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作者:八口小锅 文案: 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司喆x窦忆慈 大写的双箭头 - 内向型选手小豆子同学加男神的QQ好几年了,等啊等,终于等到男神跟自己搭话,没想到对方上来就问:你好,请问你那有地儿住吗? 然后他们就同居了。 小豆子:他怎么这么好,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男神:小时候怎么没留意到他这么可爱,怎么才能教会他主动一点呢? - 声音好听情商比较高的攻x脑回路清奇左右不分的受 总之都是表面淡定,脑内自嗨的人。 小时候见过一面的故人重逢,迟来的一见钟情。 没什么复杂的设定,也不虐,就是两个普通人互相喜欢,从暧昧开始慢慢走到一起的恋爱故事,从头甜到尾,全是糖。 受比较迷糊,攻虽然有一点点坏,也只能耐心地等,顺便教教他怎么追求自己。 - 有一对戏份很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副cp的bg,还有一对隐形黄昏恋。 第1章 大屏幕上循环滚动着航班动态,绿色是到港,红色是延误,黄色是取消。窦忆慈仰着头,逐条地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快花了,才在满屏密集的信息里找到了从厦门飞来的CZ8958。 飞机已经落地了,大概还在滑行,窦忆慈情不自禁地攥紧了书包背带,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人头攒动的出口。 再过一会儿,他要接的人就会出现在那里。 好像能感受到一股正在接近的风尘仆仆的气息,怦怦的心跳声渐渐盖过了周围人来人往的嘈杂。 偌大的候机楼里回荡着语音播报,中文和英文交替,吐字标准清晰。 窦忆慈立在接机人群的后方,脑子里也有个遥远的声音,让他充满忐忑和微妙的期待。 离开这么久,有闽南口音了吗?窦忆慈一直觉得南方人讲话太嗲,但如果是他,应该会很好听的吧。 一如很多年前,刚上初中的窦忆慈从校园广播里听到的,伴随了一整个学期的午休,也占据了他中学时代大部分记忆的那个声音。 后来他常想,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从没想到过要打听一下声音的主人呢?如果能早点认识,这些年,他或许就会是他通讯录里某个可以偶尔翻出来聊聊天的朋友,逢年过节互发祝福的校友。 可惜十二岁的窦忆慈只是个腼腆内向的小男生,初入新的校园,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哪有什么主动结交高年级同学的勇气和意识。 所以,当他终于有一天在音乐教室里见到司喆,已经是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初三的毕业典礼刚刚结束。 青春的滋味大多跟单纯的心动有关。男生的衬衣洁白如新,胸前别着校徽,头发上落了星星点点金色的粉末。 那个下午,作为被推荐的接班人,窦忆慈从司喆手里接过了剩余未播的稿件、播音员的袖标和广播室的钥匙。 一面之缘,匆忙而短暂的交接,中间隔着的是毫无交集的十一年。本来就不熟,再见更是等同于陌生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紧张得不太寻常。 回忆是打发时间最快速有效的方式。窦忆慈的思绪被眼前忽然发生的骚动打断,他定了定神,跟着往前挪了几步,不好意思又不得不伸长脖子,视线从挡在身前那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穿过,依次落在刚取了行李正往外走的每一个旅客身上。 不像,不像,这个……也不像。 都不是司喆。为了看得清楚,窦忆慈今天特意戴了隐形眼镜,所以十分笃定。 司喆的照片被他保存在手机相册里,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几十遍,自认为已经眼熟到化成灰也不会认错的地步。 所以人呢?难道不是这一批?还没出来?一会儿见到了该怎么招呼还没想好,窦忆慈这时却莫名地焦急起来。 接到人的都在陆续离开,窦忆慈看着他们,不由地想,早知道也做个手举牌好了,可是写什么呢?就写两个大字,还是写接校友,接学长?再不然,写欢迎鹭岛区报的司喆同志莅临本市指导工作? 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时,窦忆慈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很有分寸地碰了一下。 他扭头,对上一张比照片要生动太多的脸,一双含笑的眼,从那对黑亮的瞳孔里仿佛看到了荏苒的时光,一个曾经年少的无知的小孩。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广州飞来本站的HU7802次航班,将在北京时间十八点四十分到达本站。” “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航班一趟接着一趟抵达,很快就又有一批刚下机的旅客从通道的尽头涌向出口。 到了啊......窦忆慈迟钝地眨了眨眼,顿觉步履如飞的人潮之中,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放慢速度停了下来,不再推着他匆匆向前。 “是忆慈吗?我应该没认错吧?”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人,司喆有点尴尬,又不好当面拿照片出来比对。“喊你你没听见,就拍了你一下,抱歉。” 没有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让人“耳朵怀孕”的嗓音,窦忆慈还在恍惚中反复地回味。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司喆又试探着重复了一遍:“窦忆慈?” 啊,在叫我!窦忆慈终于回过神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是我是我,没关系,那个,你怎么......从哪里出来的?” 没认错就好,司喆松了口气,把背包换到另只手上拎着,指了指身后。 “不是约好在出口的左边见吗?” 左边?是啊,我这不是...... 窦忆慈一边纳闷,一边习惯性地伸出两只手来判断。 ......不是就在左边吗? 第2章 原来是个没有方向感的小迷糊,司喆观察着窦忆慈的小动作,片刻后眉头舒展,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是我的问题,没理解清楚,你说的是跟我相对的左边。” 这下轮到窦忆慈不好意思了,他太知道自己分不清左右的毛病。准备了半天,居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蠢死了,真想给自己一脚! 还好司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总之打扰你,给你添麻烦了,一会儿你来挑地方,我请你吃饭。” 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比较迟钝,但窦忆慈性格里也有男孩子爽快的一面。 “那怎么行,你大老远来,应该是我尽地主之谊,先说好,不许争。” 司喆被他可爱到了:“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走吧,边走边聊?” 这个时段从机场往市区开必然会堵车,饭点人多,确实不能再磨蹭了。窦忆慈“嗯”了一声,抬起头左看右看,迈开步子寻找着返回停车场的方向。 司喆走在他右边,按照指示有意识地把他往正确的路线上引。 “你好高啊......”窦忆慈在无形的压迫中小声感叹,又问:“怎么只带了这么一点儿行李?” 他本来就紧张,脑子里好像有很多问题,又好像一片空白,走着走着就从带领成了跟随,全然不知自己这个“地主”当得有多不尽职。 “嫌麻烦,经常出差习惯了。一个月而已,需要什么临时去买就行。”司喆回答道。 只有一个月,三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定要好好把握。 可具体要把握什么,窦忆慈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小时候错失的友谊吧,他想。 当年仅凭声音和那一眼,窦忆慈就满脑子都是“想跟他做朋友,想变成他那样的人”,直到后来长大了,思维逐渐理性,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盲目——除了名字,他对司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几乎一无所知。 但他清楚自己,无论到了什么年纪,依然是个感性多过于理性的人。 好奇、羡慕,什么都好,现在终于有机会去了解,虽然迟了,却还是抑制不住想弥补自己年少时一个小小遗憾的冲动。 到目前为止,自己单方面给司喆加的滤镜还在——从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司喆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应该很好相处,这就够了,窦忆慈知道自己不能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 只要滤镜不碎就好。 其实窦忆慈很早就有了司喆的QQ,他同学徐闯的表哥跟司喆是邻居,徐闯去表哥家玩的时候跟司喆一起打过游戏,互加了好友。 司喆的网名就叫司喆,窦忆慈在徐闯翻好友列表的时候一眼就锁定了这两个字。 就是在你之前的那个校园广播主持人嘛,初三1班的,好像全家都搬到外地去了,徐闯一边说着,一边把QQ号复制下来发给了窦忆慈。 那串数字窦忆慈都背下来了,至今还能脱口而出。搜索了无数次,过了好几个月才点了添加,删删改改,最终只在验证信息里写了一句“你好,我是窦忆慈。” 有了微信之后很多人就不怎么用QQ了,司喆是那些暗下去的头像里少数几个还会亮起的好友之一,时常在夜里上线。 究竟记得还是不记得自己,对面一直没有回应。七年里,窦忆慈始终没有找到开展对话的方式,直到三天前,司喆主动给他发来了消息。 看着那个跳动的企鹅头像,窦忆慈第一反应是对方可能被盗号了。 想起这些兜兜转转的渊源,才发觉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刚刚见面,能聊的不多,上车后窦忆慈把提前买好的水递给司喆,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几口,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想在开车之前短暂地休息一下。 司喆把座椅调后了一些,看看车里,有些惊讶:“手动挡啊,厉害。” 窦忆慈不停地眨眼,想揉又不敢用力:“是我爸的车,我就偶尔开一下,技术不行的,随时都有可能熄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喆当然想不到窦忆慈为了接他,提前把车开回来练了好几天,来的时候还是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一路上都在被其他车按喇叭抱怨。他只是有点不忍心让一个分不清左右的人给自己当司机,刚想说要不我来开吧,就看见了窦忆慈泛着泪花的眼角。 “你眼睛怎么了?”司喆从座椅中间抽出一张纸巾。 窦忆慈接过,道了声谢:“还是不太习惯隐形眼镜,戴久了有点难受。” “那就摘了吧,休息一下,我来开。” “啊,你认识路吗?” “不是有导航吗?我跑突发经常需要开车去不熟悉的地方,好歹是在这里长大的,放心,没问题。”司喆从包里掏出一支免洗洗手液,让窦忆慈洗了手再摘眼镜。 窦忆慈眼睛都磨红了,他车技不行,视力再跟不上就更危险了,无奈之下只好下车跟司喆交换了位置。 司喆熟练地把车发动,挂上挡,一边缩放屏幕里的地图研究路线,一边关心着旁边的窦忆慈:“取出来了吗?” 窦忆慈正对着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抠自己的眼珠。 “太干了,弄不出来......”他越抠越急躁,没了耐心。“啊!什么破东西,一点儿也不好用!” 看着挺文静的,怎么对自己这么粗暴,司喆笑着摇了摇头,把车又挂回到空挡,挤出些洗手液在手心搓开,仔细地洗,尤其是指腹。 “下回记得随身带润滑液。我帮你试试吧,过来点。”他像哄小孩子那样对窦忆慈招了招手。 眼睛不舒服得厉害,窦忆慈气急败坏,没功夫多想就转身面向司喆,满脸都是泪水,鼻头也红红的。 司喆捧起窦忆慈的脸,用手指轻轻撑开了他的眼皮,借头顶的一点光查看透明镜片的位置。 距离瞬间拉近,近到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闻到他衣领间淡淡烟草味的程度,窦忆慈僵硬地保持着姿势,瞪大的双眼里,眼珠不敢也彻底不会动了。 睫毛颤得厉害,很难控制得住,司喆的声音像一缎绸子拂过耳畔。 “看着我,别眨眼啊——” 眼球感觉到触碰的同时,一只镜片已经被准确无误地捏了出去。 视线模糊之前,窦忆慈觉得那层滤镜好像更真实了,也并非只出于自己的幻想,而是真实地存在于司喆身上,才让他如此美好。 第3章 窦忆慈的隐形是在商场的眼镜店买的,店员推荐的牌子,很贵,但买两盒送两盒,他就觉得还挺划算。 只是买回家放在抽屉里至今没用过几副,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会过期。 不常用的原因,一是眼睛本身比较敏感,再好的材质也戴不习惯;二是他发现戴了隐形之后,脸上任何细微的瑕疵都变得异常清晰,看着有点糟心。 不过,以上这些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克服的,所以第三点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总是记不清到底左眼还是右眼的度数更高一些。 框架眼镜会把鼻梁压出两个很丑的印子,并且对强迫症不太友好,会忍不住不停地取下来擦拭,非工作时间窦忆慈能不戴也尽量不戴。 平时乘公交车上下班,不戴眼镜最大的困扰是容易把3看成8,把8看成0,好几次坐着坐着发现窗外环境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上错车了。 特别是到了夜里,所有发光的物体都带着重影,分辨起来特别费劲。 被叫醒时车窗外天已经黑了,窦忆慈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认出前方栏杆上一排滚动的红字是他家小区停车场入口的LED。 一旁有人扶着方向盘看他,表情被夜色模糊得不清不楚:“不知道是几栋几楼,保安不让进,只能把你叫醒了。” 窦忆慈如梦方醒,这才想起来是司喆在他身边。 司喆说话的声音有种让人放松的磁性,太催眠了,窦忆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从机场出来后,他一直闭着眼睛,一面缓解不适,一面平复心跳,听他讲这次过来的安排,一开始还专心地回应着,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小时候也是这样,吃过午饭最容易犯困,下午课前大家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广播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别人都期待点歌环节,只有窦忆慈爱听沉闷的报告、来自某个青春期少男或少女的不知所云的投稿,直到上课铃响。 作为男生,窦忆慈也经历过尴尬的变声期,而这么多年过去,司喆的声音只是变得比小时候成熟,更有味道,比什么字正腔圆的专业播音员和午夜情感节目里故作深沉的主持人还要悦耳。 但现在可不是陶醉的时候,让客人当司机已经很失礼了,窦忆慈赶紧探头过去,朝等在外面的保安打声招呼,报了家门,再指挥司喆把车开进负一层,左拐右拐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离电梯最近的位子。 看看表,居然都八点了。车停好后窦忆慈有点内疚地问:“我睡了多久?你饿了没?” “想吃什么?小区后面有条食街,走路五分钟就到,直接去还是先上楼放东西?反正东西也不多,放在车里或者背着去都行,开手动挡累吧?我帮你背......” 司喆耐心地听窦忆慈啰嗦,等他终于停下来了,没有更多要补充了,才回答他:“改天再去,先回家吧,临时有稿要改,叫个外卖?我什么都吃,你定。” “哦,行。”窦忆慈热情被浇熄,有点小扫兴,他其实特别想带司喆去食街吃麻辣烫,味道跟原来开在中学马路对面的那家很像,可惜店小人手不够,也没上外送平台。 电梯停在十楼,窦忆慈独自住一间小公寓,一室一厅,摆设不多,收拾得井井有条,挺温馨的。 前一天刚打扫过的屋子里有股清洁剂类的气味,客厅与卧室的地面高度不同,做了两层台阶,沙发背靠着书桌,后方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架子,上面塞满了分门别类的书。 进门换了鞋,司喆问窦忆慈要了WiFi密码,征得同意后就坐在书桌前,掏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打字速度飞快,头也不抬,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地响。 窦忆慈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走动,洗手,换衣服,给几盆植物浇了些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研究点什么外卖。 司喆是北京人,父母工作调动才去了南方,这么久没回来,头一顿肯定要吃京菜吧?炸酱面、涮羊肉、糖火烧之类?窦忆慈拿不准,扭头看他,想问问,又见他正拧着眉头思考,一只手的两指在口鼻间来回摩挲,忽然就想起了他身上的烟草味道。 窦忆慈是不抽烟的,家里也没有烟灰缸,他想了想,去厨房拿来一只装水果的碟子,放在了司喆的电脑旁边。 司喆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没有发现桌上多了东西,也没有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响。 第4章 小区后门直通食街,九月的北京已经进入秋季,空气清爽干燥,温差明显,窦忆慈只穿了件居家的T恤,露着胳膊,乍一见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路灯有几盏不亮,也不妨碍他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麻辣烫店里。 老板忙着应付排队的客人,抽出空来对窦忆慈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找地方坐,一会儿就按他一惯的口味帮他打包。 但窦忆慈这回却跟在客人后面排起了队。 他也急,担心自己的执着会让司喆挨饿,终于轮到他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话说得比哪一次都利索。 “今天要两份,菜肉都多来几种,一份辣,一份免辣,汤也多给点吧。” 窦忆慈从来都是一个人,吃素比吃肉多,无辣不欢,老板觉得稀奇:“怎么换口味啦?吃得完吗?” “嗯......没有,帮朋友买的,不知道他的喜好。” “女孩子好多爱吃辣又怕长痘痘,我给你单另装一袋辣椒酱回去,她喜欢多少可以自己加,再带两瓶酸奶,能解辣。”老板显然是误会了,好心想帮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呆小子一把。 窦忆慈果然有些脸红:“不是......好吧,谢谢老板。” 餐盒很热,回去时窦忆慈着急走得快,怕汤洒出来就一路端着,两只手倒来倒去,十指都烫红了。 到了家门口,他腾出手刚要掏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司喆伸手接过袋子,一边问他:“怎么特意跑出去买了?也不多穿件衣服。” “没找到其他想吃的......”窦忆慈弯腰换鞋,低着头撒了个谎。 司喆把麻辣烫放在茶几上,嗅了嗅:“好香啊,一闻就饿了。” “那你快吃,有辣有不辣,你挑喜欢的。”窦忆慈瞬间心情很好,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今天的麻辣烫就是格外地香。 司喆打开盖子却没急着吃,等窦忆慈洗手回来,先端起一只杯子递给了他。 “我自己找壶烧了水。从厦门带了些茶叶和点心给你,先喝点暖暖吧,白茶,试试看,我挺喜欢的。” 窦忆慈愣了一下才端起来抿,他扫一眼茶几,看到他拿给司喆当烟灰缸的碟子被司喆用来装了点心,一块一块码放得整整齐齐。 “好喝,我第一次喝。” 见他喜欢,司喆也挺高兴,拆了双筷子,又问:“你吃辣还是不辣?” “我......”窦忆慈不想再被客人照顾,犹豫了一下,决定赌赌看:“不辣......的吧。” “行,那正好,我吃辣,这个辣椒酱你要吗?不要我全加了啊。你空腹先少喝点茶,快来吃吧。” 司喆是真饿了,盘腿坐在地上,捞一筷子也不看是什么就送进嘴里,烫得直吸气,狼吞虎咽的,仰着脖子灌下一大口酸奶,跟窦忆慈想象的不太一样,却真实得可爱,很接地气。 “好吃,这个味道跟三中对面有一家很像,上学那会儿我经常去吃,辣椒也带劲儿,我每回得加三大勺。” 窦忆慈眼睛都亮了,语气倒还克制着:“嗯,我也......偶尔去吃。” 怎么这么巧,都猜对了,开心,好开心啊,清汤也吃得比山珍都有滋有味,还要什么辣椒助兴。 他的额头亮晶晶的,是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是这样的他啊,真想用手背帮他擦擦。 司喆带来的点心是椰子饼和马蹄酥,窦忆慈每样都尝了一块,配着白茶吃得撑破了肚皮。 “你要抽烟吗?可以抽的,我不介意。”他舔着嘴角的饼渣,胃满足了,人也放松。 “我不抽烟。”司喆正在发信息,放下手机抬头看他。“你抽?” “啊,我也不抽,我以为你抽......”窦忆慈感觉自己吃得太多,大脑不运转了。 “为什么?我看起来像个大烟枪吗?” “不是不是,你身上......好像有一点烟味儿。” 是吗?司喆揪起自己的衬衣领子,偏头去闻,忽然想起来了:“噢,是我的香水吧,TOMFORD的烟草乌木。” 这样啊,怪不得闻起来不觉得反感。 他是这样的他,又是那样的他,好像随性粗犷,又很有品位和腔调,真让人......好奇,好想靠近。 沙发可以拉开做床,收拾好残羹剩水,司喆先去洗澡,窦忆慈帮他铺好被褥,听见他在浴室里问风筒在哪。 “洗手池下面,右边的抽屉!” 司喆听见了,本能地觉得可疑,却还是选择信窦忆慈一回,结果拉开右边抽屉一看,果然没有。 “找到了吗?”窦忆慈走到门口来了。 “找到了。”司喆重新打开左边的抽屉,拿出风筒把头发吹干。 出来的时候窦忆慈还在门口等他。 “你太高了,沙发不够长,还是我来睡吧,你去睡床。” 司喆有189cm,约等于190cm,足足比窦忆慈高了11公分。他不用错身就能越过窦忆慈望向客厅:“不要紧,我是来借住的,怎么能占你的床。” 窦忆慈在他面前得仰头,眼神躲躲闪闪。 司喆换了T恤和运动短裤,身上还有热腾腾的水汽,肌肉紧致光泽。 “没关系啊,我有时候也会在沙发上睡。”看电视看着看着不小心睡着那种,听起来怪孤单的,窦忆慈不想告诉司喆。 来之前司喆特意说过,就当他是合租的室友,不用刻意款待。 “好了,玉米地,毒窝点,绿皮火车的硬座,比这恶劣的条件我都蹲过,别在意,你要是太客气,我反而觉得不自在,也让你不自在,不如去住酒店。”在这件事上,司喆的态度就没那么随和了。 窦忆慈没打算坚持,但一听最后一句,他就急了。 “别别,我只是怕休息不好影响你工作,天又冷了,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窦忆慈突然卡壳了,脸涨得通红。 是,床是双人床,很宽敞,睡三个人都没问题,但是窦忆慈小同志,你最好把舌头捋直,想清楚了再说。 第5章 一觉睡醒,司喆已经起来了,窦忆慈眯着惺忪的眼,看他在客厅走动,取背包里的东西,头发蓬松,姿态懒散,身体被窗帘滤过的微光镀了一层幽幽的蓝。 还真是裸睡啊......回想起昨晚他坚持睡沙发的理由,窦忆慈瞪大双眼,瞬间醒了个透。 看不清的部分可以用想象弥补,身材真好,黑色的平角内裤里......也饱满得非常明显。 司喆没发现窦忆慈醒了,在偷看他,还像平时一样,套了条裤子就开始运动,五十个俯卧撑一气呵成,做完神清气爽,从地板上一跃而起,走去浴室洗漱。 等他把门关上,窦忆慈才敢重重呼出一口燥热的气,吞着口水翻身,松开皱巴巴的被角,伸手摸了摸自己。 和他一样饱满,男人早晨都会有的反应,正常。 昨晚司喆沾枕头就着了,窦忆慈因为回来时在车里睡过一觉,吃太多胃胀,喝了茶叶等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半天没有困意,蒙着被子翻QQ和微信里自己跟司喆的聊天记录。 人就睡在他身边,他家里,他的沙发上,可静下来仔细想想,短短三天,这一切的发生还是让他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只要气场没有不合得厉害,男生之间还是很容易快速建立起友谊的,相处的方式也比较简单。窦忆慈其实有很多话,很多问题想跟司喆说,他拿不准什么时候能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或者“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话”这种句式作为闲聊的开头,但他知道反正不是今晚。 今晚很好,准点到达的航班很好,站错的位置很好,难用的隐形眼镜很好,回来路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梦也很好,麻辣烫、酸奶、白茶、小点心、敲击键盘和浴室里传出的风筒声,还有微熏的烟草乌木味,一切都很好。 进行时比过去时好一万倍。 徐闯的表哥五年前跟家人移民去加拿大了,窦忆慈断定这就是司喆会主动“麻烦”自己的原因——他离开得太久,这边已经没有什么能联系的亲戚和朋友了。 拉到头,再看一遍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句话,还是会紧张,心怦怦直跳。 星期六 23:37 司喆:Hi,你好啊,打扰了,请问你是在北京吗? 鬼知道自己那一刻慌成了什么样,手都在抖,怎么还能回复得这么平静迅速。 沙与沫:晚上好,是的。 沙与沫:[可爱] 司喆:[瓢虫] 司喆:是这样,过几天我要去北京出差一个月,想找个短租房,刚在网上看了一些,觉得都不太靠谱,所以冒昧地问一下你,有没有熟悉的可以介绍。 窦忆慈大学毕业才从家里搬出来,公寓是他爸早些年买的,地段虽不算太好,但胜在离区图书馆很近,能省不少路上的时间。 平时交际不多,也没怎么出过远门,窦忆慈还是头一回听说“短租房”这种东西,他赶紧点开网页搜索,一目十行地把信息浏览了一遍,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沙与沫:哦,要找什么样儿的?有什么要求吗? 司喆:干净就行。 司喆:离报业大厦近的话更好。 报业大厦?不就是图书馆斜对面的那栋楼吗?窦忆慈每天上下车那一站的站名就叫报业大厦。 打字的间隙,两只手的拇指紧张地搓揉着食指指侧,字斟句酌。 沙与沫:哦,那我住的这个小区里就有很多,坏境还可以的。 司喆:那太好了,小区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 沙与沫:蔚蓝公寓。 沙与沫:我家也能住,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样说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可是不然呢?他就是这么想的。 司喆应该是很专心地在跟窦忆慈聊天,回复得很快。 司喆:你家?[托腮]好突然,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窦忆慈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补救的办法,结果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 沙与沫:不会,我一个人住,最近正好缺钱,想把沙发租出去减轻压力。 等一下,这个说辞好像也不怎么巧妙...... 谁会放着宽敞舒适的酒店不住,去睡陌生人家里的沙发?又不是穷游的背包客...... 要不要撤回啊......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吧? 这次司喆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窦忆慈对着电脑屏幕等得抓心挠肺。 司喆:[偷笑]哈哈哈,好吧,我知道了。 司喆:加个微信吧,先付钱给你解决燃眉之急。 窦忆慈语塞了。 这是......决定来住了? 真的假的? 沙发哦! 司喆又发了一条:还在?我后天的飞机,下午到,方便吗? 后天?这么快!窦忆慈猛晃脑袋清醒了一下,来不及细想,赶紧回复,生怕对方改变主意。 看看日历,后天周一,正好是图书馆的闭馆日。 沙与沫:方便,我去接你。 司喆:太客气了,别耽误你工作,我自己应该也能找到。 沙与沫:不会,这是房东赠送的服务。 沙与沫:[敬礼] 司喆:[握手]感激,那就后天见了。 司喆:晚安。 一番对话下来,情绪百转千回,跌宕起伏,窦忆慈吁出长长一口气,如释重负又恋恋不舍地最后发了一个[月亮]过去,对着已经变灰的头像喃喃道,晚安,后天见。 ...... 关掉QQ,客厅里传来轻微的翻动声。月亮抱着云,风哄着星星,城市都睡了,散不尽的香还在空气中不安分地流蹿,撩拨着蠢蠢欲动的心。窦忆慈终于终于可以确认——没被盗号,七年也不算太久,他真的跟我说话了,他真的来了。 第6章 微信里有司喆上飞机前发来的自拍。当时窦忆慈翻了二十分钟,焦虑症都要犯了,好不容易才选出一张还算看得过眼的自己的照片,连同手机号码一起也给司喆发了过去。 发之前甚至想先P一下,美美颜,加个滤镜什么的,相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仔细品味才发现司喆的每一句回复都很体贴,很委婉,没有任何会让人尴尬或下不来台的字眼,把选择都给了对方,自己也有拒绝的余地,只要他想。 比如他说的是“不会给你添麻烦吗”,而不是“不好吧,我可能不习惯”。 比如他说“加个微信转账”,而不是“给个银行卡号”,这样更容易建立信任,窦忆慈还能顺便翻翻他的朋友圈。 再比如,明明是窦忆慈多此一举——又不是去什么深山老林的地方,没必要,更没有理由去接,司喆却在“能找到”前加了个“应该”,显得自己不太确定,就不会显得窦忆慈自作多情。 这些细节让窦忆慈感动,也让他对司喆好感倍增,但就是没有引发他更深的思考,继而察觉到处处存在的逻辑上的不合理。 平时不睡到闹钟响第三遍是不会起来的,反正也不用打扮,穿上衣服洗把脸就能走,到了单位再吃早餐。窦忆慈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早,趁司喆还没出来,他立刻起床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戴上一副黑框眼镜,去厨房烧水,准备早饭。 司喆用了点发泥,把头发抓得很随意很精神,白T恤外面套了件牛仔衬衣,下摆塞进裤腰,系着工装风的皮带,落拓有型。 他倚在冰箱上看窦忆慈煎蛋:“待遇也太好了,需要帮忙吗?” 窦忆慈有点害怕锅里溅出来的油,动作不太自然,明显是强装熟练:“不用啊,你坐着等一会儿吧。” 又问:“有什么不吃的吗?牛奶喝吗?” “都可以,我不挑。”司喆抬手看了看表,问窦忆慈:“你几点出门?” “一般是九点,坐九点十分那趟274,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 鹭岛区报属于厦门市委机关报,司喆这次出差有三个目的,一是追踪报道即将举行的党政会议,二是借年假办点私事,三嘛......还不确定。 “先过去报个到,跟这边的领导见个面。” “哦。”窦忆慈不太了解记者的工作,想接话又不知能说什么,幸好这时司喆又问:“我能看会儿电视吗?” 蛋煎好了,形有点散,但闻起来味道应该不赖,窦忆慈端起锅准备装盘,声音很小:“可以啊......你就,当作在自己家就好了。” 司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客厅开电视,顺便把煎蛋和牛奶先端了出去。 他有早起听英语新闻的习惯。一个人的时候窦忆慈很少开电视,只偶尔听听音乐,生活中没什么太多乐趣,习惯了安静就越来越不愿意接近吵闹,但这个早晨,电视机里新闻主播严肃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那些遥远的、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件,都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时间的频率。 六片吐司有两片烤得有些焦了,窦忆慈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还是下楼去买早点比较靠谱。 还好司喆对吃不太讲究,把煎蛋往面包里一夹,看电视吃东西两不误,一点儿渣都没剩。 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出门,窦忆慈背着书包走在司喆身边,像极了他还在读书的弟弟。 其实就差两岁,或许是因为工作关系,司喆看起来成熟稳重得多,窦忆慈问他要不要用车,他也不客气,只问车是你爸的,是不是得先跟他打声招呼。 “没事儿,反正他不开,你要到处跑还是有车比较方便,晚点我会跟他说的。” “那行,如果下班早我就去接你。”司喆不再推脱,也不许窦忆慈拒绝:“付使用费和当司机,你得选一样,不然我用得不安心。” 租车不如打车,收钱不是坑人么?窦忆慈哪有的选,他愣愣的搞不清状况,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了:“哦,那就当司机好了,我八点下班。” “那还挺早,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司喆接过车钥匙,径直向驾驶室一侧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窦忆慈刚系好安全带,老窦就来信息了:儿子,车用完了没?我明晚要去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 窦忆慈啃着嘴皮回他:参加婚礼不喝酒吗?开什么车啊,正式通知您,车我征用了,有事儿。 老窦:你能有什么事儿?违法乱纪的不予批准。 窦忆慈:反正是大事儿。 老窦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哦?还有比终生大事更大的事儿? 窦忆慈翻他爸一个白眼:别打听。 另一边司喆也在发信息。车已经打着了,车里两人都低着头,耳边只有发动机制造出的嗡嗡的闷响。 这会儿正是温哥华的晚餐时间,尹彬绝对是掐着点来八卦的。 尹彬:怎么样怎么样?这么早就起床了? 司喆:不怎么样,沙发又短又窄,不是很好睡[叹气] 尹彬:...... 尹彬:还真睡沙发了啊?我说你,又不是小孩儿,搞这么矜持干什么......服了。 不是吗?司喆抬头看旁边一眼,再次思考了一下,一个加他QQ七年都不说话的人,才刚见面,能接受同性追求,不被吓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也不是一点儿基础都没有,至少这七年谁也没把谁删掉,但有些东西只能存在与于记忆和想象之中,一旦捅破,或真的发生,就会变味,变得难以接受,司喆能感觉到窦忆慈对自己有好感,只是不确定他的好感到底跟什么有关。 窦忆慈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迷糊。 越想越觉得没谱,司喆心里苦笑:我至少得先确认自己的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吧,不然也太不负责任了。 尹彬:......我说,您一老油条,能别穿海魂衫站甲板了吗? 尹彬:没劲,浪费我感情,吃饭去了,拜拜了您。 司喆嘴角一弯:拜拜。 第7章 窦忆慈没踩着点打卡,还早到了五分钟,把拎着早餐晚他一步进办公室的迟心心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身上有油烟味儿。”迟心心围着窦忆慈踱步,推高鼻梁上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镜片,可疑地打量着他。 一大早的,手上要编目的书有一火车那么多,待会儿还要开会,窦忆慈撵她:“忙你的去,小心挨组长骂。” 正说着,组长进来了。迟心心立刻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对着窦忆慈指指点点:“这一批的编号不能再出错了,准确率没有96%以上的话,扣年终奖哦。” 窦忆慈:“......” 很有干劲嘛,组长投来赞许的目光,放下公文包,端起泡茶的杯子打水去了。 迟心心抓紧时间审问:“一个从来不做饭的单身狗,身上突然出现这种味道,不是厨师就是跟人同居了,而你只能是后者,谁啊?” 毕业才两年,窦忆慈的同事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前辈,私底下关系好的很少,只有迟心心与他年龄相仿,能聊到一起去,上班时间两人总是凑在一起,平日里没少被各位叔叔阿姨们乱点鸳鸯谱,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窦忆慈性格已经够古怪的了,迟心心比他还怪,十五岁就上了大学,PhD毕业,不想教书又不想离学术圈太远,就顺便考了个图书管理硕士,躲在采编室里边工作边搞研究,名副其实的学霸,什么都厉害,就是情商低得令人堪忧。 尤其在人际交往方面,窦忆慈跟她可以说是“难兄难弟”,也就比她强了那么一丁点。 比如单位聚餐,迟心心不参加的理由是“不知道那个餐厅在哪儿,也不知道坐什么车能到”,窦忆慈就会善意地提醒她,你这样太明显了,不如说那里的菜不怎么好吃,不去可以帮单位省一份经费。 友谊就是在类似的互助中建立起来的,要不是干这份工作的本质上都是怪人,没有最怪只有更怪,放在普通职场里,这两位基本没可能平平安安地生存到现在。 窦忆慈只有在司喆面前思维才勉强接近正常,因为在意所以谨慎,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 迟心心也没谈过恋爱,但多少有点女孩子天生的直觉和敏感,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煲偶像剧,特别无脑降智傻白甜的那种,还动不动就搬剧中的台词,显得自己很有阅历。 窦忆慈怀疑她最近又看了什么讲男主出轨的剧。 “快说,不然再也不帮你做reference了。”女博士说话三句有两句夹带术语,倒从来没有人觉得她做作。 “就是来了个朋友,出差,借住一段时间......”窦忆慈点开图书管理系统,输入自己的账号。“男的。” 一听是男的,迟心心扫兴地“哦”了一声:“还以为你抛下我脱单了呢。” “中午要吃什么?”窦忆慈莫名心虚,起身去档案柜里抱来厚厚一摞书单,放在办公桌上,把桌面砸出了一声闷响。 窦忆慈请迟心心吃饭就是为了让迟心心替自己去做referfence,也就是咨询,回答读者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学术相关的,也有“厕所在哪儿”、“WIFI怎么连不上”之类。 这项工作原本是几个资料馆的管理员轮流担任,但是最近,迟心心不知为何主动申请值班,热情高涨,弄得领导十分头疼,又不忍心打击她积极性,毕竟她在学术问题上快速作答的业务能力还是比大部分馆员强了太多,功过相抵,偶尔得罪人也就出面替她解决了。 别人不了解,只有窦忆慈清楚原因。下午经过三楼2区,他果然不出意外地在天文学和地球科学借阅区又见到了那个经常出现的人,以及坐在咨询台后面偷看的迟心心。 窦忆慈忽然觉得,他跟迟心心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又多了一条。 报社里怪人也很多,司喆到得太早,由无数格子间组成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昨晚熬夜看球的体育部记者躺在沙发上打盹,脸上盖着报纸。 社长还没来,司喆找到贴着主任姓名的办公桌,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玩起了游戏。 玩的是《魔法门之英雄无敌》,育碧九几年发行的回合制策略游戏,已经出手游了,他还在打单机版的III。 攻城攻到一半,主任来了,司喆马上抱起电脑,却被按着肩膀又坐了回去。 “兵力优势大的话可以用地下和元素嘛,伤害系数高还有反击,或者丢狮鹫进去,对方就没办法围攻了。”主任拉过一把椅子,盯着战斗界面说。 这轮没攻下来,司喆点击保存进程,退出了游戏,笑得谦虚:“有道理。” “怎么样,我们这儿办公条件有点寒酸,是不?”主任拍拍司喆的肩膀。“别嫌弃,我跟你爸当年就是在这个破地方没日没夜地打拼,把青春和秀发都耗没了。” 司喆还是笑:“老机关单位都这样,您现在的发量也挺浓密的,比我爸多多了。” 主任是陕西人,说话口音很重:“哈哈哈,你小子,有点儿意思。” “一会儿社长来了,我先带你跟他见面聊聊。你那几个专题他都很认可,传统媒体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真正能做深度,有发挥空间的不多了,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 “谢谢胡主任,费心了。”司喆点头表示赞同。 “谢什么,我跟你爸什么交情,其他年轻人我不敢保证,他的儿子,绝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新闻理想,媒体情怀,待在党报可惜了。” “机会难得,留下来吧,在我这儿放开手脚干,肯定给足你支持。” 司喆从头到尾都很稳重,这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有几分松懈。 “好,我一定好好考虑。” 第8章 大会两天后举行,负责摄影的同事明晚才到,主任让司喆跟报社的采访车,司喆问他借了张工作证,打算从明早开始,送完窦忆慈后把车停在这边,再去会场。 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从报社出来,司喆先去商场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吃的用的东西,又去咖啡厅随便填了填肚子,继续把城攻完,直到时间终于差不多了,才背着电脑走进区图书馆,在自修室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开始写稿。 临闭馆前十分钟,司喆给窦忆慈发了条信息,让他下班后到图书馆东侧的小路边,会准时过去接他。 眼看已经过了八点,车窗外天色渐暗,路人行色匆匆,却半天不见窦忆慈出来。司喆忽然一拍脑门,下车沿小路走了一段,这才远远看见呆小孩儿背着书包的身影,明显是走错了方向,刚刚折返回来。 见到司喆,窦忆慈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好像并不惊喜也不意外,走近了便问:“你吃饭了吗?” 司喆有点想笑,忍住了,摇摇头:“还没,刚忙完,你呢?” “哦,今天事儿多,来不及去食堂,只吃了两个蛋糕卷、一个旺旺大米饼,还有一杯柠檬茶。” “那应该不够吧。”司喆真的差一点就笑出来了。“一起去吃点儿?” 窦忆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行啊。” 回家正好路过簋街,这个点餐厅生意才开始红火,窦忆慈惦记着司喆爱吃辣,选了一家重庆烤鱼,跟在他身后被几个饭托迎进了店里。 再晚就得等位了。人多地方小,桌子之间挨得很近,窦忆慈已经很注意了,衬衣袖子还是不小心蹭上了一道油渍,他从包里掏出去渍笔,拧着手臂往胳膊肘上涂,姿势换来换去都很别扭,看不准具体的位置。 司喆见了便说:“我帮你吧。”然后就起身绕着桌子走了过来,在窦忆慈身旁坐下,接过笔帮他涂好去渍液,还揪起那一小片布料搓了几下。 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辣椒香,窦忆慈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烟草味,他看着正在用纸巾擦手的司喆,脱口而出:“要不你就坐这边儿吧,空调风往对面吹,待会儿被锅里的热气熏到,浑身都是味儿。” 双人位的长条凳两个人坐并不宽裕,司喆把袖子挽了起来:“好啊,正好我是左撇子。” 窦忆慈有点惊讶:“是吗?我昨天怎么没发现。” 司喆心想,昨天我还不是,所以你没发现呗。 “我两只手都行。” “这么厉害,吃饭写字打游戏,什么都行?” “大概吧。”司喆用左手给窦忆慈倒了杯茶。“除非你还能想到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窦忆慈还真的在脑子里搜索了起来,但没等他想出什么,烤好的鱼端上来了,还有一盘油爆虾,浓汤咕噜冒泡,扑鼻的香味瞬间扰乱了他的思绪。 司喆左手用筷子,夹菜挑刺一点儿问题没有,跟窦忆慈并肩挤在桌子同一边,右手撑在他身后的凳子边缘,胳膊也不打架,吃吃喝喝地倒挺和谐。 他用公筷给窦忆慈夹了块豆腐,看他眼镜被熏得起雾,想帮忙取,又担心轻浮冒犯,正犹豫呢,窦忆慈忽然转过头,隔着两片白蒙蒙的镜片看他,十指油乎乎的,有点无助:“呃......” 司喆被逗乐了,来不及放下筷子,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正面空间不够,就从窦忆慈背后环绕过去,以一个接近搂抱的姿势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睫毛也湿了,沾着蒸汽凝结成的细小水珠,又多又密,得再贴近些才能数得清楚。 眨眼的片刻,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 “司喆?” 第9章 窦忆慈觉得司喆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些透过隐形眼镜无所遁形的红血丝和黑眼圈,顿时心里一慌,在听到有人喊司喆名字的同时赶紧把脸别了过去。 司喆手里还拿着窦忆慈的眼镜,他回头,在隔壁一桌刚进来坐下的客人里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打过照面,对方立刻就确定了自己没认错人,直接走了过来。 “真是你!你丫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在群里说一声,大家好给你接风啊!” 窦忆慈低着头,只听清了几个字,有点好奇,什么群? “什么群?”司喆微笑着问,面对朋友瞬间变化的表情,神色相当镇定。 朋友这才留意到他身边有人:“哦,那什么,忘了你没在群里了......”说完又用眼神和口型询问:什么情况? 司喆站起来跟一头雾水的朋友握手:“多少年没见了?真是巧,一会儿过去找你叙叙旧。” 这演的是哪一出?朋友强忍着揭穿司喆的冲动,又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损他的机会,拐着弯儿骂他孙子:“可不是,太巧了,还一会儿什么啊,就现在呗,一起吃,都是熟人,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再回北京也好有个照应,别弄得跟孤儿似的。” 说罢他自作主张招呼服务员:“哎!帮忙挪一下碗筷,拼个桌!” 另一边其他几个人都在看着,司喆眉眼温和,手上用了点力,捏得朋友吃痛,龇牙咧嘴地直往回缩。 “下回,今晚就算了,我们——” “你去吧。” 话没说完,司喆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没了眼镜的窦忆慈目光有点涣散,司喆回头看他,他仰着头说:“去那边坐会儿吧,这边太挤了,全过来坐不下的。” 怎么还替人家考虑上了,司喆简直哭笑不得,又觉得他脑回路清奇得可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想到朋友还来劲了:“别介,扔下你一个算怎么回事儿,一起一起,去坐大桌,宽敞。” 好歹是知根知底的哥们儿,铁瓷,司喆离开北京这么多年,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联系,回来了不打招呼,确实不太厚道,他自认理亏。 别的没什么,只是不好意思让窦忆慈发现自己并非无亲无故,没必要找什么短租房,更没必要去睡他的沙发。 不过,要是他再多了解窦忆慈一些,就会知道窦忆慈根本联想不到那么多,是他过虑了。 窦忆慈还没吃饱,还想跟司喆再多坐一会儿,他觉得餐厅里人声鼎沸的反而气氛很好,很适合聊天,他想听司喆说说以前的事,说说自己,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从别的角度,别人的口中也行。 所以,当司喆弯下腰,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过去坐坐时,他没有扭捏就答应了:“行。” 鱼剩了不少没吃完,朋友说不要了不要了,过去再点新的,他请客一起结账,窦忆慈有点为难:“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行为。” 司喆也不主张浪费,他知道朋友只是好面子惯了,没有恶意,便叫服务员把鱼盛在盘子里端了过去,摆在自己面前,说店里湄公鱼已经售罄,这是最后一条,福底儿,千万别跟他抢。 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大家笑他:“您就踏实吃吧,没人稀罕。” 都是一条胡同里长大的,朋友还是很给面子,没拿刚才的事一直开司喆玩笑。难得聚在一起,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彼此的变化、目前的状态,一聊就停不下来,窦忆慈默默地听着,听他们说谁考公务员了,谁结婚三个月就离了,谁一毕业就跑去南苏丹当无国界医生,谁创业失败欠一屁股债,不再参加聚会,跟兄弟们渐行渐远。 也有听不太懂的,各行各业,水深水浅。司喆是一帮玩伴里年纪最小的,话不多,但知识面很广,随便聊几句就有人调侃,瞧瞧,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最终还是逃不掉被问感情问题,司喆用一句话简单带过,分了,现在单着,其他的就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窦忆慈把拌海蜇嚼得嘎吱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让人有一点点失望。 越晚人越多,空调开到最大也还是闷热,老板给每桌客人都送了一碗爽口的凉粉。 司喆陪窦忆慈吃已经冷掉的鱼,朋友给他倒酒,他推脱说开车了不方便,窦忆慈却劝他:“你喝,喝一点儿吧。” 谁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司喆有点好奇:“那待会儿你开?” 窦忆慈点了点头:“啊,不然呢?” “不然就叫个代驾。”司喆说着,拿来一只空杯和一瓶啤酒,放在窦忆慈面前。“能喝吗?陪我喝点儿?” 刚刚朋友突然出现,眼镜被司喆顺手装进了胸前的口袋,窦忆慈看一眼就心跳加速,有种自己的一部分被他护在了怀里的感觉。 他想他确实需要一点酒来放松一下。 喝当然能喝,太能了,平时回家陪老窦吃饭,红星二锅头,装白酒的小酒杯,他能喝两杯呢! 司喆看窦忆慈自信的样子,以为他真有点儿量,便给他也倒了一杯,泡沫下去之后只有三分之二,窦忆慈用胳膊肘碰他:“满上满上。” “悠着点儿,明天还要上班。”司喆笑着提醒,给他添满。 “就三杯吧,不多喝。”窦忆慈表现得很自律,司喆问他为什么,他又学老窦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 司喆举杯跟他轻碰:“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第10章 酒壮怂人胆是有道理的,三杯喝完,趁司喆去洗手间的功夫,窦忆慈主动跟人攀谈:“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朋友也都在兴头上,二两黄汤下肚,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他啊,怎么说呢,就俩字儿,人精!” “对对对,欸呦喂!瞧着是一尖孙儿,怎么就那么坏呢,蔫儿坏蔫儿坏的。” 窦忆慈大跌眼镜:“他坏?” “出馊主意的是他,自己不干,净指挥别人,被逮着了能言巧辩的也是他,就我们挨揍,你说坏不坏?” 那是挺坏的,窦忆慈没有怀疑,就是很难把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包括这两天见到的,跟他们所说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干什么呢?”司喆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窦忆慈端着杯子让朋友给他倒酒。 他没拦着,等酒倒好了,坐下来小声问窦忆慈:“不是就喝三杯吗?这第几杯了?” 窦忆慈现在一看到司喆,就满脑子都是“这个人的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很坏”,又想,怎么才能让他原形毕露呢?多灌他几杯? 司喆还在看他,等他回答,窦忆慈张口就来:“量小非君子。”再看看对面正在吞云吐雾的几个人,收回视线盯着司喆:“无毒不丈夫。” “......你是不是醉了?”司喆果断要把酒拿走,手刚伸过去,就听窦忆慈嘴里嘟嘟囔囔地:“我没醉,第一次跟这么多......朋友,一起喝酒,以前只跟我爸喝过。” 再喝怕是要酒后吐真言了,司喆有点后悔带窦忆慈喝酒,又有点想看他喝醉的样子,毕竟清醒的时候已经这么可爱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一转方向,把另一只杯子推到了窦忆慈手边。 “先喝点儿水再喝酒吧。” 司喆酒量好,几个哥们儿十来岁的时候就领教过了,谁都不想上赶着往枪口上撞,不灌他,只频频跟窦忆慈碰杯。 窦忆慈来者不拒,他喝,司喆就陪着一杯接一杯地干,喝到第六杯,窦忆慈举起空酒瓶晃了晃底儿,对司喆说:“再来点儿吧?” 还来?司喆嘴角仍是弯的,却不太理解地皱起了眉,他仔细观察着窦忆慈,看他脸不红嘴不瓢,跟喝之前没什么变化,再看看时间,才刚过十点,想着反正有自己在,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由着他去了。 “行,再要两瓶。” “两瓶太少了吧。”窦忆慈一副海量的口气。“我够,他们也不够啊。” 朋友喝得脸红脖子粗,一听这话,自然是一百个赞同,转身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再来一打!” 代驾赶到的时候窦忆慈已经趴桌子上了。一打啤酒后来他只喝了半瓶,司喆扶他起来,他走得摇摇摆摆,还不忘回头跟送他们出来的朋友拱手道别。 “小爷我今儿就先到这儿,告辞,回见。” “好了,爷,您小心头。”司喆把窦忆慈塞进车里,跟朋友熊抱了一个,约好回厦门之前一定抽个时间再聚一次。 窦忆慈醉是醉了,但不疯不闹,也不算失态。他抱着自己的书包,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突然感慨:“你朋友人挺好的。” 车里很安静,脱离喧嚣的感觉像从虚幻中陡然跌进了现实,司喆也在沉思,细细回味,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才有了些微醺的醉意。 “怎么听着这么伤感,你的朋友呢?”他问。 窦忆慈反应慢了不止一拍:“我没什么特别好的,像他们那样的朋友。”他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迟心心,觉得这么说好像也不妥:“有个女朋友,关系还不错。” 司喆一愣,窦忆慈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不太会交朋友,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也不知道我能给他们什么。” 又茫然地问:“你是怎么交朋友的?” “朋友......”司喆满脑子都是窦忆慈有女朋友,竟然有女朋友,这个念头让他的思维也变迟钝了。 “也......没那么复杂,我们总是以为,把自己有的东西给了别人,就算是对别人好,但其实,能给对方自己想要却也没有的,才是朋友。” 是因为这样,所以你那么坏,大家还那么喜欢你吗?窦忆慈听得稀里糊涂的,他往司喆身边挪了挪,越凑越近,却还是只能看清一个荧荧的轮廓。 司喆不是坏人,也绝不是什么好人,他想,我喝酒了,人喝了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再这样看我,我就亲你,管你有没有女朋友。 “你会欺负我吗?”窦忆慈问,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点淡淡的啤酒花香。 “不会,据我所知,房东欺负租客的概率更大,现象更普遍一些。” 罢了,再忍忍。 “那你会跟我做好朋友吗?” “......” 窦忆慈不是在说醉话,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愿望了。 我长大了,现在的我,想要的好像不止是好朋友。 你有那么多好朋友了,可以给我一些你现在也没有的吗?窦忆慈借着酒劲想好了下一句,可是这一次,他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倦意袭来,靠在司喆的肩膀上睡了过去,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第11章 周三下午报告厅有个讲座,窦忆慈得去帮忙准备,他起晚了,早餐也没来得及吃,下了车拔腿就跑,手里拎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的是司喆前一天在超市买的面包,一盒红豆维他奶。 昨晚到家后他倒头就睡,衣服都没换,早上醒来口干舌燥,头疼得不想动,洗澡时又不得不解决一下晨起的生理反应,磨磨蹭蹭的,耽误了不少时间。 司喆的东西不多,一支电动牙刷,一小盒发泥,剃须刀和香水一起装在洗漱包里,只占用了一层置物架一半的空间。 窦忆慈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站在镜子前,视线将那些东西挨个儿扫了一遍,鬼使神差地,拿起那个容量只有五十毫升的茶色玻璃瓶,拔掉盖子闻了闻,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强势的烟草和浓烈的威士忌香熏得有些上头,一下就从自慰后的空洞中清醒了过来。 那味道让他想起了昨夜的梦,和梦醒后的躁动。 跟之前不太一样,窦忆慈忽然,也第一次为这种事情感到羞耻,生出了一丝迷茫,也多了一丝负担。 客厅里,司喆帮窦忆慈倒了杯解酒的果汁,隔着门礼貌地催促了一声,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去等他。 哦,马上就好。听见他的声音,窦忆慈赶紧把香水放回原处,掬一捧冷水抹了把脸,甩甩头,做了个深呼吸,戴上眼镜提醒镜子里的自己,别贪心,别胡思乱想。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气氛却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路上窦忆慈闭着眼睛补觉,司喆几次有话想说,却一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快到图书馆时才告诉他,今晚得跟厦门的同事碰面,不能来接他了。 窦忆慈哦了一声,随口编道那我下班跟朋友去看电影,有事电话联系吧。 但其实他连电影院最近在放什么影片都不知道。去年春节单位发了一沓通兑券,他顺手就给了老窦,自己一张都没留。 不知道迟心心还有没有,窦忆慈忙了一上午,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下载了一个购票APP,边吃午餐边翻着看。 司喆在他书包里装了几袋白茶,吃过饭他才想到拿出来,帮熬夜给大学报写文章的迟心心也泡了一杯。 “你说,人们热衷于喝茶,品茶,买茶,研究茶,是不是也该从茶的本身悟出点儿什么?”哲学家在办公椅上蜷成一团,一副离群索居生人勿近的样子,捧着杯子有感而发。 任何事情,到了迟心心身上,随时随地都能引发一场可以追溯到生命起源的大型思考,窦忆慈已经习惯了。 大部分人都跟不上她的思路,很难配合,窦忆慈认真地想了想:“茶道不算吗?” “当然算。”迟心心像模像样地品了一口,润润喉,开始了她自说自话的长篇大论:“不过嘛,茶道只是有关茶的哲学里的一个分支,其他还有茶道美学、茶道心理学,而从哲学角度来看,茶道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个部分,属于应用哲学,一个处于筹建过程中的分支。当我们谈论茶道哲学的时候,可以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 “迟心心!”门外传来一声低喝,把正在侃侃而谈的迟心心和专注倾听的窦忆慈都吓得一抖,眼镜同时滑下了鼻梁。 采编组组长举着手机快步走到迟心心桌前,不可理喻地看着她:“昨天的在线咨询是你回复的?” 迟心心最怕跟人做无意义的交流,一脸无辜:“啊,是啊。” “有人问阅览区什么时候增加座椅,你怎么回答的?”组长质问道。 “......”迟心心努力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 “上回开会不是说了吗!”组长忍无可忍,感觉下一秒就要抄东西敲迟心心的头。“已经有规划了!敬请关注公众号通知,这样回答很难吗?什么叫‘身体教育和知识教育之间必须保持平衡,体育造就体格健壮的勇士,并且使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体格,建议您多站着阅读’?!” 念这段话时组长气得口齿不清,舌头差点打结,窦忆慈默默地想,说的也没错啊。 “还有这条,问古董的,你不会给他推荐几本鉴宝类的书?发个去文物局的交通路线是什么意思!” 迟心心被吼得怪委屈的,嘴上却小声反问:“鉴宝不去文物局鉴定中心,去哪?” “你!”组长被她噎得捂住了胸口。“馆里是支持你搞研究,但你好歹分分场合!明天开始别做咨询了!给我到阅览室装订期刊去!” “完了。”组长走后,迟心心一脸绝望地瘫在了椅子里。“制造不公比承受不公更可耻!” 窦忆慈把她桌上等待分级的图书资料全部包揽,以此表示同情,问道 :“都半个月了吧?还没跟人家说上话?” 他指的是经常出现在三楼2区的那个男人,迟心心就是为了那个人主动去做reference的。 结果至今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年龄职业,一概不知。 “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除了学历的优越感,迟心心身上还有股北京女孩儿与生俱来的乐观。“至少我知道他喜欢看天文学和地球科学类的书嘛。” “搭讪可太难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每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问,我为什么要走向他,为什么要跟他说话,如果我跟他之间发生交集,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爱情究竟是不是必须,每句对话的意义何在,会消耗掉多少能量,之类之类的,听得我头疼。” “那你就把这些问题记下来,等想出答案了再去啊。”窦忆慈真诚地建议道。 “永远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而我目前最大的问题是——” 迟心心稍作停顿,一道光在厚厚的眼镜片上一闪而过。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虽然一见钟情这种事多半都是单方面脑补过度,不怎么靠谱,但窦忆慈还是相信,迟心心应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只可惜他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于司喆,他究竟想要什么。 但司喆说过的话很触动他,迟心心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也想试试把自己想要却没有的送给对方,维护好这份难得的友谊。 迟心心还在哀怨地念叨着,自己是如何如何从多少部电视剧中归纳总结了多少种办法。那人也不是每天都来,来了也不借书,看完就走,等她从阅览室服刑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实践。 窦忆慈试探着表达自己的想法:“要不,明天开始我去做reference,要是他来咨询问题,我先试试跟他成为朋友,再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这样......会不会更容易一些?不成的话,如果他来借书,我记一下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你自己......再想办法?” “......” “小豆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迟心心两眼放光,穿透镜片灼灼地盯着窦忆慈。“这么绝妙的办法,我竟然没有想到,你最近也看了什么剧吗?” 窦忆慈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没有,就是......我那个朋友,他比较懂,我也许......可以再请教他一下,成功率会更高一些吧。” “好了,试了才知道,先别高兴。”趁迟心心还没开始思考,抛出一大堆问题之前,窦忆慈赶紧岔开话题。“下班去不去看电影?” “我论文还没写完,去不了。”女博士一向以学业为重,什么都不能耽误妨碍她跟自己的世界观独处。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出几张皱巴巴的兑换券给对面的窦忆慈抛了过去。 “人们只在梦中生活,唯有哲人挣扎着要觉醒过来。你先自己梦游去吧,下回再陪你噢。” 第12章 兑换券过期了,没一张能用,拿到前台出示的时候才发现。现场没什么人,售票员把会员手册摊开给窦忆慈看,游说他办卡。 “充值很划算的,票价比第三方便宜,送套餐和积分,首映礼啊,明星见面会啊之类的活动都能优先抢票,而且VIP和情侣厅都是半价,年费只要五十,现在办卡送3D眼镜,质量很好的。” 窦忆慈不常来电影院,他觉得在家用电脑更方便些,中途如果想上洗手间,或是干点别的事情,随时可以暂停,就不至于错过重要情节。办了卡不用,反而是个负担,浪费又多余。 但他还是有点心动,问售票员:“情侣厅是什么样儿的?” 售票员把小册子翻过去,指着印在背面的几张照片:“进口的双人可调式真皮沙发,还有专属送餐服务,座椅之间间距很宽,私密性很强,很适合带女朋友约会哦。” 公共场合,到处都是监控,要很强的私密性干什么,窦忆慈觉得这家影院的推销话术实在没什么水平。 但这里离家很近。只要离家近,在窦忆慈这儿就是最大的优势。 “那我办一张吧。” 成功办一张卡是有奖励的,售票员满脸堆笑,递一支笔给窦忆慈填写会员资料。 “充五百没有眼镜,一千才有,充两千送两副,三千送四副......” 窦忆慈:“......” 难道叠加越多效果越立体吗? 五百块钱充进去,拿到一张等级最低的银卡,售票员操作系统,让窦忆慈在屏幕里选座:“看爱宠大机密2对吗?半小时后有一场,这边是荧幕,这边蓝色的都可以选。” “这场是情侣厅吗?” “不是哦,情侣厅只排2D影片。” 窦忆慈:“......” “那情侣厅有什么片看?” 售票员查了一下:“厉害了,我的国。” 窦忆慈:“......” 影院大堂摆着一排展架,窦忆慈还要再选选,便走过去挨个儿看了一遍,没看到有《厉害了,我的国》这部影片的介绍。 他并不在乎看什么,只是想感受一下情侣座椅。别让自己看起来太孤单,下了班没有社交无事可做,来都来了,就在这里把时间打发掉吧,晚一点,等“司机”忙完,也许就能来接他了。 不过,就算是当发呆用的bgm,这个片名也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窦忆慈掏出手机,打算还是先搜一下剧透,再决定要不要买票。 刚到影院时窦忆慈就把电话调成了静音,所以司喆十五分钟前发来的信息,他现在才看到。 司喆有点反常,明显是在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也就窦忆慈察觉不到。 司喆:在看电影吗? 短短几个字,让窦忆慈瞬间对这个孤单无趣的夜晚又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司喆微信里的备注名已经改成了“哦哦”。 哦哦:还没开始。 司喆:这么晚还没开始?我刚忙完,还想问需不需要接你回家。 窦忆慈一屁股在休息区的按摩椅上坐了下来。 哦哦:那你想不想看?票买好了,我朋友有事没来。 或许是怕吸引力不够,他又补了一句:情侣座,真皮可调式沙发,有专属的送餐服务。 这句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就消失了,司喆不知道在干什么,半天没有回复。 不想吗?窦忆慈的心沉了下去,再次陷入沮丧。 好在过了一会儿,手机还是妥协般地响了一声。窦忆慈一口气喘上来,像溺水的人终于爬上了岸。 司喆:我点儿也太正了吧,快发地址来,好久都没人请我看过电影了,看完正好一起回家。 无论情侣还是朋友,周围都是一对一对的,一个人捧着手机笑也太傻了。窦忆慈很矜持地抿了抿嘴,把定位发了过去。 司喆很快回复:得嘞,二十分钟到。 第13章 说二十分钟就一秒都不会迟,司喆听完微信里窦忆慈发给他的语音信息,出了电梯果断左转,没费功夫就找到了影院。 休息区有半面墙那么大的LED屏在播预告片,正对着拼成长长一排的矮凳,上面稀稀拉拉坐了些人,背着书包的呆小孩就在他们中间。 二十三岁的男孩子背影还像个学生,后颈脊背连成一线,头发纹理微微曲卷,乖顺地乱,天生的柔软,两只耳朵只露出点轮廓,远远看着就很灵,反应又很迟钝。 也可能是周围太吵,连有人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司喆脚步刻意地轻,莫名地不忍惊扰,快接近时一转方向,躲到了一根承重柱子的后面。 他看窦忆慈,窦忆慈盯着屏幕,屏幕发出的光又映射回来,把一前一后,一明处一暗处的两个人都染得浑身流动着变幻的色彩。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闪而过的电影台词让司喆心神一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这是初一3班的窦忆慈同学,下一届的广播员,你把该讲的给他讲讲,东西交接一下。” “话筒注意别对着音箱,会有啸叫。左边这个是关闭,右边这个是开启,你试一下?” “......不是,这个才是右边......算了,我帮你贴个胶纸标记一下吧。” “那就这样?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头再问我。” ...... 窦忆慈,原来真的是你。 坦白说,一开始看到那条好友验证,司喆真的想不起窦忆慈是谁了,差点没有通过。 列表里有上百个好友,工作之后更是越来越多,有同学,有同事,有网友,有采访的对象,也有成天骚扰不断的爆料人,大多都只有过一两次交集,加了不说话的,窦忆慈只是其中一个,并无特别。 好几次心血来潮想清理一下,都因为工作量太大、太耗时而放弃,也怕误删了什么有用的资源。有时写稿至深夜,看到零星几个在线的头像,也偶尔花过几秒钟去回忆这个“沙与沫”究竟是谁,但有些东西存在得久了,人就会渐渐习惯,习惯对它保持好奇,出于本能地与它保持距离,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也没有打破它的动机。 有段时间他失恋了,对方是他大学的客座教授,高级记者,身上具备一切让人崇拜的精神气质,唯独对自己的性取向讳莫如深,连正常出去吃个饭都要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看见。 感情随着时间被迅速消磨,让人开始怀疑它是否真实地发生过。看清一个人的本质有时很容易,有时却永远都不可能,司喆不喜欢拖泥带水,发现对方背着自己相亲之后就果断提了分手,从此形同路人。 要说喜欢也没到多深的程度,但那时的司喆还太年轻,太好胜,甩了别人仍觉得自己受了伤,急着摆脱挫败的阴影。他下载过交友软件,在QQ里翻找暧昧过的对象,试图放纵发泄,做个止谈风月的无情客,也不止一次点开过窦忆慈的头像,都是在夜里,冲动地想对他说些轻佻的话,试探他,约他出来见面,却最终没有付诸行动,不是不敢,而是到底不甘心放弃自己,变成一个本质上跟那人没有不同的渣男。 尹彬总问他干嘛不再找,他也总是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等等吧,等性子成熟了,等工作稳定了,等有把握跟父母出柜了,等遇到真正喜欢的,再说。 经常跟表弟一起写作业的同学,长得不错就是人有点木讷,尹彬还是有印象的。 如今的司喆,工作场合再见前任,也能释然地尊称一声老师。对方早已结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看司喆的眼神依旧炽热,却再也得不到任何熟悉的回应。 所以,当尹彬得知他要回北京一趟,便随口提了句见见呗,司喆才难得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 那就,见见? 本以为是故人重逢,谁知道是一场迟来的一见钟情。 现在开始守时还来得及吗?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司喆就这么一直看着窦忆慈,心里怅然若失,一声叹息。 情侣厅只剩最后一个场次,还有四十分钟才开。窦忆慈坐得久了,自然引起了一旁VR体验区里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的注意。 “您好!要不要试玩一下我们的产品?”过分的热情和突然递至面前的东西把正在走神的窦忆慈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才看清那是一副VR头显。 “哦,不了,我有点儿晕这个,谢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伙子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弃:“我们的设备很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分辨率高,视场角范围很大,速度再快也不会产生眩晕,您试试就知道啦。”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比如买隐形眼镜,比如办会员卡,窦忆慈总是应付不来这种训练有素的推销。见他没有表现出冷漠强硬的拒绝态度,对方便趁热打铁:“试试吧,怕晕的话我们也有恋爱养成类的游戏,沉浸感很好的。” 在公共场合玩恋爱游戏跟当众脱衣服没什么区别,对着空气搂搂抱抱,甜言蜜语,傻不说,还羞耻,一般人都丢不起这个脸。 窦忆慈迟疑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什么也战胜不了一颗想体验恋爱的心,更何况脑子里已经有了具体的幻想对象。 角落里默默围观的司喆:“......” 不是有女朋友了吗?难道不够漂亮? 走进体验区,带上头显之前,窦忆慈问正在调试游戏的工作人员:“能选女生模式吗?” 小伙子愣了一下:“可、可以啊......那个......”毕竟是客人,再疑惑也不能表现出来。“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可以喊停。走动的时候不用怕,有我们看着,不会让您摔倒或者发生磕碰。” VR的光学玻璃镜片能通过调节物距兼容近视,窦忆慈“哦”了一声,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摘掉眼镜戴上头显,进入了游戏。 启动画面过后,窦忆慈的眼前出现了一座花园,脚下绿茵成片,头顶阳光明媚,耳边莺啼燕语。 再低头看看自己,光着脚,穿一件白色的蕾丝蓬蓬裙。 窦忆慈:“......” 并没有扎脚的感觉。 这是一段试玩的场景,剧情比较简单,玩家扮演女主,跟摄影师男友在花园里拍照。二次元形象堪称完美,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比司喆就差了那么一点,“他”指着花圃外铺设的路边石,温柔地对窦忆慈说:“宝贝,在这里拍一张吧,我的镜头里,你和风景,少一样都不行。” 窦忆慈脸红的同时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按照提示踩上了窄窄的路沿,逼真的效果让他真有一种重心不稳的感觉,不敢迈太大步,摇摇晃晃地挪着,不由自主地展开了手臂,想保持平衡。 “别怕。”面前的“人”说着,把一只手伸向了他,五指插入他的指缝,将他牢牢扣紧。 温热的,干燥的,真实的触感,转化成电压沿着神经直达大脑。窦忆慈有点紧张,心砰砰乱跳,试着抽回手臂却没有成功,只能在心里纳闷,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太敬业了,效果不足就用真人来补,果然是沉浸式体验。 在“他”的带领下,窦忆慈又往前走了几步,想扭头看看四周,手臂却在这时被轻轻一拉,一个没稳住,身体也跟着歪向一边,靠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淡淡的烟草味蹿进他的鼻腔,让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虚拟还是现实,晕动还是晕香。 他晕晕乎乎地想,这个VR确实还不错,或许可以买一台回家,让老窦也试试。 第14章 液晶显示屏里同步展示着玩家视角和游戏进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表情迥异,但基本都有同一层意思,就是在笑话窦忆慈一个男孩子居然玩女性模式。 本来心里就憋闷,这下又更烦躁了。司喆几乎没做考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握住了窦忆慈的手,那一刻脑子里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愿意窦忆慈被人当成小丑来围观。 再傻都不要紧,只要有另一个疯子陪着,就算与全世界对抗也会变得勇敢很多。 “你人也太好了点儿,女孩子不好意思试的,你都替她们试了,这品牌商得付你多少宣传费啊?”背景音乐停了,司喆声音平静,好像在打趣,又不易察觉地严肃。 这话不是说给窦忆慈听的,工作人员带头笑了起来,周围不少人也跟着笑了,有两个女生还动了试玩的心思,主动上前询问,工作人员又忙不迭地拿来DM单给她们介绍,没功夫好奇另外两个男的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窦忆慈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想把人推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一直没有动作。他呆立在原地,后背触了电似的,酥酥麻麻的没什么力气,刚刚牵过的那只手还搭在他腰上,虚扶着他,亲密又不失分寸,却莫名让他浑身都在偷偷摸摸地战栗。 直到游戏画面被切断了,他才想到摸索着摘了头显。适应环境光线后,司喆的脸像正在显影的胶片,浓眉、高鼻、微微向下的眼尾、微厚的性感的唇,线条流畅的下巴上一颗浅浅的痣,合成了一副高级却不失少年感的面容,在背景的衬托下带着暗角和极高的饱和度,逐渐清晰起来。 “怎么是你?”窦忆慈怀疑自己还在二次元里神游,看见的都是非人类可及的颜值。 “不是你约了我?”司喆笑道,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去。 “那你都看见了啊......”其他人的目光对窦忆慈造成不了伤害,他只在乎司喆会不会笑他。“我爸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我想买一台给他,所以才......” 司喆没让他继续瞎编下去:“这个应该不适合他,手柄上的按钮位置很尴尬,还要搭载很高端的GPU电脑主机才能运行。” 说话的同时,他瞥了工作人员一眼:“而且,他们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摄像头和Move控制器得单独买?不划算的,不如一体机。我知道一个不错的款式,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功能不一定比外接的强,但没有连线束缚,自由度比较高。” 窦忆慈其实没怎么听懂,也不是真的想买,不知道说什么就“哦”了一声,之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票纸,看了看表:“电影快开始了。” 情侣厅很小,座位大概只有十几二十个,一水儿大红色的双人真皮沙发,扶手靠背一体,很高,把坐在上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不容易被隔壁看到。 但隔壁是空的——全场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 司喆到了检票口才知道他们要看什么,顿时觉得手里的爆米花实在多余,不如买副扑克...... 进影厅前他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正在播贴片广告。窦忆慈似乎对这个沙发很满意,一片漆黑中,他低着头研究扶手内侧的控制按钮,司喆刚一下坐下,小腿就被弹起的托架抬了起来,身体也跟着向后仰靠,慢慢躺了下去。 司喆:“......” “咦?怎么没反应。”窦忆慈还在自言自语地奇怪着。 沙发可以分开调节,司喆身高手长,躺着也能拍到窦忆慈的肩膀:“你按的是我的,你的在左边......” “啊?哦。”窦忆慈扭头一看,又赶紧调整,司喆却突然坐了起来,身子一倾,手一伸,抢在他前面按下按钮,把他的座椅也放倒了。 “上一天班多累啊,躺着吧,让颈椎歇歇。”他说。 “哦。”见司喆又躺了回去,窦忆慈只好跟着躺下。沙发很软,长度对他来说正合适,司喆双手交叠搭在腹部,跟他胳膊肘抵着胳膊肘,却迟迟没有挪开。 正片终于开始了。窦忆慈用眼角瞄着司喆,司喆“无知无觉”地盯着荧幕,荧幕的光映射回来,在他们身上频闪,像极了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一幕。 明暗交替中,他的侧脸有种理性而诗意的美——这个角度其实比坐着更方便偷看。 龙标和片头过后,一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跃然萤幕之上,跟着是航拍镜头下的华表和天安门,三山五岳,江河湖海,一个浑厚激昂的男音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响起,让人头皮一阵发麻,条件反射一般肃然起敬。 “时光如水,日月如梭,但那些伟大的历史瞬间,总是会被人们——铭记!” 司喆目瞪口呆,来不及思考,另一个亲切不失威仪,常看新闻联播的人都耳熟能详的声音又随即从头顶的全景音响中传出,相当立体。 “同志们,十八大以来的五年,是党和国家发展进程中,极不平凡的五年......” 司喆:“......” 所以这片子连剧情都没有。 我都已经下班了,为什么还要参加党员学习...... 窦忆慈也很意外:“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习主席看起来好年轻啊,我爸好像也有一条同款的领带。” 司喆:“......” 其实挺正常,会议期间本来就有各种各样配合传达精神的主题活动,影院不想浪费黄金场次,就只能把这种带有硬性排片要求的片子放在人少的小厅,完成任务而已。 窦忆慈听了恍然大悟,没看一会儿也开始觉得无聊,有点坐不住了。 司喆把爆米花递到他手里:“要不要走?” “再待一会儿吧。”想跟你再待一会儿。 见他意兴阑珊,机械般地咀嚼,两腮鼓鼓囊囊像只仓鼠,司喆清了清喉咙,忽然正色,沉下声跟着字幕读起了旁白,抑扬顿挫得比原声还要正统夸张。 “海岸线的南端,广州、深圳与香港,三个国际深水良港紧紧相连,它们手挽着手,为珠三角数以百万计的工厂助力,让世界爱上——中!国!造!” “噗——”窦忆慈忍不住笑了出来。司喆捕捉到他的笑容,心都软了不少,立刻像受到了鼓舞一般,表演得越发卖力,激情四射:“但,中国的工程师并未就此满足!” “怎么样?大学那会儿我帮播音系的师弟录过作业,正儿八经在电视台的演播室里录的,还得化妆涂口红呢,录完忘了擦,到家把我妈吓一跳,以为我被哪个女同学给啃了。” 这下窦忆慈真是笑得停不下来了。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他真好啊。 提前离场在所难免,但满打满算也受了一个多小时的爱国主义熏陶,四舍五入也是一次约会,司喆嗓子都快冒烟儿了,能把年纪轻轻总板着脸的窦忆慈哄得那么开心,他觉得值了,挺满足的。 晚场还没结束,商场已经歇业了,司喆和窦忆慈从散场通道离开,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通往停车场的电梯。 闹也闹了,笑也笑了,这会儿周围安静下来,两人好像突然都找不到话说,气氛有点奇怪。 坐进车里,司喆没立刻开车,他想了想,问抱着书包装哑巴的窦忆慈:“对了,之前光顾着自己的事儿,也忘了问你,我这样住在你家,会不会影响你跟你女朋友见面什么的?” 窦忆慈闻言疑惑地抬起了头:“什么女朋友?” 司喆反被他问得一愣:“你那天说,你有个关系不错的女朋友......” 女朋友就女朋友,什么叫关系不错的女朋友?司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会错了意,瞬间有点语塞。 “啊?有吗?”窦忆慈偏着脑袋很努力地回忆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好奇怪。”他该说的不说,不知又联想到哪里去了。“我之前白酒都能喝两杯,怎么喝啤酒反而会醉呢?” “因为啤酒好入口,喝得快,而且啤酒比白酒更容易吸收。”司喆无奈地笑了笑,今晚他来,原本是打算问过窦忆慈,确定他有女朋友后就找个借口搬去酒店跟同事住,但是现在,他又不想再问下去了。 身旁迟钝的小孩儿还在感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司喆本该回答“因为我是记者,见的多听的多,自然知道”,但他却笑而不语,一副神秘得意的样子,享受着窦忆慈的那点儿崇拜。 窦忆慈很给面子地跟着笑,想了想,又犹犹豫豫地试探道:“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追求喜欢的人?” “嗯?”司喆刚放松警惕,想也没想便问:“认不认识?男的女的?” “陌生人,经常来图书馆的读者。” “......” “哦,男的。” “......” 看着窦忆慈莫名羞红的脸,司喆再次有点崩溃。 第15章 窦忆慈其实是个挺典型的北京男孩儿,天生带点儿没什么攻击性的傲气,有优越感也知足,从不着急忙慌,甚至还有些懒散,要面子,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玩儿自己的,轻易不会出来,生人也很难进去。 司喆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大院儿子弟,有教养素质高,聪明好学,努力上进,只不过早早去了南方,一待十几年,南方人的精明细腻潜移默化到他身上,中和了他的贫、痞、拽,让他有了一种复杂却不冲突,互补的气质。 他做事严谨,时间观念强,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除了偶遇一帮发小那晚,其他时间几乎连北京话都不说。 窦忆慈也贫,但基本只和熟人贫,比如老窦,并且跟许多三句有两句半都在损别人,剩下半句还要“搂草打兔子”夸夸自己的贫不太一样,方式更简单直接,用北京话说就是有点儿“葛”。 也痞,喝点儿酒就小爷长小爷短,这时候给他根牙签,他搞不好要单枪匹马去收复台湾;也拽,不那么容易接近,谁也不能让他坏了原则,跨出安全区,除非是司喆。 一到司喆面前,窦忆慈就成了个小怂蛋包,只能挨欺负的小豆子。 当然,为了迟心心,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北京男孩儿谈恋爱,宁可闲得逗闷子,也不愿意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别说主动追求,想听窦忆慈亲口说句喜欢,估计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倒也不是非听不可,但窦忆慈要说,还是对别人说,这就让司喆有点头疼了。他坐在茶几前看新闻,眼睛却不断瞟向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身影,安慰自己:总比是个直男强,直掰弯难度太大,跟别人抢他倒是有点儿自信和把握,就是不知道对方是哪路神仙,什么来头,能让这小子动心,真是越想越觉得不服。 可能怪谁呢,早干嘛去了。 那天在机场,第一眼就被他吸引,跟记忆中不太一样,跟之前谈过的类型也完全不同,仔细想想也就相处了几天,可司喆觉得自己越来越在乎窦忆慈了,尤其是听到他说想学着追求别人,当时那股醋劲儿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这是真喜欢了。 大清早的,尹彬又一次踩着点出现,八卦的味道隔着手机屏幕从大洋彼岸漂了过来。 司喆正犯愁呢,提不起兴致,打字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司喆:应该没有女朋友。 尹彬干脆发来一段语音,出国几年了,张嘴还是一口京片子:“应该?不是,我说,合着这么多天了,你还什么都没弄清楚?不像你作风啊司爷!” 司喆懒得跟他贫,也不能让窦忆慈听见,继续打字:烦着呢,他好像喜欢男的。 尹彬:“那不正好?还烦什么呀,赶紧拿下吧那就?” 紧接着又来一条:“你别告诉我他是个双啊。” 有那么一刻司喆还真被尹彬这个猜测给吓到了,整个人一激灵,心说不会吧,这他妈就太难了点儿啊。 但冷静想想还是觉得不大可能,就窦忆慈那情商,搭错了电源和负载的脑回路,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男女通吃的情场高手。 搁以前,再早几年,司喆绝对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上床还是谈感情,还是边上床边谈感情,哪需要这么迂回,太不爷们儿也太不GAY了。 可是工作了之后,慢慢地他就不这么想了,尤其是对之前那段恋情,他总算看清了,当对方走下讲台,褪去职业光环,变成一个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吃饭抖腿、睡觉打鼾,嘴上宣扬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私底下却利益至上、自私狭隘的男人,当滤镜消失,美好破灭,就连那人做爱时发出的与平日里的形象违和的叫床声都变得猥琐,令人生厌。 曾经做一个同志生存现状的专题报道时,司喆在文章里引用过一段话:“这个世界到今天只走到了青春健美的男孩们高呼同志无罪,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样面对老与丑,病与残。” 报道写完司喆就离开了实习的媒体,稿子最终还是被砍了,他对体制失望,也对自己没真的爱过,无法接受爱情平庸的一面感到失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心动过了。 一见钟情很可能是见色起意,窦忆慈看他也可能带着基于过去的朦胧的滤镜。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美妙,但这个过程不应该太轻易太短暂,否则消失得也会很快。 有些东西,不打破才不会留下遗憾,有些时候,等待同样是种美好的体验。 喜欢他,所以这一次,他想再慎重一些。 有人盘腿打坐,身未动,心已经去了五十年后,把人生都快参悟透了;有人大脑短路,只惦记着当下的柴米油盐,什么信号都没接收到。 司喆买了很多东西,零食饮料,各种食材,连调料都没落下,是要把厨房冰箱填满的节奏。窦忆慈一个人哪过过这么细致的日子,大早上不抓紧时间,还在一点一点地分拣归置,研究食用说明。 橄榄油是两支装的,拆开后,一张便签大小的纸从盒子里掉了出来,上面有段打印的文字,字体圆圆的,像淘宝卖家随商品附赠的手写信,很可爱。 “厨房小贴士......想让油不溅出来......在打入鸡蛋前把油倒掉......调小火......盖上锅盖......请记得使用我们的橄榄油哦......”窦忆慈捧着便签默念一遍,心想,原来如此,又感慨,现在的商家真是好用心啊。 纸片叠一叠藏在口袋里,半吊子厨师立刻上手操作,果然煎出了两个不焦不糊还带点儿溏心的蛋,身上一滴油也没溅到。 端出去的时候新闻刚好播完,司喆夹起鸡蛋咬了一口,竖起拇指:“今天这蛋煎得真不错,有水平。” 窦忆慈低着头往牛奶里插吸管,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还行吧,你还喜欢吃什么?哪天休息可以在家做饭。” “最近难说,今天要开始跑会场了,采访结束得第一时间出稿,可能很晚才能到家。” “哦。”窦忆慈不想表现得太失落,只好说:“那你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按照司喆的性格,这不是需要让别人担心的问题,但对着窦忆慈,他却不想按常理出牌:“忙起来估计顾不上,我带点儿吃的放车里吧。” 就袋子里那些面包和饼干?那怎么行?虽然自己也不养生,经常都是对付,可司喆不一样,他的工作本来就得经常熬夜,三餐不定,再年轻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我有个保温饭盒,你要是不嫌弃......我明天做了,你带点儿?” 司喆按捺着,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说:“那我买菜,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又出力。”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那个,你昨晚说的......等我抽空过去一趟,看看对方的情况,再告诉你该怎么办。” “行。” 一来一回,看着挺正常也挺客气,实则心里各有各的如意小算盘。 窦忆慈想,没多少天了,心和胃,至少得抓住一样吧,总得留点儿什么让他惦记,让他回去了还能时不时地想起自己。 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司喆却想,管他呢,让他给自己做做饭也好,也算是变相的先婚后爱,先上车再补票,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饭做了,做其他的还会远吗? 第16章 这天早上,东城区某条街某条胡同里,没吃早饭的窦宝泉推着自行车从车棚出来,一边在心里骂窦忆慈小兔崽子,一边往街口卖包饼油条的早点摊子走去。 雨一下,秋老虎就蔫儿了,空气变得倍儿湿润倍儿凉爽,家家户户笼子里的鸟儿也跟着精神,唱得那叫一个欢,让人听着就惬意。 摆摊儿的是个妇女,四十岁出头,穿着油腻的围裙戴着油腻的袖套,不怎么体面却瑕不掩瑜,仔细看依旧能看出几分被生活和岁月掩盖的姿色。 一见到窦宝泉,她马上热情又腼腆地打了声招呼,普通话说得生硬,但透着朴实:“窦师傅来啦,你坐嘛,我这就给你盛碗牛肉汤,先喝些暖暖身子。” 窦宝泉把车往墙根一靠,拎张塑料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乐呵呵的:“不急,你忙你的,甭操心我。” 都是一条胡同里的邻居,摊子前等着买早点的某位嘴闲不住,插话了:“哟,您这待遇好啊,都赶上土皇帝了吧。”又转向正在忙活的女摊主:“哎我说小孙,我这见天儿地上你这儿买早点,怎么没说给我也弄点儿汤暖暖啊?” 女摊主不会抬杠,只会憨笑:“都有,都有的。” “您歇歇吧,就您这嘴,再热乎的喝下去都指不定得蹿稀,甭糟蹋东西了。”老顽童窦宝泉不甘示弱,都是当爷爷的岁数,谁怕谁是孙子。 关系好才损呢,邻里之间瞎侃几句,谁也不会当真,众人一通大笑,买了早点,逗几句贫,也就各回各家去了。 没一会儿,孙姐把牛肉汤和包饼油条给窦宝泉端了过来,还是老样子,给他多加了香菜和辣椒酱,又抹抹手把卷纸推到他面前,局促地攥着围裙一角:“窦师傅,娃儿的事多谢你帮忙,昨天已经去学校了,今晚你有空没得?我想请你吃顿饭。” 窦宝泉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明白过来“嗐”了一声:“都是邻居,举手之劳,你一人带个孩子不容易,我们不帮,那不白吃你这么些年了吗。” 孙姐还是坚持,她别的没有,有的是农村妇女那股认死理的犟劲儿:“不行,在北京上学不是小事情,太麻烦你了,你要是不赏脸,就是看不起我们外地来的母子俩。” 这帽子扣得窦宝泉哭笑不得,他刚想说,要不今儿这顿早饭钱你给我免了,就当是谢过了,成不?没来得及开口,兜里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两手一摊:“得,今晚是真不行,我儿子要回来,改天,改天再说。” 迟心心今来得比窦忆慈还早,缩在自己的位子上扮演一团安分守己的空气,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组长的法眼,豆浆喝了一半,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撵了出去,灰溜溜地到阅览室参加劳动改造去了。 没她在旁边,窦忆慈效率出奇地高,午休前就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下午开过会,他抱着水杯去了三楼,坐在咨询台后面,一边忙里偷闲看了会儿书,一边等待目标出现。 司喆不是说了么,得先观察。 三楼一整层被划分成了五个开放式大区,把服务中心包围在中间,工作日读者不算多,但还是会有人来寻求帮助,借笔的、借纸的、借放大镜的,不会使用自助设备的,从窦忆慈坐下后就没间断过,他一直盯着离2区最近的楼梯口,一个小时过去,一页书只看了三行。 实在憋不住才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N-Z排的阅读区里多了个人,手里捧的还是那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2年翻译出版的《地球科学前沿》,已经读了三分之二了。 窦忆慈假装巡视整理,东摸摸西看看,一点一点地挪到了他的附近。 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不算强烈,很适合发呆或者阅读。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皮肤挺白,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不到三十,长相穿着普通,有点儿少白头,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不妥,但就是能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大概是读书人都有的气质,非常干净温和。 他很专注,窦忆慈注意到他翻书的动作很轻,很爱惜,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双好看的,天生用来捧书,而不该做其他事情的手。 老师?设计师?程序员?窦忆慈有点好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被人盯着看久了总会有所察觉。窦忆慈实在没有做特务的潜质,对方刚一抬眼,他就立刻转移视线,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做贼心虚的样子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还好人家没当回事,又继续低头看书,还像往常一样看到快六点才离开。窦忆慈回到咨询台里坐着,眼看对方从自己面前经过,想叫一声,嘴巴却跟涂了502似的,怎么都张不开口。 第一次侦查行动以失败告终,收获为零。 这事儿可急不得,窦忆慈用老窦的口头禅安慰自己,很快就不那么沮丧了。 况且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 在事业单位上班的好处就是逢年过节多少会发点儿东西,老窦那个年代动辄不是米面油,就是烤箱、微波炉,床上用品什么的,到窦忆慈这儿,工会学会偷懒了,动不动就用超市购物卡来打发,面值金额都不大,窦忆慈工作两年,拿回家最贵的就是一个泰福高的保温桶,还是图书馆跟企业开展合作时对方提供的赞助礼品。 用不着的东西窦忆慈的处理方式就是往老窦那塞,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窦宝泉以为窦忆慈是来还车的,谁知一开门,就见他儿子两只手上都提满了,鸡鸭鱼海鲜,羊腿牛排五花肉,蔬菜管它是什么每样都来一点儿,好家伙,就跟不要钱似的,买了一堆。 “您这是遇上三年自然灾害了,吃不饱还是怎么的?”他一边埋怨,一边又赶紧从窦忆慈手里接过购物袋,掂了掂:“家里有没有窖你不知道啊?这都能吃到过年了。” 窦忆慈八点才下班,逛超市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没功夫细说,进门快速换鞋洗手,卷起衣袖就往厨房里钻。 “没让您吃。” “怎么着?合着这不是孝敬我的啊?”窦宝泉伸着脖子看窦忆慈把菜扔进水池里洗,一脸的嫌弃。 “是孝敬您的,但您不是不受嗟来之食么?”窦忆慈瞥他爸一眼,一脸如出一辙的嫌弃:“我给您支一招,把您那些做菜的手艺都传授给我,就算抵了。” 窦宝泉看外星人似的看他亲儿子:“你干嘛?抽哪门子疯啊?” 窦忆慈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儿催他:“快快快,从今天开始,每天三道菜,您做我看着,我给您打下手。” “嘿?”窦宝泉来不及拒绝就被窦忆慈不由分说拽了过去,面对着一盆又是菜又是肉的,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围裙。 窦忆慈站在一边,看窦宝泉动作麻利,洗菜备菜,烧油热锅两不耽误,土豆切得跟他头发丝儿一样细,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您知道煎鸡蛋用橄榄油不容易溅吗?” “油热了还得倒掉,关小火煎。”窦宝泉晃两下锅,感觉温度差不多了。“考我呢啊?你爹要没两下子,怎么把你喂这么大的。” 油烟机轰响,菜下锅了。过了一会儿,察觉到窦忆慈不说话了,窦宝泉默默叹了口气,颠勺,起锅,把炒好的菜装进盘子里,端到窦忆慈面前又开始贫:“瞧瞧,这色香味儿,绝了!告诉你,我这手艺传女不传男,想学?赶紧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 窦忆慈还没吃晚饭,光闻着味儿就馋得不行,趁窦宝泉不注意,捏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烫得话都说不清楚。 “那您就当我是个丫头,要嫁人了呗。” 第17章 开会第一天有两场记者活动,上午听发改委回答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相关问题,下午跟委员们探讨精准脱贫、污染防治和化解重大风险,老三样攻坚战。 无论现场采访还是网络视频参访,都需要记者通过单位提前报名预约,审核非常严格。梅地亚新闻发布中心设置了媒体休息区,大部分外地来的记者采访完毕都会待在这里写稿,会务组根据人数安排了餐食,所以并不存在没时间吃饭饿着肚子工作的问题。 跑这条线的来来回回都是同一批人,一年开一两次会,人不熟面也熟了。椅子让给女同志,男同志们干脆席地而坐,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有的用录音笔,有的用手机,通稿、数据线散了一地。背着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传完照片没什么事做,就捧着盒饭聚在一处闲聊,分享摄影经验。 司喆的保温饭桶在一堆白色的一次性可降解饭盒当中格外显眼。 是的,窦忆慈给他准备的是一只饭桶。 泰福高的保温桶容量实在是大,快赶上配着长焦镜头的尼康D700高了,里面一共四层,从上往下分别盛着醋溜木须和肉丝炒如意菜,切好片的肥瘦相宜的酱肘子,最下面是米饭,盖子掀开,香味立刻弥散出去,引来一众好奇羡艳的目光。 同事手里的快餐瞬间就不香了,司喆大大方方地把饭桶推到中间,一点儿显摆的意思都没有:“快尝尝,家里做的。你们先吃,我还有一点儿就写完了。” 同行的几个人里,除了厦门来的墨爽,其余都是本地人,胡主任的手下,对北京菜倒不是那么稀罕,但尝过之后还是赞不绝口,说这才是咱们老北京二荤铺和大酒缸的味道,吃一口就叫人想家。 说是说,谁也没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吃,只有墨爽多动了几筷子。胡萝卜和豆干切丝均匀,里脊肉质软嫩,搭配豆芽一起清鲜味香,他边吃边问:“如意菜是什么?” 司喆埋头敲完最后一段,合上电脑回答:“就是蕨菜。当年乾隆在承德狩猎,想吃乡野菜,厨师就就地取材做了这么一道,乾隆很喜欢,觉得蕨菜这个名字太俗,就赐了如意。” “北京菜是不是每一道都带典故?”墨爽觉得很有意思。司喆这会儿才端起碗开始吃饭,这是他回来后的第一顿北京菜,比去什么京城八大楼要吃得满足幸福多了。 当然这种幸福感并不完全来自饭菜的可口,早上一睁眼就看到厨房里有人在手忙脚乱地准备,锅碗瓢盆碰出叮当响,浓浓的烟火气直到此刻,做个深呼吸还能闻到。 下午采访结束已经六点多了,司喆在车里把稿子写完,校对一遍,跟图片一起压缩好传回报社。他家在北京还有些亲戚,知道他回来,一会儿一个信息的,都叫他去吃饭。 胡主任也张罗了饭局。尽管没有最终落定,但胡主任已经把司喆当自己人了,意图明显,想让他早点融入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墨爽跟司喆关系不错,工作上也不存在竞争,加上他,主任、记者和编辑,一共七八个人去牛街的聚宝源吃铜炉涮肉。天一凉,火锅店生意就爆火,排队的客人把门前和天井都坐满了,跑堂端着火红的碳吆喝着进进出出,这一天还没到尽头,光听着声闻着味儿,人就松快得像是早已功成身退,下半生只惦记这一顿穿肠的酒肉。 干媒体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抽烟,店里太吵,司喆走进后院,跟围成一圈的几个烟友隔着两三米远,靠在一根漆柱上给窦忆慈拨了个电话过去。 话筒中响过几声,对面接了,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窦忆慈声音不大,司喆能听见他起身走出办公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跟自己说话的动静。 “吃了没?”北京人嘛,见面就问吃,才显得亲热。 窦忆慈:“六点多就吃了,食堂今天有包子,牛肉大葱馅儿,比庆丰的好吃多了,我装了几个准备带回去。” 司喆觉得窦忆慈说话特别真诚,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会顺带着把没问到的相关部分也一起交代了,怪省事儿的。 窦忆慈又问:“你忙完了?” 旁边来了两个抽烟的客人,司喆背过身去,不想染到烟味儿。 “没呢,还跟同事在一块儿,估计十点前能回去。我买了些菜,一会儿送到了会放在门口。” “行。”窦忆慈对司喆的安排没什么异议。“那你回来吃?” “回,饿死了。”司喆眼看端着肥美羊肉卷的服务员从他面前经过,吞了吞口水:“中午菜太好吃,我感觉我以后都吃不下外面的东西了。” 电话那边窦忆慈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嗯”了一声:“不用谢。” 根本没说谢谢的司喆:“......” 电话打完,一转身,正巧碰上同样刚挂了电话正往回走的胡主任,两人莫名其妙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胡主任朝司喆晃了晃手机,司喆微微一笑,仿佛是说:得跟家里那位报备一声嘛,都是男人,我懂我懂。 开会期间工作压力和强度还是很大的,一桌人都没喝酒,司喆更是连菜都没吃多少,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他说没有的事儿,就是中午吃多了,还没消化。 转头回到家,一碗饭吃得粒米不剩,还添了两回。吃饱肚子时间也不早了,司喆洗了碗才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窦忆慈还在看电视,穿着睡衣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镜片后面一双圆眼泪盈盈的,一看就是刚打过哈欠。 “还不睡?”司喆拨弄着头发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窦忆慈回头看他,似乎对他这么晚还要工作有点不满:“不太困,一会儿就睡。” 央视六套在播一部八十年代武侠剧,特效做得跟动画片似的,全靠演员的演技支撑。司喆坐在电脑后,对着屏幕里一篇已经完成的评论文章,视线越过沙发靠背落在窦忆慈身上,看他背影端正,好像沉迷在打打杀杀的画面里,看得十分认真,但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他其实已经挺不住了,脑袋时不时偏向一侧,又不断惊醒,还偏要调整好姿势强打精神。 夜猫子啊,怎么还不睡?司喆等得逐渐沉不住气,可越是急,窦忆慈就越是像在跟他作对,摘掉眼镜捏捏眉心,又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一点。 司喆:“......” 两人暗中较劲,又都不会读心术,最终还是窦忆慈败下阵来,没等到司喆来陪自己看电视,眼皮经不住没完没了地打架,头一歪,保持着坐姿先一步见周公去了。 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司喆立刻端起电脑,蹑手蹑脚地来到沙发前,不放心还伸手在窦忆慈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确认他已经睡熟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怀里的靠枕抽走,遥控器拿走,统统扔到一边,把他的一只手臂展开搭在靠背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身体下滑成半瘫,才勉强比他矮了半个头,轻轻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窦忆慈呼吸均匀,身上有好闻的沐浴液香。司喆摘了他的眼镜,扭过头近距离看他,目睹自己和他唇与唇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感知在前额逐渐放大,疯狂刺激着爱意的分泌,却最终停在了不喘气也可能把他惊醒的范围之外。 偷香不犯法,可偷香哪有坐等着看心上人一步步被引诱,朝自己投怀送抱有成就感。司喆抬起窦忆慈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享受着被他“拥抱”的感觉,用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玩起了游戏...... 这么睡总归不舒服,窦忆慈做了个杂乱的梦,醒来也才过了十几分钟而已。 还没睁眼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抱着什么,触感温暖,陌生又真实,让总是独自看电视看到睡着,醒来后面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的他,一瞬间不想松手,只想再抱紧一些。 司喆不动声色地把当前页面切换回Word,动了动肩膀:“醒了?” 这声音......窦忆慈反应了好几秒才惊跳一般地坐了起来,双手下意识收回到身后,像犯了错的小孩:“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肩膀确实麻了,但司喆活动的幅度也确实有点夸张:“怕你着凉,想叫你起来去床上睡。” 然后呢?我怎么会......窦忆慈欲言又止,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但司喆多“体贴”啊,不用他说就大方地表示了理解:“没事儿,很多人都喜欢抱着东西睡,习惯性动作,你又不是故意的,也没睡多久。” “哦。”窦忆慈睡得迷迷糊糊,醒得又一惊一乍,缓了半天,看司喆被自己当成靠枕还要单手写稿,身心俱疲的样子,心里顿时内疚得一塌糊涂。 “要不我帮你按按肩吧。” “好啊。”司喆一听,一点儿不客气地马上转过身去,背对着窦忆慈。“那就辛苦你了,多谢。” 第18章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天越来越冷,早晨出门,沿路已经有了一小堆一小堆环卫工人清扫好的枯叶,它们从深秋的枝头飘落,刚找到彼此就被一阵风吹得又失散了。 为了保证空气流通和纸张的干燥,图书馆的中央空调长期处在恒温状态,到了冬季也不会过高,窦忆慈在卡其色的制服衬衣外面加了件薄薄的开衫,下午三点,捧着一杯暖手暖胃的白茶准时坐在了咨询台后面。 怎么会这么快?他单手托腮,出神地望着桌上一本小小的台历,发觉上面的数字比任何时候都要具体。 过去窦忆慈总是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每一天都很漫长,又无实质得经不起推敲,因为一旦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在这个虚度的过程中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而自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长大了。 但这一次不同,时间几乎是在他眼皮底下放肆地流逝,包含着许许多多具体的细节,填满了记忆,所以格外令人留恋。 茶已经凉了,窦忆慈还在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出走的意识才被一股不怎么令人愉悦的气味找了回来,于是他不得不起身走进借阅区,从一排排或埋头苦读,或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读者当中找出手里捧着韭菜盒子的那一位,提醒他不要在公共场合吃有异味的食物,成功收获了今日第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但那人穿了件皮衣,窦忆慈便没有过多计较,监督他把剩下的韭菜盒子收进包里就转身离开,回到位子上继续胡思乱想去了。 司喆今天穿的也是皮衣,不过款式要好看得多,早晨送窦忆慈上班,只是摇下车窗透一会儿气,也能引得从旁经过的其他车辆投来暧昧欣赏的注视。 当时窦忆慈还纳闷,04款的破陆巡有什么好看的...... 司喆没带多少衣服,皮衣还是前两天降温临时去商场买的,另外两件连帽衫和飞行员夹克也很好看,某人后知后觉,终于留意到他好像越来越注意形象了。 应该的,毕竟每天都要出席那么正式隆重的场合。窦忆慈就不一样了,万年不变的管理员制服,热了不脱,冷了就添一件,每天都跟他的人一样毫无新意。 或许是该做出一些改变了,就在窦忆慈盘算着这个周末要不要去逛街购物的时候,司喆来信息了,问他忙不忙,在干嘛,又夸他今天爆肚丝和四喜丸子做得好,天气真不错很适合郊游云云,最后才看似无心地打听了一下他想认识的那个人有没有来。 和昨天差不多,这一周他们都是这么过的。 前一晚把食材处理好放进冰箱待用,窦忆慈只需要比平时早起一个小时,就能让司喆吃到不隔夜的饭菜。 他才发现自己在做饭这件事上遗传了老窦,是有天赋的。 司喆睡得晚,每天都是被做菜的动静吵醒的。他不像窦忆慈那么喜欢赖床,醒了收拾好沙发就去洗漱,上衣不穿只穿一条裤子,叼着牙刷在厨房门口来回晃悠。 还没到供暖的月份,怕他着凉感冒,提醒了几次他都不当回事。窦忆慈有点无语,想不通二十多岁的人了,任性起来怎么比小孩儿还要欠揍。 但是很快地,窦忆慈就习惯了,习惯司喆的存在,习惯他的随意,习惯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痕迹和气味,习惯做好饭把碗留在水槽里等他去洗,也习惯了每天跟他发这些内容大同小异的信息,像亲密的朋友,又默契得有些模糊不清。 细数也不过七天,他被自己的接受适应能力吓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可以激发自身无限潜能的事情。 偶尔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期待已久的一次聊天,内容应该从他们共同的学校,共同有过的一面之缘,到这些年里各自的生活经历,如此才能顺理成章发展下去,水到渠成,无论他们之间最终会成为何种形态,单纯的友情,或是别的什么窦忆慈不喝个二两就不太敢想的东西。 他甚至偷偷练习过几次,该怎么开口,从何说起,对着镜子像个在演独角戏的傻瓜。 但是条件不允许,司喆太忙了,不是写稿就是在打电话,每天能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能聊的话题也仅限于当天的见闻。窦忆慈不提,司喆好像也不在意,不在意过去,不问缘由,不担心等他出差结束回厦门了,窦忆慈该怎么重新习惯,能不能好好地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可他确实一点儿也不坏,礼貌、体贴、有分寸,淡定得像一个完美的过客,没有多余的牵绊。 窦忆慈只当是自己想太多了。人就是这样,想要的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他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迟心心劳动改造还没结束,老窦的业余生活比年轻人丰富,仅有的几个微信群一如既往地安静,就连那个爱看地球科学杂志这种闲书的人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快五点了还没有出现。 讨厌漫长的夜晚,又没办法阻止它降临得一天比一天早。下了班走出图书馆,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灯光昏暗的站台,此刻却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不再熟悉。窦忆慈头靠着车窗,却无心观赏街景,一路都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不满足,直到隐约听见报站广播在重复一个久违的站名,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坐错车了。 与附近另一所中学合并之后,三中扩建过一次,增加了两栋教学楼,还有了双闭路演播室和多媒体教室,评上了义务教育管理标准达标学校。 正门因为道路施工被封,只剩东面靠近胡同的侧门开着,供师生进出。 早过了放学时间,偶尔还有一两个学生,也都一出校门就把校服脱下来嫌弃地塞进了书包。窦忆慈步行了一段,远远望去校门口似乎发生了争执,走近才看清是值班的大爷在驱赶拎着塑料桶卖花的小贩。 大爷操一口北京话,挺不客气的:“赶紧的,走了走了,哪儿卖不行,也不瞧瞧这儿什么地方,三里屯啊?” 小贩八成是外地人,知道吵不过就一声不吭,也不肯走,只搬着凳子又往路边挪了一些。 巷子深处有家口碑很好的烤鸭店,要去就必须从这里经过,桶里剩余的花不多了,她应该是想再碰碰运气。 “嘿?你这姑娘,成心给人添堵不是?”大爷越说越来气了。“已经让你卖半天了,不也卖一束了吗?还不走,待会儿城管来了就不是这么客气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这倒是实话,学校门口监管得严,不允许小商小贩随意赚学生的钱。窦忆慈走到姑娘面前,弯下腰看了看桶里,十来支玫瑰十来支康乃馨,都已经不太新鲜了。 姑娘抓住机会赶紧解释:“喷点水就好了,能开。”又说:“刚有人把好的都挑走了,就剩这些,你要给你便宜点。” 小贩终于还是走了,手里多了束花的窦忆慈腼腆地对大爷笑了笑,大爷乐了:“真叫她遇上好心人儿了,还不止一个。” 窦忆慈没接话,只是望着教学楼问道:“咱们学校现在还有中午的广播吗?” 一听就是本校的毕业生,大爷背着手上下打量窦忆慈,表情有点疑惑:“有啊。”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都打听来了。你猜怎么着?刚有一小子,还琢磨着要借学校的广播跟对象表白,那不是教坏小孩儿呢么!现在的年轻人啊……” 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像我这样连句喜欢都犹犹豫豫不敢说出口的了。窦忆慈忽然就沮丧得迈不动腿,不想再回公交站等,便招手拦下一辆车,钻进去瘫在了后座。 出租车进不了小区,下车后窦忆慈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路过楼下一排分类垃圾箱时,索性胳膊一扬,连盖都懒得去掀,直接把那束和他一样蔫头耷脑的花扔在了箱子的上面。 家门口不出意外又整齐摆放着两只装满肉菜的袋子,窦忆慈把东西拎进门,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心情稍微平复,不至于自暴自弃切了手指,才走进厨房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刚打好鸡蛋,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司喆回来了。 窦忆慈心里乱糟糟的,假装没听见,手上动作却不自觉地放轻,耳朵竖得比小狗还尖。 拖鞋码数不是那么合适,得蹭好几下才穿得进去,布料摩擦出细小的静电,不用看也知道脱掉的外衣又被随手搭在了椅子上,紧接着,熟悉的香味先一步蹿进来把窦忆慈拢住,磁性的嗓音随后而至,温暖的灯光,狭小的厨房,明摆着是来给人添乱的。 “又做什么好吃的呢?真香。” 窦忆慈头也不抬,不解风情地泼了盆冷水:“鸡蛋的腥味儿吧,还没开始做。” 司喆:“......” “还没开始就别做了,明天我休息,去你那儿写稿,一起出去吃吧。” 窦忆慈“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放下碗筷去抽纸巾,转身却见司喆还跟平时一样倚着门框,只是手里多了一束......有点眼熟的花。 “你......” 司喆好像也才想起来似的,神色如常道:“哦,这个,没人要怪可惜的,我就带回来装饰一下房间,你不介意吧?” 窦忆慈:“......” 不介意,你都不介意捡垃圾,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第19章 图书管理员工资不高,大部分挤破头想进来的人也只是看中它属于事业编,像迟心心这样具有热爱与奉献精神的学术圈“大佬”实属罕见,多半还是以窦忆慈这种图书管理专业的本硕毕业生为主,一群学文科的社恐在一起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人际关系简单,麻烦事儿少。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就是数学都不怎么好。 比如窦忆慈,高考结束就把九年义务教育所学的全部数理化知识打包还给老师们了,现在要想算个最基本的加减,十以下靠手,十以上靠计算器,再复杂点儿就只能问迟心心了。 迟心心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回办公室来吃她库存的零食,就被窦忆慈抓着帮忙算起了订书比例和金额,她嘴里咬着半块威化,不借助任何工具,只扫了一眼,三分钟不到就全部搞定,不是头一回见识,窦忆慈都忍不住夸她:“你也太厉害了。” “哲学家也要学数学,因为我们必须跳出浩如烟海的万变现象抓住真正的实质,并且这是让灵魂过渡到真理和永存的捷径。”迟心心自信地甩了甩头,忽然从学霸毫无预兆地变成了花痴:“哎,我的事儿怎么样了?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做梦都是在跟他谈论康德和斯宾诺莎,你可一定要帮我实现梦想呀,嘤。” 窦忆慈:“......” “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梦实现了也会被你恶心碎的......” 迟心心一脸你懂个屁:“所以你还单身是有道理的,女生会撒娇才受欢迎啊,现在电视剧都流行这种人设。” 窦忆慈想象了一下某人撒娇的样子:“我还是喜欢独立坚强点儿的。” 正说着,“独立坚强”的那位就来信息了,窦忆慈看一眼手机,赶紧对着黑屏的电脑拨了拨头发,理了理衬衣,把眼镜取下来戴上,戴上又取下来,反反复复,最终还是收进了抽屉里,起身要往外走。 “去哪儿啊?不吃饭啦?”迟心心丝毫没留意到他一系列的小动作,又拆开了一袋蜜饯。 窦忆慈学着她的口吻回敬她:“我也得挣扎着觉醒了,你自己在这儿做白日梦吧。” 司喆今天穿的是那件新买的飞行员夹克,深棕色的牛皮看起来很有质感,硬朗挺括的设计显得他又成熟了几岁,站在采光极佳的大厅入口低着头按手机,不要说进进出出的路人,就连保安都忍不住不停地盯着他看。 窦忆慈怀着“看也没用,他是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走快了几步,到他身侧拍了他一下。 “走路过来的?” 司喆回头,一见窦忆慈就笑,明眸皓齿的真要人命。 “对啊,腿长,只走了五分钟。”偶尔的不谦虚也完全不让人反感。 两人对视了片刻,窦忆慈正想着走吧,还站在这儿干嘛,就见司喆脑袋微微一偏,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样观察着他,边思考边做结论:“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招人心疼。” 看似无心的态度,加上突然变得低沉的嗓音,窦忆慈毫无防备,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的少女,脸一下子热得像被火烤过一样。 “哦。” 哦哦哦,就知道哦,人家夸你,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窦忆慈在心里数落自己。在家的时候他偶尔也不戴眼镜,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专程为了某个人,而那个人要是没发现,他肯定会失落,发现了吧,他又觉得难为情,不是尴尬,而是甜蜜的那种。 窦忆慈,你淡定,淡定一点。 图书馆周边餐厅很少,能选择的只有一家炸酱面和一家酸汤鱼,窦忆慈想吃鱼,但司喆说气味太大,会影响下午工作。 炸酱面店很小,分上下两层,除了面还有大碗茶和片皮鸭,四方桌子长条凳,雕梁画栋灯笼高挂,有那么点儿老北京的意思。面煮熟,一碗过水一碗锅儿挑,面码淋上浓稠的炸黄酱,是正宗的做法,闻着也香,就是吃进嘴里太一般了,糊弄不了俩北京孩子。 窦忆慈搅一筷子面,想来想去决定主动找点话聊。 “厦门有什么好吃的?”除了吃就是吃,你没救了。 “挺多,海蛎煎、沙茶面什么的,海鲜为主吧。”司喆吃面很有北方人的架势,外套一脱,领口一松,袖子解开挽到肘窝,放得开又斯文,不好吃的东西也让他吃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 “你已经习惯那边的口味了吧?” “我还行,我爸妈一直不怎么习惯,他们俩喜欢吃面食,那边的面粉抻不开,只适合包包饺子馄饨之类。” “哦,那这次回来多吃点儿。”很好,话聊死了,窦忆慈本来是想问问,除了吃,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当初怎么去的?以后还回不回来?有没有可能......留下? 这要怎么说啊...... “什么时候去?”司喆没有发觉似的,喝了口茶,忽然问道。 窦忆慈还在走神,来不及反应,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司喆抽张纸巾擦擦嘴,笑着对他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去?福建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生活幸福指数很高,有机会过去,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你喜不喜欢。” 去福建?去厦门?他这是......在邀请我吗?窦忆慈长这么大,除了四岁那年跟老窦去过一次西安,最远只到过秦皇岛,房山通州都算是旅游。他不是没想过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转转,五一、十一、春节,每一个被浪费用来闷头大睡的假期里他都在想,也只是想。 至于喜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窦忆慈想象着那个有海风、有岛屿、有白鹭,最重要是有他的地方,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一种叫做向往的东西,是憧憬,是距离,是力量,对一个人、一颗心、一座城,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他不属于那里,他也只是过客。 “再说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司喆也没有追问。 下午有批新书要上,得整理书库,本来这都是书商外包的工作,但对方临时有事挪不开时间,又不能耽误太久错过新书期,只能先由馆员自己动手。 吃过饭回到图书馆,窦忆慈去准备,司喆在他要倒架的那片区域找了张空桌写稿,没写一会儿,手边就多了一杯热茶和一颗巧克力糖。 窦忆慈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制服衬衣外面围了条黑色的围裙,兜里装着笔和零零碎碎的工具,戴了双线手套,推着一车书从旁边经过,像所有往暗恋对象的书桌里塞零食的少男少女一样,有点紧张也有点羞赧,看得司喆怦然心动,有种回到了中学时代的错觉。 于是他把那颗糖捏在手心,直到快融化了才偷偷摸摸地剥开,偷偷摸摸地放进了嘴里。 偷偷摸摸的甜,长大了就很难再品尝到。 午后的阳光穿透大片玻璃投射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杂音也消失不见。司喆从未有过地放松,每写完一段都忍不住抬起头四处看看,总能在不同的角落里捕捉到那个明明很安静,又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干扰他思路的身影。 一小时后工作完成,司喆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颈椎张望了一圈,没见着人,便起身过去在每排书架之间挨个儿寻找,只找到了停在艺术类藏架前的推车和支起的梯子,窦忆慈不在,大概是临时有事走开了。 梯子是人字折叠型的,小巧轻便,一只手就能拎得起来。司喆盯着思考了一会儿,又退回到过道里左看右看了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嘴一笑,趁四下无人,走回去快速把梯子折合起来,往后排的杂物间拖了过去。 第20章 窦忆慈上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腿快赶上梯子高的司喆,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背靠着庞杂的书架,忧郁、深沉、全神贯注,像一幅画,一切都静止了。 换成一般人,面对这种场景,这样一个俊美的男人,怎么都得心头小鹿乱撞,意乱情迷、表情失控一下,只有窦忆慈,撞得比谁都狠,乱也乱得一塌糊涂,脸上却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张口就问:“你见着我梯子了吗?” “没有啊。”司喆懒洋洋地曲着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我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可能被谁拿走了吧。” 窦忆慈一脸茫然,纳闷地想,谁啊?梯子不够仓库里多的是,拿我的干什么,便下意识地说:“那我去看看她们用完了没有。” 司喆把书一合放回原处,随意地扶着满满当当的推车:“就剩这么点儿了,我帮你呗。”说着就开始动手把书从推车里往搬,同意还是拒绝,一概不给窦忆慈机会。 这下窦忆慈没功夫想梯子了,赶紧过去跟司喆一起搬。高大的书架将多余的一切隔绝在外,熟悉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繁琐的工作也顿时变得充满了新鲜感,让窦忆慈既隐隐地兴奋又有点为难。 “万一被领导看见又该说我了。” “这些放哪儿?”司喆怀抱一摞书,伸手就能够到窦忆慈踩着台阶才能到达的高度,先根据他的指导把书按编号摆放整齐,拍了拍手才笑着问道:“经常挨批评啊?” 窦忆慈站在司喆的左边,低着头查看打印出来的编目表,声音闷闷的:“嗯......说我工作有点儿粗心。” “你心挺细的了,做菜好吃又会照顾人,没有谁是完美的,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司喆很快就摸清了书籍的分类和排序规律,动作利索,干活聊天都不耽误。“如果是注意力不集中,也没什么,原因很复杂,遗传,或者过早与父母分离都有可能造成,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窦忆慈正埋头在推车里翻找,刚直起腰就感到背后一阵压迫感袭来,下一秒拿着书的那只手也被轻轻握住,被牵引带领着伸向了书架中层的一处空档。 “就是思维太跳跃了,想象力过于丰富。”司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窦忆慈的后方,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拥着他,伴随呼吸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体温。 “是放这儿没错吧?”书摆好,司喆就松开了手,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好像刚刚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在意,又虚扶了一下窦忆慈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好意”提醒道:“很多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专心去做就好。” 在一个需要保持安静的环境里,谁都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声音为什么这样轻,温柔得不可思议。 艺术相关的书籍大致分为艺术学理论和思想研究、艺术家个案、艺术观念这三类。要倒架的旧书里有本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的访谈录,司喆捡起来顺手翻了几页,忽然感叹道:“帕索里尼对电影符号学也有贡献,他死得真的很可惜。” 窦忆慈还陷在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里,耳朵又烫得厉害,心烦意乱地,闻言只“啊?”了一声,也不抬头,就听司喆又说:“我挺欣赏他的,很多人看他的电影都出于猎奇,但实际上他是在用自己的性爱观隐喻政治观,直白、外露、不拐弯抹角,非常简单,但也确实违背了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和伦理意识。” “哦,我还没看过,有机会看看......”窦忆慈对电影一知半解,接不上什么可聊的话,便伸手去问司喆要他手里的访谈录。“书也看看吧。” “书没什么意思,读一会儿就犯困。”司喆盯着接过书正准备翻开封面的窦忆慈,微笑着问:“电影......你确定想看?” 窦忆慈手一顿,抬起头不解地问:“很恐怖吗?” 白说了半天,怎么这么单纯......司喆忍笑忍得辛苦,还得做出一副本着探讨艺术的目的正正经经地回答:“恐怖也不至于,就是尺度很大,非常大,有很多同性的镜头,因为导演自己就是名同性恋。” 稍做停顿后,他又问:“要我陪你看吗?” 还没能理解消化上一段的窦忆慈:“......” “也没什么吧,都是成年人了......”脸都红了嘴还硬,窦忆慈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在他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之前,这个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喜欢司喆,喜欢到......会紧张,会睡不着,会有莫名其妙的反应,这样足够说明问题吗?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见窦忆慈又在发呆,一幅搞不清楚的样子,司喆心里无奈又好笑,便用力揉了他的头一把,继续整理书架。 “那好,回头我下载两部陪你看,到时候可别被我吓到就行。” 窦忆慈大脑里那张接收信息的破网直接漏掉了“被我”两个字,来不及仔细琢磨,司喆又催他:“快工作吧,专心点儿,早弄完你就可以早休息了。” “哦。”窦忆慈一听,这才想起看一眼表,发现平时很快就能完成的事情今天居然用了这么久还没做完,并且大部分都是司喆做的,自己反而一直在东摸摸西摸摸地划水,于是立刻加快了速度,试着集中注意力,可没一会儿又觉得真的好难。 太难了,跟喜欢的人一起工作太难了,心跳根本控制不住,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专注。手指每一下“无心”的触碰,每一次一遇上就立刻躲开的心虚的对视,每一次被司喆越过头顶、“圈”在怀里去做再普通不过的重复性劳动,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就会被再次打乱,肢体也变得笨拙。 司喆看起来也太淡定、太认真了,和他一起,窦忆慈几乎是前所未有地、用心地去调整每本书的位置,摆放的角度,想像他一样,想表现自己,想让时间再慢一些,想着这样的话,这一刻或许就能停留得更久一点了。 然而他不知道,也想不到,在他身后有人比他还要煎熬,无数次都忍不住想停下来,停止这种于人于己都有些残忍和恶劣的挑逗,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抱抱他,闻闻他头发、耳后和衣领间的味道,让他转身面对自己,专心地看自己是如何在这铺天盖地的纸张油墨味里,拂开空气中舞动的灰尘,弯腰,低头,撩起那层看不见的纱,吻住他的嘴唇。 第21章 司喆从小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孩子,青春期也叛逆过,做过不少出格的事情,全靠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外加拔尖儿的成绩、口才好情商高,才胳膊腿儿健全地活到了今天。 稳重得体,年轻有为,这是不熟的人对他的印象和评价,只有关系好的朋友才知道生活中的他某些行为依然充满稚气,偶尔也会让人觉得头疼,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司喆和窦忆慈就像每个班级里总会出现的两个极端——顽劣的刺儿头和循规蹈矩的课代表,可要说司喆顽劣,也只是在某些方面,大部分时候他还是老师眼中的骄傲,同学们羡慕眼红的对象,从来没有哪个家长说过不准自己的孩子跟他玩,玩出了问题也不会把责任归咎于他,理由是他看着就不像调皮捣蛋、会出馊主意的人。 连老天爷都偏爱他,他也只好摊手耸肩,对着小伙伴们摆出一副孤独求败的表情。 要不说他蔫儿坏呢。 有时候看着窦忆慈,司喆也会想,如果他们从初中就玩在一起,这个乖宝宝有没有可能被他带坏,到了今天他们之间又会维持着什么样的关系,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好,十七岁那年明确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会不会对他动心,会不会跟他有一场截然不同的初恋、异地恋,遗憾告终或者长长久久,还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永远都只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学生,连朋友都算不上。 想来想去,司喆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最好。十几岁的他不会喜欢,也感受不到窦忆慈这种普通的可贵,一颗需要被呵护的真心,那时的窦忆慈也未必能有这种魅力,青涩以上,成熟未满,惹人遐想怜爱,连打个喷嚏都能引起司喆的注意,担心他是不是吸入了太多灰尘。 又或者说,司喆对现在的自己更有信心,哪怕窦忆慈是个不开窍的怂蛋。 书整理了大半,许是终于良心发现,司喆不忍心欺负窦忆慈了,便试着找些轻松的话题跟他聊天,让他放松一点。 “对了,忘了问你,我走以后,你一直是校园广播主持人吗?” 窦忆慈摘了手套正在揉眼睛,一听这话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终于聊到这个了!才恢复平静的心又开始狂跳,窦忆慈努力不表得太惊喜,说话有点结巴。 “没有,初二下学期开始就不是了。我不行,没有你播得好,老师不太满意,正好学习又紧张,就......换掉了。” 司喆有些意外:“是吗?你声音很好听啊,读个稿子而已,他们也太吹毛求疵了。” 窦忆慈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是我的问题,有几次......没按对开关,播错了音乐......” “我记得我好像用胶纸帮你做记号了吧?” 这个也记得!?窦忆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又有点委屈,时隔多年终于等到抱怨的机会了:“你只标了左右,又没标开和关。” 司喆:“......”竟无法反驳?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好不容易开了个头,窦忆慈不想断在这里,便赶紧追问:“你呢?后来怎么没学播音主持什么的?我以为你肯定会当专业的主持人。” 司喆弯着腰整理旧书,觉得不方便就干脆在地板上坐了下来。窦忆慈面对着书架站在旁边,听着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脸,好像回到了从前。 “不感兴趣,我那时候也是被老师赶鸭子上架,每天中午就那么一会儿打球的时间,都被占用了,好烦。” “你还会打球?篮球?” “是啊,你经过操场从来没看到过我吗?” 窦忆慈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我从来不往那边看。” “为什么?” “因为看不清。” 司喆:“......”好难聊啊。 “你为什么会去厦门?”窦忆慈还聊得挺欢,有种渐入佳境的感觉。 司喆没料到话题会跳得这么快,直接脱离了他试图营造的氛围。 “我爸工作调动,本来想把我跟我妈留在北京,但俩人分不开,最后还是一起去了。” “那他们感情还挺好的。” “嗯,特恩爱,显得我多余。”司喆笑了起来。“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总腻歪,你爸妈会这样吗?” 窦忆慈从左往右清点数量,手指划过一排书脊,嘴里默念着编号,数完才说:“没见到过,我妈去世了。” 司喆毫无准备,心里一紧,立刻抬头去看窦忆慈,发现他说起伤心事时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 “我妈怀我的时候得了子痫,医生建议她终止妊娠,但那会儿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舍不得。” 说着,窦忆慈停下手里的动作,似乎是在思考。 “我想象不到我爸跟人腻歪的样子,他嘴太损了,居然从来没挨过揍,奇怪。” 司喆:“......”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派出所片儿警,有我之后就去搞户籍了。” 司喆有点无语,谁没事儿敢打警察? “一大老爷们儿自己带孩子挺不容易。” 窦忆慈又开始从推车里往外搬书,搬完仰头看着上方:“我现在带他也挺不容易的。” 司喆:“......”我也挺不容易,情商再高都白搭,在你面前简直像白长了一张嘴。 只剩最后一套书了,这种全英文的文献一般不会有人借阅,要放在顶层,司喆也够不到的位置,窦忆慈说:“还是得去拉个梯子过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 司喆站起来拍拍裤子,一把抓住正要离开的窦忆慈,目测了一下他的身型和书架的高度:“用不着。”说着就把两本书往窦忆慈怀里一塞,不等他反应,突然蹲下去抱住了他的双腿。 窦忆慈做梦也没想到,来不及琢磨司喆话的意思,下一秒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就倏然离开了地面,被直直抱了起来。 失去重心的感觉让窦忆慈第一时间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因为怀里有书腾不出手,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扶着我肩膀。”司喆在下面提醒,有力的手臂稳稳支撑着窦忆慈,轻松得气都不喘。“别怕,不会让你摔下来的,快放吧。” 这是怕的问题吗!窦忆慈感觉自己的某个部位正贴着司喆的脸,要不是牛仔裤够厚,他简直羞耻得恨不得当场死亡算了。 “你......往这边......往这边点儿。”幸好书不算多,手忙脚乱了半天,窦忆慈总算控制住了平衡,颤颤巍巍地伸着胳膊往架子上放书。 “这边是哪边?”司喆把人又往高颠了一些。“左还是右?” “左......右!右右右!不是这边!右啊!” “到底往哪儿?胳膊都酸了,再不快点儿我撒手了啊。”司喆一边挪动,一边“晕头转向”地问着。 窦忆慈果然被吓到了,情急之下连忙用一只手薅住了司喆的......头发。 司喆:“......” 行吧,反正薅秃了你得负责。 “干嘛不让我拿梯子啊,你别撒手!不是说好不会让我摔下去吗!”窦忆慈心惊胆战地埋怨着,又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偷偷摸摸弄得司喆心里一阵痒痒。 怎么舍得让你摔着,他这么想着,脑子一热,手臂就不受控制地一松,展开成了一个怀抱。 “啊——” 眼镜掉了,书也掉了,掉在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几秒钟后,窦忆慈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缓了缓,才看清自己正被司喆搂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趴在他的身上。 “咚咚,咚咚——”耳边有他的心跳声,震得人不敢乱动。 两个人不知在等什么,都不说话。窦忆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爬起来问问司喆有没有摔着哪里,疼不疼,一会儿又想你可不可以把手再往上一点,或者坐起来换个姿势,让我顺便搂一下你的脖子,蹭蹭你的下巴。 可惜司喆并没有让窦忆慈如愿,反而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猛地一翻身,跟他交换位置,把他压在下了身下。 “砰!”窦忆慈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与地板颠倒,一本他刚才来不及摆好的,不知摇摇欲坠了多久的书,像一颗原子弹,落在了他和司喆原本躺倒的位置。 “......” 四目相对,鼻尖几乎挨着鼻尖,司喆护着窦忆慈的脑袋,声音干涩却性感得让人腿软。 “想什么呢?”他问。“反应这么迟钝,还想追求别人?换成是你喜欢的人救了你一把,这个时候你应该干嘛?” 窦忆慈眨了眨眼,心想,为什么要换,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啊,于是抬起双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收拢,扶住了司喆的腰。 某八尺男儿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怂蛋包终于要开窍了,谁知却听他试探着问:“该......说谢谢?” “......”司喆把头错开,慢慢低了下去,就在他想,不客气,或许真该让你被好好砸一砸时,书架一侧突然探出一个扎着马尾,戴一幅高度近视眼镜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像在做贼。 “豆儿!你干嘛呢?他来了——”迟心心话说一半,剩下一半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表情骤变,惊恐得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场面,愣了不到一秒,丢下一句“oh my god”就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第22章 北四环往中关村一路都在堵车,尤其是保福寺桥那一段儿,司喆这么有耐心也开出了脾气,按了好几次喇叭,听着有点儿暴躁。 迟心心赶紧抓住安全带,缩在后排角落里像个被劫持的人质。 窦忆慈不太高兴地回头看她一眼,她就更紧张了,心想干嘛干嘛干嘛!谁知道你们俩是认识的!谁知道他把你扑倒按在地上不是猥亵!我一个弱女子,打又打不过,不跑不报警,难道留下来喊加油吗! 我可比电视剧里那些总不能及时出现的配角机智多了。 北京市政府欠我一个见义勇为好青年奖! ...... 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开进了科学院南路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走到餐厅门口,看见招牌,窦忆慈才反应过来司喆大费周章,横跨两个区到海淀来是为了带他吃鱼,中午没吃着的酸汤鱼。 想到几个小时前他差点被民警当成流氓押回派出所,窦忆慈瞬间更想掐死迟心心了。司喆倒无所谓,进门要了个包厢,坐下来先给大家涮洗碗筷,又把菜单推到女博士面前让她先点,对她和窦忆慈说:“江团刺少,梭边鱼肉嫩,你们选,我都可以。” 迟心心把菜单展开,竖起来,躲在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暗中”观察对面低着头发信息的司喆,手在桌子底下偷偷拽窦忆慈的袖子。 “干嘛?”窦忆慈被她拽得只好也躲了进去,跟她交头接耳。 “吃完这顿还有下顿吗?”迟心心很小声地问。 窦忆慈瞪她一眼:“下顿你个头,先把这顿请了!” 迟心心委屈坏了:“我的意思是,吃完这顿,你们是不是就要送我上西天了?虽然哲学家毕生都在为死做准备,但我还没准备好呢,剧都没追完,还欠杂志好几篇论文没写......” 窦忆慈咬牙:“放心,我会帮你把电脑带到坟前烧了,让你继续未尽的事业。” “谁知道天堂有没有WiFi......”迟心心撇嘴。 越扯越离谱,窦忆慈忽然想到:“哲学家不都是无神论者吗?” “谁说的,毕达哥拉斯认为神的存在是既定的事实,柏拉图也相信轮回转生,安东尼·傅卢八十岁才皈依,我提前点儿不行啊?梭边鱼怎么样?” 窦忆慈:“......你待会儿最好别被鱼刺卡到,我不会救你的。” 迟心心:“啧啧,以怨报德。” ...... 两人耗子似的叽叽喳喳了半天,司喆也不打扰,等他们磨磨蹭蹭把菜点好,有意让他们多聊一会儿,便站起身说:“我去挑鱼。” 窦忆慈赶忙跟着起立:“我和你一起去。”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推着司喆走了。 三斤足够三个人吃,服务员用网兜捞鱼,秤过之后送去处理。司喆见窦忆慈心事重重的,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还想呢?没事儿,走吧,下回别撇下女孩子一个人。” 窦忆慈站在原地不动:“她就那样儿,神神叨叨,不是故意的。” “心疼我啊?”司喆才是故意的,装的,其实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别说不会跟女孩子计较,就是让他再请迟心心吃个十顿八顿的,他也愿意,求之不得,毕竟没她闹这一出,自己还不知道要像个二百五似的吃多久的飞醋,浪费多少时间。 “嗯。”窦忆慈也不嘴硬了,直接承认。“小时候经常在我爸所里写作业,见过不少被抓进去的,流氓最受鄙视,家属都觉得丢脸,不来认领。” 司喆高兴,窦忆慈现在说什么到他耳朵里都是甜言蜜语。 “是挺没面子的,要真进去了,你不会嫌丢人不去领我吧?” 窦忆慈毫不犹豫:“我可以让我爸去领,他有关系,脸皮还厚。” 司喆:“......”也行,但并不是很想在那种情况下跟他老人家见面。 鱼肉熟得快,用不了多久就能煮好端上来,司喆怕迟心心一个人坐着无聊,窦忆慈却边往回走边说,她那种人,就算被发射到渺无人烟的月球上去,待个十天半个月,要什么没什么,也不会觉得寂寞,还能思考出一大堆狗屁不通的真理。 司喆就笑:“跟你一样没心眼儿,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除了鱼,窦忆慈还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菜,椒麻鸡、榕江卷粉和贵阳米豆腐之类,口味正不正宗不知道,但都挺辣。迟心心埋头吃不说话,司喆给她要了支汽水,帮她拉开拉环:“我有个选题跟图书馆建设有关,正好想采访一些读者,不介意的话,我帮你?” 下午民警离开之后,迟心心就向司喆道了歉。当时司喆没什么表示,只问她刚才是说谁来了,她便把自己托窦忆慈帮忙搭讪的事解释给他听了。 直到这会儿迟心心还有点糊涂,不明白为什么听自己说完,司喆就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还说不打不相识,要请她吃饭,现在又主动说要帮她。 毕竟还不熟,女孩子的心思被人知道了也怪难为情的。 “你......不生气,还要帮我?” 窦忆慈没坐旁边,司喆还是用左手夹菜:“不至于,我本来也没生气,作为女孩子,能在朋友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实属难得。” 迟心心推了推眼镜,用胳膊肘一撞窦忆慈:“听到没?这就叫什么?局气!”又突然很懂人情世故似的,对着司喆乱拍一通马屁:“豆子说好几次了,你人长得帅,有气质,还聪明,果然没错!当记者的思维敏捷,行动力强,肯定比某些人靠谱多了,那就拜托你啦,这顿我请!” 司喆只笑不语,看了窦忆慈一眼,窦忆慈立刻扭头:“某些人不也包括你?” “包括包括。你脸怎么这么红?不是能吃辣吗?高血压?今年体检了没?” “你才高血压,吃都堵不住嘴。” ...... 送迟心心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路也不堵了,司喆开着车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把吃得太饱正昏昏欲睡的窦忆慈给笑清醒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司喆清了清喉咙。“就觉得你们俩斗嘴的样子特有意思,像小学生吵架,你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 接着,他正经说道:“我无意冒犯啊,但是我觉得吧,小迟和你一样,不戴眼镜会更好看。这么可爱的姑娘,再稍微自信主动一些,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关于迟心心可爱这一点,窦忆慈还是赞同的,至少比他认识的其他姑娘可爱。 “但是在我们周围的很多人眼里,她这种性格总是不讨喜。”我也一样。 司喆脸上满是笑意:“因为聪明人都曲高和寡,不愿意主动让别人了解自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不值得的、恶俗的,所以剩下那些普通的人就会对他们产生厌憎。” “但是呢,一个社会能在多大程度上保障这种不合群之人的安全与自由,决定着它的创新能力和文明程度。” “扯远了。”司喆打了转向灯,靠右把车开进辅道。“总之,但愿对方是个值得的,能保护她的人。” 窦忆慈若有所思:“想太远了吧,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人家。” “这个也不是那么难判断。”下辅道后正好遇上第一个红灯,司喆把车停下,扭头看着旁边的呆小孩儿,眼里尽是温柔的月光。 “最基本的,喜欢上一个人,会有很多对其他人不会有的感觉,做很多不会对其他人做的事,举个简单的例子,你想想,你见到人家会心跳加速吗?” 窦忆慈摇头:“不会。” “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总是说不出口,或者突然嘴笨吗?” “不会。” “想跟他一起看无聊的新闻、无聊的电影吗?” “不想。” “会收留他住在家里,给他做饭,帮他收拾衣服,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吗?” “不会。” “所以,说明什么?”司喆满是期待地等着窦忆慈回答,就差用“我喜欢你”这样明显的口型来引导他了。 窦忆慈似是而非地跟着张了半天嘴:“说明......他没这个福分?” “......” 行吧,是我问的方式不对。 绿灯亮了,后面车催了,这一天天的也真够折腾,还是先回家吧...... 第23章 在反复纠结“他会不会喜欢我”和“他一定是喜欢我”这两个问题的过程中,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司喆想的当然是后者。 既然心里没有别人,那么窦忆慈对他的好,他的表情、动作、许许多多又笨又刻意的反应,全都符合司喆对于喜欢的定义,再看不出来就太自欺欺人了。 越想,感受越强烈,就越是笃定。司喆迫不及待想捅破,轻而易举地,同时又很享受隔着这层暧昧的窗户纸去看窦忆慈,期待有一天他能想清楚,下决心,推开门自己走出来,真真正正地敞开心扉,邀请自己进入。 窦忆慈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从他本能地回避依恋,又渴望依恋的表现中就能看得出来。母爱的缺失造成他孤独、内向、不懂表达,没有处理亲密关系和人际关系的能力,偶尔冷漠,忽左忽右,但正是他这种拼命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不得章法的样子吸引着司喆,让他喜欢得不得了,也心疼得不得了。 他想,也许那层窗户纸对窦忆慈来说不仅代表着爱慕,还是一道将他保护在安全地带里的屏障,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和幻想,一旦捅破,不仅他有可能出不来,再想修复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真正的喜欢可以很简单,理由也可以平平无奇,所以司喆不希望窦忆慈跟上一段恋情中的他一样,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只是美好的表象,是执念,是对“喜欢”这种感觉的习惯与迷恋,而非爱情。 就是不知道窦忆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实在是太迷糊了。 窦忆慈确实跟司喆看到的一样迷糊,甚至更糟。 自从那晚讨论过如何判断“喜欢”这件事后,他发现司喆再跟他相处时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各种行为太过明显,让他察觉到了什么,才会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自己,这样的举动他不喜欢,不想要,或是远远不够。 窦忆慈有点慌了。 司喆每天回到家还要工作,偶尔不写稿也会一直盯着电脑,直到上夜班的编辑排版结束,确认第二天要见报的稿子没问题了,才能安心休息。 窦忆慈作息不算规律,但过了十一点也会犯困。以前只要他一打哈欠,司喆就会提醒他去睡,自己也铺好沙发,关了灯,躺下来用手机继续工作。 一开始窦忆慈还说不用关灯,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如果听不见沙发上翻动的声音,不看着一片漆黑中的那一小道荧光,就没法入睡,好像只有那光才能让他的意识被抽离,被模糊,才能一头扎进去,被梦包裹着,安全地沉入深深的海底。 可是最近,司喆突然就有了做不完的事情,总是让窦忆慈先睡,于是这一周他都睡得不太好,每晚都会梦见司喆,梦见他来到床边弯下腰抚摸自己的头,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太像真的了,又很肯定那只是前段时间肢体接触太多的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痴念。 早晨上班,司喆车开得快了,话却越来越少,窦忆慈坐立不安,便不得不绞尽脑汁主动跟他聊天,昨天做了什么,今天有什么要做,明天准备做什么,说来说去没个新鲜,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 下车也下得磨磨蹭蹭,理理刘海,翻翻书包,扯扯衣角,不是忘了这个就是落了那个,害得司喆每次都要看着他进了图书馆的门,确定他不会再跑出来,才能放心离开。 这是他躲在大厅的玻璃窗后面看到的,有点内疚,又有点满足。 还有一点让窦忆慈无法忍受的,就是司喆白天也不怎么给他发信息了。起初窦忆慈以为他忙,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司喆其实一直在看手机,隔几个小时就会发条朋友圈,虽然都是些报社的公众号消息、APP的热点推送、当日的新闻头条,不用猜也知道是领导要求,图书馆也会这样,但他还是不能理解,有功夫转发,怎么就不能顺便打几个字,说两句话,哪怕只是问问“吃了没”也好啊。 手机拿起又放下,微信点开又关闭,从早到晚,反复期待反复失落,最终还是忍不住发了“今天买了什么菜?”过去。豆角、青椒、武昌鱼、都不是他喜欢的,但好歹有了回应,窦忆慈复制下来发给老窦,问他这些怎么做好吃,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一边又一条一条点开司喆转发的内容,放大页面划来划去,把凡是标着“本报记者 司喆 北京报道”的都截了个图,再退出来给他点个赞,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存在。 烦,好烦,窦忆慈把手机一扔,趴在桌子上暴躁地揉自己的头,可就连做这个动作也会想到司喆。 好烦啊! 人一旦有了喜欢的对象,周围的一切都会跟着发生变化,快乐多了,烦恼也跟着多了。办公室里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连迟心心也一会儿一声叹息,和窦忆慈一样,脑门上写了个大大的“丧”字。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终于在周六这天迎来了转机。 司喆来的时候带了两块蛋糕,迟心心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中一块是给自己的,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问窦忆慈:“你要芝士还是巧克力?” 窦忆慈闷闷不乐地:“哪个都不要,不想吃。” 一楼捐赠换书中心正在进行每月一次的公益活动,参与的人不少,图书馆自营的咖啡厅差不多被坐满了,迟心心跟窦忆慈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张空桌,趁领导都在忙,躲在角落里边享受下午茶边等司喆。 嘴上说着好紧张好紧张,倒一点儿没耽误吃,两块蛋糕很快就被消灭掉了,迟心心满足地咬着吸管,托着下巴,看着坐在对面无精打采的窦忆慈:“你最近黑眼圈有点重啊。” “操心操的。”窦忆慈说话都懒得动脑子了。 “操谁的心?” “你呗,还能有谁。” 迟心心翻了个白眼:“滚蛋,别占我便宜。” 想了想,她又说:“不过,你要真有我这么优秀一闺女,可不是做梦都得笑醒嘛。” 窦忆慈只比迟心心小一岁,从来不跟她见外:“优秀有什么用,好吃好喝养这么大,还不是要跟人跑。” “哎,你说,他总看那些书,应该是搞科研的吧?研究所?地震局?气象局?”一提到那个人,迟心心就忍不住猜测和幻想,窦忆慈之前还觉得她傻,现在又挺理解的。 “科技馆、博物馆也有可能吧,他看着还挺年轻的,说不定还在读博?” “会不会已经结婚了?” “我怎么知道,博士一般不是不会那么早结婚吗?” “你说的是女博士吧......”迟心心脸一垮,还没来得及就当今社会人们对女博士的偏见发表观点,又迅速恢复正常,堆起表情包里学来的假笑,光有声音不见嘴动:“来了来了,回来了——” 窦忆慈顺着迟心心的目光回头一看,玻璃窗外,司喆正要走进店里,视线心有灵犀一般隔着满屋子进进出出的人与他准确相撞。 “渴死我了。”司喆大步走到桌前,一坐下来就指着窦忆慈面前的奶茶,问道:“这个好喝吗?” “还行,我帮你点一杯。”窦忆慈说着就要起身,司喆却拉住他没让他去,端起他的杯子,不用吸管直接喝了一口。 窦忆慈不由地跟着吞咽了一下口水。 润过喉,司喆才对满眼期待藏都藏不住的迟心心说:“能问的都问了,他叫林宇,双木林,宇宙的宇,二十六岁,单身。” 迟心心嘴巴抿起来了,有点害羞:“挺好听的。” “嗯,人也挺不错,很健谈。”司喆接着说:“不是本地人,高中毕业就过来了,做保险销售的,公司就在附近,所以没事儿就过来看看书,想趁年轻多学点儿东西,明年打算参加成人自考。” 迟心心:“......” “成人自考......考天文和地球科学?” “哦,这个啊。”司喆又喝了一口窦忆慈的奶茶。“他说他有个一直谈不下来的客户是业余的天文学爱好者,他就想了解点儿这方面的知识,有共同话题好打交道。” “......” 半杯奶茶被司喆左一口右一口,没喝几口就见底了。窦忆慈不知道该说什么,迟心心一脸凝重,他猜她八成是又想到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引人深思的问题了。 虽然有点残酷,但现实和差距摆在眼前,除非放弃,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司喆本想劝迟心心,小伙子人不错,就当是普通朋友先了解了解也无妨,正组织着语言,却听迟心心突然发问:“保险行业的相关书籍在哪儿?” 窦忆慈也不忍心损她业务不熟了:“4区F-H排,经济文化和工具书那一类吧……” “我去看看。”说罢迟心心就“蹭”地站了起来,离开前还不忘朝司喆道谢:“蛋糕味道还凑合。” 司喆扶额,笑得有些无奈:“不客气。” 女博士走后,司喆终于有功夫关注一下情绪不太对劲的怂蛋包了。他放松下来,整个人懒散地靠着桌子,支着脑袋,盯着窦忆慈看了一会儿,问他:“不用回去工作?” “今天不忙。你还不走?” “这么巧,我今儿也不忙。” 窦忆慈舔舔嘴唇,被盯得目光躲闪,眼睛到处乱瞟,心虚得可爱。 他心里想,两块蛋糕而已,我才不是嫉妒迟心心,我才不在乎呢。 嘴上却说:“奶茶我才喝了两口。” 司喆:“哦。” “蛋糕我没吃到。” “嗯。” “这里也有,带新鲜草莓的。” “行。”司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一块儿够吗?” 窦忆慈把迟心心喝剩的奶茶挪到隔壁等人来收,用纸巾擦了擦桌子。 “一人一块儿。” 还没迷糊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司喆笑了,摸摸窦忆慈的头就转身走向柜台,心里也在想着,真乖,我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 第24章 周日轮休,窦忆慈美美地睡了个懒觉,快中午了才醒,醒来也不起床,缩在被窝里玩一个叫“每天早上田中都会来接我”的贱兮兮的游戏。 司喆也在赖床,准确地说是赖沙发,他的采访报道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剩下几天年假,除了跟胡主任谈工作,原本还计划见见亲戚朋友,把家里委托给中介的老房子收回来,打扫干净,添些物件,方便自己再回来时居住生活。 北京的十月,红墙黑瓦爬绿藤,四合小院儿半掩门,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难得的晴天,阳光把被面儿晒得暖烘烘的,叫人身子骨犯懒。 一面书架分隔出的两个空间里,两人像是舍不得打破这份默契与宁静,都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有靠窗的那一边有背景音乐在响,八十年代红白机游戏里的那种,特别动感特别欢脱。 这游戏还是迟心心安利给窦忆慈的,简介上写着“见证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情节很无厘头,操作倒挺简单,他已经通关了无数次,刚刚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找到窗外树杈上的那只狗,点击获取道具,把它拖进门口的纸箱里,再打开门,来接“你”的田中就会被可爱的小狗吸引,“你”才能顺利地逃脱出去,否则就会被他以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接走...... 逃离成功,准备进入下个关卡时,手机忽然一震,屏幕顶端弹出的横幅显示司喆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 窦忆慈趴着,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眼客厅,只看到沙发上司喆的头顶,举着手机好像在等,于是又点开微信一看,司喆问他:玩儿什么呢,听着傻了吧唧的,饿了没? 相距不足五米,在一个屋檐下还发信息,用老窦的话说,真是懒他妈给懒开门——懒到家了。窦忆慈回:饿,在等田中来接我。 对面输入了好一会儿,窦忆慈退出去,把进行了一半的游戏玩完,再回到微信就发现有人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田中”。 田中:开门,客厅晒不到太阳,冷死了。 窦忆慈也搞不清是哪里好笑,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一连串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拖鞋蹭着地板踢踢踏踏的声音,身材高大的男生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扑了过来,纵身一跃,倒在他的旁边,砸得他整个人也跟着床垫弹了几下。 “哎呦喂,我这把老腰。”司喆发出一长声夸张的喟叹:“还是床舒服啊。” 见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运动短裤,上身和四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露着,窦忆慈赶紧掀开被子把他盖住:“你这把老腰别着凉了!” 被窝里捂得热乎乎的,司喆舒坦地翻了个身,跟窦忆慈并排趴着,用手撑着脑袋,眉眼弯弯,笑得意味深长。 “开个玩笑,别担心,我才二十五,腰好着呢。” 两具同样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身体挤在一起,窦忆慈穿着整套睡衣,依然能感受到司喆的体温,越来越高,烘得他全身血管扩张,心率失常,手心都在冒汗。 可司喆好像全然不知,毫无察觉,还在专心研究窦忆慈手机里的游戏。 他卡在其中一关,试了几次都没过去,有点抓狂,又不肯向窦忆慈求助。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游戏......”他无语地摇着头说。“每过一关都恨不得爆打开发人员一顿,你从哪儿找的?” 窦忆慈身体都有反应了,思维才跟上,哪有功夫管什么游戏,满脑子都是他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跑我床上钻进我的被子里,为什么会这么地...... 找不出合适的形容,犯规?越界?好像都不太准确。 想挪开一些,又不敢动,偏偏这时,司喆又用肩膀撞了窦忆慈一下。 “想什么呢?不搭理我。”他还委屈上了,一边说着一边翻身躺了下来,卷走了一大半被子。 “......”窦忆慈赶紧伸手去拽,想着好歹把屁股遮住,胡乱找了个由头转移话题:“迟心心推荐的......在想......在想她跟那个林宇怎么样了,有没有开始约会。” “我说真的,你在想什么呢?”司喆放下手机,支起上身看着窦忆慈。“哪儿有那么快,才刚加上微信,怎么也得先聊一段时间吧。” 昨天下午,司喆以“我有个表妹想了解一下保险产品”为由加了林宇的微信,后来窦忆慈拉了个群,司喆把林宇的微信名片分享在群里,迟心心半天只回了一个猫咪在“盯”的表情。 应该已经加上了吧。 现在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吗? 尽说蠢话!我要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了!窦忆慈不知道该怎么找补,只好又问:“哦,那一般到什么程度才能开始约会?” “谈恋爱的那种吗?” “嗯。” 司喆眉毛一扬,煞有介事道:“那至少也得关系好到像我跟你的这种程度。” “约会都干嘛?” “吃饭、逛街、看电影啊,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适合新手。” 原来如此。 “哦。”窦忆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发呆,发到司喆快把游戏玩通关了,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今天准备干嘛?要不要出去转转?” “行啊,想去哪儿?”司喆仍看着手机,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嗯......你想吃小吃吗?王府井步行街延长之后我还一次都没去过,上回在电影院办卡充的钱也没用完......” “行,那就这么定了。”司喆替窦忆慈概括总结了一下。“先吃东西,然后逛会儿步行街,逛完看个电影再回家,完美。” “那我先去洗澡。”窦忆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离这个不穿衣服的人远一点,下一秒却又为难上了。 要怎么起来呢?他那里还...... 有了,他灵光一闪,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机智,一边扯过被子,钻进去向后倒爬,像条毛毛虫似的蠕动着退到床尾,退出被子爬下了床。 然后就背过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司喆:“......” “砰!”卫生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同一时间,司喆把手机一扔,踢开身上裹了一圈儿的被子,捂着眼睛在床上瘫成了一个直挺挺的“太”字。 终于走了......聊天、玩游戏都软不下去,下回再也不刚睡醒就没事儿找事儿,大白天的引火自焚了......呜呜呜呜。 第25章 没有暖气,浴室里的温度很快就散了,窦忆慈的大脑还处在眩晕后的一片空白里,昏昏沉沉的,腰软,腿也软,只能扶着洗手池的边沿支撑自己站立。 他用手指抹掉附着的水蒸气,看着镜子中湿发凌乱,脸颊微红的人,忽然觉得陌生,想不起司喆没来之前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释放过了眼里还是有说不清楚的活生生的情绪,余韵绵绵,冬天没到就怀了一颗思春的心,一肚子酸的甜的秘密。 喜欢上一个人,就好像穿上了一件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新衣,化了拙劣的妆,偶尔自惭形秽,偶尔又觉得眉、眼、鼻、唇、贫瘠的身躯,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乏味,都因为对他的喜欢而明艳生动了起来。 想起司喆说过自己还是不戴眼镜好看,窦忆慈便从抽屉里翻出了好久没用过的隐形眼镜,来来回回折腾半天,总算戴进去了,结果晕得厉害,想了想才意识到可能是戴反了左右,只好取出来重换一副,又是一番折腾。 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司喆的香水大概是前一天用完忘了放回去,被随手扔在了电动牙刷的底座旁边。窦忆慈拿起来看,又想闻,刚拔掉盖子,卫生间的门就被忽然推开,香水的主人探头进来喊了他一声,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当啷”一下把瓶子扔进水池,慌忙转身去抓挂在架子上的浴巾,胡乱抖开,遮挡赤裸的身体。 司喆也没想到,怔愣片刻后赶紧退了出去,等窦忆慈把换气扇关掉,抽风的声音停止,才重新叩几下门,低声朝里面解释:“看你进去这么久没出来,喊也没反应,有点担心你空腹洗热水澡低血糖了,发现门没锁,就想着进去看一眼,抱歉。” “我没事......稍等。”窦忆慈脸涨得比刚洗完澡还红,笨手笨脚的,不是碰翻了装隐形眼镜的盒子,就是一不小心踢到脚趾,疼得直吸气,又生怕司喆误会自己躲在里面用他的东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赶紧穿上衣服就去开门,门开了才想到香水还没放好。 司喆还在门口,摊开的手心里有一粒夹心太妃糖。 “还好吗?”他冲窦忆慈会心一笑,纯粹是出于关心的笑容,不带半点揶揄或刻意的让人难堪的成分,气氛瞬间就不那么尴尬了。 窦忆慈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轻声道了句谢谢。司喆又推他回去,说自己刚开了窗,让窦忆慈把头发吹干再出来,当心感冒。 他也跟着进了卫生间,赶在窦忆慈之前捡起香水,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太邋遢了,老是乱放东西,把你这儿弄得乱七八糟的。” “没有啊......”窦忆慈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好,越遮掩越可疑,便老老实实地说:“你的香水特好闻,我......老是忍不住想闻一下。” “是吗?你喜欢啊,回头送你一瓶。”说着,他把香水递到窦忆慈面前,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喷喷试试?这个要发散一下才好闻,不然太浓了,有点儿熏人。” 窦忆慈连连摆手,倒不是假装客气,只是之前他上网搜过,很多人在这款香水的测评下面留言,说什么中后调迷人,骚得很高级,还有的干脆直呼太霸道太带感了,闻着就想被|操,弄得他一想起来就羞耻得不行。 司喆也没勉强,洗漱完毕清清爽爽的,自己喷了一点,手腕与手腕轻轻摩擦,让复杂的香气充分挥发释放出来,等前调差不多过去了,才伸手给窦忆慈闻:“后面就比较甜了,有点儿沉香和雪松的味道,是不是?” 窦忆慈嘴里还含着糖,听着这样一副足以蛊惑人心的嗓音,甜得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他很听话地凑近了些,鼻尖对着司喆的手腕,像小动物似的微微耸动了几下,一闻又有点晕,根本分辨不出什么:“嗯......有......” “都说这款香只适合成熟男士,太年轻的驾驭不了,我就是太喜欢了才会买。”司喆好喜欢窦忆慈此时这幅模样,不由自主地,手忽然移到旁边暧昧地一蹭,将手腕上的香蹭在了窦忆慈耳后,趁他没有反应过来,又毫无预兆地倾身过去,在他脸侧深深地、用力地嗅了一下,胸腔都跟着饱满了起来。 “不过......” 该死,他想,刚刚还发誓要收敛一点的。 “不过,要是你用的话,还挺特别。” 做不到,控制不住,太难了。 特别什么?窦忆慈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频繁地眨,脸皮薄得能看到一小片细密的血丝,因为热,因为臊,因为难以抵御的甜和香,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红得格外明显。 他这个年纪,身上或许没有太丰富的阅历,太耀眼的光环,却像一张空白的纸,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喜欢是纯粹的,欲望是纯粹的,无知也是纯粹的,已经是最好的装扮。 如果再多一点呢?多一点与他年龄气质不符的味道,另一个人的味道,并非这样附加上去,而是温柔地送入,再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像催熟一枚果子,一朵待放的花苞。 司喆偏着头,在窦忆慈看不见的角度坏心眼地笑了一下,嘴唇微微启合,吐出三个轻飘飘的带着清冽薄荷味儿的字。 “特别辣。” 第26章 窦忆慈发现司喆还挺臭美的,洗澡就洗了半个多小时,比他还慢。这期间他换好衣服叠好被子,捧着一盒雀巢蜜奇星星坐在沙发上吃,边看电视边等司喆出来,思考他说的“辣”究竟是什么意思。 收拾利索的司喆一扫刚起床时浑身的慵懒,头发抓得有型却不油腻,棕色的圆领卫衣看起来柔软极了,外面罩一件色系更深的翻领夹克,双腿修长笔直,精气神儿十足,迎着光让人眼前一亮,英俊又耐看。 窦忆慈难得不穿工装,也是用心挑选过一番的,却依然是简洁的衬衣,白得跟他人一样,套头的毛背心倒是绘有颇具设计感的几何图案,但整体跟司喆比还是逊色不少,走在一起风格气质都明显不同。 还是像个弟弟。 已经中午了,室外日照充足,温度不算太低,两人没有开车,出门后步行了一段,坐地铁一号线直奔王府井大街。 周末的步行街热闹极了,窦忆慈小一年没来,再来也是满满的新鲜感,司喆就更不用说,十几年前,在这片北京的地标性商业区里,他闭着眼睛就能找到西街的王府井百货,东街的apm,要么跟同学在新华书店和外文书店打发掉一下午时间,要么陪他妈从金鱼胡同逛到东单三条,拎着大包小包听售货员大妈不要钱似的夸,哟,这您儿子啊?小伙子够俊的,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呢,有您愁的时候! 酒吧、剧场、咖啡厅,隐藏在巷子深处的livehouse比比皆是,王府井在年轻人眼里或许不如西单,不如三里屯,不如工体后海,并不是司喆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却在这一刻令他尤为想家。 小吃街里还是一副古早的景象,挂牌匾打幌子,吆喝声此起彼伏,食物五花八门,蒸腾着热气,锅贴羊杂,爆肚卤煮,什么五毒俱全的玩意儿都能串成串儿放油锅里炸,做的都是游客生意,一锤子买卖。 情怀到位了,身边的人对了,其他都不重要。司喆跟窦忆慈一路逛吃下来,饱是饱了,就是滋味儿不怎么妥帖。期间司喆接了他妈一个电话,得知儿子在王府井,购物清单圣旨一般随后而至,浦五房的酱货,五芳斋的粽子,同升和的手工布鞋也得捎带两双,跟吴裕泰的茶一起送给闽南的朋友。 王府井中环近些年才开,窦忆慈带司喆去逛,但凡试了他说好看的衣服,就都买了,血拼一下午,顺便给老窦买了羊绒衫一件,货真价实,也是司喆挑的。 逛到后来窦忆慈眼睛又不舒服了,司喆带他去配新的隐形眼镜,仔细对比了材质、镜片的基弧与直径,以及含水量,选了一个韩国的牌子,不是很贵,但换上之后真的舒适了许多。 晚饭是在东来顺解决的,窦忆慈撑得快走不动路,返回地铁站时遇上吹糖人儿的正在给一对情侣做金鱼,他脚步一顿,拉拉司喆的袖子:“你要么?我给你买一个?” 司喆含笑问道:“我要这个干嘛?” “你......”窦忆慈哪好意思说实话,又开始胡扯:“你现在也算半个游客。” 司喆心想,我看你是把我当姑娘哄了吧。 能不能别总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行,那我就要一个。” “要什么?你属什么的?” “属兔啊。” 窦忆慈一想,可不是么,便走到挑挑子的大爷面前,要他吹个兔子。 铲一勺热糖稀,用沾了滑石粉的手搓揉成团儿,衔在嘴里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模具一压,再点俩红眼睛,兔子就成了,圆鼓鼓胖嘟嘟,小巧玲珑,怪可爱的。 司喆大包大揽,让窦忆慈空出手好拿糖人儿,窦忆慈以为他不好意思,也没多想就替他举了一路,到地铁站一看,好家伙,一号线跟春运似的,比工作日也好不到哪去,太久不坐地铁,忘了这个时段是这种情况了。 看他傻眼的样子,司喆笑了:“你知道吗?过去一号线还有那种在高峰期的时候收一两块钱,帮忙把人推上车的,跟装货一样。” 说罢他就学了起来:“来来来,这儿还有条缝儿!再塞一个!” 窦忆慈跟着他笑,车来了,司喆站到他身后,单手握住他的脖子,蓄势待发:“准备好了您呐——走你!” 二十分钟后,窦忆慈衣衫不整,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签挤出车厢,嘴巴朝下撇得都能挂两瓶酱油了。 司喆拎着东西也很狼狈,却乐得不行:“破就破了,糖我不是都吃了么,不算浪费,别不高兴啦。” 窦忆慈还是一脸幽怨,司喆只好换了副认真的表情:“再说了,男孩子手里弄一兔子算怎么回事儿?没了正好。” 不是你要的吗?窦忆慈没听明白,等出了地铁站,都快走到电影院所在的商场门口了,才幡然醒悟,当即羞愤难当地追上去两步,一拳捶在了司喆的左手臂上。 “你坏不坏啊你!” 这反射弧长的,司喆笑得直不起腰了,边笑边跑,窦忆慈在后面追着打,两人打打闹闹,到电影院里才算消停,司喆见好就收,端正态度哄窦忆慈:“你要是兔儿爷,也是全北京城最漂亮的,独挑。” 这还真不能算什么好话,就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窦忆慈脸一热,扭头不理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生硬地问:“要看什么?” 想看的场次座位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前排和边角,只有一场《利刃出鞘》尚有空余。买好票,存放好东西,司喆捧着爆米花和可乐走在窦忆慈旁边,看他用手机搜剧情介绍,时不时地提醒他注意脚下,一起往检票口走去。 离入场还有十几分钟,检票口却已经围满了人,吵吵嚷嚷地像是起了什么冲突。走近时正好遇上其他厅散场,人群被冲散,他们才看清被围其中的是个穿着员工制服的女孩儿,身上不知被谁泼了什么,从头湿到了下半身,手背和被捂住的半边脸都烫红了,正在掩面哭泣。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值班经理模样的男人,双手插兜,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没教养地抖。 出于职业敏感,司喆拨开围观的人,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窦忆慈受他影响有点紧张,连忙跟上,就听那位经理对司喆说:“有一顾客自带饮品,员工就拦了一下,劝他去寄存,结果那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揭开杯盖子就往小姑娘头上淋,诶呦,刚做好的热奶茶,你瞅这给弄的,叫什么事儿啊......” 窦忆慈在图书馆也见识过胡搅蛮缠的读者,但是极少数的,也没什么应对的经验。他扭头去看司喆,发现那张一整天都带着笑的脸变严肃了,目光锐利,甚至有点凶,尽管看上去依然是沉静的,却让人无端地感到畏惧。 “你们的员工被故意伤害,你作为管理人员,不报警,不帮她处理伤势,不替她维权,活了这么大,家里就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他话语简洁,条理清晰,却字字见血咄咄逼人,最后一骂并非谴责对方不称职,而是点明他做事之前应该先学会做人,还连带着问候了他全家,不带一个脏字。 这才是有水平的京骂,周围果然发出了哄笑,紧接着是应和。 经理脸都绿了,司喆懒得理他,走到受了委屈的女孩儿面前查看她的情况:“疼得厉害吗?找个女同事陪你,先用冷水冲一下再去医院,保留好病历作为验伤的证据。” 窦忆慈在一旁掏出纸巾递了过去,司喆又问:“那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还记得吗?进去了还是走了?” 女孩儿抽泣着回忆:“大概比我高半个头,挺胖的,穿黑色的夹克,红球鞋......太突然了......还有个女的跟他一起,闹完就走了,刚走。” “背包了吗?” “背了......好像是挎包,也是黑色的。” 经常开车的人,尤其是男的,基本都不会背包,背了就很可能没有开车,应该不会去停车场。那经理听了半天,许是察觉出司喆的身份不简单,搞不好是个便衣之类,便趁机插了一嘴:“要不调一下监控......” “用不着,你先报警,别废话。”司喆直接打断,看也不看那小子一眼,转身对着窦忆慈,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朋友,丝毫不见方才的凌厉:“想看就先进去看,不想看就在休息区等我,还是上回的位置,乖乖的,好吗?” 第27章 被泼奶茶的女孩儿在另一名服务员的陪同下去了洗手间。司喆一走,值班经理又开始懈怠,假装很忙分不开身,想溜回值班室去,窦忆慈有点火了,掏出手机给检票口的观影提示拍了张照片,追上去说:“只能‘谢绝’不能‘禁止’,还有‘独家’这个词也是不能用的,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就举报你们虚假宣传,违反广告法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果然书读得多是有好处的。 值班经理见窦忆慈文文弱弱,跟刚才那位完全不是一个路子,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乍听见他这么说便有些气急败坏:“我们是服务行业!这种事儿天天都有!治疗的费用公司肯定给报销,大不了我个人再贴她点儿!人都走了,还报什么警!影响多不好!” 是对你影响不好吧?窦忆慈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知道没必要再跟他浪费口舌,便直接打了110,任他在一旁骂骂咧咧,唾沫星子乱飞,理都不理就去了休息区,还是坐在那排矮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影院的入口。 他知道司喆是去追那个行凶的人了,一方面有些担心,按捺不住想出去找他,一方面又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准确地说是对司喆的反应和表现,对他身上那种严谨、责任感和权威性感到意外,也确实有点被那样的他吓到了,尽管他对自己始终都很温柔,但还是不敢自作主张给他添麻烦,只能听他的话,待在这儿乖乖等他回来。 报警后的十几分钟,他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一角,想了很多。他回忆起小时候与司喆见过的那一面,一个月前在机场见到的那一面,朝夕相处的这些天里,每一个清晨、睡前、下班回家后,盼着见到的,都是司喆那种令人愉悦的外表气质,让他忽略了他可能还有的另外一面,对工作,对待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面。 他想,所以他对我......我是被他特别对待的那一个吗? 还记得刚接到司喆那晚,他就无意中说起过一些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地,只有只言片语,好像并不值得一提,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他的工作除了辛苦,也是有危险性的,需要时不时地深入险境,以身涉险,直面各种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事发现场,残酷的真相。 相比之下,对待一件性质不算太严重的事情,他也一样表现出了一个新闻记者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敏锐、自信、有条不紊,又带着一点儿年轻人的血性,北京大男孩儿的痞。这样的司喆已经超出了窦忆慈至今为止对他的所有印象,第一次产生了想走近一个人内心的想法,而不再只是基于过去朦朦胧胧地爱慕着他。 令人愉悦的外表气质,使人敬佩的内在气质,平日里的随性和收起来的锋芒,窦忆慈全都喜欢,全都想要。 警察来得很快,怕值班经理有所隐瞒,窦忆慈远远瞧见就赶紧迎了上去,没想到碰上的还是熟人。 “魏叔叔。” 姓魏的警官也很意外:“哟?这不小豆子吗?长这么大了!在这儿看电影啊?你爸忙什么呢最近?叫他喝酒他老不来。” 窦忆慈顾不上寒暄,先说正事。得知警是他报的,魏警官了解情况之后拍拍他的肩膀:“行,交给我们处理,放心吧。” 在他的安排下,两名警官分别去调监控,把值班经理和受伤的女孩儿叫进办公室问话。值班经理还想逃避责任,一个劲儿用眼神威逼女孩儿,窦忆慈进不去,站在外面干着急,就在女孩儿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为保住这份工作而放弃追究时,司喆回来了,腋下夹着一个肥头大耳鼻青脸肿的胖子,反拧着他的胳膊,像抓了只扑腾不起来的老母鸡。 不少人在好奇地打量,窦忆慈的视线只落在司喆身上,看他轻轻松松好像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站在原地一直到他走近,抿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送人进去之前,反倒是司喆弯起嘴角,飞快地对窦忆慈眨了眨眼。 窦忆慈瞬间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到一个飞吻的错觉,立刻就脸红得不行。 人证物证俱在,值班经理虽没有直接责任,但在岗期间发生问题,以及处理不当,也足够让他丢掉一个季度的绩效奖了。 女孩儿要跟警察去医院验伤,司喆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她,鼓励她别怕,后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求助,他会帮忙的。 临走时魏警官让窦忆慈替他问窦哥好,末了还说,你这朋友挺牛啊,都给人揍成那样儿了,还能让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不关他的事儿。 电影早就开场了,管完闲事的两个人在休息区里坐了一会儿。司喆有点内疚,问窦忆慈:“还想看吗?今天周末,应该还有晚场。” 约会最基本的三项少了一项,窦忆慈确实有点小失落,但比起今晚的其他收获,也不算什么损失。 “不看了,咱们回家吧。” 司喆点点头,看了看时间:“还早,要不要散步回去?” 散步?散步不是老年人的饭后活动吗?也算约会? 想这些干嘛!只要是跟他一起就行,窦忆慈赶紧纠正思路:“好啊。” 从雍和宫大街拐进北新桥三条,长长的胡同里一边栽着高大的柿子树,一边是紧挨的四合小院,门漆红窗漆绿,灯笼亮一盏暗一盏,门前错落堆放着不知谁家的没用的木板,或是三轮车,手推车,摩托车,什么都有,也有骑着自行车的夜归人,总是离得很远就要按两下铃提醒你让让,在疏影横斜的小路上与你擦肩而过。 沿途经过华侨饭店,红十字总会,一家快要打烊的烤羊腿店,一间卖精酿的小酒馆,司喆给窦忆慈讲北新桥眼锁龙井的故事,窦忆慈听完说不对不对,小时候我爸给我讲的明明是另外一个版本。 从灯火通明走到四下无人,一切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手里拎的东西也没多重,胡同再深,只要不是死的,就一定会有出口。窦忆慈走路的速度跟他人一样慢吞吞的,故事讲完,他主动打破沉默,问了司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你刚才......打他了?” 司喆踢开一颗石子儿,石子儿在地面弹跳出回音:“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人吗?” 窦忆慈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不像。” 司喆发出轻轻的笑声,隔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他该打吗?” 这回窦忆慈倒是斩钉截铁:“该打。” “那就行。”司喆好像挺高兴的。“我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和手段让他社会性死亡,但我今晚只是个出来逛街看电影的普通男人,普通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正派。” 聊到这里,窦忆慈觉得是时候可以再多问一点了。 “你去党报工作之前,是不是经常......就是你说的跑突发,都要做些什么?” “怎么突然对我的工作感兴趣了?” “......”窦忆慈答不上来,司喆就当没问,直接回答。 “跑突发不用坐班,接到爆料就去现场,判断一下新闻价值,采访完回来写稿。不过每周也得值几次夜班,能趴着睡一会儿,但我的话,基本就是守着座机打游戏吧。” “哦......会遇到危险吗?” “会啊,大大小小都有,尤其是做深度报道,还得会演,会周旋,一旦挖出萝卜带出泥,挖到些不可见人的东西,经常不是被贿赂就是被威胁,也算是高危职业了。” 窦忆慈低着头,走了一会儿才很小声地说:“你真的很厉害。”大概是有点害羞。 要不是腾不出手,司喆真的很想再摸摸他的头。 “你要想听,以后有空我可以给你讲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多了。” “好,我想听。”窦忆慈差点忘了司喆还有几天就要走了,说完这句才想起来,心里忽然排山倒海地难过,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可以许这种诺言的以后。 但他不想让司喆看出来,这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该如何处理的情绪。 抓不住,放不开,舍不得。 他只好再问:“那后来怎么又去了党报?因为危险吗?怕家里人担心?” 司喆反问他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窦忆慈想不到二者之间的差别,只好按着心意选了一个:“真话。” 司喆稍作停顿,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真话就是,因为我的形象不太适合做深入走访和调查。” “?”窦忆慈扭头看他,似乎是想证实他的说法。“那什么样儿的适合?” “从你身边走过去,你完全不会注意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适合。”司喆说完就停下了脚步,站在胡同口的路灯底下,影子扑向面前的人,与他拥抱重叠。 你看,连影子都迫不及待。在你面前,我太不懂得控制自己,太不擅长伪装。 可那人的注意力却被一只突然从墙角蹿出来的野猫吸引走了。 过了马路再走一段就到家了,小区门口欢度国庆的横幅还没撤掉,在黑夜里被风吹得鼓胀。到了楼下,司喆再一次站定,凝视着窦忆慈被未眠的晚灯柔了焦的背影。 窦忆慈开门之后才发现人没跟上,回头见司喆似乎有话要说,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司喆的眼睛仍是亮晶晶的,不见疲态,温柔也饱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笑着说:“我在想上学的时候,很多男生跟女生约会,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就走很长很长的路送女生回家,到门口再趁机拉拉手,亲亲额头,也挺好的。” 窦忆慈听得不太明白:“现在不好吗?” 司喆说:“现在也好,只是成年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欲望太多。” 窦忆慈以为他走累了,或是心情不好,很想哄哄他,逗他开心,便走近些去接他手里的袋子,要帮他分担:“我觉得长大了好,长大就可以邀请对方上楼坐坐了。” “走吧,回家看电视啦。” 第28章 司喆的微信跟QQ一样,为工作需要,用的一直是本名,所以基本没有人会给他备注。 尹彬是第一个发现他改了昵称的,翻朋友圈确认是他之后,当即发信息问他:您是哪位太君?随后又发了个银角大王的表情过来,上有一行大字:我叫你的名字你敢答应吗? 司喆正在房屋管理公司办解约手续,随手回他:你爷爷。 尹彬:我爷爷专杀日本鬼子。 拿了钥匙,走出写字楼,司喆被迎面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看不清手机屏幕,等上了车,他才回复尹彬:饶命,我只是个另辟蹊径、吃尽苦头,不停寻觅打开爱人心扉那把钥匙的可怜男人[可怜] 这下尹彬连“滚”字都懒得打,直接不理他了。 群里还有好几条@他的消息,他没急着回,先点开窦忆慈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看了一眼,立刻眉头舒展,眼尾和嘴角也弯了起来,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果断给一小时前新发的那条按了个赞。 好乖。 另一边,图书馆二楼的采编室里,窦忆慈和迟心心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保持脸对着电脑,眼珠子盯着别处的姿势好半天了,脖子都有点僵硬。 这一上午,每当听见微信提示音响,两人就像比赛从油锅里捞手机似的,生怕慢一步就输给对方,把气氛弄得犹如彩票即将开奖的一刻,相当紧张。 但很可惜,多数时候真正收到信息的都是窦忆慈,最后一次才终于轮到迟心心。她摆好了扬眉吐气的表情,结果点亮屏幕一看,居然是某化妆品专柜发来的推销短信,气得她把手机一摔,忍无可忍地咬着牙,小声骂道:“大猪蹄子!” 窦忆慈都有点同情她了,只能抿着嘴巴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脸上的甜蜜太过明显。 早晨在上班的路上,窦忆慈特意替迟心心向司喆请教了关于怎么跟林宇聊天,怎么引起他注意,让他对她产生好感的问题。 司喆说,女孩子要主动,但不能太过,该矜持还得矜持,该有姿态就要摆好姿态,可以先试试发些照片在朋友圈里,内容以日常生活为主,偶尔自拍,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话,对其可见也行,男人如果感兴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迟心心听了,立刻溜去附近商场买了口红,还是限量的色号,回来后对着镜子捯饬了好久,化了擦擦了化,化完拉着窦忆慈找光线好的地方拍照,各个角度都拍一张,挑半个小时,再P半个小时,好歹弄出一张满意的,发到了朋友圈里,可如此费尽心思,林宇却一直没有动静,连消息也没回一个。 窦忆慈也拍了一张,在迟心心捧着手机专心对比,筛选照片的时候,对着三楼落地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没加任何滤镜,编辑文字的时候写写删删,最终还是多打了几个字,把“想你”改成了:快点下班吧,想回家。 大概是太久没出现了,这条发出去之后居然很快收获了几十个赞,有同学,有同事,还有一些窦忆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人,但不重要,他也不觉得惊喜,直到刚刚看到司喆的头像出现在点赞的行列中,心里的忐忑才彻底消失,又立马雀跃起来。 紧接着,司喆的信息也来了:在干嘛呢?今天怎么过得这么慢?我好无聊。 迟心心不知道在干什么,把电脑键盘当仇人似的敲得劈里啪啦。窦忆慈带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躲到显示屏后面回司喆的信息。 哦哦:在工作,工作才能使人充实。 司喆秒回:谁说我没工作,我在等着接我的房东下班。今晚吃什么? 上次没吃好,窦忆慈原本打算自己动手给司喆做一次炸酱面的,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小食街的麻辣烫? 司喆还是秒回:正有此意,好好工作吧,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窦忆慈回完信息看了眼时间,此刻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居然还有三个小时。 真是工作使人单身!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了,图书馆不到六点就开了所有的灯,人才不至于看书看到昏昏欲睡。一向下班比吃饭还积极的迟心心今天一反常态,窦忆慈都关掉电脑收拾好书包了,她还窝在椅子上不动,只把新买的口红抛向对面,有气无力地对窦忆慈说:“帮我带出去扔了......” 窦忆慈接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问她:“自己怎么不扔?” 迟心心郁闷地趴在桌上:“看着心烦,就当不小心丢了吧!” 窦忆慈还想劝,浪费钱,不可回收、污染环境什么的,迟心心又朝他挥手:“快走吧快走吧,让我一个人思考一会儿。” 恋爱使人烦恼,使人神经质,反反反复复喜怒无常。恋爱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窦忆慈也学着像迟心心那样思考发问,他把口红装进书包里,没有扔掉,想着也许哪天迟心心就会想通,无论恋爱成功与否,都跟这支口红无关,她本身已经足够好了。 司喆总是很准时,还跟平常一样下车站在路边等。一见到他,窦忆慈的心情立刻就好起来了,却没能保持超过五分钟,又再次变得沮丧,程度跟下午发信息聊天时的甜蜜成正比,甚至更高。 最近几天都是如此。司喆后天就要走了,只要稍微想一想,任何心情都会随时随地被摧毁,一个人的时候是,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更是。 窦忆慈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司喆逗了他几回,他笑得也有些勉强。到了小食街,天刚好黑透,放眼望去,长长一条街道,两旁却不见半点往日的红火,只有忙乱的身影和焦急的人声,仔细听才知道是停电了。 但谁也没说要回家,或者换个地方。走到麻辣烫店门口时,老板刚拆了包蜡烛给零星几桌还没吃完的客人点上,见到窦忆慈,便跟他打起了招呼:“来啦?有日子没见到你了,真不巧。”他指的是停电这件事。“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这一晚上,要亏大咯。” 窦忆慈看了眼锅里还没冷却的汤,问老板:“还能做吗?” “能啊,又不是电炉子。”老板抄起长勺在锅里搅了几下,借手里的烛光看清窦忆慈身边还有司喆。“还是老样子?坐嘛,现在没人,快得很。” 每支蜡烛都刚好照亮一隅,烛影和人影各自摇曳。司喆护着火,在桌上滴几滴蜡油,让蜡烛立稳,扭头去看无精打采的窦忆慈,小声哄他:“吃饭的时候心情不好会影响消化。” 桌子很小,窦忆慈一侧手臂贴着墙,一侧挨着司喆跟他并排而坐。他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排遣,只好撒谎:“我没事儿,就是太饿了......” 正说着,老板把煮好的麻辣烫端过来了,还跟上回一样,食材添得比常规分量多,一碗辣一碗不辣,配了两瓶酸奶。 “对嘛,老是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以后多带朋友来,照顾照顾我生意。”老板开了个玩笑。 闻着阵阵熟悉的香味儿,窦忆慈的鼻子忽然一阵酸楚,满腹都是委屈,直往上涌,又统统化作湿润的液体,渐渐模糊了那一小簇跳动的火苗。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一刻,趁司喆还在拆筷子,他身体比大脑快了一步,稍一前倾,“呼”地一下把面前的蜡烛给吹灭了。 好像无数的星星,只暗下去一颗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人造的灯光早已取代了它,能够彻夜不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事,都不再抬头看天空了。 司喆少有地迟钝,未等做出反应,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轻轻握住。窦忆慈想抓又不敢用力,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我能不能许个愿,窦忆慈想,你别走了,多留一天也行。 “豆豆?”过了不知多久,司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窦忆慈的头,任由他莫名其妙地伤心,莫名其妙地沉默,不问缘由,只轻声问他:“这周五是我的生日,朋友想约出来替我庆祝一下,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几个,可以吗?” 比起邀请,他更像是在征求另一半的同意,呆小孩儿没听出来。 窦忆慈鼻音有点重,不愿意多说,只“嗯”了一声,缓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周五?你不是周五就走了吗?” 仅有的两三桌人都已陆续离开,老板在外头收拾东西,司喆就这么让窦忆慈依靠着,在一片黑暗里跟他对话。 他说:“你记错了,我周六才走。” 只是多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却让窦忆慈的世界又亮堂起来了。他打起精神坐直身体,找到老板留下的火机,摸索着重新点燃了蜡烛。 司喆在看他,专注的眼神跟橘色的火光一样柔和。 窦忆慈脑子清醒了,羞耻心也跟着复苏,幸好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掏出来接,是迟心心,那嗓门大得,不用开免提,一旁的司喆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上来就问:“豆儿!我的口红你扔了没?没扔别扔了啊!他们公司今天封闭培训,才结束,刚才已经回复我了,还给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呢!” 话音刚落,周围灯光骤亮,差点晃瞎人眼——来电了。 窦忆慈的隐形眼镜被泪水冲掉了一只。 第29章 窦忆慈没谈过恋爱,自然也没送过别人什么礼物,他向迟心心求助,迟心心就上网去查,趁着不忙,把网友推荐的东西一样一样念给他听。 “天蝎座,精力旺盛,占有欲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表面温和,其实是一杯看起来像白开水的烈酒,能牢牢掌握你的弱点,在你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之后,让你马上就醉得不省人事......” 窦忆慈“喀嚓”一声把一根微辣虾味的百力滋咬断:“说重点行吗?” “哦。”迟心心按着鼠标又划拉了两下。“香水,巧克力,暖手宝,迷你豆浆机,白葡萄酒,会说话的冰箱小动物......” “嗯?这个小巨蛋麦克风是什么玩意儿?好像挺有意思的......三月兔甜蜜出桃美妆蛋套装......哇噻,太可爱了吧!还有折扣!让我看看......” 窦忆慈:“......” 博士也指望不上,窦忆慈只能靠自己了。时间有点紧,他跑去图书馆一楼的纪念品区看了一圈儿,能送的其实挺多,就是都不合他心意。 去商场逛逛?可是司喆早送晚接,中午也会来图书馆陪窦忆慈吃饭,他没机会去,也舍不得浪费仅剩的能跟司喆待在一起的时间。 网购?窦忆慈的网购经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买到的东西不是货不对板就是各种不合适,他最讨厌网购。 无奈又想,要不送本书吧,就送纪伯伦那本《沙与沫》怎么样?可是会不会太明显了?如果司喆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呢?太难为情了。 再看看,再看看吧。 太便宜不行,太贵也不行,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不够好,就这样看来看去,拖拖拉拉犹豫不决,一直看到了周五,依然两手空空,想不出今晚该怎么办。 寿星今天穿得很随意,黑色的高领T恤加黑色的轻薄款棉服,一条牛仔裤一双马丁靴,没有任何花哨的logo或图案,简单又舒服,让他的气质恰好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有种轻熟的魅力。 这样一比,窦忆慈就显得有点用力过度,喧宾夺主了,他不懂穿搭,又怕冷,就从上回新买的衣服里挑了一件咖啡色的灯芯绒马甲,一件奶白色的摇粒绒外套,胡乱叠穿在条纹衬衣外面,休闲裤和帆布鞋都是旧的,但很整洁,还戴了一副蓝棕色的美瞳,没有度数,是迟心心买隐形眼镜的赠品。 窦忆慈本来没想戴的,都怪迟心心一直怂恿,又想起自己替司喆转达给她的建议——打扮不光是为了给喜欢的人看,更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有自信,克服懒惰什么的,于是鬼使神差的,临下班前,他还是伸手问迟心心要走了那个写着“少女专属,诱惑浪漫法宝”的花里胡哨的小盒子。 看不清,但司喆站在路边等他的样子,光靠想象也能分毫不差。 美瞳不比舒适的日抛,戴一会儿眼睛就很干涩,加上害羞,窦忆慈一直躲躲闪闪地不敢直视,倒是司喆,眼睛像粘在了他身上,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由远及近,原本靠着车门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挺直起来,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嘶了一声,又重重地呼了出去。 怎么这么乖,这么可爱,一点儿都不笨,说什么都听。 这哪是在教他追求自己,简直是在教他要自己的命。 窦忆慈已经不想花费精力去在意明天了,他只期待今晚,能让司喆多看他几眼,哪怕是丑的,可笑的,滑稽的,也别再像十一年前那样匆忙,能给他留下些深刻的印象也好。 他好像做到了,他能感觉得到,除了开车的过程中没办法分心之外,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到抵达KTV楼下,再到进入包厢,把他介绍给在场的朋友们,一起在沙发上落座,与众人举杯,畅饮,无论做什么,始终都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他,温柔地,专注地,好奇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声的言语,比任何时候都要不加掩饰。 除了上次一起吃烤鱼的,今晚还来了其他一些跟司喆很久没见的发小。每个人都很热情,玩得开,会搞气氛,没一会儿就把司喆从窦忆慈身边抢走,推到点歌台前,起哄要他给大家来一首助兴。 司喆的嗓音唱歌也很好听,温柔又深情,他唱完一首就想回来找窦忆慈,但太久不见,朋友们哪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一直把他困在小舞台上,灌他酒,还有女孩儿点了情歌要跟他对唱。 窦忆慈坐在角落里听,时不时地跟怕他无聊来照顾他的人碰杯,说几句话。没人嫌弃他不太合群的气场,也不介意他思维有点奇怪,聊不下去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就喝,干了,反正干了这杯咱们就是朋友,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太热闹了,窦忆慈很羡慕司喆有这么多这么好的朋友,羡慕他的情商和社交能力。他看着司喆跟男生们勾肩搭背,斗嘴皮子,跟女孩儿们说说笑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忽然明白了“幽默感就是分寸感”这句话的意思,对司喆的认识和喜欢也同时多了不止一点。 有个女孩儿看窦忆慈好久了,趁他旁边没人的时候坐了过来,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问他的美瞳是什么牌子。 窦忆慈怪不好意思的,直说不知道,不是自己买的,女孩儿就笑:“好看,特别适合你。”见他一副迷茫的表情,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大声强调一遍:“你长得真好看啊,难怪司喆舍不得走,要多留一天。” 舍不得走?因为我?窦忆慈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本来就是明天的飞机。” “啊?是吗?”女孩儿也糊涂了。“可是之前他在群里说的,是今天吧?大家想给他过生日,劝他不急这一天,但他好像已经跟家里人约好了,还说第二天一早就得回单位交差。” “前两天突然通知我们机票改签了,要出来聚聚,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呢。” 信息量太大,窦忆慈大脑里的破CPU处理不过来,脱口而出:“听着好像偶像剧里谈异地恋的情侣。” 女孩儿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喝高了:“......你们不是情侣吗?” 窦忆慈反应有点大,瞪着两只迷人的蓝棕色眼睛反问:“我跟他?他!他是......两个男的真的可以?” 女孩儿瞬间又觉得自己可能喝了假酒:“......” “这......司喆早就出柜了,你不知道吗......” 出柜?出柜是什么意思来着?窦忆慈舌头有点麻了,捋不直,理也理不清楚,跟女孩儿面面相觑,内心同步:什么情况这是? 酒可真是个王八蛋。 算了算了,喝吧还是。 “说我什么坏话呢?”没等两人继续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下去,司喆回来了,坐回窦忆慈身边,隔着他跟女孩儿寒暄了几句,在她被人叫走之后,看着窦忆慈手里的酒,问他:“喝几杯了?” 吵吵闹闹的,窦忆慈已经有点晕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伸出三根指头在司喆眼前晃了几下:“文人饮三盅,进三场,连中三元。” 司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酒桌上的道道儿?” 窦忆慈又一指桌上的洋酒,一双圆眼里蓄着水,笑得怪甜的:“再来点儿吧,咱俩还没走一个呢。” 又来,司喆算是看明白了,窦忆慈根本没什么酒量,只是喝多没喝多都一样冷静,区别不大,但只要他开始主动要酒喝,那就妥妥的是已经多了。 可是他要啊,他的豆豆要什么都不过分,别人能不能不知道,反正司喆是拒绝不了的。 留都留下了,就陪你再走一个吧,不醉不归。 第30章 司喆的生日蛋糕窦忆慈只吃了半块儿,吃完就去厕所吐了,回来之后人好像清醒了不少,把红茶当芝华士又干了两杯,坐在显示屏前一顿乱戳,给自己点了首歌。 大家都喝高了,除了司喆,没人注意到他来回走动,梦游似的各种小动作,直到电视机里画面出现,伴奏响起,有人吼了句“我操,这谁点的?”众人才把目光集中到举起一只手的窦忆慈身上,先是迷惑,等有人带头拍两下手,其余的才回过神来,继而都跟着竖起拇指,为他鼓起了掌。 “可以啊......这首是我们家老爷子的最爱!” “我妈也是!” “上小学那会儿,有段时间我大姨夫天天唱,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司喆也没想到窦忆慈会点这么一首老掉牙的歌,更没想到自己的生日聚会最终被他一首歌唱成了老朋友相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泪洒KTV的现场。 窦忆慈没有上台,就坐在沙发一角,抱着靠垫拿着麦克风,唱得心无旁骛,跟不上节奏还特别较真儿。 他醉醺醺地,发挥得不算太好,但或许是歌词太打动人心,又朗朗上口,唱着唱着,独唱就变成了集体大合唱,一帮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个个都跟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了一般,抱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嚎: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啊西边儿望河流,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看着这一幕,司喆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宝,更喜欢窦忆慈了。 可窦忆慈却有点儿不太高兴,毕竟谁都不乐意自己点的歌被别人抢着唱嘛...... 于是我们的窦小爷,就在心里毫不留情地把这群刚交到的朋友又全部拉黑了。 司喆就像喝了一整晚白开水,一点儿醉的意思都没有,能奉陪到曲终人散,还能清清醒醒地把哭哭啼啼难舍难分的醉鬼们送走,再叫代驾来接他和他的小醉猫儿回家。 窦忆慈在路上睡了一觉,到家后什么也不干,先去卫生间抠眼珠子。司喆怕他弄伤自己,便跟进去帮忙,窦忆慈脸被他捧在手里,眼睛有点红,喷着酒气对他絮叨:“待会儿......你先洗澡......我不叫你,你、你不许出来......” 司喆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窦忆慈光溜溜地啊,穿着奇奇怪怪的小衣服小裙子啊,躺在床上香肩半露欲拒还迎啊,之类之类,各种需要付费才能观看的香艳画面瞬间浮现眼前,让他不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良心与雄性激素天人交战,声音不稳:“嗯......知道了。” 为了给小醉猫儿足够的准备时间,司喆洗了十五分钟澡,又坐在马桶盖上等了十五分钟,等到不该起来的地方都下去了,还没等到美人召唤,只好把门开一条缝儿,冲外面试探着喊:“豆豆?” “好了吗?”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回音。 不会醉倒了吧?司喆一想就顾不得其他,赶紧推门出去,发现客厅卧室静悄悄的,毫无变化,只有一盏暖黄的灯,照着床上和衣而卧的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丝旖旎的风光都没有见到。 离航班起飞还有不到五个小时,要说一点儿都不失望那是假的,司喆套上T恤短裤,先掀起被角偷看一眼,又不甘心地四处寻觅了一番,终于在书桌上他的电脑旁边找到了一张印着区图书馆logo的生日贺卡。 以他对窦忆慈的了解,应该是因为害羞,所以放好之后就赶紧钻进被子里装睡,结果没来得及通知就真的睡过去了。 贺卡很普通,司喆在图书馆闲逛的时候见到过,他刚想取出来细看,就发现信封背面还有几个用铅笔写的大字: 等我睡着了再看!!! 噗,司喆笑了,所有杂七杂八的心思顿时消失。他郑重其事地打开贺卡,做好了专心拜读的准备,却不料在微弱的灯光下,淡黄色的卡纸上,看到的只有大片空白中寥寥一行字母,组成一句英文,翻译过来是—— 我希望你能在我们入睡的时候抱抱我。 尽管没醉,但闹腾了一个晚上也够晕的了,耳边还有短时间内都挥之不去的嗡鸣。司喆拿着自己的生日礼物在沙发上坐下,休息,发呆,期间又难以置信地,再次打开贺卡确认里面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就心动了多少次。 他又忍不住扭头望向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想象下一秒他被自己按住,被表白,被热吻,想到他努力迎合却毫无章法的样子,即便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也还是清楚今晚只是个好的开始,并非成熟的时机,便一再地提醒自己克制,不要打乱他的节奏。 怂蛋包已经迈出了一步,比起尽快占有,司喆更想要的是听窦忆慈亲口说出我喜欢你,我想要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这件事有了执念,他承认自己有点恶劣,他只知道对窦忆慈,他有的是耐心。 这样想着,等着,等到自己彻底从突如其来的甜蜜和喜悦中恢复理智,体内的冲动平息,司喆才缓缓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窦忆慈睡觉挺老实的,也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所以睡得很沉,背对着司喆一直没翻过身。他里面那件衬衣没脱,身上还有酒味儿,混着酒精催出的体香,轻而易举就把身后的人迷得昏头昏脑,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有段时间没剪头发了吧?耳朵快要被遮住了。司喆盯着窦忆慈乱蓬蓬的后脑勺出了会儿神,伸出手臂,从他脖子与枕头之间的空隙穿过,贴近他,稍稍用力将他收进怀里,让他跟自己像两把叠在一起的汤匙那样亲密无间,轻轻地抱着他,轻轻地揉他的耳垂。 好香,好软,好像搂着一团吸饱了麦芽和水果香气的棉花。司喆把脸埋在窦忆慈颈后,被拥抱的安全感让窦忆慈渐渐放松了蜷缩的身体,觉得痒也没有躲,自始至终都枕着司喆的胳膊,任由他的鼻尖反复蹭过皮肤,在发丝间游走。 醉了真好,迷迷糊糊,似真似假,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了...... “豆豆......”司喆几乎是在用气息发声,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以为自己会像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可是没有,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心跳都异常地平稳,虔诚。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别人过生日,不给祝福就算了,自己反而还许了个愿? 零点都过了,也不知道再许一个还能不能实现。 他想,还是希望能早点认识你。 早点跟你说话,在你第一天加我QQ的时候。 早点跟你见面,在你第一次感到孤独的时候。 早点让你对我着迷,在你还什么都不懂,没学会藏匿心事的时候。 早点追求你,早点抢走你的心,在你还不知道该如何封闭自己的时候。 早点就好了。 早点喜欢你就好了。 ...... 每次喝了酒,做的梦都是不完整的,丢失了很多零碎的片段、重要的细节,剩下的都是怅然若失的遗憾。 闹钟响第二遍才把宿醉的人叫醒,天已经大亮,积攒了一个月的勇气早就在写下贺卡上那句话时用光,该来的迟早会来,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窦忆慈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动不动地在被窝里躺了很久,躺到快迟到了才浑浑噩噩地坐了起来,替自己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翻身下床,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眼镜。 除了一盏未熄灭的灯,床头柜上似乎还有其他东西,窦忆慈戴上眼镜仔细一看,才看清是一杯水,还有一盒头痛配方的酚咖片。 水尚有余温,窦忆慈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司喆没走,只是去上班了,四处都还有他的影子,满屋都还弥漫着他的味道。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去客厅,走去厨房,走进卫生间。他看到了司喆扔在沙发上的数据线,搭在暖气上的袜子。杯子里隔夜的茶还没倒掉,牙刷、香水、剃须刀,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一样都没有少。 可当他抬头去看镜子,却又看到了从前没有的,用奶茶色的口红写上去的字迹,左边有,右边也有,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left跟right,以及下方分别对应的-3.75和-4.25,英文字母搭配数字,涂鸦一般随意,又像某种化学公式,难以名状地浪漫。 他走了,他没走。窦忆慈傻傻立在镜子前,仿佛看到了司喆两手空空登上飞机的画面,没有留言,无须道别,就好像回厦门才是出差,几天而已,除了窦忆慈的心,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带。 第31章 “你喷香水了?”窦忆慈前脚刚踏进办公室,还隔着几米远,迟心心的狗鼻子就捕捉到了他身上的气味:“还是厨房起火被烟熏啦?” 等他走近,再一仔细看他的脸,更惊讶了:“昨晚干嘛去了?这么憔悴!” 吃过药头已经不那么痛了,窦忆慈把面包和豆奶放在桌上,拿起杯子准备去洗,叹了口气,声音听着确实没什么精神。 “司喆身上也这个味儿,没见你这么大惊小怪。” “我说呢,闻着有点儿熟悉。”才一句话的功夫,迟心心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手里的小镜子一放,盯着窦忆慈的面包:“你今天怎么没在家吃早饭?”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窦忆慈有点无奈,经过她办公桌时瞥了她一眼。“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迟心心脸上的妆,凭心而论化得不错,很适合她,加上没了眼镜的遮挡,长发也披散下来温婉地别在耳后,还真有点女大十八变的效果。 他觉得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迟心心才不管好赖呢,就当窦忆慈是在间接地夸她漂亮,瞬间有点飘飘然了,羞赧得不太熟练:“晚上要跟林宇一起吃饭。” 窦忆慈心不在焉,险些被开水烫到,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养成每天开始工作前都要先泡一杯茶的习惯了。 “哦,那挺好啊,去吃什么?上回那家酸汤鱼的优惠券还在我这儿,要吗?” 经他一说,迟心心忽然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我问你,吃饭是不是应该AA?不能第一次就让别人买单吧?” 窦忆慈估计司喆还得有一会儿才能落地,便坐下来认真帮迟心心做起了参谋。 “嗯,应该是,而且,不是你向人家咨询买保险的事儿吗?你请也是合理的吧。” “也是!”迟心心茅塞顿开,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窦忆慈又问:“你真要买保险?” 迟心心美滋滋地一抬下巴:“啊,买啊,理财之道,保障先行嘛,你要不要也来一份儿?” 窦忆慈觉得可以考虑,想着到时候也顺便帮老窦看看好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都觉得迟心心今晚肯定会万无一失,约会成功。女博士一高兴,决定犒劳一下自己的“军师”:“明儿你要是还不在家吃,咱俩早点儿出门,天坛北里,我请你喝豆汁儿去?” 一说到早饭,窦忆慈又有点儿蔫了,提不起兴致:“不去了,起不来。” “怎么了嘛,有什么烦恼是一顿豆汁儿配酱菜,再来俩焦圈儿解决不了的?” 窦忆慈心说,还真解决不了,除非...... 除非他也在,能跟他一起吃。就在窦忆慈这么想着的时候,桌上的手机震了,他抱着隐隐的期待拿起来一看,居然真的是司喆!于是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攥着手机冲出门去,一口气跑到消防通道里一处楼梯的拐角,担心让司喆久等,来不及准备便赶紧按下接听。 “喂?”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喘得厉害,没跑几步,心率却飙升得像刚完成了一场马拉松比赛。 但更厉害的还是汹涌的思念。 “上班了?”电话里很吵,司喆好像还没走出机舱。“难不难受?吃饭了没?” 窦忆慈不习惯太大声说话,只能尽量将手机贴近嘴边,好让对面的人能听得清楚。 “我还好,吃过了,你呢?” “我吃了,飞机餐。”司喆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会儿,窦忆慈其实也有一肚子的话、待求证的疑问,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跟着沉默。他转身面对着窗户,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片刻后,司喆才忽然开口:“豆豆,视频一下好不好?” 楼道里信号还算稳定,窦忆慈摘了眼镜放在窗台上,迎着光说:“好。” 司喆也找了个角落,身后人来人往,不远处是正在传送行李的转盘。 他还是那么精神,一夜没睡也看不出疲态,视频一通就对着窦忆慈笑,露出一口白牙。 “早,小酒鬼。” “早......”窦忆慈极力表现得轻松,但实际上他从来不跟人视频,更别说还是在经过了昨晚,借着酒劲儿“表白”之后。此时此刻,无论是司喆,还是屏幕右上方那个小小的自己,都让他一时有些无法面对。 他是真的以为没机会再见了,否则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儿,他也写不出那么直白的话,写了也未必会有送出去的勇气。 救命,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司喆还盯着他看,像在看什么稀罕宝贝似的,弄得他更紧张了,一紧张就开始东拉西扯,没话找话。 “你......你怎么什么都没拿就走了......” “是吗?”司喆对他的表现一点儿也不意外,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拿吧,贺卡我带走了。” “!”窦忆慈嘴巴抿得紧紧的,心里有个小人儿在满地打滚,疯狂锤墙:别说出来啊混蛋! “哦,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 司喆倒笑得十分自然,看不出多余的心思:“谢谢。”又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抱着睡睡得不太舒服?中午有空再补一会儿觉吧。” “......” 差一点,窦忆慈的手指头差一点就要反射性地去按屏幕中间的关闭键,脸红得不能更明显了,像开了带腮红效果的美颜功能。 不知为何,人不在身边,司喆反而更不想放过他了,就想看他难为情的样子,越厉害越好。 “我应该没理解错吧?贺卡里那句话的意思?” 窦忆慈果然被问得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张口就把自己往死胡同里推:“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一本书里抄的我以为就是......就是说......大概就是‘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那种两个人相隔千里今后只能在梦中相见的意思吧......好、好那个什么朋友要分别了当然得拥抱一下我是文科生我英语也不是很好你凑合着看看就行了......” 司喆耐心地听窦忆慈胡诌了半天,听完还很配合地反省了一下:“哦,这样啊,看来是我会错意了,用错了方式。” 窦忆慈不吭气了。 那倒也不是...... 每一丝细微的反应都被看在眼里,再自然不过,却撩得谦谦君子不想做人,司喆继续:“文科生英语不好吗?那是有点儿糟糕,能看得懂我在镜子上帮你做的标记吗?” “......”窦忆慈不明白地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坑在等着他掉。“能......吧......” “口红我在官网买了新的,过两天送到,你帮我带给小迟吧。” “哦......那个......” “豆豆。”不等呆小孩儿把话说完整,司喆又再次唤道。 面对窦忆慈,他的玩心似乎比想象的更容易获得满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处于上风,独自尝尽甜头很没意思,一个知情知趣的恋人应该懂得示弱,有来有往,以退为进。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认真而温柔。 “这样看你好不习惯。” 嗯?窦忆慈还在想他的上上上一句话,没跟上节奏。他举着手机太久,胳膊有点酸了,便换了个姿势,一边通过摄像头审视自己的形象,一边问一直在盯着他看的司喆:“我哪儿不对吗?跟平时差不多吧......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司喆仍静静地看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微笑着说:“没什么,想事情呢。” 他像在嘲笑自己幼稚,又或是自作自受,总之是丢盔弃甲,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不等窦忆慈追问便认输一般地主动对他交代:“我在想,我要是现在,立刻,马上到单位把所有事情一口气处理完,再坐最快一趟航班飞回北京,还赶不赶得及去你今晚的梦里,换个方式再抱你一次。” 第32章 周末的早晨,刚过九点,天坛北门对面的豆汁店里已是人满为患。窦忆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好,跟踩着高跟鞋的迟心心一起加入了等位的队伍。 迟心心有生以来第一次穿高跟鞋,就把自己穿出了大清皇太后的架势,全靠小豆子三步一搀两步一扶着才得以顺利移驾,知道的是来喝豆汁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天坛祭祀祈福进错了门。 已经是入秋之后第二次降温了,寒风不停地往迟心心黑色的一字肩毛呢连衣裙里灌,窦忆慈撑开自己的外衣口袋,让她把手放进来取暖,迟心心依然抖得像筛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还不忘贫几句嘴。 “豆儿越来越体贴了,哀家真是心中甚慰啊,这就赐你一门婚事怎么样?格格郡主随便挑,说吧,要哪一个。” “不对,要哪几个?” 窦忆慈看着她,差点脱口而出,您要是真有心,不如赐我一男宠,镇守思明州的司大将军才貌双全,能文能武,我看他就很不错。 不过,为了防止迟心心又开始问十万个为什么,他还是忍住了:“你待会儿就这样去见林宇?能行吗?” 迟心心叹了口气,顿时没心情给窦忆慈指婚了。 “我也觉得悬......要不等吃完饭,你再陪我去崇文门那边儿买双平底鞋吧。” 迟心心个子小,穿上高跟鞋才到窦忆慈耳朵,人又单薄,冻得缩成一团,看着可怜兮兮的。 来喝豆汁儿的老人居多,进店之后,迟心心负责占座,窦忆慈跟在一群大爷大妈后面排队点餐,两套豆汁儿焦圈儿咸菜,再加一份麻豆腐,一份炒肝,艾窝窝和肉沫烧饼也各来一个,小碗小碟装了满满一托盘。 刚煮好的豆汁儿直冒热气,端回去不急着吃,先拍张照片发给司喆,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好,就写:点了好多。 那天视频过之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在吃什么,在做什么,看到了什么,去了哪里,事无巨细从早到晚,发信息的频率跟热恋中见不到面的情侣没有任何区别,简直就差把话说开确定关系了。 窦忆慈特别享受,虽然看不见摸不着想得厉害,但目前这种状态对他来说不仅是种弥补,还远远超出了他在过去七年里不止一次幻想盼望过的,他很满足了。 司喆早就吃过了,发给窦忆慈看的时候窦忆慈还问,这不就是小馄饨么,为什么叫扁食? 焦圈儿烫嘴,咬一口咔嚓一声地脆,迟心心一口气解决掉俩,再咕咚咕咚灌几口豆汁儿,碗一放,舒坦地呼出一口热气,终于暖和过来了。 “快吃啊,吃完还得去买鞋呢。”她催光顾着看手机,半天没夹一筷子的窦忆慈。“跟谁发信息呢?这么专心。” 司喆刚回复,说隔着屏幕都闻到味儿了,让窦忆慈点多了就多吃点儿,不要浪费。 窦忆慈单手打字,一不小心就按错拼音,又得删了重打,嘴上敷衍着:“我爸。” 厦门到了十月底平均气温还在二十七度左右,繁花似锦,树木常青,跟北方的萧瑟凋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段时间,窦忆慈每天都会收到一张司喆发来的照片,市府大道的凤凰木,湖滨北路的大叶榕,厦禾路的烈火美人,禾祥西路的洋紫荆,他都已烂熟于心,有空就上网用地图搜索,想象司喆从这些地方经过,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在某条街,某个路口拍下这一花一木的样子,用他给的线索描绘他一天的生活轨迹。 今天是仙岳路的大花紫薇,花期已过,果期刚至,茂盛的红叶压满枝头,比日头还艳。 田中:我最喜欢这个,从夏天开到秋天,从来不与百花争春。 不等窦忆慈回复,他又发来一句:有点儿像你。 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一笔一划反复地看,反复默读,反复感受,又心跳得厉害,不好意思。窦忆慈赶紧放下手机,喝口豆汁儿转移注意力,以免被人看出自己就快要抑制不住的满脸的痴笑。 迟心心碗都吃干净了,没人搭理她,她就自己托着下巴发呆,神游到天体外围去了。 于是窦忆慈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她那副惯常的思考的表情。 可他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儿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比起自己,她才更像是一朵避开盛春偷偷绽放的花。窦忆慈看着看着,心里莫名地酸涩,又想起沈从文先生写过“在春天,去看一个人”,虽然现在并不是春天,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对迟心心说:“别买平底鞋了,就穿这双挺好的,特别美,去给他个惊喜吧。” 迟心心比三岁小孩儿还好哄,立刻喜笑颜开,眼睛都亮了:“真的?可是走不了路怎么办?” 窦忆慈想了一下:“那就找个地方坐着,不走路不就行了?” 哪儿?咖啡厅?一直坐着,一直喝东西?还不是得不停地跑厕所。迟心心觉得不妥:“再说,万一没话聊了,多尴尬啊。” 什么地方可以一直坐着,又暖和又不会无聊,还能一起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呢?窦忆慈宅惯了,不知道什么消遣的乐子,他想啊想啊,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他认为非常合适的,绝妙的去处。 “有了!网吧!” 迟心心:? 第33章 胡同口那家旅行社又在搞淡季促销活动,窦宝泉下班回来在门口停留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成功吸引,对一个贵阳加黄果树瀑布加西江千户苗寨五日四晚的跟团游动了心。 可惜他没空,虽说分管户籍之后工作已经轻松了不少,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警察可以没有假期,但假期绝不能没有警察,想休假?还是等退休以后再说吧。 不能出门旅游,喝点儿小酒闷得儿蜜一下还是可以的。家里的陈年府酿还剩小半瓶,从旅行社出来,窦宝泉转头又去了小超市,拎了半斤猪脸肉、两袋酒鬼花生,哼着小曲儿,一路听邻居们“窦师傅”、“窦警官”地叫着,悠哉悠哉地逛回了家。 进门就看到地上一双鞋,窦宝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朝屋里问道:“今儿刮什么风?把您这位小祖宗给吹回来了?” 窦忆慈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呢,就听他喊:“爸,我小时候那些照片呢?怎么没在书架上了?” 照片?什么照片,窦宝泉一时没反应过来,边往窦忆慈屋里走边琢磨着,脚下一不留神踩到个东西,捡起来看是个陀螺,再一抬头,顿时以为家里遭了贼。 他对着乱七八糟的屋子,问正在翻箱倒柜的窦忆慈:“我说,您这是干嘛呢?刨祖坟啊?” “我找相册呢。”窦忆慈忙活得顾不上回头看他。“里面有我初中时候照片的那本儿,您给收哪儿去了?” 窦宝泉回忆了一下:“可能放床底下了吧。”他懒得管了:“找那干嘛?你吃了没?在不在家吃?吃我就弄俩菜去,喝点儿?” “吃。”窦忆慈回答得很干脆,翻完书架又趴在地上翻起了床底的箱子。 十分钟后,厨房油烟机启动,接着就传来了菜下锅翻炒的声音。窦忆慈盘腿坐在床上,有些忐忑地把一张翻拍下来的照片发给了司喆,盯着对话页面紧张地等待着,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田中:跟我印象里一样,好可爱。 窦忆慈松了口气,抱着手机一头扎进叠好的被子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看,人也跟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 哦哦:还有更小时候的。 田中:多小?光屁股蛋儿那种吗?快给我看看。 哦哦:不给。 田中:[委屈]那我自己想象一下吧。 窦忆慈偷笑。 真是的,以前怎么没发现聊天原来是件这么快乐又有趣的事情。 并再一次觉得遗憾,过去的七年真是喂了狗啊...... 就在窦忆慈快要把自己扭成一根麻花的时候,窦宝泉喊他出来吃饭了。他应了一声,翻身下床,走到餐厅桌子前,坐下来继续回司喆的信息。 他们聊到了迟心心,听说窦忆慈建议她约林宇去网吧,还亲自把她送到了网吧门口,司喆的第一反应是打了很长一串省略号过来。 窦忆慈倒觉得没什么不妥。 哦哦:她很聪明的,肯定一学就会,万一林宇也喜欢打游戏,那他们不是正好可以组队了么。 司喆确实说过,让迟心心在跟林宇相处时不要只谈论自己擅长的、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试着跟他培养共同的兴趣爱好,做不对也有没关系,能给对方一个教自己的机会更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罢了,谁在爱情里不是愚笨至极,洋相百出呢,哪有什么最好和最差的方式,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是对是错。 又聊了一会儿,窦忆慈要吃饭了,便跟司喆暂时道了拜拜。窦宝泉拿来两只小酒杯,给他和自己一人一杯满上,对碰了一下:“小荷才露尖尖角,今天喝酒大敬小,走一个。” 说罢头一仰,干了。 窦忆慈也干了,辣得心窝一热眼泛泪花,赶紧吃菜。 “我要是没回来,您就打算自斟自饮了是吗?有什么喜事儿啊这是?”他边吃边问他爸。 窦宝泉嘿嘿一笑:“不瞒您说,还真有。” “前段时间帮着小孙盘了间铺,她一女人带个孩子,总推车出来摆摊儿也不是长久之计,有个店稳定点儿,这不,今儿开张了,第一天,刚在电话里听她说生意不错。” 小孙?窦忆慈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做包饼油条那个孙阿姨吗?” “对。”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她店里吃?” 窦宝泉又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砸吧着嘴:“添什么乱啊,人第一天开张,指不定得忙成什么样儿呢,再说了,去了她肯定不收钱,好意思啊?” 窦忆慈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对嘛,咱爷俩聚聚不也挺好?来,再走一个,就三杯不能多啊,我这酒贵着呢。” ...... 半小时后。 珍藏的府酿一滴不剩,桌上又多了一瓶通州老窖。 窦忆慈拍下来发给司喆,司喆回复:牛,瓷瓶儿的,宋庄古玩城里都不一定能淘得到了吧。 又发一条:少喝点儿,小酒仙,我不放心。 窦忆慈觉得很奇怪,明明相隔这么远,看不见也摸不着,司喆的每一个字,哪怕是一个标点,也能让他无时无刻都像喝醉了一样,感觉他就在面前,在对自己说话,头重脚轻,心怦怦直跳,跳得乱七八糟。 哦哦:没事儿,我爸在呢。 田中:我不在。 这下又有种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砸到了脑袋的感觉,好晕啊好晕...... 一旁窦宝泉还在念叨:“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窦忆慈闷头打字:那我不喝了。 “不喝了不喝了。”他放下手机把杯子推走,红着脸打了个酒嗝,掏出兜里所有东西,车钥匙,迟心心落在车上的小化妆镜,几张叠在一起的纸和小票之类,拍在桌上:“我洗洗睡了,您自个儿举杯邀明月吧。” 窦宝泉一眼扫过去,没留意别的,只从中捡出一张纸条展开来看:“二贵酸汤鱼土家菜消费满两百元代金券......” “哎!”他喊住脱掉外衣要去洗脸的窦忆慈:“这你不要给我了啊。” “什么?”窦忆慈退回来看了一眼。“哦,你要这个干嘛?不是不爱吃酸汤鱼吗?” “谁说的,我最爱吃了。”窦宝泉把代金券重新叠好,跟一张他从旅行社带回来的宣传单放在了一起。 窦忆慈洗完脸清醒了,又回到桌前,打算陪窦宝泉再坐一会儿。他拿起那张宣传单,正面反面看了半天,忽然问道:“爸,你怎么从来不出去旅游啊?” 窦宝泉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美滋滋地,好不惬意:“带着你这么沉一拖油瓶儿,我能去哪儿我去。” 窦忆慈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失落,又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喃喃自语道:“我想去厦门。” 窦宝泉只“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倒也没觉得奇怪。 “你吧,是该出去走走,趁着年轻,想干嘛干嘛,别等到了我这个岁数,去哪里,做什么,都得顾忌这顾忌那的,力不从心。”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什么都好,都无所谓,窦忆慈的行动力从来没有如此强过,窦宝泉刚说完那番话,他已经在对着日历掰着指头数年假,看最近的机票了。 瞧他的样子不像只是说说而已,窦宝泉有点儿好奇了:“怎么想到去厦门?这个季节能去的地方多得是。” 这事儿也没什么值得编瞎话的,窦忆慈实话实说了一半:“有个朋友在那儿,可以带我到处看看。” “哦,那你得给人带点儿东西吧,可别空着手去麻烦人家。”窦宝泉说。 带东西?带点儿什么好呢?司喆喜欢什么?他爸妈喜欢什么?窦忆慈对着窦宝泉思考,把窦宝泉盯得心里发怵,满头都是问号。 “你看我干什么?北京需要我,北京人民需要我,甭惦记我,拿我去进贡,党和国家是不会同意的。” 第34章 预留的一个小时一分不少全都用在了路上,迟心心紧握方向盘,伸长脖子试图弄清前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穿着球鞋的那只脚不停地踩下刹车又松开,车身跟着一顿一顿地,晃得窦忆慈想吐。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待会儿回去肯定又要挨骂。”她是趁着午休溜出来的,饭还没吃,没想到大中午的居然也堵成这样。 “我就说坐地铁吧。”窦忆慈撕开一包话梅,自己吃一粒,递给她一粒。“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认识字,有什么好送的。” 在北京开车没办法不暴躁,哲学家也不例外。迟心心哭丧着脸拒绝:“不吃不吃,越吃越饿。” 窦忆慈也没别的法子,只能陪她聊天,安抚她的情绪:“你们今晚要去干嘛?” 迟心心嘴里叽里咕噜地,对着一台企图变道的车的屁股比了个中指。 “去A33看脱口秀。” “......”窦忆慈有点意外。“你不嫌吵了?” 前面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迟心心索性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脱了,扔到窦忆慈脚下:“林宇喜欢啊,据说多看这种表演能锻炼口才,增强自信,活跃思维,对他的工作有帮助。” 窦忆慈将信将疑:“真的?那对谈恋爱呢?有帮助没?” “有吧,至少能学点儿段子,没话说的时候救救场用。” 靠谱,窦忆慈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赶紧掏出手机来搜,脱口秀没搜到,搜到一堆相声和评书,他心想也差不多,便下载了几段,准备在飞机上听。 迟心心车技不差,比窦忆慈可好太多了,但每一次跟林宇见面,她都是坐地铁或公交车赴约,今天也就是为了送窦忆慈,才把这台失宠已久的奥迪给开了出来,打算晚上就扔在图书馆的停车场,让她爸的司机来取。 一开始窦忆慈还不太理解,他猜迟心心这么做单纯是因为林宇的经济条件没有她好,是在照顾男人的自尊心,可司喆却认为这是种自卑的表现。 她自卑?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学历高,家境好,长相不说美若天仙,也绝非平平无奇,丢进人堆就找不见的那种,就算顶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博士头衔,也只有她看不上,没有被挑的理儿。 但司喆是对的,迟心心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或许富足,感情经历却是一片空白。窦忆慈不理解,是因为迟心心从没告诉过他,她眼中的自己只是一个拥有所谓的“智慧”,却连如何撒娇、如何调情都不会的书呆子,没有魅力不接地气的富家小姐。 过了三元桥路况才开始好转,司机们憋了一肚子气,油门踩得一个比一个狠,都不心疼钱了。 离登机口关闭只剩二十分钟,送客车辆不能长时间停留,迟心心降下车窗,隔着一条马路对正在狂奔的窦忆慈的背影大喊:“别忘了,找不到就给老板打电话,让他接你!” 窦忆慈顾不上回头,幸好前一晚已经通过小程序办好了登机,也没有要交运的行李。过安检时其他旅客见他焦急,便让他插了个队,不料进去之后,他还是连人带包地被安检人员给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坐在扫描机前的小伙子看着窦忆慈把一个密封的保鲜盒从背包里掏了出来。 “炸酱,拌面用的。”窦忆慈老老实实答道,把盒子交给他们检查。 安检人员接过去仔细地看,晃了几下,又闻了闻,见盒子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封得很严,便没有强行要求他打开。 “这东西不能随身携带,你出去托运一下吧。” 糟糕,准备来准备去,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啊,可是......” 没有可是,不让带就是不让带,那么大一盒酱,窦宝泉在他儿子的威逼利诱下一大早爬起来炸的,还没离开北京就葬送在了机场的垃圾箱里。 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就弄得这么狼狈,东西没了还差点误机,还有比这更窝囊,更让人沮丧的经历吗?可窦忆慈连沮丧的功夫都没有,登机口催了三遍他才赶到,好不容易上了飞机,又发现原本属于他的靠窗的位子被一个带小孩儿的女人给占了,对方很礼貌却不太客气地要求他跟自己的丈夫换一下,好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坐在一起,方便照顾孩子。 客舱检查已经结束,飞机即将起飞,窦忆慈实在没精力沟通,只好走到后排,挨着过道坐在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哥旁边。 伴着惊心动魄的呼噜声,飞机终于缓缓升空,进入了平稳的航行期。窦忆慈什么心情都没了,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听相声,就一直呆呆地坐着,心里想着他的小公寓,想着开足了暖气的办公室和对着手机犯花痴的迟心心,想到那盒命运悲惨的炸酱,以及那座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离开过的,即将在视野中变成一块沙盘、一个点的城市,一股莫名的离愁瞬间取代了原本该有的兴奋和忐忑,让他鼻腔一酸,偷偷地红了眼眶。 难过的情绪持续了很久,这期间空姐推车出来为大家发放餐食,窦忆慈只要了杯水,忍受着旁边不断撞到他的胳膊肘,以及前排小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闹,直到机长开始用广播向乘客汇报飞行进程。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乘客,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厦门高崎国际机场......” 要到了吗......听着头顶传来的字正腔圆的播音腔,窦忆慈终于记起自己这趟出行的目的了——他正在接近司喆,接近这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像一只越过凛冬,追逐着春天的候鸟。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十一月了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空气干净得沁人心脾。走出机场,窦忆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彻底清醒,稍稍放松了些。他在夕阳下用力呼吸,品尝着一缕缕来自大海的味道,潮湿的,咸涩的,有点腥,有点特别,是翻滚的浪,吐沙的螺,灯塔与海鸟,渔船上日日夜夜生生不息的歌。 明明很陌生,却又如同重逢。 直至此刻,他才感受到了旅行带给他的新鲜的,从未有过的体验。 迟心心订的住处在一个叫做曾厝垵的地方,窦忆慈对她的推荐没抱任何怀疑,来之前连查都没查。可当出租车载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驶上大桥跨过大海,开了快四十分钟还没到时,他开始后悔并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接受一个和他一样,根本没来过厦门的人的安排。 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再往前路灯也逐渐变得稀少。窦忆慈越坐越紧张,忍不住问道:“师傅,还有多远?” 司机普通话讲得稀烂:“很快啦。”他从后视镜中看了窦忆慈一眼:“不用担心,我不废要路骗你墙的啦。” 窦忆慈:“啊?”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牌坊前,窦忆慈下车观望,只见牌坊正中挂了块匾,上面写着“曾厝垵”三个大字,左右两旁一边是海鲜酒楼,一边是KTV,牌坊下进出的全是游客,放眼望去灯红酒绿,人流滚滚,烟熏火燎,叫卖不断,鸡翅鱿鱼小丸子,煎炸烧烤应有尽有,劲爆的舞曲声震耳欲聋,嗨翻着小渔村宁静的夜—— “......要爱你就来,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 窦忆慈:“......” 真的没有走错地方吗? 两首歌的时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窦忆慈默默叹气,翻出迟心心发给他的客栈老板的电话号码,对着那串数字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拨出去。 司喆今天很忙,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早上发的。直到上飞机的前一刻,窦忆慈都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也不管他有空没空,方不方便,愿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了。 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很简单——司喆要是有空,就约出来见见,没空,他也可以自己四处走走看看,就不打扰他,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现在,他又无比希望马上见到司喆,请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吵闹得令人不安的地方。 他措辞了很久。 Hi,晚上好,我在厦门,因为最近不忙所以过来看看,这地儿真不错。 我到厦门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猜我在哪儿?哈哈,猜不到吧!我在厦门。 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猜怎么着?我中了一个旅行社的奖,奖品是厦门五日游,所以我来啦...... 站得太久腰都酸了,窦忆慈在一棵大榕树下蹲了下来,捧着手机继续写了删删了写,刚写到一半,司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窦忆慈正在点击屏幕的拇指准确无误地按中了接听。 “喂......” “在干嘛呢?”司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刚结束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终于喘了口气。“我这儿下雨了。” 窦忆慈抬头,一滴雨水正好砸在他的眉心。 “我......我在看雨,看你的雨,厦门的雨......” 司喆被他的语无伦次给逗笑了:“我的雨?小心别淋湿了。” 窦忆慈有点绝望:“已经湿了......” “司喆......”他开口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直呼过司喆的名字,也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在撒娇。“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在厦门,我没有伞。”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住了。一阵沉默过后,窦忆慈清楚地听见了不像是汽车引擎发出的高功率的排气声浪。 “给我个定位。”司喆在戴上头盔,拉下面罩之前说。“先找个地方避避,厦门的雨跟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得两个人一起淋才行。” 第35章 北京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急,在电闪雷鸣之际,风急雨骤,雨滴像落下的槌,重重击打着鼓面。 相比而言,厦门的雨实在是太温柔,太宁静,太情意绵绵,夹杂着海水的腥,草木的甜,像飘落的音符,悠扬如歌,如渔舟唱晚,清新如淌过青石板汇聚而成的潺潺细流,软了无情人的心,湿了有情人的眉眼,让人很难不陷入一场对它的单恋。 这大概就是司喆说的“不太一样”。但在此时的窦忆慈眼里,不一样的不仅是雨,还有人,司喆温柔时就和这绵绵细雨一样,为他穿越风雨而来时又是那样地势不可挡,而无论哪一种,窦忆慈都不想避,都甘愿抛了手中的保护伞,被他浇个湿透。 可你让他说,让他做,他又是说不明白也做不好的。 雨不大,非但没有影响游客们出来觅食,去马路对面的沙滩上散步看海的心情,还稍稍稀释了周围被过度开发的浓浓的商业气息,勉强让这个地方与“文艺”和“浪漫”两个词沾了点边。 空气潮湿闷热,窦忆慈穿多了,外套的布料像一层不透气的保鲜膜贴着他的皮肤,没一会儿就捂得他身上汗津津地,让他很不好受。 于是,当司喆骑着摩托车赶到这里,找到他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头上顶着衣服,背着双肩包,站在一家小吃店的屋檐下看别人在冰柜里挑沙茶面加料的人。 外形狂放的重型机车已经吸引了无数好奇的惊艳的目光,更不用说骑车的人,一双逆天的长腿分别支着地面,先用力踩下脚撑将发动机熄火,再潇洒地一抬,直接从车上跨了下来,边走边摘掉头盔夹在腋下,随便甩甩头发,掸一掸机车服上沾到的雨水,动作自然流畅,像是精心设计渲染过的电影画面,每一帧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唯一没有回头的窦忆慈身后,看了他一会儿,俯身钻进他用衣服撑起的雨棚里,笑着问道:“饿了?” 雨水也无法洗去他身上那种特别的味道,温柔与强势并存,一下就将窦忆慈拢住,包围得密不透风。 窦忆慈扭头,差点跟司喆鼻尖撞上鼻尖,却不曾后退,只是心一慌,手也跟着一松,瞪着圆圆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衣服落下来把自己和司喆都罩住了。 一瞬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守株待兔,谁又自投罗网。 片刻后窦忆慈迟迟开口:“嗯......这个面闻着好香。”是做梦吗?还是你真的来了。 为什么好想亲你,可不可以亲你,就一下。 好想你啊,七年都能度过,现在却再也不能忍受多一秒钟跟你的分离。 只要再近一点,再莽撞一点、勇敢一点就能亲到了,司喆这时却已经掀开衣服直起了上身,没给窦忆慈尝试的机会。 空气涌入,冲淡了方才的那一团暧昧。 司喆没问窦忆慈怎么会来,也不问别的,只语气有些宠溺地跟他商量:“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想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四周所有乱七八糟的人、吵闹声、频闪的光,都被磁性的嗓音和温柔的眼神模糊弱化了,窦忆慈觉得这雨可能有腐蚀性,淋到就会被融成一滩荡漾的水,大脑不能思考,身体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只能软绵绵地问什么答什么,什么都听他的,都好。 司喆也被窦忆慈这幅又乖又傻的模样蛊惑得不行,才带他往路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看他,问他:“要不要牵手?” 牵手?像......像正在过马路的那对父子一样吗?窦忆慈呆呆地,先点头再说,心想,从被迟心心送到机场,到现在站在这里,我果然很像容易走丢的样子,二十三岁的人,好丢脸啊。 司喆走在他右边,在他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拿走了他的外衣,准确地捉起了他的右手。 他手掌宽厚,十指修长,掌心是暖的,还微微有些湿润,窦忆慈不自觉地抓紧了些,那股暖流便一下子传到了他的体内,变成心脏起搏的动力,血液和体温的热源,让他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认定这只手一定抓到过雨,抓到过风,抓到过在诗里飞舞的萤火虫,抓到过一颗黯淡的却始终留有余温的星星。 司喆的车太酷了,停在路边一会儿就有人上前围观,议论不休,不断发出惊叹。 窦忆慈对摩托车一窍不通,只觉得它看起来好像一头雨夜中滴着水的金属怪兽,浑身散发着迅猛而野性的气息,比任何诱惑都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令他们趋之若鹜。 他在北京的大马路上也见到过,不是哈雷就是雅马哈,也很帅气,但都不像司喆这台,设计很简洁,除了必要的灯具和后视镜,没有多余的装饰,不像是特别招摇的街车。 只是这么酷的机车上竟然还挂了另外一顶粉色的电瓶车帽,连没什么审美细胞的窦忆慈都觉得太违和了...... 简直是赛博朋克版的美女与野兽。 雨还在下,窦忆慈的外套虽然厚,但不挡风,司喆脱下自己的夹克给他穿上,拿起那顶圆圆粉粉的头盔要给他戴,谁知一向听话的小家伙儿这回却表现出了一丝抗拒,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 “......” 不想让司喆误会,窦忆慈十分为难地赶紧解释:“这个也太娘了......” 司喆忍着笑,也对这位满脸写着“我是爷们儿”的北京小爷耐心解释道:“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我还在岛外,急着接你,只能临时跟小卖店的老板借来用用,先委屈一下,不戴不安全。” 又哄他:“回头专门给你买一顶,最酷最爷们儿的,好不好?” 一听他在厦门,二话不说就赶来了,为了他问陌生人借东西,还想怎么样?窦忆慈顿时有点惭愧,也不好意思再挑三拣四,只能点点头,别别扭扭地让司喆帮他戴上了头盔。 看着是挺傻的,但也好过没有。做好防护之后,司喆先跨坐上车,再将车身稍稍倾斜,回头示意窦忆慈可以上来了。 “抱着我。”这三个字说出来倒像是在命令,不容置疑。没了外衣的司喆身上只剩一件潮湿的T恤,窦忆慈笨拙地环住他的腰,立刻就感受到了他的腰围,又细又结实,尤其当他背起弓,腰肌和腹肌就会紧绷出明显的形状,像极了矫健的猎豹。 座位太挤,窦忆慈必须把腿分得很开,紧贴着司喆伏趴在他背上,才能维持自己不掉下去。他以前也坐过一两次电瓶车,他觉得奇怪,再联想到自己这顶借来的头盔,忽然很想问问司喆,这车到底能不能坐两个人,怎么会挤成这样。 可没等开口,司喆已经收起脚撑,拧着把手发动了引擎。窦忆慈在轰然响起的一阵阵咆哮中听见他朝自己高声提醒:“岛内禁摩,出了环岛路,我要在三十秒之内过桥,否则咱俩今晚都得睡派出所的拘留室了。” 窦忆慈听得不清不楚,却莫名心惊:“啊?” 什么桥?什么三十秒?是他来时坐出租车经过的那座吗?可能吗? 司喆仿佛听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没问题,我这是时速300的赛车,记得抱紧我,害怕就闭上眼睛,但我建议你别闭。” 他拍拍窦忆慈扣在他小腹上的手,既是安抚也是鼓励:“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想象自己是颗流星,在飞跃银河,痛痛快快淋一场雨。” “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今晚更璀璨的跨海大桥。” “啊?” “走了!” 轰—— “啊——!!!” 第36章 演武大桥桥面标高只有五米,是世界上离海平面最近的桥梁,涨潮后海水几乎与桥底齐平,车在上面行驶,就像海鸥展翅掠过,只要再低一点,就能捉走一只追逐自由的鱼,拍打出一朵四散飞溅的浪花。 为了不影响观景,整座桥一根灯柱都没装,到了夜里,只有护栏的灯带在发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使漆黑的海面仿佛洒满了碎钻,又宛如星河倒影,与天相映相连,正如司喆所说,一点都不夸张,是窦忆慈从没见到过的绚丽璀璨。 风在耳边呼啸,海浪撞击着桥柱,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猛烈的暴风雨,持续地扑面而来,像极了因为激动而无法抑制的无知无觉的泪水,让人视线模糊。 太快了,窦忆慈紧紧搂着司喆的腰,躲在他身后,感受着每一次无预兆的无缓冲的提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刺激,肾上腺素随着车速疯狂飙升,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跳得震耳欲聋。 一开始他的确很紧张,几次过弯时都觉得下一秒他们就要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可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司喆的技术真的很好,每一个动作都很稳,姿态镇定。他用身体为窦忆慈遮挡风雨,做他的盾,把自己的温度和从容,包括内心深处从未泯灭的少年气统统传递给他,感染他,信任他,以此教他也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 上桥的一刻,窦忆慈终于明白司喆为什么会叫他不要闭眼了。 何止没有闭,连眨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想放开司喆把手伸向空中的冲动。 不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太美,太震撼,而是因为他从未有过如此确信自己生出了一双翅膀的时候,从未如此地勇敢过,自信过,能踏踏实实地把自己交出去,抛掷脑后,专心去欣赏正在飞逝的景色,画面像被高速镜头放慢了一千倍,感知也被无限放大,一切又变得从未有过地清晰。 他在雨中,他飞起来了,没有人会不爱风的自由、雨的恣意,他也想放手去搏一回,飞得再久一点。 三十秒通过2.8公里的大桥是不现实的,也太危险了。司喆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脑子一热夸下海口,做这么幼稚、冲动又离经叛道的事情是多久以前,也许是十八岁,高考结束的那天夜里跟几个哥们儿一起横渡鼓浪屿,也许更早,早在他人生中第一次从电视里看到赛事直播,对摩托车还只是流于表面地痴迷,就嚷嚷着长大了也要买一台,用它载着喜欢的女孩子去公路尽头结婚的时候。 当然,他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女孩儿。 在这之前,也没有其他人坐过这台车并不存在的后座。 到沙坡尾艺术西区门口时雨已经停了,司喆把车停好,摘掉头盔回头去看窦忆慈,发现他还愣愣地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知道他是紧张过度便没有催他,一直等到他自己缓过来了,腿能动了,才跟着一起从车上跨下来,接过他的电瓶车帽,揉了把他湿漉漉的头发。 “眼睛还好吗?”他这才想起窦忆慈戴着隐形眼镜,吹了这么久的风,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受了刺激的呆小孩儿还有点腿软得站不住,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司喆又问:“冷不冷?” 窦忆慈还是摇头,摇完反应过来了,就急着要脱掉外衣还给司喆。 天虽然不冷,但淋了雨又吹了风,还是比较容易感冒,司喆要窦忆慈继续穿着,窦忆慈拗不过,只好抓住他裸露在外的两只胳膊替他上下来回地搓,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皱着眉抱怨:“好凉,怎么总是不知道注意。” 从听到窦忆慈说自己来了厦门,想要他去接的那一刻起,司喆就有点疯,有点失控。跑一圈下来情绪才得到宣泄,勉强恢复了正常,这下又有点要复发的迹象。 他放松肩膀由着窦忆慈搓,往他面前挪了半步,低下头问:“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窦忆慈也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司喆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不是有你在么,我没怕。”明明喘得厉害,还偏不承认,要不是已经对他有所了解,司喆简直要怀疑他这是在故意惹人怜爱。 “那开心吗?” “开心啊,特别开心。” 能见到你,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我第一次骑这么酷的摩托车,应该拍张照片发给我爸和迟心心看看。” 拍照还不简单,随时都能拍,司喆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被窦忆慈搓得整个身体都在跟着手臂摇晃。 “这么开心,是不是应该用什么方式庆祝一下?”说着,司喆打断了窦忆慈的动作,抬起一只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浅浅地笑,目光里含着不动声色的期待。 发梢还挂着水珠,每一颗都像他的瞳孔一样闪亮,让人无法拒绝。 明示暗示过那么多回,这一回却莫名有些羞涩,有些傲娇,心跳得厉害,满肚子孩子气的小心思。 无论现实中还是影视剧里演的,不都是这样吗?赛车手凯旋,第一时间迎接他的必须是喷着气的香槟和身材惹火的辣妹的香吻。 香槟可以等下再点,香吻比较急,不宜再拖。 窦忆慈眉眼都是湿的,嘴唇也很水润,就是脸色稍微差点,他仰着头跟司喆对视,尝试理解他的意思,茫然地对他眨着眼睛。 除非那些念头自己冒出来,否则他的脑回路就永远都转不过弯。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司喆心里忽然警铃大作,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也来不及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窦忆慈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继而骄傲又克制地露齿一笑:“要大吃一顿,喝两杯!” “......” 果然...... “嗯。”司喆艰难地抿了抿等得太久有点僵硬的嘴,心想好吧,是我的错,得意忘形,居然忘了我的宝贝豆豆脑子不好,还饿着肚子。 他用了十二分的功力保持着十分的笑容,对窦忆慈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默默把苦水咽到肚子里去了。 “这儿有家店是我朋友开的,走吧,带你好吃好喝去。” 能怎么办呢,先喂饱再说吧,还怕你跑了不成。 第37章 窦忆慈以为司喆要带他去餐厅,进了门才发现是间连名字都没有的酒吧。 店不大,装修风格极简,摆设也很文艺,吧台后面的酒架和酒柜颇为壮观,一面白墙上正在用投影播放本土乐队的liveshow,只有图像没有声音,一眼看过去,整个空间里只有一桌客人,弹着吉他打着手鼓,正在自娱自乐。 吧台里站了个人,个子跟司喆差不多高,浓眉深目,黑眼圈很重,穿一件墨绿色的汗衫,黑发里夹杂几丝灰白,看样子不算年轻,见司喆进来便叼着没点燃的烟冲他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司喆走过去靠在吧台边,把那人倒给他的一杯水递给窦忆慈喝,介绍他们认识,对名叫阿亮的酒吧老板说:“哥,弄两个你的拿手好菜。” “有花蛤和蛏子,再给你来个蚵仔煎?老庞他们带了粽子过来。”阿亮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吧台下方的小冰箱里取出一袋北极虾,连同一只碟子一并放在桌面。“早上刚到的,给你们下酒,喝什么?” “想喝什么?”司喆问窦忆慈,窦忆慈看了眼琳琅满目的酒架,没什么主意:“我都行。” “一看就能喝。”阿亮笑了。“那就喝红的吧。” 挑好酒阿亮就进厨房忙活去了,司喆握了一下窦忆慈的手,感觉他体温挺正常的,心安下来,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想帮他擦擦还有些湿的鬓角。 靠窗那桌人注意到动静都朝吧台望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抱着吉他的年轻人率先嚷嚷着:“我操,虚竹来了啊,怎么来这么晚?” 一般情况下窦忆慈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都有点抵触,但跟着司喆,与他身边的朋友接触过几次之后就没了顾虑,认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喆只有一点点点点坏,他的朋友肯定也坏不到哪去。 于是他便放松下来,等着跟司喆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可司喆却好像没这个意思,一步没挪,就这么隔着几米远跟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 头一次见到司喆带人过来,几个朋友都很好奇:“咦?在哪认识的小帅哥?过来坐,一起玩儿啊,来唱歌!” 司喆就笑,避开不答:“拜托你们行行好,放点儿正常的音乐吧,天天这么闹,客人还没进门就被你们吓跑了好吗。” “啧啧,开始了开始了,开始装逼了是吧。”吉他青年把帽子向后一转,反戴在头上,起身跑去音响旁边捣鼓一阵,放了首rap,前奏一响就跟着旋律模仿rapper的动作手舞足蹈起来。 “您看这首行吗?爷?”哄笑声中,他用不怎么地道的北京口音说,还嬉皮笑脸地冲司喆挤了下眼睛。 司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歌挺好听的,开头还有段戏词,beat既有点迷幻又有点中国风,听得人飘飘然,身体不自觉地就想跟着律动。 也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窦忆慈光顾着听歌词了,刚听清几句,司喆已经拿起了红酒和两只杯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走,我们去那边儿,别理他们。” 他带窦忆慈找了处相对隐蔽的位置,背对着几个朋友坐了下来,依旧与他并排,坐在他的右边。 阿亮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菜做好端出来了。 爆炒的花蛤和蛏子个儿大肉满,牡蛎肥美,跟蛋一起煎得爽滑可口,烧肉粽粒粒饱满,冒着热气,香味扑鼻,配一小碟蒜泥、一小碟辣酱蘸着吃,叫头一回来南方的窦忆慈看着新鲜,闻着直吞口水。 “趁热吃。”阿亮端完菜又拿来酒刀帮他们开酒。“不用醒太长时间,吃完再喝正好,不然影响酒的口感。” 听窦忆慈说自己平时很少喝红酒,阿亮又告诉他:“那我选对了,这是支新世界的酒,很适合刚入门的人。” 算算日子两人也有半个多月没见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旅途和来时的一路狂飙,心情起起伏伏,这会儿安稳下来了窦忆慈才开始兴奋,话出奇得多,司喆刚剥好粽子,他已经把迟心心和林宇的发展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挺好,看来有戏。”司喆一边听,一边细心地将没开口的花蛤和贝壳的碎片都挑出去,夹好的给窦忆慈吃。 比起迟心心,他更关心别的。 “这次过来能待几天?有想去的地方吗?” 窦忆慈正庆幸司喆没直接问他为什么会来,刚打算瞎编些计划,就想起自己貌似连住的地方都还没落实好。 “......有三天年假,加一个周末,那个民宿我还没去办入住......” 司喆却说:“曾厝垵太吵了,晚上睡不好,你要是提前问我,我肯定不建议你住那儿。” 窦忆慈用筷子戳碗里的糯米:“迟心心找的,她说来厦门一定要去那看看,还有鼓浪屿。” “她没说错,只不过曾厝垵已经变味儿了,不是十几年前我刚来时的那个小渔村了。”司喆笑着解释,边说边回头去看不远处那闹哄哄的一桌。 窦忆慈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司喆的声音让他又一次回到了十几年前,趴在课桌上听广播的时候。 “厦门也算是个移民城市,外地人很多,刚来的头一两年我还有点不太适应,也没什么朋友,没事儿就自己骑着车瞎转悠,逛厦大,爬观音山,后来就在曾厝垵认识了这一帮人。” “那时候的曾厝垵在文艺青年眼里就是乌托邦,是世外桃源,大家从四面八方来,聚集在远离世俗的小村子里,谁也不问谁的过去,各自开店做些小买卖,客栈、酒吧、书店、小吃店,都很独特,也都不赚钱,只能基本维持着,一个比一个穷困潦倒,可是一到晚上,所有人都会去阿亮那个只有几平米的小酒吧里喝酒,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烦恼。” 窦忆慈只能看见司喆的侧脸,看不见他眼睛里的光和过去,只能发挥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在脑中描绘他所说的那些场景。 “弹吉他那个就叫花蛤,以前是个穷歌手,副业做设计开淘宝店,现在还是。” “他左边......他旁边穿黑色T恤,留小胡子,打鼓那个,叫老庞,兰州人,也是玩儿乐队的,在曾厝垵开过客栈。” “勇亮是老庞的搭档,河北人,客栈关掉之后就跑去种茶了,大家都很喜欢跟他聊天,因为无论你说什么,哪怕是玩笑,他也会很认真地思考回答,跟你探讨,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我带给你的白茶就是他亲手种的。” “还有田主任、卡卡,曾厝垵青年供销社,晴天才开门营业的‘晴天见’......” “很多,他们才是真正的村民,都在曾厝垵被政府商业化开发的那年陆续离开了。” “我报过题,拍了很多照片,呼吁保留曾厝垵的民风,可惜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它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们没人在乎,只要能利益最大化,能吸引游客就好。” 司喆不算话多的人,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了很多。 身后一桌人还在唱着,摇滚也唱民谣也唱,但大部分是在即兴发挥。司喆停止回忆转身坐好,继续剥一只虾,把虾仁放进窦忆慈碗里:“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有点儿无聊是不是?快吃吧。” “不无聊,我喜欢听你说。”窦忆慈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哪怕没有切身体会过,也能感受得到司喆的失落和遗憾。 他嘴里吃着虾,不知该怎么安慰,便小声地问:“阿亮也是外地人吗?” “他不是,他是本地的土著。以前在他那儿喝酒都是自己拿,拿一瓶就在小黑板上画一笔“正”字,喝高了画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搞不清楚,钱没给、少给了,从来不问我们要,所以他搬到这儿来,大家也都跟过来了,还把他这儿当个据点。” “亮哥是我认识的朋友里最深藏不露的一个,会做菜,会品酒,有文化,见多识广,仗义。”司喆用眼神一指桌上的酒瓶。“我喝红酒就是跟他学的。” “那你也教教我吧。”窦忆慈别的没有,就是好学,立刻给司喆也夹了一只肥肥的花蛤。“你也吃啊。” 看喜欢的人给自己夹菜,不吃都觉得很甜,司喆一口吞了,装出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唉,从北京回来以后就吃什么都不香,老惦记你做的菜。” 窦忆慈一听,赶紧闷头往嘴巴里塞东西,怕被司喆看出来自己有多开心,但很快又想起了他那盒可怜的炸酱。 “都没来得及让你吃上炸酱面......” 司喆不知道窦忆慈为什么突然低落,伸手摸了摸他耷拉下去的脑袋:“没关系,等我下个月回北京了再给我做呗。” “啊?”窦忆慈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儿圆。“你还会回去?” “嗯,北京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还有你。 “我已经提了辞呈,这两天正在交接,办离职手续。” 虽然司喆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但窦忆慈能听得出他没开玩笑,猝不及防地,傻傻地跟他对视了半天。 “那......你上次怎么没说,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来看我了?”司喆盯着窦忆慈的眼睛,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窦忆慈耳根有点热:“不是,就是,那个......我吃饱了,酒能喝了吗?” 知道他害羞不会承认,司喆也不为难,只是顺着他把话岔开,给他倒酒。 “可以了。” 见不到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甜言蜜语,见到了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窦忆慈简直对自己绝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他们刚才为什么叫你虚竹?” 司喆酒倒了一半,被问得一愣,用拳头虚掩着口鼻心虚地咳了两下。 “可能我单身比较久,他们觉得我像个和尚吧。” 窦忆慈“哦”了一声,思维紧接着就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说:“曾厝垵那个民宿,反正订金都付了,我还是想去住一下。” 他看着面前杯里的酒,把情绪都藏了起来,语气平淡。 “现在也挺好的,虽然变了很多,但是你还在,他们也还在,它在你们的眼里、心里,永远都是老样子,就够了,我......能看到。” 有些人天生不擅长表达情感,窦忆慈在这方面对自己从来不抱有信心,所以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还乱给人家的生活经历做总结,太自以为是了。 他不好意思去看司喆的反应,正琢磨着赶紧再换个话题,就听见司喆语气难得不太自然地说:“那我陪你去住一晚吧,明天再带你回家。” 又补了一句:“你不介意的话。” (请看一下作话) 第38章 闽南的粽子太硬核了,里面包了至少十几种料,卤肉、香菇、虾米、莲子,这些已经够丰富了,居然还有海参、鲍鱼、蚝干和板栗,一口咬下去满满的幸福感,嚼劲十足,唇齿留香。 光一个粽子就把窦忆慈撑着了,其他菜也没少吃,因为司喆说阿亮从不轻易给人做菜,慕名而来还得预约,得看他心情,有钱也不一定能请得动他。 阿亮给他们挑的是一支加拿大酒,黑巴克,北美特有的葡萄品种,酒体很轻,酸度适中,就像他说的,适合不懂红酒怕酸怕涩的人喝,很好入口。 窦忆慈漱了嘴,学着司喆的样子晃动高脚杯,边听他说边观察酒液挂杯的程度,先闻香,再抿一口细品,什么蓝莓、李子、泥土和矿物质的香,一概没品出来,动作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真像个行家似的。 司喆快被他可爱死了。 喝个红酒也没什么值得卖弄,司喆只给窦忆慈讲了些基本常识,叫他随意就好。 大概是没怎么喝过不太习惯的原因,才一杯窦忆慈就有点上头,一张俊脸像涂了上好的胭脂,嘴唇润了色,耳朵尖儿也红扑扑的。 “这酒为什么叫午夜香吻?”喝一口就上瘾,窦忆慈又抿了一点,越发觉得口感很好,想着下回一定要买一支给老窦尝尝,叫他别总喝白的了。 司喆喝酒的样子一点都不做作,有些人要靠美酒雪茄来彰显品味和腔调,有些人比如他,随便举起来晃一晃,小酌一口,倒是让手里那杯原本普通的液体看起来价值连城,滋味妙不可言。 他喉结一滚,把酒吞了下去:“有种比较牵强的说法,把红酒的挂杯形容成‘情人的眼泪’,喝红酒就像在跟情人接吻,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窦忆慈看得入迷,“哦”了一声,又傻傻地问:“贵吗?” 司喆稍稍侧身,一手在桌上拈着杯脚轻轻转动,一手撑着太阳穴偏头看他:“不贵,就是不太好买,你喜欢的话,我让阿亮找代理商发两箱到北京,放在家里给你慢慢喝。” 红酒怎么比白酒后劲还大?窦忆慈觉得司喆的嗓音也像掺了酒精,听得他晕乎乎地,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指头,碰了碰司喆的手背。 “再点支贵点儿的吧。” 司喆刚想顺势把那根调皮的手指头捉住,闻言有些意外,一个不留神让它给溜了。 “红酒不一定贵就好,性价比高,符合自己的喜好就可以了。” 窦忆慈缓缓摇头:“不是......你不是说以前喝酒经常忘给钱吗,现在,现在可以补偿一下,你挑,我来买单......” “?”司喆一下就懂了,心瞬间被一股暖流浸泡,又哭笑不得,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补偿啊?” 为什么?因为之前聊到迟心心跟林宇吃饭抢着买单,司喆说没什么必要,女孩子只需选择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价位就可以了,付钱这种男人该做的事情,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让男朋友来吧。 可这跟他和司喆有什么关系,要怎么解释? “......” 一看就知道他又要瞎编。司喆问完就后悔了,生怕窦忆慈又说出什么“子债父还”之类奇奇怪怪的理由,便抢在他开口之前赶紧同意:“想点就点吧,只要你开心。” 窦忆慈却不再坚持:“算了,贵的给我喝太浪费了,什么也喝不出来。” 阿亮忙完也加入了另外一桌,大家闹够了,唱累了,都开始喝酒抽烟聊天,吉他青年用手机连着蓝牙继续放歌。 司喆给窦忆慈添了点酒:“没那么复杂。” “多喝点儿,先在舌尖停一会儿,再让整个口腔跟酒液接触,不同位置的味蕾会分辨出不同的味道。”他端起杯子给窦忆慈示范:“再试试?” 窦忆慈似懂非懂地含一大口,舌头在嘴里上下左右乱搅一通,还是没品出什么特别,有点尴尬,鼓着腮呆呆地看着司喆,酒从嘴角溢出来了也没有察觉。 他皮肤挺白,也细腻,那滴酒就显得格外鲜红,再配上那样一张脸,怎么看都是偷吃的小孩儿没擦干净证据,还装无辜。 夜深了,雨又开始悄悄地下,酒吧里灯光暧昧,安静和吵闹都不突兀,气氛恰到好处。司喆看着窦忆慈,忽然拿起湿巾擦了擦手,带着椅子朝他挪动,把原本就已经很近的距离缩短到几乎为零,一手搭上他的椅背,一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用拇指抹掉了他唇边那一点红。 “嘴张开,舌头伸出来点儿,我再教你一次。”他这样说着,却没给窦忆慈理解和准备的时间,拇指又直接移到另外一侧,配合手掌捏住下巴,把食指放在了他的唇缝之间。 窦忆慈脸是烫的,脑子是昏的,只有一双眼睛像两潭泉水,清澈见底,映着司喆今夜所有的模样,有千百种,却无一能够代表。 他糊里糊涂地照做,酒咽下去之后就很乖地将嘴巴微微张开,伸出一小截舌头,任司喆的食指顺着舌面滑了进去,蘸着残留的酒液在他嘴里轻柔地搅动,浅浅地探寻,从舌尖、舌边、舌根依次摸过,贴着牙龈抵达舌底,再回到上颚,把味觉的具体分布依次讲给他听。 “这里尝到的是甜,这里是咸,这里是酸,这里......是苦。” 不看也知道呆小孩儿此刻懵懂的表情。司喆垂着眼,目光只在窦忆慈的唇齿间流连,随着手指的深入变得晦暗不明,刻意地,前所未有地专注。 他蠢蠢欲动,又很清楚一旦分了心,这举动就会立刻变味,变得赤裸而邪恶。 “喝的时候把舌头卷起来,避开两边的酸,让酒只在甜和苦之间徘徊,先苦后甜,亦甜亦苦。” 几句话的功夫,手指已经湿淋淋的了。 果香和酒气在潮湿的空间里扩散,芬芳的,醉人的,缱绻的,像极了一个吻,又比吻更情色。 指腹有些粗糙,口腔黏膜娇嫩敏感,刮过每一处都带起一阵痒痒的感觉,迅速蹿遍全身,是窦忆慈从没有过的奇特的体验。 再迟钝的人,这会儿还没有反应就绝对是某方面不正常。感受到司喆逐渐粗重的呼吸和就快失控的力度,窦忆慈再也没办法淡定地坐着,心跳开始清晰,气也喘得急促起来。意识到嘴张得太久口水可能会流出来滴在司喆手上时,他本能地想要含住,吮吸,吞咽,早就酸了的下巴反射性地一合,上下两颗虎牙就不轻不重地咬到了司喆的指尖。 司喆很轻地嘶了一声,皱起眉头却并没有丁点责怪的意思:“别用牙。” 说完他终于把手指抽了出来,抬起视线重新看向窦忆慈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声音也没有恢复正常,依然沙哑得性感:“吃饱了没?我能带你走了吗?” 窦忆慈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了:“嗯。” 阿亮扔完垃圾回来,倚靠在卫生间门口看司喆洗手,肩膀一耸一耸地,笑得停不下来。 两桌之间又不是相隔十万八千里,他不想看也很难一点都看不到。 “太坏了,认识这么久,居然一直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手段,要来真的了?” 司喆刚用冷水洗了把脸,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露出一个谦虚的笑:“说得好像我来过假的一样。” 中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车别骑了啊,明天我正好要去岛外,顺便给你拖过去吧。” “正想跟你说呢,那就谢了,哥。”司喆用纸巾擦手,出去时阿亮侧身给他让位,听见他说:“我觉得吧,这不能叫手段,是本事。” “......”拽了吧唧的,还挺得意。 看他走远,阿亮笑着在心里骂了一句。 歹仔。 第39章 酒吧所在的那栋楼侧面有个专业的露天滑板场,这个时间再加上下雨,早就没人玩了,湿漉漉的场地里只有两块公用的滑板孤零零地停在地上,看着十分寂寥。 窦忆慈喝点儿酒就飘,好奇心爆棚,胆子也跟着大起来,没走两步就拽住司喆撑伞的那只胳膊,指着滑板场方向:“我想去玩儿一下。” 司喆不在乎这点儿时间,脚步转得毫不犹豫:“走着。” 雨是毛毛细雨,打伞其实有点多余。窦忆慈呼吸到新鲜空气,脑子清醒了不少,却比先前还要亢奋,一听就迫不及待地从伞下钻了出去,背包在身后一颠一颠地,小跑到高出地面的弧形滑道边,一脚踩住一块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滑板,回头催司喆快来。 “你会吗?”他问司喆。 司喆收了伞立在墙边,朝窦忆慈走去:“不会。”又提醒跃跃欲试的他:“小心别摔着了。” 窦忆慈踩了两下就感觉难度很大,怕出洋相便老老实实地等着,双手合掌在胸前,十指交叉着搓啊搓啊搓,鼓起勇气对司喆说:“我也不会,要牵一下手。” “来。”司喆摊开手掌,让窦忆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稳住滑板,扶着他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 他们没有下到滑道里,就在平路上慢慢地滑行,慢慢地走。司喆拉着窦忆慈,窦忆慈一手被牵,一手保持平衡,就这么一直滑到了尽头一堵墙的面前,司喆问他下来吗?窦忆慈没玩够,说还要,司喆便调转方向拉着他返回,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就好像再走多少个来回,走到天亮,哪怕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里,其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无所谓,只要窦忆慈高兴,能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就好。 “你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司喆觉得再不说话就真像是在遛狗了,便主动跟窦忆慈聊起了天。 窦忆慈没什么运动细胞,想了半天想到一个:“抽汉奸算吗?” 司喆无奈地忍着笑:“算,等冬天湖面结冰了,咱们去后海抽。” 来的时候还牵肠挂肚舍不得,这才过了多久,就把北京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楼顶广告牌的光投射下来,把地面映得像舞池一样花花绿绿五光十色,滑板的轱辘在上面碾过,轧出持续的枯燥的声响,窦忆慈掌握了平衡越来越稳,慢慢地也能分神去想别的事情了。 他轻叹一声:“我有点儿喜欢厦门了。” 司喆嘴上说着“那太好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委屈。 那我呢?喜欢我吗? 可他明明是知道答案的。 太奇怪了,除去脸长得好,怎么看都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情商不高也不主动,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拿下了司喆的心,让他神魂颠倒地,一下恨不得把人按在床上调教得服服帖帖,只说他想听的话,一下又觉得这样也很好,耗到地老天荒也很好,心甘情愿被捏着心尖儿上最柔软的部分,在完全得到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也不甘心离开。 回到曾厝垵已经十二点多了,街上居然还热闹得像刚入夜时一样,四处霓虹闪烁,有的是不睡觉在外面闲逛,买小吃、水果和纪念品的人。 司喆对这里很熟,带着窦忆慈七拐八拐,没用多久就找到了他预订的客栈,老板已经休息了,被叫醒后不怎么情愿地下来接待了他们。 客栈环境还不错,有个很大的前院,装修得也很有格调,窦忆慈挺满意的,可进门之后老板却说他来得太晚又没提前通知,入住时间早就过了,所以他的房间已经被转给了一对临时来找住宿的夫妻。 “只剩一个双人间,住吗?”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点几下鼠标,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观察两位客人,似乎是在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犹豫。 窦忆慈实在有些累了,刚刚在出租车上就困得眼皮打架。反正只住一晚,司喆也不想再折腾,两人都懒得出去再找,便掏了身份证出来登记,拿到房卡后一起上了三楼。 房间比想象的要宽敞,布置是典型的ins风,带一个正对着后山的露台,能呼吸到雨后夹杂着草腥味的清新的空气。 灯一开,通过玄关,先看到的就是隔着一个小床头柜摆放的两张单人床,窦忆慈这才思考起今晚该怎么睡的问题,清楚又不清楚地,不敢确定是要分开,还是......一起? 南方到了冬季也有蚊子,司喆换了拖鞋,检查一圈门窗回来发现窦忆慈还背着包傻站着,不禁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便像之前一起住时一样,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看,让他先去洗澡。 窦忆慈磨磨蹭蹭地抱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民宿只提供基本的洗漱用具,他拆了牙刷挤上牙膏,刷之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因为淋了雨而不那么清爽了,眼睛也因为戴久了隐形有些干涩,起了几条血丝,再仔细看还有没擦净的暗红色的酒渍,顽固地黏附在干燥的嘴唇上,提醒着他别忘了过去两个小时酒吧里发生过的事,也别忘了做好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的准备。 他喜欢什么样儿的?要怎么准备才不会搞砸?天知道窦忆慈有多喜欢司喆,多想跟他做任何亲密的愉快的事情,哪怕毫无经验,哪怕潜意识里清楚自己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哪怕一这样想,周围就变得更陌生了,离家的不安也再次出现,窦忆慈还是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躁动,正在他的身体里翻涌,要击退他仅有的一点理智,让他突然有种即将献祭一般的,越怕越不能退缩的愚勇。 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司喆一直换台,差点无聊得在沙发上睡过去才等到窦忆慈出来,刚想问他要不要喝点热水,就见呆小孩儿抱着一团洗过的衣服冲上露台,马马虎虎晾好,又一阵风似的回到屋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背对着司喆说了声晚安,也不管司喆听没听见,又手快地把灯一关,掀开床上的被子一头钻了进去,只留了个乱糟糟的后脑勺给他。 光线消失,屋里顿时陷入黑暗,只剩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在墙上一闪一闪。窦忆慈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又被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吵得心烦意乱,就这样忍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快喘不过气了才把脸露出来,听清了从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水气氤氲的暧昧的画面。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可耻地勃|||起了。 司喆洗得很快,不像窦忆慈至少还有身能穿的衣服,他只能光着膀子围条浴巾,却比某人从容多了,不慌不忙地吹干头发,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站在原地边看手机边小口小口地喝。 其实也就几分钟,窦忆慈却觉得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且难熬。司喆不穿衣服什么样也不是没有见过,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睁眼偷看,没等努力看清,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司喆关了电视,从窦忆慈床边经过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里面,把浴巾取下来顺手往椅子上一扔,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窦忆慈的心沉下去了,某个部位还不争气地硬|||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一会儿觉得是自己吸引力不够,一会儿又不甘心地愤愤地想,我又不会!哪有人天生就会啊!说要带我走,又不教我!你不教,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这怎么还能怪我! 司喆躺下去就没了动静,外面小酒吧和KTV的音乐声这时倒清晰了起来,果然闹得人根本无法入睡。窦忆慈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都怪司喆,都怪迟心心,都怪窦宝泉,什么破地方,为什么没人劝他别来,为什么来了还不抱我,要我一个人睡!你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不喜欢你了! 旁边那张床上越是淡定,窦忆慈就越是气急败坏,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卷着被子不停地翻身,不停地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热就是有多动症,或者跟床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要打一架。 折腾来折腾去已经快两点了,正当窦忆慈像张烙饼似的翻个没完时,司喆忽然坐了起来,两步就下床到了对面,把被子从窦忆慈的怀里一抽,一抖,一展开,一气呵成地重新盖在了他和自己的身上。 窦忆慈还在生闷气,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司喆一把搂住抱进怀里,背靠上了他炽热的胸膛。 “睡不着?”司喆在他耳边问道,像是下一秒就会含住他的耳垂,把他吃掉一般地哄着他,不许他反抗。 太突然了,窦忆慈刚刚还活跃的大脑果不其然又一次宕机,然而感知还在,除了喷洒在耳后的呼吸,他很快就察觉到司喆的一只手已经撩起了他的上衣,正轻车熟路地顺着小腹探向下方。 “!” “不用害羞,我也一样。”司喆动作熟练,姿态轻松地继续问他:“以前谈过恋爱吗?” 窦忆慈懵了,被摸得脑子一片空白,又刺激得炸开了花,只会摇头。 司喆又问:“那平时都是自己解决?” 不......不然呢......窦忆慈身体僵硬,咬紧嘴唇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紧张?读书的时候没有跟男同学、舍友什么的互相自|||慰过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被喜欢的人这么直白地问,窦忆慈简直无地自容,脑袋又是一顿乱摇,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司喆好像笑了。 “其实我之前没好意思告诉你实话,他们叫我虚竹,给我放那首歌,是在拿里面的一句歌词笑话我。” 窦忆慈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一些,后背也随之放松,不再紧绷得像块钢板。 可是紧接着,司喆又再一次让他浑身的血液像着火一般燃烧沸腾了起来。 他念出了那句歌词:“我是青春期的佛祖,你帮我破戒。”还说:“我现在倒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可能更贴切一些。” 不是......我才不是......不许嘲笑我!窦忆慈仿佛被戳中了要害,羞愤难当,瞬间变得气鼓鼓的,借着不知哪来的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猛地一翻身,埋头在司喆胸前,伸手搂住了他光裸的腰。 “怎么了?”司喆低头说话,在他头顶落下了无法察觉的一吻。 窦忆慈做不到像司喆一样收放自如,总是控制不住一下就把力气和勇气用光,最后只能闷着声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是......不是互相吗?” 第40章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窦忆慈仿佛不是坐飞机,而是坐着过山车来的厦门,心情从沮丧到不安,从期待到兴奋,经历了浪漫、激动、温情、激情几个阶段,最终落地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大脑本能地放空,什么都懒得去思考了。 结束后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依偎了许久。窦忆慈的睡裤还挂在膝盖上方,手半干半湿,黏糊糊地,想提不方便,尴尬地要命,可是转念一想,司喆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并且摸着良心说,他一直都在享受,司喆才是更累的那一个,被弄了一身不说,最后还得自己帮自己解决,实在是......好可怜啊。 想到这些窦忆慈顿时羞愧得更抬不起头了,也不好意思继续什么都不做地躺着休息,赶紧提上裤子,也不管司喆如何强调没关系、不要紧,固执地扯着自己的T恤去帮他擦,手忙脚乱地,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弄得司喆哭笑不得,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好了,只能由着他忙活,不再推拒。 太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而被抹成了黏黏的一片,窦忆慈又红着脸对司喆小声地说:“我去洗条毛巾.....” 司喆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实在已经困得不行,被窦忆慈这么挠痒痒似的擦来擦去,很快就昏昏欲睡,意识不清了。 大概是没听清楚,他枕着一只手臂阖着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去洗吧,回来让我抱一会儿,等你睡了我再去旁边睡。” “哦。”窦忆慈一边应着,一边姿势别扭地爬下了床,顾不上穿鞋,灯也不敢开,光着脚磕磕绊绊地摸进了浴室。 直到站在花洒下被热水淋着,小小的空间里渐渐变得雾气腾腾,窦忆慈才随之放松下来,可没过多久,他的心跳又开始不稳定了,呼吸也有点困难,浑身上下不知道是被蒸汽熏得还是怎么回事,从前胸到后背,腿根到脖子,一片一片地一直红到了耳朵。 半个小时前还爽得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心里把司喆爱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现在却只想赶紧洗完,赶紧睡觉,要么赶紧收拾背包夺门而逃,连夜打个飞机回北京去,再也不见人了。 不能低头看,也不能触碰,更不能直视镜子里赤裸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瞬间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澡洗得匆匆忙忙像在打仗,心里止不住地绝望地想,完了,如果一直忘不掉,以后怕是再也没办法一个人边洗澡边无忧无虑地来一发了...... 裤子还算干净,衣服是彻底没法儿穿了。司喆洗澡前换下来的衣裤被他随手扔在了洗手池边,黑色的T恤被雨淋过,堆久了有点皱,摸着潮乎乎的,除了香水,闻起来还有点汗味和属于他的很特别的味道。窦忆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起来抖了几下,套在了自己身上。 有衣服穿感觉好多了。窦忆慈稍稍松了口气,又赶快透了条热毛巾,回到床边仔细一看,司喆不知是什么时候翻了个身,被子只盖了一个角,抱着蓬松的枕头趴在上面,脸侧着埋了进去,呼吸平稳,已经睡熟了。 不知道现在几点,肯定很晚了吧,连外面的音乐声、醉酒后的喧哗都已停止。风轻轻吹落一两片叶子,吹皱一小团挡住月光的云,吹得山上一阵树影婆娑,虫儿纷飞,小渔村里的一切到这一刻总算归于平静,污水把路边堆积的一次性餐具和食物残渣都泡烂了,害得野猫没了果腹的东西,只能舔舔自己湿漉漉的爪子和皮毛,发出一两声不满的抱怨。 屋里很黑,司喆裸露在外的脊背依然有着明暗的立体感,肌肉的线条依然清晰,窦忆慈独自害羞着,小心翼翼地帮司喆擦干净手,那只牵过他也给了他极致快感的手,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之间对性的探索和猎奇的行为呢,不是的,一定不是。 不想跑了,舍不得分开,哪怕只是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在帮司喆盖好被子之前,窦忆慈控制着身体的重量,慢慢弯下腰,将胸膛和脸贴上司喆的后背,偷偷地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 好笨,他忽然想到,刚刚怎么就不记得跟他讨一个吻呢?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心跳声也是平稳而有力的,像他这个人,总能令人心安,给人满满的体贴和安全感,连那一点点的坏都是迷人的甜蜜的。 喜欢你啊,窦忆慈莫名地又欢喜又失落,用自己都听不见也羞于听见的声音悄悄地说了一句。 单人床还是太窄,两个男人挤在上面谁也别想睡好,所以司喆才会说等窦忆慈睡了就去旁边睡。 另一张床上被子乱糟糟地被掀到了一边,有一半都掉在了地上。窦忆慈捡起来铺好,穿着潮湿的T恤躺了进去,努力把自己裹紧,蜷缩着,静下心来试图入睡,可是空气中的味道太浓烈了,衣服上的气息太浓烈了,他的爱意也太浓烈了,像那团恼人的,忽左忽右、忽明忽暗的云,在他身体里涌动,呼之欲出又纷乱如麻,堵住了他的嘴,堵得他胸腔微微发痛,迟迟不肯消散。 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这一次却没有人来解救他给他最温柔的安抚了。 大概是太累了,司喆的呼吸有点重,睡得格外地沉。 他那么累,他也会累的。窦忆慈回想起跟司喆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司喆总是在工作,不是对着电脑就是对着手机,总是晚睡,也总是比他早起,却永远都在用最饱满的精神和情绪面对他,让他放松,呵护着他的内向和敏感。 原来这就是被人重视的感觉,到这一刻终于变得无比清晰,变成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让窦忆慈充满了倾诉的欲望。 窦忆慈是歌里写的那种慢慢走路、旅行,有时难睡有时很难醒的人,胆小的穴居动物。 而司喆更像是南北往来的翱翔的鸟,明明可以飞得那样快,那样潇洒,却愿意放慢速度,落下来等一等,等等窦忆慈这个总是后知后觉慢了半拍的笨蛋,他是值得去勇敢追逐的方向,是温柔的雨也是暴烈的雨,是窦忆慈在这个俗不可耐的世界里有幸重获的唯一童话。 他让“喜欢”这个词不再只是书中的文字,哲人口中的真理,不再是电视剧里粉饰过的桥段,而是需要付诸行动、宣之于口的平常之事,是人类本能的语言。 没有人会在来过他的城市之后还甘心只做个过客吧,窦忆慈想,也没有人真的愿意永远躲在自己亲手筑起的心墙之后。 原来一直想接近的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原来它也在向自己靠近,已经近在眼前。 明天开始一定要主动,要任性地喜欢他,不,从现在,从这一刻就开始吧。 窦忆慈从床上爬了起来,尽量轻地将放在两张床之间的小床头柜拖到了沙发旁边,又绕到一侧,把自己的那张床一点一点地推向对面,过程中几次停下来观察,确认司喆没有被吵醒才继续,最终将两张床完全拼在了一起。 司喆喜欢趴着睡,之前一直委屈在窦忆慈家的沙发上,身体无法舒展,手脚常常垂下来挨着地板,像一只被随意丢在那里的巨型公仔。 早点就好了,早点让他来自己身边,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就好了。 我也是可以给他好梦的吧。 窦忆慈重新爬上床,抱着被子准确无误地向左边拱了过去,近一点,再近一点,一直近到鼻尖碰上了司喆的胳膊,近到自己的心脏离他的心脏只剩下一个吻、一声告白的距离才安稳下来,猜他正在做的是个什么样的梦,眼皮越来越沉,猜着猜着,睡着了。 第41章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在嗡嗡地震个没完,司喆刚睁开眼睛就被照进房间的阳光刺得又赶紧闭上,翻了个身,扯过被子不耐烦地把头蒙住,还想再睡一会儿。 可是外面一早就开始热闹,楼梯间走动和交谈的声音也未曾间断,吵得人一旦醒了就睡意全无。司喆懒懒地躺着,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什么在动,还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很轻,像被挠着下巴的猫儿在对主人撒娇。 不对,哪来的猫,是豆豆,这里也不是他家,是曾厝垵的客栈。 司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窦忆慈睡觉喜欢夹被子,怀里一空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边摸边伸了个懒腰,拖长尾音“嗯”了一声。 司喆赶紧把被子塞回给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皮,支起上身去看,才发现原来两张床并在了一起,可是窦忆慈整个人还是滚到了他这边,只有一条腿在另外那张床上,盖的也是他的被子,自己的早就掉到地上去了。 床边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搭着一条毛巾,窦忆慈身上那件T恤也有点眼熟,手心是干燥而清洁的,没了黏腻的感觉,司喆回忆了一下昨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联想到窦忆慈在他睡着之后一个人做这一连串事情的画面,一边心疼一边忍不住想笑,于是马上又躺了回去,把窦忆慈扒拉过来抱在了怀里。 男孩子虽然骨架宽,缺少肉感,但抱起来还挺舒服的。雨后天晴,阳光的温度刚好,司喆把被子都给了窦忆慈,自己赤条条地,十分满意地再次闭上眼睛,搂着他如愿以偿地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没睡多久,房间隔音实在是差,很快就把窦忆慈也吵醒了。 同样的,还没睁眼他就发觉自己被从身后抱着,枕着司喆的手臂。 在夜里做决定是个非常不成熟的行为,因为黑夜使人感性,而天一亮一切就会瓦解,怯懦的本质还是会暴露出来。 改变很难,尤其是对窦忆慈这样的人来说,但这一次他不想再退回去了,他也要在阳光下精神饱满地看着司喆,对他说声早安。 可是他转身、拥抱都做得不太熟练,还是有些紧张,看似是睡懵了的举动,其实心怦怦直跳,发紧的喉咙总是忍不住频繁地吞咽。 “早。”他只看了司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了,然而两秒钟之后,又红着脸重新把头抬了起来。 刚睡醒,不适合看过于刺激的画面。 窦忆慈侧身枕在司喆肩头,试探着把手放在他胸前,轻声地问:“你睡得好吗?” 难得窦忆慈这么主动,司喆还想多享受一会儿,怕他害羞便没有看他,继续闭着眼睛,扭过脖子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 “早,托你的福,睡得特别好。” 要是每天都能被这么慵懒磁性的嗓音叫醒,谁还会赖床?窦忆慈一边想着,一边又问:“你口渴吗?饿不饿?好像十二点就该退房了。你今天要干嘛?如果有事儿的话,就......” 就什么?司喆正听得心情愉悦,还纳闷儿怎么突然没下文了。 有事儿就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出去逛逛——这是窦忆慈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之后,说出口的却是:“就,能不能带着我一起?我肯定不给你添乱。” 司喆的心好像被人用手捏了一把,收缩成一团,又很快饱胀起来。 “不知道你要来,今天确实有安排。”他捉起窦忆慈的一撮头发绕在指间。“几年前帮一个失明的小孩儿联系过眼角膜,术后恢复得不错,能上学了,想着回北京之前再去看看她。” “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以后也有机会,如果你想去鼓浪屿之类的地方,我先陪你去,晚上你就跟我回家,不住酒店了。” 窦忆慈想了想,问道:“那个小孩儿在哪?远吗?” “不在厦门,但也不算远,就是过去有点儿麻烦,得先坐高铁再换大巴。” 到底哪里才是下次有机会再去也无妨的地方,窦忆慈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可以去吗?我们一起去吧。” 司喆笑道:“可以啊,你想开车还是坐高铁去?” 如果路上的时间慢一点,多一点,司喆就能分出精力跟他一起戴着耳机听听歌,聊天天,吃吃零食,或许还能牵一牵手,对吧。 于是窦忆慈毫不犹豫地回答:“高铁。” “没问题。”司喆说着就放开了窦忆慈,下床去找手机,打算再多买一张高铁票。 窦忆慈赶紧把目光挪开,盯着枕头上一根不知道是谁掉的头发,听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司喆边看手机边说:“现在才九点,我回家换身衣服再来接你,先带你去吃东西,吃饱再出发。” 他扭头去打量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窦忆慈:“你起来我看看,我的衣服你穿要是不合适,我就顺路给你买两件新的。” 窦忆慈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司喆的T恤。 司喆已经捡起浴巾围住了下半身,窦忆慈听话地坐了起来,终于敢光明正大地跟他对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有衣服啊。” “有吗?”司喆本来都快走到浴室门口了,闻言脚步一转,又回到床边,装作疑惑的样子:“有怎么还穿我的?你穿我的我穿什么?就这样光着出去啊?” 说着,他抬起一条腿跪上了床,在窦忆慈面前坐下来跟他商量:“还是你光着在床上等我吧,好不好?” “......”窦忆慈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一把拉起被子把大坏蛋司喆给盖住了。 “我有衣服!昨晚洗了晾阳台上了!” 司喆笑得整个人连着被子一起在颤,笑得窦忆慈恼羞成怒,不让他把被子掀开,一直用手死死地按着。 “流氓!上回就应该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快走吧你!” 在南方,即便不是梅雨季节,衣服洗了也很难在一夜之间干透,更别说窦忆慈都没怎么拧,晾的时候急慌慌地也没有展开。 昨晚洗澡之前司喆本来想提醒他的。 一想到出门前呆小孩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又生气又可怜巴巴地目送他离开,叮嘱他快点回来的样子,司喆就乐得不行。 路过卖水果的摊子,他越看那些表皮儿青涩,里头熟得透着香的大青芒越喜欢,一高兴掏钱买了六个,打算带回家让他妈给切切,用保鲜盒装好,再带回来一块儿一块儿喂给窦忆慈吃,争取把他喂得再甜再水灵些。 第42章 司喆回来的时候窦忆慈还在被窝里躺着玩手机,迟心心给他发了好长一篇旅游攻略,里面细数了几十种来厦门必吃的美食,光是早餐就占了两页,有图有文字,看得他饥肠辘辘,口水差点把枕头打湿。 老窦也来信息了,拍了张照片问他这些书还要不要,能不能送人。窦忆慈点开看一了眼,发现都是些他小学初中看过的课外读物,便财大气粗地回复:赏你了。 老窦:谢主隆恩。 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好东西退了押金,离开客栈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窦忆慈凭感觉在攻略里挑了几样想吃的东西,司喆看过之后告诉他这都是所谓的网红美食,徒有虚名,真正做得好的是那些藏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可能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更有的甚至连店都没有,厨具食材都用推车装着,走街串巷,得起个大早才能遇见。 他带窦忆慈去了思明南路华侨博物馆对面的一家鸭肉粥店,虽然靠近景区,但这家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很受当地人认可,除了鸭肉粥还做面线糊和沙茶面,临近饭点,来吃粥的人已经在门口排成了一队。 司喆对窦忆慈说:“厦禾路有家冬鸭粉做得也不错,不过店搬走了,现在的地址不太好找,今天先尝尝这个,回来再带你吃其他的。” 窦忆慈的肚子隔一会儿就叫一声,饿得已经是前胸贴上了后背。 粥店老板推荐前一位客人点卤鸭腿给小孩子吃,轮到司喆和窦忆慈点餐,司喆也挑了一只大个儿的,又点了沙茶面一碗,油条四根,跟加了海蛎、鸭血和鸭腱的粥一起端到了窦忆慈面前。 味咸而不重,轻油而不腻,窦忆慈左右开弓,啃一大口溢着卤汁的鸭腿,再喝一大口熬得软烂,鲜得令人咋舌的粥,真是幸福得想流眼泪。 看着他狼吐虎咽的样子,司喆笑道:“悠着点儿,别吃太多,一会儿再带你尝尝麦奶和炸枣,留点儿肚子。” 想给他的,想带他体验的太多了,司喆还惦记着窦忆慈的原则,忍不住对他撒了个娇:“今天就陪我浪费一回吧,好不好?” 迟心心上次说什么来着?会撒娇才受欢迎?太对了! 别说浪费两碗面,就是再来它个十碗二十碗,摆在桌上光看不吃,只要司喆喜欢,窦忆慈也愿意二话不说马上去给他点。 高铁两点半发车,从厦门到宁德需要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左右。吃过饭时间差不多了,司喆买了水和一些打发时间的小零食,带着窦忆慈打车直奔厦门北站。 这趟车的终点是浙江,抵达宁德前还会经过泉州和福州,乘车的人很多。司喆之前买的是二等座,本想退了重新再买两张一等座,可惜票售空了。窦忆慈倒觉得无所谓,上车后还问司喆:“你之前说你坐过的那种绿皮火车,现在还有吗?” 司喆刚把装着芒果的保鲜盒从背包里掏出来放在小桌板上:“比较偏远的地方还有。”他扭头去看坐在中间的窦忆慈。“想体验一下?条件可比高铁差远了。” 窦忆慈的左边还有其他乘客,票太紧张,能坐在一起还是临时跟人换的。 从坐下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一直在有意识无意识地往右边靠。 他本想回答,只要是跟你一起就没关系,又觉得太矫情了,便改口道:“再不体验,以后说不定全换成高铁,就没机会了。” 司喆果然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那倒是,等你下回再有年假,我带你去坐,两个人一起比较安全,也不无聊,你觉得呢?” 窦忆慈连去哪儿都没想过就已经开始期待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衷旅行的人,现在却无比渴望去司喆去过的所有地方,看看他不曾参与目睹过的每一处风景。 气氛正好,想聊的话很多,无奈早晨起得太早,车开没一会儿窦忆慈就开始犯困,不停地打着哈欠。碍于旁边有人,他不好意思要求跟司喆牵手,便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给了司喆一只,等他戴好之后,点开了上飞机前缓存下来的曲目。 司喆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坐好,闭上眼睛准备听听看呆小孩儿喜欢的音乐是什么风格,心里酝酿着跟喜欢的人在旅途中的浪漫的情绪,没想到短暂的安静过后,耳机里忽然传出用地道的京腔念出的一段定场诗,什么大雁打食四海飘,为儿孙累下窝巢,终日打食几干遭,唯恐小雁儿不保...... 紧接着,醒木“啪!”地一声,把正听得一头雾水的司喆吓了个激灵,故事进入了正题。 “要听书您往京南看,在北京正南,过了固安,再往南,就是霸州,京南霸县有个童家庄,在康熙二十八年,京南霸县童家庄,有一位未得识的好汉,姓童名林,字表海川......” 司喆:“......” 竟然是评书...... 福建的森林覆盖率位居全国第一,八山一水一分田,列车很快驶离了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城市,进入了另一片依山傍水的天地。 车窗外是耸峙的山峰,连绵的丘陵,一眼望去目及之处一片片绿油油的梯田被云雾缭绕着,犹如人间仙境。 再看窦忆慈,头发被质量不怎么好的洗发精洗得毛燥燥的,T恤也宽松得不太合身,整张脸从侧面看最突出的除了鼻子就是睫毛,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脑袋随着车速一晃一晃,眼看随时都会倒下,显然是快睡着了。 车在隧道中穿行,背景有时如白昼,有时又如黑夜。换成司喆,他一定会放一首邰肇玫的《墨绿的夜》,或是给窦忆慈听“从何开始,我欲言仍不语,情是满眶诚意,期望供你倾谈心事,自始一次,可不可以我的故事,你愿可知”,但是现在,他又觉得评书也挺好的,相声也挺好的,就像人的一生,无论曾经多么意气风发,怀有多少壮志多少情愁,飞得多高多远,跌得多重多惨,听过多少旋律见过多少快乐与痛苦,始终都是茶馆里听人讲古往今来街头巷尾人间百态的苦中作乐的一员,无知无识的芸芸众生。 或许最好的爱情就是这样,既是虚无缥缈的精神幻觉,也是没有高低雅俗之分的平凡的幸福。 好的爱人亦是如此,让你心怀远方,又无比眷恋着有他在日夜守候的归处。 故事还在继续,司喆把座椅之间的扶手抬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忽暗又忽明的间隙,窦忆慈果然顺利地倒在了他的肩头,在外衣的遮盖下被他顺理成章地牵住了手。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北京,他想他已经等不及,也没办法让窦忆慈一个人先回去了。 第43章 窦忆慈走了三天,第三天的傍晚,迟心心终于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他的消息。 依然是没有滤镜的照片,一次性发了九张,凑数似的毫无规律,有庭院里的植物,两碗吃了一半才想起来拍的粥和面,路边光着脚卖土笋冻的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车窗外模糊不清的风景和身旁不小心入镜的乘客,一只残留着黄色汁渍的空盒子,还有两张标价为十四元的从宁德客运站开往霍童镇的车票...... 迟心心刚跟林宇逛完她以前最讨厌的南锣鼓巷,正在去吃酸汤鱼的路上。出租车停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两百米的十字路口,她点开最后一张看了半天,横竖没看出来拍的是什么,不禁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林宇凑过来看:“这是件衣服吧,盖在身上呢。”他好奇地转动着脑袋,换了个角度观察:“好像是两个人的胳膊,挨在一起。你看这儿,是不是牵着手啊。” 迟心心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自己戴的是一副显微镜:“不可能!跟谁牵手?他和司喆在一块儿呢,不可能不可能。” “应该是说车里凉,没带够衣服,只能两个人盖一件吧。”她又仔细地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没错。“我得给他寄几件过去。” 林宇付完了钱,推开门先下了车,再回头接迟心心出来:“不用吧,不是过两天就回来了吗?或者让他在当地买两件。” 迟心心还要继续发表观点,注意力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余光瞟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走了:“诶?” “怎么了?”林宇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我好像......看到豆子他爸了,刚进去,还带了一个女的和一个小孩儿。” 不等林宇开口,迟心心反应极快地立刻拽着他的胳膊快步跟上。 “走走走,去看看,不会是背着豆子在外面给他生了个弟弟吧?这种事儿我可见得太多了!” 林宇还没弄清楚状况,被拽得脚步踉跄,边走边茫然道:“你在哪儿见多了?” “电视剧里啊!”迟心心片刻不敢放松地紧盯着目标,一脸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回答得干脆而笃定。 林宇:“......” “嘘!靠边儿靠边儿,咱俩溜墙根儿走,一会儿进去了记得掩护我啊!” 林宇:“......” “好的......” 从镇上到村里还要再坐半个小时车,步行一小段路。窦忆慈芒果吃多了胃不舒服,沿途没有药店,司喆便教他用并拢的五指叩击胃部,痛感很快得到了缓解。 “怎么样了?”司喆认为是自己没把人照顾好,心疼也内疚得不行。 越靠近乡村空气越潮湿,窦忆慈有点水土不服,身上出了汗,起了点湿疹,痒得厉害。 “好多了。”他不想让司喆担心,便努力转移话题遮掩着不适。“这个方法还挺有效的。” 临近傍晚,进村的小路上没什么人,路两旁有鸟儿拍打着翅膀从稻田上方低低掠过,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蛙声。司喆把手伸过去给窦忆慈牵:“以前采访一个老中医的时候他教我的。” 手一牵,窦忆慈瞬间就不难受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新鲜有趣,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脚步越来越慢。 他环顾四周,望着前方升起的袅袅炊烟,朝司喆问道:“咱们今晚住哪儿?” 司喆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我找个熟悉的司机,包车回厦门吧。” “啊?”镇上有几家宾馆,路过的时候窦忆慈还暗暗从外观上进行了一番比较。“这么急?” 司喆没多做解释:“嗯,明早还有事儿要办,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窦忆慈呆呆地“哦”了一声,心想也好,早点回去,省得自己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脑热的,总是让司喆照顾。 司喆对路很熟,进村之后几乎没走错过就找到了陈友容的家。 来的路上窦忆慈已经听说了一些小容的事。司喆告诉他,陈家所在的这个村子不算太穷,只是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在霍童镇,包括整个宁德,最出名最能吸引游客的就是传统杂技项目“霍童线狮”,但这项技艺传男不传女。小容父亲早逝,又有先天性眼疾,母亲嫌负担太重跟别人跑了,丢下一岁多的她跟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如果不是偶然被过来采风的墨爽拍到她摸索着在田里种花生的样子,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大医院看一次病,也就不可能重获光明,跟同龄人一样背上书包走进校园。 捐献眼角膜的是个不满十六岁的癌症晚期患者,花季少女,司喆在她临终前答应过她,要常来探望这位替她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的幸运的小妹妹。 小容的经历被媒体报道之后终于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两年过去,她的视力恢复得很好,祖孙俩在村委的帮助下住上了新盖的房子,跟其他村民一样养起了白玉蜗牛和药蝎,多了一份收入,生活宽裕了许多。 两人到小容家时小容正在帮忙做饭,一见到司喆什么都顾不上了,扔下手里的东西就扑了过来:“哥哥!” 七岁的小姑娘不扎羊角辫了,刘海用一根彩色的塑料发卡别在耳后,出落得越发水灵。司喆不好再像以前那样把她高高地举起来,便蹲下身跟她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又长高了是不是?” “今年长了两公分!”小容普通话不是很好,她兴奋地搂着司喆的脖子,一点儿也不矜持地在他侧脸重重地亲了一口:“哥哥你好久没来啦!我跟奶奶都想你呢!” 司喆也没料到,赶紧后退,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容:“女孩子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成年男性,读书了要学会保护自己,除非是你很喜欢的人,对方也同样喜欢你。” 小容被他说得终于有点害羞,声音也变小了:“见到你开心嘛,你就是我很喜欢的人呀,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当着窦忆慈的面,司喆也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两下:“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能等你长大。” 小容看起来有点失落,司喆耐心地安慰她道:“喜欢是由激情、亲密和承诺组成的,缺一不可,跟你现在对我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儿,等你长大,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好了,奶奶腰不好,快去帮忙吧。”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小容回厨房去了,窦忆慈忙问司喆:“我什么都没准备,是不是不太好?待会儿走之前留点钱给她吧?” 他还想去厨房搭把手,司喆摇摇头说:“不用,她现在很好,不需要再多的施舍,该学会靠自己努力和感恩了。” 司喆带窦忆慈去屋里跟奶奶打招呼,问了问一老一小的近况。得知她们一切都好,司喆便把自己要回北京工作的情况讲给奶奶听,请她多多保重,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跟他联系。 老人家一个劲儿地道谢,招呼司喆和窦忆慈留下来吃饭,热情得叫人没办法拒绝。 吃过饭小容要写作业,司喆翻了翻她的课本,给她讲了一会儿题,窦忆慈也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听,看着司喆严肃认真的样子,一会儿想象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被他辅导功课,一会儿想象有朝一日他也成了一位父亲...... 天彻底黑了,司机打来电话说二十分钟后会在村口的公路边接他们。准备离开前,司喆领着窦忆慈去了小容家屋后的一处空地,将两只堆在杂物上的废弃已久的线狮指给他看。 霍童线狮跟木偶戏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都是通过提线操纵道具在台前表演,是提线木偶与地面传统舞狮的结合。 小容的爸爸生前是线狮队的队员。 线狮比农村常见的土狗还大些,司喆捡起其中一只黄色的,抖了抖上面积攒的灰尘,让窦忆慈提着试试。 看着就是个小号的龙狮,没想到这么沉,特别不好操作。窦忆慈提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司喆走到他身后,托着他的两只手陪他一起,嘴里咚咚锵锵地模仿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之后又配合手上的动作编起了故事。 “从前有只呆头呆脑的小狮子,叫豆豆,有一天,他下山找食儿吃,遇见了一个猎人......” “......猎人说,我出个脑经急转弯儿,你要是答对了我就不杀你。小狮子一听,哇地一声哭了,说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窦忆慈都快笑傻了。司喆被他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边舞边在他耳边问道:“开心吗?” “嗯!”窦忆慈使劲儿地点着头,忽然觉得这两句对话有些耳熟,好像不久之前才发生过。 他扭头去看司喆,如此近的距离,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半张侧脸,扬起的嘴角有着比弯弯的月亮还温柔还好看的弧度。 怎么会这么开心,从再次遇见他开始,之后的每一天都好开心,开心得不知所措。 月光下,热烈的饱满的情绪从心底涌出,化作一小股力量,让窦忆慈鼓起勇气贴近司喆,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啪!”被吻的同时,小狮子像断了线一般落在地上乱成了一团,窦忆慈的两只手失去了承托,下一秒又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被带着收回到了胸前。 司喆从背后将窦忆慈紧紧地抱在怀里,埋头在他颈边,呼吸微微急促,一时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好意思让窦忆慈看见,他竟然脸红了,红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村子里静悄悄地,夜蛾也停止了盲目的飞舞,不忍打扰似的离开了屋檐下那只泛黄的灯泡,去寻找更亮更热的光源。过了好一会儿司喆才缓缓开口:“豆豆......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他以为窦忆慈也会害羞,会需要点时间缓一缓,消化一下自己不过脑子的举动,没想到窦忆慈却忽然转身与他正面相拥,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另一边脸颊上又吻了他一次,还是很快,很轻,像蝴蝶在花丛中流连,触角蹭过花蕊,沾满了初次绽放的甜蜜。 窦忆慈吻过就躲回了司喆怀里,闷着声喃喃地念叨:“有好多,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到现在,我这么笨,怎么说得清呢。” 两个人的心跳得一样乱,也一样快,扑通扑通地,又异常地合拍。 好歹大两岁,也谈过恋爱,应该也必须要更沉稳些才像话。司喆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窦忆慈的脑袋:“不急,慢慢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直等你,从第一句开始吧。” 第一句啊,窦忆慈努力回忆着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司喆的情景,当时的感觉,可那一年他还很小,什么都不懂,连对司喆是哪种喜欢都搞不清楚,只记得又酸又甜,又涩得让他怅然若失,心心念念了好久好久。 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任性地喜欢他,那就试着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儿那样直白地对他表达吧。 “第一句是......” 窦忆慈稍稍停顿了一下,稳了稳气息,尽量让自己接下来有些孩子气的话听起来是认真的,确定的。 “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他说。 你一定要等我啊。 第44章 霍童距离厦门将近四百公里,晚上九点钟出发,凌晨一点才下沈海高速,窦忆慈枕在司喆腿上睡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脖子都僵得不会动了。 司喆只阖眼休息了一会儿,十一点多他妈发信息问他今晚回不回去,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炫耀,又不忍心让爸妈熬夜等着跟窦忆慈见一面再睡,考虑了一下便回复说不用管他们,留个灯就行,明早起来再打招呼好了。 夜里风还是有点凉,窦忆慈下车就打了个喷嚏,揉着眼睛稀里糊涂地问:“这是哪儿?” 司喆脱掉外衣给窦忆慈披上,牵着他的手带他上楼。 “我家,我爸妈也在。今晚先委屈你自己睡,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再回房间。” 司喆家......司喆的爸妈......这是......要见到他的家人了?窦忆慈琢磨了半天,快到门口时才反应过来,瞬间醒了个透,脚步一顿停在最后一层台阶上,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往上走了。 “啊?你......我......你......你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啊......” 司喆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了几圈。 “嗯,大学毕业出去住过两年,后来为图一口现成的饭,又腆着脸搬回来了。” “别怕。”他推开门,回头朝还愣在原地的窦忆慈招手,叫他快点进来。 “我早就跟家里出柜了,只是没领人回来过。怕你明早起来不自在,也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毕竟接受跟面对还是不太一样的。” 窦忆慈小时候没人管,经常不是在派出所等窦宝泉下班,就是被寄放在邻居家里吃饭写作业,一直被灌输得很守规矩,对同学的父母,尤其是女性角色,既羡慕渴望又不懂得该如何与其相处,接受对方的好意和亲近,总是带着畏惧和矛盾的心理,常盼着快点长大,自己能照顾自己就不用再去看别人一家父慈母爱其乐融融的场面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窦忆慈还是不动,司喆只好退回来哄他,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从知道你来厦门开始我就特别想带你回家,不管是以恋人还是朋友的身份,我都是认真的。” 窦忆慈不是个矫情的人,司喆这么小心翼翼地对他反而让他心里很不好受。虽然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中的人应该是什么状态,但他很清楚司喆已经够有耐心也够包容了。 于是他主动去拉司喆的手,对他说道:“我嘴笨,不会讨大人喜欢,而且我爸叫我别空着手去人家家里。” 司喆笑了,领着窦忆慈边往回走边安慰他:“你这么乖,这么善良,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哪儿需要你讨啊。” 客厅里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小苍兰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令人放松而愉悦。进门之后,等窦忆慈换好拖鞋,司喆又说:“不用紧张,我爸妈都是脾气很好的人。早晚要过这一关的,是不是?等回了北京,你觉得合适的话我也去见见你爸,正大光明地把你讨回家去。” 他捏着下巴神色严峻地想象了一下:“这么看我才应该紧张,窦警官不会当场掏把枪出来把我给崩了吧?” 窦忆慈不出意外地被带偏了:“他一户籍警哪儿来的枪,最多使点儿手段把你弄成黑户。” 司喆:“......” 那还是一枪崩了我算了。 司喆家里布置得温馨整洁,颇有些小资情调,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一位有学识的男主人和一位懂生活的女主人,并在心里对未曾谋面的他们和这个陌生的家都充满了好感。 夜深了,两人轻手轻脚地在家里走动,司喆带窦忆慈去房间把东西放下,再带他去卫生间找了新的牙刷,教他调节冷热水,把各类洗漱用品摆放的位置指给他看,事无巨细啰啰嗦嗦殷勤得不行,其实就是赖着不想走,满脸都写着“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最好是正儿八经嘴对嘴的那种”,可惜窦忆慈的双商下线得太快,大脑又回到了待机的状态,愣是没解读出来,还十分担忧地看着司喆:“你是不是在小容家喝茶喝多了?要不要再喝点儿牛奶安安神?这么兴奋会睡不着觉的。” 司喆:“......” 我兴奋是茶的问题吗? 行吧,真是劳您费心了...... 两间房一左一右相邻,窦忆慈洗完澡出来,司喆正坐在客房的地板上玩手机,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满屋都是奶香。 游戏玩到一半,司喆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命令:“快喝,不烫了。” “哦。”窦忆慈乖乖地把奶喝光,放下杯子后也走过去在司喆对面盘腿坐了下来,伸长脖子看他打游戏,没看两分钟就开始犯困,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司喆察觉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这一看就把游戏给看得game over了。 窦忆慈脖子上搭的毛巾是司喆的,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也是司喆的,残留着熟悉的香气,身上不光是睡衣,就连内裤穿的也是司喆的,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差在脑门上贴一张“我属于司喆”的标签,让司喆简直没办法不为他这幅模样疯狂地心动,占有欲刚得到满足,又瞬间升高了至少十个待满足的级数。 想调戏他惹他生气,又见他两边嘴角都沾着奶渍,一副困到呆滞的表情,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除了温柔之外再舍不得对他有任何其他的态度。 司喆笑,窦忆慈不明所以也跟着笑,大半夜的,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半天,司喆先开口问道:“你傻笑什么?” 窦忆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能回嘴:“你才傻呢。” 也不知道困和傻是不是会传染,司喆本来挺精神的,还担心今晚可能真的睡不着了,却在这一刻又忽然有了倦意,越看面前的人心里越平静越踏实,安神的效果比喝什么牛奶可管用多了。 “累了没?”他问窦忆慈。窦忆慈老老实实地点头:“嗯。” “睡吧,明早不急着起,多睡会儿。”司喆边说边站起了身,又伸手把呆小孩儿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窦忆慈抓着司喆的手晃他的胳膊,对他提了个要求:“我想睡你的房间。” 司喆的床有点硬,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过的,散发着一股柔顺剂的清香。 房间很大,衣服和物品被随手扔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司喆所谓乱中有序的大大咧咧的风格。 房间的主人有点不好意思,客人倒习以为常了,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闻着他的味道,恨不得自己真是一头到处留气味圈领地的小狮子,幸福得头顶直冒粉红色的泡泡。 司喆坐在床边给窦忆慈掖了掖被角,离开之前到底还是没忍住,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睡吧,小不点儿,晚安。” 窦忆慈半张脸被他自己用被子遮住,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被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闭上,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应才能表达相同的心意,眼前就切换成了一片黑暗。 司喆洗漱完回到客房,躺在床上刚酝酿了一会儿睡意,又被枕边忽然震动的手机吓了一跳,清醒了过来。 这么晚了,谁啊,他拿起来看,前一秒还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后一秒就眉开眼笑,乐得用手捂住了脸。 信息是隔壁的呆小孩儿发的。 哦哦:你说谁是小不点儿呢? 这么长的反射弧,真的是人类吗? 人类怎么有成年之后还这么可爱的?太不合理了。 司喆翻了个身,先顺手打了一句“我错了,你不小,你很大”打算发过去逗逗窦忆慈,想了想又觉得这么一撩拨很可能谁都没法儿睡了,便删了重写:想把你变小装在贴身的口袋里,走哪儿带哪儿,二十四小时不分离。 这条发出去后他一直盯着屏幕,看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好半天才回过来一句,只有四个字:会压扁的。 不过紧接着又来了一条:睡觉的时候得变回来。 第三条紧随其后:别再让我一个人睡了,我好想你[大哭] 司喆终于逮着了插话的机会,发信息的同时顺便给窦忆慈改了个备注名。 田中:以后不会了,我也好想你[大哭][大哭][大哭] 小不点儿:你的床是靠左边吧?我们是不是挨着的? 司喆侧身望了眼对面,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窦忆慈正努力地把身体和耳朵贴在墙上,试图靠近他,捕捉他的动静的画面。 谁会忍心告诉那样的他,宝贝,你又搞错了。 田中:嗯,挨着呢。 田中:我还是过去陪你吧,好不好? 小不点儿:别别别,万一明早被你爸妈撞见怎么办,我不要。 小不点儿:我睡了。 小不点儿:别回了我要放下手机了。 小不点儿:你也别玩儿了赶紧睡吧,明早不是还有事儿要办么。 小不点儿:明早别忘了来接我。 小不点儿:晚安(不用回) 小不点儿:[嘴唇] “小不点儿”撤回了一条消息 小不点儿:[爱心][月亮] 第45章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一想到即将跟司喆的父母见面,困意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才会找借口不停地给司喆发信息,想跟他聊天又怕影响他休息,一边强调不用回复,一边却期待着他能说点儿什么,折腾了半天,自己更睡不着了。 大概是猜到了他的焦虑,最后一次放下手机之后没过一会儿,司喆还是给窦忆慈发来了一条:我在梦里等你,快点儿过来。 窦忆慈本来已经抱着被子调整好了姿势,感觉到手机屏幕亮了,又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看完之后刚要躺回去努力入睡,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抓起手机追问道:在哪儿见啊? 司喆应该是困了,没再打字,而是改用语音回复窦忆慈,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嗯,就在曾厝垵门口那棵大榕树下见吧。 曾厝垵门口有好几棵大榕树,窦忆慈仔细回忆了一下,嘴巴贴着手机很小声地向司喆确认:是旁边摆了一台冰柜的那棵吗? 司喆很配合地说:是的,你要是先到了,就帮我买一支冰棍儿吧。 窦忆慈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段对话幼稚到了极点,还继续很认真地问:芒果味儿的行吗? 司喆回答:可以。又说:外面冷,多穿件衣服,记得擦防晒,吃完冰棍儿我带你去海边散步,我们可以从日出走到日落,一直走到你累了,鱼游不动了,船靠岸了,鸟儿也归巢了为止,我背你回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海浪持续地有规律地拍打在沙滩上,让人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呼吸也随之变得缓慢绵长,渐渐陷入了对他描述的一切的想象之中...... 窦忆慈做了一个很甜的梦,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光线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依然很暗。 他想看看时间,一伸手却在枕边摸到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拿起来看,是个白色的用粗线勾成的玩偶,里面不知填了什么,硬邦邦的,有手没腿,下身只有一条像尾巴一样的东西,脑袋也像戴了一顶尖尖的高帽那样长,脸和身子圆鼓鼓的,脸蛋上染了一点红,还有两粒纽扣做的眼睛,样子虽然奇怪,但能看得出是个一点儿也不吓人,反而很可爱的小幽灵。 睡之前怎么没发现床上有这么个东西?窦忆慈拿着玩偶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找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快中午了。 定好的闹钟不知为何没响,窦忆慈连忙下床穿鞋,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先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家里静悄悄地似乎没人,这才安心地走了出去,打算先上个厕所再找司喆,看看他起来了没有,没起就钻进他的被窝里咯吱他,挠他腰上的痒痒肉去。 昨晚匆匆忙忙地也没弄清楚家里的布局,窦忆慈只依稀记得出门左转是卫生间,右边是司喆的房间,却把自己跟司喆换房睡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结果卫生间没找到,痒痒肉也没挠上,倒是直接走进了客厅,跟刚从厨房出来的司喆的妈妈迎面撞了个正着。 见到的第一眼,窦忆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太年轻太漂亮了,简直像从八十年代的电视里走出来的风姿绰约的大明星。 司喆的妈妈姓谭,四十八快五十岁的年纪,身材还保持得像个妙龄少女,半长的头发烫成了温柔的卷,穿一件既衬肤色又显气色的宝蓝色的针织长裙,披一条颇具异域风情,艳丽却不艳俗的披肩,戴着低调的首饰还化了淡妆,即便是居家的日子,浑身也散发着优雅的艺术家的气质。 之前设想的各种打招呼的方式都没派上用场,阿姨、伯母什么的,一时间竟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窦忆慈站在原看傻了眼,面上迅速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嘴巴动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倒是司喆的妈妈先对他笑了起来,一开口嗓音犹如天籁般悦耳动听。 “忆慈起来了啊,休息得好吗?” 以前还在家里住,赖床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窦宝泉敲门提醒“太阳都晒屁股了,您差不多就得了啊,怎么还奔着与世长眠去了呢?” 或者是“再不起来吃早饭,回头得了胆囊炎甭叫唤,我可没多的胆能割给你用”之类,哪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过,问他饿不饿,叫他多穿件衣服再去洗漱,还对他解释说自己厨艺不好,让他先凑合着垫垫肚子,等司喆爸爸回来了再做好吃的给他。 窦忆慈简直受宠若惊,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不用,不用了阿姨,不用等了。” “不是,不用等叔叔回来,我也能做。” “我意思是......您做的肯定也特别好,我就是,我爸说了男人不会做饭将来娶不上媳妇儿,所以我也学了一些......”他一紧张就语无伦次,越描越黑,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揉皱的衣角,哭丧着脸生无可恋道:“阿姨,我真不是空着手来的,我的炸酱被机场安检给扣了。” 司喆妈妈听得云里雾里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心想儿子之前说的是领对象回来没错啊,可是眼前这小孩儿怎么弄得像干粮丢了吃不起饭,被捡回家还怕遭人嫌弃似的,又可怜又委屈,看着惨兮兮地。 儿子出门前是嘱咐过,让她别对窦忆慈太热情太客气,免得他因为不懂得怎么回应而紧张过度,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得太见外啊,用的不就是平常对司喆那些同学和朋友们的态度吗?真热情起来哪是这样,那不得拉着手坐下来把儿媳妇的模样好好地、仔细地瞧上一瞧,问长问短之前先往他怀里塞个大红包再说吗。 算了,管它到底哪儿不对,总之看样子是把孩子吓着了,司喆妈妈当场放弃了沟通,保持着淡定又不失亲切的笑容对窦忆慈说:“粥在锅里,你自己盛点儿吃,阿姨合唱团还有活动,得出去一下。” 窦忆慈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司喆的睡衣,更难为情了:“哦,谢谢阿姨......”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直等到司喆妈妈先回卧室去了,才跑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回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司喆妈妈让他自己来,他就听话地进了厨房,从水槽上方的架子上随便拿了一只还没沥干净水的碗和一把勺,揭开煨在炉子上的锅盖给自己盛了半碗鱼片粥,跟一碟准备好的酱菜一起端了出去,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 粥是南方的做法,酱菜却是六必居的,窦忆慈吃一口就尝出来了,顿时惊喜得又多夹了两筷子。司喆妈妈路过时偷瞄了一眼,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才放了心,一边穿鞋一边朝他招呼:“忆慈我走了啊,你吃完就再睡会儿,司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窦忆慈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赶紧把筷子撂下,腾地起立,还不忘用手背抹两下嘴巴:“哦,知道了,谢谢阿姨。”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他犹犹豫豫地,等司喆妈妈拎着伞关门走了,才后悔没多问一句司喆干什么去了。 不是说好睡醒就来接我的吗?怎么不算数呢?窦忆慈有点不高兴了。 不过家里没人倒让他自在了许多,可以坐回去慢慢把粥喝完,觉得没饱又去盛了一碗,一小碟酱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收拾好碗筷他没怎么敢四处走动,也没吃水果就回了房间,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对着乱糟糟的桌面想起了司喆。 司喆离开北京的时候初中才刚毕业,来这里之后,每天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看书、写作业、打游戏的吗?那么多个在线的夜晚,他也是像这样,靠着这个护腰的靠枕,在这扇窗前听着这样的雨声,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文思泉涌地对着电脑写下了无数稿件的吗? 他有过孤单的时候吗?会浪费时间想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吗?会因为东西太乱而急躁地四处翻找,上学上班差点迟到吗? 窦忆慈边想边习惯性地动手整理了起来,从书桌开始,把乱成一团的耳机和数据线分开捆好,把有水的笔放进笔筒,给没水的换上新的笔芯,文件按纸张的大小叠放在一起,键盘摆正,鼠标、鼠标垫摆正,骑摩托车的照片和毕业照摆正,又把书架上横着放的、斜着放的书都插回到空隙里,再从各个角落捡起晒干却没收的衬衣和T恤,不常用的领带和皮带,一件一件叠好码在床脚,又去整理吉他和篮球、游戏机和机车杂志之类的东西,除了柜子和抽屉不敢乱翻,其他摆在明处的东西很快就被分别归置得井井有条了。 做饭、做家务、整理收纳,这些都是他擅长的,也是仅有的能做得好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司喆好了。 一定是他太普通太不起眼了,否则的话司喆当年怎么会走得那么干脆,说有任何不懂都可以再问,却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给他。 整理过房间,窦忆慈实在找不到其他事可做,就戴着眼镜趴在窗台上看雨,透过那些落在玻璃上的形状各异的雨滴看楼下高大的热带树木在风中摇摆,舞动着被雨淋得油绿的枝叶。 看着看着,雨中走来一人,一手撑伞,一手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由远而近到了楼下,是司喆回来了。 一见到他,窦忆慈的眼眶不知为何就突然一热,而司喆也像是感应到了一般,停下脚步挪开伞抬头张望,一眼就看到了三楼卧室窗角处一张被手捧着的脸,望眼欲穿的样子跟等主人回家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罗密欧为什么要爬窗户去见朱丽叶?除了躲避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雨把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司喆还站在原地,掏出手机给窦忆慈拨了过去。 窦忆慈的脸消失了一瞬,又在电话接通的同时重新出现在了玻璃后面。 “睡醒了?今天要跟我说什么,想好了吗?”司喆仰着头,看着高处的窦忆慈直接问道。 窦忆慈声音哑哑地:“想问你怎么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就走了,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让我怎么找?你故意的,就想看我着急是吗?” 司喆被识破反倒笑了起来,语气却格外认真:“我错了,以后我来找你,你只要站着别动就好。” “早上看你睡得那么香,没舍得叫醒你,只能让我的朋友先陪你一会儿,见到它了吗?” “我着急回单位办剩下的离职手续,顺便买个大点儿的箱子回来装东西,不然怎么赶得上后天跟你一起回北京呢。” “好了,我要上去了,上去再说吧。” 他走了两步,又在即将消失在窦忆慈视线范围之前再次停了下来。 “还有,我进门就要吻你,不是亲一下脸,是吻。电影、电视剧多少都看过吧?恋人之间的那种舌吻,给你一分钟时间做好准备,待会儿对我热情点儿,不许说些奇怪的话,不许反应迟钝。” 第46章 一分钟能干嘛,窦忆慈连哪部电视剧里有可以借鉴的接吻片段都没想出来,赶着来吻他的人已经到门口了。 而他还在卫生间里,刚漱了一下口,病急乱投医地胡乱喷了两下香水,听见敲门声,顾不上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就匆忙跑了出去,心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两条腿不知道是靠什么在支配着,明明慌得无力,却一点儿也停不下来,几步就到了玄关,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该怎么迈过这最后一段对他来说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了太久的距离。 他站在原地茫然地想,我现在看上去还行吗?丑不丑?傻不傻?要怎么表现才足够热情?他会满意吗?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更不是什么王子,连总有一天会蜕变成为天鹅的丑小鸭都谈不上,没有盛装,也没有营造浪漫气氛的魔法,可这是他的初吻啊,在他准备得还不够完美之前,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他可以学着主动,却怎么都学不会熟练应对每一次被动的等待。 原来爱着一个人的滋味是这么复杂,不止欢喜失落,还口是心非,妄自菲薄,情绪像朵飘忽的云一样捉摸不定。 明明在生气,心里却根本不忍责怪;明明很期待,鼻子却会没出息地一酸,有股莫名其妙的想哭的冲动。 司喆不用猜也知道门里面窦忆慈在干什么,紧张成了什么样子,敲过一次之后就静静地等着,给了他十足的耐心。 窦忆慈脚步轻轻地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最终手背在身后靠在了门上。 一分钟早过了,他没有勇气从猫眼里看一看他盼了一个上午才盼回来的人,又不舍得把司喆一直关在门外,心里矛盾地要死。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司喆低低地唤了他一声:“豆豆。” “豆豆,我想你了,让我进去吧。” 隔着门声音不是很清楚,却依然能起到镇定剂一般的安抚作用,让不上不下的心慢慢落回到了原位,重新开始理智而有序地跳动。 司喆还在耐心地哄着:“弄不明白的事儿就别琢磨了,见面就好了,看到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你不需要准备什么,我说过会教你,相信我。” 说到后来他都忍不住笑了:“傻豆豆,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在我家?再不开门,待会儿我爸妈回来了怎么办?” “不过,我妈特擅长哄孩子,要不还是让她来哄你吧,好不好......” 什么甜言蜜语都比不上这招好使,话没说完,门果然咔哒一声开了。 窦忆慈怯怯地在门后露出半张脸,眼眶分明红过,还强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谁要哄了......我就是,还要再准备一下......” 司喆肩膀后背湿了一片,头发上也沾了雨水,时不时地滑落下来一滴,滴在窦忆慈眼里,让他刚恢复平静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他看司喆既心动又心虚,司喆看他也是怜爱得不行,进门就放下箱子朝他走去,每近一步,窦忆慈就退后半步,直到撞在了玄关与客厅之间的一扇屏风上,再没有地方可以退了。 司喆高大的身躯像一面墙一样把窦忆慈围堵起来,一手扶住他的腰支撑他站稳,一手从耳后插进他的发根深处轻轻摩挲,又顺着下颌游移回来,捧起他绯红的脸,低下头用鼻尖蹭他的鼻尖,额心和睫毛,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如同两头正在交换彼此气息的兽,带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亲昵。 他的吻不断从窦忆慈唇上掠过,却迟迟没有落下,若即若离,撩得人不自觉地开始追逐索求,又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句句欺负人的话。 “好香,都会喷我的香水挑逗我了,还要准备什么?” “你想躲到哪儿去?这个吻你是逃不掉的。你能磨蹭多久,我就能等你多久,等到你主动说要为止。” “接个吻就吓成这样,以后我们还要脱光衣服做别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打算准备多久?” 窦忆慈身心都被司喆拿捏着,被他的声音蛊惑着,思维只能跟着他走,问什么答什么,任他调戏摆布。 “一个月吧......” 司喆气得在心里笑,恨不得敲开窦忆慈的脑瓜子看看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豆豆,我不是个在床上很野蛮的人,可你要是让我憋得太久,我恐怕也会让你下不了床的。” 不是野蛮的人,是狡猾的人,坏心眼的人,耐心到变态的人,火一把接一把地放,自己却毫发无损,好像随时都能全身而退,让人又气又不甘心,又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察觉到窦忆慈快要绷不住了,司喆见好就收:“想让我在哪儿吻你?” 窦忆慈确实话都没力气说了:“我想回房间......” 好笨啊,回房间关上门,还有可能只是接吻这么简单吗?司喆简直都要不忍心继续了。 但是房间被收拾得这么整齐是他没想到的,进门的一刻,他脚步一顿,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叫什么都不会吗?呆小孩儿其实一点都不呆,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要司喆全部的爱,要他毫无保留地爱他。 关于爱情,所有高明的、娴熟的、步步为营的伎俩都比不上一颗傻傻的单纯的心,傻瓜才会被幸运之神眷顾,也许比别人慢一些,但总会收获最稳稳当当踏踏实实的幸福。 司喆把窦忆慈抱了起来,让他坐上了他刚刚趴过的窗台,揉握着他的腰,让他高过自己,好接受自己爱慕的仰视。 这样的宝贝就应该被捧在高处,捧在心尖。 窦忆慈身后原本通透的玻璃上遍布着细密的雨水,多得像他收集了十一年的秘密,一颗赛一颗地晶莹饱满。 司喆说的没错,他脑子里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早在见到司喆的瞬间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我那是在干什么啊,窦忆慈搂着司喆的脖子晕晕乎乎地想,刚要开口对司喆说你快点吻我吧,就被司喆偏头迎上来含住了两瓣嘴唇。 好温柔的吻,比他想象的还要温柔一万倍,先一下一下地触碰,再循序渐进地深入,是试探,是请求,又不容拒绝,让原本只会承受的他渐渐懂得了迎合,恋恋不舍地与之纠缠,细细品味,从干燥到难以描述地湿润,越吻越动情越愉悦,快感随着唇舌间丰富的触觉和味觉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处,又汇聚在大脑,引发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的高潮,比自|||慰还要强烈。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窦忆慈刚想找点什么优美的词汇来形容,就听司喆温柔地提醒:“闭上眼睛,好好学,专心点儿。” 雨声被隐去了,房间里此刻只剩动人的亲吻和呼吸,画面长久地定格在了最安静美好的一幕。 这一吻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中途可以停下来喘息,磨蹭着缠绵,温存,再准确无误地捉住彼此,重新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谁都不想喊停。 “还要......”每一个间隙窦忆慈都只会说这两个字,他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地,就快要滑下窗台,融化在司喆无尽的柔情里了。 可他还想试着再热情一些,想让司喆也跟自己一样快乐:“我......现在还要做什么?” 司喆吻着他说话,声音像含着一口蜜似的含糊不清:“做任何你想对我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想对他做的事情?除了爱他,给他全世界,还想......想要他,也不知道具体要什么,就是想要,想像动物一样,不会说话只会发出隐晦的哼叫,抱他,摸他,咬他,舔他,如果不能把他吃掉,能被他吞进肚子里也好。 于是窦忆慈松开了司喆的脖子,双手从他胸前抚下,抚过他腰的两侧,摸上了他的......屁股。 司喆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就想做这个?” 很翘啊,又结实,手感特别好,窦忆慈臊得脸都红了,还气汹汹地作势要咬司喆的下巴:“不行吗!” “行,随便摸。”司喆立刻服软,继续吻着他问:“喜欢吗?” 不等窦忆慈回答,他又把人抱起来扔在了床上,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躺进了他的怀里。 “豆豆,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他这样说着,却还是一刻不停地跟窦忆慈接吻,只是接吻,把其他过多的欲望都好好地收了起来。 “我长这么大,房间从来没有这么整洁过,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行李了。” 窦忆慈嘴巴麻了,还有点疼。他仔细一想,司喆昨晚可能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便赶紧把他抱紧了些,小声哄着他说:“那你快睡,我帮你收拾。” 又问:“要带什么?” “不知道,好像有你就够了。” “已经有的都不重要,现在没有的将来都会有的。” 司喆妈妈从合唱团练歌回来,在小区停车场入口遇到了刚下班到家的老公。 夫妻俩步行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海鲜和食材,适合擀面的面粉,准备给两个即将“北漂”的孩子做顿丰盛的晚餐。 家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两人纳闷地来到司喆的房间门口,见门没有关严,便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面却只装了一个司喆小时候睡觉要抱的旧玩偶,而两个男孩子在床上面对面地躺着,一个枕着一个的手臂,一个搭着一个的腰,睡得正沉。 “也不知道盖着点儿,着凉了怎么办。”司喆妈妈说着就要去帮两人盖被子,却被丈夫一把拦在了身后。 “嘘。”司喆爸爸严肃地对妻子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没事儿,男孩子怕什么。” “走吧,做饭去,一会儿醒了准饿。” 第47章 接吻会上瘾,特别还是跟一个情商高、吻技好、长得又别提有多赏心悦目的人,用“极致的感官享受”来形容也不为过。 司喆惊喜地发现,有过一次之后,他的宝贝豆豆就从一个不开窍的怂蛋包变成了粘人的“亲亲怪”,在家的最后两天,几乎是司喆走哪儿他跟哪儿,逮着机会就贴上来要跟司喆接吻,还不好意思明说,就那么束手束脚地眼巴巴地盯着人看,弄得司喆心里一股一股地蹿着邪火,快憋出内伤来了。 再看窦忆慈,一副小和尚开了荤,什么戒律清规都不顾了,一心只想再尝尝甜头的样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更亲密的都做过,接吻居然还会紧张羞涩,并且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一被动就犯傻,呆呆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司喆爸爸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厨房外头喊“司喆,去叫你妈准备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正被一扇半透明的玻璃门挡着,在餐桌前偷偷地接吻,窦忆慈手里的一盘虾还没来得及放下。 他被吻得腿软得招架不住,坐上了餐桌一角。片刻后司喆放开了窦忆慈软绵绵的舌头,依然不轻不重地咬着他湿润的嘴唇,先含糊应道:“欸,这就去。”再轻声问他:“还好吗?” 窦忆慈微喘着点了点头,被司喆扶着腰从桌上滑了下来,刚转身把菜放好,再转身时就被走开两步又折返回来的司喆再次吻住,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跟他痴缠得难舍难分。 我脸皮真厚,我没救了,我意志力好薄弱!窦忆慈边这么想边更努力地回应着,直到听见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声逐渐逼近,再不分开就要被撞见了才匆忙结束,扯扯衣摆揉揉鼻子挠挠后颈,拙劣地掩饰着脸颊的潮红和眼中又欲又无辜的慌乱。 “你妈呢?怎么还没出来?”司喆爸爸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了出来,看着两个神情举止都说不上地怪异的孩子,疑惑地问。 “我马上去叫。”司喆才不怕呢,他只是喜欢看窦忆慈紧张的样子。“豆豆眼睛里进东西了,我帮他吹吹。” 说着他还真捧起窦忆慈的脸,凑上去煞有介事地吹了两下,吹得窦忆慈眼皮好一阵眨,表情茫然得可爱。 “嗯?怎么搞得?家里没开窗啊。”司喆爸爸纳闷地看一圈四周,再回头一看,司喆已经溜了,窦忆慈也进厨房拿筷子去了。 吃饭时两人面对面坐着,窦忆慈规规矩矩地埋头进食,听大人说话,眼神却总是忍不住往对面瞟,不停地盯着司喆的嘴看,看他咀嚼吞咽,嘴唇被菜汁肉汤浸润得光泽诱人,满脑子都是他唇舌柔软的触感,呼吸交错间的味道,想象自己就是那只剥了壳的虾,去了骨的肉,被他含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吮咬蹂躏......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怎么仿佛到了他的嘴边才变得秀色可餐,有滋有味。 窦忆慈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 司喆边吃饭边跟爸妈聊着回北京后的安排,窦忆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刚咽下一口汤,忽然感觉自己交叠的双脚上一只拖鞋被人轻轻一踢,掉在了地上。 “......”他伸脚去够,拖鞋却像长了腿会跑似的,离他越来越远。 “怎么了?”司喆妈妈察觉到窦忆慈别扭的坐姿,以为他被冷落了有些不自在,或是哪里不舒服,便关切地问道:“身上的湿疹褪下去没?南方就是这点不好,我刚来的那几年也特不习惯,一会儿吃完饭我拿瓶双飞人给你,洗澡的时候往水里滴两滴,可管用了......” 窦忆慈赶紧坐直身体,一只手乖乖地把碗扶好:“哦,是有点儿痒,谢谢阿姨。” “妈,顺便再拿支你的润唇膏呗。”司喆脚下才使完坏,嘴上又开始了,还一本正经地打量着窦忆慈。“豆豆上火了,嘴疼,吃饭都没办法好好吃。” 听他一说,他妈再仔细一瞧,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哟,可不是么!”她忙不迭地又给窦忆慈碗里添汤:“嘴都红了一圈儿!先别吃辣的了,再喝点儿汤,去去火。” 窦忆慈像哑巴吃了黄连:“......” “谢谢阿姨......” “酒也别喝了!这是水土不服。”司喆妈妈盛完汤,又挥手制止正打算给窦忆慈倒酒的司喆爸爸:“你们爷俩自个儿闷去吧。” “别啊,酒还是可以喝点儿的,无毒不丈夫,以毒攻毒嘛。”司喆端起酒先自己抿了一点,放下杯子后把被他碰过的杯口转向对面,朝窦忆慈手边推了过去。“是吧?小酒仙?” “尝尝?不喝点儿福矛窖酒怎么能算来过福建。”说完他又托着下巴对窦忆慈笑:“豆豆喝了酒特别可爱,难得一见的人间奇观,别人想看我还不给呢。” 要不是笑起来太迷人,眼里又宠溺得那么明显,窦忆慈觉得自己一定会在桌下狠狠地踢司喆一脚。 司喆爸爸是个看上去有些严肃的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他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没有妻子那么明显,尽管司喆一直安慰说他只是当惯了领导,有些改不掉的官威而已,可每次面对他时,窦忆慈还是难免地有些心里发怵,担心自己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领导的嘛,喜欢的自然是机灵的、会来事儿的年轻人,窦忆慈只恨自己偏偏不是这种。 碰过三杯,司喆要收窦忆慈的杯子,窦忆慈一咬牙一狠心,按住不让他拿,自己给自己满上,豪迈地挺起了胸脯:“领导在上我在下,叔叔,我敬您,您随意。” 司喆见状便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脸上笑盈盈地,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果然,又开始了。 司喆爸爸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端起来干了。 “好好好,不喝也没关系,自己人不讲究这些......” “不。”窦忆慈鼓足了勇气,回忆着窦宝泉在酒桌上的样子,义正词严地表起了态:“一喝就跑,升官还早,一喝就倒,官位不保,为了不伤感情,我喝!” 可这酒实在是烈,窦忆慈没本事像窦宝泉一样连着闷,只好又说:“但是......为了不伤身体,我还是少喝一点儿......” 司喆捂着脸笑趴下了。 搞不清状况的司喆爸爸:“......” 小口小口地抿,到了窦忆慈也只是多喝了三杯,却跟豪饮了三大缸似的,就差要跟司喆爸爸称兄道弟,再拉上司喆一起桃园三结义了。 平时妻子管得严,司喆爸爸也很久没喝了,被窦忆慈这么一搅和也有点儿上头,听着他不知哪儿来的一堆莫名其妙的敬酒词一杯接一杯地干,还挺乐呵。 “小窦口才好,人也实在,回头在北京有什么困难,尤其工作上的,跟叔叔说,叔叔多少有点儿关系,帮你协调协调还是可以的。” “你这专业不错,当个秘书也挺合适,跟在领导身边机会才多。” 窦忆慈脖子一仰,把司喆偷换给他的小半杯水灌了下去,砸吧着嘴觉得很不是滋味,又反应不过来:“谢谢叔叔,我在图书馆也挺好的,不用围着领导转拍他们的马屁,也不容易被潜规则,我爸说了,当领导的没一个好东西......” 司喆爸爸连连点头:“那倒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浮躁得很,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像你这样与世无争的不多了......” “听见没。”他用一根筷子敲了敲傻眼的司喆。“我跟小窦聊天,实际也是在说给你听,年纪不小了,有些毛病该改还是要改改。” 窦忆慈醉眼朦胧摇摇晃晃地,也抓起筷子胆大包天地探身到对面敲打了两下:“听见没?问你话呢,现在让你交代是给你机会,待会儿换个人来审可就没这么轻松了,直接送你回炉重造,懂?” 看热闹不成反被无辜打了好几下头的司喆:“???” “妈——!你老公造反了,一瓶酒都喝见底儿了,你还管不管了啊!” 喝了酒不能泡澡,司喆把双飞人滴在水里,透了条热毛巾帮窦忆慈擦背。 窦忆慈哼哼唧唧地,一会儿嫌司喆手重,一会儿又这怕痒那怕痒的,非说他是故意,站都站不稳当还要转身反击。 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在卫生间里闹成了一团。 司喆怕窦忆慈没轻没重再磕着碰着,不跟他来真的,被挠了几下只好笑着求饶:“不玩了不玩了,亲亲好不好?要不要?” “要。”窦忆慈仿佛被念了紧箍咒的泼猴儿,一秒钟就变得服服帖帖,勾住司喆的脖子主动把嘴贴了上去。 “疼不?”司喆坏是坏,心疼也是真的心疼,吻得又温柔又小心,尽量不碰一圈发红的唇线,只轻轻地吮吸舌尖,也把窦忆慈吻得一下就有了反应。 “说真的,一会儿我去拿我妈的唇膏给你涂涂。” 窦忆慈不服气地撇着嘴巴:“太娘了吧,不就亲了几下么,我才没那么娇气呢。” 司喆手上用了点力气,弹了一下窦忆慈的脑门。 “几下?” “先不说昨天,就说今天吧。” “早上在八市偷偷摸摸亲了几次?” “下午在芙蓉湖边儿上亲了多久?” “回来在车上亲没亲?” “刚才又是谁趁我爸挨骂的时候缠着我要抱要亲的?” 窦忆慈有点委屈。 他心说,我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可是你早上跑步回来汗水淋漓的样子真的好帅,身上朝露和阳光的味道也很好闻,谁能忍得住啊...... 司喆哪知道窦忆慈是怎么想的,还在假装伤心:“我可是有求必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你这小白眼儿狼这儿就成了‘不就几下’了,唉。” 窦忆慈好唬得很,信以为真便赶紧哄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也没见你夸我两句。” “你......你妈妈好漂亮,她长得跟你好像。” 司喆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您这夸我可消受不起,我妈像我?折我寿啊?” 窦忆慈:“......” “说说感觉怎么样总可以吧?不然亲了半天,我都不知道爷您满不满意。” 满意?开什么玩笑!窦忆慈这回反应极快,还用了他最擅长的引经据典大法:“感觉就是,我看起来是在轻飘飘慢吞吞地下坠,可你知道吗?我灵魂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得到了升华!” 还真是......挺贴切的......算你小子看的书多。司喆有点无语,又有点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得意,不禁眉毛一扬:“灵魂都升华了,不打算回报我一下吗?” “哦,那要不,要不我......” “你什么?你也亲亲我?又不会亲,那不还是你占便宜么?”司喆学窦忆慈撇了撇嘴,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呆小孩儿又在绞尽脑汁地想。司喆看他还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光裸的后背和肩膀上还有好些红疹没消下去,心里一软便抬起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低声地说:“我想让你亲的地方得等你嘴好了才能发挥,以后有你补偿的时候。” “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精精神神地,带你起驾回京了,我的小万岁爷。” 第48章 对窦忆慈来说,这趟厦门之旅当真是有些超过了预期,不仅“空手”而来,满载而归,还意外地收获了一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总之是让他非常地满意。 司喆的旅行箱最终还是被他妈妈踩着限重的边缘装个了满满当当。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福建省今年最强一季台风登陆之前,夫妻俩依依不舍地把儿子和儿子的准小男友送到了机场。 为什么要加个“准”呢?因为司喆偷偷地跟他妈说,他还没彻底把人追到手。 这一回不像来时那么狼狈,还余了很多时间可以用来道别。司喆妈妈红了眼眶却依然优雅的姿态让窦忆慈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说不清是心疼还是依恋的情感,使他人生中头一次主动走上前去,朝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别人的母亲伸出了双臂,试着与她拥抱。 “阿姨您别担心,我觉得那个谁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的,我,我也会照顾他......” 司喆妈妈轻轻拍了拍窦忆慈的肩膀:“阿姨谢谢你这份心意,希望你们俩好好的,互相包容互相照顾,有空了再来,我和叔叔永远欢迎你。” 跟窦忆慈拥抱是个得体的长辈,跟自己儿子拥抱就成了撒娇的少女。 在司喆怀里,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多注意身体,别总熬夜,等再过几年你爸退了,我们也回去。” 末了还不忘嘱咐:“要对忆慈好,挺乖一孩子,妈挺喜欢他的。” 司喆一边安慰一边给一旁的他爸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瞧你媳妇儿,还没老呢就这么煽情,还不赶紧接过去哄? “好了好了,他都这么大了,人小窦看着呢,别弄得跟妈宝似的。再说了,你儿子什么样儿你心里不清楚?还不放心?” 父子俩默契地完成了交接,临进安检前,司喆爸爸却也忍不住啰嗦了两句:“小窦受累多盯着点儿司喆,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忒不着四六,我可看出来了,你比他要稳当得多。” 窦忆慈头一回出远门,放松下来走哪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离登机口还有一段距离,沿途经过各种各样的店铺,他都要伸长脖子瞧上一番,心里惦记着再给窦宝泉和迟心心捎带点儿什么,看得司喆心里直笑,又喜欢得不行。 好歹是从首都来的,怎么弄得像个头一回进城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似的。 他用胳膊肘撞了下窦忆慈的肩膀:“哎,我问你,你给我爸妈灌什么迷魂汤了?又是乖又是稳当的,我看他们这是要认你当儿子,不要我了。” 嘴都亲了那么多回,如今在司喆面前窦忆慈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拘束,胆子大了,也开始贫了起来。 挺好,这是拿司喆不当外人了。 “你自己不讨人喜欢,还不准我讨人喜欢?” 司喆被他小骄傲的样子给逗乐了:“窦小爷说的是,我讨你一个人喜欢就够了,还想怎么着啊,真是的,怎么这么没点儿数呢。” 接着他又问:“那您是打算顺着我妈包庇我啊,还是听我爸的监督我?” 窦忆慈正晕头转向地往过数登机口,没功夫考虑这么重要的问题:“你今天怎么猴了吧唧的,我不理你。” 司喆被他怼也照样美滋滋地:“这不要衣锦还乡了么,我开心啊,让你当众呵儿喽一下都成,要不要试试?” 呵儿喽就是北京话让人骑到自己脖子上来的意思。窦忆慈看傻子似的看着司喆:“你好幼稚。” “那牵一下手?牵手总不幼稚了吧?” 呆小孩儿最喜欢牵手,手一牵人就格外地乖巧顺从,有人领着就有安全感,闭着眼睛去哪儿都可以。 “以后有我在的这边儿就是右,记住了吗?” 窦忆慈脑筋难得地转了一下:“为什么不能是左边?” 司喆欲盖弥彰地冲他一笑:“那不能告诉你,土味儿情话有损我的人设。” 什么啊......窦忆慈被司喆牵着想了一路,直到上了飞机也没琢磨出来“右边”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起飞后不久他就把这茬给忘了,因为他从来没在离地面一万米的高空中跟人接过吻,浪漫的感觉让他别说左右,就连上下前后也傻傻分不清了。 飞机晚上八点多落地,迟心心一早就自告奋勇嚷嚷着要来接机,却在临起飞前突然发信息告知窦忆慈她来不了了,没说具体原因,只道了句抱歉,怎么看都不太像她平时说话做事的风格,有点过于敷衍。 窦忆慈原本也没答应让她来接,可眼下真不来了,他心里反倒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在只言片语中找不出什么问题,也只好不去想了,打算等第二天上班了再当面问问她的情况。 迟心心没来,司喆的朋友倒是来了,还是上回一起吃过烤鱼唱过K的那位,叫杨小川,司喆总“川儿、川儿”地叫他,是个有理有面儿的年轻人,窦忆慈也挺喜欢他的。 杨小川开了辆大切诺基,接上两人先往朝阳门南大街开,送窦忆慈回去给窦宝泉报个平安。 上了东二环又遇到拥堵,杨小川骂骂咧咧地在油门和刹车之间来回地踩,窦忆慈坐在后排有点晕车,司喆便一下一下给他捏着虎口,陪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今晚就住你爸那儿吧,别来回折腾了,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窦忆慈胃里翻腾得厉害,脑袋枕着司喆的肩膀,闭着眼睛皱着眉,整个人都蔫儿了:“那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司喆说:“没事儿,正好我先回去收拾收拾,省得到时候你一来,一看屋里乱得跟狗窝似的,嫌弃我了怎么办。” 窦忆慈“哦”了一声,隔两分钟又突然腾地坐直起来,一惊一乍地把司喆吓了一跳。 “你要回哪儿去?” “回我家啊,怎么了?” “你......” 窦忆慈本想问回什么你家?你怎么还有别的家?我家不就是你家?我不就是你的房东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怎么不能有别的家,这次回来跟上次又不一样,他已经不需要什么短租房了。 “那以后......” “以后什么?”司喆疑惑地看着窦忆慈。窦忆慈不知怎的就被他看得莫名来气,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故意装傻。 “以后离得远了,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出来见面,大家都很忙。” 司喆忍笑忍得面部肌肉都在微微抽搐:“你很忙吗?” “忙!” “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窦忆慈扭头不看他了:“不是有那个什么破玩意儿陪你么。”又很是嫌弃地小声嘟囔:“我小时候睡觉都不抱娃娃。” 司喆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窦忆慈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凑过去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但是你夹被子,听说夹被子的人性欲很强。” 窦忆慈:“......” 呆小孩儿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反驳:“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不会又是哪个老中医吧......” 眼看话题就要跑偏,前面开着车的杨小川听不下去了,从后视镜中瞪了司喆一眼:“哎哎哎我说,你俩眼里还有我这么大一活人吗?到家再腻歪成吗?” 窦忆慈怪不好意思地立刻闭了嘴。司喆一巴掌拍在杨小川后脑勺上,看着挺狠,其实也没用什么力气。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往前面看,好好开你的车。” 杨小川心说你也知道是你那是在非礼,暗骂了句“流氓”,又忿忿不平地想,还他妈是有文化的。 第49章 车到小区门口时窦忆慈还在昏睡,杨小川本就是来送车的,顺便接人,任务完成他就先撤一步,离开前跟司喆约好过几天再一起吃饭。 仪表盘上显示车外只有三度,从温暖如春的南方乍一回到北京,司喆也冷得有些不习惯。他一边把车开进小区一边把窦忆慈叫醒,问他家是哪栋,也好让他先缓缓再下车,省得着凉。 窦忆慈的东西都在司喆的行李箱里,两人绕到车后把箱子打开好一顿翻找。 刚睡醒提不起劲,背包塞满后窦忆慈心里突然空落落地,沉默地靠着后备箱半天不动,想抱抱又一时拉不下面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司喆说些“我先回去了”、“拜拜”、“晚安”、“回见”之类刻意的言不由衷的话。 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有些患得患失地想,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回到北京梦就醒了吧。 怎么出门需要适应,回家也要适应呢? 北京真冷。 见窦忆慈抱着手臂瑟缩的样子,司喆赶紧半挟半提溜着把他送到了楼下,并催促道:“快上去吧,我看你进了门再走。” 朝阳门内外的住宅区大多有些年头了,都是不带电梯的多层,窦忆慈家住在五楼。 他赌气地哦了一声,再见都没说一句就转身进了楼道,一层一层慢吞吞地爬着台阶,爬到三楼才停下脚步,透过两节楼梯之间的窗户朝下望了一眼,发现司喆果然还在,挺拔的身影被夜色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正站在风中仰望着他,目光如炬。 不冷吗?感冒了怎么办?怎么总是不知道注意! 快十一点了,不好大喊大叫惊动楼里的住户,窦忆慈便学着司喆前两天做过的,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快回去吧。”电话一通窦忆慈就说。“我马上就进家门了。” 司喆却坚持再等一会儿:“你进去我就走。” “你走了我就进去。” “......”看样子是等不到也逼不出什么别的话了,司喆有点无奈:“那一起吧,我走了,你也赶紧进去。” “嗯,好。” 挂断电话,窦忆慈又上了两层,靠在家门口冰冷的墙壁上直到楼道里的灯自动熄灭,数着时间等司喆走远,觉得差不多了才又摸到窗边偷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终于走了。 他真的走了啊...... 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睡,不想就这么带着遗憾结束一天。窦忆慈对自己失望透了,思来想去,决定再出去吹吹冷风,反省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上飞机前不还好好地吗? 他噔噔噔地下了楼,心里委屈表达不出来就拿楼门发泄,双手猛地一推,没想到门外居然站了个人,正用手机发信息呢,就被他用蛮力撞得差点一个前扑摔趴在地上,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门檐下灯光昏暗,窦忆慈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傻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来眨一下眼:“你......怎么没走?” 司喆龇牙咧嘴地揉着又痛又麻的手肘,气得都没脾气了:“我娇气还爱撒娇,不抱着你就睡不着觉,不舍得跟你分开不行啊。” 不等他再念叨几句,窦忆慈忽然冲上去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把,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捧住他的脸让他把头低下,嘴对嘴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亲完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窦忆慈。”司喆把还抱着他脑袋的两只手一齐捉住,带到下方环在自己腰上。 “我认真的,我承认了。你能不能给个面子,说两句好听的哄我高兴一下行不行?”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正经起来气场那么强的一个人,居然说来就来,眉眼一耷拉,嘴巴委屈地一噘,撒娇卖乖比三岁小孩儿都得心应手,毫无违和感,再加那副嗓音,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地腿软...... 窦忆慈忍不住偷偷地收紧手臂,只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博这人的欢心。 “什么好听的......”夸你是男狐狸精变的可以吗?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盖了个狐狸精的戳,某人还在好声好气地耐心地引导,摸摸脑袋揉揉耳垂,手上各种暧昧亲昵的小动作不断。 “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要住一起还是各回各家?你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说法吗?” “为什么是我......你光亲我,也没表白过啊。”窦忆慈还在赌气,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我可以表白。”司喆把人又揽近了些,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但据我观察,你好像不太习惯处于被动,而且,我追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容易了,没什么意思,你觉得呢?” 窦忆慈不想承认又无力反驳,只好抬起头虚张声势地剜了司喆一眼。 司喆笑了。 “我吧,就像我爸说的,成熟稳重都是表面上的,其实特幼稚特不着调。” “你呢,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傻,只是聪明得不明显,思路跟别人不太一样。” 骄傲又不够自信,不服气不甘心又安于现状,想对你好却时常心口不一惹你生气,一肚子甜言蜜语张嘴就成了东拉西扯——司喆太知道窦忆慈是怎么回事儿了。 当一个北京人爱上你,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于是他继续真诚地建议道:“要我说,还是你加把劲儿再追追我,你宠宠我呗?肯定比被我追到手有成就感。” 进门的时候窦宝泉正葛优瘫在沙发上看央视十一套播出的京剧样板戏,摇头晃脑脚尖点地,闭着眼睛把手里的两颗核桃盘得哐啷哐啷地响。 听见开门声,一扭头,正好瞧见窦忆慈蹬了两只鞋,大包小包肩扛手提地走进了客厅。 “哟!微服私访回来啦?吃了没?” “吃了,您怎么还没睡。”窦忆慈把东西丢在地上,先端起桌上的大茶缸灌了几口茶,背对着窦宝泉轻轻嘶了一声。 嘴疼,唇膏涂了也白涂,都让人给蹭走了。 明明是在等人,却偏偏不肯好好说的窦宝泉:“这才几点,我一精神小伙儿哪来那么多瞌睡。” 窦忆慈喝完茶就蹲在地上,把东西从包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掏。 窦宝泉伸长脖子打探:“没少买啊,都什么好吃好玩的?” 刚说完,窦忆慈就反手把一个掂着有点儿分量的长方形的扁盒子递给了窦宝泉:“你的。” “真孝顺,还得是我儿子,就知道惦记着他爹,可怎么办呐你说说......”窦宝泉赶忙撂下核桃,美滋滋地接过去拆起了包装。 盒子拿走,底下的小幽灵露了出来,两颗纽扣眼珠黑溜溜地,模样丑萌丑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塞进了包里,窦忆慈都没留意。 “爸。”他蹲久了腿有点麻,干脆往地上盘腿一坐。 “有个事儿,告诉您一声。” “哎!您吩咐着。”窦宝泉刚把盒子外头的气泡纸撕开,就听窦忆慈说:“我谈恋爱了。” “哟?好事儿啊,谁家姑娘那么不长眼让你给捡着便宜了?” 大概是觉得当警察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很强,窦忆慈连迂回都不带迂回一下的,直接就说了:“不是姑娘,是个男的。” “......”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背包掏空了,窦忆慈这才回头去看,只见沙发上窦宝泉整个人像石化了似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也在看他,手里还握着刚拆出来的礼物,一把......金门菜刀。 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一时都很无语,窦宝泉更甚一些,也不知道“孝顺的好儿子给他带的手信是把菜刀”和“儿子跟一男的谈恋爱了”这两件事究竟哪个更令他匪夷所思。 而窦忆慈则是后悔。 看着窦警官宝刀未老的握刀姿势,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丝危险,心想,坏了,应该等他接受消化了再给他的。 现在换成买给迟心心的鱿鱼干还来得及吗? 第50章 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不顺心。 早晨困得爬不起来,起来发现下嘴唇正中裂了道小口子,疼得刷牙都张不开嘴。坐地铁上班差点被挤掉一只鞋,挤没半条命,还闻了一路身后人的汗臭,简直是崩溃到了极点。 出站时,听着广播里的“请乘坐地铁的乘客有序排队上车......”窦忆慈郁闷得难得在心里爆了句粗:你大爷的......把“坐”字去掉好吗! 除此之外,还有个让人头疼的窦宝泉。 昨晚听窦忆慈解释了一半他就不耐烦地打断,一言不发地背着手在家里来回踱步,能不能接受,同意还是反对,到最后也没给个准话,看都不看其他窦忆慈带回来的点心和茶叶,回屋把门一摔,以此表示拒绝沟通,睡觉去了。 早上更是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疯,六点多就开始在厨房里折腾,用窦忆慈送他的那把菜刀先拍蒜再拍黄瓜,拍得案板差点裂开,大清早的愣是弄了两个又是酸又是辣的下酒菜,一个人坐在桌前闷着头吃,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自己跟自己怄气。 窦忆慈饿着肚子到了图书馆,进办公室直到打卡时间过了也没见迟心心来,一问才知道她请了病假,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周没上班工作就堆成了山,上午十点还有系统方来做升级培训。忙到中午司喆来电话了,听声音就知道是刚睡醒,人在被窝里还没起来。 “上班了?中午吃什么?” 糟糕了一个上午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好起来的迹象。窦忆慈跟在同事们身后从培训室出来,边接电话边往没人的角落里走。 “就在食堂随便吃点儿吧,一个人不想出去。” 司喆好像伸了个懒腰,窦忆慈听见他轻轻打着哈欠,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怎么不跟小迟一起吃?给她带的礼物她喜欢吗?” 公共区域暖气开得很足,热风在头顶吹得人口干舌燥。窦忆慈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停留在一块标有“展览厅/密集书库右转”字样的中英文指示牌上,而就在它的下方,正好摆放着一副展架,展示的是某位姓左的经济学博士下周三在报告厅的讲座内容。 从左先生联想到右先生,窦忆慈大概用了去外太空逛一个来回那么久的时间,司喆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答非所问道:“司喆,我想你了。” 电话另一边像是有些措手不及,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再开口时司喆的声音明显哑得不太自然:“我也想你,我现在起来收拾一下,你等我过去陪你吃午饭吧?” 昨晚司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陪窦忆慈发信息聊天,两人都很晚才睡。窦忆慈看了眼时间,不想因为自己弄得司喆太匆忙,便对他说:“不用,我今天也没什么时间慢慢吃饭,对付一下就成,晚上见吧。” 司喆也不勉强:“那行,下班我去接你。” 既然说好了要追,怎么能还像以前一样一味地等,临睡前窦忆慈也是偷偷做了点功课的。 “今天不值班,还是我去接你吧。” 这一天过得漫长极了,哪怕窦忆慈从来都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办公室里突然冷清成这样,他还是感到很不习惯,甚至有些无法忍受。 迟心心没来,林宇也没有出现。 点心和茶叶是司喆提醒他带的,其他几个部门的同事收到时都很意外。尽管还是那么不善言辞,但挨个儿送一圈下来,窦忆慈也收获了一些别人礼尚往来塞给他的小零食,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跟人打交道好像也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么难。 升级后的系统用得还不熟练,工作效率也因此低了很多,好在快下班时司喆发信息说临时要跟胡主任开个选题会,这才给了窦忆慈足够宽裕的时间,让他能不慌不忙地把当日的工作都处理妥当再安心离开,慢吞吞地下楼,慢吞吞地走路,从地下通道慢吞吞地穿过,还给了睡在里面的乞丐一块钱,东张西望地,最后顺利地来到了报业集团的门口。 信息里说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现在还差十五分钟。司喆让窦忆慈上楼去等,窦忆慈有点抗拒进入陌生的坏境,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坚持站在路边,看一对带着小孩儿的夫妻在三轮车上摊煎饼打发时间。 半小时刚过司喆就出来了,还没走出大门就闻见了一阵葱油煎饼的香味儿。 离得还很远他就一眼认出了背着书包,白T恤外面套了件格子衬衣,又套了件军绿色棉服,穿得乱七八糟里三层外三层的窦忆慈。 呆小孩儿看清是他后也快步迎了上来,一见面就掏出在怀里揣了半天的东西,捧到司喆面前:“吃么?还热着呢。” 司喆接过,看着手里那张被平均切好的,加了辣椒酱的,因为怕沾到油所以跟窦忆慈本人一样套了好几层塑料袋的煎饼,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 这时,窦忆慈又有些内疚地说:“今天准备得不够充分,走过来一路也没见到有卖花的,先用这个代替一下行不行?” 又补充:“挺好吃的,我刚才闻着味儿实在太饿,就先尝了一块儿......” 司喆二话不说,解开袋子咬了一大口煎得酥脆的饼,咽下去后才满足地舔了舔嘴唇:“用不着别的什么花,下回再多放点儿葱花就成。” 说是接,最后还是司喆开着大切诺基带窦忆慈回了他家。 司喆家在西城区景山后街附近,也是有年代的灰色小楼,住的大多是过去的高知高干,不太起眼,环境倒也十分幽静。 进了门,司喆把灯一开,窦忆慈当场就傻眼了。 巨大的行李箱摊开在客厅中央,新买回来未拆封的各类物品,大大小小的纸箱在四周堆得到处都是,餐桌成了临时书桌,堆着文件摆着台式电脑,几把配套的椅子靠边叠在一起,为一张特别占空间的电竞椅腾出了位置。 这人昨晚收拾到半夜都收拾什么了?怎么还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果然是不让人省心,屋子的主人倒一点儿没觉得不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放在窦忆慈脚边,等他换好就领着他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抬起他一只胳膊钻进他的怀里,让他搂着自己。 他也抱着窦忆慈的腰,埋头在他颈窝蹭了几下:“心情好点儿没?因为什么不开心,现在能跟我说说了吗?” 都是些没必要矫情的小事,窦忆慈没打算说的,也没想到司喆一早就察觉出来了,于是他想了想,便只把迟心心最近的异样告诉了司喆。 听他讲完,司喆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窦忆慈学着司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头发:“还是等她想说了再说吧。” 司喆仰起头吻住窦忆慈,边吻边慢慢地向后躺倒,吻得窦忆慈逐渐没了力气支撑不住,被他带着一起倒了下去。 “如果是你,遇到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儿,会怎么办?”他把腿敞开,让窦忆慈整个人都跟自己贴着,看起来是被压在下面,其实仍然是主导的一方。 窦忆慈趴在他胸口轻轻地喘:“自己想吧,想不通,没有办法就......就算了。” “很多事儿都可以算了,所以,好像也没有过什么特别烦心的。” “司喆,我确实不喜欢被动地等,可是从小到大,不喜欢也已经习惯了。” 难得呆小孩儿敞开心扉主动说两句心里话,司喆不想让窦忆慈发现自己因为被他喊一下名字就硬|||了的事实,赶紧又推着他坐了起来,抱着他半倚半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打算认真地陪他聊天,好好地开导开导这个死脑筋的小迷糊。 可窦忆慈却像只伸着触角的蜗牛,柔软的部分刚露出来,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他撑起身体对司喆说:“好了,我赶紧帮你收拾收拾屋子,晚了没地铁回——” “今晚别走了,陪陪我。”司喆气得在心里直翻白眼,不等窦忆慈说完就把他重新按回到自己怀里。“这房子好多年没住过人,万一有鬼怎么办,我一个人害怕,昨晚都没睡好。” 窦忆慈:“......” 先不说是不是受社会主义教育长大的,一个睡觉都要抱着鬼的人,还怕个鬼啊...... 比鬼更可怕的是狗窝一般的屋子,好在家政已经打扫过,只是东西多了点,乱了点,以窦忆慈的速度,慢慢倒腾个三五天,应该就能收拾整齐。 他整理,司喆在旁边跟着一会儿点个外卖,一会儿把翻出来的旧书、旧玩具、旧照片拿给他看,划水划得忙没帮上,乱倒是添了不少。 光一个客厅就收拾了两个小时,时候不早了,剩下的只能留着明天再弄,窦忆慈拿了毛巾先去洗澡,司喆坐在桌前把电脑打开,说是还要工作一会儿,写一写新的采访提纲。 也不知道窦宝泉是不是还在一个人喝着小酒生着闷气。窦忆慈站在花洒下面,边搓揉满头的泡泡边回忆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 想来想去发现没有,就像他说的,从小到大,只要窦宝泉不允许,他就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为达到目的而执着地坚持,撒泼打滚惹大人发脾气。 或许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每天要面对的人和突发状况太多,下班回到家后,窦宝泉从来都是猴了吧唧没个正形,天塌了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多说无益没心没肺的样子,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两人之前从没拌过嘴,更没这样冷战过,窦忆慈知道这次是他给窦宝泉出了难题,让他纵然乐观了大半辈子,当了半辈子专门解决麻烦的警察,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方式去理解应对。 可是除了实话实说,窦忆慈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他从小就耳濡目染的。 他又想到了司喆的爸爸,跟窦宝泉截然相反的一个人,表面严肃,接触下来才知道其实挺亲和的,既有当领导的威严也有知识分子的儒雅,跟司喆的妈妈真是相配极了。 也不知道司喆当时出柜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反应,就算难以接受,也还是会尊重孩子的选择,坐下来听听他的想法吧。 父慈子孝,促膝长谈,光是想象窦忆慈都有点儿羡慕了。 然而当他洗完澡湿着头发走进客厅,却看见本该在写稿的某大记者头上戴了副耳机,电脑屏幕中的画面也不是word,而是从高空俯视的游戏视角。 一局开始,司喆没发现窦忆慈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呢,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还嚣张地朝对面放话:“嗐,别吹牛,信不信今晚就干得你乖乖叫爸爸。” 窦忆慈:“......” 第51章 一局下来果然打得对面屁滚尿流,没等人家开口,尹彬倒没皮没脸地先舔上了。 “爸爸牛逼,爸爸带我飞,速度再开一局,乘胜追击。” 司喆端起杯子喝水,顺便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窦忆慈已经洗完出来了,身上穿了件他的宽松的T恤,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困得直揉眼睛。 腿真白,脚长得真秀气,司喆不慌不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含在嘴里的水,听见耳机里尹彬又在催他,撂下一句“乖儿子自己玩儿,爸爸得抓紧给你找个妈妈”,就果断把耳机一摘,直接下线了。 床单被褥都是新铺的,有股窦忆慈最喜欢的金纺柔顺剂的味道。 比起整洁有序却伴着惯有的寂寞,陌生的环境和堆满东西乱糟糟的房间反而让人觉得安稳踏实,莫名地有安全感。 窦忆慈躺下去没一会儿司喆也洗完澡回来了。昏昏欲睡之际,他感到床垫一沉,被子被掀起了一半,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散发着清香的略微潮湿的怀抱,睡意瞬间被驱散,整个人在两只手臂的带动下顺势翻转过来,下巴一抬,闭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几乎没有偏差地与另一张嘴唇吻在了一起。 同样是司喆的家,他的房间他的床上,感觉却跟在厦门时不太一样。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窦忆慈一直都十分深刻地记得司喆十五岁的样子,穿着校服走在校园里的,戴着广播员的袖标对着麦克风朗读稿件的,跟尹彬和徐闯一起打游戏的,所有对他的幻想都基于那副少年的模样,温和明媚,令人向往。 初中三年是窦忆慈人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情窦初开,不再幼稚得傻里傻气,也没有面临高考的压力,可以把时间荒废在许许多多虚无的,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在漫长的岁月里偷偷地暗恋一个人,将那时的自己和他一起永远珍藏起来,任后来遭遇无数成长的打磨,也始终如一,千金不换。 是暗恋啊,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暗恋着他。窦忆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忽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兴奋的感觉,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不管不顾地牢牢地抓住眼前的少年,再也不让自己错失分毫能与他相知相识,乃至相融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吻着吻着,两人就从侧躺变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身上仅有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地脱没了,像两条鱼一样滑溜溜地贴在一起,竭尽全力地缠着彼此,一刻也不愿分离。 从迷迷糊糊到完全清醒,窦忆慈把人压着吻得主动又热烈,司喆第一次有了招架不住的感觉,又很享受呆小孩儿这样生疏却奶凶奶凶的攻势,便一味地宠着他顺着他,任由他乱来,助长他突如其来的,少有的虚荣和信心。 片刻后,他捏着窦忆慈的脖子把他稍稍提起来些,终于能好好地喘一口气:“想做吗?会吗?” “我不知道......”窦忆慈能感觉到两人同样蓬勃的欲望,浑身像着了火一般难受,脑子却因为惦记着要追求司喆而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我还没准备好......会不会弄疼你......” 弄疼我?司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窦忆慈是什么意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你要怎么弄疼我?” 窦忆慈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努力组织语言来描述自己所想的操作方法。 趁他没有防备,司喆突然把他掀倒在一边,翻身扑了上去,有点重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妄想中拉回到现实,疼得叫出了声。 “好疼啊,轻点儿......”他舔了舔下唇正中还没愈合的裂口,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娇气,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司喆无奈地也舔了一下:“给你的唇膏呢?怎么不涂?干成这样不疼才怪呢。” 窗帘没拉,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窦忆慈此时的表情,盈着水的眼睛和两道盛着月色的锁骨沟在司喆眼前隐隐约约,朦胧而美好,惹得他又忍不住张口去咬,咬他的嘴唇,咬他软软的下巴和圆滑的肩头,在他耳后和脖颈之间撕咬着流连。 “司喆,疼......”窦忆慈忍不住求饶起来,可司喆却不肯停,头也不抬,并整个人都在逐渐地向下移动。 “忍一忍,别在床上喊疼,万一遇到的是个你越疼他就越兴奋的变态,你就惨了,知道么。” 被咬被吻过的地方像刺破的伤口又涂上了蜂蜜,说不清到底是种折磨还是种甜蜜的享受。被子被完全踢到了一边,窦忆慈感觉到小肚子上凉飕飕的,终于意识到司喆接下来可能要做的是什么,心里顿时一惊,连忙撑起上身向后退缩,轻轻挣扎着不让司喆继续。 “不要,别,别......”他看不清楚,只好跪起来摸索着搂住了司喆的脖子,讨好地吻他,边吻边推着他让他靠墙坐好,断断续续地说:“还是,还是让我来吧......” 司喆的火就这么一会儿被点燃,一会儿又被迫压制,真是要服了窦忆慈了:“会不会啊?不能用牙,不然我就废了。” 窦忆慈红着脸坐进他敞开的两腿之间,弓着背没什么气势地嘟哝了一句:“别小瞧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下定决心把头埋下去之间,他又迟疑地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像你上回教我喝红酒那样,那样含着,用舌头......” “是的,宝贝。”司喆敛去笑意,认真地揉了揉窦忆慈乱蓬蓬的脑袋,轻轻一按示意他可以开始尝试练习了。 明知窦忆慈会不服,会坚持,他却还是“体贴”地劝道:“难受就停下来,别勉强。” 因为不服气的豆豆实在是又傻又辣得要命。 第52章 连着一个星期,窦忆慈每天都过着对司喆“早送晚接”,下班回他家收拾房子,睡前腻在一起,跟他互相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的同居生活。 司喆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在这方面是个非常温柔,非常有耐心的人。全程手把手地教窦忆慈,告诉他自己的喜好,告诉他自己的喜好,(删减一段,放在评论)每一点都指导得具体细致。 他注重清洁,并且时刻关注着窦忆慈的反应,哪怕在最无法控制的一刻来临时,也没做出过让窦忆慈感觉到太屈辱或是被强迫的粗鲁的动作,没让他有过呛咳、干呕之类的生理上的不适。 几乎完美,除了一点,司喆自己也很大方地承认了,他喜欢...... 窦忆慈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潮红的,仿佛抹过乳液一般滋润光泽的脸,边洗边想不通,看着体体面面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怎么有往人脸上那个......之后还非要开灯看一看的癖好呢...... 大概是被照顾得太好,目前为止所有的尝试和体验都是美妙的,值得回味的,因此,对于这一点点的出格窦忆慈并不反感抵触,只是在好奇的同时有点不太能理解而已。 黏糊糊的,不赶快洗还会留下一道道干涸的印子,像在雨后被拖着黏液的蜗牛爬过,跟红酒挂了杯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啊...... 有什么好看?何止是好看,甚至想拍下来让他本人亲眼目睹那个瞬间自己单纯的眼神和无知的表情有多诱人。 对司喆来说,窦忆慈就像《闺房哲学》中那位听人讲了许多,甚至在经历过一场荒唐的*事之后仍然对*行为无法产生认知的少女,最终只有直面自己被**吞没,才能真正地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司喆的心理也正如萨德说的:“我*在她们的脸上......这些是我的激情也是我的孩子......我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或许你正在瞧着。” 这就是为什么,在聊起帕索里尼的电影时他会提醒窦忆慈“到时候别被我吓到就行”。 司喆很清楚自己确实有一点点变态。 而一向认为“跟没有性经验的人上床是件麻烦且索然无味的事情”的他,这一次也确实被单纯无知的窦忆慈给“征服”了。 不理解很正常,呆小孩儿爱情动作片都没看过几部,成人变态文学就更不用说,以为自己是在被体贴地对待着,哪想得到其实是羊入虎口,掉进了大坏蛋为他量身定制的温柔陷阱,还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接受着他的调教。 迟心心这一“病”就病了一周,窦宝泉也依然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窦忆慈怎么拉下脸去哄,都是一副誓要把冷战进行到底的不理不睬的态度,固执起来着实让人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一周过去,司喆的狗窝已经基本收拾妥当,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天越来越冷,窦忆慈也越来越离不开暖烘烘的被窝和被窝里的人。要自律,要早睡的决心下了无数遍,可每次一躺下来,他就像条泥鳅似的不住地往右边拱,往司喆身上贴,不肯开口明说,就用各种小动作表示要抱要摸要亲亲,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不觉就又到了深夜,第二天起不来还得靠司喆叫,天天如此恶性循环。 景山后街离图书馆太远,司喆不用打卡坐班倒无所谓,就是苦了窦忆慈,除了每天必须早起,隔三差五遇上限行还得先挤公交再挤地铁,既费时间也很耗精力。 没出息!没救了!窦忆慈坐在服务台里绝望地想,但也只是绝望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又托着下巴回味起了午休时在借阅区的两排书架之间背着其他读者跟司喆偷偷接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一想起司喆看起来是在咨询问题,嘴里说的却是“好想跟你在这里做爱”,他的脸就止不住地发烫,心还是会跟当时一样跳得快要爆炸。 两人昨晚回了一趟窦忆慈的小公寓,从进电梯开始一路拥吻到家门口,都有点控制不住想要再进一步的冲动。 之前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浅尝辄止,窦忆慈被司喆惯出了毛病,还真以为自己挺猛,直到昨天第一次被按趴在门后差点扒了裤子,才发现司喆要动真格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紧张一害怕就开始挣扎,惊慌失措地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司喆从背后压着他,握着他帮他纾解,先委委屈屈地:“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又威胁:“真的不怕下不了床?” 窦忆慈死死地拽着裤腰,又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往司喆手里送。 “我......周,周一吧......让我先,先学习一下。” “去哪儿学?跟谁学?我教你不就行了。”司喆咬着窦忆慈的耳朵耐心地哄他。 “不要!我自己可以!”窦忆慈痒得直缩脖子,还硬要不懂装懂:“有什么难的,哪个男生不是看看小黄片儿就会了!” 司喆忍笑:“好吧,那你知道在哪儿下载吗?我硬盘里有很多,可以拷给你。” 如果不小心点进一些奇怪的链接不算的话,窦忆慈当然不知道了。 但他却咬牙切齿:“不用那么麻烦,我一般都是在线看!” 烦死了,想认真工作,脑子里却总是冒出来这些东西。结束咨询回到办公室,看见迟心心桌上那包原封不动放了一个星期的厦门特产,窦忆慈忽然又难过内疚起来,想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自己既没有替她分忧,帮她解决问题,还只顾着无脑谈恋爱,算什么朋友。 于是他坐下来像司喆教他的那样,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了一下,还是认定迟心心跟自己一样,遇到麻烦就只想躲藏起来,一面渴望被关心重视,一面又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回应而害怕被关心,即便是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微信里最后一次对话还是窦忆慈在厦门机场登机前发的“你忙你的,不用来接”,之后迟心心就再也没有回复。 想来想去,一句话写了又删,到头来窦忆慈也只是拍了张特产的照片给迟心心发了过去:“我有点儿饿,先吃了噢。” 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猜迟心心不会那么快回复,窦忆慈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室,打算先去一楼的咖啡厅给自己买杯热奶茶在路上暖手。 司喆出去跑采访了,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窦忆慈不赶时间,下楼都比平时慢了许多,捧着奶茶即将走出图书馆大门时,他忽然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瞥见门外似乎有个眼熟的身影,又不太确定,等到那人背对着他开始下台阶了,他才急忙追了出去,把人叫住一看,居然真的是林宇。 难怪没认出来,林宇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满脸胡茬无精打采,衣服也穿得有些邋遢,一点儿看不出是之前那个阳光的,上进好学的小伙子了。 窦忆慈也没想好要说什么,迟疑片刻只挤出一句:“你是来找迟心心的吗?” 林宇苦笑着点头,又摇头:“是......算了,没什么事,我就是路过,想......” “她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窦忆慈见他欲言又止地,便直接问道。 “一个星期没来?”林宇猛地抬头,看起来好像完全不知情,也吃了一惊。“为什么?” “不知道,她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窦忆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你们现在......你跟她......” 他想问你们在一起了吗?是不是闹别扭了?却问不出口,不过林宇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再次垂下了脑袋:“我配不上她。” “等等。”见林宇说完就转身要走,窦忆慈顾不上思考又一把将他拦住,脱口而出:“你你你......” 最好的朋友,必须为她做点儿什么!快说! “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喝杯咖啡行吗?” 另一边,报社楼下的停车场里,刚从违建工地回来准备去办公室写稿的司喆也同样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您是?”他看着面前一身警服虎视眈眈的中年男人,默默挂断了刚给窦忆慈拨出去的电话,有些疑惑地问。 窦宝泉先觑了两眼司喆的车,心想臭小子品味也就这样儿,长得也不过如此,勉强算看得过眼吧,哪有窦忆慈说的那么夸张,再闻见他身上一股骚得没边儿的香水味儿,瞬间又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磨着后槽牙,端起架势冲他怒道:“兔崽子......吃了我的炸酱还装不认识我。今儿给你个机会,赶紧的,麻利儿地给我吐出来,否则直接送你回炉重造,知道吗!” 第53章 虽然不明白炸酱是怎么回事,但光看长相和穿着,司喆大概也猜到这位气势汹汹的警官,不,是气势汹汹的父亲是谁了。 不过,一句“窦叔叔好”才刚说了前两个字,左半边脸上就挨了一拳倒是他没有想到也没能来得及躲开的。 这会儿正好是下班时间,停车场进出的人和车辆都不少,有那么几位热心肠的,还在经过两人身边时摇下车窗探头询问:“警察同志,要帮忙吗?” 司喆刚上几天班,还没混个脸熟,保安赶到的时候他正被窦宝泉揪着衣领往马路边拽。尽管司喆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人,但窦宝泉穿着警服呢,保安也不敢冒然上前阻拦,只能跟在后面谨慎地问:“这,这是怎么了?警官?警官您要么也跟我们说说呗,回头领导问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窦宝泉正规警校毕业,格斗擒拿都不在话下,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又疏于锻炼,体力也不比当小伙子的时候充沛,再看司喆,又年轻,身高又有优势,真想挣脱反抗也就是多使点劲的事儿,况且他知法又没犯法,要告这位一个滥用职权故意伤人,就足以让他丢掉肩膀上两道警衔,然而司喆却并没有跟窦宝泉较劲,只是握着他的手腕顺着他的力气,边走边试图解释:“叔叔,您冷静一下,有话好说,我跟豆豆......” 豆豆?你们什么关系啊?就叫得这么亲?窦宝泉原本也不是来打架的,谁知一见到人就有点控制不住,听到这两个字就更是来气。 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放弃了热爱的事业和自己的生活,他一个当爹的都没好意思这么叫过! “好说什么?说你作风不正还是说你道德败坏?跟我回派出所!有的是时间让你说个够!” 这么多人看着呢,好几个还举起手机录起了视频,司喆腾出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快速对保安亮了一下:“误会,自己人,劳驾大哥帮个忙,把围观的都散一散。” 拍他无所谓,窦宝泉制服上可是印着警号的,谁能保证这些人当中没有好事之徒,顺手发到网上再颠倒是非添油加醋一番就麻烦了。 除了司喆,没人在乎此时的窦宝泉只是一位爱之深,恨之切的冲动的父亲。 带人回派出所是职业习惯,窦宝泉下午跟所里的同事去市局开会,凑巧在附近就溜达过来了。当警察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认人这个本事那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仅凭窦忆慈朋友圈里几张角度不怎么清晰的照片就把人逮着了,可眼下该怎么回去,回去之后要干什么,他倒是还没想好。 管它呢,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就知道该怎么发挥了,先打个车再说。 只是这小子......都要上老虎凳了,怎么看着还挺淡定? “叔叔您别急,我跟您走就是了,不会跑的。”拉拉扯扯到了路边,司喆两手一松,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朝马路两头张望了一下:“这个点儿估计不好打车,要不先坐我的,您说去哪儿,怎么走,我保证不会乱来。” 窦宝泉当然知道这个时间打不着车,但就是死要面子,刚想说“甭废话,打不着就走回去”,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就赶紧接通:“喂?哎,小孙,怎么了?” 马路边车来车往地实在太吵,不要说司喆,连窦宝泉自己也有点儿听不清楚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只好把人放开,空出手来捂住另一只耳朵,在原地转着圈儿地寻找着更容易接收到信号的方位。 司喆终于有功夫喘口气了,喘完也没趁机溜走,理了理被扯乱的上衣,就站在旁边等着,只见窦宝泉皱着眉头满脸焦急,语气却十分镇定:“别慌别慌,慢慢说......孩子怎么样?受伤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窦宝泉由担心转为震怒,音量陡然拔高:“甭怕他们!什么玩意儿啊!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话撂下了,车依然打不着,窦宝泉一边留意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一边点开滴滴想试试能不能叫到空车,等啊等,眼看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一个接单的都没有。 “那个......”就在这时,一旁被遗忘的司喆冷不丁地开口,把窦宝泉吓了一小跳。 他再次劝道:“叔叔,坐我的车吧。” 不等窦宝泉拒绝,司喆又赶紧补充:“您放心,我跟豆豆的事儿肯定会给您一个交代。我是记者,您要是信得过,就让我送您过去,先处理要紧的,别耽误,警媒是一家,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权当我先给您赔个不是,您消消气。” 他话说得诚恳在理,态度也谦虚。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现下被别的一搅和,窦宝泉也恢复了些理智,再不情愿也只能顺水推舟地下了这个台阶。 “认路吗?开快点儿!” “不认不还有您么。”司喆笑道。“您就是活地图。” “就直说我老不死不完了吗。” “哪儿能啊,刚一见您,还以为您是豆豆的亲哥哥呢。” 窦宝泉:“......” “您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司喆嘴角还在隐隐作痛,心里那个苦啊,心说这不都是为爱所迫加上不想变成黑户么。 “让您见笑,那咱们就走着?” 贫嘴的下场就是屁股上差点儿又挨一脚踹,只是这一回司喆成功地给躲开了。 为赶时间,下了南三环西路之后司喆又跑了一段京开高速,在晚高峰时段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把车停在了丰台区一所普通私立中学的大门外面。 一个持警官证,一个持记者证,两个看起来都不太好惹的人下车后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顺利地进入校区,上至三楼,见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里要么在指着对方的鼻子吵架,要么低着头不说话的几个家长和学生。 乍一看见有警察进门,屋里一秒钟安静了下来,年级主任和任课老师你看我我看你,再跟其他人对视一眼,纳闷地问着彼此:“你报警了?” “我没报啊,你报的?” “不是我啊......” “那这是?” ...... 窦宝泉当了半辈子的民警,大到持械斗殴当街血拼,小到夫妻吵架邻里相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什么混乱的场面没见过,就算搞了户籍也是气势不减当年,说话中气十足,严肃起来相当有威慑力。 “干什么呢!这儿谁负责?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才听老师讲了几句司喆就差不多明白了——熊孩子打架上升到父母之间争锋相对乃至大打出手,谁都觉得是自己家宝贝吃了亏,谁都不肯退一步海阔天空,都不愿意低头却都要对方赔礼道歉,这种事情他之前也没少见。 但眼前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太一样,有一方明显要强势得多,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咄咄逼人,一看就是仗着自己有点钱权,声音都要比别人高个几度,无理也要辩三分的大爷,而另一方则是窦宝泉认识的被他称呼为小孙的女人,以及她刚上初中的儿子,一对从外地过来务工,在北京无依无靠没有根基也没有背景的母子。 老师刚复述完事情的经过,戴着金表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又开始嚷嚷:“您瞧瞧吧,这给我儿子打的,都破了相了!还有这游戏机,限量款懂吗?够你们俩月的生活费了,不赔说不过去吧!” 孙姐乡下人嘴拙,不想争也争不过他,但她人穷志不短,咽不下去这口气,只好不住地推搡儿子的肩膀,拍打他后背,恨不得找点儿什么工具把他咬紧的牙关给撬开。 “你说!快说!为什么打人!为什么砸人家的东西!”她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好不容易把你送进学校,该学的不学,你对得起为你忙前忙后的窦叔叔吗!” 窦宝泉见状赶忙上前劝阻:“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原来是搬的救兵啊,这下对方可不怵了,被打小孩儿的妈妈站出来阴阳怪气道:“哟,您哪位?跟这大姐什么关系?亲爹还是后爹啊,就上赶着来给人擦屁股。”说着她眉一横脚一跺,拿鼻梁下面两个出气的孔看人:“穿个警服吓唬谁呢,我告儿你,谁来也没用,赔钱!” 都不是省油的灯,阴阳怪气谁不会,窦宝泉冷笑一声:“我是什么爹不重要,但您这德性一看准是没爹,从小挨抽挨得少了,又缺爱又缺德。” 他也是话赶话,没考虑太多,没想到对方还没发作,孙姐的儿子先不干了。 “没爸爸怎么了!有爸爸就能欺负人吗?他天天打我,我只还了一次手!”脸上挂彩的男孩子攥紧拳头,梗着脖子激愤得面红耳赤。“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说我穷酸,说我是小偷,说我一辈子也买不起!我就砸了怎么了!” “北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回榕江!我要找我爸去!” 非京籍在北京上学有多不容易,怎么这样不知道珍惜!孙姐气得浑身颤抖,当即一个巴掌招呼了过去:“让你再胡说八道!” “看看看看,野蛮,我说什么来着?跟农村人没法儿讲理。”对面那位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女人鄙夷地啧啧了两声,翻个白眼又把矛头指向窦宝泉:“您这么爱当爹,还不赶紧带回去好好教教,省得将来添进户口本儿里给您丢人,给我们北京丢人。” “您也别一口一个‘我们北京’了,北京人什么样儿能代表的多了,只要是仗义热心的,和和气气的,善良包容的,勤劳踏实为这个城市做贡献的,不管打哪儿来,来了他就是,您可说了不算。” 这......不是窦宝泉说的,他也愣着呢。 众人哑然,相视片刻后齐齐把目光聚集在了角落里一直没开过口,开口就噎得他们无言以对的司喆身上。 看着挺斯文又帅的一个人,嗓音还这么温柔,没想到嘴也是够损的。 过奖了,司喆冲大家谦虚一笑,不慌不忙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是有一种绝对不算,甭管他身份证开头是110,还是住什么燕西奥北,三环五环。”他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看了那对缺德夫妇和他们的完蛋孩子一眼。 “哪儿都有好人坏人,像您一家这么败类的,全北京城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几个,少见,得回炉重造,不然就算您硬说自己是满清遗贵,棺材里的老祖宗也不敢认。” “毕竟老祖宗也属于外来入侵物种,统治百年都没脸说自己是北京人,您又算哪根儿葱啊,您说我说的对吗?” 第54章 家长闹得再凶,再天不怕地不怕,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警察刚进门的时候就怂了,再被窦宝泉怒视两眼,呵斥几句,没费什么功夫就承认了是自己看不起人,欺负人冤枉人在先,闹着玩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这下那两口子脸上挂不住了,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指责自己家孩子窝囊,指责学校也不考察一下家庭背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敢收,骂到后来老师都不耐烦了,加上有警察又有记者在,处理起来更不能有失偏颇,便各打五十大板,每人一份检讨,至于砸坏的东西,该赔偿还是得赔,这一点孙姐自己从一开始也无可厚非,她气的不过是对方狗眼看人低罢了。 “怎么着?那就验伤去吧?”窦宝泉说着就照孙姐儿子头上砸了一记爆栗。“你小子,打架都不会还这么横,有本事自己别受伤啊。” “哎哎哎,警察怎么说话的?”对面的女人不满地瞪过来一眼,再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气焰顿时又嚣张不起来了:“算了算了,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没几个钱,我们不要了,晦气。” 孙姐一接到老师的电话就赶过来了,走得匆忙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兜里没卡也没多少现金,她有些无助地看着窦宝泉,还没开口窦宝泉就把钱包掏了出来,一数还差一千二,正想说要不就微信转账吧,司喆在一旁忽然伸手,递来一叠钞票:“我这儿有,您先用着。”又压低声音开了个玩笑:“现金好啊,砸他们脸上。” 游戏机原价两千两百九十八,孙姐追上去把两千五百块钱拍在那女人怀里,不卑不亢,说话的声音和姿态都比窦宝泉没来之前要有勇气也有底气得多。 “我们家是没有你们富,但我既然能养得起孩子供他读书,就不差这一点钱,不用找了。” 孙姐儿子平时住校,这天刚好是周五回家的日子。外面天已经黑了,走出学校坐进车里,司喆刚想说点儿什么调节一下沉闷尴尬的气氛,卡在支架里的手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屏幕上一行大字,显示来电的是“小不点儿豆豆”。 没想好是挂还是接之前,司喆心虚地并飞快地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窦宝泉,谁知窦宝泉听见声音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正好迎面与他四目相对。 “......” 眼看司喆下一秒就速度如闪电一般地将手机取了下来,又伸手要拉车门,窦宝泉不禁怒道:“干什么!就在这儿接!大白天的难不成还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大白天吗......司喆悻悻地把手收回,应了一声,在被窦宝泉用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盯着的同时,有些紧张地按下了接听。 电话一通,他先干咳两声:“喂,宝......豆......忆......窦忆慈,你......下班了啊。” “早下了啊,你干嘛呢?几点能回来?我也才到家,没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点个......喂?喂?” “......”司喆手忙脚乱地断开了车载蓝牙的连接,车厢里窦忆慈的声音戛然而止,再看窦宝泉,好家伙,脸都青了。 “还没忙完,信号不太好,回去再说吧。”司喆连忙用手捂住嘴和话筒,尽量简短地小声地对窦忆慈说。 窦宝泉翻了个白眼。 我儿子我还不知道吗?能说三个字就绝不啰嗦一句,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无非就是吃了没、喝了没、在干什么,跟亲爹都这样儿,你算...... 等等,怎么还没说完? “不饿,没事儿,回去再吃......那行,你等我,要是饿了就先垫点儿。” 窦宝泉边竖着耳朵听,边在心里无情地嘲讽,呵呵,看吧。 “好,好,嗯,嗯,好,知道了。” “不冷,没开,带着呢......哎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一会儿我顺路去买一下,嗯,嗯,往右边儿拧啊,小心别搞错了......” 窦宝泉:“......” “那我挂了?嗯,那个不用洗,就穿了一次......是吗?好吧,那洗一下吧,别用手,扔洗衣机里绞绞得了。” 窦宝泉:“......” “......之前好像是看到第十五集 了,对,他在土耳其找到了视频里的那个人,结果发现不是他妹妹......你先看,回头给我讲讲就行了,嗯,那你挂吧......” “......”窦宝泉额角冒出青筋,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睛。 有完没完!挂还是不挂? 周末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司喆把孙姐送回了店里,还在门口对闷闷不乐了一路的小男孩儿说:“北京真的很了不起,它了不起的地方不在于身份、地位和收入,而是它的文化底蕴和人情味儿,是值得每个人奋斗努力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明白了,一定会感谢你妈妈带你来过这里。” “你是男人,别再伤她的心了。” 孙姐很感激窦宝泉和司喆,说什么也要拉他们进去吃顿饭再走。 窦宝泉不点头,司喆也不敢自作主张,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半天,孙姐急了,见说不动他,就又去做窦宝泉的工作。 “窦师傅,我这店开了快一个月,到今天你一次都没来过,是不是也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做的东西了?” 窦宝泉“嗐”了一声:“哪儿能啊,这不年底了,所里忙得脱不开身,再说了,每次打你门前过都没见着里头有空位,没我坐的地儿啊。” 孙姐说话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那正好,我现在就把门关了,今晚只招待你们两个。” “不至于不至于......”窦宝泉还想推脱,但孙姐这回是铁了心不给他机会:“就这么定了,酒菜我管够,你们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那以后也别来了。” 这通牒下的,窦宝泉不说话了,司喆只好随便编了个理由:“孙姐,要不你们吃,我还得回去写稿,就不......” “孙姐也是你叫的?”话说一半被突然打断,窦宝泉眼睛看着别处,老半天才没好气地挤出下面一句:“没礼貌......叫阿姨。” 第55章 孙姐的店算上厨房也就十来平米,除了她还有两个负责打杂的老乡,一个洗碗工,做的也还是她拿手的牛肉粉、羊肉粉、洋芋粑粑和烤豆腐那几样,因为味道好又实惠,从她几年前摆摊开始口碑就一直不错。 平时不做小炒,临时也找不来太多的食材,孙姐便简单拌了个折耳根和蕨菜粉,又炒了盘腊肉,烤了碟小豆腐,配着干料和放了木姜花的蘸水给两人下酒。 “吃得惯不?”她又拿来几瓶乌苏,跟开瓶器一起放在桌上,笑着朝司喆问道。 司喆也笑:“够酸够辣的,带劲。” “我们贵州有句话叫‘一天不吃酸,走路打窜窜’,多吃些路才走得稳哦。” “好嘞,多谢孙阿姨。”司喆一边应着,一边直接用牙起开了一瓶啤酒,谁知窦宝泉却把玻璃杯一捂,斜乜他一眼:“是爷们儿就先喝白的。” 窦宝泉这人没别的,工作之余就好喝两口小酒,跟人逗逗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祝酒词、行酒令都能张口就来,哪怕是一个人在家小酌,喝之前也要念叨一句“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变着花样地找理由劝自己多喝两杯。 但是今晚他好像没这么好的兴致。 二锅头是司喆跑隔壁小卖店里买的,窦宝泉倒不讲究什么贵贱,只是等酒满上后,他端起杯子煞有介事地说:“我这人喝酒有个原则,善饮者不待劝,绝饮者不能劝,但是能饮而故不饮者,最好就甭跟我这儿装,我看不惯。” 司喆会心一笑,用杯口在窦宝泉的杯底轻轻一碰:“叔叔放心,我也绝不是以通为恭敬,以虐为慷慨,以大醉为欢乐的人。酗酒作乐的是浪荡鬼,醉酒哭天的是窝囊废,咱们是什么啊。” 社会主义新一辈呗!窦宝泉看着司喆率先仰头把杯中酒给干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嘁”地一声笑了出来,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酒下肚时,他想,行,算你小子有点儿文化,能说会道,三观也挺正,今儿暂且就放过你吧! 天冷了,这个时间跑出来吃碗热乎乎的汤粉的人还是很多,孙姐的手机响个不停,每隔一会儿就会收到一笔外卖订单,忙起来也就顾不上管角落里的那一老一少了。 菜吃了,酒喝了,窦宝泉的态度总算有所缓和,看司喆的眼神也没有先前那么敌对,只是“同性恋”这个词拆开看每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却怎么都理解不了,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问题还是得解决,于是沉默过后,他清了清喉咙,语气生硬地问了一句:“你父母知道你......这毛病吗?” 司喆明白窦宝泉指的是什么,边斟酒边回答他:“叔叔,这不是病,是性取向,他们知道。” 窦宝泉顿时又有点来气:“那他们什么态度?不反对?” “也是慢慢才接受,我一直特别感谢我的父母,在这一点上给了我最难得的宽容。” “啧啧,真够开明的......”窦宝泉不太愿意相信似的:“我看也是实在拿你们没辙吧!像你们这个年纪,谁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这样,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当爹妈的?” 司喆没有反驳:“是,是我们太自私了。” 窦宝泉都做好了要跟司喆好好说道说道的准备,这下却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一肚子话生生被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说不出的难受。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妥协般地吁出一口长气,缓缓开口:“罢了,孩子大了不由娘,我们理不理解不重要,日子是你们过,别人拿什么眼光看你们,你们也不在乎,反正好赖都是自己负责。”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这就算是表了态了,默许了,司喆不由地放下筷子,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窦宝泉问:“你能理解窦忆慈吗?你懂他吗?” 互相理解互相尊重,这是谈恋爱最基本的相处原则吧,司喆一时没想透窦宝泉问的到底是什么,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而窦宝泉仿佛早有预料,没等他慢慢思考答案,独自抿了口酒,不慌不忙地讲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当年他妈妈坚持怀他,最后连手术台都没下就撒手走了,走之前只给我留了一句话,让我别委屈着他。” “一开始我挺想不通的,要孩子干嘛?受罪不说,命都搭进去了,那么个软塌塌的小东西交到我一糙老爷们儿手上,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养不会养,又不能扔,只能请个保姆,好歹把月子给熬过去了。”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那段时间孩子一哭一闹我就心烦,就出去找人喝点儿闷酒,后来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这小子哭累了,瞪俩大眼睛老老实实躺小床里啃手指头呢,我站门口远远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听见他叹了声气,就像真有什么烦心事儿似的,特忧愁,特逗。” “当时我就笑了,笑完又哭得跟个狗熊似的。打那儿起我就下了决心,能有多难?还能比破案抓贼难吗?再难也得给我儿子拉扯大,给我媳妇儿一个交代。” “但这世上的事儿吧,总是事与愿违。你越怕他受委屈,千小心万小心的,他倒好,有什么都憋在心里,越大越不爱说话。” “小时候带他坐公交车,他能在人面前唱一路小兔子乖乖,越夸他越来劲,现在呢?朋友没几个,待屋里一天也没个动静。” “我工作忙,没时间管他,经常把他不是塞这儿就是塞那儿。有一回正办着案呢,邻居给我打电话,说这孩子饭吃一半突然吐得一塌糊涂,忒吓人,我也没招啊,只能让人先给送医院去,后来才知道他吃不惯糖醋里脊,一吃那味儿就恶心,但是每次人家给他盛多少他就一声不吭地吃下去多少,吃出应激反应了。” “不爱吃糖醋的,不爱喝绿豆稀饭、八宝粥,不爱把饭菜混在一起,不喜欢住校,不喜欢去别人家,磕了碰了不说,被欺负了也不告状,硬是拖到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才问我有没有时间带他去配副眼镜。好多人羡慕我有个独立懂事的儿子,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你说他就是内向吗?平时看着也挺乐呵,反正我是理解不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不喜欢的,担心他将来谈对象了,怎么沟通交流?还不得给人急死?” 说白了还是怕他受委屈,可他又不是个要出嫁的丫头,当爹的还能怎么护着? 于是话说到这儿,窦宝泉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端起杯子一口把酒闷了,辣得龇牙咧嘴。 “我就纳了闷了,你一男的,他喜欢你什么啊?我们科室那些搞户政的小姑娘不好吗?” 第56章 喜欢我什么?司喆满脑子都是随着窦宝泉的描述逐渐清晰的小时候的窦忆慈,低着头咀嚼难以下咽的食物,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或是被老师要求去做广播员,不喜欢却还是默默地接受,没有一个能与他记忆中只见过一面的腼腆的小男孩儿,以及他之前想象过的样子重叠。 “他......没说喜欢我。”司喆很是惆怅地微微一笑。 是我还没教他,不只喜欢我,也要喜欢自己。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都倒出来了,窦宝泉瞥见司喆笑时牵动到了嘴角的伤,表情有一丝丝痛苦,心里顿时有些内疚,于是别别扭扭地问:“那什么,脸上没事儿吧?” “打轻了。”司喆说着也把酒杯端了起来。“换成是我,家里这么好,这么宝贝的一颗小白菜让猪给拱了,我得气成什么样儿,不狠狠揍一顿根本解不了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在您面前我没资格说什么对他好、照顾他的漂亮话,但您要是放心,就让豆豆在我这儿当一辈子闷葫芦吧,我从小就很擅长学习,就把他当本书,好好读,背下来,记牢了,用不着他说,您看成吗?” “别人可能觉得他奇怪,不好沟通,我看他就是本小画书,哪有难懂的地方。” 窦宝泉眼皮动了动,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 司喆松了口气:“窦叔,这杯我敬您,谢了。” 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通常没那么复杂,要么干一架,要么醉一场,一杯酒,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的交流,一切都在不言中,一笑就可以泯了所有恩仇。 酒喝得越痛快,话说得越知心。 “对了,阿姨的名字里是不是也有个‘慈’字儿?” “嗯,怎么了?” “没事儿,您真是个长情的人。” “我们那个年代,你以为像你们这些小屁孩儿玩过家家啊?今天爱了就死去活来,明天不爱了就一拍两散,情话不值钱似的论斤说,什么都挂嘴边儿上,什么都敢轻易承诺,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教训的是,我争取向您看齐,但是太谨慎了容易错过啊,窦叔。” “别废话,还喝不喝?” “喝啊,诶?没了,再来点儿啤的?” “来,就三杯啊,不能多了,古人云,君子之饮酒也......” “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 “嘿?抢我词儿?” “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 窦忆慈进门的时候孙姐正在跟送货的师傅结账,店里没别的客人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两个酒兴正酣的家伙,一人手上一根筷子,嘴里又是老虎又是棒子又是鸡地,边叫边把面前的碗碟敲得叮叮铛铛地响。 “你们......在干嘛?” “豆豆!”司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多了,眼睛有点红,一见到窦忆慈又“唰”地一亮,坐在凳子上兴奋地冲他挥手。 再看窦宝泉,警服脱了搭在一边儿,撸起袖子连赢两回正得意呢,忽然发现儿子来了,红光满面的一张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筷子一扔瞪着司喆,那眼神,分明在问:谁让你叫他来的! “他说想来接我,我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家傻等。”司喆讨饶地咧着嘴笑,模样乖得不要说窦忆慈,就是窦忆慈的老子看着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很显然窦忆慈来之前并不知道司喆跟窦宝泉在一起,此时正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们,走近之后又发现司喆嘴角有片淤紫,顿时紧张地问道:“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窦宝泉心虚地瞄了司喆一眼。 司喆笑着解释:“工地上起了点儿冲突,小事儿,这不,正好在叔叔的辖区,就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窦忆慈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窦宝泉:“你怎么还管这个?” “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窦宝泉不太高兴地嘟囔着。“你爹我好歹是个教导员,半个所长,分管户籍,又不是专管户籍,本质上还是个......” “是是是,钢铁侠都没您神勇。”窦忆慈说着就在司喆身旁坐了下来,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疼么?” 也就一分钱硬币大小,男人能为这点儿小伤喊疼吗?司喆抿着嘴摇了摇头,一副坚强的无所谓的表情,声音却弱弱地:“不疼,嘶——不碰就不疼。” 窦宝泉:“......” 他妈的。 然而对面两人依然视他为空气。 “回家帮你擦点儿药吧。” “好呀,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破坏我的颜值。” “没有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是吗?你觉得不丑就行。” 窦宝泉:“......” 这儿有辣椒面儿,需要老子帮你抹点儿不?保证药到病除!把你这大男人撒娇的毛病也一道儿治了! 时候不早了,店也差不多要打烊了,经过一番拉拉扯扯的纠缠,到了孙姐也没收他们这顿饭钱,连推带搡地把三个人轰出了门外。 窦宝泉看着还算清醒,司喆问要不要送他回去,他多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两个兔崽子在他面前腻歪,便立刻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得,就不劳烦您二位了,留步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长长的巷子里路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他的背影很快就融进一片漆黑,在地上随着稳稳的却孤寂的脚步声被风吹得冷清而斜长。 “爸!”窦忆慈失声喊出了口。 窦宝泉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还站在原地的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的小孩儿。 也许时间就是在他无数次默默目送自己离开的时候偷偷溜走的吧。 窦宝泉等着窦忆慈开口,可是窦忆慈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远远地对他笑了一下。 尽管离了十几米,窦宝泉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他只在窦忆慈很小的时候才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特别开怀天真的笑容。 于是回过身之后,他也边走边忍不住地笑了。 终于送走一尊大佛,刚刚还在触景生情感同身受,这会儿突然又变得话说不清楚,站也站不稳了,司喆搭着窦忆慈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倒,黏黏糊糊地要他亲亲自己。 窦忆慈把他贴过来的脸轻轻推开:“碰疼了怎么办。” 司喆换了个方向:“那亲这儿,这半边儿好着呢。” “哦。” 啵。 光亲一下哪够,上车之后,司喆撑着脑袋瘫在副驾驶,醉眼朦胧地盯着窦忆慈开车,突然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给我唱首歌儿吧。” 窦忆慈正奇怪呢,这人平常不是酒量好得无人能敌吗?今天喝什么了醉成这样,娇气得跟个女孩子似的。 “唱歌?唱什么歌......” “随便,你会的什么都行,儿歌吧。”司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我困了,你哄我睡一会儿呗。” 他以为他这么说,窦忆慈就会给他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没想到呆小孩儿酝酿了半天,张口就把他所有的念想都赶尽杀绝了。 大切诺基正以龟爬的速度经过朝阳门南小街,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扛着光秃秃的稻草靶子在街边慢吞吞地走着。 车里,窦忆慈不紧不慢地唱:“北京小妞儿呀果然风流,人小志大不犯愁,北京小妞儿呀果然风流,路见不平就敢斗......” “你怎么不睡?” “......”我睡得着么我,司喆想。“干嘛唱这个......” 窦忆慈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老老实实地回答:“啊,就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像一北京小妞,又喝酒又打架,挺可爱的。” 第57章 周一闭馆日这天,所有人都在为年底的清算做准备,学习使用新采购的一批触控一体的智能移动图书盘点车。 消失数天的女博士总算回来上班了。 虽说请的是病假,但迟心心的脸色并没有大病初愈后的虚弱,状态也很正常,只是在一些穿着打扮的细节上似乎又回到了一段时间以前。 比如十指指尖上光秃秃的,没有了每隔几天就会变一种颜色款式的指甲,比如被束在脑后的一把卷度已经不太明显了的马尾,再比如重新出现在鼻梁上的那副厚厚的高度近视眼镜,以及脚上那双普普通通的不会再让她崴脚的球鞋。 当然,除了窦忆慈之外,大部分同事之前就没有发现,也不关心,现在自然也是不会留意到这些的。 迟心心又变回了大家一直以来的印象中那个有点保守,有点“土”的学霸形象。 “早啊。”一进办公室她就像往常一样跟窦忆慈打了声招呼。 窦忆慈刚打开电脑,抬头见到迟心心有点惊讶,却没表现出来:“你来啦,早。” “这么多好吃的!”迟心心在座位上坐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装特产的袋子,结果一脸失望:“怎么都是空的?” “我发信息跟你说了啊,加班的时候太饿,就吃了。”窦忆慈瞥对面一眼,语气颇为幽怨地补了一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不多吃点儿我就垮了。” 迟心心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嘿嘿,那是那是,您受累啦,中午再请你顿好的,给你补补。” 窦忆慈越过显示屏递去一叠资料:“受累倒不至于,一个人没干扰效率还挺高的,不过你也别偷着乐,这些要算数的我可都给你留着呢。” “好嘞!没问题!”迟心心爽快地接了过去。“从今儿起您歇着,都交给小的吧!” 窦忆慈这才又说:“肉脯和鱿鱼干还有很多,太硬了,塞牙,我不爱吃。” 迟心心“啊”了一声:“我也怕塞牙,要不都给组长得了,多咀嚼能刺激脑干、小脑和大脑皮质,促进胆囊收缩素分泌,提高学习和记忆力,说不定还能防止老年痴呆呢。” “真的吗?”窦忆慈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迟心心一本正经地:“当然啊,没见我就总是在吃东西么。” “原来如此,那留着吧?” “可是以我们的年龄和智商水平,应该不需要这么大强度的锻炼。” “那倒也是,还是给组长吧。” 仅隔一条过道坐在旁边办公桌前的上个月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组长:“......” 请问这一大早的,您二位是在说相声吗?还一个逗哏一个捧哏...... 忙起来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临吃午饭前,组长和另外两个同事去楼上其他部门沟通工作,办公室里没别人了,迟心心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窦忆慈:“你就不想知道我上个星期为什么没来?” 窦忆慈茫然地看着她:“你不是病了吗?” “......也太不关心我了。”迟心心假装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跟着又笑了起来。“谢啦。” 窦忆慈明白她在谢什么:“那我现在能问了吗?” “能啊。” “你在家一个星期都干嘛了?” “研究斯坦福哲学百科‘爱’的词条。” “研究出结果了吗?”窦忆慈关心的是迟心心在林宇这件事情上有没有想通,有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谁知迟心心推了推眼镜:“嗯!写了篇论文,你刚点的石板牛排就是用稿费付的!” 窦忆慈:“......” 司喆家收拾好之后还缺点装饰的东西,窦忆慈想买对兔儿爷,也想叫迟心心出去走走散散心,便问道:“周末一起去后海吗?” “好啊,去。”迟心心难得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去厦门玩儿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 “司喆呢?这次回来还住你家吗?” “嗯,有时候去他家,有时候回我家。” 迟心心很是羡慕地感慨:“有个能处得来的室友作伴儿真好,一辈子找不着对象也不至于孤独终老,人年纪大了总会怕寂寞的。” 这种让人心梗的对话也就在这俩之间能进行得下去,一般人早就在心里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了,你才找不着对象,你才孤独终老。 窦忆慈想着要不就趁这个机会告诉迟心心得了:“我跟司喆......” 可惜他的语速赶不上迟心心思维跳跃的速度。 “等等,那怎么算房租啊?我给你说,好多好朋友之间的矛盾就是从这种小事儿开始慢慢积累,最后反目成仇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虽然司喆看着也不像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但天蝎座吧,还真说不准会不会说翻脸就翻脸,你可要注意,万一打起来肯定是你吃亏,要不你先去练练武术,跆拳道什么的?我有个小侄子前段时间被他妈送去学耍大刀了,我看了视频,还挺有意思的......” 窦忆慈:“......” 算了,下回再说吧。 直到外卖送来了,迟心心吃得顾不上说话才终于停止了唠叨。 窦忆慈先泡了杯茶才坐下来准备吃饭,手机在桌上接连响了几声,他拿起来看,一条是扣费通知短信,一条是他新认识的网友,在微信里收了他的转账,问他要跑腿送还是见面交易。 虽然都很尴尬,但见面还是不必了吧,窦忆慈回复:跑腿就行,麻烦帮我包严实点儿...... 头像是个奇怪的茄子的卖家服务十分周到:那必须的,我还能不懂吗。 又说:新客户,送你一瓶rush,好用记得再找我哦![么么哒.jpg] 窦忆慈正在想rush是什么东西,对方又发来一条:小哥哥如果哪天寂寞了也可以找我,一起玩儿,介绍大猛1给你[wink.jpg] 窦忆慈:...... 确认好东西送达的时间,窦忆慈最后才点开司喆发来的信息。 田中:我跟胡主任临时有任务要跑趟天津,现在去高铁站,今晚不一定能赶得回来,到时候看看情况再告诉你。 窦忆慈心里一阵失落,今天是周一啊,是答应了要......那个......那个......那个的日子...... 他一定是忘了,这下白准备了,生气...... 算了,下回再说吧。 小不点儿:哦,那你注意安全,别再跟人打架了啊。 田中:怎么可能,放心吧。 田中:倒是你,独守空房会不会很寂寞啊?[坏笑] 窦忆慈:......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在关心我寂不寂寞...... 寂寞能怎么样......难不成你也要介绍大猛1给我吗? 第58章 年底除了盘点还有好几个跟各个机构合作的文化活动,迟心心把一箱物料搬到多功能厅,回头就见穿着制服戴着围裙的窦忆慈,手里拎着本书,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啦?丢钱包了啊?” 窦忆慈耷拉着脑袋,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书,像是自己也不敢相信似的地喃喃自语道:“今天下午的活动,馆长让我上去推介一本书......” 社恐十级人士迟心心同学立刻就把自己代入了那种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和窘迫当中,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又同情的表情:“天呐......” “不是有主持人吗?” “临时决定的,说是由普通馆员来推荐比较有信服力。”窦忆慈叹了口气。“组长说我形象过关,书正好又是我列进评选名单的,比较熟悉......” “什么形象过关。”迟心心立刻替窦忆慈抱起了不平。“明明是非常优秀!别伤心,他年纪大了审美不行。” “他好像才三十,不算太大吧。”窦忆慈差点就被带偏重点,回过神接着犯愁:“就剩几个小时了,中午你自己去吃饭吧,我得准备一下。” 迟心心试探着提议:“要不就说你喉咙发炎了,不方便说话?” 窦忆慈摇了摇头:“算了,他说话速度太快,我都插不上嘴,已经答应了,现在又反悔好像不太好。” “我尽量吧。” 年度十大好书评选活动是市教委和宣传部联合发起的,区图书馆为此特意规划出了一块专门的借阅区,读者在一个月之内都可以来这里阅读名单上的十本书,为自己喜欢的投上一票。 今天是评选启动的日子,为方便市民前来参与,活跃现场气氛,发布会定在了晚上七点,电视台的媒体五点多就到了,开始跟负责搭建的人一起安排摄影的位置,大厅里人进人出,一片忙碌,只有窦忆慈安安静静地坐在阶梯上,默默把夹在书里的一页纸上的内容翻来覆去地读。 名单里的《沙与沫》是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冰心译本,也是十本书当中唯一一本推荐给青少年阅读的课外读物,而窦忆慈手里捧着的却是十一年前的旧版,尽管一直被他尽可能小心地保存着,然而封面还是无法避免地褪了点色,从深蓝变成了泛着白的浅蓝,边缘也有了些轻微的磨损。 “小窦,怎么在这儿坐着呢?”副馆长领人路过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窦忆慈慌忙把书一合站了起来,还没看清眼前的几个人,就听领导在介绍了:“这是今天要推荐书的馆员,我们的颜值担当,待会儿可得拍好看点儿,能不能吸引全民阅读就看你们的了。” 虽说是开玩笑的,并且大部分人被领导这么打一下趣心里应该窃喜才是,段位高的还能顺竿爬上去再反拍一下马屁,但窦忆慈明显不是这个路子,本来就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而焦虑得不行,这下更难堪了,低着头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这时,有人忽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什么书啊?我看看?” 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声音,窦忆慈猛地抬头,又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眼镜戴好,总算是看清了站在最后正对着他笑的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司喆穿了西装还打了领带,窦忆慈看得两眼发直,直到对方也略微尴尬地咳了一声,又问一遍“能看看你要推荐的书吗”,他才想也没想就赶快递了过去。 “这本是经典啊,我也看过,倒背如流。”司喆拿到书随便翻了几页,转头对文艺部领导和胡主任说:“要不让我来吧。” 两家单位一向关系融洽,报社的人还没发话,副馆长先答应了:“可以啊!来得及准备吗?” “不需要,我直接上就行。”司喆说着又看向迟钝的窦忆慈。“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有表现的机会就不想错过,你跟我说说你打算推荐的点,我按照你的思路发挥,行吗?” 窦忆慈还满脑子都是“这人穿西装也太帅了,这条领带也太配他了”,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啊?” 胡主任也没料到这一出,还以为年轻人不太愿意,便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是我们部门的记者司喆,口才好,各方面能力都很强,人也帅,哈哈哈,正好他一会儿也要代表媒体上台发言,所以......” 窦忆慈听着听着脸上莫名泛起一片红晕,等胡主任解释完,他结结巴巴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哦,你好......” “......”司喆本来没打算装不认识的,这下也只能配合地握住窦忆慈伸出来的手。 “你好啊,小窦。” 交给司喆似乎更靠谱些,副馆长放心地带着报社一行人去休息区喝茶聊天,剩下窦忆慈继续坐在台阶上跟司喆沟通待会儿要介绍的内容。 “从两本书在翻译和装帧上的不同去推荐对吧,这本有插图,更生动一些......”司喆认真看完了窦忆慈准备的草稿和资料,抬头发现呆小孩儿表情傻傻地不知在想什么,好像完全在另一个频道。 于是他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窦忆慈的鼻梁:“看什么呢?专心点儿。” 窦忆慈把滑下来的眼镜推回去,视线还是离不开司喆的脸:“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嘛,感情刚才大家说了什么这小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司喆无奈地笑了:“中午,回家换身衣服就赶过来了,我们也是宣传单位之一啊,给了好几个版呢,当然要参与了。” 窦忆慈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刚想再说什么,门外有人喊他:“窦忆慈!组长找你!” “去忙吧。”司喆也跟着站了起来,趁周围没人注意,偷偷揽了一下窦忆慈的腰,靠近他耳边:“结束之后有个饭局,不太好推,一起去吧。” 眼看活动要开始了,窦忆慈不敢耽误时间,匆忙撂下句“谢谢”就赶紧跑了出去,进了电梯才想起来自己那本书忘了拿,还在司喆手里。 要发现刚才就该发现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不记得了吧...... 第59章 事实上,司喆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本零九年出版的《沙与沫》其实是他的书,因为这是当年一个暗恋他的女同学堵在广播室门口硬塞给他的,他根本不感兴趣,顺手往一大堆稿件里一夹,从头到尾一页都没看过,连眼熟都谈不上。 他只是好奇窦忆慈怎么会拿本旧书来跟新书对比,哪有这样做推荐的,脑回路也太奇怪了点儿吧。 可是当他重新翻开封面,看见扉页上一个用粉色荧光笔画的爱心,以及爱心里“司喆收”三个字时,那一点点记忆就像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终于在这一刻找到机会迫不及待地自己蹦了出来,让他立刻联想到呆小孩儿就是在交接给他的那些稿件里找到了这本书,不仅读了,还当成宝贝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沙与沫,QQ昵称用的也是这个名字,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还是说想用这个名字引起他的注意? 司喆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不痛不痒,只是往外漏着酸涩的液体,渐渐地把他的胸腔都积满了。 他想,所以这个小笨蛋并没有跟他一样,是在接机那天才一见钟情,而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在偷偷地喜欢自己。 所以那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并不单单是因为吃小容的醋而说的不服气的话。 所以那么多个在线的夜晚,他傻乎乎等着的都是自己,等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问候,一个根本没把握能等到的开始。 好气啊,好气,不喜欢吃可以忍着不说,不喜欢做可以勉强接受,可为什么明明是喜欢的人却也要这样,司喆越想越觉得后怕,已经错过了一次,就不怕再错过吗? 不,他不怕,错过就错过,就算了吧,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气死了!真想揍他一顿! 七点整,多功能厅里长枪短炮一切就位,读者陆续进场,一排一排地在阶梯上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现场人数超出了预计,人们热情很高,看来政府不遗余力倡导全民阅读的效果是相当的不错。 窦忆慈作为工作人员站在背景屏幕一侧,从嘉宾入席之后就一直盯着坐在胡主任身旁的司喆看,只能看到半张脸也很满足,心里偷偷地止不住地骄傲,又很多余地替他紧张。 活动流程他都清楚,却一点儿也不关心进度如何,读者反应如何,直到主持人介绍媒体代表上来发言,他的目光又紧紧追随着司喆的身影一路走到了台上。 记忆里优秀的,带着完美滤镜的少年,此刻被频繁闪烁的相机灯光打得更耀眼了。 司喆先脱稿讲了一段,嗓音一如既往地磁性醇厚,吐字标准清晰,人群里有不少女孩子在窃窃私语,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夸他声音好听人长得帅,被他的气质和魅力迷住了。 发言过后,紧接着司喆又举起了那本新出版的《沙与沫》为大家展示。 “今天我很荣幸能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同时也是一名普通的读者,来向大家,尤其是在场的中小学生以及各位父母推荐一本经典好书。” “......正如导语中所形容的,对诗人来说,它是诗化的哲学,对哲人来说,它是充满了哲理的诗,而艺术家们则在这本书中看到了灵魂的颜色......” 说得真好啊,语言简洁不乏味,姿态轻松自如,丝毫不会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读过,是否只是死记硬背上来应付差事。 连迟心心也在一旁小声赞叹:“好帅。” 窦忆慈抿紧嘴巴,不敢流露太多:“嗯。” 介绍完新书,原本可以退场的司喆这时又翻开了另外一本。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很喜欢这本书,他想让我告诉大家,阅读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当你觉得从中读出了一种思想、情感、世界观,而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又很特别,于是你发现已经有人把你心里的想法写在这了,但这个人你从未见过,甚至可能已经去世了很久,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缓缓握住了你的手,让你不再感到孤单。” 停顿片刻,他继续念,“尽管我没有写作的能力,但如果我能像当初送这本书到我手里的人一样,把它推荐给你们,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有成就感的事。” 窦忆慈的心怦怦直跳,这是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推荐语。 台上,司喆放下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在窦忆慈看不见的角度对众人微微一笑。 “很遗憾,我曾经错失过一次能早点认识这本书,认识他,走进他的内心跟他交流,向他学习的机会。我想他应该是很喜欢听我朗读的,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想把这本书里给我感触最深的一段念给他听。” 他在......说什么?他发现了吗?窦忆慈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完全呆住了。 如果说刚才那番话是有理有据的猜测,那么接下来窦忆慈听见的,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天知道窦忆慈有多喜欢,反复地读了多少遍,又幻想了多少次司喆通过学校的广播为他一个人读这一段的样子。 爱的箴言有千条万条,他选中的怎么会偏偏就是这一段? “你面对着白天的太阳时是自由的,面对着黑夜的繁星时是自由的。” “没有太阳、月亮和繁星时,你是自由的。你合上眼睛,不看世间万物时,你是自由的。” “然而,你又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也爱你。” ...... 结束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司喆跟下一本书的推荐者点过头,回到胡主任身边坐好,看领导对自己又挤眼睛又竖起拇指,笑着跟他调侃了几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司喆掏出来看,是窦忆慈给他发了条信息。 小不点儿:不去饭局了行不行?你现在能溜走吗? 呆小孩儿就站在嘉宾席的后方,司喆没有回头去看,低着头打字:不怕领导发现找你麻烦? 小不点儿:下班时间,小爷我不伺候了,去他的吧。 司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好,想做什么? 窦忆慈回得很快,好像一枚用尽一生去慢慢磨砺珠子的蚌壳,最后吐出的每一颗都是难得的,珍贵的,每个字都是收不回的表白,比誓言还要坚定。 小不点儿:想跟你做爱,我准备好了。 第60章 收拾好东西溜出办公室,司喆已经拿着书在电梯门口等了。 远远地,他看着窦忆慈走向自己,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迷路的小孩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最后不顾一切地迈开步子小跑了起来。 身旁不断有人经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在微微起伏,说不清是激动,是喜悦,是紧张,还是期待的情绪,统统只在他的眼里流转,让他成熟稳重的外表下那副依然是少年的面孔和蠢蠢欲动的心就快藏不住了。 两道视线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相交,见证着彼此之间一场双向的奔赴和等候。 待人来到自己面前,司喆尽量平静地问:“回家吗?” 或许是因为走得太急,窦忆慈也有点喘:“嗯。” 这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很平常地并肩走进电梯,走到停车场,上车后各自系好安全带,一个开车,一个安安静静地坐着,却格外默契,都没有去破坏对方为自己暗自心动的美好。 夜晚的北京比白天更像一个传统与现代享乐主义的结合体。透过冰凉的车窗,窦忆慈看到自己正在路过一条条隐藏着小理发店和麻将馆的胡同,一间间门庭若市的餐馆和酒吧,一栋栋霓虹闪烁的摩天大楼,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与沐浴在朝阳下的不太一样的生命力。 到家后司喆只开了客厅一盏落地灯,他转身去看背着手靠在门后的窦忆慈,想说即便你现在反悔了也没有关系,也不妨碍我甘之如饴地继续等下去,用尽所有耐心补偿你,陪着你再过许许多多个漫长的十一年。 但窦忆慈并没有反悔,只是有些羞赧地对司喆说:“你等我一下。”之后就进了浴室,关门前还不忘从门缝中提醒:“不许偷看啊。” 前一晚跟着警方端了一个两地作案的黑恶团伙,稿子今早就上了头版,这会儿司喆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隐约传出的水流声,以及时不时的东西被碰倒,掉在地上的动静,几次差点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他终于听到了浴室门锁被拧开的声响,睁眼去看,正好看见穿着一件白色浴袍的窦忆慈随着一阵弥散的水蒸气从里面走了出来。 隔着一点朦胧的距离,窦忆慈的脸颊和嘴唇都红润得像春天里盛开的桃花。 司喆人清醒了,声音还有点沙哑,他稍稍坐直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向窦忆慈伸出一只手:“过来。” 又是那样蛊惑人心的声音,窦忆慈乖乖走到司喆面前,被他一手牵着,一手搂着,扶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水顺着发梢落下,滴在司喆胸口,墨一般缓缓地晕开。窦忆慈抿着嘴不说话,有些笨拙地解开司喆胸前已经松散的领带,抽出来放在一边,再慢吞吞地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衣的纽扣,不是故意却磨得人心痒得厉害。 司喆的手从窦忆慈的两只脚踝处缓缓向上,抚摸过大腿,继而撩开浴袍探了进去,捧住了两瓣圆而湿润的屁股。 “洗过了。”感觉到手指温柔的试探,窦忆慈扔下解了一半的扣子,慌忙把头埋在司喆颈边,小声对他交代:“里面也洗了,干净的。” 手感确实很潮湿,内外都是,原本还不太敢确定,这下司喆彻底愣住了。 “你灌——” “!”窦忆慈羞于听见那两个字,一把捂住司喆的嘴:“嗯......” 傻瓜......谁会嫌你不干净啊。感动的同时,司喆的脑子里像有一团火药瞬间炸开,血猛地涌向下身,让他立刻就硬|||了。 他又爱又疼似的,从臀到腰,加重了揉弄的力度:“谁教你的?”又哄道:“帮我把衣服脱了。” 窦忆慈这才重新坐起来去解剩下的扣子,浴袍随着动作滑下肩头,露出半边胸脯也顾不上管,垂着眼帘回答:“就,在网上学的呗......诶?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不穿秋衣啊!” “专心点儿!”司喆又气又无奈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还有呢?” 拨开衬衣,近乎完美的胸腹和两条人鱼线看得窦忆慈一阵脸红,他磨蹭了一会儿,才从浴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顺着他的视线,司喆低头一看,一瓶是润滑油,还有一瓶居然是全英文包装的rush...... 从惊讶到震惊,司喆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豆豆......” 他知道rush的效果,也知道它的副作用,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都动弹不了,开不了口去阻止窦忆慈拧开盖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才把东西举了起来,低头在瓶口附近小心地闻了一下。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无知无畏,那一刻,司喆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需要听窦忆慈亲口说什么“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了...... (删减) 第61章 迟心心刚回来上班没两天,窦忆慈又毫无预兆地请了病假。 临近元旦,采编组一共也没几个人,组长有点郁闷,开会的时候特意提醒大家要多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并提议今后每工作两个小时就集体起立,活动活动颈椎,做一做眼保健操,每个月再安排一次户外拓展,遭到了手下一群社恐员工的无情的拒绝。 天气预报说这周北京将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雨夹雪。开完会,迟心心发信息问窦忆慈要不要紧,窦忆慈隔了两个小时才回:没事儿,就是普通的感冒,睡一觉就好了。 室内昏暗,窗外也灰蒙蒙的。放下手机,抬起身旁趴着睡得正沉的人的一只胳膊,重新钻回到他怀里,窦忆慈迷迷糊地想,这该死的沙尘天,这该死的工作日,这该死的让人不想交流又没办法不理不睬的世界...... 睡前只做了一次,加上司喆细致周到,事后也把窦忆慈照顾得很好,本来不至于下不了床的,谁知到了凌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睡着睡着,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睡懵了,忽然惊醒之后就翻身压了上来,什么前戏都没有,一句话不说地按着窦忆慈又来了一次,全程梦游一般地发泄着出于本能的欲望,强势又有点恶劣,完全没了先前的那种体贴和温柔。 窦忆慈睡得正香,被干醒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直接高潮了,又痛又爽的同时整个人懵得云里雾里的,紧接着又被拎起来翻了个个儿,塌着腰趴在了枕头上,直到脑袋被撞疼了才搞清楚状况,来不及揉揉眼睛便赶紧扶住床头,扭着脖子呜呜咽咽地求司喆轻点慢点。 司喆毫不理会,还俯身在窦忆慈耳边说起了梦话。 他一边干着混账的事情,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豆豆,我梦到你了,梦到你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司喆哥哥,要我陪你玩儿,教你做数学题,听得我都硬|||了。 怎么那么乖啊?小时候就喜欢我是不是?干嘛不告诉我?要亲亲吗?叫声哥哥,哥哥亲亲你,给你买绿豆糕和果丹皮吃好不好? 只大两岁而已,放在平时窦忆慈才不会叫呢,而且他以为只要听话就能好过一些,就会像之前那样得到怜爱,没成想这一开口却起了相反的作用,害得自己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不说,后来还跟着发起了疯,又是骑又是跪的,累到别说起床上班,就是走两步去洗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闹钟响了三次,被按掉了三次,最后一次窦忆慈勉强支撑着爬起来给组长发了条前言不搭后语的请假信息,之后又一头扎回去,一直睡到快中午了才醒。 浑身没有一处不酸不痛,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司喆睡着的样子就跟杂志大片儿似的秀色可餐,窦忆慈缩在被子里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久,脑子里无法克制地回放着各种混乱的画面,那些他觉得又难看又羞耻,却一样都没落下,主动也好被动也好,总之全都做了一遍的姿势,一下气得在心里大骂司喆混蛋,并决定再也不帮他盖被子,就让他着凉去吧!一下又脸红得不行,溜去卫生间快速洗脸刷牙,再跑回被窝里,偷偷地亲了他好几下。 暖气供得很足,应该不会感冒。司喆后背的曲线一直延申到腰部以下,在被被子遮住的地方凹出了一条性感的弧度。 屁股真翘啊,窦忆慈思考了一会儿趁机反攻报复的可能性,最终还是默默认命,看不够摸不够亲不够似的,异想天开地瞎琢磨着,很快就稀里糊涂地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半是空的,窦忆慈顶着一头乱毛夹着一大团被子坐了起来,摸到眼镜戴上一看,司喆光着膀子蹲在离床不远处的客厅的地板上,脚边放着一盆水,正在用一把沾了肥皂沫儿的旧牙刷刷沙发表面那些白色的斑斑点点的污渍。 电视开着,画面是正在播出的午间新闻,然而除了断断续续的,布料被摩擦出的“唰唰唰”的动静,家里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声音。 窦忆慈呆呆地听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司喆。” 司喆立刻抬头望了过来:“醒了?”说着便扔下牙刷,湿着手走到床前,弯下腰给了窦忆慈一个极尽缠绵又惊心动魄的吻,吻得他一下就没了起床与全世界为敌的动力。 “抱抱......”他下嘴唇被含着,只能抬起眼皮痴痴地看着司喆。 司喆笑着哄道:“手不干净,一会儿洗了来抱。” 窦忆慈不肯:“现在就抱。” 睡一觉醒来还变骄纵了,司喆最吃这一套,拿窦忆慈没办法,便坐下来把人搂进怀里,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疼不疼?” “又不是纸做的。”窦忆慈被揉舒服了,偷笑过后又撇了撇嘴。“我才没那么娇气。” 不娇气?那这撒的是哪门子的娇?司喆好笑地问:“那就起来吧?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不嫌弃的话我去煮碗面,再卧俩鸡蛋给你补补?” 窦忆慈抬起胳膊就是一拳,虚张声势地捶在司喆胸口,不耐烦地哼哼:“再抱一会儿。”又强调:“我要吃三个,饿死了。” “还有绿豆糕和果丹皮......你答应给我买的。” “是吗?什么时候?” “......就是答应了!我还要江米条!” 屋里太热了,一闹就出汗,司喆只穿了条短裤,见窦忆慈磨磨蹭蹭地还想赖床,索性躺下来跟他聊天。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窦忆慈问。 “十一点多,做梦都惦记着要送你上班,睡不踏实啊。”司喆假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窦忆慈:“......” 我怎么记得你做梦都惦记的是别的事情? 正想着,司喆忽然转身与窦忆慈相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豆豆,我对你是认真的。” 气氛突变,告白来得人猝不及防,窦忆慈愣住了。 司喆吻了吻呆小孩儿的额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一直以为爱情就是要找到完美的另一半,直到重新遇见了你。” “谢谢你一直用完美的眼光欣赏我,等了我这么久。我都懂了,我也会做到的,我也想用自由来做交换,成为你的奴隶。相信我吧,也相信自己值得。” 相信,当然相信,无条件的,不管花费多少等待的时间,有没有结果,你也一样值得。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我喜欢你”和“我爱你”都太苍白了,远远不够。窦忆慈的眼眶不争气地红了,他努力地忍啊忍,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终于在这一刻确信自己从十二岁那年就开始在做的,又傻又蠢又孤独的事情,司喆都知道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神躲躲闪闪地问:“你以后还会走吗?” 司喆就喜欢看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太有趣也太真实了,总叫人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那得看你让不让我住下。” 窦忆慈一对大眼睛眨啊眨的,就在司喆气得差点问他“需要想这么久吗”的时候,他又冷不丁地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摸摸索索地从枕头下面找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几秒钟后,司喆的手机响了,微信提示他收到了一笔来自小不点儿的转账。 司喆:“......” 按照呆小孩儿一贯的脑回路,司喆猜,这很可能是要包养的意思。 不然呢,总不会是昨晚的嫖资吧...... 面对司喆复杂的目光,窦忆慈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之前收你的房租,不对,沙发的租金......还给你,以后不用给了,以前......其实也不用给的......” 司喆早把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的燃眉之急解决了?” 明知故问,我的燃眉之急不就是你么......窦忆慈干咳两声,瞪司喆一眼:“解决了。” 司喆心说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急,全世界大概只有我在皇帝不急太监急。 “行吧,那就多谢房东大人慷慨收留。” 窦忆慈为这笔钱困扰了好久,一直没找到还的机会,这下终于能安心了。 “不用谢,下次还走的话,带上我一起吧。” “好啊,只要你愿意,去哪儿都带着你。” 一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聊没有意义话题,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再躺下去真的要饿晕了,窦忆慈决定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起来洗澡吃饭。 他单手托着下巴,偏着脑袋问又在犯困的司喆:“你是什么时候那个,对我......” “喜欢上你,对你一见钟情?”司喆眯着眼睛,直接替结结巴巴的窦忆慈问了出来。 他本想接着说,叫声哥哥就告诉你,可是一看到窦忆慈红着脸眼巴巴的样子,顿时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舍得让他再多期待一秒,便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像是要从他的眼睛看进他心里一般,近距离地,深深地凝视着他,惹得他睫毛又跟那天在车里一样,紧张地颤抖着,犹如一对振翅的蝴蝶。 “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帮人摘隐形眼镜就坠入了爱河,当时都有点嫉妒你的眼科医生了,能这样专心地看着你,也被你专心地看着,就觉得很踏实,很幸福。” “怎么样?现在知道了,有没有后悔小时候没好好地看着我跟我说话?” 窦忆慈心跳得厉害,又有点想哭,又觉得这么对视下去自己会先控制不住把人扑倒,便赶紧移开视线,边四处乱瞟边慌张地回答:“没有......我爸不让我早恋......” 赶在司喆开口前,他又指着堆放在门口的两个没见过的箱子:“那是什么?快递?” 司喆捏住窦忆慈的下巴,把他的脸扳正回来。 “是阿亮寄来的红酒,过几天给你爸送一箱去,陪他过个新年。” “哦,那,那个——” 想听表白又不好意思,脸皮怎么这么薄啊,看来还得多调教调教,司喆无奈地用一个吻把呆小孩儿打断,有点任性并严肃地批评道:“窦忆慈,注意力集中,专心点儿看着我,专心爱我。” 第62章 什刹海被规划成旅游景点之后,很多老北京人渐渐地也不爱来了,如今到了冬天,提着笼子遛鸟儿的,溜冰、在冰面儿上抽陀螺的,光着膀子冬泳的那些,倒成了这里稀罕的,难得一见的风景。 上回说要带迟心心来后海散心,顺便买对兔儿爷,就约在了今天。 十二月底湖面还没结冰,从德胜门大街进入东明胡同,走过小桥,还能看到成群的野鸭子在湖中游泳戏水。窦忆慈在岸边一颗光秃秃的垂柳旁停下脚步,指着湖中心兴奋地喊道:“看!鸳鸯!” 司喆从黑色的羽绒服兜里抽出两只手,搓热了帮窦忆慈捂住冻红的耳朵,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一看:“还真是,不错啊,还能分得清野鸭子跟鸳鸯。” 窦忆慈好唬弄得很,随便被夸一下就挺得意:“咱俩打个赌,迟心心肯定分不清。” “赌什么?” “就赌......”窦忆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输了的人让对方在他脸上画个王八。” 怎么说都是窦忆慈更了解迟心心一些,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司喆揽住窦忆慈的肩膀,把他往怀里一夹:“成,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可别耍赖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边走边打打闹闹,迟心心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迷路了,问他们在哪儿。 窦忆慈举着手机东张西望了一圈:“快走到银淀桥了,你在哪儿啊?” “北关房胡同?哦,那你出了胡同应该就能看到银淀桥。” “往哪头出?你从哪头进去的?”窦忆慈边问边原地转了几圈,结果越转越糊涂:“烟袋斜街没错啊,什么广化寺?” “怎么会路过广化寺!你到底在哪儿......拜你个头啊,赶紧问问路,广化寺很灵吗?啊?真的吗?” “乐团演出?没听说过,不去,你怎么还听佛教音乐?” 迟心心不知道又在东拉西扯些什么,窦忆慈听得怪认真的,司喆在一旁耐心地等啊等,眼看午饭时间都过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在窦忆慈面前一晃,吸引他的注意,用口型朝他询问:要不我来? 察觉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窦忆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撂下一句“我让司喆跟你说啊”就赶紧把手机递了过去。 司喆一句废话没有:“喂?小迟你好,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吗?没关系,那你就告诉我你旁边有什么......” 真帅啊,认真倾听,仔细思考,说话慢条斯理,穿一身黑站在风中稳稳当当的,一切萧瑟也好繁华也好的风景都成了他的衬托,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哪里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窦忆慈看得入了神,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痴多傻。 “我知道了,你现在应该是在广化寺的斋堂外面,出了西南门......面向太阳,正面是东,后面就是西,右边是南,对,对,看到什刹海书院了吧?没错,继续直走,走到小石碑胡同右拐。” 以为他在专心地给迟心心指路,没功夫留意自己,窦忆慈的目光便越来越赤裸越放肆地在他脸上流连,谁知却不巧被他忽然抬眼逮了个正着,顿时又像触了电一般,心虚地把头别了过去,心里有个小人儿恨铁不成钢地在捶胸顿足。 那是你男朋友!看一下怎么了?不看白不看!看啊!快使劲儿看啊! “拐过来了?”司喆神色如常,还在继续,只是视线从刚才撞上开始就一直紧盯着窦忆慈不不放。“再直走一段就到了,这条路上有家卖手工牛轧糖的,还有一家银耳雪梨汤,味道都不错,你可以尝尝,不急,慢慢来。” 挂断电话,司喆把手机还给窦忆慈,双手插回到兜里,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怎么说呢,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小子却非但没有彻底放开,反而还跟未经人事的孩子一样,保持着一腔纯粹的爱意,动不动就脸红,给人的永远都是初次的新鲜的体验。 世界上原来是有不会过期的凤梨罐头的。 果然,窦忆慈被看得心慌意乱,自己没好到哪儿去,反念叨起别人来了:“她巨能磨蹭,你还让她瞎逛,没准一会儿又逛丢了......” 司喆还当真陪着笑解释:“不能催女孩子,等等没关系的。” 又说:“我故意的,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多看你一会儿嘛,不然等她来了,我还怎么旁若无人地,专心地欣赏我的男朋友?会不好意思的。” 窦忆慈琢磨了半天,才回味出司喆这是在变相地揭穿自己刚刚盯着他看的行为,让人又难为情,又因为不想承认而没办法反驳。 坏!蔫儿坏!坏透了! 幼稚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司喆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有我在不会走丢的,放心吧。” 刚刚还崇拜得一塌糊涂,这会儿窦忆慈又把头一扭,不理他了。 是是是,你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卫星,人肉导航,行了吧,还说什么只做我一个人的方向...... 约好的午饭估计要变下午茶了,女博士不负众望,把三百米的距离走成了万里长征,过了二十分钟才拎着好几个袋子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你俩真是,好得跟对鸳鸯似的,身上的味儿都一样!”把袋子分别递给两个男生去拎的时候,迟心心耸了耸她的狗鼻子,语气夸张地感叹道。 司喆接过,笑着不说话,窦忆慈刚想问她都买了些什么玩意儿,这么沉,闻言脸色一变:“说什么呢,知道鸳鸯长什么样儿么你!” 迟心心推高鼻梁上的眼镜,一指窦忆慈身后。 巧了,一群野鸭正好从桥下“嘎嘎嘎”地经过。 “嘿?那不是吗!鸳鸯谁不认识啊!” 窦忆慈定睛一看,还真有一对在其中......秀恩爱呢。 “......” 我认识的那个分不清甲鱼和乌龟,公鸡和母鸡,柴犬和秋田,张一山和夏雨的脸盲朋友呢...... “小迟说得没错啊。”见死要面子的呆小孩儿不吭声了,司喆便开口打起了圆场。 窦忆慈以为司喆要直接承认他们的关系,立刻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有点儿害羞。 可是紧接着,司喆却说:“昔为鸳和鸯,今为参和商,形容的可不就是好兄弟嘛。” 说着,还朝窦忆慈挤了下眼睛,自己也有点儿无奈想笑。 真是的,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就被这个小书呆子影响,变得喜欢引经据典,咬文嚼字了。 两个人眉目传情了半天,迟心心夹在中间就像个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摆设:“啥?” “哎呀,好久没来这儿了,天儿可真好!咱们待会儿干嘛?吃火烧去吗?” 一阵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刮过,冻得人牙齿打颤。窦忆慈刚收到一条林宇回复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点开,听迟心心说完,先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顿时就不太想跟他唯一的好朋友说话了。 只有司喆笑眯眯地:“好啊,走着。” 走两步又问:“小迟,包里带什么化妆的笔了吗?待会儿借我用一下呗。” 第63章 后海有几家卖兔儿爷的网红店,司喆没带窦忆慈去。经过宋庆龄故居,望海楼,从广化寺出来穿过烟袋斜街,在公园里围观了一会儿大爷们打牌下棋,又上恭王府门前溜达一圈,一路逛下来,三个人来到了与南锣鼓巷一街之隔的北锣鼓巷,找到了一家隐藏在胡同深处的不起眼的小铺子。 跟对面那条知名的巷子不同,北锣鼓巷并没有被商业化,环境相比起来要安静得多,也寂寥得多,市井气息倒很浓厚,青砖院墙大门紧闭,破旧的自行车和小三轮随处可见,出来打酱油的小胖墩在路边看别人蹲地上抓拐,有街坊路过,好心提醒一句“还不赶快回家,你妈可抄鸡毛掸子出来找你了啊”,立马“诶哟”一声,拎着手里的东西拔腿就跑。 铺子很小,商住两用,一半做了小卖部,中间隔着一张折叠方桌,后面才是两排货架,上面摆满了造型各异的兔儿爷,有大有小,有单有双,姿态万千,每一尊都塑造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备。 屋子朝向不好,再不开灯就有些昏暗。进去没见着人,先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面和肉馅儿的香,瞬间把人的馋虫从肚子里勾出来了。 迟心心用胳膊肘碰了碰正咽口水的窦忆慈,跟他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饺子。” 司喆:“......”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适时地夸你们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他刚想说,要不还是先去吃饭吧,就见里屋有人掀开门帘端着碗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老板娘。 “要点儿什么?不好意思啊,忙一上午,才吃,进来看进来看。” 东西太多没地方下脚,窦忆慈和迟心心走到里面去挑,司喆就在门口等着,正好接了个胡主任的电话。 老板娘跟在后面给两人介绍:“骑白象的代表吉祥如意,骑黑虎的保佑平安,祛病强身,黄虎旺事业,旺人脉,麒麟旺学业,家里有孩子要考学的,买一对儿回去摆着最好......” 以前没觉得这东西这么可爱,窦忆慈每个都喜欢,挑来挑去,难以抉择,最终挑了一个骑黑虎的,一个牡丹座的,打算分别送给司喆和窦宝泉做新年礼物。 迟心心不要,付款时她直勾勾地盯着被老板娘随手放在柜台上的那只碗里的几个饺子,也不知道是在问谁:“韭菜馅儿的吧......” 窦忆慈也跟着观察:“芹菜的吧......” 老板娘收了钱,抬头一看俩孩子那眼馋的劲儿,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当时就乐得不行:“茴香的,还没吃呢吧?这大冷天儿的,快坐下吃点儿。” 又不是小孩子,到邻居家里做客,蹭吃蹭喝的也不嫌害臊。窦忆慈稍微挣扎了一下:“不了不了......”却耐不住一旁迟心心还在念叨:“茴香的啊,怪不得这么香......” 说是说,真让吃,两人也还是不太好意思,可再一看,老板娘已经热情地把桌子支好了,碗筷也拿来了,一盆饺子皮儿薄馅儿足,个个冒着热气被端上了桌,个个都长了嘴似的在朝他们嚷嚷,吃我吃我!赶紧吃我! 老板娘也一个劲儿地招呼:“快来快来,吃俩饺子有什么啊,你们两个看着就跟我儿子闺女差不多大,别不好意思,来点儿醋吗?” 窦忆慈发誓,他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在塑料板凳上坐下来了。 “那我要点儿醋吧......” 迟心心比他还快,一个饺子已经下肚:“我想要点儿酱油,谢谢阿姨。” “来了。”老板娘忙进忙出地拿来了酱油和醋。“还有白菜肉的,正煮着呢,马上出锅,爱吃吗?” 窦忆慈立马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爱吃,我等白菜的。” 难得休息,本来想好好陪小不点儿玩一天,临时又接到个任务,要跑一趟现场。 知道窦忆慈不会计较,司喆还是有点郁闷,挂了电话正想着回头该怎么补偿,谁知再进屋里一看,早该买完东西出来的两个人,眼下正跟老板娘一家围坐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亲热得跟自己人似的,一点儿也不见外。 “......” “......” “......” 感觉就像大老爷们儿头一回带孩子,一带就带了俩,没一个省心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地复杂。 等着吧,还能怎么办,总不好加入他们坐下来一起吃,还要不要成熟稳重的人设了?司喆推脱了半天,正打算出去再给摄影的同事打个电话沟通一下采访安排,门外这时又有人探头进来,朝屋里几人扫视一圈,对着其中一个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声:“心心?” 迟心心瞬间就听出这是林宇的声音,手一抖,筷子一松,刚夹起来的饺子又“啪”地落回了碗里。 他怎么会来?她反应迅速地扭头去看窦忆慈,窦忆慈急忙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鼓着腮帮子表示自己不方便说话。 迟心心:“......” 司喆也只了解个大概,点过头,对男人投以一个鼓励的眼神之后,就侧身让出位置,让他走了进来。 做保险销售的人应该是很外向很健谈,不怯场的,林宇这会儿却明显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一直贴在身侧,不知所措地抠挠着裤缝。 大概是害怕被拒绝,便也顾不上什么场合不场合,有没有外人在,干脆挑重点的先说,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心心,我了解过了,还是有一两所大学能自考天文学专业,毕业之后可以从事IT或者金融方面的工作,这些行业也需要有数理基础,有逻辑运算和分析能力的人。我可能不算太聪明,家里穷,也没读过多少书,实在是配不上你,但是,我会努力的......” 一屋子人,当事人和不明所以的老板娘一家,包括事先已经知情的窦忆慈,都愣住了。 迟心心腾地站了起来,摘掉厚厚的眼镜,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角。 从这个角度看她,窦忆慈觉得女孩儿不需要任何打扮就已经很漂亮了。 林宇看不见迟心心的表情,还以为她生气了要走,便赶紧接着解释:“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说你撒谎骗人。” 看得出面对着迟心心,林宇很自卑,因爱而生的自卑往往很难克服,窦忆慈真的挺理解他的。 道完歉,林宇低下头说:“可是心心......没遇到你之前,我每天想的就只有怎么多签一单,怎么拿到公司的销售之星奖,让爸妈过个好年,自己也换个宽敞干净点的住处,从来没有,也不敢去奢望谈恋爱、结婚之类的事情。发现你学历那么高,家庭条件又好,我当时确实是吓到了,怀疑你是不是在耍我,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从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的穷小子......” 迟心心沉默着,或许是还没想出该怎么回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窦忆慈很怕她会觉得难堪,毕竟她比很多女孩儿要更敏感些,也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常人看来浪漫的举动,对她来说极有可能是种负担。 老板娘这时多少看明白了,好心劝道:“嗐,谁家里往上数个几代不是农民啊,现如今农村户口才吃香呢,小伙子这么年轻,一表人才,将来肯定有出息。” 司喆也小声对林宇说:“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林宇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心心,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多了解你一些?我知道,没有我,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我也知道,错过了你,我就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会带我去网吧约会,辅导我学习的姑娘了。” 窦忆慈嘴鼓了半天,这才想起动几下,把饺子咽了下去,扯了扯迟心心的衣袖:“不是让你陪他打游戏吗......” 迟心心微微皱眉:“他明年就要考试了呀!” 司喆:“......” 你们的重点到底在哪? 比起林宇,迟心心的自卑似乎更模糊,更难理解一些,从词不达意到心领神会,两个人还需要多花点时间坦诚相处,说不出具体原因,但窦忆慈就是相信,像他,他们这样不太聪明的人,也一定可以做到。 东西买了,肚子也填饱了,窦忆慈还趁大家没注意,偷偷给司喆也喂了一个饺子。 谢过老板娘一家,迟心心跟着林宇去附近找地方说话,司喆买了热饮让窦忆慈捧在手里,陪他站在便利店门外等了一会儿。 “林宇那些话,不会是你教他说的吧?”司喆低头,就着窦忆慈的手吸了两口他的豆奶。 窦忆慈说:“不是啊,你不是告诉我,如果一个人把专业知识过度表现在生活里,才比较恐怖吗?我觉得遇到林宇之前,迟心心多少是有点,张口闭口都是哲学,但是遇到林宇之后,她就不一样了,就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好像还有点庸俗的女孩子。我只跟他说了这些。” 司喆会心地笑了,揉揉窦忆慈的脑袋:“这些就够了。” 什么叫大智若愚,说的就是我的宝贝豆豆嘛。 看看时间,司喆差不多该走了,临走前他掏出从迟心心那要来的圆珠笔,对窦忆慈晃了两下:“哎,愿赌服输啊。” 窦忆慈生无可恋地看着司喆:“不能回家再画吗......” “不能,赌之前你又没规定时间,那就赢的说了算。” “......”窦忆慈在心里画着圈圈诅咒迟心心,带什么笔不好,非得带支圆珠笔,洗都不好洗...... 但是没办法,赌是自己要打的,男人说到就要做到。窦忆慈一咬牙一闭眼,仰起头冲着司喆,一脸的视死如归:“来吧。” 就不知道跟男朋友撒个娇,耍个赖,拒绝一下吗?谁会真的在大街上往人脸上乱画啊,司喆无奈地看着窦忆慈,真想狠狠掐他的脸。 呆小孩儿还在傻等,等了半天,没等到司喆动手,反而等来了一个吻,轻柔地吻在他的额头,随后又分别落在了两只紧闭着的,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高挺的鼻梁和垂下的睫毛,司喆拔掉笔盖,拉起窦忆慈的右手,在他的手腕内侧写了一个“right”。 “好了,一会儿自己回去,别走丢了啊。” 迟心心和林宇手拉着手回来的时候,司喆已经走了。窦忆慈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因为他正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注意力全在那个小小的英文单词上。 “干嘛呢?”迟心心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咱们现在去哪儿?” 窦忆慈想了一下,开口就把迟心心吓了一跳。 “我想去纹身。” “纹身?纹什么?可别纹左青龙右白虎的啊,土死了!”光是想象,迟心心就已经嫌弃得皱起了眉头。 窦忆慈把手抬起来给迟心心看:“就纹这个。” “right?什么意思?正确?权利?你人生的座右铭吗?” “我的方向。”窦忆慈说着就脸红了,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的而已,没有什么特别。“前面再加一个Mr.吧,我的......” 我的Mr.right. 第64章 结束采访,从现场回到报社已经九点多了,司喆还没吃饭,坐下来写稿之前本想先点个外卖,结果刚拿起手机就收到了窦忆慈的信息。 小不点儿问他:忙完了吗?我过来接你吧?给你打包了吃的。 加班虽然苦逼,但有男朋友关心,送吃送喝还亲自来接,就不一样了,司喆嘴角一扬,打字速度飞快:刚回办公室,还得替同事值个班,过来陪我一会儿? 小不点儿答应得很干脆:嗯,来啦[愉快] 报业大厦位于主干道边上,九点之后大门就关闭了,这个时候进出得走临街那一侧的后门。路口多,路有点绕,司喆让窦忆慈快到了告诉他一声,他下楼去接。 可是窦忆慈却说不用。司喆一边怀疑“你确定?”一边把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给他发了过去。 手机放下又拿起来,没办法集中精力开始写稿,一会儿发个定位,一会儿又嘱咐窦忆慈别走错去了隔壁都市报那一栋,什么电梯要坐双数的,保安问起来该怎么说,啰嗦个没完,最后还是不放心,又在微信里邀请他共享实时位置。 出租车已经掉头穿过了西街的交叉路口,小不点儿手机快没电了:放心吧,不会丢的,我现在能分得清哪边是右[得意] 司喆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窦忆慈手腕上写的“right”。 光写左右,不写开和关都不行,当时他也是突发奇想,逗呆小孩儿玩......能有用吗? 办公区域需要刷工作证才能进入,十分钟后,司喆脖子上挂着工牌,站在电梯门口等,看着头顶红色的数字慢慢变化,从1到28,过程中但凡停顿的时间久一点,都会让他感到焦急,有些不耐烦。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坐电梯! 终于,“叮——”地一声,门开了,怀里抱着几个一次性餐盒的窦忆慈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处陌生环境中的戒备和不适在他身上瞬间消失,一见到司喆就咧着嘴笑。 司喆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他按耐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上前两步接过窦忆慈手里的东西,问他:“冷不冷?” 窦忆慈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不冷,火烧和炒疙瘩都是热的,一直捂着手呢。” “没走错路?”司喆说着就习惯性地抬起胳膊要去牵窦忆慈的手。“有进步,值得表扬,走吧,进去......” 谁知手伸出去却捉了个空。窦忆慈不知为何躲了一下,闪身到另一边,主动用左手牵住了司喆,之后就低着头装无事发生。 演技过于拙劣,被司喆一眼看穿:“右手怎么了?烫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窦忆慈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手从身后拿了出来,翻过手腕举高给司喆看,对他讨好地一笑:“嘿嘿。” 衣袖推上去,里面一层紧贴着皮肤的透明的保鲜膜露了出来,覆盖着一小行涂了消炎药的泛着红的字迹。 “你——”司喆捏着窦忆慈手腕的五指顿时一紧,又立刻松开,把饭盒往虚设的前台一放,改为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担心弄疼他的伤口。“你去纹身了?这是......” 一笔一划都没改变,潦草随意,是他写的“right”。 刚刚还自信的心跳一下子又变得毫无底气,语气也软了下来,甚至有些卑微,手指隔着保鲜膜轻轻摩挲着周围的皮肤:“傻不傻啊你?疼吗?” 知道他心疼,但想不到是什么程度。窦忆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还行,没我想象的那么疼。” 又说:“感觉迟心心更疼,看得眼睛疼。” 司喆已经没功夫关心别人了,眼睛一直盯着窦忆慈的手腕,喃喃道:“傻瓜......早知道认真点儿,写好看点儿了。” “好看啊,纹身师都说好看。”窦忆慈有点尴尬地交代着:“我本来想在前面加一个Mr,但是所有人都说很土......” “不土,你怎么样都不土,他们不懂,美是个见仁见智的东西,你的表达不需要被所有人理解认可。”司喆眼眶发热,心窝也热,低着头,挪不开也不好意思挪开目光,便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掩饰着内心比激动更复杂的情绪。 “不能碰水吧?回去我帮你洗澡,这几天吃东西要注意一下,别吃辣的跟发物。他们给你开擦的药了吗?保鲜膜什么时候能取掉?伤口得透气才恢复得快,你皮肤这么薄,刺太深会晕开的,在哪儿找的纹身师啊?靠不靠谱......” 窦忆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半天才找到插话的机会:“司喆?我没事儿,真的,店是林宇帮忙打听的,人家要预约呢,就是我有点儿等不及了,还好图案小,又简单,十几分钟就纹完了,像蚊子咬似的,只有一点点疼,这么小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你别担心,我......不会后悔的,真的,纹身特别酷啊,就跟,跟......” 跟爱一个人,爱一个与自己性别相同的人,包括世界上许多其他的事情,诸如写作,诸如唱歌,诸如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一样,是值得花光勇气去尝试的一个人的冒险,不被理解的表达的途径。 司喆怎么会不懂,他的怂蛋包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别人的十倍,百倍,都令人惊艳,令人刮目相看,他一定要,也必须要稳稳地接住。 想立刻、马上给他一个深情的,誓言般的吻,无奈门口不断有人进出,头顶还有监控,只好先忍一忍,等回家再说。 十点一过,上夜班的编辑陆陆续续地来了。整层办公区里清一色的格子间,一个部门紧挨着一个部门,冷冷清清地,在亮一片暗一片的白炽灯光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记者不坐班,很多都没有固定的办公桌,回来写稿也是哪台电脑空着就用哪台。 司喆今晚要帮一个跑突发的同事值班到十二点,吃过饭,他把窦忆慈安顿在闲置的座位上,让他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玩游戏,自己在旁边写稿,顺便盯着接线专用的座机。 窦忆慈玩了一会儿英雄无敌,把司喆苦心建立的雄伟城池和强大军队毁了个惨不忍睹,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翻了翻下载好的电影,果然在其中见到了传说所有男生硬盘里都会有的,名字与存放内容严重不符的文件夹。 司喆的叫“党课学习资料”...... 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也还是不敢乱看,匆忙扫一眼便红着脸退了出来,慌慌张张地把电脑一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也不想做,就趴在桌子上观察自己的纹身,时不时偷瞄一眼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坐在隔壁的人,看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份空白的文档逐渐被一行行文字填满,很快就看入了神,脑子里猜想着他都写了什么。 屏幕左下角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窦忆慈把眼镜取下来,用衣角擦拭了一下镜片,再戴上仔细一看,好不容易才看清是QQ有新的消息提示。 司喆的QQ里有数不清的爆料人,没事就会骚扰他一下,不分昼夜地发些随处见到的,随手拍到的毫无新闻价值的“料”过来,让人不厌其烦又不能屏蔽,每隔一会儿就得点开,耐着心从头到尾浏览一遍。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从个别角落传出的敲击键盘的动静,就只有体育部那台长年累月停留在赛事频道的电视机在发出隐约的吵闹声。司喆写完一段,点开QQ列表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久违的头像,夹在一串无关紧要的好友之中,没什么存在感地闪动着。 扭头看过去,呆小孩儿趴得很低,整个人躲在斜着摆放的笔记本电脑后面,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司喆有点想笑,点开对话一看,窦忆慈只给他发了一个企鹅转圈的表情。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主动在QQ上跟自己说话。司喆心里一软,决定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陪他浪费时间闲聊一会儿。 回复一句“晚上好”之后,他把窦忆慈拉进了系统自带的“特别关心”分组,名称后缀的数字立刻就从0/0变成了1/1。 应该是太无聊了,特别好友“沙与沫”换了个字体,还换了个字体的颜色:你在干嘛呢? 司喆:在工作,你呢? 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提示:沙与沫给你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沙与沫:这么晚还工作,好辛苦啊。 司喆:是啊,好惨,工资还不高,快没有动力了。 司喆:[流泪] QQ新增了很多功能,司喆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实在忍不住了,朝后一仰,扭头望向隔壁,伸长脖子想看看窦忆慈到底在研究什么呢,打个字这么磨蹭,再一回头,就看见自己收到了一个金额为五百二十的红包。 520,别人发是土得掉渣,他发就特别地浪漫可爱。 文艺部跟新闻部还有特稿部挨在一起,众所周知,搞文艺的人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不婚的多,离异的多,gay也很多,正巧有几个上下夜班的记者和编辑,经过时都用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窦忆慈看,看得某人心烦。 司喆反手一个1314发了回去:不缺钱,缺别的,坐过来,快点儿。 窦忆慈从电脑后面露出一对圆圆的大眼睛,跟司喆视线相撞,发现他好像不太高兴,弄不明白原因,只好听话地连人带椅子一起挪到了他办公桌的侧面。 “干嘛?” 司喆这才满意地揉了揉窦忆慈的脑袋:“别玩儿了,就坐这儿看着我,别让我分心。” “哦。”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反正照做就对了。窦忆慈把胳膊放上桌面,一会儿托着下巴,一会儿偏头趴着,动来动去地,但无论什么姿势,视线都乖乖地黏在司喆脸上,近距离地,盯着他专注工作,认真写稿的样子痴痴地看,感觉看多久都不会厌烦。 司喆安下心来,写写停停,查阅采访记录和相关资料,斟酌用词的同时还不忘腾出一只手,不是摸窦忆慈的脸,就是揉他的耳垂,自然得仿佛在撸猫撸狗,又像是种习惯性的思考动作,带着温柔的爱意,没一会儿就把窦忆慈弄睡着了。 保鲜膜已经撕掉了,手腕上的线条还是有点红肿。桌上的座机直到此刻还一声都没响过,伴着平稳的呼吸,稿子越写越顺,司喆停下来握了一会儿窦忆慈的右手,又重新边打字边想,但愿这是一个全世界都相安无事的夜晚,但愿他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无病无扰,平安顺遂。 第65章 愿望很美好,却不是全部都能实现的,窦忆慈可以一直留在司喆身边,而这个世界每一秒钟都在发生变化,意外总是不停地,戏剧性地在某个角落突然上演。 稿子写完,发给编辑校对,一口气把“田中来接我了”玩到通关,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四十八分。 眼看就要熬到头了,桌上那部沉寂了一整晚的座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警铃一般尖锐,突兀得让每颗沉浸在午夜里的心都莫名地一颤。 窦忆慈从酣睡中惊醒,他刚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见自己像女人一样怀了孕,肚皮在一夜之间变得比图书馆大厅中央那座喷泉里悬浮的球形雕塑还大。 司喆带他去医院做B超,照出来他怀的是根长了手脚的白白胖胖的水萝卜,样子就跟捉妖记里的胡巴差不多,还更胖一些。 接着他又梦到窦宝泉拿着那把金门菜刀来医院找他,要把他的萝卜宝宝切成丝,做成下酒的凉拌菜。虽然他也很不情愿当一根萝卜的爸爸,可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虎毒还不食子呢,没有拿亲身蔬菜下酒的道理,于是他把胖萝卜护在怀里,一路躲上了天台。 父子俩僵持不下,一个喊着“放过我们,我还会考虑等你老了带萝卜来看你,让你享受天伦之乐,推你去广场上晒晒太阳”,一个劝道“你懂个屁,单亲爸爸有多不好当,我可是深有体会,赶紧把这个妖孽交出来,让我替你快刀斩乱麻,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要萝卜的机会”,总之是各种胡言乱语,各持己见,谁也不肯妥协。 正当窦忆慈一边反驳“谁说我要当单亲爸爸”,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孩子父亲的时候,楼下警车突然鸣笛,耳边随即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低沉的说话声。 “确定已经死亡了?警察到了吗?好吧,知道了,具体地址是?嗯,你接着说,我在记......” 窦忆慈艰难地睁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扶着酸痛的脖子坐了起来,擦擦嘴角的口水,等司喆挂断电话,迷迷糊糊地问:“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司喆低头看着手机,没听明白:“嗯?” 有突发事件要处理,他暂时没功夫思考别的,发完信息就站了起来,把手机往裤子口袋里一塞,抓起车钥匙,问窦忆慈:“我得跑一趟现场,你先回家?还是?” 睡姿不对导致浑身不舒服,加上做了奇奇怪怪的梦,窦忆慈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不知道是什么现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巴却下意识地:“不回,我要跟你在一起。” 明天就是元旦了,不用上班,早不早睡倒没什么要紧,司喆飞快地考虑了一下。 随后,他拉开抽屉,找出上回胡主任给的临时工作证,让窦忆慈戴上。 “那就走吧,待会儿到了现场,如果有警察拦着不让进,你就说是我的实习生。” 事发地点在永定门附近某高档小区。本来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报道的事,但爆料人说跳楼的是个孕妇,还有十几天就要生了,却不知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候从楼顶一跃而下,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死在了新年夜里。 已经过了十二点,小区里依旧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新年装饰随处可见,气氛温馨得让人无法想象这里刚刚发生过血腥惊悚的一幕。 跟守在大门口的物业表露过身份,两人被保安带领着往出事的那栋楼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灯和挂在树上的彩灯同时闪烁,现场一片嘈杂。 窦忆慈走快两步跟上司喆,握了一下他的胳膊:“这片儿好像是我爸的辖区。” 殡仪馆的车已经到了,民警都在配合刑侦人员勘察现场,搜集证物,做走访笔录。 深夜的寒风也驱不散漂浮在空气中的浓重的气味。窦忆慈不想靠得太近,便留在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等司喆自己过去向公安和围观的居民询问情况。 穿制服的民警当中没有见到窦宝泉的身影。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司喆回来了:“基本可以排除他杀,不过还是得等尸检报告出来才能定性,走吧,回去了。” “哦,怎么会这样......”窦忆慈哈了口热气,搓热双手捂住司喆的耳朵。“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再坚持一下,会好起来的吧......” 别的情侣大概都在跨年找乐子,自己却带着男朋友跑自杀现场,司喆反应过来也很内疚,轻轻叹了口气。 “丈夫出轨,婆媳关系不和,长期遭受虐待和冷暴力,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孕妇。” 连孩子也没办法成为活下去的信念吗?那该有多绝望啊,窦忆慈想象不到。 “我好幸运。” 司喆笑了,摸摸窦忆慈的头:“是的,你好幸运,你的妈妈好伟大。” 窦忆慈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忙碌的身影,突然说道:“我想去看看我爸。” “现在?”司喆把窦忆慈的手装进自己的外衣口袋,带着他离开。 本来明天也是要回去的,窦忆慈也不明白自己大半夜的在心血来潮个什么劲。 “嗯,就现在。” 夜深了,从小区出来,两人先绕路去了一趟东四北大街的王胖子,连汤带小菜一起打包了十几个驴肉火烧,趁着热乎劲儿给窦宝泉送了过去。 派出所离出事的小区不远,加上窦宝泉,留在所里值班的一共就三个人,司喆和窦忆慈在路边停车的时候,他们正忙着处理一起酗酒斗殴的案子,大厅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嚷嚷声和呵斥声隔着玻璃都听得见,吵得人头都大了。 窦宝泉被吐了一身,还沾了不少当事人的血,控制住几个喝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之后,他脱下惨不忍睹的警服,走到门外透气,站在刺骨的寒风中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夜色模糊了男人的面目,也模糊了他平凡又伟岸的身躯,却染不黑他鬓角的几丝灰白。 倒是他儿子,在车里看得眉头一皱:“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说着就拎起脚下的一摞饭盒,转身准备下车,胳膊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等等。” 窦忆慈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司喆关掉车灯,熄了火,坐在暗处用眼神示意窦忆慈往车窗外看。 “咱们可能来晚了。” 顺着他的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窦忆慈看见一个双手提满了东西的女人正穿过马路,背对着他们迈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孙阿姨?” “应该是。”司喆把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倾身去看。 “这么晚了,孙阿姨怎么自己送外卖......”窦忆慈纳闷道。他没有察觉到司喆的靠近,再一回头,两人差点脸对脸撞在一起,把他吓了一跳。 司喆顺势亲了窦忆慈几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可能接受窦叔再找个伴儿?” 窦忆慈被亲得晕晕乎乎,整个人都轻飘飘地,没有思考的能力:“今天是怎么了?下午纹身那会儿,迟心心也这么问我......” 司喆笑而不语,窦忆慈有点好奇:“我当然可以接受啊,他都接受我喜欢男人这件事儿了,就是不知道谁能看得上他,不过......” 他又扭头往派出所里看了一眼。 “不过,我爸真挺帅的。” “帅,还长情,这样的男人无论到什么岁数都有魅力。”司喆手一伸,把安全带拉过来帮窦忆慈扣好。“看好了没?回家吧。” 窦忆慈“啊”了一声,就见司喆已经重新发动了车子。 “火烧怎么办?” “带回家咱俩吃呗,再开瓶红酒......哦,不行,你现在不能喝酒。” 顾不上管十几个火烧能不能吃得完,窦忆慈立刻就急了:“不至于吧!这么小一点儿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司喆被他这副馋酒的样子逗笑了:“那也不行。这样吧,我帮你在洗澡水里倒一点儿,让你泡个红酒浴,四舍五入也算喝了,怎么样?” “......”窦忆慈愣愣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脸逐渐变得通红。 其他人或许琢磨不透,但什么样的情境下,窦忆慈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司喆总是一猜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哎,害羞什么呢?你是不是偷看我电脑里的小黄片儿了?红酒play那个?” “......” 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真是坏透了! 果然,司喆心里有数了,也不再多说,手刹一拨,方向一打,一脚油门踩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到了家,进门就把窦忆慈半推半哄进浴室,坐在洗手池上,腿软得直往下滑。 “新年快乐......豆豆......想要什么礼物?” “要你......要......轻,轻点......要......司喆。” 镜子上之前用口红一左一右写下的字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窦忆慈稀里糊涂地被扒了个精光,酒还没喝,洗澡水还没放满,人就醉得不行,脑袋埋在司喆怀里,两只手紧扣着他的肩膀,无力地抓挠了几下。 “我......会不会......怀孕啊......” 司喆正从镜子里欣赏呆小孩儿光裸的腰背,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什么呢?就算你有这个功能,我不*进去,你也怀不上啊。” 窦忆慈一听,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不动也不说话。司喆更莫名其妙了,停下来,抬起他的下巴观察他的表情,顿时难以置信地问:“怎么还委屈上了?你这......到底是想怀还是不想怀?” 回答不上来很正常,可是窦忆慈想了想,居然又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万一我生出来的不是个人,怎么办......” “......”不是个人?那还能是个狸猫吗?司喆被搞晕了,才犹豫了两秒,就见窦忆慈脸垮下来,不高兴了:“生别的你就不负责了?” 难道是被跳楼的事情刺激到了?司喆心说我应该也没别的基因了啊:“负责,你就是生个茄莲,大白萝卜,我也好吃好喝把它养到十八岁,供他上清华北大,当个称职的好爸爸,行吗?” 脑子里一天天的,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说就放心了?司喆简直哭笑不得,又莫名地兴奋,把攀在自己腰上的双腿架高了些,捉起窦忆慈的右手,吻他的纹身:“满意了?我能继续了吗?你配合点儿,咱们争取一次就中。” 窦忆慈没意识到这是个坑,掉进去了,还傻了吧唧地问:“怎么配合?” 唬弄他,司喆连脑子都不用动,瞎话一套一套的,随口就来:“有几个受孕率比较高的姿势,我挨个儿教你一遍。” 第66章 北京近几年下雪不多,有时候一冬天也下不了个一两场,还都是零星小雪,落到地上没等人戴好手套去扫就融化了,混着西北风刮来的土,一踩就是一鞋底的泥。 刚刚过去的一年据说是北京有记录以来PM2.5指数最低的一年。新年第一天,窦忆慈在被窝里赖到窦宝泉打电话催第二回 了,才极不情愿地起床去洗漱,站在窗前边刷牙边看依旧阴霾密布的天。 司喆已经洗过澡了,脖子上搭了条擦头发的毛巾,穿着T恤短裤窝在沙发里,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用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忽然问窦忆慈:“咱们养只狗吧?” 窦忆慈回头,看他坐在那里,显得三人位的沙发小了整整一圈,不禁好奇地问:“养狗?你喜欢狗?” “猫也行,兔子、乌龟什么的,都行。”司喆翻过手机,把屏幕冲着窦忆慈。“我一直想养宠物,就是我妈,什么都怕,什么都不让我养。” 手机里是领养流浪动物的网站页面,窦忆慈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司喆就起身走到他面前,顺便问他:“你喜欢什么动物?” 窦忆慈对小动物向来没什么兴趣,他叼着牙刷,低下头看司喆一张一张地划着那些猫猫狗狗的照片,口齿不清地问:“没有八哥、鹦鹉之类的吗?” 司喆好笑地看着他:“养那干嘛?陪你斗嘴?每天在办公室跟小迟斗还斗不够啊?” 说得也是,窦忆慈又想了想:“要不,鸽子?” “靠谱,过段时间搬回景山后街,我就在楼顶|弄一鸽舍,每天下午抗把大旗,再挂一哨子,左手端着鸟食儿,右手领着你,上楼驯鸽子去。”司喆停顿片刻,想象了一下。“得,刚二十六就过上离退休生活了,还是我媳妇儿会安排。” 嘴里牙膏沫儿越来越多,含着没办法说话,窦忆慈走回卫生间去漱口,司喆跟在他屁股后面挤进去,趁他弯腰的时候从后面抱住他,黏黏糊糊的,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就一口一个“媳妇儿”地叫个没完。 可真当窦忆慈被叫急了,红着脸从镜子里瞪他,他又立刻正经来起来,恢复了温柔体贴的样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窦忆慈最受不了司喆用这种语气和嗓音说话,又被问得顿时回想起昨夜种种,便转身任由他抱着,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 司喆满意地笑了:“那就是很舒服对不对?还没谢谢我呢。” 窦忆慈:“......” 可恶,又被臭流氓给套路了!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想起当初司喆问“被喜欢的人救了该说什么”,自己却不开窍地回答“说谢谢”的时候,窦忆慈才忽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期间,埋在他心里很多年的一颗种子也终于迟来地发了芽,破土而出,被呵护着,过了这个冬天就会迎来春暖花开。 老小区的院子里还有不怕冷的小孩儿在乒乓球桌上挝子儿,在地上弹铁蚕豆儿,人们进出,手里总是拎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冷风里总是飘着各种各样的香味儿,闭着眼睛就能一口道出——这是王老头的糖炒栗子,那是朗家园的葫芦酸枣,还有喝了蜜的高桩儿柿子,样样都是每个老北京人心中属于自己的三宗宝。 司喆把一箱红酒从车后备箱里搬出来,跟拎了满手的窦忆慈一起上了楼,帮他们开门的是孙姐。 孙姐也是头一回来,她怕窦忆慈误会她不拿自己当外人,没等他进门就赶紧解释:“窦师傅在炒菜呢......” 窦忆慈事先不知道孙姐会来,“哦”了一声,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司喆抢着应道:“孙阿姨新年好,我帮着干点儿什么?” 于是他立马像个复读机似的,跟着重复了一遍:“阿姨新年好。”又问司喆:“你会干什么?” 司喆换了鞋正要往厨房去,闻言退回两步,压着声音对窦忆慈说:“剥个蒜还是没问题的,再不济也能陪窦叔逗逗闷子,哎,新姑爷上门,留点儿面子啊。” 第67章 往常窦忆慈回来,也一样不是躺在沙发上,就是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当甩手掌柜,等着吃现成的。家对他来说最难得温馨的时刻,莫过于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干脆利落的炒菜声,锅碗瓢盆的碰撞,迷迷糊糊地打一个盹,醒来时满屋都是熟悉的饭菜的香。 今年倒是多了好几种声音。不大点儿的厨房里,司喆跟窦宝泉,一个玩命儿地显摆厨艺,吹牛不打草稿,一个就玩命儿地吹捧,马屁都拍到天上去了,中间还夹杂着孙姐清脆的笑,孙小谷游戏机里的背景音乐,电视开着也没人看,关了也一样吵吵闹闹。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着我做的菜,他得有这个福分。” “是,瞧您这刀法,就不一般,比我见过的好些大厨还老道。” “嗐,主要是刀好,我儿子买的。” “太谦虚了,那也是您教子有方,他才知道孝顺......” 窦忆慈:“......” 窦宝泉忙活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等最后一道也端上桌,他摘了围裙抹头上的汗,朝客厅里喊:“窦忆慈!带小谷洗手吃饭!” 窦忆慈嘴上应着“来了”,却半天不见人影,窦宝泉过去一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嘿?你有点儿出息成吗?多大人了,还抢小孩儿的东西玩儿?” “我没抢,他打过不去,我帮个忙。”窦忆慈不高兴地把游戏机还给了孙小谷。“您有点儿素质成吗?多大人了,还打小孩儿。” 孙小谷就在旁边看着呢,窦宝泉气得直翻白眼儿:兔崽子,就不知道给你爹留点儿面子吗! 除了酒,酒杯和酒刀也带齐了。司喆挨着孙小谷坐在窦忆慈右边,对面是窦宝泉和孙姐,他给大人斟酒,给小男孩儿开了瓶北冰洋,把大人小孩都照顾到位,才最后一个坐好,偷偷捏了捏窦忆慈的手,摸着他手腕内侧几个结了痂的微微凸起的字母,握着杯脚等窦宝泉发话。 以窦忆慈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觉得窦宝泉会挑剔,或者直接拒绝喝红酒这种装逼的“洋玩意儿”,毕竟对窦宝泉来说,再贵再好,都不如小超市里八块钱一瓶的红星二锅头喝着痛快。 酒是司喆送的,窦忆慈有点担心窦宝泉不给面子,没想到窦宝泉居然没有犹豫就端起了杯子,还像模像样地晃了两下:“那什么,今儿人多,热闹,吃好喝好,别的废话就不多说了,都动筷子吧。” 窦忆慈:“......” 祝酒词呢?行酒令呢?什么天上地下,古人后人,乾坤日月的呢?我爸呢?您哪位啊? 也不是过春节,菜色没那么隆重,就跟一般家庭平时会做的一样,炒韭黄,炒菠菜,炒豆芽,炒青豆,炒豆腐,炒萝卜黄瓜茭白茄子,也少不了跟猪肉、鸡蛋和豆干丝一起炒,都很家常,还有几道辣的,一看就是孙姐的手艺。 主食是炸酱面,司喆就好这一口,一开动就先放足面码拌了一碗,边吃边竖起大拇指夸:“我头一回吃着这么正宗的,叔,您这酱绝了。” 窦宝泉满脸得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合着上回带去厦门的酱,是喂了狗了?” 司喆吸溜着面,茫然地“嗯?”了一声,刚要问,就在桌下挨了窦忆慈一脚。 可是窦宝泉还在等着司喆回答,情急之下,窦忆慈脱口而出:“你别胡说!我,我给,给他爸妈了!他......那两天忙,不在家!” 坏了,窦宝泉愣了一下,赶紧对司喆陪了个尴尬的笑:“嗐,这小子,不早说......那个,别介意啊,我确实是不知道,就那么随口一说......” “没事儿,叔。”司喆一下就听明白了,举杯的同时趁机朝窦忆慈挑了挑眉毛。“该我敬您,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这一顿饭从天亮吃到了天黑,剩菜撤下去,炉子又点起来,等水一开,涝河桥的羊肉卷、羊蝎子一下锅,甭管饱没饱,真醉假醉,个个又都来精神了。 孙姐酒量意外地不错,红的喝完还能陪着再喝两杯白的,她带来一瓶没贴标签的茅台,酒液看着比一般酒桌上能见到的要黄,像是有些年头了。 起先窦宝泉说什么不肯让她开,可是她人看着柔弱,脾气却犟,已经决定的事情谁也拗不过她。 孙小谷吃饱了又在打游戏,孙姐没收了他的游戏机,赶他去写作业,等他进了窦忆慈的屋子,把门关了,才主动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掏心掏肺的话。 “这酒是我从榕江跑出来的时候,除了小谷,唯一带走的值点钱的东西,当年我家里给我陪的嫁妆。” “我这人命不好,嫁给一个畜生,差点他被打死。其实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来到北京,要不是遇见窦师傅,我们母子俩怎么可能过得上今天这样的日子,一瓶酒算得了什么。” 窦宝泉的脸色随着孙姐的话沉了一阵,很快又恢复过来:“嗐,哪儿的话,言重了,都是邻居,人民警察不为人民,为谁。” 窦忆慈一喝酒,说话就有那么点儿混不吝的味道:“就是,孙阿姨您别跟他客气,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勤使唤他,省得他一闲下来就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 窦宝泉:“......” 司喆:“......” 在场的其他三人,僵硬,尴尬,羞涩,表情都不同程度地有些怪异,只有窦忆慈浑然不觉,还继续关切地问:“阿姨您脸好红,厨房有小吊梨汤,您要不要——” 要不要来一碗解解酒,很正常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被司喆突然送到嘴边的一筷子羊肉给堵了回去。 在窦忆慈看来,他爹今晚很奇怪,他男朋友更怪,跟别人喝酒时千杯不醉,碰上窦宝泉,就回回都一杯倒,被笑酒量差还挺乐呵,转头又跟窦忆慈这儿卖惨,可怜兮兮地提各种无理的要求。 媳妇儿,我头晕。 媳妇儿,我难受。 媳妇儿,我想喝水。 媳妇儿,亲一个...... 这黏糊劲儿,代驾司机也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中朝后打量,心想这哥们儿是喝了多少啊,醉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窦忆慈又害臊,又不舍得把司喆推开,搞不清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小声训斥:“坐好......别乱叫,谁是你媳妇儿......” 司喆的呼吸也散发着复杂的酒香,和辛辣的烟草味一起,扰得人无法正常思考。 “你呀,不是你带着嫁妆去厦门找我,说要嫁给我的吗?我父母都收了,你不给我当媳妇儿谁给我当媳妇儿?是不是啊,媳妇儿?” “......”窦忆慈紧张地看了司机一眼:“那就是一盒炸酱!” “谁说的。”司喆眯着眼睛靠在窦忆慈身上。“那可是我的福分。” 好像在开玩笑,其实比没醉的时候还要认真。 你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眼中含情脉脉,心里百感交集,可惜自我感动了不到三秒,肩膀上就挨了实实在在的一拳,又被扼住了脖子。 “你不是醉了吗?!” “哎呦,媳妇儿你别晃我,我要吐了——” 第68章 完结 三天假期,第一天回去陪窦宝泉吃饭,喝了顿大酒,第二天干脆一步门都没出,就待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看司喆电脑里的党课学习资料,边看边实践,搞得自己浑身酸痛筋疲力尽,比爬了一趟长城还累。 窦忆慈从来没跟人一起看过小黄片儿,刚开始还表现得很淡定,见怪不怪,结果坚持了没五分钟,片子里的演员都还没进入正题,他就明显地坐不住了,脸颊上浮着两团烧红的云,两条原本盘着的腿也欲盖弥彰地支了起来,成了内八,越夹越紧,睫毛频繁地扑闪着,小眼神四处乱瞟。 司喆在一旁看得心痒手痒,忍不住地想对他使坏。 他把人捞进自己怀里,一本正经地就像在看什么普通的故事片,跟朋友认真地讨论着剧情。 “这1腹肌不错啊,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你觉得呢?” “这个角度好性感,感觉下面的人也不会很累。” “啧啧,这叫得,跟杀猪似的,一点儿都不好听,跟你比差远了。” “哎,以前我觉得吧,这种只追求快和猛的方式太单方面感觉良好了,又粗鲁又无聊,但是你看他,好像真的特别爽,你会不会偶尔也想被这样对待?” “这袜子你穿肯定比他好看,我搜一下网上有没有卖的。” “哟,这么大,做1也可以嘛。宝贝你也很大,不过幸好我比你还大。” “宝贝你硬了吗?我们现在就试试好不好——” “嘶——慢点儿,别急。” “......宝贝,抬头看我,你怎么这么辣啊......” 什么男神,滤镜早就碎了。夜里饿醒,窦忆慈夹着被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感觉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越想越饿越委屈,抓起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照着最结实的肱二头肌就是一口。 流氓,变态,色狼,混蛋! “烦死你了!” 司喆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有蚊子在咬自己,伸手挠了两下,闷头往窦忆慈怀里一钻:“爱死你了。豆豆,哪儿也别去,我一个人怕黑,抱抱我。” 等到了第三天早上,才卖完乖的某大尾巴狼又在别人睡得正香的时候原形毕露,趁虚而入,一边干着不要脸的事,一边从不知是枕头下面还是哪儿的地方摸出一只戒指,套在窦忆慈左手的中指,下半身威逼似的凶,嘴上却好声好气地软磨硬泡:“豆豆,好豆豆,给我当媳妇儿吧豆豆,求你了豆豆......” 高|潮来得一次比一次强烈,偶尔清醒的间隙,窦忆慈又想,也许不是滤镜碎了,而是自己走出来了,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也更爱他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天还是阴沉沉的,窦忆慈身体四肢都散了架,脑子也被暖气烘得晕晕乎乎,半天缓不过来。 他光不呲溜儿地瘫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同样赤条条的司喆闲聊。 司喆收拾了用过的套和纸巾,端杯水回到床上问窦忆慈:“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吗?” 呆小孩儿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养只鸟儿,学会玩儿滑板,用光影城会员卡里的钱,再通关一个游戏吧,你呢?” 司喆想着正好可以把自己最近发现的一款小游戏推荐给窦忆慈:“我啊,还挺多。” 他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枕着手臂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捋:“先把摩托车弄回北京,再给你买顶头盔,等你养了鸟儿,教它骂骂脏话,陪你把滑板练会,再就是努力工作多赚点儿钱,等以后开个书店。” 开个书店?窦忆慈瞬间来精神了:“那我去给你打工。” “哎,有点儿出息成吗?”司喆皱着眉笑。“你当老板,再雇两个店员,我呢,就还干我的老本行,有个专属的位子能专心写稿,专心看你就行。” 拥有一间自己的书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啊,光是设想一下,窦忆慈就已经激动得按捺不住,在床上滚了一个来回,直接滚进司喆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问道:“在哪儿开?” 司喆先吻窦忆慈右手的纹身,再吻他左手的戒指:“你喜欢哪儿?” “北京、厦门,哪儿都可以!你呢?” “我?我喜欢有你的地方。” 在家闷了一天一夜,也该出去透透气了。外面雪下得不大,吃过午饭,两人突然不知哪儿来的闲情雅致,心血来潮地跑去故宫逛了一圈,赏花赏雪赏风光,看别的游客穿龙袍朝褂,在假的大殿里,坐在假的龙椅上拍照,一开始还笑人家傻,最后自己也跟着凑热闹,扮上拍了一张。 照片现场打印,还过了塑。司喆对自己的皇帝扮相十分满意,再看窦忆慈,一身朝冠朝服,戴着三盘朝珠站在龙椅旁边,嘴唇一涂腮红一擦,还真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是表情僵硬得厉害。 恋爱降低智商,冲动使人犯错,拿到照片的一刻,窦忆慈就开始盘算着找机会毁尸灭迹,绝不能让第三个人,尤其是窦宝泉和迟心心看到。 从故宫出来,经过文津街和西什库大街,再左转走五百米,就到了大红罗厂25号,两人的初中母校。 除了新铺的塑胶跑道和新建的地下体育场馆,学校里其他地方变化不大,传统的祠堂与现代化的教学楼东西并列,跟宅园分开一样,是典型的四合院布局。 正值假期,学校里几乎看不到人,路边也没了卖花的姑娘。司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哄得看门大爷直乐,一高兴就打开门把他和窦忆慈放了进去。 回到这个熟悉的,对彼此都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两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有些兴奋。路过操场时,司喆突然朝着篮球架跑了过去,停在三分线外做了个漂亮的跳射动作,落地后回头对窦忆慈笑,像个腼腆又骄傲的大男孩儿,头上肩上都落满了细碎的雪。 窦忆慈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进了,好帅!” 是十一年前每回经过操场边都没留意去看,错过了的样子,真的好帅。 到了室内,身上的雪立刻就化成了水,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沿着鬓角流进衣领。窦忆慈低头拆一包纸巾,司喆却说甩甩得了,跟着就甩了窦忆慈一脸,也不出意外地又挨了一拳。 看他高兴的,窦忆慈简直怀疑他是在故意找打。 广播室的门锁了,司喆有点遗憾,牵着窦忆慈下楼:“你以前的教室在哪儿?” 雪还在下,楼道里静悄悄地,只能听见两个一致的脚步声。窦忆慈现在可以准确地分辨出左和右了,没费什么功夫就指引司喆带着自己找到了他当年的班级。 教室门开着,原来够两个人坐的长桌长凳早已换成了单人桌椅,窦忆慈在靠窗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像小时候那样垫着手臂趴在桌子上发起了呆。 司喆坐在他后面,发现地上掉了支笔,就捡起来拿在手里转着玩,玩腻了又拔掉笔帽,在自己左手手腕的内侧,与窦忆慈的纹身对应的位置上写了一个大小也差不多的“Mr”。 重新盖上笔帽,他用笔的一头戳了戳窦忆慈的后背:“哎,同学,注意听广播,别睡觉。” 窦忆慈真的差点睡着,这间教室,这张桌子,这扇窗,这道声音,就仿佛一本捡到的书,一封未来得及寄出的泛黄的信件,一桩陈旧的心事,一壶永远也煮不沸的水,都有着封存岁月,回溯时空的奇妙能力,让人在睁眼闭眼之间,如梦一场。 “又到了大家最喜欢的点歌时间,今天,初三1班的司喆同学想点一首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送给他将来要喜欢的人,并对他说,未来很长,你也总是东张西望走得很慢,不过没关系,我会在途中等你,成为你的方向,别担心错过。” 真够土的,我怎么变得越来越俗气了?司喆盯着窦忆慈的后脑勺,在心里问自己,这样的时候,我能想到的,能说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只有这些,也只想这样,还要说什么,浪漫的,动听的,深刻的,完美的,没有什么更好。 他想唱歌给窦忆慈听,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不然怎么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放,晚餐后的甜点就点你喜欢的吧,今晚就换你去床的右边睡吧,可是窦忆慈却突然转过身来,用手敲了敲他的桌面。 窗外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有些阴暗的教室里,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看着彼此,像照片中两个被镜头永远定格的明眸皓齿的少年。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再吝啬勇气。 “你好,我......我是初一2班的窦忆慈,你的声音很好听,我想跟你做朋友,我——” “嘘——”司喆竖起一根食指,打断了窦忆慈迟来的告白。 书里写,沙是心的碎屑,沫是灵魂的汁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沙与沫,有的人敢于说出,有的人羞于表达。 书里还写,爱是情侣间的一层面纱。 而我愿意永远隔着它与你相望,因为一直期待,所以一刻也不挪开视线。 他懂,于是他说:“不用着急,这三个字,你还是拖到下辈子再告诉我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