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歌》作者:十五著 文案: 千年沧海,不过一场孤独的梦。 纵然轮回不灭,亦是为他人做嫁衣。 青琉天上地下的乱窜,为了诸多凡心不死的神仙坐骑操碎了心,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连上司命簿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生,便是为了灭……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琉(酉月)、北沧、君冢 ┃ 配角:玉虬、子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地之间,上下四方。 ☆、楔子 才刚入夜,三面衔山、一面临海的南临镇便陷入一片死寂中。按说此时正该是华灯初上、夜市兴旺的时刻,南临镇的街道上却空无一人,甚至不闻任何声响,除了静还是静。 正值朔月,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只能望见墨色更浓的一簇簇远山,不时有一两声“咕咕”的鸟叫声自山间传来,这边海浪拍岸的声音则更像是绝望的低呜。这一切都更凸显出南临镇的肃杀与无援,所有人都在绝望地煎熬着…… 突地,一道黑影如疾风般在南临镇上空闪过,紧接着便是“啊——”地一声惨叫,剧烈而绝望的呼喊在无边的暗夜中蔓延开来。“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为什么是我的孩子……”镇子东南方向的一个院落里,一家人正围着哀嚎的母亲唉声叹气,只见她怀中的小婴儿口流涎水、眼神涣散,整张脸看起来一点生气也无。 镇上渐渐有人家点起了灯,刚刚犹如惊弓之鸟的人们既悲愤又暗暗松了口气,悲的是又有孩子惨遭那精怪的毒手,却又因为自家的孩子暂且逃过一劫而略松快些。 原来自七八个月前,南临镇便被一个不知名的精怪盯上,据说它状如大雕、通体乌黑、长着一双奇大无比的翅膀,速度又奇快。它在每个朔月之夜出现,并不食人坏物,却专吸食幼龄孩童的元神,被害的幼儿虽能苟活,却都就此变得痴傻呆滞。为此,镇民们请遍了世间闻名的僧道,做了无数法事,设下天罗地网,却都不能伤那怪物分毫。 一时间,镇子上人人自危,已有不少富贵人家离了此地,余下的皆是家中并无幼儿的和一些贫苦人家。家家户户每日都焚香祷告,期望有人能救他们于水火。 却说那精怪再次得手后,正欲往山中去,不想从身后射来一道光,若不是它快速向旁边闪去,便已被那道来势汹汹的光所伤。它并不理会,继续向前飞去,不想一道光接着一道光向它射去,那泛着青玉色的光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力道十足,精准地追着那精怪而去。 “何方妖孽?敢为害人间,天帝已知晓,特派小神来降服你,还不束手就擒!”一位白眉长须的道人模样的仙者厉声喝道,那道道青光便是从他手中的拂尘发出。在他身后,跟着几位手持长戟的天兵。 那精怪闻言,只得展翅而立,转身同他们对峙。那仙者这才见到精怪的面目,“原来是蛊雕,你乃上古神兽,生在泽更水中,只须潜心修行,不日便可得道,何须如此?再者,你吸食婴孩元神,并不能提升你的修为,你究竟有何目的?”那仙者捻须道,目中尽是疑虑。 “哼!我当时是谁?原来是宁虚上仙,”那蛊雕竟开口说话,还是个女人的声音,“天帝竟派了你来,看来你如今很得他的宠啊。”她冷笑着,语气中透着鄙夷。 “你!你!”宁虚上仙左右而顾,觉得在一班天兵面前失了颜面,他吹着胡须,向着她道:“你究竟是谁?竟化成蛊雕的模样为害人间!” “你口口声声说我为害人间,我害了谁?”蛊雕怒道。 “害了谁?这还用我说么?自七个月前你出现在这个镇子,一共吸食了八个婴孩的元神,致使他们失了精魄,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宁虚上仙道。 “哼!”蛊雕满是不屑,她道:“我害了他们?你怎么不说我是救了他们!想你下界之前一定去看了司命簿吧?” “司命簿?”宁虚上仙沉吟道,“这与你何干?” “那你一定知道这些孩子今后皆是死于非命,那第一个孩子在四岁时便会溺毙,第二个生下来便是个病秧子,缠绵病榻直至十二岁,第三个会被自家房梁砸死,第四个更可笑,死于未来妻子同奸夫的谋害,第五个……” 宁虚上仙神色大变,不待她说完,赶忙打断她:“你究竟是谁?竟能知命。” “我是谁?哈哈哈……”蛊雕突地笑了,笑声里满是悲愤与凄楚,“你不配知道我是谁!” 宁虚上仙愣住,盯着她道:“真是狡辩!无论有何因由,吸人元神都是大罪。即便他们会死于非命,也由不得你来改命,你如此做,便是扰天地纲常。” “天地纲常?你们这些神仙哪里知道他人的疾苦,与其清醒地感知痛苦,不如将元神给我另作他用,纵然痴痴傻傻,也省却了许多苦楚,不是吗?”蛊雕道。 “胡说!世间万物,草木飞禽、走兽人畜,因缘际会,皆在司命簿上,岂由得你胡来?不管你是谁,必是要受天谴的。”宁虚上仙道。 “天谴?哼!还不是他说了算!”蛊雕昂着头,向着宁虚道:“正好你来,回去告诉他,他害我至此,别以为就此高枕无忧了,到底屁股是不干净的,就是千年、万年,我也要他付出代价!” “咳咳,”宁虚见她如此大逆不道,不禁骇然,又怕她说出更加不堪的话来,便喝止她:“住嘴!你既还不知悔改,便休要怪我无情了。” “你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就凭你?再过千年,想降住我怕也是妄想。”蛊雕道,说着便又像一阵风般不见了踪影。 宁虚今日算是颜面尽失,拉着一张老脸,见她又逃走,便示意身后天兵们一齐上前。 那些天兵们听到现在,看着平时趾高气昂的宁虚此时灰头土脸的样子,心内虽憋着笑,但又知晓轻重,便一起施展仙术,紧追着那蛊雕而去。 纵然那蛊雕身手再矫捷,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重,且又是各有所长的天兵,一时不慎,不知被谁的仙术所伤。她看了看眼前乌漆漆的群山,略思忖,想着此时负伤,万不能让他们追到了她的来处,索性调转方向,扑腾着翅膀,往东边而去,不多时便飞至一片沧海的上方,潮水上涌,一浪又一浪,拍打着海岸,溅起朵朵浪花。 蛊雕顿了片刻,朝身后的宁虚投去嘲弄的一笑,便拢紧翅膀猛地一头扎进海水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登时海面起了大雾,宁虚等皆身处于雾中,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哎呦”了一声,众天兵皆围拢上来,关切地问道:“上仙,怎么了?” “不、不妨事,本上仙崴了脚……”宁虚很是尴尬。 “怎么偏这时起了大雾?不如我等施法散了它,快快捉拿了那妖孽回天庭复命。”一天兵道。 “不可!”宁虚制止道,虽然看不清,他依旧向着海面的方向,郑重地说道:“九百多年前,天帝曾下令,千年内任何神仙都不得靠近这片海域。我等还是即刻回天庭,到底如何?还请天帝定夺。” ☆、沧海遗梦 天地之间,上下四方。巍巍昆仑,千山之首、百水之源,亦是天帝在下界的都城,临于千仞深渊之上,遗世独立、直入云霄。世传昆仑之虚汇集了天地间的奇珍异兽,由陆吾神领着上古神兽守护,各路神仙常常聚集于此,却从没有人能够寻到它的踪迹。 距昆仑之虚千里之外则是一片汪洋,它时而沉静、时而汹涌,恣意而潇洒。在它的最中央、最深处有一座绚烂夺目的珊瑚宫殿,宫殿里住着一只鲸?鳌鱼?长蛇?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生物,之所以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因为它自生以来便变幻莫测。它曾经变成大鲸、鳌鱼、长蛇……甚至海底最小的带花点的小鱼,随它高兴,可大可小、能缩能伸,变得太多,以至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它独自住在偌大的珊瑚宫殿里,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只知道有一种嘴巴尖尖的鱼群去了又回来,每次回来领头的那条鱼定会给它衔来一颗珍珠。领头的鱼换了一条又一条,珍珠多了一颗又一颗,到如今足足有九百九十九颗,堆满了宫殿里的大蚌,在幽深静谧的海底熠熠生辉。 它自由自在、悠闲又安静,能同不同的鱼儿说话,最爱变成花点小鱼,附在大鲸的鳍背上往有光的地方游,那是海面,白日里看蓝天浮云,夜晚则数漫天星斗。风平浪静的时候,海水微微荡漾,轻抚它的身体,海风从四方吹过,捎来空灵婉转的声声鲸鸣。 除了这片海,它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它生来在此,以为这片海便是全世界。 一日,它突发奇想,用最细的海草串了一颗大珍珠挂在脖颈上,便出了宫殿。远远望见大石头后面有个它从没有见过的鱼,又不太像鱼,因为只有下半身长着鱼的尾巴。它觉得很是有趣,便想要变成这种模样,可是太远,看得不真切,于是游到石头后面,才发现不是一条,是两条,此时它们正紧紧抱在一起,身子起伏,不知道在做什么。 它有些发愣,其中一条鱼发现它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它们,居然毫不避讳,不禁恼羞成怒,露出尖尖的牙齿。它暗道不好,一下子窜出去好远,不想那鱼不依不饶,紧追在它身后。 我什么也没干呀!它有些发蒙,怎奈无论如何都甩不掉那鱼,只得不停地向前游,渐渐发觉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是从前不曾来过的地方,也不似它住的地方那般安静,不断有嘈杂声传来。它被追了一路,不想再游,于是向后看去,那鱼居然能直立,向它张牙舞爪了一番后便掉头离去。 突地,它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东西,便后退,抬头再看时,不禁呆了。海底的山可不像这样的,于是它沿着这堵山不断向上游。光愈来愈亮,声音愈来愈响,终于,它到了水面…… 从此,她喜欢上了这个偶然间发现的叫南临镇的地方,她依葫芦画瓢,变成了人的模样,知道了那日追她的鱼叫鲛人。这里热闹非凡、好玩有趣,她怎么都玩不够,再也不想回珊瑚宫殿,却独独忘不了被海水温柔包裹的感觉。于是,她在浅海用海草给自己编了张床,白天在镇里玩乐,玩累了就回海里睡觉。 她拿了人的包子,没有钱付账,摊贩指着她脖子里的珍珠说:“拿它来换。”于是,她拖来了大蚌里所有的珍珠,买什么都用珍珠,从此,她便成了集市上的香饽饽,人人都称她为“珍珠姑娘”。 她最爱逛集市,喜欢集市上香喷喷的吃食和琳琅满目的小物什,怎么都不厌,可发现每隔一段时日,集市上的人都会在尚未天黑的时候早早收了摊子回家,后来她才发现每到这个时候,天上都没有月亮,黑漆漆的一片。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日子,她白日里走了太多路,此时睡得很是香甜,忽然一阵大浪涌来,猛烈地晃动着她的海草床。她睡眼惺忪,朦胧间看见一道黑影,那黑影似是负了伤,经过她跟前时只略瞥了眼便要继续向前,忽又止住,扭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开口说道:“罢了,也是你命该如此。” 她很是疑惑,揉了揉眼,立在她面前的黑影很像她在南临镇山上见到的大雕,只是面前这个身形巨大、头顶长角、尖爪如铁,毛色也更为透亮。更奇的是它身后竟缀着着长长的尾巴,从头顶的那缕毛开始直到尾巴,都是艳丽的红色。 “你说什么?”她问。 “你是生在这海中?样子真丑!”那大雕问,神情倨傲,一脸嫌弃。 “是啊。”她红了脸,觉得无处藏身,只好点头道:“我自小便生在这里。你是谁?竟然可以说话。” “蛊雕。你呢?” 她羞赧地摇了摇头,只听那大雕轻哼了一声道:“天下竟还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瞧你这副模样不是人么?” “这只是我变的样子而已,我喜欢到镇子上去玩。”听大雕说自己丑,她赶忙撇清。 大雕点头,朝后看了眼,向她说道:“你记住,人是这世间最肮脏龌龊的东西,我们就不一样了,你不如变成我的模样。” “是吗?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 “好什么好?”大雕说道,语气中尽是不屑,“蛊雕乃是上古神兽,身份高贵,人神共敬,上天能飞、下水能游,你不是喜欢玩么?化成我这样岂不方便?” “好呀!”她笑着点头。 “你同人在一起,自然要变成他们的模样,只是你记住,若有人问起,你就要说自己是蛊雕,若你说成别的什么,就会被当作妖孽活活烧死!” 她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蛊雕又看了看她,方才展开硕大的翅膀,箭一般向大海深入而去。 她觉得蛊雕多虑了,在这里从没有人会问她是谁?从哪来?人们在意的只是她好像永远也用不完的珍珠。 有一天晚上,天空月大如盘,听人说今日是中秋,集市上尤其热闹,到处都挂着花灯。她站在包子铺前,看着腾腾往上冒的热气,急得直咽口水。终于,老板掀开蒸笼,包了两个包子给她。她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珍珠,刚要递过去,被一个人从旁制止。 她被那人恍了眼,手悬在半空,连包子烫了嘴都不自知。她的词汇量太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只知道他比这镇子里所有人都要好看。 “老板,你这墙上可贴着呢,‘诚信经营,概不欺客。’怎么?是个幌子不成?”他指着店内墙上贴的字说道。 那老板见了珍珠发亮的眼立即黯淡下去,“做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卖,这珍珠姑娘愿意买,你凭什么说我欺客?”他恶狠狠地瞪着那男子道。 “是吗?南临镇最好的包子不过一个铜板一个,这么大一颗珍珠,可以抵你一年的赚头。”男子缓缓说道。 他俊朗飘逸、气度不凡,她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发着光,又觉得他眉目间有些冷意。 “算了,我没有他们用的银子,珍珠我倒是有很多,给他亦无妨。”她抹了抹嘴巴,傻乎乎地笑着。 那男子瞥了她一眼,递给老板两枚铜板,转身便走。 她追上去,“你是谁?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北沧,游历至此。” “北沧?我是一只蛊雕,没有名字。”她笑道。 蛊雕?!北沧眼中一阵骇然,旋即复归平静,“你从哪来?”他望着面前这个圆圆脸、眼波澄然的姑娘。 “喏,”她指向东边大海的方向说道:“那边。” “何时到这来的?” “按照他们的算法,大概八九个月之前吧。” 北沧挑眉,侧着脸说道:“照刚刚那个花法,你很快就穷了。” “不妨事的,反正我有很多,就算没了,很快会再有的。” “你知不知道,这种珠子,三五个便能换座大宅子?” “哇,一座宅子才三五颗珠子啊。” 北沧一时语塞,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姑娘好自为之,告辞。” “唉——”她急了,拦在他面前,“你让我跟着你吧,我喜欢你。” 北沧脸色微变,“咳、咳,你不能这么说。”他道。 她满脸疑惑,“喜欢不能说喜欢,那要说什么?” 他并未答话,只向前踱着步,她紧跟上前,他亦未反对。 “你叫北沧,真好听!哎,你给我起个名字吧?”她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止步,抬头看了看浑圆幽黄的金蟾,“酉月,可好?”他问。 “好啊!我有名字了!”她笑着跳起来,清亮的眸子如一汪浅波,透彻见底。 从此,酉月便随着北沧在南临镇山脚下住着,青山隐隐,云蒸雾绕,竹篱茅舍,又有潺潺涧溪从旁而过。酉月跟着北沧学了不少东西,渐渐知道他其实并非凡人,据他说自己是个修行者。平时他们便以修行为主,闲来访遍美景,顺带着行侠仗义。 酉月觉得北沧看起来有些冷漠,内在却温和。可喜的是,北沧会酿酒,酿的果酒清新雅致,酉月最爱。如此简单快乐的日子让酉月渐渐忘了那浩瀚的海洋。 一日,酉月觉得有些闷,便拉着北沧到镇子里去。回头的时候远远望见路都被堵住,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着乐器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看起来很是热闹的样子。 酉月拉着北沧便往前凑,挤在人群中见到一个身着红袍的男子背着同样着红衣的女子越过台阶进了家门,那女子头上蒙着一方红巾。众人簇拥着他们,嘴里说着“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 酉月觉得有趣,便悄悄问北沧:“真好玩!他们在干嘛?” “成亲。” “成亲?成亲是什么?” 北沧顿了下,望着她道:“成亲就是长长久久在一起。” 正说着,两人被人群拥着一同进了那家的门,来者都是客,谁在意谁是谁家的亲戚。 酉月爱热闹,不肯走,北沧无法,只得陪着她,就这样一直待到晚上吃了酒席,趁着酒意又一路晃到了静谧的花园里。 “喏。”酉月递给北沧一杯酒,自己手上还拿着一杯。 北沧慢慢品着,忽听不远处传来妇人斥责的声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过几步路,把个合卺酒弄丢了!早就警告过你,今儿这个日子,出了岔子都没好果子吃!” “嬷嬷饶命!我因突然闹肚子,就把合卺酒给放在石桌上了,谁知就一会儿的功夫去就不见了。” “行了!这个当口我也没个闲工夫与你计较。还不速去再倒了来。少爷少奶奶可等着呢!” “是。” 北沧瞅着手中的酒,又瞅了眼酉月,喝又不是,不喝又不是。 酉月吐了吐舌头,忙解释道:“我方才看见这两杯酒放在石桌上,旁边又没人,以为没人要了,才端来的。都喝了,不好还回去的。再说了,她们不是再去倒了么?不会误事的。你喝吧。” 北沧依旧未动,只听酉月继续道:“合卺酒是个什么酒?什么东西酿的?喝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不如你酿的果酒好。”说着又砸了砸舌头。 忽闻有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北沧便携着她一跃上了屋顶。朗月清风,红灯摇曳,一派祥乐和美。 酉月醉意渐浓,“我们也像这般长长久久在一起,好不好?”她咕哝着,头不自觉地歪在北沧肩头。 北沧身子一僵,眉间似有忧色拢上来,一旁的酉月鼻息均匀,已入了梦。他静默,眸色黯淡,望着层层叠叠隐在夜色里的远山。 说来也怪,自大半年前镇子东南角落那户人家孩子被害,至今便没再出过事。众人先还心有戚戚焉,时日一长便也就忘却了,以为那蛊雕再也不会来了。镇子更加兴盛繁荣起来。 这日天刚入夜,茅舍里一灯如豆,北沧正手持书卷,静心而阅。其实也是在等酉月,她自下午出去,至今未归。烛火跳跃,他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忽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夜空,他大惊失色,猛地起身,衣袖带倒了竹杯,水洒了一大片,有些狼狈。他冲出屋子,看向镇子的方向。叫喊声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他抬头,今日是朔月!许久未出事,是他大意了。可是,他以为她已经…… “怎么了?”酉月一蹦一跳跑进院子来,“起了露水了,怪冷的,你出来做什么?”她道。 “你为什么还不改!?”他怒道,眼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骇人。 “我、我做错什么事了吗?”她瞪着无辜的眼,战战兢兢地问,很是委屈。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些日子,我以为你改了。便想给你机会,没想到……”他瞧着她嘴角有一抹淡淡的黄色,心中一阵寒意泛上来。 “改、改什么?” “你还不知悔改么?我问你,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他松开她,拂袖问道。 “我去……”说着她手伸向腰间,北沧戒备,立即伸出两指点向她,一层光晕罩着她,她瞬间觉得不能动弹。 此时,院子里突然凭空冒出许多人,一发须皆白的老者上前向着北沧道:“还是北沧上仙智勇无双,这妖孽狡诈凶险,多亏了上仙设计,才有机会降服她。” 北沧并未答话,“上仙?你不是北沧吗?怎么成了神仙?”酉月急道。 “放肆!上仙的名号岂是你这等妖孽直呼的?上次你侥幸逃脱,今日我看你往哪逃?”说着甩其拂尘,一道光射出直击酉月胸口。 酉月应声倒地,手抚胸口,她觉得心肺欲裂,接着全身都似火烧般。可是她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一身素袍的北沧立在对面,神色淡漠。她挣扎着爬起来,头脑一阵眩晕,“我要回家。”她轻声道。 可是她不知道该变成怎么回去,只听“嘎——”地一声悲鸣,她化身成蛊雕,扇动着翅膀,向海的方向飞去。 “你终于现出原形了!哪里逃!追!”宁虚引着众神追着酉月而去。 到了海面,酉月觉得难以支撑,往后见北沧先行追来,恍然间见他衣袂翻飞、青丝如舞,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停住,“你骗了我,是么?”她艰难地问。 他抿着唇,并不答话,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伤我。但我什么也没做,我今日在山上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果子,想着若酿成酒一定好,贪吃了两个,又摘了两个给你瞧瞧,想着若你说好,我们便一起去摘。”她凄然地望着他。 “什么?”他大惊,又面露疑色,似是不信。 宁虚与众神也追赶上来,见蛊雕尚未入海,便又劈去两掌,酉月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下坠,她依旧向着北沧道:“我、我不是蛊雕,我只是——喜欢变成蛊雕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闭上眼,脑中尽是北沧骇然失措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从未变过的模样,大概那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她想睁眼看看,可是不能够了。 她在不停坠落,终于一阵冲击后,她又感受到了大海温柔的包裹,还是她最喜欢的感觉。 她不是珍珠、不是酉月、不是蛊雕,她,什么也不是…… ☆、散仙青琉 青琉大概是整个天庭最没有存在感的神仙,既不是神仙生的神仙,又不是度化的神仙,自有记忆以来,便吃百仙饭长大。虽然直白地、隐晦地也问了不少神仙,都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渐渐也不去纠结它,反正逍遥自在,管他是怎么来的。 这逍遥自在固然好,但缺乏管束,倒不是说这让她养成了恶劣的品性,而是疏于修行,作为神仙,修为也太低了些,便是那些神仙的坐骑怕是也比她强些。可惜这鄙视链到哪都不能避免,便是在天庭,也讲究个门第高低,当然,天庭称之为“仙根”,故而神仙生的神仙自然更高贵些,谓之“仙根纯正”,门第比不上,自然比修为,像青琉这种既无门第又无修为的,自然不在众神仙的眼里。同她交好的,便寥寥无几。 “哈哈哈哈……猴子,我今日听说了一件好笑的事。”青琉啃着仙桃,笑着向猴子道。 猴子不语,冷着脸看她。 “哈哈哈哈……”她刚要说,又忍不住按住肚子笑起来。 等她笑不动了,微微喘着气的时候,他才淡淡地向她道:“说。” “我听说凡间形容你的样貌时都说你是雷公脸,想那凡人都觉得雷电可怕,便将雷神描画得凶神恶煞、丑陋不堪,可真正见过雷神的能有几人?谁能知道雷神其实是个玉面郎君?风流潇洒,而你……”她看着猴子,又“噗”地一声笑起来:“居然、居然把你比雷公……” 猴子长满金毛的脸抽抽了两下,“把桃子还我。” 闻言,青琉才正襟危坐,整个天庭,只有这里的仙桃是不限量供应的,她谄媚地笑道:“不要生气嘛!我不说就是。” “定是玉虬说的。”猴子道。 “不是她还有谁?”玉虬可是天庭各种小道消息、八卦新闻的集散中心。 “那你最好去看看,那边天色不太对。”猴子指着远处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仙气间夹着些许阴云。“果然是真火炼过的眼睛。”她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猴子也没有朋友,青琉听说过他上天入地,不可一世的过去,大概那时,他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大字——不服!可现在,他管着几千年都不曾用上的天马,寂寞潦倒、深居简出,好多次,青琉都想从他眼中发现光,却只是徒然。 而玉虬,则是她最交好的仙友,说她是仙吧,似乎不太准确,她是海龙王的女儿,生来无角,被视为不祥,更有司命说她将来会为祸人间,龙王两难,天帝恻隐,才将其养在天庭,其实也是圈禁。 青琉赶到猴子指的地方,见玉虬果然坐在云端抹着眼泪。“要死了!不能再哭了,下面要淹了。”青琉拍着她的背道。 玉虬听了只得强行忍着,那张憋屈的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是不是子顼那家伙又惹你不快了?”不用问,青琉也能知道她所为何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情字伤神。再说他有什么好?冷心冷面。不就是个上仙吗?我看连天帝都未必在他眼里。”她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玉虬又急又气,向着青琉嚷道。 “咦——”青琉真是要被急死,“我叫你干脆向他明说,总这么藏着掖着,受了委屈自己忍着,不如说开了,就是死了也瞑目。”她翻着白眼道。 玉虬直摇头。青琉道:“那你活该!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子顼当真是个木头不成,这天庭十个倒有八个知道你对他有意,他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唉……捉摸不透啊……” 她望着玉虬,想着从前她不知从哪听来的凡间文绉绉的话,叫什么、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简直是无病呻吟,又是生、又是死的,还肉麻兮兮,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良久,才在心里长叹一声:“作孽啊……” 除了时不时像这样替玉虬忧心一番,总体而言,青琉当小仙的日子还是逍遥快活的。直到有一天,天帝的小女儿去昆仑之虚小住,不料刚出了南天门,她的坐骑青鸟一个不慎,起飞的时候失了平衡,天帝的小女儿就这样被直接摔去了凡间。岂料,她在凡间爱上了一个放牛青年,还为此衍生出许多波折的故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待到寻到她时,她连娃都生了。 天帝因此大怒,要派专人掌管天庭各位神仙的坐骑。其实他早有此打算,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而已。可在这人选上犯了难,因为各路神仙皆专司其职,看起来都忙得很。挑来挑去,也只剩下青琉了。从此,青琉仙子也算谋了个一官半职,正式走马上任去了。 说起这神仙的坐骑,亦是青琉一直以来腹诽的。天庭的神仙们看起来个个都是高风亮节的,实则虚荣得很。明明不用走路,凭虚御风,借个云都能十万八千里,偏偏都要弄个坐骑。弄个坐骑也就罢了,还都要攀比,去寻那凤毛麟角的上古神兽,越是远古稀奇,越是被称道。所以,猴子养的天马向来无人问津。 青琉不屑于此,其实,也是她没本事,一来她没有高深的修为去寻找跟降服一头上古神兽,二来她也没过多的仙气来滋养它。 接到任命后,她同玉虬去送了青鸟最后一程。青鸟却一言不发,神情倨傲,没有丝毫畏惧。她本被西王母养在玉山,后来被送予天帝的小女儿,谁曾想会遭此大劫。 神仙犯了大错会上诛仙台,神仙的坐骑却没有资格在诛仙台上受罚,只站在诛仙台一旁的空地上,行刑天兵一道火红的长鞭下来,青鸟刹那间便灰飞烟灭。 “青鸟罪不当诛,就算她有过失,那天帝的小女儿可是神仙啊,如果她这一跌倒便摔到了人间,真是太辱没神仙这个名头了。我看啊,分明是她自己起了凡心。”青琉想着那长鞭,仍心有余悸。 “哼,连你都能想明白的问题,旁人怎会不明白?青鸟只是倒霉,凡间有俗语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这意思。”玉虬感叹道。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是说?” 玉虬点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西王母何事惹天帝不快了?”青琉一脸探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 “哎?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呢?” “这事儿可难打听,就这么点消息还费了我老大的劲呢!” “你刚刚说‘连你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什么叫‘连我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你怎的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 很快,天帝便下了召,但凡坐骑,必得经过青琉仙子验明正身且确健康无疾后,盖了祥云戳,方可正常出入天庭。且每过百年还需复核。 “天帝也真够小气的,给了我这么个差事,就不能给我个像样的封号么?人家碍于脸面,才叫我一声‘青琉仙子’。”青琉苦着脸向玉虬道。 玉虬一脸鄙夷地上上下下扫了扫她,“谁让你浑身上下一点仙气也没有?” “上仙我是不想了,‘青琉元君’,哎,霸气不?”青琉被打击惯了,妄想的念头却从没灭过。 “你不是一向视名誉为粪土的么?怎么?假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上进。” “虚伪。” 青琉眯着眼,看着玉虬坏笑道:“子顼上仙不知此时在何处,许久未见他了,不如找他谈经论道去。” “别!我错了……望元君您海涵。”玉虬哀求道。 “没出息……”青琉翻了翻白眼道:“再叫几声我听听。” “元君、元君、元君……” 青琉低调地开了张,没有行宫,只在天庭的一个小小的偏门,旨在方便众位仙家在出入天庭时能顺便办了这么件小事。青琉眼瞅着这扇大概几千年都未打开过的门,心中甚是悲凉。就连猴子都有个正儿八经的行宫…… 不曾想她接待的第一人居然不是神仙,而是君冢。那日,她远远瞧见一个身着灰色素袍的人行来,他步履平缓有力,衣袂无风而动。青琉愣住,即便隔了老远,她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逼人的仙气。 青琉不知是哪位上仙驾到,刚忙迎上前去,见他身侧并无坐骑相随。“这不合常理啊!”她心里暗道。 熟料那人却先开了口:“在下君冢,请教上仙名号?” 原来不是个神仙,青琉吃惊不小,此人通身的气度比她所见的任何一个神仙都足。在他面前,她自然就矮了下去,“不敢,小仙青琉。”她道。 君冢是凡间君山的宗主,一直潜心修行,修为自然了得。只是他居然能独自上得天庭来。要知道,虽然近来天帝忧心于仙家耽于现状,甚有不思进取之风,故而放宽了下界晋升的通道,就拿这道门下面的终南山说吧,世间视其为仙山,山中聚集了无数一心修行、梦想得道的生灵,可能凭本事上来的,怕也只有他了。 “你上来做什么?”青琉端足了神仙的架子。 “沾沾仙气,早日得道。”如此可笑的理由,他却说得淡淡的,叫人听了一点都不觉得可笑。 “你,”青琉有些迟疑,“是要沾我的仙气吗?” “恐怕这里再没别的神仙。”君冢笑了。 青琉觉得他的笑如春风拂面,只是在心里暗暗想着:“你怕是抱错了大腿。” 恰好她需要一个帮手,以便时不时地开开小差,如此,君冢便留下了。他很懂得分寸,从不进门半步,只在门外守着,帮着青琉做了好些事情。时间一长,青琉在他面前原形毕露,亦将他同玉虬、猴子一般看待,甚至将祥云印交予他保管,她照样的自由快活。 ☆、初遇北沧 这日青琉早早便守在门口,连小差都没开。玉虬说今日闻名三界的上仙北沧会上来。北沧主社稷,千年以来一直在昆仑之虚南边的汜林待着。虽然他极少回天庭,青琉亦从未见过他,但他大大小小的事迹都由玉虬那张碎嘴里灌输给了她。比如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他同熙和上仙即将成婚,天帝已将汜林赐予了他。那可是汜林啊,方圆三百里,珍宝无数,可以占山为王,多好! 等了许久都不见北沧上仙的踪影,青琉有些熬不住,她还从没有专注于一件事这么长时间。想起兜里还有从猴子那顺的一个桃子没吃,便掏出来,刚咬了一口,便瞧见那边一坐骑驮着一神仙往这边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北沧来了,她愣住,仙桃的汁顺着指缝直淌到手臂。眨眼的功夫,那一骑一仙已到了跟前。她无法,很是作死的拉过君冢的宽大的袖子擦了两下,忽略掉他瞬间冷凝的脸色,笑着朝北沧迎上去。君冢有极其严重的洁癖,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小仙拜见上仙。”青琉恭恭敬敬行礼道。 她从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宽袖中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悬在半空作出个“请起”的姿势,却半天听不见声音。她好奇地抬头,见他正盯着她看,神色怔忡。 “上仙?”她试探着。 他回过神,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示意身后的坐骑鹿蜀上前。“你必定是青琉仙子了,听闻如今坐骑一概要经你审验,有劳了。” 果真如传说中那般温雅又不失气度,青琉暗暗朝君冢使眼色,岂料他还黑着脸,对她置若罔闻。 青琉假模假式绕着鹿蜀走了一圈,只见它形如天马,身子上却长着虎纹,白头红尾。她心内暗暗赞叹,最爱它身后那长长的一簇如烈焰般蓬松的尾巴。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不料它却侧身一闪,嘴里发出抗议的叫声。不想这叫声却也悦耳动听。 青琉伸出去的手不好收回,便一把拍下去,凑在它耳边道:“摸一下怎么了?小心我不给你盖戳!” 她这么一说,它果真安静下来。“杻阳山上的神兽鹿蜀,世间唯一,果真名不虚传,威严又灵气十足,不愧是北沧上仙的坐骑。”她笑嘻嘻地说道。 北沧垂手而立,微微侧头,披在肩头的青丝也顺着微微散开,含笑不语。 青琉有些为难,手里捏着祥云印,却不知这印该盖在哪儿好。天帝要求这印必要盖在醒目的地方,可这鹿蜀除了脑袋上一片雪白,身上全是虎纹,总不能当真盖在脑袋上吧? 鹿蜀也似为此忧心,清亮的大眼睛瞪着青琉,望着她能给找个好地方,谁愿意在自己脑袋上盖个戳? 忽地青琉眼前一亮,撩开火红的尾巴,见尾巴一旁有小块皮毛亦是白色。这里甚好,虽不是很显眼,可祥云印一旦印上便会隐隐泛光,况且它的主人是北沧,这便不怕。 青琉握着以万年遗玉而制成的祥云印,向鹿蜀身上印去,不想手一抖,这印竟盖在它硕大浑圆的两瓣屁股中间,一朵祥云一分两半。 完了!青琉愣住,惊出一身冷汗,许久皆是君冢代劳,自己手生了。鹿蜀扭过头,甚是哀戚戚地叫着,很像玉虬为了子顼哭泣的声音。 “不、不关我的事,它、它动了……”青琉跳向一旁,很没出息地指着鹿蜀向肃穆而立的北沧说道。 北沧默不作声,神色复杂。只见青琉放下尾巴,还捎带顺了顺,“你瞧,遮着便瞧不出了。” “甚好。”北沧终于说道。 鹿蜀焦躁起来,这关乎你自己的颜面!还甚好?! 青琉上前安抚它,“过一百年这印便会消失了,到时我再给你盖个漂亮的。一百年很快的。” 鹿蜀“噗”地一声扭过头去。北沧潇洒地跨过鹿蜀的背,飘然而去。祥云印随着鹿蜀蜜桃般的屁股一上一下地动。 唉,要是不发光倒也罢了。青琉转身,才发现一直冷眼看她笑话的君冢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从前,青琉评价一个神仙的长相,总喜欢找个参照标准,比如,子顼的眼、君华的鼻、宇枢的嘴……如今,她有了新的标准,那便是北沧的眼、北沧的鼻、北沧的嘴…… “哎,你发现没有?北沧两手交握的时候,上面的手指头会慢慢地敲打被握的那只手。”青琉问君冢。 君冢不理她,半晌才说道:“我不会这样。” “我知道你不会!我问你上次注意到没有?” 君冢继续不理她,让她一个人絮絮地说。 “虽然北沧之前我没见过,熙和上仙倒是在君华办的宴会上见过。你别说,这两个还真般配。熙和是天庭最最漂亮的神仙。” “只是这熙和也太高傲了些。上次她带坐骑鸾鸟来盖戳,竟一句话都没跟我说。‘物像主人形’,鸾鸟竟也同她一般趾高气昂的。” “不过人家长得是真漂亮。用玉虬的话说,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还有什么‘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她说凡间就是这样形容美女的,是吗?” “唉……你说我的脸是不是太圆了?”说到这,青琉不禁自惭形秽,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问道。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不想这下君冢倒是答了话。 青琉长呼一声,泄了气,趴在石桌上,不再言语。 “青琉仙子,”一仙使前来通报,“天帝有请。” 青琉心下犯嘀咕,天帝能有什么事来找她?“可否告知天帝何事传唤小仙?” 仙使道:“具体事宜不知,只知道长虚上仙的坐骑近日私自下凡,料想应是请仙子前去商议对策。” 长虚?青琉撇了撇嘴,“姐姐请先行,小仙随后就来。”这长虚跟宁虚长相肖似,青琉脸盲,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眉毛鼻子眼睛,最神奇的是他们嘴角都有颗大痣! 可偏偏这两神仙还是死对头。有一次,青琉偶遇了长虚,很是小心翼翼地辨别了一番,自认拿准了,才恭恭敬敬叫了声:“小仙见过宁虚上仙。”不曾想他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从此,青琉不管见了他俩中的谁,一律叫“上仙”。 君冢听完青琉的诉说,微微笑道:“想要辨别他们倒也不难,这长虚痣上长的毛更长些。” “哈哈哈哈……”青琉笑得直不起腰,君冢却还一本正经坐着,她问:“你怎么知道?” “凡间四散着各种神仙的传说,更有好事之人给每个神仙都立了传,从出身、长相到经历、封号,事无巨细。” “有我吗?”她眼中放出期待的光。 “从不曾听闻。”君冢慢悠悠地道。 青琉气结,看着面前这张极极好看的脸,心想若不是可惜这张脸,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走到半道上,青琉方才想起来君冢教的法子没用,即便她知道长虚痣上的毛更长些,可若只见了一个,没有另一个在旁作对比,她怎么知道谁的更长? 青琉到了流光溢彩、瑞气万千的大殿,可巧,宁虚跟长虚都在场,各自立在天帝两侧。青琉暗笑,今日可不用费心去分辨了,不用说那垂头丧气的定是长虚了,而那微露得意之色的便是宁虚。 青琉上前拜道:“小仙参见天帝。” 天帝正冷着脸,闻言抬眸,略点了下头便看向宁虚,宁虚会意,正色向青琉道:“三日前,长虚上仙遣坐骑蛩蛩至蓬莱办差,至今未归。仙子如今既掌管众仙坐骑,还请帮着想想对策。” “上古神兽,不至于是丢了吧。”青琉口快,想也不想地说道。 话一出口,长虚拉着张老脸,狠狠瞪了眼青琉。青琉惊觉,她并不是意指他管教不善。 “敢问上仙可四处寻过?”青琉笑着问长虚,她可不想得罪他。 长虚点头,“可本上仙竟不能算准它现在何处。”他很是疑惑。 “连上仙您都不能算出它在何处?这可难办了,看来必得下界去寻才成。”青琉道。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只是这下界的人选么……”宁虚看似很为难,余光却总瞥向青琉。 “天帝若是信任小仙……”青琉觉得怎么也不会轮到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但这决心嘛还是要表示表示的。 话还没说完,那三个均亮着眼看向她,“既然青琉仙子主动请缨,那就劳烦跑这一趟。只是这蛩蛩失踪已过了三日,在凡间已是三年。若它心生歹意,定会为祸人世,倘真酿成大祸,我仙家也难辞其咎。青琉仙子万不可耽搁,还是即刻下界去吧。”天帝威严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青琉恍然,这三个老东西,合着早就商量好叫她去了!去就去,直说不行么?又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她满腹疑问,却不好当着天帝的面问出来,从大殿出来后只得紧跟上长虚。 “上仙留步。” “仙子还有何疑问?” “小仙惶恐,承蒙天帝看重。只是个中详情,还请上仙告知。” “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晓的,定不会隐瞒。” “不知蛩蛩最近一次跟随上仙下界是去了什么地方?” “成州。” “多谢!小仙还有一疑问。敢问上仙,这蛩蛩是公?是母?”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长虚语气中透出不悦。 “噢,如今它行踪难觅,小仙想着若它幻化成人形,好歹知道它是男是女。” “即便你知道它是公是母,可它既是上古神兽,修为自然不可小觑,化为男子还是女子,还不是随它高兴。” “那总得有个最大的可能性吧,难不成它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你!”长虚吹着胡须,显见着上了火。“从前,它跟随我去凡间,倒是化成男子的模样。”他甩着袖子转身便走。 “多谢上仙!”青琉向着他的背影道。说得这么少,看来还得去找玉虬。 ☆、花花世界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玉虬不顾青琉的疑惑絮絮叨叨地讲着与凡间相关的一切: “你运气真好!哪里像我,生生世世都要被圈在这里,长长久久地过这种沉闷无聊的日子。” “凡间最是精彩了,不过也最是险恶,你虽说好歹是个神仙,可什么也没经历过,此番下界可得小心。” “谁的话都不要相信,特别是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的话,那是万万不能信!” “山川湖海嘛,倒是极美的,可以恣意游览。”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会被人欺,你未经人事,哪里知道这人世间的门门道道。所以呀,你只要牢牢记住自己此行的目的就行,找到蛩蛩,带它回来。其余看到的、听到的,一概不管。记住了?” …… 青琉插不上话,听得脑仁疼,终于打断她:“最最关键的你还没说哪!” “啊?什么?”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直接出了天庭的大门下去吗?可世间那么大,就这么去,不就是大海捞针么!” “啊!”玉虬恍然,拍了拍光洁秀气的脑门,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说你这一千年除了吃吃喝喝还干了啥?现在自然是去找司命,他那一个个的格洞里装着全天下哪!当然也包括蛩蛩。” “可我们平日里同他并无交情,他会告诉我们?”青琉迟疑着说。 “他呀——”玉虬笑了,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煞是动人,“一坛白琼酿足矣。” 青琉汗颜,天庭里的千年她真是白待了。 她并未求着玉虬同她一道去找司命。她知道玉虬的心结,当日里若不是司命说她将来会作乱人间,也不会成为一条离了水的龙。虽然玉虬自己知道这并不能赖他,万般皆有定数,又岂是司命说了算的。于他,只不过是职责所在。可懂得归懂得,做起来,可难。 司命同月老一样,是个银发白须的小老头,可性格却相去甚远。月老是个乐天讨喜的性子,做的又是成人姻缘的事,倒是两两相合。这司命嘛,青琉见过几次,次次都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来,知道得太多、看得太透,纵然这些悲欢离合与己无关,也终究不是件简单的事。 青琉站在门口,手臂里搂着一小坛白琼酿,看着四处散落的折子簿,无处下脚。司命正弓着腰,捡捡拾拾,又不时用手中的朱笔圈圈画画,再一簿一簿地归到格洞里去。 青琉默不作声,看着他一时神色凝重,一时微微喟叹,一时嘴角带笑,不禁心生敬畏。命,不在他的手里,却又在他的手里。 他骤然直立,看见了呆立在门口的青琉,也瞥见了她怀里的佳酿。“进来吧。”他淡淡地道。 “小仙拜见上仙,此次前来有一事,还请上仙赐教。” “可是为了蛩蛩?”司命眯着眼正在一本小折子上写着什么。 “正是。” 司命抬眼,轻叹道:“世间诸多难题,唯‘情’字最难解。活结死结,心结难消。” 青琉了然,轻轻放下酒坛,向他拜谢道:“多谢上仙指点,不知它现在何处?” “成州。” 果然!青琉很是知足,知道他不宜透露太多,再次道了谢便准备离去。 “此劫过后,同它相互羁绊的那人将会青灯残影,了此一生。仙子还请留意。”司命向着她的背影道。 青琉再次转身,他却已蹲下身子,翻拣着折子簿,专注肃穆。白袍垂地,银须微颤,却不再看她。她再次向着他拜了拜,方才离去。 青琉回去,君冢已不见了踪影。真是自由,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算了,等他再来便知道她下界去了。 玉虬迎上来,“怎样?” 青琉点头,“不过也是奇怪啊,天帝同宁虚一定知道蛩蛩的下落,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她道出心中疑虑。 玉虬“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你呀,一点儿心眼没有,此番下界,还真替你担心。头头嘛!还不都这样,交代任务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其余的都要你自己想办法,这样才显得他们高深莫测、领导有方呀!” “说得你好像历尽沧桑一样。”青琉白了她一眼。 “我只是拥有一颗苍老的心。”玉虬故意重重叹气,复又忧虑地看向青琉,“记住我说的话,你只管找到蛩蛩,带它回来,其他一概与你无关。” 青琉连连点头,安抚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招来团云,驾着它从这偏门下界去了。 刚开始,青琉还自我感觉良好,她气定神闲地将一手折于腰后,一手微微下垂。耳边清风拂过,眼前烟云浩渺。真是仙袂飘飘、袅娜多姿,难怪那些上仙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样居高临下的架势,想不高傲都难。 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先是感觉那朵云越来越虚,身子越来越重,很快那团云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自然地,她直直地摔了下去,慌乱中嘴里念的仙诀竟毫无作用! 玉虬还说要在高处一览众山小,都是骗、人、的! “哎呦!”一阵天晕地旋、东西无向的极速下坠后,身子似散了架的青琉终于落了地。 “干什么你!”那个不幸被她砸中的人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 可惜,青琉耳中正嗡嗡作响,根本没听到。她在眩晕、疼痛中挣扎着爬起来,只感觉四周都是模糊的大片黑影。 她缓了许久,那些黑影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她正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手中拿着好些兵器一样的东西,而她旁边站着的小男娃,一脸愤恨,大概就是刚刚被她砸中的那个。 人群眼睁睁看着她从天而降,一个个都愣住,就这样双方都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又一个妖怪!一定是他的同伙!”不知谁大叫了一声。 “对!对!抓住他们!”人群又沸腾起来,步步向他们逼近。 “慢着!”青琉大喝,见对方顿住,扭头低声向那男娃道:“你是妖?” 那小男娃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又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是妖怪?大概是误会、误会。”青琉道。 “误会?我亲眼瞧见他在我地里偷地瓜,还长着长长的尾巴。”一个粗壮的汉子走出人群高声说道,“难怪我们大家伙最近不是丢了鸡就是失了狗,原来就是这小妖孽作祟。乡亲们,我们要抓住他!” “抓住他!抓住他!”人群激愤,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器具。 那小男娃向青琉身边靠了靠,“姐姐,你从天上来,定是个能救命的神仙,求姐姐救救我。”他哀求着。 青琉看着那一团粉妆玉琢的脸,心里一软,她拉过他,摸了摸他的头,“放心。” 她闭上眼,心里默念着仙诀,睁开眼,不禁愣了,他们竟还在原地!她又试了几次,都不管用,手心不禁沁出了汗。刚刚她是摔下来的,现在仙诀又失了效,难道她修为尽失? 那小男娃看出了她的异样,轻叹了口气,竟挡在她身前,扯着稚嫩的嗓子向众人喊道:“我知道你们的东西是谁偷的!这人就在你们中间!” 人群一下子松散了许多。人哪,一旦对身边的人起了疑心,就会忘记既定的目标,只剩下猜忌。 “姐姐,待会你一定要跟紧我。”他悄悄说完,指向刚刚那个粗壮汉子,“你们到他家茅房后面去挖一挖就知道了。” 那汉子脸色大变,人群中议论声四起。就在这时,四周忽地扬起一阵尘土,混乱中,那小男娃拉着青琉遁了…… “哎——”青琉甩开男娃的手,“你怎么能嫁祸他?” “我没有!”男娃扬眉,愤愤中夹着一丝委屈,“他贼喊捉贼,我太饿了,就想去摘个地瓜,刚好看见他拎着好几只鸡往他家茅房后面去准备杀掉。我跟着去看,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看见了。” 青琉恍然,“那他可真是太坏了!还污蔑你是妖怪。”看来这人世间与玉虬说得差不离。 不料那男娃却笑了,他撅起肉肉的小屁股,上面登时幻化出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 “你真是一只小狐狸!”青琉惊呼。 “什么‘小狐狸’!”他很是不满,“别看我是凡间六、七岁小孩子的模样,我都一百多岁了!况且我也不是狐狸,我是灵狸!” “灵狸?灵狸……”青琉歪着头,“灵狸难道不是狐狸?” “嗯……除了尾巴像狐狸,我的真身更像是猫,待会我变给你看看……不过……”他疑惑地看向她,“你真的是神仙?怎么会连狐狸和灵狸都分不清楚?” 青琉干笑了两声,突然觉得周遭有凛冽的寒气四处侵入她的骨髓,刚刚太紧张,都没有感觉到。她双臂环抱,却丝毫不起作用,“怎么这么冷?” “现在是冬天啊!你穿得单衣薄衫的,不冷才怪。” 冬天?玉虬说过凡间不似天庭那般永远温暖如春,可也没告诉她冬天这么冷啊! “走!我带你去找衣服。”小灵狸招呼她。 “去哪?” “自然是成衣店。” “看来你对这里了如指掌嘛!” “那是!我偷偷出来许多次了。” 小灵狸领着青琉来到沸腾喧嚣的集市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叫人应接不暇,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小灵狸雀跃得很,东瞧瞧西看看,青琉却打着寒颤,什么都顾不得。 路人对这个衣衫单薄得可怜、独自领着一个小男娃的女子纷纷侧目。 这也太惹眼了! “快点!不然我拿你做个皮大氅。”青琉禁不住冻,恐吓他道。 岂料他却作老成态,只轻轻瞥了她一眼,“就我这点皮毛,还不够你做个领子。” 青琉咬牙,不停地跺着脚,双手来回地搓。小灵狸也不言语,只是不再左顾右盼,专心领着她往前走。 终于他们停在一家店面前,青琉瞧见店门口悬着大大的“当”字,“这里就是成衣店?” “这里是当铺,你要买衣服,自然要钱,要钱就得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当喽。” 她如今是身无长物,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摸来摸去,摸到了系在腰间的那枚祥云印。如今它看起来依旧晶润剔透,却不似先前那般灵气逼人、宛若活物。 要是她把祥云印当了,不晓得天帝会不会让雷神劈了她。 想到那日落在青鸟身上那道布满火刺的长鞭,青琉不禁又打了个寒颤,顿觉更冷了。 “不行!”她握紧了祥云印,定定地说道。 小灵狸粉白的脸皱成一团,“啊!有了。你这身纱衣看起来挺值钱的,不如用这身衣服去换普通的棉布衣,想来成衣店的老板也乐意。” ☆、行踪难觅 青琉瞅着自己一身仙衣,心想着若真将这身衣服换去,回了天庭还不被玉虬笑死,可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嗯……似乎玉虬说过凡间有句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说的大概就是她眼下这般境况。 就在青琉静默的时候,眼尖的小灵狸瞧见了距离当铺不远处就有家成衣店,便拉着瑟瑟发抖的青琉往那里去。 二人刚进门,掌柜的就提溜着一双精明世故的眼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见那小的虽长得机灵可爱,衣着却是粗鄙得很,还灰扑扑的,再看那姑娘单衣薄衫,嘴唇已冻得发紫,也很是狼狈,便估摸着他们大概是从哪个突遭变故的家里逃出来的姐弟俩。 这样的人兜里哪里会有钱?这样想着,他便垂下眼帘,自顾自地扒拉着算盘。 “掌柜的!”小灵狸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那掌柜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可是要裁衣?”不等他们搭话就又低下头去。 青琉哆嗦着,只觉得那掌柜似是不善,小灵狸却是个□□湖,见他爱答不理的,知他是瞧不起他们,刚要发作,想到一旁挨冻的青琉,便上前一步,挤出个甜甜的笑容来,“不是,这位伯伯,我们想用我姐姐这身纱衣换件棉布衣,伯伯,您看……” 掌柜肥厚的手顿住,心里冷哼着:果然是两个穷鬼! “我们这店里的衣服只卖,不换。”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离开。 “伯伯,”小灵狸不甘心,蹭到掌柜身侧,仰起头,一双大眼睛诚恳地望着他,“您就行行好,我姐姐快冻死了,在这个世上我就她这么一个亲人了,她若是死了,我……” 青琉瞠目结舌,他这一番话说得她竟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大概连眼泪都给冻结了…… 小灵狸的脸上倒是挂着泪珠,他扯着掌柜的袍子,“您……一看……就是……好人,您帮帮我们,况且,您换了我姐姐的纱衣也不吃亏,她这纱衣是极好的,您看看……” 听他提起纱衣,掌柜冷哼了一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向青琉,这一扫不禁愣住,即刻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他故作无奈地看向小灵狸,叹了口气道:“看你们这么可怜,我且看看吧。” 他在青琉身边缓步转着圈,脸上一副挑剔的神情,心里却在暗暗赞叹:方才怎的没注意?这身纱衣的料子他见所未见,看着轻薄却不失质感,就是这颜色也有种温玉般的通透感,整体似行云流水,不似凡物。 若对方不是个年轻姑娘,他真想摸摸这衣料究竟是何手感。心里正盘算着,冷不防对上小灵狸圆溜溜的眼睛,便甚是随意地道:“不过普通的纱衣,也不是新的,不值几个钱。” 真是个老狐狸,比我还狡猾!小灵狸暗道,面上却依旧是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会?您再看看……伯伯,这叫天极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因为做工极其繁琐,所以世间罕见。您瞧,穿着是不是像仙女一样?” 天极纱?青琉忍住笑,默默地瞅了小灵狸一眼。 即便再世故,掌柜也掩饰不住对好物的欣赏之意,眼光不时地落在青琉身上,却又不想就这么让他们讨到好。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小灵狸朝青琉眨了眨眼,拉着她就要往外走,“算了,姐姐,我们不要让这位伯伯为难了,还是到别家去试试吧。” 这下掌柜倒急了,“哎——你这娃娃,外面这么冷,还要让你姐姐再挨冻不成?这样吧,看在你年岁这么小却如此爱护你姐的份上,我给你们换一套棉衣,如何?” 位置的转换不过一瞬间,小灵狸趁机竖起圆乎乎的一只手,将五个指头张开,“外加五两银子。” “你!”掌柜变了脸色,“你这娃娃真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帮你们,你却要来讹我!” “如此……那我们……”小灵狸也不恼,只拉着青琉又往外挪了几步。 二人刚要踏出门槛,只听掌柜叹道:“罢了罢了,你这娃娃好生机灵,就依你,一套棉衣外加五两银子,去挑衣服吧……” 套上厚棉衣的那一刹那,青琉才觉得重新活过来,全身的暖意一点点聚集起来,冻僵的手脚开始有了知觉,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从成衣店出来,她登时就挪不动步子了,方才她不曾有心在意的桩桩件件这时候一齐涌进了她的眼帘,简直是目不暇接,比小灵狸还觉得新奇有趣。 从前在天庭时,也曾听那些自凡人修炼成仙的仙君们讲述凡间的种种,现在才知道自己亲眼瞧见的比听来的新鲜百倍。 闲逛间,青琉问起了小灵狸的名字,不料小家伙警觉地望了她片刻,过后就直摇头,不肯告诉她。 她瞥了他一眼,“你在哪座山上修习?” “不告诉你。” “那你们宗主是谁?” “不告诉你。”小灵狸只一味摇头。 “为何?” “万一你就是我们宗主派来抓我回去的呢?不然你怎么好端端的一掉下来就砸到了我?” 青琉哭笑不得,“若我当真是来抓你的,定是知晓你的底细了,为何还要问你叫什么?从哪来?宗主是谁?” 小灵狸低头认真想了下,显然觉得她说得有理,不过再一想,就摇头道:“那可说不准,我们宗主心善,说不定你就是他新近收留的小妖。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你要确认我的身份,确认了就可以抓我回去交差了!” “你可真逗!你自己一口一个宗主要抓你回去,光这个就漏了陷了……再说你看我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你们宗主不会这么笨,要派像我这样的人来抓你吧?” 未料话一出口,小灵狸便瞪着眼,不满地道:“你才笨!我们宗主是这世间最最聪明的!不光聪明,修为还很了得,怕是神仙也比不了!像你,就比不了……” “对、对、对。”青琉汗颜。见他这么维护他的宗主,她不禁对那人起了一丝好奇心。不过眼下她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问道:“这里可是成州?” “成州?”小灵狸摇头,“成州离这里可远着哪!走个十日八日也不定能到。” 什么?!青琉顿时呆住,她下来时明明冲着成州的方向来的,怎么摔了个跤摔了这么远去? 虽然小家伙对她防备得紧,可她却不一样,将自己的来处及此行的目的一股脑地告诉了他。 “蛩蛩?可是北海内的神兽蛩蛩?” “你怎的知道?见过?”青琉当他近日四处游荡时见过蛩蛩,不禁面露喜色。 “我不知道,也没见过,不过听宗主提过这种神兽,长得像马,素色的。” 青琉顿时泄了气,蹙眉长叹。 “你别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若实在不行,你就逛个几日再回去,就说没找到,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青琉断然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你个小娃娃,看起来冰雪可爱,怎的这般不实在?” 小灵狸也不恼,只是咕哝着:“我这不是为你考虑的么?” 青琉是个乐天的性子。她耷拉着脑袋,不过只一会便昂起头,眼珠骨碌碌转着在想主意,突然,她问灵狸:“你会不会瞬移?这样我们‘咻’地就可以到成州啦!” 灵狸摇头,“这样艰深的法术我可不会,我们宗主会……” 又是宗主…… 青琉忘了失望,忍不住问道:“你们宗主这般神通广大、法术高深,想必少说也有几万岁了吧?” 灵狸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摇着头道:“我们宗主啊,将将满一千岁。” 青琉愣住,一千岁……与她同岁,可这差距…… 说话间,青琉注意到路边一个摊主忽然惊恐地望着他们俩,像是见了鬼一般,嘴巴张得老大只发不出声来。她疑惑地低头,这才发现身侧的灵狸露出了一只尖尖的小耳朵,便猛地在那耳朵上拍了下。灵狸惊觉,赶忙将耳朵变回去,接着吐着舌头朝着她笑了笑。她向着那摊主看去,只见他定定地看了灵狸许久,才揉揉眼睛,确定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青琉在心内暗暗叹着气:跟着这个几乎没什么道行的小灵狸,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蛩蛩…… 就这样,二人一边问路一边往成州方向走去。灵狸自然是要吃东西的,青琉如今与凡人无异,便也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可惜他们只有五两银子,只能省俭着用,是以一路上吃得最多的就是烤地瓜。黄澄澄、香喷喷的,青琉欢喜得紧。 至于歇息,住客栈自然是不行的,可天寒地冻,到了夜间更是滴水成冰,必然要找地方安身。好在灵狸办法多,每日天一黑,他便领着青琉隐身潜在凡人的卧房里。当然,是大户人家烘得暖暖的卧房。 睡觉的时候,灵狸便变回灵狸,在青琉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二人相互取暖。 这样,他们每日夜里如看戏一般,看了多少人世间的温情与阴诡的画面,不禁感慨人心真是最难以琢磨的东西。 一路行到了成州,青琉已是疲累至极,可当她站在人潮拥挤的街市上时,无望便充斥了她的心。因为她意识到,即便到了成州,她依然没有办法找到蛩蛩。 小灵狸却不气馁,拉着青琉一连几日都坐在茶楼听人说书。她不解,他振振有词说这里是各色人等汇集的地方,蛩蛩既然是私自下凡,想来定是吃喝玩乐来的,那在茶楼守着准没错。 青琉对说书的没什么兴趣,觉得并不比玉虬说得更好。就在小灵狸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吐沫横飞的时候,她便四处搜寻,可惜直等了几日毫无结果。 茶楼的跑堂亦是一脸不高兴地盯着这两人,每日只要一壶茶水便从早坐到晚,白白占了位置,渐渐对他们冷言冷语起来,不过这二人脸皮倒是厚得很,依旧不为所动地坐着,稳如泰山…… 这日,外面正下着大雨,茶楼里只有稀稀的客人,说书先生的气势比前几日矮了好几分。小灵狸依旧痴痴地盯着台上看,青琉则懒懒地坐着,时不时地瞄着门口。 突然,一只长手将一小碟果子递到他们桌前,二人同时抬头,原来是一位颇为温雅的公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青琉记得他,他也整日在这茶楼里泡着,且总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跑堂的似乎唤他‘李公子’。小灵狸整日只顾听说书,对此人自然没有印象。 “二位可是在找人?”李公子开口便道。 青琉和灵狸四目相视。“你怎的知道?”青琉抢先问。 那李公子以手点了点自己坐的位置,“我注意了你们姐弟好几日了,想来你们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在下在成州也算颇有人脉,找人也还有点手段,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青琉登时大喜,小灵狸到底偷跑到这凡间好几次了,不免比她警醒些,便悄悄地扯着她的衣袖,她便也迟疑起来。 李公子将他们的样子看在眼底,眼眸微动,依旧笑道:“二位可是不信我?也是,毕竟素未谋面。这样,我反正经常来这里,二位若真有难处,尽可找我。这里的掌柜伙计也都认得我,便是我不在,你们可托他们找我。噢,在下姓李,同他们一提便知是我。”说着便转身要走。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青琉,这人的确是常来这里,掌柜伙计对他殷勤有加,若非知根知底,断然不会对他这般。况且他看起来面善得很,应该不是坏人,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你真的肯帮我们?”她叫住他。 “但凭姑娘吩咐。”他扯了扯嘴角,转身郑重地道。 她附在灵狸耳边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他显然是被说动了,看那李公子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戒备。 “我们的确是在找人,只是……”青琉迟疑着,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描述蛩蛩。 “这样,这里说话颇多不便,这楼上有包间,我让伙计备些吃食,慢慢再商议,可好?”李公子道,也不待他们回答,便叫来跑堂吩咐了一番。 那跑堂点头哈腰应着,他对李公子曲意逢迎的模样让青琉和灵狸对李公子又多了几分信任。 几人由伙计领着上楼,小灵狸还不忘捎上那碟果子。到了包间坐定,很快伙计就端着几个大盘子齐齐地摆上桌子,一时间香气扑鼻,诱得人直咽口水。 小灵狸迫不及待地吃起来,青琉却惦记着找蛩蛩的事,便问李公子有没有找人的方法,不想他却一个劲地劝她吃菜,她没法,只得夹了菜略略吃点,再问时,他便有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了。 就在青琉心中隐隐觉得不好时,顿觉头脑沉沉,用手都托不住的感觉。迷蒙中,她看见小灵狸一头栽倒在桌旁,再吃力地看那李公子,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可是他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却令人心惊得很。 昏迷前,她心想:玉虬曾说过长得好看的男人不能信,可是,这人长得也算不上好看呀…… ☆、太华同行 青琉在窗外紧密的雨声中醒来,脑中一片混沌,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扶着昏沉沉的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发现桌边有个人背她而坐,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那人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青琉登时愣住:是北沧! “北沧……上仙……”她含糊不清地道,“上仙可看见一个小孩儿?噢,或者一只小灵狸也行……” 北沧起身,将手中熟睡的灵狸送到她怀中,她低头看它,一对尖尖的小耳朵耷拉着,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软若无骨。 她放下心来,仰头问道:“可是上仙救了我们?” 见他点头,她又问:“上仙怎的知道我们有难?” 这次他倒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路过此地时觉察到一缕极其低微的仙气,便下来看看。”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深深刺痛了青琉,她干笑了两声以掩饰心中的惭愧。接着,她向他道出了心中疑惑:“我们与那人实在是毫无过节,不知道他为何要害我们。莫非是图我们身上那几两银子?” 北沧望着她清亮的眼眸,微微叹着气道:“你当真不知?” 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着熟睡的小灵狸低喃道:“他一个小孩子,而我又有什么可图的……” 她垂眸,一身略显臃肿的棉衣难掩她出众的样貌和气质,粉白圆润的面孔娇俏可爱。 一瞬之后,他移开眼去,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方才要不是他及时赶到…… “既然你们没事,那么我要走了。”他起身理了理素袍,冷不防对上她太过干净的双眸,便又叮嘱道,“凡间不比天庭,青琉仙子还需处处小心。” 青琉听说他要走,不禁急了。好不容易碰到的救星,怎么能轻易就错过!情急之下,她赶忙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角,生怕他轻轻拂袖就消失了。 陡然间,二人都愣住。从前,青琉垂涎北沧的相貌,此刻他如琢如磨的脸距离自己不到一拳,她却连好好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莫名红了脸,有些慌乱地松开他的衣角,支吾着道:“不知上仙此番下界所为何事?我们可以跟着你,略尽绵力……” 凭他这等修为,一定可以帮她找到蛩蛩。 她的小心思北沧岂会不知?他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却没有戳穿她,“也好。”他温声道。 傍了个大救星,青琉偷偷舒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安奈住雀跃的心情,不住地抚摸着小灵狸的头。 她这才知道,北沧下界来是因为成州太华山上的镇山兽肥遗不知何故发了狂,山神不能敌,致使太华山及其周边地带大旱,不少百姓遭了秧,所以天帝派他下界来收服肥遗。 就在她恍神的时候,北沧一挥袖就在她到了太华山脚下。刚站定,她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太华山的巍峨险峻她是听说过的,也曾偷偷央求君冢带她在云端上瞧了一眼,如刀削斧凿般的陡峭山峰直指苍穹,上面植被繁茂,郁郁葱葱,整个山体四四方方的犹如天帝案头的那端碧绿的玉玺。 可是现在,这里一片荒芜,目之所及皆是旱死的花草树木,缕缕焦烟向四周弥散,显然是山火刚刚熄灭。就在他们到来之后,又有好几个山头突然起了大火,火舌肆虐,黑烟刺鼻。 说也奇怪,片刻之后,原本盘旋在山火之上杂乱无章的烟雾突然聚集、壮大,最后竟像一条黑龙般循着北沧和青琉的方向直冲过来。 青琉被扑面而来的焦味呛得一阵猛咳,胸中不知为何像火烧般灼痛起来。北沧只略瞥了她一眼,随即挡在她身前念起了仙诀。刹那间,一道泛着清光的仙障将他们罩在其中,将猛袭过来的黑龙重新打散,飘忽无形。 “上仙。” 二人循声望见一个着蓝色道袍的仙家从地里冒出来,见了北沧,原本焦急的神色镇定了不少。 是太华山的山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北沧顾不得客套,径直问道。 山神长叹了一声,“说来惭愧,小神也不知道这肥遗是怎么了,突然就发了狂,短短十日就将太华山祸害成这样!原本只是树木凋零,接着就是大旱,山泉都干了,然后就是起山火,有不少未及逃出的山户葬身火海……我用神力灭火,但是这边灭了那边便再起……这个孽障……” 说着,他抬起不甚便利的胳膊指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峰道:“如今,它就盘踞在那西峰之上。” 北沧看了会收回视线,向着他道:“可是同肥遗战斗时受伤的?” 山神捂住伤口点头道:“小神惭愧,神力低微,不能将那孽障制服。” 北沧不语,上前伸手握住山神的伤口,不过须臾,山神的手臂便活动自如了。 青琉顾不得感叹,只是不住地抚着胸口。烟雾散了,这胸口的灼痛感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添了些气闷的感觉。只是她见眼前形势着实危急,便没有说出来。 北沧放远视线看向太华山的西方,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不一会,他转过身来,“我要去小华山。” “小华山?”山神不解,不过他只略想了下便连连点头,“上仙是想召些赤鷩来灭火?” 小华山在太华山以西不过八十里,山上生长着一种叫赤鷩的神兽,可以御火,用它来应对当前的局面倒不失良策,只是…… 山神刚要开口,只听北沧道:“赤鷩天性蛮烈,极难驯服,恐怕要多费些功夫。” “不知有什么小神能帮上忙的?但凭上仙吩咐。”山神恭敬地道。 北沧摆了摆手,“还望山神照料好这位青琉仙子。” 仙子?山神诧异地看向青琉,他以为她只是个凡间女子…… “小神谨遵上仙吩咐……” 话没说完,再抬头时北沧已不见了踪影,山神又转身看向青琉,只见她努力朝他笑着,笑着笑着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 “仙子!”山神顿时慌了神,这可是北沧上仙让他照料的人啊…… 睡梦里,青琉苦苦挣扎着,梦里经历的一幕幕是她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真实的场景:战场、还是战场;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儿,满眼乞求地望着她;碧波汪洋的大海,她被海草温柔地包裹;一枚蚕茧似的琥珀慢慢化成轻薄的羽毛;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想将那人看清楚,怎奈每次她努力这样做的时候那些残破的场景便不断交差着在她脑中闪现,刺得她脑痛欲裂。 她的心像是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将胸腔撑破似的。就在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尖和面颊被毛茸茸的东西擦拂着,有些痒却很舒服。 她被这痒痒的拂弄从梦魇中拉出来,强撑着睁开眼,见小灵狸正趴在她身侧,小小的爪子轻轻拍着她的脸。 见她醒了,小灵狸一个翻滚便下了床榻,登时又变成了小男娃。“你醒啦!”他开心地叫道。 见他已经没事了,青琉也很开心,她忍住胸中的不适,准备先告诉他自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不料才刚开口,便听得他说已经知道了。 “你怎的知道的?”她一连诧异地问。 “我呀——”小灵狸狡黠地一笑,“其实老早就醒了,反正你跟着个这么厉害的神仙,也不用费劲,我就偷了个懒咯。” “你!”青琉翻了个白眼,“白白替你担心了。” 山神听见屋里动静,进来见青琉已经醒了,不禁放下心来,可又见她脸色不对,便问:“仙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青琉见他相询便不再隐瞒,“不知为何胸中如火烧般。” 山神略忖了下,“想是被山间烟雾所侵,仙子如今仙力低微,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说到这,青琉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便问:“敢问山神,为何我下界来修为几乎尽失呢?但是我看北沧上仙他……” 山神呵呵一笑,“仙子有所不知,仙凡有别,神仙下界来修为总要比原先损耗一些,只不过以北沧上仙的修为就是放在六界之中也是屈指可数,那点损耗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青琉汗颜,见他说得认真,并不带有嘲讽的意味,这才自如了些。 此番回去,可不能再随着玉虬东奔西逛、胡吃海喝了…… 只听他继续道:“再者,这种损耗只发生在生来就是神仙的神仙身上,其他的仙友是不受影响的。” 说完,他见青琉的脸色着实难看,便摊开手掌,须臾之间,空空如也的掌间现出一枚鸡蛋大小的黑色石头,似有幽幽寒气向外发散。他抬起另一只手运力,将寒气向着她胸口送去。 霎时间,青琉便觉得胸口的灼热被一股舒爽的寒气压下去,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山神伯伯,这黑石头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小灵狸探着头,好奇地盯着山神的手掌心。 “这呀,这是产自从极之渊的琈,吸尽世间极寒之气,倒是对了青琉仙子的症。”山神道。 正说着,只听屋外天空接连传来几声长啸,像是什么大鸟在山间盘旋。 “是赤鷩!”山神惊喜地叫出声,率先冲到屋外。 青琉和小灵狸也跟着冲出去,果见几只火红的长颈大鸟扑扇着宽硕的翅膀向山火扑去,所到之处,山火悉数被扑灭,且并未再起。 长啸声划破天际,它们又越过山峰向其他起火的地方飞去。 青琉看得目瞪口呆,这些鸟看起来狂得很,丝毫不逊于熙和上仙的坐骑鸾鸟,不知北沧用什么方法让它们乖乖听话的。 没等他们松口气,又听得一声嘶吼从远处传来,整个山谷都被震动了。青琉和小灵狸正疑惑地找着声音的来处,就听山神道:“不好,定是赤鷩灭火惹怒了那肥遗,又发起狂来了!” 吼声越来越近,倒像是冲着他们这来似的。突然,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对面山峰处直冲他们而来。 青琉和小灵狸正要拉着山神寻找躲避之处,却听山神道:“仙子莫慌,我这屋子上方设了结界,它奈何不了我们。” 青琉这才发现他住处四周依旧郁郁葱葱,大概是太华山仅存的绿色了。 没有危险,青琉又向肥遗看去,这是一只硕大的蛇,长着翅膀,最可怕的是它竟生有两个头,同时吐着长信,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看。 “姐姐,这双头蛇也太可怕了,还会飞……”小灵狸不敢再看下去,躲在了青琉身后。 青琉也愣愣的,自言自语道:“这哪里是发狂?分明是入了魔啊……” 入魔!?一旁的山神惊住,难道事态当真比他想的要严重? 再看那肥遗怒吼着俯冲下来,眼见着快到山谷,冷不防撞在了结界上。它本速度极快,这一撞着实不轻,使得它更加恼怒,疯狂地摇着两只头,不住地冲着青琉他们吼叫,又不敢再冲,只得不停地在结界外盘旋。 突然一道白光射来,到了肥遗面前时竟变成一道绳索,将它紧紧捆住。紧接着,北沧的身影出现在结界上方,他伸手作引,那绳索竟越收越紧,直到它不得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的“琈”其实都是“??琈”,不知为何,从码字系统里导出来的时候都少了一个字,有的改了,可能仍有遗漏,请谅解。 ☆、蛩蛩距虚 青琉被强烈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呢,她抬手努力遮住光线向着空中望去。只见北沧立在肥遗对面,一改平日里温雅的模样,即便隔了这么远却依旧能辨出他面上的威严之色,唯有随风舞动的青丝和衣袍清逸如一。 肥遗被那绳索勒得紧紧的,几番用力都挣脱不得,便一个转身,甩着似有千斤重的长尾向着北沧扫去。 青琉登时心中一紧,若被这么个粗壮的尾巴扫中,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不过显然她是白担心了,北沧不过一个轻巧的翻身便躲开了肥遗的袭击。他又勾了下手指,那绳索便又紧了几分,肥遗壮硕的身躯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形势正胶着,青琉看得移不开眼,小灵狸却突然扯了下她的衣角,“姐姐,你看!”他指着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叫道。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的斜后方不远的一株大树后面躲着一个人,也紧张地看着北沧和肥遗的打斗。 “应该是没来得及逃出去山民。”她并未多想,歪着头道。 “可是……”小灵狸却并不这么想,“你看……”他指向她的腰间。 祥云印! 早先她怕将祥云印弄丢了便把它塞进衣服里,现在它正隔着粗布棉衣泛着淡淡的光,一闪一闪的,极其微弱。祥云印是神物,虽然自下界后似乎不那么灵光了,可是之前在天宫时有坐骑出现它总会先发光。 难道……她猛地抬头向那躲在树后的人看去。 是蛩蛩! 那人也觉察到了这边二人对他的频频张望,细细看了看青琉几眼后不由地一惊,转身化作一匹黑马离开了那里。 “蛩蛩!”青琉向着小灵狸叫道。 蛩蛩听得身后传来的叫声又回头看了一眼,便加快了奔走的速度。青琉见他要逃走,便急忙跟上去,小灵狸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山神夹在北沧和青琉之间左右为难,转眼一想自己留在这也无济于事,便也追着他们出了结界。 蛩蛩为了摆脱身后的追踪而奔跑得极快,它本就是神兽,纵然是悬崖峭壁于它也如平地,奈何青琉几无修为,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被它远远甩在身后。 突然,青琉瞧着前方蛩蛩快要消失的身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无意间抬头瞥了眼不甚炙热的太阳,陡然停了脚步。 “怎么了?”小灵狸不解。 “它当真是蛩蛩?”青琉望着他道,面上犹疑不定。 “应当是吧,你瞧祥云印都感应到了,再说我听我们宗主描述的蛩蛩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小灵狸倒是不疑有他。 这时,山神也追了上来,青琉吃力地看着他,胸口的燥热又泛上来,连带全身都出了汗,两鬓间更是缀满亮晶晶的汗珠。“可是……它没有影子……”她忍住不适,道出了方才的发现。 “什么?”小灵狸惊叫着出声,一直这么慌慌乱乱的,哪里就注意到了?他望向蛩蛩,可惜已不见了它的踪影。 她还想开口说话,突觉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竟像要冲出胸口似的。就在她觉得快要晕厥时,心又像是被什么捏着、不断地搅动着…… “青琉仙子!” “姐姐!” 山神接住她瘫倒的身子,赶忙摊开手掌放出那枚琈,可是这次,琈的寒气一直在她身外盘旋却始终不能进到身体里去。 山神凝神静气又试了一次,依旧不行。 突然,一阵嘶吼震彻山谷,地面都连抖了几下。 “看来那肥遗冲破了北沧上仙的禁锢。”山神放眼望了望,忧心忡忡地道。 小灵狸倒也不慌,向着山神道:“山神伯伯,你先带姐姐回去。” “你呢?” 小灵狸看向蛩蛩消失的方向,“我去找蛩蛩。”没等山神出言制止,他便化作一只小小的灵狸冲进枯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这时,接连传来了几声肥遗狂怒的嘶吼,整个太华山都天晕地旋起来,山顶竟有碎石滑落下来。山神无法,再也顾不上小灵狸,只好先带着青琉回了住处。 青琉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耳边寂静无声,没有刺鼻的焦味,没有令人心颤的怒吼声,周遭静得叫人心安。 肥遗被北沧上仙彻底制服了? 她走出房间,北沧同山神都在打坐,听见动静同时睁开眼,见她无事便相互对视了一眼。山神笑嘻嘻地道:“多亏了北沧上仙,今日就凭小神是万万救不了青琉仙子的。” 闻言,青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上仙,敢问上仙可知小仙这到底是怎么了?” 北沧起身至她面前,俊逸的面庞染了些许倦意,看来今日为了肥遗着实费了心神。只见他轻轻摇着头,“不知道,仙子从前可有过这样的情况?” 青琉皱眉想了会道:“从未有过。” “那也许就是仙子失了修为被这烟雾所侵的缘故,待回了天庭大概就会无事了。”北沧温言道,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青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实在不能做到长时间地对着这张脸而无动于衷。接着,她四下里看了下,“咦?那小家伙上哪里玩儿去了?” “这……”山神变了脸色,“他去找蛩蛩了……” “什么?”青琉急了。 “就在你晕倒之后,他让我先行送你回来,自己追着蛩蛩就走了……”山神自责地摇着头道,“也怪我没有及时地制止他。” 闻言,青琉转身一把拉开大门,心急如焚地望着远处的山峰。虽然抬头可见星河璀璨,可是因为知道这苍穹罩着的是满目疮痍的太华山,所以并不觉得眼前这一切有多美。 “我要去找他。”她吸着清冽的空气,盯着浓重的夜幕道。 “你要到哪里去找他?”身后传来北沧冷静的声音。 她愣住。是啊,外面黑得叫人害怕,连路都看不见,再说太华山连绵成片,至少有数十座山峰,她要到哪里去找?可是即便如此,她知道她还是要去找。 北沧轻微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中,只听他说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没等她答话,山神抢先道:“万万不可啊!上仙今日大战肥遗,本就耗费了不少仙力,方才又为了救……” 北沧抬手,山神便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只是面带忧色地看向青琉。 青琉万分感激地看着北沧,他却只是淡淡地道:“走吧。” 短短的十余日,太华山应经被肥遗祸害得生灵绝迹,静得叫人直发怵。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青琉有些害怕,方才的一腔孤勇便被冲淡了许多,不禁往北沧身侧凑了又凑。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上仙,那肥遗是不是已经被你制服了?” 北沧顿了下脚步,黑暗中像是朝她看了一眼,接着又向前走去,“没有,它突然冲破了我的捆仙索,又躲了起来。” “啊?”她很是震惊,连他都不能制服它,这下该如何是好?“上仙,你说它是不是入了魔?” 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呆住,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不想是真的!“可是……我听玉虬说距离上一次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两千年了,魔族被灭,世间已经没有魔了,肥遗是怎么入魔的?” 隐约中,她似乎看见他的脊背一凛,脚步快得她几乎都要跟不上。 “魔……这世间的魔无处不在……”不知为何,他的语调冷了几分。 青琉无暇思考他这话的意思,因为就在这时,他们到了白日里蛩蛩消失的地方。 “就是这里,我们追到这里就看见蛩蛩朝着那个方向跑了。”她遥指着一个方向道,想到小灵狸不知现在身处何地、安危如何,不由地心焦起来。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蛩蛩毕竟也算是仙家,不会对小灵狸怎么样的。” 她点头,他说的这个她也知道,她担心的是那小家伙没追上蛩蛩,在山间迷了路,又或者运气再坏点遇上了肥遗…… “上仙,你可有什么法子?”她急切地问。 只听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衣袍抖动的声音,她细辨着,他像是从袖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忽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手心窜至他们头顶上方,刹那间,她觉得一阵刺目,道道白光自他们头顶倾泻下来,周围三丈以内被照得亮如白昼。 短暂的适应之后,她欣喜又好奇地盯着悬浮在眼前的宝贝。这是一朵通体乌黑的花朵,有七片花瓣,纹理清晰,将一簇火红的花蕊簇拥在中间。 这么一大片亮光竟是这么一小朵黑花发出来的…… 青琉万分惊奇,她伸手试图碰一碰它的花叶,不料它似乎很有灵性,感受到有人要摸它,便不情不愿地飘到了北沧面前。 “上仙,这是什么?我还从未见过黑色的花呢!”青琉依旧好奇地盯着它,根本移不开眼。 “这叫迷榖,可以帮我们找到小灵狸。”北沧一边说一边伸手点向迷榖,“你身上应该尚有小灵狸的气息,迷榖熟悉了他的气息,不管他此刻在何地它都能带我们找到。” 果见迷榖在北沧仙诀的作用下从上到下绕着青琉转了一圈,接着便游移到二人前方给他们带路,显然是确定了蛩蛩的所在。 “上仙,你怎么有这么多宝贝?我能试试吗?”青琉笑着向北沧道,满是新奇的眼里似有星辰万千。 “好。” 青琉上前,缓缓伸出手掌,想要将那迷榖托于掌心,不料还未碰到它,它便猛地合上花瓣,再也不发出一丝光亮。周遭突然重入黑暗,青琉一惊,连连后退几步,直接跌入身后北沧的怀中。 这下,她更惊慌了,红着脸站直身子,气急败坏地在黑暗中对着那迷榖抱怨道:“你……怎么还欺负人呢!好歹我也算是个仙……” 只听北沧闷闷地笑了两声,接着周围又亮了起来。“不管多神奇的法器,都须得有足够的仙力驱使。青琉仙子此番回天庭可要好好修习仙法了。” 二人跟着迷榖继续前行,只听北沧又道:“我听山神说你们看见的蛩蛩没有影子,其实,你们看见的正是影子。” “啊?”青琉不懂。 “所谓蛩蛩距虚,距虚是蛩蛩的影子,两者相伴而生,又非不可分。我想蛩蛩私自下凡后就在太华山附近,肥遗发狂,它作为仙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它又走不开,所以让距虚来打探情况。对了,你下凡之前定去找过司命了,他如何指点你的?” “他就同我说‘情’字难解。”青琉有些伤脑筋,司命惜字如金,她琢磨不透。 不料北沧却笑了笑,“他待你倒好。” 青琉愣住,“这……也叫好?” “旁的仙友去寻他,他都是‘无可奉告’,又或者是‘天机不可泄露’,你说他待你好不好?” 如此说来,那真算得上可以了,不过没准是那壶白琼酿的功劳。 青琉刚想开口,就见北沧将手放在唇边轻轻朝她“嘘——”了一声,接着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雌雄莫辨 青琉将目光放远,见对面那座山的峰顶隐隐闪着光,那点光很微弱,等许久才闪一次,让死寂的太华山更显诡异。 陡然间,她辨出那闪着光亮的地方就是太华山的西峰。西峰……山神曾说肥遗自发狂后就一直盘踞在西峰!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害怕,“那是什么?” 北沧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不断前移的迷榖,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迷榖前进的方向竟也是西峰…… 青琉的心沉了又沉,忘记了害怕,难道小灵狸真的这么倒霉遇上了肥遗? “上仙,我们怎么办?”青琉问,她心底自然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却依旧问了北沧,仿佛他就是最可信赖的依靠。 也是,现如今她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 北沧侧头看了下她,又望了眼西峰上那点幽光,似乎犹豫了一下,便携着她御风而行,跟在迷榖后面向着西峰去了。 青琉因为从天庭下来时吃了些苦头,故而现在有些恐高,便闭着眼,只听风呼呼地自耳边刮过。不过一会,就觉得脚下着了地,睁眼看已经到了峰顶。 原来是一个山洞,洞口周围散落着一堆一堆的碎石,看起来这山洞像是刚被刨出来不久。 是肥遗? 借着迷榖的光能看出山洞里空空如也,不过山洞也很大,再深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安全起见,北沧将迷榖的光遮掩了许多,接着便走进了洞中。 青琉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警觉地察看着四周,只是光线昏暗,并不能看清洞中全貌。 突然,那抹将他们引来的光又亮了一下很快就暗下去。他们转头望去,隐隐看见深处的洞壁上似乎镶嵌着一个什么东西,应该就是亮光的来处。 二人走过去,方才看清这是个暗金色的不规则物体,只有巴掌大,倒像是个什么东西的碎片。就在他们盯着它的时候,它又亮了一下,幽绿色的光。这一次,它没有立即暗下去,还大有越来越亮之势。忽地,一股黑雾从碎片里窜出,绕着它不停地转圈。 纵使青琉从未见过魔的真面目,可作为仙家,不论修为高低,应当都能感应到魔气。“魔……气……”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心突突地越跳越快。 就在这时,那黑雾瞬间聚拢,像白日里那些烟雾一般直冲青琉而去。 未待她反应过来,忽觉一团白影漂移至她身前。是北沧,他将她挡在身后,施法压制住那团黑雾。 眼见着那些黑雾慢慢地被逼回那碎片里,青琉的心跳也平稳了好些。正看得起劲,她突地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弹,因为耳边传来“呼呼呼呼”的喘息声,还夹杂着“嘶——”的声音。 她鼓起勇气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肥遗正扭动着身躯向他们游来,两只头上的四只眼猩红异常,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北沧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肥遗出现了,他最后一推手,将那碎片收入袖中,随即转身面对着那巨兽。 肥遗见他收了那碎片,又发起狂来,一甩尾拍在洞中一块巨石上,那巨石瞬间化成无数尘土向四处散开去。 北沧和肥遗在洞中相斗了起来,不过几个回合肥遗便落了下风,它也意识到在这山洞中根本施展不开,便嘶吼着退到了洞外。 北沧追出去,青琉虽帮不上忙,但还是忍住心口中渐渐起来的不适跟了出去。 她步履踉跄地追到洞外,抬头只见漆黑的空中闪过一道又一道白光,耳听肥遗的嘶吼在空中盘旋,却又看不清战况如何,只有在肥遗口吐烈火的时候才能看见北沧孤清飘逸的白色身影。 她的心口又如同火烧般,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做凡人真心不好,光这一天里就晕了几次,她心想。可是,就在她倒地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这个毛病发作的时候正是肥遗发狂的时候…… 迷榖微弱的光照着青琉倒下的纤丽身影,这一幕被肥遗其中一个头看在眼中,北沧却没有察觉。黑暗中,它突然向着峰顶青琉的方向俯冲而去。北沧这才惊觉,赶忙挥手灭了迷榖的光。峰顶瞬间又陷入黑暗中,肥遗失了方向,一个头的口中喷出烈火来照亮,另一个头则寻觅着青琉。借着火光,肥遗又看见了青琉,长尾一扫,她便如一片轻羽般向着崖下坠去。 昏迷中,青琉似乎感受到自己在急速下坠,却不知要坠到哪里。这种从高处往下掉的感觉她不喜欢…… 尚立在空中的北沧神色一凛,向来清雅的眉眼瞬间冷如刀锋,一边指着迷榖去追青琉,一边追着迷榖如流星般的光向崖下飞去。 片刻之后,一阵如雷般的吼叫震彻天宇,接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巨龙从崖下腾空而上,长身蜿蜒,鳞甲生光,凛凛生威,气势如虹。 青琉不知道,北沧为了救她化出了真身,此刻,她只觉自己躺在一处毛茸茸的地方,舒服得就像是躺在一簇簇海草当中。嗯?为什么是海草? 接着,各种相斗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却没有力气睁眼去看一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声音突然都消失了,世界又复归平静…… 直到感觉到眼前白亮亮一片的时候青琉才又睁开眼来,原来是天亮了。她一扭头看见床边趴着的人,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可是细一看之后又将那股高兴劲压了下去。 这是一个同小灵狸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娃娃,若不是她两耳边垂着的小髻,还真叫人分不出来。 “你是?”青琉好奇地打量着她,心中已经认定她是小灵狸的双胎姐妹。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别看了。”女娃娃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开心,“就是我。” 她这一开口倒让青琉愣住,这声音竟不是女孩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小灵狸的! “这……”青琉盯着她,突然间恍然大悟,笑着扯了扯她的发髻,“你怎么变成女娃娃了?还是你本就是女娃娃?” “别提了!”小灵狸不满地拍了下她的手,“你以为我愿意啊!我……” 他正要开口,只听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小午”。青琉听那声音很是熟悉,再看小灵狸听了这声叫唤瞬间就耷拉了下去,便好奇地朝门边看去。 “君冢?”青琉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心地冲上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很有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心酸与满足,就差淌下两行老泪。 君冢上上下下看了看她,面色一松,视线在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上稍作停留,冲她点了点头。 “姐姐,你认识我们宗主?”小灵狸凑到他们旁边问。 “原来他就是你的宗主啊!” 见他点头,青琉像是想起什么,“原来你叫小午!还藏着掖着,最后还不是叫我知道了?”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怕你就是宗主派来的,你看,你们果然认识……”小午很不服气地道。 “还强词夺理……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变成个女孩子了?” 这显然戳中了小午的痛处,他看了眼君冢就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气鼓鼓的样子。 青琉只好看向君冢,他甚是爱惜地瞥了眼小午才道:“灵狸本就雌雄同体,可是小午更愿意做个男孩子,不过如今受了伤,修为大不如前,无法随心变换,只能暂时做个女孩子。” “你受伤了?”青琉关切地问,“哪里受伤了?” 小午连连摆手,虽然很是感动,面上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没事!不过后腰这里被那肥遗的大尾巴扫了一下,幸亏我闪得快。” “你真的遇到肥遗了?”青琉惊呼,伸手摸了摸小午的后脑,一下子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就怕你遇到那家伙,和北沧上仙一同去找你来着,也遇到它了,不过后来我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有没有看到北沧上仙?” 不等君冢开口,小午就急巴巴地给她讲了自己的遭遇。原来,他果真追到了蛩蛩的落脚点,在回头找青琉的途中遇到了逃脱的肥遗,被它的尾巴扫中了,关键时刻还是君冢救了他。他们随即去追肥遗,找到西峰的时候看见它正和北沧相斗,于是君冢出手和北沧一起将它降服了。 “那肥遗现在何处?”青琉问。 “死了。被北沧杀了。”小午撇着嘴道,“姐姐你没看见,那上仙……” “小午!”君冢突然向他投去颇为严厉的一瞥,轻轻喝道。 小午对自己的宗主是极其推崇敬重的,被他这么一看就住了口,低下头伸出白嫩的小指头划着桌子。 青琉一心想着她和北沧在西峰洞中看到的那个发光的器物,并未在意君冢的异常,只听得小午说肥遗被北沧杀了,便道:“上仙一定是因为肥遗入了魔不得已才杀了它。” 君冢和小午都未答话,青琉又问:“上仙他可还好?” “他没事,只是费了些气力,正在调息。”君冢答道。 青琉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道:“你怎知我在这里?是不是上了天庭知我下界来了所以来找我的?” 君冢摇了摇头,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头指向小午,“我是来找他的。” “哈哈哈哈……”小午拍着桌子笑得可欢了,挑衅地看着青琉,“自作多情了吧?” 青琉轻哼了一声,知道跟君冢计较不起来,他说话素来是丝毫不作伪的,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过身干瞪着得意忘形的小午。 君冢匆匆瞥了眼她有些落寞的侧影。先前小午已经同他讲了他们这十几日来的遭遇,她身上的棉衣做工粗糙,穿着略显臃肿,不过那一张脸依旧白皙生动,只是也不像在天庭时那般圆润了。 才不过一会的功夫而已…… 在一瞬的失神之后,他收回视线,朝着袖口挑着手指,只见一根红色的细绳从袖里飞出,绕在了青琉的左手腕上。 青琉好奇地盯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才发现这不是绳子,而是一棵草,只不过茎是红色的,所以整体泛着红,还有穗子垂下来,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倒像她在凡间集市上看到的手环。 “这是鬼草,你戴着它便不会受这凡间气候的影响。”君冢淡淡地道。 听他说完,青琉果觉周身暖烘烘的,再也感觉不到寒气侵身了。她又见这鬼草着实漂亮别致,便像个孩子般忘了方才的小小不快,把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还用一个挑眉回敬了小午。 “宗主,我只知鬼草能使人忘忧,没想到它还有这个好处!”小午盯着青琉的手腕叹道。 君冢望着展颜的青琉,眸中亦不自觉地染了笑意,“对了,事不宜迟,既然小午追到了蛩蛩的落脚处,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迟了恐要生变。” 青琉连连点头,她差点都要忘了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嗯,小午呢本来是我给闺蜜家娃娃起的乳名,可是闺蜜说:“什么小四、小五的,人家听了还以为我生了四五个呢!”但是我当真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自己拿来用啦。 ☆、再见一面 蛩蛩就住在离太华山脚稍远的一个镇子上,此次并未受肥遗的影响,依旧平静和乐。青琉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早市兴盛的时候,笑语喧哗、食香绕鼻,小摊子一个挨着一个,望不见尽头。他们被行进缓慢的人群阻滞,只好也跟着边走边看。君冢自然是腰板笔直、目不斜视的,青琉和小午好奇地看这看那,好在兜里没有银子,否则定要将这集市都搬回去。 君冢好笑地看着他们,但是并没有催促,只是负手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突然,他望向前方,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是蛩蛩。”他向着心不在焉的那二人道。 听他这么说,那二人登时回过神来,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来,都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的前方一个头戴巾子的摊贩正慌张地收拾东西,还时不时地看向他们几个,显然也是认出了他们。 他竟在凡间做起了小生意,看来是过着寻常日子的。到底是仙家,即便衣着朴素,在凡人堆里也很是出挑,难怪君冢能一眼认出他来。 三人紧跟上去,只见蛩蛩挑着担子在人群里穿行,想要借着拥挤的人潮甩了他们。幸亏有君冢,他们才没有跟丢。蛩蛩显然有些急躁,接连撞了好几个人,最后看脱逃无望,便狠了狠心,一个转身便折进了旁边一个巷子里。 这个巷子很宽,过往的人也不少,并不适宜收服蛩蛩,是以青琉并未动手,依旧跟在他后面,他并没有再回头,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像是要赶去某一个地方。 见他这幅样子,青琉突然就想起了司命,司命说情结最难解,还说同蛩蛩相互牵绊的那人以后会青灯残影地了却余生,那么他现在一定是见逃脱无望,想要去见那人最后一面了。 唉……什么情不情的,沾了就是个死字,玉虬为了子顼要死不活的,眼前这个蛩蛩也为了个不知什么样的人私留凡间。 青琉正想着,果见蛩蛩又拐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君冢率先跟上去,转身一看这巷子里倒是没个人影,便移身停在了蛩蛩的前面。 蛩蛩被堵在中间,不禁愣住,随即撂下担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前方的院墙,转而哀求地望着青琉,道:“就在前面,能否容我再见她最后一面?” 来之前,玉虬千叮咛万嘱咐,此番下界只管找到蛩蛩带他回来,其他一概不管。若让他见了面,再生出其他事端来…… 青琉还在思索着,蛩蛩见她不应便又去看君冢,君冢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青琉,蛩蛩也只好再去看青琉。 犹豫了半晌,青琉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蛩蛩无力地垂下头,眼中尽是难掩的失望,看得青琉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松口,默默地拿出那方祥云印,想要将他收入其中。 这时,蛩蛩的影子突然越拉越长,忽地就离了地面变成个同蛩蛩一模一样的人来,不用想,这定是距虚无疑了。只见他怒视着青琉,转而冲着蛩蛩道:“你去吧,这里我来顶着!”说着作出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来。 青琉又走了神,她很好奇,距虚虽说是蛩蛩的影子,但是又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行为能力,那么蛩蛩和旁人花前月下的时候,距虚是个什么角色? 待她回过神来,君冢已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就在她以为免不了要打一架的时候,却见蛩蛩挡在距虚面前,“我们此番下界本就是我连累了你,回了天庭还不知将要怎样受罚,你本无辜,还有望全身而退。可你今日若是冲撞了这位仙子便就有了错,再难脱身了。回去吧。” 距虚不以为意,还是准备动手,又听蛩蛩轻斥道:“回去!”他这才不甘心地收了手,变成了地上黑黑的一团影子。 青琉轻吁了一口气,将祥云印递到蛩蛩面前,他无限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院门,接着就化作了一缕轻烟悠悠地钻进了祥云印里。 大功告成,青琉觉得自己应该仰天大笑才是,可不知为何心里像堵着一口气似的。再看小午也是一脸的阴郁,他凑上来道:“姐姐,你应该让他们见一面的。”变成了小女娃,秀气的面庞此时看起来更加凄苦。 “我……”她无言以对。 君冢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不防地拍了一下小午的头,提醒道:“尾巴。” 小午回头一看,蓬松的小尾巴正摆啊摆的,便赶紧收起来。青琉撇了撇嘴,这一路他不是露耳朵就是露尾巴,总得她时刻关注着提醒才行。 “好了,把你送回太华山,我们也得回去了。”君冢道。 青琉点点头,这才有些雀跃,终于可以回天庭复命了!忽又想起司命的话来,便拉着君冢道:“司命说同蛩蛩相互牵绊的那个人此生的结局应该是青灯残影。他是不是在提醒我什么?那人见蛩蛩不回去会不会想不开要跳河、投井什么的?那样的话她的命运就改变了……我的罪过岂不大了?” 君冢静静听着,末了却只问了一句:“这是司命同你说的?” “嗯。” “那他待你可算不错。” “怎么你也这般说?先前北沧上仙也是这么说的。”青琉疑道,“你为何也这么了解司命?” 君冢愣了下,眼神微闪,道:“先前我和你说过,凡间为各位神仙都立了传,所以了解一点。” 青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隐身在那人身边,且先盯着她,看她作何反应。” “好!”小午当即拍手称赞,反正他还没玩够呢,再说这时他以这女儿身回君山一定会被笑话死。 青琉知道此时只能做此打算,况且她从心底里想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竟能让蛩蛩不顾一切的去触犯天条。完了完了,她定是和玉虬在一起太久,所以沾染了那么些许爱八卦的毛病…… 于是君冢施了法,带着她和小午隐身进了那座让蛩蛩心心念念的院子里。不过一个寻常的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地方不大,却还专门辟出一块来种了好些花草,正值冬日,是以大多数都枯萎了,只两株腊梅开得正盛。 院里一个素衣女子正在洗衣服,青琉和小午赶忙走到她身边细细地盯着她瞧,小午差点都要碰到她的脸。这女子长相一般,若非要夸赞一下的话,那也只能说长相端庄了。 青琉和小午都不是会遮掩的人,表情能说明一切:这女子得有多内秀,才能让蛩蛩不顾一切啊! 君冢不过略扫了那女子一眼便扭过头盯着那两株腊梅花看,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欢那红梅的缘故,一向淡漠的眼里泛着点点柔光。 “宗主这是心有不忍了。”小午凑近青琉耳语道。 “不忍什么?” “……”小午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才刚收了蛩蛩,这女子至少也得等到散了集市不见他归来时才能觉察出不对来。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等着。煦暖的日头缓缓上升,他们眼看着这女子洗完衣服,喂了鸡鸭鹅,打扫了院子,又剪了几枝红梅插在瓶中…… 青琉坐在台阶上以手托腮,见她忙碌个不停,脸上却一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意,似乎有点明白了小午说的“不忍”是怎么回事。她又环视着这小小的院落,蛩蛩不舍的大概就是这样虽不富庶却踏实平静的日子吧…… 想到这,她一蹦一跳地到了君冢身边,“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挺不厚道?” 不想君冢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天庭的规矩如此。” 她一脸了然的笑意,“还真是!”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道,“我原本也觉得是蛩蛩犯了大错,可现在看他过的这个日子,就觉得他不过是爱上了个凡人,又没有碍着谁……不过,天帝派我下来是怕他为害人间,如今他什么坏事也没有干过,想来天帝不会罚得太狠吧?”这最后一句她说得很没有把握,所以倒像是在问君冢。 君冢微笑着看向她,眼中却似有忧色,这样时隐时现的忧郁总是能被她觉察出来,然而她总以为那是他性格里的一部分。只见他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记着玉虬跟你说的话,老老实实完成差事就行。天庭的坐骑既然都归你管,以后这样的事情定还会发生,可不要同情心泛滥,做出不该做的事来,再把自己搭进去。” “嗨!”青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眼睛笑成一弯月牙,“你也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个最怕事的么?青鸟被处刑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到的……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仙啊人啊的把自己搭进去呢!” 闻言,君冢垂下眼帘,默默地点了点头。 “哎——”青琉像是想起了什么,眨巴着眼睛问道:“我听小午说你才一千岁,是真的么?你真的和我同岁?” “嗯。” “一千岁整?”她一脸期盼,哪怕是多一岁她心里都会平衡许多。 “嗯。” “你是怎么修习的?我以为就你这种修为啊少说也得上万岁了呢……” “功夫到了自然就成了。” 青琉被戳中了痛处,乖乖地闭了嘴,转而跑去同小午说话,留下他一人赏梅。 日上中天的时候,女子便有了变化,虽然手中活计不停,但是会时不时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一脸期盼。看来平日里蛩蛩都是在这个时间回家的,可惜今日她是等不到他了。等到她将饭做好,依旧没有见到人,才露出不安来,果断地开门出去寻他。 刚出门没走几步,她便见到了他的平日里挑的担子,周围空无一人。她一个踉跄,紧走两步走上前去,确定人不在后便变得呆呆的,没有掉眼泪,只是痴痴地盯着担子看,满脸悲怆。 青琉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扭头看着巷子两旁的院墙。君冢冷不防瞧见,眼神微闪,心中暗叹,方才自己怕是白嘱咐了。 许久之后,女子直了直腰身,强撑着将担子挑回家去,之后她便关了院门,一个人静坐在花圃边,从日中到日落,再到世界堕入黑暗。 接下来,她便闹着要寻死,青琉和君冢便忙着救她,直到天将破晓时,她再也折腾不动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青琉粗粗算了下,自入夜以来她一共上吊了三次、投井了四次、自刎了五次,均未遂。 现如今青琉几乎和凡人一样,自然是要睡觉的,正想着终于可以歇息一会的时候,那女子却再一次挣扎着起身将白绫抛上了房梁…… 青琉有气无力地问君冢:“怎么办?” 君冢道:“现身吧。我们不现身她不会罢休的。” 青琉恍然大悟,“她这样做就是为了逼我们现身?” 果然是个内秀的。 屋子里凭空多出三个人,那女子一点都没有惊讶或者害怕,只是冷冷地道:“各位仙人终于肯现身了。” “你知道他是蛩蛩?”青琉估摸着蛩蛩怕是早就向她作了坦白,否则怎么会想到用寻死觅活的方法逼他们现身呢? 不料那女子却愣了下,接着喃喃道:“原来他是蛩蛩。” “你不知道?”青琉大惊,转而看向君冢,见他亦是一怔。 女子松开白绫,理了理衣衫,“我本不在意他的来历,只想着好好相守,却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便是从这份不安里猜到了他的不一般。我自是知道我们是不能长久的,劳烦各位仙人现身也是逼不得已。” 她语气冷静,自发现蛩蛩出事之后还未掉过一滴眼泪,换做是一般女子怕是只会哭天抢地了,便是回答青琉的问题也是轻猫淡写,她同蛩蛩相处时的试探、猜测与不安却都被隐去了。 “那你想怎样?”青琉很是佩服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请各位仙人让我再见他一面。”自来坚毅沉稳的女子微露恳求之色。 ☆、天庭流言 君冢和小午同时看向青琉,她一时无措:“我……”让他们见吧就怕节外生枝,不让见吧又于心不忍。两难之间,她将君冢拽到一旁,低声问:“你也觉得我应该让他们见一面对不对?” 不料他却道:“不。” 她抬头透过昏暗的光注视着他,隐约可见清朗的眉目间一抹怅然,似乎在担心她。她低下头,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心绪。她明了,他虽对这对有情人心怀慈悲,但是两相权衡,依旧希望她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她想起自早间找到蛩蛩后的种种,转头又看见那女子因为太过紧张整个身子都僵了,就为等自己的答案。终于,她把心一横,冲着君冢灿然一笑,“就让他们见一面吧,不然这里该如何了局呢?不怕,有你在出不了岔子。” 说着,她取出祥云印让君冢施法将蛩蛩放了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即将要分别的两个有情人相见是个什么情景,况且蛩蛩此去是生死未卜,所以他们三个人很是自觉地从屋里退了出来。青琉顿感无力,出了门就在台阶上坐下了,小午紧靠着她。君冢不放心,在整个屋子外面设了结界,这才挨着他们坐下。甫一坐定,就见青琉的头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再看小午也是这般靠着她的肩头,一大一小皆已睡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却露笑意,指尖微动,青琉腕上的鬼草越发红艳,一丈之内登时暖气四溢。 天光大亮的时候,青琉因为头没搁稳落了空,一下子清醒过来,身侧的小午也被惊动,揉着惺忪的眼道:“天亮了……他们还没出来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青琉转过身去,见蛩蛩和那女子相携着走出来,径直到了她面前,齐齐地施了个礼并道了谢。 二人面色沉静,只是那女子一直专注地看着蛩蛩,眼中的深情几乎都要溢出来。青琉动容,那样的神色断然不是普通的道别,不舍中还夹杂着绝望,自然,于女子而言,还要为蛩蛩的安危担忧。 收了蛩蛩之后,青琉和君冢又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一夜,见那女子虽然情绪很是低落,但没有再折腾,这才离开。 君冢将青琉送回了山神的住处后就带着小午回了君山。分别前,小午拉着青琉的手依依不舍,青琉也几乎就要落下泪来,那场面比寻常的骨肉分离还要情深义重。君冢冷眼从旁瞧着,暗暗想笑。 北沧毫不费力地将青琉带回天庭,那时,她瞧着越变越小的房屋集市和山川湖泊,扭头看身侧从容不迫、仙袂飘飘的北沧,心中不禁感慨,这才是一个正宗仙人该有的气度哪! 因为她这个落魄的样子实在不适宜即刻面见天帝,所以北沧先行复命去了,她则要先拾掇拾掇。 刚回到她值守的那个偏门,就见玉虬等在那,旁边还坐着个神色极其不耐烦的猴子。刹那间,她忍不住先叫了声“玉虬”,本来还好好的,见他们这么等着她,心里就莫名涌出一股委屈,眼里蓄着泪,生生忍着才没掉下来。 玉虬见到她先是愣了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知她这一趟定是吃了不少苦,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圆脸就有了尖下巴。 没等玉虬反应过来,青琉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天庭的一瞬间,凡间可是好些日子呢,况且,这些日子过得……的确不怎么样…… “没出息。”猴子撇了撇嘴,一脸鄙夷地看着青琉。 青琉不理他,只是投去甜甜的一笑,这厮最是口是心非,要知道,他可是天帝都难让移步的人,此时却坐在如此寒碜的门边等她。 “回来啦!”玉虬挽过青琉的手臂,“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嗯。”青琉从腰间取出祥云印在玉虬面前扬了扬,“蛩蛩在这里面哪。” “那就好,我和猴子还担心你应付不来呢!” “本来还真是。”青琉如实道,“不过多亏了北沧上仙……”见那两人无比惊诧的表情,她忙解释道,“噢,他也是奉命下凡去办差才恰巧遇到我的。” 玉虬知她要去复命,便不再细问。倒是猴子面色略沉,坐直身子,冷眼望着她道:“那北沧……你往后离着点。” 青琉和玉虬同时看向他,眼里是一般的疑惑。“为何?”她们同时出口道。 猴子要她们看得不甚自然,眼眸略动,结结巴巴地道:“他……快……成亲了……” 听了这话,青琉和玉虬相互对视了一眼,忽然就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即俏又柔的笑声在这风轻云淡的天庭里显得格外动听。 “你想什么呢!”她们又嘲讽似的异口同声回了他一句。 天帝仁慈,又看在长虚的面上最终对蛩蛩网开一面,只罚他受鞭刑一道。虽然这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这倒令青琉觉得当初青鸟的运气着实背了点。 事情终告一段落,青琉又恢复了从前优哉游哉的日子,几乎忘了在凡间时暗暗立下的回天庭要好好修习的决心。除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跟着猴子修习了一阵子,之后便自动地在脑中屏蔽了修习这件事,倒是君冢,每次上得天庭来总得逼着她学点法术。 这一日,玉虬又给她带来了天庭最新的八卦,二人正聊得起劲,全然不顾一旁神色漠然又带点鄙夷的君冢。 “哎?”青琉突然秀眉一蹙,问玉虬,“收服蛩蛩算不算一件很大的功劳?” “为何这么问?” “你先说算不算。” “不算!”玉虬回答得很干脆。 青琉狠瞪了玉虬一眼,不过她知道这是实话,沉吟片刻,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不算……那为何我觉得最近天庭里众仙人对我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呢?” “如何不一样了?”玉虬来了兴致,又向她挨近了些,饶有趣味地问。 青琉歪着头细细地想着,“嗯……就是……客气了许多,这些仙啊,哪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从前啊别说是上仙了,就是普通的仙人们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走哪他们都笑脸相迎,还有的主动邀我去他们的仙宫里做客呢!你说怪不怪?” 玉虬“扑哧”一声笑了,伸出嫩如葱白的手指点了点青琉的额头,“我的傻青琉,这自然是因为北沧上仙啊!”实际上,她今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青琉一脸迷惑,“这跟北沧上仙有什么关系?” “你当真不知?” 青琉又认认真真地想了下,很是确定地摇了摇头。 “现如今啊,整个天庭都知道北沧上仙在太华山时为了救你竟然化了真身!”玉虬盯着一脸无辜的青琉噼里啪啦说出了听来的故事,接着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哎!你当初告诉我们凡间种种的时候可没有这段啊!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玉虬就悲愤万分。因为她觉得就她们这种关系,怎么着也得是她拿到第一手八卦资料才对。 “啊?”青琉愣住。这故事情节一波三折,连人物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都被刻画得细致生动,非亲眼所见不能言也,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自叹弗如。她只知道是北沧救了她,却不知是如何救了她。 “啊什么啊?你就说到底有没有这事吧?”玉虬瞪着她,愤愤然道。 “我当时……晕过去了……” 青琉顿悟,论起八卦,太华山山神原来亦是个中高手啊…… “原来是真的……”一瞬间,玉虬就从青琉结结巴巴冒出的几个字里脑补了一切。接着,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件事,“如今众仙友都说北沧对你不一般呢!难怪猴子要你离那北沧远点,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不对呀……他说这话时你才回来,而且他自你下界就一直同我在一块等你,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行,我得问问他去。” 话音未落,青琉只觉面前一阵清风拂过,玉虬已然不见了踪影。她皱着眉头,又挨着君冢坐下,“怎么办?依着熙和上仙的性子,我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因为青琉的关系,玉虬和君冢也算是熟识了,是以说话并没什么避讳的,方才的话他也都听见了。他见她情绪很是低落,担忧都写在脸上,心中一软,“无妨,熙和表面看着厉害,不过是嘴皮子的功夫,背后使绊子害人之类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真的?”青琉登时展颜,但想起熙和颐指气使的样子又觉得他这话不大可信,便道,“不会又是你从凡人立的传里看来的吧?” 君冢轻轻笑了下,“不是,你信我就是。” 青琉将下巴抵在案几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他道:“方才玉虬说的话你可别信。” 不想他看向别处,目光放得远远的,“她说的是真的。” 青琉愕然,见他语气有些冷,不禁急了,忙解释道:“即便是真的,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不过是见仙友有难出手帮了一把而已……” 君冢收回视线,见她面颊微微泛红,急得还要想说却什么都说不来的样子,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意被她误会成了不满,便宽慰道:“你别急,这的确是不能说明什么。” “万一你误会了怎么办……”青琉想也不想顺口咕哝着道,转而又唉声叹气起来。 君冢长睫微颤,面色如常,心里却是如打鼓般急跳了两下,一双邃目闪过奇异的亮光,不过很快,一股难言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一切的欣喜和期盼都消失了。 他将松松握着的拳头放在嘴边,正思索着该如何岔开话题,只听青琉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肥遗明明是受了魔气的影响才发狂的,那日在凌霄殿上北沧上仙为何没有向天帝回禀此事?还有,那块散发黑气的碎石块……”她努力比划着,“那石块也是北沧上仙收了的,怎的他也没提?” 说起凌霄殿,若不是因为蛩蛩受审,青琉怕也没有机会进入这天庭里最恢宏、最雄伟的宫殿。当时青琉结结巴巴地为蛩蛩辩护了两句,长虚自然是支持她的,可宁虚却站出来狠狠地批驳了一通,幸得北沧出面维护,才让她这个小仙不至于那么难堪。 蛩蛩之事议毕,不知为何天帝并未叫她退下,所以接下来有关肥遗的事情她也听了那么一耳朵。北沧只是将如何同肥遗相斗直至将其诛杀的经过讲了个大概,但是关于肥遗发狂的根由以及那个石块他却只字未提。仙魔不两立,按理,这么重要的事情北沧不应该有所隐瞒才是,万一真的和魔族相关,那就该报予天帝早做决断,可他偏偏什么也没说…… 君冢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甚在意地道:“或许他有自己的考虑吧。” “也是,”青琉甩了甩头,觉得也许真是自己多虑了,“他可是执掌天下社稷的上仙,行事决断自然有他的考量,岂是我这种没脑子的小仙所能理解的?” ☆、真假鸾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边青琉才刚担忧着熙和会来找她麻烦,那边便远远瞧见一大团火红的影子正向自己飘来。可巧君冢下界去了,没有了依仗,青琉便记着他的话,准备表现得尽量顺从卑微一点,让熙和撒了气也就完了。毕竟,若是再因口舌之争彻底惹恼了熙和,打起架来自己是万万占不到便宜的。 正想着,熙和已经面带愠色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虽然青琉自问心中无愧,可不知为何,只看了熙和一眼,便被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压得矮了三分,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未料她这副样子被熙和看在眼里倒成了心虚的表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数落起她来。青琉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一边说着“上仙千万别信那些谣言”、“这是万万没有的事”之类的话,一边低着头摆弄着腕上的鬼草。 吵架这件事必得是双方势均力敌才有看头,可眼前只一方气势汹汹,另一方倒是恹恹的,反而让前者觉得像是拳头都打在了海绵上,原本憋足了的气一下子泄了大半,不过多久便觉得自己这般很没意思。 最后,熙和依旧昂着头,睨着青琉道:“我不管有没有这事,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区区一个无名小仙,也敢借着上仙的名头……” 青琉口中不住地道:“小仙不敢,不敢……”无意中眼角却瞥见了一直静静从旁站着的鸾鸟,这才惊觉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它的异常。 她走到它的跟前,细细打量着,只见它一身红羽虽依旧如火般浓烈,却毫无往昔的神采,若是从前,见了青琉这般打量它定要大发脾气的,可现在却跟个木头一样呆呆地站着。 “放肆!”熙和挑眉怒道,“没听见本上仙跟你说话吗?你……” 青琉打了个制止的手势,叫她一起过来看。“上仙,你没觉得鸾鸟有点不对劲吗?” 熙和虽然高傲脾气大,但也不是无脑之人,听得青琉这么一说,登时便警觉起来,想起了近来鸾鸟的确是有些反常。 她们都盯着鸾鸟毫无光彩的眼睛看了一会,心中大惊,相互对视了一眼,知道了对方的判断。 青琉刚拿出祥云印,就听见熙和道了声“不必”便抢先上前去,不过指尖轻点,那团浓烈的红影登时就化作了一枚轻飘飘的羽毛,悠悠地落在熙和掌心。 眼前这鸾鸟竟是鸾鸟的一根羽毛化成的!那么,真的鸾鸟到哪里去了? 熙和不可置信地盯着手心那跟羽毛,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很快,她猛地握紧手掌,向着青琉肃然道:“我们一同去见天帝!”果断而干脆,说完转身便走。 青琉紧跟着,心里一阵哀嚎:得,她的差事又来了…… 从天帝那领命出来,青琉几乎是垂头走了一路,这次更难了,熙和是上仙,哪里像自己这种散仙般无所事事,又可恨她近来四海八荒几乎走了个遍,谁知道鸾鸟究竟遇见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虬不知到哪里疯去了,她只能跟猴子讨了瓶白琼酿,硬着头皮去找司命。这是第二次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人家这次待不待见她。所幸这次司命见了她也并未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来,她也大着胆子多问了几个问题,司命竟一一作了解答,虽然那些不可泄的天机他丝毫未透,可就是现有的消息于她也尽够了。 临下界前,玉虬倒是及时出现了,道别时,她支支吾吾,看着青琉欲言又止。青琉想了下,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道:“可是要我替你去瞧瞧子顼?” 子顼因历劫,前一阵子投胎做凡人去了,算起来如今也该到弱冠之年了。 青琉突然又坏笑道:“你可想好了,当真要我去瞧他?万一他在那里娶了妻再生了子,我是告诉你好还是不告诉你好?” 玉虬一时语塞,只扬手作势要打她,忽又叹着气放下来,“若当真是那样,那也是没法的事。仙人历劫,非同小可,我只是怕他运气不好,倘若再节外生枝,坏了劫数,失了修为可怎么好?” 这下青琉笑不出来了,看着玉虬担忧的神情只一阵阵心疼,“他要是知道你这般替他担忧一定会心有所动的。” 玉虬只摇摇头,苦笑着道:“他不会的……”他的眼里向来都没有她,清冷的心又怎会为了她这条被圈禁的龙而起半点波澜? 青琉知她难受,一时又不想走了,还想再开导她几句,反倒被她催促着出了天门。 好在先前青琉跟着君冢和猴子练了一阵子,这次才能勉勉强强地平安落地。 举目四望,人间烟火依旧繁盛,可世事鼎革,已堪堪过了百余年光景。 周围的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看得青琉直叹气:又是冬天! 虽然在鬼草的作用下她并未感受到一丝冷意,可想到前次种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着实想看看人间繁花满目的春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如玉虬所说的那般令人流连? 青琉上次下界时那个朝代已经倾覆,随之便是绵延至今的几国鼎足的局面。据司命透露,鸾鸟如今应该在其中一个叫代国的国都。 青琉原本不抱希望地向当地人打听,不曾想她此次落下的地方竟就是代国的国都凉城。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找到鸾鸟了。青琉揣测,鸾鸟做鸟时便是鸟里最漂亮的,如今变成了人也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要找一个绝世大美人应该不难吧…… 正想着,长街的那头有锣声向这里来,青琉倒并未在意,可见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分作两拨向路两侧散去,她也被推搡着退到了一边。锣声渐进,人语声渐止,青琉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远远可见一队庄肃规整的车马向这里来,用红绸装饰的轿顶格外醒目。 青琉的视线循着那轿顶而动,不过一会,那被数十护卫簇拥的肩舆便到了她跟前。她赶忙同旁人一样垂下头,眼睛却盯着那端坐在肩舆里的人。 红纱轻曼,透出里面那人美妙如嫩柳的身姿,光是看这影子便能想象出她绝世的姿容。忽有不甘心的微风拂过,掀起红纱一角。只见那女子着一身红衣,纤背笔挺,面罩红纱,只露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眼里露出半分清冷半分骄傲。 青琉呆住,眼见着长长的队伍从前而过:那女子,不是鸾鸟又是谁! 短暂的怔忡过后,她高兴得几乎要大叫,如果说上次太背,那么这次的运气简直好到爆棚,居然让她就这么遇到了鸾鸟。 人群又开始喧嚣起来,青琉赶忙问她身旁的一个老者:“老人家,方才过去的那人是……” 那老者打量了一下她,料她是个外地人,拈须而笑:“姑娘有所不知,那是我们代王最宠爱的女子,也是我们代国安定兴旺的象征,据说是鸾鸟所化,所以赐号鸾妃……” “鸾鸟所化……”青琉反复沉吟着这句话。怎么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鸾妃是鸾鸟所化,难道鸾鸟是被代王囚禁的?不可能啊,若非她自愿,只怕神仙也难困住她,何况区区凡人…… 再抬头时,那老者已离去,青琉有些茫然,只好循着方才队伍离开的方向而去。 青琉沿路找到了代国的王宫,轻而易举地隐了身,在各个庄严巍峨的宫殿里自由穿行,这才深深地感念君冢严厉逼她修习的好来。 因为司命的话,她如今怕见到鸾鸟,鸾鸟一定能轻易识破她,那样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所以她决定先匿着,弄清楚鸾鸟为何会在这里再说。 一个一个宫殿找过去,既没看见鸾鸟,也未找到代王。天色暗下来,宫人们开始忙着掌灯。此时,青琉正站在一个不算起眼的偏殿门口,隐约有人语声从里面传出来,还像是在争论着什么。 她走进去,见三个男子正在议事,不用说,座上那位定是代王了。他约莫四十岁,虽眉目清秀,但自有威严,不过看起来清瘦羸弱,说话急了时不时地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嗽。同他相比,站在他左侧的男子则面宽额阔、剑眉星目,健朗英武。还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只这挺直的背似曾相识,定也是个气度不凡之人。 待到那高个男子说完,代王微微喘着气,显然体力不支,他沉吟片刻,问那背对着青琉的人:“颜卿有何看法?” 那人向前一步,“陛下……” 这声音……青琉愣住,子、子顼?她急忙走到那人面前,长眉黑眸,薄唇挺鼻,连眉间那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都未改! 真是本性难移,投了胎还是跟以前一个脾气,就算在一国之君跟前也是傲然得不可侵犯。 望着他那完美如碧玉的脸,青琉笑了:玉虬啊玉虬,你定想不到子顼竟然也投胎到了代国。 只听子顼继续道:“微臣以为此举不妥,赵国虽然内政混乱,但是边疆守卫却丝毫未受影响,且赵国民富兵强,根基深厚。反观我代国,‘三王之乱’才刚平定,百废待兴,百姓亦深恨用兵之苦,正是歇兵兴业之时。再者,若我国大肆进军赵国,焉知齐国不会作壁上观,坐收渔利,又或者助赵伐代?” 这话说得代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番争论下来,他似是更偏向子顼。那高个男子见状还要争辩,却听见有人敲门,很不甘心地住了口。 青琉隐隐见门外一团红影就赶紧躲在暗处向外看。只见鸾妃径直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向着代王柔声道:“早先陛下说好今晚要到妾身那里去用膳,可等了这许久都不见陛下,妾身就擅自过来瞧瞧,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青琉看得呆住,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既柔又媚的女子竟是目空一切的鸾鸟。她不由地看向代王,只见他方才眉间的忧色一扫而空,温言笑道:“是朕的不是,光顾着和两位爱卿谈论政事,竟将答应你的话给忘了……”说着他起身,“今日就到这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鸾妃赶忙上前扶住代王,两人并肩出了殿门。可是刚刚她从那高个男子身旁路过时,两人的目光有过短暂的相交。那目光…… 青琉一个哆嗦,以她听了玉虬无数个话本子的经验来看,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故事! ☆、魔怪四起 青琉在王宫里隐了几日,见识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也弄清了当日她所见四人之间的纠葛。 子顼下凡投胎后叫颜峥,出身世家,年纪轻轻就成了代王最为倚重的两个臣子之一,没错,另一个就是当日同子顼争得面红耳赤的高个子,叫谌离。二人是朝堂上的死对头,争锋相对了许多年。 至于鸾妃,还真如青琉所料,她和谌离之间的确是有故事,但跟玉虬讲的那些话本子相比,也不是什么新奇复杂的故事,却让青琉颇为头疼。鸾鸟在替熙和办事时救了遭人追杀的谌离,她对谌离倒是一见钟情,可惜,谌离在重伤中根本没看清救他的人是何模样,等伤好之后再寻访时将一名叫卓儿的农家女当成了救命恩人。未料卓儿是个嫌贫爱富又颇有心机的女子,碰到这么个攀高枝的机会,怎会轻易放弃?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谌离的抬爱,成了他认定的唯一。等到鸾鸟回天庭复命回来,见到这样的变故,不禁大怒。高傲又耿直的她自然是径直向谌离说明了一切,可是她不晓得凡人的心肠有九曲十八弯,她的直言相告在他的眼里却是对卓儿恶意的污蔑与陷害,又怎可能会信她? 再说卓儿又是个有手段会来事儿的,鸾鸟岂是她的对手?不过过了几招就让谌离彻底厌恶上了鸾鸟,鸾鸟一气之下直接将卓儿藏匿了起来,还骗谌离卓儿已被她所杀。谌离勃然大怒,本欲直取她性命,可后来不知何故改变了主意转而将她献给了代王。奇的是,鸾鸟竟然还真乖乖进了宫,乖乖奉承代王,乖乖地将代王的一举一动报告给谌离。 青琉暗暗叹息,其实卓儿的手段在玉虬的话本子连个号都排不上,鸾鸟真该跟着玉虬混,而不是熙和,但凡她听过一个两个话本子,也不至于到了凡间之后如此施展不开,连个低段选手都斗不过。但是,青琉冷眼瞧着,那代王对鸾鸟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他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登上王位的铁血帝王,怎可能不知道鸾鸟和谌离之间的牵绊?可饶是如此,他却像个初涉□□的少年,把鸾鸟当珍宝一样,小心又谨慎,甚至这天下都排到了次要的地位。 卓儿到底在哪呢?青琉找了许久都不知其下落。司命说鸾鸟下凡一事关系重大,现在看来,究竟是关系到卓儿的性命还是子顼下凡历劫一事呢? 青琉不敢轻举妄动,索性就在暗中盯着。盯梢的日子无聊又枯燥,让她想起了和小午一起在凡间受苦的日子,她心内一动,从宫内移身到了集市上。鳞次栉比的摊点色彩斑斓,她来不及看就不自觉地被一股烤地瓜的香味吸引着向前走。她站在摊子前,呆呆地盯着一只只皮色微焦、破皮处黄灿灿的地瓜。此次下凡,虽然法力提高了许多,并不感到饥饿,可是现在看见这地瓜就是想吃。 “姐姐!” 青琉听见有人似乎在叫她,眼睛还舍不得从一个个诱人的地瓜上挪开,只听那人又叫了一声,这才迟缓地循声望去。她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脸上渐渐泛起笑意,“小午?” 许久未见,小午已长成了凡间少年的模样,八分英俊,二分柔媚。不愧是跟狐狸沾亲带故的,可以用“风流俊俏”来形容他。青琉看够了,才笑眯眯地道:“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做个女子……” 小午横眉,向着一旁站着的君冢抱怨说:“宗主,你看青琉姐姐!” 不料他的宗主只是温和地看向青琉,一点要替他讨回公道的意思都没有,惹得他更加不快。 青琉看向君冢,笑意更甚,“你怎么来了?” “我告诉小午你下凡来了,他就吵着要来找你。”君冢淡淡说着,径直走向那地瓜摊挑了两个个头不小的地瓜,又付了钱,将地瓜一人一个分给青琉和小午。 两个人吃着地瓜,忘记了要继续斗嘴,反而亲热地说起其他的话来。青琉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袖口不小心沾染了地瓜皮上的污渍,袖口边的鬼草便也沾带了些,她停下脚步,倒没去管袖口,只把鬼草上的污渍仔仔细细擦了,又将鬼草向腕上推了推,用袖子遮掩了才继续吃起来。 君冢走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这些动作,嘴角不禁抿出一抹笑意,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忧愁。 青琉将自己查探到的情况说与君冢听了,他思忖了一下,也很赞同她的做法,当务之急是暗中查访到卓儿的下落。很快,等到青琉和小午将地瓜吃完,三人就进了王宫。青琉熟门熟路地将君冢和小午带到了鸾妃的寝宫,刚进去,发现鸾妃正由着婢女服侍着梳妆打扮,她身子微顿,吩咐所有婢女出去,仅留她一人坐着,神情肃穆地注视着镜中绝美的容颜。君冢警觉,示意青琉和小午一同出去,未料鸾妃却对着镜子开了口:“青琉仙子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呢?” 三人只好现身,镜中的鸾妃微讶,显然是没有料到来的不止青琉一个。她在镜子里冲他们笑了下,转过身来,却没有起身,微昂着头看向他们。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青琉有些泄气,她大概猜到鸾妃其实很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从你看见我游街开始。” “你……”技不如人,青琉说不出话来,索性问道,“卓儿在哪里?” “她?”鸾妃面露厌弃之色,想来那卓儿的确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青琉仙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她缓缓起身,依旧昂着她那高傲的头走到了青琉面前。 青琉低头看了眼垂在腰间的祥云印,它正泛着淡淡的玉色的光,现在她也有多余的仙气可以滋养它了。她心想:就凭你也敢同我谈交易?可是等到她开口,说的却是:“什么交易?” 这话引得君冢朝她看去,她到底还是太心软了些…… 鸾妃神色黯淡了下来,也看了一眼那祥云印,叹道:“终有一天我也要见识这祥云印的厉害。仙子隐在宫里这些日子也知晓了我同谌离之间的纠葛,当初我将卓儿藏匿起来,除了要报复谌离,也是为了你来找我时手中能有个筹码。” “卓儿就是你同我做交易的筹码?”青琉问。 鸾妃点头,苦笑道:“原本是为了他,如今是为了……他……” “啊?”青琉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他、他的?” 鸾妃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头,“两年,请仙子给我两年时间,或许……也不到两年。等到陛下驾崩之后,我会交出卓儿,随仙子回天庭接受惩罚。”她注视着青琉,眼中竟然全是恳求的神色。 青琉惊住,“代王?你是为了代王?你竟然是为了代王……”难怪她无论何时见到代王,他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原来真是命不久矣。 “这是我欠他的。”鸾妃面带愧意,明眸中显出从未见过的柔和,不过她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问青琉,“仙子可否答应?” 青琉还思索着满腹的疑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点了头。 鸾妃面色一松,赶忙道:“仙子放心,待陛下崩逝后,我一定按约交出卓儿!” 从王宫出来,青琉还纠结着那些问题,便问君冢:“鸾妃这行径倒真叫人看不懂了,一边要守着代王,一边又要向谌离出卖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君冢摇了摇头,“感情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她与谌离因爱生恨,可虽然恨,到底还是真心所爱的,至于代王……谌离将她随意送了人,可那人却不顾她的背叛真心相待,纵使她再高傲冷漠,也不会毫无触动。” 青琉若有所思,小午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不感兴趣,倒是很庆幸她许了鸾妃的两年之约。“青琉姐姐,这下你也不用着急收服鸾鸟了,跟我们回君山吧。” 青琉回神,想着鸾妃这边只要隔三差五来盯着就是了,代王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倒是找个落脚处是正经,君山又是她早就好奇想去的地方,现在小午提出来,她岂有不答应的? 君山在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湖之中,从空中看就像一只葫芦。湖水平如明镜,君山就如嵌在这面镜子上的一枚绿宝石,光华璀璨。山中植被繁茂,奇花异草无数,各类生灵在山间出没,品类繁多,有一大半都是被君冢收留的小妖小兽什么的。加之君山常年被烟雾缭绕,神秘不可寻,更让这里与世隔绝,犹如世外仙山一般。 君冢虽是这里的宗主,可他与那些生灵之间并不是主子与奴隶的关系,他只是给了无处可去的它们一方栖息之地,如此而已。他住在葫芦嘴上,一幢由竹子搭建的房子,背山面水,又从山上引一道清泉过来,潺潺之声不绝于耳。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却纤尘不染,彰显了主人清简寡淡的性情。 青琉站在屋前,呆呆望着流淌不绝的山泉水,喃喃道:“我怎么好像……来过这里……” 她声音极小,却如洪钟般传到君冢耳内,使得他脊背一凛,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好像心中有万语却不能出口。 青琉在君山住了一段时日,随着小午整日在山间出没,将这山上的小妖小兽们认了个大半,觉得这里比天庭要好上百倍,既不寂寞,又没有红尘烦扰,便极力劝说君冢断了成仙得道的心思。 “做神仙真的没什么好,光那些个琐碎的规矩就把人捆得死死的。”再一次说这话时,青琉正喝着君冢酿的果酒,双颊酡红,眼角弯弯,笑意四溢,“但是不行……”话未说完,她的头就垂在了他肩头,温热的气息混着酒气喷在他的侧脸上。他一动不动,盯着面前那汪黑黢黢的湖水,狠狠地灌了口酒,像是要用这酒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暖起来。 青琉似这般悠然自得地过了些日子,只隔三差五地去代国王宫打探一下消息,顺带瞧瞧颜峥,不过不久之后,她和君冢再去代国打探鸾鸟动静的时候,发现又有了变数。代王王宫接连接到奏报,称谯明山上的神兽孟槐和大咸山上的长蛇都发了狂,已经害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如今,代王派谌离和颜峥分赴谯明山和大咸山去除妖兽。 青琉暗暗叫苦,怎么又叫她遇上这事!更坏的是鸾鸟竟然随了谌离去了谯明山。原本,她因惦记着颜峥的安危,所以想与君冢兵分两头,她去谯明山,君冢去大咸山,怎料他却不同意,还很笃定地说颜峥一定不会有事,最后两人一同去了谯明山。 ☆、鸾鸟之逝 青琉和君冢赶到谯明山的时候,发现这里与先前的太华山一样被糟蹋得满目疮痍。不知为何,青琉见了这样的场景,心中一阵发慌,很怕又会出现那种心口灼烧的感觉,不过站了一会之后并未出现任何反应,她才放下心来。她正要和君冢商议去找鸾鸟,却听一阵嘶吼从山谷直冲云霄,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两团炽烈的红影飞快地扭麻花似的往空中飞去。两团红影相互交缠碰撞,不时地发出惨烈的叫声,可见打斗得十分激烈。 青琉仔细辨认了一会,发现身形较大、长得很像豪猪的那个就是孟槐,那另一个便是鸾鸟了。此时,山间又传来整齐的喊叫声,气势如虹,接着,无数箭簇密密麻麻地向着空中扭打的孟槐和鸾鸟射去。想来是谌离带领的士兵了,他们射出的箭到了半空便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根本帮不上忙,可是依旧有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向着空中飞去。 青琉心中起疑:“孟槐虽然长得威猛,但是性子极温和,它本身就是御邪辟凶的神兽,轻易不会受邪气魔气的影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向着君冢道,不由想起了她和北沧在太华山山洞里发现的带着魔气的碎片。 君冢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孟槐和鸾鸟,“现在看它确实是受了魔气的侵蚀,可是你看,它的气势正在慢慢减弱,和鸾鸟相比,现在倒落了下风了。”说着,他轻拂衣袖,飞到鸾鸟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青琉则找到了谌离,她隐了身,见他满面疲累,目光依旧坚毅,焦急地盯着空中,明知他们发出的箭于鸾鸟而言毫无帮助,他还是机械地一声声地下令放箭。 她不知道当他亲眼见到鸾妃其实是真的鸾鸟之时是什么感受,又或许因为形势紧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想。 由于君冢的帮助,孟槐很快就不敌,奇怪的是它似乎渐渐镇定下来,好像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模样。鸾鸟见此也停了下来,趁机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可是,就在她放松戒备的时候,孟槐突然痛苦地大吼了一声,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向着鸾鸟击去。君冢救之不及,鸾鸟受了致命一击,身子急速地下坠。 很快,鸾鸟落在谌离身边,化成了人形,就在她落下的瞬间,君冢设了结界,谌离错愕地看着她落下又消失,眼中的不舍与疼惜却是一目了然。 青琉赶忙上前扶起她,看了下她的伤口,知她没有救了,心中不禁大恸。不料,鸾鸟却笑道:“这样也好……省得回天庭还得受责罚。” 青琉一阵心酸,无助地看向君冢,君冢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朝着鸾鸟的伤口注入灵力,这样一来可以延缓死亡的到来,二来可以缓解她的痛苦。 只听鸾鸟继续道:“我虽动了凡心,有了爱,有了恨,可是终究没有忘记作为仙家的责任。我虽犯了错,此番也算将功补过,这样熙和上仙也不至于受我牵连。宗主……”她看向已被君冢降服的孟槐,艰难地向着君冢微微欠了欠身,“我与它也算是同类,与它交战之时,能感受到它虽被魔气所蚀,可是它本来的神识一直没有放弃同魔气的斗争,方才它攻击我,也是因为和魔气相斗造成的。还望宗主能留它性命。” 君冢没有回答,只是郑重地点了下头,算是答应的她的请求。 又说了一会,青琉见她的身子开始有了羽化的迹象,看了眼结界之外手足无措的谌离,便问:“你要再见他一面吗?” 不料鸾鸟摇着头道:“不必了,我虽不后悔自己擅自下界,但也要承认认识他是个错误的开始,纵然他现在知道了真相,又怎会知道他现在对我究竟是愧疚还是爱呢……” 说着说着,她又化成了一只鸾鸟,火红的羽毛开始消失,像是凡间用来作画的朱砂般,一片片,一块块,一点点……直至消失不见。 凡人面对死亡仍然可以希冀来生,可是对于鸾鸟,她这一消失便是永远…… 君冢撤了结界,谌离见了他和青琉并没有吃惊,他只是无助彷徨地看着,找着。青琉又伤心又生气,冷着脸对他说:“卓儿就在你府里。”本来说完就要走,可又忍不住道,“现在你相信了她从来没有骗过你。”君冢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和她一道离开了。 在到达大咸山之前,青琉都默不作声,替鸾鸟伤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鸾鸟死前说的话。她说她之所以能够坚持与孟槐斗到最后,是因为北沧来过,他通过孟槐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碎片,并把那碎片带走了,而孟槐的发狂似乎也与那碎片有关,因为自从他将那碎片带走后,孟槐便不如先前那样难以对付,且很有恢复如常的迹象。 其实青琉一直都害怕自己与那碎片有关联,但是到了谯明山之后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恙,便打消了这个无稽的念头,可是听了鸾鸟的话,她又开始忐忑起来,究竟有没有牵连,大概到了大咸山也就知道了。 与谯明山激烈的打斗厮杀不同,大咸山却是一片沉静,只有破碎的山体和凄厉的鸦叫能使人想象出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才落了地,青琉心头便隐隐起了窒息的感觉,但是她没有告诉君冢。他们见到了北沧,叫人奇怪的是,他竟和颜峥在一起,正在山谷间修整。他私下里告诉他们,长蛇比孟槐要难以降服,又因为有凡人的介入,他不得不化成凡间的捉妖师,取得了颜峥的信任,和他们一道对付长蛇。现在,长蛇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青琉心想,以北沧的仙力修为,要对付长蛇简直有无数种方法,为何非要和颜峥绑在一块?可惜,没等她想明白,她的胸中突地腾起一股猛烈的烧灼感,比先前在太华山发作时还要激烈疼痛,她俯下身子,看看君冢,又看看北沧,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站在暗处的小男孩的身影,那个男孩的影子重叠在君冢身上,又重叠在北沧身上,直到她彻底失去知觉…… 昏迷中,青琉能感受到琈的寒气在她全身游走,最后停在她几乎要冲出身体的心脏上,慢慢压制住了那股疼痛。一切不适的感觉都消失了,她觉得很是疲惫,便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她竟然见到了小午,这才知道自己回了君山。她一边起身一边问:“这次是谁给我治的这毛病?” “当然是宗主啊!” “他也有从极之渊的琈?” “是琈,但是不是从极之渊的,是虞渊的!”小午很是得意地说。 不料青琉的反应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激动,她从床上起来之后又很无力地趴在的桌边。 小午紧张地问:“还难受吗?” 青琉无力地摇头,“饿了……” “真不知道天上的仙女们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小午嘴上埋汰着她,小脸却放松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喷喷的大地瓜,递到她面前。 青琉饿虎扑食,“你又偷偷下山去了?” 小午紧张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青琉吃吃地笑着,转而专心地吃瓜,全然忘记了白日里的担忧。 到了深夜,君冢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青琉白日里睡得有点多,所以这时毫无睡意,便和小午坐在院中看星星。 今晚天空挂着一轮满月,可是因为时不时地就要被乌云遮蔽,就显得不那么明亮。小午瞧着那些如棉絮般的乌云,便问青琉:“姐姐,天宫里是不是永远晴空万里?” 青琉点了点头,接着叹了口气,“永远晴空万里……又有什么好?”她发现每次下界,除了记挂着玉虬和猴子,天庭里就再无让她牵挂的人和事了。 小午像是想起了什么,略迟疑了下才开口道:“那个北沧上仙真的是天庭里最好的仙吗?我看姐姐你还挺喜欢他的。” “当然啊!” 他并未认为她这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以为是在强调他的后半句话,神色即刻黯淡下来,“你果然是真喜欢他啊?”那他的宗主怎么办? “北沧样样都好,天庭里没有人不喜欢他啊,玉虬也喜欢他。”青琉道。 “你不是说玉虬喜欢那个子顼的吗?” “哎呀,这个喜欢跟那个喜欢不一样嘛!”青琉歪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他。 小午立刻来了精神,“你是说你对北沧的喜欢跟玉虬对他的喜欢是一样的?” “是啊!你以为呢?” 小午展颜,对于那个人人都敬服的上仙,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静默片刻,青琉又慢悠悠地道:“话说,你不觉得你家宗主跟北沧有些像吗?长相好,脾气好,又都正直善良。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们两个的表情都有些相像。” 小午连连摆手,“他们、他们哪里像了?我们宗主比那个上仙好上百倍!” 青琉奇怪地看着他,突地凑到他面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故作犀利地盯着他看。 “我、我……”小午心里纠结,他僵硬地转头四下张望了下,又经过一番斗争,最终把心一横,索性道,“我承认他们长相都很不错,可是你拿北沧跟宗主相比,还说他正直善良……我、我不同意!” 闻言,青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本是故意逗他玩,可是现在看来他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等她追问,却听小午继续道:“这话几十年前我就想告诉你的,可是宗主不让。那个肥遗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那时我们赶到太华山的时候,它已经不发狂了,我们宗主也请求北沧留它性命,可北沧还是毫不留情地杀了它!你说,这是一个上仙应有的胸怀吗?” 小午深吸了一口气,往她身侧靠了靠,“姐姐,我永远记得他下手杀肥遗时的样子,凶恶无情,我那时虽然小,但是分得清好坏,他的眼神……好像他不是一个上仙,而是一个魔……” 青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有说话。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君冢依旧没有回来,小午已经支撑不住,趴在她的膝上睡着了,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青琉轻轻抚摸着那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目光散漫地望着天幕无数璀璨的星辰,心里却早已被那些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占满。 ☆、玉虬下凡 君冢回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带青琉去大咸山。他说她此番下界的目的是鸾鸟,如今鸾鸟已逝,她便该回天庭向天帝复命了。青琉不明白为何一向凡事以她为先的君冢态度会如此坚决,任她软磨硬泡、威逼恐吓都不为所动。她受小午的启发,假意答应了他,待他再一次出君山时让小午带着她去了大咸山。 大咸山四四方方,山上没有任何草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因为长蛇见什么就吞什么,所以这里也没有其他生灵。青琉直接怀疑大咸山就是被长蛇给吃秃的,所以现在看来,与它发不发狂也没什么区别。 正当青琉诧异此次没有出现任何不适时候,一个硕大无比的身影绕过对面的山体向另一边的山谷窜去。那个大家伙虽也是个蛇形大怪,但是比太华山的肥遗还要大上两倍不止,全身竟还长满了毛,吼声如雷。青琉看得呆住,不光心里发毛,喉间还像被脏物堵住,全身上下瘆得慌。 接着,一声更浑厚洪亮的吼声响彻了山谷,将长蛇的叫声遮盖。只见它身后银光一闪,一条鳞甲生辉的白龙紧追不舍,威猛凌厉的吼声引起阵阵烈风,对它造成了迅猛的攻势。 北沧!青琉真正被震撼了,丑陋可怖的长蛇与威仪无双的北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后移,发现北沧身后还跟着一条体型稍小些的白龙,虽然气势也很强劲,但是比北沧却是柔和了许多。它、它、它……没有角! 玉虬……竟然是玉虬!青琉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身子几乎要站不稳。玉虬怎么可以到这里来?想也不用想,天帝再怎么样也不会派她下界来的。定是她知道了子顼在这里对阵长蛇,怕他受伤害而毁了历劫,所以才会私自下界来。 真是糊涂!青琉怒气冲冲地望着玉虬。可是看着此时空中的情形,又顾不上生气了,只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同孟槐的温顺不同,长蛇天生性情凶猛暴烈,如今又受魔气所侵,原本就天生蛮力的它如今更是难以匹敌。眼下,就连北沧和玉虬联手,似乎也并不占上风。 这时,玉虬又攻向长蛇,引得长蛇和她相斗,北沧却趁长蛇不注意绕到了它的后方,在它身后给了它重重一击。它嘶吼着,长长的身躯因为这一击造成的痛苦而扭成一团。突然,它盯着玉虬,眼中的愤怒化成团团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只见它长尾一扫,转而又一勾,就将玉虬牢牢缠住,接着一圈又一圈,越缠越紧,最后将玉虬的身躯缠了个结结实实。 青琉焦急地看着动弹不得的玉虬,她明白了长蛇已知自己无力回天,只是要将最后的怒和恨都撒在玉虬身上。也就是在这时,她也才知道长蛇真正厉害之处,只见它的根根长毛如钢针般刺进了玉虬的身躯。随着那些长毛的刺入,玉虬原本银白色的身躯渐渐变成了黄色。 青琉泪如雨下,她眼睁睁地看着玉虬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低地哀鸣了几声,直到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北沧化了仙身,给了长蛇最后一击。它死了,和玉虬一起往下坠。它那具死气的身躯终于从玉虬身上松开。北沧眼疾手快,施了法术托住玉虬,让她缓缓落了地。 青琉只觉脚下绵软,好似再怎么努力奔跑都不能到达玉虬身边。这样茫然无措地跑了许久,她才终于看见躺在山谷里奄奄一息的玉虬。子顼怔怔地跪在玉虬身侧,眼中尽是痛楚,宽大的衣袖抖动得厉害。 青琉失声痛哭,上前推了一把子顼,“都怪你!”她抹了把脸颊上的泪,大声吼道。 随后赶来的小午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她:“姐姐,他现在是颜峥。” 青琉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是啊,他现在是颜峥,此番历劫之后修为会更加精进,在天庭里也会有更高的位置。她现在冲他发脾气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颜峥,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躺在他面前这个通体暗黄、气息几乎全无的巨龙是个仙子;不知道这个仙子全心全意爱慕了他一千多年;不知道她为了他不光触犯了天条,现在还弄得不知生路几何…… 长蛇是个巨兽,身上的长毛比凡间人用来吃饭的筷子还粗些,所以现在,玉虬的身上布满了一个个小洞。更糟糕的是,长蛇的毛一定是有什么毒,才让玉虬的身体出现了发黄发暗的变化。 “你不是子顼。”青琉止住泪,自嘲地说道。接着,她摸着玉虬的身体,将自己微弱的灵力输入到玉虬体内。 熟料,那个僵硬、颓然的身影突然动了下,他缓缓地道:“你说得对,都怪我。” 青琉诧异地看向他,他怎么…… 没等她开口,他继续道:“我如今区区凡人,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你跟她是最好的朋友,我请你务必把她带到姑瑶山,那山上长着一种叫草的异草,这种草的果实可以救她。”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不是,你还记得……不对,你不是投胎的么?怎么还保留了从前的记忆?”青琉语无伦次,一时间她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子顼摇了摇头,深深地看向玉虬,苦笑着道:“是我自作聪明,竟然还是害了她。” 青琉还想再问,但是心里着急要去救玉虬,抬头看北沧早已不知踪迹,如此是指望不上他了,便问子顼:“我如今修为也低得很,该怎么把她带去姑瑶山呢?” 不等子顼回答,一旁的小午抢先道:“姐姐,我有件好东西。”他从袖中捏出一件小小的物件来放在手掌心。 青琉凑过去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朵淡粉色的荷花花苞,只有指甲盖大小,不仅鲜艳妍丽,还很袖珍可爱。“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产自小人国的荷花,可以把玉虬姐姐变得很小。而且她躺在里面,荷花的花露还可以滋养她。这样我们就可以带她去姑瑶山啦!” 青琉也不问他是如何得到这宝贝的,直接用它把玉虬收进去,转身就要走。见子顼呆呆地盯着她手里的小小花苞,很是不舍的样子,心里一软,加上已经知道了玉虬有救,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便道:“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找到草救玉虬的。你……” “我会在天庭等她。”子顼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样子,捡起地上的长剑,坚定地道。 时间紧迫,青琉并未多想,向他道别后就和小午离开了。 小午天生就有很强的识路的本领,没费多长时间便带着青琉找到了姑瑶山。他们到了一片水泽边,大大小小的绿洲散落在水中,将碧水分隔成小块小块的明镜,加上压得很低的雾气,很有些摄人心魄的美。 抬眼看去,姑瑶山就盘踞在这水泽当中,山体并不险峻,是个低低地小土山,可是满眼望去,整座山只有绿和黄两种颜色。他们也不耽误,越过水泽径直上了山,这才发现从远处看见的绿和黄其实是同一种植物的叶和花,而且,这座山上只长着这么一种植物,再无其他。 原本青琉还担忧在一座大山上找某种特定的草定有些难度,没想到这里漫山遍野竟只长着这一种草。她看着眼前蔚为大观的草,惊诧之余万分欣喜,赶忙摘了些坠在黄色花瓣下的小果子,又将玉虬从荷花花苞中放出。正愁这果子是该直接喂给玉虬吃还是挤成汁水喂她的时候,只见那一颗颗小浆果自己就裂了口子,黄色的光晕向玉虬身上飞去,填补了她身上的千疮百孔。 眼见着玉虬的身体正慢慢恢复原本的颜色,青琉又摘了好些果子,和小午坐下来慢慢等着她一点点好转。 现下放松下来,就让青琉有时间细细回想先前的事了,她蔫蔫地向着小午道:“子顼说,他会在天庭等着玉虬。他才弱冠之年,再怎么说还得活个几十年,怎么就能赶在玉虬之前回天庭呢?” 小午瞥了她一眼,“你一定已经想到了,还非要来问我。我们走前,我看见他拿剑了,他一定是打算自戕了,不然肯定随我们一起来姑瑶山的。” “自戕?!这可是自毁修为的!且不说上仙做不了,说不定还要再受轮回之苦的!” “我猜他是为了回天庭救玉虬姐姐。哎?你不是说他无意于玉虬姐姐的么?但是我看他那个样子倒像是已经爱得死去活来了……” “对呀!不应该呀!”青琉咕哝着,“你没看到他在天庭里的样子,遇到玉虬都像是不认识。” 小午连连摇头,叹道:“眼睛最会骗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感情也最不能掩藏,总有露馅的时候,所以刚刚他就流露出来啦!” 青琉看向玉虬。玉虬已经醒来,似乎也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讲话,微微扭动了下,恢复了仙身。她脸色很不好看,依旧站不稳的样子,显然很想靠在青琉身上,但是又很犹豫,小心地看着青琉的脸色。“我……”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青琉疼惜地上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很勇敢。”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青琉知道她落了泪。 就在她们想好好说说话的时候,小午望着满眼的草,颇为忧心地道:“姐姐,这里……你们不觉得这些花开得很诡异吗?”他道出了自来时就生出的疑惑。 自到这里来,青琉一直心系玉虬,自然没有心肠注意这些,现在听小午这么说才细细地向四周看。这些草长得也太齐整了些,每一株都有叶、花、果,每一株的叶片、花朵、果实的数量也都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而且,草的花色淡黄,按理,黄色的花会给人以素馨淡雅的感觉,可是这些黄色的花瓣显得特别妖冶。 忽然,一抹黑影突然从他们身侧穿过。他们赶紧相互靠拢。青琉将玉虬又搂紧了些。接着,那影子又在他们周围闪了一下、两下、三下……却始终没有现身,就像将他们看作是猎物,逗弄够了才会下手。 过了许久,青琉将玉虬交于小午,自己上前行了大礼,恭敬地道:“敢问先辈是这里的山神吗?我等贸然来访,实是形势所逼,若有打搅,还望先辈谅解,我们这就走。” “走!?”尖利的吼叫声在山间回响,一声声不见减弱,刺得他们耳膜疼。 只见那黑影的移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紧紧地绕着他们三人,形成一道黑幕。 一时间,他们觉得脚下的土地都摇晃起来,只能相互搀扶着勉强站立着。青琉闭上眼睛以缓解那黑影带来的眩晕,强撑着大叫道:“我们真的是……为了救命才来的……因为我们的朋友……玉虬……” 陡然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一切让他们不适的叫声和摇晃都消失了。那黑影也不见了,举目四望,只有漫山遍野的草轻轻摇着,飒飒作响。 ☆、前世今生 经过这一折腾,玉虬脸色愈发地白,呼吸也更急了。青琉又想去摘那草的果子,却被玉虬制止了。青琉这才反应过来那黑影怕就是因为他们擅自摘了这些果子才恼的,于是,她只好继续给玉虬再输点灵力。 青琉和小午正手忙脚乱地照顾玉虬。忽地,那个黑影现身凑到玉虬面前,“你就是玉虬?”她阴恻恻地问。 她出现得毫无征兆,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而且,这声音……虽能辨出是个女声,但是粗、涩,比那凡间老母鸡的叫声还要难听三分。但,更多的还是瘆人…… 小午虽像个少年模样了,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他半个身子隐在了青琉身后,可又架不住好奇,所以微微探出头来打量着那黑影。 只见她从头到脚都裹着厚厚的黑袍,袍角直拖到地上,半边脸也隐在松垮的帽子里,一只手垂下来,一只手缩在袖子里。 青琉也盯着她,从那露出的半边脸来看,她是个容貌不俗的女子,且身材纤瘦修长,这厚厚的黑袍穿在她身上也不难看。只是,左看右看,青琉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倒是身后的小午小声地道:“姐姐,你看她的身体。我倒没听宗主说过这世上还有一半身子大一半身子小的人呢!” 经他这一提醒,青琉这才明白了那不对劲在哪里,那女子左半侧的袍子很是合身,但是右侧的袍子则是空荡荡的。难怪只能看到她半边脸和一只手,要是露出来的脸和手左右相差太大也怪吓人的。 黑衣女子被对面的人这样打量着,丝毫不在意,她显然对玉虬很感兴趣,只是略瞥了一眼青琉便要向玉虬走去,不料就这一眼让她骤然停住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青琉,好奇地道:“你还没死?” “我、我……应该死了吗?”青琉反问道。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睁开眼,摇头叹道:“奇怪,我竟然完全不能知道你自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青琉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虽然很想问她是不是认错了人,但是看玉虬又虚弱下去,便请求道:“前辈,玉虬她……” 不料黑衣女子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无妨,她的劫难已经过去。那子顼不是替她历了劫吗?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天帝面前认罚了。” 玉虬满脸震惊,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替我历了劫?”她胆怯地问,并不是惧怕眼前这个一身煞气的女子,而是怎么会呢?他对她是那么的不屑一顾。 黑衣女子点了下头,身子微微动了动,不过始终是左侧身子对着他们。“这次投胎转世本该是你要经历的,”她向着玉虬道,“你父王到底惦记着你,和族内商议,想出个让你下凡历劫的法子,可是他们不知道,正是这次历劫,你才受了魔气侵蚀化为螭,作乱人间。子顼得到了这个消息,去找司命,可是司命那个人,哼,你们也知道,他怎可能从司命那里探出什么消息来。于是,他来找我,问我该不该让你历这个劫。我就将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包括你下凡后的身份和劫难。” 接下来的事情想也知道了,子顼抢在玉虬父王之前向天帝提出历劫的要求,天庭的规矩,不能有超过两个的神仙同时下凡历劫。只是,他一定是费了许多的功夫,不然怎么能保证一定能占了玉虬的身份,还有就是他能一直保留着记忆。 青琉听了,心里无限感慨,颜峥本该是玉虬……那样高傲清冷的子顼,为了玉虬,竟然作出了这样的牺牲。犯了这样的大错,不知道天帝会如何责罚他。 再看玉虬,她早已泪流满面,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子顼于她而言是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黑衣女子看着悲喜交加的玉虬,冷峻的面上突然有了几分动容,神思悠远,再开口时,语气也添了几分柔和,“当时我问他,这不仅仅是失了几分修为的事情,就凭那人的气量,后果如何,谁也不知道。我以为他会就此作罢,不料他却说,只要你能平安,他愿意担下所有。” “你说你也不知道天帝会如何责罚子顼?”青琉问道。看起来这黑衣女子就有知命的本领,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最终会如何呢? 黑衣女子道:“天下万物皆有命,但是命并非是个定数,原定的命数一旦被干扰,就是出现了变数。我能看穿原定的命,可是出了变数之后我也不能知道它的走向。比如你们,又比如……”她突然转向青琉,“你!” 青琉愕然,又转到她身上了。 黑衣女子看着青琉和玉虬,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便向着青琉道:“原来这一千年你一直待在天庭里。” 青琉点头,只听她又轻轻地问:“可是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虽然盯着青琉,可目光却散漫,显然是沉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她回神,冲着青琉一笑,这意味不明的笑让青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衣女子走向青琉,伸出如削葱般的手指,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她的心咚咚地跳着,隐隐觉得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即将会有答案。果不其然,就在她感受到女子指尖一点温热的同时,脑中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暴,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唤醒了她这一千年不曾有的记忆。 她这一世……她不仅仅有这一世…… 黑衣女子将手指收回,好一会之后,青琉依旧茫然地盯着女子,一动也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地翻天覆地。 “姐姐。” “青琉。” 小午和玉虬同时唤她,她才稍稍回神,可依旧是呆呆的,心中憋了一口气似的。 “怎么了?”玉虬又问。 “啊?”青琉恍惚,待眼神聚焦到玉虬苍白的脸上时,她才彻底醒过来,“没什么。”她勉强朝玉虬笑笑,如今玉虬面临的是个不大不小的劫难,她的事情还是少讲为妙。 “那你怎么……”玉虬靠近她,压低声音问:“她刚才对你做了什么?” 青琉故作轻松,“没什么,你快回天庭去吧。我还有些事不能陪你回去了。” “可是……” 青琉摆摆手,笑道:“不用担心,我要找一样东西,找到我就回去。”说着,她催促起玉虬,“子顼不知现在受什么样的煎熬呢!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心意,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和他一起面对就好了。”见玉虬还有犹疑,她又补了一句:“我有君冢呢,你担心什么?” 玉虬想了下,虽然不知道她方才究竟怎么了,不过看她这样子是不打算让自己掺和,况且,凡事有君冢就不怕,眼下还是回天庭更着急一些,便不再坚持。 青琉冲玉虬笑了笑,郑重地道:“玉虬,我祝你和子顼早日成眷属。” 玉虬毕竟和她一起厮混了千年,能感觉到她眼里眉间的郁色,可是也知道她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参与的事情纵使留下来也没用。不如回天庭将自己的事情了结了,那时万一她当真遇到困难,自己才有余地来帮她。 青琉眼见着玉虬走了才又面对着黑衣女子,“前辈,恕我无礼,原本你是要杀了我们的吧?为何现在又要放过我们?还告诉了我们这么多事?” 黑衣女子轻哼了一声,抬眼望着万里晴空,那遥不可及的所在是她几千年来所有悲苦的源头。她低头环视着漫山的草,目光柔和慈爱,竟像是在看自己的骨肉一般。“你说得不错,你们伤害了我的孩儿,我就该拿你们去祭她,正好你们几个不是仙就是妖,精血倒是十分滋补呢!可是现在……” “孩儿?”青琉满心疑问。 黑衣女子伸手轻轻抚弄着草的黄花,那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就像是母亲哄着孩儿入睡一般。“这些草便是我的孩儿……”她突然朝青琉招了招手,青琉过去,她指着右侧空旷的袍子示意青琉细看。 青琉心里惴惴的,凑过去往她被黑袍遮住的右脸看去。 “啊——”青琉连连后退,若不是小午在后面扶住她,她就跌倒在地了。 她看见了什么啊?小午说那女子是左右身子不一般大,可是她看见的却是没有任何血肉的骨架,薄薄一层干瘪的皮覆在骨头上,不光可怖,还叫人想吐。 女子漠然地站着,看起来丝毫不为青琉的反应所动,只是又将那耷拉下来的黑袍往左侧拉了拉。 青琉眼里全是摇曳舞动的草,妖冶诡异的黄花好像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刹那间,她明白了,向着那女子道:“你用你自己来养这些草?” 女子幽幽地道:“原本是偷些婴孩的元神来养她,可是他派那些神仙追得我东躲西藏,先开始还能得手个几次,后来根本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没有办法,我只能靠自己来养她。” 青琉脑袋嗡嗡的,“你就是那只害了我的蛊雕?”她想起来那时她正在海草床上睡觉,一只蛊雕闯进来,告诉她蛊雕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存在,还让她变成蛊雕的模样,不然会被凡人烧死,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误会。 女子冷哼,“我本也不是蛊雕,再说,也不是我害的你。害你的是那北沧,是他不分青红皂白误解了你,任由那些神仙伤了你。” 青琉沉默了,她说得不错,是北沧的误解害了她,难怪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照顾有加,想来是因为心中有愧吧。 女子继续道:“你的心本是上古五神神元的结魄,具有世间最强的降妖除魔的神力,只是这结魄须得有仙身养着,所以他费尽心思塑成个仙身,就是你。若是你受了致命的重创,必须要安安全全养个一千年才能复原如初,即使差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仙身毁灭、结魄溃散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上一次神魔大战是在近两千年前,你受了重伤,他将你藏在深海里,谁料不满千年的时候你自己跑到了凡间……”她用仅剩的一只眼审视着青琉,半张脸写满疑惑,“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鸠占鹊巢 青琉沉默着。怎么活下来的?她也很想知道。 黑衣女子半嘲弄半怜悯地望着她,“你就不想找到答案吗?” 这次,青琉倒很坦然地同她对视着,经过方才的一番交流,她已经能猜到这个黑衣女子怕是和天帝有过不小的过节。“你想利用我们。玉虬、子顼和我。”还包括北沧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她现在认识的北沧同记忆里的那个并不能完全重合。 “利用?”女子嘴上轻哼了一下,心里却暗暗赞叹着,站在她面前的青琉面颊圆润,目光清澈,整个人看起来尚带几分稚气,却是个聪慧的,只可惜…… “我就是要利用你们这些儿女情长的仙人们,呵……”她继续道,手指无力地夹着另一侧空洞的黑袍,忽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告诉你也无妨,如今司命那老儿的位置本来是我的,我和他……就是天帝,那时他还没有坐上这六界内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我们有了感情,后来也有了孩儿,可是她出了意外死了,化作一株草。我求他想办法救活她,不过重塑一个仙身而已,他能塑造一个你,怎么就不能替我们的女儿找条活路?!”她恶狠狠地盯着青琉,好似天帝不救她的女儿都是青琉的错一样。 “说什么这是逆天之举,哼,多一个为天下苍生的名头就不是逆天之举了?”她如利刃一般的视线又一次在青琉身上扫过。“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天帝之位!他那么无情,能放弃自己的女儿,可是我做不到,没有她在身边,就是生生世世做神仙又有何意义?离开天庭,我试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复活我的女儿,到最后,眼看着她就要枯萎死去,我只能吸食婴孩的元神来养她,一直到现在用自己去滋养她……” “所以,我恨他入骨!这就是我放过你们的理由,纵使你们不能搅得天翻地覆,即使能让他头痛一下我也是高兴的。”她就是看不得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对面这个执着偏激的母亲,青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们可以质疑她的偏激,可以嘲笑她的无谓牺牲,可以恨她的为非作歹,最终不能被否认和抹杀的,是她对自己孩儿不惜一切的爱…… 临走时,青琉望着一片黄色花海里那抹单薄的黑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她有没有想过,多年以后,当她自己的另一半身体被吸食殆尽,这漫山的草又待如何? 青琉回了君山就将自己关在屋内,小午急得在院子里直打转,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盼望宗主早些回来。青琉姐姐平时看起来总是乐呵呵又绵软的性子,没想到还有这样落寞的时候。 直到天空群星璀璨的时候,小午终于见到了自己翘首以盼的身影。“宗主!”他大叫着迎上去。 君冢见他一副焦急的模样,四处张望不见青琉,便知出了什么事情。果然,小午没等他问就开口道:“宗主,你知道吗?青琉姐姐竟是个结魄……” 君冢猛地顿住脚,他俊朗的面孔上像染了霜一样,忧心地看向黑漆漆的屋子。小午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将今日在姑瑶山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良久,君冢猛吸了口气,拾阶而上,却在门前停住。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青琉枯坐在床边,好像将那些前尘往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被覆在袖口里的鬼草发出幽幽的光,青琉盯着那一闪一闪的光,眼泪扑簌簌而下。 门开了,一片清辉透过拉开的门缝洒下来,暗夜微凉,君冢颀长的身影立在这片清辉里,当真是遗世而独立。 青琉依旧坐着,他也就这么站着。 过了许久,青琉好像才发现他似的,她擦了眼泪,像平日一样笑嘻嘻地道:“我今日一下子想起了好些事情,一千年前凡间有个叫南临的镇子,现在这个镇子还在吗?” “……”君冢锁眉,薄唇紧抿,一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可最终他还是没有攒够勇气,只是道,“是有这么个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 人间烟火繁盛,此时正是夜市兴旺的时候,花团锦簇、人语喧哗,两人并肩走在喧嚷的街市上,却像是和这热闹隔绝了一样。青琉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可是一路上沉默不语,走到长街的尽头才说了这么一句:“倒是比从前更热闹了。” 他们顺着街口拐向了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上,少有人影,周围又暗又静,只能听见他们踏步的声音。走了没多远,隐隐有喜乐的唢呐声传来,再走没几步,便看见前方一座宅子前红绸耀眼,大红喜字灯笼高悬在檐下,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杂乱。 青琉停在离那户人家不远的地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抬头笑看君冢,“那时我初到凡间,什么都不懂。我曾经问过一个人,成亲是什么?你知道那人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君冢看着青琉被烛火映照着的侧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怕,怕从此以后她不再对他露出笑颜。忽然,青琉扭头,直直地同他对视,见他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又是抿嘴一笑,转而问道:“你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关于君山的一些事。” “忙完了没有?” 君冢摇头,“有一些棘手。” “我总觉得北沧上仙像是在找什么,你觉得呢?” 君冢点头,身子紧紧绷着。莫非她已经…… 一个个问题问下来,青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我原本的心是一个结魄,其实它早在一千年前就消失了对不对?可是现在,我依旧能感觉到心跳,这颗心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北沧……上仙……” 君冢霍然抬头,一颗心如坠深渊,眉间那点忧色在越发苍白的面孔上蔓延开来。她是聪慧的,他也早知道她迟早会知道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北沧。他默默地守着她,想暗中解决所有问题,只期望她能永远无忧无虑,可是,这最终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我有了从前的记忆,想起了和北沧在南临镇的日子,可是很奇怪,我总觉得那时的北沧和现在认识的这个北沧不一样,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就是相处时的那种感觉不一样,那时的北沧和你倒是很像。我又将一件一件的事情翻来覆去反复地想,才敢确定你就是北沧。”青琉平静地说着,只是一向带笑的眼眸冷得出奇。 “是我对不起你。”提到当年的事情,君冢小心翼翼地去看青琉的眼睛,可是她看向了别处,他的心又沉了沉,继续道,“当年你落海之后结魄就消散了,我想办法留住了你的仙身,可是,虽然结魄是靠你滋养的,但是结魄也给了你生命。我几乎试遍了四海八荒的所有神物,都没有办法代替结魄让你活过来。无奈之下,我只能铤而走险,找到了魔君的儿子……” 他顿了下,真怕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崩溃,可是这是她应该知道的真相,“我去找他,因为他手上有擎魔玦的芯石。擎魔玦于魔族就相当于结魄于仙界,是世间唯一可以让你复生的东西。两千年前神魔大战,也就是让你沉睡深海的那次大战,擎魔玦碎裂,唯有芯石还在。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现在看来,他那时就已经有了打算……” 可是青琉出乎他意料地平静,因为几次的心绞痛,已经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现在她倒很容易就猜到了魔君儿子的用意,“擎魔玦的芯石能和碎片产生感应,他想利用我找出那些散落凡间的碎片?他想复原擎魔玦?” 君冢点头,“现在他还差最后一块碎片。” 忽地,一个念头从青琉脑中划过,“那最后一块碎片就在君山对不对?” 君冢愣了一下,她居然连这个都猜到了,只好再点头。 “君山有你守着,那北沧……”青琉突地住口,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不,魔君的儿子会如何?” 他冲她笑了笑,既想安抚她心里的不安,也想缓解自己紧绷的神经,“大概他会率魔族入侵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听得她心惊肉跳,她这阵子跟小午混迹在君山,醉心于那里的山水,还有那些无忧无虑的生灵。她没有办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若是魔族真的攻入君山,那里从天堂变为地狱的样子。 青琉低着头没有再说话,而君冢也不敢轻易说话,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忽然,一阵高亢喜庆的唢呐声响起,把这心思各异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婚宴散席了,陆陆续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青琉咬咬牙,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魔君之子同意救我,条件就是你把仙身让给他是不是?” 君冢默然,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个步履踉跄的醉汉正涎着脸朝她走过来,他抢先将她挡在身后,朝那男人投去凌厉的一瞥,那男人登时被吓醒了,快走了几步离开了。 他们被这个小意外打了岔,之间的气氛又有了微妙的小变化。君冢面庞白皙,在夜色下能看出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对。”他柔声道。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的距离,淡然地道:“我的仙元离了仙身,在凡间飘了许久,巧合遇到了一只垂死的白鹤就借用了它的身体,最后才在君山落了脚。” 他说起自己的经历总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当中的凶险艰辛丝毫不提。那可是天庭修为数一数二的上仙的仙元啊,能让任何一个妖魔鬼怪不费吹灰之力就增进数千年的修为,甚至能直接得道升仙。青琉心潮起伏,却见突然就被他这股子淡然惹怒了,脸涨得通红,气冲冲地叫道:“谁要你救了?你犯不着因为愧疚就牺牲自己来救我,我根本就不会感谢你!” 她吼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眼里竟然还蓄着泪,就差往下掉了,抬头看君冢,却发现他似乎在笑,不禁又急又气,拂袖就要走。转身之间他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小臂,她挣脱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放弃挣扎,依旧同他面对面站着。 君冢不笑了,眼里翻涌着无限深情,温柔地盯着青琉的眼睛,可是她依旧有些别扭,故意侧着脸不去看他,他便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说道:“你错了,我不是因为愧疚才救你。”他顿了下,放缓了语速,“我救你,是因为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说得无比认真,一个字一个字伴着他温热的鼻息传入她的耳中,她霍然抬头,终于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 那一日,就是在这里,她和他偶遇凡人成亲,她不懂,便问他:“成亲是什么?” 他说:“成亲就是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后来他们因为误会喝了那对新人的合卺酒,坐在房顶上的时候她还对他说:“我们也像这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 那时他没有回答。 一晃,那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青琉再也忍不住,感动也好、委屈也罢,统统地随着眼泪流走了。君冢心里也是万分酸楚,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的眼泪鼻涕弄湿了他的衣襟。 ☆、死生契阔 青琉跟君冢回了君山,因为先前她心口灼痛时候他将虞渊琈的寒气引入了她体内,从而封住了擎魔玦的芯石,所以散落在君山的这块碎片暂时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他们都知道,魔君之子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果然,魔君之子并未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君山。好在君冢先前有了准备,在君山上方设了结界,可是当青琉看见来势汹汹的魔族,便知道这个结界并不能抵挡很久。 那日,青琉和小午正帮着君冢酿果酒,明晃晃的白日忽然就被遮蔽了,天空乌压压的一片,好似暴雨将至。 “咦?要下雨了?”小午咕哝着。 青琉和君冢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是了然。君冢随即放下手中的瓷坛,匆匆向外走去,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深深地看着青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去。” 他消失了,青琉觉得他的背影有一种绝决的悲凉。 “姐姐,究竟怎么了?”小午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他们一起抬头,乌压压的魔族军团现了行,只见魔君之子依旧是北沧的模样,依旧一袭白衣,可是周身都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他不再是魔君之子,而是魔君了! 青琉隐隐能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胸中发闷,呼吸随之一窒,那可是北沧的身体啊……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天色依旧很暗,可是方才他们看见的那些魔族都不见了,这样看起来真的只是将要下雨一般。青琉的心急速跳动,她知道战争开始了,一定是君冢施了法术,不让他们看那些血腥可怕的场面。 青琉转身拿起君冢刚刚丢下的瓷坛,小午也去帮忙,两个人继续酿酒,只是看起来在酿酒而已,许久过去了,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难捱,青琉心急如焚,不知道战况如何。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对付魔族,就算是天庭里修为最高的神仙联手都难说有把握,所以她才有了存在的必要。 她只是天帝手中一件可利用的器物而已……可是现在她没有空替自己感伤,君冢若还是北沧,那还可以和魔族一战,可是他如今失了仙身,怕光是对付魔君就够呛了,何况是一个军团! 她再也坐不住,想着该如何从结界里出去。恰一个老者急匆匆赶来,“青琉仙子、小午!”他叫道。 “爷爷!”小午像看见了救星,赶紧凑上去。 青琉认得这个老者,他是个修炼了几千年都没有升仙的老樟树精,小午自小就活在他的树洞里,后来两人一起糟了难,有幸被君冢所救。修炼了几千年都没得道,想来资质也太一般了,可是君冢却很是尊敬他。 老樟树精忙得喘不上来气,顺了口气道:“快!你们……你们快跟我走!” “走到哪里?”小午问。 “宗主交代老朽,将君山所有人都撤出去,就剩你们两个了。”老樟树精心里急,但还是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 “可是不是有结界么?” “宗主在西北角落里留了一个缺口,只能出不能进。快走吧!”老樟树精记得宗主的嘱托,不敢再耽搁,催促他们现在就走。 可是青琉和小午都不动,老樟树精明白,小午是个机灵鬼,青琉仙子看起来一团和气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只好叹着气道:“宗主虽不是神仙,可修为也不比神仙差,他心中有丘壑,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们就不要焦心了,还是快随我出去吧。”他瞅了青琉一眼,眼眸略动,便又加上一句道,“噢,宗主还说,让你们出去等他。” 未料青琉反问他:“既然他有把握击退魔君,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又何必让我们离开君山?” 老樟树精愣住,他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宽慰他们,可是却叫她抓住了错处,白净的面皮登时红了大片,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着急。 一股浓重的樟木香气在四周弥散开,他的脸更红了,面前青琉和小午直直盯着他看。他就是这样,只要一说瞎话、一心虚,身上的樟木香气就四溢,用法术控制也无用。 这不争气的毛病啊…… 青琉走到老樟树精面前,捕捉着他飘忽的眼神,“您还知道些什么?” “没、没有了……”老樟树精支吾着,可是他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他涨红了脸,索性长叹一声,“前些日子,宗主来找我帮他找一样东西,说这东西就埋在咱君山,可是不知具体在哪里。老朽旁的本事没有,就根系发达了一些,能探到这土里地里的东西。最后,找出个黑漆漆的大石头,那石头很是古怪,宗主也没告诉我那是什么。难道就与今日之事有关?” 青琉经历过几次毁灭与重生,见识过擎魔玦的厉害,深知擎魔玦的碎片不是任何法器与仙术能够摧毁的,除了她的结魄,就只有神仙的仙元!青琉心中一片冰凉,君冢临走时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这里,其实是为了误导她,好让她以为他打败魔君并不是件难事,可实际上,他却做好了与擎魔玦碎片俱陨的准备。 这样,擎魔玦就永远无法复原,芯石于魔君而言就没有任何价值,可以永远为她所用,她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走!带我出去!”青琉招呼着老樟树精,拔腿就往西北方跑去。 老樟树精生怕她不跟她走,现在她倒跑在了前头,哪有不高兴的,心想总算不负宗主所托,便拉上小午快步到前方带路。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从君冢留的缺口那里离开了君山,青琉回头看了看,君山依旧郁郁葱葱的,可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不见了,便也没了任何生气。她停了下来,看向厚厚的云层,前面的老樟树精正准备施法带着他们逃遁,却发现她远远落下了,后急忙喘着粗气折回来。 “小午,你和爷爷先走吧。”青琉笑着对小午道,“记着,以后到凡间玩,不要让耳朵呀尾巴呀露出来,吓人!”她伸手拎了拎他的耳朵,这次,他没有躲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青琉转身钻进了云层里,老樟树精急得直跳脚,却被小午拉住,“姐姐去找宗主了,你没办法的。” 跟着君冢,青琉的修为总是会有进益的,方才在结界里她无法施展,现在她很容易就看清了云里的一切。 云层里影影幢幢的,厮杀声不绝于耳,青琉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指为剑,在魔族士兵之间来回周旋,不断有士兵倒下化为黑色的雾气。可是,她亦能清晰地看见他灰色素袍上撕裂了好几处,毛糙的裂口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可是他依旧神色自若,眉如峰聚、眸深似海,只在看见她的那一霎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些魔族士兵好似永远也杀不完,纵使君冢修为再高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对付这么多士兵,况且魔君尚未出手。 青琉一出现就有魔族士兵将她团团围住,可是魔君也瞧见了她,他向士兵们放话不可伤她分毫,是以那些士兵并不敢动她,她才有了靠近君冢的机会。 “你来做什么?”君冢轻斥道。 青琉却展颜,继续向他走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步子不稳,眼看要跌倒,君冢急忙上去扶住她。她抬起头,继续冲他笑,他心中万般柔软,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没等他想明白,青琉一抬手,莹莹鬼草从腕上脱离,变成长长的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鬼草的这个类似于捆仙索的作用她也是前些日子才摸索到的,想来就是关键时刻给她自保用的。这绳子捆在他身上,也够他解一阵子了。 “你……”君冢骇然,再也不能镇定自若,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魔君也不解青琉此举之意,微眯着眼,冷冷地从旁看着。 只见青琉阖目,开始运气,将君冢放在她体内的琈逼了出来。 君冢面色灰败,“不要!”他哀求地看向她。 她没有看他,只觉胸中开始有热气腾起,磨人的灼烧之感又来了…… 一块被黑气萦绕的石头从君冢身上浮上来,慢慢向青琉靠拢。她伸手握住碎片,神色泠然地向着魔君道:“让你的族人们撤出君山!” 魔君默默地盯着她,却真的向魔族士兵们做了个手势,天空突地又变得湛蓝澄澈,向下可见葱茏的君山。 青琉忍着痛,微喘着气又道:“想要就跟我来!”说完她便飞身而去,再未看君冢一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冲他笑了。 青琉尽力地飞,飞了很远又拐了几道弯,估摸着就算君冢现在解了鬼草也不会立刻就找过来,这才停在了一片云上。 魔君也到了,他的视线追随着青琉手中的碎块。她因为疼痛难忍,不光意识,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觉得很奇怪,她面前的魔君全然没了方才的阴鸷邪恶,反而又和北沧一样,温润又不失气度。 “把东西给我。”魔君上前一步。 握住碎片的手紧了紧,青琉摇头,“你、你不是北沧。” 魔君呵呵笑起来,“不是北沧?我怎的不是北沧?自我有姓名开始我就叫北沧。” 他的影子在青琉眼前虚晃起来,一会儿是北沧、一会儿是魔君,只听他继续道:“当年北沧找到我,我选择救你,是因为我是真的想救你。你应该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可是似乎并未想起来我究竟是谁。两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我也在战场上,我以为你会连我一并杀了,可是你却放了我……” 那个小孩子……青琉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孩子。一阵更为剧烈的灼痛袭来,像是一把火烧得更旺了,她强打起精神,因为她看见魔君拿出了另外三块碎片…… 她知道她的大限到了,她要在魔君复原擎魔玦之前将自己体内的芯石毁掉。 她开始运力,动作熟练无比,她自嘲地闭上了眼睛,连自毁都是一种本能…… 随着脑袋里“轰”的一声,嘈杂声消失了,疼痛也没有了,青琉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变得很轻很轻,同千年前入海、再千年前毁灭、再再千年前……一样。 闭眼前,青琉好似看见了那袭素色身影,仙姿绰约,好似他出现在天庭的那一日,遥遥地向她奔赴而来。 奇的是,她好像又看见一身金甲的猴子,目光如炬,狂傲不屈,是她一直都想看到的天下唯我的样子。 …… 天地苍苍,岁月茫茫。四方之间,青山葱葱、江河涛涛,人世间除了这里或那里变得更繁盛或者更萧条一些,其余一如从前,时间才是是唯一亘古不变的力量。 此时,不知哪朝哪代,不知何地,一条山间小道上,行走着一老一少,那老者精神矍铄、步履平稳,一双看尽世事的眼依旧乌亮慧黠,那小童冷白色的面孔,乖觉可爱,看不出是男孩女孩,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眸和老者极其相似。 小童一蹦一跳地跟在老者身侧,眼巴巴地道:“爷爷,后来呢?后来青琉仙子如何了?” 爷爷没有回答,先轻轻地拍向小童无意间露出的尖尖的耳朵上,笑骂道:“小东西!还不把耳朵收好,别到了凡间找麻烦……” 爷爷神思悠远,想起了令他怀念的往事。那时,他尚年幼,和青琉姐姐在凡间游荡,她也总是像这样时不时地提醒他把耳朵和尾巴收好…… “爷爷!爷爷!你说嘛!”小童攀扯着他的衣裳,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噢、噢,”爷爷爱怜地看向小孙儿,“后来呀,宗主和一个战神赶到了,他们合力打败了魔君,将正要自戕的青琉仙子给救了下来。而擎魔玦,除了芯石还为青琉仙子所用,其余的碎片都分别被镇在四方的海里,由强大的海兽镇守。大战过后,青琉仙子因受了重伤,不知被天帝藏在了哪座山哪个海里,宗主先是受了罚,后来就去找她……” “为何?”小孙子万分不解,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子顼和玉虬不是在一起了吗?为何偏青琉仙子和你的宗主不行?” 老者摇头。为何不行?他也不知道。 “那后来你的宗主找到青琉仙子了吗?” 老者依旧摇头,清亮的眼眸里蒙了一层水汽。找到了吗?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找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很遗憾,我没有写好青琉和君冢的故事,起先我因为要签约所以暂且搁置了它,现在我又因为急于开新文所以草草完结了它。 或许将来我会重新写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