睛问道。chūn华心虚地脸色一变,但仍竭力保持着不动声色。 “奴叫秋实……茶水是从……” chūn华知道事情败露了,冷笑道:“公孙辰鱼,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下贱的婢女,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们?” 其他人纷纷应援,有人道:“就是。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摆起主子的谱儿来了。”也有人道:“不过是仗着郎君喜欢她……”更有人道:“也不看看是在哪里?居然就来撒野。chūn华,你别怕,我们支持你。” 公孙辰鱼冷笑道:“chūn华,我们虽是婢女,却并不下贱。如果你认为自己下贱,那是你一人的事,不要拉上我们。姊妹们,我们做婢女,原不过是出身不好,皆是身不由己。可我们生来并不下贱。因为我们的心是纯良的,是温暖的,是正义的。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么?” “对。”秋实纯真的眼神中忽闪忽闪地透着光,她对公孙辰鱼的一番话很是赞同。其他婢女们也有小声说“对”的,也有惧怕chūn华不敢吱声的。 “我来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这壶茶水被人动了手脚,大夫已经验过了,里面放了泻药。现在,我只是想弄清楚,害我的人到底是谁?你没害我,你急什么?” chūn华气急败坏,道:“没错,茶是我给她的,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放的泻药呀?你不要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 “你没gān?难不成是泻药自己长了腿跑进去的?这事不难查清楚,谁有泻药,一查就清楚了。” “有泻药就一定要加害你不成?” “你别急,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公孙辰鱼望着屋内的其余人,继续道:“jiāo代实情,大家都可以洗刷嫌疑,早点歇息。否则,就一起耗着,都不要睡了,明日天一亮直接gān活。你们想想,为了包庇一个恶人,犯得着这么亏待自己么?” 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女道:“chūn华你就认了罢,我看见你把一包药倒进了小娘子的茶水里。” “你血口喷人——”chūn华指着告发她的婢女大声吼道,一时羞愧难当,血往上涌,说不出话来。那婢女又道:“我要是说了假话,叫我不得好死。”chūn华激愤难当,脸色煞白如霜,额头直冒冷汗,眼神只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各位姐姐,打扰你们歇息了。告辞。”公孙辰鱼朝众人行礼,转身对chūn华道:“出来。” chūn华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喊道:“我凭什么跟你出去?别忘了这里是邱府,又不是沈府。岂容你一个外来的贱婢放肆!” “不出去?我有的是法子治你……不出去,你就不要后悔……今日我来,原是悄悄的,主子们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倘若过了今日,事情闹大了,我看你怎生收场?!”公孙辰鱼发怒的样子,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 chūn华无法,只好闷闷地跟着公孙辰鱼到一间空房,关上房门,道:“说罢,你想gān什么?” 公孙辰鱼把手上的茶壶递给她,道:“喝了它,咱们就一笔勾销。” chūn华接过茶壶,发现很沉,满满当当的一壶水,抗议道:“你这是诚心要让我晚上睡不成觉!我一会儿还要到郎君跟前当差呢。” “我管你一会儿要做什么。你给我下泻药的时候,想过我要当差了么?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这就叫咎由自取。” chūn华无法,只得赌气把水倒进茶杯,一连喝了二十几杯。肚皮胀得像个怀胎足月的孕妇,感觉随时要撑破。她额头开始发虚汗,难受得脸色蜡白。 chūn华看看茶水,还有小半壶茶水,心里感到很绝望,扶着桌子,哀求道:“辰鱼小娘子,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你的茶水里放泻药。我以后再不会了。求你原谅我。” “水不必喝了。你早点道歉多好……白白喝了这么多水进去,今晚你估计是不用睡了……放心,不会腹泻,但是会尿急……告辞。” chūn华看着公孙辰鱼离开,咬着牙,没有吱声。她心里不明白:同样是婢女,她公孙辰鱼凭什么这么嚣张?她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突然,她感到膀胱要炸了,疯了似的往茅房跑去。 恰逢公孙辰鱼还未走远,她听到chūn华在心里骂她,便停下来,转身,正好等到chūn华出来,chūn华不解其意,道:“我不行了,先去小解。”公孙辰鱼冷笑道:“等等。你对我是诚心悔过了吗?”chūn华点点头道:“当然了。你看我快憋不住了。”公孙辰鱼又道:“憋住罢。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不是东西了?” chūn华一惊,挤出笑来,道:“不能。我错了,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罢。我真知道错了。回去我定会好好反省。一会儿郎君就要找我了……” 公孙辰鱼冷笑道:“你骂一个‘我chūn华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听听。” chūn华气得浑身发颤,无奈尿意bī迫,只得颇不情愿小声念道:“我chūn华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公孙辰鱼又道:“大声点儿,听不到。”chūn华又稍微大声了些,重复了一遍。 公孙辰鱼道:“若你死不悔改,再敢造谣毁谤我,又或者私下rǔ骂我,我定不会像今次这样轻饶了你。你可记住了?”chūn华含羞忍rǔ,点头道:“记下了。”公孙辰鱼款款走了,chūn华再也支撑不住,赶不及去茅房了,只得在婢女的外间,找了净桶,一顿舒解。顿时活过来了。 婢女秋实听到外间有哗哗的声响,便知道是chūn华,便推了推旁边的婢女,悄声笑道:“你听这声儿,估计喝了一肚子水……”那婢女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秋实便也眯上眼睛,接着睡去了。 chūn华又洗了手,擦gān,往少主人的房间这边走来。 ☆☆☆ 公孙辰鱼回去后,发现竟然有人给她送了一碗药过来,突然心里一阵感动。毕竟抓药、煎药都要费时间的,她摸了摸药碗,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刚送来没多久。她端起药碗,一口气喝gān了。然后洗漱,爬上chuáng去歇息。 宋一在屋外瞧着她把药喝了,上chuáng歇了,这才过来回话。 邱长卿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宋一道:“还有一事……”邱长卿道:“说。”宋一又道:“chūn华在公孙辰鱼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公孙辰鱼知道后,打了一壶井水,让chūn华喝下去。chūn华也没讨着便宜。” chūn华此时已经来了,听到里间正在说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偏又尿急,只好急转身去茅房。 邱长卿喊道:“chūn华,来。”chūn华听到里面传来少主人的喊声,只是此刻她情愿当自己没听见,仍旧加快了脚步,往前奔去。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喊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只得停下来,回头一看,竟是宋一。 chūn华道:“可是你在喊我?我没听见。” 宋一道:“你跟我进去罢,是郎君叫你。”chūn华道:“我先去方便一下,即刻过去。”宋一见状,只得点头道:“你快些儿,我在这里等你。”chūn华答应着去了。 chūn华迅速疏解完,重又净了手,朝宋一飞奔而来。喘着粗气道:“走罢。”宋一未及答言,跟着一起去见少主人。 邱长卿盯着chūn华,道:“chūn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素常觉得你聪慧过人,如今你竟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当真是令我失望。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再服侍我了。” chūn华听了,惊慌失措,一时感到委屈,感到不平,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掉。眼圈红红的,抽泣道:“chūn华知错了。求郎君再给chūn华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chūn华再不敢了。” 邱长卿道:“我也知道你为何这么gān。你这心眼就跟针眼一般大,我是断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念你这么多年jīng心伺候的份上,且不撵你出府,你去伺候我父亲罢。” chūn华苦苦哀求道:“郎君,chūn华打小伺候您。您可怜可怜婢子,婢子真的知错了,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宋一在一旁看了都不忍心,道:“要不郎君再给chūn华一次机会罢?” 邱长卿沉默了一会儿,道:“罢了。你且过来伺候我上chuáng更衣罢。”宋一悄悄退下。 chūn华抹掉眼泪,过来服侍邱长卿宽衣解带,洗脸漱口,铺被,脱鞋袜,比往常行动举止更轻柔,更仔细,连大气也不敢喘。邱长卿睡下后,chūn华仍又跑了一趟茅房…… 折腾了一宿,chūn华早已jīng疲力竭,爬回自己的chuáng上,仍想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仍旧被尿意憋醒,只得迷迷糊糊从chuáng上爬起来…… 第16章 次日一早,公孙辰鱼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想到不能再迟到了,便早早地就爬起来了。洗漱完,直接去了厨房,要了个煎饼果子。仔细吃gān抹净后,自去上课地点等着。 谁曾想,她来得太早了,还没有人来。昨日拉了半天,人还很虚弱,又起了个大早,等着等着她又困了,她左跳跳,右扭扭,最后还是困得不行,竟趴着书案睡着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沈静姝来了。沈静姝瞅了她一眼,没有叫醒她,任由她睡着。 未久,邱长卿来时,看到睡得人事两不知的公孙辰鱼,微微有些怒了。但也不叫醒她,只是gān坐着。 沈静姝有些急了,道:“师父,徒儿叫醒她罢。这个公孙辰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昨日不起,今日索性来教室睡……”说着起身,邱长卿右手食指放至唇边,悄声道:“嘘——别吵。”接着又对宋一道:“你去库房取把好琴来。”宋一领命,不一会儿便取来了琴。邱长卿用手一指,示意宋一把琴放在公孙辰鱼的位置上。 偏此时公孙辰鱼醒了,她看到邱长卿严肃的脸,心里一惊,马上站起来,腿一软,头晕目眩,就要摔倒…… 邱长卿来不及反应,出于本能,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公孙辰鱼,拉住了她。 公孙辰鱼在惊慌失措中感觉到一股霸道的力量将自己往相反的方向拉扯,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公孙辰鱼已经稳稳地跌落进邱长卿的怀里,两人挨着彼此心脏的位置,邱长卿的心脏苏麻了一阵,仿佛一股电流穿过。 两人同时触电似的缩回了手,各后退一步。 公孙辰鱼低头道:“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邱长卿还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便镇定地走到了自己应该呆的位置,却发现几案上已经摆好了一架古琴。不觉伸出手去,用指尖摸了摸琴弦。 宋一看到少主人英雄救美的样子,心里偷着乐:平日里就是被人刀架到脖子上,少主人也绝不会显露自己的功力,今日却是失了方寸啊。 公孙辰鱼心想:诶,宋一这是什么意思?郎君会武功?哇,好羡慕会武功的人,可以飞檐走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可以自保……要是我也会武功就好了…… 沈静姝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冷笑道:“公孙辰鱼,你来邱府这两日,还当真是辛苦呀!头一日睡过头,今日又来教室睡,你莫不如以后背张chuáng在身上好了,可以随时睡觉……你还有没有半点做伴读婢女的样子了?你再如此懒散,就回去,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公孙辰鱼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沈静姝的话,便心不在焉地答道:“请小娘子恕罪,昨夜没睡好,有一只老鼠子在辰鱼chuáng头爬来爬去,吵死了。” 沈静姝道:“偏你的房间就有老鼠子?怎么我的房间没有?” 邱长卿听闻,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有这等骇人听闻的惨事?”指着公孙辰鱼道:“你过来!” 沈静姝听到邱长卿的话,以为他又要对公孙辰鱼进行亲昵的举动,竟怒骂道:“贱婢,还不给我沏茶去,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公孙辰鱼没有理会沈静姝的刁钻,心想:我不是她的贱婢,她说的不是我,不是我。款款地走向了邱长卿。 沈静姝气得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公孙辰鱼,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 邱长卿拿起戒尺,握住公孙辰鱼的手,打了三下,正色道:“别人撒谎可以,但你不行。邱府是没有老鼠的,再敢公然胡说,打出府去。” 公孙辰鱼一时懵圈了,心想:他这人真是奇怪,虽然打了自己,但又好像是在抬举自己,是对自己另眼相看一样。但毕竟是受罚,脸面上终究有些过不去。于是迷迷糊糊地,她就这么接受了这次惩戒。 沈静姝见了心里解气,不过她也像公孙辰鱼一样,心里总觉得怪奇怪的:这分明是惩戒,可怎么又显出师父对她的偏爱呢?她心里想着想着也糊涂了。 ☆☆☆ 邱长卿开始给沈静姝上课,公孙辰鱼迷迷糊糊地,脑袋嗡嗡的,两眼无神,听着屋内的声音就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就像一声闷雷,把公孙辰鱼吓了一大跳,身子跟触电似的,弹跳了一下,只听那声音命令道:“公孙辰鱼,你来演练一下。” “啊!噢……是。”公孙辰鱼眯缝着眼睛,qiáng打起jīng神,使劲回忆前一日听到的内容,可怎么也串不成线,只得胡乱弹奏一气。 邱长卿摇摇头,道:“罢了。你且看着。” 邱长卿又在她的旁边坐下,公孙辰鱼立即往旁边让了让。 沈静姝瞪着公孙辰鱼,公孙辰鱼低了头,假装没看到。只是一心学习。 邱长卿侧头,问公孙辰鱼道:“可看清楚了?” 公孙辰鱼看一遍就会,只是头却有些晕,她看着邱长卿的侧脸,咽了一口口水,心道:好白皙的皮肤啊! 邱长卿见她眼神怔怔地,突然凑到她面前,问道:“你没事罢?” 公孙辰鱼被唬了一大跳,往后一退,道:“嗯。看清楚了。” 邱长卿又道:“你弹一遍。” 沈静姝气得不得了,大叫一声:“师父!” 邱长卿抬眼看了她一眼,问:“嗯?” 沈静姝见他一脸懵圈的样子,只好摇摇头,道:“弟子没事了。” 邱长卿道:“你继续。” 公孙辰鱼便依言弹奏了一遍。 邱长卿道:“嗯。不错。”说着站了起来,继续授课。 公孙辰鱼仍旧感到十分困顿,眼睛睁不开,很想睡觉,但又不敢,只得qiáng撑着。 邱长卿见她摇头晃脑地,道:“公孙辰鱼你起来。” 公孙辰鱼闻言,勉qiáng站起来,两只眼皮仍不住地打架。 邱长卿又道:“你就站着罢。不瞌睡了,再坐下。”语气极尽温柔。 公孙辰鱼忙道:“是。” 沈静姝看着师父对公孙辰鱼的特别优待,心里自然是老大不乐意,心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祸害。师父怎么如此偏心于她呢? 公孙辰鱼虽然头晕,但听力没问题,仍旧听到了沈静姝的话,一时气不过,转身对沈静姝道:“喂!沈静姝。” 她这一吼,倒叫邱长卿、沈静姝和宋一吓了一大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她接着又道:“你休要再骂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沈静姝一时怔住了,以为她指的是之前的事情,理亏道:“你别发疯了。赶紧住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邱长卿也憋住笑道:“公孙辰鱼,休要胡闹。” 公孙辰鱼一时脑子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赶紧闭了嘴,不再说话。一直挨到下课后,马上脚不沾地跑回房间睡觉去了。 邱长卿望着她一路小跑往房间奔去,不觉轻笑一声。 宋一见了,道:“郎君乐什么?” 邱长卿背转身,道:“你猜。” 宋一又道:“某猜是因为一位佳人。” 邱长卿正色道:“少满嘴胡吣。” 宋一只得应道:“噢。” ☆☆☆ 如此又过了两日,公孙辰鱼身子已经恢复如常,因挂念阿娘和乔鹿,特寻了一个空隙,骑马回去探望阿娘和乔鹿。 恰好被邱长卿撞见她骑马出去,邱长卿便吩咐宋一跟着她,“你跟着她,看她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 “是。”宋一领命退下。 宋一悄悄跟着公孙辰鱼,见公孙辰鱼到了安兴坊的公孙府邸,心道:诶?这不正是那日两位小娘子的家么? 宋一心道:竟是她们…… 公孙辰鱼见了阿娘,两人互相叙了些别后见闻。 宋一躲在房顶上,掀开了瓦片偷听。 只听公孙辰鱼道:“阿娘,你就放心罢,儿在邱府一切都好。” 白若兰笑道:“没人欺侮你罢?” 公孙辰鱼笑道:“能欺负你女儿的人,还没出世呢。前几日邱府的婢女chūn华给儿下了泻药……” 突然,房顶上传来有人打喷嚏的声响,公孙辰鱼和白若兰急忙抬头看时,宋一早已拿瓦片盖好了。 宋一便趴在房顶,不再掀开瓦片窃听。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公孙辰鱼仍旧欢笑着走出来,又去了乔鹿的房里。 见公孙辰鱼出去了,宋一便悄悄地跟着到了乔鹿的房顶。轻轻地掀开了一块瓦片,侧耳凝神静听。 乔鹿在做针线活计,见着小娘子也分外激动,问:“小娘子今日怎的回来了?” 公孙辰鱼道:“回来看看你和阿娘。对了,上回我忘了跟你说,撞伤阿娘的人,正是邱长卿主仆……我正寻思替阿娘报仇呢?” 宋一一惊,心道:她竟已经知道了。 公孙辰鱼似乎听到屋顶有声音传来,正要抬头看,乔鹿却拉着公孙辰鱼的手,笑道:“大娘,你千万别,娘子已经好多啦,不日就可以正常走动了。大娘去邱府,是为了学艺,娘子肯定希望大娘安心学艺,不要为了她得罪了邱郎君。” 公孙辰鱼道:“邱郎君人很怪,我不想搭理他。要是有机会,我还是要让他向阿娘道歉的,毕竟阿娘是长辈嘛。” 乔鹿笑道:“乔鹿等着这一天。” 公孙辰鱼道:“你且等着,我说得出,做得到。” 公孙辰鱼和乔鹿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时候不早了,便起身话别。 宋一又悄悄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这家的情况,随后骑马赶回邱府。 乔鹿拿了一包桂花糕递给她道:“大娘,这包桂花糕,你带上。” 公孙辰鱼接过来,放在自己随身背着的一个布袋子里,与白若兰和乔鹿话别后,便骑了马往邱府去。 第17章 宋一回来后,立即见了少主人,道:“郎君,这公孙辰鱼竟是那日我们撞到的小娘子。” 邱长卿一惊,心想:摔断了腿,没理由这么快就好了,因问:“是那位戴着帷帽的乔鹿?” 宋一接着道:“正是她。某还打听了,公孙辰鱼是户部员外郎公孙泽的长女,不过……” 邱长卿道:“不过什么?” 宋一道:“不过却是侍妾所生,在家颇不受宠。” 邱长卿点头道:“我竟忘了,这公孙氏不是贱籍上常见的姓氏。原来她竟是户部员外郎的长女……在家不受宠,才会借沈家二小姐的伴读婢女身份入邱府。想来,这两家倒是渊源颇深。不过,那日她穿着婢女的衣服,乔鹿大概也是哪个婢女的名字……” “正是。公孙府有一个叫乔鹿的婢女,是公孙辰鱼的贴身婢女。”宋一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郎君,某还听她说,要替她阿娘讨一个公道……” 联想起她的种种表现,邱长卿自言自语道:“这就对了!上回她娘不让她揭开帷幕,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如今想来,事情就说得通了。我总觉得她眼熟,在哪里见过的,原来竟是她……那日她戴着帷帽,我没见着她的正脸,但说话的声音和气质错不了。”兀自沉吟了半晌,又道:“有趣。” 随即叮嘱宋一,“此事不可张扬出去。” “是。” 邱长卿冷笑道:“我且看看她要怎么讨回公道。” 宋一见少主人一脸兴奋的表情,不免受到了感染,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 这日,邱长卿让沈静姝展示连日来的训练成果。沈静姝信心满满地开始弹奏,不料,快到尾声时,她忘记了一个音,她弹错了。这一错,不打紧,后面的跟着都错了,她一下子就慌了,就连原本已经记得很熟的词儿也忘了。 邱长卿眉头皱了起来,沉默着,突然冷笑道:“你很jīng进嘛……” 沈静姝一头雾水,未及开口,邱长卿又冷笑道:“这几日的练习效果可真明显!” 他突然指着公孙辰鱼道:“你来。” 沈静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连忙道歉:“弟子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她来不及惭愧,来不及悔改,又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激怒了。 公孙辰鱼一愣,道:“啊?”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地看着邱长卿。 邱长卿朝她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就是她没错。 此时的沈静姝还是不以为意的,她并不把公孙辰鱼当成是自己的对手。她心想:我就不信她会做得比我好! 公孙辰鱼听到沈静姝的腹诽,不觉微微一笑,调整了坐姿。 她调匀呼吸,左手按琴,右手拨弦,不疾不徐,款款唱起来。 她一开口,宋一就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他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脸上露出了极其享受和快乐的神情,他的心被温柔地征服了。 宋一心想:天呐,这小娘子也太厉害了!就这么学也能学得比别人好,可见天赋异禀。 “还好还好。”公孙辰鱼心里想道。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自是庄严持重,不骄矜,不虚荣。 沈静姝听后,脸上大惊失色。 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仿佛是被火辣辣的太阳bào晒过,出现一种不正常的红。 她没有料到,公孙辰鱼竟能表现如此出色,在她的对比下,自己的技艺水平立即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耻rǔ。 邱长卿脸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他很讶异她的表现,他对公孙辰鱼的兴趣大大提高了。 他知道这种对比带来的羞rǔ,已足以鞭策沈静姝努力学习技艺了。但他也想到,这种鞭策怕是会刺激她的性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压抑了自己对公孙辰鱼的赞赏,只是满意地笑一笑,不再多说。 但是,这种满意的笑容也足以刺激到沈静姝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将这种赞赏视为一种对自己的侮rǔ。 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却又暗流涌动。 沈静姝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突然qiáng笑着道:“辰鱼,你真是天赋异禀啊!你表现太好了。我要向你学习。” 公孙辰鱼莞尔一笑,低头道:“多谢小娘子谬赞。奴献丑了。” 沈静姝又qiáng笑道:“辰鱼,你太谦虚了。我今日表现太差,师父对我很失望,我定当努力,勤加练习,争取追上你。” 邱长卿道:“好。你既有此心,我相信勤能补拙,望你能日有所得,每天都能jīng进,方不辜负你来此学艺的初衷。” 沈静姝点头称是。 邱长卿故意不看公孙辰鱼,上课仍旧当她是空气,只对着沈静姝一人讲课。 公孙辰鱼也不气恼,只当自己是一个免费来蹭课的伴读婢女,安安静静地坐着,认真听讲。 ☆☆☆ 琴棋书画,唱曲,跳舞,都是上课的内容,课程安排全看师父的心意。 通常是弹琴和唱曲同时进行,跳舞要单独教,下棋、练书法和画画穿插在前面三项之间,作为一种调剂,从动转到静,动静结合,更能不让人觉得倦怠。 自从上次的刺激,沈静姝已不再是刚来时的散漫样子。她不想输给公孙辰鱼,故而每日都勤加练习,甚至有时练习到深夜,弹琴的手指都磨出了茧,她丝毫不敢松懈。 邱府上下对此却颇有怨言,琴音成了打扰大家休息的噪音。 只是没有人出面gān涉,邱长卿晚上经常出去,不在府住,自然也不知情。 这一日傍晚,邱阳雎带着几个管事的下人,一起外出经商回来。 入夜后,仍能听到邱府的客房传来铮铮琴音,起初,邱阳雎并无烦躁之感。随后他打算睡觉,发觉琴音仍在继续,不免心虚烦躁。唤来管家王二,道:“这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弹琴?” 管家心里盘算了一遍:沈家小娘子前日给了我一块上好的玉坠,拿人手短,且先为她圆过去。因道:“是沈家小娘子的伴读婢女。” 邱阳雎略作沉吟,道:“这小婢女,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你去和小郎君言语一声,以后到了戌时初刻,除了在宴会厅有宴饮活动外,其余房间不得再有丝竹之声。” 管家道:“是。”他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又道:“今晚郎君不在府中。” 邱阳雎一听,脸色微变,道:“知道了。你且亲自去处理此事。我困了,要歇息了。” 管家领命退下。 邱阳雎仍旧坐了一会儿,听到琴音停止,这才放松下来。 婢女白薇伺候他宽衣解带,沐足,随后chuī熄了他里间的灯,走到外间的chuáng上,自去睡了。 且说管家王二走进沈静姝的房间,道:“小娘子,快别弹了。主人回来了,他要休息了。” 沈静姝停下来,起身道:“师公他老人家何时回来的,奴竟不知?” 管家道:“今日天黑时回来的,小娘子一直在房内练琴,足不出户,不知道也是有的。某已在主人面前替小娘子圆了过去,你明日再和公孙辰鱼讲好,让她把这事认下,也就过去了。” 沈静姝点点头,忙道:“多谢王管家提点。”说着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huáng金项圈,递给王二,道:“小小心意,不成敬礼。” 王二悄悄收了,笑着道:“多谢小娘子馈赠。某先告退了。” 沈静姝笑着送至门口,见王二走远了,这才走出门来。关上门,往公孙辰鱼屋里走来。 沈静姝敲了敲门,道:“辰鱼,你睡了么?” 公孙辰鱼正在吃桂花糕,刚吃进去一块,嘴里还喊含着食物,便道:“怎么了?” 沈静姝道:“我来看看你。” 公孙辰鱼忙咽下去口中的食物,喝一口茶水,着急忙慌地来开门。 她打开门,沈静姝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她屋内的摆设,突然道:“辰鱼,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公孙辰鱼道:“什么忙?” 沈静姝道:“要是有人问起,最近夜里弹琴的人是不是你,你就说是。可以么?” 公孙辰鱼道:“弹琴的人分明是你,你想让我替你背锅?我不gān。” 沈静姝道:“你不答应,我就跟师父说,我不需要伴读婢女了。看你还怎么在邱府待下去?” 公孙辰鱼道:“我是你父亲送来的,当时可是有言在先,你怎么能私下出尔反尔?” 沈静姝道:“辰鱼,你帮帮我罢,我求求你了,就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拿这事威胁你了。” 公孙辰鱼道:“你弹都弹了好些天了,怎么今日突然害怕了?是不是邱郎君终于忍受不了啦?” 沈静姝道:“不是,是师公。他今日来家了……” 公孙辰鱼道:“我今日还瞧见他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层……好罢,这事我且应了你。不过,你可要说话算话。你要是不信守承诺,我就到老爷子跟前揭发你去。” 沈静姝忙道:“没问题。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又道:“也怪我太心急赢你了……不过,师父怎么老不见人影啊?” 第18章 却说沈静姝提及师父晚上总不在府上时,公孙辰鱼道:“左右是去男人喜欢去的地方了。”原来公孙辰鱼想起她的父亲也时常在晚上出去,夜不归宿,便随口说了出来。 “不会的!师父他是一个谦谦君子,不会和那些俗人一样的。我不信,我要去瞧瞧。辰鱼,你跟我一起去罢?” “我原也想着不至于,但事实胜于雄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明日咱们就跟去瞧瞧。” 沈静姝道:“就这么说定了。”坐了一会儿,沈静姝便起身告辞出去。 次日,薄暮时分,邱长卿骑着马,带着宋一又出去了。 沈静姝和公孙辰鱼女扮男装,骑着马,悄悄地跟着他们。 沈静姝和公孙辰鱼跟着他们进入了平康坊。随后往东走,艺伎们住在坊东的三个曲里,北曲住的是中低档次的艺伎,中曲和南曲住的是大牌艺伎。 邱长卿和宋一径直往南曲王大娘家去了。 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意外来到了北曲。 来北曲的人全都是比较下层的男性,什么样的都有,大抵是一些穷苦老百姓。看着这两位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所有男人都纷纷注目,还有上来轻薄几句的。 公孙辰鱼一看这架势,心惊肉跳的,便提议道:“沈兄,不如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罢。” 沈静姝道:“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师父在这里,怕什么?” “你别忘了,郎君来,原没和我们说,”公孙辰鱼铁青着脸,拉住沈静姝的手臂,压低嗓音道:“我们是偷着来的,被郎君发现了定要生气。你不走,我走了。” 沈静姝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执意要进去找师父,骑着马走了。 有几个流氓混混一样的男人尾随在沈静姝身后,他们手里拿着长刀。 公孙辰鱼看着沈静姝自顾自催马离开,一时心乱如麻,她不知道是该陪着她进去,还是自己先回去。但又担心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会有危险。一时进退两难。 一位英俊的少年郎骑马打这儿经过。他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小郎君,只见他五官俊秀,真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又见他紧紧拽着马的缰绳,马的脚步在来回晃dàng,他似乎很是焦灼不安。 少年郎又看了一眼周围,有五个男人蹲在路边,正虎视眈眈地望着马上的小郎君。他感到小郎君有一些危险,便停了下来,对小郎君施礼道:“在下裴旻,小郎君为何出现在这里?是找人还是迷路了?” 公孙辰鱼警惕地看了一眼裴旻,发现他长相英俊,一脸正气,目光和善,似乎没有恶意,便回礼,故意变声道:“裴郎君万福。某有一位朋友,她刚骑到前头去了,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混混跟在她的身后,某担心她有危险。可某身单力薄,手无缚jī之力,追过去,也不能与恶人周旋,故在此悬心,还望裴郎君能仗义相助,某当不胜感激。” “小郎君,某陪你一同去找你的朋友。”裴旻dòng悉了小郎君的忧虑,主动提出要帮他。 公孙辰鱼同意了,两人一起骑马,并肩前行。 裴旻问道:“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 公孙辰鱼内心怀着羞怯,这是她第一次在大街上认识成年男子,不想欺瞒,但也不便和盘托出,便道:“郎君可唤某公孙大郎。” 裴旻慡朗地笑了笑,道:“原来是公孙府的小郎君!失敬失敬。”却暗自腹诽:小郎君不肯将自己的姓名相告,怕是对我心存戒备。 公孙辰鱼听了,心道:不是,不是。裴郎君你莫要误会我了。 公孙辰鱼没有回答,只是浅浅一笑,仍旧神色慌张地往前追去。裴旻也保持同样的速度往前赶去。 谁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各家纷纷开始掌灯。小巷子里虽也有光,却也看不大清楚路了。 沈静姝在数不尽的路口中迷失了方向。她找不到师父的足迹,也忘了来时的路径,她走入一条死胡同,正要转身,身后几个猥琐的混混正朝她走来。 她吓坏了,根本不敢同那些人说话,只想快马加鞭,冲出这群混混的包围圈。 混混们手上拿着刀,脸上挂着yín邪的笑,威胁她道:“小郎君,乖乖下来罢,否则划花了你的脸,可就太可惜了。” 沈静姝吓得要昏过去。不过,怕归怕,她没有软弱,而是卯足了劲,用力夹击马肚子,拽紧缰绳,拼命抽打马的臀部,催动马儿离开。她紧紧地伏在马背上,冲出包围圈。 混混们有吓得闪开的,有用刀砍马腿的,马受了伤,发出痛苦的嘶鸣,跳跃起来,将砍伤他的人踩在脚下,带着马背上的主人冲出了危险之境。 ☆☆☆ 混混们扶起受伤的同伙,不甘心受到的屈rǔ,怒吼道:“马腿已经受伤流血,跑不了多远,咱们继续追。” 横冲直撞了几条街之后,马果然跑不动了,混混们顺着血迹很快追了过来。此时,任凭沈静姝怎么鞭打马,马也一动不动了,马的眼睛里流失了一些元气,它无助又无望地垂下了头。 沈静姝只能弃马逃跑,她边跑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师父!” 邱长卿听到有人喊救命,走出门来,看到是沈静姝。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沈静姝。 “你怎么来了?”他拉着她就跑。 沈静姝还没来得及细想:师父他难道是会武功吗?怎么好像会飞啊? “弟子是来找师父……”沈静姝心虚道,低了头,不敢看他的反应。 “找我有何事?”邱长卿冷笑了一声,不屑地问道。 沈静姝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人已经到了屋内。 那几个流氓混混追到了王大娘的家门口。 “宋一,死哪里去了?”邱长卿眉毛一皱,大声喊道。 王大娘家的仆人也持着长刀站了出来,但谁也不敢动,谁愿意先死呢?就算不死,被砍伤了也不划算。 王大娘出来周旋道:“各位郎君,也不看你们追的是谁?得罪了长安城首富的嫡子可是好玩的?听奴一句劝,赶紧散了罢。” 流氓混混中有一长相奇特,黢黑,身材魁梧的男子,嚷道:“正好绑了他,去问他老子要赎金。”其他人纷纷附和,就要往里冲。 门口的家丁都怕死,纷纷放弃了抵御的职责,让开了道。 混混们进了屋,一顿噼里啪啦,破坏了屋内可见的好物件。 沈静姝已经吓坏了,想到自己惹这么大的祸,师父定要责骂,还不如死了好。她躲在师父背后,瑟瑟发抖,一脸懊恼。 邱长卿倒不怕,沉稳地立在一旁,问道:“住手。你们要多少钱?我给。” 那个为首的混混道:“钱,我们可以慢慢谈;人,我们现在就要。” 沈静姝冒出头来,大嚷道:“放肆!长安城岂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又道:“你们抓了我要做什么?我不过是邱府的下人罢了。” 为首的混混道:“你撞伤了我们的兄弟,这笔账怎么算?”说着挥刀砍断了邱长卿旁边的一个几案的腿。沈静姝吓得躲在邱长卿身后,探出头来道:“是你们合围我在先的,我的马儿都被你们砍死了,这笔又该怎么算呢?” 那混混挥舞着尖刀,狞笑道:“再啰嗦,就把你的鼻子割下来!兄弟们,上,把他给我抓起来。”其余人正要蜂拥而上,沈静姝拽紧邱长卿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 邱长卿冷笑道:“说个数,拿着钱去吃顿好的,找个喜欢的女人,快活快活。犯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可得仔细掂量清楚,不要做蠢事!” 混混们听完,互相对望了一眼,停了下来。有人提出要十两huáng金,有人说要三十金,还有人说要五十金,为首的混混也动摇了,道:“不废话,给我们一百金,我们就走。” 偏巧此时宋一出现了,他看了一眼,立即提高了戒备,快速走向少主人身边。“郎君,你这是……属下失职,不过,”他扫了一眼这群混混,眼神里充满了不屑,道:“也不必给钱罢?” “别废话。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再啰嗦了。拿一百金出来。”邱长卿面上挂着笑,压低了声音道。 “这是一百金,收好,不送。”邱长卿从宋一身上拿来十铤金子,为首的混混拿了钱,对邱长卿行了个拱手礼表示感谢,那些人又一窝蜂地走了。 ☆☆☆ 危机一解除,王大娘立即找邱长卿讨说法,哭喊道:“邱郎君,您看奴这损失惨重啊!这是无妄之灾,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邱长卿冷笑道:“王大娘,你看你这重置家具,需要多少钱啊?” “依奴看,少说也要一铤金子。”王大娘心虚地伸出了食指,媚笑道,脸上的褶子间还浮着粉。 “一铤金子?王大娘,你跟那伙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嘛?”沈静姝愤怒地喊道,她已经从恐惧转为羞愧,不敢让师父再为自己破财了。毕竟自己拜师也就费了一千两金子,就这,大哥沈延清还满肚子牢骚呢。这眨眼之间就为她散了一百余金,师父不定得怎么骂她呢。 “住嘴!”邱长卿伸出手,宋一有些无奈,一脸的不情愿,但在少主人的yín威下,还是乖乖掏出了最后一铤金子,递在他的手上,悄悄地附耳道:“郎君,这是最后一铤金子了。”邱长卿“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即把金子jiāo给了王大娘。 王大娘咬着金子,脸上堆满了笑,道:“邱郎君果然豪气!” 邱长卿侧身望着女扮男装的沈静姝,突然想起来,道:“你那个伴读婢女呢?” 第19章 却说邱长卿突然问起公孙辰鱼的下落时,沈静姝这才想起公孙辰鱼,道:“她没事。她回去了。” 邱长卿仍是不放心,道:“宋一,去瞧瞧。” 宋一道:“是。”说着宋一便走出来,远远地跟着那伙混混。 正巧,裴旻和公孙辰鱼遇上了那伙混混,他们一个个拿着金子在嘴里咬,透露了风声。 公孙辰鱼警觉地发现,这伙人就是尾随沈静姝的那几个流氓混混。她低声附耳道:“裴郎君,前面来的人,正是尾随沈兄的那伙人。” 裴旻暗自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下马,他当街拦住了这几个混混。 为首的混混见半路杀出这么一个拦路虎,心下不快,本来就黑的脸上多了一层yīn影,他发狠道:“阁下意欲何为?” “你们把那个小郎君怎么样了?你们身上的钱是哪里来的?”裴旻声音浑厚,隐隐然带有怒气,但他克制了其中的杀气。 “卖了!我们把他卖了一百金。”为首的看出了眼下的形势,编了个理由糊弄裴旻,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裴旻的纠缠。 “什么……你们把她卖了?还只卖了一百金?你可知道她是谁么?”公孙辰鱼指着他们大声质问,气得要晕厥过去。 “卖到哪儿了?”裴旻追问道。 “王大娘家。” “一百金留下,你们可以滚了。”裴旻一剑直指为首的混混的心脏。 “休想!”其他混混早已把金子藏好,手持长刀砍过来。 裴旻一个飞身旋转,剑尖所到之处,已把所有人的衣服都划破了,金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混混们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迟疑了一下,马上拔腿就逃。 公孙辰鱼惊讶之余,愉快地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金子,jiāo给了裴旻,目光中带着一丝景仰。 “裴郎君好厉害呀!” “公孙大郎过奖了。走。我们去王大娘家。”说着两人一齐翻身上马,往王大娘家方向飞马而来。 宋一在一旁看到事情已经平息,便飞马回来禀报少主人。 ☆☆☆ 邱长卿黑着脸,一言不发。沈静姝也不敢多言,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郑若言一眼看出沈静姝是女儿装扮,笑拉着她到一旁坐着,道:“咱们到这儿来说说话。”沈静姝见郑若言人物出众,举止亲切,料想她看出了自己是女儿身,便也不推辞,随她去了。 宋一走进来,朗声道:“公孙辰鱼没事,和住在王大娘这里的常客在一起。” 郑若言道:“裴郎君?” 宋一点头道:“正是。他们方才遇到那伙混混,裴郎君武功高qiáng,让那伙人把一百金jiāo出来了。”郑若言笑着道:“你那位朋友没事了,你也该放心了。”沈静姝点点头。她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听说公孙辰鱼没事,脸色总算好看一些了。她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他?”邱长卿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人,料想能一眨眼的功夫搞定那群混混的人,又是王大娘这里的常客,想来必是他无疑。 突然,宋一悄悄对少主人道:“郎君,刚才那伙人,属下一人就可以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为何要给他们钱?” 邱长卿用折扇敲了一下宋一的头,生气道:“你还有脸说,我需要你保护时,你死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又看中了王大娘家的哪位姑娘?” “冤枉,属下是内急,去了一趟茅房。”宋一摸摸自己的头,可怜巴巴地道。想了想,又低声道:“郎君,不对啊,就算属下不在,以郎君的功力,这几个小混混怕也是根本不在话下,怎就如此任人宰割呢?当真是因为钱太多,怕没处花?没处花,可以接济一下属下啊。” “闭嘴!我的武功,收拾这群人,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我不想动手,怕脏了我的手,不行吗?我视钱财如粪土,不行吗?你再多嘴,我就叫王大娘给你缝上。”邱长卿低声说着,又踢了宋一一脚。宋一吃痛,连忙表示:“郎君,宋一知错了。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公孙辰鱼和裴旻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公孙辰鱼看到沈静姝正安全地待在房内,顿时放下心来。只是邱长卿和宋一也正在屋内。她在心内迅速思考了一番,随后走至邱长卿面前,道:“给郎君请安。” 邱长卿看着公孙辰鱼身旁的裴旻,眉头皱了起来,道:“你来平康坊做什么?” 公孙辰鱼想了想,只得如实道:“来找郎君。”邱长卿愣了一会儿,公孙辰鱼又对宋一微微一笑,宋一报以轻轻点头。 公孙辰鱼便走过去对沈静姝道:“沈兄,见到你平安无事,某就放心了。”郑若言一眼便看出,这说话的也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不觉抿嘴一笑。 沈静姝笑道:“所幸我们都没事。” 郑若言看到裴旻站在公孙辰鱼的旁边,款款地走向他,低声道:“裴郎君如何认识了这位美貌的小郎君?” 裴郎君又低声答了她前因后果。 郑若言微笑着周旋道:“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大家都受惊扰了。不如上楼去喝杯酒,压压惊?” 众人折腾了这许久,也都累了,纷纷响应说好。 “请稍等。”裴旻突然说道。 众人一惊,不知道他有何事要说。 ☆☆☆ 裴旻从身上掏出一百金,递给邱长卿,道:“某刚才截获了那群混混的金子,现在物归原主。” 邱长卿注视着裴旻的眼神,发现他的眼神纯净,闪耀着正义的气度,便拱手道:“多谢裴郎君拔刀相助,”转向宋一,“收起来。” 宋一重又收起了金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多谢裴郎君。” 裴旻笑着点了一下头,道:“不必客气。” 王大娘笑着款款走来,道:“哎呀,邱郎君,这裴郎君为您追回了这一百金,您不得回报他一二么?裴郎君在我这儿还欠下还几个月的房租钱呢?” 裴旻有些尴尬,正色道:“房租,某自当不日奉上,不劳烦王大娘操心了。” 王大娘暗藏讥讽低声念道:“没钱装什么英雄好汉?房租欠了几个月,又不见你还……”扭着腰,转身走开了。 邱长卿有些错愕,知道裴旻心气高,必不愿接受自己的施舍,便也只好岔开话题,道:“走,咱们上楼饮酒去。” 众人也不忍让裴旻陷入尴尬之境,都欢欢喜喜上了楼。 郑若言看着裴旻掏出金子,心里对他是既敬重,又怨怪。心想:要是他能把钱收为己有,就可以替我赎身了,还可以还了这拖欠许久的房租,他怎么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考虑?他这样做,虽然是重义轻利,是清高,可清高有什么用,又不能当房租。毕竟,那可是一百金啊! 听到郑若言的心声,公孙辰鱼心下一惊:原来她倾心于他!看来裴郎君是个正人君子无疑了。 公孙辰鱼犹豫着,到底是随他们一起坐下,还是和宋一一样,去旁边站着伺候。 “你过来坐着。”邱长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沈静姝有些微微吃醋,她生气师父如此抬举一个伴读婢女。她心想:要是师父知道公孙辰鱼不是我的伴读婢女,岂不是要把她捧上天去? 听到沈静姝的内心想法,公孙辰鱼欢喜一笑。也对邱长卿的细致心怀感动。 公孙辰鱼和沈静姝挨着坐在邱长卿的右手边,郑若言坐在邱长卿的对面,裴旻挨着郑若言坐在其左手边,正好和公孙辰鱼对桌。桌上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互相厮见过后,陷入了无话可聊的尴尬局面。 倒是公孙辰鱼的耳朵里热闹非凡,她听到屋子里其余五人的心声。 郑若言:裴郎君太傻了,一点不为自己考虑…… 沈静姝:师父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回头他肯定会问我这件事的,头疼…… 裴旻:房钱欠了三个月了,得想法子弄点钱去…… 邱长卿:裴旻人品不错,值得深jiāo。 宋一:完了,肚子好像又有点不舒服了,一定要挺住啊,不能让郎君觉得我不济事…… 王大娘走过来,责怪郑若言道:“娘子,你怎的也不劝劝诸位客人喝酒啊?你这平康坊头牌艺伎的称号可不能làng得虚名啊。” 郑若言脸上一红,有些难堪,但她压抑了自己的情绪,笑起来,道:“gān喝酒没意思,不如我们来表演助兴如何?” 沈静姝立即笑着响应道:“好啊,好啊。”其他人没意见,郑若言便开始准备表演了。她马上命人取来了一把上好的琵琶,开始调弦。 突然邱长卿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合作表演一曲《好时光》,如何?歌曲在座几位都熟,某负责弹琴,郑娘子负责唱曲,裴郎君舞剑器,可好?” 郑若言自然是欢喜的,她看了一眼裴旻,道:“裴郎君的剑舞可谓一流,”又看向邱长卿,“邱郎君的琴技也是堪称卓绝,奴的演唱怕是匹配不上二位的表演水准,也只能请二位多包涵了。” 裴旻笑道:“有何不可?” 第20章 邱长卿端坐于西面,郑若言站在他左侧,裴旻持剑立于中央。 琴声清脆响起,歌曲婉转进来,剑器随性随心随音舞起来,霎时间,公孙辰鱼只觉好一出jīng彩绝伦的表演,这样的表演,这样的默契,让她生出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感慨。 沈静姝也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表演,几乎忘了赞叹的语言。激动的时候,她欢喜地瞧着师父出神,眼睛里冒着亮晶晶的火花。 邱长卿聚jīng会神地注视着裴旻的一招一式。裴旻越是慷慨激越,他的琴音就越是波澜壮阔,裴旻的剑舞越是清丽,邱长卿的琴音就越是淡雅。这仿佛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一次试探,一次切磋,既互相成就,又互相碾压。激dàng处有如横扫千军,豪迈时则有如天地共情于此刻。 郑若言在场上渐渐失去了继续唱下去的动力,她安静地退至邱长卿的右后边,将全副心思用来欣赏场上的人的表演。 表演结束后,众人情绪都很高涨。邱长卿、裴旻和郑若言三人重又回到案旁坐下。公孙辰鱼赶紧为邱长卿整理了一下坐垫,重新为他斟满了酒。邱长卿微微一笑,并不看她。 沈静姝边给师父捶肩,边笑道:“师父,您真是太了不起了。”邱长卿笑着,故意把身子往前倾,这样沈静姝就捶不到他的肩膀了。沈静姝也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顺势就坐了回来,只是呆呆地笑着。 公孙辰鱼又把酒壶递给了郑若言,郑若言会心一笑,便又给裴旻斟满了酒。于是众人又痛快地喝了起来。 沈静姝和公孙辰鱼俩人对饮,渐渐地,她们都有些醉了。 邱长卿和裴旻聊了不少,公孙辰鱼喝醉了时便口不能言,但心里清明,也听了个八分真切。 沈静姝喝醉了就喜欢耍酒疯,说胡话。对于席上的人说了些什么,醒后全无印象。 邱长卿道:“裴郎君,你是哪里人氏?来长安多久了?” 裴旻道:“某祖籍是河东闻喜。15岁随父亲来长安,之后一直羁旅长安,已经5年有余。某一直漂在长安,是为了实现一番抱负,可现实却是虚度年岁,前途黯淡。” 裴旻内心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出人穷志短的气质来。他内心保持清醒的态度,脸上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从容地应付着眼下的局面。 邱长卿欣赏这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轻人,同情他的境遇,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对他的同情。他相信,裴旻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的,但也许理解是不会被拒绝的。 “裴郎君,不如你来某府上做个西宾,如何?负责教这两个……”邱长卿瞅了一眼公孙辰鱼和沈静姝的男装打扮,又道:“小郎君……剑舞?”邱长卿碰了一下裴旻的酒杯,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提议道。 这对裴旻来说是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他有些惊喜,脸上的笑容洋溢到眼角,笑着道:“求之不得,多谢邱郎君厚爱。”说完一饮而尽杯中酒。 ☆☆☆ 郑若言听说后,先是为裴旻感到高兴,再次谢了邱长卿,后又为自己今后看不到他而伤心,不免有些赌气道:“裴郎君日后恐怕就不来奴这里了罢?” 裴旻心里想说是,但思考了一会儿后,却道:“有钱有闲的时候,某就来,和邱郎君一道来看你。” “邱郎君不来,裴郎君便也不来了么?” 裴旻笑笑,心里想说是,但嘴上却说:“那自然是要来的。” 公孙辰鱼听得裴旻的心里话,不免为眼前的郑若言娘子感到惋惜起来,郑娘子对裴旻有意,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错付了…… 如此推杯换盏,夜已深。邱长卿笑了,端起酒杯,道:“再喝最后一杯,时候不早了。”他看了一眼已经醉意朦胧,趴在桌子上的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他清醒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暖的笑,仰头喝gān了杯中的酒。 郑若言扶着公孙辰鱼,裴旻见邱长卿似乎有点发愣,便主动扶起了沈“郎君”,往客房走去。 王大娘走来,含着笑道:“今晚客房已经住满,这两位……小郎君……怕只能在邱郎君和裴郎君的客房里想办法了。看能否两位郎君各带一人,略挤一晚?” 郑若言看着王大娘一脸的坏笑,马上道:“莫不如邱郎君委屈一晚,和裴郎君同住一屋?” 沈静姝借着酒劲嚷道:“我要睡师父的屋。” 邱长卿道:“不必打扰裴郎君了。她们就睡我房间的卧榻罢。王大娘,劳烦您再多添两chuáng被褥过来。” 王大娘道:“不巧前日晒被褥,下雨,没来得及收,如今被子还是湿的,不好盖人。依奴看,邱郎君莫不如就和裴郎君凑合一宿得了。”王大娘又拉了拉裴旻的衣襟,裴旻只得道:“邱郎君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睡某屋的。” 沈静姝摇摇晃晃,头重脚轻,仿佛踩着一团棉花似的,但她的意识是清楚的,笑道:“师父要跟裴郎君同chuáng共枕了……”裴旻听到这话,颇有些尴尬,怔了一下。沈静姝本就摇晃不定的身子,突然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掉在了裴旻的怀里。 沈静姝脸一下羞得通红,本来就有红晕的脸蛋这会儿像是熟透了的番茄,红得有点偏紫了。她忙笑着道:“裴郎君,请恕某失礼了。” 裴旻虽常年住在王大娘家的客房,然他实则洁身自好,至今仍是童男。沈静姝这么一跌,他仍旧没有发现异常,只是用力把沈“郎君”扶好,淡然道:“无妨。”邱长卿瞧他面不改色,料想他并没有发现沈静姝是女儿身。邱长卿收回注视的目光,挑了一下眉,不以为意,快走几步,走到前头去了。 郑若言见此,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看裴旻似乎不以为意,她心里又稍稍好受了些。她收回哀怨的目光,扶着公孙辰鱼继续往邱长卿的房间走去。 安顿好公孙辰鱼和沈静姝后,邱长卿随裴旻去了另外一间客房。宋一要跟着去,邱长卿制止了他,道:“不必跟了,你去休息罢。” “是。”宋一表情复杂,那意思是:少主人这是要和一个男子同chuáng共枕了吗?没有我的保护,你要是吃亏了怎么办? 邱长卿看他愣着不走,盯视着他,道:“还不赶紧滚。” 宋一只得麻溜地消失了。 ☆☆☆ 这间客房的条件,自然是不能和邱长卿的那间比。但邱长卿也没有料到,屋内的陈设如此简单。只有一张chuáng,一张书案,和一张竹榻,竹榻上铺了一层褥子,上面有一chuáng薄被子。 裴旻看邱长卿的神色,便已料到他的看法,并不特别解释,道:“屋子简陋,委屈邱郎君凑合一晚。某睡榻上,郎君睡chuáng。”说着便躺在竹榻上睡了。 邱长卿见他睡在竹榻上,那薄被子是天气暖和的时节用的,现在还是chūn天,夜里还是很冷,便道:“裴郎君,夜里凉,这样睡怕是要着凉。不如我们一起睡chuáng罢。”邱长卿说完,脱了鞋,躺在了chuáng上,尽量靠里边睡着。 裴旻很固执,道:“没事,某不怕冷,郎君睡罢。” 邱长卿心里有些担忧,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心里过意不去,因此还时刻留神要叫他上chuáng来同睡,但裴旻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邱长卿笑笑,心想:他可睡得真快!过了一会儿,便也入睡了。 夜里寒气渐重,裴旻被冷得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在竹榻上打滚,又看屋内人睡得如此香甜,便裹着被子下了竹榻,爬上了温暖的chuáng。 喝醉了的两个小姑娘,倒是兴奋得很,叽叽喳喳聊了许久的天,到三更天才朦胧睡去。 “静姝,你可看出来郑娘子心悦裴郎君?” “什么?……噢……她看上了裴旻?你如何得知的呢?” “我……我看出来的。可惜裴郎君却对她无意,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罢。” “别人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你自己呢?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喜欢我师父吗?” “我么?没有。我对邱郎君并无男女之情。” “那便好……那便好,师父是我的……我的……” “哈哈……是你的……” 次日天亮,公孙辰鱼和沈静姝早早地就起chuáng了。她们洗漱完,就来找邱长卿。 沈静姝在门外面轻轻地喊道:“师父,起chuáng啦!”又笑着对公孙辰鱼道:“咱们进去看看。” 公孙辰鱼也贪玩,就跟着一起进去了。进去后,看到裴旻和邱长卿抱着睡觉的样子,竟大笑了起来。 沈静姝吃裴旻的醋,硬要上前去把他俩掰开。这刚掰开右手,就把裴旻弄醒了,邱长卿也跟着醒了,两人先是尴尬地一愣,迅速分开来,随即同对沈静姝的恶作剧表示愤慨。 “出去!”邱长卿黑着脸,没有看沈静姝,低吼道。 邱长卿却对裴旻笑着道:“最后还是扛不住冻,爬chuáng上来睡了,嗯?”得意地挑了挑眉。 裴旻笑着下chuáng,穿好了鞋子。 “我们快走,师父怒了。”沈静姝冲邱长卿做了个鬼脸,赶紧跑走了。 公孙辰鱼呆呆地望着刚睡醒的邱长卿,突然凑到他面前,摸了一下他的眼角,笑着道:“郎君这里有眼屎……” 第21章 裴旻见公孙辰鱼对邱长卿如此亲昵,笑着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物,心里却有些微微的吃醋。他站在一旁,随意用眼神打量一下chuáng边的两个人,道:“邱郎君昨晚睡得可好?” 邱长卿内心有些欢喜,他对公孙辰鱼的靠近一点都不反感,他乖巧地任由她擦掉眼角的眼屎。回应裴旻的话道:“嗯。”邱长卿似乎有些不安,腹诽道:“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你到底想gān什么?” 公孙辰鱼本来是要捉弄邱长卿,谁知他竟如此顺服,她反倒有些忐忑了。听得他如此发问,心里一惊,故作镇定地退下了。 谁知沈静姝就在门外,她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伸出脚绊了公孙辰鱼一下。 公孙辰鱼显然是很意外,在感觉到自己即将摔个狗啃屎之前,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步伐,才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身体,刹住了车。 “沈静姝,你每天这样很有意思吗?” “公孙辰鱼,你这样对我师父献媚讨好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公孙辰鱼满不在乎地答道。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师父的吗?” “噢,既然你还记得,那我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罢?恕我不奉陪了。我要回去练舞了。告辞。” 沈静姝突然收起了自己的小性子,嘤嘤道:“你等等我嘛。” 公孙辰鱼嗤笑一声,道:“走啊。” “咱们不等师父一起回去吗?” “你觉得我们这种良家子适合在青楼久待吗?传出去,被人误会是卖身,可就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了。况且,邱郎君一会儿想起来,准要找我们算账,我们不在他想起来之前溜之大吉,是脑袋被驴踢了吗?”公孙辰鱼一本正经地说道,沈静姝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副想等师父一起走的样子。 “哎呀,你就是太守旧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们是女孩儿?况且,有师父在,我看谁敢欺负我们?再不济,还有裴郎君在呢,他武功那么高qiáng,整个长安城也没人是他的对手。我还想和师父他们一起玩儿呢,难得出来。”沈静姝确实是不想走,但她又不敢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就想拉上公孙辰鱼一起,就算师父要追究昨晚之事,也好歹有人一起分担。 公孙辰鱼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小九九,正色道:“沈静姝,你呢,我看是着魔了。你师父你天天都见,何必非得贪这一时半刻的?万一他要追究昨晚我们私自离开邱府惹下的大祸,场面又岂会好看?你就算不为我想,你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啊。” ☆☆☆ 沈静姝听不进去,正要辩驳,“噢!你这乌鸦嘴……没准师父不会责罚我俩呢?” 正说着,裴旻和邱长卿一块出来了。 公孙辰鱼见状,悄悄溜了。沈静姝见状,也只得跟着溜了,一个人留下来,她实在是没那个胆儿。 邱长卿和裴旻都注意到了两人的举动,只是不以为意,没有制止。两人一起去宴会厅用早膳。 邱长卿悄悄吩咐宋一去做件什么事,宋一领命下去了。 裴旻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两位小郎君不用一起用早膳么?” “她们应该是怕我追究昨夜之事,所以逃之夭夭了罢。”说完邱长卿的神情严肃,沉思默想了一会儿。 裴旻纯粹出于一颗八卦之魂在燃烧,问道:“邱郎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邱长卿一边吃东西,一边面无表情道:“重罚。” 裴旻看了都有些瘆得慌,不知道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郎君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用完膳,邱长卿对裴旻说道:“裴郎君何时方便,尽管来邱府找某,某随时静候裴郎君大驾光临。” “邱郎君实在是太客气了,裴某愧不敢当。实不相瞒,某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未了结,等了结了,自会马上前去邱府与郎君会面。”裴旻激动地说道。 邱长卿点点头,道:“好。某先走一步,告辞。” “郎君慢走。”裴旻送到门外,一直看着邱长卿骑着马走远,马后面跟着宋一。 ☆☆☆ 裴旻想起邱长卿说的“重罚”,竟有些担心起公孙辰鱼来。心里想道:也不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郑若言走过来,道:“裴郎君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裴旻转过身来,道:“先还清这里的银两再作打算罢。” 王大娘走出来,大笑道:“哎呀,裴郎君,你真是有所不知,你jiāo好运啦!刚邱郎君已经派人结清了裴郎君你所有的债务,还多预留了一个月的食宿费呢。” 裴旻一听,很惊讶,随即又恢复如常,道:“他真是心细如尘。”又对王大娘拱手道:“多谢王大娘的收留之恩,某感激不尽。日后王大娘有什么需要,裴旻万死不辞。” 王大娘笑着道:“奴可不敢当。这都是娘子的意思,她愿意为你的债务兜底,奴是把你的债务转移到娘子身上罢了,不要谢奴,奴受不起。你要谢,便谢娘子罢。”说着,王大娘扭着腰肢,走开了。 裴旻对郑若言很感激,道:“多谢娘子,娘子的厚意,某日后定会回报。” 郑若言笑着道:“裴郎君不必如此见外,这都是奴心甘情愿做的,不期望任何报答。” 停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道:“只求裴郎君日后不要忘了奴,不要忘了……”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她不想让裴旻看到,转身走开了。 裴旻见状,心里一阵凄楚,觉得有些怜悯郑若言,可这点怜悯有什么益处呢?他想着这些,回到房里去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里。 王大娘见郑若言心绪低落,叹口气,道:“娘子,你和我一样,都是风尘中人,命不好,命中注定与情爱无缘。娘子何必总是自寻烦恼,想不开呢?” 郑若言哀怨道:“妈妈所言,儿如何不知?儿只是伤心,既然要相遇,为何不能相恋?如今裴郎君就要走了,怕是无缘再见。哎,日后漫漫岁月,儿再也见不到生命中的亮光了。”说着她走出了房间,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裴旻的客房。 裴旻身无长物,只有一把随身佩戴的软件,还有几身换洗的旧衣物,已经收拾妥当。他看着自己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心里有些不舍,但他更对自己即将去往的地方心怀憧憬,他的人生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裴旻关上房门,转身,发现郑若言站在左边的游廊上。裴旻看着她忧郁的神情,心里也不好受,只得笑着和她道别:“娘子,某要走了,多谢娘子对某的照顾,某铭感五内。他日有机会,定会再见。娘子珍重。” 郑若言望着他,神情呆呆的,眼眶又红了,她压抑自己的情绪,行礼笑道:“郎君珍重。” 裴旻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沉重,似乎被她的柔情给牵绊住了,但他仍旧毫不犹豫地向新生活走去。他从郑若言身边走过去,郑若言眼眶里的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她伸手拉住裴旻的手,裴旻怔住了,良久,她只说了一句话:“高山有崖,林木有枝……”随即松了手,忧郁地走向了裴旻的房间。 裴旻心里默默接上了下一句:“忧来无方,人莫之知。”不觉叹息了一声,回过头,看见她憔悴的身影,眼眶突然一红,默念道:“哎,人生如寄,多忧何为?”郑若言进了房内,随即反手将门一关,身体倚靠在门上,因听得裴旻默念的那两句话,不觉泪如雨下。 裴旻早已转过头,快步离开了旅居了5年的住所,带着一种依依不舍的眷恋,却又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头的决绝。他勤奋苦练多年,苦苦等候时机,期望一朝进入朝廷,为国效力,为家族挣得荣耀。 ☆☆☆ 邱长卿回到邱府后,第一时间命宋一去叫公孙辰鱼和沈静姝来花厅。他没有忘记昨日的乌龙,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他就愤怒不已。 沈静姝不敢独自前来面对师父的责问,特地和公孙辰鱼一起走。 “一会儿你打算怎么跟我师父说?”沈静姝讨好似的笑着问,“你不会把我供出来罢?” “有什么说什么啊。”公孙辰鱼明白沈静姝想要自己陪她一起背锅,但她已经决定这个锅,不背。 “你打算不顾我的死活,把自己摘gān净?”沈静姝气呼呼地,突然停下了脚步,“哼……哼……我真没看出来,平日里你看着挺善良的,没想到这么冷血!哼……” “那是你眼神不好……”公孙辰鱼回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倒是快点呀,郎君等久了,估计死得更惨。” 沈静姝一溜小跑过来,天真地笑着问:“你就说帮不帮我罢?”她重又晚起公孙辰鱼的手,撒娇似的拽着她的衣袖。 “嘘!”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入口处,公孙辰鱼赶紧制止了沈静姝的说话声。 两人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分别向跪坐在食案旁喝茶的邱长卿问安。气氛陡然变得很凝重,早上起来时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早已不见踪影。 邱长卿皱着眉头,注视着眼前的两个女娃娃。半晌,他才开口发问道:“静姝,你昨儿晚上,跑到平康坊去做什么?你差点惹上大祸,你可知错?” 第22章 “弟子是去玩儿……弟子知道错了。幸亏有师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弟子多谢师父救命之恩。”沈静姝抬头悄悄打量了师父一眼,看不出他平静的脸上到底是何深意,但直觉他很不高兴,接着道:“弟子保证,下次再不敢擅自行动了,请师父责罚。” “去玩儿?嗯?你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就去玩儿?当心把自己搭进去,被那些浑浊蠢物玩……还不快说实话?!”邱长卿抓起手里的茶杯,扔向沈静姝,沈静姝侧身躲过。 “弟子是去找师父……” “找我?找我作甚?下课后,为师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弟子……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好奇,想知道师父每天晚上不在府上的时候,都去哪儿练习技艺了……”沈静姝知道自己瞒不过师父,只得如实相告。 “放肆!为师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邱长卿眉毛一挑,已经决心好好管教这个女弟子。突然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公孙辰鱼,道:“你,你为何不劝着你家主子?你作为一个伴读婢女为何不尽忠?出事时,你为何不在左右庇护?” 公孙辰鱼只得如实答道:“郎君,奴有错,没有看顾好小娘子,请郎君责罚。” “就这样?你没有别的话要辩解了?” “没有。” “你是怎么遇上裴旻的?” “小娘子执意要进去找郎君,奴苦劝未果。但又担心小娘子会遭遇不测,正好裴郎君经过,就一起去救小娘子了……” 邱长卿看了一眼沈静姝,此时,沈静姝的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师父看穿,此刻只想找个地dòng钻进去。 邱长卿无奈地叹口气,正色道:“对我,你大可不必存着男女的心思。我们只能是师徒的关系,如有僭越,你就滚回自己的家去罢。” 沈静姝小脸涨得通红,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眶渐渐变红了。他如此粗bào无礼地拒绝了自己,自己有何颜面继续留下来? 沈静姝一气之下,脱口而出:“滚就滚!”垂着泪,跑了出去。 沈静姝面对师父的绝情,伤透了心。她自认为长得美,又是出自名门,父亲是享誉长安的名医,就连当今天子都有意招揽他入宫。她原来心想着,她还是配得上他的。如今,面对如此羞rǔ,她无心再学下去,因为她原本也不是为了学艺而来。于是,她即刻收拾东西要走。 邱长卿没有阻拦,只是他略作沉吟,心道:裴旻入府,原是为了教她剑舞,如今她人都要走了,届时裴旻来了,又该如何安排呢? 公孙辰鱼还是很想继续留在邱府学艺的,她只能来劝沈静姝留下。否则,她一个伴读婢女留下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静姝,你犯不着为了区区小事就怄气一走了之啊?邱郎君向来严厉,可能他不能接受师徒之间逾越了礼数罢?他未必是有多厌弃你。” “哼!你说得轻巧,你让他羞rǔ一个试试?我如今颜面尽失,邱府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待了。你要是想留下来,我不会拦你。” “我作为你的伴读婢女,主子走了,婢女还怎么待下去?正主儿不在了,邱郎君还用得着授课吗?别傻了,这绝不可能。” “那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请见谅。” “你真没劲,就遭遇这么点挫折,你就受不了,要收拾包袱走人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拿下邱长卿做夫婿的?”公孙辰鱼见苦劝不行,只好用激将法。 沈静姝一屁股坐下,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那时怎么知道,他竟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这样的人,不爱也罢。” “沈静姝,你要是现在回去,你哥沈延清能饶了你吗?嗯?你花了他那么多钱……” “是,我哥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这里让我更难堪啊,我何必留在别人家里丢丑呢?” “你这是在逃避……” “随你怎么说罢,我反正是要走了。” ☆☆☆ 裴旻背着自己的行囊,手中拿着剑,骑着马来到邱府。管家王二接待了他。管家命人奉茶,他悄悄打量了裴旻一眼,只见裴旻虽着普通粗布衣服,然器宇轩昂,不卑不亢,眉宇间自有一股不俗的气质。管家笑道:“裴郎君稍坐,我家郎君一早吩咐过了,让好生招待贵客。某且去通报一声。” 裴旻忙起身道:“有劳。” 管家王二知道此刻少主人在书房,径直走往书房。 “郎君,有一位叫裴旻的郎君来了,说是您的客人。” “嗯。我马上来。”邱长卿放下手中的书,他站起身来,心中有些游移不定。他心想:沈静姝要走了,不学了,我请裴郎君来,该如何在府上安置他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会客厅,见到裴旻,忙见礼让座。裴旻有些局促,但微笑着回了礼,道:“邱郎君,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不必客气,裴郎君,你且安心住下来,有什么需要随时跟王管家说。”对着管家王二道:“裴郎君今后就住在府上了,不可怠慢。” 裴旻连忙道谢:“有劳!” 管家低头称是。 裴旻在管家的带领下,去往客房。 邱长卿则往公孙辰鱼的房间走来。他敲了敲门,里头的人回应道:“进。” 邱长卿推开门,进去,看到公孙辰鱼在收拾行囊,心里有些吃惊,也有些慌张。道:“你这是gān什么?” “收拾东西滚蛋啊!”公孙辰鱼颇有些哀怨地说,一边给邱长卿倒茶,“郎君,请喝茶。” “嗯。”邱长卿端坐一旁,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道:“你别忙活了,过来。”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坐席,示意她坐下。 “噢。”公孙辰鱼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盯着邱长卿看,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探听出什么消息来。 “裴旻来了。” “噢。甚好。” “我本来是打算请他教你们……教你家小娘子剑舞的,现在她执意要走,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你帮我劝劝她,可好?” “奴已狠劝过了,没用。”顿了一下,公孙辰鱼笑道:“不如郎君亲去劝劝她罢?她一向最听郎君的话了。” “她……简直是一言难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倒是全听进去了。让她滚,立即就收拾东西滚了。真的,我平生还没见过这样受不得气的人。” “有人给过你气受吗?你受过委屈吗?肯定没有罢?你怎么能理解一个姑娘家的心事呢?” “做人,哪有不受委屈的?我这是为她好,我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我是不想她làng费时间在我身上。”说罢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辰鱼心里暗自稀奇,原来他竟有了心上人,难怪,对谁都一副看不上的样子。“噢。原来如此。那你直接跟她说,不就完了嘛?何必当着其他人的面让她难堪呢?” “我也没有经验……我一向都是如此……不是,谁给你权力来教训我的?”邱长卿有些无奈地说道,看得出来他深受其苦,有一些孩子气的稚嫩,随即,他便将自己武装了起来,向公孙辰鱼发动了攻击。 “你就说你有心仪之人了,这事明明白白,她也不会再死心眼缠着你,你这事做得不漂亮!辰鱼只是实话实说嘛……” ☆☆☆ 邱长卿脸色一沉,公孙辰鱼知道他不高兴了,便试图转移话题。“郎君,你心仪的姑娘是谁啊?” 邱长卿狡黠一笑,“谁告诉你我有心仪之人了啊?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郎君就告诉辰鱼嘛,辰鱼保证不告诉第三个人。” “嗯,不告诉第三个人,然后告诉第四个人,第五个人……” 公孙辰鱼见他一本正经地拆穿了她,“噗”的一声笑喷了,喷了他一脸的茶。“对不起,对不起,辰鱼不是故意的。”她慌张地拿着手帕给他擦拭。 邱长卿推开了她,“你……一定是故意的……滚开!” “辰鱼不是故意的,天地良心!郎君让辰鱼滚,辰鱼马上滚。辰鱼滚了昂。”公孙辰鱼一边向后退,一边拿着包袱,随时准备开溜。 邱长卿站了起来,铁着脸,“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邱府。”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诶?你是什么意思?是让辰鱼留下还是让辰鱼滚啊?”公孙辰鱼在他身后大喊道。 对方没有理她,但公孙辰鱼很高兴自己有机会继续留下来了,毕竟这是他自己开口让她留下来的。 沈静姝已经收拾好箱子,吩咐两个仆人抬上了马车。 公孙辰鱼去送她。 “我走了。你却要留下来吗?师父竟然独留了你?” “嗯,邱郎君留我,只是为了惩罚我冒犯了他,我若走了,他找谁出气去?但我要留下来,却是为了学艺,这是我来邱府的原因。” “你真不讲义气,还有他,居然这么冷酷无情,留你,偏不留我。好歹师徒一场,对我竟无半点情分么?” “你这么气愤,为何不留下来,只要你服个软,他也不会深究。邱郎君来找我,原也是为了让我劝你留下来,不要走。” “真的吗?师父真是这么说的么?……不,你骗我!他分明斩钉截铁地让我滚。我要让他后悔!我走后,他一定会后悔的……” “也许罢,但时间一长,他就会习惯了……到时你想回来,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我不管……我……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第23章 邱长卿在高处看着沈静姝正要离去的情景,正兀自出神。 裴旻快步走近,看了一眼邱长卿所看的方向,道:“郎君在看什么?” “噢……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上回你见到的那个沈‘郎君’,如今已经回去了。” “那公孙大郎还在么?” “她啊,自然还在。不过她却是一个伴读。” “郎君的意思是,那沈‘郎君’是公孙大郎的主人?如今主人走了,伴读却留下了。有趣。”裴旻看了一眼邱长卿的侧颜,发现此人的睫毛又浓又密,肤若凝脂,比那西子恐还要白上三分。模样又是难得的风流俊俏,从小富养,通身是一种洁净雍容的气度。寻常人见了,便不自觉要心下喜欢,又万万不敢亵渎。 公孙辰鱼远远地看到了邱长卿和裴旻二人,便逶迤着朝这边走来。 近得跟前,公孙辰鱼见礼道:“两位郎君万福。” “……”裴旻望着女装打扮的公孙辰鱼,虽然一席粗布衣服,仍掩不住她袅娜风流的美貌,一下子望得有些呆住了。 邱长卿见裴旻如此,便道:“这位便是裴郎君上回所见之公孙大郎了。” 裴旻笑道:“怪道某瞧着如此眼熟,原来竟是故人,失敬失敬。” 公孙辰鱼嫣然一笑,更把个裴旻看呆了。 “走罢,去上课。”邱长卿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心道:你倒是乖觉,刚喷了我一脸,这会子又笑嘻嘻跟个没事人一样,怎的如此无心肝? 公孙辰鱼虽听到了邱长卿的腹诽,身子不觉一畏缩,脸上有些讪讪地笑着,但只装作不知,心想:好歹找个机会,让邱郎君原谅了我才是。眼下,公孙辰鱼只得和裴旻跟在邱长卿的身后。宋一又跟在所有人之后。 “邱郎君,今日咱们学什么?” “今日就让裴郎君教你练剑舞。” 裴旻脸上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剑舞他是不怕的,正是自己的qiáng项,难得遇到知音,他巴不得有机会展示一番。 他们来到邱府的戏楼上,这里平常是邱长卿自己练舞的地方。逢年过节,会请外面的戏班子和杂耍团进来表演。此时却是空的,正好适合他们练舞。 邱长卿命宋一搬出绿绮琴,准备自己弹奏,在一旁观赏。 “裴郎君,你就大胆教她,某在这里弹琴伴奏。” “是。” ☆☆☆ 邱长卿照例随性一拨弦,试试音准,绿绮琴从未让他失望过。随之,清脆悦耳的琴声如jīng灵跳舞似的响彻在这方戏楼上。 裴旻只说了三个字“看好了!”便肆意纵横在空中,令人叹为观止。 公孙辰鱼在心里默默地记住招式动作,身体也跟着在一旁舞动,她看着裴旻的高超武艺,内心越发激动起来。随着裴旻舞动的招式越来越多,她发觉记忆开始变得困难,甚至脑袋嗡嗡作响,犹如一锅要炸开的粥似的。她放弃了集中注意力,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观赏。 一曲剑舞结束,邱长卿起身夸赞了裴旻,“裴郎君的剑舞真可谓出神入化,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啊。”转身对公孙辰鱼道:“公孙辰鱼,你可记住了?” “我……这怎么可能记得住嘛?我又不是神人……”公孙辰鱼心里默想道,她也不想让他们对她失去信心,便道:“记住了……一部分……” 裴旻很高兴,笑着道:“没事,我一会儿把整支舞蹈的招式给你拆一拆,你逐个学,便容易了。” “多谢裴郎君。” “开始罢。”邱长卿黑着脸,没好气地道。随之他拨动琴弦,琴音溢出。 公孙辰鱼即刻准备好跳舞。 邱长卿眼睛不在琴弦上,他双手自如地拨动琴弦,对古琴的驾驭力已经让他和琴融为一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孙辰鱼,他想:她应该跳不出几个动作。 听到邱长卿的腹诽,公孙辰鱼受到了刺激,越发打定主意要跳好。心道:你且瞧着! 当公孙辰鱼舞动剑器,像模像样地舞出第一个动作时,他内心一惊,随之,第二个动作也跳对了,接下来,她每多跳对一个动作,他内心的欣喜就多了一分,公孙辰鱼竟然跳对了一半的动作。接下来的动作她全然不记得了,一时间有些游移不定。 裴旻在旁指点道:“没事,你随意跳。” 公孙辰鱼突然想起《道德经》的话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懂得这句话的涵义,但是她仅凭自己已经悟出的这点意思,就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她脱胎于裴旻的舞蹈,在保留原有舞蹈的神髓的基础上,她补完了一整支舞蹈,效果竟然还不错。 自此,邱长卿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发现她身上自有一股灵气,吸收能力之qiáng,实乃世所罕见。只因邱长卿自己从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许多年以来,他却从未遇过和自己一般的人物,未免有些恃才傲物,瞧不起世间资质平庸之辈。殊不知他这种天赋异禀实是千万人中偶有一个而已。 裴旻毫不吝啬地称赞了她,邱长卿却一言不发,在思索着什么。 公孙辰鱼听到邱长卿在腹诽道:只是她为何竟埋没了这大好的天赋,只是达到了中庸偏上的水准而已。着实可惜了。 公孙辰鱼没有看他,听到邱长卿的腹诽,一时觉得欣喜,喜的是他认为自己有天赋,一时又觉得羞愧,愧的是自己仍是块璞玉,还雕琢成形。 裴旻开始教公孙辰鱼拆分的舞蹈招式,公孙辰鱼学得很认真,就在一个连环侧身旋转的动作时,公孙辰鱼跌了一跤,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 幸而裴旻眼疾手快,抱住她,自己当作人肉垫子,在舞台的地上滚了几圈,这才没有摔伤。 邱长卿见状,“咻”的一声起身飞向她,由于起身太急,连一向最爱惜的绿绮琴都掀翻在地,可他还是比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裴旻晚了一步。 他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是惯会这一套……” 宋一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判断,冲了过去,保护少主人的绿绮琴…… 邱长卿的自言自语,他自以为说得不是太大声,但偏巧公孙辰鱼听了去,想到他意有所指,上次她和他撞了个满怀,如今又和裴旻抱在一起,不禁羞愧得满脸通红。她略微冷静了一点,马上站起身,扶起裴旻:“裴郎君没事罢?多谢裴郎君相救……邱郎君想救辰鱼的心意,辰鱼也一并领了,多谢邱郎君。” 宋一赶紧凌空一跃,扑在地上,接住了绿绮琴。他睁眼一看,琴稳稳地接住了,“幸好!”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 裴旻对邱长卿的话不明所以,也不便追问,便客客气气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娘子没事罢?” “无妨,多亏了裴郎君,免了辰鱼的皮肉之苦。”公孙辰鱼秋水般明亮的眼睛中闪着一些亮光,眼神中充满了对裴旻的感激。 裴旻却望着邱长卿,刚毅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不解,心想:以刚才的速度来推测,邱长卿不仅会武功,而且还不低,可上次他为何深藏不露?既然上次不肯轻易显露,刚才却为何不管不顾了?讪讪地道:“没有某,邱郎君也定会护你周全。” “是,再次多谢邱郎君。”公孙辰鱼粉嫩白皙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望向邱长卿,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显得尤为美丽动人。心里却对裴旻的腹诽产生了怀疑和好奇。 “你们接着练,某还有事要处理,先行一步。”邱长卿自然是听出了裴旻的言外之意,他瞧出来了自己的身手,但邱长卿星眸一转,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脚步沉稳,步子却很轻,示意宋一抱着琴跟着他一块走。 邱长卿边走边对宋一道:“你仔细擦一擦这把琴。” “是,郎君。”宋一俊朗的脸上似乎也在狐疑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邱长卿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宋一若有所思的脸,黑着脸问道。 “没什么。宋一只是在想,郎君今日似是和往常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 “郎君素昔爱琴如命,从未有过任何冒险之举。今日郎君却不顾绿绮琴的好歹,飞身抢去救公孙辰鱼小娘子。郎君该知道,以裴郎君的身手,小娘子不会有事……”宋一突然发现琴上一道非常细微的擦痕,英气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郎君,这琴上现有一道擦痕,须得请huáng师傅修补一番。” “好。你去安排。”邱长卿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看着宋一抱着琴走远,他俊朗的神色中有一股落寞的颜色,两道如雄峰般巍峨墨黑的剑眉攒簇到了一起,他自知为了公孙辰鱼竟有些失了往日的分寸,这是不好的开端。 他闭上双眼,紧握拳头,不自觉叹一口气,内心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挣扎。片刻之后,他的拳头重又松开来,眉头也舒展开来。他的决心已下,什么事都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第24章 却说沈静姝坐着马车回到了家中,一家人见她连箱子细软都搬了回来,便纷纷问她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能出什么事?人家要我滚,我还赖在那里做什么?”说着眼眶一红,显得甚是楚楚可怜。 常悦影拉着女儿坐下,语气有些着急,“谁要你滚?你说清楚些。” “阿姊,你不会是说邱郎君罢?”沈青石插嘴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倒是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呀,你这刚jiāo了一千两huáng金作为贽见礼,怎么才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给人撵回来了呢?公孙辰鱼也回去了吗?”常悦影呼吸急促地说道,她甚至有些埋怨起自己的女儿来,虽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认定是女儿的错。 “哎呀,你们别问了……公孙辰鱼那个小贱货,还赖在邱府不走。” 沈青石不满道:“阿姊,你不要这么说小鱼……” 常悦影道:“静姝,辰鱼那丫头倒是懂事,没花家里一分钱,还能凭自己的本事留在邱府,可见她有多招人喜欢。” 沈一融笑道:“辰鱼那丫头确实很好……” “她最好,你们都喜欢她,还要我这个女儿做什么?”沈一融颇为赞许的神情,令沈静姝越发气恼,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跑了出去。 沈青石追了出去,“阿姊,你去哪儿嘛?” “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沈静姝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她愁眉紧锁,委屈巴巴,对于自己不被爱的事实接受不了,越想越气,泪眼就巴巴地流了下来。 沈青石在她一旁跟着,见她哭得伤心,也为之动情,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着,仿佛也是一点安慰。 傍晚,沈延清带回了皇宫的最新消息。 “我听人说,昨日夜里,皇上的宠妃武惠妃诞下小公主,宫里要给小公主举办百日宴。可能要从民间选拔优秀的舞伎入宫献艺,特别优秀的,将有机会入梨园,接受皇帝的特训。二妹和辰鱼有机会去面见天子了。” 常悦影惊呼:“不愧是后宫第一宠妃,这都第三个孩子啦……可惜前两个孩子早夭,尚在襁褓中就夭折了……不过,你妹妹没戏,她被邱府的少主人赶回来了。” 沈延清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千两huáng金的贽见礼,就这么打水漂啦?二妹呢?” “你二妹出去了。延清,你当大哥的,就多担待一些……”沈一融面色沉重,他不想全家人在这个时候对女儿落井下石,毕竟,当初是所有人一致同意她去的。 “嗯。阿耶,阿娘,容儿子再想想法子,把二妹送回邱府去,毕竟,咱们家也不是有金山银山啊,这人才送过去几天啊,就给撵回来了。”沈延清说得义正言辞,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妹妹送回去的。 ☆☆☆ 白若兰和昔日的姊妹已经许久不走动了。没想到,这一日,鲁倩携女儿秦若嫣、秦若然两姊妹,突然拜访。她是又惊又喜。 白若兰在会客厅接待了她们母女三人。只见鲁倩已是半老徐娘,虽昔日的风姿绰约仍留有余韵,然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的浸染,鬓边已出现一缕如雪般的白发。看得出来她极力收拾过一番才出的门,远看仍是体面人家的主妇,近看却不免显出一些老态来。 白若兰一边细细打量她,一边笑着让茶道:“姐姐,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鲁倩笑道:“好。妹妹也好?” 白若兰笑道:“我也好。”因指着一旁坐着的两姊妹问道:“你可是你那两个女孩儿?如今多大啦?” 鲁倩也对着那两个女孩儿笑道:“是呀,孩子都长得快,一年一个样。大的如今16了,小的也14岁了。若嫣、若然,还不过来给你白姨母见礼?” 两个女孩儿闻言马上笑着立起身来,道:“儿给白姨母请安。” 白若兰笑道:“好,好。赶紧坐下罢。”又道:“哪一个是若嫣,哪一个是若然?” 只见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儿又起身笑道:“姨母,儿是姐姐若嫣,这是妹妹若然。”白若兰点点头,继续和鲁倩叙些离别以来的往事。 鲁倩突然问起:“妹妹,你家的丫头哪去了,怎不见出来?让她跟两位姊妹玩耍,咱俩也好自在叙叙旧。”白若然笑道:“她呀,最近jiāo了好运,跟着常姐姐的女儿,去邱府学艺啦。虽然是给常姐姐的女儿当伴读婢女,那也比待在家里qiáng呀。” “可不是?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我记得,你们家的丫头一直都很有灵气,如今又遇上这般好的机缘,可见老天爷很眷顾她。不像我们若嫣,哎,她也想学艺,可惜家里拖累了她……”鲁倩说着,眼眶就红了,那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 “阿娘,你别这样……儿觉得挺好的,儿可以自学成才。”秦若嫣是一个要qiáng的人,一看母亲又要在人前诉苦,她内心觉得有些尴尬,及时制止母亲。 此时,厅外传来了靴子踩地上的声音…… 正巧公孙阳谦和公孙雨熙走了进来。 白若兰赶紧喊住他们,互相认识过后,稍坐了一小会儿,公孙阳谦便坐不住了,道:“姨娘,我们去后花园逛逛。” 白若兰笑道:“去罢,替姨娘好生照看两位姊妹。”公孙阳谦恭敬地笑着应下了,和公孙雨熙、秦氏两姊妹一起出来了。 秦家的两姊妹,姐姐秦若嫣外表娴静,骨子里却很活泼。妹妹秦若然则相反,看似活泼伶俐,实则心思重。 “听闻你姐姐去邱府,给沈二娘当伴读婢女去啦?”秦若嫣一边走,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微笑。 “是的。”公孙雨熙笑笑,拈了一朵花,道:“来,若然,这朵花给你戴上。” 秦若然一脸羞涩地跑过去,接受了公孙雨熙的一番好意,笑道:“多谢。” 秦若然在公孙阳谦身旁飘过,后者望了她一眼,她纯净的眼睛回望着公孙阳谦,笑着问道:“阳谦郎君,我戴上这朵花,你可觉得我好看?” 公孙阳谦笑道:“好看是好看……” “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有不好听的话要说?你且说罢。”秦若然神色微变,仍竭力保持着笑意。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很好看。”公孙阳谦自知失言,尴尬地笑一笑,企图弥补已经造成的嫌隙。 秦若嫣笑着走了过来,望着自己的妹妹,心里有些醋意,对公孙阳谦道:“若然年纪尚小,让郎君见笑了。”公孙阳谦笑道:“若然妹妹天性率真可爱,很好。” 秦若然听了,心里转而欢喜了起来,重又恢复了孩子脾性,欢欣雀跃了起来,她追逐着院子里的蝴蝶和蜜蜂,嬉闹了起来。 原来鲁倩当年嫁给了一个穷酸秀才,名叫秦汉的,因参加科举考试,屡屡落榜,故而家里一直过得捉襟见肘,且日渐穷困。秦汉虽对妻子鲁倩百般宠爱,然“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女儿从小的见识和风度培养自然就顾不上了。然秦汉亲自教她们读书识字,倒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多读了一些书。 公孙阳谦笑望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禁心里为之一动。他正在心里思索着自己和阿姊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时。 突然,一阵风过,chuī起了秦若嫣的发丝和衣襟,她不觉伸出了双手,转了一圈,随后在风中翩翩起舞。舞姿实在是极美,公孙阳谦的眼睛被黏住了,再也挪不开。 公孙阳谦鼓掌赞叹道:“若嫣娘子的舞姿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啊!与阿姊表现竟不相上下。这许多年来,我只喜欢看阿姊一人跳舞,旁人跳得都太俗气。今日见了若嫣娘子跳舞,算是开了眼界了。” “多谢郎君赞赏,若嫣班门弄虎罢了。早闻令姊公孙大娘舞艺超群,奴岂可与她相媲美?” “若嫣娘子切莫妄自菲薄,依某看,‘弄斧’定要到‘班门’,否则哪里知道自己到了何种境界呢?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相信阿姊知道后,也定然欢喜。” 秦若嫣眼波流转,粲然一笑。两人沉默了半晌,忽然秦若嫣柔声道:“郎君,你可叫奴若嫣。” “好,若嫣。你也唤我阳谦罢。” “是,阳谦。”秦若嫣羞涩地笑着,又道:“不知你姐姐近来可曾回来过?我也很想像你姐姐一样,有机会向邱府的那位艺术奇才学习,若有机会可以得到他的指点,我相信,定会大有进益。” “阿姊前些日子回来过,不过我当时在读书,没有见上。有些日子没见,我也怪想阿姊的……” “不如改天我们一起去邱府看你姐姐,怎么样?” “我附议。”在一旁的公孙雨熙马上赞成道。不过,她不是为了去看公孙辰鱼,她是早就想去见识见识,这个传说中色艺俱佳的长安首富嫡子的风采了。 “我也一个月没见到阿姊了,不如就去瞧瞧。”公孙阳谦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秦若然跑了过来,见大家聊得这么起劲,便笑着问道:“何事这样开心?” 公孙雨熙早已看出秦若嫣对二哥的心思,便狡黠一笑,道:“我们在说去邱府看我阿姊的事情,若然也一起去罢?” “好,我要去。” 第25章 白若兰和鲁倩二人难得叙旧,倒是聊了好些家长里短,越聊越兴奋。但那鲁倩似乎是有备而来,见闲话叙得差不多了,便转到正题上来,她望着白若兰,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道:“若兰,要不咱们四姊妹约个日子,聚聚,可好?” 白若兰道:“我是闲人一个,只要你们定好了日子,派人来通知我一声就行。” 鲁倩嗔道:“好妹妹,我原指望你来联络众姊妹呢,你倒推得个一gān二净。” 白若兰忙道:“常悦影那边,我亲去通知罢。王夕月和我好多年没走动了,去年我去找过她一回,她已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想来是她的男人怕被主母发现,中间又给她腾挪了不知多少处地方。”说着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为王夕月的处境凄凉,也为自己寄人篱下的人生。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记得她男人也是当朝户部员外郎,和我夫主是同僚,也许可以打听得到王夕月的住处。” “是了,我记得他男人叫梁梦麟,你且问问你夫主公孙员外郎,没准就问到了呢。”鲁倩神色激动地说道,她为自己贡献了关键的线索而感到骄傲。 这许多年,鲁倩嫁了一个落魄的文人秦汉,秦汉虽待她极好,两人生有两个女儿,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纵使情感上得到了满足,物质上却始终是稀缺的。 这四姊妹中,唯一比鲁倩还不如的,就是王夕月了。所以说,姊妹们的聚会,是不能没有王夕月的。除此之外,她还要拉拢王夕月,让她和自己一起向白若兰施压,叫白若兰陪她们二人一起去邱府,求见邱阳雎,把她的女儿也送到邱府去学艺。 ☆☆☆ 沈静姝坐在一旁绣花。沈延清站在一旁,他一直在试图劝服妹妹回邱府。 “大哥,我求你了,你别再说了!你从昨夜一见面就不停地说,说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明告诉你,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妹妹,你这么任性,你考虑过大哥的感受吗?大哥拼死拼活赚钱,就是为了给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咱们家虽然不穷,但也不能这么làng费钱,是不是?你知道一千两huáng金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攒不了的钱吗?” 沈静姝转过身去,不为所动。 “这一千两huáng金,是我红衣裁缝铺里几十名绣娘没日没夜地绣花,把眼睛都熬坏了,好不容易才赚到的钱。它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沈静姝似乎有所触动,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 “妹妹,阿耶阿娘宠你,大哥没意见,谁让你是咱们家唯一的女儿呢?但你如要这么糟蹋大哥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就莫要怪大哥以后对你无情。” 沈静姝突然又陷入了不耐烦的情绪之中,嚷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小器嘛?钱钱钱,你一天到晚就会说钱,有劲吗你?烦不烦?” “你……我说这么多,你都听不进去……那好,以后你再也别管我要钱买衣服首饰。” 突然,沈静姝从榻上起来,拉住沈延清的衣袖,撒娇道:“不要走!我知道错了,大哥。可我被邱长卿赶出来了,回不去了。真不是我不想回去。” “既如此,你明日随我一起去,我替你求情,邱长卿怎么着也要看我三分薄面。”沈延清用手指戳了一下沈静姝的额头,又道:“你啊,就莫要再任性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想着自己这么快就要重新面对邱长卿,沈静姝心里很紧张,心想:这么快就被实力打脸,估计他会更瞧不起我罢。可我能怎么办?我若不去,哥哥定会和我翻脸,以后再没有钱买买买了。哎,学艺毕竟不用学太久,既然宫里很快就会张皇榜选拔民间艺人……想来我很快就可以解脱。哥哥的零花钱却是要长长久久地用的,只好再厚着脸皮苦熬一段时日,或许就可以迎来快活的chūn天呢。 “大哥,明天我还不想回去,等过两日,邱长卿的气也消了,我再回去。” “那好。你且在家休息两日。” “大哥,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沈延清看着撒娇的妹妹,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他倒不是不爱妹妹,而是他出来做事早,知道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要惜物惜财,家族荣耀方可延续百年乃至千万年。 沈延清道:“好妹妹,哥哥希望你做事情能善始善终,不要半途而废。这样将来纵使你嫁了人,哥哥也可以放心,你自己会把日子过好。” 沈静姝抱住哥哥沈延清的腰,道:“好了,我知道了。放心吧,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延清点点头,道:“我出去了。” 沈静姝应了一声“嗯”,便迅速起身,穿起鞋子,准备溜出去玩了。 ☆☆☆ 白若兰留鲁倩母女用了午膳。 鲁倩母女三人又歇了两盏茶的工夫,随后便告辞了。 白若兰送她们至大门外,随后便来到了前殿。白若兰看见主母韦碧云正坐在榻上绣花。 主母韦碧云抬头笑着道:“妹妹,你的客人已走了罢?” 白若兰道:“刚走。”白若兰凑过来瞧了一眼韦碧云正在绣的牡丹花,又道:“姐姐刺绣功夫越发灵动了,这牡丹花就跟院子里的真花一样好看呢。” 韦碧云平日里虽然跋扈,但也怕寂寞,有白若兰偶尔的陪伴,她也觉得甚好。因笑道:“妹妹快别打趣我了,不过是胡乱绣的,打发时间罢了。” 白若云又陪着韦碧云说了好些闲话,方才慢慢地转至正题上来,问道:“姐姐,你可曾听夫主提起过,他有一位叫梁梦麟的同僚,他在外养着的一位别宅妇,如今住在何处呢?” 韦碧云摇摇头,道:“没听过。” 白若兰又笑道:“姐姐知道妹妹和夫主一向不大融洽,已许久互不言语了。前些日子原为了大娘去邱府学艺一事,夫主倒是意外地高兴,来了西厢房,不成想,又被妹妹拙嘴笨舌给气走了。”叹口气,接着道:“姐姐一向能和夫主说上话的,不知能否辛苦姐姐为妹妹开这个尊口,去问问夫主,我那叫王夕月的姊妹,现今住在何处呢?” 韦碧云正色道:“妹妹,你的意思,姐姐听懂了。你可是想让我帮你向夫主打听,户部员外郎梁梦麟别宅妇的住处?” “是的,姐姐。王夕月原是妹妹的旧相识,我们已多年未见,断了音讯。今日鲁倩姐姐来访,聊起往昔情谊,便起了四姊妹重聚的意。常悦影是沈一融大夫的正妻,找她容易。只差王夕月一人的住处,还望姐姐多在夫主面前探询一二,妹妹不胜感激。” 韦碧云摇摇头,道:“夫主怕是不一定知道罢?毕竟是别宅妇,谁知道安排在哪个坊的犄角旮旯里,才能不被主母发现找麻烦?” “哎……”听到韦碧云如此说,白若兰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说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特定的脚步声响起,韦碧云赶紧下榻准备迎接夫主公孙泽。“夫主回来了……快……” 公孙泽走进前殿,韦碧云和白若兰赶紧上前见礼问安。韦碧云要表现自己发妻的地位,柔媚地说了一句:“郎君回来啦?”白若兰则是浅浅地唤一声:“夫主辛苦了。” “嗯。”公孙泽白了一眼白若兰,想起一月前受到的屈r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看她。 韦碧云赶紧打圆场道:“郎君,若兰妹妹想和几个旧日的姊妹重聚,无奈早不联系,失了音讯。碧云素常见郎君和梁梦麟梁员外郎亲厚,他的别宅妇王夕月住在长安哪个坊,郎君可知晓?” 公孙泽黑着脸道:“我虽与梁员外郎亲厚,实则并不知道这些私事……” “夫主既不知,奴先告退了。”白若兰面色沉静,低眉敛首,打算回自己房去。 “问一下他总也不是难事……”公孙泽依旧半闭着眼睛,喝着茶,似乎心情并不坏。 “这么说,夫主愿意替奴相问?”白若兰明亮的眼睛露出欢喜的天真神色,说话间也流露出几分娇憨之态。 “那要看你的表现……”公孙泽暗暗地打量了白若兰一眼,语气似是若有所指。 这一来一回的互动,叫旁边的韦碧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忙道:“妹妹,夫主在外忙了一整天了,想是累着了,他往日回来,都会先泡脚……要不今日就劳烦你伺候夫主沐足?” “奴笨手笨脚的人,怎比得上主母的手艺,况奴久不伺候夫主,早已生疏。待奴先回去练练,改日再伺候夫主沐足不迟。”白若兰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她对公孙泽的怨恨和不满,她不想为了这件事失去自己的尊严。 她更知道,主母韦碧云对自己的嫉恨,她惹恼公孙泽才是韦碧云愿意看到的结果,否则,她娘俩日后在府里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不愿意伺候我就滚下去。”公孙泽对白若兰的桀骜不驯很愤怒,十几年过去了,她对自己没有要求,没有欲望,只有平淡的相敬如宾。可他要的,是她彻底的臣服。没有这些,就只剩厌弃。 第26章 邱长卿独自一人在画室作画,他原只想随意画画,却不经意间画成了跳舞的舞伎。 突然,看着画中人,邱长卿坚毅冷静的眸子里透出一种惭愧的神色,他心烦意乱地撕掉了刚作的画,扔进了香炉里烧掉。 邱长卿站起身,走出来。 宋一从huáng师傅那儿把琴取回来,放回了琴房。随后便来找少主人。 宋一很快就在后花园找到了少主人。他见少主人沉默不语,脸上神色也似是不悦,他便默默地相跟着。 邱长卿转身,盯住宋一,清澈犀利的眼神中微微有些发烫,他佯装发怒,瞪了宋一一眼:“昨日是谁与你说,我与往常不同的?多嘴!” “宋一知错。”宋一冷毅的脸上显出惊恐的神色。 “要是敢再敢多嘴,我就让管家罚你半年月例。” “宋一不敢了,求郎君宽恕。”宋一见少主人真动气了,只得口头敷衍着。 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却是:你就罚罢,反正这么多年,我存在王管家那里的月钱从没花过。宋一傲娇的小眼神,在看了一眼盛怒的少主人后,立即垂了下去,露出一脸羞愧的神情来。 “裴旻是个高手,昨日他窥破了我会武功一事,得想个法子化解他对我的疑心。”邱长卿站在园中的大槐树下,一只手捻了一片叶子,将叶子覆在右眼上,却看到正前方裴旻和公孙辰鱼往这边走来。 “郎君,该如何化解?裴郎君似是一位谦谦君子,纵使被他识破郎君会武功一事,想来他也不会利用此事来加害郎君。”宋一见到少主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错愕之余,立即看到了裴旻和公孙辰鱼的身影,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 邱长卿拉着宋一躲到了低矮的灌木丛后面,裴旻和公孙辰鱼已经走近了。 宋一不明白,分明是在自己府里,为何要像梁上君子一般躲起来,生怕被人看见。但少主人非得如此,他又能如何,只好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裴郎君,你武功高qiáng,可否教教辰鱼呢?”邱长卿见到公孙辰鱼突然对裴旻行大礼,她那双秋水之眼此刻没有笑,眼神坚定,让人感觉到她意志的坚qiáng,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学武很艰辛,你何必吃这个苦头呢?”裴旻拉起她,但她执意跪着,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吃苦辰鱼不怕,辰鱼只怕自己太平庸。自从那日见识了裴郎君的武艺,辰鱼甚是钦慕。若辰鱼会武功,以后天高海阔任我行。也可保护阿娘,不受坏人欺侮。” “那好罢,以后每天正课上完后,有时间就教你练武功。” “辰鱼多谢裴郎君成全。”裴旻扶起公孙辰鱼,重又见到她的笑眼绽放开来,不觉微微一怔,随即放开了自己的手。 宋一悄悄打量了少主人的神情,他平静的神色之下,暗涌着汹涌的波涛。跟随少主人多年,宋一早就知道少主人惯于隐匿自己的心事,饶是如此,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譬如,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眼珠子瞪着一个地方,似要瞪出血来,方可罢休。眼下,他脸上虽无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是被公孙辰鱼的脸色牢牢锁住了。 不久,裴旻和公孙辰鱼又走开了。 邱长卿和宋一站起来后,发现腿也麻了。 “宋一,快,我腿麻……”邱长卿把手搭在宋一的肩膀上,宋一也腿麻了,“郎君,某也不行了……啊……啊……”宋一被少主人压得倒了下去,他不敢不顾少主人的安危,只好任由他折腾。 邱长卿玩也玩够了,随即轻轻一跃,耍了一套舒经活络的武功,是名“绣花拳”,顿时神清气慡。 宋一没有了少主人的压迫,也随即弹跳了一丈开外,运气调息,很快恢复如常。 邱长卿和宋一一前一后在府里溜达,正好在前厅见着管家王二,管家对邱长卿行了礼,一副恭敬的样子。 邱长卿冷峻的脸庞微微皱了眉头,突然吩咐管家道:“吩咐府里的乐工和舞伎,明晚宴饮,让他们好生准备着。” “是,郎君。” “你亲自跑一趟,去请裴旻和公孙辰鱼二人,参加明晚的宴饮。” “是,某即刻去办。” 管家因问道:“郎君,其余客人是否依旧历把他们悉数请来?”邱长卿道:“不必都请,请那几个高门大户的子弟便罢了。”管家领命退下去筹备不提。 ☆☆☆ 公孙泽想让白若兰给他沐足,白若兰婉拒了他的要求,这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度冷到冰点。 “白若兰,你别不识好歹!你嫁入公孙府的这些年,为夫待你不薄。这些年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十指未沾阳chūn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凭什么不懂感恩,不知廉耻?” “郎君,你今日个是怎么了?怎么无故对妹妹说出这样重的话来?‘不知廉耻’这话,对一个女子的名誉而言,实在是太严重的指控了……想必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韦碧云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白若兰听到这话,气得脸色发白,上唇微微发抖,她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辰鱼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也不是没可能,但我这些年,从来没有行差踏错,就连辰鱼都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呢? “你就别添乱了,我只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才……”公孙泽想掩盖自己失口说出的话,他心里还是想要保护白若兰,他知道这个秘密抖出来,意味着白若兰母女势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 他虽然心里有气,但却不能不顾这么多年的付出和感情。尤其是既然已经白养了这么多年,如今正是要享福的时刻,又岂能因小失大,白白làng费这颗棋子呢? 韦碧云笑着道:“郎君,不气了啊,生气伤身。”又对双儿道:“还不赶紧去给主人打盆水来,伺候主人沐足。” “不必了。”公孙泽黑着脸道,他早已没了兴致。他原本也只是想给白若兰一个下马威,好挽回自己那日丢失的尊严。 白若兰猜测公孙泽知道了什么,但他还不想捅破。她内心惶恐不安,趁着韦碧云说话的功夫,她悄悄退下了。 “夫主不肯帮忙,我该如何是好?还是托人送个信给鲁倩,告诉她联络不上王夕月罢。”白若兰坐在灯下,抱着小粟米,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乔鹿立在一旁伺候,听见娘子的话,便道:“娘子,先不忙。何不再求求主人呢,好歹他是小娘子的父亲,又何至于生分至此?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呢?” “哎!乔鹿,你有所不知,夫主今天还rǔ骂我不知廉耻……罢了,不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了。” “娘子一向贤良淑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主人怎会如此无理,竟平白冤枉起娘子的清白来?” 白若兰深叹一口气,道:“我做什么都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错。这个家,恐怕是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只是如今,我已迟暮色衰,又没有积蓄,带着辰鱼出府,只有死路一条。我万不能让辰鱼跟着我出去流落街头啊。况且辰鱼此刻正在发奋苦练,一朝进了梨园,夺了魁伶,我们娘儿俩的好日子就来了。我必须在这个家撑下去。” “娘子说哪里的话?娘子比起主母,可是好看千百倍。娘子要是想笼络主人,那还是不难的。”乔鹿一向jīng灵古怪,又把白若兰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般对待,心里自然是偏向她的。 “乔鹿,可不敢胡说,叫人听了去,仔细又要惹风波。” “本来就是嘛。不过,娘子教诲,乔鹿谨记于心。”乔鹿为人处世还是很知分寸的,尤其是懂事又伶俐。 白若兰心想:公孙泽都十几年没在我屋过夜了,我求之不得,不用委屈自己伺候他。如今,又岂会为了区区小事,反倒去招惹他呢?不上算。不过,他似乎怀疑辰鱼并非他亲生了,这对辰鱼来说,可是天大的祸事。我一定要护女儿周全。就算牺牲自己的色相,也在所不惜。 白若兰出神地道:“乔鹿,你去做一桌酒菜端到我房里来。不,你先去跟夫主说一声,说我要在房里伺候他沐足。随后你立刻去打一桶井水、一壶滚水进来。” 乔鹿领命退下。 ☆☆☆ 邱长卿溜达着溜达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孙辰鱼的房前。正犹豫着找个什么理由去瞧她,这时,骤起的一阵狂风,把她房间的窗户给chuī开了。他瞧见她正在窗前练字。 邱长卿站在窗外,把窗户支起来,将头探进来,拿起旁边的一张字,认真瞧了瞧,道:“字迹娟秀,尚可。尚可。” 公孙辰鱼用眼角打量了邱长卿一番,却没有抬头,鼻子哼了一声,道:“郎君来,不知所为何事?男女授受不亲,被别人瞧见了,定要说闲话。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邱长卿“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心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公孙辰鱼听了也心道:你话说那么难听,想不计较也不行罢。 邱长卿因道:“我如今人在房间外面,并未进去,算不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形,何人有何闲话可说?且你几次三番与男人搂搂抱抱,这才不似一个良家子该有的举止罢?” “瞎说什么呢?辰鱼什么时候跟男人搂搂抱抱啦?”公孙辰鱼气得鼓囊囊的,偏过头去,不理他。 公孙辰鱼突然又想起来他说自己是良家子,心想:诶?莫非他已知道我的身份?他既知道我在骗他,为何还留下我在邱府白吃白喝,还给我授课? “你自己好好想想就知道了,何须我多言?”见公孙辰鱼一脸沉思样,趴在窗台上,正对着她,接着道:“你想起来了是罢?不过,这也没什么,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放心。” 邱长卿一改往日的冷淡风格,变得有点幼稚,他好看的眸子露出动人心魂的微笑。 公孙辰鱼见他耍无赖,好胜心被激发出来了,随手就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尖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这一瞬间,空气都静止了。公孙辰鱼意识到自己僭越了,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只得赶紧打发他走。 “你赶紧走罢,不送。”公孙辰鱼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说话,将窗户重又关上,假装一心一意都扑在练字上。 邱长卿在这短短的一秒钟之内,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被刺激到慡的信号,他怔住了,但内心是喜悦的,可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见公孙辰鱼打发他走,他便只得顺水推舟,懵懵地走开了。 第27章 正巧裴旻也来找公孙辰鱼闲聊解闷,遇上刚出去的邱长卿,两人互相打招呼。 裴旻笑道:“邱郎君你也在啊?”随即注意到了邱长卿鼻尖上的黑点,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邱郎君,你鼻子上有脏东西。” 邱长卿应了一声,用手揩了揩,墨汁已gān,黑点纹丝未动,他笑着问道:“裴郎君,这么晚了,你来找公孙辰鱼做什么?” “闷得慌,想找个人闲聊。要是邱郎君愿意,我们聊一聊,也可以的。” “不了不了。你还是找公孙辰鱼罢。我还有事,恕不奉陪。”邱长卿往前走了。 “也好。”裴旻则往公孙辰鱼屋里走来。 裴旻到了门前,敲了三下门,然后静候着。 此时,公孙辰鱼以为还是邱长卿,便道:“门没锁。” 裴旻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公孙辰鱼在练字,便站在一旁观看,道:“小娘子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啊。” 公孙辰鱼一听这声音,赶紧扭头一看,忙笑道:“是裴郎君来了呀,快请坐。”说着热情地起身为他沏茶。 谁料邱长卿又折回来,趴在窗前,用口水沾湿窗户纸,偷偷瞧了一会儿。邱长卿心想:他一来,你就倒茶,倒是殷勤得紧。 听到这声音,公孙辰鱼一惊,随即想到是邱长卿在作怪,看了一眼窗户,果然有个小孔,便赌气不理会。 邱长卿见她一瞪眼,心虚,吓了一大跳,悄悄把眼睛从小孔处挪开了。 “嗯。我适才在门口遇到邱郎君……” 公孙辰鱼道:“噢。”算是回应了裴旻的疑问,不再多说一个字,又道:“对了,裴郎君,你来找辰鱼,所为何事啊?” 邱长卿见她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禁有些微微的失望。 突然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邱长卿赶紧走开,看着远处的风景。走廊的尽头处出现的是宋一。 宋一走近,问道:“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邱长卿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宋一小声点,“嘘——” 裴旻道:“没什么事。某就是来找小娘子闲聊……等一下……有人来了……”裴旻快步走到屋外,看见邱长卿和宋一站在屋外。 显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邱长卿一本正经地对宋一道:“宋一,裴郎君觉得邱府夜生活无聊,你想想法子,让他过得舒心一些。” 宋一马上会意,道:“是,郎君。” 裴旻见状,不禁笑问:“邱郎君,你怎么还在这儿?” “嗯,你刚进去,宋一就过来找我,我们说点事。”邱长卿尽量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讪讪地笑着。 “刚才听闻郎君要给某找点乐子,不知是何乐子呢?” “不如让宋一明天带你去西市胡姬酒家,喝酒,欣赏胡姬的胡旋舞,可好?” “好啊,好啊。辰鱼也一同去,可否?”公孙辰鱼欢喜雀跃地走了出来。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不怕声誉受损,日后嫁不出去么?” 邱长卿瞪大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不满的神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公孙辰鱼道:“不怕。反正奴要夺得魁伶,获封郡主,选个新科状元做夫主的。寻常人怎么想,与奴何gān?” 邱长卿白了她一眼,道:“姑且不说你能不能夺得魁伶罢,纵使你得了魁伶,要是人家新科状元看不上你,又该如何?” 公孙辰鱼道:“奴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好?” 邱长卿道:“你……” 裴旻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忙笑道:“无妨。某可以保护小娘子。” “极好。辰鱼可以女扮男装,不出声,就没人知道辰鱼是男是女了。且辰鱼惯会扮男声,旁人识破不了。” “咳咳咳……这事儿明日再议。宋一,走。”邱长卿带着宋一快步离开,边走边道:“你们也早些休息。” “诶,你这人,话说一半就走,真是……”公孙辰鱼心里暗暗想道,却不便当着外人的面直接这么说,只得应了一声:“是。” “小娘子早点休息,告辞。”裴旻转身往自己的客房走去,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星眸发出明亮的光芒。 ☆☆☆ 白若兰出神地道:“乔鹿,你去做一桌酒菜端到我房里来。不,你先去跟夫主说一声,说我要在房里伺候他沐足。随后你立刻去打一桶井水、一壶滚水进来。” 却说乔鹿领命退下后,先去上房找了主人公孙泽,道:“主人,娘子命奴来传话,请您过去一叙。娘子要伺候您沐足。” 公孙泽道:“知道了。” 乔鹿又去井边打水。 此时,公孙府的另一个小丫头经过,乔鹿便唤了过来,道:“小红,你往哪里去?” 小红道:“主母唤我去花厅。” 乔鹿道:“好小红,你先帮我把这桶水抬去西厢房,回头我重重地谢你的大恩。” 小红道:“乔鹿,你等我回来再说罢。主母唤得急呢。去晚了,又要挨骂了。”小红说着便走了。 乔鹿无法,只得把木桶里的水倒出来一点,右手提起水桶,缓缓地往西厢房一步一挪地过来。 白若兰突然缓过神来,走出房门,见到乔鹿正提着水桶走来。 乔鹿道:“娘子,乔鹿已经和主人说过了。” 白若兰点点头道:“行。” 乔鹿随后又去厨房,提了一壶沸水过来。 乔鹿细致地把巾帕搭在木盆的边沿上,摆好一应物件,自去厨房准备酒菜。 白若兰怀里抱着小粟米,有些心神不宁。她在默默地等待公孙泽的到来。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公孙泽还没有来,热水已经变凉。 白若兰只好亲自去厨房,再去叫乔鹿换一壶热水过来。 白若兰到了厨房,见乔鹿在煮菜,便道:“乔鹿,再送壶热水进来。” 乔鹿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应道:“是,娘子。” 公孙泽是故意延宕时辰的,他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急不可耐,他要表现得不以为意。 于是当他去到白若兰的房里时,却发现屋内无人,只有一盆已经凉掉的水。他试了试水温,水刚凉不久,尚有最后一丝余温。他有一瞬间的心软,坐在榻上等待白若兰回来。 此时,小粟米在屋内,它吃惊地望着男主人,有些疑惑。它似乎从未见过男主人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公孙泽难得慈父般地柔声唤道:“喵呜——过来。” 白若兰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所以当她进屋时,发现公孙泽正在逗小粟米时,那场景竟一度令她眼睛微微湿润。 ☆☆☆ 公孙泽意识到屋内来人了,微微有些尴尬地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夫主,坐榻上罢,奴伺候您沐足。”白若兰柔声道,撸起了衣袖,在小板凳上坐下。 公孙泽默默地走了过去,翘起右脚,白若兰知其意,马上帮他脱了靴袜。他又翘起左脚,白若兰自然利落地帮他脱了左脚的靴袜。 公孙泽正要把脚放进水盆内,白若兰双手握住他的双脚,道:“且等等。夫主,这水已经凉了。奴刚才去叫乔鹿换壶热水过来了。” 公孙泽顿觉一暖,心道:原来她刚才是去厨房了,可见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他不觉心内一暖,和色道:“无妨。” 此时,乔鹿把热水送了来。又匆匆关上门,去厨房准备了。 白若兰把热水倒进盆里,又用手反复试了水温,这才把公孙泽的双脚放进水里。道:“夫君,可以了。” “嗯。”公孙泽对水温很满意,任由白若兰给他按摩、擦洗。 “哈哈……啊哈哈……哈哈……”公孙泽脚底板发痒难耐,不禁哈哈大笑个不停。 白若兰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轻松的神情,她这一晚是要取悦公孙泽,所以她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屋外的角落,双儿在窃听屋内的情形。 沐足完毕,白若兰仔细地擦gān了公孙泽的双足,白若兰正要起身去倒洗脚水时,却被公孙泽弯腰抢了个先。 白若兰看着公孙泽迅速果决地端着水倒在窗外的桃树下,又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屋内,白若兰接过木盆,放在角落。 她正要起身时,发现自己被公孙泽从身后一把抱住,白若兰缓缓起身,把手搭在公孙泽的手上…… 乔鹿往这边走来,忽然瞥见门外闪过一个黑影,捡了一颗石子扔过去,没有打中,黑影已经风似的跑了。 乔鹿心想:这大概是主母派来的人罢。主人这才来娘子的房里,主母立即就派人来监视了。 乔鹿走至门前,道:“娘子,酒菜已经备齐。” 只听到里面传来破损的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乔鹿答应了一声“是”,便走开了。她还没吃晚饭,仍去厨房吃了自己的饭。 乔鹿一边吃饭,一边想道:听声音,娘子应该和主人和好了罢……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随之她又想:娘子受宠,大娘也跟着受宠,这不是好事嘛?应该高兴啊。 乔鹿刚吃饱饭,小红走了进来,道:“乔鹿,主人叫你把酒菜热好端进去呢。” 乔鹿忙答应着,道:“就来——” 第28章 公孙辰鱼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脑子里思绪繁杂,一会儿想:邱郎君似乎不喜欢我和裴郎君走得太近了,可我的事与他有何gān系呢? 一会儿又想:不过,如今我寄人篱下,似乎应该以他的喜好为喜好,避免做让他误会和不高兴的事情。之后当着他的面,我要与裴郎君保持距离,私下里找他学武功的事情,更是不能透露半分了。 公孙辰鱼想得脑子嗡嗡地,终于在丑时初刻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恍惚间,公孙辰鱼睁开了眼睛,看见邱长卿脱光了衣物,流畅的肌理线条,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他缓缓走向她的chuáng……她恐惧地闪开,拿起枕头底下的防身木棍,一顿狂打…… 突然她从睡梦中惊醒,发出惊叫声“啊……” 还来不及喘气,有人快速用嘴吻住了她的嘴,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出来。 那人掠夺了她口中全部的空气,她拼死抗拒,然后渐渐失去了意志力…… 她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反正是做梦,便索性任他去了。放弃抵抗后,她感觉自己可以呼吸了,而且还感到似乎很奇妙,有些全身苏软的感觉…… 天亮了,公孙辰鱼醒来后,头有些疼。但她对昨日之梦,仍有片段的印象。她内心感到十分惊恐: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出格的梦境来?可更多的细节,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感到口gān舌燥,赶紧起来给自己倒了两大杯茶水,一气喝gān。 她这日心神不宁的,总是时常忆起那两个奇怪的梦境。她脑子里时常闪过邱长卿赤/luǒ着身子的画面,心里觉得吃惊,难以接受自己居然做了这样的梦境。 她又想起第二个梦,这个梦太真实了,她几乎分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确实曾发生过。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现在不想见到邱长卿。 洗漱后,她打算去找裴旻借一套男装,然后一起去西市胡姬酒家。 ☆☆☆ 公孙辰鱼走出来,找到了正在晨练的裴旻。她一脸敬佩的目光,看着正在练剑的人。 管家王二朝这边走来,道:“小娘子,正好二位都在,郎君吩咐今晚在府上宴饮,请二位务必赏光。” 公孙辰鱼点头道:“有劳王管家了。” 裴旻身形矫健,出剑有力沉稳,剑招变换之间又灵动自如,已臻化境。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裴旻这才停了下来。一边走过来,一边对王管家道:“知道了。有劳。” 管家脸上带着笑,默默退下。 公孙辰鱼见他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便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道:“裴郎君,擦擦汗。” 裴旻接过帕子,笑望着公孙辰鱼,“有劳。” 不远处,邱长卿手持着剑,往这边走来。他看了一眼裴旻手中的帕子,脸上没有露出不快,心里却十分不高兴。暗自腹诽:轻浮…… 公孙辰鱼故意不看他,侧身站立,脸上神色充满不屑,心里却想:轻浮?谁轻浮,谁心里难道没点数么? 邱长卿一边比划剑,一边问:“裴郎君也习惯晨练?” “是呢。某每日清晨都会练剑。”裴旻笑望着邱长卿,慡朗地答道。接着又问:“邱郎君也是习武之人?” 邱长卿继续比划,道:“不,我只是拿了宋一的剑玩耍一下,并不曾习武。让裴郎君见笑了。”说着把剑递给了宋一。 公孙辰鱼看准时机,将话题转到去西市胡姬酒家上来。但却并不看邱长卿,道:“二位郎君,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去胡姬酒馆可好?裴郎君可否借一套男装给奴?” 裴旻道:“此主意甚好。借男装可以,只是怕不大合身,我身材比小娘子高大许多。倒是邱郎君身形偏瘦,可能他的衣服会更合适一些。” 公孙辰鱼道:“无妨。奴自有办法把衣服穿得合身,裴郎君借给奴罢,好吗?” 邱长卿见公孙辰鱼不正眼看自己,又对裴旻撒娇,便道:“我是不去的。我的衣服,借给你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邱长卿笑着望向一旁的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仍旧不看邱长卿,道:“邱郎君请说。” 邱长卿心道:我说我不去,她也不在意。嘴上却道:“我还没想好,且先欠着。” 公孙辰鱼听到邱长卿的腹诽,笑着道:“好。犯法的事情辰鱼不做,违心的事情不做,花钱的事情不做,其他皆可。” 裴旻听完,嘴角上扬,眼睛里带着笑意,故意望向了别处。 邱长卿盯着公孙辰鱼道:“照你这意思,只要你不想做,这个约定便无效了。也罢,容我好生想想。宋一,你随我来。” 宋一赶紧跟着少主人快步离开。 ☆☆☆ 邱长卿边走便问:“宋一,你早上发现我时,我在哪里?” 宋一道:“郎君在公孙辰鱼的房里,衣衫不整。” “什么?”邱长卿停下来,用折扇敲了一下宋一的头,“你怎么不早说?我gān什么了没有?难怪她今日如此别扭。” “郎君和公孙辰鱼抱在一起。至于gān了什么,某来晚了,并未亲眼目睹。” 邱长卿很紧张,他在心里想了很久,才道:“抱在一起?怎么个抱法?” “是躺着抱在一起……” “……” 沉默良久,邱长卿长叹一口气,道:“日后,我睡后,你把我的房间上锁。窗户也关上。” “是。”宋一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有用吗?以你的武功,什么锁能困得住你? “你能确定公孙辰鱼没有发现这件事吗?” “某无法确认。” “要你何用?” “也不知道是谁把你背回来的……”宋一小声嘀咕道。 “把我扛回来原是你的本分,有何好辩解的?啊?你还有脸啦?” “属下知错了。” 过了一会儿,邱长卿突然问:“我这迷症已许久未发作了,怎么昨夜偏复发了?” 宋一道:“许是郎君近日受到什么刺激了?” 邱长卿道:“刺激?”他脑海里浮现起昨晚公孙辰鱼在他鼻尖上点了一滴墨汁的情形,又道:“能有什么刺激?” 宋一道:“按说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郎君如何偏就……进了人家的房间呢?此事倒也不难解释嘛。” 邱长卿白了宋一一眼,道:“你且说说。” 宋一道:“这不明摆着呢罢?郎君是看上那小娘子啦!” 邱长卿喝道:“满嘴胡吣。我是断不可能看上她的,这绝无可能。” 宋一不做声了。 邱长卿又问:“你哑了啊?” …… 宋一知道郎君希望他说:是的,这事儿不可能发生,但宋一忍着没说,他说不出口。 ☆☆☆ 公孙泽五更要上早朝,早早地就起来了。 白若兰也跟着起来了。乔鹿在一旁伺候。 乔鹿笑道“娘子,您昨日不是要问主人,您昔日的姊妹王夕月娘子,如今的住处么?” “噢,你不提,我竟忘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若兰讪讪地笑着,尽量表现得不在意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公孙泽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如今好容易冰释前嫌,睡到了一张榻上,岂可因为区区小事就坏了夫妻俩的情分呢? “那王夕月既是你的姊妹,我今日便帮你问问梁梦麟。你安心等我消息便是。”公孙泽心情似乎大好,一点儿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如此,多谢郎君。”白若兰妩媚一笑,两只眼睛望着公孙泽,别有一番风情。 公孙泽捏了捏白若兰的手,柔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为夫先去上朝了,回来再看你。” 白若兰柔声应道:“是。有劳郎君。” 仆人早已在门外等候。白若兰和乔鹿送公孙泽走出房门,公孙泽回头道:“进去罢。外面冷。” 送走了公孙泽,白若兰道:“乔鹿,这天还大早,你回去补个回笼觉罢。我也再睡会儿。” 乔鹿道:“是,娘子。娘子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叫乔鹿。” 乔鹿脸上的表情是兴高采烈的,虽然有些困倦,但心里还是为娘子复宠高兴的。她替娘子关上房门。打了个哈欠,朝自己屋走去。 白若兰躺下了,她回想起昨晚两人缱绻的情形,神思不禁陷入了恍惚的情境中。她心想:自从有了女儿后,夫主便不再与自己同房,年深日久的,自己便渐渐习惯了。甚至有些欢喜,不用再伺候人。但昨晚似乎很奇妙,就像久旱逢甘露一般,自己竟觉得很满足,也渴望再次被满足。 这样想着想着,白若兰便入睡了。 主母韦碧云一向不太管白若兰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她不重要,在公孙府几乎是个透明的存在。昨夜夫主竟在白若兰的房里过夜,这令她十分不安。 韦碧云派双儿来监视白若兰的一举一动,双儿回来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这更令她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韦碧云问:“那货起来了不曾?” 双儿道:“双儿刚去瞧过了,门窗紧闭,看来是主仆都未起chuáng呢。” 韦碧云又道:“把她们叫起来,该向主母请安问好了……” 双儿冷笑道:“也该叫她们吃点苦头了。也是主母仁慈,放任她们过了这么些年的逍遥日子。” 第29章 邱长卿让chūn华给他备一套衣服。chūn华拿了一套白色的,邱长卿道:“这颜色不适合她。快去换我那身青色的衣服来。” chūn华道:“郎君不是自己要穿么?” 邱长卿道:“叫你去拿,拿便是。” chūn华只得应道:“是。” chūn华取来了青色的衣服,道:“郎君,您要的衣服取来了。” 邱长卿道:“你下去罢。” chūn华退下。 邱长卿又对宋一道:“你把衣服送去给她。就说我不去了。” 宋一拿起衣服,道:“郎君早前已经说过不去了。要是郎君想去,某去跟小娘子说,让她开口邀你一道去。” 邱长卿道:“谁说我要去了?” 宋一道:“郎君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想去,某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邱长卿笑道:“宋一,你从何时开始,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啦?”顿了顿,又道:“既如此,你去办罢。” 宋一领命退下。宋一边走边想道:明明就很想去,偏偏要嘴硬。 宋一把衣服送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间,道:“小娘子,你待会儿去邀请我们郎君,一块儿去西市,可好?” 公孙辰鱼道:“不好。邱郎君自己不愿去,咱们何必勉qiáng呢?多谢你给我送衣服来,我要换衣服了。” 宋一只好转身离开,默默在心内道:莫非小娘子讨厌郎君么? 公孙辰鱼听说,便道:“你且站住。” 宋一立马转身,笑问:“小娘子改主意了?” 公孙辰鱼心道:如今我寄人篱下,白吃白喝,不好得罪他。只见她笑道:“既然郎君有心,不怕麻烦,愿陪我们同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宋一笑道:“太好了。一会儿劳烦小娘子去请我们郎君,好么?” 公孙辰鱼点头应道:“好。”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公孙辰鱼已经换好了衣服。并且把头发集中束在头顶,簪了一根树藤样子的簪子。 公孙辰鱼走出房门,宋一闻声一看,不觉看呆了,心道:好俊俏的小郎君。随后两人一起来到邱长卿的房间。 公孙辰鱼道:“邱郎君,不知可愿意屈尊,陪我们一同去西市呢?” 邱长卿手里拿着一卷书,道:“我不去了罢。西市去了多回,那胡姬看多了也没意思。” 公孙辰鱼心道:你到底想如何? 宋一道:“一起去罢,郎君。今日天气晴好,一起去逛逛,天天在家,闷坏了。”说着又捅捅公孙辰鱼的手臂,公孙辰鱼也接着道:“是呢。郎君一起去罢,好吗?” 正说着,只见裴旻也走了进来。裴旻听了,也笑道:“正是。邱郎君一块儿去罢。走罢。”说着夺过邱长卿手上的书,拉起了他。 邱长卿便笑道:“好,好,好,我也去逛逛。” ☆☆☆ 宋一见状,自去吩咐人备马。 随后,公孙辰鱼、邱长卿、裴旻和宋一四人,骑马去了西市。 邱长卿和裴旻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公孙辰鱼的装扮。 只见她今日女扮男装,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服,衬得她的皮肤更为白皙通透。梳了个男式的发型,簪了一根树藤簪子,自有一身名士风流的儒雅。 宋一察觉到这些,不禁偷笑了好几回。 一路上,更是引得许多行人纷纷注目。戴着帷帽的妙龄女郎们掀起面前的垂纱,直勾勾地盯着邱长卿和公孙辰鱼等人看。 其中有一位长相清丽可人的少女,她也掀开了垂纱,钦羡地望着邱长卿等人。 只见她手上拿着一捧新鲜的芍药,旁边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仆人。 少女侧身对仆人说了几句,从手上分出了一多半的芍药花,递给他。 老仆人拿着花,径直走向邱长卿等人。 宋一见人走上前来,早已生了警觉之心,谨慎地盯住来人。 老仆人走到他们跟前,朝马上四人行了礼,道:“各位郎君,某家小娘子……让某给这位郎君送一捧芍药花,还望郎君笑纳。”老仆人用手势指了指公孙辰鱼,宋一和裴旻都忍住笑,看向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一时之间有些发窘,难以置信,指着自己,道:“给我?” “是。”老仆人说着把鲜花递给她。 “为何?” “这个……郎君赶紧把花收下罢,这么多人看着呢。”老仆人急得不得了,把花往公孙辰鱼手里一塞,慌忙退下了。 公孙辰鱼拿着花,心里倒是有几分得意的。 毕竟和邱长卿、裴旻、宋一四人一同出行,自己虽是女儿身,然扮作男儿,却也不输给他们几个。 于是公孙辰鱼遥遥欠身,向送花的小娘子拱手行礼,道一声:“多谢小娘子。” 小娘子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里一紧,羞涩地回了一个礼。想看公孙辰鱼,却又不好意思直接看,只好赶紧把垂纱放下来,遮住了脸。 “公孙郎君,你艳福不浅呐……”裴旻一本正经地打趣道,最后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裴郎君,你就别打趣辰鱼了,咱们赶紧走罢。” “往日,某同少主人一道出来,都是少主人收到鲜花鲜果。今日,公孙郎君一来,竟抢了我们少主人的风头,可见公孙郎君女扮男装竟也十分相宜。” “宋一,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邱长卿呵斥了宋一,心想:以后你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女儿家家的,生得太招摇,怕是要招来祸事。 公孙辰鱼听了邱长卿的腹诽,不禁暗想道:下次我把自己扮丑一点,总可以了罢? 公孙辰鱼笑道:“是吗?邱郎君貌比潘安,岂是辰鱼能比的?估计就是合眼缘罢了,这就叫作‘相见欢’。”公孙辰鱼嗅嗅花香,又道:“这芍药花形姿绰约,颜色艳丽,不愧是‘花相’。邱郎君你闻闻?” 公孙辰鱼把花束凑到邱长卿的跟前,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邱长卿轻微地低头,眼中闪过一缕柔情,正要把芍药花的香气嗅一嗅。 不料公孙辰鱼突然把花收了回去,催动马儿,快速往前跑去。 “你……”邱长卿发现自己被戏弄了,脸上乍现不服气的微怒,催动马儿,迅速追了去。 裴旻始终注视着这一幕,他看着前面的公孙辰鱼和邱长卿的侧颜,心下不禁有些失落。 裴旻不禁侧脸看了一眼送花的小娘子,心下想:可惜你痴心错付了……随即夹紧马肚子,向前奔去。 宋一看到裴旻的神情,心里明白了几分。为眼前的三个人感到担心起来,心想:这可如何是好,一女岂能嫁二夫?始终紧跟在前面三人的后面。 虽说,邱长卿武功高qiáng,裴旻也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可宋一始终认为,自己作为少主人贴身保镖,就该护所有人周全。 ☆☆☆ 马在西市一家胡商开的酒家前停了下来。 一行四人下马,把马系在酒家旁边的柳树上。 公孙辰鱼第一次来胡商酒家,颇有些兴奋。 她左顾右看,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面走去。 快到门口时,突然,她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 她回头一看,却是邱长卿揪住了她的衣领。 他和她贴得那样近,以至于她觉得这样的距离是不妥的。她连忙冲邱长卿讨好似地一笑,道:“郎君请。” 邱长卿微微一笑,放开了手,往前走。 公孙辰鱼看着他意气风发往前走掉的样子,来不及生气,裴旻和宋一已经走了过来。 公孙辰鱼讪讪地笑道:“裴郎君,宋一,你们说说,辰鱼怎么招邱郎君了?他总是这么戏弄辰鱼。” 裴旻笑着道:“你为何不问邱郎君本人呢?” 公孙辰鱼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发现自己被裴旻推着往前走。 这互动也过于亲昵,对于公孙辰鱼来说,都是不妥的。她便想着赶紧挣脱背后裴旻的双手。 公孙辰鱼道:“裴郎君,你……先松手,辰鱼自己会走……” 公孙辰鱼加快了脚步。 在裴旻看来,却是勾起了他好胜的心,他不费chuī灰之力便牢牢地跟上了公孙辰鱼。仍是推着她走。 “你走你的,不用担心我,我跟得上。”裴旻笑着逗她道,笑声慡朗,传到了邱长卿的耳里。 邱长卿回过头,看到裴旻和公孙辰鱼二人在嬉戏,心下一沉,眼色中透着几分怒意。 公孙辰鱼一看到邱长卿的神色,心想:完了,完了,他又不高兴了。 她停了下来。 裴旻也注意到邱长卿不喜的神色,赶紧松开了手,正经走路。 宋一看到这些,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他假装咳了两声,打圆场道:“走走走,我们去瞧瞧这里新来的胡姬去。据说十分美貌,仪态万千呢。” 其余三人也想赶紧从这尴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便顺从了宋一的话,举止和神色皆恢复如常,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邱长卿走在最前面,公孙辰鱼走在其后,裴旻和宋一跟在后面。 此时酒家来的客人不多,只有几个外地人在此用餐。 有些外地商人,阔气些的,便点了几个胡姬在一旁跳舞助兴。 公孙辰鱼头一次看到这种西域来的胡旋舞,觉得甚是新奇,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胡姬跳舞。 公孙辰鱼傻站着不走,裴旻和宋一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她。 邱长卿回头柔声道:“走罢,这只是最低等的胡姬,一会儿让你见识一番真正的绝色。”这语气中有几分宠溺,有几分嗔怪。 “噢。”公孙辰鱼恋恋不舍地跟着往上走去。不过心里却觉得:邱郎君刚才好温柔呀,他今日怎么了? 裴旻和宋一还站着看了一会儿。 此时,店小二赶忙跑了过来,殷勤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见他们穿着光鲜,气宇轩昂,料定他们非富即贵,不敢怠慢,把他们领向了了最大的包间。 公孙辰鱼和邱长卿先进去了。 邱长卿坐定后,见她还站着,便伸手一拽。 公孙辰鱼惊慌地发觉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想要挣脱。但邱长卿内力深厚,只是微笑着不大用力就把她拽到坐席上去了。 公孙辰鱼大惊失色,发出了一声惊呼:“哎哟!”她赶紧坐好,正要找邱长卿讨个说法。心想:他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变得好快呀。 此时,宋一和裴旻走了进来。 不料邱长卿却笑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第30章 公孙辰鱼待要生气,转念又想:不能得罪他,不能得罪他……于是便笑道:“早上出门忘了看huáng历了。” 邱长卿也不看她,只是给裴旻让座,请裴旻坐下。 坐定之后,他们又点了一大桌的美酒佳肴。 公孙辰鱼始终只关心他们口中的绝色胡姬,问:“菜点好了,我们还要欣赏歌舞,是罢?绝色的胡姬,要不要也多点几个?每人一个?” 她白皙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意,这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如此,甚好。”邱长卿白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 “我就不必了,我看着你们……就好了。”裴旻一本正经地澄清自己的需求,一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模样。 “某也不必了……”宋一也红着脸说道。 “好可惜……那好罢,就点两个绝色胡姬罢……”公孙辰鱼颇有些替裴旻和宋一遗憾地道。 邱长卿脸色铁青,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店小二照办。 店小二领命退下。 “诶,照辰鱼说啊,你俩为何不喜欢美人呢?真不敢相信,这大唐竟还有不爱美色的男子,啧啧啧……出奇得很呐……” 裴旻和宋一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纷纷低头,或是看向别处。 “你倒是很会享受……”邱长卿冷冷地飘来这么一句,接着又腹诽:还男女通吃,妖孽啊…… 公孙辰鱼笑道:“人生贵得适意嘛……彼此彼此。” 她刚说完这句话,冷不丁又听到他肚子里的心声,一时有些发窘,心想:人家只是想玩玩嘛,你们男子都可随意出入烟花柳巷,我可是难得来一次,不能白来一趟……妖孽?我分明人畜无害,哪里妖孽了? 公孙辰鱼这么想的时候,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神色也有些生气,裴旻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道:“说得好,做人最要紧的是活得开心。” ☆☆☆ 此时,外面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还有乐器撞击发出的声音。 空气中飘着一种西域特有的金颜香的香气。此香气极其清婉,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来了,来了。是金颜香,上回我在延清哥哥的红衣裁缝铺子里头见到过这种香。他们用这种香熏衣服,味道可好闻了。”公孙辰鱼兴奋地拉扯着邱长卿的衣襟小声说着。 邱长卿明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他看了公孙辰鱼的手一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随即抽回了衣袖,还用扇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一脸傲娇。 公孙辰鱼见他一本正经嫌弃自己的样子,心里有些失落,但随即便调整自己的心绪,望向来人的方向。 裴旻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有些吃醋,但面色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 宋一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少主人,更是明白少主人欲擒故纵的伎俩,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宋一,你傻笑什么?刚才还说不要胡姬?能不能装得像样点儿?”邱长卿见宋一一脸宠溺的傻笑,就猜到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反客为主,调戏宋一。 “某没有。”宋一在少主人威胁的yín威下,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小声分辨着。 正说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位胡姬。 公孙辰鱼却被后一位胡姬吸引了注意力。她心想:怎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 公孙辰鱼见她五官深邃,深目高鼻,天生一对黑烟眉。身量较中原女子高出一个头,体型偏健硕,但体态柔软,步子轻盈,言语中带笑。还未曾打招呼,心下对她的好感已有七分。 邱长卿也注意到了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笑着问道:“请教二位芳名?” 两位胡姬朝四人行了礼。 长得更美的那位胡姬答道:“奴唤曹野那,大家都叫奴曹野那姬。这位是曹丽那,诸位郎君可叫她曹丽那姬。” 曹丽那姬低头行礼,未曾出言。 “曹野那姬,素闻你们来自西域,善跳胡旋舞,不如为我们舞一曲如何?”公孙辰鱼扮作男声,将手搭在右腿上,望着两位美姬,颇有几分丰神俊朗的男儿模样。 “是。”曹野那姬侧身招呼随行而来的乐工们一同入场,待乐工们纷纷坐定,曹野那姬和曹丽那姬也早已立在舞台的中央。 这里惯常接待长安的达官贵客,屋内有一方高出平地三尺的方形台子,能容得下十几个人的群舞,乐工们则坐在舞台后方的一处角落里。 ☆☆☆ 与此同时,店小二已经源源不断地端上了酒菜。 音乐声起,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泼欢快起来。 两位胡姬舞动着节奏明快的胡旋舞,腰肢柔软,顾盼神飞。 那曹野那姬转圈的速度之快,堪比龙卷风,让人简直分不清楚她的前胸和后背。 一兴奋,公孙辰鱼就忍不住连喝了几杯酒。她侧身看着台上的演出,叫道:“好!太好了!” 公孙辰鱼嘴巴微微张开,一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她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舞蹈。 邱长卿见她着了迷,兴奋得像个傻子,心里也着实感动,道:“这么喜欢,何不上去试试?” “我?”公孙辰鱼傻笑着,指着自己问邱长卿。 邱长卿便使用内力轻轻一推,便将公孙辰鱼从坐席上推了起来,道:“嗯。去罢。” 公孙辰鱼又喝了几杯酒,给自己壮胆,笑问:“我真的可以上去么?”随后又见到邱长卿和裴旻等人鼓励的眼神,公孙辰鱼便借着酒劲,爬上了舞台。 公孙辰鱼一开始有些懵圈,依葫芦画瓢,显得有些不利索,毕竟不是自己擅长的舞种,在曹野那姬这种顶级高手面前更是显得底气不足。 曹野那姬很快意识到了公孙辰鱼的困境,便主动转到她的身边,带动她一起跳舞。有了曹野那姬的引导,公孙辰鱼很快就融入了舞蹈的节奏中,只不过,她发现自己跳得是男步。“罢了罢了,她以为我是个男的。” 当公孙辰鱼把自己彻底当成男儿身之后,身上的力气也长了不少。在曹野那姬的引导下,她居然单手揽住了曹野那姬,旋转了起来。 邱长卿在下面看得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道:“天哪,她……力气竟有如此大么?” 宋一见少主人失神站了起来,便也跟着站了起来,免得他一人站着显得突兀。 很快,邱长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便若无其事地重又坐了下来。还拉了拉宋一的衣襟,咳嗽了一声。 裴旻看了一眼宋一,脸上一脸懵bī。他刚才一直专心看表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一这才意识到少主人把锅甩自己身上了,只得委屈巴巴地坐了下来。 ☆☆☆ 一曲舞毕,众人都鼓起了掌,公孙辰鱼高兴地走下了舞台。 曹野那姬和曹丽那姬行过礼,也走下台来,分别坐到公孙辰鱼和邱长卿的身旁。 “我要曹野那姬坐我旁边。”邱长卿向曹野那姬伸出手来。 曹野那姬脸上挂着笑,充满风情意味地把手放到邱长卿的掌心,在邱长卿的用力一拉下,她迅速转换到了邱长卿的身边。 曹丽那姬则在邱长卿化骨绵掌似的轻推之下,被换到了公孙辰鱼的身边坐下。 面对这一变化,公孙辰鱼虽有不满,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她在邱府的身份是一个伴读婢女,且今日掏钱的是邱长卿。他要任性,旁人谁也奈何不了他。 裴旻也只是陪着笑,招呼二位胡姬饮酒道:“某敬二位娘子。”说着一饮而尽。 两位胡姬也毫不扭捏,一气喝gān了杯中的酒。 曹野那姬又和邱长卿喝了几杯酒。 曹丽那姬给公孙辰鱼敬酒,公孙辰鱼不胜酒力,只喝了三杯酒,便开始头晕,有点蔫蔫的。 裴旻见她有些醉了,便道:“你别gān喝酒,也吃点菜呀。”说着给她碗里夹了一些素菜。 公孙辰鱼晃dàng着脑袋,眯缝着眼睛,道:“嗯。多谢裴郎君。” 她朝碗里夹菜,却夹不上去。曹丽那姬见状,便主动给公孙辰鱼夹了一筷子鱼肉,公孙辰鱼正要张嘴吃下去。 邱长卿突然从曹丽那姬的筷子上把鱼肉抄了过去,道:“我最喜欢吃这家的鱼肉了。” 邱长卿吃完,又夹了一块鱼,小心地剔除上面的鱼刺。 公孙辰鱼指着眼前的邱长卿嚷道:“你gān嘛吃我的鱼?啊?” 裴旻赶紧道:“没事。我给你夹一块鱼。”裴旻也小心地把上面的鱼刺剔除。 邱长卿夹起那块鱼,直接送至公孙辰鱼的嘴边,道:“给你吃。” 公孙辰鱼眨巴了一下眼睛,酒劲越来越大,她已经失去了思辨能力,就咬下了那块已经去了鱼刺的鱼肉。 公孙辰鱼边吃边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告诉你,你得向我道歉,你抢了我的鱼肉……” 裴旻把鱼肉的刺剔除完毕后,夹起来要给公孙辰鱼吃,又怕其他人说闲话,只是仍放到她面前的小碗里,道:“吃罢。管够。” 公孙辰鱼闭着眼睛道:“多谢裴郎君。”她闭着眼睛,在碗里一顿乱戳,什么也没夹上来。 裴旻和宋一两人喝了起来。裴旻也一直注意着公孙辰鱼这边。见她夹不上菜,便示意曹丽那姬帮她。道:“曹丽那姬,劳烦你照顾一下他。” 曹丽那姬忙应道:“是。” 这时,店小二跑进来通报:“郎君,来了几位客官,说是来找邱郎君的。” “找我?是何人?”邱长卿继续和曹野那姬调笑,看似专注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公孙辰鱼。 说话间,一下子进来了四位年轻的郎君。 只见穿鹅huáng色衣服的小郎君见礼道:“邱郎君,某是公孙阳谦,公孙辰鱼的二弟。”说着指了一下眼神呆滞的公孙辰鱼,同时又为阿姊今日的装束感到狐疑。 第31章 “阳谦,你怎么来了?我现在是在哪儿?回家了吗?”公孙辰鱼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拉着他不松手。 邱长卿一双犀利的眼睛瞟了一眼她那双不安分的手。心里还在担心,她是不是抓错人了。 裴旻知道此人是公孙辰鱼的弟弟后,脸上一直挂着笑,饶有趣味地望着姐弟重逢这一幕好戏。 “阿姊,我来看看你。”公孙阳谦看出姐姐是喝醉了,便柔声安抚道。 “阿姊?”曹野那姬听闻公孙阳谦叫公孙辰鱼阿姊,不觉狐疑,悄悄地打量起已经晕乎乎的她。 曹野那姬发现她双颊微红,双目如秋水,肤如凝脂,鼻头小巧,嘴唇自然向上弯曲,似笑非笑。比起一个jīng致俊美的男儿郎,确实更似一个洁白无瑕的美娇娥。 确认是两姐弟后,邱长卿问:“公孙郎君,你找某何事啊?” 邱长卿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三个年轻人。他像鹰眼一般犀利的眼神,从三人身上扫过,被看的人立即低了头,露出了娇羞的女儿情状。 邱长卿星眸微转,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已经看出,这三人虽然梳着男子发型,着男装,然体态和站姿却还是女儿家的。 公孙阳谦道:“邱郎君,实不相瞒,我们来,为的是见邱郎君一面。当然,也顺便看看阿姊。我们去过邱府,听邱府的管家说你们在这里,我们便冒昧赶来一见。” 邱长卿笑道:“哦?你们来,原是为了见我,既然人你们已经见过了,现在我们要饮酒了。诸位请便罢。” 这些年,慕名而来,只为见他一面的小娘子太多了,多得令他避之不及。 公孙阳谦没有料到会碰一鼻子灰,原本想好的说辞,此时还没说出口,就被下了逐客令。只得道:“是,打扰了。” 无奈公孙辰鱼拉着公孙阳谦的手不放,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柔声道:“阿姊,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乖。” 公孙辰鱼早已醉得七荤八素了,耍赖道:“不行,不准走。我困了,你背我回去睡觉罢。”说着把脸往公孙阳谦的手臂上蹭,显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站在公孙阳谦身后的三位正是公孙雨熙、秦若嫣和秦若然。 秦若嫣见邱长卿下了逐客令,本来有些害怕,不敢再出来自荐,只是见他注视着公孙辰鱼,眼神充满柔情,心里很是羡慕,便鼓起勇气,走出来道:“邱郎君,奴是秦若嫣,”指着一旁的秦若然,接着道:“这是我的妹妹秦若然。” 一贯活泼的秦若然,此时反倒有些拘谨,未曾答言,只是匆匆向邱长卿行了个礼。 公孙雨熙见自己被晾在一旁,心里委屈不平,嘟着个脸,直直地瞪着秦若嫣,仿佛是在责怪她忽略了自己。 秦若嫣接着道:“是奴央求公孙郎君带我们来见您的,还望郎君恕罪。奴素闻邱郎君的大名,渴慕已久,知道辰鱼在邱府学艺,心里羡慕极了,十分想拜见郎君一面。” 邱长卿听这语气,心里已经明白她来gān什么了。但他今日并不想被人无故打扰。 “秦娘子,人你已见到了,可否让我们继续饮酒了?”邱长卿只想赶紧将他们打发走,继续喝酒作乐。 “是。打扰了。奴告辞了。”秦若嫣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无奈见邱长卿已经下了两次逐客令,怕惹他生厌,只得招呼姐妹们离去。秦若然和公孙雨熙只得默默跟着离开。 ☆☆☆ 公孙阳谦也好容易抽了身,追了出去。 “看来我们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要是阿姊清醒着,也能帮忙周旋。”公孙阳谦讪讪地说道。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醉呢?”公孙雨熙为自己没有露面而感到不快,势必要见谁撕谁。 “雨熙,不得胡说。阿姊本来就不胜酒力。逢年过节,阿姊总是不能多喝,一喝就容易醉,你难道忘记了吗?” “那又如何?”公孙雨熙是不打算讲理了。 见此,公孙阳谦便也不再和她分辨,试图化解刚才的尴尬。“不如我们去别家略坐坐?” 秦若嫣却道:“不了,若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着便拉着妹妹秦若然一起离开了。 “好罢,改日再见。”公孙阳谦在后面喊道。 公孙阳谦带着妹妹公孙雨熙在东市闲逛了起来,逛着逛着,公孙雨熙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邱长卿等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付了酒钱,准备离去。曹野那姬和曹丽那姬早就被喊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公孙辰鱼,醒醒。”邱长卿捏了捏公孙辰鱼的小脸蛋,对着她的耳朵喊道。 “好吵啊!你吵死了!”公孙辰鱼推开邱长卿,大声嚷嚷道。 “你还嫌我吵?你醉成这样,怎么回去?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好了。” “不用你管。裴郎君,你背我回去,可好?”公孙辰鱼对着裴旻讨好似的笑着。 裴旻无奈地笑着点点头,道:“好。我背你回去。” “不好。裴郎君,你是邱府的客人,怎敢劳烦你呢?宋一,把她扛我马上去。” “是。”宋一早就看穿少主人的心思,这会儿没有任何迟疑,立即领命办事了。他一把扛起公孙辰鱼,将她放在马上。 裴旻没有置喙的余地,只好听之任之。眼看着邱长卿上了马,从后面抱着公孙辰鱼,催动马儿,往前跑去。 ☆☆☆ 公孙辰鱼在邱长卿的怀里坐不安稳,歪歪扭扭,左摇右晃,邱长卿放慢了速度,在心里柔声道:抱紧我啊,傻瓜。 喝醉了的公孙辰鱼,此刻已经受了一些风寒,意识更加涣散,坐在马背上颠三倒四地,着实难受,听到有个声音说“抱紧他”,便想:“抱就抱罢。”于是她双手环住了邱长卿的腰,脸蛋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邱长卿不觉虎躯一震,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被她听了去,还是她喝醉了,自己主动要抱他,总之,他感到全身有一股qiáng劲的电流通过,令他骨头都苏了。 人群中,有一位富贵bī人的小娘子看到这一幕,不觉有些看呆了。 她就是姚彝的嫡女姚玥。上次樱桃大会,她曾乔装打扮见过邱长卿一面,她就是当日喝醉酒的姚郎君。 身旁的婢女唤了她好几次,问:“小娘子,小娘子,您怎么了?” 姚玥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仍旧看着马蹄跑过的方向。 “刚才过去的可是邱府的嫡子邱长卿?”邱长卿的相貌早已刻在她的脑海里,她自信是不会看错的。 “小倩未曾见到邱郎君,小娘子可是看差了?” “若不是他还好,若是他,就可坏事了……”姚玥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心道:若果真是他,坐在他怀里的,分明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看两人神情是如此亲昵,这该如何是好…… 小倩道:“小娘子若不信,不如咱们悄悄地跟去邱府,探探虚实,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姚玥道:“也好。咱们抄近路去。” ☆☆☆ 裴旻和宋一骑马跟在邱长卿之后。 裴旻时刻注意着前面的两人,看到公孙辰鱼紧紧抱着邱长卿,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着心痛的感觉,沉静地策马飞奔。 一路上引起了不少看客的注意。一时之间,长安城到处流传着长安首富邱阳雎的嫡子有断袖癖的流言。 回到邱府,管家向邱长卿禀报道:“郎君,府上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小娘子,说是专程来找您的。” “什么来历?见我作甚?我今日乏了,不见客。”邱长卿手上还抱着公孙辰鱼,微微有些不耐烦,快步往公孙辰鱼的客房走去了。 公孙辰鱼牢牢地抱着邱长卿的脖子,此刻已经睡得哈喇子都从嘴边流出来了。 管家王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领命退下,默默回到前厅。 只见那小娘子仍头戴帷帽,端坐在原地。她虽遮住了面容,但衣着光鲜亮丽,且旁边还跟着个伶俐的婢女,看出身非富即贵。 王二见惯了各种达官贵人,不敢怠慢。恭敬道:“小娘子,今日我家郎君在外头饮了些酒,乏了,且先歇下了。不如小娘子留下芳名,改日我家郎君再登门拜访不迟。” 小娘子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你可知你家郎君今日在何处饮酒?” “西市胡姬酒家。” “他近日可曾与什么男子jiāo往密切?” “小娘子,您这话问得奇怪,我家郎君平日里惯常独来独往,何曾与男子来往密切?小娘子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今日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小娘子气呼呼地,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手帕。 “委实没有的事。今日我家郎君是和裴郎君……”管家突然想起少主人怀里抱着的公孙辰鱼,心下突然明白了,接着道:“还有一位婢女、一位侍卫一起出去的。裴郎君是个谦谦君子,和我们郎君是清清白白,无需解释。小娘子今日所见,怕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婢女。” “原来是一位美娇娘……”知道是误会后,小娘子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憋了另外一口气,问:“她是什么来历?” 第32章 管家见客人如此关心少主人与谁亲密,心下便已明白了几分,料想是长安城中哪个高门大户的千金,看上了少主人,便笑着道:“小娘子,请恕某不便多言,这毕竟是邱府的家事。且容某多一句嘴,我家郎君早已和当朝宰相姚崇的嫡孙女姚玥定下婚约,旁人还是趁早断了这念想罢。” “你家郎君当真认定了姚玥,非她不娶了么?”小娘子惊喜地站了起来,差点没站稳,一旁的婢女赶忙出手扶住。 “邱府的规矩是主人定下来的,既然已经定下亲事,便是不会再变卦了。小娘子请回罢。某代我家郎君,多谢小娘子关心。”管家王二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有劳了。小倩,咱们走。”小娘子看起来心情很明朗,脚下生风,帷幕从前面分开,管家王二只用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她姣好的容颜,她纯洁无瑕的脸上透着一些光,是只有养在富贵人家的深闺中才有的贵气。 邱长卿把公孙辰鱼扔在chuáng上,嫌弃道:“这么重,也不知道一日三餐吃的什么。” 他站在chuáng边打量了一会儿,裴旻和宋一也前后脚进来了。 “她没事罢?”裴旻看了一眼躺在chuáng上的公孙辰鱼,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邱长卿一边伸手拦住裴旻和宋一,一边道:“嗯。她没事。”他已不自觉把公孙辰鱼的守护权攥在了自己手里。 “既然小娘子没事,不如我们都出去罢。”宋一看了一眼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率先迈开了脚,要赶快离开。 “走罢。”邱长卿点头,准备要走,突然又想起要给公孙辰鱼盖被子,折回去,把压在她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给她盖上半边,怕她着凉。 裴旻回头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过身,跟着宋一走了出去。 ☆☆☆ 天色暗了下来,邱府已经掌灯。 公孙辰鱼睡醒后,酒力已经散去,只是发觉口渴,便下chuáng一连喝了两大碗茶。 她突然想起晚上有宴饮,听到府内传来丝竹之声,便循声走出来。 公孙辰鱼走进宴会厅,发现宴会已经开始了,邱府的乐工和舞伎正在如火如荼地表演。 邱长卿坐在上首,裴旻坐在右手边第一张食案旁,还有其余几位富家子弟,依次坐在两侧。 富家子弟身边都坐着一两位陪酒的家jì,裴旻和邱长卿身边则没有女人在旁伺候。 公孙辰鱼站在门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入席。 她看到裴旻对面的那张食案是专门空着的,她在猜测:是不是给自己留的? 如此想着往前走了两步,但又想:自己不过是一个伴读婢女的身份,如何登得大雅之堂,还是不要闹了笑话去。 如此思量了几番,终究是犹犹豫豫的,倒是被邱长卿瞧见了。 屋子里热闹非凡,说话恐一时传达不到。邱长卿顿时用明亮的眼神注视着公孙辰鱼,她那清澈水润的笑眼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他用眼神示意她坐到左首第一个位子上去,同时用嘴型发出了“进来”的命令。 公孙辰鱼看了一眼在座的公子哥,都是不认识的,她有些胆怯。但既然有了宴会主人的首肯,她便索性提起罗裙,大方地朝宴会中央走去。 她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在座的公子哥的注意。她在一片惊讶声中坐定,调匀呼吸,神态自若。 其中一个身穿火红色的华服,身量颀长,长相俊朗的公子,他从公孙辰鱼进来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冲着公孙辰鱼朗声道:“某乃姚凯,请教小娘子尊姓大名。” 邱长卿用眼神瞟了一眼姚凯,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这反应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裴旻也注视着姚凯,同时也看着公孙辰鱼,等她做出回应。 “奴唤公孙辰鱼,姚郎君可唤奴公孙大娘。”公孙辰鱼举起酒杯,柔声道:“奴因故来迟,罚酒一杯,当作赔罪。”说完,公孙辰鱼仰头喝gān了杯中的酒。 姚凯也一气喝掉了酒杯中的酒,冲着公孙辰鱼儒雅一笑。这笑中还带着几分专注,可惜公孙辰鱼是不懂什么叫深情的,便也回敬了他一个傻白甜的微笑。 ☆☆☆ 这厢还未结束,在座的崔、卢、郑、李、王、韦诸位郎君,皆已蠢蠢欲动,纷纷等着敬酒,自报家门了。 这些人哪个不是豪门大户的公子哥,能出现在邱长卿的宴会上,非富即贵,公孙辰鱼如何敢厚此薄彼。可她的酒量偏又是一杯倒…… 公孙辰鱼一看这架势,料定是小命不保了,得想个法子,不喝酒,蒙混过关去。她灵机一动,想到一计。 “诸位郎君,稍安勿躁。辰鱼想到一个好玩的法子,诸位郎君可愿意一试?” “不知是何法子?”姚凯见公孙辰鱼一杯酒下肚,脸上已有了两坨红晕,想来是不胜酒力,故而才想了这个法子来蒙混过关,所以想推波助澜,帮她一把。 公孙辰鱼冲姚凯感激地一笑,道:“奴与诸位郎君皆是初次相见,奴的名讳,诸位郎君皆已知晓。而诸位郎君的名字,奴还不知。不如,诸位郎君各写一个字,奴来猜测郎君的姓氏,猜对了,郎君喝一杯酒;猜错了,奴喝一杯酒。不论谁对谁错,都是喝完酒,再请赐教全名。可好?” 在座的人一听,倒也新鲜,便纷纷点头答应了。邱长卿耳语了宋一几句。宋一找到管家,管家迅速叫人拿出了笔墨纸砚伺候。 游戏开始前,邱长卿为了替公孙辰鱼解围,道:“辰鱼,在座的皆是长安的高门大姓,你可仔细着,不要搞错了,叫人笑话。” “是。”公孙辰鱼起身,她心想:既是长安城的高门大姓,定是在这崔、卢、郑、李、王、韦、柳、薛、杨、杜十大姓氏中间。 她缓缓走到他们中间,继续道:“现在请诸位郎君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写一个字,这个字必得是在座诸位其中一个人的姓氏,可以写自己的姓氏,也可以写别人的姓氏。” 众人纷纷提笔照办了。 公孙辰鱼走至左边第二个位子,见此人生得倒是气宇轩昂,他不看公孙辰鱼,却和一旁的家jì调笑。众人纷纷探头,见他桌上写得却是一个“姚”字。 公孙辰鱼心想:他必不是姓姚,他故意写姚凯的姚字,着实是好心机。他此时专注于其他事情,我听不到他的内心活动,是个棘手的。罢了,我一会儿再来破解。 见她看了半日,又走开,此人露出了蔑视的笑意。谁知他这一笑不打紧,竟暗自腹诽了一句顶关键的话:我就不信你能凭借这个不相gān的字猜出我姓韦?! 公孙辰鱼喜不自胜,但暗暗压抑自己的激动,镇定地转身,杀他一个回马枪,盯着他道:“韦郎君,失敬失敬,请罢。” 众人皆惊呼“神奇!”,韦郎君更是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在惊呼声中喝下了这第一杯酒。然后自报家门道:“在下韦博温。” 公孙辰鱼向他见礼,然后走开。 邱长卿和裴旻、宋一自然是为了她的开局顺利感到欢欣,也暗自为她的机智啧啧称奇,想着她的运气还真不赖。 其余崔、卢、郑、李、王姓的几位公子哥,也都一一被公孙辰鱼机智破解,可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怀疑,她还是象征性地选择猜错了最后一位王姓的公子,自罚了一杯酒。 这一晚可谓是新鲜热辣,新奇刺激,公孙辰鱼也一夕之间成为长安城的公子哥以及邱府的下人纷纷议论的红人。 ☆☆☆ 但她喝下第二杯酒,没有任何悬念,当即醉了。 邱长卿吩咐婢女秋实道:“带她下去歇息。吩咐厨房,给她备一碗甘蔗浆,要温热。” 秋实领命,扶着公孙辰鱼退下。 秋实把公孙辰鱼的外衣褪去,给她盖上被子。又守在她chuáng边,给她仔细地擦了擦身上的冷汗。见她睡着了,便去厨房准备甘蔗浆。 chūn华悄悄来到公孙辰鱼的房间,chuī熄了蜡烛,掀开公孙辰鱼的被子,又把门和窗都打开,再悄悄溜走了。 寒气大举入侵,凶猛地袭击了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的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今日是第二次醉酒了,胃里火烧似的难受,又在睡梦中着了凉,此时脸已经像火烧红了一般,颜色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紫色。 秋实在厨房帮着陈师傅添柴火,她以为一切都好好的,并不着急回去,担心打搅了公孙辰鱼的睡眠。 等她回去的时候,她看到门窗大开,屋里的蜡烛熄灭了,顿时感到一阵恐慌,忙端着温热的甘蔗浆往屋里走去。她摸索着点燃了蜡烛,急忙一看,却发现公孙辰鱼被子被人掀开了,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声音,像是发烧烧糊涂了。 秋实忙盖好被子,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心道:糟了,怎么烧得这样厉害?又急忙关好门窗,回到chuáng前,急切地叫唤:“小娘子,小娘子,你醒醒,你醒醒……” 公孙辰鱼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硬撑起眼皮,嘴唇已经泛白,她道:“我好难受……救救我……” 秋实端起甘蔗浆,喂她喝,她喝了两口,便不再喝了。眼皮微微张开,有些合不拢。 秋实只得回去请示管家王二,管家因道:“发烧了,得赶紧请大夫呀。”管家马上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秋实只得又回来照顾公孙辰鱼,忧心忡忡,生怕郎君知道了要怪罪。 当夜,众人喝酒玩乐一直到很晚,才散去。裴旻自行回房休息去了。邱长卿送众人到前厅的大门,正好看到小厮领着大夫进来。 邱长卿因问道:“这么晚了,给谁看病?” 第33章 管家王二见少主人问,忙凑过来,道:“是给公孙小娘子瞧病的。秋实来报,说小娘子发高烧了。” 邱长卿目光微滞,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忧,只是不愿当着下人的面表现出来,只是寻常语气道:“知道了。去罢。” 管家王二领着大夫往公孙辰鱼的房间走来。 邱长卿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心想:喝醉酒,不至于发高烧啊?莫非是受了寒? chūn华伺候他洗漱,见他有些心绪不宁。一边帮他脱衣服,一边问:“郎君怎么了?” 邱长卿制止了她脱衣的动作,两眼放空,望着前面,道:“chūn华,你去取一chuáng天蚕丝被子来。” chūn华问:“郎君怕冷么?” 邱长卿道:“叫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 chūn华只得依命去取。 chūn华打开库房的门,里面有各色上好的物品,她径直走到被子这边。 她挪动梯子,爬上去,把最上面的天蚕丝被子拽了出来。 被子已经扯散,chūn华又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重新叠好。 chūn华心道:郎君该不是要给公孙辰鱼那贱人送去的罢?想着,心里生气,狠狠地掐住被子的两端,抱着送到少主人那儿。 chūn华抱着被子,问:“郎君,放哪儿?” 邱长卿指指一旁的矮榻,仍是不说话。 chūn华依言把被子放下,转身看着少主人,只见他心绪不佳,想留下来陪他,又担心被他厌弃。于是只好默默退出来。 大夫给公孙辰鱼开了一剂退烧的方子,管家立即着人去抓药。 管家摇头叹道:“这大半夜的,药店早已经打烊,小厮怕是敲不开那药铺的门。” 因又抓住大夫的手臂,求道:“大夫,您再想想法子,多少让她少受点罪。” 大夫道:“小娘子是醉酒,外加风邪,导致高烧不退。要退烧,除了吃药,还可施以针灸,解表发汗。” 管家忙道:“有劳大夫,赶紧施针。” 大夫又道:“只是会有些痛楚。”大夫拿出针灸包,给公孙辰鱼的头部和双臂都扎上了银针。 公孙辰鱼此刻早已迷迷糊糊,生不如死,又突然被针扎,更是胡乱挣扎了起来。 秋实在一旁安抚她,帮助大夫按住她的手,好施针。 ☆☆☆ 过了片刻,公孙辰鱼额头上开始冒汗,汗水像雨水一般,不断涌出来,往下掉。秋实帮她擦掉汗水,一次又一次,焦急地守着她。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发汗的速度减缓了。大夫收了针,又探了探公孙辰鱼的额头,道:“高烧已经退了一半,明日再煎几服药吃,就好了。” 管家放了心,送大夫出去。又吩咐道:“秋实,你好生照看着。” 秋实连忙点头答应。 管家往少主人的房间走去,他是来回禀事情的处理进展的。可走至门前,发现里头的灯已经熄了,料想少主人已经歇下了。便自行离去,打算明日再来回禀。 原来此时邱长卿潜伏在公孙辰鱼的房门外,右手携带着一chuáng被子,见婢女秋实仍坐在chuáng边侍奉。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宋一突然也出现在一旁,他轻声道:“给我。” 邱长卿和宋一之间有这样的默契,宋一知道少主人在顾虑些什么,而邱长卿知道宋一了解自己的一切。于是邱长卿便把被子递给他,轻声道:“你问问她怎么样了?” 邱长卿看着宋一抱着被子进去了。 秋实赶忙起身,笑问:“你来做什么?” 宋一笑道:“给chuáng上那位送温暖。”说着把被子“咔咔”打开,轻轻地盖在公孙辰鱼的身上。 秋实一看,道:“这可是上好的天蚕丝被,一般人哪里配享用这个?” 宋一没有回答,只是问:“小娘子可好些了?” 秋实道:“大夫才给她施了针灸,烧已退了大半。只是,小娘子这烧委实来得蹊跷。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信的。” 宋一见秋实有话要说,便道:“你说,我信你。” 秋实便把自己回来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又赌咒发誓说:“若是我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秋实激动地望着宋一,她心里多害怕别人不相信自己说的,万一少主人追究起来,赖到自己头上来,她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的。 宋一听了,略作沉吟,道:“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秋实忙道:“把这事说给你听,我就心安了。” 宋一道:“我走了。” 秋实点头,送宋一到门口。 宋一又叮嘱道:“照顾好她。” ☆☆☆ 邱长卿在门外,听到了秋实说的话。宋一过来后,邱长卿便道:“此事你暗中调查,不可声张。” 宋一点头答应。两人便回到各自的房间睡去了。 次日一早,管家便来回禀昨夜之事的进展,又道:“早上已经把药抓回来,已去煎药了。” 邱长卿赞许道:“王管家,你做得很好。果然父亲没看错人,是个会处理事情的。你且忙去罢。” 管家王二得了赞赏,心里觉得美滋滋的,越发觉得少主人似乎对公孙辰鱼不一般。 邱长卿人虽没去看公孙辰鱼,但早已派人去告诉她:“郎君说,小娘子既然病着,就不用上课了。他也乐得清静一日。” 当时裴旻也在场,便道:“是该好好休息一日。” 公孙辰鱼仍是蔫蔫的,打不起半点jīng神,只是在chuáng上歪着。也不大爱说话。 裴旻就在房内坐着陪公孙辰鱼说说闲话,怕她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反而不好。 秋实伺候了一整夜,公孙辰鱼早打发她去补觉了。过了晌午,秋实仍旧起来伺候。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裴旻出去胡乱用了点,仍旧回来。 公孙辰鱼没胃口,端过来的米粥,她一口没动。 裴旻端了米粥,亲自来喂她。公孙辰鱼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想吃。吃不下。想吃点好吃的,酱猪肘。”说着抿了抿嘴唇,嘴里已经在分泌唾液了。 裴旻宠溺地笑道:“你倒是快些好起来呀,你好了,我请你吃。” 公孙辰鱼砸吧砸吧嘴,一脸生无可恋样,叹道:“人家是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吃,等到我好了,没准就不想吃了呢。” 裴旻笑道:“大夫吩咐了,吃药期间,不让吃荤腥。你还想不想早些好起来了?你不想努力学习,考入梨园了么?你不想夺得魁伶了么?” 公孙辰鱼仍是沉浸在想吃酱猪肘的欲望里不可自拔,对裴旻的话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在chuáng上打滚,道:“不听,不听,我就是想吃嘛。没准吃了就好了呢。” 裴旻无法,只得摇摇头,走出来。他心里知道,不应该让她吃酱猪肘,可见她那么馋,又心生不忍。 他骑上马,来到街市上。看到有卖酱猪肘的,便忍不住停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裴旻回到公孙辰鱼的房间。他眼睛里带着笑意,看到秋实坐在chuáng边打盹,公孙辰鱼也已经睡着了。他悄悄地走过去,推醒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睁开眼睛,看到是裴旻,便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裴旻从怀里掏出一个jīng巧的圆形小食盒,递给她,道:“打开看看。” 公孙辰鱼打开一看,立即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睛里放着光,笑道:“酱猪肘……” ☆☆☆ 公孙辰鱼接下来开始了疯狂地啃食猪肘的过程,那模样,要多天然有多天然,不带一丝矫饰,把个猪肘啃得是狗都要嫌弃。 裴旻见她吃得香,脸上挂着温暖的笑,也不自觉地咽了几次口水。 公孙辰鱼把自己舍不得吃完的一点肘子肉递给了裴旻,笑着示意他吃。她那双如秋水般汪洋的笑眼,此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 裴旻只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笑着接过来,羞涩地吃了,当即也觉得酱猪肘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吃gān抹净之后,公孙辰鱼终于心满意足地,她又想吃酱板鸭了…… 可她不敢立即就说出来,怕吓着裴旻。她只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心地陪着笑,静静地望着他。 直到对方受不住了,主动问道:“你就说吧,你还想吃什么?” 公孙辰鱼这才笑着道:“晚上可不可以吃酱板鸭捏?” 裴旻摇着头,一本正经道:“不行。你先养着罢,我出去转转。” 公孙辰鱼无法,只得抱着被子,又睡了起来。 裴旻一走,秋实就醒来了。秋实其实一直都醒着,不敢睡得太沉,知道小娘子在吃肉,不忍打搅她,只好一直装睡。 秋实小心地帮公孙辰鱼掖好被子,又悄悄地把她掉在chuáng沿的残渣收拾gān净。她听小娘子说想吃鸭肉,便去厨房转了转,看能不能给她找点鸭肉,做点鸭肉粥吃吃。 她见陈师傅正好杀了几只鸭子,看他把鸭血放在一个碗里,便笑道:“陈师傅,你那个鸭血,可以给我一点么?” 陈师傅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罢。反正大家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秋实便把鸭血切成丁,放到白米粥里吨烂了,给公孙辰鱼端去当晚膳。 公孙辰鱼一闻,开心地笑道:“好香呀。秋实,你放了什么在这里头?” 第34章 秋实一边喂公孙辰鱼吃粥,一边道:“也没什么。奴问陈师傅要了一点鸭血。” 公孙辰鱼一边吃,一边盯着秋实,笑嘻嘻地问:“你都知道了罢?” 秋实低了头,害羞地笑道:“奴是不小心听到的。不是有心偷听小娘子和裴郎君说话的。” 公孙辰鱼笑道:“哎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还别说,这粥里搁点鸭血,味道就好吃了不少呢。” 秋实因笑道:“奴小时候,生病的时候,阿娘就这样熬了鸭血粥,喂给我吃。”秋实笑着说,突然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她连忙止住,又大笑着道:“我想我阿娘了。我好久都没有见着她了。” 公孙辰鱼见她如此忠心耿耿,陡然心生怜悯,便道:“你别难过。回头我向邱郎君求个恩典,让他许你回去,和你阿娘团聚。” 秋实这下是真的笑中带泪了,道:“奴多谢小娘子好意。我阿娘早已死了。我是被家里的伯伯卖到这儿来的。” 公孙辰鱼听了,叹口气,安慰道:“来,你也喝一口。”突然又想起自己还在病中,恐传染了她,便道:“我吃过的,怕把病过给你,你还是别吃了罢。” 秋实却道:“不怕。就是病了,奴也甘愿。”秋实果另换了一个勺子,吃了一口。在这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有阿娘疼爱的时刻,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幸福的微笑。 公孙辰鱼吃完粥,jīng神好了不少。她起来活动活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秋实又给她端来了药。 公孙辰鱼看到药碗,颜色黑不溜丢的,就捻着鼻子,跑开了。道:“我不爱喝那苦药。你替我倒了罢。” 秋实因道:“药虽苦,却是治病的良方。小娘子,你就喝了罢。” 公孙辰鱼道:“我已经好了。不必喝了。” 秋实仍端着药碗,追着公孙辰鱼满屋子里跑。央求道:“小娘子,只要你一口气灌下去,奴保证,药是不苦的。” 裴旻走了进来,见状,从秋实手里接过药碗,道:“给我罢。” 秋实岂敢违逆,便把药碗给了裴旻。岂料裴旻从怀里掏出早先的那个小食盒,道:“想不想吃?” 公孙辰鱼一听,立即跑了过来,端过药碗,道:“我喝还不成嘛?” 她也没有捏着鼻子,只是一口气咕噜咕噜地灌下去,不尝味道。她举着喝gān了的药碗,道:“喝完了。酱板鸭给我罢?” 裴旻把食盒给了她。她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却发现不是酱板鸭。她不满地哀嚎道:“说好的酱板鸭呢?你为什么骗我?” 裴旻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因而笑道:“我没有骗你呀。你想,我有答应你,晚上许你吃酱板鸭了么?” 秋实听完扑哧一笑。 公孙辰鱼瞪了秋实一眼,道:“不许笑。”她看着食盒里面装着小巧jīng致的青团丸子,便顺手抓了一个来吃,发现挺好吃,于是一个接一个地吃了起来。 公孙辰鱼又给裴旻和秋实各抓了几个,道:“你们也尝尝。好吃着呢。” 第三日,公孙辰鱼的病已大好了。便恢复正常的功课学习。 只是经过这件事,公孙辰鱼在邱府就有了秋实和裴旻两个好朋友了。 又过了几日,白若兰和常悦影、鲁倩、王夕月四姊妹终于坐到了一起。 会面的地点是沈一融在长安城郊的一处别院。 常悦影早早地就叫下人收拾gān净了竹园,摆好了食案和坐垫,食案后面摆放着屏风。缠枝莲纹香炉焚烧着袅袅的檀香。 常悦影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得体,和其余三人打招呼,喝茶,叙旧情,谈笑间风情万种,眼角眉梢的底气都仿佛在说,她才是宴会的主人。 鲁倩也不甘落后,照着流程,把场面话说了一遍。 白若兰是最不争不抢的。她安静地笑坐着,等着她们把戏演完。 本来以为王夕月也是要发表一番久别重逢的感慨的,但她没有。她和常悦影、鲁倩都分别喝了茶,打过招呼,唯独没有理会白若兰。 白若兰见此,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端起茶杯,道:“夕月,你我姊妹多年未见,甚是挂怀,今日我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喝茶多没劲?要喝就喝酒啊,常姐姐,你这里可准备了酒?”王夕月似乎憋着一股气,要发作,但是她没有。她不打算撕破脸,可也不打算压抑自己的不满。 白若兰只得尴尬地笑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王夕月如此针锋相对。 “酒自然是有的。”常悦影不傻,乐得有人替她针对白若兰,吩咐一旁侍奉的下人去地窖里取出两坛上好的花雕酒。 白若兰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陪着王夕月一杯一杯地喝酒。 王夕月素来能喝,她今日似乎是要把白若兰往死里灌酒。她与白若兰相识多年,是知道白若兰不胜酒力的。 酒过三巡,白若兰已经喝得双颊通红,嘴唇发紫,她已经到顶了,再喝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见此,鲁倩过来打圆场,劝慰王夕月道:“夕月,今日且先喝到这里,时候也不早了,若兰还要回去的,这喝出人命了,可如何向她夫主jiāo代?” “白若兰,你还能喝,我知道你还能喝,你别想躲,我跟你说……”王夕月借着酒劲,满倒了一杯酒,往白若兰嘴里灌去。 白若兰被呛住了,咳了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借着眼泪,白若兰伤心了。 她缓缓且大声地质问王夕月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啊?!!” 王夕月仍旧是尬笑着,不说话,一个劲儿地自斟自饮。她看着酒杯,一言不发。 白若兰看着眼前的王夕月,就像看着一团空气,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周围的声音倒是清晰可闻的。她靠在食案上,扶着自己的头,勉qiáng听着。 只听见鲁倩道:“原本我们姊妹今日相聚,还有一桩要事相商的,你们竟然喝得这样醉……” 王夕月没醉,问道:“什么要事?鲁倩姐姐,你说便是。” “常姐姐的女儿如今在邱阳雎的嫡子那儿拜师学艺,为的就是考入梨园,争魁伶。” “鲁倩,你可打住罢,静姝可不单是为了进宫,我的女儿不必再争什么魁伶了,一样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常悦影的声音也从远处走了过来。 “行,行,行,静姝不去,那是常姐姐你嫁得好,女儿也跟着有出息。可咱们三个人的女儿,要寻门好亲事,可万万不能错过这个入梨园选魁伶的机会。”鲁倩就差撸起袖子gān了,她激动的神情仿佛是在说,魁伶一定要出自她们三个的女儿了。 “这事儿我也从我们家老梁那儿听说了,姐姐,你接着说。”王夕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鲁倩。 “若兰的女儿也跟着常姐姐的女儿进入邱府学艺去了,我家秦若嫣也想去。我就想啊,夕月,你不也有一个女儿嘛,按说年龄也都相仿,就一起送去邱府学艺。” “好是好,我家梁芷也确实该找个师傅学学了,只是贽见礼……我们拿不出啊。”王夕月激动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贽见礼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用担心。我们不妨去求求昔日的主顾邱阳雎,他如今富甲天下,还会缺咱们这点钱么?静姝一个人学是学,辰鱼在旁边偷师也是学,再加上咱俩的女儿,不一样是学么?只要咱们呐,把邱阳雎伺候好了,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定要替我们梁芷争取争取的。来,鲁倩姐姐,我敬你一杯。”王夕月激动地敬了鲁倩一杯酒,鲁倩还来不及给自己倒酒,她就先喝gān了。 为了女儿的前程,鲁倩撺掇着四姊妹下回再组个局,一起宴请长安首富,她们昔日的老主顾邱阳雎。 白若兰的女儿公孙辰鱼已经留在邱府学艺了,没有理由再去掺和。 常悦影的女儿沈静姝,是真金白银送进去拜师学艺的,就更没有道理去求邱阳雎了。 王夕月是个重度酒鬼,她喝醉了,不敢惹常悦影,却敢欺负白若兰。 “白若兰,你的女儿是冒充常姐姐的女儿的贴身侍婢进去的,你当你的女儿又是什么千金小姐?你莫不如同我们一起前去,把事情挑明了,你女儿还可以名正言顺去听课,不是更好吗?” 白若兰尴尬地笑着,前两日,她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上说她现在已可名正言顺留在邱长卿身边学艺,且有裴旻指导剑舞,叫她放心。 此刻,她却不能说出真心话,一则怕开罪常悦影,听闻她的女儿沈静姝已经被赶回沈府了。一则怕王夕月嫉恨,看王夕月今日的情形,似是疯狗般咬住自己了,不见血怕是不能休了。 白若兰只得笑着说:“好,容我回去想想。” “你还想什么?”王夕月抓起盛满酒的杯子,一下子扔在白若兰面前,酒杯应声碎裂,白若兰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满是愤怒和委屈,眼睛里憋着一层雾气,沉默了半晌。 鲁倩见王夕月疯魔太甚,赶紧劝慰白若兰道:“若兰,她喝醉了,你某要和她一般见识。你就一起去罢,保准不会出岔子。” 常悦影巴不得把白若兰推出去,煽风点火道:“去嘛,去嘛,若兰。三个人一起好有个伴。” “既然我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那我听姊妹们的调遣便是了。” 白若兰的心情跌倒谷底,她心里是抗拒这样的安排的。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勇气和她们撕破脸。多年未见,她心里也是怀念这些姊妹的,可如今见了面,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合着伙来欺负她一个…… 第35章 这日,公孙辰鱼来琴室上课。 屋子早就有人收拾过,一尘不染。阳光透过木窗,照she到木地板上。 公孙辰鱼推开窗,让阳光和风进来。屋子里燃着上好的沉香,这是邱长卿喜欢的香。 墙角的矮几上放了一盆清幽的兰花。 窗外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有一只褐色的小麻雀在和另一只灰麻雀嬉闹,看得出来,小麻雀在逗引灰麻雀给自己挠痒痒。小麻雀很花心,见灰麻雀不大理它,它便去逗弄另外一只黑麻雀,这样灰麻雀便被激起了好胜心,果然围着它团团转。 公孙辰鱼看着小麻雀的把戏,入了迷。 她丝毫没有察觉,邱长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邱长卿站在她的身后,一同观看着小麻雀的日常。 突然,公孙辰鱼听到邱长卿的腹诽:是真没发现我进来了吗?我新得的蔷薇水洒了半瓶,她果真是闻不出来么? 公孙辰鱼显然是受了惊吓,不觉捂了一下胸口。但又不便表现得太明显,叫他察觉自己是因为听了他的腹语才发觉他来了。她尽量镇定,转过身来,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贴身站在她的身后,离她那样近。 她一转身,就和他贴着胸对面站着了。 公孙辰鱼是不通男女之情的,此时她也只是有些惊吓大过心悸,她下意识地拍了一下邱长卿的胸口,“吓死我了……” 她脸上挂着笑,惊魂未定的样子,是认真的。 邱长卿原本是心里暗流汹涌,激动难安,可被公孙辰鱼这么一闹,便只得尴尬地笑着,“谁知你竟这么不经吓,没意思……上课罢。” 邱长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早已端坐于绿绮琴前。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公孙辰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恬静如水的神态着实令他心颤。他心情颇为愉悦,决心好好给她上上理论课。 “弹琴,最重要的是‘和’。和之始,则先要以正调调弦,根据宫商角徵羽中的徵位来调节每根弦的音高,使每根弦的声音相互和谐。辨之在指,审之在听,这就是所谓的‘和’感于心而应于手。” 公孙辰鱼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听着,生怕自己忘了,还不忘拿出自己的小本本记笔记。说是小本本,其实是她折好的宣纸,将宣纸裁剪成方便翻阅的尺寸。 下课后,突然邱长卿笑问:“被子好用么?” 公孙辰鱼一脸懵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突然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却曾多了一chuáng被子,不过实在是太热了,就叫秋实收起来了。便讪讪地笑道:“好用,好用。” 邱长卿仍望着她,目不转睛地,道:“好用,你怎么收起来了?” 公孙辰鱼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收起来了?莫非是秋实?不能呀,秋实对我那么好。不应该是他的狗腿子罢。 求生欲很qiáng的她马上解释道:“就是因为太好用了,我舍不得用。要留着好好用。嗯。” 邱长卿冷笑道:“是么?” 公孙辰鱼忙点头如捣蒜,道:“那还能有假?多谢郎君恩典。郎君还有事,您先忙。婢子先退下了。” 邱长卿看着她脚底生风似的跑走了,一时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他仍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仿佛是在回味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充实而紧张的一天课后,公孙辰鱼又得和裴旻学武功。 他们挑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但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假装在教剑舞。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府的下人众多,很难保证他们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报告给邱长卿。 “辰鱼,你不想叫邱郎君知道你在随我练武功,但练武和练舞差别极大,我们只能想个法子,不要在邱府练习,才能避开大家的视线。” “师父,弟子都听您的。可咱们去哪儿呢?”公孙辰鱼早已把裴旻当作自己的师父,虽然未曾正式拜师,但她嘴上却已经改了口,任凭裴旻怎么抗议,她都坚持这么叫。 裴旻无奈,只得默许。 “容我再想想。我先教你一套内功心诀,你每晚睡前和醒来各练一个时辰,这对你习武打通关节至关重要。” “是,师父。”公孙辰鱼一听是内功心法,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已经欢欣雀跃地跳了起来。 “你且记好了。一是守中积气,尤其是专心在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上。此处……” 裴旻突然将手掌覆在公孙辰鱼的胸部和腹部之间。 公孙辰鱼长这么大,还从未有男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过,顿时感到身体上有一股暖暖的电流四散开来,娇躯一震。 裴旻又道:“此处便是叫‘中’,这里是存气之地,要守住,这就叫‘守中’。” 裴旻挪开手,继续道:“守气之法,在于含其眼光,凝其耳韵,匀其鼻息,缄其口气,逸其身劳,锁其意弛,四肢不动,一念冥心,先存想其中道,后绝其诸妄念,渐至如一不动,这就叫‘守’。” 公孙辰鱼愣住了,身体也僵住了。 但她见师父没有异样,便心想这大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平日里阿娘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现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学武功,料定无妨。于是便集中jīng神听师父传授内功心诀,暗暗记诵。 用完晚膳,邱长卿侧身躺在睡榻上,正闲散地撸着猫。他养了七八只花色不一的猫,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他和猫相处的时间。 宋一也站在一旁,神情有一丝不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宋一,快说说,他们今天学了些什么招式?”邱长卿兴致颇好地逗弄身边的一只毛色如雪的猫,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替猫挠痒痒,看得出来猫被抓得很享受。 “郎君,今日教的不是招式,而是内功心法。”宋一游移不定的眼神看着那只白猫,他觉得自己应当把所见悉数告诉少主人,可又怕少主人发怒,去找裴旻麻烦。 “哦?不错,不错。学了武功心法,配合招式,自然学得更快。裴郎君确是个好师父……跟管家说,把他的月钱再往上提一档,让他也能多攒些银两,好早日娶妻生子。”邱长卿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些笑意,“雪儿,舒服么?” 白猫把头蹭到他面前求抚摸,他笑笑,满足了白猫的请求。 “是。某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这厮有话不说,能活活憋死。留着你,我还有大用处。说。”邱长卿抬头,伸出一根修长的白皙手指,指着宋一,脸上还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某见裴郎君把手搭在了公孙辰鱼小娘子的腹部,某见小娘子脖子都伸直了,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某猜想,应该是不适感很qiáng烈罢。”宋一说完,仔细看了一眼少主人的反应。 邱长卿脸上那种舒适的神情消失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宋一知道,他此刻正在调整情绪。 沉默了片刻,邱长卿站起身,甩甩衣袖,走了出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叫管家把裴旻的月钱往下降一档……” “是。”宋一有种对不住裴旻的心情,但他也不能对少主人知情不报啊,哎,只能自我安慰道:我做得没错。 邱长卿去给父亲邱阳雎请安。 邱阳雎一脸慈爱地看着唯一的嫡子,笑着道:“长卿,下个月初十,是你二十一岁生辰。你和姚家的婚事,也定下有些年头了。如今那姚玥已经年满十五,正是到了‘宜其室家’的年龄,不如择个良辰,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了罢。” “阿耶,儿子与那姚玥虽早已定下亲事,可儿子与她从未见过,更别说了解彼此的性情了,这样盲婚哑嫁,儿子心里着实觉得别扭。”邱长卿对着父亲恭敬地分辨道。 邱阳雎似乎有些动怒,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有些煞白,但他qiáng忍住自己的怒火,但语气中不免还是有些不满。 “长卿,你该知道,邱府与姚家的联姻,关乎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喜好,而是两个家族在政治和经济利益以及社会地位方面的qiángqiáng联合。为父替你寻下这门亲事,是费了大半年的jīng力才促成的,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你此时万不可再使性子,说什么要两情相悦的鬼话……”停顿了许久,“你要是看上了什么人,你大可以娶进门,做个宠妾,这没有任何问题……” “阿耶,儿子没有……” 邱阳雎神色缓和了下来,“没有最好……等下个月初十,你过完生辰,就把婚事办了……”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女娃娃在你这里学艺,可还顺利?” 邱长卿闷闷地应了声“嗯”便趁机溜了。 “这孩子……”邱阳雎叹口气,只好由他去了。 但他心里早已盘算好了,婚事自己来替儿子办,不用他操心,他只要乖乖当新郎就行了。 次日,鲁倩、白若兰和王夕月三个人,随行的还有鲁倩的女儿秦若嫣、王夕月的女儿梁芷,一起来到邱府拜见邱阳雎。 邱阳雎很是意外。 这些人虽说是故人,可也有十几年未见了。 自从十八年前,他亲自操办的长安城花魁比赛之后,这些人纷纷嫁人生子,从此深居简出,销声匿迹。 今日怎么突然聚得这样齐整,究竟所为何事? 第36章 邱阳雎心道:上一回,沈一融带着女儿沈静姝,来拜自己的儿子邱长卿为师。 当年的花魁常悦影托人送来一封信陈情,他这才和过去这帮人搭上线。 如今,她们同时登门拜访,想来定是有事相求…… 邱阳雎笑呵呵地招呼众人饮茶,吃糕点。 邱阳雎见多了来求自己的人,他早已麻木了。他心里是想着不要应酬这些事,可面子上抹不开。只好耐着性子,陪着。 被求者可以不说话,求人者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开口的。 王夕月推白若兰,用眼神示意她开口说。 白若兰转向邱阳雎的方向,笑着道:“邱郎君,奴的女儿公孙辰鱼,今跟着常姐姐的女儿沈静姝在贵府学艺……” “白娘子,你且缓缓。你的女儿也在我府上学艺?我如何不知?” “邱郎君,说来汗颜。因我家贫,令郎又天资过人,像样一点的贽见礼,我们拿不出。辰鱼这孩子又极好学,还是常姐姐的夫主沈一融提出,愿意让辰鱼作为沈二娘的伴读婢女,进入邱府,从旁学着点……” 邱阳雎点点头,突然想起来,道:“噢,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女儿是那个灵气bī人的女娃娃啊,她和你当年的模样有几分神似,我说看着怎么这般眼熟,原来竟是你的千金啊……她在我府上可还惯?” “托郎君的福,辰鱼给家里来信说一切甚好。” “唔……”邱阳雎满意地点点头,扫视了一眼鲁倩和王夕月,以及她们身后的两个女娃娃。 见她们都和公孙辰鱼一般年纪,邱阳雎心里顿时便明白了七八分。 因指着秦若嫣和梁芷,道:“鲁倩、夕月,这可是你们的女儿?” “正是。若嫣,还不赶紧喊人?”鲁倩赶紧拉了一把自己的女儿秦若嫣。 秦若嫣落落大方地站出来,朝邱阳雎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道:“邱伯父好,儿秦若嫣给邱伯父请安,祝愿邱伯父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好,好,好……”邱阳雎笑着答道,“鲁倩,你这女娃娃很好……” 秦若嫣回到原来的位置。 鲁倩笑着答道:“多谢邱郎君谬赞。奴替这孩子多谢您的一番好意。” 王夕月也赶忙将自己的女儿梁芷拉了出来,道:“梁芷,还不赶快给你邱伯父请安?” 梁芷身形瘦削,面目清秀,她不似秦若嫣那般活络,有些怕生,怯生生地向屋内的男人请安道:“儿梁芷,给邱伯父请安,恭祝邱伯父身心康泰,称心如意。” “好,好。”邱阳雎客套地笑着,此时他早已看穿她们来访的目的,他心里盘算了一番:既然白若兰的女儿早就已经混进来了,虽然说这孩子天资聪颖,确是个可造之材,但无论如何,这是笔赔钱的买卖。如今,鲁倩和王夕月又想借机把自己的女儿再塞进来,邱府可不是什么做善事的地方,岂能有求必应,白养这么多不相gān的外人呢? 鲁倩笑着问道:“邱郎君,我们是想着,邱府是全长安城最尊贵的所在。要是能在这里见识见识什么叫贵家子弟的雍容气度,那也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的福气呢。是罢,夕月?” “那是自然。承蒙邱郎君抬爱,若能让小女跟着令郎学习几日,哪怕是在跟前伺候端茶递水,也是莫大的福分呢。”王夕月款款地笑着,语气中充满了奉承巴结的意思。 一旁的梁芷低下了头,她似乎有些尴尬。母亲如此巴结,未免显得轻浮,失了自己的风度。 邱阳雎面露难色,道:“鲁倩、夕月,你们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奈何下月初十就是犬子二十一岁的生辰,我打算把他和姚宰相的嫡孙女姚玥的婚事给办了。如此一来,新妇要入门,怎好再把这几朵如花似玉的女娃娃全一块招揽了进来呢?这不是要给人姚府说闲话吗?你们说是罢?” 鲁倩带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她突然明白,这事是做不成了。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此行,非但不能借着公孙辰鱼已经进来的光,反而要把她拖下水。 王夕月讪讪地笑着,道:“恭喜邱郎君了,姚家的嫡孙女,可是长安城最堪与令郎匹配的良配了。” “恭喜恭喜。”白若兰也马上笑着恭贺他,只是心里不免为女儿担忧,想起上次她回到家时的模样,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 秦若嫣听出邱阳雎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免伤心失望,可又不能不虚情假意地贺喜道:“儿给邱伯父贺喜了。” 邱阳雎笑着点点头,一盏茶的功夫,席上的人已无话可说,便打算告辞。 鲁倩等人纷纷告辞。 白若兰却想着:既然来了邱府,好歹见一眼女儿再走。 白若兰鼓起勇气,望着邱阳雎,柔声道:“郎君,奴想见小女一面,不知可否?” 鲁倩等人见白若兰还想逗留,便先行离去。 邱阳雎笑着道:“去罢。” 随后叫来了管家王二,让他带白若兰前去。 邱阳雎望着白若兰的背影,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另一个计谋。 常悦影知晓鲁倩等人的计划,她虽未曾在众人面前言明,自己的女儿早就已经被人赶出邱府,但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要把女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 此事就落在了沈延清和沈青石身上。 沈静姝在家闲散了几日,心情平复下来后,倒是怀念起在邱府学艺的日子了。 尤其是她很想念一个人。这个人虽然对自己不够温柔体贴,但是他却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 她明知去了,也无用,但还是忍不住抱着幻想,想再去接近他。能多看一日是一日罢。 她这么想着,收拾好了衣物。 这一回,她没有上一次的意气风发,她只收拾了几套素常的衣物,放在包裹里便装好了。 常悦影叮嘱道:“静姝,你给为娘争点气,不要再轻易跑回家来了,知道吗?” 沈静姝应道:“知道了,阿娘。” 沈一融拍拍女儿的肩膀,轻声道:“要听话。去罢。” “嗯。” 沈静姝看了一眼父母,朝在马车旁边等着的二位兄弟走了过去。 沈青石接过二姐的包裹,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爬了上去。 沈延清照例坐在赶马车的位置,他催动马儿往前跑去。 沈青石一脸轻松,想到要见到公孙辰鱼了,心里很高兴。道:“也不知道这几天公孙辰鱼都学了些什么?” 沈静姝冷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她心里隐隐地有些担心: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头,师父可曾想过她?怎么从来不见他差人来请自己回去。 邱阳雎叫下人把宋一请了过来问话。 “主人,不知您找宋一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长卿可是看上了他新收的这个女徒弟?” “没有。” “那他可是看上了她的伴读婢女?” “宋一不知。” 宋一心里明白,主人指的是公孙辰鱼,他也知道少主人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昨日少主人见过主人后,一个人闷闷不乐,像是父子俩有过一场争执。如今主人这般发问,必是与此事有关,故而替少主人打了个掩护。只推说不知。 “你不知?你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你不知,我养着你还有何用?”邱阳雎厉声喊道,他知道宋一没有说实话,他一定知道实情。 宋一低了头,眼睛只看着眼前的地面,有一只小虫子从上面快速地爬过。 他在想:若说了实话,凭主人的性格,定是要把公孙辰鱼赶出府去,可眼下少主人分明对她在意得紧,又岂肯善罢甘休?只好打死不说…… “滚出去……”邱阳雎抓起一个茶杯,朝宋一扔去,幸好宋一闪得快,才没有受伤。 “是。”宋一迅速逃离了bào怒的现场。 邱阳雎又大喊道:“回来。” 宋一本来人已经奔出去十几米远了,听到主人又叫他回去。虽然不情愿,可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又走了回去。 宋一抿了一下嘴唇,小心问道:“主人还有何吩咐?” 邱阳雎叹口气,道:“长卿他从小没有娘,自幼由我带大,如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可他偏不想成婚。我做父亲的,也不想bī他,只是这姚府的嫡孙女,是无论如何不能怠慢的。长卿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否则,酿成大祸,怕是要招致灭门之灾啊。” 宋一听了,觉得主人所说不无道理。只是,眼下郎君也未曾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不要对他太残忍了罢。 且这么多年,他自幼跟着郎君,很少见他如此在意一个人。实在不忍在此时出卖他。 宋一很清楚,主人要是知道了,公孙辰鱼铁定是不能再留在府里,就是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呢。 宋一点头道:“是。谨遵主人教诲。宋一记下了。” 邱阳雎望着宋一,此时突然没有了怒气,平静地走过来,道:“好孩子。去罢。” 宋一领命退下。 宋一在路上想着:既然主人如此在意郎君会爱上其他的女子,那么,接下来恐怕会安插眼线在郎君身边罢。看我不把他们一一揪出来。 第37章 白若兰在管家王二的带领下,在戏楼看到了女儿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正在裴旻的指导下学习剑舞,邱长卿则坐在一旁抚琴。 裴旻首先注意到了白若兰的到来,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此时,宋一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夫人是公孙辰鱼的母亲,不免有些心虚。 宋一赶紧向白若兰行礼问安道:“宋一请娘子安。” 白若兰看向宋一,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偏一时想不起来,便笑着回礼道:“小郎君有礼了。” 此时,公孙辰鱼已经看到母亲的到来,赶紧跑了过来,惊喜地抱住母亲。 “阿娘怎的来了?也不提前和儿说一声,儿也好做准备迎接阿娘。”又悄悄道:“阿娘腿伤好了?” 白若兰笑着点点头,道“好了。阿娘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处理,本没打算来看你,怕打扰你学习。阿娘打扰你学习了罢?” 白若兰激动地看着女儿,又望望朝她走来的邱长卿和裴旻二人。 辰鱼忙道:“没有……阿娘……一点不打扰。” 公孙辰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挽着阿娘的手,高兴地看着阿娘的一举一动。 裴旻赶紧向白若兰见礼,道:“裴旻请伯母安。” 白若兰赶紧回礼,笑着道:“裴郎君有礼了。” 白若兰又侧身看向邱长卿,只见他潇洒风流,五官如刻如画,仿佛是画中人,也觉得在哪里见过。 白若兰又瞧瞧宋一,宋一内心有愧,悄悄别过头去。 邱长卿见状,便也紧张了起来,因满脸堆笑,笑嘻嘻地见礼,谦逊道:“长卿请伯母安。” 白若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邱郎君的嫡子了。” 邱长卿忙道:“正是晚辈。”忙道:“伯母难得来邱府,不如就让辰鱼陪您到处逛逛,用过膳再回去。” 白若兰此时已经想起来这二人就是当日纵马撞伤自己的人。她快速地想了想:辰鱼在这里学艺,还是不要再提了。 公孙辰鱼一听,心内一惊:阿娘也认出他们了。 白若兰笑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小郎君风姿绰约,一表人才,也只有姚府那样尊贵的身份,方能与你相配呢。” 邱长卿笑着,听到后半句,不禁有些刺耳,但又不便当着白若兰的面发作,只好讪讪地笑道:“承蒙伯母抬爱,长卿愧不敢当。” 邱长卿又道:“长卿就不打扰伯母了。” 说着邱长卿和宋一、裴旻都走了,留下白若兰母女。 白若兰把来邱府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女儿。 公孙辰鱼听完,道:“阿娘,莫要担心儿。儿在这里,虽然是沈静姝伴读婢女的身份,如今却已得邱郎君的眷顾,每日对儿悉心教导。沈静姝回了家,邱郎君仍是和她在时一般无二地教导女儿。不仅如此,还有裴郎君教儿跳剑舞,儿还……” 她想告诉母亲,自己在跟着裴旻学武功,但又怕母亲担心,话到嘴边,又没说了,道:“总之阿娘不必为儿忧心,儿一切都安好……” 白若兰隧点头笑道:“如此便好……” 白若兰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神色郑重地道:“辰鱼,你在邱府定要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学本事,旁的不要多想,多看。阿娘不盼你嫁给长安首富的嫡子,阿娘只盼你这一世能为自己择个好夫婿,做主母,便心满意足了……这选入梨园、夺得魁伶,便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你定要牢牢地抓住,机不可失……你切记,万万不可爱上邱长卿。邱长卿很快就要和姚宰相的嫡孙女姚玥完婚了……” 公孙辰鱼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断。 直到阿娘说,邱长卿和姚玥就要完婚时,她的胸口似乎一酸,眼神怔了一下,但随即笑嘻嘻地满口保证:“阿娘放心,儿是绝对不会爱上邱长卿的。” 白若兰点点头,望着女儿,心里仍有担心,道:“辰鱼,你还要答应阿娘,不会给人做妾……” 公孙辰鱼知道,阿娘还是担心自己,仍拍着胸脯保证道:“儿答应阿娘,绝不给任何人做妾室。” 白若兰再三叮嘱道:“男女有别,如今你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举止一定要得体,不可逾越礼数,记住了么?” 公孙辰鱼点头应道:“儿记下了,阿娘放心。” 母女俩又聊了好些闲话。 用过午膳,喝了几盏茶,白若兰便起身告辞。 公孙辰鱼送母亲至大门外,这才转身回来。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不久便犯起了困,便在榻上歪着躺了下来。 宋一把主人邱阳雎的问话告诉了少主人。 邱长卿点头嘉许道:“嗯,很好。下回也这么回话。我让管家给你加月钱。” 宋一道:“多谢郎君。只是……郎君很快就要与姚玥小娘子完婚,公孙辰鱼那儿,郎君是不是得避着点嫌?” 邱长卿怒道:“谁跟你说,我要和那什么姚玥完婚啦?告诉你,我是不会娶她进门的。” 宋一又道:“可主人说,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做的。” 邱长卿沉吟半晌,道:“先不说这件事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去打听一下公孙辰鱼的母亲来府上所谓何事?” “是。” “还有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属下悄悄观察过府里有机会接近公孙辰鱼的人,除了秋实外,嫌疑最大的,就是chūn华了。上回chūn华给她下泻药,她也没让chūn华有好果子吃,难保不是chūn华借机生事。” 邱长卿冷笑一声,道:“若真是她,我定要叫她痛不欲生。你多注意着点chūn华。要是她再生事,即刻通知管家将其杖毙,不必来报。” 宋一迟疑道:“chūn华本性不坏。郎君是否真要如此绝情?她好歹是从小伺候郎君的人呢。” 邱长卿道:“正是因为从小跟着我,所以才不能忍。” 突然,管家带领沈延清、沈静姝和沈青石三人进来了。 宋一退下,与沈静姝等人擦肩而过。 宋一看到沈静姝时,脸上似乎有一些喜色。见到她又出现在邱府,仿佛是见到一个老熟人般感到亲切。 沈静姝是受rǔ后自己重又跑回来,没脸,低着头,避开了宋一的目光。 倒是沈青石见了宋一笑嘻嘻的,宋一也笑着冲他点点头。 “郎君,沈家的人来了。”管家王二恭敬地向花厅内的少主人禀报道。 邱长卿一看,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点头应道:“嗯。” 管家谦恭地招呼他们三个人坐,随即打发婢女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沈延清转身向邱长卿道:“邱郎君,舍妹顽劣,不懂事,犯下了过错,惹怒了你。某以茶代酒,代舍妹向邱郎君赔不是。”说完一气喝gān了杯中的茶。 邱长卿看了一眼沈静姝,发现她此时仍有些委屈和不平。 沈静姝看到师父,神情也只是淡淡的,并不似平日里那般欢欣雀跃。 邱长卿便也淡淡的,缓缓道:“沈郎君,言重了。”随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沈延清继续道:“邱郎君,舍妹莽撞,惹恼了你,如今回家也有些日子了。家严家慈都已严加管教过了,如今送回来,希望邱郎君能不计前嫌,收下她这个祸害。” “哥……”沈静姝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撒娇似的压低了声音叫了沈延清一声。 沈青石左手握拳,凑到鼻子下方,轻轻地咳了一声,憋住脸上的笑意。 “既已管教过了,那便回来罢。”邱长卿仍旧是淡淡地道。 “多谢师父。”沈静姝站了出来,冲邱长卿行了个礼。 “下不为例。”邱长卿望着她,语气坚决地补了这么一句。 “是。”沈静姝声音低低地应道。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沈延清看准时机,起身告辞。 邱长卿也不多留,只是道:“有时间常来。” “邱郎君,某想去看看小鱼,可否?”沈青石终于憋不住要去看看公孙辰鱼了。 邱长卿望着沈青石一张纯洁好看的脸庞,心想:小鱼?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叫得这么亲热? 沈青石见邱长卿一直盯着自己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呆呆地问道:“邱郎君,某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么?” “噢,没什么,我一时失神……你要去看公孙辰鱼是罢?去罢……”邱长卿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总算回答了沈青石的要求。 “邱郎君,那我们先去了。”沈延清也跟着沈静姝、沈青石一起往公孙辰鱼的住处走去。 邱长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公孙辰鱼睡醒后,便端坐在睡榻上练习裴旻传授的内功心诀。 她正在暗暗体会“凝其耳韵”这一句。 她是个有慧根之人,很快便掌握了个中诀窍。果然耳朵的听力变得分外敏感,耳廓微微地抽动,她听到了走廊外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只听有个声音说:“也不知道小鱼在做什么?” 公孙辰鱼心道:是石头?他怎么来了? 又有个声音道:“这会儿估计在小憩呢……” 公孙辰鱼越发糊涂了:是沈静姝,她回来啦???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静姝走到门口,直接推开了门,往屋里走去。 沈延清还站在屋外,笑道:“二妹,你好歹敲一下门啊,你这急性子……” 第38章 公孙辰鱼的耳朵在动,听声音,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马上躺卧在chuáng上,假装在午睡,省得他们发现自己在练武功要问东问西。 她听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正在向chuáng走近,猜想是沈静姝和沈青石。 她继续翻个身,把脸朝里。 “阿姊,小鱼还在睡着,我们且出去等着,别吵醒她了。”沈青石压低了声音道。 沈静姝道:“无妨,都这个点了,她也该起chuáng了,下午还要上课呢。” 沈静姝用右手食指戳了一下公孙辰鱼的腰。 公孙辰鱼怕痒,顿时抽搐了一下,随即笑着躺平了身子。 她将手覆在前额上,捂住眼睛,不让他们看见自己在笑。 “扰人好眠可是犯罪……” 公孙辰鱼揉着自己的眼睛,坐了起来。 “小鱼,我来看你了。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沈青石弯腰盯着公孙辰鱼,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无妨,我说笑的,我也该起来了……随便坐。” 说着公孙辰鱼利索地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注意到沈延清站在门外,赶紧招呼道:“延清哥哥,快进来……” 沈延清听到公孙辰鱼亲热地招呼他进去,便笑着走了进来。 “辰鱼,我们来瞧瞧你,没打扰你休息罢?” 公孙辰鱼赶紧给他们倒茶,嘴上忙着道:“不打扰,不打扰,你们都来了,我也高兴。静姝,你要回来了吗?可说妥当了?” “嗯。哥哥把我卖了,让师父收了我这个祸害……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说着白了一眼沈延清。 “太好了,你来了,我正好有人解闷,一个人无趣得很。”公孙辰鱼笑着把茶递给他们。 “我听阿娘提起,说你阿娘和鲁倩姨娘、夕月姨娘一起,来邱府求见主人邱阳雎。为的是把你和鲁倩姨娘的女儿秦若嫣、夕月姨娘的女儿梁芷一同送进来,和我一起跟着师父学艺。你可见着她们了?” “我见了阿娘,旁人并未瞧见。我听阿娘的意思,阿娘是被鲁倩姨娘和夕月姨娘硬拉来作陪的……” “原是如此。听我阿娘的意思,似是夕月姨娘bī迫你阿娘来的,你阿娘原是不想来。” “嗯。今日见着阿娘,她倒没提这一层……只是阿娘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和你也有关……你要不要听?” “自然是要听。你就直说了罢。” 沈静姝瞥了一眼哥哥和弟弟,心想:也没什么是他们不能知道的。 “阿娘从邱老爷子那儿听说,下个月初十,是邱郎君二十一岁生辰。等他生辰一过,就要替他和姚宰相的嫡孙女姚玥完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孙辰鱼望着沈静姝,密切地注意着她的神情。 “嗯。”沈静姝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茶杯出神。 她此次回来,心里自然是仍旧放不下邱长卿。 虽说是哥哥死劝她回来,实则是她自己顺杆往上爬,她自己也想回来,但是抹不开面子,所以百般推脱罢了。 如今听到他确实有了良配的消息,心不免沉了下去。 感觉哪里被堵住了,难受,但又说不清楚。 公孙辰鱼又道:“你别难过。早些知道,早好。趁陷得不深,赶紧丢开。” 沈静姝心道:看她这样子,竟真对此无动于衷。往日她说,对他无男女之情,我还不信,今日看她这神情,我才信了。亏了我一直把她当成情敌,真是好没意思。 公孙辰鱼听见她的腹诽,也不便多言,只是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沈静姝的手臂,以示安慰。 沈延清见妹妹如此,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妹妹,将来哥哥和阿耶定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妹妹不点头,就绝不出嫁,哥哥一辈子养着你。” 沈静姝突然笑了起来,憋得满脸通红,用小粉锤锤了一下哥哥的胸口,喜中带嗔道:“把我当祸害甩出来的是你,如今说要养我一辈子当老姑娘的人还是你,怎的好人歹人都让你一人做了?” 沈延清慡朗地笑了起来,道:“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青石在一旁也跟着哈哈大笑,附和道:“大哥说得对,会好起来的,二姐。” 公孙辰鱼也被这兄妹情深给打动,跟着笑了起来。 本来一场风花雪月的初恋遭遇暗礁,沉了底,是寂静的伤感,此时却幻化成一场热闹的笑话。 为了转移沈静姝的注意力,公孙辰鱼又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公孙辰鱼沉静道:“鲁倩姨娘和夕月姨娘的女儿也要进来学艺,听阿娘的口吻,似乎是没有谈妥?” 沈静姝冷笑道:“回头问问宋一,他一定知道……许是她们见你跟着我进来了,便也想着把女儿都白白地送进来。天下哪有那么多便宜的事儿?” 沈静姝仍红着眼,稍稍平静了些。 公孙辰鱼点点头道:“也是……” 想到自己也是白吃白喝,沾了她的光,便不免觉得有些英雄气短。 只是她又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罢,何必自寻烦恼,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面子问题呢。 沈青石拉着公孙辰鱼到一旁,道:“我有话与你说。” 公孙辰鱼便随他去了。因问:“你要说什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 沈青石白了她一眼,嗔道:“小鱼,咱们这么久没见,就不能说点悄悄话么?咱们的关系,原就比他们的要好啊。” 公孙辰鱼点点头,笑道:“行啊,说罢。” “上回你不是答应要做饭给我吃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呢?” “这有何难?下回去我家里,我给你做罢。” “你在这里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谁敢欺负我,我准让他后悔生下来。” 沈青石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沈静姝冷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哥哥说?” 沈青石道:“这是我和小鱼之间的秘密。” 公孙辰鱼拉着沈青石回来,道:“坐下说罢。” 坐了一会儿,彼此又说了会闲话,沈青石甚至和公孙辰鱼下起了围棋。两人正斗得不可开jiāo。 沈静姝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裹,道:“不早了,我先回我屋放一下东西,一会儿该上课了。” “嗯。”公孙辰鱼送他们出去。 “小鱼,回头我再来瞧你。你好好保重。有什么需要叫人传信给我。” 沈青石的语气中透着关切和亲昵,就连一旁的沈静姝都不免觉得自己的弟弟不是亲生的,跟公孙辰鱼才是亲生的。 沈静姝冷笑道:“说得你好像多有能耐似的。” 沈青石没有理论,走了几步又道:“小鱼,我现在跟着阿耶上山采药,已辨得多种药材名称了。下回我同你一起上山,教给你听,可好?” “好。”公孙辰鱼担心沈静姝听了多想,便笑着催赶他出去。 “辰鱼,就此告辞。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沈延清一脸正气地望着公孙辰鱼,眼神中尽是喜欢和赞许。 “嗯。延清哥哥保重。” 面对沈延清老成持重的关怀,公孙辰鱼感觉很温暖。 一双秋水般的美目绽放开来,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感激之情。 沈延清心内一惊,他被这目光中的柔情所打动了。但他没有过多地停留,而是转身离去。 “小鱼,你偏心,为何不叮嘱我多保重?” 沈青石见公孙辰鱼对哥哥笑得那么灿烂,不免有些微微的嫉妒之意,遂撒娇,假装自己不开心了,要哄。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啊?好罢,石头,你也多保重……”说完噗嗤一声笑了,“搞得这么严肃,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快走罢……” 公孙辰鱼和沈青石分别后,站在门廊上望了一会儿,一直到他们消失在拐角处,才关上门,回到屋内。 公孙辰鱼收拾了一下屋内的茶具,端出来,送到厨房,自己清洗。 她正认真地清洗着,忽然chūn华也端着一套珍贵的茶器进来了。 公孙辰鱼看了她一眼,认出来是她,却没打招呼。 chūn华却热情地和她笑着打起了招呼:“小娘子怎的亲自来洗茶具?搁在房里,奴晚些时候自会去小娘子房里收拾……” 公孙辰鱼心里明白,平日里都是chūn华在暗中打点自己的饮食起居,便笑着道:“无妨。平日有劳姐姐替我打点一切……” “小娘子太见外了……这都是奴的本分……小娘子,能否麻烦小娘子帮奴拿一下这茶碗?” 公孙辰鱼一看,知道是越窑秘色瓷,十分碧翠可爱。 便笑着来接这五花瓣的秘色瓷茶碗。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不会又挖坑等我跳罢? 尽管内心犹疑,仍没有收回伸出去的手。 公孙辰鱼心道:且信她一回罢。 岂料chūn华手一滑,茶碗掉到了地上,五瓣花朵的形状立即折了两瓣花。 公孙辰鱼扑上去抢救,终是来不及…… 公孙辰鱼望着摔坏了的秘色瓷茶碗,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物。 她心道:不会罢?她又来整我? 第39章 chūn华惊恐地大哭起来。 “死了,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是主人最钟爱的越窑秘色瓷茶碗,花重金从一位曾在浙江当官的官员那里买下来的。平素十分宝贝它,每次用完必吩咐我们仔细擦拭,这回奴怕是小命休矣……” 公孙辰鱼爬起身。 她原本也很惊诧,想着别是她又来诓骗自己,一开始保持冷静的思绪:是chūn华手滑,还没jiāo到我手上就摔坏了,赖不到我头上来…… 可如今看她并没有耍赖,只是悲恸大哭,倒也起了怜悯之心,想着要如何帮她一起解决这个难题。 “姐姐,你先别急,兴许我们能找到解决办法。” 公孙辰鱼拉她起来,扶她坐下。 “能有什么法子?左右不过是个死……奴家中还有老娘要养,奴要是死了,可如何是好?” chūn华泪眼婆娑,眼泪跟下bào雨似的一刻不歇地往下掉,总也不见停。 公孙辰鱼一边收拾好自己的茶具,一边安抚chūn华道:“老爷子今日是不再用茶碗了,咱们可以趁这个间隙,把茶碗送出去,让人修补。我听闻那厉害的补碗师傅可以把碗修复如初,一点痕迹看不出来。” chūn华怔怔地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公孙辰鱼端起自己的茶具,准备离开厨房,她再次安抚chūn华道:“等今天下学,我来找你。你且先不要张扬出去……” chūn华点点头,神情木讷地应道:“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chūn华没齿难忘……” chūn华一直保持悲伤的姿势。 直到公孙辰鱼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她才得意地爬起来,将地上的碎碗捡起来,包好。 公孙辰鱼把茶具送回住处,又马上奔往上课的琴室。 沈静姝早已在那儿了。 邱长卿正在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只见他两手如鸾凤和鸣,不染纤毫浊气,琴音清脆,动人心魄…… 公孙辰鱼蹑手蹑脚地溜进琴室,趁着邱长卿不注意时坐了下来。 公孙辰鱼紧张的心还在悬挂着,担心冷不丁又要被邱长卿点名批评,只得垂了头,一言不发地呆坐着。 谁知,这日邱长卿并没有特别在意她,没有批评她上课迟到的事情。只是如常授课。 且给沈静姝上课时,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仿佛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只是回去探亲,休假,如今回来了,一切照旧。 上完课,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因为想着和chūn华的约定,公孙辰鱼匆匆吃了两口,便借口先走了。 公孙辰鱼想起来,自己和裴旻还有练武的约定。 只得去他房内,留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师父,弟子有事,今晚暂停一回练武。 她担心字条被下人看到,便卷起来,放到打开的一本书下面压着。 然后悄悄地去通知chūn华。 公孙辰鱼让chūn华带上破碗,一起去东市找补碗匠人。 chūn华拿起收拾好的包裹,和公孙辰鱼一起往马厩走去。 突然,一个瘦高的仆人走了过来,传话道:“chūn华,主人唤你伺候呢……你倒叫我好找……” chūn华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公孙辰鱼,眼神中尽是无奈和哀求,似乎是在央求公孙辰鱼无论如何救她一命,但当着仆人的面,她不便将这些话说破。 chūn华一面沉着地应道:“来了……我马上过去……” 公孙辰鱼见她脱不开身,只得自己好人做到底,独自前往西市去找那个她也不知道在哪儿的补碗匠人。 公孙辰鱼骑马前往东市。 路上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江湖女子。 她身上有一种奇香,十步之外都能闻到香味。 看她的打扮,大约十八九岁。一身淡huáng色的衣衫,领口处织有一朵墨绿色的蔷薇花,简洁大方。 她相貌清丽脱俗,只一双机警敏锐的眼睛叫人觉出她的果敢和聪慧。 她一出现,便是落在公孙辰鱼的马背上,她催促着马肚子,冲向人群。 公孙辰鱼充满了惊疑与不安,扭头问道:“娘子,奴还有要事要办,请停下来,请停一下。” 江湖女子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道:“对不住了。我今日遇上仇家追杀,中毒了,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城南十里处的破庙,不能再耽搁片刻,否则性命休矣。” 说着她喉咙一甜,吐了一血出来。 公孙辰鱼见她毒性发作,心中着实同情。 可chūn华托付的事情也是性命攸关,万一明日被老爷子发现他珍爱的秘色瓷茶碗已碎,估计得发狠要了她的小命,毕竟一个贱婢的命,原也不值什么。就是告到官府,只说是惩罚她时,不小心闹出人命,花点银子也就了事。 这该如何是好? “娘子,你骑奴的马走,奴下来步行。奴今日有性命攸关的事情要做,不能随你去城南……” 江湖女子回头瞅了一眼,见没有人追来,便停了下来。 让公孙辰鱼下去,问:“你的马如何还你?” “你送到永嘉坊邱阳雎的府邸,奴叫公孙辰鱼。请教娘子高姓大名?” 公孙辰鱼担忧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及时得到解药。 “好。” 江湖女子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策马前去,很快消失在公孙辰鱼的视线中了。 公孙辰鱼没了马,只能步行。 她看一眼已经日渐西斜的太阳,心中不免急躁起来。 她加快脚步,朝东市的各种商铺走去。眼前是各种酒肆、茶楼,她顾不上仔细打量,行色匆匆地往前走着,注意看哪里有补碗匠人的招牌。 她眼见路口有一位卖菜的菜农,便走过去打问,“老丈,这附近可有补碗的地方?” 老丈眼睛不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道:“老丈眼睛不好使,不知何处有补碗匠人……小娘子还是去别的地方询问罢……” 公孙辰鱼谢过老丈,继续快步往前走。 仍旧是眼睛焦灼地注意着街道两边的商铺。 突然瞧见一位大娘手里捧了几个碗,出来后,往手推车上的木桶里放。手推车旁边坐着一位大叔,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公孙辰鱼赶忙走上前去,向大娘询问,“阿婆,您这碗是刚补过了吗?儿也有个碗,阿娘打发儿来补一补,不知阿婆可否好心告诉儿,补碗的地方在哪儿?” 大娘一听,脸上露出笑意,她看眼前的小娘子举止有礼,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便指着自己刚下来的小巷子,道:“小娘子,你一直往前走,然后右拐,进去第三家就是老李的补碗铺子了。” “多谢阿婆……” 公孙辰鱼高兴极了,总算找到了。她又朝坐在一旁的大叔也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跑掉了。 “去罢,好孩子,你不会错过的。补完碗,早些回家去。”后面还传来大娘洪亮的声音。 公孙辰鱼听到后,又回过头点点头,笑着挥了挥手,这才继续赶路。 公孙辰鱼果然在阿婆的指引下找到了老李补碗铺,补碗的老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此刻,他正在给其他顾客补碗。 公孙辰鱼掏出了自己的碗和碎片,道:“老板,劳烦您帮我补补这个碗,最好能补得看不出来痕迹。” 老李看了一眼公孙辰鱼的碎碗,冷冷地道:“就一个?” “嗯,就一个。您能帮我先补吗,我阿娘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公孙辰鱼一脸天真地望着老者,她看见老者的右边脸上有一颗揉痣,痣上还有一根长长的毫毛。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怎的会有成色这么好的秘色瓷碗?莫不是偷来的罢?” 老者望了一眼公孙辰鱼手中的碗,一脸yīn阳怪气地道。 “老板,阿娘让我速度回去,您行行好,帮我先把碗补了罢。” 公孙辰鱼突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个李老板哪里不对劲。 但人来了,又想着好歹把事情办妥了再走。 于是便小心仔细着。 “先来后到,小姑娘,这道理你娘没教你?其他的客人散墟后也要来拿碗的,有些还是昨日便放在这里的,我如何能厚此薄彼,先帮你补碗呢?你且等着罢。” “可是,天都快黑了。我阿娘会担心我的……” 公孙辰鱼心里着急,心想:搬出阿娘的由头虽不顶用,但好歹希望能激起老者的一番同情,让她插个队,先补完了事。 老者的心仿佛是铁打的,愣是不肯通融。 不论公孙辰鱼如何求他,他都不紧不慢地补着原来的一堆破碗。 眼看太阳已经落山了,公孙辰鱼的碗还在手里攥着。 她的马儿被人骑走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她回不回得去已是问题。 可答应了chūn华的事情,办不好恐连累她受罪,她心里慌乱不已。 不知是迅速离开,明日再来取,还是再等等,因为眼看那堆叠如山的碗也只剩三四个了…… 陆陆续续有顾客前来取走已经补好的碗,集市要歇市了。 突然,她灵机一动,把碗放下,道:“李老板,碗我先放这儿,劳烦您辛苦补好。我肚子饿了,去买碗面吃,一会儿回来。” 李老板似乎并不愿意公孙辰鱼此时离去,眼神中似有犹疑之色,心想:谅她也翻不出个花儿来,等天一黑,再动手也不迟。便道:“速去速回,我也要关门打烊了。过时不候,你只能明日来取了。” 第40章 公孙辰鱼一听他的腹诽,心知有问题,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冒汗,微微有些发抖。 但她压住自己的惊惧之色,天真地答道:“好勒,李老板。我去去就回。准在你补完最后一个碗之前回到这里。不叫你白等我。” 李老板没有再吭声。 只是眼色却可紧张地注意着公孙辰鱼,瞧她一脸天真,毫无防备的样子,便相信了她的话。 公孙辰鱼蹦蹦跳跳出了老李补碗铺。 随后一路狂跑,去了东市的红衣裁缝铺。 可红衣裁缝铺有十个铺面,她只得一个一个进去找。 天快黑了,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公孙辰鱼终于在六号铺子找到了沈延清。 公孙辰鱼一进去就看到了沈延清,她高兴极了,终于找到了可以信赖的人。 她跑过去抱住了沈延清,口里只叫道:“延清哥哥,延清哥哥,总算找到你了。” 沈延清一时受宠若惊,两只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放下去。 他还在犹豫,公孙辰鱼已经从他怀里离开了。 沈延清不经意间收起了自己的手,笑着道:“下午才在邱府见过,怎么来东市找我啦?” “延清哥哥,你得帮帮我。我遇到麻烦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说与我听。” “没时间了,延清哥哥。你借匹快马与我,你自己也骑上马,随我去一个地方。” 公孙辰鱼拽着沈延清的衣襟往外走,小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你稍等一下,我去迁马来……” 沈延清见公孙辰鱼急得如此模样,料想事情紧急,只好先听她的吩咐,把马找了过来。 两人上马,匆匆骑进了老李补碗铺。 李老板见来了两个人,神色大变。 他原本已经收拾好其他的破碗,唯独公孙辰鱼带来的秘色瓷碗放着没动。 此刻却赶紧补了起来。 公孙辰鱼拉着沈延清的衣襟,故意小声地笑道:“哥哥,你怎的来了?是阿娘派你来寻我的么?” 沈延清见她如此浑说,便知情出有因,点点头,宠溺地道:“嗯。你这么晚还没回去,阿娘急坏了,打发我来找你的。” “不是我贪玩,委实是李老板这里的生意太好了,所以才等到此时罢了。” 说着大胆看了一眼李老板正在补碗的活计。 只听得那李老板在心内计较道:奇了!不是说她一人前来,断无旁人接应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回头要问问王管家了…… 公孙辰鱼听出他的腹诽,不禁心头一颤,心想:莫非他是受人所托,今日要对我行不轨之事?王管家?莫不是邱府的管家王二?可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害我?今日幸好有延清哥哥在,不然我定是难逃虎口了……要是我发生什么,阿娘可怎么办……我一定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延清看天色已晚,补碗的匠人磨磨蹭蹭,便怒道:“李老板,劳烦您快些,我妹妹已等了大半日,天都黑了。劳驾您快些点……银子我出十倍。” 那老李本来还有些发怒,今日的生意做不成了。 但一听有十倍手工钱,便立即转怒为喜,恭敬道:“是,是。快了……稍等片刻……”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李不出三两下功夫,便把一个完好无损的秘色瓷碗jiāo还给了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虽然心里知道,这个老李不是什么清白手艺人,但面子上不便撕破,怕打草惊蛇。 嘴上还是赞叹道:“李老板果然好手艺!” 沈延清伸手接过碗,一看便知这是一个高仿,不是真品。 但他当着外人的面,不便多言,便把碗jiāo还给了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把碗收进包裹。 沈延清按照约定付了十倍的手工钱。 两人一起离开老李补碗铺子。 上了马,沈延清送公孙辰鱼回永嘉坊,一路狂奔。 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邱府。 下得马来,公孙辰鱼便把缰绳还给沈延清。 也把自己的疑惑和沈延清说了,还多谢了沈延清的仗义相助。 沈延清听了,便道:“辰鱼,我瞧那个老李确也有些蹊跷,你今日来找我,是对的。且我瞧这个秘色瓷碗是假的,不是真品。你既是受人之托,便把碗还回去,先把事情了了。事情须得慢慢查访,不可操之过急,恐惹出问题,引火烧身。” “假的???假的,害我这么辛苦奔忙……延清哥哥,今日多谢你,改日再见。我先回去了,我这许久不在,希望没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公孙辰鱼辞别了沈延清,往府里走去。 沈延清不放心她的安危,又叮嘱了一声:“莫再管他人的闲事,切记……” “嗯。我记下了。延清哥哥赶紧回罢。” 公孙辰鱼冲他点点头,又招招手,转身往大门内走了。 沈延清看着她进去了,这才左手牵着她刚骑回来的白马,右手拉动坐骑的缰绳,催马前行,往自己家跑去。 公孙辰鱼经过前殿。 遇到管家王二正在jiāo代下人什么事。 她看着管家想起适才补碗的老李提到了他,便故意咳嗽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管家王二侧身看到公孙辰鱼时,面上露出了微微的惊讶之色,他暗自沉吟:她怎么回来了? 嘴上却说:“小娘子跑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裴郎君来问过三回了……” 公孙辰鱼心想:这事果然和你有关! 嘴上却也镇定,假装一无所知,道:“奴这就去找裴郎君……对了,chūn华此刻在哪儿?” “chūn华啊,此刻应该在婢女的房间歇着了罢。怎么……小娘子找她有事?” “多谢王管家,奴去还chūn华一样东西。” 公孙辰鱼径直去了婢女的房间,果然chūn华在这儿。 chūn华见着公孙辰鱼,脸上也是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很快便转惊为喜,站起来,走向公孙辰鱼。 她见其他的婢女也都看着突然造访的公孙辰鱼,便拉着公孙辰鱼往西边一间空的耳房走去。 她们走进房去,chūn华点亮了蜡烛,关上房门。 公孙辰鱼把包袱递给她,道:“chūn华姐姐,秘色瓷碗已经补好了。那补碗的师傅手艺功夫jīng湛,补得严丝合缝,一点看不出来摔碎的痕迹。你可放心了。” chūn华打开包袱,拿出秘色瓷碗,对着烛光细细地看了又看,又惊又喜道:“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如无小娘子相助,chūn华小命不保。请受奴一拜。”说着便倒头去跪拜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哪里稀罕她的跪拜感激,只求她能老实相告此事的真相,但知她定是不肯推心置腹将此事完整告知自己的,便也不做他想。 只是扶起她道:“快起来,chūn华姐姐何须如此客气,原是举手之劳。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告辞。” chūn华点点头,眼睛里含着泪花,仍是感激不尽的样子。 谁知,公孙辰鱼一转身,她便变了脸色,心想:一击不中,须得再想法子…… 听到chūn华的腹诽,公孙辰鱼一惊,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回过头去。 待要问个明白,又怕打草惊蛇,便道:“chūn华姐姐早些歇息。” chūn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随之又qiáng压心中的惊慌,勉qiáng笑着答道:“是。” 看到chūn华的神色,公孙辰鱼心里更加明白了几分。 心想:chūn华和管家都和这事脱不了gān系。可他们好端端地,何故要加害于我?想必其中定有什么缘故。只是,既然他们生了要害我的心,我得仔细提防才是。 公孙辰鱼想起管家说裴旻有事找她,便在回房之前,特意绕去了裴旻的房间。 待到门前,听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她便伸手敲了三下,力度均匀,显得不急不缓。 裴旻在里头应道:“进来罢。” 一看是公孙辰鱼进来了,便笑着招呼道:“你可算回来了……” 又看看一旁坐着的邱长卿,“闲来无事,和邱郎君对弈一局。” 邱长卿手执白子,正在凝神思索,该下哪一步旗。 他没有抬头看公孙辰鱼一眼,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她一眼。 那眼角的余光似乎很长,足以把她的一切看在眼内。 邱长卿暗道:跑哪里去了,还知道回来…… 公孙辰鱼点点头,站在一旁观战。 听到邱长卿的腹诽,公孙辰鱼也只是假装不知道,他在关心自己的安危。 公孙辰鱼笑问:“谁赢了?” 看棋局似乎是白棋更胜一筹,但裴旻无心输赢,落子利索,绝不反悔。 而邱长卿则下一步观十步,故而总是要思忖良久。 裴旻一边抓棋子,一边笑道:“都是邱郎君赢了。” 如此下了十几个回合。 突然,轮到裴旻下棋的时候,裴旻又迅速执起黑子,准备沿着棋盘上他已有的行棋方向上落子。 但公孙辰鱼却听到了邱长卿的腹诽:照你这样的下法,我不出三步棋便可赢你……但你若顶我一子,我便要被你bī到绝境…… 公孙辰鱼便对裴旻附耳说如此如此。 裴旻一听,欣然把悬着的黑子落入了邱长卿所担心的地方。 只见邱长卿又惊又恼怒,瞥了公孙辰鱼一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为何要枉做小人?!” 邱长卿用手中的一粒白子投掷到公孙辰鱼额头上, “哎哟!” 公孙辰鱼吃痛,两只水盈盈的眼睛瞪着邱长卿,邱长卿也用墨黑明亮的眸子盯着她,毫不畏惧。 第41章 公孙辰鱼原只是调皮一下,并未想这许多,一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道歉:“奴原也不是什么君子……还请邱郎君恕……罪,奴知错了……” 裴旻哈哈大笑起来,挥手道:“不赖你,赖我……我悔了这步棋……仍旧放回我原来想下的地方……” 裴旻伸手去执子,却被邱长卿制止了。 邱长卿执白子继续往下走,道:“罢了……纵使让你一步棋,你也无力回天了,左右不过是陪你再多周旋几手罢了。” 公孙辰鱼见邱长卿不再介意,便即刻乖觉地去给他添了茶水。 待她把换好的茶水端回来时,未等她放到几案上,邱长卿便伸出来右手来拿。 公孙辰鱼只得小心地双手把茶杯放到邱长卿虚晃着的拇指和食指中间,生怕把茶洒出来了。 故而手指难免与邱长卿的手指发生了碰撞、接触,邱长卿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的眼神中却分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邱长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顺着他的咽喉进入食道,他抿了一下嘴,突然道:“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诶?”公孙辰鱼一脸懵bī,不知道邱长卿怎会突发此问。 也没想到他是指谁?是指江湖女子呢,还是指补碗的李老板呢? 如果是前者,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如果是后者,莫非要害我的人正是他?可他为何要如此呢? 邱长卿手执茶杯,茶杯冒出氤氲的热气。 他的目光仍旧固定在棋盘上。 邱长卿道:“你身上沾染了瑞龙脑香,此香与沉香、檀香、丁香、郁金香并称为密宗五香。僧人视龙脑香为‘神树’,为树中之宝,常用龙脑香点佛前的长明灯。莫非你今日去了寺庙?” 公孙辰鱼想起白天遇到的江湖女子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莫非是她身上留下来的? 想不到这香味竟如此持久,经久不散。 更想不到的是,邱长卿嗅觉如此敏锐,单凭她添的一杯茶便能分辨出来白日里她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不觉暗暗称奇。 公孙辰鱼道:“没去寺庙,倒是遇到了一个人。许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所致。郎君嗅觉好生灵敏……” 邱长卿又问:“遇到了什么人?” 裴旻笑着向邱长卿投去赞许的一撇,随即看向公孙辰鱼。 “一个江湖女子……她中毒了,夺了我的马要去城南十里的破庙拿解药……” “竟有这等事?你没事罢?”裴旻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没事。那我先回房了。二位郎君继续……” 公孙辰鱼借机告辞,暗搓搓地往后退。 岂料,邱长卿也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白子放下,他已不动声色地赢了裴旻。 邱长卿道:“我也告辞了……” 裴旻笑道:“下了一晚上,到底是邱郎君棋高一着。恕不远送……” 裴旻看着邱长卿快步跟上公孙辰鱼,不禁抿嘴一笑,随即关上门。 裴旻坐下来看着棋局,想起公孙辰鱼和他耳语时的情形,不禁心跳加速,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情。 公孙辰鱼听得后面有脚步声,猜想是邱长卿,不觉加快了脚步。 饶是如此,后面的邱长卿轻轻施展了轻功,不费chuī灰之力便赶上了她。 邱长卿一个箭步,挡住了公孙辰鱼的去处。 公孙辰鱼往左走,邱长卿也往左挡,她往右,他也往右,如此反复。 公孙辰鱼不禁笑道:“俗话说——” 邱长卿道:“打住!我可不是什么‘挡道的好狗’,请罢。”说着让开了。 公孙辰鱼嗤笑一声,往前走去。 知道邱长卿有话要说,她便略微往左边走。 邱长卿果然跟了上来,同她一起往前走去。 邱长卿道:“你今日一人偷跑去东市做什么?” 公孙辰鱼道:“贵府上的婢女chūn华,她不小心摔坏了令尊钟爱的秘色瓷茶碗,辰鱼答应陪她一起去东市,找个补碗匠补补。chūn华姐姐因被老爷子临时抓去当差,辰鱼见天色不早,便独自去了东市。” 邱长卿听了,暗自思忖道:chūn华做事一向勤勉谨慎,这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其中必有文章。 因道:“你倒是讲义气。下回再有这种事,你叫宋一陪你一块去。” 公孙辰鱼听得邱长卿的腹诽,知道这事与他无关,又听他如此关切,便回道:“辰鱼多谢郎君。” 说话间,已经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间门口。 公孙辰鱼道:“郎君,辰鱼到了。天色已晚,郎君早些歇息。” 邱长卿望了她一眼。 在皎洁的月光下,更可见出邱长卿墨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突然有些冷淡道:“嗯。” 说着他甩开袖子,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步履轻盈无声地走了,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公孙辰鱼未及多想,此刻,她已经很累了。 洗漱一番,赶紧上chuáng睡下了。 宋一早在邱长卿的书房等着了。 邱长卿进来,宋一道:“某已查到,今日公孙府的侍妾白若兰白娘子,是同鲁倩、王夕月并她们二人的女儿一同来面见主人。” 邱长卿道:“这些人是何关系?来见父亲所为何事?” 宋一道:“白若兰、鲁倩和王夕月三人,都是旧相识,加上沈静姝的母亲常悦影,原同为‘长安四花’。” 邱长卿道:“长安四花,幼时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尤其是这‘常’‘白’二人之争。她们二人从争魁伶,一直到争丈夫,闹得长安城是沸沸扬扬,一时成为京都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突然兴奋道:“莫不是见常悦影的女儿来了,白若兰的女儿也跟着进来了,你刚说另外两人还带着各自的女儿么?” 宋一道:“正是。” 邱长卿又道:“那就对了。她们是来求父亲,把女儿送入府上,来向我拜师学艺来了。” 宋一道:“郎君好心思!正是如此。却被主人以郎君下月初十生辰过后,就要立即与姚府的千金完婚为由,给婉拒了。” 邱长卿神色突变,眼神黯然道:“你出去罢。” 宋一见少主人一下子变得忧郁起来,便道:“是。”又道:“郎君早点歇息。” 邱长卿没有作答,随后起身往卧房走去,突然又想起来,叮嘱道:“等等。你且去查一查,chūn华近日的行踪,看有无可疑之处。” 宋一道:“是。” 邱长卿径往紫檀木制成的chuáng上一躺,闭上眼睛,扯过被褥一盖,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久chūn华入房。 chūn华仔细褪去了他身上的鞋袜和外衣,给他捂好被子。 又坐在chuáng边看了片刻,眼神里尽是爱慕。 她不觉抚摸了邱长卿的脸,但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 岂料,邱长卿早已察觉。他朝里翻个身,道:“你去回禀主人,给我挑个手脚gān净的丫头来服侍。出去。” chūn华一时羞愤难当,花容失色,跪下道:“chūn华知错了。求郎君开恩,不要撵chūn华走,chūn华以后再不敢了。” 半晌,见邱长卿没有反应,仍不敢离去。 仍在地上跪着。到了后半夜,chūn华早已困倦至极,跪着腿也麻了,身子也倦了,眼睛早已睁不开。 此时邱长卿早已睡了几个时辰,心情也已平复。见chūn华仍跪在地上,心生不忍,不禁对她道:“起来罢。” 邱长卿说完,仍翻身朝里睡去了。 chūn华听到此言,还以为是在梦中,确认是真的后,她便起身,仍悄悄地出去了。 chūn华走后,邱长卿再睡不着了。 他gān脆起身,穿好靴袜,披了外衣,走至外间。 随手拿起一卷书看,却发现读不进去。 要弹琴,又意识到已是深夜,多有不便。 于是拔出墙上的剑,兀自耍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发现也没甚意思。 于是又回去里间倒chuáng上睡觉,发现终是不能入睡。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去处,重又弹起来,往外走去。 邱长卿走至公孙辰鱼的房间,施展轻功,破窗而入。 点亮了一根蜡烛,只见公孙辰鱼睡得极熟,便瞧了瞧她的睡颜。 她呼吸均匀,垂下来的眼睫毛密而长,嘴唇微微地撅着,像一个熟睡中的婴儿。 邱长卿靠着chuáng架子立着,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儿,心道:你倒是睡得踏实。 公孙辰鱼虽是在睡梦中,然听到屋内有人说话的声音,不免被惊醒,道:“是谁?” 邱长卿忙chuī灭烛火,闪身躲在帷幔之后,屏住呼吸。 心道:这可神了。她在睡梦中犹能察觉到有人入屋,这不是武功修为极qiáng的人是做不到的。 公孙辰鱼本来睁眼一看,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以为是自己做噩梦惊醒。 谁知又听到有人在说话,便吓得瑟瑟发抖道:“是谁?谁在我屋内?你快出来……” 邱长卿听她声音瑟瑟发抖,便知道她定是被吓坏了,走出去又担心她质问,只好屏住呼吸,静待她重又睡去。 果然,公孙辰鱼虽然心下害怕,可更不敢下chuáng去。 在chuáng上呆呆地坐了许久,后来困意袭来,坐着又打起了瞌睡。 邱长卿闻得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料定她此刻也困了,睡着了,这才从原路返回。 这一顿折腾,邱长卿也终于jīng疲力竭,倒头便睡。 次日,chūn华仍旧来伺候邱长卿洗漱,却奇怪地发现:他怎么又穿上了外衣和鞋袜?! 第42章 邱长卿折腾了一宿,也没睡好,两只眼睛略有浮肿。 他懒待看chūn华,只是任由她换了一身gān净的衣裳。 随后梳洗毕,邱长卿便吩咐道:“传早膳罢。” chūn华抱着他换下来的衣衫,领命退下。 公孙辰鱼醒来后,发现自己没睡好,懒洋洋的,不想起。 她抱着被子在chuáng上左翻滚,右翻滚,如此循环往复数十回,终于错过了邱府用早膳的时间。 她部分清醒的意识告诉自己:不想像上次那样,因为起晚了,被人围观。 只得挣扎着起chuáng穿衣,梳洗。因为睡得不好,此刻她的人是懵的。 梳洗毕,公孙辰鱼便往厨房走来,想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正走着,遇到了chūn华。 公孙辰鱼点头示意,chūn华满脸堆笑,道:“小娘子用过饭了不曾?” 公孙辰鱼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不曾。” chūn华道:“小娘子请随我来,适才郎君吩咐传膳,我正要去打点……” 公孙辰鱼笑着道:“嗯。”两人走进厨房。 chūn华走到一处雕花鎏金食盒旁,这是为少主人准备的。食盒一共有三层。 chūn华打开最上面一层,从中拿出一碗胡麻粥,道:“这胡麻粥,小娘子且先垫肚子,郎君素日也不大爱喝。” 又从第二层取出一块煎饼,递给公孙辰鱼,道:“小娘子先吃着,奴去给郎君送食盒。” 公孙辰鱼忙道:“多谢chūn华姐姐。” 公孙辰鱼站着把煎饼和粥吃了。 厨子见chūn华出去了,便走来笑道:“小娘子又起晚了?嘿嘿……够么?不够我再给你拿两个包子。” 公孙辰鱼一边吃一边道:“是呢,正是起晚了。包子且不要了,我饱了。多谢……” 公孙辰鱼掏出手帕抹抹嘴角,突然笑道:“还未曾请教师傅贵姓?” 厨子笑道:“免贵姓陈,府里人都管我叫陈师傅。” 公孙辰鱼忙道:“多谢陈师傅。奴叫公孙辰鱼,是府上新来的小娘子的伴读。” 陈师傅笑道:“原来是公孙小娘子。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公孙辰鱼谢过陈师傅,便朝有戏台的所在走去。 chūn华把食物一一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食案上,摆好了碗筷。 邱长卿坐下来,看了一眼案上的吃食,突然问道:“胡麻粥呢?” chūn华心里一惊,道:“郎君前日不是总说吃腻了么?故而……” 邱长卿又道:“我今日偏又想吃了。” chūn华忙道:“郎君,我现在就吩咐厨房去做。郎君且先吃点,垫垫肚子。” 邱长卿不置可否,由着chūn华去了。 宋一每日都跟着邱长卿,一般在他方圆十丈以内,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 此刻宋一突然又冒了出来,道:“郎君,你明知道胡麻粥是给公孙辰鱼吃了,何苦还要难为chūn华?” 邱长卿道:“那丫头吃了我的早饭,我还不能吭声了?” 宋一道:“郎君素日又不爱吃那东西……” 邱长卿笑道:“今日偏就想吃了。” 宋一:…… 公孙辰鱼在戏台下遇到裴旻,笑道:“师父好早啊。” 裴旻笑道:“某也刚来。”又道:“你昨晚没有练武,今晚可能来?” 公孙辰鱼道:“来。师父可看到弟子留的字条了?” 裴旻点点头,道:“我见着了。昨日晚饭后,我来这里等你,一直未见你来。便出去寻你。结果府里的小厮说见你骑马出去了。我料想你会给我留下字条,便回去找,果然在书里找见了。我因见你迟迟未归,放心不下,又去前头问了几次。” 公孙辰鱼点头道:“让师父挂心了。” 正说着,沈静姝朝戏台走来。 公孙辰鱼便笑道:“师父,咱们今日学什么舞?” 裴旻看看沈静姝,朝她点点头,笑道:“静姝小娘子今日刚来,咱们还是把上次学过的《西河剑器》复习一遍罢。” 沈静姝因知道裴旻是邱长卿请来教剑舞的,可算是半个师父,便见礼问安,笑道:“有劳裴师父了。” 裴旻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邱长卿用过早膳,也来了。宋一跟在其后。 众人互相见礼毕,便各就各位,开始今日的学习。 接连几日,邱长卿都在晚上睡着后,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形下,悄悄潜入公孙辰鱼的房间。 他去了,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她睡觉。 可每当他腹诽时,公孙辰鱼就会从睡梦中惊醒,最后被吓得不敢睡,继而又睡不好。 神奇的是,迷症发作的邱长卿仍“晓得”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chuáng上,睡下。 可天亮以后,他完全想不起来前一晚发生的事。 几天下来,每日繁重的学业,和质量极差的睡眠,导致此二人都jīng神恍惚,神经衰弱。 这一日,邱长卿闭着眼睛,垂着头弹奏了几遍,困极了,琴声开始漂浮不定,渐渐断了音…… 公孙辰鱼因一个人在一旁练习,反复几次后,也觉困顿不已…… 裴旻反复教沈静姝拆解的舞蹈动作,沈静姝倒是学得十分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宋一在一旁瞧着少主人和辰鱼二人都十分困倦,不禁暗自纳罕:他们二人昨晚都gān什么去了?怎的都这么疲倦? 公孙辰鱼靠着墙开始打盹,也顾不得宋一肚子里在想什么了。 突然,邱长卿撑不住,“咔”整个人趴在了琴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但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这一声巨响,吓得他自己弹了起来,公孙辰鱼也睁开了半只眼睛…… 邱长卿看看裴旻和沈静姝,他们二人往这边瞧了一眼,看长卿正站着,顿了一顿,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只见公孙辰鱼也走了过来,问:“郎君,奴可以申请早退么?” 邱长卿见她近日嗜睡的症状,和自己一般无二,便道:“你随我来。” 因示意宋一抱着琴,他带着他们二人离开。 经过裴旻和沈静姝身旁时,邱长卿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先练着。” 裴旻点点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公孙辰鱼,辰鱼报之一笑。 沈静姝看着公孙辰鱼,问:“师父,你们去哪儿?” 邱长卿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好练,晚点为师来检查你的成果。” 沈静姝感受到师父的手,温暖柔软又有力,她顿觉心情慡快,点点头,笑道:“徒儿知道了。” 待走出戏台这间大厅,公孙辰鱼便告退,要往自己房间走去。 邱长卿喊住道:“哪里去?跟我来。” 又对宋一道:“你不必跟着了。” 宋一哪里肯依,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少主人,感到自己的重要性被削弱了。 邱长卿又道:“有事叫你。” 宋一这才抱着绿绮琴恋恋不舍地去了。 公孙辰鱼很是忐忑,但眼睛却始终是半眯着的,走路更是左右右晃的,像是踩在棉花堆里。 她心想:他到底要gān什么?为何要支开宋一呢?该不是要对我图谋不轨罢? 想着想着,小心脏一紧,也没看清前面的柱廊,“咔”一头撞了上去…… 邱长卿抽回自己被撞得生疼的手,一脸嫌弃地望着她,问:“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走路也如此不专心。” 公孙辰鱼望着他生气的眼睛,赶紧低了头,又抬了头,陪着笑,道:“没想什么。就是太困了。多谢郎君出手……相救。”说着指了指他的手。 邱长卿没好气转身,道:“睁大眼睛,跟好了。” “是。”公孙辰鱼用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青色衣襟,便不自觉伸了手去,像拽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拽住了。 邱长卿身子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困困傻傻的,竟默许了,仍往前走去。 邱长卿走进的是他自己的卧房。 公孙辰鱼见到了chuáng,哪里还有工夫去分辨这是谁的chuáng,便喜不自胜地蹬掉鞋子,往chuáng上扑了过去。 此时,邱长卿虽也困极,但他还想着,自己叫她来,原是为了解决一桩事,揪住她的后衣领,吼道:“公孙辰鱼,你醒醒。你醒醒。” 公孙辰鱼实在困得不行了,便翻转了身,半眯着眼,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手,覆住他的嘴,道:“别吵。我要睡觉。” 邱长卿虎躯一震,星眸一睁,心脏剧烈地跳了一通,时间在这一刻停顿了。他呆呆地看着睡在自己怀里的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随后更是一反常态,竟乖觉地应道:“知道了。” 他轻轻地放下了她,帮她拉了被子盖上。自己也困,便歪在一旁,也躺下了。 chūn华进来收拾屋子,进来瞧见公孙辰鱼和少主人睡在一张chuáng上,十分震惊,第一反应是走出去,第二反应是走回来。 chūn华两只眼珠子差点要瞪出来,她拽紧自己的衣襟,浑身有些微微的颤抖,她不敢相信,郎君竟然真的看上了这个伴读的小婢女! 她感到不能呼吸。 待要上前去喊醒他们,问个究竟,又怕遭到少主人的厌弃;待要当作没看见,默默走掉,又实在难以平息内心的痛苦。 进退两难之时,她心里有了主意。 chūn华暗道:告诉主人,他自会处理。这个小贱人,我且看她能张狂到几时。 第43章 chūn华特意去沈静姝的房间送茶水。 沈静姝趴在榻上休息。 chūn华给沈静姝倒了一杯茶,道:“小娘子请用茶,今儿辛苦了。” 沈静姝懒洋洋地偏过头,看了chūn华一眼,道:“搁那儿罢,我一会儿再喝。有劳你了。” chūn华依言,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几上。chūn华像是无意中提起,道:“小娘子,怎的不见辰鱼小娘子?” 沈静姝偏过头问:“她不是回房休息了么?我看她最近都没什么jīng神。” chūn华惊疑道:“这可就怪了。奴才从辰鱼小娘子房里出来,并未见着人在屋里。想是去了别处?” 沈静姝一听,翻身爬起来,道:“我去找找去。” chūn华又似无心地道:“小娘子可知去哪里找去?邱府这么多房间。有些譬如主人住的厢房,一般人可是不能随意出入。” 沈静姝笑道:“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心道:她没准和师父在一块呢。 chūn华又道:“郎君的卧房,除了他房内专门使唤的婢子外,闲杂人等轻易也进不去的。” 沈静姝道:“我不去那里。他们怎会在卧房呢?” chūn华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个时辰,按说是断不会在卧房的。奴先告退。” 沈静姝径直奔向了邱府的藏书阁,在那里没见着人。又在花园里走了个遍,仍没人。 去公孙辰鱼房里看,也没人。不免狐疑起来:她究竟去哪儿了呢?大白天的,她能去哪儿? 出来,远远地瞧见宋一。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宋一走近后,沈静姝问:“师父和辰鱼在哪儿呢?他们究竟做什么去了?” 宋一默然,右手持剑,抱在胸前,道:“不知道。” 沈静姝笑道:“我不信。你成天跟在师父后面,跟个跟屁虫似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的行踪。快说罢。” 宋一张了张嘴,待要说,又没说,只道:“信不信由你。告辞。” 说着就走了。 沈静姝在后面喊道:“诶!你就这么走啦?” 沈静姝只得自己一个人继续找。 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稍后,她又摇摇头,告诉自己:不会的。 但这个念头却像毒蛇一样,一旦出现,就会狠狠地咬住人的七寸,让你再也摆脱不了。 沈静姝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以及某种巨大的担忧,快步朝师父的卧房走去。 到了门口,她不敢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步入师父的卧房。师父上回的话“对我,你大可不必存着男女的心思。否则,就滚回家去。”言犹在耳,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脑子一时懵了。 她还记得,师父很快就要与姚相的嫡孙女姚玥成亲,自己这样荒谬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正犹豫不决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谈笑声。听声音,似乎是宋一和师父。她犹豫着,敲了敲门。 只见里面传来宋一的声音,问:“是谁?有何事?” 沈静姝便答说是自己,找师父。 接着又传来邱长卿的声音,道:“进。” 沈静姝走进屋子,一看,只有宋一和师父,放下心来。 邱长卿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梳洗,但看得出jīng神倒是极好。 只见他挑眉问:“静姝,你找我何事?” 沈静姝忙道:“徒儿因见这些天,师父过于操劳,jīng神状况不佳,特来问安。” 邱长卿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道:“你有心了。去罢。” 沈静姝去后,宋一立即变了神色,惊恐道:“好险。幸亏某及时赶到,把郎君叫醒。否则,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闹翻天了。”因又指着里间悄声道:“要叫醒她么?” 邱长卿道:“嗯。gān得不错。我让管家给你涨月钱。” 宋一赶紧点头,满脸高兴地望着少主人,道:“多谢郎君。” 邱长卿又道:“不必叫醒她。你去吩咐一声,我要用膳。” 宋一自去安排。 邱长卿进去看时,公孙辰鱼还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呢,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赶紧走出来,镇定神色,坐下。 是chūn华,带着一帮婢女来送饭。 chūn华见郎君头发尚披着,知道他刚睡醒。只是暗自纳罕:沈静姝似乎来过这里,怎么才见她吃饭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异常呢?她不是喜欢郎君么?莫非她没进去? 布好饭菜,邱长卿过来坐下吃饭。 chūn华却悄悄地往里间走去。 宋一也及时出现在了里间的入口处,看着她。 邱长卿虽然眼睛没看她,却早已用余光瞄到了她的身影,喝道:“出去。” chūn华身子一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婢女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进退。 正犹豫间,只听邱长卿又补了两个字:“马上。” chūn华知道少主人指的正是自己,此时屋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她也不好再自欺欺人地待下去。虽然她心里很想冲进去一探究竟,然少主人的命令,她却不敢不听,只得退下。 chūn华走出去,却又不甘心,仍在房门口附近磨蹭。 宋一走出来,道:“快走罢。小心惹恼了郎君。你真想跟着郎君,从今日起就得谨言慎行,否则菩萨都救不了你。” chūn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心里越发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疑,必得让主人邱阳雎知道才行。 主意已定,chūn华便向主人邱阳雎的房间走去。 宋一受少主人之命,跟踪chūn华。此时见她神色有异,不敢松懈,便悄悄地跟了她过去。 只见她往主人的房里去了,宋一也不敢再往前进。 因为主人的贴身护卫,白三,功力深厚,自己未得主人的召见,贸然出现,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宋一赶紧回到少主人身边通风报信。 回来时,却发现少主人正和公孙辰鱼一块吃饭呢。宋一不觉惊掉了下巴。 公孙辰鱼赶紧道:“宋一,你来了啊?来,一块吃罢。郎君说他一个人吃饭很无聊,很寂寞。” 邱长卿听了,也不置可否,只是挑眉,望向宋一。 宋一急道:“chūn华去告诉主人了!” 邱长卿一怔,看了公孙辰鱼一眼,正色道:“马上消失。” 公孙辰鱼“啊”了一声,表示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邱长卿望着她,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公孙辰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宋一和邱长卿的神色,不难猜出,事态紧急。她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跑。 出门前,她谨慎地看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确认安全后,便像一阵风chuī过一阵沙子似的,顿时消失于无形。 邱长卿笑道:“她倒是跑得挺快。” 宋一一脸的着急和担忧。 chūn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自己所见之事告诉了主人邱阳雎。 邱阳雎听完,神色微变,道:“上回你就说,长卿对这婢女有私情,我本不信。但也不敢大意,吩咐你除了她。谁料你办事不利,让她又回来了。如今你既发现了证据,我姑且就信你一回。” 邱阳雎叫道:“白三——” 白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问:“主人有何吩咐?” 邱阳雎道:“你跟chūn华去看看,如看到长卿屋里果真有她说的那人,便把人抓了来。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白三领命,和chūn华匆匆往邱长卿的卧房走来。 邱长卿睡醒后,胃口不错,竟一连吃了两碗饭,菜也用了不少。 他吩咐人把餐具收拾一下,随后便命秋实留下。 秋实一向没有机会近身伺候少主人,如今得到这恩宠,心里正巴不得呢。 邱长卿示意她跟过来,他走到睡榻前,趴下,道:“你给我揉揉,我这右边肩膀疼得厉害。” 原来邱长卿适才睡觉时,一直是侧着右边睡的,压着了,血脉不通,故而有些僵硬罢了,倒不是真的有多疼。 秋实轻轻地道:“是。”手上却暗暗地使巧劲,用力地给他按着。 按得邱长卿很舒服,他忍不住yín.dàng地叫道:“舒服——对,就是这里。用力,不要停!”又对宋一道:“一会儿有人来,你不要拦着。” 宋一道:“是。”又听少主人发出不忍听闻的声音,只好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 chūn华和白三已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这种“yín.声làng.语”,白三问:“是那人么?” chūn华伺候少主人这么多年,知道他一向不近女色,更别说与女人嬉闹。如今却变了个人似的,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他么? 想到这里,她早已承受不住内心的情感的冲击,怒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往里走。 待进得屋来,chūn华却傻眼了,心道:诶?怎么是她? chūn华张开双手,正要阻拦白三,岂料这白三轻功极好,早已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了秋实。 秋实大惊失色,像只小jī仔一样被白三拎在手里。发出惊恐的声音。 chūn华也早已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看到了少主人脸上闪过的寒霜之色。 只见邱长卿缓缓起身,白了chūn华一眼,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这、是、在、做、什、么?” 白三一脸诚恳,道:“回少主人,白三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捉拿此女。还请……郎君见谅。” 邱长卿点点头,望着白三,抿了一下嘴唇,狷狂一笑,道:“白三,你是奉了父亲的命令行事,我自然不会怪你。你且去复命罢。” 白三领命退下。 走之时,白三看了一眼chūn华,知道她出卖了少主人,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仍抓着秋实去了。 这可怜的秋实,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见少主人这么冷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不敢大声疾呼,只得乖乖地被白三掳走了。 这宋一看了一眼被掳走的秋实,不觉替她感到冤枉。但想着主人很快就会发现弄错了,会把人放了,也就暂时压住内心的怜悯。 第44章 公孙辰鱼走到安全地点后,又在外面张望了一下。 她看到chūn华和白三匆匆进入邱长卿的房间,又见白三拎着秋实往邱阳雎的房间走去。一时之间虽然有些懵,但似乎想到,这一切都跟chūn华有关,而目标应该是自己。 想到这里,公孙辰鱼决定先出去溜溜,避避风头。 刚出邱府,没多远,一眼瞧见前几日把她的马骑走了的江湖女子。 公孙辰鱼心想:她一定是来还马了。便兴奋地朝她挥舞着手道:“喂——我在这里。” 两人见了面,果然是来还马的。 只听那江湖女子道:“抱歉,我有事耽搁了,马还你。多谢。” 公孙辰鱼笑道:“没事,没事。”接过马的缰绳,又问:“敢问姐姐尊姓大名?” 那江湖女子尴尬地笑笑,道:“我的名字,你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而会给你惹麻烦。你帮了我,我无以为报,日后你若有特别想解开的迷惑,你拿这块天月石,找到天机阁阁主林月楠,或许他能帮你解开。”她拿出一块青色的月牙形石头,递给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忙笑着接了,一看,石头右上角刻着一个月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觉得自己大概率用不着,仍一脸感激地笑道:“多谢姐姐。” 江湖女子勉qiáng挤出一丝笑来,道:“告辞。” “姐姐保重。”公孙辰鱼仍笑笑看着她离开。 那女子嘴角一扯,有些苦笑的意味,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那女子已经走了很远,公孙辰鱼正要转身之际,突然,看到那女子似乎被一股很qiáng的外力所击中,迅速倒在了地上。 公孙辰鱼吓了一大跳,立即翻身上马,赶到前面查看。 只见那女子鼻子和口角都在流血,形容有些恐怖。 公孙辰鱼扶起她,问:“你怎么了?” 只见她伸出右手,遥遥一指,斜对面的楼上赫然立着一位中年道姑。她右手拿了一根拂尘,穿一身灰道袍,面容姣好,神色中却透露出一股凛冽之气。 道姑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孙辰鱼怀里的江湖女子,似有惋惜,亦有恨意。 公孙辰鱼想扶起她,道:“我给你找大夫。” 可不论怎么扶,都扶不起来,她的身躯已经不受控制,似乎成了一整块,再站不起来了。 那女子凄然笑道:“你别管我,快走罢。师父要是误会你和我的关系,会找你麻烦的。” 公孙辰鱼看了那道姑一眼,大声喊道:“要杀便杀,我不怕你。” 道姑施展轻功飞下来,冷笑道:“自不量力。” 那女子剧烈地咳了几声,哀求道:“师父,徒儿和她素不相识,求师父开恩,放她一马。”又道:“你快走罢。不要为了我,惹祸上身。” 公孙辰鱼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那道姑,心里害怕,又担心那女子的好歹,不忍就此抛下她不管。 因道:“你我虽萍水相逢,然相逢即是有缘。你今遇到大难,我岂能见死不救?” 道姑冷笑道:“笑话!想从我手上救人,你也太高估自己,低估对手了罢。” 公孙辰鱼因道:“若论功力,晚辈自然是给老前辈提鞋都不配的。只是晚辈不明,老前辈为何要对一个柔弱女子斩尽杀绝呢?” 道姑最忌讳听到这个“老”字,冷面喝道:“你再啰嗦,我连你一块儿杀了。”说着一甩拂尘,公孙辰鱼立即发现自己的一个耳环被勾去了,等回过神来,被唬得不轻。 公孙辰鱼心里虽然害怕,仍壮着胆子,问:“她才叫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做母亲的,再怎么恨自己的孩儿,也不能够杀了她解恨,是不是?哪天要是后悔了,人都死了,岂不是难过却没有解药?依晚辈看,前辈莫如再给她一个机会,她做得不对的地方,令她一一改了,也就罢了。” 道姑听了,暗道:她这话倒也是,只是月落这孩子,偷了我的命根子,我岂能轻饶了她?! 公孙辰鱼听了道姑的腹语,心道:原来她叫月落。她偷了师父的什么命根子呢? 道姑虽然面冷,然心里还是有一丝温情在的,公孙辰鱼不免又劝道:“师徒俩,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清楚的呢?非要弄到yīn阳相隔,到时候问题不还是没解决么?何苦来?” 又对怀里的女子道:“姐姐,你若是做错了什么,赶紧弥补过错,求师父原谅你呀。留着小命在,以后还可以潇洒走人间。为了不值当的事情,稀里糊涂丢了命,那可真是后悔都没有时候了。人都没了,还留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譬如,钱财啊,宝物啊,做什么呢。” 那女子听了,也暗暗动了心思:哎。我又何尝想死?长这么大,不容易,虽然活着也没甚乐趣,可我连男女情爱都还没尝过呢,就这么死了,着实不甘。可那本《天机算》,早被哥哥拿走了,我要不回来了呀…… 公孙辰鱼听了,大概猜测出了个七七八八,见她们师徒二人都不愿让步,叹口气,道:“晚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说得也够多了。二位的深仇大恨,怕是一时半会也解不开。不如先送这位姐姐去看大夫,再做筹谋,可好不好?” 道姑见徒弟已经奄奄一息,又没有那本《天机算》的下落,心想:还不能让她死。便点点头。 公孙辰鱼好不容易才把那叫月落的女子扶上马,送去了附近的医馆。 邱长卿望着chūn华,神色淡漠,问:“你可记得上回我对你说过的话?” chūn华惊恐地点点头,看到少主人对自己这样冰冷的眼神,她感到自己留在他身边的日子到头了。 她忍住泪,冷笑道:“奴自被买进府里来的第一日,就喜欢上了郎君。他们说,奴以后是郎君的人,要伺候郎君。奴伺候了郎君整整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奴日日盼着长大,可以做郎君的女人。谁知奴长大了,郎君也从不拿正眼看我……” 邱长卿眉毛一皱,似乎预料到了她要说什么。斩断道:“说这些做什么?说说你最近gān的好事!” chūn华嘴角扯了扯,仍笑道:“奴知道郎君不喜欢我,奴没有怨言。可自从公孙辰鱼那个贱婢出现,奴就看出来了,郎君对她是不一样的。我怎么能够接受,我在郎君身边守了十五年,竟比不上她才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邱长卿面色如铁一般冷寂,问:“所以你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坏?这就是你不做好人的理由?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要像个木头一样生活?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抱歉,你的喜欢,我受不起。”又带着一丝嘲讽的笑道:“她可不是什么贱婢,她是正经的千金大小姐,你可别看差了。” chūn华听到此言,懵了半晌,心道:难怪,她的行为举止就不似个婢女。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哗地往下流,哭诉道:“奴知道自己错了。可奴不后悔。就算被郎君厌弃,也qiáng过郎君心里没有我。” 邱长卿摆摆手,道:“不必说了。你gān的那些勾当,我都知道。宋一,你把她带出去,领五十大板。叫她家里人来领走罢。” chūn华怔怔地望着少主人,擦gān了眼泪,又突然想起自己被赶回去,没有脸面,少不得再求一求少主人,道:“郎君,奴知道自己做错了,郎君要打要骂,奴都甘愿,就是打死,奴也没有怨言。只是求郎君,念在奴跟了郎君十五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不能不要撵chūn华出府?chūn华发誓,再不敢了。要是再生歹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邱长卿心里虽有不忍,然上次已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抓住。道:“你也不必发毒誓了,毒誓或能让你一时不作恶,却不能管你一世。留你在身边,我难以心安。去罢。” 宋一走过来,道:“起来罢。” chūn华犹豫着,不肯起身。 宋一知道少主人这回是铁了心要撵chūn华了,便拉起chūn华,道:“走罢。” chūn华虽然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见少主人实在没有回转的余地,便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宋一去了。 宋一因想着chūn华做过的那些事,毕竟没有对出来,不免边走边问:“chūn华,你适才没有一一地说明白,你都犯了哪些错?除了上回公孙辰鱼腹泻,是你gān的。后来她突然发高烧的事情,也是你做的罢?” chūn华道:“是我。前几日,我打碎了一个秘色瓷茶碗,本来是要把她卖窑子里去。谁知她命大,居然回来了。”又问:“郎君也知道吗?” 宋一道:“嗯。这事儿我猜是主人让你做的。那外头的事情,却不是你能插手的,想必也是主人安排府里人gān的?” chūn华怔怔地答道:“没错。” 宋一道:“你千错万错,不该今日做出这等背弃主子的事情来。不然依郎君的性子,等气消了,没准也就过去了。” chūn华委屈地一蹬脚:“哎!我是气昏了头了……” 宋一看着她一脸懊恼的样子,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chūn华在一阵鬼哭láng嚎中领了五十大板的刑罚,屁股上的肉早已被打得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宋一给她带了一瓶金疮药,叫了个小丫头子给她换身gān净的衣裳,把药敷了。 宋一道:“你好自为之罢。” chūn华痛不欲生,知道宋一要回去复命,挥挥手,惨然道:“你走罢。” 宋一仍回去复命。却看到秋实已经回来了。 秋实把自己如何见了主人,主人又问了什么,都一一地说了一遍,邱长卿因笑着点头道:“委屈你了。从今儿起,你来代替chūn华,服侍我。去罢。” 秋实喜不自胜,不曾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好运,能得到少主人的抬举,做个近身伺候的一等婢女,便忙谢恩,然后退下。 宋一走了过来,神色慌张,道:“郎君,主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第45章 宋一把chūn华做过的坏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少主人。 邱长卿听了,心里一惊,暗道:我没想到,父亲竟早已动手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现在在哪儿?” 宋一一愣,马上明白是在说公孙辰鱼,因道:“某去看看。” 邱长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知道,父亲要是动手,公孙辰鱼可能就护不住了。为了保护她,只能把她送回去,让父亲放松警惕。 宋一在公孙辰鱼的房里没有找到人。 又去沈静姝的房里看了下,也说没见到她。 又在邱府到处转了转,甚至飞到了屋顶,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宋一心里越发急了,匆匆赶来向少主人禀报。 邱长卿一听,也急了,问:“该不是父亲gān的罢?” 宋一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邱长卿道:“跟我来。”说着两人一起往邱阳雎的书房走来。 邱长卿见了父亲,忙问安。 邱阳雎见儿子突然来了,心想,准是为了刚才的事情,便笑道:“长卿,近日在忙些什么?” 邱长卿垂下眼帘,恭敬道:“儿子并不曾忙什么,不过是老样子,给沈家的小娘子上上课。得闲了,就喝喝酒、弹弹琴、作作画、唱唱歌,吃喝玩乐。” 邱阳雎点头,沉吟道:“嗯。chūn华说,你和那伴读婢女睡到同一张榻上去了,可有此事?” 邱长卿心里一慌,面色仍镇定,佯装微怒:“父亲可是有何证据?儿子一向洁身自好,何曾与那什么伴读婢女睡到一张榻上去了?儿子纵使再不成器,也犯不着在这等小事上栽跟头,惹得父亲不高兴。” 邱阳雎见儿子有些不高兴,又因白三亲自拘了人来,证实是邱府的婢女秋实,听她描述,不过是给他松松肩膀,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且自家府里的婢女,儿子纵使喜欢,宠幸了,也算不得个事。如今只是担忧他看上了别的姑娘,对人家动了情,要娶进来,得罪了姚府,可就大大地不便宜了。 因道:“没有最好。chūn华乱嚼舌根,你今既已惩处了她,也就罢了。去罢。” 邱长卿看父亲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对公孙辰鱼下手,因垂手恭敬道:“是,父亲。” 邱长卿和宋一出来后,继续派人悄悄地找公孙辰鱼。 守门的小厮来报,说曾见到小娘子在大门口处溜达,后来便不见了。 邱长卿和裴旻、宋一骑了马,看似和平常一样,却是出来寻人。 他们分头行事,三人在邱府附近的街道上细细地找过了,都没找见。 天渐渐黑了。人没找到,他们不免着急了起来。 邱长卿眼眸一转,突然想到她有可能回家了,喜道:“宋一,你去公孙府瞧瞧,看人是不是回去了?” 宋一领命去了。 裴旻见状,眉头稍稍松弛了下来,因问:“公孙辰鱼是公孙府的小姐么?” 邱长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知道这个秘密,更不该当着裴旻的面说出来。可又不想欺骗裴旻,便“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原来公孙辰鱼把月落送去了医馆救治,后来仍要送她回客栈,只得让月落骑了马,自己走路。那道姑也一起去了。 到了她们下榻的客栈,公孙辰鱼便想辞了她们回去。 不料那道姑却不同意,qiáng行把她扣下来照顾月落了。 公孙辰鱼担心自己夜不归宿,可能会令邱长卿和裴旻等人担忧。她不知道沈静姝会不会担心自己,也许宋一会,也许秋实会。 因道:“我既不能回去,好歹写张字条,让他们放心。” 道姑冷笑道:“你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就算你自此人间蒸发,他们明日起来,发现你不见了,也不过略找找。找不见,久了,也就丢开手,把你忘得一gān二净了。” 公孙辰鱼心道:她说得也有道理。我算是个什么人呢。在家,也只有阿娘和乔鹿疼我。在邱府,虽得到了和沈静姝一般无二的礼遇,可终究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我今夜不回去,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发现。罢了,我明早再悄悄地回去罢。 那道姑见她不言语,却似在暗暗地思索什么,便道:“明日你也别回去了,先把月落的身子照顾好了,再走。” 公孙辰鱼心道:就算没有人惦记着我,可我还是要回去学习的呀。因嘟着嘴道:“前辈,晚辈还要上课咧,不回去,就跟不上进度了。” 那月落姑娘听了,同情公孙辰鱼被自己连累,心里多有愧疚:“师父,徒儿已经好多了,就让她回去罢,徒儿自己能照顾自己。” 道姑听了,喝道:“多什么嘴?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抬眼看了公孙辰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辰鱼只得如实答了。 道姑又问了些她的年纪,家里有些什么人等的话语,公孙辰鱼也一一地答了。 只听那道姑在心内道:修生如果长大成人,也该是这般大小了。想着不免多望了一眼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听到她的腹语,不免胆怯地低了头。 那道姑又想道:这小丫头的眼睛水汪汪的,倒和当年的修生如出一辙。 公孙辰鱼听了这话,心里不禁狐疑道:莫非那修生果真和我一样么?如果见了修生,我肯定要悄悄地问她,能不能听见别人肚子里的话。 道姑又问:“你家可有谁生的眼睛和你一样么?” 公孙辰鱼道:“眼睛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道姑叹口气,道:“这孩子,你哪里知道,你的这双秋水眼,是万万人中才有的一对。这十六年来,我也才见到第二个人有这种秋水眼。” 公孙辰鱼眨了几下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过了片刻,她又抬眼看向道姑,轻笑:“原来如此。我家就我一人是这种秋、秋水眼,我阿娘和阿耶都不是。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那道姑凝神望了她一眼,正色道:“那你可能不是你父母亲生的。” 公孙辰鱼听了,心里不禁有些骇然,微微有些怒了:“你说我不是阿耶亲生的,我也就罢了。要说我不是阿娘亲生的,打死我也不信。” 道姑冷笑道:“你回去问问你阿娘,她自然知道。像你这种秋水眼,必得生身父母中有一人是这种眼,才能生得出。” 公孙辰鱼听了半晌不做声,心道:若她说得是真的,难道我真是阿娘捡来的么?适才她又说,十六年前,那个修生就有我这样的秋水眼,又和我一般大,莫非我就是那个修生?不,不,这怎么可能?阿娘这么爱我,一定是我的亲阿娘。 因又问:“前辈,你适才说,我这样的秋水眼,你还见过第二个,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道姑仿佛进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缓缓道:“我记得很清楚,十六年前,当时是八月底,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bào风雨。第三夜,bào风雨突然停了,一时天朗气清。于是我夜观天象,发现正北方向有一颗明亮的廉贞星陨落,此星主大凶。于是,我循着廉贞星陨落的方位,找了过去。果不其然,在一个荒野,我竟听到有婴儿在啼哭。那女婴被家人抛弃在此,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了。荒野里大风,女婴已经被冻得发起了高烧。也是她命不该绝,遇着我。我瞧着她虽然还是个婴儿,然一双水盈盈的秋水眼,一直哭,眼泪一直掉,没有停过。我看着不忍,就抱了回去。” 道姑叹了口气,突然停下来了。 月落和公孙辰鱼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因问:“后来呢?那个女婴怎么样了?” 道姑似有瞬间的迟疑,惋惜道:“我怀疑她那就是那个应廉贞凶星降生的孩子,就给她占了一卦。果不其然,这孩子有着非常奇特的命格,主父母亲情凉薄,不仅克爹妨娘,而且还是个早夭的命。我瞧她生得好,有心养在身边做徒弟,希望能帮她消灾解厄,就给她喂了一颗绝情丹。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她修生。重修生命之意。” 公孙辰鱼听得非常起劲,忙问:“那绝情丹吃了,有什么用?“ 道姑道:“吃了能灭情绝爱,从此一生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不会萌发欲念。” 公孙辰鱼点头道:“这个好。她能平安活着最重要。修生后来呢?” 道姑叹息道:“每年的九月初二至初八,是道教一年一度的九皇盛会。我受慈恩观的明心真人之邀,参加当年的九皇盛会。我抱着刚出生没几日的修生,一起来了长安城。第三日,我要开坛讲法,来祈福的道友很多,我让道观里的小道童帮我照看修生。有位年轻的女道友很喜欢修生,主动帮小道童带修生,小道童去一旁玩去了。回来却发现,那女道友带着修生早不知去了哪儿了。” 公孙辰鱼叹息了一回,垂了两眼,忽又问:“再也没找着修生么?” 道姑斜视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叹道:“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出生没几天的小女婴,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找了半个月,没找到,就回去了。” 公孙辰鱼虽没见过那修生,却因为她有和自己一样的秋水眼,而暗暗喜欢她了。听她最后下落不明,不禁感到一阵心酸。沉默了半晌,因又问:“还没请教前辈法号?” 道姑道:“贫尼法号玄一真人。” 公孙辰鱼在后来的闲谈中,得知月落的全名叫林月落。 当晚,她们在客栈简单吃了点。公孙辰鱼帮林月落擦拭了身子,自己睡在一旁的榻上。 夜深人静之时,林月落早已入睡。但她睡得不安稳,睡梦中时常发出“哎哟”的叫声。 公孙辰鱼听见后,睁开眼睛,正要起来查看,却看到月色照了进来,一室白静,玄一真人在给林月落运功疗伤。 公孙辰鱼生怕打扰了她们,仍闭上眼睛,安心地睡去了。 第46章 宋一快马飞奔,赶到公孙府,仍从墙外飞进,却没有看见公孙辰鱼的踪影。不免担了心,便悄悄飞身下去,到了乔鹿的房里。 此时府内已经点灯。 乔鹿突然看见进来了个男子,虽说他长得俊朗,可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的卧房,终究不免害怕是采花贼什么的。她急中生智,抓起架上的洗面盆就要往地上一掼,嘴上大喊:“来人——” “啊”字尚未喊出,宋一已经迅速接住了面盆,并扼住了乔鹿的喉咙。 宋一赶忙压低声音解释,“乔鹿娘子,你别怕。我叫宋一,是邱长卿的贴身侍从。我是奉郎君之命,来府上找你们家小姐公孙辰鱼。她今日回家了么?” 乔鹿一听,忙点头,又用手去掰开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宋一领会她的意思,便悄声道:“你答应我不要出声,我便放开你。” 乔鹿忙点点头,突然感到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松开了,她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还在,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小娘子不见了?” “小娘子今日并未来家。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了呢?” 宋一也是不明就里,心里越发着急,赶着回去禀报少主人。见乔鹿三魂失了两魂半,想来这个消息让令她十分担忧,因轻声安慰道:“你别急。我答应你,一定找到她。” 说着便转身走了,仍是飞身离去。一眨眼的工夫,他早已没了人影。 乔鹿心里担忧,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白若兰,又担心娘子大病初愈,会承受不住。因此在门外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回走了几步。 这时,双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双儿双手一拍,“可让我拿住了。” 唬得乔鹿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惊叫出声,因看到是双儿,便捂着胸口,勉qiáng轻笑:“双儿姐姐从哪里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双儿神色一敛,“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乔鹿怔了一会儿,一脸懵懂,“什么男人?” 双儿说着便要上来揪住乔鹿,“还和我装傻呢?我都瞧见了,那个男人从你房里出来,又飞出去了。” 乔鹿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忙抓住双儿的手,安抚道:“好姐姐,你来我屋,我好好告诉你。” 两人进了屋,乔鹿便把情况如实说了。 双儿细细一思量,料定乔鹿也不敢撒谎。姑且信了,就要出去禀报主母韦碧云。 双儿唯恐主母不信她的话,又拉了乔鹿同去。 见了主母,双儿把话都一一都说了。 双儿知道,主母准会为此感到高兴,最近偏房得宠,主母早就看她不顺眼,要整治整治她了。如今偏房就这一个女儿,要真出了事,这对她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主母听了,沉吟了半晌,也瞧不出是喜是悲,道:“辰鱼如今下落不明,但消息又未经证实,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惊动了主人和姨娘,免得他们悬心。等明日,消息确实了,再做计较。都下去罢。” 乔鹿心里着急,却不敢贸然将事情告诉白若兰,只得自己一个人长吁短叹,一宿未眠。好容易挨到天亮,便想去邱府打探消息。 乔鹿和白若兰说,自己想小娘子了,要去邱府看她。 谁料,白若兰昨夜也突然胸口沉闷,睡不安稳,便打发她去了。 却说宋一回去禀报了邱长卿,证实了公孙辰鱼确实已经失踪的消息。 邱长卿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怀疑是父亲gān的。他心里想,只有父亲有这个动机,否则她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有人想要害她?因又想到chūn华。索性又让宋一跑了一趟chūn华的家,那chūn华在家老实养着呢,并无异样。 邱长卿猜不透父亲此举何意。是要把人藏起来,bī他乖乖就范?还是把人灭了口?不,他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邱长卿命宋一去请了白三来。 白三来了。 他右手拿着佩剑,抱拳朝少主人行礼。两只显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望向少主人,静静地等待他的发问。 邱长卿抬头一看,招呼白三坐下。 白三坐了。仍是不言语。 邱长卿抿了一口茶,似在思忖,眉头早已拧到一块儿。良久,才发问:“父亲可曾动了公孙辰鱼?” 白三正视少主人的眸子,用暗哑的嗓音道:“不曾。” 邱长卿神色一紧,仍盯视着白三,又问:“果然不曾?我怎么听说父亲要把她卖到青楼去?” 白三听了,脸上似乎有些错愕,随之便平静了下来,“是。主人原有这个打算,不过,事情却出了岔子,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 邱长卿放下茶杯,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又问:“她的失踪,可与父亲有关?是也不是?”他的声音有些粗bào,有些沙哑,一改他往日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淡定与从容之态。 白三糊涂了,惊讶地看向宋一,宋一垂下双眼,把头一点,示意他确实如此时,这才缓缓转向少主人。“白三不知。请郎君恕罪。” 邱长卿抬眼,对上白三那不解的神色,认真地看了几眼,似乎想确认白三说得都是实情。 白三虽然是父亲的人,然是一个正人君子,正直可靠。若是连他都不知道,说明此事有可能不是父亲gān的。 邱长卿略点点头,眼帘一垂,“我信你。你去罢。” 白三站起身,朝少主人拱拱手,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么来,“郎君放心,白三不会禀报主人这件事。”说着便走了出去。 白三知道,主人不会愿意看到少主人对公孙辰鱼的安危如此紧张。 邱长卿嘴角一扯,眼神里多出一丝感动。 宋一走上前来,神色中有一些慌张,“白三不会说谎,那这事儿就奇了怪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邱长卿呆坐着,愣了半晌,他也在想,她到底哪儿去了?又想到她万一遇到歹人,更是心急如焚。 邱长卿突然想起来,“上回,她说遇见一个江湖女子,那女子借了她的马,会不会是又遇上那女子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郎君,咱们今晚还出去寻吗?” “天色已晚,我们贸然出去找人,找不到不说,让父亲那边知道了,她会更加危险。” 宋一点头称是。 裴旻走了进来,见他们二人的神情,便知道仍没有公孙辰鱼的消息。也顾不上彼此寒暄,只是在白三刚坐过的地方坐了。 突然,裴旻激动地对邱长卿道:“上回辰鱼出去,遇到了一个人,邱兄可还记得?” 邱长卿抬眼望向裴旻,嘴角上扬,“记得。我们也正想到了这一点。”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找人呀。” 邱长卿眼神一冷,收回目光,“我打算……明日一早去找她。” 裴旻哪里还能等到明日早上,对邱长卿此刻的漠不关心有些不解,因忍着自己的怒气,轻笑:“我却等不得明日了,我先走了。” 宋一拦住裴旻,正色道:“你误会郎君了。他是怕……” 邱长卿抬眼一看,神色冷毅,断喝一声:“多嘴。裴郎君何曾误会我什么?还不赶紧让开?!” 裴旻侧脸,白了宋一一眼,没好气地走了。 宋一往前走了两步,俯视着眼前的少主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邱长卿一直盯着眼前的虚空,不说也不笑,他似乎在期望着裴旻能找到她。 如此枯坐了一个时辰,屋内安静得可怕。蜡烛将要燃尽,却并没有等来裴旻的消息。 婢女秋实来了好几回,见少主人一脸颓丧,不言不语,宋一也陪在一旁。 秋实不敢打扰,只得默默端茶递水,剪灯花,换新的蜡烛,悄悄退去。仿佛和屋内的空气一般,是个透明的存在,丝毫未曾引起屋内两人的觉察。 邱长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qiáng行忍住,差点憋出眼泪来。这时,他才突然从那片虚空中回到现实似的,爬起身,仿佛周身的力气被抽完了似的,无jīng打采地走向了里间。 宋一看着少主人有如行尸走肉般地从眼前飘到里间去休息,眼神尽是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一会儿,秋实来了,见少主人早已躺倒在chuáng上。便悄悄伺候他脱去了外衣和鞋袜,仍去了。 邱长卿虽然困极,却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他突然睁开眼睛,望着chuáng幔,想起她上午在这里睡觉的情形。 他脑海里闪过和她的初次见面,她拽着他的马尾,不让他走;第一次面对面,她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多情地扫过他的脸;第一次她撞在他的胸口,两人尴尬而又微妙的时刻;她打在他脸上的喷嚏和喷在他脸上的茶水;第一次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将墨汁点在他的鼻头上;她醉酒后,躺在他怀里,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才来多久,怎么就和他发生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他又坐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她上午睡过的一角,伸手轻轻地抚摸那被子,不觉轻笑出了泪来。 他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痕,摩挲了几下手中的水雾,仍是一头雾水,她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仍歪在她睡过的角落,抱着被子,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痕犹未gān透,在暗夜中散发出悠悠的光芒。 裴旻骑着马,去江湖人士习惯落脚的那些大小客栈,一一地查问,跑了十几家客栈,终是一无所获。 后来到了宵禁时刻,裴旻不能再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只好找家客栈,暂且住下,等待天明,再继续寻找。 裴旻在客栈也无心梳洗,抱着剑,临窗站立。 他冷寂的双眸,颓然地望着长安城中的万家灯火,小心脏的一角似乎被谁的小手捏在了手里,有点痛,又有点苏麻。他无心分辨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期盼黎明快些到来。 第47章 次日一早醒来,公孙辰鱼看见林月落还在睡梦中,玄一真人早就起来了,正在打坐练功。 公孙辰鱼洗漱了一番,下楼去买了一些早点回来,有粥和茶叶蛋。 此时玄一真人已经练完功,正在洗漱。 公孙辰鱼看见玄一真人披散着长发,长发乌黑浓密,像绸缎一样丝滑,散发着光泽,突然想:她原来定是个大美人。 公孙辰鱼悄悄地走到林月落身旁,轻轻喊她醒来。 林月落听到喊她,她也睡够了,就睁开了眼睛,笑了起来。 公孙辰鱼给她端来了洗脸水,亲自拧了巾帕给她擦拭脸部,又给她擦了擦手。又漱了口。这才把早餐给她端来。 玄一真人正在梳头发,苦于没有带梳子。她斜睨了辰鱼一眼,见她自己的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盘于头顶,倒也显得很雅致。脸上突然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你过来。” 辰鱼见叫她,连忙笑着过来了。抬眼看玄一真人正在用手盘发,旋即明白其意,走过去接手。 她一把一把地用五指理清,将玄一真人的发束集中于左手,最后再集中用手指抓清楚,用发簪将其盘好,固定,其发丝整齐度虽不及梳子梳过的,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好看。” 玄一真人听了,眼角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脸上也显得更柔和,“我年轻时候也是很好看的。” 辰鱼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真人如今还是很美。” 林月落远远地扫she过来,惊叹:“确实好美呀,师父。” 原来平日里玄一真人的头发虽然梳得一丝不苟,却未免显得有些呆板,今日却显出一些随意的俏皮来。倒是给这张还年轻的脸蛋增添了一丝生气。 玄一真人心情愉悦地和辰鱼一起坐着用早餐。 辰鱼给玄一真人剥了一个jī蛋,放到她眼前。 玄一真人瞅了一眼,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拿起去了壳的jī蛋,用手指掰了一块蛋白,往嘴里塞,“很多年以前,也是有人这样伺候我用膳的。” 辰鱼听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漾在唇角,两只好看的眼睛望向她,“真人是哪一年出家?” 玄一真人顿时脸色一变,目光微滞,只是木偶人一般往嘴里塞东西。 林月落见状,忙招呼辰鱼过去:“辰鱼,你过来,我吃好了。” 辰鱼走过去,接了她的碗,她低声道:“师父不愿提及出家因由,你切莫再问了。” 辰鱼自悔失言,连忙点头,把碗筷拿到案旁。 辰鱼看玄一真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手上吃蛋的动作迟缓了下来,渐渐停止不动了。 辰鱼只听见玄一真人在心内道:说出去谁能信?我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了活命,我才被迫出家。谁能相信我堂堂一个侯府的千金,嫁入皇家,是王爷的宠妃,竟会一夕之间被人灭口。理由竟然是说我用厌胜之术害她。简直是荒谬可笑!我这一世,何曾害过一个人?她要我死,不过是为了给夫君一个忠告罢了。她想警告李唐的男儿都老实点儿,否则她会像捏死我们一样,也捏死他们。都很容易。 辰鱼默默地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让她察觉到自己在听她的腹语。心里又在想:她说的那人到底是谁?听起来像是皇室中人…… 又坐了半盏茶的工夫,玄一真人突然清醒了过来,她一口气吃掉了手上的蛋,用清水漱了口。 公孙辰鱼瞅准时机,偷偷望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寻找合适的措辞,“真人,晚辈一宿没回,亲友这会儿肯定已经发现我没回去了。我再不回去,他们铁定要忙翻天了。月落姐姐也好多了,那晚辈就先……先告辞啦。前辈保重哦。” 玄一真人半晌没有答话。似是在思考,要不要放她走。 辰鱼很快就听到玄一真人在心内盘算:嗐,我还有点喜欢上这个丫头了。她在,我就不用这么着急面对月落这个丫头偷走我的《天机算》这件事,她走了,我没有理由不正视这件事……这么一来,我们师徒俩势必要反目成仇了。我不喜欢这样……那么,且先留住这个丫头再说罢。 辰鱼听到这话,心里犯了难。虽然想留下来帮忙,然她们师徒俩的问题,不是自己留下来就可以解决的。辰鱼张了张口,见玄一真人正好抬眼看向自己,便果断闭了嘴。 “小丫头,你再留一日,明日你再回去。”语气并不凶狠,却并不是在和辰鱼商量。 辰鱼为难地垂了双眸,心里明白,这玄一真人不放自己走,自己是走不了的。偷偷逃走,又怕激怒她,对月落姐姐不利。只得勉qiáng答应留下来。 “我们这一日,可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呢?”她心里还是担心,邱府的人得知自己失踪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嘴上却说着留下来的安排了,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放心。又道:“我去托人送个口信,叫他们安心。”这才是她心里真正的盘算。 玄一真人并不想与她为难,只是怕她趁机溜了。因冷冷道:“也不必这么麻烦了。你纵使再晚几日回去,相信天也塌不了。你信我的。错不了。” 这可让辰鱼为难了。她原本已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口边,听到这话,走也不是,回来也不是。还是林月落叫她,才解了她的围。 “辰鱼,你来。我要小解了。” “好。来了。” 裴旻一宿没睡,gān瞪着眼,直到天明。 天一亮,就胡乱用冷水洗了把脸,结了房钱,继续找寻公孙辰鱼的下落。 他一家客栈接一家客栈地找,很快找到了她们下榻的这家客栈。 裴旻径直来到柜台前,站定,双手抱拳道:“掌柜的,昨夜可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小娘子和一个江湖女子入住贵店?” 掌柜的露出笑脸,思考了一会儿,“客官,你说的这个小娘子倒是有一个,还有一个江湖女子,不过,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道姑。不知可是客官要找的人呐?” 裴旻面露喜色,忙点头:“正是。她们住在哪间房?”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见裴旻面善,虽然拿着佩剑,却并无杀气,又笑问:“敢问客官和这几个人可是朋友或者亲戚?” 裴旻知道掌柜的不放心,不以为意地笑笑,温和地解释,“其中有一位是某的徒弟。” 掌柜的一听,便猜测那受伤的江湖女子是他徒弟,忙道:“她们在楼上左首第二间房。你徒弟受了重伤。你快去瞧瞧。” 裴旻一听受了重伤,当即变了脸色,对掌柜的道了谢,快步朝楼上奔去。 邱长卿带着宋一也一早出来了。 此时也正走到了她们下榻的客栈,和裴旻几乎是前后脚到。 他们走向柜台,掌柜的见他们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因热情地笑脸相迎,“两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宋一往前走了半步,盯着掌柜的,问:“昨夜可有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和一个江湖女子入住?” 掌柜的听了,笑道:“奇了,适才也有一位郎君来打问,也问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小娘子和一个江湖女子入住,你们莫不是一伙的?” 邱长卿一听,赶紧扑到柜台前,望着掌柜的,挤出一个魅力无边的笑容,“是,我们是一起的。他上哪儿了?” 掌柜的因笑着指指楼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是哪个房间,只见邱长卿就已经飞奔向二楼了。 宋一赶忙谢了掌柜的,也飞身赶上。 掌柜的只是满心好奇地望着他们快速消失在楼梯尽头处的身影。 邱长卿奔上二楼,看见裴旻和一个道姑在对面屋顶缠斗。那道姑显然法力高qiáng,裴旻并不能从她身上讨到半分便宜。 邱长卿见一间房门打开着,便迅速走了过去,往里一看,见chuáng上躺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也正抬眼看他,邱长卿自觉失礼,忙垂下双目,拱手见礼,“打扰姑娘休息了。姑娘可有见着某一位朋友?” 那少女正是林月落。她一见邱长卿的人物,只见他长相十分俊朗,眉眼如画,身量高挑,玉树临风可不就形容得他这样的俏郎君么?她顿时感到心脏一阵砰砰直跳,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眼睛却似粘了胶水似的,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分毫。 原来这林月落自幼跟着师傅隐居绝情谷,别说见到这等美男子了,就连寻常男子的面也少见。这些年,见过的男子加起来,五个手指头也数得过来。 邱长卿见她呆呆地盯着自己,“姑娘?” 宋一看了一眼正在和道姑打斗的裴旻,直径往少主人这边跑来。 林月落缓过神来,羞怯地低了头,“郎君所问何人?” “公孙辰鱼。姑娘昨日可见过她?” “见过。昨夜我们在一起。” “此刻她人呢?” 邱长卿瞧了瞧偌大的房间内,并无可以藏人的地方,见不到她,心里仍是焦急万分。他仍是站在门口,眼睛却一直在搜寻,期望能在下一秒钟就看到她。 林月落不好意思说出辰鱼是给自己倒尿盆去了,因此支支吾吾地没有说明缘由。 这让邱长卿更是满腹狐疑,怀疑辰鱼被她们杀害了。因此心里是又急又气,不禁冲到了屋里去。 林月落见他突然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后一个男子虽然长得也很不错,但她却还是心仪这走在前头的男子更多一些。她一点儿不感到害怕,瞪大两只无邪的眼睛,望着他们。“你们想gān什么?”语气里丝毫没有惊恐。 邱长卿哪里看出这些,心里只是担心辰鱼的安危,见她如此淡定,料定她武功高qiáng,故而有恃无恐。想着最好还是不要动手为好。因道:“我们不gān什么。就是想知道,辰鱼她现在人在哪儿?” “嘿!你们怎么来了?”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第48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邱长卿和宋一赶紧扭头一看,邱长卿脸上的表情经历了很大的变化。 听声音是她,怀着巨大的欣喜转过头,一看果然是她,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再看她手上拿着尿盆,还有她脸上惊喜的表情,邱长卿顿时从欣喜变成了愤怒,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夜不归宿,就不知道往家里捎个口信?” 宋一脸上挂着欣喜的表情,听少主人发火了,立即收起了兴奋,镇定了自己的神色。 公孙辰鱼走过来,把手里的尿盆放回原处。又擦了擦手。抬眼一看,邱长卿的冷脸子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奴原也打算往家里捎口信,只是玄一真人不让,就没做成。” “你今日既能出去,为何还不回家?真不知道家里的人担心你么?” “奴也想回去,可玄一真人不让回,奴也没办法呀。” “你还有理了?” “没……没理。” 邱长卿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的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的怜惜之情。 林月落看了那目光,心里觉得很是羡慕,一双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邱长卿。 邱长卿把辰鱼拉到一旁,问了她事情的前因后果,辰鱼都一一地答了。 邱长卿突然附耳:“我去帮助裴旻,你借机和宋一逃跑。” 辰鱼感到一股热气,痒痒的,却为他突然之间的亲昵感到惊讶,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到林月落的处境,自己就这么逃了的话,林月落可能会再次被她师父打残,甚至有可能被打死。虽然眼下玄一真人看起来很美,但她凶狠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邱长卿见她呆呆地,没有反应,又附耳:“你听到了么?” 宋一和林月落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俩。可邱长卿早就旁若无人,不管旁人的眼睛是怎么看的了。 公孙辰鱼只得抬起脚尖,学着邱长卿的样子,也附耳,可话还没说出口,邱长卿怕痒,早就脖子一缩一缩地,先笑开了。辰鱼急得直跺脚,悄声道:“我不能走。” 邱长卿突然停止了笑,一脸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你不能走?” “我走了,月落姐姐就危险了。” 邱长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又看向林月落,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你不要多管闲事,行不行?我只要你一人平安无事,其他人我管不了那么多。” “多谢郎君。辰鱼很感动。可是月落姐姐她也很可怜,我要是不管她,等于把她往死里bī。我一辈子于心何安?” 邱长卿抓住辰鱼的手,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唇角上扬,目光中尽是宠溺,“你真的感动么?” 辰鱼吃了一惊,她不懂郎君今日怎么了,只得点点头,“嗯。要是郎君能帮我救了月落姐姐,我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郎君的。” “我不要你报答我。”邱长卿又转身对宋一道:“带她们俩回去。我去帮裴旻。”说着邱长卿冲了出去,从腰间取出一把软剑,原来那看似腰带的设计,竟然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软剑。 邱长卿施展轻功飞向裴旻和玄一真人。“我来帮你。” 裴旻分神一看,不觉笑道:“欢迎。” 宋一追了出来,一看两人夹攻玄一真人,玄一真人立即落于下风。这才稍稍放心,回房叫上辰鱼、林月落二人:“走。” 林月落此时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可以支撑着起chuáng,却有些迟疑不定,“师父要是知道我和你们走了,必会前来找我,到时候会给你们惹麻烦,我还是留下来罢,是死是活,听候师父发落罢了。” 辰鱼扶着林月落,听她说得有道理,自己把林月落招进邱府,是给邱府添麻烦,自己尚且是个小麻烦,再把林月落招进去,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点点头,道:“月落姐姐,你说得,也正是我所想的。可你留下,万一你师父她不念师徒情谊,你到时候可不是她的对手,岂不是孤立无援?莫非你已想到法子了?” “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找到那本《天机算》。就算找到了,我也拿不回来了。” 宋一又往外瞧了一眼,发现那道姑使了不知什么招数,竟可以将身形藏起来,然后转到对手的后方,伺机下手。少主人和裴旻已经陷入被动的局面。因催促道:“要走,赶紧走。郎君他们拖不了太久了。” 此时,林月落却突然想走了,因为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邱长卿。虽然此刻,她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家里是什么情况,她已经被他吸引住了。既然要死,何不在死前任性地活两天呢。 林月落惊慌地往前走,“那咱们快点,一会儿师父该来了。” 这下轮到辰鱼傻眼了,她本来还在想后果,却没料到林月落竟突然改变了主意,也是始料未及。她落后了两步,忙追上去。搀扶着林月落一起跑出去。 这刚跑出来,就被玄一真人盯上了。她隐了身形,忙过来抓住林月落,不再恋战,决心逃走。 可这林月落却死死地抓住了辰鱼的手,宋一拔剑回身,和玄一真人打了起来。 裴旻和邱长卿又急忙施展轻功,赶了过来助阵,此时三人对打玄一真人,却丝毫不能占得上风。 林月落和辰鱼二人赶紧逃跑。 玄一真人见她们二人要逃,又三面受敌,故情急之下,动了杀念。她隐了身形,施展轻功,早已朝林月落、辰鱼二人追来。 突然,玄一真人朝林月落的后心施掌,邱长卿急速赶来,推开辰鱼、林月落二人,自己受了这一掌,顿时胸部肋骨断裂,口吐鲜血。 玄一真人喝道:“孽徒,你还不回来么?” 林月落见邱长卿为了救自己受了重伤,师父的“无影掌”是极厉害的,一般人根本抵挡不住。她料想自己也逃不了了,顿时心灰了一半,走出来,“师父,徒儿跟你回去。求师父放他们走罢。”说着将眼睛不舍地看了邱长卿一眼。 辰鱼扶着受伤的邱长卿,惊慌不已,眼神里尽是愧疚,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焦急地望着他。“郎君,你没事罢?” 邱长卿右手搭在辰鱼的肩上,见她着急的模样,唇角一勾,露出好看的笑容,“别担心,我没事。” 林月落和玄一真人准备离开。玄一真人临走前,看了辰鱼一眼,“小丫头,你比我幸运。有这么多人在意你的死活。” 公孙辰鱼此刻却满心忧虑,郎君受了伤,都是玄一真人打的,而且林月落跟了她去,也不知道将来是死是活,故一时之间没有作答。 “你是在怪我打伤了你的情郎么?” “诶?不是,他不是我的情郎。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既然没有关系,那你伤心什么?” “我是担心月落姐姐,她的伤还没好全……” “这么担心,你留下来照顾她罢。” 邱长卿听到辰鱼说“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时,脸色已然暗了下去,恨不得把她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问她:“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么?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此刻一听玄一真人的话,赶紧截住话头,“咳,不了,不了,如今我伤得比月落姑娘重,更需要你照顾。嗯?”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公孙辰鱼往他怀里一缩,忙点头,“是,是,是。月落姐姐你多保重。” 林月落见邱长卿的神情,分明是喜欢公孙辰鱼无疑,清澈的眼睛里不免流露出失望、嫉妒的情绪来。听辰鱼叮嘱她保重时,她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跟着师父走了。 宋一和裴旻早就走了过来。 宋一见少主人受了伤,心里自然是焦心不已,然见他脸上却是喜滋滋的,却也不免跟着高兴。 裴旻见邱长卿受了伤,心里自然担心,可见他和辰鱼那么亲密,心里可真不好受,他不想看邱长卿搂着辰鱼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他们。 宋一见她们师徒二人消失在楼梯入口处,才敢放开嗓子说话,“这道姑使的是什么邪门巫术?竟然能隐身?” 裴旻仍是看着邱长卿和公孙辰鱼二人,心不在焉地答道:“这是东洋幻术,可以隐去身形。我早年间也曾听一个道人讲过的,说在中原会隐身幻术的,统共也没几人。” 宋一赶紧从左侧去搀扶少主人,“原来如此。我们先回去罢。” 邱长卿喘口气,脸色煞白,“先送去我医馆。” 宋一想了想,“咱们去沈一融的医馆罢,他虽然是号称‘妇科圣手’,治疗内伤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 邱长卿没有反对。 公孙辰鱼听说是沈姨父,便也觉得放心,“好,那咱们快去。” 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骑马来的。此刻邱长卿受了重伤,胸口疼痛欲裂,却是受不得马背的颠簸了。 宋一向掌柜的租了一顶轿子,四个轿夫。 掌柜的见着邱长卿一直搂着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不免多瞄了几眼。贱兮兮地笑道:“郎君,你刚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来,就成这样了?” 邱长卿白了掌柜的一眼,没有理他。 裴旻见状,不忍掌柜的脸上过不去,便替他答道:“他受伤了。” 掌柜的见状,也就惋惜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公孙辰鱼和宋一把邱长卿扶进轿内,邱长卿刚坐稳,就往旁边挪了挪,拍拍一侧的位子,“坐这儿。” “啊?”公孙辰鱼一脸疑惑地抬头,望向轿内的人。 宋一识趣地退了出去。 “啊!” 裴旻听到轿内发出一声尖叫,便赶上去问:“怎么了?”待要掀开帘子,宋一却伸手阻止,笑着摇摇头。 邱长卿虽然受了伤,然还是轻轻用内力一拉,就把公孙辰鱼拉到了自己怀里。 公孙辰鱼尖叫过后,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想:他到底是怎么了?一把推开了他…… “哎哟……”邱长卿胸口吃痛,不觉发出一声叫喊。 宋一和裴旻都骑了马,宋一吩咐道:“起轿。” 第49章 “郎君没事罢?抱歉,我、我忘了你受伤了。”邱长卿一直嬉皮笑脸的,还以为他伤得不重,此刻听声音,公孙辰鱼才意识到他可能伤得很重。竟对他生出些许不忍心来。 邱长卿却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捉弄她一番。故假装伤得比实际伤势要重得多,立马捂住胸口,倒在她的身上,大口喘气,“我可能要死了。” “呸呸呸。不会的。郎君肯定没事的。沈姨父医术高明,肯定能把你医好的。” “你帮我摸摸。”邱长卿趁机握住公孙辰鱼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闭上了双眸,绵密的睫毛在他光洁的脸上投下一道yīn影。 “好……好,我帮你摸摸。”公孙辰鱼讪讪地笑着,轻轻地在他胸口处抚摸了几下。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他。只是看着他突然转了性子,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太适应。 “乖。”邱长卿头枕在公孙辰鱼的腿上,一脸享受的样子。 其实他那样躺着,又岂会舒服呢?轿内虽说勉qiáng可容纳两人,然他腿却放在地上,和身体呈九十度的角,轿子又是在路上行走,不免上上下下有些轻微的晃动。 公孙辰鱼想到阿娘的叮嘱,如今大了,男女有别,要和男子保持适当的距离。眼下这样,可不算是适当的距离罢?要是被人看见了,传出去,以后她还嫁人不嫁人? “郎君,来,奴扶你坐好,你这样不舒服。”公孙辰鱼试图扶起邱长卿,然邱长卿却反手抱住了她的腰,把头歪在她的腹部,撒娇道:“我很舒服……” 公孙辰鱼只感到腰部一暖,还有些许的苏麻。她看着眼下撒娇卖萌的邱长卿,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按自己的脾气,是可以qiáng行甩开他,下轿的。可他也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是为了自己受的伤罢,他好歹还是自己的恩师,虽然名义上不是,可实际上毕竟是的呀。吃他的,住他的,还归他指导自己的技艺,这样的人,怎么着也算是恩人。既是恩人,又怎么可以粗鲁地对待他呢? 可不粗鲁地对他,如今他似乎忘了分寸,再这样胡闹下去,自己的名节恐怕就要不保了。不行,还是得敲敲边鼓,提醒一下他。 “郎君,你起来,我有话说。” “你说,我听着。” “你起来再说。” “不要。” 她终于还是忍不了了。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手,邱长卿小心脏一紧,窃喜:你终于开窍了! 公孙辰鱼却腮帮子气鼓鼓的,双眸低垂,暗道:我还就真拿你没办法了? 她抓住他的手之后,他高兴不过一秒钟,公孙辰鱼立即掰开了他围在自己腰上的两只手,然后再趁其不备,一把扶起了他。 邱长卿假装自己受到了惊吓,闷闷不乐的样子,胸口似乎也更疼了,脸色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煞白。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公孙辰鱼拍了拍两只手,一脸轻松的样子,庆幸自己总算摆脱了这个粘人的家伙。 轿子走过了一条街道,又转进另外一条街道。 她见他一声不吭,于是偏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有异,两片薄薄的嘴唇紧闭着,一声不吭,就连轻微的喘气声也没有。心道:他该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罢? “郎君,郎君……” …… “郎君,你生辰鱼的气啦?” …… “阿娘说过,男女有别,辰鱼是女子,郎君不该对辰鱼无、礼。郎君……” 邱长卿还是双目低垂,望着自己的鞋子,那样子似乎是心里受了伤,却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听他在心内道:没良心。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才受的伤?就这么嫌弃我么? 辰鱼听了这话,又看着他一脸傲娇的样子,不觉轻笑了起来。戳了他一下,没反应,再戳一下,还是没反应…… “郎君,我有话对你说。你可愿听?” …… 公孙辰鱼见他没有回应,便耐心等着。 邱长卿分明很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可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愿开口求她。沉默了片刻后,他不禁在心内腹诽道:要说便说,怎么还非得我点头才说么? 辰鱼听了这话,又轻笑道:“郎君,奴知道你恼我,你要是想听呢,就点个头,奴就说。” 又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邱长卿神色仍是一派漠然,唇角冷毅,一副受气小公主的样子。 “哎,郎君不想听,那便罢了。” 宋一和裴旻两人骑马,在轿子的一前一后,裴旻紧紧地跟着轿夫,心里却在猜测,轿内的两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裴旻心内的怀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一直没有断过。只是心里总想着,不至于,毕竟邱长卿的家世,邱老爷子岂会由着他娶一个婢女呢。 可如今看来,邱长卿早就知道,辰鱼不是什么婢女,而是公孙府的小姐。难怪邱长卿对辰鱼从来不似对一个婢女该有的样子,即便他嘴上未曾说破,可他心里却分明是把她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看待的。 他眼下唯一可以希冀的,就是希望辰鱼不要喜欢邱长卿才好,如此自己还有一丝机会。 可转念又一想:人家家财万贯,风流倜傥,自己穷困潦倒,又凭什么和他争长短呢? 公孙辰鱼虽然坐在轿内,然裴旻离得近,加之此时尚早,街道上来往行人并不太多,喧哗声并不特别大,故裴旻的腹语,也被她听了大半去。 她不觉叹口气,眼下瞧轿内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看上自己了。按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他已经定了亲了。所以,这是一件天大的坏事。自己怎么可以破坏别人的因缘呢,这事是断不能gān的。 想不到裴旻也喜欢自己,自己可是把他当师父看到的。如今这关系,就有些乱了套了。 她一个人左思右想,心cháo澎湃。却忘了轿内之人还在等着她说到底是什么事呢。 邱长卿见她双眼呆滞,一时默然无语,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她。心道:嘿!我没恼你,你倒先恼上了。 公孙辰鱼听了,也不做分辨,仍是一个人默默思索着。 走了半个时辰,宋一喜道:“到了。” 停了轿,邱长卿和公孙辰鱼二人下来。 公孙辰鱼仍搀扶了邱长卿。 宋一也忙把马系在一旁,过来搀扶少主人。 众人往沈大夫医馆里头走去。一进去,医馆里排队候诊的病人很多。 沈青石在一旁帮忙,扭头一看,惊喜地跑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又看一眼被搀扶着的邱长卿,赶紧把人往里让,“来,往这边走。”他们进了一个小的隔间。 沈一融见是邱长卿来了,早赶了过来。招呼道:“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众人见礼毕,散开来,把沈一融让进去。 沈一融一看邱长卿的神色,一脸的喜色顿时沉了下去。坐在邱长卿的对面,替他把了把脉,“贤侄这内伤受得可不轻啊。五脏六腑均受到了波及。”又俯身扒开邱长卿的衣服,用手掌摸一摸,“胸部的肋骨断了三根。” 邱长卿本来也以为不慎严重,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他点点头,“有劳沈伯父替小侄诊治了。” “快别坐着了,赶紧躺下来。贤侄,你这要静养一个月,不敢再有损伤,否则会损害内脏,危及性命。养伤期间,切勿再发生撞击,忌酒肉和美色。”沈一融安排邱长卿在一旁的矮榻上躺下,“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抓药,着人煎好送来。”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邱长卿伤得这样重,一时之间,想到邱老爷子,都垂了头,不知该如何向老爷子jiāo代。 邱长卿安静地躺着,见众人都没说话,轻笑:“别垂头丧气的,我又没死。回去的时候,装一装,也就过去了。不就一个月嘛?不碍事的。” 公孙辰鱼却想道:离初十没几天了,到时候府上肯定要为他庆生,定要热闹一番。他作为寿星,不能不出席,可出席,他的情况可是滴酒不能沾的。到时候定要穿帮。 沈青石见他们都面色沉重,本来想拉着辰鱼多说说话,可见她愁眉苦脸的,也自觉不便多言。招呼了一声,仍出来帮着父亲料理医馆里的琐事。 一个时辰后,沈青石端了药碗来。“邱郎君,来,喝药。” 邱长卿乖乖把药喝了。他昨夜没睡好,此时喝了药,身上的痛楚减轻了,渐渐有些困顿起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邱府自家的chuáng上了。 chuáng边守着宋一和公孙辰鱼。 裴旻昨夜一宿未眠,此时也困了,躺在外间的榻上。 “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沈大夫的医馆么?” 宋一立身答道:“沈大夫派了一辆马车送郎君回来的。” “府里的下人没看见罢?” “只说是郎君喝醉了。” “嗯。” “沈大夫说了,郎君要养足足一个月的伤,怕是瞒不过主人,要不要去主人那儿说一声?” “不必说了。除了让父亲担心,严加管束我之外,还能有何益处?” “是。”宋一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邱长卿和公孙辰鱼,邱长卿仍躺着,双目睁开,望着帐顶。 公孙辰鱼抬顺着chuáng沿,屈膝一跪,抬眼望向他,犹豫了一会儿,挤出两滴泪,缓缓道:“郎君,都是奴的错,你打死我罢。” 第50章 邱长卿起初并不理睬公孙辰鱼,后见她跪了,又求自己打死她,这才气消了一大半。 侧脸一看,“你这是作甚?起来。”语气很坚决,“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公孙辰鱼哪里敢惹他生气,赶紧从跪着变成跪坐在自己腿上,低了头,哑着嗓子道:“郎君,你受这么重的伤,都赖我。” 邱长卿却并不生气,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拽起她来。“我没事。你回去休息罢,叫秋实过来伺候我就行了。” 公孙辰鱼点点头,准备退下,往外走了两步,发现他仍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放下。 她正要回头,邱长卿却把手松开了。她步履坚定,走了出去。 邱长卿的目光灼灼,始终望向她离去的背影,心道:我这又是何必? 听得这腹语,公孙辰鱼微微地叹口气,仍走出来。见裴旻躺卧在外面的睡榻上,已经睡着了。 公孙辰鱼去叫了秋实过来伺候,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管家王二见着辰鱼,便yīn阳怪气道:“小娘子一夜未归,叫人好不悬心!今儿早上,一个叫乔鹿的丫头来找你。等了半日,没等着,就回去了。” 公孙辰鱼见管家如此态度,想是自己哪里惹恼了他了,便赔笑道:“是,辰鱼知道了。有劳王管家。” 辰鱼赶紧快马回去一趟,报了个平安,仍速速赶回邱府。 邱长卿受伤后,卧chuáng静养,每日喝药,给沈静姝和辰鱼上课的事情就停了。邱长卿自己虽然不上课,但委托裴旻给她俩上课。 一转眼过了七八日。明日就是初十,邱长卿二十一岁生辰。 今晚是暖寿,照例也要举办家宴。 小厮来请:“郎君,主人说,明日是您的生辰,今夜举办家宴,请郎君过去一叙。” 邱长卿坐卧在睡榻上,披散着一头墨黑的长发,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小厮退下。 宋一急了,闪出来,“郎君,受伤的事情还是跟主人说了罢?” 邱长卿坐起身,眼角邪魅一笑,“说甚?” 到了晚间,邱长卿梳洗好,由宋一和秋实跟着,来了邱阳雎的上房。 邱长卿垂了头,恭敬地作揖问安。 邱阳雎抬眼望向儿子,面无表情,“这些天,都不见你到跟前来问安,忙什么去了?” 宋一和秋实一听,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里不安了起来。站在一旁,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主人的注意,要拷问自己。 邱长卿面露惭色,恭敬地答道:“儿子最近迷上了吴道子的画作,故沐浴焚香,闭关临摹他的丹青,未能到父亲跟前尽孝,请父亲责罚。” 邱阳雎见说,脸色稍缓,大笑:“这孩子,怎么这样大了还是这样痴顽,一迷上什么大师的作品,就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见人,只是一个人呆着。成什么样子?” 邱长卿松口气,走上前,挽住老父亲的手,轻笑:“请父亲放心,儿子知错了。” 宋一和秋实这才长舒一口气,轻松地站着了。 父子二人坐到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美酒佳酿。 邱阳雎的通房婢女白薇在一旁伺候。 邱阳雎怜爱地瞅着儿子,见他最近又瘦了些,不禁有些心疼:“长卿,你又瘦了,今夜是暖寿,你多用些。” 邱长卿也撑着自己的病体,乖巧地顺着父亲的意思,捡了好些素菜吃了。 “你多吃些肉,这鹿肉是现杀的,吃了补体,你太瘦了,来,吃一块。”邱阳雎往儿子碗里夹了一块鹿肉,又举起酒杯,“来,我们父子俩gān一杯,祝贺我儿生辰吉祥如意。” 宋一和秋实见了,不觉露出吃惊的神情。两人对望了一眼,似乎是在说:哎呀,糟了。 邱长卿赶紧提起茶壶,给自己斟满,恭敬道:“父亲,儿子为了诚心作画,最近是酒肉都不沾的。今夜暖寿,按说该尽情畅饮,与父亲共叙天伦之乐。只是画作尚差最后几笔,不敢前功尽弃。等画作成了,儿子献给父亲,聊表孝心。儿子以茶代酒,敬父亲一杯。” 邱阳雎面色微沉,望着儿子手中的茶杯,沉默了几秒,勉qiáng挤出笑来,“也好。” 晚宴过后,父子俩又叙了些闲话。邱长卿这才辞了父亲过来自己的房中。 秋实悄咪咪对宋一道:“吓死我了。幸好郎君机智,躲过一劫。” 宋一却预感到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只是“嗯”了一声。 果然,邱阳雎唤来了白三,“白三,你去查一下,长卿近日的行踪。他是我养大的孩子,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么?” 宋一又折了回去,果然见白三从主人屋里走出来。 邱长卿回到屋里,顿时感到疲累,连忙瘫在了卧榻上。 宋一走进来,“郎君,主人可能要查郎君近日的行踪了。” “让他查。对了,你去画室把吴道子的那幅《送子天王图》取来。” 又吩咐秋实去准备,他要沐浴焚香。 “郎君,你真要闭关作画呀?” “做戏做全套。” “不怕来不及么?” “不会。” 当晚,邱长卿果真沐浴焚香,开始在卧房内潜心临摹吴道子的画作。 沈静姝和公孙辰鱼、裴旻三个人,相约来看望邱长卿。 沈静姝一直不知道师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也是被邱长卿等人瞒骗过去了。她以为师父只是偶感风寒,所以没给她授课。她近日也是学剑舞学得正起劲,也就不太把师父放在心上。 自从知道师父有了婚约之后,她心里也是灰了心,不再把心思往这上面想。她主动避免和他碰面,是告诫自己要往后退,也是一种自尊自傲的心理,既然他看不上自己,我也就不再往上凑。 沈静姝见邱长卿穿着一身素服,头发披散着,正匍匐在案上,专心致志地临摹画作。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心还是向着他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他。却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左看看,右晃晃,脸上的神情完美地掩盖了她心内的酸楚。 众人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坐了一会儿,觉得不便打扰,也就散了。 公孙辰鱼多留了一会儿,仍立在邱长卿周围看着。 “郎君,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帮我画罢。” “诶?” “你坐过来。”邱长卿起身,让辰鱼坐过去。“你来画,我去休息一会儿。” 公孙辰鱼留下,是因为她知道,明日是他的生辰宴会,他定会饮酒。可她记得沈姨父叮嘱他:喝药期间不能喝酒吃肉。于是,她想了数日,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可以帮他蒙混过关。 公孙辰鱼见邱长卿去里间躺下休息去了,便对秋实说了这个法子。 秋实听了,暗暗记下。 公孙辰鱼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作画,只是下定决心,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秋实一直在旁边陪着。在蜡烛燃尽前,悄悄换了新的。还时不时地添茶换水。 到了半夜,秋实困极,歪在一旁的榻上,便睡着了。 公孙辰鱼却正画得一丝不苟,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画着,不知不觉漫天的繁星隐退了,东方既白。 那白三悄悄潜过来两回。第一回 确实见到少主人在作画,第二回却见到公孙辰鱼在画。心里不免纳罕。 邱长卿睡醒后,叫一声,没人答应,便趿拉着鞋,披着外衣走出来了。 他轻轻地走过来,见辰鱼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嘴角流着哈喇子。他忙抱起她,往里间走去。 此时秋实听见声响,已经起来了。 “嘘——”邱长卿示意她不要出声,仍抱着辰鱼往里间去了。他把辰鱼放在chuáng上。 辰鱼画了一整夜,此时睡得正酣,大声叫唤都不一定能叫醒的。 他用方巾轻轻擦掉她嘴角的哈喇子,轻笑一声,给她拉好被子,盖好。自己仍走出来。 秋实用手帕擦掉绢帛上留下的津液,正要把画作收起来。邱长卿走来,制止了她,“你下去休息罢。” 秋实领命退下。 邱长卿参详着这幅临摹得栩栩如生的画作,几乎看不出来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他眼里满是叹服和柔情,之前对她的气此时一股脑儿全消了。他心想:她愿意为我如此辛劳,殚jīng竭虑至此,夫复何求? 这日照例是邱府大操大办的日子。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们都送来了贺礼,邱府大摆筵席,盛情招待。 作为宴会的主人,邱长卿也盛装出席。少不了和众人应酬一番,然后回到亲朋好友这桌坐下。 秋实早就告诉了少主人,如何以水代酒,蒙混过关。故而酒宴上,邱长卿大方敬酒,与众亲友推杯换盏数巡,皆面不改色。 父亲邱阳雎见儿子今日又恢复正常,心里不禁觉得开怀,面上也是言笑晏晏,很是满意。 邱长卿吩咐人把临摹的画作呈上来。当众献给了父亲。 众人一看,皆极为赞许,“真是巧夺天工啊!” “足可以假乱真了。” “长卿真是后生可畏呀。” 一番番褒奖之词,传入邱阳雎的耳中,自是十分受用。含笑收了,揣在大腿上。“见笑,见笑了。来,来,来,吃菜,吃菜。”连日来,他对儿子的种种猜忌一扫而空。儿子仍是原来的儿子。是自己多虑了。 原来白三虽然见到公孙辰鱼代画,却料想,少主人定是身体疲倦,急于完工,这才叫人帮忙,着实也是孝心一片,何必说出实情,令他们父子二人生出嫌隙来呢?故而特意隐瞒了辰鱼代画这一节。 邱阳雎确实相信了儿子是在闭关作画,献给自己,所以心情颇为愉悦,饭后下令赏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每人发铜钱五吊。”也打赏了前来贺寿的贵人们的小厮,每人各两吊铜钱。大家都欢欢喜喜地领了。 午宴过后,高门大姓的那些个公子哥照例是要留下来,继续饮酒作乐的。 公孙辰鱼由于昨夜一宿未睡,此刻还在邱长卿的卧房里躺着呢。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秋实给她送来了吃的。 宴会上,姚凯看见换了个小娘子坐在席间,却不见了当日的公孙辰鱼,不免有些微微的失望。因借着敬酒的由头,凑过去,悄声附耳邱长卿:“怎不见那日的公孙辰鱼?” 邱长卿听闻,唇角一勾,敬了姚凯一杯“酒”,“她么?她昨夜累着了,此刻正在补觉呢。” 姚凯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邱兄怕是在说笑吧?你们昨夜做什么勾当了?” 邱长卿嗤笑了一声,“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是自己熬一整宿读书,没睡,把身子熬坏了,与我何gān?” 第51章 酒宴席间,照例是家jì陪酒作乐,吟诗作赋,行酒令,击鼓传花,等等。舞池中仍是邱府的家养乐工和舞伎,他们平日里勤奋苦练,为的就是这种露脸的机会,将自己的技艺展露于人前。为客人们提供乐子,也为主人争脸面。谁家的乐工和舞伎是长安城最好的,这也是达官贵人们互相攀比的一个方面和谈资。 姚凯借方便走了出来,也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想去找上回见过一面的公孙辰鱼。他对她那双秋水明亮盈润般的美目一见倾心,心里总是念念不忘。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有灵气,会说话一样。 邱长卿见姚凯迟迟未归,料想他会出什么幺蛾子,因吩咐宋一:“你跟过去瞧瞧。” 宋一找了一圈,总算找到已经迷了路的姚凯。“姚郎君,这边请,宴会厅在这边。” 姚凯讪讪地笑着,“这邱府果真大,来了这么多回了,居然还这么容易迷路。” 宋一笑笑,没有作答。 “上回那个公孙辰鱼,她住在哪个屋?”姚凯仍到处乱瞄,期望能看到公孙辰鱼的影子。 “姚郎君问这个作甚?”宋一岂会不知道姚凯的小九九,一面假装不知道,一面加快往宴会厅的方向走来。 “没什么。她挺有趣的。原以为今日能见着她呢。” 宋一“哦”了一声。两人已经到了宴会厅的入口处。 “姚郎君请。” 姚凯讪讪地笑着,抬脚走了进去。 邱长卿抬眼望这边看来,宋一朝少主人递过去一个已经搞定的眼色。邱长卿也使个眼色,示意他进来。 宴会持续到晚上,闹了一整天,邱长卿也早已疲乏了。大家也都陆续告辞。 偏此时,公孙辰鱼和秋实没事,往这边来转转。 那姚凯本来要走了,偏生见着了,心下一喜,快步朝她们这边走来。 公孙辰鱼还觉得纳闷呢,这姚凯一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走来,似乎是有话要说,然不知他到底有何话要说。她见姚凯望着自己,她虽一边往前走,一边也不畏惧地看着他。 两拨人走到跟前,公孙辰鱼笑着见礼,姚凯两只带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似是要望进人的心里,一出口却是:“你怎的才来?” 这语气极为亲昵,极为暧昧,但他们分明才见过一回,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变成老熟人了呢?公孙辰鱼有些纳闷。只得敷衍一番,“奴昨夜未睡好,今日郎君生辰,大喜,也不大管我们,奴便补觉去了。” 公孙辰鱼说着往宴会厅那边看了看,只见宾客已经纷纷离席,沈静姝和裴旻、邱长卿、宋一等人也往这边走来。因问:“是要结束了么?” 姚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邱长卿也往这边走来,“嗯。若是小娘子喜欢,改日某请小娘子过府一叙。” 公孙辰鱼忙摆手,笑着解释,“承蒙姚郎君厚爱,辰鱼素来也不喜人多的场合。”因见着沈静姝他们过来了,忙走过去,拉住沈静姝,两人说起了悄悄话。 邱长卿等人早已看出姚凯的小心思,只是装作不知。这姚凯早已娶亲,府上侍妾都纳了好几个。如今怕是又盯上公孙辰鱼了。 邱长卿抬眼看向姚凯,唇角上扬,“姚兄,时候不早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嫂夫人肯定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改日再登门道谢。” 姚凯讪讪地笑着,“好,改日再聚。愚兄先告辞了。” 沈静姝轻笑,低声道:“辰鱼,那姚郎君可是姚相的嫡孙,他看上你了哟。” 邱长卿和裴旻都听到了这话,默不作声,只是寻常往前走路。 公孙辰鱼正色道:“人家正经有妻室的人了,有妻子的男人,我都不惦记。”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要生气嘛,我也是开玩笑罢了。” 裴旻听了,心里倒是莫名地高兴的,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目光却落在辰鱼一人身上。 沈静姝又道:“对了,早上去你房里找你,不见你人影,你跑哪儿去了,这时候才现身?” 闻言,邱长卿微微一怔,稍微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看辰鱼会如何作答。 公孙辰鱼怔了一下,随即往后看了一眼秋实,笑着道:“我去找秋实,也不知怎么,犯起困来,就歪在她那儿睡着了。今日郎君大喜,大家都去玩儿去了,也没人喊我起来。” 秋实见状,忙笑着找补,“小娘子许是昨夜未睡好,到了我那儿,觉得太困了,就躺了会儿。奴见小娘子睡得香,没忍心打扰,谁知后来一忙,就忘了。” 邱长卿见危机已经解除,微微一笑,放心地朝前去了。 累了一整天,邱长卿一直都是靠jīng神吊着的,此刻没有闲人在旁,他才发现自己已累垮了。瘫在睡榻上,一动不动。 秋实见状,想扶起少主人进去里间的chuáng上休息,“郎君,去里面睡罢,这里当风,仔细着凉。” “不必了。”邱长卿咕哝了一声,便闭上双目,睡去了。 秋实只得从里间抱出被子,细细地给他盖上。 公孙辰鱼睡了一整天,此刻却是jīng力旺盛,没处发泄。她转了转,仍到了邱长卿的房间来。 见秋实在一旁伺候,邱长卿已经睡着了。 辰鱼微微叹口气,看着榻上人紧闭的双眸,垂在脸上的yīn影,她仍为自己连累了他感到愧疚。 因笑着悄声问秋实:“早上是谁抱我进去睡觉的?” 秋实笑着指了指榻上的人。 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可他分明还在养伤呀,自己这么重一坨,要是加重了伤势,可怎么得了。自己趴在外面睡,也不算什么大事。公孙辰鱼又想起上一次,她睡在他的chuáng上的情形。她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名满长安的贵公子,他的卧chuáng成了她可以随便酣睡的地方! 想到这里,又想着他为了自己而受的伤,又想到他与姚玥的婚约,她明白自己应该做出点什么,来明确两人的界限。 果然,刚过完生辰的第二日,邱阳雎就开始吩咐管家王二张罗儿子的婚礼。 邱府上下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灯笼。撕掉了旧的窗纸,换上了大红的带喜字的窗纸。邱府上上下下,开始展现出一种喜庆的颜色和祥和的氛围。 沈静姝冷眼旁观这一切,假装自己并不在意,甚至连看到红色时候,她都刻意回避,她发现自己的心,仍旧会因为这与己无gān的大红色揪心。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要假装为他开心。 裴旻自从知道邱长卿就要和姚相的嫡孙女成亲后,心里的石头就算是落了地。他心情很轻松,每天照例给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两个上课,课后带公孙辰鱼去外面的山坡上练功,以避人耳目。 邱长卿发现近几日,公孙辰鱼都没有私下里来看过自己。他猜测是因为府里在传自己要和姚玥成亲的消息。他反复思考,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和父亲摊牌,父亲定会不允,自己会受到父亲的惩罚,辰鱼也会被赶出去,甚至有生命危险。不和父亲摊牌,意味着要娶姚玥,放弃辰鱼,也等于放弃自我。所以,到底是以家族利益为重,顺从了父亲的安排,还是听从内心的感觉,反抗父亲的意志? 邱长卿拿不定主意。 宋一却很知道少主人的烦恼,一脸同情地望着他,“郎君,依属下看,你莫不如就放手,乖乖听主人的话,娶了那姚玥罢。” “放屁。我死也不会娶那什么姚玥的。” “不娶,你能拧得过主人?主人的手段,别人不清楚,郎君难道还不知道么?主人要是知道郎君看上了辰鱼小娘子,小娘子基本没活路了。” …… “就算小娘子能保住小命,郎君你也不想想,主人他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反抗他的安排么?这姚、邱两家联姻,岂非儿戏?咱们家要是退了婚,还让姚小姐以后咋嫁人呢?姚家权势熏天,咱们家可惹得起他们么?” “所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公孙辰鱼练完武功,回到房间,点上蜡烛,突然发现房内有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啊!”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知道是邱长卿,捂了胸口,娇嗔道:“郎君,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邱长卿已经在她的房间呆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她这么晚才回来,他知道她gān什么去了。令他失望的是,她居然毫不在意自己的亲事,从未和自己聊过这件事。仿佛它是一个禁忌,是大家都知道,但却不能触碰的事情。 “这么晚才回来,gān什么去了?”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听不出里面有任何情绪。 “奴、奴去练舞去了。”她不想骗他,可又觉得既然已经骗了那么久了,就继续隐瞒下去好了。反正对他来说,她是去练舞,还是去练武功,本质上又有何分别呢? “是么?”他抬眼she向她,仿佛是在拷问她一样。他心里却暗道: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么? “嗯。和裴郎君一起去的。”她听到了他的腹语,心里一惊,不想再说谎敷衍他,却也没有勇气突然推翻自己的话,承认自己在欺骗他。只得含糊其辞,是的,我是和裴旻一起出去的,至于是练舞还是练武,这点细微的差别,你就不要追究了罢。 邱长卿起身,走向她。 她看着那种复杂的目光,有些承受不住,就去倒茶水。 她倒好茶水,递给他,他接过茶杯,一气喝完,俯身放到案上。 两人距离很近,他专注地凝视着她,她却只想退后。 “你、你想gān什么?” 邱长卿一把揽住她的腰,怀里一靠,霸道地盯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 第52章 公孙辰鱼慌了。心想:你一个即将成婚的人,凭什么对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这不是耍流氓么? 她近日学武功,也略有小成了,所以她瞅准了时机要摆脱邱长卿的束缚。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怕他的肩,勉qiáng笑笑,“你、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邱长卿轻轻地松开手,公孙辰鱼知道这就是时机,于是快速翻转身体,一跃已经离开邱长卿半仗开外。 两人对视着,公孙辰鱼突然见邱长卿的眼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鼻孔发出“哼”的一声,他如同一阵风一样,早已稳稳当当地立于自己的眼前。“学了这些时日,你就学了这点皮毛?” 公孙辰鱼瞪着两只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结结巴巴道:“你、你都知道了?” “嗯。”说着拉了她的手,往chuáng边走来。 公孙辰鱼抗拒,低声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喊了。” 邱长卿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就要喊了?” 公孙辰鱼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讪讪地不说话。 邱长卿让她坐在chuáng边,自己也在chuáng边坐下。他侧脸看着她的神色,心道: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哄哄她罢? 公孙辰鱼已听到他的心里话,只是装作不知,别过头去,不让他看。 邱长卿见她如此,便也往旁边挪了挪,离她更远一些。见她仍是没有回头,便再远一些。再远一些时,撞到了chuáng边的架子,“哎哟。”他轻喊了一声。 公孙辰鱼见状,也顾不得生气了,忙起身,走过来,嗔道:“郎君,你怎么了?没事罢?这旧伤还未好,又来闹。” 邱长卿借势拽住她,往chuáng上一倒,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公孙辰鱼不停地扑腾,“放开我……你到底要gān什么?”她用手撑住他的胸部,死命往外推。 邱长卿右手肘撑在chuáng上,避免压得下面的人喘不过气来,一脸邪魅的笑容,“我不gān什么,咱们就这么待着。”用左手握住她不断抗拒、把他往外推的手,“哎呀,疼——”说着眉毛一皱,神色惨然,似乎真的伤到了。 公孙辰鱼见状,马上心软了,她叹口气,低声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说着赌气闭上眼,放弃了抵抗,一副但求一死的沮丧样子。 邱长卿见状,嗤笑一声,也心软了。他往旁边一躺,大口喘气,“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公孙辰鱼见他不再勉qiáng自己,便坐起身来。往chuáng边一站,“郎君这样的行为,置辰鱼的名节于何地?请郎君垂怜,莫要再做出此等叫人为难的事情了。” 邱长卿慢慢坐起身,正色道:“我很抱歉。失态了。”说着又叹口气,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口,起身走出房间。 公孙辰鱼见他失魂落魄离去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可自尊心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惹祸上身。如今他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吃了亏,找谁说理去? 可邱长卿原本也不是真的要对她怎么样,只是玩笑过了头。他心里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可心里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口,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邱阳雎忙着替儿子张罗成亲的各种事宜,几乎没让儿子操过半点心。 这日,邱长卿过来请安。邱长卿看着父亲为了张罗自己的亲事,忙得是不亦乐乎,心下对于这桩亲事越发感到抗拒。 “长卿,明日我就派两个得力的人,去姚府纳征,彩礼都是按民间嫁娶的最高规格来置办的。huáng金五千两、五色彩缎一千匹、铜钱无数、鹿十头、羊五十头、米面粮油、野味猎物、水果点心、以及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咱们给足姚家面子,也叫长安城的人知道,咱们邱府娶媳妇不惜财力。” 邱长卿见父亲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也看到他为了迎取未过门的儿媳妇,里子面子都做足了工夫。因此越发开不了口。只得顺着父亲的心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父亲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全长安城恐怕也挑不出第二个像父亲这样周全的人物了。” 邱阳雎听了,越发满意。 邱长卿张了几次嘴,要说,都被父亲打断了,“这纳完征,接下来就到请期、迎亲了。” 邱长卿只得木偶似的点点头,沉默良久,等候着时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邱阳雎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此刻他已经渴口了。他心满意足地扫了一眼儿子,儿子脸上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劲。他预料到儿子有一番话要说,而这话是他不爱听的。但以他的人生经验来说,话不说,是会憋死人的。且耐心等等,看儿子究竟要说什么。 邱长卿突然跪下,邱阳雎也吃了一惊,挥手示意旁边的下人们都下去。 “父亲,儿子不想娶亲,求父亲成全,不要bī儿子成亲。” 邱阳雎的脸抽动了几下,他一时之间有些懵了,待明白过来之时,神色皆已恢复如常,“长卿,你起来说。” 邱长卿起身,一脸愧色,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儿子知道,这门婚事是父亲费了好大心力才为儿子求来的,可儿子实在不愿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一辈子捆绑在一起。儿子害怕。” 邱阳雎起身,压抑内心的不满,缓缓道:“长卿,阿耶理解你的心情。你前番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是阿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成亲在即,你又这样,阿耶知道,是阿耶做错了。原不该自作主张,替你做了这个决定。只是,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有哪桩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和姚府的嫡孙女相配,是再般配没有的了。你如今不喜欢她,没事,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说不定婚后你就喜欢她了呢。再不济,你再纳几房妾,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舒服的。不要钻牛角尖呀,儿子。”邱阳雎的手重重地拍在儿子的背上,意在唤起儿子对家族的责任心和孝心。 果然,邱长卿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反抗的决心和力量。和姚府闹掰,不知要给邱家带来怎样的祸害。可公孙辰鱼的话言犹在耳,“人家正经有妻室的人了,有妻子的男人,我都不惦记。”是啊,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甘心给人做妾室呢?我要是娶了姚玥,便也就等于舍弃了她。 因又生出了决绝之心来,“阿耶,求阿耶可怜可怜儿子,儿子此刻确实不想成亲。阿耶若是继续一意孤行,莫怪儿子不孝。” “你不想成亲?你都二十一了,还不想成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打酱油了。” …… “你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呀?你要是嫌成亲前没见过人姑娘的面,不放心,我明儿就安排,让你们暗中见一面。成不成?” “不是。就是见了儿子也不喜欢。” “你人都没见,就知道不喜欢?哎,等着,你心里有人了?是谁?是那个、公孙辰鱼?” “没有的事。儿子心里谁都没有,就是不想成亲。” 突然间,“啪”的一声,叫情绪激动的父子俩都震惊了。 邱阳雎望着自己的手,有些惭愧,儿子长这么大,他从未动过手,今日却为了娶亲的事情动手打了他,心里后悔极了。 邱长卿被打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他倔qiáng地望着父亲,“阿耶,儿子不想成婚。阿耶要是勉qiáng儿子,儿子就是死,也不会拜堂成亲的。到时候闹大了,您老脸上无光,儿子也只能不孝了。” 说着赌气走了。 邱阳雎不能理解儿子的大逆不道行径。在这之前,儿子虽然性格乖张,却也孝顺有加。当年给他说亲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如今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死活不从。也不知是何缘故。 邱阳雎面色晦暗,犹如槁木一般,了无生趣,呆坐在房内。 他突然回想起二十二年前,自己娶亲时候的场景。当年他听从父母的意思,娶了崔氏为妻。崔氏出自名门,生得端庄秀美,举止雍容,自己很是中意。崔氏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长卿,夫妻俩恩恩爱爱,十分和睦。他很是感激父母为自己选择的贤妻。 谁知,好景不长,天不遂人愿,崔氏生产时难产,好容易产下一子,却因失血过多,气血虚弱,就这么撒手去了。当时他是痛得心肝欲裂,几乎难以支持下去。要不是有儿子,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下来。 后来儿子大些了,父亲也年迈,让他再娶一房填房,可他一则惦记逝去的妻子邱崔氏,二则担心继室会nüè待儿子,也就打定主意不再娶主母进门。只是收了几个通房的婢女罢了。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怎么就不能理解他当父亲的苦心呢? 他为了儿子的亲事,也是反复托人打听,多番比较,最后才确定了和姚家的联姻。这自然有家族利益上的考量,可也是为了儿子将来的前途考虑。他怎么也想不通,儿子为何要无缘无故反对这门亲事。 他气得是血气上涌,突然眼前一黑,倒地了…… 第53章 白薇一直在外间伺候,听到里间有动静,赶紧进来一看。 “主人,你醒醒——” 白薇急了,忙唤了几个小厮把主人抬上chuáng,又叫人去通知管家王二,请他安排人去请大夫。打发小厮去告诉少主人一声。 邱长卿听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本来身体就有伤,突然闻得父亲被自己气昏过去了,一时之间,万分愧疚,气血上涌,一口老血从口中吐出。 秋实赶紧上前来,惊慌失措地给少主人端杯茶水,漱漱口,又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只见他唇色苍白如霜,眼神无光,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她两道眉毛蜷缩到一起,心疼道:“郎君,奴去请大夫来。” 邱长卿猛然起身,冲出房门,往父亲的房间走去。 宋一飞速跟了过来。秋实也一路小跑,跟在少主人身旁,扶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夫在管家王二的引领下进来了。 邱长卿跪守在父亲的chuáng前,后悔不已,暗暗祈求父亲能够平安无事。 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快,王大夫来了。” 邱长卿这才扶着chuáng沿,起身,让王大夫进去给父亲看病。 邱阳雎再度醒来时,他睁开眼睛,看着屋里围了很多人,亲朋好友来了不少人,可他却发现哪里不对劲。后来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右眼上蒙了纱布。一番寒暄后,他打发了众人回去。 屋里只剩下邱阳雎、邱长卿父子俩时,父子俩一度相顾无言。 邱长卿几度张嘴,终是不知从何开口。是求父亲宽恕,然后接受父亲的安排,还是大错已经铸成,不如反抗到底?他的心犹如一个钟摆,一会儿摆向这边,一会儿摆向另外一边。 邱阳雎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他不知是对自己右眼已经永久失明的事实接受不了,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和儿子之间乍现的一道裂痕。 去姚府纳征的事情,却不得不因故推迟了。至于推迟到何时,父子俩都没有再提。 一个月后,邱长卿的内伤已基本康复。 邱阳雎的右眼也早已摘下纱布,虽然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不过却只能起到装饰性的作用了。 皇榜也已经张贴出来,天子招收梨园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全长安城的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个话题。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已经开始为三天后的选拔赛做准备,置办新衣服,头饰,或胭脂水粉、琵琶、古琴,等等。长相好,又有才艺的女子,此刻都会受到家族亲朋好友的重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阳光透亮,穿过树林照she到地上,路上有微风。邱长卿、裴旻、宋一、沈静姝和公孙辰鱼五个人骑马往万剑山庄的方向来。 “师父,那万剑山庄的主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旧友,名叫万云鹤。” “师父,这最后一堂课,你带我们来万剑山庄,是为了看剑么?” “是。最后一堂课,我也无法再教给你们更多的东西了。古人云‘观千剑而后识器’,我希望你们能见多识广,悟出自己的‘道’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万剑山庄。万云鹤听说是邱长卿到访,亲自来大门口迎接。 彼此见礼毕,邱长卿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云鹤,我此番前来,一则为看看你,二则也是为了叫我的这个弟子见识见识你府上的收藏。”说着侧脸看了一眼沈静姝,沈静姝赶紧恭敬地站出来,拱手作揖。 万云鹤听说,瞧了瞧女扮男装的沈静姝,见是一个清新脱俗的小郎君,遂点点头。“欢迎诸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公孙辰鱼打量了万云鹤一眼,只见他的穿着是江湖侠士的风格,潇洒gān练,走路时衣袂飘飘,笑容也gān净慡朗。 众人进去后,先喝了茶,然后才开始观剑。 万云鹤一边命人开门,一边讲解:“这是某祖上积攒了上百年的历史,才到如今的规模,万剑山庄,并不是说已经有了一万柄剑,而是说我们最终要收集到一万这个数。” 众人听了,点点头。裴旻因问:“万少侠,如今贵府已收藏了多少名剑了?” 说话间,门已打开,万云鹤一边带头往里走,一边答道:“如今已有三千五百八十九柄剑之数了。” 进来一看,偌大一间敞厅里,墙上密密麻麻地全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宝剑。还有不少宝剑是藏于匣子中,摆放在一排排的木架上。 “每把剑都有名字,墙上的木片上就刻着每把剑的名字和来历。” 公孙辰鱼扮作男声道:“这把剑的名字叫作‘鬼见愁’,是说连鬼见了都要犯愁么?” 万云鹤走到公孙辰鱼身边,笑着道:“嗯。‘鬼见愁’是我祖父年轻的时候从一个武林高手那儿买来的。当时那个高手早已退隐江湖多年,儿子生了重病,急需用钱,才把自己的宝剑给卖了。” 公孙辰鱼点点头,若有所思,仍扮作男声道:“每一把剑,都有无数的主人。剑的寿命比凡人长久。” “是。我们万剑山庄的主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守护这个山庄。这些剑的聚集,也是我们一代代万家人的付出和辛劳的结晶。” 众人散开来,随意观看。只是有一个原则:只许看,不许摸。 邱长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孙辰鱼的身影。对他来说,剑不稀奇,他早就看过了。他是把这当成一个临别的礼物送给她的。希望她能有所收获。 宋一则跟在少主人的身后一丈远的地方。 裴旻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宝剑,一时间像是小孩走进了糖果铺子,看到什么都是好吃的,不忍错过每一把好剑,便按照顺序往下一把把看去。 沈静姝对舞刀弄剑兴趣不大,起初的兴头过了之后,这些千奇百怪的剑,在她眼里很快就成了一堆没有特点的破铜烂铁。她意兴阑珊地到处逛逛。 公孙辰鱼看着每一把剑,都在心里默默地惊叹,就连有形的剑,都可以打造出如此千变万幻的形状和特点。形变而神不变,这不就是剑之所以为剑的本质么?由此更是推想到,跳舞不是更加灵活多变么?跳舞亦是无招胜有招。 看了一个时辰的剑,众人也都累了。说到要吃什么时,万云鹤突然笑道:“诸位有口福了!昨日我打猎,猎到了几只野兔和野jī,不如就烤来吃罢。” 众人一致赞成。 万云鹤时常烤野味吃,他家弄了一个专门烧烤的铁炉子,铁炉子上面覆盖着铁丝网,调味酱都是现成的。 万云鹤吩咐下人把野兔和野jī去了毛和内脏,切成薄薄的肉片,送上来。又命人拿了几坛上好的花雕酒来。 众人围着烤肉的炉子坐了。 公孙辰鱼早已咽了几次口水,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甚在意,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微微冒烟的野jī肉。 邱长卿和万云鹤聊天,仪态雍容,言语间时常带笑,看似一股清风暖阳,照亮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沈静姝就是那个被照亮的人。她注视着那个她叫作师父的人的一举一动,听着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句子,甚至哪怕一个语气词。她企图隐藏自己的心思,却又忍不住靠近他。 正是在这个时候,沈静姝注意到,邱长卿眼角的余光总是在she向自己旁边的公孙辰鱼,她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失落和心痛。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灰暗和破败,垂了双目。 肉渐渐冒出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都不自觉往那烤肉看去。 一阵风过,肉片已经烤得外焦内嫩。 公孙辰鱼笑着望向万云鹤和邱长卿,试探性地问:“某先来尝一块,看熟了不曾?” 万云鹤笑着点头,邱长卿亦是满心的宠溺,垂了双目,轻点了头,表示同意她先试吃。 沈静姝见辰鱼夹起一块野jī肉,眼睛里冒着光,流着口水,蘸了酱料,又用莴苣叶子包了吃,惊呼:“太好吃了。好吃到难以用言语形容。诸位快吃啊。” 宋一坐在裴旻身边,也早已流了好几圈口水了。此时正在耐心等主人先动筷,他见少主人和万少侠都各自夹了一块肉,正在蘸酱,便迅速快、狠、准地夹起一块野兔肉,也不用蘸酱,就“呼呼”地吃了起来。吃完一脸满足的表情。接着再夹一块肉,好好地沾了酱,包了莴苣叶子吃了。 邱长卿一连吃了几块肉,大赞好吃,又给自己和万云鹤、裴旻斟满了酒,“来,gān。” “gān……”他们三个一气喝gān,彼此笑笑,继续吃肉喝酒,谈天说笑。 沈静姝和公孙辰鱼只喝了一点点酒,双颊就已经微红,恰似人面桃花般妖娆绽放。 宋一是唯一不喝酒的,他有职责在身,在外是滴酒不沾的。他吃得很欢畅,见少主人好久没这么开怀过了,也跟着开心。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吃到个个都肚皮翻滚,酒足饭饱为止。 饭后,众人又喝了茶,解解困。 公孙辰鱼实在是太困,就被婢女领进一间卧房,在榻上睡了会儿。 等她醒来时,却发现旁边坐着一个人。 公孙辰鱼坐起身,穿上鞋子,“郎君,咱们是要回去了么?” 邱长卿默默地看着她,待她穿戴整齐,缓缓道:“嗯。明日你就要回去了,可有什么话要说?” 公孙辰鱼笑笑,突然有些不舍,“奴打算回府里再和郎君道别。怎么这么早就提起来了?” “在哪儿说,都是说。我此刻就想听你说。” 公孙辰鱼有些尴尬,她感到他直勾勾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感到这是一种暧昧的目光,自己是难以承受的。因垂了双目,抿了抿嘴唇,斟酌再三,“奴很感激郎君……” “感激我什么?” “感激郎君这段时间对辰鱼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辰鱼此生无以为报。辰鱼明日离开邱府,盼望郎君能早日和姚小姐喜结良缘,平安顺遂,一辈子无灾无忧,白头偕老。” “多谢。” 沉默良久,公孙辰鱼笑笑,拽起榻上的邱长卿,“咱们出去罢。” 邱长卿却一动不动,始终注视着她的双目,突然有些湿润。他冷笑一声,问:“我若一无所有,不再是今日的邱长卿了,你可愿意跟我?” 第54章 夕阳西下,天边映着彩霞,与平日里看到过的许多个huáng昏相似。 然而,这一日,对于邱长卿、裴旻、宋一、沈静姝和公孙辰鱼五人来说,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五人策马奔腾,往家的方向奔去。他们每个人都看起来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可隐藏在这种表面的潇洒之下的,是他们内心隐隐作痛的不忍离别。只是他们还不太习惯这种陌生的情感,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是一个特地为沈静姝、公孙辰鱼二人践行安排的晚宴。 沈静姝去赴宴前,仔细地装扮了自己,jīng心搭配了自己最得体的衣裳和首饰,她希望师父能记住自己最美的样子。她希望能引起师父的注意,哪怕是多看她一眼也好。 公孙辰鱼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晚宴。她当然也很不舍,可是她却只想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告别。她只是挑了一身素衣穿上,身上并无任何华丽的装饰品,头上也只有一根树藤簪子。 沈静姝来找公孙辰鱼结伴,一起去赴宴。 沈静姝忐忐忑忑又激动难安地推开了公孙辰鱼的门,见她已经坐在那儿看书了。便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夺过她的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在这儿看书?走罢,别让师父等咱们。” 公孙辰鱼起身,和她手挽着手,走出房门,轻笑:“放心,邱郎君和裴郎君不会早去的。” 公孙辰鱼反复咀嚼邱长卿白天问自己的话,“我若一无所有,不再是今日的邱长卿了,你可愿意跟我?”她得出的结论是,他在问自己,如果他愿意为了自己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财富、地位、家庭,等等,他只是他的时候,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吃苦受穷? 不,不愿意。他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做,为了我变成穷鬼,迟早要后悔。我虽说也未必要嫁给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做媳妇,可一无所有的人,跟着他喝西北风么?我不用管阿娘的死活么?我要是成了家,我还想把阿娘接出来住呢,没钱接阿娘过来吃苦受穷么?我的目标还是老老实实考入梨园,夺得魁伶,获封郡主,再挑个新科状元嫁了,一辈子顺顺当当的。 他现在一定是鬼迷了心窍。等过些日子,我们走了,他自然就把我丢下了,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娶了姚相的嫡孙女姚玥为妻,想必会过得很幸福罢。哎,此刻,我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沈静姝已然看出师父对辰鱼有意,然她早已宣称,自己把师父丢下了的。此刻他爱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已丢失了掺和的资格。 她们俩进入宴会厅的时候,发现邱长卿和裴旻二人竟然早已在那儿了。 彼此厮见毕,入座开席。 照例说了一些这次晚宴的缘由,然后随意吃喝。酒过三巡,他们四个人都微微有了一些醉意。 突然,邱长卿醉眼一挑,指了沈静姝,轻笑道:“静姝,你学了这些时日,不如今日舞一曲,算是检验你学习的成果了。” 沈静姝红了脸,分辨道:“师父,静姝喝醉了,舞不动了。” 邱长卿又笑着起身,拽起公孙辰鱼,“你来替你家小娘子。” 公孙辰鱼醉眼朦胧,头重脚轻,站起身来,“好!我跳。” 邱长卿走到绿绮琴前面,缓缓坐下,抬起他的醉眼,墨黑的眼睛中有亮晶晶的光,他望着公孙辰鱼,略一点头。随之琴音曼妙,如山泉汩汩流出,似乎还冒着雾气。 公孙辰鱼身体一倾斜,好似“醉里挑灯看剑”,随之又轻跃而起,腰肢柔软,美目氤氲,犹如那开坛的美酒,令观者一闻即酔,心里蔓延出无边的喜悦…… 突然,她凑到他的面前,四目相对。刹那间,电光火石,便似沧海桑田。他愣了神,她却早已从他的腰间抽出那把柔韧如丝的佩剑,他的外衣随之松散开来,他平生第一次遇到敢抽掉自己腰带的人。 裴旻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惊,生怕她惹恼了他。谁知,看到邱长卿眼里瞬间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淡然时,裴旻的心仿佛被人戳了一个dòng,心里的血哗啦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但是那种涓涓细流,流着流着,便习以为常了。裴旻一眼便勘破了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他爱她! 公孙辰鱼不过是喝醉了,凭着自己的直觉,依稀记得他的腰间其实是一把柔软无比的剑,便脑子一抽,就借来用用罢了。 她舞动着手上的软剑,身形千变万幻,人剑合一,叫人看花了眼,却又舍不得挪动分毫。她已悟道了。 一曲舞毕,公孙辰鱼醉倒了。邱长卿急起身,衣裙带动绿琦琴,他迅疾飞身向她…… 他还记得上一回,自己飞身向她时,晚了一步,这一回,他定要稳稳地接住她。他果然做到了。 绿琦琴再次被掀翻在地,宋一离得太远,扑救不及…… 公孙辰鱼感觉身体不听使唤,已然开始下坠,她想运功调整,却使不出劲儿。她只能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下坠…… 突然她感到腰部一暖,有人抱住了她,那种感觉很温暖,又很让人安心。她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出尘绝世的容颜,他漆黑的眸子映入自己如水的秋波,仿佛一颗石子偶然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dàng漾开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感到有种新鲜的刺激感,想沉溺其中,却很快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她闭上了双眼,昏睡过去了。 邱长卿抱着她坐在屋子的中间,仍旧披散着外衣。他心里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抱着她,他舍不得放开她。 宋一把摔到地上的绿绮琴放回案上,看着少主人的模样,不敢上前劝阻。 沈静姝早已立起身,她的眼中慢慢凝结了一层雾,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亲眼看见师父怀里抱着她,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亲眼看见,尚可自欺欺人,也许师父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也许师父还是会注意到自己的,也许……如今亲眼见他为了她失去理智,丢了魂魄,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她在他的心目中竟是无人能及的地位。 突然,邱阳雎出现在宴会厅。他用左眼静静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儿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坚决拒绝和姚玥完婚,原来果真是因为这个女子!!!顿时杀心四起。 “郎君醉了,还不快把人送回房去?!”邱阳雎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屋内原本停滞了的人瞬间恢复了知觉。宋一赶紧招呼秋实过来,把公孙辰鱼送回房去。 沈静姝也早已走向邱长卿,见秋实背起了公孙辰鱼,打量了师父一眼,心里也不免为他担心,但还是扶着公孙辰鱼一起离开了。 一路上,沈静姝忍着心里的嫉妒,在一旁扶着秋实背上的辰鱼。她觉得暗夜里,这条回房间的路变得好漫长。 邱长卿闻言,见是父亲来了,心里明白,父亲什么都知道了。他拾起地上的软件,仍作腰带束好了。 裴旻见状,已悄悄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俩。 宋一看屋内的气氛,便示意其余的下人跟自己一起出去。 邱阳雎见着自己平日里引以为豪的儿子,此刻披散着外衣,心里自然是很不悦意的。又见他旁若无人地抱着公孙辰鱼,心里更是恼怒。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女子而气坏了一只眼睛,更是将一股脑儿的仇恨都转移到她一人身上了。 邱长卿看了父亲一眼,知道父亲此刻肯定对公孙辰鱼动了杀念。须得打消父亲的念头才行。 邱长卿恭敬地跪下,“求阿耶放她一马。今儿这是送别宴,我和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gān了。” 邱长卿见儿子为她下跪,心里更气,“既然不相gān了,她的生死与你何gān?” “她活着,我就安心了。若她不在这世上了,我也不愿独活。” 邱阳雎听了这混账话,伸手就要给儿子来一巴掌,可手扬起来的瞬间,他失声痛哭,“你长这么大,我从未打过你,上次失手打你,是为了她,今日还是为了她,造孽啊!”又道:“你既铁了心要护着她,我便权当没你这个不孝子,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你、你给我滚出去……” “阿耶,儿子知错了,求阿耶息怒。” “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你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出去,不许带走任何属于邱府的东西。宋一也是邱府的人,你休想带走。” 邱长卿见父亲态度坚决,便也不再相求,只是磕了三个响头。“阿耶保重。儿子不孝,日后不能再在阿耶跟前尽孝了。” 父子俩各怀着自己的心思。父亲希望儿子吃点苦,就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了。儿子则希望借机离开家里,摆脱父亲对自己的控制。怀着这样心情的父子俩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次日一早,沈静姝和公孙辰鱼来跟邱长卿告别,却发现他的屋内没有人。又在府内四处找了,仍没找着人。问宋一,宋一也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隐隐觉得肯定跟邱老爷子有关系。 公孙辰鱼和裴旻、宋一、秋实、陈师傅等人道了别,便和沈静姝二人骑马往家走。路上又和沈静姝分开,往各自的家走了。 公孙辰鱼行至一半,听到后面有个声音在喊自己:“辰鱼,你等一下——” 第55章 公孙辰鱼听到有人喊自己,便勒马回头,原来是裴旻。她没有料到裴旻会追来,心中的惊讶多过惊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和邱长卿有关? 她静待裴旻走近,神色有些期待。 今早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对昨晚的事情全无印象了。可沈静姝的态度分明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似乎是无法原谅的事。可能让沈静姝在意的事情,整个邱府,也唯有邱长卿一人而已。 裴旻纵马急速追来,此刻额头上分明已经渗出细微的汗珠,他一双诚挚的眼睛像一道光似的she进辰鱼的眼睛,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 他来,似乎带着一个巨大的消息。 “还好我赶上你了。”裴旻说着喘口气,抬眼盯了辰鱼一眼,他脸上突然出现一些不太自然的神色,是害羞?还是紧张? “师父,你怎的来了?”辰鱼见裴旻的神色有异,以为是邱长卿出了什么事,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我来送送你。我也离开邱府了。就在你走之后。王管家给我结算了月银,还不少呢,一张整的银票。”裴旻拍了拍藏钱的部位,笑着道。 “恭喜师父。邱郎君呢?你见着他了么?”公孙辰鱼见裴旻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还是把话题转移到了邱长卿身上来。 “我离开邱府时,并未见到他。不过,让王管家给我结算月银,想必是他的意思罢。只是他人突然不见了,未及当面道别,终究有些遗憾。”裴旻也心里纳闷,只是人家是主,自己是客,主人不出来相见,自己也似乎没有理由去深究,总担心是因为对方不待见自己,所以如此。 公孙辰鱼听了,微微有些失望,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昨夜,我没做什么失态的事情罢?” 裴旻的神情有些微微的尴尬。他想起昨夜她和邱长卿之间的四目相对和跌入怀中的画面,他的心情有些微酸,有些嫉妒,甚至有些抓狂。此刻,见她想不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又想着:反正不日邱长卿就要和姚玥完婚,不如就把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埋葬了,只当是她醉酒一时失态罢了。因轻笑:“舞了一曲‘醉酒飞仙’,说真的,还不错。” 辰鱼听到了裴旻心内的腹诽,便猜测自己和邱长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抬眼轻笑一声,“那便好。师父今后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考武举人。入朝为将。封侯拜相一直是我的理想,如今是时候了。”裴旻身上散发着一股刚劲勇猛的气息,他蛰伏已久,如今他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辰鱼笑望着裴旻,点点头,“那辰鱼就祝福师父心想事成,马到功成。” 裴旻看着她,点点头。心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风风光光迎娶你进门。 听到这句腹诽时,公孙辰鱼一时间惊诧不已。 虽然她已经知道裴旻对自己有意,却不曾料想到,他竟然动了想娶自己的心思。 在她的心里,裴旻和邱郎君都是正人君子,亦师亦友,却独独没有把他们放在夫君的位置上想过。原因么,邱郎君不是自己高攀得上的,又与姚玥早有婚约在身。裴郎君是个好人,长得也好,只是自己却把他当成好朋友而已。如今这两人都对自己动了男女之念,着实令人苦恼得很。男女之间就没有纯粹的友谊么? 原本她想邀请裴旻到自己家去喝杯茶,可眼下却突然改了主意,万一被府上的人误会,岂不是徒添麻烦么? 裴旻送她到公孙府的门口,虽然他很想送她进去,但他并不想此刻进门。眼下自己还是一个穷小子,这官家的门,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进。他害怕人家会问起自己的出身、家世和前途,他预料到自己会因为清贫而遭人白眼。他不能去。至少不是现在。 两人同时开口,辰鱼笑道:“你先说。” 裴旻笑道:“我先走了。就不进去叨扰了。下回我带着礼物上门来看你。” 辰鱼一双纯净明媚的眼睛含着笑,点点头,“好。我也不留你了。下回我再和你讲我们家的情况。” 两人皆有一丝无奈,但彼此都坦然地面对了这一切。 分手后,公孙辰鱼下了马,往门内走。马夫见小主子回来了,很久没见她,似乎出落得越发出挑了。马夫欣然地从她手上接过了马,牵到了马厩喂草料去了。 辰鱼走在离开了几个月的公孙府,一种熟悉的感觉迅速笼罩全身。只是她突然发现,这个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变小了。 是啊,邱府那样大,回到家,可不就觉得家变小了么。还以为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原以为只是和走个亲戚回家差不多,却不料自己的心境已发生巨大的变化。曾经这个赖以生存的家,突然变得不那么宽广,不那么威严了。她感到自己开始有力量了,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回到家,见着阿娘和乔鹿,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阿娘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乔鹿也总围着她转。她们这一小家子和和美美的。 晚上她和阿娘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饭后,她抱着小粟米,钻进阿娘的怀里,她感到阿娘身上还是那么地暖融融。她贪婪地嗅着阿娘身上甜甜的味道,突然觉得阿娘身上的气味变了。起先她以为是阿娘最近换了熏香,便也没有多想。直到父亲出现在阿娘的房内时,她才醍醐灌顶似的,一下子明白,阿娘身上的陌生气味原来是来自父亲。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日,阿娘和父亲之间重新建立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与阿娘喜欢的沉香不同,父亲熏衣服所用的香料却是上好的栀子香。父亲上朝,总是要口含丁香,芳香口气。但丁香和栀子香两种香混合在一起,却显得有些怪异,香自然是香的,却有些不协调,不统一。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讨厌父亲对母亲的霸占,她故意赖在阿娘怀里不起身,只当是没看到父亲来了。 公孙泽步态轻盈,心情大好,他一脸喜色地走近白若兰母女。 白若兰抬头见是他,忙要起身,公孙泽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起身了。白若兰拍拍女儿的手臂,轻笑:“辰鱼,阿耶来了,你快起来。” 公孙辰鱼这才懒洋洋地从阿娘怀里爬起身,抱着小粟米,对父亲见礼问安。 公孙泽瞧着女儿,眼睛里似乎闪着光,显然是对女儿十分满意。“辰鱼,你去邱府学艺归来,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了。我和你母亲商量着,是时候为你选门好亲事,嫁人了啊。那姚相的嫡孙姚凯,长得是仪表堂堂,又是那样的家世,如今愿意和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为亲家,是再好没有的了。你啊,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安心等着嫁人罢。” 白若兰看了几眼公孙泽的眼色,心里寻思着:这样大户人家的孩子,又是嫡子,没道理没娶亲的呀?又看上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庶女,更是觉得不可能。因问:“夫君,那姚凯娶亲了不曾?” 公孙泽闻言,脸色顿沉,随即又大笑,“娘子,这你就不懂了,像姚凯这样的家世,自然是早已娶了正妻的,如今咱们女儿是作为偏房嫁过去。虽说是侧室,只要得夫君宠爱,不比那主母过得差。你看你跟着我,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么?咱们女儿这样的模样和性情,嫁过去,自然是没得说的。” 白若兰脸色早已变了,她听着公孙泽的这番话,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她反复和他说过,辰鱼必须做主母,可他总也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觉微微叹口气,未语泪先流,“夫君,奴一早就和夫君说过,辰鱼要嫁,只能嫁给人当正妻,夫君为何不能听奴一言呢?” 公孙辰鱼见父亲和母亲二人为了自己的亲事,说得正胶着,可她的心却像是飞离了这个家,飘到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因为见母亲为此伤心,也不免心疼,便打起jīng神来,劝慰母亲。 “阿娘,你不要伤心。阿耶也是为了女儿好。婚姻大事,按说都由父母做主,只是,女儿打算去考梨园弟子,夺魁伶。要嫁就嫁新科状元,做正妻。希望阿耶和阿娘成全。”公孙辰鱼说话时,眼睛一会儿看向阿娘,一会儿看向阿耶,态度软绵绵的,可是主意却是定定的,并不是在和两位家长商量。 白若兰听了,心里自然宽慰,觉得这才是正道。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自己辛苦培养大的孩子,最后还是和自己一样,改变不了给人当侍妾的命运。她破涕为笑,又转身揩掉眼泪。 公孙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最不想听什么不愿做侍妾的鬼话了。他瞪着两只大眼睛,指着女儿的头,怒吼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胡话?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焉有自己做主的道理?还有你这天花乱坠的想法,实在是无稽之谈!你进了梨园,就一定能夺得魁伶么?就算你夺得了魁伶,那新科状元家里多半是个清贫的,你就是嫁过去做正妻,又有什么好的?你放着这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跑出去瞎折腾啥?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同意你去,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出嫁罢。” 公孙辰鱼看着父亲激动得冒冷汗的样子,面上有些火大,心里却很平静。她心想:如今你不同意,我也会去。你也拦不住我。 所以她只是垂了双目,一声不吭,态度乖巧得像只无力反抗的小绵羊,公孙泽还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呢。 第56章 当晚,天气很是炎热,屋子里热得厉害。每个人的胸口似乎都窝着一团火,这火把人烧得有些情绪失控,也把别人烧得体无完肤。 公孙泽本来并不把白若兰母女俩的反对意见放在心上的,他是当家的,自然一切大主意都自己拿,可今夜他却非常生气。他虽然主意已定,要把女儿嫁给姚凯,可他看女儿的眼神,心里却渐渐觉得,女儿这趟出去再回来,似乎有哪些地方变了。她看起来外形仍是那个温顺乖巧的女儿,甚至比外出前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但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此刻自己却突然没了底。 公孙泽没有在白若兰的房里过夜。母女俩又是久别重逢,自然就很恋恋不舍,公孙泽拂袖而去后,母女俩关上门继续闲话家常。后来白若兰索性留了女儿一起睡。 辰鱼去邱府之前,父亲和母亲基本没有同房睡过,至少在辰鱼的记忆中,确实是这样。以至于她年幼无知的时候天真地以为,父亲和母亲本来就不必住在同一个屋子的。那时节,便是她天天和阿娘一起睡。 后来她长大了,阿娘便把隔壁的屋子收拾了出来,给她当书房,让她在里面读书,弹琴,画画,跳舞,怎么闹都行。渐渐地,她开始想要脱离阿娘的管束,想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便央求阿娘给她布置了一张chuáng,一方塌,她开始了一个人睡的时光。虽然chuī灭了蜡烛后,她怕还是怕的,可她死死地闭上眼睛,把被子扯过头顶,也绝不出声,不再哭鼻子跑回阿娘的chuáng上去。渐渐地,她发现一个人睡,也并不会被妖魔鬼怪从黑暗中抓走,她便习惯了自己睡觉。 母女俩穿着夏衣,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里发生的琐事,有时又聊起辰鱼嫁人的事情。关于这件事,母女俩的意见是高度统一的,于是越聊越兴奋。仿佛那魁伶已是囊中之物,只要她伸手,就会掏出来似的。 公孙辰鱼没有忘记那个玄一真人说过的话。她今日还在父亲发怒的时候,认真瞧了瞧父亲的眼睛,果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秋水眼。阿娘自是不必说,阿娘虽然生得非常美,可她的眼睛却是一双桃花眼,美目璀璨,有亮晶晶的东西,却并不是自己这样的水润灵动。 辰鱼知道自己若问出口,定会伤到阿娘,可不问,这个秘密已经把自己压得无法直视阿娘和阿耶了。她酝酿了一下,瞅着阿娘心情好的时候,这才假装不以为意地问:“阿娘,我是阿娘捡来的孩子么?” 空气一下子静止不动了。夏虫也停止了鸣唱。就连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小粟米,此刻也突然背转了身子,连“喵呜——”一声都没有发出。只剩下白若兰和辰鱼两颗心脏在剧烈地起伏着。 瞬间的安静后,白若兰转惊恐为愤怒,嚯地起身,压低声音,眼中还噙着晶莹的泪珠,“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没头没脑地,是从哪儿听来的瞎话?你是在怪阿娘不能护住你么?” 辰鱼见阿娘一脸委屈欲泣的模样,知道阿娘伤心了,拉住阿娘的手,轻轻地抚摸,又轻笑:“阿娘,我怎么会怪阿娘呢?这世上,唯有阿娘最疼我,爱我。我也最爱阿娘。就算我是阿娘捡来的孩子,这也不会影响我和阿娘之间的母女情。阿娘永远是我的好阿娘,我也会努力护住阿娘,让阿娘一辈子衣食无忧,安享晚年。”说着又像猫儿似的钻进了阿娘的怀里,两只肉乎乎的手紧紧地抱着阿娘。 白若兰从最初的震惊、愤怒之后,渐渐平复了心情,心道:既然女儿已经长大了,能够分辨得出自己是真心爱她的,不妨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总不能带着这个秘密到地底下去。 “当年,我嫁到公孙府当侍妾,一直未能有孕。病急乱投医,烧香拜佛,求神问道,我全都试了个遍。我见庙就烧香,见道观就拜殿,后来果然怀上了,却时常胎相不稳,腹痛难忍。大夫私下里和我说,孩子有滑胎迹象,只能用药吊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日日祈求老天爷,保佑我能平平安安产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后来月份大了,我心里想着,合该是老天爷怜悯,许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儿。16年前,长安城的慈恩观举行一年一度的九皇盛会,我当时一心想要祈求神灵庇佑我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挺着个大肚子就去了。当时我在慈恩观就见到前来讲法的玄一真人怀内抱着你,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十分喜欢,心想要是生个你这样的孩子,那该多好。当晚酉时二刻,我就生产了,是个女孩儿。孩子生下来气息就弱,谁知五更时分竟然没了气息。我当时心痛欲绝,不能接受孩儿已死,呆呆地抱着孩子淌眼泪一直到天亮。第二日,我没让任何人抱孩子,没有人注意到我怀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不闹了,婢女还以为是在睡觉呢。是啊,谁会想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会突然死了呢?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你当时小小的样子,似乎在对着我笑。我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我下定决心后,我突然就浑身充满了力气,我换了衣裳,把孩子放进篮子里盖好,带了出来。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坡,把孩子埋了。这才往慈恩观赶去。我当时是想求玄一真人把孩子jiāo给我抚养,当时看到是一个小道童抱着你,我就帮她带着你。那小道童早不见人影了,我又见道观人山人海,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我。我就把你悄悄藏在篮子里,你也不哭,就带了回来抚养。当年主母韦碧云也是头一胎,早早地就回娘家安胎去了。你父亲见你是个女儿,也不大上心,难得抱你一回。所以我偷偷换了你回来养的事情,没有人发现,后来日子一长,我就放心了。这越到后头,就越是难以被人发现了。你长大后,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这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咱家谁也不是你这样的,好在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 公孙辰鱼惊讶至极,原来自己真的不是阿娘和阿耶的亲生孩子。原来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荒野的女婴,原来自己就是玄一真人口中的修生。修生,十六年了,自己是否真的修得了重生呢? 辰鱼心里仍是乱糟糟的,好像突然间被挖了一个巨大的坑,一下子空落落的,里面稀薄得荒无人烟,寸草不生。饶是如此,她仍懂事地安慰阿娘,“阿娘,放心,孩儿知道真相后,对阿娘的爱也不会变,只会加深。至于府上的人,没有必要知道,咱们就当和从前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好么?” 白若兰拍拍怀中的人,点头同意,“好。”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一茬的?” 辰鱼不敢隐瞒,因把遇到玄一真人的事情说了。又轻笑:“孩儿当时就斩钉截铁地和人说,绝不可能,我就算不是我阿耶的亲生骨肉,我也绝不可能不是阿娘的孩子。没想到,我自己就是那个修生,哎,世事无常,做梦都想不到……” “孩子,你可怨阿娘把你抱回来,跟着阿娘,吃了这么些年的苦?” “阿娘说哪里话?孩儿跟着阿娘,自然是最幸福的。我想,总比跟着玄一真人qiáng罢。那林月落姐姐就很可怜,我也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呢。” 如此聊啊聊,渐渐母女二人都聊得身子乏了,神智也昏昏了,就相拥着入睡了。 公孙辰鱼刚闭上眼睛,突然见门被一阵风刮开,飘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起来鼻孔还流着血,把她唬了一大跳,坐起身。“你是谁?要gān什么?” 那男子一脸悲戚,垂了头,道:“你莫怕,孩子,我是你的生身父亲。我已死了呀。” 公孙辰鱼一听,惊吓得脸色惨白,额头直冒汗,说话都不利索了,“胡说!我阿耶好着呢,再说,你不是我阿耶。你快出去。” 那男子叹口气,似乎有些惭愧,继续道:“孩子,我是冤死的。你得为我报仇啊。杀害我的人,乃是你的生身母亲和她的情夫。”突然jī鸣,天将亮了,那人倏忽一下就不见了。 公孙辰鱼顿时惊醒,发现原来是个梦。她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身子温热的阿娘,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心里寻思,该不该告诉阿娘自己昨夜做的梦,阿娘会怎么看呢。自己要不要去寻找真相呢。 白天,她洗漱好,吃过饭,便要出府去。守门的小厮却不让,说是主人的吩咐,不让大小姐出府。 公孙辰鱼倒不怕几个守门的小厮,自己现在学了武功,要翻墙出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唯一担忧的,只有阿娘。万一自己偷跑出去,阿娘在家受过,就不好了。 如此心里愁闷了一日,眼看着天又黑了。也不知为何,临睡前,她突然心里一惊悸:不会再梦到那个人罢? 因为恐惧和害怕,她晚上不敢入睡,拉着阿娘陪她东拉西扯,折腾了大半夜。阿娘困得撑不住,打着哈欠,迷迷糊糊道:“明儿再说罢。先睡罢。” 阿娘睡了,她仍旧不敢睡,紧紧贴着阿娘的后背,也架不住困意来袭,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才刚入睡,她又梦到了昨夜梦见的人,跟她说了同样一番话,只是还督促她早日启程,“孩子,你快去呀。”这回在梦中,她还问了那人住址在何地,那人也一一地答了。 天亮后,公孙辰鱼已经决定,要去探寻真相。她收拾了几身衣服,便和白若兰说自己要去参加梨园弟子的选拔赛,白若兰只得同意她去。 临走前,公孙辰鱼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阿娘:“阿娘,儿走后,凡事都要忍耐,等儿回来再说。千万不要和人硬碰硬,要软和,保全自己最重要。” 白若兰笑着点点头,眼睛里噙着泪,“知道了。你去罢。路上小心。选上了,托人捎个信回来。” 第57章 公孙辰鱼翻墙出去,并没有人发觉。毕竟安兴坊住的都是大唐的中高级官员,一般小偷小摸不敢来这边放肆,被逮住了,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公孙府这样的人家,除了前门和角门上有小厮守着外,并没有家丁巡视。 她女扮男装,身上揣着当时邱长卿赔给她们的四百九十两银票。走在大街上,因为长得俊俏风流,那过路人都要对她瞧上几眼,有时候甚至要看到她一直在路口处拐弯为止。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小心隐藏自己,不被发觉。 公孙辰鱼在东市的红衣裁缝铺子找到沈延清,问他借了一匹快马。沈延清当时正在忙,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辰鱼,明日就到了选拔赛开锣的日子,你可有信心?” 公孙辰鱼笑着道:“尽力而为罢。”随后便辞别了沈延清,出了城门,一路南下。 她身后有个人一直在施展轻功,追着她走了十几里路,她竟毫无察觉。 公孙辰鱼正赶着路呢,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等等我呀。” 公孙辰鱼闻言,放慢了速度,回头一看,正是邱长卿施展轻功追了来,不禁惊喜道:“哟,你怎么来了?”见他穿着寻常粗布衣裳,心里也暗自狐疑。 邱长卿唇角一勾,稳稳地落在她的马背上,马儿受到力量的撞击,嘶叫着往前奔了起来。 这下轮到公孙辰鱼受到惊吓了,赶紧勒住缰绳,马儿还是不肯停下,嘶叫着朝天挥舞着它的前蹄。 邱长卿chuī了一声长哨,正是上回他们第一次相遇,他chuī的那段安抚曲子。马儿果然安生了下来。 邱长卿伸手环住了公孙辰鱼的腰,从她手里拿过缰绳,嘴角含笑,发出温润的声音,道:“乖。” 公孙辰鱼见马儿已经平静了下来,便扭头,咬了咬嘴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大声道:“你先下去。” 邱长卿却并不理会,仍嬉皮笑脸道:“我下去,我怎么去?你总不能要求我走路陪你去罢?” “你去哪儿?” “去你要去的地方呀。” “你去那儿gān什么?” “不gān什么,陪着你。” …… 公孙辰鱼又懵了。她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出城呢?莫非他一直在跟踪自己?好险恶的用心。只是两人共乘一骑,被人看到,岂不是坏了自己名声。 邱长卿虚虚地拢着缰绳,他自从见到她,心情就很好,脸上也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他决定了,不管她怎么说,自己都不会下去的。他现在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住不起客栈了,得傍着这个饭票不放手了。 公孙辰鱼想了想,道:“咱们先下去,边走边说,可好?” 邱长卿点点头,在她耳边呢喃一声:“好。”随即跳下马,又牵着缰绳,扶她下马。 可她不领情,没去接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翻身下马,很是轻松。 两人走进了一片林子,站在树荫底下,相对而立。 邱长卿一袭粗布麻衣,虽然没有往日的富贵华丽,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质朴、熨帖。他站得离公孙辰鱼很近,那距离太过于亲昵,让她有压迫感,因而把他往后推了几步,“你就站在这儿,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动手不动脚。” 邱长卿轻笑了一声,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一脸不情愿得样子,心内道:gān嘛又要推开我? 公孙辰鱼听到他的腹语,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尤其是他明亮深邃的眸子,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像他这样一个风姿绰约,吃穿不愁的富贵公子,长安城多少姑娘追着他跑,他为何要对自己这样一个女子纠缠不休呢?是不是有点想不开呀?都是没吃过苦,所以不明白人间疾苦呀。啧啧啧…… 邱长卿见她打量着自己,又一脸不解地摇摇头,心里有些发怵。“公孙辰鱼,你看够了没有?” 公孙辰鱼这才醒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清了一下嗓子,用她软糯甜美的嗓音发出了五连pào:“郎君,你为什么跟着我?你在玩儿什么花样?你不老老实实回家完婚,你跟着我跑出来是闹哪样?还有,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是偷来的么?” 邱长卿“扑哧”笑了一声,正色道:“第一,我跟着你,是为了陪你,怕你一人上路孤单,不用多谢我。第二,我没有玩花样,我能玩什么花样?我就是单纯地想来照顾你,不必客气。第三,完婚?和谁完婚?和你么?啊,是的,因为娘子跑出来了,所以我就只好追来了。第四,衣服是买来的。第五,我从不偷东西。” 公孙辰鱼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郎君,别再开玩笑了,好么?我去洛阳,是有事要办,你跟来,是打扰我办事,好么?还有,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你就不要再拿那个事来开玩笑了,好么?我很不喜欢!” 邱长卿见她说得认真,神色渐渐有些尴尬了起来。自己跟来,原是自己的一番心意,她却丝毫不领情。如今要赶自己回去。只得叹息一声:“如今我已是无家可归了……”又道:“既然你不要我,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他垂了双眸,神色间似有悲戚之意。他转身看了一眼拴在一旁的树上的马儿,落寞地转身走了。但他的方向却不是回长安,也不知他要去向何方。 公孙辰鱼见他这样落寞的神色,心生不忍,只得顿足,又把他喊了回来。“好嘛,那你和我一起去洛阳罢。” 那背影越走越远,似乎并不为所动,直到公孙辰鱼又高喊了一声:“郎君,我答应你一起去,还不成么?”他这才迅速转身,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施展轻功,一下子飞身到了她的面前。 邱长卿笑笑,像一个孩子似的,道:“呐,你自己答应的,可不许反悔啊。咱们走罢。” 说着他把马牵了过来。 公孙辰鱼以为他会扶自己上去呢,走到马的旁边,预备伸出手,岂料,他一个翻身,自己先上了马。他眼角含笑,目光俊秀,看向远方,周身散发着云淡风轻的气场。却在公孙辰鱼气呼呼地准备自己翻身上马时,他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拽住她,把她拉上了马,让她稳稳地跌落在自己的怀里。 “驾——” 跑了半天的路,早已汗流浃背,口gān舌燥。到了一个茶寮,他们便停下来歇歇脚。 公孙辰鱼叫老板上一壶凉茶,一屉包子。 邱长卿眯着两只桃花眼,抿了抿gān燥的嘴唇,看了看隔壁桌上的客人正在一口酒、一粒花生米地吃,便笑嘻嘻地对公孙辰鱼道:“我可以再加一碟盐炒花生么?” 公孙辰鱼瞪了他一眼,因为天气炎热,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大热天的,吃什么盐炒花生呀?要吃也要吃水煮花生啊。” 邱长卿完全不能同意公孙辰鱼的观点,正色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水煮花生岂能和盐炒花生相提并论呢?盐炒花生,每一粒咬下去,都香脆可口,水煮花生咬下去都水了吧唧的。”说着做了个嫌弃至死的表情。 公孙辰鱼见他如此诋毁自己心爱的水煮花生,也是不能忍受,“也罢。你有钱你就买啊。没人拦着你。” 邱长卿一秒变怂,笑嘻嘻地道:“钱,我今日没带,改天十倍还你。今日你先付账,嗯?” 公孙辰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放贷的,谁要你的高利息?不了不了。” “客官,您的包子和茶水,小心烫。”老板亲自将食物放下,又擦了擦桌子,笑容可掬地退下了。 邱长卿给公孙辰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水还冒着热气,他拿起公孙辰鱼的杯子,放到嘴边。 公孙辰鱼反应过来,“你喝我的水做什么?” 只见邱长卿只是轻轻地chuī气,他原本嘴唇就已经gān得发白了,此刻却很温柔地小心吐气,气息均匀有力道,显然是用了内力在控制气息的输出。果然,不出片刻功夫,茶水已经凉下来了,正好适合下嘴。 “来,喝罢。”邱长卿把茶杯推至公孙辰鱼的面前,他的神色很坚毅,目光中一片清明,他抿了抿嘴唇,这才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邱长卿chuī了几下,喝了一口茶水,抓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似乎把盐炒花生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他悄悄地打量着公孙辰鱼,只见她端起茶杯,试了试水温,发觉水温刚好,一气喝gān,顿时脸上现出满足的神色。她一面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一边抓起一个包子,似乎若有所思,随后便笑着喊道:“老板,再来一盘盐炒花生。” “得嘞!”老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邱长卿的脸上出现一种幸福的神色,黑色的眼眸中闪着亮晶晶的光,他不动声色地把公孙辰鱼的茶杯拿过来,继续chuī凉。 公孙辰鱼本来要阻止他,可见他甘之如饴,自己也着实受用,便也由他去了。 “盐炒花生来了。”老板风风火火地端上一盘盐炒花生,又匆匆退下。 邱长卿其实并不爱吃盐炒花生,他只是为了好玩,逗一下公孙辰鱼,看她上钩,心里很悦意。因此一盘盐炒花生上来,邱长卿只是象征性地伸手拈了几粒来吃。 结账时,公孙辰鱼看着一整盘的盐炒花生,心疼不已,自己又不爱吃,只能留在桌上。 两人重新上路,公孙辰鱼还在为那盘làng费的盐炒花生生闷气,“你说你,分明不爱吃盐炒花生,为何要骗我买?làng费钱,làng费食物,果然像一个纨绔子弟gān得出来的事儿。” 邱长卿不以为意,轻笑:“我就是想试一下,你到底会不会为了我买下一盘盐炒花生而已。” “你……”公孙辰鱼气得在他大腿上狠狠地砸下一拳。 “啊!!!”公孙辰鱼练过武功之后,下手的力度自然不是寻常闺阁小姐的做派,况且她又在愤怒中,下手也算是很重的了。邱长卿忍着痛笑道:“你为了一盘花生要谋杀亲夫啊!” “你再满嘴胡吣,我可真不客气了啊。”公孙辰鱼听他说“谋杀亲夫”之类的浑话,又把手放在她刚砸过的部位,威胁性地锤了几下。 邱长卿赶紧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讨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娘子手下留情。” 公孙辰鱼刚放松警惕,一听“娘子”便又是猛地一锤,只听见山谷里传出邱长卿杀猪似的哀嚎声。 “啊!!!你怎么下手这么狠,真的一点不心疼为夫么?”邱长卿满脸哀戚地说着,仍是紧紧地攥紧公孙辰鱼的手,以防她再对自己下毒手。 公孙辰鱼哪里肯依,自然拼命挣脱,“你、放开!” 第58章 一路快马加鞭,入夜时分,公孙辰鱼和邱长卿便到了繁华的东都洛阳。 两人走进了一家客栈,马自有客栈的马夫牵去马厩喂草料了。 两人走到柜台,掌柜的赶紧笑脸相迎,问:“两位客官,有何吩咐?”因看两位模样生得俊俏,不免心生喜欢,态度更是好了几分。 邱长卿挡在前头,看了掌柜的一眼,淡然道:“上房一间。” 掌柜的又瞄了一眼公孙辰鱼,若有所悟似的笑笑,道:“可要用饭?”原来他们这客栈的上房是包饭的,若是两人一间房,客栈也只提供一人份的饭食。 公孙辰鱼捅了邱长卿一下,伸出两根肉乎乎的手指,扮作男声道:“两间。”随后又道:“先带我们去看房间,一会儿下来用饭。” 掌柜的忙点头,喜笑颜开,重复一遍:“得嘞。两间上房,包饭。” 早有客栈的小厮前来领路,他们上到二楼,穿过走廊。此时,走廊边上有人站着,有人搬把椅子坐着,也有人走来走去,此时见他们两个新鲜的客人上来,不免都凑上来瞧了瞧。 小厮分别推开了两间房间的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上。 小厮口齿伶俐地说了一下用饭的时间,便退下去了。 邱长卿和公孙辰鱼对视了一眼,两人分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些看热闹的人,见人家把门关上了,便又都散开了,仍gān自己的事儿去了。 两人一番简单的梳洗,公孙辰鱼换了一身清慡的衣服,走了出来。见邱长卿仍穿着那身粗布麻衣,挑挑眉,轻笑着问:“你出来就这一身衣服呀?换洗的衣物都不带?” 邱长卿闻闻自己身上的汗味儿,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就这一身衣服,不如你接济我一套衣服,换着穿?” 公孙辰鱼捂住自己的钱袋子,眼珠子转了转,警觉道:“我不信。堂堂长安首富的嫡公子,会穷到买衣服的钱都没有,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邱长卿无奈地轻笑,也不做分辨,只是随着她一起下来吃饭。饭菜一般,和他平日在家吃的,自然差别很大,可他也没有吭声,只是捡了几样素菜,胡乱填饱了肚子。 吃完饭,两人来到大街上溜达。此时街市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有一个卖酱猪肘的,公孙辰鱼见了,便流了口水。她掏出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正要吃,见邱长卿也偷瞄着自己,正咽口水呢。她白了他一眼,“想吃自己买,我没钱!!!” 邱长卿吞了口水,看向别处,一脸傲娇:“我不吃,你自己吃罢。” 公孙辰鱼咬了一口,吞下去,“天呐,太好吃了!”又咬了两口,一边走,一边吃,看看邱长卿,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 公孙辰鱼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秒,把猪蹄递到邱长卿的面前,“让你吃一口罢。你从旁边吃,从我没咬过的地方吃。” 邱长卿正色拒绝,别过脸去,“我不吃。” “哟呵,你自己说的啊。可这猪肘子当真美味,比长安的好吃多了。”说着又啃了一口,劲道十足,香味扑鼻,“好吃。好吃。” 邱长卿吞着口水,心道:没良心的,就不能给我买只大的么? 公孙辰鱼冷不防听到这句腹语,不禁要笑死了,但又憋住笑,转身往收摊的老丈人那儿走去。她步履轻盈,眼角带笑,给他买了一只酱猪肘。 当公孙辰鱼把酱猪肘放到邱长卿的手里时,邱长卿一脸感动莫名的惊喜。他看着眼前这个啃着猪肘的女子,心脏怦怦狂跳了几下,一股奇妙的暖流流过他的身体。 他心想:她不仅外貌风华绝代,行止可爱俏皮,就连她的灵魂也闪着熠熠的光华。这样好的女子,能被我遇上,是我的造化。 他不知道的是,公孙辰鱼把他内心的独白全都听了去。她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心道:不不不,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莫要看错了。 两人就这样怀着并不相同,甚至也不相通的心情,啃完了猪肘,回到了客栈。 天一亮,两人就退了房。公孙辰鱼实在不愿再和邱长卿共乘一骑,一是天热,二是不喜欢,便从客栈老板那儿买了一匹马送给邱长卿骑。 一路上,公孙辰鱼问了几次路,总算找到了梦中那人告诉她的地方。 她看着大门口贴着挽联,门口挂着白色灯笼,院子里传来办丧事常见的乐队演奏声,是一些常见的曲子,还有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间或传出几声带着哭腔的gān嚎声。很显然,里面正在办丧事。 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如果梦里那人所言非虚,那么此行是要揭发自己的生身母亲的罪行,虽然这个家庭抛弃了自己,可它毕竟给了自己生命。无论如何,她是不忍心见它家破人亡的。她迟疑着,始终凝视着这个家的深处,在想象它到底是怎样的。 邱长卿见她犹犹豫豫,看起来也满脸悲戚,不禁猜测:死者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赶来这里,就是为了送别他罢。 公孙辰鱼虽然听到了邱长卿的腹语,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并不做出任何辩解。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门上有两个小厮守着,见来人,便问:“来者是何人,与死者何种关系?可有发丧帖?” 公孙辰鱼想了想,现编了一个,扮作男声,诚恳道:“某乃魏公的远房表亲,母亲接到魏公的死讯,很是伤心,特地让某从长安快马赶来,在他老人家灵前吊唁一番,聊表哀思。不曾想路上遗失了发丧帖,还望小哥通融。” 那两个小厮互相对望了一眼,见公孙辰鱼长得眉清目秀,又看了一眼邱长卿,就连他的小厮都仪表非凡,心想:这样俊秀的人儿,洛阳城找不出来第二个,必得是长安来的,错不了。当即请了进去。 公孙辰鱼和邱长卿走至灵堂外面,看到灵堂里面有好几个穿着白色孝衣的女眷在哭丧,旁边还跪着几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是这家的儿子或者近亲。其他前来吊丧的客人们,有聚在外边的院子玩牌的,也有看戏的,也有走来走去的,女客人们也有抱着小孩吃茶点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公孙辰鱼走进灵堂,按照规矩,给死者行跪拜礼,以示哀悼。死者家属嚎哭迎接,哭声悲戚,哀恸万分。邱长卿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对着灵堂鞠了三个躬就算完了。 公孙辰鱼走到那群嚎哭的女眷面前,那跪在前头的女眷抬头,眼泡略微浮肿,眼睛里的泪水盈盈,她看到公孙辰鱼的一刹那,被唬了一大跳,慌得往后退了两步,问:“你是谁?” 公孙辰鱼看到她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秋水眼时,心里顿时就明白:她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变声道:“某乃公孙谦,家母与魏公是表亲,特让小侄前来慰问,请魏夫人节哀。” 魏夫人看着“公孙谦”,他也有一双秋水眼。她心里清楚得很,秋水眼并不多见,乃是万万人中间才有一个,而且还要是父母中有一人有这种眼睛才行。她从自己的母亲那儿继承而来,她的母亲又是从外祖母那儿继承来的,就连家中的兄弟都没有一人有这种秋水眼,祖祖辈辈,都没有听说过有男性生有这种眼睛的。因此,她分外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公孙谦的小郎君。 而且有一个惊天的秘密是,魏夫人也是自打娘胎出来,就能听到别人腹中想说但咽下去了话。这是她们家族的秘密,每个生有这种秋水眼的女性,天生就能听到别人肚中的腹语,但为了避免被人当成怪物,千百年来,她们的家族都死守这个秘密,只有每一代的继承人知道这个秘密。 此刻,魏夫人已然听到了“公孙谦”所说的“她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的腹语。她猜想,眼前的人定然也能听到别人的腹语,故而十分小心在意,不让自己的思绪成形,等到他出去后再做打算。 她眼神空dòng地打量着“公孙谦”,她不在心里对任何观察到的事物进行评判,她只是暗暗地寻找“他”身上的破绽,这样一来,就能避免被对方看穿心思。 由于魏夫人愣神了很长一段时间,旁边的女眷见状,忙推了推她,她这才醒过神来,赶紧带着其他女眷回礼,哀婉道:“有心了。” 公孙辰鱼被魏夫人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因此略等孝子们还完礼,便赶紧退了出来。 公孙辰鱼和邱长卿找了一处僻静的游廊坐了下来。她寻思着,再找个机会和魏夫人私下里对质一番。 邱长卿见她不愿说话,便也不吭声,安静地陪着她。 到了用饭的时间,一时间魏家宅院变得异常喧闹,人来人往,拿这个,要那个,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魏夫人就是趁着用饭的时间,偷偷溜出来找“公孙谦”。她刚才已经发现,这个“公孙谦”是个女子,她耳朵上还留着耳dòng。她猜想,此女便是自己十六年前遗弃的女儿。莫非是来讨债来了? 魏夫人很快便找到了“公孙谦”。她快步走向他们,关切地问:“二位怎么不去用饭?家里乱糟糟的,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公孙辰鱼挤出一点笑来,“魏夫人不必介怀,我们吃了过来的。魏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夫人嘴角扯了扯,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默默转身,似乎是在引路。 公孙辰鱼跟了上去。邱长卿也跟了过来。公孙辰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让邱长卿跟着,可自己又害怕和这个魏夫人同处一室,便也默许了。 魏夫人把他们引进一间偏房,关上门,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榻上坐了,揉了揉跪得发酸的膝盖。 “说罢,你究竟是谁?你来gān什么?”魏夫人仍旧在揉捏自己的脚,也不看他们,仿佛只是问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罢了。 公孙辰鱼一直静默地瞧着这个女人,这个可能是自己生母的女人,这个可能谋杀了亲夫的女人,这个女人长得极美,甚至比自己的阿娘白若兰还要美,她虽然举止有些随意豪放,却难以掩盖她身上的幽兰一般的气韵和明明白白的魅力。 到底是如实说呢,还是设个局来套出她的话呢?公孙辰鱼心里尚且不能决定。 “快说罢,我时间不多,一会儿还要回去守灵。”魏夫人抬眼看着公孙辰鱼,神色中有一些焦急和不耐烦,她早已听到了公孙辰鱼的腹语。她只是想知道,除了此女是自己的女儿外,她到底gān什么来了?为何偏偏是在魏公的葬礼上出现? 第59章 公孙辰鱼看着眼前的女人,基本可以肯定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也问不出口:是你杀死了自己的夫君么? 魏夫人早已不耐烦,催促道:“你倒是赶紧说呀,你来不就是要和我说点什么嘛?你这会儿不说,我可就进去灵堂哭孝去了。”可一听到公孙辰鱼的腹语,立即变了脸色,一时控制不住,心道:她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他? 公孙辰鱼听到魏夫人的腹语,她瞬间明白了魏夫人和自己一样,能听到别人的腹语。她也就犯不着再和她兜圈子了,莫不如直来直去,问个清楚,说个明白。 她两只水润的眼睛突然间有了锋芒,蹭的一下,像两道利刃she向魏夫人,她缓缓起身道:“十六年前,魏夫人是否生了一个女婴,又把她丢弃在荒野?” “是。”魏夫人没有辩解,也没有抵抗,简单地承认了当年丢弃女婴的事情,仿佛这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看到魏夫人的表现,公孙辰鱼的自尊心仍旧受到了打击,她冷笑一声:“你们把刚出生的孩子丢弃在荒野,这根本是不想让她活命啊。” 魏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微的愧色闪过脸庞。“彼时我生了三天三夜,痛得死去活来,早就只剩半条命了。生孩子生了三天三夜,这在整个洛阳城都没有的事。夫君请了术士来算命,那算命的一看,就说那孩子是克爹妨娘的廉贞凶星命格,断断留不得。留在家中,父母皆有性命之忧。夫君见我生孩子遭了大罪,很是心疼我,又担心术士的话应验,便狠心让人把孩子抱出去扔了。又担心扔在附近,日后会被熟识的人认出来,终究是个祸端,便把孩子扔到了一个偏僻的荒山。想来定是凶多吉少。” 公孙辰鱼冷笑道:“自然是凶多吉少。可她命不该绝,老天爷可怜她,有人经过,把她救了。” 魏夫人抬眼看着她,微笑着道:“这是她的命。” 公孙辰鱼从这假面似的脸孔中,看到一层雾气一样的笼罩物,她看不透魏夫人。她冷笑一声,平静至极地问:“你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夫君?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 邱长卿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却也早就注意到了公孙辰鱼和魏夫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听到此处,他才恍然大悟:她们之间可能是有某种血缘关系的!公孙辰鱼此刻的质问,更是让他毛骨悚然,不明所以。 魏夫人有过刹那的惊疑,死死地盯着公孙辰鱼,冷笑道:“我和夫君恩爱多年,洛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断无杀人动机。况且夫君是自己失足落水致死,至今尸首都未找见,你如何敢青天白日的血口喷人?” 公孙辰鱼也盯着魏夫人,灵机一动,模仿梦中那人的声调,喝道:“大胆的yín.妇,你伙同秦三那厮毒害于我,我的尸身被你们埋在后院的枯井之中,你如何还敢狡辩?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自己做下的亏心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邱长卿听到这种话,也着实被唬了一大跳,怎么也想不到是公孙辰鱼在扮作死者说话来吓唬魏夫人,还以为她真的被什么邪灵附体了,吓得他忙起身扶住公孙辰鱼,“你怎么了?你醒醒。” 魏夫人更是惊吓得魂不附体,直往后退,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不要……来找我。我、我也是被bī的。求求你,放过我罢。我给你做一场法事,超度你的亡魂。你、你快去罢。” 公孙辰鱼捏了捏邱长卿的手,邱长卿感到诧异,只见公孙辰鱼仍似先前那般,以一个浑厚的男子嗓音说话,她往前bī近了几步,“yín.妇,你去衙门自首,领受你该得的惩罚,否则我日日夜夜都来纠缠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魏夫人泪痕满面,泣不成声,受惊吓过度,喘不过气来。她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身上的光华和气派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她成了一个可怜又可恨的普通妇人。她沉浸在自己的悔恨和恐惧中,瑟瑟发抖。她嚅嗫道:“你不要来找我,我去、去自首。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公孙辰鱼见到魏夫人蜷缩成一团,浑身战栗,她心里突然间又生出许多的不忍心来。她蹲下,伸手握住魏夫人的手,魏夫人却死命推开,嘴里发出神经质的尖叫声:“不要碰我。别、别抓我走。我、我自首。” 公孙辰鱼泪痕满面,看着这个生母,明明那么近,却又感到那么远,似乎是隔了长安城和洛阳城的距离那么远。她起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邱长卿见状,追了出去。 众人见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满面泪痕,都跟着看热闹,还当他是魏公的近亲,悲伤过度所致,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公孙辰鱼骑了马,脸上的泪如雨下,她不愿被人看见自己在哭,便死命抽打马鞭,往前狂奔而去。 邱长卿自然紧紧跟随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儿了。 两人在一条护城河边坐下。此时夕阳已经西斜,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静静地照耀着这条清澈的河水。 邱长卿替她擦gān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他心里有千万句话要问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等她自己平静了,想说了再问。 公孙辰鱼看着眼前静静流淌的护城河,突然轻笑道:“原来我就是那个玄一真人捡到的弃婴。”说着又自嘲似的大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流下泪珠来,她的眼帘此刻便犹如一汪瀑布,泪珠儿像穿了线的珠子,成行地往下掉。 邱长卿对今日之事,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推理,已基本理出个头绪。他万没想到,她的身世居然如此曲折离奇,只是她又是如何得知魏夫人是杀害她夫君的凶手的,只有这一点,他心里还没想明白。他心里已经明白,刚才那一段“死者附身”的戏码,是她变声演出来吓魏夫人的,魏夫人不知她惯会变男声,又因做了亏心事,这才乱了阵脚,上了当。 此刻见她胸中有无限的委屈和心酸,便猜是她为了自己的身世哭,也为了亲生父母的悲惨下场哭,更为自己在这场生死恩怨中扮演的角色恸哭,她哭得如此凄恻动人,他怎会不心疼?他伸出了手去,小心地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靠过来。 公孙辰鱼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一头扎进邱长卿的怀里,哭个够。邱长卿心疼地抱着她,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安慰似的。 天渐渐黑了,公孙辰鱼哭得累了,早已靠在邱长卿的怀里睡了一觉。邱长卿温柔地抱着她,始终没有叫醒她,直到她自己醒来。 谁知公孙辰鱼醒来后,又和没事人一样,伸了伸腿脚,“咱们找个客栈歇脚罢。” 邱长卿也伸了伸早已僵硬的胳膊和腿,神色沉静道:“好。”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公孙辰鱼暗自思忖:玄一真人说我廉贞凶星命格,主亲情凉薄。果不其然,刚和亲生父母相认,就yīn阳相隔,还是这种bī生母去伏法认诛的情节,这叫什么事呢?明日就回长安,这里的事情自己再不插手了。断想不到,自己身上居然会发生这么离奇的剧情。他们生我之情,我今儿也算是一并用眼泪偿还了。他们弃我之恨,从此也一笔勾销了罢。 她突然一眼瞟到有一间卖绸缎庄的铺子,便动了心思,便往回退去。邱长卿见她倒回去,便也跟着去了。 两人走进绸缎庄,公孙辰鱼看了一眼,便指着其中一匹玄色的轻容沙和一匹绿纻丝纹布,道:“老板,这两种颜色的布料各一匹。” 邱长卿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轻笑:“是要给我做新衣服了么,娘子?” 公孙辰鱼用手捅了他一下,正色道:“再胡吣,便不买了。” “好,好,不说了。” 老板看这位先进来的客官,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大哭了一场的,虽女扮男装,然女儿情态尤胜。又见后进来的郎君对她态度亲昵,便看出来这是一对刚吵了架的小夫妻。老人家厚道,看破并不说破,和蔼地笑着,把布匹包好递给邱长卿,“郎君好福气。” 邱长卿笑着接了。 公孙辰鱼看到柜台上还摆着各色针线,便道:“老板,针线也要。算算,一共多少钱。” 老板拨动算盘,噼里啪啦,随后笑着对邱长卿道:“一共十两银子又八钱。” 邱长卿拿着针线盒并布匹,乖觉地躲到公孙辰鱼身后。公孙辰鱼早已掏出钱,递给老板。“给。” 老板看着两人一同走了出去,笑吟吟地道:“有趣。有趣呀。” 两人在一家客栈住下,用过晚饭,便洗漱歇息。 邱长卿身上的单衣已经穿了好几日,早已油腻不堪,他洗了澡,便光着膀子,亲自动手洗起了衣服来。 公孙辰鱼在家的时候,曾帮着阿娘给阿耶做过很多的衣服,便知道男子的衣服应该怎么做。只是她此刻却拿不准邱长卿的尺寸,便走来邱长卿的房间。 她一进来,看到邱长卿竟光着上身在亲手洗衣服,忙回转身子,轻笑:“郎君,你倒披件外衣呀。” 心里又想着:邱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郎君,如今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邱长卿拧gān刚洗好的外衣,披在身上,走过来。他的眸子中闪耀着星辰一般的光芒,笑嘻嘻地问:“你来了?” 第60章 公孙辰鱼转过身来,对上他目光炯炯的眼神,报之以璀璨一笑,随之注意到他身上披的湿衣服,一把拽掉,娇嗔道:“阿娘说了,穿湿衣服,要生病的。你要是生病了,咱们可怎么回去呢?” 她说着把衣服拿到外面的栏杆上晾好,仔细地拉了拉因为缩水而起皱的衣角。 邱长卿轻笑道:“这可奇了,我不穿衣服,你要我穿上,我穿了,你又脱掉,你究竟想我怎样呢?” 公孙辰鱼走回来,打量了一眼邱长卿的身材,全然不把他当成一个成年男子看待,只当是穿衣服的木偶,她无邪的眼光she在邱长卿的身上,邱长卿可是心里火辣辣的,恨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一亲芳泽才算。过了一会儿,公孙辰鱼点头道:“好了。过两日便有新衣穿了。” 邱长卿惊道:“还要两日?那我明日穿什么?”邱长卿对做衣服是没有概念的,他以为很快就能做好呢。 公孙辰鱼白了他一眼,“两日还算是快的了,你以为做一身衣服这么容易么?果然是平日里下人伺候惯了的主子,跟着我,就只能委屈你了。明日你穿洗过的衣服,这天气炎热,明早准gān透了的。” 邱长卿仍不能从失望的震惊中走出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噢。知道了,娘子。” 公孙辰鱼一听他又占自己便宜,便跺脚气道:“你再这么无赖,我可真恼了!” 邱长卿见说,忙跑过来,笑嘻嘻道:“我错了。别生气,别生气。”客栈里有梨子,因随手抓起一个梨子,放到公孙辰鱼手里,哄道:“吃个梨子,消消气。” 公孙辰鱼嗤笑道:“梨子也没洗,就给人,可见不是成心的。” 公孙辰鱼把梨子丢还给他,转身出去了。 回到房间,公孙辰鱼对着烛火,开始剪裁衣料,替邱长卿缝制一套夏衣。 邱长卿随身带着一把短刀,一刀到底,把梨子的皮去了。这才拿着梨子过来。 夏日,屋子里余热尚未散尽,门窗都开着。邱长卿因见公孙辰鱼在为自己缝制夏衣,不觉看得入神,直到一个蚊子咬得他生疼,他才发觉,一气拍死,走了进来。 公孙辰鱼注意到是邱长卿进来,也没有理会,继续手上的活计。 邱长卿把削好的梨递到她面前,“呐,吃罢。” 公孙辰鱼没有抬头,“腾不出手来,你吃罢。” 邱长卿把梨送到她的嘴前,“你咬一口。” 公孙辰鱼正有点口渴了,便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一连咬了十几口,大半个梨就让她吞到肚子里去了。“吃饱了,不要了。” “你不要了,那我可吃了。”邱长卿张嘴就要咬下去,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放下,“我还是不吃了。” “怎么,你嫌弃是我咬过的?” “不,我听别人说,分吃一个梨子是会分离的。”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迟早都要过各自的生活。别信这些。不过,你不吃也没事,一会儿我再吃。” 邱长卿见她认真地裁剪布料,动作利索,很是迷人,可听她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依旧感到有些黯然。心道:你难道真看不出来我喜欢的人是你么? 公孙辰鱼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终于抬眼看向他,却笑着赶他回去,“你赶紧出去歇着罢,你在这儿,我分心。走罢,走罢。” 邱长卿欣喜地对视着她好容易投来的目光,听到她的话后,便走了出去。帮她把门带上。“你也早些歇息,衣服不急。” “嗯。” 公孙辰鱼心里有事,无心入睡,便挑灯夜战,一直做到天亮,此时也不睡了,洗洗脸,准备回长安。 邱长卿过来,她便顺手拿起做好的衣物丢到他手上,“换上罢,看看合不合身。” 邱长卿一脸错愕,“你不是说要两日么?你一宿没睡?都跟你说了不急,你这急性子,把自己累坏了可是好玩的?”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去换上,我看看。”公孙辰鱼用面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一张莹润的脸蛋此刻也略显出一丝疲态,只是毕竟年轻,倒也不碍事。 邱长卿换上新衣服,照了照镜子,发现非常合身,这手工和他自己在家时穿的衣物没有什么两样,一丝温暖的微笑dàng漾开来。 公孙辰鱼给邱长卿做衣服,纯粹是为了报答他陪自己跑一趟洛阳,并无别的深意。可这在邱长卿看来,却有了别的意思。这也更加坚定了邱长卿对公孙辰鱼的心志。 用过早饭,两人便退了房,要赶回长安去。行至街上,却到处听人在传什么魏夫人谋杀亲夫,如今收监在衙门的监狱。两人便往衙门方向赶来。 公孙辰鱼用银子买通了狱卒,让自己进去看看魏夫人。 牢房里yīn暗cháo湿,里面散发出阵阵的屎尿臭气,公孙辰鱼在狱卒的引领下,见到了关在最里面的魏夫人。“赶紧的,一会儿长官要来巡视。” “知道了。有劳小哥。” 公孙辰鱼见魏夫人穿着囚服坐在地上,神情呆滞,两眼无神,见有人来,也只是看一眼,然后别过眼神,就当看不见。公孙辰鱼没有料到,魏夫人会这么慡快地主动自首,也没有料到一个人的变化可以如此之大,昨日还是魏家的主母,养尊处优,风光无两,今日却已沦为阶下囚。听狱卒说,她秋后就要被问斩,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可如今她犯的是死罪,谁也帮不了她了。 公孙辰鱼昨日不敢叫出口,今日却突然忍不住想叫她一声:“娘……”她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魏夫人听到有人叫她,便看看了公孙辰鱼,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仍坐着没动,“你叫谁娘?” “娘,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来洛阳,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不来,你至少还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做你的魏夫人,也许会带着你的秘密直到去地底下和父亲相聚。也许,你们的事儿,在那里解决更好。如今,却是我亲手把你送到这肮脏的监狱,是我害了你。” 魏夫人突然恢复了神智,她瞧着公孙辰鱼,眼圈一红,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是我对不住你。孩子。当年不该由着你父亲抛弃了你。这都是造孽啊。” “没事,我不怪你。你看,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你不必自责。” “哎!”魏夫人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我也确实是自作孽不可活呀。想当初,你父亲待我不薄,可我就是看不上他。我仗着他放不下我,肆意在他跟前胡来,他也从不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字。16年前,楚王殿下和你父亲jiāo好,经常来家中做客、留宿。有一回,我半夜起来,见他光着身子睡在榻上,鬼使神差,我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后来,便有了你。” 公孙辰鱼闻言,更是遭了雷轰电击一般,“什么?你是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呢?” 魏夫人冷嘲一声,“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骂我人尽可夫也好,骂我不知廉耻也好,反正我已经遭到报应了。我就要死了。我这辈子造孽太多,老天爷要来收我来了。孩子,你记着我给你说过的话。你的亲生父亲是曾经的楚王殿下,当今的圣上。当然,你是不能去认他的,否则人家就会知道你娘给你爹戴了一顶绿帽子,还是当今的圣上,这样有损圣誉。再者,如今我又背上了谋杀亲夫,与他人斯通的罪名,传出去,让人知道你有我这样的生母,你日后也不好做人。” 公孙辰鱼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生母所说的话。可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没有理由编出这么个故事来欺骗自己。“此事可有凭证?” 魏夫人摇摇头,冷笑一声:“我和楚王不过是露水夫妻罢了,事后,楚王再也没有来过魏府。他和你父亲也渐渐疏远了。后来楚王又举家搬回了长安,离我们就更加远了。这些年,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间了,谁知你竟然还活着。果然是真命天女呀,命大,死不了。” 公孙辰鱼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可见魏夫人却不像是在编排扯谎,反倒像是在jiāo代临终遗言似的,不由得不信。“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是当今的圣上,别的,我并没有什么指望。我这一生过得浑浑噩噩,你是我犯下的一个错,可自从我见着你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没什么可悔的。你要是有幸能见着你的亲生父亲,能知道那人就是你的父亲,那也便够了。你走罢。” 公孙辰鱼心里一下子乱糟糟的,仿佛有一万只野马在里面奔腾呼啸,心脏似乎要炸裂开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公孙辰鱼跪下,给魏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娘,我走了。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您的生养之恩。” 魏夫人点点头,爬起身,隔着木围墙,伸出手,扶起她,垂了双目,泪水一流而下,点点头,“好孩子,你去罢。娘不怪你。这是娘的报应。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责罚。这是我应得的。与人无尤。你长这么大,娘从来没有抱过你,喂过你一口奶,娘荒唐了一辈子,这会儿,见到你才算是清醒过来了。可惜一切都晚了。” 狱卒走过来喝道:“时间到了,赶紧走。上头马上来人监察了。走走走。” 魏夫人望着女儿的离去,她心中纵有无限的悔恨与不舍,也难以说出来半个字了。她只是笑着挥手送别女儿,泪眼婆娑。 公孙辰鱼也是脚下犹如千万斤重,迈不开腿,一步几回头,“娘,娘,娘……”她嘴里喊着娘,泪水涟涟,沾湿了拖住她往前走的狱卒的手。 狱卒见了,也心生不忍,只是压低了嗓音道:“小娘子,您别喊了,一会儿把人喊来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61章 公孙辰鱼走出来后,整个人跟失了魂魄一样,无jīng打采的。加之一宿未睡,此刻脑子里嗡嗡的,似乎要炸开锅了。 邱长卿见她情绪异常低迷,料想她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又想到魏夫人自首,按照大唐律法必定难逃一死,她心里肯定难受。故迎来上,轻笑一声:“你回来了。你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等你jīng神恢复好了,我们再动身回长安。” 公孙辰鱼摇摇头,振作jīng神,“不了,咱们现在就启程。” 邱长卿见她心意已决,只得顺从她的意思。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天黑时分已经赶到了长安城内。 公孙辰鱼下得马来,对邱长卿道:“多谢你这一路陪着我。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么?” 邱长卿唇角一勾,两只眸子炯炯有神,柔声道:“陪着你,我安心。你现在一定很累,不想说,我便不问。你要是想说,我随时都在。” 公孙辰鱼挤出一个笑,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歇息罢。我还想一个人走走。” 邱长卿点头答应:“好。”他看着公孙辰鱼牵着马往前走去,自己则停了下来,不知该往哪儿去。 他牵着马,站在张贴了一张皇榜的告示栏前,看着上面的内容,将目光定在这“广招天下乐师”几个字上。心里寻思着:既然自己眼下已被家里赶出来,无家可归,更是身无分文,不如且陪着她一起去趟宫里头走一遭。 打定主意后,他快速跟上公孙辰鱼,发现她并没有回去公孙府,而是进了一家客栈住下了。他身上没有钱住店,便把马卖了,换了钱,也悄悄在她的隔壁住下了。 公孙辰鱼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魏公过来说:“女儿,多谢你为我报仇,我死也瞑目了。”一会儿魏夫人也来了,流着泪哭诉:“我万没想到会死在亲生的女儿手上。报应啊!这真是报应啊!”她惊恐不宁,在梦里喃喃低语:“不、不要……” 邱长卿悄悄溜进隔壁的屋子,看着公孙辰鱼在梦中睡不安稳,眼神里尽是担忧,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安心睡罢。” 次日天一亮,长安城恢复了喧嚣。皇城附近的左右二教坊的门前早已排满了长队,左边的延政坊是招收善歌、善舞的,右边的光宅坊是招收jīng通乐器的。只等大门一开,待选的人就一一地进去,尽情地展现自己的才艺,指着被选上。 公孙辰鱼恢复了女儿装扮,先是托人把马送还了沈延清,随后便也来了左边的延政坊。公孙辰鱼在队伍中探头探脑地,想看看前面进去面试的人都表演了些什么,舞技如何。 邱长卿让人捎了个口信给宋一,让宋一把他的官籍偷出来。邱长卿来到了右边的光宅坊候着。 邱长卿瞧着公孙辰鱼在人群队伍中探头探脑地,不禁明媚一笑。心里头想着:要是我们在宫里见着了,她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轮到公孙辰鱼时,她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报上姓名、出身。 选拔的官员是左教坊的教坊司,名叫徐卫。徐卫看着前来采选的公孙辰鱼,见她身形窈窕,外貌出众,尤其是她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更是一眼就博得了他的好感。 徐卫轻捻胡须,和颜悦色问道:“公孙辰鱼,你的官籍呢?” 公孙辰鱼这才想到自己出门前忘了拿官籍,这下坏了。正要分辨,突然门口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娘,你的官籍在我这儿呢!” 原来是乔鹿来了。公孙辰鱼忙跑过去,一双眼睛里突然闪现了喜悦的光晕,悄悄笑问:“乔鹿,你来得正好。是阿娘让你来的罢?” 乔鹿急得很,把官籍递给她,“大娘,你三日前就出来了,怎么今日才来参选?也不知道来家取官籍么?可把娘子急坏了,担心你出什么事儿了。乔鹿这几日天天都来,为的是能碰上大娘你,知道你没官籍入不了宫。” 公孙辰鱼拿着官籍,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冲乔鹿赞赏地使了个眼色,“这次多亏你了,回头我给你买好吃的。回去罢。” 乔鹿也激动地退到大门之外,悄悄地想要看一看小娘子采选的结果,好回去禀报娘子。 公孙辰鱼领命,舞了一曲《西河剑器》。徐卫看得是心花怒放。自从前两日开放采选以来,他已经看过太多软绵绵的挥着水袖的舞蹈,虽说也好看,可经不住天天看,早已产生审美倦怠了。今日突然遇见这么一个可人儿,一跳舞果然与众人不同,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形姿飘逸,因此特为满意,给她评为“上优”。 这评为“上优”的,不仅有机会面见圣上,更会成为圣上亲自调.教的三百名弟子之一,成为“皇帝梨园弟子”。 公孙辰鱼舞完,徐卫大为赞叹,把写着“上优”的牌子递给她,并让人带着她往后院先去歇着了。 乔鹿见公孙辰鱼已经入选“上优”,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乔鹿发现前面的人似乎是宋一,犹疑着喊了喊了一声。 “宋一?” “你是?”宋一转身,望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是记得见过的,只是却叫不上名字来。 “奴是乔鹿,公孙辰鱼的贴身婢女。上回你还掐了人家的脖子,许诺一定找到我家小姐,并托人捎信给我,叫我安心的。可我并没有等到。可见,是个说话不算数的。” 宋一一拍头,“抱歉。我忘了。当时郎君受了重伤,我光顾着担心他,没顾上来府上通知一声。实在抱歉。” 乔鹿见宋一一脸诚挚,便不再生气,笑道:“罢了。这事儿都过去了,我不跟你计较了。”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这儿,给郎君送官籍。他考上宫廷的首席乐师了。”宋一一脸自豪,少主人果然厉害。 “可是巧了。我也来给小娘子送官籍的。不过,你家郎君,可是长安首富的嫡子,为什么要去宫里当乐师呢?” “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要保密,不要告诉旁人我家郎君入宫的事情。” “好。我听闻你家郎君要娶姚府的千金,此事可是真的?” “这件事你也别打听。咱们就此别过。”宋一大步走开。 乔鹿在后面喊道:“诶,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呀?” 邱长卿这边自然也是轻松就过了关,赢得了主考官的青眼,给了他“首席乐师”的牌子,也让他先在后院等着,晚些时候随宫人们一起入宫。 公孙辰鱼独自一人坐在房内消磨时候,又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心情总归还是不太平静。故而没有太在意屋内的人。她不在意别人,别人可都瞧着她手上拿着的“上优”木牌呢。 这三日选上的良家子们,人数虽众,已达百余人,然能从徐卫那儿拿的“上优”牌子的,统共才五个人。 这秦若嫣和沈静姝都拿了“上优”,还有曹野那姬也拿到了“上优”,另外一个拿到“上优”的是姚灵,姚相府庶出的小姐,和姚玥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秦若嫣一眼便认出了公孙辰鱼来,虽然上次见她时是在西市的胡姬酒家,她当时女扮男装,然她的一双眼睛实在是令人过目难忘。她拉着沈静姝走过来,悄声道:“瞧瞧,那不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么?” 沈静姝一看,果真是公孙辰鱼,喜不自胜,赶着上前叫了一声:“公孙辰鱼,你终于出现啦。我们早两日就来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听我哥说,前日你去西市找他借马,你gān什么去了?” 公孙辰鱼愣了一下,抬眼一看,这才注意到是沈静姝和一个美貌的小娘子,笑着道:“静姝,你也来了?你不是说对采选不感兴趣的么?”又对秦若嫣微笑致意。 沈静姝也在一旁坐下,招呼秦若嫣也在一旁坐下,接着道:“我本不想来,可阿娘说,我既然去邱府学了这些日子,好歹过来露露脸,看能争到什么名次。” 秦若嫣笑着插嘴道:“你就是辰鱼罢?我多次听家母提及你,今日可算见着庐山真面目了。” 公孙辰鱼笑着点点头,看向沈静姝,问:“这位想必是鲁倩姨母的长女罢?” 沈静姝笑着点头道:“正是。她叫秦若嫣。” 公孙辰鱼起身见礼道:“若嫣姐姐安好。” 秦若嫣回礼:“辰鱼妹妹安好。” 沈静姝又道:“这下好了,我们几个在宫中也好有个伴。” 这时,一个相貌姣好的小娘子,手中拿着“中优”的牌子往这边走来,冲秦若嫣笑道:“若嫣,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互相厮见毕,原来新来的小娘子正是王夕月的独女梁芷。 梁芷加入了聊天的小团体。梁芷拿着她们每人手上的牌子看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上优”,而自己只得了一个“中优”,不免有些自嘲:“好羡慕你们呀,你们都是‘上优’,只我一个人是‘中优’,若是阿娘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我不争气了。” 公孙辰鱼安慰道:“没事,梁芷,慢慢来。只要能入梨园,见到圣上,成为‘皇帝梨园弟子’,一切就还是有希望的。” 梁芷听了,心内一暖,冲着公孙辰鱼展露笑颜,“多谢辰鱼安慰。等入了宫,咱们几个也好有个照应。” “是呢。”秦若嫣嫣然一笑附和道。 四个小姑娘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各自家里的情况,以及来宫里的目的。 公孙辰鱼心里有事,不大爱搭言,只是呆呆地听着,有时随口敷衍几句。 沈静姝因又问:“辰鱼,你前几日向我大哥借马,到底gān什么去了?弄到这最后一日才来参选?你不是一门心思要考梨园弟子么?怎么反倒比我们这些人迟来?还有,你家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怎么连马都不让你骑了么?” 公孙辰鱼想了想:说实话,是万万不可的,若叫她们知道自己从小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弃婴,是个不祥之人,她们肯定会看轻自己。再者,此次去洛阳,又是去处理了家中的一桩丑闻,生母害了生父,自己又亲手把生母送去了牢狱,等于是把她送去了断头台,这样的奇耻大rǔ,和自己沾染上,可怎么在宫中做人呢?因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么,去了一趟洛阳,散散心。前几日和我阿耶吵架了,他反对我来参加采选,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那你的未来夫婿是谁呀?” “不知道。反正我没同意,就偷偷跑出来了。” “你这就奇了怪了,连是谁你都不知道,就从家里逃了出来,那要万一那人玉树临风,家财万贯呢,你岂不是后悔?” 公孙辰鱼赌气道:“他再好,我也不稀罕。我要自己选夫婿。” 秦若嫣在一旁附和道:“好!我支持辰鱼妹妹的选择。就是要自主选夫,选个自己中意的。” 沈静姝反问道:“你以为真这么容易么?这回梨园弟子夺魁伶,光‘上优’就有五个,‘中优’更是有几十个,还没算上宫里头被圣上挑中的宫女们,最后选出一个魁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句话一说,气氛顿时冷却了下来,大家入宫,可不都是奔着魁伶的名号来的么?谁又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第62章 转眼到了中午,早有内侍来传膳。 公孙辰鱼、沈静姝、秦若嫣、梁芷四人结了伴,一起欢欢喜喜地去吃了饭。回来又消磨了一段时间,等到前头结束甄选,宫里头的内侍官这才带人来领她们入宫去。 到了皇宫,女孩子们都被安排进了北苑住,乐师们都被安排进了南苑住。“上优”可以自主选择房间,两人一间,但沈静姝和秦若嫣都想和公孙辰鱼一间房。 沈静姝悄笑道:“辰鱼,咱俩一间房罢。”心里却道: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出钱,哪里轮得到你今日这般风光呀? 秦若嫣也拉着公孙辰鱼往一边商量:“辰鱼妹妹,咱俩一屋睡可好?我很喜欢你,和你一屋睡,我还可以照顾你。”却也在心内暗道:早就听闻你有跳舞的天分,我和你住一起,天天瞧着,说不定能找出你的破绽呢。 唯有梁芷知道自己是“中优”,不能选择,便站在一旁,任由内侍官点名安排。听到自己的名字,梁芷便拿着包袱,随两个陌生的女子走进了安排好的房间。“中优”是三人一间房。 公孙辰鱼面上虽然笑嘻嘻的,可心里却在暗自盘算:你们都有各自的小心思,我不想到了宫里还要勾心斗角,我想要一片自由的天地。于是她早就瞄上了一旁的曹野那姬。 自从上回在西市的胡姬酒家见过一面,公孙辰鱼对曹野那姬的印象就深深印在脑海里了。这会儿一眼便认出了她,于是冲她一笑。曹野那姬正愁自己是胡人,没有中原女子愿意和自己同住一屋,便大胆往她这边走来。 公孙辰鱼迎了上去,握住曹野那姬的手笑道:“曹野那姬,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你啦。你也来了,曹丽娜姬呢?” 曹野那姬笑道:“你是那日和邱郎君一同来的那个小娘子罢?你当时女扮男装,我都没认出来。后来,你的弟弟来,叫你阿姊,我才反应过来。” 公孙辰鱼笑道:“正是。你好记性,没想到那日相见,你居然还记得我。” 曹野那姬道:“你的这双眼睛,太与众不同了,见一眼就忘不了。你刚问曹丽娜姬,她嫁人了。” “原来是这样。对了,你还没有找到同伴罢?要不咱俩一屋睡?” “好。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辰鱼。幸会。” 沈静姝和秦若嫣见公孙辰鱼弃了自己,和一个胡姬搭伙,自然多有不忿,便抱团取暖,一起搭伙住了。 “走,咱们进去看看。”沈静姝拉着秦若嫣选了一间房住进去。 五个“上优”当中,唯有姚灵一人还单着。她似乎早就想好了,并不愿意和人搭伙。原来她家中早就托人打点好,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内侍官见此时五个“上优”,四个都已经配了对,便宣布道:“姚灵,她们都选完了,还剩一间房,你搬进去住罢。” 姚灵欣然领命去了。 邱长卿这边在南苑,也是两人一间房,邱长卿可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同住一屋,便拿着“首席”的牌子,迟迟不肯与人搭伙。 众人见他气度不凡,自是不敢上前招惹。三名“首席乐师”中,有一个叫司空非的,生得也仪表不凡,他一眼便瞧上了邱长卿的气度,见他皱着眉,迟迟不肯行动,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直到内侍官催促道:“首席乐师怎么还不选同伴入住?三个人,两间房。快点。别耽搁了。再不选,就三个人同住一间房。” 邱长卿听说,更是一动不动,三人中的另外一个人,名叫张野狐的,他看起来稍微粗狂一些,见另外两人都不动,便自己走进了一间屋子,把包袱放下。 司空非见状,便走到邱长卿跟前,笑道:“看样子,只能咱俩一间房了。” 邱长卿却当没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司空非见状,便知道他也不想和自己一屋,可他也不想与那粗鄙的张野狐一屋,便拿着自己的包袱走进了另外一间空着的屋子。 此时还剩邱长卿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 内侍官不耐烦地吆喝着:“邱长卿,你为何不选?” 邱长卿恭敬地答道:“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一屋。还请公公多多照拂。” 内侍官见他生得俊俏风流,便握了他的手,猥琐地笑道:“那有何难?” 邱长卿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两只眼睛瞪着他,“不必了。”说着,便一气走进了司空非所在的屋子,关上了门。 住房分配停当之后,内侍早已命人将众人的姓名记录在册,并命内务府做了牌子送进来,挂在门房上。这样,众人住在哪间房,和什么人同住,就一目了然了。 司空非见邱长卿最终还是选择了和自己一间房,心里不免得意起来,见那打点的王公公趁机揩油,也看不过去,悄声道:“长卿,你别和那老东西一般见识,这宫里毕竟是圣上的天下,等咱们在圣上面前大展身手后,得个一官半职的,还怕他一个阉人么?” 邱长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心里却想的是:要是那老东西再敢碰我,我就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叫他知道我邱长卿可不是好惹的。 司空非见邱长卿闷闷不乐,想着逗他开心,便朝他挑挑眉,试探性地问道:“要不,咱们去北苑瞧瞧那些新来的舞伎们?听说她们大多能歌善舞,样貌更是美若天仙,反正这会儿没人来查房,要不咱们去看看?” 邱长卿想到可以见到公孙辰鱼,便点点头,“好。” 邱长卿、司空非两人刚走出房门,隔壁的张野狐也走了出来,互相见礼毕,张野狐因问:“司空兄、长卿兄,不知你们二位要去哪里?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略逛逛?” 司空非摆明了不想带张野狐一起玩,只是如今被他缠上了,又不好明着拒绝他,只得点点头,笑道:“野狐兄不嫌弃,就一起来罢?” 三人在园子里略走走,也不敢往外走,怕遇到内侍官或冲撞了圣驾。司空非按捺不住,终于决定去北苑瞧瞧去。 张野狐虽看似粗犷,实则内心也有一腔柔情,他何尝不知道那北苑里住的都是些色艺俱佳的美娇人,便也喜滋滋地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北苑,却是大门紧闭,门前还有几个小太监守着门。 司空非拉着他们从一旁的后墙爬上去。张野狐身子硬朗,灵活迅敏,轻轻一跃,就攀上了墙头。 司空非身子柔弱,平常斯斯文文,此刻却是左爬不上,右爬不上。“哎呀,这爬不上呀……” 邱长卿看着他好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轻轻一跃,就攀上了墙头。 “哎呀!”司空非大喘一口气,惊魂已定,一脸崇拜地看着邱长卿,“长卿,没想到你还有这手。” 张野狐也一脸艳羡地瞧了邱长卿一眼,“长卿兄好身手。” 邱长卿轻笑一声,望着下方的庭院,院中站着不少年方二八的俏丽佳人,他只是在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道:辰鱼这丫头,到哪儿去了?怎么看不见她? 突然,院中有个小姑娘突然瞥见墙头上有男子,便小声告诉了其他的同伴,这突然引起了众人的小声议论,还有大胆的姑娘往墙头那边走去,看邱长卿的姑娘明显比看司空非和张野狐的更多。 秦若嫣和沈静姝恰好往这边走来,秦若嫣眼尖,一眼瞧出来,那墙头上的正是当日在胡姬酒家见到的邱长卿。便拉着沈静姝往墙边走来。 沈静姝见众人都在往这边看,也就顺着视线抬了眼,也就看见了邱长卿。惊喜地往前走了两步,笑容满面,“师父,你怎么到这儿来啦?师父你也进宫了么?” 司空非见这个美丽的姑娘冲自己这边搭话,一开始并未想到是和邱长卿说话,只是笑呵呵地,想要调戏两句,“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在下司空非,是一名乐师。” 邱长卿瞥了一眼司空非,清了一下嗓子,笑道:“静姝,为师路过,来看看你。你在这里,一切可还惯?” 司空非惊喜道:“原来你们认识呀。太好了。以后宫里的生活就不愁寂寞了。” 沈静姝白了一眼这不断插嘴的司空非,转又笑着对邱长卿说:“我很好,师父。” 邱长卿又假装无意间提及,“对了,公孙辰鱼呢?” “她呀,她这会儿正跟胡姬在一块儿耍呢。师父找她有事?要不徒儿现在去叫她过来?” 邱长卿,听到说胡姬,不免多问了一句:“好。你去叫罢。那胡姬是什么来路?” “那胡姬原是在西市胡商开的酒家跳舞,叫曹野那姬。”沈静姝一面说着,一面准备就走。 “嗯。你去罢。”邱长卿听说很快就要见到公孙辰鱼了,便眼神充满期待,欢喜地等着。他眼里再也没有看见其他的女子。 这秦若嫣自从上次见过邱长卿一面后,竟对他念念不忘,今日见着他,希望他能认出自己来。此刻见他看着前方,还以为是在看自己,不免有些娇羞起来。她拿眼偷偷地瞄了墙上的人几眼,见邱长卿始终呆呆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张野狐虽说外表粗犷了些许,实则内心柔情得很。他见秦若嫣一直呆呆地立在墙下,犹如一朵盛开娇美的蔷薇花,散发着隐隐的幽香,不自觉就想凑过去嗅一嗅花香。抿了抿gān燥的嘴唇,带着一丝男子的羞涩笑道:“在下张野狐,是新入选的宫廷乐师,敢问姑娘芳名?” 秦若嫣抬眼瞧了一下问话的人,脸上带着桃花一样的华彩,动人妩媚地一笑,见礼道:“张乐师安好。奴叫秦若嫣,是新入选的‘上优’舞伎。”说着又瞄了一眼邱长卿,笑道:“邱郎君,怕是不记得奴了。” 邱长卿没有理会,这司空非见人家姑娘正等着回话,便笑着捅了他一眼,对秦若嫣道:“秦娘子安好。” 秦若嫣赶紧笑着见礼,“司空乐师安好。” 司空非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长卿,你倒是说话呀。” 邱长卿这才愣过神来,眼珠一转,点头笑道:“秦若嫣?”然后快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个名字倒是耳熟得狠,确实在哪儿听过。” 秦若嫣对视上邱长卿的双眼,盈盈一笑,“郎君贵人多忘事。上回奴和妹妹一起,同辰鱼的弟弟公孙阳谦一起去了胡姬酒家,当时郎君无心接待客人,便草草地打发我等走了。” 邱长卿面带一丝愧色,笑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抱歉,当日喝多了,有些失态,还望小娘子海涵。” “这点子小事,奴并不曾放在心上,郎君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如今奴和静姝同住一屋,家母和静姝、辰鱼的母亲都是好姐妹,我们三个自然也是好姐妹。日后在宫中定会互相扶持,相互照应。郎君,大可放心。” 邱长卿闻言,笑道:“如此甚好。” “郎君要是不嫌弃,以后可直呼奴的名字,若嫣。” 邱长卿挑挑眉,勉qiáng应了声“嗯。”心里却在想:这么眼巴巴地凑上来,不像是个安分的。希望她不会成为辰鱼的qiáng敌。 第63章 沈静姝来找公孙辰鱼的时候,她正跟曹野那姬在屋里学跳胡旋舞呢,两人跳得是不亦乐乎。 “辰鱼,你快出来。有人要见你。” 公孙辰鱼忙停了下来,问:“是谁要见我?” 沈静姝拉着她的手就要出去,“你见了自然那就知道了。” 公孙辰鱼回头对曹野那姬笑道:“你略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曹野那姬点点头,笑道:“你去罢,我也歇息一会儿。” 公孙辰鱼远远地看见是邱长卿,一时间有些惊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他堂堂长安城首富的嫡子,跑到宫里来做什么?又看见墙头上还有两个人,便问:“那墙上的都是些是什么人?” 沈静姝一边拉着她走,一边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师父旁边那个长得还不错的,他说自己叫司空非,另外远一点的那个,我也不知道。估计也是个乐师罢。” “郎君来宫里做乐师来了?” “不清楚。那司空非说自己是乐师。师父么,还没说呢。” 说话间,两人早已来到了墙下。沈静姝喊道:“师父,她来了。师父入宫也是来当乐师么?” 邱长卿笑着点点头,“嗯。”又望着公孙辰鱼,狷狂一笑,“见到我不意外么?” 公孙辰鱼见礼,望着墙头上的三人,轻笑一声,“郎君什么时候成为墙上君子啦?” 司空非本来见着沈静姝就已经觉得貌美如花了,这会儿再见着一个更出色的女子,不免喜笑颜开,“小娘子,在下司空非,和长卿同住一屋。未请教小娘子芳名?” 公孙辰鱼笑着答了,因又道:“司空郎君,你们爬在墙上,要是被宫里的内侍官瞧见,可要被罚了。” 邱长卿闻言,拍了一下墙头,顿时一跃而起,站在墙头,又往墙里跃下。他往公孙辰鱼身边一站,问:“如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公孙辰鱼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笑道:“随你罢。咱们初来乍到,这里可比不得郎君在自家府里头方便,要是被人拿住,嚷起来,可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呢?” 沈静姝也附和道:“正是,师父。你们赶紧走罢。让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大好。” 司空非见邱长卿跳进来了,自己也爬过墙头,跳了下来,其实是摔了下来。“哎呀!”他发出一声呻.吟,引得院子里的众多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司空非拽着邱长卿的衣襟,要爬起来。邱长卿却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随之把他拉了起来。“你跟下来做什么?” 司空非讪讪地笑着,拍拍衣襟上沾染的尘土,“我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邱长卿冷笑了一声:“如此我还要多谢你了?” “不必如此见外,咱俩好歹睡一屋呢。” 正要说什么,突然北苑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内侍官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来,大声喊道:“圣旨到。众人接旨。” 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公孙辰鱼忙拉着沈静姝、秦若嫣往院中走来,一边挥手示意邱长卿、司空非二人悄悄离去。 原来待在屋内的舞伎们也都闻声出来了。 张野狐悄声道:“快,快。小声点儿。”他自己也趁机往下一跳。 邱长卿拉着司空非往上一跃,便越过墙头,往下一跳。还是有不少姑娘们在悄悄地打量,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内侍官一听,忙问:“是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皆往墙头一看,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墙外边,邱长卿、司空非、张野狐三人早已平稳落地。 司空非惊呼:“好险。” 邱长卿低声道:“小点声,还不赶紧跟上来。” 张野狐拔腿就跑,这会儿跑在最前头,看到也有内侍官带着人往南苑走去,忙喊:“快,快,王公公带人往南苑去了。” 北苑院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都跪在地上,正在听内侍官张公公传达圣上的口谕:“奉圣上口谕,明晚在南薰殿设宴,选几个今年刚入宫的舞伎到御前献舞。” 众人齐声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公公又道:“都起来罢。你们今儿刚入宫,还未习得宫中礼仪规矩,咱家特请了宫里的掌事姑姑来教你们规矩和礼仪。” 一旁站着的掌事姑姑往前走了一步,站出来,见礼道:“奴是宫里专门调.教小宫女的一等宫女,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们叫我王姑姑即可。” 众人齐见礼应道:“是,王姑姑。” 张公公又对其后一位穿着更华丽讲究的女官道:“这位是范教坊使,掌教宫人书、算、众艺,以后你们的功课就归范教坊使管了。” 范教坊使往前走了两步,步态轻盈,一出言却是柔中带刺,令人不自觉就要敬畏三分,“本教坊使向来赏罚分明,你们只要一心向好,勤奋学习,我自会好好栽培,若是兴风作làng,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闻言,个个都心惊胆战,“是,范教坊使。” 张公公对王姑姑道:“王姑姑,有劳你好好训练训练这群小丫头。”王姑姑点头称是。 张公公又笑对范教坊使道:“范教坊使,有劳你从中挑选出四个聪明伶俐的,让她们加紧排练一出小型的《庆善乐》舞,明晚到御前表演。时间仓促,还请范教坊使多多费心。” 范教坊使冷笑了一声,“时间是仓促了一点儿,不过,我相信,这点事还难不倒我。” 张公公笑笑:“这是自然。范教坊使这些年筹办的宴会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如今这小型的宴会,自是不在话下。咱家先告退了。”临了,又叮嘱了众人一句:“这可是你们初次在御前献艺,若是能给圣上留下好印象,那可就是你们的造化了。你们好好跟着王姑姑和范教坊使练习罢。” “是,张公公。” 张公公走后,沈静姝看着范教坊使,心想:她看起来有些凶,不过长得却有天仙下凡的气质,她一个女官都这么美,那圣上的妃子们该有多美呀。 鸦雀无声中,公孙辰鱼听到了众多人的腹语,沈静姝站在她右手边,故而听得最真切,她不禁轻笑一声,看了看范教坊使,心道:范教坊使确实美,在宫中享有女官的尊荣,不过,要是能夺得魁伶,获封乐营将,谁又会选择在宫里终老一生呢? 只听范教坊使对王姑姑道:“王姑姑,我先挑选四个丫头出来,劳烦王姑姑先简单教导一下见到圣上的礼仪和规矩,半个时辰后,我来带人去排舞。” 王姑姑岂敢不从,忙笑着应了:“是,范教坊使。” 范教坊使走到众人面前,问:“听闻徐教坊司选了五个‘上优’,出来我瞧瞧。” 公孙辰鱼、曹野那姬、沈静姝、秦若嫣、姚灵纷纷出列,站成一排,等候检视。 范教坊使一双魅惑的眼睛像钉子一般,扫she了她们五人,连头发丝都没有放过,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她才点点头,笑道:“徐教坊司眼光果然毒辣,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好苗子。”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范教坊使又道:“我即兴舞几个动作,你们现场反应能力最佳的,我就让你们去参加排练。” “是。”五人齐声应道,为了争夺初次面圣的机会,她们已经开始暗暗较劲了,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范教坊使,生怕错过了一星半点的。 “睁大眼睛瞧好了。”范教坊使扭转腰肢,眼波流转,似天女散花,又似花落水流红,美极了,让人忘了她刚怎么跳得了。 众人发出齐声的赞叹,五个“上优”也是惊叹到心花怒放,下一秒,听到范教坊使下令:“你们谁先来?”时,才一个个着了慌,一下子忘了刚才看到的动作是什么了。 沉默了片刻,曹野那姬站了出来,柔声道:“曹野那姬愿献丑。” 范教坊使仔细打量了她的脸,看着她别具异域风味的眉眼,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嗯。” 曹野那姬施展动作,果然分毫不差,虽不似教坊使那般惊艳娴熟,然动作却是齐全流畅的。 范教坊使点头,“下一位。” 公孙辰鱼跃跃欲试,但她不想太出挑,惹人注意,便打定主意第三个再出场也不迟。 沈静姝站了出来,“沈静姝愿意一试。” 沈静姝的动作虽然不及曹野那姬那般齐整,也好在动作利落流畅,范教坊使略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余下的三位表演。 公孙辰鱼柔声道:“公孙辰鱼愿意一试。” 范教坊使看着她,心道:这双眼睛好生有灵气。且不知道她舞艺如何。范教坊使看着公孙辰鱼施展动作,一出手,便发现这孩子身上自带一股灵气,心道:她才看一遍,能把动作学全已是不错,如今她却仿佛学了很久,早已烂熟于胸一般,那动作间自带的节奏和气韵和自己已经不相上下了。看来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呀。不得不防。 公孙辰鱼听到范教坊使的腹语,心里一惊:“不好!”便故意给自己使了个绊子,后面收舞的两个动作故意延缓了时间,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并满脸通红,显得一脸惭愧。 范教坊使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又接下来看了姚灵和秦若嫣的舞蹈,最后,她挑选了曹野那姬、姚灵、沈静姝、公孙辰鱼四人。 公孙辰鱼是最后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尽量不想惹人注意。 秦若嫣落选,心里自然很愤怒,她嫉妒地看着被选上的四人被带走,去上小课,心里自然很不悦意。 梁芷见她不开心,安慰道:“若嫣,你跳得这么好,肯定会有机会的。你别难过了。咱们去练舞罢。” 秦若嫣推开梁芷,“我是‘上优’,用得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么?”说着秦若嫣自己悄悄跟着她们去到北苑附近的一个偏殿。 她们进了偏殿之后,又进到里间,秦若嫣便猫在外间偷偷地学习。 范教坊使从里间走出来时,秦若嫣忙不迭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还是被发现。“谁?” 第64章 范教坊使喝道:“是谁在这儿?” 秦若嫣见藏不住,这才站了出来,“回范教坊使的话,是奴。” “你在这儿做什么?” “奴想来跟着学习宫规礼仪……”秦若嫣低了头,咬着嘴唇,声音怯怯地。 “好学是件好事。只是眼下她们四人有任务在身,所以专门给她们安排的特训。你快回去罢,下午就轮到你们了。” “是。” 范教坊使看着秦若嫣的离去,心里想道:只怕她并不是好学这么简单。这孩子如此争qiáng好胜,身上倒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只是希望不要害了她才好。 王姑姑训练了半个时辰,范教坊使坐在外面饮茶等待。 王姑姑出来后,对范教坊使jiāo代了一番:“范教坊使,奴已把基本的宫规礼仪教给她们四人了。她们中大多出自大家闺秀,宫规礼仪一点就通,倒是省心的。” 范教坊使点头称赞道:“很好。有劳王姑姑了。” “奴先去前头先练那批新来的丫头了。奴先告退。” 范教坊使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喝掉了手中的最后一口茶。这才起身往里间走去。 紧锣密鼓排了一天的舞,中间也是草草地吃了点饭,一直到繁星满天,范教坊使才让她们回去歇息。 次日一大早,天还灰蒙蒙,太阳还只现出了一丝鸭蛋huáng般的色彩,范教坊使早已打发小宫女前来叫她们几个起chuáng练舞了。 沈静姝昨日训练了一整日,早已累得骨头都散了架,此时睡得正酣,任小宫女怎么喊都不起chuáng。 秦若嫣与她同屋,此刻却已经醒了。她把小宫女支出去,悄声道:“你先出去,我来叫醒她。” 小宫女出去了,这秦若嫣却故意在一旁chuī枕边风,“你昨晚累着了,再多睡一会儿,这会儿,天还大早,范教坊使肯定也还在被窝里呢。你安心睡罢,一会儿我叫你。” 沈静姝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继续翻身呼呼大睡去了。 公孙辰鱼和曹野那姬到时,范教坊使早已等在了练舞的地点,姚灵早已开始锻炼身体,正在拉筋呢。两人见状,赶紧过去和范教坊使见礼问安,也开始排练起来。 一刻钟之后,范教坊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冷着脸子问:“谁和沈静姝一屋?怎么不见她来?” 公孙辰鱼跑过来答道:“回范教坊使,沈静姝和秦若嫣同住一屋。辰鱼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范教坊使使个眼色,表示她同意了。 公孙辰鱼在微明的天色中一路小跑,她很快就跑到了沈静姝的房间,推开了门,看见秦若嫣和沈静姝都还在睡着,便推了推沈静姝,在她耳边悄声道:“静姝,你快起来,范教坊使已经大发雷霆了。” 沈静姝一听到“范教坊使大发雷霆”几个字,顿时吓得坐起了身,惊道:“完了,完了,这下我要被范教坊使整惨了。”说着赶紧穿上衣服,公孙辰鱼见状,便帮她穿鞋袜,两人手忙脚乱地简单梳洗了一番,拉着手往偏殿跑去。 秦若嫣听见动静,也起了chuáng,开始梳洗。往偏殿这边赶来。 范教坊使瞪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严厉地盯视着沈静姝,喝道:“跪下。你今日无故迟到,本座罚你不许参加今晚的御前表演,你可有不服?” 沈静姝应声跪下,听到剥夺自己参加表演的资格,突然心里一阵委屈,眼圈顿时红了,“范教坊使所言,静姝不敢不从。静姝迟到了,确实有错,静姝愿意领罚,不过,不知可否罚点别的?毕竟,《庆善乐》的舞蹈需要四个人,静姝已经学会,表演时间就在当晚,突然换人,恐怕要làng费范教坊使昨日对静姝的苦心教导,还望范教坊使能够从轻发落,让静姝能够将功补过。” 公孙辰鱼也在一旁帮腔求情:“是呀,教坊使,您再给她一次机会,等晚宴过后,您再处置她也不迟呀。” 范教坊使沉吟片刻,这才徐徐发落道:“话虽如此,只是规矩不可废。今晚你先上,若再有下次,就换秦若嫣替补。” 沈静姝满口应承:“是,教坊使。” 秦若嫣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自然得意,心道:总算轮到我的机会了。 公孙辰鱼听到有人在外面腹语,便猜到是秦若嫣,因问:“静姝,你今日何故起晚了?” “都怪我贪睡,小宫女来叫我时,我不想起chuáng,就耽搁了。若嫣说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她会叫醒我,可谁知她也睡着了,这才睡过头了。” “哦,原来如此。咱们开始练习罢。” 秦若嫣在外面偷看她们排舞,在外面比划动作。 到了用膳时间,尚食局分派了小宫女和小太监传膳。几个小宫女把饭送到了偏殿,秦若嫣见状忙悄悄地溜出去,带头的小宫女见她穿的是“上优”的服饰,抬眼看了看她,认出她来,便行礼问安:“秦‘上优’安好。” 秦若嫣忙止住她道:“嘘。别说见过我。你们快进去罢。”说着把宫女们让进去,自己匆匆往住房赶来。 范教坊使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已到了吃饭的时辰,“停下来,先吃饭。” “是。”四人练了大半日,早已饿得不像话,一听可以吃饭了,便赶忙涌到了外间。 公孙辰鱼看着宫女们摆在食案上的吃食,兴奋地招呼其他三人,“快,我快饿死了。” 领头的小宫女摆好碗盘后,又对范教坊使笑道:“范教坊使,您的膳食,已经派人送去您的房间了。” 范教坊使略点了点头,她看着沈静姝四人对着食物大咽口水,只是碍于自己在场,不敢动筷子,便笑道:“你们上午表现不错,赶紧吃罢。”说着走了出去。 公孙辰鱼、沈静姝和曹野那姬早就已经很和睦了,唯有这姚灵一人,她有些拿官家小姐的架子,不愿和她们走得太近。其他人都不爱搭理她。故此,吃饭时,她一人坐在一旁,也不和人说任何话。 公孙辰鱼大口吃着饭菜,仿佛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似的,吃得特别香。“这道‘骊塘羹’真不错,你们也尝尝。” 曹野那姬一边吃着饭,一边用羹匙舀了一勺,尝了,“果然好吃。我还要再来一勺。” “我也要。”沈静姝也张着嘴,曹野那姬给她喂了一勺。 坐在一旁的姚灵看不下去了,冷笑道:“难道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么?跟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至于么?” 公孙辰鱼见她yīn阳怪气的,便低声道:“咱们小点声,吃饭。” 沈静姝还要和她分辨:“你说谁呢?”公孙辰鱼忙制止道:“晚上还要演出,不要失了和气,大家齐心协力,争取第一次御前表演就获得圣上的赞赏,大家脸上都有光不是?” 曹野那姬也笑着附和:“就是。姚灵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不要说话了,安心吃饭就是。” 话是不说了,可吃饭带来的满足感依旧驱使着她们乐呵乐呵地往嘴里进食。用完膳,又用茶水漱口毕,众人这才往里间走去。 沈静姝才练了不多一会儿,就又困了。 公孙辰鱼和曹野那姬、姚灵三人都在认真地排练。 她们排练了几次,范教坊使这才走进来。见她们排练得懒洋洋地,顿时脸色一变,喝道:“都给我停下来!” 公孙辰鱼四人都停下来,低了头,知道范教坊使又不满意了,她们准要受磋磨。 范教坊使见她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便和颜悦色了几分,柔声道:“本座知道你们四个累,可演出就在今晚,今晚又是你们在圣上跟前露脸的好机会,千万不能搞砸了。要想让圣上以后重视你们这批新进的舞伎们,就得让圣上一见难忘,再见倾心,唯有如此,你们才有机会在这宫里立足生存。本座陪着你们练习,也没有休息,本座尚且能够支持得住,你们就是死也要给本座挺住。否则,以后就没有御前表演的机会了。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是,范教坊使。”四人齐声应答。 “你们要是实在觉得困,就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是。” “给我打起jīng神来,接着练。” 又练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用晚膳,范教坊使才命人送了些简单的吃食过来,“你们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表演结束后,本座命尚食局的人给你们开小灶,好好犒劳你们。” 送来的是一些糕点和包子,她们四个每人吃了一些,随后便回房间更衣、装扮。 尚衣局派了人来送衣服、首饰钗环等,分到了每个人的手上。她们四个人分别开始准备。 公孙辰鱼换上尚衣局送来的衣服后,照了照铜镜,“这衣服还不错嘛,款式时新,材质也轻盈,颜色也典雅。” 曹野那姬也穿好了衣服,笑道:“是呢。这衣服不错,我喜欢。” 秦若嫣看着沈静姝在对镜梳妆,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她走过来,款款笑道:“静姝,我帮你画眉罢。” 沈静姝自己画着,没看她,直接拒了她:“不必了,若嫣,我自己来就好。你歇着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各处都开始点灯。早有内侍官张公公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赶来,“快,咱们是时候上演一出好戏罗。” 公孙辰鱼、沈静姝等人跟着内侍官张公公等人走出了北苑,却看见南苑那边的乐师们也跟着一群内监匆匆往南薰殿的方向走去。 沈静姝悄声道:“我看到师父了。” 公孙辰鱼往人群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邱长卿,他手上拿着一把琵琶,穿着乐师的服饰,梳着乐师的发型,显得与往日有那么一些不同。公孙辰鱼拉拉沈静姝的手,悄声道:“我也看见了。” 姚灵早就知道,邱长卿是和自己的长姐定了亲的,此时也远远地瞧了一眼,却不知道是哪一个,因此悄悄问:“哪一个是邱长卿?” 沈静姝本来不喜欢姚灵,此刻见她问,并不理会。只是往前走。 姚灵生了气,拉住沈静姝道:“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不成?” 张公公听到喧哗声,在前头停下来,往后高声问:“谁在喧哗?”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张公公却快速朝她们这边走来…… 第65章 张公公走近她们四人,冷着脸子问:“王姑姑没教你们规矩么?走路要目不斜视,你们没学过宫规?要是这样,咱家现在就去回禀了圣上,你们今夜也不必表演了,免得御前失仪,圣上怪罪下来,咱家也跟着受牵连。” 姚灵听说,不敢出来承认是自己,只是低了头,手心直冒汗。 沈静姝突然道:“回张公公,刚才是姚灵。” 姚灵听说,立即红了脸,辩驳道:“你们难道没有说话么?怎么偏把我一个人推出来?告诉你,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张公公闻言,脸色立变,喝道:“行了!!!都给咱家闭嘴。我的姑奶奶们,今儿可是头一回在御前表演,你们就给咱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日后休怪咱家不提拔你们。” 公孙辰鱼忙道:“张公公,是我们错了。请张公公念在我们初次进宫,还不适应宫里的规矩,原谅我们这一回。再没有下次了。静姝、姚灵,还不快向张公公认错?” 两人听说,知道事态紧急,都低声下气道:“张公公,是奴错了,但凭张公公责罚。” 张公公瞅了她们几眼,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给我安分点。再整出事情来,咱家不会再心慈手软。走。” 众人经过jiāo泰殿,往最北边的南薰殿走来。一路上鸦雀无声,只有夜里的蟋蟀发出密集的弹唱声,还有他们走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甚至就连吞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到。 到了南薰殿,张公公笑着问王公公:“王公公,大家还没来罢?” 王公公一脸着急,向公孙辰鱼等人招手,“大家和贵妃早已到了,大家已经吩咐过了,赶紧准备歌舞。快快快。” 邱长卿等人坐在一块六曲仕女图屏风后面,已经准备就绪,公孙辰鱼等人也入到屏风后面准备。 邱长卿身上放着一把琵琶,他看了一眼公孙辰鱼,朝她使了个眼色,公孙辰鱼嘴角上扬,以示回应。 沈静姝一直挂着笑,期望师父能看自己一眼,但又不敢出声,担心坏了宫规,要被撵出宫去。邱长卿只是略看了沈静姝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司空非的乐器是筚篥,张野狐的乐器是箜篌,还有一些其他的乐师,所拿乐器各不相同。 司空非朝公孙辰鱼、沈静姝等人笑着招了招手,看得出来甚是兴奋。 张野狐第一次御前表演,心里很是紧张,虽然看见了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却无心应酬。 殿内,年轻的天子正和宠妃武惠妃一起把酒言欢,左右有伺候的宫女和内监。 天子吃下武惠妃喂给他的一口菜,缓声问:“张福何在?王禄何在?” 张公公和王公公此时就在屏风后面,知道圣上等急了,在催促,便忙令乐师奏乐,舞伎准备出场献舞。 王公公做了一个手势,悄声道:“音乐起。” 随之各种乐器发出不同的声音,清脆悦耳,闻之令人欣喜。 张公公也赶紧招手,低声道:“走起。” 曹野那姬带着沈静姝、姚灵、公孙辰鱼从屏风后面翩跹起舞,天子一见,神情这才舒缓了起来。 张公公和王公公二人趁机来到御前请罪,“让大家和武夫人久等了,咱家知罪,请大家责罚。” 天子此时全副心思都在堂上的四位舞伎身上,心情大好,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些,忙摆摆手:“无妨,都退下罢。” “《庆善乐》朕也看过多回,今次看,却又与以往大不相同。爱妃,可知有何不同?”天子一边欣赏,一边与身边人耳语呢喃,甚是亲密。 武惠妃见堂上跳舞的四个女子,容貌鲜妍,举止欢脱,自是不俗。可她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厌恶,她知道,圣上向来宠幸容貌姣好、擅唱跳的倡优,今日这四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怕又是被圣上看上了。她压住内心的醋意,明眸善睐,轻笑道:“这四位舞伎舞艺不俗,长得也清丽脱俗,自然把以往的胭脂俗粉给比了下去。” 天子笑道:“爱妃所言甚是。爱妃你瞧,那领舞的,看长相不似中原女子,她舞姿清奇,明明与人跳一样的动作,她却能吸引人的目光到自己身上。” 武惠妃瞧了一会儿,又笑道:“可不是。她确实跳得好。不过,臣妾瞧着,旁边那一位也跳得甚好。三郎,你瞧瞧她的眼睛,蓄着一汪水,盈盈一水间,也别有一番风情呢。” 天子这才把目光转移到公孙辰鱼身上,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也好,因笑道:“爱妃所言极是。” 谈笑间,一曲舞毕,玄宗李隆基大呼:“好。赏。” 四人忙跪谢天恩:“多谢陛下赏赐。” 玄宗又命:“抬起头来。” 四人道:“遵旨。”便依命抬起了头。 公孙辰鱼悄悄地打量着圣上,只见他器宇轩昂,面若冠玉,眼窝深邃,眼珠墨黑发亮,不怒自威,生就一股让人可远观不敢亵玩的王者气度。心里不自觉便想:魏夫人说我的生父是当今圣上,那就是他了。不过他看着这么年轻,一点也不像我的父亲。 玄宗又问:“都叫什么名字?” 那张公公早把四个人的官籍准备好,见问,忙呈了上去。“大家,这是她们的官籍,请大家过目。” 玄宗打开了第一份官籍,是曹野那姬的,上面写着:曹野那,长安西市胡商曹俊之女。抬眼看向曹野那姬,问:“谁是曹野那?” 曹野那姬应声答道:“回圣上,奴是曹野那,别人也叫我曹野那姬。” “哦?” “回圣上,在我们胡人的母语中,‘姬’是指美丽的女子。” “很好。曹野那姬,朕记住你了。” “谢圣上隆恩。” 玄宗又看了沈静姝的官籍,上面写着:沈静姝,长安永兴坊沈一融之女。因笑着问:“沈静姝,你父亲可是名满长安的‘妇科圣手’沈一融?” 沈静姝忙垂了头答道:“回圣上,家父正是沈一融。” “前一段时日,后宫妃嫔频频生病,朕有心召你父亲沈一融入尚药局做奉御,给各宫娘娘们看病。后因事耽搁了。你来倒提醒朕了……”又喊道:“高力士!”内侍官高力士上前来,玄宗对高力士道:“高力士,传朕旨意,命吏部侍郎着手办理此事。” 高力士忙领旨:“遵旨。咱家这就去办。” 沈静姝忙谢恩:“谢主上隆恩。” 玄宗翻到姚灵的官籍时,见上面写着:姚灵,长安安兴坊邓、海二州刺史姚彝之女。也笑着问了几句闲话。 最后翻到公孙辰鱼的官籍,见上面写着:公孙辰鱼,长安安兴坊户部员外郎公孙泽之女。又见她生得风流袅娜,便笑着问:“公孙辰鱼,你为何要入宫呀?” 公孙辰鱼抬了头,看着他一脸沉静之色,心里知道他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口上却不敢透露分毫。从刚才圣上询问她们四人的名字出身,她就一直听到坐在一旁的武惠妃心里的咒骂声:贱人!都是贱人! 公孙辰鱼此刻并不想引人注意,因而故意装笨扮拙,垂了双目,怯生生道:“回圣上,奴在家中是庶出,在家的地位自然比不上嫡出的妹妹。且奴从小喜欢跳舞,知道圣上招收梨园弟子,给宫里的小公主举办百日宴,奴便来了。” 玄宗笑着点点头,他看着公孙辰鱼的秋水眼,似乎唤起了他某些遥远的记忆。不知何故,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要夺魁的决心,笑着问:“你可想夺得魁伶?” 公孙辰鱼心想:说实话,估计会被武惠妃盯上,还是胸无大志好一点。因道:“回圣上,奴资质平庸,恐不堪魁伶之位。” 武惠妃插嘴道:“哦,本宫倒觉得你颇有天分,公孙辰鱼,不可妄自菲薄。” 公孙辰鱼想起早先王姑姑提过,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是武惠妃,按照位份,位列正一品的三夫人之首。又听到一旁的张公公在心内道:这武夫人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新来的姑娘看来逃不过她的手掌心了。为了讨好这个武夫人,公孙辰鱼忙道:“谢武夫人谬赞。” 武惠妃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乖觉。” 玄宗无意间望了武惠妃一眼,笑着敬了她一杯酒,心道:还是先等等。省得她又闹。因挥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武惠妃似乎松了一口气。心道:圣上迟早还会再召见她们的,本宫可不能不提防着点儿。 公孙辰鱼听到武惠妃的腹语,心内一紧,和众人一起退下。 回去的路上,只有几个小内监在前面带路,乐师们和舞伎们混在一起。 邱长卿特意等着公孙辰鱼,沈静姝走在公孙辰鱼的右侧,司空非又在沈静姝的右侧,曹野那姬见状,便笑着往前头走了。 姚灵知道邱长卿是和自己的姐姐姚玥定了亲的,此刻见他和公孙辰鱼有牵扯,故十分不悦意,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无处发泄,径直走到邱长卿的左边,见礼道:“姐夫,好巧,你怎么也来了宫中?前些日子,还听说姐夫要和姐姐完婚了,如今姐夫又出现在宫里,可是有什么缘故?” 第66章 邱长卿望向眼前的女子,听她叫自己姐夫,刚才又听到圣上说她是姚彝之女,恐怕就是姚玥的妹妹了。因道:“不敢当。在下和令姐的亲事,是家父一厢情愿的安排,如今已经退婚了。” “你胡说!我可从未听说退婚的事情。噢,我知道了,你退婚就是为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是么?她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区区六品员外郎的庶女,哪里比得上我姐姐的身份尊贵?” 姚灵指着公孙辰鱼,公孙辰鱼心里自然不乐意,怒道:“我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随便攀咬。还有,我听说,你也是庶女,所以给我把嘴巴放gān净点儿。下次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 邱长卿看着公孙辰鱼,眼神里分明有怨怼,冷笑一声,“是。她和我之间确实什么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不过是我自作多情,抱歉,打扰了。”说着冷酷地朝前离开了。 司空非在一旁,尴尬地笑着,“我、我也先走一步。告辞。” 姚灵愣住了,看着邱长卿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心里有微微的羞愧,正要和公孙辰鱼说话,不料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也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沈静姝小心问:“辰鱼,你当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么?他可是为了你才入的宫?” 公孙辰鱼叹气道:“真没有。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信啊?” “好了,我错了,我不问了。咱们快回去罢。累了一整天了,好困啊……” “那个武夫人,你怎么看?” “嘘!小点声,王姑姑不是说了嘛?让我们私下里不要议论贵人们。不过,武夫人能一直宠冠六宫这么些年,位列三夫人之首,其位份仅在皇后之下,除了会讨圣上欢心之外,定有其他人没有的本事。听说,武夫人一共给圣上生了三个孩子,不过前两个儿子早夭,第三个女儿也才刚出生不久,可能过不久,宫里就要专门举办小公主的百日宴了。” “哦。三夫人中另外两位夫人不知如何?” “另外两位夫人是赵丽妃和刘华妃。那赵丽妃原来也擅长唱跳,圣上喜欢歌舞,因赵丽妃唱跳出众,这才宠幸了她呢。不过听说,武夫人和赵夫人一向面和心不和。虽说武夫人得宠,不过太子却是赵夫人的儿子,王皇后又没有所出,这些年,武夫人一直想把王皇后拉下来,自己上位呢。”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这些宫中传闻,长安城许多达官贵人家都当八卦消息传呢,谁不知道?” “好了。我今日看武夫人不是个善主儿,咱们以后还是当心点儿,不要犯到她面前。” “知道了。” …… 回到北苑,公孙辰鱼和曹野那姬洗漱完,都上chuáng歇着了。 突然,张公公在外敲门,声音中带着一些喜悦的语气,轻声道:“咱家来给小娘子道喜啦,圣上召你今夜侍寝呢。” 公孙辰鱼和曹野那姬听说这话,惊得都坐了起来,半晌,曹野那姬才发话:“张公公,请进来说话。”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张公公带着两个内监走了进来。 屋内点着灯,张公公进屋后,快速看了一眼,这才对着曹野那姬笑道:“咱家是奉了圣上的口谕,宣曹野那姬今夜侍寝。咱家向小娘子道喜了。”看曹野那姬坐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又催促道:“小娘子还不速速准备,随咱家去复命?” 公孙辰鱼惊呆了,口中嚅嗫道:“张公公,曹野那姬她是入宫来选魁伶的,她并不是圣上的妃子呀,可以不去伺候圣上么?” 张公公嗔道:“这位小娘子,你可别不懂事。被圣上看中,那是天大的恩宠。比当选魁伶,要好得多。曹野那姬,赶紧的罢。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呢。” 公孙辰鱼还要说:“可圣上已经有那么多的妃子了,也不差曹野那姬这一个,况且,你们也不问问曹野那姬本人的意愿么?当初入宫说好的是做舞伎,选魁伶,封郡主,自主择夫婿,怎么就变成圣上给自己选妃子了呢?” 曹野那姬知道自己被圣上看中,是逃不脱的,也知道自己此去,便失去了夺魁伶的资格。她坐在chuáng上,游移着,入宫之时,父亲就曾jiāo代过,要是被圣上看中,就从了圣意。今日也见着圣上了,虽然他是大唐最尊贵的男子,可他身旁坐着的贵妃也分明是人中之凤,圣上当着这样美丽的女人面前,尚且不知足,我要是从了他,很快就会被更多美丽的女人淹没。我可不想这样。可如今圣上下令,我也不敢不从,可怎么办好呢? 张公公早已不耐烦,命身后的两个小内监上来拖人,“还不赶快把小娘子请出来?”内监遵命,就上前来拉扯人。 公孙辰鱼听到了曹野那姬的心声,急中生智,道:“曹野那姬,你不能伺候圣上!” 曹野那姬也不知道公孙辰鱼为何这样说,只是甩开了内监的手,道:“对,我不能伺候圣上,至少今夜不行。” 张公公忙问:“怎么不行?” 公孙辰鱼知道此刻要使他们相信,只能显得更淡定一些,因而轻笑道:“曹野那姬今早来月事了。” 曹野那姬点点头,“是的。”说着摸了摸腹部,“肚子还疼着呢。” 公孙辰鱼忙下chuáng道:“喝点红糖水就好了。”倒了一碗红糖水,递给曹野那姬,“来,还是热乎的。” 曹野那姬端着碗,就喝了下去。然后娇喘无力地斜倚在chuáng边沿。“张公公,您还是快回去复命罢。你把实情和圣上说了,圣上必不会为难你。”说着又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金项圈,塞到他手里。 张公公本来还不信,但料想她们不敢胡说,且拿人手短,便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路上一个小内监问:“万一她们是说谎呢?” 张公公顿了一下,随之道:“咱家量她们也不敢,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是,公公所言极是。” 曹野那姬悄声道:“刚才多亏你急中生智,你给我倒的,分明是一碗普通的红茶,要是张公公一查验,可知你在骗他,你就不怕被治罪么?” 公孙辰鱼犹是惊魂未定,看着曹野那姬,轻笑道:“我怎么不怕?只是圣上都能做咱们的父亲了,如今突然说要临幸你,我自然感觉别扭。我也是赌一把,一则女子的月事向来是皇家所忌讳的,张公公身为内监,好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他岂能不知道避讳?二则张公公肯定觉得我们两个小丫头,如何敢欺君呢?刚才你又许了他好处,想来就算他突然醒悟过来,也不好再杀个回马枪了,要证实万一是真的,岂不是他脸上无光,也得罪了你?毕竟,你迟早都是皇上的妃嫔,是他的主子。如今他回禀圣上,定会帮着咱们说话的。放心睡罢。” 曹野那姬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全。辰鱼,你这个朋友我jiāo定了。” 公孙辰鱼也莞尔一笑,道:“不把你当朋友,我能gān出这等欺君之事。好啦,明日你还是稍微装一下,免得万一有内侍局的姑姑来验身,这就要穿帮了。” “好。” 两人chuī了灯,躺下。 公孙辰鱼想着,就算躲过了今夜,恐怕也拖不了几日。哎…… 曹野那姬心里也想了许多事,把从了圣上的种种利弊都想了一遍,最后心想:反正圣上已经下了旨意,抗旨不从,会连累父亲,既然自己被选中,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罢。 不久两人都进入了梦乡。 张公公附耳回禀圣上之时,圣上并没有在意,只是寻常语气吩咐:“今晚就宣赵夫人侍寝罢。” “遵旨。” 赵夫人就是赵丽妃,她本来已经上chuáng歇下了,听见圣上召见,忙命人服侍,带着人往南薰殿方向赶来。 赵丽妃的心腹大宫女司桃悄声道:“夫人,司桃今儿个听说,圣上原是要召见新来的舞伎侍寝,怎么匆匆忙忙地又把夫人喊起来了?” 赵丽妃冷笑一声,“定是出了什么幺蛾子,这才临时抓了本宫来顶包。你去查一下,那舞伎是什么来路?” 司桃应道:“是,夫人。”又悄声道:“她不识抬举,倒也是给夫人制造了机会呀。” 赵丽妃虽然有些不悦意,却也觉得司桃言之有理。“虽说圣上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宠幸本宫了,都是武惠妃那个贱人,夜夜缠着圣上。不过,今夜圣上怎么不宣武惠妃,反倒突然想起本宫的好处来了?” 赵丽妃本也是以倡优身份被圣上宠幸,唱跳都不在话下。只是做了正一品王妃之后,渐渐技艺也都疏于练习,自然也就被圣上冷落了。今夜圣上突然怀念起赵丽妃跳舞时的千娇百媚来,便一时兴起,宣了她来侍寝。 赵丽妃见了圣上,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玄宗便拉着赵丽妃的手,两人一起走向龙chuáng,灯影幢幢,两人jiāo颈缠绵,共赴巫山云雨,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赵丽妃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正对镜梳妆。侍女司桃快步走了进来,看神色似有话要讲,赵丽妃屏退左右,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罢。” 司桃便悄声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赵丽妃拿起梳子,递给司桃,“给本宫梳个利落的发髻。本宫倒要去瞧瞧这新来的舞伎是何等的绝色?!” 司桃给主子梳了一个惊鹄髻,雍容典雅,气质不俗。装扮一番,这才坐着步辇,往北苑方向走来。 第67章 北苑内,众舞伎也早已起chuáng,正在各自的房间内用早膳。 公孙辰鱼一边喝粥一边问:“曹野那姬,你早上可用了月布不曾?” 曹野那姬一边擦手,一边道:“用了。” “你可有在上面放点血迹?” 曹野那姬嗤笑一声:“不必这样罢?” “做戏做全套呀,万一她们要看,你不就露馅了么?” 正说着,门外有内监通报:“赵夫人驾到。” 公孙辰鱼支开窗户,看了一眼,急道:“糟了!这一早清早的,赵夫人来做什么呢?来者不善。曹野那姬,你赶紧的,割破自己的手指头,蹭点血迹上去。不然死定了。” 曹野那姬也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可我怕痛,怎么办?” 公孙辰鱼关上窗户,拿出一把小刀,在蜡烛上烧了烧,捉住曹野那姬的左手,哄道:“你闭上眼睛,马上就好。” 曹野那姬吓得早已闭上眼睛,浑身乱颤,央求道:“你轻点儿啊。” 公孙辰鱼轻轻一割,赤红的鲜血立即从刀口处涌出,“好了,你抓紧时间。我先出去帮你拖延一下时间。” 公孙辰鱼出来时,发现赵丽妃的步辇已经到了院子里,庭院上有不少年轻的姑娘们在练舞,见赵丽妃驾到,都聚到了一起,跪拜参见:“参见赵夫人。” 赵丽妃做了个止的动作,司桃便命:“停下罢。” 抬步辇的内监赶紧遵命,小心地将赵丽妃放下。 司桃搀扶着赵丽妃从步辇上缓缓走下来,赵丽妃站定后,这才缓缓对地下跪着的几十号人道:“平身罢。” 公孙辰鱼也早已在原地跪下,此刻听到叫起身,便起了身。 司桃扶着赵丽妃在庭院中看了看,赵丽妃问一旁的姑娘,那姑娘正是梁芷,“此刻人都出来了么?” 梁芷柔声道:“回赵夫人,此刻大家都在房内用膳,是否要奴去叫大家都出来觐见?” 赵丽妃笑道:“好孩子,不必了。你只用告诉本宫,昨夜去南薰殿献舞的曹野那姬住哪个屋就行了。” 梁芷笑着道:“赵夫人请随奴来。”梁芷带着人径直往公孙辰鱼这边走来。因见公孙辰鱼也在屋外,便笑着道:“辰鱼,你在这里就好了。赵夫人说想见见曹野那姬,她人呢?此刻可在屋里?” 公孙辰鱼忙迎了上去,再次跪下请安,“辰鱼见过赵夫人。愿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丽妃见公孙辰鱼生得标致,加之嘴甜,便笑道:“不必拘礼。你起来罢。” 公孙辰鱼还想再为曹野那姬拖延一点时间,便笑着问:“辰鱼斗胆,敢问赵夫人大驾光临北苑,不知所谓何事?辰鱼愿为夫人分忧。” 司桃听了,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心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狐媚子?这么会阿谀奉承。 赵丽妃笑道:“好孩子。本宫素来爱惜人才,听闻北苑来了一批好苗子,便特来瞧一瞧。本宫听说有个叫曹野那姬的,她住在哪个屋,你带本宫瞧瞧去。” 公孙辰鱼忙道:“这可巧了。赵夫人,辰鱼和曹野那姬正好同住一屋。她这会儿已经起chuáng了,正在用早膳。奴去唤她出来觐见夫人,可好?” 赵丽妃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带本宫进去略坐坐。本宫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脚。” 公孙辰鱼听到司桃的腹语,知道她担心自己抢了她在赵丽妃面前的风头,便特意走上前来,搀扶着赵丽妃,“是,赵夫人,您请这边走。” 司桃更是气极了,转到另一旁搀扶着赵丽妃,一起往公孙辰鱼的房间走去。 梁芷知道房内并不十分宽敞,便止了步,看着她们进去后,自己仍去庭院中间练舞。 进门前,公孙辰鱼特意喊了一声:“曹野那姬,赵夫人瞧你来了。你快开门。” 曹野那姬快速整理好衣带,应了一声:“来了。”随即打开了门,把赵丽妃等人让了进去。又跪下请安:“给赵夫人请安。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恕罪。” 赵丽妃在屋内的榻上坐下,公孙辰鱼赶紧献茶,“赵夫人请用茶。” 赵丽妃打量着曹野那姬的上上下下,带着一丝好奇心,徐徐发话道:“抬起头来。” 曹野那姬依言抬了头,眼睛虚视前方。 赵丽妃见她生得深目高鼻,眉似笼烟,眼珠又大又黑,身材窈窕,果然生得美艳动人。因问:“听闻圣上昨儿个召你侍寝,你为何抗旨不遵?” 曹野那姬吓得垂了双目,分辨道:“赵夫人明鉴,奴来月事了,实在不能陪伴圣驾。” 赵丽妃嘴角往上略微一抽,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哦?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不是因为你不想伺候圣上么?好孩子,你别怕,本宫和你是一伙的,本宫只会帮着你,不会和圣上说的。” 曹野那姬心里也正犹豫不定,一方面不想这么快做圣上的女人,一方面又担心抗旨会连累家人,此时也拿不准赵丽妃的虚实,只得虚与委蛇道:“回夫人,承蒙圣上不弃,这是奴的福分,奴万万不敢生其他非分之想。” 赵丽妃又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伺候圣上了?” 公孙辰鱼听到赵丽妃在心内道:你若不愿意还好,本宫就让你多活些日子。 曹野那姬闻言,身体微微一怔,在心里想:赵夫人她这是希望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呢?又看向公孙辰鱼,只见她轻微地摇了摇头,便知道她是暗示自己说不愿意,便得到了主意似的,脱口而出:“若是没有圣上的旨意,奴其实更愿意好好跳舞,望赵夫人成全。” 赵丽妃似有喜色,“好,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你起来罢。” 司桃却插嘴道:“你胡说。方才她朝你使眼色,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谎糊弄我们赵夫人?” 曹野那姬本来都已经站起身了,听见司桃突然质问,吓得又跪了下去,辩解道:“奴说得都是实话。望赵夫人明察。” 司桃冷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洗刷冤屈,你可愿意一试?” 赵丽妃看向司桃,司桃凑到赵丽妃耳边,如此如此地说了一番,赵丽妃面露迟疑之色,心道:若她说得是真的,那么她来月信之事应当是假的,只要证实她来没来月信,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捣鬼了。 公孙辰鱼一听,心想:糟了。这下自己把曹野那姬害了。怎么办?怎么办? 赵丽妃一点头,这司桃就要冲过来动手。“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脱?” 公孙辰鱼忙走过来,跪下道:“赵夫人有所不知。昨儿个晚上,张公公来宣圣上口谕之时,曹野那姬确实以来月信了为由拖延时日。她为此担忧了一个晚上,不曾睡着。不曾想,今天早晨,她月信果真来了,天可怜见,这样她便没有抗旨不遵。奴不敢说谎,请夫人明鉴。” 司桃不信,鼓着两只眼睛,面上一股寒意,“你蒙三岁小孩呢?这么可笑的理由拿出来搪塞我们赵夫人?我看你也是活得腻烦了罢?一起拿下,关到永巷去,好好审讯审讯,或者就能说实话了。” 曹野那姬楚楚可怜道:“奴不敢。”司桃冲过来,曹野那姬猛烈往后一退,司桃抓着曹野那姬的左手,看着食指上一道新鲜的伤口,冷笑一声,“编,继续编!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赵丽妃分明也注意到了曹野那姬手指上的刀口,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法子要惩治她。赵丽妃制止道:“司桃,你不要吓她们。本宫相信你们,快起来罢。”又道:“咱们回罢。”司桃扶了赵丽妃,往外走。 司桃小声对赵丽妃耳语:“夫人,就这么放过她们了么?” 赵丽妃笑而不语,用眼神示意司桃闭嘴。 赵丽妃仍坐了车辇回去,路上,司桃又问:“夫人,咱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呢?” “你跟了本宫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借刀杀人这一招?杀jī焉用牛刀?” “夫人,您的意思是把这个消息放给张公公?” “总算开窍了。” “张公公要是知道曹野那姬骗了他,定会好好收拾她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 公孙辰鱼想到赵夫人可能会加害曹野那姬,心急如焚,两人还在屋里商量对策。 “曹野那姬,你听我说,赵夫人出去后,她可能会把你抗旨不遵,故意欺瞒的事情禀报圣上,也有可能告诉张公公,但不论是哪一个,都够你受的了。” “我该怎么办?辰鱼,你一定要帮帮我。” “为今之计,你只能投靠武夫人,她和赵夫人是冤家对头,咱们要主动要武夫人投诚。” “昨日圣上要宠幸我的消息,想必武夫人此刻已经知晓了。她恨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帮我?” “所以,你得把这件事推到赵夫人身上,你就说是赵夫人指使你这么做的,为的就是复宠。你还听说,赵夫人要杀你灭口,嫁祸给武夫人。这样武夫人为了保证自己的清白,就会力保你的性命。” “这样可以么?” “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赶快去。我帮你打掩护。” 曹野那姬找到了武惠妃的寝殿,武惠妃宣她进去,她一头跪倒在武惠妃的面前,“给武夫人请安。奴有要事禀报,请武夫人屏退左右。” 武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漫云怒道:“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 武夫人慢悠悠地问:“你就是昨日领舞之人?” “回武夫人,正是奴。” “你有何话要讲?”武夫人对漫云使了个眼色,漫云便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其余人等都退下了。武夫人又道:“漫云是本宫的贴身婢女,有什么话当着她的面讲无妨。” 第68章 曹野那姬垂了双目,恭敬道:“启禀武夫人,奴进宫,本是想夺魁伶,封郡主。奴昨夜献舞之前,有人打着武夫人的名义,给奴递了个消息,说若是圣上看中,要宣奴侍寝,就推说自己来月事了,不能伺候圣驾。奴初来乍到,不懂宫内的规矩,只是想贵人们吩咐下来的事情,定当照办。谁知,今早赵夫人来北苑找奴,让奴出面作证,说是武夫人善妒,不许圣上宠幸新的妃嫔。奴早上刚得知,昨夜侍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夫人。奴猜想,昨日给奴递消息的,必不是武夫人,而是赵夫人。赵夫人想让奴污蔑武夫人。奴不想害人,也不想死,这才冒死来求见武夫人。求武夫人给奴做主。” 武夫人轻蔑地看了曹野那姬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单凭这几句话,就能唆使本宫为你求情?你倒是异想天开呀。还不如实招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到底要gān什么?” 曹野那姬惊慌失措,忙分辨道:“奴不敢欺瞒,奴说得句句属实。赵夫人知道昨夜奴并没有来月信,以此相要挟,要是奴不在圣上面前告发武夫人,赵夫人就要杀了奴灭口,嫁祸给武夫人您呐。” 漫云对武夫人附耳道:“漫云瞧这个曹野那姬不像是说谎。夫人,您想想,纵使圣上不信您会做出这种事,可如果真搞出事情来,她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圣上的心恐怕就凉了。长此以往,圣上厌弃了您,谁得的好处最多?” 武夫人想想不无道理,这才舒缓了神色,道:“你起来说话。” 曹野那姬起身,仍是六神无主,等候发落。 武夫人又问:“如今,此事倒也不难,你只要月信来了,就是闹到内侍局去,也抓不出你的错处来。” “可奴月信还未来……离来月信的日子还有三五天呢。” 武夫人轻蔑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漫云,漫云老成道:“这有什么?我们有尚药局的奉御开的药丸,你吃了,保管一个时辰后就来。” “真的吗?” 武夫人一边吩咐漫云去取药丸,一边对曹野那姬道:“放心,孩子,本宫会保护你的。你来找本宫的事情,可有其他人知道?” “此事只有和奴同屋的公孙辰鱼知晓。武夫人请放心,公孙辰鱼和奴是好朋友,她是值得信任的人。” “行了。你回去也多提防着点她儿。赵夫人没有料到你会来找本宫,要是张公公找你麻烦,你就说你是本宫的人,料他也不敢动你。如果是圣上派人来传你问话,你只说自己是冤枉的,昨夜确实来月信了。本宫一会儿让漫云给你准备一条妇人用过的月布带回去,以备检查。” “是。谨遵武夫人教诲。夫人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上奴的地方,夫人只管吩咐,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武夫人抿了一口茶,抬眼盯了她一眼,轻笑:“日后你得圣上恩宠,别忘了今日之恩便罢了。” 曹野那姬知道武夫人应该不喜欢自己去分她的恩宠,便跪下表忠心道:“武夫人,奴、奴的心愿是夺魁,并无其他心思,望夫人明察。” “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你模样生得这般好,跳舞也好,难怪圣上一眼便相中了你。只是,后宫佳丽无数,圣上宠幸过的倡优不计其数,真正居高位的也就一位赵丽妃,如今位列三夫人之列。这就是为何她容不得你的缘故了。你比她年轻,比她漂亮,她感到了威胁。” 曹野那姬感到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局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接受圣上恩宠,难保日后不会被圣上喜新厌旧。不接受恩宠,可能死得更快,赵夫人第一个不愿自己活着,分她的宠,就是武夫人,也未必看到自己活着。但是没有办法,还是得求武夫人指条活路,“求夫人赐教,奴如今该如何是好?” 武夫人苦笑一声,“孩子,这就是你的命。如今,你要么依附圣上,要么死。你自己选罢。” 漫云把药丸取了来,让曹野那姬服下。 曹野那姬告别了武夫人,一路小跑回了北苑。 漫云不解问:“夫人,咱们为何要帮这个曹野那姬?夫人不是不喜欢她么?她活着,对夫人终究是个祸害。” 武夫人轻捻茶杯,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本宫并不是在帮她,本宫是想让赵丽妃那个贱人吃点苦头。” “夫人是说让她出丑、闹笑话?” “若是赵丽妃告诉圣上,说本宫的坏话,圣上自会差人去查验,这样一来,就会知道本宫是无辜的。圣上圣明,你说圣上会怎么看待赵丽妃?若这个蠢货把消息透露给张福,张福也只会吃一记闷棍,从此张福还会为她所用么?日后若这个曹野那姬混个有品阶的才人或美人封号,也够张福去巴结讨好了。本宫就是想让赵丽妃这个贱人知道,想和本宫叫板,她还不配。别以为她的儿子李瑛是太子,她就可以爬到本宫头上来撒野了。” “夫人英明。” “再说,那药丸吃了对身体还是有极大的损耗,日后若是体虚,生子恐怕不容易足月。在皇家,这意味着不详,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还是夫人想得长远。” 北苑内,王姑姑正在给新来的舞伎们教宫规。公孙辰鱼还在担心曹野那姬,不知道她到底找到武夫人没有。 突然,张公公带着几个内监和宫婢匆匆走了进来。张公公笑着向王姑姑见礼,“姑姑辛苦了。” 王姑姑还礼道:“公公有何事吩咐?” 张公公眼睛往众人一扫,语气中带着一丝yīn冷和愤怒,“曹野那姬在哪儿?” 王姑姑道:“曹野那姬请假外出了,听说是武夫人召见。” 张公公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她去了多久了?” 王姑姑面露难色,看向公孙辰鱼,公孙辰鱼这才答道:“去了好一会儿了,该回来了。”说着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 不曾想,真的看到曹野那姬一路小跑进来,惊喜道:“她回来了。” 众人都看向门口的方向,心里头都很狐疑:张公公这么着急找曹野那姬做什么,武夫人又找她做什么,她也才进的宫,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炙手可热了呢? 曹野那姬走到跟前,忙向张公公和王姑姑见了礼,“见过公公,见过姑姑。”张公公没有理会,王姑姑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张公公叫了曹野那姬进屋,“你随咱家来。”又对王姑姑笑着招呼道:“姑姑继续。” 王姑姑仍是微微颔首,然后继续授课。 进了屋,张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几个内监一把抓住了曹野那姬,曹野那姬来不及呼救,嘴巴就被塞上了汗巾。 张公公背对着他们。两个宫婢撩开曹野那姬的裙裾,发现果然绑着月布,而且那带着腥味的血液已经溢出来,顺着她白皙的大腿往下流,两个宫婢对视一眼,赶紧松开。 其中一个宫婢站到张公公面前,把自己所见的情形附耳告诉了张公公。张公公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曹野那姬,脸上的神色从愤怒到震惊,最后露出了谄媚的笑,命人松开,并亲自取出曹野那姬口中的汗巾子,“得罪了,得罪了。都怪咱家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这才误会了娘子,咱家实在是对不住了,请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咱家这回。咱家保证,再没有下回了。” 曹野那姬楚楚可怜,叹道:“不怪公公,要怪就只能怪奴运气不好。这刚入宫,得到圣上的宠幸本是天大的福分,只是偏来了这事儿,扫了圣上的兴儿。” 张公公忙赔笑,“既然娘子身上不慡快,就在屋里好生歇着,不必出去训练了。有什么需要的,和宫人们说,咱家定会满足娘子的需求。咱家就不打扰了,娘子留步。” 晌午时分,日头已经很毒辣,晒得人口gān舌燥的,王姑姑吩咐休息,吃饭。 公孙辰鱼忙往屋里走去。沈静姝和秦若嫣也结伴过来看热闹。 只见曹野那姬在chuáng上躺着,脸色苍白,额头还冒冷汗。公孙辰鱼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的手上,问:“你怎么样?” 曹野那姬看到她身后还有沈静姝、秦若嫣,便冲她们微微颔首,又道:“我没事。” 沈静姝坐到chuáng沿,望着曹野那姬,一脸关切,“曹野那姬,武夫人召你去,有何事?头先张公公那般着急找你,所为何事?” 曹野那姬吞了一口口水,道:“武夫人没什么事,只是找我过去问问话。张公公也没什么事,只是来问点事。” 沈静姝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多说,因又笑问:“昨儿个夜里,张公公带着一伙人进了你们这屋里,该不是圣上宣你侍寝罢?” 曹野那姬愣了一会儿神,公孙辰鱼见状,忙过来解围,笑着赶人道:“沈静姝,你是来审案子来了啊?赶紧出去,曹野那姬她来月信了,身上正不慡快呢。哪有你说的这些事?” 沈静姝起身,“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瞧你。” 秦若嫣也道:“你好生歇着,我们先不打扰了。” 曹野那姬笑笑,目送她们离去。 关上门,公孙辰鱼一转身,就听见曹野那姬哭了,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快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第69章 曹野那姬脸上的泪水涟涟,她似乎受到了重大的创伤,她低低地哭喊着:“辰鱼,你知道么?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死了。我实在不敢想象,宫里竟然是这样的可怕。” 公孙辰鱼坐到窗前,抱着她,安抚道:“没事,你慢慢说,别着急……” 曹野那姬哭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略微地止住,她望着公孙辰鱼,却又两眼无神,似乎在看向一个深渊,嘴里喃喃自语,“哎,我以为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谁曾想,竟然会得罪这么多人。要是圣上知道我说谎骗他,估计立马就是个死人了。” 公孙辰鱼忧心忡忡地听着,问:“武夫人怎么说?刚才张公公对你做了什么?” “武夫人给我服用了一粒药丸,可以促使月事提前,服用药丸后一个时辰,就会见效。我担心这里有什么事情,着急赶回来,一路跑着回来的。可能加速了药效的作用,我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来了。张公公命人查验我的下.体,我当时吓得瑟瑟发抖,后来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一劫。”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药?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曹野那姬懵懂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武夫人没说。只是她说这是尚药局开的药丸,应该是没事的。” 公孙辰鱼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好了,没事了。你先安心休息,等休息好了,咱们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曹野那姬摇摇头,“不,我要和你说清楚。不然我也睡不着。”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 “如今,我已没有退路。赵夫人不会放过我,张公公也不会放过我,武夫人也不会帮我,眼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要么死,要么依附圣上。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折腾了,从了圣上罢,一了百了。” 公孙辰鱼忧伤地抱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知道,眼下进了皇宫,很多事情早已身不由己,不是个人意愿能决定的。 这天夜里,邱长卿悄悄潜入了北苑,出现在公孙辰鱼和曹野那姬的屋子里。当时曹野那姬已经睡着,公孙辰鱼还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她在心里想道:原以为入了宫,就能活得比以前好一些,谁知竟是这样的……圣上看上了哪个女子,天下的女子谁也不敢说个不字,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万一哪天他要是看上我,那可不得了……魏夫人说他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起初还不信,可眼下见他这么花心,也就不由得我不信了。他要是看上我,我非得以死谢罪不可,可我根本不想死。要不我现在就出宫?可出宫父亲又会把我嫁给姚凯做妾。啊!老天爷,到底有没有一条比较好走的路给我? 正想着,突然听到屋内有一个声音“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来看一下我,或是打发个人来说一句,也是好的。居然还睡得挺香,真是没心没肺呀。”吓得身一紧,悄悄地睁开一丝缝隙,发现那人正蹲在自己chuáng边,吓得猛然睁开了眼睛,“啊!”大呼一声,往后坐起来。 但声音未及出口,嘴却被什么堵住了,舌头也被缠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等弄清楚对方在gān什么之后,公孙辰鱼咬破了他的嘴唇,还甩了他一巴掌,只不过被他拦住了。公孙辰鱼这才发现是邱长卿,两人四目相对,公孙辰鱼的右手还握在邱长卿的左手,彼此之间不过一手臂上的距离。 突然间,公孙辰鱼好像明白了什么,脸涨得通红,不由得愤怒万分,开始剧烈挣扎,但她似乎并不想吵醒曹野那姬,还在为邱长卿留最后一丝余地,压低声音道:“你放开,不然我真喊了。” 邱长卿松开手。他心里很清楚,她要是真想喊,自己也拦不住她,就算她真喊了,他也不会伤害她。邱长卿真诚地望着她,掩饰不住地深情,嘴角上扬,呈现出迷人的弧度,“你今日过得好么?” 公孙辰鱼低吼道:“我过得很好。再有,我过得好与不好,不劳郎君费心。请郎君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行为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冒犯我。你要是觉得我是一个庶女,又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那我不妨告诉你,你错了。我公孙辰鱼不是好欺负的!还有,之前在邱府的时候,也是你gān的罢?恶心!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gān,就当从来不认识罢。你赶紧走。” 邱长卿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他呆滞的双眼起了一层雾,上扬的唇角也不知不觉跌落了下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何曾是这个意思?我若是嫌弃你是个庶女出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好,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多情,以为你和我一样。冒犯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是个混账,以后再不会了。祝愿你嫁个如意郎君,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公孙辰鱼看着邱长卿的神情,突然心生愧疚,心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可他总这么轻薄人家,也不是君子所为啊。 邱长卿出门之后,快走几步,施展轻功,越过墙头,朝南苑而来。 南苑内,司空非正和查房的内监说话,“长卿去出恭了。” 内监看到屋角落里的便壶,再三瞅了几眼,狐疑道:“为何不用便壶?” 司空非赔笑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们长卿是个爱gān净的人,别说他自己不在屋内出恭,就是我,他也不让。大半夜的,非赶人上茅房。” “咱家管不了这许多,赶紧把人给我找来。这外男是不能入内的,这个时辰,要是查到不在寝殿,是要上报,让内侍局的人处理的。” 司空非这才认了真,穿鞋,披衣服,笑道:“行行行,我这就去喊他回来,公公且略等等啊。”正说着,没迈出两步,邱长卿突然从外面回来,看到有内监在,一时有些诧异。司空非赶紧冲他使个眼色,又走过去,把他往一旁的铜脸盆方向推,“赶紧净手。公公刚不信,还非得让我去茅房抓你回来才作数呢。” 邱长卿会意,净手毕,又用巾帕擦gān。这才气定神闲转过身,唇角略微一勾,露出一个招牌似的的微笑,往自己chuáng上一躺,对内监道:“公公,放心,我哪也不去。” 公公知道邱长卿是首席乐师中名气最大的,也早打听到他是长安首富的嫡子,不敢招惹他,便陪着笑道:“乐师有所不知,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按说宫内除了内监,外男是不能住进来的。只是圣上爱才,广招天下英才入宫,不过,这宫规也就查得更严了,随时会抽查。郎君早些歇着罢。咱家先告退了。” 邱长卿“嗯”了一声,不做理会。 司空非陪着笑,送了送,“公公慢走。”司空非关上门,转身回来,跳到邱长卿的chuáng上坐着,邱长卿见他的生猛架势,生怕他踩到自己,忙往里边让了让,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别烦我。” 司空非知道他刚才是去北苑见他的心上人去了,心里好奇得很,涎着脸,推了推他的脚,“你见着你心上人了么?你和她说了什么?有没有那个?”说着噘着嘴做了一个亲亲的动作,正兀自撒欢呢,玩性不改。 邱长卿此刻却心里愁闷得很,忍不住长吁短叹,见司空非又如此胡闹,不由得心下烧了一把火,踢了他一脚,“嘭”的一声,空气中有物体掉落的震动,随后传来闷闷的“哎哟”声,是司空非发出的。司空非难以理解邱长卿为何突然性情大变,看着他还伸长着的左腿,以及背对着自己的身体,稀里糊涂受伤的司空非,颇有些哀怨道:“长卿,你gān嘛打我?” 半晌,邱长卿才有些过意不去道:“谁叫你吵我的?我不是故意的,抱歉。”说着翻转身来,坐起身,关切地看着地上的司空非,伸手去拉起他,“你没事罢?” 司空非面上仍是可怜巴巴的,却也没有拒绝邱长卿伸过来的手,拽着他的手,直接又爬上了chuáng。 邱长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呀你,怎么总是这样闹人?” 司空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的疑惑终究是要解开的,又问:“你还没说,你刚才是否见着她了?你们两个和好了吗?” “这跟你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和我是兄弟,兄弟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自从昨夜你俩闹不愉快后,你就一直冷着个脸子,好像谁欠了十两银子没还似的?你白天也闷闷不乐的,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她。好长卿,你就告诉我,你们到底和好了没有嘛?” 邱长卿又踢了一下司空非,白了他一眼,“谁他娘的会为了十两银子这个德性呀?就是一万两银子,我也不在乎。” 司空非伏低做小道:“是,是,是。我差点忘了你是长安首富的嫡子,最不差的就是钱。好了,你就赶紧说正事罢。” 邱长卿叹口气,垂了双眼,轻飘飘地道:“我和她完了。以后各走各的,谁也不认识谁。” “为什么呀?你俩不是挺般配的吗?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女子能真心拒绝你这样的男子?要财有财,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我若是个女子,肯定像蒲苇一般坚韧不拔地缠着你,恋着你。” 邱长卿不觉嗤笑一声,抿了抿嘴唇,“你倒是想得甚美!我还看不上你呢!”不觉又叹口气,“说起来我和她朝夕相处也几个月了,我以为她知道我的心思,可每每我要接近她的时候,她都像嫌弃臭狗屎一样地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有时候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她对我如此冷淡?她要是嫌弃我也就罢了,但我知道她并非这样的人。她要的是我安心当她的朋友,而非对她有男女之情的男子,她对我似乎全无男女之间的情谊。” “你以后就不要再喜欢她了。换个人喜欢,刺激刺激她,也许她就能紧张你了。” “你出的什么瞎主意?我怎么能这么肤浅呢?” “这怎么能是瞎主意呢?你试试,你会感激我的。相信我。” 夜渐渐深了,灯影幢幢,屋子里传出司空非均匀的呼吸声。邱长卿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心里像是着火了一般,熊熊烈火烤得他心焦,他对她的感情就像是这把骤然而起的火,很炽烈,却不能触碰。他想了一夜,决心做回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努力克制不让自己表露出对她的心意。 公孙辰鱼还在为曹野那姬和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惊恐不安,间或想起自己对邱长卿的决绝,似乎有些过分了,可她的确不喜欢他,又怎能放任事态继续往错误的方向发展,而不快刀斩乱麻呢?她期望选魁伶的事情能尽快有一个结果,希望自己能安全地待到出宫之日,她睁大的两只水盈盈的眼睛终于有些倦意了,渐渐地阖上了。 第70章 天亮,天黑,北苑的姑娘们受了几日王姑姑的训导,已经开始习得宫中礼仪和规矩。 曹野那姬的月事也已经结束。她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刻终于来了。 张公公早就派小宫女盯着曹野那姬的月事,小宫女瞧见曹野那姬新换下来的月布已经gān净了,早已偷偷报给张公公知晓。 张公公一心想在圣上面前立功劳,趁便禀报圣上:“大家,前几日那曹野那姬身上不方便,未能伺候大家,如今身上已经慡利了,大家可要一见?” 圣上今日忧心国事,未得工夫享乐,心里倒是一直记着曹野那姬,此刻下了朝,见提及,便略点头,“你去安排罢。不要声张。” 张公公麻溜安排人抬了一副车辇,并几个内监宫女径往北苑而来。 北苑内,公孙辰鱼正在喝茶,曹野那姬坐在一旁,一脸忧愁。 公孙辰鱼招呼曹野那姬喝茶,“你也喝点嘛,天气越发炎热了,这会儿才凉慡些,你喝杯茶,去去暑气。” 曹野那姬拿起几案上的茶杯,看着颜色橙huáng的茶汤,欲喝不喝的模样,“辰鱼,我身子gān净了。我担心圣上又想起我来,要召我侍寝,那可怎么办呢?” “一时半会儿,圣上倒未必就能立即想到你,不过张公公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必定会在圣上跟前撺掇。哎,眼下可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可想了。” “哎。可不是。张公公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是个趋炎附势之辈,他是指望不上了。我只求今日张公公不要出现在北苑才好。阿弥陀佛。” 公孙辰鱼忍不住笑道:“哟,平日里不烧香,临时抱起佛脚来了,也不知道佛听不听你的愿望?”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张公公的声音:“两位娘子,请开开门。咱家有事情要说。” 曹野那姬低声惊呼,“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怎么办?怎么办?” 公孙辰鱼抓着曹野那姬的两只手臂,低声道:“镇定点。先听他怎么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见机行事。去,你去开门。” 曹野那姬这才勉qiáng镇定了神色,打开了门。对张公公展露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见礼道:“张公公万安。” 张公公笑得一脸谄媚,往里走来,后面跟着几个内监宫女,公孙辰鱼赶紧站出来见礼道:“张公公万安。” 张公公喜形于色,“曹野那姬,速速准备,今夜侍寝。”见曹野那姬不作声,似乎还在为上回搜她身的事情不开心,又道:“上回的事,是咱家冒犯了娘子你,可咱家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啊。还请小娘子不要计较,收拾收拾,随咱家一同走罢。” 说着便要转身出去,曹野那姬往前走了一步,怯生生地问:“奴就这么去么?” 张公公又回头笑道:“好娘子,你就这么来就行了,一会儿有专人伺候你沐浴梳洗。” 公孙辰鱼见着眼前的情势,曹野那姬是非去不可了,于是拉着她的手,轻笑道:“恭喜你,要做贵人了。去罢。” 曹野那姬抓着公孙辰鱼的手,舍不得放,眼神里尽是犹疑不安,却又张不开嘴说不去,张公公再三催促,这才跟着去了。 公孙辰鱼看着曹野那姬登上了车辇,随之消失在了北苑的大门口处。她心里感觉到这宫里的可怕,可抽了身,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取出。如今,只能想着不要惹得圣上的注意才好,夺了魁伶,就立即出宫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沈静姝和秦若嫣此刻也在隔壁屋子里闲坐着消夏。 秦若嫣手拿一把芭蕉扇,呼呼地扇着,一边还把手帕浸湿,拧gān擦脸,她似乎很怕热。 沈静姝一边吃梨,一边看着秦若嫣的动作,“若嫣,你帮我也扇扇,我也热化了。” 秦若嫣白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惯会使唤人。可我又不是你的婢女,我自己还热呢。怕热自己扇去。” 沈静姝平日里时常听秦若嫣有意或无意地提及邱长卿,因故意道:“赶明儿我去找师父,央他给我画一把好看的扇子,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帮你说说情。” 秦若嫣心思一动,可也知道沈静姝打得什么算盘,因又笑道:“瞧瞧你,就这点子出息!为了哄我帮你扇扇,就把师父都卖了。你师父知道自己被你卖得这么廉价么?” 沈静姝央求道:“好人,你就帮我略扇扇风,我保证明日给你弄来。” 秦若嫣见说,心里也着实想要邱长卿的东西,便从了她。谁知这一扇,沈静姝就没完没了,两人一直消磨道半夜,这才让秦若嫣停下来,歪在榻上睡去了。 这一夜,公孙辰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总是想起,魏夫人说得那些话,她总是把圣上当成自己的生身父亲,此刻正在宠幸自己的好朋友。“宠幸”二字所蕴含的情形,朦朦胧胧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这令她感到很羞耻,也很恶心。只盼着天快些亮,天亮了去练舞,也许一切就过去了。可这一夜偏偏这么漫长,似乎总过不去。 好容易睡着了,天已经大亮,外面又恢复了喧嚣。公孙辰鱼翻个身,继续睡,却听到有人在敲门,是梁芷。 梁芷敲门:“辰鱼,辰鱼,你起来了吗?你快起来。有大事发生了。” 公孙辰鱼翻到另外一边,寻思着这句话的意思,这才坐起身,换了衣服,打开门。无jīng打采地问:“梁芷,是你啊。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了?”说着转身往屋里走,开始梳洗。 梁芷坐在一旁的榻上,兴奋道:“我听人说,曹姐姐被册封为正四品的才人了。” 公孙辰鱼听说,只是“哦”了一声,脸上并无喜色。只听梁芷又道:“辰鱼,曹姐姐既然封了才人,肯定会住在专门的寝殿,你这里不是会空出来嘛?我想和你一起住,可好?” 梁芷虽为“中优”,其技艺其实是很接近“上优”的,如果曹野那姬走,梁芷说不定会被升为“上优”,这样自然也能住到两人的房间里。公孙辰鱼素日里也和她jiāo好,便也“嗯”了一声。 梁芷自然高兴极了,“太好了。我要写信告诉我娘,她听了,一定会高兴的。不过,我还是要先等等,等范教坊使正式擢升我的品级,我再写信。” “嗯。也好。”公孙辰鱼淡然道。 沈静姝和秦若嫣两人结伴而来,彼此厮见毕,聊了些曹野那姬封被封才人一事,又说了些担忧自己被圣上看中,万一也被封个妃嫔之类的。 沈静姝最是没心没肺,“我不想留在宫里,也不能经常到东市和西市吃喝玩乐,我希望自己平安出宫。” 秦若嫣却不同,她心气高,从小家庭环境不好,父亲是个落魄文人,家里一直缺衣少食,日子过得很是拮据。若是有幸被圣上宠幸,也算是自己一世安稳无虞,还能帮衬娘家。因此说:“我不在乎,反正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当今圣上威名远播,又是天平盛世,做圣上的妃子也是不错的出路。辰鱼,你说呢?” 公孙辰鱼却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猛地愣了一下,喃喃道:“我入宫,就是为了夺魁伶,旁的,我一概不想。” 沈静姝笑着接道:“咱们俩最默契,不如我搬来你屋罢?” 梁芷小声道:“我已经和辰鱼说过了,等范教坊使升我的品级,我就和张公公申请,搬来和辰鱼同住。也能有个照应。” 秦若嫣嗔道:“你们一个个巴巴地上赶着往这屋凑,也不问人辰鱼的意见么?静姝,你既不想与我同住了,我一会儿就把你的东西搬出来,你另择高枝罢。” 沈静姝见状,知道梁芷已经和公孙辰鱼说过了,想必也得了她的许诺,便笑道:“哎哟,多大点事,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嘛,至于把我的东西扔出来,这么狠么?我师父的纸扇你不要了?” 公孙辰鱼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邱长卿了,听见沈静姝说起他,心里留意着,却不曾表现出分毫。 秦若嫣得意地笑道:“你自己嫌弃人,倒说别人不容人,坏丫头。你师父的扇子,昨夜咱们可是说好的,我给你扇了一晚上的扇子,此刻你可不敢反悔,仔细我捶你。” 梁芷因笑问:“什么扇子?” 沈静姝这才把昨夜许诺秦若嫣纸扇一事提了一嘴,因起身道:“好了,既如此说,我便此刻就去南苑找师父要纸扇去。” 秦若嫣便也起身,笑道:“我陪你走这一遭罢。左右坐着也没甚事。今日曹姐姐大喜,范教坊使这早晚还没来,想是要休息一日了。咱们也跟着沾光,自在耍乐一日。” 梁芷又问:“辰鱼,你不去么?” 公孙辰鱼喝了一杯茶,摇摇头,道:“我不去。我还有点子事。说不定一会儿曹才人要回来取东西呢。” 秦若嫣回头道:“如今她是正四品的才人,恐怕取东西这点子小事,未必亲自来的。”说着和沈静姝出去了,两人往南苑走来。 梁芷见她们走了,道:“若嫣说得有道理,曹姐姐恐怕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再到这里来了。如今她是圣上的妃嫔,咱们不过是供贵人们取乐的舞伎罢了。” 公孙辰鱼不搭声。心道:她是如何,与我何gān?如今,我总算是发现,我这命,就和无根的浮萍一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曹野那姬也是如此,她这才人的封号,也不是她所求的。哎,也不知我所求,能否天遂人愿。 第71章 沈静姝和秦若嫣走到南苑,门口有两个内监守着,见来人,气度不俗,不是宫里的婢女,便问:“是宫里头新来的舞伎姐姐罢?” 沈静姝和秦若嫣笑着点点头,见礼道:“正是。敢问小哥,邱长卿乐师住哪一间屋?” 内监指了指右首边第一间房,“右首第一间就是。不过,娘子不能进去。” 沈静姝上前一步,偷偷掏出一个玉镯子,塞到内监手里,悄声笑道:“小哥,劳烦小哥去请邱乐师出来,就说他的弟子有要事求见。” 内监收了镯子,喜上眉梢,当即答应为她跑腿,“两位娘子稍候,咱家这就去请乐师。” 北苑门外,一个一等宫女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守门的小厮便放她进去了。 宫女走进了院子,她看了看院中的各色人等,有嬉戏的,也有练舞的,也有站着发呆的,还有门开着,坐在屋里喝茶聊天的,看起来众人都其乐融融。 她走到门前,看了看门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姚灵,又走到第二间房,看到上面写着公孙辰鱼、曹野那姬,这才敲了敲门。 “小娘子,曹才人命奴来取旧物,烦请小娘子开门。” 公孙辰鱼和梁芷正在屋内喝茶,梁芷听说,笑道:“果然派人来了?” 公孙辰鱼放下茶杯,起身去开门,轻声道:“想必是不能亲自来了。” 门一开,宫女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唤小蝶,是曹才人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奉才人之命,来取些旧物,也顺道请娘子过去叙叙旧。 公孙辰鱼道:“才人的东西,我早已收拾好了,你拿走便是。”想到昔日的姊妹,如今成了自己生父的枕边人,不知为何,仍是觉得怪怪的。她不想去,便找了个理由推脱,“小蝶,回去禀报你家才人,就说今日范教坊使有特训,等得空了,辰鱼必定来拜见。” 小蝶回头看一眼院子,心里疑惑:此刻分明有空,她为何不愿与我同去见才人?但也不好多问,拿着公孙辰鱼jiāo给她的东西走了。 梁芷不解地问:“今日明明无事,你为何不去见曹姐姐?” 公孙辰鱼道:“见了面可说些什么呢?没有什么可说的。不去也罢。” 梁芷素日最喜欢公孙辰鱼,知道她为人再正直良善不过,今日的举动却有些反常,因劝道:“话虽如此,只是毕竟姊妹一场,如今她富贵了,不忘你与她素日之情,你合该去看望她才是。” 公孙辰鱼却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练起舞来。她心情有些乱,舞姿充满凌厉肃杀之气,又充满优柔惶惑之感,但却使了全身十二分气力,亦刚亦柔,实则十分耗损人的jīng气神。 不久,太阳升至人的头顶,晒得人脸滚烫,公孙辰鱼开始大汗淋漓,娇喘微微。 梁芷看着她这样折腾自己,劝了几次,让她回去休息,她不听。 一个时辰之后,公孙辰鱼开始体力不支,似是中了暑,唇色苍白,梁芷实在看着着急,便qiáng行把她扶回去休息去了。 公孙辰鱼刚一进屋子,就倒在榻上,昏睡了过去。 惊得梁芷大喊:“辰鱼,你醒醒。”又忙倒了碗水来与她喝。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恢复意识,半躺着身子,用手臂支撑着,一骨碌喝完一大碗水,虚弱道:“梁芷,我先睡会儿。”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呼呼睡去。 梁芷不放心,只在她身边陪着,以防她有什么事要叫她。 邱长卿和司空非在下棋,守门的内监来请,邱长卿一听,是沈静姝来了,心里本不想出去。只是想着或许和公孙辰鱼有关,便起身出去。对司空非道:“你先别动,我马上回来。” 司空非却也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子,“我也出去走走,坐久了,这腿麻。” 两人正要往外走,碰上张野狐打开门,张野狐问:“邱兄、司空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兄弟正无聊,陪你们走一遭?” 邱长卿白了司空非一样,“你去陪野狐兄下棋,我去去就回。” 司空非这才拉住张野狐,往自己屋里走,“走走走,咱们别理他,我们在屋内下会儿棋多好,这会儿外边天热。” 张野狐一边朝里走,一边问:“邱兄gān什么去?” 司空非只说:“他呀,小徒弟找他。” “是那个沈静姝沈娘子?” “大约是罢。” “听说沈娘子和秦娘子住一屋,不知她来了不曾?” “谁?秦若嫣?” 张野狐不作声了,颇有些害羞地应了声,算是回答。 司空非眼瞅着眼前的汉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张野狐的脸上浮现一层罕见的羞怯所引起的红晕,司空非决定逗逗他,“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人家秦若嫣了?要是,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没准此刻她就在门外呢。” 张野狐低了头,又摇摇头,“没有的事,司空兄想到哪里去了?” 司空非见如此,便假意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就下棋罢。来,你下长卿的棋,眼下他占上风呢。” 张野狐其实想出去看一眼,外面到底有没有秦若嫣,因此虽然坐下了,可心思却并不在下棋上。因此下了几步棋,竟让司空非扳回一局,司空非心里头高兴,一脸贼笑。司空非猜测长卿回来看到他苦心经营的棋局,就这样被张野狐毁于一旦,会是怎样心痛的表情。想到这些,司空非竟忍不住喜欢起了张野狐。眼前之人,虽然粗狂了些,可有时候倒也傻傻的,甚是有趣。 邱长卿和沈静姝、秦若嫣三人走至墙角边下,安静地说会儿话。沈静姝说了自己想求师父画扇子的请求,还帮秦若嫣也求了。此刻正耐心等邱长卿的答复呢。 邱长卿这几日仍时刻记挂着公孙辰鱼的消息,有时半夜忍不住,仍探到她的屋顶,睡在屋顶看星星,看月亮,chuīchuī风,闻闻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隐秘而悠远的昙花香。只有在她的屋顶,他才能安然睡去。趁着天色将晓,值勤的金吾卫换班时,悄悄回到南苑来。 邱长卿沉吟了一会儿,问:“公孙辰鱼不要一把么?听说她同屋的曹野那姬被封了才人了,她今日可是被请过去喝茶了?” 秦若嫣知道邱长卿心里惦记着公孙辰鱼,忙抢道:“辰鱼她在屋里等着曹姐姐宣她觐见呢。我们来时,原和辰鱼说过了的。叫她一起,她说一会儿曹姐姐可能要来取旧物,就不曾来。” 沈静姝接道:“师父,你也忒偏心了些。辰鱼人没来,也不要扇子,师父只顾问她,一点不关心徒儿我么?” 邱长卿用扇子敲了一记沈静姝的头,“入了宫,你倒越发没规矩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好歹相识一场,如今都在宫里,自然要相互照应。行了,你们的扇子,我抽空给你们画了。等做好时,我再给你们送来。回去罢,咱们说久了,他们恐怕又要说闲话了。” 沈静姝摸摸头,吐了吐舌头,笑道:“知道了。我们先走了,画扇子的事情,就拜托师父了。”说着两人朝邱长卿见礼,携着手便去了。秦若嫣几次那眼睛去溜邱长卿,儿女情态尤胜,只是邱长卿并不为所动,只是淡然自若,仿佛没看见一般。 邱长卿回到房内,见自己原本的一盘好棋,已经被张野狐下得惨不忍睹,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思默想了起来。 司空非见邱长卿回来,看到自己的一手好棋被毁了,竟然无动于衷,平日里下棋定要争个输赢的他,今日瞧着有些不对劲。便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徒儿找你何事?” 邱长卿喝着茶,眼睛只顾看着外面的日头,却有些困倦了,“没事,让你给她做两把扇子。”说着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张野狐闻言,问:“两把?莫非秦娘子也来了?有一把是她要的么?” 邱长卿听这语气,甚是有趣,便忍着笑意,含糊应了一声“嗯”,仍睡去。 司空非听说沈静姝要自己给她做扇子,心里头倒也突然雀跃了起来,站起身,坐到邱长卿旁边,轻笑问:“长卿,你先别睡,你给我说明白点,到底是谁要我做扇子?” 张野狐也凑了过来,“是,长卿兄,你起来给说说。” 邱长卿见这两人这么积极,灵机一动,便起身,“静姝央我给她和若嫣各画一把扇子,你们都知道的,我近来一向懒待动,就推辞了。谁知她们就问,‘司空郎君和野狐郎君可得空帮我们做做?’我说‘行,回头我帮你们问问,但他们未必有工夫帮你们做。’就是这么件事。” 司空非一听,喜上心头,当即拍手叫道:“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给她们做。” 张野狐却说:“司空兄,你做一把,我做一把,这样就省事多了。” “也行,那就这么办。”两人说着便要开始动手做起来。 邱长卿翻身睡去,“你们去隔壁房间做,别吵我,让我耳根子清净会儿。” “行,我们别吵他睡觉,去我屋做。”张野狐拉着司空非到自己房间去做画扇了。 傍晚时分,兴庆宫已经掌灯,巡逻的金吾卫从北苑门前经过。其中带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旻。裴旻走到门前,问守门的内监:“敢问公公,这里可是新来的歌伎舞伎住的地方?” 内监见是金吾卫的裴统领,便恭敬道:“回裴将军,此处正是新入宫的歌伎舞伎们的住所。” “能否请一位叫公孙辰鱼的舞伎出来?” “是,将军。”内监一阵风似的跑了,剩下的金吾卫们饶有兴味地瞧着头儿,有胆大的问:“裴将军,可是来会嫂夫人来了?” 裴旻沉下脸来,喝道:“休得胡说。你们继续巡视,我一会儿就来。” “是。”嬉闹归嬉闹,然众人也不敢不听命令,赶紧步伐整齐地往前边去了。 第72章 内监兴冲冲地跑去叫门,梁芷开了门,见是守门的内监,便笑问:“何事这样匆忙?” 内监便把门上有一位左金吾卫的统领裴将军,点名道姓要见公孙辰鱼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娘子,你帮咱家叫叫公孙娘子,咱家念你的好。” 内监见过公孙辰鱼几次,早已认得她的样貌,也认得曹才人的样貌,因此知道眼前的娘子并非这个屋里的主人。 梁芷笑道:“奴这就去叫醒她。你且略等等。” 内监笑着等在门口。梁芷回转身来叫公孙辰鱼,“辰鱼,你快醒醒。有人找你。” 公孙辰鱼翻个身,问:“谁找我?” “裴将军找你。” “裴将军?我认识他么?我不记得我认识这号人物……” “不管认不认识,你好歹起来见一下,快点,别让人久等。”梁芷拽着公孙辰鱼起chuáng,公孙辰鱼抓着枕头,做最后的殊死抵抗。 “起来了,马上就起来了。你别拉了。再拉,我跟你急了啊。”公孙辰鱼甩开梁芷的手,朝空气蹬了一脚,趴在凉席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在倒数:我马上就起来。马上……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公孙辰鱼终于姗姗来迟,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站着。她走到门口,守门的内监忙打招呼,“娘子万安。” 公孙辰鱼笑着回礼道:“公公万安。” 裴旻听到说话声,回转身,脸上立时绽放了笑容,看着公孙辰鱼一脸惊喜的样子,等她走近。 公孙辰鱼确实未曾料到,竟然是裴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笑问:“师父,你什么时候成了裴将军了?” 裴旻因把自己考取武举人,被任命为宫内禁军左金吾卫大将军一事大略说了一遍。又道:“辰鱼,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可还好?” 公孙辰鱼刚才还欢欣雀跃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挺好。曹野那姬你还记得罢?” 裴旻点点头,“记得。她被封才人,这事宫里上下谁人不知?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么?” “昨夜没睡好。对了,邱长卿、沈静姝都在宫里,你可知道?” “知道。宫里新来的乐师、歌伎、舞伎都造了花名册,金吾卫仗院就有你们所有人的信息。只是还未曾打过照面。” “师父如今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惊喜的。” “是吗?辰鱼,你先和他们说说,省得他们突然见到我觉得意外。” “没问题。师父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我来,是因为曹野那姬被圣上册封为才人,我担心你……我想去求圣上赐婚,把你许配给我,你可愿意?” 公孙辰鱼吃了一惊,心道:这也正是我担忧之处。眼下,我最担心就是步曹野那姬后尘。我是万万不能被圣上宠幸的,要知道,他可是我亲生父亲。可我又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哎,裴旻倒是不错的选择,他现在有职务在身,娶了我,自然是做主母。他人也好,倒也省了去了解的工夫。只是,我喜欢他吗?这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再想想罢。 裴旻见公孙辰鱼一直在思索,耐心地等着她回答,心道:你肯考虑,至少说明我还有机会。不管你要考虑多久,我都愿意等。 公孙辰鱼听到他的腹语,抬眼望着他,有一丝愧疚,“师、师父,我、我还是觉得这个太突然了,不、不如容我好好考虑一下,我想清楚了再回答你。” 裴旻宠溺地笑了,点头道:“好,我等你。不过越快越好,晚了,恐怕就失去意义了。我们都知道,圣上金口玉言,我们这些臣子是不能令他收回自己的成命的。” “嗯。我知道。我答应你,尽快答复你。” “最迟是在哪一天呢?” “三日后是小公主的百日宴,我们要去御前献舞,你放心,我会收敛锋芒,不引人注目。宴会结束后,你来这里等我,我给你一个答复。” “好。我还要巡视,先走了。” “你去罢。” “下次见面,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叫我的名字。” “嗯?噢,好。” 公孙辰鱼回到院内,尚食局的人已经派人送来了晚饭。曹野那姬不在,梁芷便端着自己的饭菜走了过来。看见公孙辰鱼回来了,笑道:“你来了。我来陪你一块吃饭。” 公孙辰鱼心里想着裴旻的话,思绪一时还没理清,只是淡然答道:“好。来罢。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胃口。” 梁芷一边端着托盘,一边笑呵呵道:“今晚有槐叶冷淘,好吃的,你试试。” 公孙辰鱼听了,这才来了jīng神,喜道:“是吗?我也正馋冷淘了,没想到今晚就能吃上了,不错。看来今日尚食局特地给我们的伙食加餐啦。” 梁芷笑着跪坐下,“也该如此。这大热的天,也就晚上凉快些,可不得置办些好吃的给我们么?白日里人总是不思茶饭,都没jīng神了。况三日后,小公主的百日宴,宫里头这是有喜庆事呢。咱们也跟着沾光,受用一回。” 说着两人吃了起来,槐叶冷淘其实是一种凉面,颜色碧翠可爱,吃到嘴里清凉慡口,让人胃口大增。不一会儿的工夫,公孙辰鱼就把碗里的面吃了个gān净,她白日里没吃东西,又睡了一整天,此刻的确是饿了。她瞅着梁芷碗里的面,咽了咽口水,眼睛咕噜咕噜地打着圈,央求道:“梁芷,你的面给我一口,我的桂花糕给你吃。” 梁芷护住自己的碗,吃得额头上正冒汗,她笑道:“我还没吃够呢,我不要你的桂花糕,我自己也有。你吃桂花糕罢。” 公孙辰鱼哪里能够死心,撒娇道:“你就让我吃一口嘛,下回我的也给你多吃几口,当是利息,可好?我知道你最好了。” 梁芷见她这样,不忍心,只得忍痛割爱,给了她一口。“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呀,不然可没有下回了。” 公孙辰鱼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点头道:“自然算话。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又喝着凉茶,把几块桂花糕也一并吃了。这才感到茶足饭饱。因躺卧在榻上发呆,摇着一柄轻罗小扇,轻轻地扇着。不觉又想起裴旻的话来,想了想,发现还是不能确定对他的心意。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邱长卿偷亲自己的事情来,脸上火辣辣的,再也坐不住,只得摇着扇子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四处走走。 正走到一处,沈静姝、秦若嫣和梁芷三人也都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沈静姝道:“你总算起来了呀。听梁芷说,你睡了一整日。你也忒能睡了。” 公孙辰鱼扇着扇子,此时chuī过来一阵凉风,她贪婪地把脸迎在风中,风chuī过她的耳际,耳朵上悬挂的一对晶莹剔透的纯白玉质耳环随风晃动了一下,留下惊鸿一瞥的弧度。这才不以为意地笑笑。“难得清闲一日,睡个觉最划算。你们的扇子呢?你师父答应给你做了么?” “嗯,答应了。不仅给我做,还给若嫣也做一把呢。呐,是你自己说不要,所以就没你的份了。” “我用不着。你们开心就好。” “听梁芷说,今日曹才人命人来取东西,还请你过去叙旧,你怎么不去?你不是在等她么?” “噢。不想去便不去了。” 秦若嫣赶紧趁机插话道:“辰鱼不想去,也无妨。想来曹才人刚被圣上赐封,一定是不习惯当妃子的生活,所以才叫辰鱼过去闲聊罢了。对了,辰鱼,今日邱郎君问到你了,他问你是不是被曹才人叫去了。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是关怀备至,才会想得这么细,你们两个怎么了?” 公孙辰鱼抬眼看了一眼秦若嫣,她听到秦若嫣的腹语是这样的:要是你对他无意,就和他保持距离,把机会留给其他人。轻笑道:“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若嫣,你要是心仪邱郎君,放心大胆去,我祝福你们。” 秦若嫣害羞地笑笑,分辨道:“我对邱郎君也只是仰慕罢了,他是人中龙凤,我哪里敢高攀?上回在他府上,我亲耳听邱伯父说的,要给他和姚相的嫡孙女姚玥完婚。诶,说来奇怪,邱郎君怎么非但没有和姚玥完婚,反而还跑到宫里来当乐师来了?他这样的条件入宫,恐怕和我们不一样罢,他莫不是为了什么人才来的?” 沈静姝一向知道,师父心里有公孙辰鱼。这回见师父出现在宫里,虽然早有预感是为了公孙辰鱼,可终究不敢去证实。如今又听秦若嫣这样说,不由得心里感到一阵不快,因插嘴道:“实不相瞒,师父确实对辰鱼不一般。这次入宫,想必十有八九是为了你来的。你真的如此寡情,一点不感动么?” 梁芷向来不喜欢插话,时常是被人问她,她才主动回答。今日她却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邱长卿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听过许多回,上回去邱府,也未曾见到。今听说邱郎君心悦公孙辰鱼,不禁十分吃惊,因笑问:“辰鱼,她们说的可是真的么?邱长卿真的喜欢你?天,他可是全长安城的少女最想嫁的人呀,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呢?赶紧答应了呀。还夺什么魁伶呢,有邱长卿这样的夫君,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能比得过他呢?” 公孙辰鱼不禁嗤笑了一声,“你们既知他和姚玥早有婚约在身,怎么就不知他只能娶一个主母的道理呢?我是庶出,阿娘在府上没有地位,将来嫁人,全靠主母张罗,靠命运基本上只能给达官贵人做侧室,所以我才来考魁伶的呀。你们如今都念着他如何如何地好,怎么就不知他再好,终究是天上月,与我有何相gān的呢?从今往后,再不要提这话,谁提我和谁翻脸,休怪我无情。” 众人见她恼了,也不敢再说这话。秦若嫣却在心内道:就是嫁给他做侧室,又有何妨?你这心气也忒高了些。你要看不上,我不介意嫁给他做侍妾。 公孙辰鱼听了这话,嘴巴扯了扯,没再说话,摇着扇子走开了。心内却说:去啊,去啊,没人拦着你。也不必告诉我,我祝你求仁得仁。 第73章 这日天朗气清,北苑里众人还在用早膳,范教坊使却意外地提前来了。 她站在院中,敲着一面铜锣,大声道:“想要为小公主百日宴献舞的,快来。” 梁芷又在公孙辰鱼房里一起吃早饭,见喊,便立即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赶紧起身道:“辰鱼,你快些。范教坊使催人呢。” 公孙辰鱼却丝毫不着急,慢悠悠地chuī着气,喝粥,道:“急有什么用?是你的,跑不掉。” 梁芷道:“你是上优,自然不急,可我是中优,中优就有百八十个,能不能轮到我,可就不一定了。你不急,我先去了。” 公孙辰鱼心里在想:《安乐》舞是继承北周以来的shòu面舞,得八十个人,如今小公主百日宴,这八十人的规格是断不能少的。便压了压自己着急的心态,坐着吃完了早饭,这才走出来。 正好碰上姚灵,公孙辰鱼冲她微微点头轻笑,姚灵却冷着脸子,没有回应她。两人往院中走来。 范教坊使见她们二人姗姗来迟,冷笑了一声,喝道:“公孙辰鱼、姚灵,你们二人何故姗姗来迟?”心内却在盘算:这姚灵是姚相的孙女,不好开罪了姚府。 公孙辰鱼一听这话,顿时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羊,只得告罪道:“回范教坊使,辰鱼吃饭一向比常人慢,故此来迟了,请范教坊使责罚,辰鱼愿意领罚。” 范教坊使不以为意,冷笑道:“你们怕是以为自己是上优,不论如何都不会落选,这才怠慢本官的命令罢?本官一向公平,不管你们进来时是什么品级,如今都要重新选过。” 姚灵分辨道:“回教坊使,姚灵并未这么想过。姚灵只是打小身子虚弱,早饭必得细嚼慢咽,方才能消化。姚灵知错,请范教坊使责罚。” 范教坊使脸上露出了谜一样的微笑,她在心内道:编,你接着编。罢了,我也不便借题发挥太甚。因道:“好了。不必多说,本官心里有数。下回,本官叫人,若来迟了的,就不必来了。听明白了么?” 众人皆低头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范教坊使又道:“三日后,宫里要给小公主举办百日宴,圣上命本官从你们这批新人中挑选八十人,排一出《安乐》舞。时间仓促,本官只能择优选取。你们会跳此舞的,走到前面来,跳给我看。不会的,看着会跳的,现在就是学习的时间。我说尚可的,站在左边,没被选上的,自己去练习。开始罢。” 《安乐》舞是宫廷宴会常见的舞蹈,在寻常人家却是难以见到的。因此会跳的人并不多。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场面一度鸦雀无声,公孙辰鱼却听到很多的内心活动:我不会。我也不会。该不会大家都不会罢?诶呀,范教坊使的脸色好难看……公孙辰鱼是会的,她在书上看过此舞,阿娘也教过她。可她不想成为出头鸟,所以宁愿再等等。 范教坊使看着一院子的人一动不动,都像木头似的,难以置信道:“亏你们还是从长安城的良家子中选出来的舞伎,怎么,竟没有一个人会么?”范教坊使的眼神像梭镖一样she到姚灵身上,“姚灵,你们家按说有机会表演此舞,怎么连你也没见过?” 姚灵出列,温柔答道:“回范教坊使,姚灵确曾观看过此舞,只是并不曾舞过,故不敢造次。” 范教坊使脸色稍稍和缓了些,鼓励道:“无妨。你给她们展示一下。”说着让姚灵站到前面的空地上,自己退到了一旁。 姚灵其实是会的,她故意这样说,并非是谦虚,而是为了降低别人对她的期待。她这一回想做领舞的,上回曹野那姬在,抢了她的风头,如今没有人可以和她比肩了。姚灵一出手,便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感和美感,对舞蹈jīng髓的把控入木三分,引得众人连连感叹。她故意没有跳完完整的舞蹈,在紧要处,收了舞,歉然道:“姚灵无能,旁的不记得了,还请范教坊使见谅。” 范教坊使甚是满意,笑着走过来,扶起她的手,“无妨。本官瞧着,你刚才就舞得很好。去左边站着歇会儿罢。” 姚灵喜道:“是。” 秦若嫣是十分善于学习的,她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自然从未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宫廷舞蹈。上回南薰殿献舞,她落选,心里一直备受打击。所以刚才姚灵表演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地在下面比划。此刻趁着还没有全然忘记,早已跃跃欲试,声音有些颤抖道:“范教坊使,若嫣愿意献丑。” 范教坊使瞧了她一眼,点头同意了。 秦若嫣把刚才记住的动作悉数舞了一遍,虽然形似,然而到底意蕴不足。舞完后,范教坊使一直没有发话。秦若嫣在等待的时间里,感觉很紧张,场下似乎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听起来是在质疑自己上优的能力。秦若嫣感觉自己心态要崩溃了,终于忍不住,咬牙轻声问:“范教坊使,若嫣该站在哪边?” 范教坊使见出秦若嫣的紧张,也看出她的野心,不知为何,虽然还有许多人的舞蹈都没有看过,范教坊使仍旧决定:“你先下去自己练一会儿罢。” 秦若嫣恭敬答道:“是。”可转身时,分明红了眼眶,她快速离开,走到一个无人看见的角落,一个人站着,暗自伤神。 范教坊使又问:“接下来谁来?” 没有人做声。公孙辰鱼见着是时候了,便站出来,道:“范教坊使,辰鱼愿意一试。” 范教坊使略微点头表示同意。范教坊使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发现从她的身上能感受到一种灵气,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只见她跳舞时,果然形神.韵三者兼具,是顶尖的舞伎水准。跳到中段时,她突然停了下来……范教坊使不知道她是有意如此,只当她是真的不会了,不免有些惋惜道:“舞得不错。去左边站着罢。” 公孙辰鱼柔婉应道:“是。” 上优中,只剩下沈静姝没上场了,基于自尊心,沈静姝毛遂自荐道:“沈静姝愿意一试。” 沈静姝舞得中规中矩,也被留在了左边的队列里。 接着梁芷上场,表现尚可,也留了下来。后面范教坊使失去了耐心,往往叫三五个一起上来,看得顺眼的,就留下,不好的,就打发走了。 最后选出了七十九个,还剩一个名额。 范教坊使没有忘记秦若嫣,问:“谁去把秦若嫣叫来。” 秦若嫣伤心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回到院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赶紧飞跑了过来。战战兢兢道:“范教坊使,若嫣在。” “你过去站着罢。” “是。多谢范教坊使。若嫣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范教坊使的栽培。” 人选定了之后,范教坊使带着众人到偏殿内练习。 主管乐师的内侍官王禄公公和主管歌伎舞伎的内侍官张福公公坐在一起喝茶。 王禄奉承道:“张公公好运气啊。” “此话怎讲?” “公公提携的人如今成了圣上的枕边人,圣心大悦,赏了你好些东西。你还和我装傻呢?” 张福一脸得意,笑道:“这也是曹才人的福气。我可不敢居功呐。圣上仁慈,我跟着曹才人沾光了。” 王禄眯着眼睛笑道:“得嘞,您这运气旁人羡慕不来。我有个主意和你商量。” “说嘛。” “我想着今次与上回不同,上回是小型宴会,今次是大型宴会,舞者和乐师人数众多,最好在排练时能在一起多磨合磨合。这样才能保证演出效果。” 张福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只是这乐师和舞伎合到一起,难免生出许多下流勾当来。不便于管理。” “咱们不放心,可以轮流去守着嘛。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不信他们还能翻出个天来。” “行。就这么办。就在北苑的偏殿内练习罢。” “正是。” 午睡醒来,王禄命人在院中chuī奏横笛,召集众乐师到院中集合。 邱长卿穿着一件薄薄的汗衫子,披散着头发,起来后,正在用水擦身上的汗。又往衣服上喷了些许蔷薇水,香气扑鼻。 司空非整理好衣冠,走过来,笑道:“好香。长卿,你这什么香水,这么香?赏我些儿罢。” 邱长卿白了他一眼,“但凡我有些好的,你都眼馋是罢?这是从西域进贡来的蔷薇水,十分珍贵。喷一点就极香极香的。你可不要bào殄天物了。我就剩这一点了。” 司空非拿起蔷薇香水的琉璃瓶子,样子果然小巧。他小心地拧开瓶盖,倒了一点儿香水在手心,然后搓开,抹在衣襟上。“果然是好东西。长卿,你家那么有钱,用完了,再去买来就是。” “有钱的是我父亲。我父亲早把我赶出来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有当乐师每个月领取的月银。” “啊。你这么穷?哎,我还以为你是有钱人,想要抱紧你的大腿呢。” 邱长卿作势要揍他,瞪了他一眼,“再胡说,我手可就痒痒了。” 半盏茶的工夫,众乐师都聚集在了南苑的一处游廊下面。 王公公见人都齐了,这才面带喜色道:“诸位乐师,咱家和张公公商量过了,你们去北苑的偏殿和舞伎们一起排练。一会儿咱们就去。去之前,咱家丑话说在前头,男女授受不亲,切记不要轻浮孟làng,不要和舞伎拉拉扯扯,或者眉目传情。被抓到,每人拖出去打三十板子,没有饭吃。情节严重者,从乐师名单中除名,发放出宫。永世不得录用。” 众乐师齐声应道:“是。” 众人携带乐器跟着王公公往北苑走去。路上,司空非悄声问张野狐:“野狐兄,扇子做好了么?” 张野狐拍拍胸脯,悄声道:“在这儿呢。” “你不怕被王公公抓到打板子么?” “我瞅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再给她。” 邱长卿听说,因笑着问:“你做好了?” 司空非道:“我还没有。今晚回来定能做好。明日再拿给她。” 走到北苑门口时,正巧巡视的金吾卫走过,带头的正是裴旻。裴旻和王公公互相见礼毕。裴旻一眼便看到了邱长卿,人群的他,依旧风姿绰约,与众人不同。裴旻点头向邱长卿致意,邱长卿也略微回礼。 裴旻因问王公公:“不知王公公带着乐师们前往何处?” 王公公指着眼前的北苑道:“正是此处。” 裴旻笑道:“王公公请。” 裴旻看着他们走进去,心想:如今北苑龙蛇混杂,我何不向圣上请旨,来北苑巡视?如此,既能日日见到她,也能保护她。主意已定,便带着金吾卫们朝前走去,继续巡视。 第74章 听说乐师要来北苑练习的消息后,北苑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被选中的八十名舞伎成群结队地往偏殿走去。内侍官王禄带着乐师们从后面赶来。 梁芷探头探脑地回头看了几次,一眼看到有好几个长得俊俏的郎君,拉着公孙辰鱼的衣襟,雀跃道:“哪个是邱长卿?” 公孙辰鱼回头看了一眼,邱长卿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扬了扬嘴角,然后转过头来,“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梁芷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找出长得最俊俏的人是谁,然后一眼发现了邱长卿,心下怦怦然,惊呼:“辰鱼,天底下真有长得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啊!他真的好俊俏!”梁芷一颗少女心泛滥,面颊微红,心脏也开始苏麻苏麻的,仿佛是被谁捏在了手心里一般。 进到偏殿之后,王禄和范教坊使见礼毕,众舞伎和乐师这才对范教坊使和王禄见礼。王禄对范教坊使道:“想必张公公已经对范教坊使说过了罢?为了让此次演出效果尽善尽美,提前让乐师和舞伎在一起磨合,培养默契。” 范教坊使略微点头道:“是。好在这处偏殿足够大,都能容纳得下。王公公,姑娘们人数多,为了出入方便,就索性都在入口这边,各位乐师就都屈居在里边,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王公公笑道:“咱家但凭范教坊使处置。” 于是众人按照要求站定位置,开始表演。众乐师面向舞伎站立,邱长卿一边弹奏琵琶,一边在人群中寻找公孙辰鱼的身影,他一眼便看出公孙辰鱼站在哪个位置。他手上的功夫不停,眼神中充满关切,只是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还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心思。 司空非chuī奏筚篥,眼睛也在偷偷地打量沈静姝和公孙辰鱼等人,看得是心花怒放。入宫以来,很少有机会和女眷在一起,平日里就连伺候的,也都是内监。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多美丽动人的姑娘,不免兴奋得血液上涌,恨不能chuī着筚篥,走到她们中间去,与她们共舞一曲。 张野狐心里一直想着如何把自己怀里的画扇送给秦若嫣,那目光也是像锥子一样始终跟随着秦若嫣的舞姿的。其他的乐师也都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些花朵般的姑娘们跳舞。 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自幼都在闺中养着,入了宫以后,也没有机会见外男。如今一下子看到这些个英俊帅气的郎君,自然都忍不住拿眼睛去偷瞄他们。每回转圈的时候,都早早地预备好要看谁,自然也就不能全情投入,这让范教坊使气得直叹气,恨不能直接冲下去,给那些姑娘们赏几戒尺。 一曲舞毕,范教坊使亲自下来,纠正了几个舞伎的动作。声音不大,但是却掷地有声道:“舞蹈的动作勉qiáng学会了,但还是不流畅,动作不够整齐划一。要记住,这是群舞,不是哪一个人的独秀。从下一遍开始,谁要是跟不上节奏,本官可就要戒尺伺候了。听清楚了么?” 众舞伎朗声答道:“听清楚了。” 第二遍的时候,范教坊使揪了十个跟不上节拍的舞伎出来,每人赏了一戒尺。接下来,又练了四五遍,每一遍都会揪出一两个人来,渐渐剩下的,谁也不敢怠慢,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自然越来越渐入佳境。 一个下午过去,舞伎和乐师们澎湃激动的心情也都渐渐沉淀了下去。天黑时,范教坊使和王禄商定好下课,明日再练。人群渐渐散去,范教坊使命公孙辰鱼留下。 邱长卿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听到范教坊使对公孙辰鱼说:“你跳得不错,此次《安乐》舞就由你来领舞。” 公孙辰鱼一心不想出头,低着头道:“范教坊使,辰鱼不堪此任,还请范教坊使另择能人罢。” 范教坊使以为是她对自己没信心,便笑道:“本官说你行,你就行。本官看好你。你就回去好好准备罢。” 公孙辰鱼急道:“范教坊使,辰鱼确实不行。辰鱼没有领舞的才能,一上台就会紧张,可能会搞砸宴会,连累大家。辰鱼恳请范教坊使另择贤能罢。” 范教坊使的脸色渐渐变了,从原来的一脸喜色,变成了铁青的不满之色,她冷淡道:“本官抬举你,你反倒不给本官面子。你定要如此不识好歹,好,本官就成全你。再练五十遍才准回去休息。” 公孙辰鱼虽然满腹委屈,却也只能应道:“是。” 范教坊使生着气,傲然走出了偏殿。邱长卿躲在外间的帷幕后面,此时溜进来。问:“你为何要拒绝领舞?” 公孙辰鱼见是他,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这是gān什么?你这是要害死我么?” “我怎么会害你呢?” “密室私会外男,被抓到了,可是要以通jian罪论处的。你、你赶紧出去。” 秦若嫣一直秘密地注意着邱长卿的举动,她走在前头,走得很慢,一直在等邱长卿出来。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邱长卿,倒是等到了张野狐。 张野狐满脸笑容,叫住秦若嫣,“秦娘子,你等等。” 秦若嫣回头,见是她,又赶紧看了看周围走过的人群,惊得花容失色,嗔道:“你乱叫什么?叫人听见成什么样子了?” 与秦若嫣同行的沈静姝冲张野狐眨眨眼,笑道:“张乐师,你有何事要找我们若嫣?” 秦若嫣拉着沈静姝往前走,道:“和他纠缠什么?还不赶紧走?” 张野狐张了张嘴,看着她们风也似的逃走了,捂住胸口的位置,不觉好生没趣。 司空非走来,悄声问:“扇子送出去了不曾?” 急得张野狐捂住他的嘴,故意笑着打哈哈道:“还不曾。咱们一道回去罢。” 司空非知其意,挣脱开来,前后看了看,问:“长卿呢?怎么不见他?” 张野狐摇摇头,“并不曾见到长卿兄。” 说着两人一起往前走了,朝北苑大门走去。 梁芷看到姚灵悄悄往回走,不知道她要gān些什么,因而跟了过去。只见姚灵藏在外间,正在偷听内殿的人说话。梁芷也凑过去,悄悄往里间看,姚灵发现她,忙示意她不要出声。 梁芷看到公孙辰鱼和邱长卿站在一起说话,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几乎是站在房间的两个对角,仿佛是在吵架。只听公孙辰鱼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么?” 邱长卿分辨道:“我并不是要gān涉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得罪范教坊使。你得罪了她,有什么好处?你不是要考魁伶么?你不在她面前好好表现,我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孙辰鱼决绝道:“你不必知道。邱乐师,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听罚,请速速离去罢。省得一会儿被人撞见,我就是身上长着十张嘴,也说不清的。” 邱长卿满心地不解,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往外走了十几步,临到要走出去之前,又道:“我所求的,只是你安好而已。” 公孙辰鱼的心动了一下,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可她必须如此,和他保持距离,才能在宫里生存下去。她不想引人注意,也不想有人爱她,关心她,这些都可能会害死她。 邱长卿快速冲出内殿,走向门口,突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声响,怀疑有人偷听。便施展轻功,从帷幕后面揪出了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姚灵和梁芷。 邱长卿望着姚灵,难以置信道:“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你都听到了什么?” 公孙辰鱼听到外面有声响,忙赶了出来。看到姚灵和梁芷坐在地上,惊道:“你们在这儿gān什么?” 梁芷惊慌道:“我看她鬼鬼祟祟地,就跟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辰鱼,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发誓,我不会把今日听到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公孙辰鱼拉起梁芷,拍拍她身上的尘土,道:“行了。我信你。你先回去罢。我一会儿还要听罚,范教坊使罚我再跳50遍。晚上给我留几个包子。” 梁芷问:“为什么呀?你明明跳得最好。” “别问了。快走罢。” “好罢。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梁芷走后,姚灵冷笑了一声,眼睛像毒蛇一般扫she着邱长卿和公孙辰鱼二人。姚灵冷笑道:“没想到长安首富的嫡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六品官员的庶女神魂颠倒,你们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我要叫你们得到报应。” 邱长卿见她污蔑自己和公孙辰鱼,一气之下,一脚踩在姚灵娇嫩的颈部上,冷笑道:“我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况且,我现在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到处胡说,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今日之事,莫说我们俩清清白白,就是真有点什么,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不介意在你脸上画几朵花。” 姚灵照着他的脚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我不信你敢动我。我可是当今宰相的孙女儿,你要是敢动我,我让祖父抄你全家。” 邱长卿冷哼了一声,“你好好做人,我自然也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赶紧起誓,说你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姚灵气不过,但无奈被人像烂泥一样踩在脚下,除了嘴硬,也没有别的法子。心道:要不我先服个软,日后再报仇? 公孙辰鱼见她被踩在地上,实在可怜,又听到她的腹语,便推开邱长卿,扶姚灵起来,给她整理衣服和头饰,“我替他向你道歉。我相信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你也看到了,我和他什么也没做。要是你非得去告发我们,你去罢。但是,如果你真这么做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公孙辰鱼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不会心慈手软的。你好好想清楚罢。” 姚灵推开公孙辰鱼,怒道:“你替他道歉?他是我的姐夫,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替他道歉?”又望着邱长卿,流着泪,委屈道:“人人都说姐姐嫁了个好夫君,是全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体面人物。可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说着一气跑了出去。 第75章 夜色渐渐深重,宫中各处早已掌灯。 公孙辰鱼练了五十遍,人已经散了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 梁芷从食盒内拿出几个包子,又给她泡了一壶茶水端来,“辰鱼,来,你肯定累坏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梁芷给公孙辰鱼揉了几下肩膀,坐到一边看她吃。 公孙辰鱼一连吃了三个半包子,喝了两次茶水,这才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力气。“我快散架了。我一会儿要沐浴,睡觉。” 梁芷瞧着她累得眼皮直打架,缓缓问道:“范教坊使究竟为什么惩罚你呀?还罚得这么狠?” 公孙辰鱼仍往嘴里塞食物,只是速度缓了下来。“范教坊使想让我领舞,我没有听从。” “这是个好机会呀?你为何不答应?” “我、我担心自己不堪重任……” “不会的。辰鱼,我相信你可以。” …… 梁芷看着窗外,姑娘们早已沐浴更衣,换上了轻薄的夏衣,摇着扇子四处消遣。院子的东北角有一棵两人合抱的樟树,很多人愿意到树底下纳凉。梁芷收回了目光,“辰鱼,你和邱长卿之间,是什么关系呀?” “没什么关系。过去我和沈静姝一起在邱府学过一段日子,仅此而已。” “可我听他说话的语气,我觉得他心里有你。” “可我心里没他。” “他好可怜……” “梁芷,你到底是谁的闺中密友?净帮着旁人说话。” “哎呀,我错了。我明白了。既然你心里没他,以后我会帮你避开他的纠缠的。” 公孙辰鱼搂住梁芷的脖子,神情放松了不少,撒娇道:“这还差不多。” 秦若嫣和沈静姝两人走在一起散步。 沈静姝笑道:“张野狐看上你了。你心里是怎么想?” 秦若嫣羞涩道:“我心里怎么想?静姝,你快别说了。我看不上他。你看他一脸村气。” 沈静姝盯着她的眼睛,白了她一眼道:“哟,你还嫌弃上人家了?人家怎么了?好歹也是首席乐师啊,难保他日后不会飞huáng腾达,配你这个上优,并没有rǔ没你啊。你就这样狗眼看人低了?” “话虽如此,他看着倒也实诚。可我心里想的,并不是他这样的……” “我知道了。你心里想的,该不是我师父那样的罢?告诉你罢,你可别到处去说,我师父他心里有人了。你就省了这份心罢。省得到时候痴心错付。” 秦若嫣心内一惊,却红着脸分辨道:“谁说我看上他啦?他心里的人是谁?” “好好好,你心里没有他。他心里装的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他是个痴情的,你最好还是不要考虑他了。” 姚灵受到如此羞rǔ,心中愤懑不平,她给姐姐姚玥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在宫中所发生的事情,重点是告诉她,她的夫君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和姐姐原本感情并不好,她一直嫉妒姐姐的嫡女身份。可如今,她受的委屈和姐姐的未婚夫扯上了关系,她觉得自己动不了他,也许可以让姐姐来想办法求祖父。让祖父对圣上施压,处置了邱长卿和公孙辰鱼这对狗男女。 赵夫人泡在汤池中,汤池内洒满蔷薇花瓣,贴身婢女司桃在一旁给她按摩。 赵夫人从水中起身,司桃赶紧拿浴巾给她裹上,一番擦拭之后,赵夫人终于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薄纱,里面穿了件齐胸长裙。墨黑的秀发随意披散着,还沾染着些许水汽。 赵夫人伸出左手,司桃便知其意,立即将一根粗长的发簪送上,赵夫人把头发松松地盘成了一个发髻。赵夫人立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哀叹道:“红颜易老,任是谁也经不起这样漫长的等待呀。今夜圣上宣了谁侍寝?” 司桃手执铜镜,垂了双目,弱声答道:“是曹才人。” 赵夫人闭了双目,似有头疼之症,以手抚额,怒道:“曹野那姬这个贱人,居然敢戏弄本宫!还有张福那厮,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亏了本宫平日里许他那么多好处。” 司桃把铜镜收好,赶紧过来扶住赵夫人,柔声道:“夫人,您何必如此自苦?这些年,圣上宠幸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可真正能被留在身边陪驾的,并没有一人。您是太子瑛的生母,身份尊贵,何必与那普通的花花草草一般见识呢。刚才泡澡时间过长了,这会子头又痛了。赶紧喝碗热茶去去寒气。”说着命宫婢端了茶进来。 赵夫人坐在一张雕花紫檀木榻上,接过司桃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两大口,轻笑道:“泡了这么久,倒真是渴得厉害。”把茶碗放在榻上的几案上,“你给我扇扇,这天怎么这么热呀?”司桃领命过来,拿着一柄芭蕉美人扇轻轻地扇起来。 赵夫人接着道:“司桃,你说得这些,本宫何尝不懂?只是这些年,圣上我这宫里来的日子有多少?偌大的兴庆宫,就圣上一个男子,本宫也就在一些年节上能看到圣上。本宫心里时时刻刻盼着圣上,可圣上的心里却从来没有本宫啊。本宫心里苦啊……” 司桃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圣上心里有谁,那都是要看运气的,这么些年,能宠冠六宫的也就武夫人一人而已。自家的主子虽然贵为太子生母,然倡优出身,论出身,确实是比不上武夫人的。夫人日日如此,自己也实在无法可想,为了哄主子高兴,她头一昏,就说了个后来悔之不已的主意:“夫人,谁说宫里就圣上一个男子的?眼下南苑里可都住着大唐最俊俏的郎君呢。夫人得空了,去瞧瞧一二。” 赵夫人一听,眼珠子一转,动了心思,嘴上却道:“小蹄子乱说什么?仔细我拔掉你的舌头。” 司桃赶紧跪下求饶:“司桃知道错了。司桃再也不敢胡说了。请夫人责罚。” 赵夫人轻笑:“罢了。起来罢。陪本宫出去走走。” 司桃赶紧拿了件披风给赵夫人披上,跟了出来。 南苑内,天气酷热难耐,年轻的乐师们都把睡榻搬到了院中央,chuī夜里的凉风,好入眠。有些还光着膀子。王公公向来好色,因此并不禁止乐师们如此放làng形骸的作为。反倒说:“天气炎热,诸位只要不出院门,关起门来怎么着,都是可以的。只是不要闹到圣上耳朵里去就好了。” 年轻的乐师们得了这个说法,越发地散漫随意,穿得是越来越少,彼此间也不避嫌。 司空非披了一件单衣,就着蜡烛,在画扇子。邱长卿卧在临窗的睡榻上,一声不吭。他们虽然没有出去,门却是敞开的,窗户也开着,就是为了让晚风尽可能地chuī进来。 司空非偶然抬头,看见王公公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窗户旁边,正满脸chūn色地偷偷瞧着睡着了的邱长卿。司空非虽然唬了一跳,但他心里却明白,穿好衣服,走出来,向王公公作揖道:“不知王公公前来,有何吩咐?” 王公公侧身,对着院内的一片chūn色,笑道:“咱家前来,只是来看看你们住得可还惯?这天气酷热,睡得不好,怕影响接下来的排练。” 司空非笑道:“多谢王公公关怀。我们都睡得惯。”因又故意道:“王公公您看,长卿都已经入睡了。” 王公公果然假装无意间看了一眼睡榻上熟睡的邱长卿,只见他五官俊朗如画,身姿雍容,周身散发着一种bī人的魅力。良久,司空非这才故意打断道:“王公公?” 王公公心里有鬼,生怕被看出来,便讪讪地转身,道:“咱家还有事,先走一步。” 司空非恭敬送他道:“王公公慢走。” 眼看王公公走远,司空非这才转身看向睡榻上的人,突然邱长卿从睡榻上坐起来,摸到身旁的一把扇子,敲了一下窗外司空非的额头一下,“你gān什么叫那老东西偷看我睡觉啊?” “诶,你没睡着啊?你躺了一个时辰,一动没动,我就说你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果然,王公公是最好的武器,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弄醒来。我看你还装睡不装了?” 邱长卿坐下,司空非也走了进来。邱长卿撒娇道:“渴。” 司空非赌气道:“渴你自己倒水喝啊。刚才打了我,头还疼着。” “你不给我倒水,渴死我罢了。”邱长卿坐着,一脸无辜的模样。 司空非和他对峙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还是不忍心,又起身给他倒了一碗水,递过去。“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邱长卿一口气喝碗了一碗水,又自己倒了一碗水,喝掉。“今年夏天怎么这样热?晚上我睡屋顶,你不要出声。要是有人来查房,你就说我去茅房了。” “你又要去睡屋顶?不成。更深露重的,万一着凉了,生病了,可怎么好?你到底怎么了,胸中这样一团火焰灼烧你么?下课时,我和张野狐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该不是去找公孙辰鱼了罢?” 邱长卿笑笑,一脸无邪的样子,“多谢了。” 司空非知道邱长卿不愿说,他不好勉qiáng。每当邱长卿提出任何要求,他总是无法拒绝。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心疼邱长卿。司空非无奈地笑一声,“得,你不愿说,我不bī你。不过夜间屋顶上凉,你带件斗篷上去,不然我不能依你。” “好。我答应你。” 到了半夜,院里纳凉的人都纷纷有了睡意,此时更深露重,夜里已经冷了起来,他们便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睡去了。邱长卿仍裹着一件斗篷,看着天上的星星,残缺的月亮似乎近在眼前,他怀着心事呆呆地望着天,不知到了何时,才恍恍惚惚进入了梦境。 次日一早,太阳早就升起来了。邱长卿听到钟楼那边传来报晓的鼓声,便坐起身,随之跳了下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邱长卿洗漱时,却发现有些低烧,还流着清涕,便用汗巾擤了擤鼻涕。 司空非起来,看着他一脸没睡好的样子,摇摇头,“作。往死里作。你这样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她也未必会领情?你这样一个明白人,怎么就不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呢?” 邱长卿脑子里嗡嗡的,突然受到启发,忙问:“什么欲擒故纵?你给我说清楚。” “好。我今日就给你好好上上课……” 第76章 天色已经大亮,宫里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御花园的牡丹、芍药、石榴都开得正好,早有摘花的宫婢采摘了最娇艳的花朵,给各宫送去。花朵插进花瓶时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曹才人昨夜又被圣上宠幸,此刻才睡醒,宫人们在一旁伺候梳洗。赶着花房的宫婢来送花,小蝶收了,插进里间的huáng花梨木几案上,转头对曹才人喜道:“才人,今年御花园的花开得比往年都好,花开富贵,想这吉兆是应在才人身上了呢。圣上对才人真上心,特地吩咐花房的人给才人挑了上好的花送来呢。” 曹才人此刻神情倦怠,犹自慵懒,铜镜中的她抿嘴微微一笑,问:“圣上在哪儿?” 小蝶走过来替曹才人梳拢发丝,答道:“圣上五更起就去兴庆殿上朝议事了。这会子怕是该下朝了。才人一会儿想去哪里逛逛?” 曹才人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本宫想去北苑看看。小蝶,你去安排一下。” 小蝶应道:“是。”心里却想:只怕才人昔日的姊妹们都与你疏远了呢,身份变了,关系自然也跟着变了。 南苑的乐师们在王公公的带领下,仍到了北苑的偏殿练习演奏《安乐》曲。王公公见范教坊使训练得有条不紊,趁便溜了出去,找张福喝茶去了。 范教坊使当众宣布:“明日由姚灵来领舞。” 姚灵闻言大喜,忙领命道:“是。” 邱长卿深不可测的目光看似没有一点波澜,嘴角却有一抹不可轻易察觉的笑意。原来他在此刻突然明白:她拒绝领舞,也许是为了韬光养晦,不想成为后宫妃嫔注目的对象,又或者不想成为圣上的猎物。 公孙辰鱼听到此刻殿内有许多的声音,多半是对范教坊使选择姚灵领舞的反应:怎么是她?也就只能是她了。好羡慕她呀。要是我也能领舞该多好……公孙辰鱼偶然间听到了邱长卿的腹语,不觉嘴角微微上扬,眼角都带着些许笑意,心道:还是你明白我。 由于是第二日男乐师和女舞伎们同室练习,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存在,也就自在了不少。 张野狐仍想着要找个机会把扇子送出去,眼神一刻不歇地停在秦若嫣的身上。秦若嫣虽然并不喜欢张野狐,可因为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却反而时时刻刻吊着jīng神,一刻不敢懈怠,总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练了一个上午,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尚食局的人把二十几个乐师的饭食也送到了北苑,偏殿外间空间小,容不下所有人用膳。 范教坊使便吩咐尚食局领头的宫婢道:“乐师们留在偏殿内用膳,姑娘们回自己房内去吃。” 掌事的宫婢领命,自去安排。 一时间,姑娘们各自散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范教坊使也走了出去。张野狐趁乱拉住秦若嫣到一旁,“秦娘子,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秦若嫣和公孙辰鱼、梁芷、沈静姝在一起,其他人见状,便放了手,轻笑道:“若嫣,我们先走,你先忙。” 秦若嫣忙拉住一旁的公孙辰鱼道:“你们别走,等等我。”又对张野狐道:“你到底想gān什么?你快说。” 众人都笑看着张野狐,张野狐一脸的羞窘,他摸着胸口的位置,看着四个姑娘都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尴尬了起来。还是司空非见他左右为难之际,走了过来解围。“野狐,你快把扇子拿出来给若嫣姑娘啊。” 张野狐听说,便从胸口的衣襟内掏出一把折扇,递给秦若嫣,红着脸道:“给你。” 秦若嫣犹豫着伸了手,一时之间竟也红了脸,接了扇子,轻轻说声:“多谢。” 张野狐见她接了扇子,脸上讪讪地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不用,不用客气。” 沈静姝反应过来,便问一旁的邱长卿,“师父,扇子不是师父亲手做的么?我的扇子呢?” 邱长卿略微点头,不太在意地说:“我发烧了,怕做不好,就求他俩代做了。” 司空非见说,马上也掏出自己做的扇子,递给沈静姝道:“呐,长卿让我给你做的扇子。” 沈静姝看着满眼含笑的司空非,眼前的人如夏花绚烂的笑容,像一道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迟疑了片刻,接过扇子,冷着脸子道了声谢。 司空非瞧出来她有些不高兴,没有多解释,只是笑了笑,道:“诸位娘子,快去用膳罢。” 公孙辰鱼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娴静而安宁的微笑,今日邱长卿没有再看过自己,此刻也没有走过来,这是她一直以来期望的距离。可不知为何,此刻虽然眼睛看向的是司空非和张野狐二人,眼角的余光却在别处,她转过身,拉着梁芷往外走了。 沈静姝走过去,撒娇似的问:“师父,你发烧了?此刻还难受么?叫尚药局的医者看过了不曾?”她伸出去想探一探他额头的手,并未挨着他,便被他耍笑着躲开了,“无妨。我撑得住。你们快回去罢。我们也该吃饭了。” 秦若嫣走过来,含着笑关切地叮嘱道:“邱郎君,既是病了,就该向王公公告假才是。明日就是御前表演的日子,万一身子熬不住,御前失仪,岂不是伤了王公公的脸面?王公公定会为难郎君。万望郎君珍重。” 邱长卿略一点头,道:“多谢关怀。长卿铭记于心。” 姑娘们都走后,司空非、邱长卿和张野狐三人坐下来吃饭。邱长卿发着低烧,胃口不大好,喝了几口汤,便看着他们吃。 司空非吃着食案上的一道“烧鹅”,“好吃,长卿,你尝尝这个鹅腿肉,肥美得很呐。” 邱长卿看了一眼,那烧鹅肉肥瘦相间,晶莹剔透,“确实是只好鹅,就是忒肥了些。” 张野狐又夹了一些“jī丝”,放到邱长卿的盘里,“长卿兄,这jī丝不肥腻,你略尝几口。” 邱长卿夹了几根jī丝吃了,发觉难以下咽,便笑道:“我眼下吃什么都觉口苦,你们吃罢,不必操心我了。” 梁芷仍和公孙辰鱼在一屋吃饭。公孙辰鱼见都是些腥膻之物,不觉叹口气,道:“这些菜,他怕是一口都无法吃的。” 梁芷吃得正欢畅,嗤笑一声,“你不是说你心里没有人家么?怎么这就关心起人家来了?人家吃得下吃不下与你何gān?” 公孙辰鱼辩解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来,你最爱吃鹅腿了,多吃点,都给你。” “你别想打岔。你分明就关心他,你为何不承认呢?” “鹅腿都塞不住你的嘴了么?你不吃,鹅腿我自己吃了。” “吃,我吃的。”说着赶紧把鹅腿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秦若嫣和沈静姝坐在一块儿吃饭,沈静姝一边吃一边道:“别看张乐师外在略粗犷些,没想到扇面倒是画得jīng巧。可见用足了心思的。” 秦若嫣笑道:“你还说呢。司空非画得难倒不好?” “好是好的。不过和师父的相比,就差远了。可惜师父生病了,一定很难受罢。我瞧着他脸色都蜡huáng蜡huáng的。” “是是是,这世上你师父最好。可惜啊,人家心里装的不是你。” “你觉没觉得师父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 “你是说他没看公孙辰鱼么?” “你也看出来了么?” “我又不是瞎子。他看她的眼神,是独一份的。眼睛里闪着星辰一般的光,这目光要是给我的,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把饭吃完了。沈静姝起身道:“现在还有点早,咱们要不要先去偏殿,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秦若嫣却坐到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但是果断地道:“不,要矜持。” “你是说咱们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没错。不仅要保持距离,还要尽量少出现。这样他们就会更珍惜和我们见面的机会。” 沈静姝打开折扇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物以稀为贵,对,咱们要矜持。那咱们去找公孙辰鱼罢。” “不去。她们这会儿也刚吃完饭,让她们歇息一会儿罢。咱俩也自在坐会子。” 姑娘们吃了饭,喝杯茶,不觉有些犯困,都坐在榻上打起了盹。 乐师们也百无聊赖,有的聚在一起玩起了五子棋游戏,有的在观看,也有些屋檐下,或站着,或坐着,发呆。 邱长卿头昏脑涨,便着内监去和王公公告假,下午回去南苑歇息,不参加排演了。王公公听说,便允了。邱长卿支撑着困倦的身躯,独自一人回到了南苑。 下午排演时,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邱长卿的离席。包括范教坊使在内。范教坊使问:“还有一位首席乐师哪儿去了?怎么没来参加排演?” 司空非忙答道:“回范教坊使,长卿因病,向王公公告假回去歇息了。” 范教坊使点头道:“好。天气炎热,容易中暑,大家排练辛苦,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保养好身体才是。明日就是正式表演的日子了,大家都要保存好体力,明日好好表现,知道了么?” 众人齐声应道:“是,范教坊使。” 舞乐已经配合得十分娴熟,范教坊使脸上的神情是轻松的,下午提前宣布散了。 众人都欢呼了起来:“耶!” 突然门外有内侍官通传:“曹才人驾到。” 第77章 范教坊使听闻曹才人来了,赶紧出来迎接,见礼道:“才人万安。” 曹才人忙道:“范教坊使免礼。适才听到殿内有欢呼声,想必是有什么喜庆事?” 范教坊使便把训练成果,以及放他们早些下课,让他们放松放松,为明日的宴会做准备的事宜略说了说。 曹才人听了,点头道:“很是。范教坊使安排妥当。” 说话间,范教坊使早已把曹才人让到了内殿来。众人忙见礼道:“才人万安。” 曹才人轻笑道:“快快免礼。”又道:“方才范教坊使已同本宫说过了,放你们早些回去休息,你们去罢。本宫与昔日同住一屋的姊妹说句话。” 众人一听,脸上都挂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公孙辰鱼自然知道是指自己,便留了下来。沈静姝、秦若嫣和梁芷等人也等着,要向昔日的姊妹道个喜再走。 其余人等都走了,只剩下公孙辰鱼几个人。公孙辰鱼和沈静姝等人趋上前,再次见礼道:“恭喜曹才人,贺喜曹才人。” 曹才人喜道:“你们不要和我生疏了才好。”因又命:“咱们回以前的房间说说话。”说着众人便走了出来。 路上,公孙辰鱼笑着问:“才人不在寝殿歇息,大热天的,怎么还来瞧我们?若不是碰上提前下课,才人岂不是白白地等?才人也知道,范教坊使一贯严厉得很。” 曹才人牵着公孙辰鱼的手喜道:“你还说呢?我让小蝶来叫你去我宫里坐坐,你怎么不来?小蝶说你们那日分明闲散无事的。” 公孙辰鱼呆呆地笑着,没有接话。倒是一旁的梁芷插嘴道:“回才人姐姐,那日奴和辰鱼在一块,知道她为何不来。那日她一早便收拾了才人姐姐的旧物,等着才人姐姐来拿的。才人姐姐果然派了小蝶姐姐来取,只是不知怎的,她一时又感伤起来,跑到院里去练舞,回来还中了暑,睡了一整天呢。” 沈静姝顺口接话道:“我说你那日怎么睡一整天?原来还有这一节。” 曹才人笑笑,心里突然明白了,眼中噙着泪花,用手紧握了公孙辰鱼的手,表示明白她的用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昔日的旧居。曹才人因说:“静姝、若嫣、梁芷,你们回去歇着罢,我还有些话要和辰鱼说。”三人应道:“是。”便都退下了。 曹才人和公孙辰鱼都坐在房间内的几案旁,小蝶拿出上好的乌龙茶,在一旁煮茶。 公孙辰鱼笑望着小蝶在一旁煮茶,眼睛完成两道好看的弧形,“这样好的茶叶,可惜没有惠泉的泉水来冲泡,可惜了。” 曹才人亦笑道:“你来我的宫里坐坐,虽然没有惠泉的泉水,不过有储备的天然泉水和雪水,味道也是甘甜的,冲泡出来的茶水清香扑鼻,舌留甘甜。喝完一杯,还想再喝第二杯,第三杯。” “好。” 小蝶把泡好的茶端了过来,每人一杯茶。 公孙辰鱼闻闻茶香,再试茶味,慢慢品尝,体会茶韵,果然是极好的茶。因笑道:“果然是好茶。圣上对才人想必是极好的。奴也就放心了。” 曹才人见公孙辰鱼说话拘谨,便使了个眼色,让小蝶出去等候。小蝶领命退下。 曹才人这才缓缓问:“辰鱼,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和我生分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关心我的。” 公孙辰鱼望着曹才人,笑道:“如今你是圣上的才人,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对你恭敬有礼呀。我上回没去你宫里,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你。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可我无能为力。我心里唯一期盼的,就是圣上对你的宠爱能长长久久。” 曹才人感动地笑道:“我明白你。可我入宫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咱俩之间的情谊永远不变。” “嗯。不过,我想小心在宫里待着,等考完魁伶之后,就出宫。我不想和皇家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我不能来你的宫里坐坐,如今你正得圣宠,我怕万一碰到圣上,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一层。那好罢,以后我来这里看你。” “好。” 三盏茶的工夫过去了,曹才人这才起身离去。公孙辰鱼送她到大门口,抬步辇的内监赶紧飞奔了过来,满脸大汗。小蝶扶着曹才人上了步辇,一旁有内监打着huáng罗伞,公孙辰鱼恭送道:“才人慢走。” 曹才人转过头来,笑着点点头,随后车辇走了。公孙辰鱼这才转身回来。突然又想起邱长卿生病一事来,心里又想着:我要不要去看看他?我去看他,定会让他们误会取笑的,不去的好。再说了,我去看了也没用,我又不是大夫。如此想着,仍走了回来。 南苑内,王公公得知邱长卿病了,便特意去尚药局请了医佐来替他看病。医佐开了张简单的方子,王公公又着人跟着医佐去尚药局领药回来煎。 大热天,邱长卿身上还捂着厚厚的被子,憋得浑身燥热难安。 药领回来了,司空非便在南苑的一间小厨房里煎药给邱长卿喝。喝下一服药,邱长卿发了一身汗,感觉好些了,睡了一觉。 夜里,邱长卿起夜,司空非把便壶拿了出来,“我出去,你就用这个方便罢。” 邱长卿感觉自己好些了,执意不许,“我好多了。不用这个。”说着便往屋外走去。 司空非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便扶着他一起去。等在外面。然后再一起回来。邱长卿洗了手,仍躺下睡觉。 司空非见他这样,躺在chuáng上小声嘀咕道:“你为了她折腾自己的身子,她可曾心疼过你半分?要我说,你以后不如就丢开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岂不是好?” 邱长卿迷迷糊糊道:“好。我听你的。我以后和她保持距离。我只当不认识她便罢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明日好了,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夜色深沉,窗外传来蟋蟀的浅吟低唱,困意袭人,邱长卿和司空非都陷入了梦乡。 在梦中,邱长卿梦到公孙辰鱼走来,她笑着问他:“你可好些了?”他亦笑着答道:“我没事。我只是想你想得紧。”她走过来,可怜地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眉眼和他的鼻子、嘴唇,她轻启丹唇,凑上来,他激动地把她揽到怀里,正要亲下去…… 突然天亮了。原来他自己的手抱着自己,他抱着的是一个绣花枕头。起来后,他怅然若失,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司空非早已打来了洗脸水,笑问:“长卿,你可好些了?想吃点什么?昨日的果子我给你留了两样,你要吃么?” 邱长卿头还有些晕乎,挣扎着起来,洗了脸,擦gān。回来仍靠在睡榻上,看着窗外,有些乐师已经开始装扮好,因头也不回地问:“今日演出的服饰已发了么?” 司空非笑道:“衣服来了。我一会儿去领。你的我一块领了。” 邱长卿抿了抿嘴唇,突然撒娇道:“我渴了,想喝水。” 司空非赶紧给了倒了水,送过来,道:“水。” 邱长卿把水喝了,转过脸,脸色看起来好了些,对着司空非道:“多谢。” 司空非接过水杯,扯了扯嘴角,明媚一笑,“谢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正说着,张野狐捧着三套衣服走了进来,笑道:“长卿兄、司空兄,我把你们的衣服也一并领了,来,拿去试试。” 司空非走过去接过衣服,他一边看,一边摩挲了一下衣服的料子,倒是上好的轻容纱和丝绸,转手丢了一套给邱长卿,“今次圣上倒是上心,乐师的衣服也这样讲究,倒是适合夏天穿的。颜色也淡雅,平日里穿也不为过。” 邱长卿拿着轻容纱的外衣,想起公孙辰鱼给他做的衣服,因伸手到榻的一端,把她做的衣服也拿到了腿上看着。一时感觉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一时又觉得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心里对她的火焰刚熄灭,又瞬间死灰复燃了。 张野狐因问:“长卿兄,你今日可大好了?能参加小公主的百日宴么?” 邱长卿笑笑,点头道:“好多了。有劳野狐兄记挂。” “诶,长卿兄太见外了,你我相识一场,都是缘分。以后再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邱长卿似乎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心内一暖,笑着点头道:“好。” 北苑的姑娘们都在化妆装扮自己,每个房间都在忙着照镜子,画眉毛,贴花钿呢。虽然跳舞时是要带着shòu面面具的,谁也看不清面具背后的人长啥样,可遇上这样大的喜庆日子,宫里给每人都送来了胭脂水粉,爱美的姑娘们又岂会闲着。 漫长的准备时光之后,终于到了正式上场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宫里甚至已经开始掌灯。为了让演出有个最佳的状态,姑娘们都没有用晚膳。 演出的地点是在勤政务本楼前面的广场。来参加晚宴的除了宫里的妃嫔,还有皇亲国戚,以及朝中重臣的家眷。南苑的乐师们和北苑的舞伎们分别由各自的长官王禄、张福带领着,依次来到了勤政务本楼一旁的偏殿里等待。 王皇后坐在圣上旁边,三夫人依次坐在左首,曹才人正得盛宠,然因为只是个四品的品阶,坐得离圣上远远的。往后便都是一些诰命夫人。右首便是太子、亲王、公主、郡主、县主等人,再往后便是朝中大臣们。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足以容纳其后的大型shòu面舞《安乐》。每张食案后面都设有挡风的屏风,屏风上的颜色都是千篇一律的朱红色,上有美人并花鸟的图案。屏风一旁都站着侍候的内侍官和宫婢。 今日的主角是武夫人的小女儿,rǔ名绾绾。由rǔ娘嬷嬷抱着,坐在武夫人旁边。圣上举杯,对众人道:“今日是小公主绾绾的百日宴,当普天同庆。今日宴会,都自在取乐罢。”说着喝了杯中的酒。 其余人等也都齐声应道:“是。”纷纷举杯遥祝:“愿小公主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就在此时,内侍官总管高力士吩咐王禄和张福可以献舞了。乐师们由邱长卿领头,一边奏着祥和的音乐,一边有序入场。舞伎们由姚灵带领着,都戴着shòu面面具,翩跹起舞。 姚玥扮作侍女,跟着母亲一起入了宫,她看到邱长卿的身影时,几乎不敢相信,心道:姚灵说他入宫了,我还只是不信,当她骗我。谁知竟是真的。姚玥悄悄地往前面走去,她母亲发现时,急得不得了,赶紧命身边的婢女去把小姐找回来。 第78章 姚灵一个劲地在屏风后面往前走去,许多宫婢和内监见她如此失魂落魄模样,心生疑窦,只是演出已经进行,又不免收起了好奇心,谁也没有动,只是偶尔看一眼她。姚灵站在刘华妃刘夫人身后的屏风处,她正面瞧见了邱长卿,他盘腿端坐在褐色缎面席子上弹琵琶。只见他脸色稍有些苍白,比先前见他时瘦削了不少。 邱长卿目光低垂,手指工夫熟稔,夜风chuī起他的衣袖和冠带,仍难以掩饰他白皙俊俏的模样和气质。赵夫人早已把目光锁在他的身上,一旁的司桃悄悄附耳道:“夫人,这个人叫邱长卿,是此次选进来的首席乐师。听闻他家里是长安首富,极其有钱的。”赵夫人略一点头,笑而不语。 武夫人见赵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年轻的乐师,不免讥讽地笑了笑,给圣上遥祝了一杯酒。圣心大悦,举起酒杯,和武夫人遥遥致意,洒脱地喝了。一旁侍立的高力士早已给圣上斟满了青梅酒。 王皇后眼睛虽然正视着前方的舞乐表演,眼角的余光却斜斜地看到了这一幕,嘴角微微一颤,终究还是大气地笑了笑,一身的高傲与自尊不曾失掉半分。心道:武惠妃这个贱人,和她那个死去的祖姑母一样,都是祖传的狐媚子,天生就知道魅惑圣上。本宫为何命这么苦,难道只能沦为宴会上的一尊摆设么?本宫绝不认命…… 跳《安乐》舞的舞伎们都戴着shòu面面具,但姚玥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自家的妹妹姚灵,正是那个领舞的女子。姚玥见妹妹腰肢柔软,动作流畅有力度,甚是有威严和气势,与平日在家畏畏缩缩的模样大不相同。心道:想不到她入了宫,倒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了。 正看着,突然一个婢女拉了一下她,把她往旁边没人的地方拉去。姚玥一看,原来是自家的婢女小倩,便小声道:“小倩,你快回去守着母亲,我一会儿就回去。” 小倩拉着姑娘的手不放松,“小娘子,主母让我无论如何把你拽回去呢。姑娘莫叫小倩为难。” 姚玥挣脱小倩的手,怒道:“小倩,你再拉,我可就喊了啊。我一喊,要是惊了圣驾,咱们都得死。你乖乖回去,我完了事,一准赶在母亲离席前回来。放心,去罢。” 小倩只得松开手,可怜巴巴道:“小娘子,要不你让我跟着你?我回去了,一准被主母骂死。” 姚玥无法,只得点头,叮嘱道:“不过你不能出声,看到什么,也只当没看到,你可能答应?” “这是自然。就是姑娘不叮嘱,小倩也会这样做的。” 姚玥和小倩两人重新回到刘华妃坐席的屏风旁边。一旁侍立的宫婢瞅了她们两眼,看服饰不是宫里的婢女,悄声问:“哪家府上的小娘子?” 姚玥讨好似的笑着,塞了一个玉镯子给她,悄声道:“奴是姚相的嫡孙女姚玥,跟着父亲母亲一起入宫来的。我妹妹就是那个领舞的姑娘,我站在这里,为的能看仔细些。望姐姐通融通融。” 这个宫婢见说,便轻笑着点了点头,还让她站到前头去看。 约三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曲舞毕,现场顿时从热闹转变成肃穆,众表演的舞伎和乐师们齐声恭祝:“恭祝小公主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声音洪亮,整齐划一,为整个宴会增添了皇室的威仪和庄严。 武夫人的脸上显出骄纵的神态,笑着望向一旁的赵夫人。心道:虽然我生的是个公主,可圣上一样疼惜。有些人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这就是命! 赵夫人看了一晚上的仪表不凡的年轻乐师们,此刻感到武夫人投she过来的目光,马上堆了笑脸迎上,微微点了点头,场面功夫做得严丝合缝,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心内却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就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武夫人觉得没趣得紧,翻了个白眼,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青梅果酒。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喜道:“好。领舞者走上前来。” 姚灵摘掉面具,走到前面,跪下,“臣女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一看是姚灵,惊喜道:“原来是你?舞得不错。赏和田玉飞天玉器一块。这支《安乐》曲,舞蹈和奏乐都很好,每人都赏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一个!” 姚灵和众人都齐声谢道:“谢主隆恩。” “退下罢。” 众人有秩序地退场,早有张福和王禄在前面等着引他们回去。 姚灵见今日在圣上面前得了脸,便向张福请求去和父亲母亲见个面,请完安再回去。张福没做多想,便点头同意了,只是叮嘱道:“你快去快回,不要耽搁。咱家给你留个宫女带路。”姚灵谢过张福便朝外命妇的坐席走来。 姚玥正好迎上来,两姊妹在宫内相见,倒也毫不生分,彼此见礼毕,姚玥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好妹妹,你去帮我把邱长卿叫过来,就说是咱们母亲叫他,他定会过来的。” 姚灵犹豫了一会儿,“可要是他知道我骗他,他会怪我的。我可不敢得罪他。阿姊,你可不知道,上回他是怎样对我的。他为了公孙辰鱼那个小贱人,竟丝毫不顾及阿姊的感受,想我好歹也是阿姊的妹妹呀。他不值得阿姊你惦记,还不如趁早把这门婚事退了呢。” 姚玥听着这番话,早已怒上心头,脸色已变,只是在夜色中,倒也不易看出。她qiáng忍住自己的不快,笑着央求道:“好妹妹,就当阿姊求你,你去叫他一声,其他的事情你不必管了。阿耶和阿娘都来了,你去给他们请安,回头咱们再说。快去。” 姚灵只得辞了姐姐,去找邱长卿。邱长卿还有些病着,走在后面。姚灵走到近前,悄声喊道:“邱乐师,姚家主母想请你过去一叙。这边请。” 邱长卿听到喊自己,停下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姚灵,没好气道:“抱歉。我今日偶感风寒,实在不宜见客。”说着继续往前走。一旁的司空非悄声问:“姚家主母为何要见你?你不去不合适罢?万一他们向圣上禀报,要治你的罪,你可如何应对?” 邱长卿不以为意道:“想来他们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就惊动圣驾的。不妨事。我实在困了,咱们快点回去睡觉罢。” 姚灵气得快速小跑了回去,见着姐姐便抱怨道:“我就说了他这人怪得很,我以母亲的名义喊他,他竟然推病不来,实在是太狂傲了。走罢,阿姊,你陪我去和父亲母亲请安去,我也有些日子没父亲母亲跟前请安了。”姚灵挽着姐姐的手,要往宴会的方向走。 姚玥却不死心,挣脱妹妹的手,“你自己去,我定要找他说个清楚的。”姚玥往前跑去追邱长卿。 姚灵便对一旁跟着的婢女小倩道:“小倩,正好你带我过去给阿耶阿娘问安罢。” 小倩却一脸难色,急匆匆道:“三姑娘,你自己去罢。主母吩咐小倩要跟着二姑娘。”说着匆匆对姚灵行了个礼,便跑去追二姑娘了。 姚玥追上了队伍,心里紧张,拽紧手中的帕子,往前追了两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邱长卿,你等等。”然后等待邱长卿的反应。 神奇的是,邱长卿并无任何反应,他以为仍是姚灵,便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走着。 倒是司空非,悄声道:“长卿,有人喊你。你没听到么?” “听到了。别管她。” 司空非听他的话,也没有回头看,走不多远,那声音更近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唬了一跳,是个远比姚灵更出众的姑娘。他拉了拉邱长卿的衣袖,“长卿,你等等。不是姚灵,这个姑娘更好看。” 邱长卿不经意地转身回头,姚玥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并不明朗,他觉得这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因问:“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姚玥走近,原先的紧张不安,顷刻间全都消失了,她望着他,仿佛一个很熟的朋友。“上回在姚府别苑的樱桃宴上,姚玥与郎君有过一面之缘。不,还有上回在西市,姚玥也曾见过郎君骑马带着一位美貌的小郎君。不过,郎君恐怕不知道姚玥的存在罢?这些都不打紧,姚玥今日来,就是想问郎君一句,郎君可还记得你与姚玥的婚约?” 邱长卿愣住了,一直在脑海中回想,数个月前在樱桃宴会上见到的人,这才突然想起来,原来她就是那日在宴会上喝醉酒的姚郎君。西市的事情,不用说,是那日和公孙辰鱼、裴旻一起去胡姬酒家,公孙辰鱼喝醉酒的那次,想不到竟被她撞见了。他看着眼前容貌姣好的女子,倔qiáng的眉眼倒平添了几分姿色,如今她亲口来问婚约之事,想来也是被bī无奈,看来父亲并没有退婚,不知是又编了什么理由来拖延。 邱长卿知道自己直接拒绝,会很伤人家姑娘的心,故十分儒雅地作长揖道:“长卿孟làng,上回樱桃宴不知是小娘子,还请小娘子见谅。某和小娘子的婚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两个当事人对彼此都不甚了解,也就谈不上非卿不娶,非卿不嫁这样的话。长卿心里已经有人了,故而已和父亲说明,请他向姚府退了这门亲事。如今小娘子特来质问,想来是父亲还未言明长卿的心志。故长卿唐突,特当面向小娘子解释清楚,咱俩的婚事就此作罢。长卿祝愿小娘子早日觅得良人,白头偕老。告辞。” 姚玥眼眶早已红了,这样当面被人退婚,场面确实难看。可好在是夜里,夜风给了她胆识,她尽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忍住自己的哽咽之声。“郎君心上有人了,姚玥恭喜郎君。可姚玥心里也有人了。郎君不想问问是谁么?” …… “姚玥心里的人是郎君。” 第79章 勤政务本楼前广场上的夜宴仍在继续,上场的是皇宫内专门演奏雅乐的坐伎部乐师,音乐优雅轻扬,最适合吃酒清谈的氛围。 姚灵找到姚夫人的坐席,悄悄过去向母亲问了安,姚夫人虽然不是姚灵的亲生母亲,平日里也不大喜欢她,然今日见她舞跳得好,给姚家争了一口气,便看着她如同嫡亲的女儿一般,忙伸手拉了,在一旁吃点点心和菜肴。姚灵见斜对面坐着的正是父亲姚彝,便对父亲行了礼,姚彝笑着点点头,面带慈爱之笑。 姚灵心情是好的,她感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改变。如今父亲母亲都对自己刮目相看。她亲热地在一旁伺候母亲。突然像是无意之中提及,“母亲,灵儿适才碰到阿姊,阿姊知道灵儿现在在宫里,认识几个人,便让灵儿以母亲的名义去请邱长卿乐师过来一叙。谁知邱长卿得了病,不肯过来。阿姊便自己去了。” “什么?你说邱长卿也在这宫里?还是个乐师?我说玥儿这丫头,怎么非得吵着要来宫里,以前叫她来,她还嫌宫里规矩多,约束了她,她还不肯来。敢情是为了这个。”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道:“灵儿,母亲不便走动,你代母亲去喊你阿姊回来。”说着把手上戴着的一个金戒指取了下来,塞到姚灵手上,“灵儿,你在宫中无依无靠,凡事都要靠自己打点。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好好照顾自己。去罢。” 姚灵心里一阵感动,笑着对母亲道:“母亲放心。灵儿这就去把阿姊叫回来。灵儿不孝,不能在父亲母亲跟前伺候,望父亲母亲多多保重身体。灵儿告退。” 邱长卿突然被未婚妻表白,也是始料未及。他看着夜色中楚楚动人的姚玥,不能说她不好,不可爱,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司空非见人家两个是订过亲事的,女方来向男方告白,他早已走到一旁去等候。他本来也想一走了之,可又担心把长卿一个人留下,万一发生什么事,自己也好见机行事,帮他一把。 姚玥一双杏眼目光灼灼,双目含情,她唯恐自己表露得太多,叫人看轻了自己,又唯恐自己表露得太少,不能叫邱长卿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双眼始终望着邱长卿。“郎君,你为何不说话?姚玥吓着郎君了,是么?” “不,不,小娘子没有做错什么。是长卿不好,长卿感佩小娘子对我的喜欢,只是我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它再也没有别的地儿可以留给任何人了。小娘子气质如兰,又是大家闺秀,将来定会寻个更匹配的夫婿。长卿汗颜,唯有祝福小娘子早日觅得良人。” “郎君难道就不明白么?姚玥的心里也早已经住进了郎君,旁人再好,我也是看不上的。郎君和姚玥有婚约在先,郎君心上有了别人,姚玥不管,可姚玥心里也有了郎君,郎君难道不愿意给姚玥一次机会么?将心比心,郎君难道不希望你的心上人给你一次机会么?” “我……这是两码事,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我并不能要求她给我机会。”邱长卿心内发慌,她要求我给她一次爱上她的机会,这不正是我渴望公孙辰鱼给我的机会么?公孙辰鱼断了我的希望,她从不给我任何我期望的回应,我对她的热望就像遭遇了一块坚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根本进不到她的内心,她把我划在圈子之外。我无能为力,心内憋着一团火,这才上天入地爬到屋顶上去chuī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蚂蚁噬心的痛苦,我一个男子,尚且承受不了,如今我要这样对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么? 姚玥见邱长卿的脸上流露出迟疑,痛苦,她感到了某种希望,一把抱住了他。这才发现他浑身发烫,“你身上好烫,你发烧了?”邱长卿来不及反应,感到身上一阵清香苏软的暖,他的身体并不排斥这种突如其来的慰藉,可他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不,不行。”他想挣脱她的拥抱,可是却身不由己,使不出劲来,又因为眼前的女子并非敌人,不好使用武力拒绝。 司空非从一旁看到邱长卿的意志,便走过来,把长卿拉开,“我们该走了。晚了王公公查房,要是我们迟了,可就不妙了。” 姚灵一路小跑过来,拉住姐姐姚玥,“阿姊,母亲叫你呢。赶紧回去罢。” 姚玥看着邱长卿被司空非拉走了,心里颇有些不舍,却也只能马上回到母亲身边去。两姊妹匆匆告别,各自回到应该去的地方。姚玥带着婢女小倩,姚灵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在夜色中轻轻地行走着。不远处的夜宴也到了尾声,圣上宣布宴会结束,和皇后率先离席。众人也都依次离席,虽然众人都悄悄地,尽量避免喧哗,不过毕竟人数众多,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张福和王禄领着众舞伎、乐师回到了北苑和南苑,两人分头行事,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北苑的舞伎们都还没有用膳,今日在圣上面前表现不错,得到了嘉奖。张福早已命尚食局的人准备了膳食送来。张福吩咐了一声:“今夜所有人都辛苦了,咱家已让人把饭菜准备好,端进你们的房间了,去罢。” 姑娘们齐声应道:“是。”张福吩咐完,就踱着悠闲的步子,回去休息了。 公孙辰鱼回到房内,正要开始吃饭,突然想起和裴旻的约定。心想:不管了,先吃口饭再说罢。刚吃着,梁芷提着自己的食盒过来了,“我来和你一起吃。” 公孙辰鱼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应道:“嗯。” 梁芷一边吃饭,一边摸着刚拿到手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不时拿到鼻子前嗅一嗅,嘻嘻笑道:“辰鱼,这个香囊可真好看。我从小家贫,还从未用过银器打造的小物件,我把它收着,带回去给我阿娘用,阿娘定会喜欢的。” “嗯。阿芷,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阿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公孙辰鱼笑着鼓励梁芷,她从往日梁芷的腹语中得知,梁芷在家中并不得宠,她的母亲对她很苛刻,严厉多过宠爱。所以梁芷很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梁芷自己也很喜欢这个香囊,但却不敢把它留下来,她首先想到的是把香囊献给母亲。 梁芷一脸满足,想象着母亲收到礼物时的欣慰神情。到这个时候才吃饭,她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集中火力用完了所有的膳食,用茶水漱了漱口,擦了擦嘴。公孙辰鱼想着裴旻可能在外面等她,便想着撇下梁芷,自己一个人出来。 梁芷黏公孙辰鱼惯了,平日里常和她形影不离。此刻用完膳,梁芷还是像往常一样,拉着公孙辰鱼出去散步。“走,我们出去消消食。” 公孙辰鱼笑着任由她拉起了自己,两人走到门外,看到沈静姝和秦若嫣已经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了。姚灵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也朝这边走来。 公孙辰鱼心想:看来一时半会是甩不掉她们了,只能先散步,一会儿再伺机出去罢。 公孙辰鱼和梁芷往沈静姝和秦若嫣这边走来,彼此说了些闲话,沈静姝突然嘲讽道:“她回来了。” 秦若嫣不以为意地皮笑肉不笑道:“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相gān。”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算这次是她领舞,也不能说明什么。她还不是沾了家族的光,投胎投得好,生在宰相府。除了这一层,她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好么?” 秦若嫣见沈静姝越说越气愤,便笑着岔开话题道:“哎哟,要说会投胎,静姝你也算是顶会投胎的了,你们家的条件在长安城也算是顶好了。父亲是享誉盛名的妇科圣手,每天一开门,就有源源不断的病人来排队。你兄长开的十间裁缝铺子,生意也极好,日进斗金。有这样得力的父兄,你又是个嫡女,不比她qiáng十倍?你可知足罢。” 沈静姝得意地笑着,这番话着实令她很受用。“若嫣,就你会说话。小嘴巴巴的,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听起来总是好的。” 秦若嫣嗔道:“你们瞧她,这是拐着弯儿说我贫嘴呢。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就要去闹沈静姝,梁芷在一旁也笑了。 此时,姚灵走了过来,小宫女走过来行了礼,便自行离开了。姚灵没好气地对公孙辰鱼道:“公孙辰鱼,我警告你,不要再缠着我姐夫了。我姐姐今晚来找姐夫了。他们之间可是有婚约的,他们迟早要完婚。你趁早死了心,你以后再缠着我姐夫,我可是不会再客气的。我会禀报张公公,让他来惩处你。我说到做到。” 公孙辰鱼沉了脸色,盯视着她,冷笑道:“你是听不懂人话是么?我和邱长卿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姐姐要怎么样都好,和我不相gān。以后再瞎说,我也不客气了。”说着用力捏住姚灵的手腕,姚灵挣脱不开,疼得脸变了形,怒道:“你gān什么?放开我。” 梁芷看不惯姚灵这么挑衅公孙辰鱼,站出来维护公孙辰鱼,“你上回明明也看到了,辰鱼根本不喜欢邱郎君,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分好歹,硬要把脏水往辰鱼身上泼。你这样不讲道理,不明是非,你家人知道么?他们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丢他们的脸,他们会怎么样呢?” 姚灵一看是中优,便轻蔑地笑道:“你是哪位?等你到了配和我说话的时候,再来说话。” 沈静姝冷笑一声:“你也不过是个庶女,以为自己比旁人高贵了多少?!” “你!!!”姚灵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投胎成了庶女,从小到大,就因为她是姨娘生的,爹不疼,娘不爱,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今日她领舞,在圣上面前露了脸,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人生的巅峰,此刻沈静姝却用这个恶毒的魔咒把她拽到了地上,她决定和沈静姝拼了。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沈静姝…… 第80章 姚灵和沈静姝陷入了难解难分的扭打局面,公孙辰鱼、秦若嫣和梁芷在一旁苦劝未果,引来了旁人围观。公孙辰鱼见旁边有个姑娘提着一桶水经过,便夺过她的水桶,当头浇了下去,两人瞬间被淋成了落汤jī。 虽然时值炎热的夏夜,水淋在身上倒也不至于冷,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也足以令在地上扭成一团的两个人从狂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 沈静姝和姚灵不约而同地问:“你gān什么?”随后两人恢复了理智,松开了手,爬了起来。公孙辰鱼伸手拉起了沈静姝,拿出手帕替她擦gān,“正好该沐浴了,你快回去洗洗。” 姚灵起身后,横到沈静姝面前,“你且等着。”沈静姝也不甘示弱,往前一挺,气势bī人,“随时恭候。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且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姚灵瞪了沈静姝一眼,犹自款款去了。她一走,梁芷、秦若嫣等人就笑了起来。 公孙辰鱼叹道:“哎,终究是小姐脾气,这点小事,怎么就闹了起来。要是闹到圣上那里,岂不是要受罚。何苦来哉。” 梁芷点头接道:“虽说她是庶出,不过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孩子,终归是要比一般人心气高些的。” 秦若嫣看着公孙辰鱼也是庶出,想来她听了这话并不会高兴,便故意说些圆场面的话道:“嫡出庶出倒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人品。你看我们辰鱼,虽说是庶出,可人品贵重,谁不敬重呢?有些人心里原本就自卑自怜,可又偏不认输,非得装出一番嫡出的款来,可不就招人嫌了么?” 公孙辰鱼笑笑,不再接话。她心里想着,这时候裴旻应该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只是出去时,自己该如何作答,却还是和三天前一样。她不自觉在心内叹口气:哎。 沈静姝拉着秦若嫣往回走,“走,你同我回去,我要沐浴,洗掉今日的耻rǔ。” 秦若嫣笑着同她去了,“你与人撕扯时,怎么也不知道忍忍脾性。打架一时慡,收拾起来不是很麻烦么?” 沈静姝娇嗔道:“你还说呢。下回我要是发火,你倒是第一时间拉住我呀。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哼。” “我也得拉得住你才是,我是拉不住你的。” “拉得住,你拼命拉就是了。”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房间,关上门,开始收拾准备。 公孙辰鱼见梁芷还在一旁待着,便说:“阿芷,你也回去沐浴罢,也不早了。” 梁芷点头:“嗯。好,那我先去了。辰鱼,你也去沐浴去罢。” 公孙辰鱼抿嘴一笑,点头道:“好。我略站站就去。” 公孙辰鱼看着梁芷离开,自己便朝北苑大门走去。她走到大门,看到的不是裴旻,而是邱长卿。他望着大门口的方向,眼神涣散,看起来是病了。她想起昨日下午他因发烧没去参加排练。此刻也不知为何,见他如此虚弱,心里不自觉生发了些许可怜和同情,把以后见面就当作素不相识的话全然抛诸脑后了。公孙辰鱼凑过去,忍不住关切问道:“你、你怎么了?没喝药么?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邱长卿往前挪了两步,眼神倔qiáng,虚弱地笑道:“我没事。药喝过的。我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来gān什么。想来是走错了。我先走了。”邱长卿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公孙辰鱼环顾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到裴旻,不觉舒口气,放下心来。看着邱长卿摇晃的身躯,不知为何,想要去搀扶他一把。她想起自己跌倒时,他曾奋不顾身来救,此时,自己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láng狈地离开呢?自言自语道:“我只是知恩图报,并不是喜欢他。嗯。谁叫我天生良善呢?” 她跑了上去,搀扶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说话。邱长卿身子一暖,他心里有一朵洁白无瑕的花朵兀自绽放了,可他吃过好几次的亏,再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心剖开来让人观赏,他面上终究是冷冷的,瞧不出一丝的热闹气氛来。 从北苑到南苑的路并不长,可他们似乎走了很久。突然打东边的甬道跑出来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旻。裴旻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内自然是不喜的,可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来等消息的。他不想让自己因为误会而失了分寸。他脸上堆了笑,活跃地走近,“长卿,你怎么了?” 公孙辰鱼见是他,便松了手,邱长卿悄悄瞥了一眼公孙辰鱼的神色,见她望着裴旻,似乎有话要说。心内不觉想道:你在意他的看法做什么?你为何一点不在意我的看法呢? 公孙辰鱼听到邱长卿的腹语,只好又重新扶住他,邱长卿有一瞬间的惊诧,心里那朵即将闭上的花,此刻开得更大更好了。这才抬眼看向走近的裴旻,“裴兄,上回见面,因不方便打招呼,所以没有正式问你,听闻你现在是左金吾卫的大将军了,恭喜裴兄。” 裴旻眼神仍注视着公孙辰鱼扶着邱长卿的手,嘴上却说:“这没什么,不值一提。我看邱兄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我去给你请大夫来瞧瞧。” 邱长卿转身面向裴旻,笑道:“不用麻烦了,王公公已找医佐来看过了,药还吃着呢,不妨事的。就是前几日天气酷热,我贪凉,跑到屋顶去睡觉,这才感染了风寒。过些天病自然也就好了。” 裴旻不知道前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可公孙辰鱼知道,她突然想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狠心拒绝了他,他便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想到这里,公孙辰鱼不免有些惭愧,放下手,jiāo给裴旻道:“裴郎君,劳驾你扶邱郎君回去可好?奴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裴旻乐得接过公孙辰鱼的担子,喜道:“好。”邱长卿虽然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随他们去。裴旻扶着邱长卿走了十来步,裴旻突然想起今夜要和公孙辰鱼说的话,便回头喊道:“辰鱼,你再略等等我,我还有话和你说。” 公孙辰鱼轻笑着应了一声:“嗯。” 一路上,邱长卿不禁对裴旻要和公孙辰鱼说什么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想了想,忍住不适,开口问:“阿旻,你有何话要对她讲?” 裴旻虎躯一震,他从未听过邱长卿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今日如此亲昵,想必是要把自己当成好友了。他既然问了,也不好驳了他的人情,便含糊道:“我打算向她求亲。” 邱长卿身子一僵,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仍qiáng装镇静道:“她会答应么?” “她也许会罢。” “会?你确定?” “她为什么入宫呢?是因为她是家中的庶女,将来前途未卜。听闻她父亲要将她许配给姚凯做偏房,她自然是不肯的。所以才入了宫,才考魁伶。考魁伶最终是希望嫁给新科状元做主母。我虽然不才,可如今也是圣上钦点的武状元,左金吾卫大将军,我迎娶她入门,定会一心一意待她,此生只娶她一人。加上我们又彼此熟识,她应该会答应的。” “阿旻,你说得倒是有理。”邱长卿不免都要被说服,感觉公孙辰鱼可能真的会答应裴旻的求亲。“阿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不答应你怎么办?”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我想不到什么理由她不同意。长卿,你帮我想想。” “我?我要是能想明白,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了。” 裴旻向来知道邱长卿对公孙辰鱼的心思,如今见他这般说,不觉心生感佩,明知道对方是情敌,可他也无法恨眼前这个人分毫。裴旻把邱长卿送到南苑大门,门上的内监早过来行礼问安:“裴大将军万安。” 裴旻点头,吩咐道:“你把邱乐师送回房去,好生照料着。回头我自会重重地谢你。” 邱长卿没有说话,心里只想着万一公孙辰鱼答应了他,自己该如何是好。他甚至忍不住想要追回去见证一下,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叫住裴旻:“阿旻,回头你一定要告诉我结果如何。” 裴旻真诚地望着他,点点头,“好。” 裴旻心里激动地似乎要飞起来,他一路狂奔,生怕公孙辰鱼等久了,便改了主意。 公孙辰鱼一个人等着,她左走走,右跳跳,一会儿在地上画圈,一会儿去嗅那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她自言自语道:“裴旻很好啊,我为什么不答应他呢?我入宫不就是为了嫁个好郎君,做主母,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么?我在犹豫什么呢?我为什么要犹豫?” “我为什么会可怜邱长卿呢?他那么坏,总是轻薄我,不是个正人君子应有的行止罢。可他对旁人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像是个登徒làng子呀……可你不要忘了,他可是跟姚玥有婚约在身的,姚玥是宰相府的嫡孙女,我算是个什么身份呢?邱老爷子定是不会同意的。唔,我在想什么呢?” “我肯定不喜欢邱长卿的,嗯,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裴旻呀,总算扯平了。可裴旻可以让我做主母呀,这一点就很好了。阿娘也会很高兴的。为了阿娘高兴,我也应该答应裴旻,嗯。是的,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答应裴旻的。可我这心里怎么总是感觉怪怪的……” 正想得入神,裴旻轻快地来了,“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 第81章 当时夜色正浓,好在月光皎洁,蹲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公孙辰鱼还是一下子被裴旻吓了一大跳,惊慌道:“啊!?你、你来了,他怎么样,回去了罢?” 裴旻笑着拉她起来,慡朗道:“嗯。长卿已经回去休息了。你放心。” 公孙辰鱼近距离望着裴旻,感觉有些异样,往后退了一步半,想到今晚的主题是要答应他的求亲,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她抿了抿嘴唇,抬眼看着他,几次要张口,却还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好报以尴尬的微笑。 裴旻见她紧张,心里明白:这毕竟是人生大事,让她一个女子做出决定,殊为不易。于是gān脆自己先开口,“辰鱼,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有爱慕之情。之后在邱府,你认我做师父,学练武,我心里是不认你这个徒弟的,我……” “啊?”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心里是要把你娶回来做妻子的。我在长安漂泊了五年,一直浑浑噩噩,没有前途。如今我担任皇宫的护卫之责,也算是有了一官半职,我可以在长安买一处院子,等和你成亲后,咱们就把家安下来。要是你想回公孙府上住,我绝对同意。要是你想接岳母来家住,我也绝对欢迎。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务全jiāo由你做主。钱财米粮也都jiāo给你来管理。要是你嫌累,不愿管这些闲事,没关系,我来管。总之,我会一世宠你、爱你、敬你,我裴旻对天起誓,这辈子只娶你一人,绝不纳妾。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娘子么?” 公孙辰鱼头一回听到这么真挚的告白,她回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母亲一世都屈居西厢房,受主母韦碧云的欺凌。父亲公孙泽又昏聩无能,总是对她们母女二人视若无睹,任由她们在公孙府饱受磋磨。亲生父母更是不用说,他们gān下的糊涂事,更是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这一生,也算是命途多舛。身为一个女子,要想在这样的世道生存下去,成亲嫁人是必由之路。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裴旻确实是个可堪托付的良人。 她心里明白:接受他,以后人生就有了保障。就算考不上魁伶,也没有关系,牢牢抓住眼前的人,也就可以了。可是不知为何,她每当要说“好”的时候,心里的某个角落总是又酸又疼,这种感觉令她犹豫不决。她知道自己应该闭着眼睛慡快地答应了,省得自己再反悔,错过了美好的因缘。 终于,她闭上眼睛,准备说“好”时,却突然感到嘴唇被另一种柔软覆上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本能地怔住了,反应过来时,裴旻已经开始攻城略地,往深入攻打了,“不行,你放开!”公孙辰鱼使劲推开了裴旻。 裴旻以为她闭上眼睛就是邀请自己亲吻她呢,这头一次吻到了心上人,乐不可支,傻乎乎地笑道:“抱、歉,那你是答应了?太好了。”说着又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裴旻仍激动得浑身颤抖,“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答应我的。” 公孙辰鱼心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被裴旻搂在怀里的感觉很奇妙,很温暖,很踏实,她心想:可能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罢。因此她鼓起勇气,点了点头,表示默许了他们在一起的关系。 两人和刚在一起时的恋人一样慌乱无措,尤其是裴旻,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太冒进,又担心吓跑了她,虽然内心是激动难安的,脸上也一直傻笑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两人有些尴尬。公孙辰鱼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已经很久了,必得回去了。“我先走了。一会儿张公公来查房了。” 裴旻虽然恋恋不舍,却只好答应:“好。你去罢。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邱长卿躺在chuáng上,虽然身子虚弱,可越发地神思恍惚,他自言自语道:“她大概是不会答应他的。我想不出她答应他却拒绝我的理由呀。” 司空非坐在一旁看书,这会儿抬起头,不觉咂咂嘴,有些可怜chuáng上的人,叹气道:“长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要的,你给不起。而人家裴大将军可以双手奉上。我要是她,选谁,是一目了然的。你还在这儿纠结什么?” 邱长卿惊慌地坐起身,他俊美的脸庞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垂死挣扎的模样,他心慌问道:“连你也这样觉得么?完了,哎,我原以为,只要我坚持,她迟早会是我的。如今怕是什么都完了。我的婚约还被我父亲继续吊着,而她如今也要嫁给裴旻了,我还有什么指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司空非很看不起他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行止,他白了邱长卿一眼,“长卿,没有了她,你还有姚玥呀。依我看,姚玥就很好。你这是死脑筋,非得挂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和她之间的情形,用老话讲就是有缘无分。况且,你连她心里有你没你都不清楚呢,你就这样为她一往情深,值当么?” “我自是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犯贱。可就算我的理智清楚,脑子也告诉自己要丢开,我的心却万万不愿、不忍放下,你叫我如何是好。” 司空非见他如此可怜,不免起了同情心,丢开书,来到他身旁坐下,安慰道:“我明白。可事到如今,如果她真的答应了裴旻的求亲,你也就真的该死心了。你如今这般任性,把姚玥姑娘的一片真心弃置沟渠不珍惜,日后你再回头,身后恐怕再没有这样好的人在等你了。缘分之事,向来可遇不可求。你又何必如何执着呢?且纵使她今日就嫁了人,你也未必就活不下去的。你信我,过些时日,你自会慢慢好起来的。” 邱长卿长叹一口气,道:“心痛难忍。我今日还没吃过饭,此刻却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过来。” 司空非见他总算肯吃东西了,嗔道:“你倒是惯会使唤人。行,你等着,我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给你拿来。” 公孙辰鱼回到房间时,梁芷早已等在那里了,见她回来,问:“辰鱼,你去哪儿了?我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你。” 公孙辰鱼兴致不高,只是想到与人私定终身毕竟是大事,便拉着梁芷悄悄说与她听了。 梁芷听后,惊喜道:“老天爷,想不到你这么抢手。如今你已是大将军未过门的媳妇了,想必将来的日子定会过得十分顺遂安稳的,太好了。” 公孙辰鱼笑笑,似乎是苦笑,“我不知道自己在gān什么。我很怕自己将来会反悔。” “反悔?这么好的亲事,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呀。女子这一世,要想求个安稳,终究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你如今好容易得了这样的良人,你千万要好好珍惜。” “嗯。” 转眼,又过去了七八日。裴旻自从得了公孙辰鱼的允诺之后,几乎天天都变着法地给她送些小玩意过来,逗她开心。裴旻次日就趁着巡视的机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邱长卿。他原以为邱长卿会很悲伤,可那日邱长卿却意外地镇定,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来,“恭喜阿旻喜得良人。日后你俩成亲,我定要去送礼喝酒的。” 裴旻原本内心抱着一丝的愧疚,可看邱长卿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便也就安心了。“这是肯定的。我一定请你喝喜酒。” 这一日,圣上下了朝,心情愉悦。突然想起新收进宫里的乐师和舞伎们,便对高力士道:“去南苑和北苑瞧瞧。” 高力士马上吩咐准备步辇,不一会儿,圣上坐着步辇,带着高力士来到了南苑。南苑的乐师们在自由活动,有打开门在房间内练习乐器的,也有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的,也有凑在一起下围棋的,也有看书写字的。圣上来到大门口,门口的内监赶紧上前来跪拜,“恭迎圣上。” 另外一个内监马上就要朝里招呼,圣上用眼神示意高力士,高力士赶紧制止内监进去通报,“守着罢,不必通报了。” 这个想要在圣上面前一展身手的内监顿时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喘地回到了门边,垂了头,“是。” 圣上进来,悄悄地在院内溜达,看着院内一片清平欢乐的景象,心中甚感欣慰,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他走到挂着门牌的房间,看到邱长卿正在房内谱曲,一时被吸引了目光,悄悄探过身来,要瞧个仔细,偏邱长卿感觉到前方有人在偷看,不喜被打扰,便用手虚虚地遮了遮。 此时,高力士见圣上面上微微有失望的神情流露,忙咳嗽道:“咳,圣上驾到,还不出来迎接?” 邱长卿这才抬起头,一看,原来外面站的不是旁人,正是圣上。他虽然没有想过圣上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见到了,心里也并不慌张。毕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邱长卿用镇纸压住曲谱,起身朝圣上跪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圣上并不介意,他看眼前之人长得仪表不俗,又风度翩翩,风华正茂,心下喜欢,便不以为意道:“无妨。起身罢。你刚才是在作新曲么?” 邱长卿起身,恭敬道:“回陛下,是。” “你在作何新曲?可否弹奏一二?” “回陛下,微臣所作新曲暂未命名,陛下要是想听,微臣可以略奏一段,请陛下雅正。” “好。” 邱长卿捧出一把古琴,放在琴架上,端坐于前,不看曲谱,他已经将音符都记在脑子里了。徐徐弹奏,琴音呜咽,情绪绵密悠长,似乎有泣血深情要倾诉,听得人心肠一悲一喜。 琴音戛然而止,圣上犹自沉浸在刻骨的相思之情绪中,未能缓过神来。一旁的高力士见此,轻呼一声:“大家?”圣上这才回过神来,一时悲喜jiāo加,“爱卿这首曲子十分好啊,情绪饱满,似乎有一种未竟的相思要诉说,然不得诉说,于是便化成了万千的音韵喷薄而出。不如就叫《长相忆》罢。” 邱长卿喜道:“圣上所言极是。多谢圣上赐名。” 圣上又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的名字,问:“你是邱长卿?” 邱长卿忙作揖应道:“是。”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内侍官王禄早已闻风赶来,命宫婢端上茶来,“大家,请用茶。” 圣上瞧了一眼王禄,接过茶盏,“这个年轻人很好。好生栽培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内侍局去领。不可怠慢。” 王禄一听,忙躬身应了,“是,大家。咱家定会把邱乐师伺候得妥妥当当。” 邱长卿作揖道:“多谢圣上。”又对王禄道:“有劳王公公。”王禄看了邱长卿一眼,眼里闪过一丝邪恶的情绪。 圣上喝了茶,便起身离去。王禄还要跟着,圣上制止了他,“回去罢,朕自己走走。” 王禄这才止步,目送圣上离开。 圣上坐着步辇,正往北苑来。突然路上遇到了武夫人,武夫人身边跟着几个宫婢和她的贴身婢女漫云。 武夫人遥遥一见,喜道:“是圣上。” 第82章 武夫人知道前边是圣上过来了,反而背转身,装作看不到。她轻摇罗扇,俯首嗅花。一脸沉醉如chūn的模样。 圣上早已瞧见这边有个佳人,步辇走近,高力士眼尖,早已瞧出来是武夫人,心里一动,便不动声色。圣上也颇为好奇,命步辇停下,自己悄悄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宫婢漫云见了,马上就要行礼,圣上伸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圣上近前一看,这娇滴滴的美人不正是武夫人么?心下顿时有些扫兴,随口一问:“爱妃在这儿gān什么?” 武夫人本以为自己此举会引得圣上青眼,谁知听声音圣上并不在意,便伸手,让漫云扶自己起身。“哎哟!头好晕。”说着身子扭转,有些要支持不住倒下去的意思。圣上是个身qiáng体壮的男子,见这样柔媚的骨头,不自觉就伸了手,要揽过来。“爱妃,是不是蹲久了头晕?” 武夫人暗喜,抚着额头,柔媚无骨道:“想来是蹲久了些。” 圣上dòng然一笑,“爱妃不是向来只喜欢牡丹么?如今怎么对栀子花也感兴趣了?” 武夫人依偎在圣上怀里,娇喘道:“三郎有所不知,臣妾近来对栀子花也颇有兴趣,今日循着花香,这才从御花园走到了这边。不曾想,圣上也在这里,巧得很。” 圣上低头一闻,发现是栀子花香,不觉神色微变,眼神中多了一丝迷乱的爱欲。“爱妃青丝上沾染了栀子花香,很是清香沁脾。爱妃也累了,这会子天也酷热,爱妃先乘坐朕的步辇回去,朕晚点来看你。” 武夫人哪里肯,撒娇道:“三郎,臣妾也想陪着三郎嘛。三郎去哪儿,带着臣妾一块儿去,臣妾保证不会打扰三郎。” 圣上点点头,大声笑道:“你呀你,朕说不过你。走罢。随朕进去看看。” 北苑内,范教坊使还在让姑娘们练舞,姑娘们站在院子内,范教坊使坐在遮阳huáng盖伞下面。突然来了一群人,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穿着常服的圣上和武夫人等人来了。范教坊使慌忙赶过来行礼问安:“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武夫人。”院子里的其他姑娘们见状,忙齐齐跪下请安,“给圣上请安,给武夫人请安。” 圣上一边往里走,一边招了一下手,“平身。”天气酷热,圣上已经受不了了,赶紧往屋子里去,要松松衣服,歇一歇。巧得很,他走进了公孙辰鱼和曹才人的房间。梁芷一直在等着范教坊使把她升为上优,再和张公公说,搬来这屋子和公孙辰鱼同住。因此梁芷仍住在原来的屋子,和另外两个姑娘同住。 武夫人赶紧伺候圣上松松衣,擦擦汗,漫云又为圣上扇扇子,高力士命北苑小厨房的内监送来消暑的凉茶。一顿忙乱后,圣上总算安然了下来。窗户是支开的,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圣上心道:天气这样酷热,这群姑娘们还在练舞,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恐怕是太辛苦了。便命人传范教坊使进来。 圣上喝着茶,淡然道:“范教坊使,这些日子你训练这些舞伎,辛苦了。”范教坊使诚惶诚恐跪下,忙道:“微臣只是略尽臣子的本分,不敢说辛苦。圣上日理万机,和圣上的辛劳相比,微臣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时值盛夏,都这会儿了,外面暑气仍旧很盛。今日姑且散了罢,都松快松快。她们素日里练习,想是在屋内。如今在院子里,并无遮挡,着实是太热了。” 范教坊使忙应道:“是。圣上所言极是。只是这人数众多,偏殿又容纳不下,微臣也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沉吟半晌,这才缓缓道:“朕想从你这里挑些出众的,放到梨园去调.教,梨园那边有梨树、也有凉亭,比这个院子qiáng许多。你这边人少了,就安置到偏殿去,大约也可以容纳得下了。再不行,你就挑不热的时候训练,不必按照白日的时辰,练足了五个时辰。” 范教坊使心里虽想着:圣上要人,定然是要最好的。最好的都挑走了,日后我这里还有啥盼头。嘴上却恭敬道:“是,圣上。圣上是今日挑人,还是择日再选呢。” “今日不早了,朕也乏了。等过两日,天气略凉慡些,朕再传唤你们罢。”说着看向高力士,“高力士,你记得提醒朕。”高力士忙恭敬应道:“是,大家。” 武夫人坐在一旁,看到屋内也插着一瓶栀子花,花瓶只是个普通的瓷瓶,可花是顶新鲜的,此刻养在屋内,竟比院子里长着的花开得还要鲜妍。除非别的房间都有瓶花,如若只是她有,足见这个屋的主人是个有心计的。她看着屋外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心里总是不高兴的。她心里想着,圣上这么看重这群新来的舞伎,未必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着想。这曹才人才入宫,如今夜夜承欢于长生殿,圣上对自己总觉得像是寡淡了,厌倦了。想到这里,武夫人的脸色也撑不住了,有些灰暗。因悄声附耳圣上:“三郎,臣妾身子乏了,想睡一会儿。三郎,咱们回去罢,可好?” 圣上不想立即就走,他在这间屋子里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和舒适感,他想等屋子的主人回来看一看再走,因吩咐道:“高力士,用朕的步辇送夫人回去休息。” 武夫人手挽着圣上,心里老大不乐意,“三郎,和臣妾一起走嘛。” 圣上脸色微变,冲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赶紧走上前来,恭敬请道:“夫人,这边请。” 武夫人当着范教坊使的面,一时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可再拉扯下去,惹恼了圣上,可就更难看了。便伸手,让漫云扶着出了屋去。 公孙辰鱼见武夫人和圣上在自己的屋里坐着歇息,心想:午睡时,我好像把换洗下来的衣物塞在枕头下了,希望不要被圣上看到才好,恐玷污了圣眼。房间我早上打扫过了,应该是gān净的。裴旻送我的栀子花我还插着呢,按说我不该有瓶花,要是被武夫人看见,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正想着,武夫人出来了,武夫人出来时,特地瞧了一眼房间上的门牌。上面写着:公孙辰鱼,曹野那。武夫人看到是曹才人封才人前住过的屋子,没来由感到一阵恶心。 武夫人附耳对婢女漫云说了些什么,漫云悄悄走进了旁边姚灵的房间。 可巧姚灵也是个在家插花、点香惯了的,此刻虽在宫内住着,条件自然不比得家里。可也想着法子从小内监手里弄来了一个官窑的瓷瓶,瓶内日日插着鲜花供奉呢。漫云见了,退出房来,匆匆跟上武夫人,出了北苑。朝武夫人的寝殿走去。 姚灵见武夫人的宫婢进了自己的房间查看,心里纳闷:她进我的房间gān什么?她到底想看什么?糟了,莫非是我插瓶花?宫内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品阶的宫婢不得在屋内供奉瓶花。可我的花不是御花园的花,应该没事罢。 公孙辰鱼听到姚灵的腹语,这才放下心来,心道:幸好这个宫婢进的是姚灵的房间,既然她也有瓶花,那就不会针对我一个人了。大家都有,应该就没事了罢。 范教坊使出来,宣布解散,可以回去休息了。公孙辰鱼明知道圣上在自己屋子里歇着,便不敢回去。只好和沈静姝、秦若嫣去了她们俩住的屋子。 圣上看着院子里的姑娘们一时间都散了,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只是这间房的主人迟迟未归。不免问:“高力士,你去瞧瞧,这屋的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高力士领命去了。他看了一眼门牌上的名字,知道是公孙辰鱼,便出来,走到左边姚灵的房间,知道姚灵就是上回领舞的女子,又是当朝宰相的孙女,因笑道:“小娘子,可知公孙辰鱼去哪儿啦?” 姚灵见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内监,忙笑着见礼道:“回公公,公孙辰鱼去了隔壁沈静姝和秦若嫣的房间了。奴给您带路。” 高力士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几案上的瓶花,因笑着小声劝道:“咱家劝小娘子,以后最好还是把这瓶花收起来好。要是被各宫娘娘们见了,恐要平白惹出风波来呢。” 姚灵忙把花扯出来,扔在一旁,笑道:“多谢公公提点,奴记住了。公公请随奴来。” 公孙辰鱼坐在沈静姝的房内喝茶,沈静姝和秦若嫣也累得够呛,都仰躺着喘气,只沈静姝悄声道:“辰鱼,你运气真好,圣上来,就进了你的屋了。还是曹姐姐封才人之前住过的屋。你说圣上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公孙辰鱼喝口水,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无意的罢。” 秦若嫣坐起身,突然兴奋道:“诶,辰鱼,要是圣上也看上了你,要封你做个美人或者才人什么的,岂不是好?你此刻快回去,莫躲在我们屋里你了。这样亲近圣上的机会可是天上掉馅饼呀。” 沈静姝闻言,也笑道:“你又来。你知道她一向心比天高,不愿沾染这些事,何苦拿这个事儿来取笑她?你莫不是不知道她和裴大将军已经私定终身了么?以后快别说这些话了,她可要恼的。” 公孙辰鱼嗤笑一声,“若嫣,你要是高兴,你此刻可假意去我房内寻我,然后借机和圣上说上几句贴心话,没准圣上就看上你了呢。” 正说笑着,姚灵出现在窗外,高声道:“公孙辰鱼,你快出来,圣上传唤你呢。” 闻言,屋内三人面面相觑,沈静姝悄声道:“若嫣,都怨你这乌鸦嘴,如今可糟了……” 公孙辰鱼心里七上八下,起身开了门,往屋外走去。 第83章 公孙辰鱼心里盘算着,圣上召唤我,估计不会和我有关,莫非是和曹野那姬有关?又或者是裴旻向圣上请旨要娶我了?想着想着,便随高力士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到圣上,偷眼看了一眼,迅速垂了双目,跪下行礼问安:“圣上万安。” 圣上一见她,笑道:“免礼。你怎么不回来呀?刚gān什么去了?” 公孙辰鱼起身,怯生生道:“回圣上,辰鱼知道圣上大驾光临,不敢唐突,恐冲撞了圣驾,故特意寻了个去处,和众姊妹喝茶去了。请圣上责罚。” 圣上看着她,满眼欢喜,“这有什么?原是朕鸠占鹊巢,还是朕的不是。” “不不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是不想打扰圣上歇息……” “瞧你紧张的。朕有那么可怕么?朕不过是同你说笑罢了。朕瞧着,你这屋子虽小,倒也gān净整洁……”说着四处看了看,公孙辰鱼心里紧张,暗自祈求千万不要看到我放在枕头下面的脏衣服才好。圣上似乎若有所察,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像是嘲讽,倒更像是宠爱多一些。 “多谢圣上谬赞,臣女惶恐。圣上有何吩咐,臣女但凡能做到的,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曹才人之前和你同住一屋?怎么不见你去她宫里坐坐?” 公孙辰鱼慌道:“回圣上,曹才人确实和臣女同住一屋。才人前些日子还来看过众姊妹,臣女一直忙着练习,得空了,便要去给才人请安的。” 圣上看着她,望着她的秋水眼睛,似乎晃了神,心道:她这双眼睛,多年前,我曾在一个故人身上见过。因又问:“公孙辰鱼,你这双眼睛生得好看,令尊是户部员外郎公孙泽,我原记得,他并无这种眼睛,想来是令堂有这种眼睛了?” 公孙辰鱼心里一阵发抖,心道:莫非他想起魏夫人了?先试试,再做打算。因道:“回圣上,家母生得一双美丽的眼睛,不过和臣女的并不相同。敢问圣上,为何有此一问?” 圣上心道:这么多年,我倒从未见过这种眼睛的,于是猜想,恐是嫡亲的血缘才能继承的。因笑道:“没什么,朕不过随口问问。你长得有些像朕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也生就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盈盈一水间,比常人更加水润灵动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你很幸运,居然能得此美目。” “原来如此,多谢圣上。臣女不过是一介普通闺阁女子,这双眼睛倒也惹得许多人说,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臣女想着,兴许是少见,所以才惹出这许多的口角。” 圣上点点头,因拍拍一旁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着。“来。” 公孙辰鱼看了一眼高力士,只见高力士轻轻点头,脸上挂着笑,分明是在告诉她可以坐过去。她便壮着胆子,坐在圣上的右手边。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圣上的眉眼,想从他的身上找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来。可惜没有找到。她想了想:魏夫人告诫过我,不要和圣上认亲,我便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如今这样被圣上抬举,恐怕也就这一回。不如索性大胆些,不要这么拘束才好。 公孙辰鱼鼓起勇气问:“圣上,您说一个女子活于这世上,该当如何?” 圣上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自己这个问题,准确地说,好像从来还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他笑道:“你这个问题,朕、从没想过。”他想到自己的祖母武氏虽为女子,却有帝王的雷霆手段,又想到自己的生母窦妃温柔娴淑,却被祖母捏造的罪名断然处死。又有唐中宗的韦皇后是一个yín.dàng而又有野心的女人,姑母太平公主为了皇权想要毒杀自己,等等,妇女擅权,就会祸乱朝纲,不是好事。妇女毫无城府,又只会任人宰割。因叹道:“女子,终究也是人。不如我们来聊聊人应当如何罢。” 公孙辰鱼点点头,心里却想着:男子和女子在世间生存的难易度可不相同,不过既然你想说,那好罢。 圣上回头想想自己一路成长经过的种种心酸和成功,一种很满的东西充斥在胸口。动情道:“人生于世,不过是个赶路的行人罢了。‘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几十年的生命,为了生存奔忙、算计,死后连最喜爱的东西也带不走。你们一定觉得朕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罢?” “圣上这么问,一定也有圣上的苦恼咯?” 圣上苦笑一番,“朕虽贵为九五之尊,那是这张龙椅赋予朕的尊荣,说到底,朕不过是个凡人。是人,就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苦恼。只不过,朕的苦恼,比之那些需要为生计奔忙的人不同,朕需要考虑的大唐亿万子民的生计问题。只有他们都生活安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朕才算是承担起了自己肩上的重担和责任。”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圣上点点头,接着道:“生而为人,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大问题,除此之外,还有选择人生伴侣,教养子女,侍奉父母,结jiāo朋友等问题,你看,人活着,是注定不得自由的。朕唯一能感到自由的地方,是在音乐中。只有音乐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安宁与自由。小丫头,什么东西能令你感到自由呀?” 公孙辰鱼想了想,答道:“臣女一直希望日后嫁到婆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简简单单,没有算计。” “你喜欢跳舞么?” “还行。从小我娘就教我跳舞,我也分不清究竟是耳濡目染呢,还是真的喜欢。跳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臣女还未能从中勘破自由的奥妙。” …… 半个时辰过去了,圣上喝了好几盏茶,说了不少的话,此刻已经感到体力不支,要好好歇息歇息了。圣上起身,看得出来他今日谈得很尽兴,对公孙辰鱼道:“小丫头,朕乏了,改日再来看你。”高力士赶紧过去扶住圣上,招呼步辇过来,圣上乘坐步辇出了北苑。 公孙辰鱼送走了圣上,便回到自己的屋内。众人见圣上和公孙辰鱼谈了这么久,好久好奇心难耐,纷纷凑了过来打探消息。姚灵也走了出来,只是未曾走进房内,她因为之前和沈静姝打架一事耿耿于怀,此刻还拉不下脸来,只贴着墙根听着。 沈静姝一把打开司空非给她做的折扇,折扇上系了一个jīng巧的小吊坠,只要一扇风,吊坠就在下边随风晃动。她抬眼看向公孙辰鱼,一本正经地问:“你说罢,和圣上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说些什么了?” 公孙辰鱼起身,伸了伸懒腰,刚才一动不动地坐着,着实感到拘束。因笑笑,“不过是些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原则罢了。” 梁芷也摇着一柄轻罗小扇,更是惊奇地追问道:“圣上教你做人的道理?老天爷,这也太幸福了罢。快说说,圣上都说了些什么道理?” 其他围在屋外的姑娘们都一脸羡慕,姑娘A心道:哇,这也太让人羡慕了罢。 姑娘B心道:圣上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她除了好看点,跳舞也不是最出众的,真想不通…… 姑娘C心道:啧啧啧,这就是命呀,一入宫就有这样的好运气,看来日后可得多多巴结着点这位了。难保日后她不会成为这里的第二位曹才人…… 姑娘D心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好的,能把圣上迷得七荤八素的? …… 公孙辰鱼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腹语,不自觉就想翻个白眼,借机夺过梁芷手中的扇子,兀自扇了几扇,又笑道:“不过就是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这是圣上的做人道理,和我们这些闺阁中的女子其实大不一样。” 秦若嫣听了,暗自点头,收起手中张野狐给做的折扇,又问:“可圣上为何要对你说这些呀?” 公孙辰鱼站在梁芷身边,给她也略扇扇风,轻笑一声,对着屋外乌央乌央的姑娘们道:“圣上也是人,也有寂寞无聊想找人倾诉的时候。赶明儿你们要是见圣上往这里来,你们也可以邀请圣上去你们屋里坐坐嘛。说不定圣上也会和你们说这些呢。你们赶紧回去,瞧,尚食局的内监宫婢给我们送晚饭来了。” 姑娘们循声往后面一看,见人果真是来了。转过头来,仍站着不动。等着公孙辰鱼继续说些什么。 沈静姝俯身去拿了几案上刚用过的茶盏,道:“无妨,我们就在你这屋吃罢,你正好给我们讲讲圣上到底说了什么。这是圣上刚用过的茶盏么?” 公孙辰鱼嗤笑一声,“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供奉起来?” “这里有三个茶盏,想来有一个是武夫人留下的,这多出的一个,怕是你的罢?圣上仁慈,还赏你喝茶了么?真是好福气哟。” 公孙辰鱼看着尚食局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了,便推她们出去道:“是是是,圣上隆恩,赏我喝了一杯茶。你们赶紧回去吃饭罢,都忘了孔夫子说的‘食不言寝不语’了么?做不到‘知行合一’,听再多大道理都没用。我这会子累了,想一个人静静。咱们改日再说。” 围观的姑娘们见饭菜送进了屋子,便一哄而散了。沈静姝、秦若嫣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梁芷本想撒娇留在公孙辰鱼房内一起用膳,但见她的确一脸疲惫,便起身,叮嘱道:“那你先吃点,一会儿我来叫你,散散步,消消食,才好睡觉。” 公孙辰鱼扯扯嘴角,点头应道:“嗯。”等人一走,她却迫不及待地扑向了睡榻,她此刻才发觉自己呆在圣上身边,时刻警醒着,感觉身体被掏空,好累好累。慢慢她就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来送饭的内监宫婢,见她睡着了,都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食案上,便悄悄关了门出去了。 武夫人一边用膳,一边问:“圣上还没回南薰殿?” 一旁布菜的漫云答道:“奴刚去前头问了,圣上已回去了。说圣上在那里足足坐了个把时辰……” 武夫人停下了吃菜的动作,慌道:“圣上说要来看我,怎么还不来?” “圣上许是累着了,晚些时候总要过来的。夫人再多用些罢。” “不吃了,摆驾南薰殿。” 漫云忙劝道:“夫人,这会儿去,说不定圣上也正用膳呢,咱们也用过了再去找圣上散步,岂不是好?” 武夫人丢下筷子,起身,匆匆往屋外走来。对身后紧紧跟着的婢女漫云道:“本宫想要去和圣上用膳,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漫云忙点头称是,带着几个内监一起跟着武夫人,往南薰殿的方向走去。 第84章 武夫人带着人走到南薰殿外时,听得殿内有丝竹之声,她犹豫了,进不进去?她凭借着女人的直觉猜测里面一定有个女人。但她这么兴致匆匆地来了,不进去见个真章,又着实心有不甘。她把心一横,决定进去看个究竟。 门外的内监见是武夫人,早已行礼通传:“武夫人到。”武夫人进去一看,果然是曹才人在殿内陪圣上饮酒作乐,她款款走到圣上面前,见礼问安:“臣妾参见陛下。”圣上抬眼看了她一眼,略笑道:“爱妃免礼。爱妃既然来了,就坐下一道欣赏罢。来人,赐座。” 武夫人看着坐在圣上身边的曹才人,心中的嫉妒之情被唤起,她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烧,此刻无心赏乐,一直没有注意到弹奏乐器的是新入宫的乐师们,其中为首的便是邱长卿。 曹才人初入宫,心里害怕武夫人嫉恨自己,不敢当着她的面与圣上太过亲昵,因此越发地谨小慎微,只是偶然回应圣上对她的说话或者微笑示意罢了。可她越是如此端庄,武夫人在一旁看得越是气恼,她在心中迫切而虔诚地祈求神明庇佑,让曹才人死于非命。 一曲演奏完毕,圣上圣心大悦,召唤邱长卿上前来说话,“长卿,你琴艺高超,jīng通韵律,深得朕心,以后就由你来做朕的乐营将罢,掌管宫廷歌舞和梨园戏剧的编排,如何?” 邱长卿恭敬谢过圣上的封赏:“长卿多谢陛下隆恩。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圣上又对曹才人道:“长卿是不可多得的音乐奇才,曹才人,你对此怎么看?” 曹才人知道邱长卿与公孙辰鱼有一些过往,因此见他受到封赏,也替他高兴,因此笑道:“圣上慧眼如炬,大唐的人才尽数都被收在了唐宫,臣妾恭喜陛下又添良才。” 圣上心情颇好,拉着曹才人下场来跳舞,命邱长卿等人弹奏一首欢快的曲子,邱长卿领命,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弹奏琵琶。 圣上和曹才人跳得十分欢畅,越跳越开心,曹才人一直注意到武夫人的脸色难看,因过来拉扯武夫人:“听圣上说,姐姐舞跳得也是极好的,姐姐也一起来乐一下子。” 武夫人却没有领曹才人这个情,嫌恶地挣脱了她的手,冷着脸子道:“不必了。你自己去跳罢。” 圣上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但他随即拉着曹才人跳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欢乐无比,直到一曲结束,脸上大汗淋漓,这才气喘吁吁地拉着曹才人回到坐席上去,继续喝酒。 武夫人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眼角的余光却是斜斜地she向圣上的位置。 圣上见武夫人在场,心情受损,便故意把乐师们打发了出去,“尔等退下罢。”众乐师忙谢了恩告退。圣上又喊住邱长卿,“长卿,这两日,你先休息着,等过两日,朕命人来带你去朕的梨园看看。” 邱长卿忙应道:“是,陛下。”退了出去。 邱长卿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见内监领着乐师们往南苑方向走去,不觉加快了脚步,跟上去。突然,从右首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赵夫人和她的婢女司桃。 邱长卿赶紧见礼:“赵夫人万安。” 赵夫人一看是那晚在小公主百日宴上见到的乐师,此刻近距离看他,更觉得他生得五官立体,犹如刀画,丰神俊逸,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心中不免喜欢,便笑着走上前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邱长卿,笑道:“免礼。”看着远处一群乐师往南苑方向去了,又问:“不知乐师姓甚名谁,这么晚了,在此处逗留是出于什么缘故?” 邱长卿往后退了半步,正色道:“回夫人,在下邱长卿,适才奉陛下之命在南薰殿演奏乐曲,被陛下留下多叮嘱了两句话,故此与同伴离群,现下正要赶过去,与他们会合。夫人若没有其他吩咐,长卿先告退了。” 赵夫人笑道:“嗯。本宫也正要四处走走,正好和你顺路,不如你陪本宫一道走走。” 邱长卿心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推辞道:“多谢夫人抬举,只是眼下已入夜了,为防止瓜田李下,有损夫人的清誉,长卿还是独行为好。长卿先告退了。” 赵夫人面色微变,没想到他竟然是个不识时务的,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抬举你,你居然这般无理?!本宫随时可以命人摘了你的脑袋。” 邱长卿本来还有些顾虑,如今见赵夫人这般泼辣无礼,便索性不怕了起来,“长卿不敢,长卿是为了夫人的清誉着想。长卿贱命一条,夫人若是悦意,随时派人来取便是。长卿告辞。”说着邱长卿行礼退下。他转身后,一脸黑线,心想:这宫里真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哎,圣上适才在南薰殿内那般冷落武夫人,怕是要给曹才人招祸呀。 正想着,却碰上了巡视的左金吾卫队,邱长卿让了道,站在一旁,等他们先行过去。裴旻却留在后面,走过来,和邱长卿打招呼:“长卿,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派个人送你回去?” 邱长卿自从知道裴旻成了公孙辰鱼的未婚夫,便对裴旻心怀一种蚂蚁噬心般的羡慕嫉妒,他不想看到一脸幸福的裴旻,可偏偏就撞见了裴旻。裴旻一脸好心,邱长卿只好笑着受了,真诚道:“阿旻,你可想多了。这路走了好几遭,我也认得了。适才被圣上留下多说了几句,一出来又遇到赵夫人,如今又遇到你,所以我才和同伴们越发隔得远罢了。我现在去追,定能追得上。” 裴旻拍了拍邱长卿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得到圣上的赏识。圣上英明果断,是人才迟早会被圣上发现的。改日我来找你喝酒。” 邱长卿笑笑,应道:“好。” 裴旻目送着邱长卿走出了十来丈远,这才转过身,朝着巡逻队走去。 赵夫人带着婢女司桃也往南薰殿走来,却正巧遇上武夫人带着婢女漫云气冲冲地走出殿外。赵夫人按例向武夫人行礼,“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陛下不在殿内么?” 武夫人敷衍地回礼,傲然道:“妹妹这样巴巴地赶来,想来是并不知道陛下此刻已有美人在怀,并不想见到妹妹罢?姐姐好心提点妹妹一句,今夜最好还是不要擅闯南薰殿了,回去洗洗睡罢。” 赵夫人被这一番醋味极浓厚的话给呛住了,她赌气道:“哟,姐姐不受待见,就以为整个后宫的女子都要被陛下冷落了呢?妹妹倒是要去看看,到底会不会真如姐姐所说,会被陛下轰出殿外?” 武夫人冷笑了一声,“请便。”说着仍不失风度地离开了。 赵夫人见武夫人如此情状,便悄悄问守门的内监:“里头是谁?是曹才人么?” 内监垂了双目,点头应了。 赵夫人料想自己此刻进去,怕是要扫了圣上的兴。这么些年,武惠妃一直宠冠六宫,如今连她都遭到了圣上的冷落,怕是此刻自己进去,也不会讨到便宜,不如先回去。 赵夫人往回走,婢女司桃紧跟其后。走了很远,司桃才斗胆问:“夫人,为何又不进去看了?那曹才人如今怎么就成了圣上心尖上的人了?入宫也不过才这些日子。” 赵夫人冷笑道:“正是因为她入宫日子浅,如今圣上对她正在兴头上呢。想来武惠妃定是惹恼了圣上,才会招致如此难堪的处境。本宫被冷落惯了,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撞上去,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且等着看她们的好戏。” “夫人说得是。” 南薰殿内,圣上拉着曹才人去长生殿内一个偏殿沐浴,这间偏殿内有一个硕大的莲花汤池,水温是适宜人体温度的,水面洒满了茉莉花和栀子花。曹才人是第一次来,满心惊喜,“想不到陛下的寝殿还有这样大的浴池,能在这里沐浴一定很舒适罢。” 圣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服间,柔声道:“伺候朕沐浴……” 曹才人遵命,虽有一丝羞怯,但圣上身上散发的柔情蜜意激励她战胜了羞怯,鼓着勇气,熟稔地一层一层将衣服剥下,衣服来不及被挂到旁边的屏风上,曹才人自己的衣物早已被脱得一丝.不挂。圣上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冒着仙气的汤池,誓要洗掉身上的汗水和尘垢。 水是最柔软的存在。圣上安心地享受着曹才人给他按摩搓背,他也给眼前在雾气中逐渐虚无缥缈的女人以动情地抚摸,随即见过各色数不清的女人的胴体的他,血往下涌,他一把搂住曹才人,动情地一路往下覆上他的温热的濡湿…… 公孙辰鱼醒来时,夜已深沉,发觉肚子饿,便打开食盒,菜自然已经冰冷,她闻了闻,还有些出味了。她只能把两个果子吃了,吃完感觉更饿了。她起身,伸展了一下懒腰,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屋子里找吃的。 翻箱倒柜,也只找出了半块吃剩下的桂花糕,看着有点嫌弃,无奈太饿了,还是吃了。 她想着自己还没有洗澡,便去澡堂洗澡。澡堂此刻没有人在,她一个人着实感到有些过分安静了,因此轻轻地哼起了歌,给自己壮胆。她泡在汤池里,正愉快地搓着澡,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她吓得惊叫了起来:“什么人?” 第85章 公孙辰鱼惊魂未定地凝神谛听了一会儿,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刮过,并未曾见到有人来,或者经过。放下心来后,继续擦拭身体。一个人太害怕,她只好哼着曲子,不自觉竟哼唱起了之前在邱府学的《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歌声入耳,丝丝入扣,夜风chuī动梁上悬挂的门帘,发出柔软的声响。梁上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她,他面色发红,像是激动,又像是淡然,他两眼发怔,不像是平常清醒的模样。 公孙辰鱼擦gān身子,穿上薄薄的夏衣,端着木盆,预备回去。 她趿拉着沐浴时穿的旧鞋子,头发挽在头顶,青丝如墨,脸上犹自沾着水气,娇滴滴,软糯糯,香甜甜的模样,好看得很。只是她自己却丝毫不知自己的好处,只是寻常走着,又因为夜里太安静,有些害怕,便轻轻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壮胆。 梁上那人又在其后跟着,一直到公孙辰鱼回到屋子,关了门,但留着窗户支开着,透些夜风进来。半夜里,公孙辰鱼早已入睡,那人悄悄从窗户潜入了她的房间,也接着院外的一点光亮摸索着爬上了她的chuáng。夜渐渐深了,深如墨汁泼洒过的,再也听不到蟋蟀虫鸣。chuáng上的两人依偎着睡得正香。 天亮时,chuáng上的两个人还在睡着,仿佛从没睡过如此香甜安稳的好觉似的,谁也没有睁开眼睛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梁芷起得早,洗漱后,来叫公孙辰鱼起chuáng,她敲门,公孙辰鱼含糊地应了一声:“来了,来了。”翻个身,仍旧沉沉睡去。这才恢复了些许的理智,发现自己手下正搂着什么人。心里一惊,吓得睁开了一只眼睛查看,看到chuáng上的情景后,自己又即时闭上了眼睛,心道:完了,完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跑到我的chuáng上来?怎么办?马上坐起身,捂住了他的嘴,道:“好梁芷,我再略睡一刻钟,就起来的。你先去院子里转转,采些花枝回来插瓶。” 梁芷听着,便道:“你赶紧起来啊,不然我就从窗户爬进来了哟。”梁芷说着凑到了窗户跟前往里看,吓得公孙辰鱼连忙拉了被子一把盖住旁边的人,挨着他,假装是自己的身躯造成的凸起轮廓。没好气道:“知道了。你快去罢,让我再睡会儿。” 邱长卿此刻早已惊醒,他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道:不消说,昨夜迷症又发作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她定会以为我故意闯进来,呼,把我看作那登徒làng子了。他此刻只想着,得赶紧离了这里才好,一会儿人越发多了起来,连累了她可是不妙。 公孙辰鱼看到是邱长卿,又听到他的腹语,对情况也已经了然于胸,因此,起初虽然惊讶,但心里不再愤怒,反而有种释然。但无论如何,眼下要面临的处境却是艰险的,要是被人发现,这通jian的罪名怕是洗不掉了。她起chuáng,关上窗户,然后揭开被子,对着还在装睡的邱长卿轻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邱长卿尴尬地坐起身,走下chuáng来,他脚上没穿鞋子,“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改日再向你赔罪,眼下最紧要的是,我先离开这里。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如今你是裴旻的未婚妻,我绝不会连累你的清白。”说着转身就走。 公孙辰鱼拉住他,邱长卿身体一怔,望着她,心肠一软,倒生出了些许百转柔肠,因又刻意往后退了两步,公孙辰鱼见他如此疏远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惯,却忍着内心的这些不快,叮嘱道:“你这样出去,撞见人可怎么好?” 邱长卿扯了扯嘴角,自信一笑,“放心,我自有法子。”邱长卿开了门缝,瞧了瞧外面此刻无人,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开门出去,一跃登上了房间的屋顶,再施展轻功往院墙翻去,一路往南苑赶来。 公孙辰鱼这才假装懒洋洋地走到门口,伸展腰肢,左右看了看,果然没什么人发觉,这才放下心来。因回到屋内,洗漱起来。 梁芷一大早在院内采花,见院子外头的栀子花开得正是明艳,便出去采摘。守门的内监和梁芷都是相熟的,知道她喜欢花,便也让她去了。谁知她一抬头,竟看见邱长卿从院子后边走出来,喜不自胜,走到他跟前,见礼道:“邱郎君安好。昨夜睡得可好?怎么这么早就出来散步了?” 邱长卿被唬了一大跳,见是公孙辰鱼身边的小闺蜜,便松了一口气,假装也是呼吸新鲜空气的样子,笑道:“小娘子安好。托小娘子的福,昨夜睡得甚好。早上醒得早,出来转转。不打扰小娘子摘花了,告辞。” “郎君等等,梁芷知道郎君对辰鱼的心意,只是辰鱼……梁芷真心替郎君感到难过。要不这捧栀子花献给郎君罢,当作是梁芷替辰鱼赔不是。” 邱长卿看着梁芷伸出的手,她手中的花儿犹自沾染着清晨的露珠,正清光流曳的,他作揖道:“多谢小娘子一番美意。只是长卿并无插花的器皿,这么娇美的花儿落我手里可惜了。小娘子还是自己留着罢。告辞。” “那、那好罢。郎君保重。”梁芷屈了屈膝,羞涩见礼回应道。 邱长卿点头垂目应了一声,便急忙忙地走了。 梁芷回到院内,见公孙辰鱼已经梳妆好了,便笑着走进屋来,把花插进花瓶内,“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 公孙辰鱼正在整理chuáng铺,心道:不会怎么巧,被她看见了罢?惊慌问道:“这倒是奇了,我哪里能知道?” 梁芷走到她身后,把她转过身来,唬了她一大跳,“我看见邱长卿了。” “什么?你看见了?”公孙辰鱼心里惊慌失措,心想:这下可完了,就是跳进huáng河怕也洗不清了。因咬了咬嘴唇,只是不吱声。 梁芷坐在chuáng边,点头道:“嗯。我自然是看见了。难不成我还会胡说不成?我梁芷对天起誓,若是没有看见邱长卿……”公孙辰鱼一把捂住梁芷的嘴,忙道:“好好好,我信你,我信你看见他了还不成么?至于赌咒发誓这么严重么?” 梁芷又道:“我还和他说话了呢。辰鱼,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不喜欢他,我喜欢他你不会反对罢?” 公孙辰鱼一听,这又是唱得哪出?只是随口道:“我不反对。跟我没关系。”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因此而恼我呢。我跟你说啊,早上我在院子外面摘花,碰巧遇到邱郎君也在外头散步,你说巧不巧?” “你是说,你在院子外头遇见的他?” “是啊,不然呢?所以我才说我和他有缘嘛。” 公孙辰鱼点点头,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头,惊魂已定,笑道:“有缘,有缘。” 又过了些日子,圣上总算亲自来了趟北苑选人,名义上是选人,实际上圣上并没有一一地挑选,只是把人聚集在院子里,然后当着范教坊使的面,把公孙辰鱼、秦若嫣、沈静姝、姚灵四个上优都选了过去。圣上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一院子的人,本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此刻却顿时垂头丧气的。 梁芷心里也想跟着去,便私下里跑去和范教坊使求情,希望能让她在圣上面前跳一曲,看能否被挑中。 范教坊使对梁芷也算是青眼有加,想留在身边,便推脱道:“梁芷,你资质不错,虽比上优略低了些,不过留在北苑,本官jīng心调.教,日后定会有出头之日。圣上既然已经选了人,本官也不好再多说。你下去罢。” 梁芷从小没有靠山,此刻也是听出了范教坊使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想让她走。她无法,只得谢恩退下。 公孙辰鱼见梁芷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知道她是为了不能进梨园而伤心气馁呢,便安慰她道:“梁芷,圣上金尊玉贵的,每日政事繁忙,哪里有这么多jīng力来逐一选人呢。也还是听下头的人举荐。如今我和沈静姝、秦若嫣都进了梨园,要是我们三个联名上书,请圣上对你进行考核,说不定你便有了指望。” 梁芷惊喜道:“你们都愿意替我向圣上求情?太好了,我定会好好表现,争取被圣上看中选入梨园。姚灵也被选入梨园了,要不要找她一起联名呢?” “她?我们上回和她闹了一场,这会儿怕还和我们隔着心呢。你要是想去找她,我陪你一起去。” “好。辰鱼,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我以后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赖账。” “不会,不会。” 公孙辰鱼和梁芷拿着联名上书的绢帛到沈静姝和秦若嫣的房里,找她们签名。沈静姝却不像想象中热情,只是轻摇着那把折扇,漠然道:“万一你要是没被选上,岂不是要连累我们?圣上定会怪我们占用他宝贵的时间,到时候连我们也被撤销了资格,可怎么是好?” 公孙辰鱼见沈静姝不肯,便对秦若嫣道:“若嫣,她不签,你来签名罢。你看我签在前头。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帮一下梁芷嘛,好歹我们都是一同入宫来的,我们的阿娘又都是好姊妹,要是各位姨娘知道咱们在宫里同舟共济,互相扶持,也会欣慰的。放心罢,梁芷的实力肯定没问题的。要不然,我们给她特训一下,定能叫圣上首肯的。要是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 秦若嫣向来有点以公孙辰鱼为竞争对手的意思,如今见她走在前头,自己也不好落后,便提笔签了名。笑道:“这是好事,我们能帮梁芷一把,也就帮一把。静姝,你也快签了罢。” 沈静姝把头别向一边,摇着扇子,丝毫不曾动摇,“要签你们签,我是断然不会签的。” 梁芷一脸委屈,看向公孙辰鱼,公孙辰鱼冲她示意,安慰她道:“静姝你再想想,我们先去找姚灵签名。要是她都签了,你还不签,那可说不过去了。” 沈静姝一听,便道:“怎么,你们还想找姚灵那个小贱人去签呀?你们忘了上回她和我打架的事情了么?不准去。”沈静姝起身,拉住公孙辰鱼和梁芷的手。 公孙辰鱼笑道:“你自己不肯签,还不许别人签了?松开手,别耽误我们办正事。” 沈静姝松手道:“好,我签还不成么?不过,你们可不能再找姚灵那个小贱人了,成么?”沈静姝拿起毛笔,在右下角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公孙辰鱼收了绢帛,拉着梁芷就要出去。“多谢了。”梁芷也道了声:“多谢两位姐姐。” 沈静姝追了两步,“你们gān什么去?不会去找那个小贱人罢?” 公孙辰鱼回头,笑着招呼秦若嫣道:“好若嫣,你拉住静姝,我们去去就回。”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真去啊?不行,你刚才分明答应了我的……”沈静姝自然不能平静,就要追出去,被秦若嫣拉住,笑道:“你快别闹了,人姚灵还未必就肯签呢,你至于急成这样么?” “是呢,我怎么没想到,哼,那个小贱人看我签了名,她未必就肯签的。” “你还是指望她签了的好,这样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福祸相依,咱们也保险些。再怎么说,她也是宰相府出来的人。” 沈静姝总算安静了下来,点头笑道:“你倒是算得明白。” 第86章 姚灵果然不愿意帮助梁芷,她轻摇罗扇,自己跟自己下棋解闷。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重,灰尘仿佛凝滞在空中,一时闷得慌。 梁芷望着姚灵,见她一身漠然,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禁有些窘迫,拉着公孙辰鱼出去,低声道:“咱们走罢。” 公孙辰鱼却偏不信邪,走过去,在姚灵对面坐下,笑道:“我来同你下棋,我要是赢了,你就签名,如何?” 姚灵没有看她,仍是左右手互博,白子和黑子轮流着下,心道:想和我玩,你也配? 公孙辰鱼没有多想,从她手里夺过白子,gān净利落地落子,抬眼盯着她,“开始罢。” 姚灵见她下得甚好,不觉来了兴致,也顾不上说话,两人直接就对弈了起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这盘对弈以公孙辰鱼胜利告终。梁芷在一旁看得心里欢喜,想着她既然输了,定是不能反悔的,手里拿着绢帛,随时准备亮出来,让她签字。 “你输了,签字罢。”公孙辰鱼放下最后一颗棋子,淡然道。 姚灵仍是一脸漠然,摇了摇扇子,头扭向一边,道:“我可没答应你。” “诶,我说你这人真是……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邱长卿的事耿耿于怀,我实话告诉你,我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进宫了。不然你问梁芷?” 梁芷忙点头道:“我可以作证,辰鱼真的和邱郎君没有瓜葛。要说这院子里好多姑娘都心悦邱乐师,唯独辰鱼是没有这份心的。” “那又如何?我阿姊傻,我可没这么好骗。邱长卿是怎么对你的,我有眼睛,看得一清二楚。我是不会帮你们的。你们死了这条心罢。” 公孙辰鱼怒了,拍了一下棋盘,棋子都抖落了几颗在地,她冷笑一声,“怪道你始终孤独一人,你这样袖手旁观,绝不肯帮助旁人的性子,迟早会让你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告辞。” 姚灵气得一怔,犹自狡辩,“我自孤家寡人我的,与你何gān?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罢?”却瞧着公孙辰鱼和梁芷早已愤愤离去。 姚灵拾起地上棋子,放回棋罐,转念又想:“莫非我真这么冷血?不肯帮人?可梁芷与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她呀?嗯,我管好自己就行了。” 公孙辰鱼又拉着梁芷去偏殿进行特训,反复纠正她的形体和动作,起势以及转身、收尾的细节,练了大半日,总算大功告成。两人一起往回走,路上说着话。 “辰鱼,你待我可真好。简直比亲生的姊妹还要亲。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又是个女儿,心里一直怨恨。阿娘终日喝酒,家里有点钱都被阿娘拿去买酒喝了。阿娘也没有正经教过我,只是偶尔心情好时,才会教我一点。所以我的舞蹈底子终归是不能与你和静姝、若嫣相比的。你能这样手把手教我,真是我的福气。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当作自己的事情为你鞍前马后,绝不说半个‘不’字。” 公孙辰鱼娇憨地笑着,眼睛蓄着一汪秋水,纯净嫣然,看不到一丝yīn云,“梁芷,我知道你从小吃了很多苦,没事,我也一样。虽然看着我是公孙府的大姑娘,父亲是当朝六品户部员外郎,其实我在家中是个没地位的。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开心的是,我入宫了,还能遇到你这样娇憨的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很喜欢你。愿和你一起分享美好的东西。所以,帮你是我自愿,你就不必想着报恩啦。要是你能被圣上看中,我们一起进梨园,日后也好有个伴,就是对我的回报啦。” 梁芷拉着公孙辰鱼的手,一脸感动莫名的神情,索性一把抱住了她,“你放心,你这样诚心帮我,我肯定能入选的。实在不行,你就打死我罢。” 公孙辰鱼笑笑,“傻丫头,你就是没入选,我也不会骂你的。好了,咱们回去罢。” 圣上命内侍官张福带着几个内监,来传唤公孙辰鱼、沈静姝、秦若嫣、姚灵四个去梨园,公孙辰鱼便向张公公请求带着梁芷一块儿去。 张公公看了一眼旁边的梁芷,目光中闪过一次轻蔑,冷笑道:“圣上既然已经亲自选过人了,旁人落选的,也就不便再送去打扰圣驾了。” 公孙辰鱼知道若是松口,梁芷也就断了希望,便拼着最后一丝希望和张公公周旋,“张公公说得是。只是圣上还没看过梁芷跳舞呢,若是看了,一定会喜欢的。张公公相信辰鱼,要是有什么问题,辰鱼愿一力承担。” 梁芷见事情办不成了,心里虽然失落,却也不想再把事情闹大,只是拉了公孙辰鱼,低声道:“算了,我不去了。你们快随张公公去罢,省得耽误了时辰。” 张公公催促道:“走罢。” 公孙辰鱼却拉着梁芷的手,对张公公道:“张公公,求您通融,就让梁芷随我们一道去罢。我们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要是圣上高兴,辰鱼就说是张公公举荐,要是圣上不满意,辰鱼一力承担。这有我们三个的亲笔联名信,断然怪罪不到张公公身上来。” 秦若嫣本不想掺和,此刻也只得站出来说话,柔声道:“张公公,您就开开恩,成全了梁芷罢。” 张公公看向姚灵,眉毛一皱,问:“小娘子,你怎么不签啊?” 姚灵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许久,此刻见问,便扯了扯嘴角,“回张公公,奴向来不爱管闲事。” 张公公点点头,沉吟良久,这才松了口,“行,你就跟着去罢。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若圣上心情好,就趁机提及此事,否则谁也不得贸然向圣上进言此事,出了事,我决不轻饶。” 梁芷和公孙辰鱼等人忙道:“是。” 一路上经过了不少蜿蜒的曲径,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和花鸟虫鱼的身影,最后走到了东北角的一处院落,这里栽满了梨树,此刻树上已经结满了果子,绿色的树叶和翠绿色的果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清新可人。张公公带她们五人并几个内监到一处凉亭停下,垂手等待着。 公孙辰鱼见游廊下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两三百个软垫子,想来是有人坐在这里讲经或授课。正想着,圣上身后跟着一群人过来了。大约有二三百人,皆穿着素净的青灰色服饰,脚穿浅口布鞋。声势浩大,不过众人皆屏气凝神,倒是井然有序,一派庄严。 张公公领着身边的人向圣上请安,圣上坐下后,笑道:“都平身罢。”跟着前来的人分成左右两部分,都坐在与凉亭相连接的游廊下面,看来是常在此处练习聚会。 圣上看向公孙辰鱼四个人,笑道:“这便是朕的梨园弟子,你们四个人舞跳得好,朕喜欢,便破例让你们加入。你们自己过去右边选个坐席罢。” 公孙辰鱼等人忙屈膝应道:“是,陛下。”她们四个人一抬头,便看见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也在圣上旁边站着,虽然有些愕然,更多的却是惊喜。 梁芷仍旧站在张公公身后,和小内监们站在一起,一时间倒也没有引起圣上的主意。 圣上又对邱长卿等人道:“长卿,朕见你琴技卓绝,通晓音律,便命你做梨园的乐营将,以后这里就归你管。” 邱长卿忙跪下磕头道:“多谢圣上恩典。”又抬头道:“圣上,司空非和张野狐二人也是不可多得的音乐奇才,长卿今日特带来让圣上听听看他们的独奏,圣上若是喜欢,长卿想把他们留在梨园,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圣上笑道:“只要是真正有才华的人,朕都会给留他们一席之地。不过,这里的人员都是朕亲自挑选的,在编人员数目是一定的,总数保持在三百以内。你们今日有几个人进来,就有几个人从这里出去。出去的,和留下的,要比试一番,分出个高下,好让进来的人理直气壮,离开的人心服口服。怎么,敢不敢让他们比试一番?” 邱长卿笑道:“敢有不从?” 司空非率先走出来,一旁的内监忙在他身旁递上了一张坐席,司空非恭敬坐下,chuī奏筚篥,曲子声音婉转悠扬,如泣如诉,正是邱长卿新谱的曲子《长相忆》。圣上一听,旋即赞赏,“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非恭敬答道:“某乃司空非。”圣上略微点头表示知晓了。 张野狐紧跟其后,搬出一架箜篌,自报姓名道:“启禀陛下,某乃张野狐。”旋即弹起了《箜篌引》,又自弹自唱道: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 其奈公何。 声调悲怆荒凉,仿佛给每个听者心里下了一场冰雹,暗自神伤。圣上听完后,犹自沉浸在悲痛的心绪中,只是点点头,表示赞赏。 良久,圣上这才缓缓道:“排在末位,chuī筚篥和弹箜篌的两位,出来。”张野狐和司空非退至一旁。坐在后排,chuī筚篥和弹箜篌的两名清瘦乐师在众人的打量中缓缓起身,手持乐器走了过来。 圣上问:“司空非和张野狐顶替你们二人的坐席,你们可有不服?” 其中比较白皙,手持筚篥的乐师抢先道:“纪卫不服,愿意一战。” 另外一位身量稍高、手持箜篌的乐师有些犹疑,在纪卫的鼓舞下,也决心再为自己争取一二,遂道:“荀宇也不服,愿意比试。” 圣上笑道:“好。纪卫、荀宇,你们同时演奏罢。” 纪卫和荀宇二人端坐下,相互同时一点头,就意味着开始演奏。他们二人演奏的是一首端庄素雅的法曲,其声优雅肃穆纯洁,似是天籁之音和谐,着实好听。圣上听完,不自觉又被拉了回去,笑道:“你们二人虽然坐在末尾,近来琴技又大有提升,不错。” 纪卫、荀宇忙道:“多谢陛下赞赏。请陛下裁决。” 圣上看向邱长卿,面露难色,问:“长卿,依你看,该如何抉择?” 邱长卿听完纪卫和荀宇二人的演奏后,也觉得他们二人甚好,不在司空非和张野狐之下,因道:“陛下,依臣看,他们四人不相上下。不如陛下破例都收了罢。等之后再详细比过。” 圣上一听,甚合己意,因笑道:“好。就依爱卿所言。” 公孙辰鱼见时机到了,便走到前头来跪下请旨,“启禀圣上,公孙辰鱼有事启奏。”因把绢帛双手奉上,一旁的高力士从她手上接过,仔细验了验,发现没有问题,这才呈给圣上。 圣上一看,原来是要给梁芷争取破格录取的机会,因心情大好,便笑着允了,“公孙辰鱼,你要举荐的梁芷人在何处?现在过来展示罢。” 公孙辰鱼喜道:“是,陛下。”又对梁芷招手道:“快来谢过陛下。” 梁芷上前,谢过圣上恩典,准备开始起舞。公孙辰鱼突然灵机一动,示意司空非和张野狐伴奏,并轻声道:“《天外飞仙》。”邱长卿在旁,从袖中摸出一管箫,放至嘴边,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开始chuī奏乐器,乐声扬扬,如临仙境。梁芷随乐起舞,竟也仪态万千,让人眼前一亮。 圣上看完,觉得很好,便也收下了。事后,圣上私下里对公孙辰鱼道:“你倒是有面子,朕新封的乐营将都替你的人伴奏,可见你平日里人缘不错呀。” 公孙辰鱼不好意思地笑笑,乖巧道:“都是托陛下的福,辰鱼不过是仗着陛下仁慈。” 圣上很是满意,又指着邱长卿道:“长卿,你今日也硬塞了两个人进来,你们俩莫不是商量好的?” 邱长卿一直站在一旁,望着远处的梨树发呆,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此刻见圣上对他说话,却立马给予了热烈的反应,转身恭敬道:“回圣上,长卿与她不熟,不曾说过话。” 公孙辰鱼一听,心道:你和我不熟?不曾说过话?这是什么鬼话?因咬牙切齿地挤出笑来,道:邱乐师身份尊贵,如今又是乐营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第87章 梨园弟子是在梨园的饭厅用饭的。吃饭时,男女乐师和舞伎坐哪儿,并没有严格的安排。但有专管用膳纪律的内侍官在一旁守着,故此这么久以来,倒也从未出过大的差错。男女乐师和宫人们坐在一起用膳,也基本上是食不言寝不语,顶多偷偷用眼角余光偷瞄一下自己心仪的对象,也许存在过趁便投递字条的情况,只是内侍官却从未发现过有任何不端之事。 公孙辰鱼和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坐在一处,姚灵不说话,但也挨着她们坐在不远处。沈静姝向来不喜欢姚灵,见她不签字,这会儿又蹭过来,心里不喜,面上也丝毫不掩饰对姚灵的嫌恶。 沈静姝一边吃饭,一边冷哼一声,悄声道:“如今有些人倒是不要面皮了么?需要她出力时百般推诿,这会子人梁芷进来了,倒好意思挨着坐了?” 公孙辰鱼忍着笑,并不发言,只是吃饭,吃得很香。她把自己磁盘里的鸭腿夹给梁芷,梁芷低声道:“哇!辰鱼,你自己不吃么?这么好吃的鸭腿,你也尝尝嘛?”说着又把鸭腿往外让。 “没事,你吃。我最近不大想吃肉。想来是天气太热,我想吃点清淡的素食。” 梁芷不好意思地把鸭腿搁回自己碗里,喜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秦若嫣一向羡慕梁芷能得到公孙辰鱼的庇护,她看得出来,公孙辰鱼喜欢梁芷。她也笑低声道:“辰鱼对梁芷是真好呢。倒像是亲生的姊妹一般。也是,梁芷舞蹈底子本就比我们差,此次能破格入梨园,也多亏了辰鱼周旋。要是梁芷最后爆冷门夺了魁伶,传出去岂不是一段佳话?” 梁芷一听这话,知道公孙辰鱼一心只想夺魁伶,她这么毫无保留地帮助自己,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对她夺魁构不成威胁,如今秦若嫣这番话,倒像是故意挑拨她俩之间的关系。因郑重道:“若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纵使托各位姐姐的福,进了梨园,也无非是说给阿娘听的时候,让她高兴高兴罢了。如今我岂会自不量力,要和你们争夺魁伶呢?快别这样说了。” 秦若嫣讪讪地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梁芷,你也忒小心了些。辰鱼岂是这般小气之人,会在意我这番戏言?你这样急于表明心志,倒显得我们辰鱼帮助你是可怜你了?” 梁芷越听这话越是难堪,便堵了气不吭声。公孙辰鱼对她们二人的内心很是清楚,一直低着头,吃饭,没有做声,此时也只是淡然笑道:“吃饭,吃饭,犯不着为这些琐事吵嘴。一会儿内侍官听到了,可要罚的。” 姚灵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倒不肯饶人,讽刺道:“哼,我当是什么高洁的人物呢,最后还不是在这里狗咬狗一嘴毛?如今吃个饭都不安生,真是倒胃口。” 这话说得令她们四个人都很不快,沈静姝早已跳起来了,指着姚灵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yīn阳怪气地满嘴喷粪?我们不屑和你同桌吃饭,你倒好,自己贴过来不说,还要满嘴屁话恶心人。赶紧滚。” 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等人坐在离她们两张食案以外的地方,都默默吃着饭,此刻突然听到沈静姝的话,都惊讶地朝这边看来。唯有邱长卿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 饭厅里的其他人早已闻声朝这边看来,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内侍官本来昏昏欲睡,此刻听到大声喧哗,这才醒过神来,起身,很快就顺着众人的视线找到了挑事者的所在。 内侍官手拿戒尺,背着双手,缓缓朝这边走来。 公孙辰鱼用眼神示意沈静姝,赶紧坐下。沈静姝此刻冷静过来了,看着内侍官往自己这边缓缓走来,顿时感到一种恐惧,吓得腿一软,坐了下去。 “刚才是何人大声喧哗?”内侍官一脸dòng察似的假笑,望着她们几个问道。见没有回应,便用戒尺在食案上敲了一记,震得瓷碗差点脱离桌面,摔倒地上去,“趁着咱家没发火,肇事者速速出来领罚。” 姚灵起身,指着沈静姝回道:“回公公,是她。刚才就是她在rǔ骂奴,奴没有与她一般见识,没有理她。” 内侍官点头嘉许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奴叫姚灵。祖父是当朝宰相姚崇。” 内侍官一听,立即堆上满脸的笑来,谄媚道:“原来是姚相的孙女,怪不得举止教养这般有风度,你坐。”又冷着脸对沈静姝道:“你,出来。” 沈静姝还想辩解,“公公,事情不是她说得那样的,奴承认自己骂人是不对,可是刚才,分明是姚灵rǔ骂我们在先的,奴一时气昏了头,这才……” 内侍官哪里听得进去她一个小舞伎的分辨,不容分说,拉出她的手就要往死里打。 “慢。”突然饭厅传来一声断喝,众人看戏看得正起劲,又忙顺着声音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人。原来是邱长卿。 内侍官停了手上的动作,等着邱长卿走过来,见是一个年轻俊朗的乐师,便不以为意,只是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仍要接着处罚沈静姝。 邱长卿走过来,一把抓住内侍官的手,仍以寻常的语调道:“公公手下留情。某乃圣上亲封的乐营将,梨园的弟子,圣上不在,都由本官管理。这两名新来的舞伎犯了错,本官自会处理,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内侍官犹疑了片刻,反应过来时,便说:“可这饭厅的纪律一向是咱家管的,咱家不管你是圣上亲封的乐营将,还是什么,总之,人在饭厅犯的错,就该归咱家管。”说着挣脱邱长卿的手,仍要更用力去打沈静姝。 邱长卿见内侍官耍横,不听自己的劝解,便冷笑着松了手,“公公尽管打,若公公执意要处罚她,就把姚灵也一并罚。这事情很显然,有人在暗中使坏,有人没有心机,上了当,这才有了我们适才听到的情况。难不成这沈静姝是突然失心疯,无缘无故就疯了乱骂人?公公若是以为,一个人犯没犯过错不打紧,只要没被当场抓住,便当着没发生过,被抓住了,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公公轻便。某定会如实禀报圣上,相信圣上自有圣裁。” 众人听了,觉得邱长卿说得甚是有理,舆论倒向了沈静姝这一边,“乐营将说得有理,还请公公明断。” 内侍官明知道姚灵是姚相的孙女,自然不愿得罪,又见舆情哗然,便讪讪地收起了戒尺,狠狠道:“既然乐营将为她求情,咱家念在你是初犯,今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咱家断不能轻饶。” 邱长卿示意沈静姝:“还不赶紧谢过公公不罚之恩。回头本官再处置你们俩。” 沈静姝便敷衍地谢过内侍官,“多谢公公不罚之恩。静姝知错,再不敢了。” 公孙辰鱼一直无声地吃着饭,没有正眼瞧邱长卿,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他的身影,见他护住了沈静姝,心里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等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才遥远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道:我如今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在意他?是因为他再不看我了么?我这不是犯贱么?呸呸呸,我如今是裴旻未过门的妻子,心里只能有他一人。旁人与我何gān? 裴旻去北苑找过公孙辰鱼几次,都没有碰到人。后来听手下的人说,圣上从新入宫的乐师和舞伎中挑选了几个拔尖的,收到梨园中去亲自调.教了。裴旻来梨园找她,命看门的内监来通报。 公孙辰鱼和梁芷等人坐在一起编织花环,突然见内监来请她,一时有些羞涩,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同内监去了。 秦若嫣见公孙辰鱼走开,便有些嫉妒地暗讽道:“你们还真别说,辰鱼就像是开得正艳的鲜花,这些蜂呀蝶呀的,都闻着花香就扑过来了。” 梁芷一听这话不对,就护她心切,“你这么说可不对,辰鱼就是人美心善,招人喜欢。她就从不在人后说人闲话。” 沈静姝因为当众闹出这么大的篓子,心情低落,无心插嘴。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三个人,她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三人,他们站在这儿已经有一会儿了。沈静姝马上起身见礼道:“乐营将安好。两位乐师安好。” 邱长卿点头,司空非和张野狐也作揖回礼。秦若嫣和梁芷也赶紧起身见礼。众人见礼毕,邱长卿平静地问:“秦娘子,你刚才说公孙辰鱼的那方高见,倒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 秦若嫣一时羞愧得红了脸,低头道:“适才奴只是说笑的,乐营将莫要误会了。奴和辰鱼一向jiāo好,平日里坐卧都在一处,岂会说她的闲话呢?” “是不是说人闲话,说谁的闲话,本官都不关心。本官好心提点你一句,若要好好在这梨园待下去,最好安分守己,做个安静的美人儿。省得出乖露丑,伤的可是自家的脸面。” 秦若嫣听完这话,早已羞愧难当,心想又是当着张野狐的面,心里别提多憋屈了。顿足道:“乐营将如今做了官,就在若嫣面前拿起官架子来了,好大的官威呀。若无事,若嫣先告退。”说着走开了。张野狐先是听她说公孙辰鱼的闲话,心里也看轻她这样小家子气的行径,如今见她失了颜面,又不觉有些同情她,便跟了过去。 邱长卿这才坐下来,对着沈静姝道:“静姝,你如今入了宫,不比先前在邱府,万事要谨言慎行。被人抓着错处,都是要吃罚的。今日之事,我心中有数,你受委屈了。”沈静姝听完此言 ,心里正感动得很,刚要张口说话,又被邱长卿打断,“不过,你这火爆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心里也要能经得住一些事,不要随便一点事就能把你惹恼了。” 沈静姝耷拉着脑袋,顺服道:“是,静姝知道了。多谢乐营将替静姝解围。” 邱长卿叹口气,笑道:“行了,我帮你,也是念在过去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又对司空非道:“你要有什么话,此刻说罢。我先走一步。” 司空非留下来,一旁还有梁芷在,他讪讪地笑道:“如今入了梨园,咱们日后就可经常见着了。” 沈静姝却往后退了一步,“嗯。我有些乏了,去休息一会,失陪。” 司空非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只得微笑着点头,目送着她们离开。 邱长卿走到园子外头,隐身在一颗梨树下,看到不远处裴旻正和公孙辰鱼说话。恰好一阵风过,几只蜜蜂嗡嗡地飞了过来,邱长卿使用内力朝蜜蜂chuī气,蜜蜂被一口气chuī得老远,反倒chuī到了裴旻和公孙辰鱼身边来,公孙辰鱼素来害怕蜜蜂蜇人,便本能地躲到了裴旻的身后…… 第88章 裴旻难得见到公孙辰鱼娇小可人的模样,心生欢喜,甘愿在她前面驱赶蜜蜂,为她撑起一片晴好的天空。因笑道:“你别怕,我替你挡着。” 公孙辰鱼探出半个头来,看着蜜蜂仍在头顶盘旋,惊道:“还在那儿,你瞧,呀,飞过来了。”说着又钻到了裴旻的背后躲起来,慌张地抓着裴旻的衣襟。 邱长卿闭上双目,不忍再看。他悄悄地回身,走开。不知为何,他仍然感到心如刀绞,眼前总是浮现出她娇羞明媚的笑脸,她躲到裴旻身后的亲昵样子,还有往昔她曾和自己一次次隔得那么近的样子,他告诉自己:如今她已有人照顾,我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为何我总是这般容易被她撩拨心弦? 邱长卿回身的背影,公孙辰鱼探出头来时不小心还是瞧见了,她原本热闹的心境一下子寂静了下来,蜜蜂的事情瞬间不再是一个问题,她从裴旻身后走出来。神情有些倦怠,“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歇息一下。” 裴旻也看到了邱长卿,只是不愿以小人之心来揣测他们二人,又公孙辰鱼已然成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此事已是说定了的,不会再变。他收起自己的疑云,仍是温和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根样子古朴的白玉簪子,放到公孙辰鱼手心,“辰鱼,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个簪子就当作我们的定情之物。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么?” 公孙辰鱼拿着簪子,一时间怔住了,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以jiāo换的物件,尴尬笑道:“并非我小气,舍不得赠你好东西,实在是没有可以送给郎君之物。” 裴旻望着她,看她说得一脸诚挚,猜到她的顾虑,便道:“上回小公主百日宴,圣上赏赐给你的那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就极好,给我罢。” 公孙辰鱼尴尬一笑,一双水润的眼睛望着裴旻,抿了抿嘴唇,颇有些面红道:“郎君若是不嫌弃这个香囊是人人都有的,辰鱼就把它赠与郎君。”说着从腰带上取下了这个香囊,放到裴旻手中。 裴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诚恳得就和庙里的菩萨一般,“只要是你的,我不管这世上有多少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在我,它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回头我把你和我的名字刻上去,这样就不会和旁人的弄混了。” 夜里公孙辰鱼、梁芷、秦若嫣、沈静姝和姚灵还回北苑住,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三人也仍回南苑去住。姑娘们走在前头,姚灵仍然被孤立着,走在最前头。公孙辰鱼和梁芷手拉着手说体己话,沈静姝和秦若嫣挨着走。张野狐见她们走在前头,心里头很欢喜,就要跟上去搭讪,邱长卿让司空非把他拉了回来。 张野狐不明所以,“gān什么拉我?”他今日好容易寻到机会和秦若嫣说上了两句话,虽然说得是些不甚紧要的话。张野狐当时追过去,狐犹犹豫豫地问:“秦娘子,你没事罢?” 秦若嫣一个人坐到游廊的角落,心事重重,她一心想赢得邱长卿青眼,却被他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她渴望出人头地,却始终比不上公孙辰鱼招人喜欢,就连圣上也对她很感兴趣。她只是嫉妒公孙辰鱼得到别人的喜欢总是那么容易,根本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别人无条件奉上的喜欢。她抬眼一看,发现是张野狐,心里有些欣喜,却也有些失落,来的人不是自己想看到的人。她扯了扯嘴角,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得体地回道:“多谢张乐师的关怀,若嫣一切都好。” 之后张野狐陪秦若嫣待着,静静地一句话也没再说过,倒是秦若嫣不禁好奇眼前这个追过来的男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因问:“你刚才也听到了罢?乐营将那么说我……”说着满脸的委屈和愁绪,仿佛真是被邱长卿生生误会了,此刻正感到难堪不已。 张野狐忙道:“秦娘子,某知道那一定不是你的本意,长卿兄误会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时间久了,他一定会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此刻秦若嫣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安慰的话,听完张野狐的话,她顿时舒心不少,倚靠在栏杆上,眼睛里突然又重现了往日的光彩。她确信自己还是一个值得被喜爱的好姑娘。 邱长卿正色道:“她们是女眷,咱们是男宾,最好还是避嫌,免得瓜田李下,惹人说她们的闲话。” 司空非白天也讨了个没趣,此刻并不想再去凑趣。因道:“长卿说得很是。我们在后面保护她们就好了。” 张野狐却不解其意,咕哝道:“这天都黑了,谁也瞧不见,咱们这么装正人君子,有什么意思?白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如今赶巧一道回去,怎么还不抓住机会多聊聊,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邱长卿没有松口,仍坚持不让张野狐和姑娘们同行,正色道:“野狐兄此言差矣。这男女之事本来就是宫里头最忌讳的事儿,乐师要是和舞伎私相授受,传出去,第一个惹恼的定然是圣上。这不仅坏了宫里头的规矩,还会令圣上加qiáng对乐师和舞伎的管理。我听人说,前朝有些宫廷乐师可是会被施以宫刑的。当今圣上仁慈,对乐师和舞伎已经是宽厚优待,你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恐怕咱们所有人以后都没有这种好日子过了。” 张野狐听到要施以宫刑才感到害怕,惊道:“还有这种事?就依长卿兄所言,我们不过去便是了。” 看到她们几个进了北苑的门,他们三个也就往南苑折去了。 看到她们五个从梨园回来,院子里的人都很羡慕,纷纷迎上来问:“梨园怎么样?” “梨园弟子是不是很厉害?” “圣上有没有亲自教习你们?” 也有人扯过梁芷到一旁问:“你被选上了么?今日范教坊使还问起你了呢?” 一阵热闹的寒暄过后,北苑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安然。梁芷禀告张福后,申请搬去和公孙辰鱼同住,得到了允许。梁芷把自己的衣物简单细致地收拾了一番。 同屋的两个姑娘很是羡慕她,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道:“梁芷,听说魁伶会在梨园弟子中产生,你运气真好,如今既进了梨园,好歹也有争夺魁伶的资格了。不像我们,今后恐怕只能是老死在这宫中了。今日范教坊使姗姗来迟,来了也不像往日那般悉心教导我们。我也知道,肯定是因为你那几位好姐妹都走了,留下来的人都是些资质平庸的,不堪教导。” 另一个体格稍稍丰腴些的姑娘接着道:“不独如此,今日就连膳食也跟着缩水了,平日里都有一大荤一小荤三素,今日就只有一个小荤两个素,这还是你们离开的头一日,接下来还不定会作践我们成什么样呢?早知如此,家里人又何必巴巴地把我送进宫里头来呢?这拔尖的终究是凤毛麟角。像你们这几位上优姊妹,也都是高门大家里出来的姑娘,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又岂能比得过?纵使在宫里待上个十年八载,恐也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罢了,最后到了年纪或被打发出宫,或老死宫中。只是到了放出宫的年纪,恐怕又红颜衰老,再难嫁个如意郎君了。梁芷,你就好了,哎,真是羡慕你呢。有这样的好姐妹,在这宫里,靠一个人是很难出头的,还是得有朋友帮衬。” 梁芷本来心里高兴,见她们如此说,也有些同情起她们,如果自己也留在这里,恐怕也是这样的结局了。作为唯一一个破格被录取的中优,梁芷感到十分骄傲自得,也对此次的鲤跃龙门感到由衷的欣喜。她自然感激姐妹们为她所做的一切,可她也相信,这是她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这是她的命。 光yīn似流水,一不留神就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圣上始终没有宣布什么时候开始选魁伶,每日只是循例过来梨园坐坐,看看,听梨园弟子演奏法曲,发现错了,立即用他那jīng准的耳力进行纠偏。有时也和宫人们一起编排舞蹈,一曲《光圣乐》,需要八十人头戴鸟冠,身穿画衣舞,已经编排完成。宫人们已经加紧排练,等着中秋佳节的时候展示成果。 秋高气慡,最适宜玩乐。宫中时常举办打马球、斗jī或游园活动,规格大小不一,有时是圣上宴请后宫嫔妃或皇亲国戚,有时就是圣上带着梨园弟子纵情玩乐,圣上jīng力旺盛,每每于下朝后,便流连在梨园,与梨园弟子共度一段诗意的时光。 这日午后,是个yīn天,圣上一时兴起,便命梨园的子弟来一场打马球比赛。内监们匆匆去准备打马球用的襻膊和彩头,乐师们已经开始纷纷组队。很快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圣上坐在楼上观看。二十多匹骏马飞驰,马尾扎结起来,打球者头戴幞巾,足登长靴,衣袖用襻膊束起来,手持球杖逐球相击。这场上有一个叫姜房的年轻俊朗的乐师马球打得甚是好,马球在空中跳跃上百次,却始终在他的球杖之下,快如闪电,所向披靡。 圣上看得起劲,但觉得只有一枝独秀不好看,便向一旁的邱长卿道:“爱卿,你马球也打得好,何不下场与他一较高下?”邱长卿却无意与人争短长,推脱道:“臣腰部有些旧疾复发,不敢上马,恐损了陛下雅兴。”这日裴旻也护驾在旁,见圣上有兴致,自己也手痒痒,便主动请缨要下场打马球,替换已经从马上摔了下来的年轻乐师。圣上点头答应了。 裴旻换上服装上场时,立即改变了整个赛场的局势。他击球时,手持球杖乘势奔跃,在空中运球,连击数百次,马一路狂奔不曾停歇,比雷电还快,让场上的人都叹服不已。在楼上观看的人群更是纷纷叫好,宫人们也都聚在楼上观看。看马球的人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姜房,一派支持裴旻,哪一派进球了,就欢呼呐喊,那呼喊声是一làng高过一làng。战况激烈,最后以4:4的分数持平,圣上决定让裴旻和姜房二人上场单挑一场,一决胜负,胜者可得到一个向圣上请求奖赏的机会。 裴旻心想:我一定要赢。趁这机会赢了姜房,就可以向圣上请旨,让公孙辰鱼嫁我为妻。 邱长卿却想:要是我下场替了姜房,赢了裴旻,我就可以向圣上请旨,取消与姚家的联姻了。于是邱长卿借机下场给姜房和裴旻递水喝,悄悄向姜房提出了这个换人的请求。姜房一向倾慕邱长卿的人物,乐得在他面前做个人情,况且自己连着打了八场,此刻也已经体力不支,裴旻是个十分qiáng劲有力的对手,自己胜算不大,便朝邱长卿使个眼色表示他答应了。 邱长卿刚回到看台上,姜房突然翻身下马,腹痛难忍,一旁等候的御医赶紧把他抬到一旁的偏殿诊治去了。圣上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着场上只站着裴旻一人,不免叹口气道:“好好的一场马球赛,可惜了。可惜了呀。” 邱长卿这时腰背挺拔,主动请缨到圣上面前来:“启禀陛下,微臣愿意和裴将军一决高下。” 第89章 圣上听闻邱长卿的建议,眉毛一挑,好奇地笑道:“长卿,你不是腰疼么?你还是不要逞qiáng了,今日就到这里罢。”说着就要起身离场。 邱长卿在圣上面前跪下,腰背挺拔,“陛下,长卿的腰此刻不疼了。求陛下恩准。” 公孙辰鱼望向这边,见圣上允了邱长卿下场去比赛,心里很是狐疑:他下去做什么? 邱长卿束上襻膊,上了马。裴旻不解地问:“长卿,你为何下场?你可知我今日所求?我要请圣上赐婚,我要娶公孙辰鱼为妻。是兄弟的话,可否助我完成这个心愿?” 邱长卿有些抱歉地笑望着裴旻,“抱歉,我今日所求亦是一件折磨了我许久的心事,若我赢了,我想求圣上下旨取消我和姚玥的婚事。” 裴旻追问:“你要和姚玥取消婚约?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邱长卿抬眼迎向裴旻关切的眼神,淡然道:“放心,我不会同你抢。开始罢。”说着两人调转马头,场上负责开锣的内监敲响锣鼓,喊道:“比赛开始!” 邱长卿和裴旻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人,纵横驰骋之间或打或追皆在巧妙地避开对手的缠绕,全力冲刺,把球打进dòng里。两人不分伯仲,先是邱长卿连进两球,随后又被裴旻反超,连着进了三个球,接下来□□味升级,两人皆使出了浑身解数,打球竟和舞蹈似的曼妙,以无招胜有招,邱长卿再进两球。最后一球至关重要,只要是裴旻赢了,两人就又打平手了。 场上观众皆兴奋紧张不已,两位对手马球打得漂亮,竟同时俘获了观众的心,她们不分敌对地为他们二人同时呐喊助威。 “乐营将加油!” “裴将军加油!” “哎呀,进了进了,乐营将这一个球进得太漂亮了罢。” “哎呀,裴将军一定要挺住呀,最后一个球了,不能输。” …… 梁芷和公孙辰鱼、沈静姝、秦若嫣、姚灵等人站在一处,梁芷看得心里紧张,她希望邱长卿能赢,她有目不转睛地盯着邱长卿的一举一动,甚至看到了他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梁芷捂住心口喊道:“进!进!进!”公孙辰鱼听着梁芷的喊声,看着邱长卿和裴旻之间的最后一球争夺,已经由先前的打文球上升到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的打武球了。此刻是邱长卿拦下了裴旻的球,正以势不可挡的威力猛冲向球dòng。 裴旻飞马来抢断,千钧一发之际,梁芷抓起了公孙辰鱼的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左手拿着手帕捂在胸口,嘴巴张得大大的。只见邱长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马球用力一击,球在空中飞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全场观众屏住呼吸,片刻之后,全场观众炸开了锅,人声鼎沸,一片欢呼,仿佛过年一般热闹。 梁芷尖叫道:“进了,进了,进了!太好了!太好了!” 公孙辰鱼心里也欢喜,笑道:“进了就进了嘛,值得你高兴成这样子?” 沈静姝看向她们,轻笑一声,公孙辰鱼回望向她,莞尔一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清澈,是和煦清风般的喜悦。 秦若嫣因为刚和邱长卿闹过别扭,此刻却不大高兴得起来,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脸漠然。 裴旻眼看着自己错失了进最后一球的机会,一脸颓丧,两人下了马到圣上面前谢恩。圣上大力夸赞了他们俩刚才的球技,最后问邱长卿,“爱卿,想要朕满足你一个什么愿望?” 邱长卿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自己想要和姚玥解除婚约的愿望,圣上一时没有答话,围观的人群也面面相觑,不敢喧哗,只等着圣上发落。圣上考虑了片刻,最后起身,道:“长卿,你这个愿望,朕不能以天子之威来下旨,这是你们邱、姚两家的家务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不便插手臣子的家务事。你再想一个,朕答应你一定替你达成。” “陛下,君无戏言,微臣只有这一个心愿,求陛下成全。” 圣上龙颜不悦,“好一句君无戏言,你可知冒犯天子是死罪?朕乏了,你们都退下罢。摆驾回宫。” 邱长卿颓丧地起身,往前面走去。裴旻追上来,安慰道:“长卿,来日方长,你好好求求邱老爷子,没准邱老爷子就答应了。那姚家也不是嫁不出去女儿,不会硬把女儿塞到你们邱家。你搅了我的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着笑着推了邱长卿一下。 邱长卿冷笑一声,摇摇头,自嘲道:“我父亲就是和我断了父子关系,也不会答应退婚的。”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人家罢?那姚家也不能答应。这事迟早要有个决断,邱老爷子孤掌难鸣,他一个人拖不了太久。” “阿旻,你不懂。我是担心我父亲没有办法应对拒婚的后果。姚家可不是我们商贾人家可以随意打发的。” 梁芷拉着公孙辰鱼往这边追来,裴旻拉着公孙辰鱼到一边说话,公孙辰鱼当着邱长卿和梁芷二人的面,也不好拒绝,只好同裴旻走到一旁。 邱长卿眼睁睁看着公孙辰鱼当着自己的面被裴旻拉走,原本就颓丧的心情,此刻更是着恼。他目光所至,皆是她,失望的眼眸里涌现克制的悲伤和愤怒。梁芷收回目光,对邱长卿道:“乐营将,今日真是神武,马球打得太好了。”邱长卿懒懒地扯了扯嘴唇,算是回答。 梁芷心里明白邱长卿心里喜欢的是公孙辰鱼,但眼下公孙辰鱼已经和裴旻有了婚约,邱长卿就是再难受,也没有法子。不过,他既然动了心思要向姚府取消婚约,那他迟早是自由的。所以她对邱长卿的心思更加qiáng烈了。见邱长卿失魂落魄地转了身往前走去,自己也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邱长卿停下来,告诉梁芷:“你不必跟着本官了。去罢。”梁芷无奈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裴旻把自己想向圣上请旨赐婚的事情说了,也把邱长卿想和姚玥取消婚约一事告诉了她,“想不到长卿到了现在还想拒婚,不过陛下没有同意,姚家这门婚事怕是不容易退了。” 公孙辰鱼听闻,出于习惯,笑道:“说起来,邱郎君也是个可怜人。旁人是求而不得,感到苦,他是不想要却推不掉,也是苦。这便是佛经中所说的‘求不得,怨憎会’了,皆是人生八苦之一。他虽逃到了宫中,终究还是要回去面对这一切的。” 裴旻抓起她的手,动情道:“幸好我和你不用经历这样的痛苦。”公孙辰鱼一脸体贴地望着他笑,她想了想,道:“是,多谢郎君将我从这苦海中救拔.出来了。”裴旻拉住她的手往胸口的位置,问:“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阿旻……”公孙辰鱼轻启朱唇,“阿、阿、阿旻……”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称呼于她怎就这么难以启齿,羞涩了半天,好容易喊出了最后一个字。裴旻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着实应了一句,“诶!” 沈静姝和秦若嫣二人相伴着走了来,沈静姝打趣道:“阿旻——”裴旻羞涩地笑着同她们二人见礼毕,便辞了公孙辰鱼往前面走去。 沈静姝因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呀?到时候我可要来讨杯喜酒喝的哟。” 公孙辰鱼和她们二人边走边道:“大概是等我出宫后罢。” 沈静姝又道:“你既然已经觅得了良人,这魁伶你就不要再争了,留给其他人罢。” 秦若嫣也笑着附和道:“正是呢,辰鱼你再夺个魁伶也只是锦上添花,哪里像我们这些寒门良家子夺得魁伶可以改变命运迫切呢?” 公孙辰鱼轻笑道:“我也未必就能夺得魁伶,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半途而废最没意思。” 过了几日,公孙辰鱼去一颗梨树下练舞,去时并未发现树上有人在睡觉。她捡了一根树枝在练剑舞,已经练得形神合二为一的境界,她一转身,头发一飞扬,皆是美不胜收之景。突然树上掉下了一个核桃大小的青梨,她正好踩中梨子,身子不听使唤往前滑出三米,眼看就要仰面跌倒。惊魂未定之际,突然从树上闪下一个人影,接住了她。四目相对,她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你、你放开。”意识到这样望下去很危险,公孙辰鱼激烈地命令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邱长卿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反击。 在获得公孙辰鱼点头的那一刻,邱长卿松了手,她真的摔了下去。他甚至没等她爬起身,就走到前头去另寻一棵树睡觉去了。 公孙辰鱼难以置信,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呢?他实在是太过分了!”脑子还没想清楚之前,身体率先为她做出了决定,扑上去,扑到了他的背上。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报复道:“刚才摔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你会有今日呢?嗯?” 邱长卿不用想也知道扑在自己背上的女人是谁,他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只是牢牢地抱住她的双腿,让她下不来。此刻他虽然被勒住了脖子,仍不肯示弱,恶狠狠地问:“你想去哪儿?我背你去。” 公孙辰鱼扑腾道:“你快放我下来,我们求和罢。” “没有求和这个选项。” “你信不信我勒死你啊?我真的用力了啊。”公孙辰鱼双手掐住邱长卿的脖子,他的脖子温热温热的,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鸭子的脖颈,她虽然叫嚣着使劲用了些力气,可终究舍不得掐死他。 邱长卿感觉到她并没有用全力,因撒娇道:“来,你掐死我,我绝不还手。死在你的手里,我甘愿。” “你真以为我不敢么?”说着一口气咬了邱长卿的耳朵,这一咬不打紧,邱长卿即刻松了手,她也没有预料到这一松手,果真摔在了地上,摔得不轻。 邱长卿原本心里感到又气又喜,她对自己一向如冰如霜地保持距离,今日却反常地靠近自己,甚至还有了肌肤之亲,可他想到她是裴旻的未婚妻,为了维护她的名誉,他及时挣脱了她的纠缠。此刻见她摔倒在地,不免又心生怜悯,赶紧抱她起来,一脸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摔疼?” 第90章 公孙辰鱼用力挣脱邱长卿的怀抱,低吼道:“你快放我下来。” 看得出来她很生气,邱长卿没有哄她,只是把她轻轻放回地上,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说着起身走了。 公孙辰鱼难以置信地看着邱长卿居然真的甩甩手走了,她摔了两次,浑身都疼,挣扎着站起了身,拍拍手上的泥土,懊丧道:“混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难不成他在报复我?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公孙辰鱼回去之后,因为摔得疼了,就在榻上养着,请了几天假没去梨园排舞。邱长卿知道后,便命人去尚药局请医佐,给公孙辰鱼看病。又特地命尚食局给她送了些补身子的huáng芪当归枸杞猪蹄汤来,每日变着法地给她送补品,她歇了几日也就好了。只是她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邱长卿报仇,她突然想明白了,最好是把他晾着,视而不见,才是对他最大的复仇。 从那以后,她去梨园练习,从不拿正眼看邱长卿。而邱长卿也是,甚至都不再与她对话,能通过第三方,就通过第三方。有时很别扭的是,分明两人都在场,还要通过第三个人传话。他俩身边的人渐渐发觉,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正在以一种冷bào力的方式沟通。 在一个光线透亮,空气中弥漫着海棠香味的早晨,曹才人猛然发现,自己一向很准时的月信已经推迟了一个月,请尚药局的司医过来诊脉,发现肚子里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圣上大喜,命乐营将安排庆祝歌舞,特地点名要跳新排出来的《光圣乐》。此舞需要八十人头戴鸟冠,身穿画衣舞,场面盛大。 对于领舞的人选,公孙辰鱼一直都是邱长卿心目中的首选。他当着三百名梨园弟子的面,指定公孙辰鱼为《光圣乐》的领舞。他很满意自己并没有因为私怨而影响自己的专业判断。公孙辰鱼对他的选择很诧异,认为他在整自己,因为她根本不想做什么领舞,不想出头。因此当被点名时,公孙辰鱼并不高兴,只是托姚灵传达自己的意愿。姚灵见她不愿领舞,正求之不得呢,当即对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请缨道:“乐营将,公孙辰鱼身体不适,不堪领舞的重任,上回《安乐》舞便是姚灵领舞,今次姚灵也一定会不负众望。” 邱长卿走到她们二人身旁,对着姚灵一字一顿道:“本官心意已决,不必多说。谁敢不服,自去请陛下裁决便是。”姚灵虽然一肚子怨气,却也不敢再多言。毕竟圣上对邱长卿很是倚重,平日里不来梨园的时候,一切都jiāo给他做主。 公孙辰鱼私下里堵住邱长卿的去路,邱长卿企图绕开走,公孙辰鱼围追堵截,终于没有让他得逞。邱长卿无法,终于开了口,亲自问道:“你到底想gān什么?” 公孙辰鱼冷笑一声,问:“你终于肯主动和我说话了么?我当你要一世都躲着我呢。” 邱长卿面无表情,白了她一眼,“你也太自信了罢?谁说我躲着你了?我只是单纯地不想。” “随便你。你不喜欢我,我不管。但我不想做领舞,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保证以后绝对躲你远远的,不会碍你的眼,放心。” “这是两码事。我选你当领舞,是因为你的实力。没有什么能让我因私废公。” “可我说了,我不想领舞。” “你自己去跟圣上解释。请让开。” 公孙辰鱼气得抓住了邱长卿的衣领,bī近他的眼眸,后者全然没有反抗的意愿,完全是她手中的猎物一般,她盯着他的双眼,想问出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却听到他的腹语: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她一下子失了神,她一直以为他已经厌弃自己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意着自己。她松了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心想耍横不行,讨好总是可以的罢。 邱长卿面对突然软和了下来的公孙辰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且上回摔得她受了伤养了好几日,心里仍是愧疚着。眼下他也只是冷着脸子,不作回答。 “郎君,念在你我相识一场,就帮我个忙罢。我真的不想领舞。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邱长卿左右为难,她软糯的样子倒是不常见,自从她入了宫,对自己就像是路人的态度着实折磨人。此刻她为了不领舞来低声下气求他,他狠着心推开了她一回,却舍不得推开她第二回 。他担心会踩到她的痛点,此后又是漫长的冷战,就算她如今是裴旻的未婚妻,他也不愿和她形同陌路。 邱长卿抓住公孙辰鱼的手,邪魅一笑,“你摸哪儿呢?你一个已经许了婚的姑娘家,可要端庄贤淑一些才好。” 公孙辰鱼羞愤地抽回手,怒道:“你竟敢拿这样的话堵我?想当初也不知是谁不知礼义廉耻对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心怀不轨之心的?” 邱长卿一把搂住她往怀里带,邪恶地笑道:“你既知道我对你素有不轨之心,你今日还这样,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你放开!如今你我各有婚约在身,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了?” 邱长卿搂住她的手渐渐收拢,一双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女人,冷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想娶姚玥,我那日也是想求圣上下旨取消我和她的婚约。你明知道我心悦你,你却偏偏答应了裴旻的求婚,断了我和你之间的可能。你倒是真狠心,纵然你心里没我,可我也绝不相信,你心里有裴旻那家伙。如今我们闹得这局面,哼,是越发可笑了。” 公孙辰鱼感到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有一股温热的电流在她身上击过,她惊恐万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羞惭道:“是,我心里没有你,我心里谁也没有。可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是不答应裴旻,我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么?你松手!” “什么更大的危险?” “不用你管!”公孙辰鱼挣脱不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这才失神松开了手,“痛!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样……” 公孙辰鱼往后退了几步,站好,得意地笑道:“郎君,既然事情已然如此,你就接受现实罢。那姚玥也很好,你就将就着娶了罢。”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邱长卿还没有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解过来,额头上冒着一些苍白的汗珠子。 “那我不想领舞的事情,总归是我的事情了罢。求你念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就成全我罢。”说着还欠身行了行礼。 邱长卿大约猜到了她为何不想领舞,抬了眼望向她,柔声道:“好罢。既然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qiáng。” “咱们回去罢。” “你先走,省得被旁人看见了,坏了你的名声。”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那么多gān什么?” “你快走罢。” 姚灵被通知是《光圣乐》的领舞时,一时间有些懵圈,她分明记得自己被邱长卿当众驳回了领舞的请求,如今怎么又安排自己领舞了?她心想:一定是公孙辰鱼不愿意,这才轮到我。心里愤愤不平,可又担心,自己若是去和邱长卿说不愿意,就怕邱长卿一翻脸让旁人顶替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心忍气吞声,先应下来再说。 乐师分为坐部伎和站部伎两种,坐部伎的乐师水平更高,人数也更少。都是圣上亲自挑选出来的宫中老人了。站部伎的都是年轻的种子选手。舞伎中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宫里的宫人,也是由圣上选出来的容貌姣好,舞跳得好的宫人,一部分就是公孙辰鱼这一波新进来的舞伎,年轻漂亮舞蹈底子也更好一些。 如今排《光圣乐》,需要八十人,大部分是宫中的老人,说老倒也不算老,只是入宫资历比公孙辰鱼她们略深罢了。这领舞落在姚灵头上,本也不算僭越,可偏生就惹得宫里的老人们不快。 排舞时,坐部伎的乐师一般不用每次都来,只需要在最后环节来合奏一下即可,所以只有站部伎的乐师和八十个舞伎在园子里练习。 有几个宫人对姚灵领舞不满,便在她领舞时故意踩她的衣裙,害得姚灵当众跌倒,惹得人嗤笑。站部伎的乐师们发现领舞摔倒后,也停了奏乐。 姚灵摔倒,旁人有说闲话的,也有无动于衷等着看她笑话的,公孙辰鱼听得几个宫人的腹语,宫人A在心内暗道:就这水准还想领舞? 宫人B心道:活该!摔不死你,让你出出洋相也尽够了。 宫人C暗道:真是苍天有眼,叫你嚣张跋扈。 宫人D心道:这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要做这个领舞来着? 公孙辰鱼走过去,扶起姚灵,替她拂去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退至一旁。姚灵素来不喜欢公孙辰鱼,但自从得知她和裴旻已有婚约,又见她行事磊落大度,便也放弃了对她的嫉恨。此刻这种尴尬的时刻,也只有她好心拉她一把。因此心里很是感激。 乐营将邱长卿本来坐在一旁的软塌上观看,见舞蹈突然停了,奏乐也停了,人群聚在一起,便起身,走了过来。他目光如炬,早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温和地笑着问:“适才是谁惹的祸,此刻站出来承认错误,本官就放她一马。否则,停舞三期。” 人群中发出了许多小声的议论声。 “这不等于宣判死刑么?” “可不是?像这种大型宴会才需要这么多人,规模小一些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舞伎?” “停了三次参加宴会舞蹈排练的机会,就等于以后出不了头了。” “只会被丢在角落里发霉,最后被人遗忘,老死宫中……” 没有人敢站出来,这样的后果是她们始料未及的,出于一种侥幸心理,那几个犯事的宫人此刻都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邱长卿变了脸色,微微一怒,“既然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本官无情了。” 第91章 人群中突然变得寂然无声,一向和煦如冬日暖阳的乐营将今日发火了,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估计是要被他的怒火焚毁的。 “姚灵,你可认得出适才故意踩你推你之人?” 姚灵点点头,“回乐营将,姚灵认得。”姚灵转身,身后之人皆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人群中又有喊痛的,姚灵指出了在跳舞的时候故意推搡自己、踩自己衣裙的三个宫人,“她,她,还有她。” 三个宫人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吓得腿一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分别分辨道:“不是奴。不是奴。” 邱长卿冷笑一声,“你们说不是你们gān的,那么你们能找到证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么?” 一个长相清丽,身材偏胖的宫人分辨道:“回乐营将,奴唤作陆琴,入宫已有六年,从未做过不善之举,宫里的姊妹皆可为奴作证。”她身后的宫人有不少声援的,“是啊,是啊,陆琴姐姐是个良善人。从不拿人一针一线,也从不欺凌弱小。” 邱长卿见状,正色道:“既如此,你可能是被冤枉的,你先退下。”又对另外另外宫人道:“你们呢?你们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左边这个姑娘,鹅蛋脸,杏花眼,生得倒是颇有几分姿色,柔声道:“回乐营将,奴唤作刘岚,入宫已经八年,一直谨守本分,并未做过半点不能对人言的事情。求乐营将明察。” 右边这个姑娘姿色平平,只是身量颇高,身材凹凸有致,也颇有几分韵味,脆声道:“回乐营将,奴唤作芮竹,入宫已经十年,奴素来与人为善,何曾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请乐营将明察。” 邱长卿见姚灵指证的三位宫人都言之凿凿说自己无罪,没有害她跌倒,不觉轻笑了几声,那笑容仿佛秋日里的光,透亮耀眼,但是并不灼热,不知不觉间就撩拨了不少姑娘们的心弦。“你们都说自己是无辜的,看来是姚灵说谎了?” 姚灵一听,见转了一圈,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惊恐万分,急得脸红脖子粗的,“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老实良善,我看你们就是妒忌我,我刚来就能领舞,而你们呢,入宫已经这么多年,红颜衰老,却还是个群舞的角色。我说得不对么?” 陆琴、刘岚和芮竹三人仿佛被蛇咬了似的,迅速反击道:“你胡说!我们虽然不才,却也不会这般不知廉耻。” 公孙辰鱼见邱长卿一脸不偏不倚认真审查的样子,不觉微微叹口气道:“你们各执一词,适才跳舞,众人难道就没有人看到真相?” 邱长卿抬眼望向公孙辰鱼,见她盈盈一水间的笑眼似乎早有成算在胸,便用眼神示意她过来,公孙辰鱼走过去,悄悄附耳道:“就是她们三个。如今你且想想,怎么样才能bī迫她们认罪罢。” 邱长卿听闻,轻笑一声,附耳道:“你有何高见?” 公孙辰鱼往前走出一步,抬眼扫视着在场之人,温和道:“到底是不是她们,我相信一定有人看到了真相。你们当中一定有和她们一样的,入宫多年,但是依旧只是配角,但你们当中一定也有和她们不一样的,你们虽然羡慕姚灵能够领舞,但是依然保守自己的良心,不说谎,不作恶。如今,这事儿,乐营将是绝不会姑息纵容的。因为此刻出错,倒不妨事,若是放纵下去,当着圣上的面,当着皇亲贵胄的面,咱们出了丑,可就不是停舞不用这么简单了。你们入宫时间久,应该知道,在正式的场合出错,意味着什么后果。” 顿了顿,邱长卿沉稳补充道:“再拖延下去,众人都跟着受罚。延误了排练的时间,大家都会跟着遭殃。说罢,说出你们看到的事实。本官绝不姑息一个恶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沉默了一刻钟之后,有一个宫人站出来指证陆琴,说见着她在旋转之时故意推搡了领舞的姚灵一把,接着就有其他的宫人站出来指证看到刘岚和芮竹踩到姚灵的裙裾,害她跌倒。陆琴、刘岚和芮竹犹自负隅顽抗,死不认罪。 邱长卿朗声道:“不必再狡辩了。本官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楚明白,只是本官不想平白冤了你们。如今,人证这么齐,你们还抵赖,实在是不知好歹。你们三个出去罢,不必再排练了。” 三人仍想求情,但邱长卿铁了心不允,“若是今日你们犯了错,本官纵容了你们。下回就还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私心不顾大局。舞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群人的合作,管不住自己的情绪,随意加害她人,都不配跳舞。舞者,除了外表美之外,心灵gān净纯粹,也是极重要的。” 从这以后,姚灵对邱长卿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帮助自己。一日,姚灵在路上遇到邱长卿,忙追了过去,见礼请安道:“乐营将万安。” 邱长卿点点头,道:“不必多礼。” 姚灵又道:“之前姚灵莽撞,得罪了乐营将,还请乐营将恕罪。乐营将是个好人,阿姊能嫁给你,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邱长卿尴尬笑道:“不妨事。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和你阿姊的婚事,是我对不住你阿姊,以后也不必再提。” “可公孙辰鱼已经和裴大将军有了婚约,乐营将为何不能娶阿姊呢?阿姊对你也是一片痴心,我在还家时,就亲眼见阿姊亲自纺纱、织布,亲自绣嫁衣,她绣得比谁都认真,每一针一线都寄托了她对你的心意。她一心想要嫁给你,要是你不娶她,阿姊一定会接受不了的。” 邱长卿听后,面露难色,他叹口气,闭上双眼,心道:她这样为我,我却不能回报一二,是我对不住她。随后就甩着袖子走了。 姚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为何会这样?他真的就这么放不下公孙辰鱼么?是不是只要公孙辰鱼活在这个世上,他的心里就不可能爱上别的女子? 曹才人自从有孕之后,胃口变得出奇得好,总是半夜里饿醒,让小厨房的人做吃食送进来。这日曹才人打发小蝶来叫公孙辰鱼去她寝殿坐坐,公孙辰鱼当时正和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坐在一起下围棋,梁芷和秦若嫣在一旁观看。公孙辰鱼便笑道:“小蝶姐姐略等等,我马上来。” 小蝶担心耽误了差事,站了一会儿,便催促道:“小娘子还是随奴去罢,才人等得久了,一会儿又说困了,去了岂不是白去?” 梁芷站在公孙辰鱼身后,便拉她起来,笑道:“你快去,我来替你下。保准你不会输。” 公孙辰鱼一边起身,一边下了一子,“我赢了她这么多目,你若是还给我下输了,可别说是替我下的,你只说是你自己下的罢。” 沈静姝乐得公孙辰鱼走了,梁芷来下,这样她兴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呢。也笑着催促道:“行了,快去罢,还磨蹭呢。”说着下了一子。 公孙辰鱼随小蝶出来,往前走去。恰巧遇到邱长卿往这边走来,公孙辰鱼和小蝶向邱长卿见礼。 邱长卿老远就看到是她,心里不自觉欢喜,本来不在这里,却刻意往这边走来,为的就是能和她相遇。此刻他目光平静,略微点头,“免礼。” 小蝶见是邱长卿,心里羡慕他生得俊俏风流,悄悄偷瞄了他几眼,恨不能多和邱长卿说上几句话,笑道:“乐营将,我们才人叫小娘子过去坐坐,陪她说说话解闷。” 邱长卿抬眼对上公孙辰鱼的秋水眼,微微一笑,这笑中有宠溺有喜欢,总之叫人看了难以自持,公孙辰鱼由于绝情丹的护体隔离,虽然感受不到这目光中的满满情意,一旁的小蝶可是被雷击了一般,心动得十分剧烈,险些晕了过去。 小蝶差点儿晕倒,她倒向了邱长卿的怀里,邱长卿趁势扶住她,问:“姑娘,你没事罢?” 小蝶扶额,一脸难受的样子,娇羞道:“多谢乐营将救命之恩,小蝶只是有些头晕,不妨事的。”小蝶内心如汹涌的làngcháo激dàng,她在心内道:老天爷,此刻就是叫我死了,我也甘心。 邱长卿许是出于故意,当着公孙辰鱼的面,对小蝶百般呵护,扶她到一旁的竹林里的石桌上坐下,“小蝶,你先休息一下,等头不晕了,再走。” 公孙辰鱼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不觉想起了之前,他把自己丢在地上的情形,有些生气。心道:你对一个婢女倒比我上心多了。她生气时微微蹙起了眉头,胖嘟嘟的嘴唇嘟在一起,只是没有吭声。 公孙辰鱼见小蝶本来着急回去,此刻却想故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能和邱长卿多待一会儿。只见她手撑着石桌,扶额道:“多谢乐营将关心,小蝶没事了。”公孙辰鱼白了邱长卿一眼,心道:你眼瞎么?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装病么? 巧的是,邱长卿明知小蝶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皮相,却也不在意,不戳穿,只是耐心地陪在一旁,并把公孙辰鱼当作空气。 公孙辰鱼索性也在一旁坐下,陪着他们大眼瞪小眼。突然一只蓝尾巴的鸟儿飞过,吸引了公孙辰鱼的注意力,她追着鸟儿飞过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小蝶笑道:“是一只蓝尾巴的鸟儿,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邱长卿笑道:“是灰喜鹊。尾巴倒是生得齐整漂亮。小蝶若是喜欢,改日我命人捉一只送去才人寝殿,给才人解解闷。” 公孙辰鱼听到这里,转过脸来,看了一眼他们俩,却发现邱长卿正目光灼灼,含笑望着自己,一时有些羞窘,冷笑道:“人家好好地在这竹园里飞翔,你把它抓到鸟笼子里去养着,有考虑过它的感受么?万一它有家人,你考虑过它家人的感受么?” 小蝶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虽然爱慕邱长卿,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的眼里只有公孙辰鱼一人,只有这个笨女人才会视而不见。因陪着小心道:“多谢乐营将一片好心,还是不必麻烦了。” 邱长卿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倘若它是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偌大的林子里,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你怎知道,它不向往衣食无忧的生活呢?” “我不知道。但你平白无故改变它的鸟生轨迹,你有考虑过它身为一只鸟的感受么?” “你又不是鸟,怎知灰喜鹊想要什么样的鸟生?”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知一只灰喜鹊想要怎样的鸟生?” 小蝶见他们二人吵得不可开jiāo,明着是吵嘴,实际上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情,她不能再装晕了,便起身道:“小娘子,咱们也该回去复命了。要不才人该等得着急了。” 公孙辰鱼起身,“走罢。” 两人向邱长卿行了礼退下,往前方的小径走了。邱长卿望着她们二人消失在小径的尽头,一直到拐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才收回目光。他脸上挂着笑,又不觉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你非我,怎知我不知你的感受?说着又嗤笑了一声,便回转身,往梨园走来。 第92章 一路上,小蝶带着公孙辰鱼径直往曹才人的宫殿走来,丝毫不曾怠惰,头先的头晕症状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让人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见到曹才人时,她正躺在软塌上吃果子,旁边有几个宫婢在伺候。小蝶忙道:“才人,公孙小娘子来了。” 曹才人见是公孙辰鱼,忙翻身起来,笑问:“怎么去了这许久?” 公孙辰鱼忙见礼问安:“才人万安。” 曹才人忙制止道:“免礼,过来坐。”说着拿了一把小果子往她手里塞,笑道:“你总算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无聊坏了。听说你们在排一出新舞《光圣乐》,排得怎么样啦?” 公孙辰鱼一一答了,两人因说了好些闲话,曹才人还要留着她用晚膳,公孙辰鱼坚辞不受,“才人,奴还要赶回去排练呢,这会儿吃了,一会儿该跳不动了。奴先告退,过些天,得空了,再来给才人请安。” 曹才人拉着她的手不放,撒娇道:“不许走。你好容易来一遭,吃个饭再走。不许推辞,再不然我要不高兴了。司医说了,孕妇是不能不高兴的。” 公孙辰鱼无奈,看向小蝶。小蝶也笑着道:“小娘子就听才人的,用过膳再走也不迟,一会儿奴送小娘子回去。也不必怕迷了路。” 公孙辰鱼看着小蝶,只好挤出一丝笑来,她早已听到小蝶的腹语:没准还能遇见邱长卿呢。 公孙辰鱼无法,只好留下来和曹才人消磨时光,两人走出殿来,身后跟着小蝶。赶巧遇上赵夫人和她的随从们。曹才人赶忙和赵夫人见礼问安,“夫人万安。” 赵夫人也略微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赵夫人看了看曹才人的肚子,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来,“妹妹怀着身孕,可不要到处跑,万一磕着了碰着了,可是不好呢。” 曹才人笑着低头应道:“夫人说得极是。妹妹就在宫殿前面走走,不会走远的,夫人放心。” 赵夫人又把眼光看向公孙辰鱼,冷笑一声,心道:这么快就想着用新人来固宠了?公孙辰鱼听了,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惊不惧,只是寻常颜色,低垂了双目。 看着赵夫人走远后,曹才人不觉大舒一口气,“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么多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子是怎样一番情形。如今,我算是见识了,意味着所有其他的女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恨不能其他的女人都死了才好。” 小蝶赶紧低声劝道:“才人,慎言。要是被什么人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曹才人这才后怕,赶紧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笑道:“不说了,不说了。”突然又道:“辰鱼,我瞧刚才赵夫人看你的眼神,似乎要把你吃了呢。” 公孙辰鱼因笑着装傻道:“是么?我倒没有发现。” 小蝶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熟悉宫中的套路,便神秘道:“怕是赵夫人忌惮小娘子的美貌,担心小娘子会在才人怀孕期间成为圣上的新宠。” 公孙辰鱼懒懒一笑,“我?不会的,我只想等到考上魁伶就离宫。” 曹才人一听,心里也是一惊,心道:恐怕刚才赵夫人还真是这层顾虑。因笑道:“不妨事,你若不愿意,我自会护着你。再说,你不是和裴旻私定终生了么?改日我在圣上跟前说一耳朵,叫他心里有数,你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想来圣上也就不会惦记着你了。” 小蝶一听,这下心里高兴了,心道:原来她和人有婚约了,那邱长卿和她就没戏了。 公孙辰鱼听得这些话,仍装作一脸懵懂,傻笑道:“嗯。多谢才人。” 天色已晚,公孙辰鱼独自回去。本来小蝶说要送,可突然赶上别的事情,也要小蝶去打点,公孙辰鱼便辞了她们出来,“放心罢,我认得路。”这路也走了好几回了,她心里早已对地图很熟悉了。 却说梨园弟子早已用完晚膳,都休息去了。公孙辰鱼回到梨园,发现大家都散了,便知道梁芷她们已经回去了。便自己独自一人往北苑走来。 邱长卿因见公孙辰鱼迟迟未归,心里担忧,便故意等在梨园。见她回来,心里放心,默默跟在她的身后,送她回去。 公孙辰鱼难得一个人走路,她并不害怕,也不着急回去,只是想着心事,慢悠悠地走着。邱长卿一直在她身后,密切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今日与往常不同,今日她似乎特别懒散,像个小孩子,也不装老成持重,也不再冷若冰霜。她瞅着周围没人,便试了试施展自己的轻功,攀上了一颗老樟树,在枝gān间来回穿梭,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脚踩空,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要摔残了。就在她无限下坠的时间中,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心道:要是你在,一定会接住我的罢。哎,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想这些没用的。想着就开始调息内功,试图以双掌撑地,减少伤害。 落地时,突然感到身下闪过一层厚实柔软的垫子,自己竟然毫发无伤。不对,身下的垫子怎么这般柔软?又扑腾着往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人的眉眼,她睁开眼睛,大惊道:“怎么是你?”她的鼻子蹭在邱长卿的下巴上,恢复神智之后,她只想赶紧从他身上消失,最好像泡沫一样原地爆炸,然后消失不见。可她不能。她想动,却发现身子被人箍得紧紧的,一动不能动,她惊恐万分,“你、你没事罢?你快松手。我怕把你压坏了。” 邱长卿松了手,公孙辰鱼撑着地面,起了身,邱长卿感到一种愉悦的压迫感和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懊丧地起了身,只对公孙辰鱼说了这句话就走了,“你以后还是老实些走路。” 公孙辰鱼来不及感谢他,就见他已经走得很远,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处。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邱长卿的形象似乎有了改变,变得更像随时会出现保护自己的神灵,关键时刻,她心里想到的也是他,她为自己没能想起裴旻而感到深深的自责。每当感到内心焦灼,似着了一团火时,她就qiáng迫自己把思绪都放到入宫的初衷上来。想想自己当初为何入宫,这样她才能勉qiáng压制住内心的欲念。这种可怕的失控的感觉令她感到恐惧。 每天傍晚,裴旻都带着一捧新鲜的桂花香味出现,他越发地感到甜蜜,依恋,公孙辰鱼就越是感到窒息,一刻钟也不能再和他一起待下去。裴旻不懂她内心的世界是什么形状,只一心想着讨好这个美丽动人的未婚妻,想让她高高兴兴的。可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会发觉,她似乎只有一半的人和自己在一起,另外一半的灵魂不知道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关于这些疑惑,裴旻想问,但是不敢问,他生怕一问,事情也许就回不了头了。 曹才人怀孕后这段时日,圣上时常去看她,也命尚食局给她做各种好吃的食物,岭南新鲜的水果都往她这里送,惹得武夫人、赵夫人颇有怨言。 但曹才人怀胎八月将诞下一个女婴。怀胎不足月,这在皇家是大忌,孩子生下来,又小又丑,就跟一个发蔫的萝卜似的。圣上就不喜欢,只是叫她“虫娘”。对曹才人也就一并冷落了,从此再不去看她。所以,此时中秋时节专门为她而设的宴会将会成为她在宫中生活最后的华彩。 为了迎接中秋佳节,宫里紧张有序地忙碌着,梨园的排练越发繁重,歌舞齐备,美轮美奂。每每到了傍晚,舞伎们累得一动不想动,就连沐浴着也能睡着。姚灵自从上回被人踩着衣裙摔倒事件之后,对公孙辰鱼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没事常来和她聊聊天,一起切磋舞蹈技艺。 吃饭的时候,姚灵也凑过来和公孙辰鱼坐在一处,不管沈静姝的眼色有多嫌弃她,她只当没看到。吃完饭,姚灵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绳索,和公孙辰鱼拨格子,两人你来我往拨得正起劲,姚灵漫不经心道:“辰鱼,多谢你上回帮我解围,我心里很是感激你。” 公孙辰鱼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复杂的花式,有点儿犯难,正想着如何破解,因也随和地笑笑,“些许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要不误会我要抢你的姐夫,我就阿弥陀佛了。” “嘻。”姚灵轻笑一声,眼睛目不转睛看着花式,“虽然你没有这个想法,但‘斯人无罪怀璧其罪’,我敢用我的性命起誓,我那未来的姐夫心里有你。” “你又瞎说什么?” “你先别急着辩解,我只说我看到的。他虽对你态度冷淡,可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刻意为之的冷淡其实是在意么?你见过他何曾为第二个人这样费心么?没有。他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他也是个死心眼的笨蛋。掉在你的爱情陷阱里,出不来了。” “哼,你倒是会说。你明知道我有婚约在身,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呢?” “说句不好听的,他心里有你,你要是和裴将军解除婚约,反正他也铁了心不想娶我阿姊,我阿姊嫁给他也是làng费,我还不想他祸害我阿姊呢。正好你俩凑一对,不是天生一对璧人么?” 公孙辰鱼愣了一下,敷衍道:“你明知道你家的婚事是不好轻易推掉的,你又何苦来挑唆我动这不该有的心思,不是自找苦吃么?快别说了,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 姚灵解不开这个花式,便赌气认输道:“罢了。我解不开这个。”说着松了手,两人便不玩了。 突然,有内侍官来宣召邱长卿和公孙辰鱼去面圣,也不知道是何事,他们二人只得急匆匆跟着内侍官去了。剩下的人都在满腹狐疑地乱猜,秦若嫣就在想:圣上为何单单宣他们二人觐见呢?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因此轻飘飘丢出来一句,“圣上看来很喜欢辰鱼呀,你们难道不觉得么?” 这神色态度都分明在暗示着什么,梁芷听了,着实不喜,分辨道:“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先别乱猜,回头等她回来了,一问不久知道了?” 秦若嫣冷笑一声,“等她回来,没准就成你的主子了呢?” “就算是主子,我也是心服口服的。若嫣,你就别再造谣了,行么?” “我造谣?我说得又不是你的事,你gān嘛急得跟斗jī眼似的?” 沈静姝插嘴道:“好了,吵什么?每人少说两句,等等就知道了。” 第93章 邱长卿和公孙辰鱼跟着内监匆匆往斗jī场走来,两人心里纳闷,圣上怎么把自己叫到这地方来了,莫不是要斗jī?他们都是洁身自爱的好孩子,从不玩斗jī。 面见了圣上,请了安,发现圣上此时果然和甄王李琬在斗jī。父子两人斗得正酣,无暇顾及其他。邱长卿和公孙辰鱼只得在一旁观看,也不知哪只jī是圣上的,哪只jī是甄王的。一旁的高力士见他们二人似乎看不大懂的样子,便小声道:“这只颈部有黑毛的是陛下的,那只jī冠长一些的是甄王殿下的。” 公孙辰鱼和邱长卿二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他们心里想不通的是,陛下和自己的儿子斗jī为何要叫上他们俩陪看。公孙辰鱼偷瞄了邱长卿一眼,只见他正一本正经地看着这场漫长而激烈的斗jī比赛,看得出来,他对斗jī并不感兴趣,不仅如此,可能他也无法理解,这项活动为何会在全国盛行,就连在宫内也如此风靡。 圣上早已在斗jī的过程中忘记了为何叫公孙辰鱼和邱长卿两个人过来,等斗jī终于以甄王获胜结束时,圣上看着他们二人时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叫他们过来的初衷。于是挥手打发他们二人回去。 回去的路上,只有公孙辰鱼和邱长卿二人。自从上次公孙辰鱼从树上摔下来以来,他们二人又陷入了奇怪的冷战时期。彼此谁也不说话,依次保持着内心的默契。公孙辰鱼口渴了,便道:“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口渴了。” 邱长卿听到了,但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实际上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看能在哪里让她喝上一口水。途径马场,邱长卿见旁边偏殿的门口有内监守着,便走了过去讨口水喝。内监见他生得仪表非凡,又能在宫中自由走动,料定他身份不凡,又兼之他谦恭有礼,便十分乐意地进去,倒了一碗茶水出来。邱长卿没有喝,而是招呼不远处的公孙辰鱼,“过来。” 公孙辰鱼忙跑过去,一口气喝gān了整碗水,对内监道了谢。两人继续往前走,公孙辰鱼突然道:“多谢。” 邱长卿轻轻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道:“不必。” 两人重又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背后的声音只有公孙辰鱼一个人听得到。她听到邱长卿在心内道:我最重要的都愿意给你,你不屑一顾,何必在这种小事上这么郑重其事地来谢我?你就是仗着我放不下你。 公孙辰鱼听完邱长卿的腹语,脸微微发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神态。她骄傲地与他保持一米距离,分明看着他的衣襟就想忍不住拽紧,她qiáng迫自己远离他的诱惑。 几个宫女手上捧着颜色绮丽的锦缎往迎面走来。领头的宫女远远见到邱长卿和公孙辰鱼二人,心中暗暗惊为天人。及走到跟前,宫女们见邱长卿的服饰是乐营将的打扮,忙行礼问安,“乐营将万安。”邱长卿微微一笑,似凉慡的的秋风,让几个宫女满心欢喜,他温和道:“不必多礼。”他眼睛看向她们手上的布匹,随口问了一句,“这锦缎是今年的新品?” 领头的宫女朗声答道:“回乐营将,正是刚入宫的新品,尚衣局吩咐给曹才人送去呢。” 邱长卿笑着摸了摸答话的宫女捧着的锦缎,宫女颤抖着心脏任他抚摸锦缎的料子,甚至在他低头嗅的时候,宫女更是感觉脊椎骨上爬了一万只蚂蚁般,浑身苏痒难耐,几乎要昏倒。邱长卿抬起头,笑着让道,“好香!不妨碍各位小娘子送锦缎了。” 公孙辰鱼适才不理解邱长卿在做什么,直到她听到他的腹语:“这香味是栀子花香里混合了龙脑香和麝香,这浓烈的龙脑香是为了掩盖麝香的香味,看来是有人要故意害曹才人。”心里一惊,却不便直接问,想了一圈,因问道:“乐营将……” 邱长卿看着宫女们已经走远,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叫名字。” 公孙辰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叫道:“邱郎君……” 邱长卿仍旧不满道:“叫我的名字。” 公孙辰鱼一直想和他保持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因道:“我叫不出口。罢了。”心道:你不说,我也会提醒曹才人小心注意刚才的锦缎,让她小心提防。因不以为意地放胆往前走了。 “你不是想问我么?问罢。” “我又不想问了。”公孙辰鱼往前继续走着。心里想道:我也不必再问了,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邱长卿却想把这个消息透过她告诉曹才人,因施展轻功追上了她。公孙辰鱼突然发现自己又被什么勾住了,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不用说又是邱长卿gān的。她顿了顿脚,没好气道:“好,我问,还不成么?你刚才是在gān什么?” 邱长卿没有忘记要她叫自己名字的事情,“你先唤我的名字。不然我不说。你也走不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啦?圣上知道么?你就不怕我告诉圣上他的乐营将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公孙辰鱼没有坐以待毙,试图挣脱他的控制,两人不觉动起了手来,只是不论公孙辰鱼如何攻击,都无法伤到邱长卿分毫,也就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邱长卿邪魅一笑,“你告诉圣上也没用,圣上不会相信你的。快,我等着呢。” 公孙辰鱼看到远处有一队金吾卫禁军走了过来,担心其中有裴旻,要是被他看到,一定会误会。便只得求饶道:“长、长卿,你先放开我。” 邱长卿笑着松开了他的手,站到她的面前,眼睛里笑盈盈的,有亮晶晶的星星,他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诶”。随后他也看到金吾卫禁军朝这边走来,便拉着她往旁边的小径走去,“走,我们走这边。” 公孙辰鱼挣脱他的手,“gān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我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邱长卿又拉住她的手,坚定地往前走,“嘘!你也不想让阿旻误会罢?” 公孙辰鱼再次挣脱他的束缚,“好了,他们看不见我们了,你说罢。” “刚才那批锦缎有问题,被人动了手脚,估计是和她怀了孩子有关。你马上找个机会见曹才人一面,提醒她提防。” “好。” “你不问为什么?” “我信你。”公孙辰鱼心想:还问什么?我知道你是从香味分辨出来的嘛,但我当然不会这么说。 邱长卿听了,一脸感动,拍了怕公孙辰鱼的头,轻笑道:“乖。” 公孙辰鱼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再这样,我真的恼了。我宁愿你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也好过你如此没有边界。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了?” 邱长卿并不生气,轻笑着凑到她跟前来,问:“边界?我的边界就是你。你的边界是什么?是阿旻的未婚妻么?是他人的看法么?你到底在意什么?” 公孙辰鱼看着笑嘻嘻的他的脸,从他身旁抢身走过,不再作答。邱长卿轻快地在后面跟着,不再勉qiáng她。他看着她的背影,夕阳下,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身姿清丽,仿佛傲然开放的红莲。他满足于这样近距离的相处,并不奢望她会回头看他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梨园,然后各自走开,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和姚灵等人早已迎上来,问圣上叫他们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最后得知并没有什么事,只是看了一场斗jī比赛而已,众人无不骇然,感到难以置信。 傍晚时分,公孙辰鱼摆脱了众人,独自前往曹才人的寝殿。邱长卿悄悄在身后跟着,暗中保护她。实际上他也知道,宫中守卫森严,她在宫中行走,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出于一种过分小心的态度,还是亲自跟了来。 公孙辰鱼在路上遇到了甄王正要出宫,忙行礼问安,“甄王殿下万安。”甄王不大在意地瞧了她一眼,这才发现正是早些时候父王叫过来看斗jī比赛的那个舞伎,他当时就发现这个舞伎娇媚异常,只是当着父王的面,不敢造次。此时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热情地扶起公孙辰鱼道:“免礼。是你?” 公孙辰鱼惶恐,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点头应道:“没想到甄王殿下还记得奴。” 甄王往前bī近两步,用手挑起她的下巴道:“这等绝色,本王岂敢忘记?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辰鱼垂了头,心道:我要是如实说,他定要找我麻烦。我要是不如实说,他也定有法子找到我。这可怎么办好呢?便道:回甄王殿下,奴是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好。本王眼下要出宫,改日再传唤你。” “恭送甄王殿下。”公孙辰鱼长舒一口气,心道:天爷,我可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妹,你下回最好还是把我忘了罢。 邱长卿在隐秘处看到此情此景,心里自然怒火中烧,心道:这个甄王,平日里当着陛下的面,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好儿子德行,离了陛下,就这副下流嘴脸。呸! 他看着公孙辰鱼走进了曹才人的寝殿,便隐身在下面的一处墙角底下,那里借着夜色,可以藏身,而不被人察觉。 曹才人正在用晚膳,刚好圣上也在。守门的内监见公孙辰鱼常来,便认得是曹才人的贵客,不敢轻慢了她。因笑着悄声把殿内的情形说了一遍。公孙辰鱼想着:若此时进去,圣上在,也寻不着机会和曹才人说体己话。还不如改日再来。因辞了内监,往回走。 邱长卿还正好奇呢:怎么才一进去,就出来了?但他仍坚持自己隐身在夜色中,暗中保护她的职责,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行踪。 快到北苑时,公孙辰鱼遇到了裴旻捧着香气馥郁的金桂在门口等她。邱长卿送到这里,就停住了,他知道再往前,裴旻一定会嗅出他的存在。就连此刻,要不是裴旻沉浸在爱情的世界里,嗅觉变迟钝了,此刻或许也早已察觉邱长卿暗中跟随了。 邱长卿看到裴旻一脸幸福地把一捧jīng心采摘的桂花递到公孙辰鱼的手上,他们二人并肩看着宫墙内的天空,夕阳的色彩照耀到他们的脸上,仿佛是被神灵庇佑的人。他看到这里,漠然转身,往南苑走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长卿!” 第94章 原来是司空非和张野狐二人往这边走来,他们二人自从入了梨园之后,守门的内监对他们也就宽松了不少,有时也不过问他们去哪儿,只是任由他们出出进进。此时他们便是踱出来散步,顺便迎一迎邱长卿。他们走至近旁,因问:“长卿,你怎么才回来?” 邱长卿笑道:“出去转了转。你们怎么又偷溜出来了?还不赶紧随我回去?一会儿撞上巡视的禁军,可是要挨罚的。” 司空非早已瞧见远处公孙辰鱼和裴旻并肩立在一起十分美满的样子,他叹口气,揽住邱长卿的肩膀,“好,听你的,我们回去。” 张野狐正要往那边看,司空非一把拉住他,“野狐兄,那边没什么可看的,咱们走罢。”张野狐没有听他的,你越不让我看,我越是要看,果然看到了公孙辰鱼和裴旻在一起的画面。因笑道:“你们都看到了罢?公孙娘子和裴大将军好上了。倒也是一对璧人。” 司空非咳了两声,“咳咳,”说着又用右手捂住了张野狐的嘴,并用眼神拼命示意他:别再说了,没人当你是哑巴。 张野狐一个糙老爷们,自然是不怕的,迅速挣脱了司空非的钳制,瞪着他道:“司空兄,你做什么不让在下说话呀?我又没说什么坏话,你怎么捂住我的嘴,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 司空非白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指着他的头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你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你难道不知道长卿心里的人是谁?你既看见了,自己知道就好,何苦还要满世界喧哗?” 张野狐看一眼走在前头的邱长卿,一时间有些语塞,过了半晌,才歉然道:“长卿兄,是我莽撞了,请多多包涵。” 邱长卿闪过一丝苦笑,眼光依旧明亮如天上的星辰,一阵晚风chuī过,他打了个喷嚏,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妨,这些事怪不得你。”又对司空非笑道:“你是把我当易碎的琉璃来保护了么?要知道,我可是个男人。我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司空非听了,心里放心了不少,重又揽住邱长卿的肩膀,鼓励道:“长卿,我就知道你很坚qiáng,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再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从那以后,邱长卿很少再跟着公孙辰鱼,他暗中找了一次裴旻,把甄王骚扰公孙辰鱼的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多多照看她。 公孙辰鱼担心曹才人会遭jian人所害,次日傍晚又去找了曹才人,这天圣上去了武夫人的寝殿,没来看曹才人。公孙辰鱼等曹才人的贴身婢女小蝶也不在身边时,才悄悄把新送来的锦缎染了麝香的事情告诉了曹才人。 曹才人自然很惊讶,她摸着腹中尚未凸起的胎儿,惊恐道:“是谁要害我?我可从未害过旁人?” 公孙辰鱼同情地望着她,缓缓道:“左右是后宫里的人,才人以后还是多加提防才是,凡事送进来的吃的、穿的、用的,都要亲自一一查验才好。宫里的内监宫婢也都要多加提防,以防有敌人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 曹才人一脸犯难,“防不胜防,我入宫日子浅,这些内监和宫婢都是内侍局发派过来的,我可怎么查他们的底细呢?万一我一查,惊动了幕后主使之人,岂不是打草惊蛇?” 公孙辰鱼点点头,迅速思考了一番,心想:按说她这般凶险,我最好留在她身边照看她,可我偏不能留在她的寝殿,恐引起圣上往男女之念上联想,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便踌躇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记住,凡事皆要小心谨慎。等到孩子平安出生了,也就好了。在这后宫,你要是有了子嗣,母凭子贵,日后就在后宫里扎下根基了。日子也就好过了。” 曹才人忧心忡忡地送走了公孙辰鱼,从此闭门不出,外头送来的东西她也都一一堆在库房,或是赏给得力的内监或是宫婢们。又养了一只猫,每日的饮食都让猫先吃过,自己才吃。曹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婢小蝶见主子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便联想到她的这种失常举动和公孙辰鱼有关。 小蝶果然是武夫人派来的卧底,又因为她凭直觉判断,此事和公孙辰鱼脱不了gān系,便向假公济私,借武夫人的手除掉公孙辰鱼。如此既可以在武夫人面前jiāo差,又能除了公孙辰鱼这个情敌,她暗自得意自己这个一石二鸟的计谋。 武夫人自从曹才人入宫,又怀孕,成为圣上的新宠之后,心里一直就老大不乐意。加之自己的女儿一直生病,十分让她揪心,很担心她和她早夭的两个哥哥一样养不大。 这日,沈一融入宫,进了尚药局,做了尚药局的尚宫,人称沈尚宫。武夫人早就耳闻沈一融医术超绝,因特地命人请了沈一融来给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看病。 沈一融把完脉,心里已经,暗道:此女非长寿之人。但在皇宫内院,他岂敢当着宠冠六宫的武夫人说实话,他只是温和地说:“小公主体弱,需要好生调养着身子,万不可着了风寒,不可冻着饿着,总之,务必要小心在意,方能长久。” 武夫人已有两个儿子在前头早夭,她心里对此清楚得很,这种蚀骨的恐惧深深地扎根在她心里。武夫人知道这尚药局的医官都十分贪生怕死,生怕触了贵人们的霉头,要被贬官或是受罚,因此总是不敢将实情告知。她看着沈一融,目光如炬,露出一脸凄恻的神情,仿佛早已dòng悉一切的了然,目光中闪烁着泪光点点,像一个慈爱的年轻母亲关心自己孩儿的生死一般,她十分含蓄且克制地问:“沈尚宫,本宫早就听闻你的大名,素闻沈尚宫你医术高超,是华佗再世,小女的性命就全倚仗沈尚宫了。” 沈一融入宫日子终究是太浅,他不忍心见一个善良的母亲先是怀揣着希望,最后又陷入绝望的痛苦之中,加之他入宫前,就曾听到妻子常悦影提过,武惠妃早年生有二子,皆早夭,如今再经这样的打击,怕是承受不住。因小心寻找措辞,现将小公主命不久矣的事实小心灌输给她,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那个时刻来临时惊慌失措。因道:“微臣才识浅薄,夫人谬赞了。小公主洪福齐天,自有上天神灵庇佑,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延长小公主的阳寿。” 武夫人一听,心里一惊,面上滚出泪来,抽泣道:“多谢沈尚宫据实相告,依你看,小女还有多久的阳寿?” 沈一融垂了头,低沉道:“用人参吊着,恐也不足一年了。” 沈一融走出武夫人的寝殿后,他在一个内监的带领下回尚药局。沈一融突然想起女儿沈静姝在梨园,便问:“公公,梨园是在哪一处?”内监便给沈一融指了指东北方向的园子,“就在东北方向上,那里有好几个大的果园子,梨园只是其中一个果园。里面现下住着圣上jīng心挑选的梨园弟子,圣上下朝后时常要去梨园坐上一两个时辰的。” 沈一融暗自记下了,回到尚药局,沈一融就开始忙着给小公主配药调理身子。同屋的四个侍御医相互使个眼色,似乎是在嘲讽沈一融做无用功。沈一融毫不理会,一心一意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把其他人都当成世界之外的存在。 转眼到了中秋节,照例是要在勤政务本楼前举行大型的宴会,宫中各处都忙碌了起来。一大早,公孙辰鱼、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和姚灵五人用过早膳,从北苑出来,往梨园走去。秦若嫣突然提到沈静姝的父亲入宫当御医的事情,言语间多有奉承,沈静姝也暗自得意,道:“前日我见着父亲了,父亲如今是尚药局的尚宫,又是武夫人跟前的红人,他让我好生表现,没准有机会夺魁伶呢。” 这下可把姚灵得罪了,她冷笑道:“我看未必罢。不过是个区区正五品的尚药局尚宫,就想操控夺魁一事,怕是异想天开罢。” 沈静姝气得抓住了姚灵的衣领,“你别以为你祖父是当朝宰相,你父亲是邓、海二州刺史,你就了不起了啊?我告诉你,他们再厉害,手也伸不到这内廷里来。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姚灵抓住沈静姝的手,威胁道:“哼,我不过是说句实话,就惹得某些人不高兴了,笑话!我还不能说话了不成?” 公孙辰鱼白了她俩一眼,没事就吵架,实在是不像话,吵架能有什么益处?因道:“你俩快松手,这样拉扯多不好看,也多少顾及着点梨园子弟的名声啊。” 姚灵自从和公孙辰鱼走近了之后,很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松了手,“我已经松手了,某些人也该知进退才是。” 沈静姝只好也松了手,赌气道:“你不要和我们一道走。”说着往前走了。这秦若嫣马上追上去哄她,剩下公孙辰鱼和梁芷在一旁,没说什么,只是如常往前走去。 沈静姝走了几步,又跺着脚,回头喊道:“喂,公孙辰鱼,梁芷,你俩到底是谁的姊妹啊?还不快点?” 公孙辰鱼笑道:“你们两个成天斗气,倒好意思难为我们?你呀,别再耍小姐脾气了,我谁也不帮,我走自己的路。” 梁芷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我听辰鱼的。” 姚灵心里明白,公孙辰鱼不喜欢自己和沈静姝争吵,此时只好闷闷不乐地跟在她和梁芷的后面。 到了梨园门口时,碰上了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三人,彼此见礼毕,邱长卿等人站着,让姑娘们先进去。 沈静姝因为和姚灵吵架的事情闷闷不乐,想和昔日学艺的师父诉诉苦,便故意等在一旁不进去。秦若嫣也借口陪着沈静姝,自然也不先进去。 邱长卿垂了头,看向别处,他的脸上没有不耐烦,只是一脸平静,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他似乎已经达到了平和的心境。公孙辰鱼看了看他,虽然每日都见面,但仍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堵墙,距离越发遥远了。虽然这曾经是她期盼的,如今真的如此了,她也不知为何,会感到些许的空虚。 司空非和沈静姝说了话,张野狐也试着向一旁的秦若嫣说起了话来。梁芷在梨园之外看到邱长卿,心里是悸动的,她满目含情地望着邱长卿,心脏狂跳不止,羞怯地问:“乐营将,昨晚睡得可好?” 当时姚灵等人就在一旁,自然瞧出了梁芷对邱长卿的心意,只是在心里嗤笑:这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终究是云泥之别,不相配啊。 公孙辰鱼听得如此腹语,自然心疼梁芷,也笑着附和道:“看乐营将气色,倒不像是有睡眠困扰的人。咱们进去罢,不要堵住了门口。” 邱长卿抬眼看向公孙辰鱼,只见她沉着冷静,面上挂着笑,眼睛里仍旧带着秋水一般的光华,她转身朝里走去,样子仍是那般轻灵好看。因道:“都进去罢,今日会很忙碌。” 第95章 梨园之内,满园子的梨树叶子已经变huáng,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染过的织锦。空气中飘来浓浓的桂花香味,昨夜下过一场细雨,此刻空气正清香无比。邱长卿一袭素衣,头上绑着一根深蓝色的发带,眉目清俊,唇角显示出严肃的神情。 坐部伎乐师和站部伎乐师皆垂手站立在长廊的左边,姑娘们皆身着统一颜色的服饰站在右边,中间隔开,可通过一个人行走无碍。众人脸色皆是庄重的喜悦之色,今日是中秋佳节,是一年之中较为盛大的节日,宫中每年都会大操大办,今年也不例外。加之要为曹才人遇喜庆祝,更是多了一份郑重和意义。 邱长卿眉眼含笑,以寻常的语气道:“今日中秋,我们已筹备多时,本官相信,表演一定会圆满顺利,晚上大家演出完毕,我们再好好乐一下。” 众人听后,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意,因为平日里生活单调一些,虽也不至于乏味,但终究是中规中矩的。如今听到直接领导说可以放松一下时,众人还是非常期待的。 邱长卿示意站在一旁的内监把演出的服饰分发了,“有劳公公。”内监忙对乐营将施礼道:“咱家这就分派一下这批演出定制的服饰和道具。”邱长卿略微点头,走至一旁的软塌旁坐下,目光散漫地望向梨园深处的那一片明huáng,他看见一只枯萎的褐色波点蝴蝶从眼前飞过,有一只翅膀已经残缺了一部分,他不由得在心内叹道:蝴蝶呀,蝴蝶,为何你独自徘徊在此?你是离群的孤蝶么? 正巧公孙辰鱼等在一旁领服饰和道具,她侧头看了一眼软塌上的人,听到他的腹语,不自觉也去看那只残翼的蝶,望着那蝶,望着那人,她一时间有些微微发怔,轮到自己时也不自知。 领事的内监见她发着呆,不免催促了两句,“公孙辰鱼,快着点儿,这还有一大波人等着领呢。” 听到公孙辰鱼的名字,邱长卿总是分外在意的,不自觉就转了身,投眼来看。正巧看见公孙辰鱼低眉顺目地应道:“是。有劳公公了。”从一旁的小内监手上接过晚上要演出的《光圣乐》舞蹈衣裙和一顶制作jīng巧的凤凰鸟冠。见她毫发无损,便也心安地回转身,继续看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蝴蝶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服饰和道具皆已分发完毕,邱长卿便命他们把服饰拿回房内去更衣、装扮,等到了天黑时分再统一出发去勤政务本楼前面的广场献舞。 姚灵和公孙辰鱼等人也在梨园有了午间休憩的屋子,姚灵仍旧是单人一间,她把服装放下,屋内早有尚服局的人送来的胭脂水粉等一应物件,她对着铜镜梳妆,怎么梳都梳不好,心想:我去找辰鱼帮我罢?说着往脸上补了补粉,往屋外走去。 上回踩到姚灵的裙裾害她当众跌倒,被乐营将责罚的陆琴和刘岚出现在姚灵的房门口,两人左右看了一下,没有人经过,陆琴便推开门进去,刘岚则在一旁放风。片刻的工夫,两人关上门,匆匆离去。 姚灵等在一旁,看着梁芷在给公孙辰鱼梳头发,因为头戴鸟冠,头发都集中束于头顶,绾成一个馒头一般的发髻。姚灵看着公孙辰鱼的jīng巧发髻,一脸艳羡地道:“真好看。一会儿,辰鱼你也给我梳一个好看的发髻罢?” 公孙辰鱼笑笑,从铜镜中可以看出她的笑眼盈盈,一脸柔顺,她轻笑道:“你求梁芷罢,她手艺可比我好多了,真的。” 梁芷轻笑一声,“不敢不敢,你要是不嫌弃,我等会儿也给你梳一个一样的。” 姚灵笑道:“不嫌弃不嫌弃,那就拜托你啦。” 公孙辰鱼梳好头发后,歪在一旁的软榻上喝茶,她水嫩的脸蛋化了妆,显得很有一番jīng巧的韵味,她淡然地喝着茶,心思却在别的事情上。突然她抿了抿嘴唇,“要是晚上能吃上蒸鱼头就好了。好久没吃鱼头了。”她说得这么认真,这么动情,就连一旁的姚灵也被感染了,忙问:“你若是想吃,我托人给家里递个消息,让家里晚上悄悄带个蒸鱼头的食盒进来。” 梁芷一边给她梳拢发髻,一边赞叹道:“你家可真有钱,家中一门父兄都是朝中要员,重要年节总是可以入宫,还可以和家人见上一面。” 姚灵还来不及答话,公孙辰鱼却抢先笑道:“不必带食盒,食盒拿进宫来,冷了就腥了,就不好吃了。顶好是带一条活鱼进来,鱼头和鱼肉可以现煮。” 姚灵愣了一下,随即又道:“那也行。只是咱们难道还要自己下厨不成?” 公孙辰鱼冲姚灵和梁芷会心一笑,“我可以做蒸鱼头。鱼肉可以烤来吃。” 当即说定,姚灵梳好发髻后,就伏在书案上写一封短笺,她寻思了一番,最好是写给姐姐姚玥,就说是邱长卿想吃,姐姐定会费心帮忙,说不定姐姐还会像上次那样入宫来的。 短笺写好后,姚灵托宫里的内监送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晚上又要在宴会上独领风骚,她心情不免激动了起来。她郑重其事在特地沐了浴,然后再穿上绯红色的丝绸齐胸裙,再罩一件透明长袖齐腰短外衣,搭上一条墨绿色帔巾,满心欢喜地坐到铜镜前,小心翼翼地把鸟冠戴上。 姚灵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纤秾合度的身材,那傲人的双峰,倔qiáng得意的眉眼,展开双手,转了一圈,衣袂飘飘,颇有天女下凡的仙姿。她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突然,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笑容已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惧与不安。 她突然感到浑身瘙痒,又痛又痒,她伸手去抓,却越抓越痒,脖子都被她抓出了血滴来,沾湿在她刚换上的衣领上,血滴凝固在纤维的纹理上。姚灵挣扎着喊叫,“来人啊,来人……” 公孙辰鱼当时正在吃果子,听到哪里传来叫喊声,梁芷则在说话,公孙辰鱼制止了梁芷的说话,“嘘!你听——”随后公孙辰鱼凝神谛听,证实声音确实来自隔壁姚灵的房间,这才放下果子,着急道:“咱们快去,是姚灵,出事了。” 公孙辰鱼和梁芷闯进姚灵的房门,见姚灵早已抓得自己皮肤溃烂,到处流血不止,公孙辰鱼和梁芷忙拉住姚灵的手,“你先别抓,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姚灵用力甩开公孙辰鱼和梁芷的手,公孙辰鱼的手她没甩开,梁芷被她一把挣脱开了,松开的手马上就去抓挠,一边面色痛苦不堪道:“不知道。刚穿上衣服,我就戴上鸟冠,没多久就这样了。” 公孙辰鱼马上想到是衣服有问题,抓住她那不安分的手,让梁芷拉住,一边给她脱衣服,“你先忍忍,我们帮你把衣服换了,换了衣服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姚灵恢复了部分理智,配合她们迅速把衣裙褪去,这才发现,她的背上爬满了毛火虫,一种褐色的浑身长满毛的小虫子,公孙辰鱼赶紧点燃了几根蜡烛,和梁芷每人手持两根蜡烛,对着姚灵背上的毛火虫一一地烧去。那毛火虫一遇到火,就纷纷从背上滚下去,像下沙子似的。不出片刻工夫,就已经清理gān净。 姚灵受到了惊吓,就连自己原来换下来的衣服也不敢再穿,非得要穿公孙辰鱼的衣服,公孙辰鱼见她如此惊慌失措,只好回房,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姚灵看着梁芷已经清理过的演出服饰,心里犹自嫌恶,后怕不已,“梁芷,那衣服我也不敢再穿了。你别忙活了。” 梁芷道:“这衣服上现在没有毛火虫了,不信你看看。” “我不看,反正我是被吓怕了,我不敢再穿了。”顿了顿,姚灵又道:“要不咱们换着穿罢,反正都一样。” 梁芷有些郁闷,心道:虽说都一样,可你这衣服分明是被人捣了鬼的,我可不敢穿。因为难道:“我也不想穿你的衣服。” 姚灵接道:“你看,你不是说衣服没事了么?连你也不敢穿,我刚才被咬成什么样,你们都瞧见了,打死我也不敢再穿了。”她又看向公孙辰鱼,心想:要是你和我换,也是可行的。 公孙辰鱼看着她热切的眼神,又听得她的腹语,知道她的如意算盘,本来可以帮她,可并不想成为别人予取予求的对象,因而别过眼神,假装视而不见。 “要不咱们去禀报乐营将罢,说不定演出服饰还有多余的备着呢。”公孙辰鱼安慰道。 三人带着姚灵的演出服饰,来求见乐营将。说明缘由后,乐营将颇为同情地看向姚灵,缓缓道:“其他人的衣服都没事,只有你一个人的服饰出了问题,想必是针对你一个人的。你想想,今日你离开房间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姚灵摇摇头,“没有。敢问乐营将,可还有多余的衣服可以给姚灵换上?” 乐营将因命人去尚服局询问,派出去的内监回来禀报说:“管事的刘公公说,因赶制服饰匆忙,并没有预备下多余的。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刘公公托咱家传话,刘公公深表惋惜,下回定让下面的人多准备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乐营将打发内监出去,对姚灵三个人道:“你们也听到了,没有多余的服饰。只能将就着穿了。服饰既然已经细细检查,没有问题了,姚灵,你且将就着穿了罢。” 姚灵心有不甘地望着邱长卿,“可我害怕……我不敢再穿这套被人下了虫子的衣服。要是被我父母知道,也会心疼我的。乐营将适才也说了,这衣服已经没有问题了,何不让其他人和姚灵替换一下,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邱长卿看着公孙辰鱼和梁芷的神色,猜测道:这个法子想必已经提过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承担这身衣服带来的恶果。因道:“如此也好。你要是找得到人愿意与你jiāo换着穿,你便去办罢。” 姚灵心想:我就是自己办不到才来求你的呀。因道:“我自己出面,恐怕会让人心生疑窦,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同人jiāo换?要是乐营将命她们与我jiāo换,想来她们也绝不会抗命不遵的。” 邱长卿望着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替本官打算得仔细!去罢,这事儿本官管不了。” “可要是我不上台演出,今晚可就没人领舞了?”姚灵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想威bī一下邱长卿,让他考虑利害得失,为自己去解决这个难题。 邱长卿却最恨人要挟他,只是平淡地转身,坐下,喝起了茶,轻飘飘道:“请便。” 第96章 姚灵怔了一下,没有料到演出在即,乐营将居然毫不在意领舞是否能安然出席。她态度一下子软和了下来,不安地问:“那乐营将,姚灵该如何是好?” 邱长卿没有起身,只是寻常语气答道:“只能你克服恐惧。” 姚灵走后,乐营将吩咐人去把上回犯事被停舞三期的三个人叫了过来。一路上,陆琴、刘岚和芮竹神色镇静,似乎都不知道为何突然被召见。 邱长卿仍时不时地喝上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半个时辰前,你们在哪儿,做什么,有什么人可以作证?” 陆琴柔声道:“回乐营将,陆琴适才和刘岚在房内绣花,芮竹和明卉可以作证。” 芮竹接道:“是,芮竹和明卉在院子里下棋,确实看见陆琴和刘岚坐在屋内绣花。” 邱长卿挑了挑眉,仍是寻常语气道:“哦?”又看向刘岚,“你自己说说。” 刘岚有些紧张,语气有些结巴,“奴、奴和陆琴在房内绣花,看见芮竹和明卉在院子里下棋。” 邱长卿心想:芮竹和明卉在院子内下棋,人应该是一直都在的,如果她们突然消失,会引起人的注意,但陆琴和刘岚两个人在屋内绣花,而另外两个人在外面下棋,下棋本来就容易把心思集中在棋盘上,屋内的两个人要是中途溜出去了一会儿,屋外的人一时没有注意到也是有的。因而缓缓道:“是么?怎么适才姜房说他经过姚灵的房间时看到了你们呢?” 刘岚心里一惊,面色惊慌,辩解道:“什么?姜房一定是胡说,他不可能看到我们……我们、我们根本就没有去那儿。” “是么?你是说姜房故意诋毁你们了?”邱长卿看着刘岚,又把眼光投向陆琴,陆琴心虚地垂着双目,一声不吭。 刘岚孤军奋战,咬定自己并未出门,“不敢,只是姜房和我们素来也不来往,看错了也是有的。” “那你认为,梨园之内,有哪两个人身形和你们相似,又像你们一样有作案动机的呢?” 刘岚喃喃答道:“奴不知。这需要乐营将大人明察秋毫,为我们洗刷冤屈,还我们一个公道。” 邱长卿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刘岚和陆琴二人,“你们以为只有姜房这一个目击证人么?这毛火虫不是梨园之物,而是隔壁桃园常见的虫子,你们真当本官查不出来你们近日在宫里的行迹么?看守桃园的内监想必收了你们的好处,把他送到内侍局严刑拷打,本官就不信他有几条命能抗住不招?” 刘岚吓得五雷轰顶,心里惊恐,极度不安,一时六神无主,就看向陆琴。陆琴却使眼色,让她不要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芮竹和邱长卿看在眼内。 芮竹想把自己摘gān净,因道:“启禀乐营将,奴适才想起来,奴当时和明卉二人下棋,突然口渴,回屋去倒水喝,经过刘岚和陆琴二人的房间时,好像屋内确实无人。当时奴也没做多想,不久奴又看到她们二人坐在原处绣花。她们当时可能出去了,也未可知。” 一旁的陆琴总算急了,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们不利,现在就连可以证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人也倒戈,提出了如此不利于自己的证据,她委实急了。“芮竹,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我们怎么就不在屋内了?我们当时分明就在屋内,我们只不过是在里间找五色线罢了。这难道也要污蔑我们是出去作案了不成?” 芮竹冷笑道:“到底在不在屋内,等乐营将大人请了桃园的看守内监来问话,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么?你又何必着急成这样?我不过是如实禀报,我吃的穿的都是宫里的,我自然要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真相。否则我成什么人了?人这样昧着良心,不分青红皂白,活着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邱长卿点点头,挥手道:“芮竹,你做得很好,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罢。这回你将功补过,停舞三期的惩罚,在中秋节的宴会过后就撤销罢。去罢。” 芮竹喜不自胜,忙道:“多谢乐营将。芮竹告退。” 邱长卿又对着剩下的两个人道:“你们也看到了,本官向来赏罚分明,你们若是还妄想狡辩能脱身,本官定不会轻饶。你们去内侍局就会乖乖认罪,只是那时宫里定然是不能再留你们了,说不定还会祸及家人,那时可就没人能保你们了。” 刘岚心思已经动摇,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陆琴抢了个先,陆琴尚未开口,被刘岚发现她要开口,以为是要主动认罪,便急着抢白道:“回乐营将,奴愿意招认。” 陆琴察觉之后,气得魔怔了,嗔道:“你胡说什么?你切不可在乐营将面前信口雌huáng,日后要再翻案可就难了。你想想你家中的父母,他们还等着你每月的月钱养家呢。” 刘岚本来还在犹豫,听陆琴突然斩断她的话头,这才明白原来陆琴并不是要认罪,因找补道:“我不过是要说,我们前日确实去过桃园游玩,不过,今日我们确实不曾出过房门。” 陆琴附和道:“正是。求乐营将明察。” 邱长卿本来只是唬她们,并不是真的有证人,这下就知道她们二人有鬼,因而越发冷静道:“给你们预留了阳关道你们不走,本官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梨园内把事情了结了。如今你们竟然死不悔改,拒不认错,本官也只有把你们jiāo给内侍局的人,让他们来审你们罢。进内侍局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希望你们皮糙肉厚挨得住。”又喊道:“来人。” 刘岚见状,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了,便跪下道:“奴知错了。奴愿意招认。是奴和陆琴二人合谋陷害姚灵,因为妒忌她领舞,又害我们和芮竹三人被停舞三期,故而心怀不忿,这才想差了。一步错,步步错,奴真心悔改了,求乐营将宽恕。” 陆琴无奈地点点头,跪下附和道:“奴也知错了,求乐营将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邱长卿温和道:“你们二人的心思着实歹毒,把毛火虫放在姚灵的衣裙上,害得她抓得自己体无完肤,如今不敢穿晚上演出的服饰。她是领舞,若是不能上台,《光圣乐》舞蹈演出搞砸了,你们二人就是诛九族也是可能的。” 刘岚和陆琴二人心惊肉跳,吓得魂不附体,主动提出要向姚灵请罪,亲自帮她试衣服。邱长卿挥挥手,道:“你们去罢。若是你们能求得姚灵的原谅,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姚灵仍和公孙辰鱼、梁芷在一处,沈静姝、秦若嫣听了消息也赶了过来,五人坐在一起闲聊。 沈静姝和姚灵向来不对付,此刻见她落了难,心里正欢喜着,只是拿眼睛去偷瞄姚灵的一脸懊丧,面上却装得毫不在意,和秦若嫣在说些什么。 秦若嫣一直对姚灵的苦恼避而不谈,她一直在静静地等一个机会,等到姚灵最无计可施之时再主动施以援手,这样才能获得姚灵最大限度的感激,就像上次公孙辰鱼收服姚灵一样,她也要一击即中。秦若嫣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姚灵道:“姚灵,要不你和我换罢?” 姚灵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里突然放了光,喜道:“你不怕么?” 秦若嫣走过去拿起姚灵的衣裙,放到自己膝盖上,开始细致地检查,轻笑道:“怕也是怕的,不过还是比不过你内心的恐惧。我仔细检查一番,不会有事的。” 公孙辰鱼本来也想帮助姚灵,之前只是见她过于跋扈,自私,虽然可以理解她受到了惊吓,可她关键时刻bào露的自私本性,却令她不甚喜欢。她一直小心地保持着缄默。此刻听到秦若嫣的腹语,明白她的如意算盘,不免微微笑着,看向梁芷。“这下好了。” 梁芷点点头,突然发现门口来了两个人,因起身问:“是何人?有何事?” 只见刘岚和陆琴缓缓走进房内来,她们向屋内众人见礼,径直朝着姚灵跪下去。众人先是一惊,随后立即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耐着性子且听听事情的经过。 刘岚是主要的陈述者,陆琴偶尔补充,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后,她们向姚灵请求宽恕。 姚灵知道自己的冤屈后,憋着一股要燃烧的愤怒,涨红了脸,却冷静着眸子,安静地听完她们二人的话。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因为愤怒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你们这样害我,还有脸来求我原谅,我真的无言以对。我不会原谅害我的人,尤其是害了我两次的人。” 刘岚和陆琴神情绝望地望着姚灵,仍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讨饶,可她们说出的话就像无意义的空气震动,似乎并没有引起听者内心丝毫的波澜。三盏茶的功夫过去,姚灵下了逐客令,“你们走罢。我自会跟乐营将说清楚,你们等着被逐出宫罢。” 刘岚仍苦苦哀求,“姚灵,我求求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上次踩你裙裾的事情也是我错了。你说,你想怎么惩罚我,我都绝无怨言,我不能出宫,家里人等着我的月钱吃饭呢。” 陆琴也再三哀求道:“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这种没身份的人计较。刘岚她父母年迈,又腿脚不便,家里还有个傻弟弟,她要是被逐出宫去,一家人的生计可就断了。她除了进青楼也没有第二条出路。你可怜可怜我们,权当被恶犬咬了,以后我们定会安分守己,再不敢作恶了。” 姚灵别过头去,不再看刘岚和陆琴二人。 突然,刘岚起身,心内发出巨大的怨念道:你不让我活,我也只好跟你拼了。 公孙辰鱼听到她的腹语,警觉地注视着刘岚和陆琴的一举一动,只见二人都起身了,陆琴转身,准备离去。而刘岚却步履坚决,满身杀气地冲向姚灵。公孙辰鱼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惊呼:“不好……” 第97章 刘岚衣袖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她一把抓住姚灵,把尖刀贴肉横放在姚灵的脖子上,她冷静道:“是你bī我的。只要你答应原谅我们,我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姚灵心里害怕恐慌,又料到刘岚可能只是故意吓吓自己,并不会真的动手,因而逞qiáng道:“你松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不会害人性命,你害了我,你良心也难安。再说,我父母是不会放过伤害女儿的凶手全家的。你也不想连累你的父母和兄弟罢?你先放开,我不会怪你的。” 刘岚冷笑一声,“你不把我bī到这种绝境,我也料不到自己会如此孤勇,你是笃定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有恃无恐么?哼,看来不叫你出点血,你是根本学不会害怕的。”说着就加重了手上的刀锋往肉上贴去的力度,鲜血渗出,像一层冒着热气迅速冷掉的红色颜料。 姚灵总算感到了真正的惊慌,一心要求饶,“你别、别害我,我帮你。” 一旁的陆琴见状,忙道:“事情既已然如此,不妨让姚灵签一份保证书,保证会对外宣称此事纯属意外,并永不会找我们及家人的麻烦。” 公孙辰鱼在一旁,慢慢走近刘岚身旁,安抚道:“姚灵,你就答应了罢,性命要紧,晚上还要表演呢。” 姚灵只得满口答应她们的要求,“行,我答应你们,你先松开罢。” 刘岚出身于小门小户,入宫这些年,见惯了各种仗势欺人,翻脸不认人的事情,她不信口头承诺,非得见到姚灵亲笔签字的承诺书才敢放人。公孙辰鱼忙招呼梁芷预备笔墨纸砚,开始写承诺书。只见承诺书上写着: 姚灵自愿原谅刘岚和陆琴二人的无心之失,发誓永生不再追究她二人及二人的家人。见证人有:公孙辰鱼、梁芷、沈静姝、秦若嫣。 沈静姝走过来看,看到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有些不满,“我不想掺和进来,把我的名字划了罢。” 姚灵素来与沈静姝不对付,此刻见她要袖手旁观,心里自然冷了一截,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你不帮我,我也不稀罕你来帮。 “写好了,你先松开她,让她签字,我们都在这儿呢,跑不了。”公孙辰鱼拿着承诺书,梁芷拿着毛笔,一副悉听尊意无有不从的样子。刘岚看着她们这么配合,心里想着:就信她们罢。于是松了手。 姚灵挣脱了刘岚的控制,用手帕摸着自己的伤口,心想: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不如先假意答应她们,一会儿再找乐营将理论抓人,把她们送去内侍局就不怕了。 公孙辰鱼听到刘岚和姚灵二人的腹语,不由得犯起了难,心里反复思量:按说这刘岚和陆琴二人确实是做错了,可她们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如今这样进了内侍局,以姚灵家的关系,是难逃一死。该帮她们一次。可也要让她们吃点教训才好,这样才不会继续抱着侥幸心理作恶,害人害己。也罢,且让姚灵先签字罢。 姚灵看着承诺书,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慡快地签了字,并把刘岚和陆琴二人赶了出去。公孙辰鱼几个人给姚灵简单处理了伤口,在她脖子上绑了一条纯白的手帕。 姚灵一安全,就坐不住了,扬言要去找乐营将处理此事。“我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公孙辰鱼见状,忙按住她安抚道:“不急这一时。耽搁了这大半日,天都黑了,咱们赶紧收拾一下,该去勤政务本楼演出了。” 姚灵这才沉默了片刻,秦若嫣在这段闹剧发生时,一直一心一意一寸一寸地检查衣服,还是被她发现了一条小毛火虫在袖口,“天爷,这里还有一条!幸好被我翻出来了。”她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的,冷静得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沈静姝在一旁冷静地看着,此刻也只是淡淡地道:“咱们回去罢。” 秦若嫣起身,拿着姚灵的服饰,“姚灵,我先回去给你取衣服。”说着和沈静姝二人出门去了。姚灵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答应一声。 夜色渐浓,宫中张灯结彩,到处都有宫人们在四处走动,也有各宫的妃嫔们往勤政务本楼广场的方向出发。王皇后和三位夫人都乘坐步辇,曹才人因为怀孕,圣上也命尚辇局的主事特地给曹才人安排步辇,随身带着四五个贴身伺候的内监、宫婢,手执宫灯引路。 黑暗中,远远地看不清谁是谁,有两拨人马撞到了一处,是王皇后和武夫人的步辇。按照规矩,武夫人该给王皇后让路,但武夫人有意挑事,非但不肯相让,还要抢道先行。两头的宫人起了冲突,谁也不让谁,闹得不像样了,王皇后这才忍不住出声道:“好大的架子,本宫的步辇也敢冲撞,中秋佳节,本该喜庆热闹,这是要闹到陛下跟前去才好?” 武夫人在暗处动了动嘴角,媚声道:“哟,原来是皇后的车辇,混账东西,怎么连皇后这么个大活人都没瞧见?还不快让开?!” 宫人们闻言,立即退到一边,让王皇后的步辇经过,王皇后经过时,冷笑了一声,“武夫人管教无方,回头本宫和陛下说说,让内侍局的人好好替你管管。” 武夫人听了,不甚在意,仍是镇定语气道:“皇后不辞辛劳,愿为妹妹分忧解难,妹妹求之不得呢。咱们走罢,三郎怕是早到了。” 王皇后气得脸发紫,坐着步辇走了。武夫人这才chūn风得意地跟在后面来了。武夫人让rǔ娘把小公主递给她,她满心慈爱地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对她是百般怜爱,忍不住在她瘦弱的小脸蛋上亲了几口。武夫人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六神无主,但她并没有因为亲情放弃这个计划。她筹谋已久,不会临阵退缩。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放弃,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就越发地不舍,用力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躯,好让自己在余生中想起她时还记得这种抱住她的感觉。 公孙辰鱼和梁芷等人早已装扮好,等在勤政务本楼旁边的偏殿里。公孙辰鱼和梁芷说着闲话,坐在一旁等候。公孙辰鱼看着姚灵脖子上缠着的白手绢,想着今日的这件事最后会如何收场。 邱长卿突然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早有许多宫人们迎上去见礼问安,“乐营将万安。”邱长卿笑着点点头,看向姚灵,他注意到她身上有处不对劲的地儿。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又下意识地看向公孙辰鱼,公孙辰鱼抬眼望着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无知的模样。待邱长卿再看向公孙辰鱼的时候,公孙辰鱼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发现了姚灵脖子受伤了。 姚灵一开始没注意到邱长卿的异样,此刻仍是懵懂无知,只是如常走过来见礼问安,“乐营将万安。” 公孙辰鱼起身,梁芷看着公孙辰鱼走向邱长卿和姚灵,梁芷也跟着走了过来。公孙辰鱼屈身向邱长卿见礼道:“乐营将万安。乐营将有何事要说?” 邱长卿抬眼望着公孙辰鱼的一双莹润有灵气的眼睛,神情罕见的严峻,他仍是寻常口吻道:“演出在即,本官来看看,一切是否妥当?你们可有遇到什么难题?需要本官协助解决的?” 姚灵犹豫再三,她想说,又怕说,担心邱长卿知道自己脖子受伤后不让自己领舞,虽然心里自信这种可能性不大。她最终决定识大局,笑道:“没有。一切都好。” 公孙辰鱼也笑意盈盈地望向邱长卿,道:“没问题。” 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夜宴已经开始了。邱长卿早已安排一部分坐部伎的乐师前去表演雅乐,圣上率领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正在用膳,圣上照例说了几句开场辞,“今日是中秋佳节,尔等尽情享用,一会儿有jīng彩的歌舞表演,都不必拘礼,自在观赏罢。” 众人齐声,朝着圣上见礼道:“是,谢陛下隆恩。祝陛下和皇后中秋安康。” 邱长卿伸手,公孙辰鱼看着他扯掉了姚灵脖子上系着的白手绢,姚灵脸色突变,显得很是惊慌,邱长卿盯着姚灵脖子上的伤痕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姚灵只得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又道:“乐营将,姚灵本想等宴会过后再禀报您的,为了不影响演出效果。” 谁知邱长卿冷淡道:“你不能领舞了。”说着看向公孙辰鱼,指着她道:“你来。” 姚灵不能承受这个突变,不解地问:“为何?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不让我领舞?为了领舞,我私下里练习了数百遍《光圣乐》舞。” 邱长卿无奈道:“你脖子上的伤痕这么明显,若是领舞,会被所有人都瞧见;若是混在人群中,倒也不大有人会注意到。” “伤痕这么小,不一定能看到的。纵使看到了,那又如何?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叫我让?” “本官不能冒险。舞蹈是美的艺术,领舞是一支舞的灵魂。大家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你身上,想不看到都难。中秋佳节,看到一个领舞的脖子上受了利器所伤的伤痕,自然会引得人猜想。姑且不论这会让人扫兴,万一惹得陛下龙颜不悦,我们这群人这么久以来的辛苦训练成果都白费了。没有人会记得你的付出,但是一定会记得你出错的样子。” 姚灵被这番话给震惊到了,她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公孙辰鱼一心不想拔尖,不想领舞,不成想在此刻又被拉下水,往后退了两步,“乐营将还是让其他人领舞罢。辰鱼不才,不堪重任。” 此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催促上台的内监,边跑边喊道:“快,快,快上台了。” 第98章 公孙辰鱼一直往后退,邱长卿却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死盯住她,“为了所有人的付出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呈现,你必须领舞。” 公孙辰鱼使劲挣脱,未果,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站在一起,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蔷薇水香气,她眨巴了几次眼睛,抿了抿嘴唇,还在想:此事确实紧急,再这么闹腾下去,万一搞砸了宴会,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因十分为难道:“你、你松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邱长卿望着她明媚一笑,“你赶紧准备罢。”他松开了手,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心道: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公孙辰鱼被这清澈信任的眼神盯得有些害羞,随即便和宫人们一起列队,准备去前面的广场献舞。 姚灵突然从领舞的位置上下来,心里闷闷不乐,她颇有些嫉妒地看着公孙辰鱼,心道:当初是你自己不想领舞,我好容易求了来当,如今还是落到你的手里,这叫其他人怎么看我?我和父母说了今晚由我领舞,如今领舞人突然换了,我可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公孙辰鱼也有些过意不去,因此颇有些歉疚地笑望着姚灵,“姚灵,这回是没有办法,我知道你很委屈,没事,我去和你父母解释,他们一定会谅解的。下回领舞还是你。咱们来日方长,你犯不着为了眼前一时的得失而坏了心情,影响了表演,可就枉费了你这么久的训练,不值当。” 姚灵虽然并没有从中彻底缓解过来,却也稍稍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倒是秦若嫣,她原以为姚灵是领舞,又想攀附姚家的家世地位,这才忍痛割爱把自己的衣裙让给姚灵。如今姚灵不做领舞了,自己这番人情可是白做了。她心里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姚灵的家世还是令她畏惧的。 秦若嫣眼看着这出风头的差事鬼使神差般又落到了公孙辰鱼头上,对她的嫉妒也是有的。因而故意yīn阳怪气地对姚灵道:“可惜了。这可真是白瞎了你的勤奋苦练了。” 沈静姝接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走罢,要开场了。” 八月十五月儿圆,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空悬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宴会上早已按座次坐满了宫中的贵人和宫外进来的显贵及其家眷们。每一张坐席后面都设有一个嫦娥奔月图画的屏风,屏风后面立着一个手执红灯笼的内监,两旁各分散站着至少一名宫婢贴身伺候。 公孙辰鱼带领着七十九名舞伎翩跹起舞,衣袂飘飘,顾盼神飞。坐部伎乐师和站部伎乐师都分布在舞台的东面,乐曲悠扬,婉转动听,听着为之心旌神摇,陶醉其中。 公孙辰鱼舞蹈跳得十分出众,虽然她犹自收敛了功力,仍引起了在场诸多人的注意。 圣上满脸欣喜地瞧着公孙辰鱼一个人跳舞,他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意外的惊喜,他仿佛第一次发现此女的魅力似的,越看越觉得看不够。自从登基以来,圣上虽然醉心舞蹈声乐,然今天这般失态,却是头一回。他和一旁的王皇后喝了一杯桂花酒,“皇后,来。” 王皇后虽然没有盯着圣上看,却也早已注意到圣上的眼光落在场上的何人身上。王皇后心里自然有些吃醋,可比起吃醋,她看到三位夫人不得劲的神色更让她痛快。因而压住内心的些许吃醋,大度笑道:“三郎,臣妾敬您。”端起酒杯喝酒的时刻,她没有忘记用眼睛去打量三夫人的神情,她们此刻越是不得劲,她就越是感到愉悦。 武夫人早就注意到公孙辰鱼一出场时的明艳动人,仿佛天仙下凡,看到公孙辰鱼如此明媚夺目,她来不及妒忌,首先想到的是圣上的想法。她偷瞄了圣上几眼,看到圣上如痴如醉的神态,心里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涩涩地生疼。她还要维持自己端庄贤淑的风范,不想叫王皇后和赵夫人等其他妃嫔看到自己的窘态。 武夫人偷瞄了曹才人几眼,这次排座次,圣上特地命人让她坐在三夫人之后,如今正坐在刘华妃右手边。曹才人的贴身宫婢小蝶手上抱着一只用来试菜以及各种汤水的白猫。曹才人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为了预防各种人为下毒,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生活,光用银针试毒还不够,她还专门让人养了这只白猫来试吃。 曹才人自然也被眼前的盛世风景所感动,她自然也瞧出圣上和众妃嫔的态度,可她心里却不大嫉妒谁,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随着身子渐渐显怀,曹才人一心只想生个健康的孩子出来,旁的事情,她不想参掺和其中。 刘华妃之子甄王李琬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孙辰鱼跳舞,一连喝了六七杯桂花酒,眼中更是闪耀着特殊的光亮。刘华妃见对面儿子的情状,又看圣上的样子,心里急得直犯愁,在心里暗骂道:好没见识的东西!怎么敢如此放肆?若是被他父亲瞧出来,还不定怎么折rǔ他呢? 《光圣乐》舞跳到高cháo处,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突然绽放了绚丽的烟花,观者被这奇异瑰丽的景象所震撼,这夜空气中弥散着愉悦的味道。人们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八十个出众的舞者身上,对于突然发生的事件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空气突然安静,烟花失了颜色,陨落在夜色的暗处,人们这才注意到武夫人像是发疯似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跪着爬向圣上的座前,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满脸哀戚,仿佛一个落难的圣女。曹才人也不知何时起离了席,站到离武夫人一米远的地方。 人们这才窃窃私语,“到底怎么了?” “武夫人怎么突然这样?” “刚才还好好的,我错过了什么?” “我刚才好像听到武夫人发出了一声哀嚎,那声音凄恻不已,好像是失去了至亲的痛苦。” “曹才人去gān什么?” …… 不明真相的众人犹在窃窃私语,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演出完毕,见突发意外状况,公孙辰鱼早已率领众舞伎悄然退场,乐师们也悄悄散了。 武夫人向圣上跪拜,大声哭喊,“求陛下还我儿一个公道!” 圣上一心沉醉在适才美轮美奂的景致中,根本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见武夫人如此有失体统地跪拜在眼前,心里自然是不悦的。可当着众多妃嫔和朝中权贵及其家眷的面前,圣上还要顾及皇家的颜面,只好忍着性子,向高力士使眼色去拉起武夫人。 高力士一边去扶起武夫人,圣上一边平静地问:“爱妃,发生何事这样惊慌?” 武夫人指着曹才人哭诉道:“曹才人、她纵猫杀死了我们的女儿。” 曹才人被武夫人这一指吓得不轻,忙跪下道:“臣妾没有。” 武夫人冷笑一声,死盯着曹才人问:“你没有?吓死我儿的难道不是你养的猫?” 曹才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道:“武夫人突然指控是臣妾的猫吓死了小公主,臣妾惶恐,委实不知发生了何事。臣妾恳请圣上派内侍局的人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圣上难以置信地问:“爱妃,你是说我们的女儿她……”圣上神情严肃,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又道:“宣沈尚宫。摆驾南薰殿。众爱卿,此事尚未查明缘由,尔等今夜就留在长庆殿歇息罢,明早再出宫去。” 众人虽然惶恐,却也感知到事情的不同寻常,都齐声应了:“遵旨。恭送陛下。” 圣上命裴旻去看守护卫长庆殿的安全,也特定叮嘱裴旻道:“不许他们任何人往宫外传递消息,违令者杀无赦。” 裴旻领命而去,自去安排调度一应人等的住宿问题。 圣上带着武夫人、曹才人、以及王皇后等人来到了南薰殿。宫人都被屏退在外,听候差遣。 武夫人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已经断了气息的女婴,沈一融也已经到场,他探了探小公主的鼻息,发现孩子早已没有了任何生命气息时,惊吓得像被火烧着似的赶紧收回了手,沉痛回禀道:“启禀陛下,小公主已经夭亡了。看样子是惊吓过度导致晕厥致死。” 曹才人听到这话,心里惊慌不已,手心直冒汗,紧张得腹部隐隐作痛。她心想:这一定是yīn谋,可武夫人为何要用自己女儿的命来栽赃陷害我呢?这说不通……一定还有别的理由,那只猫平日里很听话,今夜怎么会突然发疯跳到小公主的身上,这其中必有蹊跷…… 圣上十分bào怒,他一气之下将几案上的茶盏掷向曹才人,吼道:“你这毒妇,心肠为何如此歹毒?竟敢对朕的孩子下杀手,朕要杀了你!” 王皇后虽然不喜欢曹才人,可比起曹才人,她更不喜欢武夫人,武夫人一心觊觎自己的皇后之位,如今要是留着曹才人,还可以恶心一下武夫人。“三郎消消气,依臣妾看,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为何不听曹才人分辨几句再做裁处?” 沈一融心里也满腹狐疑,他看向曹才人,见她惊吓过度,早有滑胎迹象,大腿下已经开始滴血,因大声惊道:“不好,曹才人恐有滑胎之忧。” 曹才人面如死灰,腹痛起来,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幽深的山谷汩汩地往下流,她惊呼一声:“完了,完了……”曹才人此时想到,要是晕过去了,圣上或能想清楚了,也就对自己能怜悯几分,于是她便晕了过去。 武夫人见曹才人晕了过去,犹自不肯让事情暂歇一段落,抽泣道:“三郎,三郎,三郎,你可要为咱们的女儿做主啊,她死得太冤枉了。” 圣上心里面也很纳闷,好端端的这曹才人为何要去害武夫人的小公主,她自己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圣上看着武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又看着怀着孩子的曹才人晕倒在地,有小产之兆,料定事情不像是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因示意沈一融先去料理曹才人,“沈爱卿,且先看看曹才人罢。” 沈一融遵命,他是外男,不敢自己去抱曹才人,只好去外间叫几个内监来帮忙搬运。待沈一融回来一看时,却发现盛怒之下的圣上此刻正亲自抱着晕厥过去的曹才人,往睡榻上轻轻放去。 第99章 沈一融给曹才人号完脉,又扎了保胎针,开了一剂固胎的方子。出于谨慎的习惯,以及宫里头诡谲的气氛,沈一融察觉到小公主之死并不简单。为了保险起见,他亲自给曹才人抓了药,又熬成汤药,亲自盯着曹才人喝了三次药,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当晚,圣上把相关人等都叫过来亲自问了一遍话,曹才人的贴身宫婢小蝶的说法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白猫突然就发了疯似的,一下子就跳到了武夫人的身上,冲撞了小公主。” 武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漫云又说:“当时奴在一旁伺候武夫人,看到曹才人给白猫喂了点吃的,不久白猫就发出一声嘶叫,眼睛冒着凶狠的绿光,扑向我们小娘子,我们夫人虽极力护着小主子,可那白猫竟发了疯似的,锋利的爪子牢牢抓在小主子的包裙上,牛皮糖似的根本甩不掉,竟把小娘子竟活活吓死了。” 曹才人分辨道:“臣妾自怀孕以来,所有过口的食物都会先让白猫试吃,白猫吃了没问题,臣妾才敢下嘴。臣妾今晚给白猫喂的食物,是宴会准备的,并非臣妾私下里准备的。圣上可以命人查验今晚的食物。” 武夫人满脸哀戚,沉浸在丧女之痛中,抱着身体已经冰冷的女儿,迟迟不肯撒手。圣上怜悯她痛失爱女,只是万般小心在意,呵护她的心情。武夫人似是无意中对圣上说了一句:“今夜臣妾带着小公主来赴宴,途中和皇后的车辇撞上了,恐惹恼了皇后。臣妾听闻,猫这种畜生最是灵敏,曹才人有了身孕,还把它养在身边,想必白猫平日里必是温顺听话的。可今夜白猫却偏偏疯了,依臣妾之见,曹才人说不定不是施害者,反而是受害者,只是福大命大,祸害转移到了咱们可怜的女儿身上了也未可知。” 圣上暗自在心内思忖:王皇后一直膝下无子,如今嫉妒曹才人有孕也是有的。万一目标不是曹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小公主,那么就有可能是借刀杀人。借曹才人的刀除掉小公主,然后嫁祸给曹才人……曹才人也的的确确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了惊吓,差点导致滑胎,看来,嫌疑最大的应该是皇后…… 自从圣上疑心是皇后暗中做的手脚之后,圣上便动了要废后的心思。也许圣上废后的心思并不起于此,而是起于某个遥远的早晨,那时他和武夫人琴瑟和谐,恩爱两不疑,武夫人诞下第一个皇子,也许早在此时,废后的心思便如一朵乌云盘桓在圣上的心头,从未散去过。 圣上为了安抚武夫人,便冷落了曹才人,曹才人冷清地待在自己的寝殿,每日只是吃了睡。睡了吃,人也越发懒怠动了,很少笑,神情总是呆呆的。 自从被圣上大声责问她是杀害小公主的毒妇,曹才人便感到自己在宫内的根基太浅,犹如水上浮萍,风一chuī,雨一落,就要被打散到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她开始感到恐惧,这个宫里看起来花团锦簇,富贵无极,然而也是一个嗜人血的地方。她不再为自己一时的得宠感到沾沾自喜,相反,她为这随时要失去的圣宠忧心忡忡。没有人把她禁足,她把自己圈禁在寝殿内,半步也不肯走出,为的是把自己藏起来。她以为这样做,就能顺利诞下腹中的胎儿。 小公主夭折后,宫里为小公主操办了一个葬礼。圣上总是想起小公主容貌端丽,可爱动人的模样,时常悲伤得不能自已。于是全国举哀三日,严禁歌舞,免去文武百官上朝。圣上心情烦闷,沐浴焚香后,把自己关在上书房抄写《往生咒》,整整抄了十遍才停止。 圣上踱步来至小公主的灵堂,奇怪的是,小公主的灵座上突然涌现“祥风瑞虹”,一旁的高力士忙道:“大家,小公主是神仙下凡,这会子历劫够了,便回天上去了。” 圣上听了,心里稍感安慰,因赐小公主的封号为“上仙公主”。 梨园这三日放假,众人都在各自的房间待着,不准出来走动。自然也不配到小公主灵前祭奠。事发当晚,姚灵没有领舞,她父母虽然颇有些失望,然也没有更多的感受。她姐姐姚玥也入了宫,给她带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黑鱼,只是突发小公主夭折事件,姚玥还来不及当面把装着黑鱼的食盒jiāo给姚灵,便被送进了一旁的长庆殿歇息。 姚玥心里倒并不慌张,她料想圣上只是担心消息走漏,坏了皇室的声誉。她心里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见到邱长卿一面,和他当面聊一聊。这条鱼也是送给姚灵和邱长卿他们晚上的宵夜吃的。食盒里虽然有水,然而闷一晚上定会活活闷死,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姚玥被安排在二楼一间房,她走至窗前,支开窗户,一股带着桂花香味的夜风chuī了进来,chuī乱了她的发丝。裴旻走至窗前,正巧看到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在窗边理妆发,因微微一笑见了礼,姚玥瞧着一个英俊的侍卫对自己微笑见礼,不知何故,竟突然感到一阵羞涩。姚玥再抬头看时,裴旻已经转身,望着楼下的夜色出神。 姚玥笑问:“眼下怎么样了?” 听到有声音在问话,裴旻转了身,“会过去的。小娘子只管安心睡下,明早小娘子便可随家人出宫了。” “嗯。奴不担心。奴有个妹妹在梨园跳舞,原指着今夜能见上一面,给她带了一条黑鱼。她原说今夜要吃蒸鱼头,特地给家里递了消息,让给她带条活鱼进宫。我还是瞒了父母偷偷给她带的,这会子出了这件事,带来了也无法给她,可惜了这条我特定让厨房的人jīng选出来的黑鱼。” 裴旻轻笑,抬眼看向她,“敢问令妹是何人?某帮小娘子带去罢。” “真的可以么?太好啦。多谢。舍妹是姚灵,听说现下住在北苑。” “好。小娘子把鱼jiāo给某,某一会儿给你送去。” 姚玥忙笑着把食盒拎出来,通过窗户递给裴旻,因问:“敢问郎君尊姓大名?奴是姚灵的姐姐姚玥。” 裴旻温良一笑,接过姚玥递过来的食盒,“裴旻。幸会。” 裴旻心里记挂着公孙辰鱼,拎着带给姚灵的食盒朝北苑走去。早些时候,裴旻原没听说她领舞,今夜他在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值班守卫,远远地瞧见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在领舞,随即发现是自己的未婚妻,因喜得钻到了甄王殿下李琬的屏风后面,悄悄地瞧着。裴旻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公孙辰鱼的身影,八十人的群舞,他的眼里只有公孙辰鱼一个。 到了北苑,裴旻把食盒jiāo给了姚灵。姚灵本来心情抑郁,见家里人送来了活鱼,欢喜道:“多谢裴大将军。我阿耶、阿娘和阿姊他们可还好?” 裴旻笑道:“都好。小娘子放心。明早也该能出宫了。圣上下令,小公主早夭,全国举哀,罢朝三日。令尊明日也不必到兴庆殿上早朝了。” 姚灵知道裴旻心里定是着急去看公孙辰鱼,因笑道:“我知道裴将军着急去见辰鱼,我就不留将军进屋喝茶了。这夜也深了,恐也不便。” 裴旻笑着往外走,“留步。留步。那鱼要赶紧放出来,用盆装着,加点井水养着,还能养些日子。” 姚灵笑着应道:“好的。回头我把它养肥了,我请裴将军一起来吃鱼呀。” 裴旻已经敲了公孙辰鱼的房门,他用手指的关节处均匀有力地敲了三下,“辰鱼,是我。” 公孙辰鱼担心曹才人的安危,和梁芷在一起闲聊,听到裴旻在门外敲门,便起身来开门。打开门,笑望向他,“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前头怎么样了?曹才人有没有事?” 裴旻笑道:“我正是怕你担心,这才特地来看你的。前头暂且无事,曹才人有小产迹象,沈一融沈尚宫稳住了她腹中的胎儿,你大可安心。” 公孙辰鱼见她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因笑道:“多谢你特地赶来告诉我这些。不早了,你快回去罢。” 裴旻拉住公孙辰鱼的手,柔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了你,我就放心了。今晚你的演出很惊艳,全场我就只看到你一人的表演。” 公孙辰鱼羞涩地笑着欲抽回手,低声道:“是么?分明是八十人的演出,偏你只看成了独舞,不是吃大亏了么?我们费心排练了好久呢。” 裴旻轻笑着,望向公孙辰鱼晶莹剔透的眼眸,忍不住要亲一下,只是他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一个人在看着他们,他便克制了这一欲念,转而向屋内的梁芷点头致意,“晚上的演出很不错。” 梁芷笑着走到了公孙辰鱼身边,腼腆地笑道:“是。可惜发生了那件事……不然说不定圣上会打赏我们呢。” 裴旻微微叹了一口气,“是,太惨了。” 公孙辰鱼看着裴旻和梁芷微笑着点了点头,催促裴旻离开,“你该走了。” 裴旻轻轻握了握公孙辰鱼的手,“好,我走了。有时间就来看你。” “嗯。” 裴旻走后,公孙辰鱼和梁芷关上门,坐下来喝茶,继续之前未竟的话题。 梁芷笑道:“曹姐姐日后可怎么办?虽然孩子保住了,也不知会不会对小孩产生影响。” 公孙辰鱼应道:“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曹才人说不定是被人设计了,她为人善良正直,又正得圣宠,没有理由当众做出这种蠢事。这种把戏一看就像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借刀杀人。也许还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除了了武夫人的孩子,圣上最喜欢小公主,又除了曹才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剩下的受益人是谁,就很明显了。” “你是说赵夫人?” “未必。有时候太显眼的答案,往往不是正确的答案。” “再不然是王皇后?” “可不敢瞎说。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要瞎猜,等调查结果落实了,我们自然会知道真相的。” “嗯。我们这三日不用去梨园排练,你想好做什么了么?” “睡觉。” “睡三日?” “有何不可?又不用làng费粮食,也不必去梨园点卯。又不能宴饮,睡觉是最好的活动。不说了,我也困得紧了,我先睡了。” 第100章 小公主夭折,全国举哀三日,梨园罢演三日,圣上罢朝三日。在这三日里,宫内处处不闻欢声笑语,宫人就连走路也格外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要遭受重重的处罚。 公孙辰鱼睡了一夜后,第二日睡至日上三竿,直到梁芷掀了她的被子,她还死死抱着被子,挣扎着不起chuáng,“好梁芷,你让我再多睡会儿。你去找静姝和若嫣玩儿。”翻个身,犹自昏沉睡去。 南苑里也是一片肃穆,院子里不像往日那样坐满了人,或下棋,或闲庭信步,或在树下chuī笛,或思索人生,想念亲人,此刻乐师们都关闭了门窗,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消磨光yīn。邱长卿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衣,赤着脚,在看书。 司空非给自己倒了一杯jú花茶,看了一眼杯中绽放的jú花,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又抬眼看了一眼邱长卿,嫌弃道:“长卿,你穿上袜子罢。这都是深秋了,北地天凉,寒从脚底起,着了凉,到时可有你受的。” 邱长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但纹丝不动,仍入迷地看着书。他也觉得有些冷,却只是拿了一旁的衣物盖在脚上,并不去找袜子穿上。 司空非担忧地看着他盖在薄薄的衣物下的赤足,颇有些担忧他,只得恨铁不成钢似的到处枕头底下给他寻袜子,“诶,你这晒gān的袜子搁哪儿啦?” 邱长卿没有抬头,视线仍在书本上,他含糊道:“我也忘了……不必找了,我不冷。”说着脚指头露了出来,又怕冷似的往里缩了缩。 司空非看不下去了,夺过邱长卿的书,“你说你平日里是怎样注重仪表的一个人物,怎么到了这没人处,竟如此邋遢呢?我若把这消息散播出去,估计梨园里那些仰慕你的小娘子能少三成半。” 邱长卿抬眼望着司空非,“你快把书还我。我并不要旁人的倾慕,你要是喜欢,你自去在意便罢了。” 司空非哪里肯听他的,只是一把拽起他来,“说话的工夫,准能把你的袜子找出来。”两人在屋内各处细细地找了几圈,愣是没找见。 邱长卿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一会儿睡觉还省得脱了。” 司空非实在找不着,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嗤笑了他一声,“为了偷懒,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呀,我算是服了你了。” 邱长卿并不放在心上,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慵懒的笑意。他突然想起公孙辰鱼来,心道: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要不要去看看她?动了这个心思的他,马上坐了起来,他在脑海里迅速地回想自己最后一次接触袜子是什么时候。 司空非见他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也饶有兴奋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要开口调侃他,“你坐了这么久,怎么样,袜子想起来搁在哪里了没有?” 邱长卿赤着脚起身,趿拉着鞋,径直走到门外,在院子里古老的榕树树gān上找到了自己的袜子,喜道:“原来我把它放在这里晒太阳,我竟忘了。” 穿好袜子,邱长卿对一旁的司空非招呼了声,“我出去转转。” 司空非也正无聊呢,便拉住邱长卿的衣袖,“你等会儿,我同你一起去。”说着也拉好自己的鞋后跟,跟着一道出了南苑。 两人穿过花径,走向北苑,自从邱长卿被封乐营将后,他偶尔以工作之名来到北苑,守门的内监早已见怪不怪。邱长卿带着司空非大摇大摆走进了北苑,两人走至院内,发现和南苑大不相同,姑娘们都在院外晒太阳,嗑瓜子儿,吃果子,只是都轻声细语的,不敢大声说话。 乐营将走来,姑娘们瞧见的,早已起身见礼问安,“乐营将安好。” 邱长卿微笑着略点点头,带着司空非穿过人群,走到了公孙辰鱼的屋子门前。走到这里,邱长卿有些犹豫,他想见到公孙辰鱼,却发觉自己突然造访有些突兀。 司空非见邱长卿杵在门口,因轻笑道:“来都来了,敲门罢。”说着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用右手指节清晰有力地敲了三下门,端正地退至一旁,等候主人来开门。 他们等了约二十次呼吸的时间,没有任何回应,他们几乎以为没有人在屋里,邱长卿从这一推测中得到了些许的勇气,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有回应。邱长卿的神色有些失望,他转过身,打算离去。 突然屋内传来含糊的声音,“门没锁,自己进来罢。”邱长卿看了一眼司空非,两人听出是公孙辰鱼的声音,但对于她不来亲自开门怀着一种疑惑的心情,邱长卿推开了门,和司空非走了进去。 邱长卿看到屋内只有一个人,还睡姿不雅地睡在chuáng上,心想: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比我还能睡?他因为找到了对手而感到兴奋,悄悄踱至chuáng头,看着公孙辰鱼微微张着嘴,流着哈喇子的样子,脸上竟不自觉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司空非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娇憨美人儿,虽然也倍觉新鲜可爱,只是却知道这是邱长卿心里的人,自己不该心存觊觎之心,也不好多看,只是笑着退了出去,轻声道:“我去替你把门。” 邱长卿伸出手去拨公孙辰鱼睡乱了的青丝,公孙辰鱼却于迷糊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把脸蹭在他的手臂上,样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猫,着实令人欢喜得紧。 邱长卿想着:万一她醒来看到是我,估计又要与我为难,我还是赶紧走罢。他轻轻地挣脱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chuáng上,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走了。 公孙辰鱼其实刚才是醒着的,她本来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可真的抓住他的手臂时,她感到一阵熟悉的温暖蔓延全身,她随后听到他的腹语,更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在gān什么。她的心快速跳了两下,她骑虎难下,幸而此时他走了。等到邱长卿关上门,她便坐起身来,出神地瞧着那扇门,若有所失。 碰上梁芷从隔壁沈静姝和秦若嫣二人的房间出来,梁芷看到是邱长卿,十分惊喜,迎上来,见礼笑道:“乐营将安好,您怎么来了?”又看了一眼是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忙又道:“辰鱼还未起chuáng,奴去叫她。” 邱长卿忙制止道:“不必劳烦了。” 听到窗外有声音,沈静姝探出头来,瞧见是邱长卿,喜道:“师父,啊,不是,乐营将安好,您来看我们么?”说着就从房内走了出来,秦若嫣也跟了出来,忙走至跟前,见礼请安,“乐营将安好。”又对一旁的司空非也拂了拂礼,司空非作揖回礼。 说话间,公孙辰鱼和隔壁屋的姚灵同时打开了门,探出了头来,众人闻声大笑,梁芷揽住公孙辰鱼的胳膊笑道:“你们竟像是约好的一般。”公孙辰鱼淡然一笑,“也是巧。”说着看向姚灵,嫣然一笑,姚灵因为自己领舞被公孙辰鱼顶替,见到公孙辰鱼和邱长卿时心里仍不时泛起委屈的沉渣,她小家子气地略笑笑。 邱长卿望向公孙辰鱼,眼神里闪着纯粹的漆黑光亮,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不明显,却又难以掩饰这灼灼的心意。公孙辰鱼刚睡醒,只是绾了一个随意的发髻,虽不及姚灵的整齐标致,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朴实无华的美,看着十分舒服,耐看,越看越能觉出不同层次的美来。 公孙辰鱼向邱长卿见礼问安道:“乐营将安好。司空乐师安好。”邱长卿浅浅一笑望向她,略点点头,看着却像是画中的公子一般,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着实令院中的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魔力,仿佛是桂花香,又仿佛是太阳花在悄然绽放。 邱长卿寻常口吻道:“你们一定好奇本官来做什么罢?” 沈静姝和梁芷最为积极地点头回应,公孙辰鱼和姚灵则相对冷淡一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秦若嫣则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鞋面。虽然如此,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好奇。 公孙辰鱼听到梁芷在心内道:嗯,不知你要说些什么呢。 姚灵虽然在心内道:这三日又不用排练,谁知道你来做什么。 众人都望着邱长卿,邱长卿突然噗哧一笑,“本官就是来瞧瞧,你们有没有老实待着。” 众人闻言,都笑了。 沈静姝道:“我们都老实待着呢。乐营将放心。” 司空非瞧了沈静姝一眼,轻笑道:“其实是我们无聊,过来瞧瞧。” 邱长卿冲司空非使了个颜色,公孙辰鱼看着他的细微表情,听到他的腹语是:你这傻瓜,怎么把我给卖了?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姚灵这才笑道:“辰鱼,你昨日不是说要吃鱼么,我家里人给我带来了,我养在屋里,还是活蹦乱跳的,要不咱们来做鱼吃罢?” 梁芷看向邱长卿,看他面无表情,试探性地问:“怕是不合规矩罢?眼下是小公主的丧期,咱们这算是聚会了罢?若被人告发了去,岂不是麻烦?” 司空非也附和道:“正是,今日是不合适了,姚小娘子,你再养两日,等过了小公主的丧期,咱们再痛痛快快吃一顿。” 姚灵颇不以为意道:“过两日这鱼都瘦了,我可不担保到时候还有活鱼请司空乐师吃哦。怕就别吃了。” 邱长卿踌躇了半晌,在心内犹豫,暗道:既是她想吃,我便要成全了她。于是压低声音道:“拿着鱼,随我来。” 公孙辰鱼听得邱长卿的腹语,暗自揣摩了一番,知道邱长卿所要成全的人正是自己。可料到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定会招致大祸,因笑道:“今日怕是顶风作案,实在不宜,不如散了罢,改日再约。” 姚灵一听,喜上眉梢,回去把活鱼装进了食盒,放了些许水,盖好,拎出来,悄声道:“好了,咱们走罢。” 却听到邱长卿道:“还是改日罢。本官思虑再三,觉得还是不妥,改日再聚,本官也好提前筹划一番。”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接受把吃鱼计划延后的决定,唯有姚灵在兴头上,却感到一阵失望。她提着食盒,突然往地上一掼,“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卦?你们胆小如鼠,怕被抓,我可不怕。” 公孙辰鱼拾起食盒,笑拉住姚灵往屋内走,“瞧你急得,乌jī眼似的,吃鱼什么时候吃不是吃,非得把脖子往砍刀上送,这不是胡闹么?我知道你原是为了我才把鱼弄进来的,这好容易弄到手的鱼,何必这么躲躲藏藏地去吃,岂不是bào殄天物?等小公主丧期一过,我给你好好露一手,怎么样?” 姚灵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好歹接受了吃鱼计划再次延迟的决定,因此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突然,内侍官张福打北苑的大门口进来,院里的众人都赶紧过去见礼问安。 司空非低声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第101章 内侍官张福眼尖,早已瞧见了邱长卿和司空非两个外男在北苑,便老远就笑着招呼道:“乐营将怎么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邱长卿走出来,笑道:“张公公客气了。眼下是上仙公主丧期,圣上吩咐要罢歌舞,某特来瞧瞧这几位小娘子在北苑住着可还安分。让张公公费心了。” 张福满眼堆笑,凑上前来,轻声道:“乐营将太客气了,这几位小娘子住在北苑,是咱家的荣光。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咱家。” 公孙辰鱼等人都朝张公公见礼,彼此一团和气,脸上都挂着罕见的笑容。最后又各自分散,回到各自的房间。随着邱长卿和司空非到北苑引起的骚乱自此复归于平静的日常。 上仙公主丧期过后的第一日,姚灵就和公孙辰鱼说起吃鱼的事情,公孙辰鱼此刻并无其他事情需要担忧,于是就答应了姚灵的提议。公孙辰鱼迅速想了一遍,因道:“上回说要吃鱼,乐营将和司空非都在,咱们得把上回在场的人都通知一遍。在北苑是不合适,最好是去梨园,那儿有个小厨房,以乐营将的名义征用,想来问题不大。” “也只一条鱼,全部人都喊上,也是不够吃呀。” “你别慌,我们从小厨房那儿买一点菜蔬,做一个鱼火锅吃,也就将将够吃了。” “那行。叫人的事情,你负责叫梁芷她们,我负责通知我未来姐夫和司空非,咱们现在就分头行动。” “好。” 三盏茶的时间,公孙辰鱼早已通知了梁芷、沈静姝和秦若嫣等人,她们都很兴奋。因为还没有等到姚灵回来,便又重新洗了面,施了脂粉,擦了时新的“招蜂引蝶”口脂。一个个看起来都神采奕奕,面若桃李,让人一见欣喜。 唯有公孙辰鱼,她只是洗净了面,往脸上擦了点花蜜粉,穿了身半旧的寻常素衣,反倒显得超尘脱俗。秦若嫣见公孙辰鱼美得不同凡响,便心存羡慕以至于上升到了妒忌的程度而无法遏制这种情绪。 姚灵让南苑的守门内监去请邱长卿和司空非二人。当时邱长卿和司空非、张野狐三个人在一起下棋,听闻北苑的姚灵小娘子请他们二人出去,张野狐就很好奇,问:“长卿兄,司空兄,姚灵找你们有何事?” 邱长卿算着日子知道是上回说的吃鱼一事,他便笑着对张野狐道:“你也一道儿来罢。有好事等着你。” 张野狐欣然前往,跟随着邱长卿、司空非出来,见到姚灵。彼此见礼毕,姚灵见着又多了一个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因拉着邱长卿在一旁小声道:“未来姐夫,不是我小气,委实一条鱼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邱长卿略作沉吟,随即笑道:“鱼是不够吃的,我吩咐小厨房给我们预备些新鲜的食材,想来凑一凑,也是够的。放心。” “你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邱长卿笑着问:“还有谁这么说?” “还能有谁,自然是得你青眼的那位。” 邱长卿害羞地笑道:“瞎说。” 姚灵笑道:“我还没说出是谁,你就知我是瞎说。可见你心里一定是有一个人的,我说得可对,未来姐夫?” 邱长卿只是笑,不再答话。 姚灵便带着邱长卿、司空非、张野狐三人往北苑走去。路上,姚灵几次欲言又止,她抬眼看了又看走在前面的邱长卿,邱长卿感觉到她有话要说,便问:“有话便说。” 姚灵碍于司空非和张野狐在场,不好直说,“奴是替阿姊问的,阿姊心里有你。那日我给家里递消息,让阿姊给我弄条活鱼进来,阿姊果然就给我带了条活鱼入宫。乐营将可知阿姊为何这么慡快就把事给我办了?” 邱长卿听这语气,似话里有话,便直愣愣问:“小娘子莫不是在说令姐是因为我?” 姚灵叹道:“那不然还有别的理由吗?我只说是未来姐夫想吃,她便二话不说寻了来。若只是我说想吃,阿姊未必肯如此不惜力气的。” 这下轮到邱长卿叹气了,他无可奈何地白了姚灵一眼,“你说这话是不想让我吃这鱼的意思了?” “哪儿的话?我是为了叫你知道,我那个傻姐姐还在痴痴地等着你呢。” “等待我作甚?我早已说过,我不会娶她。” “可你为什么?我阿姊哪一点配不上你了?你现在又没有心上人,为何要放着我阿姊这么好的姻缘蹉跎青chūn呢?青chūn转瞬即逝,你且试着和我阿姊相处看看,也不会损失你什么。” 邱长卿笑道:“小娘子一番好意,恕某不能接受。还是去吃鱼罢。” 姚灵被气得不轻,怔怔地道:“做我的姐夫不会rǔ没了你。你不信我今日之言,他日后悔定会想起我说过的话。” 司空非在一旁附和道:“长卿,小娘子说得很是。你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如今这树已经有主了,你就该斩断情丝,收收心,试着和自己的未婚妻好好培养感情,没准你俩还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呢?” 张野狐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凑趣道:“很是。长卿兄要放开眼界,多看看,总是没坏处的。” 邱长卿笑道:“野狐,你和若嫣进展得如何啦?” 姚灵一听,便惊奇地问:“什么情况?张乐师对秦若嫣有意?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张野狐害羞地笑着摆摆手,“没有的事儿。长卿兄太不厚道了,居然出卖我。” 说笑着到了北苑门口,大家都立时住了嘴,走了进去。 公孙辰鱼走出门来,正巧看见姚灵领着他们三个人走了进来,便往前走了十来步,待他们走到近前,便一一地见礼问安,“乐营将安好。司空乐师、张乐师安好。”众人也都一一回了礼,往姚灵的屋内走去。 公孙辰鱼悄声对姚灵道:“你带他们去取鱼,我去叫梁芷她们。” 姚灵点头,“好。” 公孙辰鱼进到沈静姝和秦若嫣的房内,对屋内正在打扮的三人喊道:“姑娘们,咱们走罢。人来了。” 沈静姝忙起身应道:“走罢。”又问:“师父来了?” 公孙辰鱼点点头,“嗯。来了。” 这边公孙辰鱼、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四个姑娘都走了出来,那边姚灵、邱长卿、司空非和张野狐也走了出来,两拨人碰上,彼此见礼毕,喜笑颜开。张野狐提着装有黑鱼的食盒,一行人往北苑门口走去。 刚出得北苑门口,赶巧遇上来给公孙辰鱼送桂花枝的裴旻。裴旻和众人彼此见礼毕,这才笑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把桂花枝递给了公孙辰鱼。 公孙辰鱼接过桂花枝,笑道:“我们去梨园做鱼吃。” “这么好?你们可真是会打发时间呢。”裴旻笑望向众人,众人也都笑着看向他。一时裴旻这个变数让众人感到有些为难,原本就不够吃的一条鱼,此时又多了一张嘴。 公孙辰鱼很知道这个难题,因裴旻是自己的未婚夫,鱼又是姚灵出的,自己不好大包大揽。因此笑着小声解释道:“鱼是姚灵托家里人送来的,不大,恐怕还不够我们这些人每人吃上一口的呢。” 裴旻点点头,笑道:“我不爱吃鱼,我去喝口汤,可成?” 姚灵忙道:“自然是成的。欢迎之至。” 裴旻忙作揖道谢,“多谢姚小娘子,某铭感五内。”说笑间,一行九人并一条从宫外运进来的黑鱼形成了一个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在宫内的小径上走着,自然不敢高声喧哗,都是只顾埋头走路。 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碎石乱飞,姑娘们都支持不住,被chuī得东倒西歪,发出惊恐的声音。突然,梁芷不知怎的,就扑撞到邱长卿的怀里去了。邱长卿看裴旻把公孙辰鱼紧紧地抱在怀里,出于某种嫉妒或是报复的心理,他也就势抱住了梁芷。 公孙辰鱼在混乱中试图自己站稳,她挣脱裴旻的怀抱,只是抓着他的衣襟,瞥见梁芷紧紧搂着邱长卿的亲昵样子,不知为何,内心一阵惊慌,她没有收回目光,只是木讷地看着。 司空非和张野狐则手拉着手,将沈静姝和秦若嫣两位姑娘圈在眼前护着。也都瞧见了梁芷抱紧邱长卿的模样。沈静姝气得忙喊道:“梁芷,你做什么不要脸,竟然当众投怀送抱?” 梁芷听了,此刻风势也小了,她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自己站定,只是还拽紧邱长卿的衣襟,小声分辨道:“你胡说。我不过是站不稳,怕摔倒,这才麻烦乐营将大人的。”说着又向邱长卿行礼道:“适才情急,多有冒犯,还请乐营将多多包涵。” 邱长卿只是轻笑道:“不妨事。”伸手示意众人继续走路。 风波平息,众人的心绪却都不平了起来。 这沈静姝原本就心系邱长卿,虽然知道他心里喜欢的人是公孙辰鱼,又和姚相的嫡孙女姚玥有婚约在身,可公孙辰鱼和裴旻有了婚约,便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姚玥不在他心里,更是无足畏惧。如今梁芷竟敢公然对他下手,匪夷所思的是,一向洁身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今日竟然对于梁芷的投怀送抱无动于衷。实在是太气人了。 公孙辰鱼对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惊慌感觉心生疑窦,心道:我若对他有意,便早该心动了。如今我已和裴旻定了亲,这陌生的感觉来得实在是太蹊跷。于是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突然想起早先时候,玄一真人曾说给修生喂了一粒绝情丹,服用此药,断情绝爱。而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玄一真人救下的修生,服用了绝情丹,不会对任何男子动念。可这莫名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旻见她一路上都魂不守舍,便小心揽着她走路,以防她摔倒。实在忍不住,便悄声问:“辰鱼,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第102章 裴旻问的声音很小,可走在前头的邱长卿还是听到了,他竖着耳朵在听。只听公孙辰鱼缓过神来,笑道:“哦,我有些头晕。” 听到这个答复,邱长卿不以为意地咧了咧嘴,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步履不停地往前走着。 到了梨园的小厨房,邱长卿吩咐厨房的宫人准备一些新鲜的菜蔬果品,放他们半日假。厨房的宫人们见一群有身份的小娘子和郎君亲来厨房下厨,都觉着新鲜。难得放假的机会,也不愿离去,有些自愿留下来帮忙的。 众人分工合作,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煮菜的煮菜。每人都束着襻膊,兴致勃勃地作者手上的活儿,厨房不大,却也秩序井然,显得毫不拥挤。 秦若嫣见邱长卿和裴旻都围在她身旁择菜,梁芷原本在洗菜,也加入了择菜的小团体。这幅宁静的画面,让正在切菜的秦若嫣有些眼红。秦若嫣瞥了一眼正在给鱼去鳞的张野狐,姚灵正在一旁紧张在意地看着她那条宝贝的鱼,却独独没有人在意她。 这种被忽视的感受令她感到不快,一种被遗忘的孤独钻入她的内心,她不由得嫉妒起公孙辰鱼来。因为嫉妒,手下的刀越切越快,越切越快,她出了神。 突然,一旁帮手的内监走上前,惊慌道:“小娘子,你缓缓,这样是会切到自己的手指的。”内监就要上前去夺刀,秦若嫣像做梦初醒似的,一把推开内监,却不想手上的刀也意外地飞了出去,正向公孙辰鱼头上砸来。 一时不大的厨房乱作一团,众人惊慌失措。眼见锋利的菜刀就要砍向公孙辰鱼,裴旻由于背向秦若嫣,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发生了事故。邱长卿抬眼瞥见公孙辰鱼有危险,当即做出反应,左手将公孙辰鱼拉入怀中护住,右手迎面将刀锋接住,刀锋割破皮肤,鲜血迅速渗出,滴在翠绿的青菜叶子上,呈现凝固的暗红色。 事态已经稳定下来,可众人瞧着乐营将的手,都觉得甚是遗憾,纷纷凑上前来,出谋划策。 公孙辰鱼反应过来,瞧着邱长卿为了救自己,不惜徒手去挡刀,心里自是感激不已,钦佩不已,也不管未婚夫裴旻是否在场,坚持要亲自为邱长卿清洗伤口,从自己贴身穿的衣物上扯下棉布包扎伤口。 公孙辰鱼心疼道:“你、你得去尚药局,找司医给你上药,免得日后留疤。” 邱长卿看着她为自己受伤而愧疚,看着她为自己手忙脚乱,心里却感到很满足,他丝毫没有把手上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笑道:“不妨事。这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伤得并不深,回头我去尚药局上点药,就好了。不必忧心。”又对关切的众人道:“都去忙罢。不妨事。” 众人缓缓散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做事。秦若嫣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一是被吓着了,一是在盘算该如何收场。她走到近前,显出愧疚的神色,担忧道:“都赖我。是我不小心,我若是知道会伤着人,我就是自己死了也该拼命抓住的。对不住。” 没有人答话,秦若嫣又对公孙辰鱼道:“辰鱼,幸好你没事,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辰鱼,我真不是有心的,我、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你能原谅我么?” 公孙辰鱼淡漠地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邱长卿右手上包扎的纱布,嘴角微笑着说道:“我是很知道若嫣你的,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儿都不怪你。受伤的是长卿,你该向他道歉。” 邱长卿听到从公孙辰鱼嘴里冒出“长卿”二字,不知为何,感到十分暖心,抿了抿gān燥的嘴唇,垂了眼眸,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柔的暖意。 秦若嫣怔住了,笑容有些僵硬,又对邱长卿见礼道:“长卿,我、我……” 邱长卿听到秦若嫣也直呼其名,抬眼瞪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一股杀伤力,有制止之意。秦若嫣感到莫名地羞窘,忙改口道:“乐营将,奴对不住你。奴罪该万死。求乐营将原谅奴的莽撞和过失。” 邱长卿嫌恶地瞟了她一眼,淡漠道:“不妨事。不过今日之事,主要的潜在受害者不是我,而是辰鱼。若你的菜刀砍伤了她,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日后你该谨慎行事,切记不要再犯。否则,下回定然没有情面可讲,jiāo给内侍局处理,你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秦若嫣惊恐地点点头,往后退了半步。“是。乐营将说得极是。奴记下了。”秦若嫣将头垂得很低,一脸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模样。 沈静姝蹲到邱长卿身旁,伸手去碰他手上的手,邱长卿避开了。沈静姝急得眼圈都红都跟兔子的眼睛似的,“师父,你、你快去尚药局上点药,万一伤口发炎,可不是玩的。” 邱长卿笑道:“这点小伤,不妨事。吃过鱼我就去。” “师父,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刀伤不能吃鱼,会伤口溃烂的。你怎么就这么不听人劝呢?” “好,我知道啦,一会儿我吃口青菜总是可以的。折腾了这大半日,我白白受了伤,一口菜也没吃上,那我这伤当真是受得不值得了。” “真拿你没辙。”沈静姝又跑去问:“青菜煮好了不曾?” 一旁打下手的内监答道:“菜还不曾下锅呢。” “那还不快些煮菜?磨蹭什么?”沈静姝急得什么似的,赶紧亲自下厨。烧火的内监放了一大把湿柴进去,立马浓烟滚滚,呛得沈静姝眯着眼睛炒菜,眼泪下雨珠子似的直往下掉。“不好,我被烟迷着眼睛了。” 一旁焦心不已的梁芷忙走过去,夺过沈静姝手里的锅铲,“静姝,你去一旁休息一下,我来替你煮菜。” 裴旻从事故发生到此刻,整个人都是懵圈的,跟做梦似的,虽然心里明白,却一动不能动。他扶起邱长卿,关切道:“长卿,你听话,我送你去尚药局。咱们速去速回,回来还能赶上吃饭。” 公孙辰鱼也忙附和道:“正是。你们快去。饭菜我给你们留着。” 司空非也挽着邱长卿的胳膊道:“走走走,你这手还要用来弹奏乐器,不可小视。吃饭算得了什么?再说了,长卿,你何时把吃放在心上了?别废话了,咱们走罢。”说着和裴旻二人把他掺了出去。 邱长卿被qiáng行拉了出去,只好由着裴旻和司空非二人,索性往尚药局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一下子少了三个男子,原本热切的过节一般的氛围顿时冷淡了下来。原本留下来看热闹的宫人们,此刻见乐营将也走了,便趁机偷偷溜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厨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公孙辰鱼、梁芷、沈静姝、姚灵、秦若嫣五个姑娘,和正在杀鱼的张野狐。梁芷、沈静姝和秦若嫣因为邱长卿受了伤,都心里感到失落,一时间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发呆,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公孙辰鱼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安静地把剩下的菜一根一根择完。她择完菜,又把菜码得齐齐整整,放到木盆里清洗gān净。洗完菜,她又去帮助张野狐清理鱼的内脏。她小心地摘除鱼的内胆,不làng费任何一点可以利用起来的鱼的内脏,一点一点清理gān净,盛放在素洁的瓷碗里。之后,她又切好了葱姜蒜,搁在砧板上,便去帮助张野狐烧火。 张野狐把鱼肉下锅,油花四溅,张野狐吓得退了一米远,惊叫道:“天爷,这油溅的好凶猛。” 公孙辰鱼抬头,笑道:“张乐师,不如你来替我烧火,我来烧鱼。” 张野狐欣然答应,“好啊。” 两人互换位置后,公孙辰鱼不慌不忙地抄起锅铲,将鱼肉翻了一遍,再往上撒盐、姜丝和葱丝,以及八角、桂皮、花椒、莳萝等香料,爆炒,香味渐渐溢出,又用瓠瓜劈开做成的瓢舀水倒进去。 “张乐师,加把柴,火烧旺一些。”公孙辰鱼盖上一个木制锅盖,把锅铲搁在上头,等候鱼汤翻滚。 在等候鱼熟的时间里,公孙辰鱼心里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心想:好好的一把刀,怎么偏就飞向了我?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怕是非死即伤。这件事定有蹊跷,我要查问个明白。 闻到鱼香味,梁芷、沈静姝和秦若嫣三人都围了过来,纷纷表示赞叹。 梁芷心疼邱长卿为了替公孙辰鱼挡刀割伤了自己的手,此刻见公孙辰鱼没事人一样,心里多少有些替邱长卿感到不值。笑道:“他为了救你,手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公孙辰鱼揭开了锅盖,尝了尝鱼汤,“嗯,味道鲜美,你们来尝尝。” 张野狐起身,笑道:“我来尝尝。” 公孙辰鱼把鱼汤盛到碗里,递给张野狐,张野狐喝了,惊叹道:“好鲜的鱼汤!辰鱼小娘子好手艺!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就有口福啦。” 公孙辰鱼又道:“梁芷、静姝,你们也来尝尝。” 梁芷和沈静姝都过去尝了尝,都说好。秦若嫣杵在一旁,甚是尴尬,她陪着笑,谨慎开口道:“我也来尝一口?” 公孙辰鱼挡在前面,望着她,笑道:“好,你也来尝一口。”给秦若嫣倒了一点鱼汤,趁她喝汤之际,公孙辰鱼又道:“适才你也一定吓坏了罢?我知道你一定是吓坏了,你平日里那般温柔娴雅,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差点飞刀杀人呢?” 秦若嫣听到这话,惊吓得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憋得小脸通红,半天缓不过近来,心内却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看出来我是故意滑丢了手?不,不可能,她当时背对着我坐着,一定要镇定。 公孙辰鱼听到她的腹语,抬眼盯向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害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况且这厨房里还有灶王爷呢,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对我下手。我们是好姊妹嘛,你害谁都不会害我的,是不是?” 秦若嫣脸抽搐了几次,脸色苍白,心内紧张到了一个极限,几乎有些jīng神失常,暗道:不,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是在虚张声势要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我要镇定。“辰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不会害你的,我一心只想你好,怎么会害你呢?我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害你。” 公孙辰鱼一把拉住秦若嫣的手,笑道:“嗯,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怕你心思重,想太多,反而不好。不如你起个毒誓,一来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二来可以让你心安。你说呢?” 第103章 秦若嫣听说要自己起个毒誓,便吓得脸色都僵了,她嚅嗫道:“辰鱼,就这么点事,至于要闹这么严重么?你是不是还是不信任我?觉得我是故意害你的?” 一旁的张野狐左右为难地看看秦若嫣,又看看公孙辰鱼,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方面他觉得公孙辰鱼的提议虽然看似不近人情,但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法子,一来可以解除秦若嫣的嫌疑,二来可以确认秦若嫣到底是否是有意害人。“若嫣,你就起个毒誓,只要你不是成心的,这毒誓也影响不了你。你起个毒誓,让大家都安心。” 秦若嫣委屈地看向张野狐,这个平日里曾对自己表示过好感的男子,他此刻也站在公孙辰鱼那一边,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和愤怒,吼道:“你知道什么?我若起了这个毒誓,不就等于承认我自己心内有鬼么?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说着要走出厨房,又对张野狐道:“起开。” 公孙辰鱼冷笑一声,高声质问道:“秦若嫣,你站住。你别以为能一走了之。此事你不给个说法,不会完。” 秦若嫣回头一跺脚道:“你到底想怎样?你是要赶尽杀绝吗?再者,你又没有受伤,gān嘛咬着我不放呢?我平日里待你也不薄啊。你就算念在我们两家母亲jiāo情的份上,也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这么横,莫非是为了邱长卿吗?你可是个有婚约的人,怎可心里想着旁人?你这样可是不守妇道。” 公孙辰鱼一个滑行,挡在秦若嫣的面前,抬眼,向左再向右转动眼珠子,抿了一下嘴唇,双手叉腰,冷哼道:“我不守妇道?今日说得是你用菜刀伤人,你倒惯会转移焦点。实话同你说了,今日若不是邱长卿护着我,伤得就是我。我今日要为他、也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你若再这么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你老实说,你今日是否是诚心要害我?你只要说了实话,我就原谅你这次。断不能再有下次。你说罢。” 秦若嫣怔住了,心道:她今日是怎么了?疯了吗?怎么这般撒泼不饶人?嘴上却服软道:“辰鱼妹妹,咱们姊妹一场,我岂会猪油蒙了心要害你呢?我这人平日里就是踩死一只蚂蚁也要难过半日,更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姊妹下狠手呢?你这可是冤枉死我了。我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如违此誓,叫我嫁不出去,一辈子做老姑娘。这下你满意了?” 公孙辰鱼面色铁青,盯视着她,“虽然你发了重誓,但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如今我且放你一马,日后你再作妖,我就让你真的老死闺中,一辈子嫁不出去。” 秦若嫣实在没有料到自己一时的歹意会闹得这样不可开jiāo,心下也颇有几分悔意,因连连点头道:“好,我知道。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你自然知道今日你是冤枉我了。我不会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连累长卿受了伤。” 秦若嫣走后,张野狐追了出去。厨房里只剩下公孙辰鱼、梁芷和沈静姝三人,以及一锅香喷喷的鱼肉在翻滚。 梁芷原以为公孙辰鱼毫不在意邱长卿,如今看她对秦若嫣毫不放松的态度,便觉得自己误会了她。可见她心里在意邱长卿,又有些不得劲。今日邱长卿徒手为她挡刀,可见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 梁芷提议道:“都坐下罢,咱们再等等,吃了饭再说。” 沈静姝素来以为公孙辰鱼心里没有邱长卿,可如今眼瞧着她也被邱长卿打动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恐惧的感情。沈静姝坐在梁芷身旁,拉公孙辰鱼坐下,“你也坐下罢。我瞧着师父伤得不太重,若碰上我父亲给他看看,应该没问题的。放心罢。” 公孙辰鱼颓然地坐下,愧疚道:“今日多亏了他,若不是他,我真不知自己会怎么样。说不定我会死。死我倒不怕,我只怕不能报答阿娘的养育恩情。” 梁芷伸手抚摸公孙辰鱼的右肩膀,“没事的。你别说死不死的,好在有惊无险,长卿郎君定会没事的。” 沈静姝也道:“是呢。如今你和裴旻定亲,今日他在场,你也该多照顾他的感受才是。别让他误会你对师父的感情才好。我是知道你的,任是谁帮了你,你都会这般感恩于心的。只是该注意的分寸,还是不能疏忽,免得伤害了他们。你也多次说过,对师父无意,那你就不要再让师父误会了。他既帮了你,你也该对他仁慈一些才是。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公孙辰鱼知道沈静姝心里一直装着邱长卿,心道:今日我连累他受伤,她心里自然是担忧邱长卿的,恐怕更担心我会因此爱上他罢。因冷笑道:“该如何做,我心里自有分寸。你若是喜欢他,你就该好好把握才是,别总守在他的身后,这样他怎会知道你的心意呢?”说着看向梁芷,后者垂了双目,往后缩了缩身子。 沈静姝自嘲道:“我对他的心意难道还不明显么?只要眼不盲心不瞎的人都看出来了。我又何必非得挑破这层窗户纸呢,还不是自讨没趣。”说着也看向梁芷,冷笑道:“梁芷,你那点心思快收起来罢,你以为你这样倒贴,他就能看上你?我告诉你,没门儿。” 梁芷抢白道:“你自己不表白,难道还不许别人表白不成?我、我是喜欢他,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奢求他也喜欢我,但我主动去追求他是我的权利,谁也别想gān预我。” 沈静姝白了她一眼,“好好好,你愿去就去。到时候受伤的是谁,谁心里清楚,别怪我没提醒你就是了。” 公孙辰鱼听她俩炒得热闹,忍不住笑了,“人说女追男隔层纱,没准人梁芷真能成呢。倒是你静姝,你一直这么压抑自己的心意,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啦。” 沈静姝哈哈大笑道:“我和你说,我宁可相信,师父最后娶了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姚玥,也不会相信,他会看上梁芷。我么,他向来是不曾放在眼内的。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梁芷气呼呼的,并不服输,“你以为你真的了解长卿郎君吗?若我赢得了他的心,你到时候怎么说?” 沈静姝笑道:“怎么说?我给你封五百两银子做嫁妆,可满意?” 公孙辰鱼插嘴道:“你还说呢?之前拜师学艺一千两huáng金,你哥哥沈延清可没少说你,如今五百两银子的赌注,真的不用再慎重些啦?况且,你怎知他不会看上我们温柔可爱的梁芷小娘子呢?” 梁芷忙应道:“就是。” 沈静姝撒娇道:“辰鱼,怎么连你也捣乱?我是怕梁芷太投入了,日后伤心。你也不劝劝她,不要飞蛾扑火。” 梁芷抢白道:“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我一定会让长卿郎君喜欢上我的。” 说笑间,邱长卿、司空非和裴旻三人回来了。闻到鱼肉的香味,邱长卿笑道:“这鱼肉很香,我尝一口。” 姚灵见发生了事故,吃鱼的心思早就被毁了,她见邱长卿等三人去尚药局了,自己便也寻了个空子出来。她看出邱长卿的心里只有公孙辰鱼一人,她为自己的阿姊姚玥感到伤心和愤怒,可事故已然发生,她不好当场表现出来。毕竟,从一开始,邱长卿就明确表示过,自己不会娶姚玥。 姚灵见他们三人回来了,便也走进了厨房。悄悄地加入他们,也没有人察觉她出去这么久又突然出现。 裴旻笑着抢过邱长卿的汤匙,“哎呀,沈尚宫刚才怎么说得来着?你、你不准碰腥膻。这鱼肉嘛,我替你尝了,也是一样。你吃点青菜叶子罢。” 司空非在一旁附和道:“正是。青菜已经洗好了,现在可以下锅煮了,煮了你再吃。” 公孙辰鱼早就起身,在一旁的灶台旁边点火烧柴,把火烧了起来,抬头道:“你们饿了,先吃,我给你们煮个青菜羹。” 众人都饿了,便围着鱼肉锅吃了起来。邱长卿走到灶台旁边蹲下,安静地往灶肚里添加柴火,不时chuī口气,让火烧得更旺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眼睫毛很浓密,覆盖在眼珠上,形成一道浓密的yīn影。 邱长卿不时抬眼看向吃鱼的人,也偶尔瞥向抄着锅铲翻炒的公孙辰鱼,他突然想道:若我们在一起了,大概也是这样生活的罢。 听到邱长卿的腹语,公孙辰鱼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有一瞬间的紧张和不安,生怕被人看出来。只是说了一句:“火可以小一些了。” “好。”邱长卿温顺地应道,仿佛一只乖顺的奶羊,他不说多余的话,甚至不发出多余的叹息声,笑声,他安然地接受自己伙夫的角色。 从不紧张的公孙辰鱼看起来还是那么镇定自若,可她却在小心地克制自己的心跳和眼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一些别扭的情绪。她很知道自己作为裴旻的未婚妻,就该和其他男子谨遵礼数,恪守距离。 可她发现自己越是克制,心里越是乱,越是不安。这种不安的心情让她频频出错,盐放了两三次,水也越加越多,刚放下锅铲,又忘记锅铲的位置。一道简单的菜肴叫她显得忙乱不堪,但她庆幸他们那些人只顾着吃鱼没有发现自己的纰漏,也庆幸邱长卿没有抬眼看出自己的慌乱。 她把青菜羹盛出来,先让邱长卿尝一口,给他递了一双筷子,面无表情道:“你先吃点。” 邱长卿接过筷子,尽量避免接触她的手指,在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手的时候,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从前在邱府时,他曾在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时故意碰着她的手指,那指尖的温度她至今记得。 她似乎有些许的失落,本想转身离开,却又停顿住,眼瞧着他吃了第一口,颇没有底气地问:“可是咸了?” 第104章 邱长卿抬眼望向她担忧的眼睛,她一双如水的眼睛显出无辜的神色,他露出明亮的笑容,这笑容不带一丝疑云,“好吃。” 公孙辰鱼见到这样的笑容,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喜道:“太好了。你先吃着,吃好了,我再让他们吃。” 邱长卿点头,“好。” 黑鱼宴总算是告一段落,上仙公主的早夭造成的悲痛也随着每日崭新的太阳照常升起而渐渐散去,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圣上在早朝后,又恢复了来梨园巡视的习惯。 这日,圣上和邱长卿在一块儿散步,邱长卿终于抛出了那个藏在心中许久的疑团,“陛下,眼下正值金秋,秋高气慡,正是选举魁伶的好日子。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圣上缓缓沉吟道:“爱卿言之有理。这选拔魁伶一事,须得公平公正,朕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让全国的老百姓来评判,让老百姓来选出最好的舞伎。” “陛下圣明。观众由全国各地选出的代表组成,每人都有投票权,谁的票数多,谁就获胜。再公正不过。” “这事就jiāo由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去办罢。限他半个月内办妥此事。长卿,你负责甄选有资质夺魁的舞伎,名单整理好上报给朕。” “谨遵陛下旨意。” 太常寺卿杜弘毅自从领了圣旨去选拔全国各地的老百姓来长安城做观众,就立即分派任务到各人,着属下到全国各地去征选老百姓。有很多老百姓不知道皇帝让平民进京所为何事,虽然太常寺的官员再三解释,是为了选拔魁伶征选评委,评委就是大唐的子民,但又不能所有人都去,只能挑选一部分民意代表。还是有许多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纷纷摇头,表示不愿卷入这场奇怪的赛事中来。 后来,太常寺的官员实在无法,只好自己出钱,负责去长安当观众的百姓的食宿。直到这事儿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下令国库拨一笔专款专用,这才圆满促成了此事的解决。 为了选拔出有实力有资质的舞伎,邱长卿命人去请了北苑的范教坊使、左教坊的教坊司徐卫前来共商大计。邱长卿作为官场新人,却后来者居上,成了圣上身边的红人,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虽心里未必服气,然面子上都是客客气气的。 邱长卿在梨园接待了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宫婢早已奉茶,邱长卿笑着品了一口茶,“这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dòng庭君山银针茶,二位尝尝。” 徐教坊司憨笑着点点头,“好,好。” 范教坊使不是第一次见邱长卿,初时便被他惊人的才艺和气质所惊艳,只是那时他毕竟刚入宫不久,只是南苑里一个普通的乐师。如今他已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掌管着梨园三百弟子的乐营将。今时不同往日,只见他穿着一身素雅的绯色衣袍,衣服上绣着银色的海棠花,头戴一根通体碧玉的簪子,穿着虽不富丽堂皇,却更显儒雅超群。 范教坊使虽比邱长卿年长几岁,但保养得当,从外貌上并不大看得出来。她风情万种地和邱长卿对视了一眼,柔声笑道:“这茶入口清香,回味悠长,果真是好茶。” 邱长卿被这个眼神包含的含义吓了一大跳,他只是佯装不知,笑道:“请。” 约三盏茶的工夫,三人事情也议得差不多了,徐教坊司作揖告辞道:“乐营将,某这就回去准备着,把资质出挑的舞伎名单呈上来,咱们三个再合计合计。某先告辞。” 邱长卿也回礼点头道:“好。有劳徐教坊司了。” 范教坊使也朝徐教坊司略点了点头,欠了欠身,表示相送。 送走了徐卫,范教坊使柔情婉转地磨蹭着不肯走,时而问:“长卿,你手怎么受伤了?”时而问:“长卿今年贵庚?” 邱长卿虽dòng悉了她的想法,却也不便拆穿,只得敷衍道:“某虚岁二十二。” 恰巧此时,公孙辰鱼和梁芷来了,二人看见范教坊使对邱长卿的态度,一时也明白了几分。何况公孙辰鱼还听到范教坊使在心内道:不好,他比我小了四岁,他不会嫌弃我比他年长罢? 范教坊使点点头,还想问:“长卿可曾婚配?”因见公孙辰鱼和梁芷二人走进来,便红了脸,立即正色道:“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了,你们来做什么?” 公孙辰鱼和梁芷分别向邱长卿和范教坊使见礼道:“乐营将安好,范教坊使安好。”公孙辰鱼恭敬道:“回范教坊使的话,奴是来请示乐营将,未知圣上准备何时举办魁伶比赛?” 范教坊使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适才本官和长卿也正聊起这事儿呢。圣上已经下达口谕,不日将举行今年的魁伶大赛。你们且回去等消息罢。” 公孙辰鱼和梁芷二人只得齐声应道:“是。”说着便要退出来。谁知邱长卿对范教坊使道:“范教坊使,时候不早了,你有事先去忙罢。咱们有事再商量。”说着做出了送客的架势。见公孙辰鱼和梁芷二人要走,便喊住她们道:“你们站住,本官还有话要说。” 范教坊使见公孙辰鱼生得俊俏异常,又正青chūn年少,尤其她那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秋水眼,更使她的姿容远在众人之上。范教坊使心有不甘地行礼告辞道:“奴先告辞。” 邱长卿看向范教坊使,突然又补充道:“范教坊使,家父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是姚相府上的嫡孙女姚玥姑娘。” 范教坊使颇有些错愕的神情,抬眼,却没有看向邱长卿,只是匆匆点了点头,脱口而出道:“长卿好福气。姚家的嫡孙女想必是姿容出众,才情俱佳,必是一位佳偶。奴先恭贺长卿了。” 邱长卿点点头,感激道:“多谢。” 看着范教坊使转身离去,公孙辰鱼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又听得她在心内道:“我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他这么风流的人物,如何会落到我的手上呢?” 邱长卿见公孙辰鱼望着范教坊使离去的背影发呆,便问:“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公孙辰鱼回过神来,却笑着道:“恭贺乐营将。又俘获芳心一颗。” “又胡说什么?” “奴何曾胡说?乐营将心里恐怕明镜似的,否则,刚才何必又巴巴儿地加上最后那一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和姚玥有婚约的?” 邱长卿被她识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说道:“我也是无可奈何。早点叫她知道,也省得她日后受伤。” “是,乐营将快刀斩乱麻,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又要平白惹得多少佳人暗自垂泪了?”公孙辰鱼捅了一下梁芷,见她一直闷闷不乐,又对她道:“你说是不是,梁芷?” 梁芷红了脸,赌气道:“奴又不是乐营将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得知?” 公孙辰鱼嗤笑道:“你瞧你不打自招了不是?” 梁芷捶打了公孙辰鱼一下,轻声道:“别再取笑我了。乐营将该不高兴了。”说着怯生生地抬眼去看邱长卿,只见邱长卿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斟了两杯茶,请她们过去坐,“来尝尝今岁新出的dòng庭君山茶。” 公孙辰鱼拉着梁芷坐过来,机灵地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公孙辰鱼端起面前的茶杯,闻了一下茶香,又抿了一口茶水,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好茶。” 邱长卿右手上仍包扎着当日公孙辰鱼从贴身穿的衣裙上撕下来的棉布,虽然伤口早已结疤,包扎伤口的棉布也已清洗了好几回,但他仍旧习惯性地包扎在手上。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邱长卿也喝着茶,轻笑道:“喜欢你便多喝几杯。回头我拿些君山茶叶给你带回去。” “多谢。”公孙辰鱼早已注意到邱长卿手上那突兀的棉布,寻思着他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那日救命之恩,因又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么?” “已经不妨事了。我系着这个棉布,是为了提醒你不忘旧恩。” “你的恩德,我铭记于心。不过,这棉布,你还是解下来罢。这样带着扎眼,就算为了你自己好,你也该取下来。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不知又要传什么闲话了。” “这是我的事儿。你不必操心。” “这事分明扯上了我,你怎能说和我无关呢?你何时变得这样不讲理了?” “好了,我留下你们二人,是有事情要说。” 公孙辰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罢。洗耳恭听。” “圣上口谕,选魁大赛不日就要举行,你们回去好生准备着罢。”邱长卿又对公孙辰鱼道:“你入宫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你要出奇制胜,若真如你所愿,夺得魁伶,获封郡主,你该是要向圣上请求赐婚裴旻罢。” 公孙辰鱼点点头,思考着他所说的话,“昔日我是为了夺魁伶才入宫,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改变自己庶女的身份,自主择夫婿,愿嫁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裴旻愿意娶我,我反倒失去了夺魁的决心,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邱长卿盯视着公孙辰鱼,气恼道:“你不能放弃。你、你必须拼力一搏,就算今日你已经有了夫家,我还是希望你不改初衷。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公孙辰鱼怔怔地道:“好。我知道了。” 梁芷坐在一旁,一直不曾插话,她自知资质平庸,无法与公孙辰鱼相提并论,可邱长卿如此忽略她,她心里终归是感到失落的。她笑道:“乐营将怎的如此偏心?就不鼓励一下梁芷去参赛么?是料定梁芷做不了魁伶么?” 邱长卿笑道:“怎会?只是你俩虽为姊妹,然天资有别。说句实心话,辰鱼的天分终究算是在梨园女弟子中最高的一级,夺魁有望,我这才多嘱咐两句。加之旧时辰鱼也算是从我邱府上出去的人,自然也是别的情谊比不了的。梁芷,你别多心。” 梁芷红了眼睛,笑着垂了头,“还说叫人不要多心。乐营将这话分明是叫人难受。我和辰鱼虽为情同姊妹,我亦自知天赋不如她,可郎君身为我们的乐营将,本该一视同仁,却心偏至此,怎能不叫人寒心?” 邱长卿尴尬地笑道:“原是我的不是,还望梁芷小娘子见谅才好。”说着看向公孙辰鱼,向她递眼色求救。 却不想梁芷霍然起身,赌气道:“不。原是我出身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辰鱼出身高贵,况她又生得倾国倾城,岂是我这种貌若无盐的女子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呢?打扰乐营将了,奴先告退。” 梁芷气得转身跑了出去,公孙辰鱼去追,又折回头,指着他的头嗔道:“你这榆木脑袋,你我之间亲厚些,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非拿话堵人?梁芷自幼不被母亲宠爱,敏感自卑,你今番这话当真是伤着她了。”说完,不等他答话,仍追了出去。 “你的茶叶……” 第105章 日子流水似的从指缝中溜走,谁也握不住它。转眼已是十一月初,御花园鹅huáng色的腊梅花开始在枝头含苞欲放,空气中开始有了一丝凉意。期待已久的魁伶争夺赛终究是开始了。 魁伶比赛就在花萼相辉楼举行,比赛相关的一应事务都已安排妥当。从全国各地征选上来的评委有四百人,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以及官眷人数又有一百,统共五百人。礼部太常寺又组织了他们内部的官员作为点评嘉宾,邱长卿和范教坊使、徐教坊司作为主要负责人,统筹一应繁琐的事务。 比赛赛制在沿袭往届赛制的基础上,做了些许创新。比赛人数和往常一样,都是20人。 一日,裴旻骑着马出宫办事,刚出宫门没多久,遇到昔日的故人郑若言。郑若言激动地抚摸裴旻的坐骑的鬃毛,欣慰地笑道:“这些日子,奴在这里等郎君,总也不见郎君出来,但奴每日都来这里守着,想着郎君若是出宫,奴总能遇上,和郎君见上一面。” 裴旻没想到能遇见她,亦是激动,下了马,拉着郑若言去附近的朋来饭店吃饭,两人边走边聊。 裴旻侧脸看着郑若言,笑道:“自上次一别,已过半载,娘子可好?” 郑若言深情地回望向他,“都好。听闻郎君入了宫,圣眷正浓,奴很为郎君高兴。” 裴旻羞赧一笑,避开她赤诚的目光。两人走进朋来饭店坐下,点了菜,小二将所有菜都上齐了,退下,他们这才款款聊起来。 裴旻知道郑若言肯定有事相求,只是不便开口,便笑问:“娘子,你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是某能办到的,某定鼎力相助,绝无二话。” 郑若言这才抬眼望着他,满脸的欣喜与期盼,“奴听闻宫里要举办魁伶大赛了,奴有意参赛,不知裴郎君可否帮助奴获得参赛资格?奴知道此事难办,若是郎君为难,奴也领你的情,绝不会迁怒于你。” 裴旻沉吟半晌,心里对此有诸多怀疑,譬如,郑若言到底不是良家子身份,如何能参赛呢?又譬如,她此刻才想参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只是她没说,自己也不便问,便缓缓开口道:“娘子既然开口,某便尽力一试。你且等着我的消息罢。” 郑若言点点头,喜道:“奴等着郎君的消息。” “明日此时,还在这里会面。” “好。多谢郎君愿意成全。” 裴旻回宫,立马找到邱长卿,和他说起此事,邱长卿感到十分意外,问:“郑若言不是在王大娘家么?如今她已是自由身了么?” “这个不成问题,若她仍是贱籍,我就替她赎身。” “你和公孙辰鱼商量过此事了么?” “哪里顾得上?这不一回宫就来找你了么?” 邱长卿点头道:“也是,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如今就算她是良家子,她早前没有参加入宫的选拔考试,此刻走后门,怕是难。” 裴旻着急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难办。若是容易办,我又何必巴巴地来求你呢?长卿,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昔日落魄时,多亏了她一个弱女子的接济,如今她既有这个心愿,正好可以回报了昔日她对我的照拂之情。” 邱长卿仍是为难,想了想,“容我想想。 ” 裴旻心急,想着务必要办妥此事,好在郑若言面前得脸。因兴冲冲地拉住邱长卿的手,定睛看着他,“长卿,你若帮我办成了此事,我必有重谢。” 邱长卿本来心里只是打算帮忙,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见他如此上心,因垂了双目,无奈道:“行,我一定替你玉成此事。不过,你最好还是和公孙辰鱼通通气,免得生出许多无谓的嫌隙来。” 裴旻有了邱长卿的保证,心花怒放地走了,回头笑道:“放心,她是最善解人意的,必不会为此闹脾气。” 邱长卿见裴旻走了,回到房内的书案旁坐下,看着已经拟定的候选人名单,公孙辰鱼、姚灵、沈静姝、秦若嫣、梁芷五个人都在名单上,他心里寻思着:这几个人都是徐教坊司安排过来的人,这几个人是范教坊使安排过来的人,这个人是我从梨园女弟子中选出来的,谁也不好剔除出去。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多添一个名额……不过这样,就需要特地向圣上请旨,这有违以往的赛制,圣上是否一定答应,都还是是个未知之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利用这一招。除非,除非让这其中的一人和郑若言组合跳舞,这样就会多出一个名额来。 想到这里,邱长卿的眉毛舒展了开来,他再次看了一眼名单,将目光定在一个叫徐雅蓉的名字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候选名单上的二十位舞伎已经入住到花萼相辉楼一旁的偏殿,赛期将近,众人都少了往日的慵懒闲散,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勤学苦练,尤胜从前。她们都暗暗下定决心,要夺得魁伶,获封郡主,好光耀门楣。 公孙辰鱼为了让自己阿娘将来有好日子过,也暗自勤练,她甚至想创新舞步,好脱颖而出。但和众姊妹在一起,她深知不能表现得太过突出,否则会招人妒忌,反而不好,因而时常收敛锋芒,低调行事。 倒是秦若嫣,她心气颇高,誓要夺魁的决心和意志力支撑着她苦练到半夜。 由于要比赛,原本和睦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沈静姝虽然和秦若嫣曾同住一屋,但现在却是关起门来,各住各屋,彼此之间闲谈少了,嫌隙倒是多了起来。 突然邱长卿身边的内监小福子来传徐雅蓉,众人都觉得很奇怪,徐雅蓉跟着小福子走出殿外。走出数十步,徐雅蓉鼓起勇气问:“敢问公公,不知乐营将突然间召见奴,所为何事?” 小福子也不知是何事,只是头先见到左金吾卫的裴大将军进来找乐营将,后乐营将又独自对着花名册犯愁,随后命他把徐雅蓉传唤过去,想来总是和此事有关。“小娘子,咱家也不知情。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徐雅蓉小心地应道:“是。” 小福子见她眉清目秀,生得清完多姿,又娇俏可人,心下欢喜,便又道:“放心,乐营将为人最是宽和,想来不会为难你。” 花萼相辉楼的偏殿内,众人闲得发慌,只是兀自练舞,如今大赛在即,乐营将单独召见一个平日里并不怎么出色的徐雅蓉过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众人心里难免犯嘀咕,梁芷对公孙辰鱼道:“辰鱼,你可知乐营将叫她过去是为了何事?” 公孙辰鱼摇摇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沈静姝赶紧凑了过来,悄声问:“何以见得?” 姚灵不等人说话,自己抢先道:“这还用问么?徐雅蓉平时也不出挑,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说句实心话,简直是素人一个,她何德何能,能在这个关节骨上蒙乐营将传唤?若是要有人牺牲,她这种人准是头一份。” 梁芷一听,心里瞬间爬满了一万只蚂蚁,慌得不行,“我、我也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我该怎么办?” 姚灵笑道:“你娘虽然是你爹的外室,可你爹好歹还是个六品户部员外郎啊,多少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庶女了。放心罢,不会轮上你的。”说着白了秦若嫣一眼,冷笑道:“反倒是某些人,应该多烦恼烦恼才是真的。” 秦若嫣生气地冲过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跟两个铜铃似的,“你说谁呢?” 公孙辰鱼冷眼旁观,她知道这些事与自己无关,牵扯进去对自己有害无益,况这些人时常为些jī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她也着实习惯了。只是温和地笑道:“她一句玩笑话,谁认真谁就真输了啊。” 沈静姝虽然和秦若嫣不似从前那么亲厚,人前到底要顾着昔日的情谊,要护着秦若嫣一些,“是呢。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动气。我家也是平头百姓,我就不在意。谁要动我,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若嫣,你舞艺超群,怎么也轮不到你的。放心啦。” 秦若嫣听了,这才缓和了神色,嗔道:“你家倒是平头百姓了?你父亲如今可是尚药局尚宫,你倒好意思厚着脸皮来说这话,糊弄鬼呢?” 沈静姝吐舌一笑,“我竟忘了我阿耶已入宫月余了。” 徐雅蓉听说自己要和一个叫郑若言的女子组成一个组合跳舞,心里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可面对英俊帅气的乐营将,尤其是他那双夜空中的朗星一般的双眸,她失去了辩驳的勇气,只是小声嚅嗫着问:“为何非得是奴呢?奴与她素未谋面,恐怕不能胜任。” 邱长卿颇有些歉意地望向她,恳切道:“雅蓉,本官知道此事是委屈了你,本官定会找机会补偿你。” “不、不,雅蓉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乐营将这么安排,雅蓉照做就是了。” 邱长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明日她就会住进花萼相辉楼的偏殿,为了增进你们彼此的熟悉,你们就同住一间房罢。” 徐雅蓉点点头,“是。”知道事情已了,便告辞道:“雅蓉告退。” 邱长卿长须一口气,立即坐到书案前,在一张发huáng的纸上写下:事情已经办妥,你速去安排她入宫。她入宫后,直接带来见我。不可声张。切记。然后把它装进一个信封,封了口。命小福子送去左金吾卫仗院,“记住,一定要亲手jiāo给裴旻,否则不要回来。” 小福子领命退下,一路小跑着往金吾卫仗院的方向走来。走得急,在途径御花园的时候,突然从一旁的岔路上闪出一个人来,小福子一头撞了上去。小福子抬头看时,原来是赵夫人身边的贴身宫婢司桃,小福子忙赔礼道歉,“姑姑恕罪,咱家是乐营将身边的贴身内监小福子,头先走得急,不想冲撞了姑姑,姑姑恕罪。” 司桃正要发作:“是谁这么不长眼睛……”一听是乐营将身边的人,忙换了脸色,问:“你是乐营将身边的人?” “是。”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咱家去给裴将军送信。” 司桃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信封,伸手捡起来,正要递给小福子时,又收回了手,“赵夫人命我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正好顺路,不如我帮你送过去罢?” 小福子忙赔笑道:“多谢姑姑一番美意。实则是乐营将再三叮嘱小福子,务必要亲手jiāo到裴将军手上,不敢劳烦姑姑。还请姑姑把信封还给小福子。” 司桃白了小福子一眼,冷笑道:“不识趣的狗东西。这点子懒也不会躲,罢了,免得我跑一趟。”把信封掷给了小福子,仍旧往前走去了。 小福子收好信封,平白无故遭到奚落,心情有些低落,但好在没有辜负乐营将的嘱托,仍快步朝金吾卫仗院走来。 第106章 小福子走进左金吾卫仗院,找到裴旻,亲手把信jiāo给了他。裴旻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一看信上所写内容便喜上眉梢,将信放到一旁的香炉上点燃,又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打赏给了小福子。 小福子笑着垂头接下了银子,又放进了自己的袖袋内,“多谢裴大将军。小福子告退。” 司桃在外间探头探脑,见小福子要出来,便转身出去。 司桃回去,把此事告知了赵夫人,赵夫人近来也是闲得发慌,便吩咐司桃道:“你留意裴旻的举动,若有可疑之处,立即来报。” 司桃领命退下,自去暗中打探裴旻的行踪。 裴旻得空便去花萼相辉楼的偏殿找公孙辰鱼。当时公孙辰鱼在自己的房内打坐,自从搬来偏殿住,她又恢复了往日在邱府时的打坐,调息凝神,勤练内功。裴旻避开了其他人等,溜进了公孙辰鱼的房内,见她在打坐,不忍打扰,便屏住呼吸,悄悄接近。 裴旻虽然武功高qiáng,极力隐去动静,但公孙辰鱼苦练多时,也早到了耳聪目明的境界。她察觉到有人进了她的房间,闻到裴旻身上沾染了蔷薇水香,这香极为名贵,她也只见邱长卿用过。能用得起此香,又功力深厚的人,恐怕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公孙辰鱼知道是谁之后,反倒不急了,故意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待到裴旻凑近之时,却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正要得意之时,突然发觉原来是裴旻,因而慌得松了手,“你、你怎么来了?” 裴旻摸摸脖子,她温热的手掌拢住他的脖子时留下了令他心肝一颤的苏麻,害羞笑道:“抱歉。我、我见你打坐,就想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一早就察觉了。” 公孙辰鱼盈盈秋水的眼波看向他,起身去倒茶,“无妨。没想到我功力见长,也是你教导有方。”把茶端给他,“来,喝杯茶,这是乐营将前些日子赏的dòng庭君山银针茶,茶味清香,倒确是好茶。” 裴旻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嘴角流露出喜悦的神色,“果然不错。”又望着公孙辰鱼呆呆地想了片刻,“辰鱼,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公孙辰鱼忙笑道:“嗯。你说。” “平康坊王大娘家的郑若言你还记得罢?” “记得,她怎么了?” “我今日出宫,没想到遇见了她。她听说我入了宫当差,托我帮她安排入宫。” “她入宫来是要做什么?” “和你一样,也是参加魁伶争夺赛。” 公孙辰鱼沉吟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道:“嗯。若是为这事,我知道了。” “你不生气罢?” “我为什么生气?左右不过是她的出身不好,你可都打点妥当了?” 裴旻眼角眉梢含笑,“太好了。我知道你必然会理解的。我果然没看错人。今日我并没有十成的信心能把事情办妥,故而没有细问。待明日我再出宫去问她。放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妥的。只是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昔日沈静姝也知道她的过去,劳烦你和静姝说说,叫她多多注意,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好。我会同她说的。”公孙辰鱼望着裴旻,在他正直的目光中看不到一丝疑云,突然,她笑了笑。 裴旻也傻傻地笑了一回,突然又道:“辰鱼,我知道你的舞艺超群,是此次夺魁的大热门人选。若你夺魁,我就向圣上请旨,为我们赐婚,你觉得可好?” 公孙辰鱼点点头,心里头仍旧是不起一丝波澜,她温和笑道:“好。一切就依你的意思办。我没有意见。” 裴旻望着她,脸上挂着笑,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他不敢往深了想,怕自己要面对一个可怕的真相。裴旻略坐坐,仍旧小心避开其他人回去了。 夜间,公孙辰鱼趁大家都休息了时,去沈静姝的房间悄悄和她说了此事。沈静姝听了倒是惊奇得很,“想不到她也要来,这下倒热闹了。不知她会不会威胁我们夺魁呢?要是没两把刷子,想来也不敢来了。” 公孙辰鱼安抚道:“不必理会这些。她来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了。裴旻再三叮嘱我,让咱们口风严谨些,不要泄露她的过往。要是被居心叵测之人知道了,不定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你也不担心她会抢走裴旻?” “担心有什么用?况且,我相信她虽沦落风尘,倒也不至于没有节操至此。裴旻之所以愿意帮她,还是念在她昔日照拂他的恩情。她必不是个坏人。” 沈静姝笑道:“坏不坏原不在表面,若她看上了裴旻今日的前途,存心要夺你所爱,你可有什么法子?” 公孙辰鱼也笑道:“她怎么想的,与我何gān?裴旻若被人抢了,就说明不该是我的缘分。我何必杞人忧天?不早了,你睡罢。” 沈静姝送她至门口,悄声道:“真不知说你大度好呢,还是说你没心肝好呢?你这样子,压根儿就不像是一个准新娘该有的样子。” 公孙辰鱼啐了她一口,轻笑道:“少胡说。快回去睡罢。” 公孙辰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呆呆地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心道:莫非我果真是个没心肝的?不对,之前玄一真人说我从小便服了绝情丹,不会对天下男子动情,所以,我这样是正常的。我也犯不着为一个曾经爱慕裴旻的女子吃醋啊。若裴旻心里没有我,我纵使吃上两大缸子的醋,他也还是要离开我的。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脱了鞋,上chuáng睡下了。 次日一早,裴旻便出了宫门。司桃也拿着赵夫人的令牌,出宫去办事。说是办事,其实就是跟踪裴旻。裴旻按说不该发现不了自己被人跟踪了,只是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昨夜一宿未眠,想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郑若言。加之京城人口嘈杂,他放松了警惕。这才让司桃有了可乘之机。 裴旻在朋来饭店略等了片刻,郑若言就背着一个包袱来了。两人相见,便把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郑若言自然是喜不自胜,一脸开心到承受不住的神情,“太好了。多谢郎君为奴筹谋。郎君的恩情,奴没齿难忘。” 裴旻见她如此感恩戴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原本是自己要报她的恩,没想到她竟如此感激自己的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昔日娘子帮某在先,某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对了,娘子如今可是自由之身?” 郑若言点点头,解开包袱,拿出官籍,“奴替自己赎了身,如今确是自由之身。” “太好了。你今日就跟我入宫去,一切都帮你打点好了。” 裴旻未免日后起风波,便乘坐一辆马车入宫。宫门值班的护卫是他的属下,见是他,便问:“大将军怎么坐轿子回来?是否身体不适?” 裴旻探出头来,假意咳嗽道:“偶感风寒,不妨事。” 护卫正色道:“大将军保重。”说着退后一步,放了行。 郑若言坐在里面,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急到了嗓子眼,听到马车滚滚向前通过宫门的声音,她这才捂住胸口,略微喘息起来。 司桃尾随着裴旻进了朋来饭店,因她戴着一顶帷帽,没有被人察觉她的身份。她见裴旻和一名宫外的女子会面,随后又带她入了宫。司桃一回到兴庆宫,便忙不迭地把自己所见到的情况向赵夫人和盘托出。 赵夫人当时正在让宫女给她洗头,司桃一来,便接手了宫女的活计。赵夫人沉吟半晌,“好。你继续给本宫盯着。本宫倒要看看这帮人在玩什么花样。” 郑若言跟着裴旻去见了邱长卿,彼此见过,便说起正事。邱长卿把安排和郑若言略说了说,“因为历来比赛的人员名额是有定数的,你来得不是时机,若是略早一两日,那时名单尚未呈报圣上,也是好办的。如今只得委屈你和徐雅蓉同住一屋,作为组合参赛。” 郑若言摇摇头,通情达理的眉眼,“快别折煞奴了。乐营将,此事多亏了您和裴郎君从中斡旋,才有今日的局面。能入宫,若言已是感激万分。岂有感到委屈的道理?请两位放心,若言不会觉得委屈。倒是委屈了徐姑娘,左右奴会向她赔不是。” 邱长卿和裴旻对望一眼,对事情的顺利进展感到满意。邱长卿又拿出一套舞伎的服饰递给郑若言,“你进去换上这身衣服。” 郑若言依言,拿着衣服进去换上。 邱长卿对裴旻悄声道:“阿旻,你回去就把郑姑娘的花名册造好,和公孙辰鱼她们同一批时间入宫就行。” 裴旻点点头,笑道:“好。还是你想得周到。万一有人查起来,还有记录可以查询。” “为了以防万一,你最好连她住在哪儿也给她安排一个地址。” 裴旻点点头,“行,我知道该怎么做。” 邱长卿满意地笑道:“嗯。jiāo给你我可就不管啦?”又高声喊道:“小福子,你来。” 小福子赶紧进来,“乐营将有何吩咐?” “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好生送郑若言娘子去花萼相辉楼的偏殿找徐雅蓉,再去尚食局说一声,以后多送一个人的饭过去。” 小福子领命,送郑若言去花萼相辉楼的偏殿。 一路上,郑若言留神观看周围景致,跟在小福子后面,款款而来。 突然,司桃出现在前面,小福子赶紧见礼道:“姑姑安好。” 司桃笑道:“小福子,这位小娘子……看着面生,你带她哪里去?” 郑若言听了,心里一阵慌张,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偷溜进富人家的野jī,还没等混进jī群,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因见礼低声道:“姑姑安好。奴是参赛的舞伎。” 小福子忙道:“正是。姑姑还有事,小福子就不妨碍姑姑办事了。姑姑请。” 司桃听了,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随即笑道:“好。你们去罢。”又问:“小娘子芳名?” 郑若言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但总觉得她这么问,必然是不安好心,可又不敢不答,哆哆嗦嗦了半日,方低了头答:“关书意。” 小福子见她乱答,正自疑惑,但转念一想:且等一等,待会儿没人时再问她原由也不迟。 司桃见她吞吞吐吐,又见小福子似乎有话要说,便心存疑虑,问:“哪几个字?” 郑若言忙道:“回姑姑,是关中的关,四书的书,意思的意。” 司桃狐疑地看向郑若言,见她低垂着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她,“司桃,司桃……” 第107章 司桃回头去看是谁在叫她,原来是赵夫人宫里的嘉儿来找她。小福子趁机拉住郑若言迅速地溜了。等到司桃发现时,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气得司桃发怔,顿足道:“哎呀,都怨你,我这正忙着呢,就被你搅和huáng了。我看你一会儿怎么和夫人jiāo代?” 宫女嘉儿一头雾水,见司桃如此生气,又知她素日狠辣,自然不敢顶嘴,只得赔小心道:“对不住,司桃,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不要在夫人面前说,不然我死定了。” 司桃狡黠的眼睛望着嘉儿,突然笑道:“这有什么问题?嘉儿,你手巧,夫人让我打的络子,你索性都替我打了罢。只一条,夫人着急要用的,你得快些点儿。否则夫人要时,我便把这事儿告诉夫人,你知道事情的轻重。” 嘉儿手上已经积压了不少要做的针线活儿,最近时常三更才睡,两只眼睛大而无神,眼窝明显深陷了下去,眼睛周围乌青。她一听要让自己做更多的活计,突然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儿来。她垂了头,微微叹口气,又点点头,“那好罢。” 司桃满意地笑了,走在前头,又问:“夫人让你来喊我么?” 嘉儿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奉命行事,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噢,夫人让你回去布菜。” “原来是为这事儿。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哎,夫人真是一刻也离不了我啊。瞧我每日累得跟兴庆宫的狗似的,一刻也不得闲。”司桃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但嘉儿却听出其中的夸耀之意,两人一道回去了。 小福子领着郑若言往花萼相辉楼的方向走去,小福子问:“你刚才为何说谎?” 郑若言忙诚惶诚恐道:“回公公,奴是乐营将和裴将军悄悄安排入宫的,奴担心此事若是被人知道了,要连累乐营将和裴将军,不得已,只好随口瞎诌了一个名字。” “原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司桃是赵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平日里净gān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你今日谨慎应对,想必对你日后在宫中生存也大有裨益呀。快走罢,前面就是花萼相辉楼了。你住在旁边的偏殿内。” “是,公公。” 小福子想了想,又道:“你也别叫我公公了,就叫我小福子罢,别人都这么叫我。” “好的。” 小福子把人送到花萼相辉楼的偏殿时,二十位参赛者都在自己的房内吃饭,并没有人看到郑若言进来。小福子领她到徐雅蓉的房间,向她说明了情况,最后道:“你们二人相互照应着,咱家先回去复命了,一会儿还要绕道去尚食局,让他们多添一份吃食送来。” 郑若言道:“有劳公公。” 徐雅蓉赶紧道:“若是不嫌弃,我胃口也不大好,不如午膳且将就着用点罢。这会儿尚食局恐怕都歇息了,他们自己人也要吃饭的。” 郑若言忙屈膝道:“那怎么好意思?” 徐雅蓉拉她在一旁坐下,“来,吃罢。” 小福子在也一旁道:“也好。娘子且略微吃点,等晚膳时自然也就有你的一份了。” 郑若言点头应道:“是。公公慢走。” 郑若言拿着筷子,有些迟疑,她笑道:“打扰你了。真过意不去。” 徐雅蓉关上门,缓缓转身,冷笑道:“你若真是过意不去的,你就退赛呀!何必非得巴巴儿地托关系硬挤进来?哼!双人组合跳舞比赛,以往从未有过此例,如今为了一粒老鼠屎,非得坏了一锅汤不可。真不知乐营将是怎么想的?” 郑若言气得发怔,虽然是自己倾轧了对方的利益,可既然她人已经进来了,谁也休想赶她出去!她盯着徐雅蓉,平静道:“我知道你恨我,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来是为了夺魁伶,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若是你觉得十分不能忍受,你便去找乐营将告状好了。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以后这些酸话,我劝你也少提些,免得被人听到了,说你妒忌,不能容人。传出去,品行不好,恐怕也会影响评委们对你的印象罢。”她一边说,一边吃了起来。 徐雅蓉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筷子,气恼道:“我现在饿了。”说着夹起一根萝卜丝,也坐下来吃饭。 郑若言没有了筷子,只好问:“有水吗?” “你要水gān什么?” “洗手。” “你刚进来时没看到院中央有口水井么?要用水,自己去打。” 郑若言听了,便跑到庭院的中央,打了一桶水上来,洗了手。用手帕擦gān。郑若言又回到房间,发现碗里还剩了一些米饭和菜,看起来是特意留给她的。她神情放松了不少,看了一眼窗外的徐雅蓉,她正在散步消食。 司桃把裴旻和邱长卿私自安排宫外来历不明的女子入宫一事向赵夫人说了。赵夫人听后,计上心头,嘴角上扬,“此事先别打草惊蛇。最好是等第一场比赛结束后,这个新来的舞伎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之后,再做打算。” 司桃点头应道:“是。夫人英明。” 赵夫人漫不经心地问:“曹才人怎么样了?陛下是否还在罚她禁足?” “是。圣上已经厌弃了她,若不是看她怀着龙种,恐怕就打入冷宫了呢。” 赵夫人幽幽道:“若是她把孩子生下来,没准就会翻盘了呢。” 司桃心头一紧,抬眼看向赵夫人,“且不说她能否平安生子,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生下了孩子,尚且不知是男是女。纵使是个皇子,也影响不到夫人的地位。夫人您是太子瑛的生母,身份尊贵,岂是她区区一介舞伎可以比得上的。况且她又是胡人,她的孩子怎么也不会继承大统的,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个理。您就放宽心罢。”司桃越说越得意,忘了赵夫人原也是倡优出身,她注意到赵夫人yīn沉着脸色,心脏仿佛被人扯了一下,即刻惊慌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失言了。” 赵夫人神色渐渐舒缓,俯瞰着脚边的婢女,半晌,才淡然道:“你也是跟在本宫身边的老人了,如今说话越发不庄重了。那曹才人什么出身,圣上都没说,倒轮得到你在这儿乱嚼舌根子?本宫倒也罢了,本宫素来知道你一心为主,方才那话,你原是想着曹才人说的,并不是指桑骂槐。只是以后你要谨言慎行,给宫人们做个榜样。” 司桃磕头如捣蒜,忙道:“是,奴记下了。谢夫人宽恕。奴再也不敢了。” 赵夫人神色清朗了起来,和颜悦色道:“起身罢。”看着司桃起身,赵夫人又道:“曹才人毕竟年轻,还是大有可为的。” 司桃揣度着问:“夫人的意思是?” 赵夫人狡黠一笑,“本宫的意思是你代本宫去看看她,她那儿若是短什么,你就回来告诉本宫,本宫派人给她送去。” 司桃不解,又问:“夫人,如今曹才人已然失宠,咱们何必如此呢?” 赵夫人冷笑道:“本宫同武氏斗了这么多年,始终处于下风。如今她利用自己痛失爱女,博得了圣上的怜爱,圣上已经许久没有宠幸过宫中其他的妃嫔了。本宫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她的地位,若是扶持曹才人,没准可以分圣上的恩宠呢。既然斗不过,本宫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得意。” 司桃垂头应道:“是。” 花萼相辉楼的偏殿内,姑娘们个个都在练舞,她们已经得到通知,第一场比赛将于明日上午在花萼相辉楼举行。郑若言的突然出现,虽然引起了一些注意,但因为她是和舞技较为靠后的徐雅蓉一组,便被视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对手,很快就没有人再谈论这件事。 按说,郑若言和公孙辰鱼、沈静姝曾经是旧相识,理应多多亲热。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郑若言的过去,公孙辰鱼和沈静姝都颇有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她。 公孙辰鱼在放松了身体之后,便坐在一旁发呆,看别人练舞。姚灵看她一人坐着发呆,便也凑过来坐下,“你怎么不练了?是对明日的比赛胜券在握吗?” 公孙辰鱼皎洁的目光看向她,笑道:“我只是觉得临时抱佛脚,恐怕适得其反。” 姚灵也笑道:“不是有句老话说嘛?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每个人都想胜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你难道真的不紧张么?” 公孙辰鱼道:“紧张有什么用?我只想赶紧结束比赛,好出宫去。入宫这么久,我都想我阿娘了。也不知她在家过得可好不好?主母还有没有给她气受?” 姚灵凄恻笑道:“我也想我阿娘了。入宫之时,我答应过阿娘,一定要夺得魁伶,为她争一口气。” 公孙辰鱼心里很理解姚灵的感受,作为大家族的庶女,受到的待遇本就连主母身边的一等婢女都比不上,母亲在家受气,更是家常便饭。她冲着姚灵温暖地笑笑,点点头道:“我理解。” 姚灵抓住公孙辰鱼的手,流露出感动的眼神,“辰鱼,你知道么?就是我的亲姐姐,她也未曾待我这么好过。” 公孙辰鱼一向慢热,突然被如此亲昵地表示,她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地笑着,并不说话。 休息时,梁芷、姚灵和沈静姝都来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间。秦若嫣则躲在自己的房内苦练,她在此时早已将其他所有人都当成了竞争对手,已经无法做到与她们心平气和地闲谈。 姚灵突然道:“诶,你们说,曹才人自从上次小公主事件后,一直足不出户,也不知她此刻是怎么样?” 梁芷接着道:“是呢。她还怀着龙种,若母体心情不好,恐怕也是会影响她腹中的胎儿呢。” 沈静姝也颇同情道:“这就是当圣上的女人不好之处了。圣上的女人太多了,他顾不过来。且曹才人毕竟是胡人,家中父兄又没有人在前朝为官做宰,没有前朝势力的帮衬,出了什么事,只能自己扛着。在深宫之中,连个jiāo心的朋友都没有,也是可怜。” 公孙辰鱼叹气道:“我去看过她,只是她心绪灰暗,无心见人。过些日子,我再去看看她。” 姚灵又道:“依我看,这事儿曹才人分明就是遭人陷害的。她好端端的,怀着龙种,圣眷正浓,她为何要去害武夫人的孩子?没道理呀。再者,出了这么大的事,若圣上真的认定是曹才人所为,为何没有下旨处罚她?就连位份都没有降?” 沈静姝附和道:“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除非是有人故意陷害,而圣上是为了护住此人……此人应该很重要,难道是皇后?” 公孙辰鱼冷静道:“这么蹩脚的嫁祸游戏未必是正宫娘娘所为。或许应该想一想,此事对谁最有利?我一直心存疑惑,小公主纵使再羸弱,也不该被一只发了疯的猫活活吓死了。这不是太蹊跷了么?”又对沈静姝道:“静姝,你问问沈姨父,小公主生前的身体状况如何。”突然听到门外有声音,公孙辰鱼忙起身,把左手食指放置嘴边做出“嘘”的动作,右手指指门外,示意外面有人偷听,嘴上却大声笑道:“静姝,你可是又胡说啦。咱们这么多人,谁能说自己一定会在明日的比赛中拔得头筹呢?” 公孙辰鱼小声道:“静姝,你随便说点话,我去门口看看……” 第108章 沈静姝领会其意,便也笑着答道:“这也不难猜嘛?虽说各花入各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被五百位评审喜欢,但是,跳得好的,总归是机会更大一些。观众眼睛又不瞎,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谁跳得好,谁跳得差么?你说是不是,姚灵?” 姚灵看公孙辰鱼已经悄悄走到了门后,便配合唱戏道:“那也未必。观众是老百姓居多,老百姓喜欢的,恐怕未必是舞艺高超的,反而是那些下里巴人的东西呢?” 梁芷也配合道:“还真有这个可能。哎,看来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话音未断,门已经打开了,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公孙辰鱼追出门外,发现原来是郑若言。 公孙辰鱼看着郑若言惊慌失措的样子,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笑问:“你来啦?我正要去出恭呢。大家都在里面闲聊,要不你先进去,略坐坐我就回来了。” 郑若言惊惧的神色渐渐散去,笑道:“不了,我还是晚上再过来找你罢。你也知道,里面有些人我不认识,若我贸贸然出现,她们定会怀疑我和你之前就认识。我先告辞。” 公孙辰鱼点头,微笑道:“也好。”送走了郑若言,公孙辰鱼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不等她们问,就主动说道:“是若嫣,她去如厕,经过这里。” 沈静姝“哦”了一声,低声道:“我会找机会问问父亲,看能否得到一些线索。这里还是不大安全,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到处去宣扬,妄议后宫之事,我们可就危险了。” 公孙辰鱼赶客道:“好了,也不早了,都回去休息罢。下午还要练舞呢。快,快。” 梁芷一脸倦色,她自知资质平庸,只好想一些花招来弥补舞蹈动作的不足,她最近几日都偷偷地在房内训练,显然是过度劳累。她起身道:“好,我先回去睡午觉了。” 沈静姝和姚灵也走了。人都走后,公孙辰鱼又坐下来打坐,修炼内功心法。 晚上,郑若言果然来找公孙辰鱼,说了些别后重逢的话,因又转到明日的比赛上来。郑若言道:“我和徐雅蓉明日作为组合参加比赛,也不知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按说,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只是这宫里,除了你和静姝,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朋友了。” 公孙辰鱼笑着招呼道:“若言,你尝尝这茶叶,君山银针茶,味道不错的。”见郑若言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你和她既然是组合,就要jīng诚团结,才能把舞跳好。你只有让世人记住你漂亮的舞姿,然后他们才会记住你。至于其他的事情,你暂时不要想这么多。一切都会有个结果,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便是。” 郑若言点点头,心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十拿九稳了,所以你才这么说罢。嘴上却又笑道:“你说得对。我都听你的。那我不打扰了,明天就要比赛了,你早些休息罢。养jīng蓄锐,我们好好比一场。” 公孙辰鱼听到她的腹语,只是淡然道:“和我们比赛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郑若言不解地问道:“是谁?” “那个人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只要战胜了自己,就是赢了。” 郑若言听后,笑道:“你已经和昔日我所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大不相同了。说得好。我先走了。” 公孙辰鱼送她至门口,仍旧关上门回来。郑若言刚转至一旁的回廊处,突然远远地瞥见了上回见到的宫婢司桃,她吓得赶紧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内。回到房内,她忧心忡忡,坐立难安。她看了一眼躺在chuáng上的徐雅蓉,见她已经睡熟了,带要叫醒她,替自己圆个谎,又担心万一她非但不帮忙,反而要害了自己岂不更糟?她犹豫着,爬上了chuáng去,把自己的头也盖上,装出chuáng上只有一人在睡的样子。 司桃原是悄悄打探,并没有声张,只是借口赵夫人要她给众人送宫花戴,一一敲开了房门。连着送了十来个人,也没遇见那日的关书意,正暗自狐疑。突然间,一个内侍局的小内监手执一块木牌子匆匆走来。司桃便叫住小内监打探情况,小内监忙道:“司桃姑姑安好。师父派我来送东西。”说着指了指手上的木牌。 司桃接过木牌一看,笑问:“郑若言?她是谁?新来的?” 小内监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咱家只负责送东西,别的一概不知。”说着往前走了。 司桃呆了半晌,突然醒过神来,追了过去。小内监早已把木牌挂在了徐雅蓉的房间的门上,人却早从一旁的游廊走了。司桃扣门,里面没有声响,半天了,徐雅蓉才闷闷地答了一句:“谁呀?已经睡下了。” 司桃在门外致歉道:“打扰姑娘好睡,是奴的不适。奴是赵夫人身边的司桃,奉夫人之命,特来给姑娘们送宫花戴,意在祝福姑娘们明日大显身手,一鸣惊人。奴放下就走。” 徐雅蓉一听是赵夫人,早惊得清醒了一大半,忙坐起来,梳拢头发,高声道:“姑姑请进来罢。” 司桃推门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满庭的月光在门口处的地面上流淌。司桃见chuáng上还躺着一个人,只是看不见头,因把取了两支宫花留下,笑问:“如何偏这屋里住了两位姑娘呢?” 徐雅蓉闷闷道:“这原是上头的安排,我也不清楚。”随后又道:“多谢赵夫人赠宫花美意,有劳姑姑了。”又要起身来,司桃忙走近,一把按住徐雅蓉的手,悄笑道:“奴这就要走了。姑娘不必客气。姑娘快睡罢。明日拿个好名次。”又探头看一眼被子底下裹着的人,笑道:“这样睡对身体无益,还是把头探出来些,呼吸岂不畅快?”说着就要动手去拉被子。 郑若言并未睡着,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头上的被子,心里惊慌,只得暗暗地使巧劲儿往里压着被子。司桃到底还是掀开了被子,看到她的后脑勺,因看不真切,便笑道:“难为她睡得这样香。奴先告辞了。” 司桃一只脚走出房门,正要带上房门,一眼又瞥见了房门上书写着“郑若言”三个字的木牌,回头笑问:“姑娘是哪一位?” 徐雅蓉忙起身应道:“奴叫徐雅蓉。” 司桃若有所地地点点头,笑问:“那郑若言是和姑娘同一批次进来的吗?” 徐雅蓉打了个哈欠,正要说“不,她……”时,感觉到自己被郑若言掐了一把,便立即改口道:“噢,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进来的。” 司桃心里存了个疑,但她心想:纵使今日看不真切,明日总是可以看得分明的。司桃把剩下的宫花也都悄悄地送了,再悄悄地回去了。 徐雅蓉哈欠着躺下,半晌,又问:“你别以为刚才我是在帮你,我只是怕你连累乐营将,我才帮你圆了谎。再说,明日我们就要参赛,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你、你好自为之罢。” 郑若言怔怔地,道了声谢,也躺下去,心里还在琢磨该如何应对明日的场景。这一夜,郑若言迟迟未能入睡,她一心只想等待天亮,寻个空子去找乐营将或裴旻寻求帮助。 次日,天还未大亮,姑娘们一早就都起来了。她们开始装扮自己,往脸上敷上脂粉,又细细地对着铜镜描眉。也有往眉间贴上梅花花钿的,梳出最jīng致的发型来。独有公孙辰鱼仍是寻常打扮,她不喜过于浓烈的装扮,只是画了一个素雅的淡妆,眉梢往上飘,和发丝高耸简洁的螺髻最是相宜。 别的姑娘们都已换上新做的舞衣,唯有公孙辰鱼只是一袭素衣,这身衣服虽看着不太旧,却是旧年间做的,是阿娘给她亲手做的,她一直穿得很将就。她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澄净,犹带一丝清冽。 众人吃了早饭,又互相品评了一番对方的打扮和服饰,热热闹闹的气氛过后,又各自散开,做一些赛前的准备。 突然,邱长卿身着青衣、头戴玉冠出现,仿佛是从云雾里走出来。他身旁还跟着步态袅袅婷婷的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并一个随行的小内监,正是邱长卿身边的小福子。 众人见乐营将来了,忙自觉地往庭院中间聚拢,很快站成了两排,于是这多出来的一个就显得尤为扎眼。 范教坊使两道目光锥子似的直she出去,走到郑若言跟前,问:“你是怎么一回事?” 徐教坊司也忙做出反应,问邱长卿:“乐营将,无端端怎么又多出一个名额来了?此事可曾向圣上请示过了?” 邱长卿把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两人拉至一旁,悄悄说明了原委,又补充道:“此事某已和圣上说过了,圣上已经默许。还请二位多多包涵,未曾及时向二位报备。” 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听说,都道:“既是圣上允准的,我们就没问题了。” 三人又回到众人前面,邱长卿笑道:“今日是诸位的大日子。你们辛苦排练这么久,就是为的接下来的比赛。本官相信各位的实力,所以,你们也无须太过紧张,只是如平日里练习一般跳舞就可以了。”众人听了,都笑嘻嘻地应道:“是。” 邱长卿又问范教坊使和徐教坊司二人,“范教坊使可有话要嘱咐?” 范教坊使盈盈一笑道:“并没有什么话要讲。都散了罢。一会儿再集合去花萼相辉楼。” 众人都应道:“是。”便都散开了。郑若言趁机跟上邱长卿,悄声道:“乐营将,求您帮帮奴罢。” 邱长卿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郑若言便把昨夜赵夫人宫里的司桃来送宫花,以及和司桃之前遇到的事情都统统说了,焦急道:“乐营将,奴托您的福,入了宫。一会儿就要演出,万一被人发现我是这样入的宫,恐会连累乐营将和裴将军。奴自己怎么样,都是不打紧的,本来也就是贱命一条。可若是因此连累了你和裴郎君,奴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邱长卿沉吟道:“你别担心。放心比完第一场再做打算。这件事,我既然揽了下来,就会负责到底。你且放心去罢。若遇到有人问你的来历,你只说自己也是□□月份时采选入的宫,住在北苑。其余一切都jiāo给我们。” 郑若言看了一眼邱长卿,见他认真的眉眼,又素知他为人豪侠仗义,说出口的话就跟白纸黑字立下的契据一般,一定会践行。便也放心了下来,欠着身子退下了。 公孙辰鱼远远地瞥见这一幕,便猜测昨夜赵夫人身边的司桃突然夜里来送宫花,定然事出有因。她望着一个矮几上的一株兰花发起了呆,突然邱长卿出现在了她跟前,邱长卿笑道:“你今日穿得也忒素了些。” 第109章 赵夫人一早就扶着司桃来了花萼相辉楼,身后跟了几个宫女、内监。赵夫人见大厅内内监和宫女们都在忙碌,大厅北面是留给圣上和皇后的坐席,东西两边是皇亲国戚的坐席,南面是四百位老百姓的坐席。东、西两面的食案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果子和糕饼,每人一把鎏金自斟壶,一个蓝田玉杯,地上铺着大红色地毯,上面按坐席放着松软密实的青色缎子坐垫。南面的条桌上也预备了果子和吃食,却只有茶壶和茶杯,地上也放了四百个圆润可爱的蒲团。 赵夫人道:“今年咱们可有眼福了。咱们出去逛逛去,一会儿才开始呢。”司桃扶着赵夫人走出来,看到偏殿有几个侍卫在守着,司桃用手一指偏殿的位置,“夫人,姑娘们都在这里住着,要进去逛逛么?”赵夫人笑道:“也好。”说着两人便朝偏殿内走来。 公孙辰鱼如梦初醒,惊道:“乐营将安好。” 邱长卿见她一脸惭色,便笑道:“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一会儿就要上台表演了,你可紧张?” 公孙辰鱼笑道:“说来也奇怪,我并不觉得紧张。我只是希望能赶紧结束,我好出宫去。” 邱长卿喜道:“你想出宫了?我和你一起出去。” 公孙辰鱼抬眼看了邱长卿一眼,见他闪亮的眸子透露出认真的神色,不觉微微一笑,“我出宫,你也要出宫?” 邱长卿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不过是宫里头待腻烦了。想出去了。你、不要想太多。” 公孙辰鱼笑道:“我何曾多想了?原是你自己多想了,倒先说别人不要多想,真真是倒打一耙啊。” 邱长卿的脸微微地发红,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略抽了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说不过你。罢了。你先去准备罢。” 公孙辰鱼应道:“也好。告辞。” 邱长卿看着她走开,又在后面喊道:“辰鱼,你一定要加油哇!” 公孙辰鱼听闻,回头一笑百媚生,那笑容似水中的雾气,柔软又纯净,一下子戳中了邱长卿的心。他怔怔地看着公孙辰鱼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处。他刚一回转身,却猛然发现是赵夫人和她的贴身宫婢司桃,他惊得连忙见礼问安,“赵夫人万福金安。” 赵夫人却冷哼一声,“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知道的说你受了惊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见了鬼呢?” 邱长卿忙解释道:“夫人说笑了。夫人天姿国色,能有幸目睹夫人的尊荣,是天下人之幸。” “哦?是天下人之幸?” “是的,夫人。” “那这天下人之中有你邱长卿么?” “微臣亦是天下人之一,自然包括在内的。” 赵夫人闻言,喜上眉梢,却又皱起眉头道:“你这突然变得油嘴滑舌的,想必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邱长卿镇静地抬眼,看向赵夫人,“让夫人见笑了。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请夫人明察。” 赵夫人的嘴角显出被奉承后的受用,她扶着司桃,傲慢地转身,“走。”往前走了十丈来远,赵夫人悄声问司桃:“他还看得见本宫么?”司桃悄悄回头,发现邱长卿早已不在,便噘着嘴道:“他已走了。” 赵夫人忙道:“你去悄悄地把那个新来的舞伎叫过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司桃领命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比赛正式开始了,观赛的人都已经就位。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发表了简短的开场致辞,随后按照名单宣读参赛的人上场。 杜弘毅庄重而又微微含笑地高声宣布道:“首先登场的是姚灵,她将为大家舞一曲《醉花yīn》,请欣赏。” 姑娘们早已在屏风后面候着,听到叫姚灵的名字,姚灵倏地站起,旁边的公孙辰鱼、沈静姝、梁芷都笑着鼓励她道:“去罢。”姚灵冲她们点点头,便深呼一口气,出去了。 姚灵正要给圣上、皇后行礼,被圣上及时制止道:“安心跳舞,不必多礼。”说着又瞥了一旁的高力士,“去和下面的姑娘们也jiāo代一声。”高力士领命去了。 姚灵站定后,对乐师们点头致意,表示可以开始了。管弦丝竹之声齐发,空气中弥漫着深情绮丽的情绪,姚灵随着曲乐之声展开舞蹈,如梦如画,令人陶醉其中,仿若仙境。 姚灵的大哥姚凯、二姐姚玥都来了,姚凯见三妹妹姚灵舞得如此曼妙动人,对二妹妹姚玥笑道:“想不到三妹妹舞姿如此明媚鲜妍,素日在家时我竟小瞧了她。” 姚玥虽看着场上的妹妹姚灵舞蹈,可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邱长卿的所在。前些日子收到姚灵的家信,信中提及邱长卿伤到了手,她在家着实为他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看着他玉树临风的模样,心里知道他已经康复,感到说不出的欣喜。偶尔碰到邱长卿的眼光往对面she过来时,她更是小鹿乱撞在心怀,立即垂了双目,只是看着眼前的食案。 邱长卿却是向一旁的姚凯点头致意,甚至使了个眼色,姚凯也向他遥敬一杯酒,然后自己喝了。注意到二妹妹的羞涩神情,姚凯轻笑道:“二妹妹,你瞧,长卿在那儿呢。” 姚玥美目流转,看着场上跳舞的姚灵,面色发红,有些发烫,正色道:“知道了。” 姚凯又笑道:“二妹妹,这酒还没开始喝,你脸怎么就红了?” “胡说。我这是热得。专心欣赏舞蹈罢,偏哥哥话多。” 姚凯随手拿了一颗枣子吃了,静静地观赏三妹妹姚灵的演出。 屏风后面,这群还未上场的姑娘们都挤在缝隙处观看。公孙辰鱼正探出半个脑袋观看场上的情形,突然,她听到一个恶毒的腹语在说:看我从背后把她们推出去。公孙辰鱼猛然一惊,缩回了脑袋,发现只有徐静蓉在自己右边挨着,也在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浑然未知。公孙辰鱼看见郑若言带着一股杀气往这边悄声走近,便迅速走过去,笑道:“若言,来,你也来瞧瞧。” 郑若言略怔了怔,脸微微红了起来,勉qiáng镇静笑道:“我正要加入你们呢。走。” 公孙辰鱼温和地笑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公孙辰鱼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开了,离她们远远的。她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暗暗地观察郑若言的举动。 郑若言本想借公孙辰鱼之手把徐雅蓉推出去,一石二鸟,让她们两个惊扰圣驾,被剥夺参赛资格。可公孙辰鱼一走开,她便不敢再动手,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若是徐雅蓉出了事,自己和她同组,定然会被首先视为嫌疑人,到时候偷jī不成蚀把米,岂不是蠢笨?想想,还是再等机会下手。郑若言趴在徐雅蓉旁边看了一会儿,姚灵已经舞完了。厅内掌声如鸣。 杜弘毅又高声道:“今天一共有20组表演。每一组表演都有一个投票箱,喜欢哪一组的表演,就把手上的签投掷到哪一个箱子里去。最后,我们会当众唱票。每一个人的投票,都将决定着最后谁能晋级,务必要慎重,选出当之无愧的魁伶。好,现在请诸位对姚灵姑娘的表现进行投票。请容许某再提醒一遍,你们每个人手上只有8票,一定要投给你们认为最jīng彩的舞蹈。” 皇后笑道:“今年这个倒有点意思。陛下jīng通舞乐,何不也投上一票?” 圣上冷峻的眸子浮现一丝笑意,“皇后怎知朕的烦恼?朕何尝不想与民同乐?不过,朕若是投了,他们岂不是会跟着朕的喜好来投票,这样选出来的魁伶又有何意思?” “依臣妾愚见,陛下何不把自己看好的,偷偷写在纸上,不让任何人瞧见。等比赛结束的时候,再看陛下所喜欢的,与五百位评审选出来的,有多少是一致的。岂不是有趣?” 圣上自从痛失上仙公主后,因怀疑是皇后做的,便对她厌恶至极,总是避而远之。今日这种热闹的场合面前,纯粹是出于国之礼仪才勉qiáng和皇后同坐一处。没想到,她倒提出了这个有趣的想法,不禁感到意外之喜。于是笑道:“也好。” 皇后便笑着招呼高力士过来,附耳嘱咐他去准备笔墨。高力士立即着人去取了来。高力士附耳圣上道:“皇后娘娘还命小的把名单誊录了一份上来。大家若有中意的,圈出来,也省事。” 圣上偏头看向皇后,笑道:“你这主意极好。” 坐在圣上右手边首位的武夫人脸色铁青,一张妩媚的脸上难掩怨恨的神色。她和皇后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武夫人的眼神里满是蔑视。皇后却得意地笑了,转头敬了圣上一杯酒,“陛下,请喝一杯。”圣上就着皇后的酒杯喝了两口。 场上投票的环节已经结束,杜弘毅宣布第二位出场的人是秦若嫣。 秦若嫣跳得是一曲妩媚至极的《楚宫腰》,把在场的男子们看得浑身燥热,苏痒难耐。就连正襟危坐的圣上也心猿意马,连连饮酒。武夫人的眼睛在喷火,熊熊的烈火在燃烧,感觉要把场上舞动的女子焚毁成灰烬,最后再chuī一口气,把这灰烬chuī散,随风飘到天尽头去。 一曲舞毕,场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不少吆喝声。“好!好!好!”还有人直接喊“秦若嫣!秦若嫣!秦若嫣!”的,给她投票的男性居多,东西两面的皇亲国戚或是官眷,他们一般不会亲自下场,而是由一旁服侍的内监代为投递。 坐在西面的甄王李琬很喜欢秦若嫣,便命身后的内监过来,“你去代本王投。”此时,秦若嫣还在台上,她款款地向众人行礼答谢,缓慢地退场。 甄王的生母刘华妃坐在东面,紧挨着武夫人、赵夫人。她虽素来低调,可一双眼睛却是时刻观察着屋内的情形的。她眼见着儿子甄王被秦若嫣勾去了魂魄,又看出圣上也看上了她,心里一阵担忧。她看到儿子在向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投票给秦若嫣,但刘华妃却低垂双目,视而不见,反而抿了一口果子酒。 接着又上场了几个,舞得都不如前两位惊艳,圣上一时有些失了神。因叫来邱长卿、范教坊使、徐教坊司和太常寺卿杜弘毅商量道:“这些舞艺一般的,统统不必再上场了。依朕的意思,今日就选出前八名,明日再选出前三名,后日也就有了结果了。四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都点头同意,太常寺卿杜弘毅道:“陛下英明。正该如此。往年从没有这样大的规格,只是礼部负责操办。今年不同,很该因时制宜,删繁就简。” 屏风后面,徐雅蓉突然倒地,发起了羊癫疯,后面一时乱作一团。公孙辰鱼忙命其他内监去尚药局请沈尚宫。又即刻打发内监去请邱长卿。内监们忙跑出去了。 第110章 邱长卿和沈一融到了之后,经过现场情势的判断和处理,两人决定派几个内监把徐雅蓉送到偏殿去休养。 郑若言满脸担忧,看着三个内监把徐雅蓉抬起来,和沈尚宫一起偏门出去。她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出来,六神无主地问:“乐营将,雅蓉突然发病,一会儿比赛可怎么好呢?” 邱长卿镇静道:“事发突然,只好先保住她的性命要紧。一会儿你就独自上场罢。” 郑若言抬眼看着邱长卿,怯生生的眼神里流露出无奈和悲戚,应道:“是。” 公孙辰鱼和梁芷等人看着邱长卿镇定了神色,仍回到了前头,此时是沈静姝在表演,她跳一曲《锦瑟》。邱长卿找着杜弘毅,将发生的情况附耳对他说了。只见杜弘毅点点头,神色庄重,还不时瞟向圣上,却又在暗自思忖着什么。 邱长卿也早就注意到圣上也在暗自投票,便悄悄地拉了高力士在一旁,把情况又说了一遍,叫他转达给圣上,“好叫圣上不着恼才是。”高力士笑着应了,自去找机会悄悄告诉了圣上。 圣上一听,眉心一皱,随即拿起笔,将徐雅蓉的名字轻轻划去了。沈静姝的表演也恰逢此时结束,圣上看着场上的女子,心道:刚才有些分心了,没有细看,但看她的眉眼,倒也好看。于是,圣上又在名单上圈出了沈静姝的名字。 皇后笑道:“沈静姝是尚药局尚宫沈一融的女儿,陛下瞧着她如何?” 圣上听了,微微颔首道:“尚可。” 皇后瞧了一眼剩下的名单,笑道:“陛下,臣妾坐了这许久,有些乏了,出去走走,就回来。” 圣上似乎求之不得,点头准了,叮嘱道:“只别走太远了。后面剩下的,还有好的。朕记得,公孙辰鱼是好的。” 皇后点点头,笑道:“遵旨。”说着扶着一旁的贴身宫婢雪雁起身去了。 公孙辰鱼心里怀疑徐雅蓉突然发病和郑若言脱不了gān系,只可惜自己当时一时不察,没有抓到她的把柄。公孙辰鱼走到郑若言的身旁,假意安抚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事乐营将自会处理。你安心表演就是。你也不必紧张,只当是自己一个人在场便罢了。横竖跳完就下场了。” 郑若言虽出身烟花之地,可从没害过半个人,今日这事也是被bī无奈。她做下坏事之后,心里惶恐不安。觉得别人都知道是自己gān的。她畏畏缩缩在一旁,不敢多言。听到公孙辰鱼如此安慰她,她心里又惊又惧。她心想:早前我本来要嫁祸给她的,谁知她命大,偏被她逃脱了。我不得已,才用了这个法子。她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呢?她看向公孙辰鱼,挤出一丝笑意来,眼神里充满试探。 公孙辰鱼听得她的腹语,便确定了此事确实是她所为。心里便有了数。也只是笑笑,然后走开,仍透过缝隙去看场上的人表演。此刻是梁芷在表演,她跳的舞蹈是《牡丹情》,她虽然形容小巧,倒也是小家碧玉,清新可爱。也有不少人给她投票的。 随后听得杜弘毅高声喊道:“下一位出场的是郑若言,独舞《红颜醉》,有请上台。” 郑若言这边出场,梁芷和沈静姝、姚灵、秦若嫣等已经演出完的姑娘,都被内监引往隔壁的房间去了。 梁芷刚跳完,心里很是激动,她拉着沈静姝的手笑道:“哎呀,幸好跳完了。紧张得我手心都冒汗了。” 姚灵一早就跳完了,此刻却最是沉稳,不等沈静姝先开口说话,自己抢先道:“我上台前本来不紧张。一个人上台看见那么多张面孔,都盯着你一个人看时,本来不紧张的,也顿时紧张了起来。” 沈静姝笑道:“你一曲《醉花yīn》跳得那么好,我瞧见好多人都给你投票了。” 梁芷笑道:“你的《锦瑟》跳得也好。也有很多人给你投票的。” 她们坐着闲聊了好一会儿。秦若嫣还在为比赛的结果坐立不安,她突然问:“公孙辰鱼怎么还没上场?你们听——是不是轮到她上场了?”众人凝神谛听,果然是在报她的名字并曲目《邻里曲》。众人笑道:“没想到她竟是压轴的表演。” 秦若嫣叹道:“可惜咱们不能去看。也不知她跳得如何。” 姚灵笑道:“想看的话,我们悄悄地去看看如何?” 梁芷和沈静姝忙道:“正有此意。” 于是便结了伴往比赛大厅走去。本来以为内监们定要拦住盘问的,谁知守门的内监见几个神仙似的姑娘成群结队地出去,晃了会神,竟没有阻拦。她们四个相视一笑,随即镇静地走了出去。 梁芷小声道:“谁知他们竟然是个摆设?我还当他们是要拦住我们的钉子呢。” 说笑间,她们来到了大厅的候场处,郑若言正趴在那屏风后面看呢。她们各自找了地方去欣赏公孙辰鱼舞剑器。郑若言瞧了一眼沈静姝等人,略微展露了笑颜,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公孙辰鱼体态轻盈,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或旋转,或跳跃,皆如行云流水,叫人眼前一亮。 那甄王李琬原本瞧了秦若嫣的《楚宫腰》,心里觉得已是最佳,如今再瞧公孙辰鱼的《邻里曲》,更是觉得清风拂面,令人如沐chūn风,那滋味是妙不可言。他早把秦若嫣抛诸脑后,更是一心一意地欣赏起眼前的佳人来。 恰逢此时,皇后也回席了,圣上观得正在妙处,也顾不上和皇后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道:“皇后,你快看!”皇后瞧着圣上那如痴如醉的模样,当真是觉得稀奇,不免也放眼望去。果然好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神仙姐姐,她跳得与所有人的都不一样,且她跳得这样好,模样又是一等一地标致,怪不得观众都喜欢她。 姚凯自从数个月前在邱府见过她,对她一见倾心,后来打听到她父亲原是户部员外郎公孙泽,便有意求娶。谁知后来事情竟不能成,姚凯灰心丧气了好些日子,却不知原来她进了宫。姚凯喜道:“真是‘踏破提携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了你。” 姚玥见哥哥姚凯如此喜形于色,便笑道:“想来这就是哥哥看中的那位姑娘了?” 姚凯眼睛虽看着前方,心里高兴,点点头,道:“是她。哥哥的眼光不错罢?” 姚玥笑道:“是。哥哥的眼光是好。可惜人家姑娘不愿做你的姨娘。眼光再好也是白瞎。人家也不是普通布衣人家出身,她父亲好歹还是六品员外郎。且我听说,那邱长卿就是为了她才追到宫里的,可她却因为邱长卿早已与我有婚约在身,生生拒绝了他。这样硬气的姑娘,是不会也没有必要给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做妾的。依我看,哥哥还是收着些罢。省得空欢喜一场,闹得没脸儿就不好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倒像是咱们家的人都这样没皮没脸,非得倒贴似的。” 那姚凯听说公孙辰鱼就连邱长卿那样的人物都拒绝了,心里越发敬重她。因此对二妹姚玥的话也不大放在心上。仍是一门心思看表演。姚灵远远地瞧见哥哥姚凯那专注的神情,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公孙辰鱼并没有使出十分的劲儿来表演,她一心只想韬光养晦,徐徐图之。谁知圣上突然改变主意,要从二十组选手中选出八组留下,其余的全部淘汰。她想着若十分藏拙,恐怕会因为太过平庸而被淘汰出局。于是她便使出了八分的的功力,在场上纵情恣意,好歹叫自己成为八qiáng选手罢了。 谁知,她舞完一曲后,场上一时间寂静无声,一时间又掌声如雷,轰动大厅。给她投票的人很多,有些早已把手上八票投完的人,此刻却深恨自己没能把票留到最后,不能投票支持她。 有个长相敦厚老实的男子,起身去问守着投票箱的内监,还能不能改投票?内监一时不知所措,赶忙去请示杜弘毅。杜弘毅便走过来解释道:“既然已经投了,此时也不好再改了。罢了。罢了。” 谁知此名男子身上有股憨劲儿,再三说:“我原以为后面的都不好了,便随意投了。谁知后面竟有这么好的,原来你们把最好的,留在最后。怪我没见过世面。还记得官爷头先叮嘱过我们,一定要投给我们认为最jīng彩的八个表演。官爷,这就是我觉得最好的演出。求官爷开恩罢。” 这男子的一席话说中了许多人的心声,大家便齐声道:“正是。求官爷开恩罢。好歹叫我们不要辜负了这位神仙一般的姑娘。” 圣上本来就喜欢公孙辰鱼的表演,又听见众人陈情,便朗声笑道:“就依众卿所言,选出你们心目中最好的八个表演罢。” 众人欢欢喜喜,都有序地走到投票箱前,轻声和内监说明自己要把谁的投票改给公孙辰鱼。一时之间,倒也秩序井然。 公孙辰鱼回到候场的地方,梁芷等人早已围了上来,众人都笑道:“天呐!辰鱼,你今日成了红人了!大家都争着要把票投给你呢。魁伶之位非你莫属了。” 公孙辰鱼笑道:“哪里的话?大家不过是瞧着新鲜。况且这到最后了,他们手上都没有票可投了,大约是可怜我,这才施舍我一些票数罢了。你们今日的表现都非常好。咱们还是先出去罢。” 说着又往一旁的休息室走来。郑若言和秦若嫣两个都蔫蔫的,有些不大高兴。她们两个都最想夺得魁伶之位,如今看到公孙辰鱼这样qiáng劲的对手出现,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了几分嫉恨。 裴旻一直都立在圣上附近一丈远的地方护卫,今日的演出,他自然是尽收眼底。他看着大家都喜欢自己未婚妻的表演,心里高兴极了。 唱票之时,厅内的观众并未离席,大家都十分关注最后的结果如何。 大约三盏茶的工夫过去了。杜弘毅赶紧把最终投票结果誊抄了出来,并呈给了圣上。 圣上一看,公孙辰鱼、姚灵、秦若嫣、郑若言、沈静姝、梁芷、明卉、芮竹。高力士再从旁对了一遍圣上圈出来的名字,只有一个名字没对上,因笑道:“大喜!恭喜大家。大家的眼力可是没话说,前七名都猜对了,只有最后一名和五百名大众评委的意见相左,想来也是各花入各眼,并不是是与非的问题。大家圣明!” 圣上嘴角上扬,喜道:“很好。你们都是按照演出的效果来投票,并没有徇私情。接下来两天的比赛,务必继续发扬今日之jīng神,选出当之无愧的魁伶。也算是共襄盛举了。” 众人齐声应道:“是。” 圣上和皇后首先散了,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散去。杜弘毅和邱长卿、范教坊使、徐教坊司四人,一起去旁边的休息室宣读了此次胜出的八qiáng选手。入围的人自然欣喜,自觉脸上都有了光,也纷纷往偏殿去休息了。 邱长卿心里记挂着徐雅蓉的病情,打算过去看看。裴旻刚把圣上护送回南薰殿,便立即寻了空过来,正好遇上邱长卿,两人便聊了几句。 邱长卿笑道:“恭喜你,阿旻。她得了头名。” 裴旻笑道:“也恭喜你,她好歹是你带出来的学生。” 邱长卿笑着摇摇头,突然,他目光一沉,严肃道:“阿旻,你真的了解郑若言么?可能我们都看错了她……” “什么?” 第111章 正说着,公孙辰鱼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对他们招手道:“你们随我来。”邱长卿和裴旻随她走进她的房内,心里满腹疑问,“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公孙辰鱼略微沉吟,让了坐,“我想和你们说说若言的事。” 裴旻看向邱长卿,惊奇道:“可是巧了。你也要说她,她也要说她,到底怎么了?你们快给我说说。” 公孙辰鱼疑惑地看向邱长卿,笑问:“你是怎么说?” 邱长卿笑道:“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一会儿我还要去问沈尚宫的。” 公孙辰鱼拍手笑道:“我也并没有证据。不过,我却可以打包票,徐雅蓉突然发病一定是郑若言搞的鬼。” 裴旻一脸不解,“这可是奇了!你们都没有证据,却又认定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你们平日里也从不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们双双这么想?” 邱长卿抬眼看向裴旻,沉静道:“此事发生得蹊跷。徐雅蓉一向并没有发病史,偏巧是今日发病,还是临上场的前一刻,不多早,也不晚。就算真是意外,也没有比这更凑巧的事儿了?且我在比赛前一刻在这里撞见了赵夫人,你们想,赵夫人来这儿做什么?郑若言入宫那日,我听小福子说,赵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司桃撞见了她,因为脸生,还盘问了她几句。如今赵夫人来,保不齐就是来找她的。我想着,赵夫人向来喜欢无事生非,莫不是已经知道郑若言的来历,特地拿了这个把柄要挟她,也未可知。只是她为何定要害这个徐雅蓉,我猜想是为了独占鳌头?但和赵夫人又有何关系呢?你们帮我想想。” 裴旻更是一头雾水,“长卿,你这全是你一人的主观推测,并无真凭实据嘛。怎可如此空口白牙陷人于不义呢?” 公孙辰鱼却抢道:“我倒想起来一事。今儿比赛时,我们都在屏风后面候场。当时我和徐雅蓉在一处看表演,突然,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便迅速回头,一看是郑若言面带凶光朝我们扑来,幸好我躲得快,没有摔倒。后来她又拉我去看,我推脱了。我回想起她的眼神,总是觉得怪怪的。便悄悄地打量着她的举动,一时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后来,我一时失察,就发生徐雅蓉这事儿了。你们说怪不怪?我猜想,她原本是想要借我的手把徐雅蓉推出去,这样一来,一石二鸟,她自己又可以单独登台了,又少了我这个劲敌。自然了,也许她要除掉我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我是她的对手,而是别的什么原因,譬如,她是受赵夫人的指使,也未可知。只是赵夫人为何要害我,我也不知道原因。” 裴旻:“越说越邪乎了。你们两个平日最孤傲的,从不说人闲话,今日怎么倒像是约好的一般,净说些神话!没有证据,就不必再说了。”说着裴旻起身,往徐雅蓉和郑若言的房间走来。 邱长卿起身对公孙辰鱼道:“裴旻不信,也有他的理由。你、莫要多心。毕竟,我也曾和郑若言打过不少的jiāo道,虽说是君子之jiāo,但她的为人却也是正直可信的。今日之事,可巧你和我都想到一块去了,可见并非是我们偶然多疑,反倒提醒我们要小心在意她才是。宫里不比外头,许多事情表面是这样,内里又是另一番样子。你多多提防着点人,保全自身,总是没错的。” 公孙辰鱼笑着低了头,想道:这个时候,还是你最明白我。裴旻虽然是我的未婚夫,可他到底是个武将,心思不如你十分之一的细密。因笑道:“这些我自然明白。多谢你提点。我想着,郑若言想要拉我下水,原因恐怕和你有关。我素日里观察着,赵夫人对你似乎总是格外上心呢。她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邱长卿心里一惊,暗道:赵夫人也看出来我心里有你了?你既知道,为何总是装傻,避着我,犹如躲避瘟疫一般呢?嘴上却笑道:“恐怕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因你自己太拔尖儿,她担心你成为第二个曹才人,要夺她的圣宠,才要除了你呢?” 公孙辰鱼把他心里的话,嘴里的话都听了,一时无话,便道:“咱们走罢。去看看徐雅蓉。” 邱长卿突然想起早上赵夫人那句“你这突然变得油嘴滑舌的,想必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变得不安起来,他伸手拉住公孙辰鱼的手臂,一脸严肃,“也许你说得对。赵夫人想要害你。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记住,一定不要单独行动。最好是和沈静姝、梁芷她们结伴行动。等比赛结束了,你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公孙辰鱼却只看到了邱长卿眼中自己的倒影,神情呆呆的,一时没有答话。邱长卿觉得奇怪,就问她:“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公孙辰鱼这才回过神来,抿嘴笑着别开了脸,往前去了,“我知道了。你放心罢。” 邱长卿和公孙辰鱼去时,沈静姝、梁芷、裴旻也在那儿。沈一融却早已回尚药局去了,只有一名司医在旁侍奉。徐雅蓉已经恢复意识,只是心情沮丧,十分不乐。郑若言坐在chuáng沿,小心伺候着。 邱长卿走过来,对着徐雅蓉问:“你身上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徐雅蓉见是乐营将,便挣扎着坐起身,要行礼问安。邱长卿忙制止道:“免礼罢。你好生歇着,若要什么,叫人告诉我。” 徐雅蓉哽咽着应道:“多谢乐营将垂怜。雅蓉是不是不能再参加比赛了?”她满眼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邱长卿无奈地点点头道:“嗯。事已至此,你且放宽心,身体要紧。”说着便和裴旻一道离开了房间。 余下众人又安抚了徐雅蓉一番,也都渐渐散了。郑若言打发司医走了,“有劳司医。司医请先回去,有事再烦请司医过来。” 屋里只剩下郑若言和徐雅蓉两人。徐雅蓉心里模糊地知道是郑若言害了自己,郑若言也明白徐雅蓉知道一些,只是徐雅蓉不敢张扬,怕自己连命都没了,郑若言也不好紧bī,更不好去对质,两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相敬如宾,勉qiáng度日。 公孙辰鱼拉着沈静姝去尚药局找沈一融。沈一融见她们来了,便领她们到自己的房内说话。沈一融笑道:“听说你们都进了,恭喜!” 沈一融忙拉住父亲的手,撒娇道:“阿耶并不曾看到女儿跳舞,明日一定要来哦。” 沈一融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又看看公孙辰鱼,笑道:“阿耶何尝不想去看女儿的演出呢?只是职责在身,不能擅离职守。你们在前头好好表现就是了。阿耶相信你和辰鱼都没问题的。” 沈一融突然问:“我今日瞧见发病的姑娘叫徐雅蓉,和她同住一屋的叫郑若言,你们对这二人可熟悉?” 沈静姝忙道:“徐雅蓉舞跳得一般,不算是最好的。郑若言,我们都认识。怎么了?” 公孙辰鱼本来就是想来确认一下,如今听说,立刻警觉了起来,忙问:“莫非沈姨父觉得徐雅蓉发病的事情有诈?” 沈一融听说,忙叹气道:“我今日检查过徐雅蓉的身体,发现她本身并无此病,今儿突发羊癫疯,我怀疑她是被人用银针扎了哑门xué。我查验过后,发现哑门xué的确有一个极细的小孔。” 沈静姝惊道:“莫非是郑若言做的?除了徐雅蓉,她是最大的受益者。这就说得通了。不过,如此说来,想不到郑若言竟如此歹毒。她托关系走后门进了来,没想到还蓄意加害别人。想想真是可恨!” 沈一融又道:“我原还想着她的作案动机,如今这样说来,她竟是为了独占鳌头。你们俩也小心提防着点她罢。” 沈静姝气道:“难道就由着她这么害了人么?那徐雅蓉虽说天资差点儿,可终究也是正经选上来的。如今平白无故被人下了黑手,不得参赛,已是不公平了。这会儿,我们既知道是谁陷害了她,我们岂可袖手旁观?我们这样成什么人了?” 公孙辰鱼镇静道:“你忘了郑若言是谁安排进来的了?若是他二人被牵扯进来,轻则贬斥,重则下狱。他们二人原想帮她完成心愿,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若平白无故被这样的人牵连,岂不是更无辜?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沈一融一听,便问:“是裴将军和乐营将帮她进来的罢?这下真的棘手了。你们要把我的话转告他们,提醒他们注意。” 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二人答应着去了。 自从知道郑若言是这样的人之后,沈静姝便再难以与她和平共处。沈静姝老远见她走来,便悄悄溜了。郑若言做了亏心事,心里内疚,说话做事总是小心仔细,生怕在人前出了错,被人揭发自己的罪行。 当天夜里,赵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司桃又来找郑若言。两人在一处假山的后面说话,司桃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夫人的旨意?!”郑若言惊道:“奴不敢。委实是公孙辰鱼太过谨慎,奴近不了她的身。不得已,只得事急从权,先除掉徐雅蓉再说,还请夫人见谅。” 司桃冷喝道:“你别给我装傻!夫人并不是要你害什么徐雅蓉!你只需要把公孙辰鱼除掉就行了。你倒好,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人,还妄想把锅甩到夫人身上去。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郑若言吓得浑身战抖,“奴、知错了。奴不敢了。” 司桃又道:“事已至此,你只要按照夫人的吩咐除掉公孙辰鱼,我保你无虞。至于你能不能夺得魁伶,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郑若言应道:“是。” 突然听到有人,郑若言忙问:“谁在那里?”说着推司桃去察看。 司桃悄悄地转出来,却看到一个人影闪过,急道:“有人。追!” 第112章 司桃和郑若言发现有人偷听了她们的谈话去,连忙追了出来。一转眼,人影不见了。 原来徐雅蓉疑心是郑若言害了自己,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发作。今儿夜里,她躺在chuáng上假寐,分明看到赵夫人身边的司桃来找郑若言。她伺机跟了出来,果然听见了她们的yīn谋。此刻被她们发现自己偷听,心里很是惊慌,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雅蓉躲在一块山石的藤蔓后面,屏住呼吸,吓得脸色煞白,直冒冷汗。司桃和郑若言来回找了几遍,没见到人,司桃也乏了,便道:“可能是只野猫。咱们快回去罢。别叫人知道你出来过。” 郑若言心里还只是疑心,又左右看了看,也跟着回去了。 徐雅蓉出来后,知道自己若此刻回去,横竖是个死,于是她决定去找公孙辰鱼求助。公孙辰鱼听完前因后果,更加证实了她心内的猜测:果然是赵夫人盯上了她! 公孙辰鱼来不及为自己担忧,镇定地给她端了一杯安神茶,安抚道:“我去叫上沈静姝,我们一道儿送你回去,免得郑若言多疑。你只说,醒来见她不在,出来寻她,被我们拉住,便在我们屋里说笑了一会儿。你先把这茶喝了,最是安神静气的。你喝了,保管不出片刻功夫就睡死了。她见你睡得香,再疑心不到你的头上去。她对你的疑心就消除了大半了。今夜你也就安全了。” 徐雅蓉很害怕,抓着公孙辰鱼的手,手心仍是冰凉。颤抖着道:“好。” 公孙辰鱼叫上沈静姝,把情况都和她说了。两人出来,接上徐雅蓉,三人说笑着往徐雅蓉和郑若言的房间走来。 郑若言回到房间,发现徐雅蓉不在,心里惊恐万分,“方才一定是她!”她紧握拳头,在心里迅速地盘算,应该如何应对徐雅蓉。 突然听到窗外有笑声,便放松了神色,迎上来,看到是沈静姝、公孙辰鱼和徐雅蓉她们三人有说有笑朝这边走来。 郑若言笑道:“我才去出恭回来,你就不见了,正要来找你呢。可巧你们就把她送回来了。” 徐雅蓉淡淡一笑,“我醒来,不见了你,觉得无聊,便出来寻你。遇到她们两个,拉着我说了会闲话。” 沈静姝笑着接道:“你明日就要离宫了,我们也不能送你,今日就算是告别了。日后望你善自珍重罢。” 徐雅蓉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又泛起了晶莹点点的泪花儿。 公孙辰鱼怕说多了反而让郑若言起疑心,便笑着催促道:“你们也早些休息罢。咱们也各回各屋罢。”说着拉着沈静姝回去了。 徐雅蓉仍回到chuáng上躺下,没有多余的话说。 郑若言本来疑心刚才偷听的人影是她,可又见她有不在场的人证,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几番思索:会不会是她担心事情败露,有杀身之祸,特意找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二人替她周全?一会儿又想:她素日里和她们二人并无jiāo集,哪里就会这么巧,想到要找她们帮忙呢?恐怕刚才偷听之人是别的宫婢也未可知。 郑若言怀着心事躺下,一时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她和徐雅蓉二人背对背躺着,扭头看她时,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心道:若真是她偷听了去,此刻必是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睡得这么香呢?想来必不是她了。于是便躺平,也渐渐睡去。 谁知半夜,徐雅蓉醒来了。她看着郑若言熟睡的样子,想起在假山后面听到的话,仍是感到不寒而栗。她心道:我不曾害过半个人,如今你却心狠手辣,占了我的名额不说,还害我不能上场。我辛苦练舞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天下人面前一展舞艺。是你!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害了我!明日我就要出宫去,我不能就这么含冤受屈,我不能…… 徐雅蓉越想越气恼,便下chuáng,取了一根极细极细的针,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刻,郑若言平躺着,徐雅蓉不敢翻动她的身子,怕弄醒了她,只得蹑手蹑脚等了大半夜。由于太过紧张,她身上也疲倦了,想要睡觉。偏巧此时,郑若言朝里翻身,整好把哑门xué所在的位置露了出来。徐雅蓉一鼓作气,眼珠子立时都要瞪出血来,朝着哑门xué就是一针,睡梦中郑若言发起了羊癫疯,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徐雅蓉想着:不能让她惊动巡夜的人。她便chuī熄了蜡烛,拿棉被盖住郑若言的头,自己仍紧紧贴着墙壁,和她各睡一头。徐雅蓉怀着报仇后的惊恐不安和喜悦,又模糊睡去了。 次日一早,徐雅蓉醒来了。 她发现隔壁睡得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她惊坐起来。 徐雅蓉快速掀开棉被,她惊呆了!她尖叫一声,然后蹿下了chuáng。趿拉着绣花鞋,披散着头发,打开了门,冲了出去。 徐雅蓉在万分惊恐之中,想到了来求助一个人。她叩开了公孙辰鱼的房门。公孙辰鱼刚睡醒,还未曾梳洗,披着外衣招呼她坐下喝茶。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慌慌张张?” 徐雅蓉只是哭,半晌,才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流着泪水道:“我只是想要让她吃点教训,我并不想要害死她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公孙辰鱼一听,事情闹大了!她也拿不定主意,便拉着她一起去找沈静姝。沈静姝打开房门,正要探出头看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她们,便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听到一声尖叫。” 公孙辰鱼叹口气,拉着她又回到房内,三人关上门,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 沈静姝向来胆大,也同情徐雅蓉的处境,如今听说她杀了人,也吓得心里一阵呕心想吐。“杀人填命,天经地义。你虽是无心杀她,可终究人命关天,我们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去自首罢。也能少受些刑罚。” 徐雅蓉点点头,泣不成声,叹道:“也不知我今年犯了什么太岁?一样是害人,她害我在先,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怎么就变成杀人犯了?我也不想她死,可怜我刚成人,勤学苦练多年,本想着来宫里出人头地,谁曾想会落到这步田地?早知如此,我阿娘也不会巴巴儿地送我入宫了。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我阿娘了……”说着就要走。 公孙辰鱼听她如此说,心里同情她,更同情在家等待她回去的老娘,因道:“事已至此,让你填了命,郑若言也活不过来了。这件事,实在是一言难尽。也许,她就不该进宫。现在,赶紧命人去尚药局请沈姨父来,只有他能帮助你度过此劫了。走罢,趁着没人,咱们快过去看看罢。”说着三人便一起来到了徐雅蓉和郑若言的房间。 因为天早,虽然住在这里的姑娘们也有听见叫声的,只是尚未梳洗,也都不大好意思出来行走。只有上夜的内监闻声赶了过来,一探鼻息,发现人早已没了。正要去报告上头,公孙辰鱼等人来了。 公孙辰鱼忙道:“有劳公公去梨园报告乐营将,再去尚药局请沈尚宫过来查验尸首。出去且不要告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今日还有一天的比赛,若传了出去,恐引发不必要的非议。切记。” 这个内监名叫全才,素日里仰慕公孙辰鱼的为人,又知道她是今年夺魁的大热门人选,想着要巴结奉承她,苦于找不到机会。此刻见她分派任务,便连连应道:“是。全才记下了。全才这就去办。小娘子放心。” 全才走后,公孙辰鱼和沈静姝这才大着胆子往chuáng边一看,花容悦色的一张脸此刻已经是裹尸布一般的颜色了,她们叹息着用郑若言素日用的一方手帕蒙住了她的脸。 公孙辰鱼和沈静姝又回房里去简单梳洗了一番,仍旧过来陪着徐雅蓉。徐雅蓉也晃过神来,换了衣服,梳了头。她们三个都坐在外间,静默无言,突然乐营将邱长卿带着小福子来了。 邱长卿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来的路上,他左思右想,很快想明白这大约是仇杀。他心里很不痛快,一则为郑若言的死,毕竟相识一场;二来也为徐雅蓉,是自己害了她,若不安排郑若言和她一组,郑若言也不会害她,也就不会有如今之事。说到底,都是自己欠考虑,才害了她们。 邱长卿走进来,来不及看她们三人一眼,径自往里间chuáng边看去了。一看人已经凉透了,盖在她脸上的手帕一动不动,显示她确实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邱长卿无力地走出来,指着徐雅蓉叹道:“你糊涂呀!”说着又捶胸顿足道:“都怨我!都怨我……” 徐雅蓉见状,羞愧难当,忙跪下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雅蓉自当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请乐营将莫要自责了。否则,叫雅蓉情何以堪?都是我的错,我愿以死赔罪。” 公孙辰鱼忙扶起徐雅蓉道:“先别说死不死的话罢。一会儿叫人看到了,还以为怎么了呢?一切都等沈尚宫看过再说罢。”沈静姝也道:“正是呢。快别说了。” 正说着,全才领着沈一融来了。 沈一融忙进到里间,仔细查验了一番,看病人死前的症状,疑心是和昨日一样的病因,翻开死者的后颈细细一看,发现果然是有人用同一手法在害人!正要说话,沈静姝抢道:“今早徐雅蓉起chuáng,发现郑若言没醒来,这才发现她原来是昨日夜里不知什么时辰发病死了。” 邱长卿一听,立即会意,忙道:“小福子,全才,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先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更不要走漏了风声。”二人领命退下。 关上门,屋内众人合计了一番,对外只说,郑若言昨夜突然发病,已经bào毙了。邱长卿叹道:“如今最难的,怕是裴旻那关不好过。他和郑若言是旧相识,她曾帮过他,也算是患难之jiāo。如今她人突然之间没了,他难保不疑心的。况且,以他今日的地位,要查清楚此事,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一融也正为难。个中恩恩怨怨,他也说不清。上回武夫人的小公主夭寿一事,闹得很大。他心里明白,小公主夭寿是必然的,人力无法阻止,武夫人为了保住她在宫里头的荣华富贵,利用了小公主的死。武夫人嫁祸给了曹才人,曹才人也是无辜受牵连。可他不能说出真相。他得保全自己和家人。如今,眼前的小姑娘,她无辜被害,一时想岔了,动了报复的念头,却不想害死了人。自己若如实说出真相,她必是个死。可不说实话,身为医者的良心又难以安宁。 半晌,他对着徐雅蓉叹气道:“孩子,希望你日后好好做人,多做善事。你虽是无心之失,但事实就是事实。若把你jiāo出去,你有口难辩。且大唐律法甚是严厉,法不容情,你定是个死。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每一天都是多活的。希望你莫辜负了这些人对你的怜悯。” 正说着,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裴旻推开门进来了。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第113章 裴旻冲到里间查验了尸首,他难以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之景是真实的。他想到她曾经多次接济自己,也念及她对自己的一片情义,他呆住了。半晌,他走出来,哑着嗓音问:“沈尚宫,死者死因为何?你同我一起去面见圣上,把事情说清楚。” 邱长卿拉住裴旻的手,轻声道:“你先冷静一下。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只是,逝者已矣,我们还是要多考虑活着的人。” 裴旻目光扫视了一下屋内的人,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邱长卿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此事都怪我,是我安排不当,造成了这场悲剧。我愿意同你一起到圣上面前去领罪。只是徐雅蓉毕竟是无辜的。她是受害人。虽说她也是加害人,只是终究也有个因果报应在内。若无若言她使诈欺人在先,也不会无故招祸。且徐雅蓉昨夜听到赵夫人的贴身婢女司桃命若言杀害辰鱼。若言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死的人就是辰鱼。此事着实是冤孽啊!好好清白的姑娘,怎么一入宫就成了害人的?” 裴旻指着徐雅蓉抢道:“此事都是她一人所言,岂可尽信?焉知她不是为了脱罪故意栽赃陷害若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人都死了,更由着她编了。” 沈静姝气得直嚷道:“你真是气糊涂了!我们难道都是傻子不成?她说什么就信了?昨日阿耶已经告诉我们了,徐雅蓉突然发病,是有人用针刺了她的哑门xué所致。徐雅蓉发病时,身边只有她,你如何还不信?昨夜,徐雅蓉在假山后面偷听到了她和司桃的对话,因为害怕,来找了我和辰鱼,我们陪她回去的。当时若言神色有异,我们都见着了的。这都是我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偏听偏信了?说到底,徐雅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怕和她还要更亲些,我们岂有帮着外人去抹黑她的理?你细想想罢。” 裴旻听了,望向沈一融,后者垂了双目点点头。裴旻懊丧地垂了头,又道:“纵使她有错,可她命不该绝啊!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否则,我让她枉死在这宫里,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地底下与她相见?” 徐雅蓉起身,扑通跪倒,泪水涟涟,淋湿了脸颊,“是奴的错。奴不该一时怨愤,就对她施以报复。奴也想不到,她怎么就死了。” 沈一融突然在心内道:按说就算发病,也不该断了气。除非她当时拿被子蒙住了她的头,这才要了她的命。沈一融想到这里,惆怅地看着地下跪着的姑娘,一时也矛盾得很。想着:这姑娘心思也歹毒,虽不是有意谋杀,却也起了歹意。如今东窗事发,她怕担责,只推说自己是无心之失。虽情有可原,但终究有失德行。罢了。罢了。 公孙辰鱼听到沈一融的内心独白,一时之间也同情起郑若言来。虽说她害人在先,可毕竟没有害死人。如今徐雅蓉虽说是被bī无奈,可终究还是一条人命在身。如今裴旻不能接受郑若言白死,邱长卿也是难辞其咎,为了让事态平息,只有让徐雅蓉为此付出代价。 公孙辰鱼抓住徐雅蓉的发髻,冷冷地道:“郑若言害你在先,是她不仁。你既然知道她是受赵夫人所迫要加害于我,你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是,你不该趁夜里没有人施救向她动手,这就是你不义了。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人死了,你认个错,就算完了么?收起你的眼泪罢,少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的!” 说得徐雅蓉哑口无言,一连说了几个“是”。 裴旻本来还气难平,听到公孙辰鱼站出来说公道话,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因道:“我也并不要你的命。回头我和乐营将、沈尚宫三人,一起面见圣上,只说是先天性心脏病突发,bào病而亡。你是她的同屋,不能及时发现,就罚你个失察之责,给她守陵墓三年。你可有不服?” 徐雅蓉连连答应。 裴旻、邱长卿和沈一融一起来南薰殿面圣。说清了事情的始末,圣上听了,心内不悦,沉着脸道:“怎么好端端的,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邱长卿忙道:“微臣知罪。微臣一时失察,请陛下责罚。” 圣上沉吟半晌,“罢了。今日还有比赛,别让这点子事乱了阵脚。比赛少了一个人的空缺,爱卿可有主意?” 邱长卿看向高力士,高力士会意,笑道:“大家可是忘了?昨日个大家选出的人里头,有个叫朱瑛的,落了选,不如就定了她如何?也算是她的一点子造化。” 邱长卿忙道:“很是。就让她排末尾,其他人等依次往前挪。” 圣上一听,倒也无可无不可,点了头,命他们自去处理。 邱长卿三人走出来,沈一融往尚药局的方向去了,裴旻和邱长卿仍往花萼相辉楼的偏殿走来。住在偏殿的姑娘们,昨日落了选的,今日都要搬回原来的住处,收拾铺盖,命几个小内监拿着,出去的出去,进来的进来,一时院子里乱哄哄的。 郑若言的死,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一则大家都关心自己的前途,没有人来关心别人的生死;二来邱长卿严令不许宣扬出去,所以除了几个当事人,其余人等还不知道。虽说也都听到了叫声,但徐雅蓉只说自己看到一只老鼠,被吓得,也就搪塞过去了。 邱长卿命小福子去找朱瑛回来。不一会儿,小福子领着朱瑛并几个搬铺盖的内监回来了。邱长卿命其他人都退下,对朱瑛道:“陛下有口谕,命你先留下来,准备今日的比赛。你赶紧准备罢。” 朱瑛生得娇俏可人,明媚善睐,身量颀长,听说后,眉开眼笑地跪下道:“谢陛下隆恩。” 邱长卿命她起身,自己就要出去,朱瑛忙笑问:“乐营将,朱瑛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邱长卿侧身道:“你好好准备。本官还有事,先告辞。” 郑若言自幼被卖在青楼,和家人断了音讯,裴旻只好亲自操办她的丧葬事宜。裴旻已安排人将郑若言的尸首运出宫外,在城南十里坡择了一块高地埋了。又命人给她打石碑,上面书写着:宫廷舞伎先友郑若言之墓,落款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裴旻,某年某月某日。 裴旻还带着徐雅蓉一道出了宫,又命她去采买纸钱香烛爆竹之类,并jī、鱼、猪三牲,一一地摆在她的坟头,焚烧祭拜。裴旻和徐雅蓉都跪在坟头,裴旻哭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你这一生,万般无奈,皆是身不由己。如今你去了,希望你下一世投个好人家罢。” 天黑时分,裴旻带着徐雅蓉进了城,嘱咐她道:“日后你每隔半月就来坟头看看,若碰上下雨天,更要及时来修筑坟头。我若得了空,自会来看的。” 徐雅蓉答应着家去了。裴旻也骑马回宫。 这一日的比赛照旧,巳时初刻,比赛准时在花萼相辉楼的正殿举行。比赛气氛更加浓烈,到处热热闹闹,欢欢笑笑。 观赛的评委们都在议论今天谁能胜出。昨日那名说要改票的男子名叫常康,此时他正与同屋的另一名大叔jiāo流意见。 常康激动地笑道:“今日我押公孙小娘子、姚小娘子和秦小娘子胜出。” 大叔点头道:“她们确实更胜一筹。不过,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定呢?我咋记得第四名原是叫郑若言的小娘子,今日怎么又变成一个叫朱瑛的了?可见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变数。” 常康听了,也不大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也不是很喜欢郑若言,不过却又不免疑惑道:“大叔,究竟是何缘故,只过了一晚,就换了一个人上场呢?这虽说是天子脚下,一切都由圣上说了算,可好歹要师出有名才行。否则,这比赛的公信力可不就dàng然无存了么?” 正说着,比赛开始了。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照旧是主管流程之人。他朗声宣布道:“比赛正式开始。今日上场顺序,由上一轮的比赛成绩决定,名次越靠前,出场顺序越靠后。首先出场的,是上一轮的第八名朱瑛。” 朱瑛预备的参赛曲目是《满庭芳》,只见她如山抹流云,天连芳草,一时竟也让人耳目一新,大呼好的。 朱瑛之后,又是芮竹、明卉和梁芷等人,都是小家碧玉袅袅婷婷一派的,且她们生得也都是中等偏上的姿色,不免显得有些平庸。 沈静姝特意准备了《好时光》,载歌载舞,也别有一番风情。圣上因见是自己的词曲,心里喜得无可无不可,在今日份的前三甲中率先圈出了她的名字。 秦若嫣继昨日的《楚宫腰》之后,给众人留下了妩媚多情的印象。连日来,她暗暗地学公孙辰鱼的剑舞,学习她剑舞的阳刚,杂糅以自家多情婉转的本性,自创了《暗销魂》。她用水袖击鼓,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赢得了满堂喝彩。 姚灵自知刚柔不敌公孙辰鱼,妩媚要让秦若嫣,便选择一曲清丽脱俗的《碧云暮》。也赢得了不少观众的喜爱。 最后出场的是公孙辰鱼,她今日舞了一曲《浑脱剑器》。她娇俏挺拔的身躯一挥动手中的剑器,便犹如四两拨千斤般抓住了现场观众的心。姚凯、甄王李琬、圣上、皇后等人,无不热切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武夫人也认真看着,心道:这丫头也太好了。 赵夫人看见公孙辰鱼好端端地出现在场上,神气扬扬地舞剑器,心中惊诧不已。她招来司桃小声怒道:“不是说都安排好了么?这是什么?” 司桃也是才得知郑若言被换下来了,看着公孙辰鱼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还赢得了众人的喜爱,也很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悄声道:“奴、也不知。会不会是郑若言事败,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被撤换了罢?” 赵夫人听说,气得一拍桌子道:“混账!她不会供出我们罢?” 司桃忙小声提醒道:“夫人息怒。” 赵夫人这一举动,引来圣上的侧目而视,圣上白了她一眼之后,又继续欣赏剑舞。 梁芷、沈静姝、秦若嫣、姚灵等人也都趴在屏风后面观看,梁芷自知不能和公孙辰鱼相提并论,就为她感到由衷地赞叹,“真好。” 沈静姝虽然不如公孙辰鱼,却也希望自己不落在她的后面,所以内心情绪很复杂,只是附和道:“嗯。” 秦若嫣向来只把公孙辰鱼当成了自己的劲敌,如今看她的剑器,似乎比昨日又更上了一层楼,心里气恼:难道她在韬光养晦,隐藏自己的实力?过去竟是我小瞧了她。可恨…… 姚灵看秦若嫣的神情,冷笑道:“哼!技不如人,眼红也没用!” 秦若嫣本来就一肚子火气,此刻被嘲讽,更是气愤难当,恨不能甩她一巴掌,又顾及她的哥哥姐姐今日都在,兼怕她家在朝中的势力,只得哑忍。冷笑道:“我眼红什么?谁人心里盘算什么,自家心里清楚!” 正说着,一曲舞毕,公孙辰鱼退场。大家赶紧闭了嘴,迎了上去。众人都笑道:“你今日可是又出尽风头了。”她们退到一旁休息的房间等待最后的结果。 有了昨日的经验之后,诸位评委都谨慎地保留了各自手中的三枚签,直到看完最后一个舞蹈,才在心中细细地回味,选出他们心中认为最好的前三名。 最后,杜弘毅当场宣布了前三名:“前三名是公孙辰鱼、秦若嫣和姚灵。”众人都对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大家又各自散了。皇后并三夫人伴随圣驾回到了南薰殿。 比赛结束后,甄王李琬和姚凯都不约而同去找公孙辰鱼,两人撞到一块儿,指着对方笑道:“好好的你又来做什么?” 第114章 甄王李琬自从之前在斗jī场上见过公孙辰鱼,又在事后巧遇她,便对她存了心。又在数次宴会上看到她的舞姿,更是对她倾慕日盛。如今眼见她在接连两日的比赛中都光彩夺目,更是早已深深地迷恋上了她。甄王见姚相的孙子也来求见公孙辰鱼,心下不悦,笑道:“本王来见未来的王妃。” 姚凯上回求亲不成,没想到在宫中遇见她,又是如此娇俏动人,心里比从前更喜欢。听甄王如此说,怔了怔,半晌方笑道:“这可巧了。某也是去见心上人。” 甄王笑道:“姚郎君,本王劝你还是识相些,趁早撂开手罢。本王可是听闻,公孙小娘子不给人做妾,你家现成坐着一俊俏的娘子,何苦又来招惹她呢?” 姚凯也笑回道:“有劳甄王殿下操心。这是某和公孙小娘子的事儿,某自有打算。啊,甄王殿下虽然未曾娶正妻,然侧妃已有四位,想来公孙小娘子也未必肯的。” 两人说着往前走了一大段路,谁也不能说服谁放弃。便堵着气一道来了偏殿寻公孙辰鱼。 到了偏殿门前,有几个守门的侍卫,见到甄王,便都见礼问安。甄王点点头,便大摇大摆要进去,却被侍卫拦了下来。“甄王殿下,圣上下令,闲杂人等尤其是外男一概不许入内。” 甄王气恼道:“混账东西!本王要进去看看都不许么?难道非要本王去向父王求了旨意才肯放行么?瞎了眼的东西。” 侍卫为难道:“求甄王殿下可怜小的罢。” 甄王一把推开那侍卫,旁边的侍卫也不敢拦他,他便带着姚凯一道进去了。此时,偏殿的姑娘们都在嬉闹,见有两个英俊的年轻郎君进来,慌忙躲起来,只在门缝后免悄悄地偷看。 两人找到公孙辰鱼的房间,敲开门,公孙辰鱼见是他们俩,怔怔地看着他们出了一会神,随后便见礼道:“甄王殿下万安,姚郎君万福。” 两人争着要来见公孙辰鱼,等真见到真人了,又无话可说了,只是傻傻地笑着。公孙辰鱼给他们让了茶,三盏茶过去了,他们二人仍没有说为什么来。但公孙辰鱼已把他们各自心内的话都听了去,心里已经明白了,只是佯装不知。随后她便起身送客道:“多谢二位特地来看辰鱼。到了用饭的时辰了,辰鱼就不多留二位了。二位慢走。” 甄王李琬想了半日,方说:“你很好。明日定能夺魁。今日来得匆忙,没准备礼物,本王等你夺魁之后再带礼物来恭贺你。” 公孙辰鱼笑道:“多谢甄王殿下关怀。殿下的心意辰鱼收到了。只是礼物是万不敢收的。还请殿下不必费心了。” 姚凯抢道:“某等小娘子夺魁了,请小娘子到府上一叙。” 公孙辰鱼抽抽嘴角,笑道:“多谢姚郎君美意。借二位吉言,究竟能否夺魁还言之尚早。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打算也未迟呀。” 说着,公孙辰鱼已经走到了门外,送客之意已然十分明了,他们二人也不好再多待,便一起告辞去了。 公孙辰鱼回到屋内,想起他们二人的腹语,不禁有些犯愁。心道:都别来理我才好。等明日一结束,我便趁早儿离了这宫里才好。正想着,沈静姝、梁芷来了。 沈静姝道:“你怎么也不出来走走?入围前三名还不高兴么?” 公孙辰鱼忙笑道:“屋里有些闷,正要出来的,可巧你们就来了。”说着给她们让了茶,又道:“你们明日是要搬回梨园去住了么?” 梁芷叹道:“嗯。我一早知道自己不是魁伶的料,也没抱多大的指望。辰鱼,你若能夺得魁伶,我简直比自己得了还要高兴。” 公孙辰鱼笑笑,又道:“明日的事,明日才能知道结果。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沈静姝笑道:“依我看,明日不出意外,定然是你夺魁无疑了。你只要好好的,不出什么岔子就成。” 梁芷笑道:“她能出什么岔子?还能无故发生什么意外不成?” 沈静姝笑道:“我不过这么一说。梁芷,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存心诅咒她似的。” 梁芷笑道:“怪我,说错话了。求你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罢了。” 又谈了一会儿闲话,果然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尚食局早已命人把饭菜用捧盒送到各个房间去了。公孙辰鱼吩咐送饭的宫婢把梁芷和沈静姝的饭都送到自己这里,三个人一起吃饭。 正吃着饭,裴旻来了。裴旻笑道:“恭喜你,进了前三甲。” 公孙辰鱼笑道:“嗯。你从哪里来?吃饭了么?” 裴旻便搬了一把椅子坐过去,笑道:“从早上到此刻滴水未进,这会儿觉得饿了。要不我也在你们这儿蹭点饭吃?” 沈静姝笑道:“哎哟,好好的不回去吃,偏要和我们来分吃,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公孙辰鱼给他拿了gān净的筷子和汤匙,笑道:“有骊塘羹,你先喝点汤。” 沈静姝和梁芷忙道:“我也要。怎么今日偏你有这样的汤?果然就连尚食局都这么看人下菜碟呢。” 梁芷又要了一碗汤喝。她笑道:“这骊塘羹好喝。” 公孙辰鱼尝了一口,道:“果然不错。” 赵夫人在御花园的一颗海棠树下堵住了邱长卿的去路。 邱长卿叹口气,懊丧地想道:她又想gān什么?却见礼问安道:“赵夫人万福金安。” 赵夫人轻轻地挥手,屏退司桃。司桃领命去一旁放风。 邱长卿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寻思赵夫人截住自己的理由是什么。郑若言的身份可能已经被赵夫人察觉,并以此要挟她。赵夫人的本意是除掉公孙辰鱼,yīn差阳错,郑若言为了一己私利加害了徐雅蓉,结果反而被徐雅蓉害死。此刻,赵夫人应该已经知道郑若言之死,她要查明这点事儿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她要用郑若言的死来要挟我? 赵夫人看着邱长卿微微一笑,这笑容中有冬日阳光般的温暖和煦,也有一丝极力隐藏的冷酷。柔声道:“长卿,这些日子你瘦了。” 邱长卿怔住了,他心道:什么?她一个圣上的妃嫔,为何关心我一个臣子的瘦与胖?实在是让人不安……因笑回道:“多谢夫人关怀。微臣身体无恙。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赵夫人抬眼看着邱长卿,走近了几步,邱长卿双手作揖,恭敬地往后退了几步。赵夫人又愧又怒道:“本宫就这么令你避之不及么?” 邱长卿忙道:“夫人万金之躯,是圣上的爱妃,微臣自当敬重。” 赵夫人冷笑道:“好一个邱长卿!本宫听闻,你和裴旻两人从宫外弄了个人进来,还进了比赛的前八名,怎么今日不见了人?” 邱长卿忙道:“岂敢。郑若言和微臣、裴将军是旧识,安排她入宫一事,也早已和圣上禀报。她昨夜突然发病,已经不中用了。今早微臣、裴将军和沈尚宫已和圣上禀明此事。因郑若言和我们是旧识,故此裴将军亲自送出去葬了。夫人何故这么关心一个新来的舞伎?” 赵夫人听了,有些吃惊,冰冷的目光直视着邱长卿,“恐怕她的死因没这么简单罢?本宫并不关心什么新来的舞伎。本宫关心的是什么,你该明白。” 邱长卿镇定道:“请恕微臣愚昧,不知夫人的深意。还请夫人言明。”赵夫人面色发白,眉上结霜,眼神里透露怨恨的幽光来。邱长卿继续道:“至于她的死因为何,微臣不敢妄言。今早沈尚宫亲自来查验,得出的结论是睡梦中发病,因此没了。夫人如不信时,大可以传沈尚宫来对质。” 赵夫人冷笑道:“你们三个联合起来说谎。你当本宫傻么?若本宫把此事告知圣上,你觉得,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邱长卿亦冷笑道:“夫人请自便。夫人或许还可以告知圣上,郑若言究竟是奉谁的命令去加害徐雅蓉的?” 赵夫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声音有些微颤道:“你放肆!”她说完脸色更加苍白了,如冬天的月色般清冷。随后便带着司桃匆匆离去了。 邱长卿知道赵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来到花萼相辉楼偏殿找公孙辰鱼。看到沈静姝、梁芷、裴旻、公孙辰鱼正围坐在一张炕桌上吃饭。公孙辰鱼看到他来,起身见礼,邱长卿忙制止道:“你们继续吃饭。我自己会招呼自己。”公孙辰鱼两弯水润的眼睛喜悦地看着他,往里让了让,道:“坐罢。” 邱长卿明亮的眼神望向她,和其他人见礼毕,便挨着公孙辰鱼坐了下来。看到一旁的矮几上放着茶壶,便自己起身到了一盏茶喝了。吃毕饭,他们便坐在一起喝茶。 沈静姝因提及明日比赛结束后就要离宫的事情,梁芷听了,心里未免也有些失落。裴旻还在为郑若言的死难受,心不在焉的,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邱长卿看着他们,也看着公孙辰鱼,担心公孙辰鱼的安危,也担心明日之后公孙辰鱼夺得魁伶,不久就要和裴旻完婚。心里也不大痛快,因此也不怎么说话。 大家勉qiáng说笑了一会儿,便都散了。 临走前,邱长卿又转回来,特意叮嘱公孙辰鱼道:“夜里凉,你不要出去。晚上关紧门窗。若害怕,就和梁芷、静姝一起睡。切记,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尤其要小心赵夫人的人。” 公孙辰鱼点点头,柔声道:“劳你费心了。多谢。我记下了。” 邱长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挥了挥手,道:“我走了。” 路上,邱长卿叮嘱裴旻晚上加qiáng偏殿的巡视,裴旻答应了。 邱长卿突然又道:“阿旻,你会离开皇宫么?” 裴旻停下脚步,侧身望着邱长卿,疑惑道:“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邱长卿问:“若是为了公孙辰鱼呢?你也不愿意放弃在宫里的荣华富贵么?” 裴旻不解地摇摇头,“我只有在宫里好好当差,这样才能在宫外置办宅院,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况且等我和她成亲之后,只守着她一人生活,这还不够么?” 邱长卿笑笑,没有再回答,两人各自回去了。 到了夜间,裴旻亲自来守着偏殿,他右手执剑,环抱于胸前,望着灯火下门窗紧闭的房间,在游廊上坐下。突然,地面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一阵北风chuī过,裴旻不禁打了个寒噤,一阵困意袭来。他蜷缩着身子,依靠着红木柱子睡觉。心道:天越来越凉了。 公孙辰鱼独自坐在窗前,双手抱膝,呆呆地听着夜雨滴在台阶上的声音。一直坐到三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睡梦中,公孙辰鱼出现呼吸急促,口说梦话,脸色cháo红,惊悸不安的状况。她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魇…… 第115章 雨下得很急。敲打在庭院的树叶和花朵上,很粗bào,一点也不柔情。游廊上的裴旻脸色惨白,浑身滚烫,打着寒战,陷入迷糊的状态。他蜷缩在一起,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野猫在冰天雪地里发抖。他的体温却很高,他发高烧了。可惜没有人经过,去提醒他,或者把他带到温暖的chuáng上去休息。 沈静姝、梁芷也陷入了同样奇怪的困境,在睡梦中徒劳地挣扎,却感到越来越疲累,眼睛像是被人灌了铅,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梁芷挣扎得更厉害,她伸出手,蹬着双腿,似乎在拼命地往前奔跑,以逃避身后凶神恶煞要夺她性命的幽灵。她喘着粗气,惊惧不安,不顾一切地奔跑,躲藏,可怕的幽灵始终在追逐着她。大约四更时分,梁芷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似乎还在昏睡中。 五更时分,换班的金吾卫侍卫发现裴将军不见了。一番查问,确定裴将军是在偏殿内值夜,一个平日里和裴旻jiāo好的年轻侍卫便进来找他。侍卫很快找到了裴旻,发现人已经快不行了。当即把人背到了偏殿内的一间空房,马上叫人去尚药局请沈尚宫前来诊治。 沈尚宫带着一名医佐匆匆赶来。 沈尚宫神色严肃,问:“乐营将知道了么?” 同行的侍卫忙道:“事发紧急,还没来得及告诉乐营将。” 沈尚宫停下脚步,“你赶紧去通报,请他来偏殿商议。” 侍卫忙领命去了。此时,天蒙蒙亮,空气中已有了深秋的寒意。沈尚宫和医佐刚到偏殿门口,早有侍卫在一旁接应,引着往里去看裴旻了。 乐营将已经在庭院中晨练,小福子在一旁伺候着。侍卫匆匆赶来,跪下,向乐营将禀报发生在花萼相辉楼偏殿的事情。邱长卿听了,先是震惊,随之便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向大门,“走。去看看。” 邱长卿眉毛紧蹙,嘴角显出坚毅而困惑的神色。裴旻武功高qiáng,身体qiáng健,怎么会突然虚弱成那样呢?怀着疑惑和不安的心情,他加快了脚步,走向偏殿。 邱长卿走近房间的时候,沈一融已经给裴旻扎完针了,彼此见礼毕,便jiāo流了裴旻的病情。沈一融道:“裴将军是食物中毒,毒性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好在抢救及时,我用针刺替他放了一部分毒液出来。余毒还要时间慢慢清理。这毒很厉害,若三天之内找不到解药,人会五脏六腑jīng气gān涸而亡。” 邱长卿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谁会想害裴旻呢?他是圣上身边的人,除非圣上的旨意,否则谁敢谋害他呢?除非他是被误伤的……那这次受害者可能另有其人。” 沈一融听了,也陷入了沉思,突然和邱长卿几乎同时道:“公孙辰鱼!”说着两人忙向公孙辰鱼的房间快速跑去。 当沈一融和邱长卿等人赶到公孙辰鱼的房间时,邱长卿先是忐忑地敲了敲房门,唤了好几次“辰鱼”,房内没有响动。房门是从里面拴着的,邱长卿转身从一名侍卫身上取走佩刀,用佩刀砍在门栓上,一点一点地挪开了门栓,撞开了门。 邱长卿首先冲了进去,走到里间一看,人已经不省人事了。他忙回身叫唤沈一融道:“沈尚宫,快,快,她快不行了。”他屏退闲杂人等,站在一旁,他的神色中尽是忧郁,有一些难以置信,他看着沈一融给她把脉,针刺,心脏急得怦怦直跳。他在心内一遍一遍地呼唤道:“辰鱼,辰鱼,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要没事。你一定要活过来。听到了么?”他急得团团转,却又担心gān扰沈一融的诊治,便抓住chuáng架子的一角,qiáng迫自己定下来。 沈静姝中毒症状较轻,她挣扎着起身,砸破了房内一个花瓶,引来了侍卫察看。侍卫一看,也是同样的症状,急忙来报给乐营将。 邱长卿怕影响对公孙辰鱼的抢救,便跟着侍卫去把沈静姝抱回公孙辰鱼的房间。沈静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邱长卿抱着她,此时她已失去大部分的神智,虚弱地说了一句:“我快不行了。去找我父亲来。”说完便昏死过去了。 邱长卿忙把人送到沈一融眼前,急道:“沈尚宫,静姝也中毒了,您快看看。”沈一融一看,自己的宝贝女儿也中毒了,心里自然着急,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赶紧给沈静姝诊治。他原本镇静的心此刻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突然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后悔让女儿进宫来,白白吃苦受罪。他恨自己不能护女儿周全。他心急如焚,把脉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用左手摁住自己的右手,告诫自己道:“沈一融,你要镇定。女儿的命还等着你救呢。你不要这么没出息。” 邱长卿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昨日中午裴旻、公孙辰鱼、沈静姝、梁芷四人一起用膳,他们四个人都吃过一碗骊塘羹,这骊塘羹是公孙辰鱼一人独有的。想到这里,他赶紧问:“梁芷住在哪间房?快带本官去。” 一旁的侍卫忙引路,邱长卿带着小福子等人撞开了梁芷的房门。屋子里散发出一种死寂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小福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惊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口里发出“啊!”的喃喃呓语。 一旁的侍卫早已伸手探了探梁芷的鼻息,手收回来的时刻,脸色苍白,惊惧道:“乐营将,她、她死了。” 邱长卿连连受惊的心情在此刻遭受了最后一击,他喊道:“不可能。你赶紧把她送去沈尚宫那儿,快。” 侍卫气恼地跪下道:“乐营将,人真的已经不中用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让她死而复生啊。” 邱长卿坐在chuáng沿上,看着眼前透明得像白纸一样的鹅蛋脸,脑海中闪过梁芷在大风中抱紧自己的画面。他忍着叹息声,缓缓地拿起枕头旁边的一块半新手帕,轻轻地蒙在梁芷的脸上。他呆呆地坐了半晌,叹着气起身,吩咐道:“看着这里。”随后便走出房间,去了公孙辰鱼的房间。 经过一番救治,裴旻、公孙辰鱼和沈静姝三人暂无性命之忧,但都昏迷不醒。日头已经升至半空中,沾湿着露水的花草在清晨的风中摇曳。宫中各部门早已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邱长卿和沈一融商量了一番。沈一融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得尽快禀报圣上。否则你我二人难以承担。” 邱长卿思考了半晌,提议道:“我怀疑,此事和赵夫人脱不了gān系。若真是赵夫人所为,我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沈一融看看昏迷中的女儿和公孙辰鱼,心痛不已,点点头,问:“你想怎么做?老夫一定竭尽全力配合你。” 邱长卿看向公孙辰鱼,抿了抿嘴唇,语气很轻但很坚定,道:“把我的血换给她。让我替她昏迷。她今日照样上场比赛。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我若醒不过来,就让她受了封赏出宫去,嫁个好人家。从此不必再入宫了。” 沈一融为难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犹豫道:“这怎么行?万一辰鱼醒来了问起,老夫该怎么答呢?” 邱长卿握住公孙辰鱼的手道:“什么都不必说。只说我们一起中毒就完了。来罢。时间不多了。”说着用眼神示意小福子出去。小福子招呼侍卫出去守着。 沈一融叹气道:“她是户部员外郎的庶女,在家不受重视。婚姻大事也受到主母韦碧云的压制。原本一个好好的女儿家,不得已要靠夺魁伶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老夫虽没到前头去看,但她璀璨的表现在宫里早已是人尽皆知。她若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也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长卿,你肯牺牲自己来成全她,这令老夫十分感佩。只是这毒.药入侵人的五脏六腑,若三天之内没有找到解药,中毒者就会毒发而亡。即便是这样,你确定还要这么做么?” 邱长卿的眼睛里涌起一团雾气,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睡梦中的公孙辰鱼,坚定道:“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沈一融惊讶地注视着邱长卿,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明白了他心里是怎样挚爱着公孙辰鱼。 邱长卿接着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错过这次机会。也不能忍受看着她死的结果。所以,我要成全她。哪怕最后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沈一融鼻头一酸,转过头去,低沉道:“好罢。” 邱长卿又命小福子把沈静姝送回房间,并叮嘱道:“不要让公孙辰鱼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小福子知道乐营将打算牺牲自己替公孙辰鱼去昏迷不醒,甚至有可能毒发身亡,因而低着头,迟迟不肯领命,小福子噘着嘴嚷道:“已经有这么多人受苦了。乐营将一定要这样做么?今日的比赛,圣上若是问起,乐营将怎么能不在呢?” 邱长卿知道小福子是担心自己,便笑道:“听话。”随即叫了一名侍卫和小福子一起把沈静姝背了过去。 随后,沈一融看见邱长卿坐在书案前,镇静地奋笔疾书书写着什么。 一盏茶的工夫,邱长卿把写好的信件装好信封,jiāo给沈一融,笑道:“沈尚宫,这封信jiāo给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他会看着应对。比赛结束后,除了替我隐瞒此事,沈尚宫再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禀报圣上罢。圣上圣明,自会裁处。再,公孙辰鱼向来机敏,她会想办法救我们的。还有沈尚宫你,也一定不会看着我们死的。拜托了。”说完,他恭敬地作揖、笑着把信封递到了沈一融的手里。 沈一融把信贴肉收着,无奈地点头笑道:“是啊。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活你们。若不能,老夫也无颜回去见家中的妻儿了。” 沈一融打开银针包,先给公孙辰鱼施针,随后又给邱长卿施针。等到公孙辰鱼的额头上冒出热气,沈一融便让邱长卿脱掉鞋袜盘腿正对着公孙辰鱼坐下。毒液渐渐在公孙辰鱼的体内聚集,沿着双手手臂形成两条乌黑乌黑的管道,沈一融向邱长卿点头道:“开始罢。”邱长卿伸出两掌,正对着公孙辰鱼的手掌,运用内功把她体内有毒的血液吸进自己的体内,同时把自己体内gān净的血液输送出去。 紧要关头,外面突然传来了吵嚷声,“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让我进去看看。” 沈一融急道:“不要分神。集中jīng神。天塌下来也不要听,不要看。” 邱长卿嘴角渗出了咸甜咸甜的新鲜血液,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告诉自己,只想着公孙辰鱼一人就好。 第116章 外面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禁足寝殿的曹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婢小蝶。 一大清早,曹才人便听到宫里的内监、宫婢在议论赵夫人要加害这一届的魁伶候选人。此时,她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在宫中禁足的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在前朝无人帮衬,后宫又有皇后、三夫人明争暗斗,自己一个区区的才人,什么都不是。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腹中的孩儿。所以万般仔细、小心,只有能平安诞下龙裔,日后在宫中才有一点依傍。听到有人要加害昔日的姐妹,她自然为之忧心忡忡。 曹才人想到自己无辜卷入武夫人和皇后的争斗之中,毫无还击之力,想想仍感到后怕。加之肚中有了孩子,更不敢明目张胆替人出头,唯恐会招来祸患。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当作没有听到。只是暗暗地祈求:希望辰鱼能逢凶化吉。 小蝶接过花房的宫婢送来的蔷薇花枝,插到外间的美人花瓶中,曹才人看着她插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蝶笑道:“才人,今日是决赛,听说很jīng彩呢。才人不能去看比赛,真是可惜了。要不奴替才人去看看,回来说给才人听?” 曹才人正担心公孙辰鱼的安危,想到这样可以趁机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又不至于得罪了三夫人中的任何一位,便点头默认了。叮嘱道:“你悄悄去看,不要招摇,也不必告诉她是我让你去的。看完早些回来。” 小蝶领命去了。此时距离开赛还有一个时辰,小蝶鬼鬼祟祟地进了偏殿。守门的侍卫盘问她来做什么,小蝶随口编了一个事由就溜进来了。小蝶边走边记着武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漫云的叮嘱:你以曹才人的名义去看望公孙辰鱼。去看看她。记住,不论生死,马上来报。 小蝶找到了公孙辰鱼的房间,发现门外有侍卫守着。乐营将身边的小福子也在。小福子拦住了小蝶,不让她进去。小蝶却说:“奴是奉曹才人之命特来看望公孙小娘子的。曹才人昔日住在北苑时,和我们才人是好姊妹,试问宫内谁人不知?你们是要认真拦我么?” 小福子忙赔笑道:“是。不过,乐营将一早下令,今日是决赛的关键期,比赛前,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来见公孙小娘子。小蝶姑娘请回罢。曹才人的心意,咱家会代为转达的。” 小蝶不听,仍要往里闯。小福子无法,只得向侍卫递给眼色。侍卫拦住了小蝶,并把她往外推搡道:“去去去。别在这里闹。今日是宫里的大日子,得罪了上头,谁也别想好过。” 小蝶犹自不死心,抻着脖子往里看,可门关得严丝合缝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小蝶只得悻悻地走了。她悄悄向武夫人身边的漫云报告了此事。随后又悄悄地潜伏在花萼相辉楼的偏殿附近观察,打探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这日巳时初刻,比赛准时在花萼相辉楼的正殿举行。由于是决赛,现场的气氛比之前两场更加热闹、欢腾。人人脸上露出欢欣的雀跃的神情。从全国各地征选上来的观众评委中,常康和那位莫大叔在这三日同吃同住的情谊中培养出了亲切的感情。昨日比赛结束之后,两人就在预测今年的魁伶该是非公孙辰鱼莫属。 脸上带着憨笑的常康端起眼前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也给一旁的莫大叔倒了一杯茶。莫大叔冲常康笑笑,端起茶杯,环视了大厅一眼,看着那些姗姗来迟的王孙贵族入座,嘴角涌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感叹道:“今日就要结束了。此次来京,把些没吃过的,没见过的,没听过的,都见识了一遍。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常康笑道:“莫大叔,咱来也算是有缘。出宫后,我请莫大叔去蓬莱客栈吃酒去。莫大叔可以一定要赏脸啊。”莫大叔笑笑,一脸满足,眯起眼睛看着常康,笑道:“你小子也算是莫大叔的忘年jiāo,你穷成那样,当然是莫大叔请你喝酒。”笑着拍了拍常康的肩膀。 常康憨笑道:“行。那就莫大叔请。” 正说着,圣上和皇后并三夫人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内监。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圣上,待圣上和皇后坐定之后,众人这才齐声见礼问安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值壮年的圣上容光焕发,他笑吟吟地摆手道:“平身。”随后,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快步走到圣上跟前听候指示。杜弘毅忠诚的目光投向圣上,他心里正为一件事担忧,考虑到邱长卿的委托,以及圣上并众人的期待,他决定暂时隐瞒这件事。他挤出一丝笑来,恭敬地请示道:“陛下,乐营将身体突然抱恙,把事情都委托卑职处理,陛下以为如何?” 圣上露出一丝疑惑,抬眼看向一向儒雅翩翩的杜弘毅,稍作沉吟,便示意道:“朕知道了。开始罢。” 武夫人密切地盯视着杜弘毅,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些消息来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但杜弘毅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说,只说乐营将身体抱恙。她想道:区区一个乐营将抱恙,也值得拿来认真说? 当武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漫云在后台认出了公孙辰鱼时,她惊得脸色都变了。漫云赶紧回来禀报了武夫人。武夫人越发气恼低声咒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漫云用手指戳了一下主子,提醒她注意仪态。武夫人赶紧收敛了神色,端坐着,不耐烦地瞅着正在报幕的杜弘毅。心里却在想:什么情况?那些药都能药死一头最jīng壮的huáng牛了。 杜弘毅心里也紧张,当他看到脸上气色全无的公孙辰鱼时,他疑心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只是眼下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活动举办完。他朗声宣布:决赛正式开始。首先上场的是上一场的第三名姚灵。姚灵的比赛曲目是《桂华流瓦》。 姚灵踩着悠扬的乐曲声在大厅的表演台上翩跹起舞。这是最后一战,姚灵拼尽全力要表现最佳,她抱着夺魁的希望,旋转跳跃腾空,眉目顾盼神飞,一切动作都似行云流水般不着痕迹。 姚凯和姚玥看得入神,但他们兄妹二人却又同时有些心不在焉。姚凯心里想着公孙辰鱼的风姿,姚玥则好奇今日决赛为何看不到邱长卿的影子。 公孙辰鱼苏醒过来已有半个时辰,此刻她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醒来后,身边并无一人。只有小福子在催促她快些装扮,马上要上场了。可她看着铜镜中的人,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感到qiáng烈的不对劲。她问:“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我一醒来,就已经到这个时辰了。怎么梁芷她们不来叫醒我?” 小福子看着镜子中人勉qiáng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梁芷她们一早已迁出偏殿,回到北苑去住了。这里只有小娘子、姚灵和秦若嫣三位了,她们二位也已经在候场了。小娘子请快些梳洗罢。否则要赶不上比赛了。” 公孙辰鱼感到头晕目眩,挣扎着洗漱完,然后对镜梳妆。她素来不喜欢太厚的脂粉,只是薄薄地匀开了一点水粉在手心,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又略施胭脂提亮肤色。她看了看镜中的人,感到很奇怪,自言自语道:“奇怪,气色怎么突然这样差?” 她看着自己苍白的脸颊,微微有些担心。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健康,她擦了凤仙花汁液熬成的口脂,让嘴唇瞬间有了血色。随后,她开始梳理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原本是想梳个凌云髻的,可是感觉时间不够用,只得简单地把头发拧成一股麻绳的样子盘起来,再用一根竹青色发带固定住,显得gān净利落。最后,她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淡青色衣裙,套上一双黑色的靴子。 她看到外间食案上摆着早饭,便拿了两个馒头吃了。小福子就在外面等候,见着她出来,喜道:“小娘子好了啊。咱们走罢,比赛已经开始了。” 公孙辰鱼手上拿着馒头,对小福子道:“咱们跑过去罢。”说着就跑向了花萼相辉楼的正殿。 等她到了时,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已经在大门口处等着了。他早已收到邱长卿托沈一融带给他的信,看到公孙辰鱼时,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招呼着她往候场处走。又瞥见她气色不好,手上还拿着两个馒头,同情地摇摇头,道:“小娘子比赛要用的剑器一早预备下了。”说着指了指一旁捧着剑器的内监,又道:“趁还没轮到你上场,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公孙辰鱼笑着点点头,道:“多谢杜寺卿。有劳了。”她腼腆地笑着,往嘴里塞了一点撕下来的馒头。 杜弘毅看着她蹭到了口脂,忙又折回来,叮嘱道:“你不要这样吃。你得这样吃……”说着夺过公孙辰鱼手中的馒头,撕了一点,张大嘴巴,一口塞了进去,而没有碰到嘴唇,边吃边道:“这样才不会把口脂吃掉了。” 公孙辰鱼忙应道:“是。”也照着他说的样子做。 此刻姚灵上场了,秦若嫣躲在屏风后面观看。公孙辰鱼也站在一旁,边吃边看,大约是真的饿了,她竟把两个馒头一下子就吃完了。秦若嫣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了?今日是决赛,你这个时辰才来?对了,乐营将今日怎么没出现呀?你看到他了么?” 公孙辰鱼笑道:“睡过头了。”四处看了看,果然不见邱长卿,疑惑道:“不应该呀。他怎么没来呢。”因把小福子招过来,问:“乐营将人呢?” 小福子知道她马上就要上场,不想影响她的表现,因笑道:“乐营将一早就来布置现场了,这会子不知在哪儿打盹呢?” “决赛他都不来看一眼么?” 小福子乖巧道:“可不是。小娘子放心,咱家这就去请他来。别人的看不看都尚可,小娘子的剑器舞可不能不看呐。” 公孙辰鱼笑着点头道:“好。你快去。” 秦若嫣白了公孙辰鱼一眼,冷笑道:“该我上场了。” 说着姚灵走了过来,她笑嘻嘻地跑过来,抓住公孙辰鱼的手,欢喜道:“总算是结束了。诶,你今日怎么这副装扮呀?”说着捂嘴笑了起来。 公孙辰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地笑问:“我这样装扮有何不妥?” 姚灵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笑道:“倒像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似的。若你生为男子,连我都要看上你了。诶,对了,乐营将和裴将军怎么不见?” 大厅内已经是秦若嫣在表演《虞美人》,公孙辰鱼扒着屏风往里看,只见秦若嫣舞动粉红色的帔子,以脚尖快速旋转,帔子随风鼓起来,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令人惊羡不已。公孙辰鱼悄声道:“她跳得真好。你快来看。” 姚灵也凑过去看了一段,她看到圣上的目光紧紧地锁在秦若嫣的身上,不觉有些嫉妒,原本喜悦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一曲舞毕,又听到杜弘毅熟悉的报幕声:“最后上场的是上一场的头名,公孙辰鱼。她表演的曲目是《裴将军满堂式》。” 公孙辰鱼从内监手里接过表演用的剑器,心情紧张地站在入口处候场。此时秦若嫣已经退场,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公孙辰鱼,挤出一丝笑意,从她身旁经过,回到候场区域。与此同时,公孙辰鱼走向了正殿大厅的舞台,她一出现,万众瞩目,人人都被她惊世骇俗的美貌和英气所折服。 随之乐曲声起,公孙辰鱼执剑起舞…… 第117章 赵夫人盯着眼前英气bī人的女子,眼睛里冒着火,她憎恶这个年轻又极其美貌的女子,甚至就连她舞的剑器也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赵夫人也曾是倡优出身,舞艺也曾卓绝一时,可放到眼下,也是无法和她相媲美的。 赵夫人气恼地扫视了一圈花萼相辉楼的正殿大厅,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因招手示意贴身婢女司桃过来,用手帕掩住嘴唇低声问:“怎么不见乐营将?” 司桃原本心里也对邱长卿在意,一早就察觉他今日没有出现。心里也正纳闷不解,见问,便轻声道:“乐营将今日没来。”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武夫人瞟了一眼赵夫人的神色,抬头呼出一口气,尽量拉扯出微笑的样子,盯着正在舞剑器的公孙辰鱼苦恼地出神。她又瞟了一眼圣上,只见他正看得如痴如醉,一副全然忘我的神情。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自从成为圣上的女人以来,她就是圣上心尖上的宠妃。虽然子嗣缘薄,可圣上对她宠爱有加,十几年如一日。她和圣上之间可是爱情,她一直这么相信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感到圣上的目光开始离去。不久前,她还痛心地利用了自己心爱的女儿之死来固宠。她何尝想如此无情,可生在宫中,她自幼就学会这一套保护自己利益的手段,既然注定留不住,那就只好抛弃,发挥它最大的价值。所以,她的亲生女儿也是如此被她利用,狠心抛弃的。 她作为圣上身边最得宠的枕边人,自然早已先于圣上本人察觉到公孙辰鱼对圣上的影响力。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衰老了。虽然她看起来还很漂亮,风韵十足,正是一个成熟女人最美的时候。可她已经开始感到即将要失去恩宠的危机了。她无法坐以待毙,她恨自己怎么没早些时候出手。于是,就有了梁芷中毒而死,裴旻、沈静姝、公孙辰鱼纷纷中毒的事件发生。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公孙辰鱼居然还能出现在这儿! 就在武夫人一脸懊丧的时候,刘夫人看着自己的次子甄王李琬看公孙辰鱼舞剑器时一脸迷醉的模样,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刘夫人在心内想道:怎么能这样?父子俩的喜好还真是惊人的一致啊!这简直是冤孽啊。刘夫人早已断了圣上的恩宠多年,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的嫉妒不是她应有的风范。对于一个没有恩宠的人,去计较这些,只会显得可怜又可笑。比起这些恩宠,她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名分。但她很明白,一向宠冠六宫的武夫人是最在意的。不免横着眼珠子看了一眼武夫人,果然见她十分嫉恨公孙辰鱼,不觉微微一笑,计上心来。 公孙辰鱼转动手中的剑,突然以剑指地,腾空而起,旋转一周。观众看得目瞪口呆,仿佛天地在此刻安静了下来。随之更见到她霍然而起,像后裔连she九个太阳一般矫健,更像是天帝驾着金碧辉煌的马车奔腾而来,浩浩汤汤。她每一个动作都张弛有度,以雷霆之势出招,却瞬间收住,绝不拖泥带水;结束的时候,就像平静的江海上凝结的清光,余味无穷。 不觉一曲舞毕,场上无不骇然。半晌,公孙辰鱼见礼退场,礼部太常寺卿杜弘毅才惊愕地上台来,笑道:“妙哉!妙哉!此生不曾见过比公孙小娘子更好的剑舞。小娘子请。”公孙辰鱼笑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勉qiáng支撑着疲累的身体准备下场。 突然,观众席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公孙辰鱼笑着向众人见礼以示谢意,随后退到了候场区域。 到了最后投票的环节,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写有公孙辰鱼名字的木箱子内投票。武夫人吩咐漫云道:“除了她,你随意投。”漫云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众目睽睽之下,投进了姚灵的投票木箱。 除了武夫人讨厌公孙辰鱼之外,还有刘夫人,她也投给了姚相的孙女姚灵。 姚玥拿着代表票数的木签,吩咐一旁的内监投给自己的妹妹姚灵。姚凯却从内监手上夺过木签,瞪着眼睛对妹妹道:“你怎么能这样呢?谁更好不是一目了然么?你怎么能昧着良心呢?” 姚玥回瞪着哥哥道:“姚灵可是我们的亲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真的非要胳膊肘往外拐才开心么?再来,我们这两票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你没看到场上绝大多数的票都进了公孙辰鱼的箱子了么?还不快松开?!” 姚凯有些羞愧道:“虽如此说,但我们这两票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还是公平起见,投给场上最佳罢?”说着一把抢过妹妹的木签,用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傻傻地笑了笑,随后侧身把两支木签都jiāo给另一个内监,叮嘱道:“投给公孙娘子。” 姚玥无奈地白了一眼哥哥,赌气道:“我不管了。回头哥哥自己去和妹妹解释罢。本来作为家里的庶女,她就够憋屈的了。如今还是要被无视。啊,哥哥可真狠心!” 姚凯面带愧色地赔笑道:“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妹妹不会知道的。来,吃一粒葡萄。张嘴!”说着拈起一粒葡萄往姚玥嘴里塞。姚玥躲开了,别过脸去,赌气道:“不吃。” 兄妹俩闹了一阵子,场上已经投票完毕。照例是杜弘毅组织当场唱票,最后的结果先呈给圣上御览。 众人都看着圣上手中的折子,圣上眼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拿给皇后一起看。皇后点头喜道:“果然不出陛下所料。”因又用右手食指指着圣上在一张花笺上写下的“公孙”二字。圣上喜道:“今年的魁伶人选已经出来了。”众人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宣读。 圣上用眼神示意,高力士亲切而又恭敬地从圣上手中接过折子,再含着亲切而又冷淡的笑把折子转给了杜弘毅。杜弘毅怀着热烈而激动的心情当场宣布道:“祝贺公孙辰鱼成为本届众望所归的魁伶!鸣礼pào,撒花。”花萼相辉楼的正殿内人声鼎沸,殿外有内监点燃了一早准备好的礼pào和爆竹,一时噼里啪啦响彻云霄。 殿内早已请出公孙辰鱼,面向圣上和皇后站着。两排宫女提着花篮,两两面对面站着。杜弘毅示意公孙辰鱼从她们中间走过,两边的宫女捧出里面预备好的蔷薇花瓣,撒向她的头顶,美丽的落红犹如一场美丽的花雨,公孙辰鱼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圣上和皇后。 这场落红在那些远道而来的观众心中留下了难忘的诗意的印象。常康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落红中美丽的公孙辰鱼的身影,他为她绝世的美丽感到惊心动魄,更为自己能有幸一睹她的容颜而感到无比感恩。他的粗粗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仿佛像被烫到了似的发出激动的“喔!喔!喔!” 相较而言,莫大叔就要冷静得多了,毕竟莫大叔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莫大叔很理解常康的心情,拍拍常康的肩膀,笑道:“小老弟,记住罢,永远地记住这一刻罢。” 公孙辰鱼向圣上、皇后行礼道:“臣女叩见陛下、皇后娘娘,恭请陛下圣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圣上望着眼前有着秋水般明亮的眼神的公孙辰鱼,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涌过,似曾相识的感觉迅速流遍全身,他克制住这种异样的感觉,笑道:“平身。”又道:“公孙辰鱼,你得了魁伶,按例,可以封个郡主之位。如今朕给你两个选项,你是愿意留在宫中做乐营将呢,还是愿意做郡主,出宫嫁人呢?” 公孙辰鱼福了福,道:“回陛下,臣女家中尚有老母在堂,需要臣女尽心侍奉。多谢陛下隆恩,臣女愿回到老母亲身边伺候,恳请陛下赐臣女郡主的封号罢。臣女不胜感激皇恩浩dàng。” 圣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当着众多臣民的面,圣上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点头道:“准奏。公孙辰鱼听封。” 公孙辰鱼抬起双眼,看向座上的圣上和皇后,跪下接旨,“臣女在。” “公孙辰鱼德艺兼备,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艺唐宫天下第一,特赐封郡主,封号常宁。”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赐封结束后,圣上派小福子护送公孙辰鱼回到偏殿休息,晚上安排了夜宴,以庆祝公孙辰鱼夺魁。 公孙辰鱼此刻感到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一心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和裴旻、邱长卿、梁芷、沈静姝分享,可惜今日他们谁也没有来看她的表演。她有些遗憾地笑问:“小福子,怎么不见乐营将来?” 小福子见她已经顺利夺魁,才又封了常宁郡主,心里正为乐营将的事情六神无主,此刻见问起,再也忍不住,才开口,就先带上了哭腔,“郡主请随咱家来。郡主见了就明白了。” 公孙辰鱼一听,心内一慌,追问:“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快给我说清楚。” 小福子停下匆匆的脚步,半回转身,眼泪哗就流出来了,答道:“乐营将不中用了。” 公孙辰鱼一听,如五雷轰顶,下意识道:“绝不可能。我昨日还见他了,好好的。他身体一向好,不能发生这样的事。小福子,你莫再骗我了。赶紧带我去看看。” 小福子摇摇头,怜悯地看向她,“郡主不信,自己来看罢。” 小福子领着公孙辰鱼到偏殿的一间空房,公孙辰鱼心里疑惑:他怎么会住在这里?连忙走到里间,却果真发现邱长卿面色发白纹丝不动地躺在chuáng上。她见他这样,心口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纳闷了一下:怎么这里疼起来了? 公孙辰鱼走到chuáng边,看着气息衰弱的邱长卿,不觉有些怔怔地,她问:“他怎么了?他病了,怎么不请尚药局的人来看看?” “乐营将是中毒了。沈尚宫一早来看过了。沈尚宫回去找解药的配方了。” “还能撑多久?” “沈尚宫说,没有解药三天就会毒发而亡。” …… 沉默了半晌,公孙辰鱼突然想起来,问:“好端端的怎么就中毒了?他昨夜吃什么了?见过什么人?你可知道?” 小福子为难道:“咱家不知。”说着叹口气,却在心内道:他叮嘱了不让告诉你实情,我岂能辜负他待你的一番苦心? 公孙辰鱼听了小福子的腹语,忙抬眼望向他,小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得不轻,神色一变。公孙辰鱼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都知道,赶紧说。” 小福子忙道:“委实不知。” “混账!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非要进内侍局才肯说么?还不快点如实招来!” 小福子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讨饶道:“我说。” 第118章 小福子见瞒不过,又担心乐营将等人的安危,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除了邱长卿是为了救公孙辰鱼而自愿社险一节,基于尊重乐营将的意愿,小福子终于还是忍住没说。小福子最终总结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郡主福大命大,中毒尚浅,沈尚宫施针后,将郡主体内的毒液bī了出来,郡主才得以醒转。” 公孙辰鱼听完,又惊又惧,忙问:“梁芷现在在哪儿?”说着冲出房间,径直往梁芷的房间跑来。小福子在后面紧跟着,“哎哟,郡主您慢点儿跑。” 梁芷的房间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这两个侍卫还是邱长卿早些时候安排的。此刻见公孙辰鱼来闯门,便拦住道:“乐营将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去。” 公孙辰鱼疑惑道:“乐营将什么时候下的命令?是在今日早晨还是什么时候?”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小福子赶了过来,抢道:“乐营将此刻也不好了。二位,这是本届魁伶,圣上才亲封的常宁郡主。” 两位侍卫听说,忙下跪道:“参见常宁郡主。” 公孙辰鱼忙道:“免礼。” 那两个侍卫起身,亲自推开房门道:“郡主请。” 因为担心年轻貌美的郡主会害怕即将看到的一幕,其中一个侍卫素来和裴将军jiāo好,他知道郡主和裴将军的关系。他在心内思忖道:此刻裴将军中毒昏迷不醒,我自当替他守护他未婚妻的周全。于是便推开门,走在前头领路。 公孙辰鱼听到这个侍卫的腹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坚毅质朴的脸上显出沉默的神色。他们三人走至里间,公孙辰鱼看到梁芷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躯体,见她脸上蒙着她素日里常用的一方半新手帕,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无法相信,昨日还一起吃饭的朋友,今日就没了。她扑倒chuáng前,泣不成声,一言不发,足足待了有一个时辰。 在公孙辰鱼守着梁芷的时候,小福子和年轻的侍卫一直守在一旁,一动不动,生怕惊着了她。谁也不敢劝她,因为看得出来她的悲伤是无法劝慰的。 公孙辰鱼跪了一个时辰,再起身时,早已腿脚发麻,站立不稳。一旁的小福子和侍卫忙凑上去扶住了她的左右手,都道:“郡主当心。” 公孙辰鱼走出梁芷的房间,又赶着去看了昏睡中的沈静姝和裴旻。她感到一阵qiáng似一阵的软弱和无力,午膳送了来,送了满满一大桌子的时新蔬菜和瓜果,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原本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的,此刻看到食物却感到厌倦,一口没动。 小福子看不下去了,劝道:“郡主,多少吃点罢。就是乐营将醒来,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郡主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况且还有裴将军呢,裴将军若醒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郡主病恹恹的,是不是?来,郡主,多少吃两口。”说着小福子拿起筷子,给公孙辰鱼捡了两样菜放她碗里。 公孙辰鱼用茶泡了半碗饭,吃了。随后便吩咐小福子和守在偏殿值勤的金吾卫侍卫们过来分食这一桌子的菜肴。 用过饭,公孙辰鱼便往尚药局走来。沈一融也正食不下咽地用午膳呢,见她来了,便让座道:“你来啦?坐罢。” 公孙辰鱼忙坐在一旁,关切地问:“沈姨父,解药配出来了么?” 沈一融摇摇头,颓丧道:“没有。这种毒.药是西域传进来的,中原的医书没有收录。要配出来,恐怕得十天半个月。那时人就没了……” 公孙辰鱼一听,惊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来最快的办法是找出谁是下毒的人,只有bī下毒的人拿出解药,才能救他们了。” 沈一融点点头,道:“下毒的人是谁,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公孙辰鱼回想道:“裴旻、梁芷、静姝、长卿和我五个人都中了毒,昨日午饭时,我们五个人在一起,当时长卿吃过饭来的,就只有我们四个在吃饭。如果毒.药是下在饭菜里,那么长卿不该中毒呀?” 沈一融点点头,一脸迷茫,心道:他叫我不要告诉你,可这样会掩盖事情的真相,终究会害死他们。 公孙辰鱼抬眼望向沈一融,她听到了沈姨父的腹语,便知道有内情。她假装不知情,继续在错误的逻辑上推测,为的就是引沈一融按捺不住,主动将真相和盘托出。她继续道:“可长卿既然也中毒了,他昨日在我那儿就只喝了茶,也就是说,茶叶被人下毒了。这里面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昨日出现在我屋子里的人都中毒了。那下毒的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被我连累了。” 沈一融点点头,“你说得或许不无道理。此次你是夺魁的大热门人选,难保没有那眼红的人想要害你。这么说来,前三甲中另外两位的嫌疑最大了?” 公孙辰鱼想了想,又道:“不对。我想起一个细节,昨日我的饭菜中单独多了一份骊塘羹,恰好我们四个人都吃过,梁芷喜欢吃,又多喝了两碗。梁芷中毒最深,说不定就是因为多喝的这两碗汤害了她。换句话说,有人存心要致我于死地,而这个人在宫中可以影响到尚食局。秦若嫣家境贫寒,家中并无权势地位熏天之辈,不会是她。姚灵虽是姚相之女,可她素日和我们jiāo好,虽有些许孤傲,但人是善良的,我相信她不会为了魁伶之位做下这等泯灭人性的事。” 沈一融狐疑地点点头,“那照你的意思,是宫内的娘娘们了?”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关着的门窗。 公孙辰鱼压低声音道:“可能是赵夫人。她之前想杀我。杀我不成,反而害了郑若言。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何邱长卿也中毒了?莫非是我的茶水中也有毒.药?这就说不通了。没理由既在茶水里下药,又端出一碗骊塘羹的?这不是做得多,露出的马脚越多么?况且,若果真是茶水中下得毒,我中毒迹象就该是最深的。因为那壶茶我喝得最多了。”公孙辰鱼做出一番苦苦思索的样子,偷偷地瞟向沈一融,看他会不会说出隐藏的真相。 沈一融见她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却在邱长卿为何中毒一节上百思不得其解,不忍她在此节上làng费时间和jīng力,便道:“长卿没有中毒。他是为了你才中的毒。” 一句话了,公孙辰鱼震惊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找不到解药,岂不是要替我去死?他有长安城的首富父亲,他还有姚相的嫡孙女姚玥的婚事,他有满腹的才华,他有英俊的相貌,他什么都有了,他的人生如此圆满,他到底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替我去死?”说着说着,公孙辰鱼一向坚qiáng的眼角哗地一声涌出了数行泪珠子,她自问:我何德何能,可以让你为我抛弃你大好的人生? 沈一融把邱长卿的那番话转述给了公孙辰鱼,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孩子,长卿待你的心,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什么都有,所以他只要好好享受人生就足矣,他最珍贵的就是他的命,他为了你可以连自己的命都牺牲,那就是说,你在他心中,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啊。” 公孙辰鱼怔住了。她一时沉默了起来。脑海中闪现很多和他在一起时的画面,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害怕永远地失去他。她起身道:“沈姨父,您继续配制解药。辰鱼去揪出下毒的之人,比她拿出解药救人。”说着便去了。 沈一融无力地叹口气,稍微振作了jīng神,扒拉了两口饭,便叫人来收拾。 武夫人在寝殿内大发雷霆,漫云跪在地上听训。武夫人拿起一旁高几上的一个茶盏用力向漫云掷去,漫云不敢躲避,茶盏直直地砸在漫云的额头上,渗出了血。武夫人恼道:“饭桶!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那小贱人不仅没死,还封了郡主,你是怎么办事的?” 漫云忍着头晕,委屈道:“奴不知。奴分明派人在单给她预备的骊塘羹中下了药,难道她没吃?可送回去的餐具中,骊塘羹是喝完了的呀。奇怪……” 武夫人害怕道:“这么说,是有人做了她的替死鬼了。” 漫云惊惧道:“她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来呢?” 武夫人怒道:“赶紧把那个下药的人了结了。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漫云领命退下。 公孙辰鱼带着小福子去尚食局,尚食局的尚宫汪明卉接待了新封的常宁郡主。彼此见礼毕,汪明卉让茶,小福子垂手侍立在一旁。 公孙辰鱼开门见山地问:“奴前来,是有一事要查明,还请汪尚宫成全。” 汪明卉听了,颇为好奇,“常宁郡主但说无妨。下官自当竭力为郡主解忧。” 公孙辰鱼神色寻常,笑问:“昨日为奴准备午膳的是谁?奴想见他一面。” 汪明卉听了笑道:“想来是他准备了郡主爱吃的膳食,郡主不必放在心上,伺候好主子,本来是我等分内之事。” 公孙辰鱼笑着坚持道:“有劳汪尚宫了。奴有话要说。” 汪明卉听了,只得唤人进来问:“是谁负责常宁郡主的饮食?” 底下听差的宫婢答道:“回汪尚宫,是小夏子。” “叫他进来。” “是。”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那出去的宫婢进来回禀道:“回汪尚宫,小夏子人不在尚食局,不知道又去哪里撒野去了。” 汪明卉听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又对公孙辰鱼欠身笑道:“请恕下官御下不严之罪。一会儿小夏子回来了,下官亲自带着他来见郡主。” 公孙辰鱼听了,忙道:“不必麻烦汪尚宫了。若小夏子回来了,就叫他来花萼相辉楼的偏殿找我。有劳。” 公孙辰鱼带着小福子走出尚食局,她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道:“小福子,你赶紧回去,请金吾卫的侍卫到处查找小夏子的下落。快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小福子闻言一怔,忙问:“小夏子怎么了?郡主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指使下毒之人会杀人灭口。你快去。” 小福子听完,马上撒腿就跑,自去请金吾卫的侍卫查访小夏子的下落。 公孙辰鱼边走边想:若真是赵夫人所为,此刻她应该已经知道偏殿发生的事情了。我虽然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可如何能和太子瑛的生母相提并论?和她硬碰硬,我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今之计,只能去找赵夫人的死对头武夫人出面,武夫人可以借机扳倒赵夫人,她没准会愿意帮自己这个忙。 公孙辰鱼打算去武夫人的寝殿,经过曹才人的寝殿时想起许久没去看曹才人了,便扣了扣曹才人所居院落的大门。半晌,没有人来开门,公孙辰鱼正要离开,门却突然打开了。 第119章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婢小蝶。小蝶一上午都潜伏在偏殿附近打探消息,虽然偏殿守卫森严,但她也察觉到有些异样。武夫人身边的漫云吩咐小蝶去偏殿打探消息,重点是公孙辰鱼是死是活,小蝶便明白:武夫人已对公孙辰鱼动手了。 小蝶在偏殿外面守了许久,又悄悄地溜去花萼相辉楼打探了,前三甲的秦若嫣和姚灵早已在候场了,唯有公孙辰鱼还没去。她便心惊肉跳地相信,公孙辰鱼已经不中用了。于是她便去报了漫云,说公孙辰鱼多早晚了还没出来,怕是不中用了。 漫云也以为事情真如小蝶如说,已经妥了。便报告给了武夫人。但比赛开始的前一刻,漫云在候场区域见到公孙辰鱼安然无恙时,惊得魂飞魄散。小蝶混在人群里观看比赛,自然也看到了最后夺魁的是公孙辰鱼。虽然公孙辰鱼武艺超群,可当时小蝶的内心却充满恐惧。她知道,漫云不会放过自己。小蝶失魂落魄地回到曹才人的寝宫。 曹才人问了问比赛的情况,小蝶便勉qiáng笑道:“恭喜才人。是才人的好姊妹公孙辰鱼夺魁了。圣上亲封她为常宁郡主呢。” 曹才人听了很欢喜,笑道:“好。” 小蝶却为此忧心忡忡,自己服侍的主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才人。若才人生个皇子还好,母凭子贵,生完孩子还可以晋晋位分;若生的是个公主,要是像故去的上仙公主那样,能得到圣上垂青的,那也是好的。只是宫内的公主,不得宠的也大有人在。终究是希望渺茫。小蝶搭上武夫人这条线,也是为日后的前程考虑。 所以,原本心绪烦闷的小蝶是想出去走走,正巧遇上有人扣门,守门的内监早不知到哪里躲懒去了。小蝶打开了大门,看见公孙辰鱼的脸的那一刻,吓得倒退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见礼问安道:“常宁郡主万福金安。郡主驾到,有失远迎,请郡主恕罪。” 公孙辰鱼笑着伸手拉起她,问:“曹才人呢?她近日可好?”说着往里走。 小蝶忙笑道:“才人才念叨郡主呢。听闻郡主大喜,才人也是欢喜了好一阵子。这会子歪在榻上小憩呢。” 公孙辰鱼笑笑,心里却在狐疑:她才见我时,分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因故意问:“小蝶,今日决赛你可去看了?” “看了。看到郡主夺魁了才回来的。恭贺郡主大喜。” 公孙辰鱼想了想,记得她喜欢邱长卿,便又问:“今日你可瞧见乐营将了?他前日还和我说起你呢。” 小蝶摇摇头,道:“不曾看见乐营将。奴也觉得稀奇呢,今日这大场面,乐营将如何不见?” 公孙辰鱼面露难色,沮丧道:“乐营将怕是不好了。今早发现的,不知何故就中毒了,偏是西域奇毒,若三天之内配不出解药,人就没了。哎,年纪轻轻就……” 小蝶听了,惊慌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郡主,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乐营将呀,他不能死。” 公孙辰鱼一脸哀戚道:“我何尝不愿意救他?只是我能怎么救他呢?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哎,可恨我在宫中根基太浅,根本不能为他做什么啊。”说着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喟叹中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和惋惜。 小蝶急得只顾慌神心伤,在心内暗暗地想道:武夫人不是要害她么?怎么把乐营将给害了?莫非是误杀?天爷,这可如何是好? 公孙辰鱼听了,心内一惊,面上却极力保持常态,心道:难道不是赵夫人,而是武夫人要害我?!因故意道:“哎,天妒英才啊……”说着往殿内走去寻曹才人。 小蝶犹自嗟叹,心内乱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她赶紧走来伺候茶水,然后走至外间的chuáng上坐着发呆。 曹才人和公孙辰鱼许久未见,见到她甚是喜欢。拉着她说了好些寒暄的话,又道:“辰鱼,你今日没发生什么事罢?” “才人何出此言?莫非才人听说了什么?” “我也不过是听下人们说的,也不知真假,你莫当真了才好。” “嗯。这个自然。” “我听人说赵夫人好像要对魁伶候选人动手,也不知真假。不过你既然平安无事,想来是空xué来风罢了。” 公孙辰鱼一听,呐喊道:这话和小蝶说得两样,其中必有一真,必有一假。才人久居深宫,对外事一概不知,也向来不闻不问,如何偏得知是赵夫人要对付我?那一定是有人故意让她知道的。好引导我们相信确实是赵夫人想对我们不利。虽然赵夫人之前确实对我不利,可不见得这次也是她做的。 她提防着小蝶在外间偷听,便道:“是了。我本来也差一点就一命呜呼了的,不过是有人做了我的替罪羊了。如此看来,赵夫人嫌疑最大了。我正要去找赵夫人说个明白。” 曹才人忙问:“是谁做了你的替罪羊了?” “邱长卿,还有沈静姝、梁芷、裴旻,梁芷已经没了。他们三人如果没有解药,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你如今已封郡主之位,为何不去面圣,圣上下旨查办不是来得更快么?” “我何尝不这么想?只是怕打草惊蛇罢了。如今时间紧张,赵夫人是太子瑛的生母,难保她没有后招。纵使真是她做的,我们查不到证据也是枉然。他们只要拖延一下时间,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我们的人可就全没了。我不敢赌这一条,我不能让他们死。再者,圣上也未必会为了这一gān不要紧的人去动摇太子瑛的地位,如此一来,还是我揪出这个幕后指使下毒之人,和她对质,bī她暗暗地jiāo出解药,大家相安无事更好。” 小蝶果然在凝神偷听里间的谈话,知道公孙辰鱼要去找赵夫人对质,心里更是着急万分,心想:若真去找赵夫人,非但打草惊蛇,还找错了人。到时候真正的凶手武夫人可能还会使出更绝的招数来,要再救人,恐怕就更难了。想着终究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己亲去瞧一眼邱长卿才放心。便往偏殿走来。 公孙辰鱼略坐坐便出来,发现小蝶已经不在了。她心里想了一圈,小蝶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如今虽然事态紧急,也不好贸然出手。且从小蝶这里套出线索来再做打算不迟。因回到了偏殿。 她回来时,发现小蝶被侍卫们挡在门外,小蝶看到公孙辰鱼,便走来向她求救。公孙辰鱼笑道:“你随我来。” 侍卫们见常宁郡主要带她入内,并不阻拦,随她去了。公孙辰鱼带她进到邱长卿昏迷的房间,小蝶亲眼看了,这才确信邱长卿是被误伤了,心里为他难过极了。因道:“郡主,乐营将中毒一事,奴有话要说。” 公孙辰鱼点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说了。 小蝶又道:“下毒之人并非赵夫人,而是武夫人。武夫人想害的人是郡主。不成想,却害了乐营将。郡主有何打算?要怎么救乐营将?” 公孙辰鱼便问:“小蝶,你说的话可有凭证?你敢跟我当面与武夫人对质么?” 小蝶不作声,看得出来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在心内道:我想救乐营将,不假;可那武夫人是什么角色,乐营将一旦离了宫,曹才人又如何护得住我,到时候我还不是一只任人揉搓的小蚂蚁?乐营将是我什么人?我犯得着为了救他搭上自己的性命么? 公孙辰鱼听到了她的腹语,明白不能qiáng人所难,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劝慰道:“你的担忧,我都明白。你放心,以后本宫会护着你。若你救了乐营将,本宫会劝说乐营将把你留在身边,或是当个一等丫头使唤,或是收作房里人,都是使得的。你看如何?”说收作房内人时,公孙辰鱼不自觉地看了chuáng上的邱长卿一眼,心道: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罢?我也是为了救你,否则我怎么会愿意你收填房呢?你会原谅我的罢? 小蝶听后,转忧为喜,忙道:“既如此,小蝶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随后又把武夫人身边的婢女漫云如何嘱咐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公孙辰鱼听后,便击掌道:“原来是她。”随后又唤小福子进来,问:“尚食局的小夏子还没找到么?” 小福子忙道:“是呢。派出去的金吾卫侍卫到处找了,没见到他的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蝶听了,忙道:“小夏子怕是不中用了。自来宫里的内监和宫女无数,偶然走失了一个两个的,也不会有人查问。如今小夏子既然和这事扯上关系,必定是活不了的。” 公孙辰鱼气恼道:“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小夏子走失了,可有什么在意他的朋友么?” 小蝶道:“旧年中秋的时候,奴曾偶然撞见小夏子和尚食局的汪尚宫在一起喝酒,看样子两人关系很是亲厚呢。不如去找汪尚宫,她一定对害死小夏子的人感兴趣的。” 汪尚宫见天黑时分仍不见小夏子人,便起了疑心,派人四处去找,在他平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就是不见人影。汪尚宫心里惊疑不定,知道小夏子可能惹祸了。便独自前来会常宁郡主。 汪尚宫和公孙辰鱼彼此见礼毕,公孙辰鱼让茶。公孙辰鱼知道她为何而来,却不着急开口,静静地等待对方先说话。 果然,半盏茶的时间刚过,汪尚宫就说明了来由,告诉常宁郡主小夏子失踪了,不能亲自前来拜见。又说,此事透着古怪,小夏子平日里十分谨慎,不会无故失踪之类的话。 公孙辰鱼缓缓道:“此事奴也知道了。汪尚宫请随奴来。”公孙辰鱼带着汪尚宫先后看了邱长卿、沈静姝和裴旻,汪尚宫的脸色由惊疑变成了惊恐。 公孙辰鱼在裴旻的屋内道:“汪尚宫想必已经猜到了。”说着抬眼看向汪尚宫,后者面露惭色,吞吐道:“还请郡主明示。” “这些人都是小夏子害的。” “小夏子?不,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原本是为了害我。这些人都是误伤……” “害郡主?小夏子和郡主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郡主?” “自然不是小夏子与我有仇,而是有人想要我死。小夏子不过是颗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对了,小夏子的失踪肯定与背后的人脱不了gān系。汪尚宫不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吗?” 汪尚宫害怕了,往后退缩了半步,惊恐的眼神看着别处。她想要走了。 公孙辰鱼冷笑一声,“怎么?小夏子的死活汪尚宫一点都不关心了?亏得有人说你们关系亲厚,哼!小夏子若知道了,怕是死后魂魄也不得安宁罢?” 汪尚宫勉qiáng支撑柱身子,福了福,便告辞了。 看着汪尚宫离开的背影,小福子担忧地问:“汪尚宫不会向那人告发咱们罢?” 公孙辰鱼眨了眨眼睛,沉思道:“我赌她不会。” 第120章 汪尚宫失魂落魄地回到尚食局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尚食局的内监、婢女们都在忙碌地准备送往各宫各殿的吃食。 汪尚宫叫来手下一等掌事的姑姑询问小夏子近日可和什么人接触没有。掌事姑姑想了想,便说偶然见到武夫人身边的贴身宫婢漫云曾鬼鬼祟祟地叫小夏子出去,至于是为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打发走了掌事姑姑,汪尚宫又悄悄来到小夏子居住的下房,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一包碎银子,约摸有一百两。汪尚宫心惊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银子?他要这么多的银子做什么? 汪尚宫关上房门,走了出来。边走边想:小夏子为何要拿钱害人?她素日认识的小夏子虽然鬼jīng灵,可心地是好的。对待自己就像对待亲生母亲似的,很孝顺。她实在不能把素日活泼爱笑、办事牢靠的小夏子和这个拿钱害命的人联系到一起。可细想来,她又觉得,若不是他做的,为何会有人中毒昏迷不醒?小夏子突然失踪,难道是武夫人的人gān的?若真是他做的,这就是他咎由自取,也不值得自己同情了。 夜幕渐深,南薰殿的正殿大厅已经张灯结彩,食案上摆满了天南地北的各色jīng致吃食,这是圣上为新晋的常宁郡主举办的家宴。来的人都是皇帝宠爱的妃嫔并子女,以及今夜的主人公公孙辰鱼。众人按辈分依次坐定,圣上心情愉悦,叮嘱众人随意取乐,不必拘礼。公孙辰鱼起身见礼,对圣上的恩宠表示了感激,随后仍坐下吃酒。 堂下有歌舞表演,只不过是个摆设,众人都各怀心思,无心观赏歌舞娱乐。公孙辰鱼一直暗暗地观察武夫人,一心想着要从她那里弄到解药去救邱长卿、沈静姝和裴旻。武夫人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早已察觉,不免有些不自在。也担心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赵夫人心绪也不高,懒懒的,不过略略应个景儿,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托病回去了。 刘夫人则为儿子甄王李琬提心吊胆的。甄王李琬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宁郡主看,其垂涎的姿态太甚,一点也不知收敛。刘夫人有意让身边的贴身婢女去提点一下儿子李琬,婢女借着给甄王斟酒的机会,悄悄附耳对他道:“夫人说,要殿下多喝酒,少惦记不该惦记的女人。”甄王一听,抬眼对上母妃直视的目光,立即羞愧得低了头,低声应了一句:“嗯。”再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常宁郡主看了。只是时不时地趁便偷瞄一两眼而已。刘华妃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了。 酒过三巡,圣上喜道:“郡主,朕打算赐一处永嘉坊的宅子给你当嫁妆,你可喜欢?” 公孙辰鱼忙出列跪下行礼道:“臣女自然喜欢。多谢陛下隆恩。恭祝陛下身体安泰,福寿绵长。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忙道:“平身罢。”王皇后在一旁给圣上斟酒,圣上在皇后的手上喝了一口,武夫人见了,满心地不喜。圣上又缓缓道:“公孙辰鱼,你自入宫起,朕就觉得你这孩子天赋异禀,是个跳舞的好苗子。果然,你没叫朕失望。” 公孙辰鱼忙福了福道:“谢陛下谬赞。” 圣上又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道:“朕觉得你很亲切,你出宫以后可要时常进宫来看朕呐。”心内却道:真不想放你出宫嫁人啊! 公孙辰鱼一听,心内一慌,忙应道:“是,陛下。臣女定会时常入宫来看望陛下和皇后娘娘。臣女会在宫外日夜为陛下和娘娘祈福,祈祷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陛下也能少为国事操劳。就算是臣女对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一点孝心了。” 圣上笑着望向她,一脸的宠溺与欢喜,“你倒是乖觉。回去坐下罢。” 武夫人见圣上居然没有把公孙辰鱼纳为妃嫔,倒是觉得稀罕。不免又自悔,不该对她下手。 突然,圣上问一旁的高力士道:“邱长卿怎么样了?今日决赛他作为梨园的乐营将居然没有出席,看来是病得很重了。你去问问可好些了?” 公孙辰鱼知道若高力士去了,便再瞒不住了。圣上若知情,也许能向武夫人施加一些压力,能促使事情尽快解决。但武夫人在宫中根基深厚,断不会束手就擒,肯定已经毁灭了证据,如今就算闹大了,也未必能在三日内bī她jiāo出解药。罢了,扳倒她,并非我的本意,还是救人要紧。因起身回禀道:“启禀陛下,乐营将连日来思虑过甚,为比赛一事忧心劳神,所以病倒了。沈尚宫给他开了几副驱邪散寒的药方子,已经喝下汤药发过汗,睡一觉就好了。赴宴前,臣女特去瞧过了,说请陛下和皇后的安,明日他好了,再来叩请圣安。” 圣上听了,笑道:“罢了。若明日他还不好,朕再派人去瞧他。你回去告诉他,好生养着,不要急着当差。这比赛结束了,朕许他歇息一阵子。” 公孙辰鱼感激地笑望着圣上,替邱长卿道了谢。 晚宴结束后,公孙辰鱼在南薰殿外的台阶下等着武夫人。 武夫人身前身后各有两个宫婢打着宫灯,漫云扶着武夫人款款走下台阶来。公孙辰鱼心里怀着紧张和不安的心情望向从上面走下来的武夫人,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级阶梯,但感觉走了有一里路那么久。 武夫人看着她,闪出蔑视而冷漠的神色,她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被抓在公孙辰鱼的手上。 公孙辰鱼恭敬地对武夫人见礼道:“武夫人万福。臣女有话要说。” 武夫人冷笑一声,“什么话?” 公孙辰鱼狡黠一笑,看看她前后的宫人,询问道:“夫人恐怕不想让不相gān的人知道。小夏子……”她故意说了小夏子的名字,提醒她们自己是要说什么事。果然漫云一听小夏子三个字,立即慌得轻轻拍了拍武夫人的手,暗示此事非同小可,并示意闲杂人等退去。 公孙辰鱼又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请武夫人移步。” 公孙辰鱼走在前头,漫云扶着武夫人跟在后面,她们在一处假山后面站定。武夫人冷冷道:“有什么话说罢。本宫可没有闲工夫陪你在这儿胡闹。” 公孙辰鱼也不恼,虽然在黑暗中,但仍可借着天上的月光和不远处的宫灯发出的光芒清晰地映照出她漆黑聪明的眼睛,她用这双镇定的眼睛瞧着武夫人,平缓道:“夫人,您是这皇宫里面最爱圣上的女人。” 武夫人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仿佛是为这句知心话而感到惊喜似的。 “所以,您对臣女做的,臣女完全理解。只是如今误伤了人命,且他们不是寻常人,都是圣上身边的红人。” 武夫人听了,脸色一变,惊惧jiāo加。她狐疑地望着公孙辰鱼,心想:她到底在说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您刚也瞧见了,圣上不过一日未见邱长卿,就问了两次。这还不算上禁军统领裴旻在内。还有沈尚宫的千金沈静姝。”顿了顿,又哽咽道:“还有已经去了的梁芷……若他们和梁芷一样,都死了,圣上难道不会疑心么?纵使您做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寻,万一哪里疏忽了,别人揭发出来。您想想,当着圣上的面,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您做的,可这脏水泼到您的身上,圣上难免不会因此动摇对您的信任和宠爱啊。”公孙辰鱼用诚实正直的目光笔直地望向武夫人,这眼神里不含一丝狡诈,武夫人看了,颇为纳罕。 武夫人此刻才确定了,为何公孙辰鱼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决赛现场,还夺得了魁伶,并不是她命大,而是有人做了她的替死鬼。这些人不是别人,偏偏都是圣上身边最喜欢的人。她冷笑一声,“你想要本宫做什么?” 公孙辰鱼跪下道:“臣女想向武夫人讨要两样东西。” 武夫人虽然气恼,可事已至此,她只能想办法解决此事。因问:“你想要本宫赐你哪两样东西?” “一是解药;二是追封梁芷为您的义女。臣女发誓,此事就此了结,不再追究。” 武夫人冷笑道:“笑话!解药可以给你。追封为本宫的义女?哼!不可能!本宫自己能生养,凭什么追封一个卑贱的舞伎?!别妄想了,这一点没得商量。解药,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漫云,走。” 武夫人作势要走,漫云忙扶了主子的手,也帮腔道:“郡主,依奴看,您还是差不多就得了啊。这么多年,咱们夫人可从来没有向谁妥协过。您还是赶紧拿着解药走人罢。省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着。” 武夫人骄傲地偏着头,不看公孙辰鱼的眼睛。她在打一场心理战,她知道自己准会赢。 公孙辰鱼明白武夫人的盘算,她想以最小的代价平息这件事。可梁芷的生命谁来负责呢?梁芷从小生活不幸,她母亲王夕月给一个六品京官梁梦麟做了别宅妇,父亲每个月偷偷去看她们母女一次。父亲不在的时候,母女俩日子难熬,母亲却一味地喝酒,喝醉了睡觉,有时还打她。她是她母亲没有希望的人生中唯一的指望。可这指望如今也没了。公孙辰鱼不敢想象,要是梁芷的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样。 眼下自然是救人要紧,可梁芷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公孙辰鱼便道:“梁芷的家人可怎么jiāo代呢?她父亲好歹也是六品京官,万一闹起来,岂不是徒惹风波?夫人当真可以置身事外么?” 武夫人想了想,似乎有所迟疑,便道:“既这么着,给她家人封五百两银子作为丧葬费用也就罢了。” 公孙辰鱼听了,不觉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然别人的命都是贱命,唯有你自己的女儿的命才是命。 武夫人见她露出不屑的神色,恼怒道:“放肆!你胆敢对本宫无礼?!你怕是一朝得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实话同你说,你就是飞到天上去,本宫也能把你拽下去,摔死你,你信不信?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区区的郡主?再者,这梁芷也是命比纸薄,偏她贪嘴多吃死了,也怨不到本宫的头上来。”又对漫云道:“把解药给她。” 漫云依言从怀里掏出一瓶解药,递给公孙辰鱼。武夫人冷眼瞧了公孙辰鱼一眼,威胁道:“此事到此为止。若再有其他人知道,本宫不会善罢甘休。”说着带着漫云走了,离开时还特意当着公孙辰鱼的面叮嘱漫云道:“一会儿你送五百两银票给郡主。”漫云应了一声,主仆二人走远了。 公孙辰鱼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往花萼相辉楼的偏殿跑去。 第121章 夜里的风很凉,chuī在人身上立刻起了一层jī皮疙瘩。公孙辰鱼心里想着这解药能救活邱长卿、沈静姝和裴旻三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炽热地跳动着,对这点寒意并不略微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受自己连累,心里很内疚,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一路狂奔,甚至好久不用的轻功也趁没人之际施展了开来。 偏这夜月色撩人,圣上三杯五盏烈酒之后,心里燥得很,带着高力士在月光下漫步。突然远远地瞥见一个仙女从天而降,往花萼相辉楼的方向飞去了。醉了酒的天子十分兴奋,循着足迹赶来,却发现佳人已经不在了。圣上难掩失望的神色,一旁服侍的高力士想逗引圣上开心起来,便向守门的侍卫打听,适才可有什么姑娘打这里经过。 守门的侍卫一听,摇摇头,随后又补充道:“适才常宁郡主赴宴归来,旁的姑娘一个也不曾看见。” 高力士一听,喜笑颜开,他知道天子的心思,便笑道:“那仙女往这里面去了。大家何不进去寻觅芳踪?” 已经有了醉意的天子听了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忙夺门而入,去寻找刚才所见所追的仙女去了。 公孙辰鱼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停下脚步思考,应当先去救谁,她脑子里闪过邱长卿、沈静姝和裴旻三个人的脸,他们都望着她笑,祈求她去救他们,她摇摇头,决定不分彼此,按照房间的顺序依次去投喂解药。 因裴旻的房间靠近大门,便先去救了裴旻。当时有一个和裴旻jiāo好的年轻侍卫在一旁守着他,见常宁郡主进来,便见礼道:“郡主万安。” 公孙辰鱼忙道:“不必多礼。这是解药,快扶他起来。” 年轻的侍卫激动地看了一眼郡主手上的瓶子,忙坐到chuáng边,扶起裴将军,又忙伸手去一旁几案上的茶水。公孙辰鱼见状,忙去把水倒了端至裴旻的嘴边,从瓶子里小心地倒出一粒解药,喂进他嘴里,又喂了一口水送服。裴旻的喉结处上下响动了一下,解药已经顺着食道下去了。 公孙辰鱼提着一口气,静静地等待药效起作用。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裴旻的右手食指动了动,两人高兴得大叫:“他醒了!他醒了!” 裴旻渐渐苏醒过来,他脑子一片昏沉,挣扎着坐起身,沿着chuáng沿把双脚放下,他试图穿鞋,公孙辰鱼忙制止道:“你等会儿。才醒过来,缓缓。” 裴旻呆坐了一会儿,神智渐渐恢复,他揉了揉酸痛的腰部,然后弯下腰去穿鞋。年轻的侍卫忙蹲下,帮上司把鞋穿上。裴旻笑着点点头,“有劳了。”又起身,走了两步,问:“我是感染风寒了罢?辛苦你们了。” 公孙辰鱼和年轻的侍卫相视一笑,点点头道:“是。”随后公孙辰鱼对年轻的侍卫道:“我还有点事,你照顾他。”说着转身要走,裴旻一把拉住公孙辰鱼的手,侍卫红了脸,转过身去,公孙辰鱼也红着脸笑问:“你这是做什么?我真有急事要办。” 裴旻尚有些惺忪的眼睛望着她,像个孩子般哀求道:“我陪你去。” 公孙辰鱼见他如此执拗,只得答应了,并叮嘱道:“我现在说一个事情,你不要被吓到了,你其实不是患伤寒,你是中毒了。” 裴旻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是在问:“中毒?” 公孙辰鱼又道:“没错。是食物中毒。不仅你中毒了,邱长卿、沈静姝和梁芷也中毒了。梁芷她、死了。”说到梁芷时,公孙辰鱼不免红了双眼,到此时此刻,她依然不能接受梁芷已经没了的事实。 裴旻怔住了,哽咽道:“梁芷没了?怎么会这样?” 公孙辰鱼拉着他出来,轻声对他道:“是武夫人。武夫人她想——” 话还未说完整,带着七八分醉意的圣上突然从一旁的回廊冲了出来,拍着手笑道:“仙女在这儿!可算让朕找着了。”又偏过头去问高力士,“你瞧是不是仙女?” 高力士忙笑着点头道:“可不正是仙女嘛。大家看得真真的。一点错处也没有。” 公孙辰鱼一脸不解,随即和裴旻跪下请安。圣上亲自扶起了公孙辰鱼道:“平身。平身。”一旁跪着的裴旻冷眼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起身问一旁的高力士道:“陛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高力士努着嘴悄声道:“就是为这位。” 裴旻一脸不适应,勉qiáng恭敬地站着,想看看圣上到底要gān什么。 公孙辰鱼被圣上突如其来的过分亲昵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恭敬道:“陛下,陛下喝醉了,请先回去歇息罢。” 谁知前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发起酒疯来了,往地上颓然一坐,撒娇道:“你嫌弃朕?!” 公孙辰鱼心里约略地明白这是在上演怎样的剧情,因而冲裴旻无奈地眨眨眼,又笑着哄圣上道:“陛下,地上凉,快起来,仔细感染风寒。来。”说着和高力士一起把他扶起来。 圣上借势抱住公孙辰鱼,迷迷糊糊地笑道:“好香。好香啊。” 公孙辰鱼心里明白,圣上不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可虽然明白,当真被这样对待时仍旧感到一阵厌恶,因此用力挣脱了圣上的怀抱。并红着脸吩咐高力士道:“陛下醉了,时候也不早了,大监快送陛下回长生殿安寝罢。” 高力士虽然是圣上的心腹,一向只知圣上,心里再无旁人的。只是今日他冷眼瞧着这郡主与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居然敢拒绝圣上的恩宠,心里不得不对她起了三分敬意。也看出今夜再闹下去,恐怕失了体统,便配合笑道:“大家,咱们回去歇着罢。”因又命人准备轿子抬进来,好容易哄了圣上上轿回去了。 公孙辰鱼忙道:“快,我们还要去救人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又把解药从小瓶子倒出来一颗,用手帕仔细包了,递到裴旻手上,“我们兵分两路,你去邱长卿的房里,我去静姝房里。”顿了一下,又问:“你不知道邱长卿在哪间房,还是去静姝那里罢。” 裴旻来不及多想,点头应道:“好。”说着两人各自分开行动。 谁料圣上路上又喝命“回头”,高力士苦劝无果,只得又打道回府,又进了偏殿的门。 秦若嫣和姚灵还住在偏殿内,要明早才搬回北苑去住。秦若嫣未能夺得魁伶,心里失落,愤愤不平。食不下咽,辗转反侧,终于还是重又下了chuáng,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便出来了。 圣上到处去寻“仙女”,结果看到了披着外袍,披散着长发的秦若嫣,在桂华流瓦下漫步,倒也十分妩媚动人。不自觉走向了她……一旁的高力士见状,屏退闲杂人等,自己远远地跟着。 秦若嫣猛然发觉背后有人,转身一看,不是别人,忙惊道:“叩见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圣上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沿着玉臂抚摸,一直到遭遇衣物的阻隔,秦若嫣这才羞怯地抽回手,侧身垂头,娇羞道:“陛下——”声音里透露出欲拒还迎的意味,圣上会意,一把抱起了她,充满柔情地问:“你的房间在哪儿?”说着,秦若嫣便一路指点着到了她的房间。关上房门,高力士在门外侍立。门内是一片chūn光,红烛将要燃尽,罗帐灯昏。门外高力士的脸上显出轻微的落寞的微笑,他伺候圣上以来,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裴旻记得沈静姝的房间在哪边,便径直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裴旻用水让沈静姝服用了解药丸,又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等待她苏醒。果然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静姝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她起来后,身子仍有些虚弱,头晕目眩的,裴旻扶她坐在chuáng边,“你身子虚弱,刚醒来,难免有些不适应。先坐坐,一会儿再起来走动。” 沈静姝乖觉地听话坐着,眼神有些涣散,一时想起她父亲来,又问:“叫我父亲来。他来了,我才能安心。” 裴旻答应着起身要去,又担心留她一人在,怕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回头道:“你一个人可以么?” 沈静姝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裴旻,“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害怕。” 裴旻听了,便立即去了。走在去尚药局的宫道上,裴旻在心中想道:也不知道长卿如何了? 邱长卿吃了解药丸之后,由于身体底子不错,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醒来了。他动了动手指,眼睛还未睁开,心道:咦,我没死?莫非是辰鱼找到解药了?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公孙辰鱼本来也坐在chuáng边守着他,见他一直没有动静,此刻却突然间听到了他的腹语,知道他已经醒了。心里高兴极了,不自觉就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轻拍笑道:“该醒来了。睡得够久了。我知道你醒来了。”说着还捏了捏他的鼻子。 邱长卿喜欢被她抚摸,被她捏住的鼻子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便笑道:“救命!”说着挣开她的手,反而一把抱住了她,顿时,她意外地撞击到了他的身上。她发出低低的尖叫声,用力挣脱他的怀抱,“你快放开我!” 邱长卿没有放开她,只是牢牢地抱紧她,“嘘——” 公孙辰鱼听到这禁声的指令,竟意外地放弃了抵抗,被动地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扑通扑通”qiáng有力的心脏跳动声。突然,她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底下的人突然翻身,把上面的人压在了身下。他一双因为睡久了而显得有些惺忪的眼睛,隔着很近的距离,温柔地望着她。柔声道:“我不知道。没有你,我不能活。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救我们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真挚,没有一丝疑云。她镇静地看着他的脸,一时间像被施了咒语似的,原本一直抗拒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想要抚摸他的脸的姿势。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感觉他的肌肤温润如玉,手感颇好。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似乎有什么jīng气在她体内乱窜,那股jīng气不断地纠缠、扩大,最后在她胸口碎裂开来。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蛮荒之力,一把把他推开了,自己忙起身,跑了出去。 邱长卿原本正在暗慡,却突然看到她脸色怪怪的,忙问:“你怎么了?”没有得到任何应答。他颇有些哀怨在想:莫非是我太重了?他不情愿地将身子歪向chuáng里边,正准备从她身上爬下来,她却猛然一把推开了他,一阵风似的跑了。此时的邱长卿一脸的茫然:她怎么了?发生何事了?他无暇多想,立即追了出去。 裴旻带着沈一融正匆忙赶来,见到邱长卿,两人都笑问:“长卿,你大安了?” 邱长卿点点头,作揖应道:“嗯。有劳记挂。”转身仍要寻公孙辰鱼去,却被裴旻一把抓住后领,裴旻笑问:“gān什么去,这么着急?辰鱼呢?” “我正要去找她呢。” “她去哪儿了?” “我也在找。” …… 一旁的沈一融着急见到女儿,顾不得他俩了,便自行去找沈静姝了。 第122章 公孙辰鱼跑出去,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感到胸口剧痛难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裂了。她本能地觉得,和邱长卿待在一起很危险,于是挣脱了他的束缚,独自跑出去了。 跑至无人处,她发现胸口的痛楚渐渐减轻了。她在月光下的脸显得尤为美丽动人。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她笑道:“总算好了。”突然想起自己把邱长卿独自丢在屋内,便暗想道:糟了。他一定在担心我罢。想着便转身往回走去。 她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捂住胸口,感到一阵疯狂的悸动。她心道:这是为什么?她每往前走一步,这种悸动就多一分,她感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因为心脏承受不了而死去。她告诉自己:“公孙辰鱼,要冷静。要冷静。一定有办法的。” 正在这时,她突然看到邱长卿和裴旻两人携手走来。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出于求生的本能,连忙喝道:“停。停。停。你们都别过来。” 邱长卿见她捂住胸口,便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沈尚宫来了,让他看看你。” 裴旻也说:“辰鱼,你别怕。我来保护你。”说着缓缓走向了她。说来奇怪,公孙辰鱼见裴旻走近,内心并无波澜,只是一看到他身后的邱长卿时,心脏才会绞痛似的狂抽,于是她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她迫使自己只看着裴旻一人,而完全无视邱长卿的存在。 裴旻感受到了她专注而深情的目光,心里自是欢喜异常。他的坚毅的眼神里散发出喜悦的光芒,他步态轻松地走向她,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身后的邱长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看着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裴旻,眼里丝毫看不到自己。他凄婉的目光仿佛是染上了一层寒霜,眼珠子已经被冻结,不会动了一般。他呆呆地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突然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这时,起风了。风里带着一股凶狠的寒意,直刺入人的五脏六腑,刀刀见血。邱长卿漆黑痴情的眼睛渗出了水雾,他苦笑了一回,在心内恶狠狠地告诫自己道:至此,你该放手了罢。从此以后,她再与你无关了。你发誓,你若是再对她动心动念,就自抠双目,此生不复相见。在心里立完此誓,眼泪瞬间盈满他的眼眶,他决绝地转身,风chuī起他的长发和衣襟,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公孙辰鱼注意到了他的离去,突然感到心口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扯住她的心脏一般。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心脏却感觉被越扯越紧,快要不能呼吸。她推开裴旻,温润善良的眼睛望着他,此时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歉疚道:“抱歉。我们解除婚约罢。” 裴旻一脸茫然,来不及问:“为什么?”她人已经跑了出去。他看着她追向了邱长卿,这一次,换裴旻不知所措了。裴旻深情的眸子透露出痛苦的感受来,他亦和邱长卿一般,在亲眼目睹这个女人选择了自己的朋友时,无法动弹分毫。他怔怔地想:只是刚才,她为何要用那种深情的目光看着我呢?她到底怎么了? 邱长卿心情悲痛至极,并不往偏殿去,反而失魂落魄地朝梨园走去。公孙辰鱼从后面追来,她喊道:“长卿,长卿……”邱长卿听到她的叫声,难以置信地停住了脚步,仔细听,又没有声响了,他突然怪自己太多情,自嘲道:“邱长卿,你也未免太怂了。你还在妄想什么呢?”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眼角尽是狷狂不屑与伤情。 顿了顿,邱长卿正要迈步继续走。公孙辰鱼又叫了一声,“你等等我。”她施展轻功,瞬间追上了他。她站在他的身后,感受他的伤痛,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衣襟,想起当初在邱府时,自己也曾拽紧他的衣襟走路,突然她落下眼泪来,仿佛是责怪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似的。 邱长卿转过身,看着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伸手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不觉也眼圈泛红,勉qiáng笑道:“你来送我么?” 公孙辰鱼哽咽道:“谁来送你了?我、我是、我……” “你怎么了?” …… 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公孙辰鱼擦gān了眼泪,调匀了呼吸,这才认真地抬眼望着他。“我、我、我心悦你。”说完,她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她变得紧张不安起来,她突然转过身,低着头,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邱长卿脸憋得通红,他承认,他的心又在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把他折腾死。他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这句话么?他抬眼望向她,一脸困惑,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着她,仿佛在质疑她刚才的话。随后却面无情绪、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回轮到公孙辰鱼困惑不解了,她颇有些尴尬地侧过身来,望着他的眼睛,结巴道:“我、我在向你表明心迹呀。难道你不明白?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么?好,我再说一遍。我心——” 邱长卿点点头,一脸冷酷,眼神里透出幽幽的冷漠,嘴角带着一丝让人看了难受的笑,抢白道:“是呀。前一刻,你还在抱着我的好朋友,这一刻,你又跑来向我表白,你不觉得自己太不知廉耻了么?你难道不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美德便是从一而终么?你难道真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女人么?是谁给你这么大的错觉,竟丢脸丢到皇宫里来了?”他唯恐自己说得不够狠,不够绝,怕自己还会找机会回头,于是他说着说着就上瘾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 公孙辰鱼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气得发怔,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我是心里有你的。我心里只有你。我以为你想听,所以——” 邱长卿心里有些矛盾,一个声音说:你分明就喜欢她,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另一个声音说:不,不能动摇。你已经发过誓了,从此不再为她动心动念。爱她太痛苦了。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qiáng忍着心痛,他黑着脸,冷笑道:“你恐怕误解了什么,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意。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也不必再相见。告辞。”说着他转身走了,脚步铿锵,看似毫不留恋身后的她。 公孙辰鱼彻底蒙了,她感到一阵心酸彻骨,颓然地蹲下,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对自己。好在听到了他的内心话,相信他对自己仍旧有意,决定再试一试。她站起来,施展轻功追上去,挡在他的前面。“我还有话要说。说完了就走。” 原本满脸哀戚的邱长卿,见她来撕扯,不觉冷漠地扯了扯嘴角,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她的脸。低沉道:“你说。” 公孙辰鱼见他如此冷酷,便问:“你是不是是对我有什么误?” “误会你什么?” “误会我同时勾搭你和裴旻两个。” …… “其实我、我对裴旻没有男女之情。我心里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嗯,是我。然后呢?” “可能你会觉得奇怪,为何我今日才说出来。其实我被玄一真人救下的时候,她担心我的廉贞凶星命格会妨碍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喂了我一粒绝情丹。所以,我一直对男女之情没有萌动过欲念,也不能体会你对我的感觉。” 邱长卿冷哼一声,挑眉问道:“是么?世上既有这什么厉害的绝情丹药,你不妨帮我问问玄一真人,还有没有多余的,赐我一粒,我也想尝尝这断情绝爱的滋味!”他的眼神冰冷无情,浑身散发出三尺之寒的冰一般的气息,原来那个温润如玉的郎君不见了。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周身散发着“你不要靠近我”警告意味的男子。她望着他,第一次明白了书上所言“咫尺天涯”的意思。 公孙辰鱼见他如此冷漠无情,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般的委屈,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这一池子的眼泪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决堤的风险。她隔着一池子的泪水望着他,他并不为之所动,仍是一脸冷漠,不耐烦,她感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可又拒绝让他看到自己委屈落泪的模样,只得转身离去。 转身之际,她qiáng撑着泪水,委屈地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着便伤情地走了。她起初不知情为何物,一知道时却是如此场景。她感到心痛得难以呼吸,加之天已近三更,夜里寒湿重,她不觉感到头疼脑热,走路不稳。她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邱长卿见状,心生不忍,眉间紧蹙,万分自悔。他不禁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她一路走,直到消失在夜色中,他才转过身来,往梨园走去。他在心里寻思着:是时候向圣上请辞回家了。 公孙辰鱼果然大病了一场,咳嗽日重,不思饮食,人消瘦了好大一圈。圣上虽然派了沈一融去照料她,然她心情抑郁,郁郁寡欢,扎针、吃药竟也不见效,饶是拖了月余,方才渐渐好了。只是人却清减了不少,瞧着脸颊不似先前圆润可爱,倒多了几分妩媚和韵致。原本一早就要出宫去的,因为病了,便迟迟未曾动身。如今好了,自然还是要出宫去的。 这日,沈一融照例来探视她。沈一融把完脉,笑道:“你身上已大好了。只是我却有一事不明。” 公孙辰鱼笑道:“沈姨父有话不妨直说。辰鱼向来把姨父当作自家人看待的,姨父就如同我的父亲一般,我定然知无不言的。” 沈一融听了,微微一笑,沉吟道:“如今,你夺了魁伶,蒙陛下隆恩,封了常宁郡主。又在永嘉坊为你择了一处宅子,将来你或是嫁人,或是开府单住,都是极好的。况我又听你静姝妹子说起你和裴将军已私定终身之事。裴将军是个可堪托付终身的男子,如此一来,你的终身也便有了依靠。如此,也算得上是天遂人愿了。怎么你偏大病了一场?当然,你是偶感风寒,可依我看,这风寒竟不是最要紧的,凭它什么风寒,经过老夫诊治的,三五七日也就药到病除了。偏你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就连你静姝妹子也出宫去了。可见你这心里的病才是要紧的。方才又说,你万事和顺,没道理如此伤情呀?所以我总百思不得其解。乐营将也向圣上请辞回家了。照我看,他先前愿意舍生救你,必是对你有着很深的情意。怎么明知你病了,他临走也不来瞧一瞧你?可见你们两个有古怪。裴旻对你倒是无微不至,可你似乎拒他于千里之外。你倒和姨父说说,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公孙辰鱼听了,满面通红。她羞愧笑道:“姨父,此事说来话长。我和裴旻,原是私下里约定终身了,只是前一阵我才发觉自己的心意。”说到这里,她低了头。寻思着要不要和沈一融和盘托出个中情由。 沈一融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既然心里的人是邱长卿,所以你便拒绝了裴将军。可长卿——莫非长卿拒绝了你?”说到这里时,沈一融自悔失言,忙住了嘴,又道:“我在家时,听你常姨母说起,说邱老爷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是姚相的嫡孙女。”他又顿足叹道:“莫非是为了此事,你和长卿才闹别扭的?这就很说得通了。” 公孙辰鱼笑笑,垂了双目,心道:若是为此事倒还好。他现在是嫌恶我,把我当作那水性杨花的女子看了。以后恐怕都不会再见了。想到这里,她不觉又轻叹了口气。 沈一融见状,忙安抚道:“孩子,既然你们彼此有意,老夫愿意为你们跑一趟,当个和事佬,替你们说和说和。如何?” 公孙辰鱼感激笑道:“多谢姨父操心。还是辰鱼自己去见他,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如此也好。”沈一融点点头,又不免担忧道:“只是姚家的婚事恐怕是轻易退不得的。你可愿意做他的侧室?你如今是郡主身份,去做他的侧室,到底是亏了的。恐怕你娘也未必欢喜。她素来想让你做主母的。这事却是难办啊……” 第123章 公孙辰鱼在病榻上躺了月余。不觉屋外已是西北风起,宫人们早已换上了冬衣。圣上早已命尚衣局的人给常宁郡主制作了几套冬衣送来。公孙辰鱼换上了,走出来,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去。 这一个月,她虽然在病中,然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坠儿,时常会汇报给她听宫中新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所以,她知道,梁芷的丧事是裴旻、邱长卿和沈一融帮着料理的。武夫人送来的那五百两银票,她也托裴旻送去给梁芷的母亲了。听闻梁芷的母亲知道这个噩耗后,悲痛欲绝,一度想上吊寻死。因为帮着料理丧事,昔日的“长安四朵金花”再度齐聚一堂,彼此间倒恢复了搁置十数年的情谊。秦若嫣已经是圣上的才人,如今也长居宫中了。姚灵和沈静姝仍旧离宫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叹了口气,该走的,都走了。如今留在宫中的,只有曹野那姬、秦若嫣和裴旻,自己也是要走的。她虽然知道圣上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却并不怎么渴望与他亲近。父亲对她而言,始终是遥不可及的。既不能相认,就做陌生人也好。若太亲近了,又未免会有男女大防。论私心,她更希望和圣上保持这种疏远的距离。但明日就要离宫,出于礼仪,她是必要去向圣上和皇后等人辞行的。 坠儿见郡主临风而立,未免担心她身子,笑着劝道:“郡主,这里风大,仔细着了风寒。不如回去喝杯热茶暖暖。” 公孙辰鱼笑笑,“走。”说着大步朝前,步履轻盈,神色欢快,身后的坠儿见了倒也傻傻地跟着欢喜,忙追了上去,笑问:“郡主,我们去哪儿?” “去向圣上和皇后拜别。” “坠儿能跟着郡主一起出宫么?坠儿愿意侍奉郡主。” “那可不行。你是圣上的宫女,我可不能这么没有眼力见,去和圣上抢人。” 坠儿听了,有些闷闷不乐,又问:“等郡主开府时,定要人使唤,坠儿不在郡主身边,坠儿可不放心。” 公孙辰鱼笑道:“你放心。我还在家时,我身边有一个和你一样忠心不二的好乔鹿,她会照顾我的。” …… 说笑间,两人到了南薰殿。圣上接见了她。当时圣上正在批阅奏折,秦才人在一旁侍奉左右。 公孙辰鱼见礼毕,说明了来意,又道:“这些日子多亏了陛下照拂,辰鱼铭感五内。陛下为国事操劳,还望多多保重龙体要紧。” 圣上一双慈爱的眼神注视着她,一个月不见,她竟出落得越发好了。他看着她,心里觉得亲近,欢喜,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一旁侍奉的秦若嫣看了都不免醋意大发。圣上微微地笑着,和顺地点了点头,“你空了,就来宫里瞧瞧朕,还有你的姊妹们。”说着看了秦才人一眼。 秦才人笑盈盈地应道:“可正是呢。辰鱼,你出宫后,可要代我去看望我娘,替我在跟前孝敬她,也不枉我们好了一场。” 公孙辰鱼心道:谁跟你好了一场?当初你还想用刀砍我呢,你不记得了么?她知道,秦才人就是料定她当着圣上的面,不会戳破这一层。事实上,事过境迁,如今大家都圆满,过去的事又何必抓着不放呢?她突然又想起邱长卿为自己挡刀的一幕来,她想到这里,就感到心里一酸,泪水瞬间漫过她的双眼。她后悔自己为何这样迟钝,怎么就不能趁早发现他对自己的用心呢?为何偏要弄到这步田地,才想起他的好来? 秦才人见公孙辰鱼神色有异,以为是她还记仇,故意当着圣上的面使自己难堪,因尴尬地笑着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圣上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忙眯着眼睛笑起来,应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看望鲁倩姨娘和若然妹妹的。才人放心。” 听了这话,秦若嫣总算放下心来,笑道:“如此,我就先谢过了。” 公孙辰鱼笑笑,忙道:“自家姊妹,不必见外。”因见圣上事忙,随即抽身出来,又往皇后的宫里去坐了坐。皇后对她懒懒的,她说完场面话,很快识趣地退了出来。最后她还想去看曹才人,便带着坠儿往曹才人的寝殿走来。 曹才人的身子已经越发粗苯沉重了,她每日里就在自己的寝殿内走来走去,也从不出来。见公孙辰鱼来看她,曹才人很欢喜,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忙命小蝶:“去沏新得的好茶来。” 公孙辰鱼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感到很新奇。笑问:“小家伙可会动了么?” 曹才人点头笑道:“嗯。不过很老实,很少动。我觉着是个女儿。”说着像所有怀孕即将做母亲的女人一样,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很快,她脸上幸福的光彩又一下子黯淡了,她没说出来,却在心内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个女孩儿,以后恐怕在宫里的日子也难再翻身了。 公孙辰鱼听了,静静地,不曾言语。她同情曹才人的际遇,却无能为力。因此只得揽过她的肩膀,抱住她,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你的孩子。将来总归有个依靠。总好过那些无儿无女老死宫中的妃嫔一百倍。” 曹才人感到了些许的安慰,抱紧公孙辰鱼道:“你说的是。” “你以后凡事看开点。在这宫中的女人呀,心得大,不管恩宠多寡,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想太多。” 曹才人点点头,手又拍了拍公孙辰鱼的背部,想到她明日要走,又心生不舍,“你走了,我在这宫里可就没有知心的人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两人叙了有三顿饭的别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小蝶送公孙辰鱼出至大门外,悄悄地问道:“乐营将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么?” 公孙辰鱼一看她脸上的神情,便知道这个婢女也在经历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伤情。按说,她们彼此之间算是情敌,可此刻,公孙辰鱼对她却只有深切地同情。因点头道:“他原是长安城的贵公子。偶然入了宫,也是一场经历。此刻既辞了官,想必是不会再来的。不过,圣上如此喜欢他,也许闲来会召入宫弹琴也未可知。” 小蝶一双悲伤的眼睛透露出一丝欣喜,她又笑问:“那他可像别人说的那样,已经许了婚配?” 公孙辰鱼听了,原本平静的双眸也染上了一层伤痛,她挤出一丝笑来,点点头,“嗯。是姚相的嫡孙女。” “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也必有这样的世家小姐,方能与他这样举世无双的公子相匹配。” 公孙辰鱼点点头,带着坠儿往前走了。和小蝶的一番话,叫她心烦意乱了起来。她才发现,原来早已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可堪配他。她此刻心里特别想见到他,她对坠儿道:“走。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我要出宫。” 坠儿不解,忙问:“不是明日才走么?怎么突然这么急?” “我一刻也等不得了。” 两人说着说着,公孙辰鱼便跑了起来,她见他的心意甚是急切,脚步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跑了起来。坠儿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喘着粗气道:“郡主,你等等我。” 公孙辰鱼飞快地在宫里跑着,裴旻远远地在高楼上瞧见了,便定睛注视着她。随后他jiāo代了身边的侍卫几句话,便下楼,朝花萼相辉楼的偏殿方向走来。 公孙辰鱼回到偏殿,快速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以及圣上的赏赐,其中恰好有一根白玉簪子,是裴旻送她的定情信物,她单独用手帕包了,放在怀里。又jiāo代了坠儿几句,便准备离开。坠儿拿着她的包袱,送她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突然,裴旻走了过来。公孙辰鱼笑道:“正要和你道别,可巧你就来了。”说着两人往前走出数十步,坠儿很识趣地避了避嫌。 两人对望着彼此,半晌,裴旻才问:“你那日说,要和我解除婚约,是真的么?” 公孙辰鱼眼睛里闪过一丝愧色,点点头,“是。阿旻,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怨我怪我,我不求你的原谅。是我的错。” 裴旻苦笑道:“我也想怪你怨你,这样至少我好过一些。但我做不到。你明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为妻。我怎么能背叛自己的内心呢?” 公孙辰鱼听了,突然从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突然对他涌出了无限的同情,这种悲伤的神色遍布全身,令裴旻看了都感到不忍,他笑道 :“你既如此狠心,又何必对我怜悯?你既弃了我,你便要活得幸福才好。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呢?”说着他伸手把她抱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最后一次抱住她一样。 良久,公孙辰鱼轻轻地推开了他,再看向他时,目光已冷静自持,淡然道:“你送我的白玉簪子,如今物归原主。我送你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你也还我罢。” 她把白玉簪子从怀里取出来,打开手帕,递给他。裴旻犹疑了良久,迟迟不愿收回,但面对她决绝的神色,他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接住了簪子。又从腰带上取下她送的香囊,看着上面刻的两行小楷,上面写的是他和她的名字,不觉心如刀割,手悬在空中,一直不舍递出去。临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是因为长卿么?” 公孙辰鱼望着他,看出他割舍得很艰难,内心很矛盾,不想让他再对自己心存留恋,便肯定地点了点头。 裴旻得到了自己心中猜想的答案时,一时显得“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释然,一时又显出“为何终究还是选了他”的心痛与疑惑。他惨然地笑道:“他很好。只是,你选他,就意味着,你选了一条很难的路。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公孙辰鱼笑笑,“咱们就此别过罢。若再见,还是朋友。” 裴旻点点头,笑道:“嗯。祝你幸福。” “多谢。也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 公孙辰鱼招手示意坠儿过来,接过包袱,便朝宫门走去。后面二人站在宫墙之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黯然。 裴旻苦笑道:“真没良心的丫头,也不知道回头看一眼。” 坠儿却若有所思道:“也许郡主不想让我们瞧见她哭呢。” 坠儿这句话突然间戳中了裴旻的心,他施展轻功追上了她,停在她的身后,轻声唤道:“保重。辰鱼。” 公孙辰鱼原本正伤情,想到自己辜负了裴旻的一番深情厚谊,着实是万分亏欠。又想到自己前路茫然,和邱长卿之间实难修成正果,可偏又放他不下。想着过去发生的种种,早已泪流面面。她听到裴旻在身后说话,心内一暖,转过身来,一股细流早已从眼眶中倾泻而出。她泣不成声道:“阿旻,对不起。我走了。”说着转身走了。 裴旻见她果真哭得如此伤情,心也早已软了,追了两步,叮嘱道:“若他不要你,你回头,我还在。” 第124章 公孙辰鱼回到公孙府后,府里的人都对她极尊重、极殷勤的。就连主母韦碧云也换了一副脸面来迎合,家下仆人也都争着前来奉承。她的母亲白若兰自然欢喜,拉着女儿的手着实叙了一番别情,因又提到梁芷的死上来,不免又相对着叹息了一回。白母道:“你王姨母日子越发不济了。你日后多想着点她,若有多余的米粮,着人给她送些去。” 公孙辰鱼点头应道:“知道了。这个不用阿娘说,女儿也知道的。况且外人虽不知,但梁芷实在是因我而死,我心里愧疚得很。以后夕月姨母,我自当像自己的亲娘一般侍奉照料,否则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梁芷。明日我必要到她坟前去痛哭一场,也不枉我们好了这一场。”因又命乔鹿去准备香烛纸钱等。 白母因提起女儿的婚事来,问她可有意中人了,公孙辰鱼总是支吾着不肯答言。白母便笑道:“如今你封了郡主,又在永嘉坊有一处宅子,既有身份,又有住宅,要挑什么样的夫婿挑不得?只是你自己的意思是怎样?” 公孙辰鱼低了头,寻思道:“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原也该这样。只是女儿不敢欺瞒阿娘,女儿心中已有一人,今生今世是非他不嫁的了。” 白母惊道:“那人是谁?” “他便是邱老伯的嫡子邱长卿。” 白母听闻,微微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点头道:“论才貌长相,他虽说是个极好极风流的郎君。只是他已经有主儿了,且这番话我早就叮嘱过你。你那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必不会对他动心,也绝不会给人做妾。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巴巴地进宫去考什么魁伶?以你的才貌,要给人做妾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只是我却舍不得你吃这苦。闹了一圈,你还只是要做人家的妾?这可不是白辜负了为娘从小教导你的一番苦心了么?女儿你又何必如此痴心非他不可呢?你细想想,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必能寻到比他更好的。不如从今日起就丢开手罢。” 公孙辰鱼低头听了,半晌没出声。她只得口内敷衍道:“知道了。女儿但凭阿娘吩咐。” 公孙阳谦和公孙雨熙携手相伴而来看公孙辰鱼。彼此闲谈,打发时光。晚饭时,公孙泽也过来这边用饭。白若兰命乔鹿去告诉厨房,主人、二郎和三娘也都在这边用饭。厨房那边的婆子便把他们的饭菜都送了过来,一一地摆上桌。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坐下用膳,这乔鹿看了,心里喜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子是主母呢。公孙辰鱼听了,便看了乔鹿一眼,乔鹿笑问:“大娘有何吩咐?” 公孙辰鱼笑道:“并不要什么。” 公孙泽因笑道:“今儿是头一遭,咱们一大家子坐在这边用饭。来,每人饮一杯酒,为咱们家出了郡主这样的人物gān一杯。”众人举杯,皆笑道:“确实可喜可贺。”后又行酒令,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公孙辰鱼虽然勉qiáng支应着,实际上兴致并不大。 好容易挨过了晚饭,公孙泽略坐坐,就带着公孙阳谦和公孙雨熙过去那边了。公孙辰鱼推说身上累,要沐浴更衣,早些歇息。白母忙得命人去烧水准备。又特意把今年收集的院子里的桂花花瓣取了出来,命乔鹿撒在女儿泡澡的热水里,便自去歇息了。 公孙辰鱼把发丝都挽起来,一层层退去衣裙,露出光洁无瑕的玉体,踩着二层的木制梯子,进到汤桶里,玩起水来。乔鹿过来给她擦拭身子,公孙辰鱼悄声问:“阿娘睡去了么?”乔鹿点点头。公孙辰鱼又催促道:“你快点儿,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乔鹿惊讶问道:“这么晚了,城里已经宵禁了。小娘子这么晚出去,是要做什么?” 公孙辰鱼突然凑到乔鹿耳旁,悄笑道:“我去见你未来的姑爷。”乔鹿惊讶笑道:“什么?” “只是你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万一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我的一生可就断送了。” 乔鹿忙应道:“乔鹿知道了。我帮小娘子打掩护。” 公孙辰鱼刮了一下乔鹿小巧粉雕玉琢一般的鼻子,笑道:“好乔鹿。赶明儿我给你续个好小子。” 乔鹿一下脸羞得通红,急道:“要死了。大娘又拿乔鹿取笑了。乔鹿一辈子伺候娘子和小娘子,谁也不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已经沐浴完毕,换了身夜行服,还带了一个帷帽,翻墙出去了。乔鹿装成大娘睡在屋里。 公孙辰鱼这段时日,常于无人处苦练内功,武功大有长进,这轻功也越发娴熟。翻墙已是稀松平常,遇到有值夜的金吾卫,便隐身于长安街道上硕大的槐树后面,或是墙壁后面。她一路冒着重重的危险和关卡,就是为了去见心上的那个人。等她终于突破了重重关隘,来至邱长卿的卧房时,她却突然胆怯了起来。她从外间瞧见秋实在一旁端茶递水,只是不见宋一,想进去,却又想起他那日说的“以后也不必再见”之类的话语,先就矮了一截,脚步却是迈不开了。 突然宋一来了。公孙辰鱼避之不及,两人打了个照面。宋一惊喜道:“你怎么来了?”公孙辰鱼急了,忙一把捂住宋一的嘴巴,拖着他往一旁无人处走去,悄声道:“嘘——嘘——” 宋一会意,忙点头,等她松开了手,这才喘着粗气轻笑道:“多日不见,郡主倒比先前更肯亲近人了。”宋一gān净的眼神笑望着她,看她出落得越发风流蕴藉了,不免欢喜地多瞧了些。见她有些默然,猜想是因为少主人的缘故,忙笑道:“既来了,怎么不进去?郎君这些日子总也闷闷不乐,郡主去开解开解,或可好些?” 公孙辰鱼虽不在宋一面前露怯,可也不愿在他面前十分要qiáng,因笑问:“他可曾提过我的名儿?” 宋一一时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笑着搪塞道:“郎君近来甚少言语。别说郡主的名儿了,就连我的名儿也很少叫了。招呼时,便只一个字‘来’;恼了时,更是一个字‘滚’,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着自己先笑了。 公孙辰鱼听了,也不免笑了起来,因道:“他又何必如此自伤?”又叹气道:“我来,原是为看他的,可又怕他恼我,不愿见我。我只远远地瞧一瞧他再回去罢。” 宋一急道:“这又是为何?既来了,就进去坐一会儿。再者,都宵禁了,郡主千金之躯,又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回去倘或遭人盘问,传出去了,岂不坏了名声?邱府的客房有的是,依我看,还是让秋实收拾出一间客房来,郡主过去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公孙辰鱼听了,也只得点头应了。宋一悄悄地走进房间去,略站了站。见少主人正在谱曲,一会儿在绿绮琴上弹奏一番,一会儿又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趁机走向一旁的秋实,用眼神示意她一起出去。秋实会意,忙跟了出来。宋一便把常宁郡主来的事情告诉了秋实,并告诉她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秋实见到公孙辰鱼,忙欢喜地走了过来道喜:“郡主大喜。郡主万安。” 这边邱长卿见宋一鬼鬼祟祟地把秋实叫了出去,他谱曲也正弄到没头绪处,便悄悄地跟了出来。看到公孙辰鱼时,他心里是又惊又喜,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又不能够,只能凭看嘴型猜测个大概:她今晚要住在邱府,不要叫我知道?看到秋实仍又回来了,便赶紧回来坐好,继续手上的事儿。 邱长卿瞟了一眼秋实,眼神中饱含问询的意味,秋实忙笑道:“宋一才叫奴出去,为的是——”秋实人如其名,素来老实巴jiāo的,说谎是最为难她的了,因顿了半日,方说:“叫我去帮他缝一件衣服。对。” 邱长卿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略点了点头,默然不语。秋实只当事情已经过去了,因又坐到一旁做些针线活儿。此时,邱长卿注意到窗外有个人影,便知道是她。故意站起来,走到秋实旁边,问:“你这缝的是我的衣服么?” 秋实点头笑笑,一脸好笑地望着少主人,少主人已经许久不曾和她这样亲昵地说过话了。她虽然正直,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忙笑道:“郎君今儿怎么又愿意和奴说话了?” 邱长卿神色微微有异样,他正色道:“怎么,和你说话,你不乐意么?” 秋实一听,忙唬得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笑道:“是奴失言了。奴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邱长卿用手按住秋实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秋实更是懵圈了,心道:他刚才是摸了我的肩膀么?她突然感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脸也红了,满脸的羞怯,坐立难安。突然又想到窗外有郡主还在看着,担心她误会,不开心,又想转头去看,又担心少主人发现,着实别扭得很。 邱长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仍装作不知,凑到秋实眼前,隔得很近,近到看秋实的脸都是变形的。但他忍住不适,qiáng撑着笑道:“你怎么脸红了?” 秋实心里急死了,想推开少主人又不敢推,但又苦苦担忧窗外那一位看了会如何伤情,只得起身道:“屋子里太热的缘故。奴出去走走就来。”说着飞也似的跑走了。 邱长卿望着秋实离去的背影,脸上挂着值得玩味的笑,又重新坐下来,但却无心再谱曲,只好随意乱弹一气。不知怎么就弹起了那首在宫中所作的《长相忆》来。 公孙辰鱼看着他同秋实之间嬉戏,心里头酸涩得很,却又私心里希望他知道她来了,所以故意做出这等孟làng的姿态来刺激她。起初还觉得愤愤不平,后来听到这首《长相忆》时,她的心便瞬间软和了下来。她心里想着,这首曲子若是想着我而作的,那必是对我用情极深、极苦,才作得出的。听着眼泪竟涌了出来,晃了神。 宋一听到曲子,又见秋实跑了出来,便问秋实道:“郎君今日怎么弹奏起这首曲子来了?这首曲子是郎君在宫中所作,回到府里,我曾百般央求,他也不肯弹的。怎么今日会这般反常?莫非他知道郡主来了?” 秋实凝神听了半日,一脸少女情怀的模样,若有所思道:“适才郎君突然与我说话,可把我吓坏了。而且郎君还净说些稀奇古怪之语,一点不似往日的郎君。依你这么说来,恐怕竟是真的,郎君已经知道了!”秋实惊讶地看着宋一,又问:“既这么着,咱们要不要安排他们相见呢?” 宋一听了,灵光一闪,道:“你且去收拾房间。山人自有妙计。” 秋实忙问:“你有何妙计?”宋一摇摇头不说,秋实便自去了。宋一又追上来道:“还是郡主从前在咱们府里住的那间房。”秋实答应着去了。 秋实一路上走,一路上想着少主人刚才对她的亲昵举动,不免有些多情的联想,一时想快点让他们见面,一时又想,还是不让他们见面的好。想着想着,已经到了公孙辰鱼原来做伴读婢女时所居住的房间。她点灯,来铺chuáng时,却发现chuáng上有一个塌下去的印子,倒像是一个男子的身形,不免唬了一大跳,心惊道:这是谁睡在这里?我竟不知道…… 第125章 公孙辰鱼呆呆地听了半晌,夜里起风,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不免起了意要打喷嚏,但又担心里面的人听到,只好轻轻地快跑到远处去,憋了半天的喷嚏,总算是痛快地打出来了。 宋一走来,笑道:“夜里冷,郡主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去罢。”说着又看看少主人的房间。邱长卿凝神听声音,知道她已经走了,便也轻着手脚走到门口处来看。他躲在门后,注视着她,见她双手环抱于胸前,风chuī动她脸颊上的发丝,越发显得娇俏可人,楚楚动人。他心里急道:外面风大,冻坏了可怎么好?因故意唤道:“宋一,来。” 宋一正和公孙辰鱼说话,突然听到少主人叫唤,也来不及向郡主告辞,便快步朝里走去。因问:“郎君有何吩咐?” 邱长卿若有所思地望着宋一看,半晌才问:“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刚才你和谁在说话呢?” 宋一一听,脸色略白,迟疑道:“是一位故人。”说完试探性地看向少主人,见他脸上看不出悲喜,又问:“郎君可要见她一见?” 邱长卿却迟疑起来,见是不会见的,自己已经发过毒誓的,因沉着脸道:“不见。” 宋一一听这话蹊跷,忙问:“少主人知道来人是谁?” 邱长卿怒道:“混账东西。叫你混打听。还不快滚!” 宋一转身嘟哝道:“好好儿的怎么又发起火来?凭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她星夜前来见你,就冲这番情意,郎君也很该见她一面才是。” 邱长卿喝道:“站住。嘴里在咕咕唧唧些什么呢?” 宋一只得站住,一脸委屈不满的神色,哀怨地看向少主人。躬身答道:“并不曾说什么。郎君还有何吩咐?没有,某先去了。” 邱长卿平复了一下心绪,劝慰道:“刚才并不是对你。你别往心里去。去罢。” 宋一点点头,满心疑惑,想问又不敢问,最后只得怏怏不乐地退出去了。 邱长卿赶紧出去看时,公孙辰鱼人已经不在了,看不见她,不禁有些失落。因出来随便走走,散散烦闷。吩咐宋一不必跟着。宋一乐得高兴,忙赶来客房看郡主。 chuáng已经铺好,秋实给郡主倒了碗茶,在一旁陪坐着。秋实因问:“郡主这么晚来,想是为了我们郎君。郡主早前在邱府时,郎君便把郡主看得与别人不同,如今为何反而生疏了呢?” 公孙辰鱼笑道:“都怨我。是我辜负了他的心。他在与我斗气呢。我得想法子让他回转心意才好。” 秋实听了,喜道:“原来是这样。放心,奴是站在郡主这一边的。”正说着,宋一推开门,也不等招呼,就自己走了进来,笑道:“还有某。某也是站郡主这一边的。” 公孙辰鱼笑着让座,因命秋实给宋一也倒了一碗茶。闲谈了一会儿,公孙辰鱼觉得累了,jīng神有些涣散。秋实和宋一忙让她上chuáng歇息,宋一悄悄地去了,秋实留下来伺候,扶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又给她点了一支“甜梦香”,放下帐子,便也悄悄地关上房门去了。 邱长卿信步在园子里走着,看着满目萧瑟的景致,目光也微微地发冷。他越走越快,却越走心越烦闷,不禁恨恨地想道:她为何要往平静的湖面扔石子?想着想着越发生气了。他憋着这口气,径直往公孙辰鱼的房间走来。 走至门口,他瞬间呆住了。他杵在房门口,半晌不敢动。他伸出去的右手一直挨在门上,想推门又不敢推,心中憋着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了,他平静了下来。也不想回房去睡,便在房门口席地而坐,背靠着房门。 夜里的风越发凉了,他感到自己浑身发冷,此时突然有十分的冲动要推门进去,他果然挣扎着起身,轻轻地推开了门,反身又把门关上。他一步一步往chuáng边走去,脚步放得极轻极轻。他撩开帐子,在chuáng边沿坐下,一双发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睡梦中的她。他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看到她熟睡的样子,不觉嘴角浮上了一层笑意,眼神里充满柔情。就这么呆呆地坐到三更天。 后来实在困极了,他才起身要走,睡梦中的公孙辰鱼此时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死死地抱紧他的手臂。他吃了一大惊,看看她,原来还在睡梦中,这才放下心来,要把手抽出来。可他越是想抽出来,她就越是用力拽紧,一番抽拉之战后,她最终成功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chuáng上。 邱长卿半边身子压在公孙辰鱼的身上,他一时惊愕得长大了嘴,心道:这个女人,就这么把一个男人拉到了自己的chuáng上么?正想着,公孙辰鱼又翻身抱住了他,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散发出香软的温热气息。他手上的动作是要推开她,可渐渐却住了手,反而用手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抱着。 其实公孙辰鱼睡了几个时辰,早已醒了。她凭借他动作的习惯以及他身上独特的香味,早已知道是他。怕自己吓跑了他,便只好继续装睡。又忍不住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脸,一会儿又把胖乎乎的小手搭在他的喉结处,心里也怪欢喜的。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邱长卿突然会翻身下来,撑起半个身子,将多情而坚毅的冷唇覆上了她的……他蹬掉了自己的鞋。 公孙辰鱼差点儿要禁不住睁开眼睛,可又担心他临阵脱逃,只好继续装睡,任由他对自己攻城略地,无所不至。 邱长卿此刻却知道,她必然是已经醒了的。否则,断不至于这么样还不醒来。心道:哼。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装睡。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把手探向了她的腹部,嘴却吻住了她颀长优美的颈部。这是她的敏感部位,她感到他chuī在自己身上的热气,苏麻苏麻,很舒服,又很痒,她禁不住环住了他的颈部,把他的头捧到上方来。她微微发出了好听的呻.吟声,脸蛋也发红,邱长卿禁不住,早顺着她的心意吻住了她的樱唇。她被动地回应着他的挑逗。 可她又在心里想道:不行。我在做什么?就这样给了他,传出去,我是没有活路的。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停下来。 正到好处,邱长卿实在已经把持不住,正要往下动作时,却突然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本来已烧得很旺的火,这会儿生生被吓得熄了火。虽然知道她醒着,可两个人彼此也不揭穿,倒也可以继续下去。可眼下,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然捅破,他却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沦下去。他怔怔地看着她如水的眼睛,有些尴尬,却又很镇定自若。就这么半坐着,彼此看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总算坐不住了,起身,穿好鞋,要走。 公孙辰鱼怯生生地道:“我们——” 邱长卿站在chuáng下,此时已恢复理智,背着身,冷笑道:“这儿哪有什么我们?你别以为刚才之事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是你硬把我拉上chuáng的。我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罢了。如有冒犯,就请常宁郡主见谅罢。”说着便走了。出来后,仍把门带上。往自己的房间走来。 公孙辰鱼气得发怔,半晌一动也不动,随后又想道:他还在怨我。所以不肯轻易原谅我。我之前辜负了他,这会儿轮到他来作践我,也算是扯平了。只是他这样作践我,我若再这么低三下四,他也未必肯回转的。不如早早地回去是正经。因想着,便索性披了外衣,拿了靠背靠着,静静地发呆,等待天亮。 邱长卿走至房外,秋实听见声响,迎了出来,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忙道:“郎君出去了大半夜,这会儿天都快亮了,才回来。赶紧上chuáng歇歇,养养jīng神罢。” 邱长卿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里间,脱了鞋子,躺下闭上眼。可他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刚才和她亲热的画面,他又想起自己狠绝冷酷的话语,闷得坐起来,自言自语道:“她必定很伤心罢。我怎么会这么混账呢?”秋实听到动静,忙进来,问:“郎君,怎么了?”因见他满面通红,伸出手去探了一下,唬得忙道:“哎呀,发烧了。”便要出去叫宋一请大夫来。 邱长卿忙道:“不是什么大病,别慌。睡一觉,发散发散就好了。都这会儿了,挨到天亮以后再请大夫不迟。”秋实只得点头,守在外间,一整夜提心吊胆的,也不敢睡。只等天一亮,便去请大夫。 次日,天蒙蒙亮,公孙辰鱼仍旧翻墙出去了。街上已经有行人,她戴着帷帽,避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公孙府。此刻,乔鹿还在小娘子的chuáng上睡得正香呢。 邱长卿烧得越发厉害,说起胡话来了。问着宋一道:“辰鱼哪去了?叫她来看我。就说我病了。别说太严重,只说略有不适,别吓着她。”宋一听了,倒觉得稀奇,忙去请郡主。却发现早已人去屋空了。只得回来复命。 邱长卿急得要下chuáng去找她,秋实和宋一忙按住他在chuáng上,只哄道:“郡主就来的。就来的。已经派人接去了。郎君且耐心等等罢。”宋一正要出去,主人邱阳雎进来了。 宋一和秋实赶紧问安,邱阳雎径直走至chuáng前,一脸担忧,沉着脸问:“请大夫了么?”秋实赶紧答应道:“已经派人请去了。” 邱阳雎沉着脸,半晌,又问:“公孙丫头来过了?” 秋实忙道:“未曾来过。郎君一直念她的名字。奴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请郡主来府上看看郎君呢。” 邱阳雎正色道:“不必了。等大夫来了,开了方子,再带大夫来找我。”说着出去了。秋实和宋一忙应道:“是。” 邱长卿一听不让公孙辰鱼来看他,又急得不行,忙挣扎着起身,要下chuáng自己找她去。宋一和秋实只得苦劝,百般安抚,恰此时,管家王二领着大夫走了进来。 大夫诊脉过后,开了一剂方子,宋一忙拿着药方子去配药了。秋实又把主人的话告诉管家,管家会意,便亲自带着大夫往主人的院子走来。 大夫见了邱阳雎,躬身见礼请安。邱阳雎问:“长卿的病如何?” 大夫忙道:“小郎君不过是外感风寒,内有积郁,内外jiāo困,以致情志迷糊,高烧不退。只需要按方吃上一两剂药,发散发散也就好了。邱老爷不必忧心。” 邱阳雎命人打赏了大夫十两银子,又打发小厮好生送出去。 公孙辰鱼来至家中,见乔鹿还睡着,忙叫醒乔鹿。乔鹿伺候她换了一身素衣,梳洗毕。公孙辰鱼便先来到白若兰处问安,又问了梁芷葬在何处,心里暗暗记住。 公孙辰鱼陪着白母草草用过早饭,便命乔鹿带着昨日准备好的祭礼,坐上马车,出发去梁芷的坟前祭拜。 约半个时辰,马车把她们带到了城南十里坡的一处墓地,墓碑上写着:梨园弟子先女梁芷之墓,落款是:户部员外郎梁梦麟,某年某月某日。 摆好祭礼,拈香祭拜,公孙辰鱼心绪悲怆,呆呆地坐在墓前,又尽情哭了一场。 直哭到眼圈都红了,乔鹿不忍,便轻笑道:“幸而脸上没化妆,不然此时可就成了个大花脸了。” 公孙辰鱼听了,也不言语,扶着乔鹿起身。正要走时,远远地却瞧见高坡上有一个熟人…… 第126章 公孙辰鱼扶着乔鹿往坡地上走来,发现果然是裴旻。彼此问安毕。裴旻颇有些惊讶地问:“你是来瞧梁芷的么?”公孙辰鱼呆呆地点点头,适才哭得太多,此刻头却晕乎乎的。裴旻和公孙辰鱼就立在郑若言的墓前,两人心里都各有事儿,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就都沉默了起来。 公孙辰鱼是第一次来到郑若言的墓前,呆呆地看着她的墓碑,不觉想起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想着昔日鲜活的女子,如今已是地下的枯骨,不免心痛了起来。早把郑若言陷害徐雅蓉的事情放下了,反而为她的红颜薄命而深感叹息。她眉头紧锁,一汪秋水才刚止住,又被眼前之景勾了出来,泪水涟涟,无声地流。 乔鹿见了,心疼得紧,忙道:“小娘子快别哭了,今日哭了一上午,眼睛都哭肿了。”又笑对裴旻道:“这位必是小娘子提过的裴将军了。裴将军劝劝我们小娘子罢。” 裴旻何尝不心疼她呢,只是却碍于之前和她的关系,此刻反而是越想关心,越是不敢表达,生怕别人误会自己还对她不忘旧情。听乔鹿说了,便走近,“郡主别再伤心了。斯人已逝,生者当多珍重自身才是。”说着示意乔鹿扶着她,往大路上走来。一边走,一边又笑问:“你必是郡主口中的乔鹿了?”乔鹿笑着点点头,脸一热,应道:“嗯。” 裴旻嘱咐道:“好乔鹿,你好生照顾你们郡主。我得空时再去府上瞧她。”乔鹿点头应了,扶着公孙辰鱼上了马车。裴旻也上了马,同马车一起进了城。入了城之后,裴旻告诉公孙辰鱼自己还有事要办,便分开走了。 马车沿着宽敞的街道哒哒地往前走。乔鹿见小娘子神情惨淡,似乎还在为上午拜祭的两位故人伤心,便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问:“大娘,适才奴看裴将军看你的眼神,就觉得他待你不一般。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公孙辰鱼听了,白了乔鹿一眼,啐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碎。赶明儿给你配个好小子,生几个胖小子,我看你还这么多事么?” 乔鹿吐个舌头,面上有些讪讪地,笑道:“奴不过白问一句,大娘就有这一番话来编排我。罢了,只要主子心情好,做奴婢的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一句话怄得公孙辰鱼笑了。公孙辰鱼笑嗔道:“瞧把你能耐的。我和裴旻,原先在宫里私定终身了。这话你可别跟阿娘说啊。”乔鹿听了,惊得嘴巴大张,又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便忙点了点头,“知道。”公孙辰鱼又接着把两人如何解除婚约一事详细说了一遍。乔鹿叹道:“想不到还有这一层。怪道奴适才所见,果然一点不差的。” 乔鹿又问:“那邱郎君呢?大娘昨夜特去见他,他见了你,可还欢喜?你们可说了什么?” 公孙辰鱼摇摇头,眉头又皱了起来,低沉道:“他还恼我呢。”说着又发起呆来。乔鹿还想问,见她一脸苦恼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时掀起车帘,看看到哪儿了。 裴旻来邱府见邱长卿,发现他正病着,关切地问了安,站在一旁。邱长卿见他来,心里倒是欢喜,忙让座。秋实递了茶过来。 裴旻一边喝茶,一边把碰到公孙辰鱼的事情说了一遍,密切注视着邱长卿的神情。又补充道:“她今日看起来心情怪灰败的。话不多,只是哭。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遭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你们见过了么?”说完微微抬眼看着邱长卿。 邱长卿此时已经恢复神智,他脸上表情淡淡的,想说见过了,又觉得昨夜那样的场面,似乎不好告诉外人。因冷冷道:“未曾见过。”秋实在一旁听了,心里觉得诧异,看了一眼少主人。 裴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闪现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又问:“那晚——”说着看了一眼秋实,秋实会意,连忙退出去。他又接着道:“那晚她都对你说了么?你怎么会在她病中离开皇宫,又不去和她辞行呢?莫非你是介意她和我的关系?我和她之间,都是我一厢情愿,她心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邱长卿木着脸,半晌,才道:“她告诉我,她心里有我。可我不信。我不敢信。我为了她,把我父亲气得瞎了一只眼睛。我和家里闹翻了,我跟她去洛阳,我跟她去皇宫,我一直注视着她,在身后保护她……可她从来都视我的真心如无物。我对自己发过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与她有什么瓜葛,否则我自戳双目。”说着冷笑了一声,“阿旻,你难道觉得我应该自毁双眼,去跟她在一起么?她值得么?再者,我和姚府有婚约在身,迄今我父亲尚未松口,估计十有八九是推不掉的。她如今堂堂的常宁郡主,就算我傻,我愿意自戳双目,但她会甘心做我的一个侧室么?她那么孤高冷傲的人,从来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内,自然是不会的。所以说,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罢。” 裴旻怔了半晌,叹道:“长卿,先撇开你和姚玥的婚约不谈,你这自己立的毒誓,未免也太无情了。你想想,你当日为什么立这个誓?我们来破了这个毒誓。” 邱长卿想了想,因笑道:“说起来,就在那一晚,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就在那个时候,我在心里立下了这个毒誓,决心以后不能再对她动心动念了。也不要再见面了。我想彻底把她从我心里剜掉。” 裴旻苦笑道:“长卿,我知道了。当晚,她确实有些怪异,也许有什么别情也未可知。依我看,辰鱼是一个很正直的女子,这正是她与别的女子最不同的地方。若说她生得美貌,这确实也不假,但我心里想着,她的正直和善良才是最令我着迷的地方。她既那么做,就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何不问问她呢?我就不问了,我情愿记住那晚她抱紧我的样子,放在心里,这也是我最后剩下的东西了。” 邱长卿听了,想起来她说的什么绝情丹,便拍着大腿道:“她倒是和我提过一种叫‘绝情丹’的药丸,说是人吃了之后,断情绝爱,对男女之事一概不知。我起初也是不信,她提到一个人,说是玄一真人给她吃的。找到玄一真人问问就知道了。” 裴旻叹道:“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奇药。她既这么说了,想来必是不假的。” 邱长卿点点头,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又后悔道:“可我已经发过毒誓了。这会儿就算我知道她是情有可原,我也不能再回头了。” 裴旻听了,笑道:“长卿,你怎么也呆了?这发誓原本是为了保护你不受情伤所累,如今你明知她对你一片真心,还要死守这誓言,可不就是自己画地为牢么?再者,你今日破了这誓言,也于其他人无碍,若果有妨碍,也是妨碍你一人。只要你愿意承担后果,依我看,也不会有什么后果。这发毒誓,其实和立契据差不多,就是为了约束行为。你就大胆放心地破了,怕什么?” 邱长卿听了,大笑道:“依你说,我就该和她在一起了?你当真一点儿不恼?” 裴旻眼神微微黯淡了,勉qiáng笑道:“嗯。若你待她极好,她过得幸福,我听了也高兴。我再恼,她也只向着你,我能有何办法呢?” 邱长卿冲他感激地笑笑。秋实进来说:“摆饭了。是此刻就吃,还是再等等?”邱长卿道:“端进来,阿旻留在这儿陪我吃饭。” 邱长卿喝了半碗白米粥,就看着裴旻吃饭,又招呼他喝酒。两人一起吃过午饭,喝完茶,裴旻就起身告辞了。邱长卿也不苦留,趿拉着鞋,送至门外,便回身了。 自从裴旻的一番话点醒了邱长卿,邱长卿便心心念念的要赶紧去见公孙辰鱼,好把误会解开。只是身体还未好全,只得暂且忍耐一些时日。 一日,邱长卿把宋一叫进来,吩咐道:“你去绝情谷一趟,找一下玄一真人,或者她的弟子林月落姑娘,问问是否果真有绝情丹,绝情丹有何效用?” 宋一领命去了。 又过了三日,邱长卿的病也大好了。他一心想着去找公孙辰鱼说清楚。可宋一迟迟未归。又过了两日,他实在等不得了,便自己去了公孙府。他带着秋实,买了一堆的礼物,坐着马车上门。 等他拜见完主母韦碧云后,才听见韦碧云说:“郡主已经搬到圣上御赐的宅子里去住了。她娘也一块跟着过去看了。”邱长卿略坐了坐,便留下礼物,告辞出来。韦碧云是第一次见到邱长卿,看他的模样儿生得风流灵巧,又是长安首富的嫡子,心里很是爱他,便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回来。 韦碧云因自言自语道:“辰鱼这丫头也不知是几世里修来的福分,竟有这样好的运气。又封了郡主,又赐了府邸,还有这样好的夫婿。当真是,什么好事都让她撞上了。” 婢女双儿却不这么看,她素来和白氏母女不对付,因冷笑道:“主母有所不知。这邱府的嫡子是许了人家的。” “是哪家的姑娘?” “一般的人家也配不上他。正是姚府的嫡孙女。” “既这么着,辰鱼这丫头嫁过去,岂不是要做侧室?依我看,她素日心性颇高,是不会允许的。看来这桩婚事还是要huáng的。” 双儿点头笑道:“可不是?咱们且等着瞧好戏罢。” 邱长卿只恍惚听得她的新宅子也是在永嘉坊,只是具体不知道在何处,听刚才和主母韦碧云的谈话,推测她也未必知情。因坐着马车回到了永嘉坊,在街道上四处溜达,去看,终究是没有遇见。便只得悻悻地回了邱府。 公孙辰鱼、白母、乔鹿以及小粟米到了新宅子,发现早已有管家、婢女、小厮等十余人在等候,见她拿着御赐的令牌,上面写着:常宁二字,便知道是主人来了。都迎了上来,请安问好,自去领她们参观宅子。 宅子很大,房间很多,公孙辰鱼选了一处有竹子的院子住下。白母对女儿的新屋甚是满意,住了几日,担心家里,便要辞了回去。女儿再三苦留不住,也只得随母亲去了。 白母临走前,又叮嘱乔鹿道:“大娘尚未出阁,按说不该这么早开府单住。只是我见她终日郁郁寡欢,她想来住,我便由着她了。因特求了夫主,夫主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敢十分反对,他们父女关系如今有些隔阂。又因大娘封了郡主,她父亲反倒有些敬着些,但也因此更远了些。你多劝劝大娘,毕竟是一家人。”乔鹿答应了。 公孙辰鱼把白母送上了马车,带着乔鹿回来。一时觉得屋子里宽敞,下人们又都是些生面孔,便吩咐管家把人全叫进来,要一一地认清楚。公孙辰鱼坐在一张书案前,看着眼前排着的一群人,便指着管家道:“管家,你先来。” 管家忙往前一步,躬身答道:“某是胡庆。祖上住在长安城西南方向的永阳坊。某先前是在王阳洲王老爷家做二管家的,前不久王老爷高升,举家迁往南方去上任,王老爷恩慈,特举荐了某来郡主府上当差。” 公孙辰鱼听了,应道:“嗯。胡管家,以后郡主府上的事务就仰赖你多多照料了。本郡主尚未出阁,陌生男子一概不许放入,除非手持拜帖,我亲自看了,同意的,方可放行。”胡管家一连应了几个“是”字。 正说着,突然听到门上守门的小厮来报:“有人来看郡主,现在门上等着。请郡主示下。” 公孙辰鱼纳闷:“这么快,会是谁呢?”便亲自迎了出来…… 第127章 原来是甄王李琬打听得常宁郡主的府邸所在,便来登门拜访。公孙辰鱼见了他,先是微微地诧异,含笑见了礼,彼此问过安,便请了进来喝茶。公孙辰鱼命家下人都散了。公孙辰鱼一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不请自来的甄王,心里有种不愉快的感受,知道他来必是为了自己。又不便明着赶人,只得对坐着喝茶,敷衍。 甄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时盯住郡主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见郡主待他不似先前那般亲热,便涎着脸来笑问:“郡主,怎么也不欢迎本王似的?莫非郡主已经有意中人了?” 郡主笑道:“若说不欢迎甄王殿下,那是殿下多心了。至于奴是否有意中人了,则不是殿下该操心的了。奴多谢殿下关怀。” 甄王听了,心里很不受用,待要走时,又觉得不舍,只好讪讪地坐着,呆呆地拿眼睛去溜郡主。郡主陪着坐了有三盏茶的工夫,实在耐不得了,便有送客之意。因推说身上不大好,又起身笑道:“下回再设宴款待殿下。请恕此次简慢了。”甄王无法,只得告辞出去。 这甄王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受用,便把气撒在跟来的小厮身上,上马时踹了那小厮一脚。小厮“哎哟”叫唤了几声,甄王又用眼神震慑,小厮便不敢再叫,只得忍气吞声,跟着回府了。 邱长卿自己没找到郡主府邸,回到邱府后,便命几个机灵的下人满永嘉坊找去,已经找着了,正回来禀报。邱长卿听了,笑道:“去找王二,就说我的话,每人各赏十两银子。”下人们谢了恩,忙一溜烟笑着领赏去了。其中一个叫唐飞鹏的下人,素来jīng明,打听得知邱老爷已经为少主人订下了一门亲事,而今这常宁郡主就是早先从邱府里出去的公孙娘子,又曾恍惚听得家下人们说,少主人为了公孙娘子,和老爷闹翻了,老爷还因此被气瞎了右眼。便从管家王二手里领了赏钱之后,又特地留下来,趁无人处,把少主人打听郡主府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王二。 王二听了,果然又到邱阳雎跟前告了状。邱阳雎盛怒,气得直骂道:“没出息的傻小子。他这是要存心把我气死了才甘心呀。”因命白三去暗暗监视少主人的行迹,又派人把邱长卿叫了过来,训斥了一番,“你也该收收心了。等明年一开chūn,就择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这段日子,你在家好好学学怎么管家。跟着我的吴管事是个老资格的,为人又正派。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吴管事学学怎么看账本罢。”邱长卿一听要完婚的事,心里就老大不乐意,又不敢顶撞,只得耐着性子听了。又应了几声“是”字,便退了出来。 邱阳雎又沉着脸训道:“你若不用心学习,学那起登徒làng子的做派,勾三搭四,被我听见了,我可断然不依。”又派人去把宋一叫进来,派出去的人来回说:“宋一不在府上。打听是郎君派出去做什么事了。”于是又把伺候邱长卿的贴身婢女秋实叫了过来,耳提面命地申斥了一番,“若是被我听见说,你帮着你们郎君去见公孙丫头,先打一顿,再撵出去。听见了没有?”秋实听了,只得点头答应着出来。 邱长卿因闷闷不乐,坐在房里发呆。秋实从老爷那里回来,见少主人这个样子,便知道是为了郡主一事,也不敢再提,只是笑道:“郎君,这会儿园子的腊梅花开了,huáng橙橙亮晶晶的,怪好看的。郎君不去散散闷?”邱长卿看了秋实一眼,突然起了疑心,便道:“宋一不在。常宁郡主的事情怎么就传到老爷子那儿去了?是谁这么耳报神,被我查出来了,一准不会放过。” 秋实一听这话头,情知是疑心自己说了出去,心里委屈,却不敢十分表露,只装听不明白,讪讪地笑道:“正是呢。刚才主人把我唤过去,说不许郎君私下里和郡主再有往来,奴要是从中牵线,就打出去的话呢。”说着低了头退出去。 邱长卿听了,知道是自己错怪了秋实,却也由着她去了。如今他被拘在家里,父亲又派了白三盯着,家里下人都成了老爷子的眼线,自己行动已十分受限。虽一心想着去见公孙辰鱼解释清楚,眼下这情形,就是偷着出去了,也怪没意思的。因想着第二年开chūn便要和姚玥成婚,心里更是不自在,免不了长吁短叹,对着墙上的画发呆。 宋一进来,回禀道:“玄一真人听说是郎君打听,便已知道是公孙娘子的事儿了。真人说,我原瞧她的眼睛,便觉得似曾相识,想是她当时年幼,都不记得了。如今她既知道绝情丹,想来是记起来了自己的身份。上一回,我们见面,我就和她说过绝情丹的事情。所以她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修生一事。我确实喂了修生一粒绝情丹,是为了保护她。因她生得过于美貌,又有廉贞凶星的命格在身,我担心她将来会惹祸上身,所以给她吃了一粒绝情丹。服用绝情丹者,断情绝爱,对男女之事一概不知,就如婴孩一般,懵懂无知。若果真遇到真情真爱,绝情丹也没有抵抗力,将会自陨于体内。” 邱长卿听了,惊讶极了,眼睛里闪现出惊喜的光芒,拍着桌子道:“这就是了。那晚她一定是体内的绝情丹在自陨,所以她见着我才那般模样。她抱着裴旻,是因为他安全。而我令她感到痛苦。所以,她后来好了才来找我……”想到这里,邱长卿又自悔不已,顿足叹道:“不好。我把人伤成那样,真是该死。” 宋一听了,呆呆地想了半晌,又疑惑地问道:“某刚才见到白三在屋顶上坐着,他怎么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了?” 邱长卿挠了挠眉毛,无奈地抿嘴一笑,“不必理会他。久了你自会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我弄出去。” 宋一惊讶道:“主人又不让郎君出去啦?所以白三是来监视你的?”宋一边说边指了指屋顶。 邱长卿叹了一口,没有做声。主仆二人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要怎么样才能怎么瞒天过海,偷偷溜出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宋一想了几个方法,都被少主人拒绝了,“以前那些小计俩根本不管用。老爷子以前是对我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我们能偷溜出去。他现在是动了真格的,光一个白三,咱们就没办法。加上府上这么多的下人,全都是老爷子的眼线。要出去,不能偷摸,还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宋一面露难色,看着少主人一脸沉思的样子,着实苦恼。突然,听到秋实进来说:“姚府的小娘子来了。” 宋一震惊地看了一眼少主人,发现少主人也正在看自己,两人忙会心一笑。邱长卿喜道:“快请。”秋实见少主人突然间这样高兴,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去门外把姚小姐请了进来。 邱长卿起身,走至外间的书案旁坐下,宋一右手持剑,立在少主人的左下角。房间内点着沉香,邱长卿随意拿起一本曲谱假装在看。眼角却不时注意着门口的方向。 姚玥带着一名婢女,跟着秋实走了进来。秋实笑道:“郎君,姚小娘子来了。”邱长卿抬眼看了姚玥一眼,起身笑着让座。秋实捧上了两碗茶,一碗给客人,一碗给少主人。 姚玥打扮得清丽脱俗,虽穿着冬衣,却一点不显沉闷,月白色的狐皮夹袄,配一个灰鼠领子,既保暖又简洁大方。她是邱府的客人,还是邱老爷子亲自下帖请来的,刚才已经向未来的公公请过安了。但她知道未婚夫心里有的是别人,这个人还是这一届的魁伶,因为知道自己是和什么样的女子在比较,所以也并不十分造次。她悄悄地观察未婚夫的神色,瞧他今日见着自己倒是挺欢喜的,心里不免喜滋滋的。因笑道:“奴突然造访,郎君一定感到很困扰罢?奴本不想来叨扰,奈何收到了邱伯父的帖子,家父特命奴来赴约,奴却不过,只得依约前来。” 邱长卿忙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娘子能来,某求之不得。”说着又向后面的宋一求助,笑问:“是罢?”宋一心里更喜欢常宁郡主,见姚玥来了,看了一眼之后,便目不斜视。突然被少主人问,他有点懵,但见少主人冲他眨眼,便忙呆呆地笑道:“当然。”想不到宋一呆萌中显出几分理直气壮,倒把姚玥逗笑了。 姚玥一边笑,一边暗想道:莫非他把魁伶丢开了?因站起来,笑着走到书案前,看到邱长卿手中拿着一本书,便问:“郎君在读什么书?” “不是什么书。是一本古琴谱。”说着邱长卿便丢开书,起身,走至放着绿绮琴的矮几面前,端坐下,抬头笑望了姚玥一眼,道:“某给小娘子弹一曲《关雎》。”姚玥便在一旁的坐席上盘腿坐了,她离邱长卿很近,近到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味。邱长卿虽略有不适,但为了实现出府这个目标,他一切都可以忍。 琴音清越高雅,让人听了,如临河畔,如见美女。姚玥突然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姚玥不时看向邱长卿的眼睛,邱长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虽然内心并不想回应她,但为了应酬,为了营造气氛,他不得不qiáng迫自己偏了头,偶尔也把目光投向她,报之以欣赏的微笑。他心里觉得这肯定是扭曲的笑。总之,在宋一和秋实看来,这两人简直是郎有情妾有意,目光灼灼,电光火石,天雷勾地火,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宋一气得白了少主人一眼,邱长卿假装没看到。 弹完琴,唱完歌,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活跃了起来。又闲聊了一阵,到了午饭的时候。秋实笑问:“郎君,饭已经摆下了。”邱长卿便笑道:“小娘子,就留下来和某一起用饭罢。”姚玥笑着应道:“是。”两人分宾主坐了,姚玥笑着把饭吃了,又漱了口,坐到一旁喝茶。 秋实忙命送饭的丫头和婆子把饭桌收拾了。邱长卿却道:“宋一、秋实,你们在这里吃了罢。”又对姚玥的婢女道:“你也去吃。”丫头、婆子们听说,便退下去了。秋实又吩咐丫头去取三副碗筷来,和宋一坐下来吃饭。 姚玥笑道:“郎君对下人倒是极好的。” 邱长卿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来,笑问:“那日在樱桃宴上的姚郎君——” 姚玥眼珠子笑着转了一圈,娇羞嗔道:“你总算想起来了……” “失敬失敬。我说总觉得哪里见过似的。就是没想起来。” 这边宋一也轻笑道:“我也见过你们小娘子的。她当时女扮男装,所以一时没记起来。” 姚玥的婢女小倩也笑道:“我也见过你和你们郎君的。” 秋实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缘分天注定这话是一点不假的。” 邱长卿突然笑道:“我突然想再去樱桃园逛逛,天天闷在家里,都快闷坏了。”然后一脸殷切地望着姚玥。 姚玥来时,已经见过邱阳雎,老爷子曾嘱咐她道:“你可要把他看牢了。不要让别的女人抢走了他。”想到这里,她抬眼看着邱长卿,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心道:莫非他在盘算些什么? 第128章 姚玥虽然心里有一些担忧,但架不住邱长卿喜欢,他一撒娇,她就巴不得全听了他的。于是姚玥带着自己的婢女小倩坐马车,邱长卿带着宋一骑马,往城南方向的樱桃园去了。白三见少主人是和姚家小姐一起出去的,便料定他要出幺蛾子,也悄悄骑了马跟去了。 果然,到了樱桃园,邱长卿、姚玥在园子里四处逛了逛,里头树木凋零,到处都是树叶发huáng,满地落叶堆积,一点儿也不复当日樱桃宴时的光景。四人的兴致平淡,邱长卿因为被困了几日,突然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倒觉神清气慡。 姚玥因道:“郎君,今日天气似是欠佳,不如进屋去喝茶罢。”邱长卿应道:“嗯。也好。” 这樱桃园是姚家的产业,知道孙小姐来,守园子的下人早去准备茶点了。小倩去问清楚了,便来带路,把众人带到了一间gān净质朴的屋子。里面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榻,一张梨花木长桌,配了四个坐席,还有一个青铜鼎,里面燃着冰片香。墙上有几幅字画。屋子虽然空旷,然有种让人放松的感觉。姚玥和邱长卿对面坐下,吃些茶点,说了一会儿闲话。 突然,邱长卿似是想起什么来,眉毛一挑,道:“宋一,你捡些好吃的茶点,给白三送去。再给他准备一壶好酒。”说着又笑问姚玥道:“姚凯兄的好酒我借一壶?回头我还他十坛好酒。” 姚玥忙笑问:“白三是谁?” “一个老朋友。我才看到他了。别管他了。酒借给我,可以的罢?”邱长卿好看的笑容在唇角dàng漾开来,撒娇的眼神凝视着姚玥,让她不禁面红心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转头去吩咐小倩道:“你带宋一去找王伯,就说是我的话,要拿出我哥最好的酒,打一壶来。” 邱长卿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忙道了谢。看着宋一在仔细地挑选糕饼,不时指着其中一样道:“这种糕饼不错,我尝过的。”姚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忙收敛了关切的神色,正襟危坐起来。 宋一将糕点包好,又跟着小倩去打了一壶酒,从酒窖里走了出来。小倩因问:“白三在哪儿?”宋一没有吭声,继续往少主人所在的房间走去。走至门前,忽然抬头望,果然看见白三右手持剑,环抱胸前,坐在屋顶上。白三没有看向宋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自己在哪儿也不甚在意。 小倩顺着宋一的方向看到屋顶有个人拿着剑,还来不及惊讶,就看到宋一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白三一动不动,等待着宋一走近。宋一笑道:“郎君请你喝酒吃点心。”说着把酒壶和装糕点的纸包扔给了他。白三出于本能,轻松地接住了。他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想到是少主人在收买他,便把糕饼和酒壶放在一旁,不打算领情。 宋一颇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辜负郎君的一番心意呢?” 白三冷哼道:“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我心里感念郎君的心,但却不能受。我若受了,以后便不能再说实话了。主人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宋一无法,只得飞身下来。走进屋子去回禀少主人。秋实早已跑进去,把刚才所见景象都一一说给长卿和姚玥听了。邱长卿见宋一进来,便笑道:“你别哭丧着个脸了。白三是我父亲的人,不肯受我的恩惠,是他忠心。就譬如你,要是父亲想让你出卖我,你也是必定不肯的。”说着冲宋一宠溺一笑。 宋一却莫名红了脸,低声嘀咕道:“那可不一定。主人的手段,郎君又不是不知道。白三都这么怕他,我可更怕死。” 邱长卿听了,白了他一眼,见姚玥一直捂着嘴笑,便笑着道:“让小娘子见笑了。” 姚玥笑着摇摇头,道:“郎君如今被邱老伯限制得死死的,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邱长卿望着她,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此事却难以对小娘子说。还是以后再谈罢。今日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罢。” 姚玥见他脸上突然有了冷色,便不敢再多说,只得笑着点头道:“好。” 众人出去,小倩扶着姚玥上了马车,放下帘子,邱长卿主仆骑了马,往城北方向赶来。白三虽然没吃少主人赏赐他的食物,然临走时,还是把酒和糕饼都带走了。他预备晚上到了邱府再慢慢享用。 邱长卿先把姚玥送回了姚府,再骑马回永嘉坊。因已打听得公孙辰鱼御赐府邸的位置,便按捺不住,要去看看。只是碍于白三的监视,他又甩不掉。邱长卿故意带着宋一进了一家饭店,点了一桌子的菜,吃到一半,邱长卿突然肚子痛,要去拉茅厕。宋一便扶着他去找茅厕。白三只得在茅厕外面守着。 这边邱长卿拿出十两银子给一个来如厕的客人,买了他的外衣罩上,又命宋一:“你留下来继续打掩护。我很快就回来。”宋一嫌弃地看了看其他蹲茅厕的客人,万分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心道:郎君,你怎么忍心把我丢在这里呀?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了掩护少主人的行踪,宋一每隔一段时间就叫道:“郎君,你好了没有呀?我先出去等你行么?”又哀怨道:“郎君,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拉个肚子也要我陪着。不行,我快撑不住了。我要出去透透气。”旁边的客人见他自说自话,都觉得很奇怪,都拿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宋一也是觉得自己像个不正常的人。 邱长卿悄悄骑了马,纵马往郡主府跑去。到了门口,看了匾额上写着:常宁郡主府,便下了马,和门上的小厮说明了来意。谁知守门的小厮因为收到郡主的命令,不放那些没有拜帖的男子入内。又见邱长卿穿得不像是上等人家出身,便越发不肯通融。 邱长卿恼了。因从怀里掏出一管玉箫,chuī奏起了那首《长相忆》。箫声凄恻悠扬,动人心魄。公孙辰鱼正在用晚饭,突然听到这如泣如诉的箫声,不觉放下了筷子,凝神听了一耳朵,起身往外走。 乔鹿见了,忙追上去问:“郡主,哪里去,饭还吃不吃呢?” 公孙辰鱼没有回头,只顾走,嘴里说道:“先放着。我一会儿回来再吃。” 乔鹿见她这样,便也跟了过去。一看是邱长卿在门外chuī箫。公孙辰鱼见了,先是诧异,后是惊喜,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襟,笑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啊?你、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么?你不生我的气了?” 邱长卿停了chuī奏,双目含情地笑望着她。见她走过来,如此亲昵地拉着他的衣襟,问东问西,突然感觉回到了从前。那时她还在邱府学艺,她也这样拉着自己的衣襟走路。心里很高兴,却板着脸问:“郡主好大的架子。我来都不让进门了。” 公孙辰鱼听了,想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门上的小厮,小厮忙可怜地缩回了头,一副不关我的事啊的样子,立即便明白了,拉着他往里走,道:“都是我的错。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你不要生气了。来,咱们进去说。” 邱长卿犹自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实则心里早已不恼了。他任由她推着自己进了府内的院子。 他们回到公孙辰鱼刚才用饭的饭厅,辰鱼忙问:“你吃了吗?要一起吃吗?” 邱长卿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乔鹿出去。乔鹿一看这情形,连忙退出去了。邱长卿见没人,这才紧张地看着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想着宋一恐怕不能支撑太久,才鼓起最后的勇气道:“我来,是想、想……” 公孙辰鱼见他脸憋得通红,忙笑道:“你到底想要gān什么?” 邱长卿嘴巴上的话始终吐不出口,碍于自己之前发过的誓言,心里却已说了一万遍了:我来,是想向你道歉,我想你,我想娶你。看着他憋得快要紫涨的面皮,公孙辰鱼又听到了他的腹语,实在不忍心再看他受折磨,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脸蹭在他的颈肩,轻声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他抱着怀里的人,浑身感到一阵幸福的发抖,他低头闻到了她发丝上的清香,感受到了她身上软和的温度,紧张的心绪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手在她的背上摩挲了好几遍,总想找到一个能把她抱得更紧的点。他的手放到了她的后腰上,她感到一阵奇妙的电流流过,张大了两只水润的眼睛,来不及尖叫,就被他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两人抱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公孙辰鱼终于感到饿了,便试着推开他,以商量的语气问道:“我可以先吃饭吗?都冷了。” 邱长卿其实还觉得抱不够,嘴上说:“好。你先吃饭。”身体却牢牢地抱着她,一刻也不肯放松。 “我真的快饿死了。” “好。” …… 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公孙辰鱼觉得自己快要饿晕了,便推开他道:“你是要饿死我么?”说着便坐下来,继续吃饭。只是饭菜都已冷得不像样子了,便摔筷子道:“都怨你。你看饭菜都冷了。”接着又可怜巴巴地吞咽了几口口水,叫唤乔鹿进来,“你让厨房把饭菜重新热热。快点。” 乔鹿忙命厨房的婆子来收了去,重新热了再送来。 邱长卿却拉着郡主出去道:“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郡主死活挣扎,忙道:“不行。不行。如今你有婚约在身,我和你男未婚女未嫁,这样抛头露面在一起,定然会被人会说闲话。被我父亲知道了,定然会十分不悦。我不能跟你去。” 邱长卿无法,又想起宋一和白三还在饭店呢,便忙叮嘱了几句要紧的话,辞了郡主出来,仍骑了马回去。 公孙辰鱼心里还是高兴的,她兴奋得到处走动,一点不似往日里的庄重老成,竟然亲自跑到厨房去催促。虽是催促,但却笑盈盈的,撒着娇道:“好了么?随便热点牛肉出来,我先吃点,快饿坏了。”厨房里管事的刘大娘忙赶着收拾出来了几样热菜,让人给郡主送去了。笑道:“郡主,先去吃点,剩下的,马上就来。” 郡主又和送菜的婢女一起回到了饭厅,仍旧坐下来láng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饱后,她终于有工夫去细想,刚才邱长卿来,到底和自己说了什么,这又意味着什么。想着想着,脸上不觉浮上笑来,出现了两坨红晕。 乔鹿见了,心里也高兴。因她之前要来看郡主有无吩咐,想着来添茶倒水的,却看到邱长卿和郡主抱在一起,便识趣地避开了,也吩咐家下人都不得进去打扰。乔鹿忙笑问:“郡主,邱郎君是说了什么么?郡主这样高兴?” 公孙辰鱼笑道:“他叫我等着他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邱郎君难道要迎娶郡主么?” “大约是罢。” “姚相的嫡孙女怎么办呢?” “只能退婚了。” “退不了可怎么办呢?” “俗语说,‘qiáng扭的瓜不甜。’凭姚府再有势力,也不能qiáng迫邱家娶媳妇罢?” “这说得倒也是。” …… 邱长卿急忙赶回饭店,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茅厕。 白三在外面侯了许久,正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要进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少主人抱着宋一从茅厕出来。白三一脸错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9章 白三看着宋一昏迷在茅厕,少主人亲自把他抱出来时,心里充满狐疑,只是不好问。邱长卿把宋一放到饭店大堂内的一张榻上,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xué,宋一很快就苏醒了。邱长卿忍住笑,一脸诚挚地望着宋一,“你辛苦了。” 宋一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摸了摸自己的人中xué,满脸委屈,转过身去,弓起背来,不想看见少主人那张讨厌的脸。 邱长卿又安慰他道:“回去我让王二给你涨月钱。每个月多二两银子。嗯?”宋一仍是不高兴,背对着少主人,一动不动。 “不然我给你娶个媳妇?秋实怎么样?” 宋一扭过脸来,红着脸道:“不行。我对秋实没有感觉。” “哎哟,不错嘛,我们宋一还知道谈情说爱了?可见这些年没白跟着我混。不过,人秋实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你还嫌弃人家?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照你这意思,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娶了就是了。” 宋一转过身来,一脸羞涩地望着少主人道:“郡主身边的乔鹿,我瞧着很机灵,长得也好。郎君肯替我求娶么?” 邱长卿听了,啐道:“我呸。我当是哪家的姑娘?主子还没娶亲,你倒先看上主子的婢女了?旁的还可,只是乔鹿,我可做不了这个主。我还得问我们辰鱼去。再有,你也得先问问人乔鹿的意思呀。行了。这事儿不难办,回头就给你办了。今儿委屈你了。”说着命饭店的小厮打了盆热水过来,主仆二人先后洗了手。又另外叫了些菜和酒。 邱长卿命宋一去喊白三过来一起喝酒。白三仍是推辞,一个人站在远处。 宋一回来,摇摇头,仿佛是在jiāo代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邱长卿便亲自去请。白三心里虽然感动,实在不敢承少主人的人情,正色拒绝道:“白三多谢少主人厚意。白三有任务在身,不敢饮酒,怕误事。少主人还是请自便罢。” 邱长卿明白他的处境,笑道:“白三,我敬你是条汉子,才叫你一起喝酒。我今夜回去,就会向父亲禀明,要和姚玥退婚,和郡主成亲。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这样辛苦跟踪我了。我父亲的安危jiāo给你,我放一百个心。走罢。”说着伸手拍了拍白三的肩膀,往回走。 白三颇有些感动地望着少主人的眼睛,他入邱府多年,少主人向来是生人勿进,和下人们也从不嬉笑打闹,自成一个孤僻的世界。今日,少主人两次向他示好,他一颗寂寞已久的心感到了一丝温暖。又听了少主人的这番话,更加猜测是公孙小娘子带给了少主人这样的改变。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跟着少主人一起进了饭店,坐下喝酒。 邱长卿、宋一、白三吃过晚饭,又喝了不少的酒,至晚才回去。邱长卿想到自己要和父亲再次详谈,便以茶代酒,省得一身酒气,要遭到父亲的训斥。他们三个骑着马回到邱府。邱长卿先回房,换了身衣服,又洗了脸,这才过来向父亲请安。 白三早已向主人邱阳雎jiāo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邱阳雎憋着一肚子的气,在等待着儿子重提退婚的事情。 邱长卿请安完毕,又瞧了瞧父亲的神色,想了想,鼓起勇气道:“父亲,儿子有事要和父亲说。”见邱阳雎没有任何暗示,他便继续道:“儿子打算向姚府退亲,娶常宁郡主。” 邱阳雎听了,脸色发青,气得嘴唇发抖,指着邱长卿骂道:“孽障!你以为我不同意你退婚,仅仅是攀附姚家的权势么?这结亲容易,退亲难啊。姚家好好的姑娘,被你退了婚,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你想想,那姚家岂肯善罢甘休?” 邱长卿跪下磕头道:“儿子心意已决。退婚之事,儿子亲自去姚府说明白。他们要打要杀,儿子都认了。求父亲成全。” 邱阳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摸摸自己已经瞎掉的右眼,心痛地指着邱长卿叹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养你。我一个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不说孝顺我,反倒净给我添病。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若执意要娶公孙丫头,你就搬出府去住,以后不准再登邱府的大门。” 邱长卿流着泪拜别了父亲,哭道:“父亲,儿子不孝。儿子走了。望父亲善自珍重。”又起来道:“宋一跟着儿子多年,求父亲把宋一赏给儿子罢。也免得父亲为儿子日夜悬心。” 邱阳雎嘴上虽然说得绝情,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做声,竟默许了。 邱长卿带着宋一出了邱府,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身上所带的银票不多,邱长卿便决心俭省一些,和宋一两人只要了一间客房,宋一睡榻上,邱长卿自己睡chuáng。宋一盖着薄薄的被子,夜里很冷,便咕咕哝哝道:“郎君,咱们既然被主人赶出来了,为何不去郡主府上住呢?郡主府上房间定是有的。况且,郎君又是为了郡主才和家里闹翻的。” 邱长卿一心想着要和公孙辰鱼成亲,心里激动,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和憧憬。他对眼下的困窘毫不放在心上,笑道:“哪有还没成亲就住在一起的道理呀?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也不必再啰嗦了。过些天就好了。你不是还想娶乔鹿么,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指望我去向郡主要人?” 宋一听说乔鹿,便也喜得睡不着了,忙道:“谁吃不了苦了?不过白说说。那我们明日去姚府退婚么?” “嗯。”邱长卿想着接下来的美好生活,嘴角含着笑,柔声应道。 次日一早,邱长卿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宋一到姚府退婚。姚玥自从昨日和邱长卿共度一日之后,已经深陷爱情的泥沼,认为自己和邱长卿完婚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她带着小倩回到姚府,心情很不错,待人也笑嘻嘻的。谁知,睡了一觉起来,听下人说邱长卿亲自登门了,便急忙收拾了一下,就来会客厅后面的屏风躲着,悄悄地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待邱长卿的是姚玥的母亲,也是这家的主母。是王家的大小姐,名叫王静云。王静云嫁到姚府,生了姚凯和姚玥两个孩子,姚凯早已成家立室,姚玥也和邱府的嫡子定了亲,心里还算是很安慰的。之前也听闻邱长卿和父亲闹着要和姚府退亲的事,王静云听了,心里自然不高兴。只是既然没有闹到姚府跟前来,也就当作是小孩子不懂事,成家前闹的一场淘气罢了。昨日姚玥受邀,去了邱府,回来瞧她那神情是喜欢的。 所以今日,王静云瞧见邱长卿,倒是满心里以为他是来商议娶亲的事。邱长卿请了安,王静云笑着让了座,又命人上茶。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邱长卿这才正色道:“姚夫人,长卿前来,是为了商议退亲一事。” 王静云听了,心内大惊,眼神分明有些不对劲,但竭力维持泰然自若的大家风范。姚玥在屏风后听到退婚的字眼,心乱如麻,按说这种场合,她未经父母召唤,是不能出现的。可此时,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就要往外冲。却听得母亲说:“邱郎君说要和我家退亲,好。我姚家的女儿没有嫁不出去的理,qiáng扭的瓜不甜,没有个‘牛不喝水,qiáng摁头’的道理。只是,你如今这样贸然退亲,置我家女孩儿的颜面于何地?将来还有谁肯娶她?”姚玥又止住了,怔怔地站着听了一会儿。 邱长卿起身作揖拜道:“长卿鲁莽,冲撞了姚小娘子的姻缘。不过,世上男子千千万,纵然长卿无缘,也定有更好的男子与令千金喜结良缘。对外只说是长卿朝秦暮楚,不堪托付便罢了。长卿愿意承担所有的骂名。” 王静云气得无语,沉思默想了半晌,想着姚玥很中意邱长卿,若退了婚,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因道:“此事是你父亲和我家夫主共同决定的,还是请他们一起商议罢。”说着起身,就要送客。 邱长卿忙道:“我和家父已经闹翻了,此事由我自己做主。若姚公在府上,劳烦夫人请姚公出来,我们当面说清楚此事,做个了断。” 王静云气呼呼地去书房请姚彝了。 趁着母亲走了,姚玥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转过身来,眼圈红红的,哽咽问道:“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人岂能如此三心二意?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未来的夫君,一直追着你跑,等着你回心转意,你怎么能如此视我如无物呢?难道因为我先对你动心,你便如此有恃无恐欺负我么?”说着一口气上不来,人晕倒在地。 第130章 小倩忙扶起小姐,急得叫人:“快来人呀!二娘晕倒了。”邱长卿见状,于心不忍,忙一把抱起来,把她放到一旁的榻上。正在急处,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一看,是姚彝和王静云夫妇二人。他们夫妇二人见女儿晕死过去了,忙赶上来,握住女儿的手,哭道:“这是怎么回事?二小姐怎么来了?” 小倩便把姚玥躲在屏风后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jiāo代了,气得姚彝大发雷霆,忙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诊。幸而姚玥又苏醒过来了,大夫只说是“急怒攻心,迷了心窍,只要好好调养,不碍事的。”因又开了一剂方子,命人抓药去煎。 姚玥醒来后,话也不多说,只是流泪。姚彝因命夫人把女儿带下去,问邱长卿道:“我们姚家三代为官,家风醇正,我女儿姚玥论模样儿、心地,哪一样配不上你家?当初是令尊死乞白赖非要和我家结亲,我实在拗不过,这才勉为其难应下了这门亲事。如今,你怎可背信弃义,来我家退亲呢?这不是等于公然打我的脸么?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小辈,我不和你扯,你去、把令尊请来。我和他谈。请回罢。” 邱长卿虽然心有愧疚,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此事了解,便硬着头皮道:“是,是,是。都是晚辈的错。晚辈已和家父断绝父子关系了,所以,这婚事还是由晚辈自己来退更合适。令千金是极好的,嫁给我,可真是糟蹋了。还是趁早退亲,也让更好的人家来求亲,免得令千金被我耽误了终身大事,岂不是罪过?” 姚彝恨得牙痒痒,只是事已至此,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便道:“你今天喝了我家的退婚茶,从此与我家再无gān涉。你走罢。”邱长卿听了,虽然脸上讪讪的,心里却也松了口气,事情总算了结了,便一气喝gān了高几上的茶,起身作揖拜别。“多谢姚公成全。” 邱长卿从姚家走出来后,便带着宋一骑马直奔郡主府。府上守门的小厮见了,认出来是昨日来的公子,不敢再拦住,马上进去通报了。一会儿回来,把邱长卿请了进去。另有小厮来把马牵到了马厩,去喂草料。 乔鹿早来门口迎着了,请了安,又笑道:“郎君今日来得这样早?郡主还在睡觉呢。” 邱长卿听了,不觉皱了皱眉头,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睡着呢?太不像话了。等我把她揪起来。”说着大步流星,就往卧房走来。 乔鹿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加之年轻,府上并无老人劝诫,也就由得他去了。乔鹿还在后面跟着发笑,倒是宋一,见了乔鹿,反倒有些拘谨起来。 乔鹿见他,便想起上回宋一冷酷的样子,白了他一眼,“哟,许久未见,可好?”说着略福了福。 宋一红了脸,也作揖回道:“承蒙娘子关怀。尚可。尚可。” 乔鹿见他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便不再理他。两人坐在回廊处,等候主子差遣。 邱长卿见公孙辰鱼果真还在睡着,心里记着要把好消息和她分享,早已等不及了,便坐在chuáng边,悄悄地推她道:“醒醒。醒醒。我来娶你了。你还不醒么?” 公孙辰鱼听了,迷糊地睁开眼睛,见是邱长卿,倒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进来了?乔鹿呢?”说着坐起身,就要起chuáng洗漱。 邱长卿见了,只是在一旁给她穿鞋子,也不回避。公孙辰鱼笑问:“你这样,传出去,我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呢?” 邱长卿宠溺地笑道:“不怕,反正要娶你的人是我。” 公孙辰鱼一时脸也红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在他面前洗漱,终究有些羞涩。因此有些手忙脚乱。邱长卿便过来帮忙,给她端水,给她梳头,给她画眉,给她贴花钿,都是很自然,很心细的。公孙辰鱼虽然高兴,却也禁不住有些疑问,“郎君,你怎么这么熟练呀?是不是以前给人做过这些?”说着赌气,不理他。 邱长卿乖觉地笑道:“你多心了。这些我虽是第一次做,但我却在心里演练过多回了,所以熟练。” “你在心里想这些做什么呢?你一个男子,怎么心里净想着这些女儿家的事儿呢?按说,要服侍也该是我服侍你呀。怎么还反过来了呢?” 邱长卿抱着她,在耳边低语道:“你若喜欢,你就服侍我,不然我自己照顾自己,也没问题。我照顾你,是我的福气,是我自己愿意。你难道还不愿意了么?今生我只娶你一个,不好好照顾你,我也是白活一世人了。” 公孙辰鱼笑道:“我自然是愿意的。照你这么说,你和姚玥退婚了?” “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我一完事,就立刻赶来见你了。我被父亲赶出来了,我现在除了身上带着的一些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说,以后你是要和我住在郡主府了?来罢。只要有地方住就好了,住在哪里都一样的。关键是和谁住在一起。而且我现在有朝廷发放的年金,每年一千金,足够我们使了。” 邱长卿感动地亲了她一口,他知道她不会介意这些身外之物,但真的听她这样自然说出来,仍旧感到幸福,笑道:“你放心。我会赚钱养家,你的钱可以存着急用。或者周济一些穷人。” 公孙辰鱼一双莹润纯洁的眼睛笑望向他。她感到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新的生活,而他是她心里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过去是不确定的模糊的影像,如今清晰了,就是长着一张像他这样举世无匹的脸,有着善良正直的内心,最关键的是他心里、眼里有她。她笑了,笑得很幸福,点点头道:“嗯。我们就这么办。我喜欢跳舞,尤其喜欢剑舞,我以后想开馆收徒,你觉得怎么样?” 邱长卿过去笑容总是罕见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自然而然的笑意,眸子里透露出亮晶晶的光芒,他把她揽在怀里,宠溺道:“我觉得甚好。只要你喜欢,我都依你。” “你不会是哄我罢?” “我们还有一生的时光要一起度过,你且瞧我是如何做的就好了。” “那若是我生气了,你会一直让着我么?” “我不会让你一直生气的。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 半年后,公孙辰鱼以常宁郡主的身份下嫁邱长卿。邱长卿以驸马爷的身份入赘郡主府,从此过着平凡朴素但是充满爱意的幸福生活。成亲后,两人也偶尔会因为一些极小的事情发生争执,但很快就会重归于好。他们每晚睡觉必要行周公之礼,一开始公孙辰鱼还扭扭捏捏,不太喜欢,只把夫妻之礼当作自己的职责,勉qiáng敷衍罢了。 又过了五六年,此时邱长卿已经二十六七岁,公孙辰鱼也已经二十一二岁了。经过邱长卿对公孙辰鱼五年的悉心培养,公孙辰鱼终于对夫妻之间的chuáng事开窍了。她不仅充分享受闺房乐趣,而且还自然天成,一点不做作,天真的姿态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反倒令邱长卿越发沉迷了。 一年半载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孩儿,取名邱黛。生着一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秋水眼,公孙辰鱼一看,心道:坏了。这孩子,将来也能听见别人的腹语,也要听到多少人佛口蛇心、表里不一的话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受人蒙骗。只是要一直装傻,倒也难为她了。 邱长卿辛苦耕耘多年,一朝得女,别提有多喜庆了。成天伺候女儿的吃喝拉撒睡,心甘情愿为女儿和妻子付出,当年长安城孤僻冷傲的小郎君,已经成了温润如玉、暖如冬阳的人夫、人父。 邱阳雎经常派白三去郡主府上打探儿子小两口的近况,为他们一直没有生育叹息了好些年,如今听闻有了孙女,也喜得老泪纵横,在心里暗暗地祈祷:“希望接下来可以生一个儿子,为我邱家继承香火。”邱老爷子的祈祷很快就应验了,一年后,公孙辰鱼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邱北。邱黛和邱北都继承了父母品貌上的优点,从小就机灵可爱,长得令人喜爱。邱长卿每年都会在自己生日这天,把邱黛和邱北送到邱府,让他们陪父亲邱阳雎,替自己尽孝之意。 终于在邱黛五岁、邱北四岁那年,也就是邱长卿三十三岁那年,公孙辰鱼二十八岁,邱阳雎终于决定,让这对经过时间考验的夫妻重回家门,并让他们娘儿们一一上了族谱。 从此,他们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他们虽然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却从不骄奢yín逸,仍是各取所取罢了。公孙辰鱼和邱长卿夫妇教育小孩,更是从小让他们吃苦,经常带他们去穷苦人家,体验下田的劳苦,教他们要正直做人的道理。 在他们夫妇之间,尽管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但他们仍以夫妻关系为核心。他们在岁月的积淀下,变得越来越依赖彼此,也更珍视彼此,感情越来越浓厚,好到叫宋一和乔鹿都羡慕。宋一和乔鹿也在主子成亲半年后,顺利成亲,并一直跟着主子住在一起。成亲后,宋一和乔鹿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也常和邱黛、邱北一起玩,接受私塾教育。 沈静姝后来成了甄王妃,虽然不像公孙辰鱼这么幸福,但她也过得不错。 姚玥后来嫁给了沈延清,成了长安最红的红衣裁缝铺的老板娘,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日子也过得十分快活。 姚灵作为庶女,运气便差了些,嫁给长安一个世家子弟,听闻她的丈夫成日里偷jī摸狗,私生活很不检点,对姚灵也不甚珍惜。姚灵娘家也不过叹息一声罢了。“这都是命啊。半点不由人。” 沈青石最后娶了公孙雨熙,而公孙阳谦则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母亲韦碧云娘家哥哥的女儿,也算是亲上作亲的意思。 裴旻一直孤身多年,不曾婚娶。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位佳人。这位佳人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以至于世上任何女子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岁月不曾辜负每一个勇敢活出自我的人。 公孙辰鱼最终喜得良人,生活美满。这是后来她一再对命运感恩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能有幸遇到使自己完整的另一半。 她后来才发现,她最美的样子,不是那年和他初见的时候,而是和他携手之后,在往后的岁月中越发雍容纯净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