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四面楚歌 作者:说书人说 文案: 十九楼的天气总是阴雨,那些我听过的故事,我见过的人,总在那里。 如果我说,我能随遇而安,你信我吗?你信我,为什么不见了... 寒塘渡鹤影,冷月能不能藏花魂?说那月清冷,我抱住你,可还冷...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林不知,我管竹里非你不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四面楚歌的世界里,谁入谁心。 立意:迎向未来 ================== ☆、第一章 十九楼的窗外乌云密布,隔着透光不透人的白色纱帘,隋遇很是不安。 但他坚信,谁也看不出他的不安,自觉将这种感觉藏得很好。 就像每日阳光藏了邪恶,月光收敛光明。 只要他撑住,必不叫一切漏在面上,任谁也看不出,他一整颗心在怎样地颤抖。 后背是宽大的浅青色靠垫,这靠垫十分肥厚,使得他不必窝在沙发内。沙发倚着墙面,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斜对面坐着一位女士,脸部有着柔和的线条,看起来十分值得信任。 女士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开口问:“你怎么想着来见我?” 她刻意隐藏心理医生四个字,似乎不想给隋遇造成心理压力。毕竟,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讲,看心理医生似乎意味着心理有病得厉害。 隋遇一耸肩,手腕也往外转半圈,才无力地说:“感觉自己有问题,就向专业人士求助。” 女士从记录的屏幕上抬起双眼,定定看他。 他又接着解释:“我在医院确诊,是抑郁症。”双唇动了动,唇峰挤出另一个语态:“挺严重的。” “是抑郁症还是抑郁状态?”女士很淡定,只是索问着有效信息。 隋遇点头:“抑郁症,单子上写着。” 女士没有再围绕这三个字继续问下去,隋遇想:她可真是温柔。 “一般来讲,前几次见面,我会有很多问题。” 隋遇又是接连的点头:“没问题。” “你觉得,什么令你最不舒服?”女士没有拖泥带水。 隋遇抬了抬鼻梁,几乎挤出几道皱纹:“大概。”只是停下片刻,又似乎很是释然:“情感吧。” “嗯。”女士示意他继续。 隋遇的心思不自觉往时间线上拨拉,这一拨拉,一下子就到十几年前,骇得他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那日午后,还在念初中的隋遇正趴在木头做的桌面上睡得正香。 “班长,班长快醒醒。”同桌蚊子似地扯着嗓子喊他,“老师来了。” 隋遇抬头那一刻,有一道光散碎地穿过玻璃窗,窗外的蝉鸣猛地大了一阵声儿。 他先看见的不是已经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林老师,而是她身旁跟着的有些怯怯的男孩,面颊鼓鼓的,有些些红晕。 “都起来,该上课了,怎么还趴在桌上?”林老师不耐烦地瞥了眼前排趴着的同学,“坐第一排还不好好珍惜学习机会?”声音又尖又细,不亚于用指甲抠黑板的可怕。 那被说的同学支起身子,面上却满是疲惫,林老师眼内的嫌弃一扫而过,换上一副看似和蔼可亲的容貌:“这是今天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朱安。” 林老师向来不愿多占用课堂时间讲些闲话,飞快地对朱安说:“你去那个空位坐。” 她说的空位是隋遇后桌,要去那里,必须走过课桌板凳间狭窄的走道,朱安抱着他的包,似乎目不斜视地往那里去。 可隋遇在心中暗暗嘲笑:他看起来很紧张啊,逗逗他。 于是,伸出一只脚将他拦住,朱安对凭空出现的脚疑惑不已,往上去,正巧对上隋遇的脸。 他压低声音:“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种老旧掉牙的搭讪开场白引得周遭一片不明所以的暧昧笑声,朱安只是站着不动。 “干嘛呢?快坐下!”林老师随手抄起数学老师遗留的三角尺,用尺尖狠敲着讲台。 那第一排被骂的同学堵着耳朵,又被林老师瞪一眼。再看,朱安已经坐下,林老师缓了面色,开始下午第一堂课。 朱安的包整堂课都放在他大腿上,拘谨地听课,被林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也坑坑巴巴,惹地林老师直摇头,他就更紧张了。 下课铃响着,谁都松口气。 “你别理林莲花。”隋遇突然转头对他说。 林莲花是他们私下给林老师起的外号,明明人家大名叫林怜华,取怜惜韶华之意,硬被他们喊成莲花。 十几年后隋遇想到这个绰号,还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鼓掌,万没想到,现在莲花在群众中的意思与他十几年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朱安只是定定看他,他也看过去,这一看,惹得隋遇不爽:他眼中没有我。 隋遇看的是他的瞳仁,那瞳仁中只有迷惘无措,没有对他的回应,突然地他怒了。 站起身,硬声不客气地开口:“让,拿东西。” 隋遇从他的课桌洞中哗啦啦抽出许多东西,试卷、课本,还有封面画着...朱安看着面上泛起一阵红。 “怎么?没看过?”隋遇调笑着,“不是吧…” “看…看过。” 这下换隋遇无话,几下拉扯着桌洞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桌洞内。 有同学来到他面前:“班长,这是买劳动工具剩下的班费。” “行。”隋遇立刻换上职业的笑容,“小票呢?” 同学立刻递上,他友好地接过,目送同学回了自己位置,随手又将小票塞进方才收回的一堆东西里。 扭头看朱安,腿上的书包已经塞进桌洞,这会儿正埋头苦读。 他嘴角咧起一抹笑,上课铃声掰正他的头,他只能看向黑板。 打个哈欠,隋遇拖着眼角长长的晶莹,没精打采地推着自行车,缓悠悠往家去。 身后有人冲他大喊:“隋遇!” “干嘛?!”隋遇刚一回头,只觉眼前一黑,回过神来,一封信已经飘然落在地上。 他在那人群中来回搜索,竟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只好停车,俯身将信捡起来。 嘴角又不知是何地咧了咧,将信胡乱塞进书包,推着自行车继续下坡去。 隋遇的学校说来好笑,和一寺庙仅一墙之隔。听说建国前,学校的地也是寺庙的,后来不知怎么,修了堵墙,又新开了扇通街的大门。 每日伴着寺庙钟声晨读,也是有一无二。 这寺庙连着学校都修在山顶,学生们上下学少不得要上坡下坡。 这山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山,据说,当年曾有一片佛光笼罩,三月不散,待佛光散去,山顶陡然出现一座寺庙。是以,这寺庙香火极为鼎盛,且专管保护文人士子。 到如今,连带学校竟也一齐受佛祖庇佑,升学率常年全市第一。少不得学生家长削尖脑袋要将孩子往这里送。 这寺名为佛光寺,这学校起初也附了寺庙的名字,就叫佛光中学,后来觉得不妥,叫着叫着便成了国光中学。也好嘛,为国争光,多好! 山道蜿蜒往下,沿途总有山中居民就着自家一楼的空地开店卖些东西。几乎是瞅准寺庙和中学的需求而设。 香蜡纸钱并零嘴小食在一个铺子里售卖,有时炸肉串的竹签太烫,店家随手就拿黄黄的纸钱将签尾一裹。买的人倒也百无禁忌,见怪不怪。 这小摊隋遇最爱光顾,他喜欢那炸得黄澄澄地土豆坨坨。 方才收那封信,他料想是情书,不敢将得意表现出来,心里却乐得像炸开了花的土豆。 不自觉又在店前停下:“老板,来一串,不,来两串。” 这店左右皆有店铺,左边是家理发店,门口的三色灯比隋遇还要没精打采。右边是家打印店,这时候生意正好,乌泱泱的学生挤在里面。 隋遇光是在门口站着,还没两分钟,连续好几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是满面春风地回应。还扬起自己的右手,小范围小幅度地招了招,臭屁得很。 那乌泱泱的学生群里,有个人吸引了隋遇的注意。 那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手中攥着厚厚一沓纸张,脸颊连着耳根红成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沓都是他收到的情书。 隋遇看不清那一沓是啥,但很笃定的知道,肯定不是情书。 就在这时,那人抬头正好望见往那边看的他,这下他是躲之不及。 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吧,隋遇这样想着。 那人的唇动了动,果然如他想得一样,有些小心地向他走来几步。 “那个,同学。” 好像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隋遇在心里原谅他,被称作那个同学也认了。 “隋遇。” 那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隋同学…” 沉默一阵后,隋遇以为他不会再讲什么,他却突然像下定决心似地:“能不能借我点钱?” 隋遇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听闻是借钱,那老板又捏着黄澄澄的土豆冲人喊:“谁的?” 他顾不得太多,随手扔给他一团纸币,忙回道:“我的我的。” 朱安接过那团皱巴巴的纸币,有些感激,看着那边啃得满嘴泛油的隋遇,感谢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想笑,又怕他看见,遂转个身,要偷笑一番。 “一堵”人正好挡在他身前,他只微微抬起眼睑,又将眼睑垂得更低。 打印店老板娘挺着一对饱满,正赫赫看着他,她领口又低,他人又矮,平视也不免扫尽好光景,只好抠着眼皮,不肯抬起。 “给钱。”老板娘没好气,心想,这些学生一届比一届差,真不知是不是佛光过期。想完,又忍不住念了声佛,深为自己的鲁莽抱歉,毕竟自己的店,还要借靠佛光才行。 朱安趁着低头,早把那团纸币理好点清,这时候正好递过去。 老板娘拿了钱,也不好多说,态度很好地将他送出门,嘴里还说着,下次再来。 那团纸币给完打印费,还剩几张,他准备还给隋遇,跨出店门,隔壁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又往山道上看去,也没瞧见。 有些着急,双脚踮起来,后背心叫人撞一下,只听得一声“抱歉”朱安上半身失了重心,不自觉来了个“鸡啄米”。 这下可糗,他真啄着人,还是个少年,看校服,也是国光中学的学生。 那少年不冷不淡地说句:“小心。”只将背影留给朱安。 “遭了!!”朱安暗叫一声,顿生恐惧,再耽误可就要被家里“问候”了。 急急迈开步子,往山下飞奔。 次日一早,山道上仿佛将昨天的画面重演,只是这飞奔上山可比下山难多了。难的朱安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睡过了头! 踩着点儿踏进教室,还没松口气,迎头赶上教室正中站着的隋遇和副班长林卫杰。 不会要记我名字扣分吧?朱安忐忑地想着,只听隋遇喊了声:“你!” ☆、第二章 “我?”朱安食指点点自己。 未料到,剑拔弩张的隋遇和林卫杰根本不理这个不知何时多出的人。 隋遇指着林卫杰,食指抖抖:“你!放你…的屁。” 怕班主任神出鬼没听见,他自动将妈字消音。 倒不是不敢说你妈。 而是这副班长和班主任一个姓,因一些行事,不免有人在人后说他俩是一家人。 这会儿,这小兔崽子又他妈的急红眼睛,隋遇在心里骂着林卫杰。 今早这一场,他也是万万没想到。 林卫杰几乎日日都是最早跑进教室的那一个。在教室里坐得笔直端正,不是默读就是习题,偏生今日不安分,一瞧见隋遇来,就拉着他要钱。 下个月国光中学要举办校庆,每个班都有任务。 隋遇最烦这种时候,事情又多,又容易受气,能躲就躲,自从林卫杰当上副班长,隋遇再是不用躲。 大小事务,他都一力承担,搞得隋遇这个班长沦落为管钱的小弟。 今早林卫杰逮着他要钱就为这事,隋遇从不给人穿小鞋,倒很配合地去摸班费,他依稀记得还有那么好几十。在桌洞里掏半天,巴巴拿出些零票,林卫杰耐着性子替他点算,又算了半天,林卫杰两条眉毛就打起架来。 “你这不对吧?” 隋遇声音不禁提高半个音调:“哪里不对?” 林卫杰没有搭腔,反是说:“你把账拿出来。” 这句话里有一分不屑,一分不耐,一分不爽,剩下七分统统被隋遇听作命令。 隋遇这人也是拧,脾气容易上头,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时候已经是很不爽,手上动作便停了停,才又猛地掏出账本摔在课桌桌面。 林卫杰看着卷边又残破的账本封面,嘴内轻轻啧一声,还是将它抄起,翻开来看。 “你这不对吧?”林卫杰眼皮都没抬,这语调又往下调。 隋遇压着火,喉头滚动两下,没有说话。 林卫杰一只食指在账本上翻飞,嘴里嗡嗡嗡,隋遇越听越恼怒,他就总结一句:“你意思是我拿了班费。” 对方没有接茬:“按这里记的,钱不该这么少。” “你意思是我拿了班费?!” 林卫杰终于抬头看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隋遇冷冷斜眼看他,他无力解释,又将才说的话掰开来再说:“我的意思是,账和钱对不上,是不是哪里不对,账错了?钱错了?” 之前不过是怀疑他钱搞错,这话又是说,他将账也搞错了,隋遇如何能忍,心中不爽大发了,这才有了朱安进来看到的隋遇剑指林卫杰。 林卫杰早有前科,在班里主职副班长,兼职暗哨,是林莲花安插在班上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分白天黑夜、上课放学,忠心无比地替她监察、瞭望。 班内几乎人人都吃过这双眼睛的亏,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隋遇就不一样,他很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成绩又不上不下,众同学倒很喜欢跟他讲各种八卦和有的没有的事。 这样一来,隋遇掌握的班内情报一点不比林卫杰少。 隋遇自己当八卦听来消遣,在林卫杰眼里,这就成了他公然要抢自己工作。 暗暗寻机会,要将隋遇治一治,好容易让他寻到这样好的机会,面上他告诉自己,我要把握机会。 隋遇也不是吃素,哪儿能就这样任他乱讲,只是,这账和钱,确实对不上。 他抓着头发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少的班费去了哪儿。 隔壁佛光寺的钟声又坚实地敲响,晨读结束,准备上课。 林卫杰跐溜一声在自己座位坐好,隋遇这次连斜眼都不给,自己双手插兜,潇洒地坐下。 啊~~哎~~哎~~在不同情绪的啊啊哎哎声中,班主任林怜华站在讲台傲然环视。 “哎什么哎,不想见我?” 她的身材并不差,该有的地方有,不该有的也是没有,脸算得可爱,人不高,所以格外喜欢穿高跟鞋。 都说班主任是半个妈,很不幸她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更是从来没当过妈,初次当半个妈,难免管得太多,又露怯更多。 作为本班英语学科任课教师,她雄心勃勃誓要将他们变作英语第一的班级。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她便见缝插针,见风降雨,总之恨不能本班官方用语从方言改为英语。 “我告诉你们,一分钟一个单词,这十分钟就是十个单词下肚。”她又在苦口婆心。 下面有同学悄声:“十个单词下肚了,架不住,我又拉出来,金黄金黄,正新鲜。” 周围那一小片,恶心声连起。 “干嘛?干嘛!”林老师果然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被单词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大家自然不敢再说,隋遇小心翼翼躲避着她的视线,在四方“联络交通”。 “有钱没?借点!” “你不是零花钱很多吗?先借点。” “你别管我借钱干啥,你又不是我妈。” “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借。” 坐他周围的除了朱安都被他挨个问了遍,七七八八把那少的班费补上。隋遇点了点,自己很满意。他自己的零花钱可不多,这大几十的费用,不好意思,他一时根本拿不出。 挨过十分钟的晨读课间,见林莲花不走,教室内又小小响起“不是吧?”“不会吧!”“潘老师又不来呀?”“哎,又要跟着英语狂魔疯狂英语了。”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语文潘老师三不五时就要请假,说来还是身体太差,这就给了林怜华可乘之机。 说是将占的语文课悉数返还,却总是占三还二,绝不让自己吃亏。美其名曰,中文是母语,有语言环境。英文是外文,缺少练习时间。还请潘老师多担待,潘老师也是性子软,好说话,担待就担待呗。 隋遇在私下不知吐槽过多少次:啊呸,敢情你没事就说文言文?出口就是诗词? 好不容易挨到快下课,这课让林老师上得很满意,由于下节课还是她自己的,便想起有些班内事务需要讲两句,很大度地用宝贵的课堂时间来说这些杂事。 “下个月的校庆,是我们国光中学最重要的活动。大家要谨记,国光国光,为国争光。来,这一句用英文该怎么说呢?” 底下同学嚷嚷:“又来了!”“又开始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大好,快快转移话题:“我们的节目还没有准备好,我昨天悄悄打听,隔壁班都开始排练了。” 林莲花不喜欢落于人后,这话一出口,意思不言而喻。 “班长,你要组织同学们,商量个适合大家,又能表现出我们班特色的节目嘛。” 被她提到的班长正攥着一沓零钞,没给她积极的回应,她又喊一声:“班长!” 隋遇腾站起身:“林老师。” “坐下说,坐下说。” “林老师,班费在这里,账本在这里,这个班长,我不当了。”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平地炸起。 立时,叽叽喳喳一片连着一片响起,林卫杰双颊渗白,因为林怜华的目光正似有若无鞭挞着他。 “这事下来再说。”林怜华只能用万能转移话语将这爆炸新闻调台。 下课铃声很适时地配合了一把。 “下课!”她夹着讲案,掷地有声地这么一吼,又紧接着说,“隋遇、林卫杰来办公室商量一下校庆的事。” 这说法,欲盖弥彰,让人真是隔岸观火,看个热闹。 等这三人一走,教室里的叽叽喳喳地下转为地上。 “林老师肯定是要训他们俩个。” “这你就不懂了,肯定是办交接仪式呗~你不信?不信你待会儿瞧,回来准是宣布林卫杰做班长。” “说得你好像预先知道似的。” “隋怎么说不当就不当?” “还不是班费的事儿。” 听见班费两字,埋首书本的朱安抬起头来,一张小嘴抿了半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落得茫茫然看着周围数人。没人搭理他,也没人在意他,他也就不愿自讨没趣,还是好好听林老师的话,一分钟咽下一个单词在肚中为好。 “一个班长,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值得你们在这儿说来说去。”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打这主意呢!” “我没有,你才是!” 正乱糟糟说着,那三人又出现在教室门口。 隋遇状似若无其事地歪斜着身子,林卫杰的脸白倒好许多,就是那面皮涨得有些红,林老师的眼距拉近不少,自然是愁拧的。 “同学们,你们还小,遇事呢,不要冲动。要学会克制,要学会包容,大家在国光相遇就是缘分。一转眼就毕业,以后再没机会在一间教室读书。”林老师苦口婆心,孜孜不倦,说的话在同学耳中翻来覆去。 “班长,”这同学怕自己失口,改道,“隋遇,莲花怎么说。” “能怎么说,当然…”他故意卖关子,又伸出两掌,仿若抚平面前的一团乱沙,“当然风平浪静,啥事没有。” “哦哦哦。”那同学随口哦哦两声。 隋遇倒愿意再多讲些:“补上差款,班长照当。” 说完,放眼去逮林卫杰的面色,他已将自己变成学习模式,一脸专注看着英语课本。 “好了,上课。”林怜华终于结束说教,准备开始育人。 隋遇把她的声音当做背景音乐,脑中思考着:班费到底哪里去了。想一想又歪到一边,想起昨天收的情书。 情书!对了!一下子振奋,林老师的目光如利刃甩来,死死钉着他。他无声地露出一个讪笑,规规矩矩扮作认真听课。 趁她背过去写板书,他恨然转头,死瞅朱安。 “班…班长”朱安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今早迟到扣分。” “哦...” 隋遇转过身,很快又转回来,盯着他面前摊开的复印资料:“我昨天是不是借你钱了?” “是、是。” 隋遇重重一拍脑门,发出一声闷响,悄声自言:“我就说钱去了哪里。” 怕林莲花说自己,隋遇还是转过头,盯着黑板,脑子里走自己的事,两只眼录着课堂笔记。 “走”了一阵,突然用椅背撞朱安课桌,朱安不敢说话。 “虽然校庆很重要,”林怜华有意识地停顿,才把但是说出来,“但是,月考也很重要!” 用哀嚎遍野来形容群情激愤并不为过,朱安听后就更是紧张。 “行了,下课!” 朱安已然开启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肯将眼睛离开书本,无奈头顶上方传来冲破云层的轰隆声... ☆、第三章 朱安似是有感,这暗压着什么的气块团不太好惹。太阳穴突突跳两下,这才扬起脸来,正对上隋遇审视的目光。 “班长!”一只清瘦少年的臂膀环上隋遇的肩头,将他人整个圈住,“走,打球去~” 这臂膀虽是瘦弱,可力道不小,带着让人不容辩驳的气力,硬往门边拖去三米。 直到隋遇死命挣脱:“打什么打!我要学习。” 来拖那人爆发一阵狂笑:“你什么时候爱上了学习?” “那你别管。” “好好好,我不管。”被隋遇猛击腹部一拳,少年捂着肚腹佯装被人报复重击般退走。 隋遇走向朱安,铃铃铃,上课铃响。 在前桌挨呀挨,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这下落我手里了吧?隋遇得意不已,眼神已经预备齐当,一回身,后座的朱安却不在座位。找了两找,朱安怯怯地站在老师跟前,蚊子似的声音在问着什么。 还怪认真的,隋遇在心内轻道一句。 “走呀,体育课走起。” 面对同学的邀请,隋遇敷衍着:“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摊开英语课本,假装背单词,翻来翻去还是那一页,磨呀磨,还是磨不到教室里没人。 终究站起身:“下节体育课,”朱安抬头瞧他,他的目光却只管落在门外,“在操场。”径直走出教室。 朱安觉得好笑,他当然知道下节是体育课,也当然知道体育课应该在操场。 国光中学本就占佛光寺一块地而修,操场小得仅能容纳一个班上体育课。 是以学校从早间第一节课到下午最后一节课,这操场竟不得休息,被体育课安排得满满的,轮番被学生踩啊,跳啊,砸啊。 沿着教学楼的主楼梯向下,再走过一个不短不长的通道,迈过藤架,就是操场。 操场旁的藤架长着不知名的爬藤,藤架下有供人歇息的石凳,偶尔从爬藤上坠下虫子,总是惊得女生们尖叫一片。 这时,显示小小男子汉英雄气概的时候就到了。 撸起袖子当着女生们的面将它捡走,也有那爱恶作剧的,拎着虫子在女生眼前晃上一圈,又得着一片尖叫。 初中的小鬼头还不大清楚男女之间那层暧昧,有时候,他们的欺负和小小的偶尔恶作剧,还真是欺负和恶作剧,并不是喜欢你。 隋遇倚靠着藤架旁的石柱,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同学聊天,话题从球星到零花钱。隋遇四处欠债,对关于钱的话题甚为敏感,正打算说几个笑话,将这钱的话题扔走。 朱安收了书本,三步并作两步往操场跑。好在这学校是真小,教学楼就一栋,不存在找不到路的偶像剧情节。跑过通道,他已能看见操场,站定身子,缓步穿过藤架。 隋遇抬眼便看见他,簇新的校服贴在他身上,肚子明显不甚平坦,微隆着一些肉肉,好在这些肉肉似乎只集中在肚子,手臂、双腿是健瘦的。脸是有肉肉的圆脸,皮肤却很白,那脸上的雀斑反而比旁人更显眼。 朱安自然也发现隋遇在打量他,便壮着胆子看过去,这才发现隋遇并不算高,比自己还矮上一点。皮肤比自己还白,脸颊有两团桃花般的色彩,眼睛很大,鼻唇小巧。 也不敢再多看,抬脚迈过藤架,身后偏响起:“喂~虫子掉在你后背!” 朱安浑身发僵,冷汗陡然爬上额头,背部的每一块皮肤都将汗毛竖起。 见他身形不动,隋遇感觉自己的戏弄似乎闯了大祸,转念又想,堂堂男子汉,竟然还怕虫子!可笑! 还没待他再说,便有同学喊道:“别听他乱说,他骗你!” 朱安的肩头微微耸动,顿住的脚动起来,头也不回,穿过藤架。 身后自然有人议论:“这个新同学好奇怪,也不跟我们讲话,捉弄他,他也没反应。” “怎么没反应?刚才你没看见他怕得不行吗!” “咦,只是虫子,不会吧~” “你干嘛要告诉他,”隋遇收回目光,假装生气推搡一把揭穿他的同学。 两个人又推推搡搡,打打闹闹,隔着操场,朱安在太阳头底下往这边不住地看。 哨声一响,散在操场的都规规矩矩排成棋盘状,前看是直线,后看还是直线。只有朱安孤单单落在外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体育老师溜一眼自己的名单:“转校生?…站那边去。” 国光中学文居全市第一,武也不差,每年市里举办的体育竞赛还是偶有斩获。 而每年的体考,则是重中之重的“武林”大事,对此,全校唯一的一名体育老师绝不含糊。 他的名言:没有过不了的体考,满分才唯一的追求! 所以,谁也别想在他的体育课上舒服。 四十分钟的时间,一定让你饱满地运动着你的生命,充分让你感觉每一个毛孔的舒张,每一声心跳的强劲。 “跟上!”体育老师捏着秒表,时不时纠正,“腿,注意,不要偷懒,快!再快。” 朱安双腿打颤,被自己粗鲁的呼吸声吓住,就这么落在后边。耳边又响起更加粗鲁的呼吸,他余光瞟去,隋遇脸颊的桃色又往外扩散不少。 他看得太明显,惹得隋遇来看他:“怎么?”声音抖得如破旧的鼓风机。 朱安使劲摇摇头,不顾自己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往前跑走。 这一跑,对隋遇来讲,更像一种挑衅,显示着自己弱得可以。 啊~鼓了鼓劲,隋遇颓然心想,跑不动了。 体育老师终于停下催促的魔音,照顾散乱的棋子再次入局。与初时的棋盘相比,如今这棋局还是未变,这些棋子都有些东倒西歪。 “看看你们,跑个步,就体面成这样?!年纪轻轻身体素质这么差!体考有三十分啊!三十分!现在多练一分钟,未来快乐一整年。” 棋子们只敢小声:“哪里快乐?初三更惨。” 有安慰的:“中考完就好了。” 马上有人悲情反驳:“等上了高中,” 附和的人随即明白,也悲来:“好不了了。” 几人齐齐唱道:“我不想长...” “吵什么?!”体育老师横一声,“跑步就腰酸腿疼要死不活,聊天倒是生龙活虎龙飞凤舞。” 剩下的大字只能在嘴内囫囵一转便咽下。 这可是来自如今人气颇高的女子三人组热门单曲,其中一句我不想长大,唱出多少人的心声! 这三个女孩子,一个可爱,一个柔美,一个飒丽,叫万千少男少女为之疯狂。 但凡校园广播放他们的歌,准能引发大合唱,校园活动没有他们的歌,下面坐着的学生保准不答应。 偷偷在课间交换卡片,生怕被老师发现没收,只敢在上学放学路上听她们的歌,进了学校乖乖收好,拿出来,被收掉就怪自己吧。 体育课后就是午餐时间,隋遇今天饿得厉害,和着几人飞快去食堂抢饭、抢位。 食堂就在底楼,上体育课的最有优势。 食堂的门不过是在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铁栅栏,只有在午餐时间,这栅栏才敞开。 敞开的栅栏外,站着个丰腰肥臀,面泛油光的胖女人。她负责把守大门,你递去饭票一张,方能进去。 瞧见她,隋遇刹住脚步,尴尬往兜里一摸,没有票。 胖女人挑动眉头,隋遇白色的球鞋往后两步,很快退出她的势力范围。 背后有什么撞上,忙道:“不好意…是你!还钱!” 不用多说,身后这人正是朱安。 “哦哦,对,”朱安在裤兜内翻找,将整齐的几张纸币递给他,“今天一直忘记…” “小伙子,你记性不好哟~”隋遇就差蘸口水点钱了,忽又抬头,“有饭票吗?” “有。”朱安很是热情地递过饭票。 “谢了。”拿上饭票隋遇就要走。 “等等...那个…” 隋遇唰地甩头,朱安面上的雀斑一起动动,又团结地朝着鼻梁处挤去,他露出个笑容:“钱。” 钱?隋遇这才反应过来,拿了他饭票,应当得给他钱。 自己又不是放高利贷的,难道这还是利息不成?只是一掏兜,从他还的钱里抽出一张给他。 “谢谢。”朱安道过谢,退得离胖女人的势力范围更远。 隋遇不解,这人是不吃饭?减肥?看他瘦鸡一样,还用减肥?刚想到这里,又记起自己可是连这瘦鸡都没跑赢,甩甩脑袋,不去理会,随即冲进人头攒动的食堂。 教室里空无一人,朱安小心将那纸币藏在包书纸和书本亲昵的缝隙内。藏完又用手在封面来回触抚,感觉不到异常,这才作罢。 天知道,他藏个钱多不容易。 肚子咕噜两声,胃抽抽两下,他知道自己饿了,可惜今早连水杯都忘带。真要像电视剧里一样,跑去喝自来水这种事,他做不来,可无情的咕噜告诉他,尊严无用呀~ 在座位上挣扎良久,最终他只是掏出练习册,默默心念: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终抵不过:啊~我好饿! 于是又将必背古诗词翻出来,嘴念心记,以期转移注意力,达到饿着饿着就习惯的境界。 支着胳膊,托着腮帮,双眼望字望出重影,在虚境中游走不知多久,前桌有了动静。 隋遇拉开自己的椅子,没有要坐的意思,反是将一袋包子放在他桌上:“你可能不知道,国光的素包是隔壁寺里送来的,很好吃。” 他这说的确是实情,佛光寺的素餐堪称一绝,素包也很是好吃,每每受到学生疯抢。学校放学时,寺庙门前会摆摊售卖,方便学生买回家当早餐。 隋遇没有再多话,趴在自己桌上,闭眼午睡。 朱安偏头看那袋包子,心中涌出一丝怪异,更多的则是对食物的渴望。 瞟向前桌,见他睡得香甜,这才轻手从里面取出一个,一口咬下,满嘴生香。三口干掉一个包子,再取第二个时就没了太多拘束,这么吃下四个,瘪掉的肚子鼓了起来。 嗝~饱嗝一出,朱安连忙捂住嘴,关住了声音,关不住填饱肚子的幸福呀! “原来班长是给你买的包子呀!”好事的同学围过来。 ☆、第四章 朱安还没说话,前座的隋遇嚷道:“没给你买过吗?”随着嚷嚷他又伸个懒腰,胳膊肘自然落在朱安桌上。 好事的同学挠挠后脖颈:“也是。” 隋遇剜他一眼,好事者立刻败下阵来,朝朱安友善一笑,为自己的八卦赔罪。 朱安放下心来:他真是个热心肠的好班长。 那袋里还有两个包子,隋遇见好事的已经走开,趴回自己的桌子,继续午睡。 朱安其实已经填饱肚子,望着那剩下的两个素包,就着塑料袋一卷,收进桌洞。 “抽签了抽签了~”有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扯着嗓子喊。 朱安瞧去,教室里午睡的、聊天的、写题的无一不跟着涌去。 “走了,走了,抽签去。”隋遇再向他强调一番,“月考抽签很重要的!”眨巴眨巴眼睛,似在说,抽签好不好,影响很大的。 朱安狐疑,月考抽签哪有什么好不好之说?这抽签又是抽来干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问,他踏进林怜华的办公室。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这办公室,办公室很大,和他们教室面积相当。 林老师的位置在临窗的角落,窗台上有盆绿植,宽大的桌面,边角有些掉漆。空余的地方被满当当的资料占据。这办公室各科老师混用,此时挤满抽签的学生,颇为人声鼎沸。 国光中学的月考采取全年级联动模式,这抽签抽的是座位号。全年级打散来排,先由班主任到年级主任那里将本班的号抽一遍,再由学生到班主任处抽自己的号。每到这时候,办公室俨然是彩票刮刮乐现场,抽到好号的激动不已,抽到不那么好的…、 “啊,怎么又这么倒霉!”垂头丧气拿着自己的号码牌在班长那里登记。 一声欢呼:“好耶!我这号码好。” 旁边有人:“你怎么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我有考神保佑!” “考神?那求他赶紧保佑保佑我。” “封建迷信要不得!” “好了!”林老师发声道,“赶紧登记,登记完赶紧回教室学习。” 一群人顿时不敢造次,乖乖找隋遇登记,抽签的退出几波,朱安才出现在林老师面前。 林老师笑眯眯看着他:“你来晚了。”将号码牌递过去:“只剩这张,去找班长登记。” 朱安点点头,收下号码牌。 隋遇边登记边看那号码:“你这运气,也不咋。”不再多话。 月考头一天,各班放学前组织学生将桌椅堆成考试模样。 原本只要将多余的桌椅挪到别处就好,林莲花偏要找事做。 先是吩咐将所有桌椅抬出教室,扫净地面还不满意,还令用洗衣粉兑水拖洗,拖洗之后,地面确是光洁如新。 最后将桌椅搬回教室,布置妥当,这番折腾,都折腾在隋遇这个小组成员身上。 偶有人便有所抱怨:“倒霉,真是倒霉,我起码少了半小时复习。” “哈哈哈哈,你就是再复习多一天也就那样。” “你说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敢!” 这位说你敢的可是抄起扫帚就要打,那要被打的撒腿就跑,好赖倒是往外跑呀,也偏不,就在教室内追逐打闹。 数次经过朱安身侧,不是沾的脏水泼他鞋面,就是肩膀被人一扳,成了阻碍他人前进的“绊脚石”,他终皱起眉头,似有不爽。 隋遇拿出班长之威,吼一声:“打扫完没!打扫完赶紧走。” 打闹的两人拌嘴道:“班长吼你呢!” “切~明明吼的是你!” 隋遇可不理这么多:“还不走?!我锁门了!” 这两人用实际行动作出回答,书包一抄,跑出教室。 月考这一日,朱安险些又要迟到,沿着山道飞奔而上,冲进大门,冲入考场,好赖是在自己的教室,少了他一间一间寻去。 擦擦额头,并没有汗水,只这个动作能让自己安心。 稀疏的桌椅中,有个座位离自己的不远,它的主人正是自己的前桌,现在冲自己招手的隋遇。 勉强招手应了应,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他只好坐下摸出笔。 考场一片安静,上午的考试结束,同学三两个讨论着试题,有说太难,有嚷简单。 “可别不吃午饭。”拗口的双重否定等于肯定的一句话从隋遇嘴里说出。 朱安耳根微红,点头答好。 可这隋遇也没说等他一起,自己往楼下食堂跑地欢畅,抢起饭来丝毫不见体育课跑步的弱势。 朱安到了铁栅栏外,尴尬个尴尬,把裤兜摸个遍,又把书包搜个遍,偏偏那张饭票就是不见。 真没处说理,朱安看着眉头挑成大V的胖女人:“阿姨,能不能给你现金?” “阿姨?”胖女人的声音也如洪钟般响亮,胸膛震动,共鸣十足。 朱安改口:“姐姐。” “拿来吧。” 朱安钱正要递过去,栅栏里:“菜都没了,你才来。”隋遇扒拉着栅栏,抹了一抹油光光的嘴。 生怕这小子截自己生意,胖女人一掌打在栅栏,竟震得隋遇指尖微微发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隋遇耸肩一颤。 钱还是被朱安递过去,他依旧不紧不慢走进食堂,看着那只见油汤浮面,不见内容在哪儿的菜,他也不好说啥,总比饿着肚子考试强。 今天周五,又是月考,放学时间本就比平日早,加之月考的周末作业也比平时少不少。本来是该高兴的放学,但,很不幸,在本班考试的同学需要在考试后打扫卫生并将桌椅还原。 朱安这才恍然大悟,隋遇那句你这运气,也不咋,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班考试的,只有他和他。 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两人将全班的桌椅板凳归回原位。 能怎么办,干呗! 话不多说,隋遇把书包放在讲台,拐出门在走廊抄起一套桌椅就给抬进门。 朱安也从后门同样式抬入。 一口气不歇,两人已经搬了二十多套,期间一句话未说。 朱安倒不觉有何,隋遇是个多话的,此刻顿时觉得气氛僵阴,又徒增尴尬。 于是停手:“好累。” 朱安见他说累,善解人意道:“你歇着,我来搬。” 在心里,额...隋遇只好客气道:“你都不累,我不好意思说累。” 哈哈笑两声,又默默起身继续。 终于将所有桌椅搬入教室,两人便忙着摆放整齐。 偏隋遇是个有强迫症的,不前后左右对齐,他真是猫抓一样难受。 这样又耽误不少时间,耽误地大概朱安想出手打他,这都是隋遇自己的想法罢了。 朱安全然以为这是林老师的要求,还暗自感叹,市里的学校,要求就是细致,怪不得成绩好。 朱安从下面的小地方转来市里读书,多亏他爹做生意发了。在市里买上房子,他妈妈跟过来照顾,爹就留在家乡继续打拼。 二人也不算没有文化,就是这样才深知,小地方局限多大。他们就这一个儿子,以后都要仰仗着他去得荣耀,现在自然舍得投资。 隋遇看他一脸认真,放下心,把自己的强迫症发挥到极致。 倒腾许久,这次朱安再摸额头,汗水是真有。隋遇也瞧见他额头的汗,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时节虽然还是春,山上又比山下凉快,这么一番体力劳动也实打实的累,又是闷头死干,更添一层累。 斟酌过去,斟酌过来,不知道由什么话和朱安开头聊起来,广播声很善解人意地响起。 这是国光的毕校铃声,通常会放歌三支,三支之后,便有专人前来巡查,被逮住自然是记名字扣分,若要留校,需要提前报备,写清留校时间地点原因,还要班主任签字才行。 所以广播一响,隋遇加快收拾的速度,拿上自己书包提醒道:“周末也要写家校联系本。” 这个朱安还真不知道。 每次写家校联系本,他总是绞尽脑汁,这东西又不能乱写,毕竟每天都要家长签字。 可是自己初来这里,又没什么朋友,也没怎么出门,实在缺乏素材。想想,家乡的四季变迁和淳朴民风倒是可以写,却又有小小的自尊心不愿写家乡的趣事,总觉得小地方始终比不上大城市。 说到家校联系本,这一直是副班长林卫杰收发。 班费事件后,他老实不少。 其实他在班务上也算兢兢业业,就是太兢兢业业,眼里心里都只有林莲花,就不得大家的心。 林莲花也不傻,两个班长,一个对他忠心耿耿,一个替她在同学中办事。 而家校联系本这种关系到监督舆情的重要事务,还是交给忠心耿耿的人来做比较好。 看着朱安抓耳挠腮的样子,隋遇猜想他是觉得家校联系本的内容难写,不禁又提示道:“可以写点班级生活,反正这内容林莲花也喜欢看。” 知道自己心事让人猜中,朱安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想到自己有些话还没对他讲,忙问:“你现在急着回吗?” “急,当然急。” 听了这回答,朱安有些失望。 “再不回,就要被巡查的人逮住记名字扣分了。” 朱安这才反应过来,也抓过自己的书包,跟着他往楼下跑。 出了校门,两人相视一笑。 “之前是我不对。”朱安没头没尾开始道歉,“要不是我借你钱复印,也不会…” 隋遇摆摆手:“是我自己记性都到狗肚子里了。不过…” 朱安等着他的不过,等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你也喜欢时代三姐妹啊?” 隋遇会这么问,朱安有些意外。 隋遇见他眼睛转了半圈,自己怯声解释:“刚广播里放毕校音乐,到她们的歌,你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她们。” 朱安内心吼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激动的,我明明面无表情。” “难道我看错了?”隋遇不好意思地笑着自问。 朱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啊哈哈哈哈。”隋遇干笑几声掩饰过去。 周五回家的脚步总是轻快,俩人伴着夕阳缓缓下山,炸串店的香味勾动着人的食欲,隋遇忍不住要了两串,朱安摇头拒绝他手中的土豆,声称自己减肥。 朱安心中知道,他不想吃,纯粹是不愿还。这次吃了你的,下次可不就得请回来么! ☆、第五章 每周一,山道上打哈欠的学生总比其他日子多。 拖着沉重的眼皮,背着压垮人的书包,步子也似千斤,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走进国光。 “啊~啊啊啊~”小声地打个哈欠,双眼被泪水迷蒙,转动着酸痛的脖颈,隋遇的一周又开始了。 这颓靡的姿态一直维持到他坐下,脑袋不自觉受到课桌吸引,他趴着睡得正香,后桌的朱安已经拿出课本仔细看起来。 “班长醒醒。”有同学推推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摇醒。 隋遇浑然不动,那人又接着说:“林老师要你带领同学们讨论校庆节目。” 这次,同学抓住他左右胳膊使劲摇晃,摇得隋遇脑花乱荡,再不能装睡。 “这种事,让林卫杰做嘛…”隋遇满嘴不愿意。 同学低身贴在他耳边:“你知道的。” 林卫杰群众基础差到隋遇怀疑他是不是对大家干了什么缺了大德的事。 记得上回,操行评定规则划拨给他制定,林莲花要他带着同学们讨论。他干得漂亮,开场十分钟,惹哭了女生,惹怒了男生。 后来还是林莲花亲自带着大家讨论,才算平息这场纷争。看着他手足无措地样子,隋遇暗暗摇头叹气,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想想上次的经验教训,主要是教训,隋遇还是一骨碌爬起来。 整整衣衫,踏上讲台,朗声:“各位同学。” 教室里有一半人停下手中的事,望向讲台。 他又道:“同学们!有事要讨论。” 这剩下的一半也齐齐望来。 “大家都知道,下个月就是校庆,我们班呢,还是要出个节目。”停顿片刻,“我初步的想法是大家想演什么就报上来,然后我们进行投票。我们抓紧时间,你们报一个,我就在黑板上写一个。” 随即拿起粉笔在讲台上点上两点,静静等着底下的同学开口。等了得有一分钟,下面没有一个人开口,隋遇就知道是这情况,粉笔在黑板上沙沙几声。 原本干净空无的黑板上陡然几字:多人舞、唱歌+跳舞、合唱 下面顿时热闹起来:“太普通啦!” “我们可以唱时代三姐妹的歌就不普通了!” “她们的歌肯定很多人选!” “听说校庆节目都是要先报上去,审核通过才能排练,这会不会…” “会不会时代三姐妹新专辑的每首歌都出现在审核名单里啊?” 这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眼见讨论走偏,隋遇出声拉回:“时间有限,大家还是讨论下我们班出什么节目吧。” 下面有人喊道:“街舞!” “这个好!只是我们班有人会么?” “我说,不如演小品。” 正说着,有人大喊:“变脸啊!班长会变脸啊!这个技能一上,校庆谁与争锋!” 隋遇会变脸这事,全班都知道,顿时沸腾起来,隋遇没料到,这把火会往自己这里烧。 说起变脸,隋遇真想狠狠打自己的脸。 这还不是怪初入学时,林莲花搞了个问卷调查,其中有个问题:你的爱好。隋遇提笔写道:变脸。 林莲花拿着问卷调查表很惊讶地问:“隋遇,你的爱好是脸?” “对啊。”戏谑地笑笑。 于是全班都知道他会变脸,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现在可算让人逮着机会,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变脸!变脸!”“变脸!变脸!” 隋遇快要尴尬地找地缝钻进去,他的爱好变脸是真变脸啊,说变就变的那种。 他望着教室门,期盼着有老师快点进来。 不负他所望,林莲花踏进教室,捏紧拳头高高挥动两下:“变脸!变脸!” 见她如此支持,教室里的应和呼叫更甚:“变脸!变脸!” 隔壁班纷纷探头:“二班的是不是疯了!” “变脸?什么变脸?” “还能有什么变脸,川剧变脸!” “喷火那种?” “哇啊啊啊啊,这么刺激吗?” 隋遇想:“刺激你个鬼!变脸和喷火是两个东西好不好?!” 林莲花把他脸上的不自然收入眼底:“有困难?” “有啊。”他回答地很果敢。 “有困难,我们下来说。”林莲花说着掏出一张薄薄的纸。 早有一排的同学惊呼一声,断掉半截气,紧张兮兮看着她。 “看来有同学已经知道了。”林莲花的声音中隐隐有些兴奋,“月考成绩在我手上。” 教室里又是一片嚎啕:“啊啊啊啊,我不想知道。” “考神求你保佑,信女愿食素一日。” “快说吧,晚死不如早死。” 见胃口吊够,林莲花才缓缓说道:“我没想到,朱安考得这么好。” 这一说,数双眼睛都朝着朱安射去一道道不同的目光。 朱安似乎感觉那些目光里有疑惑,有不信,只有隋遇的目光中是一种清浅的笑意伴着欢喜。 林莲花飞快地又开始分析班里成绩,哪些上升,哪些下降,又有哪些毫无进步,不幸,隋遇就属于毫无进步的典型。 她便痛心疾首:“班长啊,你身为一班之长,怎么也不起好带头作用,成绩毫无进步,跑步成绩也差。说到跑步…” 隋遇后面的话就没再去听,只觉得面皮红涨,体育啊体育,真是他的弱项。 他不知,随后,林莲花宣布:“从今天起,课间操取消。” 大家刚刚一阵欢呼,她接下来说的:“改为跑圈。”欢呼声陡然截断,变成长声的无助。 “又闹又闹,”林莲花恨铁不成钢,“马上就要体考,三十分呢!我们班的体育也太差,” 这个太差指得是谁,大家心知肚明,隋遇身上又是一枪,这个“噩耗”,他听得一清二楚。 从今以后,要从一周丢脸一次变成天天丢脸一次,从小范围丢脸到大范围丢脸,悲苦,谁有他悲苦,隔壁寺庙还收人吗?他想去报道。 朱安也担忧呀,他比隋遇好不了多少,顶多,顶多就强那么一点,好歹不是最后一名,他感谢隋遇的付出。 “打第二册,翻到P14。”林莲花的课堂没有拖泥带水,今天的内容今天必须讲完,明天的内容最好也今天讲完。 朱安轻微地走神,在脑内按着计算器,计算着这个成绩到底能拿到多少奖励金。 他拼命读书,完全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有钱赚的事,他跑得一定很快。 当初愿意来市里,父母可是各种威逼利诱,一番拉锯,最后双方达成友好协议。 再是这奖励金,可是他的命根,是他目前最大的进项。 “朱安,刚夸你,你就上课走神?”林莲花的声音肃然炸响。 朱安一个激灵,飞快回神。 哎,他果然在担心跑圈。隋遇顿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为鼓舞众人,校园广播适时响起时代三姐妹的新歌,果然,操场上满满当当挤在一块儿的人都沸腾了。 就差呼喊:“时代三姐妹,爱你永不累!”这样的口号。 隋遇很自觉地向队伍最尾端走去,歪七扭八的人列中,隔着各种各样的缝隙,有一抹身影,在他眼前晃动。 国光的校服曾被评为全市最佳,洁白的翻领上衣,胸前有两个纽扣,浅蓝色长裤版型挺阔,统一的白球鞋,便是日常校服搭配。 有心勾引,不,是搭配的,会在细节处大做文章,或是在肩上系一件针织衫,或是搭配一双出挑的袜。 朱安初来乍道,老实还是老实,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没有花里胡哨的搭配。正是这样,隋遇反而一眼瞧见他。瞧见那突出的小腹,和修长的手臂大腿不甚协调。 体育老师的大喇叭嗡嗡着:“各位同学,请按照班级顺序列队,保持安静。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一切为体考而冲刺!请大家珍惜宝贵的时间,加强锻炼,注意安全。” 随着一声令下,国光中学的后门随即打开,国光的学生如出栏的小鸡,要去风卷残云。 国光之小,操场只容一个年纪的学生聚集,想跑圈,只能开校门,放大家出去。出去围着学校和寺庙跑上一圈,差不多就能有个一千米。 四下喘息声喧嚷着,一团团热气涌出,那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跑出校门,围着国光的外墙绕半圈,便陡然变成朱红的围墙,粗粝的墙面,红得有些深,墙面十分干净,不染尘埃。 墙内偶飘出檀香味,也是清冽,半分都不浓郁。墙内几不闻声,墙外脚步声喘息声混杂着少年的笑闹,吵得不行。 雄心勃勃想今朝翻盘的隋遇很不幸,远远落在红墙处,往后看,没几个人,往前看,人离得好远,恨不能一拳头砸向红墙,最好掏出个大洞,让他横穿寺庙,跑到众人前头。 可惜这些动漫情节,现实中并不存在。咬咬牙,跑还是得跑。 朱安不过跑在他前方五米,这时心内只想着,钱,前面就有钱。鼓励自己像那奔着胡萝卜转磨盘的驴一样坚持。 无意回头,却见红墙处,隋遇似在和谁讲话,他想再看清,那人不过一闪,朱安自己也要拐弯,骤然丢失目标。 隋遇几乎是手脚绵软地被同学搀进教室。 “班长,你这体能也太不好了吧。” “跑个步而已,你怎么像去了半条命?” “这才第一天,”隋遇悲从中来,“这简直是要我的命。” “班长,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隋遇竖起耳朵。 “你以后跑步上下学,这么跑上半个月,之后肯定没问题。” 隋遇点头:“是没问题,我人都挂了,当然没问题。” “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们试一试,说不定…” “别说不定了。”隋遇苦涩的面庞,黑着一团丧气。 身后不远处有同学喊一嗓子:“班长,校庆你真表演变脸吗?” 隋遇转过身,耸搭的眼皮挤着瞳仁,往那边看去。 喊问的人看他一脸丧样,权当刚才的话自己没问过,装着和身边人聊天去。 听见他们说变脸,朱安嘴张了张,还是决定放弃开口。 这变脸,是他家传,他爹下海经商前,是他们那地方的变脸演员。 当初跟着戏班子跑过不少地方演出,少时风流也是浪里个浪,谁知在他娘这里滚下了马。 他爹如往常演出一样,跑下台来要和观众互动,好巧不巧正选中他娘。 他爹指尖在自己脸前五厘米打个圈,又将这指尖在她手掌一点,这手冲自己脸前一抓,电光火石间蓝脸的窦尔敦变成红脸的关公。这红了脸的又岂止关公,还有这眼前的少女呀。 哎,之后便是清纯少女疯狂追星追成老公的故事了。 朱安晃晃脑袋,打算将这段从小听来的故事晃掉。 晃眼看见隋遇的脸黑转白,这次是愁的白森森的白。 ☆、第六章 朱安中午的饭票卖给了陌生的同学,今天他带着自己的杯子,又从家捎带上速溶咖啡,中午正可以充饥。 国光的开水房在一层,教学楼外单独搭的一间小平房。 教学楼按年级分配,三年级在一楼,二年级在二楼,一年级只能暂居最高的三楼。 朱安要从教室到开水房只能走主楼梯,穿过藤架,往非食堂那个方向走,那边离后门也就不远了。 中午众人吃饭的时候,朱安窝在教室看书写题,等食堂操场的人散得差不多,他才拿上自己的杯子,往开水房去。 开水房极朴素,仅仅是看不见红砖的程度。 他去的时候,开水房内就只有一人。那人见他进来,迟疑片刻,侧身让出出水龙头的位置。 朱安打量着:这开水房也该修修,下雨不会漏吗? 同样的担心他去食堂时也存有过。 食堂有一半面积是在走廊外搭的简易棚子,赶上下雨天,朱安觉得够呛能安然无恙。 打量着,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他端着马克杯,杯子里漂浮着菊花枸杞等物。只见他低头将水面的枸杞吹开,小小饮啜一口,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好吧,朱安也不多瞧,撕开速溶咖啡,看着咖白的粉末倒进保温杯,再拨开热水龙头,热水一泄如注,灌满半个保温杯,他便将热水龙头拨回原位。 捏着杯身,手腕顺时针打圈,打了一圈又一圈,看着粉末与水融在一块儿,再抬头那人已经走出开水房。 赶得往嘴里送,只是一小口,慌得吐出咖啡,也吐出舌头,太烫。于是,瓶盖没有拧上,准备这么端回教室。以这保温杯的保温程度,到教室差不多也该适合入口了。 小心翼翼端着没盖盖的保温杯,刚走到后门,一个身影吸引他的注意。 国光的学生,大中午不是在教室午休,就是看书写题,少有这时间在教室外逗留,况且学校也是不许这样的行为。 偏那人朱安很熟悉,正是前桌隋遇。 隋遇正把着后门鬼鬼祟祟看着周围。 朱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等察觉时,他已经躲在角落,这角落刚好能看见隋遇,隋遇却看不见他。 他看着隋遇环视一周不见有人,很是矫捷灵敏地攀上校门翻了出去。 朱安张大嘴,怎么那些小说动漫电影里才有的逃学情节,就这么在眼前上演,紧张刺激,不是自己做的,看着也真是刺激。 见隋遇已经翻出,他从角落出来,继续自己原本的路线。 只是他不知道,他刚出来,他的行动全全落在隋遇眼中。 隋遇不禁皱起眉头,只一会儿就放过那两条眉毛,转身急急赶路。 朱安一路走回教室,一路思绪万千。他这是逃学?下午还回来么?他逃学去做什么?网吧?我该怎么帮他掩饰? 朱安哑然一笑,哪里需要我帮他掩饰。 这附近有网吧?上山的路上似乎没看见,难道是黑网吧? 整个午间休息,朱安都在脑子里想这件事,等他一觉醒过来,前桌的隋遇已经在自己位置上坐得端正。 看着他端正的背影,换朱安费解,难道中午,自己认错人了? 那端正的背影背部起伏明显大于常人,喘息声也较为激烈。见他狠狠灌下大半瓶水时额头流下汗珠,朱安断定,他不久前才跑进教室。 午休快要结束,林怜华带着怒气冲进教室,只往台上一站,厉声斥责:“想不到啊,想不到,万万没想到,国光中学还有这样的学生。学会□□了?学会逃学了?这么会,怎么没见考个第一?有这功夫,怎么不把聪明用在学习上?” 几句话说得下面一头雾水:“林老师什么意思?有人□□?有人逃学?” “谁啊谁啊?” “林老师没说,我哪里知道。” “好刺激,我也想逃学。” “谁不想逃学?” “嘘小点声,别被林老师听见。” “我警告有这些想法的人。”林老师的顺风耳似乎将底下悄声的话都拦住,“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以为没人看见!” 原本低头默默不语的隋遇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对上林老师的目光,很快又低下头去。 又是一堆强调纪律的话,直到铃声响起,她才停下。 咚咚咚,是隋遇翘着椅背一下又一下撞着朱安的课桌。 隋遇不讲话,朱安也不敢开口。 好小子,这么稳得住,我看错你,竟是你向老师告密。钱白借你了?包子白给你买了? 剜他一眼:白眼狼。 朱安平白无故被他剜一眼,心中迷惑:难道他以为是我告密?天地良心,可不是我。不是我的话,还有谁呢?那个喝菊花枸杞的?不对呀,他不是我们班的,怎么去林老师那里告状。 说真的,这两个小傻子,真傻到一堆去,傻得可爱。 林老师的办公室窗下可就是那后门,她亲自看着隋遇翻出去,又翻回来,这才掐着点,在他前脚刚进教室,后脚就赶来训斥。 朱安整个下午都感觉前方云层较厚,有暴雨将袭。 大概想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有个消息传进隋遇耳内:变脸的审批通过。 这意味着,他需要开始排练。 隋遇心中骂娘:练什么练,我现在就变脸,说变就变。 朱安得知这消息后,一直试图和隋遇讲话,却总是被他三分寒气,三分凌厉给缝上嘴,说不出。 朱安歪着头看向窗外,思忖几分钟,小心地撕下一页纸,唰唰写几行字,又将这纸沿着中线叠好,卡在书内。 毕校音乐响起,同学们欢呼着往外。 朱安迟迟不从座位起身,他知道,林老师特批隋遇和几个同学要留下来讨论校庆节目。 除了变脸,他们班还有个吉他弹唱歌伴舞的节目被选上。 “朱安,你也留下来讨论?” 他们班的桌椅,每一列间都有走道,这人是隔着走道的那桌,算来是同桌吧。 “啊?”朱安光笑去了,“不是,我马上就走。” “那你要赶快,三首歌后就有人来记名字扣分。” “好,好。” 隋遇那边还是好几个人围着,没有给他们单独相处的可能。 怎么办?只能主动出击了! 朱安抱定主意喊一声:“班长!” 见隋遇不理,又叫一声:“班长!” “喂,班长,朱安叫你。”旁边有人以为隋遇没听见,特地提醒。 隋遇黑着脸回道:“有什么明天说。”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讲。”朱安坚持叫他过去。 他从那边远远看过来,朱安一脸紧张期待,还是走向他。 朱安转过身将那边视线挡住,摸出提前取出藏在掌心的纸条,递过去。 隋遇当着他面打开纸条,纸条上写着:变脸我可以教你。 隋遇攥紧纸条,挑衅般看着他,有句问话没讲出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定定看他几秒,转身冲那几人:“今天你们先讨论,我走了。” 立刻有人亮声阻止:“班长,你走了怎么行,林老师说…” 话还没讲完,被隋遇打断:“我这个节目就我自己表演,有什么好讨论的。” 话锋一转:“倒是你们那个,吉他弹唱歌伴舞,又困难又麻烦,才该好好讨论。” 说着已经背起自己的书包,冲他们挥挥手:“明天见。” 使眼色给朱安,两人肩并肩往外。 林怜华的办公室内,老师们大多还在。她对面坐的是别班的英语彭老师,也是班主任,年龄比她长不少,班主任经验丰富。 此刻推推鼻梁上那副有些掉漆的眼镜:“小林啊,这个管学生和带孩子是一个道理,小孩子有错,我们是要管教,可是,方法,方法很重要。” 彭老师任由镜架顺着鼻梁往下滑,抬起眼皮看着林怜华:“比如翻校门这事,你看你们班这个小孩没耽误下午上课嘛。说不定只是出去拿个东西…” 林怜华一脸我不信,彭老师干咳两声:“或者是别的原因,我们一味苛责反而让他们不敢告诉我们真实的原因。” 她托着下巴思考着:“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排除一切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都是真相。所以嘛,搞清楚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比简单的惩罚更有效。” 林怜华一头乌鸦叫嚣着飞过,心中无奈又好笑,这是什么跟什么,同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隋遇在前面走着,朱安将书包抱在胸前跟着。 前面那位走得相当嚣张得意,而后面这位两只腿都快绞在一块儿。 本来跟着走得好好的,前面这位却硬生生在山道一拐,拐进一条树枝掩映的小道,朱安也神使鬼差地跟去。 隋遇确定四下无人,才耸肩奸声笑几声,朱安将书包抱得更紧。 “求你不要说出去。” 朱安一阵紧张,等来的却是这个,隋遇顶着一张笑脸,嘴角快咧到耳根。 “我,我没想过要说出去。”朱安脱口而出。 “哎,”隋遇一声叹息,“可是这排练怎么办?林莲花可不好糊弄。” “我帮你。”朱安定定神,“我会。” “你会?”隋遇觉得有些惊奇。 不会吧,我正愁这个,他就说他会,他才转学来几天。难道师傅说的是他,隋遇眼睛转着打量他,师傅说,我今年得遇贵人,他就是这贵人? 朱安见他打量自己,有些慌张,怕他怀疑,解释道:“我真的会,我爸有教过我,多的不敢说,变个十张还是没问题。” 隋遇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仿佛看着江湖大侠。在他眼中,朱安已经换了一身装束:白衣飘飘,腰悬利刃,高冠束发,面如白玉。 看着他陷入自己的幻想的表情,朱安很无语,心道,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小道两旁除了鸟叫虫鸣,一点声音都没有,满眼望去全是青翠。 只是待久了,朱安有些担心:“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回回回。”隋遇搭着他的肩,“好朱安你可千万记得,不要说出去。” 朱安再三保证:“嗯!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什么?”有性急的已经跳起来,“班长,”拉隋遇到一旁,“这小子,他行吗?” “他说他行。”隋遇的语气满不在意,又很是确定,“他可以的。” 朱安为取得信任,今天也不是毫无准备:“这周五放学后,我可以给大家表演一次。” 他歪着头:“不会耽误下周初评。” 性急那位一掌打在隋遇胸口:“这可是你作保,要是林老师批评,你自己承担。” “承担就承担,还怕我不负责么!” “不会让你负责的。”朱安轻声说着。 ☆、第七章 这一周眨眼间便过去,直挨着、拖着到了周五。 朱安推进教室的行李箱从早起就引得全班瞩目,明里暗里看过去多少目光,探究、推测、着箱子里装的什么。 原本大家也不会如此在意,还不是隋遇这个傻子,一脸坏笑看着箱子,又看看朱安,还有几个似懂非懂的“加油助威”,便把其他的人胃口吊起来。 朱安仍旧按捺不动,一上午过去,这围观群众的热情就消散地差不多。 直到毕校音乐响,几个人钻在一块儿巴巴等着教室人走空,齐齐满脸期待,满眼小星星。 朱安终于将行李箱推出教室门,身后一连串:“哎,怎么这样。”“想看。”“特别想看。”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和一般可见的变脸服装差别不大,据隋遇观察,这一身明显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可见其父殷切地期盼呀。 话不多说,音乐走起,这音乐就叫《变脸》,无论你在哪儿看变脸,放的音乐还只能是《变脸》,果真相当统一。 变脸吧,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样,但看现场,还是这么近距离观看的现场,依然令几人觉得新鲜又好奇。 几位少年不禁拍手叫好:“好!好!”“这么精彩的表演,我还是第一次看!”“朱安你好棒!” 听见人夸,他倒先不好意思,谦虚道:“我功夫还不到家,就是些皮毛。” “皮毛也够用,”隋遇热情地搭着他的肩膀,“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位贵人。要不是,我可怎么办哟~” “班长,我觉得你今天分外狗腿。” 隋遇斜眼过去:“什么叫你觉得?”停顿片刻,“我就是狗腿。” 其实隋遇变脸功夫也很是到位,这会儿又一脸谄媚:“朱安,演出就拜托你了,你这音乐一出谁与争锋。大家看你的变脸,肯定惊呆!校庆头奖肯定是你的了。” 又嘿嘿两声:“听说今年有不少奖金!” “奖金!”朱安心想,果然是市里的学校,校庆表演还有奖金拿! 忙不迭问:“奖金多少” “这个倒是没说。”隋遇自顾自念,“等我们拿下头奖,看林莲花怎么说。” “对!”吉他弹唱歌伴舞的负责人小吴附和道,转言,“不对,头奖就一个,你们拿了,我们拿什么?!不行!” “小气!分什么你们我们,都是我们!”隋遇巧舌如簧,“林老师说过,我们二班是整体,团体荣誉高于一切。” “切”“切”“切”隋遇只得了几人各自一声切。 朱安此刻脑中的算盘哗哗作响,钱啊钱啊,你要来了。 顿时干劲满满,那变脸的披风一甩,脚尖点地,飞身转上半圈。 那几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个问号:他要做什么? 朱安风风火火地跑出教室,几人刚回神,他已经换回校服,一脸坚定。 一边来回拽拉着书包带,一边说:“我回家找我爸练习了!” “哦!好!”见他这么积极,隋遇鼓励道,“加油!你可以!” 他一刻都不愿多留,钱我来了! 隋遇突然想起:“对了,周末我们找地方排练,你来吗?” “我就不用去了吧。”朱安额头写着:不愿耽误时间。 隋遇放弃:“好,那我们几个练。” “这就是你找的排练地点?”望着一大片青翠,小吴缓缓转头看着叉腰在笑的隋遇,又指着那优哉游哉的黄牛,“我们是要对牛弹琴,”转手指着成群的鸡,“还是闻鸡起舞。” 隋遇回:“你这成语没用对。” 小吴怒:“谁管成语有没有用对!不是你说要找一个绝佳的地方排练吗?” “这个地方不绝?” 剩下的几人点头答:“绝。” “这个地方不佳?” 小吴恨看那点头几人,抢道:“佳在哪儿?” “没有人会举报。”隋遇摊手自豪道。 小吴一脸青白,对,你说的对,这么一想,顿时泄气。 在一片山林青翠中又有田洼菜地,好不容易在较为干燥的田埂上坐定,吉他声还没起,隋遇突然让几人噤声,拖着他们就藏进一旁的小树林,惹得黄牛一阵哞叫,嫌弃地从鼻中喷出一股白气。 “谁?”有陌生的声音高声厉喝。 隋遇捂着自己的嘴,那几人却是将对方的嘴捂地很紧,以致对方的脸有些变形。 黄牛仍旧一脸嫌弃,哞哞叫出几声。 那边声音传来:“原来是牛,你也太紧张了。” “大哥。” 大哥?这个称呼真是社会。 那人又道:“大哥,这个月的保护费还没收齐。” 被叫大哥的很和气:“不急不急。” 那人忙说:“不行不行。大哥就交给我这么一件事情,我还做不成。” “不怪你,我们都要努力。来我们商量一下…” (此处省略一万字) 树林里的几人一听,有羞愧在面,我们还没人家努力。 等两人商量完毕,沿着小道走出此地,小树林里的几人才出来。 隋遇远远看着背影:“咦,也是国光的学生。” 被黄牛咬着裤腿的小吴朝他发脾气:“隋遇别耽误时间了!” “来了!”隋遇紧急刹车,“你们这节目又没我什么事儿!” “不管,就冲你找的这破地方,你就得负责。” “我负不起这个责。” “渣男!” 孤寡孤寡,树林中不知什么鸟类,这么孤寡孤寡叫着飞过。 “安安,你终于想通要好好学了?”朱安他爸爸来度周末,听闻这个喜讯,高兴地手舞足蹈,“祖宗显灵,祖宗显灵,我朱家的绝技终于不会失传了!” “打住!”朱安他妈,“再学下去,你们朱家就要绝后了。” “你这个话太难听,我儿子怎么会娶不到老婆!” 朱安:爸、妈,我今年才十四啊! “学变脸有什么用?以后靠这个吃饭?”朱安妈很是不屑,“饿都饿死了,还娶什么老婆,别祸害人家闺女。” “哼!”朱安爸冷哼一声,“当年你可是看变脸才爱上我的。” “我是猪油蒙心,一叶障目。” “爸!”为了奖金朱安不得不将跑偏的老爹喊回来,“教我!” 夕阳尚未下班,隋遇已然打起哈欠,又是眼尾拖着晶莹。 小吴沙哑的声音:“今天先到这儿,以后还是在学校排练吧,我再也不想吃虫子了。” “哈哈哈哈。”隋遇没心没肺笑出声来。 这地方蚊虫挺多,小吴一张嘴唱,蚊虫就仿佛找到希望,就往他那希望的小嘴里钻。 他总是唱两句就噗噗,小吴凭白在歌声里加了许多b-box的元素。 小吴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让隋遇想起林怜华。 这周的每个中午,他还是照旧翻后门出去,林怜华每次都能逮着他,逮住以后没有劈头盖脸一阵骂,反是笑眯眯问他:“明天还继续吗?” 这比挨骂还可怕,这一周他都对林怜华怕而又怕,总觉得那笑容阴森森不知道藏了什么。 林怜华怅然地问:“彭老师,怎么你说的那套行不通?我笑着问他,他见了我就跑。” “做教育,不能心急。”林怜华点点头,很是受教,彭老师说得对,下周,我就先去后校门等着他。 周一午间,林老师躲在那一日朱安藏身之处,保证她能看到后校门,可后校门那里看不见她。 等啊等,就是不见隋遇。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那黄雀也是蝉化身的。 隋遇躲在藤架下看着林莲花,让你等,哼哼,我偏不翻。 “隋遇!你不地道,放学跑这么快。”小吴气鼓鼓地抱怨。 朱安朝他眯眼笑笑,抱着书包,小声道:“我也先走了。” 小吴恶声恶气:“走吧,走吧。”转声振奋,“我们自己练,来走起。” 校庆这一日,国光中学租了个礼堂。 好歹一市之重点中学的校庆,租的礼堂那叫一个破。 阶梯座椅还是老式的木制,用手压下才能坐,坐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为了不响,只能保持坐下就别乱动,更别在座位上将自己揉成一团。 木质的舞台特别复古,每一个划痕都诉说着不同的历史年代。 这礼堂曾经还为了不得的大人物表演过了不得的大表演,反正校长讲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国光学子就这么听着。 隋遇心里清楚,少贴金,还不是因为这礼堂便宜。 照理说,这佛光吧,护着寺庙就行,偏又让寺庙割块地给了学校,所以这学校也得着庇护。 礼堂老板正是看准这点,和国光校长一商量,愿意便宜租给国光,就当做好事,寻个佛光庇护,好让他这破礼堂还有人愿意租。 听说效果特别好,有个专演舞台剧的小公司靠此赚了不少钱,忘记说,这小公司专演恐怖故事。 这个月隋遇和朱安相处得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非常和谐。 毕竟隋遇有求于人,朱安想要奖金,两个人由着不同目的,殊途同归。 在节目准备上尽心尽力,尽心的是隋遇,三不五时就来问问朱安准备情况,尽力的是朱安,他安心在今日大展其才,誓要勇夺第一,跟着他爹苦练,比学习还认真。 毕竟,这奖金可比月考奖励要多! 后台不知谁让话筒磕碰了桌椅,几声不同频率刺耳的声音几要穿破耳膜,大家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话筒中有个女孩子尖细的声音:“哎哟,怎么这么多电筒。” “嘘!”立刻有个沉闷的女声制止道,“话筒开着!” 喜庆的音乐声中,两位主持人登场。 为选校庆主持差点急白了严老师的头发,国光这届学生里竟然找不出一男一女可但重任的。 最后无奈之下,只好选了两位女生。 齐肩短发的这位叫XX,率先亮嗓:“感谢各位来宾光临国光校庆,国光是……” “你可不要紧张!” “谁谁谁紧张。”朱安紧张得变成了结巴。 “我我我看是你。” “你你别学我。” “只重复了两次,我看好一点了。”隋遇一笑,又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黑黢黢的角落里,两个人挨地很近,近得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如此清晰。 “你要做什么?”是朱安的声音。 “你还不知道吗?”隋遇的笑声里喊着不明所以。 在废弃厕所的最里间,曾经的坑位已经填平,这隔间的门还能从里面锁上。 “你不是紧张么?现在怎么样?”隋遇啪一掌拍在隔板上,在这个空间,这声音格外响。 朱安没有说话,在心里骂他,也骂自己。猪油蒙了心,叶子障了目,才会跟他待在这里。 “待会儿你上台,就想象自己在这样的空间里,下面黑黢黢的就像这样,你别害怕。”隋遇湿润的气息暖呼呼喷在他头顶。 朱安心里的声音停止了,只是点点头,靠了过去。 ☆、第八章 “你靠过来做什么?”隋遇一下慌乱。 朱安没有搭理,推开他身后隔间的门,率先走出,整整披风才转头:“头奖一定是我们的!” 半小时后…… “不怪你,”隋遇在朱安身边各种安慰,“这个真不怪你。” 朱安面色死白,口内犹念:“头奖没了,没了,没了。” 隋遇听好几次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柔声道:“没了就没了。” “你懂什么!”朱安怒起,又颓然失去力气,“算了,怪我自己。” 朱安的变脸,博得一片欢乐,嗯,就是演砸了呗。 他不想再去回忆,一秒都不想,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耳内闹闹哄哄,听见的笑声比方才的话筒还刺耳。 他脱下服装仔细叠好,收进旅行箱,推着箱子坐在后台角落,黯然神伤。 后台来来往往的人,也没谁注意他。直到有个身影向他走来,他半抬着头,发现来人正是隋遇。 “总算找到你了。” 朱安头又垂下去,沉默不语,只剩隋遇一个人叨叨。 这无解而尴尬的气氛难以被打破,突如其来整个剧场陷入黑暗,后台也骚乱起来。 “严老师,这怎么办?要不要继续,还是中断演出?” 好在上一个节目已经表演完毕。 严老师的白头发眼见就要更多:“不能中断,下个节目是什么?” “二班的吉他弹唱《hey jude》” “让他们赶紧上,唱歌的话,全黑也不影响。” “是!” 那边几个人围着小吴:“这可怎么办?” “你怕黑?”“谁说我怕?!” “唱歌全黑也没关系!” “都看不见,谁知道是我们唱的?” “我们用歌声征服大家!” “你们放心去,我有办法!”隋遇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 “朱安,”隋遇唤一声,“来帮忙。” 朱安还没缓过来,痴痴呆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去帮小吴他们。”隋遇拖着他就走,“小吴他们还有希望得个头奖!” 朱安光跟着隋遇,对怎么帮,心里完全没数。隋遇往他手中塞上一把东西,在暗中待久了,眼睛渐渐能看个大概。 电筒?朱安看着手中的东西,不解。 “别发呆,我绕过去,你留在这边,看我动作,我们一起。”隋遇快速甩下这句话,便从后台绕至舞台另一边侧幕旁。 不得不说,小吴弹唱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至少黑暗中,台下众人都在静静聆听。 “Don’t carry the world upon your shoulders.(别把重担都往肩上抗) For well you know that it\'s a fool who plays it cool(你要知道傻瓜才会逞强装酷) By making his world a little colder.(把自己搞得冷酷无情)” 歌唱到这里,隋遇点点头看向朱安,似在说,听见没。 台上开始na na na~ 隋遇的嘴无声地说:“准备。” “Hey Jude, don\'t let me down.(别让我失望)”这句刚起,数道光打在小吴身上。 “You have found her, now go and get her.(既然找到真爱就要勇敢追求)”光线开始变动,混乱着像在寻找什么。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记住要将她揽入你的心房)”所有光线集中打向他的心脏处。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你将会好很多。)”光线始终配合着他们的。 … … …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better, oh.”这句一出,舞台的灯光渐次亮起,台下沸腾了,后排的同学甚至站到椅子上,惹得班主任不停训斥。 整个自由的灵充斥在礼堂,每个人都跟着唱:“Na na na, na na na na, na na na, hey Jude……” 这音乐仿佛不会停止,就这么唱进生命中,顺着血液,浑身流淌。 隋遇收了电筒,走近看呆的朱安,刚想说什么,却见他眼角有些湿润,再眨眨眼,那些湿润不再。 他在朱安耳边低声道:“hey jude。” 朱安侧头:“别闹。” 隋遇红唇勾出弧线,脸上挂着笑,看着他。 朱安撞开他的肩膀,从他手中收走电筒,将它们投放回原来的地方。 “不知道是谁,”小吴故意拖着长声,“还说头奖肯定是自己的。” 隋遇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谁,吉他弹唱歌伴舞,最后就只剩下吉他弹唱。” “我那是…”小吴急道,“不对…” 隋遇捅他一胳膊肘,给了个眼神,这下小吴也看见头埋得很低的朱安。 “都过去了,”小吴干嗽两声,“好渴啊。” “前面有小卖部。” “买冰糕去。” “我要喝汽水。” “小吴请客。” “凭什么我请?” “你自己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时候?”小吴心里怀疑,你们怕不是打冒诈吧! “想吃什么冰淇林?” 那几人跑开,原地只剩二人。 朱安抬头道:“不吃了。”舍不得零花钱。 “我请你。” “这怎么好。” “就当多谢你,没让我挨林老师骂。”不容分说,将朱安往小卖部赶。 那几人已经在小卖部抢作一团。 “老板这个还有吗?” “最后一个。” “我的!” “我的!” “你们还是小孩子吗?”隋遇嘲道,“一个冰糕抢成这样。” 小吴恶声:“你少管。” “我们不跟你们抢,朱安,你过来看,想吃哪个?” 夏日的暑气总是让汗水不干,湿腻腻贴在皮肤与衣服之间,聒噪的蝉鸣,昏晃的风扇。两个人一起弯腰,几乎要趴在冰柜上,冰柜打开的瞬间,同时心道:好凉快啊。 “喂~还给我们,这是我们先看到的!” “是国光的学生吧。” 隋遇一听,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接着道:“敢跟哥佬会抢?” “哥佬会是什么没听过。” “大哥!”这声音让隋遇感觉耳熟,回身看去,大惊,拉住小吴,低声耳语:“小树林。” 小吴征愣,隋遇补充道:“第一次排练那天,小树林遇见的两人。” 小吴恍然大悟,张圆的嘴被隋遇一把捂住:“大哥,你们挑,我们看别的。” 正好一带将小吴带向冰柜,又使眼色让余下几人也跟过来,几人像罚站一般,齐齐面背来人。 “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小吴忍不住问。 “嘘!”隋遇只是让他噤声。 “我也想问,你们要站到什么时候?”这声音一灌入几人耳朵,他们的背不自觉挺直,很有默契地都不回头。心念,只要我不回头看,她就看不见。 林怜华眯起一只眼打量着那一排人:“跑倒是跑很快,今天我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只感觉冷飕飕一阵风,将暑气也吹得消散,店内的风扇页吱呀着停顿几秒才又恢复转动。 “你们两个也是国光的?”被叫大哥也得了林怜华的问候。 “是、是,老师好。”两人合声问好。 “没你们的事,快回家。” 趁林怜华盯着他俩,隋遇联通几人:“我数一二三,到三就跑。” 朱安咽了口口水,小吴喉头打转,竟然无人反驳。 “一二三”数到三,几人转身撒腿狂奔。 林怜华一时惊在原地,反应过后便是震怒:“还敢跑!反了!” 说着追跑出去:“站住!”在他们背后追出不远,穿着高跟鞋的脚十分抗议,她只好停下。 一回身:“哎哟,吓我一跳。” 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正杵在她身后。 林怜华看他一眼,绕过他走开,他却跟了上来。林怜华余光瞥见他,这大白天的,也敢起歹念,拉了拉自己前襟。 中年人一直跟着她,她狠狠咬牙,猛回身冲他:“你跟着我干嘛?” 中年人懦声:“麻烦结个帐。” 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林怜华怒火又高三丈:“这几个混…咳咳…”似乎是意识到要骂出的话和自己身份不符,改口道:“个人简直…”简直后面的字似乎也不好骂出,只好说:“多少。” 付过钱,林怜华不怒反笑,呵呵,给我等着。 中年老板眼中:林怜华仰天大笑。这感觉十分诡异,诡异中又透着一丝丝和谐。 “好,好得很。”还是昨天的那几人,还是昨天那样站成一排,不同的是今天他们面对的是教学楼走廊的瓷砖,不过这瓷砖也很是冰凉,隋遇的脸恨不能贴上去。 林怜华接着训斥几人:“昨天跑什么跑?小小年纪还学会逃单,知不知道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回答呀?!” 几人闭口不答,走廊里一片沉寂。 林怜华的怒气在这走廊中发酵发酵再发酵。 旁边一个声音弱弱说:“林老师,是你让他们不许说话的。” 哎,林怜华叫一声,差点忘记,是自己之前说过,不许他们讲话。 她朝说话的林卫杰看去,林卫杰忙缩回头。 “这时候听话了?” 齐声答:“是!” “你们!”林怜华被气得不行,撇下他们自己走了。 “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么?”小吴挠挠自己的下巴不明,“她还生气什么?” 隋遇啧啧两声:“你不懂女人。” “你懂?” “那是自然。”隋遇骄傲着,突然,“林卫杰。” 被叫的林卫杰没好气:“我可不是帮你们。” 你还真是可爱,我也没说,你是帮我们。 “你说,我们在小卖部遇见的和小树林遇见的是同样的两个人?”小吴神神秘秘,“就是哥佬会的?” 哥佬会,国光中学地下组织,是一个在学生之间流传很广,但却很神秘的组织。传说中,哥佬会的成员是清一色的男生,为首的老大很凶恶,是和组织一样神秘的男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哥佬会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能加入的都是有缘人,等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朱安,你想不想加入呀?” 朱安看着隋遇,很认真问:“加入哥佬会要给钱吗?” “据说是要的。” “那不加入了。”朱安回答地干脆。 “我去抱作业”林卫杰说了声,便贴着走廊,往办公室去。 小吴哀嚎一声:“我们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天荒地老。” 小吴白隋遇一眼,知道他这是在说笑。 上课铃救他们一命,语文潘老师抱着一大摞书从走廊那边来。 几人对眼,都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唯有朱安还不知,见有老师来,只会老老实实站得更好。 隋遇乖巧得紧,要抢着去接过潘老师手上的书籍,潘老师一个闪身,他的想法落了空。 隋遇急道:“潘老师。” 潘老师像没听出他的着急,用自己的节奏说道:“隋遇,又被林老师罚站了?哎哟哟,怎么朱安也在。” 朱安红着脸缩着头。 隋遇挂着歉意的笑,满嘴诚恳:“潘老师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呀?” 潘老师莞尔一笑:“我听说,林老师不许你们进教室。” “林老师不许,潘老师许嘛。我们最喜欢潘老师了。”隋遇这样一说,小吴几人当然跟着把头点得像砸年糕,一下一下结结实实。 “少来,”潘老师不上蜜嘴的当,只给他们留个背影,“前门两个,后门两个,站好了,别想着可以不听课。” 潘老师什么时候也这么凶凶了,隋遇委屈巴巴。 这堂课上得同学们很是紧张,毕竟前门两个,后门两个,四人宛若门神,有凶神恶煞的,也有慈眉善目的。 铃声再再不知再多少次拯救他们,铃声还没完,走廊里一串高跟鞋清脆敲击地面的声响。 ☆、第九章 “林老师好!”声音整齐而洪亮。 高跟鞋声咔哒一顿:“喊这么大声,想进去坐着?” 又是响亮的回答:“想!” “想得美。”高跟鞋傲娇地哒一声,离他们越来越远,拐进教室。 “我腿疼。”隋遇说着就往朱安肩上靠。 “啧啧。”小吴转头嫌弃,“注意影响。” 隋遇听后不但不收敛,更是把许多重量放在朱安肩头,他的肩被他压下一半,把人这字用肢体写得明明白白。 小吴还要多说,高跟鞋声有了异动,林老师从教室探出半个身子,只看见隋遇快速将头从朱安肩膀提起。 这两人,不会?不会… “林老师好!”隋遇大声问候。 “进来坐好。” “校庆失利我就不多说,”林怜华扫过一列一列的学生,长长的时间,把每个人都看上一遍,“最近,所谓的哥佬会活动猖獗,我们班有没有同学参与其中?” 下面否定之声沸起,“左邻右舍”也开始讨论。 “哇,听说哥佬会不是你想进,想进就能进。” “那是!我同学的邻居的表哥就是哥佬会的成员。” “这么厉害?!” 林老师怎么越听越觉得大家似乎还想踊跃加入呢? 遂:“我们班没有最好,有的话,自己来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如果被学校查出来,后果自负。” “我是错觉吗?”隋遇靠着座椅,对后桌的朱安说着,“我怎么觉得林老师的后果自负像说给我听的。” “我觉得不是你的错觉,应该就是说给你听。” 隋遇指天发誓:“误会,绝对是误会,我这么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怎么会和这种组织有所关联。” 台上林老师已经在进行另外一项议题:“今天轮到我们班体能测试。” 啊啊啊啊啊~~初中的娃娃们表达情绪的最好方式,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了。 后门哗啦啦被体育老师打开,同学们没有冲向外面的自由之感,乖乖地热身。 “同学们,跑步之前,一定要做好热身,小心不要伤到自己。” 体育老师将胸前坠着的口哨叼在嘴中,大家便很有默契地在校门处排好队,静静等待那一声哨音。 有人半弓着身子,有人在地上蹭了两脚,隋遇摩拳擦掌,朱安忐忑不安。 那声哨音终是响起,脱缰的少年冲出校门,第一脚踏出之时,体育老师按下计时器。 哪里是计时器,完全是生命倒计时,隋遇朱安不顾一切冲出去抢救生命。 还没到红墙,朱安气喘吁吁,燥热的空气进入肺部,肺部被灌得疼痛,他张大嘴拼命换气也没有改善多少。 隋遇?!朱安大大惊讶,隋遇跑在他前面,看背影,似乎不如自己这般费力。 没多余的力气再做思考,他掐着掌心,两腿纵然是灌铅,也要靠意志摆动,再摆动,校门,终于近了。 我不行了,这么想着,脚软,趔趄一步,身子失去重心,好在他往前一小步,总算稳住上半身,短暂调整,又用意识调动那发硬的双腿。 果不其然,他差一点就不能合格。 大口大口呼吸着,脸庞被一冰。 “喝点水。”隋遇看着他瘫坐在地,犹豫一霎,蹲在他身侧,附耳道,“放学等我,一起回家。” 这句话随着朱安的呼吸一鼓一吸,他耳膜震鸣,突突不停,点点头算是答应。 这熟悉的感觉,朱安跟他并肩走着,这路不是下山,朱安心想,隋遇又要带我去小树林? 出校门绕着外墙走不过半圈,红色的围墙中有一扇门,这里他们每日跑步都会经过。 这门是佛光寺的大门,除了初一十五,平日都不会开。 隋遇拉着门环叩响大门,五声短声后,停了片刻,正当朱安以为不会有人开门时,佛光寺的大门,缓缓开了条缝。 隋遇拉上他,从门缝中钻进寺中。 这还是朱安第一次进来。 进门处便有个不大不小的院,院左右皆有佛堂供奉佛像。 替他们开门的正是佛光寺的小师傅,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身形削长,脸色苍白,只有一双手露在外面,手指干瘦有力。 “小施主要带人来怎么也不讲一声。” 隋遇有些不安:“智空师傅,不要怪我呀。” 智空和尚打量一眼:“怎会,这位施主也是有缘之人。那就开始今日的练习吧!随我来。” 随智空去的路上,隋遇解释道:“我每日放学后,就是来这里,跟着智空师傅练习。” 又挠头很不好意思:“以前是中午翻校门出来,后来被林莲花盯上就只好改成放学来了。” 转言:“不说这个,智空师傅有办法帮你!”隋遇信誓旦旦。 朱安想说什么还没说,智空和尚停下脚步:“到了。” 几人来到的地方是寺庙的藏经阁下,这藏经阁站在国光的走廊尽头也能看见。 它明显比寺庙中其他建筑要高上许多,其上也没挂牌匾,但都传说,这就是藏经阁。还传说藏经阁里有一位扫地僧,早些年曾得了真传,可惜破了色戒,被罚在这里守阁。 朱安也听过这说法,此时便好奇地打量起智空和尚,这一看,了不得,他默默抄起原本靠在藏经阁外壁的扫帚。 难道?传说中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等等,怎么有些不对。 那被智空抄在手中的扫帚并没有清扫地上的落叶,而是被他高高举起。智空大喝一声,便朝他们跑来,朱安一惊,下意识撒腿就跑,再看,隋遇满脸兴奋,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安心道,不是吧,他每天就是这样练习的? 隋遇边跑边高声叫道:“朱安跑起来,被智空师傅追到真的会挨打。” 什么?!这次被你坑死了!! 朱安只好绕着藏经阁跑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就体力不支。 跑不动,我不行,好…累字还没出,啪~背脊上就挨上一扫帚,怪疼的。智空师傅,你真的来真的! 智空和尚一言不发,举起扫帚就要再打,朱安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抬脚就跑,窜出一小段距离,智空依然尽职尽责在后面追着两人。 这院子唯一通外的大门早被上锁,朱安和隋遇在院中无头苍蝇一般,好容易跑在一处。 朱安上气不接下气:“你每日就这么练?” 隋遇也没好多少:“啊,这个法子很有效。” “快快快跑,”朱安瞥见智空已经追上,“我不想再挨扫帚打,”停了半晌,“好脏。” 扑哧,隋遇笑出声:“原来你还有洁癖。” 太阳虽然已经半隐,热气却并未消散,狂烈的奔跑后,这热气缠裹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呼往外吐着废气。 “可、以、停了、”隋遇嘴里的句子被呼吸割得一刀又一刀,“智空、师傅、已经走了。” 朱安不信,回头去看,院里确实没有他的身影。 隋遇就地蹲下,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在地,溜进泥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朱安鼻尖挂着汗珠,欲坠不坠,隋遇透过它,恰能看见夕阳。 佛光寺的钟开始鸣响,乌鸦成群而来,绕着藏经阁徘徊徘徊。 “走吧。”风带起院角的落叶,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扇木门此刻一推就启,他们原路出去,再没遇见一人。 “这就是我的秘密。”在佛光寺门外,隋遇这样对朱安说,“你可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嗯,我会保密。”朱安少有直视人的时候,现在直直瞧去,瞧进隋遇的瞳仁中,“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隋遇原本没想让他保密,更没想要再赚个秘密。 佛光寺门外的风又劲不少,少年耳后的发被吹乱,一段话被吹进耳内,隋遇只是一征。 朱安四下看了看:“你自行车呢?” “这几天都没骑。”隋遇回神,“前几天被偷了。” “我知道,大家学习压力大。我理解,大家好奇心重。”周一朝会,台上讲话的教导主任,说任何话,不是我知道开头就是我理解开头,国光的学生常觉得,她既不知道,也不理解。 “我知道,大家对哥佬会是有害怕和担心的,个别同学却把这种害怕和担心当成了刺激,还想着去找刺激。”教导主任说话是柔中带刚,“以后呢,大家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加入哥佬会了。”略一停顿:“学校已经掌握哥佬会成员名单,还有他们做的那些事情。” 教导主任痛心疾首:“我知道同学们都是热爱学习的,热爱校园的,而这些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每个月都要向成员收取保护费,这些保护费拿来做什么了,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耶。” “笨,还能做什么,肯定是去打游戏啊。” “小屁孩,就知道打游戏。怕是不知道还有更好玩的,酒吧去过没?” “你去过酒吧?” “哇哦~” “我知道,你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每月集资的钱,用来买冰糕吃,买汽水喝…”教导主任的话被哄堂大笑打断。 “冰糕、汽水,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还以为哥佬会多厉害,怎么干小学生都不干的事。” “笑什么?!”教导主任怒了,连我知道,我理解都不说,“还有,还把剩下的钱拿去买猫粮狗粮,喂流浪猫狗,搞得那些野猫野狗没事就跑到学校里来撒野。” “哇~原来是爱心组织。”有小女孩竟被这举动感动,有些钦慕哥佬会成员。 旁边的男孩不屑道:“搞个这组织来干些这些事,丢脸,太丢脸。” 女孩反驳道:“你就知道打架,一点爱心都没有。” 教导主任站在台上十分不满,明明是严肃的批评,怎么场面有些不对。 “这哥佬会没意思。”隋遇抱着双臂,“怎么也要打两架才行。” “君子动口不动手。”朱安悠悠在旁边出声。 隋遇又道:“那我就骂死他们。” 朝会在吵闹中结束,哥佬会被勒令解散,不过喂流浪猫狗的事,自发参与的同学却越来越多。 教导主任在办公室为此事抠了很久的头皮,该晓得,我就不说这件事了! 喵喵喵~小猫从朱安脚边蹭过,带着奶奶的撒娇似的叫声。突然这奶叫声变得尖利,小猫的背拱起,爪子死死抠着地面。对面不过是脏兮兮的小狗,好奇地往歪耳,湿乎乎的小鼻子细细嗅着。 隋遇哈哈大笑:“猫狗大战。” 朱安柔声:“咪咪不怕。”伸手挡在它面前,小猫又走去蹭着他的手心。 隋遇止住笑声,冲小狗:“汪汪回来,不要吓着咪咪。” 又道:“朱安一起走吧,炸土豆家有刨冰卖。” “你还愿意…” “愿意愿意”隋遇忙道,“去晚了,就没了。” “嗯。” 俩人刚往下山道走,就听见...... ☆、第十章 “抓住他!前面那个黑衣黑裤的!”脚步翻地飞快的国光学子拼命喊着。 山道上,那黑衣黑裤甚为显眼。 国光学子虽然跑得气息紊乱,余光扫见还有几个旁人,不忘解释一番:“他是贼。” “什么?!”隋遇第一个坐不住,“该死的贼,今天可算叫我遇见。” 循声望去,追得那人少有应援,此时前胸猛烈起伏,已是力竭之态。 也不怪应援的人,这时候一大半国光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山道上本也没什么人。 跑的那个虽然也好不到哪里,但知道自己不跑就会被抓,还是跑有一线生机,这和刚才在藏经阁下智空师傅的追打道理是一样的。 隋遇朱安对看一眼,心中都明白,他们也和那追的人差不多,精疲力竭。 正是遗憾的时候,身后高声来袭:“在哪里?那贼在哪里?” 一股旋风,一个身影卷来,隋遇定睛一看,嘿,这不是门卫师傅么。 这门卫师傅,人生得矮小,顶多一米六五,冬瓜脸盘,眼鼻唇没有特色,让人看过就不会记得,唯有唇边一颗大痣,吸引人眼球,这颗大痣上缭着根黑毛,是头发丝十倍粗细不止。 国光的学生私底下都喊他大痣,这大痣守卫校门尽心尽责,唯一的失误就是总有学生的自行车丢失。 往常一月丢一辆,学校也就赔偿了事,最近这月,一辆又一辆丢个没完,学校不乐意了。 大痣也觉得脸上无光,发誓要将偷车贼抓获。他日夜警惕,无奈这贼胆大心细,技术好,还是连连得手。 气得大痣整天咒骂,更为挑衅的是,这贼不知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次直接偷了校长的自行车,彻底将校长惹怒,限大痣一月之内破案,破不了案,校长没说,大痣也明白。 大痣摩拳擦掌,发誓要把这个校园保卫干成了侦探警察。 今天一听说有学生发现偷车贼,这才急急追来。 “大胆小贼,给我站住。”大痣一腔怒火,吼出来的声音更是吓人。 那贼原本已经没了力气,听也能听出这吼声中怒气值有多高,又飞快跑了起来。 这贼呢,也是笨,去哪里偷不好,偏来国光。 国光中学所在的山,上下只有一条道,纵然有些山间小道,也只是为方便在山间穿行,根本是不能下山的。他最好别逃进山间小道,不然只会更麻烦。 隋遇朱安自知跑不动,只能看着大痣狂追偷车贼,等俩人走到跟前,偷车这人已经被抓。 “让你偷车,让你跑。”大痣一巴掌打在他脑门,拍得他晕头转向。 他双臂被束,两只手被大痣钳在身后,脸涨得通红:“我没有偷,我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你跑什么?”大痣不放过他,使狠劲捏着他手腕,“不是小偷,学生怎么会追你。” 正说着,之前追他的学生东倒西歪跑来:“师、师傅,抓得好,该死的小偷。” 学生一脸狠样,隋遇皱眉,朱安悄声问:“怎么了?” “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隋遇恭敬对大痣道:“师傅,他就是偷车贼?” 大痣还没答话,被抓的抢道:“我不是。” 大痣又是一掌:“还嘴硬!” “他是偷车贼的话,偷的车在哪里?”隋遇装作四下寻找。 大痣拎着他的手腕拽动:“说,偷的车在哪里?” “我不是偷车贼!!” “不是?”大痣将他拎在自己面前,强令他和自己面对面,“那你来国光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去佛光寺,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我,我是…”那贼欲言又止。 追他的学生急道:“别管他!他就是贼!” “你这么急着给他定罪,”隋遇转而审视起他,“不会是害怕他说出些什么吧?” “你胡说什么?”那追的学生叫李明亮,隔壁七班的学生。 看他面相,发际线高悬,锃光的脑门儿确是十分明亮。 见李明亮不认,隋遇又冲“小偷”问:“还不快说,再不说,就让师傅送你去警局。” “小偷”听了这话,死命挣扎,大痣猛然一扑,将他压倒在地:“老实点。” “痛痛痛,大叔你下手轻一点。” 隋遇却看见了什么,问道:“你是全城中学的?” “你怎么知道?”“小偷”说完,忙噤声否认,“我不是。” “你校服露出来了。”朱安这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话。 他低头一看,脸色吓得死白。 “还不说?”大痣又是一压。 “我说我说,我是来接...放学的。”“小偷”没说出接谁,但大家都从他的欲言又止和突如其来的脸红中明白了。 “啊~原来是谈恋爱啊,没劲儿~”隋遇招招手,没兴趣的样子。 “好啊!”大痣双眼炯炯有神。 在国光,抓到谈恋爱的学生,可比抓到偷车贼更好! 毕竟抓谈恋爱的功劳是直接记在个人头上,抓偷车贼那是职责所在,行分内之事还有什么功劳可言。大痣算得可清楚了。 他心里感谢这所重点中学对恋爱零容忍。这次运气好,抓到全城中学的猪拱我们国光的白菜,校长一定会夸我的! “那位同学你跑什么?”隋遇抓住李明亮的衣角。 “我想起来,我妈说我到时间不回家,她就打断我的腿。” 隋遇一笑:“你妈要知道你和别人抢女生,就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吧~” “你胡说什么…”李明亮此刻的脸色比“小偷”刚才还要白。 隋遇见火候差不多,悄声又道:“你不想让你妈知道,就配合一下。” 李明亮咕嘟咽下口水,紧张地问:“怎么配合?” “看我眼色行事。” 朱安在一旁冷眼看着,隋遇揉揉双颊,端着一张笑脸:“师傅啊~” 大痣趁他们说话,这边正扣着小偷的手要审问出他拱的是哪颗白菜,听隋遇声音谄媚,笑容更谄媚,大夏天涌起一股馊馊寒意。 “有话说话。” “师傅,你放过这位同学吧。” “不能放。” “都是李明亮和他有私人过节,才让师傅误会的。” 大痣显然不信:“他刚刚自己说是来接女孩放学。” 小偷大喊:“我没说女孩。” 朱安开口作证:“他确实没说。” 大痣急道:“就算没说,那他来接谁,还这幅欲言又止和脸红?” 大痣哼笑:“别告诉我是来接他的。”他指了指李明亮。 “是…是我…”李明亮自己跳出来认下。 隋遇宽慰,这小子还好会看眼色。 “你?接他?”大痣仿佛受到冲击,满脸写着,不会吧。 “师傅,你在想什么,他们之前是同学,但后来有了矛盾,这不是人家想化解矛盾才主动来的么。结果…” 隋遇按下李明亮的脑袋,让在他大痣面前九十度鞠躬,“这个小子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和别人玩追逐游戏。” 李明亮大喊:“我错了,是我的错!” “是他说的这样吗?”大痣问手中的人。 手中人不吭声,只是点点头。 隋遇和李明亮的心总算落到该去的地方。 大痣惋惜地松开手,煮熟的鸭子飞了,我的奖金没了。 “师傅啊,”隋遇又端着笑喊着。 朱安深觉隋遇是真的不找点事,浑身不舒服。若是自己一个人遇见这种情况,大概率是直接走掉,谁还管这么多,也不知道该说他好心,还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不好意思给你惹事情了,”隋遇搓搓手,“听说最近偷自行车的小偷很猖狂,”他有些委屈,“我的自行车也被偷了,所以…” 大痣看着他,所以,所以什么? “所以,我们帮你抓偷车贼吧?” 大痣皱眉审视着眼前这个多事的隋遇:“就你?” “这不是还有我们嘛,”隋遇擅自将朱安、李明亮揽至他跟前。 朱安:我可没想去。 李明亮:关我什么事。 那边隋遇替二人道:“他们可以,我们一定能抓到。” 大痣才不信,反劝道:“赶快回家,好好学习。”让校长知道我带着这些学生抓偷车的,还不把我骂死。 “好咧!走咯走咯。”隋遇招呼着几人离开。 大痣往国光走,越走越觉得,不对,我怎么就轻易放过那学生。什么解决以前矛盾,一听就像骗人,哎,到手的鸭子,这次真的飞了。 下山的路途中,朱安有数次想问隋遇,他为什么管这闲事。 李明亮和钟宇光隔着一米的间距,跟在两人身后,隋遇一直竖着耳朵,全神贯注想要偷听来自后方的声音。 “你别偷听!” “我没有!”隋遇答。 李明亮喊道:“还说没有?!我讲这么小声你都听见了!” 哎呀,被算计了,隋遇暗叫,还是嘴硬:“你自己声音大,怪我咯?” “你!”李明亮还要说什么,钟宇光阻止:“明亮算了。” 李明亮睨他一眼:“我们的事,没完!” “你们说,偷自行车的贼,怎么那么猖狂?”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李明亮说完,隋遇还没怎么样,朱安回头冷冷扫视他一眼,吓得他立马说:“既然你答应大痣要管,还救了我们,我们也不好不管。” “我们?”钟宇光来了精神,“你原谅我啦?” “死开!”李明亮嗷道,“离我远点!” 隋遇:他们不会真是那种关系吧?! 于是向朱安看去,他面色柔和,眼中也闪着柔光。 隋遇:他好像挺羡慕。 正盯着他看,朱安微微偏头来看他,两人目光正好撞上,隋遇立刻看向别处。 几日后。 “我们这样真有用吗?”朱安的怀疑深重。 隋遇拉他藏在停放自行车不远处,国光连个棚子也没支出来,就等学生们的车光秃秃在划定的区域停着。太阳晒着坐垫烫得人痔疮快要发作,下雨时积的水,体重一压全浸入裤中。 隋遇目不转睛盯着取车骑车的学生:“当然有用,你想啊,偷车的肯定没穿校服,偷来的车,车锁肯定会损坏。” “你如果偷了车会骑着走还是推走?” “肯定是骑走,傻子才推。” 朱安表情是你说得对,眼神却在问,那现在谁才是傻子。 “喂~你们还真在这儿守株待兔。”李明亮推着半新的山地车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隋遇上前揽过李明亮,朱安顺势缴了他的车。 “说好一起帮忙,你也不能溜。” 被揽的李明亮无话可说。 隋遇坐在山地车上,双脚勉强踩着地面,等待着那小偷的到来。 “会不会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他不来?”李明亮嘴上担心,眼睛没离开自己的车,谁都能看出他只是想早点要回车,早点开溜。 隋遇手抄在身前:“不会,按照以往的规律,周五必丢车,好几周都没例外。” “站住!”一个风风火火的国光学生高喊,“听见没!给我站住!” “来了!”隋遇俯身压住车把手,准备冲。 ☆、第十一章 “我的车!”李明亮听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阵心疼。 隋遇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追着那狂爆骑车的学生而去:“大胆小贼,哪里逃!” 前面那学生扭头看他,脚不停,嘴里喊着:“神经病!你追我干什么?!” 这话没逃过隋遇的耳朵:“你偷自行车,等我抓住你,看你怎么说!朋友一起啊!” 后面一句是对方才叫站住的人说,那人一脸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一般人看这表情,多半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人。 隋遇不是一般人,看这人眼神迷茫,满脸疑惑,还道他以为自己要抢功,便说:“我不是要抢功,只是之前答应大痣要帮他抓住偷车贼。” “我说,你能不能先搞清楚状况!”前面被追的那位干脆一个刹车,轮胎擦着山道的小石子,就差涌起一股青烟,停下车来等着隋遇。 追的那个提前捏了刹车,自行车缓缓滑至他身前,也停了下来。 隋遇骑着别人的车才不心疼,猛捏手刹,后轮离地,他双脚蹬着地面,才及时停住。 追的那位解释:“他真不是偷自行车的。” “那你叫他站住?” “他没有偷自行车,他偷了我的家校联系本。”说着,探手要去抓他的书包。 那人嘴说着:“别想拿!”后脚一踢,踩上车蹬,飞快骑车而去。 追的懊恼,也紧踩车蹬,绝不放过。 隋遇讨了没趣,跳下车,推着车往回。 刚回到停车的地方,有个焦急的身影在车堆里来来回回,嘴里念叨着:“我刚刚停这里的,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明明就是这里啊,都找过了,怎么没有?” “同学,你是不是丢车了?”隋遇朝他喊着,见他闻声寻人,又冲他挥手,“这里!” 这丢车的同学原本已经骑车回家,骑到一半发现有东西没拿,去而复返,拿好东西回来一找,自行车却不见踪影。 双方一对时间,他走的时候,隋遇三人还不在这儿,他回的时候,隋遇和朱安是已经在附近。 朱安偏头思考一会儿后说:“这段时间,我没见这里有外人。” “这么说,偷车人是国光的?”隋遇觉得只有这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理解为什么这么久大痣都没抓住了。”李明亮托着腮帮一副很是理解的表情。 隋遇点头:“现在重点是怎么抓住这个人。” 几人相互看看,都只是摇头,隋遇也只想摇头。当初海口已经夸下,抓不到岂不是很没面子。他却不知,大痣根本没将这事挂在心上,毕竟这群孩子还不到十五,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他看来,在外人看来都很是幼稚。 被偷的垂头丧气走了,李明亮眼巴巴看着隋遇屁股下的自行车,朱安不知道在想什么,隋遇耸拉着脑袋,只顾将停稳的自行车当动感单车一样骑着,惹得李明亮一阵阵心疼。 隋遇突然一拍掌:“好了,我想到了。” 这么快?朱安怀疑:“你要怎么做?” “我决定…”隋遇跳下来,李明亮飞快占据自己的车。 隋遇看他,觉得他这样很没出息,朱安想,诶诶诶,那是人家的车,你一直占着耶!朱安又想,嗯?我怎么知道他想什么?闯鬼了! 脸上的神色顿时古怪不少,见隋遇已经看过来,岔开话题问道:“决定什么?” 隋遇一甩手:“决定不管了。” “还…”朱安无奈,“还真是个好决定。” “那是。”也不知隋遇是真没听出,还是装没听出,连李明亮都知道朱安这话很是讽刺。 不过,他也不想管这些闲事:“这决定很好,我就先走一步~” 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赶紧离开这个人,他李明亮可不想管闲事。 朱安原以为他只是说说不管,没想到,他还真不管,这以后,提都没再提过。 转眼间,酷热已至,蝉鸣渐起,阳光不再温柔,宛如白雪公主的后妈,毒辣辣地直射在地的生灵。 这样的天气还要坚持高强度的学习,隋遇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掏空。 他身后的朱安比他还爱出汗,却比他学习地更认真。 朱安心里苦啊,上次校庆没拿到奖金不说,回家还因为这件事被他妈嘲笑了很久很久。 这次期末说什么也要考好,一定要将那笔终极奖金赚到手。等钱到手,嘿嘿嘿嘿,时代三姐妹的演唱会门票就有着落了,也不枉费他转到这里来念书。 我可是铁粉,要是连她们演唱会都不去,以后还怎么在粉圈混! 隋遇盯着他一边看数学书一边笑得一脸痴样的朱安,不禁寒从心中起,这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要不要救一救? 算了,还是救救自己吧,我这个成绩,怕不是要被打得屁股开花。 哆嗦两下,转回身好好读书,撑着身子没看多久,啪嗒一声又俯在桌上,周公你好啊,又见面了。 时间的马儿飞跑,谁管你今天有没有学好。时间一到,期末考就来了。这次期末考后,暑假也就来了,等暑假一过,所有人就升上初三。离毕业,离分开也就更近了。 此刻他们无暇顾及分离,唯有专心致志对待期末考。 “班长,你怎么这个惨样。”同班的见隋遇趴在桌上要死不活,面露黑青,又嬉笑道:“不如让隔壁师傅帮你驱邪!” “起开,”隋遇很是不耐,“人家是正经修道,你以为是江湖术士啊,没文化。” “我是没文化,我有成绩就行。”一句话戳中隋遇心事,他嚣张的气焰顿时短了半分。 “班长,是成绩不理想么?”这酸溜溜假装关心的语气,隋遇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是林卫杰。 “不劳你操心,”隋遇还嘴,“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看来又要屈居朱安之下。” 这话彻底惹怒林卫杰,谁不知道,这几次月考,两个人就跟商量好似的,排名紧紧粘在一起,不过,遗憾的是,永远都是朱安在上,他在下。 “好心当成驴肝肺。”林卫杰丢下这话,气呼呼走了。 隋遇嘟嘟囔囔:“你哪儿有什么好心。” “隋遇,你真的考砸了?”朱安关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隋遇撑起身子:“我也不知道,心里总觉得不安。” “早知如此,该读书的时候谁让你都用来睡觉。” 隋遇本想听几句安慰,没想到,朱安也学会冷嘲热讽。真是个落井下石的人!隋遇想,这才多久,这小子就从个爱害羞的小胖,变成这样。 胳膊支着下巴,隋遇斜眼看他。 “你这样看我,有什么阴谋?” “你这小子,”隋遇不满地抱着双臂,在椅上一个盘腿,“什么阴谋,没有,我只有阳谋。” 呵,呵,朱安心内呵呵两声,面上维持着一贯的平和:“那我回家了。” 一磕手中的几本书,让它们稳稳装进书包,迈开腿就走,快出后门,才又回身:“下学期见。” 隋遇没回话,等他走远,才有些忿忿地说:“暑假都不打算见一面么?无情!” 朱安还真不打算见面,这个暑假他雄心壮志,趁暑假有时间,他要好好赚钱,不为别的,只为能追星畅快一点点。 我是多么卑微,前一秒心疼自己,后一秒,时代三姐妹,我来了,等我!至此,朱安包揽家务,只为赚取微薄的工资。 咚咚咚,三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大清早谁会来我家? 朱安爸在老家做生意,朱安妈一早出门买菜,她一般都自己开门,在这儿也没什么亲戚会登门拜访。 会是谁呢?朱安顶着疑惑准备开门。 这栋楼哪个小孩将他家的猫眼糊住,这小鬼还很嚣张,先敲了他的门,再糊猫眼,等他开门,人影子也没一个。搞地他家现在从猫眼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团团白雾,连鬼都看不清,更不要说是人了。 朱安轻声冲门外:“谁?” “我!” 这声音朱安觉得熟悉,想不起是谁,又问:“你是谁?” “我是…”隋遇想,回答什么才能捉弄他呢? 狡黠一笑:“我是你…” “怎么站在我家门口?”朱安妈带着儿子住,难免要小心些,看陌生男人站在他家门外,不禁警惕地看着他。 隋遇解释道:“阿姨,我是朱安的同学。” “同学啊,”他转过身,朱安妈见他年龄确实与儿子差不多,“你叫什么?” “隋遇。” 朱安在屋内听见对话,便打开门。 “朱安!”隋遇热情地招呼。 “朱安快请同学进门。” 朱安在后面小声问:“你来我家做什么?”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里?” 隋遇却避而不答,只问:“想不想出去玩?” 朱安答地干脆:“不想。”有这时间,在家赚钱多好。 “可是…”隋遇嘟嘴,“林老师让我叫你一起去呢~” “林老师?”朱安妈可是听见了,催促朱安,“既然林老师叫你去,你就快去。” “可是…”朱安想说什么。 朱安妈打断:“没什么可是,去。” “走吧,朱安。”隋遇趁机拽他出门。 可是我还想赚钱呀,内心哭唧唧的朱安顶着烈日和隋遇爬山。 假期的国光中学连校门都显得如此落寞,站在铁门外冲大痣喊上几声,他才揉着泪眼来开门,看他满脸疲惫便知道刚才在小憩。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朱安跟着隋遇爬上三楼。 朱安初二下学期才转学来,三楼都是初一的教室,他竟一次也没上来过。只有三楼楼梯口斜对着的一间教室开着门,隋遇走进去,朱安也跟进去。进去一看,十张大桌,横七竖八堆满了书。 有人喊道:“让一让,我看不见,撞上不管啊。” 隋遇朱安原地往左右散开,等这人抱着两大摞书过去,他们凭背影认出是林怜华。 朱安也就算了,隋遇听了两年她的声音,竟凭声音没法认出,被林怜华知道,又要一通说。 林怜华一回身,看见两个呆呆站着的人,不悦:“来了就干活。” 说着挤开两人,走进教室内唯一一扇门内。两人对看一眼,也跟着进去。 这间不大的房间由一扇门与外面隔出,房间里只有数个书架,书架上放的书灰尘满满,一看就知道这里很久没人打扫。 “林,咳咳老师,咳咳。”朱安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林怜华也没好哪儿去:“咳咳,什么?搬出去再说。” “你说”暖融融湿乎乎的气息,吹着朱安的后脖颈。 隋遇的一只手越过他,去够书架上的《儒林外史》,他的手不算长,逼迫着朱安往书架靠,而他整个身子离得也更近了。 ☆、第十二章 隋遇只觉胸前一热,再看自己已经被推开半米,苦笑不得:“我只是想拿那本书。” “拿就拿,靠这么近…”朱安背对他出去。 咚咚、咚咚,刚才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让他心惊,不行,绝对不行。 隋遇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无奈,这小子,又怎么了?难道生气我让他来帮忙? “动作快些,慢吞吞的今天都别想搬完。”林怜华的声音在外面嗡嗡响着。 隋遇加快手上的动作,转眼自己已经抱着厚厚两摞书,这里就他们几个,他才不是林怜华,不会咋咋呼呼。索性也不喊什么,抱起就走,只感觉书撞着什么,往后弹开两步,他小腿一发力,这才稳住上半身。 “小…”朱安的心字还没出口,他已经稳稳站住,于是也不多嘴,从他身旁擦过,去取架上的书籍。 隋遇一看是他,忍不住嘟哝:“小心点!” 这话听在朱安耳里顿时成了责备,他低头低低答好。 两个人如同两个机器人,一言不发,只重复着书架到桌子的这段路程,不停地将书堆满桌面。 还是林怜华忍不住:“你们两个,”看这个一眼,又看那个一眼,“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沉默寡言,今天倒不说话了。” 两人还是不说话,却各有心思。 隋遇喜欢和林怜华对着来,你让我说话,我偏不主动开口。朱安是真不想说话,有这个闲工夫说话,不如赶快干完,然后回家赚钱。 林怜华见沉默无法打破,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就搬嘛,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每个人都是一脑门细密的汗珠,可书呢,还有小一半没搬完。 也不好不让他们回家吃饭,拍拍手上的灰:“你们先回家吃饭吧。” 隋遇之所以被林怜华叫来只因为他是班长,而且知道他家住得不远,又叫来朱安也全是因为人手不够,且他离得近。 听林老师叫回家吃饭,朱安脚底如抹油,即刻就要溜。 他跑那么急做什么隋遇不明白,朱安心里却惦记着:炒菜可以赚钱,洗碗工资翻倍。 林怜华站在窗前往下望,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找林卫杰来比较好。 午后,山道两旁的植物被晒得懒洋洋,有好些都垂头丧气躲着阳光。 朱安犹豫再犹豫,叹口气,还是来了。果真耽误我今天赚钱。 “朱安!”隋遇的声音一如往常般热情,“走,”说着便来揽住他的肩膀,两人肩抵着肩进了教学楼。 窗前站着的林怜华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眉头一蹙,移动身形,陷入阴影里,不知在思考什么。 那边两位少年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两张洋溢着青春的面庞出现在林老师眼前。 她收起思绪,扬起笑容配合着这青春:“来了就干活吧!” 还不忘鼓励一番:“好好干,干完活儿,老师请吃冰糕。” 嘻嘻,利益是人类前进的动力,你们两个总该好好搬书了吧~ 刚想到这里,一个响亮的喊声:“林老师。” “你怎么来了?!”林怜华吃惊地看着林卫杰。 “听说林老师需要帮忙我就来了。”林卫杰笑地真诚。 林怜华悄无声息地看一眼隋遇,这小子! 哼,隋遇,别想抢风头,林卫杰以为只是在心里狠狠瞪了隋遇一眼,其实,他真狠狠瞪着隋遇。 隋遇无所谓地撇过头,林卫杰本就是他喊来的,多个人干活,哪里不好。他的目的很简单。 隋遇悄悄绕到朱安身后,正要说话,朱安十分敏感地弹开,隋遇掠起眉头,也装作路过般,走开了。 有了林卫杰,几人的速度快了不少,真应了林老师的那句话,利益是人类前进的动力,为了在林老师面前好好表现,林卫杰干得格外卖力。 这边两人默默无语,那边只听见林卫杰聒噪的声音:“林老师这个放这里可以吗?”“这个搬去那边行么?”“林老师您放着,我来。”“别别别,小心。” 林怜华内心捏紧拳头,吵死了。 总算在日落之前将书全部搬出,又分别整理好。 “辛苦大家了。”林怜华客气道,“走吧,请大家吃冰糕。” “哇~林老师太好了。”狗腿的林卫杰上线,“作为班长,帮助班主任老师是分内之事,林老师还请我们吃冰糕,太贴心了。”他热爱将自己副班长的副字去掉。 林怜华也受不住这一通,无奈说着:“行了,快走吧。” “哟~林老师。”炸串店的老板顺带也摆冰柜,卖冷饮。 林老师看着冰柜对三人说:“一人挑一个。” “林老师请客呀~” 周围居民对学校老师领导都有三分敬畏,老板这句话更是带着深深的赞叹,好像老师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林老师面对这些人,素来有些高傲,连解释都不带解释。 三人一人选了一个,津津有味吃起来。凉丝丝的冰糕被舌尖裹住变成甜水,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那被热气缠绕的身子随着甜水的滑落消减了温度,从里到外透着凉快。 舒服,隋遇脑海中只漂浮着这样两个字。 朱安正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舐化掉的冰糕,像一只猫儿在轻舔。 他舌头好尖,好粉,好软,隋遇甩甩头,我在乱看乱想什么。 朱安似乎也感觉被人盯着在看,不过是挑起眼角,隋遇慌得避过。 第二日,隋遇踏进教室,林卫杰已经如勤劳蜜蜂一样穿梭在各桌间。 各桌前都添了一张凳,凳上都坐着位老师,隋遇不解,凑上去看,原来这些老师正在清理书籍,拭灰、编号、登记。 “隋遇,你来晚了。”林怜华的声音幽幽从他侧后方响起,“赶紧帮李老师忙。” 被称呼为李老师的抬起头,满脸笑容:“没事,我这边暂时不需要帮忙,这位同学去帮钟老师吧。” 于是隋遇又被“踢”给钟老师。说是帮忙,他在旁边待着,又没凳子坐,只能干站,十分钟也帮不上一次忙。 他只好不停看门外,心想,朱安怎么还不来,朱安在的话,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这个林卫杰,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哎。 半个小时后,隋遇真是无聊到发慌,钟老师戴着老花镜,一心扑在书籍上,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 隋遇只好随手拿起桌上已经编号的书籍读了起来。 “让你来,是让你给钟老师帮忙。”林怜华还真是无处不在,隋遇不过读了五分钟,她就来训他,“不是让你在这儿看书。” 听见林怜华的训斥,钟老师才从书籍中抬眼:“林老师,小孩子喜欢阅读是好事,不好这样说他。” 钟老师是老老师,林老师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训隋遇:“钟老师说的对。” “小孩,你喜欢看什么书?”钟老师连手里的书也放下。 隋遇抠抠太阳穴,有些不好意思:“平时喜欢看小说。” “小说,小说好啊。” 隋遇没想到钟老师会这样评价。 往日里,不论是老师还是家长,总觉得这些都是闲书。 他们觉得看书是好事,但非得看些经典,恨不得孩子从五岁起就唐诗宋词不离手,再大点就该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小说什么的,看一两本就行了。 “喜欢读小说好啊,”钟老师又重复一次,“不过,这小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转眼看着他,“像你这样小的年纪,还分辨不出好坏,我给你写个书单,你看着喜欢读的就买来读,不用勉强自己去读不喜欢读的,勉强也是枉然。” 隋遇突然被他的话击中,原本歪七扭八站着的身子,不知觉间已经挺得笔直,那燥热的骄阳似乎也不再燥热,眼前的钟老师若说是清风,不如说是清泉,他的话听起来普普通通,却无比坚韧,隋遇重重点头。 钟老师摸出随身的钢笔,又拖过一页白纸,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卫杰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着急,他也想得到钟老师的书单,碍于林老师在旁边,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能被看见,又犹豫着。 “林卫杰,来。”林怜华叫他,他只好过去,这犹豫也被彻底打消。 整个上午朱安都没出现,奇怪的是,林老师也没问他。 要不要去他家瞧瞧他?很快又将自己的想法否认,隋遇认为自己还是别去讨嫌比较好。 在这里足足帮忙十日之久,隋遇才摆脱这差事,这些天也没和朱安联系,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放假的时光才说得上是白驹过隙,暑假一过,他们的教室也从二楼挪至一楼,教室里的座位也有所改换。 朱安分配到的座位靠窗,有个窗台,正好可以堆放书本,这窗台有近半米宽,坐个人都绰绰有余。 朱安很满意这个位置,只是不太满意身旁这人,过于聒噪,哎,怎么会和他成了同桌。 这个聒噪的同桌自然是隋遇。朱安摇摇头,将精力拉回课堂。 自从搬来一楼,朱安便喜欢上在藤架下看书,今天也是如此。 隋遇正向他走去,在他身后预备捉弄他一番,可惜计谋被几声响亮打破:“诶?!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马晓被请家长了。” “黄薇的家长也来了。” “年级主任还亲自处理。” “真是那种关系吗?” “不会吧,怎么不会!” “两个女孩子耶…” “我告诉你,女孩子才…” 这话朱安也听见了,隋遇便见他脸上氤氲着一层羞怒之气,也不好再捉弄他,顿了几秒,自己转身走了。 可巧,他转身离开,朱安也起身回教室,自然看见他的身影。 想想那群女生的八卦,朱安知道隋遇也听见,咬咬牙,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眼多了些复杂不清的东西。 她们说的那八卦,关于两个女孩子。 在懵懂中竟互相生出好感,初时,她们当彼此是闺蜜,相处中,才渐渐发现对彼此的心意。 于是,小心地靠近,再靠近,却忽略了周遭。 最先发现的是同学,流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班主任知道了,双方家长也知道了。 马晓被她妈打了一巴掌,第二天肿着脸来的,黄薇哭红了眼睛,看起来更像一只小兔子。 这里容不下一些东西,流言和责骂像山洪一般,谁能幸免? 朱安回到教室,隋遇已经趴在课桌上,似乎又睡着了。 上课铃响,朱安并没有叫醒他。 ☆、第十三章 “相信大家都清楚,再有一个月,就要体测。” 体育课难得是在教室里进行,朱安余光中的隋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支起身子,很认真在听。 “考试的科目,大家也都练习很久了,最后这一个月可不能放松,成败在此一举。”体育老师说得那叫一个热血,“同学们,此番体测不是演习,它不是演习。你们一定要将它想象成战场,你们是上战场的士兵啊…” 后面的话在朱安耳边渐渐模糊,他苦恼起来,自己的体育啊,怎么能那么差。 这学期开始后,隋遇再也没带他去佛光寺,他只好每天回家抽时间跑步。效果似乎不好,朱安瘪嘴,隋遇留意着他,这一晃而过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藤架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嗯哼哇咦声,惹得二楼三楼的学生从窗口伸出脑袋。 “看什么看,小心掉下去。”三楼偷看的被告诫一番。 “楼下在干嘛?” “初三的要体测,这在加强训练。” 藤架下的走道上两排军绿色的软垫,两两对望着,每个垫上都坐着个涨红脸的学生。脚底抵着脚底,向对而坐,手牵着手。 体育老师抱臂站在最前面,嘴里蹦出单数,左边的被拉扯着倒向右边,等到双数,右边则被拉扯着倒向左边。 朱安刻意避开和隋遇一组,可他看着对面的人,只有自认倒霉。 林卫杰奸笑,哼!叫你落在我手里。 隋遇就在旁边,真真气得不行,一气朱安自讨苦吃,二气林卫杰这样报复。 他听得朱安叫痛,又看他额头青筋冒起,汗水顺着脖子流,干脆一撒手。 对面的一个不慎,倒在垫上:“隋遇,你发什么疯!” “起来。”隋遇双手穿过林卫杰腋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松手!你态度好点行不行?!”林卫杰气叫,“起来就起来。” 虽然很不服气,又被隋遇当众呵斥,林卫杰抬头看他一脸煞气,胆小如他,还是乖乖起身,让出位置。 朱安垂着眼睑,不看他。两个人脚心抵着脚心,在体育老师的数数声中,再不情愿还是开始你牵我拉。 “今天就到这里。”体育老师的话解放了所有人。 “朱安,一起回家!”隋遇热情地贴上去。 朱安没有答好,也没有答不好。 “那不是马晓么?”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马晓的身影出现在藤架那头,周围人一齐同时噤声。 马晓咬着后槽牙,明显能看见她将背直了又直,目不斜视地穿过藤架。 “诶诶诶,那是黄薇。”有眼尖的从人群中发现黄薇。 “两个人不会是要…”话没说完,后面就传来几个女生嘻嘻的笑声。 “这些人…”朱安恨道,“真是够了。” 他又能怎么样,只能逃避。 不去议论,一脸平常,不当加害者,这年头就不容易了。 沉默,又是沉默,隋遇跟在他身侧,几度欲要找个话题,又几度打消念头。 两个人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月。 体测这日晨读时间,隋遇望着朱安空荡荡的桌子,心里直犯嘀咕:他很久没迟到了,今天…不会是路上遇见意外吧?! 上课铃叫嚣着,朱安才一脸疲惫地踏进教室,后面还跟着林怜华。 看林怜华丝毫没有责备他的意思,隋遇更加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安一言不发,坐下后也久久呆滞。 隋遇悄声问:“喂~你怎么了?” 朱安一动不动,隔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没事。” “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卫杰挤到隋遇身边。 隋遇观他面有得意,猜想或许他知道,但也知道林卫杰这个人吧~不能求着他,要虐他。 打定主意,完全不搭理,林卫杰自己沉不住气,又抛出诱惑:“我可是知道的,” 为增加可信度,补充道:“林老师告诉我的,绝对可信。” 他们说这些时,朱安并不在教室,林卫杰擅自坐在朱安的座位,隋遇甩去一眼。 “你看什么?”林卫杰抱住自己。 “起来。” “你怎么就会对我说这两个字。” 林卫杰的语调里多了几丝撒娇的意味,寒得隋遇想立刻给他两巴掌。 偶尔他也会看眼色,忙说:“朱安家昨晚火灾,听说,很严重。”林卫杰一气呵成说完。 “你去哪里?”林卫杰反应过来时,隋遇已跑出教室。 该死,这么严重的事,他怎么不跟我说?我记得他说过,家里只有他和妈妈。 教室外的走廊,朱安小小的身子在光影中一明一暗,隋遇顾不得许多,朝他跑去。 “怎么不和我说?”隋遇抓住他两条胳膊,“该告诉我啊。” 朱安轻轻颤抖,这颤抖从隋遇的掌心传来,他松开他的胳膊,手搭在他的双肩,又从肩头摸到他的脖子,颤抖地更加明显,隋遇的掌心触碰到他的脸颊,还要往上,却被他挣脱。 朱安逃也似地走开,把隋遇一个人留在原地。 等隋遇回教室,朱安已经摊开练习册。练习册摊开的那一页,过了许久都没再翻往下一页。 “加油!朱安加油!” “班长,打扰一下。”同班的小秦叫住隋遇。 他们已经到达体测学校,根据顺序,将在半小时后进入体育馆。 体育馆前有片不小的空地,他们班就在这里进行热身。 隋遇不仅一路粘着朱安,他热身,他就在旁边加油助威。 小秦奉林老师的命来叫他:“班长,林老师让你过去。” “什么事啊?”什么事影响我给朱安加油。 “你过去就知道了。”我怎么敢问林老师什么事!班长你清醒一点! “朱安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朱安脸色铁青:“赶紧走。” “好嘞~” 小秦有话不敢说,班长,你真是很不要脸。 朱安紧绷的身体同神经始终放不开,额角突突跳个不停。昨晚的一幕幕仿佛一次又一次在眼前上演,他看着那条立定跳远的线,脚却打颤,腿一软,如何都使不出力气。 只好放弃,懊恼地走到一边,靠着棵半枯的树,眼神无法聚焦,看一切都在雾蒙蒙中。 “发什么呆?”隋遇格外温柔。 朱安转头看他,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人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 又听他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 昨夜那红黄漫天又出现在眼前,鼻内是焦灼的气味,身体也随着燃烧发热,恐惧将一切的感官都封锁,这一切是梦该多好。 朱安眼前模糊了,身子发重,耳边只有远远的声音:“朱安你怎么了?朱安坚持住!” 只听得隋遇这两声,之后的,他再也不清楚,终于沉入黑暗。 身子在暗的世界漂浮,再漂浮。 唇上鼻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他两把秀眉搅成一块。 那暗的世界仿佛透出一丝光,他的身子也循着光慢慢来到光的世界。 “你醒了?吓死我了。” 朱安仰视着抱着心口的隋遇。我这是怎么了?朱安嗓子有些沙哑,这句话像堵在嗓子眼里出不了口。 隋遇善解人意替他说明:“你刚晕过去。醒了就好,” 怕他着急,又忙说:“不耽误体测,你放心。” “嗯,”朱安轻点头。等等,我怎么在…这是… “喂~我说你,”隋遇低头俯身,“别捏我大腿。” 朱安慌地放手,辩解道:“我只是…” “班长,林老师问朱安醒了吗?”小秦自答,“看来是醒来了。” 催道:“赶紧去考试。” “不急,”隋遇将躺在他大腿上的朱安扶起,“我带你先热身。” “朱安!加油!” “这位同学,请你保持安静。”中年老师很是无奈,现在的孩子可真有活力,“考完的先去那边等着。” “好、好的。”隋遇也知在这考场,千万不能顶撞老师。 悄悄冲朱安喊:“我去那边等你。”用指点点不远处的出口。 朱安点头,又将视线收回眼前的线,双臂连续摆动,腰部蓄力,双腿同时发力,起跳,落地。 完成体测,一颗心也落地,朱安的步伐轻快不少。 过不久,体测的成绩出来,三十分的满分,朱安拿了二十六,他很满足。 着火的阴影在他心中并没消散,从那天起,他睡觉前都会不止一次去厨房检查,对天然气的味道和灶台总是很敏感。 “各位同学,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爱心月。”林卫杰双手撑着讲台,俯瞰众生一般,“请大家踊跃捐款,捐款额度不能低于五元哦。” 这提醒一点听不出温馨,只有股敛财的意味。 每年十二月,是国光中学的爱心月。 在这个月中,学校会发起献爱心活动,将所献的爱心汇总,汇到哪里,学生通常不太清楚。家长对学校活动一般来说很支持,献爱心总是好的嘛,教小孩子学会分享,也知道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幸福。 林卫杰高高举起个牛奶箱:“这是我准备的纸箱,大家有要献的爱心尽管来。” 随即抱着纸箱走下讲台,一列一列巡过去。 “你说林卫杰像不像乞讨的?”隋遇摸到朱安身边。 林卫杰走到一个座位前停上一会儿,等那同学往他的牛奶箱子里胡乱塞了钱,他才走到下个座位去。 刚塞了钱的小秦抱怨:“这哪里是自愿!” 林卫杰耳朵很尖,转过半身:“慎言!” 小秦还要说的话都塞在嘴里,鼓鼓囊囊没再吐出点别的。 “隋遇,你捐多少?”朱安心疼自己刷碗赚来的银子,只想捐个最低额度。 隋遇摸了摸兜:“当然是五块。” “班长怎么才捐五块。”林卫杰已经走到他面前,故意大声,“班长要起好带头作用。” “我穷。”隋遇四两拨千斤,大家都笑了,小秦笑得最开心。 林卫杰哼一声,抱着箱子去下个座位。 隋遇以班长身份发话,后面的人,有样学样,林卫杰一路收过去,竟人人都给五块。 他可是带着指标来的,完不成,难道叫我自己补上?林卫杰心里算盘打得哗哗响,看着一堆五块,欲哭无泪,还差一百,这非得动用我压岁钱不可了。我跟你没完! 刚刚发誓,偏偏放学后,狭路相逢在山道旁的歪脖子树前。 这棵歪脖子树歪得好,不往道路中歪,只往道路旁歪。歪着的部分绑着红绸,有时这树下还插着三支香。 今天这树下多了只小狗,白色的毛脏兮兮,一对圆眼睛滴溜溜,口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掉,馋着隋遇手里的烤肠。 “想吃?”隋遇将烤肠往它嘴前送,又忽地拿远,“不给,我穷,我先吃。” 林卫杰心中暗暗鄙视,移开眼神不去看他们,昂着脖子就要走。 “林副班长~”隋遇这没眼色的称呼,让他恼怒。又是一声:“林” “别喊了!” ☆、第十四章 隋遇劝慰朱安:“别担心,林卫杰不敢怎样。” 那边林卫杰不过是青着脸,靠着另一边山道而去。 “你惹他干什么?”朱安抢过他手中的烤肠扔给小狗,“还有半年,大家就要分开了。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胡说!大家都在本地,怎么可能没机会见面。”隋遇也蹲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小狗啃肠,“再说,你不要这么悲观嘛,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半年呀~半年可以做好多事情。” 朱安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比如?” “比如,”隋遇嘿嘿笑两声,“比如,”指着小狗,“我们还可以一起喂小傻子。” 汪!啃肠的狗对这个名字相当不满意,谁是小傻子,你才是小傻子!可惜人不通狗语,听在两人耳里只有一片汪汪汪。 朱安噗嗤笑出声:“看来它很不满意这个名字。” 隋遇伸手揪住它的耳朵:“你还不满意?那你想叫什么?” 朱安思考片刻:“它一身白毛,就姓白吧。” “有了!”隋遇揪着它耳朵的手还没松开,惹得小狗龇牙咧嘴,瞅它这样,隋遇心中有了答案,“就叫你白展堂。” “白展堂…”朱安看他凌空挥舞爪子的模样,是有几分葵花点穴手的意味,只是,目光下移,诶,它是个母狗呢,要不要告诉隋遇呢? 看他和白展堂你来我往玩得开心,朱安心想,还是算了吧。 从此后,俩人的零花钱有一部分就进了白展堂的肚子。 天渐冷,在外流浪的白展堂急需一个温暖的地方入眠。 “师傅呀~”隋遇腆着脸,堆着笑得不能再灿烂的笑容,在大痣面前晃呀晃。 大痣依然板着脸:“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随随便便让野狗住在门卫室,咬伤学生怎么办?被校长责怪怎么办? “师傅你没有爱心。”大痣听着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心里,闺女总是比小子要让人怜爱些,要柔声柔语的对待。 低头看去的这女孩矮矮的个子,一双丹凤眼,眼睛微红,在为大痣的没爱心愤怒着。 大痣一改粗声,对她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再说,如果小狗咬伤你怎么办?” “白展堂不咬人!”隋遇急忙替白展堂辩解。 白展堂?大痣的眉头松开又提起,这是什么名字,一条狗还有名有姓起来。 “我们不跟他说,走。”隋遇喊走女孩,“我们去歪脖子树下给白展堂搭个窝。” 这女孩比隋遇小上两个年级,刚上初一,身上还未脱小学生的稚气。 两个人蹲在歪脖子树下,又是扫落叶,又是搬石头。 朱安远远迈步往这边挪,看那俩人挨在一处,脚步有些犹疑,想往回,却有个东西往腿上扑。 “汪汪~汪~”低头一看,白展堂吐着舌头,不停从原地起跳,扑在他腿上。 隋遇那边听见声音,喊道:“白展堂,你跑过去干嘛?快来看看你的新窝。” 白展堂像没听见他的呼喊。谁叫隋遇总是欺负它,现在隋遇不用食物,根本唤不来它。倒是朱安,白展堂就很喜欢,见他必是摇头摆尾,再高兴就原地打转,把自己兴奋地不行。 朱安从不将它抱在身上,因为,他嫌脏。现在只好引着它往隋遇那边去。 白展堂的新窝花费隋遇一番心思,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出一个半圆的圈,圈内放着纸板箱,箱内铺着旧衣。 隋遇对探头探脑的白展堂表示:“快进去。” 白展堂回头看朱安,朱安摆摆手示意它快去。白展堂纵身一跃,跳进箱内,左踩右踩,又团了几圈,这才将身子放下。 这个冬季,山顶也挂着雪,歪脖子树下的白展堂活得很是惬意。自从隋遇帮它置办了“家”,国光学生三不五时便会帮它添置些东西。 它现在不愁吃,无肉不欢,没肉就不吃饭,唯独对佛光寺的包子例外。它现在不愁穿,不知哪个学生,为它剪裁衣物,定期更换。 不知不觉期末又至,考试后,繁喧的山道归于平静。 国光学生总是惦记白展堂,大家很有默契地继续照顾它。 大年之后,春天也近了,国光初三率先开学,备战中考。 外面还很寒冷,教室里人一多,也就不觉得太冷。 朱安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格外认真的神情,最后的几个月里,他决定拼一把,毕竟这份奖金格外厚重,有了它,暑假追星才有保障。 这小子也太拼了吧,隋遇即便到这时候还格外懒散,发奋起来能读书到半夜,可一旦泄气,每天完成作业都困难。在暖呼呼且二氧化碳充足的室内,他更是昏昏欲睡。 啪嗒一声,他倒在课桌上,侧头环视四周,自从开学,同班同学各个卯足劲,连平时最不上心的都收敛许多,耐着性子坐在课桌前认真学习。 无聊,太无聊,隋遇连找个玩的人都没有。朱安也被林老师调离,有时他想找朱安聊天,朱安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刷题,隋遇也不好多打扰。 中考将近,校园内的气氛也凭空多了几分紧张,隋遇总觉得走廊两旁的人走路速度都比平日快。 这几日他瞄着朱安总是在午餐后消失,过很久才返回教室。回来后总是一个人趴在桌上,脸色红扑扑的,微微喘息,眼神慌乱,总总迹象都让隋遇心里不适。 隋遇“跨越山河”从自己的座位来到他前桌,霸占无辜同学的座位,反坐在椅子上,看着朱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朱安抓起一本书,胡乱打开,妄图挡住隋遇的视线。隋遇又越过书山,从上俯视他。 “你看什么,”朱安闪躲着,“怪怪的。” 隋遇单刀直入:“是你最近怪怪的。” “有、”朱安继续闪躲,“有吗?” “有。”隋遇很肯定,“你吃过午饭,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朱安明显心虚。 不对,我去哪里,他哪里管得着。原本趴在桌上的他,一昂首,隋遇来不及躲,朱安的头顶顶上他的下巴,磕得隋遇生疼。 隋遇捂着自己的下巴直哼唧:“你做贼心虚。” 朱安本有些歉疚,听他这样说,歉疚也转成怒气:“你乱说也要有个限度,什么贼?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要管这么多。” 朱安说完,已经发现不妥,隋遇果然带着诧异的神色望着他,看得他又臊又窘,飞身跑出教室。 我跑什么?我心虚什么?我在干什么?在外面思绪又是一阵搅乱,只好踱步到藤架下,从藤架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回到东头,如此几个来回,才稍稍平复心情。 复回教室,见隋遇已经回到自己座位,朱安才静静坐下。 这是他们人生第三次体会毕业,这一次的感觉比前面两次加起来还要不舍。为着这样的不舍,国光校内掀起拍照潮。从拍合照到拍校园,似乎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去留住时光,好似,这样,时光就不会流逝。 隋遇已经知晓朱安为何常常消失。那常常红润的脸色,慌乱的眼神,都指向一个答案——他有了喜欢的人。 国光的校园很小,他想去看那喜欢的人,总是很容易。不过,站在人教室门口窥望,也太过于猥琐。朱安便费尽心思制造偶遇,或者是那不经意间的一望。这些情景被隋遇撞见几次,他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内心中有一点点莫名的不爽,但也没有行动或者语言来表达。 他不敢问朱安打算考哪所高中,他们的成绩相差不算小,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再说,隋遇紧抿嘴唇,就算问了,朱安未必想和自己读一所学校。 “隋遇。”隋遇正在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正在长吁短叹,林卫杰的声音成功让长吁短叹消散。 林卫杰左手握着个小巧的数码相机,他紧捏着它,不敢直视隋遇的眼睛,盯着他桌上的课本:“能不能拍张合影?” 林卫杰也加入最近的拍照潮,全班除了隋遇,他都拍过合照,总是拖啊拖啊,终于在今天鼓起勇气。 他和隋遇这三年之间,有过很多不愉快,这些不愉快许多只是林卫杰的想象,隋遇并未放在心上。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我们看不透自己,也看不透别人。总是以自己的想象,在自己心中定义别人的想法。 你在意的别人未必在意,你计较的在别人那里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好啊。”隋遇笑了笑,主动揽住他的肩膀,咔嚓,两人拍下一张笑容灿烂,举止亲昵的照片。 谁看了这照片也不会想到这两人曾经剑拔弩张。 朱安微觉诧异,这诧异的神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我干嘛要不爽,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我才不要和隋遇拍这样的照片。 唱着小曲儿,隋遇在玄关的穿衣镜前倒腾自己,今天周末,是难得的休息时光。他有约,听说,香芹河畔有家臭豆腐格外好吃,他们约在那里见面。 这臭豆腐摊开在河畔一大石旁,摊名也随大石,名叫一块石臭豆腐。 隋遇的眉心窝出个小坑,一双眼盯着油锅中数十个黑黢黢的豆腐块,又抽动鼻翼将这臭烘烘的味道吸进鼻腔内,此时,丝毫没有食欲。 那黑黢黢的豆腐块被放进巴掌大的纸碗里,添了香菜一把,再浇几勺秘制拌酱,随碗给两根竹签,摊主油腻腻的手托着纸碗递来。 隋遇接过,看着朱安:“你确定,这好吃?” 朱安一口肯定:“当然,不信你尝尝?” “我怎么觉得,”隋遇用竹签叉起一块,“你在整我。” 将整块臭豆腐放进嘴里,咀嚼片刻:“好好次。”嘴里说得含糊不清。 朱安也叉起一块:“当然。这家店很有名的。” 一碗臭豆腐两个人几口就吃干净,隋遇递给朱安一张餐巾纸,朱安观察到他很仔细地将餐巾纸的封口贴好,收进包内。 他们今天来这里,主要不是为吃臭豆腐,主要是为拍照。 朱安管追星的朋友借了数码相机,这相机不便宜,他生怕弄坏不好交差,一直将它连相机包一起好好放在背包中,背包被他护在胸前,宛若老母鸡护仔。 隋遇将纸碗扔进垃圾桶,朱安拍拍手:“来吧~” “慢着!” ☆、第十五章 叫慢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块石臭豆腐摊的老板。 老板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抹了把手,才慢吞吞说:“能不能给我这臭豆腐拍两张,洗出来我好挂这里,”在他的小摊上比划两下,“这么一挂,你们一定要拍得让人一看就流口水。” 隋遇朱安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不免有两句牢骚,我们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再小的老板也是老板,看他们没动作,立刻说:“不白给。洗照片的钱我出,这退你。” 老板从围裙兜里掏出的纸币比他的围裙还要油腻,朱安不太想接,隋遇也是。 “拿着吧。”老板一把塞在隋遇掌心,“再给你们来两碗?” “不了,不了。”两人异口同声婉言拒绝。 朱安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就是几张,拍罢还调出照片让老板亲自挑选,选定之后,他才收好相机,照旧连相机包一起护在胸前。 隋遇闻闻自己的衣袖,一股浓浓的臭豆腐味,令他好生嫌弃,扇了扇衣袖:“我们去哪里拍照?” “马上就到了。”朱安带着他走进小道的岔口,在一片矮树丛的后面,河畔的泥地向下延伸,形成一块儿低洼之处。这低洼之处又临着河心小岛,那小岛没船上不去,在这里拍照,不怕背景有别人抢镜。 隋遇很开心地四处张望,朱安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 “把相机放在那上面,”朱安指的是最高处的土堆,“我们就可以拍合照。” 隋遇听后照做,踩着土里坚实的几个落脚点,把相机放上去,调好时间,赶紧撤身,奔至朱安身旁。 后来那张照片被冲印出来,放进相框,又从相框中被人抽出,放进抽屉最深处,再后来那抽屉连带那张老旧的书桌一并被卡车运走。 那一天,拍照的瞬间,河心岛有一阵风刮过,风很大,却只有一股,风吹乱了他们的发,连脸上的表情也在风中凌乱。 “你要问的就是这样,”隋遇往后一仰,腰窝“吃”着靠垫,“我说明白了吗?” 这已经是隋遇第五次来心理咨询,他似乎逐渐适应,面对这位女士,他心中也不再有不安。 只是... “恕我直言,”那位女士脸部柔和的线条一点没有变化,“为什么你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隋遇说得理所当然,“因为印象深刻。”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毕业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隋遇咂巴咂巴双唇,捏着绿茶的瓶颈,往自己嘴里喂上几口,“再后来就没了联系。” “你是本地人?” “当然。” “一直在本地读书?” “对啊。”隋遇笑笑,“连大学都在本地,真是一辈子没去外地生活过。” 那位女士的双眼突然冷洌而清明地看着他。可是,本地并没有国光中学,女士这么想着。 “我也是本地人,”女士淡淡道。 隋遇轻轻哦一声,左手握住右手,一下又一下捏着,许久无言。 本地也没有学校建在山上,也没有学校和寺庙一墙之隔,女士只是在心中这么想着。 隋遇那边没有回应,又是一片沉寂。 过了没多久,隋遇将目光移向她:“你想说什么?” 女士没有回答,将自己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我还有些问题,可以问吗?” 隋遇很爽快:“可以。” 有些人看起来很好配合,实际是以温和织就了一个茧房,将自己困在里面,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隋遇恰恰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毫不提防里,步步都是提防。 “朱安在打印店遇见的那个人是谁呢?”女士语气中满是好奇。 隋遇歪头:“这个你应该去问朱安。”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过硬,他低沉着声音解释:“我不知道是谁。” “山路骑车方便么?” “下山容易,上山难。” “为什么不继续帮大痣抓偷车贼?” 隋遇想了一会儿:“耽误学习。”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嗯,”隋遇示意她继续问。 “大家都当过班干部,你觉得班干部和班主任是什么关系?” 隋遇将问题的最后四个字重复一遍:“什么关系?” 又喝下几口绿茶,才道:“班主任就像皇帝,班干部就像两班臣子。”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为什么这样形容?” 隋遇摊摊手,冷冷地说:“不是么?她在班里的权利至高无上,父母也要听从,说她不是皇帝,谁还是?班干部就是帮忙办事跑腿外带监督我们的嘛。难道医生,你没有这样的感觉?” 女士没有答话,隋遇已经习惯这样。每次他的问题但凡涉及隐私或者个人喜好,女士都不会回答。 不明白,这是职业要求?隋遇虽然不明白,但也保持着尊重,不答就不答,他就当自己没问过。 “你觉得这些对你有什么影响吗?”隋遇笑笑,这笑中藏着些无奈,“在公司不也差不多么。老板就是皇帝,我们不过是打工的,打工的也要为难打工的。” “你很苦恼?” “嗯。”隋遇承认,“我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从小如此?” “从小如此。”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为什么?”隋遇窝回沙发,在靠垫上弹两下,他故意这样,这样让他感到有趣,“总觉得别人不喜欢我。” 女士嘴角走过一抹浅浅的弧度,这是两个问题,他在回避什么? “是吗?” “是、吧?”隋遇也有些不确定,人心这种东西,难道能剖出来给人看? 女士瞟了眼墙上的挂钟:“我们时间差不多了。” 隋遇拎着绿茶瓶,准备起身。 女士却突然问道:“还是没法固定下来吗?” 隋遇挠挠头顶的发,又将它们揉乱:“没办法。” “好。” 女士的咨询室在最里间,想从大门出去,必要通过走廊,穿过等候室才行。 隋遇慢慢走着,不经意地一瞥,透过等候室的玻璃门,他微微蹙眉,这衣服… “这衣服…”唐寒钧收起手中折扇。 原本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打量人眼神从不乱飘,只用表情淡淡,唇边挂着微笑看过去就好。即便心内有评判,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不过,唐寒钧是个异类,他不仅看,还看得摇头晃脑,不仅评,还非要别人听到。 眼下他评的那人便是商贾新贵杜家二公子杜鹤影。 唐寒钧啧啧两声:“这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经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暗叹一声,他的穿戴已是家中最好,怕也比不上杜鹤影十分之一。 唐家是经年的诗书世家,无奈到他这一代,人丁凋零。唐老爷子尚在,可唯一的嫡子早逝,仅留下唐寒钧这一个嫡孙。 虽然世家的名声还在,内里的破败明眼人都知道,表面虽然不说,暗地里没少笑话。 唐老爷子尽力维持住唐家的面子,无奈嫡孙年幼撑不起唐家,庶子一家虎视眈眈,让老爷子日日担忧。偏偏这个唐寒钧日渐纨绔,这才将他丢来弘道书院。 唐寒钧忍不住又去看杜鹤影的衣衫,那衣衫上用秘法绣着仙鹤,随着他的行动,这仙鹤时动时立,颇有灵性。这样的衣衫,也只有杜家这样钱多得烧的人家,才买得起。 在这书院中,先生教导是人人平等,无分家世门第。可教导是教导,听没听进心里,全凭个人。 很明显,第一等的学生都是高门大户,第二等的便是朝中新贵,第三等不是破落世家就是商贾子弟。 商贾人家虽然有钱,却无实权,地位自然不高,不过,这些只是那外人的想法,有钱至极的人想要有权,简直不要太容易。 每一等的学生里,又还再排个你上我下,唐寒钧对此很是不屑,他倒乐意作个三等学生。 不过嘛,该招惹的人,他还是愿意招惹,唐寒钧主动上前招呼道:“鹤影兄。” 杜鹤影有些诧异,眼前这人他并不认识,似乎只是见过一面? 唐寒钧当然看出他的心思,便自行介绍:“在下唐寒钧。”顿了顿又道,“我们见过。” 杜鹤影还礼道:“寒钧兄别来无恙。” 唐寒钧偷偷一笑,只怕你连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什么时候别过都不记得。 “鹤影兄客气,”唐寒钧拇指一捻,将竹骨折扇推开,微微扇动,“鹤影兄也来弘道书院学习?” “自然。”杜鹤影从小跟着父兄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柄折扇虽价不贵,却不是俗物。 只扫了一遍唐寒钧的全身,便在心里大概判定他家经济状况如何。 杜鹤影虽然读价能力惊人,但绝不以价看人。遍身罗绮者,不见得人品贵重,一身粗布衣衫,也不一定就是质洁之人。 看人,听其言,察其行,以礼为先。 “各位学子请到这里集中。”这届学子由管事谢敏慎主管。 他素习敏于行而慎于言,不负这敏慎之名。 “诶,这人好奇怪。” 旁边的人捅他一肘:“嘘,别乱说话。” “这不是钟家的小少爷么。” 这位引起骚动的人,正是钟家小少爷,钟灵秀。 引起骚动的原因——钟灵秀涨红着脸,费力地拨开人群,他用力过猛,两旁的人恰好同时让开,来不及惊呼,眼见要跌,手臂却被人扶住。 “谢、谢。”双眼瞪大,“谢管事。” 扶住他的正是谢敏慎,见他站好,便松开手。 “各位,既然进了弘道书院,就该守书院的规矩。”他停下来扫视众人。 各家子弟便默默不语,自行站好,唯独钟灵秀四周不曾站人。 钟灵秀垂首,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只是刚来就丢这么大个脸,哎,反正自己这样,在哪里都丢脸。 “灵秀兄,我能站你旁边吗?”钟灵秀抬头望去,来人墨发披散,手执折扇,身量修长,潇洒不羁。 唐寒钧笑得真诚,又问一遍:“可是这位置已有他人?” “没有。”钟灵秀短促地答他一声,扭头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他对人总是刻意疏离,从前也希望和他人结伴,可惜,自己总被别人嫌弃。 钟家是诗武世家,家中人才辈出,按说,在学子中他该是排第一等。 可惜,钟灵秀先天残疾,身量仅有三尺,武不行,文一般,不得族中喜欢,未来也是个在家吃闲饭的公子罢了。 谢敏慎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往来收进眼底,开口道:“无双山弘道书院,无双乃是国士无双之意。诸位要谨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学而能行方为上。” 众家学子齐齐道:“谨遵谢管事教诲。” 谢敏慎特特看唐寒钧一眼,唐寒钧抬头直视,谢敏慎又略微点头,唐寒钧则回以微笑。 别过众学子,谢敏慎往内院去,转头看那群彼此寒暄的学子,心念,只怕往后这日子不会太平了。 “灵秀兄,”唐寒钧蹲下身。 “你、你干嘛?”钟灵秀对他的举动感到不适。 往日不管是谁,连府中的下人与他讲话也没有这般蹲下身。 “既然你问了,”唐寒钧这次笑得像抓住老鼠的猫,“那我就诚心诚意地回答。” ☆、第十六章 唐寒钧收起笑容:“灵秀兄可有寮友?” 所谓寮友,便是同住一个学寮之人。弘道学院每两人一间,已是很好的条件,别的学院,怕是四五人一间都不止。 寮友?钟灵秀警惕地盯着他,好似在审视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唐寒钧又道:“灵秀兄看起来,似乎不愿意?” 怎么办?钟灵秀心中打鼓,他深知,没有人愿意和自己一间。来时,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大不了在这里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去选,那单出来的,自然就是自己的。想来那被迫和自己一间的人,也不是多愿意,为日后相处,钟灵秀留了一手,备下丰厚的见面礼,这总不会再被嫌弃了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是伸手不打大财主。 钟灵秀又将唐寒钧暗暗扫了一遍,自己这样,和谁住一间不是住,只是,他为何要主动来邀请?难道是为了见面礼?可见面礼这事,我并没有告诉过人,他也不会知道。 “既然灵秀兄如此勉强,”唐寒钧又捻开折扇,转身就走,“在下先告辞了。” “等、等等。”钟灵秀还是叫住了他。 唐寒钧嘴角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这微笑转瞬即逝,回转身,面上已是淡然。 钟灵秀仿佛做错事一般,小声道:“谢谢。” “不用谢。”一边说着,唐寒钧的手掌落在钟灵秀头顶,一下下不停揉搓这颗小脑袋。 钟灵秀耳根微红,嗔怒:“寒钧兄,我不是小孩!” 唐寒钧心道,以后这颗毛茸茸的头就任凭我来揉搓。 “灵秀兄,以后我们就是寮友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钟灵秀一蹦老高:“这不是小气,关乎尊严!!” 唐寒钧十分不在意:“大不了我的头也给你揉。” “谁要揉你那头,”钟灵秀停顿片刻,盯着他的头发,“唐寒钧,你该洗头了。” 唐寒钧拉着他后衣领,一把将他提起,钟灵秀两脚顿时悬空,不停扑腾,整个身子都在空中摆动。 “灵秀兄,你不乖!我好歹比你大,怎可唤为兄全名?” “对对不起。”钟灵秀的腿垂下,低声道歉,突又高声嚷嚷,“不对!” 唐寒钧凑过去:“哪里不对?” “吵什么?”谢敏慎去而复返。 两人乖乖垂首,默默无语。 谢敏慎又道:“弘道学院乃清净致学之地,俗世喧闹在这里该收收。” “是。”两人异口同声,“谨遵谢管事教诲。” 谢敏慎微微叹气,这教诲要记进心里,存在行动里! “谢管事,我们就先去学寮了。” 谢敏慎缓缓点头,唐寒钧捉着钟灵秀飞速离开。 “放手,你别再抓我领子了!”钟灵秀使尽浑身力气挣脱唐寒钧的“魔爪”。 “我这不是怕你跟不上嘛。” “你!”这话不知怎么惹到钟灵秀,他声音都变了,却只说个你字便再也没说别的。 唐寒钧能感受到他周身都是黑气,自己也不好再腆着脸上去。 钟灵秀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不如人,好似天生残疾的人大多性子敏感,最听不得人说自己不如人,你若说了,他必定是要证明自己强过你的。 周身黑气的钟灵秀突然回头:“敢不敢跟我比?” “比什么?”唐寒钧心里是不愿同他比。 “从这里跑回学寮,谁输谁是小狗。” 这、唐寒钧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下这种赌注。 “是不是不敢啊?”钟灵秀有心激他。 唐寒钧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赢?赢了吧,让钟灵秀当小狗似乎是欺负人,要输了吧,自己当小狗也太丢人。 “果然不敢比,那快快向我认输。”钟灵秀傲得鼻孔朝天。 唐寒钧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自己怕了他。 唐寒钧鼻内喷出一息:“你急着当小狗,我自然是要成全。” “待会儿输了别怪我不留情。” “废话太多,开始吧。” 这小矮子,唐寒钧心里刚念出这么句,忙用手捂住嘴,不停训诫自己,这样说别人可不好,转念又想,哎,反正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怎么跑得这样快,唐寒钧眯了眯眼睛。钟灵秀脚步翻飞,已经跑至他身前,看他如此专注认真,唐寒钧的胜负欲已被挑起。 既然你小子来真的,就别怪我欺负你了!这么一打算,唐寒钧小腿发力,积攒的力量此时派上用场,便如离弦之箭超过钟灵秀。 钟灵秀心中不服,咬咬下唇,丹田运气,追上他。 两人你前我后,竟是不相上下,学道中的众位对钟灵秀的实力很是惊讶,万没想到这侏儒和普通人也不差多少。 唐寒钧吃奶的力气都使上,刚摆脱那小崽子,怎么转眼又出现,几次之后,对他也暗暗佩服。 唐寒钧冲身侧的钟灵秀:“前面就是学寮,你输定了!” 钟灵秀气喘吁吁,此刻不便分神与他嘴上较量,只顾吸气吐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脚步却加快再加快。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 “我赢了!”唐寒钧兴奋地吼叫。 钟灵秀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太阳穴的经突突跳个不停,一双眼已是通红。 唐寒钧蹲下身:“愿赌服输,谁是小狗?” “你是小狗!”钟灵秀哼一声,转身跨进学寮。 只留唐寒钧在外面:“诶,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砰,屋子的门被关上。咔!糟糕,门被锁了。 唐寒钧推推门,果然,嘴里只好道:“好了好了,今天的事就算了。” 里面没有动静。 “你总要把门开开吧?” 依然没有动静。 屋内的钟灵秀一脸奸笑,让你欺负我,明的赢不了你,阴的还赢不了么?哇哈哈哈,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笑声却被硬生生打断。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钟灵秀仿佛见鬼一般。 唐寒钧揉着他的头:“下次锁门记得连窗一起。” 钟灵秀回头一看,两扇后窗大开,一拍脑门儿,险些昏过去。 “得,别为难自己。”唐寒钧拉开屋门,“你是斗不过我的。” 隔壁屋的屋门恰巧也被打开。 “鹤影兄~”唐寒钧立刻换成热情的呼喊。 杜鹤影知道方才他们的比赛,为避免见面特意在屋内等着没了声响才出门,哪晓得出门正好遇上。 脸上挂着淡笑,客气道:“寒钧兄~” 唐寒钧顺□□爬:“鹤影兄这是去哪儿?” 顿了顿杜鹤影淡声答:“报名处。” “报名?” 一个声音从下传来:“你这都不知道?” “灵秀兄。”杜鹤影拱手问好。 像他这样的商贾之家,历来教育族中子弟,与人为善,便能钱路四通。所以他从来不得罪任何人,无论你是高官侯爵,还是平民百姓,在他眼里都是衣食父母,对父母就要和颜悦色。 钟灵秀还礼又道:“鹤影兄可是要去报名参加院训?” 杜鹤影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弘道书院重文重武,正式开学之际会组织进行院训,院训以体能训练为主。 今年的院训尤为特殊,报名的学子将被统一送出学院,前往豆山,进行封闭式训练。 而豆山驻扎的可是本国实打实的作战部队,对这些学子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正因为本次院训特殊,所以一改往年强制参加的要求,想去的就自己报名。 杜鹤影本不想去,碍于一些原因,不得不去。 唐寒钧的折扇哗啦一声捻开:“去,我也一起去。” 杜鹤影目不斜视,抬脚往报名处走,唐寒钧嘻嘻哈哈跟在他身侧。 这样的训练,即便是强制性的,以钟灵秀的情况,也可不参加,来时,他也没打算好,现在他打算好了,迈着坚定的步子跟在二人身后。 报名处在廊下,一张简易的木桌后坐着一位老者。 廊下人声鼎沸,众多子弟挤在一块儿,侍童喝道:“请排好队,依次登记。” 待三人走来,队伍已排出很远。 杜鹤影端正站在队尾,唐寒钧站在他身后,钟灵秀迟了几步,唐寒钧的身后已经挤进两人。 “鹤影兄~你有没有参见过这种训练啊?”唐寒钧没话找话。 杜鹤影摇头:“从未。” 唐寒钧拍拍胸脯:“你有不懂的,可要问我。” “好。”答完后再也无话。 等了不到一炷□□夫,终于轮到二人,填好报名表,杜鹤影依旧不咸不淡示意自己要先走,唐寒钧放他离开,还没转身,又听钟灵秀嚷嚷。 “这里!老头,我在这里!” 报名处的木桌有三尺高,正正好将钟灵秀挡住,那桌后坐着的老者眼神不大好,闻声寻人,也没见着。 钟灵秀身后有不懂事的已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他又气又恼,好在侍童速速赶来,躬身道:“这位学子,你也要报名吗?” 钟灵秀气呼呼:“我不去,我不去排这么久作甚?” “这,”侍童有些犹豫,附在老者耳边悄声几句。 老者咳嗽几声,沙哑着劝道:“小学子就不必去豆山了吧。那豆山危险,不比寻常。” 老者的话语颇为关怀,面容也是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宛如自家爷爷。 可一个小字,似乎又揭了钟灵秀的短,他赌气道:“我可以!给我报名表。” 侍童看着这么不听劝的他,有些犯难,看向老者,老者点点头,侍童将报名表递去。 钟灵秀接过表,无奈桌子太高,只好:“麻烦你递一下笔。” 侍童将桌上的笔再递去,钟灵秀接过笔,俯身在地,摊开报名表,一笔一划填写。 刚写完自己名字,后衣领一紧,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然腾空。 转脸一看:“唐寒钧,你放我下来。” “不放。”唐寒钧答得干脆,从钟灵秀手中抠出他死死攥的毛笔还了回去。 钟灵秀扑腾着:“报名表!” 唐寒钧弯腰拾起,他一把抢过,别脸不去看他。抄着手任由唐寒钧将自己这么拎着走。 俩人的身影还来不及完全消失,身后爆发的笑声一重高过一重。 唐寒钧将他轻轻放下,钟灵秀的脚刚沾地便飞快跑开。 唐寒钧用余光瞟一眼身后那群大笑的学子,想起家中老师常常骂他那句,枉读圣贤书。 唐寒钧在书院中闲逛,逛了半晌才回学寮。见屋门只是虚掩,松口气,还好还好,我以为今晚要睡外面了。 走进一看,窗前塌上,一个小小的背影。 哟,还在生气,气性不小。 唐寒钧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故意大声自言自语:“哎,听说这次豆山的训练十分艰苦,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是名都报上去了,要能不去就好了。” 钟灵秀的肩头果真动了动,等了片刻还不见他有更大的动作,唐寒钧又道…… ☆、第十七章 “听说这次不去豆山的学子直接放假,总感觉自己去亏了。”唐寒钧故意说得很慢,又在放假两字上着重提出。 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榻上的钟灵秀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来:“你说真的?” 唐寒钧一笑,才开口:“我也是听说。” “哼!”钟灵秀抱臂又别过脸去。 “哎呀,你不是小孩子了。”唐寒钧趁他不注意坐到他的榻上,“怎么还输不起,大不了,我当小狗。” 唐寒钧掰动着他的肩头,嘴里还发出:“汪~汪汪~”的狗叫。 钟灵秀不是第一同别人打赌,也不是第一次输,更不是第一次闹脾气,除了几个家人能够容忍他阴晴不定的毛病,身边的其他人皆是对他冷眼以待。 久而久之,他的脾气便越发不好,身边的人也越发少。对唐寒钧,他渴望靠近,虽然他们相处时间尚短,但他总觉得此人可以交往。又怕因自己的脾气将他也赶走。 很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却很难将它收敛。有时他很愤怒,却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愤怒,只觉胸腔里塞着一块什么东西,堵得五脏肺腑全是郁气。 “好了好了。”钟灵秀叫停唐寒钧。 唐寒钧终是掰过他的肩头:“你的脾气要改改了。” 这话很多人对钟灵秀说过,以往听见这话,他总是龇牙咧嘴,一脸不爽。 如今他低头答:“好。” 肩头一松,唐寒钧的魔爪已然离开。 “我累了,先睡会儿。”唐寒钧说完,和衣躺在屋内另一张榻上,不久呼吸声便细微而有规律,他已陷入浅眠。 窗外清风袭来,连带着秋天特有的花叶也被吹进窗内,风停下,花叶也随之停在唐寒钧的衣衫。一片阴影笼罩着唐寒钧半身,他轻嗯两声,翻身面朝内睡去。那阴影移开,光又顺次洒下。 唐寒钧东西不多,早知要去豆山,许多东西都没拆包,如今直接拎上便走。 学院雇大车送一众学子前往豆山。 唐寒钧踏上大车,笑着招呼:“鹤影兄~这么巧?” “寒钧兄。”杜鹤影简单答应一句。 唐寒钧一看他左右都有人坐,又扫一眼车内,笑嘻嘻拣了个左斜方坐下。 车内正中有矮木柜一个,柜顶权当桌面,放置着一把大茶壶,一个银制的公道杯,这是学院提供的,又有各色各样的小茶杯,这是学子自己带的。 柜里是方便学子存放茶点、干粮。唐寒钧将自己的茶杯从怀内摸出,从公道杯中为自己倒一杯热茶,三指托起茶杯送至唇边。 车内只有他一人动静最大,杜鹤影不看他,也得看他。想起之前种种,又看他这样轻浮,真不像个世家子弟,即便是破落世家,也不堪教出这样的后代。 喝过一杯,这才将自己的那份茶点、干粮放进柜中。唐寒钧压根忘记要准备,这一包还是钟灵秀替他备下的。 如今已是秋天,车外的景色无一不诉说着秋的绚丽。大车颠簸较少,一路平顺,车内又都是学子,吟诗作对,谈古论今,青春作伴路程也变短不少。 大车骤然停歇,唐寒钧撩起车帘,已有学子下车。 往前看,此处已是豆山山脚,前方有一石筑山门,山门样式朴素,山门前不过有几名老妇,或缝补衣衫,或携孙逗狗。 难道这些老妇都是隐世高手?就像话本所述一般?那补衣针是暗器,那孙那狗皆得着训练,比一般人还强? 唐寒钧佩服,不愧是我国的作战部队,敌人对小孩牲畜的防备心自然弱,这样可攻其不备,真是妙哉妙哉。 唐寒钧心内剧情丰富,一眼不眨地看着送他们来的管事一步步向那群老妇走去,他们的马车离得有些远,唐寒钧听不清管事说了什么。 不多时,有人挨车吩咐他们下车步行,带好全部行李,在秋色漫天的豆山,沿着山道往上。 豆山之名在本国不算鼎盛,哪座山想要在本国有些盛名,非得有些宫观寺庙立于山间不可。 譬如佛光寺,当年那山曾有一片佛光笼罩,三月不散,待佛光散去,山顶陡然出现一座寺庙,是以,佛光寺香火极为鼎盛。 豆山嘛,景色尚可,也算清幽宜人。 攀爬不久,他们眼前便豁然开朗。这山间竟然有如此大一块平地,此时平地上有不少士兵正在训练。 这些训练的士兵能做到不看他们这些学子,学子们看他们则各个惊奇。 也是,这些士兵可是精挑细选,常年在山中训练,吸取天地灵气,人人四肢均匀修长,体格魁梧健硕,浑身散发着英气。 此次自愿前来的学子中不乏武将之后,看着这些士兵不是露出艳羡便是袒露着崇拜。 即便不是痴爱武学,来的人也是一身劲装,显得十分精神,唯有唐寒钧摇着折扇,反倒有些装模作样。 唐寒钧冤枉,他从小便十分畏热,如今已是秋天,人人道凉爽,他依然觉得炎热。 这里条件可比不得学院,好几人挤在一间,唐寒钧这间算好,不过几人,听说有的屋子安置了足足二十人。 一想到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唐寒钧不禁又摇动几下折扇,好似要驱赶人气。 扇动间对上杜鹤影的目光,照例微笑,换来个淡淡的点头。 杜鹤影千算万算,没料到,他和唐寒钧分在一间,还是榻挨着榻。 忍一忍,不过十日,料想他也不会如何。 杜鹤影错了,等他发现自己错了,已经晚了。 “唐寒钧你给我放手。”杜鹤影满脸涨红,即便在暗中仍能感觉他从面皮中涌现的潮红。 杜鹤影也不怕将同屋的吵醒,这些人早醒了,却故意不出声,蛰伏在黑暗中看他的笑话。 这捏着他不撒手的唐寒钧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卧榻相靠,晚间熄灯,唐寒钧抱过枕头,非要和他抵首相谈。 谈着谈着就睡着了,这也罢,偏偏不知他发什么疯,那双魔爪竟越过卧榻的抹头朝他伸来,伸来就死死钳住他的双手,他用力挣扎,那边就更用力钳住,他试着缓一缓再挣扎依然徒劳无用。 起先他还能好言好语相劝,半个时辰后,就爆发出刚刚那声吼,吼完,唐寒钧依然纹丝不动。 暗中有细微的嬉笑,杜鹤影的脸也在暗中红转黑,黑得和这黑夜一般颜色。 “唐寒钧。” “唐寒钧!” “唐寒钧!!” 数声后,杜鹤影选择放弃。就这么被唐寒钧扣住手腕,放弃挣扎。 窗外月光如练,在他眼中尽是苍凉。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身,抬眼看着这天边皎洁的月光,恍忽忽睡去。 次日醒来,手腕的疼痛提醒着他,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已经不见。 杜鹤影转动自己的手腕。 “鹤隐兄快些起来吧,教官在催促了,去晚,可是有惩罚的。”同屋的人好心提醒。 昨夜教官已向他们宣读规矩,一人犯错,全屋受罚,在这里没有自己,只有集体。 这样的规矩,杜鹤影打心底里不喜欢,不过,既然来了,他就会好好遵守。 “好,谢谢清明兄。”杜鹤影手脚麻利地套好衣服,简单洗漱,不消片刻已在校场站定。 阵前的教官并不高大,和一般士兵比起来更加矮小。 这教官背手而立,鹰样的目光来来回回“叼”着眼前一个个秀气有余,英气不足的学子。 被他“叼”的人只觉一道寒光落下,动也不敢动半分。待他视线移开,才忍不住松口气。 杜鹤影身旁的空位,迟迟没有人将它填上,等了又等。 包着红布的鼓槌正要敲击鼓面,这空位中站着杜鹤影今日最不想见的人。 “鹤影兄~还好还好,我没迟到,真是万幸。”唐寒钧捧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你们来了豆山就是战士,要以战士的标准要求自己。”教官向唐寒钧看来,“战士立于战场,战场不讲情面,靠的是武力,靠的是规矩。在战场能信任的只有身边的兄弟,你们都是学子,与子同袍的道理难道不明白?” 说这些话时,教官始终盯着唐寒钧。 看得唐寒钧心里打鼓,不动双唇从喉咙中发声:“教官不会是说给我听的吧?” “这些话,我昨夜就讲过,今日还有人未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唐寒钧!” 猛被叫名字,唐寒钧一个踉跄,又赶紧站直身子:“到!” 唐寒钧这一排正好是第一排,教官踱步至他身前:“很好。” 很好,到底哪里好,教官没说,唐寒钧没问。 “十圈。” “啊?” “二十圈。” 唐寒钧还要啊,杜鹤影伸手捂住他的嘴:“寒钧兄,二十圈够了。” 唐寒钧呜呜两声,不再有多余的动作,杜鹤影收回手,在腿侧的裤布上蹭了两蹭,把方才沾染的唾沫蹭去。 鹤影兄的手很柔软呀,像个女孩子似的。唐寒钧回味着刚才的触感,柔柔的软软的,掌心肤质细腻,这手不适合握拳,只适合握笔,真不知他怎么会主动跑这里来受罪。 “寒钧兄,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说话的魏清明和他们同屋,自然也在本次受罚之列。 唐寒钧抱拳歉道:“连累清明兄一起受罚,寒钧过意不去。” 魏清明拍拍他肩:“寒钧兄,真过意不去,万万不要再逾矩。” 顿下脚步,望向杜鹤影:“别人还好说,鹤影兄怕是头一个吃不消。” 唐寒钧眉间闪过不耐,魏清明这话什么意思。 面上只回道:“清明兄说的是。” 眼睁睁看他和杜鹤影并肩。 上午的训练,唐杜几人在跑圈中度过。二十圈跑毕,有士官招呼他们入列。 余者见他们形容惨淡,人人自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行差踏错。 唐寒钧拭一把脑门儿的暴汗,竟然把我们当做鸡,玩得好一手杀鸡给猴看。再看那群猴子果然乖多了,连最跳的武将后人也乖得像顺毛的猫。 “出发。”教官短促而坚定的命令一出,整个队列只发出脚步声,开拔往食堂。 食堂面积小,平时仅能容纳原本士兵人数,如今多了许多学子,吃饭也是分批进行。 食堂位于小山丘之上,门前前有长长的阶梯,他们刚在阶梯前列队完毕,阶梯上方有人高呼着奔驰而下。引得四周频频瞩目,教官促着一双眼… 第十八章 须臾,教官的那双眼中凌厉化散,归于平静。 唐寒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阶梯上跑下的人胸膛起伏,脚步粗重,背后还伏着一人,那人双目紧闭,双唇泛白,面无血色,眉头搅动,气息十分微弱。 “让。”教官嘴里蹦出的一字就像一把利刃,将队伍劈成两瓣,中间让出宽阔的走道,供那人跑远。 身侧有人悄声交谈:“这不会是训练太狠犯病了吧?” “犯病怕什么,这里可有最好的医官。” “你说是不是犯病就不用训练。” 这话刚出口,说话人便被同伴在头顶扣了几个爆栗:“你还敢装病不成?小心教官罚我们!” 那边立刻委委屈屈:“我就是一说嘛,豆山的医官摸脉一摸一个准,装病哪里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你知道就好,不要连累我们。” “知道了,遇安哥。” 装病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杜鹤影观唐寒钧似对方才的话有所思,立即警惕起来:“唐寒钧,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第十八章 须臾,教官的那双眼中凌厉化散,归于平静。 唐寒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阶梯上跑下的人胸膛起伏,脚步粗重,背后还伏着一人,那人双目紧闭,双唇泛白,面无血色,眉头搅动,气息十分微弱。 “让。”教官嘴里蹦出的一字就像一把利刃,将队伍劈成两瓣,中间让出宽阔的走道,供那人跑远。 身侧有人悄声交谈:“这不会是训练太狠犯病了吧?” “犯病怕什么,这里可有最好的医官。” “你说是不是犯病就不用训练。” 这话刚出口,说话人便被同伴在头顶扣了几个爆栗:“你还敢装病不成?小心教官罚我们!” 那边立刻委委屈屈:“我就是一说嘛,豆山的医官摸脉一摸一个准,装病哪里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你知道就好,不要连累我们。” “知道了,遇安哥。” 装病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杜鹤影观唐寒钧似对方才的话有所思,立即警惕起来:“唐寒钧,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往日还端着一副淡淡有礼的架子,只昨日一晚,杜鹤影连这也不顾,直呼起名字来毫不含糊。 唐寒钧挥挥手:“鹤隐兄~你多虑了,我哪里敢。” 听他唤自己鹤影兄,方知刚才呼他全名很是失礼,拱手礼道:“方才是我情急失礼,还请寒钧兄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唐寒钧照旧嬉皮笑脸,“不怪不怪,”又压低声音,“昨晚的事,鹤影兄也莫要怪罪才好呀。” 不说还好,这一说,杜鹤影面色一沉,不再发声。 拾阶而上,整齐的队伍走进食堂。入口处放着木质餐盘,人手一个,排着队等食堂阿姨打饭。 千念万念,念的是食堂阿姨手别抖,这满满一勺起,大块大块肉,半勺落,五根手指都能数得来碗里的肉。 食堂的馒头更是抢破头,不过却听说做馒头揉面不是用手,乃是士兵用脚来踩。也不知是哪个混球传出这些话,怎么可能,你当军营是黑心作坊?吃坏了重要战斗力,谁赔?更别说这些弱不禁风的学子,这里面可有不少高门大族的嫡系子弟。 顶着张笑脸,唐寒钧冲阿姨笑的仿若春季的桃花,夏季的向日葵。阿姨圆圆的脸盘上写着满足二字,手中的大勺一起一落,差错不过两三块大肉,看得先打饭的后悔,后打饭的羡慕。 杜鹤影不齿他如此“卖笑”,一点水准都没有。 唐寒钧单手端着托盘,将他揽过:“姐姐,你看他好看不好看?” 阿姨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她的年纪作两人的娘亲已是绰绰有余。 阿姨在军营待得岁月可不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清清楚楚,此时,只是默不作声。 唐寒钧明白,阿姨的回答全在那大勺之内,一起一落,轮到唐寒钧小小伤心,杜鹤影的肉,怎么比我还多?! 看着自己碗里的肉,杜鹤影也很惊讶,两侧的学子皆冲着这肉杀来不善的目光,他慌乱往前,都怪唐寒钧! 两人各揣着心思,这顿饭吃得谁也不如意。 饭后,难得的午休时光,钟声响起前可随意在军营内活动,当然不包括后山重地。 杜鹤影躲唐寒钧躲得老远,再和他待在一起,会招来更多不满,这完全违背他来训练的初衷。 豆山植被丰富,唐寒钧兴随景转,不知不觉转到后山。 “来者何人?” 唐寒钧循声仰视,发问男子高约六尺,膀阔腰圆,持一杆威风凛凛的红头湛金枪抵住他的去路。 唐寒钧心叫,糟糕,怎么跑来后山。士官强调过数次,擅闯后山者死。 情急之下,他竟掉头就跑,男子如何能放过,持枪追来,瞬间将他扑至山壁,他被人死扣住双臂,动弹不得。 “放了他。”说话这人刚才一直站在一侧沉眼观察。 男子手松半分,复又握紧:“这人鬼鬼祟祟,怕…” “脚步虚浮,体怯畏热,还有腰间悬着木牌。这人定是新来训练的学子,将他放走吧。” “是。”这次手是真的松开。 唐寒钧感觉肩胛被撕裂般火辣辣疼着,不敢回头乱看,耸拉着肩膀赶紧离开这里。 左边肩胛疼得厉害,连左臂微微抬起都吃痛不已,只能将右手搭过左肩轻轻抚着左胛。 这样回屋定要被嘲笑!唐寒钧不愿失面子,咬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甩动胳膊似在舒活经脉。 杜鹤影已在榻上睡得安稳,微有呼噜声连叠,唐寒钧有些愧疚,自己这睡觉抓东西的坏习惯怎么昨晚偏偏犯了! 歉疚之下,唐寒钧的动作越加轻缓,摸着自己的床榻,将枕头换了一边,和衣侧身躺下。 下午的训练不必再跑,却要顶着烈日一动不动地伫立。 汗水顺着唐寒钧的脖颈滑向背脊,中午被伤的地方经由汗水一滚,经脉也跟着跳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有的顺着前额滴进眼里,刺激地眼睛不停眨动。 “不许乱动,我再说一次,不许乱动。”教官的声音犹如林中猛兽,震慑四方,谁人也不敢擅动。 唐寒钧深深吸气,强自稳住身形。 杜鹤影眉头紧锁,将目光下沉,再斜斜看去,唐寒钧似乎身有不适,是真的不适,还是装的不适。真不适,是不是该出手救助,装不适,那岂不是害了同屋之人。暂且观察观察,抱定这主意,杜鹤影松脱眉毛,两肩后张,站得笔直。 唐寒钧在忍耐,一直忍耐,之前不过是肩胛疼痛,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胃也在绞痛,尾椎变得像刺猬,难受,太难受。 教官突然下令:“原地休息。” 呼~总算休息了,唐寒钧无力地扑倒,顺势盘腿调息。 “士官,来。”听教官令,士官快步走来,“你来教授军歌。” 吩咐完,教官负手,不快不慢离开。 待他走远,学子们才敢小小声欢呼:“终于不用罚站了。” 士官笑着说:“哈哈哈哈,你们这里哪算罚站。” “这还不算罚站?站得我腿都要肿了。” “我也是,我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 “还是士官好!” 士官笑眯眯的眼睛笑得只剩一道月牙:“我可不好哦~” “士官你骗人,你怎么会不好,你一点都不可怕。” “是吗?”那道月牙陡然消失。 唐寒钧突然打个寒颤,我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列队!”学子们见是士官吩咐,拖拖拉拉的老毛病又犯了。 士官换上一脸冷峻:“一切行动听指挥,再有下次,全体跑步十圈。” “是!”高声回答之后,懒散也被丢开。 “今日教习大家军歌,学会之后,每日餐前、睡前都要同声共唱。好,下面我先唱一遍…” 夕阳在西边将要往下坠落,山间的孤鸟凄凉惨叫,山中昼夜温差不小,这时候风也带着三分寒气,他们列队行路,风寻间隙在人群中穿梭。 “唱!” 食堂外陡然响起嘹亮的军歌,在山谷中循环回荡,气势昂扬。 晚餐时,整个食堂之内几乎听不见交谈声,餐具和餐具的磕碰也是轻柔的,暖黄的灯光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在这些学子心中,有些东西就这么在改变着。 “洗澡的地方在前面,每日只在戌初至戌正开放半个时辰。” “啊~~” “怎么这坏毛病还改不了了?”士官一问,猴子们老老实实低头。 默不作声盯着他们看了看,才道:“散!” 这下如撒开网子,被憋了一天的学子四下散开。 “走走走,我听说这军营里有小卖部。” “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唐寒钧匆匆回屋,拿着澡具急着去洗澡,只半个时辰,还不够我泡的呢。 进了澡堂,唐寒钧傻眼,这满堂子赤条条的都是些什么!没人告诉我,这是大澡堂呀! 端着澡具,将衣襟又拉了拉,低垂目光,尽量不去看那些或白或黄或黑的肢体,他急切寻找单间,哪怕是有点遮挡的也好。 果然,有几个熟面孔都往大澡堂一处屏风后钻,唐寒钧跟着钻进去。这不是有隔间嘛,虽然少堵门,也比外面好。 他来晚了,把澡具往胳膊下一夹,等着。 “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洗澡就好好赶快麻溜的洗,聊什么天,没看人都等着么,唐寒钧恨不能冲过去教训这几人。 “听说军营里闹鬼。” “胡说,这种话你怎么敢乱讲。” “我没有乱讲!” 闹鬼?唐寒钧最喜奇闻异事,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偷听。 “咱们不是有好几栋宿舍楼么,一号楼有一面临着山壁,说是阴气最重。昨儿晚上,有人起夜可看见一号楼有人嗖一下这么过去了,还一身白衣,那衣服飞起老高,你说吓人不吓人。” “真的假的?” “要不今晚我们不睡去看看?” “嘿!你触这霉头做什么!” “指不定是个美丽的狐妖。” “你是聊斋看多了!” “不对呀,这里是军营,阳气这么重,怎么会有鬼怪妖精?” “指不定是杀戮太重,这山又阴邪,这才…” 有人哆嗦两下:“别别说了。” “我说同学,你们能不能快点,这澡堂可就开半个时辰。” “就是,没看见这么多人排队么!” 聊天那几人经不住众人说,很快就让出位置。 温热的水从头浇下,唐寒钧四体舒服,用澡球揉搓臂膀,一会儿就出现根泥条,看着水将泥条冲走,他轻轻哼嗯一声。 闹鬼?今晚有的玩了。 直洗到通体泛红,唐寒钧才恋恋不舍回到宿舍。 还没进门,屋内传来愤怒的声音:“是谁!龌龊!” 不会是说我吧?唐寒钧虚心一瞬。 又听:“弘道学院的学子竟然有人做贼,我实是不敢相信!” “我要禀明教官,他定能查出是谁偷了鹤隐兄的钱财。” 杜鹤影丢钱了? “鹤隐兄何时发现钱财丢失?” 坐在榻边的杜鹤影闻声抬头,唐寒钧似拢未拢的衣衫,微微冒着热气的肌肤,略显凌乱的头发,让他慌乱着移开视线,唐寒钧随手拢住衣衫。 “一刻钟前…” “嗯?”唐寒钧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嗯。在这之前你没有取出过?” 杜鹤影摇摇头。 “鹤隐兄是听说军营有小卖部,想取钱买些东西,这才发现钱被偷了。”说话这人是他们同屋的单江云,平日和魏清明交好。 魏清明颇为苦恼:“这样一说,这钱财也不知是昨日被盗还是今日被盗。” 单江云气呼呼:“要我说,还是报告教官来得好。” “不可。” “不可!” ☆、第十九章 唐寒钧看向杜鹤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来鹤影兄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杜鹤影无所表示,单江云悄声嘀咕:“谁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魏清明思忖道:“我们同屋之人嫌疑最大。不过,鹤影为何不让江云报告教官?” 鹤影,你倒是喊喊得亲切,唐寒钧寒着张脸打量两人。 “报告教官或许打草惊蛇,不如我们自己暗中探查。”杜鹤影又道,“丢得也不多,我们本就是来训练,何必给教官增添麻烦。” 单江云第一个点头:“还是鹤影想的周到。” 得,这小子也敢称名了。 魏清明用眼神示问杜鹤影:“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杜鹤影淡淡答。 魏清明征愣住,却大笑:“妙!以不变应万变。” 什么以不变应万变,你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唐寒钧把杜鹤影的心思摸得清楚。 “好,”唐寒钧也不拆穿,“就照鹤影兄的话做。” 唐寒钧说是这样说,心里的想法杜鹤影可管不住,看我不来个引蛇出洞,打你个措手不及。 唐寒钧倒在榻上假寐,腰带松散,胸前一片春光尽诸乍泄。 忽而,只觉一股风过,便有薄被覆上前胸,唐寒钧懒散着只愿睁开一只眼细细瞧去,只有杜鹤影收手的余影。 他是觉得我这样有碍观瞻? 唐寒钧戏谑道:“谢了~鹤~影~兄~” 杜鹤影装作未闻,魏清明将一切尽收眼底,面色如常,心里却荡起波浪。 杜鹤影或许未察,唐寒钧对那直辣辣的目光可是敏感,偏要讨嫌似地冲魏清明一笑。 这一笑让魏清明扭转头,动作十分不自然,杜鹤影也看见他这一笑,在心中评道,轻浮! 唐寒钧惦记着晚上捉鬼一事,也不多做纠缠,又自顾自躺倒,还有些湿漉漉的发梢垂下榻去,整个人歪在榻上。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唐寒钧看着角落中窝着的两个生面孔。 那两人神色紧张,指尖微颤,努力将身子藏在两株绿植之后,偏偏衣衫却从绿植的间隙透出,月白衣衫在那绿植缝隙,放在这样月光半洒的夜晚,看得格外清晰。 唐寒钧一身墨灰劲装,恰巧能在这黑夜中将自己隐藏,他又拉起遮面方巾,只剩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对面楼。 他不禁侧头去看那俩人,心想,会不会叫鬼看见了他们,今晚不再出现?要不叫他们先回去? 正在犹豫,却见那两人躬着的身子似乎又瑟缩几下,忙往对面看。 出现了!对面楼中果然有一抹惨白的身影由东边往西边快速行过,在西边尽头一眨眼,这身影就消失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们只看见一片惨白,别的什么也没看清,那身影又无缘无故凭空消失。 说是身影,他们连是人是鬼是物都分辨不清,唐寒钧一头雾水,依然保持抱臂的姿势,他要再等等,看这“鬼”还会不会出现。 绿植后的两人早吓破胆,你搀扶我,我搀扶你,踉踉跄跄地离开。 哎,明日闹鬼的事怕是要传遍整个军营了。 教官厉声训斥:“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看底下这群少爷兵越看越来气,一个个焉了吧唧,眼底泛青,双肩无力,脚步不稳。 无人敢答,教官火冒三丈:“怎么?!没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唐寒钧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此时他比这些人加起来还困。昨晚一直守到天边泛起白光,他才回屋躺下,才半个时辰,又被叫起来训练。 等起来才知道,闹鬼的事昨晚就已经在学子中传遍,胆小的被吓得睡不着,胆大的就聚众商量如何捉鬼。 学子的宿舍楼没有士兵驻守,他们也学乖了,知道悄悄闹,不闹出大声响,外面的人就不知道。借着商量捉鬼,不少学子聊天的聊天,游戏的游戏,许多人只比唐寒钧早睡一个时辰而已。 今天如此萎靡也属正常,只怕教官不会如此认为,当睡不睡,当醒不醒,视训练为儿戏,在军营之内,这就是重罪。 “所有人。”教官几乎咬着牙狠狠道,“给我滚去跑二十圈。” “是。”这回答有气无力。 “再如此颓靡,今天就给我跑到清醒为止!” “是!”这整齐的回答,可真是直冲霄汉,破云而出。 呼~呼~吸~吸~整整二十圈,好不容易跑完,一停下,小腿肌肉立即僵硬,再看地上,坐着躺着什么样形态的学子都可在这里见到。 杜鹤影喘地厉害,他不停抚着前胸,想用手将那起伏的胸膛按回原位,他感觉难受,太难受,干燥的喉腔也剌剌的,嘴里还有股血锈味。 他艰难地咽下口水,顷刻就想将口水吐出,饶是他已经如此难受,也未向任何人求助。 唐寒钧瞥一眼教官,见他有意让众人休整,便用自己的水囊打了满满一囊水,想着让杜鹤影喝上一喝,余下的沾湿手帕擦拭擦拭,人也舒服些。 唐寒钧原本用两指夹住水囊头,忽而五指将它捏紧,杜鹤影哪里还需要他,有单江云递水,魏清明递手帕,自己看来是个多余。 也是,虽然是商贾子弟,毕竟也是巨富之家的公子,到底是单江云魏清明这些世家子弟才堪与其般配。般配?唐寒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甩甩头,不过是朋友间的关心,我在想什么? 阿、阿嚏~唐寒钧一个喷嚏身周三丈都听地清清楚楚。 他捏一捏鼻头,暗自嘟囔:“难道是风寒?” 又是一连三四个喷嚏,喷地他皱眉吸鼻,双眼发晕。他皱着眉头,垂下眼睑,盘腿席地而坐。 “列队!”教官的命令不容置喙。 唐寒钧提气,猛地站起,眼前一阵眩晕,脚步慢下不少,乃是最后一个入列的。 教官看着他,铁青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开始训练。” 看着前面的泥坑,这些素日爱洁的学子不免都露出难为的神色。 士官提起最后两木桶水往泥坑中倾倒,又用船桨似的木条在那滩水中搅拌,让整个泥坑更加泥泞,绝对一趴下半个身子都将灌满泥水。 “听我指令!倒!” 为首的学子一脸视死如归,仿佛不是倒进泥坑,而是上阵迎敌。 “匍匐前进。” 这群学子有几个受过这般训练,拖着半身泥浆,在软湿的泥地中手脚并用往前爬,稍稍爬得慢了,士官便会一桨打在屁股上,真真丢死个人。 所以,但凡倒下的,能爬多快就爬多快,这倒激发不少人的潜能。 唐寒钧看着杜鹤影连滚带爬,全身上下只有屁股处的衣衫没有弄脏,他盯着那没弄脏的地方看得出神。 “唐寒钧!”教官一声怒吼,“倒!” 倒就倒!让你们看看爷的速度。 教官冷冷道:“唐寒钧匍匐前进!” 士官忍不住提示:“手臂和腿用力。” 我也想用力!可怎么感觉使不上力气。唐寒钧倒得过猛,一张煞白的脸上满是泥浆,没人发现他状态不对。调动全身气力,手脚协力,终于爬出泥坑,一离开泥坑翻身一滚,滚在一旁躺着只顾喘气。 后面的事情,唐寒钧记不清,再有很切定的感觉时,自己已经是躺姿。费力撬开右侧的眼帘,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他跟前。 杜鹤影双眉略蹙,试探着问:“寒钧兄醒了么?” 唐寒钧用手肘支起半个身子:“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睡着了?”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唐寒钧躺倒下去。 “你…”要是直接告诉他,他晕倒了,会不会…杜鹤影斟酌片刻才道,“你太累了…” 太累?什么累会让我感觉记忆断片?唐寒钧自是不信,难不成…我中毒了?又看杜鹤影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错,我肯定是中毒了。军营之内这么危险? 杜鹤影见躺着的唐寒钧一时若有所悟,一时又唉声叹气,更不好说出他晕倒时的情景,只愿别的人也有些分寸,万万别向他提起才好。 唐寒钧实在晕得“浪漫”,当时,他们正在练习攀爬,唐寒钧在最顶层身影摇晃,还敢松开绳索,急得教官在下面怒吼。 他不但不听,身子反而晃动地更加剧烈,脸上还笑嘻嘻,命令他下来,他听赛没听。 教官正准备爬上去将他捉下,非罚死他不可,他可好,这晃动的身子跌出保护栏,径直下坠,要不是教官眼明手快,这身子指不定摔成什么样。 怕有骨折,不敢翻动,教官黑着脸将他抱回宿舍。这一趟,几乎横穿整个军营,有眼睛的都看见大魔王教官怀内抱着他走了这么一遭。这要是被唐寒钧知道,哎,希望他永远不知道,杜鹤影在心内这么深深祈祷。 “鹤影~”单江云不合时宜地跑进来,“唐寒钧你醒啦?” 唐寒钧斜他一眼,你这差别对待还真是明目张胆。 “鹤影我跟你说…” 直接无视我? “还有人也丢了钱?” 丢钱两字成功吸引唐寒钧的注意。 “嗯,人最多的那间屋,有好几位都丢了银子。” “可有怀疑对象?” 单江云附在杜鹤影耳边正要说出名字:“有…你过来听什么?” 这后半句显然是对凑过来的唐寒钧说的。 “江云兄,别小气,有八卦一起听。” “去去去。”单江云甩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听就听,你离远点。” “是是是。” 听单江云报出的人名,唐寒钧面色淡淡,杜鹤影却很是惊讶:“是他?” 沉默半晌,又问:“有证据?” 单江云摇头道:“只是怀疑,要有证据,恐怕那屋的秦公子早就捉人来了。” “等等,”唐寒钧觉察出这话中不对之处,“为什么是来,不是去。” 单江云看他的眼神宛若看傻子:“因为,他就和我们住一间啊。” “什么?”唐寒钧看向杜鹤影,似在询问他。 杜鹤影点点头。 “这么说,上次偷鹤影兄的也是他?” “现在看来,恐怕是的。”杜鹤影这话听起来也不气恼,果然是富户人家。 “要报告教官吗?”单江云看向杜鹤影这个苦主。 杜鹤影摇摇头:“没有证据的事,教官也没办法。”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继续?”单江云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更是容不得这些渣滓。 杜鹤影沉吟道:“江云兄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唐寒钧附议:“嗯~鹤影兄说得有理。” “喂~你说就说,”单江云又叫嚷着,“搭鹤影兄肩做什么?” “要~你~管~” “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张。” “我就嚣张,你奈我何~” ☆、第二十章 唐寒钧和单江云正在打闹,一个清冷的声音穿插进来:“寒钧兄,你醒了?” “多谢清明兄关怀~”唐寒钧特特抱拳谢道。 一时间突然四人都噤声不语,气氛尴尬。 魏清明进屋时,顺手将屋门掩上,突然门被从外推开,四人便齐齐看去。进屋那人手脚不畅,眼神闪烁,本没奇怪动作,被四人生生看得手脚不协调。 单江云看着他两眼似有火星迸射,杜鹤影依然淡定,魏清明则直勾勾盯着他,嘴角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唐寒钧只是看着。 那人干脆开门出去,待他走后,杜鹤影转头看着单江云:“江云兄方才的表情…他怕是知道我们的怀疑。” “什么?他就是…” 单江云再度看傻子般看着唐寒钧:“连同屋都不认识,你也是,绝了。” 唐寒钧不好意思:“我这不是还没时间认识么。” 单江云戏谑道:“这下你认识了?!” 唐寒钧连看也没看他,缠着杜鹤影:“鹤影兄,你知道昨晚闹鬼的事吗?” 单江云抢白:“现在整个军营谁不知道!” 唐寒钧恨不能白他一眼,单江云接着说:“怎么,这鬼和你有关?” 唐寒钧还未回答,杜鹤影便问:“你的风寒是昨晚去捉鬼闹的?” “还是鹤影兄关心我~”唐寒钧抱住杜鹤影就撒娇,故意恶心单江云。 单江云果然一阵恶寒:“你撒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又冲魏清明喊道,“清明兄,你也不管管!” 魏清明看向几人的眼神甚为冷洌。 屋门再被推开:“快快快,教官叫紧急集合!” “这时辰…”单江云嘀咕一句,已经跨出门去。 唐寒钧从塌下摸出自己的鞋,杜鹤影阻道:“你先歇着吧,教官那里我会替你说的。”说完,便径直出门,赶去集合。 魏清明跟在杜鹤影身后,杜鹤影不曾看见,他用比方才还要冷洌的眼神向唐寒钧扫去。这一扫,唐寒钧真是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冰霜般的感受。 难道我风寒又厉害了?唐寒钧不禁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翻转身子,面朝着里又睡过去。 待他们去集合,地下早乌压压站满人。为首的教官仍旧满脸严肃,士官恭敬站在一旁,待所有人列队完毕,士官才扬声宣布:“今日,小卖部向我们反应,众位学子购买力惊人。” 底下憋笑者众多,士官突改音调:“你们当训练是秋游?是让你们来吃零食、喝饮料、聊天、游戏、交朋友的?” “不是!”下面回答倒是整齐又有气势。 “既然不是。”士官严肃道,“从今夜起,所有人的银两、银票全部上缴登记。” 有不醒事的小声啊了两下,士官立刻看向发声者:“还啊,是不是白日训练不够?” 没人敢撞枪口上。 “回答!”士官盯着其中一人。 那人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不是!” “好,”士官接着说,“现在、立刻、有序、前往登记处登记。” 登记处设立在小卖部隔壁,由专人坐镇,杜鹤影赶去时,前面已经排起长队。 好巧不巧,被怀疑成小偷的人,就排在他前面,杜鹤影不愿如此尴尬,脚步便迟疑了,想等着有人去排,自己再去。 许是别人也这样想,等了一会儿,那人身后仍旧空空荡荡,杜鹤影叹口气,站在他身后。杜鹤影刚把这位置站上,身后瞬间出现数人。 那人不知是真没觉察众人异样,还是装没觉察,不管是哪样,杜鹤影对他的抗压能力很是叹服。 “姓名。” 一边递上自己的财物,一边报出自己的名字:“杜鹤影。” “下一位,姓名。” “唐寒钧。” 登记的士兵闻声皱眉,抬头看杜鹤影:“你怎么两个名字?” “误会,”杜鹤影解释,“这是我同屋唐寒钧的财物,他患病卧床,我代他来。” “好。”士兵没再说什么,接过钱,在登记簿上仔细填好。 刚回屋,唐寒钧斜靠着榻,不正经地:“鹤影兄~真是麻烦你替我跑一趟。” “不麻烦。”杜鹤影丢下这话,往自己榻上躺去。 唐寒钧现在正精神,躺着翘起二郎腿,心里打着鬼主意。今晚要是去闹鬼的宿舍楼捉鬼,会不会很刺激?阿、阿嚏!唐寒钧吸吸鼻涕,心有遗憾,还没好完全呀。 又在心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想着想着,连自己几时睡着都不清楚。 第二日被单江云暴力推醒:“唐寒钧快点醒,教官可说了,集合有人迟到,非罚我们跑圈不可。” 唐寒钧娇弱道:“你轻点,我可是个病人。” “病一天可以了,赶紧起来!”单江云对他毫无怜惜之意。 “你们听说了么?!”隔壁屋的小李大力推门,人还没进屋就嚷嚷,“那鬼被捉了!” “什么?!”唐寒钧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单江云吐槽道:“你可是个病人~” 唐寒钧听出嘲讽之意,只装没听见,转头去问:“是谁是谁?” 小李没想到这屋也有喜八卦的同好:“是个当兵的!” 全屋听见都哗然不止,随即议论纷纷:“说来这些天也没见着多少当兵的。” “听说咱们的宿舍楼都是他们在住,是专门让给咱们住的。” “那他们住哪儿?” “听说是去打地铺了。” “这个天气,打地铺?那多冷啊。” “我说,”单江云的声音被淹没在众声之内,他只好提气大吼,“再不去集合,我们就要被罚跑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议论的人纷纷作鸟兽散,只往集合处狂奔而去。 余后的日子,训练虽然艰苦,却也平静。 “嗷嗷嗷~痛!单江云,你轻点!”唐寒钧扯着嗓子号地半里地都能听见。 单江云的手掌覆在一片肉躯之上,顺时针按揉:“医官交待过,”又暗暗使力,“不这么揉就没效果。” 果然换得唐寒钧一声又一声惨叫。 风寒好了,唐寒钧又害上腰痛,据杜鹤影说,半夜听见他痛得□□,唐寒钧自己倒没多大感受。 不过教官却令他前往医官处接受治疗,唐寒钧也私下打听,这大魔头怎么如此好心。 原来,这些秀才兵这几日在训练中伤的伤,病的病,晕倒的不下五人,教官被上面频频责难,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魏清明冷道:“寒钧兄,腰不好,就省点力气,别再嗷了。” 唐寒钧不服:“谁说我腰不好!” 听他如此说,单江云又下狠手,惹得唐寒钧发出两声极为痛苦的惨叫。 “怎么能说男人腰不好?!”唐寒钧还替自己辩白。 杜鹤影端着一面盆热水从屋外走来,唐寒钧随即闭嘴不言。 他将干净的长毛巾浸在水中,须臾提起,两手捏住毛巾两头,一边向外一边向内,这么一拧,便有滴滴答答的水坠进面盆。 将毛巾拧得半干不湿,才展开来,对折一叠,单江云的手离开唐寒钧的背,转由毛巾覆上,杜鹤影轻轻擦拭,好似担心将他擦弄疼一般。 浸过热水的毛巾带着点点蒸腾的热气,又将热气传给唐寒钧的肌肤,他趴在榻上,柔黄的暖光下,肌肤闪着水光,光中又有热气蒸腾,身旁坐着个貌美少年,这画面竟生生有了暧昧的情调。 “鹤影,我来吧。” 唐寒钧享受得不行,魏清明杀将出来要夺杜鹤影手中的毛巾。 杜鹤影捏着毛巾的手紧了紧:“不必,我手已经湿了,就我来吧。” 魏清明的目光从唐寒钧的后背一路袭至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唐寒钧个不怕死的,嘴里还道:“是嘛,就是嘛。” 魏清明一甩衣袖,窝在对面榻上,不言不语地看着。 啪嗒,杜鹤影将毛巾扔回面盆,单江云收好瓶:“明日就是检阅了,想想还有些激动,好怕自己犯错。” “哈哈哈哈,江云兄~我就没这么担忧。” 单江云回身瞪他:“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我可是伤患。” “伤患了不起啊?!” “反正我明天只用去观礼,不像某人要去下苦力。” “你!”单江云转头,“谁理你。” 次日一早,天不见明,雨水不停,倾盆大雨也不足以形容。 暗鸦鸦一片的天空,还有四周的潮气,山中的雨常常伴随着泥石流,每到这样的恶劣天气,军营内人人揪心。 营内一切需用都只有一条山道用于运输,而如今日这般天气,通常意味着山道或多或少有些损毁,加上多了这些学子,需用又大了不少,这天气若持续几日,怕是口粮会供应不上。 学子们分成两派,有人欢呼雨水阻止了检阅,自己不用提心吊胆,有人咒骂雨水阻止检阅,自己的人生经历又少了重要的一笔。 天上的雨不管地上的人怎么想,下了整整一天,当太阳往西边的地平线上溜去时,雨水才渐渐收起,等最后一丝太阳的余辉尽散,雨也彻底停止。 这场检阅化繁为简,在烛光灯火中,各方队列队依次从主席台前走过,便算完成。 场中心燃着数个火塘,又点燃无数烛光灯火,究竟也不能将整片照亮,半摸黑的众人有惊无险将检阅完成。 唐寒钧站在主席台旁观礼,待所有方队通过主席台,他便随人流回到自己所属的火塘。 火光闪耀,山间的寒最先冷的是手脚,他将脚挪近火塘,伸出手,尽量将五指展开,让火塘的温暖尽可能地铺满整个手掌,手心有了暖意,再换成手背,来回这么烤着,连身子也渐渐暖和。 不远处的火塘有了些许骚动,不多时,有歌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火塘一个火塘传起歌来,歌声让气氛更加热烈,唐寒钧忍不住也跟着轻哼。 火塘正中架着烤乳猪,要不是见雨停,军中观星师又言不会再下,这乳猪他们也吃不着。方才检阅时,乳猪已上烤架,再等上一会儿,大家就可分而食之。乳猪特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这馋人的味道已让不少好吃嘴口水直流。 唐寒钧隔着飞舞的火星,把对面的杜鹤影看得清清楚楚。他才扭头欣赏隔壁火塘的表演,再看去时,那位置已换了人坐,把火塘边的人挨个看了一遍。 魏清明怎么也不在,不好。 “清明哥去哪里了?”单江云拎着水囊摸着后脑勺,“不是他让我去打水么?怎么人就不见了。” “跟我来。”唐寒钧拉过他后衣领,不由分说,将他往暗处拖去。 ☆、第二十一章 “你、你、”单江云被唐寒钧拖着,舌头在嘴里打结,“你拖我去黑黢黢的地方做什么?” “做什么?”唐寒钧恶作剧心大起,嘿嘿两声笑得单江云发颤。 “我警告你!” 唐寒钧凑上前:“警告我什么?” “你,你别乱来啊!” 唐寒钧再是嘿嘿两笑,猛道:“放心,我对你没兴趣。”随即松手。 单江云松口气,怒道:“那你带我到这儿做什么?” 唐寒钧悄声在他耳边道:“你快看。” “看?”单江云被唐寒钧一把掰过身子,抬头一看,那边有两个人影立在暗处,别过头,“非礼勿视,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喂~”唐寒钧严肃地看着他,“首先,我们不算偷看,其次,你看清楚那两人是谁了吗?” 单江云这才转头往那边仔细打量:“鹤影兄和清明哥?!” “你再大点声。”单江云明白唐寒钧这是在讲反话,忙捂住自己嘴,缩着半个身子,低声问,“他们在干嘛?” “在干嘛,你自己看。”唐寒钧扯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拽起来。 “鹤影,这些天你一直躲着我。”魏清明说得恳切,声音里还带着些焦灼,仿佛口渴很久的人眼前出现清泉。 杜鹤影悄不可闻地往远处又挪出半步,才答道:“清明兄,我没有。” 魏清明压低声音吼道:“叫我清明。” 杜鹤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样,我很为难。” 魏清明去捉他的胳膊:“为难?我让你为难?” 杜鹤影没有说话,唯恐再激怒他。 魏清明强忍着起伏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鹤影,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杜鹤影绝然答:“没有。” 魏清明试探着问:“是不是唐寒钧?” 单江云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听见了?是不是很期待鹤影兄的回答。” 唐寒钧一时语塞,还好当时天够黑,不然单江云看见他满面潮红,又会嘲笑他一番。 唐寒钧的心里此时七上八下,杜鹤影会怎么回答,肯定不是,万一,万一,他说是呢?怎么会,不会的。 “清明兄,请你不要妄加揣测。”杜鹤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魏清明怎会不抓住这个漏洞:“你没有否认,这便是承认了?” 杜鹤影不想多做无谓的解释,转身想走,眼看魏清明就要拦住他的去路,唐寒钧一把将单江云推了出去。 这小子脑子转的快那叫一个快,笑嘻嘻冲魏清明说:“清明哥你让我好找。” 魏清明理理面上颜色,镇定道:“你找我何事?” 单江云扬扬手里的水囊:“不是你让我去打水么?我打完水回来不见你,自然要找你嘛。” “哦,是这样。” 杜鹤影听无他什么事,抬腿便要走,魏清明有些急:“鹤影,这事,我们以后再说。” 杜鹤影没有回头,走出一丈才回:“没有以后。” 单江云看看魏清明又看看杜鹤影的背影:“清明哥,你和鹤影兄怎么了?” “怎么了?”魏清明觉得好笑,“没怎么,能怎么。” 躲着的唐寒钧心中暗爽,让你自作多情!自己心里爽一爽也就罢了,唐寒钧偏偏笑得可说花枝乱颤,这么一动,连带藏身处的树木也跟着抖动。 魏清明猛向这边看来,单江明扑上去拦住他:“清明哥~刚才是什么情况?” 魏清明从远处收回目光:“没什么情况。” “那…”单江明笑笑,“我们快回去,再不回去,那群饿鬼肯定不会给我们留乳猪。” 两人走远,唐寒钧才松口气,这小子,上道。 不能紧接着就回去,唐寒钧有自己的思量,要他们回去发现自己不在,魏清明肯定怀疑,要不,先回宿舍?可是...烤乳猪…终究是我没口福。 唐寒钧看着屋内的天花板,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还有些舍不得。等回去,再和杜鹤影这样同屋而眠的机会怕是渺茫。 “唐寒钧,回来也不说一声,可叫我们好找。”这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除了单江云,哪儿还有第二个。 唐寒钧还沉浸在伤感中,恹恹回道:“我身体不适,回来好久了。” “你可真是有病。”单江云的讽刺总是让唐寒钧想打死他,这次也不例外,他酸溜溜的话语中,唐寒钧当然听出点别的东西,阻止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拖过来“揍”一顿。 “松手!”急得单江云大喊,“清明兄快来助我。” 他这一喊,唐寒钧才注意到,魏清明是同他一道回来的,而杜鹤影却并没有一起。 魏清明一把抓住唐寒钧的手腕:“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寒钧鼻内轻哼:“这句话,我也送给清明兄你。” 魏清明手上又加重几分,唐寒钧吃痛得右眼紧闭,忽然手腕上的狠劲消失,复而睁开右眼,杜鹤影施施然出现在眼前。 杜鹤影如见救主:“鹤影兄~” 起身就要扑上去,被单江云拦住,趁机在他耳边道:“你就不要再煽风点火了!” 从杜鹤影进屋,魏清明就一直盯着他看了又看,杜鹤影仿佛没有看见,好半晌,魏清明拂袖而去。 杜鹤影这才坐在唐寒钧的榻边,从怀内摸出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唐寒钧。 唐寒钧期待中又有疑惑,疑惑中存着欣喜,接过手帕,小心打开。随着最后一角手帕被掀开,唐寒钧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喉头咕咚一声:“看起来好好吃。” 杜鹤影浅浅一笑:“方才不见你…” 唐寒钧抬头直勾勾看着他,看得杜鹤影又低头:“怕你没吃着…” 唐寒钧笑得无比灿烂:“鹤影兄~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这样的话,他怎好说得这样直白。 唐寒钧笑着,杜鹤影臊得久久不愿抬头,除了单江云谁都没看到,魏清明将这一幕看个正着,听个正着。 那边唐寒钧吃得满嘴油渍哇啦,边吃还要边出言“调戏”杜鹤影,单江云替他们捏一把冷汗,想想魏清明出去时的表情,他便觉得渗得慌。 “这十天,我相信大家一定有所感悟。”教官站在主席台,面对全数学子,“很可惜,到今天,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 学子一听这话,哪里还行,有那多愁善感的立即哭了出来,又怕被骂,便用袖子挡着眼睛欲盖弥彰。 “或许这十天,你们会忘得干干净净。” 下面有人喊着:“不会!” 有人附和:“对!我也不会忘。” 还有人带着哭腔:“我们都不会忘。” “放心。”教官柔声,“即使你们不会忘记,我也会忘记。” 下面立刻响起:“什么嘛!”“教官真是无情。” 教官哈哈大笑两声,这一笑,全场征愣。 “我没听错?”“教官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各位。”教官严肃道,“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请你们记住,人生路上,不管遇见什么,你们关心的都不应当是个人的荣辱得失,而是家国大义。摒弃对欲望无休止的追求,找到自己,找到天地间你所当做之事,这是我最后想对你们讲的。” 台下一片沉默,谁也没想到,一个学子们认为只会带兵打仗的人,能讲出这样一番智慧之言。不知是谁带头鼓掌,雷鸣般的掌声响彻整个军营。 一番收拾,学子们又各自换回自己来时的衣衫,那柄许久不见的折扇重回唐寒钧手中,他急急捻开,徐徐扇风,一脸享受。 旁边走过不认识的学子小声:“这人在干嘛?” “好奇怪。” “他那一脸表情…” “诶…快走,小心是个变态。” 变态?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唐寒钧低下头来,用眼白直瞟几人,吓得几人脚底抹油跑得不见影儿。 来时的马车已在外等着,踏进马车,他们算是跟豆山彻底告别。 所有的离别,在离别这一刻都是酸的,可一旦离别,便再想不起当时的酸楚。 车内的矮木柜里被军营的食物塞满,柜顶的大茶壶内,赶车的早已备下热茶。 喝光一壶茶后,他们便看不见军营了,只有满眼青翠,勾连着丝丝别情。 唐寒钧昏昏欲睡,等被杜鹤影推醒,马车已在弘道学院门外停下。 学子们甚为疲累,学院放假半日,给大家收拾东西,调整心情,预备明日正式行课。 回到学寮,果然不见钟灵秀,将包袱往他床上一扔,唐寒钧倒回自己的床。 周公啊,周公,我来找你。 “唐寒钧!!” 刚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心口处如压千钧,睁开眼:“钟灵秀,你从我身上下去。” 钟灵秀倒是动了动,不过是将更多重量放在他身上:“叫你把包袱扔我床上!反正我没地方睡,索性就用你这人肉垫凑合一把。” 唐寒钧声音都被压的变调:“我说,你给我下去!” “不下!”钟灵秀一个滚身,死死趴在唐寒钧怀内。 “妈呀!大白天,这么激烈!!”说话之人撂下这句,半捂着眼睛跑走。 完蛋了!唐寒钧喊道:“你别走,听我解释!” 人早跑了,谁要听他解释,眼见为实,那人信自己看到的。 唐寒钧气恼地一推,钟灵秀滑倒在床,他整整衣襟,站了起来。 “这床今晚是我的,”钟灵秀指着自己床,“你去睡那边。” “谁要睡你的床!”唐寒钧嫌弃。 “不管!” “行行行。”唐寒钧妥协。 “你此去豆山,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听说训练很辛苦,是不是吃得不好?要不要我请你吃个饭?…” 钟灵秀还在没完没了,唐寒钧却在想杜鹤影。 “喂!你有没有在听。”钟灵秀终于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嗯?在。吃饭?要!”有人请客,唐寒钧还是愿意的。 望着眼前的花园,唐寒钧似有不信:“这里?你确定?这里哪儿有卖吃的?” 钟灵秀带着他出学院,走了约二里地,把他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现在放眼看去,这不过是一处公共花园,半人高的绿植将一块平整土地围在其间。 此时天色暗淡了下来,花园中种了些什么花也看不大清,依稀能辨清红的黄的还有些粉的,连人也没有一个,哪儿来的吃食。 “寒钧兄~”钟灵秀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肃寒,偏有一股阴风卷地而起,惊地唐寒钧后背发冷。 钟灵秀又开口道:“你可知鬼饮食这一说法?” 唐寒钧故作不怕,大声回道:“不曾!” “那我可讲给你听,你要听仔细呀!传说,夕阳西下之时,没错,就是现在这个时辰,寒钧兄,你看,就在那边。”钟灵秀指着花园西面,那里遥遥能望见地平线,“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时,会听见叮咚叮咚的车铃声,然后会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叮咚,叮咚,几声车铃声打断钟灵秀的话。 ☆、第二十二章 唐寒钧上下牙齿碰在一块儿,发出咯咯两声,那边车铃声又是叮咚一响,隐约中有个人影朝这边而来。 “来了!”钟灵秀兴奋地一拍手,吓得唐寒钧一个激灵。 “我说,你别弄出这么大响动,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钟灵秀摇摇头,“不怕,我们站的这块地方,就是他的。” 唐寒钧恨不得跳开一丈,奈何衣袖被他死死拉住:“寒钧兄,你不是饿了嘛?” “谁说我饿了?”唐寒钧否认,“我没有,你乱说。” “来得够早呀!”说话间,那人影已经来到跟前。 “不来早一点,”钟灵秀拉着唐寒钧往一旁让,“怎么能吃得到唐师傅新鲜出炉的臭豆腐。说来…”钟灵秀一指唐寒钧,“我这位朋友也姓唐呢。” 唐寒钧皱着鼻子别过脸,仿佛难忍这味道。 唐师傅停下车,往他那儿看,正对上唐寒钧偷看的目光,两人均是一征。 钟灵秀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怎么,二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说完,唐寒钧沉默不语,唐师傅只管着手上的活计。 钟灵秀小声嘟囔:“不认识就不认识,吼那么大声给谁听。” “钟少爷,今天吃哪样?”唐师傅用雪白的毛巾一抹手,那毛巾上登时就有一道腻黄的油渍。 钟灵秀在摊前晃上两晃:“每样来一份,我这朋友没吃过,买来都给他尝尝。” “不用。”唐寒钧盯着不远处飘落在地的树叶,也不看他们谁,“我不喜欢这东西。” 唐师傅笑笑,淡声道:“怕是这位少爷看不上我们这些吃食。” 两人间似有冰冷的的刀剑你来我往,钟灵秀忙打圆场:“唐师傅哪里的话,谁不知道您的臭豆腐若论第二,谁敢论第一。您啊…”钟灵秀想了想,自顾自笑道,“您就是状元郎。” 唐师傅哼哼两声:“别给我戴高帽子,有人可不这样想。” 唐师傅今天够奇怪的,平时为人挺随和,怎么今日说话如此刻薄?钟灵秀想不明白。 但人是他带来的,圆场还是得他继续打:“今日是我惹他,他和我生气,唐师傅,你别计较。” 又拉着唐寒钧悄声道:“唐寒钧,你差不多行了,我可烦死再说这些话!” 唐寒钧也知钟灵秀是个要强说不得矮话的人,方才说了那么多,也都是克制着自己的内心,拿出了全部的礼数,自己不好再这样。 于是道:“那就请唐师傅按钟少爷说的,每样来一份,我也尝尝状元郎的臭豆腐。” 拿着一尺半长的竹筷,唐师傅敲得锅边阵阵响,没有回答,夹起两片三寸见方的白黄白黄的豆腐块儿扔进油锅,不多时,翻了两三个来回,又将黑黝黝一寸见方的豆腐块数个扔进油锅内。 豆腐块儿四周刺啦声最响,一圈翻滚的油珠紧紧裹着它。不多时,那双竹筷将它们全部捞进竹篮,它们在竹篮中晾晒的时候,唐师傅已经抬手打好一碗佐料。将黑黝黝的豆腐块装进碗里,插上两根竹签。 “寒钧兄,来,趁热吃。”钟灵秀招呼着,一根戳着臭豆腐的竹签便已送至他嘴边。 呵,唐师傅冷抽一下。 唐寒钧当然看见,他粗暴地抢过竹签:“我自己来。” 随即将臭豆腐一口塞进嘴内,大力咀嚼,虽然吃着,却浑然不知为何味。 “唐少爷,”唐师傅酸酸地问,“你觉得如何。” 唐寒钧手里的竹签嗖一下,被他狠狠扎进豆腐们中间:“就那样。” “再尝尝这个!”钟灵秀用油纸捏着两片深黄色的豆腐片,两片豆腐片中夹着拌好的佐料。 唐寒钧略微皱眉,接过来,有些无从下口。 钟灵秀见他迟迟不吃:“趁热才好吃呢!” 说完便一口撕咬着自己手中的豆腐,被牙齿撕开的豆腐片冒着热气,咽下嘴里的,钟灵秀边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好吃,好吃。唐师傅,我还要一个。” 他们是头一波客人,这会儿小摊摊旁围上来好些人,仿若嗷嗷待哺的小兽,伸长脖子等着那一锅又一锅的臭豆腐,唐师傅的长竹筷一挑,那些小兽就两眼放光,喉头咕咚。 唐寒钧咬下一口,心不在焉连油纸也吃进嘴里,忙噗噗吐出来。 钟灵秀已然吃完一个:“寒钧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满脸写着求表扬。 唐寒钧看着昏黄灯光下,唐师傅的脸,深深叹口气。 钟灵秀不经玩笑:“你吃个臭豆腐,怎么把脸吃得这样臭。” 唐寒钧一把将钟灵秀从地上抄起来,往黑漆漆的空中抛去。 “啊啊啊啊!”钟灵秀十分不顾身份的胡乱叫,“谋杀!要摔死了!”话还没落地,人先落在唐寒钧怀里。 “让你乱说。” 钟灵秀一脸哭丧:“再、再不敢。” “喂!你的!”唐师傅敲敲竹篮,满脸不屑地看着唐寒钧,“有本事欺负他,怎么没本事…”后面他没有再说。 钟灵秀惊魂未定,抱着臭豆腐一口一口吃着,边吃眼泪似乎也要滚出来。 小摊来的人越来越多,唐师傅又挂起好几盏小灯,食客们一团团挤在灯下,唐寒钧退开来,站在一边看钟灵秀吃完最后一口。 “可以走了?”唐寒钧冷冷问着。 钟灵秀拿出一方手绢,细细揩拭净嘴角:“走吧。”摸出钱币扔进筐内。 唐师傅从不自己收钱,每一份都是同样的价格,吃了多少,自己记住,走人的时候一算,把钱往筐内一扔就行。据说是为了干净卫生的缘故,不好摸了钱币又去摸豆腐,虽然,扔进油锅的豆腐唐师傅是用竹筷操作。 唐寒钧背着手,往来时的方向走,钟灵秀打着饱嗝,跟在后面。 “寒钧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钟灵秀今夜格外没眼色。 他未听见唐寒钧的回答,却感觉额头撞在什么东西上,似软非软,似硬非硬。 钟灵秀哎哟一声:“你怎么又停了下来。” “鹤影兄~”唐寒钧的声音中满满的热情,“难道你也是来吃…吃臭豆腐?” 杜鹤影听见臭豆腐这三个字,眉头搅在一块儿的样子生动极了。 钟灵秀从唐寒钧身后探出身子:“没想到,鹤影兄也和我有一样的爱好。” 杜鹤影低头两寸,盯着钟灵秀看看:“灵秀兄,你误会了。” “是误会了。”唐寒钧接话,“鹤影兄深夜外出…” 魏清明直直看着唐寒钧,唐寒钧正因为看见他,说话才像加醋一般。 杜鹤影有些着急地解释:“只是受人所托,去拜访一位友人。” “哦。”唐寒钧提起两只嘴角,笑得有些刻意,“那我们先回去了。” 回头拉着钟灵秀:“走。” 魏清明一言不发,一瞬不落地目送唐寒钧,唐寒钧当然明白他的示威和威胁。 钟灵秀跟着他一路,他不说,钟灵秀亦不言。 忍了良久,钟灵秀还是忍不住:“刚才鹤影兄身后那位。” 唐寒钧猛回头:“你认识?” “好像,”钟灵秀也没把握,“好像是文艺部的部长。” “部长?”唐寒钧看着钟灵秀,“你小子才来几天,连部长都认识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 “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换个不让人误会的说法?” 钟灵秀白他一眼:“我把弘道学院都逛了个遍,他的画像在一楼那边贴着呢。” 唐寒钧回他一个白眼:“你是有多无聊。” 钟灵秀没好气地回道:“要你管。” “怎么不回家?”问完唐寒钧就后悔了。 钟灵秀硬着声音,拖着语调:“要—你—管——” 唐寒钧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拉会方才的话题:“刚来就可以当部长?” 钟灵秀摇头晃脑:“当然”又故作玄虚,“当然不可以。” “那你一定是认错了,”唐寒钧很是笃定,“刚才那个臭小子是今年的新生。” “不可能。”钟灵秀不由分说,拽住唐寒钧的衣袖,“你跟我来。”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要我跟着你就好好说。”唐寒钧从他手中挣出衣袖,“老做些让人误会的动作。” 钟灵秀的白眼距离天灵盖也不远了,敢情你拉我就行,我拉你就让人误会?误会?误会什么?我和你?呵呵,猫和狗都可能,我和你不可能。 “看到没!”钟灵秀的食指指得铿铿然。 教学楼一楼一个偏僻角落的墙上,确实贴着好些人的画像,画像旁用娟秀的小楷逐一介绍着每个人。 唐寒钧端着烛台靠近画像:“像,确实像。” “你离远点,烧着怎么办?” “我X,你不会说话,别说话。”唐寒钧手忙脚乱,烛台离得太近,那画像卷起的一角被不小心引燃,整个画像开始在火中湮灭。 唐寒钧把烛台往钟灵秀手中一塞,脱下外衣将火掸灭。 钟灵秀看着墙上的黑团,哑声悲叹:“完蛋了,完蛋了。” “赶紧跑!”唐寒钧再度抄起钟灵秀,夹在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奔回学寮。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安静的让唐寒钧很欣慰。 屋门被悄声打开,又被悄声关上,唐寒钧手臂酸疼,但一想到自己这样果决的反应,不禁有些骄傲,将钟灵秀往床上一扔。 只听闷声一响,钟灵秀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唐寒钧暗觉不妙,掰过他的肩头。 “我天,”唐寒钧差点失声叫出来,“你这是怎么了?” 钟灵秀瞪着双眼睛,大大吸了两口空气,沙哑地缓缓吐出:“我跟你没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唐寒钧手足无措,这咋办?背去学院医馆?想到就动,他一只手正伸过去,啪一声脆响,在安静的空间中,这声音还真是深夜里的一抹亮光。 唐寒钧的手背瞬间起了红印,钟灵秀缓缓睁眼:“我没事,我就是想…哇啊啊啊啊~” 唐寒钧谄媚地笑笑:“我知道,你想吐。” 钟灵秀扒在床脚,看躲得远远的唐寒钧:“你给我过来。” 唐寒钧摇头。 “过来。” 唐寒钧摇头比拨浪鼓还快。 钟灵秀吐干净了胃,提气在丹田,唐寒钧预测这一喊会惊天动地,赶忙捂住耳朵。 “过!!来!!” 唐寒钧实是不想过去,他吐出的臭豆腐比吃下去的时候还臭。 钟灵秀没有要停的意思:“唐寒钧!唐寒钧!唐寒钧!” 他暂时还不想自己的名字传遍校园,特别是他已经听见隔壁响起咳嗽声,只好不情不愿挪过去。 嘿嘿,唐寒钧见他笑了两笑,再跑是来不及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 哇啊啊,哇啊啊,呕吐声。 就这么同时响起。 ☆、第二十三章 门外的杜鹤影闻听呕吐声,有些紧张,寒钧兄,又病了了吗?抬手咚咚咚,敲得急切了些,敲完自己先懊恼。 不见人开门,杜鹤影的手垂下来,连头也低垂,他想着,自己是否多管了闲事,怕是又要被认作烦人了。 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后,屋门打开,杜鹤影的眉头搅得更是剧烈,他强忍着,憋着气,让唐寒钧一看就好笑,但他不敢笑,因为,他也憋着气。 屋内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可说是令人作呕,唐寒钧对没有吐出来这件事,深深佩服自己。 他跨出屋门,转手将门关上:“鹤影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杜鹤影知道,他拐弯抹角在问晚上他去了哪里,可他答应魏清明见的谁,干了什么,绝不往外说。 唐寒钧见他沉默,自己也沉默。 杜鹤影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才犹犹豫豫地说:“我是来…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唐寒钧笑了,“还劳烦鹤影兄大晚上来看。” 这话里又有话,杜鹤影咬着嘴唇:“既然,寒钧兄无事,那我先回去了。” 唐寒钧心里还记挂着事情,也没留他,任由他转身离开。 等确定他回屋,唐寒钧深深呼吸两口这醉人的空气,这清新的空气,这甜美的空气,又大大憋住一口。 打开门,钟灵秀还趴在床脚,看他的表情,一脸埋怨。 唐寒钧用屋角的簸箕扫帚,把那滩污秽清扫干净,再出门倒进潲水。 再进屋,那味道小了不少,一看,得,钟大少爷在床上躺着,已经睡着了。 唐寒钧那个气啊,我辛辛苦苦打扫,你小子在这里睡大觉。屋里这味道,你也能睡着,唐寒钧叹口气,这一叹,吸进不少屋内的空气,呛得他胃部翻涌。 顶不住,顶不住,两扇窗、一扇门尽数被他推开,斜眼看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钟灵秀,哗~扔去一床被子。 替他把被角掖好,掖完唐寒钧真想打自己的手。 看着彻底陷入梦想的钟灵秀,唐寒钧无可奈何,起身继续打扫,直到屋内味道散尽,他方躺下入眠。 次日一早,弘道学院正式行课前,照例的早会。 全院学子齐聚操场,半丈高的台上,院长满脸严肃扫视着地下的人群,一双数十年练成的鹰眼,看人之准,一列一列的学子中,谁调皮、谁纨绔、谁家惹不起、谁家随意拿捏,院长心知肚明。 想想今早管事来报告的事,院长面上不禁染上一层恼怒,好大的胆子,还没正式开学,就敢火烧教学楼?这以后是不是就敢当众殴打我这个院长了?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狠狠惩戒这个人,怎么管理学院? 弘道学院的院长历来是大儒担当,素来校风温厉,秉持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的处理方式。 学子犯错,认错、认罚便温和处理。奈何,这届院长非是大儒,乃是管理出身,从前管理的是皇商,现在用那套世俗的框子来套读圣贤书的学子,学院内怨声载道。 学子、夫子、管事都埋怨,怎么让个外行管理内行,他来也来罢,还带些自己的人,将学院死死抓在手中。 除开教学内容不管,其他的什么都管,教学内容他们倒是想管,几个夫子一通理论,他们便败下阵来。 “早安。”院长状似很有礼的问候,“今日是弘道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 “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唐寒钧斜睨着钟灵秀有些抱怨。 钟灵秀爽朗答:“当然是因为我们关系好,谢管事也知道。” 为照顾钟灵秀,早会,他站第一排,唐寒钧就站在他身后,他们班恰好就在高台正对面,院长只稍稍一看,就会将唐寒钧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害他想走神打盹聊天都不可。 台上院长激情饱满:“各位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是学院未来的希望。你们好学院才会好,学院好你们才会好。为了一切学子,学院不遗余力,一切为了学子,学院必将负重前行。” 唐寒钧听着车轱辘话,听得直犯困,一不留神,一个哈欠大大打出,又大大收回,发出不小的声音,他在“泪眼”朦胧中去看高台上的院长。 还好,院长没有注意,不然我这等小人物,岂不是太惹眼。 “开学第一天,我看昨晚有些学子是没休息好。” 咯噔,唐寒钧心想,这不是刚才看到了吧。 院长又接着说:“我看见有人打哈欠,”特意停下说话。 方才打哈欠的又岂止唐寒钧一人,各个现在心里都在祈祷,不要是自己被院长看见。 “看见你们打哈欠,我也差点被传染。” 院长这话一落,有人扑哧扑哧笑出声。 “才第一天,就这么困,以后更累,怎么办?!”听着这来自灵魂的拷问,笑的人也不笑,原本不笑的也更严肃。 院长肃声,如冷风过境:“昨夜,大概是某个睡不着的学子吧。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好好学习,跑到教学楼烧学生会贴在墙上的画像做什么?” 这话无疑如重磅炸弹,炸得下面议论纷纷。 “谁这么无聊啊?” “教学楼哪里贴着学生会画像?” “有没有会长的?” “你也喜欢会长?” “喜欢啊,他好帅。” “我也喜欢。” 钟灵秀咽下一口口水,正要回头,唐寒钧厉声阻止:“别回头看我,会暴露。” 钟灵秀瑟缩着脖子:“这、这、是不是被发现,我们完蛋了?” 唐寒钧此刻仍保持冷静:“不会,要是院长知道是谁,现在就不会这样问了。”真知道,八成早会就直接通报批评了,哪里还会这样。 “那我们安全了?” “也不一定,现在我们只能保持淡定,说不定等时间久了,他们查不出来,就会作罢。” 钟灵秀擦擦脑门儿的汗:“但愿如此。” “必定如此。” 听唐寒钧如此笃定,钟灵秀安心不少,可惜他没看到,唐寒钧紧捏的拳头微微发颤。他心里也不确定,只是不想让钟灵秀担心,毕竟烧画像的人是他,钟灵秀也是无辜。 杜鹤影站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不过他今日一直留心唐寒钧的举动,自然那攥紧的拳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件事,我必会彻查,如果你自己来认错,我会原谅你,如果被我揪出来,”那双几十年的鹰眼又开始在学子中搜索,“那就别怪我!” 谢管事眯起眼睛,他这样做,代表他很生气。 哪儿有作院长的如此威胁学生,为人师者,当循循善诱,导人向善,威逼利诱非君子所为,乃君子所耻。弘道学院的院长这样做,真是在天下学子面前丢尽了脸。 谢管事冷眼看着院长,唐寒钧笑眼看着谢管事,他之后,杜鹤影愁眼盯着他。 唐寒钧,你别打谢管事的主意,他是个厉害的人物,你,不是他的对手。 只有钟灵秀看见杜鹤影在看着他们,他想了想,昨晚杜鹤影是和那人走在一起的,自己还是闭嘴吧,再多说,又不知惹出什么来。 “院长,这么着急开始学生会招新,是不是…” “谢管事!”院长厉声阻止他往下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颇重,院长舒畅地呼出一口,软下来,“谢管事,如今的局面你还看不清吗?昨日敢烧画像,明日就敢烧教学楼。” 谢管事搓了搓左手食指的关节:“院长,能够来弘道学院的学子,可不是凡夫俗子。” “正因为不是凡夫俗子,才让我害怕。世家子弟,商贾巨富之中竟然有包藏祸心的人!” 谢管事听院长这话的意思,无论自己怎么说,他铁了心要按自己的安排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这样急迫,还不是为那阿堵之物,哎,我弘道学院也不干净了。谢管事胸腔抽痛,随即拂袖而去。 “寒钧兄,你真要去?”钟灵秀努力仰头朝唐寒钧看去。 唐寒钧低头迎上他的目光,笑得别有所求。 “你别这样看我。”钟灵秀在那目光中降下音调,人也跟着变矮三分。 “灵秀兄,看在你我寮友一场,还是同窗的份儿上,你是不是该助我一臂之力?” 开学三日后,院长又在一次寻常的早会上,宣布新一届学生会招新计划。 听闻新计划之后,唐寒钧便蠢蠢欲动。 往年,弘道学院的学生会招新,靠的是实力,这实力还不单是学习,更多的是对领导力和执行力的考察,毕竟学生会大多数责任是负责代表学生与学院进行友好沟通交流。 学生会下辖管理部,总管学生会一切事务,宣传部负责对院内外的宣传,组织部负责一切活动的组织协调,文体部负责具体活动内容,卫生部负责检查院内卫生,纪律部负责院内纪律维护,外联部负责与院外资源联系。 而唐寒钧看到的那个像魏明清的人,是文体部部长,文体部便成了他的目标。 “寒钧兄,我劝你没事别想着加入什么学生会。”钟灵秀苦口婆心,“看你也不是恋慕权利的人,去干嘛,还不如和我一起喝酒夜游潇潇洒洒。” 唐寒钧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想被关小黑屋?弘道学院禁止学子喝酒!” 钟灵秀的嘴在他手掌心内蠕动,带出唾沫沾湿他的掌心,唐寒钧嫌弃的嗯哼一声,放开手,在他衣服下摆来回擦拭,当然换得钟灵秀一个超级大白眼。 “我早打听清楚了!”钟灵秀一脸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唐寒钧不上当,我玩这招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搓泥巴。 他见唐寒钧稳如泰山,自己替自己解围:“看在你照顾我的份儿上,我告诉你。咱们学院每个月十五、十六连着放两天月假,最初设立这月假是为让学子赏月吟诗,故而不禁酒、不禁夜游。” “原来如此。”唐寒钧摸摸下巴,主意在心里打个转。 钟灵秀不自觉抬起胳膊抱住自己:“寒钧兄,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 “好可怕!”钟灵秀发出呜呜两声哭腔。 “小心我揍你!” 成功吓得钟灵秀拔腿要跑。 “寒钧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钟灵秀和唐寒钧一齐向声源看去,杜鹤影定定站住又问:“行么?” “行,”唐寒钧捉住钟灵秀的衣摆,来来回回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钟灵秀不敢躲,鬼知道这个时候躲了,晚上回去会怎样。 他这动作,杜鹤影看着不喜,他们两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 怎么办,怎么有些紧张,我再拖延一会儿,让我缓缓。 唐寒钧可真是个怂货。 ☆、第二十四章 这片树林种植着高低错落的绿植,即使在深秋,绿也不改其绿,深浅之中自有昂然的趣味。甚至为了趣味更甚,连林中小路也不曾专门修建,任意拨开两片二尺来长肥硕油亮的绿叶,说不定就能进入一个不一样的天地。 一柄折扇挑开一片自行摇动的枝叶,杜鹤影跟在唐寒钧身后,往树林深处行,他不明白,唐寒钧为何选择这里。 唐寒钧似乎觉察他的疑惑,转头冲他一笑:“这里够隐蔽。” 隐蔽?杜鹤影想,选这么隐蔽,难道… 唐寒钧转回头,他一想事情就皱眉,真是个好懂的家伙。 树叶沙沙响着,走了二三十步,唐寒钧骤然停息:“鹤影兄,可是有什么话说?” 杜鹤影踏前一步,踩着几片地上的枯叶:“你要参选学生会?” “鹤影兄不是也要参选吗?”唐寒钧一双笑眼在他身上打转。 “我。”不可否认,杜鹤影确实打算参加,他打算参加的也正是文体部。 “怎么?难道是我知道的有误?” “不是。”杜鹤影沉声道,“我的确要参加。” 杜鹤影不得不参加,如同上次的豆山之行,他不想去,也不得不去。谁让他生在杜家,享受着杜家的财富,就有义务保守杜家的财富。去豆山是为接近武将之后,去文体部同样如此,他要为杜家结交这些朋友,因为杜家需要,他便只能需要。 “既然如此,”唐寒钧靠近杜鹤影,“你还要和我说什么?是来警告我,不要妄想和你竞争?” 听闻警告二字,杜鹤影猛地看向他:“画像,是你烧的吧?” 唐寒钧盯着他的眼睛,里面除了焦急,看不别的东西。 杜鹤影自觉不妥,解释着自己的意思:“那天晚上,你衣袖有烧焦的痕迹。第二日就听说…” 当夜,唐寒钧脱衣而眠这才发现烧焦的衣袖,当时抱有侥幸,以为天暗杜鹤影没看见。没想到... 砰~杜鹤影只觉后背吃痛,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按在粗壮的树干上。 唐寒钧向他压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误会了。” “…” “我猜是你,我不会去告发你,你、你也不要再做什么,”杜鹤影憋成个大红脸,“做得越多,越容易留下蛛丝马迹。不要嫁祸他人,这件事,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被查出来。”杜鹤影一口气说完,脸却越来越红。 他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感觉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唐寒钧小心翼翼试探:“你在担心我?” 杜鹤影方才说那一大段话时,一直低着头,说完,也不敢去看他。 担心?好像是担心。他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唐寒钧压着肩膀的手松开:“放心吧,不会的。” 其实,真被他说中,唐寒钧原本是要做些什么,现在他什么也不打算做了。 “不过。”唐寒钧绕到树干背后,“学生会,我还是要去的。” “嗯。” 唐寒钧和他隔着树干:“你放心,我不会做奇怪的事情。” “嗯。” 方才话不是很多么,这会儿怎么就只有一个字了。 “你不是不来么。” 钟灵秀一跳半丈高:“休想撇下我。” 这小子真是怪。 “可是你自己说不来,还不许我来。” 我不许你来,我成功了么?我没有。 “要你管。”没话说,钟灵秀便抬出这三个字。 “好好好,”唐寒钧当哄小孩,“我不管。” 再往招新集市走上两丈,文体部的摊位前已经挤满了拿报名表的学子。 “生意这么好?”唐寒钧嘟囔一句。 院长专门划拨一块区域供学生会招新使用,每个部门依据自己部门的特色和需求,自行摆摊,招揽新人。 新人通过在摊位获得的报名表完成报名,报名后,各个部门根据报名人数,安排笔试或面试或比试。也许只用其中一试,也许要二试,更有甚者要安排三试。 唐寒钧想入的文体部,不幸便是三试。 文体部摊位前的盛况和抢限定似的,唐寒钧好容易挤开前面的人:“给我一张。” “也给我一张。” 这声音好熟,唐寒钧侧头,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清明兄也来了呀?” 魏清明笑道:“鹤影也会来文体部。” 嚯,大庭广众叫得如此亲昵,也不知杜鹤影在这里,你还敢不敢如此,罢了,不与他计较。 拿过自己的报名表,唐寒钧冲他一点头,自己先行离开。 “清明来了啊~”满身香气的秦川历一把将他搂抱进怀内。 魏清明吸着香气,只感觉整个脑瓜子嗡嗡响:“川历哥,你先放凯渥。” 魏清明被他抱得话也说不清,秦川历偏要抱着他的脑袋在怀内蹭。 另一个声音响起:“清明,就是那人?” 秦川历放开魏清明,魏清明整整衣衫:“我能自己解决,哥。” “最好是。”魏元宋扫他一眼,转向秦川历,“注意影响。” 秦川历悄悄冲魏清明吐个舌头,他嫌弃地别过脸。 魏元宋抬脚走了两步:“川历,跟我去办公室。”说完也不等他,自己大步流星往前走。 “哥跟你说,你一定要注意影响。可不能让别人说有你哥撑腰就肆无忌惮…我跟你说…” “川历哥。”魏清明指着魏元宋的背影。 秦川历看他渐行渐远:“哎哟,我不和你说了。”便风风火火往魏元宋去时的路跑走。 魏元宋放慢脚步等他赶来:“去查那人。” “知道。”秦川历收起吊儿郎当,“他拿了报名表,跑不了。” “唐寒钧,唐寒钧。”钟灵秀一路小跑,填好报名表的的唐寒钧在集市外,被他拦个正着。 “你不能去文体部。”钟灵秀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唐寒钧蹲下身:“我怎么不能?” 钟灵秀靠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文体部部长是谁么?” “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敢去?”钟灵秀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那可是魏清明他哥!” “啊,是啊。” “你这是什么反应?” 唐寒钧站起身:“正常反应。” 交完报名表回书斋的路上,钟灵秀一直念念叨叨:“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知道,他哥有多可怕,你怎么敢去招惹!” “多可怕?”唐寒钧来了兴趣。 钟灵秀警惕地往往四周瞧,见周围没什么人,这才敢开口说:“魏元宋是魏清明的大哥,为人阴狠冷厉。在学院第二年,旧部长隐退,他就成了部长。听说是他抓住旧部长的把柄,逼得旧部长退位。而且呀,他在部中说一不二,没人敢反对,所有不忠心的人都会被踢出文体部。” “这么厉害?!”唐寒钧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崇敬的表情。 钟灵秀感觉这怎么偏离他的目的,又道:“文体部虽说只是负责活动内容,组织活动是组织部的事,但具体展开什么活动,怎么展开,还不是文体部说了算。” 唐寒钧听得直点头:“是这样,没错。” 当初他决定加入文体部,有部分原因便是看明白这一点。毕竟内容为王,掌握内容的人,掌握一切。 “有一次活动,外联部没有拉来赞助,所有人都以为这活动没戏。结果,魏元宋凭一部之力搞定了宣传、组织和内容。” “管理部都不出面帮忙么?” “说是管理部不满他不受管辖,外联部没能拉来赞助这事,也有人怀疑是管理部的手笔。” 唐寒钧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钟灵秀被问个措手不及,眼珠乱转好半天,才答:“我,我这不是怕被连累么!” “哈哈哈哈~” “笑笑笑。总有你笑不出来那天!” “可惜,我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 率先映入唐寒钧眼中的是一双皮靴,牛皮质地,鞋头锃光瓦亮,皮靴包裹着主人的脚踝,他之所以能看见这双皮靴主人的脚踝,完全得益于此时这人的坐姿。 他靠在屋内唯一一把交椅中,右膝叠放在左膝,修长的手指,十指交叉放在右膝之上。悬空的右脚并不来回晃荡,它在空中静止着,它们的主人也静止着。 唐寒钧知道这人就是魏元宋,钟灵秀口中可怕的人。 “大家好呀~”秦川历抱着一大摞报名表热情招呼,“久等了!我是副部长秦川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顿时众人中响起一片:“请多多指教。” 钟灵秀特别告诫过他,别以为秦川历是个热情的小白兔,他可是魏元宋手下一匹勇猛的狼。看起来人畜无害,“吃”起人来,从不嘴软。 唐寒钧冷眼看他和各人招呼寒暄,很快秦川历就站在他面前:“唐寒钧是吧?这是你的号码牌。待会儿去那边等着叫号。” 今年报名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面试由五组考官分别进行。 “我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不是通过面试了?” 秦川历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所以显得特别不真实。 “明日就会张贴通知。” 唐寒钧打量着眼前的面试官,一道剑眉,一双怒目,蒜大的鼻头,极厚的两瓣唇,脸盘堪比水盆,满脸写着:别惹我。 “有什么特长?” 这人明明是轻轻问一句,发出的声音却不小,怪不得他的这张桌离别人最远。 “唱歌。” 唐寒钧实在没什么文艺特长,跳舞是不行的,唱戏那是肯定不行的,演戏他放不开。弘道学院的体育很强的,他这点功夫和普通人比比还行,和专业的,想想还是算了。 问了几个例行问题,面试官放下手中的笔,抄手抱在胸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和进文体部有关?” “我问,你回答就是,其余的,你不用知道。” 好,你霸道。 “算有吧。” “什么叫算?” 唐寒钧和他之间隔着一张木桌,原本好好坐着的唐寒钧突然趴在木桌上,降低声音:“就是,我也不确定。” 他的身子又重回方才的位置,补充道:“嗯,没错,就是这样。” 面试官看了他几眼:“那你什么时候能确定?” “哈哈哈~”唐寒钧差点笑出眼泪,“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有。”面试官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好似在宣称自己的忠诚。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的?” 面试官一脸骄傲:“当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就确定了……等等,到底是我面试你,还是你面试我?说你自己的!” 唐寒钧狡黠地一笑:“你们是不是没能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面试管惊地放下手来,很快便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胡说什么!” “我可不是胡说,”唐寒钧阴笑几声,“我还知道那人是谁,来我告诉你…” ☆、第二十五章 唐寒钧的话似乎有魔力,面试官不禁靠过来,唐寒钧的唇离他的耳很近,近到面试官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 “我跟你说…”唐寒钧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面试官有些急躁:“你说什么?你大点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闻言猛地分开来,准确说是面试官猛地弹开。 唐寒钧用余光看见来的是秦川历。 “川历呀,别误会,我…” 秦川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部长说,注意影响,熊干事。” 唐寒钧在心里笑开了花,原来姓熊,抬眼上下打量他两遍,还真相衬。 秦川历连一眼都没看唐寒钧,熊干事倒是一直恶狠狠盯着他。 “你不就是喜欢秦副部长嘛,方才怎么不抓住机会?” 熊干事果然瞳孔“地震”:“你、你真知道?” 你是傻子吗?你那反应是个人都猜得到。 不过,秦川历跟朵骄花一样,想来是看不上你这五大三粗的汉子。 “我不仅知道,”唐寒钧决定来个趁热打铁,“我还知道怎么追他。” “真的?!”熊干事动心了。 “一定让你抱得美人归。” 熊干事嘿嘿笑着,一脸春光荡漾:“那是最好的,兄弟,只要这事能成,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不敢当,不敢当,熊大哥,哈哈哈哈。” “唐老弟,哈哈哈哈。” “熊大哥,那你说,我这面试是不是过了?” 熊干事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自己究竟是来干嘛的:“唐老弟,这个,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唐寒钧面上的兴奋之色骤减,熊干事生怕他反悔,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说话,有了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看怎么样?” 唐寒钧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这时顺势答应下来。 熊干事搓搓手:“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追他?” “等我顺利进入文体部再说吧。”唐寒钧从凳上起身,“熊大哥,我们有缘再见。” 便不顾熊干事在身后呼唤,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嘿嘿。” “你别笑的这么猥琐,”钟灵秀扯着唐寒钧的裤腿。 “别扯,会掉。”唐寒钧一拽,连人带裤子一并拽起来。 钟灵秀却抱着他的大腿,像长在唐寒钧的大腿上,他低头看去,不禁叫一声:“你别卖萌!” 看不得他这一副委屈巴巴,咬紧下嘴唇的模样。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唐寒钧催促着,“我要去准备笔试。” “我还听说了可怕的事情,”钟灵秀并不打算放开他,“你就别去了。” “放开,再不放,我真生气了。” 钟灵秀这些日子和唐寒钧生活在一起,多多少少比旁人更了解他一些,他说这话的时候,钟灵秀能感觉到,自己要再不放开,他可是真能将自己一脚踹开。 “放就放。”心里虽然明白,嘴上偏要逞强,“好心当做驴肝肺!以后被整死,别来找我。” “寒钧兄,没想到你也通过面试了?” 唐寒钧心想,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清明兄,我可是凭实力。” “你!”魏清明听这话似在影射什么,很是不满。 唐寒钧不纠缠,爽声应付:“我要准备笔试,就先走咯~” 他没忘记钟灵秀,拖着他后衣领就走。 钟灵秀在生气,气呼呼:“我说,我会走!” 魏清明真不知他哥怎么想的,竟然还默许唐寒钧通过面试。万一,他笔试、比试都通过,那岂不是… 唐寒钧一路沉默,钟灵秀憋着一肚子气。 “奇怪,真奇怪。”唐寒钧自言自语。 钟灵秀偏偏不去搭话,往常这时候,他早就会问,什么奇怪,今天就要忍住,谁让他刚刚那样对自己。 “奇怪,真是奇怪,怎么都没遇见杜鹤影。” “你还想着遇见他!”钟灵秀差点喊起来,“你和魏元宋的弟弟抢男人,我看你是不打算在弘道学院混下来了。” 唐寒钧笑看他一眼:“我本来也没打算在弘道学院混下去。” “嗯?”钟灵秀一个激灵,“你什么意思?”自己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难道他要退学? 唐寒钧在他头上敲个爆栗:“我是要在弘道学院好好学习的人,混什么混!” “切~”钟灵秀的鄙夷之色呼之欲出。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离开呀?”唐寒钧拍拍他的小脑袋。 钟灵秀从他的“魔爪”中挣脱:“才不是! 你想多了!” “不过,说正经的,”唐寒钧一秒正经,“怎么不见鹤影兄?” “我怎么知道!”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 两人这边玩笑打闹,谁也没有注意,人群中有双眼睛始终没有放过他们。 秦川历脸上挂着标志性笑容,还是那间屋,不同的是屋内摆着数张桌椅,桌子与桌子之间有三尺宽的间隙。按号入座,不出唐寒钧所料,中间正对监考官的那张桌子,属于他。 我是什么运气,自从来了弘道学院这位置永远是我。 没错,平日上课的教室,正对夫子的位置,也是他的。 无奈地笑笑,还是在自己那张桌前坐下。 “首先恭喜各位通过面试,大家可以看到,能够通过面试的人不多,这次笔试,也请大家多多加油。”秦川历笑得春风和煦,话尽,还特意掠起嘴角看向唐寒钧。 唐寒钧歪着脑袋,未蘸墨的毛笔在他手上一下下转圈,方才已将所有参加笔试的人看过一遍,杜鹤影并不在这里,魏清明也不在这里。 这几天上课,他每每想去找杜鹤影总会被人拦住,杜鹤影似乎也有意对他避而不见。 还用问,肯定是魏清明搞得鬼,想不明白,魏清明究竟用什么威胁他了,还有,自己怎么会顺利通过面试? “虽然我相信各位不会,但我还是要提醒个别朋友。”秦川历说这话,目光却没从唐寒钧身上移开,“别想着作弊,我会看着你。” 秦川历在那把本属于魏元宋的交椅上坐下,这就宣誓,他是笔试的主宰。 安安静静的时间随着答题渐渐流逝,锣鼓响三下,所有人搁笔。 干事将试卷尽数装进木匣,侍立一旁。 方才众人答题时,秦川历一直闭目养神,不知真睡假睡,这时,他缓缓睁开双眼,带着睡意的眸子闪了两闪。 “各位明日若能接到请帖,那便说明顺利通过笔试。” 众人起身行礼后悉数退去。 秦川历唤来干事:“说。” “回副部长,唐寒钧没有异常。” 秦川历又看向另一人,那人恭谨礼道:“确实无异常。” “拿他的试卷。”唐寒钧的试卷被摆在最上面,秦川历细细看去,冷哼一声,突然脸上的表情也鲜活起来,“清明呀,来了就快过来。你自己看看。” 偷偷躲在幕帘后面的魏清明被他逮个正着。 魏清明看试卷前,秦川历贴心的将答案递给他。 一双眼在答案和唐寒钧的试卷上来回:“川历哥,你就没给他换张难点的?” “你再看看别人的。”秦川历拍拍木匣。 魏清明随手翻起几张:“唐寒钧有这能耐?怕是有人透题吧?” “清明,慎言。”这些试卷从出题到印制都是秦川历一手包办,最后也是他封好火漆,答案他也从未离身,真有人透题,那就只能是他自己。 “部长好。” “部长好。” 干事们皆肃然,仿佛这人一来,天地间都增添不少寒气。 “元宋你这时候应该在开会,怎么…” 魏元宋没有回答,只问:“他没有作弊?” 秦川历摊手,耸着肩膀直摇头。 “哥,现在怎么办?”魏清明从小便格外依赖他哥,在他哥面前,那股嚣张和不可一世都消失不见。 “哥,你要帮我弄他!”魏元宋低头看自己弟弟,越看越没好脸色。 冷不防后脑勺闷痛,魏清明还没叫出声,秦川历开口责备:“瞧把你哥气的,还说。” “我哪里惹他生气了?”魏清明捂着后脑勺很是委屈。 “诶诶诶,川历哥,你带我去哪儿?”秦川历拉住他衣袖,强行拖走。 魏清明回头看不见他哥,求饶着喊道:“川历哥!” 秦川历松开手,替他把褶皱的衣袖拉了拉,妄图把褶皱拉开,显然只是徒劳。 “清明呀,你怎么这么没眼色,怪不得…”后面的话秦川历没有再说。 魏清明瘪嘴:“还不是怪我哥,他就不该让唐寒钧那个家伙来面试!” “你哥是一部之长,怎么能徇私?” “文体部不是我哥说了算么!”魏清明头一昂,“让谁来不让谁来,不就是他一句话。” 秦川历直摇头:“你想的太简单。” “明明就是我哥弄复杂了!”魏清明大摇大摆离开,从背影看,气还没消。 秦川历转过身:“好了,人走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魏元宋从暗处出现。 “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弟弟好好说说话。” 魏元宋的声音低沉有力:“这些事情,他不需要明白。” “你只比他大一岁,”秦川历苦口婆心,“他呀,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对你,太依赖。” “他愿意依赖就继续依赖。”魏元宋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东西。 “行,我惹不起你们魏家人。”秦川历举手投降。 “唐老弟,你怎么约在这么个地方!”熊干事捂着鼻子,对那臭豆腐的味道很抗拒。 熊干事本名熊不起,平生最讨厌别人唤自己为不起。 钟灵秀啧啧两声:“不起兄,这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不信,”竹签上串着两块递在他眼前,“不信你吃吃看。” “拿走拿走。我警告你,不许喊我的名字。”熊虽然习武,但身为弘道学院的学子,也不会只是个粗人,这等粗鄙的食物,他实是看不上。 他上上下下把唐寒钧看了两遍,唐寒钧也很无奈啊,这不是上次害钟灵秀把吃进去的臭豆腐吐了个干净,只好赔他一顿,请他吃个痛快。 正好要约熊不起见面以示感谢,拉上钟灵秀,约在这臭豆腐摊,也是极好的掩饰。 只是,唐师傅的目光要杀人呢!即使在黑夜,唐寒钧也能感受到他两抹精光从油锅上方射来,他怕不是想将我扔进去炸个外酥里嫩吧! 钟灵秀平时没少照拂唐师傅的生意,托他的福,他们三人才能在这儿独得一张矮小折叠桌、三张破布小马扎的待遇。 “唐老弟,能帮你的,不能帮你的,我可都帮了。”熊不起一想到自己做的事就心惊,“你看,你什么时候帮帮我呀?” 唐寒钧翘起二郎腿,姿势散漫:“看到了吧?” 熊不起顿时满面通红,点头不迭。 唐寒钧怂恿道:“说说。” “他…” ☆、第二十六章 熊不起反应过来,恨不能踢他一脚:“我犯得着和你讲吗?” 忽而警惕:“你是不是?”那一双剑眉顿时立起。 唬得唐寒钧连连道:“熊大哥误会,都是误会,可不要伤了自家兄弟和气。” 熊不起还有求于唐寒钧,听他这么说,提起的剑眉又稳当当搁下:“唐老弟,你有没有什么具体措施?” “我问你,那一位可有喜欢的人?” 为避免隔墙有耳,他们皆以那一位代称秦川历。 这问题可难倒了熊不起,他左思右想:“我觉得,他就喜欢我。” 钟灵秀和唐寒钧听见这回答,除了夸他自信,还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唐寒钧假咳两声:“我是问,除你以外。” “那没有。”熊不起猛摇头,“否则我肯定知道啊。” 钟灵秀唐寒钧对看一眼,我看还是别问了,就这情商,他没希望了,我同情你,寒钧兄,灵秀兄,你可别落井下石,帮帮我啊! “我说你们两个!”熊不起攥紧拳头猛击小桌,“眉来眼去的,干嘛呢!” “臭小子!弄坏我桌子你赔啊?”唐师傅吹鼻子瞪眼。 熊不起竟然怂下来:“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两人又是对看一眼,没戏。 嘎吱,打着哈欠唐寒钧推开门,却站在门外迟迟不进。 身后的钟灵秀怨道:“快进去,困死了,头一次见吃个臭豆腐能吃醉的人。诶,这是什么?” 钟灵秀盯着屋内地上那两封信,一封很明显是邀请函。 “你通过笔试了?”他随手捡起信件,“那这封是什么?” 他还未看清,手上信件便被唐寒钧夺走。 钟灵秀又嘟嘟囔囔:“小气!什么秘密嘛,还不给看,不看就不看。” 唐寒钧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竟有些感动,多日没有消息,没想到,换来他的一封亲笔信,这等待值得。 小心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短短一页,却只觉纸短情长。 读完,他将信纸按原来的折痕好好叠起,放进信封,将它揣进怀内,这番举动,被榻上假寐的钟灵秀尽收眼底,十分鄙视。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着。”唐寒钧看向他,“请帖上怎么说。” 咻一声,钟灵秀已将请帖扔来:“请你明天去比试。” 钟灵秀枕着自己的胳膊:“你自己小心。” 不等他说什么,头偏向另一侧,自行结束他们的对话。 见他背转身,唐寒钧小心摸出钱袋,还好还好,只是顿臭豆腐,不然这个月,我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这屋,唐寒钧已是第三次来,踏进这门槛的人,各个意气风发,人人天之骄子。 这一次,魏元宋也在,为那冷脸心硬的家伙,看得唐寒钧浑身不舒服。 他照例不开口,由秦川历代言:“再次恭喜诸位,能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来到这里。文体部之所以能在学生会中屹立不倒,威望渐隆,和我们严谨挑选人才是分不开的。不是精英,我们不要,所以…” 秦川历话锋一转,厉声宣布:“下面的比试,也请诸位要打起精神,我们只要王中王,只选挑强中强。” 咚咚咚~三声鼓响,两名干事抬上一块木牌,将木牌放在屋子正中,木牌前后两面写着比试“对战”的双方人名。 唐寒钧逐一找着自己的名字,微微有些讶异,不知他们搞什么把戏,自己竟是轮空,这…他们会这么好心?? “你的对手是我。” 唐寒钧能看出来,杜鹤影一出现,秦川历的笑容发自内心。 还好收到鹤影的信,早知道你们会有些龌龊的安排,只是...恐怕鹤影也是今日才知他们的安排竟是这样。这样一来也好。 他在笑,唐寒钧竟然在笑,有什么好笑的。鹤影也在笑!魏清明怒不可遏,肩头一紧。 “清明,好好比试,哥会替你看着他。” “川历哥,这可是你说的。”这个小鬼,要不是看在你哥面上,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你哥的不容易。 秦川历没有忘记他今天的重要任务:“所有参与比试的人员均已在列,一刻钟后,比试正式开始。” 场上不过数对,每一对只得半盏茶时间,可说是相当残酷的比试,双方展示时间有限且不容有失。 唐寒钧被排在最后,坐在冷板凳上等啊等。一般这样的比试,宁愿在头,不愿在尾,到最后整个人的状态都没了。 不过,唐寒钧看上去颇为享受,毕竟,杜鹤影可是陪着他在等。还坐在一张长凳上,挨得那么近,魏清明怕是要气死了! “川历哥!这就是你的安排?放开我!”魏清明在幕帘之后的房间内哇哇大叫,“为什么安排鹤影和他一起?你看他们,他们还坐在一起,还一起等。” 秦川历耐着性子:“大家都是一起在等,你不也是?至于为什么安排他们在一组…” 秦川历真是没忍住,不敲这个被情爱冲昏头的傻子,我真对不起我的手。 “用你的脑袋给我好好想想,”狠敲三下,“我怎么觉得你从豆山回来之后,智商直线下降?让我看看…” 秦川历将他揉扁搓圆:“你是不是摔伤了脑袋?”扯着他的脸颊奋力往外,“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魏清明。” “川历嗝,泥方收。” “川历,放开他。”秦川历听见这声,立马撒开手来。 魏元宋冷冷问:“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能进文体部,你认为是谁?” 魏清明想也不想:“当然是鹤影。” 秦川历暗暗替魏元宋不值,他明明是要点拨这傻小子,可这小子遇见情人的事就傻得无可救药。 唐寒钧若是想进文体部就必须战胜杜鹤影,倘若他战胜杜鹤影,那他进文体部还有什么意义?以后又如何面对一心想加入文体部的杜鹤影?毕竟是他亲手斩断杜鹤影的路。 如果杜鹤影赢了,唐寒钧进不了文体部。那他和杜鹤影之间,留下的空隙不就是你这个一直待在文体部的傻小子可以钻么! 秦川历饱含深情看着魏元宋,你还真是为之计深远。 魏元宋照旧冷冷看向他,唇动动,没有发出声音,他说:“闭嘴。” 得,我闭嘴,秦川历笑着回应。 不过那边两位会怎么做呢?我可是很期待。 “寒钧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杜鹤影身形未动。 唐寒钧撑着凳子,往杜鹤影那边滑动:“不怪你。待会儿我们好好比一场。” 杜鹤影征愣好半晌,唐寒钧见他不语,嬉笑道:“鹤影兄,不会是担心自己输给我吧?” “怎么会,”杜鹤影偏过头,逃开他的视线,“你我都要尽力。” 随着一股拳风,唐寒钧伸出半攥的拳头,杜鹤影愣了愣,唐寒钧将他垂放在膝盖的手掌捏成拳头,自己的拳头轻轻击去:“说好了。” 杜鹤影有样学样,也击去:“说好了。” 唐寒钧轻快地笑笑:“只用击一次就好。” 秦川历从幕帘后踱步而出,扫一眼在场的众人,带着十分愉悦的笑容:“下面进行最后一组比试,请二位移步中央,我想有不少人都在等待你们这场精彩的比试。” 唐寒钧瞥见魏清明从幕帘之后闪身而出,站在他背后,一个观察杜鹤影的最佳角度之上。 杜鹤影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对手。寒钧兄说过,我们要堂堂正正好好比一场,我一定会胜过他。 很好,唐寒钧看着杜鹤影的反应,知道对方必定拼尽全力,这就是他希望的。 爱是尊重,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便是拼尽全力与之一战。 “下面我宣布比试正式开始,你们自行决定谁先谁后。” 一般来讲后手比先手更占优势。 “不必了,”唐寒钧踏出半步,“我先。” 杜鹤影望向他的眼睛,仿佛要深入他的内心,我不要你让。 唐寒钧何尝不知,只是,我不是要让你,你马上就能知道。 秦川历收起脸上的笑容,连嘴角也逐渐下滑,唐寒钧竟有这样的实力?之前是我小看他。哈!元宋也没想到吧,他侧偏头看向幕帘后,幕帘的间隙微微动了动,谁也不知里面的人怎么想。 魏清明怒火熊熊燃烧,他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怒气更像是一种不甘,不甘心那显而易见的居于人下。 杜鹤影笑得很好看,一直在笑,很浅的那一种。 即使在室内,众人也能感受到万钧的寒气压在头顶,心中有块沉甸甸的东西让人喘不过气,靛蓝的乌云包裹着每一个人。 唐寒钧的歌声跳动几分,那乌云便化作一股又一股水浪,还有更多水浪将靛蓝冲刷,逐渐变成浅蓝,那浅蓝的水浪时而滑行,时而奔腾,最终怒吼着汇入大海。 一曲过半,众人意犹未尽,杜鹤影接唱…在场人又是一惊。 唐寒钧的声音低沉豪迈,如幽幽之江水奔流到海,杜鹤影的声音则空灵高昂,如至高之山巅屹立不倒,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到底孰好孰坏,真是见仁见智。 一时间,在场的人具是沉默,也是,听二人歌唱如身临其境,沉浸期间,这会儿魂魄还没回来,身体又怎么有多余的反应? 一般比试,大家都是个中高手,一比完便有人先行认输,若是实力不相上下,一旁的干事便会上前定夺,若是干事定夺不能让双方首肯,部长级别便会参与裁定。 唐寒钧和杜鹤影的比试,秦副部长早已在场,此时,无人认输,按理说,该由他定夺。 这可难坏他,魏清明那一道道射向他的目光,够他死上十次。幕帘之后那家伙也不明意味地盯着他,如芒刺在背,秦川历久久不言。 说杜鹤影赢,唐寒钧并不比他差,若说唐寒钧赢,杜鹤影居下似乎也不合适。要我看,这两人明明旗鼓相当,不,应该是说两人是强强联手珠联璧合,哎,有些同情清明,他怕是没机会了。 杜鹤影的心脏咚咚咚,跳动得十分用力,方才,就在方才,他不仅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他还听见了唐寒钧的心跳。 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 杜鹤影那双含着羞怯的眼睛朝他看去,唐寒钧的身影落在他眼睛里,这一看,便挪不开。 唐寒钧何尝不是,他深深感受到,心中一隅,一颗早已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在山水滋养中,生根发芽。 沙沙沙,幕帘被风吹开。 ☆、第二十七章 幕帘之中走出一人,魏元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在秦川历耳边说了两句。 秦川历略一吃惊,随后便宣布:“两位都通过比试。” “都、都通过?” “不过,确实,这二人实力不相上下,若是分在不同组,不论遇上谁,应该都能通过。” “看来是部长的裁定。” 现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不明内里详情的众人听见有人鼓掌便也跟着鼓掌,而那几位相关人士,各个脸上的表情都值得玩味。 比试完,杜鹤影没有同唐寒钧讲一句话,不过这时候,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都明白意思,他们之间,不再需要解释。 杜鹤影很开心,原本他加入文体部只为家族利益,唐寒钧也很开心,原本他加入文体部只为有趣。 而现在,他们真的很开心,加入文体部,才让他们真正遇见自己的心。 两人间的对视落在魏清明眼里,他恨不能现在就将唐寒钧撕碎,可惜,他什么都不能做。 你给我等着! 几日后,文体部正式召开会议,讨论的重点是即将召开的校庆。 照例由秦川历代为主持:“今年的校庆,对学院格外重要,所以,我们也要引起重视。大家有什么提案,都可以讲出来。” 对于这届萌新,他们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听前辈们怎么说,只需在该出力时出力就好。 整个文体部,除了部长和副部长还有数十名干事。 干事之下只是普通部员,不过干事说好听是管理者,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在干事。 反而是普通部员,因为某样技艺出众,平时只需好好磨练技艺,有活动时只用专心排练节目。 干事大多会从比试落选的人中挑选,这样他们还有机会成为部员,或者,也有人为进文体部甘心成为干事,为文体部,好好干事。 “好,我们已经收到这些提案,”秦川历展示着手中一摞文件,“接下来,我们会进行商讨,决定最终的获选提案,在明日的会议中进行投票。” 校庆每个班会有出自己的表演,文体部则是代表全院学子进行表演,历来追求,更新更好更难,一定要在所有班级中排第一,否则举全院之力不就成了笑话? 唐寒钧明白,自己未来在文体部就是个充数的存在,即便自己在比试上一鸣惊人,但谁也不可能真把他重视起来。 杜鹤影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会得到重视,并且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想到这里唐寒钧忍不住狂喜,我看上的果然是最棒的。 狂喜之后突觉怅然,想着那些或是暧昧或是羡慕或是□□裸的目光落在杜鹤影身上,心里怎么像吞了苍蝇般不适。 正想着,屁股上被啪一声打个正着,不必回头,唐寒钧怒吼:“钟灵秀!你不要给我太过分!” 钟灵秀近来越来越过分,动不动就打他屁股,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要脸的么。 “哈哈哈哈~”钟灵秀每次都笑得很开心,笑完嘲道,“我喊了你好几声,谁让你没听见!” 懒得和他计较:“你找我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家里派人来…”钟灵秀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我话还没说完…” 是爷爷出什么事了么?否则家里怎么会派人来,该死,我怎么能沉浸在这些事情里,忘记家里的情况。 钟灵秀努力跟上他的脚步:“我是要说,他们来给你送东西,你倒是慢点呀!”学道上只剩钟灵秀一个人气喘吁吁。 当初怕别人说,自己可是苦练短跑,该死的唐寒钧,怎么跑得这样快! 他当然不知道,小时候的唐寒钧调皮捣蛋,上屋揭瓦,下河摸鱼什么没做过,为了少挨点打,他不跑快点怎么行。 推开屋门,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他们等不到我,先走了?他们应该刚走不久,现在抄小道过去… 唐寒钧拔腿要往大门追,只觉手腕一沉,低头看去,钟灵秀死死拽住他,上气不接下气:“你...家里...派人来…给你…送…东西” 这样啊,只是送东西,那爷爷应该没事,唐寒钧稍稍放下心,面色一改,一把抄起钟灵秀,让他和自己的视线持平:“你倒是给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毫无愧疚地看去,钟灵秀辩道:“我倒是想说完,你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怕他生气,嘟囔着替自己辩解:“是你听一半就跑,现在倒怪我了!” 唐寒钧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顺手摸着他的发,边揉边说:“是我不对,先看看家里给我送了什么,今晚请你吃臭豆腐。” “耶!臭豆腐!我的最爱。” 说到这个,几天前的家书,他终于将唐师傅的事告诉了爷爷。 不知爷爷会怎么说。 他在送来的东西中翻找,果然有一封爷爷的亲笔信。 “寒钧兄,你钱够吗?”钟灵秀小心问着。 “今天家里刚来送过东西,你说呢?” 钟灵秀一蹦一跳:“耶!那我可要放开肚皮,吃个开心。” 唐寒钧哑然,就是吃个臭豆腐至于吗?放开肚皮你能吃多少钱的,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 除了请钟灵秀,今晚唐寒钧可是带着任务来见唐师傅。 唐师傅本名唐窗岭,唐寒钧爷爷的庶子,偶然在外所得,因生母身份低微,一直没能将他接回家中。 后来太爷爷离世,爷爷成为家主,这才将他们母子接进府,在府中没过多久,他母亲便因病离世,而他虽然留在府中,几年后也不告而别。 他离开时候,唐寒钧已经记事,对这位叔叔没什么好印象。据爷爷信中所讲,他其实并不是偷偷离开。 在离开的时他跟爷爷保证过,有朝一日唐家有难,他必定尽自己的一份力。而爷爷在他离开之时,也赠他银票若干,让他不至衣食无着。 所以,唐寒钧这次是来和解的。 唐家目前的状况岌岌可危,爷爷一直视他为继承人,他也明白爷爷的意思,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这些日子听钟灵秀讲,他才知道,卖臭豆腐只是他这位叔叔的兴趣。 他的生意遍布大街小巷,论财力,养个把唐府绰绰有余。 唐窗岭做生意强在无论贵贱,富人的钱他愿意赚,穷人的钱他也乐意赚,于是,高档酒楼客栈,或是街边小摊旅舍,只要合适,他都开。 偏偏他选址独具慧眼,十处生意,有八处都能赚钱。 “唐师傅!”钟灵秀热情招呼,一只手摇出花来。 唐师傅笑着应:“钟少爷,今日来得也很早。” “那是!”钟灵秀舔舔嘴唇,“先来一碗。” 滋啦滋啦,是豆腐滚进油锅内好听的声音。 虽然来时已经打定主意,真到唐窗岭面前,唐寒钧却只是默默无语,两眼无神地望着油锅中的翻腾。 还是唐窗岭先开口:“没什么说的?” “有。” “说。” “…” “我还要一碗。”钟灵秀将空碗横在两人面前。 “好。”唐师傅接过空碗,两只竹筷挑拣几块豆腐,又飞快在上面淋着各种调料,最后加上一撮香菜,“等我收摊。” 钟灵秀迫不及待从唐师傅手上端过:“你们说,你们说,不用管我。” 唐寒钧没好气:“谁要管你?” 钟灵秀白他一眼,不等唐寒钧瞪自己,他摇头晃脑专心致志“对付”那份臭豆腐去了。 “嗝~嗝嗝~”钟灵秀打出几个饱嗝。 唐寒钧很是嫌弃:“臭。” “臭也是臭你,不管我事。”故意长大嘴巴朝他哈气。 唐寒钧躲个忙不迭,钟灵秀叫嚷着:“你别躲!啊~啊~~欠~~好困,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吃饱了吗?” 钟灵秀以为唐寒钧怕他没吃饱,欣然回道:“吃饱了!” 哪儿想到唐寒钧嘲讽他:“只有猪吃饱了就睡。” “你说谁是猪?” “谁答话,谁是。” 那边唐窗岭洗好手,用雪白的毛巾擦干,毛巾一下子便斑驳了,将毛巾扔进竹筐,在矮马扎上坐下,从布袋中抖出烟叶,裹好点燃,吧嗒吧嗒吸上几口,吐出几口烟气,那烟气在烛灯下蓝幽幽地飘,直至泛白,最终消失不见。 唐寒钧声音陡然严肃:“灵秀兄,你先回去。” “那你呢?”钟灵秀有些不放心,“学院不许夜游。” “我知道,我会尽快回去。”听见唐寒钧声音里的笃定,钟灵秀看一眼唐师傅,便沿着回去的路独自走了。 冬夜,天总是比别的季节更黑,他回时的路更黑,唐寒钧有些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咳、咳咳、唐窗岭磕着旱烟嘴:“说吧。” 唐寒钧回过头,也不看他,盯着他的旱烟嘴:“爷爷说,你可以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唐窗岭架起烟斗,轻呼一声,又抽开来。 唐寒钧淡淡道:“你也是爷爷的儿子。” 吐出嘴里最后一丝烟气,他才道:“哟~需要我,我就是唐家的儿子,不需要我,唐家谁管过我。”唐窗岭的声音极为寒冷,这初冬时节,也冻得人连发丝也布着寒气,眼见要凝结成霜。 “过去是我不对。”唐寒钧深深鞠躬,为了唐家,为了爷爷,没有什么尊严放不下,没有什么腰弯不下。 “道歉如果真能解决,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唐窗岭的声音平静,一双眼似穿过时光看着曾经,“这世间唯有利益才是人与人之间最深的羁绊。” 唐寒钧在回味他的话,这时候竟然想起杜鹤影,羁绊么,是利益么,和他呢? 唐窗岭垂下旱烟,又道:“你来找我,也不是真的想为过去道歉,不过是为了唐家,为了老头,才来向我低头。换句话说,你是为了利益,向我屈服。” 为了利益…这四个字在唐寒钧心上重重一击,我竟是这样的人吗?为了利益… “你也不必觉得难受,”唐窗岭仿佛能洞悉他的想法,“这世间便是如此,为利益什么都能得到,不为利益什么都得不到。” 唐窗岭的一双眼平静而平静,如大海般平静,纵使海浪翻滚,这双眼依然平静。 唐寒钧被钉在原地,一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连自己的思绪也不属于自己,脑袋中全是混沌。 “好人不易做,”唐窗岭笑笑,“我今晚说得太多。” “不,”那混沌被一抹亮光搅开,唐寒钧决绝道,“不多,寒钧怕小叔说的不够多。” “是吗?”唐窗岭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荡漾起来,“那我接下来会说得更多。” ☆、第二十八章 “各位学子,今日是校庆第一天,在这个重大的日子里…”院长在台上慷慨激昂,惹得头一排的同学不得不抹一把面,那雨似的唾沫星子,接连落下。 在文体部,唐寒钧果然没得着重用,今天也是在侧台看守的一天。 而魏清明趾高气昂,一身孔雀绿的舞衣,衬得他更似开屏的孔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招婿回家,一副恨嫁模样。 不过,杜鹤影今日真美,一袭月白迤地长袍,衣衫轻薄,似透非透,只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那双肩头不自觉地抖了抖。 哗啦一声,水红的蝉丝披肩已经将他裹住,魏清明依旧趾高气昂地看着唐寒钧,仿佛在说,不用你担心,我将他照顾地很好。 唐寒钧顿了顿,嗯,有人照顾也不错。 魏清明顺势揽过他的肩头,杜鹤影却向旁边躲开半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时间就在这一瞬凝固,魏清明讪讪收手,低头不语,面上笼罩着一股黑气。 杜鹤影自知这番有些惹恼魏清明,后悔中又有些庆幸,不过想想家中,自己不能任性,斟酌片刻,开口道:“清明兄,我们能不能找间空屋,单独练习一下,就…我们两人…” 空屋、单独、两人,魏清明的心咚咚直跳,面上的黑气也转成红晕,难道,鹤影方才是害羞不好意思,也是,怪我。 遂扬起笑脸,甜甜答道:“好。” 唐寒钧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也只能看着,走了很远,魏清明得胜地回头看他。他自然狠瞪回去,你给我小心! 吱呀,老旧的木门总是经不住大力,这是走廊最里边的一间空屋,魏清明很满意,这里够安静,不会有蟑螂来打扰。 杜鹤影则不安地打量起屋子,这里离人群太远,万一…没人会找来,不过…他抬眼看看魏清明,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他刚刚看我了?情人眼里加滤镜,方才杜鹤影担忧的一看,落在他眼里则变成了含情脉脉。魏清明登时有些上头,不自觉往他身前近了几步。 杜鹤影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再退,这一退,之后就不好再解释。不能退,那只好进,杜鹤影壮着胆子,一咬牙,直走几步,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面对他这样的反应,魏清明欣喜若狂,鹤影他果然是喜欢我的。 正要开口,被杜鹤影抢先:“我们来顺一次吧。” “嗯?”魏清明有些迷惑,他没想到杜鹤影说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再看看杜鹤影认真的表情,罢了罢了,要是表演失误,哥不会原谅我的。 很认真冲杜鹤影点点头,摆好姿势。 杜鹤影的歌声渐起,他便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此曲名为《孔雀》,讲述的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一名男子爱慕一位小姐,小姐也深深爱慕着他。可惜两人谁也没能先开口告诉对方,最后,两人的父母替他们寻好亲事,他们没能拒绝,最终抱憾终身。 之所以名为孔雀,是因二人初见,诀别都有同一只孔雀见证,在二人分别成婚那一夜,孔雀啼血而死。 那件魏清明替杜鹤影裹上的水红披风,会在最后出现在魏清明身上,象征孔雀啼血而死。 曲终,趴倒在地的魏清明抬眼便见一只手,手的主人关切道:“地上凉,快起来。” 哐当~ “原来在这里!”火急火燎的干事冲进门来,“你们再不去秦副部长就要杀人了。” 这干事,干事那叫一个伶俐,一把将地上坐着的魏清明搀起身:“你怎么坐地上,感冒了可怎么办。” 魏清明沉着脸,谁让你扶我!心中大肆咆哮着这一句。 杜鹤影松口气,跟在他们身后,真真将心中的一口浊气吐出。 来到侧台,远远、暗暗和唐寒钧交换两个来回的眼神,他嘴角扬起微弧度的笑,拉起衣袍一角,登上舞台的楼梯,那里,光芒万丈。 唐寒钧就是个负责侧台的苦力,躲在万丈光芒的阴影里,连仰望也只能透过人群的间隙。 演出很成功,他们夺得的喝彩比谁都多。 “哎呀呀,不枉费我一番苦心安排。”秦川历眯起一双眼,别有意味地偏头看身边人,“这次,你那个傻弟弟总要抓紧机会,可不要辜负我这番舆论力量的加持哦。” 魏元宋冷眼望着台上,淡淡听着秦川历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秦川历早已习惯,又道:“我看杜鹤影不是很情愿。怎么,你们魏家不介意商贾人家?” “魏家家主是我,”魏元宋的声音不怒自威,“清明可以选他喜欢的人。” “这么说,”秦川历靠过去,“你不可以?” 魏元宋斜眼看着要靠到自己怀里的他,还没待自己做出反应,秦川历陡然远离。 “诶~还是像我这种不得宠的儿子好。” 如果秦川历刚刚好好看一看魏元宋,就能发现他方才有多期待他靠近,在他远离后,他又是何等的落寞。 不过是一瞬,魏元宋便恢复成往常冷漠的面孔。 “小心。”唐寒钧扶住在台阶上身形晃动的杜鹤影。 杜鹤影腼腆一笑:“多谢。” “你就是刚才唱歌那个人吧?”有不少人挤来后台,开口问的那人是他们当中最大胆的一个。 杜鹤影礼道:“在下杜鹤影问各位学长好。” 几人叽叽喳喳围住他:“你好可爱啊。”“可以握手吗?” 杜鹤影笑了笑:“可以。”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 “妈妈呀,他握了我的手。” 有人挤开他:“我也要。” 唐寒钧看着这一幕,十分恼怒,还有人比他更恼怒。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给我让开。”魏清明冲来将杜鹤影护在身后,“光天化日…” “清明兄,这些学长只是…” 杜鹤影话还未讲完,那几人倒先:“我还有事。” “好巧,我也有事。” “那,我们就先走了。” “走了走了。” 怎么溜得这样快?杜鹤影有些失望,那几人中,有一两位还是非常值得结交的。 “哥!” 杜鹤影一回身,魏元宋冷洌的气息迎面而来。 秦川历将魏清明揽住:“臭小子,这回你怎么谢谢我?” 杜鹤影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在魏元宋冷眼示意之下,他乖乖跟在身侧。 等了许久,几人行至人稀处,魏元宋才在他身边低沉道:“你若是不喜欢他,就离他远点。算计魏家的人…” 魏元宋没有再讲下去,杜鹤影脸色变得煞白,他明白,那句话是想说,算计魏家的人…都死了… 铁血魏家,嗜血的性子是写在骨子里的,即便是魏清明这样看似温柔的人,也有残虐的一面,稍有不如意,那残暴的样子便会浮现。 魏元宋快步超过秦川历和魏清明,秦川历立即放开魏清明,大步追去。 魏清明理着自己的衣襟:“川历哥说我是一套又一套,怎么不见他跟我哥…” 肩上突然一沉,杜鹤影一只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肩头:“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望着他面色发白,唇无血色,魏清明关心道:“要不要去医馆?”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今天《孔雀》的两人?” “我看看,我看看,是诶。” “好般配!” “真羡慕!” 这些八卦的声音太大,杜鹤影和魏清明都听在耳里。魏清明喜滋滋的,你们很有眼光,鹤影和我确实很般配。杜鹤影羞恼得不敢抬头,只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些人快些离开。 “快走了,快走了,我们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杜鹤影真心感激这人,这人却又道:“别影响别人谈恋爱!” 几人又说着什么,终于走远。 魏清明主动提出:“我送你回学寮。” “不用。”杜鹤影摇头,“我自己回去。” 杜鹤影看着那有七八分像的脸庞,顿时感觉一股寒气,快快转身:“我先走了。” 望着他跑走,身后的魏清明来不及说话,复杂的情绪又一次压在他心头。 校庆之后,学院终于开启学习模式,谢管事对他们管束极为严苛,根据学长们的说法来看,是历年来最严格管束的一届。 唐寒钧自嘲倒霉,早一年也好,晚一年也好,为何偏偏今年入学。对他来讲,不仅要顶着学业压力,还要在唐窗岭哪里受气。 忍不住朝天大吼:“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唐寒钧,你还在磨磨蹭蹭!”钟灵秀哐~推开门,“快点换好衣服,我就不信,今天也不跑过你!” 弘道学院重视学子全面发展,身体的健康也被视为教养重点。 每一年体育也会考试,且分值不低。 绝不要只有头脑而没有健康体魄的学子继续待在学院,故,他们的体育课程均安排专业老师教习。 特别是头一年入学,为了次年分文武两科,这一年的体育课和武术课都不会少。 钟灵秀自知入武科无望,不过,这不能阻止他那颗求进步的心。 每次体育课、武术课他都十分积极,不为别的,只为和唐寒钧一较高下。 唐寒钧像条死狗一样,任由他牵走,心中叫嚣,就不能让我歇一歇么!累死我了! 最近夜间为学习经营之道,他总是只能睡不到三个时辰,眼底的青黑吓死个人,除了想睡觉,还是想睡觉,对体育和武术这样需要大量消耗体力的课程着实提不起兴趣。 体育老师姓杨,精瘦却有力,一张粗黑的长脸,刘海很长,挡住半个脸。总是腰板挺得笔直,站在队伍一侧。 他上课不喜欢站在最前面,喜欢移动着讲话,常是围着他们的队列转上一圈,该说的也就说完了。 今日有些不同,先到的学子已经在单杠前排成两列。 不会吧,难道要测验? 他们叫体育老师老杨,老杨黑着脸,那只没被挡住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那只被挡住的眼睛不知又在看些什么,总之气氛是相当压抑。 老杨飒飒立着:“今天完成一个走一个,都别想溜。” 钟灵秀心中咯噔一声,失策失策,原以为是跑步,没想到考单杠。 这单杠要求学子一腿勾住杠身,一腿绷直,双手用力,靠自己的力量在单杠上旋转一圈。 对钟灵秀来讲,这样的动作尤其难。 老杨扫见他:“钟灵秀,过来。” 钟灵秀不情不愿,也只能听令过去,唐寒钧挡住他的去路,诚恳地向老杨讨好一笑。 ☆、第二十九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唐寒钧知道老杨脸虽然黑,心却不黑。 于是笑着恳求:“老杨,这项目对灵秀兄来讲有些为难,你看…是不是…” 老杨沉着脸,没搭理他,只道:“钟灵秀,过来。” 钟灵秀拉拉唐寒钧的衣角,悄声:“寒钧兄,算了,我去试试。” 老杨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钟灵秀,你能不能做到?” 钟灵秀答:“能。” “大点声,能不能?!” “能!”喊出这声,钟灵秀脖子都红了一圈。 老杨满意地点点头:“上杠。” 来到单杠下,老杨将他抱起,费了好大气力才在单杠上坐稳。 单杠下铺着厚厚的垫子,单杠离地面并不算高,即便跌落,也只会跌在软垫中。 “注意腿,不能松,腰要使力。”老杨在他身后张开双手,老鹰护崽般保护着他。 钟灵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在老杨的帮助下完成动作。 “很好,”老杨冲其他学子喊着,“看到没,钟灵秀第一个完成,完成得非常好。” 钟灵秀才被老杨放在地上,便撒腿向唐寒钧奔去:“看到了吧?我厉害吧?” 唐寒钧就势鼓掌称赞:“厉害,厉害,真是好厉害。” “哼哼~”他得意得直哼哼。 唐寒钧的目光被坐在单杠上的杜鹤影吸引住,他瘦弱的胳膊撑着杠身,绷直的脚尖微微抖动,看他的样子,有些害怕这个动作,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老杨怒喊:“干嘛呢?!继续!” “我…我…”杜鹤影想说什么,大概觉得说出来不好,只好收声。 老杨越催,他越着急,一着急力气就更加分散,便更不敢往下做。 唐寒钧几大步跑向他:“鹤影兄,我在一旁保护你,你放心做!” 杜鹤影回头望见他坚定的眼神,咬咬下嘴唇,腰部手腕一同发力,听见唐寒钧再次呼唤他的名字,他才将方才紧闭的双眼睁开。 我做到了?杜鹤影十分开心,他快快让开,高兴地跳到唐寒钧身旁:“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唐寒钧也笑得很开心:“恭喜你!你真的做到了!” “行了。”老杨指着队伍最后边,“没做的赶紧后面排队,” 又指着一处空地:“做完的去那边练习。” 两人对视一笑,背对背往各自的队伍中去。 有时候人生的道路,总是由不得自己,在一些不得已中,人和人就不得不背道而驰。当发现彼此距离遥远,再想靠近,总是求而不得。 所谓珍惜,只有失去后,才能明白,等到失去时,却想不起从哪个时候开始失去,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老杨说到做到,那些没完成的学子统统被他留下。 同班的抹着额头的汗:“我不信,老杨还能一直让我们留到下节课去!” “就是。” “下节课可是庄夫子的。” 庄夫子为人严谨,上课严谨,上课不喜欢早开始,下课不喜欢拖堂,规定是几时便是几时。 最见不得有人迟到、早退、缺席,老杨要是将这几名学子强行留下,庄夫子看着空空的座位,心里一定很难受。 上课的铃声一响,这几名学子齐齐告求:“庄夫子,你快来救救我们吧~” 唐寒钧在一旁嗤笑一声,幼稚。 他是故意被留下,与其去上庄夫子的课,不如趁这机会留在这里休息。 反正,老杨也不会体罚他们,最多就是让他们轮流一遍一遍练习,要轮好久才到他呢! 他将多余的软垫打开铺在一旁,自己倒下,陷进其中,美美休息着。 没多久,便听整齐的呼唤声:“庄夫子~~” 这大概是开学以来,庄夫子最受欢迎的时刻吧! 唐寒钧盘腿坐起,庄夫子只是略一询问,老杨答了几句,他便招呼着留下的学子一起离开。 那几人兴高采烈,只有唐寒钧不是很开心。 “等等,”老杨一喊,那几人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今日放学后,你们几个到这里找我。” 原以为逃掉的几人不经喊出声来:“不要啊~” “再喊!”老杨声不大,却坚定地说,“我看你们力量太弱,再喊就加一套力量训练。” “不”字才发出半个音,三四只手将他的嘴捂个严实。 唐寒钧捋捋自己的额发,今天又要被唐窗岭骂了。 放学来找老杨的话,去唐窗岭那里一定会迟到,要被他骂死,都怪自己。 “我给你们个机会。谁要是立刻能完成,放学就不用来了。” 老杨这一说,庄夫子不乐意了:“杨老师,本就耽误了上课时间。” “我!”唐寒钧高举一只手。 老杨发话:“去。” 唐寒钧三两步上杠,旋转,下杠,赢得那几人连声赞叹。 老杨一笑:“去吧。” 庄夫子带着几人雄赳赳气昂昂返回教室。 为首的庄夫子率先发现转角处人影一闪:“前面两位学子,上课时间,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似乎被惊吓到,拔腿跑起来,庄夫子一看,这还了得,提腿便追,唐寒钧几人对看一番,夫子都跑起来,我们,我们也跑吧! 夫子毕竟不再年轻,跑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扶着自己的双膝边喘边道:“你们,给我追。” 几人巴不得做这事,来不及答一声好,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 身后又是一声:“回来!” “啊?”夫子叫回就回呗。 待他们跑回原处,夫子已将气喘匀:“还是上课重要。” “夫子回来了!”望风的人一喊,整间教室都动了起来。 搬桌子的搬桌子,扫地的扫地,有人摊开书本,有人打开笔记。 庄夫子踏进教室,环视一周,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 第一排坐着的某人,默默将自己放倒的书扶了个正。 “咳咳,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今天该讲的内容还是要讲。”庄夫子扫一眼自己的书卷,“打开翻到第十四页。” 之后的日子倒平平静静,他们在安稳中迎来年假。 年假一共放十八天,从腊月二十九一直放到正月十六,是整年中,唯一一次长假。 为了学子们能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夫子、老师都不会布置太多作业,嗯,每一科都是这样讲的,不过几科加起来嘛...唐寒钧决定不要去想,还是赶紧回家。 好久没见爷爷,不知他身体如何,也不知道二伯...虽然每次爷爷来信都说他很好,可总有种…希望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腊月二十九的弘道学院门外,挤满接学子回家的马车,这么多马车排在一起,又是一番家世、财富的比拼。 像唐寒钧这样的破落世家或是囊中羞涩的人家,大多会选择夜幕降临之时才将自家孩子接走。 他在午后将钟灵秀送上马车,并许诺一定在年假期间登门拜访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原以为杜鹤影已经回家,没想到… “寒钧兄,”这次是杜鹤影主动招呼。 “你这时候才回去?”唐寒钧有些意外。 杜鹤影解释道:“我东西有些多,收拾耽误了时间。” 唐寒钧打量起他的马车:“原来是这样。” 虽然很想同杜鹤影多待会儿,不过,他也十分记挂家中,只好:“鹤影,我们年假之中,还能见面吗?” 他叫我鹤影…啊… 唐寒钧见他迟迟不答,心道,大概不能吧,毕竟,他也有许多应酬。 “好啊!” 唐寒钧正伤心不能见面,却听得他笑着答好,自己一愣,忙道:“啊…好,那我先回家了。” “再见。”杜鹤影说。 “再见。”唐寒钧说。 坐上马车的唐寒钧嘻嘻嘻嘻,笑得浑身发抖,可以和鹤影去看花灯,吃夜宵,还可以一起游船,不过会有些冷呀,没关系,我们可以升个火炉!要是鹤影还怕冷,我可以...嘿嘿… “爷爷,我回来了。”马车刚停在府门外,唐寒钧便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冷冷清清的,往日他出远门回家,爷爷总会来大门外迎他。今日府门外虽然悬着红灯笼,挂着红绸,却将府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唐寒钧叩响大门,看门的将门打开一条缝,待看清来人,他大声招呼:“钧少爷!”边说着,“少爷,你可回来了。”边手脚麻利将大门打开迎他进来。 唐寒钧沉着脸,不吭声,看样子,一定是爷爷出了什么事。 他迈步往爷爷居住的院中去,刚走到院门外,便听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争吵声,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 唐寒钧犹豫着,这时候进去...没等做出决定,他一抬头,呵,这不是二伯么。 二伯一脸怒气,衣襟湿了小半,手上拿着女人的手绢正擦拭自己的脸,一看就知道被泼了一身茶,一片茶叶紧紧粘在他额发上,显得他更加狼狈。 二伯也看见了他,冷喝一声:“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唐寒钧所有的愤怒一起冲上头顶,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 挂上一脸训练良久的假笑:“二伯,过年好。您是知道我在弘道学院念书的,哦,我忘记了,弟弟他没进学院,怪不得您不记得了。”到底谁不成器? “你!”二伯被他气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后一步从屋内出来的二婶狠瞪他一眼,搀扶二伯:“夫君,我们走。” “爷爷。”唐寒钧夺门而入,地上是斑驳的茶渍,茶叶和陶瓷碎片蜷在一角,床上躺着咳嗽不止的爷爷。 “你回来了?”爷爷很高兴,抓住他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着,“瘦了,黑了。” “爷爷,二伯是不是又逼你…” 一顿猛烈的咳嗽阻止唐寒钧再往下问,将爷爷扶起,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背部。 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受苦,可恶。 “寒钧,你放心,”爷爷顺过气来,“在你读完书以前,爷爷撑得住。” “爷爷!”唐寒钧十分心疼,要是自己能够快些长大,再快些,那二伯就不敢再这样嚣张! 方才唐寒钧就在奇怪:“怎么没人伺候爷爷?” 看着爷爷有气无力靠在床边,却又不愿说,唐寒钧只好不再问。 看来这个年假,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了。 钟灵秀不等人抬来下马凳,自行跳下:“寒钧兄~” 唐寒钧大开中门,亲自出迎。他是故意选在唐府门前同钟灵秀寒暄,他要二伯看看,也要别的人看看,唐家还没山穷水尽,他唐寒钧现在担得起唐家的担子。 唐寒钧笑眯眯:“灵秀兄,多谢你今日前来。” “寒钧兄,改日你一定要去我家,你答应我的哦!”我可是回家炫耀许久,你要是不去,我怎么办?! “灵秀兄放心,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唐寒钧侧身一让,“里面请。” “请。” “钧少爷!”小厮急忙忙跑来,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第三十章 不是钧少爷要我收到信第一时间送来么?这会儿又凶我做什么?小厮委屈地看着唐寒钧。 “慌什么!”唐寒钧呵斥一声,“没看见府中有贵客到吗?” 钟灵秀很讶异,这样严肃的唐寒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经:“寒钧兄,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治下不严,让灵秀兄见笑。” “哪里,哪里。”钟灵秀对这样的他,还是不习惯。 唐寒钧转头冲小厮问:“什么事?” 小厮吓个激灵:“是杜少爷送来的信。” “哦。”唐寒钧冷淡道,“放书房桌上。” 钟灵秀听在耳内,不禁八卦:“寒钧兄,是哪家杜少爷啊?不会是鹤影兄吧?” 唐寒钧搪塞道:“灵秀兄~再不进去,茶就凉了。” 钟灵秀分明听出威胁的意思,笑嘻嘻由他引着往里。 送走钟灵秀时,夜幕已低垂,掌灯来到书房,那封信正静静躺在他桌上。 这样的信,他已经收到三封了,却连一封也没回过。 家中现在的情况,花前月下,看灯游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不过,我连解释都不解释,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唐寒钧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木桌桌面,寂冷的夜色中,那声音敲得人心微微发颤,一盏橘光的暖灯旁,半明半暗的表情,迟迟没有变化。 鹤影兄,见字如面。之前未能回信,实在抱歉,此番来信是要告诉你…杜鹤影把这信件来来回回读了两遍,不禁咬着笔杆,若有所思。 寒钧兄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该不该去呢?被清明兄知道,他肯定要大闹,不告诉清明兄?这个... 杜鹤影自己笑笑,根本不可能嘛,他几乎日日来找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鹤影,你休息了吗?”隔着纱窗,传来父亲的声音。 杜鹤影起身答道:“还没有,父亲。您要进来吗?” 父亲沉默片刻:“不了。”又迟疑道,“听说,魏家公子每日都来?” “是。” 父亲叹口气:“他很喜欢你?” 这次换杜鹤影沉默。 “如果他真心喜欢你,可以考虑。” “是。” 杜鹤影知道父亲的决定,不会为他轻易改变。 “早点歇息吧。” “是,父亲。” 连对儿子的关心都夹带着对利益的诉求,这个家还真是,从里到外散发着铜臭。 又将那封信小心取出,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想象着他写下这些时的模样。 去他家吗?那只好写信告诉他我的情况。 这样的…幸福…对呀…是幸福,是很短暂的吧。毕业以后…我们…没有以后… “寒钧。” “爷爷。” “最近有发生什么好事吗?”爷爷盯着他。 “爷爷怎么这么问。”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你最近总是满面红光,不是发财就是发...咳咳。 “我就是问问。” 唐寒钧故作轻松:“也没什么大事,”斜看爷爷一眼,发现他只是低头专心喝茶,这才接着说,“只是有些同窗好友要来家中做客。” “说到这个,”爷爷放下手中茶碗,“那位钟少爷,你可不能欺负他。” “哈哈哈哈,爷爷你说什么,”唐寒钧尬笑两声,“我怎么会欺负他,他是我同窗又是寮友,不会的,爷爷来尝尝这个糕点。” 唐寒钧声音陡然严肃:“最近二伯一家没少动作,掌柜们暗地里都告诉我了,他们的那些勾当,呸!” “寒钧啊,你二伯再坏,到底还是一家人。”伤感的声音中透露着对亲生儿子的慈怜,“最后,到最后,放他一马。唐家人丁单薄,未来就靠你了。爷爷不是个封建的老顽固,不过,若你没有后嗣,谁来继承唐家?” 后嗣?爷爷是知道什么了? “爷爷,我还小,后嗣什么的不着急。”他只能先这么安慰爷爷,也安慰自己。 呼~吹走浮在水面的茶叶,小口啜饮:“爷爷希望你幸福。”连同你父亲的那一份,一起,永远幸福。 幸福吗?这是种奢求,这样和杜鹤影的相处,也只能维持到毕业吧。 幸福是短暂的,但依然值得为之付出,只是,到那天,不要伤害他才好。 正月十五,花灯节。 今年不知是哪家商人想出这样赚钱的生意,在唯河两岸挂满各样花灯,将河面的船支一并承包,充作统一的游船。游船有小有大,小的仅够几人乘坐,大的船高两层,足够搭载数十人。 钟灵秀包下一艘不大不小的游船,船舱内正好能放置一张圆桌。圆桌早已堆满酒菜,唐寒钧仔细嗅嗅,酒很香。 “来得够早!”钟灵秀两只腿在圆凳上晃荡,左手握着碧玉酒杯,“喝!今天不醉不归!” 唐寒钧替自己斟了一杯:“说好不醉不归,那就不醉不归。”递在唇边,一口饮尽,“我们动作得快些!” 钟灵秀也饮尽杯中酒:“好。”紧紧捏着酒杯。 “鹤影兄~”唐寒钧大声唤着杜鹤影。 他站在岸边简易码头的阶梯上,听见唐寒钧的呼唤,冲他点头示意,明明他脸上没有笑意,却驱散了四周的寒气。 船支靠近码头,杜鹤影身后走出一人,那人笑意盈盈,正是魏清明。 怎么样,没想到吧?自己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杜鹤影同意他一同前来。 唐寒钧看见他,面无表情,不过有人却迫不及待。 “清明兄,好久不见。” 魏清明十分惊讶:“单江云?” 连杜鹤影都有些吃惊,他怎么会出现。 豆山一别,单江云便再没出现,那一日,他和魏清明去他家探望,也没见到他人。 曾有传说,他犯事被抓,学院对此讳莫如深,并没有官方说法。久而久之,大家便没有再提起这人。 今夜一见,他似乎有些改变,杜鹤影暗自揣度着,好像成熟了许多。 单江云笑着招呼:“鹤影兄,别来无恙。” 看来是吓着他们了,不久是很久没出现嘛,至于么! 钟灵秀也向他们问好:“鹤影兄~”很是热情,对着魏清明不过随意抬手,敷衍着,“清明兄。” 魏清明当然听出来,看在鹤影的面上,我不和你计较。 “先上船。”唐寒钧向杜鹤影伸出一只手。 杜鹤影边答:“谢谢,”边扶着他的手大步踏上船板。 “清明兄,给我手,我扶你。”单江云冲他露出大白牙。 魏清明打开他的手:“不用,我自己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进河中,好在单江云眼明手快将他扶起。 “清明兄,你还没喝,怎么就醉了。” 听见单江云这话,唐寒钧、杜鹤影齐齐回头,魏清明被看个又羞又恼。 一阵歌声恰好替他解围,河面之中有一花船,船身被各色鲜花装点,船中坐着本城歌舞最好的技者。这船今夜在河中行驶,愿点曲点舞的便呼召船头坐着的徐娘,徐娘得着银子,会为你安排妥当。 现在花船离他们很近,靡靡之音随风而来,唱曲的技者嗓音绵腻,用词大胆,听得人面红耳赤。 众人已在圆桌旁依次坐定,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唐寒钧转头吩咐:“船夫,离远些,找个清净角落。” “得了~”船夫答一声,船桨带起夜凉的河水,船速快了不少。 今年花灯节格外热闹,哪里去寻清净角落呢? 看着身边的船支来往频繁,唐寒钧只好再吩咐船夫:“就这里吧,你也烫壶酒喝喝。” 船夫连连道谢,拎着酒壶坐在一边。 杜鹤影从唐寒钧的回信中已然得知他在逐步掌管唐家,今见他如此熟悉人情世故,处理又是极为妥帖,不知为他高兴还是忧愁。 咚咚咚,钟灵秀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个小手鼓:“难得今夜欢聚一堂,不如,我们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可就要表演一番。” 单江云摆摆手:“我不会。” “不会,”钟灵秀眼珠一转,“那自然是罚酒一杯。” “行!”这个提议单江云很喜欢,当即端起酒杯,“我先自罚一杯。” “江云兄,我陪一杯。” “寒钧兄,还是这么大气。”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喝得好不热闹。 “咳咳,”钟灵秀又摸出个绣囊扔给唐寒钧,自己背过身,“我可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鼓声急促几声又缓慢几声,突然急促,急促后猛然停止。 钟灵秀转身一看,绣囊正躺在杜鹤影手中,笑着拍手:“鹤影兄可是要唱一曲~定不输方才那位。” “灵秀兄,”魏清明冷冷道,“慎言。” 哎呀,钟灵秀偷偷看向唐寒钧,我怎么能把鹤影兄和技者相提并论,寒钧兄不会要打死我吧。 唐寒钧端起酒杯饮了半杯,连看都没看他。 见此,钟灵秀才安下心,自己端杯:“是我失言,这一轮我替鹤影兄罚一杯。” 他刚喝完一杯,单江云便将斟得满满的酒杯送至他唇边:“一杯怎么够,来,再喝一杯。” 不由分说,将酒灌下,用余光瞟着唐寒钧,我做得好吧?唐寒钧会意地笑笑。 鼓声再起,再停,绣囊依旧停在杜鹤影手中。 这…钟灵秀不敢再说什么,杜鹤影主动起身:“那我唱一曲。” “好!!”钟灵秀拼命鼓掌。这总没错了吧~ 两岸花灯,河中倒影,生命之河,命运之轮,它在开启。 杜鹤影清凌凌的声音:“...相送罢,日暮沉。明年约,归不归…” 明年,归不归…唐寒钧望着杜鹤影,把所有都倾注在这一眼,看一眼,少一眼。 魏清明一杯接着一杯,单江云陪着他,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一曲唱罢,杜鹤影连饮两杯,酒杯第三次斟满,唐寒钧从他手中夺走:“这酒烈。”说完,自己拿着他的酒杯喝了个干净。喝完出神地盯着杯沿看了两看。 那一边魏清明和单江云高低声划起拳来,钟灵秀抱着酒坛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唐寒钧朝他勾勾手,杜鹤影也失了神,唐寒钧拉住他的衣袖往船头走。 “你看,”唐寒钧指着半空,“千里共婵娟。”前一句是但愿人长久,你一定知道。 杜鹤影举目望月,这是新一年的新月,还是同旧年一样清冷,这样清冷的它却象征着团圆,真是不可思议。 但愿人长久,人又能多长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那一天,终究会散去。 “寒钧兄,来!喝酒!” “灵秀兄,你醉了。” “瞎说,我,嗝~没有!” 唐寒钧冲杜鹤影无奈地摇摇头,将钟灵秀推进船舱:“灵秀兄,喝了酒还跑到船边上,这是很危险的,掉河里怎么办?” 钟灵秀满不在乎:“你会救我起来的,怕什么。” “好好好,那我再陪你喝两杯。” 钟灵秀粗红着脸,高举酒杯:“不醉不归!” 杜鹤影独自立在船头,望着那月,我们也会散去吗? 砰砰!巨大的声响中…… ☆、第三十一章 绚烂的烟花升空,在月亮之侧绽放。 “这烟花真漂亮。”钟灵秀由衷赞叹,“我说寒钧兄…”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唐寒钧正盯着烟花,眼中有一抹别样的情愫,一种分外温柔的眼神看得钟灵秀征愣。 “说什么?” 钟灵秀回神:“我也忘记要说什么。” 唐寒钧哈哈大笑:“灵秀兄,看来你是喝多了。” “叫我灵秀。” “嗯?”是我听错了吗?唐寒钧想。 “我说叫我灵秀。”钟灵秀笑笑,“显得我们关系好。” “我们关系本来就好!叫什么,我们关系都好。” “我不管!”钟灵秀大闹,“就要叫我灵秀。” “好好好,”真拿他没办法,“灵秀。” “寒钧。” 还真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就直呼起我名字来。 “好了,”唐寒钧倒上两杯酒,起身,“我找鹤影兄喝一杯。” 明明他叫杜鹤影也是鹤影兄,怎么感觉他这样称呼他,他们关系还是比我们好呢?钟灵秀望着那两人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 而圆桌那边,魏清明喝得趴倒在桌,单江云揽着他的肩膀,就势倒在他身上。 “给。”唐寒钧用酒杯蹭杜鹤影的脸颊。 杜鹤影慌忙接下:“谢谢。” “不用客气。”唐寒钧举起酒杯,“碰一个?” 杜鹤影点点头,自己的酒杯便靠过去,两个杯沿碰在一起,清脆的一响,只有一瞬,很快分开,酒水分别入肚,这酒虽烈喝起来却很爽口。 杜鹤影斟酌着问:“你,还会回学院吗?” “当然,”唐寒钧皱眉,“你怎么会问这个?” 杜鹤影一捏着酒杯,自己的心也一紧:“你信中说,家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唐寒钧明白了:“你担心我?” “对。” 他的答案深得唐寒钧心:“不用担心,爷爷身体大好,我们也有些安排。我每月回家一次,二伯他们不敢怎样。” “那就好,”杜鹤影的手松开,心也放松下来,“把这些告诉我没关系吗?” 唐寒钧笑得很好看:“当然没关系。” 有些遗憾:“只是不能请你去家中做客,有些遗憾。” 杜鹤影突然主动道:“下次。” 唐寒钧看向他,他眉宇间都写着认真二字:“好,下次。” 又道:“都这个时辰了,是时候送你们回去。” 杜鹤影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着醉倒的魏清明:“清明兄?” “你别担心,”唐寒钧狡黠一笑,“会有人照顾他,对吧,江云兄?” 趴在他身的单江云伸个懒腰:“是~的~” “船夫!”唐寒钧喊道,随手扔去一锭银。 那船夫见钱飞来,手脚利落地接住:“少爷,请讲。” “送各位少爷回去。”唐寒钧吩咐。 船夫拿起船桨:“好咧~” 唯河水凉,花灯未熄,河面游船如织,他们的船在夜色中,渐渐找到方向。 “终于收假了~”钟灵秀一脸颓丧,揉了揉眼睛。 “灵秀兄这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听见这人声音,钟灵秀高兴起来:“寒钧兄,多日不见!” 啪嗒!额头挨了唐寒钧一扇:“什么多日不见?花灯节才见过。” “嘿嘿~”钟灵秀嘿嘿一笑,“我这不是为了寒暄嘛。对了!寒钧兄,这学期可就要为分科做准备,你想选哪一科?” “这个嘛,”唐寒钧故意停下,勾得钟灵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才道,“不告诉你。” “切~”钟灵秀即刻甩去一个大白眼。 “好啦,先进去吧。”唐寒钧牵着他跨进学院大门,“爷爷让我带了礼物给你。” 钟灵秀头一次觉得,自己三尺身长好像也不错。被他牵着走,真好,还有礼物真好。 唐寒钧牵着他一直往学寮走,前方突然有人向他们奔来。 “妈呀,好可怕,快走!” “别、别追我。” “发生什么了?”钟灵秀停下脚步,“他们跑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唐寒钧指着小花园。 不等钟灵秀说什么,他快步往骚乱的中心去。 拨开人群,什么嘛,唐寒钧松口气,一只大狗,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又有人尖叫一声,那遍体金色毛发的大狗冲出人群。 唐寒钧瞄一眼它跑去的方向,不好,是小花园。他飞身往回,两条腿的人,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狗。 情急之下,唐寒钧大喊:“钟灵秀!” 钟灵秀应声回头,一条大狗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来不及喊叫,只觉背部与地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触碰,他已被扑倒在地。 抬头看去,狗大张着嘴,舌头也掉在一边,有哈喇子顺着舌头一点点滴落。钟灵秀只感觉头皮发麻,大张的狗嘴离他脖子越来越近,他紧闭双眼,脖子上突然湿漉漉一块,原来这狗轻轻舔了他一下。 原来它对我没有恶意。 一块石子飞来,大狗呜咽一声,钟灵秀从地上爬起。 “你没事吧?”唐寒钧手里还握着个石子,要向大狗打去。 “我没事。” “你快过来。” “没事,它不会伤害我。”钟灵秀试着探出手,慢慢抚上它的头,它闭起眼睛,很享受钟灵秀的“按摩”,伸出舌头舔上一口以作回应。 “行了,都散了。” 糟糕是谢管事。 钟灵秀拉起大狗的耳朵:“快跑!被谢管事发现你,他会赶走你的。” 大狗似是听懂,拔腿就跑。 “你不会要偷偷养它吧?”唐寒钧托着下巴。 “养什么?”谢管事已经走过来。 还好唐寒钧反应快,当即瞎编:“刚刚有只大狗跑进来,我们担心是哪个学子偷偷养的。” 谢管事点点头:“有可能,我听说是往这边跑了。” “是,”唐寒钧点头,“刚扑倒钟灵秀,然后往那边逃走了。” 谢管事拉住钟灵秀前前后后检查一番:“没受伤吧?” 钟灵秀有些心虚:“没…没有。”不敢看谢管事。 “庄夫子好。”谢管事抬手行礼,十分恭敬。 庄夫子铁青着脸,略微点一点头,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学子,神色紧张,不敢抬头。 看见那两人的脸,谢管事的眉头挤在一块儿,丢下钟灵秀和唐寒钧,自行离开。 钟灵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谁啊?不过…敢惹庄夫子,是个狠人。” “是谁呢?感觉在哪里见过。” 钟灵秀扒拉着他的衣袖:“你说什么?” 唐寒钧一拍掌。 钟灵秀来了精神:“你知道,对不对?” “我想起来,爷爷让我带了铺子上的糖糕,不知道有没有被压碎。” “那赶紧去看看,搬东西的人没轻没重的。”钟灵秀拉着他衣袖就走。 唐寒钧随口答:“慢一点,真压碎了,我们现在去也是碎了。” “少废话,赶紧走。”趁你没看见鹤影兄,我们赶紧走。 你总算没再追问下去了。那两人不就是体育课老杨拖堂那次,庄夫子追的人嘛。犯在庄夫子手里,哎。为了不让你追问,看见鹤影兄,也只好被你拖走。没有和他打招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每月十五、十六照旧是弘道学院放月假的日子。 唐寒钧在十四日晚课结束后便搭乘马车回家,十六日晚再返回。 这个月十六日,杜鹤影没有等到他,十七他没来,十八他没来,十九他依然没来。 问过谢管事,他只说是唐寒钧已向学院请假,别的,他也不知道。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春光如此明媚,杜鹤影的心情却无法跟着一起明媚。 “文武分科后,原则上来讲是不能再进行更改。” 自开学以来,这已经是谢管事不知第多少次强调文武分科之事。 这件事的确重要,对于文武的选择基本决定了未来人生的走向。 读文的研究的自然是历史、政治、经济、文化,读武的则是重点学习武术、军事。在读文还是读武这件事上,和许多事情一样,杜鹤影没得选,好在这一次没得选,正符合他的心意。 寒钧会选择文还是武呢?一定是文,杜鹤影被自己吓一跳,我怎么这么笃定?真的好久没见,他什么时候回来?不会不回来了吧,想到这里,杜鹤影呸出声,不吉利。不知道情况怎样,也不好给他写信,他怎么也不给我写信呢?我又不是他的谁,怎么会给我写信...惆怅... 杜鹤影陷在自己的惆怅里。 “鹤影兄,可算找到你了。” “灵秀兄。”杜鹤影站起身,等着他从凉亭外的花园小道绕行进来,“你找我?” 钟灵秀扬扬手中的信件:“寒钧兄给你的信。” “给我的?”杜鹤影的教养让他止住了从钟灵秀手中抢信的冲动。 看在寒钧也给我写信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吧。 接过信件,原本迫不及待要展信阅读,突然意识到,钟灵秀还在这里。 钟灵秀看出他的不好意思,很有眼色:“信送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杜鹤影礼道:“多谢灵秀兄。”一直目送钟灵秀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急急展开信纸。 看见唐寒钧的字,就像看见他的人一样。 读完信,杜鹤影整个人变得空空的,唐寒钧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再回来。 虽然他很笃定,杜鹤影还是感觉到一丝丝不安,这种不安正是从信中感受到的。在他没有写字的大片留白之处,他感觉到许许多多莫名的不安。 “鹤影,” 杜鹤影将信往袖内一藏:“清明兄。” 魏清明分明看见他藏了东西,装作不知,只言其他:“你一定是选文科吧?” “清明兄,一定是选武科吧?” “不,”魏清明摇摇头,“我也选文。” 魏家是武将之后,杜鹤影不明白,他选文… “我已经跟哥哥说好了,他很支持。”哥哥差点没打死我,还好川历哥拉着。 魏元宋是魏家下一任家主,既然他支持,那大概是魏家有新的布局?总不能是因为魏清明喜欢…我吧? “阿、阿嚏~”魏清明揉揉鼻头。 “换季容易风寒,你要小心。” “啊?啊。”鹤影在关心我。 对,要回信让寒钧注意身体。 “鹤影你也是。” “嗯,好。” “小心点,别被管事和夫子发现。” 杜鹤影和魏清明循声同时看去,两名同级学子用外袍遮盖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正顺着墙根往学寮。 “那是…”魏清明仔细观察,“又是那些翻上墙头,偷偷拿外卖的!” “?” “不知是谁带起的风气,最近学院里很流行点外卖,据说味美价廉送得快。”魏清明气呼呼地说,“学院是禁止这些的,他们走不了正门,就想出这攀墙的法子。” 杜鹤影突然指着墙根:“那不是…” ☆、第三十二章 魏清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灵秀兄?他也干这事儿?” “兴许是…嗯…误会也说不定。”杜鹤影替钟灵秀解释。 误会?他拎着的外卖袋子上印着的字不要太大。爱屋及乌吗?喜欢唐寒钧连他身边人也要保护? 魏清明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这火不知在身体什么角落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在和他的接触中,杜鹤影深知魏清明的性子,只好安抚道:“清明兄,这件事就罢了吧,我会去规劝灵秀兄。今日放月假,不如,下课后一起去山下逛逛?” 听闻杜鹤影亲自邀请,魏清明的怒火登时熄灭一大半,心花虽然怒放,在川历哥再三规劝下,他也会表面装作自然:“好啊。” “很快就要上课了。”杜鹤影的言外之意是他想先走一步。 魏清明老毛病始终不改:“我送你!” 杜鹤影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出口。 踩着铃声踏进教室,只觉教室气氛与往日不同,谢管事沉着脸立在最前头,嘴角像吊着千钧重的担子,怎么也不能扬起,一味得往下垮。 见他进教室,谢管事只是习惯性地扫上一眼,这一眼并未将他看进眼里。 杜鹤影赶紧端端正正坐好,满室的沉默,沉默良久。尽管沉默但那看不见的威压,压得人不敢抬头。 谢管事盯着身前木桌上的各色外卖,忍不住嘴角泛起不屑的弧度,冷哼一声:“好。你们才来学院多久?吃了学院饭多久?觉得不好吃?学会买外卖了?外卖好吃吗?” 他声音不大,却一个问比一个问更加骇人,话语平平却带着威严,让人不敢狡辩,不敢说话,只能低头在他面前,祈求暴怒的火山逐渐平息。 被骂的学子除了害怕,还要饱受饥饿的折磨,咽下几口口水,尽量不让肚子叫得那样明显,咕噜噜叫着的肚子,实在很丢脸。 “钟灵秀!”被谢管事点名,钟灵秀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将身子站直几分。 “本以为唐寒钧不在,你能好好学习,结果呢?”谢管事拎起他的外卖用力一甩,“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学院的规定是什么?” 钟灵秀无声地动了动嘴,仍旧什么也没说出口。 谢管事看了他好半晌,他只敢低着头,视线范围内只有自己的一双脚和谢管事的一双脚。 待谢管事的脚离开视线,他听见他说:“你们自己说说,这都干的是什么事?!” 没有人敢回答,这一切都宛若他的独角戏,谁也不敢去和他对戏。 停了一会儿,全班都能听见他费劲的呼吸声,他们知道谢管事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为这样一件小事向他们发这么大的火,实在是不应该,谢管事有些后悔。 他无法压制自己的怒气并不全然是因为外卖,外卖只是个小小的原因,更大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 那些被院长否决的提案,被校长抹去的证据,那些掩藏在这个以育人为核心的学院之下的肮脏的一切,他的怒火熊熊燃烧,却也只能燃烧着,一切的肮脏都不会被这火烧成灰烬。 我要控制自己,谢管事纵使这么对自己讲,出口的话语:“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 话音刚落,桌面开始颤动,进而开始猛烈抖动起来,谢管事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像个筛子似得将自己抛向空中。 他知道,地震了! “快,有序往空旷地带撤离。” 一听他喊,慌神的学子拔腿就跑,桌椅倒了一地,连带着把外卖也抛洒了一地。 谢管事往常也只在书籍记载中看过何谓地震,现在亲身感受大自然的“怒气”,整个人也微微颤抖。 在生死威胁下,学子们本性中的本性暴露无遗,那些平日里关系平平的,这时候便你争我抢地往外跑,也有那关系顶好的你扶着我,我搀着你。 谢管事一直站在教室里,他要等到所有学子都安全离开,才会选择离开。 护佑学子,是他认为自己应当行之事。 此时,有个身影逆行而来,谢管事有些诧异,大喊阻止:“不要进来,这里危险!” 那人不为所动,坚持逆行,待谢管事看清,杜鹤影率先开口道:“钟灵秀呢?” 他这一问,谢管事惊道:“他还没出去?” 四下搜寻,柱后的角落,他额头渗血蜷倒在散开的幕帘之内,怪不得无人发现! 杜鹤影将他扶起,轻拍他的脸颊:“灵秀兄!灵秀兄!你醒醒!”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谢管事急道:“带他出去!” 房顶扑簌簌掉下许多灰尘,瓦片也接连掉下,护着头顶,注意着脚下,杜鹤影背着钟灵秀,谢管事帮着扶一把,三个人十分狼狈地逃出教室。 回头一看,教室未倒,只是掉了些砖瓦。 谢管事再查点学生,除钟灵秀外,无一人受伤。 看着钟灵秀,谢管事的内疚在心中发酵,若是早一些注意到他,他也不会如此。 现下学院内必是大乱,学校附属的医馆虽然建在院内,但坐诊大夫从三人裁减至一人,他肯定跑出医馆了,这时候上哪里去找他? “你们班没事吧?”擦着汗一脸焦急边跑边问的是院长身边跑腿的小厮。 谢管事一看他就没好气:“有事。大夫在哪儿?” “谢管事啊,院长在工作中被砸伤,大夫这会儿正在替他问诊呢!” “我们这里也有学子受伤。” 小厮探身查看,哎呦一声:“昏迷了?那要赶快送走!” 真是尽得院长真传,谢管事嗤之以鼻,担心在学院里有个三长两短,钟家找上门来吧! 从怀内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杜鹤影:“去给他雇车,送去山下医馆。” “哎哟,哎哟,”钟灵秀连声哀叹,“头怎么这么痛,痛死我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圈脑袋带着各种表情看着他。 “这不是醒了嘛~” 一听小厮这满不在乎的语调,谢管事气得牙痒痒,瞥一眼杜鹤影:“去雇车。”又掏出随身的手绢擦拭他额头的血迹。 钟灵秀半躺在他怀内,一动也不敢动,谢、谢管事在给我擦额头,好痛,不敢动。 “痛吗?” 钟灵秀狠狠摇了摇头。 谢敏慎觉得自己这一年来,越来越对不起敏慎二字,他随时都像一头要暴走的野兽,周身散发着不可控的气息。 他擦拭地太久,钟灵秀疼得蜷起拳头,谢管事终于停住手。 杜鹤影跑得毫无形象可言:“谢管事,马车、马车都没了。” “没了?”不该啊,今天是放月假的日子,山下的马车,还有各家接孩子的马车,都会早早等在学院门外。 “嗯,没了。”杜鹤影的回答里凭添歉疚。 谢管事抱起钟灵秀就走:“他必须马上接受治疗,我先送他去山下医馆。” “谢管事,”杜鹤影拉住他,“您不能走,还有这么多学子,让我,就让我送灵秀兄去治疗。”说着,从他怀内“接”走钟灵秀。 钟灵秀仰头看着这两人“争夺”一个他倒很是新奇。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只不过,从来都是两人争着把他推给对方。 真好啊,受伤了就有这待遇,不过,头好晕。 晕倒前一刻,他只听见那两人前后喊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已是躺在山下医馆的竹榻上。 他微弱地说出两个字:“好冷。” “你醒了?”是杜鹤影。 “你觉得怎么样?”替他将被子拉了拉。 “还好。”其实不太好,头还是很晕,但说不好的话,他会担心吧?看样子是他一直在守着我。 杜鹤影安心下来:“大夫说,你回去之后要好好休养。别担心,你的家人很快就会来接你。” 但愿他们晚一点来,我不想看见他们嫌恶的眼神。 钟灵秀闭上眼睛,杜鹤影贴心地替他把被子裹紧。 这次地震影响巨大,医馆挤满了受伤的人,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一张竹榻,明明天已不冷,但钟灵秀躺在上面仍然觉得寒冷。 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比任何时候都睡得沉。只在有人将他抱上马车时略微醒了半盏茶时间,便又睡过去。 所以,后面学院发生的事情,他只能从杜鹤影的来信中零星得知,毕竟许多事情,杜鹤影也只知道只言片语。 收到杜鹤影的第一封来信时,距地震已过去五天,这五天,钟家和所有被地震所震慑的家族一样,过得胆战心惊。 不时的余震,不同的传言,从内到外侵蚀着每一个家族。 钟家在钟灵秀看来是冷漠的,至少对他是冷漠的,不死就是钟家对他最大的眷顾。 当然,钟家好面子,他的衣食住行零花并不会比任何一位少爷少,但爱这生命之必备,他罕有,不会有人分发给他。 灵秀兄,见字如晤。 那日一别,不知灵秀兄伤势如何?余震不断,恐兄心忧,特来此信。学院已经通知,近期不必返回,兄可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调养身体。…… 杜鹤影在医馆等待钟灵秀的家人将他接走,送走他后,还未返回学院,便在医馆外遇见前来寻他的魏清明。 杜家的马车在山道上遭遇地震,车毁人伤,只好派受轻伤的小厮去学院传口信,正好遇上魏清明,便一同下山。 两人搭乘魏家马车返回杜府,杜府已经乱作一团。 杜鹤影的父亲曾经历过一次大地震,对此深有阴影,当场便决定举家动迁。 一面要忙着躲余震,一面要计划动迁,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杜鹤影归家后,自然承担起部分责任,日日不得空闲。 偶有闲暇,他总是会想起唐寒钧。 唐寒钧的境况,比他还要糟糕。 爷爷病重,他本忙于侍疾,二伯一家趁火打劫不成,竟利用躲地震的时刻席卷唐家家产,趁乱逃走。 爷爷因此病势加重,全府上下皆靠唐寒钧一力支撑。 他常常在劳累的间隙,想起杜鹤影,想他的时候,会在夜晚看看月亮,总记得那一句,千里共婵娟。 这样美好的夜晚,或许我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度过。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唐寒钧默念着这一句。 夜间的书房,依然有一盏灯烛。 杜鹤影的灯烛之下,笔墨之中,只得一句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三十三章 “后来呢?”女士看着他,面上看不出笑意,也不是全然的冷漠,“情节或者故事是什么?”她淡淡问着。 对面坐着的男人突然激动:“这不是故事!” 攥紧拳头,连续敲击着沙发扶手:“我说过不是故事!是我在学院读书的真实经历。” “对不起。”女士望向他一双因怒气而变得十分浑浊的瞳仁,“刚才是我失言,你接着讲。” 男人微微撩起衣摆,将散乱的衣摆盖在自己膝头,抚摸着衣边:“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一点也不记得?” 男人懊恼地摇头:“完全不记得。只有那天夜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印象深刻。”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女士握着笔,等待他的答案。 “什么时候?”男人久久陷入思考,他点点自己皱成一块儿的眉心,“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女士搁笔的瞬间瞄了眼挂钟:“我们时间差不多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你就想起来了。”随即嘴角旋起友好的笑容。 男人木讷地点点头。 咔哒,咔哒,女士等待着开门关门声接连响起两声,一切归于平静后,才长舒口气,推开门。 “老师~”一颗毛耸耸的脑袋吓她一大跳。 女士看清来人,略带责备地开口:“说了多少次,要稳重,要稳重。你这一惊一乍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你还想不想成为咨询师?” 女孩子被说一通,依旧笑嘻嘻:“老师你要饭吗?” 女士满脸无奈:“哪儿有问人要不要饭的!” 女孩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女士不打算和她纠缠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帮我订餐。” “好咧!”女孩风风火火跑走。 女士摇头摇到一半,她又风风火火跑回来:“老师,刚才你的客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女士眼神突然犀利,严肃问道:“你听见什么了?” 女孩如实回答:“除了个别词,基本全听见了。” “怎么会!”女士大惊,走回咨询室。 今天她使用的咨询室和女孩所坐的工位确实相隔不远,但咨询时门是关着的,难道也能听见? 随手点开网郁云,调低音量。 女士刚踏出咨询室,女孩便摇头晃脑地说着:“原来老师喜欢听这种风格的音乐。” 女士一脸青白,果然能听见,保护客人隐私是重中之重,治疗时的所有对话若是被第三人听见,客人如果知道,不仅会对咨询师信任大减,搞不好还有别的麻烦。 女士回头堪称恶狠狠地对女孩说:“你如果还想成为咨询师,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 有…这么严重??女孩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严重的事情。 怎么办?这样能保证她不说出去吗?不然…只有… “你也参与进这个个案。”女士思忖片刻,决定如此。 女孩两眼放光:“我也可以?” 女士沉重地点点头:“我会和客人协商。” “哇~谢谢老师!”女孩开心极了,就差拉着她的手跳起来。 “待会儿我们讨论一下。”正好看看你了解到什么地步。 “好!” “你把盒饭放下,”女士看着女孩高举油汤满溢的盒饭,全屋几乎都铺着地毯,女士看她的眼神带着不安,“少看点动漫,我们生活在三次元,行为符合三次元的基本准则可以吗?” 女孩的重点完全偏移:“哇!老师,你还知道三次元!” “这不是重点…” 半小时不到,叮咚叮咚,门铃响起。 “老师,我去帮你拿。” 女士挡住她:“我自己去。” 外卖被挂在门把手上,这也是女士特别要求的,除了工作的时候,其他时间,她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甚至还喜欢躲避人们的目光,也极少去公开场所。 大学决定学习心理学,或多或少也是想梳理自己,意外踏上的这条路,竟然成为她赖以为生的职业,有时候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饥肠辘辘的她迫不及待开始品尝,吃了几口,只感觉有道炙热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能不能等我吃完再说?” 女孩兴奋回答:“嗯!!” 女士订的是小区里,一家家庭外卖店的招牌卤排饭,大块大块的卤排浸着卤汁,配有两道清爽小菜。 她捏着排骨的一端,龇牙就啃,啃了没两口,放下卤排:“能不能别盯着我,你这样,我还怎么啃?” 女孩笑得灿烂,毫不介意:“没关系,你啃你的,我看我的!” 我当初为什么把她招进来了! “说吧,你怎么看。”不先说,这饭是吃不好的。 “我有个疑问,客人到底是把故事中的谁当作自己?” 女士点点头,这是个好问题:“你觉得呢?”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女士继续点点头给她鼓励。 “里面每个人物都或多或少有他自己的投射,也许那些人物真的存在,也许不存在。” 女士第三次点点头,看着女孩,淡淡道:“我补充一点,这些人物里不仅有他自己的投射,里面一定还藏着一个他爱而不得的人,并且…” 女士郑重地擦净指甲:“这个人,他既渴望亲近,又害怕亲近。既认为了解,又怀疑自己根本不了解。”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懂得女士的话,还是并未懂得。 “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歪着头,显然是在思考女士方才的话,听见她问自己,有些犹犹豫豫:“那老师怎么分辨故事里的人物谁是他自己,谁是他爱的人?”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沉默,直到手机响起音乐才将沉默刺破。 “又有新的订单。”女士盯着手机。 她们把新的预约称为新的订单,所有订单都在咨询时间的前一天停止预订。 现在的这个订单来自明天,不过看着预约人的姓名,女士眉头微皱:“这个订单得取消。” “为什么”女孩不解。 这个工作室虽然不是女士独有,但女士的“生意”并不好,有新的订单,才有钱呀!这么简单的道理,女士为什么不懂? 女孩还未回神,额头便挨了两个爆栗,好在不疼。 “老师,你干嘛打我!” “你说为什么?”女士盯着她。 她却摇摇头,女士叹口气:“为了咨询质量,通常来讲,咨询师和客人一周只会有一次咨询。” “那,这…”女孩斜眼看着手机。 女士想也不想:“当然是和客人说清楚,然后推掉订单!” 女孩还是一脸可惜了的神情。 “别可惜了。”女士将吃剩的东西收好,原样装进塑料袋,袋口死死系紧,“下午的工作也要加油!” 按照女士的习惯,吃过饭,她会蜷在沙发上休息半小时,起来喝杯浓茶或咖啡,继续下午的工作。 因为订单前一日已经安排好,这天下午仅仅只有一位客人,所以不到四点,女士已经准备离开。 “记得把吃剩的扔一下,”女士踏出屋门,又折回身叮嘱,“小心招老鼠。” 不等女孩回答,眼见电梯快到这一层,她赶紧按亮下键。 电梯在第一层打开,女士往出口走,一定会经过一楼等候区,等候区摆着几排沙发,沙发上稀疏地坐着几人。 女士目不斜视,直奔出口,身前的路却被一人拦阻。 她抬头一看,话未出口,男人抢先道:“能不能聊一聊?” “不能。”女士温和地拒绝,脸部的线条依然柔和,丝毫没有生气的表情。 男人急道:“就五分钟,不会耽误你太久。” “不是这个原因。”女士耐心解释,“我们不应该有私下的沟通,这不利于我们的咨询。” “我知道,”男人并没挪动,依然挡在他身前,还好此时往来的人并不算多。 “我知道,”他又重复一遍,“只是,我的预约被你取消了。” 女士下定决心摆脱男人的阻挡:“关于这一点,相信我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所以…麻烦让一让。” 女士微微一笑,男人看得出这不过是个极为职业的假笑,他正在思考的间隙,女士已快步离开。 男人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迟迟没有挪动一步。等到来来往往的人偶有侧目,他才迈开脚步,往电梯间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那间屋门始终没有被他敲开,男人的拳头抵着铁门,无声地又敲了两下,这才下坠,自然松开搭在大腿外侧。 “你怎么在这里?”女士精心描过的两道细眉紧蹙,屋外蹲着的男人让她一早的好心情全付诸东流。 原本捏在手中的钥匙被收回口袋,她抱着胳膊看他:“如果需要咨询,可以预约下周。” 男人抿了抿嘴唇,这是个危险的动作,女士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她的脚尖不自觉往电梯处转动,像一只准备随时逃走的小兽。 男人好似在思考怎么回答,须臾,站起身,女士轻微地往后一仰,很快稳住身形。 “下周见。”男人冲他点点头,略一鞠躬,怕她还有顾虑,自己按了电梯。 女士一直等着电梯打开,亲眼看着他进去,等着门一关,她仰头望着数字逐渐变小。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有杀个回马枪,才摸出钥匙,插进锁孔。 还没转动,咔哒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你今天出现得真早。” 女孩丝毫没有听出女士话里有话,接过她手中的电脑包:“早上好。” “早上好,”一边答着,换好拖鞋,恰好瞥见没扔的外卖,有些不悦,“没扔掉?” 女孩吐吐舌头,连连抱歉:“是我昨天忘记了!” “赶紧扔掉!”推开房门,还没进去又退回来,有些烦躁,“我自己去扔。” 不放心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掉,她是这样想着,利用扔垃圾的机会,再去确定一次。 咚,将废物摔进垃圾桶,有一种别样的畅快。 一周后,女士果然在咨询室见到他。 今天他的打扮还挺正常,女士暗暗想着。 “过去一周如何?”女士像没发生任何不愉快一样。 男人也配合着她:“还是老样子。” 女士笑笑,如春风般和煦:“想聊些什么?” “我的故事。”男人驼着背,手指有些干枯,指尖微微发白,“有问题。” “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女士引导他继续。 男人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有些情节,我的记忆和常识不能匹配。” 女士沙沙写着什么,状似不经意而又带有好奇地询问:“比如?” “比如,我们怎么会穿着…嗯…”男人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古装?” 你昨天也穿着古装,虽然女士这样想,嘴上依然淡淡追问:“还有吗?” 男人见她没有在服装上纠结,便又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学校里确实有一位同学是侏儒,但不是我们班的呀,我根本就不认识。” 女士看着他迷惑的表情,小心翼翼却又很坚定地问道:“那…你的故事中还有谁,是不存在的?” ☆、第三十四章 男人发愣,并且久久没从发愣的状态中走出来。 女士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着急,破坏了咨询的节奏,现在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很为难。 男人的唇部无意识地扭动,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女士知道自己不能逼迫催促,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该怎么办呢? “我…”男人试探着开口,“我也不太清楚,记忆很混乱。好像很多东西都挤在我脑子里,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不是。” 他大口大口拼命呼吸,脸色却格外苍白,好似下一秒就会溺水一般。 女士只能柔声对他说:“放缓呼吸,来,听我指挥,呼~吸~节奏不要快,控制自己的呼吸速度,慢,再慢。” 几个来回之后,男人稍显平静,拼命搅合在一起的手指,依然透露出内心的烦躁不安。 女士头疼,自己对他的帮助,没有达到预期。 “医生,我该怎么办?”男人急切而焦躁。 她多次阻止他称她为医生,但人在抓住救命稻草的时候,通常不会在意这些。 现在她就是他的救命稻草,男人认为只要听她的话,一切的不好都将治愈,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想法。 她深知自己不是神,只能提供帮助,不能提供恩典。 让人错误的将自己视为神明,是对双方都极其危险的。 是不是该为他换个咨询师?女士甚至考虑起这个。 又看他一眼:“首先,你要恢复理智。其次,你要相信我。然后,开始我们的咨询。” 男人点头数次,次次都很郑重。 “医生,下周见。” 送走男人,女士有些疲惫,随意瘫在自己的沙发上,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彻底清空自己的脑袋。 嘟嘟嘟,闹钟响,差五分钟到准点。 “我能进来吗?”门外有个好听的男声有礼貌地询问着。 女士端正自己的坐姿:“请进。” 门被推开,女士抬头望去:“管学长?!” 进来的人也吓一跳:“学妹?” “不对呀!”女士慌地去翻资料,“今天来访的人名为管竹里,但学长你…” 管竹里打断她的话,接着解释:“管竹里就是我,我…改过名字。” “这样啊…”虽然有点可惜,但是,“管学长,我为你换一位咨询师。” “换?”管竹里不解,“没必要吧?” “毕竟我们认识,在咨询中,我怕你会有些不便。” “没关系。”管竹里挥挥手,“认识的话,我觉得反而更好。” “是…吗?” 管竹里冲她笑笑:“我相信你。” 他看向她的眼神满满的信任,女士不禁有些恍惚,当年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她倾心。 初见那天,是在后台。 女士从小对舞台有热爱,上大学没多久就加入了话剧社。 因为并不是自己的专业,所以,她只能从后台打杂开始干起。 管竹里当时还不叫管竹里,女士也从没见过他,只是听说,话剧社有这么一位管学长。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按照要求在后台照管配角和群演的服装,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紧接着就看见被人群簇拥着的他走来。 簇拥他的是群女孩子,他一米八五的个头夹在其中真是鹤立鸡群,相比于那些带着一脸娇羞、兴奋、激动表情的女孩,他显得尤为安静。 一张比女孩子还要白的脸,一双颤动星辰的眼,这是他给女士最深的印象。 “初见那天…” 女士从他的声音中将回忆里的自己拉回现实。 管竹里深深吐出一口气:“那天,他躲在角落里,丝毫不为我的到来所动。” “是《九小姐的十个朋友》那一次吗?” “是!”管竹里满意地点点头,果然熟人就是好沟通。 女士却突然酸楚,啊,是同一次遇见呀。 当年 管竹里已经很习惯被簇拥,尤其是被女孩子簇拥,他总是表现的不咸不淡,却被解读为有礼有节。 他也不去解释,他人的想法和评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真正考虑当事人的感受。 后台是个神奇的地方,一切的不美不好都会被关在这里,而台前只能有光彩。 他踏进后台,几乎所有人都向他注目,唯有一个瘦瘦小小的,比女孩子高不了多少的人,专心致志地在搬道具。 管竹里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三秒,身边簇拥着他的人很快就将他带离。 “所以是…一见钟情?”女士感觉自己的酸楚快要从胃部溢出。 管竹里爽朗地笑笑:“哪儿能呀~当时只是对他有个印象。”说完,有些惋惜地收敛起笑容。 那时管竹里还不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林不知更加不知道他们两人会产生重要的交集。 搬道具的人正是林不知,不知不是个好名字。 林不知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靠叔叔阿姨抚养长大。据说,他们和他毫无血缘关系,仅仅是一次好心的举动,就让他们三人成为了短暂的家人。 为什么短暂呢?叔叔阿姨的日子并不富裕,在养他三年后,有了自己的小孩。从此之后,林不知就被这个家排挤出家人的行列。 又过了三年,林不知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养父母迫不得已为他上户口。到写名字的时候,叔叔随口说了句,这孩子连爸妈都不知道,就叫不知吧。 他这么随口一说,办户口的人也随手一写,林不知就是他了。 而他那个妹妹却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林见鹿。 林不知能拿出手的,只有一张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蛋。 叔叔阿姨也不怎么在意他的学习,为他选的学校也是尽量便宜再便宜。不过他运气好,每次都能踩着线读一所还行的学校。 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大学,学费、生活费一下子贵了不少,为了继续学业,只好拼命打工。 从小到大因为长得漂亮,没少参加学校的演出。 登上舞台就是他生命当中唯一可以发光的时刻。 所以,虽然要兼顾学业与打工,他依然选择加入话剧社。 在话剧社他也只能是个搬搬道具、演演配角的存在,对此,他依然很满足。 “林不知!” 他还没放下道具箱,又有人使唤他,这情况见多了,嘴上恭敬道:“学长,有什么吩咐?” “快去把舞台打扫一下,管学长和女主角就要对戏了。” 林不知拍拍手里的灰尘:“好,马上就去。” 舞台的灯光已经调好,你站在上面是不怎么能看清下面观众的脸的,这样似乎将你与观众隔离开来,在台上,你不再是你,而是扮演的角色,过着另外一种不同于自己本身的生活。 越靠近舞台,林不知的脚步越慢,他对舞台有一种敬畏,舞台光照亮的地方,于他便意味着一种幸福。 “干嘛呢?快点!” 林不知的敬畏没有换来尊重,只有人催促他快将上一场戏的残痕清扫干净,别影响他们社团的核心——管学长排练。 林不知从来没有闲心闲情闲时间八卦,他总是默默来,默默做,默默走,即便这样,他依然听过这位管学长的大名。 管学长高他一届,现在已经是能够在外面演出的演员,愿意回到话剧社,参加他们这样小小的演出,还不收钱,社团上下感激涕零。 林不知没什么感觉,也不愿意去多想,此刻拎着打扫的工具,尽量放轻脚步免得打扰他们排练。 管竹里的余光中出现他的身影,不禁留意多看几眼。 “学长,我这句台词情绪到位吗?”对戏的女主角和他其实是一届,为表尊敬也称呼他为学长。 管竹里没有回答,女主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学长,我马上让他们下去。” 她误以为是打扫的林不知两人惹得管竹里不快。 管竹里大手一挥:“不用,幕后工作人员,也是话剧社的重要成员。” 不愧是管学长!女主角甜甜答道:“是!学长说的对,学长你帮我看看这里…” 管竹里看着他干瘦的胳膊,心想,他真是比女孩子还要瘦弱。 “学长!”“学长!”一叠声问候中,女孩子们的声音里藏不住激动。 《九小姐的十个朋友》这出戏中,管竹里的戏份很少,排练完,他本打算离开,想了想又绕回后台,这才引得众人问候。 可惜,林不知已经接到新任务,正背对着他整理表演道具。 话剧社人员虽然不少,认真干活儿的还真不多。道具大到沙发桌椅,小到蜡烛纽扣,整理是极为繁琐的事。 管竹里站在不远处,一边和各种人闲聊,一边偷偷看他。 他的神情很是认真,抬头望望,又低头记着什么,一会儿搬动这个,一会儿挪动那个。 “学长,你说表演的真谛是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学妹一脸天真,脸上有几颗雀斑跳动。 管竹里哈哈一笑:“学妹,你的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倒了。” 学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害羞地低下头去。 管竹里又是一笑:“我认为,表演的真谛,是在真实和虚构中找到一个平衡。”这是一句似是而非又听起来玄妙无比的话。 周围果真发出管竹里意料之中的赞叹与热议。 在人们自行发散的同时,他又向林不知那里偷看,却没瞧见他的身影。 “管学长,能不能拜托你指导我一下。”来拜托管竹里的是本剧的女二号。 虽说只是女二,可戏份并不必女一少,要是能演得好,比女一还出彩。 管竹里本想拒绝走人,但那样就没理由留下,只好答:“行。” “谢谢学长!”女二十分感激地一鞠躬,“舞台暂时没人用,我们去舞台排练,这样更有感觉。” “好。” 呵,管竹里为自己的英明举动而鼓掌,林不知竟比他先一步来舞台,边仰头边冲对讲机里说着什么。 舞台上的灯光繁多,在控制室可进行调控,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人在舞台上守着与控制室沟通。 他还真是什么杂活儿都做,可惜那张主角的脸了,管竹里替他可惜。 嘎吱,嘎吱,凭经验管竹里觉得头顶上有危险:“小心!都离开舞台。” 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慌忙往侧幕去,除了林不知呆呆站着。 ☆、第三十五章 “你!”缓了面色,管竹里只道,“危险。” 林不知悠悠然抬头看上几眼,冲他摇摇头:“没事的。” 女二拉开侧幕帘,脸色不好,语气更不好:“学长让你过来,是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 转头笑着,几近讨好一般对管竹里:“学长,你别管他,新人什么也不懂。我们去那边排练。”她指着后台的一角。 管竹里心中犹豫,但依然决定随她去,他这样的举动不知让多少女生羡慕起女二来。 林不知从女二的语气神态中知道,自己似乎得罪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管学长。 自己只想平平静静大学毕业,像那般耀眼的人,少跟他扯上关系为好。 虽然他这么想,但管竹里是不会放过他的,这是命中注定。 “谢谢学长,”女二笑得既甜又美,盛开的鲜花都不能与她此刻的笑靥相比,“学长一点拨,我就都懂了!” 管竹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主要还是你自己有悟性。” 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 女二相当上道,立刻道:“学长,我送你出去。” 剧场旁边就有个小校门直通小吃街,管竹里不知道来来回回走过多少次,哪里还需要她送。 让大家看见我和学长一起走,嘿嘿,气死女一!女二自然是打着别的主意。 管竹里可不愿遂她心愿,笑了笑,玩笑似说着:“我是挺久没回来,你有心了。” 女二听到这里,还以为自己有戏,又听他说:“路我还是能找到。” 冲她挥挥手:“之后见~” 虽然有些可惜,女二也只好扬起笑容:“学长再见。” 管竹里离开的时候,林不知依然在忙碌,他没兴趣,也不想知道管竹里的事情。 眼前的道具就是他最重要的事,哗啦啦~林不知心叫不好,转头一看,方才整理好的小道具散落一地,他的脸立刻沉下去。 在角落放的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一定是有人故意… “林不知,怎么回事?!哎呀呀,道具怎么都在地上,这可是演出要用的重要道具!还不快捡起来!” 林不知不气不恼,听见有人冲他大声嚷嚷,他也面不改色,默默将所有滚落在地的道具放进箱内,准备清洁整理。 这种幼稚无聊的事情,多半是某个女生做出来的。 他擦拭着道具珠宝,还好没有摔坏,这不值钱,就怕演出的时候要用却没有,这可是重要的道具,又使劲擦了擦。 淡蓝色的戒指在剧中属于九小姐,却被林不知饰演的盗贼窃走,意外被管竹里获得,辗转回到九小姐手中,成为二人的定情信物。 哈一口气在表面,戒指被朦上一层雾气,用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来回轻轻擦拭,淡蓝色的宝石在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林不知做事很认真,大概是从小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所以从来不曾惧怕一般性的孤独。 有时很喜欢说话,有时却拒绝聊天,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确是个怪人。 整理完所有东西,话剧社的人走得不剩几个,他听见一大串钥匙链发出哐当哐当清脆的声音,知道锁门的大叔来了,闪身从后台的小门溜走。 除了上课,就数吃饭时间,校园里的人流量就是最大。 剧场旁边的小吃街是学校周围美食最多,价格最低的存在,不仅吸引本校学生,连周围两三所学校,也是它们的忠实簇拥者。 林不知囊中羞涩,是常常的羞涩,按理来说,吃食堂是他最好的选择,但今天他很想喝一喝小吃街的粥,牛奶麦片粥,一口喝下去,暖心暖胃那一种。 偶尔奢侈一下,也不是大错,他安慰自己。 这一碗粥能顶学校食堂一顿饭钱,光吃粥可填不饱肚子。配个煎饼果子或肉夹馍堪称完美!可惜,无论是煎饼果子还是肉夹馍,它们都比粥贵,林不知舍不得。 咬咬牙,还是买一碗粥,再往包子铺买上两个馒头,这一顿也就过得去了。 小吃街的店铺称呼为店铺,应该不配,它们充其量只是给流动的摊位加装一个遮风避雨的顶棚。 刚走到卖粥的小摊前,林不知后悔了,我还是回去吃食堂吧,但愿食堂还有大锅菜。 “同学,你也是话剧社的吧?”管竹里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才还在想什么时候能见他,他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管竹里连在校外都这么有名么?林不知扫一眼周围的妹子,不少人都是一双星星眼。 无奈回答:“学长好。” 管竹里热情地挤过来,引得妹子们侧目。她们似乎在打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管竹里的热情,好巧,林不知也这样认为。 “你喜欢这家的粥?我也喜欢!” 林不知只是笑,在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他从小学会的应对技能就是微笑,这一招一直都很有效。 果然,管竹里愣住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只是,这样营业性的微笑,经过无数次的练习,那之后…他经历了什么… 队伍看起来长,十分钟也就排到他们,管竹里转头询问:“你要什么口味的?” 林不知淡淡回道:“牛奶麦片。” “老板两个牛奶麦片粥,打包。多少钱?” 林不知将自己的粥钱递给管竹里,管竹里没有收,只道:“这次我请!”下次你请! 林不知不喜欢请客,既不喜欢别人请他,也不喜欢他请别人。 “不用,”坚持将粥钱塞给他,动作甚至有些粗暴。 管竹里看着手里的钱,再说不要,似乎又太过刻意。 手里的钱还挺新,他偷偷将钱对折,放进单独的裤袋,放好之后带着不知名的心情拍了拍裤袋,像狗把最好吃的骨头藏了起来。 这些当然进行在暗中,林不知全然没有看见,一心想着赶紧走,待在这样聚光的人身边,危险。 老板和善而笑眯眯地递来两只塑料袋,各装着一碗热腾腾的牛奶麦片粥,隔着打包盒也能感觉这份温暖。 林不知接过自己那一份,冲老板微微点头,快步离去。 管竹里接过打包好的粥,便被身周人的问候绊住,逐一回礼,一转头,林不知已经走远,他急着去追,只好和身周的人歉意地笑笑。 林不知疑心很重,怕管竹里跟踪,明明包子铺直走能到,他偏要拐进小巷,在巷口站上几分钟。 管竹里哪里知道,还在奇怪怎么不见他,右侧便传来一声不重不轻的冷笑。 管竹里大惊,他惊讶的不是自己被发现的窘迫,而是怎么会有人在生活中警惕心强成这样。 他冷冷看着自己,管竹里挠挠后脑勺:“你在这里啊?” “管学长,”林不知决定提醒他,离自己远点,“你…” “管学长!” 突然出现的熟人打断林不知的话,林不知习惯性闭嘴不言,走为上策。 管竹里不想笑,他一点都不想对跟他打招呼的女孩笑,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习惯已经超越意识,他依旧笑着回应。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林不知的笑容,自己也曾那样练习数次数次,直到所有的练习都变成条件反射。 罢了,管竹里注视着他的背影,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总有一天,你会等着我。 大学宿舍通常都是四人间,林不知这一间很特殊,虽说是四人间,他却总是一个人独占。 一号床偶尔与他相伴,他就要感激对方没有见色忘友,二号床和三号床常年不在,真在宿舍遇见他们,这才奇怪! 他们的这间宿舍条件很差,又旧又破,卫生间常常渗水,洗手池总是被淹。 周围教学楼环绕,白天黑夜都很吵闹。 打工忙的时候,林不知除了睡觉,很少在宿舍,没工可打的时候,林不知几乎都在宿舍,出门就花钱,还是待在宿舍最好。 三号床有个蓝牙音响,一直闲置,他不在宿舍的日子,许林不知使用。音乐就是孤单的林不知最后的朋友。 次日,他没在剧场见到管竹里,收工后,又买了一碗牛奶麦片粥并两个白馒头。 拎着粥,嘎吱一声推开宿舍门,果然空空荡荡,连一盏灯也不曾燃亮。 空出一只手,在黑压压中摸到顶灯开关,嗒一声,它闪了闪,照亮一小片地方。 拉出椅子,按亮台灯,暖黄的光和顶灯的冷光交织在一起,他的两道身影越发纠缠。 粥半冷不热,呼啦呼啦喝上几口,在微凉的馒头表皮留下巨大的缺口,这一餐就算对付过去。 林不知的鼠标移动到企鹅头上,点开它就能查看兼职信息,随着登录声响起,宿舍那扇老旧的门也被敲响。 略一皱眉,林不知依旧起身,顺手将粥盖搭上。 趴在猫眼上向外看:“找谁?” “林不知住这里吗?” “他不在,”这人他不认识,对于不认识的人,他很小心,又担心误事,决定问问,“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帮你转告。” 门外的人也很警惕:“能先开门吗?” 不能,林不知心里这样回答,却无法这样直接说出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犹豫间,门外那人又道:“既然不在,那我下次再来。” 就这样走了?是什么人找我?林不知没有讲话,也没有离开猫眼,一直看着他消失在猫眼的视线范围内,才坐回椅子内,继续进食。 “管学长,你这情报有误啊!”说话的人正是刚才林不知门外的哥们。 此时他正一脸,你也有今天,我就是来看好戏的表情。 管竹里站在宿舍大楼门前,只用微微一抬头,林不知的宿舍就能望见。 他笑笑:“是你像坏人,人家才连门都不给你开吧。” 被管竹里言中,那人有些讪讪没脸:“学长知道人住哪里,怎么不自己去?非要劳动学弟。” “我这不是在帮助学弟嘛~”管竹里说得潇洒,尾音自带一股飞扬。 那人要辩驳却被一群涌来的人流阻断,正值下课,宿舍楼附近的学生鱼贯而出。 “管学长真是你啊?” “好久不见!” “学长也会参加过几天话剧社的演出?” 管竹里当然扬起笑容一一点头示意。 “哇!我们一定去捧场!” 好不容易送走她们,管竹里揽住那人的肩膀:“走。” “去哪里?”那人酸唧唧的,他也希望享受被一群女孩子包围的感觉! “喝水~” 喝水在本校是一项重要的社交活动. 能和管竹里一起,好像也不错,至少场面上会有不错的女孩子,那人欣然同意。 刚刚是我的错觉吗?管竹里的余光往二楼飘。 林不知站在阳台的角落,正巧能将楼下景象收入眼底,而楼下人却是看不见他的。 果然是他,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距《九小姐的十个朋友》正式演出还有三天。 剧场的气氛热烈而紧张,活泼却又严肃。 林不知站在观众席的侧壁看去,那一排排枣红的空座椅不久就会被填满,在整整两个半小时里,观众将要随着演员进入另一个时空,体验另一种生活。 有趣的是,无论多么沉醉,时间到,舞台的大幕拉上,一切都会散去。等待下一次,大幕拉开,人们才有机会和那些鲜活的生命重逢。 对演员而言,在舞台上如果真的将自己交给人物,那你将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沿着侧壁逐阶往下,踩着木质楼梯登上舞台,仿佛从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林不知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自己生出了些什么幻觉! 正往舞台上搁沙发的男同学一个不注意,沙发脚砸得地板生疼,这震动连带林不知都有感觉。 “是曹老师来了!”男同学很激动。 原来不是幻觉啊,林不知更觉自己好笑。 他认出男同学是和他一起进话剧社的,叫什么,他不记得了。 “林不知,你看!是曹老师!”不过男同学倒是没忘记他。 曹老师是话剧社的指导老师,在今天以前,林不知都以为他只是个挂名老师,毕竟,他从未出现在排练中。 林不知对曹老师也有些好奇,听说,这位老师毕业于本国顶尖学府,年轻时一门心思搞专业,中年以后就一门搞教育。 在学院是校长极为信任的人,也是众多同学喜爱的老师。 林不知刚转身,又转回身来。 他怎么在? 管竹里早就发现了他,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投去一个魅力十足的微笑,却只换得林不知的背影。 好在,没人在意,管竹里心中苦,表面上也是看不出的。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剧场广播响起,“《九小姐的十个朋友》将在十五分钟后进行彩排,请置景部门进行最后确认,请各部门做好安排,有问题请及时沟通。” 林不知听完广播,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服装领来换上,不然像他们这样的小角色,谁会管呀! 管群演服装的女孩人挺好,林不知的衣服有些大,女孩特意给了几个别针,不然他真会在台上走光,也说不定。 《九小姐的十个朋友》戏架空历史,有一种古不古,今不今的感觉。 这样一来,置景、道具、服装相当不好配置,太新潮也不好,太陈旧也不好。 偏偏小道具极多,管道具的除了林不知,还有两人。那两人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主,让他们收拾整理,完了,林不知还得再来一次。干脆就让他们搬搬东西,主要的活儿还是林不知自己来做。 瞥见管竹里往后台来,林不知躲进道具堆,反正这里灯光暗,他人又瘦小,有心躲着管竹里,一时也没被他看见。 端着道具盒,数算着前几场的道具,生怕有什么遗落。 “你在这里?” 一个半倒挂的脑袋横在林不知眼前,吓得他差点将那道具盒泼在他脸上。 还好他的手指给力,愣是抠紧抓住,没洒一个。 惊心之后,这股气自然记在管竹里头上。 可惜别人笑嘻嘻:“你偷懒,抓住了!” 林不知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拨开他,将道具盒放好,才松口气。 他盯着我不放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走在你旁边,总是会有很多目光注视吗? 林不知讨厌别人的目光,无论是带着赞许还是批评。生活中的目光,都叫他厌烦。 管竹里好不容易溜来找他,话没讲两句,人家也没给个好脸看,也就罢了,偏偏女二又贴上来。 “管学长,我好紧张,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管竹里只是这么自己想想,耐着性子:“老办法嘛。” 女二十分期待地望着他的眼睛,这期待里,至少有一半和问题无关。 管竹里看见像没看见:“你把观众想象成南瓜。” 女二扑哧笑出声来:“还真是老办法,不过,我通常是把他们想象成土豆。” “土豆?”管竹里嚼着这话,“土豆也不错。” “各部门注意,三分钟后,彩排正式开始,请各部门做好准备。” 女二哎呀一声,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脖子:“我项链还没戴!” 提起裙摆,故作优雅:“学长,我先去了。” “快去快去,”管竹里看似亲切地回应,“曹老师要求严格,细节一定要注意。” 女二脖颈上的项链,是剧中的关键道具,好几句重要台词,都和它有关。 舞台上的灯光可以营造各种气氛,它闪动便是光怪陆离,它归于一束便是内心映射。 它有各种颜色,模拟着清晨日落,这让人误以为,人可以操控世间一切。 舞台的光在演员没有登场的时候是不属于他/她的,对林不知来讲,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背对着这光,在道具上投下一片身影。 戏演至一半,林不知只道还好,道具没有出错。 中途曾陆陆续续因为各种问题被曹老师叫停。 演职人员初时信心满满,现在已经变得战战兢兢。生怕曹老师又叫停,更怕曹老师叫停后点到自己。 “停!”怕什么来什么,曹老师的声音说不上怒,但气肯定是有的,“道具呢?” 林不知耳朵尖着呢,听曹老师叫,立刻在侧台答应一声:“在!” 这行为真不符合他的人设,不过从小没少在舞台混,很是知道导演叫的时候,一定要积极给反应,不然自己被怎么换掉的都不知道。 “钱呢?” 钱?林不知望去,好死不死曹老师说的,是管竹里手上捏着的人民币。 “我们这个剧是架空历史,主人公怎么能用新版的人民币?” 林不知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涉及到钱的道具,从排练一开始,就是演员随手从自己兜里现拿现用。 “是,正式演出的时候会换成道具钱币。”林不知尽量恭敬地答。 曹老师仍不满意:“怎么能等到正式演出?我说过很多次,平时排练就要用真家伙,这样上了台才能更自然。演员也是,要进入角色,进入不了就要去贴近角色,不要念台词,要好好说话!” 曹老师说了一大通,说得自己口干舌燥,这才坐下拧开茶杯。 导演示意台上演出继续。 台前的戏演着,台后林不知思索起道具钱币。 看来只能自己设计,干脆就以民国时候的钱币作为参考吧。 等着的时间很无聊,随手捡纸笔画个大概,三四版后,林不知很满意。 隐隐约约听见曹老师似乎又再骂谁,过了不多时,女二捂着脸跑回后台。 紧接着女一也出现在后台,不同于女二挂着泪痕,带着哭腔,女一抱着双臂一脸冷意,步子不紧不慢,彰显主角风范。 刚步入后台,立刻有人递上水杯,女一有些嫌弃地看一眼充当助理的女孩,接过水杯,象征性喝两口润润喉头,马上将杯子递回,似乎多拿一秒都会折掉她的身价。 看这情景,林不知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女二的颓丧与女一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他连一个好奇的表情都不会挂在脸上。 “道具,”女一连他的名字也不会喊,“过来。” 让他过去,他就乖乖过去。 女一伸出五根手指:“这戒指太松,想想办法。” 林不知很想说,这不是他的工作,这属于服装管。 虽然,道具中也有项链戒指什么的,但角色身上佩戴的首饰一般都是服装管。 女一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现在在后台当着众人来这么一出,林不知确实不知她什么用意。 还没回答,也没动作,管服装的女孩已经从化妆间奔来。 在女一身前紧急“刹车”,连道:“姐,你先休息,有什么坐下再说。” 服装就差扶着她离开,林不知暗暗笑,不知道还以为我们话剧社在演宫斗剧呢!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烦。 这道理他从小就明白,所以总是躲着女人走,往女人堆里混更是不可能。不过在男人堆里,总有人把他当女人看,还有些不好而龌龊的想法,让他恶心。 “道具!” 不管谁叫道具,林不知连看都不看来人便答:“在这儿!” “去台上把小道具收一下。曹老师要排第七场。” 曹老师排戏不快,讲究一个磨字,好戏就像好豆浆,一定是磨出来的。 演员不好就像豆子不好,一切白搭,这一句是林不知在心里妄自补充的。 最后一场演完的舞台,可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每场戏在设定时,自然以戏剧效果为第一考量,不过戏剧从剧本到向观众呈现,过程很复杂,会经历诸多修改,需要多部门协作。 如果第一场就将舞台搞得很乱,会很影响之后的舞台呈现,反之,如果最后一场搞得很“辉煌”,就会给到观众最直接的视觉刺激,让人久久不舍离去。 再不舍,大幕拉上,观众也会离开。暂时离不开的是工作人员,他们得一点一点捡起所有,将一切还原成最开始的样子。 林不知现在做的就是这个,先将重要的小道具放在一处,再将不能二次利用的清扫干净。 金色的纸碎被来往的人踩在脚底,沾着不少的污垢,堆在一起的纸碎下面,说不定有滚落的道具,他只能用手捧起,左右搓搓,感觉没有硬物的阻挡,再去捧下一把。 “这个给你。”随着话递来的是一套小扫帚,也是戏中道具,女主角用她来扫桌面。 林不知依旧蹲在纸碎旁,他没接扫帚,继续用自己的方法整理,并且一言不发。 明明是管竹里主动,落在他人眼中倒成了他不领情,只因为他是大家的管学长,林不知什么也不是。 小扫帚悬在半空,随着管竹里的手垂下,剩心在晃荡。 女二扒拉着侧幕帘,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等管竹里离开,才阴阳怪气地说:“真不知道管竹里怎么会喜欢你。” 林不知的手瞬间停住,女二似乎听见风中有刀子飞过,林不知问:“你说什么?” 女二也不住口:“话剧社都传开了,说你…” “说我什么?”风里的刀子亮了亮冷刃,直直朝人飞来。 ☆、第三十七章 侧幕帘被林不知一把拉开,他虽然矮小,和女二比起来,仍可以俯视着她。 女二感觉周身一股冷气,压得她缩了缩双肩,肩胛骨明显有些僵硬:“说你和管学长…” 她一把推开林不知,往前走几步身子明显不再僵硬,:“说你勾引管学长。” 林不知任她推开:“谁说的?” 这句话如水面上结一层薄冰,用手触去,寒冷从指尖沁入,手指和它也要粘在一块。 女二背对着林不知,背脊之上寒气扑来。 平日看他乖乖巧巧,这儿会好可怕,难道是因为管学长?难道传闻是真的?怪不得管学长从来没有女朋友!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女二越想越难过,眼内不禁储蓄着泪珠。 好半晌,见她没反应,几个深呼吸后,林不知转过身。 女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肩膀还一耸一耸。 “女二,女二,导演到处找你!”导演助理不由分说拽着女二就走,“怎么眼睛红红的?刚刚那个男的欺负你了?” “没有。”女二小心看林不知一眼,解释道,“别的事儿。” 导演助理多看了林不知两眼:“说起来,这男的不是…” 女二截断她的话:“导演找我什么事?” 导演助理恍然大悟般配合着她:“哦!!导演说…” 距离太远,林不知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杀管竹里的心都有。 “林不知,快松手。” 被人一喊,如梦初醒。 “这是重要道具!你在做什么?” 他低头一看,有些羞,有些愧。 两支铅笔在他手中成了两把刀,它们左右摩擦,似在摩擦刀刃。 这种泄愤的方式,过于软弱。 好在有人提醒,铅笔若是折断,那第九场男三怎么演给女一画画,用手指吗? 剧场里没有窗户,没有时钟,在这里时间被人为切割,可以往前一百年,可以往后一百年。某种意义上来讲,人们追求的永远在这里或许才能实现。 林不知盯着舞台,管竹里正在扮演自己的角色。 管竹里:我说过,我们会再次相遇。我也说过,再次相遇的时候,我要为你… 女一打断他的话:不,先生,我们并不适合。 管竹里: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好好了解我。 女一:先生是对每个女孩都这样讲吗? 管竹里:没有。 女一:没有? 管竹里:只有你。 女一:只有我? 管竹里:只有你。 他深情起来真是挺唬人,不过,这些都是表演,只能说,他演技不错。 林不知也不想站在侧幕被迫看他,只因他要帮忙递道具,站在这里,最方便。 他也曾在脑海中搜寻,发现过去十□□年自己的确没有得罪过他。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咬着自己不放。 话剧社传出那样的流言,难怪女一也要来为难自己。 舞台对他很重要,他不想失去,希望那一位快些转移注意力,放自己平平安安待在话剧社。 管竹里并不这样想,下台来刻意停在他面前:“多亏你这道具准备得好。”他的手晃了晃。 林不知不冷不淡:“谢谢。” 装着要往台上摆放道具,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管竹里任他如此,取下披着的围巾搭在手肘。 转过身,还没走,只听身后哐当哐啷一片碎响。 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林不知的脸,额角被划出一道血痕,猩红的鲜血顺流而下,他低垂眼眸,整张脸看起来有一种残酷的美。 这血变作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拉到林不知身旁。 林不知侧开身子,和其他人说了几句什么,便默默往后台走。 管竹里的脚要追随他,手腕却被人拉住。 “学长,怎么办!我的脸会不会有事?”女二快哭出来似的。 管竹里没有心思安慰,也无法将自己的手腕抽出,眼睁睁看着林不知的身影消失,睁着眼看女二卖惨。 林不知用手背蹭掉流到脸颊的鲜血,苍白的面上多出些粉红,共用的化妆台放着包没听过名字的抽纸,林不知随手抽出几张,擦着额头伤口。 被他扔下的纸团血迹斑驳,化妆镜缺了一大角像极了他的额头的伤疤。 大概是他凝血功能太差,明明是一道很小的口子,血却有些止不住。 受伤的不止他,大家自然围着女二嘘寒问暖,至于他,只有人悄声议论几句。 跟着他一起干道具的两人很紧张地来查看,林不知想,他们的关心,更多是关心自己吧。 两人的小声嘀咕没逃过林不知的耳朵。 “干道具也这么不安全?” “我这张脸伤了可怎么办?” “切~你又不是倾国倾城。” “你懂什么?没听曹老师那天说么!每个演员在台上都应该倾国倾城。” 这话倒是没错,林不知认同。 “林不知,”其中一人有点良心,“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万一留疤…” 林不知摇摇头:“没事。”去医院花钱。 “道具!”舞台那边有人在喊。 两人对看一眼,一人对林不知道:“我们替你去,做得不对的,你可要告诉我们呀!” 林不知点点头,谢谢两个字说不出口,这不是本该你们做的吗?怎么是替我? 那两人得了信心,赶紧往舞台跑。 “你在这里。” 这个声音,这个人,林不知不想见到。 管竹里发现自己每次见他都属于没话找话,说了话也不讨好,一时又不知道再说什么。 “管学长,”林不知皱着眉,抱着自己的双臂,从镜子中看着他,“你离我远一点,我就会好一点。” 管竹里的身形未动,林不知从镜中看他,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随即便觉得自己疯了。 一定是因为受伤,否则这样的家伙,怎么会给自己熟悉的感觉? “没听见吗?”话出口之前,林不知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如此的冷漠。 一把刀子又飞了出来。 管竹里捏得大拇指整个消失在掌心,就像他的决心:“最好去医院看看,脸上留疤,角色会变窄。” 林不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角色变窄,他知道自己热爱舞台?还是说,这也是种套话? 刀子已经飞出,林不知不会短时间改变,他木然地盯着镜子里的管竹里。 管竹里好像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林不知,这些道具都放哪里啊?” “这个是什么?” 还好,刚才去的两个人回来了,围着林不知叽叽喳喳询问。 “哇!!血!”一人很失礼地指着林不知的额头。 另外一位眼神中藏着嫌弃,嘴上却道着关心:“你还是快去医院吧,怪吓人。” 林不知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导演找我的话,麻烦你们帮我说一声。” “肯定的!”两人异口同声。 林不知舍不得去医院消费,只好拿着学生证来校医院。 校医院长期只有一位医生坐诊,除了开些感冒药,也没见他有多余操作。 但凡是自己看不了的病,他准推荐你正门左转,前行五百米,那里有一家小诊所。 “医生。” 懒洋洋的声音:“哪里不舒服” 抬头一看:“哎哟,我去。” 又仔细看看:“好好一张脸破相了,可惜!。”医生有些痛心疾首。 医生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林不知的大白眼终究没能翻出。 今天坐诊的医生是个半大的老头子,有一颗土豆一样的脑袋,满面红润,连鼻头都泛着油光。 一双手粗短厚实,从林不知手中接过挂号单:“你这伤口不用缝,给你消毒,再包扎一下。” 医生的动作不算轻,林不知也没有多余的疼痛。 回去注意不要碰水,这是医生最后的叮嘱,连药也没有开一颗。 只出挂号费和诊疗费,这价格林不知很接受。 白日里,天气不好的时候,寝室内如同傍晚一般,林不知没有按亮顶灯,只有桌上的台灯对他诉说孤寂。 咚! 只有一声不像有人敲门,他的右眼贴着猫眼,门外空空荡荡。 隔了一会儿,老旧的门嘎吱嘎吱被打开,门外依旧空空荡荡。 林不知觉得大概是自己错听,要将门关上时,路过一人:“同学,你掉东西了。” 掉东西? 路人指指门后。 林不知绕过房门,门背后的地板上,躺着个扎紧的白色透明塑料袋,能很明显看见里面装的是药。 刚才那一声咚,是因为药被挂在门把手上发出的声音吧,林不知这样揣测。 药在台灯的冷光之下蒙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他只是把药拿出来看了看,又悉数装回袋中。 宿舍楼有专门的地方集中堆放垃圾,林不知为这些药订好去处。 拉开门,塑料袋的耳朵在他指尖转啊转,踱步往它们该去的地方走。 不远处突然有星星火光顺着电线攀升。 着火了! 宿舍限大功率电器使用,吹风机包括在内。为解决这个问题,宿舍统一在走廊东西尽头和最中间,安装公用吹风机。 现在着火的地方,正是走廊尽头的吹风机安放点。 林不知大喊:“着火了!”冲进保安室。 保安睡眼惺忪:“啥?” “着火了!”林不知神情紧张。 保安的瞌睡被一棒子打散,拎上灭火器冲得比谁都快。 学生要是出了事,我别想干到下个月。 林不知跟在他身后,亲眼瞧着保安扑灭明火。平地掀起一场白雾,雾在封闭的走廊角落不易散去,隐隐约约浮在半空。 灭火器完成它的使命,现在被搁到地面。 保安正在和电话里的人汇报着现在的情况。 林不知掉转头,脚尖朝着宿舍。 药,他不打算扔,也不打算用。 塑料袋的耳朵挂上门把手上,怕开门会掉,他特意多绕上一圈。 做完,打开门进屋,直接上床躺下。 不出林不知预料,药是管竹里送的。 天黑透,管竹里放心不下,犹豫再三,趁着夜色来找他。 真像小偷,管竹里这么评价自己,又在心中劝慰自己,我可不是坏人,我只是关心同学。 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药,管竹里松了口气。 我竟然松了口气?他真的收下,我才会觉得意外吗? 管竹里觉得自己在发神经! 把药拿走?不好。不拿?也不好。 头疼! 他敏锐地觉察到塑料袋被多绕了一圈,指尖轻挑着那一圈薄而透明的塑胶,门冷不丁嘎吱一声… ☆、第三十八章 管竹里往门后一藏,却猛然发现自己干了蠢事,待会儿门关上,林不知肯定会发现他。 嘎吱,门又被关上,管竹里提在心口的气呼一声吐出。 刚才不敢呼吸,憋得脸有些红。 在门外站了不到一分钟,他还是选择离开。 这下,换屋内的林不知松了口气。 在猫眼里见他离开,又倚门等十分钟,确认他没有去而复返,这才再次打开门。 左手拎出一袋垃圾,门嘎吱关上,他慢悠悠往垃圾堆放点走。 夜已深,每间宿舍正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他路过一扇又一扇门,或安静或吵闹,与他无关,他心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寂。 黑色的垃圾袋堆满指定地点,林不知将垃圾袋扎紧,再三确认不会洒。 两只手指提溜着袋耳,在指尖打上两圈。 脑袋中蹦出一句诗:随风潜入夜。 垃圾袋随即飞离指尖,稳稳落下,和同伴们挤在一起。 “乱扔垃圾,会被罚哦~”令林不知讨厌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只能装作没有听见,林不知是这么打算来着。 他额头有一块洁白的纱布,在黑夜中更显惨白,看他的样子,管竹里放心不少,至少,他去过医院,应该没有大碍。 “林同学~林学弟~”管竹里叫了两声,林不知依然贯彻视而不见拔腿就走的方法。 管竹里急呀,遂大喊一声:“林不知!” 林不知自然脚步未停,一不做二不休,管竹里放开嗓子:“我喜欢你!” 林不知整个背僵住,他这是…在...作死! 管竹里嘿嘿笑着,这下总不能没反应了吧? “刚刚你听见了吗?” “好像有人在表白!” “哪里哪里?” “垃圾房那边吧。” “怎么会?谁会在垃圾房表白?” 管竹里没想到,自己这练台词的音量一不小心,没控制住,略调大了些。 林不知的背剧烈起伏,一腔怒火在蒸腾、挤压、再蒸腾。 这时喊回去,于事无补还越描越黑。 趁没人看见,赶紧走。 尴尬,真尴尬,管竹里也想着赶紧逃走。 对两个人而言,这一句,我喜欢你,竟是如此荒唐与草率。 似乎也注定,之后无论管竹里讲多少次,我喜欢你,林不知都不会相信。 睡一觉起来,昨天的一切虽然不能忘记,好歹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晰。 离演出的时间近了,排练更是从早到晚,大家几乎都泡在剧场。 课业虽然繁忙,各班主任老师还挺支持,连林不知这样的小角色都得到几天假期。 被拴在剧场的生活重复再重复,这一场,今天林不知都不知看了几次。演员似乎也有些疲倦,后面几次总有不同的人出些不同的小错误。 林不知又瞥见观众席上坐着的管竹里。 倒是这家伙,无论演几次,都不会出错。 林不知飞快收回目光,免得他以为自己偷看。 “林不知,去帮米姐订一下盒饭。” 林不知嘴上答好,心里免不了抱怨,什么时候连订盒饭这样活儿,都要他来做。 “米姐~”见了制片助理,林不知嘴上还是甜甜的,“今天吃什么呀?” 米姐是个泼辣的姑娘,和林不知一届,为人率直,说话也很直:“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明显是圈套,林不知笑笑:“米姐订的!” 果然,恭维的话什么人都喜欢听,无论真假。 “你小子~”米姐明显降下气势,软言道,“预算不允许啊,大家担待点。” “辛苦米姐!”林不知鞠了一躬。 米姐制止:“别别别,别搞这一套。你到时候帮忙搬盒饭,我就谢天谢地。” “肯定的!”林不知拍拍胸脯,“我就是来干这个的。”哎,又是苦力! “管学长。”米姐的语气里没什么激动,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声招呼。 林不知脸色一变,真不想搭理他。 米姐不动声色地离开,显然,她也知道那些传闻。 躲,躲不掉,剧场说小确实不小,说大确实不大,自己怎么躲,这个毫无廉耻的人也会找到。 毫无廉耻,管竹里大概不知道自己被他这样评价。 还不如,先发制人,林不知恶声询问:“你找我?” 管竹里点点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管竹里笑得眼睛弯成新月。 林不知看着他的笑容,如同被扔进滚烫的火锅,自己是一块待涮的肉,管竹里张着血盆大口。 “能不能别吃我?”林不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管竹里挺直脊梁:“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至于你妈,我不记得。 “记得!” “真的记得?”管竹里有些激动,平静的眼眸立刻呈现出赤红的一层薄光。 当然记得,你对我没完没了的骚扰。 “我记得你,”林不知趁热打铁,“但是,你能不能别再骚扰我了?” “骚扰?”管竹里大惊,自己骚扰他了?逢见必问候,受伤就送药,这是骚扰? “哦…”管竹里心里有些闷闷地,“好。” “我干活儿去了。”林不知撂下这句话,把他留在原地。 管竹里能怎么说,总不能说你别去,显然不合适。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请各部门根据人数前往后台领取盒饭,就餐休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后开始联排。” 广播声刚响,饥饿的人群从剧场各个角落出现,林不知推着小板车,车上整整齐齐码着盒饭。 不论你是主演还是龙套,在这里,大家吃的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对林不知来讲,这一餐可算豪华。 他最后才领,虽然盒饭有些凉掉,心中却平添欣慰,至少管饭。 这几个字意味着,省钱。 分配盒饭轮不到林不知,他只负责点数装好,还好管竹里并未出现,只有两个同学来替演员们领。 半个多小时过去,暗中不知谁吼了声:“喂!导演让把盒饭收拾干净。” 舞台的灯尚且关闭着,后台也不算明亮。 米姐半躺在道具沙发中,听见有人这么无礼的喊叫,眉头紧皱,须臾,睁开眼,不耐烦地撑起上半身,拨弄着脑门儿前的刘海,根本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你去。” 这个你,指的正是林不知。 林不知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习惯,没说话,只是站起身,米姐又倒回原来的位置。 他这么一站,比说什么都有效果。 小板车孤零零停在原地,林不知双眼放光,板车上还剩着一盒没开封的盒饭。 他想,作他的晚餐,可就太棒了! 小板车手柄上拴着几个黑色垃圾袋,林不知拿着它们去收盒饭。 剧场房间不多,角落却不少,先把挨着后台的找了个遍,再去观众席,一排一排搜索。 他从后台踏上舞台,又从舞台走下观众席,以致于管竹里一下子就看见了他。 等看清他在做什么,管竹里心里却多了一丝不爽。 是谁叫他来收垃圾?他怎么什么活儿都干! 管竹里取下围巾,让它躺在椅背,将袖扣松开,撸起袖子:“我来帮你。” 林不知头也没抬:“不用。” “下次,请大家吃完后把餐盒放回小车,你到时候数数盒子就行。” “管学长真的什么都管。”一句话噎得管竹里好半天开不了口。 剧场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坐在门边的同学头一个激动地喊着:“曹老师!” 真是定海神针,曹老师一来,话剧社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差不多,开始吧。”曹老师眯起一双眼,在舞台上来回扫视。 广播声起:“欢迎各位观众来到《九小姐的十个朋友》演出现场,九小姐最近很烦,因为…” 舞台灯亮,九小姐跑上场。 舞台灯灭,九小姐沁没在黑暗中。 观众席响起掌声,舞台灯光复亮,演员逐一登场谢幕。 曹老师接过导演毕恭毕敬递来的话筒:“同学们很刻苦,也很努力…” 听了一堆好话,就怕曹老师来个但是,但是呢,还是来了。 “但是,”曹老师顿了顿,“个别演员还没有入戏,还不相信自己就是剧中人。你自己都不入戏,观众怎么能入戏?” 说到最后曹老师有些激动,因苍老而浑浊的眼珠此时闪着生命的悸动。 话剧社的人因兴趣聚集在一起,成员有专业的,也有非专业的,不管是否专业,对他们来讲这里只是他们的兴趣,他们始终缺乏一种认真。 林不知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管竹里强过所有人的不是天赋,不是兴趣,而是对表演的认真。 次日一早。 “快!”林不知刚走进剧场,被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吓一跳。 “什么情况?”他自言自语,也没期待谁会回答。 “昨晚某个社团举办活动,把舞台弄脏也没收拾。听说还私自动了我们的服装和道具。” 林不知听闻这话,拔腿就跑,正好把让他想翻白眼的管竹里晾在身后。 “林不知!”副导演十分窝火,“道具不好好管?”凌厉地看他一眼,“不知道来早点?” 林不知低头,显出低眉顺眼的模样,手边拿着活儿就开始干。 这样,副导总能闭嘴了吧。 导演一脑门儿汗,看见林不知劈头盖脸就问:“道具!道具有没有问题?” 林不知这儿会哪儿知道,回答地慢了些,导演不满:“说话呀!” 林不知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硬声回道:“不知道。” “不知道?”导演攒着的火眼见就要喷发。 “导演。”管竹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导演转头,换了副脸色:“管学长,有什么问题吗?” 管竹里一张春风和煦的脸:“没有问题,我是想来问问导演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哈哈哈哈~”导演扫了林不知一眼。 管竹里试探着问:“要不,我们先去舞台?” “好。” 从头到尾,管竹里都没多看林不知一眼。 “道具有没有少啊?”担忧的声音,“林不知你检查好了吗?”还是那两个和他一起干活儿的人。 “没少什么,”林不知说的是实话,“只是位置放的不对,已经还原了。” 两人松口气,有良心那个场面话几句:“谢谢呀~辛苦了!” “不辛苦。”林不知也场面着回道。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今天先排第一场,再排最后一场。请各部门做好准备,十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这一天,格外疲惫。 林不知从剧场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部被黑色占据,抬头望去,漆黑的天空中,竟能瞧见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本校所在的地方甚少能有星空出现,林不知仰头贪婪地将星星盛进眼眶。 嘎吱~推开屋门,头顶上方一道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直起的声音不急不缓说着:“你好啊~~” ☆、第三十九章 “你回来就回来,”林不知一把扯下一号床脸上的恐怖面具,“新买的?” “没意思~”一号床有些气不过,拽着面具的飘带,让它回到自己手中。 “你怎么有空回来?”说真的,林不知很好奇。 他这位把谈恋爱奉为人生头一等大事的室友,怎么会出现在宿舍? 从心底里,林不知很羡慕他,能够将人生第一大事定为谈恋爱,一定不缺钱。 虽然,他也常嚷嚷着穷,但他的穷和林不知,完全是两码事。 一号床哀伤地悲鸣一声,恹恹地答道:“我失恋了。” “哦。” “哦?”一号床一个鲤鱼打挺,“我失恋了,你就哦一声?” 林不知苦笑不得,那我要说什么? 想了想,认真道:“我没有经验。” 一号床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若有所思地点点。 随即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年轻人,有些东西还是没有经验的好。不然像大哥我…” 说着,一号床又陷入悲伤之中,抱着自己的被子一通哀嚎:“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我再也不谈恋爱了!!” 林不知看着这家伙时而笑时而嗷叫,只能在心里用疯子形容他。 “我说林不知,”一号床满脸幽怨,似是深闺怨妇,“我都失恋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林不知无奈:“我说了,我没有经验。” “你试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嫩安慰我。” 林不知想拒绝,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安慰?就是说些好听的话,大概是这样吧? “你要往好的方面想。” 一号床来了精神:“什么方面?” “比如,”林不知在脑海中奋力搜索,“你失恋了,可以少花钱。” “你说得对!”一号床猛烈地敲击着脆弱的床板,“接着说。” “还可以…还可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 床板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叫,一号床叫得更欢:“你说得太对了!” 他接过林不知的话头:“我还可以努力学习专业,暑假去实习,毕业留在大公司,平步青云,年薪百万!” 你想得有点多,有点美。这话,林不知没有说出来打击他。 “可是…”一号床激昂的情绪突然掉进谷底,“我就想要她!呜啊啊啊~”哭上了。 林不知转个椅子,背对着他,不去看那张哭泣的脸。 他不明白一号床的反应。 这有什么好哭?吃不饱、穿不暖才让人想哭。 谈恋爱,林不知没想过。这是奢侈品,自己没资格拥有。 一号床没完没了,小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不知,林不知,你说我要怎么办?” 林不知还想用我没有经验来搪塞他。 他抢先道:“不许说你没有经验。” 林不知叹口气:“这是事实。要不,你找点别的事来做,分散分散注意力?” “好!” 林不知听着他下了床,开了柜子,两分钟后,一号床穿得人模狗样。 站在落地穿衣镜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我今天就去找一个。林不知,走。” 他热情邀请,林不知摇头拒绝:“明天要演出,今晚想早些睡。” “睡什么睡,”一号床过来拖林不知,“起来嗨!” “不要。”林不知不从。 一号床改变策略,带着哭腔:“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愿意陪伴你可怜的室友。” 拉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林不知,你最好了,你不会忍心丢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我忍心,林不知心里这样想,嘴里却道:“去酒吧?” 一号床点头如小狗摇尾:“走走走。” “我换件衣裳。” “你穿什么都行。”一号床的潜台词是,可别抢我风头。 宿舍门尚未关闭,校门早早上锁,要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本校后门老旧,有一排矮墙,在灯光照不见的地方有一个豁口。豁口每年不知要被堵上几次,堵一次被推一次,久而久之,这地方便默认为一处出口。 除非情节恶劣或是非常时期,保安对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不知和一号床就打算从这里离开。 好家伙,来到豁口下一看,乌泱泱挤满人。 这种时刻,不仅有序排队,甚至能做到鸦雀无声。同学们分外团结,偶尔对不认识的陌生同学,总能伸手扶TA一把。 每个人□□的理由各不相同,有因事晚归的,有肚饿吃宵夜的,也有和他们一样,准备出去嗨皮的。 等了五分钟,轮到林不知他们,两个人身手还算敏捷,尤其是林不知,看着干枯瘦弱,小胳膊却十分有力气。 越过墙头,七拐八绕,在僻静小街的角落,没有灯光,只有半开着的卷帘门,门下坐着个男人。 一号床显然是常客,他冲男人点头示意,递去两支烟。男人点点头,接过来,一支顺手别在耳朵后面,另一支被他叼在唇边,摸出个打火机,在暗处打燃。 林不知跟着一号床走进卷帘门,往内行了五米,一道栅栏门挡住他们,哗啦啦~拉开它,又往内走了十米,堂子宽敞起来,劲爆的歌声,狂舞的人群一一出现。 躲藏在深处的酒吧装修时髦,而舞池中央却挂着颗硕大的,复古的灯球。灯球不停旋转,灯球下的男男女女极尽疯狂地摆动身姿,释放堆砌的压力与烦愁。 一号床找了处舒服的沙发卡座,窝在里面,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没有悲伤的元素,只释放着松弛的信号。 酒吧,林不知来得不少,消遣什么的,和他关系不大,他来,是为打工。 此时,他打量起来来往往的人,又往吧台望。 人还不少,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招人。 “想什么呢?”一号床揽住他的肩膀,“喝什么?今晚,我请客,随便喝。” 林不知打掉那只在他肩头的爪子:“不喝。我要是醉了,谁把你扛回去?” “切~”一号床瘪嘴,“爷,今晚不回了!” 随手端起一杯,肆无忌惮地吼道:“不喝到明天早上,爷就不走了!” “好!”“嗷嗷嗷~”“啊呜~”陌生人也为他欢呼。 在酒吧,人和人的距离很容易被酒精拉近。 一杯接着一杯,一号床好几杯下肚,人更精神了,拉着林不知满场跑。 他是真受刺激,陌生人聊两句,人家的话对他的胃口,他就请人喝酒。 那些来酒吧蹭酒的女孩子很快将一号床包围,林不知倒被挤了出来。 坐回卡座,林不知仍在观察,谁是说得上话的,他要去问问,这里还缺不缺人。 屁股都没坐热,喝疯的一号床着急忙慌跑回来。 “林不知你要帮我。”一号床重复着,言辞恳切“你一定要帮我。” 林不知看着他,眼神在问,怎么帮。 一号床了然,示意他往那边看,那些原本围着一号床的女孩子们,现在统统围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男人背对着林不知,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见他倾长的身子和坚实的臀肌。 一号床喝两口酒,嘴里冒话:“女人,就是肤浅,看见个长得帅的,就走不动道。” 林不知差点笑出声来,也不知是谁,在大马路上看见美女,就直嚷嚷自己非她不娶。 可惜他只能娶一个,且还没到法定年龄,真替那些美女感谢国家规定。 “哎哟,我去。”一号床放酒杯的幅度有些大,没喝完的酒水抛洒出来,林不知皱着眉头去查看自己的鞋子,有没有沾上污渍。 “怎么是那小子!”一号床活像看见仇人的乌骨鸡,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真是冤家路窄,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他!” 说着挽起袖子,踉踉跄跄准备起身,却踩着刚才自己洒的酒,身子往沙发一歪,险些跌倒。林不知眼疾手快搀住他的胳膊。 一号床还在嚷嚷:“别扶我!我没事!我今天非教训那小子不可!敢抢我女朋友!” 林不知转头去看,那男人已经离开,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还敢走!看我打不死你!”一号床的胆子被酒精彻底催肥,张牙舞爪要追去打人。 林不知拦腰抱住:“冷静,冷静一下。” 越拦越没用,一号床叫嚣地更加厉害:“我手品木你全家!” “冷静!淡定!”林不知没有办法,只好道,“女孩子们都看着你呢?!” 一号床的动作小了些,有效果! 林不知冲那些来女孩子暗暗招手,女孩子们嘴上叫着:“哥哥~” 手腕顺着手臂攀上哥哥:“哥哥,你想我没?” 林不知冷眼看着,刚刚还不屑的一号床,这时也颇为享受,尤其是女孩若有似无的触碰。 她们衣着暴露,林不知不是故意要看,但那位倚坐在沙发上的女孩,裙子的叉开得极高,现在的这个姿势,让她内里风光一览无遗。 他只好装作看人跳舞,将视线挪开。 这里和剧场一样,没有窗户。所有人被“限制”在同一个空间,时间在这里的流通只能靠喝了几杯酒来计算。 林不知找了好半天,也没发现那个说得上话的人,大概又和一份工作失之交臂。 按亮手机,时间不早了,比起在这里枯坐,他其实更愿意睡眠。 一号床已经彻底醉了,看他再也“压榨”不出酒钱,女孩们离开了他们的卡座。 他现在老老实实在沙发上睡着,偶尔哼唧两声,林不知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突然,“走了!都走了。”一号床醒过来,眼前只有林不知,莺莺燕燕早已不在,“手品木!女人果然是衣服,还是兄弟靠谱!” 由衷赞美林之后,又是发自肺腑的经验之谈:“兄弟,没事真的不要谈恋爱。伤心又伤钱。” 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半瓶。 林不知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喝水,心中并不认他这个兄弟。 在他心里,人和人是靠利益链接,亲情、友情、爱情无非是深层的利益捆绑,不必为它们贴上高尚和美好的标签。 只是,这样反世俗的话语,他一般选择不说。 喝完矿泉水的一号床,宛若上头般,语调沧桑:“我没和你讲过吧?” 随即自答:“肯定没有。我女朋友,不对,前女友。她是真的漂亮,真的,你别不信。” 我没不信。 “我早知道,她这么漂亮,惦记她的人,肯定不少。我千防万防,哪儿知道,还是出事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一号床揪住林不知的衣领,一定要他回答。 林不知叹息,看来他还醉着。 不等他回答,一号床又接着说:“她真喜欢那男的,可关键是那男的不喜欢她啊。我对她说,我不介意你喜欢他,我们别分手!就这样,她还是要和我分手。怎么留都留不住!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林不知摇摇头。 “我就一个感受,”一号床指着天,“别让我再瞅见姓管的,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谁?”林不知惊问。 ☆、第四十章 大惊之下,林不知转头认真盯着他。 可惜,一号床歪头倒在沙发那头,紧紧抱着自己,睡得香甜。 喂!别睡啊!你睡了,谁把你搬回去!!是我,是我把你搬回去! 背起一号床,林不知走得很慢,除了这庞大的重量,还有他时不时的捣乱。 卷帘门下,大哥换了个姿势坐着,身前的矮桌上,放着一瓶酒,光线太暗,林不知看不见酒的标签,只觉得浅棕色的酒瓶还怪好看的。 “喂!”大哥坐着没动。 林不知背着他艰难转身。 “拿去。”大哥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塑料口袋,“别让他乱吐。” 大哥这觉悟,真是高,林不知自叹不如。 他刚才还想着,若是一号床要吐,就扶他去路边吐干净再回去,免得吐自己一身。 林不知道声谢,接过塑料袋就要走。 大哥又叫住他:“小个子。” 林不知停住脚步,看着大哥。 “想不想来我们这儿工作?” 林不知习惯性没有回答。 大哥解释道:“我就是老板。我们这儿是正规酒吧。” 正规酒吧,林不知不禁环视一圈。 没能逃过大哥的法眼:“之所以藏着开,还不是因为周边这几所学校的校长打了招呼。” 又看着他:“你放心,其他的绝对正规。你要来的话,营业时间来这里找我,或者,打这个电话。”矮桌上多了一张烫金名片。 林不知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张名片塞进裤兜。 最难的莫过于扛着一号床□□,好在大团结的时刻,有两名外出待归的男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一人帮了一把,林不知才能连拉带拽将他从墙外头扯进墙里头。 看着他的肚子在豁口上来回磨,林不知都替他疼。 心里抱怨归抱怨,生拉硬拽还是将一号床伺候着在自己床上躺好。 末了,替他盖好棉被,自己爬下床,轻手轻脚地洗漱,甚至连台灯都不曾按亮。 终于可以躺在自己被窝中,林不知却失眠了。 脑海中无法出现连续的画面,全都是些片段,舞台上的管竹里,在自己面前的管竹里,酒吧里疑似管竹里的男人,一号床嘴里“抢”了他女朋友的男人。 我为什么会想着他?我真的疯了! “你喜欢他!” 林不知本就没有的瞌睡被这句话惊得一丝都不剩,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号床在说梦话,林不知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还会说什么。 一号床不负所望:“你喜欢他什么?他有什么好?不就是脸长得好了些!不就是身材好了些!他有钱吗?他有吗?他能对你好吗?他能吗?” 咯~咯咯~一号床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发酵过的酒气登时在床铺上空飘散,林不知皱起鼻梁,不愿将这味道吸进体内。 一号床显然不想遂他心愿,开始了打嗝放屁的二重奏,菊花排出的气体可比打嗝可怕数倍。 伴随着他祥林嫂般颠来倒去的诉苦,林不知渐渐睡去,次日,得到一双绝世黑眼圈。 “哇~林不知,你昨晚干了什么?” 所有的声音进入他脑中的时候,犹如隔着一大团棉花,似清不清。 他嘴里嗯嗯两声,算是作答。 “道具,搬东西!” 剧场里只有无情的命令,谁管你今日身体如何。林不知甘愿接受这使命,对他来讲,这是理所应当。 心里虽然甘愿,但身体的疲惫却切切实实的存在。 他的速度明显不快,甚至会忘记自己要去做什么,惹得旁人不快。 倚靠着暂时不需要的道具,林不知的疲惫化成一滩烂泥,扶不起来那一种。 “道具!换!” 爬起身的林不知木然将烛台摆好。 “道具!酒呢?” 林不知递去一瓶晃动的葡萄汁,双眼无神。 “道…” 手里的抹布已经将桌面擦拭干净。 林不知拖着自己的双脚往黑暗的角落挪动。 看他今天的样子,管竹里想起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想笑,又忍住。 不禁思考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他昨晚干了什么,身体怎么像被掏空? 一系列假设之后,管竹里把他的行为定义为一种最不好的假设,独自生起闷气来。 林不知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睡觉。 啊~欠~嘴巴张得可以塞进自己的拳头,一个哈欠打得眼睛歪斜在一边,整个人除了颓丧就是颓丧。 “道具!” 林不知收起哈欠:“米姐,订餐?” 米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唇边走出一抹笑容:“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是是是。”林不知乖巧地点头。 “看你这样,”米姐又拍拍他的肩膀,“算了,我找别人。” “米姐,别呀!”嘴上说着不舍,林不知心里可开心了。 “你有家有室的人,”米姐笑得很像磕CP的自己,“我不敢惹。”说完,逃也似得离开了。 有家?有室?米姐在说什么?等等,前面那句,注意身体!我靠近我!米姐,你究竟误会了什么?! 等林不知前后联系完,他下意识前后看了看,确定没有管竹里的出现和管竹里的目光,安下心来。 今天的自己很不在状态,脑袋里那朵棉花越来越重。 往卫生间那条道上有自动贩卖机,喝罐咖啡应该就好了吧。 “来来来,大家过来一下。”后台有制片部门的同学吆喝着,“管学长请大家喝咖啡。” 还用说什么,后台又是欢呼着感谢他们这位大学长。 林不知冷笑,他人没来,东西偏偏来了,还正是我需要的。 瞌睡有人送枕头,本是美事一件,我怎么就那么不想要呢! “林不知,你拿了么?”还是跟着他工作的那两人。 做事不积极,领东西倒跑第一。 林不知摇头:“你们喝。”越过他俩,往卫生间走。 贩卖机在这一两年,如雨后春笋般,长满学校的各个角落。 林不知一直奇怪,这里面的饮料比外面贵了起码一元,怎么还会有人买?还偏偏就有人买,今天林不知也会买。 兜里有几块一元硬币,投进贩卖机闪着光的入口。一排排饮料下的光条滚动起来,他毫无迟疑地按下咖啡。 咚!咕咚~手伸进挡板,摸到一罐咖啡,掏出来,罐底凹进去,看起来很丑。 揣着咖啡,林不知闪身走进卫生间,推开空荡的隔间。 嘎哒,拉开易拉罐,咕咕咕,灌进一半。喝的时候没有感觉,喝完嘴里残留着一丝苦涩。 躲在卫生间喝咖啡,还真是,呵,林不知嘲笑自己。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喝光的罐子静静躺在隔间的塑料垃圾筐中,林不知快步走出卫生间。 洗手处有三面大镜子,他不知道,管竹里透过镜子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只惦记着赶紧回去,完全没有发现。 水流冲刷着管竹里的每个指甲缝,他皱着眉,刚刚林不知从里面出来,他,没洗手,脏。 不对...管竹里关掉水流,踱步进入卫生间。 没有洗手,说明他很可能根本不是来…那… 隔间被一扇一扇推开,他一眼看见垃圾筐中躺着的咖啡罐。 黑色的阴郁席卷着他的周身,窗外的天气也随着管竹里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暗沉。 导演们聚在一起,无不担忧,看起来要下雨,演出还会顺利吗? 任谁看见管竹里都知道他心情不佳,话剧社的人,演技或许有所欠缺,看眼色这一点,修炼的比普通人强太多,自然没人赶着来触霉头。 干掉一罐咖啡,林不知依然哈欠连连,一双眼睛挂着晶莹的泪珠,直想倒头就睡,哪儿还想管什么别的事情。 他怀疑买到了假咖啡,否则,自己怎么会这么困。 “道具!道具!” 惊慌失措的声音,让林不知微微不爽。 “快,管学长说道具有问题。” 林不知定睛一看,来人是位姑娘,仰慕的大学长提出问题,少不得跑快点,挣个好表现。 跟着姑娘,不,是被姑娘拉着来到管竹里面前。 管竹里一身黑气,林不知当然感觉到,不仅如此,他还感觉有一阵阵的风,呼啸着盘旋在他的四周,形成一堵看不见的墙,想将他困在期间。 好冷啊,林不知想抱住自己,又觉得这样太怂。 管竹里没有给他机会,一截断掉的铅笔在他眼前晃荡:“这就是你准备的道具?”裂成两瓣的写升本也被他无情地从桌上抄起。 说起来,这的确是林不知准备的,但今天把它们检查好,安排到该去位置的是那两人。 他们一定不是故意,只是不小心,哎!现在辩解很像在推卸责任,还不如赶紧解决问题。 林不知一鞠躬,诚恳沉声:“对不起!是我们的问题。”至少不能让人以为只是我的问题。 对他这样的反应,管竹里有些没有料到,瞬间便原谅了他,还有些懊恼,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凶? “我立刻、马上去更换,请管学长原谅。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说完,林不知扬起个看似诚恳却包藏祸心的笑容。 不想原谅他,气呼呼,管竹里酝酿着... 林不知借着重新准备道具,已经远离他的视线范围。 管竹里心口像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很不舒服,咽,咽不下去,气,窜起来,不知该往何处发,自己捡了倒霉。 因为他的反常,演员们都停下来,只有舞台的灯光不停变换,灯光师趁着现在一遍遍核对,生恐又惹着管学长。 管竹里的半边脸颊跟着灯光忽明忽暗,像极了他繁杂的内心,走马灯样的乱转。 还好林不知长了心,从剧场旁的小门出去,不远处就有个小百。说是小百货,其实就是附近居民开的干杂店。因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所以得了小百货的称号。 老板家里一共三代人,两个老人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林不知上次去买道具的时候看见过,老板孩子画画用的本子,和剧中的差不太多。铅笔他家有几笔筒,只要把上面的标签磨掉就能立刻使用。 抱着东西,林不知跑回剧场,和他离开时不同,舞台上演员已经入戏,后台井然有序。暂时无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这些给你。”不想去面对管竹里,把道具往那两人手里分别一塞,便去忙活别的了。 这两人可犯难,对视一眼,刚才管学长好像说,要林不知亲自准备... ☆、第四十一章 “怎么是你们?”管竹里冰般寒冷的声音,冻得人耳朵疼。 两人堆着笑,脸上的褶子都可以夹死苍蝇,讨好地解释:“林不知去清点重要道具,他怕再出现这样的事故。” “哦。”管竹里短短的一声,让两人无法判别他的情绪如何。 而他们只想溜走:“管学长,那我们也去帮他了。”这真是个好理由! 管竹里挥挥手,两人赶紧逃走。 剧中有个道具,一个雪人。用白色的泡沫制成,身体左右插着树枝装作他的手,鼻头用胡萝卜填充,两只眼睛用荸荠代替,脖子上系着红围巾,头上带着圣诞帽。 它十分容易损坏,林不知干脆一次性制作三个,现在一看,两只眼睛只剩个凹下去惨白白的痕迹,屁股后面蹭掉一大片泡沫,鼻子被倒着插进泡沫,两只树枝手迎风招摇,活脱脱在向人类投降。 林不知叹息着,卸下它的手,转身抱着个崭新的、饱满的雪人,把帽子围巾并一切能用的换到它身上。没用的那个,仍旧抱起来,准备往无人的角落堆放。 这就是无用的下场,林不知在心里替它惨了片刻,又想,还好这不是真的人。 做完,又接着去检查,直到放饭,他才蹲在道具楼梯上往嘴里扒拉着食物。 “林不知,”米姐端着盒饭,往他旁边一挤,林不知连忙让开个可以坐人的空地。 米姐往嘴里扔两块肉丁,咀嚼地十分卖力:“说说呗。” 往日也有探究的目光朝林不知照亮,不过,没人敢上前询问。 米姐不怕,八卦战胜恐惧。 “米姐,”林不知停住筷子,“真没什么。” 米姐撞他胳膊一肘:“小子!还要藏着、掖着?” “米姐,”林不知看向她的眼神无比真挚,“真没有。” 米姐虽然八卦,但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更不是别人不说就生气的人。 摇摇头,有些惋惜:“没有八卦听的日子,真是难熬。” 塞进两口米饭,啃着排骨,吐出骨头,才接着说:“不过嘛,你不想说也没事。姐姐不是小气的人。” 林不知松口气,转而笑得开心:“我就知道,米姐肯定是最棒的!” “哈哈哈哈~是吗?!”米姐毫无顾忌地拍着他的大腿,“你小子,很有眼光嘛!” “道具!”有人在后台东张西望。 林不知举起手来,晃了晃:“这里!” 来人戴着眼镜:“这个给你。” 一张A4大小的纸张,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中性笔,写着些名词。 看来,又要准备新道具。 这种事,演出时常有,导演总是会临时想着要加什么或者换什么道具。 最惨不过是冬天买扇子,夏天买烤红薯。如果要得急,前者只能问问周围人谁有,后者只能买了红薯,自己烤熟。 眼镜又嘱咐一句:“样式简单些,一定要尽快!” “行!”林不知答地干脆,点头再三保证,“下午一定准备齐。” 眼镜交代完,急匆匆离开。 米姐凑过来:“啧!早不给,晚不给,偏偏抵着给。” 手一摊:“完全为难人嘛。” 林不知将A4纸对折叠好,收进衣兜:“这也没办法,都是为了戏好。” “你啊,”米姐斜看他一眼,“就是人太好拿捏。” 林不知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决定嘿嘿一笑,不去争辩什么。 餐盒里的剩饭,林不知看着别扭,所以常常吃到一粒米都不剩。 筷子在空空的餐盒内,顺着塑料盒子边角,由左刮到右,有一种廉价的声音伴随。 下午的剧场,有慕名而来的人在观众席上探头探脑,剧务好声好气将人劝走。 后台也是一片繁忙景象。林不知三人都忙得团团转,准备道具是林不知在做,把道具摆在该摆的位置,他一个人可做不到,平日都是剧务组的小伙伴帮忙。 今天场与场之间的道具更换,活脱脱像是战争时期搬家,要精确计算,要合理分配,这样才不会在混乱中忘记这个那个,才能保证演出顺利进行。 道具中有个西式的大桌,实打实的沉。这道具还是林不知从一位老教授家里借出来的。 这位老教授在本校住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家里也是欧式装修,难得的是,家里的欧式家具都是老款,进了他家,犹如走进民国。 老教授文艺范十足,林不知顶着话剧社的名头苦求N久,老教授终于答应借出家具。 借是借了,就是这桌子,每次得借助,三个成年男子的力量,才能让它来到舞台。 林不知真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桌子艰难地移动着,他满面涨红,手腕上血管暴起。 突然多出一双手,林不知心想,不是吧,转眼看去,还真是。 管竹里没有讲话,只是默默使力,帮着他们移动大桌。 林不知也不讲话,这时候,他乐得有一位劳动力,有什么等用完再说。 管竹里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移完桌子,一声不吭走了。 走了?林不知疑惑,实在疑惑,望着那家伙的背影,目光不经意落在臀肌。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走了更好! 这次表现还算好吧?管竹里细细思忖着,只干活,不邀功,他是不是对我印象变好了? 一阵铃声震颤,全场灯光熄灭,大幕徐徐拉开,万众期待的时空,缓缓开启。 “咦?” “怎么回事?” 舞台下,观众席,议论纷纷。 大幕开启之时,灯光也应逐渐亮起。可这时,台上还是一片漆黑。 “什么问题?”导演急得不行。 副导演立刻报告:“已经安排人查看电箱!” “电箱没有问题!”有人飞跑来回报,“是停电!” “停电?!” 观众席上一张张被手机打亮的脸,也收到消息。 “停电耶!这还怎么演?” “就是说呀,什么都看不见。” “要不,我们走?” “好像不太好吧?!” 最慌的莫过于第一场的演员,他们已经在拉开大幕的舞台上或侍立或躺卧或倚坐。 电动的大幕因停电而无法关合,他们也只能一动不动待着。 米姐出现在导演跟前,左手叉腰:“别急!学校有发电机房。这剧场还单独配了发电机,要不了多久,电就能来。” 听了米姐的话,导演稍稍安心。 时间在黑暗中一分一秒的过去。 自然有些不看好的观众,已经提前离席。 观众席的正中间空出一大片,看得导演那个心痛啊! 林不知在侧幕站着,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敏锐觉察出舞台上似有些不对。 掏出图纸,大惊! 景片的位置放得不对,会影响后面演员的走位。 林不知并不知道置景部门的负责人是谁,只依稀记得有几个人。 暗中的后台,人挤在一起,又不敢高声询问,好不容易才捉住一人的袖子:“同学,景片不对!”他抬手指去。 看不清同学表情,他只是晃动身子,往那边探看,查探一番后:“哎呀!怎么给放错了!” 自语道:“得挪一下。” 转头一看:“同学,受累,帮个忙。” 林不知没有犹豫,挽起袖子:“直接上去,会不会被发现?” “肯定会。” “那…” “我们这样…” 舞台上原本是原木色景片挡在最后面,这景片透光,在其后安置了两盏灯,表演时,演员会坐在景片后面。 置景的同学又搬来另外一扇,一模一样的景片,在暗中将它逐渐挪上舞台。 新来的景片抵在原来的景片旁边,林不知就从景片后面,悄无声息登上舞台。 景片中间有个开合折叠之处,林不知再从这里踏出,把正前方的景片往前推,推至恰当位置后原路退回。 “来了来了!” 副导演被导演叫去蹲守剧场的发电机房。操作的师傅再三向他表示三分钟后一定来电,他急急忙忙往这边传递消息。 “来电了!”顺着他这么一喊,那被新放上的景片来不及收起,舞台光已经打亮,也只好让它继续待在上面。 演员们使劲眨眨眼,适应着强烈的光线,音乐响起,一场盛大的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场演毕,所有东西都安排好人撤换,唯独那扇被遗留在上面的景片,无人认领。 林不知一咬牙,对身侧两人安排:“我要换的你们商量着分摊,我把景片搬下来。” 舞台灯光熄灭,大幕拉起,侧台的脚灯点亮,大家各自有序而又快速的奔向自己的工作。 林不知挪动着那扇景片,终于将它推在一旁,折叠收起,尽量靠近墙角,免得它倒下砸伤人。 突然觉得手心一股刺痛,抬手便看见掌心插着木屑,有一半入已在肉中。 灯光太暗,他看不明那些细小的木屑,试着拔了拔,掌心依旧刺痛。 捏着掌心,林不知快速看了演舞台,第二场已经开始。 最好的办法是去化妆间,找化妆师用镊子帮忙夹一下。 “哎哟哟,”化妆师把玩着他的手,“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林不知很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化妆师一把捉住:“别乱来。” 是谁乱来?林不知一头问号。 他看起来像个女孩,手却这么粗糙,可惜,真可惜!我可是个手控呀! 化妆师用贴双眼皮的小夹子夹住木屑尾,猛力一拖,只在手掌心留下个红红的血点:“好了。” 化妆师瞟一眼他的额头,一道淡淡的疤痕爬在那里,惹人眼球:“你为九小姐受的伤,她可知道?”这是句俏皮的玩笑。 林不知配合着她笑笑:“九小姐已经有十个朋友了,我的事,她哪儿有机会知道。” “哈哈哈哈哈~”一句话,惹得化妆间众人哄笑。 “谢了,姐。”林不知看一眼时间,第二场快结束了,“我得先走了。” “行~”化妆师挥挥手,“常来玩呀~” 林不知还没走多远,化妆室内又是一阵哄笑。 “姐!”“姐!”“姐!” “去去去,”化妆师笑着挥手赶人。 “他竟然没看出来你是男的!” 化妆师打开粉饼,用粉扑压了压泛油的鼻尖:“说明我技术好。” “哈哈哈哈~”身后的小蹄子们又是振奋地狂笑,“你刚刚还一直摸他的手。” 咔哒~化妆师捏起粉盒:“我那是帮他检查!” “啊哈哈哈~这是我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林不知没有找到创可贴,好在手上的伤口不算大,敞开着说不定好得更快,他这么想着。 “给你,戴上。”一双线手套被扔在他眼前。 林不知婉拒:“不了,戴上不好干活儿。” ☆、第四十二章 扔手套的是跟着林不知干活儿的其中一人。见他坚决不戴,这人不知自己是收回来还是不收回来。 心里默默念着,管学长,我可已经尽力了! 后来的演出,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 观众席空空荡荡,舞台却坐得满满当当。 导演站在最前面:“今天的演出,虽然有点小插曲,”说到小的时候,他掐了掐小拇指的第一关节,下面传来一片笑声。 “但还算圆满完成。我们要总结经验教训,争取把明天的舞台做好!” “好!”大家附和着导演的话。 他一拍手:“行了~收拾好东西的,先散吧!置景、道具多检查两遍!制片明天不会停电吧?!一定要确保没有问题!” 导演看来吓怕了,米姐心想,电的问题,我们制片组哪里管得了。 心里想着,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表示自己收到命令。 拖着略带疲惫的双脚,林不知从剧场回到宿舍,宿舍里黑黑的,一号床不知所踪,只有凌乱的床铺证明,昨晚确实不是一场梦。 又跑去喝酒了吗?林不知自己肩酸背痛,还是别管了,收拾收拾,先睡吧,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 夜晚总是溜地比白日快,感觉头才沾枕头,闹钟马上就响了。 清晨的剧场,倒比夜晚显得孤零。林不知的脚步声在空荡中哒哒作响。 晚上才演出,这么早来其实没什么事做,不过来到这里,林不知就会安心。 他愿意和剧场待在一起,愿意在这里切割自己的时间。那扇门一旦关上,他就当自己在另外一个空间,世俗的一切,都被关在外面。 现在剧场独属于我呀!林不知突然兴奋,那是不是我可以当一回主角?! 他爬上舞台,对,连侧台的楼梯都没用上,直接撑着舞台的地面,从台下翻上台。站在舞台中央,他闭上眼睛,想象着下面上百的观众,正在注视着他。 他缓缓开口:“在我发言之前,请大家先看一样东西。进入会场的时候,牧野先生为了讨好我,争得在中国山东省的特权,把这块金表送给了我。” 林不知没有金表,只是假装从兜里掏出个东西。这段独白,他一直想在舞台上表演,可惜,从来没有机会。 “……所以我们拒绝签字。”一气演完,林不知觉得很爽,甚至额头也微微有些汗珠。 他心情极为舒畅,这时,侧幕旁却响起掌声,一个人的掌声。 林不知又羞又窘又担心,转头去看。 管竹里从侧幕走出,掌声依然未停。 “是你?”林不知带着鄙夷,带着不满,还有些担心,管竹里都听进心里。 “是我。你的表演很不错!”他诚心夸赞。 林不知不动声色:“哪里,比学长差远了。”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一直都在?全程都听见看见了? 管竹里的话彻底解答了他的疑惑:“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你的表演真的很好,很有层次!” 一开始就在!林不知表情没有太多变化,身体却往远离管竹里的方向偏移。 管竹里没有发现,他沉浸在对林不知的夸赞中:“你真的太有灵性!演配角真的埋没才能,我一定要和曹老师讲,你这块金子,应该发光了!” 管竹里好激动,激动地整个人的步伐似要飞起,他几乎是跳到林不知身边,双手撑着他的双肩:“你听我说,你可以,有一天,你一定会在更大的舞台演出。” 林不知看着他,很想笑。痴心妄想,痴人做梦,痴啊痴,生活才是更大的舞台,谁都是它的主角。 “你不相信?”管竹里冷静下来。 “管学长,舞台是属于你的。”林不住笑了笑,“我的舞台在生活。”说完,淡然退场。 管竹里在黑洞洞的舞台上待着,第一次感觉,舞台下的观众席像一张张张大的嘴巴。它们评论着好坏,哭泣着生死,它们饥饿是需要食物的,没有食物的梦想只算空想。 管竹里很难想象缺钱的生活,他没有条件和机会去体验,人生过于顺利,他已经感觉到这是一种悲伤。 揣测人物的时候,他体会不到人物更深的心理,他一直在用技巧,扮演着,他知道,他无法成为角色,他知道,他无法成角。 而林不知却是天生的角儿,管竹里从以前就这样觉得。 “管学长!” 他回神。 女二又喊了声:“管学长,你来这么早?” 管竹里回到从前的自己:“你不是也这么早?” 女二痴痴一笑,有些娇柔:“对昨天的自己不满意,只好今天继续努力。” 管竹里顺着她的话:“那我们再排练一下。” “可,”女二盯着漆黑的舞台。 “在黑暗中,更有效果。”管竹里笑笑,“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 “原来是这样!”女二因得着管竹里的独门秘方高兴不已。 嘻嘻,又和学长拉近了关系,昨晚丢的耳环,丢的好。 原来她是来找耳环的,还真是因祸得福。 管竹里走近台边,观众席上的一张张嘴巴已经闭合,红色的座椅静静等待着他们表演。 林不知坐在贩卖机对面的塑料联排椅子上。 走廊的光很暗,贩卖机的光却亮得刺眼,在无依中仿佛是可靠的希望。 手在兜内游走,还有几个硬币,把硬币填进贩卖机,它吐出一罐温热的奶茶。 林不知没有立刻拉开,双手捧着它,借着微弱的温度,温暖手心的刺痛。 喝光奶茶,又呆坐不知多久,林不知才出剧场。 从小门来到美食街,琳琅满目的食物堆砌在一个个塑料棚下,看得人眼馋,林不知的嘴更馋。 今天喝了奶茶,已经是奢侈,不能再嘴馋。不经又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有一丝奶茶的甜腻。 沿着美食街往前,步步都在考验定力,林不知决定目不斜视,回去吃食堂。一份饭、一份菜,三元搞定。 汤是免费的,林不知舀两勺汤淋在饭上,用筷子捣开,就着豆芽菜,吃完这顿三元套餐。 每次来食堂,他都习惯性躲在角落,不想让人看见他吃了什么。 这世上,穷和咳嗽都藏不住,虽然他无意隐藏,也做不到坦坦荡荡。 他只想静静地穷着,等待有朝一日可以不用再这么穷。 吃光最后一粒米,端起餐盘。 食堂规定,餐盘要自己倒。 把餐盘扔进蓝色木桶,抬头便见女二和管竹里有说有笑地走进食堂。 林不知一秒都不愿多待,趁两人没有发现自己,从侧门离开。 女二笑得好生灿烂,那是自然,能和管学长共进午餐,有几个女生有此殊荣? 学长刚刚提出要来食堂吃饭,我还有些不高兴,食堂的饭菜哪里入得了口?不过现在看来,女二又是一笑,物超所值嘛!毕竟这里才能让更多人看见呀! 管竹里与她的考虑截然不同,之所以选择食堂,正是不想让人误会。 去外面吃饭,那就属于约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在食堂,那自然就是同学间普普通通吃个饭而已。 但愿,林不知也这样认为,管竹里在心中默想。 午餐后,各部门人员陆陆续续来到剧场,孤零的剧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请各部门负责人通知本部成员,于下午三点整在舞台集合,进行演出前最后一次会议。”导演的话从广播中传出,并反复播送三次。 下午三点正,舞台上人挤人,人挨人,席地而坐。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导演的声音里充满热情,“我们明天会加演一场!” “加演?”“加演!”通常只有效果好的剧,才会加演。 导演伸手往下压了压,似乎想将议论压下去:“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 扫一圈众人:“今天的演出,大家必须尽力,要尽一百,不两百,百分之两百的力!”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带头喊起来:“两百!两百!两百!” 林不知空随人举手呼应,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很小。 “置景、道具、灯光留一下,其他人各自准备。” 导演吩咐完,众人散去,只剩被叫到的人依然席地而坐。 林不知想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没人动,他也就打消这个念头。 置景的突然站了起来,林不知赶忙跟着站起身,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起身。 “我简短的说一下。第五场,这边的景片和那边的景片一定要注意间隔距离,灯光打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准确覆盖整个景片。” “导演!”灯光师开口解释,“咱们剧场这个灯,可动角度很小,只能景片配合我们灯光。” 导演闻言点点头:“行,那置景你们注意下。还有道具,这里的时候,这个道具一定要摆在两个景片之间的地方,昨晚摆得太靠近这边,显得那边很空,从下面看,那边整个空出一块。” 林不知看着导演郑重答道:“好的,明白!” 演出的铃声如约响起,灯光熄灭,大幕缓缓拉开,舞台一片漆黑。 观众席议论纷纷:“听说昨晚演出停电,今天也停电吗?” “这话剧还真是倒霉!” “今晚还能像昨晚那么幸运吗?” 导演翘着二郎腿悠然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一点没有慌乱的样子。 舞台上,一盏灯带来些些亮光,执灯的人开口喊道:“九小姐!” 灯光逐渐打亮,观众这才看清,执灯人是管竹里。 “哇~”有不少女同学控制不住自己,掌声与欢呼同起。 导演满意地眯起眼睛,我就知道,这么一改,女孩们准喜欢。 也是,身材纤长的管竹里周身带着王子般迷人的光晕,点亮的哪儿是一盏灯,那简直是少女们的梦。 刚才,管竹里执灯从侧幕的林不知身边走过,带起一丝清风,修身的西装裤,挺阔的白衬衣,还有一点散发的荷尔蒙。 从他的角度看去,侧45度,臀肌曲线毕露。林不知在暗处红了脸,别过脸,用后脑勺对着舞台。 该死,我在看什么?我在想什么? “林不知。” 冷静,冷静! “林不知!” 叫了第二声,他才回神。 “还有没有葡萄汁?” “嗯?” 剧中人物有喝酒的戏份,舞台上自然不能将真红酒带上去,所以用葡萄汁加食用色素勾兑出红酒的假象。 “昨天不是买了很多瓶吗?”林不知焦急地往堆放道具的角落走。 来人紧跟在他身后:“是!但刚才我去准备的时候才发现,一瓶都不剩。现在怎么办啊?” 林不知淡定地说:“别慌!” ☆、第四十三章 贩卖机里应该有吧?林不知这么想着,快速向那边靠近。 静静等在那里的贩卖机果然可靠,有一款葡萄汁,颜色比他们买的还要浅,这样都不用先兑水再兑食用色素,省事! 只是价格…不管了!林不知塞进一张崭新的人民币,按了两下,两罐葡萄汁骨碌碌翻滚掉下。 “拿去,”林不知递给那人。总不能什么都要我亲自来吧!你也该做点事情。 那人很爽快地接过。 女二从卫生间走出来,弯腰捂着肚子,一见林不知,反而挺直腰板,对着林不知很是不客气,鼻孔里像长着眼睛:“啧啧。” 那人望着女二呆了片刻,女二早已走远。 林不知看一眼时间,急匆匆赶回去,守在侧幕。 管竹里在椅上坐着,额角有汗水滑落,林不知感觉他的状态似乎不好。 幕拉起,幕布外掌声不断,管竹里一反常态,皱着眉头,快步冲下舞台。 第二场没有管竹里,林不知记得很清楚。 整个第二场都没有见到他,倒是第二场的女二很不在状态,惹得导演亲自来后台。 “你在做什么?”导演烦愁地看着她,“刚刚怎么回事?台词说错好几句。” 女二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似在忍耐,终于,忍不住对导演说:“我先去个卫生间,导演,你有什么等会儿再讲。”导演还没说同意,她径直离去。 “怎么回事?姨妈拜访?”导演强压着怒气,询问身边的女孩。 女孩摇摇头,想了想才答:“好像是拉肚子。” 导演气地跺脚:“后面她要唱要跳,行不行?!是不是昨天出去乱吃东西?没有常识么!演出期间,怎么能随便乱吃?!” 女孩怯懦着悄声替自己辩答:“我…我也不知道。” 导演急地在原地打转一圈:“管学长呢?” 众人摇摇头。 “我还以为今天可以悠闲地坐在下面看,”导演一屁股坐在道具上,“得了!我还是在后台待着吧。” 合了合两片衣服:“这样,我才有安全感。” 等了一会儿,管竹里冒了个头,边走向导演,边问道:“导演怎么不去下面坐着欣赏?” 导演站起身,拉着他往无人的角落站,这才问道:“今天怎么有些不在状态?” 管竹里夸道:“我就知道逃不过导演你的法眼。” 随即歉意地笑笑:“是我不专业。” 导演连连摆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管竹里点点头:“拉肚子。” “你也拉肚子?”导演疑惑。 “也?”管竹里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字眼。 “是啊。女二也拉肚子,刚才看起来还挺严重。”导演抄着手,有些担忧,“我是担心影响后面的戏。” “导演,你放心!”管竹里信誓旦旦地保证,“后面肯定没问题!” 导演在心中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只有相信他们了。 他郑重对着管竹里欠身:“管学长,交给你了。” 又说了几句别的,导演慢慢从后台绕回正门,再悄然来到观众席坐定。 管竹里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中招。 那瓶女二给的葡萄汁,还好我只礼貌性地喝了一点。不过,不是她害我,到底是谁呢? 正想着,女二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来。 管竹里迎上去:“还好吗?” 女二抬头一看,原来是管学长突然的关心,虚弱地笑笑:“大概吃坏肚子。” “我也是。” “学长也是?”女二大惊,细细回想,不禁喊道,“难道是葡萄汁?” 瞬间气愤:“林不知是故意整我们吗?!这要是在台上喝了,怎么办?!我要去找他算账!” 明明是她乱喝道具,现在还想着找林不知麻烦?! 女二分明看见管竹里有些气恼,才软下语气:“我们喝的葡萄汁。” 不敢去看管竹里,却也只能照实说:“是道具。” 在台下吃喝道具是一种不专业的行为,不过,无论是学生话剧社还是外面的商业话剧社,这种事情都屡禁不止。 管竹里有些生气,气的不是拉肚子,气的是女二的行为为林不知带来的麻烦。 看着她已经有些懊恼,也得到了惩罚,管竹里只道:“下次别这样就行。你也没想到葡萄汁会让我们拉肚子,道具他们估计也不知道。” 女二点点头,看起来不会再计较。 小小的插曲后,第二天的演出也顺利完成。 第三天还要演出,这事有人欢喜有人愁。演员自然欢喜,愁的都是些苦力。 演员们有说有笑地坐在后台最像样的一块地方,有准备好的茶水和食物,甚至还有水果。 “管学长,吃颗葡萄。”女二纤纤玉指捏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直往管竹里嘴边送。 管竹里伸手挡下:“刚喝了茶,不敢吃葡萄。” 斟酌片刻:“会跑肚。”只有这个词,勉强还算文雅。 女二的指甲尖掐进葡萄,汁水爆了一手:“快快,帮我擦!”对他人,女二可不会作低矮状。 管竹里内心极度鄙夷她这样的行为,看着杯中的茶水,仰头喝干。 “今天清点一下,不够的,明天下午一定要备齐。”导演说着走来后台,林不知跟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说一下,”导演拍了两掌,集中众人的注意力,“明天是加演,大家别松懈,明天好好演,演完我们聚餐好好乐!吃肉喝酒,敞开了来!” 有人带头鼓掌,掌声一个传一个,响起一大片。 第三日的演出,论经过来讲,算是有些寡淡,论人气来讲,却是三日中的最高。 演出的时候,林不知偷偷看过,连观众席的台阶上都挤满了人。最后一排座椅后面,全程站着几个人,专心致志地看演出。 有了前两日的陶造,第三日的大家配合更加默契,效果自然比之前要好。 待观众全都退出剧场,大幕再次开启,这也是林不知觉得很有趣的部分。生活在舞台上变作戏剧,各部门的人,因着各种原因穿梭在舞台之上,灯光照亮之下,谁敢说,这不是一幕生活的情景剧? “兄弟姐妹们~快点收呀~”米姐一声吆喝,“收完好喝酒去。” 众人手中的动作快了不少,都期盼着一杯酒荡尽三日的疲累。 比起喝酒,林不知更在意这一餐饭,可以充足地吃一顿,更能慰藉他三日的劳苦。 米姐端着一箱东西递给林不知:“给。” 林不知接过箱子,点看一番,又顺手将一些小道具塞进箱内。 米姐扫一眼周围几人,悄声在他耳畔问道:“待会儿你去吗?” 林不知同样小声回道:“去。” 反问一句:“为什么不去?” “嘿嘿~那待会儿一定要喝一杯。”米姐打量着他消瘦的双肩,“你酒量不行吧?” 林不知淡淡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米姐哈哈大笑,心中却道,光看外表,你还真不像个男人。 导演、制片、演员是最先赶往聚餐场所的,林不知和置景的人是最后一批到达的几个人。 演员演完戏,衣服一脱,妆一卸,拎起自己的包就走人。服装要收衣服,化妆要收东西,道具和置景就更麻烦,特别是道具,收的东西又多又细碎。 还算那两人良心上升,不然林不知这会儿也来不了。 “来,坐这边。” 同来的几人都各自有人邀请,唯有林不知独独一人坐在最外边。 此时已是深夜,美食街开着的店铺不多,多数是小店,只有这家还算能勉强容纳他们几十人。 店内的桌子总动员,被拼成两张长长桌子,摆满了食物和酒水。 人们很自觉地分成两派,导演、制片、主要演员、各部门的头头,自然围坐一桌谈笑风生。其余的小喽啰们,坐在另一桌,喝酒划拳,好不快乐。 林不知坐在第二桌的最下首,看着左右两边的人就差踩到桌上来划个你死我活。他毫无感觉,只想用食物填饱饥饿。 桌上的好些东西,都是他平时想吃,而不愿买来吃的。尤其是这道干锅排骨拼牛肉。重油、重盐,辣椒和孜然更是齐飞,所有酱料紧紧裹着排骨和牛肉,让人根本看不出它们原本的色泽。 同学们都不爱这道菜,嫌它味道太重,林不知却连吃数块,以求在未来三天,这辣椒和孜然的味道能一直留在舌尖。 哐当,玻璃杯碎裂一地,自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先转头去看的人,忍不住嗷嗷叫两声。比起打碎玻璃杯,女二倒在管竹里肩头的画面更引人眼球吧! “那女人,”米姐很是不屑。 她原本坐在另一桌,嫌他们喝酒聊天没意思,硬要来这一桌划拳。身为女人,看着别的女人这样矫揉造作,只会觉得丢脸。 林不知啃着排骨,只用余光扫了一眼,管竹里背挺得笔直,女二却像块软烂的牛皮糖一样,用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看她样子,满面潮红,眼神迷离,管竹里也没法将醉酒的她推开。 这不硬不软的哑巴亏吃得他如芒在背,极力挺直身体,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脸上出现一丝笑容,生恐林不知看见自己微笑,误以为自己很是享受。 管学长怎么回事? 女二是个喝酒上脸的人,现在看起来,她似乎醉得不轻,其实她根本是在装醉,为的是制造和管竹里亲密接触的机会。她坚信再唐僧的男人也见不得眼前有肉。 而管竹里的反应,凭借她钓男无数的经验来看,不正常,很不正常,这男人不是在表现绅士风度,而是厌女啊。 传闻是真的?他真的喜欢男人?女二不经抬头看着管竹里的下颚线,多么优美的弧度,多么帅气的男人,怎么就喜欢男人了呢?他是攻还是受?一定是攻! 女人一旦接受喜欢的男人也喜欢男人,就会很自然的希望她喜欢的这个,至少得是个攻啊! 他应该是吧?女二终于从他胸膛中起身。 管竹里一感觉心口的重压离开,立刻站起身,佯装去卫生间,逃也似地离开。 米姐撞林不知侧腰一肘:“喂!你老攻去卫生间了。” “咳、咳!”林不知□□锅里的辣椒碎呛得连干一杯水,“米姐,你别乱讲。” 米姐盯着管竹里的背影:“真不是你老攻?” “不是!”林不知断然否认。 米姐摸着自己的下巴,斟酌着问道:“你们吵架了?” 林不知翻了个白眼,搁下筷子:“你怎么会有这种误会,我和管学长,哪儿有什么关系!” 米姐看着他,努努嘴:“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林不知一字一顿回得斩钉截铁。 “真的没有?” 林不知就差吼起来:“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不对,这不是米姐在问。 米姐摇摇头,看着林不知的目光充满怜悯:“自求多福。” ☆、第四十四章 米姐端着杯子,躲得明显,背过身时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林不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怎么又沾着他。 等他看向女二,果然,女二的目光追随着管竹里,林不知觉得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先发制人:“管学长。”他端起手边的酒杯,幸好有酒,不然多尴尬。 管竹里看着酒杯沿上湿漉的口水痕迹,眉头拧了一下,这是谁的杯子,你也不介意? “我敬你一杯。” 管竹里还在想着杯子,林不知已经仰头喝完。 “这是白酒。”管竹里好心提醒。 林不知当然知道,只是刚才自己有些慌乱,他分明感觉女二的目光中射来无数把刀子,一时间只想着做这件事最自然。 “学长,还有什么事吗?” 从下颚到脸颊,潮红由浅至深,铺满他整张小巧而精致的脸,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管竹里咬着唇角:“没什么事,” 压低音量:“出去走走?” 林不知的不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人已经被管竹里拖起来,径直往外。 夜已深,美食街的摊位多数已经搭上防雨布,零星的几家还在营业。 烧烤摊的老板打着哈欠,烤架上有些蔬菜,油刷带起些火星子,炙烤得藕片滋滋作响。 孜然和辣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林不知想起那道干锅排骨拼牛肉。 要不是被他拉出来,我还能继续吃。 “想吃?”管竹里侧头看他。 林不知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让我出来,想说什么?” “呵!”管竹里讨厌他这般冷漠的语气,“没什么,你说的,我们没有关系嘛。” “是啊。剧已经结束,学长之后怕是要去校外工作吧。” 的确是这样,经纪人几天前已经通知他,过几天,他就要进组。是个大制作,对他以后的发展很有帮助。 “你说的对,”管竹里想要任性一次,“既然今夜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如,一起喝酒撸串。” 拉着他走进烧烤摊:“老板两位…” 转头对林不知一笑:“随便吃,我请客。” 这话一出,林不知反而不动。隔了好半响,管竹里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才蜷坐在烧烤摊低矮的塑料凳中。 他…又怎么了?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管竹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比女孩子还难哄。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自己的穷困都会被人看出,永远都是等着别人请自己吃吃喝喝。 老板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手中的蔬菜也好得差不多。 管竹里递去装满的塑料长筐,老板瞄了一眼,高兴地接过。 老板的眼睛毒呀,光是筐里的肉,就占了一大半,就指着肉类赚钱。 “吃得辣吗?” 管竹里看一眼林不知,思量道:“少些辣。” “好咧!”推销道,“还有烤茄子,我们店的招牌,要不要来一个?” “来一个。”管竹里答得爽快。 “烤茄子一个,”这话是说给老板娘听的,又热情招呼管竹里,“里面坐,很快就好。” 管竹里刚坐下,隔壁那桌起身:“老板,多少钱?” 他便看见几乎没怎么动的烤蔬菜,有些担心。不过,眼前的林不知,更让他担心。 我该怎么开口问?林不知的头就快垂到桌下去了,都怪自己把气氛搞得太尴尬,我矫情什么?他请客,我就吃呗。搞成现在这样,怎么办? 两个人竟僵持上,几分钟过去,各自维持着各自的姿势,一句话也没说。 “烤好了,先吃着。”老板用不锈钢的大盘子将烤好的串呈上,那盘子经年累月的使用,盘心已经向下凹陷,凹陷的地方与桌面磕出脆响。 响声后,两人的肢体总算有些动作。 老板很体贴:“小兄弟,要不要点酒?” 管竹里摇摇头,林不知却道:“来一个。” 见生意上门,老板问:“啤的还是白的?” 管竹里抢着答道:“两听啤酒,谢谢。” 听装的可比瓶装的贵,相对来讲,利润也更高,老板巴不得他们多来几瓶。 管竹里扣开一瓶啤酒,轻放在林不知眼前。眼前的桌子不平整,也不知道是地的缘故,还是桌腿的缘故。他很怕酒撒出来,端起易拉罐喝掉三分之一。 刚喝下的啤酒和先前的白酒在他的胃里混成一团,壮了他的胆。 “管竹里,有什么话,我们今天一次性说清楚。” 管竹里挑起排骨和牛肉,将竹签调换一头:“我不知道,还要怎么说。” 林不知步步紧逼:“你是怎么想的?” 老板背对着他们,不用仔细听,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朵里。 沉默片刻,管竹里开口:“我喜欢你。” “喜欢?”林不知冷笑,“我们才见过几次?” 管竹里有些慌:“我们以前见过!” “见过?”林不知觉得自己后脖颈凉凉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不记得了?”管竹里垂下眼眸,很是失望。 “不记得,”林不知看着排骨和牛肉,抄起来便啃。 不吃白不吃,不吃浪费。 他的门牙死咬着牛肉,一下两下,顺着竹签头捋着肉。竹签被他啃得很干净,每一根都可以冲一冲,直接串上生肉接着卖。 这次换管竹里垂头,趁他垂头,林不知已经将排骨和牛肉解决干净。 烧烤摊老板见过很多深夜档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有的狂笑,有的狂哭,也有的沉默,吵架、打架的也很多,假如有一晚什么都没发生,那才真是奇怪。 这么看上几年,什么也都看淡了,只有故事中的主人公,看不淡。 管竹里抬头,眼睛里的落寞已经尽散,换上笑颜:“过去的事,就不说了。” 他喝着啤酒,喉头咕咚几声:“今夜之后,或许再不见。”又是咕咚咕咚。 林不知想,是啊,再不见。谁知道呢。 想着,放下手中的竹签,努动嘴唇,将说未说之时,老板将一份堆着满满蒜蓉的烤茄子剁在两人中间。 蒜味本是一种粗鄙难堪的味道,此时却有种独特的香味,比起茄子,这蒜更称得上是招牌菜。 两人都盯着茄子,很有默契地同时抬头,看着对方不经一笑,气氛缓和不少。 两人同时动筷,一人夹起一条被切成一掌长的烤茄子,将蒜蓉裹在茄肉内,一口塞进嘴里,烫、辣、香,很过瘾。 三两下,茄子被架空,林不知捧着肚子,打了个很响的饱嗝,打完才有些羞。 管竹里闷闷笑一阵,林不知不满:“想笑就笑出来。” “这可是你说的。”管竹里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他还真笑,笑得这么开心。 眼见林不知又要黑脸,管竹里赶忙止住笑:“以后有什么安排?” 林不知望着他,顺手拿起面前的竹签挑动着烤茄子剩下的蒜末:“好好学习。” 这个理由...牵强,林不知这么觉得。 管竹里却不这样认为,他赞许地说:“好好学习,真的很重要。” 林不知调皮一笑:“管老师要不要教我点什么?” 管竹里摇摇头,林不知本是开个玩笑,见他摇头,颇有些自讨没趣的意思。 管竹里见他脸色一变,怕他误会慌忙道:“别误会!” 他修长的双腿蜷在桌下,这时一动,便踩着林不知,又慌得:“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应该你教我,不是我教你。”定定看着林不知。 林不知感觉好笑:“我有什么能教你?” 机会难得,管竹里咬牙问道:“我想请教你,你是怎么揣摩人物的?” 真…让我教?我在你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林不知不敢轻易答话。 管竹里认定要他作自己老师,率先说着自己的问题:“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是在用技巧表演。” 用技巧不对吗?林不知迷惑,自己多么想有人能够教自己一些技巧。 “可是,我发现技巧,行不通。”管竹里叹息,“很假。” “很假?”林不知更迷惑,表演,不就是假的吗? 管竹里看着他迷惑的眼神,红彤彤的脸颊,脑中的色彩多了些旖旎的幻想。 他咽了口口水,压下欲望:“怎么说…比如…我在饰演和我自身经历相差很大的人物时,我很难体会和揣摩人物的内心。比如…” 管竹里搓了搓手,背弓得更曲折,十足请教的谦卑姿态:“有一次,我饰演的是一名乞丐。可是不管我怎么演,导演都不满意。他说我身上公子气太重。可是,我明明穿得破破烂烂,脸也化得脏兮兮。但,就是不像。” 乞丐?这还不好演? “你当时饿着肚子吗?” “嗯?”管竹里没明白他的问题。 林不知解释:“乞丐肯定经常饿肚子,你演的时候如果说台词中气十足,谁会相信你是乞丐?” 对啊!自己当时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话剧演出不同于电视剧或者电影,不放大自己的肢体和表情,很难向观众传递人物的情绪。 但自己光想着这个,却忽略了将人物和生活中的状态结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管竹里兴奋了:“老板,再来两听!” 整个摊子只有他们一桌客人,两听酒一分钟内到位。 林不知自己拿走一听,放在自己面前,却没有打开。 管竹里开了另外一听,小口小口啜饮。 “不知,你还有什么想法,关于表演。”管竹里急迫而真诚地望着他。 林不知卡壳,他对于表演的概念很模糊,一直以来,全凭感觉。 被这样一问,他说不出更多的来。 管竹里启发式问道:“假如,你现在要演一个富二代,你会怎么演?” 这个身份和自己差得太远。 他问的有道理,如果以后真遇见导演让我演富二代,我该怎么演? 琢磨又琢磨,林不知才开口:“如果我演的是一个纨绔的富二代,那我就去观察痞子。如果我演的是个一本正经的富二代,那我就去观察科学家。” 痞子?科学家?他是怎么想的? 管竹里饶有兴致地询问:“为什么不是直接观察富二代?” “富二代,没什么特色。”林不知抬眼看他,“除了钱多。” 管竹里又是哈哈大笑。 “但,钱多不好表现。” 管竹里认同地点点头。 又是一番你问我答。 漆黑的天幕,月亮也隐在云后,美食街的摊位又收了两三家,烧烤摊突兀地还亮着灯光。 林不知偷偷瞄一眼老板,生恐他责怪两人聊得太久。 管竹里见他瞄了两次老板,会意,于是道:“那我们买单走人吧?” 林不知点头。 “老板多少钱?” “哈!原来你们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 管竹里、林不知同时转头盯着发声的人,又同时松了口气。 林不知率先笑嘻嘻招呼:“米姐!” 米姐这是喝了多少?红辣辣的唇几乎合不拢,说话粗着舌头,有些含糊不清:“我说你们俩个,不见了这么久。”勉强能听清说了什么。 “我们聊得投机…” 管竹里的话被米姐打断:“你们知不知道?他走了之后。” 米姐指着管竹里,自己倒成了对眼儿:“女二气惨了!哈哈哈哈~让她平时作威作福,白白便宜了导演。”米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塑料矮凳上。 “我们已经…”这次换林不知的话被管竹里打断,他悄悄冲林不知摇头。 “米姐,我们已经吃好了,你要不要来点?” 米姐打了个酒嗝,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眼神迷蒙:“不了,我就坐着休息会儿,啊~好困。” 你可别睡在这里啊!管竹里、林不知对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米姐刷一下站起来:“走!回去!”一手拽着一个往外。 那俩人哭笑不得,这番折腾算什么,算了,不跟喝醉的人计较。等等,这路,是往回走的呀! “大家快看!”米姐百米冲刺,拖拽着两人回到小店,高高举起拉着他们的手,展示给在场所有人看。 尴尬,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还好,在场的人喝得不少,人人都醉醺醺的,很快不把三人当一回事。 米姐甩开两人,似是很不满意,就近抓起一人,拼起酒来。 林不知环视一周,果然没见着女二,更没见着导演。 管竹里俯身,林不知便感觉有一阵暖风苏苏地吹着耳垂。 “我们先走吧?” 不管他们? 管竹里又道:“不管他们了。”拉了拉他的衣袖。 林不知跟着管竹里走出门。 天,还是一样的漆黑,校园里的路,静悄悄的,只有他们参差的脚步声。 宿舍楼前,两人间隔着一米五的距离,管竹里很难开口同他讲再见。 说过再见,便怕再也不见。 林不知不明白自己的感觉,只隐隐的觉得心中有些怅然。 终究,两人还是背对背,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中。 次日一早,林不知在剧场打包最后的一点东西,离开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剧场,心里有个地方也空空的,正在不停地往里灌着风。 他借了辆板车把东西推走,这板车极旧,使出全身气力才能勉强推动。 遇见减速带,那是苦不堪言,也不指望他们部门的两人能在,只是自己一个人,推出几十米,已经满头大汗。 “我来帮你。”是管竹里。 林不知直起腰身,管竹里弯下腰,抬起板车前部,林不知掌着把手一压一推,板车轻松通过减速带。 “谢谢。”林不知说完,便看见管竹里身旁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进组?” “进组。”管竹里点点头,又看一眼时间,“我先走了。” “慢走。”林不知挥挥手。 哐当哐当,板车破响着,两人离得越来越远。 “等等,”林不知身后,管竹里快步追来,塞给他一张纸条,“我的电话,有时间打给我。”不等他说什么,管竹里转身跑走,生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纸条躺在林不知手心,他突然觉得手心冒汗,恼地一把将它塞进裤兜,继续眼前搬运的工作。 一连数日,林不知回归寝室——教室——食堂——寝室的生活之中。 那张纸条被他收起来,他并没有拨打号码的打算。 右边裤兜隐隐发生着震动,这是他的手机,平日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拿出一看,显示的号码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不等他接听,电话被挂断,正当他准备收好手机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 “喂。”林不知冲手机那头的人问候。 “是我。”管竹里的声音有些许激动。 林不知听出他的声音:“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你听出我的声音了?” “嗯?” “我这边有个活儿,看你愿不愿意来?”管竹里问的很小心。 我有什么资格挑捡? “愿意。” 管竹里兴奋:“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答应,不怕我卖了你。” “……” 管竹里又说:“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一定要来,虽然只是个配角,但导演会亲自面试。” 林不知点点头,想起他并看不见,这才回答:“好…谢谢。” “等成了,再谢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愉悦,“先这样,我排戏去了。再见。” “再见。” 原以为不会有关联的人,通过努力,创造关联,终究依然会再见。 管竹里恭恭敬敬地招呼:“导演好。” “小管啊,”导演微有肚腩,“我听副导说,你介绍了个孩子过来。” 管竹里笑着摸摸后脑勺:“副导那天急着找人,正好我同学看着小,适合那个角色,我就介绍来了。” “哈哈哈哈~看着小可不行,得演技好。” “这个…”管竹里仍旧笑笑,“那就要导演过目了。” 林不知站在人群中,是那样单薄、瘦小,一双眸子偶然间闪过光彩,转瞬又是暗淡。 “就是他?”导演侧头问管竹里。 管竹里答道:“是。导演觉得如何?” 导演打量片刻,鼻中发出一声闷笑:“是个美人儿。” 管竹里的笑容僵了一瞬。 传闻这位导演有些不同的嗜好。自己虽然和他常私下联系,但他并没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管竹里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欲望从眼底浮现出来,望向林不知的目光中,多了些贪婪的占有欲。 他惊心不已,本是想给他提供个机会,难道将羊送入了虎口?这可怎么办? 导演腆着肚子,满面和煦的微笑,如一只老山羊,静悄悄靠近林不知。 林不知浑然不觉危险已近,百无聊赖靠着墙根,望着手机发呆。 “小伙子,是来面试的?”导演贯会演戏,此时带着五分威严,三分关心,还有两分好奇。 林不知脚下一顿,背部脱离墙根。 管竹里在导演身后热情招呼道:“林不知,我来晚啦!” 导演退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他顺势介绍:“这位是我们导演。” 林不知略一弯腰,问好:“导演好。” “不必客气。”导演大手一挥,“来,我们开始吧。”有些迫不及待。 “好。” 导演助理抬来一张导演椅,放在正中,不待导演坐定,林不知便在导演椅对面站得笔直。 说不紧张,那是假话,虽然他没有对这次面试抱有很高的期望,但也不想让别人和自己过于失望。 “知道自己演什么角色吧?”导演抱着胳膊,悠然翘着二郎腿。 面试别人的时候翘着二郎腿,显然是很不尊重的行为。 林不知脑袋一片空白,嘴中溜出:“不知道。” 导演眼眶微征:“不知道?” 随即语调一变:“不知道,好!” 好?林不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答出不知道,他已经以为自己一切白费了。 导演拍起手来:“好,好,好。”看着他小脸煞白,更添美感呀。 “我给你布置一个角色,你现场演给我看看。” 听了导演这话,林不知又紧张起来。 “这个角色是这样的,你,是一位富家公子,家道中落,坠入风尘。” 坠入风尘?林不知和管竹里同时一呆。 导演还在接着讲:“但你是,” 他露出狡黠地一笑:“男扮女装。而且,还成了花魁。现在,一个冷面冷心的军官来到你面前。你必须勾引他,因为他身上有你要的情报。” 管竹里的拳头在袖下攥紧,该死的,你是故意让他演这个。 林不知心中犯难,男扮女装,还要勾引人,对着空气勾引? 导演察觉他的难处:“有难处?” 林不知快速摇摇头,又缓缓点头,小心开口:“勾引,对着空气,有点…” “啊,是我想的不周。”看见猎物掉入陷阱,老山羊扯开身上披着的皮,狼的本色,暴露无遗,“正好我坐着,你就当我是军官好了。” 咕咚,林不知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 狗东西!管竹里绝对是在心里,用最狠厉的语气骂出的这句话。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不知靠近那狗东西。 他已经预备好,若是导演敢动手动脚,哪怕被换掉,他也绝对不让导演得逞。 管竹里的预备没有施行,导演饰演的军官,一直冷着脸,淡淡看着林不知,无论他怎么勾引,他都浑然不动,直到林不知额头的汗水悄然滑落。 “停!”啪啪啪,导演带头鼓掌,“很好,非常好。” 管竹里想也没想,上前揽住林不知的肩膀:“导演,我就说,他很棒吧!” 导演笑着点头:“确实不错,准备一下,副导,来和他说一说。” “好咧!”远远的有个穿着军绿色马甲的年轻人回答着。 “我们过去。”管竹里依然揽着林不知的肩膀。 待他们走远,导演收起笑容,脸色僵冷,冲导演助理问道:“管竹里有女朋友吗?” 导演助理摇摇头。 又问:“男朋友呢?” 助理的头又摇了摇:“没听说有。应该…不会有,吧?” “吧什么吧?”导演的声音干涩,“去查清楚。” 助理弱弱答道:“是。” 林不知顺利拿到配角的工作,回学校请好假,他正式进组。 咚咚咚,刚收拾好行李,响起敲门声。 “哪位?”林不知没有开门。 “是我。” 林不知打开门,管竹里看着他:“收拾好了吗?”说完便往里走。 林不知只好顺势让开,在他身后关上门。 管竹里环视屋内,这就是个普通标间,连管竹里这样的角色都没办法一人一间屋,说起来,林不知的待遇还算好。据他所知,像林不知一样的小配角都住的三人或四人间。 屋内仅有一张椅子,林不知将上面放着的东西暂时挪到桌上,请管竹里坐下。 东西是室友的,室友,他还没见过。这也是管竹里关心的问题。 林不知率先开口:“谢谢你。” “不用谢。” “导演人挺好。” 听林不知夸导演,管竹里生怕他再掉进狼的陷阱:“看人不能看表面。” 林不知听出他话里有话,抬眼看他。 管竹里定定看着他:“导演可能对你有…非分之想…”管竹里还是讲了出来。 他嘱咐道:“总之,你要小心。” 非分之想?是你吧…想到这里,林不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管竹里误以为他不信,着急道:“你别不信。这种事…剧组里很多。” 管竹里说的倒是实话,同性之爱,蔚然成风。有些是真爱,有些不过是一时寂寞,更有甚者,完全是贪图新鲜。威逼利诱,无所不用,一旦得手,很快就会被抛弃,最后名利皆无。 管竹里不希望林不知受到伤害,任何的伤害,却只恨自己无法保护他。 林不知不是颗任人拿捏的小白菜,但也看出管竹里是真的担心:“我…”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第四十六章 隔着门,外面有女孩子的声音,这声音不柔不硬,隐隐听出有些急迫:“林不知,你在吧?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收拾好了,赶紧去见导演。房间号发你手机上了,注意看一下。” 两人在屋内听见远去的脚步声,面面相觑。 管竹里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快去吧,别让导演久等。” 顿了顿:“注意安全。” “我知道。”他林不知认真地点点头。 管竹里有些不舍:“那我先走了。” 门,开了又关。 屋子的一角被低斜的阳光占据,有些散碎的阳光颗粒撒在他的裤脚,林不知深深呼出一口气。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他拍拍自己的双颊,暗自讲着,好好表现! 门,再次打开。 林不知征了征:“你怎么还没走?” 管竹里静静站在门外。 “我想了想,还是陪你去吧。”他这么说。 林不知摆摆手,拒绝道:“不用。” 还是没能拒绝掉,抚额的林不知用余光瞟着一定要陪他来的管竹里,待会儿怎么和导演说… 管竹里没有让他为难:“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只是将他送到门外。 导演在自己的房间见林不知。 敲了两下木门,门打开,是导演助理。 助理点点头,迎他进去,自己退出房间。 刚出房门,便看见管竹里,探究的目光往他身上撞。 管竹里抢先开口:“导演有空吗?” “暂时没有。”助理拦住他。 “这样呀…”管竹里显得有些遗憾。 助理习惯性地询问:“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处戏,想请导演指教。”不愧是演员,演技信手拈来。 “那你恐怕得等一等。”助理说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管竹里心中着急,也只能笑两声,转身走远。 导演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这是条短小的走廊,没过几个房间便有一处转角。 管竹里躲在转角,心急如焚。 从拐角处闪身要看助理是否离开,似乎听见她的脚步,又折身藏好。 助理拐向另一条走廊,管竹里才小心翼翼地探头,轻手轻脚走到导演门外。 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门内的声音。 内内很安静,或许是他们说话声音很小? 管竹里趴在房门上,耳朵贴着木门,还来不及听见有人说话,先听见金属转动的响声,他赶紧跳开,躲进隔壁房间的门外。 还好每间房都从走廊墙壁处凹进半米,走廊灯光很暗,他紧贴着房门,不出来,是看不见他的。 林不知从他身前走过,导演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管竹里随在他身后走了几米,这才悄声:“林不知!” 林不知猛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刚躲着,你没看见。” 刚刚在想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有没有人,把他在外面等我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管竹里小声而小心地问道:“没发生什么吧?” 林不知摇摇头。 “那就好,”管竹里放松了心情,又看他好像心中有事,“怎么了?” 告不告诉他呢?还是说吧,毕竟在这里,我也只认识他。 “导演说,让我准备一下。”林不知组织语言,“他想签我。” “什么?”管竹里有些惊讶,导演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不是占便宜,是真的看出他的潜力?不,他否决掉自己这个想法。那样的眼神,管竹里在剧组见过太多次,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发觉自己的声音太过惊讶,管竹里调整语气,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林不知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有前途,有钱途的事情,他很难拒绝。只是心中隐隐有不安,到底不安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我不知道。”林不知对管竹里坦白道,“一方面,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另外一方面,我有些不安。” 和我的感觉一样,管竹里认真替林不知分析:“这确实是个机会,你不安的是前途,还是不安心这个人?” “都有。” “不过导演在业界小有名气,拒绝他的话…” 管竹里没有说完,林不知也明白,拒绝他的话,说不定,很难签到别家。况且自己并非科班出身,但也正是非科班出身,说不定也是个优势。至少这条路走不通,他就不走了。 “我再想想吧。” 管竹里点头:“是要好好想想。”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林不知房间门口。 管竹里看了眼房间号,有些想进去,又觉得不太好。踌躇中,房间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个男子探出头来,这人,管竹里隐约记得,他好像也是一个小配角。 等他站直身子,管竹里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下意识便挺直背脊。 “你好。”林不知向他问好。 对方扫了他两眼:“你就是我的新室友?” “啊,是。” “太好了!”男子露齿一笑,便揽住林不知的肩头,“一个人睡,太寂寞。” 一阵不爽从心底升起,偏偏毫无办法,眼看他将林不知带回房间。 “等等,”林不知叫停,“我朋友还在外面。” “哎呀,我忘记了。”男子一拍脑门儿,“我是要出去买东西。你先玩,我去去就回。” 完全被人忽视,管竹里真是太不爽了。 等人离开,林不知忙把椅子归位,又将桌上的东西重新放回椅子上。 侧头见管竹里还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先走了。” 是我的错觉吗?他好像在生气。林不知甩甩头,是我想多了。 不多时,男子回屋,提着满满两袋东西,随意往桌上一放,扫见椅子上自己的东西,动手将它们搬到桌上:“不好意思,我东西太多,你都没地方放了吧?” “没有。”林不知嘴上说没有,心里可不这么想。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男子竟然戳穿。 他没有转身,背对着林不知:“哎呀,还是怪我自己。” 审视着自己的物品:“该扔一扔了。对了…” 他叉着腰,转过身来:“我叫林瑜。很高兴认识你。” 一支健硕的手掌伸到他眼前,林不知看了看,轻握住:“我叫林不知。” “哎哟~”肩膀又被林瑜揽住,“我姓林,你也姓林,我们是一家人嘛。” 管竹里幸好没看到这一幕,听见这一句,否则准气炸。 林不知无奈,任他揽着,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 “看你年纪比我小,”林瑜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心口,“以后就叫我哥哥,哥哥我罩着你。” 有这个必要吗? 林不知不明,嘴里还是叫着:“哥哥。” 林不知原想着,也没什么需要他罩着的地方,只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 虽然进组的时候,他是个有台词的小配角,可到底是新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幸好林瑜在一旁指点,起初这声哥哥叫得那叫一个不情不愿,几次之后,这声哥哥就叫出感情来了。 “哥哥。”今天没有林不知的戏份,他买了饮料来探班林瑜,“给,饮料。” 林瑜接过饮料,笑得灿烂:“是我喜欢的。”拧开饮料,咕咚咕咚喝着。 “哥哥…”林不知要说什么。 “林不知。”管竹里面含怒气。 今天他没戏,跑来这里做什么?那小子!听说这两人关系很好? “学长。” 他是哥哥,我就是学长吗?管竹里越想越气。哥哥,是在叫情郎么?生气。 话说,这两天都没见过学长。 管竹里声音生硬:“林不知跟我来。” 林瑜悄悄在林不知耳边问道:“你得罪他了?” “啊?没有。”林不知摇摇头。 “那他一副生气的样子。” 是啊,他生气什么?林不知摸摸后脑勺,赶紧追上他的背影。 剧组里哪儿有什么僻静角落,两人不过是在道具堆后面站了站。看着这地方,林不知仿佛有些回到后台的感觉。 管竹里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叫那人哥哥?” “正好他也姓林,又比我年长。” 管竹里一时无话,林不知问道:“学长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管竹里轻咳一声:“几天没见,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应剧组的生活。我这两天都很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来看你。”说着,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林不知扬起笑脸:“谢谢学长关心。刚开始是不适应,今天好很多。多亏了林瑜。” “就是和你同屋那人?”管竹里有些酸。 “对啊。” “剧组里的人,一个赛一个精。你要注意,”管竹里伸手在他脑门儿上一弹,“别被人骗了,还傻乎乎说别人好话。” 林不知吃痛地捂住脑门儿:“知道了学长,我今天没戏。学长忙吗?” 管竹里今天的部分已经完成,于是欣喜答道:“不忙!” “那领我逛逛。” 面对林不知的要求,他当然要满足。 两个人私下四处走走逛逛,这不就是约会嘛! “那我去和哥…”见他听不得这两字,改口道,“和林瑜说一声,我们就走。” 什么时候他还要向林瑜交代去向了?! 这周围,林不知没来的时候,管竹里不知道走了多少次,都不如这次看这路顺眼。 “学长。”林不知压低声音小心地开口,“我还没有回复导演。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会对我没了耐心。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这是他约管竹里出来的主要原因,思来想去,他既舍不得这次机会,又害怕签约绑住自己。 管竹里这两天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 他甚至问过自己的经纪人,能否签下林不知,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自己的经纪人,经济公司很小心也很谨慎,对待签约和运营总是小心翼翼,宁愿少赚,也不愿赔本。同时,对自己旗下的艺人也给予了最多的尊重和爱护。 “我不能帮你做决定。”林不知看着管竹里,管竹里接着说道,“人生嘛,有得就有失。失不可控,得不得,全在你自己。” 管竹里说得很轻松,但他知道这种签不签的思考到底有多痛苦,当年他也是一样挣扎。 “我再想想。”林不知退缩着,想要继续回避。 “这里有家面馆很好吃。”管竹里转换话题,很僵硬。 好在林不知给面子,饶有兴致地询问:“哪家?” 又积极道:“我们去试试?” “本来就想带你去。” 管竹里说的这家面馆,开在居民楼一楼,还不是冲着街面的一楼,乃是在院子里的一楼。 这院内的一楼,窗户离地很高,普通的成年男子站在窗下,也看不见屋内的景象。 面馆的老板遂搭了砖阶,供食客踩着阶梯自行在窗口端面。 林不知站在窗下,蹦跶着想将屋内的景象收进眼里。 “干嘛呢!”只听屋内一声大吼。 ☆、第四十七章 林不知被吓一跳,窗口探出颗圆溜溜的大脑袋:“要嘛面?” 管竹里冲那大脑袋竖起两根手指:“两碗红烧牛肉面。” “大碗吧?”大脑袋已经收回去。 “嗯!” 大脑袋又吩咐:“自己外面搭桌坐。” 林不知在墙角找着老板说的桌,旁边还有一摞塑料凳,数量惊人。 管竹里掰开折叠桌,选了块平整的地方摆放。 林不知扯出两张略带黏腻的塑料凳,递给他一个。 几分钟后,大脑袋在窗口吆喝:“两个大碗红牛。” 把红烧牛肉面简化为红牛,老板真是好样的。 管竹里小跑几步,端着面回来。 红汤之中,面量十足,面上卧着几大块,切得方墩墩的牛肉。 “趁热吃。”管竹里挑起一夹,吸溜溜吃着。 林不知先尝牛肉,肉一进嘴,只是牙齿轻碰,瞬间在嘴内“倾倒”,牛肉软烂入味。再喝一口汤,哇,汤头浓郁,鲜而不咸。还没吃面,已经觉得这面实是神仙物。 “哈哈~”管竹里暴风吸入半碗,“好吃吧?” 林不知只顾低头吸面,点了两点头。 待两人将面吃净,林不知连汤也不放过。 看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碗,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哈哈哈哈~”管竹里一笑,“我第一次也是这样。不丢脸。” 林不知嘴硬:“谁说我觉得丢脸。”他趴在自己的腿上,不肯看他。 “好好好,”管竹里摆摆手,“是我胡说。不过…” 他笑着,宠溺地看着他:“吃完饭,还想去哪里?” 林不知蹭一下支起身子:“这附近有公园吗?” “公园?”怎么会想去那地方。 管竹里不解,想了想说:“有是有,就是有点旧。” “旧不怕。”林不知毫不介意,拉着他的衣袖,“我们赶快去吧。” “好!”热血直冲脑门儿,管竹里感觉到一股暖流就在心海里荡呀荡。 两人当即站起身,抬脚便要走。 “站住!”大脑袋在窗口居高临下,“没给钱,往哪走?” 林不知总算看清大脑袋的长相,这一看,又是吓一跳。 他指间夹着根刚点燃的香烟,脸上有一道疤痕,从额角直贯嘴角,与他的国字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气与邪佞在他脸上竟达成巧妙的平衡。 “不… 不好意思。”管竹里闪身往回,哒哒跑上转阶,将面钱递给他。 大脑袋哼唧一声:“年轻人,注意影响。” 他声音洪亮,林不知也听见这句话,一语双关,让他脸上一热。 “走吧。”管竹里已经走回来。 这公园,还真是,旧! 很难想象,现在还有公园,保持着九十年代的样子。 这公园准确来讲应该是游乐园,似乎把大城市淘汰已久的各种娱乐设施集合在这里。从小火车到旋转木马,甚至还有空中自行车和青蛙跳。 林不知的童年并没有太多游乐园的经历,长大后,城市里的游乐园拆得差不多,没拆的都被欢乐谷、方特、迪士尼取代。 这种老旧的设施,却将过去的时光向他奉上,他自然双手接住。 “快!”林不知拽住管竹里的手腕,“我们统统玩一遍!” 这一次,暖流在管竹里的心海里击起浪花。 统统玩一遍,没问题,玩十遍都没问题,管少爷全管。 林不知很兴奋,不停穿梭在各种设备之中。 一个小时后,终于消停下来。 公园的木长椅很短,两人紧挨着挤坐在一起。 林不知捶着自己的膝盖:“好过瘾!” 管竹里温柔地看着他:“累了吧?” “有点。” “给。”一瓶拧开瓶盖的饮料递在他眼前。 林不知笑道:“谢谢!” 看他喝完,管竹里又问:“要不要吃烤肠?” “要!!” “你等着,我去买。” “我也要吃烤肠!”女孩的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 木长椅隔壁是另一张木长椅,被两名高中生占据,说话的是两人之中的女孩。 男孩子看着她,有些无奈:“你已经吃了两包薯片,一份土豆,还要吃?” 女孩气地嘟嘴:“你看看别人,” 她指指管竹里,又指指男孩:“再看看你自己!哼!” “你什么意思?!”男孩当即不爽。 “学学别人的男朋友。”女孩上下扫视着男孩。 “我们…”林不知弱弱道,“不是情侣。” 年轻人血气容易上头,已经吵起架来,谁还听林不知说了什么。 管竹里笑得后背直抖,这感觉爽啊! “老板!四根烤肠。” “两位别吵了,”管竹里冲男孩道,“我请你们吃烤肠。”随后一人递了一根。 两人看着手里的烤肠,自然也不好再吵下去。 管竹里将烤肠递给林不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一口一口吃光它了。 林不知捏着插进烤肠中的竹签,竹签在他大拇指和食指间转动着:“怎么不跟他们解释一下。” 解释就是事实,管竹里这么想着,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别和小孩子说这些。” “可是…” “谢谢哥哥,”林不知的话被女孩打断,“祝哥哥和哥哥今天玩得开心。”女孩冲他们挥挥手,拖着一脸酷酷的男孩走了。 管竹里挥手,林不知脸别向另外一边,不去看他们。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情侣?” 女孩啪一下打在男孩肩头:“蠢问题!” “你看,彻底被别人误会了!”林不知很不满,猛咬下一大截烤肠。 管竹里安慰:“没事儿~反正以后也见不到。” 将自己那根烤肠在他眼前晃晃:“我这根,你吃不吃?” “吃!”林不知答得坚决。 “喏,给你。” 接过烤肠又是狠狠一口。 “小管,小林~” 听见这声音,管竹里眉宇一沉,很快站起身。 林不知嘴里塞得满满的迟了一步。 管竹里已在向导演问好:“导演好。” 林不知费劲地咀嚼,想将嘴里的烤肠都咽下,憋得小脸涨红。 导演看他模样可爱,带着玩笑的语气:“来这里约会啊?” 听了导演的话,林不知呛个正着:“咳咳~” “小林慢点!我就是…开个玩笑。” 林不知站起身,又嗽两声,一抹嘴:“导演好。” “好好好,”导演拍拍他的肩膀,刻意让手掌在他肩头停留片刻,“既然都在就一起看看。”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导演两侧,导演身后还跟着副导、助理、制片、摄影,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公园里视察。 “摄影,”导演转头叫道,“你看看这里怎么样?” 原来导演今天特意来公园勘景,说是要在这里拍摄几个镜头。 还真是卡西莫多敲钟——撞上了。 管竹里偷看林不知的表情,恰好林不知也在向他看去,管竹里愉悦地冲他张开笑脸,林不知别脸不理。 这一番落在导演的眼中,他便看作这两人是在眉目传情。 在两人没有看见的角落,导演的脸阴沉下去。 谁敢和他抢人,他非要治治那人不可。 看起来,林不知也不是个乖顺的东西,招猫逗狗,不守规矩。 “怎么了?”导演脸上的淡笑,让他显得更加平易近人,“小管欺负小林了?” “哪里?”管竹里辩解着,“我哪儿敢欺负他。” 转移话题:“导演,我那天想来找您请教,结果您助理说您没时间。后来一忙,我就把这事儿忘记。该死,我太该死!” “请教什么?”导演一摊手,“年轻人求进步是好事,随时欢迎嘛。” “就是这个地方。”管竹里凑到导演身边,“这一段,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人物的情绪变化。” 副导拍拍膝盖上的灰,扶了扶帽檐,跑过来:“导演,我们这边看得差不多了。” 导演答道:“好。你们也去拿冰糕吃吧。”挥挥手上吃到一半的雪糕,奶白的汁液顺着咬痕往下流。导演伸出宽厚的舌头,将那快流到手上的汁液卷进嘴内。 “小林啊,要抓紧考虑。” 林不知小口小口吃着雪糕,听导演这样说,默默点头。 导演瞥一眼管竹里:“你知道了吧?” 管竹里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 林不知抢道:“导演,我没…没和他讲。” “哦?”导演有些意外。 “谢谢导演~”“谢导儿~”副导演和那几人谢过导演,拆开雪糕吃了起来。 公园的这一处角落,小卖部里只有一个小冰箱,一个立式冰柜,门外有一把大遮阳伞,伞很脏很旧,红色的伞布脱色严重,边缘已经森白一片。 导演坐在伞下唯一一张没坏的椅子上,其余人将他围在当中,自然凸显出他领导人的地位。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笑嘻嘻向他走来:“老板七支,一共二十一。”说完,站在他身侧。 老板意思很明显,就是等着他掏钱。 这群人里,论收入,导演毫无疑问是最高的。 听刚才他让副导几人去拿冰糕的意思,老板想当然的以为是他请客。 “诶?二十一?”导演又问一次。 “对。”老板点头。 “给。”管竹里的钱已经递过去。 老板接过管竹里的钱,返身打开装钱的铁皮箱子,将多余的四块钱找给管竹里。 看着几人走远,老板不屑地嘟囔:“抠门。” 林不知故意走得很慢,两人便落在队尾,他拉住管竹里的衣袖:“你刚刚替导演给了钱,他会不会不高兴呀?” “他不高兴什么?” “不是导演请客么?” “导演什么时候说过是他请客?” “嗯?”林不知一回想,好像还真是。 “你啊,就是傻。” 林不知平素总觉得,自己在人情世故之上绝不会差。现在,他也觉得自己真有些傻了。 其实也不是他傻,他只是想当然认为,有钱人只是在大钱上抠门,岂知有钱人在一切钱上抠门。 原本还在动摇的林不知,经过这件小事,已经做好决定。 导演没想到呀,到嘴的肉飞了,就为二十一块钱,因小失大。 众人走到住地也就各自散去,导演带着助理继续赶往现场。 “电梯来了,”管竹里指着电梯门。 林不知单手推开一旁的安全门:“我走楼梯。” “那我也走楼梯。”管竹里随后跟上。 副导和制片看着电梯门关上。 制片靠着电梯壁,漫不经心地闲话:“是一对儿吧?” 副导将帽檐转了一百八十度:“剧组里,这种事太多了。” 嬉笑道:“你看上谁了?” “去!”制片怒道,“看上你了。” “别。”副导连连摆手拒绝。 “爬楼对膝盖不好。”管竹里劝林不知,“要不还是坐电梯?” 林不知侧头瞧他:“你爬不动了?” “没!”男人不能说不行,咬牙也得上,管竹里这么想着。 “我就是思绪有些乱,”林不知停下脚步,“我想拒绝导演。” 楼道内很空荡,回响极大。 管竹里愣了愣:“你不是很珍惜这次机会吗?” 林不知低着头:“我想过了,还是算了,读书要紧。”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哎…你别过来…”楼道内,一个男人紧张的声音,打破两人的谈话。 两人往楼上看去... ☆、第四十八章 他们小心翼翼踩着阶梯往楼上走去,声音却戛然而止。 对看一眼,各自感觉莫名其妙。 林不知所住的楼层已经走到,他推开安全门,往走廊中去。管竹里照旧跟在他身后,把他送回房间,才自行离开。 几天后。 “我没想到会这样。”林不知的嘴角勉强有个笑容,很快便消散。 林不知拉着行李箱和管竹里在酒店门厅外站着。 他要返校,因为没有答应导演的要求,副导通知他,杀青了。可林不知看过剧本,知道后面还有他打酱油的戏份。现在也没了,前面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管竹里不知说什么安慰他,有些歉疚:“都怪我,如果当初不是我让你来面试,你也不会…” “学长,你不要这样讲。”林不知慌忙打断,“如果不是学长,我连真正的剧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管竹里很不舍,虽然在剧组也不是每天能见,一旦林不知回到学校,怕是很久都不能见了。 “学长,不用担心。”林不知反而安慰起他来,“期末考试的时候,你总会回校吧?” 当然,管竹里点点头。本校期末考试,他可不敢不参加。经纪人给他接的戏,也专程避开期末考试。 林不知弹了他肩头一下:“既然这样,那我们之后再见。” 林不知很少这样主动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动作,管竹里很受用,没白费这些日子他们的相处。 留不住,就好好送别吧!管竹里这么想着:“路上小心。” “好~”林不知调整着行李箱,让自己更省力地拉着它们,“我走了。” “再见。” “再见。” 不是每一次说过再见,都会再见。 回到学校,林不知的日子变得更为普通。 在赚钱和省钱的时间流逝之中,很快迎来期末考试。 话剧社在期末之前会有一次总结会,也是大家这学期最后一次见面,会后就要积极备战期末。 这一次的总结会,话剧社借了阶梯教室。 林不知凭上课躲老师的技能,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时不时打量进来的人。直到曹老师也走进教室,林不知才感觉今天的总结会有些不同。 曹老师是话剧社的指导老师,所以除了和排戏相关的会议,他极少会现身。现在曹老师现身,说明今天会议里的内容极有可能和新剧有关。 所以,他一现身,阶梯教室里人人都精神起来,大有摩拳擦掌,好好表现的意思。 林不知本就没有十分争胜的心思,经历之前种种,现在就更加没有了。 曹老师板着脸,很是严肃,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逐渐收声,安静等着曹老师训话。 曹老师后槽牙磨动两下,脸部的线条便更硬,抬眼看了看阶梯教室中坐得稀稀拉拉的人:“下面我要讲一个坏消息。” 顿了顿:“管学长。” 听见这三个字,不止林不知,全场人的耳朵都被拎起来。 “很不幸,在剧组遭遇车祸。” 曹老师的话音刚落,下面响起汹涌澎湃的议论:“啊?怎么会这样?” “人有没有事?” “哪家医院?” “这种情况剧组管吗?” “要管吧?” “同学们!”曹老师又提高音量,“同学们!” 众人逐渐悄声,曹老师才继续讲道:“人,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还不能出院。之所以告诉同学们这个消息,一来是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管什么时候,生命安全都是第一位。二来,话剧社是个小家庭,现在家中的成员受伤,我们目前虽然不能提供直接的帮助,如果管学长有需要,我也希望同学们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 “这当然!” “照顾管学长没问题的!” 林不知呆呆听着众人的话语,手在右边衣兜里将手机攥得很紧。 “怎么,”米姐不知何时坐到他身旁,“你也不知道?” 思忖片刻,似有不信:“不会吧?” “不知道。”林不知的声音干干涩涩,听起来就叫人不舒服。 米姐趴在桌上,悄声自言:“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这话也正好问中林不知所想。 “是啊。”他只是讲出这两个字,可是总结会后面说了什么,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心里。 散会后,刚才群情关注的“管学长受伤事件”似乎热度就已散去。 三三两两讨论的无外乎“吃什么?”“考试难不难?”“这个老师会不会挂科?”这样的问题。 林不知低着头,沿着走廊,右边肩膀几乎贴在瓷砖墙上从人群中走过。 他的手依然在衣兜里,紧紧捏着手机。 宿舍阳台的角落,林不知坐在洗漱台上,摸出手机,盯着那个名字。 就这么盯着,阳台外的喧闹也充耳不闻,突然掌心传来震动,他差点将手机摔下地去。屏幕中闪烁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心情平淡地接完这通电话。 手机黑屏,林不知盯着它,按亮,把它放在耳边,手机里只传来嘟呜、嘟呜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手机的主人在哭,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咔哒,门锁转动半圈,林不知心虚似地按掉电话。 抬头往屋门那里望:“你怎么回来了?”是一号床。 他展开双臂:“这里才是我的家!” 林不知随口问道:“你又失恋了?” “你怎么知道!”一号床气愤地攥紧拳头,“现在的女人,不靠谱!” 你也很不靠谱,林不知在心里这么评价。 他还在阳台站着,一号床已经爬上自己的床,倒在床铺之中。 “林不知,你说,现在是不是没有真爱?” 真爱?林不知是真不知。 嘎吱一声,一号床翻身趴在床头,看着林不知:“你有过真爱吗?” 有过吗?林不知也不知。 一号床定定看着林不知,他不知作何回答,沉默着。 “我就说吧。”一号床又是个翻身,“没有真爱。” 嘟囔两句:“我连酒都不想喝。没意思。” 嘟囔着酒不想喝的人,只是不想去酒吧喝酒,丝毫没能逃脱酒精的诱惑。 宿舍的地板、桌面,橱柜的某一层无不堆着酒瓶。 林不知心中有事,难免在他的怂恿下,多喝了几杯。 此时,他的脸红彤彤的,额头也有些发烧,瘫坐在自己的位置,比平时更沉默。 难得的是,一号床也在沉默,他的指尖不停敲击键盘。 林不知瞟一眼他的电脑屏幕,一行又一行黑字出现,看不清写了什么。从他敲打键盘的力度里,依然能听出他的愤慨。 林不知怎么睡着的,自己并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他没有在床上躺着,而是趴在桌上,这么睡了一觉,眼球格外疼痛。 一号床对自己真不错,好歹还睡在了床上。 宿舍的窗帘,遮光性很差,阳光找准空隙,侵占了洗漱台。 林不知轻手轻脚地洗漱,静悄悄关上屋门。课还是要上的,他不是一号床,没有随心所以的资本。 同学还是那些同学,林不知一样陌生。 揉着太阳穴,丝毫不能缓解宿醉的难受,老师讲了些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浑浑噩噩混到下课,随手摸出手机,一个未接,是管学长。 上课前,林不知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错过了这个电话。 他没有犹豫,打了过去,没有人接......他又打了一个,听着铃声响完,依旧没有人接。 脚下的这条路,是学校的主干道之一,身边人来人往,他却从来没觉得这样孤单。 是命运吗?让我们彼此错过。要发个短信吗?林不知慢慢走着,脑袋里只有:发?不发? 当时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纠结,到底为什么不肯多主动一点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管学长也选择不给他发信息解释一下? 期末在等待中来临,林不知每天都忙着复习,他承担不起挂科。挂科需要重修,重修不是上上课就行,还得重新交钱。 管竹里的事,他闲暇的时候总会想起,不过,闲暇的时间很少。 最近连一号床都很努力,努力着临时抱佛脚。他也承担不起挂科,和林不知不同,他不是缴不起费用,而是要损失零花钱,五位数那种。 “林不知,今年的内容怎么这么难?”一号床抓得头发落了好几根,呼~将它们吹走,“要不…” 林不知明白他要说什么:“打住!你不知道监考的老师是谁么?” “她真有传说中这么可怕?”身后的人半信半疑。 林不知合上书:“听说是。” 一号床猛地站起身:“怎么可能?老师监考不都在玩手机吗?哪儿有人站在桌上?” 几日后… 一号床的位置在林不知斜前方,此时没有回头,悄声喊着:“林不知!她还真站在桌上?” 他们说的这位监考老师,是本校第一女“魔头”,人称法眼精金,法是指她的专业,金是指她的姓氏。 为追求公平,她绝不允许自己监考的考场有一个人作弊。所以,每一次都是踩着高跟鞋站在讲台上监考,只为站得高,看得远。 对学生来讲,她看得远不远,他们不知道,只是这股凌厉的霸气,确实是一种很强的威慑。 林不知听见他的呼唤,也悄声回应:“专心考试。” 法眼精金往一号床的位置看去,唬得他再不敢跟林不知说任何话。 期末考试有惊无险就这么过去,林不知依然住在宿舍,回家并不比在这里好多少。 他的假期,打工是第一件重要的事。 管学长...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想他,他并没有再来电话,整个假期,这个人都没有再出现。 转眼又开学,话剧社通知开会,林不知已经熄灭的想法又燃烧起来。 可以去打听管学长的消息! 话剧社没有让他失望,不用他打听,开会第一件事,便是向所有人宣告关于管竹里的消息:管学长已经办理休学,前往国外深造。 就这么不告而别?林不知胸口有什么在涌动,他拼命按捺,这感觉却比之前更为强烈。 说什么喜欢,连走都不跟我讲一声,我果然不重要对吧? 女士听得入迷,管竹里连喊几声,她才抱歉连连地收起自己不专业的表情。 “抱歉,管学长,你的讲述太有吸引力了。”女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管竹里哈哈笑着:“我觉得这是一种称赞。” 女士顿了顿,严肃而认真地问:“学长,你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 “我不知道。”管竹里摇摇头。 “最近休息还好吗?” “挺好的。” “食欲呢?” “和过去差不多。” “没有想自杀?” “完全没有。” “焦虑吗?” “不。” “抑郁呢?” “没。” “学长,”女士停了下来,“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第四十九章 “大概是…”管竹里停下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才痛痛快快说,“就想找人说说。” 说说,好,女士又问:“怎么想到来找?” 这个问题,让管竹里觉得被冒犯。 他往后,仰在沙发靠背中,有些浑不在乎:“就是这么想到了呗。” 女士听出他话中的敷衍与逃避,略一思索:“学长,那后来呢?” 听她真好奇后面的事,管竹里软下语气,挺直腰背:“确实是办了休学,但不是前往国外深造…” 女士等着他的转折,他又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女士觉得,他今天似乎特别口渴。 “而是出去治疗。”管竹里注视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这么说着,“那场车祸,几乎要了我的命。不是生命,”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士以为用那样的力度,脸一定会很疼,可管竹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用力地一拍:“是这张脸的命。” 女士想了想,脸,确实是演员的生命。又朝他的脸细细看,没有疤痕,恢复的很好。 “你也看到了吧?”被人猛地发现,女士收回目光。 “没错,恢复的很好。”管竹里自顾自说着,“当时可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他又停了下来,垂着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过了半晌:“我不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没关系。”强行让来访者说出当时的经历,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管竹里淡淡一笑,女士分明在这笑容里感觉到一丝丝虚弱。 “在国外整容之后,我修养了很久才回来。”他坚持要讲,女士也继续听着。 “啊?”他敲了两下膝盖,“时间到了。” 女士看了眼挂钟,确实到了,她是在管竹里这里感觉到对咨询的不舍,而这种不舍,发生了许多次。 管竹里礼貌地起立,微微弯腰:“今天也谢谢你。” 关门的瞬间,他转头:“下次见。” 女士点头:“下次见。” 屋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女孩在虚掩的屋门外探头探脑。 “看见你了。”女士没有停笔,“进来。” 女孩灿然一笑,将手里的蓝色文件夹放在身后:“咨询不是不能进行在熟人之间吗?” “来访者不介意的话,就可以。”女士终于停笔,将资料递给她,“归档。” 女孩接过资料,没有急着离开:“那就是说,亲人之间也可以了?” 女士皱眉,这是什么问题,扫了她一眼,便看见那露出一角的蓝色文件夹:“那是什么?” “哦,这个…”女孩递上,“差点忘记。” 女士讽刺着调侃:“你怎么不把中午吃什么忘了?” “哎哟。” “干什么!”女士语带着嫌弃,“一惊一乍。”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声:“我真把中午吃什么忘记了,你的餐,我还没订。” 女士叹口气。 “我现在立刻就去。”女孩说完,当真跑走,一股风似地就不见了。 打开女孩拿来的蓝色文件夹,女士的一双眉头搅在一块儿,愣愣盯着纸上的字,双眼逐渐虚焦。 “早上好。” “早上好?”女士带着笑。 “这时间,”管竹里看了眼时间,“确实不合适,说中午好又太早。” “学长今天也来了。”她想抓紧时间。 管竹里舒舒服服坐下,已经很习惯这个位置:“这沙发比我家里的舒服。” “学长今天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好呢?”管竹里偏着头,“我想到了,” 阳光在女士身后收敛,天空中的阴霾旋成气团,乌压压的逼催着,那雨水想必很快就要降落,而它降落之前,闪电和雷鸣会先一步问候。 “天气不好。”管竹里说道。 女士微低着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 管竹里搓了搓干燥的手背:“我在国外没待多久,回到国内之后,也没再继续学业。” 在女士的记忆中,后来是没有再听过管竹里的消息。 “这些年,你在做什么呢?” 管竹里摊手,耸了耸肩膀:“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的意思是打零工?不可能,女士否决自己的想法。学长家经济情况不错,不太可能…但他为什么没有完成学业? “什么也不做。”他补充道,“当时没办法完成学业,不过,完成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有惋惜,有平淡,把两种不同的情绪糅合在一句话。 基于女士的判断,学长今天的表达欲比往常要旺盛。半个小时过去,他一直在絮絮叨叨些自己喜欢吃的,喜欢玩的,生日是哪天,喜欢哪位演员。 “我最喜欢尼古拉斯凯奇和金凯瑞。”他的语气中充满崇敬,像班主任盯着第一排的学生似地问女士,“你知道他们吗?” 还好,我知道。 “《变脸》和…”她仔细思索,印象中电影里的金凯瑞脸上是一团绿色,“金凯瑞养了只狗。” “对!”管竹里鼓励着她。 “他的脸,”女士在自己脸上画了个圈,“绿色的。” 管竹里增加鼓励的力量,对着她有节奏的拍起手来:“没错!” “我想起来了!”女士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兴奋,“《变相怪杰》对不对?” 管竹里沉默了。 难道不对? 管竹里突然大喊一声:“bingo!!” 吓女士一跳,要不要这么激动。 “接下来,”管竹里的音调变得诡异,“好玩的地方就要来了。” 他离开沙发,往女士的方向走了几步,将要起身的女士按回去。 “时间没到,你不能走。” 女士隐隐感觉危机,嗓音颤抖着:“把资料拿进来!” 哪儿有什么资料,为了不激怒他,她这么冲外面喊着。 “进来,快进来。” “别喊了,”管竹里提高音量,“外面没有人。谁也没有。你该醒醒了。” 女士的双眸中弥漫着不安,仿佛管竹里在说什么她听不懂的话。 “你必须听我讲完下面的话。”管竹里将她的双手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我听。”女士的每个字都像坐上滑梯,不停往下再往下,“你不要伤害我。” “我不会伤害你。”管竹里温柔地说道,“是你在伤害自己。” 他放开女士的手,笨重的沙发被他移到房门前,女士跑出去的希望便被彻底阻断。 刚才慌乱的心已经逐渐平息,女士看着管竹里反客为主,她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决定振作起来。 “学长,抱歉,是我太不专业。”她直视他的眼睛,摆出十二分的诚意。 管竹里跷着二郎腿,右手搭在握拳的左手上:“现在我们能安安静静谈话。只是今天时间恐怕会超过一小时了。” 女士摆摆手,有些苦涩:“没关系,不重要。” 管竹里淡淡回道:“好。” 女士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有攻击性的来访者,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在过往的交流会议中,这种情况多多少少还是听同行业的人讲起过。 曾经有人开玩笑般让女士先去学个防身术,没想到还真有需要的一天。 女士又看了他背后一眼,心想,怕是学了也没有用。 管竹里又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其实,我不是管竹里。” 女士点头表示附和。 “我也没经历车祸。” 女士的面色一动,这是在否认事实? 对于否定自己是某一个名字,通常很好解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否定既定事实,就是另一种情况,而这种情况,非常不妙。 女士尽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微笑:“我们当时知道的情况就是你…” 刻意用了我们而不是我,女士不想和他造成一种对立的关系,只想当这情况是一种众人所知的事件。说到关键之处也是刻意省略,不想将他要否认的事实再述说一遍,免得被他以为是遭到了反驳。 “他确实经历了车祸,曹老师没有讲错。”管竹里有些急躁地扯着手指,“该死!” 他...为什么以第三人称称呼自己? 没有他的钳制,女士这次很轻松地站了起来:“别急。” 她安慰着,又清清嗓子,嗓子却像卡痰一般让人听着不适:“我能倒杯水么?” 管竹里没有难为她,她拉开身后的窗帘,跨了出去。原来屋外有个小阳台,一阵短促的倒水声后,女士很快又出现在屋子里。 她手中只有一个玻璃杯,看着他有些抱歉:“抱歉,只有这一个杯子。” 他很冷静,也很礼貌地回道:“没关系。” 女士端着杯子慢慢小口喝着,恢复理智的管竹里并不催促她,而是看着她喝,女士喝完整整一杯,空杯子在管竹里眼前晃晃:“我能再喝一杯吗?” 管竹里笑了,女士能看到,他是真的觉得好笑:“我不是劫匪,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不会吗?女士不敢看门,看了的话,无异于在反驳他。 窗帘后面的倒水声比方才要缓慢,女士似乎在里面喝了一杯,因为管竹里能清晰地听见倒水声再次响起。 他感觉有些不妙,正要起身去查看,女士端着满满一杯水,从窗帘后面钻了出来。 “这么渴?”管竹里有些打趣,“待会儿想借口去卫生间是不行的。” 女士的手一僵,点点头:“我会忍住。” 喝掉半杯水,坐回自己的沙发。 管竹里问得有些急迫:“无论我讲什么,你会为我保密,对不对?” 期待着她肯定的回答,似乎又害怕她说出别的答案。 女士镇定道:“是。”违法的事不会,她只敢在心里说。 如果告诉心理医生,“我杀了人”这样的话。说不定心理医生在判断这是事实的时候就会报警。 “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管竹里声音有些颤抖,他将头埋进掌心,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女士说:“我是专业的。你应该相信我!” “我很难开口。”管竹里说。 女士建议道:“写出来会不会好一些?”贴心地将纸笔递过去。 管竹里看着,迟疑一下,终究是接了过来。 他低头沉思,女士能看见他的头顶,连两个旋也看得一清二楚。 女士给他的是几张白纸,他垫在大腿上,笔尖软软的,写字很不顺畅。 一阵刺耳的声响,女士手边的小桌被拖到她面前,拍了拍桌面:“过来写吧。”好像在说,我就在你面前,不会跑。 管竹里半跪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为表尊重,女士将脸转向一侧,不去看他纸上写了什么。 第一行写完,开始写第二行,终于一张白纸都要被他写满。 屋外有些微地响动,哐啷叮啷响起开门、碰撞的声音,两名高大的男子冲了进来。 女士像早知道似的,在门开的一瞬间,只顾往外跑。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着管竹里,平头的那个问抱臂站在门外的女士:“这人怎么办?” ☆、第五十章 “怎么办?”女士反问平头,“你说呢?”语气中带着些不爽。 干嘛火气这么大?平头小心揣测道:“送精神病院?” 被钳制的管竹里暴怒:“你们敢!” 女士踱步至他跟前,捏起他的下巴,有些不屑:“现在可由不得你说。”挥挥手示意两人赶紧将他拖走。 “等等,”管竹里大叫,一双脚在地上扑腾,誓死不从的样子。 女士冷冷看着他,好似在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管竹里!”他这样大喊。 “拖走!”女士的命令声音很冷。 两名男子当然不敢耽搁,大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地跳动,拖着管竹里往外。 “我是林不知…”管竹里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真的是林不知。” “等一下。”女士匆匆两步走近他,“你是真的疯了!”说话间狠狠瞪视他。 “我没有!”管竹里企图用自己的手去抓女士的衣袖。 女士的眉头刚一打架,他便被拖开好远。 男子塞住他的嘴,让他所有出口的话语都只剩呜呜呜。 屋子里终于清净,有些太过清净,连窗外的风声都如此清晰。 不,是狂风拍打着高楼的玻璃,发出尖利的吼叫。 女士颓然地倒在沙发中,眼睛却死死盯着房门。 不多时,女孩踏进屋内,捂着嘴,看着略显狼藉的房间。 “这是发生什么了?” “该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女士眼眶有些红,带着愤怒,“该死!” “抱歉。”女孩蹲在她脚边,摩挲着她的膝盖安慰着,“你知道的,当时我没办法出现。” “该死!”女士一把推开女孩。 女孩没蹲稳当,这一推便跌坐在地。 女孩想起来,女士却扑向她,再推了一把:“什么叫没办法?”同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女孩说不出一句话来,女士激动地双颊涨红着,自己也喘息不停。 女孩微弱的声音:“放…手…”女士终究是放开她。 两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女士低垂着头,从她前方看去,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爬起来,踉跄着坐倒在她身侧,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耳语什么。 一阵儿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哀伤音乐响起,没人听见女孩说了什么,只见女士点点头,任凭女孩将她搀扶着起身,两人缓缓走出屋门。 传来一阵骚动,空荡荡的房间内,灯光没有熄灭,窗外的电闪雷鸣转瞬间便停止,静止的门窗依旧静止,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观众们等得不耐烦了。 嘭!一声巨响,舞台上的布景在烟尘中悉数倒下。 观众们愣了愣,直到有人响起掌声,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汇集。 音乐陡然一变,有节奏的音乐取代了原本哀伤悲情的调子,观众们跟着音乐节奏奋力拍掌。 管竹里最后一个出现在舞台上,独得众人的鼓掌。 大幕终于被拉上,为期一个月的演出,在此就算告一段落,至于这出剧还会不会回归,谁也说不准。 枣红色座位上的两名年轻女孩相对一眼:“我感觉我看了个寂寞。”“我也是。” 旁边坐着的西装男加入她们的对话:“这出剧是搞了个实验。”他一派很懂的语气。 两女孩没有讲话,西装男旁边的胖阿姨倒先发声:“小伙子很懂呀~” “那是。”西装男不能被夸一夸就要上天,声音硬气不少,“我可是连着看了一个月。”心中却在骂道,还老子票钱! 后排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愤恨道:“这剧太荒唐!” “你说的对!”西装男转头冲他,“这出剧就是出荒唐剧。” 中年男人斜睨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径直离开。 西装男有些尴尬:“这人…不懂!”他回头对胖阿姨一笑。再转头,两女孩站起身。 西装男着急着站起来,手却被人拉住。胖阿姨笑笑:“小伙子,再和我说说呗。” 西装男眉头不展,正不知如何拒绝,广播声响起:请各位观众有序离场,请各位观众有序离场。 西装男指指广播,胖阿姨会意一笑。正当他以为松口气的时候,胖阿姨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西装男一征,胖阿姨一带,他竟就这样跟着她走了。 “哈哈哈哈~”侧幕发出女士爽朗的笑声。 “笑什么呢?”管竹里边走边问。 女士努努嘴:“看中年阿姨如何捡男人。” 管竹里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赞叹:“中年阿姨惹不起。” 女士抬脚便要走,管竹里叫住她:“等等。” 女士没有回头:“什么事?学长。”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道:“林不知他…” “学长,”女士依旧没有回头,“你知道那演员是因为合同到期,”她摆摆手,“又不愿以之前的价格续签,剧团这边给不出更高的价格。不然编剧老师怎么会临时改剧本,还结束地这么仓促。” 她甩甩头:“明明就没讲清楚,也不知道观众看没看懂。” 末了,她语气一变:“学长,你要出出戏。” 管竹里方才只是听着,直到听见这句话,他才猛然抬头,看不清女士的表情,也幸好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神情足足称地上是震惊。 嗫嚅一声:“知道了。” 女士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哒哒走远。 管竹里停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这么快就演完了?”进出口的门中探出脑袋。 林不知?管竹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当然立刻发现了管竹里。 “经理在吗?”他冲管竹里喊问一句。 “没…没看见。”管竹里小声回道。 他没有抬头,却听见林不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会是刻意躲着我吧?”林不知自顾自地自言自语,从管竹里身边行过。 管竹里捏了捏泛白的拇指关节,转过身跟上他。 在剧团里,他们不算很熟,至少是从搭这部戏,两人才算私下说了话。 管竹里是今年新近,而林不知的合约,今年到期。 一道门挡在管竹里跟前,林不知踏进去,随手将门带上,他并没有看见身后有条尾巴。 “我劝你别过分!”门内传来经理的吼声。 这声音管竹里自然认得出,不仅认得出,还深深憎恶,刚来的三个月,他也常常被这声音训斥,有时候做噩梦都伴随着他的声音。 看不见林不知的表情,但管竹里能听出他的声音很是平淡,甚至有些慵懒:“我哪里过分?这些年帮你赚了不少吧?我只是拿回该得的。” 那边沉默了,不一会儿又响起开柜子的声音,接着又是哗啦啦翻账本的声音。 经理有本手写的大账本,管竹里很嫌弃,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 但经理很喜欢,翻起来哗哗作响,很有成就感。 很快哗哗声停止,林不知开门走了出来。 抬眼便看见管竹里,只对他笑笑,便擦身而去。 管竹里没有一丝力气拉住他,他想问的问题,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可是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拿好自己的东西,管竹里略驼着背,将双肩包的肩带放下一边,只用左侧的肩膀承担整个包的重量。 出了剧场大门,是条繁华的大街,通常管竹里会选择左拐,再往前走不到五十米就有个公交站台,在那里有路车直达他租住的单间。 路灯照亮他寂寞的影子,他低头看着,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抬头看去,林不知赫然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等车。 管竹里脑海中登时冒出一个想法: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鼓足勇气,他从胸腔的响动中能听见自己的决心。 踏出的脚步不自觉大了些,扯着大腿内侧微微有些痛意。这步终究踏出去! 林不知抬起手来,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他跟前。 管竹里这一刻深深觉得,红色就是最刺眼的颜色。 轿车门被拉开,林不知坐进去,车门关上,司机一脚油门,留给管竹里的只有车尾灯。 他恨自己不能去追车,也不敢伸手拦下另外一辆车。 眼看着林不知远去,管竹里的脚步停也不是,走也不是。虽然这样,惯性还是把他带回了家。 打开房间顶灯的瞬间,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 划开屏幕,他目不转睛地把消息读了两遍。 这周老师有时间,需要我帮你约吗? 工作室传来的消息。 管竹里按灭手机屏幕,独自坐在黑暗中,啪嗒,他按开身侧的台灯。 光从他的侧面掠过,他的脸一半在光中,一半在暗中,显得幽森,甚至有些可怖。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所有的灯光都亮起,掌声也响了起来,他才站起身。 终于整个场子都被灯光点亮,台下的观众一个劲儿地鼓掌。 第一侧幕后的女士抱着胳膊:“学长就是学长啊!” “还参与编剧,听说这反转就是他想出来的!” “不愧是他!” 台下气氛热烈,侧幕、后台也是掌声连连。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得着内行的掌声赞美,实是高荣誉。 管竹里从人物情绪中脱离很快,谢幕后,他很快退下台来。 在化妆间草草用卸妆湿巾擦拭着,瞥见女士从外面走来,他主动点头示意。 女士微收下颌,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就这么看着他。 还是他先没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怎么这么着急?”女士换了个姿势,“约了人?” 管竹里仔仔细细擦了擦鼻尖:“是啊。” “谁呀?”她语气中透着十足十的八卦味道。 管竹里没有直接回答:“今天给你送花的不少。” 女士撩了撩额发:“没你的多。” 确实,走廊里有半数的花,都写着管竹里的名字。 “有一多半,都是我自己送给自己的。” 女士知道他这全是玩笑话。 见他不愿说,女士也不想接着自讨没趣:“我先走了。” 顶着张舞台妆走出去,管竹里相当佩服她的勇气。 啪嗒,不知谁把化妆间的灯给关上了,管竹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个愤怒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写的是个啥?什么烂东西?作者脑子里在想什么?啊呸!他就不配称为作者。等等,这本书怎么要将我吸进去,难道我要穿书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万不要随随便便乱讲话,即便这本故事很差。 因为,说不定,你就会成为被选中的孩子。 小心哦~I will watch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