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娇》作者:骑猪上清华 文案: 幽州节度使萧复掌雄兵铁骑数万,兼并临近州府一人做大, 虞媗身为天子胞妹,自愿入幽州嫁给萧复,只盼他安分称臣。 红袖添香、小意温柔。 他们也曾有过亲昵的日子。 她以为是郎情妾意,谁能料到萧复只当她是禁宠。 直到后来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萧复从没想过娶她,萧复也从没停止过征伐大雍疆土。 她被萧复彻底关了起来,起先在小楼阁,后来入了道观。 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她唯一能见的就是萧复,看着他身披龙袍,最终称帝, 她从没屈服过。 萧复从没见过这样倔强的女人,明明娇弱妩媚,却有一身铁骨。 他想,他一定要将她驯服,绝不容许她逃离。 那日在猎场,虞媗跌倒在马下,萧复俯身掐住她的下颌, 让她看清那山林中时而闪现的野兽, 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伸手朝林中指去,“跑吧,朕放你走。” 他以为她不敢,她却爬起身头也不回冲进林中。 年轻的帝王头一次惊慌失措,大叫着让人去追。 可找到的是一副被野兽啃尽的残骸。 萧复当场吐出一口血,泪流满面。 他不信她就这么死了,发疯似搜寻,只为找到那一抹倩影,可惜连个与她相像的人都找不见。 三年后,萧复御驾亲征卫国,两军对垒时,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欣喜若狂之际。 卫国年轻的太后坐在高台上,皓腕拉弓,箭羽刺入肩头浑不知疼,只听她勾唇,“杀!” 阅读指南: 狗血火葬场!男主自以为爱江山不爱美人! 双处! 简评:大雍的晋国公主虞媗为保皇室,自愿嫁给手掌数十万铁骑的幽州节度使萧复,原以为能将其安抚,和他琴瑟和鸣,自此江山安稳,不再担心亡国。萧复得了美人仍惦记江山,暗中兼并临近州府,一人做大,野心也昭然若揭,终于和虞媗撕破了脸,逼迫其臣服于他。 文中剧情跌宕起伏,男女主感情纠葛不断,亡国公主的不屈最终让薄情枭雄渐生执念,甘愿匍匐为臣,随着剧情推进,逐渐引人入胜,值得推荐阅读。 第一章 秀色可餐 建安元年夏末,天气燥热,黄昏时下起倾盆大雨。 窗户被风吹得一开一合,书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一只纤手伸到窗前,正欲关窗。 素瓷掀帘进来,急忙过去关了窗。 “殿下,驸马已经回府了,这会正在书房。” 虞媗手撑着腮,眼睫微动,手下的书被她盖住。 萧复终于回来了,她等了他十天,府中下人最常说的便是他很忙,忙的没空回府。 身为幽州节度使,手中足有二十五万兵力,前不久,范阳节度使意图起兵,被他斩杀,如今范阳也划归成了他的辖地。 他还兼顾幽州支度、营田并盐池使,完全不需要依靠皇室,相反,皇室却要倚仗他护卫边疆。 她皇兄虞朝曦刚即位,朝堂受两府宰相桎梏,这边境要塞也遭萧复虎视眈眈,前有虎后有狼,他能做的就是先稳住萧复。 所以她自愿嫁入幽州,只盼着萧复还有忠心。 小丫鬟端水来,素瓷忙伺候她净手,“驸马估计没用晚膳,奴婢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不然奴婢过去请他?” 虞媗摇了摇头,“他正忙,你叫他岂不是让他烦,本宫去看看就回。” 奶妈张嬷嬷从内室捧出来一只镶金木盒,递给素瓷道,“这是赐婚圣旨,殿下一并带去吧。” 虞媗轻嗯声,由着她给自己更衣,一切都备齐全,她才带着人往书房方向去了。 虞媗现在住的院子是萧府主院临渊居,书房在左侧,她到的时候,萧复的小厮明涧守在门前,见她过来连忙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男人低沉嗓音流出。 明涧便退到一边,笑着让虞媗进门。 虞媗紧了紧帕子,推门进去。 萧复坐在书桌前,手持着笔在纸上描绘,他神情专注,侧容冷峻矜贵,只看着根本不像个武将。 虞媗缓步走近他,轻叫了一声,“……萧大人。” 萧复的笔顿了顿,侧一点脸,目光定在她脸上,微凝。 她着一身牡丹花纹大袖衫罗裳,身形曼妙窈窕,脸如白玉,眉眼秾艳,看人时的眼神有股不可言说的勾魂意味,想来她自己并不清楚,只在他看过来立刻转了眼,是隐在这张惑人皮囊下的羞涩。 虞媗等不来他说话,便望了望素瓷,素瓷连忙将木盒放到书桌上,极有眼力劲的退出书房。 萧复揭开木盒,里面是一副圣旨,他拿起来看了看,笑道,“陛下真舍得。” 小皇帝果真下足了本钱,竟舍得将自己亲妹晋城公主送过来联姻,美人如斯,说不准真想用她来迷惑萧复。 他卷好圣旨,放进抽屉。 虞媗抿嘴笑一下,才有闲心看桌上的图纸,是副地图,他还没画完,上面标着几个地名,有幽州、范阳……青州? 青州并不属于萧复的辖地。 萧复重新拿起笔,跟她道,“公主替我研墨吧。” 他收了圣旨,虞媗一颗心定下来,原本想告辞,但他既然说了,她自然效劳。 萧复下笔着墨,继续绘图,慢慢的很多地标都出现在这张纸上,镐京是最后画上去的,他落笔时,温声问虞媗,“公主认得图吗?” 虞媗认得些,以前在宫里跟着皇兄一起读书,时常能看见这类图纸,多是跟战略有关,但这张图她看不明白,为何画的这样细,连山河峡谷都有。 “本宫不太认得。” 萧复点点头,将图纸抽走放架子上晾着,旋即又铺开一张纸,换了只细巧画笔,在纸上一点点画出轮廓,妩媚的美人面,纤长脖颈。 虞媗面颊滚烫,想也没想就按住了他的手。 萧复露出疑惑,“公主想画?” 虞媗才觉不妥,立即要撤手,谁知他反手包住她,笔钻进她手心,他站到她身后,带着她的手在纸上接着作画。 纸上慢慢画出她的形貌。 他一只手支在虞媗腰侧,唇靠近她耳边,轻笑,“公主画的不错。” 虞媗的手抖了一下,一点红墨滴在纸上人眼尾,她只听男人啧了一声,“好好的画,就这么毁了。” 虞媗慌忙扔掉笔,转身低着头道,“你尚未用膳,既然无事,就让他们摆膳吧。” 那只修长的手抚到她颈侧,她倏地一震,本能想打掉,但却还是忍住了。 “公主秀色可餐,”他说。 虞媗身子僵住,颤颤巍巍欲扭身,他按着她的肩,她只能抬眸,“你我还没……” 成婚两字堵在喉中,他那双狭长黑眸眯了起来。 虞媗眼睫湿润,蹙着眉尖强忍住惧意,偏开脸没挣扎。 萧复抱她起来,缓步到后方的小榻放下她,那头长发垂到床沿下,她卧在被衾中,大袖衫乱的遮不住削肩。 萧复捏住她的手腕按在乌发里,柔声道,“我会很疼公主。”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腰带,脱掉外罩的赤红织金麒麟袍,堪堪松了衣领,肌肉虬结,他倾身下来垂视她,谁也看不透他的表情,是为色所迷,还是故作风流。 虞媗还是没忍住抵住了他的肩膀。 只见萧复嘴边笑容悉数收尽,凉薄的瘆人。 虞媗仰视着他,心跳如鼓,搭在他肩侧的手蜷缩,含着羞涩揪住他衣襟,往下拉了拉。 萧复眸色晦暗不明,俯下身托住她的腰肢滚进幔帐中,窗外有风吹进来,隐约听见几声低泣。 明涧和素瓷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素瓷急跺脚,转头跑去找张嬷嬷,张嬷嬷却让她闭紧嘴巴,不要在外面胡言乱语。 直至四更天,萧复下了床,随意捡起玄色宽袍穿好,侧头看她背身昏睡,眼尾还浸着水珠,雪腮香唇都被他尝了一遍,褥子上落了片红,他面无表情的移开眼,视线望向那脖颈,很细,一只手就能拧断。 萧复转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勉强压下去杀意。 他取出抽屉里的圣旨,点在烛火上,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第二章 比陛下的权力都大 天未亮,萧复离开了临渊居,虞媗在张嬷嬷的服侍下饮了八珍汤,还没在床上躺多久,后院的管事许嬷嬷来了。 “殿下,主君临走前交代了奴,这临渊居只怕您住的不自在,奴遵照主君吩咐,已经将如意阁打扫干净,请殿下移居如意阁。” 屋里几个宫女表情都变了,就连张嬷嬷也沉下了脸,两人同房第一夜就要赶人走,未免太无情。但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做不得那等横眉竖眼的模样。 “驸马想的周到,只不过这婚事……” “近来事忙,主君已经许久未曾腾出空回府,昨日难得回来一趟又走了,殿下和主君的婚事是迟早的,何不等主君忙完了,再定下来,”许嬷嬷这时也笑了点。 “说的是,萧大人一人身兼数职,确实难有闲暇时间,不急于一时,本宫如今已在幽州,等他空了吧,”虞媗轻道,随即朝素瓷抬眸。 素瓷便绕出屏风,将许嬷嬷请了出去。 虞媗坐起身,搭着张嬷嬷缓慢挪到窗前,那些她从镐京带来的花植刚种进土里,这几天刚有生气。 “把它们挖出来,送如意阁入土吧。” 张嬷嬷心疼她,“驸马只是不会疼人,他心底应是有您的,不然也不可能昨晚回来看您。” 虞媗点了点头,跟她笑道,“本宫明白。” —— 萧府下人对她很是恭敬,鲜少进如意阁打搅。 如意阁的水土约莫很差,那批从镐京带来的花植全部枯萎凋零,底下花匠用尽法子也没能保下一株。 虞媗惆怅了两三天,身子养好后,又像是没事人般,整日窝在房中看书品茶,一连好几日,仍不见萧复再回府。 直到月底,明涧回府送来一只白猫,通体雪白,是猫中名贵品种四时好,这只猫一进了如意阁,所有人心都定了下来,萧复对虞媗是念着的,送玩宠过来算是自己放低姿态来讨好她。 明涧说,萧复这两日都在使衙。 虞媗自然不能驳了萧复的面子,翌日早起,便着人备好马车,前去看望他。 幽州早些年纷乱不断,但这几年在萧复的辖管下,已经安稳不少,一路过来,街道井然有序,坊市林立,隐隐有京都之风。 马车停在使衙门口,牙兵肃清了街道,片刻功夫,从马车里下来一美人,怀中抱着一只白猫,身着水红云仙纹菱纱裙,她梳着峨髻,颈子细而白秀,耳上的金镶红玉耳坠随着她走路轻缓摇荡。 那些牙兵都是萧复的亲随,无一人敢抬头看她,只有使衙门前候着的衙推薛丰年盯着她看了半晌,等她走近才躬身道,“大人正与刺史在理事堂处理公务,殿下请随草民到雅堂暂歇。” 虞媗颔首,随他进官署,她不认识这人,但从他这身儒雅的书生打扮,推断出他是萧复最倚重的一个门客薛丰年,她微侧脸,眉尾轻挑起,殷红唇瓣冲他弯出笑,“本宫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殿下不知,幽州、范阳等地已有三个月未降雨,大人一直为这事发愁,正和刺史商议通渠的事,”薛丰年道。 薛丰年恭敬的立在雅堂前,等她被素瓷搀进堂内,门上帘布虚遮,他没有跟着进去,只道,“草民去叫大人。” 说罢脚步声远去。 素瓷把食盒摆上桌,悄声对虞媗道,“奴婢不懂,通渠这样的大事不用上报朝廷吗?” 虞媗嗯了一下,“州府都归节度使管了,朝廷鞭长莫及,不用上报。” “比陛下的权力还大,”素瓷嘟囔道,怨不得虞朝曦怕他造反。 虞媗抿紧唇,手摸着白猫,他领了圣旨就绝无反悔之意,她只要安心做他的夫人,其余事情都不用太担心。 -- 理事堂内坐了一圈将领,萧复扣着额角,脸色阴厉,四下静谧的仿佛这些人都是哑巴。 薛丰年推门进来,笑了一声,“青州地大,那刺史王觉更是块难啃的骨头,主公想一下子将其吞下,恐怕有些难。” 萧复抬手一挥,那几十个将领便起身告退,只剩薛丰年没走。 “太慢了。” “主公太过心急,如今巡按使还在幽州,稍有动作,他们就会发现,不若咱们坐山观虎斗,”薛丰年道。 萧复觑起眼,笑了,“你的意思是让朝廷派兵?” 薛丰年走近,在他耳边低声道,“王觉区区刺史,手中屯兵近十万,比寻常节度使还威风,陛下都能忌惮您,岂会放过他?卑职前些日子派人暗中前往青州打探,青州干旱数日,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并未发到百姓手中,青州早已民怨四起,目下巡按使在幽州,只要把消息传给他们,他们必定急着回京,届时陛下得知,定着兵讨伐王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青州是囊中物,其余节度使兵力尽损,他顺势起兵,雍朝的皇帝也只能乖乖退位让贤。 “可,”萧复捋平袖子上的折痕,起身欲走。 薛丰年收起笑,沉声道,“那位殿下美貌至极,卑职担心您会沉溺其中。” 萧复转头乜他,“多虑。” 薛丰年急忙拱手,“卑职斗胆,殿下初入幽州想来在府中寂寞,您的表妹一直居于兰陵,不如接她来与殿下作伴,也全了昔日老夫人遗愿……” 他顶着萧复的目光,额头汗湿。 “接吧,”萧复跨过门槛离开。 薛丰年抬袖子拭汗,这位表姑娘是老夫人为萧复定下的未来夫人,有她在府中,想来萧复不会昏了头。 -- 萧复掀了帘子一踏进雅堂,就见虞媗抱着白猫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小肉块在喂它,那只猫显然被她喂的很服帖,两只前足踩在她身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指尖如葱,肉末被白猫的舌头悉数卷干净,它仍不知足,凑到虞媗下颌,伸舌试探着舔过。 萧复走过来,直接从她怀里拎起白猫扔到地上,“畜生罢了,公主没必要如此宠溺。” 白猫落地立刻跳上桌,越出窗外。 虞媗一脸错愕,他、他这是…… 那夜记忆涌现,他擒着她的脸低喃,皇族珍宝赐给了他,便不能再容旁的阿猫阿狗玷污。 她当是玩笑话,原来竟是真的吗? 萧复伸两指取走她腰边的帕子,握住那只被猫舔过的手,细心擦拭。 他这副温柔神态和那晚的阴鸷强势判若两人,虞媗有些恍惚,直到他的手摸到下巴,她又被他挑起脸,他戏谑道,“公主很爱出神,是想家了?” “没,”被他触碰的肌肤发烫,虞媗后仰挪开脸,别开眸子细声说,“你多日没回府,本宫带了些点心来探望。” 萧复将案桌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放了几碟小巧点心,气味香甜,比幽州这边的糕点更精致,镐京那群皇室惯来奢侈,吃喝用度无一不精,蜜罐里长出来的玩意儿,除了亵玩,好像没什么用处。 他隐去眼中鄙夷,挑了块梅花香饼送到虞媗嘴边,“太甜了,公主替我吃了吧。” 像逗猫一样,带着狎戏。 虞媗脸上浮起一层淡粉,长睫连着抖,还是张一点唇,任他将糕点推进口中,指头抵在她唇上游动,她本可以推开这只作恶的手,但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散,想要蜷缩,他已经伸手揽住了细腰,轻轻一带,就坐到他怀里。 两人脸靠的很近,鼻息间呼吸交织,虞媗匆促看他,“你放开本宫。” 萧复拨开她的右耳坠,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 虞媗闭着眸依偎在他胸前,极轻的喊了声不可,耳边温热停下,她听见脱衣声,更是想哭,这里是雅堂,他要在这样简陋的地方碰她,再说不在意也觉得难过。 萧复并未碰她,只脱了外穿的绛紫刻丝鹤氅,将她盖住,柔声说,“使衙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我送公主走。” 他抱起虞媗出了门,使衙内的官差都避让开。 虞媗睁开眼呆望着他,口中糕点甜的酥心,她忽地抱紧萧复的脖子。 萧复脊背僵了下,蓦地放她进马车,“往后我会尽量夜里回府,免得公主寂寞。” 虞媗红着脸,“你回不回府,不用知会本宫。” 萧复轻笑一声,踱步进了衙门。 -- 萧复回了雅堂,提起桌上的食盒照直丢出窗外。 他摩挲着手指,那细滑温软的触感好似还萦绕在指尖,他突然从袖子里取出那块帕子,一并扔开,转身便下了长廊,一直快过二堂门,他又停住脚折返回来。 却见一小厮捡了虞媗帕子,凑在鼻下深嗅,神情陶醉的让人作呕。 萧复自后方伸手将他掐住,帕子掉在地上,小厮惊恐不已,“小的一时为、为夫人容貌所惑,主公饶命……” 萧复手一拧,小厮当场气绝,他捡起地上的帕子重新塞回袖里,将尸体一脚踢远。 第三章 公主确实让人烦 自那日虞媗去过使衙,得萧复亲自抱上马车,满幽州城传遍了萧复是何等宠爱晋城公主,巡按使那边自然也知晓,原本是要等虞媗和萧复大婚后才传消息回京,但看见了萧复的诚意,他们立刻备信给虞朝曦,虞朝曦看见回信才终于松了口气,确信萧复不反。 接下来的日子,萧复果真常回府,不过他确实很忙,回府也空不下来,多在临渊居处理政务,每至夜深,他才进如意阁,天不亮就走。 如今他对虞媗得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意阁中一干人都当他是驸马,张嬷嬷看他熬的人都瘦了,便叫膳房炖好参汤,让素瓷送去临渊居,只说是虞媗特意为他备的。 只是素瓷到临渊居门口就被拦下了,参汤也没送进去,悻悻回来,站院里被张嬷嬷数落。 “定是你没说清是殿下送来的,不然明涧岂会不收参汤?驸马是正经人,估计当你背着殿下向他献媚,你就是嘴笨。” “我说了,明涧杵在门口根本不理人,我看他眼睛都翻上天……不会是驸马授意的吧?” 两人一惊。 虞媗从屋里出来,抬着扇子遮阳,冲她们道,“不要乱说。” 两人连忙弯腰道是。 虞媗下了台阶,缓步往外走。 张嬷嬷朝素瓷示意,“快跟上去。” 素瓷慌忙抱着汤盒追上虞媗。 萧复本家在兰陵,现在的府邸是节度使府改设成的,这座府邸异常宏大,内有衔山抱水、芳园数座,从如意阁到临渊居中间就要经过多个亭台,真要比起来,右相李茂林的府邸也要逊色。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水榭,进了回廊,远远见许嬷嬷带人过来。 待走近了,等许嬷嬷屈膝行礼后,虞媗温笑道,“嬷嬷有事要忙?” “回殿下,主君从兰陵接了表姑娘过来给您作伴,大约一两日就到,奴带着下人去将栖香园收出来,好让表姑娘入住,”许嬷嬷掬着笑说。 萧复的母亲是华阴杨氏出身,那位表小姐也该是杨家人,虞媗对这些世家枝理不太了解,萧复能有心替她找伴,应该也是想带她融入自己家族,毕竟以后他们是夫妻,总不能太生疏。 虞媗用扇子挡住翘起的嘴角,越过许嬷嬷下了回廊往临渊居方向走,她走的缓慢,行动间裙摆浮动,身形妙不可言。 有小丫鬟看呆,“表姑娘真能把主君的魂拉回来吗?” 许嬷嬷横她一眼,“主君并未娶她,纵使再痴迷,也越不过表姑娘,一个玩物,主君想要养在身边又何妨?” 丫鬟唯唯诺诺称对。 许嬷嬷顿了顿问道,“跟膳房煨八珍汤的婆子提点过吗?” 丫鬟说,“早说过了,掐着主君进如意阁的日子掺红花进汤里,王婆子近来都照做了。” -- 虞媗到临渊居前就被明涧挡住了。 “殿下请回吧,主君交代了不见任何人。” 虞媗脸色有些难看,身份上她是公主,她想见自己的驸马却被拒绝了,以她的脾气也发不出火,只得要走。 恰巧高仲进院,迎头和虞媗碰上,他明显愣了下。 “高司马,主君等了您许久,快进去吧,”明涧侧开身。 高仲快步到房前,推门进去。 但听萧复道,“把门关上。” 门啪的合上。 虞媗手中扇子颤了颤,迅速转身离开临渊居。 屋内方桌上展放着地图,萧复闭眼仰靠在藤椅上,手按着峡谷位置,沉声道,“巡按使过几日就要离开幽州,我拨给你十五万人,你带他们埋伏在函谷关,等朝廷出诏令,各地节度使兵力齐攻下青州,你从后包抄。” 他的手又滑到另一处,“郭虎会在这里截断他们的粮草。” “巡按使不等您和晋城公主成婚?”高仲奇道。 萧复唇角微翘,“自然是有办法让他们走。” 高仲抬手抱拳,“属下何时出发?” “一个月后,”萧复道。 高仲应一声是。 萧复笑看着他,“只许胜不许败。” 高仲双膝跪地,“属下愿与主公立军令状。” 萧复卷好地图递给他,道,“尽快整兵,别延误了时机。” 高仲攥紧地图,起身离去。 萧复在屋里坐了近一盏茶功夫,才慢悠悠站到窗前,问明涧,“她来了?” “给您送参汤,小的拦回去了,”明涧说,又迟疑了一瞬,告诉他,“殿下的脸色很差,小的以为她会哭出来,但她不吭声就走了。” 萧复敛眉,三番两次送食,不管她是不是真想投毒,他都不会吃,该给的宠爱他给了,想要他色令智昏,绝无可能。 临渊居发生的事无人再提,如意阁这边也照样如平日。 一直到夜间,萧复来如意阁就寝,被张嬷嬷挡在了门外。 “殿下已入睡,萧大人还请明日再来吧。” 萧复挑起眉尾,瞥向窗户,灯火还亮着。 他转过身,离开了如意阁。 张嬷嬷耷拉下肩膀,这位萧大人是真不清楚殿下置气了吗?连哄都不愿意。 她推门进屋,虞媗侧坐在香案前,香案上摆着棋盘,她一人做弈,白子被黑子包围,只要再落一子,白子就会满盘皆输,她捏着黑子迟迟不下,白猫从她怀里蹿到棋盘上,黑白棋子混作一团,她放下手中棋子,将猫抱开,温声道,“安置吧。” 张嬷嬷紧握着手,她是看着虞媗长大的,先太后去的早,虞媗这么多年其实过的不算好,先帝对虞媗兄妹并不亲厚,甚至曾想过废太子,立三皇子,三皇子生母是左宰相宋子元的妹妹,当年先帝宠她无度,甚至破例让宋子元连升三级,若不是三皇子夭折,这皇位只怕早就换人坐了,可纵使虞朝曦如愿登基,朝中却仍被宋子元、李茂林把持,但凡虞朝曦能掌权,他也不会将虞媗送给萧复。 “殿下来幽州已有半月,萧大人至今未说婚娶,您和他这样不清不楚终究是您吃亏,不如奴去问问……” 虞媗道,“也没什么,问的急了,反觉得本宫恨嫁。” 外面人只知萧复夜夜宿在如意阁,其实他很守礼,除了第一次,后面来如意阁也只睡在海棠榻上,确实给足她脸面,只不过这次闭门羹让虞媗清醒了些,萧复对她的态度很疏离,要说敬重,单只口头上叫她公主,实则言行更有压迫,她真的摸不清他是什么样的。 张嬷嬷低咳一声,“他、他明晚要是还过来,奴还继续轰他走吗?” 虞媗咬唇不吱声。 张嬷嬷朝素瓷努嘴,“殿下乏了,叫他们烧些热水抬进盥室。” 素瓷机灵的站出屋去,喊了几个丫头去抬水,她在门口把门。 “驸马脾性是冷淡,可、可在房里,心窝子应该是热的,”张嬷嬷小声道。 虞媗一只手腕支在腮下,垂着眼没应她,面上蒸腾出绯色。 张嬷嬷也觉得臊得慌,宫里娘娘争宠的手段让虞媗去做,她是个公主,哪朝哪代的公主会为了邀宠而取悦驸马,可是现今的情况不同,虞媗入了幽州,身子也给了萧复,萧复不是什么没用的世家子,她若跟他生怨怼,势必激化他与皇族的矛盾。 “奴听府里人说,驸马的表妹要来。” 虞媗也记得这事,笑道,“是他接来给本宫作伴的。” “奴多说一句,那表姑娘远在兰陵,为何现在接进府里?您真以为是来给您作伴的?”张嬷嬷急道。 虞媗一怔,陡然想到,她父皇和宋贵妃就是姑表,宋贵妃宠冠后宫,连母后都让她三分。 张嬷嬷福了福身,悄步退走。 -- 又一夜,萧复果然来了如意阁,张嬷嬷笑着为他开门,任他入房中歇息。 萧复如往常一般,褪去外衫,躺到海棠榻上,闭眼沉睡,屏风另一侧的拔步床他看也没看,屋中安寂的能听见外头虫叫声。 就在他快睡着时,屏风另一侧突然有什么跌落,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哼。 萧复不太想起来,但等了会,那边没动静,他不得不起来去看,就见虞媗半个身子趴在床边,脸埋在墨发里,只余一张艳红的唇发颤,下半张脸在这夜色里愈加粉白,她的腿软在地上站不起来,脚踝青紫,应是下地不小心扭到了。 虞媗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眼他,“劳烦……把素瓷叫进来。” 她眼中疼出了泪,雾气朦胧,萧复看着拧住眉头,弯身穿过她的腿弯抱人。 “素瓷!”虞媗推了推他,扬声唤道。 萧复伸脚勾来凳子坐到,干脆将她打横放到腿上。 恰巧素瓷跑进来,一眼见虞媗被萧复揽在腿上,登时尴尬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去打盆水来,”萧复道。 素瓷连忙照办。 萧复探手托起那只伤足,着实小巧精秀,他一只手就能握住,肤色细白触感绵软,约莫很适于把玩,只是伤的可怜,这会动都不能动。 “有劳大人,放本宫下来吧,”虞媗勉力保持镇定。 萧复的目光转向她,凉声道,“公主确实很招人烦。” 第四章 萧复,你把本宫当成什么?…… 太烦,丢在一旁不管也能把自己伤成这样,他从不养废物,尤其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物,换做以前,他早已经杀了,但她是公主,骨肉娇嫩,伤不得一分一毫,却时时碍眼,叫他无端滋生烦躁。 虞媗心口一窒,面色僵白,他竟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素瓷端水到桌边,支支吾吾看着两人,“奴,奴……” “出去,”萧复截断话道。 素瓷求之不得,匆忙退到门外。 萧复拧紧毛巾,欲往虞媗脚上擦,虞媗劈手拨开他,极快的往地上跳。 萧复单手勾住那截腰,扣在腿上,阴沉着脸道,“适可而止。” 虞媗浑身都在抖,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即便她在宫中不受父皇疼爱,也没被人指着鼻子教训过,更不用说教训她的还是自己未来驸马,她不是娇气的人,可现在真的极度难堪。 萧复冷眼看着她眼眶发红,可能下一瞬就要哭,他扭过脸,将她的脚抬起来擦拭,眼尾瞟着她。 虞媗把脸偏到一边,泪水在眼里打转也没流出。 萧复擦干净那只脚,覆手在淤青处准备揉散,他才下劲,就感觉到她哆嗦,侧头看,她皱着眉咬唇,方才那么倔强的眼泪这会决堤似的往下落。 怕疼,萧复心想。 他伸一只手拢住她的背,让她靠到胸前,目光凝视着她睫毛上的泪珠,手在不断揉淤青,她疼的牙齿打战,泪珠落到他衣襟里,刚刚那点气性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萧复不由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受伤的情形,他那时还小,才十五岁,母亲将他放进兽园,他差点被豹子咬断脖子,不过他还是活着出来了,那只豹子被他活剥了皮,他的手也被豹牙划伤,伤好了之后就再也看不见痕迹。 他那时也哭过,母亲说,只有没用的蠢货才会哭。 萧复深以为然,这位公主殿下很没用,当然她的皇兄更没用,为了保住皇位,将她送给自己,他已经在考虑怎么解决她了,是等巡按使离开幽州就杀了她,还是等他拿下青州再做打算。 他的眼神不自觉滑到她的唇上,唇瓣红润饱满,微张了点,就能看见一条小舌,他的眸色幽暗,分神时又感觉她脚踝处肌肤温凉,手慢慢放轻。 虞媗将唇闭住,眼泪不淌了,青白着脸避让,“本宫不疼了。” 萧复的手钳住她下颚,张口吻住她,脑中心安理得的想着,这是小皇帝送给他的女人,既然眼下有兴致,不如先留着,只要她乖乖听话,他可以饶她一命。 虞媗一愣,细眉笼起,两只手推搡着他,萧复不耐烦的扣住两手腕,索性推人倒在身后的梨花榻上。 天边响起一声炸雷,顷刻雨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的像要钻进来,雨声隔绝了任何声音。 直至天边蒙蒙亮,如意阁院门被人敲开,明涧掂着脚跟往那屋门看,不见萧复出来,他朝院里喊了几声,张嬷嬷从耳房出来,打着伞给他开门。 “主君怎么还没起?表姑娘已经进府了!”明涧慌道。 张嬷嬷便故作迟疑道,“殿下昨夜摔了脚,闹到很晚才歇下,现在不好将人叫醒吧。” 明涧抓耳挠腮,看了看屋门,也没胆量去敲,只得转身跑了。 张嬷嬷那副温吞表情消失,哼一声回了耳房。 栖香园此时热闹的多,进进出出都是奴仆在搬运行李,往屋檐下看,正见一黄衣女郎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在逗百灵鸟。 明涧急步过去,她打开鸟笼,那只鸟一下飞进雨里。 “表姑娘,主君尚在睡梦中。” 他口中的表姑娘正是杨连娇,杨连娇是萧复母族三房舅舅的嫡长女,杨家是没落世家,早年间一直受萧家接济,杨连娇更是在萧家长大,所以自小便和萧复关系亲厚。 “你去把那只猫给我抓下来,它要吃了我的鸟。” 那只百灵鸟没飞出去多远就被一只白猫伸爪子捉住。 明涧冒雨跃上房梁,趁那只猫不备,迅速勒住猫脖子迫它松了嘴,百灵鸟张翅飞远,明涧带着猫跳进屋檐。 白猫发出低沉的喵呜声,戒备的瞪着杨连娇,杨连娇笑道,“府里几时养的猫,我去年怎没见着?” “这只白猫是主君送给晋城公主的,”明涧答道。 杨连娇神色变作似笑非笑,“那表哥是在晋城公主的床上还没起来?” 明涧露一丝尴尬,呐呐道,“晋城公主昨夜脚受伤……” 杨连娇拍手,旋即指着那只猫道,“把它丢出去。” 明涧赶忙将猫扔出栖香园,回头就见她跟着出了院子,身旁婢女手中还捧着一个礼盒。 “公主受伤,我应当过去探望。” 明涧哪儿敢拦她,只得引她前去如意阁。 他们到时,如意阁这边萧复已经梳洗好出来。 杨连娇见着他俏皮道,“表哥,我能找公主玩吗?” 萧复扫过明涧,他垂着头装死。 “玩归玩,别太过分。” 杨连娇清脆的道了个是,绕过他带着婢女进去。 张嬷嬷有眼力劲,萧复从如意阁出来,表姑娘就来了,正好让她看看,公主和驸马是如何恩爱,也省得她起歪心思。 杨连娇进到房内,素瓷搬来椅子让她坐近拔步床前,低低道,“殿下身子不适,表姑娘请见谅。” 杨连娇笑眯眯说着没事,坐下来才看虞媗,从她的面容打量到身体,眼中飘过一丝惊艳,传闻中晋城公主美貌无双,却是真的,她尚且未施粉黛,面上疲态尽显,可眉眼间的妩媚羸弱还是很诱人。 虞媗也在端详她,她长的跟大雍人不太像,高鼻深目,有些像西域人,很艳丽。 “刚来府中就听说殿下病了,我带了些补品来,”杨连娇道,她身后婢女递过来礼盒。 一旁宫女屈腿接好。 虞媗便也礼尚往来,看了看素瓷,素瓷便从多宝阁内端出一只金盒,打开呈在杨连娇面前,是一对金臂钏。 虞媗斟酌称呼,温和道,“本宫来幽州仓促,只带了这对金臂钏,表姑娘肤白秀美,戴这副首饰正合适。” 金臂钏在镐京时兴,贵女几乎人手一副,但幽州这边却鲜少见到,杨连娇欣喜的接过金臂钏,当着虞媗的面戴到手腕上,很是高兴道,“我来时还以为殿下不好相处,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平易近人。” 虞媗弯了弯眉,她挺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她们或许真能玩在一起。 杨连娇凑过来,看她颈侧的红痕,嘶一声,“殿下好生将养,等你身子好了,我带殿下去爬登月台。” 虞媗脸烫,紧了紧衣袍,点一下头。 两人一时竟没话,杨连娇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又回头冲虞媗笑道,“殿下记得吃补品,那可是我从捕蛇人手中花大价钱购得的。” 虞媗懵怔,身边抱着礼盒的宫女忽然尖叫一声,“啊!蛇……” 礼盒掉到地上,一条儿臂粗的黑蛇从礼盒中伸出头,游出来,一屋子人乱成团,杨连娇哈哈着笑声走远。 虞媗软腿软脚往床沿边爬,那蛇吐着信子,朝她的方向探头,她吓出一身汗,战战兢兢动弹不得。 屋里其他人也捏着把汗。 恰在此时,白猫从窗户那边扑过来,死死咬住蛇,不过片刻,黑蛇就没了气息。 胆大点的丫鬟用木棍挑起蛇扔出屋。 虞媗呼哧着气,眼一闭倒床上去了,昏过去前,听见张嬷嬷跺脚道,“欺人太甚!奴定要找驸马讨个说法!” 这个说法不知道讨没讨来,等虞媗醒转,一眼见萧复逆光坐在窗台前,手里摊开兵书,正在翻页。 虞媗下了床,忍着腿酸挪到桌边,默默倒了杯茶喝下去。 “阿娇性格颇顽劣,惯常养一些无害的虫兽,我已经警告了她,公主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萧复缓声道,光照在他面上,看的人炫目。 虞媗盯着那张薄唇发呆,木木道,“好。” 萧复合上书,看着她挑唇,“阿娇很喜欢公主。” 虞媗支在桌上的胳膊止不住战栗,嘴边却露出微笑,“表姑娘天真活泼,是少有的稚子心性。” 萧复欣然道,“公主来幽州多日,还没认识女伴,我已经着人发了帖子,下午公主和阿娇一起去慧茗轩会友吧,省得在屋里憋出毛病。” 虞媗垂下来眼,“大人想的周到。” 萧复道,“阿娇为表歉意,特送来一套胡服,公主试试吧。” 胡服挂在屏风上,窄腰小袖,大雍和前朝不同,胡人的服饰在女子中很流行,虞媗自己也有胡服,但她不爱穿,终归是皇族,这种异族的东西她其实有抵触。 她不能拒绝,拿起那套胡服绕到屏风后抖了抖,确定里面没有活物才敢穿上。 她磨磨蹭蹭走出来,萧复的眼睛定定直视她,“过来。” 虞媗煞白着面没动。 萧复伸长手臂将她捞进怀里,抬起她的下巴审视,“公主着胡服甚美,下午就穿这件胡服去吧。” 说罢,便欲亲她。 虞媗哑声问道,“萧复,你把本宫当成什么?” 第五章 你这两条腿想让我打断? 萧复后靠到椅背上,眼中闪过讥诮,又变得阴冷,“公主不想被我宠爱?” 虞媗说不上话,是她自己求来的,从第一晚到现在,她一步步求到现在的局面,她和萧复是联姻,没有感情的婚约,萧复按规矩宠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猛然闭上眼,胡服剥落,她被萧复拥进了拔步床中。 —— 下午天晴,萧府的马车停在慧茗轩门口,先跳下来的是杨连娇,她甚为体贴的朝马车里伸手,搀着虞媗下来。 虞媗精神不济,连站着腿都在发虚,整个人浑浑噩噩,杨连娇拉着她进了厢房,厢房里坐了几位女郎,杨连娇一个个给她介绍,她端着笑,只听杨连娇口中念叨着名字,其实头晕的根本记不住她们是谁。 因她的身份,那些女郎都起身参拜,她强忍着不适免了众人礼节,她们便都拘谨的在座上。 还是杨连娇起了话头,“哎!你们听说了吗?青州那边的百姓可苦了,那赈灾款被青州刺史独吞,我来幽州路上,见了不少饿殍,这样下去,青州岂不是要乱?” 虞媗眉头急跳,“真有此事?” 下首的刺史嫡女王有芳软声说,“阿娇说的没错,我爹和萧大人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通渠,原本想着有水引进幽州、范阳等地,旱灾就能消除,谁知那些青州难民四处游荡,如今已经波及到安阳,萧大人是准了范阳刺史接纳难民,可难民数量太多,范阳只怕也兜不住,朝廷要是再不想办法,只恐酿成祸端。” “我表姐从青州逃难过来,说那边早已是人间地狱,青州刺史王觉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一心敛财买兵,据说……他想造反,”王有芳旁边的女郎道,神色紧张,看不出做伪。 虞媗心口忐忑不安,青州王觉她没听过这个人,皇兄当初说过,最有可能造反的人都会手掌兵权,譬如萧复和其他节度使,一个刺史没那么大能耐,至少上面压着其他朝官。 “我爹也这么说过,毕竟哪个刺史手中能有十万兵,寻常节度使也没这么多兵啊。”王有芳道。 虞媗立时坐不住,压着太阳穴跟这些女郎道,“本宫有些头晕。” 杨连娇忙凑过去要扶她。 虞媗轻轻推一下,柔柔笑道,“怎好扰了你们兴致,本宫另叫一间厢房暂歇,舒服些再与你们闲话。” 几位女郎便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起身离开。 等她走远,才互相意味不明的笑出声。 素瓷搀着虞媗进了最左边的厢房,刚入内,虞媗催促她道,“快回去让张嬷嬷传信给巡按使,青州王觉贪污赈灾款、意图起兵谋反。” 素瓷看她站不稳,不放心道,“您和奴婢一起回府吧,您这样怎么好跟她们再同处?” 虞媗摆摆手,艰涩蜷起腿靠着凭几,“快去,不要拖延。” 素瓷一咬牙,旋身跑出了厢房。 虞媗闷头抵着手,心内惶惶然,她已经帮不到皇兄什么了,青州只能皇兄自己解决,没有下一个公主能嫁,她忽然红了眼,转瞬深深吸气,将难过噎回去。 歇了约有半柱香,腿上气力回来些,虞媗起身出了厢房,去寻杨连娇她们。 直走到那间厢房门口,里面女郎调笑声隔着门传进她耳朵里。 “她那腰可真细呀,身子怎么长的,上面鼓鼓囊囊,往下又跟枝条似的,我看她走路魂都快没了。” “寻常女子走路可不会那样,她那是和萧大人同房过了吧,都弄成那副模样还出来见人,那些小厮的眼睛都看直了,怪不得他们都说,这祸水是来祸害萧大人的,都还没成婚呢,一点脸皮都不顾啊。” 杨连娇笑得大声,“那性子温顺的都不像公主,我早上放了条蛇,她直接吓晕了,她那个嬷嬷跟我表哥告状,转头表哥进她房里就没声了,也别怪她,我若是男人,我也爱她。” 众女郎听着便嘻嘻哈哈。 虞媗面无血色,立在门前眼泪如断珠往下掉,她可以进门呵斥她们,但她的手甚至没法按到门上,她慢慢用袖子擦干净泪水,拖着步子走出慧茗轩。 —— 虞媗回如意阁就病倒了,张嬷嬷出去送信,只素瓷一人在屋内,她急得团团转,所幸府里有大夫,那大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叫柳锦衣,这会也顾不得男女有别。 素瓷慌里慌张将他请进屋,拽着人到床前,“快给殿下看看,她回来就不省人事了。” 床上的女人艳色太盛,柳锦衣不免愣一下。 素瓷将虞媗手递给他,“快看脉。” 那腕子润白如玉,柳锦衣下不去手,匆忙摸出一块白布覆盖住,才敢诊脉。 素瓷紧张的观察他表情,只见他先是皱眉,随即神色古怪,最后归于平淡,他犹疑道,“殿下是急怒攻心加上身体劳累,我开几副药吃下去养养就好了。” 素瓷连忙催他开药。 柳锦衣开好药方,望了望昏睡的虞媗,又问一句,“殿下平日用过什么药?” 素瓷道,“每日早起都服用八珍汤。” 柳锦衣点点头,背着药箱走了。 不过半个时辰,药煎好,素瓷喂虞媗喝下去。 虞媗喝完药人才有些清醒,她跟素瓷道,“……你叫他们关上院门,暂时谁也不准进院子。” 素瓷讪笑,“驸,驸马……” “别叫驸马,他不是驸马,”虞媗道。 素瓷噎住声,嘟哝道,“也不让萧大人进吗?” 虞媗翻身朝里,脑中嗡嗡作响,他请来的人给她难堪,那些女郎的态度和他一样,他们全部在嘲笑她、看不起她,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以色侍人,还不是摇尾乞怜。 他是为杨连娇请的女伴,她不过是个乐子。 她缓慢说,“他若来,就说本宫病了,想要静养,不好打扰到别人。” 素瓷只得悄悄退出屋。 如意阁在张嬷嬷回来后合上了院门,晚上也没在院门前点灯,入夜就安静了。 萧复摸黑到门前,原先等在门前的提灯宫女不见了,大门紧闭,院里漆黑一片,他冷着脸敲门。 便听见门开了缝,小丫鬟瑟瑟发抖道,“萧大人,殿下生病要休养,怕吵到您,所以往后您、您……” 顶着萧复视线的压迫,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 萧复却听明白了,他抬手推门,小丫鬟慌的一把将门拴上。 萧复阴森森盯着院子,想起来这满院子奴仆都是虞媗从镐京带来的,她们只听虞媗的。 他骤然抬脚,猛地踹到院门上,院门应声倒地,小丫鬟缩在角落里不敢上前。 那边屋里听到响声,张嬷嬷披着衣裳出来,就见萧复走近,她拦在门前,好生劝道,“萧大人,殿下病的很重,您让她休息两天吧。” “让开,”萧复不看她。 张嬷嬷还欲劝,屋里虞媗轻柔道,“让他进来吧。” 张嬷嬷抹着泪让走。 萧复跨过门槛,反手关门。 张嬷嬷哭的伤心,真是孽缘,若早知道萧复是这样暴戾性格,她绝不会让虞媗去讨好他! 萧复径自到床边,挑开幔帐见虞媗侧着脸靠向里端,应该是哭过了,眼睛通红,屋里有药味,看来生病不是假的。 萧复坐下,探手要摸她额头,被她挥开。 “你闹什么?” 虞媗现下已经平静了,她转过脸和他对视,“萧大人,虽然皇兄下了圣旨招你为驸马,但本宫不能强人所难,正好巡按使准备启程回镐京,你我婚事作罢,明日本宫便随巡按使一道离开幽州,这些时日多谢萧大人款待。” 萧复眼中盛满阴骘,微微翘起唇道,“公主委实大度,回镐京后准备招谁做驸马?” 虞媗偏开眸子,“这不是大人该过问的。” “我怎么能不过问,我也算是公主裙下之臣,”萧复讥笑道。 虞媗喉中添堵,颤声道,“本宫……和大人并无关系。” 萧复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公主是为白天的事情跟我置气?” 虞媗摇头,“没有。” “公主将阿娇一人丢在慧茗轩,阿娇自己走回来没抱怨一句,公主却气上了,”萧复说到这竟笑了。 虞媗已经精疲力尽,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只道,“是本宫不对,本宫明日临走前会跟表姑娘当面道歉,不早了,萧大人回去吧。” 萧复俯下头,笑容带煞,“陛下的圣旨我岂能违抗,公主既入了我的府邸,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任性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看到下一次。” 虞媗直起身,眼中汪出泪,“本宫不是你的所有物,本宫也不想留在你府中,你凭什么不让本宫回京!” 萧复沉着脸看她,蓦地探手过去。 虞媗心一横,扬手推开他,颤颤巍巍跳地上想跑。 萧复长臂一揽,圈着人摁回床,阴声道,“你这两条腿是想让我打断?” 这是他第一次说狠话,杀气毕现,虞媗当场被震慑住,她不断落泪,只能重复着方才的话,“你凭什么不让本宫回京?” 萧复抹掉她的眼泪,“凭陛下将你送给了我,即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这里。” 第六章 只会哭是没用的 虞媗刚喝过药的嘴里泛苦,苦的发不出声,她当初在皇兄跟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看住萧复,她那时以为,嫁给了萧复,她和皇兄有节度使护佑,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皇兄不怕了,可她却痛苦,她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日日被人指指点点,她明明是公主啊! “公主带来的丫鬟奴婢很没有规矩,连主子的话都不听,这种丫鬟,我府中留不得,”萧复冷声道。 虞媗慌乱揪住他的袖子,“她们是本宫的人,你不能动她们!” 萧复握住那只细手腕,轻微抚摸着,“乖乖跟着我。” 他在观察她脸上的情绪变化,说实话,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已经超过了预期,比杨连娇还叫人不省心,养这么不懂事的女人很麻烦,占了他太多时间,其实等巡按使一走,杀了她就可以清净。 可他一触到她的肌肤,那点杀意就消散了,销魂蚀骨浮现在脑海里,他想,养一个皇族禁脔也有点意思,闹腾能如何,又翻不出水花。 虞媗蜷缩着身体,静默的流泪。 萧复伸指解掉外穿的衣衫,侧身躺下来,一只手将她抱到臂弯里,一点点揩去那些泪。 屋内静悄悄,没一会灯火熄灭。 隔日清早,明涧带人过来修门,整个如意阁下人都不允许外出,萧复早早离府去送巡按使。 但昨晚如意阁闹的那一出还是传遍了萧府。 杨连娇早起时就听了这事,正巧她昨个新买几样有趣的玩意,便挑了几件首饰装好,往如意阁去了。 只是她进不去,明涧杵门前苦着脸道,“您别为难小的,主君说了不让人进去,小的也没法。” 杨连娇耸着肩膀嗤笑,“我还能吃了她?” 明涧搓手,“……晋城公主跟您出去一趟,不仅生病还跟主君闹。” 杨连娇转了转眼珠,猜到昨天她们私下谈话被虞媗听在耳朵里,她眯着眼睛笑嘻嘻道,“我不进去,这些首饰总能进去吧。” 明涧飞快摇头,“主君说,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进去。” 杨连娇哼笑,挥袖离开。 明涧忙擦掉头上汗,吁了口气。 杨连娇乘着马车风风火火出门,径直往使衙奔去。 萧复才将巡按使送走,杨连娇进了理事堂,眼见萧复和薛丰年在对弈,“表哥这么闲,怎么不去哄哄你的宝贝公主?” 萧复睨了薛丰年一眼,薛丰年放下棋子,起身退到门外。 杨连娇坐到薛丰年的椅子上,笑道,“表哥不是说,我可以找公主玩,为什么现在又不准我进如意阁?” 萧复将棋盘上的棋子分类装回棋篓,“你想玩死她。” 杨连娇咯咯笑,“巡按使不是走了?她也没用了。” 她手按到棋盘上,跟他撒娇,“表哥,把她给我吧,我的美人蜂刚出卵,她那么漂亮,美人蜂一定喜欢。” “我接你来不是让你动她的,”萧复说,将她手拿开,撤了棋盘。 杨连娇可惜道,“难道表哥还真想我跟公主妻妾和睦?” 萧复呷茶,不接话。 杨连娇瞪着他,“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萧复还是不理她。 杨连娇噌的起来,大声道,“姑母在世时说过,你的嫡子必须从我肚子里出,等你当了皇帝,我就是皇后。” 萧复终于正眼望她,“你想当皇后,也得看我让不让你当。” 杨连娇瞬间气焰消散,龇着牙笑,“我不管,我就要去镐京,听说那边气候宜人,我可以养很多虫。” 还有虫子爱吃的人,镐京贵族细皮嫩肉,最招虫子喜欢。 萧复置了茶杯,起身准备走。 杨连娇跟在他后头嚷嚷,“我想要那个娇娇公主,你把她给我!” 萧复充耳不闻。 杨连娇气恼道,“尽会装,昨天晋城公主出门,谁见了不笑,反正你也睡过了,给我做个蜂巢不正好?” 萧复侧头冷瞥她,抬步快速出了衙门。 杨连娇忿忿跺脚。 薛丰年站旁边噗嗤笑,“晋城公主如今正得主公疼宠,表姑娘还是不要激的主公发怒,表姑娘在主公心里的位置也不是晋城公主能取代的,何必要为了她跟主公争吵呢?” 杨连娇道,“你们叫我来幽州,我替你们把事情办了,报酬都不给吗?” 薛丰年指点她,“主公不给报酬,您可以自己去拿。” 杨连娇啧啧,“这主意是你出的,我要是被表哥抓到,就说是你教我的。” 薛丰年当即闭嘴。 杨连娇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手一弹,□□顺势跳到他肩头,唬的他后退,她蹦蹦跳跳离了使衙。 —— 萧复回府算早,踏入如意阁时,虞媗坐在水池边喂鱼,白猫趴在她脚边,极不安分的伸着前肢在水里捞鱼。 他一走近,猫瞬时窜进灌木丛。 虞媗手颤的将鱼食打翻。 “巡按使走了,”萧复说。 虞媗握紧双手又松开。 萧复转步,她随着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到屋里,他坐下来,已近黄昏,屋里没点灯,他在阴影里看着虞媗。 虞媗艰难走到他跟前,抬腿跨坐到他腿上,她双手虚虚撑着他的肩膀,仰起雪白的脸庞贴到他唇上。 乖的像个木头人。 他们就这么贴着,萧复就近看,她的睫又密又长,他一根根数过去,快数到眼角,那睫毛上弥漫着水汽,她像是撑不住,脸落到他脖颈处,随即他就感觉到濡湿。 “只会哭是没用的。” 虞媗顿住。 萧复向外叫了一声张嬷嬷。 张嬷嬷佝偻着身进来,见着他们这般姿势,连忙把头低下,“萧大人有何吩咐?” “给公主找件披风,我带她出去,”他说。 张嬷嬷赶紧在柜子里翻出一件藏色团花披风,递到萧复提着胆子道,“……请萧大人看顾好殿下。” 萧复给虞媗系好披风,抱起她出了门。 这会儿天黑了,街头挂起灯,行人三两,没白天拥挤,乘马车往闹市去,估摸就一柱香。 夜色掩护下,萧复的马车停在一家酒馆门口。 幽州这边的酒馆有些里面坐不下很多人,就会在外面也摆上两桌。 这会儿那群酒鬼正喝的高兴,胡天海地的扯皮。 “你们是不知道,昨天那位晋城公主终于舍得出门了,走路都要人扶着,看那两条腿,真生怕一口气就给她吹化。” “嘿嘿,我那侄子在慧茗轩当跑腿的,昨天回来魂差点丢了,一直念叨着晋城公主,光听他说,我这身子都酥了。” “要不陛下怎么会把她赐给萧大人,自打她进了幽州,到处都传她怎么狐媚萧大人,好歹也是公主,这宫里的公主都这样,大雍还不完了!” 萧复侧头睨虞媗,她像丢了魂,脸愈白,眼睛愈钝。 萧复拉开车门走到酒鬼们面前,他们一看见他,酒吓醒一半,全趴到地上瑟缩,“萧大人,小的们不是……” 不等他们说完,喉中一痛,剑锋已经割了喉咙。 四下鸦雀无声,还在喝酒的人都吓破了胆。 “再让我听到非议晋城公主,他们就是下场。” 萧复轻飘飘放出话,回身往马车方向走,他手里的剑上溅了不少血,缓慢顺着下落,一路滴到车前,他和车里的虞媗对视,对方满脸惊愕,他笑,“公主不该高兴吗?” 虞媗活了十八年,宫中的龌龊让她也见过死人,为了争宠争权,互相掐害,可他们表面比谁都亲和,场面上过得去,像萧复如此明晃晃杀人,她是头次看到。 太过血腥,以至于她再瞧萧复这张脸,再不会因为矜贵而忽视他是武将出身。 萧复并不是萧家嫡子,他父亲是萧家家主,萧家虽不如镐京权贵显赫,但也是清贵世家,萧家是书香门第,萧复的父亲萧渊林当年在朝堂上和右相李茂林并称“双林”,这样的世家却出了一个萧复。 虞媗怔怔道,“你杀他们,他们更会觉得本宫迷惑了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的名声已经坏了。 萧复上了马车,剑被他丢在车架上,明涧慌忙捧起来,萧复坐到她身旁,淡笑,“我帮公主出气,公主反而怨我?” 这事因他而起,他威慑了那些人,纵使他们有怨言,也不敢在人前乱说,好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虞媗有些恍惚,胸腔里对他的怨气好似真的消失,她垂着头,长发掩住半边脸。 萧复撩开那些头发,手挑起她的脸,侧身在她嘴唇上亲吻,缓慢的蚕食,然后便搂到她腰上,她软软的趴在他怀里,叫他,“萧复。” 萧复摸着她的后颈,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对我也有几分真心? 她在迷蒙中红着脸,下一刻便被他抱下马车。 依譁 如意阁这边熄灯尚晚,院外,杨连娇鬼鬼祟祟绕到西面墙,借着那棵靠墙的歪脖子树,爬到墙头,她从兜里拿出一只类似蚕茧的东西,将其倒挂在瓦片底下。 她近身观察墙上湿气,十分满意道,“好好长大,那屋里有大美人,等你们出了蛹,就快去把她吃了。” 第七章 萧复,你打算何时娶本宫…… 幽州地偏,离镐京有千里之远,巡按使离了幽州,先让人带消息回京。跑死了两匹快马,才在七日后向虞朝曦禀报了青州祸乱。 虞朝曦手头并无强兵,只有禁军两万,皇城需要防卫,这些兵无法调动,他想了许久,才终于决定,下旨让其他节度使出兵讨伐王觉。 这其他节度使里不包括萧复。 这个旨意发出,萧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汇报,彼时萧复在城外看高仲操练,看台下的将士队列整齐,萧复交叠着手掌,侧仰头跟身后粮官道,“粮草准备的如何?” 粮官道,“已着人先运去函谷关,大约几日就到。” 萧复眯着眼颔首。 粮官自觉退到一旁。 薛丰年在他耳边笑道,“咱们这位小陛下终归还是对主公有所提防,您离青州最近,却让其他节度使围攻。” 生怕他会分青州这杯羹。 “他若能将盯着我的精力分给青州,也不至于青州会乱成如今景象,”萧复老神在在道。 薛丰年笑,“有几人能有主公气魄,他还是太过年少。” 萧复也笑,“虞氏气数已尽,我就算再给他几年成长,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成就。” 大雍的辉煌在先祖,那时朝中人才济济,诸人忠心,哪像现在,满朝臣子各怀鬼胎,天子成了傀儡,乱是迟早的。 “……那位晋城公主,您打算怎么安排她?”薛丰年试探着问道。 萧复顿了下,等到青州城破,便是他起兵之时,那时他成了反贼,照常理杀了虞媗祭旗,最能鼓舞士气。 但他不想杀了,这两日她很乖觉,夜晚在他怀里呜咽时,常常汲着泪细细软软的喊他名字,受他予取予夺。 那滋味很曼妙。 只是如今过于安静,先前的闹腾都像是沉浸在水里,她连说话都很少。 “主公?”薛丰年叫他。 萧复回神道,“你管的太宽。” “主公莫非忘了一开始的打算?”薛丰年提醒道,晋城公主没来幽州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决算,等她没用了,便祭旗。 萧复扣住扶手,淡漠笑道,“杀一柔弱妇孺,岂不教天下人耻笑,我既然是想取而代之,断不能行不义之师。” “晋城公主天姿国色,主公对晋城公主痴迷很正常,但等主公御极,这天下美人尽归主公所有,主公会看到更美的女人,”薛丰年劝说,他猜到萧复疼爱虞媗,但没料到他会因此打乱计划,在薛丰年眼里,虞媗和寻常姬妾没区别,是杀是扔全在萧复一句话。 一旦这个美人儿占了未来君王太多心思,她就不该再活了。 萧复掀起眼瞥他。 薛丰年一个寒颤,立时噤声。 “她既进了我的宅院,往后便没有什么晋城公主,我后宅的女人用不着你盯着,”萧复道。 薛丰年低着腰道是。 “青州旱情严重,王觉却敢贪污,王觉背后的人是宋子元,陛下被奸佞蒙蔽双眼,我不忍看百姓受苦,誓要起兵清君侧,”萧复缓慢说道。 薛丰年抬眼看他,发了怔,清君侧是个好噱头,左相宋子元把持朝政,小皇帝虞朝曦几乎被架空,他们以清君侧之名兴兵,那些百姓必定会拥戴,这确实比杀了虞媗直接造反好。 “主公英明。” 萧复摆手,往下看,正见高仲连挑了几个将士过招,个个都被他打趴在地。 萧复跃下看台,拔出剑和他切磋。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上下,萧复卖了个破绽,高仲便极有眼色的冲他肩侧刺去,剑花一转,他的长刀划破萧复肩头,萧复的剑卡在高仲脖子前。 “主公威武!”高仲道。 顷刻间那些将士屈膝跪地,长呼,“主公威武!” 萧复撤了剑,回身看着他们,“五日后出发,尔等有畏怯不愿的,现在可离军。” 将士们齐声道,“愿为主公赴汤蹈火!” 萧复露一抹笑。 薛丰年望着他,表情凝重,但愿表姑娘能除掉晋城公主,如若不然,就只能他来想办法了。 —— 萧复回府已是黄昏,不过他肩头有伤的消息却早早传到了如意阁。 只是他没去如意阁,径自回了临渊居。 自上回闭门羹,虞媗不太想进临渊居,可耐不住张嬷嬷一再劝她,便只能软了性子。 她进临渊居天色将黑,屋里点了灯,先前给她看病的柳大夫在给萧复包扎伤口。 萧复上身赤膊,肤色白皙,挺拔却不瘦弱,肌理分明,他披散着发,侧容冷峭。 纵使他们亲密了许多次,虞媗也还是不敢直视他,站在门前踌躇。 “进来,”萧复察觉到她,转头对她笑道。 虞媗只好入内,慢吞吞走到书架边,就不愿再靠近。 才过夏日,这几天还很热,她穿的轻薄,仅着一件绯色高腰襦裙,算极简单的打扮,搭着慵懒的坠马髻,那鬓边簪的海棠绢花似掉未掉,她抿着朱唇,眸子落灯台上,也不知怎的就平白活色生香。 萧复看着她对柳锦衣道,“下去吧。” 柳锦衣不禁犹豫,“您的伤口还没包好……” 萧复皱紧眉,“出去。” 柳锦衣连忙收好医箱,小跑着退走,经过她时,余光在她面上扫过,呼吸微促,跑的犹如身后有狼在追。 直跑出屋,那屋里女人轻细的嗓音钻入他耳朵,“你别这样。” 他身形一顿,霎时鬼迷心窍般转头看,他看不见任何公主的身影,不由敲了敲自己脑袋,快速出了临渊居。 房内,萧复伸一只手将虞媗拖近,她差点没站稳栽到他腿上,她支在他胸膛上,碰了立刻撤走,涩声道,“你受伤了。” 萧复指着没包好的白布,“公主替我包扎。” 虞媗有些无促,忍着羞涩,将那白布继续裹紧。 萧复的手抚在她腰侧,等打好结,那只手就摸到她脸上,微微抬起,看见她眼眶红了点,他扯唇道,“又哭什么?” 语气里尽是不耐。 虞媗想别开脸,他固住不让,审视着她眸底浸出笑,“公主是在心疼我?” 虞媗没回他,可耳朵出卖了她,红的显眼。 萧复啧了一声,果然是深宫娇花,给点威吓和宠幸,就全心依赖着他了,这般惹人怜宠。 他心猿意马的搂她坐进怀里,勾着她的脸一点点吻,那只海棠绢花终于掉到地上。 只要她一直老实温柔,等拿下大雍,也可将她继续收在身边。 屋门被敲响,“主君,王刺史有事求见。” 萧复从沉迷中醒神,放了虞媗进床榻,起身拉下纱幔,才对外道,“让他进来。” 刺史王传瑾急慌慌进门,一见到他便道,“主……” 萧复冷冷眯起长眸。 王传瑾看了看屏风后,心领神会,敬声道,“大人,青州王觉给您送来一封信。” 萧复朝他摊手,他赶紧把信递上。 萧复展开信,看过便笑,将信扔给他。 隔着纱幔,虞媗听得清清楚楚,王觉和他通信,他们莫不是早已暗度陈仓! 如果王觉真跟萧复是一伙的,那先前让她去赴宴,宴上听那些女郎的话就都是故意的,目的便是支走巡按使,他好跟王觉一起造反!只这么一想,虞媗就手脚发凉。 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巡按使。 “这王觉倒是敢想,竟来拉拢您,妄图让您跟他一起做反贼,当真可笑!谁不知您对陛下最忠心!”王传瑾的声音异常气愤。 虞媗登时心一松,胸口里涌出愧疚,那边屋门开了又合,须臾床帐拨开,她伸出两只手将萧复抱住。 萧复方才的兴致又被激起,正要吻她。 虞媗紧紧贴着他的颈项,嗫嚅道,“本宫以前误会你了。” “误会我什么?”萧复装作不知情。 虞媗左右寻思,误会他造反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她抬起下颌,柔柔对他笑,“没什么,本宫只是来探望大人,已经探望过了,本宫自然要回如意阁。” 萧复似有若无的嗯着,眼神在她面上打转,勾嘴角说,“公主说误会我,也不怕寒了我的心?” 虞媗一怔。 萧复道,“公主是觉得我好打发?” 虞媗听他要生气,连忙松手,退身欲下去。 萧复扣住她肩膀,冷视着她。 虞媗神色很不安,轻声说,“你受伤就该休息。” “公主引诱了我,就想跑?”萧复反问她。 虞媗捏紧手指,她、她真的不想跟他在床榻上……如同野兽,毫无尊严。 她还是想走,“本宫没有引诱你,你不要胡言乱语,你还是静养吧。” 萧复猛将她压回榻,“公主如此任性,委实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 虞媗不知他说的心意是什么,但想着这么多天对他误会,终究下不了狠心跟他挣扎,只道,“萧复,你打算何时娶本宫?” 她始终介怀这件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娶她,分明他们已经行了夫妻之礼,只要一个婚礼过场,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他是夫妻,终日厮混能如何?她根本受不了被人耻笑。 萧复俯视着她,不久后,他将会借着清君侧的名头荡平大雍,这位娇衿的公主殿下也会彻底沦为阶下囚,任他赏玩。 他从没想过娶她。 第八章 你不想娶本宫? 他退身立在床侧,许是夜晚静寂,烛火招摇,那身宽袍,披垂长发,消减了他平素的冷冽,倒让他显出几分温雅,强势凶狠似乎不曾在他身上表露。 虞媗揪紧袖口,顾不得鬓发凌乱,起身侧坐,垂着头低道,“……本宫是公主。” 她是下嫁给他,不是供他狎戏的玩物,他既接过圣旨,就该按圣旨来迎娶她。 室内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天家颜面,皇室荣恩。” 虞媗的心陡然一跳,仰着头颤声问,“你不想娶本宫?” 那为她杀人是干什么? 萧复目露讽刺,并不答话。 虞媗张了张唇,倏然慌乱的跑出去。 萧复黑着脸,眼望着地上那朵海棠绢花,它已经着了灰,再不复娇艳,他闭上眼,思绪纷杂。 他在她身上倾注过多的注意力,是时候晾她一段时间,让她看清楚现下境况,她才能本分乖巧。 —— 虞媗一路走回如意阁,张嬷嬷将她扶回屋,她呆呆木木的倒在床上,她知道萧复是被迫娶她,圣旨逼着他尚公主,他即使有恨,也只能忍,当初她料想过,会跟他相敬如宾,或许也会横眉冷对,可如今她像什么? 萧复不开口娶她,她永远抬不起头,他们夜夜同榻,她连宠妾都不如。 她恍惚着道,“他不娶本宫,也不准本宫回京。” 张嬷嬷替她盖好褥子,冲她笑,“萧大人宠着您,奴看得见,您别多想。” 说完便见她闭了眼睛,只好吹灭蜡烛,悄悄退出屋。 这一宿虞媗睡的不安稳,快天亮时,素瓷进屋她就醒了。 这个时辰照着平常她还在睡梦里,但她爬起身,支着手对素瓷喊道,“本宫有些冷,端个火盆进来吧。” 虽已入秋,幽州也不是极寒天气,大早上也谈不上有多冷,可她冻的声音都在抖,身子也缩在被里,一点热气都存不住。 素瓷挠挠头,还是叫人去端火盆,转头点起灯,咦的一声,“怪不得殿下冷,这地上全是湿气。” 那地面覆盖着薄薄一层水汽,一直蜿蜒到床底下,素瓷拿了床厚锦衾铺床上,对虞媗说道,“殿下,刺史家的王小娘子递来帖子,邀您去登月台,您去不去?” 虞媗困顿的打哈欠,才想起来王小娘子正是在慧茗轩见过的王有芳。 她发着愣,没必要去的,她们不是真心想跟她结交,无非又想看她笑话。 “去吧,”总要把表面功夫做好。 素瓷搀她下地,她晃了晃身,素瓷担忧道,“要不就别去了?” 虞媗腿脚无力,坐到梳妆台前,迟疑道,“没甚事,就是夜里没睡好。” 素瓷服侍她洗漱,帮她净手时,那手腕上有几个红点,素瓷奇道,“屋里关的严实,竟还有蚊子咬您,晚上奴婢让她们再烧些艾草熏熏。” 虞媗点点头,随她梳妆。 虞媗向来肌肤红润,今日脸色惨白,素瓷给她补了些胭脂,只恐她在人前落了颜色,特意画的桃花妆。 虞媗凝视着铜镜中的女人,云鬓花颜,看不出这层皮囊下尽是无助落寞,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等表姑娘一道吧。” 杨连娇先前说过邀她一起上登月台,想必王有芳的帖子也请了杨连娇。 “表姑娘一早就不在府里了,”素瓷道。 虞媗也不在意,只当她先去会友,便没再提,随即出府朝登月台方向去了。 幽州登月台有些年头了,往上能追溯到大雍开国初,彼时幽州是一个小国——梁国领土,后来大雍□□皇帝挥兵北上,将梁国等边陲蛮夷尽数驱赶屠戮,幽州也就成了大雍的疆域。 虞媗到了登月台,王有芳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女郎早早候在那儿,见着她先行了礼。 虞媗抬手让她们免了礼,因着先前的事,虞媗到底对她们摆不出笑脸。 王有芳却是个能说会道的,丝毫没察觉她冷淡,拉着那女郎跟虞媗道,“殿下,这是薛衙推的妹妹棠柔,她也是镐京人。” 同是镐京人,虞媗看着薛棠柔不免就多了几分好感,温声问她,“薛姑娘在幽州住的惯吗?” 薛棠柔浅笑,嘴边露出两个讨喜的梨涡,“一开始也吵着闹着要回去,后来习惯了,倒也还好。” 虞媗笑一下,昂首看着登月台,“倒像是烽火台。” 薛棠柔主动上前,握着她道,“镐京远在千里之外,这登月台虽看不见镐京,但也能勉强慰藉思乡心绪。” 虞媗耷着眼,轻笑道,“你们想的周到。” 王有芳朝她屈膝道,“今日中秋,臣女不好打搅您,就让棠柔陪陪您,臣女告退了。” 虞媗说了个好,薛棠柔便和她一起往登月台上爬。 登月台不亏是幽州最高的地方,甫一上去,视野就开阔了,整个幽州大地尽在眼下,极目远眺,城外山林层叠,其实根本看不见远方。 她朝着镐京的方向望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往其他地方看去。 幽州城和其他城池一样,都有东西南北四个门,她依次看过,视线定在北城外。 那里黑压压一片,全是士兵,领头的是高仲,策马带着他们离开。 “高司马带那么多兵去哪儿?” 薛棠柔叹气道,“他们得赶在入冬前回军营,幽州和范阳旱情严重,又遭青州流民影响,这阵子可苦了这些将士,不仅要维序守城,有时还吃不饱饭,好在现下水渠通了,旱情暂缓,他们也能休息一段时间。” 虞媗抿紧唇,青州果然是毒根,只能盼着皇兄尽快将王觉解决掉,不然大雍势必会乱。 两人安静了会,北门那边有人骑着马入城,虞媗愣愣的看着他,他不是一人,身前还坐着杨连娇,杨连娇手里提着笼子,她已经注意不到那笼子里是什么了。 “萧大人带着阿娇回来了,早上就听阿娇说,要去城外抓蝎子,”薛棠柔笑道。 虞媗朝后退了一步,转身道,“登月台也看的差不多了,本宫想回去歇息。” 薛棠柔眸中隐过嘲弄,托着她的手下登月台,走到一半时,薛棠柔跟她弯出笑容,“殿下可能不清楚,若不是陛下给您和萧大人赐婚,萧府的主母说不定就是阿娇。” 虞媗像痴傻了般,回她一句,“是吗?” 薛棠柔观察着她的神态,“萧大人的母亲曾给他和阿娇定下了娃娃亲,阿娇又是和萧大人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谁能料到殿下会屈尊降贵嫁来,殿下美若神女,别说是萧大人,就是臣女见了您,也欢喜的不得了。” 虞媗干巴巴扯了个笑,兀自上马车。 薛棠柔殷切道,“臣女看见殿下很是亲切,以后臣女能登门拜访吗?” 虞媗侧一点脸,“自然。” 她不蠢,这女郎对她有敌意,是故意说这些话给她听的。 薛棠柔笑着告退了。 马车在路道停了一会,虞媗揭开车帘往外看,已不见萧复和杨连娇,她背身靠着车壁,潸然泪下。 虞媗在外逗留很久才回府,回屋便睡,萧复这晚也没入如意阁。 快入夜,她被冻醒,跟外榻的素瓷道,“再加个火盆吧。” 素瓷放下针线活,忙招呼丫鬟去接银丝碳,回来时,却见床底下蜿蜒着水痕,她凑近看虞媗,这会儿人昏昏沉沉,嘴唇发白,面色青紫,她惊恐的伸指探到虞媗鼻下。 气息微弱。 素瓷哭着冲外大声叫张嬷嬷。 张嬷嬷进门斥道,“乱叫什么?小心吵到殿下。” 素瓷哭的止不住,拽她来床前,道,“嬷嬷,殿下不好了……” 张嬷嬷一看也慌了神,对她道,“你快去叫大夫!” 素瓷急忙跑走。 张嬷嬷强忍着泪,轻声唤虞媗,“殿下,您醒醒。” 虞媗挣扎着睁了眼,跟她笑一下,嗓音低的难听见,“……本宫若是死了,一定……要将本宫的尸骨送回镐京……” 这声落,满屋婢女悉数跪倒,皆泣不成声。 柳锦衣跟着素瓷进屋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他匆忙过去看人,先时见过的鲜活美人才不过一天,就已经枯槁至此,仿佛随时会消失在人世。 柳锦衣赶忙给她诊脉,又掀开她的眼眸端量,须臾惊道,“殿下怎会气血亏败成这样?” 只怕过不了多久,躺在这里的就是具干尸。 素瓷抹干泪,突然想到什么,忙拉开虞媗胳膊,果见上面布满红点,她道,“殿下早起时手腕上就有这红点,奴婢以为是蚊子咬的,没想到竟是发了疹子。” 那截白皮上满是红点,看着惨不忍睹,柳锦衣抛去脑中遐思,察看那红点,倏地道,“这不是疹子!这是美人蜂吸血留下的伤口,快将殿下抱走!” 几名婢女慌手慌脚将虞媗扶起来,抱到海棠榻上。 柳锦衣拿起桌上蜡烛,叫人端了盆油来,随即让一众人退后,他抓起床褥掀翻,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拔步床俨然成了蜂窝,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美人蜂,个个通体血红,有些还在产卵。 第九章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食物忽然被抢走,美人蜂躁动不安,眼看着要飞起来。 柳锦衣将那盆油泼到床上,飞快用烛火点燃,大火扑的窜高。 美人蜂在火堆中嗡嗡叫,只在片刻就被火舌烧成了灰烬。 屋内人心有余悸,柳锦衣抬袖子抹汗,吐了口浊气道,“容我给殿下开些补血的药方,过些时日就能养回来。” 张嬷嬷才记起虞媗从回来到现在还没喝八珍汤,忙对素瓷道,“去厨房把八珍汤端来。” 素瓷忙带两个丫鬟出去。 柳锦衣也被人领到外屋写药方。 八珍汤很快被端来,张嬷嬷急着要去喂虞媗,柳锦衣看着那碗汤犹豫道,“这碗八珍汤还是别给殿下喝了。” 张嬷嬷不解,“八珍汤是补药,殿下身子向来羸弱,这补药缺不得。” 柳锦衣低咳几声,想了想道,“我闻到汤里有红花气味,殿下失血过多,再服食红花,只怕活血太厉害,她受不住。” 张嬷嬷一时错愕,旋即给柳锦衣福了福礼,“有劳大夫提醒。” 柳锦衣将药方给她,告辞走了。 张嬷嬷收住和善,冷声跟素瓷道,“你带两个人,去厨房把王婆子捂住嘴拖过来。” 素瓷挥手带四个粗使婆子往厨房去。 张嬷嬷将那碗汤倒进窗边兰花盆中,旋身进内室坐到榻前,抹着虞媗的脸庞,“殿下受苦了。” 虞媗轻摇头,没作声。 那厢素瓷将王婆子拉进房内,王婆子看见虞媗就跪地上磕头。 张嬷嬷走到跟前,甩手给了她一耳光,“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殿下的汤里下红花?” 王婆子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哭道,“奴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殿下下药,是许嬷嬷派人来知会奴……” 张嬷嬷眼眸沉厉,咬牙骂了句“贱妇,”便要亲自带人去找许嬷嬷。 “行了,”虞媗疲惫道。 张嬷嬷扭身道,“怎么能行了?一个嬷嬷就敢这般对您,以后您还怎么过?” 虞媗没回她,看向素瓷,“让她滚。” 素瓷听出她话里的火气,立时踢王婆子,拽她离开。 屋门被带上,虞媗侧身喃喃道,“这府里,没有他的命令,谁会给本宫下药。” 他不会娶她,他也不会让她怀上孩子,她没什么可期盼的了,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他不会造反,她如他所愿。 当一个玩物罢了。 张嬷嬷紧了紧手,还是道,“您房里突然出现美人蜂,定是那什么表姑娘干的,这事萧大人总要给了说法。” 虞媗合着目,“这说法要不到的,算了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情谊她岂能比得了,就算杨连娇杀了她,他也不会生气,从那条黑蛇开始,她就已经看得出。 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张嬷嬷咽不下这口气,还想去找萧复。 虞媗的声音越来越低,“本宫想睡会儿,别去了,让本宫睡一觉吧。” 张嬷嬷不由落泪,悄声带好门守在她身旁。 —— 如意阁发生的事到底没往外传,但美人蜂死光了,没两日杨连娇就发现了,她素来喜爱虫鸟,这下自是生气,在萧复跟前大吵大闹,非说虞媗弄死了她的宝贝。 萧复被她吵得烦躁,便和她一起进如意阁。 他们刚入内,院子里的奴仆都紧张的放下手中活计,张嬷嬷直接挡在门前,肃声道,“殿下在休息,萧大人和表姑娘请回。” 萧复乜过她,手抬高越过她头顶,将门一下推开。 张嬷嬷瞪大眼。 杨连娇将她扯到一边,发火道,“她就是死了也得还我的美人蜂!” 萧复跨过门,踱到那张海棠榻前停住。 才三日没见,虞媗变得越发憔悴,脸很白,阳光落在上面莫名有种易碎感,仿佛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 “起来,”他说。 长睫颤动,虞媗睁开眸子,看见他和杨连娇的那一瞬,瞳孔微缩。 萧复皱了皱眉,她在畏惧。 虞媗轻轻挪动身体,一直挪到角落,才勉强支着榻侧起来,半身依墙,有气无力的低着头,泼墨黑发如缎子般裹着她,她像朵颓败的花,踩一脚就会死。 “阿娇说你弄死了她的美人蜂,”萧复慢声道。 杨连娇鼓着嘴生气,“你干嘛全弄死了,给我留一只也好啊!” 虞媗有点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就那么静静的沉默,脑中在天马行空,她这时竟想,若当初不答应皇兄来幽州,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楚?她很想念镐京,从前在宫中时时抱怨过的不好,如今才知道,这里才是虎狼窝。 萧复神色冷住,“回话。” 虞媗还是没动。 “公主殿下敢做不敢当吗?你赔我美人蜂!”杨连娇跺脚道。 张嬷嬷在外面听不下去,和素瓷直愣愣跪进来,哭着道,“表姑娘还想怎么逼殿下,大前夜殿下差点就去了,她身上被美人蜂扎的体无完肤,难道要等您的蜂生吃了她,您才罢休?” 素瓷爬起来,到榻前掀了虞媗衣袖,将腕上红点给他们看,“殿下说不计较,表姑娘却这般咄咄逼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殿下?” 那些红点退去了些,但仍有不少,展露在眼前直看的触目惊心。 萧复眉心直跳,转脸冷盯着杨连娇,“我说了别碰她,你聋了吗?” 杨连娇唬一跳,结结巴巴道,“……谁,谁知道她那么弱?” “再有下次,你就带着你养的那些东西回兰陵,”萧复寒声说。 杨连娇奥一声,心虚的瞅虞媗,她是想让美人蜂吃了她,但看见这公主伤成这样还这么娇美,又有点不舍得她死,其实还有其他小虫,就是可惜不能用在她身上了。 萧复喝她,“收起你的小心思。” 杨连娇吐吐舌头,赶紧跑走了。 萧复侧眸注视着虞媗,半晌出屋。 素瓷和张嬷嬷原以为萧复会惩治杨连娇,可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几句呵斥,两人只得将愤怒压下,扶着虞媗睡倒,还琢磨要不要为萧复说好话,虞媗却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 —— 相安无事过了一天,隔日虞媗养回些力气,在院里走了一上午,下午由素瓷伺候着洗了澡,趴在桌边逗白猫玩。 萧复便是这时进的屋,她手里的璎珞被猫咬走,钻到床底下不出来,她弯着腰唤它,“快出来,给你吃鱼干。” 那只猫喵呜呜的叫,似乎更喜欢璎珞。 虞媗轻叹气,抬身就和他的视线碰到一起,她将脸偏到一侧。 萧复走近,“公主不愿看到我?” 虞媗手支在腮边,袖子滑开,依稀能看见零星红点。 萧复探手握住她,轻微一拉,就将她拉到身前,她的头抵住他肩膀,失血过多,动作太大都会让她头晕,她小声说,“你坐下来。” 萧复依言坐倒,顺手环着她到腿上,极自然的动作,就像她生来就该长在他怀里。 虞媗没力气挣,偎着他等头晕过去。 她的头发才洗过,湿漉漉的垂在萧复胳膊上,萧复伸手指托起她的下颚,看她眼中迷蒙,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他低笑道,“我替阿娇给公主道歉,公主接受吗?” 虞媗努力看清他的神态,发现他是笑着,不觉嗯一下,又把眼睛合上,脖颈着不上力要往后倒,被他托住后背,就势握到足上,摆正她的坐姿,正好和他面对面。 萧复摩挲着她的下颌线,指腹压着那肌肤甚是滑软,他凝住眼神,说道,“我想送公主一件礼物。” 虞媗张眼望他,温柔道,“不用了。” 萧复弯唇,自腰边荷包里取出一条红玉珊瑚颈链,解开来戴到她脖子上,更衬的那脖颈纤长凝白。 他摸了摸她的面颊,“很好看,公主不要取下来。” 虞媗回了第二声嗯,晕眩缓过劲,她想下去,脚刚踩到木屐上,就被他重新抱回去。 萧复脸上淡淡流露出笑容。 虞媗身子一顿,懂了他的意思,张唇去吻他。 萧复抚摸着她的头发,跟她接吻,随后在她透不过气时说话,“这几日幽州可能有点乱,不要在外面走动。” 虞媗一滞,幽州怎么会乱,这里有他坐镇,谁有胆子敢乱。 萧复撩起她的裙摆,那两条修长白腿上也有红点,蔓延不断,可见身子遭了不少罪,他正要开口,陡然察觉窗外有人,瞬时抓起桌上的杯子冲着窗户飞去。 砰的一声,接着就听见杨连娇的哎呦声。 窗户破了洞,杨连娇咕噜噜盯着虞媗和他,虞媗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忍耐着羞耻缩在他身前,那头发柔顺的铺撒在她背上,萧复单手搂住细腰,放下裙子,沉着脸跟杨连娇道,“你越来越不懂事,真想要我教训你?” 杨连娇赶紧摆手,“你以为我想来,是棠柔非要来拜访殿下。” 萧复道,“让她回去,公主不见客。” 虞媗确实不想见那个薛姑娘,她的恶意太明显,横竖是为了挑拨离间,虞媗很不屑跟这种人来往。 杨连娇眼珠子瞄到她戴着的颈链上,很不快道,“表哥干嘛把这链子给殿下?” 第十章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自称本宫…… 她想要。 虞媗摸到颈边,想将链子摘下来还给萧复。 萧复按住虞媗的手指,放她坐到一旁胡床,起身打开了门。 薛棠柔跟着杨连娇站在廊下。 白猫从床底跑出来,纵身跳到虞媗腿上,虞媗伸一只手轻抚它,低头一刹那,窗边照进来的光打在她脸上,肌肤莹白如雪。 那扇门将她与屋外的人隔绝开,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抱着猫侧头看她们,旋即又垂下视线。 屋外两人见着萧复,连连后退,一直后退到院子里。 杨连娇还瞅着虞媗的颈链埋怨,“那可是用海中狼的牙齿打磨出来的!” 说罢,又盯着虞媗,眼含羡慕。 虞媗没听过海中狼,但既然沾了狼的名,想来是猛兽,她摸一下颈链上的玉石,冰冰凉凉,和寻常饰物没甚区别,她抿一下唇,抱着猫挪到门边,手搭着门,身体斜靠在门上,绵绵的跟萧复道,“本宫不缺饰品,这条颈链表姑娘喜欢的话,就给她吧。” 萧复偏过头睨她,眸光幽暗。 虞媗躲开那双眼,别着脸没再吱声,她没想讨好谁,链子她不稀罕,稍微想想,他一个男人身上怎么会带这种女人的东西,说不准一开始是打算给杨连娇的,只是杨连娇差点杀了她,她再不济也还是公主,这条链子不过是他随手拿来哄着她别再生气。 “阿娇,你再敢吵闹,我就将你养的那些虫鸟全部烧了,”萧复道。 杨连娇哼了一声,“表哥疼殿下疼得走不动路,谁不知道啊?” 虞媗喉间酸涩,白着脸坐回去。 萧复阴着面下台阶,杨连娇壮着胆子道,“我又没说错!你要是敢打我,以后求我,我也不会给你……” 她突的意识到说漏嘴,跟萧复讪笑,“省钱。” 屋里虞媗偏一点脸,很快背过身去,外面人都看不到她的表情。 萧复站住脚,阴恻恻的笑,“明涧,去她院子里放把火。” 明涧谨小声说是,迈腿朝外走。 杨连娇横眉竖眼道,“你敢!” 明涧一脸为难,“表姑娘您与其搁这吵,不如跟主君低个头。” 他缩着脖子瞄萧复,萧复眉头皱的能夹苍蝇,他立刻胆怯的出院子。 杨连娇冲萧复一挥袖,气歪了脸,急追着明涧跑了。 院里就剩薛棠柔一人。 萧复道,“你怎么不跟她一起走?” 薛棠柔看着萧复,青州已经乱了,等高仲攻占青州,萧复起兵,整个大雍再无人与他抗衡,他会顺理成章的攻入镐京,天子禅位,他登基为帝,他才二十四岁,还没有妻妾,这样年轻俊美的枭雄,谁先入他的后宫,谁就有机会登上后位,又有几人不心动呢? “听、听闻殿下病了,我是来看望殿下……” 说着急忙让侍女呈上礼盒。 萧复觑起眼,“你何时和公主相识了?” 他记得慧茗轩那次,没有发帖子请她。 薛棠柔柔笑说,“几日前殿下去登月台和我碰上,我和殿下一见如故,殿下准我来探访,所以便厚着脸皮来看她了。” 虞媗在屋内听的清楚,这种话术她在宫里也听过,从前父皇在位时,因宋贵妃得宠,常有妃嫔去宋贵妃宫中,就是想借此偶遇父皇,没想到这一招也会用在萧复这里。 她感觉到可笑,这天下谁不知道皇兄将她许给了萧复,历朝历代的驸马都要依顺公主,纳妾根本不可能,可是轮到她,萧复不仅不把她这个公主当回事,还有女人上门献媚。 她站起来,绕进屏风,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大门关上。 萧复听见里面人的脚步声,转过头,倒瞧不到人了,他沉下来眸色,眼神都没分给薛棠柔,“你回去吧,公主性情软弱,不适合跟你同处。” 薛棠柔面上划过狠意,屈膝退离。 萧复在院外站了会,盯着屋子看,间或可以听见白猫软乎乎的叫声,那女人安静的过分。 他慢步出了如意阁。 这天后,府里忽然禁严,府中下人一应不许外出。 接连几日,除了杨连娇,倒也没人喜欢外出。 入秋天转凉,白日也短,虞媗屋里,从镐京带来的香料快用尽了,便挑着雨天调香。 “殿下近来睡的不好,安神香里加一味白附子,能助眠,”张嬷嬷叮嘱素瓷道。 素瓷顺话放了些白附子进去,扯闲话道,“这府里也不知什么情况,神神秘秘的,不许出去总要说个缘由,奴婢去问,竟没人告诉奴婢。” 虞媗靠近来嗅香气,“够了,加太多容易睡不醒。” 素瓷抬头对她道,“说起来萧大人也有几天没来咱们院,别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虞媗怔忡。 张嬷嬷白她一眼,“殿下别听素瓷胡说,萧大人都鲜少回府,可见是衙门那头有事绊住了,哪儿就跟女人扯上关系了?” 虞媗挥去香气,温温道,“屋里香气乱窜,闻着怪呛人的,本宫身上也沾了不少,叫她们抬水进来,本宫洗一洗。” 张嬷嬷拍拍素瓷,“快去。” 素瓷收了制香器具,忙不迭出去招呼小丫鬟烧水。 虞媗转进内室,张嬷嬷过来给她褪衣卸妆。 她脖子上戴的颈链极惹眼,往镜子里看,很有种压抑的禁锢感,就像……枷锁。 “把它取下来吧。” 张嬷嬷道,“表姑娘那回说这是海中狼的牙齿,萧大人是一片好意,海中狼是水里的凶兽,它的牙齿寻常毒虫都怯惧,您戴着也不用怕表姑娘再害您。” 虞媗道,“就取下来一会,洗完澡再戴。” 张嬷嬷便替她解了放进妆奁中,盥室那头热水已抬进去,张嬷嬷准备托她的手。 虞媗跟她笑,“嬷嬷去歇吧,本宫自己能行。” 张嬷嬷知她爱静,便悄声走开。 虞媗起身进了盥室,这里比不得镐京,在宫中有浴池,这里用的却是浴桶,她初次沐浴时,因不习惯浴桶,还差点被浴桶绊住脚摔倒,现今竟也能适应。 她脱了薄绡宽袍,只剩内里一件诃子裙,正拉开腰带,抬足进浴桶。 盥室的门骤然打开,她没转头,“说了不用人伺候,出去候着。” 身后响起脚步,很慢很轻。 虞媗还是觉出是谁,她强做镇定的收回脚,赤足站在地上,捂着将开的诃子裙转身。 对面男人在端摩她,从地上雪白纤足到她的脸,最后定在那段细颈上,他轻微挑起唇角,眼眸眯起,“颈链为何摘下?” 他有些不对劲,分明是笑却异常瘆人。 虞媗顺着浴桶移动,错开他的视线看地面,轻轻道,“本宫要沐浴。” 萧复点头,“公主爱洁是好事。” 他说着上前。 近了虞媗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霎时一震,紧咬唇道,“你饮过酒,请你……” 萧复朝她伸手。 她顷刻就要跑,却叫他单手固住腰,她分外屈辱,哭音都抖出来,“你怎么敢对本宫这样?” 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离了皇宫,像只待宰羊羔,来这幽州受尽苦楚,若她知道萧复已有婚约,她一定不会来这里,可她来了,她被关在这方寸之地,遭他和杨连娇羞辱,她忍耐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萧复将她脸钳起,看着泪水从她眼角坠落,他扬唇,“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自称本宫。” 近两个月,她话很少,但不代表他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皇族终究是傲慢的,哪怕再温和,她骨子里还是藏着不屑,知晓了他不会娶她,那些温情就悉数被收回去,对他只会敷衍了事。 虞媗张大水眸,他在说什么?他是撒酒疯吗? “放肆!” 萧复掐在她两腮上的手下了重劲,她疼得脱力,眼泪一直流进他手里,他又松了点力,低下头和她对视,“听我的话很难?” 他撕下了伪善的皮,露出恶狼的嘴脸,虞媗紧闭着唇流泪,过许久才稳住情绪,试图跟他好好说,“萧大人,你恨本……我拆散了你和表姑娘,我也得到惩戒,你怕我回京跟皇兄告状,我对天发誓,绝不会跟皇兄说你一言,你我好聚好散行吗?” 回京,她回不了京了,青州城破,今晚萧复宴请三军,七日后起兵,从此他要将虞氏江山尽数夺到手中,她只能跟着他,她哪里都去不了。 “公主一直不听话,跟我较劲到现在,先前答应我不会解下颈链,转头却阳奉阴违,是我太纵容你,倒让你恃宠而骄。” 他弯身穿过她的膝盖抱人起来。 虞媗觉出他的意图,踢蹬着腿尖叫,“来人!张嬷嬷!” 萧复踢掉脚上长靴,下一瞬带着她倒进水中。 盥室内一片水花,女人的泣声被门挡住,屋外寂静的听不到人声。 —— 五更天,外面梆子敲响,房中萧复环着虞媗靠在床头,他手拿着那条颈链,重新系到她的脖颈上,眼看她神色恹恹,头无力的往床侧倒,便张开手掌托住,问她,“再跟我说一遍,你的夫君是谁?” 虞媗瑟缩。 萧复摸着她的眼睫,上面泪珠被他抹走,只听她哑哑的说出来。 “……是萧复。” 第十一章 空有美貌,柔弱可欺 大半夜过去,再过会天就亮了,借着屋里还没熄灭的灯,萧复拨开衣角,那些伤点全消完了,只是他方才凶的很,眼下布满印痕,脚踝处一圈红,她本就是娇养出来的人,这算是受了大累,那点公主架子被他拆光。 她被搂着也乖顺的挨着他。 说起来,她算是萧复见过的女人中最没用的,空有美貌,柔弱可欺,来他府中数日,随便什么人都能踩她一脚,当然有一部分缘由要怪他,但一个人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很难想象她是宫里教养出来的,又或者这些皇室都是窝囊废,倒能这么说,毕竟先帝就是个平庸的废物,虞媗生母还不得圣宠。 后宫什么样萧复不清楚,但萧复的母亲身在后宅,那些争宠吃醋、勾心斗角的手段他也见过,他在幼时吃过其中的苦,由此可推测,宫里应该更艰险。 她能活到这么大,自己的皇兄还当了皇帝。 属实是走了狗屎运。 萧复撂下衣角,瞧她快入睡,揉了揉她的耳垂,低喃,“公主的闺名是什么?” 虞媗的睡意瞬间消散,她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从她入府,萧复叫的都是公主,她只当是敬称,原来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先帝的第十三女,世人皆称她是晋城公主,鲜少有人当着她的面呼名,只有皇兄会喊她阿媗,她的闺名即使没人敢喊,也应当有人知晓。 更遑论萧复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他不知自己是谁,可能也不在乎她是谁,他只想娶杨连娇为妻,任何公主入幽州都只会像她这样。 这样狂妄自大,不将皇族放在眼里的男人,他真的没有谋逆的想法吗? 这一刻,虞媗竟有些不确定。 萧复等了她些许时间,她好似睡沉了,他拧住眉未几松开,犯不着因这种小事生气,她不说,回头问问其他人也能知道。 —— 这一日如意阁都静的出奇,直至下午,虞媗才从睡梦中醒来,身旁早空了,她稍微动了动身,当即痛的跌回去。 盥室那头有几个丫鬟在收拾,昨夜动静太大,虞媗身上的那件诃子裙也被撕的七零八落,盥室里一团糟。 虞媗攥紧手,强撑着支起身。 房门推开,素瓷捧着汤药来,见她起来,忙放下锅,过去扶她躺回去,“您躺着吧,早上柳大夫来给您诊脉,说您身子太虚,萧大人也真是,没轻没重的,把您当什么了!” 她盛了碗汤,喂给虞媗,嘀嘀咕咕道,“这些行伍出身的男人,就是粗鲁。” 打从进府以来,虞媗大病小病不断,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纵使不敢明面上顶撞萧复,背地还是对他很不满。 虞媗喝过汤,跟她温笑道,“这八珍汤还是厨房里熬的?” 素瓷摇头,“才不是,上回都着了道,谁知道那个许嬷嬷还会不会叫其他的人在中间捣鬼,前些天张嬷嬷去厨房那里知会了,以后咱们如意阁自己开小厨房,人都是咱们院的,不用担心这府里下人投毒。” 虞媗有片刻默然,随即道,“去煮碗避子汤。” 素瓷呆住,“您、您不想怀……” 虞媗转过脸,不想听她说下去。 素瓷猛地闭嘴,悄悄出门。 没一会张嬷嬷进来,虞媗擦掉将落的泪珠,一脸平静的等着她劝话。 两人相顾无言,昨夜发生的事都心里清楚,这些时日萧复对虞媗如何,张嬷嬷也门清,她笑道,“您起的晚,该饿了,想吃些什么?” 虞媗才有了些劲头,“有点想吃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只有镐京有,也算不上名贵菜品,寻常人家吃的面食,先太后去世时,虞媗还小,在宫里过的很差,底下宫女太监常克扣她的吃喝,她那会儿正长身体,惯常吃不饱饭,张嬷嬷便自己下厨,给她做槐叶冷淘,她吃了一次就说好吃,其实也没多好吃,只不过是饿过头了,看到吃的都说香。 张嬷嬷点点头说好,红着眼去给她做饭。 一碗槐叶冷淘下肚,虞媗腿脚上的力气回来不少,素瓷端进来避子汤让她喝下,她瞧素瓷衣服上有水,便道,“外面下雨了?” 过了秋,幽州一天冷过一天,下雨是常事。 “断断续续的,没多大,外面天黑的快,”素瓷从柜里翻出一件秋香色斜襟软纱衫,让她穿上,“殿下,明涧等在院门口,说萧大人要带您出门参宴,小荀大人和宋大人奉旨下地方巡查,正好从甘州路过幽州,萧大人在衡缘馆设宴,就为了招待他们。” 她口中所说的小荀大人名唤荀钊,荀钊父亲是昌平侯荀烈,荀烈早已致仕,当年他曾任刑部尚书,他在职时,从没判过一件冤假错案,荀家在镐京的声望很高,荀钊也很争气,幼时是太子伴读,长大后不仅仪表堂堂,还在前年高中探花,现今在御史台职任侍御史,正好跟左相宋子元的嫡子宋茗辉处在同职位。 虞媗叹气,“皇兄是真舍得,连他都派下来了。” 虞朝曦手中唯一能用的文臣就是荀钊,能派他来,可见是不放心宋茗辉,宋家终究是虞朝曦心上的一根刺。 素瓷怕她冷,添了件披风,将一个白玉手炉塞她手里,才小心扶她站直身,笑嘻嘻道,“您还是顾着自己吧,那宋大人以往厚着脸皮占您便宜,这回见了面,您谨防他又使坏。” 虞媗蹙起眉,不快道,“他岂敢在这里造次?” 好歹萧复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宋茗辉再有胆也不可能跟萧复对上。 素瓷撇撇嘴,和她一起出来,正见萧复候在屋檐下,他换上了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庞俊秀,神色淡漠,他看着她,慢慢伸手。 素瓷连忙退开,虞媗膝盖发酸,到底将手搭到他手心。 两人往台阶下走,萧复跨一步,侧头见虞媗腿打着颤往前挪,索性把她横抱起来。 “本宫……我可以自己走,”虞媗细小声道。 萧复没理她,大氅遮住她的脸,径自抱着她出府。 他们先进的衡缘馆,荀钊和宋茗辉在半盏茶后姗姗来迟。 入座后,几人不尴不尬的推杯品酒,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讨论政务,左右不过是互相夸赞吹嘘。 虞媗跟着他们几个男人喝了两杯,就泛起头晕,脸颊晕红,比上了胭脂还惹眼。 那座中宋茗辉偷眼瞄她,眼睛都转不动。 萧复拿走虞媗手里的酒杯,就着她刚喝过的位置抿一口,就见她低下头,外人看是羞涩,只有他知道,她是觉得难堪。 “宋大人跟公主很熟?”萧复问道。 宋茗辉吊儿郎当道,“也算不得熟,就是少时常在一处玩耍,后几年大了,便没再见过。” 无耻!他也配跟她在一起玩耍。 虞媗忍住怒火,跟萧复低低道,“我不想呆了。” 萧复倒是善解人意的点头,让一旁婢女送她去雅房。 虞媗经过荀钊时,到底没忍住看了他一眼,他和皇兄同岁,今年刚及冠,身量也高了许多,端坐着像是一棵竹。 “阿钊哥哥,”她悄声叫他。 荀钊冲她颔首微笑,她便收敛神色,抬脚走了。 虞媗被领进一侧雅房,送她的婢女就自觉退出房门。 虞媗压了压太阳穴,翻开桌上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抬臂时,一张纸条从她袖子里落下来,她伸手接过,展开看,就见上面写了一句话。 “青州已被萧复攻占,各方节度使兵力大减,六日后幽州兵变。” 虞媗抖着身,“怎么会?” 她不能信,这纸条不知是谁传给她的,没准是有人恶意挑拨,想让她把这消息传给荀钊,等他回京,皇兄必会派人来幽州讨伐,届时萧复不反也得反,她不能轻信旁人的话。 虞媗将那张纸条放到烛火上烧着,起身想往小榻上靠靠,才刚坐过去,雅房的门被人狠推了一下,她警惕的探头,就见宋茗辉走进来。 这几年他越来越胖,几乎夜夜流连花街柳巷,如若他父亲不是当朝左相,凭他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入御史台。 宋茗辉晃动着肥硕的身子,朝她一步一步靠近,色咪咪的盯着她道,“殿下,微臣想你想的好苦啊!” 虞媗步履蹒跚的往角落躲,“这里是幽州,你敢碰本宫,萧复不会饶了你!” “萧复小儿不过是个杂种,微臣说歇他便老老实实散席,送了荀钊出去,给微臣得空来寻你,你的驸马爷可一点也没把你当回事啊,”宋茗辉向她逼近,舔着唇笑道。 虞媗瞪圆了双眸,萧复……竟将她弃在这里,任由宋茗辉来找她。 她眼中急聚泪,想说不可能,但又寻不出由头,她遭萧复嫌弃,萧复甚至不想娶她,将她送给别人又有什么不可能。 她失魂落魄栽到地上。 宋茗辉急不可耐的扯开腰带,欲来抱她,手还没伸到她肩膀,胸前忽地一疼,一柄剑自后方穿过他心口,他愕然回头,萧复迅速抽出剑身,他笨重的身体顿时倒在地上,连着“呃”了几声,就没了声息。 萧复阴狠的瞪着虞媗,“你和荀钊是什么关系?” 第十二章 (小修) 知道怎么取悦人吗?…… 虞媗呆滞的看着地上尸体,他死不瞑目,睁着眼和她对视,那眼中尽是空洞。 萧复扔了剑,俯身将她拉起来,重复质问道,“荀钊和你很熟?” 虞媗眼一闭,晕了过去。 萧复勾住她的腰,伸脚踢开尸首,用大氅裹住她,转身时淡声道,“把他的头割下来,我要带回去。” 雅房内候着薛丰年等人,他一发话,就有随从去将宋茗辉的头割下来,交由明涧带走。 薛丰年目送着他下楼,等外面马车驶远,他才弯身坐到靠窗的矮凳上,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正是她方才扶虞媗来雅房。 她屈膝道,“遵照衙推吩咐,奴婢已将信塞给了晋城公主。” 薛丰年挥手让她退下。 今日原本的打算,是借这件事将宋茗辉抓起来,等起兵那日再杀,正好将由头指到宋家嚣张跋扈,宋茗辉轻薄晋城公主,萧复被逼造反,势以清君侧为己任,这般就可顺应民意,可现在萧复为了虞媗提前杀宋茗辉。 计划彻底打乱了。 —— 刚进府,外面雨却下大了,如意阁是后宅最深的一间院子,离临渊居有段距离,萧复没心思把人送回去,直接带她回的临渊居。 临渊居早早点了灯,萧复进门后将虞媗放到罗汉床上,转身和明涧道,“把这颗头送去给阿娇,让她想办法保证头颅七日不烂。” “表姑娘正跟您置气,只怕她不干,”明涧小声说。 萧复捏了捏眉心,“我给她留了海中狼的牙齿。” 明涧连声道是,匆忙走了。 萧复卷起袖子,掸了掸腿膝处的皱痕,侧头睨过虞媗。 她醒了,这时正发呆,方才他说的话应该全听见了,她听见又能如何,凭她也不可能会想到他起兵上面。 萧复转到案桌前,用竹签挑了挑灯芯,火光亮了些,“你跟荀钊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是他第三次发问,目下看不出盛怒,随意的很。 但立马让虞媗回神,她低声道,“他是我皇兄的伴读。” 他们一起长大,如果没有他这个变故,她应该会嫁给荀钊,纵然她对荀钊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人品高洁,实为一个好夫婿。 萧复任手上竹签烧着,勾唇道,“哦。” 虞媗看着他,心神忐忑,他杀了宋茗辉,他竟然敢杀侍御史,他拿她当个玩意,也许根本没有将皇族放在眼里。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那张纸条,蓦然惊疑不定。 青州若真被他攻破,他都能一方称霸,怎会愿意受天子桎梏。 她得想办法给荀钊递消息,让他悄悄去青州探查。 虞媗趿着鞋朝他走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后,试探着抬手搭他的肩,他反手捏住那只手腕,柔软细腻,轻微侧身,戏谑道,“偷袭我?” 这副调侃的语气甚少在他身上出现,多数情况他是乖戾的,虞媗摸不准他的喜怒,只能努力仰起头颤着眼望他。 眸子含水,隐有嗔态。 萧复的喉结滚动,手笼起那腰肢,托着她坐到案桌上,让她和自己平视,“别装哑巴。” 这样的姿势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想缩回手,他捏紧了拉近,“是怪我没来寻你,让宋茗辉钻了空子?” 虞媗长睫翻飞,撇一点脸庞跟他离远,沉顿一会回答他,“我……想给皇兄写信,让荀大人带回去。” 萧复眸底深沉,“不太行,你要是传信给陛下,回头他派人来接你回京,我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虞媗僵着脸道,“你杀了宋茗辉,没法搪塞过去,我想给皇兄解释清楚,到时他不会怪罪你。” “不用,”萧复道。 虞媗当即抿起嘴,她必须要见到荀钊,只有他可以去青州。 萧复还等着她的其他花招,可见她这般木讷,便有闲心道,“知道怎么取悦人吗?” 虞媗犹豫半晌,她没法心平气和的跟他说好话,那些伤害历历在目,她忘不掉。 萧复明了她就是个木头美人,那等勾引挑逗她通通不懂,但美人天生有优势,一颦一笑也能勾魂摄魄,比如现在,她没声响,那两弯细细远山眉微皱,就很撩拨人。 他故意歪头,和她脸贴近,一股淡淡幽香扑鼻,他凉薄微笑,“我没空跟你猜哑迷,明日还要起早,歇吧。” 他撂完话,松了她的手准备退身走。 虞媗立即揪住他的衣襟,抖着睫不看他。 萧复挑眉,“嗯?” 虞媗闭了闭眼,将唇送过去吻他。 萧复眸色如墨,看她张唇之际,反客为主侵吞她,她的腰塌下,朝后倒向桌面,手还顽强的挂着他后颈,想跳下去却被他按着,她眼睁一条缝,近乎请求他,“我想见荀钊一面。” “不行,”萧复挑开她衣摆。 虞媗攥住他,“今日不……” 她没好,昨晚太疼了。 旋即难过的转开脸,拒绝他亲吻。 萧复撑起身,捏住她的脸抬起来,冷笑道,“疼就对了,你想见荀钊,要不要我砍了他的脑袋摆在你面前?” 虞媗张大眼,愕然道,“你不能杀他。” 萧复翘起嘴角,“我杀他,你心疼了?” 虞媗缓慢的摇头,艰难出声,“我不见他了。” 萧复手一松,她跌回桌。 “我不管你和荀钊过去如何,现在你是我的女人,记住你的身份,”萧复转步进了盥室洗漱。 虞媗仰视着屋梁,眼尾水痕漫进发里,她慢吞吞下桌子,走出临渊居。 —— 荀钊和宋茗辉虽然同是侍御史,但两人甚少有交涉,这次下地方巡视,荀钊是兢兢业业,宋茗辉每到一处也闲不下来,吃喝玩乐全要顾上,很多时候荀钊还停在一地,他就已经急着要去往下处寻乐。 所以宋茗辉整晚没回驿站,荀钊并没当回事,直到搁了一日还没见他回去,荀钊才去问了使衙,使衙那边只说没见着宋茗辉。 荀钊以为宋茗辉在幽州玩腻,先回了镐京,便也收拾好行李,隔日上萧府拜别萧复。 第十三章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连下了两天雨,屋内霉的很,今日出了太阳,虞媗本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但拗不过素瓷劝说,随她搭着手出院子往水榭方向转去。 虞媗沿着池塘走,偏头跟素瓷低语,“素瓷,你有办法出府去寻荀大人吗?” 素瓷抓着头发,面露难色,“殿下,府里如今戒严,没有萧大人的命令,奴婢们都出不去……” 虞媗紧了紧手,声音更低,“你也没办法吗?” 素瓷道,“……奴婢记得小厨房东边墙角有一个通外面的狗洞。” 虞媗笑一下,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你今晚出府,找到他,让他悄悄去青州探访。” 素瓷唔一声,才准备说话,一抬头见不远处的水榭站着两人,正是萧复和荀钊,她立刻拉住虞媗,“殿下。” 虞媗一愣,跟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那两人,她神色微变,立在池边忖度着要不要过去。 水榭这头两人也在看着她,她在柳树下,细细的柳枝飘荡,她着一身妃红色织锦广袖菱纱裙,肤白胜雪,细腰款款,犹似画中人。 “殿下过来了,”荀钊笑道。 萧复眼含阴厉,冲虞媗勾起唇线。 虞媗手心出汗,不顾他的眼神威吓朝他们走近,一直进了水榭。 荀钊冲她拱手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虞媗轻点头,挪到萧复身侧,莞尔道,“荀大人辛苦,这一路舟车劳顿,回去皇兄一定会嘉奖你。” 荀钊失笑,“算不得什么,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萧复探手笼在她腰侧,语调柔和,“荀大人公务繁忙,这才刚视察完幽州,就急着要走,我想留他都没留住。” 那只手的存在感太强,虞媗想提醒荀钊,却怕被他发现,这里毕竟是萧复的地盘,在没摸清楚他的态度之前,她断不能贸然激怒他。 他们挨得很近,外人看来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荀钊看着两人,虞媗紧紧依靠着萧复,他忆起来虞朝曦交代他的话——“若萧复待皇妹不好,就接她回京。” 眼下好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他笑着道,“微臣不打扰殿下和萧大人了。” 他抬手作揖,旋身走出水榭。 虞媗往前一步,想叫他。 萧复扣住她的肩,手微张掐起她的两腮,覆头衔住那两片唇,她身子颤了颤,最后只能认命般被他翻身抱近,手软软推了推他,他反手握住她,揉捏着,她的手拿不住绢帕,恰巧一阵风,将绢帕吹出水榭,越过荀钊飞进了池子里。 荀钊微怔,猝不及防回头,就见萧复单臂圈住虞媗,背对着他在亲昵,萧复肩头搭着一只纤手,无力的往下垂,被萧复捏起来放回去,衣袖滑落,她腕上依稀能见红痕,萧复挡了虞媗半张脸,上面的眉眼像是浸在水汽里,眉浅皱,眼含春,柔柔望着荀钊,旋即又缩回萧复怀抱里。 他愣住,印象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公主被方才那一抹风情取代,她长大了,长成妩媚的女人,再也不是那个默默跟在他和陛下后面的小女孩。 他转步走开,没有再回头。 虞媗口舌发麻,终于被萧复松开,萧复乜着那红的过分的唇,沉声道,“现在回如意阁自省。” 虞媗低头看那帕子飘在水上,有些许默然,旋即出了水榭,素瓷面红心跳的凑过来小声道,“您的帕子在水里,这要是被谁捡着了又是一桩事。” 虞媗顿了顿,侧过脸对萧复道,“我的帕子掉了。” 说罢便带着素瓷走远。 萧复斜瞥水面,不知怎的就想起小厮捧着她的帕子丑态百出的情景,瞬时腾身近水捞起帕子,上岸后往前院走,恰见杨连娇探头探脑搁垂花门边张望。 往大门的方向只可能是荀钊。 萧复道,“你想干什么?” 杨连娇扭头一见他,立刻道,“表哥刚刚那人是谁?” “当朝的侍御史荀钊,”萧复缓慢笑道。 杨连娇嘀嘀咕咕,“长那么好看,怨不得晋城公主念念不忘。” 杨连娇说完缩回脖子,瞅他一眼偷偷溜走。 萧复负手在身后,摩挲着那湿掉的帕子,神色冷冽,若不是为了起兵,他当真想宰了荀钊。 —— 是夜萧复没来如意阁,素瓷趁院中仆从都歇下,偷摸着钻出狗洞去寻荀钊。 虞媗屋中的灯点了一宿。 快鸡鸣时,张嬷嬷端进来一锅热鸡汤,盛给她喝,“您心底有萧大人,何不跟他坐下来好生谈谈,如今老这么僵持着,终究不好。” 虞媗搅拌着鸡汤,“嬷嬷,他和表姑娘有婚约,不可能会娶本宫,本宫在他眼里和那些脔宠没区别。” 张嬷嬷不信道,“陛下赐婚,他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虞媗抿一口汤,默了默道,“有人跟本宫传信,他准备起兵造反。” 张嬷嬷惊出一头汗,连忙去关门,恰时素瓷灰头土脸跑进来,她拉着人道,“你这丫头,跑哪里疯去了,沾了一身灰,还不快去洗洗再进屋。” 素瓷推开她手,把门拴上,急急道,“殿下,小荀大人下午就出城了,奴婢去驿馆没有寻见他。” 虞媗碗里汤喝不下去,摁着眉心发愁。 素瓷刻意小声说,“奴婢回来路上,遇见两个乞丐,奴婢听他们说,萧、萧大人要谋反……” 就像是尘埃落定,虞媗忽然没了那股悬着的惊恐,一切都有迹可循,从他不想娶她,她的名声毁尽,他只拿她泄欲,到如今随意斩杀朝官。 这种种做法都昭示着他藐视皇族,谋反很正常。 张嬷嬷从惊惧中缓过气,痛哭道,“万不该送您来幽州,吃了苦遭了难,他还是要谋反,到头来您的命都保不住,何故来呢?” 命都保不住啊,萧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她活不成的。 虞媗摇摇晃晃起来,转到梳妆台前坐下,镜里的女人泪流满面,她张手盖住脸,将这落魄无能的面容掩盖住。 素瓷慌忙道,“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殿下咱们逃吧!” “不,”虞媗摇头,手抹去脸上的泪,回头跟她笑了笑,“你现在走,即刻出城,务必追上荀大人,将萧复造反的事报给他。” “……那您呢?您不走吗?”素瓷泣道。 虞媗呼了口气,“本宫不能跑。” 她就算出了这府邸,也不可能逃出幽州城,萧复不会放过她,与其无意义逃跑,不如放手一搏。 她跟张嬷嬷道,“拿一些银票给素瓷。” 张嬷嬷遵着话取出一叠银票给她。 素瓷迟迟不肯接,只哭道,“您在这里,奴婢也在这里,奴婢不走……” 虞媗疲惫道,“别任性,走吧,如果荀大人尽快回京,说不定本宫还能活。” 素瓷紧咬牙,抓起张嬷嬷手里的银票,一溜身跑出屋。 虞媗长吁气,看向张嬷嬷,“本宫想穿胡服,嬷嬷服侍本宫更衣吧。” 张嬷嬷取了胡服来给她穿好,随后要拿起梳子为她梳头。 虞媗按住她的手,转头跟她说道,“叫小厨房去备些他爱吃的菜,中午传信给明涧,让他来用膳。” 张嬷嬷低声道是。 虞媗往唇上抹胭脂,“嬷嬷做好这些,也走吧。” 张嬷嬷躬身望着她,“奴死也不离开您。” 虞媗是她一手奶大的,这么多年早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如今更不可能留她一人赴死。 虞媗没再逼她走,挥手让张嬷嬷出去,她自顾对镜描眉涂脂。 —— 午时萧复进了如意阁,他推门踏入房时,虞媗倚着香案在点香炉,胡服衬的她身姿如柳,见着他露一点笑,小步走到他跟前,手伸过来轻拉他。 眼眸里的欢喜做不得假,她像是真心爱他。 萧复凝视着她,任她搀着自己坐桌前,她立在他身侧,咬唇垂头。 她的脾性太柔,又是锯嘴的葫芦,哪怕想跟他撒娇也做不出来过分举动,但这副情态很招人。 “坐过来,”萧复笑道。 虞媗面颊飞红,跨腿坐他怀里,犹犹豫豫的看他,又撇走,软声说,“你……吃饭。” 萧复抚摸她的腮肉,她皱一下眉又舒展,想躲忍下来,两手环到他颈上,观察着他的神色。 屋里香气弥漫,萧复闻着香不觉有些困,打了个哈欠,这几日确实没睡好,也就在她这里能放松,饭他没心思吃了,觉倒是能睡。 他索性搂着虞媗躺到海棠榻上,几乎是一闭眼就沉入梦中。 他睡着了神态都很平和,眉宇中的煞气和鄙薄不见踪影,这样的他更像个颇受女子欢迎的贵公子,然而他是逆贼。 虞媗拔掉发簪,死死盯着他胸口,只要刺进去,他就死了,他的阴谋也不会得逞,大雍能太平,哪怕死她也对得起皇族。 她湿着眼,扬手将发簪扎向他胸口。 萧复眼睛一睁,阴沉的瞪着她,旋即张手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你敢杀我?” 虞媗眼中大颗大颗泪珠落下,厉声咒骂他,“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第十四章 萧复反了 萧复长眸微眯,手劲收紧,看她脸逐渐发青,他杀过许多人,人命在他眼底甚至比不上野草,从他记事起,就被母亲训导。 他萧复是未来的天下共主,顺天意而生,虞氏必定在他手中灭亡。 他没对谁有过善心,唯独对她一次次忍让,他想过要养着她,给她足够的宠爱,像她这样娇弱的女人,只要他一直疼爱,她就不会背叛他。 可现在她想杀他。 真是荒唐! 只要他下狠手,她立刻毙命,但他的怒火不会因此消减,他差点被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杀了,他突然转手,掐着她摁在榻上,狞笑道,“你皇兄就是个蠢货,我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虞媗咳的喘不过气,她不断流泪,抬臂想扇他。 萧复轻而易举钳制住她的胳膊,面露狰狞,“你当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虞媗直直注视他,这张脸也曾让她萌动过春心,她满心欢喜想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她想的那般美好,可惜全是假的。 她低低的笑,跟他打着商量,“你杀本宫可以,本宫的人你放了,他们都是无辜的。” 她又自称起本宫,眉眼中的傲然浮现,她看萧复的眼神像在看臭虫。 萧复嗤地一笑,“你比你皇兄硬气,敢跟我顶撞。” 他一把将人抓起来,拖着她往外走。 张嬷嬷追上前想拦他,“你放开殿下!” 萧复朝明涧招手,“把如意阁封了,他们全部关起来。” 明涧当即扣住张嬷嬷,叫小厮来抓人。 虞媗泪眼朦胧的看着张嬷嬷和那些仆婢被绳索绑起来拖走,萧复拽着她出了内院。 一路往外,早有人备好了马,他翻身上去,将虞媗夹在腿上,喝一声驾,带着她飞驰出城。 北风刮在虞媗面上,梭的脸疼,身后是温暖的怀抱,只要她后退一步,就能躲在他怀里,安然享受着他的庇护,但她没动,任风割裂她的皮肤,她的眼泪被风吹干,最终流不出一滴泪。 萧复带着她策马跑了很久,终于停在一处房舍,守门将士跪地道,“主公!” “开门。” 两边将士拉开硕大铁门,腥风扑面而来,隐隐约约可听见野兽的吼叫声。 那里面有什么! 虞媗瞬间面色煞白。 萧复观察她的神态,哼笑一声,驱着马踏入舍内。 甫一进去,左右两侧全是牢笼,里面关着数只野狼和豹子,它们见到人便往笼门冲撞,龇着獠牙嘶吼,锋利的爪子朝他们张开,被抓一下,必然皮开肉绽。 虞媗浑身颤抖,身后男人贴在她耳边轻喃,“我养的这些畜牲估计不够公主看的,宫中兽园多的是奇珍异兽,公主的骨头这么硬,想来胆也够肥。” 虞媗大口大口呼气,刚要说话,他忽地提起她,径自将她放到地上,离她近的豹子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她吓得后退,转身想跑。 萧复驾着马挡住她,她骤然一顿,一只手伸来挑起她的下颌,她仰视着萧复脸上的笑容,只听他道,“求我。” 周围野兽的视线全定在虞媗身上,她就像块肉,只要萧复一离开,它们就会拼命往外冲,妄想吃掉她。 虞媗眼眶赤红,“你滚!” 萧复当即松手,勒着缰绳掉头往外,将出门时,里面响起一声狼叫,他侧转头望向虞媗,她果然怕的腿软,踉踉跄跄蹲进了墙角里,舍内昏暗,萧复只看见那双白皙素手紧紧抱着自己,指尖粉白绵软,打不死任何人,属实狼狈不堪。 可即便这样,她也没再看他一眼。 他阴寒着脸出去,“关门。” 铁门关上的一刹那,里面狼豹瞬间暴躁的撞击着笼子,冲虞媗接连不断发出嘶叫,虞媗无处可逃,缩在那儿发抖,她看见那些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冒着红光,它们张着嘴,舌涎往嘴下流,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 她想吐,也想哭,她不知道怎么办,也许过不了它们就会撞破牢笼,将她撕碎吞食,连骨头都不剩。 牢笼被撞的哐当响,伴随着它们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阴潮的室内异常可怖。 虞媗看着它们,徒然怯怕,那些饿狼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有些应该是饿过头了,不管不顾的张牙咬笼子,虞媗看不清笼子是什么打造的,只能听见咯吱咯吱。 有点像猫磨牙时发出来的声音,虞媗见过猫磨牙,它的牙齿尖利锋锐,磨牙的过程中,有时候会咬穿不少器具,那会儿她觉得猫可爱,如今只剩下恐惧。 因为她看见有两只狼咬弯了铁柱,狼头探出来,朝着她的方向死命挣。 再呆在这里,她一定会被饿狼撕碎吞吃。 她不想死! 这一刻她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她猛地爬起来,飞快奔到门前拍打,“放本宫出去!” 她拍的特别急,全然已经忘了先前在萧复跟前表露出来的傲气,在危险面前,她只想活命! 铁门被拍的啪啪作响,外面将士迟疑着问萧复,“主公,开门吗?” 萧复冷着脸不答,他今日要她明白,想活就得匍匐在他脚下,乖乖依顺着他,倘若她不依,不如死了的好! 门里虞媗还在敲着,她得不到回应,渐渐感到绝望,回头只见那两头狼从笼子里钻出来,缓慢向她爬来。 她跪倒在地上不知所措,那人是真想让她死,她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开门,她忽然号啕大哭,“萧复!萧复!” 饿狼便在这时朝她扑来。 “啊!” 虞媗喉中短促的喊出一声,蓦地摔到地上,两头狼齐齐张口欲咬断她的脖子。 铁门骤时被拉开,萧复提剑刺穿那两头狼的脑袋,狼血撒在虞媗身上,她就像死了般睁着空洞的眼,萧复抬起剑将她的脸挑起来,冷声问,“叫我什么?” 虞媗陷在恐惧中,听不见他的问话。 萧复跳下马,伸手拉她的胳膊,带她起身。 虞媗这时腹中翻滚,一侧身趴地上吐了出来。 萧复冷眼看着她呕,视线缓缓移到她腹部,她来幽州有两个月了,他们同床也有两个月。 等她吐不出东西了,昏昏沉沉侧卧在地上,萧复兜起人上了马,飞驰回城。 —— 柳锦衣被叫来临渊居,刚入内,就见萧复立在平台床前,床上躺着虞媗,此时正昏迷。 如意阁发生那么大事,萧复还将虞媗带了出去,回来人就成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受了折磨。 “给她把脉,看看有没有怀孕,”萧复道。 柳锦衣连忙伸手按在她的腕上,她的肌肤细滑,触手温绵,柳锦衣有片刻晃神,转而收回手,“主君,殿下不曾有孕。” 萧复面色古怪,“她吐了。” 柳锦衣回答,“殿下服用过红花,先前还失血过多,她身子骨很差,脾胃受不得刺激,闻到难闻的气味也可能会反胃呕吐。” 萧复怔住,红花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从前母亲怀孕时,嫡母让人在安胎药里下红花,致使母亲小产,母亲也因此而亡。 现在虞媗也吃了红花。 他倏然面色阴翳,挥了挥手。 柳锦衣悄悄扫一眼虞媗,立刻收回眼,退步出去。 萧复到桌前倒一杯清水,冲着虞媗脸泼去。 冷水一激,虞媗有了些意识,睁眼即见萧复跟她笑,“谁允许你私自用红花的?” 虞媗的大脑慢半拍,过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恰时许嬷嬷过来道,“主君,如意阁现今封了,媗夫人住您院子不合适,您还是另拨其他院子让她入住吧。” 媗夫人,在他们眼里,她已经不是公主,她的身份仅是萧复的姬妾。 “我自有安排,”萧复浅声道。 许嬷嬷看了看虞媗,又道,“您尚未成婚,主母不入府,您的妾室不宜有孕。” 萧复没应声,等她往下说。 许嬷嬷便邀功似的笑道,“媗夫人入府以来,奴特意让厨房在她常喝的八珍汤里下了少许红花,这才换的内宅安宁,以媗夫人的性情,主君还是早早将表姑娘娶进门,这才好让她安分。” 萧复轻眯眼,“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没经过我的允许给她下红花,自己下去领罚。” 许嬷嬷变了变脸,躬身退走。 萧复转步到床边,注视着虞媗苍白的面孔,她没有偷吃红花,是许嬷嬷自作主张,他错怪了她,可这也比不过她要杀他的份量重,她这种女人,就得关起来。 萧复倾身抱她起来,出了临渊居,走几步路上到一个楼阁,楼阁不大,但很高,四面环水,他一步步上到楼顶,门口有婆子看守,见他来赶忙开门。 萧复便进门里,这间房很精致,屋内空间狭小,桌椅板凳都比寻常坐的精巧,屋子被一扇相思小屏风搁成里间和外间,萧复绕过屏风,放她躺进乌木雕花拔步床,这间房跟她很配,很适合关她这种娇气的女人。 萧复转身出门,婆子立刻将门锁住。 四下一静,那两婆子在外面嘻嘻哈哈,虞媗垂着眼听她们挖苦自己,须臾合住眼睡进梦里。 第二日清晨,宋茗辉的头颅高高挂在幽州登月台上,满城哗然,幽州城门大开,数万将士齐聚登月台。 萧复反了! 第十五章 他说我逼迫你,是吗? 虞媗趴在那扇小窗上,怔怔听着外面钟鼓声,那门外婆子也在叽叽喳喳。 “谁能想到,主君当初只是一个庶子,夫人死后他被老爷赶出府,如今竟有这番作为,也算是全了夫人夙愿。” “咱们主君现在是皇帝了,以后都得喊陛下!” “对!陛下!镐京那边的皇帝迟早要退位,连公主都成了主君的妾,谁也挡不了他的路。” 只能希望素瓷追上荀钊,至少让皇兄提早知道萧复谋反,早做防范。 “你说,她为何不自戕啊?好歹是公主,主君跟她算得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就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也该去死,”门外婆子刻薄道。 虞媗麻木的转过脑袋,隔着门缝看她们,她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是这些叛贼。 那两个婆子又絮絮叨叨讥讽了几句,虞媗没再听,倒回软榻上小憩。 日头上去,萧复过来了,两人忙打开门锁,光线照进来,虞媗本能眯着眼,手遮在额前。 太过慵懒,好似一只温顺的猫。 萧复立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咧嘴笑,“我还以为你有多蠢,没想到还知道让婢女去追荀钊。” 虞媗登时支起身,“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的衣物全在如意阁内,如今身上穿的是这楼阁里的衣服,这里大抵豢养过脔宠,衣服多是宽松袍衫,内里的诃子找不见,她起来就依稀能见身段。 萧复兴味道,“拜你所赐,他们被薛丰年派人抓了回来,我本来是想放过荀钊的。” “你放掉他们,素瓷是本宫派去的,荀钊是忠臣之后,你就算起兵,也不敢杀他!” 萧复冷呵一声,转步出去,“锁门。” 虞媗慌忙跑过来,裙摆摇曳,她的小足若隐若现。 “你别杀他!” 萧复冷漠侧身,跟她勾半边嘴角,“凭什么?” 屋门卡在一半,虞媗手撑住不让她们锁,忽然想不到她还有什么能耐可以保住他们,对面是萧复,他想杀谁不可以? 萧复对那两婆子道,“给她打扮。” 她们忙搀着虞媗回屋,虞媗像个木偶般任她们摆弄,等焕然一新,婆子将她重新搀出来,萧复打量着她的身子,“既然你想见荀钊,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见他一面。” 他解了手腕上的红绸,让婆子遮住她眼睛。 随即带人下楼。 蒙着眼睛,虞媗根本辨不清方位,她被拽的踉踉跄跄,一路走的坎坷,直至走了半柱香,她明显感觉自己进了一间房,房中阴寒湿冷,刚进去,她就冻的哆嗦。 眼睛上的布被拿下来,视线变得清晰,虞媗才发现这里是一处暗室,室内没有窗户,只在周围角落放着灯盏,往前看,就见荀钊被吊在木桩上,眼睛上缠了一圈黑布,杨连娇蹲在他身旁烤火,撇撇嘴道,“表哥,你带她来干嘛?回头吓哭了烦人。” 荀钊看不见人,竭力抬头感知萧复的方位。 虞媗颤着睫,急步要走过去。 萧复扣住她的手腕推到一旁,凉声道,“他开口了吗?” 杨连娇摇头,“他嘴可真严,我给他吃了蚀骨丹,他疼得半死不活,还是没说话,我都快以为他是哑巴了。” 蚀骨丹是西域人用来驯服猛兽的毒药,不会致死,但吃了便犹如万蚁噬心。 虞媗心慌的抓着萧复道,“你放开他!” 那边荀钊听见她声音,也挣动着身体,咬牙道,“萧大人,殿下是无辜的,看在她跟你是夫妻的份上,放过她!” “夫妻?”萧复嘲讽道,斜眼看虞媗笑,“你们倒是郎有情妾有意。” “表哥可没跟晋城公主成夫妻,他们根本没成婚,”杨连娇道。 荀钊一顿。 虞媗青白着面,一国公主被随意耍弄,何其不堪,可这样的话已经激不起她的任何情绪,她问萧复,“你想知道什么?” 萧复轻笑,“我想知道的东西你能告诉我?” “我想要镐京的城防图,”他道。 虞媗绷直身,抖着唇答不上来,城防图不能给他,给了他,整个镐京都会处在危险境地,等他杀进镐京,皇兄就真的只能退位了。 杨连娇叹气,“表哥要是没杀那个宋茗辉,可能城防图就到手了,这人倔的很,我这几天逼问了那么久,他也不松口,要不是看他长的俊,我真想直接杀了。” 萧复沉着眸,宋茗辉就是个酒囊饭袋,比不得荀钊是虞朝曦心腹,若不是因他父亲是忠臣,他这条命萧复当真不想留。 “萧大人,城防图本官不可能给你,你就是杀了本官,本官也还是这句话,”荀钊道。 萧复点点头,“荀大人忠心可表,我岂能杀你,城防图我也不是不能拿到。” 他对杨连娇笑了笑,“阿娇喜欢他?” 杨连娇瞅了瞅荀钊,脸红起来。 萧复笑了一下,“等我登基,我可以册封你为公主,你想嫁给荀大人吗?” 杨连娇立时欢喜道,“你说真的!” 虞媗一把揪住萧复的衣襟,叫道,“你放掉他!你听到没有!你放掉他!” 萧复反扣住她的手,对杨连娇使了个眼色。 杨连娇哼一声,“就知道哭,脸再好看也没多大用。” 她蹦蹦跳跳出了密室。 萧复松掉虞媗,微笑,“我为什么要放掉他?我们不是仇敌吗?” 虞媗眼眶里不断涌出泪,她不该给荀钊送信,她害了荀钊,萧复若真逼他娶杨连娇,就是陷他于不忠不义。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他?” 萧复转身进了右侧小间,他俯身坐在广寒木八屏围榻椅,唇边露一抹笑,“你是谁的人。” 虞媗唇瓣嗫嚅,终究没应话。 萧复极有耐心的重复,“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虞媗不由自主望向荀钊,没什么可耻的,最可耻的事情她都做过,荀钊会明白的,她只是为了救他,她对得起大雍。 “是萧复的人。” 荀钊身体僵硬,面朝向她,“殿下不必为微臣自贱,您是公主,谁也不能逼迫您。” 萧复转着手上的念珠,淡淡道,“他说我逼迫你,是吗?” “不是,”虞媗飞快道。 萧复淡笑,“做给我看。” 第十六章 只要把他当成死人就好了…… 他坐的四平八稳,唇弯的恰到好处,看不出一丝胁迫。 虞媗深吸一口气,拖着脚走向他,扯掉腰带任外衫掉落。 那边荀钊听不到任何声响,迷茫的四处探寻她的气息,“殿下!别做傻事!” 什么是傻事,傻事是她明知道入幽州可能会遭受冷遇她还是来了,她明知道萧复看不起她,却还是爱上了萧复,她被他伤害了一次又一次,竟还妄想着他会娶自己,直到谎言终于兜不住。 她被所有人耻笑,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甘愿委身给逆贼,她丢尽了皇族的脸,他们说她该死,可她连死都怕,她被萧复踩在脚底践踏。 傻事不缺这一件了。 她抬腿坐到他膝头,浅浅抬首,微合着眼凑到他嘴边,张唇吻他。 这张脸静心打扮过,细长黛眉,眉蹙含娇,羽睫浓密,离他太近,扇动时若有似无的触着他的脸,明明最能撩拨心弦,此时竟陡然让他怒从心起。 他倏然道,“下去。” 虞媗就像没听见般,一点点的在他唇角印,忍住手抖去解他颈边盘扣。 萧复猛然扯开她的手,动作太大,致使她没坐稳跌倒在地,她趴在地上,脸隐在长发里,白皙肩头沾了灰,她一动不动。 萧复寒着面褪掉麾衣,扔到她身上,“起来!” “你会放他吗?”她问道。 萧复脸上的戾气浮现,弯腰把她抱起来朝外走。 经过荀钊时,他偏头扫过,只见对方僵在当场,他甚是满意的把麾衣拉了拉,盖住虞媗,走出了密室。 麾衣挡不住下方,虞媗仍能看见地面,随着他走动,他们进入了暗道,萧复走的很慢,慢到让她心悸,地上很亮堂,她甚至能看清石子,耳边是萧复胸口有力的心跳,她的心跳有些不规律,这间密室是在府内,只要她摸清楚在哪里,就有机会救荀钊出来。 萧复抱着她出来,重新带她回那栋小楼阁,这时他的情绪已然收敛,虞媗被他丢在床畔,他拉来玫瑰椅坐下,目光审视着她。 虞媗揪紧身上麾衣,戒备的瞪着他。 “你一再违逆我,仗着我对你的宠爱便以为我真的会放纵你,”萧复淡淡道,他在考虑怎么罚她。 虞媗蓦然一惊,想起来先前他将她扔进兽房内,霎时冷汗直冒,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发颤。 萧复面色变得铁青,她怕他,他在她眼里看不到羞涩和爱慕,不知是何时起的,她的爱慕全部不见踪影,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害怕和防备。 他很不喜欢虞媗对他的态度。 萧复忽地起身,厉声道,“从明日起,许嬷嬷会来给你做规矩,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否则我即刻让荀钊娶阿娇。” 虞媗颓丧的低着头,手攥拳将不忿压住。 萧复踢开玫瑰椅,调头就走。 虞媗扯下麾衣,猛地砸地上。 —— 翌日天未亮,许嬷嬷过来了,她进门第一件事,是让随她来的两个丫鬟服侍虞媗洗漱,倒是再正常不过。 可一番打扮后,虞媗就在铜镜里看见自己成了个丫鬟模样,她忍着火气道,“什么意思?” 许嬷嬷朝她福礼,“主君交代,让您从丫鬟做起。” 虞媗差点气笑,他真是会折磨人,让她沦落成丫鬟,他自己羞辱还要其他人跟着羞辱她,他想将她的锐气全部磨掉,从此匍匐在他脚下随他糟蹋。 她只是暂时屈从,等将荀钊还有张嬷嬷、素瓷等人救出,她一定会寻机离开!就是死,她也要回镐京! “已过卯时,还请夫人移步临渊居,伺候主君洗漱,”许嬷嬷一板一眼道。 虞媗冷冷看着她,“本宫还未用早膳。” 许嬷嬷道,“奴婢要在主人之后用朝食,夫人得依规矩行事。” 虞媗当即起身,沉默的跟着她下楼。 临渊居内,主卧的门还关着,明涧如往常般守在门前,虞媗过来时,他不由愣了一下,但很快低头道,“主君已经醒了,夫人里面请。” 说着推开门,让虞媗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虞媗绕过屏风,只见萧复敞着亵衣侧靠在榻上看书。 萧复置了书,瞥着她,她穿着丫鬟服有些许违和,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公主,骨架纤细,体态也玲珑,粗布遮挡不住柔媚,实是没做过力气活的人,真要她像个丫鬟做事,估计一晚上就累趴下了。 不过萧复并不介意她会不会做事,他就是要让她安分,他不杀她,但也不可能任她跟自己对着干。 “愣着干嘛?要我教你做事?” 虞媗磨磨蹭蹭扶他起来,有小厮将漱口用的杨柳枝和盐水端过来,她捧起茶杯端到他跟前,闷身不吭等他漱口。 萧复黑着面望她。 虞媗不明所以,和他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压下不耐烦,轻声道,“你漱口。” “叫我什么?”萧复问道。 虞媗紧咬住唇,过半晌道,“夫君。” 萧复轻微翘了翘嘴角,“嗯。” 随即低头就着她的手咕一口盐水吐掉,然后指了指杨柳枝,意思是让她来替他揩齿。 虞媗沉默片刻,拿起杨柳枝到他嘴边。 萧复张开唇,神色愉悦的等着她。 虞媗在心底默念着,只要把他当成死人就好了,没什么可气的。 她将杨柳枝探进他嘴里,他太高了,她只能掂着脚使劲,目无章法的在他牙齿上戳来戳去。 萧复被戳的丝丝疼,还没等他喊停,左侧牙齿边侧骤然巨疼。 她手里的杨柳枝直接戳破了他的牙肉。 第十七章 再让我看到你对男人笑,我就…… 萧复霎时后仰头,脸上疼得直抽,火大道,“你是故意借机泄愤?” 虞媗看一下杨柳枝,上面沾了血,她刚才有多大劲她自己心里清楚,本来就是他非要她做的,他自己有手有脚,漱口却要她来,比她这个公主还会摆架子,明知道她不会做事,这不是自找的吗? 活该! 虞媗在心底幸灾乐祸,表面没表情的低下来头,并不想搭理他。 萧复拿过茶杯再喝一口盐水,他口中有伤口,盐水一碰上就腌的生疼,他连皱了好几次眉,吐掉盐水,转而斜着虞媗,她还木愣愣的拿着杨柳枝,眼尾稍稍弯下,是一副偷着乐的模样。 萧复脸色极差的放下茶杯,后面洗脸的事没让她做,自顾洗好了后朝她张开手。 是要她给换衣。 他的亵衣还没穿好,松松垮垮的,大片肌肤裸露,胳膊腰间肌肉突出,看的虞媗丝毫不想碰他。 “这么墨迹,你的早膳不用吃了,”萧复闲适道。 虞媗抿了抿唇,还是放下杨柳枝,先去给他系好腰带,手指移动间,不可避免的触到他腰上,即便两人回不去以前,但过往仍历历在目,他们曾亲密无间,那些悸动不是假的。 但这些都抵不过他是逆贼,她绝不可能再犯傻。 萧复原本以为能看到她害羞,可她只是做着奴婢该做的事,穿衣系带,随后为他束发。 萧复死死瞪着她,确定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神情。 虞媗做好所有事情,徐徐退到一边。 萧复阴森森道,“滚出去。” 虞媗眼下一暗,默不作声出了屋,想回小楼阁。 许嬷嬷却在院子里等着她,“夫人请随奴去浣洗房,大人换下的衣物还等着您去洗。” 虞媗没动,只道,“本宫要用早膳。” “主君刚刚说了,您做事太墨迹,不用吃早膳了,”许嬷嬷笑道,说完还加一句,“您要是再继续这样慢,可能主君一发怒,您连午膳也省了。” 虞媗看着她,她笑得和蔼可亲,半点看不出凶恶,可她比虞媗在宫里看到的那些恶毒妇人还阴狠,谁能想到,她有一天会沦落到在后宅,被一个嬷嬷中伤,甚至这个嬷嬷还是萧复亲自指派的。 着实讽刺。 她抬脚随着丫鬟一起往浣洗房去了。 萧复这时站到廊下,许嬷嬷冲他弯腰敬礼。 “我让你教她规矩,不是让你寻机欺负她,”他说。 许嬷嬷连忙欠身,“奴心知您对媗夫人疼爱,但媗夫人毕竟身份高贵,岂会甘心跟着您,奴只是为您着想,磨掉她的倔性,这样才能让她本分。” 萧复乜着她,“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对嬷嬷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但嬷嬷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越界了,我一样会责罚。” 许嬷嬷一顿,立刻跪地上道,“奴有错。” “我只需要绝对服从,少借着为我好的理由打压她,她如何只有我能决定,你只是奴仆,”萧复淡漠道。 许嬷嬷微讪,“是。” 萧复捋平袖口褶皱,侧头跟明涧道,“你刚刚说谁来拜见我?” “冀州刺史徐开,他直接没去使衙,薛丰年带着他在前堂等候,小的看他一脸谄媚,应该是来投诚的,”明涧道。 萧复嗯一声,“即是投诚,我倒要看看他准备送什么给我。” 他看向许嬷嬷,“今日我在府中设宴,她洗完衣服,让她过来我身边伺候。” 许嬷嬷应下来,忙出院子去筹备。 萧复也往前堂踱去。 —— 浣洗房在西面角落,虞媗进去时,才发现那里面多是府里做杂活的婆子,这会儿估计不忙,都凑一起扯闲,看她来了,便都止住声,瞅着她看乐。 空地上摆着一盆衣裳,一看就是萧复的,她蹲下来,手拿起一件衣裳往搓衣板上放,她没洗过衣裳,这种累活她从来没做过,纵然幼时最苦的那段日子,也没人敢让她干活,萧复让她尝遍了所有她没经历的苦,她知道萧复想让她屈服,只要她哭泣求饶,她依然能舒舒服服的住在如意阁,做他的媗夫人。 然后被人唾弃下贱。 虞媗抓着衣裳往搓衣板上猛搓,这种丝绸制的衣物很轻软,她手劲算不得大,可乱搓也会让衣服变形,还没洗几下,这衣服就成了皱巴巴一团。 坐旁边休息的婆子奚落,“主君也真是,娇滴滴的女人哪能做这种粗活,这下好了,衣服给洗烂了,回头还得挨罚。” 虞媗略过这句话,将气全撒在衣服上,那盆中六七件衣衫被她洗过后直接就变了样,她自己手也因为出力破了一层皮,又红又肿。 还没等她歇息,杨连娇和薛棠柔过来,杨连娇身边的丫鬟手里放着一篮子衣裳,直板板放地上,杨连娇瞧见她的手,奇道,“表哥还真忍心让你做这种事。” 虞媗垂眸不语。 薛棠柔却笑道,“既然是主公的命令,不然媗夫人就再将阿娇的衣物也洗了吧。” 虞媗的脸一片白,人木的眼珠都不转。 杨连娇哼了哼,挑剔道,“让她洗,我衣服别要了。” 她冲那几个婆子道,“还不干活!” 婆子们立马过来,端着她的脏衣裳散走。 薛棠柔扑哧一声,“我还以为阿娇是过来给媗夫人下马威的,没想到阿娇这么善良。” “欺负她有什么意思?还有不是你想过来的吗?”杨连娇反问道。 薛棠柔眼皮一跳,随后打着哈哈,“我就是可怜媗夫人干这种下人的活计,才想来看看。” “你刚刚还让她给我洗衣服,我看你不像可怜她,你是恨她吧,”杨连娇古里古怪道。 薛棠柔一噎,笑出声道,“我和夫人又没有仇怨,怎么会恨她?” 杨连娇抱着胳膊瞅了瞅虞媗,又看薛棠柔,薛棠柔被她看的心惊肉跳,正感到焦灼。 许嬷嬷手下的丫鬟过来请虞媗,“媗夫人,主君说让您去前堂宴席侍候。” 虞媗眼皮都没抬,绕过她们跟着那丫鬟去了前堂。 杨连娇望着她的背影道,“我表哥都被她迷昏了头,哪儿还能看到别的女人。” 薛棠柔揪紧帕子,“她再好,也比不得阿娇。” 杨连娇似笑非笑的瞥了她,旋身回栖香园,薛棠柔只得跟她后面。 -- 前堂聚了不少人,多是萧复的部将,萧复坐在上首,冀州刺史徐开就在他下首,虞媗跟着婢女一起入堂内,萧复沉沉看她,她不想过去,身后婢女却将她往前推,愣是把她推到了萧复身侧。 “倒酒,”萧复低道。 虞媗便只能像那些婢女一样弯身下来,端起酒壶替他斟满酒。 满座见过虞媗的人不在少数,她一露面,那些人都各怀心思。 虞媗有一双很秀气的手,手指细长软嫩,指尖带粉,以往跟萧复独处时,萧复很喜欢把玩这双手,可是现在那双手肿的难看,还破了皮,简直惨不忍睹。 萧复瞳色暗沉。 这头徐开捧起酒杯向萧复一敬道,“下官在冀州就听闻大人高义,如今朝堂被宋子元主控,幼主无能,大人被逼起兵,下官只感欣慰,有大人此行,必能肃清朝堂,下官愿俯首称臣!” 萧复受了他这一敬,笑道,“我不收无用之人。” 徐开往后方随从一瞟,那随从托起手中图纸上前跪倒在萧复跟前,徐开朗声道,“此乃镐京城防图,臣以前在兵部任职时,得空将其记了下来,如今正好给主公派上用场。” 字字句句炸在虞媗的耳朵里,她怔怔瞧着那图纸,猝然想上前。 萧复向左右两边打手势,便有婢女过来,替换了虞媗的位置,她被挤到后方,很快就有人来一左一右强搀着她从后方小道出去。 不过片刻,她就被轰出了堂屋。 侧门紧闭,她立在外面,太阳在她头顶,明明应该很热,她却如坠冰窖,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她应该撞门,大骂萧复恶贼,可是她骂了又能怎样,萧复得了图纸,镐京危在旦夕,她什么也做不了。 耳侧柳锦衣拘谨的嗓音传来,“……殿,媗夫人,您的手受伤了,请容我替您包扎伤口吧。” 柳锦衣背着药箱被婢女领过来,看她哭的伤心,好一阵尴尬。 虞媗擦干净泪,闷闷的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看人。 柳锦衣也不好上前强拉她,只得先跟着婢女进了前罩房。 婢女连拉带拽,将虞媗拖到房内,之后就各自立在门边,两双眼注视着她眨都不眨一下,谨防她有过激举动。 虞媗平静的坐到桌前。 “劳夫人伸手,”柳锦衣柔声道。 虞媗伸出一双手给他看。 那手肿的厉害,偏偏又是白皮,看着甚是惨艳,柳锦衣想起第一回 给她看病诊脉时,她的手腕细软,指尖芊芊,触碰时只感温滑,身为大夫,柳锦衣本不该对病人的身体部位留神,可还是不由惦念了这只柔荑,谁能想到,她伤成这样。 柳锦衣找出来药膏,细心为她敷药。 一时静默无声。 待药涂好,柳锦衣迟疑道,“夫人这几日别碰水。” 虞媗低嗯,还没开口,她肚子忽然响了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 虞媗的脸烫起来,她早膳没用,午膳也没用,其实没觉得有多饿,但肚子却自己有主见,她这会才意识到该饿了。 柳锦衣没敢笑她,倒是忙从药箱里摸出一只瓶子,推到她面前道,“我带了些糖豆子,夫人不嫌弃就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虞媗探手接过瓶子,倒出一颗糖豆子吃掉,有点甜,是普通的糖食,这种零嘴虞媗以前在镐京也常吃,她又倒了一颗塞嘴里,接着便将小瓶子还给柳锦衣。 柳锦衣摆手道,“我还有很多,夫人吃着玩吧。” 他对虞媗的态度很亲善,这是虞媗来幽州这么多天里,唯一一个对她没有敌意的人,虞媗不免对他生了些好感,笑笑道,“你不像这里人。” 她笑起来很明媚,像春日里的桃花,艳的灼人心。 柳锦衣眼神微直,旋即仓促转眸,“我不是幽州人,本家在泉阳,我们学医的都要四处游历,我刚好来到幽州,这里当初没现在这般繁华,有很多吃不饱饭、生恶疾的人,我就主动留了下来。” 医者父母心。 虞媗温柔道,“你是个好大夫。” 柳锦衣怔愣,他算不得什么好大夫,留在幽州仅是因为跟随萧复比在外吃苦强的多,他也是凡夫俗子,要不然见到虞媗,又岂会生出龌龊心思。 正在此时萧复踏进门里,阴郁的视线定在虞媗嘴角,柳锦衣一见他,慌忙起身道,“遵照主君吩咐,已经为夫人处理了伤处。” 萧复手一挥,他匆忙背起药箱走出去。 萧复站到虞媗身前,阴沉的看着她手中瓶子,“把它扔了。” 虞媗捏紧瓶子,随即手一松,任瓶子掉地上,碎了。 屋外柳锦衣顿住身,倏地垂下肩膀离去。 萧复俯身到虞媗面前,手指抵着她嘴角,摩挲片刻。 虞媗顿觉毛骨悚然,身体后仰,他一下将人抓住,手指抠进她口中,径直将她嘴里的糖豆从嗓子里扣了出来。 虞媗霎时伏在桌前干呕。 萧复冷嗤道,“再让我看到你对男人笑,我就掐死你!” 第十八章 顺从我,倚仗我 虞媗手支着桌子,脸埋在臂弯里。 萧复等了她一些时候,她仍是这副死气沉沉的姿态,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将她扯起来,入眼就见她在流泪。 萧复朝外睨过,那两婢女急忙带上门,他转头瞪着虞媗,她也看着他,泪珠接连顺着脸颊滚落。 她大抵是萧复见过的最爱哭的女人,难过了哭泣,受委屈了也哭泣,萧复最鄙夷的眼泪三天两头挂在她脸上,好像对着他除了哭她就不会笑了。 萧复张开手掌蛮横的抹掉她脸上眼泪,“笑。” 虞媗没笑,眼泪仍在流。 萧复烦躁的呵斥她,“你再敢哭,我现在就去宰了荀钊!” 虞媗一脸呆滞。 萧复觑起眸,转步欲出去。 他刚走一步,身后探来两只手,软软抱住他的腰,她的脸贴在他背上,他听她呢喃,“萧复,你能不能别造反?” 萧复走到这一步不是突然心起,他为了这一天蛰伏多年,不可能因她几句话就改变了主意。 “这不是造反,我不过是拿回我该得的东西,”萧复浅淡道。 虞媗懵了一下。 萧复掰开她的手,回身捧起那张脸,视线从她的眉目流连到朱唇,虞氏天生貌美,这份美貌到她身上更加出众,她是虞氏最后的公主,娇养长大,最后落入他手中,虞氏给他的礼物他很喜欢,喜欢到愿意容忍她的一些小毛病,只要她一直呆在他身边。 他低头噙住那唇,浅啄深尝,在她想退缩时又松开了,他讥笑她,“你以为,没有我,你皇兄就能保住皇位?” “皇兄刚即位,他说过会励精图治,绝不负天下百姓,你权欲熏心,那些百姓不会依顺你,”虞媗大声反驳他。 萧复似笑非笑,“天真。” 虞媗还想争辩。 萧复打开门,拉她往外走。 明涧提早叫人备了马车等在府外。 萧复将她抱上马车,马车迅速朝城西驶去。 幽州不算大,马车沿着行道走,越往西越能看见粥篷耸立,沿街男女老少都在排队领粥,看到萧府的马车竟都注目,随即悉数跪地,扬声高呼,“陛下万岁!” 那些人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明显是流民,幽州如今太平,这些流民一看就是从青州流亡过来的,萧复接纳了他们,他们也认萧复为主。 虞媗望着那满地人,喉间苦涩一片。 萧复撕开她心底最后的希望,“民心向的是我,你的皇兄该退位让贤。” 虞媗放下车帘,疲惫的靠在车壁上,“不是,你用小恩小惠迷惑了他们。” “我让他们有了安居之所,可以在这里扎根生存,你皇兄给了他们什么?”萧复问道。 虞朝曦即位不过一年,青州动乱,朝堂尽在宋子元掌控之中,州府有节度使,他这个皇帝等同傀儡,没什么好纠结的,萧复不反,也会有其他人反,这是必然发生的事。 虞媗道,“皇兄没错,是父皇留下的烂摊子,皇兄已经竭力维持了,如果没有你,最多两年,皇兄一定会铲除宋党,还朝堂清明。” “两年?”萧复像听见什么笑话,极为讽刺道,“我就是给他十年,他也站不起来,废物就是废物,以为将你给了我,就能保住皇位。” 他抬手往虞媗脸上拍拍,“或许你递信去镐京,让他主动让出皇位,我饶他不死。” “你休想!”虞媗眸子煞红,抓起那只手发了狠的咬紧。 萧复眉头皱起,敢咬他,这可是她自找的。 他五指发力,骨节坚硬的她咬不下去,他手指翻转,不过眨眼间就扣住她的脖子抵在后方凭几上,他冷漠的笑着,“我若是你皇兄,杀了你都不会将你送人,他都不要你了,你竟然还上赶着护他,愚蠢至极!” “你懂什么!”虞媗立时呛了他一声,虞朝曦于她而言,即是兄长也是父亲,母后去世后的那几年,她过的不如一条狗,是虞朝曦求父皇将她养在东宫,虞朝曦教她读书识字,虞朝曦让她真正像个公主,没有虞朝曦就不会有现在的她。 在她心中,皇兄是天,谁也不能越过他,就是萧复也不能! 她吼出这一声,表情变得绝望,整个人有种易碎的脆弱感,萧复慢慢放开她,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她,她缩成一团,两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泄出来,很轻很细,就像是幼崽被母兽抛弃时,无助的哭叫。 被人抛弃的滋味,萧复尝过,他母亲死后,他父亲让他滚,他身无分文的滚出了萧家,那时他才十七,十七岁能干什么,他做过苦力,当过渔夫,为了一块馊掉的馒头,跟乞丐打过架,甚至茹毛饮血,他爬到如今的地位,是他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挣来的,所以他很看不起虞媗这种人。 虞朝曦不要她,他可以将她养在身边。 没用的菟丝花就该攀附大树,为什么还要跟他矫犟,他想不明白。 —— 那天后,萧复免了虞媗在浣洗房的杂事,只让她白天在身边侍奉,夜晚仍回小楼阁中。 萧复白日事务很多,在临渊居的时候不多,一般早起后就见不到人了。 这天清早,萧复罕见的没出门,虞媗在他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萧复从屋里出来,踱步到她跟前,侧身道,“随我来。” 虞媗跟着他出临渊居,他们一起进了栖香园。 杨连娇坐在秋千架上,将手中的一把弩扔了过来,萧复张手接住,杨连娇啧嘴道,“表哥真是的,就她这样,怎么可能拿得起弩,我已经改了很多次,她要是伤了手别怪我,烦死了。” 萧复从袖里取出一串钥匙,还没说话,她立刻抢过来,“虫谷归我了!” 萧复挑眉道,“把你那些虫子全部送去虫谷,这几日她在这里习弩。” “公主在我这成,没道理叫它们走吧,”杨连娇气道。 萧复横她一眼,她连连后退,“我没空给你看女人,你要不然把她送去军营。” 军营里不可能有女人,萧复这是又想到别的法子折磨虞媗,她侧低着脸,神情麻木。 萧复朝杨连娇摊手,“钥匙给我。” 杨连娇当即背过手,犹犹豫豫道,“它们我能送走,但回头棠柔过来我怎么拦啊?” 萧复不耐烦道,“跟她有什么事?” 杨连娇一下来了劲,嘿嘿笑道,“表哥,你艳福不浅呢。” 萧复脸色冷下来,“你要是无事,就给我尽快把荀钊劝服。” 虞媗长睫颤了颤,他没想杀荀钊,竟是要招降他,荀钊是忠臣之后,若真被他招降,皇兄更势弱,她一定要想办法去找荀钊,断不能被萧复得逞! 杨连娇道,“表哥,我看棠柔对你也有意思,你不如把她也收了吧。” 她说完故意看虞媗,可惜没在她脸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神色。 萧复颠了颠弩,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上回棠柔来玩,还欺负上了公主,表哥不如再纳了棠柔,到时候你这后宅才热闹,”杨连娇叽叽咕咕道。 萧复用弩朝她射了一箭,唬的她翻身躲开。 之后跟虞媗道,“拿着。” 虞媗抿着唇不动。 萧复将弩塞她手里,拖人到左边的空场,手指枝头的白鸽道,“把它射下来。” 虞媗手持着弩颤巍巍抬高,她不会用这东西,而且很重,她单只手拿着都吃力,更不用说射白鸽。 萧复拧着眉跟她说,“按你手边的开关。” 虞媗照他的话拨动开关,弩中飞出一支箭,半步远落到地上,别说白鸽了,连树叶都没碰到。 “哈哈哈哈,真没用,”杨连娇笑弯了腰。 萧复扫过她,她瞬间憋住笑,坐回秋千上接着看他们耍乐。 萧复站到虞媗身后,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钳住她手腕,高抬,然后按住开关迅速放掉,一支箭飞速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那只白鸽。 虞媗睁圆眼,手一抖松了弩,“我不练!” 萧复微微抬下巴,面上的鄙夷展露,“既然你想做个废物,就该有个废物的样子,顺从我,倚仗我,而不是无能却执拗,着实可笑。” 废物只要躺在床上等他临幸,事事听他的,做个乖巧的姬妾,无趣又知足。 虞媗微张着唇,“……我不练。” 萧复低笑一声,抬起弩往墙头射去,瞬时听见一声猫叫,白猫窜进树里。 他还欲追着射。 虞媗急忙扑到他身前,叫道,“你干什么!” 萧复丢了弩,擦掉手上灰尘,一手搂住她的腰抚摸,“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凭你也配跟我谈天下,你跟你的皇兄一样,自以为出身皇族,便觉得所有人都该捧着你们,像你这种没能耐的皇族。” “活该受尽欺辱,成为他人的玩物。” 第十九章 不要闹,我会好好待你…… 杨连娇就在一旁,他这样轻浮的态度,是故意羞辱她。 “你放开,”虞媗攥着拳推他,连推了好几下,腰间铁臂纹丝不动,须臾察觉到杨连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她咬紧唇,耷拉着脑袋。 萧复低声问,“练不练?” 他们离得很近,从背后看,会以为两人在亲吻,杨连娇伸着脖子张望,还没望到个所以然。 这边萧复听不见她回答,心想着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她这种女人只不过是嘴上逞强,跟他说的大义凛然,他给她机会也是枉然,她只能被养在幽闭的小楼里,天生依附着强者。 萧复俯身要抱她回去,她忽地启唇蹦出个“练”字。 萧复撂手,略微可惜道,“还有点觉悟。” 他大步走出去。 虞媗僵立在原地。 杨连娇晃着秋千,“我表哥对你真上心,但凡有点良心,你就不可能还是这副死人脸。” 虞媗蹲身执起弩,对着树的方向射击,可她手劲太小,箭羽还是飞出一截掉地上。 身后扑的笑,虞媗充耳不闻,继续练习。 “给我表哥做妾就这么委屈,等他入镐京,登基为帝,你怎么也是他的宠妃,难道你还想当他的皇后不成?”杨连娇故作惊讶道。 虞媗置了弩,停顿许久,又抬起手射箭。 “殿下是金枝玉叶,在你眼里我表哥是叛贼,可你当初也是心甘情愿依了他的,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我表哥的女人,与其跟我表哥置气,不如乖点,表哥是不在意你那点小打小闹,可表哥未来的夫人断不会容许你这般作态,”杨连娇敲打她。 虞媗垂下手,低着头静默,对面是萧复的表妹,她亲眼见过萧复如何偏袒这位表姑娘,也亲耳听过他们有过婚约,若换作以前,她一定会以为杨连娇是以萧复未来夫人的身份说这段话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萧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不可能儿女情长,权力是他最向往的,那日他在密室,当着几人的面说要将杨连娇嫁给荀钊。 只要能称帝,他没什么做不出来。 杨连娇看她冥顽不灵,也没再劝她,下了秋千走过来,对着她上下打量,“镐京的女人都像你这样?” 虞媗的睫毛动了一下,镐京的贵女跟她不同,大多是家中嫡女,身份高贵,家中父母也宠爱,除了身份不如她,其实过的比她好,也不用操心政事姻亲,自有家人替她们张罗,她们有着优渥的生活,性情上自然和虞媗不同,至少不会像她这样任人羞辱。 杨连娇问完也没希望她回答什么,自顾往栖香园外走。 虞媗的余光扫视着她,等她身影消失便极快往周围探了探,栖香园那几个丫鬟各自在耳房做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她这边,她悄悄挪步往外走。 栖香园附近多假山林木,往左有一条幽径,虞媗就见杨连娇进了那小道里,不待犹疑就慌忙追了上去。 这幽径很长,为防杨连娇发现,她离了很远的距离,杨连娇时时回头看,她便只能挨着树干,谨防被发现。 走了约有一盏茶,杨连娇左拐进假山堆中,虞媗跟着进假山,那股熟悉的阴冷袭面而来,这假山堆很大,虞媗自己走很可能会迷路,有杨连娇在前面带路,她才稍稍摸清,一直走到一间密室,杨连娇拿钥匙开了锁进去。 虞媗小心到门前,沿着门缝往里看,入目即见荀钊被捆在椅子上,杨连娇坐在他身旁点火烧茶,笑眯眯道,“青州已是我表哥领地,冀州刺史也奉上城防图归降,他如今手掌精兵近三十五万,你们的皇帝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打的过表哥,你干嘛还硬抗,只要你归顺表哥,就能娶我,这不好吗?” 虞媗的心砰砰跳,紧张看着荀钊,他和皇兄自小一起长大,说是君臣,更像手足,他如果叛变,对皇兄委实是打击。 室内昏暗,荀钊神色不明,只听他道,“陛下待萧大人不薄,殿下也是自愿嫁给他,萧大人不顾忠义做出此举,简直丧尽天良,你不用劝本官,本官不会背叛陛下。” 虞媗心口微松。 屋里杨连娇哎呀声,“你知道什么?论起来也是皇帝先对不起我表哥,我姑母是昔日梁国公主,我们杨家才是真正的皇族,大雍先祖皇帝侵占我梁国疆土,将我们赶出自己的家国,姑母忍辱负重嫁给萧渊林做妾,才换来我们的栖身场所,我表哥如今不过是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他不对!” 门外虞媗惊怔,萧复竟是梁国后裔!她骤然记起来昨日萧复说过的,他不是造反,他是讨回他应得的东西,萧复成了幽州节度使,是父皇亲封的,这里是从前的梁国,萧复在这里起兵,不过是报复! 他不可能收手,虞媗于他而言是仇人,如今不杀她,竟已经是仁慈了。 门里杨连娇还在说,“等表哥攻入镐京,那群权贵都会俯首叩拜,你觉得你自己忠诚,可你背后还有你全家,你总不能拖着你全家去死吧。” 她烧好茶,倒了杯等水变温,递到荀钊面前,示意他喝。 荀钊别开脸。 杨连娇瞬时张手掐住他的脸将那杯茶直接灌进他口中,火大道,“你们镐京人是不是都这么扭扭捏捏的?矫情什么!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那个娇公主你想都别想,小心我表哥砍了你!” 她说完一口啃到他嘴上。 荀钊和虞媗俱是一愣,虞媗当即错开眼,侧身避到一旁假山后。 过了半晌,杨连娇从密室出来,抹抹嘴唇,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虞媗在假山那边躲了一会,确定杨连娇不会回来,才敢到门前敲了敲,小声唤道,“阿钊哥哥。” 门里过良久穿出荀钊低哑嗓音,“这里危险,殿下回去吧。” 虞媗顿了顿,“阿钊哥哥,萧复拿到了城防图,本宫……不知道怎么办。” 荀钊温声说,“事到如今,你我已无路可走。” 两人一时无言。 就在虞媗以为他真的没办法,准备离开时,他又出声道,“若能毁了城防图,或许能帮陛下拖延一阵。” 虞媗握了握手,轻轻道,“本宫会想办法将城防图毁掉,那位表姑娘喜欢阿钊哥哥,阿钊哥哥委屈些,把她哄住,等本宫想办法救出张嬷嬷他们,我们再一起逃出幽州。” 荀钊道,“臣明白,臣会帮殿下打探张嬷嬷的下落,这里不能久留,快走吧。” 虞媗紧攥手,匆匆离去。 她回去时没见到杨连娇,便又拿起弩接着练。 这一练就是一天,傍晚时分才得以休息。 虞媗回了小楼阁,洗漱一番后才躺进软榻,眼睛刚闭上,外面的门锁被打开,她清楚听见萧复的脚步声走来,一直走到软榻前站定,她嗅到一股淡淡酒气。 萧复又喝酒了。 虞媗皱了皱眉,想翻身。 萧复探一只手按住了她肩膀,她强忍着畏惧,睁一点眸,萧复就看到那睫在不停的抖,即使她表现的很平静,萧复也仍能看出她在恐惧。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接近再也不能让她娇羞,她总是一副怕他又恨他的模样,似乎那点床榻间的情缠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复揉着她的耳朵,难得对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手疼吗?” 她练了那么长时间,手疼是必然的。 虞媗想说不疼,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满脑子都在琢磨要怎么才能毁掉他手里的城防图,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会藏在哪里? 萧复摸到那两只手,带起来看了看,先前洗衣服留下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这会手上有些红印子,都是她练弩留下的,像这样娇嫩的手其实根本不适合拿武器,他捏了下指尖,低头衔住它们细品。 虞媗有些痒,微闭着眼转头,咬唇强忍着他轻薄,他在一根一根的吻,直吻到手心时,虞媗终于忍不下来,飞快缩手,但被他的手掌镇压住,他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佳肴,流连忘返。 虞媗匆促起身要跑,他倾身将人扣在怀中,面上带着意犹未尽的微醺,他托起虞媗的脑袋,亲到她唇上,丝毫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直到她开始发颤,他才松了点手,直直望着她道,“不要闹,我会好好待你。” 虞媗不知该说什么,这句话若换作以前,她一定会信,她会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以他为天,可现在他们已然回不到过去,他们是仇人,她若真乖顺,等他将大雍吞尽,入了镐京,等着她的就是皇兄退位,她成为废子,最后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她再也不会屈从了。 萧复酒劲上来,搂着她躺下,昏昏入睡。 虞媗看着他的睡颜,细细喊了一声萧复,他无知无觉,虞媗立时提起心神,手指伸到他衣袖,偷偷翻找,没寻到什么,便又大着胆子伸手进他衣襟,摸索着在其中搜寻,突然她手一停,摸到纸状物,她谨慎的往出拿,刚挪动一点。 一只大手将她包住,男人阴寒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你在我身上找什么?” 第二十章 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混蛋…… 虞媗身子战栗,脑中慌乱,须臾逼着自己表现出羞涩。 萧复的目光定在她面上,那腮边粉起,唇半咬,眉轻皱,像是羞又像是装出来迷惑他的。 他伸一指抵住她下巴,稍稍抬一点,她立即撇过头,故作冷淡。 萧复扯唇笑,“想了?” 虞媗匆促抽出手,扭头欲跑。 萧复自后伸臂将她拖回来,下颌搭着她的肩,唇近她耳侧,“欲拒还迎我很受用。” 燥热迅速涌上来,那小巧耳垂红的可爱,他情不自禁噙住,怀中人立时仰起脖子,闭着眼往榻下爬,他掐住她的腰摁倒,眼中晦暗不明,转瞬有煞气隐现。 只听布料撕拉声,屋中响起一声急促低呼,片晌就被拽进了深渊。 屋外两婆子贴着门听里面动静,面红耳赤的骂狐狸精。 破晓时,萧复从榻间起身,从地上捡起衣裳穿,穿到一半转过身看榻里。 虞媗揪着被褥背依着枕头,肩头润白,红痕交错,如红梅印雪,她睁着眸,偏一点脸往他这边,眼尾下垂,余光正好和他对上,还没回味过来,她就转开,蔫蔫的望着地上,仿佛累极,不愿再跟他说一句。 地上都是衣裳,有她的也有他的,还有一张纸,被衣服层层叠叠掩住,她看不清楚。 萧复目中阴郁大盛,慢条斯理的将衣裳一件件套好,随后将那张纸拣到手里,毫不避讳的铺展开,那果真是一张地图,上面标了各处要塞,虞媗心口堵塞,这张图他随身带着,他这样警觉,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城防图拿到手。 非常难。 要是不小心被他提前发现,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容她活命。 萧复叠好地图重新塞回胸口,坐到榻侧,只手揽她近身,钳着她的脸亲,她无促动了动,他便轻飘飘松手,随她摔回榻,他斜着她,“想要什么?” 虞媗抿紧唇,半晌道,“你放掉张嬷嬷和素瓷他们,让他们走。” 萧复面无表情,“我让他们滚出幽州,你能安分的跟着我?” 虞媗眼角濡湿,极轻的嗯一声。 只要张嬷嬷他们没事,等她毁了城防图,就算死了她也无悔。 萧复倏然一笑,点头道,“我放他们走。” 虞媗焦急道,“我要看着他们离开。” 萧复说了声好,快步出屋,那两婆子便赶紧进来服侍虞媗更衣。 不及半刻钟,她被人扶着下楼,径直出了府。 张嬷嬷他们被府中侍从押在路道上,虞媗目送着他们远去,一直快到城门口,张嬷嬷和素瓷像是感应到什么,双双回头,正见虞媗在远处注视着她们。 “殿下!”两人欲朝她奔来。 随从拦住她们,不顾她们挣动将人推出了幽州城。 虞媗心口一松,悲凉涌进胸腔里,她在路口站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张嬷嬷和素瓷的身影,才由府中婢女领回府。 这天她照样在栖香园练弩,杨连娇看了她一上午,下午去密室转了一圈,之后兴高采烈的拉着虞媗一起去找萧复。 萧复在书房,她们来时,正见那张城防图摆在书桌上,萧复负手立在桌前,丝毫不避讳她们,只道,“什么事?” 杨连娇欢天喜地蹦到他跟前,“表哥!荀钊有所软化,你放他出来吧!” “他软化什么?”萧复问道,执起笔在图上的一个要塞画下一撇。 那是镐京以东的一处哨所,正对着宣德门,那里被攻破,整个镐京等同沦陷。 虞媗木讷的站着,望过就移开眼。 杨连娇红通通一张脸,“我跟他说,他要是还不归顺,我就强了他!他要是敢死,我就奸尸!” 这么彪悍,虞媗都不免为荀钊捏把汗,荀钊堂堂男子,如今竟被女子强迫,男人固然不会在乎名节,可终归是耻辱。 萧复似笑非笑,“然后呢。” “然后他叫我别冲动,答应不会偷跑出幽州,”杨连娇得意道。 这一听就是缓兵之计,萧复道,“是吗?既然他说了此话,我自然不能薄待了他,那就放他出来吧。” 他停了停,又问一句,“谁教你的鬼点子?” 杨连娇眼珠滴溜溜的转到虞媗身上,“跟你学的!” 虞媗撇开面,一时只觉不堪。 萧复呵了一声,撂下笔,“那你记得看紧了荀钊,他要是敢跑,我就剁了他喂狗。” 杨连娇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点头,接着就出了书房。 虞媗惦记着桌上的城防图,踌躇着忘了走。 “弩练得怎么样了?”萧复面带着笑问她。 虞媗回他,“不怎么样。” 萧复冲她招手,她慢吞吞到他身边,那副城防图更加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连皇宫坐落的位置都标的清清楚楚,有了这幅图,萧复就能直入镐京。 萧复卷起袖子,弯身坐倒。 他坐她站,他身上沉重的威压感压的她几近喘不过气,他过了很久才说话,“我把你的嬷嬷放了,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对我?” 虞媗只得对他笑了笑,“谢谢。” 萧复抚着指节上的扳指,耸眉,“就这样?” 她以前不会这样,那时她面对他都带着拘谨的羞态,想跟他亲近又碍于礼数,是藏在骨子里的倾慕,他当初很不屑,如今想看竟没有了。 虞媗手心汗湿,跟他僵持一会,到底扛不住张腿偎进他怀里。 萧复捏住她的脖颈,笑了,“还有一月就要入冬了,原本打算带你去镐京过年,但冬日不宜行军,只能等到明年一月后了。” 虞媗心下微松,他暂时没有进军镐京的打算,这才十月,离一月还有三个月,时间充裕,哪怕她逃不出去,荀钊也一定有法子出城。 只要有一个人离开幽州,皇兄就有机会将局面扳正。 掌下肌肤细腻,萧复莫名就想到了以前,“我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兔子,这只兔子是我嫡母送给我的,我很喜欢,但是它不老实,总是趁着我不注意,偷跑到嫡母的院子里。” “所以我折断了它的腿,把它关在笼子里,没想到过一天就死了。” 他缓慢的将手收紧,虞媗颤着身,一倏忽抬手抱紧他,脸藏在他衣领中,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萧复咧了咧嘴,放开她的脖子,环上那截纤腰。 明涧在门外敲了敲,“主君,薛衙推的妹妹今日生辰,薛府派人送来请柬,您去吗?” 薛丰年是萧复的门客,门客的妹妹过生日就算请,请的也该是女眷,这请柬请萧复,用意倒是明显。 “去,”萧复将虞媗放到旁边香案上,卷了城防图放到书桌下的柜子里,跟虞媗道,“你随我一起过去。” 虞媗低应了个好字,心神都在那个柜子里,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萧复瞟了她一眼,开门出去。 虞媗侧耳听外面动响,他应该是去换衣了,明涧在门口守着,只有这点空隙,她不能拖延。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将那幅城防图拿出来,粗粗看一遍确定没拿错,这图她带不出去,最好当场销毁。 她一下想到香案上的香炉,忙挪回去,将图纸撕开,极小心的塞进香炉,炉火一瞬引燃,噌的烧起来。 虞媗不由笑起,她总算做了件好事。 书房门唰的被推开,虞媗一阵惊慌失措,直起身道,“现,现在要走吗?” 萧复慢慢踱到她面前,歪头看香炉,“你烧什么?” “……废纸,”虞媗撒谎道,他书房内有很多废弃的纸张,都装在纸篓里,她刚才就见到了,这个借口没准能糊弄他。 萧复冷冰冰的笑,蓦然伸手到抽屉前。 虞媗登时将他手抱住,绵声道,“时辰不早了,还要去薛府,不要耽搁了。” 萧复目露郁色,猛地挥掉那两只手,一把拉开抽屉,里面的城防图没了踪影,他啪的关上抽屉。 虞媗趔趄一步,撞到香案上,香炉晃了晃,落到地上,砰的撒一地灰,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呛得人想冲出书房。 “都学会骗人了,谁教你的?”他轻柔问道,眉宇还蕴着笑意,看不出一丝怒意。 虞媗禁不住颤栗,两手强撑着案桌,愣是不让自己腿软的站不住。 萧复叹息一声,“你以为这城防图没了,我就画不出来?” 虞媗急呼着气,眼眶在湿润,她咬紧牙不让自己哭。 萧复重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两手交叠,唇半勾起,“我放了你的张嬷嬷,按照约定你应该乖顺的做我枕边人,可是你跟我玩捉迷藏,好处都让你占了,仗着我对你的那点兴趣,你当真是无法无天。” “是你先骗人的!”虞媗忽然叫了一声,泪水从她眼里流出来,片刻就淌湿满脸。 萧复那翘起的唇垂下去,露出凶狠来,“我骗你?我骗你什么?” 虞媗压抑在胸口的怨气刹那间爆发,“你把我扣在幽州,让你的部下编织谎言,害我以为你对皇兄还有一丝忠诚,是你先骗的我!你占领了青州!你比王觉更可恶!我为什么要顺从你!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混蛋,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第二十一章 救命! 萧复手中扳指转了一圈,指节压在鬓角,额际青筋暴起,“我用得着骗你?莫忘了是你皇兄将你送到我手上的,你自己上赶着亲近我,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 虞媗挺直脊背,一字一句的回他,“是我自作多情,我不该相信你是个好人,我竟自甘下贱到愿意没名没分的任你戏耍,你是不是很得意?一国公主成了你的玩物,你毁我名声,夺我大雍疆土,你不得好死!” 扳指咔的断成两截,萧复从座上起身,缓慢的朝她走来,“好样的,敢咒我,到底是觉得我舍不得杀你,便能一再试探我的底线。” 他走到虞媗面前,虞媗梗着脖子和他对视,再不愿示弱一分。 萧复张开手将人带近,眯眼轻笑,“怪我太纵容你。” 其实杀她很简单,这样细的脖子,他甚至不用出太大力,只要稍微一拧,她就死了,可是死了有什么劲,他再想找个这么娇贵的宠物,只怕难称心了。 他骤时舒展眉,跟她道,“既然还这么硬气,那我再带你去兽房转转。” 虞媗本能的一惊,那些恐怖的记忆回溯进脑海中,饿狼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抵在她的喉管上。 “不!我不去!我不去!你放开我!” 萧复哼笑一声,抓着她出了府,骑着马带她出城,她挣了一路,萧复将她扣在马上,根本不容她逃。 直至兽房前,那房门打开,萧复猛一把将她推了进去,跟两边守门将士道,“锁门!” 虞媗反身想往出跑,大门立时紧闭,她趴到门上大哭,“放我出去!来人!救命!” 四周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来救她,身后狼豹齐齐盯紧她,伸着爪子扑过来。 兽房内瞬时一声惨叫,“啊!” 萧复阴着脸站在门外,那两将士惴惴不安道,“卑职等给那些野兽都拴上了铁链,夫人在里面应是安全的。” 最多在精神上受折磨。 萧复脚踩着马蹬,翻身上马,凉薄道,“不准放她出来。” 两将士忙称是。 萧复驱着马重返回城,去薛府参宴。 虞媗缩在门边,那几只狼和豹子一次又一次的向她扑,它们的爪子离她只有半寸远,又被铁链栓住无法再往前一步,但它们一遍遍的扑,时不时能抓到虞媗的衣角,虞媗退无可退,只能拍打着门,尖叫声迭起,最后都成了呜咽。 —— 薛府这次的生辰宴请了许多人,男客女客都有,多是萧复的麾下将领及其女眷。 萧复坐在上首,兴致缺缺的听座中人说笑。 高仲在他左下首,捧起酒杯跟萧复敬酒道,“属下敬主公一杯。” 萧复抿口酒问他,“离入冬没几日了,能尽快拿下朔州吗?” 朔州是到镐京的必经之地,攻下它就能切断其他地方节度使入京援助,镐京被萧复兵力团团包围,或迟或早都能攻破。 北地到了冬天异常寒冷,天寒地冻,不利于作战,但是拖久了又容易生变。 高仲道,“主公不必担心,属下已派副将先行入朔州,朔州没有兵力驻守,应该能劝降。” 萧复嗯声,亲自为他斟酒,“辛苦了。” 高仲忙道,“没有主公,臣只不过是路边的一条野狗,能为主公出生入死,属下很荣幸!” 萧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亏待你。” 刺史王传瑾往女眷的桌上看了看,没见着虞媗,他咳了一声。 萧复望他,“天凉记得加衣,在宴席上咳的阴阳怪气,扫兴。” 王传瑾连道了几个是,才提着胆子告诉他,“主公,镐京那边,陛下……虞朝曦传旨给臣,要、要您将晋城公主和荀钊送回去,他说纵使只有他们的尸体,也决不允许他们留在幽州!” 萧复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默了片刻,思绪里在想着那女人现下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吓晕了,又或者在哭,她哭的时候太多了,次次都停不下来,很烦,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烦,这么烦的女人他竟然还想养在身边。 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王传瑾观摩不出他的神态,只能接下去道,“虞、虞朝曦说,您的父亲被他接去了镐京……” 萧复喝掉杯子里的酒,淡淡道,“用我父亲威胁我,他倒是有点脑子。” 王传瑾讪讪道,“那您……” “可我已经被我父亲逐出家门,他的死活与我何干?”萧复笑道。 王传瑾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薛丰年恭敬道,“主公,他毕竟是您的父亲,有朝一日您登大统,天下人都知道您的父亲是谁,当下不救,往后恐会被人诟病。” “谁敢诟病我?”萧复问他。 薛丰年微滞,“主公只手可得天下,美人何其多,晋城公主纵然绝色,也不值……” “值不值轮不到你来评判,”萧复打断他的话,杯子放桌上,他抬起酒壶倒酒,“我说过,她是我的人,任何人都没资格插手我的后宅,这话你又忘了。” 薛丰年一噎,他没忘,这次是个好时机,那公主终究是颗毒瘤,留她在萧复身边,迷的萧复根本不看别的女人,往后等萧复登基,后宫总要进妃嫔,如果能将公主送回镐京,就不用担心萧复会沉迷美色。 另一头女眷那桌,薛棠柔见她哥哥被斥,那上首男人寒着一张俊脸,眉目冷厉,可甚是吸人,今晚是她的生辰宴,他能过来,说明他对自己的印象不算差。 她端起酒杯离了席,朝萧复走去。 同座的杨连娇和王有芳嗑着瓜子看好戏。 薛棠柔近前福了福身,冲萧复柔柔一笑,“哥哥只是为主公着想,我替哥哥敬您一杯,还望主公勿怪。” 萧复眼皮都没抬,半冷不热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薛棠柔顿时尴尬,踌躇着再说什么,薛丰年对她道,“还不下去。” 薛棠柔眼一红,转头坐回了女席。 杨连娇凑她跟前,语重心长道,“我表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除了晋城公主,他连我都不看在眼里,棠柔,你没事别往他跟前凑。” 薛棠柔做好奇状,“主公真那么宠晋城公主,岂会让她做婢女?” 王有芳笑道,“说不定是……主公的乐趣呢?” 这话说的晦涩,几人当即心照不宣的止住了声音。 萧复这里无人敢吱声,萧复吃了几口菜,只觉得索然无味,散漫道,“丰年,你妹妹大了,该找婆家了。” 薛丰年说道,“棠柔和卑职自幼相依为命,卑职想再留她在身边几年。” 萧复撂了筷子,起身道,“那就管好她,歪心思太多,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罢就走了。 薛丰年黑下来一张脸,这宴是白设了。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萧复从薛府出来已是深夜,这时离他送虞媗进兽房约有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够一个人睡一觉,四个时辰也能将一个人的意志彻底折磨崩溃。 萧复没思考多长时间,让马车调头去了兽房。 到地方后,萧复从马车上下来,那两个将士靠在门边打瞌睡,听见脚步声慌忙睁眼,见着他立刻跪下行礼。 萧复望着那扇铁门,里面没有女人的叫声,只能听见野兽的嘶吼,他陡然生出心慌,“快开门。” 两人急忙开锁,将门拉开。 萧复伸脚进去,那几只狼和豹子飞速退却,缩成团不敢上前。 房内太暗了,萧复看不清她在哪里,侍从点了蜡烛照进来,就见离笼子很远的墙角里蜷着一个瘦弱的人影,她寻着光望过来,眸中水雾朦胧,脸上还有泪迹,她目光有些涣散,但还是定在萧复面上。 萧复走过来,蹲身道,“知道错了吗?” 虞媗呆呆傻傻的点头。 萧复伸手抱她,她乖乖窝进他怀里,两手攀紧他的肩膀,整个人靠着他发抖。 萧复怔了一下,很快将她抱出兽房,上了马车带人回府。 马车停在前院,萧复下马车时仍抱着虞媗,这一路她都在打颤,萧复本想让她自行回小楼阁,可是刚将她放开,她就瑟缩着往他怀里躲,手脚并用扒着他。 很难得这么黏着他,看来是真的不敢再忤逆他了。 萧复自是以为她服软了,左右是如了他的意,他自然甚是享受的将她带回临渊居,她身上很脏,盥室内早备了热水,萧复放她下来,道,“去洗澡。” 虞媗抱紧他的腰,小声哭着。 萧复眉头紧锁,片刻要将她手拉掉,她死死抱着,不愿松一点,甚至抬起头亲他,好似极怕他放开自己。 萧复停住手,戏谑了起来,“要我和你一起?” 虞媗嗯了一声,任他将自己抱进了盥室。 衣衫除尽,她被萧复放进浴盆中,萧复摸了摸她,“早这么听话,我也舍不得放你去兽房。” 她听见兽房两个字脸上明显露出害怕的神态,恰巧盥室的窗口探进来白猫的脑袋,冲着她瞄了一声。 她一下从浴盆里蹦起来,冲进萧复怀抱,尖叫着,“救救我!救救我!我错了!我错了!” 第二十二章 发疯 浴盆里水花四溅,萧复看着身前女人发疯,眉皱的打结,他抬手欲拉她,“那是猫,有什么好怕的?” 虞媗一味贴着他,脸躲在他颈边,战战兢兢的哭泣。 萧复神情变冷,强硬的将她从身上剥下来,直接按进盆里,“洗澡。” 虞媗仰着头看他,眼泪汪汪的抱住那只大手,眼底都是怯惧,她的头发已经全湿,覆在雪背上,人浑浑噩噩坐在水里,只知看着他。 萧复以前出海捕鱼时,常听捕鱼人扯皮,传说海中有鲛人,他们貌美擅歌,哭出来的眼泪能变成珍珠,那些人说到鲛人的时候两眼冒光,萧复曾经极瞧不起这些好色的渔夫,美貌这种东西最容易夸大,这些没见识的渔夫看到个女人都能兴奋。 但这一刻水里的虞媗令他忽然明白了渔夫的想法,如果真有鲛人,那鲛人必定和她一样羸弱美艳。 萧复低一点头,用另一只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珠,温声道,“很害怕?” 虞媗点点头,将脸往他手里蹭了蹭。 萧复的手指在她脸上描摹,“会乖乖跟着我吗?” 虞媗的两只眼愣愣注视着他,随着他的问话点头。 萧复翘起唇,胆子小也是一件好事,吓着了才能知道天高地厚,刺拔完了,他要将她豢养起来,束之高阁,从今往后她的眼里只有他。 萧复吻一下她的眼睛,转而吻上了那张娇唇,流连中带着她栽进浴盆里。 —— 闹了大半宿,隔天晌午,萧复才醒,刚一动,他怀里的女人就像藤蔓似的缠着他,大张着眸瞅他,眨都不眨一下。 她的神情和昨晚一样,还是惊惧。 这已经是白天了,再胆小也不可能会这样,萧复试探去拽开她,她立刻开始流泪,萧复蹙紧眉,松手后,她又躲回去,脸挨着他的颈窝。 她胸口那颗心跳的飞快,砰!砰!砰!一下下传递给了萧复,萧复沉寂一会,抬起手拍她的后背。 他曾经也被母亲养的猛兽吓到过,那时他才十四五岁,母亲将他放进兽笼,他也同她一样,吓得魂不附体,可母亲说,不杀了那只刚成年的狼,就不会放他出来,他那时以为自己会死,拼尽了全力和那头狼撕咬,他最终用手里的匕首捅穿了狼的肚子。 那天后,母亲便经常将他推进兽笼,开始的时候会哭,哭过后还是拿起手里的武器跟那些猛兽厮杀,从最初怯懦到后面弑杀,野兽有什么好怕的,人比野兽可怕多了,他甚至觉得,这些兽类比人更有血性,他从杀它们到后来驯养它们,于他而言,它们才是他的同类。 可他忽略了虞媗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没见过凶恶,怕的东西有很多,他将她关在兽房里四个时辰,足以让她彻底精神溃败。 萧复抚摸着她,嗓音低柔,“以后不会将你关进兽房了。” 肩头的人抖了一下,很快被他安抚着睡进梦里。 萧复等她睡熟,让明涧去叫柳锦衣来。 —— 柳锦衣进临渊居,在屋门外等了半柱□□夫,屋里萧复叫他进来,柳锦衣蹑手蹑脚入内,到内室隔门前站定,眼珠子不由自主往那平台床上瞄。 床铺罩着纱幔,窗外有风吹来,纱幔浮动,当先看到萧复的身形,他敞着宽袍,虞媗被他抱坐在身前,她身上穿的是男人衣袍,两只纤巧的足被萧复握在手里,萧复是背坐着的,虞媗被他挡了大半,只能看见她靠在他肩头沉睡,两手抱着他的脖颈。 是极度依赖的姿态。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怎么怪异,府里下人都说,虞媗失宠了,那次柳锦衣也亲耳听过萧复对她很轻贱,可这才几天,萧复的态度就大变样,也是,谁会真的让一个美人失宠呢? 柳锦衣有瞬间失落。 萧复拉了拉衣摆遮住虞媗,偏头对他道,“过来给她把脉。” 柳锦衣连忙进内室,悄步到床前,谨声道,“……还请夫人伸手。” 萧复拉下虞媗的一只手正要递出纱幔,虞媗醒了,她的身子震住,须臾挣着往他怀里钻,呜咽了好几声。 “别动,”萧复低声喝道,她颤了颤,泪珠落了好几颗到他手上,一刹那安静下来。 萧复扣着那只细腕到床沿上,柳锦衣有点错愕的看着萧复指节上的泪。 萧复不愉道,“快点把脉。” 柳锦衣忙回神,探指搭着那截手腕,随后收手,萧复迅速将那只手腕抽回纱幔里,柳锦衣掩下眼中的怔忡,道,“夫人有些心悸,小的开一副养心药给夫人吃,慢慢将养就能恢复。” 萧复问了一句,“她身子适宜生养吗?” 柳锦衣顿住,这位公主殿下现今处境堪忧,以她的身份,多数人都会揣测,萧复即使再疼她,也不可能允许她诞下子嗣,可萧复问出这句话,明显是想让她怀子。 萧复尚未娶妻,却准许妾室怀孕,简直是天大的偏爱。 就在萧复等的快不耐烦时,柳锦衣开口道,“夫人先前食用过红花,体内尚有积存,还得等些时候。” 萧复没答声,挥手让人下去。 他在房中陪了虞媗一段时候,等她睡过去才起身,出屋压着声交代明涧,“你去找几个踏实稳重的丫鬟,小楼阁那边的婆子全部换掉。” 明涧应一声走了。 萧复在院子里站了会,许嬷嬷急匆匆进来,见着他弯腰道,“主君,那两个婆子是奴精心挑给媗夫人的,她们是府里的老人,最能看住人,媗夫人自来不懂事,您既然有心管束她,何必再挑人?” 萧复下了台阶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慢慢道,“她的事往后我来管,你挑的人我不放心。” 许嬷嬷呐呐道,“奴已知错……” 萧复道,“嬷嬷上回敢给她下红花,就算你知错了,我也不能再信。” 许嬷嬷叹了口气,“您难道真想她怀上孩子?” 萧复望她笑,“有何不可?” 许嬷嬷愕然道,“主母未进门,嫡子尚无,妾室提前怀子有失规矩,主君三思啊!” “我就是妾生子,在我这里,规矩算什么?”只有他想做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许嬷嬷急道,“您不问问表姑娘?” 萧复笑了一声,“跟阿娇有什么关系?” “表姑娘是老夫人给您定下的媳妇,这事怎么能不过问她,”许嬷嬷傻愣住。 萧复敛住笑容,漠然道,“我有说过娶她?” 许嬷嬷急红了眼,“您不娶她,难道您想娶……” 她在萧复阴狠的视线下说不下去,他不会是真想娶那个公主吧! 萧复翻看着手掌,“母亲逼着我答应下来的婚事,她都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娶阿娇?” 许嬷嬷哑住声。 “嬷嬷得记着,母亲死了,不要总把死人的话当圣旨,你现在是我的奴仆,你得照我的话去做,”萧复淡漠道。 许嬷嬷颓丧着声,“是。” 恰时高仲进院子,萧复见他来,便对许嬷嬷道,“给她备些干净的衣物送到我这里。” 许嬷嬷欠身退走。 高仲走过来,跟萧复道,“主公,朔州那边有点棘手,虞朝曦提前派禁军过去,目下卑职的副将被阻在朔州城外,他带的人不多,只怕攻不下。” 萧复哼了一声,“他倒是会算,那两万禁军能挡多久,也不怕我率兵追击过去。” 他正考虑可行性,屋门突的打开,虞媗满脸惊怖的赤着脚朝他跑来。 第二十三章 (小修) 可能他再也看不到…… 她跑的又快又急,眼含着泪,一头扑进萧复怀抱,萧复眉心突突跳,本是要将她推开,但到底忍住燥意,伸臂将她揽起来,她露在外面的两只脚也被他用宽袖遮挡住。 高仲能看见的就是她那头乌黑长发垂在萧复的胳膊上,玉白面容直往他胸口埋,眼尾红的惹眼,那卷翘长睫挂着泪,一颤一颤,让高仲无端想起军中那些将士私底下对她的议论。 倾国祸水。 眼下实在不适合再谈,萧复起身道,“回头再说罢。” 他转身进房。 高仲在院里等了会,不见他出来,才有空隙回想刚刚情形,那公主显然受了刺激,头次见到时甚是端庄,不像现在这般不分场合往男人怀中挤,仿佛失了神智。 可军务加急,萧复被她缠住,终究不是好事。 他沉了沉脸,决定再等等。 有丫鬟端着药进屋,萧复看着虞媗让她喝药,喝完见她稍微冷静,才道,“现在去睡觉。” 虞媗仰头注视着他。 萧复和她对视,她眼里很空,幽暗的瞳孔里倒映着他,似乎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他,其余的人都融不进来。 他摁了摁鬓角,跟丫鬟道,“给她更衣。” 老穿着他的衣服乱跑,他这院子男人多,时进时出,传出去免不了闲言碎语。 丫鬟忙搀扶她。 虞媗无促抓住萧复的衣角,萧复握着她的手指进了内室,她站在他面前,丫鬟红着脸要脱她的外袍换衣,她缩了缩肩膀,推开丫鬟的手,伸胳膊挂到他肩膀上,细细在他耳边说道,“不。” 很低很轻很怕,她怕别人碰她。 萧复揉过那头长发,单臂拥着她到床畔,挑开那件袍子,给她换上诃子裙,看她打哈欠,便放她进床,等着她睡着。 这一天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这会一沾床就入了梦。 萧复试着将手拿开,她当即睁眼,紧张的往他身上爬。 萧复只得侧躺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等她睡过去,屋内很安静,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好打在她面上,莹白脆弱,像珍贵的玉器,一不留神就会碰碎,得呵护。 萧复没哄过人,也没有什么宝贝,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也多用来招兵买马,他的人生从出生就定好了,母亲要他做一个铁血帝王,他要做的就是侵吞大雍,然后将那个小皇帝赶下龙椅,他已经快做到了,等他攻入镐京,他怀里的女人就是亡国公主,只有他的宠爱能让她活下去。 他可以一直宠着她,但是至少她人是清醒的,现在这样痴傻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她甘心情愿,如以前那般,温柔如水的仰慕着他。 可能他再也看不到初见时的虞媗了。 至正午,高仲都没等到他出来,明涧想替萧复留他下来用午膳,他摆摆手,只说等萧复空了再来,便走了。 高仲出了萧府径自去找薛丰年,他把朔州的事跟薛丰年提了,又捎带着说了在萧府看到虞媗的情形,“晋城公主受惊,主公近日大概没时间再管朔州那边。” 薛丰年叹气,“朔州耽误不得,虞朝曦的禁军提前进驻,各地节度使说不定也要赶往朔州。” 青州一役,目下他们兵力正强盛,各地节度使保守兵力加一起说不准抗衡不了,趁着士气高涨向朔州进攻,必定能胜,可萧复的心还在虞媗身上。 就怕延误时机。 高仲道,“我猜,虞朝曦也在朔州城。” 薛丰年赞同,“朔州是关键,各地兵力入朔州后,皇帝亲领才能让他们信心大增。” “主公若能亲自率兵前往朔州,倒不用怕他们。” “只怕主公没时间,”高仲道。 薛丰年沉思,“主公不会被一个女人拖住了脚,他只是一时情迷,只要给他看到更娇媚的女人,主公断不会再留恋旧人。” —— 虞媗休养了一日仍不见好,只要萧复离她一远,她就会落泪,萧复被她绊在府中哪里都去不得,他向来没耐心,对着虞媗已经算尽量温和,到后面终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也是傍晚,他带着虞媗上了马车,赶往兽房。 甫一打开车门,虞媗看到兽房,飞快缩回萧复怀里,接着一抽一抽的哭,萧复硬是将她抱下去,直截了当的让守门将士开门。 虞媗时不时发出尖叫,“我不进去!放开我!” 铁门打开,狼嚎声接连不断,间或能听到豹子吼叫。 虞媗环紧萧复,连声哭道,“我错了,求求你,我会听话……” 萧复唇线绷直,不顾她求饶带她入兽房,他身后跟着明涧,明涧手里拿着弩。 虞媗吓得已近昏厥,哭的奄奄一息,那些野兽垂涎的看着她,只要等萧复将她放下,那晚的场景就能再现。 萧复没有放开她,自明涧手中拿过弩塞到虞媗手中,他一手抱着她,一手带着她的手朝向其中一头狼,指尖拨动开关,只听咻的一声,箭没入狼的身体里,方才还咧着獠牙叫嚣的狼瞬间毙命。 虞媗止住哭,愣在当场。 “我以前教过你,哭没用,害怕就去把害怕的东西抹杀,你哭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萧复松开她的手,退到一旁。 对面那些野兽被链子栓住,它们伤不了她,但她可以像刚刚萧复那样,用手中的弩射杀它们。 她有点缓不过神。 萧复看着她的侧脸,温笑道,“杀了它们。” 虞媗迟疑着伸手指去按开关,箭从弩里蹦出,还没飞出去就掉到地上。 四下死寂。 门外明涧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萧复冷瞥他,他飞快捂住嘴躲开。 那声笑让虞媗的脸爆红,她本能扭过身要把弩扔掉。 她的举止又活了,知道羞也知道气,萧复没用错办法。 萧复按住她,偏头观察她的神态,她咬住嘴唇,一点点的别开,不愿给他看,萧复便伸指将她脸转过来对着自己,他笑,“还怕吗?” 虞媗眼睫微动,缓缓靠到他胸前。 萧复抬肩一挥,麾衣盖住了她大半,他拿走了弩,捏了捏虞媗手指,扬唇道,“从明天起继续练弩。” 虞媗抓着他的衣袖,小小嗯着,眸中划过一抹暗光。 —— 两人相处的模式回到了最初,只要萧复在府中,都会进小楼阁,她还是不爱说话,但很黏萧复,很听萧复的话,先前的争吵似乎不存在,萧复从不跟她说政务,她依然是那个天真的晋城公主。 这日萧复带着虞媗在栖香园练了半日弩,随后出府进使衙。 使衙的雅堂内摆了宴,萧复进去时,那些将领都从桌上起身,“主公。” 萧复点头,“不必拘束。” 他抬脚坐倒,薛丰年给他倒酒道,“主公亲自入朔州,此战必胜。” 萧复端酒杯冲众人敬道,“诸君皆是我帐下好儿郎,若他日能入主镐京,我不会忘记诸君的功劳!” 那些将领都起身回敬酒。 高仲问他,“朔州迟则生变,主公打算何时走?” “后日,”萧复道,“我出幽州的消息不要走漏,幽州地处中部,若被其他节度使发现我不在幽州,说不定他们会反攻幽州,我留十万兵给你,你留守幽州。” 高仲抱拳称是。 萧复又交代了其他人一些事,随后便和他们痛饮了几杯酒。 一场宴下来,都喝的东倒西歪。 萧复被侍从扶到使衙后院的主卧歇息,刚闭眼,房门忽地打开,一阵香风飘进来,萧复勉强半睁眼,一个身着胡服的女人走到床前,长相妖媚,身姿娉婷。 那女人坐到床边,解了帕子欲给萧复揩脸,“主公孤枕寂寞,让奴家来陪陪您。” 萧复一下清醒,“滚下去!” 那女人讪住,随即娇笑着道,“您喝醉了,就让奴家服侍您吧。” 她轻快的解下盘扣,胡服半解朝他依来。 萧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狠狠甩出去,那女人惊呼一声,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 明涧在外面听见动静,慌忙推门进来,入眼见那女人满脸是血,也是唬了一跳。 萧复从床上坐起,问他,“谁让你放她进来的?” 明涧赶紧跪到地上磕头,“方、方才小的去解手,不知她怎么过来了……” “去把薛丰年叫来,”萧复道。 明涧忙爬起来跑出去找薛丰年,不过一会就将薛丰年请来,半道上明涧跟他说了情况,他出了一身汗,进房门就跪下来,头抵着地面道,“卑职有错,请主公责罚。” 床前悉悉索索,他额头汗如雨下。 萧复穿好靴子,站起来跨过地上的女人走到他跟前,“我的话看来不好使了。” “主公要出征,何不放纵一回?这女子是胡女,身家清白……”薛丰年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萧复的手按到他肩膀上,五指成爪,似乎只要他再敢说一个字,那只胳膊就别想要了。 萧复收回了手,要笑不笑道,“我想要什么女人,不用你来挑,宫里太监操心皇帝的内务,你也想当太监?” 薛丰年忐忑道,“主公将来登基,必有后宫佳丽三千,晋城公主不过是其中一员,您难道不会宠幸其他女人?” 萧复嗤笑,“你想说什么?” “您当初说,不可能对晋城公主沉溺,可是您如今眼中只有晋城公主,为了晋城公主,将朔州军务拖延三四天,您对她的宠爱已经过了头,您爱上她了,”薛丰年斩钉截铁道。 萧复一脸沉郁,良久呵道,“笑话,我岂会爱一个废物?” 第二十四章 (小修) 她想逃离萧复…… 薛丰年哑口无言。 “你跟随我多年,我不可能罚你,但你记着你为臣的身份,再有下次,我便留你不得了。” 萧复跨出门槛,拂袖而去。 薛丰年直板板跪在原地,他面前的那个女人早晕了,血迹斑斑,但也不掩姣好面容,这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合萧复爱好的女人,柔情魅惑,最懂男人心思,可是萧复竟看也不看。 萧复冷血至此,若真爱晋城公主,怎么可能还想称帝,在他心底,美人比不过江山社稷,什么情爱都是无稽之谈。 等他入京即位,广纳后宫时,棠柔还有机会入宫,不急于一时。 —— 这两日虞媗练弩越发勤奋,已经可以自如的控制射程了,萧复特意让人在栖香园内备了数个靶子,由远及近,虞媗虽然射箭不太稳,但也可以中靶。 她下午一直在练,杨连娇午睡后出来,就见她一直对着后面那三个靶子射击,地上落了不少箭,那三个靶子上险险插了几只箭,杨连娇经过她身后奚落,“前面都射不中,还射后头的,也不知道表哥怎么教你的。” 虞媗不做声,只盯着那三个靶子练习。 杨连娇撇撇嘴,右转下了走廊,过垂花门进到屋后的后罩房。 这间后罩房原先是杨连娇用来养鸟的,前几日荀钊被放出来后,她就叫人将后罩房腾出来,给荀钊住了。 杨连娇进去时,荀钊在看书,杨连娇过去抢了他的书一翻页,就是普通的杂记,她仍回桌子,一屁股坐到荀钊身侧,手撑着腮跟他说,“你们镐京人是不是都傻的很?” 荀钊默然。 杨连娇又道,“一个两个都跟死人一样,等我表哥把你们的皇帝赶走,你们这些大臣还不得乖乖给我表哥磕头。” 荀钊翻了一页,当她不存在。 杨连娇手绞头发,瞅着他道,“殿下这会儿在外面射靶子,稀奇的很,一直射最后面那三个靶子。” 荀钊顿住手,问道,“只射三个?” “是呀,我还数落她了,哪有前面没练好,练后面的,”杨连娇道。 荀钊若有所思,蓦地又看回那本杂记。 杨连娇忿忿道,“你把公主忘了,回头娶了我,我可以跟表哥说,不杀你们全家。” 荀钊脸色微青。 得不到他回应,杨连娇哼了哼,“你就是不娶也得娶,我表哥说了,你和公主谁都别想逃出幽州,尤其是你,敢逃就杀了你!” 荀钊轻轻皱眉,到底没搭理她。 杨连娇在他这里不畅快,转身出门,想去再说说虞媗,可等她到院子里,虞媗却不在,地上都是乱箭,大约是自行回小楼阁了。 —— 弩练长了容易手脚酸疼,虞媗沐浴后靠在凭几边,香案上点着檀香,丫鬟蹲在她脚边,给她捏脚,美人总是独得上天偏爱,就连脚也生的玲珑可爱,丫鬟看着都不免赞叹。 虞媗有些懒,轻道,“你去找柳大夫取些白附子,我夜里睡的不太安稳。” 丫鬟忙道是,扶她躺回松软的床褥里,见她慢慢闭眼,便悄悄下楼去往柳锦衣处。 天逐渐暗下来,小楼阁的门吱呀开,萧复放轻步到床前,她睡熟了,脸侧向里,内穿的诃子裙松开一点,凝脂肤透出,粉润诱人。 萧复不禁抬手去抚她的脖颈,她皱了下眉,惺忪着睡眼醒来,迷迷糊糊看清是他,便蹙着眉尖朝他伸手,想要他抱。 很娇气。 萧复的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手就不听使唤把人抱了起来,她弓着背靠坐在他肩膀上,鼻息嗅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气和酒味,人发麻,软着身欲退走。 “跑什么?”萧复将她扣在腿上,不悦问道。 虞媗两手抵着他胸口,声音低哑,“你有别的女人。” 萧复眉轻挑,嘴角勾起,“吃醋?” 虞媗脸别到左侧。 大概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萧复平日内敛的情绪这时很放的开,他笑了起来,“只要你乖顺,我不会要别的女人。” 假的,他想当皇帝,他会有无数的女人,总有一天她年老色衰,他不过是图一时之快。 虞媗眸底阴暗汇聚,最后都归于平静,她抬起脸跟他亲吻,细密睫毛轻扫在他面颊上,几乎是瞬间,他心热起来,将她拢紧在胸前,肆意占夺,在她快呼不出气时又猛地放开,他们头抵着头,如世间最亲密的爱人。 “后日我不在府里,我把明涧留下来,你不要乱跑,”萧复两眼审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虞媗眨一下眸,眼中水波粼粼,萧复在其中看到了依恋。 心间软的一塌糊涂,他覆到她肩上,拨掉那一侧衫布,拥紧她道,“给我生个孩子。” 虞媗紧合双目,似羞似怨的嗯声。 下一瞬她就被萧复推倒在床。 枝头寒鸦叫了好几声,萧复掀了褥子下床,床里女人拉紧他的手,他凑近吻着她,没一会抽出手,下了床离开屋子。 虞媗静静听他下楼远去,梆子声敲了三响,她忍着酸软下地,往香炉里加了些白附子,捧着它到门前,用团扇往外扇风。 门外两个丫鬟本就困顿,这会儿闻到香气,更是困的连连打哈欠,不过片刻就都靠着墙睡着了。 虞媗提着声喊道,“来人!” 那两人无知无觉。 虞媗放下心来,匆忙打开门走出去,香炉被她放在门角,她极快的跑下了楼。 这会儿才三更天,府里人都睡下了,临渊居那头亮堂,她不敢走过去,转了道往假山方向,她小跑着进幽道里,里头黑黢黢一片,在以往她会怕,可她在兽房呆过四个时辰,那四个时辰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害怕确实是没用的,没有人会帮她,她想逃离萧复。 只能靠自己。 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密室,荀钊早已等在那儿。 “阿钊哥哥!”她急急道。 她的脸色很苍白,唇却红润,荀钊知她受了不少苦,冲她笑了笑,“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都怪我没用。” 虞媗摇摇头,忍下泪意,正声告诉他,“萧复准备亲自前往朔州,朔州只有两万禁军,只恐皇兄也在朔州。” 荀钊神情一凛,“我们得想办法出去,给地方节度使送信,让他们转攻幽州,陛下才能解困!” 两人顷刻没声,他们都被人看住了,即使萧复不在府里,还有杨连娇,萧复还将明涧留在府里,到时候他们想寻机出逃,没那么容易。 荀钊道,“殿下有没有注意过,这府中墙角处是否有洞坑?” 虞媗灵光一闪,压低声说,“以前如意阁倒是有个狗洞,素瓷就是从那个洞里钻出去找你的,可是后来萧复发现了,如意阁被封住,只怕不好进去。” “没事,”荀钊摆手道,旁人都以为他是书生,其实他会一些武功,“我明晚去探探,若那洞还在,我们等萧复离开幽州,就即刻走。” 虞媗点点头,慌张道,“阿钊哥哥,那些地方节度使一定也会赶往朔州,你带着我麻烦,等我们出城了,你把我放下,我们分头走,你去寻节度使,我去找皇兄。” 荀钊不太同意,“您一个姑娘家,臣不放心让您一个人走。” 虞媗自嘲一笑,“阿钊哥哥别小看我,我都会弩了,一般人伤不到我的。” 她顿了顿,道,“萧复后日出发,咱们不能耽搁,就定在三日后吧!” 第二十五章 (小修) 出逃 萧复说是后日走,其实第二天就已经在筹备了,虞媗的小楼阁悄无声息,不管他在不在,她依然被关在里面,练弩还是照常的,只不过她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去栖香园,明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明显是受了萧复嘱咐。 到傍晚,萧府戒严,萧复的牙兵候在府门前,片刻萧复出府,他在门口的台阶上停顿,回头望向那座小楼阁,小楼阁是府中最高的地方,为水环绕,只要上了锁,她便是困兽,即使她不愿,也不可能逃出去。 小楼阁的窗台是开着的,虞媗撑着脸往外看,和他遥遥相对,他身着盔甲,长发高束,面庞俊挺森穆,虞媗看着他发呆,他穿的这样英武,却要去攻占皇兄的城池,他要她给他生孩子,他也要她的家国。 人怎么能这么心狠呢? 她抬袖擦一下眼,微偏身,只给他留了一个侧影,显得格外落寞。 萧复凝视许久,有刹那动摇,他想过带她一起去朔州,但是不行,她聪明了很多,比以往狡诈,若让她知晓虞朝曦在朔州,她不会这么乖软,势必会想尽办法出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着她才是最安全的。 萧复想了想,跟明涧道,“照着她的喜好,置办一些物具。” 明涧答应了下来。 萧复又道,“我不在,府中那些下人你盯着点,别让人欺到她头上。” 明涧称是。 萧复便上马,在牙兵的簇拥下远去。 —— 萧复一走,整个萧府都彻底沉寂下来,府中所有人非必要都不准外出,明涧隔天遵照萧复的嘱托,打听了虞媗的喜好,叫人去把什么绫罗绸缎、奢侈玉器、胭脂水粉通通买回来,全送进了小楼阁里,只说是萧复特意买来哄虞媗开心的。 虞媗收了这些东西,照常闷不吭声,她喜欢上了调香,卧房中常常香气四溢,丫鬟们也见怪不怪了,虞媗将调好的安神香让丫鬟送去给杨连娇,果然杨连娇得了安神香,转头就在荀钊面前炫耀。 “你看,只有你一人在负隅顽抗,晋城公主如今不还是从了我表哥,她还用安神香讨好我,你应该跟她学学,”杨连娇倒了些安神香进香炉,那香点燃后,飘出丝丝缕缕的淡香。 杨连娇嗅了嗅,“真好闻,这可是她亲手调的。” 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捶捶肩膀,突然就困了。 荀钊不动声色的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冲散了香气,杨连娇伸了伸懒腰,“我昨晚怎么看到你屋里灯是亮的,你不睡觉吗?” “看书,”荀钊回道,他昨夜去了趟如意阁,那边确实被封了,他摸黑爬树跳进墙里,沿着墙角找了一圈,才终于将狗洞找到,那洞藏的深,所幸没被堵上。 杨连娇滴溜溜看他,越看越喜欢,“你们镐京人都长的细皮嫩肉,原先我的美人蜂差点吃了晋城公主,幸好晋城公主命大,要不然我还见不着你。” 荀钊再好的修养也被这句话给激起了怒气,“你当真恶毒至极!” 杨连娇自来被众星捧月,除了萧复,一般人都不敢给她气受,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一个男人骂恶毒,她一下子竖起眉毛,跟他吵道,“我恶毒?没有我你还在密室里关着!” 荀钊不欲和她争执,抬脚进了暖阁,砰的栓上门。 杨连娇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伸脚踹了好几下门,得不到荀钊回应,纵然不是爱哭鼻子的人,她也觉得委屈,直跺脚道,“有本事你别出来!” 她抓起虞媗送的安神香跑回自己屋子,生了一下午闷气,荀钊还死在后罩房,根本没有出来的打算,杨连娇惯常不会低三下四,他不出来,杨连娇便想着要晾晾他,最好让他搞清楚,这里是她的地盘。 杨连娇不准人给荀钊送晚膳,荀钊还是没出暖阁一步,气的杨连娇夜里睡不着觉,当晚用了虞媗的安神香,不一会就睡的人事不醒。 三更天,梆子如往常一样敲了三响,虞媗从床上下来,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拿上弩,谨慎的走到门前,那两个丫鬟这会儿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虞媗像向前那样,点燃安神香,扇着风将香送出去。 须臾那两人倒在地上彻底昏睡。 她匆匆开了门,踩着台阶往下跑,还没下来几步,却听有脚步声往这边赶来,她惊慌失措的倒退回去,一直退回屋,栓好门。 果然有人上楼来,她在门缝里看见是明涧,他踢了踢地上睡死的丫鬟,“睡什么睡,起来守门。” 那两丫鬟揉揉眼睛,赶紧站直。 明涧瞧了瞧周围,确定没甚事,便下楼回自己房里歇下了。 虞媗屏住气,等那两丫鬟重新打瞌睡,安神香的作用很大,她没等多久,丫鬟们就又靠着墙睡过去,她这回没敢立刻出去,候了好一会儿确定明涧不会回来,才快速开门再反手带上,然后奔下楼,一路跑向如意阁。 如意阁离小楼阁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前面耽搁的时间,她到地方时,荀钊已等了近半个时辰,瞧见她过来悄声道,“快四更了,咱们要快点走。” 虞媗嗯一声。 荀钊蹲下身道,“臣背殿下。” 这时候矫情不得,虞媗规规矩矩趴到他背上,荀钊背着她纵身一跃,跳到墙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刚准备进跳到墙内,忽听底下枯枝被踩断,他们登时惊住,双双往下看。 正见柳锦衣仰头往树上看,他还背着箩筐,也一脸惊愕的瞪着两人,当先看清虞媗的脸,愣声道,“夫、夫人……” 虞媗握紧手里的弩,在杀与不杀他之间犹豫不决。 荀钊对虞媗小声说,“这人不能留。” 虞媗逼迫着自己抬起弩。 底下柳锦衣突然转身,沿原路低着头回去。 树上虞媗呼出一口气,收了弩道,“柳大夫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出卖我们。” 荀钊欲言又止,还是没再说什么,跳进如意阁,快速带她从狗洞里钻出去。 近十一月,入夜地面降了一层寒霜,他们在巷子里走走停停,避让着那些巡城将士,一直到天快亮,才找到一家铺子,荀钊买了两身寻常人穿的粗布衣物,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入内换下身上的衣裳。 虞媗从包袱里拿出一盒眉粉,将两人的面貌乔装改扮了一下,这是她拿手的,以前和虞朝曦一起偷着出宫,她常常把自己扮成虞朝曦的小厮,几乎没被人认出来过。 约莫半刻钟,两人就成了一高一矮的黄脸饥民。 荀钊将换下来的衣服用烛火烧干净,对虞媗道,“臣刚刚观察了一下城内,只能从西城城门出去,那边进出的多是青州来的饥民,他们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不会查到那边,我们立刻过去,应该能出城。” 虞媗点了点头,背好包袱跟着他一起去西城。 这会儿天蒙蒙亮,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虞媗和荀钊混在人堆里很不起眼,西城离得不远,他们到了那儿,城门刚开,两人便一前一后排着队。 荀钊在前,排到他时,那守城士卫拦住人道,“有路引吗?” 路引是城内百姓的通行证,虞媗和荀钊是偷跑出来的,哪里会有路引? “得了,青州来的难民那么多,能有路引才怪,赶紧让他们走,浪费功夫,”另一士卫道。 那侍卫也嫌麻烦,便催促他们道,“快走快走!” 两人老老实实跟着前面人出去,即将要踏出城外那一刻,忽听见身后传来喊声,“让他们都别走!” 那几个士卫立时叫住他们,“你们等会儿!” 接着就有人带了虞媗和荀钊的画像过来查看。 虞媗跟荀钊互视一眼,心沉了沉,萧府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快。 那几人对着画像看了看虞媗两个人,嘶的一声道,“走走走!” 虞媗舒一口气,和荀钊一起快步走远,等到幽州城变成一个小黑点,虞媗才停下来,将包袱推给荀钊道,“阿钊哥哥,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包袱里有一些我的首饰,你把它们变卖成银子,给自己置办身行头,那些节度使都不是傻的,看见你穿的破烂,没准就轻视你了。” 荀钊微抿唇,伸手接过了包袱,温声问她,“真不跟臣走吗?” 虞媗摇头,“我不能拖累你,你带着我很不方便,我现下这样也没人会盯上我,你快走吧。” 荀钊默然,倏忽道,“等陛下平定叛乱,殿下若不嫌弃臣,臣想娶殿下为妻。” 如果叛乱平定,他就是大功臣,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娶她这个被萧复糟蹋了的女人,他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笑一辈子。 虞媗眼中布满血丝,飞速低头道,“阿钊哥哥快走吧。” 荀钊咽下要说的话,朝她一拜,转头往南路走了。 虞媗目送着他到渐渐看不见,深吸了一口气,也顺着大道朝朔州方向走去。 —— 虞媗和荀钊逃走,萧府翻了天,杨连娇骑着马追出了城,至三四日终于追上萧复,彼时萧复率军暂歇在渭水河畔,杨连娇见着他,气红了眼大叫。 “表哥,晋城公主和荀钊私奔了!” 萧复皱眉,“有明涧在,她不可能跑,你又玩什么把戏?” 杨连娇朝外喊一声进来,适时帐篷布帘掀起,柳锦衣走进来,伏地跪倒,“主君,小的亲眼见到荀钊背着夫人进了如意阁的院子。” 第二十六章 折断她的脊梁骨…… 萧复拿杯子的手一用力,杯子当场爆碎,他抬腿一脚将柳锦衣踹倒,“亲眼看到却不拦,你是什么货色?” 柳锦衣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夫人……当时想杀小的。” 那晚的虞媗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她根本不像平日看到的那样循规蹈矩,她竟然敢跟别的男人私奔,她甚至朝他举起了弩,她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只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他把她想的太过高贵,高高在上的公主,貌美柔弱,被自己的丈夫囚禁在府里,身不由己,他对她起过心思。 这样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不会起心思,他曾经偷偷期盼过,最好她失宠了,不再被萧复想起,丢在一方院墙里。 或许他就有机会了。 可惜这都是空想,萧复才离开幽州两天,她就跟着男人跑了,只要他不透露风声,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至少他向萧复表露了忠诚,他不会亏待自己。 萧复面颊绷紧,猛地起身欲走,直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他咬牙切齿道,“我竟被她耍的团团转!” 从兽房出来她就在装疯卖傻,为了拖住他,故意装乖,那日他在临渊居院子里和高仲谈事,她定是听在了耳朵里。 朔州……幽州。 萧复双眸一厉,掀起布帘叫了一声郭虎。 在火堆旁烤火的将领中站出一人,走近拜下,“主公请吩咐。” 萧复俯身在他耳边轻道,“我拨十万人给你,你带兵埋伏在澡水峡谷两岸,若南地节度使转攻幽州,你可从后方包抄。” 郭虎犹疑道,“可如果他们直入朔州……” “不会,”萧复寒笑出声,他养了个好女人,怎么磨搓都磨不掉她的忠心,她能为了虞朝曦拖住他,也能为了虞朝曦,逃出他的掌控后,想办法再联络节度使反攻幽州。 至于她,死也会来朔州。 他要抓住这个女人,折断她的脊梁骨,让她亲眼看着朔州城破,自己的兄长是怎么沦为亡国之君! 郭虎领命下去整军,沿原路折返。 萧复又坐到火堆旁,跟其余将领交代,让他们继续赶往朔州,不得停留。 他带一队精兵在夜色掩护下顺原路不放过任何一处,搜寻虞媗的踪迹。 另一头虞媗和荀钊分开后,一直走的小路,她在宫里长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幽州,还是被人护送去的,现在她一人上路,朔州的具体方位根本不知道,只能一路问人,只敢在夜里赶路,白日里藏在杂草丛林中,每至一户人家,都会先去打听周遭消息,顺便买些粮食。 连着赶了几天路,虞媗过了一座山,在山脚下遇到住户,彼时天才蒙蒙亮,那户开了门,一个糙脸汉子手提着斧头出来,身边跟着条黄狗,直冲虞媗吠。 虞媗怕那狗咬人,连退了好几步,学着荀钊给那汉子拱手作揖道,“……这位大哥,我、我赶了一夜路,可否借地休息片刻?” 她刻意粗着嗓子说话,再加上她身形纤细,举止温吞,倒真像个落魄书生。 汉子打量她片刻,凶悍的面容嗞起笑,看着甚是老实敦厚,“小兄弟是进京赶考吧,来来来,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虞媗原还有些怕他,一见他笑才勉强放下戒心,随他一起进了这间破落小屋。 汉子呦呵了一声,“三娘,来客了!” 屋里出来个精瘦女人,锐利眸子瞅向她,她有片刻发怵,不过那三娘热情的招呼她,“这天寒地冻的,赶紧进来。” 虞媗忙哎一声,一步踏进门,屋子里生了火,虞媗身上那股寒气被驱散了些,感激的跟他们道谢,“多谢大哥大嫂。” 汉子和三娘相顾看一眼,三娘到桌边给她倒了碗热水,递到她手上,“客气什么,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快喝点水暖暖身子。” 虞媗望着那水,干干净净,她确实口渴了,但莫名的就起了提防心,只捧着那水捂手。 “我上山砍柴去了,”汉子扛起那把斧头走了。 他一走,虞媗才稍微松懈,不过那碗水还是没碰,只问三娘,“大嫂,这里离朔州还有多远?” 三娘往炉子里多加了两根木柴,“这里到朔州还得走三日,小兄弟去那边做什么?那边现下可不安宁,都说要打仗。” 虞媗放下碗,笑道,“有亲戚在朔州,快年关了,想去拜访一下。” 三娘瞥过碗,问她,“你是幽州来的吧?” 虞媗迟疑一会道,“我其实是青州人。” 三娘了悟,“青州今年不容易,刺史造反不说,又被那幽州节度使率军围攻,他们这些大官打仗,可怜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虞媗垂着眸沉默,萧复处心积虑吞并州府,他这样狂妄,却没想到她会逃出萧府,等荀钊通知了那些节度使,他们突击幽州,萧复就是丧家之犬,皇兄没了危机,就能轻松镇压他,等他一死,皇兄借着萧复作乱这件事诛杀宋子元,朝堂清明,皇兄也能安坐皇位。 她望着火焰发怔,这样的好结果她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萧复对她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桩桩件件,都是禽兽才能做出来的,她若再对他有半分留恋就是下贱。 他该死! 她缓过神,抬头看了看这间民屋,很简陋,地方窄小,一看便知这不是富裕人家,也是,真要是有点钱财,也不可能住在山里,她笑问三娘,“大嫂和大哥都做的什么营生?” 三娘笑笑,“这荒年还能做什么?我家那口子也就只能上山打打猎糊口。” 虞媗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没用饭吧,”三娘转到左边小房里,端来两个馒头道,“早饭就剩了馒头,你先吃了填饱肚子,等睡一觉,我家那口子回来再吃午饭。” 那馒头又黑又糙,比虞媗平日见过的白面馒头难看了许多,但她这几日已经吃过这种馒头,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填饱肚子很容易,她接了馒头小口吃着,从兜里摸出一只金铛,推给三娘道,“大嫂,我想在你这儿买点干粮,我手头没银子,这金铛是我娘留给我的,可能值不了几个钱……” 三娘看见金铛两眼冒光,忙接过咬了咬,“哪里的话,你吃完就去歇着,我这就去给你备干粮。” 她喜滋滋出去,虞媗心头一跳一跳,将嘴里的馒头吐掉,悄悄趴到窗前,三娘拿着金铛爱不释手,急慌慌出了门。 虞媗摸到袖子里的弩,悄悄跟出门。 三娘走了一截路,在河边和汉子碰上,那汉子在水边洗斧头,上面还有血迹,三娘炫耀似的给他看金铛,“那小子身上还有点小钱,这一单做了,兄弟们终于能吃口饱饭。” 汉子哈哈笑,“也算他倒霉,我那些弟兄在路口打劫他没撞上,竟然自己撞到我这匪窝里!” 虞媗胆战心惊,她真是运气太差,连土匪都能碰上,她慌慌张张四处看,随意挑了个地方就跑。 那汉子听见响动,大叫一声,“谁在那儿!” 虞媗身体一颤,拼了命的跑。 汉子看清是她,立时和三娘两个人追了上去,“站住!别跑!” 虞媗一直跑进了山里,身后两人越追越近,她终于跑不动了,回身瞪着他们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汉子和三娘听到插着腰大笑,汉子道,“王法?皇帝老儿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王法顾得上你?你今日遇到我,那就是你命里该绝!” 他举起斧头朝虞媗劈来。 虞媗急促呼着气,从袖子里抽出弩,一箭射到他腿上。 汉子腿一疼,啪的跪到地上,他疼红了眼,“小子!敢伤我,我劈死你!” 他挥起斧头还欲砍她。 虞媗登时一闭眼,手按着开关连连射击,那汉子直接被射成了筛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虞媗再睁眼,看着地上尸体喃喃道,“我,我杀人了……” 她望向三娘,三娘尖叫一声,抓起地上的斧头要跟她拼命。 虞媗抬起弩,对着她胸口射了一箭,她应声倒地死绝。 虞媗红着眼发抖,她敢杀人了,这不怪她,是他们作恶多端,他们想杀她的! 她跌跌撞撞跑进了深林中,跑了不知多久,不远处的路道上骤然听到马嘶声,她踮起脚尖去看,一眼见萧复驱着马直冲这边过来。 虞媗极速后退,捂住嘴巴不知该怎么办,慌乱中正见旁边土凹处有个洞,她当即躲了进去,抱紧自己,默念着他赶紧走。 萧复这边骑着马过来,一下看到地上那两具尸首,牙兵拔出箭头递给萧复,“这是主公的箭。” 那支箭细长轻便,箭头上刻着萧字,这箭是萧复让杨连娇改造的,因为虞媗力气小,拿不动弩,所以他才想到这个办法。 原来跑到了这里,不仅敢出逃,还敢杀人了。 萧复扬手道,“搜!” 牙兵四下散开。 各处都不放过,约莫一柱香功夫,远处牙兵叫道,“主公!这里有人!” 第二十七章 跑啊,你永远也跑不出我的…… 萧复骑着马到牙兵跟前,那几个牙兵从草丛里揪出十来个人,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萧复盯着他们的脸辨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视线冷下来,“杀了。” 那些人全部跪地上,哭嚎道,“大人饶命!小的们是青州难民,实在吃不饱饭才跟着大哥他们当土匪的……” “杀,”萧复拧眉道。 牙兵们拔出剑,那些土匪惊恐万分,大叫着四散逃跑,可他们哪有牙兵的人多,还没跑出去,就被牙兵们提剑砍杀了。 土匪们的惨叫声远远传来,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味。 虞媗缩在洞里,怕的不知所措,她知道萧复不是善类,萧复杀人不眨眼,她预想过被他抓住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可当真亲身听过这残忍可怖的场景,她还是畏怯了。 洞外时不时有牙兵过来走动,她后退进最深处,洞深处有一块大石头,她就避到石头后面,侧耳听着外面声音。 “继续找,”萧复道,他不信虞媗能跑出这座山。 牙兵们便又大面积搜寻,有几个牙兵发现了那处洞口,拨开洞口的杂草往里看,那洞太深了,牙兵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进去,只怕遇到什么猛兽,也就随意瞧了瞧便放过。 他们在周围搜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人影,这时日头升上去了,漫山遍野的薄雾散去,一眼能望到远方,萧复眺望着层峦,目色郁郁,短时间内她不可能逃的出去,她藏的再深也会饥饿,他只要围住这座山,守株待兔即可,她那么怕死,迟早要出来觅食。 “就地扎营吧,”萧复道。 牙兵中有一人道,“主公,前方是这群土匪的窝点,里面没人,不如去那里暂歇?” 这会儿天冷,寻常人在野外都挨不得冻,以虞媗什么都怕的性子,她不可能藏多久,他要亲眼看着她耐不住冻饿出来跟他求饶。 “安营做饭。” 牙兵们便遵照他的话设下帐篷,开始生火煮饭,这个时辰还没到饭点,他们也不饿,但萧复发话,他们只能照做。 萧复让那群牙兵只做饭,不准吃。 饭菜清香不一会儿就飘进了洞里,虞媗一天一夜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不停,闻着香味不停咽口水,不由就后悔起来,那会儿要是吃掉馒头就好了,那屋里还有火炉,也不可能在这里挨饿受冻。 她摸摸肚子,决定冒险回那匪窝一趟,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这么忍着饿熬过了中午,牙兵们无所事事坐在火堆旁打着瞌睡,虞媗探头张望,就见林子里设了帐篷,那些兵离她不算近,将各个路道都堵了,她想跑出山不大可能,但回那间破屋,他们估计不会发现。 虞媗扒开草,爬出了洞,闷头跑回破屋子,一进去才终于松了气,屋里的火炉已经熄了,但还有干柴,虞媗跺跺脚,摸到旁边厨房里发现了火石,这种东西张嬷嬷用过,那会儿一到冬天,她的殿内经常缺炭,张嬷嬷就用打火石生出火烧木头,比炭火温暖多了。 虞媗回忆着张嬷嬷当时的手法,依样画葫芦照着做,果然片刻那火就点着了,她往炉子里加了几根木头,火烧的更旺,屋内热烘烘的,虞媗驱了身上寒气,抬手揭开炉子上的锅,那里面烧着水,正沸腾。 这时候要是有几样小点心,再喝着茶,那才舒服。 虞媗抿了抿嘴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她在屋里翻了翻,倒让她找到了一篮子大饼,她就着水啃饼,难得有片刻宁静,大脑也有了思索的空隙。 萧复明摆着是过来抓她,这也太快了,她出走还没有十天,萧复就追来了,这其中肯定有人告密。 她想了一圈,最终定在柳锦衣身上,随后又立刻将这个念头抛走,柳锦衣是个好大夫,他为人谦逊,那天早晨他分明可以喊人,但他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就走了,绝对不可能是他。 应该是明涧,明涧盯她那么紧,发现她跑的可能性最大,就是没想到他会报给了萧复,也没想到萧复会亲自来捉她。 她在萧复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没那么大面子值得他来抓人,所以他为什么会来? 虞媗想不通。 手里的饼吃完了,虞媗困的提不起精神头,赶了一夜路,还被萧复围堵,这会儿实在疲惫不堪,她松络松络胳膊,躺到木板床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萧复在原地等了一天,都不见虞媗出来,又过一夜,虞媗还是没露面,他难免想的有点多,这样的天,在野外呆上一天一夜,她的身子骨根本扛不住,不可能有底气藏这么久,别不是冻的不能动弹了? 萧复隐忍下怒火,叫那些牙兵从山脚自下往上开始扒找,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他这边的势头是掀翻了山也要将虞媗找出来。 虞媗在破屋里睡饱了觉,又从那衣柜里翻出一身粗布棉衣,果断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是在幽州城里买的,萧复若查的话,很容易查到,她穿好棉衣,将衣服扔进炉子里烧完,最后吃了个饼,养足气力后,把剩下的饼包好背进行囊里,带上屋门走出去,她走的很小心,连院门都关上了。 探头探脑看了一周,那些牙兵搜到了半山腰,这会儿不可能注意到她,她顺着小道沿河水往东跑,直上了桥走到对面才终于偷偷笑出声,她竟然能逃出来,受了那么多苦不算什么,只要不被萧复桎梏,她一定可以再重新站起来。 群山环绕,一条小路通向前方,再走三天,她就可以到朔州,和皇兄见面了! —— 这头萧复带人从山脚到山头找了一遍,愣是见不着人,他思前想后觉得哪里不对,脑中一顿,目光就落在山下的匪窝处,他立时带人赶到匪窝处,踹门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炉子里的火刚熄,屋里还有余温。 牙兵找了一圈道,“主公,这里没人。” 不,不是没人,她一直藏在这里,他当她不敢孤身进匪窝,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他这时烦的杀意都遏制不住,那女人果然精明了不少,都能跟他耍滑头了! 他驾着马飞驰上了桥,身后牙兵随行,一直上了小道往朔州方向奔去。 虞媗的脚程不快,跑了有一段路就喘不过气,只能慢慢走,眼下快要到冬天,白天短的很,她还没走多久,太阳逐渐西落,这条路空旷的很,沿途没见着住户,虞媗也没想再歇息,她现今一头热,恨不得两条腿能飞,直接飞去朔州最好! “前面的,别走了!” 虞媗震了一下,他们追上来了!她更是跑的飞快。 她跑的再快也没马快,数十匹马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一群牙兵对着她端量。 虞媗身量在寻常女子中偏颀长,要说高也没高到哪里去,占了个秀字,体态匀称娇娜,走起路自带着翩然,从背影就能看出妩媚,但她穿了那件厚棉衣,身形挡住了,脸上也图了不少土黄色眉粉,她还特意将眉眼改了改,一般人看她就是个难民模样。 牙兵们瞅了她半晌,有一人开口问她,“你到哪儿去?” 虞媗伸指头往前指了指,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手,意思她是个哑巴。 那牙兵便扫兴道,“赶紧滚!” 虞媗冲他拱了拱手,佝着腰欲走。 “慢着,”后方萧复低冷嗓音透出。 虞媗脊背一僵,手心往外冒汗。 “主公,这是个哑巴,看他这样子倒像是青州来的难民,”牙兵道。 萧复近前,俯视着她道,“青州离朔州远的很,他要是难民,应该去幽州,跑这么远。” 他凉声道,“转过身。” 虞媗心慌不已,怕惹他怀疑,转身任他看。 萧复倾身下来,凑到她脸前,端详着她的五官,脸很黄,和虞媗的香肌玉肤对不上,眉眼模糊,也不像她那般顾盼生辉。 他抬指按了按那脸上的肌肤,啧,着实细软,这可做不得假,她脸上涂了什么东西,便以为这就能糊弄住他。 他勾一点唇笑,“走吧。” 虞媗心跳的飞快,谦卑躬身后,走出牙兵的包围圈,忍着雀跃,继续往前赶。 她瞒过了萧复!她终于要逃出生天了! “主公,咱们还要找吗?”牙兵问道。 萧复笑看着她的背影,唇边泄一抹笑,“不找了,远远跟着她就行。” —— 虞媗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在三日后看见了朔州城,它远远立在黄土之上,朔州城三个大字清晰可见,那城头站满了禁军,他们一身赤红甲衣,体型高大威武,他们是皇兄最后的倚仗! 虞媗兴奋的跑起来,将要上官道时,四周忽然围上来人,她定睛一看,竟是她三日前遇上的牙兵,她踉跄了一下,惊惧从骨髓中滋生出来,她不停的颤抖,绝望压得她抬不起头。 只听后方男人轻佻的对她笑,“跑啊,你永远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二十八章 可笑 朔州城就在那儿,只眼可见,只要她再走上几步路,她就能入城,与皇兄相见,前一刻她还在欢欣,她以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她可以做回她的公主,曾经那些不堪的过往都不会笼罩着她。 所以这一瞬她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就差一点点,她就能回去了,怎么能是假的呢?她明明骗过了萧复啊! 萧复的马踱到她跟前,手掌伸向她。 虞媗忽然将那只手挥开,拼尽全力往大道上冲。 牙兵手持着剑两两交错,将她拦了回去,她猩红着眼,冲朔州城方向哭叫,“皇兄!皇兄!” 萧复勾住她的腰带人上马,她发了疯似的挣动,“滚开!” 萧复将她扣在马鞍上,手钳住她的下巴迫她看自己,“我真是小瞧了你,为了你的好皇兄翻山越岭,可你皇兄好像对你也没那么在乎,他送你来幽州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你。” 虞媗极速呼气,脸上的眉粉被眼泪划出了数到痕迹,看着白白黄黄,狼狈的不像个人,她揪住萧复的衣襟,冲他吼道,“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离开镐京!我不用遭受这些屈辱,是你害我至此,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捂着脸痛哭,她只是想回去,她只是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为什么会这么难? 萧复死死瞪着她,她竟然敢要他去死,他长到如今的年岁,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就连他父亲也在母亲去世后骂他孽种,他不该来到世上,让他滚,他靠着自己站了起来,他让所有人畏惧他,甚至虞朝曦这个皇帝也为了讨好他将虞媗送给他,虞媗之于他而言是玩宠,也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可以嬉笑诋毁他。 只有虞媗不可以。 他笑道,“你等着看,死的到底是谁。” 虞媗扼住声,“你,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荀钊出了幽州,他去联络节度使,你往这边跑,是不是就等着幽州被其他节度使围攻,我腹背受敌?你好跟着你的皇兄回京,”萧复道。 他全都知道! 虞媗慌乱道,“你要干什么?” “我本来想堂堂正正跟你的皇兄比一场,让你看看,你皇兄是怎么成为我的手下败将的,可是你非要搅混水,多没意思。” 萧复托着她那张难看的脸转向朔州城,在她耳边道,“我的人就等在澡水峡谷,知道澡水峡谷是哪里吗?那可是个好地方,外面的人进去了,只要堵住道口,怎么杀都可以,我留了十万兵在幽州,前后夹击,那些节度使往哪儿跑?” 他望着朔州城,眼中尽是势在必得,“我要你好好看着,朔州是怎么被我攻下的,你皇兄会乖乖将皇位双手奉上。” 虞媗连哭都觉得累,她终究斗不过萧复,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落进他的圈套里,她跑不掉,皇兄也跑不掉,萧复不会放过他们。 萧复调转马头,她的视线定在朔州城墙,那些禁军巍然不动,他们不知道她在这里,她喊了也不会有人救她,这次被带回去,她会受到什么折磨? 兽笼或者仆役,可能是更残酷的刑罚,要不然就是死。 她麻木的想,活成她这样,可能还不如死了。 —— 萧复带着虞媗回了营地,他的大军早已驻扎在朔州城方圆五里之内,他进入营区后,率先入主帐,径自将虞媗扔到地上,跟随侍的仆从道,“去打水。” 仆从忙烧了热水送进来。 军营这种环境,想像在府宅里那样沐浴那简直不可能,帐中备了个木盆,热水倒进去后,萧复不顾虞媗反抗将人摁进盆中,他使劲搓着她的脸,狠声问,“你跟着荀钊跑出去,他碰过你吗?” 虞媗被搓的生疼,别着脸想躲。 萧复骤时往她脸上泼水,掐着她再问,“他有没有碰你?” 虞媗倒在盆里,哑声失笑。 萧复将她从盆里提起来,丢在地铺上,她打着冷颤缩成团,浓密黑发裹着她,肤如凝雪,剥掉了那层灰扑扑的伪装,她艳的烧人心。 萧复解掉披风,扯开裘衣,扣着她的肩迫她面对着自己,“等我抓到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虞媗哽咽了一声,手抓着他道,“没有,他没有碰我,你别杀他。” 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让萧复高兴多少,他的眼眸深沉,脸上尽显凶恶,“他敢带你逃跑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虞媗有些气竭,她不想再开口求他了,她求了那么多次。她受了那么多羞辱,在他眼里,她不是人,她只是个供他玩乐的东西,如意了哄两声,不如意了肆意耻笑,可她能怎么办,只要荀钊随节度使们攻到幽州,荀钊就是死路一条。 虞媗努力仰起头,“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放过他?” “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萧复扯掉她身上那件厚棉衣,在她想避闪时一口咬住她的腮道,“你跑不掉,像你这种女人,我没折断你的腿都算我心善。” 虞媗张手四处乱抓,刚叫了一声不,其余话都被他堵在了喉咙里,她仰视着营帐顶端,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缝隙,她沦落到这种地步,再也逃不出去了。 —— 天边启明星暗下来,萧复出了营帐,他带着一部分将士离开营地往前方探查。 整个营地还沉浸在晨曦中,渐渐的各个帐篷都有人出来,其余将士在操练。 无人敢到主帐前晃悠,直到晌午,主帐的布帘掀了一角,杨连娇走进来,绕过那架临时搭成的简陋屏风,就见地铺上侧卧着的人,她面朝里,纤颈着红印,头发逶迤至地铺下,静静垂着,诚然杨连娇看不起她,却也要赞叹,她实在漂亮,性子再木讷也招人待见。 杨连娇搬来凳子坐倒,撑住下巴看她,才发现她是睁着眼的,杨连娇哼笑,“没本事就该老实,自己不老实还和荀钊私奔,害人害己。” 她停了下,没听到虞媗回话,开始生气了,“要不是你!表哥怎么可能想杀荀钊?” 虞媗那生了锈的脑子忽然闪现灵光,她艰难爬起来,身上穿的萧复袍子太过宽大,以至于遮不住肩头,看的杨连娇张大眸,连连暗叹萧复艳福不浅。 虞媗将袍子揪住,恳切的跟她道,“……表姑娘,荀钊和我不是私奔,他独自去了南地,我和他是清白的。” 杨连娇有些乍舌,平日见她半死不活,这会竟开口跟她辩驳,杨连娇别扭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表哥说了,回头幽州那边召来节度使,包括荀钊在内,全部都得死。” 虞媗握住她的手,谦声说,“只有表姑娘能救荀钊,你救救他吧。” 荀钊逃走的前一天还为了她跟杨连娇吵架,杨连娇一直耿耿于怀,甩开她手道,“我干嘛要救他,他自己要找死的!你少跟我假惺惺了,柳锦衣说亲眼看到他背着你跑的,你们就是有鬼!” 虞媗短暂滞住,不确信的问一遍,“是……柳大夫说的?” 杨连娇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爱骗人?说的好听给我送安神香,害我睡的醒不过来,亏我当你是个笨蛋,没想到这么机灵!” 虞媗木然无声,她确实是个笨蛋,柳锦衣不过对她态度温和一点,她就当对方是好相与的,她忘了在那萧府里,谁会真的把她当回事,人人奉萧复为主,她竟然相信会有人愿意帮她,可笑。 她当时应该听荀钊的,一箭射死他! 虞媗眼睫微动,嗓音低哑,“若表姑娘信我,我愿立誓。” 杨连娇撅嘴,“你发什么誓?” 虞媗竖起手,指天对誓,“苍天在上,从今往后,我和荀钊再不会相见,若我对他有半分私情,违逆誓约,愿天打雷劈!” 杨连娇手指交错,犹豫了会还是犟嘴,“撒谎精一个,当初表哥死活不让我动你,还不如被我的美人蜂吃了,鬼才信你。” 恰巧萧复进来,话尾传到他耳朵里,若在以往,他至少会呵斥两声,但现在他像没听到一样,坐到桌前抿一口水,自顾看军防图。 虞媗垂着头不再吱声,杨连娇出了屏风,问萧复,“表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攻城?” 萧复往军防图上安插小旗,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 杨连娇拍拍手,“表哥,等抓到雍朝那个皇帝,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复置了小旗,偏脸瞧那屏风上的剪影呆立不动,他笑了,“你想如何处置?” 杨连娇道,“他养尊处优那么久,血肉肯定比公主更娇嫩,表哥不如把他丢进虫谷……” 屏风后的女人冲出来,步履蹒跚走到萧复跟前,抖着手揪住萧复衣袖,“你们不能这样。” 萧复笑得和颜悦色,“你不也想我死吗?” 虞媗眼眶干涩,“对不起。” 萧复问,“对不起什么?” 虞媗闭上眼,倏然睁开,“你起兵用的是清君侧,你不能杀皇兄。” 萧复瞬时觑起长眸。 帐篷外有人喊话,“主公,幽州捷报!” “就站在那儿报,”萧复捡起小旗插在朔州城区域上。 “郭将军和高将军将四方节度使兵力困在澡水峡谷,节度使们不战而降!荀钊当场自裁……被高将军救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攻城 虞媗肝胆具震,“不可能……” 她踉踉跄跄想出去,想抓住那人骂他胡说八道,可她才走一步,就被萧复拦腰抱起来扔回地铺,她扬声大哭,一遍一遍念着不可能,萧复冷眼盯着她。 杨连娇直跺脚,“跟着那个皇帝有什么好?还想殉国,真不怕死!” 萧复转出来,跟杨连娇道,“你回幽州去。” “表哥,你不能杀荀钊,”杨连娇急忙道。 萧复挑眉,“你还想嫁给他?” 杨连娇略显忸怩,“……想。”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背后是整个荀家,”荀家是累世公卿,代代为官,权贵中数他家最为忠诚,荀钊自裁就是最好的证明,杨连娇想嫁给他,就得做好受冷遇的准备。 杨连娇笑道,“等你当了皇帝,我就是公主,我嫁给他那可是他全家荣耀,他敢给我脸色看,我就能给他全家脸色看。” 萧复哦了一声,没再劝她。 杨连娇当下一心只想回幽州见荀钊,匆匆跟他道别后,便骑着马返回幽州。 萧复转到地铺前,虞媗没再哭了,枯坐着发呆,萧复蹲到地上,和她平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从你父皇那一辈起,这天下就已不再是你们姓虞的了,你皇兄但凡有点能耐,也不可能被宋子元掌控,青州乱成那样,他都不知道,还要靠着你给他传消息,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虞媗眼中无光,“那谁适合当皇帝?你就适合吗?” 他残忍凶狠,心性暴戾,他不可能是仁君,他现在说的所有话术都是想麻痹她,想让她安顺的任他亵玩,谁让她怕死呢?可是到这个时候,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萧复和她对视,想从她眼里看到胆怯,没有,她的眼底一平无波,什么也看不见,萧复莫名的不耐,“我合不合适轮不到你评判,百姓觉得合适就行。” 他倏地起身。 虞媗慢吞吞抬起脸,仰望着他,林林总总算下来,她到幽州也才三个月,这三个月她从欢喜到伤心再到失望最终绝望,全是拜他所赐,他将她一步步推进了炼狱,他教会了她善良只会被人欺负,她的国家就要被他灭了,她活着只会见不得光。 萧复睨着她,片晌走出帐篷,帐篷外站着薛丰年,薛丰年放低声音道,“主公,虞朝曦的人在朔州城头放话,让您放掉晋城公主和荀钊,不然您父亲……” 萧复黑着脸不答,他父亲这个人质虞朝曦又来用,却不是逼他退兵,竟还是要虞媗和荀钊,看来他是知晓了那群节度使不会赶来,要虞媗和荀钊是打算赴死,这两人死了也不留给他。 薛丰年揣度着他的面色,没敢劝。 “我先前说过,他用我父亲威胁不了我,”萧复踏着步子前去整兵。 虞媗在帐篷内听清了外面的谈话,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幽州这么多天,萧复说,皇兄抛弃了她,这样的措辞她听了很多次,也动摇过,原来都是萧复骗她的,皇兄从没抛弃过她,是萧复强行不许她和荀钊走,这个阴险小人! 她要再试一次,杀了萧复,她死而无憾。 她站直身,在帐篷内寻找利器,这里临时搭成,没什么珍贵器物,也没利器,萧复的兵器都是随身携带,不会放在这里,她找了一通,最后目光落在军防图上,那些小旗是铁钉制成的,用它做暗器再合适不过。 —— 萧复很晚才进帐篷,他入内发现没点灯,打了火折子将油灯点上,霎时一亮,透过那扇屏风可见她仍睡着,这一整日他没回帐篷,她一整日都没吃东西,竟也不哭不叫,她向来珍惜这条命,倒是反常的很。 萧复褪去头盔,端起油灯入内,即见她睡的香甜,脸蛋绯红,凑近便感觉温热,他覆手摸她额头,果然起热了。 萧复凝视着她,叫了一声,“虞媗。” 虞媗在梦里听到了这声呼唤,不觉呢喃,“萧复。” 虞媗和萧复,仿佛生来就是绑在一起的,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抢走她。 萧复摩挲着她的面庞,心底不止一次的产生恶念,烧傻了最好,傻了就不会再跑,也不会整天嚷嚷着什么皇兄、荀钊。 但也就这么一瞬间的想法,她要是成了傻子,岂不是让她逃过去责罚,她欺骗他,跟着男人乱跑,一心只想着她的皇兄,这种种惹他厌烦的事情绝不能因她傻了就能放过,只有在她清醒的时候,给她严惩,才能让她认清现实。 她这个人从身到心都必须是他的,生出一点其他的心思,他都要尽数折断。 萧复走出去让人送热水和吃食进来,他把虞媗抱到腿上,虞媗迷迷糊糊贴到他胸前的盔甲上,冰冷驱散掉热气,她勉强清醒了些,微睁眼就见萧复拧干毛巾给她擦拭。 她挣了挣,萧复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动,快速擦完将毛巾丢进盆里,水花溅了一桌子,她把脸埋在他颈侧,是她惯常示弱的套路。 萧复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那张烧红了的脸呈现在眼前,她睁眼都费劲,他冷声道,“先前不是凶的很,现在又装什么可怜?” 虞媗回答不了他,手抵在他胸前想下地。 萧复干脆松手,任她落地,她软绵绵的踩着地,走起路晃来晃去,没两下就要摔地上,萧复扯她回来,拿起桌上那碗白粥,强制往她嘴里喂食。 白粥入口,虞媗被呛的咳嗽,推拒着不愿吃,萧复眉心攥结,喝道,“想要我把你丢出去喂狼?” 这荒郊野岭的,孤狼时常出没,尤其这个时节很难觅到食物,虞媗要真被扔出去,不消一晚,可能骨头渣都没了。 她相信他能做的出来。 哪怕她做了无数遍预设,想到那样的死法也依然会怕。 萧复看她安分了,又给她喂食,倒不是真想伺候她,而是他很享受这种投食过程,他养过很多东西,唯独没养过这么娇贵的女人,她就像是一朵花,得悉心照料,从前她依赖她皇兄,往后她必须依赖他,她再想逃,绝无可能。 一碗白粥下肚,萧复倒了些清水喂到她嘴边。 虞媗缓慢仰起脸,凝望着他,他穿的战甲没脱,他拥着她犹如手握战利品,他神情温润适意,眉目俊挺,看不出半分狂佞,她就是被这副伪善的皮囊骗的团团转,看尽白眼,最后困在牢笼中任他践踏,逃也逃不开。 “喝,”萧复道。 虞媗俯头喝水,她喝的很急,喝完便一口吻住他。 萧复有片刻愣住,不过转瞬捧住她抢夺着唇齿间的主动权。 他们撕咬啃噬,谁也不放过谁。 天旋地转间他们滚进了地铺,萧复扯掉甲衣,扣着她的脸放肆深吻,她的眸子张开一条缝,视线里,萧复离她很近,近的气息交织,他脸上沉迷的神态全然展现在她面前。 虞媗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到那根铁钉,闭上眼快速扎进他胸口,手用力想捅穿他的躯体。 萧复倒吸一口气,连忙推开她,垂眼看胸前铁钉已抹去一半,他扼住虞媗的脖子,大怒,“冥顽不宁,谁给你的胆子一再行刺我!” 虞媗双目赤色盛起,“你该死!” 萧复点点头道一声好,徒手从胸口拔掉那根铁钉,鲜血冒出,他毫不在乎,穿了盔甲,麾衣一卷提着她出帐篷。 深夜冷风呼啸,刮在虞媗面上如刀割,她看着那数万士兵严阵以待,他们齐齐面朝朔州城,手持利器,随时进攻。 萧复将她拖到高台上,手指着朔州城道,“看到了吗?我今晚就要拿下它!” 他抵在虞媗唇边阴狠道,“你捅我这一下,我会全数奉还到你皇兄身上。” 夜风萧瑟,天边飘下来细雪,落到她脸上,她冷的战栗,先前那股倔劲顷刻崩塌,眼泪顺着面颊流淌,她哀声痛哭,“不要!” 萧复抬手一挥,战鼓擂擂,他高声发下号令,“攻城!” 虞媗活了十八年,这十八年直到她嫁给萧复之前,她过的不算好,但也没太差,她和父皇的其他公主不同,她几乎是虞朝曦亲手抚养长大的,宫廷礼仪、家国荣辱,她在虞朝曦的教导下知道了什么是责任,她身为公主,安享了百姓供奉,她就得庇佑百姓,来幽州不止是为了虞朝曦,也是为了那句责任。 她那时曾仗义认为,她可以凭借自己安抚萧复,她爱过萧复,爱的低三下四,卑微至极,她渴望萧复能回应她,可萧复回应她的是傲慢无礼,随意轻慢。 最后彻底攻占她的家国。 周遭一片喊杀声,万千将士直冲向朔州城,她看着他们抱着撞木一下下撞着城门,轰隆声响震天,她看着城门被撞开,刀剑厮杀,他们几乎是碾压式的攻陷了整个城池,她听见有人惨叫有人欢呼。 她突然喉间猩甜,一口血吐了出来,漫天漆黑,她陷入了混沌中,意识快消散时,她被一把抱了起来,远方城内不知谁在喊,“投降!我们投降!” 她彻底昏了过去。 第三十章 清高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你…… 虞媗那口血吐的猝不及防, 萧复只来得及抱住她,低头看她竟是一脸灰白,萧复不由一惊, 抬指往她鼻下探过,呼吸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掐断。 朔州城内,刺史亲自举着白旗喊投降, 萧复已无心思管这些, 对一旁薛丰年道, “这里交由你处理, 入城不许动城中百姓,谁敢违令, 直接斩杀。” 薛丰年赶忙抱拳道, “卑职遵命。” 萧复跳下高台, 几乎是用跑冲进了军营里,薛丰年望着他张皇背影,一脸阴沉,不过是吐了血就这般紧张, 明眼人都看出来,他爱上了晋城公主, 纵使他不承认,但他的行动不会骗人, 等他登基, 晋城公主在后宫必有一席之位, 以他这等宠爱的姿态, 那后位难说不会给她。 萧复回了主帐,跟随行侍卫道,“去叫柳锦衣!” 侍卫慌忙去叫人。 萧复将虞媗放到地铺上, 摸了摸面颊,发觉还是滚烫,她起了热,刚刚还在外面吹风,这会儿病情只恐更严重了。 他抿紧唇死瞪着虞媗,心想着不如死了算了,这么能作的女人留在身边只会徒添烦恼,他攻破了朔州,登基指日可待,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是他胸中没有一点想她死的杀性,相反,他很慌,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慌,明明是她想要他死,她能杀他,为什么他没有一点杀她的念头,他不是什么好人,手中亡魂无数,他更是睚眦必报,换作以往,有人敢像她这样三番两次暗算他,早被他拧断了脖子。 他有些郁结的扶额,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他不想虞媗死,但他又对虞媗刺杀他的事介怀,这种矛盾感,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他最终决定暂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抛到一边,先让她养好病,其余的帐以后再清算。 帐篷内还是冷的,这个天身子骨弱的都遭不住,萧复坐了会,手握了握她的脚,冰的磕人。他转去外面叫人送了热水和火盆入内,灌了个汤婆子塞到虞媗脚下。 柳锦衣就是这时进的帐篷,他自后方看,萧复的神态柔和,注视着床上人眼都不眨一下,他刚打过胜仗,原本该是一身煞气,可帐篷内温暖如春,氛围安恬,若不是闻得见血腥味,他当是进了后宅香闺。 萧复侧一边脸,“过来给她看看。” 柳锦衣忙走到地铺前,目之所及便是虞媗,她终究被萧复抓回来了,约莫遭过不少罪,人清瘦了很多,越发显得人楚楚,柳锦衣不好多看她,只蹲身诊脉,片刻后小声道,“夫人急怒攻心,又正起了热,一时气血上涌,才晕厥……” 萧复嗯一声,“出去开药。” 他身上血气很重,柳锦衣一闻就知道他肯定受了伤,迟疑了会儿,提着胆子道,“您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让小的给您看看吧。” “先给她开药,”萧复冷声道。 柳锦衣忙开了药方,递给外面的侍从,让他去抓药熬制。 萧复起身坐到桌前,脱了甲衣,内穿的那件暗纹五爪蟒袍被血水浸的变成褐色,胸前的伤口被血凝住,瞧着不浅,萧复自来警惕,也不知谁敢这般伤他,那人大概也性命不保。 柳锦衣压下心底疑惑,给他处理伤势。 萧复转过脸看屏风上的娟秀人影,慢道,“你这次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柳锦衣小心为他包扎好伤口,犹犹豫豫半天,说了个冠冕堂皇的好话,“小的为主君尽忠,不求赏赐。” 萧复啧嘴轻笑,“好儿郎谁不想有功名,你真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他学医这么多年,投奔萧复,就是想谋前程,萧复当了皇帝,他的前程自然是当官,太医院是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柳锦衣讪讪笑,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那点心思。 但萧复还是很大方道,“我身边都是武将,再不济也是丰年那样的儒士,等我入镐京,他们自然入朝为官,至于你总不能让你入后宫,不若就进太医院当个太医吧。” 柳锦衣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跪到地上给他磕头,“小的……臣多谢主公。” 萧复眼底划过鄙夷,挥了挥衣袖。 柳锦衣连忙闭嘴,悄声退出帐篷。 萧复换了身便袍,躺倒在地铺上,侧眼盯着虞媗,过良久合上眼。 桌上的油灯燃尽就熄灭了,帐篷内静谧无声,躺在里侧的虞媗睁开眸,眸中晦暗不明,悲怆过后只余冷漠。 —— 朔州城归降,萧复在隔日被朔州刺史侯来臣亲自请进城内。 朔州并不繁华,和一般的州府相比,它只占了一个路道优势,往年也仅靠着朝廷接济,如今起战事,朔州第一个遭殃,好在侯来臣喊了投降,要不然朔州估计就是下个青州。 现下城内勉强保持原样,就是城门破了,萧复骑马入内,满城百姓跪地相迎,萧复带着身后的马车、士兵,浩浩荡荡一路进了刺史府。 马车一直入刺史府后宅,车上女人带着面纱被扶下来,瞧着站都站不稳,直接被两个婢女搀走,入屋门就被锁起来了。 侯来臣将萧复迎进前堂,萧复刚坐倒,他立时过去端茶倒水,萧复并不碰茶水,只问道,“陛下呢?” “陛下……他这会儿还睡着,”侯来臣小心道。 那就是被药晕了。 “茶我就不喝了,我去看看陛下,”萧复推掉茶杯道。 侯来臣怕他的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引着他转到内堂,内堂是间隔开的卧室,门前有小厮守着,见他过来都跪地上磕头。 萧复抬了抬手。 侯来臣给那俩小厮递眼色,他们当即会意,手忙脚乱拉开门。 萧复跨进门里,嗅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他皱起眉头,“你们想呛死陛下吗?开窗。” 那俩小厮虽不明就里,但还是去开了窗户,随即在侯来臣的暗示下退出房门。 萧复搬了凳子坐到门前,倒是有心情拿起一个橘子剥。 快把橘子皮剥完时,屋内响起了一声咳嗽,萧复将剥好的橘子扔给侯来臣,侯来臣畏惧的后退,一不小心绊到门槛,摔了个狗吃屎,也不敢喊疼,自觉爬出了门。 萧复俯身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 榻上坐起来一人,着一声龙袍,美如冠玉,和虞媗足足有六七分像,只是面色不太好,连着咳了好几声,才道,“朕小瞧了你。” 萧复翘起唇没作声。 虞朝曦叹了口气,“你既然做到这一步,朕和你也没什么情谊可说,阿媗呢?把她还给朕。” 萧复身体未动,散漫道,“陛下把她赐给了臣,金口玉言,岂有收回去的理?” 虞朝曦绞紧腕上佛珠,“事到如今,朕已是穷途末路,你难道还会放过她?” “只要陛下禅位,臣可允陛下做一个闲散王爷,臣也不会伤她性命,”萧复极有诚意道。 “放肆!”佛珠砸到地上,绳子断了,珠子滚的四处都是。 萧复抬抬眉,“这是您最好的后路。” 虞朝曦捂着胸口咳嗽,咳的撕心裂肺。 萧复自桌边倒了杯清水递给他。 虞朝曦狠狠打掉杯子,愤怒道,“只要朕不退位,你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登基!朕绝不会让你得逞!” 水全撒到萧复衣服上,萧复抖抖衣袖,“不着急,臣还得为陛下清君侧,等杀了宋子元,陛下也差不多考虑清楚了。” 他拂袖出去。 虞朝曦捂着嘴闷咳,匆促呼吸后倒回榻,面上尽是懊悔,当初他不该送虞媗去幽州,即便再难,也可以纠集其他节度使一起讨伐萧复,虞媗孤身去幽州,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现在他见不到人,往后恐怕真要和她天各一方了。 萧复阴着眉头出了内堂,薛丰年候在堂内,跟他笑道,“主公,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要早早入京。” 萧复嗯道,“等一天吧,昨晚刚打了一场仗,他们都得休息,让他们吃饱喝足,后日进京。” 他顿了顿又道,“传信给高仲,整合完所有节度使兵力后,让他抽调人马,入驻各地藩镇。” 大雍动荡成这样,边境还有外族蠢蠢欲动,他已经尽量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兵变,就怕有外贼乘虚而入。 薛丰年称是,“主公,虞朝曦答应退位了吗?” 萧复摇头,“他还想占着皇位不肯放手。” 一个病秧子,还想御驾亲征,手头只有两万禁军也敢跟他对着干,虞媗这个哥哥和她一样,都是不知死活的蠢物。 薛丰年忖度着,笑了下,“主公不必为此忧心,虞朝曦真若不愿让位,主公登基后,大可以纳几名贵女入宫,有了她们,她们的父亲自然会效忠您,谁还敢不认您为主?” 萧复皮笑肉不笑,“你的意思,那满朝大臣的女儿我是不是都得纳了?” 薛丰年略显尴尬,“倒也、倒也不用全纳了,但您需要稳固朝纲,后宫总得进人。” 萧复凉飕飕的乜他。 薛丰年脊骨一颤,咬牙跪地道,“您就算罚卑职,卑职也得说,自古君王后宫多贵女,暂不论皇后之位非表姑娘莫属,您的后宫至少有当朝权贵的女儿支撑。” 这种话在萧复年幼时就听过,只不过那时,是母亲跟他提父亲的后宅,嫡母是脸面,妾室是装饰,至于母亲这个妾室,不过是父亲当年家中亏空,不得已纳进门的,图的是她手中财物。 萧复道,“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靠女人。” 薛丰年语塞片刻,心底想问他,莫非真要娶那个亡国公主,可又怕惹恼了他,只得悻悻道,“那主公意欲何为?” 萧复懒得想这些,“手头事先做好,我的后宫不用你操心。” 薛丰年当即噤声。 眼下无事,萧复便想去看一眼虞媗,才转头,薛丰年急道,“主公,您父亲不见吗……” “他还活着?”萧复奇道。 薛丰年噎住,“虞朝曦还没来得及杀您父亲,被侯来臣救下来了。” 萧复踱步往后院,“让他滚远点。” 薛丰年紧了紧手,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去,旋身快步去寻侯来臣。 门前上了锁,萧复从婢女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推门便嗅到淡香,入内见她歪靠在引枕上,抱着手炉点香,雾气缭绕,她的脸庞如梦似幻,看到他,立刻放下镊子,侧身不语。 萧复到香前,拿起镊子剃掉香里杂质,瞅它烧的正好,便端了一旁的茶壶往里面浇水,呲的一声,火星熄灭,香味也戛然而止。 萧复无趣的丢了镊子,“想见你皇兄吗?” 虞媗默了许久,道,“你让我见他么?” 萧复温笑,“可以。” 虞媗有点不确信,“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他冲她张手。 虞媗愣了愣,爬向他,她爬的缓慢,背上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来,她还没好全,手脚俱软,爬到萧复膝盖上,萧复就感觉她没什么力气。 萧复团着她起来,她举起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头靠在他肩头,蔫头耷脑。 萧复抬手摸一下她的脸颊,湿掉的衣袖不小心碰到她脸上的肌肤,她畏冷,缩了缩。 萧复很干脆的卷起袖子,手捏着那腮肉,垂头吻她。 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力,近一点就让他着迷,远了又让他憎恶,是个无法割舍的麻烦。 萧复啄了会儿,念念不舍的放过她,她眉心泛起皱,唇瓣湿红,脸苍白病态,病了后温顺不少,哪怕知道她是假装的,萧复也很喜欢。 他拽过衣架上的斗篷将她全身罩住,一路抱她去见虞朝曦。 虞朝曦和虞媗有三个月没见,再见时却已物是人非,萧复毫不避讳的抱着虞媗进来,拉来椅子坐下,手搂在她腰上,拉下斗篷,她难堪的垂着脸,根本不敢抬头看虞朝曦。 虞朝曦眼神温柔,轻声喊她,“阿媗。” 虞媗心间酸涩,抬眸望他又迅速低下去。 虞朝曦想问她到了幽州过的好不好,但还是作罢,这样无意义的询问徒添烦恼,是他一手酿成的祸患,当初不该将她嫁给萧复,如今后悔也无用。 萧复对虞媗道,“你不是吵着要见陛下,现在见到了又不说话,要我抱你回去?” 虞媗瞬时看向虞朝曦,他们兄妹的身体都差,虞朝曦更是常年补药不断,他哪里能来朔州,说到底还是被萧复逼的。 有萧复在场,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回了声,“……皇兄。” 虞朝曦低低咳嗽。 虞媗心如刀绞,仰头跟萧复道,“皇兄身体微恙,你找大夫给他看看。” “阿媗,不要求他,”虞朝曦道。 虞媗紧握拳。 萧复倒没为难她,朝外叫了随从去请大夫。 虞朝曦道,“萧复,阿媗是朕的妹妹,把她放下来。” 萧复微笑,“陛下对妹妹真够意思,说送人就送人,后悔了又想要回去,当陛下的妹妹原来是这种活法。” 虞朝曦怒极,当初他被萧复迷惑,当他还有几分忠心,本来他想从宫女中挑选一人来联姻,但虞媗主动站出来,宫女和公主毕竟身份悬殊,萧复若有眼力看出来,说不定会倒打一耙,虞朝曦也担心这样的情况,被虞媗劝了后,也没别的好办法,只能狠下心将她嫁给萧复。 说到底怪他自己,如果他能手掌朝纲,定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侯来臣自外面敲门,“主、主公,您父亲在前堂闹了起来……” 萧复对萧渊林极厌烦,“把他轰走!” 他对自己父亲都是这种态度,真是天生坏种。 侯来臣道,“……他说不见到您,就一头撞死,臣担待不起啊。” 萧复噌的起来,兜着虞媗出门。 虞媗的手微微垂下,手绢飘到地上,她只来得及看一眼虞朝曦,就被萧复抱回了内宅。 屋门合上,那条手绢还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虞朝曦下床捡起手绢,就见上面写了两排蝇头小楷,“皇兄无论如何不要答应退位,我会想办法救你。” 虞朝曦猛地握紧手绢,心头愧疚更盛。 —— 萧复随侯来臣到前堂,就见萧渊林哼哧着气坐在台阶上,抱着柱子要撞头,他的几个将领都在拉人,薛丰年还在旁边劝慰。 “老爷,主公当下是有事在忙,并不是不见您,您先随我们去歇息,等主公事情忙完,自会来找您。” 萧渊林自从被虞朝曦抓进镐京,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他这个年岁本已致仕,合该颐养天年,可谁能想到,萧复谋反,还谋反成功了。 “让那个不孝子来见我,不然我就血溅堂下!” “父亲,”萧复叫他。 萧渊林一震,回头见他站在屋檐下,神态不辨,旋即匆忙直起来,抚平衣领袖口褶皱,端起架子来,“你来了。” 他们有七年没见过面,七年前萧复被他赶出萧家,七年后萧复身居高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他羞辱的少年了。 随从端来宽椅,萧复坐下,弯唇,“父亲为何要见我?” 今时不同往日,萧渊林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贬低他,眼看着他通身气势张扬,眼神阴戾,不悦道,“你这么多年不回萧家,现在威风了,为父想见你还推三阻四,成何体统?” 萧渊林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又有官职在身,很招女子欢迎,他本人也风流,所以后宅里妻妾无数,膝下子女众多,萧复在他的子女里是最不起眼,也是最不受他待见的,大抵是因他母亲身份敏感,却又舍不得母亲的财宝,等到母亲一死,萧复也就被扫地出门。 现下老了,也还依稀可见几分昔日风采,说起来,萧复跟他有几分像,但更像他母亲,那被灭的梁国人多有胡人血统,萧复这张脸看的不明显,只能看出他眉眼深邃凌厉,这也是萧渊林特别不喜欢的点,他们萧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绝不允许这样的杂种败坏门风。 萧复嗤地笑,“父亲大概是老糊涂了,我都不在你萧家的族谱上,谈不上什么体统。” “你若真心悔改,为父也不是不能将你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萧渊林摆谱道。 萧复笑道,“父亲想要我怎么悔改?” 萧渊林抚了抚胡须,“现今你打下江山,劳苦功高,但你毕竟是庶子,嫡庶不能混淆,为父尚且在世,这皇位由谁继任,还得再商酌。” 萧复讥诮的睨着他。 薛丰年看他表情,便知他生了杀心,连忙戳了戳侯来臣,侯来臣硬着头皮上前道,“主公,到了午膳时辰,咱们朔州城盛产美食,主公可得尝尝。” 萧复敛去凶相,淡笑道,“父亲撒泼打滚这么长时间,大概也累了,先给父亲安排午膳吧。” 萧渊林满意的嗯道,“还有点孝心。” 薛丰年赶紧拉他走。 萧渊林挥掉他的手,“我们父子这么多天没见,午膳就一起吃吧。” 萧复两手交叠,“你真要跟我一起吃?” 萧渊林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危险,说,“这个自然,为父给你个孝敬的机会。” 萧复说了个好,招来侯来臣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侯来臣听的心惊肉跳,反胃的差点吐出来,愣是憋一口气退下去准备了。 过不久,便有小厮来请他们去用膳。 萧渊林一连数日担惊受怕,吃不好喝不好,这回翻身了,怎么都要大吃一顿,他快步跟着小厮进堂屋,一坐下,就有婢女进来上菜,眨眼功夫菜就上齐了,萧渊林定睛一看,当场吐了出来。 那桌上都是臭鱼烂肉,还有馊掉的米饭,怎么看怎么恶心。 萧复笑看着他吐,“父亲可能不知道,我在外面流浪惯了,就爱吃这些没人吃的东西,父亲看起来好像不太爱吃?” 萧渊林一个没坐稳跌到地上,手指着他,“你!你……” 你不出个所以然。 萧复撤掉笑脸,露出厌恶来,“看在我叫你一声父亲的份上,以前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往后的事就难说了,你要是想餐餐都吃这个,倒是继续跟我扯什么父子亲情,否则就给我老实的呆着。” 他自袖里摸出一块白布,递到萧渊林手边,“您在我这里,连条狗都不如,我不杀您,您应该感恩戴德了。” 萧渊林一脸愕然。 萧复将帕子扔到他身上,冷漠道,“这些年,父亲一个家主都没当明白,还妄想当皇帝。” 他扯起邪笑,“帝位是我的,你想当,也不难,我杀了你,让你当先帝如何?” “不!不!”萧渊林连连摇头,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了。 萧复凉凉睨他,未几转出堂屋。 薛丰年跟在他身后道,“主公,为了您的声望,不能杀您父亲。” 萧复嗯,“我知道,把他拉下去关着,后日入京一起带上。” —— 在朔州歇了一日,萧复率大军赶往镐京。 镐京这头早得了消息,这场政变名义上是宋茗辉引起的,萧复胜了,宋家自是人心惶惶,连夜拖家带口欲逃出镐京,结果还没出城就被京兆尹带人抓了回来。 直等萧复入京,京兆尹将宋子元献给了萧复,以换镐京平静,萧复欣然接受,当着众臣的面将宋子元杀了,其头颅被割下来,和他儿子一样,挂在镐京城的城头示众,百姓对这位右相都颇有微词,死了更好,倒没几人吵嚷,也就顶层权贵知道。 这天终究是变了。 萧复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进京的,所以他入皇宫时,仍在表面上对虞朝曦有几分敬意,只不过虞朝曦刚进了宫,就被萧复派人关在寝宫内。 虞媗也被带进宫,关在她从前住的瑶华殿,她本以为见不到张嬷嬷和素瓷,没成想,她们竟都回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关在了一起,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高兴又痛苦的事情了。 前朝萧复还有很多事要做,首要的就是让群臣归顺他,虞朝曦当政时,满朝大臣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宋党,另一派则是左相李茂林一党。 宋子元死后,跟随他的那些臣子大都怕了,自然不敢忤逆萧复,但李茂林这边不同,他官居高位,又是德高望重,当年也是他力保虞朝曦登基称帝,现下萧复打破了朝局,李茂林却还是没松口,这般僵持了好几日,萧复倒没想杀他,只慢慢耗着。 奈何因为战乱,朝中已经积压了许多政事没处理,李茂林根本耗不起时间,便勉强松了点口,让萧复暂时帮忙处理政务。 归根究底,没有虞朝曦亲口承认禅位,萧复仍然名不正,言不顺。 这日下午,萧复从政事堂出来,外面正下着大雪,御道上铺了一层白色,算算时候,也到十二月了,再过十来日,年关将至。 今年过年终于不用再挤在幽州那个小地方,他也算完成了母亲的嘱托。 他踩在雪地上,慢步往瑶华殿走,来京数日,因为太忙,他都没空去见虞媗,当下正好有空,便走了过去。 瑶华殿在内廷,虞朝曦刚及冠,身体又不好,采选后宫拖到了明年,后宫中只有虞媗一人在,萧复入内廷后,走了没多久,隔着宫墙就听见张嬷嬷在抱怨,“殿下身子骨不行,别在外面呆久了,素瓷快拿件长袄来。” 接着就是虞媗的笑声,清脆好听,“哪儿那么娇气的。” 便是这句话,就有雪球来回飞,她们在打雪球。 萧复站在墙边听着她们嬉闹,半晌走到门前,守门太监跪地上磕了三个头,萧复道,“把门打开。” 守门太监匆匆开门,萧复左脚刚进,一只雪球啪的砸到他胸口上。 院内立刻鸦雀无声。 萧复抹掉雪,望着院当中站着的女人,她着的水红色牡丹纹宫装,头发梳成了高髻,鬓边簪一朵绯色绢花,眉如远山,眸起秋水,红唇轻咬,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她立在那儿,仿佛这漫天雪景都变得春意盎然。 萧复不禁眯了眼,抬脚往前一步。 虞媗便跟着后退一步,她身旁的张嬷嬷和素瓷想护在她身前,被她按了按手,只得退到廊下。 萧复挑一边眉,旋即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笑起来,“在外面乱跑,身体好了?” 虞媗抿着唇不动。 萧复的好脾性便没了,讥笑她,“我道你躲在殿内伤心难过,没想到你乐观的很,竟然跑出来玩耍,原来先前要死要活都是假的,做给我看以博同情?” 虞媗已不会被这些话伤到,侧身欲走。 萧复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声色阴沉,“清高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虞媗眼睫扇动,蓦地问他,“我可以去看皇兄吗?” 她的眼里只有虞朝曦。 萧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良晌咧嘴,“不可以。” 虞媗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不过眨眼就消失。 萧复哼一声,勾起她的下颌道,“不求求我?” 虞媗的脸色呈现些许纠结,最终抬起手腕搭到他胸前,踮起脚尖要亲他。 萧复忍着暴怒扣住那张脸,“我说了不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虞媗眉尖微皱,表情终于不那么惹人讨厌,但她细声细气的埋怨,“你掐疼我了。” 心跳砰的快了一下,萧复眼中暗潮流动,掌下的脸却皱的更娇,手掌不由自主抚到脖颈处,她蜷起手指捶他。 “你又有什么花招,”萧复问她。 虞媗不跟他说废话,抬起脚朝他腿上踢,被他轻松横抱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踏入殿内,温暖席面,她被扔进那架红木雕花拔步床,她才支起身,他拽下暗花罗纱幔,倾身而来。 那间宫装掉到地上,窗外天色由亮过渡到黑再到鱼肚白,一只手拉开纱幔,萧复撑起身,侧目看她在怀中,手还被他握着,两只脚腕也一圈印子,有点过头。 萧复餍足地放开她,下地穿衣,穿戴整齐后,又望一眼床里,她的脸侧乱发游曳,人也颓靡困倦,眼皮微张,要睡不睡的。 萧复靠近一点,发现她确实是醒着的,只不过气力殆尽,动弹不得。 萧复看了她一会儿,思绪乱飞,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劝你皇兄退位,我娶你为后。” 他说出口后自己都惊住,虞媗是他圈养的女人,他不需要她德才兼备,也没想过让她母仪天下,他潜意识里,不希望虞媗碰这些东西,没有了公主身份的虞媗,最大的倚仗就是他,和其他女人不同,她们有父母亲人顾念,还要为了家族拼杀,她们心上占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希望虞媗成为这样,虞媗的眼里只有他就行。 就连他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要娶她为后,宠妃不是更好? 还是自己太想当皇帝,所以用后位来诱惑她,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他都走到这一步了,虞朝曦不答应杀了又如何,再编个他病重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再造出一封禅位遗旨,天下百姓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犯不着让她来劝。 他还没想透,虞媗揪着褥子拉了拉,勉强抬起半身,发丝坠落,铺了一枕头,她垂下头,脸稍稍侧,闷声不吭。 萧复生出燥气,觉得跟她说这些简直是浪费口舌,横竖是死犟,但他即开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索性道,“你不是想要我娶你?我给你这个机会。” 那是以前,她对他心生爱意,一心想跟他成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后,她只恨自己不能杀了他,夫妻这个词简直是□□裸的讽刺。 “你只有这个机会再见你皇兄。” 萧复抓起麾衣披上,出殿时,听她道,“好。” 萧复弯了弯笑,满意的踏出殿门。 虞媗吐一口浊气,倒下来仰视着屋顶,她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任性无知,萧复吃软不吃硬,她跟他对着干,他转头可能就会变本加厉还到她和皇兄身上。 萧复已入皇宫,登基是迟早的事,一旦皇兄没用了,萧复铁定会灭口,她得尽快想办法帮助皇兄逃走。 —— 天已大亮,好在帝位未定,萧复不用上朝,他才可这般懒怠。 萧复才出瑶华殿,一眼见前方一男子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萧复停下脚步,“兄长,你在看什么?” 那男子是萧复的嫡兄萧明远,比萧复大四岁,在鸿胪寺混了个司仪的职位,晋升是没指望了,也就是混吃等死。 萧明远嘿嘿笑道,“阿复,我是来看父亲的,没想到你这般孝顺,自己登高位,还将父亲也接进宫享轻福。” 萧复经他这一提醒,才记起来,萧渊林被他丢在福寿殿内,自打上回将萧渊林威吓了一番后,他就没再见萧渊林,他根本不想管萧渊林死活,特意着人看着那个老东西后便当他死了。 “我好像没让兄长进宫吧。” 萧明远笑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亲兄弟,我进宫也没人拦。” 萧复淡笑没声。 萧明远打量着他,瞅见他衣服略有凌乱,又看他从前方瑶华殿出的门,跟他促狭道,“那里住着弟媳?” 萧复眼底阴寒,嘴倒笑着,“兄长很好奇?” 萧明远摇头,犹犹豫豫暗示他,“阿复你自来厚道,好歹咱们是一家人,你都能接父亲进宫,那我……” 萧复上下扫着他,“你什么?我没让你滚出宫就不错了。” 萧明远一怔,发觉他满面不耐,瞬间便呐呐不敢再说一个字。 萧明远跟嫡母长的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复瞧他一眼就想掐死他,若不是当下抽不出空,他真想将这对母子挫骨扬灰。 萧复露出和煦的笑容,“去看父亲吧,记得早些出宫,替我同嫡母问好。” 萧明远寒噤不止,忙拱手朝他拜了拜,灰溜溜由太监引去福寿殿。 福寿殿早年是太后居住的地方,位居整个后宫当中,萧明远跟着太监进到殿内,阴冷瘆人的很,一般这种宫殿都有暖阁,他寻着位置过去,里头更冷,冻的他直跺脚,他快跑到床前,只见他的父亲缩在被褥里,抖抖嗖嗖的望向他,号啕大哭道,“阿远!爹想回家,快带爹回家吧!” —— 虞媗在床上躺了小半天,养回神才起,张嬷嬷和素瓷进屋服侍她洗漱,虞媗小声问张嬷嬷,“嬷嬷,能弄到避子汤吗?” 张嬷嬷露出难色,扭头瞅了瞅门外的宫女、太监,都是萧复指派来的,这殿内连个像样的尖锐器物都不准有,吃喝她插不上手,避子汤她更拿不到。 萧复防她防的极仔细。 虞媗也知难为张嬷嬷,不再提,用罢膳食,她想去见见虞朝曦。 倒是有小太监来领她出去,她搭着素瓷手,随小太监离开瑶华殿,十数个宫女围着她,眼睛盯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虞媗已习惯了被这般对待,亦步亦趋的去往虞朝曦寝殿含凉殿。 含凉殿在整个皇宫最东方,虞媗的瑶华殿离得算近,走几步过福寿殿,就能到地方。 刚经过福寿殿,一个男子冲出来,横眉竖眼的逮着个太监就骂,“你们都是死人吗?里面可是未来的太上皇!你们也敢这样虐待他!” 虞媗不免顿住脚,萧复的父亲住在这里? 萧明远骂完人,一脚将太监踢开,准备去找萧复说说这事,抬步往前即见那御道上一美人亭亭玉立。 萧明远这人没甚才德,但却遗传了萧渊林好色风流的毛病,十几岁时,他屋里就有好几个通房丫鬟,等他娶了正妻,就更是放浪形骸,什么秦楼楚馆、花街柳巷都有他的身影,他后院里的女人也越来越多,用他的话来说,只要是美人他都想弄上手。 譬如他现在看到了虞媗。 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各种样貌性情都有,但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如今日般惊艳,这脸白皙粉润,黛眉细长,眼儿滴水,唇红鼻挺,身段纤秀笔直,曲线魅人,最重要的是她通身矜贵,这可是极难得的,他以前遇到的女人纵使有点身价背景,也没她这般、这般……脆弱娇衿。 看的他心痒痒,恨不得立刻抱起来疼一疼。 虞媗对萧家的人没好脸色,移过视线,径自往含凉殿去。 萧明远目送着她走远,戳了戳身边太监,“那是哪宫娘娘?” 太监回他,“那是晋城公主。” 萧明远托着下巴,晋城公主啊,他那个庶弟说是为了她造反,估计等登基后就会将她冷落,这样的佳人,他可不得想办法亲近亲近。 第三十一章 谋划 虞媗入了含凉殿, 进暖阁里,见虞朝曦坐在棋盘边自己下棋,她走到另一边落座, 手执白子陪他下。 那些宫女都候在暖阁里,给他们泡好茶,就在角落里当隐形人。 “皇兄身体好点了吗?”虞媗落一子问道。 “好了。” 虞朝曦望她笑, “萧复让你来的?” 虞媗点头, “他让我劝你退位。” 说完, 两人相视一笑, 尽在不言中。 这后面便没再说其他,虞媗跟他下了半日棋, 黄昏时在宫女的提醒下离开了含凉殿。 外面又飘起雪, 她缓缓往回走, 各宫都挂上了灯笼,但无端冷清,皇兄刚即位时,后宫没人, 只有她陪着皇兄,虽然他们不住在一起, 可那时一点也不孤单,一日三餐吃在一块, 有说有笑, 她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 就算往后嫁给荀钊, 也是三人相处,荀钊温和,皇兄也包容, 即便遇不到她想爱的人,她也能安稳过一生。 可惜这一切都被萧复毁了。 她捧着手呼一口冷气,身旁素瓷把手炉塞给她,她抿嘴笑一下,穿过一道拱门,及目见先前那个凶巴巴的男子还等在福寿殿门口。 虞媗直接忽略他,准备越过去。 萧明远向她拱手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虞媗便没法不理他,“免礼,这是后宫,外男还是赶紧离宫的好。” 萧明远跟她套近乎,“微臣是阿复的嫡兄,算不上外男,殿下见外了。” 萧复的嫡兄就是萧明远了,萧家的嫡子只有他一个,虞媗没见过也听过。 他虽然口头尊敬,但两只眼黏在她脸上,经历过那么多事,虞媗再不懂男人就是傻子,她看出了他的想法,心中嫌恶,面上却不能表露,淡声道,“大人为何进宫?” “微臣父亲在宫里,微臣不放心,便来看望,”萧明远越看她越着迷,再听她说话,身子酥了半截,丑恶嘴脸都快兜不住。 周围有宫女,虞媗也不怕他做出什么冒失行为,倒是惊奇他怎么有胆子这么看她,不过细想,她又觉得自己还忘不了自己公主的身份,外头人可能表面上会叫她一声公主恭维,实际他们心底,她可能就只是萧复后宫中的女人,或许名分都没有,叫禁宠。 说不定哪日萧复不宠了,就能将她随便赏赐给臣下。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个人来送皇兄出宫。 她抬眸柔柔对他一笑,眼波婉转。 萧明远顿时神魂颠倒,他倒还知道在宫里,克制道,“微臣下次入宫,希望还能见到殿下。” 虞媗轻颔首,旋即走了。 萧明远激动的搓手,果然所有女人都会拜倒在他的魅力下,这公主也不例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一亲芳泽。 —— 虞媗回瑶华殿没多久,萧复身边的太监张怀过来,让宫女给虞媗稍作打扮,萧复要带她出宫。 宫女的速度很快,给她换上盛装,化好妆容,快速扶着她离宫。 萧复坐在宫外的步辇上,目视着她过来,手一揽,将人抱到腿上,抚摸着她的细指,“我一走,你就迫不及待的去见你皇兄,若不是你们一母同胞,我都快以为你对你皇兄有些别的心思了。” 虞媗恹恹道,“随你说什么。” 萧复这会儿心情很好,并不介意她敷衍,“今天是个好日子。” 虞媗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只作不理。 萧复背靠着凭几,挑开窗帘往外看,锣鼓鞭炮声隔的有点远,但他很愉悦。 他弯起笑,“今日阿娇出嫁。” 虞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对杨连娇的记忆停留在萧复让她回幽州,杨连娇什么时候到的镐京,什么时候定了夫婿,她一概不知,她知道萧复想要她问出口,她却僵笑,“那真是恭喜她了。” “确实该恭喜,毕竟她是和荀钊成婚,”萧复紧紧盯着她,笑得阴阳怪气,“荀钊算你半个兄长,他成婚,你准备送什么新婚贺礼?” 虞媗半晌静默。 萧复登时脸色发沉,猛一把扣她近前,狠狠噙住她的唇,碾压撕咬,想扒掉她脸上平静的假象,虚伪,他最恨她的虚伪,明明以前那般单纯柔顺,现在却能在他面前将所有情绪都掩盖住。 步辇停在荀府门口,辇车内,萧复懒洋洋的撤了手,虞媗抓住掉下去的衣襟侧依着车壁吁气,面颊薄粉,红唇浅张,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在车内做过什么。 萧复从座下摸出一个半大的锦盒,告诉她,“这是我为你备好的贺礼,过会,你亲自送给荀钊。” 虞媗这时眼眸湿润,颤着手拉住他,“我不想送……” 萧复看那葱白指尖,歪了歪头,“然后呢?” 虞媗垂着头,眼泪啪嗒往下落。 萧复瞪着她,须臾脸黑的异常难看,“不准哭。” 虞媗张着泪眼抬起来脸,“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萧复紧抿嘴,接着扯了她的帕子胡乱把她脸上的泪珠抹干,一手环在她腰上,带她下了辇车,那锦盒他仍拿在手里。 车外跪了一地人,虽然没山呼万岁,但都默认了他是皇帝,荀府亲眷面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荀烈,脸拉的老长,奈何被他夫人拽着跪地上,新郎官荀钊则像是失魂般看着萧复身旁的虞媗,倏地顿感无地自容,低头不再看她,他身上的新服约莫是被人强套上去的,还有皱痕。 杨连娇倒是喜气洋洋,手中却扇原本还遮着脸,一见到萧复,就忘了礼数,蹦到萧复跟前道,“表哥,你来的太迟了,我都快要拜堂了。” 萧复瞟荀钊一眼,将锦盒递给杨连娇,“这是我和公主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虞媗煞白着脸,他果然不会这么放过自己,有的是办法折磨她。 杨连娇不是中原人,她也不懂那些含蓄体统,当着萧复的面就将锦盒打开了,盒子里没别的东西,就装着几本画册,杨连娇翻开一本,嘴巴张大,一瞬间啧啧出声,眼珠子定在虞媗的腰肢上,然后又看她的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跟萧复道谢,“这礼物实用,谢谢表哥。” 萧复道,“别误了拜堂吉时。” 杨连娇拍拍头,把锦盒盖好给身后的婢女,抱住荀钊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拖。 萧复带虞媗进府,其余跪着的人赶忙站起来,陆陆续续入了荀府。 荀烈夫人干笑着让萧复上座,“您是阿娇表哥,她父母远在兰陵,不如由您代为受礼。” 萧复心安理得的坐到上首,一手握着虞媗的手腕,将她带在身边,这周围人要是少点,他大概能抱着人安然接受荀钊和杨连娇的跪拜。 嚣张至极。 杨连娇倒是没所谓,飞快跪地。 荀钊却站着不动。 萧复浅笑,“荀大人好像不乐意?” “乐意,他乐意的很,”荀夫人按着荀钊后脑,逼他跪到地上。 萧复睥睨着他,侧头在对虞媗低笑,“你的阿钊哥哥也不过如此,也值得你为他掉眼泪。” 虞媗的脸撇到一边,哑然无声。 在喜婆的唱声中,拜堂到了末尾,随着喜婆的一句“送入洞房”,荀钊和杨连娇被下人引进了新房。 虞媗呆怔的看着他们被关到一间房,周围人欢笑贺喜,她耳边嗡嗡作响,不合时宜的回想起来,当初皇兄跟她说,要把她许配给荀钊,那时她也曾想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她和荀钊被关在一间房,两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她曾经觉得嫁给荀钊好像并不刺激,平庸过一生,没劲极了,所以她不配跟荀钊在一起,荀钊这样的人,他的妻子该是知书达礼,贤惠持家。 可他娶了杨连娇。 “礼成了,你不会想进去看他们洞房吧?”萧复嘲笑她。 虞媗木木道,“我想回宫。” 萧复看足了戏,倒也没再多说其他,搀着她离开荀府。 甫一走出门,那些客人两两交头接耳,其中话语不用想也知道说的何等难听。 —— 回宫是在深夜,瑶华殿内摆了晚膳,进门就能坐下吃饭。 萧复当先坐到桌前,冲虞媗招手。 虞媗磨磨唧唧挪到他左手边,仍别着脸不愈跟他废话。 萧复自在的吃着菜,“你皇兄不顶用,荀钊也娶了别人,你还打算负隅顽抗到何时?” 虞媗缄默。 萧复撂了筷子,手拽她到怀里,她下意识支手推他,还没推几下,两只手就被他钳住,她咬紧唇不看他。 萧复掰过她的下颚,哼笑,“你这脾气算是我见过的最叫人烦的。” 好一阵坏一阵,极其磨人,他不信她在虞朝曦和荀钊面前也这样。 虞媗想挣,他用空的那只手倒酒,自己喝一口,问她,“上回见你喝酒,没几口就上脸,以前虞朝曦没教过你喝酒?” 在去幽州以前,虞媗没喝过酒,她被虞朝曦保护的很好,接触的东西很简单,龌龊的事情,虞朝曦绝对不允许她知道。 萧复将酒杯转了转,他嘴唇碰过的杯口抵在虞媗嘴边,“喝点。” 虞媗蹙了蹙眉心,还是张口喝了杯中酒,喝完她的脸微微生红,萧复来了兴致,另拿了酒杯摆一起,将两只酒杯倒满,往她手里塞一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随后想象着合卺酒的合法,穿过她的臂弯绕一圈,刚要将那杯酒喝进口中。 虞媗手松开,任酒杯跌地上。 萧复顷刻黑脸,“我让你松手了?” 虞媗颤声道,“你想喝合卺酒你找别的女人。” 萧复呵呵的笑,重拿了酒杯满上酒,硬塞她手里,固着她的手逼她喝。 虞媗不停摇头,身子往后仰,萧复捏着她两腮微一使巧劲,她嘴巴就张了点,那杯酒直接灌进她喉咙里,她呛的趴在桌上咳嗽。 萧复将自己的一杯酒闷进肚里,脱掉外穿的大氅,觑着眼笑,“该洞房了。” 虞媗晕头晕脑的打他肩膀,他托起她的后颈俯身亲吻,如狼似虎。 虞媗后腰着不上力,猛然往下倒,他直接跟着扑到地上,追着人狠亲,虞媗呜的一声,手拍到他耳朵上,喊出了一声疼。 萧复将狠劲勉强收敛,微起身看人,她面色酡红,手捂着腰直吸气。 萧复急促拧眉,迅速把她抱到暖榻上,扯开腰带,她抗拒了一下,被他摁着手,那截细腰展露在眼前,确实淤青了,萧复垂头看地上,原来是磕到掉落的酒杯。 萧复横眉冷对,“你是该多疼疼,才能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虞媗的酒劲上来,嘟哝着骂他,“王八蛋。” 萧复眉间阴翳,“你骂我什么?” 虞媗骂了这句,死不吭声。 萧复冷盯她一会儿,发觉她合着眸像是要睡过去,他伸胳膊穿过她后腰抱她靠到自己身前,手按着那块淤青揉,她轻哼两声,怕疼的往他衣领里钻,这一幕突然就让萧复回忆起了那次她从床上摔下来,也是这般,正像杨连娇说的,娇滴滴的,疼一点就赖着人,可她和一般娇滴滴的女人又不一样,是根闷木头,戳一下才动一下,根本不会来事,估摸着也就这张脸会长了,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脸。 萧复吻一下她,她立刻眼睫发抖,他眸子里沉淀着暗,跟她翻旧账,“撒谎、逃跑、杀我,谁是王八蛋?” 虞媗有些迷糊了,水雾弥漫着眼,她看不清眼前人,两手挂住他脖颈,很认真的端详他,而后便将唇覆到他嘴角上,轻缓的碰着。 萧复很吃这一套,解掉她外穿的百褶裙,放她跨腿坐好,借着烛火捧她脸近看,笑着,“叫我。” 虞媗眸子定了定,喊他,“夫君。” 萧复嗯一声,“还记得要给我生孩子吗?” 虞媗眼睫为垂,挡下眼底的光,轻轻点头。 萧复嘉许的抚着那面容,起身带她回床。 这一晚虞媗柔顺无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乖,萧复沉浸在这温柔乡中,春宵苦短,不觉就过了时辰。 次日太阳升高,萧复披衣下地,扭身看她,她酒醒了,翻身背对着他。 萧复一只手支在她腰侧,观察她神情,道,“刚才喊身子难受,又有力气跟我发脾气?” 虞媗低哑着嗓音,“我要看太医。” 萧复问她,“看哪个太医?” 虞媗便道,“以前都是陈太医给我看病。” 萧复神色难看,“你敢让他看你的身子?” 虞媗道一声没有,把脸埋进被褥里。 萧复朝外叫了声张怀,张怀小跑到暖阁前,没敢进去,候着等他发话。 萧复说,“把太医院的柳锦衣叫来。” 虞媗翘起脸,“我不想给他看。” 萧复挑唇,“你没得选,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想背地搞小动作弄掉我的孩子。” 虞媗哑口无言。 萧复趿着木屐进偏殿洗漱,素瓷偷摸着进来替虞媗换身干净衣裙,赶在他回来前又退走。 柳锦衣在一柱香后进了瑶华殿,萧复坐在乌木边花梨小圆桌前品茶,只一句话,“去给她看脉。” 柳锦衣苟着背由素瓷领进暖阁,拔步床的纱幔垂着,他看不到里头虞媗的模样,仅凭着那纱幔上印着的倩影大概描摹她,她应当是靠在床头,长发披散,姿容娇弱,不能呈现在他眼前的必然是那番媚态。 可惜他瞧不到。 “请夫人伸手。” 虞媗从纱幔里伸出一只胳膊,那手腕上有红痕,暧昧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柳锦衣胸腔里生出了妒忌,倘若他在萧复那个位置,他必定能让她正眼看自己。 他将两指压在她的脉搏上,触感细腻,让他不免分心。 帷幔内,虞媗明显感觉到他诊脉时间过长,刚想问诊出什么,却无端感觉那指尖微不可见的在她手腕上滑了一下,很轻,快的像是错觉。 虞媗一时不好判断,他是不是借机轻薄她,只将这疑惑暂时藏起来。 萧复喝完茶,走进来问,“她怎么样?” 柳锦衣忙起身道,“夫人有些虚。” 虚是肯定的,这么些日子就没消停过,夜里还叫他折腾,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这样摧残。 “给她开些补身子的药,”萧复道,取了衣架上的玄色裘衣穿好,往外走,“以后你每日过来给她请脉。” 柳锦衣慌忙答应,背着药箱随素瓷去开药。 床里静寂,过了会儿,一个枕头被砸到地上。 虞媗握紧拳头憋着闷气,她绝不能怀上他的孩子,这是耻辱! —— 自那日后,瑶华殿内宫女看着虞媗稍微没那么紧,虞媗可以出瑶华殿在后宫闲逛,不过得带着人,宫女们都是机灵的,怕招她烦,一般只远远跟着,断不会凑她跟前招惹她。 连着下了好几天雪,难得有一个晴天,虞媗在殿内闷的久,便想着出去散心,没准能遇到什么人。 瑶华殿离御花园很近,她慢步往御花园走,寒冬腊月里能见到的不过是些梅花、茶花,她走了一路绿色都少见,枯枝干木多,萧复入宫后,宫里有一阵混乱,这些花草自然无人顾及,她是有些唏嘘,说起来,这御花园种的草木还是父皇属意的,自他去世后,皇兄便任它们生长,却在萧复这里败了。 她不由有些幸灾乐祸,父皇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们,若不是他,皇兄和她都不可能会落到今日困境,萧复固然可恶,但父皇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叹了一声。 “殿下为什么事如此伤怀?”身后响起萧明远的声音。 虞媗微眯一下眸,倏然转身,果见萧明远摇着折扇,故作风雅的对她笑。 虞媗温声说,“萧大人又是进宫来叫你父亲?” “家父身体一直很差,阿复琐事繁忙,微臣只能时而进宫照看一二,”萧明远把自己说的无比孝顺,其实第一次他确实是入宫见萧渊林,但更想跟萧复趁机说说升官的事情,奈何萧复看起来还记仇,他也怕触他霉头,想着看望了父亲后就不再进宫了,可见着了这位公主殿下,他觉得入宫很有盼头,是以他冒着被萧复臭骂的风险,进宫了好几次,就想再见见她,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再碰到公主,这次怎么也得抓牢机会。 虞媗莞尔,“大人着实孝顺。” 萧明远摆摆手,“这是微臣的责任,当不得殿下一句夸赞。” 虞媗可没想夸他,他倒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虞媗但笑不语。 萧明远自己找话茬,“殿下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虞媗的笑容一滞,慢慢转变成落寞。 萧明远揣测着她的想法,自顾道,“阿复实在不体贴人,殿下这样的娇人,那得捧在手掌心里疼,可谁让他是个武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更别说他不久后还得登基。” 他说到这停了停,像是为虞媗抱不平,“等他登基,肯定广纳后宫,就更不可能再独宠殿下,说来说去,还是他不会疼人。” 虞媗顿时红了眼,轻轻说,“大人说笑了,本宫并不想留在宫里。” 萧明远怔怔,“殿下的意思……” 虞媗眼尾一扫。 萧明远转头往她身后望,就见三四个宫女盯着她,她们离得不近,但眼神落在她身上都不动。 萧明远当即明白虞媗的意思,原来是萧复将她看的太紧。她更爱自由。 萧明远再瞅虞媗那张脸,心下暗暗估算,偷偷带她离宫,就能白得一个美人,萧复还不定知道是他干的,简直是赚大发了。 萧明远立即跟她表诉衷肠,“实不相瞒,微臣自打第一眼见到殿下,就对殿下情根深重了,殿下若不嫌弃,两日后,微臣接父亲出宫,到时顺便带你一起回兰陵,有微臣在,定不会让殿下受苦。” 虞媗眉目流转,小声问,“当真?” “微臣绝无半句戏言,”萧明远挺起胸膛,只差要起誓。 虞媗绞着帕子犹豫,“可她们看的那么紧,本宫如何逃?” 萧明远也被难住,后宫就她一个,一旦人没了,萧复肯定要找,到时就算萧复不确定是他,也会一个个排查,还是危险。 虞媗装出突然想到办法,悄悄说,“萧复允许本宫每日去看皇兄,皇兄的寝殿离本宫的瑶华殿有段距离,到时你想办法弄一套太监服,本宫在皇兄寝殿内换上,本宫跟着你出去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第三十二章 原来当皇后委屈了你,你想…… 荀钊和杨连娇大婚后的第三日, 杨连娇入宫找萧复。 彼时萧复在宣政殿跟朝臣议政,杨连娇进不去,她没耐心等, 在外面发了一通脾气,扭头跑去瑶华殿。 瑶华殿的院子里积了雪,几个太监宫女忙忙碌碌铲雪, 杨连娇甫一进来, 那几人都放下手中活计, 院里领事的太监哎呦着道, “您怎么这会儿来了?主子不在这儿。” 新婚三日省亲,他估摸着她是回来见萧复, 可就是稀奇荀钊没和她一起。 杨连娇猛地踢开他, 抬步上了台阶, 径直入殿。 那太监一见架势不对,赶紧冲旁边宫女道,“去叫爷,就说小荀夫人冲进了殿下房里。” 缘着萧复没即位, 杨连娇也还没被册封为公主,这称呼上叫的不伦不类, 但总归都心里门清,对她态度恭敬。 眼下天冷, 虞媗出去的时候不多, 大都窝在暖阁, 看看书, 品品茶,偶尔出门去兜风。 日子过得快,正巧赶上腊八节, 张嬷嬷亲自下厨做了腊八粥,让它尝尝鲜。 杨连娇进暖阁时,见到的就是她捏着小勺正低头吃粥,她仪态向来好,即使吃东西,腰背也笔直,颈俯下,吃的慢而优雅。 杨连娇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抓起桌布一掀。 那碗八宝粥直朝虞媗腿上倒下,她险险拖着凳子避开,匆促看着杨连娇,“你、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再见他的吗?你那天故意跑去,就是不让我痛快!”杨连娇红着眼,扯嗓子叫道。 那日她明明开心的很,眼下又发疯,她惯来爱挑虞媗的刺,虞媗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我没想见他,是萧复要我去的。” 杨连娇瞪着双眼,“你是不是觉得,表哥和我棒打鸳鸯?” 虞媗冷着脸,“你想多了。” 杨连娇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凶道,“是你那个皇帝哥哥把你送给我表哥的,也是你哥哥让荀钊下幽州巡查,你们被拆散跟我和表哥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怪我们!” 虞媗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真是疯魔了,“我之前就跟表姑娘说过,我和荀钊毫无瓜葛,表姑娘不信也没办法。” 杨连娇自小生活在兰陵等地,那里女子不用受约束,骑马练武都能学,像虞媗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闺阁女人,她打心底看不起,可就是她看不起的女人,不仅让萧复栽她身上爬不起来,还让荀钊记挂在心头。 她很气,气的想打人,几乎不用思考,她张手就要掐虞媗。 萧复这时快步进来,自后方打掉她的手,将虞媗拉到旁边,她踉跄了一下,跌坐到暖榻上。 萧复扫过她脖颈,转头斥杨连娇,“你要是疯,给我滚出宫去。” 杨连娇哇的大哭出来,蹲到地上哭的直打嗝。 萧复额角青筋迭起,他望向虞媗,对方低着头,神色淡漠,要说她欺负杨连娇,估计不可能,以前只有杨连娇欺负她的份,她再能耐,也比不过杨连娇手头有虫蛊。 萧复用脚勾来椅子坐下,烦道,“到底什么事?你再哭就回荀家去。” 杨连娇揩掉眼泪,跟他委屈道,“荀钊说我恶心。” 萧复和虞媗俱是愣了愣。 荀钊这人秉性正直,鲜少会这般说一个人,不用想也是杨连娇先挑头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发怒。 萧复阴着眼没应声。 杨连娇自顾自说道,“他根本不准我碰他,我靠他近一点,他都会排斥。” 萧复成势后,杨连娇作为他的表妹,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荀钊让她尝到了挫败感,她明知道没有虞媗,荀钊也不会喜欢她,她还是强迫了荀钊,她天不怕地不怕,萧复能做的,她照样能做。 可她完全受不了荀钊这样对她。 “我先前提醒过你,你自己一头热,你喜欢他俊俏皮囊,就别强求其他,你以前怎么养虫的,你现在怎么对他不行?”萧复反问她。 杨连娇摇摇头,“不行,他不理我,我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他怎么能这样?” 求仁得仁,虞媗心想,都是她自己强要来的,怨不得别人。 萧复道,“你想他怎样?” 杨连娇怔住,她希望的是荀钊眼里有她,说出来就会让萧复嘲笑。 萧复点点桌子,“让他开口说话有什么难?他父母俱在,这点小事也要哭哭啼啼来找我,你以前不是挺会折腾人的?” 杨连娇瘪嘴道,“我要是折腾他父母,他更会讨厌我。” 萧复面露古怪,“你要了他这个人,还巴望他能心里有你?” 杨连娇立刻窘迫,瞅着虞媗哼哼,“我都是跟你学的,你不也想她爱你吗?我起码还嫁给荀钊了,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你和她叫什么?用荀钊的话叫无媒苟合!” 萧复火气上窜,“给我滚!” 杨连娇看他怒起来,自己这几日在荀钊那里受的气倒消了,虽然怕他,但还是大着胆子挖苦道,“表哥真奇怪,咱们半斤八两,你让我别生气,你也别生气啊。” 萧复一掌拍桌子上,“你要再给我说一句,往后都别进宫了。” 杨连娇悻悻闭嘴。 萧复斜着她,“你爹娘远在兰陵,我答应了他们照顾你,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荀钊没来,回头我会罚他。” 他这话也是在警告她,萧复入京后,并没有接杨家人来,只有杨连娇跟着他,萧复的心性很刻薄,对血缘亲情没多在乎,他更在乎自己将来登基,这些杨家人会仗着他一家独大。 是以他跟杨家做了一笔交易,杨家永远留在兰陵,他会护佑杨连娇一生,给她至高荣誉。 杨连娇鼓着嘴巴,“表哥准备怎么罚他?” 依譁 “他目无尊长,这官干脆别做了,回家歇着吧,”萧复冷冷道。 杨连娇是进宫撒气,顺便想跟萧复告状,但也没料到萧复罚的这么重。 虞媗也傻了,他怎么能这样狠,荀钊再怎么说也是美名在外,他竟然因私废荀钊官职?这混蛋! 杨连娇吓的叫道,“表哥,你别动他!” 萧复极度不耐烦,“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往后你在荀钊跟前受了气,别来找我啰嗦,二我让他老实在家里呆着,你想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 杨连娇张了张嘴巴,“有三吗?” 萧复冷笑,“要不然直接和离?” 杨连娇狠狠跺脚,一转身跑了。 暖阁终于清净了,萧复有空往地上看,碗碎粥撒,杨连娇干的好事。 他偏头瞅虞媗,虞媗两只手握在一起,侧坐着,眼睫垂下,脸上没什么情绪。 萧复跨一步向她坐近,伸手揽她腰,她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听他说,“你想跟我成婚吗?” 这话如果在几个月前,虞媗一定满心欢喜,盼着他娶自己,这会儿听着只觉得很无力。 萧复单手搂着她,专注的凝望这张脸,娶她也很正常,反正她只会呆在这后宫,给她个名分,至少没人能轻视她。 他仔细算了算日子,这个月就剩二十来天,十五那天不错。 “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 虞媗抿嘴,“你不是说,我劝好了皇兄,再说娶我的事。” 萧复笑,“你能劝的好你皇兄?” 虞媗默然。 萧复最了解她的性格,她是脑袋不开窍的笨,她皇兄还想占着皇位,她就是劝一辈子,也不可能让虞朝曦松口,之前她答应他,其实就是她想见虞朝曦,她自己清楚的很。 “你本来就是要嫁给我,婚事不过是拖着没办,我近来空闲,正好可以办了。” 虞媗顿了会,鞠起笑来,“你要娶我当皇后?” 不可能的,她的身份敏感,当普通妃子勉强能行,当皇后朝臣第一个不答应,况且他先前为了称帝不娶她,现今也不会真娶她为后,不过是玩笑话,谁当真谁傻,她就是要看看,他还想怎么耍她。 她笑起来眉间那抹愁云就化为乌有,整个人甚是明媚。 萧复对着她浅笑,“有野心了,还想当皇后。” 虞媗敛住笑,耷着脸安静。 萧复勾着她身后长发,语调散漫,“当皇后也成,不过以后得听话,不能再跟我任性,否则后位我随时能收回来。” 虞媗揣度着他的心思,他自己权欲熏心,便以为所有人和他都一样,热衷权力,他可能认为,皇后的位置能让她放下过去,好好当他的笼中鸟,站在他的位置,这后位能给出去,她都该感激。 萧复手头事多,这段时间李茂林有所软化,放手让他管政,他也就忙的不可开交,刚刚是有宫女来求他,他才抽身过来,事情解决了,他自然还得回去办公。 萧复放下她,调笑道,“闲了记得绣嫁衣,也没几天时间。” 虞媗便瞅着他离开,身体冷的像浸在冰水里,嫁衣用不着她绣,宫中尚衣局自会准备,可她若真坐了萧复的皇后,她怎么对得起皇兄?她更对不起虞氏的列祖列宗。 —— 萧复要娶虞媗的消息宫里都传遍了,原先那些对她轻视的宫人态度变得恭敬,就是瑶华殿内监视她行动的宫女也不敢太放肆。 到了和萧明远约定的那天,她特意没带素瓷,在黄昏时去往含凉殿看望虞朝曦。 随她一起的宫女都停在含凉殿前没入内。 虞媗进去时,虞朝曦刚用过晚膳,在喝药。 虞媗坐到案几的另一边,静静盯着他看,他们相差两岁,更小的时候,他们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后当年还常开玩笑,如果他们同岁,虞媗倒能像话本子里那样,扮作少年郎出宫游玩,肯定没人发现。 “皇兄,萧复说要娶我为后。” 虞朝曦微滞,还是缓缓喝完药,对她笑道,“阿媗,你想跟着他?” “皇兄你走吧,可能他即位就会杀了你,”虞媗避而不答他的问话,错开的目光看他手里那碗低药渣。 虞朝曦眸光柔和,“这宫里都是他的眼线,我往哪儿逃?再说我逃了你怎么办?” 虞媗咬牙道,“他不会杀我,我行刺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对我动手,皇兄,你出宫去找舅舅,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他们的舅舅褚尤瑜现如今隐居在韶山,褚家也是名门望族,祖上出过很多大能,到褚尤瑜这一辈,还出了个皇后,本来褚家算是镐京权贵中极有地位的,可是先帝却宠爱宋贵妃,甚至让她协理后宫,褚皇后的权力被架空,没几年郁郁而终,褚尤瑜那时职任御史大夫,时常在朝堂顶撞先帝,先帝早对褚家看不顺眼,褚尤瑜也心知肚明,等褚皇后一死,他便辞了官,带褚家自请离京。 这位舅舅为人阔达,交友众多,境内境外都有他认识的人。 虞朝曦长眉压眼,“不行,我不能再将你丢在这里。” 虞媗急忙道,“皇兄,你我这样的境况,不要再拖拖拉拉了,只有你出去再起势,我才有机会从萧复身边逃走!” 虞朝曦眉一抖,倏地艰难道,“你说得对,事到如今,我再留在皇宫也不可能夺回皇位,不如先出去。” 他轻抚虞媗的头发,“怪皇兄没用,才会一再拖累你。” 虞媗摇了摇头,算算时辰,萧明远大概要到了。 “皇兄,萧明远色胆包天,想趁着今晚带他父亲离宫时,偷偷将我带出皇宫,我跟他约定好,等在这里,他会带一套太监服过来,到时皇兄你换上,跟着他走。” 后面不用虞媗说,虞朝曦也知道怎么做,但他紧握住拳头,愤恨不止,他这个兄长做的太差劲,什么都要妹妹出头,到最后还要她牺牲色相来救自己。 虞媗起身到外面,那几个宫女站在廊檐下吹冷风,她柔笑着体贴道,“本宫大概还得很迟才回,你们莫挨冻了,先去偏殿呆着吧。” 这大冷天的,那几个宫女站久了人都快冻僵,反正她每日来这里,都是跟虞朝曦说的闲话,也没必要一直盯着,再加上她即将要和萧复成婚,还隐隐传出她将来要做皇后,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再拿她当犯人看待,她做主子的体恤,她们便都屈膝谢恩,随即进了偏殿。 虞媗踮起脚尖,隔着一道宫墙,能见着禁军在巡视,宫里很严,凭她想逃出去很难,但是皇兄就不一定了,只要皇兄一走,她扮成皇兄,他们都只会以为逃的是她。 恰时一个太监鬼鬼祟祟溜过来,一抬头正是萧明远,萧明远将手中包裹塞给她,“殿下快去换,咱们在福寿殿汇合。” 说完他就跑了。 虞媗转回殿内,将包裹给虞朝曦,“皇兄,换上之后走福寿殿,萧明远在那里等着。” 虞朝曦再无多话,进暖阁换了太监服,拿了一袋金粉放进袖中,出来时跟虞媗道,“阿媗,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虞媗汲着泪抱住他,小声说,“我等着皇兄,皇兄在外面要平平安安,别让我担心。” 虞朝曦拍拍她的背,“放心。” 虞媗恋恋不舍放开他,背身关上了暖阁的门。 虞朝曦攥紧拳头,悄步进到夜色里。 直走到福寿殿,却见一辆马车停在殿前,萧渊林被几个太监抬了出来,萧明远看见他使眼色道,“还不快来帮忙抬我父亲。” 虞朝曦身量不矮,比虞媗高一个头,但佝偻着背,在黑夜的掩饰下不容易分辨,萧明远乐滋滋的想着出宫后的情形,美的冒泡。 虞朝曦搭着萧渊林的手扶他上了马车。 萧明远冲他道,“你上来送我们一截路,省得半道我父亲哪里不舒服还要我来伺候。” 虞朝曦默默上了马车,坐到车板上。 萧明远本想叫他进车里,但怕做的太明显惹人怀疑,就只能钻进车里。 马车驶出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出了镐京城门。 萧明远将虞朝曦叫进马车里,借着夜色,色咪咪的拉住他的手摸来摸去,心中奇怪,这么柔媚的女人,怎么手生的像男人,但只要想想虞媗那张脸,他就把疑惑忘到天边了,“殿下冷不冷?要不要微臣抱着您暖暖身子。” 虞朝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袖子里装金粉的袋子撕了个裂口,挑开一侧窗帘挂到外面的挂钩上。 随后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一头撞到车壁上,疼得眼冒金星,虞朝曦趁其不备拉开车门跳下去,车内萧渊林吓得叫唤,“阿远!是不是那逆子来抓我们了?” 萧明远呸的一声,捂着头跑车外看,哪还有人,黑灯瞎火的,他狠狠跺脚,这臭女人力气比男人还大,让她跑,最好在外面被狼给吃了! —— 萧复办完政务去找虞媗,被告知她跑含凉殿看虞朝曦了,这么晚还不回,萧复让张怀过去叫人,他靠在暖榻上小憩,连日理政,他几乎没睡个好觉,一道虞媗这里就困了。 可还没等他入梦,张怀跑进来,扑的跪倒,颤抖不止,“……爷,殿下不见了!” 萧复的瞌睡霎时惊散,窜起身阴寒道,“她身边不是跟着宫女吗?那些宫女死哪儿去了?” 张怀汗如雨下,回头瞅着殿外,那些宫女悉数跪地上打颤。 “她们跟着殿下到了含凉殿,就被殿下打发到了偏殿……也没一会功夫,殿下就不见了踪影,那、那陛下都睡着了……” 萧复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啪的砸地上,怒不可揭道,“全宫戒严,给我挨个搜!” 张怀忙退出去传令,让禁军搜查。 合宫上下惶惶不安,都怕萧复一怒之下血流成河。 查的也分外仔细,可是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都没将虞媗找到。 张怀再进瑶华殿,抖着声将情况报给萧复。 萧复仰靠着身,闭眼没动静,问了一句,“今日有人出宫吗?” 张怀想了想道,“您父亲和您的兄长今日离宫回乡。” 萧复按太阳穴的手一顿,那两人和虞媗没有交集。 地上跪着的一个宫女忽然道,“回、回爷,殿下和萧大人路上碰到过两回……” 萧复一拳打在桌上,桌子撑不住力,哗啦着崩塌道地。 他怎么就信了她会温顺听话,像她这样的女人,除了将她死死看牢,稍微有点缝隙她都会钻出去,她真是不知死活,连萧明远都敢招惹,萧明远见到女人就腿软,她要真跟他跑了,今夜就可能出事! 萧复慌忙朝外快走,“给我备马!” 张怀不敢耽搁,忙叫底下太监去宫中马厩牵来一匹快马,他跳上马,从宫内疾驰出去。 一路冲出宫,在街道上飞跑,到城门口一问,即知萧明远已经出城了,他马不停蹄去追,一直追了半刻钟,路道分叉,不得不暂停下马,在两个路口徘徊,但他没徘徊多久,左边的路上撒了金粉,像是给他指路。 萧复心跳飞快,一定是虞媗在求救,这女人尽不让他省心,他勒紧缰绳追过去,果然没一会就将那辆马车追上,他伸脚将车夫踹倒,马车倏地一停,萧明远在车里骂骂咧咧。 “能不能稳当点!想颠死我们啊!” 萧复踢开车门,入内一扫,却不见虞媗身影,他一把将萧明远掐起来,“她呢?” 萧明远吓得魂飞魄散。 “她、她跑了……” 萧复不信道,“你把她藏哪儿了!” 萧明远差点哭出来,“我能把她藏哪儿,我差点被她打死,力气那么大,早知道我绝对不带她出来了,阿复,是她说不想呆在宫里,求着我带她走的,不管我事,你饶了我吧……” 萧复眯眼觑着他,未几手劲一重,生生将他脖子拧断。 他放开萧明远的尸体,转眼望着萧渊林,萧渊林喘着气尖叫,“来人!来人!救命!” 旋即一声短促的呃呃声,马车内死寂。 萧复下了马车,纵身上马,原路返回宫中。 他回宫后径直进了含凉殿,踏入暖阁就见龙床被床幔遮住,里面躺着人,他踱到床前,将床幔挑开,果然看到她身着明黄寝衣,寝衣上的龙从她身前盘绕到腰际,龙爪将好抓在她腰肢后方,就仿佛她被龙豢养在爪下。 虞媗心惊胆战的往龙床后方退。 萧复一只脚踩上来,眸子里印出血丝,他轻而易举将她拖到臂弯里,面显阴鸷,“原来当皇后委屈了你,你想当的是皇帝?” 第三十三章 我得慢慢折磨你 虞媗黛眉急皱, 豁出去道,“皇兄已不在,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萧复噗嗤嗤的笑, 掀起腿膝边衣摆,抽出一柄匕首,刀尖抵在她嘴唇上, 泛起冷光, 他低低道, “我确实太纵容你了, 杀你岂不是让你死的太快?我得慢慢折磨你。” 虞媗无促的避让着,双手推搡他, “你纵容我什么?你抢了皇兄的皇位!我是公主, 你把我当公主吗!” 她放虞朝曦跑时, 就曾想过,她可能真的活不了了,再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想过去死, 母后去世前抓着她的手说,不管过得有多苦, 都一定要活着,她很惜命, 从小到大, 她最怕死, 她想着, 再不好也比死好。 直到她被萧复困在手心,她才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位份尊贵, 兄长宠爱,可他一点点将她这个人抹杀掉,他凭着自己的喜好想将她捏造成供他赏乐的宠物,他简直毫无人性! 萧复目含阴狠,“没有我,你皇兄根本除不掉宋子元,我不费一兵一卒,你皇兄的臣子皆归降,你难道看不到?你要当公主,你的吃喝衣行我短过?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灭了我的国家,还要我委身给你,你是人吗?”虞媗质问他。 “我当然是人,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快忘了我是谁,你们虞氏当初比我可狠多了,掠夺梁国领土,我母亲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给我父亲当妾他都嫌弃,你是不是也想尝尝那样的滋味?” 萧复拿着匕首挑起她的下颌,微微一笑,“锦衣玉食、千娇百宠,你比我幸福多了。” 他在一声声杂种中长大,吃的是残羹剩饭,衣不蔽体,随便哪样都能让她受不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脸跟他说这些。 虞媗匆促呼气,梁国是虞氏灭的,萧复回来报仇理所应当,她恨萧复也理所应当,她无法忘记萧复是如何轻视她的,她的国破了,她这个人也堕落了,她杀不了萧复,连死也不能自己做决定。 眼尾余光落向窗外的黑夜,漫无边际,再无指望。 “你以为我喜欢被你宠爱?”她说。 “既然你不喜欢被宠爱,那你一定喜欢被轻贱了。” 萧复的匕首转了转,自她嘴唇往下游曳,探到颈边的衣领,他轻佻道,“知道怎么剮人吗?” 虞媗蹙着眉揪紧衣领,欲退,他逼近,贴着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蹦,“刀要又快又狠,将皮肉一层层削下来,既不能削的太薄也不能削的太厚,你说我先从哪儿动手?” 刀尖挑走龙袍一侧,点着她的肩,“削这里?” 虞媗忍不住战栗。 匕首又转向她肋下,“要不然从这里开始。” 随即刀锋摁着她,眨眼间他像是真的要削。 虞媗僵白着面,撑着她脊骨的那口气被彻底吓散,她坐都坐不稳,被萧复单臂勾着腰,愣是告诫自己不能哭,扬手往他脸上甩。 萧复手一松,匕首掉地上,他擒住那只纤手反扣在她后背,眼神睨着她穿的龙袍,龙袍是根据虞朝曦的身量定做的,她骨架纤细,肩膀窄薄,穿上后,躺着还好,一旦坐起来,龙袍松松垮垮,她的身子也若隐若现,这会儿叫他扣住,头发懒懒落了半身,那身龙袍成了陪衬,硬生生的媚到骨髓里。 萧复拨开乌发,手覆在颈链上,呢喃着,“身为皇帝,就是这样勾引臣子的?” 虞媗怒道,“没有皇兄,这帝位你就是坐上了,也是乱臣贼子!” “不是还有你吗?”萧复观摩着这张脸,的确跟虞朝曦像,稍作打扮,也能充个数,“我让你当两天皇帝,开心吗?” 虞媗开心不起来,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虞朝曦跑出去没人知道,即使传到宫外,也是她这个公主不见了,他正好不用娶她了,还能更容易掌控她。 半宿没睡,萧复有些疲倦了,他脱掉靴子,褪下外穿麒麟袍,手攥住龙袍下摆一拉,细腿蜷缩微张,他立时暗了眸,勾唇笑道,“深夜寂寞,还是由微臣来为陛下侍寝吧。” 虞媗探手往龙床下爬,“快来人!本宫在这儿!本宫没有跑出去!跑的是皇兄!” 暖阁的门紧闭,她那点声完全传不出去。 床里伸出一只长臂将她抱回去,片刻只听见泣声。 暖阁外,原本在瑶华殿的宫女悉数跟过来,将虞媗的用物也搬来,张嬷嬷和素瓷也被遣了过来,公主跑了是好事,嫁给萧复就是一辈子被他捆牢,前朝覆灭,她这个公主背景全无,萧复玩腻了,下场就是死,还不如跑,往后她们尽心侍奉陛下就好。 可惜她们也没高兴太久,五更时,暖阁门打开,萧复捏着太阳穴冲她们道,“进来给陛下梳洗。” 素瓷和张嬷嬷对视,都很疑惑,他竟然在陛下这里呆了一宿! 两人俱是一惊,萧复这般桀骜狂妄,丢了公主,他不会将气撒到陛下身上了吧。 她们压下惊慌,小步入内,只见龙床上躺着虞媗,半醒半睡,身上的龙袍卷了大半,腿膝处皆有绯痕,估摸着受了狠劲,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那、那逃的就是陛下! 萧复倒了杯清水,捏开她的嘴巴喂进去喝了些,旋即乜那两人,“这含凉殿内是谁?” 两人一瞬跪倒,哆哆嗦嗦半天。 萧复喝问,“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是殿下!” 萧复将杯子朝着她们狠狠一砸,“选一个,是你们死,还是你们的父母亲人死?” 虞媗愣愣看着地上的人,跟她们道,“本宫不怪你们,说吧。” 素瓷哭着道,“……是陛下。” 张嬷嬷当场喘不上来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萧复将虞媗塞回被褥,踱到暖阁门前,跟那几个宫女道,“把她拖下去关到瑶华殿,不准她外出。” 两个宫女连忙进暖阁将张嬷嬷架走。 萧复低头看着素瓷,“你去服侍陛下洗漱。” 素瓷慌忙去搀虞媗下来,面对她一脸愧疚,虞媗跟她摇摇头,她只好咽下道歉的话,匆匆给她换衣梳妆。 皇帝和寻常朝臣不同,不仅要戴十二根旒的帝冕,还得着玄黄大裘,足穿乌皮六合靴,从头到脚无不尊贵。 但也很笨重,穿这身行走,简直是折磨,尤其虞媗几乎一夜没睡,等穿戴好,她起身就感觉头重脚轻。 萧复握住她的胳膊带人站直,寒笑道,“那些老臣嚷嚷着我囚禁陛下,今日就让他们长长眼,也让你长长眼。” 虞媗没精力跟他啰嗦,她很累,她甚至想着过会上朝时,她要当堂揭露萧复的恶行,让他颜面扫地。 “把你那些愚蠢的心思收收,你只要敢做,我就立刻将所有大臣当堂绞杀,”萧复道,现今他手掌兵权,禁军也在他手中,内廷外廷的那些禁禁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冲进宣政殿屠戮朝官。 他什么都敢做,哪会怕她那点小九九。 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皇兄跑了,她似乎彻底成了困兽,除了妥协,再跟他反抗,只会让身边人跟着受牵连。 她恍惚着被萧复搀出去。 他们到宣政殿时,朝臣们纷纷跪地叩首。 萧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送她坐上了龙椅,他坐在虞媗下首,有帝冕遮挡,她看不清底下臣子,臣子估计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接着就有朝臣开始奏报政事,一轮接一轮,虞媗听的迷迷糊糊,本来就困,这会儿他们说话声跟催眠曲没区别,她勉强用手撑着脸,晕乎乎的陷入浅睡。 “陛下!”堂下一声中气十足。 虞媗直接惊醒,登时不知所措。 李茂林高声道,“多日没见陛下,陛下竟然颓靡到这种程度,连在朝听政都能打瞌睡,着实寒心。” 萧复在一旁好戏看够了,打圆场道,“昨晚殿下逃跑,陛下一宿没睡,李大人多有担待。” 李茂林吹胡子瞪眼,跑了好,听说他还打算娶公主当皇后,这混账东西狂成这样,公主跟他还不如去死。 萧复唉一声,“大人们也看见了陛下,我可没对陛下怎么样,你们放心了吧。” 底下识时务的连连称放心,不识时务的像李茂林也无话可说。 虞媗胸口堵着闷气,这满朝的大臣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忠君爱国,似乎所有人都慢慢向着萧复,只有她和皇兄还在挣扎。 “没事就散朝吧,陛下还得赶着回去补觉,”萧复说道。 那些大臣便都徐徐退出宣政殿。 萧复侧过脸,只见虞媗摊在龙椅上,人趴着长案,瞧着是睡过去了,他也没叫人,拿过案上的奏折看。 连着看了好几本奏折,她开口说话,“在我面前炫耀,你很得意?” 萧复提笔往奏折上批注,“得意什么?不过是让你认清现实。” 虞媗轻轻吁着气,手抚到眼睫,把泪抹掉,僵硬道,“我要睡觉。” 萧复扔了毛笔,一手将她整个人摁倒在龙椅上,讥讽她,“睡觉?你暗中筹谋这么久,终于将你皇兄救了出去,这样值得庆祝的事情,光睡觉哪成。” 他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道圣旨,铺展开给她看,赫然是禅位书。 虞媗抓起笔往圣旨上乱画,“你这是捏造的!皇兄不承认,我也不承认!” 萧复哼笑,“我写了很多封,用得着你们承认?天下百姓认我为主,满朝大臣也认我为主,你皇兄逃出镐京就意味着他放弃皇位,至于你,宫里不存在你这个人了,我得好好想想,该把你放哪儿。” 放哪儿她才不敢乱跑。 虞媗两手抱着头,痛苦到崩溃,“萧复,你看看我还像个人吗?” 萧复嘴边笑冷住,蓦地俯身道,“我给过你机会。” 他这人冷血,没对什么人产生过感情,唯独对虞媗,一次又一次的饶恕她,他允许她在自己的包围圈内放肆,只要她不想着离开自己,可是他想错了,她就是铁了心要跑,有一次就有二次,她恨自己,无论他怎么解释,这不过是朝代更替,她都不愿意正面。 她犟的跟头牛没区别,这种性格原本很好拿捏,给她点苦头吃,吓一吓她,就能让她安分,可是上回关她在兽房,哪怕她骗了他,也能看出她吓得不清。 这种性软骨头硬的女人,打她的话又得哭,真要是下狠手,估计没两下就去掉半条命。 不如关起来放心。 目下宫里都知道她不见了,她现下不适合出现在宫里,尤其他准备登基,宫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她到时候要是浑水摸鱼溜了出去,更不好找。 得找个严密人少的地方,离他近还没人发现。 “当初入幽州,是我自愿的,”虞媗喃喃自语。 萧复沉默不语。 “我嫁给你,不仅仅是为了稳住你,我想过要做你的夫人,相夫教子,以你为天,”虞媗幽幽的说,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停顿,接着她继续道,“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能忍,可是,你非要当皇帝。” 她过不去那道坎,要她像没事人一样再跟他你侬我侬,那是犯贱,她的心死了,不想再爱他,无论他怎么逼迫,她都不愿回头。 萧复面皮绷紧,半晌伸手碰她,她累的抬不起手抵抗,被他像抱孩子般搂住,四下太监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窥探他们。 萧复就这么抱着她回了含凉殿,放人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熟了,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他难得耐下心来观察她,其实这几个月下来,她瘦了不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是什么样,像朵芙蓉,娇媚入骨、香艳动人,一眼入人心。 皮囊这种东西,最是迷惑人,他喜爱她的颜色,又防备她背后捅刀,纵使后面知晓她温驯,也还是对她轻视,他从根子里就没把她当回事。 所以就如她说的那般,是他将她逼成这样,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不后悔。 虞媗再醒来时屋内掌了灯,萧复坐在摇椅上,张怀在说话,“京里凌虚观离皇宫很近,去那儿的人也少,地方不大,正适合藏人。” 萧复摩挲着手指,问他,“道馆里有男人?” 张怀赶紧回他,“那道馆里都是女冠,京里夫人小娘子悟道参经都会去那里,寻常男人想进去也难。” 萧复颔首,“下去打点,务必保证那里住的舒适,仆婢全部送过去。” 张怀连忙拱手退走。 萧复在灯前坐了良久,听见身后响动,回身见虞媗趿着鞋走过来。 她走到他跟前,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庞,她就屈膝坐到他怀里,仿佛先前争执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亲密无间。 “我不想出宫,”她细细道。 萧复静静看着她。 虞媗抿起唇,“你不是要我给你生孩子?你把我送去道观,我怎么跟你生?” 她变得圆滑了,会说好听的话,哪怕萧复知道她说的假话,也笑了起来,“托你的福,你皇兄跑了,我得尽快即位,我舍不得打断你的腿,但还是怕你跑,我送你去道观,那里也能生孩子。” 虞媗蜷着手依靠在他胸前,脸贴在他颈窝里,一如从前般示弱。 萧复抱紧她,轻声道,“你的张嬷嬷还有素瓷都会跟过去,你想见我,每天都能见到。” 虞媗打了个哈欠,不再求他。 萧复吹灭蜡烛,抱着她躺回龙床睡下。 —— 萧复的动作很快,隔日傍晚就将人送进了凌虚观中,凌虚观在镐京以东,离皇宫确实很近,坐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道馆不大,屋舍没几间,不过好在清静。 虞媗被安置在道观中最隐秘的静室里,这间静室很大,大的不像修道人居所,等奴仆们打扫好住进去,全然是另一个瑶华殿暖阁,只是它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虞媗出不去,房门紧锁,吃喝用物都是从外面送进来,每日柳锦衣会按时来给她把脉。 萧复会过来,但天不亮就走,两人话说的很少,虞媗探听不了外面的情形。 她无事可做,最喜欢的便是坐在窗前发呆。 这天柳锦衣如常进了静室,那扇小窗开了一半,虞媗伸着脖子听外面钟鼓声,她的脖颈细长秀气,伸直了会给人感觉羸弱与坚韧,很矛盾。 柳锦衣由素瓷领到桌前,他一面用余光偷偷瞄着虞媗,一面跟素瓷道,“劳烦请夫人坐到胡床上。” 素瓷小步到窗边,对虞媗笑,“殿下,柳大夫来了。” 虞媗便由她搀到胡床坐好,这天冷,冷风吹进房内人容易着凉,素瓷抬手准备关窗。 “别关,”虞媗阻止她。 自那晚后,虞媗说不怪她们,但素瓷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变得疏离了,纵使素瓷想跟她亲近,她也是不冷不热,素瓷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她面前吱声。 素瓷悄悄退到角落里。 柳锦衣坐到胡床旁边的小凳子上,和虞媗柔声说,“夫人请伸一下手。” 虞媗伸出右手。 柳锦衣娴熟的按着她手腕处脉搏,细心诊看。 这时有繁重乐声自远处传来,伴着鼓声,庄严肃穆。 虞媗扭过脸眺望着远方,她什么也看不到,耳边乐声响彻云霄,她呆呆问道,“谁在奏乐?” 柳锦衣凝视着她的侧脸,上面有迷蒙懵懂,大抵从她被萧复抓回来后,她这个人就仿佛魂丢了,每见一次,都能察觉到,她很落寞。 自己的夫君造反,她被关在这样狭小的地方,落寞很正常。 “今日陛下登基,这是登基大典的奏乐,”柳锦衣解释道。 其实不用他解释,她也知道这乐声代表着什么,皇兄登基那次,奏了整整一天的乐曲,她早听熟了,她只是不想相信,萧复竟然真的当了皇帝。 用他捏造的退位书,名正言顺的当皇帝。 她骤然道,“有点冷,关窗吧。” 素瓷忙到窗边拔了木栓,窗户啪的关住,屋内火墙散出来的热气很快将室内熏热。 虞媗支着腮靠到凭几上,举止妩媚,她冲素瓷笑一下,“去让她们给我做个樱桃毕罗,多加点糖。” 她是对着素瓷的,明明再普通的举止,都让她做出了一股勾魂意味,柳锦衣不免看愣了。 素瓷福了福身,出去知会厨房。 虞媗眼眸浅浅翘了点,没真往他面上看,但笃定他确实在盯着自己,那天他果真是借着诊脉轻薄她。 虞媗作出慌张表情抽回手,柳锦衣也觉出自己的不妥,立即低头,想装的若无其事,她却开口道,“你为什么看着我?” 细细柔柔的嗓音,没有一点威慑力,这静室内只有他们两人,这会儿只要他想,他就能立刻占有她。 但柳锦衣警惕的很,她虽然被萧复关着,可萧复对她的宠爱不减反增,他再龌龊,也没胆量去碰她,只要她叫一声,外面的宫女就会冲进来,他好不容易才进了太医院,这么急色得不偿失,横竖萧复的后宫迟早会进女人,她再美,萧复腻了应该也会将她遗忘,到那时他再寻机将她偷出来,就容易多了。 “我……看夫人面色差,眼下乌黑,约莫夜里没睡好。” 虞媗红着脸低头,头发因着她这个动作从削薄肩侧滑落,落在腰肢两侧,衬的那腰不盈一握。 柳锦衣咽了咽喉咙,想起来萧复夜夜宿在这里,她的身子这么虚,也是被萧复弄出来的,一个男人精力有多旺盛,他很清楚,这样的美人,谁见了,都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虞媗没回他,从胡床起来,慢慢进内室,上了拔步床,两只小巧白足搭在床沿上,足身还印着红,有新的,也有旧的。 柳锦衣憋着一身燥火,手忙脚乱带着药箱离开。 虞媗挑开纱幔,下地到窗前,戳破窗纸往外看,柳锦衣就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匆匆跑走。 虞媗目露晦暗,旋即擦了擦他碰过手腕的地方。 正好素瓷带着宫女进来送樱桃毕罗,瞧见了便问,“殿下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虞媗嗯一声。 素瓷赶忙叫人打水给她净手。 洗完手,虞媗吃了几块毕罗,便去补觉了。 因着刚登基,又近年关,前朝一堆事,萧复有几日不得空,倒让虞媗过了两三天安生日子。 可她也没逍遥多久,等萧复批了七天休沐日,朝臣闲了,萧复也闲了,宫里张灯结彩迎接新年,萧复便出宫来找虞媗。 凌虚观这里也沾了过年的喜气,静室被宫女装点一新,窗户上贴着福字,桌上摆着水果点心,外室的软榻上换了新褥子,虞媗坐在素瓷和张嬷嬷身旁,看她们做蹴鞠。 “殿下,这蹴鞠做了,咱们叫上几个人在屋里玩,总不会被他们拦着,”素瓷讨好道。 在屋里玩蹴鞠,那到时候满屋子得乱成啥样。 “得多叫几个人,”虞媗笑道,就让他们乱,她落到这个境地,外面那些宫女都是萧复的帮凶,谁也别想好过。 恰时萧复推门进来,“多叫几个人干什么?” 三人皆噎声,素瓷和张嬷嬷站起来,将蹴鞠放桌上,避到一旁。 虞媗抬眼看他,他脱了披风,露出里边的龙袍,他穿的龙袍显然是新做的,合他身形,九五至尊的威严尽显。 平心而论,他确实像个皇帝。 虞媗温吞道,“玩蹴鞠。” 萧复注意到了蹴鞠,“你会玩?” 虞媗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视,她的确不会玩,但她见过皇兄他们玩蹴鞠,很有意思。 虞媗摇摇头。 萧复伸手拿了蹴鞠掂掂,“你皇兄将你养的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好事是她这样的脾性很容易惹人怜惜,养在后宅不用担心会出多大的幺蛾子,毕竟这么笨,也不可能勾心斗角,但坏事就在于,若是遇到夫家不仁的,她能被磨搓死。 所幸落他手里,既然她不懂,他就手把手来教,这种快乐一般人享受不到。 他拉起虞媗,往门外走。 张嬷嬷连忙送来斗篷给虞媗穿上,萧复带她到院子里,地上还有积雪,隔墙还有香火味传来,底下宫女在院子里设了球门。 萧复将蹴鞠放地上,搀着虞媗让她踢,她伸脚踢一下,萧复脚一勾,将蹴鞠抢到自己脚边,他扬唇笑,“过来抢我脚下的蹴鞠。” 虞媗跑近他,伸脚抢蹴鞠,他丝毫不让她,带着蹴鞠转来转去,她跟着跑,跑的气喘吁吁,蓦地突然停住,萧复抬脚一踢,那蹴鞠就进了球门。 萧复道,“你我是对手,怎么能让着你?” 他说得对,应该你死我活! 宫女拣来蹴鞠,萧复还是让她先踢,她这回没那么笨了,知道背着身体防萧复,带着蹴鞠往球门方向跑,萧复故意在她身后追,却不伸脚勾蹴鞠,到底还是放了水,眼看球门将近,她猛地使劲一踢,那蹴鞠越过球门,飞出了院子,只听哎呦一声,砸到人了。 虞媗有些微窘迫,转身进屋里。 萧复也跟进来,她抱着汤婆子缩在棉椅上,萧复坐到她旁边,捡了桌上一块点心喂给她,她吃了一小口,萧复目光温柔,“每天乖乖喝药吗?” 那些药都是柳锦衣开的,专门给她调理用的,她跟他都好几个月了,照常早该怀上,可这几个月她奔波劳累,底子太差,原本是想将许嬷嬷从幽州叫来,专门看顾她,可许嬷嬷有伤害她的前科,他不放心,干脆留人在幽州不管了。 虞媗嗯了一下,望他须臾,皱眉道,“你想用孩子困住我。” 萧复不置可否,“有了孩子,你就不会总想往外跑。” 虞媗道,“你以后有那么多女人,她们要是知道我的存在……” 若她真的放下一切,没名没分的呆在这道观,她不就是他的外室。 “没影的事,少胡思乱想,”萧复一口截断她的话。 虞媗扭头不搭理他。 萧复把她抱过来,单臂环着她,要解她的衣裳,她转过脸躲到他的臂弯里,身子发软,绵绵的挨着他。 正好外面的宫女捡了蹴鞠回来,隔着门对里面道,“陛下,蹴鞠不小心砸到李小姐头上,熙宁公主也在那里,她看到了奴婢……” 她说的李小姐,应该是李茂林的嫡女李玉真,熙宁公主就是杨连娇了,前些时候萧复才册封的。 萧复刚剥下她一边衣裳,心头燥热一瞬间熄灭,他把她衣裳系好,放回棉椅上,烦躁不已。 前两天,朝里大臣一直上书让他立皇后,都被他压了下去,但御史台列了好几家世家大族的嫡女,一遍遍上奏,其中就有这个李玉真,若换作他以前,御史台那帮人他可以直接一刀砍了,可他现在是帝王,御史台督促他是职责,他要是杀了言官,会被斥责为暴君。 只能先忍他们一些时候,等他查出这些人的老底,就不用再怕他们了。 虞媗暗中观察他神色,断定他遇到麻烦。 果然萧复起身走了出去。 —— 隔天柳锦衣过来给虞媗请脉。 这回柳锦衣谨慎多了,不该看的绝不看,诊完脉就欲走,虞媗道了声慢着,“柳大夫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她支着下颚,温温热热的对他笑。 柳锦衣喉结不停动,最终坐回去,“不知夫人想聊什么?” “他近来在忙什么?”虞媗拣起果盘里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吃进嘴里,橘子汁浸的那唇红润饱满。 柳锦衣只敢看一眼,迅速低头做老实状,“夫人怎么不自己问陛下?” 虞媗露出惆怅,“他不常来了。” 原来她是担心自己会失宠。 “听说,陛下要娶皇后了,”柳锦衣道。 虞媗顷刻哑然,萧复真娶了皇后,这皇后肯定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只有这样才能稳固他的帝位。 “皇后出身哪家?” 柳锦衣回答,“目前陛下还没下旨,不过都说皇后可能是李相的千金。” 李茂林的嫡女李玉真,这位小姐原先是虞媗内定的皇嫂,若不是皇兄一直拖着,李玉真早进宫了,真是唏嘘,她竟然要嫁给萧复。 虞媗吃完了橘子,哀怨道,“李小姐若知道我的存在,我大概没有活路。” 柳锦衣心跳飞速,试探着道,“不然您求求陛下,让他接您回宫,给您封个位份。” 虞媗眼睛微红,倏地落泪,“他都不来了,管我死活。” 柳锦衣忍着欣喜,手足无措道,“您别哭,陛下心底有您,不会不管您的。” “这话只能骗骗我自己,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暖床的女人,腻了随时可以扔,”虞媗揩掉泪,自言自语道。 柳锦衣想到她脚上的痕迹,心间火苗往上窜,这样的女人萧复说不要就不要,不太可能,他还得等等,不能被萧复发现了自己的心思。 “夫人不要想太多,陛下都盼着您能怀孕,断不会弃你不顾。” 虞媗抚着肚子,“我不想给他生孩子……” 柳锦衣一愣,这种心底话她竟然说给他听。 “我也不想跟他……”后面实在难以启齿,她咬住了嘴唇,像是意识到坐在眼前的是个男人,她刚刚说的话很不得体。 她说的应是真话,都能跟着荀钊私奔,荀钊和杨连娇成婚那天,萧复还特意带她去观礼,就是故意让她断了心思。 所以她对萧复怀恨在心。 柳锦衣犹豫着,“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虞媗还是一脸哀伤。 柳锦衣五指紧张的扣在一起,劝慰她道,“其、其实怀孕了,就可以不用跟陛下同房了。” 虞媗微一挑眉,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柳大夫能想办法让我看起来像怀孕了吗?” 第三十四章 (后面加了两千字) 恭喜陛…… 柳锦衣惊住, 他噌的起身,拱手向她,“夫人高看我了, 我的医术不算高明。” 虞媗叹了一声,挥手让他走。 柳锦衣欲言又止,只能退出屋。 虞媗神情骤冷, 这个柳锦衣当真警惕, 半句话都不会错, 明明对她有不轨之心, 却装成了正人君子,有贼心没贼胆, 甚至她试图引诱, 也没让他上钩。 想要他为自己所用, 还得下一番苦功夫。 —— 很快到了元正,静室热闹了不少,宫女们早早在院子里挂好灯笼,鞭炮声啪啪响, 人人都换了新衣。 虞媗也换了身销金大红梅花纹夹袄,腰间束着金镶玉腰带, 掐的腰肢仿佛一手能掌,她早起有了点劲头, 多吃半碗粥, 玩了会蹴鞠就回房歇着, 外面宫女说, 萧复今晚要过来,宫里的年宴怎么说也要到深夜,她这里只能等。 快晌午时, 院门被敲响了,紧接着就听见喧闹,虞媗撂了手中针线往外室走,以为萧复过来了。 还没到门前,张嬷嬷匆匆进来,“殿下,熙宁……表姑娘带着那个薛小娘子过来了,嚷嚷着要见您,外面的宫女恐拦不住她。” 虞媗沉思着,片晌笑起来,“她是公主,我是阶下囚,公主要见我,我岂能不见?让她进来。” 张嬷嬷唉声叹气,“外头的太监已经跑出院子,去请陛……他,您忍忍。” 虞媗点点头,回卧室继续拿起绣绷做针线活。 杨连娇和薛棠柔入内看到的就是她认真绣着那块布,已经出花样了,大团大团开的富贵的牡丹,杨连娇不识刺绣也觉得绣的好,薛棠柔阴着眸子甜笑,“殿下,她还会刺绣呢。” 这声殿下喊的是杨连娇,她故意的。 虞媗打了结尾,将绣绷放下,仰头望着她们,薛棠柔还是那副嘴甜心黑的模样,杨连娇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她以前爱穿胡服,可今日穿的却是正经襦裙,头发也梳成镐京流行的妇人发饰,手里攥着团扇,配着她那张异域的脸蛋,很是不伦不类。 杨连娇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古怪,呛声道,“你看什么看!” 虞媗冷漠的低下头,拆了绣绷,开始做香囊。 杨连娇倒没接着找茬,坐下来盯着她,看她娴熟的穿针引线,香囊逐渐做好。 薛棠柔挨着她坐,侧头跟她悄声道,“殿下,您过来是想学绣活?” 杨连娇不答。 薛棠柔道,“宫里的绣娘手艺比她好,您要是想学,不如去请教她们。” 杨连娇横她,“棠柔,你废话太多了。” 薛棠柔哑然,她跟着杨连娇过来,一开始以为这里住的是道士,结果竟是虞媗,朝堂内外都在传,虞媗跑了,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深宫森严,这女人除非有翅膀才能飞出去,现在看来,不过是萧复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毕竟最初,萧复曾欲娶她为后,这真假不得知,外面人当萧复情深,为了虞媗造反,登基后还想让她做皇后。 这是何等痴情,人人惊叹,可惜只有见识过萧复手段的人清楚,他这个人凶狠歹毒,维权至上,什么缠绵悱恻、鹣鲽情深都是假象。 萧复大费周章,将所有过错推给了虞媗逃婚,他仍然是那个一往情深的好皇帝,只能被迫另选皇后,谁听了都要骂虞媗不知好歹。 杨连娇等虞媗绣好香囊,问道,“这个香囊能不能给我?” 虞媗捏紧香囊,没递给她。 杨连娇嘟着嘴巴,“不给我,我就抢了。” 虞媗睨着她,“你想要香囊,有的是人给你做。” “我就要你的香囊,我不仅要你的香囊,我还要你的衣服鞋子,你的首饰香薰,我统统都要!”杨连娇专横道。 虞媗觉得好笑,讽刺道,“你是不是还想要我的脸?” 杨连娇瞅着她的面容呆愣,她想要她的一切,她甚至想取代她,这样荀钊就不会再漠视她。 一旁薛棠柔没忍住笑,“殿下,您像她做什么?她是陛下的禁脔,您学她不是失了身份?” 杨连娇有口难言,瞪着她叫,“闭嘴!” 薛棠柔愕然,杨连娇跟她一直玩的很好,从没起过争执,这还是头次在人前受她呵斥,面子上实在挂不住,薛棠柔眼睛红了一圈,“臣女……是为殿下着想。” 杨连娇问她,“棠柔,你是为我着想还是为你自己着想?” 薛棠柔呐呐道,“自然是为殿下。” 杨连娇哼一声,眼看向虞媗,默然。 薛棠柔顿显窘迫,“殿下咱们走吧,这里不是您这种身份能来的。” “你先走吧,”杨连娇烦道。 薛棠柔一刻也呆不下去,她一放话,薛棠柔立马出了静室,走的飞快,生怕撞上萧复。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她还特意挑的小道准备下山,走到半山腰跟萧复碰头。 她略显狼狈的给萧复福礼,“臣女参见陛下。” 萧复背着手越过她,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棠柔松一口气,接着往山下走。 萧复是便装出行,随身太监张怀也换了一身简陋衣袍,萧复走了会儿,回头远眺,和张怀道,“叫人盯着她。” 张怀跟身后两个小太监使眼色,那两太监便转头去追薛棠柔了。 —— 萧复进了静室,室内两人一坐一靠,杨连娇如同梦魇住,注视着虞媗眼都不眨,虞媗则一直垂着头,他走近她才抬头,轻声道,“我给你做了香囊,表姑娘也想要。” 萧复自她手中拿过香囊,做工很普通,牡丹绣的倒是唯妙唯俏,他还不知道她会绣活,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今日元正,你跑这里来胡闹,我之前说的话是耳旁风?” 杨连娇委屈道,“他们一家过年,我挤不进去,我就想来看看她。” 萧复将香囊系到腰上,握了握虞媗的手,发觉有几分冷,便将屋内火盆踢近,他自己脱了靴子盘腿坐上软榻,冷淡的乜她,“你是想来看她,还是想来再冲她撒撒气。” 杨连娇有点尴尬,“你看我动她了吗?” 萧复捏了捏眉心,嫌她烦,“回荀家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杨连娇瞬时一汪眼泪涌出来,冲他叫道,“表哥,连你也赶我走吗?” 萧复沉声说,“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回皇宫,宫里有你住的地方,随你在宫里过年还是在荀家,唯独这里,我没准许你进,你就不能进。” 更别说她自己过来,还带着别人来。 杨连娇道,“表哥用不着防我,我比你更希望她消失在人前。” 萧复抿唇。 “自打那晚宫里传出公主逃跑的消息,荀钊就背着我派人出去一直在寻找她,”杨连娇哽咽道。 虞媗暗暗咬紧牙关,荀钊若能和皇兄接应,没准能和皇兄里应外合,到时候她也有机会被救出。 萧复侧眸瞥虞媗,“那估计他是找不到了,我的人都没找到虞朝曦,凭他更不可能。” 虞媗揪紧手指,皇兄真的跑出去了,她只要再等等,舅舅一定会有办法让皇兄重新站起来。 杨连娇胡乱擦掉眼泪,很迷惑的问萧复,“表哥,如果我跟公主一样,荀钊会喜欢我吗?” “你跟公主一样?你现在不就是公主,”萧复凉飕飕道。 杨连娇朝虞媗一指,“我想像她一样。” 萧复嗤笑,“像她?她自小跟荀钊一起长大,即使荀钊对她没意思,也会将她当成妹妹,你觉得你能像她?” 杨连娇不服气道,“我想试试!” 萧复似笑非笑,“随你。” 杨连娇眨巴着眼睛,“她的东西我都要。” 萧复翘起嘴角,“她什么东西?” “衣服、鞋子、首饰、胭脂水粉,”杨连娇一个一个的掰手指数。 萧复偏脸朝虞媗道,“你这些东西分她一份。” 虞媗嗯了一下,手抓着他的袖子。 萧复眼眸深邃,一手将她搂住,大袖宽的将她罩住,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眼睫垂着水雾,眼角又红又湿。 杨连娇撅着嘴巴,“我又没欺负她。” 萧复阴阴的斜着她,“赶紧滚。” 杨连娇翘起鼻尖趾高气扬,“我要在这里吃年夜饭。” 萧复抱起虞媗进里间,杨连娇鬼头鬼脑跟过去,还没跨门槛,隔门猛地闩上,杨连娇踹了一脚门,气呼呼到外屋。 傍晚时,里间门打开,萧复先出来,随后叫了素瓷,“给她换身宽松点的,屋里暖和,用不着穿的那么紧实。” 她身上穿的那件夹袄很衬她,就是解起来太麻烦。 素瓷连忙进了里间。 萧复从里面出来,杨连娇还大剌剌的坐上了桌。 “你回宫里去吃。” 杨连娇筷子一放,气道,“宫里那么冷清,我才不想一个人过年,表哥要是早点将李玉真娶进宫,我也不缠着你们,我找她玩去。” 正好虞媗被搀出来,杨连娇说的她全听到了。 她默默走到桌前坐下。 杨连娇有一搭没一搭的瞄她,她身上水汽很重,头发也才洗过,湿答答的垂在腰后,人有些懒散,一脸倦态,仿佛随时能睡过去。 杨连娇看的撇嘴,中看不中用。 那头素瓷提着一个包裹交到杨连娇手里,杨连娇东西到手,心情也好了,置筷子跟萧复道,“我还是回荀家吃年夜饭。” 她兴高采烈的跑了。 桌上剩萧复和虞媗,萧复夹菜到虞媗碗里,“吃掉。” 虞媗便闷头闷脑的吃菜。 萧复淡笑,“照着你们镐京的习俗,今晚该守夜,你这样不太行。” 虞媗咽下菜,哑声问,“你要娶李玉真?” 萧复呷一口酒,不做声。 虞媗扒几口饭,回房去睡了。 桌上的酒壶只剩一半,外面的宫女在燃放烟花,萧复觑起眼看天上的烟花,静静等待。 到半夜,那两太监回来,跪在地上道,“陛下,薛小姐下山后,去了一趟宰相府。” 萧复挥手。 那两人悄悄退下。 薛丰年这个妹妹着实是个人精,如此不安分,是时候让她嫁人了。 一壶酒喝完,他踱步离开了静室。 里间内,虞媗打量着房屋,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少了一半,她的衣服也少了,她穿的衣服都是宫里带出来的,因她喜爱花草,每件衣服的边角都绣有花样,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荀钊和她认识了十几年,她的衣服应该能认出,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她。 她踱到小桌前,将桌上一只茶杯扔地上,茶杯瞬间砸碎,她蹲身捡了一块锋利的碎片,然后躺回拔步床。 素瓷听见杯子落地声,赶忙进来,瞅见床里睡着的人,她不敢打搅,悄悄扫干净地,出了里间。 —— 翌日晨起,虞媗依然坐到胡床上由柳锦衣诊脉。 柳锦衣看完脉象,噙着笑说,“夫人身体在慢慢恢复,假以时日必能孕育子嗣。” “是吗?” 虞媗慢悠悠的从袖里取出一块碎瓷片,迅速往自己手腕上割。 唬的柳锦衣慌忙握到她袖子上,夺下碎瓷片道,“您不要做傻事。” 虞媗低声哭泣,被他握着衣袖坠落,她胳膊上印痕异常显眼。 她哭的特别伤心,柳锦衣一时心软,甚至想伸手抱她,但好歹有些理智,没敢碰她。 “就算夫人假装有孕,以后怀胎十月还是瞒不住。” 虞媗抬帕子抹掉泪珠,魂不守舍道,“就算瞒不住,我也不想给他生孩子。” 柳锦衣仍有迟疑。 虞媗慢慢坐起身,温柔的看着他,“柳大夫,只要不是他,我谁都可以。” 柳锦衣如听仙乐,她挺着细细瘦腰,脸庞玉润柔媚,身子玲珑,经受了萧复这么多日摧残,她越发的撩人心弦,她的袖子还被他握在手里,肤色白皙,只叫柳锦衣脸红耳热,想放又舍不得放。 虞媗适时露出羞涩,抽了抽衣袖,他握的极紧,虞媗心下鄙夷,眼睛里却含着情,软软道,“你放开我。” 柳锦衣更是心荡神摇,目光不自觉发了痴,“夫、夫人……” 虞媗坐回去,咬住嘴唇,眼尾轻飘飘的扫着他,就像羽毛扫在他心口上,痒的他浑身难受,只想搂着她疼爱。 柳锦衣手心汗湿,张开握紧,连着好几下,他终于憋不住心底情谊,颤颤道,“我对夫人……” 虞媗竖起耳朵, “情难自禁……”他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虞媗登时满面通红,侧过身道,“那你,帮帮我。” 柳锦衣手直抖,他说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当初她和荀钊私奔,是他告发的,如果被她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但好在她被关在这里,萧复的性子冷冽,估计没跟她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萧复和杨连娇,只要她见不到杨连娇,就不会知道不该知道的。 “蒲草、三七有凝血的功效,妇人用了,可以推迟月事。” 虞媗当即欣喜,恳求他道,“你给我开药吧。” 柳锦衣有些紧张,他往四周看了看,房门半掩,他想对虞媗做点什么都不敢,只怕随时有人进来,他飞快问虞媗,“夫人说不想跟着陛下,那您愿意跟着我吗?” 虞媗面颊红云煞是好看,悄声道,“我出不去。” 那就是默认她想跟他。 柳锦衣心口扑通扑通跳,勉力维持镇定,“我来想办法。” 虞媗露出信赖的神色,“我听柳大夫的,你先给我开药吧。” 柳锦衣点点头,准备出去将药方写了。 “柳大夫,要是我的月事半途来了……”虞媗故作担忧状。 柳锦衣挺直脊背,告诉她,“那就是不慎滑胎了。” —— 元正过去后的第一个早朝,萧复下旨为薛棠柔和高仲赐婚,薛丰年的脸色臭不可闻,高仲倒是不明所以的接了圣旨,这桩亲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早朝后,柳锦衣来见萧复,屈膝跪地,给他磕了三个头,才扬声道,“恭喜陛下!夫人有孕了!” 萧复有些愣,旋即大喜过望,“赏!” 他大步出了殿门,直奔道观。 静室这头,虞媗将安胎药倒进窗边的盆栽里,萧复进门就见她捧着空碗站窗前发呆。 萧复走近,拿了她的碗,兜手打横团着她,伸一只脚勾来长杌坐好,他小心的放她到腿上,宽大手掌拢住她的腹部,他试图感触到肚子里的孩子,可惜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萧复还是很高兴,他很少有高兴的时候,大抵他这个人出生下来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他很难遇到敞开心扉的快活,不过老天爷对他不薄,先送了虞媗给他,再有了孩子,他终于能有自己的家,往后再也没人敢说,他萧复是没人要的杂种。 虞媗缩着肩膀抱住他,脸紧紧贴着他的脸,轻蹭了蹭,“屋里好闷,我想出去。” 萧复凑到她嘴边欲吻她。 虞媗别一点脸,“我才喝过药。” 她刚刚尝了一口安胎药,很苦,如果萧复碰了她的嘴巴,立刻就能察觉出她没喝药。 萧复在她闭紧的唇上轻吻,转而亲她的脸,她闭着眼,柔软的身体攀附着他,萧复兴头起来,直到她耳朵旁,蓦然睁眼朝后一仰,愣是将那股劲给忍下去。 虞媗观察过后,掩下激动,抬手去摸他衣襟,被他捏住手,她眼中流波,眉尖皱了点,很轻的瘪唇。 不满。 萧复垂下头,将她的手覆在唇上,浅浅的烙下唇印,从指尖到手心,再到手腕,她有些挨不住,眯着眼缩手。 萧复便放过她了,她侧着脑袋枕在他肩膀上,蔫蔫的往他怀里藏。 萧复抚摸着她背上的长发,轻声说道,“我从不做冒险的事。” 放她出去变故太大了,朝堂内外多的是人暗中盯着她,道观这里是最安全的,他已经加强了戒备,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这里。 “上元节要到了,京里会有灯会,我想看,”虞媗向往道,半真半假,每年这一天,皇兄都会出宫偷着玩,她也顺便沾光,跟着皇兄到民间赏花灯,整条朱雀大街灯火通明,各色各样的灯笼在街头巷尾,行人往来拥挤,脚踩着脚,却都嘻嘻哈哈,快乐无比。 “不行,”萧复一口否决。 虞媗心下一沉,即便她有孕,他也不会放松警惕性。 “你准备娶李玉真吗?” 萧复慢悠悠的回答她,“看你表现。” 虞媗抬起头冲他弯眉浅笑,“萧复,你是不是很爱我?” 萧复只记得她爱哭,却忘了她以前也很爱笑,只是她性格内敛,笑起来恬淡的很,哭就更有印象了,因为次次都是他惹哭的。 萧复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他至少对她是喜欢的,毕竟她性格很无趣,人笨嘴犟,次次忤逆他,假使换一个人,估计早被他捏死了,然而萧复能为了她放低自己的底线,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呆在身边,任她胡闹也不会对她体罚。 萧复没有回答她。 虞媗不介意他默声,继续问道,“这个孩子,你打算给它什么?” 萧复扯唇,“好问题。” 虞媗候着他往下说。 “知道靠孩子来找我讨债,是个好主意,”萧复称赞了她一句,他一点也没生气,还温笑着揉她耳朵,“你皇兄没什么用,教给你的也是无用之物,还是我教的好。” 他倾身近她耳侧,“只要你生下它,若为男,我封他做太子,若为女,我给她无上疼宠。” 虞媗那长长的羽睫飞颤,“我的孩子,你怎么可能允许他当太子?” 萧复揶揄道,“为什么不能?” 心知肚明的事,挑开说就没意思了。 “你费尽心机才夺取我大雍,岂会再拱手还回来?” “只是一个太子罢了,想当皇帝,得他自己去争,”萧复玩味道,他并不觉得太子这个位置重要,虞朝曦一路从太子当上了皇帝,最后还不是被他赶下皇位。 皇帝得是他这种人才能当得起的。 虞媗攥住他的衣服,“怎么争?” 萧复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笑得邪佞,“帝王心术,教不会的,要自学成才。” 虞媗将他手拨开,一头钻他胸前,再不问其他。 —— 萧复陪了虞媗一天后,隔日匆匆回宫处理政事,一连几日都没出现在虞媗跟前。 直到上元节那天黄昏,虞媗在素瓷的服侍下用过晚膳,由她搀着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打算回房歇下。 恰时外头的宫女敲了敲门,“夫人,陛下让您出来看花灯。” 虞媗一喜,慌忙跟素瓷道,“给我换上那件青灰织锦广袖裙。” 这条裙子色泽灰暗,但它袖口绣着漂亮的桃花。 在夜晚很亮眼,说不定就能碰见熟悉的人。 素瓷忙找出裙子给她穿上,怕她冷,外添了件轻裘,往她手里塞了手炉,看着妥帖了,才扶她出门。 甫一出来,冷风席面,虞媗不觉眯起眼,适应了外面的寒冷后,她才看清。 满院子都是灯,灯火蜿蜒出静室,一眼望不到头,她在台阶下看见了萧复,心头燃起的振奋一晃消失尽。 萧复果然不会放她,她想看花灯,这满地都是花灯,她足不出户就能看到。 萧复朝她伸出手,她只能搭到他手心,被他攥着带下台阶,夜晚冷下来,地上结了冰,萧复一只手护在她身后,防她滑倒。 他们走的很慢很慢,穿梭在花灯间,出了静室,顺着灯火一路往前走,整个道观挂满了灯,不见一个女冠,她望着漫天灯火,心中百感交集,从前她拼命想要的东西,终于到手后,原来也不怎么样。 他们在道观里走了一圈,虞媗走累了,歪靠着他,任他揽着,快走出道观时,明涧忽然飞跑进来。 “陛下,李小姐带着好几个仆从,要入观。” 第三十五章 夫人小产了 大好心情败光, 萧复沉着眉,“把观门闩上。” 明涧连忙遣人将四方门悉数关紧。 满道观灯笼仍高高挂着,火光冲天, 外面的人能清楚看见,其实关不关门,都无所谓。 虞媗捶捶肩膀, 困顿道, “回静室吧。” 萧复按捺住戾气, 送她回静室歇下, 随后便从凌虚观后门走了。 萧复回宫后,便召了千牛卫统领郭虎近前, 郭虎辖领的这支千牛卫是萧复的牙兵整编成的, 只听萧复一人命令, 听萧复差遣行事。 就在不久前,萧复将他们派出去调查御史台那群老臣的底细。 郭虎跟他汇报了情况,“陛下,御史大夫刘检在花荫巷藏了个外室, 御史中丞吴柳偏爱家中娇妾,大有宠妾灭妻之势……” 他一一将这些官员盘点了, 除了荀钊,几乎人人都有污点。 张怀接过奏折捧给萧复, 萧复翻看着奏折, 看完对他道一声辛苦, 随即发了一道圣旨给他, 由他率人前往刑部,协同彻查御史台。 御史台内职官人人自危,也就无暇再催萧复择后。 萧复暂时缓了口气, 有空想起来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 举朝无人知虞朝曦已逃,都以为他在宫中养病,但虞朝曦是前朝皇帝,没道理再留在宫中,按照前人做法,该封王入封地,从此不准回京。 净室里,木架子上挂着一副地图,遍布整个大雍,萧复捏着长尺指着荆州,“这里不错,山清水秀,适合你兄长这个病秧子养病。” 虞媗吃着甜枣,没看那地图,只道,“你跟我说什么?” 她皇兄都跑了,也不可能进他的封地。 萧复笑,“我给你皇兄挑了这么好的封地,到时候抓到他就算了,抓不到,他还想着揭竿而起,学我起兵,那就是他不知好歹,这朝臣百姓第一个不放过他。” 当皇帝时没有建树,下台了还不安生,新帝给了他最好的去处却还想发动战争,虞朝曦会被天下人谩骂,从此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虞媗口中糖枣失了甜味,她佯作喉咙反酸,一口吐出来。 萧复立时收住剩下的讥讽,自桌边取了酸梅喂到她口中,她酸的整张脸皱在一起,旋即忍下来吐掉核,抓着杯子直咕清水。 萧复难得有几分愧疚,拍着她的背道,“反应这么大,不愧是我的孩子。” 虞媗嘴角抽了抽,任他用巾帕擦嘴,她嗓音温软,“柳大夫这个时候应该来给我诊脉了。” 萧复算了算时辰,他下朝过来的,都快晌午了,这柳锦衣还没来,这么懒怠,要不是他暂时用的顺手,真想直接轰走。 这时素瓷敲门,声音急道,“陛下,柳大夫在半路上被人打了,这会儿鼻青脸肿的。” 萧复目色愈寒,“让他进来。” 房门开了点,柳锦衣畏畏缩缩进门,确实打的够狠,脸上没一块好肉,肿得像个猪头,走路也一瘸一拐,到跟前准备跪地,萧复摆摆手道,“别跪了,赶紧过来给她把脉。” 柳锦衣颤巍巍的挪过来,虞媗伸出手腕,玉白细巧,跟他这副狼狈像放一起,简直辱没了她,再见萧复丰神俊美,两人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他更是自惭形秽,把完脉道,“陛下,夫人很好。” 虞媗露出担心状,“柳大夫怎么伤的这般重?” 柳锦衣心一热,自认为她是关心自己,不枉他为她做了那么多。 萧复将衣袖捋下来盖住她的手腕,冲柳锦衣道,“你看清是谁打你的吗?” “没、没有……”柳锦衣懊恼道,他平素上山都走的西面一条不显眼的小径,鲜少能遇到人,今天突然冲来一群打手,话都不说一句,就对着他拳打脚踢,打完人就不见了,实在莫名其妙。 萧复微冷脸,这道观里安插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观内观外还潜伏着暗卫,一般人全然不能乱走动,只有柳锦衣可以随意进出,若是有人注意到他…… 那柳锦衣挨打就是这里当真有人盯上了。 萧复正要让他滚,以后别来了。 虞媗插了句话,“柳大夫是最近得罪谁了吗?” “微、微臣一直本分,从没……”柳锦衣忽地卡住声,慌乱的望向萧复。 萧复和他对视后,方想起他当初告发了虞媗和荀钊,虞媗被关在这里自然不可能知道告发的事,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本事打人,那就是荀钊了。 萧复舒展着长眉,笑他,“私仇的话,朕没法管,这几天你先在家中歇着吧,等伤好了再来。” 柳锦衣原本过来是想跟虞媗商议怎么逃跑,可突然出了这个岔子,只能再拖拖,他退出房门,回头看时,就见虞媗被萧复抱到膝头,她的腰上锁着铁臂,她趴在他胸前,皱着眉头,在他看来很不情愿,那便不用怕他不在的这两天,她会变卦。 柳锦衣便放心走了。 屋里,萧复端起案桌上的安胎药放她嘴边,“快喝。” 虞媗蔫巴巴的抿了口,转头吐到地上。 娇气。 萧复摸了摸她的脊骨,低笑,“把它喝了。” 虞媗瞅着他轻道,“我睡的不太安稳,这道观不是有道士吗?我能听听他们念经吗?” 萧复歪了歪头,“你觉得我放不放你?” 想偷偷见外面的人,就是做梦。 虞媗沉顿,一口气将安胎药喝光。 萧复往她嘴里塞了个甜枣,起身放她躺到软榻上,盖好被衾后说道,“荀钊能跟着柳锦衣到这里,说明他怀疑你在这,别给我耍花招,你要是能从这里跑出去,我就算在他头上,我可不管他无不无辜。” 他转身要走。 虞媗抓紧他的手指,“可我一个人很没劲,你不在我只能闷在屋里,我快成傻子了。” 萧复垂眸凝着她,自她有孕以来,他也翻看了几本医书,妇人怀孕后心思敏感,丈夫要多陪陪,但他是皇帝,他有很多事要做,陪她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不可能整天在她身边。 虞媗有些可怜的回望他。 萧复弯起嘴角,勾了勾她的手指,“我让他们给你买些玩乐物。” 虞媗说着不要,抱住他的胳膊求道,“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叫表姑娘来看着我,我跟着她在观里,总不会跑。” 她跟杨连娇两个自来不对付,杨连娇说话还没遮拦,对她的鄙夷不加掩饰,谁想到她太过寂寞,都宁愿找杨连娇陪她了。 萧复思索片刻,抽回手,道,“睡觉吧。” 虞媗面上划过一丝失望,将被衾一拉,整个人躲到里面,不愿再看他。 萧复神色沉沉,出屋回宫。 下午时,杨连娇被萧复叫进宫里。 萧复在政事堂,杨连娇过来就见几个御史台的老臣被千牛卫拖了下去,李茂林等大臣都灰头土脸的从政事堂出来,路过她见了礼都不吭声的出了外廷。 杨连娇进门就看到萧复喝着茶,老神在在的翘腿,看心情甚是愉悦,杨连娇坐到他下首的椅子上,学他翘着二郎腿,她穿着虞媗的襦裙,做这种动作极其不雅。 萧复抬下巴道,“你不是要像她?她可不会这样仪态粗鲁。” 杨连娇立刻坐直,跟萧复笑道,“表哥,那些大臣怎么了?个个垂头丧气,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萧复笑道,“没什么?” 杨连娇转了转眼珠,“表哥你还娶李玉真吗?” 萧复道,“少问这些废话,是不是你派人打的柳锦衣?” 杨连娇搓搓手,嘻嘻道,“就是我打的。” 萧复伸腿一脚过来,她眼疾手快避到另一边椅子上。 “我没让你动他,你胆子变大了。” 杨连娇很不悦,“表哥,他一个外人,我打了就打了,又没打死他,还不准我出出气?” “出什么气?”萧复问道。 杨连娇哼哼两声,握紧手敲桌子,“当初就是他说,荀钊和公主私奔的,可前天荀钊告诉我,他和公主发乎情止乎礼,那会儿是急着逃跑,公主不会武功,他才背她的,到那个柳锦衣嘴里,就成了私奔,我真想打死他!” 萧复眉翘起,“荀钊真跟你这么说的?” 杨连娇一脸得意,拖着椅子跟他坐近,兴奋道,“当然了,他最近还对我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 萧复皮笑肉不笑道,“那你们感情这么好,我是不是要抱上外甥了?” 杨连娇一讪,消停下来。 萧复踢了踢她的鞋子,“你穿着她的衣服和鞋子,他是在跟你笑吗?” 杨连娇垮着脸,倏然眼眶通红,呜哇着大哭,“表哥!你就不能不拆穿我吗?” 萧复五指握紧,往桌上一锤,她当即住嘴,他还是笑着,“你的驸马给我看紧了,道观那边只要被我发现有他的人,我就灭了荀家。” 杨连娇一阵颤抖,战战兢兢问他,“表哥,你既然那么疼她,把她娶进宫不就好了,干嘛还要放她在外面。” 萧复敛住笑容,半晌不说话。 杨连娇揣测着他的心思,“后宫是不是要进人了?” 萧复摩挲着手腕上的念珠,缓慢说道,“到二月,就要遴选采女。” 他当了皇帝,这种规矩要遵守,后宫充盈后,虞媗是第一个怀有龙嗣的女人,必然是众矢之的,他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不给任何人加害她的机会。 杨连娇道,“不选不就行了?你又不会宠幸她们,宫里进了这么多女人,宫外得多少男人娶不到老婆。” 萧复掸掸衣袖,散漫说道,“御史台倒了大半,要我立后的声音停了,但是又催起子嗣来,任我呵斥,他们依然冒死顶撞我,全杀了固然好,但我刚即位,动不动杀人于我不利,那些采女不给位份,也算不得宫里人,过两年放出宫,没人敢说什么。” 杨连娇唔一声。 萧复卷起一截袖子,眉际显疲态,他按了按眉心,“她怀了身孕。” 杨连娇惊了,“公主怀上了!表哥你、你那天还跟她睡了,也太快了吧。” 萧复黑着脸,“闭上你这张臭嘴。” 杨连娇把嘴巴闭严实了,面上眉飞色舞,公主都怀孩子了,荀钊再想她也枉然! 萧复扣着桌子道,“横竖你闲的很,替我过去陪她解解闷,你的那些手段都给我收了,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我就将荀钊剁了。” 杨连娇赶忙拍着胸口,“表哥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托。” 她蹦蹦跳跳离开了政事堂。 萧复拍拍手,自梁上飞下十多个千牛卫,他吩咐道,“给朕守着荀府,那边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朕。” —— 杨连娇答应萧复陪虞媗,隔日清早就跑上山看虞媗。 虞媗才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由素瓷梳洗。 杨连娇倚着那扇楠木刻丝屏风,从后面端量她的身体,腰很细,往上迭起往下丰润,看一次都要感叹一次会长,这都怀孕了还是没变化。 虞媗在铜镜里看到了杨连娇,很热情道,“表姑娘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和我吃点?” 她在房里,又是孕中,打扮很随意,素瓷只给她抹了点口脂,头发也松松扎在脑后,慵懒疏散。 杨连娇有些羡慕,她送的那些东西,自己抹了穿了,也穿不出这种韵味。 虞媗等不来她回答,扭头冲杨连娇笑道,“表姑娘怎么发起呆?” 杨连娇挪到她跟前,挑挑拣拣她用过的胭脂水粉。 虞媗笑笑道,“表姑娘若不嫌弃,就让素瓷给你重新上妆,她手艺巧,画出来的妆面都很招人喜欢。” 杨连娇不免心动,虞媗起身让了座,杨连娇很干脆的坐到铜镜前,虞媗勾起一点嘴角,到外间去用早膳。 换了妆面,杨连娇甚为满意的照了照镜子,出来时人都轻快许多,坐到虞媗身旁道,“表嫂,你这丫鬟手真巧,要不然咱俩互换,你用我的丫鬟,你这个丫鬟给我。” 一个妆面而已,表嫂都叫上了,真好哄。 虞媗柔笑,“你得问萧复。” 杨连娇审度着她,总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以前又软又娇,仿佛掐一下就能掐出水,现在感觉很沉稳,纵使娇柔也有种疏离感,难道有了孩子,人还会变?稀奇。 不过她也就这会功夫疑惑,她还有事要做,伸出手给虞媗看腕上的玉镯子,“好看吗?” 虞媗点头,“很衬表姑娘。” “这是前日荀钊买来送我的,”杨连娇炫耀道。 虞媗抬她手瞅着镯子,镯子内侧印有莲纹图案,她很给面子的露出艳羡,“驸马对你真好。” 这个镯子应当是莲花坊买的,莲花坊是京里一个普通的铺子,藏在南城的源泉巷内,但这间铺子锻造的玉器很精致,往来客人多是京中贵妇,她及笄那天,荀钊送了她一支玉簪,就是从莲花坊买的。 虞媗羡慕完,往她头发上看了看,“表姑娘素了些。” 她站起来搭着素瓷的手,到妆奁前取了玉簪子,素瓷悄声道,“殿下,这是小荀大人给您的及笄礼。” 虞媗略微摇头,素瓷只能咽住声。 虞媗走出来,将玉簪子别到杨连娇的发鬓里,夸她道,“很适合表姑娘,我们京里的女人,发饰都爱华丽,头上戴两根簪子显富贵,不过表姑娘天生丽质,戴不戴都好。” 杨连娇得了她的簪子,喜滋滋道,“我才发现你嘴很甜,怨不得表哥宠你。” 虞媗保持着笑容没变。 用罢早膳,杨连娇陪着她东拉西扯了会儿,便打道回府了。 御史台大变动,撤了那么多职官,其余人都得分摊政务,连轴转都要忙到深夜,荀钊身为侍御史更是繁忙,从早上出门到夜里才回府。 杨连娇白天玩累了,早早睡下,他一进屋,她迷迷糊糊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荀钊眼含冷意,淡淡道,“有些忙。” 杨连娇嗯嗯两声,倒回床睡了过去。 荀钊脱掉官服挂到衣架上,她那件绯色襦裙也挂在上面,裙摆处的兰草栩栩如生,是虞媗喜爱的款式。 他呆了良久,伸手去抚兰草,床里杨连娇喊他,“荀钊,今晚你别去外间了。” 荀钊没有答话,弓起身转步到她的梳妆台,一眼就见那只玉簪,那簪身晶莹剔透,在簪尾刻着一朵红色莲花,这簪子是他送给虞媗的,那年她刚及笄,他将簪子送给她时,她特别喜欢,当场别入发里,跟他说,要日日佩戴。 荀钊拿起那只簪,忍着怒火问她,“这簪子谁给你的?” 杨连娇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虞媗给的,她胡乱编个话,“我自己买的。” 她自己买的,她连莲花坊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自己买的,只怕是从虞媗那里抢来的。 他骤时心神一闪,虞媗果然没有出逃,她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逃出深宫,这一切都是萧复的计谋,他想另娶皇后,故意放出虞媗逃跑的消息,那虞媗莫非还在宫里? “你今日又进宫了?” 杨连娇翘起来,“没进宫,你问完了没有,过来陪我睡觉!” 荀钊捏紧那支簪子,终究还是放回原处,随即看也不看她,绕到外间去洗漱了。 杨连娇气的踢床板。 —— 转眼就到了二月份,各地都开始上报采女名单,规模数量太大,萧复看的头疼,索性下发了一道旨意,所有采女都从宫女做起,前朝留下的宫女悉数放出宫,这旨意一出,有人说他乱来,但也有人夸他体恤民女。 说他乱来的多是权贵人家,毕竟这样的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儿参加采选是想进宫里当皇妃,给家族争荣耀的,这么一来,那些贵女都得吃苦。 可是萧复这个帝王后宫空无一人,人人都有机会,即使他们暗地抱怨,该送女儿的还是送女儿,比如,李玉真就以采女的身份入了宫。 过了十来天,萧复生辰到了,这是新帝的第一个诞辰,举国欢庆,宫内宫外无不欢歌笑语。 萧复在宫中设宴,宴请全臣,喝的酣畅淋漓,到后半夜才散场,萧复回寝宫就歇下了。 含凉殿这里入夜自有宫女守着,等寝殿内的灯熄灭,有一宫女悄悄进入暖阁,摸上了龙床,才要碰到萧复,萧复懒声问道,“谁?” “奴婢是秀儿,”秀儿提着心道,她实在不想再做苦力活了,入宫这么多天,做不完的脏活累活,她本来是进宫当娘娘的,却落到这样的地步,她一定要搏一搏! 她偷偷爬到龙床上,试着伸手摸萧复,甫一摸到他的衣角,就被他一脚踹到地上,他起身下地,越过她朝外叫,“张怀!把她送进掖庭!” 他说罢,地上的秀儿哭的呜哩哇啦,“陛下饶命!奴婢知错了!求您不要送奴婢进掖庭!” 萧复穿起麾衣快步离开寝殿。 张怀叫来小太监将人拖了下去,角落里李玉真出了一身冷汗,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他们看见,幸亏她没上前,否则这就是她的下场。 —— 萧复乘着夜色进了道观,静室这边一片黑,虞媗大概睡下了。 他进到里间,却见虞媗慌手慌脚的揪着诃子裙。 萧复心里柔软,慢慢坐到床前,摸着她的脸颊,“还没睡?是在等我?” 虞媗没在等他,柳锦衣这几天没来,给她开的推迟月事的药都吃完了,今晚她本来都睡着了,突然有感觉来,等她爬起来一看,月事果然来了。 她心下慌乱,面庞温软,点点头,伸胳膊抱他,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心里来了主意,小声道,“你又喝酒。” “不喜欢我喝酒?”萧复掌住她的后脑勺,凑到她嘴边亲吻,一下下,要把酒气度给她。 虞媗眼中润着水,手拉了拉他的衣肩,“夫君。” 萧复酒喝的有点多,被这声叫的浑身冒火,不觉拽去麾衣,兜抱着她钻入床中。 纱幔浮动,便有人影闪现。 顷刻间,床内一声痛呼,接着就是萧复惊慌失措从床上跳下来,他顾不得衣衫不整,奔到外面对明涧道,“快!快去把柳锦衣带来。” 明涧立时飞奔出去,萧复大汗淋漓,转身跑回床褥子里血气弥漫,虞媗抱着肚子呜呜低哭,萧复失了魂般站在床前。 将过半刻钟,柳锦衣被拖进房门,萧复拉他到床边,“快给她看看!” 柳锦衣抖着手给虞媗把脉,蓦地一震,随即扑通跪到地上,颤声道,“回、回陛下,夫人她……小产了!” 第三十六章 她当初到底爱他什么呢?…… 萧复双眼猩红, 手背青紫色脉络暴起,他很愤怒,可是却无处发泄, 他自诩镇静过人,竟在酒后失智,杀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 他还没抱过它, 就这么没了…… 萧复垂下了头, 嗓音中尽是疲惫, “出去。” 柳锦衣擦着额头上的汗,偷偷瞅过虞媗, 她埋在被子里, 看不清神色, 倒是萧复一身萧瑟颓唐,估计是信了这说辞,他苟着身退走,出来才舒一口气, 给开了些药就忙不迭跑下山。 屋里萧复艰难得抬起头,床上虞媗一动不动, 他登时焦急的掀开褥子,虞媗昏昏沉沉的流泪, 手还抱在肚子上。 这一刻萧复只觉得心口被梭开了一道口子, 钝痛刺骨, 就仿佛他的心被剜了出来,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即便是得知母亲逝世,他也没有多伤心, 他这人冷血惯了,他以前嘲笑那所谓的血缘亲情,可轮到了他,他才知晓。 得有多痛苦。 萧复俯身将她抱紧,嘶哑着声哄她,“别哭,我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 虞媗紧闭着眼推他,“你走!” 萧复抱着她不放手,他不走,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他不想再失去她,他第一次知道怕是什么滋味,他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也有怕的东西,他怕没有虞媗。 他爱虞媗。 “对不起。” 虞媗的耳边,他近乎恳求般说出了这句道歉,虞媗一瞬安静下来,心底生出了好笑,他竟然肯低头认错,这个所谓的孩子果真伤了他,伤的好,这是他应得的! 床褥上的血染到他手上,他指节发颤,朝一旁素瓷吼道,“药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端来!” 素瓷被他吼的腿一软跪到地上,哭着打嗝,“您……放开殿、夫人,奴婢先搀她去洗。” 萧复慌忙抱起虞媗进盥室。 素瓷抬袖子拭掉眼泪,跑出去催汤药。 天边繁星落幕,晨光将起。 萧复将虞媗抱回床,床上沾了血的被褥悉数换了干净的,已经看不到先前的惨状,萧复放她靠在枕头上,一瞬不眨的看着她。 素瓷端了药进来,刚近前,就被萧复夺了碗,素瓷只得道,“……陛下,这药得赶紧让夫人喝了,夫人落了身子,柳大夫说还得喝补汤,外面正炖着,不好误了时辰。” 萧复嗯一声,用勺舀起药吹了吹,喂到虞媗唇边,“把药喝了。” 药喂到嘴边,虞媗不张口。 以萧复的秉性,能直接上手钳住她的脸逼她喝,但才经历过丧子之痛,萧复胸口溢满了愧疚,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思索再三,他喊了她一声,“阿媗。” 虞媗听到这声阿媗,后槽牙都差点酸掉,随即想想,他好像从来没叫过她,起初是不知她叫什么,后来是不屑叫她,她这个人在他眼里,是附属品,根本不算人。 真是唏嘘不已,他竟然会叫她,还叫的这般低柔。 虞媗仍然无动于衷。 萧复将勺放回碗里,低着头片刻,冲素瓷招手,“你过来喂她。” 素瓷哆嗦着手接过他手里的碗,他从床头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到窗边,她的视线看不见自才站定。 素瓷吹了吹药,用勺喂到她嘴边,“夫人喝药。” 虞媗便张嘴喝,这药是柳锦衣开的,就是寻常补药,她喝了也没事。 萧复就看着她一口一口将药喝下去,喉间发酸,以往她再怎么抗拒他,他都有办法对付,可是这次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别说是她,就是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一碗药下肚,张嬷嬷端来了热汤,喂了虞媗半碗,这时天已蒙蒙亮,虞媗也困了,由着张嬷嬷扶着躺倒,没一会儿便睡熟。 萧复立在窗前,煞白着脸色,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想抓在手里,却抓不住。 门外明涧唤他,“陛下,要上早朝了。” 萧复紧攥着手,最终直起背走出去,要离开静室时,他冲廊下的素瓷道,“把她喜爱的东西列张清单出来。” 素瓷连忙应下,目送着他走了。 张嬷嬷从屋内出来,掩住了门。 素瓷半是喜半是忧道,“陛下是真心爱着殿下,或许这次后,陛下会迎娶殿下。” 他们就不用窝在这个破地方了。 张嬷嬷失落的摇了摇头,“殿下不理我们是应该的,连我们这样的都靠不住,还能靠着谁?” 素瓷窘迫的闭上了嘴,闷头钻到旁边耳房里去了。 —— 第二天,静室这里送了许多东西来,都是照着素瓷列的清单送来的。 屋里摆着各种珍玩宝物,屋外也种了许多虞媗喜欢的花木,虞媗靠着床看那些古玩,萧复着实费了心思讨她欢心,这在之前想都不敢想,萧复从不会关心她的喜好,也不会担心她孤独寂寞,她想要的时候,他吝啬的分毫不给,等到她不想要了,他不管不顾也要塞进她手里。 这人蛮横混蛋,她当初到底爱他什么呢? 柳锦衣被素瓷领进来,素瓷搬了凳子给他坐,便退到外面守门。 柳锦衣先给虞媗看脉,确定身体没事,才低声跟她道,“夫人,您还跟我走吗?” 虞媗眼中精光一闪,露出笑容,“你准备怎么带我走?” 柳锦衣回头往门的方向看了看,那丫鬟应该不会进来,他悄悄道,“我观察了这间静室前后,它后面有个茅草房,您如果有机会走到后面,到时候一把火烧起来,我寻具尸体冒充您,再带您离开,陛下不会发现的。” 虞媗作出犹豫的神色。 柳锦衣看出她迟疑,立即表露温情,“我不会像陛下那样,将您关起来,等带您出来,我就将您娶进门,往后必定会对您疼爱,绝不委屈了您。” 这种话骗骗以前的虞媗可能成,但是骗现在的虞媗,就是漏洞百出,不说他还是萧复的太医,她这张脸京里有好几人认得,他胆小如鼠,怕萧复怕的像孙子,岂会将她这个明晃晃的靶子娶回去,最大的可能还是会把她藏起来,让她当外室,一辈子都不能在人前露面,这还不如跟着萧复。 但她要用他,借着他跑出去,然后让荀钊帮忙摆脱他,只要她能联系上荀钊,就不怕这个下作贼头能把她怎么样。 她还是游移不定,磕巴道,“你让我想想……” 柳锦衣也知不能逼她太急,只要让她乖乖跟着自己出去了,到时候还不任他摆弄。 “时间不多,您要把握好机会,陛下素来心机深沉,这次事发突然,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回过神,就不好收场了。” 若萧复知道她是假孕,可能不会杀她,但是柳锦衣必定难逃一死,为了这个女人,他这回是豁出去命也要将她搞到手,断不能因她犹豫而错失良机,至少不能因这件事,让他自己没了命。 虞媗郑重颔首,“柳大夫对我的心,我都记着,绝不会辜负你,只不过你让我缓缓,我一定会尽快给你答复。” 柳锦衣得到她承诺勉强定心,收了药箱跟她告辞下山去了。 虞媗便无所事事的闷在屋里一天,屋外的宫女没人敢进去打搅她。 天黑时,萧复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壶酒,径直进来。 虞媗一看见他就往床里退。 萧复眼神微暗,没再走近,只将那壶酒当着她的面砸地上,酒气四溢,他把手摁在碎片上,当即鲜血往外冒,他举起带血的手向她起誓,“我萧复自此以后绝不饮酒,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虞媗心一颤,他竟然发这么重的誓! 萧复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虞媗怔怔看着他的手,蓦然道,“包扎一下吧。” 萧复不由挑唇,她肯跟自己说话,心里一定还有他。 很快有宫女进来打扫,转而再替萧复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屋里干净如初,素瓷遵照萧复的吩咐送进来红纸,萧复坐在床沿上,拿着红纸叠纸鹤,叠好了一只捧在手心,放到她眼前,她伸指捏起纸鹤的翅膀,笑了点,“你怎么会这个?” 萧复再拿一张红纸,非常快的做了个纸花,柔声说道,“学的。” 他学东西很快,从他小的时候起,母亲教他的都是格杀抢夺,他不能玩物丧志,不该学的东西绝对不允许学,除了杀戮,任何东西都不能挑起他的兴趣,如果母亲还在世,看到他为了让虞媗开心,学这种小东西。 估计会气疯了。 但他甘之如饴,他想给虞媗和他们的孩子一个补偿,他做了错事,愿意接受惩罚。 那些红纸,经过他的手变成了各种可爱的纸花,虞媗看着这些纸花不禁想笑,母后去世后的那几年,她过的不如别的公主,其他公主有好看的衣服首饰,她的首饰都被侍奉她的宫女偷偷拿出去卖了,她没有首饰,但又羡慕别人头上戴的簪子绢花,便学着做纸花,往头上戴,那些公主看到她戴的纸花,纷纷奚落她,怪不得她母后会死,原来她在头上戴纸花啊。 可纸花没人跟她抢,她只能戴纸花。 萧复看她眼睛红了,张手揽住她,手掌包住她的头,轻声说道,“嫁给我吧。” 第三十七章 陛下节哀,皇后娘娘殡天了…… 虞媗身体微僵, 未几捡起纸花撕碎,他叠好的纸花都被她撕光,只剩了那只纸鹤, 她把纸鹤往窗外一扔,扑簌簌落地,栽进雪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想嫁给你, ”她缓慢回答他。 萧复喉咙里堵塞, 竟说不出驳斥她的话, 他惯常强横, 只要他想,哪管别人愿不愿意, 可这会儿听见虞媗不想嫁他, 他突然没法再强迫她。 “我入幽州时, 满怀希望想嫁给你,可你不娶;后来我不想跟你再有关系,你却关着我不放,你时时让我给你生孩子, 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你又害得我失去它, 萧复,我真的很累, ”虞媗精疲力尽道。 萧复抱紧她, “你嫁给我,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 我们会有别的孩子。” 虞媗低低笑出声,“宫里有那么多采女,你想要孩子, 可以找她们生,没必要抓着我。” 萧复猛然松手,直起身俯视着她。 虞媗拉开被褥自己躺回去,侧身闭眼,丝毫不给他眼神。 “二十五日是吉时,那天我们成婚,”萧复一口定下。 虞媗缄默无声。 萧复心慌不已,良晌沉声道,“那些采女只是暂时在宫里,她们都是宫女,我不会碰她们,你放心。” 虞媗垂着眼尾,似乎是睡着了。 萧复立在床前许久,最终爬上来,小心翼翼穿过她的下腰,将她抱到怀里,这时候,不管她有多生气,只要她这个人还在他怀抱里,他依然能有点心安。 —— 萧复定下了成亲的日子,便一定要做,转天他就拟了旨,册封虞媗为皇后,着礼部备办封后大典。 众臣哗然,先不说虞媗私逃在外,就算她被追回来了,这名节上也有污,这样的女人怎配当一国之后。 从早朝开始,诸臣轮番谏言,都被萧复喝了回去,有硬气的当堂怒骂他暴戾无道,萧复径直叫千牛卫按着他当场廷杖,惨叫声响彻整个宣政殿,至此再没有朝臣敢跟他叫板。 静室这里,虞媗情绪消沉,终日坐在房里发呆,只有杨连娇来才有点活力。 这天杨连娇如往常般准备出府去道观,路过堂屋见荀钊没上朝,正和荀烈下班棋,她凑过去瞧了瞧,黑子白子一团,她看不懂。 荀烈下了最后一子,起身道,“你今天休息,多陪陪公主吧。” 荀钊低应一声是,收了棋盘,绕过杨连娇准备出堂屋。 杨连娇跺脚道,“你别想找她!表哥盯死了你,只要你敢有点动静,表哥就不会放过整个荀家,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想想你爹娘。” 荀钊袖子里,五指攥拳,旋即他转过身冲杨连娇笑了笑,“你别胡思乱想。” 杨连娇红着脸瞅他。 荀钊错开她的目光,从袖里摸出一只步摇给她。 杨连娇霎时惊喜,拿起步摇别头上,左右摇了摇,很是欢喜道,“荀钊,你好好和我做夫妻,我一定不会像表哥欺负晋城公主那样欺负你。” 荀钊安静的看着她,表情淡漠。 杨连娇想拉他的手,他背手到身后,凉声说,“你不是打算出门?该走了。” 杨连娇瘪了瘪嘴,扭身跑出了堂屋。 荀钊目视着她风风火火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方向不是皇宫,他已经观察了好几天,她回来总会带一些虞媗的东西,可是她没有去皇宫,那虞媗必然不在皇宫里,她被萧复藏在宫外。 荀钊往四方墙头看去,他府中不安全,萧复放话给杨连娇,就是不怕他去找虞媗,他父母尚在,顾虑重重,只能暗中探查,如果……能联系到虞朝曦,或许事情会容易一些。 可虞朝曦不日刚被萧复打发去了荆州,萧复为人机警,虞朝曦身边肯定有眼线,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想再顾到虞媗估计难。 小厮进堂屋来,伏地道,“少爷,薛大人过来了。” 荀钊眉头微皱,他和薛丰年不熟,攀交情也不可能攀到他这里。 但既然人来了,他还是要见一见的。 小厮很快将薛丰年请进堂屋,两人客套的见了礼。 薛丰年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驸马对陛下封后这事怎么看?” 荀钊敷衍道,“陛下这么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薛丰年抿了口茶,叹一口气道,“这晋城公主毕竟是前朝皇族,身份上本就不对,当个宠妃能过得去,当皇后,岂不是乱了套?本官原以为陛下将她送进凌虚观,放出她逃跑的消息,是陛下想通了,没想到,他仍这般固执,任谁劝都不听。” 荀钊将这话听进耳朵里,虞媗在凌虚观,比对着杨连娇行车路线,确实能对的上,但他不傻,薛丰年这么直白的给他递消息,大约是盼着他去把虞媗从凌虚观内带走,这样萧复就娶不到虞媗,封后不可能成,他作壁上观,真出事了,也是荀钊顶罪。 薛丰年这种人表面友善亲和,实则奸诈狡猾,萧复创下大业有他一份功劳,他是萧复的股肱之臣,像他这种谋臣若是一心一意向着萧复,自然让人佩服,但就怕他打着为萧复着想的名义,插手萧复的私事,譬如后宫,像萧复这种杀伐决断异常果敢的君主,最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薛丰年走萧复这条路不成,才想到他身上。 眼下局势已定。 莫说他还不清楚虞媗的想法,倘若她自愿嫁给萧复,他也没理由去横加阻拦。 他得先联络虞媗。 荀钊只笑道,“陛下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做臣子的还是不要管太多。” 薛丰年一讪,随即便没再说这些,在他这里喝了杯茶,就回去了。 —— 二月一过,天气逐渐暖和,晒太阳最舒适,静室的院子里设了躺椅,备着桌子,再摆放一些点心茶水,躺下就舒服的想睡觉。 “你别闷闷不乐,孩子没了就没了,人没事都是万幸,我姑母那会儿比你惨多了,肚子都快生了,被表哥嫡母一碗红花灌了下去,落下来的胎都成了型,姑母也没多久就去世,”杨连娇唏嘘道,不免忆起了她在萧家的日子,话多了不少,“我姑母死后,我和表哥两个在萧家人嫌狗厌,吃不饱穿不暖,我还好,至少我爹娘也在兰陵,后面我被接回家,表哥就被他父亲赶出来了,表哥向来要强,宁愿在外流浪也不回杨家,唉……” 那段日子说起来就心酸,像虞媗这种娇气小公主哪里能体会到。 虞媗侧头注视着她,“我母后也去的很早,我小时候在宫里也吃不饱穿不暖。” 杨连娇半张着嘴巴,哑了。 比惨还是她惨,幼年不幸,大了还被皇帝嫁到幽州,萧复对她冷漠,杨连娇也曾差点将她欺负死,萧复攻占了她的国家,本来是公主却成了新帝的笼中鸟,还没了孩子,怎么想怎么惨。 杨连娇闷咳几声,“至少我表哥如今是疼你的,等你做了皇后,你就可以母仪天下,你想要孩子,以后还能生,又不是生不出来了。” 杨连娇这种人根子里和萧复是同一类的,只是她性格外放,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好感,可只要细想,就会觉得她很可怕,她视人命如儿戏,仅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讨厌什么就要它消失,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抓在手里。 她和萧复一样残忍。 虞媗好奇道,“表姑娘和萧复定过娃娃亲,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杨连娇啧嘴,“我表哥和我一起长大,我看他就像看我自己,而且表哥对我很凶,我小的时候就怕他,其实很多人都怕表哥,只要惹表哥不高兴,他随手就能杀人。” 她停了停话,望着她感慨,“你倒是例外了。” 小炉子上的茶煮沸,虞媗拎起茶壶倒茶水,随即浅啄着茶,仰望天空,“我不是例外,他只是没玩腻。” 萧复的爱太浅薄,甚至比不上皇位,他不需要爱,他这种人就应该孤家寡人。 杨连娇还是很羡慕,“表哥对你够好了,要是荀钊能做到一半,我能开心死。” 虞媗目露古怪,“你觉得他关着我,是对我好?”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你一个前朝公主本来就是无家可归,还作天作地,你若乖巧,表哥自然不会关着你,”杨连娇道。 虞媗顿时闭上唇,她真是脑子进水,竟然跟一个这么不讲理的女人说自己苦楚。 杨连娇倒是笑眯眯,“你老实嫁进宫吧,这破地方呆的多没意思,你当了皇后,有权有势不好吗?” 虞媗笑道,“有权有势自然好。” 她自己是皇族出身,比谁都明了权势的好处,可是权势收买不了人心,要不然皇兄身为帝王怎么会被萧复钳制。 杨连娇乐道,“算你识相。” 她旋即发愁,“你们倒是欢欢喜喜,我才是最难受的。” 虞媗不解的瞥她。 “荀钊对我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我完全摸不清他的想法,他前脚给我送步摇,后脚就变了个人,跟我说话都爱搭不理的,”杨连娇气恼道。 虞媗翘起眸往她头发上瞧,那发上的步摇很华贵,通体用金银锻造,以金刻成了花型簪在顶头,下垂五条银垂珠,随着杨连娇的动作轻微晃动。 虞媗作出感兴趣的样子,“这支簪能给我看看吗?” 杨连娇拔下簪子递给她,手拍着手,虽然说着荀钊惹她生气,但心底还是甜蜜,尤其是在虞媗跟前显摆荀钊对她有多好,那可是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正巧明涧进院子,手里抱着一只白猫。 杨连娇起身过去道,“这猫有点眼熟啊。” 明涧道,“陛下送给夫人的那只。” 这猫差点吃了杨连娇养的鸟,杨连娇伸手往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手还没撤开,就被白猫伸出爪子狠狠挠了一下,手背都挠出血痕,那猫机灵的很,挠完就飞快跳下去,一溜烟爬墙。 杨连娇一下火大,跟着追过去。 虞媗看她身手敏捷的攀上了墙,敛住心神,从躺椅上起来,踱回屋里。 进屋后,她关了里间隔门,查看那只金步摇,那步摇的金花当中缀着一颗红珠,她探指动了动红珠,是滑动的! 虞媗不敢停顿,匆忙拧开红珠,果见这只金步摇是空心的,她倒了倒,没发现里面有东西,荀钊极谨慎,留这只步摇很可能是要她传信。 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哪怕被发现,她也要试一次。 她迅速提笔写信,将自己在哪儿、皇兄出逃等等都写在纸上,随后将这信卷成小小一卷塞入步摇,再将红珠装回去,一切都如常。 她打开隔门走出去,只见杨连娇逮到白猫,正想把白猫丢进蔷薇花丛里,蔷薇花身都是刺,猫身柔软,丢进去指定被刺伤。 “表姑娘,给我几分薄面,饶了它吧。” 杨连娇哼一声,跳地上把猫扔开,快步到她跟前,伸手给她看胳膊,“你的猫把我挠成这样!” 挠的是有点狠。 虞媗正要叫她进来擦伤药。 院门打开,萧复自外头漫步进来,“你不招惹猫,它会挠到你手上?” 杨连娇气歪了鼻子,抢了虞媗手上步摇戴回头发里,扭头就走。 虞媗怕她不来了,忙道,“表姑娘,你这只步摇好看归好看,但要是往上面加一些翠石,会更耀眼,你下次过来,记得带着,我让素瓷给它镶好。” 杨连娇气性消了点,瞪她一眼,“说好的,我下次再来!” 杨连娇快步走出静室,故意不跟萧复打招呼。 萧复没当回事,站在台阶下,长身玉立,跟虞媗笑道,“才能下床,和她瞎胡闹什么?” 这宠溺的语气听的虞媗浑身别扭,她宁愿他冷冰冰的。 虞媗转身回屋,他当即跟进去,她快一步,他也快一步,她慢一步,他还是快一步,一张手,就从后方将她团团揽住。 萧复的下颌轻轻搭着她瘦削肩膀,“咱们大婚后,还有半月就是你的生辰,你想在宫里过,还是去宫外?” 虞媗的睫毛抖了抖,微侧脸凝视他,“成了皇后,就不关我了?” 萧复低嗯,“还想要我关着?” 虞媗抿嘴弯唇,转过身把头抵在他胸口上,“我想放风筝。” 春日天暖,很多年轻小娘子都爱到空旷的地方踩青放风筝,算算日子,虞媗被他关在静室快有三个月,她性子再安静,也受不了一直在房里。 萧复眯着眼浅笑,“天气还冷,再过些时候,我让他们把观里人清了,随你把风筝放多高。” 虞媗的小指勾住他指节,摇了摇,“素瓷说,静室后面有块空地,我想在那里放风筝。” 萧复仔细回忆凌虚观的布局,这间静室坐落隐秘,比较靠后,从后门出去便是一片荒芜,占地挺大,倒能给她放风筝。 萧复碰了碰她的嘴唇,惬意道,“记得带人。” 虽说她服软了,但身子还没好全,走哪儿都要人搀着,他不是时时有空,所以该仔细还得仔细。 虞媗抬手摸他的眉毛,然后到鼻尖,最后抚到他唇上,被他咬了一下,她缩起肩膀,细细笑着,这次如果逃出去,她和这个人从此再不相见,她要去找皇兄,再也不要遇到他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嘴唇高高勾起,洋溢着天真娇羞,就像是萧复才见到她时的感受,她的心思很单纯,仰仗夫君,爱慕夫君,满眼都是夫君。 萧复拥紧她,心想,以后都不能伤害她,他要给她最好的,他们会成为一家人,谁都拆散不了! —— 杨连娇回府后,由丫鬟包好了伤口,才有闲心去找荀钊,荀钊在书房,她推门入内,荀钊没给她眼神,翻了一页书道,“回来了。” 杨连娇将受伤的手给他看,“我被猫抓伤了。” 荀钊板着脸道,“那你该去休息,怎么跑过来了?” 杨连娇以为他关心自己,欣喜道,“荀钊,皇兄娶了晋城公主,她就是你的嫂子,我们是一家亲戚,你以后不能消想自己的嫂子,这是大不敬。” 荀钊温润一笑,“别说胡话了。” 杨连娇看着他笑,心口狂跳,张手要抱他,他后退一步,丢下书道,“请你自重!” 说完就出了书房。 杨连娇火冒三丈,撕了那本书,躲房里偷偷哭。 荀钊这一走,到晚上才回,杨连娇早早歇下了,他悄步进房门,踱到梳妆台前从妆奁中拿出那支金步摇。 取了红珠往外倒,果然有信出来,他急忙展开看,看完心下一定,将那张纸叠好放到灯上烧了。 床头杨连娇闻见气味醒了点,见荀钊背对着她站在梳妆台前,气道,“你进来干嘛?不是要我自重吗?你怎么不要脸起来?” 荀钊放下金步摇,当即出去。 杨连娇窜了一头火,又气又委屈。 杨连娇气归气,第二天还是去道观看虞媗,虞媗非常痛快的让素瓷给她去长脆石,还怕素瓷做的不好,时不时盯着,到下午她就如愿拿到了金步摇,果然比之前更贵气,就连荀钊见了也侧目两眼,还拿了观摩。 她受的那点小伤自然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转眼到二十四日,二月底天朗气清,空气中还能嗅到花香,恰是出门游玩的好时节。 小月子坐的差不多,虞媗便跟素瓷说了要去后门的空地上放风筝。 素瓷为难道,“这会儿外面风大,您身体恐吹多了着凉。” 明天就是封后大典,她要是染了风寒,萧复指定要发怒。 虞媗拍拍她的手,“我多穿点就好。” 素瓷拗不过她,便只能给她添了件厚裘衣,再戴上帷帽,才搀扶她出去。 虞媗这是第一次出道观,随身除了宫女太监,还有许多暗卫偷偷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这后山的空处相当大,四周有青翠林木生长,地上长满了青草,宫女们拎着篮子蹲到地上架风筝,手忙脚乱的,虞媗看不过眼,推了推素瓷,“她们手太笨,你去帮帮。” 素瓷犹豫道,“这在风口,奴婢好歹能替您挡点风。” 虞媗左右前后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茅草房,她指着那茅草房道,“不然我去那里面躲躲风,你快帮她们把风筝放起来。” 茅草房隔风,素瓷自然同意,扶她进去后,特意搬了小凳子让她坐下,仰头看那个天窗,“正好,还有个窗户,等风筝放出去了,您不用到外面就看得见。” 虞媗也笑着,“是呀,真好。” 她马上就要解脱了! 素瓷忙不迭出了茅草房,带着那些宫女一起将风筝架好,随即着人拉线,她拽着风筝线往后退,退了很远,喊一声放,风筝就徐徐飘到了天空,越飞越远,最后成了一个小黑点。 “夫人!您看到了吗?风筝飞起来了!”外面的素瓷乐呵呵道。 虞媗抬头望着那风筝,它飞起来也不自由,被线绑住了,飞到哪儿还是得回来,她不愿意做风筝,她想做飞鸟,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她从袖里取出一个火折子,这是柳锦衣带给她的,这间茅草房浇满了油,她吹了吹火折子,微弱的火焰点燃,她走到角落,将火折子往那儿一扔。 瞬间火焰窜起来,那么大的茅草房顷刻成了火海。 刚刚还高高兴兴放着风筝的宫女们都吓坏了,素瓷泪流满面,回头冲那些暗卫叫道,“快救火!快救火啊!” 暗卫们火速奔往道观内打水救火,一时之间,凌虚观乱做一团。 等把火扑灭了,他们在灰烬中搜寻,只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彼时萧复还在坤宁宫,亲自过来视察,要看着太监们将这座宫殿装点成新,坤宁宫在以往都是很端庄冷冽的格调,但是虞媗的性情温顺和气,向往温暖,所以这里一定要有人味,不能太冷调,姹紫嫣红都是她喜爱的。 张怀飞跑进来,一个没刹住直接跪到他面前,抖着身向他禀报,“陛下……娘娘薨了……” 萧复怔住,咧嘴笑道,“朕的后宫空无一人,哪来的娘娘?” 张怀哭出了声,“……陛下节哀,皇后娘娘殡天了!” 第三十八章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帮着她…… 萧复大愣, 蓦地抬脚踹他,暴怒道,“你鬼叫什么!敢说这样晦气的话, 朕杀了你!” 他摸到腰边发现没带剑,往周遭巡视,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他一时半会儿杀人的利器都找不到, 他五指成爪掐住张怀, “凭你也配咒她!” 张怀吓得魂飞魄散, 被他掐的喘不上气,嚎道, “陛下息怒!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咒娘娘, 是、是凌虚观那边传来的消息,娘娘出去放风筝,不甚遇上大火……” 后头他还没说完,萧复一把甩开他, 拔腿奔出去。 —— 这头虞媗放了把火,火势迅猛, 将好这间茅草屋向着北坡,那火烧到顶, 外面的暗卫宫女一时混乱, 都急着去打水, 柳锦衣就趁着这个时机裹着湿衣服冲进来, 催促虞媗脱掉外穿的裘衣盖到尸体上,再将帷帽放到尸体手边,大功告成, 两人便偷偷从北坡溜下去,一路飞跑,为防萧复派人追来,他们换了路道,往左转入深林中。 一口气跑了老远,离凌虚观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观,只见远山青烟寥寥,才停下来歇息。 虞媗坐到一块石头上,脑中还在懵愣状态,她这是跑出来了,和上次的感觉不一样,上次她知道萧复不会放过她,那这次呢?这次她在所有人眼里是个“死人”,萧复纵有万般手段,也不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他最多伤心一段时间。 就会将她忘记,反正他是皇帝,会有新的、更合他心意的美人出现,她不用太担心他会忘不掉自己。 “媗儿,这野外不安全,先随我入城,我在城南租了一间小宅,你暂且去那儿住着,等风头过了,我再接你回我府上,”美人到手,柳锦衣对她不再像先前那般恭敬,目中柔情蜜意,只恨在荒郊野外,不然早成好事。 他伸出手来要揽虞媗,虞媗装作害羞模样,轻轻打掉他的手,往旁边避了避,细绵绵道,“我这样不好入城,只怕去了就被认出来。” 她的脸太夺目,出现在人前,立刻就会被注意到。 柳锦衣皱眉点头,忙从兜里扯了块黑布,给她道,“你快把脸遮上。” 虞媗便照着做,挡住脸后接着不安分拽了拽身上衣服,“我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挑的,每件他都认得,这衣服还是要换下来。” 柳锦衣嫌她麻烦,“进宅子就看不见其他人了,你这身衣裳自然没人能瞧见。” 虞媗委委屈屈的望着他,眼眸润水,“我不想穿他给的衣裳。” 柳锦衣当即一阵心火躁动,他怎么就没明白她的心,她拼了命往外跑,不就是恨萧复锁着她?这好不容易出来了,那头一个就是要将所有属于萧复的东西全部扒下来扔掉。 “那我带你去铺子挑衣裳,”这点小要求他还是能满足的。 虞媗欢快道,“我知道有家铺子,正好就在城南,地方还偏,甚少有人去,咱们去那里买衣服,不会被人注意到。” 柳锦衣抬着下巴嗯一声,他是把自己当做了虞媗的夫主,所以自台身份。 虞媗压住心内讽刺,随着他一起往城南的莲花坊去了。 —— 入城后,两人进了源泉巷,没走多远就看见莲花坊的招牌,的确客人不多,就是些小娘子,还有夫君陪同的贵妇人。 柳锦衣带着虞媗进内,便有小厮上前请他们上二楼看衣物,二楼有好几间厢房,虞媗怕引人注目,随意拿了件灰扑扑的裙子,选了左边最角落的一间,进门里,她将黑布摘掉,娇媚面容一现,柳锦衣微迷眼,不过还算镇定,她拿着裙子腼腆的对他笑,“我到屏风后换衣物。” 柳锦衣喉间紧了紧,直勾勾看她绕到那架琉璃屏风后,那屏风上映着她的剪影,她伸手穿衣,身姿窈窕,忽然她小声叫道,“柳大夫,我够不着衣带,你能帮帮我吗?” 柳锦衣这时再装不下道貌岸然,急忙往屏风另一侧走,一转过去,迎头就挨了一棍,,他头一晕,人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荀钊放下棍子,忐忑的踢了踢柳锦衣,觉得不行,还想再打他一棍,虞媗拦住道,“阿钊哥哥,他不能死。” 荀钊温声说,“这人委实恶心,杀了也不为过。” “他是太医院的太医,萧复对他很信任,他要是死了,萧复定会怀疑是你所为,我才逃出,眼下不能再生是非,”虞媗阴沉道,萧复绝顶聪明,她刚死可能会信,但要是柳锦衣也出事,那他必定会怀疑,那尸首是柳锦衣找来的,还不知道瞒不瞒得过他,不能再生事端。 荀钊用绳子将他绑在屏风上,打了死结,保证他自己逃不出去,才稍微解气。 虞媗迅速换装,把自己打扮成了小厮,脸上也用碳粉抹黑。 万事妥帖,虞媗跟在荀钊身后下楼,荀钊买了对玉铛,店铺老板笑道,“小荀大人对您夫人真好,经常过来给她买首饰。” 荀钊笑笑,便出了铺子。 源泉巷比较偏,地势低,不太适合住人家,这里很少有人过来,荀钊和虞媗一前一后往巷子口走,走到半中央,那边墙有一道拱门,穿过去就到了临安巷,这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三三两两的邻居,不会吵闹。 荀钊领着虞媗到巷深处,那里有间小宅院,他打开锁,两人入内。 荀钊反手将门关上,脸色凝重道,“殿下不能在镐京久留,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 这间小宅院是他府中一个下人住的地方,那下人被他打发到乡下庄子里去了,暂时能供虞媗栖身,可是萧复若反应过来,第一个就会查他。 虞媗弯腰坐到地上,抱着膝盖道,“阿钊哥哥,你有办法找到我皇兄吗?” 荀钊说,“目前京中还没发现他的踪迹,他应该去了褚大人那里,我想办法送殿下过去。” 虞媗很感激他,“阿钊哥哥多谢你。” 荀钊艰涩弯唇,“当不得谢的,你在这里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完便出了门,整间小院只剩虞媗一人,她放松许多,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她进屋里发现桌上还有热馒头和包子,连忙狼吞虎咽吃了两个大包子,终于填饱了肚子,倒床入梦。 —— 萧复入道观,远远就听见哭声,他立在静室前久久不敢进去,还是明涧在院子里看见了他,忙过来开门迎他进来。 萧复一步步走近,地上全跪着宫女,张嬷嬷和素瓷趴在尸体前哭的几近晕厥,萧复身体僵冷,骤然斥她们,“都给朕闭嘴!” 张嬷嬷和素瓷双双捂住嘴,默默流泪。 萧复俯身下来,揭开白布一角,在看清那被烧的血肉模糊的脸时,手不停颤抖,拿不住那布,它掉回去重新盖住了尸体,这一瞬,萧复突然感觉无边悲凉,不顾地上脏,躬身坐到尸体旁边,两手捂住了脸。 院子里没人敢说话,只能偶尔听到那只白猫的喵叫,它似乎感受不到人的伤心,也不知道死的是它的主人,它还在树上抓鸟,只有它的心情愉悦。 时间缓慢流逝,白天变成了黑夜,所有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怎么会有火?”萧复哑着嗓子问。 无人敢接话。 萧复的心很疼,疼的让他无力再冲这些人发脾气,他想不明白,好好的人,前一刻还和他甜甜笑着,为什么转头就死了,他只不过放她出去玩了会,只是一小会,她就葬身火海。 他不应该答应她出去玩的,都是他的错,他害了他们的孩子,也害死了她,他是天煞孤星,父亲说他是杂种,不配有父母亲人,他从不信命,到这时却不得不信。 她那么怕死,最后却死的这般痛苦,她得有多绝望! 萧复突然抬起头望向那些跪着的暗卫,“朕让你们看着她,火烧起来你们是死的!不会冲进去救人吗!” 那些暗卫呐呐说不出话。 明涧急忙道,“陛下,夫人进去茅草房没多久,那火自内猛地窜出来,小的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茅草房已经烧塌了……” 萧复一怔,“烧的这么快?” 明涧道,“非常快,小的们完全是措手不及。” 萧复蹙紧眉,莫非是她一心求死,预先在那茅草屋上浇了油,可是她一直被关在静室里,谁会帮她做事。 萧复心一跳,再揭开白布观察尸体,那尸体烧的太狠,实在看不到半点和虞媗相似的特征,除了她身上穿的裘衣依稀能辨认,他缓慢查看着尸首,从头往下到脖颈,倏然盯住,“她脖子上的颈链今日没戴?” 素瓷一时答不上来,虞媗的颈链一直戴着,甚少取下,今天出门她没在意,倒想不起来有没有戴了。 萧复道,“去她屋里找颈链。” 素瓷慌忙带着宫女进屋翻找。 萧复侧头冲那些暗卫道,“你们去茅草房去找。” 明涧便也带着暗卫飞跑去茅草房。 过了一个多时辰,素瓷和明涧到院子里,汇报查找情况,都没发现到颈链。 萧复问明涧,“茅草房附近有人去过吗?” 明涧道,“出事后,小的一直派人围着那块,没人能靠近。” 萧复垂视着那具焦尸,良晌觑着眼呵笑,“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帮着她骗朕。” 第三十九章 怀孕是假的,被火烧死也是…… 道观内所有人都被带回皇宫, 素瓷和张嬷嬷依然回了瑶华殿。 含凉殿内安寂,跪了一地千牛卫,萧复在思考, 那具尸体有很大可能不是虞媗,她为了不嫁给自己,制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 这样才能说的通。 只是她被看的这么严, 几乎接触不到外面的人。 接触不到外界, 但她可以利用身边人。 素瓷、张嬷嬷、杨连娇、柳锦衣、荀钊。 萧复呼一口浊气, 淡淡的问,“荀府有异动吗?” 郭虎道, “回陛下, 荀大人早出晚归, 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南莲花坊,给公主殿下买首饰,其余时间都在府里, 薛大人倒是去拜访了一次,不过没多久就走了, 荀府其他人也正常。” 萧复摁着眉心,“继续盯着他。” 郭虎应一声是。 萧复一下下敲着桌面, “着人搜查, 城内城外都不准放过, 不要放出风声, 一切暗中进行。” 郭虎踌躇道,“不知陛下抓谁?” 萧复站起来,走到书桌前, 提笔作画,须臾一幅画落成,赫然是虞媗,他拿起画专注看着,看久了又觉得不像她,似乎她已经变得让他无法再看清。 他将画递给郭虎,“这画像不一定具有参考性,她可能扮成男人,但她个子不高。” 萧复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 这个头在女人中也不低了,只是萧复自己个高,看虞媗才觉得矮。 郭虎默默在心里有了计较。 萧复继续道,“她身体不好,应该不会跑很远。” 凌虚观在镐京东城的云峰山,离皇宫近,但是在镐京城外,云峰山是座天然的屏障,镐京城背靠着它,易守难攻,虞媗一旦出了镐京,势必要去找虞朝曦,她才落胎,身子还没养好,孤身在外,她再聪慧,遇到歹人也没法跑。 “给朕一遍一遍的找,山野乡村、城内住户,一家都不准放过。” 郭虎立即抱拳,遂带着千牛卫退走。 萧复靠到罗汉床,闭眼沉思,琢磨明天的封后大典,她跑了,这封后大典便不能再办,大臣们本就不同意他娶她,现在倒好,人不见了。 暖阁内的灯火昏暗,靠墙站的宫女怕他冷,拿了毯子盖到他身上。 他骤时一睁眼,那宫女害怕的趴到地上,“奴……奴婢只是担心陛下会冷。” 萧复以手支颈,睥睨她道,“滚。” 那宫女身子一抖,火速爬起往外跑。 “等等,”身后男人叫住她。 宫女一身冷汗,忍住惊恐转身。 萧复勾唇一笑,“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李玉真,”李玉真颤着嗓子道,面前的是个凶残君王,谁惹他不高兴,就是非死即伤,她遵照父亲的嘱咐进宫,原本是冲着皇后的位置去的,可是入宫后才发现,还是活命要紧。 “滚吧,”萧复烦道。 真是反复无常。 李玉真急跑出寝殿。 萧复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凉笑,虽说脸长的不像她,但背影倒是有几分相似。 —— 虞媗在小宅里休息过一天,晌午时,荀钊过来,他穿的朝服,显然是刚下朝,径直过来的。 “今日的封后大典照常进行了,”荀钊神色凝重道。 虞媗略讶然,她都“死”了,就算萧复想娶,那些朝臣也会阻拦。 莫非萧复另娶她人? 荀钊猜到她想法,道,“他没有向外宣布殿下逝世,今早封后大典上出现了一个和殿下身形相像的女人,只是脸盖住了,不知详情的人,大概都以为她是殿下。” 封后诏书上写的也是虞媗,无论她死没死,外人眼里,她都已经嫁给了萧复。 萧复着实疯魔!那具尸体十有八九没有糊弄住他,他这么做是要她明白,就算她不在了,天下人眼里,她也还是他的皇后,到死都是他萧家人,前朝公主嫁给今朝皇帝为后,等同于叛国。 她皇兄知道了必定难过。 荀钊叹气道,“他敢这么做,说明殿下假死没有瞒住他,以他的性格,这镐京城不能呆了。” 他话音刚落,恰听见外面有人在跑来跑去。 两人相视一眼,迅速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看,原来是几个小童在巷子里玩耍,虚惊了一场。 虞媗拍了拍胸口,对他道,“阿钊哥哥,尽快送我走吧。” 荀钊凝眸嗯着,转身欲走。 “阿钊哥哥,你身后是整个荀家,既然归顺了萧复,往后就和你夫人好好过日子吧,”虞媗望着他道。 荀钊停在原地,许久说,“我和殿下一样,都是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殿下用于抗争,我却怯懦屈从,我不如殿下,但我也绝不可能喜欢一个恶人。” 虞媗语塞,她和荀钊其实并不同,荀钊宁折不弯,没有家族压着他,可能他还是去死,荀钊不怕死,她怕死,她想跟荀钊说,这天下除了死,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做,可是说这种风凉话没有意义,荀钊终其一生都将和杨连娇捆绑在一起,无论他愿不愿意。 一刹那她有股冲动,想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他们去找皇兄,重新开辟天地,总有一天能再站起来,和萧复对抗。 可是他有父母亲人,顾念太多,他这个人生下来就没了自由。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大概就是背着虞媗从萧府私逃,将她从道观救出,都与她有关。 荀钊回身对她微笑,“后日我休沐,到时会出城扫墓,借此做掩护,可以送你走。” 虞媗道好。 荀钊便开了门走出去,沿原路返回,上了朱雀大街,慢悠悠向着荀府迈步,走了近一柱香,快到家门口时,发现斜对面有个乞丐,正被几个人拳打脚踢。 荀钊叫了小厮去将那几个行凶之人轰走,那乞丐被打的瘫在地上,荀钊本来不想管,但看他可怜,便摸了摸腰间荷包,自里面掏出几块银锭蹲地上塞给乞丐道,“拿去治伤吧。” 乞丐当即感激涕零,抓住他的手磕头。 荀钊再善良,也受不了被一个臭烘烘的乞丐抓着手,正想甩开他,手里忽然被塞了个东西,那乞丐磕完头,飞快跑了,混在人群里直接看不见。 荀钊攥着手里的东西敛住眉,旋即回府。 他手上沾了乞丐身上的泥土,进屋脱掉外穿的官服,去盥室洗漱,才有空隙看手里,是纸团,他打开一看,猛地一喜,这是虞朝曦的字迹,他果然跑去找褚尤瑜了! 盥室外,杨连娇扒拉着荀钊的衣服,从他兜里扒拉出一对玉铛,往自己耳朵上比划比划,心里甜丝丝的,近来他回来都会给她买首饰,虽然买的首饰普普通通,但也是他心意嘛! 荀钊出了盥室,杨连娇欢快道,“荀钊,你每次都给我买首饰,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 荀钊瞪着她,“我心里没有你。” 杨连娇怔住,呆呆给他看玉铛,“那你给我买首饰干什么?” 荀钊卷起袖子,转身要出去。 杨连娇已然要哭,追到他跟前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瞬间,荀钊胸中所有的愤怒都爆发出来,“我只是在说实话。” “什么实话!”她恶狠狠道。 荀钊抿嘴要拨开她出去。 杨连娇立刻哭出来,揪住他的衣领道,“晋城公主嫁给了我皇兄,你就再也对我没有好脸色了是吗?” 荀钊不愉道,“我说了很多次,跟她没有关系。” 杨连娇手指自己穿的衣服,头上戴的簪子,“你是看在它们的面子上,才对我笑脸相迎,现在我不戴了!” 她发疯似的拔掉簪子摔到地上,用脚踩,愣是踩断了,然后撕身上的裙子。 “不可理喻,”荀钊跨步出了房门,径直入书房。 杨连娇在屋里哭了半天,换上自己以前的胡服,直冲向皇宫。 —— 含凉殿内,萧复撑着额头听杨连娇哭诉,他这会儿脑袋里突突的疼,懒得听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烦躁道,“我早说过,这是你一厢情愿,你先前对他做过的事他不可能忘记,你还想他心里有你,他缺心眼吗?” 杨连娇立时道,“晋城公主都愿意嫁给你,她都爱你了,凭什么荀钊不能喜欢我!” 萧复死盯着她。 杨连娇后退到门后面,伤心道,“他先前还给我买首饰,我料他性格内敛,喜欢我说不出口,没想到他这么狠。” 萧复眉头松动,“他给你买首饰?” 杨连娇点点头,“还对我笑,可是动不动就变脸,忽冷忽热的。” 萧复眯着眸,荀钊不对劲。 “我现在才知道,他对我笑,是因为我穿了公主的衣服,梳着公主的发样,他看我就像在看公主,结果公主嫁给了你,他情绪失控,才那么说我,”杨连娇道。 萧复压抑不住愤怒,劈手挥开手边的茶杯,凶狠道,“你的好驸马肖想我的皇后,你觉得我脾气很好?” 他朝外道,“来人!” 张怀忙不迭跑进来,伏地道,“陛下请吩咐。” 杨连娇哪还敢抱怨,抓着他嚎起来,“表哥,你别杀他!我错了,我说的胡话,他对公主没有意思,是我乱说的!” 萧复挥了挥手,张怀退走,萧复扯回自己的袖子,跟她冷声道,“我带你去坤宁宫。” 杨连娇不太想见虞媗,“我不去。” 萧复横着她,她立时改口说去。 两人入坤宁宫后,杨连娇满殿内看过,都不见虞媗的人影,她惊道,“她人呢?” 萧复把事情说了一遍,说道末尾,寒着脸道,“她要是跑,跟荀钊逃不了干系。” 杨连娇急道,“荀钊不知道凌虚观,不可能是他!” 萧复阴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谁能在短时间内往那茅草房上浇油!那火也起的蹊跷,谁会给虞媗递火种?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不是你在帮她?” 杨连娇懵住,“我帮她干嘛?” “你不是不想她出现在人前,她跟你装一下可怜,说自己想死,说不定你就能帮她递火,”萧复凉声道,看着她的眼里逐渐生出杀意。 杨连娇憋屈道,“表哥把我想成什么了?你就算着急,也不应该怪到我头上,当务之急,你得排查,她不仅仅和我说过话,那静室里还有别人。” 萧复是急了,一夜过去,千牛卫还没发现人,这里是镐京,镐京以外都是高山峻岭,她跑出去,饿都能饿死她。 杨连娇想着道,“表哥,那个柳锦衣也很可疑。” 萧复怀疑过柳锦衣,但他先前告发过虞媗,虞媗找谁也不可能找他——不对!她说不定出其不意,就是找了柳锦衣。 可柳锦衣为什么帮她?冒着生命危险帮她逃跑,这样得不偿失的买卖对柳锦衣这种人说,很不划算,除非虞媗给了他好处。 钱……色。 萧复怒从心头起,这女人要真敢卖弄姿色,等他抓到了,他定要扒了她的皮! 萧复大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身和杨连娇道,“这件事不要往外传,你回去也别跟荀钊说,记住,如果让他知道,我就割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杨连娇连忙嗯下来。 萧复离开坤宁宫,没带任何随侍,缓步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在外廷,离后宫比较近,萧复到门口时,守门侍卫便要进去通告,被萧复阻止了,他顺着长廊踱到药堂,隔着窗听里面太医说笑。 “柳太医这是怎么了?被人打的一脑袋包。” “怪我走夜路不小心,碰上贼人抢劫,幸好只挨了这一下,不然小命都没了。” “你怎么不报官呢?” “我醒来就不见人了,报官也不定抓不到人,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接着就是其他太医夸他心善之类的好话。 萧复没听下去,转身回了内廷。 —— 在太医院当值和别的官署不同,还得轮流值夜班,好让后宫夜里也能叫到人。 今天刚好轮到柳锦衣值班,到下半夜才离宫,他就是个七品太医,萧复没有给他赐府邸,他住的是自己买的三进屋宅,不是特别好的地段,在北城,买这屋差不多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所以他就买了几个仆人,勉强也算个老爷。 他抹黑进房里,不小心绊到凳子,低骂了一句,“霉运连天。” 他还没发出火气,又道,“我要是再看见那个臭女人,定要把她卖进勾栏院,让她夜夜接客!” 他拿到桌上的火折子,吹燃后点上蜡烛,屋里亮堂后,一下子见萧复坐在桌前,他身子一颤,软着腿跪倒在地,“微、微臣拜见陛下。” 萧复摇着手中折扇,淡笑道,“你要卖谁去勾栏院?” 柳锦衣瑟瑟发抖,“没、没……” 萧复收好折扇,笑眯眯问他,“朕听闻柳大人受了伤,特来看看,柳大人伤在何处?” 柳锦衣僵笑一下,“就是头被打了一下,不碍事。” 萧复嗤地一声,“被女人打了?” 柳锦衣讪讪道,“不、不……没看清。” 萧复奥,“那你眼睛也挺瞎的。” 柳锦衣不敢回嘴。 正在这时,明涧从窗户外跃进来,向萧复抱拳道,“陛下,小的打听了一圈,柳大人昨日在莲花坊二楼,被人打晕了绑起来,那铺子里的小厮说他来时身旁有一女子。” 柳锦衣霎时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狡辩道,“那、那是微臣相……” 萧复一脸踢到他心口上,他人在地上退了半尺远,一口血吐出来,萧复厉声道,“是你和她设局骗朕?” 柳锦衣瘫软在地,再不敢隐瞒,不断磕头道,“陛下恕罪!是夫人要微臣做的。” “她说你就做,朕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萧复差点气笑。 “她……她勾引微臣,”柳锦衣颤栗着道。 萧复疾步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眼瞅他被打的鼻血直流,萧复勒紧他的脖子道,“你敢背着朕碰她!” 柳锦衣捧着双手求他,“微臣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碰夫人,微臣只是怕她跟您告状,说微臣轻薄她,她以此为要挟,逼着微臣和她一起里应外合,带她离开静室,她出来后,说要去买身衣服,微臣只能陪着她去莲花坊,谁知道进去就被打晕了,等微臣再醒来,她已不知去向……” 他把脏水悉数推给了虞媗,就盼着萧复能饶他一命。 “陛下,夫人为了不和您同房,还逼着微臣给她开药,推迟月事,让微臣作假,说她有孕,其实她根本没怀过……” 萧复颅内轰隆作响,怀孕是假的,被火烧死也是假的,她为了不让他碰自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这个可恨的女人!他一定要把她抓回来,让她后悔先前做下的一切! 他猛地丢开柳锦衣,抬步出门。 门里跳进去几个暗卫,将柳锦衣扣倒在地,柳锦衣惊惧的求着他,“陛下!都是夫人逼微臣的,您放过微臣吧!” “将他剁成肉泥,喂狗!” 萧复的声音在夜色里莫名可怖,门里传来一声声惨叫,不久就熄了声,萧复慢步走出这间屋子,往莲花坊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夜里好梦,萧复走在巷子里看不到任何人,只隐约听见狗叫声,他走到莲花坊门边,跟身后明涧道,“去敲门。” 明涧抬手敲门,不久就听到里面伙计的抱怨声,“来了来了,大半夜的敲门,喊魂啊!” 伙计将门开了后,探头往外,瞅着他们道,“我们铺子夜里不做生意,赶紧回去吧,明早再来。” 明涧陪着笑给他递了块金子,道,“小哥辛苦,我家爷想问你几句话。” 伙计看到金子两眼冒光,拿了金子往嘴里咬两下,“这位爷尽管问,小的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复便开口问话,“昨日,你们铺子里有一人被捆在房里,随那人一起的女人去哪儿了?” 伙计嘶的一声,“哎!你还别说,那女人进来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萧复神色阴沉,“你铺子里的客人不见了,你竟不知道?” 伙计道,“我们铺子虽说不是什么大生意,但来往的客人也不少,爷大概不清楚,我们莲花坊那可是京里有名的玉器首饰铺子,多的是贵女来我们铺子买东西,人这么多,我们也不太能注意到丢没丢人。” 玉器首饰? 萧复突然问道,“荀钊荀大人昨日来过你这铺子吗?” 伙计一拍手,“来过,他对他夫人当真好,回回来买首饰。” 萧复呵了一下,“他一个人?” 伙计道,“跟着个小厮。” 萧复握在手中的扇子咔嚓响,须臾扇柄碎掉,跌落到地上。 那伙计后颈生寒,忙道,“你们问完了吧,问完了我关门了。” 说罢就赶紧闩门。 巷子里起了阴风,萧复的嗓音在其中听的飘渺,“朕竟然被他们当成傻子在耍,去查查,荀钊哪天出城?” 第四十章 你喜欢跑是吗?朕就折了你的…… 荀钊隔天出门上朝时, 那乞丐又蹲在斜对面,蓬头垢面的,荀钊经过他时, 从银鱼袋中倒了块银子,团着小纸片一起放进他的破碗里,乞丐立刻抱住碗向他磕头。 荀钊笑了笑, 施施然去上朝。 早朝后, 荀钊被留了下来。 张怀领着荀钊在政事堂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 萧复姗姗而来。 萧复换了身常服,入内坐到高位上, 客气的对他笑道, “驸马坐吧。” 荀钊照话坐倒, 发觉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便道,“陛下叫微臣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萧复随意端起茶杯, 揭开盖吹一下,浅呷两口, “阿娇昨日进宫来跟朕哭诉,说你欺负她, 朕作为她表兄, 总要找你来问问缘由。” 荀钊心头放松, 缓声说, “公主是千金之躯,微臣对公主只有恭敬,万不敢欺她。” 场面话, 说的好听。 萧复叹一声,“朕知道你有心结,但阿娇待你是真心,你们既然已经成婚,夫妻之间吵闹没什么,可千万不要做出格的事。” 他说这话就是在警告荀钊,出格的事无非是风花雪月。 荀钊从座上站直,掀起下摆跪到地上,正声道,“微臣绝不会背着公主做出苟且之事。” 萧复目光微冷,笑得不阴不阳,“明天举朝休沐,驸马得空就和阿娇多处处,感情都是慢慢生出来的,驸马跟阿娇呆久了,自然明白阿娇的好。” 荀钊垂着眸道,“清明到了,家父让微臣明日去京郊扫墓,不好让公主屈尊入墓地。” 萧复撂下茶杯,“她是你荀家的媳妇,按规矩也该祭拜你荀家的列祖列宗,哪有她在家中享福,你去坟前磕头的道理,也带她一起给祖宗们认认,好歹往后到地下,不怕找不着人。” 荀钊心里一咯噔,他这是敲打自己,为杨连娇还是为其他什么事,他并不在乎荀家声望,说不准想杀就杀了。 “微臣遵命。” “下去吧,”萧复淡漠说道。 荀钊后退出政事堂。 萧复指骨咯吱作响,这个荀钊,油盐不进,敢和虞媗勾结,死了便死了,用不着他多费心思。 —— 转眼第二日,清明这天向来不太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出行不方便,杨连娇倒是高高兴兴的同荀钊出府,他们乘坐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备了祭品之类的。 马车行到南城停下,荀钊下车了一趟,说怕祭品不够,去附近铺子再添置一些。 杨连娇要跟着他下来,被他拦住了,地上泥泞,她穿着裙子,不适合在地上走,杨连娇倒是乖乖听话了。 荀钊进了源泉巷,再回来身边跟着个不起眼的小厮,他和小厮一人手里抱着那些白纸祭物,送到最后面的马车里。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里放满了祭品,没人在这辆马车,荀钊跟虞媗小声道,“殿下,陛下的人联系上我了。” 他说的陛下自然是虞朝曦。 虞媗登时惊喜,“皇兄可安好?” 荀钊长话短说,“陛下现今身在褚大人处,很安全,他派人回来找我,想通过我救殿下出来,我和他的人约定在岫金台,到时我叫你走,你独自去找他们,他们会带你离开镐京。” 虞媗心中喜忧参半,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皇兄来接她了,萧复也没抓到她,好像所有的好运气都在这一刻光顾了她,她感激道,“阿钊哥哥,我无以为报,无论我身在何地,你都是我极敬重的兄长,将来你若有难,我必定倾力相助。” 荀钊抿笑一下,她长大了,在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经常跟在他后面要吃要喝,糯糯软软,从不叫人烦心,后来虞朝曦跟他说,要给他和虞媗赐婚,他在最初是秉着做哥哥的样子,娶她也只是想给她一个家,嫁给别人总不会比他好,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没用的孩子,他曾想过,他的夫人应是能独当一面,不用他操心,他主外夫人主内,他身担着荀家重任,他不能任性。 直到他去了趟幽州,他看见她苦苦挣扎,这么软弱的孩子,被萧复一点点折磨成了如今这副沉稳模样,他看着她成长,看着她挺起脊背和萧复对抗,他才知道,这么多年,因为有他和虞朝曦,她才能天真无邪,离了他们,她迅速挺拔了身体,为自己遮风挡雨,她很勇敢,他错看了她。 他们如果成婚,应当会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只能做兄妹。 荀钊慢慢抬起手,快要触到她的头时,前面马车杨连娇在叫他,“荀钊!你快点!” 荀钊收回手,转身跳下了马车。 虞媗掀开一点车帘,望着他的背影,略带了萧条,这样很好,他是萧复的臣,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她不能奢求他还像以前那样,他有自己的家族,他要做好一个世子,她不能再拖累他。 马车走起来,她褪下脖子上的颈链,扔出了窗。 那条颈链落在泥土里,没一会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眼,有人打着伞走过来,俯身将其捡起来,发出一声冷笑。 —— 荀府的马车徐徐驶出城,一直到了墓地,小厮们井然有序的将祭品从马车里拿下来,虞媗也帮着搬东西。 她身板瘦弱,杨连娇啧啧道,“荀钊,咱们府里对下人也不苛刻,怎么这个长的这么瘦,能搬得动东西吗?” 荀钊没理会她说的,只跟虞媗道,“搬完东西,赶车走吧。” 虞媗福了福身,默默坐上马车,她没骑过马,也没赶过马车,但好在荀钊给她选的这匹马很温顺,她驱着马往岫金台方向走。 “他不回府吗?”杨连娇问。 荀钊跪到地上烧纸钱,低道,“让他赶马去吃点草。” 杨连娇虽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细想,随着他一起跪下来,拿了纸钱烧。 天边雨下大了点,纸钱烧着没一会就被淋湿,荀钊不厌其烦的继续点燃,心想着,她马上就走远了,真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窜下来近百名身着黑红劲装的千牛卫,速度快的如同在飞,荀钊猛然转过头,冲虞媗大声喊道,“快跑!” 虞媗神魂一震,回身就见那些千牛卫冲她奔来,岫金台就在不远处,她很快就能和皇兄的人汇合,可是只要她敢这么做,那些人便会暴露给了萧复,皇兄也有可能被萧复找到。 她突的往马上抽了一鞭子,那匹马疼得撅起前蹄,胡乱横冲直撞,偏离了岫金台,直往旁边羊肠小道冲去,虞媗抓不住缰绳,在马车上被颠的左右摇摆,一个没抓稳,就被马摔了出去。 她滚进了草丛中,雨水打在她脸上,冰凉刺骨,她浑身都疼,趴在草丛里爬不起来,四周围满了千牛卫,虞媗还没有喘气,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穿着乌皮六合靴,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朕倒是没料到,你竟然成长的这么迅速,使出各种手段从朕手中逃出,有点本事。” 他抬指打了一响。 千牛卫绑着荀钊推到地上,虞媗就见他栽倒,她立刻起身要冲过去,被萧复一手掐住了脖子,“现在知道心疼他了,你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带他一起走啊?” 虞媗呼不到空气,张着五指往他脸上抓,他松了手,任她倒地上,耸着肩哈哈笑,“朕以为养了只兔子,没想到养的是只鸟,你喜欢跑是吗?朕就折了你的翅膀,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他从袖里抽出一根细长铁链,蹲身下来扣住她的两条腿。 虞媗忽然伸手狠狠往他脸上打,被他一手挥开,她吐着气,脸上都是水汽,看不清她有没有哭,等到他将链子锁好,他钳起她的下巴迫她看荀钊,“所有帮助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明白吗?你就是个害人精,不安分没关系,我就杀掉所有让你不安分的人。” 他拔出腰边佩剑,直指向荀钊。 虞媗惊慌的抱住那只手,大张着眼摇头,“不!你别杀他!他只是送了我一程,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萧复将她的两只手掰开,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要倒,他举起剑便要刺荀钊。 “表哥!”杨连娇扒开千牛卫,冲到荀钊跟前,“你饶了他。” 萧复剑放下,斜斜勾着嘴角,“阿娇,这样的男人你还要?” 杨连娇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这点冷不算什么,但是她浑身都在抖,自欺欺人的犟嘴道,“他不喜欢公主,他跟我说过的!” “不喜欢她,为什么会千方百计的救她出来,不喜欢她,为什么拼着会丧命的危险,放她离开?”萧复好笑道。 杨连娇答不上来,她的眼泪流出来,多的她想遮掩也遮不了,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比公主优秀,总有一天,她可以取代公主,成为他的爱人,可是越往后来,她越发现,她想把公主从他心上赶走。 太难了。 萧复将手中的剑扔到荀钊身上,讥笑乜向虞媗道,“既然他不喜欢她,那就当着我的面杀了她!” 第四十一章 金笼 地上荀钊慢慢拿起剑, 萧复目露讽刺,哪知他手腕一转,剑锋直接抹向脖子。 虞媗尖叫一声, 本能喊出来,“快救他!快救他!” 杨连娇离得近,徒手抓住剑身, 硬是从他手里夺了剑扔远, 杨连娇的手被剑锋割破, 血染红了手心, 又被雨水洗落到地上,她半边胳膊在颤抖, 握拳打到荀钊脸上。 荀钊挨了这一拳, 嘴唇流血, 仰起头和萧复对视,“此事是微臣一人所为,家父家母都不知晓,求陛下放过他们, 微臣愿以死谢罪。” 世上有一种人,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面临威胁时,他们往往选择的不是妥协, 而是玉石俱焚, 荀钊就是这种人。 杨连娇狠一把掐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你要去死?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她做的吗?你就这么爱她?她爱你吗?你贱不贱啊!” 荀钊面无表情,丝毫不看她。 杨连娇彻底崩溃,扭身冲向虞媗, 抬手便想抽她。 萧复带住她后颈,把人拖到一旁,“别动她。” 杨连娇双目布满血丝,疑惑道,“我为什么不能动她?” “因为只有我能动她,”萧复冷淡的乜着虞媗,他已经在考虑如何惩罚她了,用不着别人代劳。 杨连娇怒气冲冲,“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惹出来的!你却一直偏袒她!你喜欢她就把她看好!把她关进笼子里!别让她再出来祸害人!” 萧复眯着眸,睨一眼荀钊,道,“我的东西,我会看好,你的呢?你看不好,我来帮你教训,要么他去死,要么往后给我想办法盯死他,别让他整天想着别的女人。” 杨连娇连吞着口水,“怎么盯?” 萧复哼笑,“用我教你?你连个男人都治不住,白养了那么多虫,干脆让他死算了,你跟你的虫子过一辈子,虫子可比人乖多了。” 杨连娇眉毛倒竖,扭身瞪着荀钊,“你想死还是想活?” 荀钊的眼睛怔怔望向虞媗,萧复一脸阴戾,抓起虞媗将她拖进马车里,虞媗手攀在门上,还欲往外,她想告诉他,忍下来,待到时机成熟,他们一定能逃出去,没必要因为一次挫败就去死,他死了,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萧复根本不给她机会,他将她摁在那条长凳上,她脚上的长链被他绕在手上,她跑都跑不了。 “还有空担心他?你是觉得朕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惩处你。” 虞媗趴着,头发里的水滴沾湿了马车地板,她狼狈的像只落汤鸡,踩一脚或者打一顿,可能都活不成,就是这么脆弱的女人,竟然能几次三番的出逃,第一次愚蠢至极,第二次帮助虞朝曦逃走,第三次诈死,让他伤心难过,一次比一次狡诈,连他都没想到,一个女人能蜕变到这种程度。 若换作别人,他属实会刮目相看,可是她只会令他愤怒,怒到了极致,恨不得将她抽皮扒骨,看看她有没有心! 虞媗缓慢支起身,盘腿坐好,仰着细细脖颈抬起面容,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看着没个人样,她冲萧复笑,“有本事你杀了我。” 车外荀钊嘴唇动了动,杨连娇暴喝一声,“闭嘴!” 荀钊抬步要近前,杨连娇掰住他的胳膊,招呼左右千牛卫,不顾他挣扎将他拖离。 马车里,萧复张手扣住她的颈子,手慢慢锁紧,看着她痛苦的皱起眉,他似开恩般道,“求朕。” 虞媗闭紧嘴,任他勒。 能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脖颈也越来越疼,就在她以为她真的会被他杀死时,他突然松手,她歪靠着车壁喘气,咳的撕心裂肺。 萧复寒着眉笑,“这么不怕死,杀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他的手拉紧链子,她直接被拖到他跟前,他甚是嫌弃的看着这张脏污的脸,轻笑,“不想跟朕同房?不想给朕生孩子?不想嫁给朕?” 虞媗心头陡觉不好,果见他伸出手拍她的脸颊,“你这么多不想,全是朕最想的,朕不仅要你当朕的皇后,你还得夜夜承宠,给朕生出你不想要的孩子。” 虞媗张口咬住他的手指,“禽兽!” 萧复眸底幽暗,“骂的好,朕对你做的事和禽兽确实一样。” 他随她咬,手指曲起,迫她嘴唇张开,那条艳红的舌向他挑衅,他骤然一口覆上去,啃咬、撕扯、绞杀、发疯! —— 清明这天的雨下到傍晚才停,分明是春日,却冻的人不敢出门。 瑶华殿内的火墙烧了起来,殿内温暖洋溢,萧复手里抱着个女人走进来,素瓷慌忙放下针线,给他鞠躬道,“奴婢拜见陛下。” 萧复踏过门槛,入了西面盥室,素瓷提心吊胆的跟过去,往门缝里看,只见萧复拽掉裹着女人的大氅,将她扔进温池中,水花溅起,那女人从水里钻出头,墨发浮在水面,她的脸上挂着水珠,澄澈艳绝,萧复挑着嘴唇褪衣。 素瓷猛地后退,不小心撞到刚进门的张嬷嬷,张嬷嬷数落她,“冒冒失失的,走了魂?” 素瓷连忙嘘一声,“殿下没死。” 张嬷嬷身子发颤,握在手里的篮子掉地上,“真、真的?” 素瓷指了指盥室。 两人立时噤声,盥室里的水花声隔着门传出来,间或听见链锁响声和女人的泣声。 张嬷嬷老脸一红,拧了素瓷一下,“快去收拾,我去传膳。” 两人默契的带上门。 快入夜,萧复从盥室里出来,胳膊半搂着虞媗,她累的睁不开眼,身上仅着了他的大氅,足尖还在滴水,被他托着带进暖阁,径直丢进软榻中,大氅勉强遮到膝盖,两条细腿微微蜷着,她的眼皮掀开一点,腿还没伸进被褥,脚腕处的链子忽然绷直,他扯着链子提了提,腿被带起来,大氅一角跟着起来,粉白乍现。 萧复一瞬蔑笑,那条链子绕上了榻下的木腿,他顺便上锁,很是满意道,“这里暂且放你住两天,等朕打造好了金笼,往后给你做窝,你就呆在坤宁宫好好做你的皇后。” 虞媗挺起身,抓住他衣襟怒骂,“像你这种残暴不仁、背信弃义的奸佞小人,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你快活不了几日!” 萧复握住她的手扯掉,笑容变得阴狠,“报应啊,你不就是报应?你不也是满嘴谎言?你有什么资格说朕?” 虞媗面色煞白,唇上齿印交错,依稀可见发颤,她蓦然哈哈笑着,“萧复,我说了这么多谎话,但有一句是真的。” 萧复沉着眼没声。 虞媗的笑流露出娇媚,她抬起手指触碰他的脸,从他的眼到鼻最后到嘴,她的手指流连在唇瓣。 萧复一手钳住那只细腕,两人距离靠近,他们唇息交织,他看着那张朱唇开开合合,耳边是她的笑声,“我不爱你啊。” 萧复怔住,随即眼中溢满戾气,“事到如今,朕并不在乎你爱不爱朕。” 虞媗抚摸着他的脸,近身亲吻他,“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任你再关着我,我都不会爱你,我对你的爱,早已在幽州就耗尽了。” 萧复一把推倒她,恶狠狠道,“你爱不爱朕,不是你说了算,你这个人从身到心都逃不出朕的掌控!” 虞媗高举起手,照着他的脸甩去,还如先前般被他攥着手扣在引枕上。 暖阁内燥热陡生,他俯身将她要说出口的伤人话全部吞尽了肚子里。 —— 天微微亮,萧复从暖阁出去上朝了,暖阁内静谧无声,素瓷和张嬷嬷都不敢入内。 直至日头升上去,里边有了点动静,素瓷推一点门,探头进来,只见虞媗慢吞吞下了榻,走向桌子,走到一半停住,素瓷才看见她脚上栓了链子,那条链子不长,她走不到桌前。 素瓷压下心底羞愧,赶忙进去倒了杯清水给虞媗,虞媗渴极了,几口喝完,素瓷便又倒了一杯,她依然喝掉,素瓷怕她还渴,还想再倒,她摇摇手,慢慢走回榻间,侧身躺下来,安静的像个哑巴。 张嬷嬷领着宫女进来送早膳,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食物,张嬷嬷小步到榻前,哄着她道,“殿下,您多少吃点再睡,身子熬不住。” 虞媗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素瓷悄悄在张嬷嬷耳边说道,“殿下脚上栓了链子,走不到桌子那里。” 张嬷嬷听着眼睛泛红,暗暗骂了句孽障,叫宫女撤了桌子,搬来炕桌支在榻侧,摆好早膳,才敢扶虞媗起来,舀着粥喂她喝了半碗,又添了几样她爱吃的早点,直听她打嗝,才叫人进来撤走碗碟,张嬷嬷摸摸虞媗,老泪纵横,“殿下埋怨奴是对的,奴自个儿命贱,可家中还有个弟弟……” 素瓷也哭道,“奴婢对不起殿下……” 那次萧复以她们的性命和家人要挟,本来就做得狠,拿捏人极容易,虞媗能理解她们,可是心底却放不下这层隔阂,主仆关系崩裂后,她才能了无牵挂的逃跑。 就像现在,这两人向她忏悔,她原谅了,之后萧复再依样画葫芦威胁她们,她们还是会听萧复的话。 有一次就有二次。 可是虞媗在这深宫中,能用的人只有她们。 她们听萧复的话,她们也听她的,她需要利用这两个人,皇兄的人大概知道她被抓回宫,必定还留在镐京这里,伺机而动,她自己出不去,她得想办法跟他们搭上线。 这两人她离不得。 虞媗对她们温柔笑道,“我之前就说不怪你们,现在更不会怪你们。” 两人听她这么说,更是愧疚不已,正要和她说说体己话。 张怀带着许多人进殿,站在隔门外敬声道,“奴才奉陛下旨意,来请皇后娘娘入坤宁宫。” 虞媗倏忽明白萧复昨晚说的,要把她关在坤宁宫的金笼里,这不是假话,她拍拍两人的手,她们便噎下话,扶她梳洗。 张怀侧头瞥过身后的李玉真,李玉真弓着腰走到虞媗身边,“奴婢替娘娘解掉链子。” 她蹲到地上,拿出萧复给她的钥匙将锁解开。 虞媗俯视这个宫女,萧复能把钥匙给她,说明她是萧复身边的人,她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玉真连忙道,“回娘娘,奴婢名叫李玉真。” 虞媗眉头皱起,她和李玉真仅见过一面,还是五岁那年,母后寿辰,宴请了许多大臣的夫人入内廷,她那时坐在母后怀里,看着李玉真在堂下背贺寿诗,小小年纪,毫不怯场,和她那位古板傲然的父亲相比,她更像她的母亲,落落大方,后来她长大了,京里传出她的才名,人人都说她是镐京第一才女,便是因她的才名,父皇才想让皇兄娶她。 她再听到李玉真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说,萧复要娶她做皇后,真是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她被迫当皇后,李玉真倒成了宫女,她有时真的搞不懂萧复的心思,明明以前那么贪权恋势,为了当上皇帝,什么事都敢做,他的皇位还没坐稳,最应该做的就是迎娶李玉真,巩固帝位,让朝臣都不再违抗他。 可是他就像吃了疯药,胡作非为,他的帝位、他的权势似乎到他手里后,就不再重要了。 张怀在外面催,“娘娘快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虞媗搭着素瓷的手离开瑶华殿,殿内的宫女跟在她后面,慢悠悠的走出去,李玉真站在原地注视着她,不看脸的时候,她们的背影着实像,可是只要转过身,谁也不会将她们错认了,就像薛棠柔说的,这位前朝公主长了一张祸水脸,勾的萧复神魂颠倒,连金屋藏娇的事都做的出来。 明明只配做个宠妃,却非要占着后位,哪朝哪国的皇后都不会是她这样的女人。 —— 坤宁宫居中,以前是虞媗母后住的地方,她母后脾性温婉,宫中陈设古朴,并不爱奢侈,虞媗入坤宁宫后,发觉这宫内所有东西都换了,这里任何东西都印有母后的回忆,换了,这些回忆悉数失去了附着,它们彻底消失,虞媗再也无法睹物思人,她快步往内殿走,脚下踩着汉白玉石,每走一步,她就难受一分,这里什么都没了,金器银具,整个宫内变得异常陌生。 她忽地暂住脚。 那阁房中放了个金笼,萧复坐在金笼旁朝她招手,“过来。” 虞媗不由趔趄,旋身朝外跑。 坤宁宫的大门自外面关紧,她逐渐跑停,仰头望着那扇门,她不可能打开这扇门,她求萧复,萧复也不会放过她,萧复要磨掉她的骨气,让她做个什么都不懂,只能仰仗他宠爱的傻子。 残忍歹毒。 虞媗缓缓转过身,他仍坐在金笼前,手中握着长长一条赤红长链,他冷冷盯着她,笑起来像只生吃活人的恶鬼。 虞媗控制不住颤栗,呆在那儿死也不愿过去。 萧复站起来,迈开腿一步一步走来。 虞媗背贴着宫门,等他靠近,抬腿往他身上踹,被他囫囵抱着腿直接扛了起来。 “少白费力气,朕没空跟你玩捉迷藏。” 萧复扛着她到金笼前,打开笼门把她塞进去,拿起长链绕到她腿上,绕了好几圈,确定她不可能挣的开,才罢休。 萧复满意的看她倒在金笼里,那身凤袍穿在她身上很合适,端庄有了,贵气也有了,就连这会儿摔在笼子里,也不损她半分美貌,反倒平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锢感。 虞媗一肚子气在看见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时,倏然压了下去,她和萧复争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过,她越反抗,萧复镇压的越狠。 她慢慢变得平静,这笼子倒是安排的周到,还有一张梨花榻,她本来就没睡好,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爬到榻上接着睡回笼觉。 萧复还等着看她无能生气,谁知她躺到榻上,竟真的睡着了,他原本还带着笑,这会儿看她睡的这么香,立时升起怒气,伸脚踢那张榻,“不准睡!” 虞媗用被子盖住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萧复将被子拽走,把她拉起来,发火道,“朕让你别睡,你聋了?” 虞媗烦不甚烦,“那你要如何?” 萧复抿住唇沉默。 虞媗恨极了他这副看不得别人舒服的性子,往他胸前猛推,边推边道,“萧复,你发病就去看太医,滚远点!” 萧复张开手掐住她的两腮,咬牙切齿道,“朕没病,有病的是你!” 怎么会有一个人性情大变,以前爱娇黏人,现在目中无人,若不是知道是她,他快认不出她了。 虞媗实在没劲了,呼着气闭眼,旋即再睁开,死气沉沉道,“我确实有病。” 萧复一愣。 “我要是没病,岂会看不出你是个反贼,我还妄想依靠你,你做我的驸马,帮皇兄除掉宋子元,我们和和美美,我是有病,还病的不清,你们不都在笑话我吗?你没笑够接着笑,我想睡觉,”虞媗道。 萧复没放手,“朕为什么要做你的驸马?为什么要帮你兄长除掉宋子元,朕照着你想的去做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朕,凭你那点伤春悲秋就想把朕糊弄住,也不想想,你兄长会放过朕?” 虞媗欲张嘴辩解。 萧复伸一指堵在她嘴边,笑了,“如果朕没有起兵的打算,你兄长不会将你赐给朕,你也不会爱上朕,你们这种人,朕看透了,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想把过错都推到朕身上,你和你兄长一样,都是没用的窝囊废,想靠着朕,等利用完了朕,再将朕一脚踢开,哪有那么好的事?做梦呢?” “分明是你在狡辩!”虞媗反驳道。 萧复啧笑,“你皇兄真没想杀朕?” 虞媗哑住,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不造反,皇兄不可能杀你,皇兄最是心善,是你先挑起的。” “朕要是信了你的鬼话,大概这皇位该你坐,你兄长有本事就别躲在妹妹后面,让他站出来,朕可以给他个机会,和他单打独斗,谁胜谁做皇帝,”萧复放话道。 虞媗发懵,他是在……套她的话。 萧复拍拍她的脸,“虞朝曦在哪里?” 虞媗满面愕然,“我不知道。” 萧复点了下头,放开她准备出笼子。 虞媗自后面抱住他,“你去哪儿?” 萧复眸子放空,咧唇低笑,“朕还没蠢到猜不透人心,荀钊敢让你一人驾着马车跑,说明附近有人接应你,至于谁来接你,你心里有数,你不告诉朕,朕去问问荀钊的父母,他们总不会期瞒朕。” 第四十二章 骗子 虞媗抱紧他的腰, 呢喃道,“我告诉你。” 萧复侧身,虞媗弯腰坐倒, 两鬓花钗轻轻摇动,她挺直腰身,袖口的凤凰展翅飞翔, 她仰着白皙漂亮的脸孔, 露出无辜神情, “真的没有人, 就是提前在灞水码头那里定了艘船,荀钊被表姑娘绊住, 没法送我走, 只能我自己去码头。” 灞水是在镐京城外, 自南向北流淌,灞水码头萧复也有印象,这是镐京通往外城最频繁的一个码头,多为货船, 虞媗想偷渡走,倒是有可能。 萧复一手支在她腰侧, 端详着她的神情,她微偏脸, 睫毛下垂, 在眼下印出一片影, 眸深处的情绪不显, 萧复一只手扶到她后腰,她抖了一下,双手抵住他胸口, 也没能阻挡住他靠近。 虞媗急促道,“封后大典,你让人冒充我,那人是谁?” 萧复捏她脸起来,那眼底的慌张终于暴露出来,他讥讽她,“你不是不爱朕吗?有必要在意冒充你的是谁?” 虞媗蹙着眉尖,“你真的……” 臭不要脸。 萧复一挑眉,“嗯?” 她突然不说了。 萧复脸沉住,骤时伸手拽她腰带。 虞媗推搡起来,往后面挪,“你不想娶李玉真,却将李玉真放在身边当宫女,就像当初对我一样,不娶我,拿我当禁脔,现在禁脔成了你的皇后,皇后成宫女,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萧复额头青筋突突跳,硬是抽走了腰带,把她钉在榻上,“你说对了,朕就是有这种癖好,朕觉得像你这种禁脔做皇后最有意思,人前皇后,人后却是这副娇不自持的模样,你是怎么勾引柳锦衣的?是不是也这样对他?” 说到后面他整张脸铁青,似乎只要她敢点头,他能立刻将她掐死。 “你竟胡说八道!”虞媗气愤了起来,胡乱抓到枕头砸了他一下,被他扯走扔开。 萧复阴恻恻道,“荀钊、柳锦衣,你勾引男人的手段了得,朕还没死,你就想出墙。” 他自腰间荷包中抽出颈链,“好玩吗?” 颈链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虞媗跟他周旋的心思瞬间没了,冷道,“我和荀钊没关系,不管你信不信。” 萧复将颈链戴回她脖颈,顺眼了,随后弯身出金笼,把门上锁,揣着钥匙走了。 宫内死寂,虞媗的睡意袭来,逐渐入梦。 萧复回了含凉殿,他手头奏折还有很多没批,往书桌前一坐,立刻有宫女来倒茶,萧复看这身影熟悉,随口问了句,“朕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李玉真小声回他,“奴婢李、李……” 萧复不耐烦起来,“下去。” 李玉真急忙退到殿外,其实她近看过萧复,萧复生了张贵公子的脸,不开口说话时,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性格温润,只是这是假象,他眼里只有虞媗,即便这公主跑了,他也千方百计抓回来,皇后之位还允给她。 万千宠爱于一身,李玉真的心底还是羡慕虞媗。 萧复批了几本奏折,想起来那宫女是谁,李茂林那个女儿,虞媗才跟他提过,叫李什么真。 那会儿在道观,他看虞媗看的紧,不准任何人接近她,这个宫女半夜往山上跑,要不是他当天在,估计她会带着人冲进道观为难虞媗。 以前他心疼虞媗被欺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现在嘛,他觉得,那女人得吃点苦头,磨一磨,才会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他对张怀道,“把刚刚那个宫女送到坤宁宫去,让她近身伺候皇后。” 张怀哎一声,忙交代李玉真,让她到坤宁宫当值。 李玉真仅剩的那点期冀完全落空,她挤破头才挤到含凉殿,原本想着离萧复近点才有机会,可现在让她去坤宁宫,无疑是切断了她想往上爬的路。 她只能忍住颓丧,收拾好行李去了坤宁宫。 —— 虞媗醒来时,坤宁宫门还关着,她有些饿,叫了一声,“素瓷!” 宫门自外面推开,素瓷跑进来,看她在笼子里,眼都红了,“陛下再如何,也不该这般折辱您。” 虞媗摸着肚子,“备膳吧。” 素瓷忙嗯声,叫人进来摆菜,李玉真捧着汤入内,余光见她被关在金笼里,约莫才睡醒,迷迷糊糊的坐着,衣衫不整,凤袍被压在腿下,谁见了都能猜出来她经历过什么。 饭菜摆在小案上,素瓷盛了碗汤先让虞媗喝,顺便和她说道,“殿下,刚刚陛下遣了个叫李玉真的宫女来坤宁宫侍奉。” 虞媗顿住,随即喝完汤。 素瓷咳了咳,“那个宫女背影和殿下有几分像。” 她说完冲虞媗使眼色。 虞媗没在意,用罢午膳,在笼子里看了会儿书,李玉真进来往柜子里放干净衣裳,蹲在地上,干起活来磨磨蹭蹭,这种千金小姐做宫女,自然不如一般手脚麻利的宫女。 虞媗翻了好几页书,她还没把衣服叠好。 虞媗不由看她几眼,看背影还真有些像自己,虞媗便瞧不进手里的书,开始胡想,萧复早上才跟她吵了一架,下午就把李玉真送过来,指定是想气她,他到现在还不肯信她不爱了。 李玉真手脚不利索,放衣服时不小心掉到地上,手忙脚乱捡起衣服抖了抖,准备放回柜子。 “衣服都脏了,拿下去让浣衣局洗好了再送来,”虞媗道。 李玉真匆忙抱起衣服往外走。 快等她出阁房时,虞媗鬼使神差的问道,“封后大典,是你代本宫的吗?” 李玉真停住脚,脑中百转千回,萧复警告过她,这件事不许被外传,若不甚泄露,他第一个不饶她,可是现下被虞媗询问,她有种不忿感,明明封后大典上的人是她,皇后也应是她,结果她却被调来服侍这个以色事人的狐媚子,李玉真咽不下这口气。 至少得让她知道,封后大典上的人是李玉真。 李玉真转过脚,仍俯着身,谦卑道,“回娘娘,奴婢只是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不卑不亢。 虞媗把书放一边,撑着腮笑问她,“本宫问你就答,你不怕本宫告诉他?” 以萧复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在外面散播这种事,也是稀奇,她竟然还活着。 李玉真顿时懊恼,她真是脑子进水,急着逞威,自己送了把柄给她,正要跪地求饶时,虞媗一挥手,“出去吧。” 李玉真忐忑不安的退出去。 晚间发生了件小事,张嬷嬷忽然病倒,病势汹汹,她们这种奴仆一旦生病,就得送出宫去,病好了,还得看主子怜悯才能回宫。 萧复入坤宁宫时,就见虞媗眼眶濡湿,坐在金笼里发呆,萧复蹲在笼子外,指腹揩去她的眼泪,摩挲着道,“又作什么?” 虞媗哽咽,“张嬷嬷病了。” “病了跟朕说什么?朕又不是大夫,”萧复打开锁,探身进去,搂着她上榻,她想退缩,被他拉直,凤袍落到腰际。 虞媗的眼睛轻微眯起来,长睫扑闪,她被迫和他十指相握,她的脖子绷直,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滚到他臂弯里,“他们要送张嬷嬷出宫,我不想她走。” “她生病了,自然得离开,要是病气过到你身上,你想和她一起死?”萧复懒懒道。 “她要是病好了,还能让她回宫吗?”虞媗急问。 萧复勾着她的下巴审视,“怂什么?不是挺能跟朕犟?” “张嬷嬷将我养到大,我不忍心看她到宫外孤独终老,”虞媗眼泪汪汪道。 萧复骂了她一句,“骗子。” 虞媗哭的直打嗝,挂在他脖子上抽泣,“随便你发什么疯,但张嬷嬷我不想她走,你要是非让她走,就准素瓷去探望她,行吗?” 萧复道,“不行,出宫了就别想再回来,朕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离宫后就是宫外人,其他的废话不用说了。” 虞媗一口咬到他耳朵上,他嘶的一声,按着人扣进榻中,再不准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阁房内的灯火重新点燃,萧复披着褂子进到盥室沐浴,阁房门开了点,李玉真入内,小步到笼子前,笼子里的女人拥被坐起来,慵懒的靠着枕头,乌黑长发覆着雪肩,颈边皆是痕,看人的眼神犹带着迷离,像是还没缓过劲。 “今晚是奴婢守夜,奴婢先服侍娘娘穿衣,”李玉真进笼子里,抖开衣服欲给她穿。 虞媗努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没人跟你说,本宫这样得先洗一洗吗?” 李玉真还是闺阁女儿,对这种事不在行,不免有些羞红脸,心底骂她不知检点。 虞媗自己坐直,腰背还酸着,没一会就躺回去了。 李玉真踌躇片刻,伸手想扶她起来,“奴婢先给娘娘穿衣裳,等陛下出了盥室,再扶您进去。” 虞媗拨开手,冷冰冰瞅着她,瞅的她脊背发寒,虞媗在打量她,她容貌秀丽,书卷气很浓,属于那种一眼看了,就知是名门贵女出身,像她这种小娘子,在镐京是不愁嫁的,比虞媗这种只有脸的女人更受欢迎,可是她却以采女的身份入宫当宫女。 虞媗转眼笑起来,“你是不是更想服侍陛下?” 第四十三章 朕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敢…… 李玉真慌忙跪到地上, 呐呐回她,“……奴婢一心只想服侍好娘娘,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这话鬼信。 不过虞媗也没撕破, 恰好萧复出来,她朝李玉真伸手,李玉真赶紧扶她起来去盥室。 等再出来, 萧复已经穿戴一新, 正靠在藤椅上把玩着九连环, 李玉真搀着虞媗进笼子, 虞媗忽在停在笼前。 这都深更半夜了,她不睡别人还要睡, 本来给她洗澡就烦, 全要李玉真动手, 还不许李玉真乱碰,洗的磕磕跘跘,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该老老实实进笼子, 还不消停,李玉真属实对她没有好印象。 这种女人活该被关在笼子里。 “夜深了, 娘娘快歇下吧,”李玉真催促道。 虞媗把她手一推, 一步一步转过笼子, 挪到藤椅前抢走萧复手中的九连环。 真没规矩, 李玉真在心里偷偷想, 最好惹得萧复发怒,打她一顿。 可是萧复没有发怒,他摊开手, 神色不耐,“自觉点进笼子。” 虞媗翻看了一眼九连环,丢旁边茶几上,抬起腿坐到他身上,脚边赤色链子悬下来,衬的那只足愈白愈俏。 萧复伸胳膊把那只足捞到手上,摩挲着。 他们的动作都被李玉真看着,李玉真面红耳赤,心里鄙夷虞媗没脸没皮,动不动往男人腿上坐,李玉真以前听薛棠柔说过,这位公主殿下是个脔宠货色,她以为的脔宠至少对主人恭敬,任主人玩弄,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虞媗很有主见,她并不听话,甚至萧复也在纵容她。 妖精。 虞媗有些想撤脚,他握的更紧,虞媗别一点脸,余光见李玉真还在房里,便跟萧复低低道,“你送个宫女给我,干什么的?” 萧复枕着左臂,懒洋洋道,“你猜猜?” 虞媗很老实道,“我猜不出来,不过张嬷嬷走了,她倒是能顶上。” 萧复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朕没空琢磨你的那些花花肠子,朕还是那句话,你的嬷嬷只要踏出宫门,就不用再回来了,朕不管她病没病,你若是想借着她传消息给谁,这个想法趁早打消,再让我逮到一次,朕就打断你的腿,杀光所有和你有关的人,让你这辈子都呆在笼中,死也死在这座宫殿内。” 他的神情肆意,嗓音极具威慑力,李玉真听的头皮发麻,萧复果真暴戾,哪怕他的心在虞媗身上,也能丧心病狂的伤害她身边人,得到萧复宠爱是件喜忧参半的事,萧复身为帝王,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他的后宫女人少,得了圣宠,便能诞下皇嗣,萧复独宠虞媗,这宫中采女都没了机会。 但李玉真不信萧复会一直宠爱虞媗,男人最爱喜新厌旧,就连她父亲,后宅中都有几房妾室,她父亲算是朝中极不恋女色的人,不也是这个德性,李玉真自诩才貌双全,以前在京中人人吹捧,当初前朝皇帝还在时,她差点就成了皇后,现在改朝换代,她虽没一步登天,不过还是进宫了,假以时日,她总有办法让萧复看到自己。 虞媗听腻了萧复这套威胁人的话术,踢掉他的手,要从他腿上下来。 萧复固着她的细腰,“还有三日是你的生辰。” 皇后诞辰不是小事,若依照前朝规矩,当日还要有大臣命妇入宫参拜,合宫妃嫔也要进贺,皇后还要入内廷小礼堂受皇帝庆贺礼等等,都比普通生辰讲究。 虞媗细细笑,“可我被关在这里,你愿意放我出去?” “那天还有外国来使,你身为皇后,自然得随朕接见,”萧复说道。 虞媗才悟出来,他说的是真话,他即位不久,大雍一个月前刚更替了年号,如今的年号是嘉德,萧复登基后,邻邦友国陆陆续续来朝觐见,以示友好,这都三月了,还有哪个小国这么拖沓,竟到现在还没来,她不免好奇道,“哪国来使?” “卫国,”萧复道。 他突的意识到还有李玉真在场,冲她道,“滚出去。” 李玉真只得退出阁房,还要贴心的替他们把门带上,呕了一肚子火,后位本来是她的,她应该去见使臣,现在便宜都给了虞媗,天下人眼里,她虞媗才是萧复的皇后,这口恶气她往哪儿出! 房内虞媗调侃道,“左右封后大典不是我,何必再让我去见使臣,你不如再让那个女人顶替我。” 萧复霎时没了好脸色,松手道,“回你的笼子。” 虞媗倒是乖觉,遵照他的话落地,进了笼子睡倒,侧依在引枕上,跟他抱怨,“你送来的宫女不太会伺候人,这榻上的褥子也没见她叫人换下来。” 萧复关上笼门,蹲在外面伸手捏她的腮肉,她往榻中避让,褥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她还是没避开,叫他托起来脸隔着笼子噙住那张尽说谎话的唇狠狠亲吻,亲够了才放她躲回被衾,哼笑道,“受着吧,说不定不久就能怀上呢。” 他站起来,打开门往外,背上忽被砸一下,他一转身,就看到虞媗侧坐在榻上,上半身软软靠着笼子,眼睫抖动,嘴唇红艳艳的灼人。 刚刚砸他的是她头上的绢花,这会儿落在他脚边,他喉结滚了滚,踢走绢花,准备过去但又停住,他寝殿内一堆折子,这会儿没空跟她玩这些磨人的乐子。 他踱到门外,李玉真背靠着墙不停打盹,他将钥匙丢她脸上,“把她床上的被褥都换了。” 李玉真一下惊醒,畏畏缩缩跪地上拿了钥匙,胸口里对虞媗更是怨气丛生,大半夜这么折磨人,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个事儿精! 气归气,她还是进去给虞媗换了床褥,虞媗舒舒服服躺下后,很满意的对她笑道,“你挺能干的,等张嬷嬷出宫了,你就顶她位置吧。” 李玉真这会儿又困又累,再没脾气跟她暗杠,老老实实给她跪过后出去把钥匙交还给候着的张怀,终于有了呼气的空隙,回自己小屋里一头扎床上,谁再叫她都醒不过来。 翌日大早上,张嬷嬷被素瓷扶过来,两人隔着笼子紧紧握住手,说到底,之前纵有隔阂,张嬷嬷对她依然如亲闺女,张嬷嬷病了,虞媗是心疼的,她叫素瓷拿了一盒金珠子给张嬷嬷,张嬷嬷原说不要。 虞媗劝她,“嬷嬷不要推辞,我求萧复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松口让你回来,你这一去我再也看不到你,拿了这些钱,给自己看好病,剩下的够你后半辈子过活。” 张嬷嬷落泪道,“殿下也要保重身体。” 虞媗轻点头。 内廷这边早有马车等在御道上,张嬷嬷想跟她多说几句都不行,外面的太监催着她快点走,张嬷嬷只得由着素瓷搀走。 虞媗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收紧,回想起了昨晚上,她和张嬷嬷私下透露了皇兄想接走她,张嬷嬷答应她装病带消息出去,她没有传信,只是跟张嬷嬷说了句话。 等风头过了,张嬷嬷去岫金台跑跑,若遇到皇兄的人等候,就告诉他们,记得每月十五去一趟岫金台,不管等没等到她;不要往镐京城里跑,城中危险,萧复已经有所警觉。 她想搏一回,素瓷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但张嬷嬷对她有养育之情,不一定会背叛她。 张嬷嬷跟她说,宫中御膳房里有个叫小福子的采买太监是她老乡,她若有话,可以想办法带给小福子,到时候张嬷嬷在宫外也能帮到她。 虞媗暗暗记下了这个人,采买太监应是可以出宫,这样妥帖多了,她只要想法子跟采买太监知会一声,就不愁不能和皇兄的人通信。 张嬷嬷走后,李玉真替了张嬷嬷,虽然她做事拖沓,但虞媗挺喜欢让她做事,尤其是看到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虞媗那点被囚禁的憋屈感都能一扫而空。 一转眼虞媗的生辰到了,这是她成为皇后的第一个生辰,宫里自然重视,即便她这个皇后下面没有妃嫔,宫外的命妇也依着礼数入宫来贺寿。 这天坤宁宫内坐满女人,虞媗沾她们的光,被萧复放出笼子,端着架子坐在凤椅上,看她们一一送上来贺礼,说些她听了就觉得假的好话,这种场面虞媗以前跟着母后时见过,那会儿以为很威风,所有人都跪拜母后,仿佛母后最大,她现在知道了皇后再大,也得看皇帝的脸色,皇帝不如意,皇后可能还不如普通妃嫔,像她在萧复眼里,就是个暖床奴。 闲聊了一上午,命妇们悉数告辞,坤宁宫勉强清净,可是杨连娇直板板坐着没走。 “表哥还放你出来,你要不要脸?”杨连娇恶狠狠道。 虞媗默然,起身准备回去换衣,张怀先前来传话,卫国使臣里有女眷,她得去见人。 杨连娇噌的跑近,拦住她道,“我告诉你,荀钊是我的人了!” 虞媗滞住,随后听懂了,脸上流露出尴尬,“表姑娘……” 杨连娇勉强找回场子,得意道,“表哥送给我的册子,我全在他身上用了一遍,你别想抢走他!” 虞媗有些结巴,“什、什么册子?” 杨连娇目露深意,“你装的吧。” 虞媗不欲跟她再说,绕过她往里走。 杨连娇跟在她后头,一眼就看到屋里的金笼,啧啧笑道,“还是表哥会玩,回头我也弄个。” 虞媗脚一顿,侧头对她道,“表姑娘我劝你一句,我和荀钊不同,他有傲骨,你伤他太狠,他说不定就不想活了。” 杨连娇气疯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他不想活不都是因为你!你活的好好的,你还当上了皇后,他没了官职,只能窝在家中,你好意思数落我,我要是你我都羞愧死!” 虞媗平静的看着她,“他变成如今这样,真的是因为我吗?” 杨连娇扼住嗓声。 “你们这些人真的好奇怪,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我落魄成这样是我的错,我出逃也是我的错,荀钊自杀更是我的错,好像我没有对的地方,可是我没去幽州以前,从来没人说过我不对,荀钊也活的自在,我们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们的原因?”虞媗脸上充满不解,她有很长很长时间在自我反思,她不明白和她有什么关系,国破家亡,她才是无辜的人,可是杨连娇和萧复每次都把她说的十恶不赦。 杨连娇被她问的恼羞成怒,“你们都是战败的奴隶!我们怎么对你们都是应该的!” 虞媗登时懂了,不是她有没有错的问题,是皇兄没打过萧复,她和荀钊是俘虏,俘虏没权力从主人手中逃跑,任何错都是俘虏的错,主人不会有错。 杨连娇看她不说话,梗着后颈道,“当初我们梁国人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爹娘差点被活活打死,还不准吃饭,你们已经很幸福了,我表哥还是皇帝,把你娶了当皇后,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我们梁国人都不配跟你们大雍通婚,我们是最低贱的,他们都说我们是下等人!” 杨连娇有胡人血统,眉眼深邃,排除血统论,她其实生的很好,她的性格也活泼,和闺阁女子不同,没有那些束缚,她比任何人都张扬。 虞媗一时不知作答。 杨连娇又道,“至少表哥没有把你们这些人贬为下等人,你们有什么不满足的?” “表姑娘,你既然知道亡国后的艰辛,那我不愿做俘虏有什么问题?”虞媗反问她。 杨连娇撅着嘴,蓦地凶恶起来,张手推她,“你本来就不是俘虏,你都是人上人了,你还不满足!” 虞媗被她推的蹒跚,素瓷慌忙扶住虞媗,望到站在一旁李玉真道,“你还不快将公主殿下请出去!” 李玉真看戏看的正想拍手叫好,突然被她一叫,只好上前来,“殿下,前面设了宴席,您先过去吃宴吧。” 杨连娇瞅着她古怪道,“你怎么成宫女了?” 李玉真一讪。 杨连娇撇嘴,“做宫女难道比做小姐好?” 李玉真脸上煞是难看,“奴婢送殿下走吧。” 杨连娇瞪一眼虞媗,跟着李玉真走了。 虞媗总算松口气,素瓷赶紧替她换上袆衣,搀她坐上步辇,朝交泰殿行去。 进殿内席上人已坐满,虞媗缓步到萧复身边,和他同座,萧复抿着酒水斜她,“你在坤宁宫墨迹什么?朕让你早点来你没听见?” 虞媗不知他又哪根筋不对,冷着脸道,“我被表姑娘绊住了。” 萧复往杨连娇瞅了一眼,没再说话。 估摸是等太久了,虞媗一来,便有人从席上站起来,举酒敬道,“我敬陛下、娘娘一杯酒。” 萧复便抬起酒杯,虞媗也跟着他一起拿酒杯,三方一起饮了酒。 那人开始说道,“不知陛下考虑的如何,我妹妹愿留下和亲,只求陛下能相助我扳倒王叔,等我即位,我必和陛下立下契约,卫雍两国永世邦交。” 虞媗这回听明白了,敢情这卫国太子赵湛忌是来找萧复搬救兵的。 赵湛忌身旁女子大概就是他妹妹如姬了,倒是生的俏丽灵动。 萧复转了转酒杯,“此事不急,朕得慎重考虑。” 他才即位,不宜兴兵,朝里朝外还有很多杂事要处理,无暇顾及卫国,但这种话说出来伤人,他自然能拖就拖。 赵湛忌略微失落,还是坐回座上。 这场宴吃到七七八八,萧复让张怀带那几个卫国人去安顿。 等人散尽了,虞媗问萧复,“那个公主你打算怎么安置?” “什么怎么安置?”萧复不悦了起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卫国公主摆明了是要入他后宫,她身为皇后,总得关心关心。 “卫国公主啊,我总得给她指个住的地方。” 萧复将桌子一拍,“谁跟你说,朕要纳她进后宫了?” 虞媗道,“这不是你惯常的喜好吗?” 萧复阴阴睨着她,“朕什么喜好?” “你最喜欢依靠你的公主,”虞媗如实道。 萧复冷笑一声,“你是说,只要是个想要依靠朕的女人,朕都来者不拒?” 虞媗点点头,“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萧复眯住双眼,伸手过去。 虞媗不由后退。 萧复根本不给她跑的机会,快速把她抓到跟前,厉声道,“朕给你脸了?” 说着他圈住虞媗把她摁在龙椅上,左右两侧还站着太监宫女,虞媗还穿着皇后的礼服,被这样对待,她实在忍不下,“萧复,你看清楚这里是哪儿!你要疯能不能看清楚地方?” 萧复大袖一挥,“都下去。” 那些宫女太监徐徐往外退。 他开始脱虞媗的祎衣,“朕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 这里是宴宾客的地方,随时有人经过,虞媗是极好面子的人,内里再受委屈,也受不了他这样对自己,抬着手往他身上打,猝不及防,打到他下巴上。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萧复登时火大,钳住她两只手把人拎了起来,刚准备拖她进偏殿,门外忽听太监道,“卫国公主请速速离去,陛下不准入内。” 第四十四章 朕有必要纳后宫? 殿内两人俱是一怔。 虞媗迅速挣脱他, 抹平衣服上的褶皱,努力维持住镇定。 萧复甩了甩袖子,重新坐回龙椅上, 扬声道,“谁在外面喧哗?” 殿外张怀尖着嗓子道,“回陛下, 卫国公主说她的帕子丢了, 想进殿找一找。” 萧复嫌烦, 本想说让她走, 虞媗按住他,轻道, “卫国公主尚未婚配, 随身之物不见了, 到时候要是传出是你拿了,你不想纳她也不行。” 女儿家的名声极重要,即便萧复不想纳卫国公主,帕子一事栽到萧复头上, 届时萧复不想纳也得纳了。 萧复一脸阴沉,“让她进来找。” 那几个太监让开, 如姬佝偻着腰跑进来,往自己坐的长案找寻, 果然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帕子, 她开开心心的朝萧复和虞媗拜了拜, 甜甜道, “谢谢陛下、娘娘。” 然后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向萧复抛一个媚眼,走起路也没有刻意显摆, 规规矩矩的。 虞媗难免落寞,“这卫国公主没想嫁给你。” 她那时到幽州,感觉萧复冷淡,还会想办法引他注目,看卫国公主的行为举止,仿佛生怕被萧复看上,真是聪明人,只有她当初笨,误把虎狼当天神。 “你好像很失望?”萧复乜她笑。 虞媗若有所思的注视他,“你好像很高兴?” 萧复确实心情不差,如果她能少说点刺人的话,他估计就更开心了,萧复眉目间洋溢着笑,“老实告诉你,朕并不想帮卫太子。” 虞媗审读他的意思,“你想卫国大乱,你好渔翁得利?” “朕暂时不想劳民伤财,”萧复懒懒道,卫国那块国土不小,而且卫国人尚武,不像虞朝曦蠢得要死,重文轻武,跟卫国真要打上了,就算打赢了,他也得大伤元气,这买卖不划算。 虞媗琢磨了一番,他不想插手别国的政事,因为他觉得其中利益不值得他动手,还有,他也不想要那个公主,她忽地一阵恶寒,“你不会不想纳后宫吧?” 萧复道,“朕有必要纳后宫?” 他对后宫印象和他父亲后宅里那一堆姨娘一样差,他父亲好色、无用,家族落败了,先后纳了他母亲还有别的女人,让她们掏私房钱出来补贴家用,哪个姨娘被掏空,就发卖或者赶出府,他要是娶了那么多女人,靠着这些女人稳固朝纲,那他和他父亲有什么区别。 他父亲岂配和他相提并论。 虞媗脸都麻了,好言相劝道,“其实后宫佳丽三千,是古往今来的规矩。” 萧复回怼她,“朕至少还有个皇后,你皇兄的后宫才是空空如也,有他这个前车之鉴,朕用得着守那些破规矩?” 虞媗笑,“我皇兄被你灭国,你也想被谁灭国?” 萧复那点好心情都被她的话糟蹋完了,冲她凶道,“闭嘴吧,回坤宁宫去。” 虞媗巴不得离他远点,起身匆匆出了殿。 萧复沉着眉死瞪她,她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格外嫌弃,仿佛他碰她一下都会给她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一个劲的把他往外推。 她休想! —— 如姬拿到帕子后,很快追上了赵湛忌,两人一声不吭由太监引进了宫外的驿馆中,甫一进房,如姬哭道,“皇兄,你为什么把我的帕子扔地上,你是不是很想要那个皇帝娶我?” 赵湛忌在房内走来走去,“雍朝皇帝明显不想出手,皇叔手中兵力那么多,单凭我手里那几万兵,完全没法抵抗。” 他转头按住如姬肩膀,痛心道,“皇妹,雍朝皇帝尚且年轻,他后宫除了皇后并无他人,若你能进他后宫为他诞下皇子,往后说不定大雍江山会在我赵家血脉手上。” 如姬打掉肩膀上的手,自己抱住自己,“我不想嫁给他,那个皇帝好恐怖,他像疯子,对他的皇后简直……” “简直什么?”赵湛忌好奇问道。 如姬打了个激灵,转头拉住他胳膊,“皇兄,我要是嫁给他,我会没命的!” 赵湛忌甩开她,“你胡思乱想什么?这位陛下对皇后娘娘极其深情,为了她清君侧,还为了她空置后宫,有几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要是嫁过去,博得他宠爱,那你走路都得横着。” 如姬跌坐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赵湛忌看不得她这个窝囊样子,索性跟她直白道,“你不嫁也得嫁,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跟着我,假如我斗不过皇叔,你就只能跟着我一起死,你嫁给雍朝皇帝,咱们两个才能活。” 他撂下话,离开了这间房,兀自到隔壁歇息。 如姬在房里战战兢兢哭着,她看到了那个皇后,被皇帝那般都没法挣扎,她如果嫁给那个皇帝,她一定会死,皇兄说的两个人活是假的,她根本活不了。 她得逃! 如姬找出自己的小包袱,装好值钱的东西,在黄昏时跑出了驿馆。 镐京城门天一黑就会关闭,如姬跑了一路,终于在城门快关上前跑出了镐京。 可她一个女人,到了荒郊野外才发现这里比皇宫还恐怖,时不时听见野外狼叫声,她本来胆子就小,听着那嚎叫时远时近,怕的边跑边哭,更让她崩溃的时,她感觉身后的叫声越来越近,她闷头往前冲,一不小心就撞一人怀里,只听闷哼声,她抱歉抬头,入目就见一双温和眸子,关切的问她,“你没事吧?” 她心头一松,人瞬时昏了过去。 —— 驿馆这边乱套,卫国公主不见了,赵湛忌自是求进宫,让萧复派人替他搜查。 萧复面上应了,令刑部辖管此事,倒没把这事放心上,早朝后去了坤宁宫。 大约是夜里踢了被子,虞媗早起便有些起热,一直睡的迷糊。 萧复进来时,素瓷和李玉真两个一人在给虞媗擦拭,一人给虞媗喂水。 “看太医了吗?”萧复探身进笼子,抱起虞媗出来,放她到床上,接过素瓷手里的热毛巾替她擦手。 素瓷弯身道,“回陛下,请了太医院的太医看过,说娘娘是着寒,正开了药在炖。” “去看看药炖好了没有,”素瓷跟李玉真说。 李玉真瞧萧复对虞媗这般关心,心中本就妒海翻腾,还被素瓷指使,想她以前在家中,谁敢对她这样,可到了宫里,每日受这对主仆的气不说,萧复每每过来,也不见他看自己一眼,再这么下去,她都要被虞媗弄疯了! 但再怎么不情愿,她还得去端药,等她把药端进来,萧复拿过她手里的药碗,恼火道,“磨蹭什么?” 她忍了这么几天,不见萧复体贴两句,还被他训斥,就在这顷刻间,李玉真心底的委屈绷不住,当着他的面落泪,“奴、奴婢……” “滚外面去,”萧复喝道,他很不喜欢看人哭,虞媗以前跟他哭,他也很烦,只不过他能忍虞媗,不代表忍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宫女,虞媗正在病中,她哭的跟死了亲人似的,当真晦气! 李玉真见他发怒,连忙收住泪,离开阁房,自己找个地方偷着哭去了。 萧复喂虞媗喝下药,问素瓷,“她有没有醒过?” 素瓷说,“娘娘早起醒过一次,奴婢伺候她用了早膳,她说身子不爽,奴婢便请了太医来给她看脉,就睡到现在了。” 萧复勉强放心,把碗递给她,“出去吧。” 素瓷不放心道,“陛下,太医说,娘娘是之前落了雨,身子一直不好,她自己也没当回事,到今天才病倒了,娘娘得好生养着,万不能再糟践身子。” 萧复抬手挥挥,她便带上门到外面了。 萧复坐在床前看着虞媗,她这回是真病了,刚刚他碰着她的额头,烫的烧人,他的思绪飞出去,一直飞到那时在幽州,她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生病,时不时这儿碰着那儿伤着,他那会儿真的嫌麻烦,他身边男人多,没见过这么婆妈的,得时刻护着,稍有不慎就容易出事情,他那么忙,还得分神出来管她。 可到后面,他渐渐养她养出了乐趣,她的那些缺点都很有意思,只要她这个人黏着他,他并不在意她有什么毛病,他可以把她养的比她在宫里还好。 可是后来就都变了,她变得野性难驯,生病的次数慢慢变少,甚至为了逃跑骗他,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陌生,最近竟然还开始厌烦他。 他甚至产生迷惑,她在慢慢收回对他的爱意,但这绝对不可能,她要敢收回,他就逼着她全部掏出来,那些都是他的,她没资格收回! 床上女人瑟缩了一下,萧复摸了摸她的脸庞,她立时往他手中缩,想要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萧复褪去外穿的披风,靠到床上,还没抱她,她就自觉往他怀里钻,脸贴着他的脖子,一如从前依赖他的姿态,萧复抚了抚她的后背,抿着笑想,她也就嘴上说着不爱他,骨子里还是离不得他。 他拥着她渐入梦。 虞媗喝过药后,再睡了一觉,终于醒过来,一睁眼面前出现萧复熟睡的面孔,她想都没想,直接狠推了他一把。 第四十五章 怕 萧复即位后, 一直忙于处理政务,睡觉的时间被严重压缩,这是难得可以休息的空处, 他正好梦,毫无防备,被她这一推, 下意识张开眼, 身体控制不住一摔, 栽到地上迅速爬起来, 斥她,“病了还不消停, 要朕绑了你的手脚?” 虞媗翻身, 钻被子里不理他。 萧复坐回床, 掀开一点被褥,往她脸上触过,烧退下去不少。 虞媗极快的打他手,往床里缩。 萧复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 被她这么一再躲避哪还有心软的念头,一伸手连人带被全裹怀里, 她还整个像长了刺,扭来扭去, 就是不愿给他抱。 果然下一瞬她屁股就挨了巴掌, 她呆在当场, 萧复想把她这一身刺全给拔了, 磨着牙道,“仗着生病,以为朕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是不是想被朕丢外面去?” 虞媗便安静下来,垂着眸慢慢起了睡意。 萧复瞧她似睡未睡,便拍着她的背,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他亲手带出来的孩子,顽皮一点他不介意,但是她不能抵触自己,至少要听他的话,依赖他,即便跟他执拗,只要心里有他,他可以勉为其难当这些是小情趣。 他一定可以将她掰回原先的样子。 在他的安抚下,虞媗很快便睡着了。 萧复背靠着枕头,抱着她甚是满足,她诈死那次着实让他后怕,现在回忆那时的心情,就像天都塌下来了,不可思议,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至少他活着的时候,绝不能再看到她死在眼前。 阁门开了条缝,素瓷谨小声道,“陛下,公主殿下来找您……” 萧复拧了拧眉,轻轻把虞媗放床上,起身到门边,“让她睡,别进去吵她。” 素瓷连忙答应。 萧复便踱过门槛,到了前殿,就看见杨连娇脸上挂着泪,杨连娇朝他跑来,“表哥,荀钊现在一直不吃饭,我、我怎么办?” 萧复蹙眉,“他不吃饭,你不会喂?我还要管他吃喝拉撒?我不是他爹娘,你找他爹娘去。” 杨连娇六神无主,“表哥,他想绝食,他爹娘劝过,根本没用,他现在不让我碰他,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厌恶,呜呜呜……” 她说着就哭出来,怎么会成这样,她本来以为,他们圆房后,他们成了夫妻,他再不屈不挠也不可能会抛下她,可是现下反倒把他逼急了,他一心求死。 “他是女人吗?寻死觅活的,吓唬谁?让他去死,朕就看看,他会不会死,”萧复烦躁道,他着实不解,虞媗一个女人,遇到事情都能自己抗住,敢争敢反,怎么到荀钊这里,一天到晚都是死死死,一个男人这么脆弱,属实离谱。 再跟她就这些没用的废话嚷嚷,屋里那个指不定被吵醒了,他踏步要出去。 杨连娇慌手慌脚的拉住他,哭着求道,“表哥,你让公主去劝劝他吧,他一定听公主的话。” 她不想荀钊去死,她每天白天夜里都看着荀钊,只要一闭眼就怕他找机会自杀,她实在快撑不住了。 萧复顿时拒绝,“想死的拦不住,你自己都管不了,她能管用?死一个就够了,别把她也影响了。” 以前虞媗特别怕死,可这回被他抓回来,明显性格大变,他不能冒险,如果虞媗受荀钊影响,她再爱惜自己,也会有想死的冲动。 杨连娇紧揪住他不放,难以置信道,“表哥!你心里只有她!你想过我吗?荀钊死了,我怎么办?你能不能看看我?我不要荀钊出事,是你说盯死了他就不会有事,都是你叫我做的!你怎么能不负责任!” “你要再吵,我现在就下旨砍了荀钊,”萧复长眉笼起,阴寒道。 杨连娇霎时间错愕,在她这短短十七年的生命中,她一直认为,只要跟着萧复的脚步,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会有错,萧复强迫虞媗,她强迫荀钊,她没觉得哪里不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直到如今,她被萧复呵斥醒,她忽然意识到,萧复和她不同,萧复把荀钊视作情敌,他恨不得荀钊死。 杨连娇失魂落魄的松掉他。 依譁 萧复准备赶她走,阁门慢慢打开,虞媗趿着木屐出来,走起路有些摇晃,素瓷在旁边搀着她。 萧复道,“回去。” 虞媗走到他面前,仰着脸凝视他,“萧复,让我去趟荀府。” 萧复面色极差。 杨连娇看见虞媗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着急道,“表哥,荀钊死了对你没有好处,你撤了他的官,御史台能用的人也不过就是他和几个刚当值的新官,荀钊为人谦和有礼,他若是死了,谣言定会指向你!” 萧复不屑道,“我会怕这些?” 杨连娇直接没辙。 虞媗缓慢道,“萧复,我去告诉他,我不喜欢他,可以吗?” 萧复心头那丝杀念消失,冷着脸道,“当然可以。” —— 马车停在荀府后院,萧复和虞媗着的便装,下车后倒没引起百姓瞩目。 杨连娇匆匆带他们进府,这是他们第二次进荀府,再见到荀烈夫妇时,两人苍老了许多,瞧着便知是为荀钊忧心。 见礼了后,一行人到书房。 萧复懒得进去看荀钊,就坐在院子里喝茶。 杨连娇不敢进书房,只站在书房外目送着虞媗进入。 虞媗缓步到书房里,绕过屏风,走到那张矮榻前,榻上躺着荀钊,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人也像丢了魂,想必这几天被杨连娇折磨的狠,他已然没了生气。 虞媗还是没忍住,湿着眼睛喊他,“阿钊哥哥。” 荀钊望了眼她,有点反应过来,慢慢坐起身,很温柔的笑了笑,“殿下怎么过来了?” 他其实想问的是,萧复怎么会放她出来,可是不用他问,一侧头,那窗外正好坐着萧复,此时手捧着茶水看着他们,就像在看戏。 “听说你病了,我想来看看,”虞媗道。 不咸不淡的客套话,荀钊便知道她是被杨连娇叫来劝他的。 荀钊沉声道,“殿下不用劝我。” 虞媗还在病中,手脚无力,站一会儿就累,干脆坐到榻边的杌子,交叠着手指,温温热热的对他笑,“我心中,阿钊哥哥和皇兄一样,都是我的好兄长,我不想看到你出事,我想阿钊哥哥能过的好。” 他是雍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他本来前途无量,如果不娶杨连娇,在新朝他依然能有一番大作为,可如今却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杨连娇把他彻底毁了。 荀钊一时静默。 虞媗知道萧复和杨连娇都在看着他们,她没法把话说的太明白,只能迂回道,“表姑娘说,她只要你活着,其他的都不管。” 果然一听到杨连娇,荀钊立即脸上表露出憎恶,“她还想怎么样?” 门外杨连娇急忙跟了一句,“我没想怎么样,我就希望……” 她看到荀钊戒备的目光,当即噎住声,自顾自坐到走廊的栏杆上,伤心的落泪。 萧复喝了好几杯茶,说着风凉话,“你们都这样了,不如和离。” “我不想和离,”杨连娇喃喃道,和离了,他更不会再看她一眼,她木木的看着萧复,“表哥,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一般。” 她很后悔,如果她不那么冲动,给荀钊时间接受她,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怨怼,是她做错了事,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世间没有后悔药,她想挽回都没有机会。 萧复猛喝一口茶,“别拿我和你比。” 他和虞媗在最初就立场敌对,他自己很明确,再喜欢虞媗也不可能越过帝位,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虞媗和他不对付,并不意味着她不爱自己,只要她爱他,他们就不可能像杨连娇和荀钊。 杨连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再跟他多言。 书房内,虞媗低声说,“我明白阿钊哥哥想摆脱表姑娘,但摆脱表姑娘不一定非要去死,还有别的办法。” 荀钊微抿唇。 虞媗弯起眉,软声劝道,“或许……阿钊哥哥想去佛门静养身心?” 荀钊眼皮一跳。 虞媗站起来走了出去。 杨连娇慌忙问她,“怎么样?” 虞媗浅淡道,“我能说的都说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通。” 杨连娇白着面点头说好,游魂似的走到书房门前,愣愣望着门里的荀钊。 萧复放下茶杯,握住虞媗道,“走吧。” 虞媗乖乖随着他回宫。 —— 虞媗将养两日,身体还没好全,萧复命底下随时备着补品,瞧架势是非要让她痊愈。 这天萧复在坤宁宫用早膳,吃到一半,张怀在宫外道,“陛下,卫太子求见您,您见不见?” “不见,”萧复直接道,那赵湛忌回回来要不请他出兵,要不求他找卫国公主,都被他用别的事情挡回去了。 张怀心里有数,退出坤宁宫随意找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虞媗喝了小半碗参汤,看他慢条斯理的吃着小菜,啧了啧嘴,“卫国公主是在镐京不见了的,你好歹要给卫太子一个交代,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说的不错,可是朕已经让刑部去查了,朕并没有放着不管,”萧复道。 在某种意义上,虞媗对他是佩服的,只要是他觉得不重要的,他都可以敷衍了事,有的时候甚至连敷衍都不去做,她还记得那次在幽州,她进临渊居找他,当面吃了他的闭门羹,事后也没道歉,这件事她以前一直耿耿于怀,还自己找借口为他开脱。 如今看来,不就是不把她当回事,嫌她烦,所以一切的根本在他这个人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耐性。 “这小菜不错,朕怎么不见你吃?”萧复闲散问道。 虞媗说,“你觉得不错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吃?” 萧复莫名其妙被呛,立刻按下筷子,凉声说,“你没事找事?” 虞媗也置下筷子,“我没说错,你认为我皇兄退位好,所以我就必须得认同,你认为你应该当皇帝,我就一定要俯首称臣,萧复,咱们换个身份,你是我,我是你,你觉得你会听我的吗?” 萧复勾唇,“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不懂?” 虞媗颔首,也不再说废话,拿起筷子将桌上的小菜都吃了一遍,然后告诉他,“我不喜欢吃,味道太咸太油腻,我喜欢吃清淡的食物。” 萧复的笑意凝固,“你非要让朕不痛快?” 虞媗叹了一声,“我没想让你不痛快。” 让他不痛快,她也痛快不到哪儿去。 萧复扭头和在旁边伺候的李玉真道,“把这桌菜撤了,照着她的口味重做。” 李玉真心底骂了虞媗不识好歹,这可是皇帝,皇帝和她说话,她还一副给脸不要的清高样,要换个人,早拉出去斩了。 她遵着话退出坤宁宫,交代了小宫女,叫她们进去收拾,她和素瓷说了句身体不爽利,便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李玉真目前住在坤宁宫外围的下房,随叫随到,比不得素瓷这种在虞媗跟前得脸的宫女,可以睡耳房。 李玉真回房时,瞅见门前站着个女官,这女官是宫中尚宫局的典记周韵灵,当初还没入宫前,两人关系交好,也是这个典记将她塞到了含凉殿。 李玉真迎她进房,房中简陋,李玉真倒了杯清水道,“周姐姐找我有事?” 周韵灵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也知道,卫国公主在京丢了,卫国目前内乱,太子总见不着陛下,托我来求求皇后娘娘,若她能开口,说不定陛下就答应出兵了。” 李玉真惊奇道,“周姐姐竟然认识卫太子?” 她不是故意这么震惊,这两人毫无交集,周韵灵还有两年就能离宫,她家中早已为她安排了亲事,只待她出宫就成婚,但看她现下境况,竟是和那卫太子有私情。 周韵灵害羞道,“上回他来宫里,我们碰上了,他说对我念念不忘。” 李玉真听着生出一股酸味,还在宫里,她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也就是看在她们两个关系好的份上,不然她一定要向萧复告状,说不准,萧复看在她有功,还会另眼相看。 周韵灵拿出一袋子翡翠玉石推给她,“妹妹帮帮我吧,太子允诺,如果这次事成,他回卫国后,一定以皇后之礼迎娶我,我不会忘掉妹妹的。” 那翡翠玉石都是上等货色,李玉真看着心动,便收下了,“我试着跟娘娘说,不过成不成我不保证。” 周韵灵点点头,匆忙告辞了。 李玉真收好翡翠玉石,她在屋里歇了小半柱香,又进了坤宁宫,素瓷招呼人在宫内打扫,看她来了,便道,“你不是说不舒服吗?怎又来了?” 李玉真笑道,“我好些了,哪能让素瓷姐姐一人揽事。” 素瓷递给她一块布,“去把那边的落地八窍香鼎擦了。” 李玉真忙道是,拿着布往香鼎上抹,偷眼瞧素瓷走出去了,便悄悄挪步到阁房,她掀开半边门帘,往屋内瞄,一眼就看到萧复抱着人亲昵,他怀里虞媗鬓发凌乱,长裙微皱,一条细腿搭在他膝头,□□小足被他一手掌住,她显然没劲,被他扣着亲,亲的快透不过气了,才有些不舍得吻她脸。 虞媗脸侧烙满了绯色,蔫蔫的侧着脸,他吻着她便蹙眉,垂眼正好和门外偷看的李玉真撞上视线,李玉真唬的赶紧放下帘子,火速去香鼎边继续干活。 房内,如火如荼。 快正午,萧复从笼子里出来,转过头见她还在皱眉,唇微微张,整张脸犹如盛开的芙蓉,艳到极致,明显受了累,支不起身,耷拉着头,眼眸却看着他,软软蒙蒙,水波荡漾。 萧复望着她浅笑,“朕早说了让你少隔应人,活该。” 虞媗摸索到腰下的枕头,使劲抽出来扔到地上,“我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萧复这会儿乐意听她发脾气,还笑眯眯道,“夫妻敦伦叫无耻?你是神仙,朕不能碰?” 虞媗有了点力气,慢腾腾起来,拽着衣服坐直,忍不住骂他,“你碰了能如何?太医说我身子正常,你不是想要孩子,为何到现在还不能让我怀孕?” 她意有所指的扫了扫他。 萧复顿时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虞媗一脸促狭的看他,偏偏眼睛装的乖巧,“你不找太医看看吗?” 萧复呵呵笑起来,“你想怀孩子简单,从今日起,朕一定让你承更多的宠。” 虞媗便紧咬住唇,狠狠瞪着他。 萧复扳回了一城,继续笑道,“你那日去荀府跟荀钊说了什么话?” 虞媗说道,“就是把他当兄长,劝他别死。” 萧复蹲在笼子前,“死倒是不想死了,现在闹着想做和尚。” 虞媗没绷住,露出笑,“表姑娘是不是不愿意?” 萧复凝眸瞧她,“他当和尚你挺得意?” 虞媗无所谓,“反正荀钊不死,做什么都行,我的兄长只要活的开心自在,和尚有什么做不得?” 萧复哼一声,起身走了。 萧复回到含凉殿,叫张怀请了太医过来看脉。 太医见识过这位新君的凶悍,小心翼翼把完脉后,谨慎道,“陛下龙体康健,并无大碍。” 萧复脸上一阵莫名。 太医没摸清他的表情,忐忑不安的要跪地。 “皇后至今无孕,”萧复冷声道。 太医便懂了,苟着老腰道,“陛下龙精虎猛,娘娘身体安泰,相信不用多久,必能孕育龙嗣。” 萧复那长长眸子里倾泻出阴戾,他就说没事,这女人故意讥讽他,回头有她好看! —— 阁门外,素瓷叫李玉真进来收拾。 等给虞媗洗漱后,虞媗叫素瓷出去,单留了李玉真。 虞媗手支在梳妆台上,背后李玉真捧着巾帕替她擦拭湿发,虞媗看着镜子里的两张脸,真的不像,哪哪儿分的清。 “你胆子不小。” 李玉真闷头闷脑跪地上,给她磕头道,“奴婢不是有意偷看,是……是素瓷姐姐让奴婢打扫,奴婢本想顺便把您房里也打扫了……” 张口就来,虞媗倒也没戳破,“去外面守着,本宫想睡会儿。” 李玉真还趴在地上,舌头打结道,“娘娘,奴、奴婢有事想跟您说。” 虞媗唔着声,拖着脚靠进棉椅,懒散道,“什么事?” “……奴婢先才听陛下提起卫国太子,想起那日在交泰殿,卫国太子找到奴婢这里,想求娘娘替他在陛下跟前说说话,”李玉真谨小慎微道,没敢透露是周韵灵来找她的。 虞媗奇道,“卫国太子和你什么关系?” 李玉真顿住,赶忙摇手道,“他和奴婢没关系,就、就是他说往后卫雍两国永世友好,奴婢就是觉得陛下才刚即位,邻国友好对大雍也好……” 虞媗托腮,柔笑道,“你是不是收了他好处?” 李玉真讪讪笑道,“一点点。” 这就说的通了,李玉真那可是一心往萧复后宫里钻,不可能另寻情郎,李玉真倒是诚实,敢直接交代了,性子莽的很。 不过虞媗想耍耍她,“要本宫办事,本宫也要好处的。” 李玉真有些傻眼,她都是皇后了,要什么没有,还想从她手里搜刮东西,这种贪婪的女人根本不配当皇后! 可是她有求于人,只得扣扣搜搜从兜里掏出小半袋子翡翠玉石,双手托给她,“这是上好的翡翠玉石……” 虞媗拿起翡翠玉石端量,块头也不大,再好也不值得她去萧复跟前递话,不过想想也是,她一个宫女,身上能有几样宝贝,能有块玉石估计都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 虞媗收了玉石,装着答应她,“本宫可以给卫太子说话,不过你知道的,本宫在陛下眼里份量算不得什么,到时候不行,可别怪本宫没提前提醒你。” ”奴婢省得,”李玉真也是这么说给周韵灵的,反正玉石她一块没弄到,哪还管事情成不成? 虞媗捉弄她是喜欢看她有火不敢发,现在这样本分倒感觉无趣,她倏然来了兴致,轻笑道,“你这么关心陛下的政事,是想入陛下的后宫?” 第四十六章 你背着朕和赵湛忌有来往?…… 李玉真忙道, “奴婢身份低微,岂敢妄想……” “那就还是想的,”虞媗淡淡道。 新帝年轻俊秀, 还没子嗣,这满后宫有几个女人不想的,要不是萧复不开窍, 身心扑在这个狐狸精身上, 估计后宫早就满了。 李玉真可不敢直接说出心里想的, 只道, “娘娘误会了,奴婢现在只想做好分内之事, 旁的都无暇顾及。” 虞媗哦了一声, “原来你对陛下真没念头, 算算年纪,你也不小了,你还得在宫里当几年宫女,等出去就过了好年岁, 不如本宫替你去找陛下求个旨意,放你出宫?” 李玉真支支吾吾道, “娘娘不、不用为奴婢去求陛下,娘娘这般宅心仁厚, 奴婢恨不得伺候娘娘一辈子。” 虞媗露出感动的神色, 轻拍她的肩膀, “本宫就缺个贴心的人, 你也知道这宫里寂寞,陛下还那般对本宫,好歹有你会安慰本宫, 回头你搬到耳房这边住,素瓷白日一人忙碌,夜里就由你守着吧。” 李玉真汗毛倒竖,她不会是寻机刁难自己吧,见识过她夜里的磨人劲,鬼都不想当夜值。 “娘娘,您身娇体弱,奴婢粗手粗脚,只怕伤了您,不如奴婢和素瓷姐姐换过来,奴婢白日管事,素瓷姐姐夜里当值。” 虞媗笑道,“素瓷那丫头做事不细心,哪有你勤快,就这么定了。” 李玉真怒不敢言,只好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 虞媗以前在宫里,最爱捣鼓的就是饰物和美食,她得了那袋子翡翠玉石,寻思半天,决定用其做一对顶簪,她让宫女把这些翡翠玉石送去银作局,由他们锻造。 闲下来睡了小半天,到下午时,她让素瓷去御膳房知会一声,让做个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宫里的御厨做不出来,宫外的面食只有宫外人能做。 不过虞媗没等多久,御膳房便送了槐叶冷淘道坤宁宫。 虞媗尝着那味,竟是和张嬷嬷做出来的十分相似,她欣喜的问素瓷,“这是谁做的,把他叫过来。” 素瓷连忙让宫女去御膳房叫人。 虞媗有滋有味的吃光了那碗槐叶冷淘,叫素瓷拿了些碎银子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底下宫女便领着一个太监入门内。 那太监低眉顺眼的匍匐在地上,嗓音阴柔,“奴才小福子叩见皇后娘娘。” 虞媗问道,“那槐叶冷淘是你做的?” 小福子恭敬道,“是奴才做的。” 虞媗赞了句,“手艺很好。” 说着冲素瓷示意,素瓷便将手中银子合着袋子一起递给他。 虞媗这时感慨道,“这槐叶冷淘本宫吃过一次就在心里长了根,可惜宫里竟没人会做,难得你有这手艺,往后每月十号,都做来让本宫解解馋吧。” 小福子记下了,道一句,“娘娘爱吃槐叶冷淘,其实宫里没有槐树,奴才今日是临时出宫去采摘的,就怕冲撞了娘娘……” 槐树不吉利,别说宫里,达官显贵人家的院子里都不许种这种树。 虞媗笑得舒怡,“不碍事,你去宫外摘回槐叶,算不得冲撞。” 小福子赶紧道声娘娘体恤。 虞媗跟他便没什么再说的,放人离开了坤宁宫。 傍晚萧复过来,自有宫女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若在往常,萧复对这种小事完全不会感兴趣,但只要沾上虞媗,他自然而然就多加关注。 直接让御膳房也给他做了碗槐叶冷淘。 虞媗团坐在笼子里,手拿着画笔在纸上作画,她画技不好,纸上画的牡丹引蝶愣是没那股味儿。 李玉真搁旁边看着颇为鄙夷,这画要是在她手上,那定能大放光彩,哪有人这么糟践纸和笔的。 虞媗大约自己也明白自己不是个好画手,停了笔,侧头问李玉真,“本宫记得你是京里有名的才女,画功想必不差,你这会儿空着,去给本宫画幅牡丹春睡图来,正好陛下在,让他点评点评。” 李玉真喜不自禁,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她没想到虞媗这么蠢,竟然让她在萧复面前展露画功,京里谁不知道,她有一手炉火纯青的画技,犹擅画牡丹。 她忙不迭领下这个任务,飞快接了纸笔在案桌上作画。 萧复拉开笼子,奚落虞媗,“你画成这样,怎么不见朕点评点评?” 虞媗闷闷的不理他。 将好槐叶冷淘送进了阁房。 萧复顺手揽着虞媗到腿上,夹了一筷子槐叶冷淘,这是种面食,绿油油的,看的他下不了口,但他还是将就着吃了口,味道淡淡的,倒是没什么古怪的,普通面食。 萧复笑了笑,“朕不记得你爱吃这个。” 虞媗安静了会,须臾从他手里拿过筷子,捞面吃进嘴里,她吃东西的时候不疾不徐,仪态很好,发不出一点声响,但萧复看她吃,很明显察觉出她是享受的,难得看她这么爱吃一样东西。 等她把那碗面全扒拉进腹中,萧复好笑道,“你是想证明给朕看,你没骗朕?” 虞媗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想从他腿上下来。 萧复最烦她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非按着她不放,“朕跟你说话,你不会答一声。” “昂,”虞媗如他愿的答了一声。 她总有本事让萧复发火,正当萧复要上手捏她腮,那头李玉真画好了牡丹图,憋着激动劲过来,生怕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只对着虞媗小声说,“……娘娘,奴婢画好了。” 这画的真够快的,是巴不得快点在萧复面前露一手。 虞媗赶紧打掉萧复的手,趁机跳下地,自李玉真手中拿来画,铺展开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牡丹肆意绽放的娇态,她确实画的很好,着墨生动,就连虞媗这种不通画作的人都能觉得好看。 她把画呈给萧复看,“她画的真好。” 萧复拿过那副画,直接放蜡烛上点燃。 李玉真难过的差点哭出来,她引以为傲的画功,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烧了。 虞媗不愉道,“你没必要烧了它。” 萧复手一放,那副画落地上成了团火,眨眼间变作灰烬,他刻薄道,“附庸文雅的玩意儿。” 李玉真想哭不敢哭,红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这么多年,谁看了她的画都要称赞一句妙极,到他嘴里却是玩意儿,她画的难道还不如虞媗? 她不免有些气馁,萧复这么宠虞媗,人说爱屋及乌,可能他双眼蒙蔽,虞媗画再丑的画,在他看来都是绝世好画。 虞媗委实说不出什么了,萧复这种人向来自命不凡,她当初被萧复数落没用、愚蠢,她还以为萧复很看重一个人的才能,李玉真怎么说也是拿的出手的才女,比她有用多了。 谁知就被他说成附庸文雅。 虞媗一时半会想把他推出去,他还赖着不走。 萧复瞟过李玉真,“这里是你呆的地方?” 李玉真方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慌慌退离阁房。 “你好像对这个宫女的容忍度很高,”虞媗试探着。 萧复道,“你放心,朕看不上她,不过是看在她有点用的份上,朕才勉强留着她。” 有什么用?可以牵制李茂林?好手段,换作她父皇,约莫娶了李玉真,就要对李茂林百依百顺。 她一走,房内空了些,虞媗觉出一点危险,后退了两步道,“你这会儿不该在含凉殿批折子?” 他寻常时候会过来的比较晚。 萧复凉飕飕笑道,“拜你所赐,朕早点来恩宠你,太医说了,朕龙精虎猛,想来是朕以前太温柔,以至于让你胡思乱想,朕今日要让你看看,朕到底能不能让你怀孩子。” 他边说边朝虞媗走近,虞媗退到窗边,一手将窗户掰开,恰恰见素瓷捧着一只小盒子过来,一看就是顶簪制成了。 虞媗急道,“素瓷,那是本宫的顶簪?” 素瓷呆了呆,望到她身后萧复,尴尬的点头,然后将盒子打开,正是一对做工精巧的翡翠顶簪,簪身镶嵌着数颗红绿玉石,霎是漂亮。 虞媗拿到手里观摩,银作局的红玉石自然是最精粹的,相比起来,李玉真给她的翡翠玉石倒显得粗粝,就仿佛还没打磨过,别有点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萧复望着她手中顶簪,“这翡翠玉石不像大雍能产出来的。” 虞媗将顶簪插到发鬓中,笑道,“区区玉石,大雍岂会没有?” 玉石大雍自然不缺,但这种翡翠玉石只有卫国盛产,卫国内乱至今,再加上前些时候大雍改朝换代,两国有一段时间没来往,这翡翠玉石自然不可能送到皇宫里。 虞媗以前在宫里,虽喜爱奢侈饰品,但对这方面没有细究过,自是不知道这些,但萧复不同,他天南海北都跑过,什么事都涉猎,还曾跟着矿工挖过矿山,卫国产翡翠玉石就是他从旷工口中听说的。 萧复很奇怪,她的顶簪上怎么会有翡翠玉石?目前只有个卫太子赵湛忌住在驿馆,驿馆是礼部安排外使下榻的地方,离皇宫不远。 他当即寒了脸,“你背着朕和赵湛忌有来往?” 第四十七章 还知道关心朕,不枉朕对你…… 虞媗莫名其妙, “我每天呆在笼子里,你的人遍布坤宁宫,我能跟谁来往?” 她是有打算要递消息出去, 可还没实施,这人就警觉得像闻着味来的豺狼,道观那次的逃跑给了她教训,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重蹈覆辙, 那卫太子自己一团糟, 她就是找人, 也不可能找这样的人。 萧复现下对她极度不信任,毕竟栽过几回, 他清楚她只要能跑, 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萧复踱到门前, 吩咐张怀,“去银作局问问,翡翠玉石哪儿来的。” 张怀赶忙要走。 虞媗咳一声,“不用了, 我跟你说。” 萧复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背手关了门, 她倒是自觉的把窗户合住,捡了墙角边的胡床坐着摇晃, 嗓音温软, “翡翠玉石是李玉真给我的, 她说卫太子托她来求我。” 说到这止住, 她眼眸弯弯,“这么漂亮的玉石,我想要。” 萧复知道她那点嗜好, 喜欢耀眼夺目的珠玉,她的首饰盒中,琳琅满目,以前在幽州,许嬷嬷就曾说过她穷奢极欲,不知节俭,那会儿还没入冬,屋里就要烧银丝碳,得亏是皇族出身,否则一般人家养不起。 当然他不介意花钱养着她,他有足够的财富任她挥霍,公主就是该娇养,不然岂能长成如今这般娇柔衿傲的姿态,但没经过他的允许,她不能碰来路不明的玩意儿。 比如现在的翡翠玉石。 萧复从她的发鬓中拔下顶簪,指头抚了抚上面的玉石,“求你给他说说好话,让朕出兵?” 虞媗怕他直接给折断了,那就真的暴殄天物,她伸手想拿回来,“我不是没跟你提这事。” 萧复手掌张开,等她那只细细指尖触到手心,她攥着顶簪要拿走时,飞快把她手整只握住,他甚少夸人,但现下也不得不感叹,她变了很多,这种变化让她这个人显得可恶却极具诱惑力。 他蹲下来,揉着她的手指,有闲情逸致和她扯皮,“你不帮他求求朕?” 虞媗指尖很痒,想缩开他不让,她做出冷淡神色,“我没那么大面子。” “还有点自知之明,”萧复团吧她的手,还是抢走了顶簪,径自欲抱她起来,“赵湛忌这人不太行,烂泥糊不上墙,朕就算贪他卫国地大物博,也不能担风险,他皇叔是个狠人,朕目前不想找事。” 虞媗瞪着眼眸,用胳膊肘抵住他,“他皇叔很厉害?” “赵洵手中有兵,还操持权柄,党羽众多,哪怕他们没有内乱,赵湛忌登基,最后也只能是赵洵简的傀儡,”萧复慢慢解释道。 这种情况虞媗很熟,虞朝曦便是这样过来的,他手里没实权,登基后朝政完全被宋子元和李茂林把持,镐京外还有萧复执掌铁骑,论起来,虞朝曦当时比这个卫太子还惨。 “依你所言,赵湛忌岂不是无路可走?” 萧复拉直她的胳膊,拢起她的后腰一个转弯,他坐到胡床上,她则晕头晕脑的被他按坐在怀里,萧复逗她,“朕教你有什么好处?” 虞媗眨巴着眸,软身凑近他,张唇吻他。 萧复怔忡,旋即托起她的面庞和她在唇舌间纠缠,他很喜欢虞媗主动,只是她主动的次数很少,多数时候都要他软硬皆施,滋味再妙也不及她自愿亲人。 他一碰上虞媗就像着了魔,追着人不放,虞媗耐不住他疯,半晌败下阵,头抵着他肩膀平缓。 “其实很好办,赵湛忌父皇还没死,朝中还有老臣向着他,他手中也有人,他完全可以先遵照他父皇的遗嘱登基,稳住赵洵,寻机诱他入宫,直接生擒,再令朝臣弹劾他,这人不就只能伏诛?”萧复言简意赅道。 虞媗惊道,“赵洵也不可能蠢到自投罗网吧?” 她这副表情有点傻,还能看出曾经的天真,萧复抚摸她的颈子,微微笑道,“所以得先给赵洵一点好处。” 虞媗愣了愣,赵洵都已经是王爷了,再给他好处,难道还和皇帝平起平坐?一山不容二虎,这指定不行,那就是给他其他东西,财物、美人等等,这估计不可能让赵洵动心。 萧复温柔的看着她,“赵洵有野心,但是名头不正,他想夺帝位还得看看朝中大臣同不同意,他不可能明抢,赵湛忌只要心胸开阔一点,给他个辅政大臣虚名,他虽没当上皇帝,却能拥有当皇帝的决策力,至少可以让他暂时过把瘾,自然不会想起兵,只要不起兵,扳倒他不是易如反掌?” 虞媗转了转眼,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当初,皇兄封你做太尉,你是不是就不起兵了?” “不一样,你皇兄封朕再大的官,朕还是被宋子元和李茂林压着,朕尝不到权倾天下的快乐,还是要起兵,”萧复道,虞朝曦倒霉就倒霉在他父皇给他留了一地鸡毛,他自己还不能从朝臣中收揽权力,虞朝曦能做个普通王爷,当皇帝除非他父皇是个明君,这样他才能做个中庸之主。 虞媗气劲上来,“我皇兄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善良,不然他早就发旨联合各地节度使将你镇压了。” 萧复据实道,“有点意思,你觉得没了朕,你皇兄就能坐稳皇位?” 虞媗抿着唇不答,这个问题在以前他就问过,那时她确实是这么觉得,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她自己有点明白过来,萧复不是主因,主因在她皇兄没有实权。 说到这事上,萧复就没心思再和她吵了,脱掉她的鞋子准备去就寝。 虞媗一只脚踢到他小腿上,拒绝道,“今日不行。” 萧复整好以待,“哪儿不行?” 虞媗正要扯谎说月事来了。 “这才月初,你月事来没来你自己心里清楚,别逼着朕扒你裙子,”萧复拆穿她道。 虞媗指着他身上穿的龙袍,细声细气道,“你每次来都换了衣服,今天没换。” 她说这话脸上还带着嫌弃,分明嫌他脏。 萧复脸色不好,剥掉外穿的龙袍后,过来解她身上的正红云纹深衣,另一只手防她跑,捏住她两只手,他低头衔住她的唇瓣细吻,果见她小幅度发颤,摇着头避不开,被他干脆摁在了身前。 房内动静不大,隐隐约约听到东西落地声,并着脚步走动,不过一会就再难听到其他。 李玉真搁门边站了会,有点困的打盹,就在她以为这一宿便这么过去时,房内虞媗沙哑着嗓音在唤她。 李玉真本来想装聋作哑,直接当听不到,可是那房里还有萧复,她再胆大也不敢触怒萧复,便推一点门踏进去。 萧复应是在盥室。 只见虞媗趴在窗边的香案上,香案上的紫檀香炉掉在地上,空气里浸着香气,她的衣服掉了一地,她穿着萧复的龙袍,那龙袍太宽大,她肩膀都撑不起来,余下两只足在袍底,足背泛着润泽。 李玉真僵着脸,她有好几次看到萧复把玩虞媗的脚,虞媗的那双脚很秀气,李玉真想羡慕都羡慕不来,萧复有这种怪癖,往后她要是侍寝,被他看到脚,估计会被他轰出去。 想归想,李玉真还是过来扶她,“娘娘先下来吧。” 虞媗很疲惫,被她扶下来后有点站不稳,干脆全身靠她身上。 李玉真被她靠的肩膀一歪,忍着脾气送她躺回笼子里。 虞媗打了个哈欠,对她笑道,“本宫跟陛下说了卫太子的事,陛下误会本宫和卫太子有染,害的本宫挨了一顿罚,本宫没憋住话把你抖落出来了。” 李玉真毛骨悚然,“那、那陛下……” 她完了,萧复要是发怒,她小命都没了! 虞媗摆摆手,极仗义道,“本宫自不会让陛下惩治你。” 李玉真一直看不起她,在她身旁侍奉时常生怨气,但这会听她维护自己,竟不由生出感激。 她扑腾跪到地上,给虞媗磕头道,“奴婢多谢娘娘庇护。” “光多谢就行了吗?”虞媗道,糊弄她也不是这么糊弄的。 李玉真实在说不出要为她赴汤蹈火的话,艰难抉择后,终于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娘娘恕罪,奴婢隐瞒了娘娘实情。” 虞媗等着她往下说。 “其实……是尚宫局的典记过来求奴婢的,她和卫太子生了私情,卫太子答应回国后,会迎娶她当皇后,奴婢和这位典记关系交好,便、便……”李玉真后面支吾着说不下去。 虞媗倒是发笑,萧复一心只管着前朝,却忘了这后宫女人也要管,结果一个尚宫局典记就被别国太子勾去了心,他的后宫失火,虞媗看着可太开心了! 不过虞媗更想要的是李玉真跟她交心,她叹了口气,做出苦闷神态,“既然你跟本宫交了底,本宫自不会为难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但本宫心中一直憋着件事情。” 李玉真并不想知道她心中憋了什么事,李玉真眼下只盼着萧复赶紧出来,好让这个麻烦精安静,但她嘴上还是道,“如果奴婢能帮得上忙……” “你肯定能帮上忙,就是本宫怕你不愿意,”虞媗用期盼的眼神看她。 李玉真硬着头皮道,“您只管说。” 虞媗满面惆怅,“你是知道的,陛下夜夜在本宫这儿,本宫着实是吃不消。” 李玉真登时脸红,这种事她也能说出口,委实脸皮厚。 虞媗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本宫看你是个本分的,就想着,你要不然替一替本宫,好歹让本宫歇歇,等回头你有了龙嗣,本宫也能跟陛下提你入后宫。” 李玉真脑子里轰隆隆,还有这种好事!萧复看不见她,但萧复看得见虞媗,她冒充虞媗侍奉萧复,萧复定发现不了,她的身形和虞媗相差无几,到时候黑天瞎火的,她和萧复生米煮成熟饭,萧复就是不愿意也只能纳她,诚然是憋屈了点,她本来可以堂堂正正进后宫、当皇后,现在却要冒充虞媗。 但不管如何,只要目的达成,过程如何曲折都不重要。 她忍着亢奋,小声说道,“只要能为娘娘办事,奴婢甘愿做任何事。” 虞媗似笑非笑,“本宫不能逼迫你。” 李玉真怕她反悔,急道,“奴婢是自愿的!” 恰恰萧复从盥室出来,皱着眉心道,“什么自愿的?” 李玉真吓一跳,畏缩到角落不敢答话。 “这几天有点冷,我想做件轻裘,本来是尚衣局的事,她抢着要做,”虞媗随意找了个借口道。 李玉真腮帮子咬的疼,亏得她想着这女人还有些善心,没想到转头就给她添了桩事,轻裘那么难做,她根本不会! “她想做就让她做,这种小事吵嚷什么?”萧复洗完澡便困了,最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卧到床头,捏着鬓角将入睡。 李玉真赶紧搀扶虞媗进盥室。 等她们两人再出来,萧复已经闭上了眼,不过他身上没盖被褥,这天还冷,到深夜就容易着冻。 虞媗跟李玉真道,“去给他盖好被子。” 李玉真心慌意乱,匆忙到床前,轻手轻脚拉开被褥盖住萧复。 虞媗看着抿嘴笑,萧复为人极警惕,李玉真接近没让他醒来,那就说明,萧复对李玉真并不排斥,等时机成熟,她和宫外皇兄的人接头,让李玉真替她,她一定能跑! “站那儿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睡,”床上萧复睁一点眼催她。 李玉真悄悄退出房门。 敢情一直是醒着的,虞媗没了笑,挪到床畔,被他伸一只胳膊抱到怀里,两人相拥在一块,萧复在她耳边低声笑,“还知道关心朕,不枉朕对你好。” 虞媗身体僵硬,他真会自作多情。 房内烛盏熄灭,静谧无声。 —— 镐京城外的岚山,深林中燃着篝火,如姬抱着双膝坐在篝火旁,片晌一只手递来烤熟的半只兔子腿。 如姬望一眼虞朝曦俊雅的面容,红着小脸道声谢,捧着兔子腿小口小口啃。 “我在镐京探听到消息,听说卫国公主不见了,姑娘是卫国公主吗?”虞朝曦浅笑着问道。 如姬瘪了瘪嘴,“我是。” 虞朝曦嗯了一声,没再问。 如姬瞅着他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跑吗?” 虞朝曦笑道,“这是姑娘的私事,我怎好多问。” 他言笑晏晏,说话很温柔,如姬脸颊滚烫,无促把头低下来,“皇兄跟皇叔争皇位,他怕争不过皇叔,想把我嫁给那个暴戾的大雍皇帝,求那个皇帝出兵,我、我不愿意……” 她眼泪扑簌簌落,虞朝曦自袖子抽出一条白帕递到她面前,“你做的很对,即便你嫁给了萧复,他估计也不可能出兵帮你皇兄。” 如姬揪着帕子擦掉眼泪,“你、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怎么直接叫皇帝的名讳?” 虞朝曦眺望着远处的镐京城,夜晚最亮的便是皇宫,虞媗不知如何了,他等了许多天,只有张嬷嬷过来一趟把虞媗的话带给了他,镐京城是戒严了,他的人冒险进去查探,也没查出什么消息,他只能等在这里,等着每月十五,能有人带来虞媗的消息。 虞朝曦淡道,“因为他也娶了我的妹妹。” 如姬乍乍愣愣,半天才道,“你妹妹是皇后?” 如姬问完扼住嗓音,那坐在她面前的就是大雍前朝皇帝了! 她呆住,“你偷偷回京要干嘛?” 虞朝曦目视着皇宫,呢喃道,“救妹妹出来。” 他去找了褚尤瑜,褚尤瑜身为他的舅舅,总会有办法助他重新卷土重来,褚尤瑜告诉他,萧复目前民心所向,他想重夺皇位只怕很难,他需要找到强大的帮手,大雍的节度使悉数被萧复废了,目前所有兵力集中掌握在萧复手中,他想借大雍内部起兵不容易,只有大雍外的其余国说不定能帮到他,当今天下,诸国中,也就卫国勉强能跟大雍对上,可是如今卫国内乱,哪里有空帮他。 事到如今,他只想将虞媗救出来,之后的事再做打算。 如姬不免羡慕道,“皇后虽然被那个皇帝折磨,但有你这样的兄长,她一定很幸福。” 虞朝曦失笑,仰头看天边寒鸦飞过,轻道,“去睡吧。” 如姬脸蛋红扑扑,拘谨的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帐篷方向走,地上乌漆麻黑,如姬看不清脚底,一不小心绊到树枝,身子一扑,她前面的虞朝曦赶忙回头,正好接住了她。 四周只听见虫叫声,此起彼伏,如姬埋在他身前怔愣片刻,倏地紧紧抱住他。 虞朝曦微懵,未几柔声道,“太晚了。” 如姬轻轻嗯一下,放开他慢步到自己帐篷前,随即回头对他软绵绵笑,“我、我可以跟着你吗?我不会惹麻烦的……” 虞朝曦想了想,她无家可归,女人孤身在外不安全,等他救出虞媗,到时再想办法送她回卫国。 他点点头。 —— 缘着卫国公主的事,赵湛忌频频求见萧复,萧复自是一直推拒,本来这事推到后面应该会不了了之,结果赵湛忌不死心,卯足了劲往宫里钻,甚至还央着周韵灵在去求李玉真。 为了帮她,李玉真一块翡翠玉石都没拿到,还得给虞媗做轻裘,本来就是一肚子火,这回周韵灵又来求她。 李玉真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把这事捅到了萧复跟前。 第四十八章 自缢 是时萧复在坤宁宫和虞媗用过了晚膳, 虞媗抱着白猫窝在榻间,那只白猫从幽州跟到道观,再进了宫, 倒还认得她,很是黏她,她拿着小肉块喂猫, 白猫吃完了就喵喵叫, 非得她再喂, 不然就伸爪子扒拉她, 一人一猫玩的起劲。 萧复坐笼子外看着他们,耳朵听李玉真禀报完, 才像是不确定的问道, “你是说, 尚宫局典记周什么灵跟卫太子私通?” 李玉真点头如捣葱,“周典记说,卫国内乱结束,卫太子就会派人来娶她。” 萧复的视线都还没从虞媗身上挪开, 他悠扬的嗯出声,“朕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卫太子即是和那个典记两情相悦,那朕自然不能拆散了他们。” 李玉真有些许傻眼, 照着他的脾性, 他不该是大发雷霆, 然后让人将周韵灵大刑伺候吗?他一点也不在乎周韵灵给他戴绿帽子? 萧复招来张怀, 让他去尚宫局传旨,鉴于周韵灵和卫太子已私定终身,恩准周韵灵提前出宫, 让她在家中好好待嫁。 李玉真也被他打发出了门。 虞媗喂饱了白猫,松手放它跳出笼子,那只猫行动灵敏,一纵身越出窗户。 “你就这么轻飘飘的不管了?” 萧复拂去衣袖上的褶皱,淡笑,“朕用不着杀人。” 虞媗默然,他确实不用杀人,他将周韵灵遣出宫,还把她和赵湛忌的事抖落出去,流言蜚语就可以杀人,赵湛忌这趟来镐京,对外是打着使臣的名义,为卫雍两国交好而来,对内是请求萧复出兵,无论哪一面,都不能得罪萧复,结果他倒好,跟萧复后宫的女官擦出火花,这种事传出去,赵湛忌还呆在镐京,只会被镐京臣民戳着脊梁骨骂,至于周韵灵,那就更惨了,她是姑娘家,如果按部就班在宫里当值两年,就能出宫嫁人,现在名誉扫地,她回家还要遭父母亲人训斥谩骂,不仅如此,她只能嫁给赵湛忌。 赵湛忌为了两国关系,逼着也得娶周韵灵,然后灰溜溜回卫国。 真狠。 萧复突然来了这句,“阿娇要回宫住了。” 随即便起身往外走了。 虞媗不禁纳闷,杨连娇那么爱缠着荀钊,竟要回宫?怕不是故意用这种手段吓唬荀钊,好让他打消出家的念头吧,那她这个如意算盘就打错了,荀钊心性刚直,她威逼利诱都不可能让他屈从,还不如好聚好散。 可惜,杨连娇那样执拗的性子,又岂会放过荀钊? —— 杨连娇回宫是在四月中,她住的是临德殿,位置靠北,和坤宁宫有段距离,她回宫后偶尔会到虞媗这里坐坐,不常说话,安静的像个哑巴。 天气逐渐暖和,虞媗宫里的火盆撤走了,屋门窗户打开,可以看到院里的花木都开始争奇斗艳,虞媗晨起后喝了半盅鸡汤,素瓷跟她道,“公主殿下又来了。” 虞媗嗯一声,想了想道,“这么早,要不然你问问她吃过早膳没。” 素瓷便出去了,过半晌杨连娇跟着她一起进来,素瓷盛好汤放到她手边,她捏着勺子慢慢喝汤,喝到一半忽然捂住嘴。 虞媗奇怪道,“你怎么了?” 杨连娇摇了摇头,倏忽哇的一口吐出来。 虞媗看她便沉了目光,侧头跟素瓷道,“快去叫人请太医。” 素瓷忙出门外叫小太监跑一趟太医院,进门时听到杨连娇在跟虞媗说话。 “其实,我表哥很爱你。” 虞媗有些迷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杨连娇艰难笑道,“没什么。” 虞媗便也没就这她的话继续问,两人不尴不尬的坐着,一直等太医来给杨连娇把脉。 老太医看了脉象,当即满脸喜气,“恭喜殿下,您有孕了!” 杨连娇方才愁容满面,立时惊愕,旋即大喜道,“我真的怀孕了吗?” “千真万确!”老太医扶着胡须笑道。 杨连娇喜不自禁,慌忙起身往外走。 虞媗喊住她,“你去哪儿?”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荀钊,这样他就不会出家了,”杨连娇欢喜道,她脸上重新燃起快乐,本来是蹦蹦跳跳往外跑,随后意识到肚子里有了孩子,步子放轻,走的很慢很慢,离开了坤宁宫。 虞媗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孩子来的很巧,或许荀钊不会出家,为了这个孩子大概能忍一忍杨连娇。 这样可能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吧。 杨连娇一整个上午都没回宫,下午快至黄昏时,她终于回来了,她去时有多欢腾,回来就又多绝望,这时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光了,枯坐在虞媗宫内,虞媗和她对坐了半个时辰,萧复过来了。 杨连娇看到萧复,苍白着脸跟他笑了笑,转而问虞媗,“如果你怀了表哥的孩子,你还会恨他吗?” 这个问题虞媗想过,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能保证,自己在有了孩子之后,会对萧复心软,所以她不愿跟萧复同房,她不想怀上孩子后,再因为孩子而妥协。 杨连娇没等来她回答,便看向萧复,跟他笑道,“表哥,我同意跟荀钊和离。” 萧复薄唇紧抿,片刻道,“你腹中有他骨肉,你想好了。” 杨连娇很认真颔首,“我想好了。” 虞媗一时心绪复杂,荀钊终究不愿意原谅杨连娇,好似一切有了定数,他们各自走到了原点,从此再无瓜葛。 萧复顿了很久,说,“我明日下旨。” “不,你现在就下旨,”杨连娇道。 萧复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是她说了,他自然不会驳掉,他立刻转步回含凉殿颁发和离圣旨,那封圣旨由张怀捧着出去,亲自送到了荀府。 杨连娇坐在含凉殿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天边明月,眼泪顺着她眼尾没尽发里,萧复站在她身后注视着,他心想,如果这个时候,她哭着反悔,他其实可以追回那道圣旨。 但是她一直流泪,过很久才说话,“表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姑母和你父亲都待你不好,你不相信任何人。” 萧复沉默着,没接她的话。 杨连娇很轻的叹气,“你比我幸运一点,公主至少喜欢过你,你不要再像我这样了。” 她说完话,又是一阵安寂,像是坐累了,她想起来,仗着怀着身子冲萧复伸手道,“表哥你快拉我一把。” 萧复握住她,拉她起来,她忽然抱了下萧复,撒娇道,“表哥,我以后都不烦你了。” 他们一起长大,他经历的苦楚她也经历过,无论她走了多少弯路,在萧复眼里,她还是自己的妹妹。 萧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和离是好事,你们早该和离,想通了就好,宫里有你住的地方,好好养胎,往后朕再给你挑个合心意的驸马。” 杨连娇抬起头,跟他郑重道,“表哥,你不能罚荀钊。” 萧复不屑一笑,“一个要死要活的窝囊废,朕懒得罚他。” 杨连娇便似卸下所有不放心,冲他笑了笑,“表哥一定要对公主好点,她比荀钊性子软,你们会比我们好。” 萧复当然知道虞媗比荀钊脾性软,但她也比荀钊狡猾,她一心想跑,他就算想对她放松点,也怕她掉头就跑。 杨连娇缓步离开了含凉殿,她的身影在灯下显得异常消瘦,像游魂般,渐渐就看不见了,萧复在含凉殿前站了会,一身轻,他自己很满意这次和离,杨连娇性格活脱跳跃,和荀钊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荀钊看着温和,其实极其高傲,哪里是杨连娇能驾驭的了的,这样最好。 他悠闲的踱到坤宁宫,虞媗已经睡下了,见他来,还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萧复磨了磨牙,进到笼子里躺到她身侧,一手搭在她腰上,望着那白皙脖颈,心底一片平静,他忽然想起杨连娇的话,笑道,“你愿意跟朕好好过吗?” “你说什么鬼话?”虞媗一脸见鬼的表情。 萧复脸发黑,“你觉得这是鬼话?” 虞媗还想说他在做春秋大梦,可是想想跟他没什么好吵的,吵到后面他又能找借口折腾她,还不如闭嘴来的自在。 萧复这会儿也不想跟她起争执,挑别的话道,“下月气候温暖,适合出游,算算日子到了猎期,到时候朕带你去猎场打猎。” 虞媗眼中闪过一丝光,京中猎场离岫金台不远,皇帝游猎,随行朝官都得在,萧复不定有闲暇看住她,就算他盯着她,猎场松散,她一定有机会逃跑! 她没吱声,萧复抬起头端视她,发觉她闭着眼装睡,萧复伸手捏住她脸侧,肤质细绵,他捏了会儿还是没下狠手,决定放她一马,自后搂紧她,和她一起沉入睡眠。 不知睡到何时,房门急促被人敲响,萧复和虞媗从睡梦中吵醒,虞媗迷迷糊糊转身,把头躲萧复胸前,继续睡了过去。 门外还在敲,萧复一手环着虞媗,克制着怒火道,“半夜三更敲什么门,活腻了是不是?” 张怀在外面吓得跪地上,抖着哭腔道,“陛,陛下,公主殿下她……自缢了!” 第四十九章 尖叫 虞媗在梦里被这一声炸醒, 紧接着就是萧复匆忙下榻,他的声音很慌张,“没救下来吗!” 一面冲到门外。 张怀追在他身后, 尖细声音远去,只听见只言片语,“……孩子没保住。” 虞媗呆呆傻傻坐着, 半晌回不过神, 她没听错, 杨连娇上吊了, 孩子没了。 不真实的让她以为还在做梦,杨连娇那样的人, 娇纵混账, 不把人命当回事, 做事风风火火,不撞南墙不回头,怎么想都想不出她会去自杀。 本来和离后,她和荀钊各分东西, 荀钊解脱,她虽然难过, 过不了多久也会慢慢走出来,时间会淡掉一切, 她依然能做回那个张扬放肆的小胡女。 可是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手段, 不让她自己好活, 也不让荀钊好活, 她若死了,荀钊必生愧疚。 虞媗披上褂子出了笼子,缓步跨门槛, 素瓷看她出来,忙道,“娘娘回房吧,外头露水重,仔细冻着。” 虞媗推一下她要扶的手,走到坤宁宫外,踮着脚尖往临德殿看去,那边听不见什么声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素瓷往她背上加了件薄袄,“奴婢叫李玉真跟过去打听了,她过会儿就回来,这才三更天,您身子刚好,还是先去睡吧。” 虞媗眼神放空,轻轻问她,“本宫若像她那般,你会如何?” 素瓷登时流泪,揪紧帕子跪到她脚边,颤声道,“奴婢愿追随娘娘而去。” 这样的话,以前虞媗会信,但物是人非,虞媗和她已经离了心,是跑是死都不会带她一起。 她们在外面候了小半个时辰,李玉真小跑着回来,喘着气回报道,“禀娘娘,临德殿有惊无险,公主殿下被救下来时还有口气在,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没死成就好。 虞媗转步回宫内。 李玉真随在她身后,“陛下在临德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送公主殿下回兰陵……” 虞媗没停住脚,杨连娇确实不适合再留在镐京,回兰陵是个好主意,她爹娘能看住她,她再疯也疯不出什么。 虞媗精神一松,便瞌睡上脑,兀自钻回榻睡去。 萧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无知无觉睡在榻上,她睡觉的时候喜欢缩成一团,像只小刺猬,萧复蹲在榻前,伸着手指触她的面容,她一动不动,就是这一瞬,他莫名慌张,情绪失控的拽她到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整个身体,感触到她体温微热,才发现是自己着了魔,竟以为她死了。 虞媗被这么大动作扯醒,眼眸朦胧,嘟囔道,“你不睡我还要睡,要疯你白天疯行不行?” “你……能不能放下过去,”和他好好在一起,不要想着跑,更不要想死,快快乐乐的呆在他身边,平安健康的活着,没那么多争锋相对,只有他和她。 虞媗倏然合住眸,不想回答他。 萧复猛地冷静下来,缓慢放下她,随即背对着她坐在榻前,他向来脊背笔直,这时却弯下身,垂着头发怔。 杨连娇自杀对他的打击很大,地上弥漫着血,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血流成河都还触目惊心,她不想活了,这是萧复第一印象,她和荀钊彻底了断,她活不下去,她无法接受荀钊不爱她。 就如同他无法想象虞媗不爱他的情形,不过好在,虞媗对他是有感情的,他们之间只有立场不对,只要她一直爱他,他就还有希望! 天边大亮,萧复换好龙袍去上早朝,过不久,素瓷过来打开笼子,扶虞媗出来,虞媗不明所以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陛下说,笼子占地方,让收走,”素瓷开心笑道。 虞媗蹙了蹙眉,他不会是想到新的法子折腾她吧,不过无所谓了,她对这些东西不再恐惧,随他折腾,她只要安心等到猎场那日就好。 “让御膳房做碗槐叶冷淘。” 素瓷道好,搀她洗漱,再出来笼子已经被扛走了,槐叶冷淘摆上桌,小福子正跪在地上。 虞媗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只小荷包,颠了颠,给素瓷示意她赏给小福子。 小福子拿到小荷包,忙磕了几个头,悄悄退出坤宁宫,回到御膳房,下午时,出皇宫去采买了。 笼子收了后,萧复倒没再弄出什么新花样,他的态度大转弯,对虞媗越发温和,经常送一些虞媗喜爱的小玩意,夜晚时,虞媗偶尔在梦中醒来,都会发现他睁着眼看自己,那种紧张、迷茫的目光,让虞媗意识到,他在害怕。 —— 杨连娇身体养好后,被萧复派人送回了兰陵,不久后,荀钊还是在浮屠寺出家了。 转眼到了五月,天气逐渐燥热,猎期近了,萧复率领百官赶往苍山猎场。 这次行猎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场猎事,因此百官随行,虞媗身为萧复的皇后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入猎场。 苍山猎场是皇家猎场,年代久远,往上追溯能有上百年历史,这里的猛兽繁多,以前是供皇族游猎赏玩的,自虞媗父皇那一辈开始,这个猎场就荒废了,她父皇不擅打猎,她皇兄更是身子差劲,这么下来,这里倒有二三十年没来过人。 不过有人看守,再加上萧复驾临,苍山猎场内的行宫早早被打扫干净。 萧复带着朝官抵达猎场已是傍晚,舟车劳顿,那些大臣都提不起精神头,萧复再不体恤他们,也不可能夜间行猎,便准他们暂时先安歇。 京兆尹吩咐下属职官摆设宴席,速度倒是快,菜品也精良,生怕触了萧复霉头。 萧复和虞媗入座后,免了众臣礼节,都闷头吃菜,无人上前敬酒。 虞媗看了看萧复,他夹了不少菜到她碗里,规规矩矩的喝着汤,桌上没有酒,虞媗有些纳闷道,“你们不喝酒助兴吗?” 萧复冲她微微笑,“喝酒误事,还是不喝的好。” 虞媗便抿起嘴,他曾经在她面前发过誓不饮酒,后来知道她是骗他时,又把这誓约不作数,如今竟重新不喝酒了,他时好时坏,虞媗摸不着他的意图,也不在乎他想干什么,她马上就要离开他了,往后死生不见,多好。 她往座下瞧了瞧,那赵湛忌竟然还没走,厚着脸皮坐在朝臣中,该吃吃该喝喝,瞧那架势,是劝不动萧复出兵,绝不会离开镐京。 “快吃,”萧复敲她碗道,他坐在身边也敢乱看人。 虞媗吃了点菜,疑惑道,“卫太子一直在京中,你不赶他走吗?” 萧复舀了一勺鱼肉给她,浅笑道,“他想呆到明年,朕都随他,朕耗的起,就看他那个重病的父皇耗不耗得起了。” 虞媗不由暗暗同情起赵湛忌,死磕萧复这个硬骨头是不成的,她都没把萧复磕下来,更不用提他了,他趁早回卫国,再想法子找别的邻国也比呆在这里强,只是看他这不罢休的样子,估计是想不到这一层了。 一场宴下来,诸人都填饱了肚子,本来京兆尹还备了歌舞,可被萧复叫停,那些朝臣原还以为有点乐子,现下只能四散开回房歇下。 萧复和虞媗并肩转回房中。 身后赵湛忌不死心,追着他们道,“陛下!娘娘!外臣有错,但外臣是为国心切,求陛下和娘娘看在卫雍两国世代邦交的份上,帮帮外臣吧!” 萧复暂住脚,扭过头对他道,“太子该明白,朕不是不想帮,是不能帮。” 赵湛忌惊愕,瞬间满面颓唐。 萧复便牵着虞媗一起回房。 赵湛忌在原地没站会,心内琢磨万不能因萧复这句话就失去信心,他一定要让萧复同意出兵! 他重新振作,刚要准备回自己住处,却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丫鬟打扮的周韵灵,正双眸汲泪的看着自己。 赵湛忌厌烦的转过身,打算避开她,谁知她直接一声喊,“湛忌!” 赵湛忌汗毛倒竖,立刻快步到她跟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行宫外的林子里拖去。 —— 萧复和虞媗进房后,虞媗鲜少出行,这么从皇宫到京郊走了一天,虽说她坐的轿辇,但直板板坐一天腰自是酸疼,倒床上就不想起来。 萧复看她发懒的样子失笑,躬身坐倒,给她翻了个身,张手在她背上按摩。 虞媗先是皱眉,后来发现他并没想做什么,便由着他,他想当奴才,不用白不用,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会伺候人,这种事都会做,虞媗还以为他因着身份,不可能做这种低贱的事。 属实叫她刮目相看。 她舒服的喟叹,“萧复,你是在讨好我吗?” 可是讨好她,她也不可能原谅他,她还是要走。 萧复望着她翘起的红唇,情不自禁低头去吻她,双唇相依间,他悄悄道,“我的讨好你接受了,你心里还有我。” 虞媗哈哈笑着,眸底尽是讽刺,蓦地闭上眼一旋身勾住他的脖颈,一口堵住他的唇。 萧复眼中暗色凝结,捏着她的脸准备加深这个吻。 陡然间,忽听两声尖叫刺破窗户冲进了他们耳朵里。 第五十章 跑吧,朕放你走。 萧复陡然直起身, 疾步到窗前,禁军已经围住行宫,高仲带人在周边搜查。 虞媗紧了紧衣襟下床, “你不出去吗?” “有高仲在,不会有事,”萧复搭在窗台上往外扫视, 这行宫不大, 照理应该没人敢进来行刺。 他回过身, 抬起手来搂她的肩膀, 准备回床。 虞媗忽然按住他,专注凝视着他问道, “你很信任高仲和薛丰年吗?” 萧复略思索, 回答道, “高仲是我半路上捡回来的。” 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异常寒冷,高仲就晕倒在他临时住的寺庙前,人都冻僵了,他将高仲从雪堆里救起来, 给了高仲食物,后来高仲成了他的得力干将, 随他一起征战沙场,高仲可以说是他的左膀右臂。 虞媗歪一点头, “那薛丰年呢?” “他是我的门客, 为人聪慧急智, 我能迅速拿下青州, 便是他出的主意,”萧复毫不避讳道。 虞媗垂下眼,长睫轻动, 倏尔说,“当初你将我一人丢在厢房,诱宋茗辉入内,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说你谋反。” 过去的事,萧复并不想再提,可她说了,萧复便慢慢回想当时场景,他曾一度将虞媗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用她设计伏杀宋茗辉再好不过,直至现在,他仍然觉得没有错,他可以保护好虞媗,他只需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起兵的名义。 萧复沉沉说,“你是说薛丰年将我要造反的消息传给了你。” 虞媗翘起嘴唇,“素瓷钻狗洞出去追荀钊,结果很快被薛丰年的人抓了回来,他是神算子吗?怎么那般会算,知道我会派人出去追荀钊?” 萧复立时觑眸,回想起她从道观出逃那次,薛丰年去了趟荀府。 很微妙。 虞媗要的效果达到,抬着手指头摸他眉眼,随后踮起脚尖吻他的左眼,他胸腔的那颗心极不规律跳动,立即闭住了眼睛,只感觉到她顺着鼻尖一路吻到他唇上。 他想,她只是对他夺了帝位难以释怀,如果可以,他愿意退让一步,这皇位他让给虞朝曦,只要他们恢复到以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她的亲近了。 心底的渴望令他几乎丧失理智。 他刚要说出口,房门被敲了两下,传来高仲的声音,“陛下,卫太子死了。” 缱绻情缠乍然闲散,虞媗很乖觉的退开唇,萧复张开细长眸子,默然良久,对她道,“先去睡吧。” 虞媗笑眯眯的靠回床,看着他跨出房门。 等他和高仲一起出了行宫,她才下床,拉开门冲门口守着的李玉真道,“你进来。” 李玉真不太想进去,她估摸又是想烦人,但谁叫她现在是皇后娘娘,李玉真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挪进屋。 虞媗紧拉住她的手问,“今晚是个好时机,你想不想替本宫?” 李玉真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喜极吓极,“陛,陛下若发现……” 虞媗笑了,抬手解下颈链给她,“戴上。” 李玉真犹犹豫豫伸手,伸到一半又想往回缩。 虞媗直接将颈链塞她手里,飞快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快点换本宫的衣服!” 李玉真知道时间抓紧,萧复随时可能会回来,她必须尽快替换,只要过了今晚,她就可以入萧复后宫,她迟早能从虞媗手中夺回后位! 她迅速戴好颈链,和虞媗换了衣服,虞媗穿着她那身宫女服,低眉顺眼,她不免得意的想,这才是虞媗该有的模样。 虞媗浑不在意她的想法,踱到桌边,俯身一口吹灭蜡烛,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映在李玉真那张得意扭曲的脸上,虞媗极贴心的帮她把窗户门合上,屋里终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玉真催促她,“你怎么还不快出去?” “外面的宫女都认得本宫这张脸,本宫出去你不是露馅了?”虞媗体贴的为她着想。 李玉真一想还真是,只能任她呆在屋内,反正她不出声就行,这屋里这么黑,她肯定看不见东西,只要好事能成,就不用在乎什么脸皮了。 虞媗摸着黑搬个小凳子坐在角落里,两手支着腮帮笑,她已经递信出去,跟皇兄的人约定,让他们潜入深林,这里的猛兽再多,皇兄派来的必定都是高手,那么多人说不定能治住猛兽,她想赌一把,她要用“死”逼疯萧复。 行宫外,赵湛忌的尸体残缺不全,明显是被林子里的野兽咬死吃掉的。 萧复踢了尸体一脚,哼笑,“深更半夜不睡觉,自找死路,给他副棺材,送回卫国吧,就当是朕送给赵洵的礼物了。” 高仲犹疑,“若卫国借这件事……” 萧复抬手拦下了他要说的话,“卫太子都死了,免不了会被卫国人记恨,朕好歹给了一副棺材让他收尸,赵洵白得了皇位,暂时不可能兴兵,至少得等他坐稳皇位,他才敢借此事向朕征讨,不过就怕他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毕竟朕只等他一年,一年后朕的将士休养好了,朕的铁骑将会踏平他赵卫。” 高仲立时屈膝跪地,“陛下英明!必能一统天下!” 萧复肆笑着,蓦然一顿,他才想好让位给虞朝曦,目下却想独占全天下,说到底,他这种人还是念权,他可以退让一步,虞朝曦当他的皇帝,就如虞媗所说,他当个太尉,过把瘾就行。 这么一想,他迫不及待转身回行宫。 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他寻着记忆来到床前,床上的女人动了动,他俯身下来笑道,“跟我装睡?” 李玉真极其激动,但怕露馅,一直缩在褥子里不出声。 萧复索性掀开被子,单手支在枕头上,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怪我抢了你皇兄的皇位吗?只要你愿意回头,和我像以前那样快乐,我可以退位。” 他的嗓音在幽暗室内回荡,李玉真听到了,虞媗也听到了,虞媗眼中阴暗沉浮,他费尽心思才终于登上皇位,她当初求了他那么多次,受尽他耻笑,他怎么可能会拱手让出皇位。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骗她回心转意,再让她彻底绝望一回,他不就爱看这种戏码吗? 李玉真听的心惊胆战,她本以为虞媗在萧复眼里就是个玩物,如今看分明是萧复对她情根深种,那她还能从虞媗手中夺回后位吗? 萧复没听见她回声,探出手欲抚她,快要碰到她的脸时,他发觉她很紧张,紧张的像是他们第一次,他忽地心软下来,好笑道,“紧张什么?” 李玉真莫名生出了一股怕意,他这么爱虞媗,若被他发现她不是虞媗,不会当场杀了她吧…… 萧复沉了眸,倾身下来,离近了方嗅到她身上的香味,不是寻常时候用过的,很冲鼻子,他登时觉出不对,抬手欲碰她颈上颈链。 李玉真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吓得大叫道,“陛下饶命!” 萧复霎时暴怒,径自拎起她,将她猛丢在地上,“朕真是小瞧了你!你竟敢爬床!” 李玉真号啕大哭,把头磕的碰碰响,“是、是娘娘让奴婢这么做的……” 萧复急怒攻心,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老实,刚出皇宫,她就想着逃跑,还想让别的女人代替她!他真想剖开这个女人的身体看看,她还有没有心! 萧复直接踹了李玉真一脚,匆促冲出房门,叫人牵马来,亲自带人往周围搜查。 屋内虞媗从角落的凳子上起身,缓慢踱到李玉真跟前,凑近勉强能看清她被那一脚踹晕了。 虞媗浅浅一笑,转身走到门外,素瓷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呐呐道,“您、您没有跑?” 虞媗没有搭理她,一步步走出行宫,挑了个空旷的地站好了,等萧复回来。 萧复骑着马找了一圈,不见虞媗踪影,骤然反应过来,她可能还躲在房内,那里面黑漆漆,很容易藏人,他急忙勒紧缰绳驾着马转回行宫,只见那外面站着虞媗,她身着宫女服,正一脸笑的注视着他。 萧复心口微松,但仍冷冰冰盯着她道,“你让那个宫女爬床,什么意思?” 虞媗笑容满面,“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吗?我恶心你啊。” 萧复的心猛地一抽,有些不敢信道,“你再说一遍。” 虞媗弯着笑仰视他,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爱你,我爱你什么?我没那么贱,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每天晚上都做着能逃离你的梦……” “闭嘴!”萧复大声驳斥她,妄图用嗓音盖过她说过的话。 可是她还在不停的说,“每次被你碰过,我都想着不如死了算了,你想要我给你生孩子,实话告诉你,即使我怀上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他打掉!” “闭嘴!朕让你闭嘴你没听到吗?”萧复跳下马,冲到她面前扬起手,他浑身颤抖,举在半空中的巴掌迟迟打不下去,他看着面前女人那张倨傲嘲讽的脸,一瞬间无力起来,他眼中猩红,哑着声音笃定道,“你是故意气朕,朕不信!” 虞媗耸着肩吃吃笑,“我爱你的话,我会把别的女人送到你床上吗?” 萧复抿着薄唇,防止她能看出自己在发颤,摆足了凶狠神态,恶声恶气道,“你现在说自己错了,朕可以饶恕你。” 虞媗扬起脖颈,高声道,“萧复!我不爱你!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入幽州!我要和皇兄一起,我宁愿和皇兄一起死在镐京城里!” 萧复控制不住手抖,他仍不敢相信,“朕说退位给你皇兄,你没听见?” 虞媗讥诮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你这种人不配被人信任,更不配被人放在心上,你就该遭万人唾骂!” 萧复如坠冰窟,心痛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再思考要如何,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给这个女人惩戒,要让她知道不懂事、不听话的下场有多残酷!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前拖,一直拖到马前,她身体没站稳,踉跄着栽到地上。 萧复俯身掐住她的下颌,朝向深林中。 让她看清那山林中时而闪现的野兽,以及野兽发出的低吼声。 他甚是满意的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伸手朝林中指去,“跑吧,朕放你走。” 这一招她向来怕,以前在兽房她就怕的往他怀里躲,这回一定也是一样的,他要她清楚,跟他撒谎说不爱他,就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谁知,他话刚落地,她就爬起身,头也不回的冲进深林中。 第五十一章 疯了 她跑的决绝, 萧复僵在原地终于抑制不住战栗,围在四周的禁军摸不准他的想法,都不敢跟着冲进去。 林中传来狼嚎声, 萧复头一次惊慌失措起来,嘶哑着声叫道,“把她抓回来!” 都快入夏了, 萧复却只感到冰冷刺骨, 他不明白, 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让步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不能再信他一次? 他看着那些人在林中搜寻, 终究没忍住,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子里跑, 禁军们追着那头狼,那狼叼着一具尸体,飞梭在丛林中。 萧复骨髓深处就像被钉子一下下敲击,撕裂然后崩碎, 钝痛让他呼吸困难,他快跑着, 飞身越过禁军,从一人手中夺过剑, 直冲那头狼掠去。 野狼自然不想被他夺走口中食物, 扭头冲他龇牙, 狼目冒着绿光。 萧复手起剑落, 快的让那头狼逃跑时间都没有,它就身首分离,死在了地上。 那具尸体应该是被很多野兽撕咬过, 头骨稀碎,四肢残缺不全,她身上还穿着宫女服,手脚根本辨不清原来的模样,鲜血自她身上流淌。 萧复双目煞红,手中剑掉落,他伸着手去触尸体,再也感受不到那温热,死气从她的身体里传到他指尖,冰的他情不自禁往后缩。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手指,随即又伸到尸体前碰了碰她的手腕,她不会动了,没有温暖也没有脉搏。 她像是死了。 他忽地喉间沁出猩甜,一口血猝不及防吐出来,再回过神时,他抬起手摸自己的脸,是湿的,他张唇哈哈笑了两声,回头抓住近前的一个禁军拖着他靠近尸体,问他,“你帮朕看看,她是不是没死?” 是不是故意装睡骗他?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疯癫,禁军吓的跪倒,往那尸体上看一眼,着实惨不忍睹,她身上露出森森白骨,别说活着了,简直没有人样,禁军连连磕头道,“陛下,她、她死了。” “不可能!”萧复一口否定,怒目圆睁,“朕没准她死,她岂敢死?你敢在朕面前咒她,朕杀了你!” 他捡起剑,揪着禁军衣领便捅他,身后高仲站出来,慌忙拉着他道,“陛下!她真的死了,您节哀吧……” 萧复转过身,狭长眸子张大,溢满了惊恐、无促和绝望,他声音发抖,“你说谁死了?” 高仲嗫嚅半晌,终是道,“皇后娘娘死了。” 剑从萧复手中脱落,他突然捂住胸膛弓下身,大口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冒出来,高仲想过来扶他,被他猛然抓住,他仰起头,面上泪合着血,眼神阴鸷疯狂,喝令他道,“朕不信你说的!叫太医来!” 高仲只得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禁军,那禁军不敢耽搁,跑出林子将太医从床上拖起来,火速带入林子。 太医哆哆嗦嗦趴在地上,“微、微臣参见陛下……” 萧复手指着尸体道,“她还活着对吗?” 太医看一眼,就差点晕过去,都成这样了,还能活着才奇怪,可他不敢说,就冲萧复现在这随时发疯的状态,只要他敢吱一声,估计下一刻就得去见阎王爷。 太医只好凑到尸体跟前翻看,登时嘶一声,“她、她这还怀着孕怎么就死……” “她怀了孕?”萧复怔怔望着尸体,骤然痛苦起来,她有孕,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她该有多恨,才会宁死也要带着孩子一起,她说不爱自己,她说恨不得他死,她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 萧复疲惫的朝他们挥手。 太医跟着禁军们悉数退远。 萧复屈膝跪到尸体身旁,张开手抱起她,还如从前他们要好时那般,他的手掌轻缓抚着尸体背部,脸上麻木,眼眶里大颗大颗泪珠往下落,他还笑了起来,笑到后面乍然道,“我不信你死了,你不可能舍得死,你肯定又在诈我。” 他突的身形一震,急忙冲高仲道,“你带着他们在周围搜找,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全部抓住!” 高仲立时领命,率禁军分头行动。 林子里空的只剩萧复和太医。 太医胆怯的想跑回屋去,可是萧复背着他说话了,“几个月?” 太医懵了会意识到他是问怀了几个月身孕,赶忙回道,“回陛下,估计才两个月不到,她身子还没显,微臣也是凭她体态推断出来的……” 他们学医的讲究望闻问切,虽然人死了脉象没法把出来,但是根据他这么多年在宫中给各位娘娘看脉的经验,这定是带着身子。 萧复闭着眼,他的孩子再也不可能降生,她做到了,她说得对,是他的错,他不配得到信任,他不配被她放在心上,她宁死都不愿再和他重归于好,那些过去他曾赋予的伤害,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到死都在报复他。 萧复捂着脸低低笑,眼泪从手缝中流出去,高仲带着那些禁军回来复命,“陛下,周遭都找过了,并没有看见可疑人影。” 萧复先是坐在地上,最后趴到尸体前,沙哑着嗓子质问她,“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 他后悔了,他想回到他们初见时,那时她娇羞依恋,他不该冷漠轻视,她想嫁给他,他不该只当她是玩物,她求他不要做皇帝,他不该一意孤行,逼她看着朔州城破。 他做了许多许多不该做的事,伤害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以前胆小懦弱却被他逼的倔强赴死。 他永远也得不到她了,她不会原谅他,这是报应,他自作自受! 天边出现朝霞,林子里雾气很大,高仲道,“陛下,天亮了。” 皇后薨逝,今日的猎事自然不能进行。 萧复把尸体抱起来,越过他往外走。 昨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所有朝臣都穿戴整齐跪在行宫外,萧复慢慢到行宫前,霎时便听臣子们高呼,“陛下节哀!” 萧复就像没听见,跨过门进房内,地上还晕着李玉真,他一脚踩上去,李玉真直接痛醒,瞅见他将一具残缺的尸体放在床上,当场吓得往门外爬。 萧复朝外叫了一声。 张怀和素瓷一起跑进来,素瓷哭的直打嗝,愣是停不住。 萧复道,“去打水。” 素瓷慌忙出房门端水进来,萧复坐在床头,拧干巾帕擦掉尸体沾上的灰尘泥巴。 李玉真正快要爬出门时,他发话了,“把她拖出去当着李茂林的面乱棍打死,给朕抄了李茂林全族。” 张怀匆忙叫来太监将李玉真拖下去,门外传来李玉真的尖叫,“陛下饶命啊!奴婢是被迫的,奴婢冤枉!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紧接着就听见木棍击打声,李玉真在外面痛哭惨叫,不久便没了气息。 尸体被拖走了,李茂林也被禁军押了下去。 萧复擦着尸体露出来的那几块白骨,温柔笑道,“你看,我帮你报仇了,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会对你很好,你不要再跑了。” 房内张怀和素瓷听到这话,双双瞪大眼。 陛下不会是疯了吧。 —— 京郊外岚山上,虞媗惊魂未定的坐在帐篷里,喉咙里一窜一窜的往上冒酸水,虞朝曦将煮好的一碗白粥端给她,笑道,“这次他应该不会怀疑了,那尸体和你穿的一样,萧复再精明,也想不到短时间内我们能偷天换日。” 说来也巧,本来虞媗递信来,是让他们提前潜藏在林中,等她跑进去,他们立刻撤退,把她的衣服混了血丢在地上,这样能暂时糊弄住萧复,至少等他们远离镐京城,萧复可能才回过神。 这样虞媗还是有危险,他那般丧心病狂,绝不可能会轻易放过虞媗,必定还会追查,大肆搜捕。 但这次大概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帮了虞媗一把,虞朝曦的人在密林中发现了一具女尸,正那么巧,和虞媗穿一身宫女服,这才伪造出虞媗被野兽吃了的假象,萧复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她还活着。 虞媗一碗白粥下肚,身子暖和了起来,瞅着虞朝曦笑道,“皇兄,我没想到你会回来,这里这么危险,你还敢回来。” 虞朝曦叹了一声,“舅舅说,我现在孤立无援,不宜起兵,我总不能一直呆在他那里,萧复如果想起来,咱们还有个舅舅,指定会去他那里抓我,而且你一直被他困在身边,我不放心。” 虞媗轻点头,“萧复狡诈异常,给你赐了荆州封地,特意选的富饶安康,让整个大雍百姓都知道他对你有多好,皇兄这时想跟他争位,确实难。” 两人一时沉默。 虞媗过一会儿才道,“卫太子死了,卫国恐怕有一番动荡,等那赵洵登基后,必然会就这事来讨伐萧复,届时……” 帐篷门骤时被掀起来,如姬入内,急声道,“我皇兄死了?” 虞媗愕然,“卫国公主?” 如姬瘪着唇哭道,“我皇兄真的死了吗?是那个皇帝杀的?” “不是萧复杀的,”虞媗说,当时她和萧复在一起,屋外传来尖叫,明显不可能是萧复所为,那尖叫有男有女,接着就是高仲说卫太子死了,联想到林子里的女尸,这两人当时应该在一起,然后被野兽咬死了。 所以卫太子又勾搭上了萧复后宫的宫女?这人真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勾了个周韵灵还要和宫女搭上,光惦记着萧复后宫的女人,就算萧复能忍他一次,估计也不可能忍他下次,这回不死,后面还是照样活不长。 如姬抱着头哭泣,她跟着皇兄一起来的雍朝,现在皇兄死了,她回卫国后还不知道怎么办,皇叔登基后,她一定不好过。 虞朝曦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便道,“你皇兄对你并不好,他死了你就不用担心被他乱嫁给别人了。” 就算没有萧复,赵湛忌会找其他帮手,到时候还是要如姬联姻,如姬就像个工具,赵湛忌对她这个妹妹并不疼爱。 虞媗抿唇淡笑,“皇兄和卫国公主怎么碰上的?” 如姬方才还哭,这会儿倒脸红起来,望了望虞朝曦,没好意思说话。 虞朝曦倒是坦然,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虞媗禁不住夸赞如姬,“你比我会看人,我当初误以为萧复是好人,一心想嫁给他。” 说着便默了,虞朝曦坐在她身边愧疚道,“是我的错。” 虞媗摇摇头,“皇兄不必自责,过去的事不提了,咱们想想以后怎么办。” 如姬知道他们无处可去,心下也不想和虞朝曦分开,便张着圆圆的眼睛问他们,“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卫国?” 赵湛忌都死了,卫国迟早是赵洵当政,他们过去,大概就只能在卫国做客,倒也是个去处。 虞媗咳了声,“我和皇兄身份敏感,到你们卫国,恐会替你们惹来麻烦。” 萧复要是发现了他们,必定要找卫国麻烦。 如姬有些怕萧复,但舍不得虞朝曦,便想再劝。 恰时有两个侍卫在帐篷外打探消息回来。 “主子,卫太子的尸身被萧复派人送回了卫国,昨晚后,萧复抄了李茂林全族,还放出消息,要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 “卑职潜入镐京打听到,周家嫡女周韵灵在萧复前往苍山猎场那一天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赵湛忌和周韵灵两人在萧复后宫私通的消息满镐京人都知道,虞朝曦自然也清楚,稍作细想,便觉得蹊跷,周韵灵失踪的时间巧合,赵湛忌死了,林中出现女尸,那女尸十有八九是周韵灵。 并且她还怀了赵湛忌的孩子。 虞媗有点怔,不觉失笑,萧复估计到死都想不到,他白白戴了绿帽子。 虞朝曦让他们退下,感叹一句,“即便我和萧复是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 萧复借着清君侧的名头光明正大杀了宋子元,现在虞媗身死,又借着李玉真爬床的事,铲除了李茂林一党。 这两党一清,朝中必定清明,所有权力悉数被萧复握在手中,根本不用走虞朝曦的老路。 虞媗冷着眼笑,“他这种人本来就不是善类,岂会任人摆布?” 她到底是高估了萧复对她的感情,,没想到她“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李党,口口声声说把皇位还给皇兄,果然不过是拿来说说骗她这个傻子。 如姬难过道,“我皇兄一死,我回卫国必然要遭冷落,我不想皇叔登基……” 虞媗看着她笑,“若你皇兄没死,说不定还能给你带回去一个怀孕的嫂子,只是可惜……” 如姬揪了揪手,闷闷道,“你们随我一起回卫国吧。” 虞媗好奇道,“你为什么执意要我们去卫国?” 如姬脸蛋发烫,犹犹豫豫的看虞朝曦,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虞朝曦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以送你回卫国,不过卫国我们就不去了。” “我知道你重要的事情,是想从那个皇帝手里抢回皇位,我可以帮你的,”如姬小声道。 虞媗感觉喉咙里反酸,倒了碗清水慢慢咕掉,“不瞒你说,我们确实想要卫国的帮助,但是你皇兄死了,赵洵我们不熟,如果我们去了,他不仅不帮我们,还将我们送给萧复以示友好,那我和皇兄岂不是白跑了?” 如姬纠结片刻,犹豫半天说不上话。 虞媗还想引着她,不巧喉咙里那阵酸没忍住,本能俯身吐了出来。 她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虞朝曦眉一沉,他自己身体不太好,所以自学了一点医术,忙按住她的手诊脉,瞬时面色惊住,“阿媗,你怀孕了。” 第五十二章 微臣有办法,让陛下再见到…… 虞媗也愣住, 上次用了柳锦衣的药后,月事一直来的不准,她本来不当回事, 没想到竟真怀上了。 虞朝曦的手紧了又松,“这孩子你想要吗?” 虞媗攥着手指闷不吭声,她没想过跟萧复有孩子, 她先前跟萧复说的都是真话, 如果有了孩子, 她一定会想办法打掉, 但那是因为被他困住,她如果怀上孩子, 到时候就更难从他手里逃脱。 可眼下她自由了, 没了萧复的束缚, 这个孩子可有可无,她想要就能留下,不想要也可以立刻打掉。 虞朝曦也在思索,他和虞媗两个如今是亡命之徒, 这个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若在以往任何时候, 他都会劝她把孩子留下,哪怕以后孩子跟着他都行, 可现在他们尚且自身难保, 虞媗得不到好的照料, 这孩子能不能保下来都未知。 “你们可以跟我回卫国的, 皇后娘……阿媗姐姐怀孩子了,不能在外面乱跑,对身子不好的, ”如姬很期盼道,她是真心实意想带他们回国,虞朝曦这样好,她不想以后再也看不见他。 虞朝曦皱着眉道,“我们这样的身份,去哪里都有危险,不能连累了你。” 如姬不停扣着手指,焦急的看着他道,“我真是想帮你们。” 他们这边在争执,虞媗却仍在犹豫,她想要这个孩子,但是以后它出生了,便有萧复的一半血脉,她和皇兄还想夺回皇位,除非他们不成事,否则他们和萧复必有见面的一天,到那时孩子也就难藏住,萧复心性狠辣,难缠至极,她实在不想跟他有多少纠葛。 “我有办法的,”如姬磕巴着声道。 虞媗和虞朝曦一起注视她。 如姬说道,“我皇兄死了,但你们都知道那、那周韵灵怀孕了,她是我皇兄要娶的女人,说起来算是大雍和卫国联姻,现在她死了还没人知道,阿媗姐姐不如装成是她,随我一起回卫国,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至于……” 她的一双猫儿眼期期艾艾瞅向虞朝曦,“你可以当我驸马的。” 虞媗噗嗤笑出,“皇兄,她原来意在你。” 虞朝曦难得生出点窘迫,斟酌着用词对如姬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不用为我牺牲这么多,我受之有愧。” 如姬当即眼泪湿润,转身跑了出去。 虞媗转着碗轻道,“皇兄,按照她说的,其实可行,大雍没人知道周韵灵死了,我作为卫太子的未婚妻去卫国,我还怀着孩子,生下来就是卫国未来的皇帝,我们就可以借卫国兵力攻回大雍。” 虞朝曦拧眉道,“但你我都知道,这孩子不是卫太子的。” “皇兄说的是,所以我想问问皇兄,你愿不愿意娶卫国公主,娶了她,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和我的孩子调换,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虞媗正声道,这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出路,入卫国,借他们国家的兵力对抗萧复,诚然不厚道,但只要皇位上坐着赵家的血脉,并不算对不起赵家人。 她顿了顿道,“如果皇兄不喜欢卫国公主,这话便是我胡言乱语。” 他们再想复仇,也不能祸害人家小娘子,遇到萧复是虞媗倒霉,她不想卫国公主再像她这样可怜。 虞朝曦沉着眉思考良久,认真告诉她,“我只是觉得,我如果因为想复国而娶了她,是对她不负责。” 虞媗眨了眨眼,温热笑起,“皇兄为什么要这样想,难道复不了国,你就永远不娶她了吗?娶她和复国不冲突啊,只要你喜欢她,就是负责。” 虞朝曦默然,未几抬腿走了出去。 虞媗眼眶有点红,她其实是羡慕他们的,她运气不好,嫁给萧复成了玩物,她曾经也渴望萧复能像皇兄这样,为她负责,现下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才明白,遇上疯子是她命里有劫。 她小心的摸了摸肚子,这里有个小生命,往后有它陪着自己,她有勇气重新爬起来,萧复欠她的,她一定会夺回来! —— 坤宁宫内,那张拔步床上躺着具尸体,身上穿着凤袍,本来那骨架上就没多少皮肉,如今正入夏,天气愈加燥热,尸体在室内放不住,只能在坤宁宫里摆满冰盆降温。 素瓷端水进阁房里,萧复一直趴在床前,眼一瞬不眨的望着那具尸体,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吃过东西,没日没夜的坐在床边,有时会说上两句话,可是得不到尸体回答,他便沉默的像个哑巴。 素瓷放下水盆,闻到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萧复却像闻不到一般,还是用帕子给尸体擦拭,眉目温绵的望着尸体,笑道,“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幽州,你不是不喜欢我当皇帝吗?我们以后就呆在幽州,哪里也不去,我教你骑马射箭,再也没有野兽敢伤害到你。” 他神色如常的将那截手骨擦干净,然后慢慢擦其他的骨头。 素瓷在旁边一时不知滋味,她所知道的萧复,是那个杀伐果决,凶残阴冷的铁血帝王,可眼下萧复坐在床前,嘴唇皲裂,面色苍白,神魂恍惚,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他只看的见这具尸体,可这具尸体还能保持多久,等到有一天他发现尸体终究是尸体时。 他会不会也跟着死去。 萧复擦完那些白骨,眼望着尸体,声音说给素瓷,“她早起到现在还没用膳,叫他们备膳。” 素瓷鼻腔一酸,如果他早点这样,或许虞媗就不会想去死,她知道的虞媗从来温软好说话,只有遇到萧复,她才会崩溃,她大约撑不下去了,那晚她问素瓷,如果她像杨连娇那样,素瓷会如何? 当时素瓷的回答是,会追随她而去,她安静的不说话,其实她一早就知道。 素瓷不会陪着她去死,她得有多失望,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能跟随她,她大概是万念俱灰了吧。 素瓷捂着嘴退出房门,痛哭出来,张怀搁门口跺脚,“你哭什么?让你去劝陛下,你自己倒先哭上了!” 素瓷急忙抹掉眼泪,匆促往外走道,“陛下让准备早膳给娘娘吃。” 一个两个都疯的没边。 张怀摇摇头。 正准备出去,却见一个小太监急跑进来,跟他道,“张公公,薛大人要见陛下。” 张怀登时一阵喜,赶紧道,“快快快,请薛大人进来。” 小太监忙不迭出去把薛丰年迎进坤宁宫。 张怀看见他就有了主心骨,“薛大人您可来了,陛下这几日不上朝也就罢了,还不眠不休,连吃喝都省了,这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再这么下去,还怎么了得?” 薛丰年眉头紧锁,踏入阁房,只见萧复正给尸体穿鞋,准备抱尸体下床。 薛丰年提起下摆跪地,掷地有声道,“微臣斗胆,请陛下放娘娘入土为安。” 萧复像是听不到,抱着尸体转身往外走。 薛丰年膝行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道,“陛下!您醒醒!娘娘她死了,您要振作!您忘了还有天下百姓吗?您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您就打算断送在自己手里吗?” 萧复这才有了点反应,垂眼死死盯着他道,“你说谁死了?” 薛丰年颤着唇,“就算您要杀了微臣,微臣也要说,皇后娘娘去世了!死者为大,您再伤心,也不该不让她入土,您就是为她着想,也……” 他胸口猛地挨了一脚,疼得栽地上爬不起来。 萧复瞪大眼反驳他,“她活的好好的,你敢咒她死,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朕现在就叫人斩了你!” 他朝外喊道,“来人,把他拉出去五马分尸!” 张怀抖抖嗖嗖跪进来,把头磕的碰碰响,“陛下,薛大人一片赤诚,奴才求您饶过他。” 正好素瓷带着人进来摆膳,萧复收住怒气,跟尸体笑道,“我听见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咱们先吃饭。” 他弯身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夹菜,那尸体没地方可喂,他停顿片刻,微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菜,嘴巴都不张。” 他放下筷子,跟素瓷道,“跟御膳房交代,让他们做碗槐叶冷淘。” 素瓷汲着泪跑出去。 萧复就坐在桌前看着尸体发呆。 地上两人都望着他说不出话。 张怀先绷不住,只能哄着萧复道,“陛下,您要不然先放娘娘去休息,您吐了血,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萧复摇着头,“不,朕不能离开,否则她看不到朕会哭。” 张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尸体都成这样了,要真能哭出来,他们该哭了,张怀不由抹泪,他还以为自己跟了个明君,没想到成这副傻像。 槐叶冷淘很快送来,萧复夹了一筷子面喂到尸体前,那尸体自然不可能吃,萧复愣着,“这是你最爱吃的面,怎么也不吃?” 地上薛丰年着实看不下去了,接话道,“因为她不是皇后娘娘!” 萧复身体震住,扭过头问他,“你说什么?” 薛丰年躬身跪着,“微臣有办法,让陛下再见到皇后娘娘。” 第五十三章 本宫不会爱一个杂种…… 萧复便恍惚着站起身, 低头瞧着尸体,看到了她琳琳白骨,□□腐败, 再不复昔日潋滟。 他一下紧闭眼,再睁开眸,眼前的尸体还是尸体, 她死的面目全非, 狠绝到不愿把尸身完整留下来。 萧复缓慢将尸体抱回床上, 弯身坐在床前, 佝偻着背,呆呆的盯着尸体。 过了良久, 就在薛丰年和张怀都以为他没听进去时, 他出声道, “你真能让她重新站在朕面前?” 薛丰年谨声说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萨满巫术,他们能招魂祭鬼,必能将娘娘的魂魄招回来。” 萧复头脑木顿, 逐渐想起他说的那个萨满巫术,萨满族人在幽州北部, 早先被大雍先祖皇帝驱逐出境,一直在北地游荡, 居无定所。 萧复掀起眼睨向他, “朕现在就要看到她。” 薛丰年诚惶诚恐道, “萨满族人远在北地, 陛下还得等两日,如今娘娘仙去,尸骨不存, 不如先让她入皇陵,再为她重新找一具还魂□□。” 萧复目色阴鸷,“朕要亲眼看见她回来。” 薛丰年迟疑,“可娘娘的身体坏了……” 那具尸体再过不久,就只剩一堆白骨,萧复再痴情,对着一堆白骨能如何?他只要让一个女子假扮做虞媗附体就行,往后他便能轻松操控萧复。 萧复冷冷看着他,“朕给你三天时间。” 薛丰年额际渗出汗水,忙举袖下拜,须臾退走。 张怀瞧见萧复有所松动,便试探着问他,“陛下,您现下是不是该请太医看看?” 萧复抬起手,他慌忙搭过去,萧复道,“朕现在身上很脏,她若是回来看见朕这副邋遢样,必定会嫌弃朕,朕要沐浴更衣。” 张怀苦哈哈道,“那您生病了,娘娘回来看到,也会心疼您啊。” “不,她恨不得朕死,朕要是活的健康,她可能就不回来了,”萧复落寞道。 张怀听的牙疼,人死根本不可能复生,薛丰年再能耐大概也只能装神弄鬼了,萧复这会儿神魂不宁,估计暂时能被他糊住,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要是被萧复发现了骗局,薛丰年只怕真要被五马分尸。 “可您要是病着,娘娘就算回来,到时还会跑呢?您拖着病体怎么能看住她?” 萧复那转不过弯的脑子,终于有了点劲头,跟他笑道,“你觉得,就算她回来,她依然会跑?” 张怀抖着唇没敢回答,这回的不好,说不定小命难保。 好在萧复没想追着这话问,目下一心去沐浴,张怀赶忙搀他去洗漱。 —— 薛丰年花了三日,从北地寻来萨满巫师,第三日晚,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开始做法。 满院子篝火高筑,那些萨满巫师手举着鼓摇头晃脑的口念咒语,晦涩难听的咒语听的人头皮发麻,他们围着一个女子做法,那女子躺在地上,俨然昏迷状态。 萧复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身边薛丰年告诉他,“陛下,他们这是在请魂,您稍作等待,就能看见娘娘的魂上那女子的身。” 萧复抿紧嘴唇,目视着当中的女人,她和虞媗没有半分相似,那魂当真会来吗? 倏然!萨满巫师往高空口吐火焰,景象奇特诡异,火焰在瞬息消失,他们悉数盘腿坐到地上,面上抽搐扭曲,不过眨眼,那躺着的女子慢慢爬起身,像是某种软骨动物,缓慢支棱起来,然后翻白眼,最后犹如鬼上身般抖擞。 萧复只见那女子抖了好一会,不由皱起眉,正要呵斥让他们滚出去,那女子赤着脚朝他走来,步态娇娜,神色温婉,眉目流转间带着勾魂摄魄,竟出奇的和虞媗相像。 萧复目光颤颤,嗓音哑了,“你是……” 那女子细腰款款曲下,软着声道,“臣妾是阿媗啊。” 萧复猛然从怔愣中回神,眸色阴森可怖。 “阿媗”忍着怯惧冲他柔柔一笑,“陛下……” 萧复还是眼神不变,从台阶下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面前的君王面容俊美,身量高挑,是“阿媗”见过的男子中,少有的俊郎君,更不用说,他那一身帝王霸气,“阿媗”不免心中涌出爱恋,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娘娘,只要不被他察觉,她可以一辈子做皇后,等她生下孩子,她以后还能做太后。 “阿媗”娇羞道,“臣妾在地下孤冷异常,很是思念陛下,今日终于能还阳再见陛下,不知陛下有没有忘记臣妾?” 萧复微微抬起手,她立时歪着身体靠向他,谁知那只手五指成爪,径自扣住她的脖子,她惊愕的叫道,“陛下!臣妾是阿媗啊!您不认得臣妾了吗?” “你也配叫她的名字?”萧复手一拧,她当场气绝。 那些萨满巫师皆跪倒,瑟缩着求饶。 薛丰年在一旁心底发沉,果然是萧复,即使他神志不清,也不可能轻易被人骗了过去,他也跪了下来,伏地道,“微臣有错,不该听信这些巫师的鬼话,以为他们真能将皇后娘娘的魂魄带回人间。” 萧复仰起头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就算死了,也不可能会入地府,她平生为善,从不做恶事,她应是下凡历劫,才遇到他这个劫数,如今她登极乐。 而他永坠地狱。 萧复道,“谁也不能冒充她,冒充她的人都得死。” 薛丰年两股颤颤。 萧复垂下了脑袋,对他笑一点,“朕想问你个问题。” “陛下请问,”薛丰年尽量保持镇定道。 “她跟朕说,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说朕造反,”萧复缓慢说道。 薛丰年心神一慌,没想到那公主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跟萧复把这事交代了出来。 薛丰年露出惊奇的表情,“莫非,陛下身边有内鬼?” 萧复扬起唇笑起来,哈哈声迭起,随后摇摇晃晃往坤宁宫内走,留下话道,“把他们全杀了。” 这声落,千牛卫涌进来,在院子里提剑将那些萨满巫师尽数砍杀,薛丰年背着身,只听见惨叫声,鼻尖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他才意识到,萧复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庸主,他想操控他,下场就和这些巫师一样。 萧复回到阁房内,重新坐在床前,那具尸体已经不能看了,没了皮肉,骨头都连不住,他不能抱着她行走,只能静静看着她腐烂,最后什么也不留给他。 他趴到床边,慢慢合上了眼,然后出奇的睡着了。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虞媗身着宫装,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他,而他匍匐在地,在她脚下犹如一只蝼蚁。 她手中拿着长鞭,一下下抽在他的脊背上,他咬着牙问她,“还会爱我吗?” “本宫不会爱一个杂种,”他只听她说。 随后他从梦中惊醒,胸腔痛的撕裂,他捂着胸口叫人。 张怀火速跑进来,一眼看他跌到地上,急忙冲外面叫道,“快去喊太医!” 张怀匆匆过去把他扶起来,哭道,“陛下,您没事吧,您别吓奴才……” 萧复口中渗满腥味,在晕过去前跟张怀道,“让她下葬。” —— 虞媗一行人抵达卫国已是一个月后,入境便被卫军带回了建业城。 大雍和卫国不同,大雍京都往北,卫国都城建业却在南地,论起来,建业比不得大雍繁华,占地也不如镐京宽阔,卫国皇宫向东,一条长街直通向正阳门。 虞媗等人便由卫国皇帝身边的侍卫长亲自领入宫中。 直至寝宫,侍卫长给他们三人屈膝道,“陛下在里面等着殿下和太子妃。” 如姬有快有半年没见到卫国皇帝,早想念不已,慌忙拉着虞媗的手和她一起往宫内走,随即想到门外还站着虞朝曦,便腼腆的冲他笑道,“朝曦哥哥,你在外面等等我们。” 虞媗也跟虞朝曦道眨一下眼,其实她是怕虞朝曦会失衡,毕竟他本来是一国皇帝,如今来到卫国,还要靠着她和如姬。 虞朝曦倒没什么感觉,温声说道,“你们进去吧。” 虞媗便和如姬一起入内,这寝宫很肃穆,虞媗随着如姬慢慢往里走,那股威压感便扑面而来,直到了那张龙床前,只见龙床上躺着个老人,白发苍苍,进气多出气少,看见了她们,先笑着迟缓道,“如姬回来了,这是……” 他视线定在虞媗身上,面带着揣测。 如姬眼睛红红,搀着虞媗近前,她坐到龙床上,握住卫国皇帝的手道,“父皇,这是周姐姐,皇兄死在大雍,周姐姐怀了身孕,在大雍呆不下去,我带她回来了。” 老皇帝张大眼睛看着虞媗,不觉点点头,拍了拍如姬的手背道,“你才回来,快去歇歇,朕和她说会儿话。” 如姬挠了挠头,摇着他的胳膊道,“您别欺负周姐姐,她路上吃了很多苦头。” 老皇帝嗯着声笑,刮一下她的鼻尖,“鬼灵精,朕不欺负她。” 如姬冲他吐吐舌头,便快步出去找虞朝曦了。 寝宫内很安静,良久传来老皇帝一声沉沉叹息,“你先坐下吧。” 虞媗坐到凳子上,望着老皇帝道,“陛下,您若是为难,我可以回大雍。” 老皇帝摆了摆手,侧着头看她,有些好笑道,“你可知,你腹中是忌儿唯一的骨肉?” 虞媗在来的路上就听如姬说过,赵湛忌现年才十九,东宫的侍妾虽多,可太子妃未定,无人能怀上他的孩子,所以在外人看来,虞媗腹中这一胎便是赵湛忌的遗子,赵湛忌是储君,按理,虞媗腹中孩儿为皇孙。自然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老皇帝这一问,其实带着自嘲,他活不了多久,根本没法保护虞媗母子,若赵洵窃取皇位,他也没办法。 虞媗颔首道,“我在来卫国时,公主就和我说过了。” 老皇帝艰难起身,虞媗半扶他靠在枕头上,他喘着气道,“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寻求庇护,但你怀子本身就是危险,这里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虞媗笑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这是湛忌唯一的骨肉,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老皇帝浑浊的眸子一定,“朕要死了,不可能保护你们,英王虎视眈眈,你们母子若落到他手里,朕死不瞑目。” 英王便是赵洵。 虞媗眯着眼浅笑,“陛下,若我说,我有办法可令英王俯首称臣,绝不再肖想皇位,您信吗?” 老皇帝眸子微张,登时哑然,刚要说她想的太过简单。 宫门外响起侍卫长的声音,“陛下,英王殿下听说太子妃和公主殿下回来,特来求见!” 第五十四章 太后 老皇帝极轻的唉一声, “你要不要躲躲?” 虞媗温笑,“我和英王殿下迟早要见,陛下也说了, 护的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不如让我见见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老皇帝不觉有些对她另眼相看, 单瞧她柔柔弱弱, 还怀着身孕, 可她神色镇定, 颇有大家风范,果然是大雍的贵女, 这通身气派就非比寻常, 他儿子不着调, 竟给他娶了个这么稳重的儿媳妇。 老皇帝向外道一声进来。 宫门大开,英王跨进门,他竟然出奇的年轻,只看脸, 倒像是老皇帝的儿子,但虞媗之前就听如姬说过他是先帝幼子, 因为老来得子,先帝对英王极其宠溺, 放他兵权, 任他横行朝里, 到老皇帝即位, 因他兵权在手,老皇帝数次想从他手中夺回兵权,都被他挡回去了, 或许是对幼弟不忍,才会将他纵容成如今这副模样。 英王赵洵踏入宫门,立时看见了虞媗,对方端坐在登上,手护在身前,大约还不足月,身子没显,那腰肢很细,穿着粗布麻衫照样能看出其身形翩然,直至看到那脸,赵洵的眼尾当即挑起。 绝色美人。 纤秾有度、肤如凝脂,细眉水眸,鼻翘唇红,是难得的佳人。 只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赵湛忌那小子着实没福分。 赵洵朝老皇帝抬了抬手,“皇兄今日可好?” 老皇帝咳嗽一声,低道,“老样子。” 然后指着虞媗道,“这是忌儿的媳妇。” 虞媗起身和赵洵微微见礼,“见过皇叔。” 赵洵微点头笑,“都是自家人,侄媳妇不必这么见外。” 赵洵很自然的拉来椅子坐下,“忌儿前不久刚下葬,侄媳妇回来迟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讽刺。 老皇帝捂着嘴连咳了数声,虞媗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敛眉伤感道,“皇叔说的是,若能早些来卫国,说不定还能让他看看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赵洵脸一黑,倒是换了别的话和老皇帝道,“皇兄,臣弟在民间新寻了一位大夫,据说是丹医妙手。” 老皇帝摆手,“算了算了,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好不了了,朕现在只愁着她们孤儿寡母。” 虞媗眼泪湿润,捏帕子擦了擦,随后软声道,“父皇好好养病,必能长命百岁。” 赵洵在一旁瞧着她,心底嘲笑她惺惺作态,才见了多久,就叫上父皇了,雍朝来的女人,好像很有眼力见,似乎没什么能耐。 老皇帝咳了很久,便累的要睡过去。 赵洵就是来走个过场,起身道,“臣弟还要去营地巡视,不打扰皇兄和侄媳妇了。” 说罢便离开。 老皇帝睁开眼,问虞媗,“你说你能让他俯首称臣,当真?” 虞媗立即道,“自然作数。” 老皇帝仰起头颅望着屋顶,他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只能信她一次,“你跟朕说说怎么做?” 虞媗俯身到他耳边窃窃私语。 半晌,老皇帝笑着哭了出来,“好,朕若能死后,让他也跟着朕下地府,朕也算死得其所了!” —— 那天夜里,老皇帝召集心腹大臣商讨,快天明时,老皇帝定下一众辅政大臣。 又过了两天,老皇帝终究没撑住,撒手人寰了。 老皇帝去世的那晚,寝宫外一片哭声,紧接着就是太监宣读圣旨。 .“朕事后盼众卿体恤朕之儿媳,忌儿年少逝世为朕心痛,忌儿人品贵重,其子必承其心性,深肖朕恭,着其继朕大统,朕亦安然逝去。” 之后便有太监跟读辅政大臣名单,共有五人,赵洵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赵洵跪在地上叩恩,抬头时即见那廊下坐着如花美人,泣泪连连,望着他乞求道,“往后哀家孤儿寡母,就仰仗皇叔照料了。” 赵洵心底那点火气便被她的泪浇灭了,有些意思,这小太后还知道冲他抱大腿,那他倒是不着急篡位了。 虞媗翘起唇,眼中含泪的对他笑起,娇弱招怜,谁也看不出这样一张美人面背后藏了什么。 丧事过后,虞媗便在一众大臣的簇拥下登上了太后位置,因她腹中孩儿尚且才三月,只能在后宫养胎,前朝事情一概交由赵洵等辅政大臣共同处理,虽说是五名辅政大臣,但他们还是隐隐以赵洵为首,一时之间,赵洵风头无俩,不似皇帝胜似皇帝。 不久后,如姬请命,择虞朝曦为驸马,虞朝曦身份特殊,如姬和虞媗为保护他,都用的假名,虞朝曦自称是大雍过来的商人,家世平平,没什么特殊背景。 赵洵这人警惕性极强,如姬到底是公主,如果选勋贵子弟当驸马,他会忌惮,但是选一个雍朝来的商人,那可就太合他心意了。 他自是同意,可是后宫中,虞媗却托人传信给他,请他到后宫商议这桩婚事。 当晚,赵洵进后宫去和虞媗商谈。 虞媗住在梓章宫内,这是卫国一贯的太后居所,赵洵随着宫女进宫内后,那宫女便悄悄退到宫外。 赵洵闲适的在宫内踱步,慢慢入了阁门,窗户外的风吹进来,房中红绸浮动,忽隐忽现榻上女人的身姿,她在深睡,侧着脸陷在锦衾中,眉目松软,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弯弯的翘着,很是妩媚。 赵洵不得不再次感叹赵湛忌的好福气,不过这福气不长久,人就死了,留下来这么个美娇娘,独守空闺,总要有个男人滋润才对。 赵洵啧啧笑了,倾身下来要拍她的脸。 虞媗这时仿似骤然惊醒,仰头看是他,急忙往榻后退道,“皇叔怎么进来了?哀家衣衫不整,还请皇叔出去等候,容哀家梳洗。” 赵洵看着她露出痴迷,“娘娘身娇体软,这副样子真不像是怀孕的女人。” 他后院的几个侧妃怀孕时,形容不整,肤色蜡黄,还时常呕吐,他倒是头次看到怀孕的女人如她这般气色。 虞媗掩住心下厌恶,只细细道,“皇叔您逾矩了。” 赵洵邪气一笑,“臣很好奇,娘娘真的怀孕了吗?” 虞媗皱眉道,“哀、哀家还能骗你不成?” “还是臣来检查检查,娘娘要是怀孕了,臣的过错,娘娘要是没怀孕,”赵洵一脚踩到榻上,迅速凑近朝她抓去,“臣可以让娘娘怀孕。” 他的动作非常快,快的几乎让虞媗逃不掉,虞媗面上畏怯,手却趁他不备按住身后榻侧不起眼的一个小凸起。 电光火石间,榻中凹陷,赵洵一怔,便有数只利箭飞出,他急促翻身落地,身子还没站稳,自上空便有张网飞下,直罩住他全身,然后猛地收紧。 他被栓成一团,往周遭看,这宫内竟有数名侍卫,他们人人手持刀剑,直对着他,但凡他敢动一点,可能就身首异处,他瞪着虞媗道,“本王竟是小瞧了你!” 虞媗理好裙摆,在宫女的搀扶下到地上,微微睥睨着他轻笑,“皇叔哪来的话?不是皇叔意图轻薄哀家,谋害皇嗣?” 赵洵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有资格做我卫国太后?你们这些人都傻了吗?敢帮着她对付本王!小心本王之后找你们算账!” “皇叔还是顾好自己吧,他们都是先帝留给哀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指使他们?”虞媗站到他跟前,抬脚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脚。 赵洵疼得一震。 是时门外有宫女跑进来,跪地跟虞媗禀报,“禀太后娘娘,张大人、李大人、孙大人、乔大人等四位辅政大臣要联合上报英王殿下的罪行。” 说着将奏折递到虞媗手中,虞媗展开一看,那奏折上罗列了赵洵这么多年来的恶行,可谓劣迹斑斑。 虞媗扬唇嗤笑,“皇叔好本事,哀家和皇儿若真由你辅佐,这皇位只怕要换人做了。” 赵洵气急败坏的要起来,被侍卫们扣押住。 虞媗将奏折递给身旁的侍卫长,道,“给哀家好好的伺候皇叔。” “贱人!你不得好死!” 侍卫长带人将赵洵拖出了梓章宫。 虞媗覆手在身后,弯着笑看天边明月,萧复的法子果然奏效,她扳倒了赵洵,只等皇兄和如姬成婚生子,她就能安安稳稳的做这卫国太后,她会和皇兄一起重新夺回大雍! 她要萧复尝一尝她曾经受过的苦。 —— 雍朝皇宫内,萧复自上次心绞痛发作,一直将养了两个月,“虞媗”的尸骨葬入皇陵后,他经常孤身坐在坤宁宫内,偶尔会自言自语,喊着虞媗的名字,喊完才发现虞媗已经不在了。 这天他在坤宁宫内坐到深夜,高仲入内拜见道,“陛下,卫国发动争政变,卫国赵洵被卫太后伏杀在后宫之中。” 萧复缓慢醒过神,“把经过说一遍。” 高仲便将消息的头尾全部说给他听。 萧复听着便有种熟悉感,就仿佛这件事他之前就听过或者看到别人做过,他慢慢回忆,方想起,他曾经跟虞媗讨论过如何除掉赵洵,他便说了这个法子。 他蓦然僵住,不可能这么巧! 第五十五章 验尸 “卫太后叫什么名字?”萧复问道。 高仲回她, “卫太后名唤周韵灵。” 这名字萧复听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陛下估摸不记得了,卫太后曾是您后宫中的女官, 在尚宫局任典记,她和卫太子赵湛忌的婚事还是您撮合的,”高仲提醒道。 萧复耷拉着头回忆, 慢慢记起了一些事, 卫太子为了求他出兵, 和那个女官私通, 女官和李玉真交好,李玉真便把这事告给了他, 当时是一出好戏, 他本以为这事便就此打住, 可是那赵湛忌还是没完没了,结果半夜不睡觉,被野兽咬死了。 他和虞媗一样,都死在那天晚上, 不过一前一后罢了。 萧复的心又在一抽一抽的疼,他摸到袖中的药瓶, 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吃掉,心绪平复后道, “卫太后多大年纪?” 高仲道, “现年二十三, 她到卫国后不久, 卫国皇帝病势,皇位传给了她腹中孩子。” 萧复微觑眸,“她怎么到的卫国?” “是随卫国公主一起, ”高仲说道,随即顿了下,略有些惊奇,“那卫国公主的驸马也是咱们大雍人。” 萧复薄唇绷直,开始在脑中串线,卫国公主来到镐京后消失不见,所以这卫太后和她私底下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凭空冒出来的驸马,又是哪里来的? 还有,周韵灵和赵湛忌的亲事是他促成了,这周韵灵神不知鬼不觉跑去了卫国,还当上了卫国太后,大雍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想怎么古怪,她敢跟赵湛忌暗地私通,是奔着卫国皇后的位置去的,有野心却无谋略,赵湛忌明显是利用她。 凭她这点脑子,岂能扳倒赵洵? 萧复斟酌良久,对身旁张怀道,“让郭虎派千牛卫去周家问问。” 周家的嫡女未婚先孕,这种丑事周家必定藏着掩着,现如今卫太后一出,他们想瞒也瞒不住,涉及雍卫两国关系,这么大的事,他倒要看看,周家为什么不上报? 张怀领命出去了。 高仲迟疑道,“卫太子死了,赵洵也死了,卫国如今只有一妇孺掌政,陛下若趁此时发兵,必能拿下卫国。” 萧复手按着头,“再等等。” “陛下还等什么?”高仲没懂,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次,那卫太后刚上台就杀了赵洵,可见手段毒辣,短时间内她还没稳固朝纲,等时间长了,她诞下小皇帝,就更不容易收拾了。 萧复无法说出自己在等什么,他想等等看,周家的嫡女和这个卫太后是不是一个人。 卫太后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是虞媗? 他不想放过任何可能,即使……他亲眼看到她的尸体,他还是不甘心她就这么死了,哪怕知道这是妄想,他也要查清楚! 高仲没等来话,眼见他又陷入沉默,便只得退走。 —— 至上夜,郭虎入宫,只见萧复在坤宁宫的院子一角赏看昙花,立时跪下来道,“卑职叩见陛下。” 萧复往昙花根下浇了点水,“探查的如何?” 郭虎道,“回陛下,周家嫡女周韵灵确已不在家中,但据周大人说,周韵灵是在您出京打猎那一天不见的,因她未婚先孕,周大人嫌她丢尽自己脸面,原本是想将她送去出家,但她一心只想跟着卫太子,趁着周家人不备,逃了出去。” 萧复拿瓢的手微滞,扭头问他,“你觉得她跑出去会找谁?” 这还用说吗?“卑职揣测,应当会去找卫太子。” 赵湛忌当时在苍山猎场,周韵灵必定也会跟去。 萧复弓着背蹲在地上,瓢被他扔到地上,他自言自语,“那天在房里,我听到的是两声尖叫。” 郭虎没听清,“您说什么?” 萧复闭住唇,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苍山猎场的行宫内,他听到了两声尖叫,后来高仲跟他说赵湛忌死了,那另一声尖叫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如果是周韵灵,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周韵灵去了苍山猎场,赵湛忌和她在密林幽会。 赵湛忌一个大男人都没从野兽口下逃脱,周韵灵更不可能活下来。 可是她偏偏活下来了,还跟着卫国公主回到卫国,计杀赵洵,稳坐太后。 这可信吗? “郭虎,一个女子身怀六甲,在苍山猎场的深林中避开猛兽逃出,这个可能性大吗?”萧复问道。 郭虎有些想笑,但他问的严肃,郭虎便正经回答,“自然不可能,除非有人相助。” 萧复这时勾起唇,笑了,“你说,卫国公主会不救自己哥哥,而去救一个素未蒙面的嫂子吗?” 他问出这句话后,不用郭虎回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会,卫国公主和卫太子是一母同胞,这样的血缘亲情无法割舍,卫国公主如果有能力救人,第一个救的肯定是卫太子。 更遑论卫国公主是孤身消失在镐京,她手上不管有没有人,都不可能去救周韵灵,她们不认识。 所以这一切推论全是假的。 那么那具尸骨真是虞媗的吗?怎么刚好怀了孩子,在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虞媗有身孕。 会不会那尸体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周韵灵! 萧复匆匆站起身,跟郭虎道,“你去刑部,让他们抽调出最有经验的仵作,朕有用。” 郭虎忙转身前往刑部。 萧复立在墙下,手捂着胸口,扑通扑通。 墙头传来一声猫叫,他探目看去,那白猫琥珀色的眼珠幽幽盯着他,他不禁试探着冲它笑一下,那只猫登时弓起背,发出低低猫叫,是一种全身戒备的姿态,下一瞬它就身体往墙后越走。 萧复自嘲一笑。 —— 镐京城外的皇陵处,萧复立在棺木前,千牛卫打开了棺材,仵作上前观察,那尸体已经烂的不像样,骨头也不齐全,他倒是有条不紊的开始验尸。 萧复手心不停出汗,静等着他验完。 那仵作动作很快,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收好器具,跪到萧复跟前,“陛下,小的已验尸完毕。” “结果如何?”萧复维持平静问道。 仵作道,“娘娘死于颈部重伤,因是被野兽一口咬断了脖子,娘娘……腹中有孕,小的无能,无法检出胎儿月份。” 这些都不是萧复想要的答案,萧复问他,“你能看出她有多大年纪吗?” 这个仵作还没在意,毕竟整个大雍都清楚,当朝皇后只有十九岁,但萧复一问,仵作立马转头再去查看尸体,约有小半柱香,他发出一声不确定的感叹,“这、这小的没猜错,尸体该有二十往上了。” 萧复当即生出喜意,“当真?” “小的从事仵作有二十余年,男女老少的尸体都碰过,人体骨骼有所不同,虽说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可议亲,但是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女子身体还在成长,骨骼也纤细稚嫩,很容易和二十岁以后区分开,这具尸体的骨骼已经长成,明显是二十岁之后的女子,”仵作笃定道,接着他就震惊住,如此一说,这墓中女子竟不是皇后娘娘吗? 萧复手掌张了张,脸上露出笑,还未等他笑停,那仵作又犹疑道,“不过倒有种可能。” 萧复微心慌,“什么可能?” “不乏有发育过好的女子,未满二十也骨骼长全,不过这种少数,”仵作道。 萧复登时愣在当场,他不知道虞媗算不算发育过好,他没注意过别的女人,只有同他一起长大的杨连娇,可杨连娇才十七岁,身量不高,站虞媗身边就像个小丫头片子,这两个岁数都不在一起,根本没法比较。 萧复侧过头问张怀,“你觉得她算吗?” 张怀被问住了,他是个太监,哪儿敢打量主子,但他跟在萧复身边,也确实见过虞媗,以他多年眼光来看,虞媗定然是长的极好的,无论脸模子还是身段,都属一等一的出挑,要不然又岂会将萧复迷成这样。 但他不敢回答,如果说不算,萧复必定狂喜,可那晚许多人亲眼看见虞媗冲进林子里,这尸体不是她的还能是谁。 萧复发疯,他们这些底下人要再跟着疯,岂不是添乱? 张怀想了想道,“奴才也不清楚……” 萧复当即神思混乱,连走了好几步,随即一拳打在墙上。 那拳头都打出血,张怀急忙上前哎呦道,“您何必呢?娘娘她都……” 萧复一口截断他的话,“朕要亲自去一趟卫国。” —— 铲除赵洵之后,虞媗便开始忙碌起来,每日都要临朝听政,但她身子开始显怀,本就疲累,根本坐不长久,最后便和四位辅政大臣协商,仍由辅政大臣帮忙理政,遇急事再来找她决断。 另一头,如姬和虞朝曦成婚了,不过半月,就传出喜讯,虞媗便以身在宫中寂寞为由,邀如姬入宫住,虞朝曦自打成为驸马后,也领了个谏议大夫的闲职,入朝听政,做旁观者,只警惕那四位辅政大臣不会独揽朝堂。 旁的便没什么。 转眼到了七夕,卫国和大雍一样,这一日是喜节,女子会在这一晚对月祭拜,求的如意郎君。 庙里香火旺盛,街头也有花灯相看。 虞媗身子重了后不喜欢走动,但如姬是个爱凑热闹的,非要她一起到民间逛花灯。 虞媗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和虞朝曦一同换装出宫。 街头车水马龙,人挤着人,许多年轻的小娘子手牵着手结伴同行,路上遇到俊俏郎君便会丢帕子。 马车顺着街道方向往热闹处行走,如姬有些不安分的朝外探头,兴奋的拉着虞朝曦道,“朝曦哥哥你快看,那边有人在玩杂耍!” 虞朝曦笑道,“你看看阿媗,她可一点不毛燥。” 如姬瞅着虞媗,果见她淡淡看着自己笑,顿时窘迫起来,小声说道,“我、我很少出来。” 虞媗笑了笑,很是体谅道,“皇兄,不然你带如姬下去逛逛,我在这里等你们。” 如姬眼珠子眨了眨,冲着虞朝曦巴望着。 “这怎么行?”虞朝曦不赞同道,她一个人,虽说周围有侍卫,但他也不放心。 虞媗咯咯笑,指着原处摊位上的一盏小鱼灯说道,“皇兄,我们好多年没逛过花灯会,我现下身子不便往外走,那盏灯我想要……” 她说话的语气里带上了撒娇。 虞朝曦便没了脾气,无奈道,“我陪她下去,顺便给你买灯,你别乱跑。” 虞媗嗯着声,看虞朝曦小心搀着如姬下车,他一手护在如姬腰后,将她半抱在身前,防止被行人撞到,如姬的脸通红,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开。 虞媗看着他们走远,轻吐口气,插在他们当中不尴不尬的,她再脸皮厚也不好意思。 夜色渐深,街头人越来越多,有不少小贩在地上摆摊,买些小东西,虞媗头搭在车窗上,往那些摊面瞅,卖的都是些小饰物或小吃,她再往原处看,却见那角落里聚了不少人,好像有人在叫卖什么东西。 虞媗冲车旁的一个侍卫道,“到那边看看,他们在卖什么?” 侍卫小跑过去,片刻转回来,跟她道,“回太后娘娘,那边在卖奴隶。” 虞媗有些惊奇,她知道有卖奴仆的黑贩子,但奴隶,还没听过。 “是哪儿的奴隶?” “是西域人,”侍卫道。 西域人长的和中原人很不像,和胡人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西域人长的更怪异。 虞媗来了兴致,由宫女搀出来,下车往那角落方向去,侍卫或远或近护在她四周,没人能近前,她放心到人前,走近便听到呦呵声。 “这小子我花了三天三夜才抓到手,起价十五两!价高者得!” 虞媗掂着脚尖往台子上瞧,正见那贩子身旁绑着个乌发碧眼的少年,肤色雪白,眉目深邃,他脖子上套着铁链,想起来被贩子用脚死死踩着,一看就野性难驯。 虞媗听到身旁人都不太愿意买他,担心这么野的奴隶往后会欺主,但虞媗看那少年,双臂上肌肉虬结,骨节弓起,像只豹子,如果买回去,好生培养,说不定是个好帮手,她目前正缺能替她办事的人,宫里的侍卫终究不可能交心,她需要有自己人。 虞媗跟身旁侍卫道,“把他买下来。” 侍卫立时近前,掏出一锭金子扔给贩子,转而扯住链子将那少年带走。 虞媗买到人便没停留,转过身时,眼神一厉。 只见那人群中,萧复正被一群女人围住,她们纷纷往他怀里丢帕子,萧复的视线也往她这个方向看来。 第五十六章 打起来! 虞媗身形一转, 和那个少年四目相对,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侍卫牵着他就像牵一条狗, 可他的眼神凶狠,死死盯着虞媗,仿佛只要放开他, 他就能扑过来一口咬死她。 虞媗对他微微一笑, 很温柔道, “你帮我打一个人, 我就放掉你好不好?” 虞媗没多少耐心,她站的这个角落虽然不显眼, 但萧复能注意到这里, 他眼睛还没瞎, 若看清是她,估计现下就能冲来把她掳走。 那少年没让她等多久,目光灼灼的问她,“打谁?” 虞媗弯了弯眉, “打那个被女人围住的。” 侍卫放掉链子,少年和她擦肩而过, 虞媗只比他矮半个头,他身体还很单薄, 跟萧复打起来, 大约只是挨打的份。 这头萧复看见了角落里站着的女人, 角落幽黑, 她的脸隐暗中,看不太清样貌,小腹微微拢起, 她的手护在身前,身旁婢女、侍卫紧随,看起来倒像是哪家夫人出来夜玩。 但他莫名有股冲动,只觉得这身形很像……很像虞媗,纵使心底知晓可能是看花眼了,可他还是信了自己的邪。 一定要过去看看。 小娘子们围着萧复,那些手绢砸了他满身,萧复不耐烦的挥掉那些手绢,脚踩着手绢朝虞媗这边走,这一脚踩碎了不少小娘子的芳心,眼瞅他走向角落里背站着的妇人,都不由哀伤,原来是有家室的男人,怪不得一脸厌烦。 她们自然想瞧瞧他夫人生的如何,能叫这么俊俏的男人护在手心上。 可没等她们看到那夫人的脸,忽然从那群侍卫中冲出来一个少年,手握拳一下揍到萧复脸上。 萧复眼里只有虞媗的身影,根本没耐心理这人,伸腿一脚踹过去,“滚开!” 那少年极速避开,拼了命似的攥拳往他脸上揍,毫无章法,宛若疯狗。 萧复返身给了他一拳,刚想朝那女人位置走去,那女人竟像是吓到一般,被身边侍卫团团护住,然后往路道上跑。 萧复直想追过去。 身后少年借着链子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拖拽至路边。 萧复终于被惹怒,拽住链子转过身和他扭打在一起,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毫不相让,萧复比那少年身量高,手下力气极重,近乎是往死里打,那少年也不敢示弱,挨了他好几拳,还不放手,手脚并用的踢锤他。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那些小娘子都吓得散开,倒是凑近看热闹的逐渐多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萧复被那少年缠的走不掉,本来照他性格直接杀了了事,可这里是卫国,他不想找事,只好抬手吹了身口哨,瞬时有数十个千牛卫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都是扮作普通老百姓,嚷嚷着道,“让开!让开!有什么好看的,尽挡道!” 路人被他们驱散开,萧复将那少年揍趴下,他嘴角挨了两下拳头,血淌出来,他浑不在意,着眼往四周找寻那个女人,她早跑没影了,萧复一时火大,又往少年身上踢了两脚,他面上阴郁,原本还想围过来的人都不敢靠近,萧复也知闹大了,估计没一会就有巡卫过来,他深吸一口气,不急于一时,他是作为大雍使节过来的,明日便能看到卫太后,他倒要瞧瞧,卫太后到底是谁! 他在路口停了会,才带着千牛卫融入人群。 夜深了,行人慢慢散去,那少年还躺在地上,有侍卫走近将他扛起来带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内,虞媗、虞朝曦和如姬三人对坐,虞朝曦沉着眸道,“果然是难缠的主,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如姬啃了一口糖葫芦,轻轻道,“你们以后不出来了,他就不会找到阿媗姐姐的。” 虞媗摇头,“你不了解他,他既然能到这里,必定是怀疑到我身上了,我躲着不见他,他有的是办法逼我出来,要想让他死心,就一定要让他看到卫太后到底长什么样。” 虞朝曦道,“他不知你有身孕,体型有变化,只要你不说话,隔着帘子,还有大臣在,他不可能会不顾两国交情非要看你的脸。” 虞媗紧咬住嘴唇,过半晌道,“这混蛋,若不是我现在身体不允许,我真想……” 虞朝曦立即道,“阿媗,你别冲动,卫国尚且才安定,他来是打着友好的旗帜,他麾下精兵数十万,能领兵打仗的将领更是有很多,咱们暂时惹不起。” 虞媗噌的起身道,“皇兄,难道我们真要和他交好?” 虞朝曦敛着眸沉思,“至少在目前不能交恶。” 卫国势弱,不能强争。 虞媗点头明白道,“我懂了,我不会鲁莽。” 这时已近深夜,虞朝曦道,“我送你和如姬回宫吧。” 如姬念念不舍道,“你不能留在宫里吗?” 虞媗抿着唇低笑,“当然不能了,皇兄是驸马,跟我要避嫌的。” 如姬鼓了鼓腮,虞朝曦摸一下她的脑袋,她便乖乖由他搀着。 虞媗长舒气,扶着腰起身。 —— 梓章宫内,虞媗换了身绯色宽袍,长发披散,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偏殿耳房。 耳房内那张平板床上坐着那个少年,太医给他处理了伤口,他看见虞媗进来,视线直直盯着她,丝毫不知避讳。 虞媗缓缓走过来,宫女端了板凳让她坐下,她的面容带着笑,眼眸柔柔,很轻的说,“你伤的很重,哀家怕你死在路边,所以才带你回来,等你伤好了,你就走吧。” 他的确被打的很重,萧复向来手狠,没杀了他都算他命大,这皮肉伤养上一段时间就能好,虞媗需要的是他的忠心。 少年在周围看了一圈,问她,“这里是你家?” 虞媗嗯了一下,向宫女示意,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银子递到少年面前,“这是给你的报酬,谢谢你今日相助。” 少年倒不客气,接过银子颠了颠,然后塞进衣袖里。 虞媗软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眼神登时充满敌意。 虞媗连忙解释道,“哀家问你的名字,是想给你划去奴籍,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再做奴隶了。” 对方明显放松,回她,“羌乌。” 古怪的名字,虞媗记住了,指了指他颈间铁链道,“哀家替你解下来吧。” 羌乌仰起头。 虞媗仍掬着笑,俯身近前,伸着细细指头摸索铁链,他们靠的有些近,但又不是特别近,羌乌能闻到她身上的淡香,眸光也不由自主望着她的脸,她脸上有专注,手下在很认真的解锁。 须臾便将锁解下来,他自由了。 虞媗看他脸上有灰泥,随手递帕子给他道,“擦擦脸吧。” 羌乌接过她的帕子,只见她起身,像来时般被宫女搀着,她快走到门口时,和宫女道,“给他备些吃的,他估计要饿坏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 “我想留下来,”羌乌注视着她的背影道。 虞媗淡笑起,道,“好好养伤吧。” —— 隔天虞媗睡的迟,起来时,前朝传来消息,说是大雍使者入朝恭贺太后生辰,要她过去见见。 虞媗现下是借着周韵灵的身份,周韵灵生辰在七月,萧复这借口找的真好,她就是不去都不行。 她叫人梳洗一番,便传令给前朝,让萧复及大臣们前往理政堂。 理政堂是外廷中离后宫最近的一处场所,以前是卫国皇帝议政的地方,虞媗身子笨重,走不了多远,去那里正合适,况且自她参政以来,为了避嫌,理政堂一直挂着帘布,她和大臣各自看不见,只谈政事。 政事堂内,一干臣子都到齐了,萧复也坐在堂内,他等了有一会,离他近的张大人略带歉意道,“外使见谅,太后娘娘身子不便,从后宫过来要些时候。” 萧复表示谅解道,“贵国太后辛苦,我自是知晓。” 正说着,那帘布后方有人过来,先是宫女搬来宽椅,往上垫好软垫,然后有宫女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往各人案几上摆放。 虞媗便在这时从后方的小门进来,步子走的飞快,落座后朝身旁宫女示意,宫女走出来跟他们笑道,“娘娘今早起来有些着凉,喉咙不适,诸位大人请自行谈话。” 萧复沉着眸看那帘布下方的一双小脚,和虞媗的脚差不多般大,可是走路风风火火,和虞媗那种轻软小步不同,能感觉到这太后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 但谁又能保证她不是装的呢。 张大人跟萧复笑着道,“外使回雍朝记得替我们向贵国陛下传达,太后娘娘自己就是雍人,自是一心只盼卫雍两国交好。” 萧复笑着道了声好说,指腹按着腕上的念珠摩挲,一只白色小鼠自他袖里掉出,顺着桌腿一路跑,溜进了帘布里,萧复噙着笑容看它往那双小脚底下钻,只等她叫出声。 那只白鼠甚是灵敏,目标明确的奔向虞媗。 虞媗当即吓住,她尚未叫出声,她身旁的宫女倒吓得叫起来,“有老鼠!有老鼠啊!” 第五十七章 轻薄 虞媗抓起桌边的茶杯, 砰的砸到地上。 瞬间一屋子安静下来。 那宫女趴到地上瑟瑟发抖,“太后娘娘恕罪……” 虞媗向两边挥手,太监上前将她拖下去。 过一会儿外面就响起打板子和宫女的惨叫。 帘布上印着的影子从容站起来, 抬起右手,立时有宫女拖住,她的那只左手支着后腰, 起身时, 鼓起的腹部很显眼, 影子将她的体态展现出来。 萧复定在她的肚子上, 骨节曲起,她已经显怀了, 他不是大夫, 看不出这肚子有几个月大, 但他知道,虞媗心性良善,不会随意惩罚身边下人,素瓷和张嬷嬷对她不忠心, 都没见她对这两人动过手,张嬷嬷离宫时, 还得了她的赏赐。 可是,她比以前聪明, 被他关在宫里时, 学会了和他虚与委蛇, 如果还活着, 必定会想尽办法不让他发现自己,改变行事作风很容易。 只要没看到对面女人的脸,他就不信任何虚张声势。 帘布里的女人正要离开。 萧复脸上显出歉意微笑, 起身道,“惊扰了贵国太后娘娘,那只小老鼠是我养的小玩意,平日就调皮,爱到处乱跑,只有我能抓到,不知太后娘娘可否允我抓鼠?” 他话里意有所指。 虞媗气青了脸,这里是卫国,他竟然脸都不要了,还想不顾礼节进帘布,她真低估了他无耻程度。 她尚且生怒气,在座的大人自然也脸上不好看,纵然卫国不如大雍强盛,可一国太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看的。 张大人原还带着笑,这会儿肃穆声说,“区区小鼠,外使丢了再养一只便是。” 萧复看着帘布里的女人但笑不语。 那只白鼠很灵活,虞媗走到哪儿,它围着虞媗等人打转,根本不怕人,虞媗忍着火气和胆怯,准备一声不吭走掉。 这头萧复笑了声,指节撑着下巴,眸色渐柔和,“舍不得丢。” 话语犹如在倾诉爱意,听的座中大人们噎住声,都在心里揣测,这外使是不是有些特殊的癖好。 萧复勾着唇冲帘布内道,“我不入帘布,劳烦娘娘走到帘布跟前,它最爱追着人跑,我伸手捉了它回来。” 虞媗挑了挑眉,垂头瞅自己的脚,所幸她在来时特意给自己脚尖塞了点布,她现在整个脚背都是弓着的,让他死心简单的很,给他摸一下脚就好了。 虞媗冲身侧宫女悄悄道,“扶哀家到帘布前。” 宫女扶着她走近帘布,旋即在虞媗眼神的示意下,道,“有请外使抓鼠。” 她表现的这么淡定,萧复有些许摸不准,但不管如何,他能近看,虞媗那双足他再熟悉不过,足趾细细,足跟纤巧,足背平直柔软,就算她穿着鞋,他只要看一眼,就不会认错。 那些大臣虽觉得他轻浮不堪,可虞媗表态了,他们自是不好再多言。 萧复靠近帘布,屈膝蹲下,视线定在她的脚上,这脚真的很像虞媗的,只是足背是弓起来的,看着像畸形,萧复胸腔里仅剩的那点期冀熄了。 她不是虞媗,虞媗的脚不会这样,她竟真的是周韵灵。 萧复嘴角的笑容逐渐苦涩,他在来时给自己做了很多设想,每一种设想里她都活着,成了卫国太后,他想过再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抓回来,给她教训,让她知道欺骗他的代价;他也想过换一种方式对她,她说不爱自己,没有关系,只要她还活着,他可以用各种法子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可是他唯独没想过,卫太后不是她,皇陵里的那具女尸可能真的是她。 他的胸口又在痛,痛的他发抖,离他近的孙大人好心问道,“外使没事吧?” 萧复缓缓摇首,自腰间荷包摸出药瓶,熟练的倒一颗药出来吞掉,漫不经心道,“老毛病了。” 隔着帘布,虞媗看不见他,但也知道他身体向来强健,根本没毛病,别不是故意装病,想让她同情,她被他关了那么多天,早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他这种人,想要成事,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还把她当做以前那个傻子,想的太多。 就算他病倒在地上,她都不会看他一眼,不上去踩他一脚,就算她仁慈厚到了。 小白鼠爬到她脚边,虞媗冲宫女递眼色,宫女催着萧复道,“外使快些抓走老鼠吧,我们娘娘带着身子不好久站。” 萧复才发觉自己蹲在那儿忘了伸手,他探进帘布张开手掌,低声唤道,“过来。” 虞媗眼皮猛地一跳,他倒是守礼,手没碰她的脚,那只小白鼠听话的往他手上爬,虞媗在这刹那间想到,如果他断定她是虞媗,恐怕会一把握住她的脚,他现在这么克制,铁定是骗过他了。 虞媗不免松懈,低头盯着那只手,记得他最讨厌被女人碰,那她作为一个陌生的女人,现下碰他,会不会暴跳如雷,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忍受。 想想就很解气。 眼看着他的手要缩回去,她慢悠悠抬脚踩住他的手指,极暧昧的碾着,带着轻浮和挑弄。 萧复眼睫下垂,目中阴戾大盛,他属实是疯了,竟然会把虞媗和这种女人联想到一起。 他极速抽开手,扯出袖中白帕擦拭着,懒懒道,“我的小鼠已找到,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歇息了。” 虞媗在另一面嘴唇高高翘起,这语气是发火了。 不会回大雍就带兵打过来吧,可他找什么理由起兵呢? 莫非理由是,他被卫国太后吃了豆腐,他羞愤难当,一定要攻下卫国,将卫太后大卸八块。 他高傲自大惯了,这种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能认栽。 虞朝曦跟她说不能和萧复交恶,但没说,不能羞辱他。 虞媗心底燃起了乐子,当初他怎么欺辱她的,她说要还回来,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她搭着宫女出了小门,侧身在宫女耳边嘀咕,那宫女羞红着脸偷笑,随后转回理政堂。 理政堂这边,虞媗一走,各位大人和萧复陆陆续续走出去。 萧复刚跨过门,身后宫女叫他,“外使大人请留步。” 萧复就如没听见,径直朝外走。 那宫女看他不停,忙小跑着追上来,到他跟前笑道,“太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话,当初贵朝陛下赶她出宫,现下可有后悔?” 萧复凉声说,“问错人了。” 宫女瞅着他看,是长的很俊,就是性子不太好惹,约莫做不来脔宠之流。 但她还是将虞媗交代的话说出来,“太后娘娘也是雍人,见到大人便生出思乡之情,想问问大人愿不愿意留在卫国,太后娘娘不会亏待了大人。” 萧复眼微垂,眸底暗鸷沉浮,他在思考要不要跟着这个宫女回去,直接掐死那个太后。 宫女咳两声,笑嘻嘻道,“后日娘娘生辰,大人记得打扮,娘娘说,您穿玄色最显肤色。” 萧复的眉高高挑起,眼尾微翘,他的手发痒,很想杀人,他真是蠢到家了,怎么能孤身来卫国,他应该率千军万马,踏平这卫国皇宫,将这个所谓的卫太后抽皮扒骨,让她知晓,什么是雷霆震怒! 他扫过宫女,冲她露一个莫名的笑,施施然出了皇宫。 萧复身为使节,目下住在驿馆,卫国的驿馆一律设在东城,因建业城占地不算大,所以驿馆只有几间房,也没什么住,只有大雍来的使者,说起来这卫国够磕碜,一国太后寿辰,竟无别国使者到访,若换到大雍,早就有诸多小国觐见了。 萧复回到驿馆后,准备离开卫国。 他刚出驿馆,只见驿馆四周围满了侍卫,领头的侍卫长对他笑着,他回了个冷笑,转头入自己房中。 他倒是将卫太后看扁了,竟敢扣住大雍来使,等她过完生辰,且看她放不放人,若不放人,他总有办法离开,待他重回大雍,便是她赵卫灭国之时。 萧复摁着额角,对地上跪着的千牛卫道,“给你们两天时间,先在建邺城搜找,若没发现皇后踪迹,你们先回大雍,让高仲整兵,待朕回去,便要征伐卫国。” 七夕那晚,他在街头看到的女人,实在太像虞媗,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哪怕希望渺茫。 —— 一天后,到了卫太后的生辰,缘着卫太后身体不便,生辰宴定在离前廷最近的佳轩宫,宴上百官进贺,萧复夹在其中跟着说了几句恭维话,卫太后和众臣之间隔了一道翠玉山河八扇屏风。 萧复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萧复。 不过萧复现在对她这张脸已经没有兴趣,他坐在这些朝臣中,扫了一圈,同邻座的一名侍郎敬酒,“我听闻贵国的驸马也是雍人,不知是哪位?” 那侍郎呷着酒水,“驸马估摸是被公主殿下缠住了,没法过来,公主殿下刚有孕事,目下又住在宫中,和驸马不常在一起,难得太后娘娘寿辰,他们指定腻在一起。” “贵国公主也有了身孕?”这么巧,太后和公主都怀上了。 侍郎面上一团喜气,“自然,驸马和公主殿下伉俪情深,才成婚不久便传出喜讯,说来咱们卫国也是不容易,自太子殿下去世后,先帝也走了,若不是太后娘娘有雷霆手段,这皇位估摸就是英王的了。” 萧复哼笑,“英王好歹是你们卫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侍郎听出了他的意思,臭着脸道,“外使这话就不对了,英王当政,我们这些大臣都没好日子过,太后娘娘至少不会苛待我们。” 萧复似笑非笑,“你说得对。” 软骨头,没骨气,一群蠢货,怪不得会听令一个恶心的女人。 那侍郎又笑起来,“倒不是我说,我们驸马那可是顶顶俊郎君,你们雍人长的都不差,太后娘娘都是天姿国色。” “是么?”萧复敷衍着。 那侍郎看出他眼睛里的不愉,觉得雍朝的皇帝没眼色,派了这样性子冷冽,不好相处的人做使臣,也不怕把两国关系搞得僵化。 萧复没再跟他扯闲,自顾啄着酒杯,等宴散掉。 屏风后,虞媗吃的半饱,起身先从后方小道离开,她背对着萧复,萧复望着她的背影顿觉熟悉,随即甩了甩头,那背影出了门,他摁着眉心,那酒水和菜他都没碰,不可能喝醉了,怎么看谁都像虞媗,连看卫太后都觉得像…… 他一头栽倒在案桌上,耳边听到大臣们笑话他喝醉了。 —— 虞媗没回梓章宫,绕路去了如姬住的香雪殿,如姬才睡下,虞朝曦把门带上,就见她靠在摇椅上,缓缓摇着,她腹中孩子有六个月大了,显怀后走路都会累,虞朝曦知道她辛苦,许多时候会帮着她处理政事。 虞朝曦倒了杯水递给她,温笑道,“累了就回去歇着,怎么过来了?” 虞媗抱着水杯喃喃道,“皇兄你说不能和他交恶,可我心底这口气忍不下来,我想让他也吃吃苦头。” 虞朝曦默然许久,道,“阿媗,你想过惹怒他的后果吗?” 虞媗将那杯水喝尽,支着腮望天边星,“他这人向来聪明狂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赵湛忌死在了大雍,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大雍和卫国不可能和睦,可是他敢只身来卫国寻我,皇兄,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 高的让她震惊。 虞朝曦道,“可你不是虞媗。” 所有人都当她是周韵灵,萧复目中无人惯了,她只要动他,死了大雍开战,不死大雍照样开战,这种后果不是卫国能承受的起的。 虞媗眨眨眸,“所以我先折辱他一顿,然后再让他亲眼看到,虞媗在卫国境内,他起兵就有可能会让虞媗遭殃,皇兄,你认为他敢不敢开战?” 虞朝曦一时语塞。 虞媗扶着腰起来,带着宫女离开香雪殿。 —— 迎头一盆水浇到头上,萧复从昏迷中清醒,他眼睛上蒙了黑布,看不清自己在哪里?但他心底有个猜测,左不过是中了卫太后的暗招。 只听有女声恭敬道,“太后娘娘,他醒了。” 第五十八章 哀家就喜欢您这样的男人…… 萧复寻着声音“望”向虞媗这边, 他脸上都是水渍,映的面庞愈加俊气逼人,他身上有种寒冽的气韵, 大抵是上位久了,即使被绑在凳子上,依然是一副俯仰姿态, 并不因落魄而颓丧。 反倒勾出一抹嗤笑, “这就是你赵卫对待使臣的态度?” 虞媗侧目瞥向身旁宫女, 那宫女便依着她先前叮嘱过的话道, “太后娘娘喜爱使节。” 萧复霎时一脸厌恶,讥诮道, “你们太子殿下新丧才几日?” 以前虞媗不懂, 怎么会有人以欺负人为乐, 轻视、谩骂、侮辱,仿佛只要看到她哭泣伤心,就能激起他极大的快乐。 现在虞媗明白了,当她成为主宰者, 她可以随意支配这个人时,那种凌驾在他之上, 他倔强不从却被迫匍匐的憋屈,可以最大限度的取悦她。 譬如这会儿, 她看着萧复就能笑出来, 若不是怕他发现自己是谁, 她真想开怀大笑。 虞媗自宫女手中拿过鞭子, 示意她出去。 宫女随手带上门。 萧复明显感觉室内暗下来,他凭着直觉朝向虞媗,神情凌厉。 威慑。 虞媗琢磨片刻, 他和周韵灵应是没见过,周韵灵只是个七品典记,根本没资格面见皇帝,要不然也不可能托李玉真过来求她。 所以这威慑吓唬鬼的。 虞媗存了戏弄他的心思,戏谑的用手中鞭子抵住他下巴,垂头逼近他,果见他侧头。 虞媗也没真想亲他,他们对彼此太熟悉,她什么样,他只要稍微亲近就能察觉,一旦被察觉,他断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情绪,他这样的人,就得让他也尝尝被关的滋味,还是被他所鄙薄的人侮辱,这定会让他一辈子蒙羞。 虞媗松了他的下巴,开始伸手解他的腰带。 “周家,”萧复咬牙吐出这两个字。 虞媗手一顿,知道了他的意思,周韵灵的父母兄长都在大雍,今日周韵灵伤他萧复,来日他定不会饶了她的亲人。 可是周韵灵的家人,关她虞媗什么事? 若在几个月前,她或许对镐京权贵还存着善心,可是萧复登基后,她发觉这些权贵都对萧复唯命是从,她和皇兄就像个笑话,她愚蠢过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有下次,权贵之流只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谁强依附谁,她不会再对这些人心软。 萧复以为拿捏住了她的痛脚,淡笑道,“把我放开。” 虞媗耸了耸眉,就是这副威胁人的样子让她哭过许多次,她要给他个教训,不是什么人都能受他威胁。 虞媗拉掉他的腰带,手掀开他衣领。 “周氏,放开我,”萧复再次道,他俨然怒气冲天,若不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或许他能窜上来径自撕了她。 虞媗就爱看他无能狂怒,揭了他的里衣看他胸口因置气起伏不定,她弯着笑伸指节在他胸口缓慢勾勒着,写了两个字。 “陛下。” 萧复呵笑连连,“即知道是朕,还不放开朕?莫以为绑了朕,朕就会放过你们赵卫?” 他咧着唇角,还是那般嚣张邪佞,丝毫不慌。 虞媗心底是有些称赞的,她当初沦落他这个处境,只知哭泣求饶,他不仅不求饶,还能镇定自若的威胁她。 这种魄力她没有,所以她被萧复握在手中肆意玩弄,她想报复回去,玩弄他!欺负他! 用他的方式还回去,可能他根本不在意。 那么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哑巴么?朕死你卫国灭,朕不死,”萧复脸色已显狰狞,嘴角的笑甚是瘆人,“将亲自率军踏入你卫地,朕会亲手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若站在他跟前的是周韵灵,估摸真要被他这副凶残相吓退,可是站着她,他不远千里来卫国只为寻她。 外人见了都要说一声感动,大雍新帝对皇后这般情深,有几人能做到。 他就是个疯子,她爱他时,他不屑一顾,她不爱了,他却逼迫她顺从,等到她恨了,他反倒爱上了。 可笑! 虞媗慢慢抬手在他身上继续写字。 “哀家从见到陛下第一面,就深深爱上了陛下。” “哀家在宫中多年,只有看到陛下才心中砰动,可是陛下眼里只有皇后娘娘,哀家只是想让陛下看看哀家,所以才答应了赵湛忌。” “可是陛下如此狠心,竟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哀家轰出宫,哀家名声毁尽,陛下您都不看一眼哀家,哀家在大雍呆不下去,才来的卫国。” “可即便哀家当上了太后,陛下您依然是哀家心中最爱的人,哀家每日每夜都思念着陛下,只盼陛下能夜夜入梦,同哀家共赴巫山。” “滚远点!”萧复再也无法冷静,他现在就想杀了这个恶心的女人!他萧复纵横半生,从未遭受过坎坷,今日受此屈辱,除非他不死,否则来日他要亲手将她一刀一刀剮下来,让她后悔今日所做的事! 虞媗无声翘唇,这么激奋人心的时刻,她还得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也太难为自己了。 虞媗剥掉他的外衫,手指在他肩头移动,他气的脸色发白,她可太爱瞧他无力挣扎了,以前她便是这样,他摁着她就像在摁只小鸡仔,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他也有这天! 萧复心口巨疼,虞媗死后,他吐了那么多血,一直拖着没看太医,拖过了好几天,等看了太医,太医说他是伤心过度,心绞痛发作,这病需要静养,不能大喜大悲,照着太医的说法,他少说也要养三五个月,可是他等不及要见到虞媗,所以病没好全就跑来了卫国。 这会儿他疼得两眼泛黑,嘴唇都咬破了。 虞媗微皱眉,他这架势不像装出来的,莫不是真得了什么怪病,可他们才几个月没见,那时他比谁都健康,怎么可能会短短几个月就有病。 莫不是故意装可怜,毕竟她刚刚写了,爱他爱的要死要活,他想借着病逃脱她的魔爪,也很有可能。 她的手没停,滑到裤边,萧复便在这时,一口血吐了出来。 虞媗当即止住手,冷着脸瞪他,这狗东西真有病,还病的吐血? 萧复吐完这口血,心平静下来,极凉薄道,“朕的药在荷包里,给朕喂药。” 一副大爷做派。 虞媗忖度着,他生病这件事外面没人知道,毕竟是大雍刚即位的君主,年轻有为,还没子嗣,这么突然有病,底下臣子说不定会有异心,如果传到别国,说不定还有别国趁着他生病发起战争,企图攻陷大雍。 大雍是虞氏打下来的,无论她和萧复有多少恩怨情仇,这是她和萧复两人的事情,旁的国家都不能参与,谁也不能分割大雍。 她得知道萧复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他病的太厉害,她需要尽快调兵出来,和大雍开战。 但她腹中孩子还未降生,现在不是发兵的最好时机,至少要等她和如姬孩子落地,她将身子养好,征调更多将士,才能应对大雍精兵。 她打开萧复的荷包,从里面取出药瓶拧开,倒了粒药丸喂进萧复口中。 萧复吞下药后,心口的疼缓解,这会儿他合住眸深思,千牛卫不会在卫国逗留,只要千牛卫回大雍,高仲就会整兵,高仲是他的心腹,如果他在这里逗留太久,高中必定能猜出他遇到不测,有高仲率兵,这赵卫迟早是大雍的领土。 死不死他不在乎,他现在就想杀掉卫太后,将她碰了自己的手,用刀切成碎片! 虞媗也顿了会,转身走出密室,让宫女去请太医。 约莫一盏茶时间,太医背着药箱赶来。 虞媗站在门外,给宫女递眼色,宫女领命,带着太医进去给萧复把脉。 过半晌,那太医一脸尴尬匆匆出来,宫女将密室铁门锁上,防止萧复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虞媗当没看到他脸上的窘迫,很是随意的问太医,“他得的什么病?” 太医忙拱手道,“回太后娘娘,这位大……郎君犯了心绞痛。” “心绞痛会死人吗?”虞媗继续问道。 太医摸着胡须笑,“倒不至于死人,本来这位郎君会得这病约莫是经历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只要稍加调养,少动心绪,还是能痊愈的。” 虞媗微点头,萧复突然得这种病,应该是和她的死有关,他伤心过度,才有了这毛病,她心下毫无波澜,让宫女送太医出去,随后推门入内。 她缓缓踱步到萧复身边,瞧他抿着薄唇,看起来吃完药人也镇静了。 即是不会死人的病,她折腾他便没有顾忌。 她又抬起手往他胸口写写画画,接着气他。 “陛下突然得了心绞痛,是不是因为哀家不见了,才哀伤过度,您要是早点有这样的觉悟,哀家也不可能跟着赵湛忌往卫国跑,您真是瞎了眼,一颗心全在皇后娘娘身上,等到哀家没了才想起有哀家这个人,好在哀家还活着,您又是哀家的心肝儿。” “谁叫您比赵湛忌威武霸气。” “哀家就喜欢您这样的男人。” 第五十九章 奇耻大辱 萧复匆促呼着气, 半晌嗤的一笑,“朕很好奇,你是哑了还是没长嘴, 蒙着朕的眼睛,故弄玄虚,你莫非怕朕认出你?你真是周韵灵?” 太过灵敏。 虞媗见过那么多人, 属他最机智, 这种机智不是随随便便的小聪明, 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反应力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未知。 如果他不是帝王, 那他必是最出色的谋臣,可当一个人既拥有聪明才智, 又独具专断霸道。 他将会是主宰世间万物的霸主。 虞媗默然一瞬, 转而伸两指掐住他的下颚, 迫他抬起头,细指在他鼻尖唇侧打转,带着狎戏和轻佻。 萧复腹中一阵反胃,极力张着目想穿过那层黑布看清她, 他自来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纵使是在十七岁被父亲赶出家门, 他照样能爬起来站在云颠之上,不过是个女人, 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不敢见他, 说明…… 他的猜想被那根手指打断, 那指头点在他喉结上, 按了按,接着轻刮。 萧复面色越发铁青,他察觉到了, 她是故意在耍弄他,像逗鸟儿、猫儿,把他当做玩物,一如当初他对待虞媗。 她似乎玩上瘾,手顺着他脖子一圈,准备从他背上抚过。 萧复神情麻木,甚至笑出声,“跟朕玩这种把戏,你太嫩了,你这么见不得人,是用什么法子登上卫国太后之位的?” 虞媗停住手,放开他,伸指打了一响,密室门打开,刚才的小宫女走进来,小心搀她坐下。 虞媗咕了口水,拿笔在纸上写下他刚刚问她的问题。 小宫女是个机灵鬼,眼珠子咕噜噜转,回答萧复,“使节大人真是不知好歹,咱们太后娘娘貌比西施,才华横溢,如今腹中还孕有皇帝陛下,这还有什么法子,不都是你们大雍皇帝金口玉言,要娘娘过来联姻,娘娘是你们大雍的大功臣,你陪陪娘娘怎么了?” 卫太后的容貌萧复听了好几人夸赞好看,夸的天花乱坠,又故作玄虚的不让他看到,只有一个可能。 “是貌比东施吧?” 这声落,虞媗眉尾翘起,抓起手中鞭子对着萧复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气定神闲的挨了这鞭子。 虞媗递了个眼色给宫女,宫女从刑具中取来儿臂粗的铁链,虞媗示意宫女将他腿脚都系上,随后将链子交到虞媗手中,她再扶着虞媗起来,虞媗手拿着铁链提了提,很是满意的看到他像只困兽,挣扎不得。 虞媗将链子重新递给宫女,宫女便将四条链子拴在四方铁柱上。 虞媗围着萧复转了转,弯腿直接坐到他怀里。 萧复衣衫不整,她歪在他腿上,宫女看着脸烫,这使节实在不像禁脔,虞媗在他身前,就是大着肚子,也无损她韵致,反倒自有些娇态魅惑,好似她就该这么坐在他身上。 虞媗的鞋一点点踩他的脚,她身子不轻,至少比虞媗重,虞媗身体轻盈,以前他惯喜欢抱怀里,但这女人不一样,她像块沉石,他脚上踩着鞋,鞋是软底的,他切实感受到这女人的脚是如何畸形。 恶心!恶心到让他暴跳如雷! 萧复迅速抬腿,抖她下地,“滚下去!” 虞媗也不生气,从他腿上下来,伸指在他胸口写道,“被陛下看穿了,其实哀家相貌是有些差,声音也不太好听,如今年纪也大了,不过好在哀家腹中有孩儿,卫国上下唯哀家是从,陛下若答应跟哀家在一起,哀家为博陛下一笑,甘愿将整个卫国送给陛下。” 卖身送国。 这于萧复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萧复浑身发力,捆在他手上的绳索倏地崩断,他张开双手,飞速冲虞媗抓来。 虞媗后退一小步,他的手被铁链套牢,直直停在她面前,再无法往前一点。 他忽然转手扯脸上的黑布。 虞媗匆促转身,快步出了密室。 密室内,萧复扯下黑布,只看见密室门合上,他还是没看到卫太后的脸,这室内只燃着一盏小灯,四周密闭无缝,卫太后想将他监禁在这里,供她玩乐。 他神色阴郁,自觉自己愚蠢,这次被囚竟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那密室门又重新打开,宫女探进来一颗头,龇牙笑,“太后娘娘说,让使节大人好好考虑清楚,什么时候答应了娘娘,什么时候娘娘放您出来,您要是一直不答应,娘娘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不等萧复回答,她哐的一声带上门,萧复立在室内,久久未动,他不害怕,他只是忽然想到了虞媗,那时他将虞媗关在房里,冷眼旁观她从反抗到妥协,她哭了一次又一次,甚至跟他求饶过。 他曾想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听他的话,给他生儿育女,他会宠爱她一辈子,所以他不允许她逃离,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给了她丰厚的生活居所,她却宁愿往外跑,哪怕知道外面有危险,他也想不通,明明她爱过她,怎么可能就突然不爱了。 直到杨连娇自杀,那晚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他也明白了,杨连娇怀孕都不能让荀钊回头,他对虞媗做了那么多错事,仅靠着那点他自以为是的爱,不一定会让她回头。 他猜到了结局,他试图想把这个结局扭转,想对她好,可是她说不爱自己,不爱了,所以宁愿去死也不给他机会。 萧复想,她的爱是被他一点点消磨完的,她被关在黑暗里,无人救她,那种绝望,逼着她再也没法爱他了。 是他自己作没了。 密室中弥漫起烟雾,他踉跄着跌坐在地,眼前渐渐朦胧,那些雾慢慢凝聚成实体,她的脸庞素白银润,目中清冷,她穿着云雾做的衣裳,脚尖虚浮,他颤着声询问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她淡漠的睨着他,扬唇微笑。 她的身影在雾中淡去。 萧复惊慌失措的抓过来,想抱住她,可是他抱在怀里,她立时崩碎,满手满手都是她的鲜血。 他听见她在耳边一遍遍的嘲讽,“萧复,我不爱你。” “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他霎时胸口阵阵钝痛,倒在地上剧烈喘息,四周烟雾化作她,有笑有哭有嗔有恨,他抖着手去触,她立刻破碎,随即又凝结出来,她温柔的笑着,再也不近前。 萧复终究克制不住,赤红着眼道,“你不是想我死?你来杀我,我把命给你。” 只是她像听不见这话,极速消失在烟雾中。 萧复喉中猩甜,瘫坐在地闭上了眼。 —— 密室外,虞媗从小洞口挪开眼,阴沉着眉转头。 她身旁宫女小心扶着她回梓章宫,轻声道,“娘娘不用担心,奴婢只燃了少量的逍遥雾,使节大人死不了,就是受些苦。” 逍遥雾是一种迷魂药,可以将人最深处的痛苦放大,卫国的诏狱中,常用这种药刑审犯人,效果极佳。 虞媗搭着她的手顺长廊往偏殿外走,极至长廊尽头,却见那里站着一人,正是羌乌。 虞媗冲他柔笑,“这里是深宫,身体好了也不能在外面乱跑,快回你房间。” 羌乌攥紧手指,“那里面关着的人我认识。” 那晚他们打了一架,那人差点将他打死,他本以为虞媗和那人有仇,现在看来,他们并没有仇怨。 虞媗目色冷下来,“可能哀家没和你说清楚,你要留下来,就得听哀家的话。” 羌乌上前一步,对着她露一个羞涩的笑,他有一对小虎牙,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带着稚嫩的讨好,他跟她说,“他岁数很大,不适合做你的男宠。” 虞媗眉一挑,侧头盯向随身宫女,宫女讪讪道,“奴婢……也没往外说过……” 这种事根本用不着她说,虞媗把人藏在这里,偏殿的宫女都或多或少猜到怎么回事,闲言碎语自然就出来了。 虞媗道,“让她们把嘴闭紧,若让哀家发现传了出去,哀家绝不轻饶。” 宫女连忙弯腰称是,随即被她打发走。 虞媗歪头打量着羌乌,问他,“你愿意去军中吗?哀家想送你入军。” 赵洵虽然死了,但赵洵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不一定服她,她目前有辅政大臣支持才能坐稳太后,可是她想握紧兵权,就必须让那些将领听从她,他们都是赵洵的人,赵洵的死势必会让他们私底下生怨,她需要安插人去军营。 羌乌张着幽深碧眼,“你是太后,我听你的,我能当将军吗?” 虞媗轻缓笑出,“为什么要当将军?” “我的家乡被匈奴人占领了,我想做了将军,就可以从匈奴人手中抢回家乡,”羌乌说道,他还很年轻,有着少年人的热血,被驱赶出家园,不会因这种悲伤而一蹶不振,他有复仇的拼劲。 匈奴在北境,离卫国很遥远,中间隔着大雍,他想打匈奴,还得经过大雍的同意。 虞媗低低道,“匈奴离我们很远。” 她带着他来到门前,指着大雍的方向,目露思念,“那里是大雍,要越过它,才能打匈奴。” 羌乌顿默。 “那里是哀家的家乡,也被人抢走了,”虞媗喃喃道。 羌乌望着她的侧脸,“他们也杀了你父母吗?” 虞媗眼睫动了动,良久笑道,“他没有杀哀家的父母,他只是让哀家差点做不成人。” 羌乌似懂非懂,“那就打回去,你是太后,你比我厉害。” 虞媗弯着嘴唇,“所以哀家需要你,你替哀家去军营,哀家相信你一定可以成长为将军,帮助哀家夺回大雍。” 羌乌点了点头,转步往自己房里走,快进门时,他扭过头道,“我当了将军,可以做你的男宠吗?” 虞媗拧住细眉。 羌乌认真看着她,“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们说你的丈夫死了,我可以代替他照顾你。” 羌乌是西域人,西域的习俗和中原不同,女人死了丈夫如果不能再嫁,会被歧视,娘家也不会收留,他潜意识里认为虞媗和那些女人一样。 虞媗觉得好笑,他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竟然像个大人似的说要照顾人,她不禁调侃道,“你知道男宠是什么意思吗?” 羌乌怔忡。 虞媗手遮住了嘴边的笑,她眸光粼粼,长睫在笑声中发颤,月色照在她身上,她周身散发着柔光,像神女落入人间。 羌乌深深凝视她,未几回了房。 —— 萧复在密室被关了两天,两天没进食,他是挨过饿的人,这种程度的饿他还能忍受。 第二天夜晚,密室门打开,走进来几个宫女太监,先将他眼睛蒙上,随后押着他出去,他被人不知带到何处,只察觉出周围水汽很重,那日他听到的宫女声音在说,“太后娘娘,您刚沐浴过,他身子脏的很,还是等他沐浴完……” 声音被什么打断,接着他就被人推了一把,脚没站稳,一头跌进温池中。 他四肢的铁链被人拉起扯紧,他想动都动弹不得。 虞媗看着他狼狈的靠在池壁上,脸上尽是水珠,突发好心的往他脸上抹了一把,她的手细软,肌肤细腻温凉,萧复握过很多次,这种触感他很熟,他僵硬着。 那只手摸过他的脸,缓缓抚到他颈侧,他听见耳边轻绵的女声,“萧复。” 萧复胸腔犹如炸裂,张了张唇,“虞……” 那手指抵在他唇上,不让他把那个字吐出来,他陷在狂喜中,迫不及待想看到她,可是那只手却没感受到他的意图,只顾往下,沉入水底。 他瞬时绷住,燥气席卷而来,他脖颈涨红,张着口唤她,“你是她吗?” 他的嗓音哑了,他没等多久,唇被吻住,他嗅到了那股淡香,是她的味道,他激动的想张手抱她,可是他被拉扯住,手脚动弹不得。 那吻点到即止,手却没放过他,他仰起脸幻想着是她,逐渐落入疯魔。 温池中水花逐渐归于平静,萧复脸上尽是满足,他肯定她是虞媗,那手忽然变得粗糙,往他脸上揉了揉,他身体震住。 倏尔,他眼睛上的黑布被取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女人带笑的面孔。 第六十章 你竟敢用你的脏手碰朕! 萧复当场滞住。 那女人将手从水里拿出, 抖了抖,暗着眸往他身上扫。 她长的很普通,眉眼笔唇和虞媗没有一点相似, 皮肤白的没一点血丝,身上穿着赤色凤袍,衬的她像只女鬼, 又因为大腹便便, 整个人显得很臃肿, 她挑着嘴唇, 整好以待等他发怒。 果然下一刻,萧复自温池中挺起身, 要冲上来杀她, 可是他手脚上的链子拴在对面的石柱上, 他刚越起就栽回水里,溅了一地水花。 萧复死瞪着她,“周氏!你竟敢用你的脏手碰朕!” 虞媗心满意足的支着头,这张脸挺好用, 不枉她花费时间,找人画了这张□□。 她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果见萧复目露凶恶,已经是一副不杀她不罢休的架势。 虞媗以前会怕他这个样子, 因为他真的会杀人, 并且他杀起人毫不手软, 即便他不杀虞媗, 他也有无数种法子折腾她,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魔。 不过他现在想杀她却杀不到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太有趣了,有趣的让她不后悔拿手碰他。 萧复再一次从水里爬上岸,他的头发尽数湿透,披散在脑后,他长了张白皙俊秀的脸,但是他这个人本性阴诡肃厉,这时宛若索命水鬼,上岸后张一只手欲抓她,那链子绑的妙,愣是让他看着抓不着,他面上凶厉毕露。 “朕迟早要活剥了你的皮!” 虞媗悠闲的自案几上捡起一串葡萄,一颗一颗的吃,吃完吐掉籽,眼睛色咪咪的瞅着他,并不说话。 她那两双招子黏在萧复脸上,甚至还往下看,令萧复周身恶寒,他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他想杀她,甚至想将她那双眼睛挖出来捏碎,可是他现在做不到,还要被她这么□□裸的盯着。 他再有杀性也扛不住她这种眼神,权衡再三,他只得退回水里。 虞媗撇了撇嘴,还以为他有多能耐,从前看他脸皮比树都厚,没想到用这招还能叫他退缩,他也有怕的东西,稀奇。 虞媗身上穿的衣服很多,她本身有了孩子后,其实没长胖多少,但怕被他看出自己,所以身上多穿了几件厚衫,好显得人笨重肥胖,温池这里水汽重,她洗过澡本应该出去透气,为了耍耍萧复,才憋到现在,这会儿热的浑身难受,便扯着脑后墙头的线摇了摇,清脆铃声响起。 外面跑进来几个宫女太监。 她的贴身宫女搀她起来,小心谨慎的托着她走出去。 萧复阴恻恻盯着她,片晌扒下脚上一只鞋,扬手冲着虞媗掷去。 她身旁宫女眼疾手快,一错身过来替虞媗挡了那鞋,哎呦着喊疼。 她们半只脚都快踏出门了,虞媗憋着火出来,砰的关上门,和宫女道,“给哀家把他的鞋脱了,让他以后赤脚走路!” 小宫女捂着头赶忙进去传话,片刻小宫女跑出来,跟她笑道,“使节大人被那几个太监按在水里,愣是把他身上能当武器的东西全收走了。” 虞媗撕掉脸上那层皮,撑着腰哈哈笑,旋即热的受不了,“哀家热死了,快快快,赶紧回去换衣裳。” 她们急慌慌赶回梓章宫正殿,才从偏殿走廊过,羌乌杵门口看着她,“我有事要跟你说。” 虞媗实在热,只好和他道,“哀家快热的透不过气,先回去更衣,过会派人传唤你。” 她满头大汗,脸颊脸侧像上了胭脂,又红又润,鬓侧碎发沾在她脸上,犹如从水里捞上来。 羌乌抿了抿嘴,到底没拦着她,旋身钻进房。 虞媗便和宫女一起回了梓章宫。 这时节是正热的时候,各宫都备着冰盆,祛除暑气。 虞媗回宫后,将衣衫换掉,喝了碗蔗糖水,勉强去了燥热,才有空让人叫羌乌过来。 这是羌乌第一次进梓章宫,他一直是个野小子,也知道有钱人家的老爷夫人过着他想不到的富裕生活,但他到今日才终于知晓,什么是富贵,什么是遥不可及。 他随着太监到宫内,过了好几道门,终于停在最里面那扇门,那门半掩,他推开一点,在虞媗身边伺候的宫女招呼他,“快进来,别散了凉气。” 这宫女圆圆的脸,和很多中原人的面孔很像,羌乌很多时候分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一眼就记住了虞媗的脸,她的脸很美,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他不会形容,只知道这样的美貌,应是有钱老爷的夫人或者妾室,中原的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不像他们西域人,娶了一个女人就不能再娶第二个,因为他们很穷,娶不起太多女人。 他进到门里,极冒失的绕过屏风。 虞媗有了身子后,穿着很随意,这会儿仅着了素色大袖宽袍,手执着团扇轻摇,她肤白如玉,就这么坐着,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像。 羌乌瞅着她发愣。 追在他后头的宫女把他推出屏风,“懂不懂规矩,太后娘娘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站外面去!” 羌乌听话的退到屏风外,他切实体会到了身份上的差距,那天他说照顾她,他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笑,现在明白了,她是太后,所有人都敬着她,想见她面都要经过她的允许才能见到。 她这样的身份,根本不缺人照顾她。 虞媗转着团扇,跟宫女笑道,“外面还有蔗糖水吗?给他盛一碗吧。” 宫女哎一声,忙叫小宫女端了碗蔗糖水给羌乌。 羌乌捧着那碗蔗糖水,一时竟觉出寒酸,他连这种糖水都没喝过,他没钱没地位,怎么可能照顾好她?他先前信誓旦旦说的话,这一瞬竟羞愧不已。 羌乌将那碗糖水一口喝尽,很甜,碗自有小宫女拿走。 虞媗放下团扇,翻看着折子道,“你要跟哀家说什么事?” 羌乌握紧手,“你别和他再来往了。” 依譁 虞媗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萧复,不免道,“哀家的事你少管,哀家看你身体也养好了,不如尽快入伍。” 羌乌脊背绷直,煞有介事道,“他都老了,没有我年轻,等我当上了将军,我会比他更适合做你的男宠。” 虞媗听着一阵笑,“别乱说话,男宠不是什么好的。” 她捡了羌乌回来,是想将他培养成才,男宠这种歪路不适合他,他单纯野性,跟人打架毫不势弱,应该放到营地中历练,终有一天,他会是她最得力的臂膀。 “我知道男宠是什么,”羌乌道,他辗转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同伴被抓走,然后被一些有钱的妇人买走了,他的同伴告诉他,被她们买走,就能过上好日子,只要伺候好她们。 羌乌以前很鄙视这种事,他宁愿被人买回去做苦力,也不想伺候女人,可直到他遇到虞媗,她和很多女人不同,她待他不像个奴隶,还鼓励他做将军,说要仰仗他。 他不想虞媗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比那个男人好。 这房内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不少宫女,虞媗再能不当回事,也不好跟他说这种事,只好语重心长说,“羌乌,哀家当你是弟弟,哀家只想着你能出人头地,你不是说想从匈奴人手里夺回家乡吗?你难道想放弃这件事?” 羌乌露出难过的神情,“可我没当你是姐姐,打匈奴和当你的男宠并不冲突,你没必要用这种话搪塞我。” 虞媗头疼的盖住折子,冲他道,“明日你就去军营吧。” 她看向宫女,宫女立时过来找了个理由赶他,“太后娘娘在外面着了暑气,这会儿正头晕,你快回去,别打扰娘娘了。” 羌乌凝着眸望屏风,那扇屏风挡的很严实,他看不到虞媗的身形,蓦然转身出了梓章宫。 虞媗不由松口气,盖上折子歇息去了。 —— 羌乌回到偏殿,正巧见太监扣着萧复远远进了密室。 羌乌在廊道里站了很久,直到那几个太监搁门边打瞌睡,他踱过去,那几个太监都认得他,他是侍卫带进宫的,宫里的太监都有眼色,看出他以后会是虞媗的跟前人,都对他存着敬意。 是以他过来都给他行了礼。 “开门,”羌乌道。 几个太监有些为难,倒是有个机灵的准备跑去找虞媗。 羌乌便假传口令道,“是太后让我来的。” 太监们便没敢阻拦,只提醒他道,“您站远点,太后娘娘交代了,不能放跑他。” 羌乌板着脸嗯一声。 其中一个太监便打开门让他进去了。 羌乌进到密室,只见萧复的四肢被铁链栓住,他成大字状立在当中,脚上没穿鞋,身上仅有件玄色袍子,松松垮垮,依稀可见其身材挺拔,和他这副单薄的少年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萧复听到人进来,皱紧眉睁眼,一下看见这个少年,登时恶劣道,“你竟然没被我打死。” 羌乌绷着脸盯他,半晌示威般道,“太后娘娘对你只是一时兴趣,以后只有我能陪着她,等她玩腻了你,我就替她杀了你!” 第六十一章 孬种才怕被女人责罚 萧复掀起眼皮, 若有似无的端详他,“你想陪着她?” 羌乌不甘示弱的看回去,哪怕在身量上比不过, 气势上也不能输给他,“我要做她的将军,我比你更适合她。” 萧复扬起眉, 发出一声讥笑, “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 羌乌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我还可以长大, 而你只能老了,我会长的比你更高更壮。” 萧复没被这话激怒, 只问他, “你多大?” 羌乌当即道, “我十七。” 很小,比萧复小八岁,萧复在他这个时候刚被赶出萧家,一个人摸爬滚打, 时常会遇到坏人,他被坑过不少次, 年少时还差点被人抓去卖了,他在萧家长到十七岁, 他母亲很严苛, 从不准他做奴颜婢膝的事, 讨好、示弱是下贱, 他母亲曾说。 他们梁国人,绝不为奴。 萧复乜着他,“毛崽子没手没脚, 傍女人很自豪?” 羌乌极硬气道,“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如狼似虎、没脸没皮、不知检点,她确实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萧复只要一想起先前卫太后对他做过什么,怒火上窜,令他既想作呕,又想冲出去,杀光包括卫太后在内的所有人。 萧复目露嗜血,问道,“哪里不一样?” 羌乌在这一问里回溯到他和虞媗初见,她和那些过来买卖奴隶的人站在一起,她跟他笑,眼里泛着柔光,后来她亲手松开了他的链子,她给他钱,让他走,还要为他消去奴籍。 他第一次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原来这世间是有好人的。 “她说我一定可以夺回自己的家乡。” 萧复啧一声,“你是西域人,西域远在北边,你都流落到这里了,你怎么打回去?莫非是用你傍女人换来的将军位置?别上了战场就被人打趴了。” 他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羌乌瞬时被惹怒,握起拳冲上去,对着他胸膛就是一拳。 萧复手脚被链子拴住,挨了他一拳后,随即咧嘴,“不入流的兔崽子。” 羌乌冲他叫嚣,“我可以自己站起来,我会帮她打败雍朝!她的家乡和我的家乡,我都能抢回来!” 萧复那细长眼眸翘起,睨着他,“打败雍朝?” 羌乌正声道,“我要把欺负她的人全部打死。” 萧复扯起唇,“黄口小儿,就凭你也想攻占大雍,大雍五十万铁骑驻足边境,只待大雍皇帝一声令下,这卫国即成一片废墟。” 他眯着眸,笑中藏着凶恶,“你和周氏,都得死!” 羌乌的眼界太窄,他没见识过什么,他来到卫国后,以为卫国是很大的国家,至少比他之前流浪去的地方都大,这么大的国家岂会被人随意打败。 他握着拳头还想揍萧复。 萧复冷淡问道,“七夕那天,你跑来打我,是她指使的?” 羌乌恶狠狠盯着他不吱声。 萧复用不着他回答,已经猜出了大概,那晚势必有周氏,周氏看到了他,派羌乌过来打他,为什么? 他顿在原地,那晚他看见一个女人,体态跟虞媗很像,那个妇人被侍卫牢牢看守,今晚他在温池里分明听见了虞媗叫他,可是黑布掀开却变成了周氏。 萧复心底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虞媗不管死没死,周氏都利用了她,借她将自己引入卫国皇宫,然后让他困在这里,受她戏耍。 这妇人心思歹毒,他当初真不该只赶出宫,应当直接杀了了事,也不会横空搅出这么多乱子。 皇陵里的尸体如果不是虞媗、自然也不可能是周氏,那虞媗跑进苍山猎场的深林,就被周氏和卫国公主抓回卫国皇宫,还被周氏用尸体伪造了死亡。 可是虞媗怀没怀孕他不清楚,那晚他看见的妇人身怀六甲,更像是周氏刻意找来引诱他的幌子,之后他顺理成章进宫,她明知道他是来找虞媗,故意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他必须要找周氏问清楚,虞媗是死还是活! 萧复微仰着下颌,对羌乌笑道,“我要是告诉你,她之所以让你打我,是因为她看上我了,你不过是个豆芽菜,啧啧。” 羌乌当即火大,“我会证明给她看,你不如我!” 萧复挑眉,“把我解开,我们单打独斗。” 羌乌迟疑着,他想跟他单挑,但是没有虞媗的命令,外面人不可能听他的话放掉这人。 萧复故意激他,“不用把我手脚都放开,我让你一只手。” 羌乌果然气极,“用不着你让,我能打败你!” 他在外面打过很多次架,就算和萧复那次,他也没退缩过! 萧复激将法得逞,笑看着他出了密室,转瞬便见他拉了个太监进门,“把链子解开!” 太监唬了一跳,不停摇头道,“不行不行,您不是在难为奴才吗?太后娘娘若知道了,奴才小命难保啊!” 羌乌皱着眉犹豫。 “小子,连跟我打一架都要听别人的,你这么没用,是个女人都看不上你,”萧复继续激他。 羌乌咬紧牙,从太监手里抢钥匙。 太监吓得抓住钥匙不让他抢,“您别听他几句话就昏了头,您不怕太后娘娘责罚您吗?” 萧复呵呵两声,“孬种才怕被女人责罚。” 羌乌这时被他激的一头火,根本不听太监劝,一把从太监手中抢过钥匙,太监连连抖手,垛着脚跑门外,嚷嚷着道,“快把密室门闩上!去叫太后娘娘!” 萧复眼一沉,随即蕴出笑,没关系,只要他被解开,他就有办法要挟周氏。 羌乌极快的将他两只手解开,转而退开把钥匙扔进角落,道,“我不能让你跑了,我们都用手。” 好小子,竟然还没蠢到边,可是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手解开,他就能抓住这小子做人质。 萧复欣然道,“来。” 羌乌没练过武,跟人打架都是手脚一起上,近身肉搏,没什么招式,碰上萧复这种有经验的武将,光用拳头就能把他打服。 两□□拳到肉,羌乌还得逼着自己不用脚,不觉分神,跟萧复互相打了没一刻钟就落了下风,挨了他好几拳,羌乌又气又恨,打的越发凶,萧复极为淡定的应付他拳头,眼瞄着外面,已经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迅速反手一抓,扣在羌乌肩头,摁住他的琵琶骨,羌乌陡感巨疼,手都疼的使不上劲,萧复慢吞吞掐到他脖子上,冷笑,“乳臭未干,也敢跟我切磋。” 那边门打开,冲进来十数个侍卫,个个手持着长剑指向他。 虞媗没来,来的是个宫女,她插着腰道,“羌乌!娘娘让你回房,你跑这里捣乱,娘娘生气了!” 羌乌顷刻羞愧起来,他打不过这个男人,还被他扣住,实在太丢脸。 萧复没空听她啰嗦,扼着羌乌道,“让周氏来见我。” 宫女犹疑着没动。 萧复手下用力,羌乌立刻呼吸困难,“周氏不来,我就杀了她的小男宠。” 宫女皱了皱眉,转身出去了。 须臾,虞媗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她脸上重新带上了□□,身上也穿了很多衣服,显得人臃肿邋遢。 羌乌面露古怪,这不是太后。 虞媗走到门口站定,宫女道,“娘娘过来了,你还不放人。” 萧复阴恻恻看着虞媗,“她是不是在你手里?” 虞媗几乎一下猜到了他的想法,侧头在宫女耳边窃窃私语。 宫女噗嗤一笑,旋即很正经道,“使节大人问的我们娘娘都糊涂了,她是谁啊,不会是您的情人吧?我们娘娘只认识一位从雍朝来的人,那就是驸马爷,驸马爷总不会是您的情人。” 那之前就是故意耍他,萧复神色阴狠,“周氏,收起你的把戏,放我走!” 虞媗面皮上的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在他周身打转,配着她极为猥琐的表情,羌乌看着都起鸡皮疙瘩,难以想象,这男人竟然是被这个周氏给玷污了,怪不得这么愤怒。 他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所以太后并没当这男人是男宠,这男人是周氏的男宠。 萧复不掩厌恶,“我让你放开我,你是聋子?” 虞媗勾着笑,垂头跟宫女悄声嘀咕。 宫女绷着脸咳嗽一声,“劝使节大人莫要挣扎了,她虽不在娘娘手里,但她活的好好的。” “她在哪儿!”萧复急忙问道。 宫女卖着关子,“这个就要看使节大人表现了。” 虞媗得瑟的瞅着他笑。 萧复垂目片刻,道,“让我见她一面。” 宫女望向虞媗,虞媗搭着宫女的手转过身出去了,过一会,宫女捧着件袍子来,在萧复面前抖开,那袍子就是普通女人穿的袍子,但是在下摆处绣了海棠,针脚密整,海棠花很鲜活,萧复看到就定住眼,这是虞媗的袍子,只有她的衣裳在裙摆处都绣了花草,她喜欢这些东西,她自己也会做这些! 宫女摇了摇袍子,“你要不要?” 萧复用空的那只手去抓。 宫女后退一步,嘻嘻笑,“你把他挡放了,这袍子就给你。” 萧复沉默着,看周氏的态度,对这个西域少年也没多少感情,他就算杀了他,周氏也不可能放他,而且现在虞媗很有可能在周氏手里。 萧复松掉羌乌,宫女把袍子丢给他,他一把握住袍子,羌乌刚刚也看清了那件袍子,这袍子分明是虞媗刚刚穿身上的那件,他趁手过来要抓,被萧复一掌挥开。 宫女赶忙拽着他出去,随即抽空回头道,“娘娘说,只要使节大人听她的话,伺候好了她,她不会亏待了您的情人。” 密室里,侍卫们走近,防他出招,往他脖子上架了好几把剑,才敢将他手套回链子。 密室外,羌乌气道,“你怎么把太后娘娘的裙子给他?” 宫女没好气道,“他不就要的太后娘娘?” 羌乌再蠢,这前后都想通了。 “周氏是谁?” “大胆!太后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宫女呵斥他。 羌乌瞳孔微张,当即愤怒,“太后娘娘故意假扮成那样,气他?” 宫女捂着嘴咯咯笑,“没错。” 羌乌攥紧手,大步往梓章宫走,宫女也没拦他,任他到里面,虞媗又在喝汤,她怀孕以来,夜里都会饿醒,时常要吃东西。 羌乌不甘心道,“你喜欢他!?” 虞媗缓缓喝完汤,再吃了些点心,肚子饱了才道,“哀家可不喜欢他,哀家只是在报仇而已。” 羌乌上前道,“那你也冲我报仇!” 萧复能做的,他都能做,哪怕对着那张不是她的脸,只要他知道是她,他也愿意! 虞媗皱起细细的眉,打着哈欠道,“哀家只想送你去军营,你在哀家这里没有别的用处了。” 羌乌道,“我还能做很多事。” 虞媗低着头没答。 门外一个小太监进来,跪地上道,“娘娘,后廷的角斗场建好了,您打算放些什么兽类?” 虞媗斟酌着,卫国偏南边,不知道有哪些猛禽。 她想了想道,“养些豹子和豺狼吧。” 小太监连忙退走。 羌乌问她,“角斗场是开给他的吗?” 虞媗累了,起身道,“不该你问的,你别问。” 羌乌看她要进房,急道,“我会驯兽!让我帮你驯兽吧!” 虞媗侧一边脸斜着他,“羌乌,哀家不需要你驯兽,哀家需要你驯人,如果有一天你能把军营里的将士都驯服。” “你会抛弃他,爱上我吗?”羌乌期盼道。 虞媗叹气,“收拾你的东西,哀家让侍卫长送你去军营。” 羌乌绷着脸不动,两边宫女将他推搡出去,蓦地就有侍卫长过来,带他收拾行李,连夜将他送去了军营。 —— 萧复在密室中呆了不知道几个日夜,只能根据太监进来送饭,判断时间,他大概在这里过了有小半个月,周氏一直没出现,就在他以为周氏快要将他忘了,周氏又出了新花样。 这回他被太监带去了一间露天房屋内,虞媗坐在外面的高台上,悠闲自在的俯视着他,他手脚上的链子都被解开,他警惕的靠着墙。 果然他对面开了一扇门,四只野狼被放了进来。 第六十二章 萧复! 那四只野狼显然饿过了头, 看见萧复嘴边流起哈喇子,萧复仰头望向高台,那女人品着茶, 吃着糕点,好不惬意。 将他当猴耍。 萧复将视线移向对面的四只狼,这种困境并不算什么, 他在幼时就经历过, 野狼并不可怕, 只要弄死领头的狼王, 其余的狼都会畏怯。 可是他手中没有武器,对面四头狼, 稍有不慎, 他就尸骨无存。 周氏!他若能活着出去, 一定会让她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那四头狼慢慢朝他逼近,四双狼眼紧盯他,只要他敢动一下,它们就能扑上来。 萧复微眯着眼, 注视为首的野狼,它已经龇开了獠牙, 锋利尖锐,可能被它咬一口, 就会去掉半块肉, 可是那獠牙只要拿在手里, 也能当武器。 萧复瞄准领头狼率先发起进攻, 他动作飞快,极速掠进狼头,那四只狼大抵没见过这么莽地猎物, 他一冲上来,四只狼头都张开血盆大口咬他。 萧复一脚踢到狼王头上,借力翻身骑坐上狼背,领头狼当即胡乱跑起来,扭着狼头咬他,其余三只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旁观。 萧复五指握拳,对着狼眼狠狠砸下去,那只狼王登时嗷呜着痛呼出声,萧复连着揍了它十多次,那头狼再没有挣扎的机会,抱着头趴在地上滚,萧复落地后,倾身掰开狼嘴,使力将那颗锋利的狼牙掰断。 整个角斗场片时响起野狼的惨叫声,另几头狼都夹着尾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萧复站直身,抬起头远望着虞媗,煞气蒸腾。 虞媗手上的糕点一刹那便不香了,她把萧复想的太懦弱,她被萧复关在兽房里,当时她无助害怕,她以为现在她还回来,也能让萧复尝尝恐惧的滋味,可萧复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勇有谋,凶残阴狠,区区饿狼,他根本不怕。 不仅不怕,还能抬头挺胸向她露出杀意。 虞媗后颈不觉发凉,她不会再走先前的老路,他既然不怕,她就玩些让他怕的。 她冲萧复暧昧的抛了个媚眼,萧复脸上的煞气顷刻化为厌弃,他抬着步往高台走,没走两步,角斗场下面的门打开,进来数十个侍卫,将他如来时往外拖。 一直拖着他到外面,虞媗缓慢下了台阶,她肚子大了一圈,走路都要人搀着,她迈着步,走起路颇有种纨绔出街的架势,直走到他面前,对他龇了龇牙。 她脸上这张□□面色甚是惨白,她又特意涂了口脂和胭脂,就愈加瘆人,笑起来像只色鬼。 萧复冷冷瞥着她。 虞媗便装模作样的伸过来手要摸他的脸。 萧复想避让,一旁宫女道,“你不听话,她就得受罪!” 萧复满脸郁色,任虞媗手摸脸,虞媗手上套着布,是用木屑做出来的,麻麻赖赖,碰上他的脸极不舒服,一直摸到他耳朵旁,萧复耳朵都痒了起来。 他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的手上长了什么疮不成?” 虞媗微顿,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拧。 萧复疼得眼尾直抽,忍无可忍把她手挥开,“有病就去治病,青天白日发疯也不嫌丢你卫国的人。” 虞媗露一点邪笑,以前他跟她疯时,她也这么说过,然后得来的就是他更粗暴对待,今日轮到他了。 虞媗挥了挥手。 有太监小跑过来将萧复拉着回了偏殿的温池,强按着他沐浴,给他换上了一身宽松衣衫,然后便将他送到梓章宫内。 萧复站在屏风前,屏风内的女人冲他招手,他静立一会,被人推了进去,手脚上的链子系在屋内的柱子上,恰到好处的让他没法伸手抓到虞媗。 那女人依在美人榻上,宫女立在旁边给她扇扇子,她肚子很大,他难得胡思乱想起来,如果虞媗真的怀了孩子,可能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宫女看他进来,便笑道,“劳使节大人来给太后娘娘扇风。” 萧复寒着脸将扇子扔地上,陡然道,“凭你手中兵,也敢肖想大雍。” 虞媗半睁着眼,笑看他。 萧复居高临下俯视她,“朕很好奇,你是哑巴?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是时有太监领着小宫女端进来枇杷膏,放到小几上,“娘娘这是刘太医刚配好的枇杷膏,您吃下去润润嗓子,过不了几天嗓子就能好。” 虞媗点了点头,一手搭在小几旁,舀了勺枇杷膏放嘴里,她近来正好嗓子不舒服,这会儿做给萧复看,他不信都没法。 萧复目色阴寒,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他找不出破绽。 枇杷膏太甜,虞媗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她记得萧复不喜甜食,便挖了一大勺枇杷膏出来,慢吞吞递给宫女,宫女嘿嘿笑,直接将那一勺枇杷膏全塞萧复嘴里,萧复进嘴就吐出来,嫌恶的瞪着她。 虞媗任他瞪,拿起折子开始翻看,这些折子大部分都由虞朝曦看过,她只扫一眼就好,她肚子月份大了,很多时候都嗜睡,政务本来她就不通,看一遍做做样子,不用怕那些大臣说她懒政。 不知不觉蜡烛变暗,她有点瞌睡了,收了折子,搭着宫女手进床。 那宫女瞧她睡下,等到外面钟鼓声响,算算时辰,该到子时,眼见萧复眼睛半耷拉,便叫人取下链子拉着萧复离开,萧复看出来虞媗是逗弄他,她这身子想对他做什么,也不可能做出来,无非就是过过手瘾,折腾他,不过等她腹中孩子出来了,后面就不可能让他这么舒坦。 他不能坐以待毙。 那些人将他拖拽着出门,恰见如姬在廊下站着,他想也没想,立时伸出手袭过去,直接掐住如姬的脖子,如姬当场吓得小声呜咽,“你、你大胆!” 她这几夜睡的不好,夜夜做噩梦,虞朝曦不能来宫里,她实在扛不住才来找虞媗,想在她这里歇下,没想到撞上了萧复。 屋内虞媗听见动静,慌忙将撕下的□□贴回去,在宫女的搀扶下出来。 如姬瞅见她,一时认不出来,想叫但见她身旁宫女挤眼睛,方才了悟,只哭着道,“皇嫂救我……” 萧复厉声道,“把虞媗交出来,否则朕立刻让她死!” 虞媗指节发颤,这个时辰,怎么也没料到如姬会过来,她紧张的看着萧复,就这么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她实在不甘,可是她不能拿如姬冒险。 正当她准备揭开脸上的□□,如姬骤然急道,“大雍皇帝陛下,你的皇后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找皇嫂要什么?” 萧复掐着她的手在用力,他不信,他不信虞媗已死,他看到了虞媗的衣服,还听到虞媗唤他,他不信她死了! 虞媗身边的宫女着急道,“我们也不知道你的情人是谁,如果知道你是大雍皇帝,我们断不会糊弄你。” “是你给了朕袍子,朕清楚听见她叫了朕,你们休想将她藏住!”萧复半个字都不信道。 宫女哎呀着,“你想多了,那袍子是宫中尚衣局做的,咱们公主殿下身上都穿着这种衣袍,你说你听到她叫你,那是我们给你下了逍遥雾!” 萧复如遭雷击,他低下头看如姬身上的衣服,她穿的是襦裙,袖摆云纹和青草绣在一起,别有一番意境。 萧复心魂颤动,他被骗了!他被眼前的女人骗成了傻子,没有虞媗,虞媗死了! 他怎么会信虞媗还活着,她躺在皇陵里,死了也不安宁,她那么恨他,怎么可能会活着? 萧复红着眼眸,望着虞媗面露狰狞,“放朕离开卫国!” 他要回大雍,他要跟虞媗说对不起,是他错了,他应该回去陪她一起葬入皇陵,他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他要杀光所有卫人以祭她在天之灵! 虞媗喉咙发紧,他发起疯来很恐怖,如姬很可能就会被他杀了。 她终是抬了抬手,四周侍卫散开,萧复夹着如姬往外跑,虞媗急急跟在后面,周围侍卫不远不近的追着,等出了皇宫,虞媗上了马车,萧复在街道上飞奔,马车追在他身后。 建业城不大,不过一柱香,他们就来到城门口,萧复朝守城将士喝道,“开门!” 宫女和虞媗道,“娘娘,他没打算放掉公主殿下,只怕放他出去,公主殿下性命不保。” 虞媗知道,萧复不会让如姬活,只要出了城,如姬就会死,可是不出城,如姬还是会死。 她想再赌一把,赌他听她的话。 “给他开城门。” 宫女咬了咬牙,跑出去通报。 城门慢慢打开,萧复直冲出城。 另一头,虞媗从马车上下来,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城楼,她站在瞭望台上,目视着底下还在跑的萧复,抬手撕下脸上面具,扯掉头发上的簪子,任长发在风中凌乱,她褪去外穿的凤袍,只着一件宽松绣金长裙,让宫女换上她的衣服,带上□□,她立在城头,朝着萧复呼唤,“萧复!” 萧复飞奔的脚步停下,扭头就见她站在城头,她白着脸含泪,身后都是卫太后的人,卫太后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们。 第六十三章 三年 这个距离看她, 既远又近,建业城的城楼很高,她被挡了大半, 人站在那儿隐隐约约一张脸,丰腴了些,举止很娇柔, 即使是如今, 她抬着袖子拭泪动作, 依然韵致楚楚。 她被养的很好, 胖了些,周氏没有伤害她。 萧复忽地意识到这点, 定在原地仰视着她, 夜太深, 她的面容在夜火中忽明忽暗,有种不真实感,萧复很怕她是假的。 逍遥雾他听过,是卫国刑审常用的刑具, 给犯人用了后,可以让犯人沉浸在无边痛苦中无法自拔, 他不知道卫太后给他下的逍遥雾重不重,他看见虞媗的瞬间, 心揪了起来, 令他无法思考, 城楼上的女人是不是假的。 虞媗看他停住, 心下微松,注视着他没再说话,在城楼的遮挡下, 拉了拉身边宫女的手,宫女会意,慌忙转身下城楼,正好和赶来的虞朝曦碰上。 如姬被抓,他们从宫里跑出来,动静大的根本瞒不住,虞朝曦得了消息,一刻不敢耽搁跑来这里。 宫女赶紧将事情原原本本和他说了一遍。 虞朝曦沉着眼上楼,直接站到虞媗身旁,他一露面,底下如姬便后悔起来,若不是她半夜不睡觉跑去找虞媗,也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现下虞朝曦和虞媗双双暴露。 这大雍皇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复的目光还定在虞媗脸上,他想看清她,被周氏骗了那么多次,他已经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虞朝曦用身躯挡了挡虞媗,冲萧复道,“萧复,放开如姬。” 萧复便似大梦初醒般将视线移向虞朝曦,他的人搜遍了大雍,都没发现虞朝曦的踪影,原来虞朝曦竟来到了卫国。 他再想看虞朝曦身旁的女人,她的脸被虞朝曦遮住,方才的像又似乎不再那么像,他太过迷惑,扬声问,“她是不是虞媗?让她下来,朕要看到她。” 虞朝曦笑了,“她是不是虞媗你不应该最清楚?” 城楼上,他、虞媗和周氏三人站在一起,竟异常和谐,仿佛他们是一家人。 虚虚实实,根本分不清。 如姬细细的哭着,“朝曦哥哥,呜呜呜,救我……” 萧复乍愣,卫国公主的驸马是虞朝曦,他低头扫着如姬,这公主腹中还孕有虞朝曦的子嗣,一切都有迹可循,当初卫国公主在镐京消失,和虞朝曦相遇,两人生情,虞朝曦回来救虞媗,顺便将周氏救了。 “萧复,她是无辜的,你放掉她,”虞朝曦急道。 萧复眼珠子转动,手上力道不自觉放轻,他想再看看虞朝曦身后的女人,“朕不杀她,你让虞媗下来,朕只看一眼。” 城楼上,虞媗在踌躇要下去。 虞朝曦身体笔直,手扣着她不让动,温着嗓音和萧复说,“阿媗死了。” 萧复目中布满血丝,大声驳斥他,“朕不信!她就在你身后!” 虞朝曦道,“找个同她相像的人有什么难?” 萧复通身发颤,是不难,她的言行举止,想模仿很容易,先前薛丰年叫来的萨满巫师,便有个女人学着她。 可是萧复不愿就信了这话,他是虞朝曦,他是虞媗的哥哥,他都能把周氏救下来,为什么不救虞媗? 萧复带着如姬想回建业城,“你让朕再看看她,朕就看一眼。” 他像入了魔,先前逃跑,这会儿却要回城。 一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枭雄,掌控着虞媗,将虞朝曦赶下皇位,一年后,他成了个求不得的疯子,求着虞朝曦,让他再见一见虞媗。 虞朝曦心底唏嘘,他是真爱虞媗,可是他也真的伤害了虞媗,在以前虞媗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姑娘,是他将虞媗逼的走上了绝路,虞媗恨他,要不然也不可能冒风险趁他来卫国,将他囚在宫里折辱。 虞媗鲁莽了,她太想泄愤,都是萧复逼的。 他们之间的对错早已纠葛不清。 虞朝曦手心汗湿,身后是虞媗,如姬在萧复手里,两难抉择。 底下如姬被萧复拖的踉踉跄跄,他一心只想回城,根本无暇顾及她,如姬趁其不备,拔下头发上的簪子,对准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刺。 萧复疼得手一松,如姬灵敏躲到一旁,眼看他还要抓来,瑟瑟发抖的叫着虞朝曦,“朝曦哥哥……” 城门口有许多侍卫,这时都蜂拥而上,团团围住萧复,萧复回不了城,也不能抓到如姬,他在这瞬息陡然感到悲凉,如果那是虞媗,她就这么冷眼看着他,再不会心疼他分毫,如果那不是虞媗,他还在挣扎什么? 天上飘下来雨滴,城头站着的人不见了,过片刻虞朝曦出现在城门口,匆匆过来将如姬抱起,他注视着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经历了生离死别,终于得到圆满,他生出了一种羡慕,所有人都圆满了,只有他得不到圆满。 就像故事中坏人都要得到惩罚,他被罚永远都见不到虞媗。 虞朝曦抱着如姬转身,侧过脸看他,“你滚吧。” 这么多侍卫围着萧复,萧复再厉害,真打起来,有这么多人轮番磨他,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可是萧复不能死,他在卫国呆了有一个月,时间越久,大雍那里就会有越多的不定数,短时间内,卫国打不起仗。 萧复的脸上浸满了雨水,锲而不舍的问道,“她还活着是吗?” 雨越来越大,虞朝曦怕如姬着凉,抱着她避到城门下,隔着雨帘道,“萧复,你觉得她如果还活着,会不会来见你?” 虞媗若还活着,想尽办法都不愿再见他。 萧复知道,但萧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固执道,“朕想见见她,朕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 他浑身湿透,如姬望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看差了,总感觉他的眼中有泪水。 虞朝曦默然。 如姬代他道,“大雍皇帝陛下,我们没有救出阿媗姐姐,朝曦哥哥从不骗人,你若有良知,就该速速离去,我们不杀你已经是仁慈了。” 冒着雨,虞媗身边的宫女打着伞走近,还带着调笑,“大雍皇帝如此情深,不枉我们娘娘疼爱,您要是舍不得走,那就留下,给我们娘娘继续做男宠,等娘娘诞下小陛下,必定对您宠爱有加,到时咱们卫雍两国合为一国,也算是美谈。” 萧复的伤心都叫这话恶心完了,他凶神恶煞道,“朕会带兵,踏平你卫国,朕要让周氏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妄想吞灭大雍,等着朕让她下油锅!” “萧复,”虞朝曦叫他。 萧复顿住。 虞朝曦对他笑一下,“三年,咱们三年后战场见。” 那日在苍山猎场,萧复和虞媗说,愿意退位,虞朝曦想做皇帝,他让给他,只要虞媗不再和他矫犟,他们可以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是虞媗不爱他也不信他。 萧复敛住凶狠,直直看着他,“为什么是三年,朕为什么要等三年?” “因为这是你欠我们的,”虞朝曦道。 萧复抿住唇,三年是个变数,三年可以让卫军壮大,也可以让雍军懒怠,若是以前,他断不可能答应,可是现在…… 他最后问了一遍,“她还活着吗?” 虞朝曦认真回他,“她不在了,太后娘娘为了囚住你,故意找人假扮她,你不是聪明绝顶?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糊涂?” 萧复全身气力绞尽,双肩塌下,四周侍卫分开一条路,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一直走了很远,他再回头,那城门合上,他再也看不见虞氏的任何人,他突然站在那儿笑,笑到后面开始哭,疯疯癫癫,跌跌撞撞走出了建业地界。 —— 萧复回到大雍后,整个人消沉颓靡,大病了一场。 原本千牛卫将整兵的命令提前传给高仲,高仲都下调令给各地驻军,准备整合军队,只等萧复回来就发兵。 可萧复病好后,让他暂时按兵不动,高仲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也只能照做。 萧复病好后,恢复成从前模样,每日按部就班上朝,可是他的后宫空置,子嗣成了问题,有胆大的朝官谨言,求他重新娶皇后,被他提剑当堂刺死,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对他的后宫指手画脚。 他就像个活死人,吃饭、睡觉、理政,他做着君王,却像是个木头,看起来很有责任,却任性的不留子嗣,没人能摸清他想干什么。 这一年腊月,下第一场雪时,郭虎带来了卫国太后产子的消息。 萧复坐在坤宁宫的台阶上,手里拿着肉块喂那只白猫,白猫已经不怕他了,吃饱喝足,会趴在他腿上呼噜噜睡觉。 萧复仰起头看天上飘雪,耳边是郭虎的说话声,“陛下,卫太后诞下一名男婴。” 萧复凉笑,“真是好命。” 周韵灵命好的让他都赞叹,和卫太子私通本来是大罪,萧复却没治她的罪,她怀着孕跑到卫国,腹中孩儿尚不知男女,卫国先帝帮她规划好了一切,她安稳做太后,现下诞下卫国小皇帝,她这个太后能坐到死。 “卫国公主何时产子?”萧复问道。 郭虎回他,“大概要到明年初。” 萧复吸一口冷气,挥手让他下去。 外面雪渐渐下大,萧复抱着猫起身回暖阁,暖阁里烧着火墙,暖烘烘的,去年这个时候,虞媗还在时,极怕冷,缩在房里根本不出来,他还记得她冷起来喜欢往他怀里钻,哪怕心里恨他,可是身体照样依赖他。 他把猫放到地上,侧身靠进软榻,那只白猫喵呜着叫声,一纵身越到他臂弯里,蜷缩着身体闭上眼,舒服的睡着。 萧复摸了摸白猫,眼睛看着窗外的雪,他想着等卫国公主生下孩子,虞朝曦不是想做皇帝吗?他帮他杀掉卫国小皇帝,让他的孩子登基,他拱手让出大雍,虞媗恨他抢走皇位,他双手奉还。 那么死后,她会不会原谅他? 年后,镐京难得有桩喜事,原先高仲和薛棠柔被萧复赐婚,因着各种琐事一直拖到现在,终于这两家都得了空,便将这桩婚事办了。 萧复赐了不少东西过去,他坐在含凉殿内,听着张怀喜滋滋说着那边有多热闹,一时竟才发现,他是孤家寡人,他小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去寺庙里算过命,寺庙里的老和尚说他是杀破狼转世。 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时他年幼,只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想,老和尚说得对,他确实是个煞星。 第二日,萧复去了趟浮屠寺,浮屠寺不是什么有名的佛寺,离京里很远,他过去用了三个时辰,到地方是在下午,他是微服出行,没惊动任何人。 寺里的和尚不多,地上积了很多落叶,有一个和尚在扫地,他站在走廊下,瞧着那和尚,和尚生的眉清目秀,身挺若竹,做事情很认真,并没有四处张望。 萧复就那么看着他扫了一下午落叶,最终没和他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回来时,郭虎带来了卫国公主的消息。 “卫国公主诞下了一名男婴。” 萧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以了,这是虞氏的血脉,他可以做一统天下的皇帝。 —— 卫国皇宫,虞媗坐在香雪殿前殿,和虞朝曦两个双双沉默。 还是虞朝曦先开口,“阿媗,事到如今,咱们不能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 虞媗压着眉心,“皇兄,没人知道如姬生的是女儿,我们调换过来,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虞朝曦背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不行,这样太冒险了,稍有不慎,你和她都要出事,你生的男孩,这皇位只能由他坐才安稳。” 虞媗不解道,“皇兄,你不想拿回皇位了吗?圆圆是萧复的孩子,这卫国终究是赵家人的,咱们借着人家的兵,还要偷走人家的皇位,这样好吗?” 虞朝曦顿一瞬,道,“可她是个姑娘,往后怎么办?” 虞媗才从月子里出来,还很怕冷,跺跺脚,缩到火盆边,也默然。 虞朝曦道,“让圆圆即位吧,我们欠了赵家的,以后若有机会夺回大雍,这卫国还给他们。” —— 卫国本身尚武,又有虞媗下旨壮大将士,在短短三年内兵力急剧增长,除此之外,羌乌也在这三年内迅速成长,他是各军将领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是最敢打的。 三年时间一到,萧复迫不及待向卫国发起了征令。 第六十四章 “杀!” 三年时间, 不仅仅是卫国,虞媗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她越接触朝政, 越能认同当初萧复说过的一些话,妇人之仁没用,对臣子必须威慑, 否则就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当年卫国先帝留下四名辅政大臣, 是为她考虑, 可是这三年下来,他们虽帮着虞媗理政, 却也掣肘着她。 萧复向卫国宣战, 这时候虞媗本以为朝堂上下会一心共同对外, 可是那四位辅政大臣竟在这时犹豫,说了诸多不好,还想跟大雍示好。 虞媗和他们在朝堂上吵了近七八天,眼看着雍军都要压境了, 他们才松口应战。 —— 入秋后,白日时间短, 圆圆吃完午膳,便打起了瞌睡, 虞媗在房中搂着他的小身体哄他入睡。 圆圆迷迷糊糊张着小手抱住她手腕, 他长的像虞媗小时候, 软软糯糯的像只小团子, 但他的性子很像萧复,打从他生下来,很少见他哭过, 相比较下来,虞朝曦和如姬的女儿秀秀更爱哭,爱黏着人,离了父母就能张着小嘴呜哇哇。 虞媗垂头瞧他睡沉了,小心的把他抱到床里,刚才将他的手拉开,他就睁了点眼睛,嘟哝着,“母亲,你去哪儿?” 虞媗替他盖好褥子,柔声说,“圆圆乖,母亲要去打仗,回来再陪你玩。” 圆圆张着大眼睛,眨巴着,“母亲,你打谁?” 虞媗望着他没答,他不用知道她打谁,他是她拼死生下来的,他身上流淌着虞氏的血,萧复这个人不用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这场仗,她要赢,萧复死不死她不在乎,她是卑鄙了些,用自己来换这场战争胜利,以牙还牙,她和萧复以后两不相欠。 圆圆没等她说话,困的合住眼睡了过去。 虞媗摸一下他的小脸,起身出了寝宫。 她缓步进了角斗场,这里自萧复走后,被她改造成了射箭场,之前萧复教过她□□,她重新捡起来练习,弩本身很重,她找人改了许多次,还是不能调成轻便的,当初萧复给她的弩是杨连娇亲手调的,那张弩后来不知被萧复扔到哪里去了。 身为一国太后,她完全可以不用练,她只要坐在那儿,就有人会帮她出战。 可是她无法忘记,萧复曾经是怎么骂她没用的,她要让萧复看看,他最看不起的人有一天能站在他面前,和他抗衡。 射箭场内,虞朝曦在等着她。 虞媗手拿着弩稳稳当当朝靶子上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阿媗,你别去了,”虞朝曦沉声道,出征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她一个女人能走到今日地步,实属不易,没必要再上战场。 虞媗侧头冲他嫣然一笑,“皇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虞朝曦嘴唇动了动,“想过。” 大雍幅员辽阔,虞氏先祖为了防止边境受侵扰,在各要塞划分出藩镇,安置节度使,给他们精兵强将,这原本是好事,可是节度使手上权力大了,自然会想着一人做大,招兵买马、独揽大权,最后地方势力越过朝廷,皇权没落。 如果没有萧复,一直这样下去,大雍疆土迟早会被各地节度使瓜分,但有了萧复,萧复以一己之力将整个藩镇机制连根拔除,节度使废了,他们手上的精兵全部成了萧复的兵马,萧复比原来厉害了数倍。 他想打谁,其实谁只能挨打。 虞媗捏着帕子擦去弩上的灰尘,弯腰蹲在地上,“三年,我们用了最快的法子,卫国兵力也仅仅有三十万。” 只要和萧复的五十万大军对上,他们只有被碾压的份。 要不然为什么朝臣会一直不同意主战。 虞朝曦僵立在那儿,良晌轻声说,“阿媗,我从镐京逃出来时,曾想过,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我跟萧复说三年,其实是想争一次。” 他想看看,没了在雍朝的那些束缚,他和虞媗是否有能力重新站起来,和萧复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赢了输了他都不介意,他只是耿耿于怀,从他手里亡了国。 虞媗对他浅笑,“可我们输不起了。” 输了就意味着卫国也亡了,他们已经很对不起赵家,断不能让卫国再走雍朝老路。 虞朝曦眼眶泛红,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如姬和秀秀,卫国如果也没了,他们全部成了阶下囚,萧复心性暴戾,不会让他们好过,尤其是虞媗若重新被他抓到。 欺骗了萧复的代价,他们无法想象。 虞媗起身伸着懒腰,“我去,他看见我,说不定心神混乱,我们有可能赢呢?” 很卑鄙,但是没有办法,哪怕胜之不武,也好过再被萧复踩在脚底下。 虞朝曦叹笑,“我们把他骗的这么惨,假如他看见你勃然大怒。” 虞媗无所谓的笑起,“他还能杀我不成?” 说罢两人相顾无言。 —— 卫军在次日清早自建业东出发。 一直行到边境处,便有探路兵传来讯息,雍军在五里内,随时会打过来。 虞媗让人就地安营歇息。 另一头萧复立在山坡上,远远看着那些营帐,高仲在他身侧道,“您御驾亲征,卫太后竟也来了。” 萧复觑着眸,他等了整整三年,卫军确实增多了,可是卫国本来就不及大雍人口多,卫军再强悍,也抵不过他的五十万铁骑,周氏敢来应战,那他就当着卫军面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头颅割下来!他要攻入建邺城,宰了小皇帝,再认虞朝曦的儿子到膝下,他要把天下都送给他。 他等的太久了,他只想打完这场仗,然后和虞媗一起睡入皇陵,他想去找她,跟她说,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萧复下了山坡,回帐篷中躺下了。 他睡的不太好,忽醒忽梦,恍惚中看见有人掀了帐篷进来,她轻快的走来,坐到床前,怯怯的拉他手,“萧复,你别睡了。” 她用那双水眸柔柔的望着他,咬住红唇,极不乐意的要扭身走。 萧复从怔愣中回神,猛将她搂住,狂喜道,“你没死?” 她张开细软手指,摩挲着他的眉眼,红着眼睛道,“我不想要你了,你走开。” 萧复紧抱着她,“我不走,你不能不要我?我是你的丈夫!” “我们成过亲拜过堂吗?”她质问他。 萧复如鲠在喉,他们没有成亲拜堂,封后大典那日,是李玉真代替她跟他成婚的,算起来,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我们现在就成亲拜堂,”他急忙道,忙抱着她下来,跪地上和她行礼,行完礼拉着她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和她一起喝了交杯酒,喝完才从忐忑不安中缓和,拥紧她道,“我会对你好,我不会再伤害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不想要我当皇帝,我们马上就离开镐京。” 她乖乖被他抱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顺。 萧复激动的捧起她的脸,看了很久,确定是她,她没死,不跟他生气,还跟他撒娇,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想吻一吻她,刚要凑到她嘴边,被她嫌弃的撇开,她闷闷道,“你碰了别的女人,我不想被你碰。” 萧复头脑炸开,那夜在卫国皇宫被周氏碰过的记忆涌进他脑子里,他气的脸青,忙跟她解释道,“我没想碰她,是她借你来引诱我,我才着了她的道。” 她眼睫颤颤,巴望着,“你不是最厉害吗?怎么会被个女人骗了?” 萧复有点抹不开脸,“那是因为我以为是你。” 她面上将信将疑,“真的?” 萧复看着她灵动神色,心间软了一片,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她了,有时候枯坐在她宫里,想着想着都会记不起她的模样,这次失而复得,她还像以前一样温柔,不觉就记起了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他拢着她的细腰,俯首欲亲她,“真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就在他快要亲到那张粉唇上,身子忽地被她一推,她不停抹嘴巴,快步朝外跑,哭着道,“不行,你跟别的女人亲过,我受不了,我不想跟你再有关系!” 她跑的特别快,萧复慌忙跟着追,结果她两条腿就像装了马车轮子,越跑越远,萧复追的气喘吁吁,愣是没追上去,眼睁睁看她跑没了影,他当场又气又急,火气全往周氏身上撒,扯嗓子怒道,“我一定要将周氏抽皮扒骨,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陛下您醒醒。” 萧复一下惊醒,睁眼只见高仲着急道,“您快起来,卫太后率大军已经逼近了!” 萧复正愁火气没地方发,立时起床穿上盔甲,“整兵!迎战!” 高仲连忙召集各个将领,收整众将士,令众军备战。 萧复翻身上马,率先往边界处奔去,其后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跟着,一直到看到卫军,萧复拔出佩剑,策马往前几步,正见那军中一辆战车上,虞媗身着盔甲,墨色长发高束,粉面含威。 她手持□□,直直冲萧复射了一箭,高声道,“杀!” 第六十五章 是、是我的孩子吗?…… 萧复望着她没有避让, 箭羽没入萧复肩头,他连疼都没了感觉,怔怔凝视着那张面容, 耳边千军万马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只看得见她,她变了, 她的神情凌厉, 身姿挺直, 她不再唯唯诺诺, 她敢手拿着重弩跟他对战。 萧复忽然意识到,她骗了他, 苍山猎场出逃是骗局, 骗她死了, 致使他身心巨痛,卫国皇宫也是骗局,实为报复。 她确实是恨他,恨得不管不顾, 哪怕知道可能会触怒他也一定要整他。 对面卫军快要打上来,他们这边还站着不动, 高仲等不急,催促萧复道, “陛下, 不能再等了。” 他也看见对面女人的脸, 那确实是皇后娘娘, 但如今是在战场,不管对面是谁,都不能儿女情长, 总不能任人挨打。 萧复弯唇挑笑,等到卫军快要逼近时,长声道,“告诉他们,朕愿和卫国化干戈为玉帛。” 高仲难以置信,本来说好的打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睦邻友好? 但他再不能苟同,这时也没法跟他争辩,对面都打过来了,他们不能自乱阵脚。 擂鼓声响,号角吹起,萧复这边有人喊道,“停战!” 那些卫军便都停住脚步,面面相觑,虞媗冷着脸喝道,“不停!杀上去!” 她喊的特别急,生怕那些将士军心动摇,可是萧复这边已经有人道,“我方陛下愿与卫国太后化干戈为玉帛!” 虞媗气的额角突突跳,这臭混蛋还是一如既往的隔应人,本来她是想趁他心神大乱,下不去手,占的先机打过去,现在好了,他想休战,还想和卫国交好,她要是再打下去,回头传出去,就是她不识大局,至卫国安危不顾。 冲在前方的数个将领悉数止住马,纷纷转过头看她,“太后娘娘,雍朝陛下主动求和了,咱们这仗打还是不打?” 羌乌大声道,“他们求和,让他们拿出点诚意!” 他早看见萧复那张脸,正是先前在太后宫中的那个男人,往前往后一细想,便能稍微猜到一点。 太后和这个大雍皇帝之间有猫腻,同为男人,大雍皇帝看太后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他根本不想太后跟对面和解!能打干脆把大雍皇帝打死! 虞媗憋着怒火没动,这仗没法打了,她自己心里清楚,求和不过是萧复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想让萧复给点诚意,只怕难,当下萧复是一时激动,等他缓过劲,说不定就会发怒,到那时他们这边士气大跌,真的就要被动挨打。 虞媗正考虑要不要讲和,那边接着传来喊话,“我方陛下愿给足诚意,不过还是双方坐下来慢慢详谈的好。” 于是这场仗,就莫名其妙熄火,双方转移阵地,本应该各派大臣谈判,结果眼下情势不同,两方同聚在一个大营帐内,面对面座谈。 本来大雍强盛,真要打,卫国必亡国,现在萧复不仅停战,还真愿意给诚意,卫国这边如果不知收敛,要东要西,触怒了萧复。 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总有人不长眼,要点火。 羌乌狠瞪着萧复道,“大雍陛下若有诚意,请割让临安、襄垣、潭州三座城池。” 萧复的眸光一直在看虞媗,虽然隔了一张桌子,但这是他们三年后,离得最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的脸,她脸上的情绪变化,都落在他眼底,她当真和三年前不同了,三年前她还没这么稳重,很多小心思露在脸上,萧复从没有点破,只要她仍在身边,那点心思他并不放心上。 或许正因为他不放心上,不知不觉她蜕变的心机深沉,她学会了隐藏,而这些在最初她都不会,是他一步步将她逼到如今的模样。 羌乌手攥紧,这个老东西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瞧这副没见过女人的色狼相,要不是还在谈判,他真想把他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虞媗自然也感受他目光的热烈,她没抬头看他,侧过脸问身旁的虞朝曦,“驸马认为让大雍皇帝割让这三座城池如何?” 虞朝曦手指交握,临安、襄垣、潭州三城依江而立,算是比较富庶的州府,往年地方征税,有很多州府不仅征不到税款,因着各种灾情,还得朝廷拨款支援,但这三座城池基本年年都能上交税款,先不说萧复舍不舍得割让这三座城池,他却不舍得让大雍割裂,大雍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祖打下来的,他没守好就算了,现下还想将其切割。 他虽然在卫国生活了三年,可是心还在大雍。 只是现下停战,萧复断不可能再跟他们打,他终究夺不回大雍。 “不如咱们签下停战协议吧,雍朝……皇帝陛下若真有诚意,往后咱们各不相干,请你不要再踏临卫国,也不要抢夺卫国国土。” 他觉得,这样就够了,他和虞媗还有如姬可以在卫国生活一辈子,大雍回不去,他也没脸再回大雍,萧复是个好皇帝,这三年他不是没打听过大雍境况,萧复扭转了大雍的衰败,朝堂不再有权臣独揽,地方也没有兵权分散,萧复真正做到了他想做的事。 他认输了。 萧复按着太阳穴,眼睛转向虞朝曦,淡笑,“不再踏临卫国,朕没法做到。” “你!”羌乌噌的站起来。 虞媗一下叫住他,“羌乌,你先出去。” 羌乌梗着脖子不动。 萧复眼眸微弯,扫向羌乌,三年前的十七岁少年长大了,确实长高了很多,面容俊朗,肩宽体长,生气时,一双碧眼异常明亮,看得出他在军营里是个颇为有威信的将领,要不然怎么敢在谈判桌上冲他发火。 这份威信究竟是他自己挣来的,还是虞媗给的,那就不好说了。 萧复想到这,神色阴冷,他怎么给忘了,当初就是这条小野狗在他面前叫嚣,说要陪着虞媗,给她当男宠。 下贱货色! “太后娘娘的话好像不起作用,你们卫国的大臣都这么没上没下?” 虞媗知道他生怒意了,这满桌子的大臣都在看着,如果因为一件小事谈崩了,后面有的麻烦。 “羌乌,出去!” 羌乌双手握拳,忍着难过扭头走出帐篷。 萧复交叠着两只手,望着她道,“朕想和太后娘娘就停战协议单独聊聊,可以吗?” 虞媗蹙着眉一时没答。 虞朝曦接话道,“有什么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萧复长眉舒展,笑道,“既然贵国驸马非要问,那朕就不得不说了,朕的妻兄安王本应在荆州,结果三年前突然消失不见,朕多方打探,近来才得消息,据说他……” “驸马和诸位将军先出去等候,哀家和雍朝皇帝商议即可,”虞媗截断他的话道。 虞朝曦深深看她一眼,便随着其他将军一起出了营帐。 营帐内只剩下虞媗和萧复,萧复终于卸去了表面镇定,克制着喜和怒,问她,“骗我很好玩?” 虞媗一脸冷漠,“哀家听不懂皇帝陛下的话。” 萧复支起身,朝她踱步,“三年,我想了你三年,我说过悔改,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要骗我?” 虞媗抿紧红唇,等他站到跟前,她道,“你若没有谈判的打算,我们可以继续打。” 萧复哈哈两声,张开手要抚她的脸。 虞媗立时抬手挥开,细眉皱起,“请你看看自己的身份!哀家岂是你能碰的?” 萧复垂着手,歪头咧笑,“哀家,朕什么时候死了?轮得到你当哀家?” 虞媗冷冷道,“哀家的丈夫是昭烈帝,跟你有什么关系?” 昭烈帝是后来虞媗当上太后,给赵湛忌追封的,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 萧复颤着手强按住她肩膀,逐字逐句的问,“你几时和赵湛忌搭上的关系?你何时成了周韵灵?你不是名唤虞媗……” “闭嘴!”虞媗喝止他,身体跟着抖,她跑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让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太后的身份,她没有一刻不记得自己是虞媗,这个秘密烂在心底,至今日被萧复捅出来,萧复是什么样的,她再清楚不过,他很有可能将她和虞朝曦的身份抖落出来,这样她和虞朝曦在卫国呆不下去,只能被迫回大雍。 他不就最喜欢关着她吗? 萧复察觉她在抖,不禁将手松开,试着安抚她道,“你别怕。” 这个谈判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虞媗转身想出去。 萧复在她身后问,“卫国的小皇帝是……你的孩子吗?” 她出逃时小腹平平,不像怀孕,萧复心底算着小皇帝出生的时间,一时无法断定是不是他的骨肉。 虞媗突然福至心灵,侧头笑道,“当然是哀家的孩子。” 萧复欣喜不已,提着心道,“是、是我的孩子吗?” 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让他不能再维持住镇静,他和虞媗很可能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三岁了,他没抱过他,也没养育过他,他甚至没听过他叫一声父亲,他曾经期盼着有一个家,在这时竟真的实现了! 虞媗看不得他脸上的兴奋,嗤地笑出声,“哀家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哀家自入卫国以来,身边男侍无数,哀家想要个孩子,用得着你?” 第六十六章 他不甘心! 她说罢就要走, 萧复忙抓住她,“那孩子有三岁,如果是你的, 那就是我的孩子!” 他不信她的说辞,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什么时候产子他都知道, 算算时间, 正是他的。 虞媗任他抓着, 极为淡定道, “你忘了哀家曾经说的话了?” 她曾经说的话? 萧复脑海里立刻浮现他们在苍山猎场争吵时,虞媗说过, 就算怀了他的孩子, 也会打掉。 萧复竖起眉, “你在诓我!” 她最会骗人,她的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实话。 他大步朝外走。 虞媗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要去卫国见他,”萧复道。 虞媗气红了脸, 举起手将他往旁边一推。 萧复被她推的趔趄,不明所以道, “你推我干嘛?你要是行的正坐的直,至于这么心虚, 我只要去看他一眼, 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虞媗不仅想推他, 还想拿刀子往他心窝子上剜, “哀家心虚?劳烦你要点脸,卫国岂是你想进就进的?你把卫国当成什么了?” 萧复顿住,他没想这么多, 他只是想去看看小皇帝,他若真用大雍皇帝的身份进入卫国,那就等同于,卫国被他占领了。 他随意出入卫国皇宫,无疑是让虞媗颜面扫地,往后百姓们都会笑话她。 堂堂一国太后,竟成了敌国皇帝的私宠。 萧复瞧她如临大敌,连忙退让道,“我偷偷去,你让我看他一眼,只看一眼。” 虞媗哼笑,“既然你这么坚持,哀家不让你看,倒显得哀家无情,不过你看完,自己滚回大雍,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她这模样没有半分情谊,萧复看着便有些心伤,仍不甘道,“这三年,你可有想过我?” 虞媗懒得跟他再说一句,转步欲走。 萧复急走近,按着她道,“我很想你,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可是我见不到你,虞媗,你看看我。” 虞媗被他烦的一头火,攥着手跟他较劲,“哀家看你什么?哀家看你有病!有病治病,别跟哀家说这些废话!” 她脸上都是厌烦,她怎么能烦他?明明是她先开始爱的,为什么她说不爱就不爱,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 萧复猛然道,“我有病,我的病是你弄出来的,你给我治病,你要负责。” 虞媗骂了一句,“疯子!” 旋即抬脚往他脚背上踩。 萧复一动不动,任她踩,哑声道,“这三年你有没有……” “有!”虞媗中气十足道,故意刺激他,“哀家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哀家不像你,离了哀家,碰不得女人,哀家离了你,那简直是海阔天空,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 萧复长眸都瞪圆,“你敢!” 虞媗被他斥的怒气蹭蹭往上窜,又摆脱不了他,一时便后仰起头,拼了力往他脑门上狠撞。 她下了狠劲,萧复不察,被她撞的眼冒金星,她扶着额头,咬牙道,“哀家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不是哀家的丈夫,哀家还为你守节不成?” 萧复甩了甩脑袋,总算脑子清醒了些,想着当初他在卫国皇宫被她戏弄的场景,不由嘴贱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心肝儿,你就喜欢我这样的男人吗?” 虞媗面色一僵,只觉自己脑子坏了,竟然会和他在这里争辩这些东西,虞媗正色道,“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横竖扯不清,你要是有诚意,等你看了皇帝,请你自行退兵,还卫国安宁。” 萧复胸中急怒,但他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冲她发脾气,他勉力轻声问道,“你刚刚说的都是假话,对吗?” 虞媗哼笑了,抬眼和他对视,笑眯眯道,“哀家说真话你不听,等你见了皇帝,你不就知道,哀家说的是不是真话了吗?” 她掀起帐篷走了出去。 萧复呆立在帐篷里,捂着胸口自己慰藉自己,她不可能找别的男人,她这人最是嘴皮子气人,她只是故意气他,他要大度,等见了儿子,所有真相就都知道了。 —— 虞媗出了帐篷后,快步带着所有将领撤离,暂时回到营地。 羌乌远远跟在后面生闷气,虞媗侧头瞥他,看过也没安慰,和虞朝曦一起进了主营。 羌乌就站在主营前没动,他很早就发现了,太后不仅和雍朝皇帝有一腿,还跟这个驸马很亲近,但是太后和驸马相貌上太像,他一直猜想太后和驸马是亲戚,他们都是大雍人,都有着相似的脸,巧合的太过。 他所信赖的太后,不是个随意放纵的人。 帐篷内,虞媗把事情和虞朝曦说了,虞朝曦皱眉道,“圆圆跟你生的像,但萧复是他生父,有些地方还是像他的,不太好瞒过去。” 虞媗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兄,你尽快回城,把秀秀接进宫,让她替一下圆圆,这样萧复不会认出来。”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虞朝曦思忖着,“阿媗,你有想过跟他和好如初吗?” “没想过,”虞媗冷冰冰道,她确实没想过,这三年她过的很舒适,离开了萧复,不用受他束缚,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跟孩子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萧复带给她的伤害是不可磨灭的,即使她后来将萧复关在宫中折腾,也没能彻底消除对他的恨。 她不想再和萧复有任何关联,等萧复看完孩子,他们就算彻底断掉关系,不管如何,她要很萧复撇清关系,他就是头牲口!她绝不会对他再有半分念想! —— 两军和解的消息很快传回卫国,卫国上下原先人心惶惶,都怕有亡国之灾,这回好了,举国百姓欢庆鼓舞,都为这消息感到高兴。 虞媗率大军回建邺城时,满朝大臣带着百姓们候在城门口,热泪盈眶将他们迎进来。 萧复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百姓颂歌,赞颂着虞媗多么多么厉害,萧复听着想笑,她厉害什么呢?她不过是仗着他的爱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马车径直入了卫国皇宫,停在外廷的御道上,很快有太监过来请他下车,这是他第二次入卫国后宫,心情截然不同,第一次是厌恶,这次却是满怀期待,他脑子里不止一遍在复现见到小皇帝的情形,他是个男孩儿,应当像他,他们父子只要见面,一定会心有灵犀认出对方。 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见孩子的心了,他想听听他的儿子叫他一声。 父亲,要不然爹也行,只要他有了孩子,叫什么都行。 太监领着他进了香雪殿,虞媗立在殿前,早已换下了盔甲,她着了件暗红软葛及膝纱衫,头发挽成了松散的高髻,只在发中别了一只玉簪,肤如凝雪,素雅出尘,三年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只给她平添了些许沉稳,从前她是娇弱枝头花,如今她已自成风情,不需再依靠他人。 萧复目色微暗,凝视着她良晌未吱声。 虞媗只冲他道,“速速进来看皇帝,看完趁早走人。” 萧复低下头,随她一起入殿,到内殿就见到个玉雪可爱的娃儿坐在小榻上,手里抱着糖果子啃,他才长牙,啃不动糖果子,口水流了一脸。 虞媗忙到跟前把他抱起来,捏着帕子给他擦脸,数落道,“牙没长齐,就爱吃,跟哀家小时候一模一样。” 萧复望着那小孩,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他长的不太像虞媗,只一双眼睛水蒙蒙的和她像,下半张脸圆乎乎的,嘴巴和鼻子都小,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孩子,他往近走了一步,那孩子似乎很怕生,一看见他就张开嘴嚎起来,呜哇着哭,“母亲!母亲!” “秀秀乖,母亲疼疼,”虞媗横他一眼,将秀秀抱起来,哄着她,可是她哭的极凶,小身子还在她怀里挣扎。 虞媗没法,赶忙叫人拿了糖食过来,给她塞了块小糖,她才勉强止住哭,吃着糖眼珠子乱看,看见萧复的脸就吓得眼泪汪汪,扭着身子重新啼哭。 虞媗看萧复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耐烦道,“你看也看够了,她是不是你的孩子,你心里清楚,你要是还不信,哀家也允你做滴血认亲。” 萧复眸光颤动,看她一眼,转身慢慢走出香雪殿。 虞媗怀里的秀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慌忙把她递给一旁的嬷嬷,“哄一哄,如姬得下午才入宫。” 嬷嬷应了话,抱着秀秀入内殿去了。 虞媗到殿门前,瞧萧复拖着脚垂头丧气往外走,终于松了口气,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应该会彻底放弃了吧,从此他做他的大雍皇帝,她是卫国太后,两不干涉,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旋身准备回梓章宫。 这头萧复沿着宫墙走,内心倍受煎熬,他原以为虞媗再恨他,也不可能会跟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可是她做的这样绝,她养男宠,还生下别人的孩子,从前他给的那些伤害,在她心底烙下了伤疤,令她只想跟他分离,又怎会再生下他的孩子? 可他不舍得!他等了三年,他想过三年后将天下交到虞朝曦儿子手里,他陪她一起死,这是他一厢情愿的事,他想弥补,时至今日,不过是个别人的孩子,就让他想放弃她。 他不甘心! 他要再争一次,哪怕她心在别人身上,他也要将她抢回来,至于孩子,他可以和她再生! 他飞速转头,快步走回去。 虞媗看他转身就陡感不好,果然下一瞬他就开始发癫,“你不是恨我吗?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将我当初对你做的事,原原本本还到我身上!” 第六十七章 他偏要看看,小皇帝到底是…… 虞媗睨着他, 脸侧一边道,“这里是卫国皇宫,哀家是卫国的太后, 和你认识吗?” 她表现的太无情,萧复甚至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么一丝烦躁,他们有很久没在一起过, 萧复有想过会生疏, 会遗忘。 但烦躁是切切实实伤了他的心, 无论过往如何, 他们之间也是实打实的有过甜蜜,她的心肠委实硬。 萧复敛去了急切和难过, 沉沉凝视她, 片刻踏步离开。 虞媗瞧他头也不回, 出了宫门,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拍着胸口走回梓章宫。 梓章宫内,圆圆才跟着嬷嬷在玩九连环, 嬷嬷教他解着,虞媗进门就看到他的小手转着九连环, 一层一层的解开环,嬷嬷在旁边夸赞道, “陛下真聪明!” 圆圆很聪明, 虞媗意识到这一点时, 是在他两岁半的一个晚上, 那晚她如往常般哄圆圆入睡,兴致起来了,哼唱了一首歌谣, 歌谣哼完,圆圆便学着她唱,唱的有模有样,就是有些吐字不清,虞媗有些惊讶,连忙念了首诗。 他能跟着背出来。 两岁半的孩子,能懂什么?虞媗两岁半时候,只知道吃喝,虞媗和虞朝曦都不是顶聪明的人,这份聪明绝不可能是遗传她。 那就是遗传了萧复。 圆圆终归是萧复的孩子,像他很正常,很多时候,虞媗自私的想,要瞒着圆圆一辈子,就让他当自己的父亲死了,这样才不会让他生出念想,可他这么聪明,她不一定能瞒的住,与其让他以后发现自己骗了他,不如提前和他说清。 她不想孩子因为萧复跟她心生怨怼,她也相信,圆圆始终会站在她这边。 虞媗挥手让嬷嬷退下去,侧身坐到圆圆身边,“圆圆,你知道母亲这次打仗打的是谁吗?” 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瞅着她,“母亲会告诉我吗?上回圆圆问母亲,母亲就没说。” 虞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母亲打的是你的父亲。” 圆圆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的低着头,继续玩九连环。 虞媗好奇道,“你不问问谁是你的父亲吗?” 圆圆嘟着小嘴,“母亲既然打他,一定是他做了坏事,做了坏事的父亲,圆圆不想要,圆圆只要有母亲就够了。” 虞媗一脸欣慰,果然是她的儿子,就算流着他萧复的血又如何,孩子是她生的,她养到这么大,自然是向着她。 虞媗算算日子,这个月十号是圆圆的生辰,卫国这里有个习俗,孩子满三岁后,就要请先生授大名。 圆圆身为皇帝,自然也耽搁不得,帝师不能随意挑人,若无意外,应当从四名辅政大臣中选出,其实照虞媗所想,她是想请荀钊来做圆圆的先生,可大雍远在千里之外,荀钊即已出家,她没道理再去打搅他。 更遑论,她若请了荀钊,势必会惊动萧复。 萧复睚眦必报,荀钊再受不得一点苦了。 虞媗陪着圆圆坐了会,抱他进房去用午膳。 下午她得空,让太监叫了虞朝曦夫妇入宫接秀秀。 香雪殿内,秀秀和圆圆躺在小榻上睡着,两小家伙嘴边都流着口水,虞媗捏帕子给他们擦掉,跟虞朝曦还有如姬笑着道,“不闹了,你们上午没来,秀秀看见萧复就跟看到鬼似的,哭的打嗝,把萧复气的脸色都青了。” 如姬捂着嘴笑,“关键时候,还得看我家秀秀厉害。” 虞朝曦抚了抚秀秀额前碎发,目光温柔的望向圆圆,“阿媗,我思前想去,帝师若真是那四位里的一人,还是不好。” 本来帝师就担负着教导皇帝的责任,四位辅政大臣是先帝择选出来的,一是辅佐圆圆,二是防止虞媗干政太过,这是好事,可这次卫雍战事,这些辅政大臣看不清形式,尽拖后腿,圆圆要真交到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估计往后也不可能会成器。 虞媗默然,须臾道,“皇兄跟我想到了一起,我其实是想请阿钊哥哥来给圆圆当先生。” 可实在不现实,且不说这里离大雍镐京有多远,萧复还盯着他们,她没那个脸面再害荀钊。 虞朝曦轻颔首,“荀钊适合,但就怕萧复知道了,有麻烦,不如让我做圆圆的先生。” 虞媗微叹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 萧复出了卫国皇宫后,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建邺城内转了一圈,随意找间茶馆坐下,叫了壶茶和几样点心,听馆内其他人闲话。 “近来是喜事连连,咱们和大雍停战,过不久就是陛下生辰。” “咱们陛下才三岁,这几年难得有太后娘娘撑着,不然整个朝堂都乱了。” “话虽如此,就算没太后娘娘,还有几位辅政大臣呢,有他们在,能乱到哪儿去,太后娘娘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就该呆在后宫,掺和政事终究不好。” “说的也是,好在陛下三岁了,等陛下拜了帝师,由帝师亲自教导,太后娘娘也该功成身退了。” 萧复小酌着茶水,拿出一锭金子,伸手朝门口的小二招了招。 店小二跑来接了金子,乐呵道,“客官有何吩咐?” 萧复问道,“我是打北边来的,贵国陛下才三岁,不知名讳是……” 皇帝的名讳老百姓岂能挂在嘴上,可萧复给了金子,店小二是个识趣的人,自是悄悄告诉他,“客人有所不知,咱们陛下尚且没有大名,得请了帝师后,由帝师来取名。” 萧复明白了点,随后笑问,“贵国陛下的小名是叫秀秀?” 店小二哎呦声,“瞧您乱说的,我们陛下的小名叫圆圆,秀秀是公主殿下的女儿!” 萧复瞳孔微震,“贵国公主生的不是儿子?我听说是个儿子。” “这位秀秀小郡主出身下来身体不大好,公主殿下和驸马去寺庙里请了老和尚,老和尚说小郡主命弱,得扮做男娃养着,到她两岁了,公主殿下才敢放出消息,”店小二唏嘘不已,他们这些达官显贵看着高高在上,其实也没那么多如意的事,“您是不知道,这位小郡主娇气的很,三天两头生病。” 萧复阴着眸发愣,他算是明白了,只要对着他,虞媗嘴里没一句真话,非得将他糊弄走,最好真的永不见面才能如了她的心。 这女人藏着小皇帝不让他看,他偏要看看,小皇帝到底是谁的崽子! 萧复喝完手里的茶,起身离开茶馆,径自出了建邺城,回到大雍边界处是在两天后,恰时高仲已经着底下将领收兵,随时班师回京。 他被萧复叫进营帐内。 萧复正在桌前雕玉石,神情专注,嘴角携笑。 那玉石已经快成型了,是一个窈窕美人,怀里抱着孩子,神韵很像虞媗。 高仲心内复杂,这次出兵未战,底下将士颇有微词,原本只要杀过去,踏平卫国,皇后娘娘不死也没什么,萧复大不了再将她纳入后宫,也不会有人因为这种小事斥责萧复,可萧复倒好,两军都快打到一起了,他竟求和,他倒是不觉得丢脸,可那些将士却是颜面无存。 这无疑是戏耍他们。 “你先回京,”萧复捏起布摩挲着玉像。 高仲迟疑片刻,到底没忍住,道,“陛下,您这次很过分,伤了很多将士的心。” 所有人都以为能为国打下疆土,士气正高涨,他却将他们当猴耍。 萧复点一下头,认同道,“朕不对,朕想弥补一下。” 他将写好的信递给高仲,“回京后,将信交给户部。” 高仲犹疑着,“陛下,您不回去吗?” 萧复莞尔,“卫国皇帝过三岁生辰,朕既然和卫国再续邦交,这么重要的事自是要去庆贺。” 卫国太后是虞媗,那卫国皇帝就是虞媗的儿子,萧复生性冷漠,不可能给个没关系的人贺寿。 卫国皇帝和萧复的关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高仲掩盖下内心震惊,忙收好信道,“陛下去贺寿,需要微臣替您备些什么贺礼。” 桌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玉石,萧复刻好了美人,接着刻其他的,温着笑道,“不用你备了,朕自己做。” 高仲便冲他拱了拱手,悄声推出营帐。 —— 几日后,在嘉元殿内,举办皇帝拜师礼。 圆圆穿着龙袍,由嬷嬷领着先朝上首的虞媗磕了头,虞媗眼睛湿红,连忙搀他起来,拍掉他膝盖上的灰土,道,“圆圆往后是大人了,要听先生的话,做个懂事的好孩子。” 圆圆一张小脸异常严肃,“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说完,虞媗冲嬷嬷使眼色,嬷嬷要抱圆圆,圆圆拉开她的手,迈着小短腿,朝虞朝曦这边过来,直板板的跪地上,先磕着头,奶声奶气道,“学生给先生磕头,请先生赐名。” 这话是虞媗提前教他的,他说的有模有样,真像个小大人,看着极有意思。 虞朝曦伸手托他起来,刚要说话。 那殿外忽然进来一太监,伏地道,“太后娘娘!雍朝皇帝陛下已入正德门,要来给陛下贺寿!” 第六十八章 我是你爹 虞媗从座上起来, 和虞朝曦对视一眼,虞朝曦果断对圆圆道,“臣看陛下倦怠, 陛下累不累?” 圆圆虽小,但懂了他的意思,小手捂着脑门喊头疼。 小机灵鬼。 虞媗盘算着这拜师礼行过了, 之后再让虞朝曦私下取个名字, 只要不被萧复盯上, 其余的都好说。 萧复来的这么迅速, 定是没瞒过他,虞媗不想跟他在群臣面前撕扯, 便对那太监道, “陛下头疼, 先让太医来给陛下看看吧,雍朝皇帝陛下是贵客,先请他……” 辅政大臣之一的孙周孙大人道,“太后娘娘于理不合, 那位陛下是来观礼,应该请他入殿。” 虞媗目中流露出晦暗, “孙大人觉得,是皇帝的身子重要, 还是礼节重要?” 孙周抬袖道, “陛下的身子固然重要, 但身为君王必要遵从祖制, 微臣以为,陛下稍作忍耐,待……” “皇帝才三岁!不是三十岁!哀家生下他不容易, 他是先帝唯一血脉,稍有差池,你们对得起先帝嘱托吗!”虞媗扬声斥道。 这一声呵斥的极其用力,所有大臣尽数跪地,“太后娘娘息怒。” 虞媗跟嬷嬷道,“抱皇帝回后宫,让太医过去诊脉。” 嬷嬷连忙抱起圆圆,匆匆从后方小道出去。 虞媗端坐在上首,道,“请雍朝皇帝陛下入殿吧。” 她终究妥协了,这些臣子是老皇帝留给她的,她不能做的太绝,伤了和气,对她并不是好事。 约莫半盏茶功夫,萧复踏入嘉元殿,他进来先看的上首,不见小皇帝,他勾了勾唇,反应倒是迅速,这么快就把小皇帝藏起来了,有什么关系,越不给他看见,就是越心虚。 他几乎可以断定,小皇帝就是他的孩子。 他走在殿内,犹如闲庭野鹤,他这张脸一出现在卫国大臣面前,就有不少人认出来,他先时以大雍使臣的身份过来,还进了皇宫,给虞媗贺寿,如今又坦坦荡荡亮出皇帝身份来观他们陛下的拜师礼。 堂堂大雍国君,连着两次来卫国,这其中总有些莫名的微妙。 殿中的大臣心下自是生疑,但也只是藏在心中,无人敢说出来。 虞媗看见他的那一瞬面色黑沉,可碍于在人前不好发作,只淡淡道,“皇帝陛下不远万里来卫,怎不叫人知会一声,也好让哀家率众臣来迎你。” 萧复听见了她的讽刺,他不在意,慢慢的走上台阶,然后落座,和她面对面,他笑,“朕怎么不见贵国陛下?” 虞媗也笑,“皇帝突发头疼,先回后宫看太医了。” 宫女送上热茶,萧复浅浅呷一口,随即将茶杯放回桌,手在案桌上点了点,他轻声说,“贵国陛下三岁生辰,朕想来想去,觉着送其他东西都太俗气,所以自己雕了一套玉器特作为寿礼。” 他身后的将士捧着礼盒上前,揭开盒子,那盒子里装了很多小人,像她,像他,抱着孩子,恩爱有加,贪嗔痴各色,虞媗望着那礼盒,迟迟没让人接。 “太后娘娘可是不喜欢?”萧复笑问道。 虞媗眼眸微滞,明白了他来想干嘛,他是来兴师问罪,今日不让他看见圆圆,他不会善罢甘休,他或许会在满朝大臣面前直接撕开她的身份。 虞媗缓缓望过虞朝曦,虞朝曦默不作声从座上起来,进了小道。 萧复笑着等待。 虞媗抬起手将盒子盖住,艰涩笑道,“哀家很喜欢。” 萧复的笑淡了些,他还是用了卑劣手段威胁她,他曾经想过,如果她还活着,他还能再见到她,他一定不会用以前的法子对她,可是不行,她太狡猾了,他想不到别的办法让她正眼看自己。 虞媗身旁的宫女接过盒子退回原地。 不久,虞朝曦牵着圆圆从小道里出来。 萧复第一眼见到他,当即震住,这肯定是他的孩子,他们身上有某种相像的潜质,说不出来,但只要看到,就不会认错。 他看着圆圆绷住小脸走到虞媗身边的椅子,虞朝曦抱圆圆坐上去,圆圆抬着小下巴问他,“你就是大雍的皇帝吗?” 萧复弯起眼笑道,“朕是。” 圆圆两手搭着扶手,很是不屑道,“也不过如此!” 那小表情怎么看怎么有意思,这是虞媗给他生的儿子,神气活现,小小年纪就有他的姿态,萧复望着他不免忘了回答。 他一动不动,底下朝臣内心各自惶恐,只怕圆圆说的话触怒了他,谁不知道大雍皇帝骁勇善战、阴狠狂傲,敢这么说他,真怕他一怒之下雄师数十万,再次挥兵南下,那卫国真就要受灭顶之灾了。 这时孙周都后悔起来,小皇帝说头疼的时候,他早该听虞媗的,停了这拜师礼,就不至于有现下这档子事了! 萧复这副令人猜不透的神情,最叫人难以捉摸,虞媗怕他不顾场合发疯,连忙跟虞朝曦道,“先生受了礼,不知皇帝名为何?” 虞朝曦佯作思索,“便叫平津吧。” 平津,往后一路坦荡,不受欺压,这是他对圆圆也是对卫国未来的一种向往。 这名字中规中矩,虞媗很满意,她并不想圆圆像萧复,她只盼着圆圆能平安过一生,皇兄不想复国,她也愿意放下仇怨,只是萧复不可能放过她。 她躲了这么多次,也躲不开。 萧复笑了下,“平津太普通了,贵国陛下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岂能叫这样普通的名字?” 虞媗皱着眉盯他,他就像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冲她乐呵呵笑,虞媗半晌侧目对那些朝臣道,“都散了。” 孙周等辅政大臣盯着一脑门汗,胆战心惊的退出了嘉元殿。 四下一空,虞朝曦有些坐不住了,沉声对萧复道,“难道我们先前的约定在你看来根本不作数?” 他没有办法,卫国不如大雍强大,只能被萧复左右,可萧复这样一再言而无信,让虞媗难堪,即便是他这样的好脾气也没法忍下来。 萧复抚着手指,看一眼他,视线转向对面母子,眼中是依恋,“我只是舍不得他们。” 虞朝曦一噎,顿生出些许荒谬感,萧复的舍不得一般人属实无法接受,他根本就不会想想别人的处境,在这种场合,他本就不应该来,结果他不仅来了,还强硬的要见到圆圆。 正像虞媗说的那样,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虞媗微侧头,和虞朝曦道,“回去吧。” 虞朝曦握住手,不放心的对萧复道,“你若还有良心,就别再做些叫人看不过眼的事。” 殿外那么多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守着,他寻思萧复不可能会对虞媗做什么,便从座上起来,出了嘉元殿。 殿内空寂,萧复默了会,才道,“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们。” 虞媗不搭理他。 圆圆挪着屁股要下去,虞媗把他抱下,他哒哒着跑到萧复跟前,呕着眼睛瞪萧复,“你是坏人!” 他像虞媗,表情可爱得紧,萧复被逗乐,想伸手抱抱他,但怕被别人看到,损伤虞媗名声,只得按捺住,冲圆圆眨了眨眼,悄悄道,“我是你爹。” 他说的很慢,虞媗都从他口型判断出他说的什么,当即来了气性,急忙把圆圆抱回来,冲萧复发火,“你少跟圆圆胡说,这里没你呆的地方,请你滚!” 萧复敛住笑容,“我没想抢走他,你不用对我如临大敌。” 虞媗确实怕,血缘是割不断的,她选择生下圆圆的时候,就曾想过这一天,她有想过,她“死”了之后,萧复会再娶其他女人,他会有孩子,就不会惦记她的儿子,可是这三年,萧复也不知哪根筋有问题,后宫空置,根本没叫女人近过身。 现在他知道自己有个孩子,谁晓得他会做什么,说不定激动起来,干脆把他们娘俩全部带回去,哪还管他们的声誉。 圆圆被虞媗抱着,小脑袋扭过来瞅他,“就是你欺负母亲的,打死你!” 萧复神色复杂,“我当时……” 他那时都老大不小,也不能说年少无知,他自己做的错事,他自是愿意承担,可虞媗根本不给他机会。 “我想……” “你想都别想!”虞媗一口把他怼了回去,想个鬼,她现在没把他打出去就不错了。 萧复一脸黑,未几道,“总这么僵持不是办法,你莫非要跟我这样一辈子?” “谁想跟你一辈子?”虞媗反讽他,没完没了,自说自话,根本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她分明表现的够厌烦了,他还这么黏着,脸都撕破了,她也不想修复,她真是受够了他的脾气! 圆圆帮着虞媗道,“母亲生你气,你就是坏蛋。” 萧复脸上半阴半阳,哼道,“我是坏蛋,你就是小坏蛋。” 他的崽子,一路坏种,二爷别说大爷,都不是好料。 虞媗冷笑一声,“圆圆是哀家的孩子,你放心,不会长成你这个德行。” 她说着就要走。 萧复交叠着手,温笑道,“平津不好听,他是个皇帝,将来要一统天下,区区平津岂能配做他的名字,不如名枭?” 第六十九章 萧复“死”了 虞媗气笑了, “枭?圆圆是堂堂正正的卫国皇帝,他不做乱臣贼子的勾当,平津很好, 哀家觉得很适合圆圆。” 萧复有瞬间没说话。 虞媗懒得跟他扯东扯西,拍拍圆圆的小背道,“圆圆饿不饿?母亲带你去吃桂花糕。” 圆圆瞅着萧复, 随即张开小胳膊抱紧虞媗, 乖乖点头。 萧复沉默的注视着他们母子, 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温馨, 即使前一刻,虞媗对着萧复还是冷脸, 这会儿却露着慈爱笑容, 她以前受尽萧复羞辱, 现下也没在圆圆跟前表现出一份仇怨,她不会将自己的愤怒委屈强加到孩子身上。 她更不会逼迫孩子替她报仇。 同样是公主,她和萧复的母亲完全不一样,她身上的柔和是发自内心, 她很疼这个孩子,怕他受一点伤害。 等到圆圆长大, 他不会走萧复的老路,他一生都比萧复幸福。 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 萧复微翘起唇, “你不想抢回大雍了吗?” 虞媗斜着他, “哀家若是你, 就回大雍, 赖在这里,也不嫌丢人。” 萧复低笑,抬眸凝望着她, 每看一眼,心底的雀跃便高一分,“你三年前说,让我留在你身边吗?这话如果还作数,我想留下来。” 虞媗眼尾直抽,那时她扮作周韵灵,说这话是故意恶心他,看他愤怒才高兴,这都好几年了,还把这种话扒出来说。 着实皮厚! “哀家不记得说过这句话,别不是你自己胡诌的,少诋毁哀家名誉。” 萧复立时站起来。 虞媗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他,就怕他突然发难。 萧复的手动了动,终归规矩的垂在身侧,他压低嗓音,小声说道,“圆圆有一天会长大。” 小的时候,可能看不出来,可大了他总有些地方像萧复,萧复看见圆圆第一面就能认出是自己的孩子,等到圆圆再大一点,那些赵家人眼睛不瞎,他和赵湛忌生的不像,总会有人提出质疑。 虞媗考虑过这个问题,卫国皇位说到底坐的不光明,她并没有一定要这个皇位,原先是想抢回大雍,皇兄说过,拿回大雍,这卫国还会还给赵家,可大雍的兵力太强,如果那天,萧复心神紊乱,虞媗定能带兵杀上去,可是萧复看见她,没有丝毫慌张,还从容不迫的求和,她的如意算盘被打破。 圆圆坐着这个龙椅烫屁股,她何尝不想回大雍,拿回皇位。 萧复斟酌着道,“我可以退位,让圆圆回大雍即位。” 这是最好的结果,圆圆是他和虞媗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梁国皇族和虞氏的血,他最有资格当上大雍君主,卫国不过是弹丸之地,根本没必要留在这里。 虞媗心口跳动变快,片刻默然。 萧复知道她动摇了,便道,“圆圆即位,我就是太上皇……” 虞媗真想呸他一口,可他说的没错,要想让圆圆回雍朝即位,就得让萧复认下圆圆这个儿子,圆圆太小了,称帝不能服众,但有萧复,他做太上皇,就不用担心朝臣反对。 只是这样一来,虞媗就又得和他绑在一起,她不想跟萧复再有关联,那一年的折磨已经够了,她现在对萧复没有感情,她只想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皇兄都不想复国了,她又何必再执念,至于怕圆圆被认出,等过几年,如姬说不定还能生个孩子,到时候让圆圆禅位给那孩子,不就没什么事了。 虞媗这么想着,便问了圆圆,“圆圆,若母亲不想你当皇帝了……” “那圆圆就不当皇帝,”圆圆道,眼珠子瞄过萧复,神气活现的哼他,“圆圆才不会惹母亲伤心。” 虞媗有些欣慰,侧脸望向萧复,“你听到了,圆圆和哀家都不稀罕你的皇位,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搅哀家了。” 萧复垂着头一言不发,虞媗最在意的大雍皇位都不要了,他再也无法让她回头,她铁了心要跟他彻底一刀两断。 萧复调转头带着侍卫走出嘉元殿。 虞媗想叹气,不知这回能不能让他滚回大雍,他要是再敢折回来,她也不顾什么脸面了,直接叫人把他轰出去! —— 高仲在一个月后回到了镐京,这场仗打的丢脸,朝里都知道了,只是不见萧复回来,便都生出些许捉急,高仲也只好跟朝臣交代,萧复是有事耽搁,不久就会回京。 从边境到镐京,这一来一回,时间耗去了两个月,已近年末。 高仲从衙门出来,径自回府,正见薛棠柔挺着肚子在屋里翻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 薛棠柔对他甜甜笑道,“我记得你说,陛下给了你一封信让你交到户部,你交了吗?” 高仲摇了摇头,吞掉外穿的披风道,“准备后日给户部尚书。” 薛棠柔朝他摊手,“拿来。” 高仲蹙着眉道,“陛下的信岂能给你?别闹了。” 薛棠柔眼珠子动了动,没再讨要,连忙叫丫鬟进来摆膳。 酒足饭饱,他在薛棠柔的侍奉下躺床上歇了。 薛棠柔鬼鬼祟祟摸到衣架旁,从他衣服里找到那封信,急忙拆开看,看完一咬牙,就将那信放灯上点着。 “你干什么!”高仲从睡梦中醒来,慌忙冲过去从她手里抢回信,拍打掉上面的火星,暴怒道,“你敢烧掉陛下的信,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薛棠柔便哭了出来,“亏得你还惦记着他,说打仗的是他,说求和的也是他,这寒冬腊月的,那些将士多冷,就让户部给那点银饷够弥补他们的奔波吗?” 高仲沉下来脸,“妇道人家,不要说三道四。” 薛棠柔挺着肚子走到门前,叫了丫头道,“叫小厮往我兄长府里跑一趟,让他过来,就说我有事。” 丫头连忙跑走。 薛棠柔抚着肚子,软软的问高仲,“夫君,陛下为什么不回京?三年前也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难道皇后娘娘在卫国不成?” 高仲哑口无言。 薛棠柔瞪大眼,“莫非她真在卫国?” 高仲背身坐到凳子上,叹气,“陛下的心一直在皇后娘娘身上,这次和卫军对垒,叫我没有想到,那卫国太后竟是皇后娘娘。” 薛棠柔暗暗握着手,将记恨埋在心底,脸上是一副震惊的神色,“那岂不是说,卫国小皇帝是陛下的儿子!” 高仲沉着脸,“不管如何,陛下这次属实过分,两兵交战,他竟当场求和。” 哪怕是私底下讨好虞媗都行,也不能在堂面上做的这般难看,很多将士都不满,他们忍着寒冷赶往边境,就是为了大雍能扩张疆土,可却被萧复戏耍了一番。 这谁能心里没有芥蒂。 薛棠柔紧了紧手,赶紧给他倒杯茶,“夫君莫气。” 恰时薛丰年进屋,见高仲这副表情,便问了事情经过。 薛丰年神情凝重的坐到桌边,长叹一声,“从前在幽州,我就劝过陛下,杀了那公主,可陛下只知宠爱她,其实那时陛下就昏了头。” 高仲气愤的锤了下桌子,“陛下如今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根本不顾大雍如何,一心只想皇后娘娘,但凡皇后娘娘对陛下有半分热心肠,就不可能如此蛊惑他!” 军营里的将士说她是祸国妖孽,一点也没错! 薛丰年敛着手指,良晌说,“时至今日,陛下罔顾朝纲,其实照我说,他已不适合再做大雍的君王。” 高仲一愣,惊道,“丰年,慎言!” 薛丰年摆摆手,“你就是太愚忠了,他若真把你当兄弟,又怎会不听你的话,一意孤行?” 高仲顿在当场,他是被萧复捡回来的,如果没有萧复,可能他就冻死在雪里,这些年,他跟随萧复出生入死,打下了大雍江山,原本以为,他还能像以前一样,萧复为君,他为臣,他们一起为了大雍征战天下,往后再同载史册,这是他毕生追求,他并不是愚忠,他只是以为,萧复和他一样,都是为了功名利禄。 可不知何时,萧复变了,满脑子都是皇后娘娘,疯起来的时候乱杀人,这不是他想要忠于的明君。 可他能如何?这么多年的誓死追随,不是假的。 薛丰年和薛棠柔对视一眼。 薛棠柔泪水涟涟,握着高仲的手道,“夫君有鸿鹄之志,妾身又岂会不知?可陛下已然扶不起来,说不定假以时日,他还要将整个大雍送给皇后娘娘,到时,你们这些臣子该如何?妾身肚子里道孩子又该如何?” 高仲霎时道,“不可能!” 薛棠柔揪着他的衣裳,“怎么不可能?他次次往卫国跑,战场上都能求和,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陛下的性情本就非常人,夫君莫忘了,公主殿下能为了驸马自杀,陛下为了皇后娘娘也能将大雍江山白送。” 高仲咬牙道,“陛下若真不顾一切讨好皇后……” “你待如何?”薛棠柔故意问道。 高仲登时气颓,他还能如何,萧复秉性执拗,他做下的决定谁都劝不动。 薛丰年揭开杯子,自顾倒茶饮一口,低着头道,“都快过年了,陛下还不回大雍,可见他并不想做大雍的皇帝,不如随了他的心愿。” 高仲眉头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丰年跟他笑,“他不是想留在卫国吗?就说他死了便是。” 高仲张大眼,“这,这怎么能行?” 薛丰年久久默了,就在高仲以为他开玩笑,他开口道,“当然能行,这三年,陛下为了皇后做下多少惹人愤懑的事,他已近而立,却不开后宫,谁像他这个年纪没有孩子?” 高仲道,“可皇后娘娘生了个儿子。” 薛丰年讽刺一笑,“那更糟了,陛下认了这个儿子,以后大雍下一任君王,就只能是他,有皇后娘娘在,还不是照样腥风血雨?你我断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说得对,虞媗的儿子即位,往后他们这些从龙之臣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高仲心神一定,道,“可陛下没有死。” 薛丰年道了声好办,随即将那杯茶咕尽,笑说,“不管他死没死,他人在卫国,目下兵在你手里,等新帝登基,我们完全可以借陛下之死讨伐卫国,只要将卫国一举歼灭,陛下死或者不死,并不重要。” 高仲游移不定,“可……陛下死了,无人能即位。” 薛丰年噗嗤笑,“你看你,都忘了陛下是什么出身了。” 萧复出身兰陵萧氏,其父萧渊林是萧家家主,自萧渊林死后,萧家一度沉寂,萧复登基后也没有重用萧家的任何人,所以,高仲并没想到萧家,如今经他一提醒,才记起来,萧渊林不止萧复一个儿子。萧渊林妻妾成群,膝下子孙众多,就是大多继承了他好色风流的脾性,没什么大本事,只靠着家族供养。 薛丰年缓缓道,“从萧家择一为陛下兄弟即位,萧家定是愿意的,当然满朝大臣也不会不同意。” 挑出一个没用的蠢货,往后任他拿捏,这大雍就该改姓薛了。 高仲半晌微吱声。 薛丰年又道,“卫国也不是那么难拿下,我们还能不费兵力,就让卫国自己乱了。” 高仲惊奇,“怎么做?” 薛丰年哈哈大笑,“现在谁不知道,这卫国的太后叫周韵灵,是大雍周家嫡女,可是你在战场看见的卫国太后是咱们皇后娘娘,卫国皇室被她鸠占鹊巢,连皇位都给了她儿子,只要把这事捅出去,让卫国人知道,他们难道还会放过皇后娘娘?” —— 萧复离开卫国后,将入大雍地界,却被大雍的将士挡在外面。 萧复的侍从喝道,“大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那些将士面无表情,根本不放行。 萧复眉头皱紧,问道,“你们连朕都不认得?” 其中一将士听着话大笑出声,“我们陛下已经薨逝了!你敢冒充陛下,看我不杀了你!” 说着便和其他将士一起冲上来砍杀他。 萧复伸腿一脚踹翻将士,他带的侍卫不多,跟这些将士打起来,根本不占优势,他只能在侍卫的护佑下退回卫国境内,极目远眺,大雍地界上的将士在增多。 到底是谁敢捏造他死了的消息! 第七十章 有屁快放 萧复死了的消息传到卫国, 彼时虞朝曦在内书堂教圆圆和秀秀读书,虞媗在院子里和如姬堆雪人,她们堆了一个胖乎乎的矮冬瓜, 两边插着枝桠,头上戴着毡帽,像野地里行走的庄稼汉。 虞媗身子不及如姬抗寒, 冷的受不了先站到廊下, 宫女忙给她手里塞了个手炉, 道, “太后娘娘,四位辅政大臣要见您。” 虞媗盘算着有事, 转头往理政堂去了。 理政堂内, 四位大人正一脸焦虑, 等她落座,为首的孙周才急道,“太后娘娘,可有听到消息?雍朝的皇帝陛下去世了。” 萧复死了? 虞媗惊愕, 手炉一滑,差点掉地上, 所幸被她捞回来,手指烫了一下, 她甩了甩手, 才慢慢缓过神, 萧复死了, 这消息是从大雍那边传来的,总不会错,她和萧复在几天前才见过, 怎么就会死了呢? 虞媗心中陡感复杂,不难受也不开心,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和萧复纠葛了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被他缠着了,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事,她这时竟笑不出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她木木问道,“大雍皇帝去世,孙大人为何这么着急?” 孙周唉一声,“雍朝皇帝死在咱们卫国,目下雍朝那边正群情激愤,说不定就发兵攻过来了。” 虞媗脸微沉,“稀奇了,哀家怎么不知道雍朝皇帝死在卫国了?” 要这么说,萧复死的消息应该是他们传给大雍,怎么可能是大雍传来卫国? 虞媗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她问孙周,“雍朝皇帝没了,下一任皇帝是谁?” 孙周抚了抚胡须,道,“听说新帝是从雍朝皇帝的本家挑出来一人,名唤萧明泽。” 虞媗心口一慌,“谁挑的?” 绝不可能是萧复挑的,萧复恨他的父亲,就是死了也不会让萧家沾光,这中间肯定有人捣鬼! 萧复的死很蹊跷,只怕是被人暗杀了!顺便嫁祸到卫国,给了大雍伐卫的借口,一切看起来多么正常。 可又不正常,谁能杀死萧复呢? 孙周道,“这个老臣就不知了,只听说是雍朝大臣选出来的。” 虞媗两手发抖,她和皇兄已经妥协了,萧复能让大雍日渐强盛,他们偏安卫国就好,可是这才几天,萧复死了,雍朝皇帝让萧家给坐了。 这简直是在戳她心窝子。 虞媗匆忙起身要回内书堂去找虞朝曦。 孙周喊住她,“娘娘,雍朝若真发兵,咱们恐怕抵挡不住。” 虞媗寒声说,“孙大人莫非还不如哀家这个妇道人家有眼力?你看不出来,雍朝这次是冲着卫国来的?咱们想跟他们讲和,也不一定成,除非开门投降,否则就只能迎战。” 孙周愕然,他是有求和的打算,可叫虞媗这么说出来,总有些下不来脸,才要再劝劝她。 虞媗已经离开了。 孙周怒甩袖子,想骂不敢骂,只得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抱怨,“本官为卫国担忧,太后娘娘委实太过不懂事,这种战事能随意打的吗?上回是那个皇帝有心和睦,这回不是找死吗?” “谁说不是呢?太后娘娘完全不顾卫国安危,当真叫我等寒心,”另一位辅政大臣张大人道。 接着剩下两个大臣也忧心的说了两句,随即四人都散走。 虞媗这边在内书堂把事情说了一遍。 虞朝曦摇头道,“这事不对劲,萧复才几天没见,不可能死的这么快,出没出卫国都不一定,咱们先派人暗中查探吧。” 虞媗点着头,没再多话。 正过晌午,虞朝曦不好留在宫内,抱着秀秀和如姬一起告辞出了宫。 公主府离皇宫比较近,坐马车半刻钟就到了,三人刚一下车,就见府门前几个小厮拦着一堆人,当中就是萧复。 那几个小厮瞧见他们,赶紧道,“公主、驸马,这些人是疯了,非要往咱们公主府闯!” 萧复闻声转头,一眼就看见虞朝曦怀里的秀秀,他还黑着脸,秀秀瞅见他,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号啕大哭,直往虞朝曦胸前钻。 虞朝曦只得哄着道,“秀秀乖,不哭了。” 萧复听见哭声就烦,心内想着这娃儿不如他儿子,他儿子小小年纪就敢跟他对峙。 他把目光一转,看到了如姬,如姬三年前被他抓到过,被他看的身体发毛,朝虞朝曦身旁躲,虞朝曦空一只手把她护在身后,孩子给她抱着,轻声道,“你先回府。” 如姬鼓了鼓腮,匆匆抱着秀秀进府里。 萧复看着虞朝曦嘴角的浅笑,那种宠溺一点也不叫人腻歪,他这个人当皇帝虽然不行,但却是个好丈夫。 比他强。 虞朝曦让小厮都散去,跟萧复道,“上马车。” 萧复走过来,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身后那几个侍卫就都进了公主府。 马车转过头原路返回皇宫。 这会儿正午,虞媗和圆圆在用膳,宫女进来道,“太后娘娘,驸马带了一人过来,说要见您。” 虞媗叮嘱嬷嬷给圆圆喂饭,她赶忙出去了。 甫一进香雪殿,就见萧复立在窗前,冷着脸发呆。 她气不打一处来,冲萧复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虞朝曦抬了抬手,安抚她道,“阿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虞媗撇开脸,侧坐到椅子上,半分眼神都不想给萧复,只道,“你既然没死,为什么大雍那边会说你死了,还从你萧家人里头挑了新帝,现在外面都说你死在卫国,大雍还准备出兵攻打卫国,萧复,这不会是你的计谋吧?” 萧复攥手往身侧案桌上砸了一拳,案桌登时坍塌在地,虞媗冷眼看他疯,正想骂他,却听他磨着后槽牙道,“我被摆了一道!” 虞媗没好气道,“谁敢摆你的道?你的那些左膀右臂不是忠心耿耿,你死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立新皇帝,你好像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虞朝曦压着太阳穴,“萧复,你当初就不该留在这里,你就不能好好的当大雍皇帝?” 他是最没脾气的人,这会儿也气着了,大雍他让给了萧复,结果萧复不珍惜,身为一国帝王却一直往别国跑,现下出了事,大雍直接落到他人手中。 他现下很后悔,就是拼死也不该放弃大雍。 萧复青着脸,“我本想回大雍,但被边关将士轰赶了回来,这些将士说我死了,根本不认我,高仲!” 高仲背叛了他!他那么信任高仲,没想到竟被他在背后捅了一刀! 虞媗腰都直不起来,颓丧不已,“你的兵都在他手里,他扶持了新帝登基,回头攻打卫国不是轻而易举?” 唇亡齿寒,卫国躲不开这一战,就算现在她派人去大雍,告诉他们萧复没死,也不会有人认,这明显是个圈套,估计现在镐京直接在高仲的掌控之中。 萧复手指碾着佛珠,摇了摇头,“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高仲不会轻易背叛我。” 虞媗只差翻白眼,“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多少人,只要说你死了,多的是人欢呼,他们巴不得你死在外面。” 萧复眼尾下垂,直视她道,“你也巴不得我死吗?” 虞媗别过脸,只给他留个后脑勺,发丝浮动,他看清了她的意思,略微苦笑道,“我确实不对,不应该在卫国逗留,现在造成这样的局面,是我不对,不过我可以尽力弥补。” 虞媗转过脸,瞥着他道,“你怎么弥补?” 大雍有五十万铁骑,卫国勉强才三十万兵,真对上了,只有死路。 萧复摇摇手,跟她笑起来,“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死了这个事,单凭高仲一人是不可能会想得到,只有薛丰年能想到这样的计策,高仲必定将你是卫太后的事告诉了他,以薛丰年的心性,他更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就让卫国混乱,我估计他已经在准备将这个消息送出去了。” 虞媗顷刻生出慌,若她的身份真被散播出去,那她和皇兄就可能在卫国再无容身之地。 她扣着扶手道,“这里是卫国,他散布谣言,也得看哀家准不准他的谣言入内。” “天真,”萧复拉来胡床坐下,面色阴郁,“谣言要起于民,等民声渐躁,朝臣就会注意到,届时朝臣势必会就此时来找你对峙,雍朝那边顺水推舟将周家人送来跟你相认,你就会被当堂揭穿。” 虞媗后背浸出冷汗,左思右想竟没了对策。 虞朝曦抠了抠指头,问道,“你说要弥补,怎么弥补?” 萧复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望向虞媗,这些年,她为了躲避自己,隐姓埋名在卫国,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其中艰辛他都能猜到,她以前胆小怕事,现在却处事不惊,只有遭受了诸多磨难,才会成长到这副样子。 而这些磨难,多是他带给她的。 萧复心里想着,眸子里便尽是柔情和懊悔。 虞媗被他看的起了一手腕鸡皮疙瘩,错开他眼神,冷声说,“有屁快放。” 第七十一章 老不死的,离太后娘娘远点…… 萧复神情一凛, “把你和周家不和的消息提前放出去。” 周韵灵和卫太子私通,这事让周家丢尽了脸面,周韵灵不死也不可能在镐京活下去, 她和周家已经彻底决裂。 “提前造势,到时雍朝那边关于阿媗的流言便不一定有人信,阿媗和周家的人对上, 他们不认, 便有理由说, 是因为周韵灵和他们闹翻了, 有这个女儿和没这个女儿一样,”虞朝曦笑道。 萧复叠着手在座上, 懒懒的坐着, 侧眸扫着虞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朝曦噎住,追问道,“那是……” 萧复翘起唇,“有的话, 只能我单独说给她听。” 虞朝曦和萧复没见过几面,从前一直认为他是个杀伐决断、干脆利落的男人, 可这几次他在虞媗跟前的表现,着实让虞朝曦看的牙酸。 他就没想明白, 一个人怎么变化这么大, 看着也正常, 一到虞媗跟前就不对劲, 说出的话都冒酸水。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狗皮膏药,就喜欢黏着虞媗。 虞朝曦咳一声, 起身道,“我出去会。” 他一走,殿内安静下来。 那股炙热目光让虞媗通身不舒坦,她翘起腿,身子挺直,转过脸直视他,“你拐弯抹角的,不会想着让哀家求你吧?” 他连大雍的皇位都没看牢,有什么可神气的? 萧复酝酿着,“赵湛忌在三年前去大雍求我出兵助他登基,卫国所有的臣民都清楚,如果没有你,这帝位就是赵洵的,赵湛忌甚至不惜以皇后之位许诺给周韵灵,周韵灵鬼迷心窍,帮着他暗中周旋,这是大雍皇宫的丑事,但这种丑事仅限于大雍境内,到了卫国,便是赵湛忌为了国家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卫国百姓不瞎,必然偏向赵湛忌和周韵灵。 虞媗听懂了,“你是要哀家把这丑事抖落出去?” 周韵灵和赵湛忌没成婚就勾搭上了,还珠胎暗结,萧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放周韵灵出宫,还恭喜他们情投意合,外人看,确实是萧复撮合了他们两个,算是两国联姻,可撕破了其中的龌龊,就难看了。 虞媗要脸,“不行。” 萧复拿起她手边的茶浇到盆栽上,“当然不行,赵湛忌没资格跟你扯上关系。” 虞媗乜他,“你卖什么关子?” 萧复直截了当道,“我还没死,就被造谣死了,大雍政变,殃及卫国,你只需向外公布,我没死,你很感激我赐婚外加上次卫雍停战,愿奉我为座上宾。” “至于赵湛忌的死,就推到薛丰年身上吧,故意设计他被野兽蚕食,让卫雍两国生间隙,现在更是编造我死了的谎言,妄图借机歼灭卫国。” 第一步,向外透露她和周家闹翻了,令民心向虞媗。 第二步,公布他没死,见过他的卫国朝臣不计其数,只要他没死,他身为大雍皇帝,认识周韵灵没什么稀奇,指鹿为马,他最擅长了,周家人敢来,他就能叫他们有去无回。 第三步,激起卫国臣民愤慨,就看大雍那边还认不认他这个皇帝,不认那就应证了他说的话,认是最好的,他回大雍就宰了那帮叛徒! 虞媗往他脸上观察,倒是一本正经,不像在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便半冷不热道,“这是个法子,成了你赶紧滚回大雍。” 别呆在这儿碍她眼。 “成了,我也回不去,仗还是要打的,凭你手上的兵,能抗衡大雍那五十万兵马?”萧复笑问。 虞媗看他笑来了火,一下站起来道,“你还有脸笑出来!要不是因为你,哀家至于这么伤脑筋?” 好好的大雍,竟从他手里被别人偷了!从前他费尽心机当皇帝,如今要死要活赖着她。 他这种人就是贱! 萧复正色道,“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吃败仗,让我留在你身边。” 虞媗脸色难看,“哀家离了你,就不能活了?” 萧复摊开手,表情散漫,给她分析,“你的那四个辅政大臣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想跟大雍开战,说不定他们更希望投降呢。” 他眼里的得瑟都不遮掩,看的虞媗直想上手抽他。 “靠那个愣头青可成不了事,不如靠我,”萧复张唇笑,他从一无所有爬到皇帝,他不过是一时落魄,凭他的头脑,想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易如反掌。 虞媗道,“哀家还没糊涂到,再受你摆布。” “你想摆布我也成,”萧复道。 虞媗看他恬不知耻的神态,登时觉得自己是脑子坏了,跟他废话这么多。 她起身准备出殿。 萧复在她身后道,“我是你的座上宾,总得给我安排住处,我觉得这里不错。” 离她住的梓章宫不远,他想去看他们母子也很方便。 虞媗杵门前憋着气,半晌笑起来,道,“你是男人,男人怎么能进哀家的后宫,你要想进来,哀家可以勉为其难送你进净身房。” 萧复也不恼,冲她温温笑起,眸子里的暗色流出,手支在下巴上,肆意的望着她。 虞媗从他眼底看出了晦涩,不由侧一边脸想避开他的目光,可刚这么做了,又觉得自己在示弱,便瞪回去,道,“你不用担心你的住处,既然你是哀家的座上宾,哀家自不会让你没地方住,必定会让你住的舒坦,乐不思蜀。” 她挥了下袖子,匆促离开。 萧复眼中笑意一收,面上凝重起来,也不知何时才能让她放下心结。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躬身道,“客人请随奴才来。” 萧复施施然起来,随他出去,外面虞朝曦背着手在等他,表情有些尴尬,不过也没说什么,在太监的引导下,带着他一起出了皇宫,左拐右拐进了皇宫附近的一所宅院,那宅院相当大,大的倒像是小小行宫,就是看着有点冷清。 虞朝曦看他进去,摸了摸鼻尖,笑了下,“你若住的不习惯,可以来我府中……” “习惯,”萧复一口回绝道,他没兴趣到公主府看他们的幸福生活,只会让自己添堵。 虞朝曦道,“那就好。” 随即匆匆走了。 到下午,萧复那几个侍卫都过来了,宫里送了不少婢女小厮,这宅院收拾出来后倒也能住人。 用罢晚膳,萧复出门转了会,大致在街头巷尾听着那些百姓闲谈,虞媗动作算快的,已经将周韵灵和周家不和的事散出去,这会儿只要有人声的地方,他都能听见百姓在讨论这个事,大多是气愤,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叫侍卫买了些酒水,便打道回府。 进宅子已是天黑,萧复拎着酒回屋,屋里燃着火盆,倒不冷,萧复拔了壶塞,侧身靠在窗边的榻上,喝一口酒,望天上的月亮,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满打满算,他和虞媗有近四年没见了,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以为她死了的那几年,他就像行尸走肉,逢年过节最见不得热闹,宫里都不许张灯结彩,虞媗住的坤宁宫内看不到任何喜色。 好在她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她冷淡厌烦都没关系,他总有办法叫她再回头。 他们会比任何夫妻都恩爱! 一壶酒下肚,萧复来了睡意,翻身躺倒,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屋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屋门被谁偷偷推开了点,有人陆陆续续往屋里钻,步伐轻快的凑到榻前,伸手就想摸萧复。 那手刚要碰到萧复,萧复一越身翘起来,阴寒道,“谁给你胆子进来的?” “陛下,臣妾是奉旨来侍奉您的,”女人娇滴滴的嗓音道。 接着还有另一个女人道,“臣妾这么多年没见到陛下,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和陛下同床共枕!臣妾想给陛下生好多好多的龙子!” “陛下跟我生龙子,你滚一边去!”第三个女人叫道,随即就是女人往榻上爬。 萧复怒火中烧,一人给了一脚,趁她们倒在地上,飞快下地,大步走到外面。 廊下几个侍卫睡的像死猪,他踹了几人,火大道,“你们是死了吗?朕屋里进了人都没发现!” 那几个侍卫被踢醒,赶紧起身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吹燃,入眼就见萧复脸上煞气横生,都吓得跪地上,“陛下开恩……” 萧复现在手上就这几个人能用,自不可能杀他们,他一手抢过火折子,正准备要进屋看看那几个女人是谁。 门上帘布被掀开,跑出来三个女人,疯疯癫癫的,见着萧复就想扑过来。 “陛下!臣妾特意打扮的这般漂亮,就想让您看一眼臣妾,您快看看臣妾!” 萧复臭着脸,余光见那几个侍卫在憋笑,他将火折子往其中一人身上掷去,转头朝外走。 那三个女人还想追着他,“陛下,你去哪儿?孤夜难眠,不如臣妾们陪您解闷啊!” 萧复眉际阴戾渐起,那些侍卫连忙拖住女人们,将她们用绳子捆绑住,送回另一边的院子里。 过不久就有婢女过来,告诉萧复,“惊扰了客人,这些娘娘都是先帝的妃嫔,先帝死后,太后娘娘不忍让她们殉葬,便都打发在这里,有些熬不住就疯了。” 她口里的先帝应该是赵湛忌,这些女人就是赵湛忌的后院了。 好一个虞媗,多少次了,还跟他玩这种把戏,当他是没脾气吗! 萧复绷声道,“我要见太后。” 婢女噤声,弯了弯腰退走。 他等在屋外,看着宫墙里的梓章宫,快有小半刻钟,那婢女回来,跟他谦声道,“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请客人明日再见她吧。” 萧复缓缓道,“你去告诉太后娘娘,她若不想我帮忙,我今晚就告辞。” 婢女连忙回皇宫,把话带给了虞媗。 虞媗这会儿在理政堂内召见大臣,文臣武将都在,正在吵着要不要应战,听到婢女带来的话,沉思一会儿,叫那些臣子都散了。 羌乌从座上起来,跟她认真道,“无论太后娘娘的决定如何,臣誓死追随太后娘娘!” 这份热忱不是假的,虞媗有些许触动,点头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羌乌望着帘布内勾勒出的身影,抱拳从堂内走出去。 虞媗跟婢女道,“带他来理政堂。” 婢女小声道是,快步退走。 虞媗喝了一杯茶,萧复跨进理政堂,四下安寂,他直走到帘布前。 “半夜不睡,找哀家什么事?”虞媗懒声道。 萧复呵呵笑,一手揪住帘布扯下直接丢在地上。 虞媗惊愕道,“萧复,你发疯给哀家滚出去!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萧复俯身下来,双手搭在她两边扶手上,“我想请教太后娘娘,你把先帝的女人送进我房里,不怕先帝从坟里爬起来找你算账吗?” 虞媗一愣,眸光微闪,待要笑起来。 门外忽然冲进来羌乌,自后面大喝道,“老不死的!离太后娘娘远点!” 第七十二章 训狗 萧复转过头, 睨着羌乌笑,“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羌乌怒不可揭,冲上来要揍他。 萧复卷好袖子, 反手扣住他胳膊,将人一带。 羌乌纹丝不动,嘲笑他, “你还当我是以前吗?我告诉你, 我现在就能把你打趴下!” 他状似不经意间看向虞媗, 她着一身素色常服, 手支着腮,像在看戏。 他断不能在她面前出糗! 光这么想着, 他就能撸起袖子和萧复在一起缠斗, 这三年他在军营中不是白呆的, 他练了一身力气和打斗招数,军营里多的是将士被他打服,甚至有些将领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能爬到今日将军位置, 全靠他自己一双拳头。 他要打死这个老东西,让他再也不能纠缠太后! 羌乌握拳要打他。 萧复阴着脸, 五指擒住他的手腕,使力拧住, 他使的巧劲, 羌乌疼了一瞬, 还没等反应, 就被他推了一把。 羌乌踉跄着退了两步,恶狠狠道,“雍朝说你死了, 你怎么还活着?你不应该回你的国家吗?” 萧复拍拍腕上不存在的灰,颇为嫌弃道,“关你什么事?我和你们太后谈话,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赶紧滚!” “羌乌是哀家的人,当然有他说话的地方,倒是你,你既然没什么事,请你速速离宫,”虞媗出声道。 萧复深深看虞媗一眼,偏头冲羌乌嗤道,“窝囊废,你等着我怎么把你碾碎!” 羌乌气的额头青筋爆出,但他现在比以前聪明了,有虞媗给他撑腰,他底气足。 “我会怕你一个死人?” 这两人只要到一起,就会争斗,虞媗看腻了,深更半夜的,她只想睡觉,便对羌乌道,“你也快出宫。” 这些年下来,羌乌早看出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又有心要气萧复,便对着虞媗露了个微笑,虎牙尖尖,比他平日看起来要有少年气。 “在臣心里,太后娘娘是天上的仙女,臣知道娘娘近来烦心,所以臣看到这个死人靠近娘娘,一时紧张,才冲动闯进来,臣只是担心太后娘娘被贼人暗算,娘娘别怪臣。” 萧复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很好,这贱出世的玩意儿这么会蛊惑人心,他竟是没料到。 他迅速上前,虞媗看他脸上怒气蒸腾,当即道,“萧复!你到底能不能消停?哀家没空在这里看你惹是生非,你要是不愿意住那宅子,哀家可以叫人送你去建邺城内最好的酒楼,保准你醉生梦死,夜夜逍遥!” 萧复像听到什么笑话,“你真盼着我睡别的女人?” 羌乌就在旁边,虞媗不想跟他争辩这些,只说,“哀家只不过敬你是客,自然要对你款待照顾,希望你别想太多。” 萧复道了声好,转头就走,身后羌乌还幸灾乐祸道,“太后娘娘就是太给这种人脸了,仗着您脾性好,就能蹬鼻子上……” 萧复踏出门的脚收回,转身直冲羌乌过来,挥手照着他的面庞给了一拳。 羌乌被打的一懵,还不等反应,他已经掐住羌乌的脖子将人摁在地上,凶厉着道,“贱种!我扒了你的皮!” 羌乌顿时和他拳拳打在一起。 屋里动静奇大,外面的宫女太监听见了都不敢进去,虞媗一手扶着额头,任他们打,心想着最好打的鼻青脸肿,让他们见不得人。 恰时门外进来一宫女,跪地上抖着声道,“太后娘娘,陛下有些起热……” 虞媗慌忙起来,急道,“快去请太医。” 她疾步出去。 萧复和羌乌停手,推开羌乌,追上去低道,“让我去看看孩子。” 他们挨得近,羌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见虞媗表情难看,猛地推开他走了。 萧复立在殿前看她走远,他可以现在追上去,不要脸的去看圆圆,可是这样只会惹她更烦。 萧复驻足片刻,随着宫女离开了皇宫。 羌乌心内紧张忐忑,他们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他们站在一起总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感觉,可太后表现的很讨厌这个雍朝皇帝。 他一定可以让太后娘娘看到自己! 羌乌也离开了理政堂。 —— 虞媗回梓章宫后,太医已经诊好脉,嬷嬷叫人煎好了汤药,她盛了碗,小心吹了吹,喂圆圆喝下去。 圆圆睡在床里,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看起来乖的可怜。 他和寻常小孩子相比,几乎不怎么哭闹,很懂事,也很听话,虞媗抚着他额头,滚烫的烧人,她连忙叫人端热水进来,给他更衣。 擦洗后,热退下去不少,虞媗坐在床边哼着曲儿等他睡觉。 “母亲,他们都说,要打仗了,”圆圆叽咕咕道。 虞媗掖了掖被角,柔笑,“圆圆怕不怕?” 圆圆嘟着小嘴说不怕,旋即张开了眼睛,眨一下,小心翼翼问她,“母亲,什么是死了?” 他才三岁,再聪明,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懂。 虞媗耐心解释,“死了,就是没了,就不会再看见了。” 圆圆忽然翻着小身体,头朝里,背对着她。 虞媗倾身过来瞅他,他眼睛红通通,泪水落了满脸,这还是虞媗头次看他哭的这么惨。 虞媗慌的把他抱起来,用帕子擦掉他脸上的泪,软声哄道,“谁欺负我们圆圆了?母亲替圆圆打他。” 圆圆把小脸埋她怀里,瓮声瓮气道,“他们说,雍朝的皇帝死了。” 说到死的时候,哭腔都掩不住。 虞媗突然没法说话了,她在这时一瞬间惊醒过来,她可以漠视萧复,可圆圆不行,哪怕她听到圆圆说,会向着她,但圆圆也还是惦记着他的父亲。 血浓于水不是说说玩的。 虞媗摸着他的后脑勺,轻声问道,“圆圆不是说,他是坏人,坏人不应该死吗?” 圆圆哭的一抽一抽,“母亲……” 他不想他死。 虞媗叹了口气,放他回床,侧身和身旁宫女道,“你出宫一趟,去请那位陛下入宫,候在香雪殿。” 宫女悄悄退出去。 虞媗抹掉圆圆眼角泪水,浅笑道,“他没死,母亲带你去见他。” —— 萧复刚出宫。还没走多远,身后就听到宫女呼唤声,“皇帝陛下留步!我们娘娘有请!” 萧复耷拉着眼,片晌转身大踏步跟着她转回宫里。 香雪殿内,虞媗没在,萧复入内后,只一个嬷嬷陪着笑,引他进内殿。 内殿的暖阁门半掩。 萧复走到门前,从门缝中看见虞媗侧坐在拔步床前,床上睡着小人,她正在发呆。 萧复迟疑了一刹那,还是将门推开,轻手轻脚进来。 房里很温暖,他进去后怕漏了冷气,反手关上门。 虞媗便醒过神,没有看他,只拍着圆圆道,“圆圆,你看谁来了?” 圆圆从床上爬起来,仰起小脑袋,看见萧复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萧复瞧他脸上还挂着泪,但看见他欢快的神色做不得假,萧复不仅欣喜,这孩子是想他了…… 可他还没高兴完,圆圆一下缩回拔步床,哼唧着道,“我才不要看见他,他就是个大坏蛋!” 虞媗笑了笑,孩子终归是孩子,撒谎都这么容易让人看穿。 但她也不可能因为心软就忘记他当年做过的混账事,一码归一码,她不想后半生再跟他牵扯在一起。 虞媗把纱幔放下来,赶萧复走,“圆圆要睡了,你走吧。” 萧复才高兴没会儿功夫,就被她这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姿态给惹恼,“叫我来又叫我走,什么道理?” 虞媗挥挥手,“圆圆才喝了药,你闭嘴,出去!” 这态度和训狗没两样。 萧复脾性最差,但不好在孩子面前动怒,只能强忍着怒气出了香雪殿。 虞媗坐在床边沉思,深觉他果然一点也没变,半分气都受不得,他这样的人到死都不会改变。 —— 又过了两天,果然从雍朝那边传出了谣言,卫国太后不是周韵灵,小皇帝也不是赵湛忌的儿子,卫国太后是雍朝先帝死去的皇后等等。 这谣言极其迅猛,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卫国,本来就人心惶惶,这下更是谣言四起,不过因着之前传出周家和周韵灵闹翻了的言论,现在这谣言只有部分人信,另一些不信的都觉得是雍朝那边人在故意造谣,毕竟谁都知道大雍要对卫国用兵,这时候从他们那边流传过来的谣言都可能是有意抹黑他们太后。 大雍那边倒是怕他们不乱,特意将周韵灵的兄长周涛俊送来,周涛俊入建邺城引起了很大轰动,举朝大臣都开始怀疑虞媗的身份。 当日早朝,以孙周为首,率先提出了质疑,要求虞媗和周涛俊当堂认亲。 虞媗欣然同意,于满朝大臣面前,着人请了周涛俊入朝。 周涛俊甫一看见虞媗,立时大声道,“她不是我妹妹!” 举朝哗然,孙周更是目呲欲裂,要着人拿下虞媗。 侍卫近前。 虞媗巍然不动,扬唇笑道,“兄长厉害,你不认哀家没关系,自有人认得哀家。” 她长声呼道,“来人!请大雍皇帝陛下!” 第七十三章 吵 萧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 不急不缓的踏入嘉元殿,他身穿着玄红蟒袍,长发高束, 行走间脚步带风,他的面容冷峻阴鸷,见到周涛俊的那一刻, 一脸轻蔑。 周涛俊瞧见他, 亦是怔住, 随即隐有惊慌, 但很快稳住。 虞媗含着笑叫太监搬来宽椅,让萧复坐下, 萧复欣然坐倒, 跟虞媗眼神做了交换, 虞媗先开口,“这位皇帝陛下,相信诸位大人都见过吧。” 萧复来了卫国两趟,一次是以使节名义, 一次是来为圆圆贺寿,他的脸不仅举朝大臣认识, 就是宫女太监见过的都不少。 那些大臣瞠目结舌,眼下传的沸沸扬扬, 说萧复死了, 这死人却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再傻都明白了, 是大雍内乱,这位陛下被窃了皇位,顺便新帝将他“死”的缘由强加到卫国身上。 根本目的是伐卫。 一举两得。 孙周不是蠢人, 当下明白,若真随了雍朝现任新帝的想法,将太后轰赶下台。 卫国迟早会被吞并,他们这些大臣也都会跟着遭殃。 孙周立刻惊出了一身汗,率先跪地磕头,“老臣有眼无珠,误会了太后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他一跪,其余大臣悉数跪倒。 虞媗闭着眼不答。 萧复当堂笑出声,“太后娘娘,贵国臣子还没蠢的无药可救。” 虞媗差点翻白眼,好意思说别人蠢,自己的皇位都丢了,不过戏要演足,她冲还呆愣的周涛俊道,“兄长,你不认哀家这个妹妹没关系,但哀家要告诉你,你来卫国,再回去,咱们周家全族都要被灭。” 周涛俊大惊,“你胡说八道什么!陛下应允了会升我的官职,断无可能灭我周家。” 意思便是他出卖了妹妹,来换取自身前途。 虞媗要笑不笑,视线飘向萧复。 萧复啧了一声,“朕在此,你的陛下是谁?” 周涛俊两腿发软,转头看堂内堂外都是侍卫,他完全跑不掉,四下已无人再信他说的话,即便眼前的女人不是他妹妹。 但他强撑着道,“大胆!什么人敢冒充我朝陛下!你不怕死吗?” 萧复自袖中抽出匕首,在手中转着玩,刀锋尖利,一看就是见血封喉的利器,他忽地手一挥,那柄匕首直冲周涛俊飞去,在他面颊划了一刀。 周涛俊扑通一声跪倒,瑟瑟发抖。 萧复的脚尖抵在他肩头,一用力,将他踩在地上,狞笑道,“把你刚刚说的话,再给朕重复一遍。” 周涛俊哪还有胆子重复,他见识过萧复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眼都不一下,他还没那个骨气敢跟萧复硬杠。 虞媗这时装好人道,“兄长,你这又是何必,雍朝伪帝送你来卫国,就是让你送死的,你和哀家毕竟是一家人,就算咱们之前闹的不愉快,可哀家终归是你的妹妹,哀家自然舍不得让你去死,可你这样执拗,哀家自不好帮着你求情。” 周涛俊在来这里之前,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咬死了她不是亲妹妹,她是萧复死去的皇后,可他没见过萧复的皇后,只听说,他的皇后在三年前死了,目下葬在皇陵中,其实他有心里准备,不管这女人是谁,他只要成功让卫国臣民信了他的话,就不会有事,他会是大雍的功臣,家族荣耀都系在他身上。 可现在的情势大变,他若再坚持,只有死路一条。 周涛俊权衡再三,终于颤声道,“我是被迫的,是陛……伪帝和其他大臣逼迫我这么做的。” 萧复松开脚,跨坐着俯身垂视他,“其他大臣是谁?” 周涛俊不敢隐瞒,“目前朝中所有政务都由薛大人帮忙处理,伪帝只知吃喝玩乐,微臣来之前,高大人已经在整兵……” 萧复目色暗沉,薛丰年这个人一直以来对他都表现的忠心耿耿,他向来用人不疑,纵然知道薛丰年有些古怪,但只要没有触及根本,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他的纵容,让薛丰年野心膨胀,出了今天的事,他难辞其咎。 虞媗神色阴晴不定,“兄长可否手书一封,昭告天下,是大雍设局坑害卫国。” 周涛俊连忙摇头,“不、不行!他们会杀了我的!” 朝中大臣皆义愤填膺,有人站出来道,“太后娘娘!用不着跟他废话!他敢来大雍造谣生事,臣等也不可能饶恕他!” 虞媗笑眯眯的跟周涛俊道,“兄长听见了,你不写,哀家保不住你,你还是要死。” 萧复也道,“他算个什么人物,用不着他的手书,这满朝大臣一双双眼睛都看着,有这么多人为证,废物就杀了吧。” 周涛俊立时脊背发寒,慌张道,“我写!我写!” 宫女送来笔墨,他拿着笔极快的下笔。 须臾便写满了纸张,宫女将纸递交给虞媗,虞媗过目后又转给萧复,接着让朝中大臣一一看过,但见他们脸上怒意蒸腾。 比预想的还要有意思。 得了周涛俊的手书,这个人就没什么大用了,虞媗让人把他先带了下去,之后这人如何便没谁会在意。 “雍朝和卫国这一仗不可避免,大人们若无异议,哀家就让三军早做准备了,”虞媗道。 萧复掀眼看她,嘴角带笑,起身兀自走了出去。 果然一说到打仗,臣子们神情各异,没立即表态。 倒是羌乌站出来道,“臣无异议!但凭太后娘娘差遣!” 他本来就年轻气盛,再加上是朝中新锐,一直和那些老臣不对付,老臣们看他说话了,便七嘴八舌说太着急,要再考虑考虑等等。 虞媗眼见要吵起来,便叫他们散朝。 嘉元殿内陆续有人离开。 等人都走完了,羌乌还站在那儿,看着她欲言又止。 虞媗按着太阳穴问他,“还不走?” 羌乌的眼眸里盛着委屈,他想问问虞媗,她和萧复到底是什么关系,旁人不清楚,但他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周涛俊喊她一声妹妹。 她跟萧复配合的这样默契,默契的仿佛他们很了解彼此。 羌乌咬了咬牙,低下头走了出去。 虞媗心口压着大石,这些大臣都是人精,过惯了好日子,没谁愿意受苦,卫国还尚武,朝中有半数武将,这些武将有部分是赵洵党羽,赵洵死后,他们很多都不太服她,还是后来羌乌入军,慢慢改变了现在朝堂分局,虞媗也有机会提拔自己人,她的人自然都支持跟大雍开战,可总有其他人阻拦。 她才是太后,她得学一学萧复,谁若不同意开战,她就杀谁! —— 雍朝某些逆臣趁萧复在卫国做客之际,扶持伪帝上位,捏造他死在卫国,并且串通周家人,诬陷卫太后的身份是假,这种种丑事被爆出,引得民愤滔天。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该战时,又传出卫国大臣还在犹疑退缩,一时之间,激的百姓谩骂国贼。 吵得沸沸扬扬。 卫国这么大的事,自然很快传回大雍,可薛丰年他们并不怕萧复活着,甚至说这是卫人的阴谋,故意说萧复还活着,其实就是想抹黑他们雍朝。 卫人该杀! 这四个字传进萧复耳朵里时,萧复正在门外赏雪,他从那间宅院搬了出来,从市坊间挑了间小屋,屋子不大,没用多少钱,够他住上几个月,等战事开始,他就能离开。 他悠闲的喝了几口茶,外面有人敲门,不过一会侍卫过来道,“陛下,卫国驸马要见您。” 萧复嗯一声,“让他进来。” 屋门打开,虞朝曦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礼盒。 萧复踢过来一个凳子,“坐。” 虞朝曦将礼盒交给侍卫,弯身坐下来,跟他歉意道,“萧复,阿媗胡闹,我代她跟你道歉。” 萧复垂着眸低笑,“你脾气真的好,不是觉得我对不起你们吗?怎么反过来跟我道歉?” “你是对不起我们,可你也做到了我没有做成的事,”虞朝曦道。 萧复说,“大雍从我手上没了。” 虞朝曦抿紧嘴唇,良久道,“我相信你能夺回来。” 萧复靠着椅子,望天边落雪,“我现在无兵无卒,干不成任何事。” 虞朝曦紧攥手指,“你想要兵,我们有。” 萧复懂了他的来意,点点头道,“你虽然比我年纪小,但很多事我不如你,我从前一心只想复国,可等我复国了之后,发现复国并不是我想要的。” 老生常谈的事,原本属于他的人他不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重要。 虞朝曦轻颔首,“我明白了。” 他站起来,下了台阶,人在雪里慢慢走,快走到门前,肩头落了很多雪花,他还是转身跟萧复道,“后日元正,阿媗会带着圆圆过来陪你过年。” 萧复顿了顿,“我没有这个意思。” 虞朝曦对他笑,“萧复,若你能让阿媗回心转意,我不会拦着你,但阿媗若对你彻底死心,你强逼她,我这个兄长绝不会饶了你。” 他撂下话,出了门。 落雪掉到萧复手上,他的手微微发痒,不免叹了口气。 —— 元正那日,虞媗带着圆圆如期而至。 第七十四章 计谋 三人坐上了桌, 不尴不尬不说话,虞媗只顾夹菜给圆圆吃。 他们母子俩坐的近,萧复坐在他们对面, 看着他们吃,圆圆不怎么挑食,虞媗夹在他碗里的菜, 他都吃干净, 小嘴巴就没停过, 腮边沾了米粒。 萧复胸口柔软, 不由伸手过去抹掉那粒饭。 圆圆明显愣了下,随即哼声, 脑袋撇开。 虞媗眼皮抬了抬, 终是没开口。 萧复已经很久没同她坐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 久的他都快想不起来,他们以前坐一起用膳是什么样的。 三年时光,他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以前的影子,从前娇美温软的女人变得冷淡薄情, 她所有的温情只留给了圆圆。 萧复先笑道,“我并没有想要你们陪我过年。” 虞媗立即放下筷子, 用手绢擦了擦唇,抱着圆圆下地, 准备走。 萧复匆促拦住她道, “等等。” 虞媗神色凉薄的注视他, “萧复, 你还想要如何?” 她长了张很秀气、很妩媚的脸,她笑起来时眼眸浅弯,眸底如星河璀璨, 她哭时我见犹怜,纵使萧复再烦躁,都能勉强抱怀里哄一哄。 可唯独是这副冷情模样,让萧复不知所措且失落。 他忽而道,“带着孩子,陪我去街头晃晃吧。” 虞媗静默着,未几搀起圆圆朝外走,萧复跟在他们身后,三人出了门。 过年这一天终归是热闹的,哪怕知道可能要打仗,街头还是有很多人出来夜游。 建邺城这里的习俗在某些方面和镐京很像,只不过这里地方小,没什么看头,左不过是人看人,有很多孩子聚在一起嬉戏,个个手里拿着花灯或者玩偶,大人们怕他们丢了,都跟在旁边,时不时叫着别乱跑。 萧复低头瞧圆圆,他眼里藏着渴望,过早当了皇帝,他比一般孩子懂事,要听话,不惹事,不能让母亲担心。 萧复微抿嘴,挪步到摊前买了盏小老虎灯递到圆圆跟前。 圆圆有些想要,可是他记得萧复不好,攥着小拳头迟迟不接。 萧复便将老虎灯给虞媗。 虞媗从萧复手里接过老虎灯,极自然的拿给圆圆道,“圆圆喜欢吗?” 圆圆小心翼翼握着灯柄,瞅着老虎灯咯咯笑道,“喜欢。”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这种东西,萧复知道,虞媗也知道,她和萧复有间隙,不能让圆圆因为她的原因,就扼制自己的喜好。 日子久了,孩子也会生怨气的。 萧复弯着唇,静静凝视着他们,很不可思议,妻儿在侧,这美梦也该醒了。 “把卫国的地图给我,我需要五天时间。” 虞媗扬起眉,终于肯看他,“朝中主和的大臣众多,哀家若杀一人,会引起众怒吗?” 萧复笑道,“会。” 虞媗道,“现下朝野上下激昂,只有那些老臣还在迟迟犹豫,哀家杀了一人,难道他们不会老实?” 萧复有点想笑她单纯,但还是一本正经道,“这些老臣都是卫国栋梁,你根基未稳,杀一人,其余人势必会借此为由生事,不若想办法让他们站队。” 虞媗沉思,四位辅政大臣以孙周为首,纷纷不同意出兵,还是提出先议和,之后若行不通,再行战事。 可议和明显是不可能的,耽搁下去,只会对出兵不利。 劝是劝不动的。 “据我所知,这四个辅政大臣很快就要致仕了,他们自然更倾向主和,但他们的儿子还在朝中任职,若你从那几人下功夫,应该会事半功倍。” 升官发财,贪污腐败,威逼利诱,总能叫他们服软。 虞媗记下了,刚想说走。 萧复跟身后的侍卫道,“送他们回宫吧。” 他今日倒不死缠烂打了,虞媗面色古怪的瞅他一眼,便在侍卫的护送下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 萧复呆立在街头,目送着马车行远,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去。 忽然人群中传出女人的哎呦声,他向来不爱管闲事,本是要走,却见一男子慌乱的从人堆里冲出来,他怀里抱着个怀孕妇人,那女人显然疼的晕了过去,萧复就看那男子跑了一路,挨家挨户的找医馆,最后在路边行人的指引下进了一家药铺。 萧复有一瞬想到了虞媗,三年前她怀着孕,身边没有人照顾,跟着虞朝曦来到卫国,其中艰辛不知有多少,他身为丈夫,没做好丈夫该做的,身为父亲,也没疼过孩子。 如今孑然一身,他竟是一无所有。 —— 虞媗回宫后,着人去调查四位辅政大臣的嫡子。 没两日就被她查出,这几位嫡子私下并不干净,或狎妓、或中饱私囊、或受贿。 她把这四人叫到一起,挨个念着他们的罪证,只把这几人吓成了蔫鹧鸪,让他们干嘛就干嘛,哪还管什么主战主和。 转头虞媗也好言好语的告诉他们,只要劝他们父亲主战,她可以既往不咎,还能给他们加官晋爵。 这一番恩威并施下,几人连忙答应了下来,不出三日,就叫四位辅政大臣改变了主意,他们带头主战,举朝其他大臣便没了争议,不愿意也只能顺从。 另一头,卫国地图送到了萧复手里,萧复花了五日时间将地图摸清楚,到第六日,派人入宫请虞媗过来。 虞媗来时带着羌乌和虞朝曦。 四人挤在小小的屋子里,当中放一张地图,地图上安插着黑色铆钉,顺着卫国边境一路北上蜿蜒至大雍的临安城。 萧复手指着临安城道,“这里多水域,高仲是我带出来的,他不善水战,所以他不可能从这里进发。” 虞媗问道,“你说这个有什么用?高仲完全可以按照上回路线强攻。” 上回的路线是萧复定下的,当时萧复想用最快的时间攻下卫国,就定在巴州,巴州地广人稀,将好和卫国的西林城相邻,西林城这里一旦被攻下,建邺城就在它身后,很快也会被攻破。 萧复对她微笑,“上回路线是很好,高仲确实可以照用,可你都知道会走这条路,你总不会坐在城里给他打。” 羌乌背靠着门道,“你能别啰嗦了吗?装模作样,还以为会什么神机妙算。” 萧复睨着他冷笑,“你不想听,可以滚。” 虞朝曦倒是笑着打圆场,“照你所说,高仲应当不敢打西林城,也不会走水战,那就剩最后一条路。” 他手按在左下角的抚州,“这里吗?” “高仲手掌五十万人马,若全部走抚州,那只要在抚州设下埋伏即可,但不排除他会兵分两路,一路攻抚州,一路攻西林城,”萧复缓慢说着,拿起笔在地图上勾勒出行军路径,“两头攻,前后夹击,将建邺城堵死,我们没地方跑,这应该是他想做的。” 三人俱震惊,若高仲这么打,他们还真无处可逃。 萧复换只毛笔,沾上红墨,在抚州、西林城、临安三地画上一撇,“你们手中有三十万兵,也分两路,西林城留守二十万人马,剩余十万走水路攻临安城,绕道截断他们的粮草,自后方包抄,即可和西林城的兵马里应外合,反击抚州。” 卫军属南军,深谙水性,走水路对他们来说极其有利。 羌乌道,“说什么屁话,你的意思是直接不管抚州,任他攻陷了?抚州百姓怎么办?” 虞媗一下勾唇,略微激动道,“可以先将抚州百姓撤离,留他一座空城。” “说的是,高仲发现是空城,必定有所警惕,只要有人引导,让他误以为城中有埋伏,他定不可能贸然冲进去,”萧复赞许道。 这样就可以拖延一阵,等两军汇合前后攻他。 虞朝曦有些疑惑,“可是若他仍率所有兵力攻向西林城,你现在说的不是都算空谈?” “高仲为我麾下最得力将领,当初屡次出兵,都由我亲自指挥,指哪儿打哪儿,他了解我就如我了解他,我活着,他就不可能只攻西林城,”萧复道。 虞朝曦记起他率兵从无败仗,当初青州就是被他攻下的,各地节度使也因此大伤,他这种人是天生的将帅,猜无遗漏,听他的断不会有问题。 羌乌见不到他这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泼冷水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西林城我军能打败雍军?他们人那么多,分过去三十万,我们也抵不过。” 萧复鄙薄笑道,“像你这种没上过战场的软蛋自是不懂什么叫计谋。” 羌乌当即被他激怒,“你一个丧家之犬在我跟前吠什么?若不是太后娘娘,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萧复撂了笔,乜他,“滚!” 羌乌拳头都捏起来了。 “羌乌,别打架,”虞媗制止道。 羌乌立即泄气,撇开脸背身站到门边。 萧复扯唇道,“西林城也可以如法炮制,将整座城伪装成空城,城门大开,弓箭手藏在暗处,只要他们进入,立刻射击。” 妙! 虞朝曦都想拍手称妙。 虞媗胸口砰砰跳,尽力稳住声道,“这计策可行,哀家现在回去叫人准备。” 萧复笑望着她,“抚州你打算派谁过去?” 虞媗侧头看了看羌乌,他太沉不住气,若让他单独前往抚州诈高仲,很可能会失败。 萧复慢慢朝她走近,柔柔说,“我去,只有我去,高仲才会害怕。” 第七十五章 你别被那个马屁精迷昏了头…… 高仲率大军避开天堑, 自北向南,一路不停,直至五头坡, 他分出三十万将士,令手下副将转攻西林城。 他则带着剩下的二十万兵继续赶往抚州。 南地一月份已过了冬季,但还是寒风萧瑟, 刮的人脸生疼。 高仲便在这恶劣的气候中, 马不停歇直达抚州城外。 他到地方时已过黄昏, 只能就地安营。 趁着夜间, 将士们都歇下了,高仲一人带了七八个亲随悄悄去抚州城附近探查。 他们在杂草的遮掩下, 慢慢靠近, 越近越能看清那一排城墙上竟无人站岗, 就是瞭望台上也无人放哨。 抚州城大门敞开,城内漆黑看不见人影。 “这抚州城不会是座空城吧?”其中一亲随惊奇道。 虽说是夜晚,城里没人晃荡很正常,但像这样开着城门, 连守卫都没有,属实怪异。 高仲远望着那座城, 良久转身道,“回去睡觉。” 他们转身要走时, 那城头忽地闪现火光, 只那么一下, 过后就消失。 全看在了高仲和亲随们眼底。 这抚州城必有蹊跷, 还得等白日再摸清楚状况。 —— 到第二日白昼,高仲派出去亲随,让他们再探究竟。 那几个亲随离开没多久, 就慌慌张张跑回来。 “……高大人,陛、陛下在抚州城。” 终于到了这一天。 高仲将擦剑的布掷下,剑入鞘,他穿戴好盔甲,挺直身板走出帐篷。 高仲带领三十万人潜伏在城外的林中,遥遥看着抚州城,这已经是白日,抚州城大门依然开着,无人进出,可是在城头上,他看见了萧复。 萧复着一身暗色大氅,端坐着,一人执子下棋,手中还拿着本书,偶尔翻上一页,姿态娴静,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危险。 “高大人,城中无人,咱们冲进去吧,”一人道。 高仲抬手,“先不急。” 他所认识的萧复,机警狡诈、凶狠残忍,最会布局设套,萧复如今能这般淡然,那城中绝无可能没有卫军,他若真以为这是空城,只怕带兵冲进去,就要被萧复瓮中捉鳖。 高仲暗暗后悔,他原本想的是兵分两路,若卫军等在西林城,他分过去的三十万人正好抗衡,他这边从抚州突袭,这样纵使西林城那头被拖住,他也能攻入卫国,自后方包剿卫军,使的他们成为困兽。 现在看来,萧复早摸出了他的行军路线,卫军十有八九都在这城里,他带的二十万人自然不敌三十万卫军。 他不能贸然出击,他得等,等到西林城那边传来捷报,就算他不入抚州城,只要他的副将攻破西林城,就能直入建邺,到时候萧复必然顾不上许多,只能回去救援。 这样一来,他还是照样能拿下卫国。 高仲远观了会儿,便令众将士退回营地。 萧复一本书翻到头,日头升上去了,他的棋也下的难分胜负,他放下书,立起身望向丛林,那里烟雾已散去,看不见人影出没,他赌赢了,高仲不敢对抚州出兵。 高仲行入抚州之前,他一直派身边侍卫在探听,高仲那五十万铁骑声势浩荡,不需要侍卫多加勘察,就能摸清楚他的攻势。 萧复略微放松,高仲在等,他也在等,只要西林城卫军大胜,他就可以从抚州退走。 —— 西林城如抚州这边一般,城门大开,城内百姓都被遣散,羌乌带兵潜藏在城中,他们没等多久,高仲的副将带兵冲了进来,小小西林城街道被这二十万兵将挤满。 “将军大人!城中无人,这里早已是座空城!” 副将听见这声哈哈大笑,果然不出高仲所料,卫军根本就是蠢蛋,那些百姓都闻风窜逃,他们不用动兵就攻下了西林城。 副将从马上跳下,手中长刀扔给一旁将士,道,“就在这城里歇一日,明日出发,随本将攻向建邺,活捉卫太后!” 这声落,所有将士都笑出声,还有胆大的哄笑,“小的听说,卫太后可是绝色美人!要是咱们先攻进建邺城,那副将大人有福了!” 那副将没见过卫太后,但也听高仲说过,这个卫太后是萧复的皇后假冒的,晋城公主艳绝天下,是绝顶美貌,只有萧复那样的君王才配肖想,没想到有一日,他还有机会能碰到美人儿。 只这么一想,他半边身子都酥了,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进卫国皇宫,去瞧一瞧那美人是否真如传说中所言,最善惑人。 这连日来没得休息,他便卸了一身力,让将士们随便入四周住户家中取食休息,他自个也随意挑了户大屋宅,吃饱喝足,便倒头睡。 时值半夜,城内安寂,羌乌抹黑从巷道钻出,趁着夜色指挥卫军进入各家,悄无声息的宰了那些正在深睡的将士。 羌乌进到副将屋里,副将喝了点小酒,正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嘴里嚷嚷着,“美人儿,让我亲一口……” 羌乌到床前,黑着脸给了副将一巴掌,副将被打醒,睁着醉眼,一看到他那张异域面孔,登时酒醒,忙要叫人。 羌乌手持着刀,直接一刀将他的头砍了下来,拎着出去。 当夜,西林城城头挂上了雍朝大将的头颅,那三十万人中,死于睡梦中足足近半,其余皆缴械投降。 —— 西林城兵败的消息传到高仲这里已是五日后,高仲心神大惊,更令他崩溃的是,紧随在大军身后的粮草也被卫军烧光。 卫军只有三十万,能大败他的副将,还能毁他粮草,这已经是所有卫军兵力。 那么,抚州城根本没有兵,萧复等在抚州,就是为了打乱他的计划,让他不敢攻城。 现在他仅剩二十万兵力,还被卫军前后夹击!他瞬间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他不该怕萧复,见到萧复的第一眼就怂了。 他的根骨里还是畏怯萧复,这才让萧复拖延了时间。 就是死!他也要抓到萧复! 高仲立即率那二十万兵直冲入抚州城,果然城内空无一人,就是萧复也不见了踪影。 他到底错失了先机。 可是他不甘! 高仲喝令众人封城待命,他带领一众亲随追出了城。 萧复是连夜跑路,他来时仅带了几个侍卫,走时骑着快马赶向建邺城。 及至赤水,只要过了这条河,再走一段路,就能上官道,进入建邺。 他们跑了一夜,马都累的跑不动了,萧复琢磨高仲应是自顾不暇,不可能追来,便索性停在赤水边,稍作修整。 给马儿喂完草,自己也饱腹一顿,精力恢复后,一行人重新上马,往桥上驶去。 他们刚上了绳桥,忽听身后马蹄声,萧复扭头一看,竟是高仲不管不顾追了上来,萧复嗤笑着,驾起马飞速过了桥,旋即拔出佩剑砍断桥上绳索。 那桥便垂进河中。 萧复冷冷看着对面的高仲,很快,他就能让背叛他的人全部死绝,等卫军绞杀完雍军,他要亲手宰了高仲和薛丰年,让他们后悔做下这些勾当。 他未置一词,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赤水河不算宽,但也不窄,水很深,无法骑马过河。 高仲就眼睁睁看着他上了官道,可能过一会就再也看不见他。 高仲急中生智,抽出亲随背上的弓箭,对着萧复的后背极快射了一箭过去。 萧复背上一痛,箭羽从他后背穿过,他眼前发黑,强忍着痛奔进了建邺城内。 高仲眺望着他,那支箭高仲用了十成十的力,他没有犹豫,萧复和他曾经是主仆,萧复也从没亏待过他,萧复登基后,将兵权全权交到他手中,他一直盼着能和萧复君臣共谋天下,他只是想让萧复做个明君。 可是萧复眼里只有女人,萧复昏了头,他也死了心,他终究打不过萧复,既然打不过,那就大家一起死,往后九泉之下,他给萧复赔礼道歉。 他不后悔跟随萧复,他只是有点惋惜,这么多年,他们不似兄弟胜似兄弟,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高仲将弓箭扔进水中。 勒紧缰绳,转过马头赶回抚州。 —— 萧复伏在马背上,进了建邺城就再也睁不开眼,耳边听到很多人在吵。 “他中箭了!他不是死了吧!” “快快快!快送他入宫!” —— 虞媗从来没想过萧复还会受伤,萧复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身强体壮,她当年杀了他那么多次,都没让他重伤,可是这一次,她亲眼看着萧复浑身是血,被人抬进宫,他的脸色惨白,呼吸时停时续。 太医扒拉着他的眼皮,急着道,“赶紧把他衣服扒开!让我看看这箭是不是伤到心了!” 太监手忙脚乱的扯掉萧复上半身衣服,他后背的箭头全部没尽身体里。 太医满头大汗,“这伤的也太重了……” 虞媗不自觉的问道,“有救吗?” 太医支吾着道,“还得看臣把这箭取出来。” 虞媗点了点头,木着脸要离开。 床上萧复突然从昏迷中半醒过来,张开一点眼,望着她的侧容,沙哑着声喃喃道,“我为了你中这一箭,只有我愿意为你去死,你别被那个马屁精迷昏了头……” 第七十六章 不像我差点一箭没了命…… 虞媗先前那点心思陈杂都被这话给冲完了, 眼尾垂低,扫着他背上的伤,有些不耐的问太医, “中箭不会伤脑子吧?” 太医讪笑,“自然不会。” 虞媗表情凝住,再看萧复, 他倒是真虚弱, 说完那些话人就昏过去了。 “给他拔箭吧。” 太医刚刚听见萧复说的话, 这会儿心底正疑惑他和虞媗的关系, 早前外面盛传,卫太后是大雍皇帝的皇后, 虽说是谣言, 但现在看, 大雍皇帝对他们太后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 虞媗冷瞥着太医,“皇帝陛下昏昏沉沉,胡言乱语,你莫要传出去了。” 太医忙说是。 虞媗刚刚想离开, 可又担心萧复还会醒来说胡话,便索性留在这里。 太医叫人把萧复背上的血迹清洗掉, 随后持小刀划开箭矢两侧,因箭扎的太深, 他不敢拔的太快, 谨防大出血, 只得慢着来。 所幸他手稳, 那箭被他取出后,倒没流多少血,也是萧复命大, 离心口就差那么点,稍微再偏一些,他人估计就没了。 太医出了一身汗,赶忙开药,让太监帮忙包扎伤口,他捧着箭头看,上面刻了个雍字,啧嘴道,“这雍人果真狠毒,连自己的皇帝都不认,说杀就杀。” 虞媗手指松开再握紧,到底问了句,“他这样还能活吗?” 太医笑道,“这位皇帝陛下好命,这箭要是再准一点,大概神仙也救不回来,现下只要将养,便能恢复。” 虞媗轻微点头,她并不想欠萧复的情,这次有他出谋划策,卫国才能脱困,不过这算是他们两人相互合作,她出兵,他出谋略,等到他重回大雍帝位,他们便一拍两散,自此不用再见面。 所以,他受伤不能算是为她伤的,但他不能死,死了就真的是她欠他的。 虞媗步伐轻快的出了房门,他的那几个侍卫都候在门外跪着,她想了想,便对那些侍卫道,“贵国陛下暂且在宫中养伤,你们奔波一路甚是辛苦,都下去歇息吧。” 立刻有宫女过来,引着那几个侍卫离开。 虞媗在门外停顿,回了梓章宫。 梓章宫内,圆圆瞧她回来,红着眼睛问她,“母亲,他是不是死了?” 虞媗忙摸着他的小脸道,“祸害遗千年,阎王爷也不敢收他的命,他没死。” 圆圆瘪着小嘴,眼泪簌簌掉,“母亲,没骗我?” 虞媗有点想叹气,解了帕子揩他脸,“母亲当然不会骗圆圆。” 圆圆仍忧心忡忡,伸手抱着她的腿摇了摇。 虞媗知道他想去见萧复,可萧复这会儿还晕着,不方便带他过去,虞媗说道,“圆圆乖,你今天还要上先生的课,明天母亲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圆圆嗯了一声,郑重道,“圆圆听话。” 虞媗想笑但笑不出来,她让嬷嬷送圆圆去了内书堂,自己进了暖阁,圆圆睡的小榻上还放着几样小玩意,其中就有萧复买的小老虎灯,那只小老虎灯已经不亮了,可是圆圆不舍得扔,放在圆圆的小玩意里面,分明不起眼,却又扎虞媗的眼。 很多时候,虞媗心里告慰自己,圆圆是她养大的,生父是萧复,不代表萧复能夺走他,孩子想念父亲很正常,她没必要担忧,可这只是她自己想的,往后若萧复离开了卫国,他们再也不相见。 圆圆或许会很难过。 虞媗伸手拿过那只小老虎灯,想把它撕毁,手到底没下劲,叫宫女送进来新的蜡烛换到灯上,将其点亮挂在墙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才不怕你。” —— 萧复第二天下午才从昏迷中醒来,太监跑去梓章宫给虞媗禀报了情况,虞媗等圆圆上完课,便带着他过去看萧复。 他们来时,萧复正在换药,背部那块伤触目惊心,圆圆由虞媗搀进来,瞧见了闷不吭声撇到一边,母子俩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等他包扎完。 萧复看他们两个坐在那儿,一大一小都板着脸,偏偏两人生的像,莫名有种滑稽感。 太监替萧复包好伤口,连忙叫人端进来药喂他,萧复抿口药,是真的苦,他不禁皱了皱眉,干脆接过太监手里的碗,一口咕尽。 “给我倒杯清水。” 太监赶忙倒好水让他喝下去,嘴里的苦味冲淡,萧复才将注意力放到虞媗这边,竟发现圆圆在偷偷摸摸瞅他,被他瞧见了,立刻扭过脸。 小模样傲的很,其实就是担心他。 萧复这点觉悟还是能看出来的,那次圆圆起热,虞媗急叫他进宫,圆圆看到他的那一瞬,眼里冒着亮光,这可做不得假,这小家伙嘴上说着讨厌他,心里却巴望着见他。 心口不一,这点上倒和他像的很。 萧复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饭,醒来就感觉到饿了,伺候他的太监倒是有眼色,叫人端来白粥,道,“太医交代,您身体有伤,又过度劳累饥饿,暂且吃白粥最养身。” 萧复往那碗里一看,还真是白粥,不掺任何东西,他将就着吃了半碗,才和虞媗道,“太后娘娘,西林城大捷,卫国困境解除,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谢我?” 虞媗一挥袖,那些候在殿内的宫女和太监都退出门。 殿内一静。 “萧复,这次祸事是你引起的,卫国也是被你波及,你如今帮着卫国脱困,这是你应该做的,哀家和你两清,你想用这件事拿捏哀家,哀家不会上当,”虞媗想过了,她没必要怕萧复,等这次卫雍战后,卫国一举将雍兵打垮,往后谁强谁弱一目了然,萧复但凡识趣,就自觉回大雍,她和皇兄不争雍地,已是仁至义尽。 萧复勉强坐起身,身后伤口拉扯,他疼得嘶一声,圆圆便紧张的看着他,他冲圆圆温柔笑过,圆圆立时转开脸,不睬他。 萧复淡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就没想过直接攻回大雍吗?” 虞媗沉默,片刻后道,“你和哀家结盟,哀家不会背弃盟约。” 她不像他,她言而有信。 萧复失笑,“这次大雍政变你还没看清?” 虞媗抬起眸瞪着他,“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过嚣张放肆,才使的他们有机可乘?” 萧复道,“是我不好,发生这场政变我难辞其咎,可你要知道,等我百年后,我没有皇储,大雍还是会从萧家当中挑选一人出来继承,这次政变不过是提前罢了。” 虞媗有半晌吱不出声,随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没有皇储关哀家什么事?” 萧复笑,“到时大雍还是白送人了。” 虞媗当即扼声,倏尔横他一眼,起身就要带圆圆离开。 萧复立时柔弱的趴回床,还没喊疼,圆圆先替他叫了,“母亲,他、他倒了……” 眼看着圆圆就红了眼睛。 虞媗瞪着他说不出话,她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男人,什么阴招都能使出来。 是时一宫女在门外道,“太后娘娘,羌将军大胜归来,正等在宫外。” 萧复目前住的罗圆殿,是先帝时期,供那些大臣暂时在宫里理政时休息的地方,离内廷很远,走两步就出了外廷。 圆圆这时担心萧复,虞媗走不开身,便对那宫女道,“请羌将军过来。” 宫女急忙小跑着出去请人。 过片晌,羌乌意气风发进了殿,一眼见萧复半死不活躺在榻上,虞媗母子的视线都定在他身上,登时不快,忙走过去,冲虞媗和圆圆跪地,“微臣叩见陛下、太后娘娘。” 虞媗赶紧叫他起来,翘着嘴唇道,“哀家听宫女说你大胜归来,还不快跟哀家说说。” 羌乌兴高采烈道,“回太后娘娘,微臣率兵攻向抚州城南,和城北的十万兵马联合起来,不过半天就将抚州城攻破,那些雍军根本打不过微臣,就是可惜没抓到活的领将,他一看打不过微臣,竟然自戕了。” 雍军领将是高仲,没想到他宁死也不愿被俘。 萧复低着头,未几咳嗽了一声。 圆圆紧张的不得了,拉着虞媗道,“母亲,他咳嗽了……” 虞媗脸微冷,客气问萧复,“你哪里疼?哀家替你叫太医来。” 萧复装模作样道,“不碍事。” 虞媗嘴角抽了抽,俯身跟圆圆笑道,“别怕,他没事。” 圆圆张着眼点头,脸上还是惊惧。 虞媗的脸色沉了沉,才要直接戳破萧复的伎俩。 萧复忽然倒吸一口气。 圆圆瞬时哭出来,都忘了他不好,疾跑过去,巴巴道,“你、你别死……呜呜呜……” 萧复瞧他哭的伤心,顿觉自己卑鄙,怎么能骗个孩子,刚想哄着他说自己没事。 “太后娘娘,微臣这次打了两场帐,也受了些伤,可是微臣一想到能为太后娘娘鞠躬尽瘁,就感觉伤的再狠也不疼了,”羌乌突然阴阳怪气道。 萧复打量着他,站的笔直,浑身穿盔甲,根本看不出他伤在哪儿。 “你这么生龙活虎,你伤在哪儿?” 羌乌往身上扒拉,终于在胳膊上找出了一块淤青,“微臣和敌军打在一起时,挨了他们一下。” 就盼着虞媗能心疼他。 可虞媗还没开口,萧复先奚落了,“原来是内伤,不像我差点一箭没了命,这么身娇肉贵打什么仗,干脆去找个有钱妇人,给她暖被窝得了。” 第七十七章 够了吗? 羌乌当即两眼放光的看着虞媗, 看的虞媗寒毛竖起,她淡漠道,“连日征战, 你也够累,暂且回去休息,等哀家回头给你封赏。” 羌乌那一肚子甜言蜜语都硬是憋了回去, 倏地转步往出走。 他出了殿又转回去, 问虞媗, “太后娘娘, 我军大败雍军,正是士气高涨, 如果一鼓作气, 说不定可以将大雍攻下。” 虞媗说了好, 让他退走。 蓦地殿内安静。 萧复支着身,试探伸手抚圆圆的头,圆圆被他摸了下,倏然退后, 眼珠子动了动,飞快躲到虞媗身后。 萧复只能看到他的耳朵泛红, 不知是抵触自己,还是腼腆。 虞媗俯身抱起圆圆, 侧着脸并不看他, “萧复, 等你伤好了, 就回大雍吧。” 萧复抬头仰视着她,“你完全可以抢回大雍,让你兄长当回皇帝, 为什么不做?” 虞媗不答,抬腿就走。 “因为你怕圆圆的名声被毁,对吗?”萧复轻声问道。 虞媗止住步,单手紧紧护着圆圆,她可以立刻离开,然后不让圆圆再看见他,等到他伤好了,他自行离开卫国,卫军会帮他夺回皇位,从此两不相欠,他做他的大雍帝王。 有一天如姬还能生下一个孩子,她便让圆圆退位,卫国皇位还给赵家,她和圆圆当个普通人,消失在人前,不会有人议论圆圆是谁的孩子,这是她能给到的最大保护。 可是凭什么呢? 她也会不甘,她是大雍前朝的晋国公主,她嫁给萧复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萧复忠心耿耿,她不会逃到卫国,顶着别人的名字生下圆圆,她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怕自己的孩子被人唾弃,撒了弥天大谎只为保住这本不属于他们的位置。 她本来野心勃勃,只想复国。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退缩。 “你心底认定了我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你觉得你自己重情重义,可……”萧复的唇弯出一个浅薄的弧度,望着她纤细背影,眼中凝结出不舍,嘴边的话却刀刀伤人,“我只看到你优柔寡断和自以为是的虚伪,你兄长比你心胸开阔,他都能放的下,你却执着,我愿意退位,让圆圆回来,你想要虞氏重新站起来,我都让给你,可你却一直在执拗,明明很想回大雍,却又占着卫国皇位,借着卫国的兵,分明能够一举反攻大雍。” “你不想圆圆以后姓赵,不想让赵家白得了大雍江山,说的好听是放弃争了,你宁愿把大雍交给我,也不想留给赵卫。” “你闭嘴!”虞媗猛一声喝斥,转而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望了望圆圆,果见他睁着眼来回看她和萧复。 虞媗手抖的拍着圆圆后背,跟他僵笑,“快中午了,先让嬷嬷带你回宫,母亲待会儿过来陪圆圆用膳。” 圆圆点着小脑袋,冲萧复凶着脸,“不许你欺负母亲!” 虞媗点点他的鼻尖,跨出门让嬷嬷抱他走了。 她再回殿内,反手关门,面上已不复冷静,急走近床前,颤着身道,“如果不是你!哀家不会沦落到今日地步!大雍是□□爷爷打下来的,哀家没资格将它扔给别人,你说哀家虚伪,哀家是被你逼的!你从皇兄手里夺走了大雍!你现在有什么脸跟哀家谈这些?” 她脸上满是无助,萧复喉结微动,伸手想触她,被她打掉手。 萧复默了默,问她,“你指望谁来替圆圆做这卫国皇帝?” 虞媗愕然。 萧复跟她笑笑,“那公主若生的还是女儿,怎么办?” 虞媗眼一酸,别过头不答。 萧复艰难坐起来,神情沉重,“你现在是骑虎难下,那五十万铁骑战败,就算你说歇战,这卫国大臣不见得会同意,大雍疆土辽阔,卫国才多大,如今有机会北上,往后成为第一大国,你敢说不打,他们就敢跟你硬抗。” 虞媗神态木冷。 萧复从她眼里看到了泪花,他试着探手握她手腕,她迅速缩走,萧复背疼得厉害,跟她道,“我背上的伤应是裂开了,你帮我看看。” 虞媗才敛住难过,勉为其难的往他背上瞅一眼,那白沙布上浸透出血,可能是伤口挣开了。 萧复咳了一声。 “你别装了,哀家不吃你这一套,”虞媗蹙着眉道。 被她戳破萧复一点没尴尬,还厚着脸皮道,“伤口得上药。” 明晃晃的暗示。 虞媗冷盯着他,想骂他臭不要脸。 萧复笑眯眯,“没说让你帮我上药,让太医过来也行。” 虞媗咬紧嘴唇,没动。 萧复还很有眼力见的告诉她,“药被他们放在墙边的多宝阁里。” 虞媗猛地朝多宝阁走去,拿出一只小药箱,阴沉着面容到他跟前,解了纱布,先替他上好药,再换了新的纱布包扎,一切快做好,他忽然覆住她要撤走的手,她脸色煞白,睫毛颤动。 萧复轻一拉,她腿软的坐到床边,他张手捏住她的下颌,微微凑近,指节揉着那唇上咬出来的痕迹,看她眸底无促中带着麻木,他骤然没了想跟她亲近的念头,收回手道,“别怕,我不会让大雍姓赵。” 虞媗还是垂着脸。 萧复又道,“你现在可以杀人。” 虞媗掀起眼注视着他,“杀谁?” “你想杀谁就杀谁,”萧复慢声说。 虞媗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萧复便解释,“经此一役,羌乌在军中立了威信,等你将他提拔上去,兵权便在手了,那四个辅政大臣再能制衡你,也做不得军政上的主,他们儿子的把柄还在你手上,挑一个出来杀鸡儆猴,到时候就没人敢跟你硬碰硬,放我回大雍,借卫军兵力夺回皇位。” 他瞅着她懵懂表情,心软的不得了,三年过去了,她只是外表瞧着强硬起来,其实内里还是软弱,没有主张,需要有人在背后撑着她,她和虞朝曦一样,都是单纯温和的性子,这样的性子是从根骨里长出来的,再有魄力,遇见难以抉择的大事,都做不了主。 萧复告诉她,“你想让圆圆退位,不一定非要盯着公主的肚子,赵家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很多亲王。” 卫国老皇帝虽说子嗣不丰,但也有几个儿子,从中挑出一位憨厚老实的即位,不难。 虞媗艰难出声,“这皇位是赵湛忌的。” 如姬是赵湛忌的亲妹妹,她只想将皇位还给他们这一条血脉。 萧复要笑不笑,“要不然干脆等我回雍,召集兵马,直接将这卫国兼并,回头划出来做封地,封你兄长做卫王,往后各不干扰,大雍也能天下一统,没那么多纠结的事。” 虞媗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站起来道,“你是觉得哀家人心不足蛇吞象?” 萧复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只想雍朝壮大,那就这么做,如果你什么都想要,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哀家只想圆圆平安,不被人指指点点,”虞媗硬声说道。 萧复嗯道,“可你还想要卫国公主诞下儿子,继承卫国皇位,你我都心里清楚,这是个未定数,你独认为她是赵家血脉,是不是想给你兄长补偿?” 因为虞朝曦丢了大雍皇位,她心底那点愧疚,令她有了私心,这点私心在萧复面前无所遁形。 虞媗哑口无声。 萧复温柔的对她笑,“你别傻了,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两全的事。” 就像他一再妥协,也得不到她原谅。 虞媗别过脸庞,“哀家会派人把你送回大雍。” “然后呢?”萧复问道。 虞媗匆促起身,待要走,他张口手掌捏住她腕子,“然后你和圆圆隐姓埋名,消失在世人面前,是吗?” 虞媗怔忡着,她打算去和虞朝曦商量,这皇位给赵家的谁,就像萧复说的,她的那点私心太贪婪,赵家不欠他们的,虞朝曦若愿意,她就让圆圆退位,他们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不用担心会被世人打搅,只是雍朝再也不能回到虞氏手中。 “我不会再娶妻,除了圆圆,我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你放心把大雍留给我?”萧复继续问道。 虞媗神情微动,“哀家不想跟你再有牵扯。” 萧复弯唇笑,“好办,圆圆让位给赵家人,你带着他随我回大雍,等我除掉薛丰年,我下发退位诏书,你还是太后娘娘,圆圆也是大雍皇帝,大雍江山还给你们虞氏,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够了吗?” 虞媗喉咙堵涩,道了声,“够了。” 萧复放掉她,闭上眼趴回床,再无多话。 虞媗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 —— 虞媗隔天就晋封羌乌为忠武大将军,敕封安平伯。 雍军大败果然让举朝大臣狂欢,纷纷嚷着要打进大雍,抢夺雍朝领土,但他们没欢快多久,就出了件大事。 虞媗在早朝时,令太监公布孙周儿子的罪行,并当堂撤了孙周及其儿子的职务,将他们打入大牢,这下众臣都不敢再激进主战,只能听从虞媗命令。 虞媗在十日后,令卫军护送萧复回大雍。 第七十八章 回大雍 萧复走后, 卫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卫国小皇帝突然病倒,病势汹汹, 卫太后伤心之下,召集群臣,言明小皇帝退位养病, 禅位给年仅十二岁的永王, 择令虞朝曦和另外三位辅政大臣一起辅佐新帝。 自此, 卫太后带小皇帝离宫修养。 时值三月春, 虞朝曦带着如姬和秀秀一起出建邺城,到佳凌行宫看望虞媗。 圆圆不当皇帝后, 一直装病, 他人小鬼大, 倒是和萧复一般,是个会装的,有教养嬷嬷做掩护,也无人能发现到。 虞朝曦三人进行宫时, 虞媗在屋里给圆圆做鞋,那双鞋快做完了, 没多好看,普普通通, 就是在鞋面绣着几朵桃花, 添了些艳色, 圆圆坐在她身旁, 手里拆解着莫奈何,已经将莫奈何拆解了大半。 秀秀眼巴巴望着莫奈何,叽叽咕咕道, “秀秀也想要玩那个……” 如姬便搀着秀秀过去,牵圆圆手起来,笑道,“舅母带了好多好吃的,圆圆跟秀秀随我去吃东西吧。” 圆圆唔着声,把莫奈何让给了秀秀,秀秀手抓不住,莫奈何的小木棍落了一地,她眼看着就要瘪嘴哭出来。 虞朝曦连忙给她捡起全塞进她的小衣兜里,才让她乖巧,如姬一左一右握着两个孩子,转进里屋。 虞媗给虞朝曦倒了杯茶,笑道,“皇兄这会儿怎么来了?” 虞朝曦没接茶,沉声说,“你打算回大雍,是真的想跟他过下去?” 虞媗的笑淡去,茶水被她放到案几上,她将小鞋收进包裹里,低着头,脸隐在暗处,半晌出声,“他答应了会退位,圆圆登基后,他不会再见我们母子。” 虞朝曦有点消化不了,只轻轻道,“你们势单力薄,那些大臣若想拿捏你们太容易。” 大雍的朝臣和卫国这边不同,大雍文官为重,皇帝也得敬三分,要不然萧复为何不敢将这些朝臣通通杀光,只能抓到把柄了才敢动人。 “他说到做到,会善后的,”虞媗闷闷说道。 虞朝曦有些纠结,萧复这人属实做事不按常理,说他权欲熏天,他为了得到皇位,做尽恶事,说他爱虞媗,他又能拱手让出皇位。 “阿媗,我不拦着你回去,但你想好了,圆圆才四岁,你得陪着他到亲政。” 虞媗做了几年太后,表面看她一人撑着卫国朝政,可剖开看,朝堂那四位辅政大臣是老皇帝留下来的,她能让赵洵伏诛,用的是萧复教她的法子,这些年听政,还有虞朝曦帮着她处理政务,单凭她自己,可能无法稳住朝纲。 虞媗默然,未几缓缓说,“皇兄不用担心我,萧复既然说了,他一定会把事情交代好再走。” 虞媗抬头瞅他,“皇兄,你会怪我吗?” 这国复的不伦不类,纵然圆圆登基,他身上还是留着萧复的血。 虞朝曦不由好笑,“阿媗为什么会这样想?圆圆也是我的外甥,我都能容忍萧复,他如今幡然悔悟,我也不想再追究从前,只要大雍能好,旁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 虞媗勉强笑一点,“我走后,皇兄你独自在这里,现在朝中有你和羌乌,我不担心出别的岔子,只是永王毕竟十二岁了……” 虞朝曦嗯着弯唇,“不妨事,他还小,不会急着揽权的。” 虞媗压下心中忧虑,没再说别的。 虞朝曦夫妇三人在行宫这里用过午膳后就走了。 虞媗目送着他们走远,待要收回视线,即见羌乌骑着马奔来,羌乌行近了,她立在行宫门口,着一身茶色宽袖襦裙,鬓发高挽,发中只别了一只簪,整个人素净温婉。 羌乌从马上下来,愣愣凝望着她,“太后娘娘瘦了。” 虞媗抿嘴浅笑,“哀家就不叫你进去坐了,快回家吧。” 羌乌不禁眼眶湿润,“我……臣不能陪着娘娘吗?” 他想着,即使小皇帝熬不过去了,他也愿意陪在虞媗身边,好不容易才送走了萧复,他不想再错失机会。 “羌乌,你才二十岁,你还很年轻,不要把时间耗在哀家身上,你不是想去打匈奴吗?现在卫雍交好,你可以越过大雍去打匈奴,不会再有人阻拦你,”虞媗淡声说。 二十岁的羌乌和十七岁的羌乌不同,十七岁时,他还惦记着回家,匈奴侵占了他的家园,他只想将这些匈奴赶跑,可他来到了卫国,见识了很多他年少时不曾见到的人和事,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他和他的家乡隔了万水千山,他在卫国成长三年,三年时间磨掉了他的稚气,他想做虞媗坚实的后盾。 可是虞媗不让他做。 “……如果是大雍皇帝,您是不是就不拒绝了?” 虞媗侧转身,面色骤冷,“羌乌,你越矩了。” 羌乌很委屈,“臣只是想代替他陪着您,臣只是不想您难过。” “哀家不难过,也不寂寞,”虞媗道。 羌乌垂头丧气,“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卫太后是大雍皇帝死去的皇后,这样匪夷所思的谣言,他不想信,却还是怀疑了。 虞媗叹气,“哀家跟大雍皇帝没有关系,你想多了。” 羌乌握住拳头,转头翻身上马,便欲离开。 “羌乌,往后哀家不在朝里,你自己要有主见,不要事事顺从陛下,陛下还太小,只有你能护佑他,朝里老臣多是人精,你和驸马多担待,别让他们左右了陛下,”虞媗急道。 羌乌恋恋不舍得回身看她,春风拂面,他们再不复过去模样,她静立在门前冲他微笑,可能他一转身,她就无影无踪。 “臣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虞媗欣慰的颔首,“回吧。” 羌乌策马飞驰下山,身影逐渐消失在路道上,虞媗有片刻失神,蓦然心松,进了行宫。 半月后,行宫传出小皇帝病逝,太后娘娘自缢的消息,举国哀恸。 —— 雍军溃败,大雍早已是人心惶惶,朝堂内外震惊,雍朝文官众多,自来手无缚鸡之力,多是准备好投降,可却听说,萧复在雍军的簇拥下回来,霎时惊恐万状,萧复活着回来了,他不会饶恕叛臣,所有扶持伪帝上位的大臣都难逃一死。 于是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在薛丰年的怂恿下,跟着薛丰年兄妹,携伪帝一起遁逃出京。 萧复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肃禁军。 禁军在虞朝曦当政时仅有两万人,后来萧复入镐京,又提了两万人入禁军,这四万禁军悉数由萧复麾下将领郭虎统领,其中千牛卫更是皇帝的亲卫,萧复入卫国带的那几个侍卫都是从千牛卫中挑选出的。 正乾门前跪了一地禁军,郭虎带头缴了兵器和公服,张怀吓得屁滚尿流,一把鼻涕,一把泪。 “陛下!奴才真、真以为您薨……谁能料到是薛丰年在背后捣鬼,他扶上来的伪帝好吃懒做,成日里游手好闲,前朝后宫被他搅的不得安宁……” “行了,”萧复一声喝。 张怀一个哆嗦,差点吓晕过去。 萧复交叠手,淡淡道,“去收拾坤宁宫。” “啊?”张怀傻眼。 萧复那狭长眸子微微挑起,阴恻恻乜着他,“嗯?” 张怀果断爬起身,匆匆带着十多个小太监奔往坤宁宫。 萧复微仰起下颌,“拿鞭子来。” 身后宫女急忙送上鞭子。 萧复甩手一鞭子抽在郭虎身上,郭虎闷声不吭,任他打。 萧复连抽了几鞭,看他背上出血才停手,道,“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去把薛丰年和伪帝抓回来。” 郭虎立时抱拳,“谢陛下开恩,饶卑职一命。” 萧复挥了挥手,他连忙起身带禁军离开。 他并不是饶恕郭虎,郭虎明显没参与进高仲和薛丰年的密谋,否则也不会还傻乎乎留在宫里等他回来。 他打他几下就是以儆效尤,等抓到薛丰年,他要活剥了薛丰年的皮! 张怀从宫里出来,挪步到他跟前,颤声说,“陛下,坤宁宫打扫好了,您是要住进去吗?” 萧复起身,绕到御道边,那里停了辆马车,他敲了敲车门,低低道,“得下来了。” 车门自里面拉开,先是女人柔媚嗓音传出,“他睡着了。” 张怀一惊,这声音可不就是他们皇后娘娘吗! 萧复倾身进车里,先抱了圆圆出来。 张怀只见那孩子睡的正香,小脸和虞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看着也不会认错,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倏尔从马车里先出来一只纤细软白的手,萧复单手兜着圆圆,下意识要握住那手扶她下来。 可惜手的主人不太想让他碰,直接不给面子的避开。 萧复眼底划过一丝落寞,让到旁边。 张怀倒是有眼色,叫宫女上前,那宫女诚惶诚恐的搀住她的手,扶着她出来,那张清艳娇柔的面庞一出来。 张怀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后娘娘竟真的没死,那……那传闻竟是真的?她跑去了卫国,还当上了卫国的太后,可是前不久还听说,卫国小皇帝病死,卫太后上吊自杀了。 这看来是做给世人看的。 萧复瞥他一眼,他立即直发抖,弓着腰殷勤道,“陛下和娘娘舟车劳顿,还请回宫歇息……” 萧复望过虞媗,抱着圆圆先走,余光见她跟上来,才心底安稳点。 一直进了坤宁宫,他把圆圆放到软榻上,瞧他睡的小脸泛红,转过身笑道,“睡的比猪都香。” 他说完见虞媗沉着脸,便收了笑。 虞媗侧身在门前,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第七十九章 用兵 萧复踱到门边, 眼望她,她飞快转过去,他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怯意。 她怕他会想以前那般, 哄骗她回大雍,然后重新将她囚禁。 她对他已经没有过多信任。 萧复欲言又止。 “你不会答应了还想反悔吧?”虞媗极快的问他,她孤注一掷, 假死带圆圆回京, 他要是敢不认, 她好像也没办法, 但想要她再像以前那般,任他□□, 绝无可能! “我既然说了便不会反悔。” 萧复跨出门, 径自离开了坤宁宫, 倒是摆足了架势。 虞媗咽了咽喉咙,心中忐忑勉强压平,抬眸即见这宫内摆设和她在时没什么不同,那尊兽耳鎏金香炉燃着缭缭檀香, 她嗅到了,不免心底放宽。 正要合上阁门, 素瓷怯懦的走来,到她面前伏地叩首,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应当过的不太好, 面颊消瘦, 神色颓唐, 只在看到虞媗时,带着弱弱的欢喜,又不敢声张, 怕惹虞媗不快。 虞媗嗯了下,“这几年你过的如何?” 素瓷被她问了眼一湿,哽咽道,“奴婢……寝食难安。” 她比虞媗大不了多少岁,很小的时候,就被虞媗母后挑进宫,作为虞媗的玩伴,她沾着虞媗的光长大,虽说在她母后去世的那几年受人排挤欺辱,可虞朝曦做了太子后,虞媗再次得宠,她仍是过的自在,虞媗对她很好,哪怕在后来知晓她不忠,虞媗也没罚过她。 说到底是她对不起虞媗,如今再见到活着的虞媗。 她只觉羞愧难当。 虞媗奔波一路,疲乏的很,道,“你不必自责,人都会趋利避害,当年的事本宫没有放在心上,你也忘了吧。” 素瓷热泪盈眶,想跟她说自己错了,想求她原谅自己,可话说不出口,破裂了就是破裂了,再缝合伤口依然在。 她哑着嗓子问,“殿下,还要奴婢伺候吗?” 虞媗面容沉静,胸中思绪翻飞,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素瓷是被迫的,她害怕萧复,所以听从萧复的命令,这些年过来,虞媗已不想再追究过去的是是非非。 “你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出去后好好过日子吧。” 便再无多余的话。 素瓷憋住泪,伏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缓慢退出了坤宁宫。 宫外萧复驻足在桃树下,方才虞媗说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虞媗看似柔弱,实则刚硬,伤过她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记在心底,她不会容许这些人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萧复默默出了院子。 —— 坤宁宫内,虞媗坐在软榻旁,垂头凝视着圆圆,从卫国到大雍,千里之遥,圆圆从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自然有些不适,在路上吐过几回,好在圆圆懂事,不哭不闹,这么乖的孩子,她不忍心瞒着他。 圆圆睡饱了,微张开眼,叫她,“母亲。” 虞媗温柔笑着,到桌边倒了些清水喂他喝,等他喝完,虞媗便听到他小肚子咕咕叫。 “小馋鬼饿了。” 圆圆嘿嘿着笑声。 虞媗忙让宫女备膳,这会儿快四月了,不算太冷,她给圆圆套件小红褂,便搀他出来用膳。 坤宁宫很大,比他们之前住的梓章宫要大上许多,膳桌也大,摆满了菜品,两人坐桌前,显得有点空荡。 圆圆吃着她喂过来的菜,头往周围瞅了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虞媗看着好笑,“圆圆想找什么?” 圆圆瘪瘪嘴,瞅着虞媗磕巴声,“母亲,我们吃饭,他不吃吗?” 虞媗微滞,笑容转浅,放下手中筷子,跟他道,“圆圆想跟他一起吃饭?” 圆圆只犹豫了一下,迅速摇头道,“我才不稀罕和他一起吃饭!” 口是心非。 可虞媗并没有顺着他的想法,她问他,“要是母亲说,以后圆圆在这里当皇帝,可能永远也看不见他了,圆圆会难过吗?” 圆圆垂下脸,小小脸蛋上挂着伤心,不过他很快抬头,跟虞媗道,“他对不起母亲,只要母亲不原谅他,圆圆也不要看见他。” 虞媗略宽慰的颔首,抱了抱他的小身体,没再说什么。 —— 郭虎不分昼夜,用了八日时间,终于将薛丰年等人抓获。 他回京后,立刻和萧复复命。 萧复没有立马见薛丰年,他去了趟浮屠寺。 浮屠寺还是一样冷清,不过因他的到来,寺内多了些人气。 浮屠寺主持接待了他。 萧复没空和老和尚谈经论道,直接说明了来意,要见荀钊。 老和尚不敢耽搁,连忙叫来了荀钊。 萧复有好些年没见荀钊,目下再看到面前的和尚,一时难将这张平静的脸,和从前那个宁死不屈的青年对上。 “坐。” 荀钊微俯身敬了敬,坐倒敛目,倒真跟寺庙里的那些佛像相似。 萧复开门见山,“荀钊,她回来了。” 荀钊眼睛抬了下,旋即说,“贫僧已不再惦念俗世。” 萧复手搭在桌边,听着这话,竟恍惚着笑了,“你当和尚是怕阿娇,阿娇已不在镐京,朕也不会动你荀家分毫,你还俗吧。” 荀钊抿着唇不做声。 萧复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低声道,“朕知道,你不想当朕的臣子,你和她一样,都只认虞朝曦为主,朕不日就会离开镐京,这江山朕会还回去,只是他们孤儿寡母,毕竟势单力薄,朕想让你回去,帮着她一起辅佐圆圆。” 他说到圆圆时,唇角的笑都变柔软,那孩子没了他也不会怎样,圆圆那么聪明,以后亲政了一定会代替自己成为天下共主。 荀钊眼睫一抖,惊讶道,“您要退位?” 萧复翘起腿,长袖垂在身侧,“你回来,就可以任御史中丞,朕将御史台交到你手上,很放心。” 荀钊咬牙没应。 萧复看看外面的天,不算早了,便起来往出走,跨过门槛侧头警告他,“即便朕不在镐京,她也不是你能随意肖想的。” 说罢便走。 荀钊捏紧手中念珠,心下一片茫然。 —— 萧复出了浮屠寺,一路进了刑部诏狱。 薛丰年等人被关在诏狱的最底层,他入内当先听到薛棠柔的哭嚎,“陛下!您看在兄长这些年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饶我们一条命吧!” 萧复直接没给她一个眼神,径自到关押薛丰年的牢前。 薛丰年被吊在刑架上,应是受了刑,嘴角流血,看见萧复笑道,“罪臣不能给陛下跪地行礼,请陛下恕罪。” 很讽刺。 萧复没进牢,隔着门问他,“朕待你不薄,为什么背叛朕?” 薛丰年顿了片刻,回他,“陛下问的这个问题,不用罪臣回答,您自己心里清楚。” 为什么会背叛他?因为他不值得他辅佐了,他的心中只有虞媗,已经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既然不想当皇帝,就不该再占着皇位。 萧复勾一边嘴唇,“在幽州时,你暗中递消息给皇后,想让她触怒朕,好叫朕杀了她。” 这句话在三年前萧复曾隐晦的提过,当时薛丰年装出迷惑,给出的答案是,他们中有奸细。 萧复那时还想给他一个机会,毕竟是有功之臣,萧复没想杀他。 可是他并不珍惜这个机会,还想取而代之。 薛丰年张着嘴笑,笑着笑着哭,“陛下真痴情,陛下这么痴情,为何对臣等狠?臣等这么多年难道比不上那位公主殿下对您的好?” 没有再废话的必要,萧复一挥袖,转身朝外走。 薛丰年朝他叫道,“您难道不想知道,为何高仲会突然背叛您?” 萧复停住脚,便听他道,“是因为您寒了他的心!您寒了数十万随您征战的将士的心!” 萧复闭上眼,慢慢说道,“朕给过了补偿,这还不够吗?” 薛丰年像发疯了般,哈哈笑,“可是补偿并没有递到户部,那些将士并不知道,您要给他们补偿,臣让高仲毁了信,臣还告诉他,您被那个公主迷了心智,您根本不配当皇帝!您这样的人,伤透了我们所有为臣的心!臣宁愿您是个窝囊废!” 萧复微笑,“你说的不错,朕若是个没用的蠢货,或许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你大概也能当一回权臣,至少不必担惊受怕,朕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对你心软,朕应该在三年前就活刮了你!” 薛丰年一愣,倏然看着他走出牢房,临近牢房中,薛棠柔扯着嗓子痛哭,“陛下!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薛丰年耷拉着头,泪流满面,气竭道,“别喊了,他不会让我们活的,我们活该。” —— 萧复回宫后,在含凉殿内呆到深夜,殿内烛盏燃过半,响起萧复的传唤。 张怀急忙进殿,就看到他立在书桌前,将书写好的那封传位诏书递给张怀,张怀满头大汗,只得接过,还眼含着泪道,“您正值壮年,何必退位给太子殿下……” 萧复沉默着,挥手让他走。 张怀悄步退出门,最后见他拖着步子进了房中,满身落寞。 隔日早朝,张怀宣读了传位诏书,举朝哗然,但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彼时萧复已离开皇宫。 坤宁宫内,尚衣局的管事女官过来给圆圆量裁龙袍。 虞媗得知萧复走后,没多欢喜,也没多悲伤,这是她想要的结果,满足了,就够了。 圆圆颓丧着小脸,张开手任那女官量尺。 恰时郭虎在坤宁宫外跪地磕头,急声说道,“太后娘娘,护送陛下回来的卫军并未回卫国,他们在大雍南境逗留,据卑职属下探报,卫国国内有动荡,卫国皇帝已下令对大雍用兵!” 第八十章 你留下来吧 虞媗愕然, 忙走到门外问,“卫国皇帝只有十二岁,他下令用兵, 那几位辅政大臣同意?” 有虞朝曦在,她不信新帝敢擅作主张。 郭虎恭声说,“回太后娘娘, 卫国公主的驸马突然病倒, 如今在府中养病, 目下卫国的其他三位辅政大臣都支持伐雍, 甚至那位新封的安平伯也积极主战。” 虞媗只觉眼前发黑,怎么会这样?这几年皇兄一直身体很好, 鲜少再生病, 她才离开卫国, 皇兄就倒下了,还有羌乌,他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贸然听从新帝的命令…… 全乱套了! 郭虎看她神色张皇, 试着问道,“娘娘, 卑职要不要请太上皇回来……” 虞媗本能说不要,可现下这样的局势, 单凭她一人, 委实撑不住, 大雍铁骑在之前那场战役后已然溃不成军, 卫国真要打,大雍属实没有胜算。 萧复回来,或许还有赢得把握。 虞媗转过身, 须臾低下头,“请吧。” —— 萧复乘着马车出了镐京,在官道上缓慢行进,他靠在车内的小榻上,手拿着话本,里面无非说些才子佳人□□,他看的腻歪,把书扔出车,盘腿做好,合住了眸。 明明该难过,但好像也没多少难过,相比他以为虞媗死了的那几年,现在真是太平静了,他一个人去哪里都行,横竖虞媗不愿意看见他,他离得远些,只要知道他们母子的消息就行。 他考虑过回幽州,他在幽州生活了六年,幽州在他手里繁盛,他若再回幽州,幽州百姓必定夹道欢迎。 可他不想回幽州了,幽州是虞媗的伤心地,她在那里留了很多眼泪,他伤她太深,若回到幽州,那府邸中任何一处,都会让他想起他当初是如何羞辱虞媗的。 其实像荀钊那般,进寺庙或道观修行…… 萧复不禁眉目松动,他要真如荀钊那般没出息,出了家,说不定还有可能叫虞媗心软。 但就怕他出家了,她仍然铁石心肠,没准还给他道声恭喜。 萧复当即脸微垮,喝一声,“停车!” 车夫停下车,抖着声问,“您、您有事?” 萧复在车里憋气,他后悔都找不着地方,越想越气! 恰在这时,车夫在外头叫道,“陛、陛下,郭大人来了……” 萧复心头一喜,莫非是她舍不得自己离开,叫郭虎来追自己。 他匆忙掀开车帘,只见郭虎率一众千牛卫跪在车边,“陛下!卫国皇帝要对大雍出兵,求您快回来吧!” 萧复霎时沉眉,“回宫。” —— 时值夜半,萧复回到宫里,张怀喜滋滋的从坤宁宫过来,说是虞媗请他过去用晚膳。 萧复进了坤宁宫,虞媗坐在膳桌前发呆。 这个时辰,按照往常,膳食早用过了,正是睡觉的时候。 可见虞媗等了他很久。 萧复抬腿坐到她身旁,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果然是凉的,他淡淡问道,“孩子吃了吗?” “给他喂了些汤,这会儿正睡着,”虞媗执起筷子随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她面上情绪不显,萧复却因她突然夹菜有瞬间懵住,不过立刻装作不在意。 这顿饭,他们从头到尾只这次一问一答。 萧复很快吃干净碗里的饭,停了筷子,宫女端水来让他漱口。 虞媗就在旁静静等着他,她依然保持着呆愣模样,眼眸发直,两手交握,可见那指节青白,是紧张。 萧复卷起袖子,拿过毛巾擦拭脸上的水,随后挥手让宫女下去。 坤宁宫如他来时般,安寂冷清,她这个人满身萧瑟,神色无促,可能他伸手碰她,她就会怕的发抖。 萧复压着太阳穴,斟酌着措辞,“我在走之前,去了趟浮屠寺,荀钊会回来辅佐圆圆。” 荀钊再厉害只能佐政,当下起战事,他一介文官不可能冲锋陷阵。 虞媗艰涩道,“卫国要对雍用兵。” 萧复知道,他在回宫的路上已经听郭虎说过了,他轻抿唇,沉思片刻说,“你兄长可能被他们关在公主府里。” 虞媗道,“那几个大臣有把柄在皇兄手中,羌乌原本也答应了我……” 她再说这些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之前就告诫过虞朝曦,新帝有十二岁了,半大的孩子有自己心思,他不能全当孩子看待,现下看,虞朝曦确实大意。 倘若羌乌和虞朝曦一条心,或许新帝不敢这么做,可目前看,羌乌比她想象的更有野心。 萧复刚退位,她和圆圆势弱,卫国新帝和那些臣子都馋大雍这块肥肉,反正她这个卫太后“死”了,谁会听死人的话呢。 阁房里传来圆圆的哭泣声。 虞媗慌忙起来,跑进去。 萧复跟着她到阁门前,刚踏进一只脚,就见她把圆圆从被褥里抱起来,圆圆满脸泪,她搂着孩子轻哼着,想哄圆圆再睡过去。 “母亲,我梦到他死了,”圆圆打着哭嗝道。 虞媗愣住,蓦然放他躺下,僵着脸露了个笑,“他没死,圆圆不是知道吗?” 虞媗小的时候,父皇待她不好,她从不会想念父皇,父皇死的那一天,她松了口气,只觉得好日子来了,她潜意识里,并不觉得父亲这个人有多么值得留恋,所以她也认为,血缘再亲,时间会冲淡这层关系,她一直坚信,圆圆会把萧复忘掉。 可这会儿,她犹疑了。 她很自私,她放不下过去的恨。 一面做着母亲该做的,让圆圆知晓了萧复,允许圆圆见萧复,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将这恨意传达给圆圆,让圆圆难过。 她做的不对,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感觉整个人犹如被割裂了般,一半在妥协,一半在撕扯。 然后终于精疲力尽。 她的眼里有期盼,盼着圆圆跟她笑,说不想他,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可她看到的是圆圆滚进床里,眼睛里流着泪,很乖的看着她。 虞媗骤然扭过脸,匆促站起来,对门口的萧复道,“你过来让圆圆看看你。” 她眼睛红了,极快的走到窗边,不愿被萧复发现她落败,败的一塌糊涂。 萧复缓步进来,绕过屏风,就见床上的小人一下翘起来,瞅着他眼珠子都不动。 萧复没绷住,弯笑起来,张开手掌给他揩泪,他才回神,当即气哼哼道,“我才不看你。” 他钻进被子,小屁股拱在外面。 萧复拍他屁股,“成何体统?堂堂大雍皇帝还哭鼻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杀野狼,没出息。” 他说了大话,他像圆圆这么大,也哭过,只不过他哭会被母亲打,哭的越凶打得越狠,有一回甚至被母亲打断了腿,他年幼时没有圆圆幸福。 圆圆跟他犟嘴,“那你欺负母亲,你也没出息!” 萧复脸一拉,他也不怵,噌噌爬起身,两手抱身前,小下巴抬老高,“我又没说错!” 萧复眼尾扫向虞媗,她在窗边吹风,烛火照在她脸上,白皙中参着破碎感,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安生睡觉,”萧复把他塞回被子,他骨碌碌转着眼,萧复捏一下他的小鼻子,放下纱幔。 才朝虞媗这边走来。 他没靠近,立在灯旁,注视着她的侧影道,“我可以弥补。” 虞媗抹掉眼泪,伸手关上窗户,快步走出去。 萧复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她一直没停,坤宁宫这么大,她从东边阁房走进了西边阁房,进门后顿住身。 萧复也停住,仍看着她,她浑身都在战栗,不知是冷还是怕。 她忽然出声,“你能……” “我能,”萧复一口应下。 虞媗张大眸。 “我能让卫军不战而降,”他说。 虞媗微微侧过身,眸子瞥他,一声不吭。 萧复又笑,“皇位是圆圆的,我不抢,我既说了把大雍江山还给你们虞氏,我自然不会让大雍落到他人手里,至于卫国。” 他倏忽眯住眸。 虞媗揪紧手指。 “是卫国先挑起的战事,你兄长在卫国也无立足之地,我灭了他赵卫应是理所应当,”萧复用商量的语气道。 他还是这么狂妄,明明大雍将士才战败,满打满算,禁军加上仅剩的地方府兵也就八万人左右,卫国在上次战争折损不过六七万,尚且有二十多万卫兵,这兵力悬殊相当大。 但他是萧复,他能一人独坐抚州城,让高仲兵败自杀,他定然可以像他口里说的那样。 让卫国不战而降。 虞媗在这一刻发觉了他的野心,一个大雍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还想要卫国,他想一统天下,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你兄长心性柔软,不适合朝堂争斗,这次若他侥幸不死,当个闲散王爷,和卫国公主一起做对平凡夫妻就很好,我想他一定很乐意,”萧复望着她,他们虞氏都很羸弱,经不得风雨,像珍贵的玉石,看着漂亮,稍微用力就碎了。 虞媗干巴巴道,“你说的是。” 萧复抿笑一下,“等战事平定,我不会留在镐京,你不用怕我。” 他徐徐后退,准备走。 虞媗骤然道,“你留下来吧。” 第八十一章 不战而降 萧复乍顿, 转而眉眼浮现出一股喜色。 虞媗见不得他这副自鸣得意的姿态,凉飕飕道,“你不用想太多, 我让你留下来,不过是圆圆念着你,你别想借着圆圆跟我套近乎。” 萧复疏懒着神色, “圆圆是皇帝, 你太溺爱他了, 长此以往终究成废人, 含凉殿一直是帝王寝殿,我搬出来让他住。” “后宫除了皇帝, 别的男人都住不得, ”虞媗冷淡道, 还想进她的坤宁宫,想的美。 萧复五指张了张,柔声说,“我住宫外。” 虞媗长睫微抖, 不明所以道,“你不想留在宫里?” “你都说了, 是因为圆圆想我,你才勉为其难的让我留下, 我再不识趣, 也知道你什么意思, ”这些天下来, 虞媗什么样,萧复已然摸清楚,他若还想跟她重归于好, 从前的那些下作手段都不能用,他得以退为进,要她自己回头。 虞媗挑起眼落在他面庞上,他很认真,没带讽刺,虞媗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想法,若真一时心软,任他住进来,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往她跟前凑,可离得远,圆圆会想。 “想想我这半生,杀孽太重,等将卫国收服,我打算入京中紫阳观修行一段时间,”萧复有板有眼道。 紫阳观在镐京城内,香火很旺盛,每年春夏,钦天监都会邀紫阳观知观推演天命星数,萧复这种人入紫阳观,简直是败坏紫阳观的名声。 虞媗也不知他说的真假,但听他提了,倒是一阵舒爽,当年他强硬地关她在凌虚观,这笔帐她一直记着,原想着有圆圆在,她也不能把萧复怎么样,谁知他自己要进道观,左右在京里,想见他容易地很。 “挺好的,进了道观,让道长洗洗你的罪孽。” 别再出来祸害人。 她语气变得轻快,萧复也没点破,笑道,“我在观内修行不好入宫,你和圆圆若想我,可来看我。” 不要脸,谁想他。 虞媗没了好脸色,扭身不再理他。 萧复咧咧唇,旋即出了坤宁宫。 -- 当夜,萧复从禁军中抽调两万人,由郭虎领一万人入地方,召集府兵协同出征。 萧复自己带一万人赶往南地。 此时羌乌已率大军入境,所过之地,大雍百姓皆遁逃,一时各地动荡不安,民怨四起,甚至传出,大雍必亡于卫的谣言。 大雍只有八万兵的消息也传到卫军这里。 这天,卫军停在淮水沿岸,生起火,搭锅做饭,不少将士在嘻嘻哈哈。 “那位大雍皇帝也是蠢,真以为我们会不计回报帮他们。” “要说他蠢,倒未必,毕竟没他我们不可能打败五十万雍军,他有此聪明才智,怎么就算不到我们会反攻大雍呢?” “这就是你笨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太后娘娘会没了,你是不知道,他和咱们太后娘娘……” 那士兵挤眉弄眼,言辞暧昧,在场人都一副懂得表情。 羌乌冲那士兵挥了一棍子,发火道,“太后娘娘岂是你们能非议的?再叫本将军听到你们碎嘴,本将军军法伺候!” 那些士兵立时闭住嘴,各自吃完了食物,灰不溜秋进帐睡去了。 羌乌扔了木棍,兀自坐火堆前,半晌眼中润出泪。 他至今不信虞媗死了,他答应出兵大雍,就是想去瞧瞧,雍朝新任小皇帝和太后是不是他们,为什么这边卫太后刚死,那边萧复就找到了他的皇后和太子。 太巧了,他想去瞧瞧,这一切是不是谎言。 这时已上夜,火堆也快烧尽了,时不时有几声凄厉鸟叫,他也有些困了,起身往周遭看了看,放哨的士兵都精神抖擞,看来不会有谁偷懒。 他跟一旁的副尉道,“给马喂草了吗?” 他们卫军善水,离不得马匹,所以这些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它们找好草场,让它们填饱肚子。 副尉笑道,“将军放心,属下叫人牵去吃草了,大约明早那些马就能恢复体力。” 羌乌打着哈欠道声嗯,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进帐篷歇下了。 还没睡多久,那副尉猛然冲进帐篷,大叫道,“将军!不好了!那些马吃了草后都开始闹肚子,拉的站不起来,有好些都要死了。” 羌乌一惊,慌忙起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属下叫马夫去看了,马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副尉惶恐道。 羌乌跺一下脚,匆匆出帐篷,外面起雾了,营地这里乌漆麻黑,副尉撑着火把引他去看马匹,那些马大多数倒在地上,有些已经断气了,剩下活着的,也站不起来。 羌乌气的踹副尉,“你干的好事!这么多马都这样!你不能让他们找块好草地吗?” “这里荒郊野外,只有傍水的地方有草……”副尉讪讪道。 羌乌暴躁起来,指着那些马道,“这全废了,我们都要走路!” 副尉缩头缩脑,“那、那……” “那什么!你个没用的东西!”羌乌冲他发了一通火,可这马终究站不起来,他们之后都只能靠走路。 雍军虽然不足为惧,可长途跋涉,还是很累,这对他们这种擅长走水路的兵士来说,非常不利。 要速战速决。 羌乌气冲冲回了帐篷。 隔日一早,羌乌便带着卫军徒步走,中途都未停,这时候还不算热,但也不冷,顶着大太阳走一天,是个人都筋疲力尽,他们一直走到临近的宁城,本想着终于有了歇脚地,好歹是座城,怎么着也该畜养些矮脚马,可他们进城才发现。 这早已是座空城,别说马了,活的牲畜都看不到,整座城都被搬空了,一点粮食都不剩。 显然是那些老百姓得知他们要攻过来,早早逃出城了。 白得了一座城,本是件高兴的事,但羌乌领教过萧复的厉害,就怕雍军藏在城里,像在西林城那样,趁他们吃饱喝足后,将他们尽数宰杀,那可就中了萧复的圈套。 羌乌没在宁城停留多久,待将士们休息够,下午就离开这里,一直沿着官道赶,直至天黑,找了一处浅滩河流沿岸扎营。 这两日所有将士赶路赶的够呛,也没什么劲头再互相扯皮,打水做饭,吃完就都回营帐睡下,巴不得能快点冲进镐京,赶紧结束战事。 这夜也不太平静,羌乌难得睡着,不久帐篷外有人影走动,间或听到哎呦声。 羌乌叫他们闹醒,隐隐约约感觉肚子疼,还越来越疼,到底撑不住,捂着肚子起来,急着去找个地方解决,才一掀帘布,只见整个营地将士都提着裤子乱跑,有的憋不住当场就要解裤子,臭气熏天,乱的一塌糊涂。 羌乌心底泛沉,这不寻常,先是马出事,现在人出事,绝对是有人搞鬼,可他没空想这么多,他肚子太疼了,只得先找地方解手,他刚要走,便见漫山遍野黑影涌动,火光冲天,四周山林响彻喊杀声,足有千军万马之势。 包括羌乌在内的所有卫军皆惊住,他们接到的消息就是卫军只有八万人,先前卫军折损五十万,剩下的多是老弱伤残,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羌乌忍着肚子疼回去拿武器,出来时撞上副尉。 副尉手忙脚乱抓着裤腰跟他哭出来,“将军!您还看不出来吗?他们骗了咱们!” 雍军不止八万,却故意传出风声,引卫军入大雍腹地,好来个瓮中捉鳖,现在羌乌手下都腹疼,根本不可能作战。 为今之计,他们不想死只有投降。 羌乌胸口有气,他不服,他明明可以打败雍军,怎么会沦落到投降的地步,可他不服又怎么样,雍朝人才辈出,走了萧复,还有其他人,是他太笨了,带着卫军陷在这里,若雍朝的太后真的是太后娘娘,她定会暗中给他递消息,让他撤兵,可他没收到任何消息,太后娘娘可能真的去了,他、他对不起太后娘娘。 他红着眼悲痛,一时想不开,持剑便要自刎。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飞来,迅速击在剑上,那剑应声而掉,羌乌肚子更疼了,想死又想出恭。 这时那暗处传来男人阴沉嗓音,“卫军,受降。” 这是萧复的声音! 羌乌心神大震。 紧接着满山响起,“卫军受降!” 一声响过一声,那些卫兵本就军心大乱,这下都恐慌起来,有的直接想逃。 副尉眼看羌乌还愣神,早沉不住气,扬起嗓子嚎了一声,“投降!我们投降!” 羌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随着副尉这声喊,郭虎打着火把站到明处,冲底下乱糟糟的卫军道,“都蹲倒!” 那些将士悉数蹲地上,旋即就见有人扔了绳子过来,“臭烘烘的,你们自己捆上,省得脏了我们的手!” 将士们灰头土脸的拿着绳子互相帮忙,各自捆好。 副尉也拿着绳子要给羌乌捆,羌乌咬牙切齿道,“还不如杀了我!” 萧复从暗处走出来,抬着下颌,“把他捆住。” 副尉连连哎声,赶紧将羌乌绕了几道绳,栓紧了才松手,自觉跪地上道,“皇帝陛下,我、我栓不了。” 郭虎上前将他摁住,那满山遍野火把亮起,并没有千军万马,竟是很多稻草人,那些雍军齐聚到一起,根本不足以抵挡卫军。 萧复慢步到羌乌跟前,伸腿一脚将他踩地上,邪佞道,“她让你管好你们的皇帝,你聋了?” 第八十二章 想我了? 羌乌猝不及防挨了这一脚, 跌地上恨声道,“卑鄙无耻!” 萧复嗤笑,脚往深了踩, “小子,没本事就别学别人逞强。” 羌乌紧咬牙关,脸被踩进土里, 吃了一嘴土, 他这时肚子快憋炸了, 索性没脸没皮道, “我要出恭!” 萧复一脸嫌恶,将他一脚踢开, 转身就走。 羌乌吐掉嘴里的土, 冲他道, “你给我耍阴招,有能耐咱们单挑!” “你们卫军以多欺少,若不是陛下机智过人,提前赶来, 在水源处的青草上撒了泻药,又在这河流中倒了几百桶泻药, 我们大雍岂不是任你们卫人践踏?你们活该!” 羌乌又气又憋屈,被两个雍军拎起来, 径自带去解手了。 —— 卫军不战而降, 卫国上下恸然, 过不久, 卫国便递来了求和书,萧复当着信使的面,将求和书撕成碎片, 扬言道,若卫国不归降,他就要踏平赵卫! 此声一出,卫国新帝和那些臣子当即胆怯,不日便率所有臣民跪在建邺城外,山呼着万岁,任萧复带军长驱直入。 萧复一直到公主府,公主府大门敞开,萧复冲郭虎使个眼色,郭虎连忙叫几人入公主府内。 未几,虞朝曦抱着秀秀,手搀着如姬一起被他们带了出来。 萧复坐在马上,秀秀一看到他就张嘴哭,呜哇呜哇的停不住,如姬胆怯的缩在虞朝曦身侧,小心翼翼伸手捂住秀秀嘴巴,生怕她惹恼萧复。 虞朝曦仰头看着他,笑问,“阿媗如何?” 萧复淡道,“很好。” 虞朝曦点点头,没再说话。 萧复打量着他们夫妇,身上没受伤,就是虞朝曦瘦了些,面颊有些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应是吃过不少苦头。 这卫国新帝能屈能伸,倒是个有主见的,就是可惜犯在他手里,他自是不会允许一个有雄心的人活在圆圆手底下。 很快来了辆马车,郭虎冲虞朝曦敬声说,“您受累,请上马车歇息。” 虞朝曦轻颔首,冲萧复笑了笑,便和如姬一起上了马车。 萧复策着马转头,缓慢行到卫国新帝面前,那新帝堪堪十二岁,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朕、朕愿奉陛下为主……” 他早听闻萧复的厉害,若雍朝还是萧复为君,他想出兵都会迟疑,可萧复突然退位,大雍皇帝成了个稚儿,边境也无人防守,就像一块肉摆在嘴边,谁都会馋。 他这才明了萧复退位的原因,就是要他出兵,这样萧复才能名正言顺的攻下卫国。 萧复睥睨着他,抬腿挑起他的头,凉笑,“朕?” 卫国新帝怕的直出汗,赶忙改口,“我、我,不不,是奴……” 路道两旁的雍军都噗嗤大笑。 萧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拎起来,“敢在朕面前自称朕,活腻歪了。” 卫国新帝瑟瑟发抖,哭着求饶,“奴错了,奴错了,求您放过奴,奴就是陛下的一条狗。” 萧复微有不屑的将他丢在地上,萧复打仗,向来不杀老弱妇孺,可是这个皇帝他不能留,能如此忍辱负重,待他大了,往后必定是个隐患。 他自腰间拔出佩剑,极快一剑砍下了新帝头颅,那新帝到死还满脸错愕,一双眼睁圆,竟是死不瞑目。 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那些臣子面前,当场便有几个老臣吓晕了过去。 萧复用帕子擦干净剑上的血,阴寒着声道,“给朕清点,主战的全部杀了。” 登时满地哀声痛哭,有不少大臣朝他爬来,他骑着马越过去,慢悠悠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 他眼都不眨一下。 马车里如姬和秀秀害怕的趴在虞朝曦怀里,她低低哭着,小声问虞朝曦,“……他是不是也要杀我们?” 虞朝曦安抚着如姬,“他不会。” 如姬的脸紧紧贴着他,她成了亡国公主,她和虞媗一样,什么都没做,就变成了亡国公主,此生都只能依赖着虞朝曦,倘若虞朝曦有三长两短,她和秀秀都会彻底失去依靠。 虞朝曦轻轻拍着她的背,浅浅道,“怪我没有劝阻住陛下。” 如姬汲着泪摇头,抱紧他和秀秀道,“不怪你的,都是他的错,他害你生病,他死的好。” 虞朝曦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回大雍,别怕。” 如姬嗯嗯着点头,脸埋在他怀里,把泪全擦在他身上,故土难离,可她更想跟着虞朝曦,她想和他过一辈子,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 萧复在两个月后班师回朝,京中百姓载歌载舞欢迎他,他赢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所有人都期盼着他能收回退位圣旨,继续做皇帝,可他转头却跑去紫阳观修行,自称杀孽太重,想借修行来化清自身孽障。 这一听就是胡扯,可萧复做下的决定,谁也不敢反驳,只能任他进了紫阳观。 这头羌乌闹了一路肚子,好在萧复没想让他死,叫人喂了药才让他止住,抵达镐京后,就被关进了诏狱里。 他在诏狱里呆了有四天,第四天夜里,狱卒过来给他做了换洗,确定他身上干净了,才把他拉进一间密室中,他四肢都被捆在木架上,他寻思是要给他用刑。 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那密室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披斗篷遮着面的人。 羌乌叫道,“要杀快点杀!” 那人弯身坐到凳子上,身旁婢女轻轻道,“太后娘娘,这位就是卫国被俘的安平伯。” 羌乌怔住,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那女人一抬手,婢女悄声出去。 室内一静,羌乌凶恶道,“杀了我!我不会屈服的!” 对面女人缓慢拉掉斗篷,取下面纱,那张熟悉的秾丽面容出现在眼前,他瞬时眼眶湿润,“……太后娘娘。” 虞媗看着他,神情阴冷,“哀家让你不要听新帝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大雍出兵?” 羌乌伤心道,“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去了大雍……” 所以他竟猜对了,虞媗真是萧复的皇后,那小皇帝就是萧复的儿子,他从始至终都是外人,插不进萧复和虞媗之间,他的喜欢像个笑话。 虞媗片刻沉默,须臾叹了一声,“你想打匈奴,哀家提你做了将军,哀家确实骗了你,可哀家也没有忘记你的梦想,卫雍交好,你想去打匈奴,很容易,你犯不着来攻大雍。” 羌乌眼含着泪,“您当初说,大雍是您的家乡,让我帮你打下大雍,都是您说的。” 虞媗默然道,“哀家已经拿回了大雍。” 羌乌失魂落魄,“您回到他身边了,您眼里一直没有我。” 虞媗弯弯笑起,“哀家曾说过,哀家把你当做弟弟,可你不听哀家的话,帮着新帝攻进大雍,萧复当时已经答应哀家让出皇位,他离开镐京,你闹了这么一出,哀家很慌,只能把萧复叫回来,如果没有他,你可能已经带着卫军占领了大雍,哀家是被逼无奈。” 羌乌瞳孔震动,原来竟是他自己逼着太后娘娘去求萧复,他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我对不起您,请您罚我吧,我死不足惜。” 虞媗没想杀他,这是她一手培植起来的将领,虽然单纯了些,但他确实是征战沙场的好手,不能因为这次过错就将他以前的功绩抹杀。 “哀家岂会罚你,你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哀家盼着你建功立业,长大成人,纵使你做错了事,哀家也不舍得伤害你。” 羌乌听着话,感动的落泪,只恨自己当初没好好守着卫国新帝,如今卫国因他而亡,他竟成了罪人。 虞媗看他哭泣,也有些不忍,想了想温温道,“羌乌,你还愿意为哀家效力吗?” 羌乌望着她,她还是那般温柔,那双眼看他时犹带着信任,一如从前,她似乎没对他发过火,即便他铸成了大错,她依然这般对他好。 羌乌胸中对她的那点怨气在这一刻散去,有这样的太后娘娘,只要她一直对自己笑,能守在她身边,那便是最好的事,他想做她的臣子,就算她有了萧复,他也愿意为她驻守江山。 他重重道,“臣愿意。” 虞媗心微松,对他道,“你是卫国臣子,哀家招降了你,往后你就是大雍的臣,你要替哀家保家卫国,你想出战匈奴也可以,只是你的身体要修养,等你养好了身子,哀家再准你出征。” 她果然还是那般善良,一直记着他的家乡。 羌乌说好。 虞媗浅笑,“羌乌,其实你不一定喜欢哀家,只因哀家救了你,让你站了起来,你对哀家是感激,你太小了,这种感情辨别不清,哀家也不忍伤你,其实哀家看的明白,你只是缺个对你好的人,你的人生还很长,往后会遇到很多很多待你好的人,到时你再回想今日重重,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她重新戴好斗篷,掩住面庞,准备离开密室。 羌乌看着她的背影,依恋道,“真的吗?” “真的,”不管真假,她都不想让羌乌再执迷不悟下去,她跟他不可能,她也不想让他再沉迷下去。 羌乌一下笑出,两颗尖尖虎牙露出来,让他看着有了少年气,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夜市,他被她买下来,她让他去揍萧复,那时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她记在了心里,其实他自己知道,是假的。 可是真的假的又如何,她不愿意,她早就和萧复成了夫妻,他来的太迟了。 “我可以叫你一声阿媗姐姐吗?” 虞媗立时转身,冲他弯了弯眸,“当然可以。” 羌乌扬起天真的笑,“阿媗姐姐。” 她答一声,“嗯。” 自此各不相干,她为后,他为臣。 —— 大雍近来喜事连连,失踪的安王被找到了,还带回娇妻幼女,兼并卫国之后,太后娘娘颁下懿旨,厚待安平伯,封他为定远将军,待他养好伤,他便自请前往北地驻守边疆。 朝堂内外终于平静下来,圆圆便想去见萧复。 虞媗只得带着他微服去紫阳观。 到得萧复住的静室,室内酒气熏天,萧复敞着道袍靠在木板床上,醉眼迷离的瞅着他们娘俩儿。 “想我了?” 第八十三章 落水 虞媗冷眼睨过他, 背过身就要带圆圆离开。 萧复噌的坐正,方才的酒醉浪荡像一扫而空,他胡乱系好道袍, 趿着木屐下地,急走过来。 一靠近,他身上那股压迫力并着酒气尽数冲虞媗袭来, 虞媗不自觉退一步, 卡在门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圆圆捂着鼻子推他, “你好臭!” 萧复抬袖子闻了闻自己, 酒味冲鼻,他倒是好意思, 招呼虞媗道, “你们先进室内, 我去洗漱。” 虞媗站着不动,圆圆赶紧拽着虞媗进房。 萧复自觉的很,退让着避开他们,出去到隔壁盥室。 他不在了, 虞媗才有闲心打量这间净室,和她当年住的地方大不相同, 这净室又空又大,周围摆满了书架, 架子上都是书, 有些落了灰, 有些被翻烂了。 圆圆左看看右看看, 跑书架前踮着脚尖,打开一本书咦的一声,“母亲, 这上面有你和他的名字。” 虞媗踱到他跟前,他举着书给虞媗看,那竟是话本,那页正停在她和萧复恩爱缠绵,得亏圆圆识字不多,不然他肯定就看懂了话本写的什么。 那话本都被翻皱了,可见是萧复极爱看的。 虞媗脸上火烧火燎,抓起书正要撕掉。 萧复携一身水汽进门,瞧她脸色不好,手里还拿着话本,便知她是生气了,他慢慢踱过来,朝她伸手道,“给我吧,一本书罢了,我就看个乐子,并没有要如何。” 虞媗将书还给他,侧身坐到旁边的胡床上,不予理睬他,圆圆蹲在地上两手托着下巴望萧复,他换了身道袍,头发束在身后,身形挺拔,肤色白皙,只眉宇中透着慵懒肃杀,像只觅食结束的豹子。 萧复俯身抱起圆圆,颠了颠他,“重了,才这么点大,再重就胖了。” 圆圆还没有重和胖的概念,不过虞媗听着不舒服,呛他,“他胖不胖与你何干?” 萧复也不跟她吵,搂着圆圆往外走,“划过船吗?我带你去抓鱼。” 圆圆当即兴奋,拉着萧复头发道,“要母亲一起。” 萧复垂头望过虞媗,“要一起吗?” 虞媗没吱声。 那就是不想去了。 萧复转身朝外走,跟圆圆笑道,“你母亲胆小,不适合坐船,咱们到五丈河划船,那里水清。” 圆圆撇了撇嘴巴,趴在他肩头,冲虞媗道,“母亲……” 虞媗有些许迟疑,她不想跟萧复有多亲近,但有圆圆在,她想跟他拉开一些距离都不行。 那两人都走出门了,虞媗紧咬唇,还是跟了出去,她不放心圆圆,谁知道萧复疯起来会对孩子做什么。 五丈河在紫阳观后方,走了半柱香,就见那河畔停了只小船,六月天热,这条河上荷花正开的艳,圆圆兴高采烈的被萧复抱上小船,张望着那些荷花,想伸手摘。 这动作很危险,虞媗站河边提心吊胆,可她怯水,不敢上船,只能冲萧复道,“你仔细他掉水里。” 萧复就站船头,对她笑,“他不是女娃,何必事事仔细。” 虞媗没心思跟他说笑,沉着脸道,“萧复,你别拿他玩。” 萧复表情淡下来,蓦地道,“不然你上来看着他,我要划船,不可能有手护他。” 虞媗一时踌躇。 萧复递过来手,“我拉你。” 虞媗只得搭着他的手,他微一用力,将她带到船上,小船晃了晃,她立刻蹲下来,把圆圆抱到船中间,颤着声说,“圆圆跟母亲下去吧,这里不好玩。” 圆圆抬头瞅着萧复,萧复笑,和他眨了眨眼,圆圆便犹犹豫豫,“我、我想玩。” 虞媗叹口气,坐到船头,勉力平复心跳,她给忘了,他再乖也是孩子,是孩子哪有不贪玩的,萧复惯会拿捏人,有一次就有二次,往后圆圆定喜欢追着他跑。 萧复拿起船桨,缓慢往水深处划去,他们离荷花越来越近,水底时而游过鱼,圆圆新奇的伸手去抓,那鱼机灵的很,他还没碰到就跑了,圆圆也不气馁,小手追着其他小鱼,直看它们一哄而散,才撅着嘴收回手。 虞媗执着他的手用帕子擦干净水,他乖乖坐到虞媗腿上,抱着虞媗脖颈看那些荷花。 萧复瞧着他们两人,虞媗抱圆圆已经有些吃力了,她身子很细,往先就没多少力气,圆圆小的时候抱着倒没什么,大了就不太能抱得起来,她是娇养在室内的美人花,受不得风吹雨打,其实她沉稳了许多,但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摈弃不了,比如这会儿顶着日头,她的脸晒出了红晕,眉蹙着,不太耐得住热,又有孩子,她只能忍着。 萧复便将船划进荷花深处,有那些荷叶遮挡,清风吹来,倒是凉爽了些。 船舱内有些点心果脯,虞媗拿起一块递到圆圆嘴边,圆圆咬了口,没太想吃,眼睛还乱瞅,虞媗想说没什么好看的,可他一个四岁孩子,没坐过船,乍然出来肯定是激动,她要是拦着,倒过分了。 萧复摘了个莲蓬给圆圆,圆圆没见过这玩意儿,凑近了嗅,嗅不出什么,萧复索性剥开莲蓬给他剥了个莲子,“吃吃看。” 圆圆张口吃了,登时口腔内浸满了苦味,圆圆啊着声吐掉,伸舌头呸呸道,“一点也不好吃!” 他从虞媗腿上下来,迈着小腿跑到萧复跟前,抬起小手掌打萧复,“你坏蛋!” 萧复哼了一声,自己吃一颗莲子,奚落他,“不识货的崽子,你问问你母亲好不好吃。” 圆圆扭过头看向虞媗,虞媗只好说,“莲子是好物,虽然苦涩,但大补。” 圆圆似懂非懂,没再计较这事,伸着胳膊去捞荷花,萧复折了一朵给他,问虞媗,“荀钊回朝了吗?” 虞媗吃掉手里的点心,不愉道,“没。” 这都快两个月了,之前卫雍战事,圆圆还没来得及登基,荀钊不回朝很正常,现下登基大典都过去了,荀钊还没从浮屠寺出来。 估摸是萧复还在镐京,他不愿跟萧复交涉,这才能说的通。 萧复掩饰性的咳一声,“爱回不回,朝中不缺他这个闲人。” 虞媗皱着眉,半晌静默。 他们说话的空头,圆圆又瞅上河里的鱼,这回他学聪明了,在果盘里摸出一瓣橘子引诱小鱼,小鱼真凑过来,他哈哈着笑,弯腰去抓,半个小身体都快探出船。 虞媗吓得叫道,“圆圆!” 萧复慌忙伸手把他带进臂弯里,训斥道,“不想死就乖点!” 圆圆也吓了一跳,缓过神推搡他,他一松开,就急忙往虞媗怀里扑,虞媗被扑的朝后一倒,萧复伸手揪住圆圆,没捞住她,只听扑通一声,她给栽河里去了。 圆圆呜着声哭,“母亲掉河里去了……” 萧复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这河不浅,虞媗在水里挣扎不起来,透不过气,几近晕厥,眼看着沉进水里,萧复游下去,探手勾住她的腰肢,她浑浑噩噩靠在他怀里,叫他半抱着游上来,直至越出水面,他迅速放人进船。 虞媗侧卧在船头,半晕了过去,圆圆想凑过来,萧复把他塞进船舱里,关上舱门。 他旋即按着她,先俯头噙住她的唇给她渡气,连渡了好几口,她闷咳着醒来,眼睁开时,就见萧复一脸紧张的盯着她,他的手还按在她身前。 她瞬时来气,可使不上劲,只骂他,“萧复,你还有没有脸?” 萧复倒是极自然的挪开手,扯了身上的道袍给她盖住身子,单臂搂她起来,放她靠在胸前,两手划着船桨准备上岸,他这会儿上身没衣裳,虞媗脸贴在他颈侧,白一阵红一阵。 她软着身要退开,萧复道,“别动了,不是晕?” 虞媗闭了闭眼,气道,“我真是疯了才跟你上船。” 萧复皱起眉,“这小子太冒失,不知危险,你难道能护他一辈子?” 虞媗晕的答不上话,萧复垂头瞅她,她果然连睁眼都费劲,不觉笑了笑,快速划着船桨,离岸近时,却见那岸边站着个和尚。 他故意低着头,唇靠近虞媗耳边道,“荀钊找来了。” 虞媗强自要起来,萧复放下船桨,横抱着她下船。 他们这副模样,荀钊纵使出家了,看见也有点不自然,还没开口,萧复先说,“圆圆被我关在船舱里,劳烦带他出来。” 荀钊上船去开了舱门,圆圆没见过他,有些怕的望向萧复。 萧复笑道,“这是你母亲的兄长,你得叫他一声荀伯伯。” 圆圆被虞媗教的很懂礼,小声叫他,“荀伯伯好。” 他生的很像虞媗,虞媗像他这么大时,经常跟在荀钊身后,看到吃的就馋,荀钊望着他愣神,未几柔笑着颔首,张手抱他下船。 四人回了净室,净室这里有不少跟随虞媗过来的宫女,萧复抱着虞媗进了盥室,随后喊了宫女进去,他施施然出来,身上倒是船穿上干净的衣袍。 荀钊站在院子里,他站在廊下,他向圆圆招手,圆圆从荀钊身旁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他倾身抱他起来,才闲散的对荀钊道,“即是出了浮屠寺,为何不回荀家?” 荀钊从圆圆身上收回视线,眸子里的怅然消散,只慢慢道,“陛下,贫僧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平淡的生活,她有你在身边,不缺贫僧。” 第八十四章 死了 萧复扬唇, “也罢,你开心就好。” 荀钊双手合十,冲他弯了弯身, 猝然转身离开。 萧复满意的看他走出去,渐行渐远,可能往后余生他都会安分的呆在浮屠寺, 这是萧复最想看到的, 诚然卑劣, 但好过让他在虞媗跟前晃悠, 萧复没有信心能叫虞媗回心转意,但也不想让他们旧情复燃。 盥室门拉开, 虞媗飞快跑出来, 一眼瞪着萧复, 萧复怀里有圆圆,她再愤怒,也不能吓着圆圆,萧复把圆圆给了嬷嬷, 示意她进去。 等所有人都不在了,虞媗才道, “我道你有半分悔改的心,原来是做给他看, 你得逞了!” 萧复顿住眸, 克制着声道, “是不是我做什么, 你都不会再信我。” 虞媗不想再跟他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下了台阶,要出门追荀钊。 萧复上前一步, 猛地扣住她肩膀,迫她回头,“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不想我当皇帝,我已经退位了,你怪我当初待你不好,我以后……不会再伤你的心,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 虞媗使劲掰他的手,掰了好几次他抓得越发紧,“萧复,你能不能不要得寸进尺,你自己要退位,你曾答应不再纠缠我,我给了你机会,让你留在宫中陪圆圆长大,是你要来道观修行,我说了我们之间只有一个圆圆,我来看你也是因为圆圆想你,松手!” 萧复目中泛起阴戾,他以前很喜欢养些宠物,宠物不听话了,想跑了,他便会折断它们的腿,然后看它们奄奄一息死去,他那时觉得,养不熟的玩意儿,死了便死了,可直到有了虞媗,他把虞媗也当成那些小玩意儿养,她逃跑,他还是用那些招数对待她,他以为能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安安分分的跟着他,可换来的是她越来越狡猾,也越来越恨他。 她爱他的时候他做错了,现在他悔改,将那些错误全部改正,为什么她还是这样,他明明看到了希望,可一转眼又被打回原形。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他肖想了很多日,知道她害怕,所以一直逼着自己忍耐,不能吓到她,他想着只要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她一定会原谅他,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他忽然一口吻住她,辗转缠绵,痴心妄想着能唤醒她。 “啪!”蓦然脸侧一疼,他的脸被打偏,他垂着头,被虞媗猛地推开,虞媗狠狠地抹着唇,扭身毫不留恋的去追荀钊。 萧复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到底要如何你才会回头。” 虞媗站住脚,心口一下一下的跳,她很生气,脑子却很乱,让她没法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只被气愤冲昏了头。 “你死了我不就不气了,”她说。 萧复想笑,但笑露出来一点就笑不下去了,只应道,“好。” 虞媗已没心思辨别这声好是什么意思,她急切的追出了门,一直跑远。 萧复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变成了黑点,最后瞧不见,他摸了摸面颊,弯腰坐到台阶上,他在台阶上坐了会,又站起来推开门。 门里的圆圆还被嬷嬷抱着,瞧他顶着巴掌印进来,咯咯笑,“你又气母亲,母亲打你了!母亲从来不打我!” 萧复也笑,“你比我厉害。” 圆圆瘪嘴,“那你不能不气母亲吗?” 萧复摸他的头,轻声道,“回吧。” 嬷嬷便抱着圆圆退出门,圆圆一直瞅着他,他站在门里,日头照在他脸上,白的瘆人。 圆圆眨一下眼,“你怎么了?” 萧复温笑,“叫声爹来听听。” 圆圆哼一声,当即转头,催着嬷嬷道,“快走快走。” 萧复嗤地笑起,抬手关上门。 圆圆被嬷嬷抱着走出去,哼唧唧着,“小气鬼。” —— 虞媗很快追上了荀钊,她跑的急,追过来就有些喘气,“阿钊哥哥你等等。” 荀钊停住身,回头便见她气喘吁吁奔来。 虞媗走近,两人互相打量着,这是三年后他们见得第一面,虞媗不再是那个柔弱可依的女人,她成了一国太后,她的眉眼俱是风情和冷俏,带着上位者气势,她身上的气韵和萧复竟有些相似,只不过她比萧复更温和。 “太后娘娘,”他叫了一声。 虞媗从他光秃秃的脑门上移开视线,轻柔道,“阿钊哥哥,如今朝中大臣少了许多,圆圆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你回来吧,我不会让萧复伤你。” 荀钊道,“天下一统,来年便会科考,朝中会有更多新人涌入。” 他跟她浅浅笑起,“其实不一定非要贫僧回朝。” 虞媗哑然。 荀钊转开目光,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陛下先前来找贫僧,跟贫僧承诺,只要贫僧回朝,御史台就会交到贫僧手中,贫僧当时有点迷茫,并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回去,贫僧想了很久。” 这几年修佛,他身上已然没了烟火气,谈笑间自带着舒意,能看出来他在浮屠寺过的很好。 虞媗喉咙里干涩,“阿钊哥哥是皇兄最为倚重的人,你当初也想着辅佐皇兄,现在只是从皇兄变做圆圆,阿钊哥哥便不愿了吗?” 荀钊说,“朝里已经肃清,有陛下在,不会出什么状况,贫僧在浮屠寺呆了这么几年,其实已经过惯了寺里的生活,再回朝不一定还能像以前那般。” 虞媗揪紧衣袖,“当年你是躲避表姑娘,她不会再回镐京,我皇兄都有了孩子,京里还有其他贵女,你一定也能找到自己的妻子,阿钊哥哥,你还俗吧。” 荀钊淡笑,没答话。 虞媗急道,“你若是担心萧复,萧复不会再插手朝中事,他答应了我不再管这些。” 荀钊摇摇头,“贫僧来这里,也是想跟陛下交代,贫僧真的不想入世了。” 虞媗瞪大眼,“为什么?” 荀钊敛住眼神,低下来脸,“太累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顿时放松,确实太累了,他是荀家嫡子,外人看来风光,他父亲很严厉,母亲又对他寄予厚望,他要样样出挑,不能行差就错,更不能叫苦叫累,被杨连娇逼婚,他都要咬着牙娶她,母亲摁着他拜天地,只为了家族。 家族这两个字从他出生就伴随到他成年,他做任何事都要先考虑,会不会影响到家族声望,会不会让家族落败。 活了二十多年,最后竟然在佛门得到自由,如果还俗回去,他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像具行尸走肉。 虞媗身体微抖,没有萧复使的那些花招,荀钊照样不愿回到俗世,因为他受够了,他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萧复与否,他根本不在乎。 他是真的一心想修佛。 荀钊冲她俯了俯身,徐徐下了山。 这头嬷嬷抱着圆圆跟来,圆圆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跟圆圆笑,“舍得走了?” 圆圆担忧道,“母亲,他今天看起来很怪,我不放心。” 虞媗便回想着方才萧复发疯的模样,颇气道,“他什么时候不怪?他就是个只图自己感受的怪物。” 圆圆撅了撅嘴,难过道,“他让我喊他爹……” 虞媗一时抿声,圆圆从没叫过萧复,萧复也不会逼着他叫,萧复其实已经改了很多,他向来独断专横,如今却能妥协求她,除了今天被她激的失控。 “我没叫他,”圆圆道,忐忑不安的看着她,怕她因这事生气。 他这么小就会照顾虞媗的情绪,虞媗有些心酸,谁家孩子不是吃就是玩,他有什么错,不过是想要个父亲,萧复带他玩,带他闹,只有萧复在的时候,他才展露一些孩子气,他到底是个孩子。 虞媗笑了笑,“下回见着,他让你叫就叫,母亲不气。” 圆圆高兴了,“我我才不叫!什么时候母亲气消了,我才认他当爹。” 虞媗眼睫动了动,捏一下他的腮肉,“就知道讨我开心。” 说着便带一众宫女侍卫下山回宫去了。 —— 夜深了,萧复坐在案前叠好信压在砚台下,收了书架上的话本,一张一张撕下来扔火盆里,直剩那本被他看皱了的,他停了半晌没舍得丢进去。 这话本是他叫人定做的,他和虞媗这几年纠葛不清,也没快活两日,他也只能看个话本聊以解慰,现在虞媗想他死,他连话本都看不下去。 烧是舍不得烧的,只能翻一遍揣怀里,环视一周,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他起身转到内室换身衣服。 净室外有人鬼鬼祟祟探头,瞧里头没奴仆,才放心将手中火把扔到净室门前,霎然火起,噌的点燃了整个院子。 —— 坤宁宫内,虞媗才哄了圆圆睡着,张怀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哀哀得哭出声,“太后娘娘,陛下他去了……” 虞媗怔了下,没听明白,“他去哪儿了?” 张怀泣不成声,“陛下住的净室突然起火,火势异常迅猛,等那些道士把火扑灭,净室内陛下已经被烧死了……” 第八十五章 死的好 虞媗愣在当场, 脑中第一个念头竟是荒唐,她让张怀出去,转头进了内室, 拔步床上,圆圆睡的甚香,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砸吧砸吧着嘴。 她静立在床前, 挣扎许久终究没叫醒他, 她缓缓往外走, 宫女拿来斗篷让她穿上,等出了坤宁宫的大门, 将好见墙头越下来一只白猫, 自打她回来后, 她偶尔能看见它,只不过它不再亲近她,更像只野猫,神出鬼没的, 倒是胖了些,大概宫里的伙食很好, 萧复没亏待它。 白猫跳下墙,跑到张怀跟前, 仰着头冲他喵呜, 张怀老泪纵横, 蹲身把它抱起来, 叹气,“竟是个念旧情的畜牲,不枉陛下待你好。” 夜色里, 宫灯被风吹的摇晃,映着虞媗的面容忽明忽暗,有些辨不清她的神情,张怀唯恐触怒她,小声说道,“太后娘娘,您不在宫里的这些年,都是陛下照料这猫儿,如今陛下去了,求娘娘给个恩典,让它去见一见陛下,也好全了这几年的养恩。” 虞媗将斗篷的帽子戴头上,往外只露个下巴,良晌嗯了一声,那院里站满了千牛卫和宫女太监,她脊背笔直,抬脚下台阶,这天黑,估摸着没看清,一不小心踩空,得亏她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搀住她,才没叫她栽地上,她紧紧抓着宫女的手,走起路飞快,快的身后一众人都只能加快步子。 —— 紫阳观内一片安静,那间净室被几乎被烧没了,全是灰烬,地上的尸体被白布盖住,仅露在外面的手已是一团焦黑。 虞媗垂视着尸体,还有些难以置信,他说的气话,想让他死,他皮这么厚,怎么可能会放火烧自己。 她迟疑着攥住白布,顿了顿,掀开看,那张脸已经面目全非,五官被火烧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离得近能闻到烧熟的腐肉气味,让她喉咙里一阵一阵往上窜,她骤然松掉手,搭着宫女要进净室。 郭虎拦她道,“太后娘娘,里面塌的厉害,您还是别进去了。” 虞媗摆手,嗓音里尽是疲惫,“哀家就去看一眼,看了就出来。” 郭虎便没再拦她。 虞媗踏进这间净室,两边书架上的书籍掉了一地,有烧了一半,有全烧了,都是些道观的经书,她先前过来看见的话本估摸着也在灰烬里,她缓慢的在室内行走,里边落了很多砖瓦木梁,宫女怕她碰着,只得搀紧她。 “娘娘,您要找什么,让奴婢们去找吧,您身子要紧。” 虞媗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只是想进来看看。 她漫无目的的在里面走,东看看西看看,直到那案桌前,案桌被房梁砸成了两半,上面的砚台滑下去,但又没落地上,被房梁拦住了下落,砚台底下的信封露出来,边角烧了些。 她猛然推开宫女的手,急急忙忙走过去,拿起那信封,信封上面落了一层灰,她慢吞吞拿着帕子擦去灰,才打开来,自里面取出信,这封信是萧复写给她的。 信里没写多少字,只交代了年后科考的一些事,让她着重任用新官,等那些旧臣的权力慢慢让渡到新臣手里,她就能完全掌握朝堂了,此后再不用担心会有权臣当道。 信的末尾只留了两个字。 保重。 虞媗的手指在颤,那一字一句里没有半分对她的抱怨,可她记得那天他在她面前卑微求着,他错了,他想跟她重归于好,只求她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然后她说,他死了就不气了。 闻到腐肉时的呕意再次从喉咙里涌上来,她终于没忍住,一口吐出来,吐的昏天黑地,泪水自眼角滚落,砸在信纸上,一颗两颗,最后越来越多,她哑着声笑,“死的好。” 死了就清净了,死了他就不会再在她面前晃荡,死了从前的过往都烟消云散,那些恨都从她胸口里拔除,这样的好事,她应该高兴,举酒庆祝,最好昭告天下,他这种畜牲不配是她的夫君,更不配入皇陵。 可她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她很难过,难过的站不住脚,想蹲在地上痛哭,但她到底没这么做,她只是在吐,五脏肺腑都像要被吐出来。 身旁宫女慌忙叫人,“快来人!快来人!” 那些宫女跑进来,搀扶着她离开净室。 外面跪了一地人,张怀抹着泪把白猫放到尸体面前,哭的肩膀直颤,“乖孩子,快看看陛下吧,可怜见的,烧成了这副模样,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自杀啊,您这些年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才接了娘娘和小陛下回京,再难得事情都挺过来了,哪就走到这种地步……” 那只白猫低低喵着,后脊背拱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前肢刚踩到尸体上,迅速钻回张怀身前,张怀骂它,“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竟还嫌弃起陛下来。” 虞媗青白着脸,越过尸体要离开。 张怀赶忙叫她,“太后娘娘,陛下如今驾崩,您打算如何处理?” 萧复死的太突然,他虽不在朝里,可朝中多的是大臣盯着这里,有萧复在,那些朝臣自然规矩老实,眼下萧复一去,等他们知道了消息,虞媗和圆圆势弱,总会有胆大的想揽权。 虞媗双肩塌下,脖颈低垂,倏地道,“先瞒着吧。” 张怀迟疑着,“可、可总会被他们知道。” 回应他的是虞媗快速离开,就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她躲进马车里,谁也看不见她的脸色,张怀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当初陛下为着她疯疯癫癫,这么几年都不愿意再娶,现下陛下殡天,她竟是这副铁石心肠!” 他唉声叹气,才要放下白布,却见那尸体胸口有道疤,张怀眉头一跳,凑近了看,还真是道疤,他很是疑惑,萧复这些年南征北战,身上没留过什么疤,只有上回被高仲射过一箭,背后留了个疤痕。 张怀心头闪过一个猜测,赶紧对郭虎道,“快,快让他们把这尸身翻个身。” 郭虎叫了千牛卫过来,抬起尸体一转,张怀捂着鼻子凑近观察,那肩背果真没有伤疤,他立时哎呦一声,刚要张口说,愣是憋住了。 急慌慌抓着郭虎到一旁,悄声告诉他,“郭大人,这怕不是陛下。” 郭虎滞住,“公公说的真话?” 张怀道,“咱家是陛下的跟前人,陛下沐浴时,曾见陛下后背有道疤,这尸体没有啊!” 郭虎瞳孔微缩,“真有此事,我得去禀报娘娘。” 张怀连忙拉住他,搓手道,“不瞒大人,娘娘瞧着巴不得陛下死了,现下陛下下落不明,您就算去说了,没准娘娘不会叫您去找人,倒不如咱们私下去找,等找到了陛下,再和娘娘说清。” 郭虎想想虞媗刚才的态度,看了眼尸体,在净室里吐出来,慌里慌张走了,十足十的嫌弃。 他点点头,两人便心照不宣的将这事藏在肚子里。 —— 虞媗没有告诉圆圆萧复逝世,圆圆近来乖巧,早朝后念一下午书,晚间再和虞媗一起用膳,虞媗会陪着他玩一会,随后便由张怀将他送回含凉殿就寝。 他大了,再不能一直住在坤宁宫内。 这天傍晚,外面下起雨,风刮的呼呼的,院子里的花草被吹得歪歪斜斜,有些像是被吹折,小太监们赶紧冒着雨去救花草,一盆一盆搬到廊下。 虞媗立在门口,看那些花被风雨打得狼狈,不知怎的才想起,这些花草并不是以前她种的,她问小太监,“这些花草谁种的?” 小太监说,“回太后娘娘,都是太上皇陛下种的,种了好些年了,一直是陛下亲手打理,陛下说您最喜欢这些,不准奴才们碰呢。” 虞媗木愣的看着那一盆盆花,它们长的很好,枝干叶茂,开的花又大又艳,她以前最喜欢的,便是这些艳丽花束,嗅着花香,再差的心情也能变好,但她现在一点也不好,她挥手道,“把它们全搬走,哀家不喜欢这些东西。” 小太监瞧她脸色差劲,生怕她发怒,赶忙和其他几个太监搬了花盆进角屋,再不敢在她面前晃荡。 虞媗呆立在那儿,好半天没动,恰巧圆圆下学了,张怀打着雨伞送他过来,他兴致勃勃的跑到虞媗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母亲,明天休沐,我想去道馆……” 张怀悄悄观察着虞媗的面色,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张怀偷撇着嘴,冲两人弯腰退下。 虞媗牵着圆圆进门,忖度着话道,“母亲近来身体不爽,不然等两天,母亲养好了,再陪你去?” 圆圆担心道,“母亲,您是不是生病了?” 虞媗涩然一笑,“母亲没生病。” “母亲,您别气他,他会改的,以后他不会气您了,”圆圆说道。 虞媗望着他,他还不知道萧复已死,还帮着他说话,想要他们和好,他想叫萧复父亲,可这声父亲再也没人听了,他再也看不见萧复了。 都是她害的。 “圆圆,如果母亲跟你说,不想你再见他,你会恨母亲吗?” 第八十六章 水痘 圆圆睁着眼眸, 一动不动,随即歪过头,眼睛红了一圈, 还要绷着不哭,“圆圆不恨母亲。” 他失落的低下来脑袋,眼睛里的泪水快要流出来, 他飞快抬手擦掉,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还跟虞媗笑了一下。 虞媗心里发堵, 也跟他笑一下,拍拍他的头, 和他一起进房里用膳。 用罢晚膳, 张怀过来接圆圆回去歇息。 虞媗目送着他们走远, 四下一静,疲惫从四面八方卷来,她拖着身体倒在窗边的黄梨榻上,听着外面雨声渐渐下大, 她缓慢合住眸,就这么入了梦。 也不知怎么说,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萧复和圆圆手牵着手, 一直在往前走, 她跟在后面, 看他们走的越来越快, 便急着道,“你们等等!” 萧复身形一停,侧过脸, 他的脸被火烧烂了,只剩一双眼珠子能看,那眼底皆是疏离和卑微,瞧过她便转头走。 虞媗跟不上他们,着急道,“萧复,你不能带着圆圆走!” 萧复后背僵直,脚步逐渐缓慢。 虞媗慌张追上来,抓他的肩膀,手才碰到他的背,那背上忽然显出狰狞疤痕,她只觉手颤,下意识收回手。 萧复松开圆圆的手,温柔的说道,“跟你母亲回去吧。” 圆圆揪紧他的袖子,“不,我要跟你走。” 虞媗心发空,她告诫自己是假的,可她还是抓住萧复的手,哽咽了出来,“……我那天是气话。” 萧复凝视着他们交握的手,倏忽轻轻推开她,牵起圆圆继续走。 虞媗还想追上去,可她的脚被定在原处,她只能看着他们走远,然后消失,她无可奈何的蹲倒,两手撑着地,到底哭出来,“我没要你死……” 霎时听见耳边一声“太后娘娘。” 虞媗一刹那惊醒,匆促摸过脸,早已满脸潮湿,她胡乱捏着帕子揩去眼泪,自己拍着自己脸,又恢复成原先冷漠的姿态。 “进来。” 张怀苟着背入内,一下跪地上瑟缩道,“太后娘娘,陛、陛下出水痘了……” 虞媗登时惊的起身往外走,“请太医了吗?” “太医院的太医都过去了,”张怀跟在后面,讪讪说,“您还是别过去吧,太医们都说传染。” 虞媗没接这话,上了步辇由太监们抬起来前去含凉殿。 含凉殿内此时乱哄哄的,殿内殿外许多太监和宫女都在熏艾叶,艾香直冲鼻子。 虞媗恍若闻不到,匆匆入殿内,那些太医排在龙床前,个个脸上蒙着布,瞧见她过来,急忙叫人拿布给她遮脸。 虞媗戴好布,缓缓走到龙床前,这张龙床很大,圆圆躺在上面小小的,这会儿昏迷不醒,脸上身上都印满了红疹,虞媗心揪着疼,急急要近前看他是否还有呼吸,被身后宫女拽住道,“娘娘,您别碰陛下。” 虞媗眼流出泪,转身抓住太医,“能救吗?” 太医擦着额头的汗,谨慎回答她,“回娘娘,水痘不是什么要害的大病,等陛下身上的热退下去,就能慢慢恢复。” 言外之意,圆圆这会儿发热是最危险的。 虞媗卸了一身的力,腿软的差点摔地上,硬是撑着声,“速速开药。” 一边宫女连忙领着太医们下去。 虞媗往龙床边走,张怀拦着她道,“娘娘,这里有人伺候,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虞媗道,“你去外面传旨,陛下重病,暂停早朝。” 张怀只得应声,退出了含凉殿。 有宫女端了热水来,小声说,“娘娘,太医叮嘱了要用药水给陛下擦身。” 虞媗点点头,倾身坐在床沿上,拧干巾帕给圆圆擦洗,从始至终她都没再出声,只专注的做着手里事情,等给圆圆换了一套干净衣物,她才停下手,冲殿内的宫女们道,“都下去吧。” 她的贴身宫女不放心道,“娘娘,您要不回去睡吧,这里奴给您守着。” 虞媗摇了摇手,她便不好再劝,随着其他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虞媗凝望着圆圆,那个梦或许是真的,萧复死了,圆圆也病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乞求这烧能退却。 她觉得很累,累的坐都坐不住,只能蹲下来,背靠着龙床,两手捂着脸,一瞬间泪水浸出。 她紧紧抱着自己,逼着自己不能崩溃,可是好像一切的不如意都一齐朝她冲来。 张怀几乎是小跑着进殿,跪在门前道,“太后娘娘,朝臣们都知道了太上皇陛下遇火身亡……” 隔着一扇门,虞媗已然神魂麻木,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最难过的那段时间,也不会这样,张皇迷惘,六神无主,想要有人来给她撑一撑腰,却找不见一人,她的皇兄去了荆州,荀钊遁入空门,萧复……死了。 她头抵着膝盖,止不住颤抖,仍一遍遍的道,“死了好、死了好。” 死了有什么好,给她留一堆烂摊子,圆圆生病了她想有人告诉她,圆圆不会有事,却找不到这样的人。 她只觉得活着太苦了…… 张怀在外面等不到她说话,心内捉急,萧复出事这么几天,虞媗让瞒着,大臣们现下得知,势必要闹。 烦都能烦死。 张怀长叹一声,背着手退出殿外,恰见郭虎过来,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颇默契的离开含凉殿,一直到宫墙外,找了处角落,郭虎正声跟他道,“我找到陛下了。” —— 镐京城的梨花巷子内,好几个千牛卫守在一户小宅院门前。 院里放了张凉椅,萧复靠在上面,任由张怀给他烧伤的右臂换药,张怀服侍完抹着泪道,“哪个糟心贼害的陛下这般,真想活剮了他!” 萧复摇着椅子,淡淡笑,“朕在这里躲了两日,能找到朕,你们还不算太废。” 那日道观起火,他反应的快,从窗户钻了出去,一转头就见个人在他门前偷摸着要跑,他抓住人逼问,结果那人死不开口,他干脆吓唬对方要丢进火里,那人吓得屁滚尿流,直求着他说是周家人指使的。 周家,周涛俊和周韵灵。 自萧复和虞媗重新夺回雍朝,他们都忽视了周家,周涛俊被伪帝送去卫国指认虞媗失败,他们以为周家会被伪帝清掉,可真回京后发现,周家依然过着好日子,只是他们太过忙碌,暂时将周家给遗忘了,这嫡子嫡女都栽在他和虞媗手里,现在天下掌握在虞媗手中,周家也怕自己会灭族,这才想着先杀了他,只要他死了,虞媗母子自乱阵脚,便无暇顾及周家了。 算盘真会打。 他问张怀,“朝臣什么动静?” 张怀回道,“今儿才得知您的死讯,正怪太后娘娘瞒着呢,眼瞅着天快亮了,估计要入宫闹。” 萧复嗯着,跟郭虎道,“带些人去周家,给朕斩了周家所有人。” 郭虎立时领命,旋即出院子,率一众千牛卫冲进了周家,霎时只听惨叫声响彻周遭。 这一夜,镐京城多的是人睡不着。 那间小宅院里,萧复倒是困了,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房睡,“你回宫吧,不用跟她说,朕还活着。” 张怀踌躇不已,“陛、陛下,您真不回吗?” 萧复沉长的叹一口气,她要他死,他如她所愿“死”了,往后世上再没有他萧复,她至少会松口气,那些朝臣再闹,能闹出什么,左不过是怪虞媗瞒着他们太上皇驾崩,这都是小事,只要找个借口说清楚了,朝臣自然不会追着不放,他替她除了周家,往后再不会有世家敢心怀鬼胎,他为她斩尽荆棘,往后的路她自己走也不会太累。 张怀哭丧着脸,“奴才也不想劝您,实在是小陛下病得太重……” 萧复心一窒,“圆圆怎么了?” 张怀摆出一副苦瓜像,“小陛下得了水痘,这会儿还在昏迷,太后娘娘把自己关在含凉殿内,奴才也是没辙,这才……”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萧复转身大步朝外,“回宫!” 张怀嘿的一声笑,紧随着他出了小院。 —— 天蒙蒙亮,虞媗重新给圆圆擦洗一遍身体,他仍在昏迷,身体滚烫,没有一点降温,虞媗整宿都没睡,眼中布满血丝,面颊苍白,她所有的心神都在圆圆身上,整个人都如没了魂,她不敢想圆圆身上的热一直不退会如何,她只能照着太医嘱托的那样,一遍遍给圆圆擦身,期冀着热度会降下去。 一个小太监进殿内,趴在门边道,“太后娘娘,大臣们都到了政事堂,要您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萧复死了,是她要他死的,这个说法只要她说出去,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死吧,都死吧。 她深吸着气,由宫女搀去换了身衣服,正要出殿,那殿外忽听张怀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太上皇陛下回宫了!” 萧复没死? 虞媗呆呆傻傻的僵立着,她就这么看着门,萧复疾步走进门里,他的脸上没有烧伤,他还是身形挺直,还如从前般步伐稳健,他走到她面前,低柔问道,“圆圆怎么样了?” 第八十七章 作的 虞媗猛地一下回神, 死瞪着他。 萧复陡觉出一股冷气窜脊梁骨,她倒没说话,扭身进了阁门, 砰的闩上,萧复摸了摸鼻尖,走到门前敲了敲。 门里没听到声音。 张怀搁旁边都替他尴尬, 琢磨道, “陛下, 这会子那些大人都候在政事堂, 不然您先过去让他们见见,也省的大人们担心您。” 萧复背过去手, 极坦然点头, “那朕先去露个面, 这里你盯着点,有事过来叫朕。” 门外男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虞媗靠着门僵硬,倏然吐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她被萧复骗了。 萧复去了趟政事堂, 政事堂里的大臣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结果萧复一露面, 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萧复开口问了句, “有事?” 大臣们都慌忙摇头, 赶紧跪拜逃出政事堂, 就怕触怒了他, 反被他砍了脑袋。 萧复等他们都走了,才急着赶回含凉殿,含凉殿的阁门还关着, 萧复搁门前站了片刻,里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也不知她有没有哭。 张怀瞅他快站成木棍子,便犹疑道,“陛下一宿没睡,要不先去歇息,奴才在这里守着,等娘娘开门了,奴才就去叫您。” 萧复道,“我没睡,她定也没睡,你们怎么照顾人的?” 张怀当即闭嘴,心想着好心当成驴肝肺,亏得他是心疼主子,敢情这主子还一门心思在太后娘娘身上,殊不知太后娘娘知道他死了时,愣是吐了一场,那嫌弃劲儿,张怀又瞅他一眼,当即恨铁不成钢,就算萧复知道虞媗嫌弃他,估计还能上赶着舔。 一个两个,没救了。 “奴才不是去找您了?小陛下病倒了,前朝的大人们还要闹事,娘娘一人总撑不住,奴才要不来寻您……哎!哎!陛下您这是……” 他就见萧复出了殿门,绕到左边开着的窗户,一越身跳进了阁房。 虞媗还坐在地上,乍听到窗户动静,急忙起身,转头就见萧复从窗户那儿跑进来,她背靠在门上,恶狠狠的盯着萧复。 萧复到底没近前,只侧头瞧龙床上,圆圆闭着眼,脸上胳膊上都是红疹,瞧着可怜。 萧复想凑近了去看。 “你别碰他!”虞媗一声叫道。 萧复顿住,只好杵窗边,很老实道,“我没想回宫,道观失火,我早已决定让世人都当我死了,这样你就不会再记恨我,往后没我这个人,或许你会活的轻松。” 只是没料到圆圆病了,这么多事压到她肩头,人铁定受不了,果然他回来就见她这副临近崩溃的样子。 虞媗呵一声笑,“萧复,你就是个懦夫!” 萧复唇绷成一条线。 虞媗睫毛在颤,眼底凝出泪,“你不如死了好。” 萧复心间微烫,不禁走到她面前,伸一臂将她揽住,她明显身体僵硬,随即拼了命挣扎,“你放开我!” 她不小心打到萧复烧伤的地方,萧复疼得皱眉,她也察觉那层皮肉烧的严重,瞬时侧过脸,推搡着他的脖子还是不愿被他抱。 萧复察觉到了她的软化,她还是冷着脸,细眉轻轻蹙着,脸别开,红唇倔强的抿紧,非要表现出一副恨他的神情,却不知是色厉内荏。 她心底还有他! 一有了这个想法,萧复就亢奋起来,用空着的手捏起她下腮,趁她没防备,猴急的凑上去吻住她。 虞媗眼睛顷刻睁大,待觉出他的贪婪,气疯了,手拍他头,被他握住推到门上,他就跟狗尝到肉般,缠着她亲,亲的她气不顺,她不得不侧脸,他就吻在腮边,只觉她整个人香的想吞吃入腹。 正是热火朝天,那头龙床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虞媗和萧复俱是愣住,旋即两人反应过来,虞媗推了把萧复,急忙扣好衣襟,萧复意犹未尽的看着她嘴唇,眼神如狼似虎。 虞媗面如白纸,只恨这混蛋不要脸,一脚踩他腿上,他才疼的避让到旁边,他一让开,果见龙床边掉了被子,圆圆从床上爬起来,迷糊着眼看他们俩,眼睛都不知道眨。 虞媗脸烫的都起红,狠狠剜了萧复一眼,但这会儿圆圆醒了,她的心踏实下来,顾不得找萧复算账,赶忙要过去。 萧复打开门,对傻在门边的张怀道,“去叫太医。” 张怀从他望过虞媗,连忙哎声,小跑出去叫太医。 萧复回头拉住虞媗把她推出门外,“你身子弱,还是别接触圆圆了,我来照顾他。” 他说完就关门,虞媗想踢门,两边宫女过来,殷勤道,“小陛下醒了,您都一宿没睡了,快去睡着吧。” 这会儿里面有萧复,虞媗的担忧消散,困倦也袭上头,便由她们搀着去偏殿暂歇。 门里萧复踱到床边,摸着圆圆脑门,烧退了,那就算挺过来了,萧复倒一点水喂他喝,奚落他道,“小不中用,几天没见,就病倒了。” 圆圆咕了一大口水,张着圆溜溜的大眼,问他,“你刚刚在欺负母亲吗?” 萧复把他放回床,很是一本正经,“我在疼她。” “你骗人!你就是欺负母亲,母亲都差点哭了!”圆圆愤愤道,两只眼气的就差冒火,一个背身,拿屁股对着他,“早知道我就不帮你跟母亲求情了,你这个大坏蛋。” 萧复给他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臭德行。” 他说完就想着虞媗,不由伸着指头抚唇,还情不自禁咧嘴笑。 圆圆偷偷看他,发觉他笑,更气了,“你老欺负母亲,她前几日都说不想我见你了,你还这样,我爹怎么会是你?这么坏!” 恰好宫女端进来粥膳,萧复听着话,舀着粥自己先喝一口,看的圆圆直咽口水。 萧复道,“想不想吃?” 睡了这么长时间,圆圆当然想吃,“想。” 萧复笑,“说我是好人,我就喂你。” 圆圆闻着粥香,转着眼珠子,“你是好人。” 萧复翘唇,“像话。” 接着给圆圆喂粥,喂了快半碗,圆圆吃饱了,打着嗝道,“你才不是好人,你是个老坏蛋!” 说完钻被褥里咯咯笑,一股机灵劲。 萧复放下碗,抓他就跟抓小鸡一样,三两下逮手里,捏他小脸故意装出唬人的凶相道,“狗崽子,没大没小。” 圆圆眨眨眼,忽然张手抱着他的脖子,小小声叫他,“爹……” 声音软糯糯的。 萧复滞住,怀里这个小小身体还有些热,很是依赖他,他蓦然欢喜,虞媗给他生了个好儿子,哪怕没看着他长大,他依然想念自己。 萧复轻轻抚着他的背,“乖的很。” —— 圆圆醒来后,太医诊过脉算是挺过来了,虞媗也缓了口气,她想亲自照料圆圆,被萧复叫人送回坤宁宫,整个含凉殿都不让她入内,圆圆全由萧复独自照顾。 一连过了十来日,圆圆终于病好,萧复便着人把圆圆送进坤宁宫。 太医虽说圆圆无碍,虞媗一直看不见人总不放心,这回瞧他活蹦乱跳,还胖了些,才勉强对萧复放下一些气愤。 早朝后,圆圆被带去上课,虞媗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才过晌午,便随意问了句,“含凉殿那边有动静吗?” 宫女服侍她穿好衣服,笑道,“没呢,太上皇没让人出来传话,估摸着要等些时候。” 水痘传染,圆圆虽好了,就怕碰过他的人都会传上,照理虞媗也得关几天,但太医给她看了几回,都说很好,眼下也就含凉殿内碰过圆圆的人有危险。 虞媗坐在梳妆台前,任宫女梳妆,眼扫到窗外,那些小太监正将花盆往外搬,虞媗道,“院里的花要搬哪儿去?” 领头的管事太监道,“前头听娘娘不喜欢这些花了,奴才便让他们把花草都搬走,也免得碍娘娘眼。” 虞媗一噎,眼落到花上,今日天好,那些花也开的艳,还有招了不少蝴蝶,看着便喜人。 她顿了顿,道,“留着吧。” 管事太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问,赶紧叫小太监们把花摆回原位。 待洗漱好,却见张怀疾跑进来,扑通跪她跟前道,“……娘娘,太上皇陛下染上水痘了。” 虞媗怔住,心砰砰跳,“请太医了吗?” “太医去看过了,昨夜陛下就烧起来了,脸上身上都长满了疹子,”张怀道。 虞媗皱眉道,“哀家去瞧瞧。” 张怀哎呦着,“您别去了,陛下本来还不准奴才过来说,您去了他还不得生气,为着您的身体,也不能去含凉殿啊……” 虞媗沉声说,“哀家记得,只要不靠近便没事,他怎么得上的?” 张怀讪笑,“陛下衣不解带的照顾小陛下,他向来不讲究,还吃小陛下吃过的东西……” 活该!虞媗暗骂一声,她就说这水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上,太医都说过,这种病多见幼儿,孩子身体稚嫩,容易遭病邪入体,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还给传上。 就是他自己作的! 虞媗哼着声,“哀家去看一眼,瞧他死没死。” 88. [最新] 大结局 大婚 含凉殿内全是艾草味, 很呛人,宫女太监悉数候在殿外,只余几个太医在殿内看诊, 虞媗进殿后,宫女将她引到桃木四扇围屏前,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那屏风薄薄一层纱, 能瞧见龙床上睡着人。 虞媗久久听不见他声音, 只当他睡着了, 便轻声问近前的宫女, “一直没醒?” 宫女道,“昨天半夜醒过一回, 一直到现在都昏着。” 虞媗点一下头, 外面小太监送进来一碗药水给她, “还请娘娘喝了这麦汤散,太医说能勉强预防外感邪毒。” 太医的话自然要听的,虞媗将那碗药喝下。 这时床畔传来咳嗽声,很低很轻, 不像是装出来的。 虞媗攥紧手中帕子,圆圆之前犯起水痘虽凶险, 但也挺过来了,他一个孩子尚且没事, 萧复这样的身体健壮应当也不会有事。 十有八九是装出柔弱, 就像上回中箭, 那次都没死, 这次不可能会死掉。 她思索着,道,“又装什么?” 屏风另一边的萧复连着咳了数声, 稍微平息了咳嗽,才极平静说,“怎么过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吧。” 虞媗的唇翕动,“你几时娇弱成这般?圆圆都没事,你难道还不如个孩子?” 那边又咳起来,一声追着一声,急促的仿佛随时会咳出血。 虞媗再不在意,这心也难免有点忐忑,都是壮年男子,不至于会因水痘病死吧。 “你不是想我死么,这回大概能如愿了,”他低低道。 虞媗错愕,有片刻不确信他这话里是讽刺还是在自述事实,她对宫女道,“撤了屏风。” 她要看看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了。 “别撤,好歹我还有张脸能看,撤了我怕你更嫌我,”他呢喃着。 虞媗听着话里的酸气,原本该是翻白眼,转身走人,但她心底竟生出惶惶然,几乎是催促着宫女,“快撤屏风。” 两边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默契的到屏风前,搬起屏风移开,龙床上的人呈现在她眼前,他面颊两侧长了红疹,和圆圆不同,那些红疹看起来很尖端发白,一直往下蜿蜒进衣服里,他侧靠着枕头,薄唇皲裂,面色惨白,墨发散乱,他跟她浅笑,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虞媗呆凝着他,不对,他和圆圆的水痘不一样,他看起来太虚弱了,连笑都笑得疲倦,仿佛随时会闭上眼,她猛然问宫女,“太医怎么说?” 宫女犹豫着瞧向萧复。 萧复轻眨眼,“告诉她。” 宫女惶恐的跪下来,颤颤巍巍道,“太后娘娘,太医说……这水痘狡猾,稚儿尚不致死,但成人受罪,或许会引发其他病症,届时便、便不好说了。” 虞媗在这一瞬白了脸。 萧复眯着眸瞧她,她呆滞了,不知是喜是悲,她心里是有他的,若他真有事,她必定难受。 “阿媗。” 他叫她。 虞媗眼角渗出红,“你别叫我。” 萧复微笑,“回坤宁宫吧,别被我传染了。” 虞媗缓缓望他,从他浓眉长眸望向挺鼻薄唇,这么多年,他没有变过,即使是在生病,他眉宇间的桀骜也不落一分,只除了在求她时放下身段,她一直因着胸口的那股不服气不愿再回头,他做了很多事挽回她,让出大雍皇位,保她母子平安,桩桩件件,其实已经够抵得上他曾经的过错。 可她一直在较劲,不愿再回头,不愿承认自己会再爱上他。 她站起身,手搭在宫女手背上,随着宫女走出房门,房门落下的那一刻,里面响起撕心裂肺的咳嗽。 虞媗就在门前停住脚,听着那一声声咳,心似在毒水中泡过,疼痛难忍。 她骤然拨开宫女的手,回身对着门喊道,“萧复。” 门里的咳嗽声止住。 她清浅笑起,唇高高翘着,眼睫上的泪珠一颤一颤,“如果你病好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房中安寂,她等了好一会,都听不到他说话,心中愈加难过,揣测着他不会再说出让她有念想的话,便木然欲离开。 “好,等我病好了,我想重新娶你,”房中传出男人低哑喉音。 虞媗的唇重新扬起笑,他们折腾了这么多年,好的坏的都过去了,她不想再被过去束缚,她有圆圆,既然她和圆圆都没有彻底放下他,那就重新来过。 萧复闷咳了几声,竖起耳朵再听不见她的嗓音,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即便自己要死,他也想让虞媗记住自己,他要在虞媗心头占据,让她再也看不见别人,他死了,她记一辈子,他不死,她就是他的人。 —— 一连好几日,萧复的病情反反复复,水痘尚未治好,还高烧不断,含凉殿内彻夜彻夜传来萧复的咳嗽声,就连太医都说。 再这么咳下去,没有药止住,很可能会恶化成肺痨,肺痨就治不了了。 宫里人心惶惶,坤宁宫内戒备森严,圆圆有好几次想偷跑去看萧复,都被虞媗给拦下来,他求了虞媗很多次,虞媗终究忍不住,带着圆圆常常站在御道上,目视着含凉殿方向,他们不知道萧复如何,他们只希望他能活着。 这般煎熬过了小半月,太医终于研制出新的药剂,这副药剂很管用,萧复连着吃了些时候,终于止住咳嗽,他身上的水痘也渐渐消下去。 一直养了三个月,从夏到秋,萧复才逐渐养好,虞媗再见他是在一个黄昏,她牵着圆圆进了含凉殿,刚入院,就见萧复在院子里坐着,落日的余晖映着他的面庞,他瘦了很多,大约是病的太久,他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都转化成了温吞,犹如水墨滋养出来的,他本就生的矜贵俊朗,如今倒有几分文质彬彬,难得俊雅。 圆圆一见着他,分外激动,虞媗放开手,他立刻朝萧复奔去,一下扑进他怀里,软乎乎叫着,“爹!” 萧复眉目中洋溢着笑,摸摸他的头,“长结实了,再长个几年,你爹我就抱不动了。” 圆圆腼腆起来,扭捏着转去看虞媗,虞媗还侧着脸,眼睫扑闪,唇轻咬,她身上对萧复的防备消失,仅剩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萧复最喜欢的情态。 萧复拍拍圆圆,“玩过蟋蟀吗?” 圆圆好奇的摇头。 萧复冲一旁太监招手,他走近,萧复跟圆圆道,“跟他去玩吧,我跟你母亲说会话。” 圆圆嗯嗯着声,蹦蹦跳跳跟着太监跑去偏殿玩耍。 日头下去了,屋檐上都挂了宫灯,萧复从竹椅上起来,走近她俯身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慢悠悠带她进含凉殿。 殿内空无一人,两人才入内,萧复便一把将她抱住,她挣了一下,他低声道,“别动。” 虞媗便把头埋在萧复颈边,半晌萧复就感觉到颈侧沾了水,他叹息着,一瞬捧起她的脸庞,果见她在哭,他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垂头噙着那唇安抚,一下一下,直到难以自控。 虞媗被他横抱起来,天旋地转就俯趴在他身上,他伸手一点一点摘掉她的头饰,看她披散下长发,神情无促,边吻她边笑,“我病好了,你是不是该嫁给我?” 虞媗想起身,却被他揽紧,他吻在她眼尾,低喃道,“太医说,我现在病弱,要哄着,你哄哄我?” 虞媗面颊透粉,揪紧他衣袖,脸想转开,他就吻到她眉间,一点一点都舍不得放过,难缠的让她束手无策,在慌神时坐到他腿上,他们靠着凭几,他的眼神凝着她,“阿媗,嫁给我。” 虞媗愣愣注视他,未几伸出手抱他,仰头回应着他的吻,“好。” 凭几被推开,他们倒进榻,窗外是圆圆嘻嘻哈哈的笑声。 满室欢欣。 —— 嘉平元年九月初十,这一天是个好日子,萧复昭告天下,要和虞媗大婚。 天下人都知道萧复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他向来行事古怪,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偏要做太上皇,明明和太后已经成过婚,还要再娶一次,谁都知道,萧复是个疯子,谁都看得见,萧复爱虞媗如痴如狂,四年时间,疯过清醒过,杀人打仗无恶不作。 虞媗是这个疯子的解药,他想娶百次千次都没人敢阻拦。 帝后大婚,整个镐京城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爆竹声响,街头巷尾口耳相传着他们的事迹,这些事往后也会载入大雍史册,为后世瞻仰。 宫中更是到处张挂着喜庆,宫女太监皆换了红服,朝臣都跪在承乾门前。 凤辇自坤宁宫接了盛装打扮的虞媗,自皇城绕了一圈,停在承乾门前,萧复着一身赤黄龙袍,长发束冠,冲虞媗抬起手。 他的脸上盛满欣喜,满眼注视她舍不得转开。 虞媗将手递过去,他立马握紧,轻拽她下来,两人一步步上了高台,台下乐声奏起,奉礼郎唱词,“请太上皇、太后娘娘,一拜天地!” 萧复和虞媗互视一眼,双双跪地叩拜。 紧接着第二声,“二拜列为先代陛下。” 在那案台上供奉着大雍列祖列宗,虞媗盯着那些排位,一代一代,她身上留着他们的血,她身为他们的子孙嫁给了萧复,可能死后下去会被他们斥责,因果循环,往上那么多年,梁国也被大雍灭了,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 他们若责骂。 “怕什么?要死也是我比你早死,有我在,谁都不能欺你,”萧复扬唇浅笑。 虞媗闭了闭眼,任他牵着拜下。 最后一拜,“夫妻对拜!”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的拜倒,这一拜,他们真正成了夫妻,有天下人见证,他们终于密不可分。 萧复搀扶她起来,两人并肩站在高台上,耳听着底下群臣山呼。 “太上皇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萧复长声道,“错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皆有怯惧。 萧复没想为难他们,只道,“朕和太后应当是万古同岁。” 那些大臣都是人精,立时改口高呼,“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万古同岁!” 萧复侧头笑对着虞媗,眸中情谊沉淀,再难掩盖。 虞媗凝住视线,这个男人终究成了她的夫君,往后余生,他们结伴度过,他会张开宽阔肩膀,包揽住她和圆圆。 日头升上去,她微迷了眼。 此生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