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善.变 作者:藤萍 一月下杀人坠落 “为什么你不肯爱我?” “因为……我只是希望拥有一个不需要我保护的人。” “神啊,你怎么能这么温柔却又这么无情?救我…… 救我好不好?你是我的神……救救我……我一定会爱你的,一定…“ “神……不救人” 公交车慢慢地开着,车上客人不多,这个时候是吃饭时间,还坐着公交车到处转悠的人不是不回家吃饭的,就是根本没有家可以回的。 公交车的广播正播着最近非常热门的一部广播剧 《月夜杀人坠落》,说的是天神、吸血鬼和人类少女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少女爱上天神,吸血鬼爱上少女,少女在被吸血鬼吸血、快要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向天神求救,结果天神回答她“神……不救人。”最后,少女绝望之下在一个下雨的寒夜跳崖,深爱少女的吸血鬼跟着她跳下去。一段凄厉的三角恋情,最后的场景是天神站在山崖上为死者洒下花瓣,伴奏的音乐是广播剧的主题曲《月夜杀人坠落》,结局是令人悲伤的。这部广播剧的剧情并不奇特,但三名声优的配音却配得异常贴切,制造出剧中自始而终索绕的淡淡哀伤,雨夜带血的月光,一分永远追求不到的爱。《月夜杀人坠落》的声优都是演艺界非常有名的资深人士,天神的声音柔和淡泊得令人心寒,吸血鬼的声音非常有活力,像所有追求心爱少女的少年一样充满幻想和激情,少女的声音像寒夜一般清冷,最后跳崖的时候那一声凄厉的“我的神啊——”拖曳了三十五秒,让人不禁赞叹配音之人的功力。 “坠落如画——生死悬崖,赎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对同一个衣架……。坠落如画、生死悬崖,闪烁泪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纱,交叠在彼此的尸体下啊——”广播剧最后一节已经播放完,正在播送的是脸炙人口的那首主题歌。 外面正在下雨,公车微微地摇晃着,车里的人只有十多个。颜染白背着书包望着窗外的雨,正在回想她刚才的堂上作文《雨夜》。她今年高三,正逢学业压力最大的时候。今天因为政治课迟到被留下来写检讨,到了七点多才被班主任放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倾盆大雨了。 夜色漆黑如墨,正下着倾盆大雨。透过雨幕,闪电和黑云龟裂天空,望不见任何一颗星星,月亮却分外妖异清明。雨夜之月……不祥之兆。夜里十二点,城市安眠的时刻,远远的闹市内的霓虹灯依然在雨幕里闪烁着很女人的颜色,仿佛艳妆少女的媚眼。 她刚才的当堂作文是这么写的。颜染白的文笔经常被老师赞美,写出来的作文的分数却不高,因为她经常在考卷上或者课堂上神游,写出来的作文全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是她有些神经质,还有些天生异乎寻常的敏感,所以与《月夜杀人坠落》这样也微略有些神经质的广播剧有一种出奇的契合感。 特别喜欢剧中的那个天神。“神……不救人。”那么温柔带笑的声音,却清冷得令人心寒,残忍但非常迷人,她听得出这一句的底台词是“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自此迷上那个给天神配音的声优——江夙砂。 江夙砂是声忧界的一个奇迹,只有十九岁,却已经做了十年的动漫声优,是声优界最出色的人之一,塑造过无数漫画帅哥的形象,甚至偶尔还客串女主角,最可笑的一次是他扮演了一只有强烈妒忌心的狗。声优迷们都说声优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这在江夙砂身上一样适用,千变万化不足以形容声优们的声音随人物改变的本事,上自冷面帅哥,下至垃圾车路过街道时玻璃的震动,都能从同一个人的声带里发出来,简直就是奇迹。 “坠落如画——生死悬崖,赎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对同一个衣架……坠落如画、生死悬崖,闪烁泪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纱,交叠在彼此的尸体下啊——”主题歌正是江夙砂唱的,用的是他在广播剧中柔和冷淡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为歌曲中的故事动情,却偏偏有一种冷漠的悲情,像霰雨一样冰冷的痛苦,比大哭更令人感动。 颜染白跟着广播唱着,手握着公车的扶手。她喜欢凄迷的情调,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学业上,总是陷在她个人的世界里,同学老师都说她像个幽灵,一点不把上课和考试当做一回事,而老师开了几次家长会也不见她的父母来过一次,仿佛全家都很冷漠。除了座位周围的几个同学,她几乎连普通的朋友都没有。 “嚓”的一声,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颜染白抓紧了扶手,从窗户望出去,原来是一群少年飙车族闯红灯,公交车差点撞上了最后的一辆摩托车。紧接着身边“咚”的一声,一个人没有抓牢扶手,随着刹车的势头一头撞上车头的储油箱,随即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颜染白微微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 司机已经边开过十字路口边呼唤:“喂?他怎么样了?” 她距离这一头撞上储油箱的人最近,于是走了两步蹲下身按住似乎已经撞昏头的人,“先生?你怎么样? 能站起来吗?“ “嗯……”撞伤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闭起的眼睛,却没有睁开,从鼻腔发出的声音微微有些奶腔,特别酥软柔和,极清的声线压着略略偏甜的低音,仿佛一入耳就会融化一般。 颜染白有些惊讶,她是广播剧的恋声迷,对声音特别敏感,这个人的声音好柔软非常好听,“撞得很严重吗?能不能自己站起来?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不用……”撞伤的人终于自己撑起身体半坐了起来,一手按着撞伤的额头,“谢谢你,我没事的。” 非常纤细的人啊。颜染白看见这个人的半边脸,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微略有些过长的头发拂过眼睛垂到脸颊边,褐色偏红的发丝随风微飘,也似特别柔软顺滑,他脸色白皙,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容易受伤的优雅美少年。他手按住的地方流了血下来,刚才那一撞肯定是不轻的。 “站起来试试,如果脑震荡就该去医院。” “嗯……嗨!”他轻声说,仿佛性格特别温顺,就如声音一样瞬间就要融化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啪”的一声,他手里提着的袋子掉在地上。 颜染白帮他拾起来,偶然看了袋子里面一眼,她微微一呆,一整袋婴儿用品,奶粉、奶瓶、一次性尿布、婴儿衣服、婴儿用洗发乳和沐浴液。他……有孩子了?太年轻了。看起来不像,难道是帮家里人买的? “谢谢。”他接过她递给他的袋子,为人非常礼貌,近乎无处不至的小心给人极度纤细柔弱的感觉,仿佛天生就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 真是……奇怪的人。颜染白看着他的样子,无端地替他担心起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一个年轻的女孩主动送一个陌生的男孩回家,无论怎么看都是奇怪的行为。但是没有人看见了这样纤细的受伤的男生还能将他放下的,他仿佛天生就需要人怜惜,连吹一口气都似会受伤。 “啊,不用。”男生终于放下手,“谢谢你,我没事。不过……”他放下手露出眼睛,是一双柔和浑圆的杏眼,看人的样子微微有些奇怪。遮住眼睛的时候他仿佛纤细柔弱得玫瑰花刺都能让他受伤,露出眼神之后……那眼神竟是有些近乎“妖冶”的,揉合着丝丝阴暗的妩媚和清澈透明的单纯。完全相反的基调,从不同的角度看他的眼睛,也许会以为这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需要我帮忙吗?”颜染白看着他额头上的血笔直地滑过脸颊,不知为何接近了他就似无法再离开。 “嗨!”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想要买婴儿用的驱蚊水,但是附近的超市都卖完了,你知道哪里有卖吗?” 何必——这么小心温柔?颜染白心里叹了一口气,无论是谁听到这样小心翼翼的询问、面对着这么美丽纤细的人,都是无法拒绝的吧?“嗯!我知道,我带你去找。”她展颜一笑,“别担心,一定找得到的。”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嗨!”提着袋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安静乖巧得出奇。 好像一朵花,温室娇嫩的花朵。颜染白再次在心里叹息,和她这自生自灭的杂草真不一样呢,可惜她不是杉菜,没有遇上富有帅哥的运气,她也不喜欢诸如道明寺类的人头猪脑的痴情男,温室里的娇花虽然惹人怜惜,却距离她更遥远呢。 公车继续开,开过了圣手街,下一站是启明路。 “我们在下一站下车,那里有一个不错的超市,我经常在那里买菜。”颜染白抬起头尽量温柔地对着他微笑,仿佛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吓了他,“种类很齐全,价格也很能让人接受。” “谢谢,麻烦你了。” “我叫颜染白,你呢?”颜染白笑得有些僵硬,面对着一个似乎随时会破裂的水晶娃娃,小心翼翼得连话都不敢多说,着实很辛苦,只能没话找话说。 “江夙砂。”他轻轻地回答。 啊?颜染白陡然瞪大了眼睛,大概有三十秒钟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的声音——和天神完全不像。”她失声说道。 那柔和冷淡清冽无情的声音,像冰雨一点点落在快凝冻的水面上的声音,怎么可能原声是这样酥软甜甜的?虽然明知“声优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但这个人也和她想象的差距太远了。声优的容貌是不可能和声音一样美丽的,谁都知道。但是他美丽是美丽了,却和大家所想象的形象完全不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想象他曾经扮演过一只妒忌心强的怪狗,扮演过喳喳叫的搞笑角色,甚至马路边苍老的路人甲?与冷酷强势的天神更是完全不搭边。 江夙砂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工作。” “我是你的声迷。”颜染白渐渐地有了一些真实感,拍手笑,“居然能在公车上遇到偶像,我突然觉得好幸福。快到站了,我会很认真地带你买东西,呵呵!”她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推到江夙砂面前,“签名,我真的好喜欢天神。” 江夙砂性子似乎很柔顺,签了名,一边微笑, “神……不救人。”他用天神的声音说话,柔和冷淡,接着恢复他原本的声音,“很多女孩都很喜欢这句话,我觉得很奇怪,神袛……不是人们创造出来拯救众生的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至少我觉得,神不救人,只有自己能救自己。”颜染白收起笔记本,“等待和奢望神抵来救赎的人是弱者,不尝试自己去改变什么的人是很无耻的。” “你很坚强。”江夙砂大概渐渐和她熟悉了,能够多说两句,但感觉依然是纤细精致得不能忍受任何伤害,特别惹人怜惜。 颜染白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一个人住的原因吧。”微微甩了甩齐肩的散发,她凝视着窗户外的大雨,“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就觉得习惯依靠别人的人很幸福,也很无耻。大概是我在妒忌别人。” “不,不是的。能够不依靠任何人……”江夙砂轻声说,“我很羡慕。” “呵呵,大概因为你是天之骄子吧。”颜染白回头一笑,“下车了。” 天之骄子?江夙砂的眼神有些恍惚,跟在颜染白身后下了车。 我家超市。 超市里人来人往,晚上七点多快要八点的时候,超市里打出了新鲜食物打折的广告。颜染白提着袋子一边拿青菜、水果,一边说:“婴儿用品区在里面。” 江夙砂仍很礼貌地道谢,然后一个人去婴儿用品区去寻找。 颜染白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晚上来这个超市买菜,自她上高一以后父母都去世了,在千足市也没有亲戚,自然而然一个人过。她打工写稿,日子也过得不错,只是未免和同年龄的女生比起来显得寂静多了。没什么好热闹的,颜染白觉得。 “我找到了。你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江夙砂静悄悄地走回来,看着颜染白在冷冻区考虑着什么。 “我在想这个星期要不要吃冰冻排骨……”颜染白“啊”了一声回过头来,笑着说,“对不起,我有点像老妈子。” “这个冰冻排骨已经一个星期了,带回去不好的。”江夙砂拿起另一样东西,“不如就买新鲜猪肚回去煮好了。放在冰箱冻成一份一份的小块,下面或者炒菜都可以,也不容易坏。” 啊?他说得那么自然。颜染白惊讶地看着他,“我经常这么做,可是猪肚上个星期刚刚吃完,腻了。” “那就买——”两个人的手都拿住了同一样东西,“人造肉肠好了。”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颜染白笑着说:“为什么总想得一样?你一点都不像会考虑饭食的人。” “因为我也是一个人住,嗯,不,现在是两个人住。”江夙砂轻声说,目光低下来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带子。 “还有一个——孩子?”颜染白大出意料之外,“只有你照顾孩子?你家里——没有别人?” “没有。”江夙砂的声音此时细微得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怯生生的。 “你一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颜染白震惊地看着他买的东西,那都是一岁以下的孩子专用品,“你还要工作呢,孩子怎么办?是……你的孩子吗?” 江夙砂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声音好似随时会破裂的琉璃,“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颜染白一时惊诧得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什么好,这个人娇怯得一点都不像个能够照顾好别人的样子,他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柔顺得像完全没有主见一样。 “嗨!”江夙砂轻声应了一声。 “我……我能够去你家里看看吗?虽然我也不会照顾孩子,但是……”颜染白看见他无助的眼神,一种无端的母爱冲上头脑,“但是至少能帮一点忙,而且你今天受伤了,说不定需要人照顾。”说完了,她心里又叹了口气,她应该回家写作业的,向来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直线的她居然第二次提出要跟着这个男子走!可是看他的样子,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啊。 江夙砂慢慢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微笑有浅浅的温暖,“嗯,谢谢。” “不用说谢谢,我是你的声迷,能够见到你已经很福气了。”颜染白轻笑,心里补了一句:可惜你和我想象的差太远了。 江夙砂的房子,坐落在千足市郊区的贵族区,这里都是一栋一栋的别墅,大部分都是伊贺颜大学里面贵族子女的校外“宿舍”,能够在风景如画的千足市郊购置不动产,本就是身份的一种显示。江夙砂和颜染白想象的一样,住在非常奢华的地方。 但房子的风格和她想象的却完全不同。颜染白背着书包望着江夙砂别墅的装演,有些目瞪口呆。江夙砂本人和广播剧里面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这房子和江夙砂给她的印象也完全不同。 这是一栋风格奇特的房子,夸张的雕花和高耸的雕塑,黑色大理石做成奇怪扭曲的形状,抽象得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摆放在门口一边。大门上弯曲的欧式镶嵌画,色泽奇丽怪异,光怪陆离。这房子说是什么摇滚歌星住的或许她会相信得更快些,它完全不适合纤细精致的江夙砂。 仿佛感受到她吃惊的情绪,江夙砂有些不安,“对不起。” “不,不。”颜染白笑着,“虽然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些都是你自己设计的?” 江夙砂好似想了想,“嗯……”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咯拉”一声打开了门。 颜染白的微笑瞬间冻结在脸上,她瞪大眼睛看着门内的情形,僵硬了大约十秒钟,然后回过头来看江夙砂,那表情就像突然见到了鬼,或者是身边的江夙砂突然化成了妖怪。 “哇哇——哇——”门内清晰地传来婴儿歇斯底里的哭声,可能再哭下去大概嗓子会出血然后死掉。 颜染白脸色苍白地看着门内,只见桌翻椅倒,到处都有用刀子划过的痕迹,地上有无数的纸片,看着被电风扇吹起来的片片文案,那大约都是江夙砂配过音的广播稿或者动画稿,一个极小极小的婴儿在无数纸片的覆盖下哭,哭得声嘶力竭,已经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了。 江夙砂——难道是个疯子吗?颜染白脸色惨白,狠狠瞪了身边纤细美丽的人一眼,冲进去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东张西望地从浴室里拉出一块浴巾把婴儿包了起来,“你……你……”她瞪着江夙砂,却因惊愕过度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夙砂略微不安地退后几步倚着门框,那声音几乎是“泫然欲泣”的,“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不是我做的……“ 颜染白僵在这被风扇吹得满天纸片飞飘的房间。她陷入了一个疯子的世界,谁来救她?为什么声音这么好听的人居然是个疯子?这孩子说不定是他从哪个母亲的怀里抢来的,她神经质的幻想立刻发作起来,前南自语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对不起。”江夙砂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疯子,他怯生生地道歉,“对不起……” “你……还清醒吗?”颜染白倒抽了一口气,“我们应该先照顾好孩子,你……你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好吗?” “嗯。”他立刻微笑了,顺从地把婴儿的衣服递过去,还耐心地解开了包装袋。 看来他的情况还不严重。颜染白把婴儿放在沙发上,先给他穿上一套衣服,换上一块新的尿布,然后问:“有热水吗?” “嗯,我出去的时候热了牛奶。”江夙砂转身去厨房,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装着温热的牛奶的可爱的婴儿奶瓶,他把奶瓶递在颜染白手里,轻声说,“是新鲜的无菌奶。” 颜染白有些呆。他像疯了又不像疯了,为人很斯文,甚至有些怯弱,做事很细心,甚至很温柔,可是看这屋子的状况,实在不可能是正常人做出来的事。那些满墙乱划的刀痕,被削成一片一片的文件,完全可以透过这些刀痕看到主人那个时候是多么疯狂了。 定了定神,颜染白专心给哭累饿坏的孩子喂奶, “这屋子怎么能住人呢。”她尝试性地试探江夙砂是否正常,“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是故意的。”江夙砂有些恍惚,“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真的不是你做的?”颜染白脸色白了白,“那是谁做的?” “我……我不知道。 江夙砂看起来简直有些“害怕”她了,那无助的眼神几乎让她觉得自己正在欺负一个受伤的孩子。 “你和孩子暂时住到我家里去好吗?这里太乱了,可能要请专业的装修公司重新装潢才行。”颜染白定了定神,她一下子捡到了两个娃娃,一个婴儿也罢了,还有一个似乎是神志不清的美少年,这下子她单纯安静的日子该结束了。 “嗯,对不起。”江夙砂依然温顺,仿佛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要有人命令他向东他就向东,叫他向西就向西。 颜染白悄悄叹了口气,“那么把门关了,拿了必要的东西到我的公寓去休息吧,这里已经不能住人了。” 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电视、挂画、沙发、床铺……所有的东西不是被砸破就是被刀划破,简直就像一间鬼屋。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就已经在颜染白的家里了。 她家是一间两房一厅的公寓,父母去世以后,一间房做了她的书房,里面摆放着无数书籍和她的电脑,另一间房是她的睡房。现在她把婴儿安置在她自己的床上,和江夙砂坐在大厅里喝茶,一边考虑着如何处理目前混乱的景况。 “江先生……” “叫我夙砂好了,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夙砂,我想问你是不是最近受到什么刺激?为什么……嗯,为什么你家里会弄成那样?”颜染白给夙砂倒了茶。 “不是我做的。”江夙砂双手捧着茶,轻声回答。 颜染白突然有些愤怒,“不要逃避了,你家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不相信一岁都不到的婴儿会拿刀。夙砂,你现在住在我这里,至少我应该了解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眼神清正地看着江夙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家里绝对不容许你拿着刀到处乱划,如果你做出了那种事,我会立刻报警的。” 江夙砂的眼神变得极度吃惊,他愣了足足有两分钟,“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颜染白一刹那只觉得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惊诧莫名地看着他,“你不记得孩子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家里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么之前呢?今天早上、昨天早上、前天早上你在做什么?” “工作。”江夙砂立刻反应,“我去了录音棚,前天参加了一个电视座谈,那是我的第一个电视座谈。” 不错,江夙砂在声优界名气很大,但很少接受采访,更几乎不在媒体上露面,否则以他如此出色的长相,不仅是声优界,连演艺界都会关注他了。 颜染白追问:“参加电视座谈以后呢?” “我开车回家……”江夙砂慢慢回忆,“一直在开车……” “那车在哪里?”颜染白继续追问。 “车?”江夙砂怔了一怔,“我……我不知道……” “开车以后呢?” “我开车,然后遇到了一个朋友。”江夙砂怔怔地说,“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你想清楚,到底是哪个朋友?”颜染白几乎要摇晃他了,这是关键的一点,只要他突破了,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他遇到朋友之后肯定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车子也不见了,还多了个孩子,只要问他的那个“朋友”一定能清楚。 “我……我……”江夙砂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不安地握着茶杯,那双无助到了极点的眼神,让颜染白几乎都有犯罪感了。她慢慢舒了日气,再逼下去他大概就要被她吓坏了,他是个像琉璃水晶一样轻轻一磕就会碎成一地的娃娃,什么都承担不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吧。”她叹气,指指里面的洗手间,“先去洗个澡,我来做点东西吃,别太紧张。” “嗨!”他低声回答,乖巧得像只猫儿。 过了半个小时,颜染白煮了两碗泡面出来,打开厨房门的时候江夙砂已经洗完澡出来,正给那个婴儿喂奶。他的容貌纤细美丽得犹如琉璃,抱着孩子站在窗前,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微微有些迷惘地看着窗外,全身上下流露着一股温柔的母性,还有一份怯生生的孤独。 颜染白叹了口气,真是让人无法丢下他不管的人,奇怪他以前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吃饭了。” “啊——”江夙砂如梦初醒般地回头,轻微有些不安地解释:“他……他饿了。” “我知道。”颜染白展颇一笑,“是我不懂得照顾孩子,你比我还细心。” “嗯……”江夙砂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安静地坐下吃面,连好吃不好吃都不说,只是乖巧地吃面。 傀儡娃娃!颜染白苦笑,要人家拉一下线才做一个动作,不询问的话就没有反应,“看不看电视?”她试探地问,也许做声优的是不屑看电视的吧?电视里太多配音的声优都是常见的同行,可能看起来会没有美感。 “嗨。”江夙砂的筷子停了一下,轻声回答。 “你平时看什么电视?”颜染白打开电视机,一台一台地搜寻节目,八点钟正是电视黄金时段,每台都在演着如火如茶的爱情故事。 “我不看电视。”江夙砂轻声说。 “我平时也不看,我喜欢看书。”颜染白微笑,“看电视总觉得没有幻想的余地,不如书本或者广播剧有想象的空间。” “嗨……嗯。”江夙砂轻轻应了一声,有点漫不经心。 “坠落如画——生死悬崖,赎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对同一个衣架……坠落如画、生死悬崖,闪烁泪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纱,交叠在彼此的尸体下啊——”突然电视里传来熟悉的歌曲,颜染白微微一呆,把节目选定,仔细一看,是音乐娱乐台的八点强档的一个艺人采访节目,采访的正是江夙砂。 微微拂下脸颊下缘的柔顺的发丝,容貌纤细漂亮,整齐的西服,电视上的人赫然是江夙砂,可是电视上的江夙砂和她身边这一个完全不同,第三次完全不同的感觉。江夙砂——这个她自从遇上了就变幻莫测的人…… 怯弱纤细的人、摇滚风格的房屋,还有他这电视上的形象,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身边这个精致纤细的琉璃娃娃当真就是真正的江夙砂吗? 二堕落天使的醒悟 -------------------------------------------------------------------------------- 电视上的江夙砂微闭着眼睛,显得有些倔傲冷淡,轮廓均匀、典雅纤细,一双杏眼分外动人,即使那双眼睛是闭着的,纤长的睫毛也显示了睁开的时候会如何温婉柔和。本是纤细典雅的五官,却有一头褐红的头发,半长的头发有几络垂到身前,张狂不驯的气质即使在安静的时候也显露得清清楚楚。奇怪的组合,狂野的男人,纤细典雅的五官,甚至有一双杏眼……仿佛有燎原野火烧尽纤细杂草的热,还有痛的感觉——这是一种勾魂慑魄的毒气。 颜染白回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他和电视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却全然没有那诱人犯罪的毒气,只是纯然透明的单纯,他也正怔怔地看着电视上的人,似乎很迷惑。 电视里的画面切换到主持人身上,接着又切换到观众席。采访节目的观众席上有许多是制作人和其他歌手。镜头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节目的旁白在介绍: “这位是《月夜杀人坠落》的演唱者和词曲作者江夙砂先生。” 后面的观众席起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即使是坐在贵宾席的众多歌手也纷纷回头,可见“江夙砂”这个人的人气。镜头逐渐推近,“江夙砂先生,请问你是根据什么灵感创作出《月夜杀人坠落》这首歌的?” 电视里的人侧头扬起头发,那一头褐红头发如烈火般张扬,“这是我的一个梦,梦见我为我的女人,死在布满尸体的地上。”他说话的样子轻佻,一双眼睛闪烁着混合狡黠和明亮天真的光,略带天真的狡黠,是致命的魔力。 旁边围着他的记者都笑了,“行内人说夙砂先生是声优界的第一花花公子,夙砂先生对这种说法有什么看法吗?” “是事实。”江夙砂回答,“啪”的一声他打开了打火机又关上,若无其事,“差点忘了我答应艾黎纱戒烟。” 艾黎纱是目前时装界最出色的女模特,据说两个星期前和江夙砂闪电相爱,各自抛弃了原本的男女朋友,一时成为娱乐头条,但因为当事人从不出面澄清,无法证实是真是假。江夙砂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承认排闻是真的。 记者听到这里笑了,“夙砂先生打算为艾黎纱小姐戒烟多久?” “一个星期吧。”江夙砂轻描淡写地回答,“呼” 地吁了一口气,“她确实很爱我。” 江夙砂……宿命的男人啊。天生略带妖冶的妩媚,浑身堕落与疯狂的气质,那种邪恶却是令人无法拒绝的魁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面对着他的时候都是无法抵御的吧?颜染白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他前天去录制的就是这个访谈吗?她究竟是把什么东西带回了家? 纤细怯弱的琉璃娃娃?堕落妖冶的成熟男子?天!哪一张才是这个男人真实的脸? “对不起。”身边响起了微略低沉清冷的男声,和刚才酥柔偏甜的语调完全不同,“我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在凝视电视上那个男人的时候逐渐从迷惑茫然变得冷静,最终定格为微略嘲弄的表情,“这个才是真实的我。”他放下筷子,瞟了一眼电视上泰然自若冷漠寡情的“江夙砂”,“一点杂色都没有的,真实的江夙砂。” 琉璃娃娃——变成了大灰狼。 颜染白看着他吃到一半不吃的泡面,心里有些事情渐渐龟裂,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了,这个人终究不是停留在她温馨小屋的角色,她的泡面他是不会吃的。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吧。”江夙砂的背靠上沙发,双手环胸,“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是《月夜杀人坠落》里面配吸血鬼的风宿时,我们两个关系很好。”他满不在乎地说,“很多人都说我们是Gay,说实话我不在乎。只要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在乎他是什么。” 好夸张的变化,几秒钟前还没有她不行的样子。他大概是天生依赖别人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找到人让他依靠,而风宿时大概就是被他抓住被强迫作为他的依靠的人。颜染白在心里分析,她知道自己有无边幻想的神经质,但面对这么诡异的情况,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么强势的夙砂啊,被强迫作为他依靠的人——会很累的吧?如果不是自愿做那个人的话,是会很累的。 “但是一年前他却爱上了别的女人。”江夙砂清冷的声音起了丝丝冰棱,“我讨厌他的女人。” “哦?”颜染白神游未归,茫然应了一声。 “所以我找上他家,结果他不在,我在他的床上找到了他的女人。”江夙砂冷笑了一声,“他实在没有眼光,那女人……嘿嘿……”他懒懒地靠在沙发椅上,“我就在他家里、他的床上,和他的女人……结果他进来看见了。” 颜染白神游归来,睁大眼睛看他,“你……”她一时还不能理解江夙砂在说什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你才十九岁」巴?” 江夙砂笑了起来,“你单纯得好笑。” “嗯,也许,不过我并不觉得单纯有什么不好的。” 颜染白反击一句让江夙砂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他吐了口气继续说:“总之就是那样,我们吵翻了,我告诉他那个女人主动勾引我,但是他不相信。” “就算她主动勾引你”,你也不应该做那种事,她是你朋友的女朋友。“颜染白继续吃自己做的泡面,她很佩服自己居然还吃得下。 “女朋友?凡是送上门来的女人我从来不拒绝,既然要引诱我,就应该知道后果的。”江夙砂的杏眼看人的时候分外动人,“她不是宿时想象的那样是个圣洁的女神,我只是想告诉他。” “但是他相信她,却不相信你?”颜染白笑了,“你真傻,男人当然是相信女人,怎么会相信朋友?何况你的名声并不好。”她很少看娱乐报纸,不知道江夙砂是怎么样的花花公子,但是从刚才电视的只言片语,也知道他非但不“单纯”,恐怕还复杂到她无法理解的程度。 江夙砂笑了,“晦,你听出《月夜杀人坠落》里吸血鬼对天神的恨了吗?”他微微挥了挥手,双手交叠抱膝,“恋人被夺走的恨,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恨,所以广播剧非常成功。” “那份恨恨得好凄厉,我听得很感动,但是现在……” 颜染白耸耸肩,“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只觉得很不舒服。”她很坦白地说,“我讨厌娱乐圈里乱七八糟的事。” “总之我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恨我。”江夙砂低沉地说,“今天下午我从事务所回来,半路上遇到一年没见的风宿时的女朋友,她生了个孩子。” “那这个婴儿就是……你儿子?”颜染白睁大眼睛,未免也太小了吧?他自己还这么年轻这么任性,怎么能做父亲?完全不合格。 “她说是我儿子。”江夙砂讥讽道,“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她听说了我和艾黎纱的事,居然大受打击,疯疯癫癫地跑来拦我的车。”微微顿了一下,他说:“我是很喜欢飙车的。” “你……撞伤了她?”颜染白脸色有些发白,这个男人做的尽是残忍恶毒的事情。 一阵沉默后,江夙砂长长地吐了口气,仰头躺在沙发上,“我撞了他们两个,她和风宿时。宿时跑过来拉她,我刹不住车……两个人都被我撞下了高速公路的护栏,我立刻送了他们两个去医院,然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开车开着开着,就忘了发生了些什么事,切!”他自嘲,“大脑它自己想要逃避,好像已经变成了最近在配的《无色血》里一个特别纤细的人物,你遇到的那个……不是我。”他最后一句“不是我”说得惘然有失,清冷的语调变成叹息的时候略略加了一点鼻音,流露出刚才那位江夙砂的酥柔甜软。 “你想要自杀。”颜染白静静地说,“你在家里挥刀,你乘车不扶扶手,你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变成‘别人’的时候,你想要杀死自己吧?”她清醒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看穿江夙砂的心,“是吗?你憎恨让朋友受伤的自己。” “不。”江夙砂陡然疯狂大笑起来:“撞伤算什么?我……我是……”他吐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我是不会憎恨任何人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你逃避你自己,你想死却是真的。” “我没有。” “不要逃避了。”颜染白怒目瞪着他,“做事不顺利的时候就逃到朋友那里,朋友不在了你就逃到怨恨和报复里,怨恨以后你又用犯罪来逃避憎恨,等到做错了事心里无法承受,你干脆变成另一个你希望中的人,最后如果逃不了的话你就潜意识地想要自杀!江夙砂,你软弱得令人讨厌。” “我没有!”江夙砂听到她这一连串的指责之后,美丽的杏眼睁得比什么都大,“我没有我没有!”他按着桌子站起来,“我没有想过要死。” “我不管你是要死还是要活。”颜染白瞪眼瞪得比他还回,“总之等你搬回家之前,不要给我做奇怪的事情。”她也拍案而起,“我要写作业去了,你洗碗。” 江夙砂似乎很错愕,大概这一辈子没有人这样对待他吧?但是对于亲眼看见父母都因为肺癌先后死去的颜染白来说,不珍惜生命是不可容忍的大恶。想要活下来的人无论多么努力都会死去,而活得那么任性的人却想要寻死。 她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书房,关起门来写她要发给散文杂志的稿子。一怒之下,她开始写一篇恐怖的鬼故事,发泄心里忿忿不平的情绪。 夜色漆黑如墨,正下着倾盆大雨。透过白花花的雨幕,闪电和黑云龟裂天空,望不见任何一颗星星,月亮却分外妖异清明。雨夜之月……不祥之兆。夜里十二点,城市安眠的时刻,远远的闹市内的霓虹灯依然在雨幕里闪烁着很女人的颜色,仿佛艳妆少女的媚眼。 圣手街第五十五号巷,一个人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穿着一件长外套在雨里走着,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这个人身着黑色西服,同款式的外套,留一头乌亮笔直的长发,那长发在颈后用白色缎带扎了一个蝴蝶结。 脚步声响,这个人一直走着。小巷没有灯光。 “呜呀——”一声怪叫,小巷深处屋檐底下躲雨的一只乌鸦突然拍翅飞起,“呜呀呀”地冲进了雨幕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 乌鸦的翅膀抖起一片雨水,浑圆摇曳的水珠在空气中荡漾着形状,在笔直下落的雨幕中另类地扩散,最终摔到了一个人头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下滑,围绕着凌乱的卷发慢满聚集,最后滑落到地上。 “嗒、嗒、嗒”的脚步声正在逐渐临近,大约只要五分钟,那个人就会走到这里。 一片死寂。也许这里躺着的本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活人。这样倾盆大雨的夜晚,除了死人,还会有谁在如此偏僻的青石小巷里淋雨? 她写着恐怖的故事,心情渐渐好起来,死人、活人……如果真的有能够穿越死亡的神袛就好了,如果像今天这样混乱的雨夜,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就好了,可惜……神——终究只停留在笔下,而不是身边。她其实有些羡慕江夙砂,他任性地抓住一个人作为依靠,而不管也不在乎被他依靠的人是否很痛苦。如果今天不同情他就好了,她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不可能的……无论怎么样。纤细脆弱的江夙砂也好,偏激放浪的江夙砂也好,他都有一种完全不能让人抛下的感觉——那感觉诡异得令人心痛,仿佛他身上深深镌刻着一句话:如果你不救我的话,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其实非常脆弱,却任性到让人愤怒的地步,但是即使是天大的愤怒,也无法让人抛下这样一个即使怨恨也还依赖你的人。菟丝子一样的江夙砂,不会管宿主是多么痛苦,他必须依赖一个人而活。 厨房传来清洗碗盘的声音。颜染白微微叹了口气,那个奇怪的男人,纤细而又狠毒、天真却又堕落,任性得一塌糊涂,却有时候像孩子一样听话。不知道让人是气、是恨、是恼、还是怨?她真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在这个和她一样大的男人面前,完全成了像引导他全部生活的母亲一样。 “乓啷”一声,颜染白正在发呆,他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听到声音越发烦躁,索性停下不写了,走到厨房,“你在做什么?” 打破了一个碟子的江夙砂呆呆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打破碟子的时候碎片无巧不巧地划过手腕,血正慢慢渗了出来。猛地听见颜染白怒冲冲的声音,他居然有些心虚,把手腕藏到了背后。气息有些不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颜染白看着他把受伤的手腕藏到背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歪着头看着他藏在背后的手,半晌才说: “我刚才只是想到过世的爸爸妈妈,非常讨厌想要自杀的人,死掉的人如果知道了会有多么悲伤?轻易说要死的人最不可原谅。”她拉开厨房第三个抽屉拿出创口贴,“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死,那才是最好了。”拉过江夙砂的手腕,用棉签擦掉伤口的血迹,她轻轻地贴上创口贴,“我也……不是喜欢管着你,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好,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陪你不行,那么我陪你好了。”她微笑,“我是你的声迷啊。” 江夙砂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的微笑,善变的女孩,一会儿犀利、一会儿暴躁、一会儿温柔,但是感觉非常温暖。她比同龄的女孩坚强得多,甚至也比他这个经历过许多事情许多女人的男人更加成熟……而且快活。她身上有一种豁达了看破了之后的快活的感觉,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情,不依靠任何人,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和他这样总是要牢牢抓住一个人依靠的人完全不同, “嗯……嗨!”他仿佛被她的温柔和微笑迷惑了,怔怔应了一声。 他这一声“嗯”还真像刚开始认识时怯生生的小绵羊呢。颜染白把地上碟子的碎片扫进垃圾筒,“明天打电话叫装潢公司重新装潢你的房子,这几天你住在这里,可不要让我同学看见了。”她吐吐舌头,“否则我就惨了,和男生同居;学校非把我开除了不可。” “嗯……我今天晚上看台词,明天录音。”不知不觉地,江夙砂的语调也温暖了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偏激清冷,变得柔和还带有一点点依靠的不安。 “那我继续做作业去了,你要注意孩子,如果哭了就叫我吧。”颜染白交待,想了想,“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宇?” “我不知道。” “暂时……叫做夙夙好了。”颜染白笑颜灿烂,“反正是你的儿子嘛。”她一笑而去,半掩上了房门,摇摇手说:“别吵我哦,要睡你就睡在沙发上。” 出奇温暖的感觉,简直就像……一个家。江夙砂对着颜染白的背影看了好久,才动了一下手里的台词本。 三勾魂摄魄的毒气 -------------------------------------------------------------------------------- 千足市黑行录音棚。 江夙砂现在正在进行的工作是给一部新的动漫配音。这部叫做《无色血》的动漫讲述的也是一个天神的故事,因为《月下杀人坠落》非常成功,所以这一部的监督也找了江夙砂配剧中的无性别天使“花宴”。故事说的是一个幽灵般的处罚天使“星庭”寻求心中“正义”的理念和六百多年来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的花宴对他的爱情。到了最后星庭为了镇压天堂天使幽灵的暴乱而被幽灵啃食殆尽,花宴捧着星庭的头颅得到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温柔却悲哀的最后一吻,而星庭在死去的时候却用这最后一吻消去了花宴对他的所有记忆。 还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江夙砂配的故事多数都是悲剧,也许是监督们都觉得他的声音往往美丽得不可思议,最适合配一些悲剧性的美少年。 正在进行的是星庭死去的那一场戏的录音,江夙砂和配星庭的声优方据面对面坐着,带着耳机看着台词本。监督调试好器具,“卡”的一声,“开始。” “星……星庭。”江夙砂一开始便是颤声,这是花宴在看见被幽灵啃食殆尽的星庭的白骨和头颅的时候的第一声呼唤。 “花、宴。”方据先生的声音幽幽如鬼,因为星庭是一个阴气森森的人物,往往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和消失。 “嗨……嗨。”江夙砂仿佛被剧中的花宴附上了身,轻轻应了两声,纤细颤抖的声线,压着哽咽的温柔,一入耳就似要让人流泪。 “对不起……”方据先生保持着鬼一样幽幽飘忽的语调,即使是道歉也是让人完全抓不住、维持不住的淡漠。 “我没事的,没事的,不要道歉、不要道歉……我会没事的。”江夙砂压着便咽的温柔语声让人心痛,仿佛还要勉强展颜而笑,停顿之间夹带着欲笑的呵气,却到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 江夙砂真是个天才。旁边监制室里的监督在心里暗暗地评价,对感情的处理恰到好处,而且往往有出奇的创意让整个配音制作产生强烈的感染力。虽然行内人对他的印象不好,说他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为人劣质,喜欢玩弄人,但是就工作而言,他却是最好的声优之一。 监督边听着录音室的进度,边想着,这是他和江夙砂第一次合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见他“名满天下”的恶质行径。 “花宴还是……这么温柔。”方据幽幽地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这么温柔。” “我……”江夙砂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应了一声,“嗨!”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做那么多……那么多事……” “你总算知道自己不对了?” “嗯” “我很崇拜星庭大人。” “是喜欢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嗯。”江夙砂柔顺地应了一声,仿佛透过声音就可以看见他低头腼腆的模样。 “你可以……吻我吗?” “嗯” 进行得非常顺利,完全不需要NG,江夙砂的压抑的感情感染着方据,所以幽幽的一方非但不显得无情,反而显得江夙砂特别地纤细柔弱,令人心疼。 录音室里已经进行到了天使花宴的一段独白,这是一段很难的发挥,因为台词本上只有一半的台词,接下去它就写:即兴发挥。 江夙砂微略地停了一下,大约是在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就是凄厉颤抖的声音:“你居然消去我的记忆,我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怎么样对我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怕看着你死去,我相信……我足够的坚强……我不害怕想起你……你太过分了!” 凄哀到了极点、苦苦压抑着眼泪的声音,和刚才的纤细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刚才的声音比较低沉,而江夙砂为了表现“花宴”是个无性别的天使并且情绪极度激动,这一段声音就拔高了一些,像玻璃般清澈动听却崩在危险边缘。 “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后面的台词就没有了,时间还有二十秒,这二十秒就要江夙砂即兴发挥,只听他一口气连续说了下去:“自己随便死去,不管活着的人有多么悲伤,轻易死去的人最不可原谅,我最讨厌你了。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在乎我,到了死掉的时候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对我很重要……消除我的记忆……你以为我就一定会为你哭吗?自以为是的人,自私自利随便去死的人,我最讨厌了!” 二十秒结束,江夙砂的声音从舌尖压抑到舌后发音,这样的发音会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困难,甚至越来越沙哑,本来说到“你以为我就一定会为你哭吗?”那一句就已经沙哑得说不下去了,但是江夙砂一直颤声说到完全发不出声音,到了最后几乎完全是哽在喉头的气音,入耳给人不忍听的感觉,那剧烈的痛苦仿佛透过残缺不全的气息像魔爪一样牢牢抓住人心,竟让录音室里听见的人都心痛了起来。 这家伙——是鬼怪啊?监督倒抽了一口气,这一段播放出去一定能赢得许多女孩的眼泪,尤其这段感情结束在“我最讨厌了”这样强烈的情感中,接着就是星庭死去,花宴记忆消失,对这段感情留下的最后一句评价竟是“我最讨厌了”,连他都觉得有些凄惨。 录音室里的方据先生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监督喊了“卡”,‘出了什么事?“ 方据放下耳机和麦克风,关心地去看对面的江夙砂。 “怎么了?”监督开了录音室的门。 “他好像不能呼吸了。”方据摇晃着从刚才说完 “我最讨厌了”就没有换过气的江夙砂,“夙砂?夙砂?” 过了一会儿,江夙砂发出了一声像挣扎的小猫一般纤细凄厉的哽咽,扑人方据的怀里,颤声抽泣起来。 监督当场傻眼,怎么会这样?幸好方据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江夙砂合作,早已知道他的恶习,解释说:“他太投入了,感情转不回来,需要发泄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夙砂的魔力?男男女女绝对无法抗拒的魔力?有谁能对着泪眼汪汪一头扑人自己怀里的柔弱人儿说不?他长得那么美丽,显然无论和他对手的是谁在他感情无法控制的时候,他都会一把抓住对方作为发泄压抑住的感情的工具。似是单纯的美丽,却分明是妖冶妩媚惹人犯罪的行径,难怪……他跌碎了行内人无数的玻璃心。 过了一会儿,江夙砂哭完了,从方据怀里抬起头,用手背一擦眼泪,若无其事地坐好,“我们应该开始下一段了吧?” 他扑人方据怀里的时候无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猫,推开他的时候却满不在乎得仿佛丢掉的是垃圾,这个人……可怕的人,监督从他冷静而残留着哽咽又有些轻佻的声音中竟听得自己心中一荡——销魂蚀骨的毒气、勾魂摄魄令人意乱情迷的美人啊。 太危险了。 颜染白今天又迟到了。 第一节还是政治课,可以预见下课之后又要被留下来写检讨,而且肯定要写得比昨天还要长,因为她今天迟到了半节课。 都是因为江夙砂。他今天要去录音室,一早起来才发现他有低血压,早上很难自己起床,他又是极度依靠别人的人,自己完全不做什么努力。可以想象如果他早上迟到了,他不会想到“为什么我自己不早一点起来”,而是会睁着他的一双杏眼指责她“为什么不叫我起来”。依照她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的习惯,她应该把江夙砂丢在沙发上,然后自己准时去上课,但是如果他是这么轻易可以被丢下的人,大概声优界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恨他了。结果她花了十五分钟才把他从沙发上摇醒,接着做了清淡的蛋汤,然后打发他去录音室,临出门的时候孩子又哭了,忙得她研究了十五分钟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弄清楚是需要换尿布的时候她已经迟到半个小时。 “语文作业,染白,交语文练习册。”座位前的组长回过头来催促她交作业,颜染白的语文念得出奇差,虽然听说她偶尔在外面的杂志上投稿子,但考试从来不及格,真是件奇怪的事。 “语文练习册?”颜染白陡然紧张起来,昨天还有这个作业?她写鬼故事写得居然忘了,满脑子都在给自己编造一个天神来拯救自己,当然故事里的鬼怪就是江夙砂。“啪”地从抽屉里翻出作业本,她昨天根本就没把它带回家,就算记得也无从做起,想到这个还自我安慰了一下,“什么时候要交到办公室?” “这节课下课,你还没写啊?”组长奇怪地看着她,虽然颜染白成绩不好,作业也做得马马虎虎,至少从来不会不交。她终究还是有些怕老师的,虽然她平时显得什么都不太在乎。 “我马上写。”颜染白吐吐舌头,“拜托拜托,你晚点交,我立刻就写,很快的。” 颜染白居然会吐舌头了?组长更加诧异地看着她,原来她偶尔也会紧张?平时没事的时候经常都会忽略班上还有这个女生,长得普通、成绩普通、才华普通,还不怎么说话,简直就一整个“隐形”在人群里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今天迟到这么久,说不定班里有一半的人还不知道她叫做颜染白。 居然要做两份练习!颜染白心里叹气,人倒霉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会遇上。夙夙留在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安全,没有人看着……她一边写练习册上极其无聊的答案,一边无端端地担心起来。 @@@ 中午休息的时候,江夙砂留在录音室,下午有一个简短的FreeTalk,邀请了几位著名的声优一起座谈配音时的一些搞笑的事,会做成CD卖。 手机铃声响了,“喂?”江夙砂接电话的声音清澈透明,和“花宴”温柔娇软的声音味道完全不同。 “你中午回不回来吃饭?”手机里传来颜染白的声音。 “嗯……我不回去了。” 颜染白正在收拾书包,上午的课终于熬完了,她的语文练习在一片胡说八道中做完了,又编造了一千字的检讨,同学早就放学了,她回到家可能也已经一点。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她就肯定不回家,因为下午两点半还要上课,但是家里还有个婴儿不能一直没人看着。听到江夙砂说“我不回去了”,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下午我要考试,你早点回家看孩子好吗?” “嗨。”他的声音透过手机特别地浅。他听话的时候总是特别温顺,说一句应一句,像个牵线的傀儡娃娃。当他温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心情不稳起来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那就这样了。”颜染白收线,背起书包回家,背起书包的时候觉得特别沉重,是心情……变老了吧?被什么东西依赖着的感觉真奇怪,仿佛特别累,但是看见他开心的时候,自己也会开心呢。 好像养了一只大猫……颜染白笑了。 下午三点钟,录音室里的FreeTalk开始。 “今天非常高兴邀请到夙砂君和方据君,还有《妒狗嘉门》里面的狗主人伊鹿雅君来做访谈。”主持人作开场白,接着笑了起来,把话筒递给江夙砂,“可以请夙砂谈论一下给现在热播的动漫《无色血》中的花宴配音的感想吗?” “嗨。”江夙砂在访谈开始之前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点神不守舍,声音迷蒙得如雾里烟水,“花宴是个特别执著的人。” 他说了这一句就算说完了,仿佛他今天没有谈兴。 幸好在场的声优都很清楚江夙砂喜怒无常的任性脾气,方据就很自然地接下去:“只要是星庭的要求花宴都会答应,但是到了最后花宴还是怨恨了星庭。”他说得笑了起来,“夙砂君最后一段独白说得我都有些汗颜,如果我真的是故事里的星庭,面对花宴这样一个美人,是绝对舍不得放弃花宴去选择正义的。” “呵呵。”伊鹿雅笑了起来,“和夙砂君配音是不是特别有压力?”他和江夙砂合作过很长一段时间,“感觉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夙砂君吊着走,我们都只能附和他的情绪。” “嗯,和别人合作的时候不会有这种感觉。” “哈哈!你不知道我和夙砂君合作的时候感觉多奇怪,我在录音室里明明看着夙砂君的人,却一定要把他当成一只狗。”伊鹿雅笑得半死,“有很多地方都是夙砂君自行发挥的‘狗吠’,因为狗是没有台词的,每次妒狗吃醋的时候,夙砂君发出来的声音都让我和阿娅小姐笑场,真是太不专业了。” “嗯……花宴君不是没有星庭就不行的人,星庭消除他的记忆是侮辱了他的坚强,我对这个角色是这样理解的。”江夙砂突然插了一句。 场面有些僵,他好像没有听见别人已经说到了别的话题。主持人笑着打圆场:“夙砂君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是恋人的生日吗?” “不是。”江夙砂的声音像滑在细腻的丝缎上,“我在想家里的孩子……”他的声音突然打住,录音室里三个人惊愕地看着他,江夙砂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吃惊,他就像完全不了解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我…… 我……“ 主持人示意暂停录音。方据叹了口气,“怎么回事?”江夙砂平时尽管任性得无以复加,但在工作上还是第一次出错。 “我……我……”江夙砂的表情很迷茫,接着开始抽泣。 “怎么了?夙砂君身体不舒服?” “我要回家。”江夙砂低声说,声音酥柔而微微带着滑丝般的颤音,入耳就似会融化,一点点怯,更多的是纤细不能忍受拒绝的柔弱。 录音室三个人面面相觑,那个毒药一样妖冶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方据用力摇晃了他两下,“夙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江夙砂陡然之间仿佛才清醒过来,“啪”地一记扫开方据的手,“干什么?” “你刚才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伊鹿雅皱眉,“你刚才说‘你要回家’,你没搞错吧?都已经入行十年了,还这么幼稚吗?”虽然在工作上他们都很佩服江夙砂,但是从私人生活而言,他们都不太看得起这位任性至极的花花公子。 “笃”的一声,江夙砂抓起话筒架里的麦克风狠狠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砸得毫不容情,好像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立刻起了一大片淤青。接着他若无其事地甩甩头,“对不起,刚才我有些走神,请重新来过好吗?” 方据、伊鹿雅和主持人无端都有一股出奇的凉气彻透骨髓,他……疯了吗?由迷蒙而怯弱,由怯弱而泫然欲泣,再突然之间惊醒,残忍绝断的这一砸好像要让他自己从什么幻境里清醒过来,一清醒过来那股熟悉的只属于江夙砂的妖冶又弥漫了他那双眼睛。 四点钟。 结束了FreeTab的录制,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就像见了鬼……江夙砂回到颜染白的公寓,把自己整个人抛进沙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抓起自己的头发。怎么会突然之间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谁,下意识地想要变成特别温柔怯弱、可以无缘无故就要求人保护的“他”?他真的疯了? “呜呜……叽布……”颜染白的房间里传来娃娃可爱的笑声,夙夙正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江夙砂侧过头透过颜染白虎掩的房门的缝隙,看到了里面。 夙夙在床铺正中间,床头悬挂了一串纸折的风铃,在窗口微风的吹送下轻轻摇晃,夙夙睁着圆圆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不停地伸手要去抓他永远不可能抓到的折纸。 一股淡淡的奶香透过颜染白的房门而来,是夙夙身上的味道,婴儿奶香总会让人感觉到温柔得不可思议。 对了……应该去医院看一下宿时和他爱得要死的那个女人。江夙砂站起来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夙夙看见新来的会动的东西,笑得更加灿烂,手臂向他这边挥舞,“咿晤……” 这串折纸是她昨天晚上做的吧?江夙砂望着婴儿,婴儿除了笑和哭之外什么也不会。“叽布……”夙夙嘴巴有些扁,江夙砂站在门口不理他。 要哭了?江夙砂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走过去,抱起对着他伸出手的夙夙,坐在床铺上。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房间里响起温柔低微的歌声,江夙砂轻轻地唱着,没有意识到此刻唱歌的人究竟是谁。是“他自己”,还是他下意识创造出来的 “他”? 身为江夙砂,是第一次给什么东西作为“依靠” 吧?守护着什么东西的心情很新鲜,他从来没有守护过任何人。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人保护的,即使被一个人抛弃了以后他也可以立刻找到另一个人来依靠,想要保护他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哪怕抛弃他的人也犹如过江之鲫。 宿时……就是这样恨他的;在宿时之前也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被他依靠的人到最后总是怨恨他,无论之前说过多少温柔的语言,到最后他们总比别人更加怨恨他。 四琉璃男子 --------------------------------------------------------------------------------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承诺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当颜染白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便索绕着江夙砂低低的轻唱,她开门的时候微微呆了一下,她很喜欢这首歌,低低的曲调在一个人的时候听起来格外有一种倦意,心情会变得非常惘然安静。原来他也喜欢?其实如果江夙砂不任性的时候是比谁都细腻温柔的吧?就像初见的时候一样,清澈美丽得犹如琉璃,只是也许因为他过分纤细敏感,所以才喜怒无常……才更容易堕落,最易碎的美丽……就是琉璃,它是世上没有的光彩。 “很好听啊。”颜染白听他唱完,拍手笑,“吃饭了没有?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夙砂转过头,欲言又止,那眼神怯弱而不安,“没” “怎么了?”颜染白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水汪汪的杏眼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曲。 “我……我快要疯掉了。”江夙砂低声说,手指微微收紧右手抱住左手臂。“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他好像忘记了怀里还有个孩子,茫然地要站起来,手一松,夙夙滑到床铺边缘,大哭起来。 颜染白大吃一惊,冲进房里去抱住夙夙。江夙砂双手掩住耳朵,急促地说:“你叫他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快要疯了……不要哭了!”他突然猛地站起来 “乓啷”一声把颜染白床头的闹钟砸下地,塑料时钟落地爆裂成无数碎片,溅的四处都是。 “啪”地一记耳光!颜染白怒目瞪着他。“我说过你如果在我这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我立刻报警,江夙砂!你清醒一点,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江夙砂被颜染白甩了一记耳光之后倒退了两步,吃惊地看着她,“我……我……” “你不要给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颜染白指着他的鼻子,“不要拿发疯来做借口,我告诉你你一点问题也没有,你脑子清楚得很,你绝对不是疯子。但是你下意识地想要把你自己‘变成’疯子,你这人软弱得极其无耻,遇到了不能解决的事你就想要借着发疯逃避,你总要找个借口让别人替你处理,让别人来不及责怪你就原谅你。我告诉你,在我这里没有这种事,你砸烂了我的东西,一定要赔给我。” “胡说、胡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江夙砂睁大清澈的杏眼,“不是我砸的!我什么事都没做。” 单看他天真而略带困惑的眼神,听那种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大概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会相信他什么都没做,就算亲眼看见他砸了时钟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颜染白偏偏就是那个一百减去九十九的一,“啪”的一声,她给了他第二个耳光,冷冷地看着他。 江夙砂渐渐抬起头来对着她的眼睛,咬着嘴唇。 “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颜染白冷冷地鄙夷地看着他,“你讨厌你自己,既没有勇气自杀,也没有勇气认错,又祈求别人能够原谅你种种恶劣的行径,所以你就下意识地希望自己发疯,然后扮演一个柔弱的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得到大家疼爱怜惜的娃娃,你希望变成像‘他’那样单纯天真,你没有发现你只在人前发疯,当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做事做得比谁都清醒细心。你毁了你的别墅,就想找个人回去‘目击’然后证明你的确发疯,当别人因为什么理由要责怪你的时候,你就先一步蜕变成‘他’来逃避责难,借口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作恶的那个不是你。江夙砂!我说你软弱得令人讨厌!” 江夙砂秀丽的杏眼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你知道吗?我也很讨厌你。”他抱着左臂的右手越发用力,恨恨地说,“自以为是能够看穿别人,在马路上捡到了美丽柔弱的少年就像狗一样跟着人家走,伪善!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让我住在这里,很满足你要做救世主要做圣人的心态吧?我表现得更需要你的帮助不好吗?”他恶毒地瞪着颜染白,“我——就是故意装疯! 你又能怎么样?想要拯救我这个地狱里的恶魔?还是你想把消息卖给娱乐报去赚一笔钱?“ 颜染白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知道在江夙砂心里必然有着扭曲的地方,却不知道这股黑暗如此浓重,心里的黑暗已经逼迫得他潜意识地要自杀,自杀不成就希望自己发疯,他不知道逃避着什么逃避得如此害怕,不仅仅是撞车的事,一定还有别的事逼着他发疯。 “我没说你装疯,你不要随便自暴自弃。”她看着江夙砂恶毒的眼神,但就算是这样刻意伤人的恶毒的眼神,那眼神深处的灵魂仍然让人无法抛弃,他在求救——他变得妖异偏激以后全身上下都渗透着强烈的气息: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就是装疯,被你看穿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装的了。”江夙砂纤细美丽的五官此到散发着特别耀眼的光彩,大约是因为正在堕落毁灭中的事物总会有的濒死之光,“我疯了会有更多人开心,疯了有什么不好?” 颜染白扬手第三记耳光打了过去,江夙砂一把抓住她的手,冷冷地说:“我绝对不会一天之内被同一个女人打三次耳光。” 颜染白用力一挣,“你给我听清楚,我没有说你装疯。”她急促地换气,“我说你下意识地希望自己发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一早存了心要装疯,你何必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去上班?你如果在录音室发疯,岂不是比对着我砸东西更快得多?别傻了!”她反握住江夙砂的手,“我没说你骗我,你想骗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 她的眼神热切、诚恳,她没骗人,绝对没骗人。江夙砂清澈透明的声音近乎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他居然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你胡说”,一直拖到声音哑掉气换不过来,这和他今天早上配音的发声方法完全相同,是惨厉到了极点的声音。每次他用这种方法说话到最后是一定转不过气来的,就那么脸色青白地屏息在那里。 颜染白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个……这个人啊!轻轻把夙夙放在床铺上,她用力抓住他的肩摇晃了几下,环抱住他整个人,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想闷死你自己吗?” 她这么抱着他,双臂和身体都很温暖,淡淡的气息吐在他耳边,心跳和呼吸都如此清晰。江夙砂咳嗽起来吸入一口气,反手抱住这个主动抱着他的女孩,这不是他主动扑人别人怀里得到的拥抱,让她一旦抱住了就不想放手。 “你就不能尝试一下靠自己吗?为什么总要找一个你以为坚强的人来做自己的依靠?其实……你并不弱,自己一个人完全是可以的,不对吗?”颜染白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我也是一个人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另一个人当做依靠。” “我不能忍受一个人……”江夙砂紧紧抱着她,这种拥抱一点都不让她觉得难为情,因为江夙砂抱人的感觉就像小孩子抱着比自己大的熊娃娃,纯粹只是强力地要求她留下来陪他。“绝对不能只有一个人……”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颜染白柔声问,他需要拥抱她就给他拥抱,他只是个任性的大孩子,即使被许许多多事扭曲了,他也依然像琉璃一般纯净天真。 “我没有…” “江夙砂!”颜染白陡然一把推开他,怒目瞪着他,“下,次让我再听到‘我没有’三个字,我立刻赶你出门。”第三次了!只要稍微接近他心里的阴影,他就开始抗拒、开始逃避,永远无法独立起来,只是个让别人痛苦也让自己痛苦的菟丝子。“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别怕,我不会走掉,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可能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好不好?”她放缓了口气,“神……不救人。谁也不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江夙砂的眼神里闪烁着恐惧的神色,但是颜染白知道现在他怕的就是她,她说了这些话让他害怕极了。他是只极其敏感的蜗牛,当要探出身体和触角的时候,只要一点的阴影他就会缩回去并且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出来。“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承诺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无计可施之下,颜染白维持着拥抱的姿态,在江夙砂耳边轻唱这首歌。这是他唱给夙夙的歌,想必在他心里是特别温柔的歌吧? 无所谓歌曲里唱的是悲情还是哀调,只是希望能凭借歌里的倦意让这个仿佛长久以来没有丝毫安全感的人感觉到平静。 她……温柔得不可思议。江夙砂渐渐平静下来听着颜染白的歌声,他无端地喜欢这首歌里的倦意,尤其是那句“无根的野草”,每次唱到那里心都会颤抖,因为……原本“天涯满是无根树”,只有漂泊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无根”,只有放荡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做“野草”。“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她在重复地轻唱,声音并不好听,淡淡的没有曲调,只有着和颜染白一样的平静和温暖。 “染白……”江夙砂的呼吸急促,把头埋在她颈项之间,沙哑地问:“染白染白,你肯爱我吗?” 颜染白怔然,什么? 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江夙砂呼吸之间的灼热冷却了一半,慢慢推开她,虽然是千万人纵容,谁都忍耐他的任性,但也还是一样没有人肯真心爱他。不,应该说没有人“敢”真心爱他,江夙砂——是不能信任的人啊。 ‘哦……“颜染白轻声唱:”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她苦笑,轻声说:”你……听不懂吗?“ 江夙砂比她还紧张,紧紧握着她的手,颤声问:“你肯爱我吗?” 颜染白侧头微笑,“肯。”她抬头望着江夙砂笑,“在还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就非常非常喜欢你了。” “那是工作……” “声音是你的一部分。”颜染白温暖地吐息,气息就在江夙砂耳边,“见到了你以后就知道,人一辈子总有一个抛不下的人,对我来说,就是你了。”她凝视着江夙砂的眼睛,“我不是特别善良的女孩,通常我很冷漠,很少理睬别人。只有你,是我追着你身后,主动要求跟着你走的。”她微微低下头轻笑,“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和我在一起的人最后都会说我让他们无法忍受。”江夙砂的声音低了下来,夹带着丝丝怀疑和不安。 “你的确让人无法忍受。”颜染白在他颈边低笑, “可是当真无法忍受的话,我一早不理你了。”她很小女孩地笑,“我不忍心啊,无论怎么样都不忍心,那有什么办法?不能抛弃你,因为你是我主动找回来的。” “嗯。”江夙砂宛如抱着娃娃熊一样用力抱着她,她知道他只是抱着一根他现在所能抓到的事物,也许只是安抚他情绪的托词,也许是真的,但惟一清楚的是,不想再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是被你害死的”这种偏激绝望的感情,希望他快乐,希望他真心快乐而已。 “我好怕一个人,我怕黑我怕我自己我什么都怕……”江夙砂紧抱着她用一种近乎抽泣的纤细的声音说,“我越来越害怕,我真的好怕我会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和谁?”颜染白柔声问。 江夙砂僵硬了一会儿,她尝试着把声音放到最柔和,“他们都说你令人无法忍受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你,你不肯让他们了解你,你不相信他们。你愿意…… 相信我吗?“她望着江夙砂,眼神深送温柔如海底的颜色,晕着温暖和宽容。 “他……爸爸……”江夙砂几乎是从喉咙底下挣扎出来的极细极细的声音,“爸爸……”他紧紧地搂着她,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了,这个“爸爸”所带来的恐惧竟能压迫他到这种境地。 “爸爸……是谁?”她低声问,心里不期然生起一种恐惧。如果,江夙砂所承担的黑暗,超出了她可以理解和安慰的地步,那要怎么办? “沃森……”江夙砂终于从无底的深渊中挣扎出最后两个字,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颜染白睁大眼睛,双手抓住江夙砂的肩把他推远一点,好让她能清楚地看着他,“沃森?” 江夙砂脸色极其惨白,突然重重一咬唇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颜染白飞快地抓起一张纸巾按住他嘴唇的伤口,脸色惨白地说:“有勇气的话你就咬舌自尽,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虐待自己。” “染白……”这是一声受尽虐待的小动物发出来的哀鸣,是人类绝对不能拒绝的抽泣,他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扑入她的怀里,纤细到随时会停住呼吸一般地抽泣,抓着她的手用力得让她感到剧痛。 沃森……天!颜染白就算是在某某山洞闭关练吸星大法的老妖,她也知道这个被列为本世纪最变态的杀人狂——大约是十年前被捕的具有严重恋童解的杀人狂。 据说在沃森的别墅里发现了十七八具儿童的尸体,全部都被凌虐到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被捕的时候他剧烈反抗打伤了七个警察,无论是他本身所犯的暴力恐怖事件,还是他袭警的程度都可以算是惊人的。当时电视进行了大肆报道,即使十年前颜染白只有七八岁,也清楚地记得这个可怕的男人。 江夙砂——是沃森的儿子?天……天啊……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才好,和他一样陷人极度的恐惧之中,过了好半晌她才惨然问:“他真的是你爸爸?” 江夙砂不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似哭似笑地说:“我妈妈……只有十三岁……他经常说,妈妈有多么多么可爱……妈妈在我出世以后不久,就被他虐待死了。” “夙砂……”颜染白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要吐了,单纯正常的她无法立即接受这样恐怖的事,她怎么能说他软弱呢?这样长大的孩子居然没有发疯,居然能够活到现在,那分分秒秒需要怎么样强烈的意志? “你好惨……”她只能颤声这么说,“他对你……怎么样?他也虐待你吗?” 他慢慢抬起头来,抱住自己,侧过头去。 看他这样表现,她已经不能再问下去,“夙砂,你和他一点都不像,从来都没有人把你和沃森联系在一起,别怕。”她说着虚弱无力的安慰语,刚才的震惊颤抖现在还在,她一双手都还在发抖。 “像的。”江夙砂发出一声奇异的笑声,紧紧地抱着自己,他用急促的声音飞快地说,“我买东西的喜好和他一样、着装的风格衣服和他一样、喜欢的颜色和他一样……有时候看到我不喜欢的人,我也有拿刀把他们都砍成几块的冲动。我长得越来越像他,越长大我就越知道当年在爸爸的别墅里……他……究竟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他笑着掩住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还有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夙砂!”颜染白惨淡无助地看着他,她是个蠢材!自以为可以化解一些什么,可她所了解的他表象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些,对于他灵魂深处被侵蚀重创然后腐化的痛苦,她连感同身受都做不到,“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她摇晃着他,双手都是冷汗。 “我都……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发出压抑在鼻腔里的哭泣声,声音压到喉咙底下最痛苦的地方,习惯了用声音表达心惰,他这囫囵的哭声惨淡到了颜染白想要掩耳的地步,“我好怕一个人,不能没有人陪我……只有一个人我会发疯……”他哺前自语,“我怕黑……我怕有很多很多房间……我怕庭院……我什么都怕…” 颜染白咬了咬牙,“啪”的一声给了他第三个耳光。江夙砂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她,眼神里是纯然无助的怯,她的手打到他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温柔地滑下,柔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负责任,我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不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是,现在你和我完全一样。要求你忘记以前的事是苛求,但是我真心真意地觉得,一个人是否幸福全部要依靠自己。 幸福的感受是唯心的,只要你愿意幸福你就能幸福,如果你不肯让自己快乐,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快乐。“ 江夙砂脸上泪痕未干,睁大他那一双动人的杏眼,润湿的眼睫毛在灯下闪闪发光。 “只要你觉得你现在快乐,你能够珍惜你现在所有的,你就可以打败沃森。”颜染白柔声说,“悲哀的事情总是很多很多,但是你能找到的幸福总是比悲哀多的,真的。”她笑了,“至少每一个晚上都有人陪着 你,不管到最后他们是不是都怨恨你,但总有人关心着,这难道不是幸运的事吗?“ “我……”江夙砂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低声咕哝了一句:“我讨厌他们,他们都说我黏人黏得像失去主人的宠物。” “你只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你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能够保护你的心的人,但是他们看见的只是妖冶放荡的江夙砂,随时可以扑进某个人怀里,随时更换着女伴,喜怒无常任性妄为……你一直都在求救,却没有人能够看见。” 颜染白抚摸了一下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汗湿的额头,“饿了吧?去洗个澡,然后出来吃饭,好不好?” “嗯。”他乖乖地答应,眼里流露出全然依靠的眼神。 真像一只大猫或者大狗。颜染白失笑,好玩地拍了拍他的头。 “哇——呜呜——”旁边夙夙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了,陷在极度情绪里的两个人现在才发觉,同时赶过去抱他们,手臂在空中相触,颜染白笑了,江夙砂坚持把夙夙抱到怀里,轻轻哄着他。 其实他是特别纤细温柔的人,也许他并没有欺骗谁,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恐怖的往事,江夙砂应该是如初见时一样不需要理由就能吸引所有人怜爱的温柔少年,是完全不能容忍伤害的纤细精致。 “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她轻唱着歌曲,走进厨房关上门去做晚餐,听闻了他可怖的往事,现在的心情却是特别温馨愉快的。 毕竟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更了解这个矛盾的琉璃男子,心底有一部分仿佛温柔得融化开来,颜染白希望自己能够细细地抚平那些伤痕,让他学会坚强和自立,不再在那些过往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五浮木 -------------------------------------------------------------------------------- 此后几天,颜染白开始了解什么叫做“失去主人的宠物”。江夙砂就像一只随时怕被主人抛弃的狗,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也不一定要跟在她身后,但是他就是坚持待在可以看见她的地方。这让她有些困扰,因为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跟着一个人感觉很奇怪,但她也能体谅,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把心情完全寄托在她身上,看不见她他就会惶惶不安。这是一种病态的寄托,她知道,但是……他无法克服一个人的恐惧在她感到无奈。 “我去上学了,下午六点钟回来。”颜染白中午临出门的时候事事详细地交代,“你今天没有工作对不对?在家里好好睡觉,和夙夙一起睡觉,小心点不要压到他。” “我给你做晚饭。”江夙砂乖乖地应声,站在大门内,乖巧的模样让人想到“家庭保父”,颜染白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要去医院看朋友?别忘记了。我回来的时候买快餐回来,你乖乖睡觉、乖乖地去医院,然后乖乖地回来。” 江夙砂轻微泛起了一些懊恼,低声埋怨了一句什么。 颜染白微微一笑,“我走了。” 江夙砂点了点头,然后关门。 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带着一种清澈的天真,举止之间微微有些放荡娇憨,和天真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是不自觉的勾魂摄魄的妖冶。颜染白出门的时候很奇怪地想,这就是禁忌之子与生俱来的魔力,因犯罪而生的美丽,然后诱人犯罪。 五分钟以后。 “铃——”电话铃声,颜染白家里的电话几乎从来不响,根本就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她。电话一响,江夙砂本能拿起电话,“喂?” “染白啊?今天学校附近的化学厂氯气泄漏,学校停课半天,不要到学校来了,很危险的,附近都封路了……”电话里传来叽里呱啦的女声,突然怔了一下,“你是谁?我打错电话了?对不起。” “不,你没打错,现在很危险吗?染白她已经出门了。”江夙砂脸色有丝白,“你们学校在哪里?” “江门,我们学校在江门。”电话那边的女生很疑惑,“你是谁?”颜染白家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吗? “江门……”江夙砂挂下电话,她出去五分钟了,大概已走到圣手街到江门之间的东阳路。 “喂……”电话里的女生还没问清楚,就被挂断。 她奇怪地拿着已经收线的电话筒,不会吧?颜染白——和男人同居?声音非常好听的男人,年纪很轻……男朋友?颜染白肯定没有男朋友,没有人会去注意她这样默默无闻的女孩。不是男朋友——那会是谁? ☆☆☆ 颜染白背着书包往江门方向走。虽然圣手街到江门并不远,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散步走到,但是她有公车的年卡,不用白不用,而且在路上走很容易被太阳晒伤,所以她一贯都是坐公车上学的。花的时间差不多,五分钟走路到车站,五分钟等车,五分钟车程,惟一的优点是不用花力气。 “咿呀——”公交车N号停在车站前面,她登上车刷了卡,依靠着公车的扶手,突然想起来,第一次遇到江夙砂也是在这115号公车上,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不禁微微一笑,像做梦一样啊。 江夙砂五分钟之内就跑到了东阳路,染白一贯静静懒懒的,走路绝不会快,所以应该还没有经过这里。他呆呆地站在东阳路步行街的中心,目光在迎面而来的行人里穿梭,颜染白……是什么样的女孩呢?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不爱打扮也不老土…… 没有特点啊,在人群中完全消失,如果不是和她两个人面对面地相处就无法从人群里把她辨认出来。她的气息只有距离在三步以内才能感受到,那种睁着一双眼睛微笑的温柔,不羞涩也不夸张的喜欢,还有安稳平静的心——熙熙攘攘的人群太过嘈杂,纯心灵的东西无法用眼睛看见,他呆呆地站在路中间,眼神里流露着全然的无助和丝丝的恐惧,他找不到她了! 路边经过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如此纤细精致的男孩带着无助恐惧的眼神仿佛在找着什么人,很多人也跟着他东张西望,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茫然又是全心全意地搜寻。 “江夙砂?” 正在他站在反方向的人群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有个人一手把他从马路中间拉了过来,诧异地问: “你在干什么?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大太阳底下,你想晒黑一点?”这位花花少爷未免也太荒谬了,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晒太阳? 把他拉过去的是一位面貌俊朗挺拔的年轻男子,那是即将和江夙砂在下一部CD中合作《无法忘记》言情剧配音的岑凤目,是声优界的后起之秀。 江夙砂微微有些颤抖,纤细轻微有些挣扎的声音压着隐隐的抽泣,“我找不到她了。” 啊?岑凤目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夙砂这等“投怀送抱”地找人依靠的习惯,他分明和自己不熟,却毫不羞耻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肩头,整个人微微颤抖,仿佛自己不拯救他的话,他就会绝望死掉。“你……你……你要找谁?”岑凤目免不了有些尴尬,工作中的江夙砂千变万化,有时甚至相当据傲、具有前辈的底气,他万万想不到会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样子——虽然——早已经耳闻许久了。 “染白。”江夙砂低声说,“她不见了。” “她是谁?”岑凤目被江夙砂这么牢牢抓住,触目是纤细精致的美少年,脸上不禁开始发热,给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她是……”江夙砂呆了一阵,染白不是情人,她和他以前的情人不一样,那她是什么?她是什么?是惟一能拯救他的光……是惟一他可以毫不畏惧依靠的地方。 他连要找谁都搞不清楚就跑来站在这里发呆?岑凤目苦笑,哪一位情人这么有面子,让一弹手指就会有男男女女拜倒在他妖眼褐发下的江夙砂跑到马路上发呆? 说不定是追求到一半过于火热把女孩吓跑了。“她是什么样子的?穿什么衣服?” 江夙砂又呆了一阵,“很普通的样子,穿校服。” “校服?”岑凤目差点一口气呛到,“我说夙砂啊,声优界那么多人你都玩过了,演艺圈里只要你愿意大把美女等着你挑,不要把主意打到学生身上去好不好?”他把江夙砂推开一些,正色说:“人家玩不起的,学生都太单纯了,不像你或者我,早已经在这泥潭里混得一身怎么洗都不干净的脏。” 脏……江夙砂脸色苍白,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岑凤目,看得岑凤目都不自然起来,他那一双幽幽的形状完美的眼睛居然在刹那之间浑然无光,好像岑凤目说了什么让他整个人死掉了一半。岑凤目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这个人太不正常了,“你怎么了?没事吧?” 江夙砂摇头,他死死地抓住岑凤目肩头的衣服,仿佛在强烈抑制着什么令他万分恐惧的东西,死死咬着他自己的嘴唇,一缕鲜血从唇上滑了下来,他咬得很重,让人看了都替他痛。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松开牙齿,手指一根一根自岑凤目肩头松开,急促地呼吸,“对不起……” 岑风目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变得正常些了,“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你看起来很奇怪。” 江夙砂背靠着马路边的墙壁,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一手蒙住了左边半边脸,“没事……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在找人,找不到……”他的声音变得顺畅了一点,压抑着不安,“染白,我一直找不到她。” ‘有很重要的事?“岑凤目陪着他靠在墙壁上,这个样子的人让人无法抛下他走开,虽然他情绪稳定了一些,但还是让人担心不已。 “嗯……她的学校氯气泄漏,我要告诉她不要去……”江夙砂低微的声音吐到最后是细细的气音,岑凤目明知他不是有意,却仍忍不住心里赞叹,好诱人的吐气!这如果是用在配音里不知道能令多少人疯狂。 “在这里找不到,她会不会已经走了或者已经掉头回去了?” “我去学校找她。”江夙砂低低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这个人……还真无情啊!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他,现在清醒一点了转身就走,若无其事。岑凤目呆了一呆,摸了摸鼻子,莫名地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对这个人而言,刚才无论是谁被他抓到都会一样的吧? 扑入人怀里哭泣,然后得到一分温柔的安慰。可悲的是自己的确有几分伤心的感觉呢,这个人啊!岑凤目背靠着墙壁目送他离去,“走好。”说完了嘴角微撇,有些羡慕起被他找的那个人了,是谁——值得跌碎无数人心的江夙砂这样执著地找啊? 靠近江门的地方起着浓郁的不正常的大雾,吸入鼻腔有强烈的刺激味,带着口罩的警察指挥行人绕行,据说是八个氯气筒都破裂了。 “喂!统路绕路,这里不能走了。”带着口罩的警察阻拦行人,更浓密的大雾里带着防毒面具的特警正在紧急处理事故。 江夙砂站在街道弯角的地方看着,折返的过路人,没有她。他站了好久,直到过去的人全部都折返回来,还是没有她。 “喂!你还不走?氯气扩散,会死人的。小小年纪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走快走,我们很快也要撤走了,这里必须交给专家解决。”有个警察发现了呆在转角的江夙砂,大惑不解地呼喝。 “等……等一下。”江夙砂牢牢抓住身边墙壁上的外置水管,仿佛表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有个穿校服扎马尾的女孩,她回去了吗?”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种女孩满街都是,不过走到这里来的人都回去了,我打保票!”他露出笑容,看见容貌漂亮的人多少都会油然生出好感。 “嗨。”江夙砂突然对着警察一笑,“谢谢。” 他突然展颜一笑,漂亮得不可思议。警察大叔一呆,却见那纤细的少年已经转身走回去了。 江夙砂走回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开着门等他的是颜染白,她洒了一身的牛奶,正怒目瞪着他,“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江夙砂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我去找你了。” 他无端端笑得这么温柔干什么?颜染白呆了一呆,手里拿着汤勺指着江夙砂的头,“你当我是什么啊?学校外氯气泄漏,我坐车过去半路就被拦下来了,当然自己就会回家,我又不是非去学校不可的白痴。” “嗯……”他显得特别温顺,这一声鼻音带了酥柔,轻浅温柔极了。 本来有事要骂他的,看见他这么“乖巧”的样子反而骂不出来,颜染白笑骂:“我同学打电话过来你接了电话是不是?她们怀疑我在家里金屋藏娇,晚上就要过来看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屋子里不但有个‘娇’,还有个娃娃。” 江夙砂眨了眨眼睛。 颜染白的汤勺直指他的鼻于,“不要给我装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诺……”江夙砂笑了,走过去抱住满身洒了牛奶的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好想告诉别人你和我在一起” 颜染白脸上陡然热了,煽情暧昧的话语,江夙砂的呵气轻轻呵人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他一定是挑逗惯了别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假思索地手起勺落,一勺子敲上江夙砂的头,“你干什么?” “我……喜欢你。”江夙砂让她敲,逆来顺受。 鸣——悲惨!颜染白被“调戏”却不能发火,调戏她的那个人无限依赖地靠在她身上,柔顺得只要她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他就会死掉一样。这个人啊,她反手带上门以免让人看到这么不雅的拥抱,心里叹了一口长气,任性得一塌糊涂啊。你若以前也是这样对别人,难怪…… 他们都说你是万世无敌的花花公子,有谁能抵御你这么温顺这么依赖的拥抱?这么纯净又这么无辜的眼睛…… 晚上七点钟。 “夙夙你带着,我会很快把她们打发走,然后给你打电话你再回来。”颜染白把夙夙交到江夙砂手里,附带一大包奶瓶、玩具、婴儿香精、婴儿用纸巾……“你去门口麦当劳坐着吧。”她边交待边笑,“不会很久的,最多三个小时。”她保证,“班里的同学和我都不太熟,最多闹三个小时,不会通宵的。” 三个小时?江夙砂的眼神有些埋怨,她居然要他抱着夙夙在麦当劳里面坐三个小时?埋怨得近乎“哀怨” 地看了她一眼,他温顺地低下头,“那我去那边看台词。” “嗯!”颜染白笑颜灿烂,挥了挥手,“我没叫你回来别回来,否则吓坏了我同学,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呵呵。” “嗨。”他轻轻应了一声。 呜——颜染白的好心情飞了一半,为什么他“嗨” 了一声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像被遗弃的宠物一样哀怨落寞。抓住江夙砂的肩,把他扳过来,她扣起手指在他眉心弹了一下,展颜一笑,“开心、开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江夙砂凝视着她的笑颜,他站在她下两级台阶,突然垫起脚一手环住她的颈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分开之后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发出如猫咪睡饱了之后满足的“嗯……”的一声鼻息。 你……颜染白倒抽一口凉气红晕双颊,妖艳的…… 夙砂……诱惑、迷茫、妩媚。娇憨……令人意乱情迷的……毒药。她猛地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受惊地倒退几步,捂着被他吻过的面颊,急促地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夙砂微微咬住了嘴唇,夙夙在他怀里哭了,大概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诡异。他抱起夙夙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太危险了!颜染白“砰”的一声关上门,无力地背靠着大门,她也许……不是收留了一只大狗,而是引人了一只狼,一只充满毒气妖艳腐化的娇狼。他毕竟不是像她这样简单的人,如果像其他人一样受到他的诱惑,在当他找到更好的浮木的时候,无论他现在有多么依赖她,也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抛弃。他心里的黑暗越浓、越恐惧,他就会去寻找越能够给他安全感的人,也就越容易抛弃他现有的,扑向更安全的浮木。不能太喜欢他,像喜欢宠物那样喜欢就好了,再喜欢下去会像其他人一样怨恨他的。颜染白闭起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振作精神,“好,开始!” 她要收拾掉江夙砂和夙夙住过的痕迹,高三女生的家里要是出现男性用品,天知道她那帮无聊好奇的同学会尖叫成什么样子。何况最恐怖的不是有男性用品,婴儿用品才更吓人,她边收拾边暗暗好笑。 “衬衫、牙刷、牙杯……”她在家里翻翻找找,把江夙砂的东西全部丢进泡面箱,找了个杂物柜统统塞进去,如果被她们发现她家里藏了个男人——她忍不住好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不久之后。 “染白——”门日传来敲门声,一群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进来,“开门啊!” “来了来了。”颜染白把江夙砂印着小狗图案的拖鞋踢进沙发椅底下,迅速地东张西望一下确定没有露出马脚,便带着一张笑脸去开门。心里暗暗咒骂,这些人平时也不见得和她这么好,想着想着越发觉得好笑。 “叮咚”一声,外面来探望的是她的同桌彭葭,以及前桌的黄雨莲和班长苏德德。见了她开门,苏德德笑靥如花,“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听说下午你去了学校,没有受伤吧?”说着她的目光往屋里望去,似乎想从屋里望出什么期待中的东西出来。 “没有啊,我坐的公车半路就被拦住了。”颜染白维持着她在班里安静的形象,微笑着开门,“进来坐吧。” “等一下,染白啊,我中午打电话给你,你家里有个声音很好听的男生接电话啊,他人在哪里?”苏德德有着特别“刁滑”的个性,笑嘻嘻地就这么问了出来——她知道不直问的话颜染白就会和她打马虎一直打到她们出门回家。 果然行政人物都是特别刁滑的。颜染白暗暗诅咒,脸上维持着淡淡的微笑,“他啊?隔壁的邻居,早上出门忘记带钥匙,在我这里暂时做客等他孩子的妈晚上上班回来开门啊。”这一串说辞是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想到的,既合情合理,又堵死了这一群充满浪漫幻想的同学们的期待。 “这样啊。”苏德德无疑有些失望,“听声音很年轻的,我以为还是学生呢。” “德德说得天花乱坠,害得我们都很好奇。染白啊,可以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邻居吗?”彭葭拉着黄雨莲和苏德德在沙发椅上坐下,“啊!染白你有没有听最近的《月夜杀人坠落》?我好喜欢里面的天神,那个声音真的好迷人好迷人。最近我对声音好听的人最没抵抗力了。” 啊?颜染白的微笑变得有些像干笑,这下更是万万不能让她们知道江夙砂住在这里,世界上的女生都差不多,《月夜杀人坠落》倾倒了太多人,她突然自觉十分危险。江夙砂这家伙不仅仅是他自己令人头疼,连他带来的麻烦都一样让人头疼。“我听了啊,我也很喜欢天神。”随便应了一声,她打算趁她们不注意把房间好好搜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你们好坐,我去泡茶。” “‘喂!染白,你说的邻居现在在吗?”苏德德的问题被遗忘,皱起眉头。 “嗯……他不在。出门去了。”颜染白回头一笑,自己觉得自己没有笑场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明知万万不能让她们知道江夙砂在这里,但是一想到万一她们发现之后的表情,她就忍不出想要爆笑出来——那个人抱着六个月大的娃娃在楼下麦当劳里坐着呢。 晚上八点。 圣手街麦当劳分店。 江夙砂让夙夙躺在怀里,他点了一杯红茶坐着,看他后天要准备的录音台词。 麦当劳放着轻柔的班德瑞钢琴曲,八点这个时候店里人不多也不少,灯光柔和清晰,店里的气氛很令人舒服。 夙夙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一双眼睛黑黑圆圆地看着江夙砂,江夙砂看着手里的台词本。纤细精致的美少年怀抱着柔软甜甜的小婴儿,奇怪的组合让进店的人都要往他这里望一眼。 “咿晤……叽布……叽咕……”夙夙开始企图伸手去抓江夙砂的袖子,他大概对于江夙砂_直不看他十分不满。 江夙砂仍然看台词,他工作起来非常投人,是绝对敬业的态度,夙夙这么轻微的“骚扰”一点也没有进入他的意识。 “呜哇——哇——”夙夙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拉扯,婴儿抓握的力气是奇怪的,也许是来自天性,所以力气出奇地大。“啪啦”一声,江夙砂袖子上的纽扣被夙夙拉了下来,江夙砂吃了一惊,要把纽扣从夙夙手里掰出来,生怕他不小心吞了下去。 夙夙握得好紧,江夙砂极其耐心地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慢慢哄他分散注意力,拍着夙夙的脸颊,突然发出一声“咪呜——”的猫叫,夙夙好奇地转头,江夙砂立刻拿下了他紧握的纽扣。 特别细心温柔的男生啊!身周看见的人都带着微笑,时不时地往这边溜眼。美少年加婴儿,难得一见的温情情景。 麦当劳店里一个客人的目光突然一闪,犀利地落在常人不会留意的地方,登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已经是六月,天气炎热,麦当劳早已经开足了冷气,江夙砂习惯了无论如何都穿着长袖衬衫,纽扣被扯了下来,袖口松开了,露出光得很少见手腕。 《无法忘记》是一部温馨言情剧,和江夙砂经常配的悲剧美少年不太一样。在这个剧本里面他扮演一个和男主角岑凤目争夺女主角的搞笑角色,是个貌美如花的自恋狂。江夙砂看着剧本考虑如何演绎,眼前突然微微一暗,一个人走到了眼前。 “你并不合适带孩子。”走过来的人的声音十分低沉而威严,那是在某一方面特别取得成就的人才具有的强大压力,“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啊……”江夙砂没有抬头,发出了一声柔软带拖调的无意义的语气词,“可以。有事?” “这是我的名片。”对面坐下来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推过来一张名片,“很冒昧请教一个问题。” “嗨。”江夙砂的思维还在台词本里面没有出来,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男人的名片:国家儿童保护协会秘书长,何故员先生。“我不认识你。”这种无意识的任性是江夙砂的特质,径直这么说,他仍看他的台词。 “很抱歉,先生。”何故员坚持,“我必须要问清楚一个问题,这是我的职业。” 职业?江夙砂眉头微蹩,杏眼迷蒙起一阵不稳定的危险,他讨厌别人莫名其妙干涉他的事,特别讨厌别人询问他任何事。“不要。”他径直拒绝。 “等一下!”何故员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在江夙砂眼前,“先生,我想问您是否有自杀的习惯? 江夙砂手腕上伤痕累累,不下五六道刀痕,还有些 原因不明的疤痕,虽然时间久远,看起来淡了许多,但是明眼人还是一眼看得出是虐待伤。何故员是个沉稳威严的人,他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按照规定,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不宜独自担任婴儿的监护人……” “啊——”一声尖锐的叫声。 那简直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是突然的气流剧烈划过声带发出来的几乎确定会让声带出血的高音,一瞬间麦当劳里面的客人几乎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强烈的高分贝几乎超过人耳能够承受的范围。何故员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面前温柔纤细的美少年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来的叫声,那声音只让人觉得一刹那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凄厉的尖叫。接着那少年便抱着孩子一头冲出了麦当劳。 何故员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向国家儿童保护协会咨询……”他的话戛然而止,和麦当劳的客人一起震惊地看着江夙砂一头冲了出去。他怎么了?难道这么温柔纤细的美少年真的是个神经错乱的疯子?目光移到少年的位置,他把东西落下了,只抱着孩子冲了出去。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苏德德她们在颜染白家里唱歌,拿着麦克风对着电视。 “其实彭葭唱歌很好听啊,下次班级聚会叫她独唱。”苏德德一边给彭茵打拍子,一边笑。 “就是就是,平时都扮猪吃老虎,肯定听我们这些五音不全的人唱,然后躲在旁边偷偷地笑。”黄雨莲赞同,“欺骗人类的感情,太可恶了。” “呵呵。”对于这种话题颜染白只有一边赔笑的分。 彭葭则被赞得有些脸红,“哪有?” 这时候窗外渐渐地下起雨来,风渐渐地起来,仿佛要下大暴雨。 “最近怎么都是这种天气?天气太热时不时发神经地下大雨,上次下大雨把我新买的一双皮鞋都浸坏了,真是倒霉。”苏德德跳起来帮颜染白拉上窗帘,防止溅水进来,“咦?染白你家还挂这种东西?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 颜染白的神经陡然紧张,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苏德德撩开窗帘,窗外挂着一串会自动旋转的玩具木马,那是江夙砂买给夙夙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却居然被他挂在窗外?天啊!“这是隔壁家邻居的小孩寄放在我这里的。”她随口回答,心里却想:邻居家的小孩有玩具为什么不放自己家要放在我这里? 但也许是她回答得太顺口了,苏德德没有多想, “如果雨不停就糟糕了,我们三个都没有带伞。快点停就好了。” “没关系的,我这里有好几把雨伞。”颜染白随口说,然后出一身冷汗——那里面有两把是男式的。 “等等看雨会不会停啊,如果像上次那样下一整夜我们就只好向你借雨伞了。” 自作孽——颜染白不能收回自己说过的话,脸上尽量笑得温柔,心里只能祈求这场雨快点停。听着窗外渐渐变大的雨声,她吐出一口气,心情随着雨声变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上一次的大雨,也许她的生活还像从前那样寂寞无声,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个人。 “染白,轮到你唱,你要唱什么我帮你找。”彭霞把麦克风递过来,在家庭影院上搜索歌曲列表。 “我唱……《我比谁都清楚》。”颜染白微笑。 “好老的歌了。” “开始。” 轻柔的音乐缓缓响起,颜染白举着麦克风,莫名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不知由何而来。 “拼拼凑凑爱的故事,简简短短你的心事,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是什么让你改变坚持?让人心疼你的样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如果有那么难以启齿,我不问你又何必掩饰?你过得好辛苦,我比谁都清楚,感情路没有勉强的幸福。一开始就给得糊里糊涂,想回头却又不知如何结束。你装做很满足,我比谁都清楚,你的笑隐约透露着孤独,快乐背后深深藏着痛楚,坚强地面对然后偷偷地哭、偷偷地哭……” 苏德德她们有些发呆,唱歌的时候,染白似乎完全沉入了她心里的世界,那声音——温柔得令人哀伤。 染白的声音实在不好,但是为什么唱起歌来,却有一种让人欲要流泪的感觉?她分明是带着笑唱的。 “染白……”彭葭算是班里最了解染白的人,染白是心最静最平实的女孩,有些懒、有些小小的孤僻,却是个令人随时感觉到安心的人。稍微接近就很容易被她微笑的理解融化,和染白相处一切都会是平淡又幸福的。“你……恋爱了吗?”她低声问。 苏德德和黄丽莲都望着她,目光里有疑惑,也有关切。 我……恋爱了吗?颜染白怔怔地看着电视里慢慢移过的歌词,过了一阵子,她微微一笑,“大概是吧。” “他……对你好吗?”彭葭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她……不像是守得住感情的人,什么都不太在乎,像什么都不在乎失去,独来独往无限潇洒;她能够爱上什么人? “嗯……大概好吧。”颜染白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呢。” 苏德德好奇心又上来了,“你们表白了没有?他是谁啊?我认不认识?长什么样子?是哪个学校的?有多高?” “表白了。”颜染白把玩着麦克风,“不过是……”不过是他强要的,有谁在江夙砂说“你是否愿意爱我”的时候能够说不?她是随声附和的,但是、但是,唉——“不过是我先说的。” “哦,好奇怪啊。我以为染白是永远不会追男生的。”黄丽莲拍拍她的肩,“但是人家说女生要被人追,追久一点才珍贵啊。” “我知道。”颜染白呵出一口气,笑着说,“可是没办法啊,人家又不肯追我。”我算什么?一个试图要做救世主的傻瓜?一个他随时可以躲进来的避风港?一个挣扎的时候偶尔抱一抱的浮木?一个他随时都会忘记的路人甲? “染白,你这样恋爱好危险。”彭葭担心地看着她,“不如分手吧,付出那么多到头来没有结果是很惨的。” “我知道。”颜染白展颜一笑,“肯定没结果的啦。放心放心,明天我就甩了他。” “什么!我还以为染白会很痴情,你这没心没肺的……”彭葭笑骂。 “不过这是染白的初恋啊,染白,欢迎你加人初恋惨败一族。”黄雨莲伸出手和她握手。 “什么啊,也许染白的痴情会感动他的。告诉我是什么类型的男生,我介绍新的给你认识。”苏德德躺在沙发椅上嗑瓜子。 “是很变态的男生。”颜染白大笑,“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比他更变态了。” 窗外的雨哗哗地下。 窗外的景色和上一次大雨时一样,白花花的雨幕、污水反射着路灯的街道、匆匆来往的人群,除了公车里不再有颜染白,一切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大雨如注。 雨水像带着月光一样苍白地冲刷着街道,黑暗的小巷没有灯光。 江夙砂抱着夙夙坐在这条不知名小巷的屋檐下,暴雨倾盆,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知道这里似乎是一条城市建设中拆迁了一半的空巷,在这样的雨夜里,无人的老房子越发像有鬼。 还是……不能看见那些伤疤,一看见就会想起不愉快的事,就会清晰地记起当初划下刀刃,冰凉接触灼热的快感,特别残忍的感觉,痛和血一起进发,染红苍白的手腕——他天生有沃森的血缘,都特别喜欢见血。 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那里的衣袖松了,随时可以看见刀痕。“他紧紧握着,恐惧从紧握的手腕一点一点上传,从这四面八方空洞无人的老房子侵来,从冰凉的大雨中贴过来,好黑……好黑……他怕黑、怕房子、怕鬼、怕独自一个人……他什么都怕,偏偏这里什么都有。 “哇——哇——”夙夙在哭,惨厉地哭,这里又黑又冷,江夙砂强烈的不安传递到夙夙身上,他手脚挣动,哭得嗓子都哑了。 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他在惩罚自己?他真的疯了?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要跑出来?江夙砂紧紧地握着左手的手腕,他只是突然间被自己吓坏了,他已经忘记了那些伤疤,他想逃掉过去的影子……一动都不能动,紧紧咬着下唇,好痛,一定又咬破了,但是如果痛楚能够赶走恐惧,他不在乎。 如果痛楚能够赶走恐惧……江夙砂的手指一分一分地移动,握住地上的一根拆迁到一半的钢筋,把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慢慢握紧了钢筋…… 上一次,他在录音室里用麦克风砸自己的手,也是这只左手。 “我是宁可抛弃生命,换他一次真意对待,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人间的一切悲哀……” 颜染白和苏德德依然唱歌唱得很高兴。 “铃……”电话响。 “等等啊。”颜染白过去接电话,“喂?您好。 “请问您认识有位带孩子的先生吗?” 颜染白怔了一下,“认识。 “他刚才抱着孩子从店里冲出去了,他的文件和袋子都留在圣手街麦当劳的店里,请您通知他我把东西寄放在柜台了。”何故员等了十五分钟不见江夙砂回来,只好翻了江夙砂的电话本,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电话。 “哦——多谢,他人在哪里?”颜染白有些不祥的感觉,他会跑到哪里去了呢? “不清楚,他一个人带着孩子走了,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能够去哪里。 “谢谢你,我马上找他。”颜染白收线,旁边的三个女生关心地看着她,“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颜染白回头一笑,一边挥了挥手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拨号打江夙砂的手机。 “铃” 雨夜漆黑无人的空巷里,江夙砂握紧了钢筋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他呆了好一会儿,“当啷” 一声,钢筋跌在地上,僵硬的手指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机,“喂……” “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大雨你又没带伞,到哪里去了?”电话里传来她明显愤怒的声音,“拜托这么晚了不要让人担心好不好?” 冰冷漆黑的雨夜里,她的声音宛如救命的天使,过了好一会儿,颜染白才听到电话里传来他轻轻的一声“嗨”,同时听到雨声和夙夙的哭声。她怀疑之心大起,“你跑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三个女生被颜染白说话的气势吓倒,颜染白素来文静,却不知道她对着人暴怒吼叫竟这么有威势,不知道刚才那个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居然让染白打电话出去骂人,而且好像骂的是她的走丢的宠物……苏德德先是被吓了一跳,和彭嫁面面相觑,猜测不出她在和谁发火。 “我……我不知道……”电话里传来江夙砂细细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被掩盖,出奇的是字字之间的颤音却能透过雨声和电话清晰地传过来,和着全然茫然无助的气息,“染白染白染白……”他一迭声喃喃地念,感觉就好像快要被什么东西掐住颈项窒息死掉。 天啊!颜染白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着电话大吼:“夙夙在你那里对不对?你给我看好他,还有不要想我会去接你,你自己跑出去的,自己回来。” “染白染白染白……”电话那边纤细透明的颤音,“这里好黑……好多房子……都没有人……我好怕……” “怕的话为什么要跑进去?”她实在很恼火,这个家伙老毛病发作,遇到事情从不自己解决,永远等着有谁能让他一头扑入怀里安慰怜惜他,“你休想我去接你,自己回来!” “染……白……”江夙砂的声音纤细颤抖得几乎要断裂,“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接着便语不成声,全是压抑不住的抽泣,没有哭声,那断断续续的抽泣比哭声更惨。 他居然——哭了?颜染白拿着电话呆了一阵,“你哭什么?” “染……白……”电话那边是指责的声音,虽然他好像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出来,但那语气就是在强烈地指责她抛弃他了,她不要他了,所以他很悲惨,她太过分了! “放轻松,你换一口气好不好?”她哭笑不得,听他说了这么久居然全是吐气没有吸气,他哭到现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跟着我一起呼吸,来,换一口气。” 她在电话里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声音。 那边的江夙砂跟着她吸气,抽泣稍稍停了停。 “我没有不要你。但我是女生啊,你看这么大的雨,你要我这么晚出去接你是不是很过分?”颜染白尝试着和他说道理,“你是男人啊,自己跑出去当然要自己回来,别怕也别哭,你还有夙夙在身边,不是你一个人啊。乖啊,自己回来,我陪着你说话好不好?不怕,自己回来,不可以总是等着别人去救你,对不对?”她用哄小孩的语气温柔地说:“乖,我在家里等你。” 染白暴怒的时候好凶,现在又好温柔。彭葭看着她说电话的表情语气,叹了口气,“她是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宠物?儿子?弟弟?”苏德德猜测,“”总之是低一级的动物。“ “可是染白说得很用心啊。”黄丽莲看着颜染白的眼神,“她把我们全都忘记了,只关心电话里的那个人。不会是她男朋友吧?”她恐怖地猜测,自己都觉得毛骨惊然,“不会吧?” “咳咳……会哭。会撒娇、要女朋友大雨天去接他的男朋友……没见过。”苏德德不舒服地摸摸脖子,“我觉得染白更像和儿子在说话。” “儿子……弟弟吧?” “不幸的是,染白好像也没有弟弟……” “难道真的是——男朋友?”三个女生同时惨叫,“不行,一定要她和这个人分手,太可怕了。” 这边三个人窃窃私语,颜染白在电话里温言细语地说些琐碎的事情,安慰电话那边那个不明身份人物。 过了怪异的半个小时,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那是一个人拖着脚步慢慢走到门口的声音。颜染白飞快地挂下电话去开门,她自己浑然不觉,但是在椅子上坐着的三个女生眼里可是清清楚楚的——她像赶着看看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有没有烤坏的蛋糕师,也像扑上去看看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有没有被偷走的守财奴。 “染白好像母亲。”彭葭叹息,“不,应该更像母鸡。” “真不知道回来的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染白有恋童癖,喜欢的是个五岁的小男生,那我就要去撞墙了。” “咯拉”一声大门开了,门外扑进来一个人,门一开就径直扑进颜染白怀里,抱着她一动不动,却有惊天动地的哭声掺夹在两个人中间——是婴儿的哭声。 “天啊!”苏德德发出一声惊人的尖叫,一手掩住嘴巴,一手指着进来的人,“江夙砂?孩子?天啊——” 不管背后响起多么惊人的尖叫,颜染白带着笑等着门外的人扑入她怀里,一头依偎在她肩上的人相貌纤细精致得近乎秀丽,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发缕滑落。他紧紧地抱着颜染白,全身都在颤抖,像近乎溺水的人终于经历千辛万苦爬回岸上,回到他相信最能保护他的那个人怀里一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颜染白用袖子擦他满头的雨水,柔声说,“夙夙我来抱,你去洗个澡,好不好?满身都是水过一会儿要感冒了。” “不要。”江夙砂牢牢地抱着她,固执地不放手,“不要不要不要。” “乖,夙夙也会感冒的,去洗澡。”她摸摸他的额头,“我还有同学在,这样多难看啊。” “不要!”江夙砂抽泣的尾声居然还在,轻轻地吸泣,有些撒娇又有些任性的声音,让在颜染白身后目瞪口呆的三个女生都觉得不忍听。 “放手去洗澡啦!”颜染白一下从他的手里挣出来,抢过夙夙一拳打上江夙砂的头,怒目而视,“我要关门了,你马上给我去洗澡,夙夙给我,要哭去对着墙壁哭。” “咚”的一声,苏德德觉得很昏,染白居然这样对待泪眼汪汪的美少年,这样对待她的偶像,看不出平时安静乖巧的染白竟是个暴力女。 “喂——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江夙砂啊?”彭葭拉了拉黄雨莲的衣袖。 黄雨莲傻笑,“好像是——” “他和染白是什么关系?”彭葭怯生生地问。 “好像……那个好像是染白的男朋友……”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望着怒气冲冲把江夙砂推进浴室的颜染白,三张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等着颜染白把江夙砂赶进浴室捧上门,匆匆翻箱倒柜把她刚才收起来的婴儿用品翻出来,把夙夙身卜淋湿的衣服换下来,试了试温度,幸好江夙砂一直把他抱在怀里才没有淋到多少雨,也没有发烧,只是吓坏了哭到声音沙哑。换好了衣服,她轻轻抱起夙夙,“哦、哦。 哦!“哄着夙夙让他平静下来,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才回过头来——完蛋了!不但是穿帮,而且是穿帮得无与伦比的——惨! “嘿嘿……嘿嘿嘿……”颜染白对着苏德德干笑。 “嘿嘿嘿。”苏德德对着颜染白傻笑。 “嘿嘿嘿……”大家一起面面相觑地干笑,这下子尴尬死了。 十五分钟以后。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家里会有个男人接电话,居然有这样离奇的遭遇。”三个女生听完了颜染白草草叙述和江夙砂奇怪的相遇后,苏德德叹了口气, “真想不到我崇拜的江夙砂居然是这个样子。” “染白,真的不要紧吗?我总是觉得他……他不像你可以找的人。”彭葭担心地看着颜染白,“”你真的喜欢他,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颜染白抱着夙夙躺在沙发靠垫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他多么奇怪,我都没有办法不理他。只要他这样哭着回来,我……”她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我就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 “染白,他的房子什么时候修好?早点让他回去,你们再住在一起,迟早要出事的。”黄雨莲谨慎地思考,“你不觉得他好危险吗?虽然他哭着回来,可是我还是觉得他诡异,连哭的声音都特别诡异,这种人迷恋上了一辈子都跟着完蛋了。分手吧,你惹不起的,江夙砂和我们毕竟不是一类人。” “嗯……”颜染白苦笑,“他的确像一种迷恋上就一辈子完蛋的毒药。但是……”她低头凝视着哭累睡着的夙夙的脸颊,“但是从前……便有些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推开,就好像现在我如果推开了他,他就是因我而死的。” “但是你不能永远做他的救命稻草,他明明就不是真的重视你,对不对?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会安慰怜惜他的人,他想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你的人啊!”彭葭失声说,“染白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他如果真的想要你这个人,他就不会要求你去救他…………把你当成感情的靠山,那对你是不公平的。” “对,只要有人肯爱他,爱他的人到底是谁对夙砂来说可能根本就不重要。”颜染白淡淡地笑,笑得有些苦,“可是他那样依赖我,抱着我哭,唉……”她叹气。 “拿出勇气甩了他。”苏德德给她打气,“这种男人连碰都不能碰,碰了会倒霉的。” “我已经很倒霉了。”颜染白苦笑。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江夙砂依靠在门板上听着大厅里女生们的议论,水珠自白皙的肌肤滑落,他举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刀痕,淡淡的粉色烙在白皙的手腕上并不难看,竟犹如恋人给予的手链。 伤疤原来也可以很美丽,但是美丽的伤痕之下潜伏的火一样灼热的痛苦,即使在大雨里再冲洗一次,也是无法平息的吧?反正……到最后每个人都会怨恨他,那么现在究竟是谁爱着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最后都会变成恨他的人。 只要有人肯爱我就好了,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我只是不要自己一个人。望着浴室里淡淡晕黄的灯光,微微闭上润泽幽黑的眼睛,没有人肯爱我的话——我就去死—— 满室蒸腾的水雾,弥漫着妖艳循环的毒气——我不管你快不快乐,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我就去死。 六杀人藤 -------------------------------------------------------------------------------- 隔天是星期六。 颜染白抱着抱枕和江夙砂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泡茶的茶架和一壶上好的溪茶。 “今天打算去医院看宿时和蓉小姐对不对?”她低声问。 “嗯,”江夙砂细细地吐了一口气,“我想带夙夙去。” “应该的,我去好像怪怪的,你自己去没问题吧?”颜染白斜着眼睛看他,经历过昨天的事,她不放心江夙砂独自一个人行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稍微受到刺激又不正常起来。 “嗯。”声音依然是细细轻轻柔柔的。 “夙砂?”颜染白叹气,为什么要发出这种委屈的声音?她又做错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安? “你和我一起去。” “‘不要。”颜染白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能做什么都拉着个人陪你,不能每次遇到问题就想找个人保护你,更不要想……”她还没说完,江夙砂便放下茶杯扑过来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 “更不要想随时扑入什么人怀里……啊——”颜染白被他吓了一大跳,他像个温热的娃娃一样靠过来,无助温顺得像一只猫。努力把这个趴在身上的大猫推开,她哭笑不得,“放手!” “不要。”江夙砂低声说,“你陪我去。” “不要,你自己去。” “你陪我去。” “不要。 “你不陪我去,我就去死。”江夙砂低声说,声音细细轻轻柔柔。 颜染白愕然,“你说什么?” 江夙砂搂着她轻轻抬头,对着她露出纤细秀丽的笑意,微微露出俏丽的牙尖,细细轻轻柔柔地说:“你不陪我去,我就去死。” 你……颜染白第一次看到江夙砂对着她露出这种萦绕魅惑的笑意,无端一股寒意直上心头,“你胡说八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有人爱我的话,我就去死。”江夙砂的笑意逐渐变得有些妖异,“我如果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 江夙砂说得轻轻柔柔,不,说得字字狠毒,他是故意对着她笑的,故意说给她听的。颜染白被他牢牢抱住的身体有些颤抖,她开始明白,那些被江夙砂缠上的浮木所经历的恐惧,越珍惜,就越害怕失去,他利用大家对他的爱,牢牢地束缚住每一个人一步也不能离开他。 这种奇异的强力束缚逐渐演化成焦躁、不安、困惑…… 因为江夙砂是如此不稳定,所以被他牵连的人必然也要被他牵动情绪,被他拖着陪他经历那些恐惧和疯狂,最终变成伤害……而终结于怨恨。 他天生能带动别人的情绪,如果他整颗心都陷入黑暗的话,陪着他的人就会被他带人地狱。再多的爱也救不了他,因为他根本一心一意沉浸在幼年的恐惧中,无论经历了多少岁月成就了多少事业,他根本就不曾从沃森的阴影里逃出来过,一步也没有。 “我……”颜染白眼里慢慢地泛起丝丝恐惧之色,望着这样的江夙砂,说不怕是假的,“我陪你去。” 江夙砂慢慢露出胜利的微笑,温顺得似乎会融化在颜染白怀里,但那深沉冰凉的寒意,那渐渐侵蚀人心的剧毒,只有颜染白自己才清楚。喜欢他……会死得很惨的。 “他想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你这个人。”彭葭的声音犹然在耳。 一点也没错,这个人啊,她一点也爱不起。 千足市医院。 重症观察室。 半个月前冲上高速公路、被江夙砂无意撞下高速公路的风宿时和官太蓉刚刚清醒,江夙砂请了特别护士照看他们两个,但因为伤很严重,所以一时还无法独自行动。 “蓉……”躺在床上的宿时幽幽地问:“夙砂他……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愿意为他生孩子……那个孩子,真的是夙砂的?” 官太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但是宿时知道她没睡,她就是不想回答。 “不是夙砂的,对不对?”宿时仰头看着天花板,“不是夙砂的……” “宿时,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官太蓉闭着眼睛说。 “什么?” “你就是太认真了,做什么都太认真了,谈恋爱也是。” “是吗……我以为,这是一种优点。” “我讨厌负责任的男人。” “夙砂不是,所以你喜欢他?” “嗯哼。”官太蓉笑了笑,“怎么说呢,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得不承认夙砂是个让人不能拒绝也无法抛弃的男孩。”她微微转过身,和宿时一起凝视着病房的吊灯,“你和我一样,也都很怜惜他的吧?” “切!” “喜欢他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像我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对一个人动心,爱上一个根本不能爱的人,然后妄想用孩子去得到他。”官太蓉幽幽地说,“报应啊——” “呵呵,你的确不是认真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喜欢你。”宿时低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替我觉得很惨吗?我爱的可不是你,是那个甜得入骨也毒得入骨的玻璃娃娃。” “你如果能爱上我,我会让你很幸福的,真的。” “我知道……”官太蓉叹了口气,轻轻地说,“真的可以的话,我早就爱上你了。” “笃、笃”两声,护士小姐敲了敲门,“房有客人。” 客人?他们两个都是到处漂泊的浪子,没有家人也不见得有朋友,这次撞车虽然说是江夙砂在高速公路上飙车飙得太离谱,但也是官太蓉违规冲上高速公路去拦车才造成的后果。以江夙砂的性子,能请个护士照顾他们就不错了,至少还没有找个人一头扑人他怀里哭泣一番就把他们两个忘记。 “咿——”的一声轻响,病房门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黑色西服的江夙砂,怀里抱着个望着他张牙舞爪地笑着的小婴儿。纤细精致的美少年、温香柔软的婴儿,形成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让人一望而从心底溢满了怜惜之情。 “孩子……”官太蓉吃惊地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对这江夙砂伸手,“我的孩子,把孩子给我。” 江夙砂没动,他用近乎恐惧的眼光看着官太蓉,仿佛她是一只随时会啮人的妖怪,恐惧之下充满了防备之色。 突然一个女孩从他背后挤了出来,把他推进病房里。江夙砂被动地走了两步,不安地咬着嘴唇看着病床上的两个人。 那个女孩是?官太蓉见过江夙砂这种全心全意的依赖,她多想他的这种依赖是对她而发的,但是他偏偏选择了宿时、选择了很多其他人,就是不曾依赖过她。这个女孩是谁? 夙砂新的“情人”?宿时看着那女孩,她着实不漂亮,比起江夙砂以前的情人而言,她大概算是个奇迹,是最平淡无奇的一个。五官端正,浅麦的肤色,穿着高中生的校服,个子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居然很难说这个女孩的特点是什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她看人的 时候让人觉得舒服吧。 “孩子给我。”女孩瞪了江夙砂一眼,把他怀里的婴儿抱了过来,轻轻放在官太蓉床头,“蓉小姐,他很好,胖了很多。” 当她靠近的时候就有一种特别温暖舒服的感觉,官太蓉把夙夙抱人怀里,感觉从她怀里接过来的婴儿也都充满了温柔的味道,居然希望她在身边多站一会儿。夙砂……也迷恋这种温暖吧,她想,不把这女孩的温暖吞噬殆尽,他不会放手的。 “你们的伤怎么样了?身体好一些没有?”颜染白发现自己进人一个尴尬的境地。江夙砂紧紧拉着她不说话,宿时和官太蓉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她,她如果不说话,病房里的气氛就怪异到了极点。 “好了很多了,我只是撞断了腿骨。”宿时恶毒地对着江夙砂说“只是”撞断了腿骨,“大概再三个月就好了。” “容小姐,你的身体还没好,夙夙暂时还是让我们带着,好不好?” “夙夙?”官太蓉呆了一呆。 颜染白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我们给他起了小名。” “啊——”官太蓉奇怪地拖了一声长长的语气词,“没关系,他也还没有名宇,叫夙夙真不错。” 嗯?孩子已经六七个月大了,居然还没有名字?颜染白心里流过一种极端诧异的情绪,她强迫自己不多想,“那个……” 两个女人在那里用怪异的腔调和表情谈论婴儿经,江夙砂和宿时在一边沉默。 江夙砂既然不会再扑入他怀里,大概已经找到新的可以让他攀附的人了吧?宿时看着颜染白,江夙砂的手一直牢牢拉着她,比平常更加强烈的依赖,而且从前的夙砂也很少陷入如此强烈的不安。从前的夙砂令人意乱情迷的毒气仿佛触手可见,那褐红的发丝都似会散发扩张的魔力,但现在他似乎因为过分的依赖而变得有些“娇”起来了,他比夙夙更像离不开母亲的孩子,温顺、依赖、不安、恐惧……他表现得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这不正常,虽然宿时一早知道江夙砂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却没有想过他会一步一步逐渐沦落至此,看着他温顺得仿佛捋手而过光滑细腻的丝缎,心里竟也浮起一丝混合着怜悯和悲哀的感觉。 “喂,夙砂。”宿时低沉地开口,“你究竟打算怎么样?你这一辈子就打算这样一直找个人依靠,然后逼着人家和你一起发疯吗?” “我没有!”江夙砂咬唇的牙齿似乎都微微颤抖,“我没有……” “切!”宿时自嘲,“算了,就知道你是这种人,像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 “我没……” “但为什么总是让人不忍心揍你呢?”宿时打断江夙砂的话,长长地吐了一日气,“算了,我管不了你那么多闲事。” “我……”江夙砂慢慢呵出一口气息,“我……” 但宿时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江夙砂接下去,同是配音的声优,对于语气和气息自是比谁都敏感,江夙砂呵出这一口气,迷茫、困惑、紊乱……陷于其中却透出一股强烈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宿时有些奇怪,江夙砂的不安迷茫早已经见识过了,这和依赖一样强烈的期待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因为……那个女孩? “他真的会说话?”旁边的两个女人很快因为夙夙热络起来,官太蓉好奇地戳了戳夙夙粉嫩的脸颊, “叫……妈妈……快叫妈妈。” 她还真不像个带了夙夙六个月的母亲,颜染白努力摒弃心里再一次掠过的怪异感觉,“我只听过一次夙夙叫‘狗狗’。” “狗狗?可是娃娃学说话第一句不通常叫的是爸爸妈妈?”官太蓉更加好奇,“为什么要叫狗狗?” 颜染白忍着笑,“我不知道,夙砂抱着他的时候,他好像很开心地拉夙砂的头发,然后叫‘狗……狗狗……’咳咳,哈哈哈。”她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你没看见那个情景,真的太搞笑了。” ‘夙夙知不知道什么是狗狗’啊?“官太蓉戳着夙夙粉粉的脸颊,样子像在看着一个新奇的玩具,”也许只是随便叫着的吧?“ “他……应该知道的吧?”颜染白好笑,“每次电视上有狗狗出来,他都会特别兴奋,对着电视叫‘狗…… 狗狗……“ “夙砂有哪一点像狗啊?”官太蓉笑得伤口痛,“哎呀,夙夙真是个好宝宝。” “夙砂有时像只大狗,有时像只大猫。” “哈哈,总之就是不是人……”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融洽起来了。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宿时苦笑,如果他了解女人,也不会爱官太蓉爱得这么苦了。 “狗……狗狗……”夙夙被两个女人温柔的气氛煽动,兴奋地对着江夙砂伸手,“狗狗……” “扑”的一声,宿时一口气呛在咽喉里,“咳咳……夙砂?”狗狗?江夙砂=狗狗?奇妙的人类思维啊,在纯粹自然的条件下所产生的感觉是无法怀疑其正确性的,果然夙砂某些地方很像狗。 江夙砂顺从地走过去抱起夙夙,轻轻抚摸婴儿柔软的胎发。他不讨厌孩子,也不清楚孩子对他来说是什么东西,但是至少夙夙是江夙砂惟一想要去怜惜的东西,也许夙夙对于江夙砂来说也是等于小狗狗? “夙夙好可爱吧?”官太蓉带着成熟女人特有的微笑对着江夙砂,“留在我身边好吗?就算是为了夙夙也好,留在我身边陪我。”她微笑的眼神无限温柔,带着母性的韵味,也许是为了夙夙,也许是为了江夙砂,说出“留在我身边好吗”的官太蓉焕发着一种柔情的光晕,无论这个男人如何妖异幼稚、如何容易令人伤心,她都愿意承担后果——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颜染白微微一颤,她佩服官太蓉的勇气,要爱上夙砂很容易,要在痛定思痛之后依然敢说“留在我身边” 真的需要敢于承担一切的勇气。他……他啊!颜染白苦笑,是副甜得杀死人的毒药,一个害死人不偿命的火坑。 江夙砂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官太蓉脸上,一直咬住嘴唇的牙齿终于慢慢松开,“不要。” 不要!病房里刚刚产生的温柔被他柔和冷淡的“不要”打碎得一千二净。官大蓉的微笑逐渐变成了苦笑,一手撑住额头,“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人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难道你不是只要有人肯爱你就可以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还有点自嘲地笑着,“我会爱你,我会一直一直爱你……为什么就是我不可以?你甚至连她都……”她指着颜染白,似哭似笑地说:“她还这么小,她又不漂亮,她什么都不懂,连她都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要我?” 我?颜染白睁大眼睛,我是他濒死的时候顺手捡到的浮木而已。她突然觉得悲哀,其实你不必羡慕我,我们的结果……也许比你和夙夙更惨淡,夙砂他根本不是我们所能用全心去爱去托付的人,他……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也许最适合夙砂的结局,是拖着哪一个愿意陪着他疯狂的人一起死吧?真可惜她不是这种人。 “不要。”江夙砂仍然冷冷地说。 “为什么?”官太蓉激愤地抬起头,“既然不想要我,一开始为什么不拒绝我?我……我为了你,连夙夙都替你生了,我是你孩子的母亲,你怎么能不要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声嘶力竭的指责,宿时心痛地侧过头去,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真的用情比谁都痴,但为什么偏偏爱上了那个魔鬼? 怎么能不要你?颜染白的眼眶湿润了,是啊,怎么能不要你……可是这些话对于夙砂来说没有用,他…… 看起来比谁都温顺不安,可是比谁都漠然,他没有心去感觉你的痛苦,他的心被他自己的痛苦占满,怎么样都挣脱不了,你说“怎么能不要你?”他要不起你,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自己都不爱,怎么能爱你? “我……”江夙砂不安的情绪似乎终于接触到官太蓉的凄厉哀怨,他连想也没想,便连着怀里的夙夙一起扑入颜染白怀里,“染白染白染白……”他哺哺地念,官大蓉把他吓坏了。 宿时错愕,从什么时候起,夙砂变成这个样子了? 从前夙砂不会这样的,他所认识的那个洋溢着毒气的夙砂在哪里?那个洋溢着才华与魔力的男子在哪里,“风砂?你在于什么?太蓉在和你说正经事,你怎么能这样?” 官太蓉大受打击,脸色惨白地一手掩住口,他居然连听都不听她的声音,一头扑入这个女孩怀里?那样缠绵的低声呼唤,全心全意的信赖。一股愤怒夹带着绝望与狂烈的妒忌冲上头脑,她抓起床头生理盐水的输液瓶向颜染白砸了过去。 “乓啷”一声,官太蓉床头的输液架整个倒了下来,输液瓶和和输液架一起砸到了颜染白头上,登时碎玻璃与生理盐水淋了她一头一身,锋利的碎玻璃在她平淡无奇的脸颊上划出了丝丝血痕,沁出的血丝也随着当头的盐水一起滴落满身满地。 “天啊!”宿时脸色苍白,手指按在呼叫铃上,却不敢当真按下去——是官太蓉动的手,叫来了医生也许会告她伤人罪的。 盐水、碎玻璃、血……—滴滴落到了江夙砂脸颊上、手背上。他慢慢从颜染白怀里抬起头,看着一头狼狈的她。 她没生气,也没哭,她居然在笑。 无意识地抬起手抚摸她的脸,哺哺地问:“为什么笑?”受伤了应该会疼痛的。 “和你在一起……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颜染白带着满脸的水迹和血迹笑着,侧过头去,她眼里也有眼泪莹莹欲坠,“被爱你的人打……被恨你的人打。” 官太蓉双手掩面,压抑住的抽泣声清晰可闻,她这么一砸,砸破的不是颜染白的头,是她自己明知道不可能实现的梦,还有她做人的良心。如果夙砂是用威胁或者利诱得到的人就好了,如果这个女孩没有这么惨然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哭。 “哇哇——”夙夙哭了起来。 颜染白一手抹掉满头的碎玻璃,她的头顶被倒下的输液架砸出了血,但她不在乎。抱走夙夙,用带着血的手轻轻推开江夙砂,她抬起头展颜一笑,“对不起,你可以离开我一会儿吗?我很痛。” 对不起,你可以离开我一会儿吗?我很痛。她带着笑说,笑得甚至很温柔。 官太蓉眼里的泪水掉下去,最无辜最惨淡的人是谁呢?也许不是她这个已经被抛弃的垃圾,而是这个被夙砂当做乔木的女孩,伤害才刚刚开始……夙砂就像一种杀人藤,纤细的、温顺的、美丽的藤萝,越缠越紧最终把乔木绞杀。在他毁了你的时候,他还显得比你更痛苦……更无助。 江夙砂的手一瞬间抓紧了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他仍然什么都不说。 “够了!”宿时的手终于重重砸在呼叫铃上,他看着房里的一片狼藉,“我看够了!江夙砂,你应该去死,你应该去死去下地狱,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太蓉我会照顾,你离她越远越好,夙夙你留下来,我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照顾。还有你身边那个女孩——我求你好心点放过她,我已经不能再看你毁了一个又一个。江夙砂,你应该进精神病院,留着你在这里只会把别人一个个逼疯逼死。医生!医生!”他疯狂地按着呼唤铃,就像立刻要医生护士把江夙砂抓起来关进精神病院,但“咯拉”一声,呼叫铃居然在他第一拳下去的时候被他砸坏了。 没有人站在他身边,连染白都带着微笑推开他。 江夙砂茫然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分明有好多人,为什么他却觉得好空荡?只有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没有人要他,大家都憎恨他、害怕他,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鬼……一点也没错,他就是鬼……鬼的儿子……他的手慢慢伸入口袋,退了一步靠在病房的墙壁上,左手五指张开按住靠墙而放的杂物柜的桌面,他陡然右手从口袋里拔出来一把刀插入自己的左手背正中。 “啊——”官太蓉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叫,颜染白脸上的微笑冻结,夙夙越发大哭起来。 宿时呆了一呆,厉声大喝:“江夙砂!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颜染白僵硬地看着夙砂,他那把刀是裁纸刀,是从她家里带出来的——他什么时候把裁纸刀放在口袋里? 随时……随时准备要自杀吗?还是随时准备杀人?天,天啊……她到底和什么样的人住在一起?她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可以拯救他?在这副纤细秀丽的身体里住的究竟是怎么样扭曲的灵魂?也许她根本不曾了解过。刚才被砸头她没想过要哭,虽然有眼泪在眼里令她鼻尖发涩,却没有想过要哭,如今看着江夙砂一刀插人自己的左手背,莫名地一手掩住脸颊,眼泪流了下来,心好惨淡好苦,却不知道为什么。 “染白……染白……”一刀刺人左手背之后,江夙砂脸上浮现的是快意的笑,重重换了一口气,他发出猫一般凄厉挣扎的细细的声音:“对不起……”‘ 这个声音——颜染白陡然惊醒,这个声音和近来无限依赖的声音不太一样,更像是那天晚上夙砂对着她说自己身世的那个相对清醒的声音,没有过多的甜腻和柔顺,而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刺这一刀是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吗?她放下夙夙,迟疑地看着靠墙站着的江夙砂和他左手满手的鲜血,那鲜血一丝丝滑下杂物柜,映着身穿黑色西服的江夙砂,居然有丝残忍的美。 “对……对不起……”当刀刺入手背的时候,刺眼的殷红和铮亮的刀片相映,血丝从苍白的手背沁出,他感受到久违的剧痛……他喜欢这种痛,每当流血的时候就好像恐惧也会随着血液悄悄地流逝,感觉到疼痛的时候也就感觉到自己还是自己。他其实不是想自杀,他想起来了,左手腕那么多伤痕,其实他当时都不是想自杀,只不过想要痛而已。说到底,他还是个连自杀都不敢的胆小鬼,看见了再怎么样残忍恐怖的场面,经历了怎么样残忍恐怖的伤害,他还是不想死,只是带着剧痛逃避着,那颗被尸体和刑具吓坏了的心,当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在手上划一刀。抬起头看着官太蓉,停止了很久的成年的“江夙砂”的思维终于慢慢转动起来,他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苦笑了一下,轻而带着苦涩的拖音,“对不起。” 对不起?官太蓉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气质变了,刚才是个恐惧不安的孩子,扎了这一刀之后似乎让他清醒起来,好像终于明白身边的人到底在干什么了。 “对不起,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害怕。”江夙砂终于开口解释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就是官太蓉不能作为他的依靠,“你是宿时的女朋友,和你在一起我讨厌我自己……”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把它咬出血,“我非常讨厌我自己,讨厌到想要去死……却又不敢自杀。”微微侧头,柔顺的发丝随着他的侧头轻飘,“对不起,和我在一起谁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不想夙夙的母亲到了最后和他们一样恨我,还有——”他顿了一下,清晰地说:“不正常的父母不可能带出正常的孩子,我不想害了夙夙。” 这最后一句说得无比清醒,颜染白没有听过夙砂这样有主见,如果他肯真实勇敢一点面对过去的那些阴影,也许……也许并不是无药可救。她这样想着,眼泪流下来了,她知道,其实她早就已经跳进江夙砂这个火坑,看着他自残然后争取清醒地说话,火烙一般的痛传至心底,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无论会是怎么样惨淡的结局,她都不可能放开这个人了,虽然他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好,包括自私、残忍、任性、懦弱、疯狂……但是喜欢就是喜欢,她已经不可能抽身离开,她的心就似混在江夙砂所流的血里,一丝丝、一丝丝地陪着他的体温滑落,也一丝丝、一丝丝地陪他感觉剧痛和恐惧交错的疯狂。 过了一会儿手背居然渐渐习惯了剧痛,勉强压抑下去的不安和恐惧强烈地高涨,眼里所见的血和从前在爸爸房间里见到的血重合,眼前闪过一具又一具恐怖地躺在血泊中的儿童的尸体。黑暗的房间、离奇的碎尸、爸爸疯狂的大笑……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如果像从前一样不知道爸爸在干什么就好了,他越成年就越清楚爸爸究竟在做什么,恐惧犹如魔爪深深扎人灵魂深处,疯掉好了——疯掉,然后完全忘记这些——他疯掉好了——不敢死就疯掉好了—— 突然左手背又传来一阵剧痛,他急促地呼吸,眼前交错的过去消失,眼前是颜染白微笑的脸,她拔起了他左手背的裁纸刀。“染白……”他呼唤了一声,有什么期待着,他听到了自己呼吸中强烈期待的声音,是的,他一直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染白什么……颤抖的身体感觉到温暖,她无言地从身前抱住他,双手环到他背后,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震动他的胸腔,仿佛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别怕——”她带着微笑说,“对不起,刚才不该推开你,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被她的体温温暖的瞬间,仿佛所有的恐惧都离他而去,没有人能像染白这样给他纯然的温暖和安全感,他被她推开的瞬间真的好害怕,是和任何情人分手都没有的恐惧,染白是不能代替的——别人可以代替,染白是不能代替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别怕,不管有怎么样不好的结果,我都会陪你。”颜染白侧头微笑,声音在江夙砂的胸口轻轻震动,“讨厌你自己吗?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讨厌你自己吗?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江夙砂的身子微微一颤,紧紧地抱着染白温暖的身体,轻轻抽泣的声音纤细脆弱得让人不忍去听。 “别像个孩子一样,你是夙砂,是我崇拜的偶像哦。”她环在他背后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别怕,‘没有人爱我的话,我就去死。我如果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她重复他说过的话,微微一笑,“我会爱你的,不会让你死的。真的。” 她接受了他如此疯狂的感情……明知道是悲剧的结局也仍然无怨无悔。江夙砂从来被恐惧充满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受,仿佛手背上的剧痛转移到心里,恐惧只是让人发疯,这种痛让人发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吐出一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想要给她一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付出什么。 他的声音响自胸中最深沉的地方,如掉人沼泽的人最后伸出的一只手,撕裂般地低沉颤抖,“染白染白……” “嗨,嗨。”她自他胸口抬起头,灿然一笑,“总是这样叫,像个孩子一样。” 官太蓉和宿时呆呆地看着,看着颜染白跳入火坑。 江夙砂这个人啊,当真是可以爱的吗?你看见了太蓉的结局,还是愿意这样无怨无悔,说你是傻瓜,还是痴情呢? “蓉小姐,夙夙……” “夙夙我自己带,夙砂……”官太蓉惨然一笑,“如果你能把夙砂带好,我还是会来找他的。”她闭了闭眼睛,“我不是你,疯狂的夙砂——我要不起,也不敢要。” 颜染白回过头来,眼里有泪闪闪发光,她微笑着说:“谢谢你。” 七因爱而分 -------------------------------------------------------------------------------- 经过了医院那件事,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过几天就是高考,颜染白没有告诉江夙砂她正在准备高考,江夙砂几乎没有正式上过学,虽然两个人年龄相近,但是经历却南辕北辙,即使告诉了夙砂她正在准备考试,他大概也不能了解考试的意义所在。 人生的起点?人生的转折?人生的一部分?颜染白叹了口气。不知道啊,她毕竟还是孩子,也许因为习惯了独自一个人,没有来自他人的压力,对于高考她的心情总是淡淡的、可有可无一般,但心里却清醒地知道她必然会认认真真地考一次,认认真真地面对经历高考选择之后的未来。 那个未来里面会有夙砂吗?也许……会有吧。 “染白,你饿不饿?”在她的房门口,江夙砂小心翼翼地问。 “不饿,我在做作业,你不要吵。”她正在做数学题,证来证去老是做不出来,正在烦恼。 “哦……”江夙砂发出失望的拖音。 “算了,我不做了。”她放弃数学了,“你做了什么?我要吃。” 他立刻就笑了,“我做了布丁。” “咦?这么神奇?”颜染白笑着跳起来,“我最喜欢布了,你居然会做布丁?我喜欢鸡蛋布丁,你做了什么布了?” “鸡蛋布丁。”他乖乖地回答。 “哇!心有灵犀啊。”她从房门口扑过来,“我要吃我要吃。”拿走他端着的布丁之后她问:“明天不是要去录音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说到配音他就自信起来,语调有些纤微的拔高,“没问题。” “明天配的是什么剧目?最近电视要放的吗?”颜染白边吃边问,江夙砂做菜的本事马马虎虎,做布丁居然不比店里的师父差。 “配一个小孩子,一部新的动画,是个推理剧。” 他喜欢把她当做娃娃熊搂着,“配一个没说几句话就遭到杀害的小孩子。” “推理剧中的受害者啊?”她没想很多,“我还是喜欢你扮美少年的声音,我喜欢美人。” “嗯,呵呵,好色。” “当然当然,我看动画片首先就要看角色画得漂亮不漂亮,不漂亮谁看啊?”她大笑,“我最喜欢一个个短故事集合起来的大故事,像《恐怖宠物店》的D伯爵啊,主题是保护动物憎恨人类的。我也算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吧,所以非常喜欢。” “《恐怖宠物店》?”江夙砂微笑,“好古老的漫画了。” “但是我很喜欢,妖艳的D伯爵,你学一次D伯爵的声音给我听好不好?”颜染白说起漫画和声优来就很兴奋。 “我没看过D伯爵的台词本……”江夙砂有些为难,“我只是看过漫画而已。” “可是我很想听啊,”颜染白失望地叹气,“D伯爵齐肩的短发,‘如夜色般柔媚的发丝’,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贩卖动物给心灵存在弱点的人,挑逗人性的脆弱,分明憎恨人类却又怀着悲哀的期待,希望和人类一起存活下去。”她叹了口气,“好妖艳的D伯爵啊,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我们只是在这儿,描绘看不见的东西的形体,吟唱听不见的歌谣,用这双手捧着失去的东西,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江夙砂放缓了声音,压着低沉宏亮的声线,仿佛声音传出去会有滚滚的回音,却又仿佛寂静星宇之下只有他一个人抬手接触着星光,“旅行鸽……北美大陆的先民……对,我没有忘记,你们心里的痛苦、悲伤、愤怒和侮恨,我都深深记得啊!我也记得我发过誓一定要向人类复仇。” “即使如此,你还是……化为人类之子重生,不管被背叛几次、被杀死几次,还是希望和人类同在……死与重生,这就是我们这一族的宿命。”颜染白跟着他低声说。她的声音自然远没有江夙砂有魁力,但那声音之间的真诚和叹息却不比他少。 “你也记得啊?”江夙砂柔顺地微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特别感动,有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悲伤的感情。” “我当然记得,你对语言敏感,我对文字敏感。” 颜染白和他一起靠在门板上絮絮地说,“有一段D伯爵和食人兽餐相遇的情景,餐说:”好美的手,照顾宠物一定很辛苦吧。‘D伯爵回答:“不,还好。’餐说:”你的发丝也……就像柔媚的夜色……‘D伯爵说:“有你的赞美,我会为你留长的……”’她双手捧在胸前,“好暧昧好迷人的画面,D伯爵温柔,餐妖异,哇哇哇!真是天生的一对。” “咳咳……”江夙砂听着听着,越听越离谱,忍不住咳嗽起来,“你在想些什么啊?” “呵呵、呵呵呵。”颜染白偎进江夙砂怀里,忍不住笑,“胡思乱想。”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絮絮而谈的夜晚,纯然没有想过任何有关将来和明天的事,只要现在觉得温暖就好了。 第二天。 录音室。 “孤樱,告诉哥哥爸爸的画藏在哪里好吗?”正在录音的是推理剧《消失的画中女子》,江夙砂配的是剧中第一个被凶手杀害的画家的孩子孤樱。孤樱的设定是个有点神经质、有点通灵、有预知能力的自闭症儿童,需要一个能够发出阴森森童声的声优。江夙砂的声音声线偏高,纤细清澈如琉璃,略略变调放缓就能达到要求。现在正在发话的是剧中谜样的凶手——请了最有名的专门配温柔男子的声优温可梨来配凶手,要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温可梨的声线里,即使是不怀好意的哄骗,也充满了轻声细语的柔和。 “哪……爸爸的……”江夙砂发出两声能令人心跳暂停的平滑孤僻漠然的童声,宛如坏掉的机械人,“画?爸爸没有画。” “啊——对不起,不是爸爸的画,是爸爸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她在哪里?” “爸爸没有画,也没有女人。”清嫩漠然的怪异童声听得人毛骨惊然,“只有死人。” “死……人?哪?”温可梨发出温柔的笑声,“嗯,那你告诉哥哥爸爸房里的‘死人’在哪里,死去的——女人对不对?” “嗨!”江夙砂配的孩子漠然转身,带着笑靥如花的凶手往房间的深处走。录音室的助手放出了走路的声音。这一段是描绘凶手在寻找当过孤樱父亲的模特的女朋友的下落,做过孤樱父亲的模特之后凶手的女友就失踪了。眼下凶手正潜入孤樱家寻找女友所留下的最后的影像——原本是要找孤樱父亲给她画的画,却不期然发现了女友的尸体。 “喂,大哥哥,你看见了死人以后会杀了我爸爸吗?”动画里的孤樱走到父亲的画室门前,正准备推开门,突然停了下来,阴侧恻地问。 “呵呵。”温可梨配合着笑起来,“呵呵呵。” “画里的姐姐为什么会变成死人,我爸爸没有罪过,错的是时钟,那个时候敲响了十二点。”动画里的孤樱阴森森地说,“你杀了我,杀了我爸爸,你会后悔的。” “嗯?”温可梨发出了很变态的一声转音,似笑非笑的。 “咿呀”一声,画室的门开了,迎面是一具被钉在画布上的女人的尸体,摆着维纳斯的造型,双手被砍去,一幕血淋淋的情景。 就在这个时候,动画里的凶手抄起画室旁边的小石膏像,向孤樱后脑砸去,孤樱的戏到此结束,动画上最后一个镜头应是孤樱回过头来对着当头砸来的石膏像阴森森地笑,仿佛故意找死一样的笑容,然后被凶手用石膏像砸死。 原本到这里江夙砂的台词已经将近结束,这一段配音到一段落,温可梨已经合上了台词本,大家都在做结束的工作,等着孤樱的画面结束。突然江夙砂发出了“呵呵”两声令人毛骨惊然的低笑,鬼一样阴森恐怖,居然是在痛苦中夹带着快意的狞笑,随后“啊——”的一声惨叫,幸灾乐祸、死亡、恐怖、黑暗、扭曲、愉快、兴奋……孤樱死去的时候那种变态的兴奋被他用这一声惨叫拖得清清楚楚。 温可梨全身一震,他也是名声优,自然无比敏感,别人都说江夙砂在配音这一行才华洋溢,这一声惨叫居然让他忍不住寒毛直立,这种声音……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兴奋怎么可能叫出来?江夙砂……究竟还是不是人?他往江夙砂那边望去,却发现他发出了那声惨叫便一动不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紧紧咬着嘴唇——竟一直没有换气! “卡!很好。”监督对这突然的一声惨叫非常满意,“夙砂果然是夙砂,今天可以收工了。” “夙砂?”温可梨疑惑地用手摇晃了一下江夙砂,他怎么了? “啪”的一声,江夙砂一手猛地推开温可梨的手,脸色惨白,依然死死屏住呼吸。 他要闷死自己?温可梨没有和江夙砂合作过,完全不了解他这个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温可梨不愧是温可梨,轻声细语安慰起人来的时候是无人可以拒绝的温柔。 江夙砂听到温柔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一点自己,极浅极浅地换了一口气,突然猛地抓住温可梨扑入他怀里,痛苦地抽泣起来。 录音室的人见怪不怪,早知道江夙砂是这种德性,第一次见的时候大吃一惊,以后见多了就满不在乎了,他只不过太投入剧情而已。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他太投入了,这就是江夙砂的魔力所在,他能把感情完全投入角色。 “喂喂。”第一次来这个录音室录音的温可梨却手足无措,不知道拿这个挂在身上的东西怎么办,“你到底是怎么了?” “染白……染白染白染白……”江夙砂扑入温可梨怀里抽泣,无意识地喃喃呼唤,“染白染白染白染白……” 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温可梨僵硬在录音室里。大家各自收拾东西,没有人要来教他怎么办,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录音室的门稍微开了,“请问江夙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温可梨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提着一个袋子走到了录音室门口,她显然是看见了紧紧缠着自己的江夙砂,问话问到了一半就没再问下去。僵硬地在门口站了三十多秒,她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她带来的袋子,没再说任何话就离开了。 怀里抽泣的人还在哺哺地念“染白”,温可梨不知不觉也叹了口气,他自己也长得不错,颇符和他“温柔男子”的形象,但被如此精致纤细的美少年抓住也着实不忍心把他推开。过了好一会儿,江夙砂才眼泪莹莹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眼神,温柔的杏眼充满魔性的依恋,呆了好一会,他用手背一下擦去眼泪,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久闻江夙砂妖艳放荡,却不知道他还会道歉。温可梨有趣地侧头一笑,“我是没关系,可是那边——”他指指放在门口的袋子,“刚才有个女孩找你,我想她也许误会了。” 女孩?江夙砂走过去打开袋子,是中午的便当,他对她说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袋子里除了便当还有《恐怖宠物店》的漫画,里头夹着张纸条。江夙砂抽出来一看,纸条上画着大大的笑脸,写着一句话:我永远陪着你。别怕,加油! 你……永远陪着我吗?我刚才好怕……我又看见了房间、死人、血、钉子……江夙砂紧紧咬着唇,不要以为是谁都可以,刚才我想要的只是你一个,只是……只是你不在这里。他握着温热的饭盒,狼狈地自我辩护,只是你不在所以我找了别人代替你,其实不是……真的不是是谁都可以的。 江夙砂啊,他的右手又紧紧握住左手手腕,你真的——太过分了!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笑着说出“我永远陪着你”,你却让她看见其实她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有个人陪你就好,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是谁!是谁都可以,是不是颜染白对江夙砂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想要个人抱着,而她为了爱他所下的决心和经历的痛苦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一点都没错,就是这样的人。染白染白染白……如果你可以不受伤的话,我想杀了刚才被我抱住的男人,江夙砂一手掩住口,一手捂住耳朵,没错,我就是这么变态的男人,逃避深恶痛绝的自己,然后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别人头上,他急促地换气,录音室内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他?他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救他。 温可梨看着江夙砂望着袋子发呆,整个人在颤抖,他简直有些害怕这个人了,江夙砂一定有哪里不正常。 突然江夙砂开始找东西,他在录音室内东翻西找,打烂了许多东西,疯狂地找,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嘎拉”一声,终于让他从工具架里找出来他想要的东酉——一把螺丝刀,拿出螺丝刀的时候他连想也没想一下便往他的左手扎下,“咯”的一声,令人毛骨惊然的血肉声,温可梨惊得呆了——他左手的手骨一定断了,他疯了! “啊——”江夙砂发出和刚才配音里录的一模一样的惨叫声,开头似是痛苦的,尾音却在笑,“哈哈哈哈……” 正在温可梨吓呆的时候,录音室的工作人员冲了上来,经过一阵混乱和挣扎,把那个拼命伤害自己的疯子抓了起来。 当颜染白接到这个消息——江夙砂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她已经做好晚饭等在家里三个小时了。听说他用螺丝刀刺断了左手的掌骨,经医生检查,他的身上伤痕累累,不下二三十道的疤痕——刀伤、剪刀伤、钝器伤、挫伤、烟头伤……什么都有,不知道是自虐还是被虐的伤痕。被抓起来的时候他的情绪极不稳定,除了念她的名字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说,医院打来电话要她去一趟。 放下电话,她看着一桌的菜肴,无言地苦笑了一下,终于他还是…… 是解脱了吗?还没有等他们相互伤害,她就已经被释放了?因为他终于疯了?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也许她本来真的可以救他的,她却没有尽力?不,她双手捧住脸开始细细地哭,他疯了……他们都说他疯了,可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没疯,只不过是太痛苦了而已。 夙砂,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啊,你纵然是把我当成你的神……神,不救人,你忘记了吗?我也希望有一个不需要我保护的伴侣,依赖着别人,自己永远无法坚强。她擦掉不听话的眼泪。如果这一次你还是不能救你自己,那么你真的疯了死了,就是你害死自己的。不能责怪任何人,我们都是爱你的,我终于明白他们要和你分手的理由了,有个人让你依靠,你永远都坚强不起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离开你,必须让你一个人自己面对所有的问题。夙砂啊,因为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你心里的问题已经到了快要将你吞噬的程度,这一次不行的话,你……会真的疯的。 不过我相信你本是个坚强的人,能独自活到现在就代表着你有超凡脱俗的勇气,有勇气试一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如果从前的你让你如此地憎恨厌恶,那么为 什么不在全新的将来尝试做一个你喜欢的自己呢?她默默地想着,望着一桌菜肴,推开一盘青菜,她趴在桌上轻轻地哭起来,“夙砂……” 圣玛丽疗养院。 江夙砂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张病床上,他自虐的情形太严重了,医生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即使是手脚被绑住了,他还会试图咬伤自己的嘴唇,所以连嘴里都塞了一块布。 当颜染白走进病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如此狼狈的江夙砂。 这个和她初见的江夙砂——那个纤细温柔仿佛呵一口气就会融化的江夙砂差距何其远!那个精致腼腆的人,提着一袋婴儿用品却跌倒在公车上的温柔的笨蛋! 颜染白用手捂住嘴巴,她想哭,但是不能哭,她要做一件让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事。 江夙砂看见她进来了,眼里的神采亮了一亮,那眼神——绝不是疯子。他在求救!他在求救——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对不起,我不能放开你。”颜染白轻轻坐在他床沿,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夙砂,好好听我说一次话,好不好?” 江夙砂的呼吸在她温柔的手下变得平和,他用近乎天真的眼神等着她说话。 “我在想……为什么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直都在想。”颜染白像抚慰身边的猫一样轻轻抚摸江夙砂的面颊,目光温柔,“沃森……当然有很大很大的原因,是他吓坏你,让你开始讨厌你自己。但是我想,你自己也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她的手停在江夙砂的胸口,按着他心脏跳动的地方,“你一直没有上学,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声优,每次工作都要用很强烈的感情,你从台词里面学到了很多偏激的东西,而没有人告诉你那是不是真正的人生。”她温柔地叹息,“你配了多少悲剧美少年?多得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吧?悲剧的感情在你身上打了烙印,你很少替身边的人考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为你悲伤,因为在声优的角色里,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部分,无论你在角色里如何发怒如何任性,和你配戏的人都不会真的受到伤害。可是夙砂啊,人生……不是这样的。”她轻轻拍了拍江夙砂的胸日, “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你最清楚一个人要认认真真地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对不对?你逃避现实,你的心陷在虚幻的世界里,在沃森给你的恐惧里,也在你自我憎恨的深渊里。 你害怕,就随便找个人陪你,你任性地要求别人爱你, 可是你从来不去爱别人。你的心一直在你和沃森一起居住的别墅里没有离开过,这样的你无法爱别人也无法替别人着想……最终你毁掉了多少人的幸福?“她眼里有泪闪闪发光,轻声说:”你会像沃森一样伤害别人,他伤害别人的肉体,你比他更残酷,你毁了别人自己还要流泪,你比谁都残忍!“ 江夙砂睁大了他的杏眼,眼里盛满了恐惧之色。 “不要说你没有。”颜染白笑得有些苦,“你就是意识到你不断地在伤害别人,却又无法学会一个人生活,所以你就想要死……没有自杀的勇气,你就下意识地想要自己发疯,夙砂……”她的声音起了少许哽咽,“你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自己,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你没有疯,你只不过想要自己发疯而已。” 江夙砂闭上了眼睛。 “受不了就疯掉……”颜染白的声音生硬起来,“这是一种比什么都任性的逃避,还有‘如果没有人爱你,你就去死。如果你死了就是别人害死你的’这种话,它比什么都混,是完全不负责任的生存方式。”她按住江夙砂的胸口,“你的心在跳,你是一个人活着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背负着什么,或者是责任、或者是罪过、或者是痛苦、或者是其他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没有人像你想象的那样完全幸福地活着,即使是漫画里都没有。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是最不幸的、最需要人同情可怜的,这世界上比你悲惨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自己以为自己是悲剧的男主角,陷在自伤自厌的感情里,夙砂,你是在生活,而不是在演戏。我不会再同情你了,你必须学会打破你自己的桎桔,看清楚事实,踏踏实实地生活。”她看着他,目光很温柔,却也很坚决,“夙砂,今天我是来和你说——我们分手吧。” 江夙砂没有睁眼。 “我不会再同情你了,越爱你只有越害了你。”颜染白轻声说,“知道吗?你活得太自私了,我……累了。不想再和孩子一样的你纠缠不清,你依赖着我,我负担不起,我不想和你一起发疯。” 他奇迹般地没有抽泣,只是闭着眼。 “别再逃避了,好好地睡一觉,面对现实,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被爸爸吓得全身发抖的孩子,也不是几年前任性伤害了很多人的夙砂,你经历了好多事,你看到了蓉小姐的痛苦,对不对?不要用过去所受的痛苦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辩解,夙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负担起来。”她温柔地说,“像我们这样没有父母的人,也许人生就是要比别人早承受痛苦,但是如果你够坚强的话,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也许不仅是痛苦,也是自己所应该珍惜的财富,是人生的一部分。坚强的人不只能珍惜幸福,也能珍惜痛苦。”她 长长地呵出一口气,静了一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无论有多讨厌自己,能让自己解脱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必须改变自己。”她的目光带着悲悯,“否则就算疯掉了也依然是憎恨自己的。” 江夙砂慢慢睁开眼睛,那眼睛里闪烁着太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情绪,掩饰不住。 颜染白微笑了,侧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她按住他胸口的手移到了他的脸颊上,轻轻伏下身落下一吻,“别再依赖别人了,虽然我来和你说分手,但是你找了别人我还是会吃醋的。我……真的很喜欢你,无论你有多讨厌自己。” 江夙砂在颤抖。 “但是我不会留下来,夙砂。”颜染白轻轻地叹息,“虽然答应过你要永远陪你,但是我必须反悔,有我在你身边的话,你永远站不起来的。为了你能改变自己、能让自己喜欢自己,你必须学会一个人——无论那样有多痛苦,知道吗?”她微笑着站起来,“我的话说完了,再见。” 江夙砂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她,只见她静静地走到门口推开门,静静地回过头,“也许……我结婚的话,会请你和夙夙。”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再见了。” 她真的走了,在他最期待她爱他的时候,她来说要和他分手。 她说他活得不真实、不认真,他活得自私、残忍,她说她期待他能够改变,能够喜欢他自己……她也说,她是喜欢他的,为了他好,所以要分手。 要学会承担责任,要学会认真的生活,要学会放弃过去恐惧的阴影,要能够自己一个人生活。江夙砂五花大绑地被绑在床上,望着疗养院的天花板。 染白,你……你以为把这世上所有的道理叠加起来,就一定能够救我吗?我知道你每一句说得都很对,可是,那只是你的人生,并不是我的。 哈哈哈……虽然无声,但是江夙砂大笑了起来。原来相爱了这么久,染白你和我依然各自生存在各自的世界里,根本不曾真正交集过。“我的人间从来没有什么责任什么认真什么坚强,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过。惟一看见的只是伤害,别人伤害我、我伤害别人,无休无止没完没了。你所说的那些期待,对我来说太远、太奇怪了。 你只需要……爱我就好,我就是你说的那样愚昧那样荒唐那样幼稚,那又怎么样呢?我不要你来救我,你根本救不了我,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个多么神圣的救世主,罪人聆听了你的圣训就会得到救赎,那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你只需要爱我,然后我依照你喜欢的那样活下去,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他恶狠狠地想着,眼泪缓缓地、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滑过他的脸颊。 我就是……就是如此糟糕无可救药令人无法忍受的男人。我不敢死我想要发疯有什么错?你们……还有你不都是那么爱我?看了我的眼泪会心痛,舍不得我一个人害怕发抖,都答应我会永远爱我永远不离开我,结果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你们每个人都在恨我,每个人都讨厌我,所有的人都知道江夙砂是一个疯子,那我就变成疯子,大家不都开心了吗?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到我面前掉眼泪、到我面前做圣训?染白你和他们一样想走就走吧,你讨厌我是不是?害怕我……我当然不会怪你要离开我,离开一个随时会发疯、鬼一样的男人有什么错?你当然可以自顾自走开!何必说什么为了爱分手?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太可笑了!你为了我好?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就应该留下来陪我发疯。你害怕了、逃走了、你为你自己好我不怪你,但是不要到我面前来笑来掉眼泪来教训我。 我……只需要人爱我,我不管你快不快乐,你也不用管我快不快乐,只要你肯一直爱我,我就是你的。 染白……“如果没有人爱我的话,我就去死。我如果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这的确是一种自私的生活方式,但是你要明白,我,江夙砂,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否则的话江夙砂早就在十年前发疯,不会等到今天。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我不是在威胁你:你不爱我,我就去死。 因为我再也找不到第二根浮木,你试图要救我,却在半途把我再次推下了海。 我知道是我不值得你救。 所以我不怪你。 但是我讨厌听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 两天以后。 疗养院的庄大夫亲自登门拜访颜染白。 对于庄大夫的亲临她也很惊讶,请庄大夫坐下喝茶,她猜想是江夙砂在疗养院又出了事,先开口问:“庄大夫,夙砂他……” “他绝食绝水两天了。”庄大夫的表情慎重,“我来就是想和颜小姐商量江先生的病情。” “绝食?”染白怔了一下,轻声问:“他……还在自虐?” 庄大夫点头,眼前的女孩端庄而普通,要说她能让江夙砂如何疯狂自虐,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很平静,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不吃东西。我想或许和颜小姐有什么关系,自从颜小姐看过他走后,他就一直是那个样子。” 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完全起了反作用,变成了他的催命符。她茫然了一阵,苦苦地低笑,“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有没有说什么?” 庄大夫点点头。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我就去死?”她低声问。 “不,他说:”神不救人,如果人不能自救,只好化为恶鬼。‘“庄大夫摇了摇头,”他说他在除魔。“ 他在继续装疯?染白闭起了眼睛,低声说:“我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庄医生你放心,我下午就去找他。”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江夙砂?庄大夫也很惊讶,“是谁?” “恶魔。”颜染白露出了苦涩的微笑,“是把他变成疯子的恶魔。” 所谓恶魔,除了沃森,大概这一百年来没有几个人称得上。颜染白上网快速地查找有关十年前变态杀人魔沃森的资料:年约三十五,褐红头发,戴眼镜,相貌斯文、身材高大,习惯穿着黑色礼服扎白色领结。杀人的常用工具是斧头,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连名字都不见得有。沃森早在十年前就被枪毙了,但他那些怪异恐怖的杀人故事还在网上流传不息,很容易查到。 她很快从江夙砂的衣橱里翻出了黑色礼服和白色领结,幸好江夙砂自己说买东西和沃森有同样的嗜好,除了没有斧头,沃森身上有的东西江夙砂几乎一概都有。 她翻出东西来的时候不禁一股寒意直上心头,每日对着这些酷似沃森的用品,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清度过这漫长的十年的?他绝对不要独自一个人,他什么都怕…… 她快速地找好东西收拾起来、然后出门去买了一把斧头一盒别针,带了夙夙的一个洋娃娃,出门去疗养院。 进了江夙砂的病房,也已经是下午五点钟的时间,他依然绝食不吃东西。 他自杀过那么多次,也许就这一次是认真的。就因为她说了那些话,也许他承受不了,也许他依然在逃避,从疯狂逃避到死亡里去。 一口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一心一意地憎恨自己。 她进来的时候他在睡觉,两大绝食显露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如此秀丽得出奇的人,因为她那一番话越发地讨厌他自己,因为她说不爱他了,所以他就去死。 他如果死了,真的是她害死的。 这就是夙砂你想要的结果?是想要解脱?还是想要我后悔一辈子、记住你一辈子? 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连他都救不了你,我……染白静静地落下一滴眼泪,浸润了下颌的衣领。如果你真的无药可救真的就此发疯就此死掉,那就是我害死的。 虽然我说这种自己死掉然后怪罪是别人害死你的做法太任性太荒唐太不负责任,可是我没有办法因此宽恕自己,我……爱你。 她一手擦掉眼泪,关上了房门,又关上了灯。 江夙砂是被一阵阵巨大的敲击声震醒的,那是铁器撞击木板的声音。他突然惊醒,听见一声又一声铁器撞击木板的声音,那是斧头的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的,是爸爸的斧头的声音,他在……他在做什么?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绝食两天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他的床铺对面的墙壁上映着一个巨大的人影,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礼服,胸口凌乱打的领结松垮在衣领下,一头乱发,手持着一柄斧头,正在疯狂地劈砍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啊——救命啊——”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发出惊恐的尖叫。 天……天啊!他在做梦,他一定在做梦!是爸爸,是爸爸还在杀人,爸爸在他房间里面、窗口下面杀人。 江夙砂的脸色登时惨白,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顿,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掐死自己,只要他能远远逃开这种噩梦。 等一下,他认得这哭泣惊恐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好像染白的声音,还有夙夙的声音,爸爸……爸爸在对他们做什么?他神志在崩溃的边缘,脑子里全是一片混乱,听着夙夙声嘶力竭的哭声、染白奄奄一息惊恐的尖叫,突然一幅画面极度清晰了起来。那是染白做了晚饭,他抱着夙夙喂奶的画面,她和孩子都那么可爱地笑着,随时随地可以让他安稳地睡着。不!爸爸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见墙壁上的黑影举起斧头再次砍了下来,他大叫一声:“不要——”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手边没有任何武器,他一把握起医生吊在他头顶的点滴瓶对准黑影砸了过去。 “乓啷”一声正中那黑影的头部,点滴瓶侧飞撞到墙上爆得粉碎,药水和玻璃碎片跌了一地。 “咚”的一声斧头也跌在地上,那个拿着斧头往地上砍的人一手扶着头,满头是血。 江夙砂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脸色惨白,比刚才还要惨白得像个死人。 穿着礼服打着领结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地上仿佛挣扎的东西是电风扇吹着套着长衣的娃娃,夙夙好端端地躺在窗下的婴儿车里大哭。那个……那个人打扮得和爸爸一模一样,他双手紧握,血液从手背的吊针孔里涌了出来,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还怕吗?”坐在地上满头是血的人低声问,“你已经不是不能抵抗的小孩子了,沃森虽然可怕,但他只能对不懂事的孩子施虐。你可以用瓶子把他打伤打昏甚至打死,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她甚至微微一笑, “你……想要保护我和夙夙,对不对?” 她……她居然还笑!江夙砂满身都是冷汗,她居然假扮沃森,她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来骗他,她居然不怕被他失手打死,她说过因为爱他,早有觉悟被爱他的人打、被恨他的人打,但是……但是这一瓶子……“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他全身都在发抖,崭新的恐惧布满全身,如果他刚才不是因为绝食而没有力气,如果他刚才拿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砸过去,她……她一定已经死了。那他就和爸爸一模一样,是个亲手杀死喜欢的人的杀人犯,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自以为是,自以为可以救我……你……你赶快走,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啊,走啊!” 他哭了。 染白头上的伤不重,毕竟他已绝食两天力气有限,她慢慢抬起头看他,站起来轻轻拥抱了他,柔声说:“你想救我,我很开心。” “染白……染白染白染白……”他死死抓住染白的手,刚才的惊恐激愤过后剩下的是全然无助的惶恐和崩溃之后的脆弱,“不要走,我不要分手,你留下来陪我,我不要分手!”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无可救药令人讨厌?”她不听他的噪泣,轻声说,“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男人,怎么能说懦弱?你爸爸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如果刚才真的是他的话,你也一样能够反抗。” 他拼命摇头,“染白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走,留下来陪我,我一定吃饭,我不再绝食了,我答应你永远不虐待自己,不要分手,不要不要!”他哭得声嘶力竭,除了喘息和气音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 “我不能留下来陪你,我不许你再一心一意依靠着我过活。”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分手,你永远只能在我怀里哭,我讨厌爱哭的男人。” 江夙砂哽住气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 “啪”的一声,她轻轻一记耳光打到他脸上,“不许说‘我没有’。”她却笑了,轻轻自嘲了一句:“也许……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自以为是、看见了柔弱的美少年就总想当救世主的女人,所以……”她没说下去,抚摸了他秀丽的脸颊,指尖缓缓离开他的脸。 “染白!”江夙砂全身一震,从床上跳了下来追上两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轻轻地说:“再见了。 “染……”这次他没叫到底,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她走。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 只因她做得那么理智,理智得让他连想哭泣想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真的必须分手,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除非他能够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她走了,江夙砂凝视着她完全离开疗养院,怔怔地回到床上躺着,静静躺着,回忆着自己二十岁不到的紊乱的一辈子。恐怖的童年、迷茫的少年、堕落的十六岁,而后是疯狂的现在,此时回忆的时候居然没有大恐惧,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平静。回忆——回忆——渐渐地回忆到和她相遇,回忆到她的温暖,她唱过一首歌……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沉默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他和她的爱,来时躲不掉,走得静悄悄,如此短暂就已经燃烧完了吗? 颜染白啊,一个让他一辈子永远不忘的女孩,也许是一辈子永远不忘的爱恋,虽然如此短暂。 八燕子来时 -------------------------------------------------------------------------------- 时光流转。距离那凄厉的十九岁已经两年,时间走得不知不觉,圣玛丽疗养院的大树依然如他刚进来的时候那般青绿,而他却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需要人五花大绑锁在床上才能防止他自虐的江夙砂了。 “咋嚓、咋嚓、咋嚓——”一个人在花丛里走动。 “夙砂哥哥,你在做什么?”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站在花丛旁边,好奇地歪着头看摇晃的花丛。 “我在整理花枝,把赘生的枝条剪掉。”花丛里的人抬起头来一笑,声音柔和犹如丝缎,偏清冷的声线压住语调里微微的鼻音,一人耳就会融化开来一般地温暖。这个人黑色西服,一头长长的褐发在身后用深蓝色的带子打了个发结,容貌纤细精致,正是江夙砂。在圣玛丽疗养院接受心理治疗,而后就留在疗养院里帮忙照顾心理存在缺陷的人们,这里收容的大多数都是存在心理问题的孩子。 “什么叫做赘生?” “嗯……赘生就是长出多余的东西。”江夙砂“咋嚓”剪掉一枝斜长出来的嫩芽,这个芽不会开花,只会分走花枝的养分。 “永永是多余的东西吗?为什么妈妈不要永永?” 小女孩问,“因为永永是‘赘生’的?”她其实已经十四岁了,但是心理和身体一直停留在被母亲遗弃的六岁。 “不,”江夙砂拍了拍她的头,“因为永永是特别坚强的孩子,妈妈知道即使离开永永,永永也会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他侧头微笑,“即使没有妈妈,永永还有很多人喜欢,院长啊,夙砂哥哥啊,张阿姨啊,左缘婆婆啊,还有隔壁房的小娥,还有你喜欢的京京,还有很多很多人,对不对?” 永永抬起头看着江夙砂,点了点头,“嗯,永永还有很多人喜欢。” “嗯,呵呵。”江夙砂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扎好头发,“永永是可爱的女生,要喜欢自己啊。” “嗯。”永永点头,“京京都说我很漂亮。” “这就好了。”江夙砂柔声说,一双杏眼幽黑润泽,比道边初开的蔷薇花还要娇嫩。 “夙砂哥哥也很漂亮。”永永学着他的口气,“风砂哥哥也要喜欢自己哦。” 嗯?江夙砂笑了,“嗯。” “夙砂——夙砂——”远远的地方传来呼唤,“你的朋友来找你了,你在哪里?” 朋友?江夙砂诧异,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嗨! 我在这……“ 一个人绕过花丛而来,温文尔雅的面貌,却是当年眼见他发疯的温可梨。 “夙砂……”温可梨也很诧异,两年不见,眼前纤细温柔的男子当真是当年拿着螺丝刀刺断自己左手的江夙砂?如此微甜柔和得似要融化的男子……“你真是夙砂?” “嗨。”江夙砂轻轻地应了一声,笑了,“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面——对不起。”他自己笑了,“真的很对不起。” 温可梨吃了一惊而后就豁达了,“不,是我唐突了。”他过来与江夙砂握手,“是这样的,最近有个动画,里头有个角色希望你能够接受,虽然知道你已经退出声优界,但是我们和监督商量了很久,还是觉得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演绎,这是台词本。”他拿出两份文件,“这是剧本,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嗯?”江夙砂并没有推辞,呵出一口气,“这边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过了一阵子,两个人在疗养院花园里的一处凉亭坐了下来。江夙砂开口先问:“两年了,大家对我两年前的事都很吃惊吧?”他微笑,“江夙砂居然疯了,呵呵。” 温可梨本想避开这个话题,夙砂有多么敏感他自然知道,但是现在他自己提了出来,并且没有不安或者逃避的样子。“大家都很吃惊,特别是你的恋声迷,好多人伤心得哭了。在你被关进疗养院的前期,还有声优迷组织的协会在疗养院门口给你打气。”他的声音放缓下来,依旧轻声细语,“还有很多同行的朋友,我们曾开了个悼念会,说实话那个时候没有想过,你能够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江夙砂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无框的眼镜戴上,美少年的样貌稍微有些变化,变得成熟温雅得多,“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他的语调有些怀念,又有些遥远的伤感,“她曾经说过,快乐是唯心的,只要你想快乐就能快乐,如果不愿意快乐的话,怎么样都不可能开心。我想……坚强也一样。”他展颜一笑,“只要下了决心相信自己一定行,不要给自己逃避的借口,就会成功的。” “呵呵,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n”温可梨笑了笑,指着他的眼镜,“近视了?” 江夙砂揉了揉眼睛,“嗯,看书的习惯不好,而且看起来总是忘了时间。 “奇异的感觉,”温可梨笑着说,“那个挑逗人心、总让人手足无措的‘毒药’夙砂居然会看书,你打算读书考博士吗?” “不是啦,书本里面总有些东西是自己需要又说不出来的。”江夙砂的声调微微偏甜了一些,“我如果十多岁的时候多看一些书,也许就不会失去我最想留下的东西。”因为他的懦弱偏激,他的思维和染白差太远,所以他失去了她。她是写书的女孩子,阅读过的书远远比他多得多。两年来喜欢读书,也许……只是想寂寞地追上那个已经失去的身影,让自己不至于离她太远。 “言归正传,这个剧本你先看一下,主题是校园生活,有个博学多才的学生会长,性格设定是成绩优异。 才能出众,喜欢怪癖的东西、喜欢捉弄别人,但是童年时期经历过虐待,所以在受到刺激的时候会突然变成特别无助的小孩子。“温可梨的手压在剧本上,”虽然我和监督都觉得你最能胜任,但是这个角色可能也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回忆,请慎重考虑。 上一次江夙砂的疯狂,是因为孤樱那个角色引起了他对沃森杀人现场的回忆,然后才崩溃的。这一次的角色却比孤樱更接近江夙砂本人的经历。 “嗨!”江夙砂显得特别温顺自然,夕加一点点生 嫩迟疑,顿了一顿,他握住剧本,“我想……没有问题。”抬头一笑,他说:“就当考验一下自己。只是过了两年,大家可能都忘记我了,对于宣传没有影响吗?” “大家怎么会忘记你呢?”温可梨失笑,“你是声优界的奇迹,我想就算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人忘记你的。” “呵呵,不要在录音室里放可以让我发疯的东西。” “哈哈,我会让监督请保镖看场,不会让你有得手的机会的。” “嗯……我相信我会成功的。” “我也有这种预感。” ③@③ 名和大学。 中文系二年级。 “染白,杂志社寄给你的杂志。”同学递给她包裹,“染白,你连载的下一篇写完了没有?我很想看啊。” 颜染白拆开包裹,寄来的是《星谈蒙语》杂志,她在上面连载一篇小说,叫做《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小说很成功,她也已经写了半年多了,故事还在继续着。《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写的是一个童年受过虐待的男孩和一个简单女孩的故事,那男孩很有才气,那女孩默默等待他坚强成长,故事还没有结束,却已经透露着悲剧的色彩,如果不是题目“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 给人一点转折的希望,可能都会以为是个悲剧。染白的文字素来很优美,虽然是个淡淡的故事,却能给人一种伤痛的感觉,那些激烈的感情仿佛立体般,看了一眼就无法逃开这个故事。 当然因为这是她最用心写的故事,里面的感情全部都是真的。高三那年的事就如今人流泪的梦境,即使是写出来了,也依然常常在梦里惊醒,黯然神伤。如果当年没有离开他,也许……还可以在一起。 “下一章啊,”颜染白笑了笑,“我还没想出来呢,再说啦。” 同学失望地离开,“染白怎么可以这样?欺骗人类的感情。” “喂喂喂,我想听啊我想听啊。” “开大声一点。” “不要吵,安静!” 课间的教室,一群女生吵吵嚷嚷挤在一台可放声的随身听周围,“嘘——” 在干什么?颜染白奇怪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在迷广播剧?她也迷恋过,不过没有了那个人的声音之后就不太喜欢听了,也许从一开始迷恋的就不是广播剧,而是他而已。 “妖灵校园纪事,OntheRadio——”电台广播一阵笑声,接着放出《妖灵校园纪事》的主题曲。她知道那是个说校园有鬼的青春故事,里面五个主角各有特色,最有人气的是鬼鬼怪怪的学生会长川歧,校园有鬼全部都是他组织侦破,又会化身为可爱的Q版小孩子,特别讨人喜欢。当然其他角色据说也很不错,但是她没听,也就不记得有些什么其他人,川歧的介绍还是在《星谈蒙语》的动漫板块上看到的。 “我最爱有鬼的晚上。”广播里首先一个人低沉地,用对情人一般的语气说,接着一阵大笑,“玉田的声优——岑凤目。” “寂静的秋叶打断无言的沉思,是生、是死?当雨水落进池塘的瞬间,海棠花绽放出仙子……” 广播里另一人全是气音轻声细语,说到一半突然一群人忍不住笑起来,一人道:“等一下可梨,为什么是海棠花?在池塘里不是荷花吗?” 轻声细语仍然继续:“我念错了。” “哈哈哈——”广播里的人笑倒一片,接着刚才温柔的声音明亮起来,“寂静秋叶的沉思———静秋的声优,温可梨。” “恐惧是一种美妙的感受,你们为什么会害怕? 呵——呵——呵——“最后广播里拖着阴森怪异的腔调阴笑的就是《妖灵校园纪事》里最有人气的川歧。颜染白全身一震,这个声音?接着广播里传来熟悉的纤细柔和的嗓音,”令人恐惧与被恐惧笼罩着——川歧的声优,江夙砂。“ 夙砂他——复出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做到了,成功了,不再害怕了,对不对?手里的笔“嗒”的一声从桌上滚到了地上,她没留意,全神贯注地听着广播。 广播里一阵寒暄已经过去,主持人正在打开话题 “夙砂君,好久不见,你觉得川歧君与夙砂君本身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性格上的或者经历上的。” “嗯……众所周知……呵呵,”江夙砂在麦克风前面笑了起来,笑得好可爱,“两年前我出了问题进了疗养院。嗯……很开心还能够坐在这里和大家聊天。川歧君的经历和我本人应该是很接近的,我也因为心理问题到现在还住在疗养院,所以要说相似,在某些经历上是很相似的吧。当然……”他拖了一个长音,有点正在思考中请勿打扰。但又其实很呆的味道,“川歧君面对问题的时候比我要勇敢多了,就是这样。” “嗯,能把自己的心理问题坦白地说出来,夙砂君也是很有勇气的。我们给夙砂君鼓掌打气,祝他早日康复。” 广播里传来一阵掌声,夹着江夙砂柔和微微带着拖音的笑声,“你们这样我会很紧张的,呵呵呵……” “不是吧,夙砂君进录音室还会紧张?第一次和你合作的时候是八年前,你十三岁,我已经二十二了,那个时候……”笑起来的是剧中扮演老师的方据。 “那个时候方据君在录音室里哭不出来,被监督小姐用麦克风敲脑袋。”江夙砂认真柔软地说,说得很快。 “啪”的一声,大概是方据用什么东西敲了他的头,“这种事不要这么大声说出来。” “哈哈哈……”录音室里一片笑声。 颜染白不知不觉也泛起微笑,他……应该已经不讨厌自己了吧?他很幸福呢。支颐而坐,目光悄然地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窗外蓝天白云,飞机从云上飞过拉出一条白线,汽车和建筑的噪音隐隐传来,一切已经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坐在教室里听着他的声音,距离仿佛很近其实很遥远,她已经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此后他会过得愉快幸福,她也会吗?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过客,在此后的人生中不断怀念,借以做一生的沉淀?她其实常常在后悔,那么潇洒地放开了其实明知永远不能忘记的人,听见他此刻的幸福,其实她是妒忌的。长长叹了一口气,总是希望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希望他此刻的幸福完全都是因为她的伟大她的牺牲,说到底,她觉得好委屈,因为事到如今,夙砂他……依然不像感觉到她是很重要的。 她只是希望在他心里成为一个重要的人,让他日后想起来也会淡淡一笑,或者那都是不可能的呢。“他要的只是你的爱,而不是你这个人。”为什么会写《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也许就是因为彭葭的这一句话吧,从头到尾都不被祝福的爱情,她却爱得很认真。 广播继续。 “可梨君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主持人在进行快问快答。 “十八岁。” “配静秋君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嗯……那个……配遇到鬼的尖叫声,夙砂扮鬼吓我。” “呜——夙砂君居然会吓人,哪,换夙砂君。夙砂君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十三岁。” “哇——”录音室内一片笑声,“好年轻,对方是?” “嗯……”江夙砂的声音有些犹豫,“我忘记了。” “天啊。”录音室里一片殴打声,“你这人,没心没肺!” “有哪次恋爱夙砂君是没有忘记的?”主持人悄声问。 “哦……有很多。”江夙砂的声音柔和有点拖,“如果他们能够在无线旁边听的话,虽然我无法补偿什么,但真的很感激——他们陪在我身边的日子。” 感激——他们陪在我身边的日子。颜染白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就这么被合在一起感激了。不过他能够坦然说出感激,已经很不容易了吧?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傻瓜啊—— “换人,那么凤目君第一次恋爱……” 广播暂停了一阵,放出了一些广告和歌曲。她从地上捡起笔。成为他感激的人的一部分,夙砂啊夙砂…… 上课了,那广播被关得很小声,但也许是她耳力太好了,依然听得清楚。 “呵呵,那么请可梨君对最想说话的人说几句话。”广播里扯到了“恋爱”这个话题就没完没了,声优们相互打趣,笑得非常开心。 “阿妙,如果你听到我说话的话……”温可梨的温柔本来无人能挡,这么刻意的温存更让人恨不得化为他口中的“阿妙”,听他继续往下说:“今晚我不回家,因为在做广播,你听见的话请注意小鱼罐头放在你最经常睡懒觉的地方……” “等一下,阿妙究竟是什么东西?”听到一半大家已经笑倒了。 “我家的猫。” “切!变态温可梨。”_ “凤国君……你来对你最想说话的人说几句,这回不是‘我最爱有鬼的晚上’吧?” “我想对爸爸妈妈说,我工作得很开心,身体也很健康,请他们在家里不必为我担心,还有谢谢他们允许我做这一行,没有强迫我读医科。” “方据君?” “我想对我女儿说,生日那天爸爸一定会带你去植物园,这次绝不会因为工作耽误了。” “好顾家的方据君啊!夙砂君?” “嗯……我想说……”广播里江夙砂的声音总是拖着长音,仿佛随时在思考什么,他这么一拖,录音室的笑声渐渐平静下来,等着他接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响起来,柔和而有些……不安的味道,“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有没有资格和她说话……” 录音室里起了轻微的骚动,显然大家都对他这一句很意外。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她在听的话,我想…… 虽然我没有做到她所希望的那样坚强,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的声音微微有些纤细的硬咽,”我希望可以唱一首歌给她。“ “啊……夙砂君想唱什么歌?”主持人有些小心翼翼,因为江夙砂看起来有些异常。 “录音室里面有电子琴吧?”江夙砂轻轻地说,“我只会弹这一首,想弹给她听。” 过了一阵子,发出了一阵搬运和移动的声音,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江夙砂弹琴。 一阵轻柔寂寞的琴声,叮哈温柔如流水停云。江夙砂轻轻地开始唱:“相遇的时候,你还是那么自由。好心扶助我温柔的手,笑着陪我往前走。那个晚上的雨声,直到如今还清晰,我不曾想过你的温柔,会成为今生不绝的伤口。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哭过多少次,说过悲伤的故事,我们相拥以为可以这样不需要所有。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我的索取,无尽的要求,伤害了她还不够……不懂得,生存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生活。 扮演着,不幸的角色,我禁捆着你——和我的卑劣在一起沦落。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你终于说,要和我分手,虽然你真的爱我——却不愿让我——有一个人可以无尽地索求。你说我要学会一个人 走,因为爱我所以要和我分手,你的眼、无尽的温柔,在最终还是付出了所有,却不曾期待过幸福的时候——“ 江夙砂的歌唱得好长,咬宇那么清楚,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大有激烈的情绪,却索绕着至深至情的哀伤,从柔和的嗓音里淡淡出来,一丝一丝随着那琴声氛红了所有听众的眼睛。 “我不知应该怎么说,也许不该流泪再说要你爱我——但怎么说,我的脆弱,总是因为亏欠你……太多又太多……” 琴声在最后的时候激越起来,仿佛弹琴的人心情在这个时候激越起来,落了泪哭出了声。果然过了一阵,江夙砂那熟悉的微微颤抖如小猫一般的抽泣透过广播传了出来。 “哇——好深情——”班里的女孩窃窃私语,“究竟是谁让他哭?好感人的感情。” “就是就是,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听得我都想哭了。” 广播继续。 “夙砂君?没事吧?” “啊……”江夙砂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扑人别人怀里,似乎已控制住情绪,有些腼腆,“对不起,太投入了……对不起……” “呵呵,夙砂君的优点就是做事都非常投人啊,唱得好感人,是夙砂君自己作的歌曲吗?” “嗨” “可以告诉大家这个女孩是谁吗?” “嗯……我想她不会喜欢让大家知道,她是个不喜欢露面的女孩。” “她漂亮吗?” “不,不漂亮,只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人。” “你爱她吗?” “嗨,当然……如果她还要我的话。” “染白?”教室里染白旁边的女生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你在哭什么?喂!上课呢。” 颜染白趴在桌上抽泣,她是在哭,但是又在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没事的……” 这一首歌啊,她听一次就全部都记得。 夙砂……无论是否还能相遇,无论我们彼此身在何处,能听到你唱这样的歌,我为你所做的,已经全部都够了。 风淡云清,窗外历历清明,风吹树梢落叶寂静的声音,人生的幸福原本随时都能够找到。有你如此——我——真的已经足够了。 我爱你,夙砂,一直都爱你。 无论能不能再相遇,我永远都爱你。 九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 几个月后。 “夙砂,你唱给你最重要的人的那首歌最近传得好厉害。”上次录完Radio之后,几个人就常常来圣玛丽疗养院来找他,现在的夙砂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温暖,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接近,看见了他心情就特别愉快。 “是吗?”江夙砂正在给疗养院的孩子们晾衣服,洗衣机洗出了一大堆衣服,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理,江夙砂每每等到洗衣房洗好衣服就帮忙拿出来晾。 “网上传得到处都是,女孩子们还给那首歌编织了好多故事呢。”温可梨笑着丢了一本杂志给他,“你看这个,这个是我看过写得最好的一篇了。网上有好多连歌词都记错,这个至少没有记错歌词。 “呵呵,我只唱了一遍,要全部都记得很困难呢。”江夙砂晾起床单。 “但是可以大家一起凑啊,那天收听率那么高,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了呢。 “呵呵。 “夙砂,我想问——”温可梨帮着他晾床单,“是那个女孩吗?” “嗯?” “那天——那个送便当来的女孩。” 江夙砂有一阵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嗯。” “你们分手了?”温可梨跟着他叹了口气,“那天她看见……”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江夙砂立刻摇了摇头,“都是——都是因为我太懦弱了。”他展颜一笑,“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去找她。” “去找她吧,否则错过了你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温可梨微微一笑,“不要像我一样,到最后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只猫而已,会后悔的。” “哎。”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温顺得会融化一般,眼望着屋顶之上无边无际的蓝天,喷气飞机在蓝天拉过白色的线,蓝天下无边的高楼伴绿树,城市……就是如此,生活也就是如此。在如此劳碌繁忙的生活中,脚踏实地生活,脚踏实地地寻觅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他会寻觅下去,他还不曾认认真真地对她付出过什么,不曾对她说过爱她,也不曾让她感受过和他在一起——是会幸福的。 两年前和他在一起是不幸,但是现在他努力要让自己成为可以带给人幸福的人,为了她。 几天前。 “《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的结局写出来了?”编辑在电话里问。 “啊。”颜染白应了一声。 “不要每次都这么冷静嘛,是悲剧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虐待你笔下的人物,从精神上虐待他们,最后分手了对不对?可怜的俩孩子啊……”编辑在电话那头哀嚎。 “嗯……没有,没有分手。”颜染白很快解释了一句,“是喜剧,他们最后还是相爱的。” “真奇怪啊,居然会有好结果。还有你居然会借用江夙砂唱给情人的歌,真不像染白。” “咦?你也听了那天的广播?” “当然当然,那么轰动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听?不过你用了那首歌有点麻烦,江夙砂看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告你侵权,哈哈哈。” “呵呵,我想不会的。” “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别扭?”编辑在电话中问。 “啊?哪有啊……呵呵……”颜染白继续僵硬地笑,僵硬地回答。 “你今天显得很奇怪啊。 “啊,哪有啊,哈哈哈……”她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写完了故事,仿佛自己和他的故事也就这么结束了——那故事的结局虽然不是悲剧,他们虽然没有分手,但是却隔着半个世界,遥遥地相望着。一个成了众人眼里的天才,另一个带着祝福离开,虽然相爱着,却不能接近彼此的生活。也许就这样相爱一辈子,到了老来也许某一天牵着子孙相遇,然后相视微笑。 “喂?喂?”编辑被遗忘在电话那一边,叫了无数声都无人理睬。 圣玛丽疗养院。 “夙砂哥哥,我要吃苹果。”永永和京京在院子里追打,目标是京京手里的一个特别红的大苹果,“夙砂哥哥帮我打坏人,京京是大坏蛋,我要打110叫警察叔叔来……” “苹果是阿姨给我的,是我的。”京京绕着江夙砂跑,“永永不要脸,要抢我的东西。 “胡说,苹果是阿姨给我的……” “好了好了,两个都别吵,一人一半好不好?”江夙砂拦住两个吵吵闹闹的小鬼头,“你们要吃削皮的还是不削皮的?” “削皮的。”两个小鬼头异口同声地回答。 “真是两个懒虫。”‘江夙砂笑着各敲了一个响头,拥着进房间去找水果刀。 “夙砂哥哥是削给我吃的。”两个小鬼头还在吵,叽叽喳喳不知道真的斗气,还是只因为相互喜欢所以要挑衅。江夙砂目光流过房内的桌面,水果刀……嗯?桌上有个东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瞬眼之间,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 这是什么?江夙砂走过去拿起那个东西,是一本杂志。封面上几个略略浮起的圆形字——《星谈蒙语》,淡淡的紫色,很好看。上面列着几个文章的名字,最长的一个《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开》用了朦胧的乳白,在淡紫的底色中竟看得不大清晰,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看见了。作者的名字叫做“最后一片叶子”,是网名吧,怪怪的。记得有个故事,一个不成功的画家和一个快要病死的老人的故事,老人说看到门外围墙上的藤萝掉下最后一片叶子就死,结果那片叶子到了老人病好了也没有掉,老人康复之后出去看清楚,原来那竟是失败的画家画的惟一成功的作品。最后一片叶子,表示的是什么呢?濒死的拯救?求生的互助?挫败之后的成功?还是怀着真诚的希望去努力期待的奇迹? 无意识地翻开杂志,很容易就看到了刚才映人眼帘的那几句话: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 “最后一片叶子”是这样用他的这首歌,她写道:终于有一天,通过广播她听到了那首歌,“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她笑着哭了,也许她犯过的傻一切都值得,虽然经常后悔当年做过的选择,但是能听到他现在快乐,并记得她所做过的,幸福总是比悲伤多。隔着时空相爱着,虽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但怀念会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记得他的日子。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要窒息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胸口,两年来已经没有过这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猛地翻过书页,翻页之后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为他唱这样一首歌:相遇的时候,我还是那么自由。好心扶助你温柔的手,笑着陪你往前走。那个晚上的雨声,直到如今还清晰,我不曾想过你的依恋,会成为今生心情的停留。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哭过多少次,说过悲伤的故事,我们相拥以为可以这样不需要所有。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我答应过,不和你分手,无论多久我陪你走过。讨厌自己伤害了朋友,你哭泣着在我怀中发抖——人总活得那样的脆弱,面对过去未来总习惯闭起眼眸。我不得不要和你分手,不承担你的脆弱和你任性的要求。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我爱你,早已说出口,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爱人不需要神去拯救。能爱自己、能体贴温柔,你能快乐是我幸福的时候。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不必说,亏欠我太多,听着你为了我唱歌,我的眼泪和你的泪流—— 染白…… 他双手紧紧抓着那本杂志,全身在颤抖,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桌上,哭不出声、哭不出声,连抽泣都发不出来!染白染白染白……她始终还是爱他,始终还是……分了手之后还是爱他……她这个大傻瓜。 我已经好了,已经可以爱你了,为什么要写这么悲伤的故事?说什么“怀念会代替他的温柔,陪伴她走完记得他的日子”。染白是个莫名其妙的大傻瓜,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好了……我绝对不会再逃避!你写了这个东西就一定躲不掉!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要你自己——唱给我听!这样写的不算数!不算数!我不要—— “夙砂哥哥?”永永怯生生地看着他。 “嘘——”鬼精灵的京京嘘气,“我们走吧,哥哥在哭,一定是想起女朋友了。” “女朋友?永永才是哥哥的女朋友。” “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要,你又笨又丑,我要做夙砂哥哥的女朋友……”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怒目相向,又开始吵起来了。 紧闭了眼睛一会儿,江夙砂微笑地睁开眼睛,有些自嘲地捋起头发,“果然我还是太投入了,需要——冷静一点。”他擦掉脸上的泪痕,常常吸了一日气,拿起房里的电话对着杂志给杂志社打电话,“喂?《星谈蒙语》杂志社?”他的声音柔和平静。 “啊,这里是。请问您是……” “请问颜染白小姐的地址。” “啊?颜染白?”电话那边的人显得很诧异,隐约回过头去问究竟是谁。 “‘最后一片叶子’的本名,《他们都说我们会分刑的作者。”江夙砂带着笑平静地说。 “啊——”电话那边显得很尴尬,“我们这里很少有人直呼她的本名,请问您是……” “她朋友,请您告诉我她最近确切的地址。”他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淡淡的语调、不可捉摸的感情带给人强大的压力。 “……”电话那边犹豫了很久,才说:“她是名和大学二年纪的学生,地址是名和市名和大学中文系文学楼宿舍809室,不过……”她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觉得这样透露作者的讯息是不对的,但是对方已经“卡”的一声挂了。 名和市名和大学中文系文学楼宿舍809室。江夙砂用笔飞快地在便笺纸上记了下来,开始几个字还好,后面越写越颤抖,潦草不成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问地址的时候他的整个声音完全变调,不是存心的,只是太紧张太紧张了。 我想见你……我的血好热,疯狂地——想见你!江夙砂趴在桌上压着那张纸条,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微闭着眼睛。我好想立刻见你!染白染白染白…… 一个斜阳淡淡的夏日下午。 名和大学校园绿树成荫,轻微却充满生气的鸟鸣约略在树林深处,橘黄的阳光给校门附近的林阴道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映在青石地上,充满了古老的味道。暑气在午后五点左右逐渐消散,空气明快地流动,和着掠过树梢的轻松的微响,荡衣过抽,令人心旷神恰。 颜染白和同学上完下午第三节课出来,一边讨论期中考试的论文,一边笑着说班长和隔壁班的哪个男生拖手吃饭。 “又是他。”身边的人有些轻微地议论。 “谁?”颜染白顺口问。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从前天下午就站在门口,好像等什么人。”身边的同学回答,“大概是等女朋友吧,都是这个时候来。” “哦——”颜染白对于这等事一点兴趣没有,“你要出去吃饭吗?帮我买面包回来好不好?” “好,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整天吃面包对身体不好的,而且又容易肥哦。” “我懒得去饭堂啦。”颜染白笑着推她去。 “知道知道,中文系第一懒女。”同学念念叨叨地往外走。 她转身往学校里走,回宿舍睡觉去。 “染白。” 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呼唤,声音柔和纤细,虽然不大,却仿佛穿越了很多东西闻人她的耳朵,然后温柔地融化在她耳里,那一融化就直接化人了心中,让整颗心都暖了热了起来。 她僵硬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 “染白染白染白……”那个声音一迭声叫了起来,柔和而微微带着撒娇似的奶腔,但略高清拔的声线压住,越发显得纤细温柔。 这是——这是——她背着书包,紧握着书包的带子,摹然回身,裙据皆飘,眼里清清楚楚映出一个人。 一个带着浅浅微笑,吐气也很浅很纤细的人。他还是两年前那样:一身黑色西服,留长的褐色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那发结偏偏是白色的。她掩住口,那和她两年前写的救世主何其相似,他带着一身的阳光,微微有些腼腆地低头微笑,对着她“扑”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想,张开双臂,那个人笔直地扑人她怀里,拥抱着她纤细的肩头,把头抵在她颈项之间,还是那样小猫似的鼻音,一造声地说:“染白染白染白……” “笨蛋,除了这一句,你不会说点别的吗?”她的哭声和笑声一起发出,一手掩住眼睛,嘴角笑了起来,眼睛却哭了起来。 “嗨。”江夙砂紧紧搂着她,“我好想你,我回来了,我不要和你分手,你自已说的不算数,我还没有同意就不算分手,我想……我想和染白在一起。”他说到后来还是抽泣了,颤抖的细细的抽泣声,江夙砂特有的撒娇方式。 “别——总像个孩子一样。”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多人看着呢,不要这样,乖,别哭、别哭。” 说着和当年相同的话,她自己忍耐不住,抱着江夙砂,“别这样——”她颤声说,一声清晰的抽泣传人江夙砂耳里,她先哭了。 慢慢抬起头来,眼前哭得像个小兔子一样的女孩就是染白吗?第一次觉得她并不坚强,第一次觉得她也好柔弱,第一次才觉得她——也只是个孩子。“染白,” 他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柔声说,“别哭,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含泪看着他的笑颜,第一次觉得他可以依靠,偎人他怀里,闭上眼睛,她说:“嗯。” 周围响起一阵掌声,江夙砂回头,果然有好多人一边看着,带着好奇或者看戏那样的眼神。也有些特别单纯善良的有着祝福的眼神,他回头环视着围观的人,一时间没有什么表情。当围观的人觉得他不知是否生气而有些不安的时候,他展颜一笑。这下围观的人都会心笑了起来,气氛变得很友好。江夙砂紧拥染白的手,低声说:“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颜染白脸上慢慢泛起红晕,不必又吃面包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出去吃饭,“嗯。” 两年了,她好像变得柔弱了。他揉揉她的头,原来她的发丝也很柔软,也像个孩子一样。 “染白?”校园口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刚才出去买东西的同学回来,提着买回来的面包,困惑地看着和一个漂亮男人相拥的颜染白,“你?他……” 颜染白抬头看着江夙砂,迟疑着不知道自己算是他的什么人,却听他用极其柔软呢映的声音说:“啊,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他拉着她走过去和她同学握手,“染白的同学吗?你好。” “你好。”发傻的同学呆呆地和他握手,突然捂住嘴一声尖叫,指着江夙砂,“江夙砂!” 这一声尖叫出来人人侧目,颜染白目瞪口呆,他却依然很有耐心地微笑,吐气极浅地呵出一个字:“嗨” “染白啊——”同学面无血色地看着被江夙砂搂在怀里的颜染白,“那个……那首歌不会是唱给你听的吧?” “啊?”颜染白傻笑,她今天脑袋罢工,什么都不知道,被他搂在怀里,她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嗨。”江夙砂笑颜灿烂,“染白是我最重要的人。” 围观的人的议论登时扩大了好几倍,江夙砂却不管那么多,拥着怔怔犹如身在梦里的颜染白从校园离开,阳光照得两个人发丝纤毫必现,肌肤都被照射得快要透明一般,江夙砂幽幽眼眸里的温柔成为阳光里惟一的颜色。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人群里不知道谁轻声唱了起来,听见的人都觉得心灵一阵的颤抖,突然很希望也找到一个人,可以好好爱他。 @@③ “夙砂,夙夙呢?”和江夙砂一起坐在咖啡屋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问,颜染白有些轻微的不安,“我以为你会和蓉小姐在一起,夙夙他……毕竟是你的……” “夙夙他不是我的孩子。”江夙砂低声说,“太蓉在孤儿院领养了弃婴,起先是因为她不能生育,对待爱人不认真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但是领养了夙夙以后,她就想利用孩子试试看能不能逼迫我和她在一起。两年前你走了以后她来向我道歉,她以为是孩子的事害得我……”他轻轻叹了口气,“但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无论我怎么道歉都弥补不了对她的伤害,我实在不应该……” “好了。”颜染白柔声说,伸手与他相握,“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会努力做个自己喜欢的人,对不对?” “晦。”他的出气向来浅,这么淡淡一吐,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呵了出来,“当然。” “这两年蓉小姐和夙夙怎么样了?” “嫁给宿时了。”江夙砂放下咖啡杯,“可惜结婚的时候我没能去祝贺。” “还住在疗养院里?我以为你早已经离开,现在…… 还会害怕吗?“她有些自嘲,淡淡地苦笑,”我以为你会离开那里,结果是我离开了。“考上名和大学,她从千足市搬到名和市,原先以为会是江夙砂先离开她的生活,结果却是她先抽身离开,他居然还在那里,两年都没有变。 “有时候,做噩梦的时候还是会害怕的,但是……”他轻微咬了咬嘴唇,“我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绒毛熊陪我,它的味道很像你。”他还没说完,却看见她掩着嘴笑,微微一怔,低声埋怨:“有什么好笑的?” “你买……洋娃娃陪你……哈哈哈,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哈哈哈。”她还在那里笑,“整天撒娇,害怕了等着人救你的……小孩子,哈哈哈。” “染白。”他恼羞成怒,低低地埋怨。 谈谈说说,各自说着两年来的经历,时间很快过去,吃完饭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空一片阴云,抑郁着暑气似乎快要下雨。江夙砂和颜染白并肩街上走,“不如我们去听广场音乐会,好不好?” “随便你,什么时候你竟喜欢起音乐会这种东西?”她低笑,“高雅音乐啊,说实话我不是特别喜欢。” “我说的是广场音乐会啊,”江夙砂柔和地说, “晚上音乐喷泉的广场,自愿的人组成乐团,到了一定的时间大家一起集合,在夜色和星光中演奏乐曲。技术也许并不很高,但是听了令人心情愉快。”他对着染白伸出手,“要不要试试?是很温柔的东西。” 他变得有主见起来了啊。她弯起眼睛一笑,“嗨!” 两个人手牵手走向城市的音乐广场,广场上的灯光映照得夜幕化为朦胧的彩色,泉水随着音乐起落跳跃,许多人集中在广场周围,有些在跳舞,有些在游戏,有些在散步。 “气氛很好,对不对?”江夙砂带着染白慢慢沿着音乐喷泉和乐团的四周散步。 乐团弹奏着流水般的旋律,染白仔细地听着,“这是什么?听起来让人很想跳舞。” “呵呵,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嗯……我觉得节奏太快了一点,不是舞技高超的人跳不起来呢。” 染白望着他这样沉吟着微笑、慢慢思考的表情,不觉“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变高雅了,居然会听古典音乐,感觉上像被夙砂超越了。”她对着天空摊开手掌,望着云层密布的天空,“两年前你还是只会听我教训的孩子一样,现在感觉你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她展颜一笑,“我已经赶不上了。” “不,想追上来的人是我。”江夙砂把手放在她摊开的手上,握住,“我想做一个配得起染白的、不需要她保护的男人,如此而已。”轻轻带起染白,随着音乐在广场里转身,此刻乐团里演奏的是贝多芬的《小夜曲圆舞曲》,正可以跳舞。 “我不会跳舞。”她被他拉在怀里,低声说。 “我带着你跳。”他柔声说。 唉——在这样的灯光、音乐和气氛下听见他全是浅浅气息的声音,怎么也抵挡不了那种醺然欲醉的感觉,像在做梦。身周有许多情侣也在旋转着,低声絮絮地交谈,却一点也没有破坏夜里寂静温柔的气氛。 “夙砂,我爱你。”她低声说。 “嗯哼。”他居然侧着头微笑,过了好一阵不回答。 “夙砂?”她诧异地抬头。 迎面是他润泽温暖的唇,封上她欲启的嘴,“闭起眼睛,笨蛋。”他呵气在耳边,低低地笑着,“我也…… 爱你。谢谢你爱我。“ “笨蛋!”她被动地被他吻着,只能骂出这两个字,接着就完全被他幽黑漂亮的眼睛夺去了注意力。 突然,跳舞的人群纷纷散开,下雨了。 “哇!”江夙砂拉着颜染白往音乐广场旁边的小巷里跑,跑到半途她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包——”,猛地停下来,只见一个男人抓着染白的背包飞快地往雨幕深处跑去,是趁乱抢夺的扒手。 “天啊,我的钥匙和照片……”她平生第一次遭遇抢夺,整个人都呆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抢她的东西,背包被抢走了半分钟内她怔在那里。 “该死!”江夙砂一拍她的肩,“等我。”他追了上去。钱应该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染白的钥匙和照片吧?没有钥匙不能回宿舍是小事,如果对她来说重要的照片丢了,应该是怎么样都不能弥补的。 “等……等一等!”颜染白陡然清醒,失声叫了起来,“算了,天这么黑,快要下大雨了,不要一个人去……”她跟着追了上去,这里是城市的贫民区啊,布满小巷和死角,他还是怕黑的吧?怕一个人怕得要死,怕黑、怕空房子、怕可以用做凶器的工具,短短两年,无论他怎么样努力,也是不能完全去除那些恐惧的吧? 记得那一个下雨天,他带着夙夙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打电话过去找他的时候,害怕得只会哭啊。一边追,一边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他真的变了。 夺走背包的扒手被江夙砂这么一追闯入了某条小巷里面,跑到头才发觉是条死胡同,猛地转过身来,愤愤地“挣”的一声亮出刀子,“这么死追,小子你也太不识相了,找死!” 江夙砂追到距离扒手两米之外的地方停下,眼前是闪闪发光的刀刃,这是他从九岁之后第一次直接面对杀人的刀刃,那闪闪的冷光上仿佛依旧映出当年被沃森用斧头砍碎的尸体,右手本能地握住左手手腕,手指接触到手腕上的道道疤痕,一时间心里什么都没想,直视着拿着刀挥舞的扒手。 “夙砂!”远远的背后颜染白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眼见他面对着刀刃,脸上忍不住变色,“我的包不要了,你快回来,快回来啊!” 扒手紧张地拿着小刀挥舞,“你……你还不走,你再过来我真的捅了你,快走,快走!”铮亮的水果刀在江夙砂鼻尖前挥来挥去,倾盆大雨中,小巷的屋檐流水如注,哗哗的雨声让他更加不安,频频张望是否还有别人过来。 毫无预兆的,江夙砂笑了,他直视着那把刀,踏前了一步。 “你……你快走,你不走老子捅了你。”扒手更加紧张了,这人居然不怕……不,不只是不怕,他是不在乎那把刀。有些白痴或者以为自己够能力躲过刀的攻击,而这个人不是,他是明知道刀刃会砍在身上,但是他不在乎,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那么年轻漂亮的脸,为什么充满不在乎? 江夙砂又踏上前一步,微笑着伸出手,柔声说:“把背包还给我。” 扒手猛地往前挥了一下刀刃,“别过来,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不在乎”的眼睛,刀子在手也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优势,这个人令人害怕。 “夙砂!”颜染白追到了他背后,“别过去! “没事的。”江夙砂的声音在雨中依然清晰动人,“他不敢的。 扒手陡然震动了一下,“他妈的你说谁不敢捅人? 别过来,再过来老子真的捅了。“他已经无路可退,被江夙砂逼到了围墙边。 江夙砂再踏前一步和他面对面,声音柔和清淡, “我不是想抓你,只是想要回背包,你不用害怕的。 他微微弯下腰,像对着疗养院的孩子们一样地微笑, “不必害怕的。把背包还给我好不好? 扒手一咬牙,一刀向江夙砂鼻尖砍去。染白尖叫一声:“夙砂!”她仓皇地扑到了江夙砂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江夙砂居然没动,连眼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那柄水果刀在他鼻尖硬生生停住,扒手满手冷汗,他的手不下去——那是活生生一个人啊!他怎么捅得下去?为了一个背包伤人,他还没做过,从前的人都会被他吓跑,为什么这个人完全不在乎? “啪”的一声,江夙砂握住他的手,水果刀很轻易地就易手了。颜染白惊魂未定,“夙砂!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她好怕!终于知道恐惧是多么令人憎恨的感觉,全身毛孔都竖起来了,心脏都不跳了,冷汗浸透全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感觉绝对不要再尝试一次。“夙砂,我好怕。”她扑入他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终于明白了他当年的感受,他那是多么凄厉地求救啊。 “啊——”他没想过会吓坏了染白,温柔地环住她的肩,“没事的,傻瓜。”他对颜染白温柔地说:“刀——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我刚刚才明白,有些人连拿刀见血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勇气。”他看着扒手,“刀——不是你玩得起的东西,要拿刀见血,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他居然笑得那么自然。“要拿刀见血是需要一些天分的”,这是什么话?扒手一阵毛骨惊然,只听江夙砂继续说:“要当真能疯狂的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他熟练地反手握刀,凭空一划,眨眨眼,“见到血的时候心情很兴奋很快意,而不是害怕,你行吗?” 扒手恐惧地睁大眼睛,这个人……这个人绝对不是第一次拿刀,那一刀划下的姿势那么熟练狠毒,“你…… 你……难道你是……最近通缉的杀人犯?“ 江夙砂笑而不答,只是伸出手,“你不适合玩刀,记住了,你没有那种天生疯狂的血液。”接着他好可爱地弯眉一笑,摊开手掌,“背包。” 扒手“啪”地丢下背包从江夙砂身边奔了出去,这一次似乎被严重惊吓到了,奔出去的时候面无人色。 “你果然还是——很变态的男人。”颜染白一边看着,一边夺下他手里的刀丢得远远的,一把抱住他,闭上眼睛有些哽咽地说:“拿什么刀杀什么人,你伤害的都是你自己,如果刚才那个傻瓜知道你下手的对象都是你自己,谁还会怕你?”她又哭又笑地说,“下一次不要逞英雄,谁要你做救世主?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谁要你救啊?” “那个人以后应该都不敢再拿刀砍人了吧?那不是很好吗?”江夙砂搂着她柔声安慰,“我没有说错什么,刀子——本来常人就不该有勇气用来伤害身体的,我们不需要这种勇气。” “以前不是那么害怕吗?现在为什么不怕了?”她紧紧搂着他确定他没事,含糊着声音问。 “他拿着刀比我还紧张,我突然想到——原来世界上拿着刀能毫不犹豫见血的人是很少的。”江夙砂帮她抬起地上的背包,“原来我比他强得多。”他笑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大笨蛋!”颜染白狠狠地瞪着他,“自己伤害自己很得意吗?以后再做这种令我担心的事,永远不理你。” “嗨!”他的声音软软、呆呆、傻傻还有些绵绵的拖拖拉拉,“好啦。” “走了,在这种黑漆漆、阴森森的地方,站久了都觉得毛骨惊然。”她握着江夙砂的手,嫣然一笑,“你不怕了倒是我怕了。” “嗯哼。”他柔柔地说,“我唱歌给你听。” “嗯。” 两个人相拥着往小巷外走,大雨哗哗地下,走出了小巷的屋檐,他们都没有伞,只能站在路边的挡雨板下避雨,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和亮闪闪的公路。 “相遇的时候,你还是那么自由。好心扶助我温柔的手,笑着陪我往前走。那个晚上的雨声,直到如今还清晰,我不曾想过你的温柔,会成为今生不绝的伤口。 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哭过多少次,说过悲伤的故事,我们相拥以为可以这样不需要所有。我一直期待你的温柔,也希望你能永远都爱我……“ 江夙砂的轻唱在夜雨里轻飘,比起那天广播里的寂寞,今夜更多了一份深情温柔。 “相遇的时候,我还是那么自由。好心扶助你温柔的手,笑着陪你往前走。那个晚上的雨声,直到如今还清晰,我不曾想过你的依恋,会成为今生心情的停留。 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哭过多少次,说过悲伤的故事,我们相拥以为可以这样不需要所有。你一直期待我的温柔,也希望我能永远都爱你,我答应过,不和你分手,无论多久我陪你走。“ 颜染白跟着他轻唱:“今夜的雨和那大一样多,今夜的你和那天一样的温柔,从今夜以后能牵你的手,忘却所有只剩你我、你我的自由——” 他们都说我和你到最后一定会分开,但是……相爱毕竟是相爱,真奇迹呢,今夜能够握手,能够有你在身边——陪我、爱我。她这样想,深深唤着身边人的气息,“要爱我啊。” 他温顺地应了一声:“嗯。” 一全文完一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