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90年代做棋王 作者:雁过寒潭 文案 要不是穿越回了90年代,做了老爸的邻居。向帅绝对想不到,被誉为江南棋王的自己老爹,在年轻的时候是个臭棋篓子,连废品站大爷都不愿意和他对弈。 可如今向帅看着他爹下的臭手,也顾不上他这辈子中学生的身份,对“邻居大哥”进行了突击培训。 就在向帅以为爸接下来的人生就是比赛,拿国企编制,分房子,迎娶他美丽妈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妈妈嫁给他爸的时候居然是大着肚子的! 他不是向前进的亲儿子? 他爸爸好像不喜欢女人?! 他们居然是契约婚姻?? 与此同时,在未来和自己并不对付的明哲围棋九段居然在高中就与他狭路相逢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为了向帅,明哲居然改下象棋。 他何德何能呀! “向帅,不要放弃比赛。做我一生的对手,做我的可口可乐好么?” “不能是别的棋,不能是别的可乐,不能是别的对手。只能是象棋,只能是你,只有你!” 高岭之花明哲找到了一生的理想,甘愿向未来的棋王低下高贵的头颅。 在这双深情款款的眼眸的注视下,向帅点头。 小棋王哪里知道,对方想要的岂止是一个对手那么简单…… 开新文了,撒花~ 本文是90年代背景的棋类竞技小说。 本人对象棋了解不多,本文还是走剧情(升级比赛)和感情(两代人各自的爱情与亲情)情节为主。 声明:文中主角的父母是契约婚姻,向母是大着肚子找接盘侠才嫁给向爸的,两人没有实质的感情和婚姻生活。本文不存在同妻和同志骗婚哦。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穿越时空 竞技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帅,明哲 ┃ 配角:向前进,魏益谦 ┃ 其它:竞技,热血,少年,爱情 一句话简介:我亲手把我爸培养成了一代棋王 立意:拥有梦想改变命运 第1卷 卷一 开端布局 第001章 回到1996 向帅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些懵逼。 他前一秒还一个人在房间里举着棋子打谱,后一秒就看见一张长满了青春痘的大脸蛋杵在自己眼门前。 不但如此,这人还举着拳头,一脸凶相地瞪着他,这换谁谁不懵逼。 眨了眨眼睛,向帅眼珠子咕噜噜地往四周瞥了一圈。 因为领子被人抓住,视线范围受困。除了眼前的“月球表面“”,他只看到两个“黄毛”跟在此人身后。 两人一左一右,跟左右护法似得把这本来就狭窄的小巷子彻底堵住,绝了向帅的退路。 要不是他俩那几乎把眼睛都遮住的长刘海过于夸张,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姿势又过于老土,向帅还想说这造型挺复古的,有点早年古惑仔的味道,比之后几年流行的杀马特有气势多了。 “喂!你跟老子充什么楞?还不把钱交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伐?” “月球表面”等了半天,眼看这小子不但不掏钱,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目睹飞溅的唾沫即将要喷到自己脸上,向帅连忙后退两步。 后脑袋“咚”地敲到了身后墙壁上,疼得他双手抱住脑袋蹲下,眼泪夺眶而出。 “臭小子你装什么死?快把钱交出来。” “老大,我怎么看到前头好像有警察走过来了,要不我们快点走吧。” “走什么!我盯这个小子好几天了,这家伙一个人住,家里可有钱了。老大,你看他手上这表不错,要不我们抢了他的手表吧。” 三个不良少年在上面叽叽喳喳,向帅低头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不小心踩到的一张彩页。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家电公司开张宣传单,花花绿绿的铜版纸页面上印着一行夸张的美术字体——为庆祝本商场开业,前一百名到店消费者赠送精美小礼品。开业日期:1996年6月28日 1996年? 怎么会是1996年? 向帅一把捞起还印着他半个鞋印的宣传单,“腾”地站了起来。 他双眼发红的样子反倒是把三个小混混吓了一跳,三人齐齐后退了半步。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用力地握住“月球表面”的手腕。 “什,什么什么时候。你自己手上有表你问我?” 为首的大哥大明显被向帅疯狂的眼神震慑住了,不过为了在小弟面前维持住面子,他梗着脖子心虚地反问道。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你今年几几年,几几年!” “大哥,不好了,这家伙不是刚才那一下子撞傻了?” “他不会是要讹我们吧?我听说现在医院里的医闹很多都是这样的。他到时候把事先准备好的什么X光片还是CT片的拿出来,跟警察说是我们把他打傻的,我们要赔的倾家荡产呢!” “这小白脸居然还有这种花花肠子?”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跑! 还不等三人跑出巷子,一只篮球“咻”地飞了过来,正中那老大的面门。 “谁?哪个不要命的偷袭我?” 老大捂住鼻子,只见一双耐克鞋从天而降。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欺负我们学校的人?也不打听打听271中是谁的地盘!” 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潇洒地将篮球捞了起来,学着动画片里的桥段用指尖转球,挑衅地抬起下巴。 这人身材高大,至少有一米八十多,逆光站在巷子口,跟块顶天立地的大门板似得,气势逼人。 三个小混混见式不妙撒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 “哼……胆小如鼠的东西。哎,项帅?” 乐天冲着那三人的背影啐了口口水,回头一看——这不巧了么,自己刚才大发神威救下的人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项帅嘛。 “你认识我?” 向帅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少年。 不,也不算完全陌生,至少他身上的这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自己是认识的。 至于对方胸口左边别着的校徽那可太眼熟了——一朵盛开的玉兰花下,白底红字写着三个阿拉伯数字“271”。 271中,他的母校。 “项帅你傻了,我是你同班同学乐天啊。项帅你,你……受伤了?” 看着对方白色的衣领被染成了红色,乐天快步上前,伸手抹了把对方的后脑勺。 入手湿哒哒的,定睛一看,满手鲜血。 “血,血……” 别看乐天长得人高马大,一副打架小能手的模样,其实他最怕血了,平日里连鸡鸭血汤都不敢喝。 “我问你,今年是几几年?你怎么会认识我的。我认识你么?” 向帅压根没注意到脑袋后面的伤,抓住眼前的傻大个不依不挠地追问。 “完了……项帅,你肯定被那几个混混给打傻了。哎,我刚才就不应该放他们走。” 乐天懊悔地拍了拍大腿。 危急时刻,他也顾不上对鲜血的恐惧了。 乐天把篮球往自己的书包里一塞,把书包转到胸前,二话不说背起对方就往学校方向跑。 刚跑出去两步,突然想起项同学的书包还在巷子里呢,又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回来,把项帅的书包挂在脖子上继续往外头冲。 “项帅,你坚持住。我先送你去学校医务室给老师瞧瞧。没事的,你别担心,大不了咱们上医院。” 被男孩背在背上一路颠簸,向帅感觉脑袋瓜一抽一抽突突地疼。 他眯起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这里确实是上海,是他熟悉的高中母校附近,但是……为什么让人感到那么陌生? 这靠大街第一家的服装店怎么变成了杂货铺了,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造型古怪的摇摇车? 对面骑楼下的网吧呢,怎么变成游戏厅了,现在这年代还有人去游戏厅打游戏么? 等等,那不是卖凉皮的赵大爷么,他孙子不都上大学了么?那他现在手里牵着的这个正在嗦冰棍的小娃娃是谁,难道赵大爷的儿子生二胎了? “我问你,现在是几几年?” 向帅一把勒住乐天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喝问道。 乐天正埋头狂奔呢,被他勒得当场就翻了个白眼。 “大哥,今年是1996年啊。你松开,松开些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哪个1996年?” 向帅的嗓子都在颤抖。 “还有哪个1996年,就是1997年前头的那个呗。” “我问你,香港回归了没有?澳门回归了没有?” 向帅勒得更紧了。 “当然没有,香港要明年才回归呢,澳门就更加不提了。你放开我,咳咳咳,我真的喘不过气来了……哎,向帅,向帅你别晕啊……” 在男孩呱噪的叫声中,向帅双脚发软,从他的背后滑落下来。 他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 是的,就像是无数的男频女频小说里写的那样,他向帅紧跟潮流非常俗气地穿越了。 没能穿越到秦皇汉武的时代去开疆辟土,领略一代天骄们的辉煌壮举;也没有穿越到未来去见证更加先进的科技和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他穿越回了1996年。 此时,距离“向帅”本人出身,还有足足两年的时间。 等等,问题来了。 这个傻大个口口声声呼唤的“向帅”又是谁? ———— 时间推进到2016年6月。 今年热得特别早,在阵阵蝉鸣中,刚升了“象棋大师”等级的某个棋手正举着一颗黑色的围棋棋子游移不定,不知道究竟下哪里才好。 棋盘旁是一本围棋棋谱,虽然买来没多久,但已经被主人翻出了毛边。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个不停,向帅叹了口气,打开通话键。 “小帅,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同一个象甲战队的队友穆时英。 穆时英只比他大一岁,两人又是同一年签的上海申豪地产象棋队,比起其他人要来的亲厚些,时常在一起对局练棋。 所以哪怕见不到对方的脸,光听着他的声音,向帅就知道他在幸灾乐祸。 “还能干嘛,练围棋呗……你说这金主爸爸也太任性了吧。我一个下象棋的,干嘛让我跟明九段去下围棋,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我丢脸么。” 说着,向帅干脆把棋子往棋笥里一扔,拿起手机抱怨起来。 话说今年全国象棋甲级联赛和围棋甲级联赛同一天在乌镇开赛。 按照官方的说法,为了提升国人对中国棋类的兴趣,当然也是为了提高赞助商的知名度,本届联赛的开幕式特设了一个友谊表演类项目——双棋表演赛。 所谓的双棋表演赛就是两位棋手同时对弈象棋和围棋,以达到吸引观众的目的,类似于京剧的反串。 “你说魏老板他到底怎么想的?一边让我下象棋,一边让我下围棋。天知道我的围棋水平估计连业余四段都没有,居然让我和明九段打。魏老板怎么不让我一边下象棋一边打麻将呢?不打麻将斗地主也成,那些我都拿手的很。” 向帅一条腿翘在椅子上开始骂骂咧咧,对面的穆时英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和自己这半吊子水桶的程度不同,棋院里谁不知道人明九段虽然是职业围棋选手,三十岁之前就把“天元”“名人”等一众头衔都收入囊中,但人家可是出身在象棋世家明门,象棋可是有童子功的! 围棋是自己的本业,象棋是自己的本家。 真的比起来,向帅可不是要被明哲吊着打么? 神他妈“友谊表演赛”,哪里有“友谊”了? “没办法,谁让魏老板是明九段的师兄呢。当然照顾自家人。” “我也是他麾下的棋手啊,怎么不见得他对我照顾照顾……好了,不说了,我还要继续打谱呢。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没错,本次双联赛的冠名商,同时也是向帅所在的象甲俱乐部的赞助商上海申豪集团的老板,就是魏益谦魏大师。 要说申豪集团可是连续几年冠名赞助围甲,财大气粗到了极点,各地的棋院见了魏益谦都恨不得抱住大腿喊“金主爸爸”。 魏益谦早年拜入象棋世家明门,拿过几场大赛的冠军,不过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最后还是乖乖回到家里继承家业。 退出棋坛的魏老板不能亲自上场,只好换一种方式来支持他心爱的棋类项目。 比如组建了象棋、围棋俱乐部,比如赞助各大棋类联赛,又比如把他亲爱的小师弟明哲一手打造成了名扬国际的围棋选手。 你见过棋手的代言汽车广告么?明九段就代言过哦。明九段还有自己的粉丝俱乐部呢,最大的粉·头就是他的亲师兄兼老板魏益谦。 当然了,看在向帅老爸的面子上,魏益谦对向帅也一向客客气气的,不过这又怎么比得上人家对师弟的关照。 “啊!这个死活题我真的死活都解不开!魏益谦你给我去死!” 在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向帅清楚地记得自己似乎好像应该正在辱骂他家老板……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撒花~ 这次是90年代背景的棋类竞技小说。 事先声明本人对象棋的了解仅限于手头上这本上海文化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象棋词典》。这辈子只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赢了我表妹一个人(唯一的人),所以若是小说中出现的象棋局面有什么破绽的话,那是很正常的哈,大家看剧情不要纠结在象棋上。 那就这样啦,开始吧~~ 第002章 和我同名 “项帅,你家钥匙在哪儿?哎,算了我自己来吧。” 乐天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上绑着绷带的向帅扶到围墙边靠着,低头在他的书包里一顿猛翻,终于掏出了一串钥匙。 “这是院子的钥匙么?这是大门的……我说项帅,你家好有钱啊,居然住在老洋房里。” 打开院门,乐天搀扶着向帅沿着鹅卵石路往那栋浅黄色外墙的三层小楼走去。 看着身边高大的树木,修建整齐的蔷薇花丛和院子里的欧式路灯,不由得发出一路大呼小叫。 毕竟别说对于住房特别困难的90年代的上海人,哪怕放在20年后,这栋位于市中心的独栋小别墅也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所在。 进了门,乐天看着一楼客厅里的老式红木家具和墙上的油画更是满口啧啧声不断。 他搀着向帅在沙发上坐下后,忍不住在房子里兜兜转转了起来。 “我的天,项帅你家太漂亮太大了。我看电视里那个……《成长的烦恼》西弗一家都没有你家大。” “哇,你家光一个厨房能把我家整个都装进去。这是壁炉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壁炉。” 太牛逼了,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外国电影里的场景。 不,正确地说是老上海旧电影里的场景。 这客厅里油光蹭亮的地板,外头玄关充满了南洋风味的拼花地砖和从石膏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奢华水晶灯和放置在走廊旁的天使塑像,让平民小子乐天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感觉自己踏进了一个神秘的,只有在书上,屏幕上才能见到的五彩世界。 “项帅,你知道么,我家特别小,三十平方米不到住了我爷我奶我爸我妈再加上我。我只能睡在木板搭的阁楼里。我爷说了,我不能再长了,不然能把天花板都穿个洞。” 乐天说着,把手比在脑袋上方跳了跳。 面对兴奋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帅很想跟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毕竟我不住这里,我住对面。 没错,今天之前,向帅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走进这栋小楼里。 他从小就住在这栋小楼对面马路的“橘中里”。 那儿是所谓“老实石库门”建筑,是一种盛行于一百年前的旧上海联排平房。 说起上海的石库门老建筑,曾经一度遍布整个内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位于马当路的“新天地”商圈了。 进入2000年后,随着市政工程的推进,除了几栋具有历史意义的老楼和部分改造过的商业广场,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石库门都倒在了推土机下,成为历史的尘埃。 向帅从小就住在橘中里三号甲,一直到上了高中才搬进位于苏州河畔的新家。 他小时候趴在二楼的窗户边,就能眺望到这栋漂亮的小洋楼。 看着花木繁盛的花园,红色窗框后隐隐约约飘动着的绿色窗帘,想象着到底什么样的人会住在那么漂亮的房子里。 向帅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够走进这栋楼,甚至成为这栋小洋房的主人。 “项帅,项帅……” 听着耳边急切地呼唤声,向帅这才回过神来。 “啊呀,你真的没事么?要不我还是送你上医院吧。卫生老师不是说了么,最好还是去照一照CT,看看脑子里是不是有积血什么的。” 刚才在保健室老师粗粗看了一下,说应该只是皮外伤。然后用剃刀把向帅后脑勺的一大块头发剃了,再用绷带简单包扎了一下。 “我没事,我挺好的。” 向帅急忙摇头。 开玩笑了,他可是“穿越”来的。根据他多年纵横男频小说网的经验,他这样的情况就是所谓的“魂穿”,类似于玄幻小说里的“夺舍”。 万一他去医院一检查,再问东问西的,人家发现他不是这身体的原住民就算了。以为他是神经病,把他送到宛平南路600号精神卫生中心去可怎么办? “我就是……我就是失血过多了,有点头晕……躺一躺就好了。” 说着,他抱起靠枕,往旁边一歪。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老班他电话里说了,这两天他在区里阅卷不能回学校,等他批完了考卷马上来探望你。幸好期末考已经考完了,不然你伤成这样可怎么参加考试。” 班主任方孝川在电话里听说项帅生病可着急了,一再叮嘱乐天要好好照顾同学。他说项同学的父母都在外国,他现在受了伤正是脆弱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不能亲临关心,就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乐天了。 乐天人如其名,本来就是个乐天派的热心肠,不然也不会在巷子口“路见不平一声吼”了。听到老师那么器重自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那什么,我明天来看你。不……我,我明天能来看你不?” 看着时间不早了,乐天拿起书包,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 虽然做了一个学期的同班同学,但是这位项同学平日里和他也没什么交情。 正确地说,项帅平日里闷声不吭,跟个独行侠似的酷到不行。加上他浑身名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班里的男生都对他有些发憷。 青春期的小男孩唯恐自己自作多情,有些不安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一个人多无聊。你明天放了学来,能帮我带学校后门炸串老板娘的炸鸡腿么?还有年糕和里脊肉。” 作为271中的毕业生,谁没有偷偷到学校后门的苍蝇馆子里吃过垃圾食品啊。 根据炸串摊老板娘的吹嘘,自己可是从90年就在中学后面卖炸串了,见过的学生比他们校长见过的都要多——毕竟现任校长才来三年而已。 “原来你也喜欢吃炸鸡腿?” 乐天眼睛一亮,第一次发现自己和这个神秘的同学原来也有共同点啊。 “你等着!我明天你放学就给你送来,保证送到你手里的时候鸡腿还是热乎的。” 大个子别看长得粗大,笑起来右边的嘴角旁居然还有一个小酒窝,让他原本略显凶恶的长相一下子可爱起来。 送走了好心肠的男同学,向帅终于有机会好好研究一下目前的情况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包了塑料封膜的学生证,深吸一口气翻开内页。 “项帅……居然是这个名字。” 和他姓“向”姓同音不同字,不过也算是挺有缘分。 再看这个“项帅”的生日——1980年11月生,今年整好16岁。 乖乖,这是什么概念啊,这具身体就是传说中的第一批“80”后,比98年出生的向帅足足大了18岁,四舍五入那就是20岁。 在向帅看来,他完全就是穿越进了一个叔叔的身体里嘛。 摸了摸“叔叔”的脸,向帅走进一楼浴室,看着镜子里的人。 倒映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完完全全陌生的脸。 虽然穿着和18年后无甚区别,宛如一个大布口袋的271中运动校服,但镜子里的人和他“向帅”本人长得截然不同。 不是向帅自负,他继承了来自妈妈的大眼睛和来自老爸的高鼻梁,从小就是个虎头虎脑讨人喜欢的小男孩。 再看镜子里的这个,苍白的皮肤,尖得有些过分的下巴,深深凹陷的眼眶下,是一对有些内双的薄薄的眼皮, 向帅努力瞪大眼睛,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忧郁无神。 难怪乐天那家伙咋咋呼呼觉得他伤得太重。 这具身体也太单薄了些,面无血色不算,胳膊和脖子旁的青色血管都历历可见,简直就像是小说里描写的吸血鬼,太阳光一照就会自动融化的那种。 “我怎么跑到这里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预兆都没有。” 双手撑着洗手台,透过镜子向帅看着这个陌生的家,喃喃自语。 ———— 翌日 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孩子们就跟屁|股上长了弹簧似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往教室门口冲去。 冲得最快的当然就是人高马大的乐天了,仗着自己腿长,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门口。 眼看差一步就能离开教室了,突然书包带子被人从后面勒住,乐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控制不住摔跤。 “这特|码谁拉我……班长。” 乐天正想骂人,一转头见着拉住自己书包带的人,本来汹涌的气势一下子不见了。他讪讪地转过身,低下头看着只比自己矮了几公分的班长大人。 说起来,身为校篮球队主力的乐天是他们全班乃至全年级的第一“高人”。小小年纪就长到接近一米九。 平日他在学校里,看到的都是别人的后脑勺。别说女同学了,就那文质彬彬的项帅,少说也有一米七十多吧,那在他眼里就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现在是脑袋受伤打了绷带的小白兔。 乐天从小就特别爱看武侠小说,觉得自己就是书里写的“侠之大者”。他的这班同学,不管男女,都应该在他这只老鹰的庇护下得到保护。 不过眼前的班长大人例外…… 看着班长大人俊秀的脸庞和那双气势逼人的眼睛,乐天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这感觉跟面对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的时候有点类似。 毕竟这位班长大人不但读书成绩门门拔尖,人家还是什么“围棋初段”。 一心只关注篮球,偶然关心欧洲足坛的乐天根本不懂什么象棋围棋。他也是听班主任老师提过才知道这么个词。 他们伟大的班长明哲,人家初三升高中暑假的时候就已经定段成功了。 据说全国每年参加定段比赛的只有前三十五名能够获得围棋初段的称号。 全国有多少人下围棋乐天不知道,想着至少能有十几万吧。 十几万人里的前三十五名是什么概念,怎么感觉比考北大清华都要困难呢。 面对成绩好,下棋好,偏偏长得也不赖的班长大人,乐天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老师说了所有人都要留下来大扫除。” 明哲此言一出,整个班级都爆发出了一阵哀嚎。 “别瞎叫,楼上高二高三还在上课。” 明哲把面孔一板,简直就是班主任附体,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女生负责扫地和打扫教室外的走廊,男生负责拖地,洒水,最后把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搬到教室后面堆起来。你——负责擦最上面的玻璃。” 说着,把一块抹布扔进乐天手里。 “别啊班长,我是有任务在身的。咱们班的项帅昨天回家的时候被人揍了,现在受伤在家待着呢。老班让我照顾他,我这赶着放学去他家给他送营养品。” 炸鸡腿……也算是营养品吧。 乐天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 “你先擦,擦完我跟你一块去。” 高一有个同学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巷子里被小混混打劫,还受了伤的消息今天在学校里不胫而走,明哲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也听说了。 据说校长勃然大怒,准备联合附近的派出所在下学期严打学校附近的“恶少”。 明哲觉得他身为班长,理所应当应该上门表示一下关怀。 虽然他和这个叫做项帅的同学不怎么熟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登场了(不是乐天!) 第003章 臭棋篓子 就在乐天同学在班长明哲,也就是未来的明九段的监督下吭哧吭哧擦玻璃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来到了“橘中里”的弄堂口,透过黑色的铁栅栏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 “呲……疼。” 向帅摸着脑袋,面孔一阵扭曲。 昨天他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来研究这具身体的主人。 可能因此没睡好,又或者是因为早上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伤口弄湿的关系,本来已经不怎么疼的脑袋现在就跟抽筋似得,感觉有人用锥子砸自己的后脑勺。 托这个“项帅”有写日记的好习惯,他目前已经把这具身体的信息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这项帅真是个倒霉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夫妻两人就抛下他,双双跑到美国去“洋插队”。 虽然每个月都会按时汇款回国,家里也请了阿姨来洗衣做饭侍弄花草。但是能把那么丁点的孩子独自扔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一个人生活,不得不说这对夫妻的心真不是普通的大。 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当然不能没有监护人。 家长联系册上填的监护人是项帅舅舅的名字。 根据项帅日记里的内容,这位舅舅平时也不怎么关心他。只有他的父母偶然回国的时候,这位舅舅才会出现,恬不知耻地收下项家夫妇的感谢,顺便拿走一笔可观的“监护费用”。 难怪那本日记里都是愤世嫉俗的语句,甚至还有纸页被泪水洇过的痕迹。也难怪这张秀气的小脸看上去让人觉得郁闷低沉。 摊上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亲戚,哪怕住在小洋楼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样的家庭构成却也让向帅松了口气——要不是这样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和这具身体的家人相处。 至于学校里的同学……自己非常幸运地赶上了高一的暑假,至少在这两个月里,他是不用去学校,也不必发愁怎么应付同学了。 “哎,小同学,你没事吧。我看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你到底找谁。” 向帅在观察“橘中里”,“橘中里”的大妈也在观察着一看就不对劲的向帅。 这胳膊上箍着一块红布条的街道大妈盯着向帅很久了,要不是他身上的校服看着挺眼熟,像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大妈可要叫联防队的人来了。 “我,我等人……我等八号里的王小宝。” 他记得王叔叔今年应该在读高中,报上他的名字应该没错吧。 “小宝还没回家呢。哎,今天还没放暑假,你这个小同学怎么不上学?你哪个学校的,报上名字,我去联系你们老师。” “哎呦,大妈你看我的脑袋,我这病假呢,不用上学……” 就在向帅和大妈纠缠不清的时候,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从弄堂的一侧一闪而过,被眼尖的向帅捕捉到了。 那个人,可不就是他爸爸向前进! 总算给他等到了。 这老式弄堂四通八达,他把应该是往西大门走了。 向帅说着,不顾大妈的唠叨,拔腿就往西边的马路上跑去。 他要见到他爸爸了,马上就能见到二十六岁的爸爸是什么样子了! 也不顾上脑袋疼不疼了,向帅一路小跑来到了位于橘中里西侧的溪水街。和南边安安静静的大门不一样,这里接着马路菜市场和一所小学,从早到晚都是闹哄哄的。 这个时间小学已经放课了,校门口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和二十多年后不同,这时候的人们大多数都骑自行车。 清脆的铃声伴随着不远处菜场的吆喝声,向帅就这样迷失在了二八大杠组成的车阵里。 他一手搭在脑后,不住地四下探望,终于在街边再次见到了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 “嘿,老头,我来了。” 打开距离菜场不远处废品收购站的大门,七拐八拐穿过由纸箱玻璃瓶搭建出来的“壕沟”,向前进一手端着象棋棋盘,一手拿着盒塑料棋子,走到了铁皮屋的门口,冲着里面正在打瞌睡的老窦喊道。 “老窦,别睡了,都几点了。太阳都下山了。” 他敲了敲窗户喊道。 “你怎么又来了……” 穿着发黄的跨梁背心,废品站站长窦老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从铁皮屋里走了出来,斜眼睨着笑得一脸讨好的向前进。 这个小同志真有意思,每天下了班既不去跳舞打球,也不找个小姑娘谈情说爱,总是来找他这个老头子,真不知道这算什么毛病。 “都说我不跟你下棋了,你怎么又来了。我这废品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不嫌臭么?” “不嫌臭不嫌臭。这里被老窦你打扫的干干净净,据说前两天区里的卫生局下来检查,领导还夸奖你把这里管理的井井有条。” 向前进说着,拉过一旁的竹制小茶几,迅速地摆好了棋子。 “你不嫌我臭,可我嫌你臭啊。小向……你是姓向吧。要我说,我就没见过有谁下棋下的比你水平还要低的,就是个臭棋篓子嘛。” 老头说着摆了摆手,“不和你下了。这下棋也是要讲究一个‘棋逢对手’的。你总是输,和你下棋没意思,没长进。” “哎,就一盘,就再下一盘好不好?你看我这局都摆好了。” 要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自带优势,向前进生的白白净净,鼻梁挺直,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好似会说话。 别说女人了,老头子见了也心生不忍,脑袋一晕也不知怎么就和他对坐下来,举手拿起了棋子。 “当头炮。” “跳马。” 两人一来一回摆起了局,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正在悄悄接近。 “炮八进二。” “我走兵。” “哎,你这步怎么能走兵呢?这不是瞎走么?” 看到向前进的应手,站在他身后观棋的向帅忍不住喊了起来。 “你这开局不对啊,你应该走这步……车八进二才对嘛。” 说着,他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挪棋子。 “哎,你这个小同学,‘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你不懂么?边去边去。” 老窦瞪大发黄的眼珠,看着这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中学生。 向帅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 倒是向前进,他转头了看了身后的小男孩,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你会下棋?” 他冲着向帅点了点头,笑得一脸和善。 “会一点吧。” 向帅谦虚地说道。 何止“会一点”,他可是堂堂“江南小棋王”好伐? 要不是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地方,算算时间,再过几天他就要开始打人生中的第一台象甲职业比赛了——哪怕只是四台。 上海申豪队一向都是象甲的豪门,板凳深度厚得惊人。他签约第一年就能打四台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穆时英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拿了多少青少年冠军,到现在还轮不到他上场呢。 不过向帅再厉害,和他爹比起来那还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爹可是放眼全国,乃至亚洲棋坛都赫赫有名的中国象棋领军人物。曾经八次取得全国象棋个人赛冠军,拥有“江南棋王”称号的国家特级象棋大师。 他爹一个,明九段一个,都是上海棋院的活招牌。每年不知道为上海和周边地区的大小赛事拉来多少关注和赞助。 但是这个活招牌现在下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眼睁睁地看着属于向前进的黑棋的车被对方的小卒吃掉,向帅觉得脑袋疼得越发厉害了。 “太臭了,真的太臭了。我不和你下了,和你下棋一点都没意思。” 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黑棋的老帅,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的老窦把红子往旁边一扔,摇着脑袋就要起身。 “等等,我来和您走一盘!” 虽然全程目睹了刚才那副棋的惨状,但是项帅怎么都不相信他老爹居然会输的那么惨。 难道是这老头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身在局外所以没有看出来? 小棋王决定亲自下场,试试老头的棋力。 一刻钟后,不过才下了二十步,连中盘都没有走到的老窦擦了擦满脑门子的汗,推枰认输。 “好小子,真是下的一手妙棋。” “这也不算妙……” 向帅笑得尴尬。 什么呀,不就是普通老头的下棋水准么,他都还没开始发挥呢。 “哎哎,小同学,换我来给你下一盘好不好?” 向前进的眼睛里现在彻底没有老窦了,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宝贝”,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切磋一下。 “哎,你们要下也别在我这下,我这要做生意了。走走走。” 看有人扛着报纸远远地走来,老窦开始赶人。 这两人没有法子,只好收拾了棋盘走出废品站。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落霞缤纷的时刻,向帅走在向前进的右后方,看着淡紫色的晚霞投射在他爹年轻甚至稍显稚嫩的侧脸上,甚至能观察到他鬓发边细细的绒毛,披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向前进的体格消瘦,白色的衬衫扎进藏青色的长裤里,脚踩着一双略显陈旧的皮鞋。那皮鞋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脚后跟有些磨损。 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半点装饰物。 向帅曾经听父亲说过,他少时的家境不是很好,一直到赢下了人生第一个象棋冠军,境遇才得到改善。 不过贫穷并不妨碍向前进浑身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他的衬衫洗得雪白,长裤的裤缝鲜明,挺直的脊梁像是一杆苍劲的翠竹。 这就是二十六岁的父亲么? 向帅感觉胸口有一股热意在汹涌。 “小同学,你家住哪里?” 向前进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都怪我,只顾着下棋,都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你的父母一定等着你回家吃晚饭了。我们要不改日再约棋吧。” 他说“改日”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些遗憾。 “啊……你的脑袋上还有伤?” 向前进站定身子低下脑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学生仔的脑袋上绑了一圈的绷带。刚才他只顾着看棋,压根就没注意到人。 “没事,我家没人等我……不对!” 向帅刚想说不用改日,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一个巨大的身影。 “糟了!乐天还在等我呢,我怎么把他忘记了!” 向帅这个毛病和他老爸一脉相承,一旦沉溺在棋局里就什么东西都抛诸脑后。 看着这学生突然撒丫子疯跑了起来,眼看就要冲出马路了,向前进急忙大喊起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我叫……我明天来橘中里找你!” 穿过混乱的车流,向帅先向前进一步窜到了马路对面,他举起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对方答道,接着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他叫什么?没听清啊。” 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刚好罩住了向帅的回话,不过后面半句向前进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橘中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的爸爸也登场了 第004章 我的朋友 “乐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向帅一路小跑赶回小洋楼,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脸气呼呼站在院墙外的乐天。 乐天同学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个透明的食品袋。他歪着脑袋,露出大型狗狗才有的那种既委屈又好笑的表情。 “项帅,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知道你家门口的蚊子有多厉害,我这都被咬了十几个包了。” 被放了将近半个小时鸽子,乐天本来已经想好了,等见到项帅这个臭小子,一定要给他狠狠来个两下。 “真的对不起,我刚才去找我爸……不,我是说家里一个人太闷,我本来想去外头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忘记时间了。” 打开院子门,项帅主动接过食品袋。 听到对方说的话,乐天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天啊,果然生病的人最是脆弱,项帅居然说想去找他爸爸。 他爸妈不都在阿美利加么,他上哪里去找他爸去? 满肚子的委屈来得快去的更快,才刚踏进小洋楼的客厅,乐天就恢复了他乐天的脾气。 “我这不是买了那么多炸串,等着你不来,怕凉了不好吃么。” 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打练习本和卷子。 “从明天开始咱们就放暑假了,这些都是暑假作业。对了,本来班长也跟我一起来探望你的,不过你回来之前差不多……嗯,五分钟吧,班长他接到一个电话说家来人就先回去了。” “你知道么,就咱们那班长,他上学居然带着手机,手机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手机。” 乐天说着,用他蒲扇一样的大手比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我之前啊只在路上看到做生意的人打大哥大,又粗又笨的。再不然就是用寻呼机,咱们班主任腰上就别着一个,叫起来跟蛐蛐儿似得。谢谢……” 乐天说得眉飞色舞,从向前进手中接过冰可乐扬起脖子灌了半瓶下去,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个长嗝儿。 “以前就觉得班长神神秘秘的,原来还是个大款。” 他最后总结道。 明大班长的家世好像很不一般,过去在校门口经常见到有轿车来接送他。他们的校长那么牛气的一个人,开家长会的时候会亲自跑来和明哲他爸握手。 难怪班里那些女生,都在私底下叫他什么“神秘贵公子”。 啧,肉麻。 对于过于优秀的同龄人,尤其性别还相同,青春期的小男生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有时甚至还会发展为厌恶。 不过自己的这个朋友也不赖啊…… 放下可乐瓶,乐天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正对着暑假作业狂皱眉头的项帅。 他可是有了一个住在小洋楼的朋友呢,昨天回家之后把他在项家的事儿说给爸妈奶听,他们可都听呆了。 还是奶奶有见识,说你们都不知道,这小洋楼里的项家在旧社会可是有钱人。 有多有钱呢? 项家原来是在大马路,也就是现在的南京路上开绸缎庄的,提起“云大祥绸缎铺”老上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家最发达的时候,把国内的绸缎卖到欧洲去,再把南洋的花布买进来,行销到全国。 “就他家小洋楼对面的那几条弄堂,都是项家的产业。什么橘中里啊,威铭里,新华里,还有旁边的杏花邨,地皮和房子都是他家的。每个月就光躺着收租,那也是旁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乐家老太太做姑娘的时候就住在杏花邨,对于项家的传说那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么是么,后来呢?” 乐天端起饭碗,觉得奶奶说的话比他妈烧的干煎带鱼还要下饭。 “后来么,就打仗了呀。先是日本人,然后么就是内战……项家人跑的跑散的散,有的去了香港,有的下了南洋去了马来亚,还有的去了台湾。只有最小的儿子留在上海,那应该就是你那同学的爷爷。” 老太太说着摇了摇头,“小儿子没有什么经商的才华,只能一点点把家产卖掉来维持生活。除了自家的小洋楼和绸缎庄,其余的房子全部都卖掉了。解放后公私合营,小儿子就干脆把绸缎庄也交给了国家,自己吃起了股息,躲在小洋楼里彻底不问世事了。” 乐家儿子媳妇听了一阵唏嘘。 “这还不如我们家呢,一直都穷,反而没有这走下坡路的悲凉。” 乐天爸爸说道。 “你这什么话,太没有出息了。” 乐老太太最受不了儿子这一点,胸无大志,跟他老爹一个德行。 说着,老太太瞪了身旁的乐老爷子一眼。 后者正想再夹一块带鱼,被老太婆这么一瞪,本来要放进自己碗里的带鱼方向一转,落进了大孙子的碗里。 “这才对,天天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争取再长高一点。”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乐天憨厚一笑,“谢谢爷爷。” 乐老爷子看了眼孙子惊人的身高和他家矮小的天花板,抬头望天默默无语。 “也幸亏卖了那么多家产,不然那十年里,还不知道要挨多少□□。这也算是祸福相依吧。当中那几年,就连小洋楼也被收走了,好像做了一个什么报社的编辑部。不过七几年的时候平|反,又把房子还给他们了。” 乐老太太感慨地说道,“你说他父母都出国了?也对,他们家本来就有海外关系。现在上海可不是流行出国么。我看你这个同学早晚也要走,哪有孩子那么长时间和父母分开的道理。对了,你这同学学习好么?” “班长下来第二名就是他了。他也就体育成绩差点。” 乐天心想那可不是一般的差,是属于三千米吊车尾,实心球扔不过五米,立定跳远直接坠机的那种。 “就你体育好,体育好有个屁用?高考考体育么?告诉你,评不上二级运动员高考不加分!” 乐妈妈很铁不成钢地说道,“要我说,你多亲近亲近人家小项同学,跟人家搞好关系。人家小项会读书,说不定还能带带你。你看看你这次期末考多少分?又是垫底!我说你还有没有上进心了?整天跟那群篮球队的傻小子混在一起,他们的成绩还不如你呢。你听妈妈说,近朱者赤……” “行了行了妈,我知道了,我保证和项帅成为好朋友,您别说了。” 被妈妈念得头大,乐天端起碗转身就往外头走——他家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小屋子里,实在太憋屈了,还是外头舒服些。 “那什么,项帅,咱们算是朋友吧?” 收回心思,乐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傻归傻,也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当然了,我们当然是朋友。你忘记你救过我了么?你还是我的恩人咧。” 向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嘿嘿,也是。那向帅,以后我能常常找你来玩么?” “当然,对了,你要打游戏机么?” “你家还有游戏机?” 乐天惊呼。 “是啊,索尼的红白机,还有很多卡带。” 昨天他在小洋楼里好一阵翻箱倒柜,找出很多在他眼里看来非常复古老土,但是在这时代看来特别时髦的东西。 就像是“项帅”在日记里写的一样,他的父母满足他在物质上一切要求,但就是不愿意回来多陪陪自己。 其实说起来向帅本人和父母的关系也不算特别好。 他爹沉迷象棋,每天都泡在棋院里,要不然就是飞到各地去比赛。 至于他妈妈,再和爸爸离婚又生了一个小妹妹后,基本上已经退出了他的生活…… “还是索尼的?我爸爸可是连小霸王的学习机都不给我买……项帅,你太好了。” 乐天跟着向帅走到电视柜旁,看着抽屉里的一堆进口原版游戏磁卡不由得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 除了游戏机,项家还有录影机、录像机,还有CD机和家庭音箱…… 乐天他都想干脆住下来算了。 ———— “今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不在学校么?” 即便是炎热的六月天,魏益谦仍旧穿着端正的西装三件套,暗色的花纹与他玫瑰金的领带夹相得益彰,显得严肃又不失活泼。他足下蹬得那双意大利皮鞋倒是板正的很,即便是自己最注重仪表整洁的老师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没有,我在同学家门口。” 坐在他对面的明哲放下一颗黑子,轻声说道。 “同学家门口?真难得我们阿哲居然也和同学做朋友了。是什么样的同学,成绩好么?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前所未有的回答,魏益谦顿时提起了精神。 他是明哲父亲明奕仙的大弟子,五岁就拜入明门学习中国象棋,算起来也是明哲的大师兄。 作为明门象棋第三代的领导者,这位大师兄可没有辜负老师的希望,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下了去年全国男子象棋赛个人赛的冠军,又在今年拿下了“五羊杯”的冠军头衔,可算是近期棋坛最风光的人物了。 他虽然祖籍上海,却因为从小在杭州明家学棋,所以编制挂在杭州棋院下头。 对此上海棋院也是颇为头疼,一心想要将魏益谦吸纳回来,开出了诸多条件。 可惜这些房子、票子、事业编制人家魏益谦根本瞧不上。 魏家不缺钱,魏少爷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身,人家下棋就是图一乐。 不过好歹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没有争取到魏益谦,但是明家的现任掌门明奕仙在上海开设了象棋学校,自家儿子明哲也在上海念书,总算给了上海棋院稍许面子。 “同学受伤了,我身为班长去关心一下是应该的,这跟他家里做什么有什么关系。” 明哲皱了皱眉头,“师兄,你还到底下不下了?” “下什么啊,我一象棋冠军,干嘛非得跟你下围棋。” 话虽如此,实在也是魏益谦的白龙已经被黑龙逼得无处可逃,他干脆利落地在棋盘一角放下两颗棋子承认自己输了。接着又一脸八卦地继续说道,“那你那同学怎么样了?阿哲,你要多交些朋友,可不能年轻轻地就活成小老头的模样。” “不知道,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就收到师兄你的电话了。” 明哲说着皱起眉头,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里流露出几分不满的情绪。 这个项帅同学,怎么这么不靠谱,他最讨厌的就是不讲信用和随便失约的人了。 谁要跟他做朋友! 于是在向帅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明哲给深深鄙视了一通,还差点被打入了黑名单。 * 作者有话要说: 老魏:不能只有我一个象棋选手被逼下围棋! 明哲:谁要和向帅做朋友!我要他做我老婆。 第005章 半年之约 “哎,小小年纪的,眉头都要拧出个‘川’字了。等你老了可怎么办,用眉心夹扑克牌玩么?” 魏益谦见状,伸手去摸明哲的眉心,后者忙不迭地把脑袋往后面一缩。 他这小师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古板,简直跟他师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端直雅正,有林下君子风。 不说别的,他俩在明家自己家里下棋,旁边又没有外人,他师弟有必要坐得那么毕恭毕正么? 反观魏益谦自己,恨不得都窝到沙发里去…… 魏益谦心想幸好我名义上是师父的大徒弟,但从小是被师爷带在身边养大的,师爷可比师父有意思得多了。 就在此时,明哲妈妈端了切好的水果进来。 魏益谦见状急忙放下了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挺直腰板双手接过果盘,对着师母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看得到八颗牙齿的那种。 “师母费心了。” “小魏,你也劝劝你师弟。这几天他和他爸爸为了究竟以后要下象棋还是下围棋吵了也不知道多少回了。你做师兄的,和孩子说得上话,你帮我好好开导开导他。” 明妈妈说着,担心地看了儿子一眼,后者闷头不做声。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我说小师弟,你真的要去下围棋?这多让师父伤心啊。” 魏益谦走到明哲身后,拍了拍少年略显瘦弱的肩膀,“我以为你去年定段只是一时冲动。我们象棋界里有围棋段位的人不在少数,但那也只是玩票。主副业是什么可不是要搞搞清楚么。你是老师唯一的儿子,明门的希望,可不能太任性。” 棋院里能同时下象棋围棋,乃至国际象棋和打桥牌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很多国际象棋选手早年是中国象棋出身。 不过很少有人兼挑两个专业项目,其他的最多算是个兴趣,顶多在业余和人对对手。 小师弟下围棋不奇怪,但是要抛弃主业跑去走职业围棋道路,那就太离谱了。 “明门的希望不是师兄么?” 明哲抬起下巴半调侃地说道。 “可别指望我,哪天我被家里的老头子抓回去继承家业了也说不定。” 魏益谦摆摆手。 知道师兄说的是实话,明哲更加焦虑了。 沙发旁的落地灯将少年纤细的身影打在一旁奶白色的墙壁上,就连那影子仿佛都带着几分烦闷。 “我找不到对手,师兄……” 明哲一脸苦恼,“我不是没有试过继续下象棋。但是在我这个年龄段,不管是在杭州棋院,上海棋院,又或者在父亲的象棋学校里,我甚至去观摩了好几回青少年象棋大赛,我都找不到足矣匹配我的对手。” “阿哲……” 明哲的苦恼何尝不是魏益谦的苦恼,从他本人出道开始,对手大部分都是“三张”开外的人了。 现在这几年全国大赛上基本看不上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片暮气沉沉。 所以他拿的两个冠军也被业内的人调侃为“老年组冠军”。 至于他魏益谦本人,私下里也有人说他作为明门的这一代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 和他的师父师爷征战的岁月比起来,如今冠军的含金量太低了。 他这一辈的棋手非常不幸,生在了一个棋类项目开始走下坡路的年代。 “师兄,下棋是需要‘棋逢对手’的,但是现在下象棋的孩子太少了。就算有,资质也是一般……” 商品市场大潮的冲击下,能供孩子们玩乐的东西越来越多。比起下棋,现在的孩子们更愿意去打游戏,唱歌跳舞溜旱冰。 如果说魏益谦小时候还经历过万人空巷,所有人围坐在收音机前收听象棋比赛转播的盛况,但是对于80年代出生的明哲而言,那种场面已经是个传说了。 任何体育项目失去了群众基础,就会变成无根之水。 明哲在八岁的时候就赢得了全国象棋少儿组的冠军,刚踏入十四岁能够参加少年组,又旋即拿下了第一名的头衔。 但是拿下了冠军的他并不开心,因为此时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敌手。 第二名来自广东的小选手与他的实力差得太远,前四十手都没下完就投子认输。 别人都夸赞他赢得漂亮,明哲却开心不起来。 以后怎么办?以后的对手在哪里呢? 难道要永远要和自己年纪大上一截的前辈下棋,又或者和师兄一样,一边下棋一边苦苦等待年轻一辈里冒尖的新人么。 其实少年围棋的境遇比起象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至少有一批顶尖的人才还在为之奋斗,每年的定段赛依然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明哲想要下棋,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将来会和祖父、父亲一样以下棋为生,但是他总归想要找到一个对手才行吧? 至少在那些下围棋的孩子里,他看到了些许希望。 “我打算高二休学,正式到棋院去报道。静安区队已经发了邀请函给我,愿意让我成为他们围棋队的一员。如果成绩好的话,明年我就可以去市队了。” 这年头下棋还没有职业化,棋类选手想要走这条路,就必须成为某个单位的挂职棋手,或者进入体育系统,做专业棋类运动员。 期末考试之前,明哲就跟他爸提出了要休学事情。 围棋界有句俗话——二十岁不成国手,众生无望。 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定了段,就应该把接下来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升段赛和各种比赛中去。 在学校里念书太浪费时间了,他也不差那一张高中文凭。 “要不,我们再看看?” 魏益谦也了解明哲心里的想法。 说起来,围棋界已经有人呼吁要展开职业联赛,但是他们象棋界到现在还没声音呢。 现在什么都讲究市场经济了,光靠体制运转举办的比赛,可是走不长远的。 他突然想到,要让象棋这项曾经在民间非常普及的棋类游戏再次发光发热,除了继续挖掘人才,培养年轻棋手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第三条路呢? 魏益谦把视线投到了明家书房那台被她师母用蕾丝花布遮起来的486电脑台式机,若有所思。 “师弟,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棋坛天降猛|男,杀得棋院的老家伙们哇哇直叫,你信么?” 听到魏益谦又开始不着边际地瞎说,明哲忍不住翻了白眼。 他这个师兄啊,总是这样不正经,所以爸爸才对他不放心。 “哎,你觉得是师兄在瞎扯?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是我对象棋的一腔爱意感动了我们的祖师爷,韩信韩大将军托梦给我呢。” 据说象棋是汉初大将,有“兵仙”之神誉的大将韩信发明的,象棋中间的那一道“楚河汉界”就是证据。那时候已经有“兵”“马”“象”等棋子了,就是韩信用来练习排兵布阵的。 直到宋朝的时候又加上了“炮”这个大杀器,这才有了现代象棋的终极形象。 魏益谦说得有鼻子有眼,把明哲都给逗笑了。 见到明哲终于不再垮着脸,魏益谦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弟,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也考了考虑师父和师爷的心情。这样吧……半年,你再上半年的学。师兄也给你注意着,这附近……整个江浙沪,哪里有可以让你燃起斗志的好苗子。” “师兄,没必要……” “要是半年之后,还是找不到,师兄亲自去学校给你办理退学手续,然后把你领到棋院,登记做运动员,怎么样?” 明哲抬起头,看着灯光下魏益谦坚定的眼神和恳求的表情,内心无限感慨。 大师兄比他整整大了十一岁,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于独生子女明哲来说,他和自己的亲哥哥没有任何区别。 大哥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拒绝么? “好吧……那就再等等。” “太好了!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师母,师母我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了。” 听到明哲终于松口,魏益谦乐开了花,手舞足蹈地走出书房找明妈妈表功去了。 “等,真的等得到么?” 明哲看着不远处父亲书桌上,那整齐摆放好的红木象棋棋盒,陷入了沉思中。 ——— “炮八进二。” 向帅拿起棋子,轻巧地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 和昨天约定好的一样,他在昨天差不多的时候来到橘中里的弄堂口,等待向前进出现。 这回他才刚露脸,昨天那大妈就盯上了他,说什么王家的小宝说了,自己昨天没有约人来家里。 大妈问他是不是哪个学校的小流氓,胆子挺大跑到弄堂口来堵人了。说罢狐疑地看了向帅脑袋上的绷带一眼,说你这个就是和人打架留下的吧,果然是个小流氓啊。 向帅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心想我明明是个受害者,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小混混了? 幸好此时刚从街道工厂下班的向前进出现了,这才解了向帅的“大妈之围”。 向帅本以为这回总算能去三号甲,看看九十年代的向家是什么样子了。谁知道他爹拉着他就往外头走,还问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下来下棋。 还能有什么地方呀,当然是隔着一条小马路的小洋楼咯。 初进小洋楼,向前进也表现出了同乐天一样的好奇,不过大致瞄了两眼布局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棋具,嘴里还念叨着,“快,快,能多下一盘是一盘。” 两人今天终于互通了姓名。 不知道为什么,向前进对这个与他的姓氏同音不同字的小老弟感到特别亲切,连夸他爹妈名字的取得好。 “帅”这个字,又霸气又威武,最主要的是象棋里最重要的一颗子可不就是“帅”么。 当然了,这话听在向帅的耳朵里,仿佛他老爸正在夸十八年后的自己,不然“向帅”怎么会叫做“向帅”? 恰好向帅也想看看他老爹现在究竟是什么水平,于是两人分别坐在客厅的餐桌一侧,摆好棋子捉对互杀起来。 向帅留了个心眼子,他故意执红棋先走,摆了个和昨天同样的中炮开局,很快在第十手来到了这致命的一招。 炮八进二,是这个“中炮盘头马对三步虎”开局的重头戏,就看之后黑棋如何应变。 昨天向前进面对老窦使出的这一招莫名其妙出了个兵,可把在旁边看棋的向帅给急坏了。 看到向帅下这步,向前进抬眼看了看他,接着出车,退二。 局势回到了原点,红方的优势不再,黑棋逃出死局。 “你昨天为什么不这么走?” 向帅看看棋盘,又看看向前进微妙的表情。 “你昨天是故意瞎走的,你是故意输棋的!” 他肯定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象棋职业联赛是从2003年开始的,围甲就比较早,是1999年,比象棋足足早了4年。 小帅会是阿哲等的那个人么? 那是必然的呀,不然我让他穿越回去干嘛哈哈。 第006章 陈年往事 “为什么要故意下臭棋?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个老头身上?” 说实话,向帅有些生气。 不,他是非常生气。 爸爸从小就教导自己,对于任何棋局,任何对手都要全力以赴。哪怕是下指导棋,也要抱着尊重对手的心态,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这是作为一个职业棋手,一个象棋人最基本的素养,也是向帅从小恪守的准则。 虽然他也一度叛逆过,甚至差点放弃下棋去打篮球……但是爸爸说的道理还是记在心里的。 但是现在他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故意输棋,太可耻了…… 向帅捂着绷带,感觉后脑勺又开始突突地疼了。 不止脑袋疼,心更疼。 如果穿越是为了见到昨天那一幕的话,自己一定是被穿越大神给耍了。 “我承认我是故意输给老窦,但是我是有苦衷的。把这盘棋下完,我再告诉你原因好不好?” 向前进柔声恳求道。 “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和你下。” 你这个大骗子,爸爸是大骗子…… “小帅……我可以这么叫你么?咱们把这盘棋下完,我一定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你。包括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我家下棋的原因。要是到时候你还是坚持不想和我下棋的话,我绝对不会勉强的。” 向前进恳求不已。 本来这种关乎原则的问题,向帅是绝对不做退让的。 但是当他一听到向前进喊自己“小帅”,就跟二十多年之后一样温柔地喊着自己的小名,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 “那,那好吧。” 向帅摸了摸眼角,举起小兵进了一步。 这一接,把原来可能要和棋的棋面一下子勾活了,向前进看向他的眼神简直是欣喜若狂。 “太妙了,你这一手太厉害了。我之前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破解的方法,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额……” 我能说什么,难道要我说,是我小时候你亲自告诉我的么? “就,就是看棋谱呗。” 向帅随便找了借口。 “那一定是本古谱。” 向前进一脸严肃。 “古,古得很……” 也就距今负十多年吧,那时候老爸您根据多年比赛经验修订的棋谱已经行销全国新华书店了。 “那我走这步……对,跳马。” 这个马可是跳进了向帅的心坎里,他手起刀落,嗒嗒嗒地用了不到十手就把他爹的老将给斩于马下了。 “好,好,下的真好!小帅,你的棋实在是太好了。” 向前进输得心服口服。 “来来,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再来。” 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就要摆棋。 “哎,向前进同志,你忘了刚才自己答应我什么了么?快,老实交代,不然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下棋了。” 向帅说着起身,走到厨房给向前进泡一杯绿茶。 刚才他们一进门就下棋,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至于自己,向帅打开冰箱——年轻人当然要喝冰阔落啦。 “我之所以不能带你回家下棋,还要去废品站和老窦纠缠,是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下棋丢掉了性命。” 双手捧着茶杯,向前进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所以我的母亲严令我不准下棋,她怕我重蹈覆辙,走上我父亲的老路。” 爷爷他居然…… 向帅此前从未听说过他爸爸提到爷爷的死因,只知道在他爸爸十三四岁的时候,爷爷因故身亡了。 但是,居然是因为下棋的原因? 至于奶奶严禁爸爸下棋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 在向帅的印象里,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就和全天下千千万万的奶奶一样疼爱自己的大孙子。 虽然奶奶在向帅十岁不到的时候就走了,那她在小向帅的心目中从来都是非常支持爸爸下棋的,每回老爸赢了比赛回来奶奶都会烧上一大桌子菜庆祝。 她怎么会…… “我的父亲,叫做向汉明,是机械厂的一名普通工人……” 向前进眯起眼睛回忆道。 那是在1983年的年底,当时的向前进还是个中学生,而大他十多岁的姐姐向红梅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作为知识青年的她,听从国家的号召,正在祖国的西南,美丽的西双版纳插队。 向前进记得很清楚,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向家很早就做好了过年的准备。而且向妈妈特别高兴,因为就在不久前她收到了大女儿的来信,说根据政策,他们这一届的知青正在准备回乡。 如果顺利的话,她明年就能回到上海,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人身边了。 向红梅在云南已经足足插队了五年,和她同一批下乡的青年眼看回乡无望,很多已经在当地成家生子,把自己的根留在了祖国的边疆。 但是向红梅她一心要回上海,不管多少当地的农场许诺了多好的工作待遇,书记给她介绍多么优秀的男青年她都不要。 就这么一年挨着一年,红梅已经是年逾三十岁仍然待字闺中的老大难了。这可让向妈妈操透了心。 听说女儿可以回来的好消息后,她高兴的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把上海的各个寺庙都拜了个遍,祈求佛祖菩萨让她的女儿快点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向家祖上早年从扬州到上海,不是农民就是工人,用向妈妈的话说“成分好的一塌糊涂”,她坚信只要女儿回到上海,很快自家老爱人所在单位就会给她落实工作,自己到时候只要忙着给女儿筹备婚事,等着抱外孙就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知道机械厂会在夜里突然着火。 根据事后的调查,是附近居民区的孩子在玩爆竹的时候,崩开的火星落到了仓库里。 而那一晚,负责在仓库值班的,就是向汉明。 更想不到的是,从来都老实巴交,工作矜矜业业的老向会因为沉迷于与人下棋,没有及时发现火情。 结果非但自己丧生火海,还因为火势蔓延,差点把机械厂整个付之一炬。 那一年的春节,别人家都在开开心心地喜迎新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只有他们向家的门楣上挂着代表治丧的白布,传出向妈妈和年幼的向前进撕心裂肺的哭声。 因为是自己工作失误导致了国家单位受到重大损失,向家别说提出要抚恤金了,连追悼会都不好意思开。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那天晚上只死了老向一个人,和他对弈的那位同样负责值班的工友最后死里逃生。 不过那时候正好是严打的第一年,对于这样重大的案情,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损失,那位棋友虽然没死,却吃了官司,被严判重判,估计不到七老八十是走不出提篮桥监狱的大门的。 出了这样的大事,向红梅的回城指标当然也告吹了。 她匆匆回家奔丧,接着不得不回到了版纳农场。 彻底死心的她选择和当地人结婚,不久生了个一个男孩。 前两年有部在上海特别火热的电视剧叫做《孽债》,说的就是上海知青在云南生下的小孩回到上海寻找他们父母家庭的往事。 向妈妈每次听到主题曲响起,唱着“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的时候,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美丽的西双版纳彻底留下了她唯一的女儿,她的贴心小棉袄。 偌大的上海城,如今只有她和儿子一个相依为命。 “那之后,我母亲就特别痛恨象棋,她觉得是象棋害死了我父亲。” 向前进苦笑。 “我母亲把我父亲收集了一辈子的棋谱都烧了。还有家里的棋子,棋盘……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出现在家里,不然我母亲见到立马就把它们扔进灶膛。” 向前进记得很清楚,他有一回也不知道从家里的哪个角落里找到一本积满了灰尘的小册子,还想着是不是父亲留下的书籍。不等他打开,向妈妈就尖叫着跑了过来,一把将那本本子撕得稀烂。 他是在打扫地上的纸片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本薄薄的象棋残谱。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地幸运地逃过了被烧掉的命运,会在那一天被向前进发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我趁着我母亲不注意就偷偷地用浆糊,把那本棋谱一点点又拼了起来。” 向前进说着,从随身的绿色军用小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子上。 这本东西,向帅自然也是见过的。 父亲刚开始给他做象棋启蒙的时候,曾经拿出来给他看过,说他就是因为这本棋谱而走上了象棋的道路。 二十年后的那本册子比眼前的还要来的破破烂烂,但是父亲那仿佛捧着宝贝一样的眼神却和现在没有一点区别。 他当时哪里会想到,这杯平平无奇的残谱后面会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后来呢?” “后来我高中毕业,因为父亲的关系,虽然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但是压根没有单位愿意接受我。还是经过我母亲的多方奔走,才在街道的印刷厂给我找到了一个临时工的工作,一干就将近七八年了。” 向前进垂下脑袋。 向帅听得直摇头。 难怪过去一直听人家说他爸爸实在大器晚成,人家在棋坛上扬名立万的时候都不过十几岁,但是等他爸爸拿到第一个个人赛冠军那都是二十七八岁时候的事情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奶奶的……是因为他奶奶不让他爸爸下棋的缘故。 “那,那你可以偷偷下啊。何必要去废品站找那个老头子呢。他的水平真的不行。” “偷偷下棋,说的容易。你知道么,我们工厂里的那些大姐大妈,还有这附近几个菜场,几条街道,到处都有我母亲的眼线。那些带着红袖箍的老阿姨只要一看到我下棋,马上就报告给我妈知道。” 说道这里,向前进忍不住仰天长啸,“小脚老太稽查队,实在太强大了。” 向妈妈虽然退休好多年了,但是人老心不老,主动加入了街道所在的治安维持队。每天站在马路上检查人家乱停车,乱穿马路,还有随地吐痰扔垃圾等行为。 里弄里的那些红袖箍老太太们,都是她坚定的“战友”,向前进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会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最夸张的一次是向前进上班的时候,在路口给一个陌生女孩指了一下路。到了夜里他回家,他妈妈直接把存折掏出来,告诉他彩礼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上姑娘家提亲,弄得向前进哭笑不得——他甚至已经把那个女孩的长相都忘记了啊。 “那废品站就安全了?” “老窦为了拣汽水瓶和纸板箱,和那些老太婆决斗过。他骂起人来可难听了,所以那些老太太都不乐意搭理他。也就是在那边,我才能安安心心地下一盘棋,不用偷偷摸摸地怕人知道。” “不过最主要的是,我在他的废品站里发现了好多好东西。” 向前进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好东西?” “好多棋谱!都是书店里买不到的那种。我把它们都存在我厂里更衣室的柜子里了。” “难怪呢。” 难怪人家老窦不愿意搭理他,他还总缠着人家,说到底还是为了下棋。 “以后你不用去那边了。我来陪你下棋。就在这里下,可不比废品站强一百倍么?” “真,真的么?” 向前进没有想到这个才见过两次的小朋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惊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当然,我这里什么都有。明儿我就去文具店买一副好象棋,你这副……太太破了,就在你厂子里继续放着吧。明天开始我就放暑假了,我能天天陪你下棋了。” “可,可是……我不能白受你的恩惠。” “这算什么恩惠?” “不不,这就是恩惠,对我来说可以下棋,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无缘无故的,这个小朋友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向前进左右看了下这个金碧辉煌的小洋楼,再看看自己寒酸的打扮,实在想不出对方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啊……是这样的,你看到了,我受伤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看着老爸局促的表情,向帅哪里会猜不出他老爸的心理活动。 他老爸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 此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心特别软,看不得别人受苦。 “但是我的父母现在都在国外不能照顾我。本来我家是有个烧饭阿姨,每天负责过来给我洗衣服做饭的。但是今天早上她打电话给我,说乡下儿媳妇生孩子了,她要去伺候儿媳妇月子。这一请假,至少就要两个月。我就没人照顾了嘛。” 这可不是向帅信口开河,早上他确实接到了保姆阿姨的电话。人家是早就请好假了,临走的时候再跟小主人打个招呼而已。 不过她请假的对象是原装的“项帅”,他向帅等于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照顾我,照顾这栋房子。” 向帅说着,撇着撇嘴巴,歪着脑袋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请问向叔叔,你会洗衣服做饭么?你……你能不能抽空来帮帮我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7章 公园棋摊 听闻自己儿子一个大男人居然给中学生做起了保姆,向妈妈是一脸的不高兴。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哪怕是自家老头子刚翘辫子,向家最困难的时候,她老太婆都没拉下脸给人去做保姆阿姨。 她们向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是工人世家,但也是有一股子硬气在脊梁骨里的。 现在倒好,她自己没去做,唯一的儿子倒是去小洋楼里给资本家的小崽子当“老妈子”了,可不是气坏了老太太了。 她也知道,街道印刷厂的工资低,自己儿子又不是正式员工,那工资更是比在编的要少了一半。 说实话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花钱捉襟见肘的实在不好看,但……一个大男人去伺候小少爷,像什么话么。 “可是妈,我不是去当保姆阿姨。是因为小帅他被流氓欺负受伤了,他父母又不在身边我才去照顾他的。” 向前进反驳道。 “什么‘小帅’‘大帅’的,你才跟人家认识几天啊,叫得那么亲热。你知道人家的家底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人家在图谋什么呢?” (小帅:我图谋他做我爸爸!) “妈,我什么都没有,人家能图我什么呀?小帅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孩子,特别可怜。你知道么,他爹妈太狠心了,他才十一岁的时候就把他扔下了双双出国。再说了,人家也不是不给我钱……喏。” 向前进说着,从包里翻出一个灰色的牛皮信封纸,从里面掏出一打蓝色的百元大钞。 “这是小帅给我的买菜钱。” “要死,门都没关,快点把钱收好!” 夏天里为了通风,向家从来是不关前后门的。 看着从信封口袋里露出的那一打钞票,向老太太只觉得眼前一花,急忙转身把门都关上了,这才踩着松软的脚步坐回餐桌旁。 “这,这里得有一千多吧?” 老太太的嗓音有些颤抖,要知道她的退休工资加上儿子的工资也才六百多多块而已。她向来节省,持家有道,向家每个月的菜钱米钱油钱外加水电煤费用,三百多块就能顶上天了。 “是啊,小帅说这是他平日里给保姆阿姨的买菜钱。现在阿姨回乡下了,就暂时委托我买菜做饭了。” “一千块光买菜?他们家难道天天吃鲍鱼熊掌?” “没有啊,我昨天看了小帅家的冰箱,昨天的剩菜也就是普通的排骨青菜和豆腐汤而已。” 还有个炸鸡腿,不过据说是来探病的同学送的,太晚了没来得及吃。 “这什么保姆阿姨啊,太贪心了。她一定是看着主人家孩子小,什么事情都不懂,所以把菜钱都贪|污了。一千块就给孩子做青菜豆腐?” 向前进的那颗柔软的心肠可不就是从他老娘这里继承来的,听说有孩子受苦,向妈妈立马坐不住了。 “这活你接了,非但要做,还要做得好。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你多买些好菜,给那可怜的孩子补一补。没爹妈的孩子多苦啊……” 向妈妈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块蓝色的大布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那妈,我晚上陪小帅吃了饭,给他打扫完屋子再回家行不行?” 向前进双眼发亮。 “妈就是这个意思,你多照顾着人家点,多陪陪他。你不是说他被小流氓敲诈才受伤的么?你可要护着他点,别让他再给人欺负了。” “哎!妈,我现在就去买菜,我给小帅做顿好的补补!” 一听到自家老娘松了口,向前进心花怒放——一想到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跑到小楼和向帅下棋,简直就是老鼠跌进米缸里,实在是太高兴了。 “多买肉,买牛肉啊!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向妈妈叮嘱道。 于是在向帅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未来奶奶的心目中,自己成为了一个资本家家里养出来的缺心眼傻瓜少爷。 ———— 在向前进连续两个礼拜的投喂和照顾后,向帅非但脑袋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就连脸蛋都圆了一圈。 他站在镜子前头看了看眼前的自己。 比起刚穿越来的时候,现在的“项帅”那原本微微凹陷下去的面颊上终于有了些软肉了,还多了几分血色,终于不再是那种惨淡吸血鬼的死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自己还长高了几公分。 就连那微微耷拉下来的内双眼皮下的眼睛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神采,棕色的眼珠像是两颗玻璃球,依旧有些厌世和疏离,但已经没有那么讨人嫌了。 向帅摸了摸后脑勺,新长出来的发碴有些扎手。 前天他在老爹的陪同下去了趟地段医院,把脑袋上的纱布给拆了。 对于他伤了脑袋居然只是在校卫生所随便包扎了一下而不是来医院检查,医生既佩服他的大胆,也惊讶于他的无知。 “虽然伤口很小,不用缝针。但是你不怕脑子有积血积液么?搞不好要死人的。” 这话把向前进吓得不行,也不管向帅同意不同意,硬拉着他又去做了一套检查。 幸好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无恙,不但让向前进松了口气,也让向帅松了口气——很好,事实证明医院的仪器是检查不出他把人给“夺舍”了的。 不过已经结痂的伤口总是让人觉得痒痒,偏偏向帅管不住自己发闲的贱手总忍不住想要抠一下。而且这块被校医手起刀落剪掉的头发和旁边一圈长发显得有些有些格格不入。 考虑再三,向帅决定在血痂完全自行剥落之前,还是继续用纱布绑着脑袋吧。 于是至少在这一个月里,向帅去到哪里仍然顶着这个伤员的造型了。 “小帅,我来了。” 向帅正坐在二楼书房努力和乐天带来的暑假作业奋斗,那边就听见了钥匙打开大门的声音。 向帅都想不出有哪本书哪个穿越者比他还要苦逼了,不能大杀四方建功立业不说,还要和高中课业作斗争。 据从乐天那边得到的情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似乎还是个学霸,常年占据全班第二的位置。 向帅寻思着他一声招呼没有打,不但霸占了人家的身体,还霸占了人家的房子,说什么也要抱住学霸的成绩,不然也太对不起人家了。 幸亏他穿越来之前,刚好也是高三才毕业,属于人类一生中知识最巅峰的时刻。 但凡再过几年穿来,面对这些试卷他百分之百束手无策。 写完最后一个字,向帅放下笔,光着脚丫走出书房。 楼下向前进从厨房出来,腰间系了条墨绿色的围裙抬头往上看。 别说,就向前进这副模样,还真有点“家庭煮夫”的味道。 “我来晚了,今天中午吃的简单点吧,我给你做冷面。” 印刷厂刚接了笔急单,所有的人都在赶工,中午休息的时间减少了一半。这两天中午只能烧点简单的东西对付一下了。 “我要吃银丝浇头,花生酱要多,辣油一点点就可以了。” 向帅把下巴搁在木质栏杆上,笑得一脸满足。 面条是昨天买好的鸡蛋面,向前进把面过了热水后放在客厅的电风扇底下吹着等待冷却。 趁着这个功夫,又转身到厨房开始炒豆芽,调花生酱。 上海人在夏天喜欢吃冷面,和北方的麻酱拌面不同,这边喜欢用柔滑的花生酱,再加上酱油,香醋和辣油。配菜的话一般都是银牙丝或者青椒肉丝,再配上一碗紫菜汤。夏天吃来格外清爽,能去一身暑气。 调好酱料,向前进想了想,觉得一点荤腥没有也不行。又从冰箱里把昨天吃剩下的排骨拿了出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忙完了这一切,向前进这才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迎面就见到向帅正眨巴着眼睛,双手在身后交握,一脸神秘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我们也吃得简单点,乐天要来玩。” 乐天现在也成为了小洋楼的常客,贯彻他妈“多和好同学亲近,一起用功”的嘱托,见天往向家跑。 不过可能要让乐妈妈失望了,她儿子来小洋楼可不是来做作业的,主要是贪图小洋楼的冷气还有他家的大彩电以及游戏机。 这些日子的情况是,乐天带着书包跑来,接着就在一楼客厅打游戏顺便蹭一顿午饭。 而向帅和向前进就在二楼书房下棋,一直午休时间结束,向前进回厂子里上班,晚上继续。 乐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连蹭向帅两顿饭,差不多下午三四点就回家了。据说夜里还要和篮球队的人一起打球,总之高中生的暑假生活挺多姿多彩的。 “他晚上来?这倒是难得。不过他来不应该多做点么?你那同学的饭量……啧啧,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向前进调侃道。 “今天晚上乐天带我们去个好地方,早点吃完咱们早点出发。” “‘好地方’?哪里?” “我也不知道。乐天就说——是保管让我们两个喜欢的好地方。” 向帅眨了眨眼睛,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走进厨房。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向前进。 ———— 夜色如约降临,在乐天的带领下,三人坐了公交车来到了市中心的人民公园。 不止向帅,就连向前进也不知道原来人民公园晚上七八点还开着,他们一直以为这个点公园早就关门打烊了呢。 “天热,夏天公园开到半夜才关。” 买了三张门票扔到公园门口的铁皮箱子里,乐天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引路。 虽然公园的道路两旁也装着路灯,奈何园子里的树木过于高大,盛夏生长繁茂的树叶把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遮盖的七七八八,要不是靠着手电筒,一不小心还真容易摔一跤。 “小帅,咱们来公园做什么啊?有这时间,咱们还不如多下几盘棋呢。” 这时候的人民公园还不是日后的“相亲圣地”,整日里乌央乌央,人潮涌动,还是个正常让市民休息娱乐的地方。 夜晚的公园异常幽静,树梢上蝉鸣阵阵,脚边传来各种虫鸣,一会儿是蟋蟀,一会儿是金玲子,还有一些向前进也说不出的虫子叫声。 南风吹来,空气里幽幽地飘荡着花香,是混杂着栀子花茉莉花,夜来香和南国素馨的味道。 哦,还有淡淡的水汽,应该是不远处湖面上荷花的清香。 不过这地方再清幽,向前进也没有夜游的兴致,他知道自己这两个月是“偷来”的,只想抓紧一切时间下棋。 “哎,向叔叔你别着急么,跟我走就是了。” 说着,他带领两人七拐八拐地穿过一座用太湖石堆叠出来的假山,走过含苞待放的桂树丛,指着不远处兴奋地抬起胳膊。 “你们看!” 从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出来,向帅和向前进一下还不能适应,不过就在几秒钟后,两人原本眯起的眼睛逐渐地瞪大了,都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向帅,他原本的内双都给瞪没了,彻彻底底变成双眼皮了。 只见眼前的九曲回廊下,一连十几个棋摊沿着回廊排开,每个棋摊周围都挤着一堆看棋的人。 下棋人自己带了高炽光的灯泡和简易灯架支在各自所在的棋摊上,把整个回廊照得宛如白昼。 谈笑声,叫骂声,讨论声此起彼伏,带着水杯和风油精的下棋人们完全不在乎夏日残留的暑气和湖边蚊子的肆虐忘我地投入在象棋的世界里。 “怎么样,我就说了,保管让你们两个满意的吧。” 双手叉腰,乐天得意地抬起下巴。 “昨天夜里我在公园的球场打球,回来的时候走迷路了发现的这人。我知道你们两个是棋疯子,没想到这里还有一群棋疯子呢。当时我就想说,一定要带你们来见识见识……哎,你们好歹理我一下啊,别自己就走了啊。” 乐天还想继续往下吹,向家父子见了棋就跟被黑白无常勾了魂似,得谁还听他讲话,迫不及待地就往人群中走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爷俩要开始大杀四方了 第008章 初露锋芒 下棋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回廊,花坛边也有人蹲在地上下。 有人带了能折叠的小板凳,也有人往屁|股下塞两块板砖垫着就当凳子的,更有些涵养功夫极好的,干脆连砖都不要,就这么蹲在地上跟人对弈起来。 这地方因为临着荷花池的缘故,蚊子特别多。除了偶尔有两个讲究人自备了蚊香在脚边冉冉地吐着青烟,大多数的人只是用扇子来驱赶蚊子。 这就造成了特别滑稽的一幕——下棋的人鏖战震撼,旁边的人屏息凝神地观棋,几个碎嘴子忍不住指点江山,但是所有的人都不听地抓耳挠腮,两条腿不断地换来换去抖动,就是为了和蚊子做斗争。 这一切落在向帅的眼里,是何等的新鲜有意思。 要知道向帅自打学棋,不是在家里,就是在棋院的少儿围棋班,再不然就是跟随他爹前往几个名家大手的家里接受指导棋。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棋室下棋,讲究些的几位老师甚至还会熏香,他哪里见过这等粗俗热闹的场面啊。 至于向前进,那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是曾经听说上海的某个公园里有个很有名的象棋角,不论寒暑都有人在这里厮杀对弈。 但是这地方神秘的很,一般不是资深棋友压根找不到。 他们橘中里爱好象棋的人不少,休息天在楼下下棋的男人也有好几个。不过作为多年的老邻居,谁不知道他家里的那点破事,哪个敢和他向前进下棋,更别提带他来象棋角了。 所以他压根不知道,神秘的象棋角原来就在市中心的人民公园,距离他家不过一站路的地方。 听着耳边清脆的落子声,父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比起的眼睛里无不透露着满满的兴奋。 “乐天,你太牛了!我爱死你了!” 为了表示内心的激动,向帅两手攀住乐天的宽阔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嘿嘿,我也不能总是白打你家游戏机对不对。” 乐天露出憨厚的笑容。 下棋的人实在太多了,三人在外头逛了半天,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就在此时,向前进脚下一滑,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塑料板。要不是乐天眼疾手快把他扶了起来,他只要往前冲两步就能摔进湖里去。 “对不住,对不住,这里太暗了,我没注意到。” 三人定睛一看,暗戳戳的树下,一个大胡子男人蹲在地上,刚才被向前进踩中的那块滑溜溜的塑料板是个简易棋盘。 原来这里也有个棋摊。 被向前进这么一踩,原本摆好的旗子都散开了,白底红线的棋盘上还留下了半个脚印子。 “真是对不住,我现在就帮你擦掉。” 向前进急忙蹲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 把棋盘擦干净后,向前进还依次把棋子都放回了原处。 就在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那大胡子突然伸出了毛绒绒的粗壮胳膊。 “哎,踩了我的棋盘,擦一下就可以解决事情了么?” 那人不但长得粗野,一开口嗓子也跟狮子吼似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而视。 “哎,有人不长眼睛,惹上‘毛胡子’了呀。” “肯定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毛胡子’有多野蛮。被他盯上,那今晚要不好过了……” 周围几个老棋客见了,小声议论了起来。 作为头一回踏足象棋角的新人,这三人哪里知道眼前男人的厉害。 提起“毛胡子”,常来人民公园下棋的人谁不知道。 这个人有三个特点:1,嗓门大;2,脾气臭;3,下棋的水平比他的脾气更臭。 但是还有一点是最让人不齿的,他棋下的臭就算了,还一点棋品都没有。喜欢悔棋,赖棋。别人若是输给他也就罢了,若是赢了他,这家伙必然不依不挠,三不罢四不休地纠缠着人家,一定要下到他赢了,或者对方服软认输才行。 所以他这个“毛胡子”的外号除了形容他的外表,还主要是针对他不讲道理的行为。 普通人来公园下棋图什么,不就图个乐么? 遇到这个强横的牛皮糖,就像是湿手沾面粉,甩也甩不脱,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一来二去的,公园里的人谁也不愿意和他下棋,见着他转身就走。 毛胡子没办法,只好把棋摊缩到了人工荷花池旁,专门逮那些头一回来象棋角的新人。 这不逮着了向前进么。 不过向前进他下棋的经验是不多,但这不代表他傻啊。 见到眼前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回头再听听身边人低声的议论,很快就明白过来,今天他这是遇到了“棋混子”了。 不止向前进想明白了,向帅也回过神来。 以前跟着父亲去一干象棋大师的家里下指导棋的时候,在休息的间歇他也曾经听那些老人家谈古论今。 说起七八十年代全民下棋的盛况,老爷子们各个眉飞色舞,让小向帅神往不已。 其中他最喜欢听得,就是老爷子们谈起“江湖棋”的往事了。 老底子的时候哪里来的棋院,更没有什么象棋教室。想要学棋下棋,可不就要到公园或者茶楼里去么。 这种茶馆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棋茶馆”。与下棋看棋比起来,喝茶谈天倒成了次要。 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南来的北往的,卧虎藏龙,高手如林。想要扬名棋坛,最快的方法就是到当地最大的茶馆去挑战擂主。 “你们这些小娃娃啊,从小就在教室里学棋,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条件是好了,但是身上的‘学院气’太重,文绉绉的,只会打谱背定式,少了股象棋特有的杀伐之气和豪迈的劲道。” 老前辈说完当年在茶馆里连守二十场擂台不败的往事,就冲着小向帅摇了摇头。 “向帅,象棋是从兵法里脱胎而来,是祖师爷韩信用来演戏排兵布阵的。江湖棋虽然粗野,却也反过来保留住了象棋的最初的特质。” 说道这里,老前辈黯然地摇了摇头,“可惜啊,现在是没有这样的盛况了。当年北京的天然轩,上海的春风得意楼,还有南京路时迈百货顶楼的时迈茶社,走出过多少高手啊……” 这番话说的小向帅心驰神往,恨不得早生个二三十年,与那些高手对弈一番。 “江湖棋”、“江湖棋”,这“江湖”两个字是多么让人神往。 让他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桥段。 黄沙漫天的边塞,斜阳下,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一个茶馆里,只见他伸出被岁月侵染到有些发黄的手指,“啪”地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喂!我说你们到底下不下啊?” 就在向帅胡思乱想的时候,毛胡子已经开始发起脾气了。 “我跟你说,今天不跟我好好下两盘棋,你们可别想走。” 他蹲在这里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抓到个不长眼睛的陌生面孔,可不会让机会白白溜走了。 “我,我和你下。” 向帅自告奋勇。 “小孩子家家的,滚一边去,谁踩了我的棋盘我和谁下。” 毛胡子说着指了指向前进,“就你了。” 毛胡子在公园里待久了,也有几分眼力见。 向帅一看就是个中学生,别看只是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实际上从头到脚都是牌子货。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他可惹不起。 旁边这个年纪大一点的就不一样了,这素衣黑裤的,一看就是“朴素的劳动人民”——就差把“穷”字写在身上了。 “行,我来就我来。” 向前进说着,兴奋地蹲了下来。 除了老窦和小帅,这毛胡子是第三个和他下棋的人。 向前进有一种预感,这个毛胡子将会成为他象棋生涯中一个重要的人物。 刀子如果不开刃,那就是寻常的一块铁皮而已。 今天要就要用眼前的这个毛胡子,为自己心头上的那把刀子开刃。 他要用他来祭器! “小帅,向叔叔到底行不行啊。” 这边向前进摩拳擦掌,站在他身后的乐天却是有些心慌。他用手肘碰了碰向帅的胳膊,低下头来小声问道。 “放心吧,以我爸……以我最近的观察,这种水平的货色,向叔叔一个能打十来个。” 差点说溜了嘴,向帅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就这一个礼拜以来,他每天都要和他爸下三个小时以上的棋。 向帅可是亲眼见证了向前进那堪称恐怖的学习进步速度。 第一天他需要让两个马一个车,并且让他爹执红先行两步。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让两个马已经变成了让一个。 直到本周,他爹已经完全不需要让子了。 原来向前进他找不到人与他下棋,家里又不能放棋盘,只能躺在床上自己在脑子里和自己打谱。 那基本残局和棋谱上的定式、开局早就被他背得滚瓜烂熟,向前进缺的只是实战经验和最近几年流行的一些拆棋套路而已。 象棋终究是两个人的游戏,人才是一切变化的根本。 在奶奶的要求下蹉跎了多年的光阴后,他爸爸终于走出家门,迎来了广阔的天地。 想到这里,向帅有些同情地瞄了杀气腾腾的毛胡子一眼,默默地为他掬了把辛酸泪。 果然,不过才过了不到五分钟,随着“啪”的一记清脆的落子声,向前进抬起盛满了星光的眼睛,笑着抬起头。 “将军。” 他对手,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得意和更多的欣喜。 “你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太热了,天天都39,40度。昨天出门半小时我就中暑了,回家拉了一天555 第009章 九曲回廊阵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车。你的老将还有可以逃的地方?” 向前进指着棋盘说道。 毛胡子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接受了自己已然被将死的事实。 “不,不算……我刚才那是没看清楚。缓一步,缓一步。” 毛胡子说着,把向前进的黑马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哇,这个人太赖皮了吧。我就算不会下棋,也知道‘落子无悔’四个字。他怎么能这样……” 乐天凑在向帅耳边说道。 “没事,别说缓一步了,就算缓八步他照样会输。这人水平太次了,不是向叔叔的对手。” 双手环抱在胸前,向帅胸有成竹地说道。 说着,他皱起眉头用力拍向自己的脖子。 摊开掌心一看,一只大花蚊子的尸体赫然在目。还有一大包的鲜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献祭的。 “我去下洗手间,你在这儿看着。” 他跟乐天打了个招呼,摊着手掌走出人群。 好不容易找到洗手间把手洗干净,向帅沿着蜿蜒的假山走了一圈,悲哀地发现他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倒也不是他路痴,是这公园黑灯瞎火的,刚才进门的时候天上还有些光亮,现在已经彻底漆黑一片,对于不熟悉环境的人来说确实有些难以辨别。 夜风吹过,只见树影重重,遮天蔽日。 前几天刚下了雨,走在石子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帅越走越心慌…… 妈耶,这公园里不会有蛇吧? 不会有鬼吧! 向帅有个秘密,就是他特别怕鬼,白天但凡听了点鬼故事就会整夜整夜睡不着的那种。 别说商场里的什么鬼屋,密室逃脱游戏了,他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绝对是属于胆小如鼠的那种。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向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循着人声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终于,在拨开了一从木芙蓉后,终于见到了九曲回廊和下棋的众人。 三步并做两步往那边跑去,向帅突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 爸呢? 乐天呢? 还有那个毛胡子,人都哪儿去了。 就在向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鬼的时候,从右后方听到隔着老远传来的起哄声。 “毛胡子!你又输了!还不认账?” “毛胡子,别欺负人,这小同志和你下了那么多盘了,怎么还不让人走,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就是,你快放人。这小同志有点水平,我们都等着和他杀一盘呢。” 向帅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声音居然是从湖对岸传来的。 原来这公园在荷花池的两边分别都建了一座九曲回廊,一个靠着南门,一个靠着北门。湖上有一座桥连通两岸,桥上还有一座湖心亭,两边成对称分布。 这荷花池是沿着东边开凿的,游人若是不想从水路走,沿着东岸也能把池子逛个遍。 也就是说向帅从厕所出来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逛完了半个园子,跑到公园的南边来了。 听那边的声音,看来他爹已经连杀毛胡子好几局了。 知道自己不是撞鬼,向帅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笃悠悠地朝回廊的方向走去。 这里也有人在下棋,只是比起闹哄哄的北边回廊,这里可是文明多了。 没有毛胡子那种土匪似得人物,围观的人也只是相互用眼神交流,不会七嘴八舌地在旁边出谋划策。 向帅背着手,踮起脚尖围着各个棋摊转了两圈。 和他想的一样,这边人的棋力比起那边来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向帅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觉得自己也应该下场了。 “爷爷,我能和您下一盘么?” 向帅从回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终于见到一个摊子前只坐了一个老头,没在和人对弈,急忙走了上去。 回廊上造型古朴的宫灯刚好就在老爷子的上方,那老头身穿灰色的短袖衬衫,头发和胡子都是白色,像是动画片里的老神仙。 他背靠着绿色的栏杆,可能是为了防止潮气,屁|股下踮着个棉垫子。老人一只手里捧着一杯这年头流行的养身磁疗杯,一只手中捏了把束起来的折扇,正在闭着双眼养神呢。 听见向帅的声音,老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向帅发现这老爷爷年纪虽然看上去挺大,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朝他望过来的时候,和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宛如两道寒光逼射而来。 “那,老爷爷,下不下啊?” 向帅咽了口口水。 “小同学,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正在旁边棋摊看棋的人回过头,冲着向帅问道。 “啊……怎么了?” “那你应该到对面去啊,对面多热闹。” “叔叔,对面就是太热闹了,我才跑到这里来的。我这人好清静,不爱热闹。” 向帅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迷路才摸过来的。 “那你也不能一来就找我们屠老下啊,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啊?” 在这人的点拨下,向帅才知道,在他们南边回廊下棋有个规矩—— 这回廊一共九曲,每个拐弯的地方都设立一个棋摊,要和坐在最南边的屠老爷子下棋,那首先就要把在他之下的八位都下赢了。 当然了,如果你下赢了下面的那几个,他们棋摊的位置也就归你所有了。 “这,这不就是升级打怪……哦不,是打擂台么?” 向帅兴奋地问道。 “小同学,你说对了,这就是擂台赛。这个擂台的名字,叫做‘九曲回廊阵’。严格地说来,擂台的起点不是我们这儿,而是北面。只有把北面的那些个老头子都‘杀’光了,才能到这边来下棋。不过那边下棋的人实在太多,实际上不止九个擂台而是有十几个。你啊,是真的走错地方了。” 说着,他转过身继续看人下棋。 “九曲回廊阵……太帅了。” 终于见识到江湖擂台赛了,向帅怎么说都不想空手而回。 他眼珠子一转,往回廊的第一关的位置走去。 不就是打擂台么,他爹现在对岸打,他就在这打!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眼看着前面一个人挑战失败,向帅急忙凑了上去。 这坐镇第一关的是个中年人,胖墩墩的戴了副眼镜,看起来像是个知识分子。 见到向帅,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小同学,你是来下棋的?你是从湖对面打过来的么?” “不不,我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叔叔,咱们下一盘吧。” 向帅说着就要去摸子。 “哎,你可不要瞎捣乱。和我下棋?你水平够了么?走走走,边去,别耽误后面的人。” 向帅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挺斯文的,说出话来那么难听。不过他毕竟有些理亏,舔着脸哀求道,“叔叔,我真想要和您下棋。您看,我是个学生,还受伤了……” 他说着指了指脑袋。 向帅这两天发现装可怜这招挺好用,起码对付他爹向前进和乐天都管用。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对方一开始还想要拒绝,但是见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最后都会无奈改口。 “你是学生?你是畜生都不行!滚滚滚。” 谁知道这人半点都不吃向帅这一套,口出恶言不算,还伸手推了向帅一把。 向帅本来蹲得就不是很稳,被他推得顿时摔了一个屁|股蹲。 “你,你这个人怎么样?” “我怎么样了?你快走,别浪费我的时间。” 见他这么蛮横,周围的人也不干了,纷纷对他指责起来。 “人家一个中学生,还受了伤,你怎么能欺负人家呢?” “就是,孩子不懂规矩你可以好好说。有你这样做大人的么?” 此人其实当上第一擂台的擂主也没有两天,仗着自己棋艺还行,对前来挑战的人从来都是呼呼喝喝,周围的棋友不爽他挺久了。 “干什么?规矩也不是我立的。这孩子不懂规矩我教训教训他怎么了?你打抱不平,你来下啊。赢了我,你就是擂主,你跟这孩子下。” 胖子梗着脖子反驳到。 “不用别人,就我一个就够了。” 向帅此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讲棋德的人——毛胡子那是根本没有棋德,不在他讨厌的范围内。 他当下决定出手,给这个胖子一天终生难忘的教训。 “十五步。” 他左手握拳,右手摊开伸出五根手指。 “十五步之内,我叫你必输无疑,你信不信?” “什么?” 胖子被他的口气惊到了。 “不但如此,我还让你一匹马,一个炮,我还让你一先。” 向帅此言一出,就像是把凉水冲进了热油锅里,把周围一圈的人都炸开来了。 “小同学,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这老贾下棋还是有点水平的。” 本来还在给向帅打抱不平的那几个棋友,现在的态度都有些游移不定了。 “各位叔叔伯伯,我是不是瞎吹牛,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他说着抬起下巴,轻蔑地望着这个叫做“老贾”的胖子。 别说,“项帅”这样的厌世脸,本来就天生自带几分鼻孔里瞧人的味道。尤其是他那有些内双的眼睛,在斜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挑衅,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 果然这本身就没有什么素质的贾胖子被激怒了,他跳了起来,指着向帅大声喊道。 “我要是在十五步里输给你,我不但把这擂主的位置拱手相让,我……我今天还放话了,我输了就从这里跳下去,游到湖对岸,从此就在北面下棋了。” “行啊!我输了我也游到对面去。” 向帅说着,横刀立马地走到棋盘边坐下,伸手拿掉左侧的一只黑马和一只黑炮。 “请!” *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自己在写武侠小说。。。 第010章 首战告捷 可能是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的高中生,贾胖子气得脸颊上的肥肉都不自觉地在跳动。 但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哪怕想要改口也来不及了。 能在这南岸下棋的都是熟人,尤其是打到后面几关的,都是些老面孔,擂主轮流做,多年下来不免也都感觉有点厌倦。 谁也没想到今天这里居然闯进了一个学生,还个第一台的擂主下了那么大的注,老家伙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放下手中的棋围了过来。 “屠老爷子,怎么,您不去凑个热闹?” 把手倒数第二关的王爷爷端起搪瓷缸,冲着屠景天笑道。 “看看去。” 屠景天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欣然起身。 屠老爷子德高望重,众人本来已经把向、贾二人所在的棋摊围了个水泄不通,见老爷子驾临,忙让了个位置出来。 这下,原来已经够拥挤的棋摊现在是半点风都吹不进来了。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向帅的脑门子上滚落了下来,他舔了舔嘴唇,懊恼刚才进公园的时候怎么没买瓶冰可乐,现在口干舌燥的。 相比什么都没有准备的向帅,对面的老贾那可真是以逸待劳了,他先是端起泡好了绿茶的玻璃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接着拿起别在腰背后的蒲扇,故作用力地扇了两下风。 向帅用手背抹了一把脑门子上成串的汗珠,皱了皱鼻子,对他这种低级的盘外招不屑一顾。 “孩子,拿去。” 一把竹扇从侧边伸来。 “给,给我的?” 向帅转过头,看了看扇子,又看了看笑得慈眉善目的屠景天。 “给你的,伤口进了汗水就不好了。” 屠景天指了指向帅脑袋上的绷带。 “我的伤其实……谢谢爷爷。” 向帅再能掐会算也想不到这绷带还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呢。 他恭敬地起身,双手接过折扇,还朝着老先生鞠了一躬。 他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他爹带着去拜访各位棋牌界的名家大佬,面对长辈的礼仪早就刻入了骨髓中。如今虽然换了一个身体,施行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不带半点做作。 这一套做法落在周围的一群老头子眼里,无不满意至极。 众人纷纷议论说这年头像这样懂礼貌的孩子真的不多了。即便刚才还有人对他的贸然闯入有些不满的人,此时也是微笑以对。 向帅小心翼翼地摸着扇骨。 他爹向前进和人对弈的时候也喜欢摇扇子,家里存了好多把好扇子。 有向前进自己买的,也有友人乃至他的棋迷送的,所以别看向帅年纪小,见过的好东西却已经不少了。 “金丝棕竹,牛角烫钉……这火候好啊。” 向帅小声赞叹。 虽然棕竹扇的价值比不上潇湘竹和云妃竹扇,但是这把扇子烘边火候到位,扇子的大骨和小骨紧密贴合没有半点缝隙,足见工匠的手艺老道。 再看这扇处油亮发光,可见是日日有人拿着把玩,应该是这个爷爷的爱用之物。 他再慢慢打开纸扇,米白色的苏工扇面上写着四个遒劲的大字——橘里乾坤。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落款也不见一个。 “好,好!” 看着向帅满眼欣赏,频频叫好,屠老爷子忍不住发问,“怎么就好了,难道你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么?” “当然。” 向帅说着,微微扇了扇风。 “唐朝人牛僧孺写的《玄怪录》中记载。在一个叫做巴邛的地方,有座橘园。他们家的橘子超级大,剖开之后里面有两老头正在橘子中对弈下象棋呢。所以后来的人就把象棋叫做‘橘中戏’。” 屠景天听了,不住点头。 “等到了大明朝,有个叫做朱晋桢的人写了本棋谱,取了《橘中戏》的典故,就叫做《橘中秘》。所以这‘橘中乾坤’四个字,说的就是象棋的世界无边广阔,包含天地的意思。咱们下象棋的人,就是掌握乾坤之人。所以我才说‘好’。” 他说得眉飞色舞,内双都变成了凤眼,频频闪着精光,一副少年风发的样貌。 “好,说得好!” 众人人听了无不鼓掌。 虽然这掌故他们也都熟记于心,但从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小少年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地带上了一股昂扬奋进的气质。 就像是一阵青春的风,越过这开满了莲花的湖水,吹入了这已经带了暮气的象棋角。 “到底下不下了?要吹牛,要说书,找别的地方去。” 眼看周围的人一面倒地支持起了这学生,老贾有些坐不住了。 要知道从他战胜了北边的那些人,有资格来到这里,到坐上九曲连廊阵阵尾的擂主交椅,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 从雪花纷飞到如今夏日炎炎,除非刮台风下冰雹,否则哪天不往公园里跑。就这样,至今都没能和屠老爷子说上一句话,更别说被他看棋,递扇子了。 这小东西倒好,莫名其妙地出现就获得了老爷子的青睐,不就说了个象棋界人人皆知的旧掌故么…… 等他狠狠杀杀这小鬼头的锐气,把他扔到池子里去,再看他拿什么抖威风! 说着,老贾抬起手,落下了第一个棋子。 向帅摇着扇子,根据约定,在对方先下了两步后,也跟着落子。 只听“啪啪”声不断,两人不约而同地下起了快棋。 差不多十手之后,局势明朗了起来。 老贾脸色铁青,用力地摇晃着手中的蒲扇。 即便如此背脊和腋下仍旧是汗如雨下,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抬头看了看对方,只见向帅一脸轻松地回望着自己,甚至学着武侠片里的楚香帅,用扇子挽了花儿——这是向帅从小练就的绝活,代价是把他爹一把价值一万多的扇子给跌坏了。 “老贾,认输吧,没戏了。” 旁边有人说道。 “还没到十五手呢,认什么输!” “别犟了,你的后路全部都被封了。你现在双车都被吃了,马也被封死跳不出来,只剩下一个兵还没过河,你还能怎么打?” “小同学,你是专业的吧?这一看就是童子功!” “同学,你跟着哪个老师学的棋?是少年宫的象棋班么?我要把我孙子也送去学。” 这些人都是老棋迷了,明眼人都看出老贾翻身无望。 这小朋友算力惊人,开局后大约第六步就已经算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一步步地把老贾往陷阱里赶。 老贾若是安定下来细细谋算,不是没有脱困的机会。 偏偏他从一开始就被向帅气昏了头,跟着一起下快棋,自发自动地跳入了榖中。 老贾举着棋子,把整个棋盘来回巡视看了又看。棋盘上的那道“楚河汉界”就像是困死了西楚霸王的乌江,老贾感觉自己就是面临四面楚歌的项羽。 “哎!时不利兮骓不逝……” 老贾无奈,投子认输。 虽然棋品和棋力一般,不过老贾还是挺讲信用的。 于是在众人阵阵地哄笑声中,他无奈脱下衬衫长裤,甩掉风凉皮鞋,“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老贾,感觉怎么样?” 有人起哄喊道。 “感觉好极了!湖水可凉快,你要不也下来试试?” 老贾说着,一边踩水,一边抹了一把脑袋。 他下棋一般般,游泳的技术却很是了得。 只见他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还表演起了仰泳。偏偏他皮肤黝黑,泡在本来就黑咕隆咚的池子里,就像是只老甲鱼。 众人再一次哄堂大笑,荷花池边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爷爷,谢谢您的扇子。” 向帅跟着众人笑了一会儿,把扇子重新合上,又双手拿着,毕恭毕敬地交还给了屠景天。 “小同学,还有余裕么?你要不要跟我再下一场?” 接过扇子,屠老爷子眯着眼睛笑道。 ———— 池子的另一边,乐天激动地看着向前进连连得胜,再一次跟着众人鼓掌叫好。 自连赢了毛胡子三盘后,向前进就被拉进了回廊里,开启了他在北边围廊的擂台挑战赛。 他赢得极快,到现在已经挑落了三个人,只要再下赢这盘就能做第四站的擂主了。 周围看棋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回廊围得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要不是乐天仗着人高马大,都要被他们给挤出去了。 “跳马,跳马。” “不对,吃他的炮,一个车换一个炮,不算太亏。” “车都没了还下个屁。” 眼看和向前进对弈的擂主又要败下阵来,周围一群人开始瞎出主意,没有一点“观棋不语”的精神。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几个没挤进内圈的人好奇的回头,差点魂飞魄散——只见荷花池子里突然冒出个没穿衣服的人,正撑着两只胳膊往岸上爬。 要不是这里灯光灿烂,还站着那么多人,真要以为是大半夜地见鬼了。 “这不是老贾么?你疯了啊,大晚上的在池子里游泳?” 有人认出了老贾,急忙上前助他一臂之力,把他拉了上来。 “我和人打赌,谁输了谁游过来。” 老贾一屁|股坐在池边的鹅卵石台阶上大声喘气。 “愿赌服输,我这不就过来了么。” “好家伙,你真是人老心不老,又不是小伙子还和人打这种赌。对了,谁赢了你?” “别提了,一个中学生。” 老贾说着,懊丧地摸了摸脑袋。 哎,这回老脸都丢光了。 从公园南到公园北,以后人人都知道,他心高气傲的贾爱国栽在了一个学生仔手里。 “什么学生能下赢你?” 这边还不等贾爱国回话,只见一个中年人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哎,诸位,快别下了,都往南边去看吧!屠老爷子出手了,正在和一个中学生下棋呢。” 他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兴奋地冲着这边高声喊道。 “屠老爷子和学生下棋?” 本来围在向前进身边的人纷纷转身。 “学生?” 向前进猛地回头,和乐天对上视线。 难道会是……项帅?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让先 一般来说象棋是执红子先行,黑子后行。一般来说先行的具有优势,所以一般年长的前辈或者高手,会让后辈,后者低手先走,达成棋力上的平衡。这个叫做让先,或者绕先。让一先就是让一步,让二先就是让两步。 当然如果实力相差太多,让先也无法平衡,就还要让子。再不行那就是又让先又让子。 一般来说正式比赛里,或者实力相当的人对决,采用的是分先的方法,各先行一局,比较公平,一半用在两局制的比赛里。 求求大家,喜欢的话一定要收藏哦~~ 第011章 试金石 “就是这个学生,可别看他年轻,棋风那叫一个老辣。我跟你们说,输在他手里我一点都没觉得冤枉。换成你们也一样输。” 刚才还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的贾爱国如今精神抖擞,光着脚丫子领着众人往南边回廊方向走。 要说最短的路径其实还是从桥上走,穿过湖心亭,再过桥就是南岸。但现在湖心亭茶社早就打烊,铁将军把门,众人这才不得已全部绕路从东岸折过去。 有几个老贾的手下败将乐于见到他吃瘪,一路上调侃不已。说老贾你光着脚板走不烫脚么?其实你还可以游回去的。 贾爱国对此充耳不闻,反正他今天脸已经丢的够大了,这点玩笑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向前进跟着他们后面走,一路上听着那来通“战报”的中年人吹牛逼。 说什么有一个“脑袋负伤”的白衣小将,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就冲屠老爷子下了战书。 向前进问屠老爷子是谁,对方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他半天,说你来人民公园象棋角下棋,居然不知道屠老爷子? 屠老爷子是他们九曲回廊阵的终极擂主,上海滩江湖棋圈子里数得上号的大人物。 多少人来人民公园下棋,就是为了得到屠老爷子的点拨,敢情你什么都不晓得啊。 向前进惭愧地低下脑袋。 在两个礼拜之前,他唯一对弈过的人还是废品站的老窦。 什么象棋角,什么江湖棋,对他来说就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那人又问他你知道何文宣么? 屠老爷子是何文宣的好朋友,两人从解放前下棋下到现在了。 啊……你不会连何文宣的名字都不知道吧?新中国第一代棋王,连续五届象棋个人赛冠军,上海棋院的老宝贝啊。 向前进把脑袋压得更低了。 这群人成群结队地往荷花池南边走,一路上可是惊动了不少人。 这个点还徘徊在公园里游玩的,除了棋迷,可不就剩下花前月下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了么。 这里面好巧不巧就包括了正在和女朋友散步的方孝川,也就是项帅的班主任。 方老师今年二十六岁,长得也算是斯斯文文,一表人才。本学期刚评上了中级职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现在站在他左手边,勾着他胳膊肘的女孩子是他第三回 见面的相亲对象吴小丽。 两人之前分别在红房子西餐馆和区图书馆约会过一次,觉得彼此志趣相投。今天吃了晚饭,又跑来人民公园散步。 谁知道他俩还没走多两步,就见到这一群男人呼呼喝喝地从身边走过。领头的还是个光着膀子,只穿着裤衩子的男人。 大姑娘吓了一跳,捂着脸往方老师身后躲。 方老师非常有骑士精神地张开双臂把女朋友挡在身后,接着……他就见到了乐天。 毕竟以乐天的身高,站在哪里那都是鹤立鸡群。 “乐天,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干嘛呢?”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乐天急忙四下张望,然后就在湖边的小树林旁见着了自家班主任。 “方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啊?这是谁?” 乐天非常没有眼力见地看着方孝川身后的女孩。 “你管她是谁呢。老师问你,你大晚上的不在家跑公园来干嘛?还有这……你们干嘛呢?” 方孝川指着人群。 “老师,您还不知道吧!他们都是去看小帅下棋的。小帅太牛逼了,据说他正在和这里最厉害的一个老头下棋。这些人都要去观战呢,老师您来么?” 乐天手舞足蹈地说道。 “小帅?哪个小帅?他居然能和这里的屠老爷子下棋?” 人民广场屠景天老爷子的大名,方孝川也是听说过的。 “还能有哪个,就是我们班的项帅。老师,您也知道那什么‘屠老爷子’么?” 方孝川脸色一变,护着女朋友的胳膊放了下来,转而拉住乐天的胳膊。 “我们班的项帅?他会下棋?我怎么不知道?” 方孝川除了是271中高一三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还是他们学校象棋社的辅导老师。 但是他教了项帅一年,知道他学习成绩不差,数学尤其好,但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这个技能啊。 “我也最近才知道的。老师您不是让我多关心同学么?我天天去项帅家打游……做作业。每次去,都看到他在书房里和人下象棋呢。” 乐天捂着胸口,紧张地看着方老师,就怕刚才那一下嘴滑被老师听进去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方孝川只震惊于项帅下得一手好棋的事情,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走,带我去看看。” 他说着,也不管女朋友了,拉着乐天就往前走。 乐天他可不知道,他们方老师也曾经是这象棋角的小擂主呢。不过他最多只攻克到了南边的第三台,就再也没有走下去过。 听闻自己的学生居然和屠老爷子交上手,方孝川怎么会不好奇呢。 “小方,小方……方孝川!” 被扔在原地的吴小丽呆愣愣地看着刚才还亲亲热热的男朋友头也不回地跟着学生走了,气得直跺脚。 好不容易走到南边回廊,那边已经被围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了。 方孝川绕着人群几圈,决定命令自己人高马大的学生冲进去,自己跟在他身后捡现成便宜。 篮球队的主将那身体素质可不是盖的,乐天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道路来。 于是就在一群人的骂声中,人民教师方孝川终于突破重围来到了棋盘的左侧,看到了他阔别两周的学生项帅。 “真是项帅……” 直到这一刻,方孝川看着眼前孩子认真的侧脸,以及他脑袋上绑着的白色绷带,才彻底相信了乐天的话。 这次期末考是区里统考,考试结束后他就去教育局集中阅卷了。一直到批完考卷才有机会登门探望。 项帅这孩子情况特殊,作为他的班主任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那么大的屋子,脑袋上负了伤,心里也是酸酸的。 他知道项帅因为父母的关系,从小性格比较内向,在班里没有几个朋友,平时下了课也从来不参加任何课后活动,背起书包就走,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很是为他操心。 他那时候也是没想到班级里的孩子王,男生里人气第一的乐天会和项帅交朋友。 他那天还嘱咐乐天要多陪陪向帅,想办法让他开朗些。 又对项帅说你除了读书之外,最好找些喜欢的活动,调节一下心情。不然以这个状态到了高三,心理恐怕承受不住。 却万万没有想到人家项帅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居然是个象棋高手! 突然间,他想起不久前回杭州参加的初中同学聚会,遇到了他的同班同学兼小时候在同一个象棋教室学下棋的魏益谦。 想当初他们一个象棋班有三十多个学生,如今进入杭州和上海棋院的职业选手也就两三个人。 更多的人和他一样,年少时在父母的要求下学习下棋开发智力,等上了学后逐渐地把重心转移到了学业上。象棋就成为了兴趣。 但是魏益谦不一样,他在学棋后不久,就拜入了明门,如今已经是中国最炙手可热的象棋职业棋手了。 虽然从小在杭州长大,但是魏益谦毕竟是魏家的三少爷,哪能总在外地放着,他初中毕业就回到上海。 那之后,魏益谦和他们这些老同学就渐行渐远,一直到不久前的同学聚会他们这些人才又相聚了。 倒是上回同学聚会结束后,魏益谦主动与他搭话,还留下了联系方式。 “老同学,听说你做了中学老师,还在教孩子下棋?你要是见着了下棋特别好,特别有天赋的孩子,请一定要联系我。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我没有在比赛,你打这个电话,我第一时间赶到。” 魏益谦当时说的话犹言在耳,方孝川一开始也只把它当做是一番客套,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不知怎么得,望着项帅的侧脸,那些话居然一下子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随身背着的帆布包。 这里面正放着上回魏益谦留下的烫金名片。 不……他还要再观察观察,才能确定眼前的项帅值不值得他打这个电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孝川:要不要打电话? 明哲,魏益谦:不打我们老婆就没了! 555,再一次求收藏,被现在的收藏搞得没信心了 第012章 迟来一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方孝川低声问旁边的人。 “刚布完局没多久。屠老爷子让了一先。” 那人兴奋地答道。 “什么叫‘让一先’?” 乐天好奇地问道。 “就是让项帅执红先走,再让他多下一步棋。” “啊?为什么要让?我家小帅棋下的那么好,哪里需要老头子让棋。” 乐天心想这不就是瞧不起人么,立即咋咋呼呼地叫了开来。 “你懂个什么?象棋是有象棋的规矩的。但凡第一次和小辈、新手下棋,作为长辈要么让子,要么让先,不然就是没有做尊长的风度。晚辈要是固辞不受,那就是真的不懂规矩,看不起前辈。若是有师门的话,更是会让师门蒙羞。” 方孝川急忙拉住乐天的袖子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嘿嘿……” 乐天看着周围一圈人向他投来鄙夷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也多亏他这么一喊,向帅终于注意到了他,同时也发现了正在观棋的向前进和方孝川。 “向叔叔,方老师,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来看你下棋。项帅,你好好下,别紧张,老师给你加油。” 方孝川不知道他说的“向叔叔”是谁,出于班主任的身份,笑着为他打气。 听说方孝川是这小同学的老师,老头子都误以为向帅是跟着方孝川学得下棋,纷纷询问他是哪个象棋学校的。 在听说对方只是271中的数学老师后,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不是教下象棋的啊?” “教啊,我们学校的象棋兴趣班就是我教的。” “哎,那不算。271中的象棋水平压根排不上号。上海最好的象棋特色中学是八中,年年市里拿奖杯。我孙子就是八中象棋队的二台。” 老头此言一出,立即收到了无数艳羡的眼神。一点不亚于老头说自己的孙子已经考上了北大清华。 方孝川一脸无奈,自打大学毕业做了老师,他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现在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嘿,乐天。” 向帅冲着乐天勾了勾手指,对方立即像小狗似得把脑袋凑了过来。 “干嘛?” “乐天,你帮我去买瓶可乐吧。我都要干|死了,喉咙都要冒烟了。” 从刚才下棋到现在,他一口水都没喝过呢。 此言一出,七八个水杯和矿泉水瓶同时出现在了向帅面前。 “小同学,喝我的吧,这是人参枸杞茶,喝了提精神。” “老头一边去,谁要喝你喝过的杯子。小同学,喝我的吧,我这是崂山矿泉水,还没打开过呢。” 面对这群热情的叔叔伯伯和大爷们,向帅不好意思地一一婉拒了。 “不好意思,我下棋的时候只喝可乐。”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从小到大被骂了多少回可乐对身体不好也没用。 就跟电影《赌神》里周润发饰演的高进打牌的时候一定要吃德国Feodora公爵夫人牌,纯度为60的原味巧克力一样。 他向帅下棋的时候必定要喝可口可乐公司出品罐装全糖可乐,不可以是无糖零度的,也不能是轻怡健怡。 “非要可口可乐么?百事不行么?” 乐天问道。 “百事那也能叫可乐?不行不行,必须是可口的,而且要冰的哦。” 向帅反复强调, “好吧,真是个小少爷。你等着吧。” 乐天拨开人群往外走,也是一脸为难。 这个点公园的小卖部早就下班了,要买可乐只能到外头去了。 但是外头的店也关的差不多了啊…… 这毕竟是1996年,上海滩还没有铺天盖地的便利店,普通的小店吃完晚饭早就打烊了。 来自十八年后的项帅压根不知道自己给乐天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面对穿越以来第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向帅也是不敢马虎,打发走了乐天后就凝神屏气把心思又放回了棋盘上。 他刚才执红先走,炮二平五,马二进三,以“七宝连树”开局。 这是一种流行在岭南广府一带的棋路,在江南一带用的人极少。果然当他摆出阵势后,周围的人就连连惊叹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这小同学的棋路真野,我在这里下了那么多年棋,第一次见到这种开局的。” “好像去年全国比赛的时候广东队有人用过。单提马,士角炮再飞象,子子有根,攻守兼备,别具一格。” 方孝川接话。 象棋中所谓的“根”就是有别子保护。对方只要吃掉己方一子,己方与被吃字联动的那个子就可以立即反击,将对方棋子吃掉。 这招不但冷门,而且棋形布好之后特别漂亮。 飘逸、灵动,充满了古典之美,乍一看有一种吕蒙白衣渡江之感,实际后手步步紧逼,让人喘不过气来。 向前进听了他的解说,不动神色地往方孝川身边靠了靠。 不愧是小帅的老师,说话就是有水平! “小家伙,你是在试探我?我看你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啊。” 屠景天笑道。 “不敢不敢,我只是个学生。” 学生嘛,意味着可以随便犯错,只要及时改正就是好孩子。 此言一出,旁边立即有人发出“嗤”的一声,向帅睨着眼睛望过去,可不就是老贾发出的么。 他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挤在人堆里。 见到向帅朝他望过来,老贾心虚地抬头看天,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七宝连树虽然冷门,而且环环相扣,但也不是没有弱点。不然也不会不怎么流行于世了。 屠老爷子捻起棋子,决定用中炮强攻。 是的,七宝连树的弱点就在于后劲不足,只要强攻拖到中残局,就有机会攻破。 向帅冷静应战。 落子声哒哒不绝,一开始周围还有人七嘴八舌解说棋局,等过了十四手之后,逐渐再也没人出声,都屏住呼吸看着落下的棋子。 屠老爷子炮六退一,以一招“丝线牵牛”拖住了向帅的马。 向帅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一眼屠景天的表情,嘴边勾起一抹微笑。 这老头果然有点本事,在业余棋手里至少也算个“地方大师”。 只可惜啊…… 向帅提炮进三,跟着又出车。 可惜他向帅是专业的,这点程度的刁难他还不放在眼里。 眼看着向帅三下五除二破了双马的困境,准备在中局反杀,这下轮到方孝川坐不住了。 就是他了,这孩子的棋太漂亮了! 他看过那么多届的中学生象棋比赛,周末也常跑去少年宫看孩子下棋,就没遇到过像项帅这样的棋路和水平。 他要通知魏益谦,让他亲眼来瞧瞧他的学生是怎么下棋的。 没错,虽然他只是他的数学老师,但是项帅实打实的是他的学生! 想到这里,方孝川立即拨开人群,往公用电话的方向快步走去。 ———— “人民公园象棋角?你的学生?你学生下棋那么好之前吃饭的时候干嘛不告诉我呢……” “行行,我马上就来。” 魏益谦挂了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走了两步,又掏出手机。 “阿哲你在家么?对,你先别睡,穿好衣服在家门口等我。我接到消息,听说有个孩子今天在人民公园大发神威,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很快,一部奔驰车停在了大名鼎鼎的黑石公寓前。 在接了明哲上车后,魏益谦加紧油门往人民公园驶去。 “听说那孩子还是个高中生。居然把人下得直接跳湖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事。” 魏益谦一手扶着方向盘,忍俊不禁地说道。 人民广场的象棋角,他当然也有所耳闻。通常在那边下棋的都是中老年人,暮气沉沉的,他平日不怎么关注。 刚才接到了老同学的电话,听了方孝川的描述后,魏益谦就乐到现在。 乖乖,又是让人跳湖,又是引得总擂主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中学生能有这样的本事。 “下棋就下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明哲微微皱起眉头。 明门弟子一向温润,讲究风度,礼仪。 他明哲最讨厌就是有人持强凌弱,尤其是仗着棋力高超欺负人。 看着师弟一本正经的侧脸,魏益谦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个和他这把年纪已经有些不相称的幼稚表情。 他这个师弟啊,就是照着明门的规矩长的。所以从小到大,师父才对他寄予厚望。 自己虽然是明门这一代的大弟子,但是性格过于跳脱,师父才不放心把明门交给他,就等着自己的儿子长成呢。 偏偏现在要离开明门,跑去下围棋的也是这个古板的小师弟。 幸好师父身体还算硬朗,不然真的要被他活活气出心脏病。 终于来到了人民公园,魏益谦停好车子迫不及待地就往象棋角走去。 方孝川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说清楚,等他弄明白原来他们下棋的地方是南边不是北边的连廊,匆匆赶过去的时候,人家都已经下完了。 “哦哦哦,小帅你太棒了!” 乐天把向帅扛在脖子上,双手抓住他的脚踝,激动得嗷嗷直叫。 明哲远远地见到了前方,一个脑袋上绑着白色绷带,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露出胜利的微笑。 连廊上的古色宫灯恰好挂在少年的左上方,少年白色的衬衫和手腕处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月色般的光。 他笑得是那样地开心,双手勾在乐天的下巴上,弯弯翘起的眉眼带走了一贯的阴沉和忧郁,活脱脱地似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同窗一年,明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项帅。 “怎么会是他呢……” 明哲一脸不可思议。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四五月的疫情隔离期间,本小区可以换任何东西的硬通货就是可口可乐。百事就…… 黑石公寓是非常有名的上海老式公寓,位于徐汇区的复兴中路,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从旧上海时期就名人荟萃,里面有恒温游泳池,舞厅,餐厅,网球场,每一间公寓的租户甚至配备了专门的管家。比起现在的酒店式公寓更加奢华。现在这里是居民的个人住宅,上海历史保护建筑,底楼的书吧和黑胶唱片店可以进入,但是居民区是进不去的哦 最后还是求求收藏吧~~ 第013章 一见钟情 “你怎么才来啊,人家都下完了。” 方孝川走到魏益谦身前,一脸惋惜。 “你都没见着小帅那最后几招,简直太精彩了。老爷子还炮之后叫杀,吃了小帅的双士。就那样的局面,小帅他不慌不忙,车马象联动,最终还是赢了。” “哎,这不是明哲么,你怎么在这里?” 方孝川说完才发现老同学身后跟着的自家学生。 “哎,瞧我这个记性,你们是师兄弟嘛。” 明哲的身份在学校里又不是什么秘密,魏益谦和他的关系可不是一猜就中么。 这个世界果然很小。 “方老师,项帅下棋很好么?” 明哲上前一步,一脸严肃地看着方孝川。 说来可笑,自己好歹是眼前这孩子的班主任老师,面对明哲这认真执着的眼神,方孝川居然感觉有些慌乱。 “是,是下得很好。” “老师,他们刚才是怎么摆棋的,您能给我复盘一下么?” 明哲知道方老师课余的时候在教同学下棋,虽然他本人不会参加象棋兴趣班。 “可以是可以,但是老师刚才中途跑去给你师兄打电话,中间有好几步没看到……糟了!” 方孝川抬头,远远地看着个姑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他把女朋友彻底给忘记了! “小丽!小丽你别走!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下棋啊,当然是未来老婆比较重要了。 丢下茫然的师兄弟俩,方孝川一门心思去追女朋友去了。 “我来给你们复盘一下吧。” 就在此时,向前进走了过来。 看棋的人此时大多数都围在乐天和向帅周围起哄,连廊里就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人,意犹未尽地讨论刚才精彩的几步绝杀。 听说他们要复盘刚才的那局,他们也饶有兴致地围了过来。 魏益谦就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英俊的男人,捻起棋子,摆好棋局,接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连连落子。 “小帅先走,并且被让了一先,开局是这样的……” 魏益谦看着不断变化的棋盘,又时不时地看着向前进。 向前进微微低下头,露出修长的脖子,他说起话来不快不慢,落子的手势却是刚劲有力。 “这里小帅车八进六,黑子车九平四。” 向前进舔了舔了嘴唇,魏益谦趣味盎然地挑了一下眉毛。 “七宝连树?” “对。” 向前进抬头一笑。 恰好此时天上的一朵浮云散开,月光洒落在荡满荷花的池面上,那水色就这样映在了向前进的眼睛里,也倒映在了魏益谦的心里。 魏益谦无意识地捏了捏拳头,感觉心跳有些加速。 “这个布局……项帅……” 双手环抱在胸前,明哲抿着嘴,抬起头望着还被乐天架在肩膀上的那个人。 “然后呢?” 魏益谦低声问道,他上前半步,把肩膀靠在了向前进的肩膀旁。 向前进斜看了他一眼,后退了半步,接着落子。 魏益谦不动声色地笑笑,把心思重新放回了棋盘上。 “相三进五……红方胜。” 向前进落下最后一个字。 他下得实在太快,一个半小时的棋他用了十分钟就复完。 周围的几个老头一开始还跟得上,到后来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只能用佩服的眼神望着向前进。 “你平时复盘都那么快么?” 魏益谦干巴巴地问道。 “啊……这算快么?” 严格来说这是向前进第一次在外头跟别人复盘。 对于向帅来说,从小到大他爹就是用这个节奏和他一起打谱的,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于是两人竟都没有察觉出,向前进复盘的速度实在是快得有些离谱。 他这话说的,让向来八面琳珑的魏益谦头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 向前进这快速复盘的功夫主要还是得益于平日里背棋谱打下的底子。因为他妈见不得家里有棋盘棋谱,他只能在心里默念默背。 可以说,向前进的脑子里就存着无数张棋盘,无数个棋局,要复盘哪张直接调出来就行了,堪比人形电脑。 包括最近这两个礼拜和项帅下的每一局棋,他夜里躺在床上都要反复在内心打谱,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进步。 想到今天下赢的那几局棋,向前进不由得一阵开心。 之前小帅说他棋力大增,他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今天和几个不同的人对弈都赢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棋力还很浅薄,至少今天小帅和屠老爷子的这一局,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做高手,也见识到了小帅真正的实力。 这样的高手每天只在小洋楼里和自己这样的半吊子下棋,实在是太委屈了。 想到这里,向前进不由得难受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才能有小帅这样的水平。 看完了整局棋,明哲内心大受触动。 “方老师说得没错,项帅的棋果然下得很好。但是为什么他从前都不在学校里下棋呢?” 回想起之前和项帅在一起学习相处时候的情景,明哲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懊悔的情绪。 他虽然身为班长,但平日里和项帅没什么交集。 因为明哲知道自己早晚会离开学校,这个班长的名头也是方老师硬塞给他的。 他只是明面上做得像一回事儿,尽到一个班长的责任就行。 项帅,哎……暑假前的那一天,他都跟乐天在项帅家门口等了那么久了,他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呢? 如果那时候就进了项帅的家,说不定当时就能发现他下棋的才能了。 想到这里,明哲咬起牙关,后悔不迭。 “师兄,我想和他下一局。只要一局,我就能知道他是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了。” “哈哈,小同学,那你可是来晚了,现在想要和你这位项同学下棋的人啊,都要排队了。” 屠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着向前进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刚才向前进复盘的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小伙子,你下了几年棋,跟的是哪位老师?” 屠老爷子和蔼可亲地问道。 “我……我没有师门,就自己瞎琢磨呗。” 向前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笑。 “唔?没有师门?对了,我看刚才那小同学和你说话,你们是认识的么?” “对!小帅是我的朋友,特别好特别好的朋友!我每天都和他一起下棋。” 提起向帅,向前进一脸自豪。 “那他呢,他有师承么?” 屠老爷子追问。 “这,没听小帅说过……” 经老爷子一提醒,向前进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向帅从未提过他的师承,难道他小小年纪是自学成才的? “都没有……好,好哇。” 屠老爷子捏着扇子,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老爷爷,您说想要和项帅下棋还要排队,是什么意思?” 明哲可不知道屠老爷子心下的盘算,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你,就是明家的小小子,明秋桂的孙子?” 屠景天用扇柄指了指明哲,又指了指魏益谦。 “魏小子的师弟?” 语气里满是不屑。 “我是……” 明哲愣愣地答道。 “你不知道你们明门和何门的关系么?你不知道我和老何的关系么?” 说着,老爷子用扇子用力地敲了敲魏益谦的肩膀。 后者疼得呲牙咧嘴,但面对老前辈也不敢造次,只得陪着笑脸,“老爷子,这象棋界谁不知道您和何老爷子是至交好友,赛过亲兄弟。但是我们明门和何门的恩怨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就该翻篇了……” “翻篇?你们明门想翻篇就翻篇?那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你不懂么?” 屠景天老当益壮,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得魏益谦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向前进茫然地看着他们三个,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站得不是地方。 至于其他人,早就吓得全跑光了。 “小伙子,记得下礼拜带你朋友来下棋啊。” 狠狠地瞪了魏益谦和明哲两眼,屠老爷子一转身,面对向前进又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老爷子我看好你们。” 说着,他拍了拍向前进的肩膀,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拎着装好了棋具、垫子和保温杯的布袋子,哼着京剧,迈着八字步往公园门口走去。 向前进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最近市里治安不怎么好,他要把小帅送回家去才放心。 “哎,你等一下。” 眼看这人也要离开,魏益谦急忙上前拦住他。 “刚才屠老爷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下周这里还有棋么?” “叔叔,我是项帅的同班同学,我叫做明哲。项帅他天天跟您一块下棋是真的么?您还有他其他对局的棋谱么?我想和他下一局,您能帮我安排一下么?” 向前进看着眼前喋喋不休一大一小的这两人,再看看自己被他俩一左一右拉得变形的衬衫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屠老爷子刚才说,下周日会请上海滩十大江湖棋高手到湖心亭来和小帅下车轮战。小帅答应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说要和小帅下棋的人都要排队了。” “啪”地一下,向前进打掉捏住他左边衣袖的魏益谦的手背。 “你既然是小帅的同学,你自己找他就行。乐天你总归认识吧?他天天到项家找小帅玩,在项家蹭饭吃,我也没见过小帅往外头赶人。我是小帅的朋友,虽然年纪比他大,但是我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 说着,向前进又打掉明哲的胳膊。 师兄弟俩被他训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长得人模人样的,穿得也挺好看,脑子怎么有问题呢……” 说着,向前进掸了掸两边的衣袖,把被他俩捏出来的皱褶给抚平,往回廊外走去。 这乐天也太能跑了,他把小帅扛到哪里去了? 眯着眼睛敲了一会儿,隐约见到了竹林那头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向前进急忙追了上去。 “师兄……师兄你回神啊。” 明哲推了魏益谦的肩膀好一会儿,后者才后知后觉地冲他笑了笑,把眼神从向前进已然消失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师兄,我决定了,我明天就去项帅家。” 明哲决定再也不耽误一分一秒。 “对,我也去……师兄开车送你。” 那小帅哥不是说了么,他天天和阿哲的同学在一起下棋。 魏益谦捏了捏手掌,饶有兴致地舔了舔下嘴唇。 可惜刚才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防止日后的腥风血雨,我还是提前说明一下,魏益谦是浪子人设,花花公子,纯洁这两个字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和向爸之间是成人感情,走的比较快,两个小的就等吧,规定了十八岁以后才能搞事情 第014章 突逢大变 虽然明门的两兄弟一门心思要找向家父子,不过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们俩在象棋角看向前进复盘的时候,明哲的父亲明奕仙心脏病突然发作,被送到了长征医院,接受紧急手术。 明妈妈打了一个晚上这两人的电话,奈何这师兄弟俩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棋局和向家两人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手机的动静。 等魏益谦开车把明哲送到公寓,明哲举着妈妈留下的纸条冲出来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明奕仙本来身体就一般,自从几年前离开杭州来到上海,又要代表上海队和国家队征战,又要操心象棋学校,关键是明门的家务事也不让他省心,几重压力之下,心脏终于受不住了。 “医生说了,再不做搭桥手术,命都要保不住了。如果早点发现的话,根本不用走到这一步。你爸爸才几岁?他还不到五十呢。” “上回从香港比赛回来后,你爸爸就一直感觉胸口闷闷的。我一直催他去医院瞧瞧,他就是嘴硬,说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但是你看他,哪里有时间休息。” 手术室外,明妈妈流着眼泪低声说着,埋怨地看了魏益谦一眼。 魏益谦低下头,心虚地摸了摸鼻梁。 按理说他身为师父的入室大弟子,是应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 但是最近他自己也在操办一个项目,所以就没怎么关心老师。魏益谦自己也是懊悔不已。 大师兄如此,明哲心里的愧疚那更是不提了。 说到底,压垮明奕仙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不就是自己么。 “阿哲,你到底准备……” “妈妈!” 明哲抬头,两手在膝盖上交握。 “再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好么?” 他用那双宛如黑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珠望向自己的母亲,神情而哀恸。 “下下周一,下下个周一我就做决定。到底是下象棋还是围棋,我保证。” 他说着,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我保证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让您还有爸爸这样操心了。” 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定下这种古怪的约定,不过正所谓“知子莫若母”,明妈妈决定相信明哲,相信他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下周日等你那同学打完车轮战,你就要决定是否认可他做你的对手了么?” 两人来到医院的天台上。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从楼顶望去,不远处的黄浦江面上已然有白色的微光透出。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亲自和项帅下一局,了解他的实力。” 明哲叹了口气,把下巴贴在栏杆上。 “但是师兄你也看到了,我爸病得那么厉害,我要是这个时候不陪在他身边,像话么?” 医生刚才说了,手术进行的还算顺利,一个礼拜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明哲决定留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和母亲的身边。 至于项帅……他也只好等周日父亲出院那天,去湖心亭观战后再做决定了。 “师兄,或许你那个梦它还真的有点道理。” 明哲侧过脑袋,笑着说道。 “啊?什么梦?” 魏益谦愣住。 “师兄啊师兄……哎,你要我说什么才好……” 见到他的表情,明哲哪里还不明白,什么祖师爷托梦,什么天降猛|男,都是魏益谦为了劝他信口胡诌的。 “嘿嘿……梦虽然是假的,但是祖师爷开眼说不定是真的呢?” 终于反应过来,魏益谦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道。 “师兄你看,天亮了……” 明哲指着远处泛着粼粼金光的江面说道。 难怪上海是象棋界的重镇,这黄浦江可不就是一道天然的“楚河汉界”将这块生机勃勃的土地巧妙地划分成了东西两端么? 一面是代表着百年繁华的十里洋场,江边是万国博览会建筑;另一边则是欣欣向荣的热土,就在两年前东方明珠电视塔落成。也是在两年前,一旁的金茂大厦破土动工,代表着上海的发展来到了一个新时代。 魏益谦有一种预感,浦东高楼远不止这两栋,总有一天被上海人嫌弃的这片“乡下地方”会成为整个中国,远东,乃至世界的核心。 他想起前几天回魏家开的那场股东大会,魏家上层的意思很明确,之后以家电起家的申豪集团,将会转型进入房地产市场。 魏益谦转身,把背脊和两条胳膊肘搭在围栏上,望着日渐东升的天空,缓缓地闭上眼睛。 算来他能在棋坛安心下棋的日子,应该也不长了。 ———— 这边明门的师兄弟为了明奕仙的身体而操心慌忙。 这一边,向家的两父子……当然,现在名义上这两人还是“朋友”,也是操碎了一颗心。 原来就在当天晚上,向前进把早就一脸睡意朦胧的向帅送回小洋楼,再转回仅隔着一条马路的橘中里三号甲的时候,发现自家的母亲居然不见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家里的哪个亲戚突然出事,他妈跑去帮忙了,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向妈妈一般会在餐桌上留张纸条,还会留下亲戚家的联系方式。 但是当晚向前进把家里的桌椅板凳就连床底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半个字条。 关键是这一翻不要紧,居然被他发现了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家里居然变成了保健品仓库了。 什么补钙的,补铁的,补锌;丰胸的,增高的,生发的;治小儿多动症的,治不孕不育的,连治疗老年痴呆症的玩意都有。 向前进家虽然不大,两个人住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也算是绰绰有余,但这些装满了保健品和药品的箱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屋子一半以上的面积,就连他家用来对杂物的小阁楼也没有例外,挤得满满当当。 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箱子的中央,向前进连眼珠子都忘了怎么转了。 他承认这几天因为下棋的关系,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厂子里就跑去小帅家里,等到家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了,所以没怎么关心母亲。 但是他老娘到底干了些什么啊,怎么能把家里都变成仓库了呢? 突然,前些日子在厂里干活时,那几个老大姐的对话快速闪进了向前进的脑海里。 什么会员直销,只要八折就能拿货。 如果拉的下线够多的话,甚至五折,乃至三折就可以拿到货,成为黄金代理。 黄金上面是白金,黑金,升到最高就是钻石级别,手下能有成百上千个小代理。 她们说如果真的做到了最上层的钻石代理,每个月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干,也有几千几万块自动进账。 大姐们心态好的很,说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只要可以低价拿货就好了。 到时候用原价把保健品卖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一进一出,几个月的菜钱都不愁了。 好像最近厂子里很多人都加入了这股买卖保健品的热潮。 不止保健品,还有什么不用吐泡沫的美国牙膏,怎么烧菜都不会粘锅的日本铁锅,还有一些向前进听了也听不懂的东西,在她们的嘴里都成了随便一搞就能发大财的宝贝。 就连带过他的师傅,也劝他要不要入伙。周末去听听老师讲课,收获很大的。 难道老妈她也去听课了? 向前进心道这听课也不用听一个通宵吧? 眼看外头都要天亮了,通常这时候她妈都已经起床准备出门买菜做早餐了。 “不对啊……就算是三折,这些东西也要不少钱吧,老妈她哪里来的钱?”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从楼下传来。 以为是老娘回家了,向前进“蹭”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楼下,一脸欣喜地打开房门。 迎接他的不是自家母亲,而是一脸乱糟糟的胡茬子。 “毛胡子?” 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前一天的晚上刚和向前进对弈过的,那个棋品不咋地的毛胡子。 “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看着对方苍蝇似的搓着双手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向前进哪里还不明白。 “你跟踪我?” “嘿嘿,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住在对面的小洋楼呢。结果不是啊。”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不准打小帅的主意。” 向前进心中警铃大作,这毛胡子跟踪自己也就算了,他向家就这点家产,属于贼骨头来了都没处下手的那种。 但是他要是盯上了小帅,小帅家那么有钱,他还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 “走,跟我上派出所。” 他一把抓起毛胡子的领子,就把人往弄堂口的警察岗亭拉。 “哎,小兄弟,我还没说明来意呢。你先别激动啊。” 毛胡子急忙握住向前进的手,“小兄弟,我看起来是那种为非作歹,会上门打劫的人么?” “像!” 一秒钟都不带犹豫,向前进斩钉截铁地答道。 “啧,你这话就有点伤人心了。” 把衣领从向前进的手里拯救出来,毛胡子内心想这小伙子看起来又高又瘦,白白净净的,还以为是个读书人,怎么手劲那么大呢? 他毛胡子好歹也是练过的,居然被他抓得动弹不得,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 他哪里知道向前进在印刷厂里工作,每天几百斤的印刷纸毛边纸搬上搬下,早就练出了一身的肌肉,八块腹肌硬邦邦的,半点都不含糊。 也就是向前进这个人不像其他的小青年,喜欢追时髦,穿个体恤衫,小背心什么的,把自己的好身材掩盖在了衬衫长裤下头。 眼看门快被关上,毛胡子赶忙伸出脚尖,抵在了门框边。 “兄弟,不瞒你说,我是来带你发财的。你不想赚大钱么?” “神经病!” “真的,只要几个小时,我保管你今天能挣下至少一千块。” 双手扒拉着门板,毛胡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一千块?我看你真是白日做梦!” 向前进正不屑地笑着,突然脸色一变。 一千块……他记得就在这个礼拜一,小帅又给他一千块,说干脆下个月的饭钱一块给他算了,免得到时候忘记。 家里的那些保健品,难道会是…… 也管不了毛胡子了,向前进跌跌撞撞地跑上楼,一把拉开母亲用来存钱的小抽屉。 小小的盒子里只剩下两三张毛票,那五张簇新的百元大钞,包括这个月还没用完的伙食费,统统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5章 将计就计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向前进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被卡车反复来回碾压着。 惊讶,懊悔,惭愧,心痛,无数的负面情绪在他的心潮中掀起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妈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她怎么能用别人的钱去做什么保健品代理,那可是小帅的钱,他朋友的钱啊! “呦,哥们,你家这怎么搞的跟仓库似得。” 毛胡子自说自话地走进了向家,还跑上了二楼。 看着满屋子堆着的东西,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向前进正在气头上,他双眼发红,指着楼梯喝道。 “兄弟,别这样,我看你家挺困难的,不然也不会做这个……懂得人都懂的呀。” 毛胡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笑着指了指那些保健品。 “哥哥我老走江湖了。我跟你说,这传销虽然能搞钱,但是速度太慢了,而且特别费力。要囤货,要拉人头。一不小心翻船了,东西全部烂在手里,赔个倾家荡产都说不定呢。” 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看了半天哪里都没有烟灰缸,便又自说自话地拿过桌子上倒扣着的一只玻璃杯,往里头弹了弹烟灰。 “倾家荡产……” 向前进本就拔凉的心这回更是跌倒了谷底。 “兄弟我呢奉劝你一句,家里有做这个的,能早点收手就早点收手。他们那组织对洗|脑特别有一套,经常搞什么上课啊,团建之类的,人一旦陷在里面,就拔不出来了。到时候骗完亲戚骗朋友,当真叫做六亲不认。” 他说着,抖了抖二郎腿,拍了拍胸脯,“真的,这种事儿哥们见得多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毕竟也工作了那么多年,不是一无所知的学生了。从最初的震惊里走出来后,向前进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骗自己妈妈去做保健品代理的那些人不相伯仲。 “喏,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呢。我姓耿,耿恩华。就住在人民公园那边。江湖人称‘毛胡子’。你以后要是遇到道上的人找你麻烦,报我的名号。” 向前进内心冷哼一声。 毛胡子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今天来呢,主要是昨天被小阿弟你下棋的技术震撼到了。实不相瞒,我有一条发财的路子,就需要你这样的象棋高手配合。只要你半天的时间,什么风险都没有,就能轻轻松松地赚千把块。”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向前进可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毛胡子追上门的。 “找你当然是请你去下棋啊。” 毛胡子本来想说难道还因为你长得好,给你介绍富婆么? 不过在看清楚了向前进的容貌后,他只好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昨天在公园里黑咕隆咚的没看清楚,原来这个小阿弟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定真的可以给他介绍介绍呢。 “下棋?和谁下,去哪里下?” 本来听说有机会下棋,向前进就算不满口答应,那也必然是欣喜的。 不过这种邀请从毛胡子这种人的嘴巴里面说出来…… 向前进摇了摇头,心想这一定是个陷阱。 “其实吧,很简单的。说穿了就是陪有钱人下棋。” 毛胡子以为向前进真的感兴趣了,把一条腿踩在椅子上,眉飞色舞地介绍了起来。 “你知道的,上海滩多得是那种有钱的大老板,下棋的水平么一般般,但就是喜欢和高手对招,说出去就很有面子。我呢,就是专门为这些老板和象棋高手们牵线搭桥的。” “说重点。” “哎,小阿弟你爽快,我也爽快。说得直接点,一共三盘棋,前两副呢,你委屈一点,输给那个大老板。到了第三盘,你发挥实力,把那个老板斩于马下就行。怎么样,很简单吧?” “是要来钱的吧?” 向前进冷眼斜看着他。 “呵呵,小阿弟原来也是个‘懂经’的行家。” 耿恩华吐了个烟圈,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你放心,这钱不用你出,都由我包了。你只管放心大胆地下就行。” “怎么样?一千呢,一千块!” 毛胡子张开右手五指,来回翻了翻。 是啊,一千块呢。 自己哪怕不吃不喝把所有的工资都拿出来,也要好几个月才能凑满一千块块赔给小帅。 但是接下来怎么办呢?难道要小帅天天跟着自己吃素喝凉水? 这钱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小帅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棋友,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是他真心把项帅当做了自己的忘年交。 没有小帅,就不会有每天下了班之后在小洋楼里的欢乐时光,更不要说像昨天夜里那样有机会能和那么多人对弈。 一千,只要他把这一千块的漏洞补上…… “好,我……” “我答应你。” 就在向前进准备应下毛胡子的差事时,一个向前进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楼梯口。 只见顶着一头绷带,仍旧穿着昨天夜里那套衣服的向帅站在门口,他贴在裤缝旁的双手紧握,坚定地望向一脸惊讶的向前进和毛胡子。 刹那间,向前进的脸色变得比他们印刷厂用来印练习本的纸还要白。 “小帅,你怎么在这里……” “我答应你,我去跟那个老板下。” 推开向前进的胳膊,向帅地走到毛胡子面前,抬起尖尖的下巴。 “你不是要宰那个土老板么?用我这学生的身份,欺骗性不是更大么?而且经过昨天一晚上,我的名气应该已经传遍了江湖棋界,至少要比他来得高吧?” 那些在公园里观战的男人们,一个个都是移动广播站。 “那是,昨天下半夜你们可能不知道,黄河路,云南路那边的夜宵摊,烧烤店都在谈论‘白衣小将单挑屠爷下马’的段子,小同学你现在已经是上海滩的小名人了。” “既然如此,我的身价就应该高一点对不对?” 向帅微微一笑,“一千块是不是少了点?” “哦?对!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 毛胡子夸张地拍了拍大腿。 “小兄弟我知道你家里肯定是不缺钱的。你要多少,开个数。” “五千块。” “什么?五千?” 这数字从向帅的嘴里蹦出来,不止毛胡子吓了一跳,向前进也是大吃一惊。 一天一千的劳务费已经够吓人了,小帅一开口就翻了五倍。 “怎么?觉得贵?觉得贵你可以另请高明阿。比如……那个老贾。他好歹也做过擂主么,也算是有点实力的。” “五千……好!就这么说定了!” 一想到只要这孩子若是得手,自己能分到数目,毛胡子一咬牙一跺脚,忍痛答应了下来。 “什么时候下?” “今天下午,吃完午饭我就去小洋楼接你。” 毛胡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用,我就在橘中里门口等你,而且他要和我一块去。” 向帅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个,按规矩怕是有些不好办……” “可是我是学生啊,我是未成年人,身边总归要带一个大人吧。” 向帅说着,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又使出了“我是学生”这一招。 毛胡子一开始还是不想答应,但是他又怕因为向帅反悔,思前想后一番,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约定好下午一点半来接人,毛胡子就如同来时一样,鬼鬼祟祟地出了弄堂,消失在了一片晨曦之中。 “为什么要答应他?”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向帅反问。 “我……” 晨光照进向家的窗户,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向前进颓丧地垂下脑袋,将母亲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这,奶奶这是被骗了啊!一定是被拉去听课洗|脑了,说不定连人身自由都被控制了……不行,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想办法。” 听完向前进的话,向帅也是急得不行。 奶奶呀奶奶,做孙子都不知道您还有这段“光荣历史”呢。 居然做什么保健品代理,简直可笑嘛。 “小帅,你不怪我么?不怪我妈把你的钱坑了?” “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钱我的钱……哎,我的意思是说,那点钱我本来就没当回事,我是那种会把钱放在第一位的人么?当然是奶奶的安全比较重要啊。” “小帅,你太好了,你怎么能那么好呢。我都要惭愧死了。我刚才真的不知道要拿什么脸来面对你。” 向前进说着,一把搂住了向帅的肩膀,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能有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我向前进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真的,我一定是用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在这里遇到你。” 乍然被父亲抱住,向帅一下子都蒙了。 上次和父亲这样互相拥抱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是拿了全国少儿象棋大赛的那一次么? 还是他阔别象棋几年后,重新返回棋室,被喜极而泣的父亲紧紧搂住的那一回呢? 向帅伸出胳膊,摸上向前进的背脊。 还是那样熟悉的感觉,爸爸的感觉…… 他突然有些想哭,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只好把脑袋瞥到一边,偷偷打量起了屋子里的陈设。 这就是距离他出生二十年前的向家老宅子啊……大橱还是那个大橱,衣柜还是那个衣柜,不过少了很多家具,可见父亲结婚后家里还是添置了不少东西的。 穿越过来两个礼拜,终于能够走进橘中里,走进三号甲的向家,向帅这才有了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也一定用了很多辈子的福气,才能和你做朋友。” 向帅低声说道。 毕竟又有几个人,能回到自己爹妈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和他们成为“忘年交”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想到明天早上六点要做核酸就想哭(五点半就开始叫人了,五点就要起来了) 第016章 深入虎穴 一 从派出所里出来,向帅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夜不归宿的中老年人不止向奶奶一个。 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橘中里和附近的几条街,有十几户人陆陆续续家前来报案。 无一例外,失踪的都是干保健品代理的大哥大姐,大爷大妈。其中印刷厂的职工居然占了半壁江山。 “我没想到啊,连我们车间主任的老婆都干起这个了。家里据说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孩子都不知道骂过几回,一点用都没有。” 从派出所出来,向前进一脸唏嘘。 派出所非常重视这个案子,已经申报到了市里,先不说涉及多少财物,就那么多人失踪也算是个大事件了。 局长亲自向他们保证,一定用最短的时间把那些被骗的老人家找回来。也恳请家属们都先回去,别妨碍民警办案。 “都是做发财梦的普通人罢了。” 向帅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别说现在了,就二十多年后,这种事情还不是照样层出不穷么。 昨天晚上回家后,想到屠老爷子答应给他组的车轮战棋局,向帅怎么都睡不着,就趴在窗户上看月亮。 他小时候能从橘中里的窗台上见到小洋楼,现在自然也能从小洋楼眺望橘中里的向家。 接着就发现向家的灯居然开了整整一个晚上——这可不是他节能标兵的奶奶能够干的事儿,家里一定是出事儿了。 他当时就想冲过去一探究竟,不过想到自家奶奶的那个火爆脾气,万一被她知道父亲这段时间都窝在自己这里下棋,还不扒了他的皮。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想等去弄堂口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去上班的向前进,谁知道居然等到了毛胡子登场。 这后面的事儿,就不用再多说了。 “小帅,要不下午还是我去下吧。” 把向帅送到小洋楼的门口,向前进想想还是不妥,他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涉险呢。 “那不行,你不能下假棋。我爸……我听人家说了,年轻棋手一旦下了假棋,这辈子就完了。以后只要面对棋盘,心里就会有阴影的。” 向帅坚决不准。 他爹向前进现在好不容易被他点亮了象棋这个技能,他还想在这个技能书上多施肥浇水,好让他茁壮成长呢。 怎么能让毛胡子那种蛀虫来啃他爹这个大苹果? 打咩,绝对打咩。 “那你就不是年轻棋手了?你下就不是下假棋了?” 向前进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世故还是天真。 “我当然不一样了,你别看我年纪小,心态那叫一个四平八稳,稳如老牛。正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向帅说着,眯起眼睛,背起了金庸小说里《九阳真经》的口诀,把本来一肚子慌乱的向前进都逗笑了。 “总之,我是不会被影响到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稳住,我们能赢!” 说着,向帅眼睛一转,冲着向前进挑了挑眉毛。 向前进发现他只要做出这个小狐狸似得表情,就代表着脑子里蹦出了个鬼点子。 “我估计啊,那个毛胡子已经骗了很多人了。” 毕竟来公园下棋的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毛胡子开出的条件那么优渥,想要靠自己的棋艺赚点外快的人也不少呢。 “不过这一次,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有来无回’。让他享受享受蹲看守所的滋味。” 说着,他举起拳头。 ———— 按照约定的时间,一部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橘中里的门口。 和向帅预料的一样,车子里的人不止毛胡子一个。 一个同样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坐在副驾驶上,在见到站在向帅身旁的向前进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一个?” 向帅和向前进一块坐进后座的时候,毛胡子还在和那个大汉争论着。 “哎呀,多一个人没事的。” “这不合规矩,而且刚才你也没说。” “人是我找来的,你不服气你自己去找。只要那老板等得起。” 毛胡子寸步不让。 “再说了,他俩一个小孩子,一个‘白斩鸡’,你怕什么?” 白斩鸡,沪语,指的是身无四两肉的文弱小青年。 被称作“白斩鸡”的向前进冷笑一声,默默捏了把手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大个子也无话可说,从后视镜里深深地望了一眼向帅两人,踩下了油门。 “小帅啊,我怎么感觉我俩真是上了‘贼船’了。” 向前进低声说道。 向帅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车子驶离市区,一路往郊区而去。 一开始毛胡子还在企图炒热气氛,故作热络地与向帅两人搭话,夸他们棋下得好,尤其是向帅简直就是个“少年英雄”。不过当窗外的风景从车水马龙的大街变成了田野和光秃秃的电线杆后,毛胡子也闭上了嘴巴、 “是松江。” 向前进望着窗外的风景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凑到向帅耳边低声道,“他在绕路,应该是怕我们记住地形。” “果然是‘鸿门宴’。” 向帅冷笑。 这招对别人或许有点用,但是对于能记住上千张棋谱的这两人来说,压根就是雕虫小技。 人家脑袋里面自带定位识别系统。 差不多在郊外绕了一刻钟后,车子穿过桃园,驶入一片别墅群,最终在一栋三层楼的现代别墅前停下。 下了车,向帅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这片别墅群至少有三十多栋的规模,都是灰墙红屋顶。每栋小楼都有前后两个院子,楼和楼之间间距大约五十多米。 这里住的都是改革开放以来上海第一批富起来的新贵,和项家底蕴深厚的小洋楼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看什么呢,快上去吧。” 大个子用力地推了一把向帅的后背。 “我的可乐呢?准备好可乐了么?” 向帅突然问道。 “什么可乐?你小子别耍花样,一会儿给我好好下棋。” “没有可乐我就不能下棋。毛胡子,你是知道的,昨天你不是在么。” 向前进转过头看毛胡子。 “对,对对对!我居然给忘了,瞧我这个记性。” 毛胡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冲着大个子陪了个笑脸,“这是我不好,忘记我们的白衣小将下棋的时候要喝冰可乐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递到大个子手里,“兄弟,你受累,去买几瓶可乐来。” 说着,他冲向帅眨了眨眼睛。 “我哪里去给你找冰可乐?你以为这是市区啊?” 大个子瞪起眼睛。 “哎呀,你开车到镇上去么。快去快回,别买错了。” 毛胡子把大个子推进车里,后者一脸无奈只得照做。 “走,走,快上楼吧,老板要等不及了。” 送完大个子,毛胡子殷勤地打开别墅的大门。 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支走了毛胡子的同伙,向帅内心不由得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不过当他踏进一楼大厅,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一个黑衣人后,那点得意就烟消云散了。 怎么还有一个呢? “要和我下棋的,就是这位老板么?” 向帅指着那人明知故问道。 “他算什么老板,他跟我一样,都是给老板打工的。老板在楼上呢。来,我带你们上去。” 毛胡子说着,瞪了那黑衣人一眼,似乎不满他的悠哉。 那么大热的天,他顶着大太阳跑进跑出的,这小子倒好,在空调房里看电视。 黑衣人被毛胡子瞪得没有办法,只好放下遥控器跟在了他们身后一块上了楼。 一上二楼,刚过楼梯拐角,向帅就闻到一阵檀香的香味。 果然穿过花鸟屏风后,一间棋室出现在了面前。 “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衣小将’吧。真是久仰大名了!” 棋室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在见到他俩后,热情地迎了上来……握住了向前进的手。 “白老师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象棋高手。我从一早就等到现在,可算把您盼来了。” 向前进低头看着自己被晃个不停的右手,不得已用左手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向帅。 “这个才是‘白衣小将’,我是他朋友。” “啊……” 中年男子看着今早换了一身鹅黄色短袖体恤衫配牛仔裤的向帅,一脸尴尬地放下手。 “你好,我就是‘白衣小将’。” 向帅主动抬起胳膊,“不过我不姓白,我姓向。” “‘项羽’的‘项’?” “‘向前进’的‘向’。” 向帅笑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向老师您好。” 亡羊补牢,中年人急忙与他握手。 向前进则听得一脸懵逼。 小帅为什么要说自己跟他一个姓? 不过他毕竟从小那么多抓特务的电影不是白看的,很快就想明白这是向帅在摆“迷魂阵”。 误会解除,几人走进棋室。 这地方倒是布置得颇为雅致,房间右边是张书桌,后面几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靠窗户旁设了一个红木茶几,上面放着一台梨花木做的象棋棋枰。棋枰旁的博山炉正散着袅袅青烟,棋枰两侧分别放了两个瓷杯,泡了今年新上的龙井,馨香扑鼻。 果然和如同这中年老板所说,他已经恭候许久了。 一旁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大字,上面写着“坐守楸枰不记年,用心无所此犹贤。” 这是明代著名象棋高手,文学家兼戏曲家李开先写的一句诗。 笔力劲道,字迹遒劲,虽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也很见功力了。 “这是我写的字,献丑了。” 向帅有些讶异地回头瞧了一眼老板,点了点头,坐到了棋枰一侧。 看来这个人是真的爱棋。 只可惜,被毛胡子骗了。 “你们出去吧,我和向老师要开始下棋了。” 中年人说着,冲着房间里那几个站着的人大手一挥,倒真是有几分老板的霸气。 “老板,这不行,我得看着啊。毕竟咱们这不是一般的局啊。” 毛胡子舔着脸笑道,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再说了,老板您贵人多忘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啊?” “你不说我也不会忘。” 中年人冷哼一声,走到一旁的书桌后,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捆簇新的钞票。 “这是第一局的‘彩’。” 他拿起一捆钱,往桌子上一拍。 毛胡子笑了笑,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黑衣小弟。 小弟从运动包里也掏出一捆钱,扔到了桌子上, 向前进眼皮一跳。 这钞票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用来封条的白纸都没有取走。 也就是说,小帅和他们下棋,一局棋的彩头就是两万块。 三局棋至少就是六万,六万啊! 这是什么概念? 向前进前两天路过新开的房产中介,瞄了一眼门口的大黑板,像他家目前住的房子,一套不过才十二万而已。 难怪小帅开口要五千块,那毛胡子虽然一脸为难还是答应下来了。 和彩头相比,下棋的劳务费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下假棋居然那么赚钱? 想到这里,向前进不由得深深地凝视着向帅的侧脸。 难怪小帅怕他把持不住,硬要自己下场。 向前进本来也以为自己是那种“贫贱不能移”的君子,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在见到那么多现钞的时候,他的心神当真被晃动了一下。 惭愧之情油然而生,不过更多的,是对向帅的敬佩和感激。 “那你呢?你也要在这里么?” 老板看向向前进。 “我是小帅的朋友,他受伤了,我要照顾他。” 向前进知道向帅脑袋上的伤早就好了,他一直绑着那个东西就是为了不让后脑勺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来。不过这个理由真的也是蛮好用的。平日里向帅经常拿来冲自己撒娇,他也干脆拿来用一下。 中年人无奈地挥了挥手。 “你们不出去可以,但是不准出声,不能打断我们下棋的思路。” “那是那是,我们保证屁都不放一个。” “向老师,您可要好好下啊。” 毛胡子咧着嘴,冲着向帅嘱咐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收藏,谢谢大家 第017章 深入虎穴 二 “分先?” 向帅问道。 其实一共才三局,分先意味着至少有一个人要先走两局,向帅可一点都不想占便宜。 “分吧。我无所谓先后手。” 这中年人对自己的棋艺看来还是颇为自得的,自打他落座在棋盘之后,整个人的表情一下子都变了。 变得凌厉起来,那双藏在玳瑁黑框眼镜后的小眼睛里也透着一股子杀气。 看来是个喜欢对杀的攻击型棋手。 向帅心中有了底子,他分别从棋盘两侧拿起两颗棋子放在两只手中。 “黑的。” 中年人指着向帅的左手说道。 摊开掌心,红棋。 于是向帅执红先走。 为了激发对方的斗志,他跳了一个当头炮。 “向老师平日也喜欢用跑?” 对方还了一个顺手炮。 “还行吧,不过炮的威力大,打起来过瘾些。” “我也这么觉得。” 双方很快下成了顺跑直车对横车的局面,两边都是进攻型的大杀器,你来我往格外好看。 “好好!向老师真是爽快人!” 中年人下得兴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哎,向老师不喝水么?” “我在等我的冰可乐。” 向帅说着,转头看了眼毛胡子。 毛胡子挠了挠脑袋,冲这旁边的黑衣小弟踢了一脚。 “快,下去看看老六他回来了没有。买个可乐呢,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么?” 黑衣人一脸不乐意地下了楼。 “没事,我还不渴,我们继续吧。” 向帅说着退了下车。 虽说这是盘注定要输的棋,不过向前进在一旁看得也是兴致勃勃。 他发现向帅在最初交锋的几手探清了对方的棋力后,就很巧妙地把自己的棋力也降了下来,只比对方高出了稍许,而且风格也和对方在一点点靠近。 这就好像是故意在大黑驴的脑袋前吊了一个胡萝卜,让它张开了嘴拼了命地往前跑,但是永远都差那么一点点。 偏偏就那么“一点点”,就像是个勾子似得,勾得人心里痒痒,欲罢不能。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损兵折将,但红棋始终保持着优势。 毛胡子一度以为向帅忘记自己的使命了,怕他真的赢棋,一个劲地冲着他使眼色。 中年人则是全情投入,一会儿拍手一会儿拍大腿,一会儿为向帅的妙招叫好,一会儿更是为自己的虎口逃生感到自豪。 “我的可乐怎么还不来啊?” 下到中残局后不久,向帅终于“忍不住”回头,冲着毛胡子喊了一声。 喊完,他转过身,气势汹汹地挺了个车。 “向,向老师……您确定出这一招么?” 中年人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刚才那步。 向前进把脑袋谈过去瞧了一眼,差点笑出声。 别看这一步平平无奇,却是彻底自绝了生路。 只要双方再下三步,三步之后红方的帅就注定无处可退了。 这个小帅,真是演技了得,而且精准地判断出了老板的水平。 这老板要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那根本瞧不出三招后的变化。 但是老板要是再聪明些呢,他就会发现这步棋实在“放水”的过于明显。 小帅啊小帅,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小机灵鬼”恰好抬头,对着向前进眨了下眼睛。 “确定啊。就下这一步。” 向帅点了点头。 “那我,那我可就下了啊……” 中年人的嗓音激动得都有些飘了。 他刚才还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师居然没有看出的破绽被他看了出来。 也对,老师虽然下棋厉害,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可乐什么……真是小孩子脾气。 不出向前进所料,三步之后,向帅的老帅就被堵在了家门口,前进不得,后退无望。 “输了。” 向帅摇了摇头,把身体往后一靠。 “伯伯您下棋水平挺高的,巡河炮用得真好。” 语气里满是真诚。 “侥幸,都是侥幸罢了。向老师这是还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呢。” 中年人得意地瞥了一眼毛胡子,笑眯眯地转头对着向帅继续说道,“老师,您是要休息一会儿呢?还是我们继续下?” “下吧,我可乐都没有到,休息什么啊。” 向帅摸了摸脖子,佯装生气。 “可乐到了,可乐到了。” 就在此时,黑衣小弟手里捧着两大瓶五公升家庭装的可乐飞奔上来。 “可乐来了。” 毛胡子急忙上前迎接。 “快,拿杯子来,给向老师倒上。” 中年人殷勤地招呼道。 “什么啊,百事可乐?” 向帅指着瓶子上蓝色的标贴一脸嫌弃。 “毛胡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只和可口可乐么?而且那么大一瓶什么鬼啊,喝完第一口马上就没有汽了。我要铁皮罐装的可口可乐,冰的那种。没有罐装的,那就买玻璃瓶的。你拿这种家庭装的糊弄谁呢?” “你这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少爷么?你知道为了买这可乐,老六他都一路开车到镇上了。你爱喝不喝!” 黑衣小弟的脾气也不小。 “哎呀小向啊,反正不都是可乐么,味道差不多就行了。这里是郊区,买东西不容易。” 毛胡子上来打圆场。 “啊啊啊啊!我不下了,回家!” 向帅突然爆发,他跳了起来,连连跺脚,接着二话不说就往棋室门口走去。 “哎哎,向老师,您这是做什么?不就是可乐么?买啊,买多少都可以,您可别走啊。我们这才下了第一局,还有两盘呢。” 老板他肚子里的棋虫都被刚才那一局棋钓出来了,怎么可能现在让向帅离开。 “你们这两个家伙,都怎么跟向老师说话的。快,现在马上下去买一箱罐装的可口可乐来。” 见这大少爷真的发起了牛脾气,老板连忙冲到棋室门口,张开双臂挡住了向帅的去路。 说起来这大老板平日在下属面前也都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今天居然要对着一个中学生赔笑脸。 “快给我去买可乐,下完这局要是再不来,我肯定回家。” 向帅说着,鼻孔朝天走回了棋桌旁。 “册那娘的B……” 黑衣人骂了一句极为难听的本地脏话,抱着两大瓶可乐往楼下走去。 果然他才下去没多久,下面又传来一连串的骂声,接着就是“碰”的一下关车门的声音。 “粗俗,真是粗俗。毛胡子,你要好好教育教育你的手下。下棋是多么风雅的事情,你们好歹也要学着优雅点嘛。” 中年人拿起眼镜布擦了擦眼镜,指着楼下远远开走的桑纳塔教训道。 “是,没有下回,绝对没有下回了。” 毛胡子忍着怒火,把原先放在书桌上的那一万元朝老板的方向推了推。 “第一局我们输了。” “哎,我这赢是赢了,但是也是侥幸。没事,我们接着来。” 老板说着,把这一捆钞票叠在了原先自己的那一捆上头。 毛胡子见了,又从包里掏出两捆钱放在这两捆的旁边。 也就是说,第二句的“彩”已经升到了四万。 向帅看了眼已经彻底呆掉的向前进,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向前进如梦初醒,越过毛胡子两人往下头走去。 “哎,你去哪啊。” 毛胡子警惕地朝他看过去。 “我刚上来的时候看到厅里有水果。天气那么热,小帅他不喝水,水果总归要吃一点的吧。我去给他削个苹果。” 向前进镇定地答道。 “对对,吃个苹果,吃完了再下。” 既然老板发话了,毛胡子也没有办法。 向前进下楼,端起果盘走到旁边的开放式厨房里洗干净。然后翻出一把水果店,先削皮,又用心地把苹果切成了大小一致的块状。 “且,雕花呢。” 黑衣小弟一开始还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盯着,在看到那么墨迹后,不耐烦嗤了一声。 他拿起一旁没有动过的苹果,用袖子擦了两下,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 向前进又翻出牙签,一根根地插在苹果块上。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么?” 他端着果盘走到楼梯边问道。 对方压根不搭理他,两条腿往茶几上一搁,自顾自打开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 没人注意到,一把收起的水果刀此时已经落在了向前进的裤子口袋里。 走到楼上的时候,第二局已经开始了。 毛胡子看了一眼向前进,很快就把眼光挪回到了棋盘上。 “小帅,吃水果。” 向帅点了点脑袋,往嘴里连续扔了几块苹果。 他是真渴了,不是装的。 第二局下得异常激烈,仍旧是比炮,这回是中炮对鸳鸯炮。 因为这回拿了红子先行,老板的杀意比上一句更加浓烈。 他车跑连横,从中路直往黑子的老巢冲来。 向帅则稳坐钓鱼台,调兵遣将,把楚河汉界打造成了铜墙铁壁。 战事变得焦灼起来。 毛胡子虽然自己下棋只有三脚猫的水平,但看棋的眼光却不差,知道红方正在逐渐构成杀势。 向前进也看得颇为激动,忍不住捏起了拳头。 就在此时,老板突然变招,车二进二。 轮到向帅下棋,只见他的手指在棋盘上指指点点来回不定,一会儿放在炮上面,一会儿放在剩下的一只卒上面。 老板和毛胡子。两个人六只眼睛也跟着他的手来回游动。 接着就看到向帅把手收回胸前,站起来跺了跺脚。 “怎么不下了?” 毛胡子急了,这是关键时刻啊。 “水果吃多了,上个厕所不行么。” 向帅翻了个白眼,“伯伯,你家厕所在哪里?” “就在二楼走廊尽头,我带你去。” “不用,我自己找得到。” 向帅说着,状似不经意地捻起棋子,干净利落地把红车给吃了。 “呵!” 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管什么厕所不厕所了。这下棋盘上风云突变,他这是要被翻过来打了。 毛胡子被向帅的这一招绝地反击给吓到了,既佩服他的算力,又不由得为老板操心起来,怕他应付不下来。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老板在好一阵抓耳挠腮后,痛下决心,把马往回拉,解了燃眉之急。 此时向帅上完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过来。 “哎呀,少爷别晃了,快下,快下。” 毛胡子连忙将他来到棋盘前坐下。 “伯伯厉害啊,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局。” 向帅笑嘻嘻地说着。 “但是这一步呢?” 说着,跳马。 “三子归边……” 那么多棋谱可不是白背的,向前进几乎立即算到了后三步的布局。 向帅所持的车、炮、卒正在齐往红方的左侧包抄,老板的红帅危在旦夕!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求求收藏,么么,爱你们 写完拯救傻子老板,小帅就能去打擂台赛了,两个小攻也有机会出场了 第018章 深入虎穴 三 老板急得双手用力拉住头发,把眼镜都摘了下来,恨不得把脑袋都伸进棋盘里去。 “太厉害了,向老师这步走的好。” 这要是三子归边的格局形成,红棋想要翻身就难了。 老板急的抓耳挠腮,就连毛胡子都为他焦急起来。 向帅好整以暇地抬起头,冲着向前进点了点下巴。 向前进则拍了拍裤子口袋。 两人正在这边无声地交流着,老板咬着牙,把老帅往下挪。 就在毛胡子以为向帅要炮七平九,彻底封锁边线的时候,他突然调转枪头,去捉对方的象去了。 红方虽然损失了一只象,但是本来黑云压城的局面突然缓解,老板连忙搬来救命的另一只车,逃过一劫。 又下了几手,老板再次胜利。 毛胡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一局足足下了一个半小时,不管是看棋的,还是下棋的体力都有些不支了。 幸亏此时小六终于买来了可口可乐,向帅二话不说,一口就干了一整罐。 “嗝儿……舒服。” 向帅长长地打了一个嗝儿,感觉自己的气终于顺畅了。 “小帅,你刚才是真的故意放过他的?” 向帅的演技实在太好了,这回连向前进都不确定他是真的下不过那大老板,还是又在放水。 “太看不起人了,就他这种水平我一个能打三十个。” 向帅心想老爸你也太小瞧人了,居然怀疑我的实力。 这老板的棋力在普通人是还行,但是还不及屠老爷子的一半,我怎么会输给他呢? “这就是演技。” 向帅说着,拍了拍胸脯。 “哈哈,聊天呢。” 老板也去上了个厕所,顺便把第二局的钱也结好了。 其实比起赚了四万块,刚才那局险胜才更让他开心。 “伯伯,刚才我那是运气不好,被鬼遮眼了,下一盘就没那么简单了……您还跟我下第三局么?” “下,当然下。你看那边,我把钱都压下去了。” 向帅往书桌那边看去,这下连他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桌子上码起来的人民币已经绝对超过十万了,旁边还有美元! 原来是这老板连续下赢了两盘险棋后,对自己信心大增,干脆开了保险箱,把家里存着的钱也拿了出来,一股脑的都投了进去。想要乘胜追击,和向帅决一死战。 向帅心想你这个傻大款,今天要不是遇到我,你可不就落进了毛胡子他们做的局里了么? 到时候毛胡子他们三个,土老板只有一个人。这边又是郊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看他到时候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们继续?”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向帅不由得一愣。 “伯伯,你们这别墅区,还有社区合唱团啊?” 他指向窗外。 向帅以为只有橘中里和那种新式公房才有大爷大妈组成的合唱队。 “什么合唱队,我们这里有间房子,被租给了不三不四的人。天天在一起开会,唱歌。男男女女好多人,进进出出的,不安全极了。” 老板有些生气,他起身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噪音。 “我投诉了好几回,我们这里的物业除了会收钱,什么正经事都不干。等过几天他们要是再不解决,我就投诉到市长热线去。” “哦?” 向帅若有所思。 “好了,别管他们了,我们继续下。” 老板迫不及待地说道。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莫及了。 因为向帅决定再也不花时间跟他废话。 第三局从一开始向帅就没再留给他半点机会,利用他先手的优势一路大军压境,以巡河炮开局,二鬼拍门叫杀。 一盘棋从头到尾连十分钟都没用完,就彻底把黑将将死。 “这,这……” 撑在棋枰两边的手不住地发抖,看着自家老将确定无处可逃后,老板脚下一软,瘫倒在了椅子上。 “好啊,好啊,这才是‘白衣小将’的真实水平嘛。刚才那两局可是吓死我了,这第三局才是正常发挥。” 毛胡子笑得见眉不见眼。 要不是向前进守在向帅身边寸步不离,他都想冲过去亲向帅两口了。 “你们,你们……我懂了,你们这是做局勾引我,你们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看着原本呆在楼下的小六和黑衣人堵在了楼梯口,而毛胡子直接来到书桌旁,把钞票一打一打地往运动包里塞,老板终于回过神来,自己这是中计了! 难怪这毛胡子说什么下棋的时候最好不要让人打扰,让他把老婆孩子和保姆都打发出去了,原来等得就是这一刻。 “别说的那么难听,愿赌服输。我有逼你下那么多注么?这钱还不是你自己拿出来的。” 毛胡子说着,解开一捆钞票,数了五千块钱递给向帅。 “我不要。” 向帅摇头。 “这是说好的,干嘛不要?‘向老师’,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合作呢!” 说实话毛胡子也有几个合作长期合作的棋手,不过他们的水平都没有向帅来的高,人也没他这样机灵。 要是可以的话,他都想干脆拉向帅入伙,从此“杀”遍上海滩的傻老板们。 “从来没想过要和你这种人‘合作’,更谈不上‘以后’。” 向帅冷笑。 “你什么意思?” 毛胡子脸色一变。 “大哥,不好了,下面来了好几部警车,我们被包围了。” 感觉不太对劲,黑衣小弟来到窗边往下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埋伏了一群警察了。 果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老板立即放声大喊起来,“救命啊!警察救命啊!” “是你报的警!” 小六子气急败坏,伸手去抓向帅的胳膊。 向帅像条泥鳅一样滑到了向前进的身后,向前进毫不客气,一圈打在了小六子的鼻子上。 后者没有防备,被他打出了鼻血。 “你……我和你拼了!” 黑衣小弟哇哇乱叫,双手胡乱挥舞起来,打了一通狗屁不通的王八拳。 最终在见到向前进掏出的水果刀后,配合地闭上了嘴。 “真是你报的警,你是什么时候报的警?” 毛胡子死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中学生手里,一脸愤恨地瞪着他。 “也就是趁着上厕所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向帅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部摩托罗拉手机,一脸无辜地晃了晃。 说起来还是要托乐天的福,这家伙念叨过他们班长有一只小小的手机,于是就在来这里下棋之前,向帅到家附近的手机行去买了这玩意儿。 就是为了报警准备的。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除了毛胡子,他还有另外两个同伙。 所以他以买可乐为名,把那个一看就很能打的小六支开。 果然如他设想的一样,毛胡子是个棋迷,一旦把心思放在看棋上,对他和他老爸的提防就降低了。 至于那个黑衣小弟……这家伙烂泥扶不上墙,做坏人都做得不像样。 警察冲了进来,很快就将毛胡子三人制服了。在见到摊在桌上的巨额赌资后,也是大吃一惊。 “小同学,真的非常感谢你。” 队长亲热地拉起向帅的手,“我们之前接到了几次报警,都没能把这个利用象棋诱人赌博的团队抓住。这些人非常凶恶狡猾,还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警察叔叔,感谢什么的不着急,我觉得您最好再派几个人到对面的那栋楼去看看。” 向帅指了指“合唱队”所在别墅的方向。 “我怀疑那边有一个传销窝点。” ———— 长征医院的VIP病房内,坐在客厅里的明家师兄弟正在对弈。 在吃掉了明哲的一个马后,魏益谦将棋子放到桌边,叹了口气。 “师弟啊,一年多没下象棋,你这棋力退步的太快了。” “其实我每天还是拿出一小时练象棋的。” “我知道,但是剩下的五个小时全部练围棋了呗。下个月就是升段赛了,你报名了么?” “唔……” 明哲低头。 “师弟,我就不说什么一心不能二用之类的话了。我直说了吧,看了昨天晚上的那局复盘,你觉得以你目前象棋的棋力,和你那同学相比如何?” 魏明哲顿了顿,“恕我直言,我觉得昨天和屠老的那一局,你那同学可能并没有完全放开手。也就是说,面对屠老这样的民间高手,他都还尚有余裕……你呢?我说的不是两年前的你,我说的是现在。” 下棋和练武一样,都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一天不打谱自己知道,三天不练习全天下都看得出来。 看到自家小师弟被他怼得无言以对,魏益谦长叹了一口气,望着一门之隔的病房。 “不管你是下象棋还是下围棋,希望你都不要再让师父他老人家失望了。你也听医生说了,师父最近受不得刺-激……” 其实按照大夫的意思,明奕仙最好暂时休息个一年半载的,好好养养精神。 下棋这种活动,别看坐着不动,运动的只有手指。其实非常消耗体力和精神。 有些棋下起来,七八个小时乃至十几个小时都有。 所以老棋手们到了后期除了算力跟不上年轻人,体力也是个大问题。 但是师父他能退么? 师父就是现在中国象棋界的一面旗子,他退了,谁来撑起这面旗? 魏益谦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有这种资质。 更何况比他师父年纪大了十几岁的那些老前辈还在战斗呢。 两人彻底没了继续下棋的心情,魏益谦干脆放下棋子,打开电视机。 “各位观众朋友,今天上海警方接到市民的举报,先后端掉了一个以下象棋为诱饵的赌博窝点,和一个以代理保健品为幌子的传销窝点。让人非常感到意外的是,举报这两起犯罪团伙的人,居然是一名中学生!” 摇动的镜头里,女主持兴奋地走到一个小伙子身边,将话筒对准了他。 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电视机屏幕里。 向帅冲着镜头摆了摆手,开心地笑了笑。 “没错,大家看到了,就是这位机智的小英雄,来自上海市第二百七十一中学高一三班的向帅同学。向帅同学,能具体问我们讲一下你是怎么智斗歹徒的么?” “哦,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师兄弟俩看着电视上侃侃而谈的向帅,再看了看被向帅强行拉入镜头的向前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向帅不是正在准备打擂台么? 怎么还上电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老魏,小明:没想到老婆的武力值那么高…… 第019章 明公正道 接受完了电视台的采访,向帅冒着烈日站在派出所等了很久,终于把向前进母子给等了出来。 “出来了?没事吧。” 向帅心疼地看着被他爸扶着向老太太,他想要上前扶一把,但又碍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只好递上两瓶矿泉水。 “渴了吧,快喝点水。” “前进,这位是……” 向奶奶之前还没见过向帅呢。 “妈,这就是项帅,我给您提过。” “啊,你就是‘小帅’啊……哎。我老太婆可是没脸见你啊。” 向奶奶说着,捂着脸哀嚎起来。 她可是把人家孩子的饭钱都拿去做什么“代理投资”了。 一直到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老太婆还在唱着歌,做着发财买房,给儿子娶媳妇的美梦呢。 刚才在派出所里,一群民警给她们上了半天课,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而且他们要是真的像是那“老师”说的一样,拉更多人来上课,交代理费的话,他们就从受害人变成了骗子的同谋,要吃官司了。 派出所门口都是刚从里面录完口供出来的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少的被人骗了好几百,多的几万块都有,因此现在派出所门口哭声一片。 “没事,都是小钱。奶奶我们回家再说吧。” 向帅拦下一部出租车,不等向前进和奶奶拒绝,就把他们都推了进去。 “妈,别哭了,警察说了,说不定还是能追回部分赃款的。” 老太太一路从上车哭到下车。 邻居们刚才在电视里看了直播,见到他们一行人回来,一路上指指点点。 有的说向老太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骗了呢。 有的认出了向帅,说小英雄怎么来我们橘中里了,看起来还和向前进一家认识。 更有人把十多年前火灾的事情拿出来嚼舌根,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向家作奸犯科是有历史背景的。 这些话落在向前进耳朵里,他立即转头对着那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后者讪讪地笑了两声,缩到众人身后。 “哎,那个孩子我认识啊。271中的学生。” “红袖箍”大妈说道,“他之前来找王家小宝玩。我一看这孩子就跟别人不一样,特别聪明,机灵。果然吧,今天上电视了,等于全上海通报表扬了。” “娟娟外婆,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而且我家小宝也不认识他呢……” 王小宝奶奶说道。 三人上了楼,把一众议论都关在了门外。 “小帅啊……奶奶可以这么叫你么?奶奶对不起你。不过奶奶向你保证,等奶奶发了退休工资,马上就把钱还给你。砸锅卖铁也要还给你。” 这边向帅刚进了门,老太太就朝着他鞠了一躬,吓得向帅差点跪下——这也太折寿了吧! “不不不,您别这样,那点钱我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还也没关系。” 都是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 “那不行,肯定要还。” 这回是向前进不同意了。 “小帅,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要是不让我还钱,就是看不起我。” “对,我儿子说的对。” “行吧……那也不用砸锅卖铁那么夸张么。可以选择分期付款。” 向帅连连摆手,“一共一千三百块,每个月还给我一百块就行。这样你们也没负担,我也能心安。” “那要还一年多呢……” “怎么?难道你们打算要搬家么?” 向帅笑道。 听到向帅提出的建议,母子两人都松了口气。 一个月一百块,也不算特别有压力。 “但是,说到底,还是奶奶对不住你,辜负了你对我们家前进的信任。” 奶奶说着,又掏出了手绢,“说起来奶奶也是从革命年代走过来的人了,居然老了老了,还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迷了眼。我真是惭愧啊……” 向帅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要不这样吧。” 向奶奶拉过向帅的手,亲亲热热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只有前进这么一个儿子,你比他其实也小不了几岁……前进的姐姐都比他大十多岁呢。” “啊?” 向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前进说,你的爹妈都在国外,你一个人怪孤苦伶仃的。我收你当干儿子,做你的‘过房娘’好伐?从此以后,你和我们前进就是一对兄弟了!” 沪语所谓的“过房娘”,就是北方人口中的“干妈”,又叫做“寄娘”。 向妈妈主动提出要给小帅做过房娘,就意味着将来小帅娶媳妇,她都要掏钱出一部分彩礼啦。 “妈,这个好!我早就把小帅当做自己的弟弟了!我就想要个弟弟呢!” 向前进激动地击掌,“小帅,从此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啊。” 向帅听得都想哭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大乱炖啊。 老爸成了兄弟,奶奶成了干妈。 不行,绝对不行。 “小帅,你是觉得我家这条件太差,配不上你么?” 奶奶有点受伤。 “不不不,绝对没有,没有这种事。” 向帅指天誓日,“只是……只是我家亲奶奶的年纪都比您小了好多。您做我的过房娘,有些不太合适……” 向帅信口胡诌。 这具身体的亲奶奶早就过世了,谁知道她老人家现如今贵庚。 “也是啊……哎,说起来就是我生前进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们那个时候还是挺封建的,有了个女儿吧还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才安心。不像你们现在,提倡独生子女政策……” “妈!您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啊?” 向前进无可奈何地一手捂住额头。 “那这样吧。孩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只要是奶奶能做得到的,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向奶奶信誓旦旦。 “真的?” 这下向帅可是来了劲了。 他抬头看了看向前进,后者的表情有些慌乱。 似乎已经察觉出了向帅的意图,向前进冲他悄悄地摆了摆手。 “奶奶,我就一个要求,特别简单。” 向帅伸出一根手指,“我就想让您同意,同意让向叔叔他以后可以下象棋。” “什么?” 听到这话,向奶奶原本还和蔼可亲的面孔一下子变了颜色,眼角和嘴角就跟百叶窗一样“刷”地垂了下来。 “我就这一个要求,您要是真心疼我,您就答应吧。” 无视站在奶奶身后向前进的慌乱表情,向帅一口气说完,接着就瞪着那双玻璃珠似得瞳仁,一瞬都不瞬地看着向奶奶的表情。 向家老太太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冷哼一声,“前进啊,想来这段时间,你到小帅家去不光是给他做饭打扫屋子那么简单吧?” “妈……” 向前进走到向帅身边,不安地低下头。 不像是个二十六七岁,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倒像是个被母亲教训得惴惴不安的小学生。 “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 向前进说着,眼睛周围一圈泛起了红色,“妈,我是真的喜欢下棋。我也喜欢和小帅一起下。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 “哎……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 “是您不让我下棋的啊。我小时候,您还把家里的棋局棋谱都烧的烧,撕得撕了。” 向前进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爸死了没多久,你姐姐又不在上海。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拉扯你。我是怕你学得你老爹的样子,整日里玩物丧志。为了下棋,书也不好好念,班也不好好上,所以才不让你下的……” 说道这里,向老太太摇了摇头,“我承认,我那几年日子过得太苦,太憋屈了,所以那几年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象棋上。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你都多大了?你都要娶媳妇的人了妈哪里还会那样管你。早就时过境迁了。” “可是妈……您也没说我可以下了啊。” 向前进委屈极了。 那他这几年偷偷摸摸跟搞地下工作似得,原来都是自作多情么? “可是儿子,你也没跟妈说你会下棋啊。妈又怎么知道呢?” 老太太也委屈啊。 儿子大了,什么心事都不跟老妈说,妈妈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向帅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间的互动,只觉得好笑异常。 他一个当孙子的居然见证到了青年时期的老爸和奶奶之间的世纪大和解,要不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谁会知道老爸的棋王生涯里还有这一出呢。 “啊呀,你看看,今天尽让小帅看笑话了。” 向奶奶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向帅,心里对他更是亲近了不少。 说起来她那个嫁到云南去的大女儿生下的外孙子,今年初中毕业也要上高中了,只比眼前这个孩子小了一岁而已。 也是,自己的外孙都跟人家孩子差不多年纪,她还硬要给人家做干妈,是有些说不过去,有些老不正经了呢。 “小帅啊,你和前进坐一会儿,奶奶给你们做饭去。你还没尝过奶奶的手艺吧。” “我可以留在这里吃饭么?” 向帅惊喜地问道。 上回吃到奶奶做的饭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好像是八岁那年吧……之后奶奶跌了一跤,身子骨就不怎么好了。 到了向帅十岁那年,奶奶就离开了人世。 想到这里,向帅心情有些低落。 “当然,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吃,就什么时候来吃。奶奶我的手艺,比你前进叔叔还是好很多的。” 老太太说着,顿时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转身下楼往厨房里走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不用偷偷摸摸下棋了?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咱俩可以天天在一块?是不是意味着,我放在厂子里的那些宝贝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回家了?” 老太太前脚下楼,向前进后脚就“腾”地窜了起来。 “小帅,我感觉自己在做梦,一个天大的美梦。” 说着,他一把抱起了向帅,搂着他的小腿不住地上下颠起来。 “小帅,你太伟大了,我要谢谢你,我要一千次一万次地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小福星!我这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 认识这孩子不过才两个星期而已,自己的人生就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是“福星”是什么呢? 这样就福星了?这就满足了? 向帅低下脑袋,眼珠子转啊转地。 NONONO,老爸,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孙子,快叫你爸大哥 第020章 湖心亭擂台赛 一 这周末,人民公园位于荷花池中央的湖心亭,迎来了多年都未曾有过的热闹。 七月暑气正盛,比这热烘烘的天气更加炙热的,是沪上一干棋迷的心情。 自上周末听说有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单挑屠景天老爷子下马后。这江湖上的一干好手们,哪个不是跃跃欲试,想要和这“白衣小将”切磋一把。 据说甚至还有人正在打听向帅住哪里,想要直接杀上门去挑战。 屠老爷子说了,人家还是个学生呢,又是在高中的重要阶段,可不能为了下棋荒废学业。 老爷子的面子大家还是要给的,所以这段时间都没人去找向帅的麻烦。 向帅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差点成为“江浙沪象棋老头公敌”,心有余悸了很久。 屠老爷子广发英雄帖,号召曾经叱咤上海滩的一干江湖棋高手今日聚集在湖心亭,与“白衣小将”对垒,算是圆了那些挑战者的心愿。 毕竟若是向帅能够战胜那些高手,守住擂台,他们这些次一等的,也就不用特意去自取其辱一番了。 至于公园方面,对于能够举办这样的盛会也是表示了极大的支持,愿意开放一直都关闭的三楼观涛台,作为此次擂台赛的比赛场地。 他们这公园原本是上海滩知名大亨的私家园林,湖心亭原本是园子中的一个观景阁。 过去坐在三楼的窗户边,能眺望到黄浦江上的帆船,听到海关大楼的钟声,所以三楼被叫做“观涛台”。 当然,现在上海到处都在建高楼,城市的天际线越长越高。黄浦江是看不到了,不过东方明珠塔还能遥遥相望。 所以从亭子里往外头看,左边是江南古典园林,周围草木葳蕤,楼下菡萏飘香。左边则是新落成的东方明珠电视台和周围一干正在拔地而起的新高楼。 百年上海风云就浓缩在这小小的观景阁中。 这样的地方用来打擂,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约定好的擂台时间是早上九点,不过在凌晨的三四点就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进入公园了。 “哎呦吴老,您这够早的啊,是准备去湖心亭抢一个好座位么?” 两个老头在南门口相遇了,殷勤地搭起话来。 “也不早了,平日里我六点也来早锻炼了。何况今天有擂台赛。哎,这个比赛又不卖门票,可不是先到的人先占好位子么。” 老头说着,加快了脚步。 “可不是么,我听人说啊,郊区的棋迷都来了。南汇的、奉贤的,就连崇明岛都有人特意赶来看热闹呢。” “哎,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是从苏州过来的。” 一个说话温吞的老爷爷凑了过来,用手指指了指身旁的一位中年人。 “这个阿弟喏,杭州人。我们一起从火车站坐的公交车来的。车子上好多人,都是听说了擂台赛特意到上海来看热闹。” 说着,指了指后面的人群。 吴老头客气地笑了笑,越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些全部都是要和他抢位子的人啊! 几个小时后,当向帅和向前进、乐天三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湖心亭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堪比国庆节南京路步行街的热闹景象。 “向叔叔,我这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今天是改放露天电影了么?” 向帅有些不确定地拉了拉向前进的衣袖。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还都是清一色的老头,太吓人了。 “我也不知道啊……” 向前进也是一头雾水。 一楼大厅里,屠老爷子正在一楼待客,远远地见到了乐天的大高个儿,快步走了出来。 “哎呦,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说着,老爷子一把握住向帅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将他好一番打量。 “怎么?脑袋上的伤好了?” “那个啊……早就好了。” 向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天气越来越热,向帅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脑袋上的绷带了。 打从那次向家吃饭回来后,他就把绷带拆了,然后去家附近的理发店剪了前刘海,剃了一个干脆利索的发型,跟向前进同款。 哎。可惜了原来的韩式大刘海了,也不知道下回把头发留那么长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样挺好的,看着精神。不过你今天怎么穿一身红衣服啊?” 屠景天说着后退两步,用扇柄点了点向帅的胸口。 “啊?我想着今天我是擂主,要穿得喜庆点。这还是我前天特意去买的。” 向帅说着,拎了拎领口,“阿迪达斯的呢。” “老头子哪里知道你们小青年喜欢穿什么牌子。你是‘白衣小将’啊,穿着这个‘阿哒哒’,不就变成‘红袍小将’了么?” 向帅无奈地摊了摊手,心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下江湖棋的那么有仪式感呢。 因着向帅没穿白衬衫的缘故,很多人一开始还不确定这个少年人是不是就是大家口中的擂主,直到见着屠景天拉着他说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主角登场了。 “哎呀,真是少年英姿啊。一看就是神采不凡。” “这不就是昨天上电视的那个小英雄么?谢谢你,把毛胡子那几个棋坛败类给绳之以法了。就是有那样的老鼠屎在,人家才会觉得我们下象棋的都是不务正业的,还有人把我们当做江湖骗子呢。” “原来‘白衣小将’不止棋下的好,还为民除害,真是文武全才啊!” 随着向帅一路跟随屠景天走进湖心亭,周围的各种赞美声,议论声仿佛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耳朵。 向帅内心得意非凡,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要不是嘴角不住勾起的弧度出卖了他,向前进还真以为他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宠辱不惊了呢。 不过这些老头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向帅听着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各种版本“白衣小将勇战大胡子”的故事,也是叹为观止。 什么单人赴约,不带一兵一卒。什么智取黑衣人,巧用计谋调虎离山。 这要是再传扬下去,明天他向帅是不是要变成“七进七出勇闯魔窟”的武侠片男主角了。 偏偏身边的两个人一点都不给向帅面子。 要说向前进还算克制,只是捂嘴嘴巴,笑得肩膀乱颤而已。 乐天那简直就不提了。 他上周末也只是在电视新闻里看了采访,不知道现场情况到底如何。如今听到身边老头子们的吹捧,在他们的故事里,向帅就差直接化身成了一手持棋盘,一手拿宝剑的侠客,比《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都要来的潇洒帅气了。 “项帅,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能打哈哈哈……我记得你上次跑完五十米都差点断气了。那个扔实心球差点把自己脚背砸了的人又是谁。” 向帅白了乐天一样,顺手送了他一拐子。 几人穿过二楼楼梯,直奔三楼的观景台。 和楼下两层不同,这里只有参加打擂的人,和他们的亲友弟子才有资格上来。 见着屠景天,众人纷纷起身与他抱拳行礼。 屠景天也乐呵呵地一只手挽着向前进,一只手挽着向帅,带他们向众人问好。 向帅跟在后头,听到了一串闻所未闻的绰号。 什么“金丝虎”,“绵里刀”,“扁担莲花炮”,这些江湖棋高手的绰号就跟跟《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似得,听得向帅热血沸腾。 其中还有一名女将,四十开外,诨名“无敌胭脂马”,一听就知道是个擅长用马的高手。 这么一比较,向帅突然觉得自己这“白衣小将”的绰号就一点都不了勇猛,完全不能突出他的个人特色么。 难道他今天穿红体恤赢了,就改名叫做“红袍小将”。明天穿黑衣服赢了,又改名做“黑衣侠客”不成? 向帅把自己的想法和乐天说了,后者频频点头。 “我要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一听就特别代表我本人的绰号。” 向帅说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我用车用的好,以后就叫我‘致命法拉利’如何?” “外国车?不太好吧。你下的又不是国际象棋。” 乐天难得开窍。 “难道叫‘致命五菱宏光’不成?” 听起来好危险啊。 “哎,不对啊屠爷爷。” 向帅凑到屠景天耳边问道,“您不是说‘十大高手’么?我怎么数着才七个。” “啊……很久没有联系了,去年死了两个。今年上半年又过世一个。” 屠老爷子也是一脸尴尬,“我也是刚知道。”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智能电话和微信群,就连手机都没有普及呢。老爷子要联系以前的老朋友,可不得要一个个地去打电话。 很多人家甚至家里都没有装电话机,需要打到他们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或者烟纸杂货店附近,让负责传呼的大妈举着大喇叭叫人来接电话。 这个时代可不就跟歌里唱的那样,“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说出来可能有人不能相信,这年头还特别流行交笔友。少男少女杂志的广告栏里满满的都是寻求笔友的启事。 比如糟汉子乐天也有这么一个笔友,是在他在《中华武术》这本杂志上找的。 对方据说是一位住在峨眉山上的小道士,每天不用上学,就在山上砍柴习武,让乐天特别向往。 他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就想着等放暑假去和这位笔友见面,切磋切磋武艺,顺便去看看峨眉山上的猴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峨眉山的猴子没看到,乐天的零花钱全部都被骗走了。 对方说看他颇有资质,想把祖传的武功秘籍送给他,傻小子觉得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就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汇了过去。 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一句话,这年头要联系个把人还是挺困难的。主要还是靠书信和固定电话。 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会在腰上别个BB机。 大哥大都是稀罕物,更不要说小巧的诺基亚、摩托罗拉手机了。 这也是为什么,向帅能把手机带在身上,趁机在老板家的厕所里打电话报警。毛胡子那些人根本想不到他一个学生身上会带这玩意儿,可不就是杀了一个“趁其不备”么。 就在向帅乐呵呵地跟在屠老爷子身后与众位前辈打招呼的时候,明家的师兄弟俩也来到了湖心亭外。 “项帅……” 明哲抬起头,望着湖心亭那自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黑底金字的匾额,无声地捏起了拳头。 父亲的身体经过这礼拜的调养已经好了很多了,差不多下周就可以出院。 关于项帅的传闻,通过象棋界里的一干朋友,明奕仙也已经略知一二。 魏益谦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的明哲,想起了临出发时师父说的话。 “明哲这孩子从小就特别早熟,有自己的主见。” 躺在病床上的明奕仙没了往日里叱咤棋坛的霸气,也没有了在弟子面前总是端着的架子,显得略微有些疲惫,却也让人觉得可亲了些。 “想来也是我对他太过严格的关系,让他少了许多人情味,甚至都不像是一个孩子。我这回也算是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番,很多之前想不穿的事情,也逐渐看透了。” “那孩子是阿哲给自己找的对手,我尊重他的决定和选择。哪怕今天之后,阿哲放弃象棋,去下围棋,作为父亲我也会全力支持他的。” “我这破身子你也看到了,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你是阿哲的大师兄,我明奕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拜托你在阿哲身边见证这一切了。” “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想到这里,魏益谦用力地捏了一下攥在掌心的手机。 今天,若是师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对手,重新回到明门,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那他呢? 自己的对手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魏益谦那总是透着精明的一双眼睛,露出了丝丝的伤感。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湖心亭大战开打 两对CP终于要碰面了~~激动激动 第021章 湖心亭擂台赛 二 这湖心亭说来也是上海象棋迷心中的知名地标了。 它曾经一度和城隍庙里的春风得意楼并列为海上两大象棋茶社,见证过无数场高手对决。 湖心亭最风光的时候当然是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期。 那时候建国伊始,大家都没有什么娱乐。象棋简直就是全!□□动,每到周末这里都会摆起擂台赛,来自全市各区的顶尖高手汇集于此。 那不但有江湖棋,甚至早就扬名国内外的一干国手们也会前来摆局对弈,引得周边江苏浙江两省,乃至山东、广州都有棋迷专门南下北上,就是为了一睹国手们的风姿。 但是自打进入八十年代,这样的情况就一年少过一年了。 大家平日里都忙着挣钱,到了休息天则更加精彩,舞厅歌厅咖啡厅,哪个都比棋室来得热闹。 进入九十年代后,上海到处都在拆迁,老棋友们也各奔东西。 本来以弈棋作为特色来招揽茶客的湖心亭,也只好悄悄撤掉了棋桌和用来转播擂台实况的大棋盘。甚至把二楼原先用来打擂的台子改成了舞台,周末请各种班子来表演沪剧、越剧甚至港台流行歌曲,以此来吸引游客。 像今天这样上上下下坐了几百个,可是十多年都没见到的盛况了。 那两个一直被扔在杂物柜里,不见天日很久的大棋盘今天终于被翻了出来,分别悬挂在了一楼和二楼的东墙上。上面的旗子都已经摆放整齐,就等着车轮赛开始。 魏益谦他们虽然来的晚,好在他财大气粗,在听说一楼茶水五元,二楼五十后,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领着小师弟走上楼梯。 毕竟来看棋的都是以中老年人为主,这五十元可是普通家庭一个星期的菜钱,当然不会随便乱花。 甚至有些特别节约的老人家,干脆就在茶楼外头的树荫下席地而坐,连五块钱都省了。 因此比起熙熙攘攘,人头涌动的一楼大厅,这二楼可算是幽静多了。居然还有雅室包厢呢。 不过往日里通常都关闭着的包厢门今天全部都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大厅里的大棋盘。 一会儿会有专人负责在楼上楼下传棋,把三楼的实况转播到楼下来。 魏益谦开了一个包房,屁|股还没坐稳,就见着一个熟悉的人手里捧着三四瓶饮料走了上来。 “哎,方孝川。” 魏益谦急忙走了出去。 “你也来看棋?坐我这儿吧,我这位子不错。” “不用,我直接在三楼看。他们都知道我是项帅的班主任。” 方孝川转过身,“我刚才给他买可乐去了。那么多瓶可口可乐,够他喝的吧。我还在楼下的冰箱里冻了好些,喝完了随时可以下去取。” 说起项帅,方孝川就乐得合不了嘴。 之前只是觉得他成绩不错,可惜性格太孤僻阴沉了些,不太合群。 现在可好了,人家现在不但是象棋高手,还帮助警察连破大案,把教育局的人都惊动了。 校长前几天打电话给他,让他准备一下材料,他们学校想要把向帅的事迹申报上去,搞一个“见义勇为好少年”的名头,这也算是271中的荣誉。 当然也是他方孝川培养学生有方的结果。 方孝川心想,我虽然失去了女朋友,但是我得到了一个好学生啊。 这就是电视里说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 “你能上三楼?那我……” “老师,我也要上去,您带我上去吧!” 还不等魏益谦说完,明哲一个健步窜了上来,拉着方孝川的袖子恳求道。 “我特别想要亲眼看看项帅他怎么下棋,方老师您答应我吧?” 面对自己最喜欢的小班长,方孝川当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于是明哲接过他怀里的可乐,跟着方孝川就往楼梯上走去。 “哎,我呢?我呢?” 魏益谦追到楼梯口,可怜巴巴地指着自己。 “你就在二楼看呗。你不是说你那包厢位置不错么?” 方孝川承认自己心态不怎么好,特别愿意见到自己这位老同学吃瘪。 “师弟?师弟!” 魏益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亲亲师弟居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简直就是唯恐他把三楼剩下的那个位置给占了。 “明哲,你居然这么对我……” 就在今天,堂堂全国冠军,魏家的三少爷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无情抛弃的滋味。 ——— 上了三楼,明哲一眼认出了坐在窗户边,正在和向帅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就是那晚在公园里给他们复盘棋局的叔叔。 两人并肩坐着,脑袋凑在一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得很是开心。 他俩的身后坐着他们的同学乐天,大个子把两条胳膊支在前头两人的椅子背后,乐呵呵地跟着点头。 右手理了理领带,明哲跟在方孝川身后往向帅方向走去。 “方老师。” 还是乐天先看到了方孝川,急忙站了起来。 向帅连忙跟着起身,同方孝川问好。 “老师您坐。” “不坐不坐,今天来的都是棋坛的老前辈。我可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找他们说说话去。” 方孝川说着,窜到了人堆里去了。 “没想到我们班主任那么活泼呢。” 看着方孝川一副小迷弟模样,缠着前辈们签名握手,向帅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接着,他一回头,就见一罐红色的可乐被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向帅下意识接住。 “项帅,我会看着你的,你要好好下。” 明哲说着,看了一眼他新剃的发型,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头上的伤已经都好了么?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不会影响你下棋吧?” 他这一串连珠炮似得发问让项帅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关键是…… “你是谁啊?” 看着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不悦耳呢? 什么叫做“我会看着你”“你要好好下”,说的他好像是他向帅的领导似得。 虽然啊……这里理论上是个人年纪都比他大,但是他应该和自己的这副身体差不多年纪,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再看他的穿着,向帅简直乐笑了。 谁周末逛公园,会穿着西装小皮鞋的?还一本正经地系着领带! 乖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都不怕热么? 向帅拉开衣领,顺手拿起别人放在茶几旁的一本杂志扇了扇风。 刚才工作人员说了,三楼一直关闭着所以没装空调。 正确地说,整栋茶楼只有二楼的包厢装了空调。一楼和三楼都只有电扇。 毕竟现在的上海可不是二十多年后,哪怕是工作单位里也只有领导办公室才会装一个一匹的空调。有些高档酒店甚至会收取“冷气费”。 虽然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天花板上四个电扇同时哗哗作响,但向帅还是觉得热得不行。 向帅哪里知道,今天在明哲的心目中是多么地重要。 这是他决定未来人生方向的日子,而眼前的人,就是决定他未来一生的人。 为了表示郑重,明哲特意穿上了围棋定段赛颁证仪式那天穿着的西装。 结果眼前的人居然说不认识他? “项帅,我得罪过你么?” 明哲都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委屈地皱起了眉头。 “对,我承认,你受伤了我身为班长没有去看你,是我的不对。但是那天我是真的有事儿,我站在你家门口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来,刚好接到了师兄的电话……” 明哲一脸真诚地解释起来。 “你等会儿。” 向帅转身,一把将正在看热闹的乐天拉到窗户边,用大拇指比着身后的人低声问道。 “他是我们班长?” “不然呢?小帅啊,你的脑袋真的没有问题了么?你不会突然失忆了吧?失忆影响下棋么?” 乐天顿时紧张起来。 “他叫什么?” “明哲啊。” “什么?” “明哲。” “光明的明,哲学的哲?下围棋的那个明哲?他爸是明奕仙,全国象棋特级大师。” “哎,你不是都记得么。吓死我了。” 明哲是我的同学?还是我的班长? 向帅惊讶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明九段啊! 中国围棋界的传奇人物,曾经三度打败了AI机器人阿法猫的明九段,居然是他的班长? 这穿越之旅也太神奇了吧……那下一步他是不是能见到1996年的姚明和刘翔了?他们现在几岁,不会还是小学生吧? “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明九段年轻的时候倒是挺好看的。” 向帅往后偷偷瞄了一眼。 明哲和他老爸都属于上海棋院,不过项目不同,所以没什么往来。而且人家常年在外国比赛,曾经有段时间远赴韩国和日本留学,加起来前后有小五年多不在国内。 所以虽然向帅从小在棋院里混大,但是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只是在棋院门口的海报,宣传栏,以及杂志的封面上见过明哲的照片。 明九段日后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粉丝遍布中日韩三国,让其他的棋手们都羡慕得不行。 原来他年轻的时候更是漂亮的过分,古典的鹅蛋脸,一双眼睛宛如围棋永子般清澈明亮。身体虽然尚在发育期没有定型,但也看得出手脚修长,宛如修竹。 而此时,年轻的明九段居然就站在自己身边,嘱咐他要好好下棋。 “不好意思,刚才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明九段,谢谢你的慰问。我很高兴,受宠若惊。” 向帅转过身,主动拉起明哲的手摇了摇。 “你什么意思?” 明哲的脸突然阴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我老婆他讽刺我 第022章 湖心亭擂台赛 三 “什么‘什么意思’?” 向帅茫然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还会川剧绝活变脸呢。 “你对我有意见是么?什么‘明九段’,我去年才刚刚定了段而已。” 他是在嘲讽他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虽然现在不是九段,但是很快就会以直升飞机的速度一样升上去了。我敢打赌,你会是中国最年轻的围棋九段选手。” 向帅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茬了,急忙找补回来。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啊,截止到2016年他穿越前来的那一天,中国最年轻的九段记录还是明哲保持着。 19岁的明哲在赢得了亚洲杯围棋快棋赛后,从二段直升九段,创造了新的中国记录。 “你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和你下象棋,故意这么说的么?” 抽回了手掌,明哲一脸受伤地看着向帅。 “你说什么呢?” 向帅心想果然咱俩根本就是不是一路人,聊天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就算未来勉强算是一个棋院的,但是业务方向根本不同,互相之间也没什么交集,也就是被魏益谦硬凑在一起比赛。 一个他,一个明哲,都被魏益谦这个资本家给迫害了。 突然,一个念头在向帅的脑海中划过,就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朵金色的烟火。 ——既然他向帅能够从2016年穿越过来,为什么明九段不可以呢? 说不定在他俩都被魏益谦那老贼因为同一件事情给迫害了,导致殊途同归一起穿越了呢? “魏益谦,魏益谦也逼你了对不对?” 突然听到师兄的名字,明哲瞳孔微张,却也越发茫然。 “明九段,咱俩来对个暗号……‘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是什么??” 唱罢,向帅不住地眨眼睛。 回答出来我们就是一起穿越的好基友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哲冷冷地看着他。 “你没听过这首歌么?好吧,那‘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下一句是什么?” 这首歌不但上过春晚,而且雄霸了多年全国广场舞音乐NO1。向帅敢打包票,只要他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一定会哼这首歌。 “够了,你好好下棋吧。” 明哲觉得自己今天来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项帅要这样对待他,简直把他当做小丑一样戏耍。 他都能说出师兄的名字,却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明哲一把推开项帅往楼下走去。 “这人……从来都是这样么?” 项帅一脸懵逼地望向乐天。 乐天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学霸的世界,学渣搞不懂。 就在此时,屠景天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道,“怎么样,准备好了没有啊?一会儿比赛有信心么?” “我就尽力而为吧。” 向帅谦虚道。 “对了,那个明家的小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屠景天眯了眯眼睛,望向楼梯方向明哲的背影。 “不知道,我和他说不到一块去。” “明门没有几个好人,你以后看到他们都躲开些。” 屠景天冷笑一声,“免得被他们算计了。” “嗯!” 想到魏益谦那个资本家,向帅同意地点了点头。 ———— 这边魏益谦叫了壶碧螺春,拆开服务员送上的奶油瓜子,刚往嘴里扔了一粒,就见着他的小师弟虎着脸从楼上匆匆走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竹椅上。 “怎么,终于舍不得大师兄我了?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嘛。” 魏益谦眉开眼笑地为他倒了杯茶。 “来,来,这老茶楼的茶叶就是好。我打算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一包回去送给师父。对了,心脏病可以喝茶么?回头我打个电话问问大夫去……” “师兄!” 明哲正要说些什么,眼尖地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 是最新一期的《中国象棋》。 明哲家自然是订阅了这本杂志的,每个月的月初都会出现在明奕仙书房的案头。 但是这礼拜因为父亲住院开刀的缘故,明哲这几天基本都在医院陪床,偶然回家也只是简单地洗漱一下,没有时间翻阅。 看着明哲一个劲敌盯着封面彩页,魏益谦得意地指了指自己。 “怎么样?师兄这封面的造型做的不错吧?其实那都是两个月前的采访了,因为上个月是他们杂志的周年庆,所以延后到这个月才发。” 他说着,用手指耙了耙用摩丝精心维护的发型。 “为了拍这个封面,我还特意到红玫瑰美发厅去吹了个刘海。师傅说和刘德华是同款的。阿哲,不是我瞎吹,我觉得我比刘德华帅多了。” 魏益谦名不副实,非但一点不谦虚,还特别爱臭美。 有好事的记者曾经统计过,魏大师每次出场比赛的行头都要翻花样,一年到头的置装费可能都超过比赛拿到的奖金了。 比如今天,他穿了一件上回在槟城比赛带回来的绿底红花短袖衬衫,鼻子上架着复古□□镜,足蹬白色镂空皮鞋,宛如一只花里胡哨的花孔雀。 刚才他们师兄弟俩进公园大门的时候,检票人员还以为来了两位归国华侨。 不过一个是从南洋回来,另一个是从北欧回来,风格大相径庭。 明哲打开杂志内页快速浏览了一下,本期有一篇对他师兄的专访,关于对今年年底举办的电视杯象棋赛的瞭望。 魏益谦非常不客气地预言了冠军人选,除了他不做他想。 非常符合大师兄的风格。 明哲已经可以预料等父亲见到这篇报道之后,免不了对大师兄又是一阵耳提面命,让他低调做人,不要太过张扬。而大师兄则会照例嘴上答应,事后半点不改。 明哲的嘴角微微下垂, 刚才项帅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本杂志。 果然强者的眼里,只容得下强者的存在么。 所以他只提及了师兄的名字,却对他如此轻视。 明哲无意识地紧握双手,没注意到杂志封面上,他师兄帅气的脸都被他捏得走形了。 “师弟,你怎么了?” 看着明哲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魏益谦一头雾水。 明哲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盅喝口茶,把视线投往对面的大棋盘,一言不发。 魏明哲:……难道是叛逆期到了? ———— “爷爷,您不是说就剩七个人了么,怎么还有八个对手?” 看着擂台下整齐摆放着的八张竹椅,好奇地问道。 难道您还要和我再赛一场? “我不和你下。和你下的另有其人。” 屠景明人老心不老,捻着胡子冲着向帅眨了眨眼睛,“一个高人。” “高人?有多高?” 向帅的胃口一下子就被他吊起来了,好奇地朝周围张望了一圈。 “在哪儿呢,您指给我瞧瞧。” “别想了,你不战胜前面那七个人,他是不会出来的。” 屠景明用扇子敲了敲向帅的胳膊。 “哇,那就是大BOSS了!” 向帅心想这个我熟啊,游戏打到最后一关才会出现的终极老怪嘛。没想到你们下象棋的也搞这一套。 “爷爷,一般来说赢了大BOSS,都有奖励的对不对?比如说掉装备啊,或者内功心法什么的。那我要是最后赢了那个‘高人’,有什么好处没有?” 他双手背在身后,撒娇道。 他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老头子一句都没听懂,就听到一个“好处”了。 “你放心,你赢了自然有‘好处’。而且我保证,是天大的‘好处’!” 说罢,屠景明哈哈大笑起来。 “爷爷,那说好了,您可不准框我。” 说着,向帅捧着他的冰可乐,欢欢喜喜地往擂台上走去。 在亲友们的欢呼声中,七名挑战者缓缓步入“等待区”。 就在刚才那一会儿,他们已经自行商定好了出场顺序。 这小朋友横空出世,没人知道他的棋路。 他们现在唯一知道他的一局棋,就是向帅和屠景明下的那一局“七宝连树”,知道他善于使用单提马。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 反过来,向帅则对这些江湖棋的前辈们也是同样茫然,连他们的名号都是头一回听见。 作为江南棋王的儿子,向帅当然研究过前人的棋谱。 不过他研究的多是历年国内外象棋比赛中的精彩对决,还有各大棋院里那些叔叔伯伯,以及其他象甲队伍里那些对手的棋。 至于江湖其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向帅现在还没弄明白。 所以两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势力平衡的。 “小家伙,第一局就由我来会会你。” 出乎向帅的预料,对方派出的第一位居然是个女将,就是那个绰号“无敌胭脂马”的阿姨。 看来他们还是想要试探他用马的本事。 向帅规规矩矩地给对方鞠躬行礼,阿姨冲他点了点头。 “一会儿下快点,不要磨磨唧唧的,我还有事儿。” 按照双方的约定,一共八局棋,向帅和对方分别做先后手。 这一局是向帅执红先行,谁知道还不等他落子,“胭脂马”阿姨就发话了。 “啊?您有什么事儿?” 向帅正要伸往棋盘上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我一会儿要去少年宫接我女儿下课。吃了午饭还要送她去跳芭蕾。所以你给我快一点,咱们争取在半小时内结束战斗。” “胭脂马”不容拒绝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明哲:我对他无话可说! 第023章 湖心亭擂台赛 四 “红方车一平二。黑方马八进七。” 随着一人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往下喊话,二楼和一楼悬挂着的大棋盘上,分别有人挪动起了棋子。 这棋盘是包了铁皮的,棋子的后方则付有吸铁石,是茶楼特质的专门用来给大家演示棋路的道具。 与此同时,那些连茶楼大门都没能踏进,坐在湖心亭外的水桥上以及南北两边回廊里的棋迷们,也根据那边层层传递出的棋路,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挪动起了棋子。 “这是下成了‘反宫马’格局了。” 反宫马在淮扬一代被称为“夹炮屏风”,与岭南一带流行的单提马有些类似,在南边则被称为“半壁山河”。 因为变化无数,缥缈诡谲,近年来使用的人很多。 他俩这样的布局虽然称不上新颖,但也在预料之中。 魏益谦这边还没把嘴巴里的瓜子皮吐干净呢,上面传棋的人又开始喊话了。 “上面什么情况啊,难道这一局是快棋不成?规定了五秒之内一定要落子么?” 明哲双手环抱在胸前,两眼直视大棋盘,一声不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越下越快。 只听见传棋声一句接一句,宛如夏日午后的暴风骤雨倾盆而下,让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走廊摆棋的那几个老头一通手忙脚乱,这个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下个子的消息又已经传来。 几个回合后,跟不上的他们只好朝着三楼的方向干瞪眼。 “仕六退五,红方吃马。黑方投子认输,擂主守擂成功。” 负责传棋的老头站在楼梯口擦了擦汗,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瓷杯一连喝了好几口,这才稍微缓过些劲。 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第一局棋就这样结束了,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没有一个人对楼上两人提出异议,觉得他们在敷衍乱下。 因为时间虽短,却是前后过了四十多手。 两边以反宫马开局,中局既有“回马火炮”,又有“调虎离山”,两边形成了对攻的局势,一度杀气腾腾。。 不过黑马确实棋力略逊一筹,在红方使出了一招仕五进六“声东”后,黑马选择马四退六,一只脚踩到了陷阱里。 跟着向帅又是炮六平四“击西”,“无敌胭脂马”不得不炮二退一,这下就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不过话虽如此,一般人怎么说也要垂死挣扎两下,万一对方出了昏招,也不是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胭脂马”倒好,直接认输,连努力反抗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边众人还没有从这副快棋的思绪中走出来,只听得楼体“蹬蹬”作响,一位中年女士背着个小巧的坤包从三楼急冲冲地奔了下来,接着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就是‘无敌胭脂马’王霞?年轻的时候就够风风火火的,本来以为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性格能够稍微沉稳一些,怎么还越老越急躁了?” “她那绰号‘胭脂马’,其实是形容她跑得快对不对?” 众人叹为观止。 “怎么样?” 魏益谦把脑袋凑到明哲身边,眯起眼睛笑道。 “别的不说,这速度和反应能力真是一流啊。” 明哲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遇到拼快棋的情况,能把对方活活急死。” 正式的比赛中是有计时读秒的,项帅这样的节奏很容易把对方带歪,尤其是在对手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容易让人忙中出错。 “第二局开始,‘绵里刀’执红,‘白衣小将’执黑。” 棋盘很快被恢复成了原样,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了。 和第一局的“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不同,第二局和向帅对弈的“绵里刀”出手就是一招轻飘飘,软绵绵的“仙人指路”,兵三进一。 这是大众最常用的一招,别看平平无奇,却又绵里藏针。表面上看不出攻势,似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先手,实际上则是在刺探对方的实力,以守为攻,来调整自己的布局。 若对方也走卒,就属于“对兵局”,这就是在相互试探。 若对方用炮迎战,则会立即变成卒底炮的格局,这样就变成了以炮打马的对攻形态。 另外还有先手屏风马,进兵对上马等下法,总之就是一个字“变”。 就在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项帅会摆出怎样的姿态来应战之际,却迟迟不见那传棋的人出来喊话。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大约一刻钟,终于有人忍不住跑到三楼去问了。 “搞什么啊?怎么半天不喊棋呢?是不是你自己看棋入迷,都忘记楼下的人了。” “瞎说有什么意思,我比你们更着急。但是人家‘白衣小将’就是不落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负责传棋的老头捧着茶杯朝下面说道。 “怎么不下呢?刚才对‘胭脂马’还那么凶,我们以为他也是个急脾气呢。” “你问我,我问谁?” 就在此时,向帅终于动了。 卒一进七,把自己的红卒送到了对方嘴下。 “搞什么啊?想了半天就想了这招?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是不是上一局对‘胭脂马’太辛苦了,脑子现在转不过来了啊?” 楼下的人议论纷纷。 “向叔叔,什么情况啊?项帅他到底在走什么?怎么才对方才下了两手,就已经开始吃他的黑子了啊?” 乐天虽然看不懂棋,却也知道这棋子被吃了就意味着战斗力减损。就跟打篮球一方五个全满,另一方就只有四个人在场上一样。 当然了,下棋么,互相吃子你来我往是很正常的,但是第一手就丢子,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小帅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一局赢得太轻巧,开始有些轻敌了吧? “你看看那些人的表情,你觉得小帅这一手应的不好么?” 向前进的嘴角微微勾起,指了指对面坐着的那些老先生们。 乐天顺着他的指头望去,果然那些老爷爷们各个眉眼含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绵里刀”被吃了一个棋子。 “‘绵里针’对‘绵里刀’,小帅这一手漂亮啊。” 方孝川频频点头。 别看向帅这一步主动送了一个子给对方,但是他后面的这一步相七进五却是别开生面,将原来后手的劣势彻底反转。不仅如此,他第四手的车九平七直接占据了对方的下二路,等于是先弃了一子,但又抢回了三个先手。 四步之内就做出了这么大的布局,而且步步相连,就好像是绣花的针脚一个挨着一个,但是从反面来看,则仿佛又只下了一针。 可不是下出了“绵里藏针”的感觉么? 果然这四手之后,轮到了“绵里刀”陷入沉思,本来他下棋就慢,这回不知道还要让人等多久。 “屠老爷子,‘白衣小将’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 坐在屠景天身边的老者笑道。 “哎,不过也就是一步‘双关门’而已。江湖棋的老套路了,在诸位眼里都是雕虫小技。” 过去旧社会上,常有那种摆在街边的棋摊,以高额的赏金诱骗行人入局。他们倒也不摆残局,而是让对方先走。 基本上会在路边摊下棋的人,对自己的棋力多半都是有点信心的。 若是他们仗着先手,以“仙人指路”开局,那棋摊的摊主就会回应这招“双关门”,直接让局势逆转。 这是江湖棋的一招经典后手布局,后发而先至,目标是关门捉马。 屠景天嘴上谦虚,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虽说如此,我看那个孩子却像是自己想出来的。” 不然他也不会思考那么多时间了。 “是啊这才是难得。” 根据屠老爷子上一回和项帅对阵的经验,加上刚才的那一局,他也瞧出向帅的棋路很是工整,一看就是有童子功,棋谱变招都谨记于心的那种。 但是他在第二局面对“绵里刀”的时候,却主动下出了变化,不给对方用“仙人指路”来探听虚实的机会,这是屠景天都没有想到的。 不但基本功扎实,脑子也很活络。知道主动求变,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他们在上面慢慢下不要紧,坐下的一干中老年人却是有些急躁起来了。 本来嘛,今天的天气很是炎热,早上广播说最高温度要三十五摄氏度。 天气一热,喝得水就难免多些。水喝多了原本就要跑厕所,何况是本来前列腺都有问题的老人家们。于是一时间公共厕所里人满为患,排起的队伍绕着回廊好几圈。 这就造成了公园里的一大“盛景”,闹得有些本来只是来公园里散步纳凉,观赏荷花的游客们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卖国库券和外币卡的“黄牛”都跑到人民公园里来做生意了。 在听说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擂台赛后,这些普通人也来了兴趣。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连附近电视台和报社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于是就在向帅和“绵里刀”在三楼对弈的时候,《中国象棋》和其他几个新闻单位的记者也摸了上来,加入到了观赛的人群当中。 终于,在足足鏖战了两个小时后…… “车四平二,绝杀。黑方胜!” 传棋的老头大声喊道。 “总算结束了,我都要饿死了。” “何止饿死了,那厕所排队的人太多了,我下去三回了还轮不到我,我都要憋死了。” 听到这局棋终于结束了,众人齐齐歇了口气。 “他又赢了。” 魏益谦用胳膊肘捅了捅明哲的肩膀。 “很正常。如果我是那把‘绵里刀’,根本不用下那么多步,早就认输了。” 连续两个小时直板板地坐着,饶是明哲也有些受不了。 他把手伸到后腰,轻轻地锤了锤,说出来的话确实很不客气,“差不多第一个小时那会儿,项帅就把他的棋路给摸透了,做了好几个看似是闲棋的诱着。偏偏对方视而不见,还在等着项帅出错。” 他说着摇了摇头,“‘绵里刀’挺名不副实的。可能他真正擅长的不是诱棋,而是憋尿吧。” 毕竟对弈中项帅可乐喝多了都忍不住去了趟厕所,那老头却是一路忍到现在,不得不让人叹服。 “师弟啊,那两个字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真是大煞风景。” 魏益谦啧啧称奇。 他看着明哲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上勾起的嘴角,促狭地挑了挑眉毛。 “喂,你是不是开始欣赏那个姓项的小子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有资格做你今后的对手了?” “才第二局而已,急什么?” 魏益谦此言一出,明哲嘴边那本就不甚明显的弧度又弯了下去。 明哲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口茶。 “哼……” 鼻子里透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眼睛却仿佛透着电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4章 倒V开始!! 第二局棋拖的时间实在太长, 第三局的开局时间就来的有些微妙了。 十一点,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很多人却已经开始饥肠辘辘。 包括要打第三局擂台的那位老先生。 患有严重糖尿病的“扁担莲花炮”, 在开局三四手后就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棋友们以为他犯了低血糖,投喂了他三四颗水果糖, 还有人买来西瓜给他解暑。 结果是一部120救护车“呜哇呜哇”尖叫着开进了人民公园, “扁担莲花炮”被抬上担架,直接送到急诊室去了。 下了两辈子的棋,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不战而胜,向帅就觉得很扯淡。 屠老爷子急忙走上擂台, 宣布中场休息,一个小时候后继续。 “怎么样师弟, 要不要师兄刷脸,上去邀请你的同学下来一起共进午餐?我知道公园南门出去有一家西餐厅, 是法国人开的,味道还行。一般来说至少需要提前一个礼拜预定, 但是如果是我本人亲自开口的话,老板随时都愿意空出一桌来招待我们。” 魏益谦忍不住又去逗弄明哲。 这边还不等吃到明哲扔过来的白眼, 在见到从楼上下来的人后,魏益谦直接冲了出去。 “嗨!” 他大步走到二楼的楼梯边, 冲着向前进笑道, “还记得我么?” 向前进本来低头猛走,没想到旁边居然会突然窜出个人,差点一头扎进魏益谦的怀里。 “啊,是你啊。” 认出了眼前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正是那天夜里看自己复盘的人, 想来他也是特意来看项帅下棋的, 向前进于是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那小朋友下的不错。” “谢谢。” “下午也要加油。” “谢谢。” “今天天气挺热的哈, 听说楼上没有空调?” “我说先生,您能让一下么,我赶时间。” 向前进难得面对陌生人发脾气,实在是这个“花孔雀”太啰嗦了。 “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小帅买饭吃,下午还要比赛呢。” 听到他们谈及向帅,明哲也从包房里走了出来。向前进知道他是项帅的同学,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项帅还没吃饭么?他要吃什么?” 明哲关切地问道。 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神秘贵公子”对项帅不是一般二般的关心。 “他说想吃肯德基,还指定要吃儿童乐园餐。” 这话说出来,向前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知道,向帅小时候和他爸爸去公园玩的时候,回回中午吃的都是肯德基儿童餐,已经养成习惯了。 “到真是孩子脾气。” 魏益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最近的一家肯德基,骑车过去也要一刻钟吧,来回也要半个小时了。” 这年头肯德基麦当劳还是稀罕货,不像日后,基本上所有的商圈都能见着。人民公园附近的两家肯德基,一家在西藏南路,一家在南京东路上,和这这里都有些距离。 这也是让向前进头疼的地方。 “这样吧,我开车送你过去。快的话,十分钟就能回来了。” “真的么?太谢谢了。” 没想到“花孔雀”居然是个热心人,向前进二话不说,跟着对方一起下了楼。 “师兄……” 明哲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兄就这么抛下他,和那个秀气的男人跑了。 站在楼梯口,明哲看了看下面,又抬起脑袋望了望楼上,最终决定返回包厢。 在最终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现在还不想面对项帅。 “听说了么,何老来了。” 就在他走到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旁房间里传来的对话声。 明哲停下脚步。 “何老?哪个何老?” 另一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有哪个何老,屠景天的好兄弟,‘金丝白玉剑’何文宣呗。” 何文宣? 明哲眼睛一亮。 “何文宣?之前连续拿了几届全国冠军,从解放前就叱咤棋坛的何门何文宣?” “还有哪个何文宣,当然就是他。” “他怎么要来?早知道他来,我哪怕托人也要搞到进入三楼的方法。何老可是几年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了。上回亲眼见到他下棋,还是在八几年乐山呢,为了亲眼见证他的风采,我连夜坐火车去四川,回来差点被单位开除。” “你不知道,上面今天一共摆了八张椅子,那最后一把就是给何老特设的。那‘白衣小将’打败前面七个家伙之后,最后压轴出场的就是何门的掌门人,何文宣啊。” “何爷爷居然也要来……” 明哲喃喃低语。 说起这位何门的掌门人,那可是与明哲的爷爷明秋桂同一时代的大师。 和如今依然活跃在棋坛上指导后辈的自家爷爷不同,因为身体的关系,何大师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到他。 更不要说出门参加擂台赛,和只有十几岁的中学生下棋了。 “项帅……你居然连他都惊动了?” 明哲万万没有想到,何大师居然愿意和项帅下棋。 果然,金子的光是难以掩饰的,发现他才华的人,不止他明哲一个。 “我跟你说啊,何大师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下一局棋那么简单。他是另有目的。”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目的?难道有人开局下注了?老爷子出来赚点养老的本钱?” “什么啊,俗!太俗了,人家何文宣一辈子活得仙风道骨,什么时候为钱下过棋。” “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哲好奇地把耳朵贴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到知道答案。 “他想收‘白衣小将’做关门弟子。” 明哲吃惊地瞪起眼珠。 “不可能!他老人家今年都要八十了吧,哪里还有功夫教导徒弟。光他那些徒弟,都不知道带出多少徒子徒孙了。” 何门可是上海棋界的一支劲旅,光挂着“何文宣象棋学校”的培训班就开了好几家呢。 “你知道什么?人数多又如何?何门门下的弟子,这两年对上杭州明门的,就基本没赢过。第二代下不过明奕仙就算了,那也是个天才。第三代更是被魏益谦打压得喘不气起来。今年的个人赛,他的两个徒弟干脆连八强都没进去,全部都被魏益谦拦在了决赛圈外头。可气不可气?” “这倒也是。” “你说老爷子能不着急么?都说‘名师出高徒’,凭什么他何文宣的徒弟,处处被明门的弟子打压,显得他何文宣不会教|徒弟似得。所以这几年来,何老想要趁自己的脑袋瓜还利索,手脚也没有僵掉之前,再收一个关门的小徒弟进来,和魏益谦一绝高下。” “啊,我懂了。那个屠老爷子和何老是多年的好友,他常年在人民公园摆擂台。原来那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他是在给何文宣寻找人才——他要找一个足够年轻,又足够天才的人才出来,拉到何门门下做弟子。” “没错!而且很明确,就是为了反击明门的人。” 听到这里,明哲急忙后退两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之中。 原来是这样……难怪屠老爷子搞了这么一个声势浩大的车轮擂台赛,原来他的目的是为了把项帅吸纳进何门。 明哲捂住自己噗噗乱跳的胸口。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项帅在最后一局无论是不是能够守住擂台,只要战胜了前面的七个人,今天都是他正式拜入何门门下的日子。 今天项帅究竟能下到什么程度,不止对他明哲很重要,而且对何老爷子,乃至整个上海象棋界的发展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项帅……我还是小看你了。” 一股热意从胸口喷涌而出,明哲甚至激动到忍不住颤抖起来,感到被覆盖在西装和衬衫下的毛发都根根竖起。 项帅,项帅…… 他反复地咀嚼起这个名字。 我早就该发现你的,我应该是头一个发现你的人。 明哲有些懊悔,他真的是白白浪费了足足一年的时间。这样一个天才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他居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明哲无奈地叹了口气。 往事不可追,能够把握住的只有从此以后的未来。 他坐立不安地在包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魏益谦手提肯德基的打包盒走进包厢。 “师兄。” 明哲坐回桌边,看着正张大嘴巴啃着辣汉堡的魏益谦。 别看他师兄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保持着作为知名棋手的高贵风度。在他和他自家师父面前那根本谈不上形象可言。 要是被他的那些女棋迷们见到他如今这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保证马上就此脱离迷籍,从此再无牵挂。 “何文宣老爷子一会儿要来了。他们何门和我们明家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下一刻,他就见到一块生菜从魏益谦的嘴巴里飞了出来。 明哲一脸嫌弃地别过半个身体躲开,身后的魏益谦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咳得实在是太过撕心裂肺,把周围几间房的人都惊动了。 知道附近蹲了好几个记者,为了不让《象棋国手魏益谦在茶楼吃肯德基汉堡包不慎噎死》这种奇葩新闻同时登上晚报社会版和象棋杂志,明哲起身关上包厢的门,又给魏益谦到了一杯茶水。 “师弟,下次说何门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挑师兄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要挑老师吃东西的时候。” 魏益谦说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我们两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就连普通棋客都知道明门和何门水火不容。” “这个说来话长……要不等师父心脏好些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魏益谦一脸为难,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如果爸爸不是身体不好,爷爷又在杭州,真想让他们也来看看今天的棋。” 明哲叹了口气,重新打开包厢的大门,看着正前方那黑红交错,宛如两军对垒的棋盘低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这本书可能是题材太冷了的缘故,收藏一直上不去,我写的倒是挺开心的,一直想要写一本以中国传统象棋为背景的小说,这次也做了很多功课买了很多参考书。 但是好像不怎么对现耽读者的胃口呢,挠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第025章 我心虚啊 湖心亭三楼 向帅一边啃着鸡翅, 一边听着乐天从下面打听来的战报,越听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谁要来?何文宣要来?” “对,你没见到棋迷少了很多么?他们都跟屠爷爷去公园门口迎接去了。” “我以为他们都去吃午饭了呢。” 向帅说着, 猛灌了一口可乐。 “小帅,这‘何文宣’是什么人?他很有名么?” 向前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他这些年光顾着闭门造车了, 那些棋王棋圣, 他是一个都不认识。今天也就是托了小帅的福,才见到那么多象棋高手。 至于这个何文宣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他很了不起么?” 看着向帅目瞪口呆的表情,向前进有些慌乱。 爸爸, 您在说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向帅真想双手拧住他爹这颗漂亮的脑袋, 前后左右摇晃几下。 何文宣很了不起么? 他可是您的师父,我的师爷啊, 能只用“了不起”来形容么? 虽然在向帅出生后不久,这位老先生就已经驾鹤西去, 他也没见过这位老先生的风姿——但那可是何文宣啊! “等等,你刚才说何老要收我做弟子?” 项帅一把抓住乐天正捏着薯条蘸番茄沙司的手。 “是啊, 楼下的人都这么说。” 乐天一脸憨厚地笑了笑。 “这怎么能行么?绝对不行!” 这不是差辈了么? 他要是做了何文宣的弟子,那不就是和他爹平起平坐了么? 关键是, 按照他穿越来的世界的轨迹, 他爹向前进才是何文宣的关门弟子,他们这一代何门最明亮的星星才对啊。 他爹现在还没门没派,孤苦伶仃地单挂着呢。他怎么能抢了原本属于他爹的师父,抢了他的拜师机会。 “乱了乱了, 全都乱了。” 向帅无比懊悔。 枉费他看了那么多穿越背景的小说, 居然忘记了“蝴蝶翅膀”这事儿了。他这里随便一发挥, 差点把他爹的师门给扇没了。 想到这里,向帅顿时胃口全无,连最喜欢的吮指原味鸡都觉得不香了。 不行,他不能任由事情这样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 今天在这个擂台上给何文宣敬茶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向前进,也只能是他的父亲。 “小帅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看见向帅突然脸色发白,脑门子上冷汗如浆,向前进急忙上前关切。 “我,我有点难受……可能是太热了。” 向帅说着,身体往后一靠,虚弱地说道。 “是啊叔叔,我也觉得热。” 乐天忙不迭地点头。 刚才上午还算好,朝北的窗户还有丝丝凉风吹入,多少消解了一些暑气。 但是一过十二点,外头的日头立即变得无比毒辣,这三楼的屋顶被晒得发烫,温度直追铁板烧。 而且这擂台设置的方向,楼下正对着一片湖水。 夏日里的湖水被太阳一照,波光粼粼的湖面顿时成了太阳光反射器,夹杂着滚滚湿气,直扑向帅的面门。 脑袋上是“烧烤模式”,眼面前是“蒸锅+太阳能发热”,就“项帅”这具孱弱的身体,上学期末考一千米把自己生生跑进了医务室,要不是他之前内心有一股豪情壮气支撑着,早就受不住了。 现在好了,听说何文宣要收徒的消息,向帅内心一阵慌乱。那股子精神气也一下子消散了,身体也跟着跨了下来。 “小帅,小帅你浑身都在出汗啊。快喝水,快喝水。” 眼看这孩子面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向前进急忙招呼服务员送上白开水。 “冰可乐……” “都什么时候还可乐呢?不行,喝白水。” 恰好此时,屠景天接了人回来,见到向帅这里乱糟糟的,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他怎么了?” “爷爷,小帅好像是中暑了。” 乐天忙道。 “我来看看。” 屠景天说着,走到向帅身边,拉起了他的右手胳膊,居然是要给他号脉。 “爷爷,您别瞎来啊。我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向帅吓得起身。 他知道这些老人家仗着生活经验比旁人多些,最喜欢搞什么“民间偏方”“老妈妈经”了。 向帅清楚地记得他在小时候背上长了一个芥子,结果她奶奶不送他去医院就算了,还硬说自己有什么“祖传中药方”,去郊区挑了几个不知道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捣烂了覆在他的背上。 最后的结果是芥子非但没消下去,他还因为过敏进了医院。挂了好几天的盐水才把小命捡了回来。 就这样,奶奶还跟他爸抱怨说,她那偏方一定没错,向前进小时候长芥子也是这么治好的。怪说他爹妈太大惊小怪了,还不等那偏方起效果就送医院,白白让孩子糟了两重罪。 “什么乱来,小朋友你不知道么,这屠老先生可是正儿八经的医生,是上海市知名的老中医呢。要找他看病挂号,你得早上六点钟就去排队。” 旁边探出来一个脑袋,指着屠景天,仿佛在警告向帅不要不识抬举。 “啊?” 这他真是没想到。 “脉象微沉,好像是有点中暑。” 屠景天皱着眉头,伸手翻开向帅的眼皮。 “你心跳怎么那么快,平时是不是有早搏的毛病?” “我也不知道啊。” 向帅心想我能不慌么,我差点抢了我爸爸的师父啊。 “你们谁带了仁丹或者藿香正气水的,拿来给我这小朋友吃一点。” 屠老爷子一放话,老爷爷们纷纷慷慨地把随身带的小药瓶给贡献来。他们这些老人在夏天出门在外的时候都会带些常备药。 “不不不,我不吃药,我不要喝藿香正气水。” 向帅吓得摇头不止,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 那玩意儿的味道向帅曾经体验过一次,简直可以掀翻天灵盖,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回 了。 “好好,不吃药不吃药。那喝点盐水吧,看你这一身汗。中暑不止要补充水分,还要补充盐分呢。” 老爷子看他吓得脸色都发青了,也不好勉强,把自己的扇子递了过去,用力地扇了两下。 向前进端起他刚喝过的茶杯,到楼下后厨问工作人员讨盐去了。 “怎么样,一会儿的棋还坚持得住么?” “尽我所能吧。” 看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老爷子内心也有些懊悔。 哪怕一局棋只要花一小时,但这孩子却是要坐着八小时不断地思考,对体能是极大的考验。 据说这项帅平日里就是个娇气的少爷,在今天这种天气条件下面迎战车轮战,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 午休时间很快结束,下午的第一局即将开场。 向帅已经足足灌了两大杯盐开水下肚,嗓子都感觉有些齁。 乐天站在他身后,就像是拳击比赛围绳外的教练似得,一会儿在他太阳穴上涂风油精,一会儿给他捏肩膀扇扇子。 向帅觉得若说本来他的“中暑”只有三分真,七分假的话。那经过乐天这么一折腾,那就成了七分真,剩下三分看他接下来演技如何发挥了。 “小帅,你要是坚持不住,可千万别硬撑。” 向前进把一罐刚从楼下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塞进向帅的掌心里,关切地说道,“什么‘白衣小将’,什么‘擂台霸主’,咱们不图这个虚名。”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向帅说着,虚弱地笑了笑。 “第四局开始,‘金丝虎’执红,‘白衣小将’执黑。” 随着棋局开始,魏益谦和向帅都将目光重新投回了棋盘上。 那“金丝虎”是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善用巡河炮,向帅也针尖对麦芒,同样用炮回击。 从开局起,棋盘上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对攻,比起第二局软绵绵的互相试探当然要好看许多。 到了中局,几乎每一步从三楼喊出来的棋,都会迎来阵阵的喝彩声。 “有些不对劲。” 就在向帅的黑车吃了红方的一只马后,明哲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这一步不好么?” 魏益谦看向他。 “我要是他,就不会这么走。” 明哲低声道,“虽然吃了个马,看似棋子占优。但是棋盘右边的局势却也因此失衡了。对方又是善用巡河炮的人,这等于是向他敞开了半壁江山啊。” 明哲今天看了向帅的几盘棋,对他的思维模式和惯用的棋路也有些许了解。 大部分棋手的开局,要么开当头炮,要么摆屏风马,前面几招闭着眼睛下,等待中路再谋变。 向帅他的开局不拘一格,特别擅长根据对手的棋路来变化自己的棋路。 不管是先手还是后手,他往往在开局的时候就在计算对方了。若是遇到棋力不济的对手,压根不会给对方进入中局的机会。 看似没有固定的模式,但实际上他的棋非常注重整体的平衡。 在对“绵里刀”的那盘棋里,他忍了一个小时都没有让一个棋子过河。但在抓到了反杀的机会后,那反扑的局势宛如特种兵抢滩登陆,看得明哲当即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绵里刀”这种棋力,以现在明哲的水准也能打败,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高中。 他是被向帅精密的布局,对全局走势的把控,还有最终那段痛快淋漓,一泻千里的杀意给震撼了。 “难道是这一步‘欺着’,用来诱骗对方的?” 魏益谦点了点头,同意了明哲的说法。 “我看那小鬼花花肠子多的很,猴精猴精的。” “不像……” 明哲摇了摇嘴唇,说不出现在是什么局面。 就在此时,楼上突然发出了“乒乒乓乓”的响声,好像是桌椅板凳什么的倒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再努力努力,这本我是真心喜欢。我大纲都打到小帅回到2016年了。。。。 第026章 临阵换将 明哲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连忙走出包厢门,朝楼梯口望上去。 打眼便看到乐天背着一个人匆匆往下走。 “乐天!怎么了?” 他大喊道。 “班长!太好了,快, 快让我进去。” 乐天说着,朝明哲包厢的方向冲了过来。 后面跟着一群人, 有向前进, 屠景天,方孝川,还有一群慌慌张张的老头子。 “项帅!他出事了?他怎么了?” 明哲看着向帅面如金纸,半死不活地趴在乐天的背后, 痛苦地皱着眉头,不断地小声地哀叫着。 “哎, 别提了,中午就有点中暑了, 非要硬撑着比赛。刚才晕倒了,直接从棋桌上摔下来, 差点把我吓尿。” 乐天也急得直跺脚。 作为一个健康宝宝,他这辈子感冒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得过来。除了在电视电影里,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大活人在他面前晕过去。 乐天当时吓得手脚发软,要不是屠爷爷当机立断, 让他快点把人背到楼下有冷气的房间, 他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快去准备凉毛巾给他擦身。服务员,进来把冷气的温度再调低一点。快,打120叫救护车。” 进了包厢,屠景天忙不迭地指挥起来。 “不, 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躺在包厢靠墙边的长椅上, 向帅一手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 一手捂着胃,不依不饶地喊了起来。 “我躺会儿,我躺会儿就好了。一会儿我还要继续比赛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比赛呢!这又不是奥运会打小日本,需要你为国效力,少爷你就消停点吧。” 乐天急得不行。 “唔……” 向帅突然坐了起来,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外头窜。 “胃好难受,我要吐,我要吐了……” “吐了好,别忍着,吐出来就舒服了。” 屠景天指着他喊道。 “痰盂……” “没有痰盂……就这。。玉岩。。个吧!” 乐天环顾了下包厢四角,没见着可以用来盛呕吐物的东西。 刚好见着桌子上放着本摊开的杂志,想也不想就拿了过来,递到向帅的手中。 “哎,不行啊,那是我的……” 魏益谦刚想说不要吐在我的“脸上”,但明显已经为时已晚。 “哎……” 他一脸铁青地别过脑袋,朝天叹了口气。 “快,用茶水漱漱口。” 明哲倒是一点都不嫌弃,他拿起自己刚喝过的水杯倒了杯温茶水,塞进向帅手中。 “谢谢班长……” 向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小帅啊,你中午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啊?” 总算有服务员进来打扫,把脏东西都收走了。 屠景天用摸了摸向帅的额头,啧啧两声,“我看你不像是中暑那么简单么。” “中午……吃的肯德基。” 向帅心虚地低下头,“汉堡薯条还有炸鸡翅……” “你说你,大热天的还吃那么油腻的东西,难怪会不舒服了。你这不是没病找病么。” 方孝川站在一旁听了直摇头。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小帅。” 向前进拿着绞好的冷毛巾,羞愧地站在门口。 他哪里想到只是一顿肯德基而已,会造成这种后果。 要是知道一顿饭会把项帅折腾成这样,刚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买的。 “向叔叔,你别多想,是我自己要吃的。” 向帅眼珠一转,计从心来。 “爷爷,下面的比赛,我应该是坚持不住了……” 他拉着屠景天的手,眼皮耷拉下来,一副丧家之犬的可怜模样。 “这时候就别想比赛了,好好休息吧。” “那不是还有您特意为我请来的‘高人’么,我还没见过呢。” “‘高人’什么时候都能见,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 屠景天心想这孩子怎么那么轴呢,明明看起来挺聪明的啊。 “爷爷,我的意思是,比赛还是要继续的。‘高人’说不定还能上场。” 他说着,抬起半个身子,指着站在包厢门口的向前进,虚弱地笑了笑,“我想让向叔叔接替我,继续守擂台。” “他?” “我?” 向前进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他可以么?” 屠景天眼睛一亮。 “嘿!有意思。” 魏益谦原本只是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冷眼瞧着,这下突然来了兴致。 他心说今天这包厢钱看来是没白花啊,能见到此等热闹,比看电影都来劲。 “小帅,你瞎说什么呢,以我的棋力怎么能替你守擂台呢。绝对不行。” 向前进走到向帅身边,把冷毛巾敷在的额头上,“我就在在这里照顾你。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家。” “我要你照顾什么啊?这里有乐天,有方老师……还有班长。班长会照顾我的。” 向帅说着,拉住明哲西装的下摆,冲他仰起脖子,“是吧,班长?” 明哲低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以及泛着生理性盐水微红的眼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嗯……” “可是我的水平怎么能和你比呢?我不行的。” 向前进还是不愿意。 “怎么不行?你的水平我能不知道么?咱俩在一块下了将近一个月了,你每天都在进步。难道你不想试试看自己已经到了什么水平了么?” “可是我每次都输给你,我从来没有赢过啊。” 说来惭愧,向前进已经做了向帅足足一个月的手下败将,从未翻过身。 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把白天里跟向帅的棋局复盘一遍,想着若是再来一回,用别的招数,能不能赢回来。 结果第二天当他带着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变招向向帅发起挑战,不出预料又会被向帅用更妙的招数和布局给怼回去。 就这样,他天天下,天天输,天天输,天天下。 一个月下来差不多和向帅下了一百盘,最终的成绩是零比一百。 也就是他向前进心态好,多年在废品站老窦的辱骂和打击下,脸皮已经锻炼成了铁皮,不然早就放弃了。 “你输给我不代表你会输给别人啊。” 向帅心想坏了,我没考虑到这一层。 他只顾着提高他爹的下棋水平,结果不小心把他爹给PUA了。 “别的不说,你之前在公园里不是也赢了很多人么?上午的棋换做是你,难道你赢不下来么?哎呦……我的肚子,我的脑袋……” 向帅眼看说服不了向前进,干脆往长椅上一趟,耍起了无赖。 “不行你必须答应我,不然我就只能自己上了。怎么办,我又想吐了……” 屠景天在旁边瞧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这个臭小子,枉费他刚才担心了那么久,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 “没有‘可是’了,就你了,你替他把比赛继续打下去。” 屠景天当机立断道。 “但是爷爷,擂台赛可以随意换人么?” 乐天犹豫地问道。 “今天这个局我攒出来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老爷子霸道的很。 “不过这下午眼看越来越热了,再在上面比下去,那些老家伙们也受不了。” 他说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在房间里巡视一番后,落在倚靠在门边的魏益谦身上。 “喂,那个魏小子,你过来。” 魏益谦心想我好歹一个全国冠军,怎么在您老嘴里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了。 不过他可不敢把情绪挂在脸上,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冲着屠景天弯下腰。 “老爷子,有事您吩咐。” “我想一会儿借你小子这包厢用用,你有意见么?” 算上“扁担莲花炮”,今天已经因为天热折损了两个人了,他可不敢再冒险了。 屠景天打算把擂台搬进这个有冷气的包厢里。其他预备攻擂的选手也全部从三楼转移到二楼来,哪怕在走廊里坐着,也比楼上凉快。 “前辈说得是什么话,哪里能让老人家们受罪。我这就再开一个包厢,专门做为休息室。至于这里,您随便用。” 魏益谦说着,看了一眼向前进的侧脸。 他也万分好奇,这个复盘贼快的家伙真的上场下棋,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 于是转移了场地,比赛继续。 有钱人魏益谦又在隔壁开了一间包厢,老先生们和病病歪歪的向帅都被转移了过去。 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简直要站不下脚。 魏益谦看着自家师弟还呆在项帅旁边,跟那个傻大个还有方孝川坐一块,冲他不住地挥手。 傻孩子,师兄是那种不会享受的人么? 咱们大不了再多开一间房,何必跟他们挤在一起呢? 明哲看了眼他的大师兄,再低头看了眼半躺着的项帅,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想离开这里。 “啧,这孩子想什么呢?” 魏益谦正奇怪呢,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哎,小伙子,你到底要不要看棋?要看棋的话自己去找把椅子坐下。不看的话就走开,不要挡着我们的视线。” 一个老头冲着魏益谦嚷道。 他就是下一局即将要上场的选手,诨名“冲天大炮”。 果然人如其名,是个炮仗脾气。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难道你们平时下棋之余都不看杂志报纸么?面对全国冠军就不能有点起码的尊重么? “我管你是谁,挡着我看棋老子就要骂你。” 老头子瞪大眼珠说道。 魏益谦敢怒不敢言,只好转身去问服务员多要把椅子。 服务员一脸为难地告诉他今天椅子都坐满了,然后给了他一个木头小板凳。 结果就是一个一米八十几的大高个子缩手缩脚地靠在包房门槛前头,一脸无奈地仰天长叹。 他这个大师兄啊,真是做得太不容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7章 高人入场 对于临阵换人一事, 那些剩下的老爷爷们没有一个表示出有异议。 根据事后向帅的分析,屠老爷子应该是早就同时看上他和他爹了,想要把他们一起收到何门做弟子。 他不能下场比赛, 换成了他爹进递补,老爷子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趁机也观察观察向前进的资质和当时的实力。 那些将江湖棋的老前辈们, 想必早就和屠景天通过气了,知道自己不过只是块试金石。至于试的是哪块金子,都是他们何门的家务事,何必管那么多呢。 明哲本来以为第四局棋会重新摆局再下, 谁知道向前进居然是接着向帅的最后一步开始。 “哈哈哈,小帅, 你听听刚才那个传棋的人喊的是什么——‘金丝虎’对阵‘白衣小将挚友’。哈哈哈,什么鬼。” 乐天拍着大腿直乐。 “就是么, 这什么破烂绰号。一听就知道是临时瞎凑的。” 向帅一手捂着肚子,慵懒地挑起眼皮。 “那你说, 什么样的绰号比较贴进你那个朋友?” 明哲低头问道。 没想到刚才还在和自己生气的明九段居然主动找自己搭话,向帅微微仰头, 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这个人,怎么看人的眼神那么吓人哦。 面对明哲灼热的目光, 向帅先是一愣, 接着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出声来。 “当然是那个啦……” 那个响当当的,跟了父亲二十多年的名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会被他继承的绰号。 “江南棋王。” 少年得意地勾起嘴角, 不知道落在别人的眼里, 是怎样一番地动人心魄,眉目如画。 “红方相七进五,黑方马五进六。” “红方炮四进一,黑方炮二平六。” “黑方将军。” “黑方又将军。” “红方认输,第四局黑方‘白衣小将挚友’胜出!” 在众人的见证中,向前进干脆利落地战胜了“金丝虎”。 接着是第五局对阵“冲天大炮”,然后便是第六局,第七局…… 说实话,就连向帅都没想到,他爹赢得那么快,还赢得那么漂亮。 尤其是在面对第七局绰号“铁门板”的那几手强攻。 向前进马炮卒联动,简直就是用开山斧猛砍,硬生生地把原本固若金汤的铁门板撬开了一条缝隙。接着飞车直冲对方老巢,杀得对方左右支拙,应付不及,败下阵来。 “不行了,老了老了,这回不承认自己老了也不行了。” “铁门板”大叔从棋桌边走下来的时候双脚都在发软。 “向叔叔厉害啊!项帅你说的没错,他果然是有实力的。” “小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赢的,是么?” 方孝川也凑过脑袋。 “当然,我对他太有信心了。而且方老师,我这朋友有个特点——就是遇强则强。” 向帅笑着答道,“你们看吧,下一场的比赛一定更加精彩。” 正好今天来了不少记者,就让他们好好地替他爹,还有师爷宣传宣传,他们何门的未来之星,就在今天闪亮登场了! 明哲顺着向帅的目光往一旁看去,本来坐在桌边观战的屠景天已经离开座位,想必是去接何掌门去了。 一想到很快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明哲也颇为激动。 不过他再激动,也比不上此时的魏益谦。 这位坐在小板凳上的美男纸,在过去的四个多小时里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心潮起伏。 比起他在去年一分险胜广东队的罗敏佳,保住了杭州队男子组团体赛冠军的时候还要来的惊心动魄。 面对大棋盘,亲眼见证了向前进第六局的绝地反攻和第七局的霸气出击的妙棋后,魏益谦忍不住站起来鼓掌叫好。 他甚至几次企图冲到正在比赛的隔壁包厢那边来个近距离观察,可惜被凶悍的老头子们给赶了回来。 这一回,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抬脚冲了进去。 棋桌旁,向前进双手扶着棋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局棋里走出来。 他呆愣愣地看着棋盘,两只漂亮的眼睛里有泪光微微浮动。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连续战胜了四名棋手,还都是“江湖棋”的高手,守卫住了小帅的擂台。 这和上回夜里,在九曲连廊里战胜那些人的心情完全不同。 今天他遇到的是真正的高手。 向前进摊开双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动的手指。 这真的是他的手么? 他的实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向前进!” 刚才在送他去买肯德基的路上,魏益谦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有些土,还带着浓浓的时代烙印,魏益谦刚听到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现在,他觉得这三个字连在一起那就是一首波澜壮阔的诗词。 他看着对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眼中水波荡漾,比窗外的荷花池来的更加涤荡心神。 一时间,魏益谦几乎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要特意跑过来,就这么呆呆地与向前进对视起来。 砰砰砰,魏益谦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左胸口,感觉心脏都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七了,早就不是毛头小伙,也不是第一次对男人动心,但是这种浑身都在过电,连灵魂都要麻木的感觉,却是此生第一次体会到。 哪怕是和初恋的头回相遇,都没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何老爷子来了!” “何老好啊!” 身后喧哗的人群将两人唤醒,就连隔壁躺在长椅上装死的向帅此刻也站了起来,跟着众人来到走廊里,欣赏传说中这位高手中的高高手的风姿。 只见在一众老人家的包围中,一个年过七旬,面容清癯,目光清澈的老者在屠景天的引导下缓缓走来。 他穿着向帅只有在民国剧里才见到过的灰白色长衫,一手拄着一根油黄色的竹杖,一手盘着两只褐色的文玩核桃,面对潮水般涌上来与他打招呼的人群,微微轻点下颚,报以得体的微笑。 “哇,这气场,这风度,武林盟主出场也不过如此吧。” 乐天一脸叹服。 “哎吗,班长,你爷爷是不是也这样?” 向帅扒拉着门框,兴奋地回头问道。 “我爷爷?” 明哲抬起头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我爷爷不这样。他比较活泼。” “活泼?” 向帅心想明老爷子不是和何文宣是一辈人么,都七老八十了还能活泼到哪里去啊。 再说了,谁不知道你们明门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古董。 你爹是象棋大古董,你是围棋小古董。 当然,就在不远的未来,在亲眼见到了一代宗师明秋桂本人后,向帅这才理解了明哲口中的“活泼”这个词是多么地贴切。 “来,老何,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帅,项帅。” 屠景天特意把向帅叫到跟前。 “何爷爷好。” 在老人家面前,向帅一向知道如何表现自己。 他主动贴到何文宣的身边,搀扶住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 “我要是早知道屠爷爷认识您,一定早缠着他让我来探望您了。爷爷,我可喜欢看您下棋了,我是您的粉丝!” “粉丝?吃的?” “哦,我的意思是,我是您的棋迷。英文叫做FANS。” 向帅把这年头还没有“粉丝”这个追星词汇给忘了。 “哈哈,真是古灵精怪,和老屠说的一模一样。” 何文宣见着向帅,那真是欢喜得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你才多大?老朽我在下棋的时候,恐怕你爸爸妈妈都没生出来呢。你去哪里看我下棋。” “哎,我这不是看了棋谱么。您写的那部《象棋韬略》我可是倒背如流。不信,您随便抽一局棋出来考我,我现在就给您摆出来。” 这话可没有半点夸张,他好歹身为何门的第三代,对自家师爷的棋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老爷子生前死后出版的那几本棋书,可不都是他的日常教材么。 “乖,乖。” 听了他的话,何文宣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 “我听说你中暑了,都不能上场比赛了,所以才找人替你。怎么现在看来你活蹦乱跳的,不会是吹牛装病吧?” “哪能呢?我是真虚啊。我刚才听到何爷爷您来了,这才稍微提了点精神上来。我现在真不行了……” 向帅说着,脚下一歪。 明哲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个健步窜到他身边,双手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没事吧向帅。” 向帅没说话,只睁开一只眼睛,冲他眨了一下当做回答。 明哲心里“咯噔”一下。 眼看老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隔壁包厢,明哲这才凑到向帅脑袋边。 “你是真病,还是装的?” 刚过了变声期没多久的男孩嗓音有些低沉,却又仍旧带着几分童稚的清脆。 “一半是病的,一半是装的。” 向帅厚着脸皮承认了。 “为什么?你是怕自己接下去会输么?” “怎么会?你也听到了啊,向叔叔的实力在我之下。他都能赢的棋,我怎么可能会输。” 向帅对于自己的实力一向很有自信。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一出?你不想……” 说到这里,明哲压低了嗓音,“你不想当何门的关门弟子么?” “我想啊,但是向叔叔比我更需要。” 向帅毫不犹豫地答道。 “所以你是故意让他有机会出人头地,才设计了这一切么?” “当然。”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啊,我见到向叔叔他为了下棋付出的一切,知道他有多么热爱象棋。这十多年来,他忍辱负重,暗度陈仓,想尽一切办法接触象棋。吃过的苦你根本想象不到。总之,他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父亲应得的。 当然,这句话向帅不能说出口。 明哲被震撼了。 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有人为了下象棋会做到这种地步。 也根本晓得有人会为了朋友,献出被大国手收为弟子的机会。 毕竟他从小是看着那些人是如何追捧他父亲和爷爷,就是为了能够被他俩指点一二。 “项帅……我真是搞不懂你。” 上午说话还在颠三倒四,是个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混蛋,怎么才过去几个小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呢? “哎,你要搞懂我|干嘛?你不如搞懂眼前的这局棋吧。” 被明哲那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向帅一把搭上他的肩膀,指着对面的大棋盘。 对面的棋子,已经开始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这里下冰雹了!!有乒乓球那么大,好可怕。 早上我去图书馆还艳阳高照 第028章 蓬莱医馆 这是一盘若干年后被人提及, 依然会让人止不住津津乐道的棋局。 虽然一开始,本来应该先手的何文宣将执红的权利让给了这个他未来最疼爱的小弟子,并且按照江湖规矩, 让了向前进一个马。 到最后,两人并没有分出胜负, 棋面以和局告终。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师门, 没有背景,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下过几盘棋的纯粹棋坛新人,能够和何文宣这样的名宿老将下了足足三个小时,还下出了好几个妙着, 不得不承认向前进天纵奇才。 当然,也有部分何文宣的铁杆棋迷表示何老爷子当时应该是爱才心切, 所以故意放水。 对此何文宣表示绝无此事,他老何生来坦荡, 绝对不在下棋的时候弄虚作假,哪怕面对的是将来自己的徒弟也是如此。 也有一些人则坚决认为, 当天晚上之所以两边握手言和,是因为下到后来何文宣体力不济, 脑子算不过来了。这要是换成十年前的何老爷子,说不定就赢了呢。 听了这话, 何大师表示:你把说这个话的人找出来, 让我和他下一场。我让他亲眼瞧瞧现在的我和十年前的我到底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更强了! 听了这话,向帅笑得直打跌,心想不愧是我的师爷啊,这嘴炮的功夫比顺手炮使得还要好。 那天晚上, 在几百个棋迷和记者的见证下, 向前进端过向帅亲手送上的热茶, 给何文宣鞠躬敬茶,正式拜入了何门门下。 ———— “小帅,我还是觉得你才是真正的何门弟子。我是偷了你的机会。” 拥挤的公交车上,向前进再一次旧事重提,不安地说道。 “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个贼,偷了你原本应得的东西。” “哎呦,你又来了……都说了不是不是嘛。” 眼看车子要进站了,向帅先行一步挤到门边。 今天是向前进拜完师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按照师门规定,他从今天开始除了去按时单位上班,以后吃住都要在何家了。 向帅今天是特意来送他的。 以前只听说过当爹的送儿子上学。到他这里可好了,当儿子的送老子入学,真够带劲的。 结果就听着向前进啰嗦了一整路,听到后来他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爹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什么都好,就是啰嗦。 难道老妈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离婚的么? “但是……” “没有但是!别再说了。我们到了。” 向帅跳下车子。 根据何老爷子给的地址,他住在位于南市区的蓬莱路附近,在一片老城厢里。 看到“南市区”三个字,起初向帅还有些茫然,因为这个区在2000年的时候就被划入到了黄浦区的范围内,从此不复存在。 那一年向帅才两岁,都没上幼儿园。 南市区可以说是上海最古老的区县之一了。 1842年,根据《南京条约》的约定,英国人以新开河为界,北边被划定为英租界,又叫做北市。而南边则为华人聚居的南市,这也是南市区名字的由来。 这里有明代遗留的城墙,有清代留下的石桥,还有豫园,城隍庙等知名景点,以及大名鼎鼎的十六铺码头。在这个古老的码头上,既留下了马永贞争霸上海滩的传说,又迎来送往了无数留学法国、日本、英国、德国的学生,是他们在之后彻底改变了中国。 总之,这是一个诞生了无数传奇的地方。 今天,它又将迎来一个新的传奇。 当向帅和拖着大包小包的向前进按图索骥来到何家棋馆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倒不是棋馆的招牌,而是一个大大的“药”字。 只见一顶红底白边的大旗高高地飘在黑色的屋檐上,那棋子上甚至还画上了一个大葫芦。 旗子插在一块黑底描金字的木匾旁,木匾上写着四个大字——蓬莱医馆。 至于棋馆的招牌…… 两人上上下下观察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塑料招牌。 那招牌因为天长日久风吹日晒,上头的字都褪色了,很是敷衍里立在一堆杂物里,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 “什么啊……好歹也是一代名门啊,就这么落魄么?” 向帅记忆里的何门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何家棋馆在二十年后,那可是直接开在了上海棋院的隔壁。 那是一间足足有三十几间房子的大屋子,据说原来是某个资本家的别墅,被他爸爸花重金买了下来,打造成了上海当时最好的象棋教室。想要来何门上课的孩子,那家长可是要排队摇号的。 眼前的这个又是什么鬼,向帅甚至找不到棋馆的入口在哪里。 “小帅,前进。这儿,这儿呢。” 就在两人茫然不知道究竟往哪里走的时候,一旁的医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屠爷爷!” 向帅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就见着柜台旁的小桌子上,屠景天正冲着他们挥手。 “爷爷,幸亏遇到您了。何爷爷的棋馆到底在哪儿呀,我们找半天都没找着。” 他踏进药店,差点被门口高高竖起的门槛绊了一跤。 “你和前进先去那边等一会儿,我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再来和你们说话。” 屠景天冲着他摆摆手。 向帅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条凳上。 很快向前进也走了进来,与向帅并排坐在一起,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 向帅从小最讨厌吃中药,他看病一向在家附近的三甲医院,当然没见过中药馆是什么样子。 看着眼前成排的黑色大药柜,闻着空气里一阵阵的药香,看着站在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用秤子麻利地秤药抓药,向帅觉得自己这不是穿越回了90年代,简直就是穿越回了古代嘛。 “来,喝点解暑茶。” 就在两人好奇观望的时候,一个二十郎当岁,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他两人连忙起身接过。 “哇,好喝。是酸梅汤么?” 只是喝了一口而已,向帅就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喉咙里一路向下直达肠胃,把这一路行来的燥热都给压下去了。 “是,不过是老师自己的方子,加了佩兰,所以更加清香爽口。” 男孩笑笑,露出一颗虎牙。 “请问哥哥,你是在这里上班的么?” 向帅心想眼前这个人应该也是个学生吧,屠老爷子的药房居然雇佣童工? “我是中医大的学生,我在屠教授这里暑假实习呢。我叫林素,你们叫我小林就行。” “屠爷爷还是个教授?” 此言一出,可是把向家父子都给惊到了。 “当然,屠氏中医科在上海可是名老专家门诊,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你们今天也就是来的稍微晚了些,要是一大早来,就能看到一大群来排队就医的人了。” 屠老爷子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过了中午他就不给人号脉看病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天只工作上午的几个小时。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有人说,要找屠老爷子看病必须早上六点来排队。 “失敬了,失敬了……” 向帅咋舌。 他本来以为这屠老爷子应该就是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赤脚医生,没想到人家居然是教授,还是祖传的医术。 现在想来,屠老爷子当日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小算盘。 向帅抬头,目光和屠景天恰好在空中相会。 屠景天对他微微一笑,两条神仙似得长眉毛一抖一抖的。 向帅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内心暗骂了一百句“老狐狸”。 那天自己不折腾那一出,他也绝对会想别的方法让他老爹拜入何门。 “小朋友,你还在读高中吧?” 林素笑着坐到向帅身旁,倒是把向前进挤到了条凳的最边缘。 “是啊,过了暑假就升高二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学念什么专业呢?” 这林素虽然长得一般,但是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为啥让向帅有种想要逃跑的错觉。 “没,没想过……” 他往条凳的另一个方向挪动一下。 “有没有想过来读中医呢?” 向帅挪一下,林素就跟着往他这边靠过来。 “吓?” “读中医前途无量,不但能继承我国丰富的中医传统文化宝库。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将来的实习和就业的问题。屠教授可以手把手教导你,将来毕业想要留在医馆上班还是去市级中医医院都可以。屠氏医科享誉上海滩两百多年,不管是内科外科还是妇科都是药到病除,目前正在申报上海市非物质文化继承人名录……哎哎,小同学你别走啊!” 在林素的洗|脑式“安利”声中,向帅屁滚尿流地跑出了蓬莱医馆的大门,窜进了旁边的小弄堂。 什么鬼啊,原来老头子打的是这个主意——何老看上了他爹,他看上的是自己,居然想让向帅拜他为师学中医。 好家伙,老头子是不知道未来有这么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么。 “糟老头子坏得很……到时候我一边学中医,一边下象棋。要是两边都开花,人家就说他屠教授教学有方,文体两不误。这算盘,打得太精了,比魏益谦那个资本家都来的会算计人。” 向帅沿着羊场小路三转两转,突然感觉有些辨识不轻方向。 这片老城区依然保持着晚晴民初时候的样貌,到处都是粉墙黛瓦的民房。黑色的大门有的敞开有的关闭,红色的百叶窗后传来阵阵歌声,是向帅听不懂的苏州评弹的开篇唱词。 紫藤花和凤仙花在房前屋后开放,爬山虎像是个幽灵布满了整座山墙,午间的老城厢幽静得只能听见阵阵蝉鸣。 脚下是一颗颗黑色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人走在上头好像走在健身步道上。这一切都让来自未来的少年感到无比的新奇。 向帅不知道这个叫做“弹格路”,是上海老式民居独有的一种步道,再过十多年,这样的路和这样的房子,都会一排排地倒在推土机下,成为历史的尘埃。 向帅兜兜转转,依然找不到离开这条羊肠小径的道路,倒是见到不远处有户人家的窗户旁,站着一个胖胖的老头。 老头背着双手,脚下踩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红砖,正伸长脖子朝里面探望。 没事朝人家屋子里看这种事情,本来已经很猥琐了。 关键是这老头一边看,一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那猥琐的程度一下子就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喂,老头你干嘛呢?” 向帅上前一步质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狐狸们都出现了 第029章 何家棋馆 那猥琐糟老头子估计没想到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吓得从红砖上落了下来。 “哎呦……” 他急忙撑住旁边的围墙,才没让自己摔得太难看。 “死老头,你干嘛偷窥人家?” 向帅走到窗下, 一把拉住老头子的领口,“走, 跟我进去, 给人家道歉。” 这种老变态绝对不能姑息,今天他敢偷窥人家女孩子的窗户,明天就敢进女□□! “不不不,嘘……嘘……你小点声。” 老头子先是把食指竖在嘴边, 眼看向帅开始大声嚷嚷,干脆伸手堵住他嘴。 “唔, 你干嘛……哎?” 向帅警觉地后退两步,却也一眼瞄到了窗户里的场景。 什么啊, 这屋子里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孩子的闺房,而是一个类似于茶室的地方, 里头有好几些人正在捉对下棋呢。 “何爷爷?” 向帅仗着自己比那老头高了七八公分,一眼就见着在屋子另外一头的窗户下, 何老爷子正在与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下棋。 “搞什么啊,看人家下棋就看人家下棋,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向帅一把拉下老头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掌, 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小同学,求求你了,轻一点,别让人发现了。” 老头冲着向帅不住地打躬作揖。 “你这老头真有意思。不过原来何家棋馆在这儿啊。那就是在医馆的后门了……啊, 我懂了。” 向帅摸了摸下巴, 眯起眼。 这屠爷爷是故意把医馆的地址给了他, 就是等他上门后,让自己的学生给他洗|脑呢。 向帅又往旁边望去,发现在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后头有一扇红色的小门。小门的上方正挂着“何家棋馆”的招牌,看来这里才是棋馆的正门入口。 眼看着向帅往小红门方向走去,老头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小同学,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去棋馆找我何爷爷啊。” “你认识何文宣?” 老头瞪大眼睛的表情很是滑稽。 不知道为什么,向帅觉得这老头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似得。 “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要特意来何家棋馆?爷爷您真有意思。” 向帅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难道你是老何新收的小徒弟?不对,年纪不对。你太小了,那个据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 老头子嘴里念念有词。 “您说什么啊,我要进去了。您要是不进去,麻烦让开下。” 向帅简直要被这个鬼鬼祟祟的老头气乐了。 棋馆又不是什么秘密场所,想进就进呗,大不了花几块钱的入场费么。 他看这老头打扮的也算人模人样,大热天的穿着一套褐色香云纱做的唐装,下面是黑色的府绸裤子,手里还踹着一个黑色小皮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穷人的样子么。 非但不穷,说不定还挺有钱呢。 向帅看到他那小包的拉链没拉好,露出手机天线一角。 这年头用得起手机的可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胖老头连连摆手,踩着小碎步走了。 “奇奇怪怪……” 向帅皱起眉头。 谁知道那老头离开没多远,又折返了回来。 “哎,我来过棋馆这事儿,你可别和老何说啊。可不能让他知道。” 老头说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向帅这下真的是无语了,心想你是谁我都不知道,我跟何爷爷怎么说啊。 跨进棋馆大门,迎面就是个小小的多宝格隔断。 多宝格上放着各种棋局和棋子,此外还有一罐罐的茶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坐在隔断下方的柜台后面,面前放着一个象棋棋盘,正对着书打谱。 听见有人进来,小孩头也不抬,捏着棋子的手往上抬了抬,说了一句“自己看着付钱。” 向帅抬起头,见着墙上挂着一个红底黑字的价目表,还是手写的。 自己下棋,五元三小时(茶水另外付费); 下指导棋,五百元一局(包含茶水一壶,可续)。 注:没有瓜子,没有其他饮料,不提供小吃,高声喧哗者恕不接待。 可谓言简意赅。 另外还有一张小的价目表,写明了不同茶叶的价格,从草青毛峰到西湖龙井都有,甚至还有棋具棋谱的价格。 “看完了么?看完了付钱。” 小孩说着,用手点了点柜台上的大果盘。 果盘里面躺满了五元十元的零钞,看来大多数的客人还是到这里来自己找搭子下棋的。 “我是来找人的,不下棋。另外你这步下错了。” 向帅指了指棋盘。 “不可能。” 小男孩抬起头,终于露出了脸。 小孩子年轻轻的就长了一张丧气到不行的脸,比“项帅”本体还臊眉耷眼。关键是嘴边长了一颗黑痣,是属于那种媒婆痣,就让他的整个脸看起来又丧又喜庆,透露出一股滑稽的感觉。 向帅盯着他嘴边的一颗痦子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卓文?” “你认识我?” 小男孩瞪大眼睛。 项帅心想怎么不认识呢,你不就是那个比我爹小了十几岁,但因为入门早,所以硬做了我爹师兄,也就是我师伯的那个卓文么。 别看他长得滑稽,棋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而且从头到尾都保持面无表情,脸上像打了十几斤玻尿酸一样动也不动,连皱眉头挤眼睛这样的微表情都没有。 人送绰号“不动明王”。 做他的对手,首先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不过这时候的卓文还是个小屁孩,脸上的肌肉还能做出一系列的大动作,他听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哥哥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算是认识吧,你应该走这步。” 向帅说着,挪了一下他放错位置的马。 卓文低头一瞧,发现果然是自己弄错了,惊叹地长大嘴巴。 “哎,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今天来棋馆的新人!那你就是我师弟了。” 卓文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两只手抱住向帅的胳膊,一脸惊喜,“师弟,你棋下的不错啊。以后咱俩一块睡吧。棋馆里除了我,就没别的小孩了。”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再说了,我也不是小孩了。” 向帅连忙将他从身上扯下来。 说实话,他还真不习惯这个活力四射的师伯呢,也不知道他怎么二十年后进化成了一代面瘫的。 说起来小时候学棋,除了他老爸的亲自教导,就属这位卓师伯教他最多了。因为他总是面无表情的缘故,向帅小时候还挺怕他的。 “今天非常感谢何老师的教导。那我下礼拜再来。” 刚走没两步,原来和何文宣对弈的男人站了起来,冲着老爷子鞠了个躬。老爷子点点头,仍旧坐着没动。 看来这是个“五百块”啊,向帅看着男人的背影心想。 男人转过身朝门口走来,在经过向帅身边的时候特意停了一下脚步。 “我见过你。” 男人笑了笑。 “那天在茶楼,若不是你中暑,想必接下来几局棋会更加精彩。” 啊,原来那天这个人在在场啊,看来是何老爷子的老棋迷了。 向帅笑笑。 “不过看来,你还是拜入何门了。何老师,将来何门前途无量啊。” 他笑着转过身又冲何文宣弯了下腰,走到柜台边,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簇新的百元大钞放入果盘里。 卓文立即把钞票锁进了下面的小抽屉里。 看来这人是误会自己来棋馆的目的了,不过何老爷子只是乐呵呵地笑,一点都没解释的意思,应该心里也是默认了。 “师父,他就是新来的师弟么?我要和师弟下一盘棋,试试他的水平。” 送走了客人,卓文一蹦三跳地凑到何老爷子身边,牵着他的衣摆撒起娇来。 看惯了师伯日后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这样的一幕多少让向帅有些不适。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弟啦……那,你师弟是那个。” 向帅指着院子里,拎着大包小包正往里走的向前进。 “啊,怎么又是个叔叔,太没意思了。” 卓文一脸失望。 被师兄叫做“叔叔”的向前进一脸纳闷,不清楚怎么眼睛一眨的功夫,向帅倒是比他先进门了。 原来棋室和药店分别位于降龙里五号的前门和后门,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园子隔开,上海人叫做天井。天井两边是可以互相走动的。 这个“天井”名副其实,里面真的有一口古井,现在还在使用。 卓文非常热情地告诉向帅,他一早就在下面用篮子吊了一个西瓜下去,等一会儿拿上来切开,冰冰凉凉的,比放在冰箱里冻的硬邦邦的好吃。 这民宅一共上下两层,分左右厢房,一楼分别是药店和棋馆,二楼就是屠景天、何文宣以及他们两个人弟子们住的地方了。 何文宣的年纪摆在这里,他的那些年长的弟子们早就出师了。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目前住在里面的只有文卓,还有今天准备搬进来的向前进。 哦,还有一个,就是医馆实习生林素。 林素表示自己下了班也会到棋室里下棋,现在他的象棋老师就是卓老师。 “卓老师”听说向帅既不拜入何门,也没打算做屠老爷子的弟子后很是失望,同他商量以后多有空多来玩,他可以免费提供茶水,不收向帅的五块钱。 向帅哭笑不得。 吃了冰镇西瓜后,向帅就正式和他爹告别了。他嘱咐向前进要好好学棋,努力提升自己,等下礼拜他来找他玩。 主要是向帅掐指一算,距离十月份的上海市职工杯象棋大奖赛开赛,目前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他记得很清楚,向前进同志就是因为赢得了职工杯大赛的冠军,这才脱颖而出,从小小的街道印刷厂被调去了第二医疗器械厂的工会,成为了一名有编制的国企员工。 再后来被身为厂长的外公看上,招了做女婿…… 为了让老爸能够顺利脱离光棍身份,为了能让“向帅”如期诞生,他爹可不得好好用功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十八度,我现在去压马路,佩服我自己!出发! 第030章 人渣舅舅 离开棋室, 向帅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趁着夜风阵阵,城市终于凉爽下来的时候,转去了距离老城厢不远的城隍庙。 这是时候的城隍庙还不是日后的商业景点, 到处都充斥着仿古建筑和来自义乌市场的所谓“上海旅游纪念品”。 现在的城隍庙,就是几座庙宇, 几个庵堂, 几段城墙,还有普通人居住的民宅而已。 受困于居住条件的限制,住在这里的人家一般来说都没有独立的厕所和浴室,男孩子们干脆就光着屁-股站在街边用水龙头冲澡, 互相泼水。邻居和路人们早已见惯不怪。 弄堂里,炒菜剁肉的声音此起披伏, 间或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 有人把桌椅板凳支棱在家门口,老爷子坐在小板凳或者躺椅边缘, 就这小风,喝一口上海牌啤酒。下酒菜通常是一叠糟毛豆或者糟的鸡爪, 鸡翅,是属于江浙沪一带特有的夏日风味。 向帅就穿梭在这一个个小巷子中, 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对他这样90后的尾巴来说, 这样的场景真可以算是见所未见了。 “哎, 小帅,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瞎逛还能遇到熟人,居然还是方老师,向帅也是一脸惊喜。 “老师你住这里?” 他指着方孝川身后的一栋民居。 “不, 不, 我不住这里, 我女朋友……我前女友住这里。” 方孝川笑得一脸尴尬,仔细一看,他的左半张脸居然带着一个火-辣辣的五指印,一看就是刚印上去不久的。 “吓……老师您女朋友那么厉害。” “哎,不提了。” 方孝川羞愧地用手捂脸,这下他班主任的尊严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听说向帅从棋室出来,现在是一个人,方孝川坚决要求送他回家。 “最近这里附近治安很不好,老师送你一段路。” 向帅刚想说我一个男孩我怕啥,脑子里却浮现出了刚才棋室外头的一幕。 好吧,这年头的变态变得多姿多彩,男孩都不一定安全。 想来这“项帅”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他就不拒绝方老师的好意了。 一路行到小洋房的门口,向帅看着里头灯火同门,门户大开的情况,想着自己出门的时候明明把房门和院子门反锁了,再看看身边的方孝川,觉得自家老师的嘴巴可能开过光了。 “小帅,别怕,老师先进去瞧瞧。你把手机拿出来,随时准备报警。” 方孝川把向帅拉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屋里头。 向帅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孝川身后。 刚走进院子里,就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音乐声,向帅心想现在上海的小偷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偷东西就偷东西,居然还开音响伴奏是什么个意思? 小洋楼是独门独户,周围没有其他邻居,最近的居民楼是街对面的橘中里。所以压根没人察觉这屋子里进了不该进的人。 向帅心说自己也太倒霉了,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和向前进在楼上书房对弈,差不多要到十点半向前进才会回家。今天他爹第一天没来,自己的家就遭了贼。 不对,严格说来是“项帅”的家就糟了贼。 “哎呀,这不是小帅么?你终于回来了,可把你盼到了。” 项帅和方孝川走进屋子一楼客厅的时候,那个“贼”正端着一杯红酒,伴着爵士乐在屋子里团团转。 在见到向帅之后,男人热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脸警惕地望着方孝川,“你是谁啊?怎么和小帅在一起?” 向帅心说我问你是谁呢,当贼当的那么理直气壮了么? “啊呀!瞧我这个脑子,这不是小帅的班主任么?” 不等向帅出声,这个胖嘟嘟的男人放下酒杯,一把抓住了方孝川的双手,上下摇了摇,“方老师,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帅的舅舅啊。没想到你那么认真负责,暑假里还来学生家里家访呢?” “舅舅?” 方孝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记得你,高一入学的时候,你代替项帅的同学来开家长会。” 此言一出,向帅这才肯定,这个不请自来的黑胖子是“项帅”的娘舅,那个所谓的“监护人”。 好像是姓戚来的。 “舅舅那么晚来有事么?” 向帅在日记里见过有关他的记载,知道他干得那些破事,所以对这个所谓“舅舅”没有什么好感。 “小帅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舅舅还不能来看看你了。” “那好,人您也见着了,今天也挺晚了,我就不送您了。” 向帅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杯子。 “你可以把酒喝完,杯子就放着吧,一会儿我自己洗。” “你这孩子,在老师面前说什么呢……哈哈哈,不能对舅舅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戚志国明显觉得这孩子和往日里不一样啊。 平时他杀上门来的时候,项帅哪怕再不高兴,也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不像现在这样,用鼻孔瞧人。 “再说了,这酒杯哪里用得着你动手洗,这不是有阿姨么。阿姨明天早上来,你放着让她洗就行了。” “没有阿姨了。” 向帅冷笑。 “怎么舅舅您不知道,保姆阿姨她请了两个月的假么?” 项帅两手一摊,嘲讽地笑道,“你不是我的‘监护人’么,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呢。” 戚志国的脸色一点点地冷了下来,知道自己这个外甥今天是故意在外面给他难看了。 方孝川一开始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听了他们这番你来我往的对话后,一点点也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个“舅舅”压根就不管自己外甥的死活,每年也就是在开家长会的时候露个脸。 项帅居然是一个人生活在这么大的房子了,压根就没人照顾他。 想到这里,他作为老师的责任心一下子就升腾起来了,看向戚志国的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项帅舅舅,请问你还有事么?如果没事的话,今天太晚了,您也回去吧。一会儿我也要走了。” 他说着,上前一步,把向帅护在身后。 “哎,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找我外甥么?再说了,有事也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啊,你只是小帅的老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赶人?” 看到外甥半点都不给自己面子,戚志国干脆摆出了无赖的嘴脸。 “就这么直说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我的钱不够花了,想找大外甥你‘调头寸’,你多少给一些吧。今天拿不到钱我是不会走的。” 说着,他把两条腿往桌子上一放,鼻腔里发出哼得一声。 “你,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跟小孩子借钱?” 方孝川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中年人居然问孩子伸手要钱,还摆出一副无赖的态度 戚志国压根就没打算打理这个所谓的“班主任”,干脆哼着歌,抖起了腿。 “你和我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妈每个月都寄两千块给你。每年还要再给你一万块做我的‘监护费’。你跟我说你没钱?” 这些账目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在项帅的日记里的。 两千块是什么概念?向前进在印刷厂,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就算这是因为他是临时工的关系,没有编制,但是现在上海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也不过就是五六百块而已。 两千块是他们将近半年的生活费! “哎,你也说了,这钱又不是我一个人花的。我老婆,我儿子,还有你那外公外婆五个人一起花的呢。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分下来才只有几百块而已。但是你爹妈给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有两千呢。你一个人花费抵上我们全家的花销了。” 听到这里,戚志国站了起来,指着客厅上精致繁华的水晶灯。 “而且我们全家人就住在五十平方米多一点的房子里。我儿子今年也上小学了,还要和我爹妈睡一个屋。你这个大少爷倒好,一人住那么大的一间屋子。要我说,我们两家就应该换一换。你一个人住我那个两室一厅足够了。我们五个人住进你这小洋楼,那还差不多点……怎么样,大外甥,咱们换换?” “你给我出去。” 向帅指着大门口,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终于知道日记里的那被点点泪花洇开的墨迹是怎么来的了。 无依无靠的小王子一个人住在冰冷的花园里,国王和王后早就忘记了他不说,时不时地还有大灰狼恬不知耻地进来打劫。 可怜的项帅,纵使住在高屋广厦里,可能过得还不如跟全家挤在石库门,睡在阁楼上的乐天来的幸福。 “我当然会出去,不过是拿到钱之后。” 戚志国把两只手插-进都里,流里流气地冲着向帅的耳边说道,“舅舅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次么……你给我五千块就可以了。” “什么?” 向帅抬头,“两个月前我刚给你一千,那么快就用完了?” “项帅”的日记上是写的清清楚楚,五月的时候他舅舅说没钱过五一,问他拿了一千块“过节费”。 “哎呦,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上海是什么情况,大外甥你不知道啊。去酒吧里喝喝酒,舞厅里找个小姐跳跳舞,然后打打牌,吃吃宵夜么,很快就用掉了呀。” 说着他伸出手指捻了捻,“现在是夏天,舅舅的应酬比较多,五千块么,多是多了点。但是舅舅知道你有钱的,你的钱都存起来了。对吧?” 他这个外甥省心的很,平日里就是上学放学念书,连游戏都不怎么打。自家妹妹妹夫给他的零花钱,这孩子根本花不掉的。 那他作为舅舅来帮忙花一花么也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么。 “我不会给你钱的。” 向帅一字一顿地说道。 “今天不会给,明天不会给,以后都不会给。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人渣舅舅登场 第031章 送入牢房 “小帅, 你什么意思?” 戚志国危险地眯起眼睛。 “意思就是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不过你也放心,你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每个月还会继续给你打钱的。” 向帅说着, 走到门口,拉开沉重的红木大门。 “小帅, 我可是你舅舅。” 戚志国咬牙, 满脸的横肉都因为愤怒在颤抖。 “是啊,我这不是还让我爸妈继续给你打钱么?” “你个臭小子,我是小时候没有好好揍过你么……” 戚志国刚要去拉向帅的领子,方孝川一个健步跨到门边, 伸出双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做什么?你还想打人了?” 这是什么狗屁亲戚! 方孝川简直气炸了。 “方老师,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戚志国干脆撕破脸。 “我警告你, 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哈哈,方老师你真有意思, 我是小帅的舅舅,暑假里来看看孩子, 你报什么警?警察会管你么?” “方老师,您让开, 我自己来。” 向帅说着,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方孝川, 对上了戚志国。 “我不是你外甥, 你也不是我的舅舅。你就是个瘪三,垃圾瘪三。告诉你,我不会给你钱的,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打不死我, 你就走!” “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小畜生, 你居然连亲娘舅都不认了!” 戚志国二话不说, 挥起拳头,重重地往向帅的脸颊上挥去。 “咚”地一声,向帅应声而倒。 “小帅!” 方孝川发出一声怒吼。 “居然打人!你居然打孩子!” “我……我压根没有打到他!我碰都没有碰他,他在装死!” 戚志国看了看自己挥空的拳头,大声嚷嚷起来。 刚才他只是装模作样地想要吓吓这个小鬼而已。 他这外甥胆小如鼠,只要随便吓唬吓唬就能让他乖乖掏钱。过去他就是靠着这一招虚张声势,一次次地在他这里讨到便宜。 刚才他的拳头还没挥到这小子的耳朵边,这家伙就顺势往地上一躺,倒是让戚志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老师,麻烦您帮我报一下警。就说我舅舅入室偷盗被我发现了,转而想要勒索我。我在反抗的时候被他打中,可能有轻伤。” 躺在地上的向帅冷静到可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放进方孝川的手中。 倒是方孝川,也有些愣住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偷东西了,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是你自己装死摔倒的。” 戚志国气急败坏道。 “小帅,你可别血口喷人!这里还有你的老师在场呢——方老师,你可要证明我的清白啊。” 戚志国一改刚才的颐指气使的态度,讨好起方孝川来。 “不好意思,我亲眼看到你不告而入,而且殴打了我的学生。。” 方孝川冷冷地说道。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110。 ———— 小洋楼前警笛声声,终于惊动了附近的居民。 大热天的大家本来睡得都晚,这会儿干脆都跑出来看热闹。 向妈妈听人说小洋楼出事了,吓得连忙打电话到何家棋室。 当向前进赶到项家的时候,小洋楼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方孝川和魏益谦两人站在玄关口,背对着孩子们一脸严肃地正在讨论着什么。 魏益谦是方孝川叫来的。 方孝川和向帅进了警局后,项帅的舅舅一路上那真是污言秽语各种脏话不断,还威胁让他们等着,他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一群“朋友”,让他们出不了警察局的大门。 看他这一副无赖至极流氓腔调,方孝川思前想后,决定去找魏益谦帮忙。 不提魏益谦在棋坛上的名气,就他魏家三少爷的身份,在上海滩应该还是挺吃得开的。 果然接到电话的魏三少赶来后,那些本来对他们态度敷衍,甚至有些怠慢的工作人员一下子变得殷勤起来。验伤,做笔录,立案,短短一个小时里就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见到向前进到来,魏益谦一脸惊喜。 只可惜向前进此时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径直走进了客厅里。 “小帅没事吧?你头上的伤还好么?去过医院了么?怎么他们就让你回家了呢,难道现在不应该在派出所里么?” 见着客厅里向帅和明哲并排坐在沙发上,向前进快步走了上去。 “我没事,连皮外伤都没有。我在脑袋受伤这方面特别有经验,你相信我。” 向帅说着,笑嘻嘻地转过身,让他看自己的后脑勺。 “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呢?拍了片子了么?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真的没事。CT也拍了,那什么核磁共振也做过了,没有问题。” 向帅说着,把茶几上的病历卡和一叠检查报告拿了出来。 向前进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确定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要不让明天屠爷给你看看吧?这种CT啊,X光啊都是西医的东西,内伤是看不到的。让屠爷给你号一下脉,咱们搞个双保险。” “哎……” 向帅受不了他爹的啰嗦,朝他勾了勾手指。 向前进狐疑地弯下腰,把耳朵凑了过去。 “什么?装的?” 他刚要嚷出来,马上意识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呢,连忙捂住嘴巴。 即便如此,还是被明哲听到了。 明哲看向向帅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陪着向帅回到二楼的卧室里,才一关上房门,明哲就指着向帅质问道。 “说!你舅舅到底揍没揍你?” 上回装中暑,这回装受伤,这个小骗子到底有几副面孔? “哎哎,大班长,你这话说的。方老师都说看到了,你居然怀疑我?” 向帅双手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地往床上倒去。 他也是奇怪了,怎么这明九段最近时不时地会出现在他的眼面前。 根据“项帅”日记里的记载,他俩明明不是很熟啊。 “那你跟向叔叔说什么‘装的’?” 明哲坐到床沿边,继续追问。 “他打我是真的,但是没打着。我就顺势往地上一趟。” 向帅被他逼问得不耐烦了,“严格来说,我这不算‘装’,最多算是‘因势利导’而已。” 说着,他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歪过头来斜看向明哲。 明哲一时无语,与他大眼瞪小眼起来。 这个家伙,居然是这样的脾气,怎么同窗一年他都没发现呢? 项帅在学校里的时候总是耷拉着个脑袋,闷声不吭。偶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也都是声如蚊呐。答完之后马上坐下,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似得。 明哲坐在他的斜对角,每每朝这个并不起眼的同学看去,都只见到他阴郁的表情和微微下垂的单眼皮。 也就是在现在,明哲才发现原来向帅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那层被隐藏的眼皮才会露出来,显得……丧唧唧中有些神采飞扬? “那你说他偷东西,也是瞎说的么?” 明哲下意识地搓了搓右手的指尖,低声问道。 “这可不是瞎说的。” 向帅的表情一点点地严肃了起来。 “我之前就发现,我出门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钱,回家就不见了。不但如此,厨房里的几套银质的西餐刀叉,还有书房里的几个西洋古董瓷盘也不翼而飞。另外我爸妈的房间,平日里是不会有人进去的,但是前几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房门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向帅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他放在家里的钱确实被人动过,但是那些餐具和古董不见,却不是他本人发现的。 这一切都被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记录在了日记里,事发的时间正是他穿越而来的前几天。 除了保姆阿姨,在那个时候能够随意进入小洋楼的人,只有项帅本人和他这个所谓的舅舅。 看了项帅的日记,向帅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戳穿这个人的猥琐面目,至少不能再让他做这具身体的“监护人”。他也是真的没想到,机会那么快就来了,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你这是所谓的‘欺着’么?” 明哲的脑袋何其聪明,立即听出了向帅背后的意思。 “兵不厌诈,难道你下棋的时候不会用这手么?” 向帅侧过脸,冲着明哲眨了眨眼睛。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明哲微微干咳一声,从床沿边站了起来。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来找你下棋。” 他走到门边,回头说道。 “下棋可以,先说好了,我可不下围棋啊。” 说到围棋,向帅就想到了穿越前那道死活题,顿时感觉头大如斗。 “你放心吧,我以后就下象棋了。” 明哲笑着关上门。 “啊?象棋?我没有听错吧?明九段改下象棋了?” 向帅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将后脑勺靠在卧室门板上,明哲抬起头,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的大拇指仍旧轻轻摩擦着食指边缘。 这是他下棋十多年后磨出的棋茧,这是身为一个棋手的荣耀,是无数打谱、对局后辛苦的见证。 久而久之明哲自己也发现了,每当他内心暗潮汹涌的时候,自己就会下意识地去触摸这个棋茧。 就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少年抬起手,望着自己淡红色的指尖,面色晦暗不明。 就在大师兄接到方老师打来的电话之前,自己正跪在父亲的书房里,发誓从此以后将一生也象棋为道,再不改志。 面对儿子的“浪子回头”,明奕仙也是老怀宽慰,心想这次的心脏病虽然来势汹汹,但能够把儿子的心从围棋上拉回来,想来也是值得的。 身为明哲的大师兄,魏益谦也为他俩高兴,由着明奕仙乐呵呵地把明哲搀扶了起来。 不过让魏益谦更加欣喜的是,他似乎也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各种意义上的“命中注定”。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2章 晚报杯 在魏益谦的一再推动下,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关于他勒索和殴打向帅这一件,因为能够作证的人只有方孝川一个,而根据医院出具的伤情鉴定报告, 向帅连轻伤都没有构成,所以暂且被定性为证据不足。 这点也在向帅的预料之中。 这可把以“大侠”自居的乐天给气坏了, 他扬言当时也就是他不在场, 他要是在场的话,以他的身高体重,能直接把戚志国给揍趴下。 向帅表示幸好你没在现场,不然就是你俩互殴了, 最后两个人一块进去,还得麻烦方老师来保你。 乐天想了一下, 确实如此,只好讪讪一笑。 之后一连串的调查才是重中之重。 警察在戚志国的家里搜出了一堆金银古玩, 甚至还有好几副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都被证明都是从项家偷出来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销赃而已。 这些还都只是这半年里戚志国偷得的赃物,之前更久的已经无法追溯, 至于现金更是无法一一统计。 听到这些,向前进紧紧地搂住向帅的肩膀, 安慰他不要伤心, 摊上这样的舅舅并不是他的错。 向帅心想我当然不伤心. 我妈,也就是您的太太顾姣姣女士是独生女,我本人没有舅舅啊。 一旁项帅的外公外婆也没想到自家的儿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和项家比起来,戚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念大学的女儿, 嫁到了一户条件好的人家, 还跟着出国留学,他们也是挺自豪的。 这个外孙虽然和他们不是很亲近,但是毕竟身上留着戚家的血,二老也是很放心才让戚志国当了向帅的监护人。 谁知道他这个“监护人”会这样地监守自盗呢。 面对铁一样的事实,戚志国也是抵赖不得。但是他坚称他之前并没有偷得那么厉害,最近他如此变本加厉,是有原因的。 他既然这么说,当然需要好好查一查。 这一查不得了,戚志国居然还牵涉进了一桩赌球案件中,而这桩案子还是本季度警方重点打击的大案要案。 原来1996年正是第十届欧洲杯举办的年份,因为是在英格兰举办,号称“现代足球回归发源地”,所以哪怕在大洋彼岸的上海也掀起了一阵热潮。其结果就是有不少人参加到了赌球的活动中去,赔的是倾家荡产。 戚志国这种人,当然也属于被割韭菜的那一批,他不但输光了自己的工资奖金,还把厂子里暂时交付给他的采购款也赔了进去。 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填补这个漏洞,戚志国把手伸向了项家的小洋楼,伸向了那些一看就能卖得出好价钱的古玩钟表上。 这下可不只是偷东西和打人那么简单了,魏益谦有心要给项帅出一口恶气,干脆就把这件事情彻底闹大。 戚志国的恶性很快就见诸于报纸,他挪用公款用来赌博,殴打盗窃外甥的所作所为立即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门新闻。 这个年代还是人情社会,一人作死全家遭殃。 非但他自己的单位二话不说就开除了他,并且向法院提起诉讼,要将他告去坐牢。他老婆,也就是项帅舅妈的工作也差点保不住。 为了和戚志国“划清界限”,项帅舅妈跑到看守所,一句话也不多说,递上了离婚协议书。 戚志国本来还想挣扎挣扎,让她多少顾念一下夫妻情分。 舅妈眼睛一瞪就开始拍桌子,一股脑把她这段时间在工厂受的委屈给倒了出来。她好好的财务不能坐办公室,被派去仓库扫垃圾。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儿子在学校里也被欺负了。 同学们说他是“垃圾瘪三”的儿子“小垃圾”,打他骂他不说。班主任更是直接告诉她,要是戚志国真的吃官司,将来他儿子高考的政审可能会有点麻烦。国家公务员肯定是不用想了,也不能参军,另外很多报考专业都会有限制。 这一下还得了,他们做大人的自己受点委屈就算了,怎么能把孩子的前途也给搭上去呢? “你快点签了字,我下午还要给儿子去办转学。他现在被欺负得连学校都不想去了。” 面对妻子责难的神情,戚志国终于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连累到了多少人。 只是他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些古董名表和首饰,在走完流程后会还给你。钱的话应该是追不回来了,都被你舅舅挥霍的差不多了。当然你也可以提起民事赔偿……” 魏益谦向向帅转述律师的话。 这两天他三天两头往项家小洋楼跑,现在就连自己专用的拖鞋都有了——向前进给他备的。 当然了,总和他一起出现的明哲也拥有了自己专用的拖鞋。 因为出了戚志国的事儿,向前进不放心向帅一个人在家,特意向何老爷子申请,这段时间里要在项家过夜。 何老爷子当然不会有意见,他自己还带着卓文来小洋楼探望了向帅一回。 卓文那小家伙一进屋子就开心的不得了,觉得这儿和书里的童话世界没什么区别。 当下表示也想睡在这里,这里有空调,而老屋只有一台电扇,最近摇头功能都坏了,半夜里经常被热醒,不利于第二天的学习。 然后被何老爷子拧着耳朵拎回去了。 “赔什么赔?我外公外婆哪里来的钱,最后还不是我爹妈自己出,绕了一圈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向帅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爸妈都不回来一次么?难道美国人不放暑假么?” 如今明哲对于项家的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对于他的父母居然如此冷漠也是为项帅感到不值。 “说是在做毕业设计,所以没空回来。” 向帅轻嗤一声,替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感到心疼。 “那他们决定怎么做?” “都是一家人还能怎么办?我妈还特意打了一万块,给我外公外婆压压惊。” 这下连明哲都无话可说了,这是什么样的糊涂爹娘啊。 “那你的监护人问题怎么办?” 本来他还想说项帅爷爷这边还有没有旁支亲戚,谁知道这家人家趁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出国潮,差不多能走的都走光了。 如今分布在美国英国德国加拿大等地,距离项帅最近的,那也是在日本东京了。 “改成我外公了。” 向帅一手撑着脸颊,无可奈何地说道。 “啊?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还是没人管你呢。” 明哲心疼地说道。 “我这样挺好的,我也不用人管。” 向帅抬起头,笑得云淡风轻。 他是真心觉得没人管挺好的,只可惜周围的人都不这么想,还觉得这孩子真懂事,出了这样的事情还在强颜欢笑。 更加让人心疼了。 ———— 不论如何,监护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向前进的操持下,小洋楼所有的门锁都被换成新的,窗户也都被加固了一遍。 经过这件事情,向帅惊讶地发现,他家似乎变成了一个类似于俱乐部的存在。 除了乐天每天雷打不动地来他家蹭空调和游戏机,就连明哲,连带他未来的老板魏益谦也经常时不时地登门拜访。 另外还有一个人…… “怎么样小帅,老师这就替你们报名去了。” 项帅抬起头,看着一脸兴奋的方孝川。 “方老师……这个比赛,非要参加么?” 向帅看着桌子上的宣传彩页,表情微妙。 “晚报杯中学生象棋大赛……老师,这个似乎不太适合我啊。” 不是向帅自夸,以他的水平直接参加成人比赛都绰绰有余。 去参加中学生比赛……这不是欺负小孩子么。 关于晚报杯,向帅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是上海暑假的一个特色活动,每年沪上发行量最高的报纸《新民晚报》的体育版块都会在假期里推出各种比赛项目,为在漫漫长假里的孩子们提供些娱乐活动。 和十几二十年后不同,现在的孩子们压力还没有那么大,暑假里除了补课,多少还是有一些锻炼和游玩的时间。 晚报杯每年都会举办足球、篮球、象棋和围棋四个比赛。分为小学组和中学组,其中中学又被分为初中和高中组。报名参加的队伍除了本地中小学生,附近江苏和杭州的学生也不少。 之所以那么受欢迎,除了胜利的队伍能登上报纸体育版之外,冠亚季军甚至还有现金奖励。 虽然只有几百块,不过这样的举措在当年可算是非常时髦了。 “小帅,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中学生么?你是!你会下象棋么?你会!那就应该参加啊。” 方孝川说着,一把拉过旁边正在啃西瓜的乐天。 “你看乐天同学,他之前不久带领我们学校篮球队参加了晚报杯的篮球项目么?” “可是老师,我们第一轮就被涮下来了。” 乐天一脸尴尬地擦了擦嘴边的西瓜汁。 因为参赛的队伍太多,篮球赛和足球赛已经开打半个月了。 271中本届的篮球队和他们往届的学长们一样,很早就被淘汰出局,完成了晚报杯一日游。 “足球队上周日也被涮了。没进32强。” 乐天补充道。 足球队长是他另一个好哥们,两人堪称难兄难弟。 没办法啊,271中又不是那种以体育运动为特色的学校,平日里体育老师经常“被迫生病”。到了高二下半学期,学生们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体育老师长什么样子了。 “你看,篮球队、足球队都覆灭了。我们学校压根没有人会下围棋……明哲除外啊。再说了,人家现在也改项目了,改回象棋了。” 方孝川说着,举起报名表,期待望向向帅,“271中今年的指望,可不只剩咱们象棋队了么?” 第033章 回到原点 关于报名参加晚报杯的事儿, 可不是方孝川的主意——主要归功于他们校长。 自打向帅上回勇斗歹徒的事儿上了报纸后,为向来默默无闻的271中学一下子赢得了不少口碑,校长大人出门在外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 关于向帅象棋界“白衣小将”的身份在教育局里传播开来了。他们其中也有不少老棋迷,醉心于驰骋棋盘, 对人民公园的那个擂台赛也有耳闻。 前几天校长大人和其他几位教育界同仁们一同喝茶的时候, 就有人提出,既然有这样的象棋人才,你们学校怎么今年什么象棋比赛都没参加呢? 更有人抖落出了原来明奕仙的小儿子和“白衣小将”是同一届,甚至同一个班级的。 好嘛, 人家偌大一个学校,能出一个棋类天才就不错了。271中居然一下来了两个, 再不搞点成绩出来那就太没道理了。 校长这下可是被顶到了火盆上烤,立即找来方孝川, 让他立即马上想办法搞出点成绩来。 今年的市中学生象棋比赛已经落幕一个多月了,目下唯一一个还在报名的比赛可不只剩下晚报杯了么。 “校长说了, 咱们是头一回参赛,不要求我们一定要夺冠。能够进前六强就好。当然了, 能够进入前三有机会上台领奖的话那就更棒了!” 这样可不就更给校长长脸了么。 方孝川说着,双手合十, 嘟起嘴巴, 摆出了一个和他年纪非常不相称的表情。 “拜托啦项帅,老师我被女朋友甩了已经很惨了。要是不能完成校长的嘱托,那我可是‘情场’‘职场’双失意,我也太惨了吧。求求你, 求求你……” 他拜完向帅, 又去拜明哲。 “可是老师, 我也觉得这种比赛不适合我俩。难得的暑假,我想趁着有空多和向帅走两盘棋。或者去我爸的象棋学校,那里有很多国家级别的大师,可以指导我们两个。” 明哲摇了摇头,将报名表推了回去。 “我们的目标是明年的全国个人赛以及广州的‘五羊杯’大赛。最次最次,也必须是年底的‘电视杯’大赛那种程度的商业比赛。像这种零碎的比赛只会分散我和向帅的注意力。” 人民公园擂台赛之后,明哲特意找了一天到小洋楼登门拜访,与向帅下了一盘棋。 当天夜里魏益谦和他复盘后,得出的结论是——以向帅如今的水准,杀入全国三十二强不在话下。倒是师弟你,再不迎头赶上,等向帅再往前几步,你就更加难追了。 所以这段时间一来,明哲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棋室里。比之他去年围棋冲段那段时光来得更加艰苦万分。 只是明哲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为了象棋,为了能和向帅并肩站在一起,他甘之如饴。 “是这样么?” 方孝川听得目瞪口呆,转过头去看向帅。 后者也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什么啊……全国赛,五羊杯……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要参加那么多比赛?” 向帅指了指自己。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会帮你搞定的。师兄他也会帮忙。” 明哲笑着说道,“不止你,还有向叔叔。不过他的水平现在还远没有到达职业棋手的水平。按照师兄的意思,他可以先从业余赛事入手,一点点地打上去。不过这个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不是,这也太……谁允许你们师兄弟两个乱来的?” 虽然他也急着让向前进参加职工杯还有其他的赛事,但那是他们爷俩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这两个“外人”来操心了? “怎么是乱来呢?项帅你将来肯定是要走职业运动员道路的,你身边没有人为你打理这些,但是我有,就顺便帮你一起做了呗。” 他说着,顿了顿。 “项帅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些比赛原本我也是都要参加的。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明哲怕向帅觉得有负担,特意解释道。 “我去……” 向帅简直要被这个人的自说自话和自以为是给气笑了,他之前怎么都不知道堂堂的明九段还是个欢乐喜剧人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全国个人赛什么的你们当然要参加,但是也可以抽空临幸一下晚报杯么。身为271中的学生,为校争光也是好事啊。” “够了!” 向帅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在客厅里打游戏的乐天吓得手一抖,被老怪趁机反杀。 GAME OVER。 乐天无奈地放下游戏手柄,朝餐桌边的那几人望过去。 “不管是晚报杯,还是个人赛,请你们都不要擅自为我做主好不好?你们有什么权利对我的未来指手画脚的,我爹妈都管不了我。” 说着,向帅“蹬蹬蹬”地踩着楼梯,往楼上卧室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师生两个人。 “搞什么呢?吵架了?” 屋子外头,正戴着大斗笠拿着水管浇花的魏益谦也听见里面的动静了,眯着眼睛朝里面望去。 堂堂的魏三公子,国家级别的象棋冠军,如今在小洋楼干起了园丁的活儿,被向前进指挥的团团转。 谁让他有事没事就跑来蹭棋蹭饭。 他可不是乐天、明哲这样的学生仔,向前进一点都不惯着他。每回他来,都抓他去洗碗打扫屋子。 今天看到花园里的杂草太多,想着台风来了万一树枝落下来可能会出事,向前进干脆拉着他去整理花园了。 “我去看一下。” 向前进从梯子上跳了下来,脱下草帽和劳动手套,递给魏益谦。 “我也去……” “你在这里给我好好浇水,一会儿出来我要检查的。” 向前进指着他的胸口,不容置疑地说道,“别想偷懒。” “哎……” 看着向前进小时在侧门后的身影,魏益谦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要是之前有人告诉他魏少爷,自己会想要接近一个男人如此“卑躬屈膝”,他估计会把那人活活骂死。 但是事实上,向前进他这段时间可是处处做小伏低,跑来小洋楼当长工不算。听说向前进喜欢收集象棋的古谱,不但把自己多年的珍藏都贡献出来,就差对他师父明奕仙的棋室里的珍藏下手了。 但是这个人不知道是真的看不出来他的心思,是个钢铁直男;还是在搞欲情故纵的把戏,至今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应该啊。” 隔着彩色的花窗玻璃,他看着向前进沿着螺旋式的木质楼梯往楼上走去。 玻璃上光耀的色彩落在他朴素到有点寒酸的白衬衫上,居然显得格外纯洁好看,像是一块从未被人染指的白布,能按照画家的心意显示出作画者本人内心的色彩。 他的内心是什么颜色的呢? 应该是红色和黑色吧。 血一样的炙热,夜一样的深沉,就如在楚河汉界两侧对垒的旗子。 魏益谦眯起眼睛,右手握拳只在下巴上,细细地拧着眉头。 “明明第一见面的时候,就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 “小帅,我可以进来么?” 在向帅的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向前进想要放弃的时候,里面才传来一声恹恹的回复。 “进来吧,记得关上门。” 进了屋子,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坐在棋盘前的向帅。 他坐在一堆棋谱里,手中夹着一枚红子,不知道落在哪里。 项家现在到处都是棋盘棋子,不但向帅的房间里放着一副红木棋局,楼下的客厅,书房也都有。 向帅这段日子就过着不是捉人对弈,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打谱的日子,简单又充实。 他本来也以为自己穿越来的目的,就是想办法让向前进通过比赛改变人生,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所以反而根本没有想过他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或者说“项帅”应该做什么。 直到今天,听见明哲为他接下来安排的一连串赛事,他才惊觉事情已经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向帅对于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非常有自信的,他清清楚楚地激得,二十年后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项帅”的象棋选手出现在赛场上。 向帅家里有一打本子,是他父亲向前进大大小小比赛中所有的对弈记录,他从小就拿来翻阅,也从来没见过向前进和一个叫做“项帅”的人下过棋。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既定的发展,“项帅”并不会成长为一个职业棋手,他有他原本的人生道路。 他能会成为一个医生,一名教师,最大的可能是跟随父母的脚步出国留学,乃至定居国外。 在向帅的童年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栋小洋楼有人进出。所以这栋屋子至少在他出生之后的那十几年里,是没有主人回来过的。 而自己的到来,明显是把一切都给搅乱了,把原本属于“项帅”的人生给搅乱了。 右手捏着棋子,向帅心乱如麻,左手不断地扒拉自己的头发。 他抬起头,看向向前进。 “关于比赛的事情,我……” “如果觉得心烦,不妨出去走走。总是关在屋子里,是没有灵感的。” 不等向帅开口拒绝,向前进先声夺人。 “反正我这段时间在师父的棋室里,就是这个样子过来的。” 向帅咬了咬嘴唇。 他也听说了这几天向前进在何家棋室的成绩。 据说除了曾经与卓文和过两盘,他爹至今一盘都没赢过。 何门里的那些师兄们,比自己下手还要很,天天给向前进“剃光头”。把他好不容易在擂台上找回的自信心重新打压了下去。 这也让向前进知道了,自己和职业棋手之间的差距。 那一日和何老爷子能下成平手,绝对是他的超常发挥,如有神助。 但是棋神并不总是光顾的。神不在的日子里,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何家棋室的不远处就是黄浦江,每每输棋输得一塌糊涂后,向前进就会走到江边去吹吹江风,换换心情。 好在卓文小师兄安慰他,自己也是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何门的规矩,三个月内若是挑战师兄们一局未胜,就要自动进入为期半个月的“考评期”。“考评期”内要是仍旧还是输棋,就只能自觉走人了。 这也是比起其他的围棋门派,何门弟子的人数特别少的原因。 这是一场公平的考验,二十年后的向帅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并不因为自己是何门当代掌门人独生子的身份而有说优待。 “实在不知道下一步棋子怎么走的时候,不妨回到一切的原点。” 向前进说着,把向帅捏在手里的棋子掏了出来,放回了棋盒里。 “哪怕是在真实的战场上,难道还不允许将士休息了么?” 这句话,向帅在之后也听他父亲常说。 现在听来,却格外觉得别有深意。 原点么? 向帅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4章 五毒鬼手 故地重逢, 这一次向帅并没有遇到那几个小混混。 据说出了那事儿后,校长联合附近的派出所把周围的环境好好地整顿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那些打扮得特立独行的“社会人”都销声匿迹了。 连带一起消失的, 还有学校附近的游戏厅。 暑假开始后不久,这个至少从八十年代末就开始祸害学生的游戏厅终于被学生家长给联合举报成功了。 这年头家长们都是双职工, 一到寒暑假, 孩子们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到处瞎混,根本没人管得住。 游戏厅里都是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们,以271中的数量最多。 据说271中至今没有出过清北复交的毕业生,除了本身风水不好, 校名诡异之外,这个游戏厅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家长们这回总算联合起来, 以“消防设施不到位”的名头把它给撬走了。 向帅嗦着冰棍,走到游戏厅的旧址前, 望着正如火如荼装修到一半的工地,想着一个月后它即将变成的模样。心底里暗笑各位叔叔阿姨, 你们恐怕是得意的太早了。 也就是在两个月前,全国的第一家网吧“威盖特(we get)”在上海开张营业。 这时候它还不叫“网吧”, 而是学台湾那边的名称,有个温情脉脉的名字——“互联网咖啡屋”。 听上去互联网不是主角, 咖啡才是, 很符合上海人一贯的喜好。 不知道哪位“高人”那么有眼光,在同年买下了271中学校不远处的这栋骑楼的二到三层,也就是原来的游戏厅。紧跟“威盖特”的潮流,也开了一间网络咖啡屋, 名字叫做“WE GO”。 摆明了是跟风人家“we get”。 不过后来被周围的学生叫着叫着, 就变成“喂狗网吧”了。 不知道他们的老板在听说后作何感想。 这个“喂狗”网吧直到向帅毕业那年还在此地营业, 门面装修了七八次,机器更是不断更新换代。 到2016年的时候,它非但没有倒闭,还将业务扩展到了全上海,成为了知名连锁网吧。 向帅非常有幸,是它家的至尊VIP用户。 原因是这家店的老板不但开了网吧,另外还开设了全国第一个棋牌益智类游戏平台“联动空间”。 从最初的聊天室模式,到专业的游戏平台,最终落地到手机APP终端,作为国内最古老的游戏平台之一,“联动空间”拥有国内数量最多的棋类爱好者,一直到2016年仍牢牢占据着中国棋类游戏下载排行榜第一名。 其中最让棋迷牌迷们津津乐道的是,应网站邀约,很多实名认证的象棋、围棋桥牌界的大国手会定期在这个平台上和粉丝们对弈。 当然了,他们私下里也有个人小号,会开小房间互相切磋。天长日久了,很多ID被棋迷们认出来,只要一上线就会引得万人围观。 比如向帅他爹向前进的小号就叫做“别后退”,而他棋队老板魏益谦的ID则叫做“Hey 1000”,玩的一手中西合璧谐音梗,让人非常无语。 “联动空间”平台施行积分制,每赢一盘棋或者一局牌就可以得到相应的积分。咸鱼上一直有人收购联动的古早账号,那些常胜将军的账号经过一番炒作,可以卖出天价。 向帅想着,若是他从现在开始就注册一个账户,等到二十年后那个ID还不要值钱死了。 虽然现在是暑假,学校却还在正常上课。 高二升高三的学子们迎来了最后一年冲刺的时光,所以学校外头的各种小吃摊仍旧照常营业。 向帅来到炸串摊,点了几个炸鸡腿准备带回去加菜。 虽然没有解决未来人生道路怎么选择的重大议题,不过心情是真的变好了。 他晃荡着食品袋路过那条巷子口的时候特意往里面瞄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居然真的让他见着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头朝里,腿朝外,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直觉。 “爷爷,爷爷您没事吧?” 向帅三步并作两步踏了进去,蹲到老人身旁。 “爷爷……您是喝了多少酒啊。这味道……” 才一蹲下,一股酒臭味就扑面而来,向帅忍不住以手掩鼻。 往旁边一看,地上躺着好几个玻璃酒瓶。 红的,白的,还有啤的,老头挺能喝。 除了酒瓶,还有一个空饭盒,里头的菜和饭都已经被吃光了,留下好几个烟头。 老人脸朝下,发出阵阵的呼噜声,右手还握着一个空酒瓶呢。 自己这是遇上了一个酒鬼老头了啊。 “爷爷,您不能睡在这儿。你有子女么,你告诉我电话,我让他来接您回家。” 这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哪怕是大夏天睡在地板上也不是好玩的。 更何况根据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有大暴雨,不然向前进也不会着急忙慌地修剪小洋楼花园里的树枝了。 “子女?什么子女?老子不需要!” 被向帅推醒后,老人一脸不虞地直起身子。 不过他也没有站起来,而是把后背靠在了墙壁上,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子女都是讨债鬼。一个一个都只会问我要钱。我不要子女,我要酒……对!我要酒。” 说着,他突然伸长鼻子嗅了嗅。 “好香啊,这个下酒菜真不错。小伙子,有眼光。” 他说着,终于把眼睛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指着向帅手中打包的鸡腿拍手笑道。 “来来,快去买瓶酒,咱们就着这鸡腿好好喝一顿。” 老人说着,用抖抖索索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都是五毛一块的。 他也不看究竟有多少,一股脑地塞进向帅手里。 “去!买酒去,再喝一壶。” “喝什么啊?这鸡腿我可以给您,但是您可以不能再喝了。” 向帅是看明白了,这老头就是个烂酒鬼,自己要是放着他不管,他能醉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向帅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很快巡逻的民警赶到现场。 作为报案人,向帅也跟着坐上警车,跑了一趟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能回家了么?” 向帅看了看窗外通红的天色,想着这场雨应该不小。 “当然可以。谢谢你小同学,你在这里签个字就行了。” 警察拿出一张表格,让向帅签字。 “哎,‘项帅’,这个名字我记得。” 警察笑道,“你就是那个一日之内帮我们警察连破两个案子的小英雄吧。果然是个热心肠的孩子,今天又做好事了啊。”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向帅被夸得脸都红了。 “对了,那个老爷爷的子女到现在都没有来接他么?他的酒还没有醒么?” 向帅刚才坐在这儿半天的,见着不少来来回回报案和办事儿的人,这派出所的接待大厅比菜市场还热闹,就是没见着有人说来接老人回家的。 “哎,你不知道,这老头不是第一次被人送到这里来了,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他的子女。” 民警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孤老?” “哪能呢,有儿有女的。” “那为什么不来接他。” “据说前些年和家里人闹翻了,老头就离家出走了。他也嘴硬的很,就是不肯低头。怎么说呢,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想管也不好管。” 警察把记录本挂在墙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知道他住的地方,之后我们会用警车把他送回去的,你放心吧。” “我能多问一句么,那老爷爷叫什么名字?” 向帅刚才匆匆地瞄了一眼记录本上的内容,觉得那老头的名字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按理说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谁让你是咱们的小英雄呢。我就破例一次吧。” 警察笑了笑,重新把记录本拿了下来,打开刚才那一页。 “侯剑秋。” “别说,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警察说道。 “侯剑秋?侯宝林的‘侯’,宝剑的‘剑’,秋天的‘秋’?” “小同学你认识他?” 这下轮到警察吃惊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向帅心想这也太巧了,怎么就给他遇上了。 “这是位象棋界的前辈,过去很有名,没想到现在过得那么潦倒。” 何止是有名啊,在50年代的上海棋坛有“江南三杰”之说。 分别是排行第一的“金丝白玉剑”何文宣,排名第二的“平山书生刀”谢小然。至于明奕仙的父亲,也就是明哲的爷爷,如今棋坛第一人的“蟾宫神机箭”明秋桂,当年也只能陪在末位而已。 除了他们三个,另外有一个并不在“三杰”之列。 到不是说他棋力在那“三杰”之下,而是这个人下棋的风格百怪嶙峋,突兀崎岖。 不但下手狠辣,而且风度极差,下到紧要处就满口脏话,污秽不堪,把对手气得七窍生烟,有些人甚至当场摔棋走人,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和他下棋了。因而被视为象棋界的怪胎。 这个人就是诨名“五毒鬼手”的侯剑秋。 侯剑秋是因为棋品太差,因此没有被列在“三杰”里的,但是棋力却不在那三人之下。 对此他本人也并不在意,反而因为显得特立独行而越发洋洋得意起来。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睡觉前,向前进当故事讲给他听的,向帅觉得这些陈年往事跟《上下五千年》里头的历史故事没啥区别。 何文宣虽然是他的师爷,但他压根就没见过他老人家,在向帅心里等于是半个“古代人”。 明秋桂到是高寿,一直活到他那个时候,但人家常年定居在杭州,很少来上海,所以也没怎么见过。 谁能想到《上下五千年》……哦不,棋坛掌故里的人物居然会一个个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呢。 比如之前的何文宣,再比如现在的侯剑秋。 所以当警察们把醉的开始乱打人的侯剑秋塞进警车预备送他回家的时候,向帅抱着“瞻仰名人故居”的心情也一块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5章 古董棋盘 下了车, 向帅就被惊到了。 好歹也是象棋界的大佬,传说中赢一盘棋最高能拿一根“小黄鱼”金条的人,现在就住在苏州河边的铁皮屋里? 向帅往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 发现沿着河岸,这样用铁皮和木条搭建出来的房子有近百间之多, 分布的很是随意, 压根没有规划。 大多数的房子都低矮潮湿,黑色的电线就跟蜘蛛网一样被人私接乱拉,迎着河边的大风不断胡乱拍打着墙面。 这里是上海? 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以为最差的住宅条件,也不过就跟乐天他家一样, 住在石库门的小房子里而已,从未想到上海居然还有这样的角落。 从20年后穿越来的人彻底傻眼了。 “小同学, 想不到吧,这个叫做‘棚户区’, 在咱们这片苏州河河道转弯的地方特别常见。像番瓜弄啊,药水弄啊, 谭子湾,潘家湾都是这样的房子。” 警察如数家珍。 “都是解放前, 江淮发大水从那边逃难过来的人。撑着小船,乃至小舢板沿江到了上海。因为这里是河道转弯的地方么, 水势就没有那么湍急, 他们就在这里上了岸。刚好这里既不算外国租界,上海的原住民也瞧不上这种低洼地带,没人会在这里建造房屋,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解放前?” 这对98年才出生的向帅来说, 跟“史前”也没啥区别了。 “对, 都是逃难来的难民。一开始想着只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随便搭个房子。谁知道这一‘暂时’就‘暂时’到了现在。你别看现在这个屋子破,至少还有块铁皮。我小时候看到的棚户区房子,还有茅草屋顶的呢。” 警察说着,越过向帅,帮忙同事去搀扶侯剑秋。 他们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从他的腰间拿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的一把,打开看起来不甚坚固的屋门,将老人家搀扶了进去。 向帅有点想不通,明明就至于一个房门的破屋子,又不是项家的小洋楼,那另外的七八把钥匙又是用来开哪里的门的。 “侯爷爷,我们把你送回家了,你可别再乱跑了。今天晚上要暴风雨,再瞎跑要出事的。” 两个警察一块把侯剑秋扶到床边让他躺下,这才离开。 走之前他们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门窗,拍一会儿大雨拍进屋子里。 “小同学,走吧,叔叔顺路把你送回家。” 看到站在门口的向帅,警察主动提出了邀请。 “不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想参观参观。” 向帅指了指左手边的苏州河,又指了指那一排排低矮的屋子说道。 “那好吧,你也早点回家,别困在雨里就好。” 河边的风比其他地方要来的大些,这里因为已经靠近黄浦江,风力还隐隐带上了江水的味道。 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摇下车窗。 “这小英雄还真有意思,这种破房子有什么好参观的。又不是博物馆,东方明珠电视塔……” 两人的对话声顺着大风飘进向帅的耳朵里。 看着车子走远,向帅有些兴奋地沿着阶梯走到河边的水桥上。这里过去是往来河面的船只靠岸的地方,也有附近的人家会到这里来洗衣服,打水。 不过就目前苏州河的水质,这一切都是往事了。 肮脏的河面让向帅很是失望。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苏州河还没经历过后期的水质改造,现在的苏州河又脏又臭,空气带着化学试剂与动物尸体腐烂的酸臭味。 因为潮汛的缘故,高涨的河水不断拍打上来,水面上还漂浮着不知道是水草还是什么其他垃圾的玩意儿,向帅捂着鼻子从水桥上走了上来。 他抬头,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灰色的布,随时会以万钧之力压下来砸人似得,让人透不过气。 离开之前,向帅走回铁皮屋子旁,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往里头瞧了一眼。 恰好一道蓝紫色的电光从他脑后的天际扑闪下来,在玻璃上形成的反光吓得向帅佝起肩膀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比闪电更加可怕的是,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占据了整个玻璃格子。那醉醺醺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了,还把脸凑到窗户边,和向帅来了一个对视。 那一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时却是绽放着诡异的光芒,分不清到底是目光还是闪电停留在玻璃上的倒影,吓得向帅连忙向后退了三四步,背脊靠在了竖立在河堤旁的金属栏杆上。 他最怕鬼了,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是“冤魂索命”么。 这后面就是苏州河,敢情这还是个淹死的水鬼外加醉鬼。 “你,过来。” 打开窗户,侯剑秋冲着向帅勾了勾手指。 向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人邋邋遢遢的,头发不梳,领子下的脖颈都能搓泥了,牙齿也都因为长年被烟酒侵染而发黄发橘,但是他的手指甲里居然没有黑泥,而是干干净净的。 一个连头都不梳,随随便便倒在地上就睡的酒鬼,他居然会洗手? 向帅不由得纳闷起来。 也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功夫,老头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拉住向帅的领子把他往屋子里拽。 “来来,老头子我刚发现,床底下还有半瓶黄酒。难得今天有个小朋友在这里,跟我一起喝吧。” 周围的邻居谁不知道这老侯头是个酒肆糊涂,喝起酒来没有白天黑夜,也不管对方是谁,拉进来就要碰杯。他喝酒就算了,喝完酒还喜欢骂人,砸东西,久而久之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和他来往,都远远地躲着他这个铁皮屋。 谁知道会有向帅这种送上门来的大傻蛋呢。 “爷爷,我不喝酒,我还是个学生。” 向帅试图拯救自己的衣领,结果对方扯得更厉害,把他的体恤衫都拉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白的肚皮。 “学生?学生是不能喝酒……这样!你看我喝。” 老头子忒不讲道理,两只手按住向帅的肩膀,强迫他坐在小板凳上。然后自己伸手往床底下一掏,掏出一瓶黄酒来。 黄酒是黄酒,不过不是喝的那种,是用来炒菜的料酒,才几毛钱一瓶。可见他生活的捉襟见肘。 向帅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被老头二话不说按了回去。 老头还在塑料餐桌上给他也放上了一个搪瓷酒盅,倒上了一杯。 “爷爷,我真的不能喝酒。” “我知道,这是我给自己倒的,就是放在你这里,看起来样子好一点而已。这样看起来我们两个在对酌嘛。” 一通歪理,让人无话可说。 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向帅干脆打量起了周围。 不大的屋子里到处都塞满了硬纸板、报纸和易拉罐瓶子,看来这老头是靠捡破烂为生的。不过和废品站的老窦不一样,老窦是“正规军”,他这是社会闲散拾荒人员。 除了靠着墙的单人行军床和眼下的这个小桌子,两把小板凳,就只剩一个五斗柜了。 一眼望过去,当真是一贫如洗,向帅想着这屋子有没有门,门上有没有锁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小偷进了门,见到屋里这样,估计还会嫌弃晦气,白白浪费了撬锁的时间。 侯剑秋转过身,也不知道从哪里倒腾出一碟五香豆,一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臭腐乳。 他用筷子沾了点腐乳酱放进口中吮了一口,接着陶醉地眯起眼睛。 “腐乳配酒,越喝越有。来!干杯!” 说着,拿起自己面前的小杯子,和放在向帅前头的酒盅碰了一下。 “多喝点,多吃点,随便喝……” 喝完,他还煞有介事地冲着向帅点了点头。 向帅心想好么,我在这里就是个“工具背景板”啊,比NPC都不如。NPC至少还有固定台词呢,到我这里这个都干脆省了。 “工具人”眼看外头雷声阵阵,再不走怕真的走不掉了,遂推开桌子,试图起身。 他这具身体虽然不像乐天的个字那么夸张,但也是手脚修长,早就超过一米七五了。为了不把桌子上的酒和下酒菜推翻,他先把一条腿往旁边伸出去,接着转动腰肢,想要一点点把自己挪出去。 “哎,你要去哪里?我们才开始喝,你怎么就要走了。” 侯剑秋伸手按住他的一侧肩膀。 “我知道,你是光看我喝酒,觉得无聊对吧?你等等,我给你找个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一只手按着向帅不放,另一只手又伸到床底下去掏摸起来。 然后摸出一个棋盘。 象棋棋盘。 “鸡翅木……” 从小看着好玩意儿长大的向帅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棋盘的材质。 何老爷子的棋室里也售卖棋盘,其中有不少用料上乘,造型优雅的棋盘。向帅自己在小洋楼里常用的棋盘也是实木的,不过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 “小兄弟,有点眼光的嘛。” 侯剑秋眯起眼睛,惊讶地瞄了一眼向帅。 他本来想把棋盘放在小餐桌上,但是上面现在又是酒又是菜,没地方放。他干脆自己蹲在地上,把酒菜都挪到原本的板凳上面,然后双手托举着,把棋盘置于餐桌之上。 “你看啊,看到这里的刻线没有?现在看是黄色的。原来可都是刻的金线,真金白银的那种。” 说道这里,他又从床上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棋盒。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三十二颗棋子,红黑各半。 这棋子的材料也是好的,不过比起棋盘来又差了一口气。 让人有种一把好好的一把极品宝剑,偏偏配了二等剑鞘的遗憾。 “这两个本来不是一套的。” 看出向帅心中的疑惑,侯剑秋主动为他解惑。 “原来的棋子,被我那个不孝顺的儿子拿去卖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稍微差一点的棋子来配它。” “下棋主要是看棋力,棋子好坏根本无所谓。” 向帅安慰道。 向帅此言一出,侯剑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6章 你是我的可口可乐 “哦?小朋友你也懂象棋?” “不不不, 我哪里懂象棋啊。我连五子棋都不会走。” 向帅知道,要是被老头知道自己会下棋,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掉了。 他都说了自己不会喝酒, 这老头还硬拉他凑数呢。 这“五毒鬼手”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侯剑秋也不多和他废话,抓住向帅的右手, 摸了摸他的手指。 “没有棋茧?” 他狐疑地歪过头。 向帅心想当然了, 这具身体接触象棋才几天。 要是换成他原来那一副,十多岁的时候就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了。以前在象棋教室里的时候,他们几个小朋友还会相互比较谁的茧子厚,说明私下用功的比较厉害呢。 “爷爷, 我是真的要走了,不然我家里人要担心我了。” 向帅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起身走到门边,狼狈地打开大门。 自己明明是做好事把老人家送回家的, 怎么最后搞得像是条逃命的丧家狗似得,向帅也是觉得好笑至极。 “哎, 有空来玩呀。” 老头这回总算放过了他。 他笑眯眯地走到门口,冲他挥了挥胳膊。 “以后想要找人喝酒, 或者找人下棋,记得来找我啊。” “哎, 哎……” 向帅敷衍地应了两声, 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 他心想这前辈和前辈的距离怎么差那么多。人家何老爷子,连带屠爷爷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明哲的爷爷他没见过, 想必也是一个路数的。 这个“五毒鬼手”倒是好, 简直就是个老流氓嘛…… 他一路奔到车站, 总算在倾盆大雨浇下来的前一秒上了车。 可能因为知道要下暴雨,这时候的车上都没有几个乘客,向帅拉着栏杆一路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刚把脑袋靠在窗边,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司机打开车灯,这才在厚厚的雨幕中打开一条明亮的通道。 雨水沿着车窗不住地倾泻而下,形成了一块瀑布。不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变得模模糊糊。隔着厚厚的玻璃,透出大片大片的色块。红的,橘的,绿的,蓝的,是车灯和路边灯光的颜色。 “这雨下的……比依萍去他爸爸家里要钱的那一晚都要大。” 向帅啧啧两声。 跳下车,向帅犯了难。 从这儿走到溪水街还要五分钟呢,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难道自己咬咬牙冲回小洋楼么? 这要是冲回去,跟穿着衣服洗澡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此时,一把雨伞出现在了向帅的身侧。 他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明哲。 “班长?” 明哲打折一把二十四骨的黑色雨伞,浑身上下也穿着一身黑,只有衬衫领口因为设计的原因留了两个白色的三角,像是黑夜里的两颗星星,又像是两颗眼睛。 这车站的站牌边原来是有一个路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至今没人来修理。所以刚才向帅跳下车的时候就没看见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着向前一步,把身子往伞下挤了挤。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大家为了找你都要发疯了么?” 明哲一脸怒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什么?发疯?” 点点的雨珠落在伞面上,就像是黄豆洒在筛子上噼里啪啦作响,向帅怀疑自己听错了。 “向叔叔、乐天还有我师兄都找你一下午了。向叔叔连棋室都没回,晚饭也没吃,整个晚上都在找你。乐天要不是他妈跑来要人,现在还在你家等你呢。我师兄刚才都想报警了……你,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因为激动,明哲的眼角微微泛红。 他咬了咬嘴唇,指责道,“我们打了你多少个电话你都没有听到么?我们都怀疑是不是你那个坏蛋娘舅从拘留所里跑出来,又来找你麻烦了。” “电话?你们打我手机了?” 向帅急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关机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关机的。” 向帅说着,按下开机键。 在一阵经典的开机铃声后,这小小的手机就跟□□一样晃个不停,不断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无数条短信和未接来电提示潮水般地涌了进来。 “这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看见了,保证立马就回电了。” 向帅又惭愧又委屈。 原来电影里那些一到关键时刻就接不到电话的剧情是真的呀,他一直以为是编剧编不下去瞎扯淡呢。 “你到底去了哪里?” 明哲强压下怒气。 “我送一个喝醉酒的老爷爷去派出所,后来我不放心,就跟着去了他家……” “向帅,拜托你吹牛也打打草稿好么?你觉得这种无聊的理由我会相信么?” “我怎么就吹牛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话听得,向帅也是有脾气的,立即瞪着眼睛反驳起来。 “就算因为不想参加晚报杯,逃避接下来的比赛。你也要找个适当的借口吧。” 明哲说道,“难道你还想从此以后都不下棋了么?” “谁逃避比赛?谁不下棋了,你说说清楚!”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在两人的头顶炸开。 本来向帅是最怕打雷和怪力乱神的,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上这些了,干脆就和明哲较起劲来。 “难道不是么?之前那么多年,你一直偷偷隐瞒你象棋的实力,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么?现在你眼看隐瞒不住了,方老师想要找你出去比赛,你又缩回去了,你是缩头乌龟么?” “项帅,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明哲一脸纠结,帅气中犹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拧成一团。 “你有这样的天分,为什么要偷摸藏起来的呢?你要是早点说你会下棋,还下得那么好,我也不至于……” 他本来想说,我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原来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可敬的对手。但是想想这是他自己的事儿,和别人无关,只好勉强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谁偷摸了,还‘缩头乌龟’?你骂谁呢?你走开,我不要你替我撑伞。” 向帅被他指责的一脸莫名。 这个明九段真是个怪人,他那个师兄也是个怪人。 他们自己喜欢下棋,那就去下好了,反正半个江南的棋坛都是他们明门的天下,没事跑来纠缠自己和他爸干嘛。 这明哲也怪得很,好好地放着围棋不下,现在又缠着他下象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明哲被他推得往后一推,不巧踩中了身后的一个大水塘。水塘里的污水顿时飞溅了出来,打湿了明哲的皮鞋和长裤。 “对不起……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向帅看着从远处照来的车灯,指着明哲身后说道,“你别送我了,这15路是到你家的车么?你快回家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反正衣服已经湿了,他也无所谓了。 “你别想打发我走。” 明哲也是被人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尤其是他师兄魏益谦真是把师弟当做儿子来养。 本来他的少爷脾气就和向帅本人不相上下。今天为了他在雨中等了半天,又加上白天比赛报名的事儿,这下一起爆发了。 “你说,你为什么不下棋,为什么不参加比赛,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你不知道这样的天赋是多少人几辈子都奢求不来的么?你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人因为有你这样的对手存在而感到惊喜,甚至愿意改变以后人生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根本不是‘天赋’……我跟你说不清。我只能说‘项帅’的人生里,下棋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它占据的位子无足轻重。” “象棋……无足轻重?” 明哲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居然从一个天才棋手的嘴里听到这种混账话。 向帅顾不上明哲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说完这些后,直接转身就走。 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他已经打乱了“项帅”的人生了。 他看过项帅这些年所有的日记本。 从来没有一行字,一句话写着将来他想要做个棋手的。 甚至在向帅穿越来之前,小洋楼里根本连一副棋具都没有. 书房的橱窗里倒是有一副国际象棋。不过那个一看就是用来做装饰的,和旁边的花瓶没有任何区别。 向帅想着,他万一哪天回去了,回到2016年,到时候“项帅”的灵魂又回到这具身体里怎么办? 万一那正好是在象棋比赛的赛场上,他正在和人对弈怎么办? 自己若是真的走上棋手这条不归路,为项帅指定了人生的方向,那他接下来又该怎么走下去呢? 不,不行,他不可以毁了别人的一生。 就在向帅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一疼,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他回过头往地上一看——居然把雨伞。 明哲这家伙居然用雨伞砸他? “你,你有毛病啊?你发疯了么?” 向帅的左手拐到后背摸了摸衣服,发现体恤衫后头有个大洞。再往地上定睛一看——好家伙,这雨伞的伞尖儿那么锋利。他们班长这是把雨伞当凶器来对付自己啊。 “我是要砸醒你。刚才风太大我没扔准,我应该砸在你头上才对!” “什么?” 向帅气得都想打人了。 “反正不下棋了,要那么好的脑子有什么用。我要敲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什么叫做‘象棋在你的生命力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能掌握那么多古谱?同学一年多,我也不见你对学习那么上心啊。不然你早就被清华北大预定了。” “喂……” 被明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歇斯底里的表情吓到了,向帅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你以为别人都没有长眼睛么?就连乐天都知道你是个棋疯子。你觉得向前进有天赋,所以才想尽办法帮助他不是么?你既然可以帮助别人,为什么换了自己,你的立场就全变了呢?” “我不是……” “象棋怎么可能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它对于你来说,明明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重要。你敢说你从现在开始,你能坚持二十四个小时不碰象棋,不看棋谱,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车马炮兵,你做的到么?” “明哲你听我说,你有点太激动了。” 他看着明哲一步步地欺身过来,就像是吸血鬼逼近猎物似得,心中警铃大作。 “我不听你说,你听我说。” “你离不开象棋,我也离不开。是,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离开象棋,我可以去下围棋,可以去下国际象棋,反正都是下棋,都是做职业棋手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我跟你说,差太多了。这之间的区别跟你一定要喝可乐可乐,而不是百事可乐的区别一样大。” “百事不行,就是不行。就算喝下去,是甜的,也打了个嗝儿,但是感觉完全不对,你理解么?” “我理解……” 向帅发誓,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明哲改下围棋居然还有这样的心路历程呢。 “不!你不理解!象棋就是我的可口可乐,而你就是我的可口可乐。我想和你下棋,下一辈子。” 明哲一把拉住向帅的手,“算我求你,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否定了。你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可以么?” “算我求你了?可以么?” 也许是那天的雨太大,向帅脑袋后面的伤口没有完全长好,所以脑子进水了。 又或者倒映在明哲眼里的光芒过于摇晃和耀眼,闪的人心里跟着恍惚起来。 总之,面对着这一句非常可乐的“你是我的可口可乐”,向帅居然愣愣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就……试试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明九段说话真动听 第037章 台风来袭 彻底湿光光的两人总算回到了小洋楼。 屋子里黑灯瞎火, 看来向前进已经回棋室了。 幸好项家房子够大,不止一个浴室,两人同时洗完澡, 向帅就被明哲催着打电话报平安。 “我说咱俩看起来差不多高啊,怎么我的睡衣穿在你身上就短了一截呢?” 向帅把干毛巾顶在脑袋上和他一起下楼。 洗完澡的向帅香喷喷的, 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明哲穿着和他款式相同, 只是颜色不一样的灰色绸缎睡衣裤,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一段脚踝。 果然和向帅说的一样,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显得束手束脚的。不止裤脚短了一大截,就连胳膊这里也觉得紧绷绷的, 活动起来不太放得开。 “你腿短。而且没有肌肉。” 说着,他往放电话的茶几旁走去。 这个点不回家, 他妈他爸也要急死了,要打个电话报信。 “什么话?我腿短?是你的腿长得不正常。我这个是标准比例, 你这个‘长脚鹭鸶’。” 向帅被气坏了,等他放下听筒就开始发作。 “再说了, 你有肌肉么?你看上去比我还瘦呢。” “当然有,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的。每天练完棋, 我都要去跑步。如果下雨,就在家里举杠铃, 或者打沙袋。” 明哲说着, 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不信你摸。” “居然是真的……” 向帅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胳膊上的“小老鼠”,果然是硬邦邦的。 “下棋非常考验体力, 一盘棋下两三个小时, 甚至六七个小时都很正常。别看只是坐着而已, 全身的肌肉还有脑子都在活动。如果现在不好好锻炼体力,将来你打职业赛的时候怎么办?你老了怎么办?难道三十岁以后就金盆洗手了么?” 明哲说着,趁向帅没注意,一把捏住他腰间的软肉。 “哈哈,别闹,我怕痒。” 向帅捂着肚子往后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难怪你上回那么容易就中暑了,还吐得那么厉害。你看你,身上的肉都是虚的,一看就是缺乏锻炼。” “胡说八道,我这是正常体型。” 向帅大大咧咧地掀开睡衣的下摆,露出白晃晃的小肚皮,还伸手在上面拍了拍。 “不过进了暑假以后,每天吃得是太好了点,难免多长了些肉肉。我要跟向叔叔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吃的素一点,把三个荤菜改成一个大荤一个小荤就好了。不过这样乐天会不会不乐意呢?哎,他又没有交搭伙费,我管他乐意不乐意呢。” 他说着,拿起手机给棋室拨号,给向前进报平安。 明哲看着那稍纵即逝的一段白玉似得腰肢,突然觉得有些热。他想可能是客厅的空调打得太高了,拿起遥控器稍稍往下调了些。 “什么?向叔叔没有回棋室么?那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听到电话那头卓文说向前进没回棋室,向帅踩着拖鞋走到窗户边,隔着厚重的雨幕远远地望着橘中里那边透出的灯光,想着他应该是太晚了直接回向家睡觉去了。 “你给你师兄打电话了么?” 放下手机,向帅转头问明哲。 明哲心虚地抓过身旁的一本杂志,随手胡乱翻了两页,突然发现是上一期的《中国象棋》,魏益谦的封面照赫然在目,急忙扔到一边。 “发过消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哲感觉还是热得不行。 “我睡哪儿,你家还有客房空着么?” 他知道向前进在项家是有自己专属的房间的。 以前没觉得怎样,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心生羡慕。 他可以随时走进这栋楼,随时和向帅下棋。 明哲的嘴角往下抿起,呼吸声都大了些。 “没了,只有原来保姆阿姨住的那间了。其他的屋子都空关着,很久没人打扫了。” 向帅说着,为难地挠了挠头。 “总不能让你睡阿姨的房间吧。向叔叔那间倒是干净,但是昨天发现空调机坏了,向叔叔原本还打算明天找人来修呢。” 他眼珠一转,“要不咱俩睡一间房?反正我的床够大,睡三个人都够了。” 说完,他还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不嫌弃你打呼噜,磨牙齿。” 以前跟着棋队出门打比赛,住的都是两个人的标间。年纪更小的时候去外地比赛,甚至三四个孩子挤一间房。什么打呼噜说梦话,乃至梦游向帅都见识过。 “你才打呼噜磨牙呢。” 听说和他睡一块,明哲内心本来无端窃喜了一下。但是在听到这不三不四的话后,那点窃喜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彻底蒸发了。 “我就睡客厅吧。你给我一床毯子就行,我睡沙发。” 他说着,把向帅推开,自己坐到了三人沙发上。 “那哪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要是被你们明门的人知道了,还不组团来打我。” 向帅半开玩笑说道。 “要不咱俩下棋吧,下个通宵怎么样?” “这个好,就这个!” 明哲本来就睡意全无,听到向帅的建议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这个‘棋疯子’比我疯多了。你等着,我去拿几罐可乐。你要喝咖啡提神么?” “也行。我要手磨咖啡,不喝速溶的。” 明哲骄傲地抬起下巴。 他知道向家的厨房里什么都有,还有意大利的摩卡壶呢。 “我真是欠了你的……” 向帅朝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站了起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手磨。” 看着对方消失在了厨房里,明哲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本印着魏益谦半身照的杂志,伸手给他翻了个面儿。 暂时不想看到大师兄的脸。 手磨咖啡需要点时间,趁着向帅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从茶几下方拿出象棋,摆好棋子。 想知道明天下不下雨,明哲又打开电视机。 今晚的暴风雨果然很严重,几个本地台都在直播今晚抗险救灾的现场。 外滩码头上,瘦小的女记者抱着电线杆撕心裂肺地播报着台风的级数,冷冷的大雨和浑浊的江水见她整个人打湿。 直播到一半,一个本来锁在江边步道上的垃圾桶仿佛长了脚一样,被风推着从镜头的这一边来到了另一边,接着义无反顾地跳入了黄浦江,悲壮且激烈。 “完了,那么大的风,河边棚户区怎么办?岂不是屋顶都要被掀开了。” 把泡好的咖啡递给明哲,向帅看着电视喃喃自语。 “什么‘棚户区’?” “就是我说送老爷爷回家嘛,那个老爷爷就住在苏州河弯道的铁皮屋里。江水都涨成那样了,苏州河应该也发大水了。” 向帅担忧地说道。 明哲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个老爷爷,心里想着难道我是真的错怪他了? 就在此时,电视机里镜头一转,穿着厚重雨衣的另一位记者出现在了屏幕中。 “各位,根据气象台的预报,今晚因为恰逢台风、潮汐外加雨季的重叠,本市的降水量已经达到了近十年来的新高。现在我就站在位于苏州河沿岸的谭子湾地段。可以看到我身后的河水已经完全超过了旁边矗立的警戒线了,刚才甚至已经倒灌到了大堤上……” “那里我刚才去过!她站的地方我刚才去过。” 向帅激动地指着屏幕。 “沿河道的这片棚户区因为人口密度过大,户籍混杂,房屋结构老化残旧,一直都是上海市政的老大难问题。每年只要到台风季节,这片棚户区都首当其冲受灾。让我们现在走进这条弄堂看看里面的情况。” 女记者说着,踩着直到膝盖的黑色雨靴,小心翼翼地拎着话筒往小路方向走。奈何里面的水位已经涨得过高,漫过了膝盖的高度。肮脏的积水顺着雨靴的缝隙,倒灌进鞋子里。 电视镜头里,一个黄色脚盆飘了进来,跟在脚盆后面的是菜篮子,搪瓷碗,甚至有个脱|光衣服的小男孩坐在木头浴盆里,欢快地在水里氽来氽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水上乐园里玩漂流。 两旁的屋子前,居民们用沙袋高高地叠成防汛墙,但仍旧有水不断地涌入家门,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们用畚箕奋力往外头舀水,老人和孩子只好站在板凳上。 一片水乡泽国的景象。 “完了完了,侯爷爷的屋子就靠着河边,而且他一个人住。我刚才从他家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到沙包沙袋的,他家不会被淹了吧?” 向帅抱着脑袋急的团团转。 “什么‘侯爷爷’?” “就是被我送回家的那个嘛!” “你先别着急,我打电话到电视台问问。受灾最严重的几户人家,应该都会被街道或者居委会定点安置的。” 明哲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急忙安慰。 “对对对,打电视台电话,我怎么没有想到。班长就是班长,关键时刻一句话就能稳定军心。” “你好电视台么,我认识一个独居老人住在刚才电视上报道的谭子湾,我们很关心他,想要知道他目前的现况如何了……嗯,他叫什么名字?” 明哲一手捂住电话听筒,回头看着向帅。 “你说的老爷爷叫什么名字,他们说可以帮我去查。” “哦,侯剑秋。” 向帅把脑袋凑了过来,“你告诉电话那边,侯爷爷就住在沿河边,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衬衫,神智可能有些不太清楚。” “你好,那位老人叫做‘侯剑秋’……什么?” 明哲猛地转过脑袋。 “你今天送回家的老人是侯剑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8章 暴躁老头 出租车上, 明哲冷着一张脸坐在后座一侧,身旁是不住向他讨饶的向帅。 “真的,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关键是你也没问, 你一开始还不相信觉得我在吹牛逼呢不是么?” 从电视台那边得知,受灾居民中的一部分已经被转移到了附近的中小学校, 孤老侯剑秋也在其中。 两人顾不上外头倾盆大雨, 用电话叫了一部出租车就往学校赶去。 “我没有生气,我天生就是冷面孔,不做表情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在生气。” 明哲看着他慌乱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你的运气真的……好到太不可思议了。” 第一次在公园里下棋, 就能遇到何文宣的至交好友屠老爷子。 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随便逛逛,就能“捡”到在棋坛上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前辈大佬。 还有, 向前进,这个据说之前也是完全自学成才的恐怖天才, 据说也是向帅无意中跑到对面弄堂,找人下棋的时候遇着的, 然后将他一手发掘出来。 普通人但凡遇上一件这样的事情,就已经算得上是好运。他却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撞见, 只用“运气”这两个字来形容未免尤嫌不足。 明哲不怎么喜欢看武侠小说,但是在自家棋室下棋的时候经常也会听人提及最近播放的电视和流行的小说电影里的精彩桥段, 尤其是什么男主角跌落山崖就一定会发现武功秘籍之类的套路。 他觉得向帅简直跟那些电影男主角没什么区别。 “项帅, 如果你再说什么不想下棋之类的鬼话。我可能因为过于嫉妒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坐得好好的,明哲突然转过脑袋,轻飘飘地在向帅耳边说道。 可能是出租车里的冷气太足的缘故,向帅觉得后颈皮一阵发凉。 ———— 两人来到被用来安置灾民的河畔小学。 虽然是后半夜了, 但是里头灯火通明,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询问了工作人员, 得知侯剑秋被安排睡在顶楼的活动室,向帅和明哲收拾好了雨衣连忙爬上楼去。 他们身边不断有人经过,有的手里拿着脸盆、热水瓶,还有人双手捧着泡好了的方便面从水房方向走出来。两边的厕所门口挤满了排队的人群,孩子的尖叫声,女人的训斥声和男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一片嘈杂中,总算摸到了活动室的大门。 被分配到这里休息的都是六十五岁以上的孤老。这个时间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太晚了,很多人都已经躺在临时用课桌板凳拼凑起来,上面铺着一块席子的床上,进入了睡梦中。 坐在门口负责照顾老人的居委会大阿姐见到门被打开,急忙竖起食指,示意他们安静。 在听到他俩要找的是侯剑秋后,大阿姐露出有点嫌弃的表情。 “那个糟老头子?哎,平时就邋邋遢遢,到了这里更加不提了。人家逃出来的时候至少都带上随身的衣物,脸盆肥皂水杯什么的吧。他倒好,什么都不带,就带着一个棋盘,和一盒棋子出来。” 听到这里,向帅和明哲互相对视了一眼。 “逃出来的时候脚上的鞋子都只穿了一只,还是我帮他把另外一只找回来的。你们是他的家人么?难道是他的孙子?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们呢?” 大阿姐低声絮絮叨叨不止,然后指着活动室靠墙的一个角落。 “他实在太臭啦,没人愿意和他挨着,就只能安排在那里了。你们过去的时候当心点,不要吵醒别人了。也不要和老头吵架,他的喉咙太响了,受不了。” 蹑手蹑脚地绕过临时床,向帅和明哲走到那个用屏风围起来的角落里。 出乎两人的预料,老头子并没有睡着。 他站在床边,抬起头,高高地后仰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墙壁。 向帅也跟着他看了过去,发现老人在看一副宣传画。 这个地方是小学生课余用来活动的地方,墙上花花绿绿地贴了不少海报和孩子们亲手绘制的图案,不外乎都是蓝天白云,小鸟太阳,充满了童趣和生计。 只是这片墙壁不同,居然贴着一副巨大的象棋图,图上还被人用毛笔写上了一首诗。 “变化无端,幽玄莫测。 意在子前,神游局内。 八路须通,九宫慎入。 莫走颠崖,宜居要地。 济弱扶倾,摧强破敌。 绝胜醉红,不必呼白。 势有大小,贵能善识。” 明哲低声念了出来。 “是《后象棋诗》里的布局要点。” 向帅跟着点了点头。 他看下靠着墙的一排木架子上,放着几副器具,有象棋,也有围棋,甚至还有跳棋,看来这个地方是活动室的棋类角。 向帅在定睛细看,老人的手里居然捧着本书。 因为照顾到众人休息的原因,除了门口的一盏小灯,屋子里漆黑一片。倒是侯剑秋所站在的窗边,楼下就是操场的缘故,所以外头的路灯能照进来一角。 向帅发现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本半新不旧的《少儿象棋入门》,而老人的眼角,居然带着几丝泪痕。 “侯爷爷……” 向帅上前几步。 “谁?” 侯剑秋转过头,见到是两个中学生模样的人,稍微放下了些警惕。 “侯爷爷,我在电视上看到您家被水淹了,我来看看你。” “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很明显,酒醒后的老头子已经把向帅忘光光了。 向帅还想解释,大阿姐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让他们有话到外面走廊里说,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三人无奈,只好来到走廊里。 “爷爷您不记得我了?下午还是我和警察一块把你送回家的呢。你还要请我喝酒呢……你,你还要拉我下棋呢,你忘了?” “哦……原来是你。我就想着呢,我在外头喝得好好的,逍遥自在。怎么一觉醒来又回铁皮屋了,居然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侯剑秋这话一出,颇有点倒打一耙的意思。 向帅无语。 “看到您没事就好了,我放心了。” “啧……有什么好的。这里又不能喝酒,也没有香烟可以抽,也不能下棋,就跟坐牢一样。住在这里还不如我那个小屋子呢。” 说完他拧了一把鼻涕,就要往墙上蹭。 “我这里有纸!” 明哲急忙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来。 “香香的,娘们唧唧。” 老头嘴里这么说,却还是接过纸巾把手指给擦干净了。 “行了,确定我没有死,你可以走了。下次别多管闲事。上海滩多少孤老,你又不是民政局,管得过来么?” 老头知道眼前这个好心肠的小朋友是在关心他,但是他实在也是无以为报,只好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粗着嗓子吼道。 “你是‘五毒鬼手’侯剑秋么?” 这边向帅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打破僵局,没想到明哲上手就是一个直球。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刹那间,侯剑秋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身子也微微佝偻起来。就像是一头被逼到了角落里的苍老的孤狼,准备随时发出最后的攻击。 “我刚才在你睡觉的地方见到一个棋盘,那个棋盘是鸡翅木勾金线的。不过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棋盘的左下方有一个花押,也勾了金线……”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侯剑秋明显慌乱了起来,他一脸质问地转向向帅。 “这是你告诉他的?你特意带他过来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发誓。” 向帅一脸冤枉地举起双手,“什么花鸭?棋盘上有鸭子么?我怎么没看到?” “花押不是鸭子,是……你可以当做是古代人的个性化签名吧。” 明哲无奈解释道。 向帅的“鸭言鸭语”一放出来,再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哦,是‘花押’啊。你可别当我是文盲。我知道,古代文人和匠人在满意的作品和器物上留下来的印记么。” 向帅说着,用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写了一个似“天”非“天”,似“开”非“开”的字符。。 “比如宋徽宗的花押就是这样——天下一人。”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说!你是不是我那不孝的儿子派来的?我告诉你,这个宋徽宗留下的鸡翅木棋盘我是死也不会卖的。我就算死了,烧成灰,这个东西也要跟着我埋下去。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 “你真的侯剑秋?只有侯剑秋才会有那个棋盘!” 明哲眼睛一亮。 “臭小子你诓我?” 这下侯剑秋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胳膊,对着明哲的脸颊狠狠往下扇。 不等向帅反应过来,只见明哲向前一步,右手一把攥住了老头的手腕。 接着也不知道使了个什么巧劲,手一抖一扭,把侯剑秋整个人反拧了过来。 “我册那马X,你这个小畜生,氽江浮尸。妈了个巴子快点放开老子!” 怕他吵着别人,明哲一路将他逼到了楼梯的拐角处。 “小畜生,不得好死。跟我那个畜生儿子串通好了吧,要来谋害老子?老子死一万次都不会让他得逞的。哎,疼疼疼……” 面孔被按在墙壁上,侯剑秋还在嘴硬。 “明哲,你……要不放开他?毕竟是老前辈,这样不太好吧。” 向帅看着老头被拧的青筋弹起的胳膊,眼角狂跳。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车站,明哲只是用雨伞砸他的后背,而不是冲上来直接暴揍他一顿,顿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围棋九段,武力值九段 第039章 高人点拨 侯剑秋坐在楼梯台阶上, 看着蹲在眼前的两个小家伙,眼神里仍旧带着几分戒备。 “真的不是我儿子派来的?” “真不是……” 向帅双手搓脸。 没办法,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睡到爪哇国去了, 今天却要因为多管闲事,在这里和这位脾气暴躁的老前辈纠缠。 “也……不是我女儿派来的?” 侯剑秋还是不放心。 “您还有女儿?她不会也是个不孝女吧?您老人家这是什么运气?” “呵呵……我这叫做自作自受。” 侯剑秋说着, 习惯性地想从上衣口袋里掏烟。却发现自己逃得实在匆忙, 别说烟了,连一张毛票都没带出来。 除了那套棋具,他什么都抛下了。 就跟过去一样。 “有酒么?” 他看向向帅。 “爷爷,这里是小学啊, 怎么会有酒?” 向帅哭笑不得。 “口渴了。” “我去给您倒杯水。” 刚才看到走廊尽头放着一个绿色的开水壶,旁边有一次性纸杯, 应该是居委会的人准备的。 明哲看着向帅的背影,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一回头, 迎上了一对充满审视的,仿佛老鹰一般的眼睛。 “小子。” 侯剑秋笑着揉了揉刚才被拧痛的双手。 “听刚才那个小子说, 你姓‘明’?” 明哲闻言,皱起眉头, 轻轻地点了点下巴。 端着凉白开回来,向帅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然本来已经很不对劲了, 但是现在好像更加僵硬了些。 怎么了? 他把水杯递给侯剑秋, 冲着明哲无声地问道。 明哲摇了摇头,目光深沉。 “既然知道我是侯剑秋,你们想要做什么?先说好了,我一不卖棋盘, 二不收徒弟。你们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什么好处。” 老头一口气把水给干了, 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说道。 “什么好处啊?我们就来看看您么。现在确定没事, 我也要走了……我困死了。” 打了个哈欠,向帅拍了拍明哲的肩膀。 “不好意思,今晚不能和你通宵下棋了。我回家就要睡觉,你爱睡哪里睡哪里,我管不着了。” 明哲也干脆利落地起身,把半蹲着的向帅拉了起来。 “等等,先别走。” 向帅回头。 “你之前不是说你连五子棋都不会走么?那你跟这个明家小子又要通宵下什么棋?斗兽棋么?” 侯剑秋冷笑。 “嘿嘿……我那不是……” 向帅讪笑两声。 “你不就是想要摆脱掉我这个老酒鬼么?行了,走吧!” 老头大手一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身往活动室走去。 “走,走,走。都走,都走。” 语气中满是难掩的落寞。 ———— 经过一夜雨狂风骤,翌日一早却是艳阳高照,据说早上起来的人还见到了横跨浦江两岸的一轮彩虹。 不过很明显向帅并不在此列,昨天出了学校后,足足在校门口的门卫室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才打到一部出租车。 等回到小洋楼,都过凌晨三点了。 向帅迷瞪着眼睛就往楼上跑,抱住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就这么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还能再睡几个钟头。 “哎,向叔叔你来了?” 刚下楼梯,没有见到大班长,倒是见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向前进。 “昨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向叔叔你千万别生气。” 不管怎么说,先赔礼道歉。 “我知道,明哲都给我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向前进有些心不在焉,把热过一遍的牛奶差点又放进微波炉里。 “班长去哪儿了?他吃了早饭么?” 双手捧着牛奶杯,向帅左右打量一通,没见着明哲的身影。 “他一早就回去了。今天下午他有一场指导棋,他爸请了从香港回内地探亲的前国手和他对弈,说是让他见识见识岭南一路的棋风。” 说到这里,向前进不免有些羡慕。 难怪明家能够霸占棋坛霸主地位那么多年,用这样的方法打造出来的子弟,能不眼光卓越,集百家之长么。 “别多想,他们氪金玩家有他们氪金玩家的玩法。” 向帅说着,拍了拍向前进的肩膀。 “将来咱们的成就绝对不在明哲之下。” 听他说的是“咱们”而不是“你”,向前进心头一动。 “怎么?你是想通了,决定从此以后好好下棋了么?” “唔……怎么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向帅咋舌。 “是啊,昨天我的脑子被雷劈醒了,决定好好参加比赛,好好下棋。争取尽快有一天把魏益谦给赢了,那我就开心死了。” 说着,他攥起拳头,露出一脸恶狠狠的表情。 他是真的想通了,虽然“项帅”的志愿里没有做棋手这一项。 但是,他也没说自己不能当棋手啊。 既然如此,向帅决定自己干脆“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棋,是要好好下的,不然对不起那么多支持自己的朋友们。 但是学,也是要好好上的。 至少拿到大学文凭,哪怕将来他真的离开了,“项帅”也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他昨天回家的路上也跟明哲说了,要参加明年的个人锦标赛。 要是进了前三,妥妥的高校直招,都不用参加考试就能上好大学。 哪怕打不进前三,只进入前六,只要拿下国家一级运动员职称,高考也是能加分的。 二十分啊。 向帅激动地比出两个指头。 “你能自己想通那真是太好了……” 向前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接着端起烤好的面包和煎蛋,走进客厅。 从最初只会做中式早餐,到现在向前进能把项家小厨房里的各种烤箱,吐司炉用得如鱼得水,炉火纯青,前后也不过就一个月时间。 顾姣姣女士,您真是有福气,能找到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上海好男人。 吃着吐司煎蛋,向帅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骄傲之情。 倒是向前进,放下早餐后就呆愣愣地坐在餐桌的一旁,目光呆滞,明显在走神。 “向叔叔你昨天没有睡好么?难道橘中里也被水淹了?” 向帅说着,指了指脖子的外侧,“昨天家里的蚊子很多么,咬了那么多红包。” 从脖子到被衬衫掩盖住的锁骨处,一连串的红色印记触目惊心。 话音刚落,向前进一手捂住脖子,白皙的面颊此时就像是被高温煮熟的小龙虾一样,红得宛如滴血。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向帅慌乱地问道。 “我知道了,你是过敏了吧。我楼上的药箱有息斯敏。向叔叔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过敏可耽误不起,搞不好要没命的,向帅转身就往二楼跑去。 当他像风火轮一样提溜着药箱,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却不见向前进的踪迹。 ——我没事,先回棋室了。中午的饭放在冰箱,你用微波炉里加热即可。向前进留 “老爸你搞什么啊?” 看着向前进留在桌子上的字条,向帅一脸懵逼。 就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 “我是……怎么那位老爷爷又出事了么?” 没想到会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向帅有些紧张。 “没有啊,他没有给我钥匙,他什么都没有给我……那好吧,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向帅双手叉腰,终于忍不住开始骂人。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呢?我好心好意送你回家,还去学校看望你。你居然反咬我一口,说我拿了你家钥匙?太过分了!” 他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气喝光,叼着半块面包,拿起书包往门外走去。 这回他一定要和这位不讲道理的老前辈说说清楚,彻底划清界限。 就像广告里说的那样,不是每一种牛奶都叫特仑苏。 推而广之,也不是每一个棋坛高手都是德艺双馨的高人,棋品和人品低劣的人还真不少! “如果我不这么跟他们说,你会来么?你想甩掉我?不可能的。” 刚踏进派出所的接待室,都不等向帅开口指着,侯剑秋自己就先承认了。 “钥匙找到了,你小子负责送我回家吧。我看到你打车来的,出租车还停在门口。” 老头指着外头,脸皮比城墙都要厚实。 “你……我……” 向帅穿越到这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顺利利的。想不到今天居然在这个老头子身上吃了大亏,顿时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 回到铁皮屋,侯剑秋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确定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安然无恙,只是放在门口的那顿瓦楞纸被水浸泡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等他一会儿把这些纸箱拿去废品站之前原本也是要泡水增加分量的,现在这样,等于还省了他一个麻烦了。 “坐!” 他一手举着瓶刚从路口杂货店买的绍兴酒,一手把向帅重重地按在小板凳上。 “我要回家了。” 向帅想着自己把他送回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可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待。 这里附近刚泡完水,刚才走进来,一路上都是烂泥。他今天穿的运动鞋是刚买的。现在好了,布满了泥点,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今天天气气温也不算低,被蒸发的河水夹杂着难闻的气味从窗户里涌进来。 偏偏他这个屋子连个摇头扇都没有,向帅只觉得阵阵作呕,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铁皮蒸锅。 “急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出乎向帅预料,老头有酒在手,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打开,而是把棋盘拿了出来,并在上面摆好棋阵。 “你干嘛?” 向帅一脸警惕。 “我‘五毒鬼手’侯剑秋自己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从年轻时候起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是我从来不欠别人的恩情。” 他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救了我,后来还特意跑来学校看我。老头子很感激你……我知道你也是会下棋的人。这样,老头子身无长物,就点拨点拨你,算作报答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一闪而过 第040章 三十三变手 “你想教我下棋?” 向帅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摇了摇头。 “不用了。” “怎么,你和昨天那个小子一样,都是明门弟子?” 侯剑秋眯起眼睛, 眼神里透着不屑。 “当然不是,我和明门没有关系。” 向帅挠了挠面颊。 “严格意义上来说, 我学的是何门的棋路。” “何门?你是‘金丝白玉剑’门下?” 侯剑秋目光里的威胁和鄙夷消失了, 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 “我经常到他们棋室去玩。” 向帅模棱两可地答道。 “他还和那个姓屠的人混在一起呢?到现在也不结婚,不生孩子?” 从一旁的五斗橱上取过香烟和烟灰缸,侯剑秋深深地洗了一口烟后,冲着一旁吐出一串灰白色的烟圈。 “是啊。” “也好, 子女都是债,他俩是‘无债一声轻’。比我潇洒。” “侯爷爷, 您认识我师……何爷爷和屠爷爷么?你们是朋友么” 听侯剑秋话里的意思,非但认识, 而且似乎很熟呢。 “哼,老子不跟搞兔子的人做朋友。晦气。” 侯剑秋看着向帅茫然的表情, 自知在孩子面前这么说有些失言,他重重地咳嗽一声, 掩饰道,“怎么不认识, 都是差不多时候来上海闯江湖的, 自然在一起下过棋。不过那时候别说你了,你爹估计都没生出来。” “老何开棋馆了?在什么地方?生意怎么样?” 侯剑秋粗鲁地问道。 在听闻何家棋馆就开在屠景天的蓬莱医馆隔壁,两人非但做了邻居,连两边的弟子都住在一起后, 侯剑秋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他们两个居然搬到一起去了?要说胆子大, 还是老何。别人都说我离经叛道, 我看他才是最不像话的那个……” 他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向帅支棱着耳朵也听不清。 “你既然是何门弟子,怎么跟明家的小子混到一起了?” 说到明哲,老头又换上另外一幅面孔,几乎是用很铁不成钢的表情冲着向帅质问道。 “他,他是我同班同学啊,我俩一个学校的。” 向帅一脸无辜,“他还是我的班长呢。” “他是班长,你又是什么‘长’?” “一‘长’不‘长’……” 就“项帅”那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个性,自然是什么班内职务都不会去争取的。 “哼,说到底还是被明家的小子给比下去了。” “您这话说得……我跟他比这些干嘛。” “年轻人,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向帅觉得这老头真是无中生有,故意挑事。 不过,他马上回想起了有机会屠老爷子见到明哲的时候,也是满脸嫌弃的表情。 对着明哲还好,对着魏益谦的时候,就差把“烦人”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而魏益谦也很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主动出现在他俩面前。 实在避不开,那姿态真的是低到尘埃里,一点都没有全国冠军的架子。 他之前也没怎么在意,想在想来,堂堂明门第三代擘旗者,即便面对长辈又何至于此。 “侯爷爷,何门是不是和明门之间有什么纠葛?” 他一脸八卦地凑了过去,“您告诉我呗。” “你不是何门弟子么?你不知道?” “我还没拜师呢。” 向帅是真不知道。 他爹压根就没跟他提到过。 “那等你拜师了,你师父自己会告诉你的。” 老头斜着眼睛。 “别啊……不瞒您说,我没打算拜师。” “为什么?难道是老何没看上你?来来,我来试试,你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侯剑秋说着,掐灭了烟头,拉着他就开始对局。 一个小时候,向帅看着棋盘上自己这方残存的几个黑子,在几度考量后,推枰认输。 “我输了……” 他拿起一旁的蒲扇扇了扇自己满头的汗水。 “别啊,你还有那么多子呢,怎么就输了。” 老头乐呵呵地灌了自己一口酒,“你还有七个子,我只有四个,怎么你就认输了呢?再来再来,多缓缓,我给你机会悔棋。” “爷爷,你已经给我四次悔棋的机会了,我谢谢您了,我真的输了。” 向帅下棋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被人逼近狼窝的感觉。 他早就投子认输不知道多少回了,这老头硬是不准他输,让他不停地换个下法继续下,向帅都要被他搞疯了。 “才四次你就受不了了?还有二十多种可能,难道你不一个个尝试过来么?” 侯剑秋的双眼发光,简直比他俩头顶上的十六瓦灯泡都来的亮些。 “还有二十多种?这,这什么局啊。” 向帅这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叫‘三十三变手’。是我多年来以清代的《竹香斋象戏谱》为原型,扩充出的一个大局。” 侯剑秋说着,无不得意地昂起头,“就靠着这一局,当年上海滩多少江湖棋的高手都被我斩落|马下。我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也有,卖儿卖女的有,从此远走天涯,再有不敢踏足上海滩半步的也有。” “爷爷,我也下过江湖棋呢。” 向帅小声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的。” “你那个算什么‘江湖棋’,小孩子过家家而已。姓屠的那个老兔子看中你,要为何文宣收弟子,故意给你搭得场子罢了。哪里有半点原先‘江湖棋’的意思。” 人民公园的那场擂台,自然瞒不住侯剑秋。 知道眼前的小东西就是擂台赛的主角后,老爷子就不停地对他冷嘲热讽,说你也太谦虚了,你这样还叫“不会下棋”? 你下的不是“江湖棋”,是“浆糊棋”,在我老头子面前“捣浆糊”呢。 “爷爷,‘老兔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向帅真是好奇极了。 “咳,这不重要。” 侯剑秋干咳两声。 “真正的‘江湖棋’,只有在腥风血雨的时代才有。那真是下错一步就是要人性命的。你看过电视剧《上海滩》么?周润发演的许文强最后怎么死的?那么强一个人,还不是被乱枪扫死?这就叫做一步踏错终生错。放在下棋上也是一个道理。” 向帅眯起眼睛,想着老头果然酒喝太多,脑子糊涂了。说的都是些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且许文强不是黄晓明演的么? 老头右手比了把枪,放在太阳穴旁,“48年,我下过一局棋,全程被人用枪抵着脑袋。为了争一个舞|女,我在百乐门舞厅的包间里跟过敏党的一个高级军官对弈。我要是输了,他就让他的副官拿枪直接崩了我。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年纪,好像才刚满十八岁吧……” “您十八岁就跟人抢舞|女了?” 向帅瞪大眼睛。 他两辈子加起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 “啧,这是重点么?重点是我十八岁就下了一盘生死攸关的棋!” “后来呢?谁赢了。”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输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 侯剑秋朝他白了一眼。 “那赢了之后,那个舞|女就跟了你了?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叫什么……以身相许!她后来有没有做你老婆啊?” 向帅两眼发光。 这可比电视剧有意思多了! “我看你当不上班长是有理由的,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侯剑秋抄起蒲扇往他脑门上一敲。 “她叫什么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露西?莉莉丝?哎,谁知道,反正都是假名。说不定下了舞场,人家本名叫做‘蔡阿花’、‘刘根娣’呢。” “那你就什么好处都没有,白跟人下了一场?” “怎么会呢,老子可是拿命去拼的。” 说道这里,侯剑秋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我拿到了这辈子最好的东西,十八岁的时候就拿到了。往后那么多年,赚再多的钱,抽再好的烟,睡再漂亮的女人,都没有那天夜里得到的东西好。” “什么东西?” 向帅听得肚肠都痒了。 “喏,就是这个——宋徽宗最心爱的棋盘和棋子。” 侯剑秋的嘴巴朝小桌子上努了努。 “这是那个军官家里的祖传宝贝,结果居然输给了我,哈哈哈……那天我抱着棋盘走出百乐门的大门,两条腿都是发软的。一直到回到我住的小公寓里,我把这个棋盘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都觉得好想是在做梦。就怕梦醒了,棋盘不见了,我的脑袋也跟着掉了。” 侯剑秋眯起眼睛,一脸陶醉。 “那个军官倒是挺讲信用的,居然没派人干掉你。” “放屁,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好的人。” 侯剑秋嗤笑一声。 “当天晚上他就被人刺杀了,横死在百乐门的门口,身上中了十多枪。” 这也是侯剑秋第二天看报纸的时候才晓得的,也知道多亏了这场刺杀,他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所以啊,这个棋盘我是谁都不会给的。它就是我的命。谁也拿不走我的命。” 侯剑秋说着,眯起眼睛,用手轻轻抚摸着棋盘的四角,尤其是侧边那个刻着宋徽宗“天下一人”花押的地方。就好像他摸的不是棋盘,而是女人的大腿一般,充满了柔情蜜意。 “哎,可惜了。当年为了给我家那个‘小赤佬’筹结婚的钱,把那套棋子给卖掉了。虽然后面配得这副清朝的红木棋子也算是精品。不过不是原配,味道总归不对。” 侯剑秋话锋一转,长叹一声。 向帅听了,也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今天就到这里吧。” 老头抬起眼皮,看着向帅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我花十天时间,把这三十三变手全部都教给你,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您是要收我做徒弟?” “你想多了,我侯剑秋从来不收徒弟,也没人配做我徒弟。” “你记住,你到这里来学棋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第二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像武侠额。。。 第2卷 卷二 中局运子 第041章 赶鸭子上架 方孝川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连门卫老头都看出他眼角风流,嘴角带笑,一副中了彩票的模样。 方老师表示他从来不买彩票, 不把对未来人生的美好向往放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想要做好事做慈善可以直接捐款。 他之所以这两天走路脚下生风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就是女朋友吴小丽在他不断做小伏低和指天誓日的努力下, 终于答应与他复合, 两人重新开始谈恋爱。如果顺利的话,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拜见双方家长了。 另外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向帅终于答应参加晚报杯的比赛了——当然,他不好意思直接跟向帅说, 报名表他早就填好寄给报社组委会了。 这样就会显得他这个做老师的很不民主,有封建时代大家长的嫌疑。 今天是他们“晚报杯”象棋小组集|合的日子, 他一早就来到久违的象棋兴趣小组专用教室,又是拖地又是擦桌子, 就等着孩子们的到来。 “里面有人么?” 听到敲门声,方孝川忙去开门。 “来了来了, 你来早了,我们约的是十点。” 打开门, 没想到第一个到的居然不是明哲,而是向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这小子在方孝川心里的形象已经从“默默无闻的全班第二”变成了“身娇体弱脾气大的象棋天才小少爷”。 小少爷居然那么积极, 可是把方孝川高兴坏了。 他哪里知道,最近几天向帅不到五点就起床,接着坐早班公交车去谭子湾和侯剑秋下棋。 为此他把晚上和向前进对弈的时间都牺牲掉了,吃完晚饭自己打一会儿谱, 就上|床睡觉。 之所以每天赶那么大早完全是出于无奈, 因为那个老头子从九点开始就喝酒, 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都是醉醺醺的。 只有早晨那宝贵的几小时,侯剑秋才会保持清醒的头脑。 不过这样的日子眼看也快要到头了,那三十三变的棋路还剩下六变他就全部掌握了。一想到脱离苦海的日子就在眼前,向帅每天都咬牙坚持着。 于是当明哲和乐天赶到教室,见到的就是班主任老师拿着块抹布亲自擦拭棋盘,而项大少爷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情景。 “啊呀……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天才就是有恃无恐。小帅,下回别在老师面前睡,争取在校长面前睡哦。” 乐天反坐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椅背,一手去戳向帅的额头。 “别说校长了,教育局局长来了,我照样睡给他看。” 一巴掌拍掉乐天的手,向帅睁开眼睛,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 “哎呦,回来了啊。” 右手胳膊不小心打到从旁边路过的明哲。 明哲他妈妈对他爸的病情还是不放心,前两天他们全家都飞到北京去请协和医院的专家又会诊了一次,确定明奕仙上回的手术很成功后,明哲他妈这才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你真的就一个人回来了?” 向帅前天晚上和他通过电话,得知他是一个人先坐飞机回来的,明家夫妇还在北京呆着呢。 “恩,我师兄陪着他们。说是过去忙着打比赛,也没时间好好旅游,趁着这次有空好好在北京玩玩。我妈可高兴了。” 明哲本想说,师兄这段时间表现的有点异常,经常大白天走神,夜里拿着电话和人聊天到半夜,问他也不说。 不过想着和项帅也没什么关系,就没再多话。 说着,明哲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礼盒,放在向帅面前。 “这是什么?特产?” 向帅瞪大眼睛,双手捧着盒子惊喜不已。 “哇,明哲你太好了。还特意用包装纸裹着,下次别那么客气,我这个人不在乎虚礼。” 乐天和方孝川也收到了礼物。 三个都是一个扁扁的小纸盒,外面用彩纸包着,上面用紫色的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 看那蝴蝶结摆放的毕恭毕正,下面两条须须都剪成一样长短,就知道这一定是明哲自己动手包装的。 “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规矩,我就先打开看看了。” 乐天说着,直接撕开了包装。 “哇哦,北京果脯。我喜欢。” 打开盒子,是十几种果脯的混合装,属于瞄一眼就觉得甜到牙疼的那种。别看乐天长得人高马大,特别喜欢吃甜食,向帅一度怀疑他可以以大白兔奶糖为生。 乐天老实不客气,马上扔了两颗放进嘴里,做出一副乐到升天的表情。 “这个好,我喜欢,谢谢明哲。” 方孝川收到的是一套迷你屏风摆件,可以放在桌子上的那种。古朴大方,充满了帝都风范。 “那我也不客气了,我拆了。” 向帅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连蝴蝶结都完整地拿了下来放到一边。 在打开包装里面的盒子后,向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景泰蓝的象棋棋子?” 他拿起其中一颗红子,看着棋子侧面围绕着的复杂花纹,是二龙戏珠的纹路。 再拿起一颗黑子,这回镶边的花纹则是张牙舞爪的猛虎。 不但棋子周围镶着景泰蓝,棋面上的壳子也是同样的珐琅工艺,显得精致又大气。 “这个很贵吧。这种棋子,哪里敢用力拍,捧在手里都怕摔着呢。” 向帅知道景泰蓝这种东西有的贵有的便宜。名家大师出品的景泰蓝工艺件价值万金,但是便宜的义乌出品那则是论斤称的都有。 后者不像是明哲这种人会送得出手的,但是前者他哪里承受的起啊。 “这些都是我上飞机前在机场商店买的,能够贵到哪里去。” 明哲笑了笑。 听到他这么说,向帅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看了一眼装棋子的纸盒,也就是普通的硬纸板,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北京传统特产”几个字,这才放心收了下来。 他哪里知道,为了这副棋子,明哲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天跑琉璃厂,就是想着要给向帅找到一个不落俗套,又能让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明明是花了大把的价钱买下来的高档工艺品,却又换了个再普通不过的破烂纸盒。他师兄魏益谦都有些看不过眼,问他这是干什么,送同学礼物需要那么上心么。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送同学礼物当然不用那么费心,但是项帅是一生的对手啊,怎么能和别人一样呢。 魏益谦看着他纯洁而认真的表情半天,终于确定这个傻师弟是当真一门心思对项帅好,只求人家愿意和他下棋。 “反正别学我就行……” 他转过身,嘟嘟囔囔地说了句。 “老师,象棋兴趣班的其他人呢?不是说十点集|合么,都超过五分钟了。” 向帅看了看黑板上的时钟。 “而且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篮球社的么。” 向帅又指了指乐天。 “我不知道,老师叫我来我就来了,我以为是开班会。” 乐天把脑袋从果脯盒子里抬起来,茫然地说道,“我还奇怪,开班会怎么在兴趣班教室里。” “那个……你们可能不知道啊,我们象棋社原来就只有五个人。” 方孝川一脸尴尬地举起手掌。 “其中一个今年高三了毕业了。成绩不错,听说考上华东理工大学了。” 说着,他弯下一根手指。 “还有两个,今年高二升高三,正在楼上补课。老师预祝他们跟上学长的脚步,明年再创佳绩。” “……” 三人无语地看着他又掰下两根手指。 “还有两个跟你们一样,都是高一升高二的。” “那还行,那还行。” 向帅松了口气。 “晚报杯团体赛一共四台,他们两个加上我和明哲,虽然没有替补有些尴尬,不过也凑合着能打比赛了。” 明哲点了点头。 “我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六班的赵元。大胖子,二百斤。” 乐天交友广阔,学校里的各种事情他都能插一嘴。 “哇哦,到时候运动员入场,人家不会以为我们是相扑队的吧?” 向帅说着,和乐天笑成一团。 “那什么,我还没说完……” 方孝川又掰下一根手指,“赵元他妈觉得他太胖了,可能影响健康,给他报名了减肥夏令营,上礼拜已经入营去了。据她妈妈说,孩子现在已经瘦了八斤了。真是立竿见影。” “不是吧?老师您别告诉我最后剩下的那个也不能来了,就我和明哲两个去打比赛。我们倒是愿意,也能打,就怕人家裁判和组委会不答应。” 向帅从来都觉得他们这个班主任老师虽然年纪轻,但是挺靠谱的。 现在他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不至于不至于,最后一个还是会来的。不过就是晚一点,因为她住的比较远,要转两部车来。” 方孝川摇了摇最后一根食指。 “那也不够,才三个人。难道老师亲自下场比赛?这符合规定么?” 向帅拧着眉头。 “不可能。我研究过报名表,参赛的必须是上海市或者周边城市的在读高中、中专或者职业学校学生。为了防止职业选手参赛,年纪也卡在十八周岁以下。初中生可以参加高中组的比赛,但是高中生不能降等去初中组。” 明哲立即反驳。 “那就不满四个人了。” “谁说不满了?” 方孝川拉过乐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不就是我们的第四个人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2章 女棋手 “他?” “我?” 三个人都一脸吃惊。 “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 乐天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都甩出残影来了。 “怎么不行,你天天泡在项帅家看他下棋, 怎么说也会最基本的章法了吧?‘马走日字象走田,兵卒过河横竖走, 士象不离老王边, 车行直路炮翻山。将帅不出九步宫,双士不离将帅边’。” 方孝川背贯口似得把象棋入门口诀复述了一边,接着拍了拍乐天宽厚的肩膀。 “多简单!多看两次都会了。你高中数学都学得会,这点算什么呀。过去旧社会下象棋的人好多都不识字呢。还不是照样大杀四方。” “老师您这话说的, 下棋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这两人天天研究原子弹似得研究些什么呢。” 乐天被自家老师信口开河的程度惊讶到了。 “再说了, 我奶奶不识字,也不影响她搓麻将。” “乐天……” 方孝川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回家去了。我要趁着还剩下的暑假时间, 好好地学习,努力冲刺。争取在高二的时候, 年级排名再往上一些。” 乐天说着,把果脯盒子往书包里一扔, 装模作样地冲方孝川鞠了个躬,又朝向帅和明哲挥挥手, 往教室门外走去。 三秒钟后。 “老师我想过了, 这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其实是我们作为高中生唯一的暑假时光了。后面不就天天补课了么?我决定在这个假期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不就是晚报杯么?我篮球比赛被淘汰了,就在象棋比赛上找补回来。” 大踏步地从后门转进来,乐天拿起方孝川放在一旁的抹布, 主动地擦起棋盘来。 “他撞邪了?” 向帅望着明哲问道, 后者也是一脸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乐天转变得如此迅速的原因了。 “老师,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象棋教室的前门被人推开。 “方老师好。” 进门的是个长发飘飘的大眼睛女孩。 鹅蛋脸,柳叶眉,穿着利落的白色滚蓝边T恤,下半身是同色的运动短裤。她踩着一双小白鞋的,背着粉红色书包的她,露出修长雪白的双腿。 最近几年正是日本偶像剧和都市剧风靡上海的时候,女孩学着《排球女将》中小鹿纯子的打扮,把额头和侧边的头发都用彩色橡皮筋扎了起来,显得特别青春洋溢。 “你好!褚林林。” 方孝川还没回答呢,乐天倒是先挥舞起了抹布,热情地和她打起了招呼。 项帅心想坏了,这不会是我们班的女同学吧? 他一穿越到这里就遇上暑假,整个班级里的人除了乐天和明哲就不认识第三个了。要是她一会儿跟自己说话,他答不上来岂不是很尴尬。 不过很明显,向帅这是想多了,这个漂亮的女生压根只是跟他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就直接和方老师谈起了比赛的事情。 似乎她下午还要去参加什么大提琴考级,所以时间很紧张。 “真漂亮啊,褚林林……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真是越看越好看。” 站在教室最后一排,乐天双手捧在胸前,一脸沉醉地说道。 “你这样很像变态。” 向帅有点受不了男人发花痴。 “说什么呢,还是哥们么!” 乐天一巴掌拍在向帅的肩膀上,声音大得让明哲都不由得转头多看了两眼。 “人家是一班的班花,我夸夸她怎么了。要我说,做班花委屈她了。褚林林完全配得上校花的称号。” “哦,原来是一班的。” 不同班就行,否则多尴尬。 “明哲你觉得是褚林林好看,还是现在的校花白雪丽漂亮?” 白雪丽是学校啦啦队的队长,每次举办学校运动会还有全市中学生比赛的时候都能在赛场上见到她宛如白鸽一样的身影。 她是271中男生心目中公认的女生,地位之高仅次于酒井法子和宫泽理惠。 乐天一脸兴致勃勃地去问明哲。 “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见过也忘了。” 明哲冷淡地回答。 “啧,你们两个真没意思,一点都没有青春少男的激|情。就是两个天天研究下棋的小老头。” 乐天说着,又去抓向帅的手。 “哥们,拜托你好好教我下象棋。我之前是不知道褚林林是象棋社的,我要是知道的话,高一一开学我就投入方老师门下了。不过现在也不晚,以后每天集训后,我跟你回家,我们每天练至少三小时。” “我……” “这是不可能的。就你这种程度,我建议你报名我们明家象棋教室的幼儿入门班,可能还学得快些。” 明哲转过身,把向帅的手从乐天的大爪子里拯救出来。 “四周岁以上都可以报名,以你的年纪足够了。” “明大班长,如果我不是过于了解你的为人。按照你现在说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嘲讽我。” “你是不是傻啊,你跟我学什么。你为什么不跟她学呢?” 向帅受不了地指了指褚林林的方向。 “我,我怕她不愿意……” 乐天扭捏地低下头,搓了两下蒲扇般的大手。 扭捏造作的样子让向帅的胳膊上顿时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正说着,正在和方孝川说话的褚林林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接着朝乐天方向望了过来。 “看来方老师已经替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见到褚林林虽然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向帅用胳膊肘捅了捅乐天的肩膀。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向帅得意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小帅,你怎么难么聪明呢?快,让我亲亲!” 乐天激动得不行,抱住向帅朝着他的面颊就么了上来,还发出“啪叽”一下响声。 向帅挣扎不过,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乐天正美滋滋得不行,一转头发现明哲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亮的,就跟他家的老猫半夜里蹲老鼠似得,绿油油,让人瘆得慌。 “干,干嘛?难道你也要我的亲亲么?” 说着他嘟起嘴巴。 明哲冷冷地转过头,用实际行动回答他的问题。 “各位,我们来正式介绍一下啊。” 方孝川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上去。 “这位就是我们象棋兴趣小组的褚林林,大家都应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 乐天很是捧场地鼓起掌。 “褚林林同学是预备班的时候开始学棋的。虽然起步时间晚,但是进步很大。曾经在初中的时候拿过市中学生运动会初中女子组象棋个人赛的第二名。” “好!” 乐天猛地喊了一嗓子。 向帅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提醒他多少矜持些,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褚林林非常热爱象棋运动,对这次比赛很是积极。大家也知道,象棋团体赛,是必须要有一名女棋手上场的,她就是我们队里的女将了。” 方孝川接着说道,“所以我建议,我们队长一职就由褚林林来担任,大家觉得如何啊?” “可以,可以,可以。” 乐天捣头如蒜。 “我没意见。” 向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我也没意见。” 要不是为了逼项帅一步步地走上职业棋手生涯,这种比赛明哲压根不会参加。 “那好,剩下的人你们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下。” 方孝川说着转身离开。 他前脚走,乐天后脚就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到褚林林身边,右手还在裤缝上蹭了蹭。 “你好,我是乐天,三班的。这两个都是我同学。那什么,很高兴和你一起参加比赛。” 他说着,主动伸出右手,弯下腰。 “我听方老师说,你连棋都不会下?” 相对于乐天的兴奋,对方可一点都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而是双手环抱在胸口,抬起下巴倨傲地看向他。 “是……不对,其实我也会一点点,就一点点。” 乐天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本周末预选赛就要开始了。今天你去新华书店买几本象棋入门的书。我不管你是用吃的也好,吞的也好,必须在预选赛开始前掌握最基本的下法。” 小姑娘撇着嘴巴说话的样子饶有架势,乐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来。 “啊?不是方老师让你来教我下棋么?” “想得到美,方老师只是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我们这个队伍里有个拖后腿的人,就是你。” 说着,褚林林绕着乐天走了一圈,露出嫌弃的表情。 “白长那么大个了。这样,你就做四台吧。” 一般来说,团体赛中一到四台的座次是按照个人实力来决定的。实力越靠前,台数就在前头。 “那谁做一台?” “当然是明哲了。” 她说着,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正翻看着象棋棋谱的明哲身边,露齿一笑,“你就是明门的明哲吧,明奕仙大师的儿子?听说你改下围棋了,怎么又转回象棋了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很高兴能做你的队友。” 说着,小姑娘伸出手。 明哲合上棋谱,看都不朝她看一眼,径直走到已经摆好棋阵的向帅对面坐下。 “两局分先?” 向帅抬起头对他笑道。 “好啊。” 明哲点点头。 “你在北京的时候,没少跟你爸还有你师兄下吧?” “跟北京棋院的老师们也下过两手。” “是么?快让我看看你进步多少了。” 发现两人根本不搭理自己,褚林林不高兴了。 “啪”地一下,小姑娘双手撑在棋桌上。 “明哲,我和你说话呢。” “我们在下棋,麻烦你走开。” 明哲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我来和你来下。” 褚林林说着,推了推向帅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我早就想要和你下一局了,只是之前都没有机会。” 谁让明哲不是象棋社的。 她一个女孩子,又不好意思主动走到别班的教室,向一个男生约棋。 “我不会和你下棋的。” 明哲说着,用手指了指向帅握拳的左手。 “黑的。” “猜对了,你先来。” 向帅把棋盘掉了个个儿,让他执红先行。 “为什么不和我下?是因为我是女生么?” 褚林林生气地说道。 她知道有很多男棋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起下棋的女孩子,甚至觉得她们只是赛场上的花瓶。 她之前在运动会上遇到不少那种低劣的男生,都被她用实力予以回击。 没想到明哲也是这种人,褚林林有些失望。 “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 明哲叹了口气,知道再这样下去,这盘棋是下不起来了。 “我就明说吧。除了正式比赛的场合,我不和中学生下棋。” “那,那他不是中学生么?他和我一样大啊。” 褚林林指着坐在明哲对面的向帅。 “你和他比?” 明哲嗤笑一声。 “你凭什么和他比?” * 作者有话要说: 乐天:春天来了!我爱象棋! 玉岩征里t 第043章 露出马脚 方孝川也真是想不到, 他就去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一下公文,泡了杯茶的功夫,这四个学生剑拔弩张得都要打起来了。 正确地说, 是褚林林气得像是一条快要爆炸的河豚鱼,乐天围着她不住地讨好转圈。 而剩下的两个因为不能好好下棋, 也正气恼不已。 “不下了, 我去棋室找向叔叔。” 最后还是向帅第一个受不了,反正这个比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何门那些人玩呢。 听说昨天向前进终于开始赢棋了, 赢得还是他们这一代的三师兄,他要去帮他复一下盘, 看看他是怎么下的。 “我也回去了。” 明哲本来也想跟着他一块走,不过想想他们何门的人好像很不待见他。为了不让向帅难做人, 只得作罢。 说起来当初大师兄答应他等父亲身体好一些,就把他们明门和何门之间的纠葛告诉他的。看来现在至少要等到他们三个从北京回来再说了。 方孝川见状急忙关上教室的门。 “你们都给我坐下, 哪儿都不准去。我这正要给你们安排战术呢。” “什么战术,人家看不起我, 根本不想和我做队友。” 小姑娘说着,两泡泪水含在眼眶里转啊转的, 可把乐天心疼坏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呢?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了?” 他瞪了向帅两人一眼。 “比赛的时候别人才不会管你是男还是女。如果觉得自己是女生, 长得漂亮就可以有优势的话,我劝你主动退赛吧。” 明哲冷哼一声。 他说得确实在理,却不知道自己这话实则在火上浇油。 “方老师,我本来是真心实意地听从您的劝告来下棋的, 但是……反正我觉得我们这只队伍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向帅拎着书包走到门口。 团体赛打得是配合, 个人能力再强也经不住猪队友拖后腿。 何况猪队友貌似还不止一个。 “不行, 项帅你给我回来。” 方孝川两手扒拉住向帅的肩膀,把他从门口拖了回来。 “今天是第一天,大家还没有磨合过。等多磨两天,互相了解,就会团结一致了。乐天,你还不帮我去把明哲抓回来!” 总算把这几个叛逆的萝卜头一个个按了下去,方孝川走到讲台前,拿起文件夹。 “这是这次比赛的赛程表。从预选赛到决赛,历时整整二十天。参赛的队伍有的是传统的以象棋为学校特色的强队,也有很多个人组织的业余队伍,水平也是高低都有。” 他走下来把复印好的赛程表和队伍名单发给众人。 “这些标了星星的,都是这两年的传统强队。打了红色五角星的是去年的前三名,这些都要注意。” 光看手里这沓写得密密麻麻的资料,就知道方孝川花了多少心思。向帅也不好意思嚷嚷着要退出了。 其他几个人估计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一个个地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我有个大学同学,刚好在晚报负责体育版块。” 方孝川用下巴点了点明哲,“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近三年八强赛后的比赛记录都给我私下复印了一遍。现在楼下打印室正在印,一会儿印好了老师再拿上来发给你们。” “我们的缺点你们也看到了——队伍是临时拉起来的,和别人这种已经配合多年的人不能比。何况还有乐天这种初学者。” “但是我们的优点,是别人也比不上的。” 方孝川说着,张开双臂,“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有明哲和项帅这两个重型武器!” 褚林林听他这么形容向帅,不由得美目一转,往他坐着的方向望去。 难道这个长得恹不拉几,看起来就有点扫兴的男同学,实力真的很强劲么? “我决定用‘田忌赛马’的策略,来安排你们的出场顺序。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方孝川说着,清了清嗓子。 “首先是乐天,你做三台。” “我?三台?” 乐天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以为我注定垫底了呢。” “你那么大的个子,垫什么底啊。” 说完他又看向褚林林,“林林,你就做四台吧。” “什么?” 褚林林本来以为她至少能排上第二。谁曾想居然被排到这个傻大个后头去了。 借一句明哲的话来说——他凭什么呀? “老师都说了,采用的是‘田忌赛马’的策略。” 向帅看她一脸不服,怕她拿乐天撒气,只好出言解释。 “乐天当三台,等于直接废掉对方的第三。人家四台对上你——曾经的上海市中学生运动会初中女子组象棋个人赛的第二名,那绝对下不过姑奶奶你。这样我们就等于无论如何就拿下一场了,对不对?” “哼……” 小姑娘别过脑袋,用鼻子作答。 “至于你们两个谁做一台谁做二台,我无所谓,你们自己决定吧。” 方孝川双手一摊。 这两个学生的棋力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大气层,他哪里敢对他们两个指手画脚,干脆把决定权给了他俩人。 “当然是……” “当然是项帅做主将,我做二台就可以了。” 明哲压根不给向帅谦让的机会。 “虽然我之前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比赛,但是只要看过比赛大名单,单看我的姓氏,就知道我多多少少和明门有关。既然要实施‘田忌赛马’的战术,那就贯彻到底。” 明哲不容置疑地说道,“所以,项帅必须是271中象棋队的主将,没有人可以取代。” “说得对,非常好,有水平。不愧是我们三班的班长。” 方孝川认可地比了一个大拇指,“那关于台次这一项,我们就拍手通过吧。” 说着,他带头鼓起了掌。 乐天没想到自己这种棋子都没怎么摸过的人居然还有机会做三台,两只手拍得跟海洋公园里的海狮似得啪啪作响。 “哎……既然大家都那么认可我,那我就……” 向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决定接受这个认命。 “我可不认可你。” 褚林林举起手,“方老师,我没有见过项帅的实力,我对他能否担任一台这样的重任有所怀疑。” “你怀疑又如何,少数服从多数你不懂么?” 明哲觉得这个女同学真是不可理喻。 “我们一开始也没说采用民主制度啊。” 褚林林原来对明哲是很有好感的,甚至存了些少女心思。不过三番两次与他争锋相对的结果就是那些好感就跟着教室外头的热气一样被彻底蒸发了。 “老师,我要和项帅下一盘,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褚林林啊,这个真没有必要,小帅下棋好着呢……” 乐天急忙劝她别想不开。 “是啊,林林,没必要。” 方孝川怕这姑娘一会儿输到直接走人,他又从哪里拉来一个会下象棋的女同学呢? “好不好的,手下见真章。” 说着,褚林林推开明哲,坐到了向帅对面。 “真要下?” 向帅歪着脑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那就陪你玩玩。” 因为睡眠不足,那内双的眼皮浮肿得越发厉害了,看起来越发颓丧,连累他本来还算秀气姣好的其他五官也跟着受了连累,有种灰心丧气之感。 褚林林坐在他正对面,越看他越是不爽。 这个骄傲的小姑娘自打学棋以来,何曾受过男孩子的这种气,铆足了一股劲要杀杀这个“猥琐男”的威风。 十分钟后 “呜呜呜,你欺负人……” 小姑娘捂着脸孔,飞奔出了教室。 “褚林林,别走啊,有话咱们好好说。” 方孝川看着拿着对方的一颗将,一脸洋洋得意的项帅,真是脑袋都要爆炸了。 “项帅,刚才老师站在那边使劲给你打眼色,让你手下留情你都没有看见么?” “啊?我以为老师您是让我‘尊重对手,尊重比赛’呢。而且我不是也想试试这个全市第二的水平么?” 项帅说着,把棋子扔回棋盒。 “我试过了,觉得要是全市中学生第二就这个水平,那我们这次比赛没什么悬念,完全可以完成校长大人布置的任务。” “你啊你啊,你等着……要是人家小姑娘真不比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方孝川气得鼻子都歪了,拔腿赶去追人。 “哎,你怎么不去追她,刚才不是还紧张人家么?” 向帅成功气走了两个人,转头又去挑拨乐天。 乐天一手撑在下巴上,正在翻阅刚从教室书架上找来的象棋入门教材。听见向帅问话,头都没抬一下。 “书包还在,人跑不远。” 向帅转头一瞧,那姑娘的粉红色书包果然还挂在原位上。 这个乐天,说他傻吧,他有时候比谁都聪明呢…… 向帅内心啧啧了两声。 他回过头来,却是被突然靠近的明哲给吓了一跳。 “干嘛?” “看你的棋。” “哎,这种棋有什么好看的,玩儿似得。” 向帅根本就没发挥实力。 “你最近在看什么棋谱?何家棋馆里难道出现新的高手了?” 明哲指着褚林林的一块失地。 “你过去下棋虽然凌厉,但是并不像现在这样。刁钻,古怪,甚至有些没有风度了。” 向帅的棋风非常有个性,注重开局和整体的稳定性。哪怕是下到残局阶段,在棋子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依然会下意识地顾全整体棋势的平衡。 因为熟知对手的心态,明哲下赢向帅的几盘棋,都是利用他求平稳的特点,特意巧取犄角旮旯,故意把局面拖到向帅不擅长的残子阶段,又靠着自己练习围棋锻炼出来的惊人算力,这才堪堪获胜的。 “这个开局太没有风度了,这是典型的路边江湖棋下法。” 明哲说着,又指了指左下角。 “还有这里也是。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欺负人家小姑娘,特意下成这样的。” “有么……” 向帅看了看棋盘,挠挠头。 他只是觉得今天赢得格外畅快是因为对手太菜,根本没想到那么多。 “所以我问你最近在看什么棋谱,又或者和什么新的人对弈了,不知不觉居然影响到了你的棋风。” 明哲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虽然克服了你一心追求棋感平衡的毛病,而且对残局的应手能力也大幅提高,但是这样激烈的棋风真的适合你么?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矫枉过正,剑走偏锋了么?” 明哲无法想象,他要是再晚回来几天,向帅的棋会变成什么样子。 “棋风哪里会那么快转变。我就是这两天夜里研究了一些之前没看过的古谱。叫什么……《竹香斋象戏谱》!对,可能是被里面的残局影响到了,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向帅越听越是心惊胆战。 这个明哲简直太厉害了,他不过随手用了侯剑秋教的几个变招,现学现卖去逗逗那小姑奶奶,居然全被他识破了。 “《竹香斋象戏谱》……” 明哲低声复述。 这个谱子貌似父亲的书房里也有,等他回家好好研究一下。 见这位“名侦探”终于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向帅总算松了口气。 自己可是答应过侯老爷子,他跟他学棋的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我对向帅了如指掌 第044章 误入白虎堂 出乎向帅他们几个的预料, 褚林林那姑娘还挺大气的。 惨败给了向帅后,她跑去女厕所哭了一场,随后抹着眼泪又回到教室, 主动伸出手跟向帅认输。 “有这样的实力,我很放心把一台交给你。项帅, 你的棋很好, 虽然人品差点意思。” 向帅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计较。 “好了好了,这就算握手言和了。” 见着两个小祖宗总算不吵不闹了, 方孝川也放下心来,走上讲台开始布置接下来的训练重点。 身为队长的褚林林则奋笔疾书做记录。 “哎, 乐天,你别说。” 向帅摊开手掌, 放到乐天面前故意逗他。 “女孩子的手,握起来真的是软软的, 滑滑的。” 说完,他又把手掌放到鼻子前头, 夸张地动了动鼻孔,“她一定用了高级护手霜, 好香呀。” “真的?” 乐天咬了咬嘴唇, 眼中的羡慕不言而喻。 长到十七八岁了,乐天唯一和女孩子握手的经验还停留在幼儿园和女同学牵着手下楼梯去操场做操的阶段。 “小帅啊,打个商量吧。”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前头褚林林的背影,一脸虔诚地伸出双手。 “褚林林的手我是摸不到了, 你的手给我摸一下, 让我也沾沾高级护手霜的香气。” “乐天, 你越来越像变态了。” 话虽这么说着,向帅还是很大方地把右手往他面前挪了挪。 “来吧!” “哎!” 就在乐天欢天喜地地要去握向帅右手的时候,突然坐在乐天身后的明哲长腿一伸,用力地踢了他椅子一脚。 “呯”的一声,乐天整个人往前头扑去,引得方孝川和褚林林纷纷看往这边。 “你干嘛?” 危急关头,乐天急忙双手牢牢地扒拉着课桌的边缘,这才没让自己被踹下去。 “脚搁麻了,想换个姿势,不好意思碰到你了。” 明哲说着,优雅地换了一边腿,斜靠在座椅上。 好像他不是坐在教室狭小|逼仄的铝制椅子上,而是坐在什么铺着天鹅绒坐垫的高级复古沙发上似得。 “那个……明哲同学,跷二郎腿对身体不好。” 方孝川放下粉笔,干巴巴地说道。 “哦。” 明哲于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他那旁逸斜出的长腿,四平八稳地坐好。 “老师请继续。” “唔……” 方孝川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压力,上回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区里有人来听他的公开课。 挠了挠头发,方孝川继续奋笔疾书,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今天实在有些热,而他们教室里没有空调。 他想着明天就要开始集训了,这个条件可不行。不说有个女孩子在,项帅那少爷身体可真是够呛的。 要不今天晚点跟校长申请一下,开放有空调的多媒体室给他们用吧…… 而在他身后,坐在众人后方的明哲看着前头总算消停下来的两人,微微勾起了嘴角。 ———— 翌日一早,向帅按照惯例去车站赶最早的那班车。 他的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藏了一瓶从他便宜老爸酒窖里掏出来的好酒。 没错,小洋楼是有酒窖的。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向帅都被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那个地下室就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向前进不喝洋酒,未来的向家书房里只存着好几瓶特定年份的茅台酒。都是他爹夺冠后人家送来做纪念的,就放在书橱里供人瞻仰。 向帅小时候不懂事,满书架找棋谱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瓶。 一时间,整个书房连带外头的屋子“香飘十里”,他相瞒都瞒不住。 当时他爹正和几个棋院里的叔叔在客厅里切磋,闻着酒香进来,顿时火冒三丈。 向帅吓得急忙出溜到了一个伯伯的身后,紧紧抓住人家的裤腿不放。他爹则捉小鸡似得去拉他。 幸亏那个伯伯说,这剩下的酒不能浪费,别打孩子了,还是快点抢救吧。 他爹这才赶忙把没摔碎的那半瓶酒拿到厨房。 当天他家正好剁了肉馅,于是向前进就干脆用这茅台当做料酒,给大家包了馄饨。 向帅发誓,那顿馄饨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一口咬下去酒香四溢。吃完之后向帅呼呼大睡了一整个下午,他这是醉茅台了。 之后好几天里,向家都漂浮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向帅走在家里脚步都是漂浮着的。 等等,那天把自己从老爹手里拯救下来,让他免于一顿“竹笋烤肉”的伯伯是哪一个? 咦,居然好像是魏益谦呢! 二十年后的魏益谦跟他爹也常同进同出,他从小就对这个老板没大没小。 这个习惯也被他带到了这个世界来,所以在人民公园第一次见到魏益谦,他半点都没把他当陌生人看待。 向帅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跳上进站的公交车,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尾巴。 “师父,麻烦跟上前头那部公交车。” 坐在后排的明哲把脑袋上的棒球帽往下压了压。 明哲把书包放在膝盖上抱着,里面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竹香斋象戏谱》。 这本棋谱在市面上很少见,明奕仙的书房里仅存的这本还是民国十年出版的线装本,异常珍贵,平时他父亲在家里翻阅的时候都要特意带上白手套。 也就是趁着父亲不在家,他才能那么顺利地接触到这本书,今天甚至还把它带出家门。 明哲昨天夜里抱着棋谱从头翻到尾,终于在第三集 的第三十五局里找到了一个名为《尺蚯降龙》的残局。 这个残局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如何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弱势方仅凭着三个小卒来牵引强势方的双车,通过极大的算力,苦战求和,乃至以弱凌强,最后求胜。 但是人家书上记录的棋局最多是灵活机动,借势打力,根本不想昨天向帅对阵褚林林那样地……猥琐。 明哲咬了咬唇,非常不乐意把这个词汇用在项帅身上。 但是没办法,那种装出一副哀兵之态,把胡萝卜吊在别人嘴角边,还左右横跳仿佛做着鬼脸,吐着口水的样子,确实没有比“猥琐”这个词更适合用来形容项帅昨天的下法了。 他熬了一个通宵看完棋谱,就打车到小洋楼来,要找项帅对质。 下了车,看着刚茫茫量的天空,明哲这才突然惊醒,现在是早上五点,大家都还在睡觉呢。 明哲本来想先回家,等到了时间去学校找他问清楚也是一样的,谁曾想居然看到小少爷打着呵欠,背着书包出门的一幕。 天都没亮,这小子要去哪儿? 不做多想,明哲急忙让司机开车跟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向帅脑袋一点一点地下了公交车。 明哲跟在向帅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谭子湾的小弄堂。 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九曲十八弯,和明哲曾经去过的石库门,老式里弄完全不一样,宛如一个毫无规划的大型迷宫。 绕过胡乱停放的自行车和黄鱼车,明哲抬起头,只见房屋的外墙上到处都是从各个方向斜拉着绳子和电线,上头挂着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裤衩和内衣。小孩子的玩具以及吃饭用的折叠桌椅板凳随意地堆在各家门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明哲转头一瞧,三步开外就是个用木板敲出来的简易公共厕所。厕所门口排着一溜的木马桶,有的盖子也不盖,就这么大刺刺地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米田共。 明哲活了十七岁,从来没来过这么脏乱差的地方,两道剑眉之间几乎刻出一个“川”字。 他实在是想不通,向帅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突然间,不知道什么发出“哐”的一声,把明哲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原来是他不小心踩上了路中间一个空的饼干箱。 明哲忙把它往路边踢了踢,却不想那饼干箱又撞上了一旁斜靠着的自行车,发出一记更加响亮的撞击声。 就在此时,旁边屋子里传来一声声婴儿的哭闹声。 通过半敞开的窗户,他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女人着急慌忙地拉下上衣。 “哪个不长眼睛的,大早上就在外面瞎污搞,偷看老娘给囡囡喂奶!”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对不起,对不起……” 明哲一手捂住眼睛,往后倒退了两步。 那屋子的门被人打开,只见一个光着膀子,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沙滩裤的男人跳了出来,与明哲来了个面碰面。 对方一抬眼就见着家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小伙子,顿时怒从心起,挥舞着胳膊一边大骂着一边冲他扑了上来。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偷看我老婆喂奶!你给我死过来!” 明哲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转身撒腿就跑。 完了完了…… 明哲内心大喊。 今天他这是好比林冲误入白虎堂,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大家快起来抓流氓啊!” 男人一边追,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呼号起来。 随着他的呼叫声,周围一圈的人家纷纷打开窗户和房门,有几个年轻男人干脆只穿着裤衩,踩着拖鞋就冲了出来。 “抓流氓!大家起来抓流氓!” “臭流氓你别跑!你给我停下来。” 明哲哪里敢停,脚下健步如飞,这时候也顾不上向帅跑哪里去了,一个劲地往犄角旮旯里钻。 “项帅……” 他咬牙切齿,决定把今天遭遇的一切耻辱都记在向帅的头上。 要不是他,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乌龙事件!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关我屁事? 第045章 暴露行踪 左拐右拐, 好不甩掉了身后的追兵,明哲彻底地迷失在了蛛网般交错的弄堂中。 就在刚才,明哲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要是那些人真的要逼他承认自己是臭流氓,不管这苏州河再黑再臭, 他都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以证清白。 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明哲望着不远处酱油色的苏州河河面上升起的橘红色朝阳,心里又把向帅狠狠编排了一顿。 就在此时,他身旁一间破烂铁皮屋里传出无比熟悉的声音。 “哈哈!我赢了!” “怎么样, 老头?我就说今天我一定会赢你。三十三变手,我全学会了。” “哼, 学会是应该的,都学了一个礼拜了, 学不会才是傻子。” “哎,不过前辈, 你的宝贝棋盘呢?今天怎么换了个塑料棋盘,难道你拿那个古董换酒喝去了?” “胡说八道!那个棋盘也是需要保养的, 好东西可经不住瞎用。” 老人气哼哼地说道。 “项帅?” 明哲一脸狐疑,朝铁皮屋的玻璃窗望去。 只见这间比他家厕所都小的房间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小的那个正是被他跟丢了的向帅, 至于老的那个则背对着大门, 把明哲的视线遮住了大半,因此看不出他俩正在做什么。 “怎么了?” 侯剑秋眯着小酒,头也不抬地问道。 “老头,外头好像有人呢。” 向帅说着, 扶着小桌子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 明哲见状, 急忙捂着嘴, 往墙根底下一蹲。 好在侯剑秋家的玻璃窗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擦了,上头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向帅看得并不真切。 “没人啊……大概是我眼花了吧。” 向帅说着坐了回去,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连续输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棋,今天总算是大仇得报,可算是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了。 “小鬼,你这个酒真的是名酒么?我怎么喝得感觉跟糖水似得,一点都不来劲。” 侯剑秋皱着张老脸,举起手中的搪瓷杯。 “我也不懂,我就在酒窖里随便拿了一瓶看上去年份比较久的。” 向帅挠了挠头。 “下次来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古越龙山,七宝大曲不都比这强,别再给我整什么洋酒了。” “茅台酒您要不要啊?” “小畜生,逗我呢,你搞得到茅台?” “别说,我还吃过茅台拌肉馅的馄饨呢。” 向帅挺起腰板,笑得眉眼弯弯。 侯剑秋只当他在放屁。 “侯爷爷,我这三十三变手都学会了。明天还能来你这里下棋不?” “唔……” 侯剑秋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红酒,没答应也没拒绝。 “您还有什么绝招不?都交给我吧。要不这样……我拜您做老师?”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行!” “不行!” 两道拒绝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出自眼前的老头,另一个声音则是在门外。 “外头果然有人!” 向帅跳了起来。 顿时,小桌子上的棋盘被撂倒,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侯剑秋冷着脸,快速转身打开房门,和外面站着的明哲正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是你?” “是你小子?” 明哲看着侯剑秋的脸孔,又看了眼正趴在地上捡棋子的向帅。 “你居然和他学下棋?” 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我是没有资格教他么?明家的小子,我记得你!” 侯剑秋本来想要去抓明哲的领子,不过上回被他按在墙上的记忆过于惨痛。他及时收手,改为用食指指着对方的鼻子。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下流路数,原来是从他这里学到的。‘五毒鬼手’,当真是五毒俱全!” 明哲痛心棘手地说道。 “你小子满口胡说什么呢?老子号称‘五毒’,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才被人送了这个外号。这和我下棋没关系,老子赢得每一局棋,可以说都是堂堂正正的!可不像你们明家的那个死老头,看起来大义凌然,一身正气的模样,还以名门正派自居。实际上呢?实际上你们做的脏事可比老子的下作多了!” “你胡说八道!我爷爷才不是那种人。” 明哲此生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爷爷明秋桂,哪里容得下旁人诋毁他。 何况还是侯剑秋这样的人。 “是不是的你明家自己清楚。你年纪小,老头子不怪你孤陋寡闻。回去问问你家大人去。” 侯剑秋冷笑。 “别别别,听我说,大家都退一步,别这样……” 向帅诚惶诚恐地上前劝架。 关键是他压根不知道这两人为了什么突然吵起来。 开头似乎是因为他,但是听着后面却像是跑题了。 “我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向帅难得看到一向对人冷淡的明哲露出如此激动的表情,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这朵高岭之花突然炸了。 “关于侯爷爷您的事情,我问了好多人棋院里的叔叔伯伯。他们说这些年其实上海棋院一直很关心您,多次邀请您出席各种比赛,考虑到您生活有问题,还给您安排了棋院的员工宿舍。但是您居然喝醉了酒去参加比赛,还是在国际交流赛这样重大的赛事上出丑,把当年的老领导弄得差点下不来台。我没说错吧?” “还有这事儿?” 向帅听得也忍不住咋舌。 这80,90年代可不比二十年后,对运动员的要求可严格了。 “他可不止比赛喝醉那么简单。他在宿舍楼里点火炉取暖,差点把棋院的寝室给烧了。大冬天的,整栋楼的人都跑出来逃难。” 明哲冷笑。 洪剑秋双手握拳,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恼羞成怒。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哪怕就是这样了,棋院每到逢年过节还是照样给你发各种福利,退休工资也一分钱都没少了您。但是您全部拿去赌博喝酒,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现在的样子。” 明哲指着外头堆放的破烂纸箱和塑料瓶子。 “好歹也算是‘一代宗师’,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听说你的子女都不认您了?您好意思让他们认么?” “老子的事情老子自己知道,需要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来教训我?” 侯剑秋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一样怒吼了起来。 “我赌博,我丢人是我的事,碍着你了?滚,滚,都给我滚!” 他说着,用力把明哲推出屋子。 “老爷子,您别这样,他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我代他向您道歉。” 向帅连忙上前讨饶。 “他不懂事,你就懂事了?去去去,你也走,老子也不想看到你。” 老头说着,拎起向帅放在床头的书包往他怀里一扔。 “侯爷爷,别啊,我还想跟您再学点别的呢。” 向帅一个劲地挣扎。 “老子一生的精华都在这局棋里了,你还想学什么?学我吃喝嫖赌么?滚!” 说着,侯剑秋“砰”地一下关上门,把两人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你,你……” 向帅气得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蹲了下来。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他冲着明哲大吼。 “什么,我好心来救你,你居然还怪我?” 明哲觉得自己真是好心遇上了驴肝肺,自己这颗心可算是白操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骂谁是狗?” “谁听见了谁就是狗,狗耳朵才那么尖,” 明哲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两人一时间针尖对麦芒。 他事后也觉得奇怪,自己从来都是个脾气温和的人,怎么一碰到向帅这个家伙,什么冷静克制风度就全部抛到脑后了。 “我去,我没想到明九段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今天我不就信了,我要和你决斗!” 说着,向帅卷起衬衫袖子,露出那两条又白又细的胳膊。 “呵呵……” 明哲都不忍心笑他,也把袖子管撸了起来,非常幼稚地放在他的胳膊旁比了比。 高下立见。 向帅气得巴登巴登干瞪眼。 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要被明哲活活气死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臭流氓!”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指着他俩尖叫起来。 “偷看我给宝宝喂奶的臭流氓,就在侯老头家后面,大家快来呀。” “不是说就一个么,怎么有两个?”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同伙呢!” “管他呢,都抓起来送去派出所。” 赤膊男大喊道。 “糟了,快跑!” 明哲一把抓起向帅的手腕,撒开长腿往河岸后的铁桥方向跑去。 “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向帅简直都要疯了,后面那群人像是打过街老鼠一样地撵他们。他来侯剑秋家这么多回,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别问了,说不清!” 红日初升,将苏州河两岸成千上万栋石库门的红棕色的屋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浮动的金光一路满眼到了横跨河两岸的大桥上,年轻的男女工人们踩着脚踏车,组成了一直钢铁队伍,穿行在前往工厂和单位的大街小巷里。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正迎着红日努力奔跑着。 啊,多美好的青春! * 作者有话要说: 热血竞技题材怎么能少了日剧跑,哈哈哈哈 第046章 鬼手谢幕 下了桥, 明哲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两人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把司机师傅给吓了一跳。 “哎呦小同学, 上学要迟到了啊?不对啊,现在不是暑假么?” 司机调侃道。 “开车, 快开车。” 向帅把脑袋搁在副驾驶的椅背上,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去哪儿?” 司机踩下油门。 “二百……二百七一中学。” “还真是去上学。别担心,很快的,叔叔保证不让你们迟到。” 司机师傅笑着按下计价表。 车子越跑越远,终于离开了谭子湾。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跑死了……” 向帅一手摸着喉管, 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平时缺少锻炼。” 明哲闭着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班长,你还是我的班长么?” 今天明哲是被乌鸦附体了? 明哲也不回话, 睁开眼睛深深地朝他看了过去。 “行,是我失言。” 向帅被他看的寒毛直竖, 直接举手投降。 活了两辈子,除了明哲他就没见过谁会这样看人的。 那眼珠子黑溜溜的, 活似两个黑洞,能把人的灵魂都勾进去。 “可惜了, 以后都去不了侯爷爷家了,都怪你……” 向帅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 抱紧怀里的书包。突然, 一张纸片从书包外侧的网兜里落了下来。 仔细一看,是一张满是英文的打印纸。 应该是刚才老头朝他扔书包的时候不小心挂上去的。 “什么玩意,老头还买洋货呢?” 明哲凑过脑袋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治疗癌症药物的说明书。” “你怎么知道?” “我姨妈之前得过胰腺癌, 我跟我妈去她医院里探望的时候见到。” “那她现在……” “走了。胰腺癌的治愈率很低, 而且病人非常痛苦, 不靠止疼药的话一天都熬不过去。” “那,那侯老爷子也得了胰腺癌么?” 向帅紧张地追问。 “那不一定,这药不止针对一种癌症。” “那,那不管怎么说,会吃这种药的人,一定也是得了癌症,而且很严重了对不对?” 向帅的声音都在发抖。 “应该是的。这药是针对癌症中晚期的,不会有人拿来乱吃。” 明哲说完,陷入沉默。 这么一来侯剑秋那些古怪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他终日酗酒,甚至比赛当日都在喝,是因为身体过于疼痛的不得已而为之。 所谓的火烧寝室应该也是浑身瘫软无法及时灭火导致的。 他没有钱,身上唯一仅有的只有这副棋盘棋子。明明卖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医疗费用,但是侯剑秋宁可去捡破烂,住在河边的铁皮屋里也不愿意卖了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前辈他或许不是个好人,却是一个不错的棋手。” 向帅喃喃说道。 “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我劝你最好不要。” 明哲想了想,“他是个极端骄傲的人。宁愿被误解,宁愿吃苦受累,都不需要别人的一丝同情。你要是现在回去,可能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侯老爷子一生没有收过弟子,听说他的儿子女儿都不是棋界中人。他愿意教你,应该就是把你当做半个徒弟了。” 明哲说着,转过头看着浑身都散发着沮丧气息的向帅。 “他一定是想你继承他的三十三变手,不至于让他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你若是不想辜负老爷子的心意,之后就好好活用他的棋路,把侯家棋发扬光大吧。” 他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向帅。 眼眶里早就填满两包泪水的向帅接过纸巾,重重地擤了一下鼻涕。 “你……不是说他的棋路刁钻古怪,不准我学么。” 向帅哽咽地说道,劈手把整包纸巾都夺了过来。 “之前是我误会他了……现在想来,一个把棋和棋道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他创造的棋路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哲认错的时候都是这样堂堂正正。 “等过段时间,我会登门郑重地向老爷子道歉。如果他不满意,我会带上我父亲一起去。” “明哲,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过于一本正经所以有些无趣,不过有一说一,这年头像你这样真诚的人真的不多了。” “怎么,非要像你这样油嘴滑舌才行么?” 明哲歪着脑袋笑道。 “胡说八道,我也很真诚,只是表现方式和你的不一样罢了。” 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几秒后,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 谁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分别,却成为了永远…… 三天后,在河畔小学里曾经和向帅照过面的居委会大阿姐出现在了小洋楼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向帅打开院门,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帅怎么了?你们又是谁?” 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向前进拿着锅铲走到门口,身后跟着来小洋楼练棋的乐天和明哲。 “你好,我是侯剑秋所在居委会的主任,我姓赵。在我身后的两位是我们区公证局的工作人员。” “公证局?” 向帅只觉得胸口猛然“咯噔”,心脏仿佛失重了似得狠狠晃荡了一下。 “阿哲,我有点慌。” 向帅下意识地往明哲身边靠了靠。 想到那张癌症药物说明书,两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首先我要公布一个不幸的消息。” 进到客厅里,赵主任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住在我们街道的侯剑秋老人,在前天下午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九岁。” “侯爷爷死了?” 心底的预感成真,向帅眼前瞬间飘起了雪花。 明哲一把勾住他的胳膊,将他搀扶到沙发旁坐下。 “小帅,你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前天下午……也就是说,在我们离开他家当天他就没了。” 向帅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明哲的胳膊,指甲几乎卡到肉里。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机会救人却没有去做,巨大的愧疚感顿时把向帅整个人笼罩了起来,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小同学,你冷静些。医生说了,侯爷爷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正确地说,就他那样抽烟,酗酒。吃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又不肯去医院做化疗。能够拖到现在,本身也是一个奇迹了……哎” “当然,也是我们街道和居委的工作没有及时到位,让他一个孤寡老人就这么离开了,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赵主任说着,用手绢擦了擦眼角。 “那个老人的子女呢?为什么你们要来通知小帅?” 向前进不认识侯剑秋,也不知道他和向帅之间的关系,但是听她这么说,立即发现有些不对劲。 一个孤老死了,为什么居委会的人不联系他的子女,而是来联系向帅这么一个中学生? “侯老爷子是有子女的。老人送医不治后,我们居委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但是吧……” 说到这里,赵主任也是满脸愤愤不平,“那两人根本不管老爷子的后事,到了老侯的家里,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翻着翻着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居委会的人看不过去报了警。警察在老人的枕头里找到他的遗嘱,发现老人在几天前刚去公证局做了公证,什么都没给这两人留下。” “那两个小畜生前脚听到这个消息,后脚就就走了。万事不管,连殡仪馆都是我们居委会联系的,实在太狠了。” “那他的葬礼怎么办?” 向前进从厨房里端出几杯水。 “还不知道呢,按理说他有子女就不算孤老,不然我们也能为他代办。” 赵主任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就喝了半杯。 “不过按照老人的遗嘱,他不想要办追悼会,也不想搞什么遗体告别式,直接火化就行。” 赵主任说着,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就是后面有些麻烦。” “怎么麻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向帅忙问。 “按照老人的意思,想要把骨灰送回扬州老家埋葬。但是他的子女撒手不管。所以这个要求……” “我管,我管。” 向帅说着,抹了抹眼泪。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老爷子承认不承认,他就是他的师父。 做徒弟的没有能够为师父养老,至少可以为他送终吧。 “好,听到你这句话,老爷子九泉之下也欣慰了。不愧是他遗嘱上指定的继承人。” 主任听了连连点头。 “什么?什么继承人?” 向帅吃惊地问道。 “根据侯老先生的遗嘱,他最后留下的东西都由你来继承。东西我都带来了。两位公证局的同志,现在可以拿出来了么?” 穿黑西服的一人点了点头,抱出一个瓦楞纸箱。 另一个则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大声地朗读起来。 “立遗嘱人:侯剑秋,性别:男,民族:汉,出生日期……” 向帅一脸难以置信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向前进搂住他不停颤抖的后背。 “……本遗嘱经上海市卢湾区公证所公证,确认其合法性和有效性。时间:1996年8月7日。” 在念完最后一个字后,公证员将瓦楞纸箱推到向帅面前。 “小同学,你接收一下东西,清点一下对不对,然后在这里签一个字。” “侯爷爷把遗产给我?可我不是他的子女呀。” “你是侯剑秋指定的唯一遗产继承人,有没有血缘都没有影响的。” 向帅一脸迷茫地朝向前进望去,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 只见里面用红色的绒布抱着一块长方形的物件。 不用看也知道,正是那块宋徽宗赏玩过的鸡翅木勾金线棋盘,也是老爷子的一双子女心心念念的东西。 难怪最后那一天老爷子和向帅对弈的时候用的是普通的塑料棋盘和棋子,原来在之前的一天,他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到公证处代管了。 除了棋盘和棋子,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和一串钥匙。 那串钥匙是向帅见过的,丁零当啷沉甸甸的一大串,被老爷子别在裤腰带上。 “我听我爷爷说,侯老爷子赢棋有个习惯。” 明哲苦涩地勾起嘴角,“就是下棋一定要有彩头。他从来不下没彩的棋。如果对方拿不出钱来的话,就会让对方留下自家大门的钥匙。” “为什么?” “就是承认输掉全副身家的意思。” 向帅闻言,苦涩地笑了笑。 确实是侯剑秋这种怪脾气老头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个棋盘,还有串钥匙,都是“五毒鬼手”征战棋坛五十多年荣耀的见证。 现在,老人把这一切都传给了向帅。 虽然口口声声地说向帅不是自己的徒弟,恐怕他的心底,早就把这个只接触了十来天的孩子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传人。 眼泪止不住地从向帅的脸颊落下,他低头看向侯老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这笔记本破烂不堪,好几处都已经脱线,被人用透明胶布粘了又粘。 向帅翻阅了一下,发现是一本对局记录。 最早的一局棋是1956年,最近的一副……是他去世的当日,和向帅切磋的最后一盘棋。 ——小家伙还算聪明,一点就通。老子的绝技总算有传人了,这么多年没白下棋。哈哈哈哈哈哈! 泛黄的纸页上,老人用圆珠笔潦草地写下此生最后一句话。 纸页上,一点又一点漾开的酒红色的印迹触目惊心。 是那天向帅特意带去的红酒留下的印渍。 落日的余晖映在滔滔的苏州河上,老爷子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铁皮屋的窗边,望着外头橙色的晚霞。 他喝下心中早就认定弟子带来的好酒,写下了一生中最后,可能也是最快乐的一句句子…… 第047章 发现秘密 在了解到了侯剑秋和向帅之间的过往后, 向前进当日就将他过世的消息通知了何文宣。 “给老侯找墓地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说来我们是一个乡的,当年刚来上海的时候,我混的不如他, 受过他不少接济。” 听说向帅揽下了侯剑秋下葬的事,何文宣连忙表示自己来帮忙。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 连老侯是哪个村都不知道, 怎么去买坟地。 更何况,小家伙不是还要去打晚报杯么,这种事情就让他们这些老家伙代劳吧。 “对了,听说他们已经打入十六强了?” “是, 没想到那个叫做褚林林的姑娘那么有实力,他们队伍到现在只输了两场。” 向前进也为他们这群小家伙高兴。 那小姑娘也算是有天赋的, 这段时间跟着向帅和明哲学棋,加之以赛代练, 短时间内棋力突飞猛进了不少。 说不定她现在参加成人女子组的比赛,也能拿到不低的名次呢。 “那个大块头呢?” “乐天?他就是个‘搭头’。” 想到乐天, 向前进就忍俊不禁。 这家伙虽然天天输棋,偏偏心态好的很, 不管对手如何冷嘲热讽都笑嘻嘻的,宛如一块牛皮糖。 方孝川给他布置了个战术, 就是输棋管输棋, 每一步的时间都要用足,别让对方那么早下场。 于是这家伙每下一步都慢慢吞吞,磨磨蹭蹭。 如果抽到执红先行,他就在那里干脆先呆坐个四十分钟, 把对手活活憋到发疯。 哪怕对方投诉到裁判那里去也无济于事, 毕竟他这也不算犯规。 “对了, 乐天他昨天还赢了一局。” “难道还有人比他下得更差?” 何文宣摇了摇扇子。 “不是,对方是个火爆脾气,被他这么戏耍后恼羞成怒要去揍他。结果裁判直接就判负了。” 向前进比划了一下,“所以他们昨天是以全胜的姿态挺入十六强的。”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何文宣笑得乐不可支,因为老友过世而伤痛的心情多多少少被舒缓了些。 “不过话也说回来,别只关注着孩子们的比赛。下个月的职工杯,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可是小帅帮你报名的第一个正式比赛,你可不要辜负孩子的一片心意。” 说着,何文宣摇了摇扇子。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向前进想以他入室弟子的名义直接去参加全国个人大赛。但是向帅偏偏出了怪招,一定让他去参加这个市总工会举办的职工杯象棋大赛。 他们何门弟子参加这种业余比赛未免有些掉价,不过想到可以让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向前进提前适应一下比赛的感觉。何文宣也就替向帅答应了下来。 “虽然没有拜师,但是小帅怎么说也是侯剑秋唯一的嫡传弟子。那个老东西,收个弟子也搞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何文宣语带抱怨地说道。。 谁都知道,他早就看上向帅了。 这孩子的资质绝对不在向前进之下,加上性格也好,又懂礼貌,让人见了打从心底里就喜欢到不行。 偏偏这么个好苗子,被侯剑秋给拔走了,还只拔了一半留了一半,用上海话说,就是“不三不四”,“尴里不尴尬”。 不过倒也符合“五毒鬼手”一贯的行事作风,让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对了,你怎么这几天白天也来棋室了,不用去厂子里上班么?” “厂子最近都没什么业务,机器都空关着呢。” 说到工作,向前进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听人事部的大姐说,最近可能又要裁掉一批人了……” “我听说,现在外面的工厂都在搞什么‘下岗动员’。难道你们厂也是?” “是,我们厂里好多人都被劝退了。有些签了下岗协议,有些签了买断工龄的停岗协议。” “但是下岗的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么?你才多大,还是小伙子呢。” 何文宣以棋为生,这辈子就没进过工厂,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屠景天也是一样,他家世代行医,这个蓬莱医馆传到他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两个老神仙做了一辈子的闲云野鹤,对什么“单位”“组织”都很陌生。 “我是临时工,本来第一批就该裁我。后来……后来我妈去街道闹了一下,这才往后拖了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向前进有些不好意思。 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要母亲来操心工作。 “不过,也有大厂不受影响的吧?不能所有的国企和事业单位都关了吧?” 那社会要乱成什么样了。 “当然,像是邮政,水电煤,石油化工,还有钢铁厂他们都好好的。” 更别说烟草公司了,绝对屹立不倒。 “哦……那我懂了。” 被他这么一说,何文宣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难怪非要向前进去参加什么职工杯呢,那小家伙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想让向前进在职工杯上脱颖而出,好让那些国有大单位的领导看到,说不定能捞到个有编制的工作。 向前进听他这么一分析,心中越发惭愧。 母亲操心他的工作就算了,怎么就连项帅这么个小孩子都为他的将来做打算。 真是让人太不好意思了。 “师弟,那个姓魏的又来找你啦。” 卓文从屏风后面探进半个脑袋,冲着向前进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我来了。” 一团可疑的红色飞上向前进的脸颊,他束手束脚地起身,往棋室门口走去。 卓文瞪着他的小眯眼说道,“上个礼拜天有几个老棋客正好在门口遇到他,还拉着我问‘和魏大师下一局指导棋多少钱?也是五百么?’。哎,要不让他来棋室上班吧,我们包饭呀。” “胡说八道,没大没小的。” 何文宣用扇子轻轻地敲了一下卓文的脑袋,后者缩了缩脖子,捧着棋谱坐回柜台后方。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别总到棋室来找我么。” 走到棋室后门,果然见着带着墨镜的魏益谦斜斜地依靠在月亮门旁,正冲着二楼挂在屋檐下的一只画眉鸟吹口哨。 这只眼漏凶光的画眉鸟是卓文养的,名字非常霸气,叫做“大杀四方”。 “你别逗它,它凶了,只听卓文的话。上次医馆的实习生林素给他喂东西吃,差点被它叨下一块肉。” 向前进把魏益谦拉到几条巷子外的无人小弄堂里。 “没事别来找我,棋馆里有人要说闲话的。” “我来找我男朋友不行么?” 魏益谦双手插在兜里,有些不服气。 “你说话声音轻点。”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 魏益谦无所谓地说道。 “有人我也不怕。我爸我妈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早就不管我了。” 身为家里的老三,魏益谦上面的哥哥姐姐早就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他大哥大嫂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老头老太喜欢得跟什么似得。 因此魏益谦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魏益谦从十六岁开始跟着明奕仙南征北战到处打比赛,20岁拿下第一个冠军头衔。 也就是那一年,他向家里人正式出柜,承认他喜欢的是男孩而不是女孩。 身为父母的当然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魏益谦也抗争了一段时间——那也不叫抗争,反正他那段时间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外国比赛,没什么机会和家里人见面。 等他拿了奖杯回国后,自己想通了的父母给了一个下台阶让他回家吃饭庆祝,等于也就承认了这件事了。 不过之后他的父母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喜欢男人也行,那也要找个好人家的孩子定下来吧。 偏偏魏益谦是个天生的浪子,刚开始几年差不多是一年换两个男朋友。急的魏老爷子直接把艾滋病防治宣传页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这两年他专注比赛和事业,倒是把这方面的心思放淡了,至少空窗了三四年。 不过两个老的反过来又着急了——儿子难道就想这么单身一辈子下去了?将来孤独终老怎么办? “你哪天有空,跟我回家一趟吧。见见我家人,他们一定喜欢你。” 魏益谦抓起向前进的手指,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指尖。 “怎么短的时间就有棋茧了?看来你是真的刻苦。” 他摸着他薄薄的一层透明茧子说道,眼神暧昧而多情,仿佛他吻得不是手指,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别闹。” 向前进收回手指,别过脑袋,耳朵一片绯红。 “你不会不想跟我回家吧?睡都睡了,你可别对我始乱终弃啊。” 魏益谦夸张地双手捂着胸口。 “你……你……到底谁对谁乱啊。” 向前进被他的无耻给惊讶到了。 “逗你玩呢。” 魏益谦忍不住上前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你和你家里摊牌了没错,但是我还没有。” 向前进语带薄怒。 “请你也为我考虑一下,我妈就一个普通退休老太太,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抱孙子,你让我怎么开口?” “我……” “而且,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谈论这件事情。” 向前进低下头,看着地上摇曳着的紫藤花的影子。 想到自己当年出柜,也是在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冠军之后,魏益谦了然地点了点头。 男人嘛,有了事业才有底气。 “那我们一会儿出去吃饭吧。我知道黄河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广东餐厅,口碑不错。” “不行,我晚上要给小帅他们做饭去。” “你天天给他们做饭,都要做成老妈子了……” “你师弟不也天天来吃?” “对哦,要不我也来吧?” “不要脸……” 两人的脚步渐渐走远,午后的爬山虎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紧靠着的墙根下,露出一双黑色的皮鞋。 “师兄……” 明哲用发抖的右手牢牢地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人组被发现啦~ 第048章 八中象棋队 校园内蝉鸣阵阵, 嘈杂又规律的叫声把正在补课的高三学子们弄的昏昏欲睡。 而与他们一楼之隔的多媒体教室内,方孝川老师则是热血沸腾,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向全校师生宣布——他们271中的象棋队, 冲入晚报杯十六强决赛了! 这可是271中在晚报杯拿到过的最好成绩,他们的象棋队一举打破了校足球队的记录。 虽然足球队的记录也算不上光彩就是了…… 校长对方孝川承诺, 若是这回真的“额骨头触到天花板”拿了冠军的话, 明年申报市里青年优秀教师的人选,他会好好考虑的。 这么一个大饼放在前头,方孝川越来越有干劲了。 他恨不得把集训的时间调整到早八点到晚八点,每天练他个十二个小时才好。 “老师, 我昨天都没睡好。一会儿你们先自己下,我趴一会儿。” 向帅扶着下巴, 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怎么了向帅,你身体不舒服了?” 方孝川立即紧张了起来。 上一场比赛乐天赢了, 但谁也想不到,向帅居然差点阴沟里翻船——不知道是不是现场空调吹得太厉害, 大热天里他居然感冒了。 在必胜的情况下连打了七八个喷嚏,糊里糊涂地抓错子, 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正式的象棋比赛中有“摸子走子”的规矩,就是不管你原来走哪颗子, 手最终碰到哪个就必须走哪个, 哪怕拿到帅下一步也不得不走帅。 就这样,本来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对手绝处逢生,让在旁边观战的方孝川是心急如焚。 不过总算两人棋力差距太大,迅速调整回状态后, 向帅再也没有给对方一点机会, 把对方直接KO了。 走出赛场, 方孝川不由分说把人带去了医院。 门口预检台护士拿出体温计,一测下来不得了——39.5度。 方孝川当时脸色都白了。 不管向帅怎么抗|议都没用,当场就把他推到注射室,狠狠地扎了个屁|股针。 总之,现在在方孝川眼里,这个项帅这个大宝贝疙瘩现在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热不得,也冷不得。 褚林林对此大加嘲笑,说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弱成这样,简直就是林黛玉转世。 “跟身体没关系,昨天家里有人来闹事。” 向帅把下巴搁在桌板上,眼皮几乎黏到一块去了,“弄到半夜三更才消停。” “什么?出了这种事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从进教室就开始神游天外的明哲突然清醒了,关心地问道,“谁来闹事?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么?向叔叔在么?你被欺负了么?” “就是侯爷爷的子女嘛,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捣乱了。骂我是个小骗子,从他爸手里骗了宋朝古董,还要打我呢。” “那怎么办?” “放心,都被向叔叔打发走了。向叔叔说,如果他们对遗嘱有疑问就去打官司。要是以后再来骚扰我,来一次就打一次110。” 向帅也是满脸无奈。 对他来说,什么棋盘棋具都没有那本笔记本来的重要。他甚至想过干脆就把棋盘给他们两个算了。 不过老爸说得对,那两个人根本不是爱棋之人。棋盘落在他们两个手里,肯定会被转卖,到时候落在谁的手里就难说了。 这块棋盘是国家的珍宝,也见证了他们这对师徒的情谊,向帅决定好好收藏。 “下次他们要是再来闹事,你打电话给我,多晚我都会来帮你的。” 明哲关切地说道。 向帅本来想说你来有什么用,你不也就是一个小破孩么。不过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大家都没问题,那我就继续了。” 方孝川干咳两声。 “晚报杯十六强采用的是单循环单局赛制,根据最终的积分来确定谁能进入前八强。每队依然是四台,赢一局,得一分。” “也就是说,即便是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一场也最多拿下三分——乐天你别这样看着我,老师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殴打对手这种事情不是天天都会发生,你不能总寄希望于对方来揍你吧。” 乐天悻悻地低下脑袋。 “我们先天不足的缺点,在前期淘汰赛的时候可能还不算什么,但是进入积分环节一下子就暴露无遗。” 方孝川说着,双手撑在讲台上,“要知道,十六强赛是允许更换台次的。” 进入十六强后,每个参赛队伍的台次就不再是固定的了。 按照规定,在每场比赛开始前的半小时内,领队或者教练必须向裁判组提交本场本队的最终出场次序。 这意味着若是遇到水平差距很大的对手的话,教练当日的排兵布阵很有可能就直接决定了最后的比赛结果。 “那,那怎么办……我这下真成拖后腿的了。” 哪怕一开始带着玩玩闹闹的心情,经过这十来天的比赛乐天也逐渐感受到了象棋的魅力,以及和队友们并肩战斗的快乐。 要是因为他的缘故,271中象棋队进不了决赛,他可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比赛走到这一步了,剩下的都是有实力的队伍。想要回回拿满四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么一看,我们也不算劣势特别明显。尤其是在剩下的三人实力都特别突出的情况下。” 方孝川翻动手里的资料,拧着眉头说道。 “但是很不幸,我们第一轮对上的队伍就是去年的冠军队——八中象棋队。” 八中是上海市象棋传统特色学校,五十多年来培养出了无数优秀棋手,号称是上海棋院的苗圃基地,大国手的摇篮。 “正确地说,前年,再前年,再再前年的晚报杯他们都是冠军。八中象棋队近五年来唯一一次败绩是在1992年。他们棋队因为中午休息时间在路边小饭店吃饭,导致集体食物中毒被送院治疗,错过了下午的决赛,让对手捡到了皮夹子,直接不战而胜。” “所以一度传言,在上海能够战胜八中象棋队的只有地沟油和无良商贩。” 向帅等人闻言齐齐战术后仰。 “所以从那之后,八中的孩子们不管是参加正式还是非正式的比赛,学校都会给他们配备自家学校的厨师,自带茶水饮料。杜绝这种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再次发生。” “八中不但的整体实力强,他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仇大鹏。他去年拿下了上海市中学生象棋赛个人男子组第一名,实力非常强劲,而且从他初一开始参加比赛到现在,就没有输过棋。” “那是因为他没遇上我们明哲。那时候明哲在下围棋呢,是吧?” 向帅冲明哲挑了挑眉毛,毫不吝啬地送出赞美。 明哲低头微微抿嘴。 “这个仇大鹏说来和你们也有些渊源。” 方孝川兴致勃勃地说道,“他的老师穆文贺是谢小然的徒弟。谢小然、明秋桂还有何文宣当年可是并称‘江南三杰’的。” “八中的带队老师是穆文贺?” 向帅突然来了精神。 “怎么?你也知道他?” 明哲还以为向帅对当今棋坛的人没什么了解。 向帅心想何止知道,他不就是自己未来的最佳损友穆时英的爸爸么? 也不知道穆时英这时候生下来没有,他记得那小子和自己差不多大。 “穆文贺也会到场观赛么?” 向帅兴致勃勃地问道,也不知道他和那条“穆毒蛇”像不像。 “当然。八中开了个少儿象棋培训班,他就在里面当老师呢。仇大鹏就是他一手发掘出来的。” “真的?要是我能对上仇大鹏就好了。” 向帅用手弹了弹仇大鹏去年的比赛记录表。 作为穆时英的师兄之一,仇大鹏在二十年后也是国内著名的象棋选手,他俩早晚会在象甲赛场上遇见。 明哲同样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份全胜记录,又看了看向帅兴奋的表情,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 两天以后 上海市青少年宫 向帅背着书包跟在乐天身后走入比赛场地。 之前的几场比赛都是在区级的少年宫举办的,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决赛前,比赛都在这里进行。 “项帅,我还是第一次到市少年宫来呢,真漂亮,真气派,跟皇宫似得。” 乐天自打进了门,那一路的赞叹就没停过,宛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这栋花园别墅建筑是旧上海著名犹太商人嘉道理的故居,当年就以装潢奢华,富丽堂皇出名。 拱形的屋顶吊下的水晶灯反射出通过五彩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哇,怎么还有观众席?居然还自带啦啦队?” 走进位于二楼的活动室,乐天就被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幕惊到了。 只见比选手休息区里,每个学校的队伍都至少配着三四个随行老师。 穿着各色校服的漂亮妹子们手捧彩色花球正在整齐划一地高声喝彩,几个男生爬到二楼观众席上拉开精心准备好的大型横幅。 “八中所向无敌,仇大鹏英雄盖世” “一中的目标不止清北复交,还有晚报杯冠军” 看着那些一条比一条嚣张的横幅,再回头看看自己这边…… 孤单单的领队,病恹恹的主将,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少爷和一输棋就会哭的女队长……外加自己这个被强行赶鸭子上架拉来凑数的篮球队队员。 乐天突然觉得很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9章 女中豪杰褚林林 “怕什么, 下象棋靠的是实力,又不是比谁家啦啦队的嗓门大。” 向帅拍了拍乐天的肩膀。 “要不等进了决赛,我跟白雪丽商量一下, 让她带上十个八个妹子来跟我们加油?” 作为篮球队队长,乐天和校啦啦队还是有点交情的。 “真的么?说好了啊, 你可别吹牛。” 项帅一听就来了劲。 他之前听乐天说那个白雪丽长得可漂亮了, 像是古早青春片《十七岁不哭》里的女主角。 这个片子向帅小时候看过,电视版的女主角是郝蕾,电影版的好像是高圆圆。总之不管那个白雪丽长得像谁,都是女神级别的。 “包在我身上。” 乐天拍了拍胸脯。 跟在他俩身后的明哲还有褚林林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你就是明哲?明奕仙的儿子明哲?” 向帅他们刚到达休息区, 还没把书包放下,一个穿着八中校服的男生径直走到了明哲面前。 “我是。” 明哲放下书包, 从里面掏出一副walkman,把其中一个耳机塞进耳朵里。 向帅知道十八年后的明九段在比赛前从来不看棋谱, 只是坐在场边静静听音乐放松,没想到他这个习惯在中学的时候就养成了。 每次明哲一把耳机拿出来, 向帅他们就很有默契地不再跟他说话。 “我是仇大鹏,八中的仇大鹏。” 对方高昂起下巴, 表情中有难以掩饰的得意。 “哦。” 明哲点了点头,把另外一只耳机也塞进耳朵里。 “你还有事儿么?” 见他迟迟不走, 明哲困惑挑起眉毛。 乐天用胳膊肘捅了捅向帅的胳膊, 两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明家的棋很了不起么?我会用实力告诉你,我作为谢小然的后辈,今天一定会战胜你这个明家第三代。” 仇大鹏好歹也是一路赢过来的象棋小冠军,面对明哲冷淡的反应, 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羞辱。他在毫无风度地放下了一堆厥词后, 回到了八中的休息区。 “莫名其妙。” 明哲皱了皱眉头, 按下播放键。 “哈哈哈哈,笑我了……小帅我肚子疼,哈哈。” 乐天和向帅两人缩在安全门的旁边,笑得直打跌。 “哎,你说,明哲他回回听得到底是什么音乐。不会是英语听力练习吧。” 笑够了,乐天一手搂着向帅的肩膀,远远地指着明哲问道。 “虽然明哲已经强到很变态了,但是听英语练习题当放松未免变态的有些过分。” 向帅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 “我估计是西洋古典音乐。比较符合明哲的气质。” “就是听得要睡觉的那种?我不行,我要听就听范晓萱。” “你就知道范晓萱。” 向帅白了他一眼。 “那你喜欢哪个歌手?” “哪个都不喜欢。” 向帅心想你们现在听得这些音乐对我这种98年出生的人来说,都属于“史前文明”。我和你们没有话题。 方孝川跟裁判组沟通一番后,将比赛的台次表拿了过来。 “对方是这样安排的,一台是仇大鹏,二台是段实,三台姜明远,第四台冯佳莹。这个四台是个女的。” “那不就和他们去年决赛的配置一样了?八中就没想着要变变招?” 褚林林对八中还是做足了研究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手段都是无用功,八中就是那么自信。” 方孝川说了句颇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队也没有改变台次,毕竟他们的实力也摆在那里了。 “啊,这个妹子很强么?” 今天做四台的乐天有些犯怵。 “你问她。” 方孝川指了指褚林林。 “我上次输给她,是我状态不佳发挥的不好。其实我早就等着报仇的机会的了。可惜这次她做四台,我没机会跟她交手。” 褚林林哼了一声。 上回褚林林在中学生运动会女子组拿了亚军,冠军就是这位冯佳莹,难怪褚林林不服气。 “她是冠军?那我还搞什么,彻底没得玩了。” 乐天无语地吹了吹额前的刘海。 “他们居然让一个冠军做四台,八中真是人才济济。” 向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 “怎么是你?明哲呢?” 看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向帅,仇大鹏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都不看台次表么?明哲是我们队的二台,我是一台。” 向帅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你,你之前在人民公园湖心亭的那场擂台我看了,打得很精彩,虽然只打了半场。” 仇大鹏正色道。 “如果是你的话,还是有资格和我对弈的。” “我去……是你们八中的人这么嚣张,还是只是单你一个人?” 向帅都要被对方的自大给震惊到了。 简直跟十八年后穆时英第一次在申豪俱乐部里见到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向帅不由自主地朝坐在对方休息区里的穆文贺望了一眼,心想这个人怎么教出来的弟子和儿子都一个德行。 坐在明哲对面的段实人如其名,非常老实。临上场了手里还捧着本棋谱,试图临时抱佛脚。 至于三台这边…… “啊?女的?” 姜明远见着褚林林,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真是倒霉,怎么就遇到了一个女棋手。赢了也胜之不武……” “你什么意思?你们队不也有女的么?” 一听这种话褚林林就来气。 “是啊,所以说她只能做四台啊。” 姜明远不屑地朝自家女队友的方向努了努嘴。 “她可是全市女子第一。” 褚林林忍着怒气说道,“据我说知,姜明远你去年都没打进男子组的八强。” “那又怎么样,在我们八中,女孩子再强也只配做四台。” 姜明远轻佻地吹了下口哨。 “不过你可比她漂亮多了,作为花瓶,用来调解一下队内男棋手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你放心,等会儿哥哥我手下留情,不会把你下哭的。” 说着,他猥琐地抛了一个媚眼。 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一股油腻之气。 “裁判老师,我要投诉。” 褚林林突然举手。 “怎么了?还没比赛呢,你投诉什么?” 当值裁判走到他俩桌边。 在场的众人纷纷往第四台方向看去。 “裁判老师,这个人对我耍流氓。” 褚林林站了起来,一脸正气地说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对你耍流氓了?” 姜明远大声嚷嚷起来,“你可别瞎说。” “我没有瞎说。” 褚林林指着他,“老师,他刚才说女棋手就是花瓶,他说他不用脑子,用小XX就能把我打败,实在是太下流了。” “哇!” “好恶心哦!” 没想到会在正规比赛场合听到这种词,还是从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观众席一下子就炸了。 正巧大门这里走进来一名记者,刚好是方孝川的那名老同学,急忙端着相机走了过来。 “你,你血口喷人!” 姜明远也是没想到,褚林林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用小XX就能打败你了?” “你说了。你说你们男棋手天生就比女棋手高人一等。别管是不是女子个人赛第一,到了八中就只配做四台!” “胡说八道!我只说了女棋手是花瓶,什么XX不XX的,都是你自己胡乱加的词!” 姜明远此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被这丫头给诈了。 “你居然阴我!” “你自己承认了,可不是我逼你的。” 褚林林双手撑在棋桌上,歪着脑袋得意地笑道。 “你个死丫头,去死吧!” 姜明远这个小人本就毫无风度可言,被褚林林戏耍一番后更是恼羞成怒,说着就要动手。 “你干什么?你居然还想打人?” 好巧不巧,今天负责他们这桌的刚好是个女裁判,二话不说把褚林林护在身后,瞪大眼睛冲着姜明远喊道,“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不是……哎,老师我真的没有这么说!” 姜明远慌忙解释道,“她冤枉我呢。” “她没有冤枉你,我之前也被这个八中的三台这么说过。” “我也是,我上场比赛遇到他。还没坐下来,他就调戏我。” 今天十六强的队伍里有不少之前和八中交手过,很多女棋手都在言语上吃过姜明远的亏。 其实这也是姜明远的盘外招,利用女孩害羞容易生闷气的心理,在正式比赛开打之前就故意气气她们。 这招他用得很是得心应手,大多数女棋手对此都敢怒不敢言。 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褚林林这个女中豪杰,当真是踢到了铁板,被褚林林反将一军。 “居然还有这种事儿?八中的领队呢?” 女裁判被彻底激怒了。 “裁判老师,我来了。” 穆文贺匆匆走了过来,脸色铁青。 “裁判老师,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您听我给您解释。” 从向帅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清穆文贺的长相。果然和穆时英长得如出一撤。 穆文贺已经做了至少五年八中的象棋队领队了,大大小小的赛事不知道参加过了多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他知道这个姜明远平时和女队员相处的不是很融洽,但并不觉得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行,比赛推迟十分钟开始。我们先去把这个问题解决了。271中的老师也过来一下。” 看到有记者在旁边拍照,几个裁判立即围拢了过来,决定去没人的地方商量。 打死方孝川也想不到比赛前还有这样一茬,不过他是相信褚林林的为人的,这姑娘是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他决定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学生一边。 就在众人穿过比赛区,往一旁的会议室里走的时候,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发声了。 “穆老师,他也对我这么说过。” 坐在四台的冯佳莹推了推眼镜,小声说道、 “什么?” 穆文贺难以置信地转头。 “那些话,姜明远也跟我说过。不过更加难听些。” 她说完,低下头,眼眶里泪珠不住地转动。 “他说如果不是规定团体赛一定要有女棋手上场比赛,以我的水平根本没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还说我们女子棋队的就是仗着性别优势。说让以后学校招女棋手一定要找漂亮的,观众才爱看。像我这样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呜呜呜……” 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 “冯佳莹你疯了!你可是我们队的,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坑我?” 姜明远简直就要气炸了。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这些女人一个两个都疯了么? “在作为你们八中的四台之前,她首先是个女孩子!” 褚林林厉声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0章 女孩的胜利 裁判和老师们去外头商量怎么处理姜明远, 赛场内众多选手们则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互相交头接耳议论八中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败类。 “明哲,你知道古龙有一句名言么?” 向帅贴着明哲的耳朵低声问道。 炙热的呼气烫着了后者的耳廓, 明哲觉得右耳阵阵发烫,不自觉地揉了揉耳垂。 “说什么?我不怎么看武侠小说的。” “他说行走江湖, 千万不要惹三种人:和尚、女人、小孩。因为这样的人胆敢独自闯荡江湖, 要么就是武功奇高,要么就是特别心狠手辣,总之有通天手段。” 向帅眉飞色舞道。 “褚林林她一个人就叠了‘女人’加上‘小孩’两层buff。姜明远敢惹她,真是不知死活。” 赛场的大门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 现场曾经和姜明远交过手的女棋手们被裁判组的人陆陆续续被叫了出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裁判组和当事人回到赛场, 裁判长当中宣布,姜明远违反体育精神被取消比赛资格, 剩下的比赛照常进行。 “万岁!” 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就爆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女同学们欢呼着抱做一团,又叫又跳。 褚林林重新走回赛场, 女孩们挥舞着手中的花束花团朝着她大声呐喊鼓励,男生们也纷纷冲她比起大拇指。 无论比赛结果如何, 这是属于女孩们的胜利! 晚报记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将这一幕摄入了照相机之中。 当晚看报纸的人,或许早就忘记了当天十六强赛的比赛结果,但是他们对褚林林三个字一定难以忘却。 穆文贺脸色铁青地回到教练席上,连看都不想看身边的姜明远一眼。 裁判组说了, 出现这种情况明显就是带队老师不合格。 晚报杯的办赛宗旨是培养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中学生, 姜明远在第一条道德标准上就不过关, 这就是学校没有好好进行操行教育的结果。 棋道就是人道。 他们现在只是取消了姜明远一个人的的资格,而不是将整个八中退赛,完全是看在八中这么多年来给上海棋坛输送了那么多人才的面子上。 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也让棋院怀疑,八中是不是只顾着比赛结果,已经彻底忘记了象棋的初心是什么。 穆文贺被训得无话可说,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比赛重新开始,向帅乐呵呵地冲仇大鹏挑了挑眉毛。 “你们八中的男生都那么猥琐么,还是只有姓姜的他一个?你和猥琐男做了那么多年的队友……有句话怎么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闭嘴!” 明知道这是对方的盘外招,仇大鹏却敢怒不敢言。他恶狠狠地瞪了向帅一眼,执红进兵。 向帅贱贱一笑,跟着跳马。 “他刚才真的对你说那么流氓的话了?” 毫无意外地被冯佳莹挑落-马,乐天走回休息区,小心翼翼地冲着褚林林问道。 褚林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身侧的胳膊不自觉地颤抖着。 乐天见状脱下校服外衣,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儿空调开得也太冷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褚林林摸了摸校服的领子,紧紧地抿住嘴唇。 向帅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拿下了之前不可一世的仇大鹏,而明哲用时更少,只花了二十分钟。 对于这样的结果,众人一片哗然。 八中自带的啦啦队偃旗息鼓,一声不吭地收起了挂在场边的霸气横幅。 被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队伍拿了三分,其中的一分还是自己送出去的,穆文贺站在场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承让了。” 向帅冲着仇大鹏弯了弯腰,走回自家休息区。 “小帅!太厉害了,你真的赢了仇大鹏,哈哈哈,老师爱死你了!” 方孝川完全没了老师的架子,一下冲了过来搂着向帅的脖子,恨不得亲他两口。 明哲他们也走了上来,少男少女们举起拳头,庆祝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们赢了上界冠军! 对比271中,八中这边的休息区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们不是很牛气么?不是说一定会全取四分的么?现在怎么样?除了冯佳莹全输了!” 穆文贺插着腰大声呵斥道。 “老师,我是被自己人捅的刀子。” 姜明远嘴硬道,还白了冯佳莹一眼。 “你给我闭嘴!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还不等穆文贺开口,仇大鹏先受不了了,他起身用力地踢了一下姜明远坐着的椅子。 “仇大鹏你疯了!你踏马的自己输棋,冲我撒什么气?” 姜明远跳了起来,两人扭成一团。 哪怕穆文贺及时劝阻,两人的脸上还是带上了彩。 幸亏此时比赛已经结束了,不然就他们这样,肯定要被取消队伍比赛资格。 “师父,我决定我要退出象棋队。” 少年的眼眶泛红,语调里都带着几分哭音。 “我耻与和这样的人在一个队伍里。” 他刚才被向帅的那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给气到了。 身为谢家棋第三代里的头一名,仇大鹏从来都把自己和明哲放在同一个等级。 别人都说他之前连连拿奖夺冠,是因为没遇上明哲,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以他的脾气,怎么受得了这种评价。 知道明哲终于回归象棋棋坛后,仇大鹏就等着和他对局的这一天。 他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正名,为谢家棋正名。 谁知道台数不对没有遇上明哲就算了,今天还被他的队友给奚落了。 想到刚才输得那一局,仇大鹏只觉得一股恶气在腹内不住翻腾。 他怀疑这个叫向帅的家伙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从一开始的布局阶段就跟他争锋相对。 每一次他要下在哪一手,对方就偏偏先走那一步,然后一脸奸笑地看着自己。那贼忒兮兮表情就好像正在说:嘿,又被我猜到了吧? 向帅的步步相逼把他弄得七窍生烟,下了场听到姜明远这番不要脸皮的话,更是让仇大鹏彻底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 “大鹏你说什么呢?不要意气用事,这才是十六强的第一场。” “我不是意气用事。” 说着,仇大鹏背起书包往赛场外走去。 “大鹏,大鹏……哎!” 穆文贺头大如斗。 “老师,我……” 冯佳莹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佳莹老师之前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是老师工作不到位,这事儿咱们之后再说好不好?” 穆文贺愧疚地说道。 “不是的……其实,本来我早就应该说的。” 冯佳莹推了推眼镜。 “老师,这应该是我为八中打得最后一场比赛了。我也要走了。” “什么?” 穆文贺瞠目结舌。 “佳莹,老师知道你委屈。但是之后还有比赛呢,明年全国中学生赛,市里的比赛——你都不参加了?” “我会参加比赛,只是不再代表八中。我要转学了。” “转学?去哪里?” 冯佳莹不好意思地说道,“市三女中。她们的象棋队邀请我去做主将,我和妈妈都很满意那边开出的条件。” 市三女中是上海市第一流的女子中学,从这里走出了无数优秀女性。 她说着,走到场边,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在路过姜明远身边时,小姑娘鼓起勇气冲他说道,“女棋手的智商和男棋手没有任何分别,我的年级排名也远在你之上。你不但下棋不如我,读书成绩也不如我。如果不是参加象棋队,你这样下流的人,我平时根本遇不上。” “你……” 姜明远没想到这个从来都胆怯的小姑娘居然敢直接和他对上,一时也惊慌起来、 “而你,只能看着我成功的背影。” 她看着他宛如下水道老鼠一般的表情,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杆大步走了出去。 “好!” 褚林林站了起来,大声为她鼓掌。 “冯佳莹,等你去了女中,我们继续做对手!” 冯佳莹回头,冲她挥舞了一下手臂。 “怎么会这样……” 看着重新被关上的大门,穆文贺无力地瘫坐下来。 “老师……” “不是吧,段实,你也来?” 穆文贺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怎么连这个从来都最让人放心的“老实头”都来凑热闹了。 “裁判组催您去签字确定成绩。还让您把下一场比赛的台次尽快交过去。” 段实老老实实地复述着。 “呵呵,人都没有了……还下一场比赛。” 朝姜明远看了一眼,穆文贺疲惫地抹了把脸,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次日,八中宣布退出本届晚报杯。 这是八中自打组建了象棋队以来的头一次主动退赛。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此后穆文贺也辞去了八中象棋教练一职,转去别的中学当起了辅导老师。 没有了仇大鹏和冯佳莹,八中不止失掉了当年的晚报杯。之后一整年的大小比赛里也是基本颗粒无收。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头一回参加晚报杯的271中在干掉了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后,一路高歌迈进,连连获胜,踩着暑假的尾巴拿下了被称为“我们的世界杯”的晚报杯,成为了冠军!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1章 有人挖角 “我们是冠军!” 必胜客餐厅的一角, 少男少女们举起手中五颜六色的饮料,开心地尖叫起来。 在这年头的必胜客对普通人来说那绝对是属于“高档消费”,为了给孩子们庆祝这场难能可贵的胜利, 方孝川咬了咬牙贡献出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 “小帅,我到现在感觉自己都在做梦。” 乐天举着一块披萨, 右手激动地抚在胸口上。 “我昨天从赛场走回家的时候, 差点在我家的门槛上跌了一跤。我把我们象棋队得胜的消息告诉我妈,她都不相信。” “我妈说了——你打篮球那么多年,连个空气都没赢过。下象棋倒是拿了冠军,骗谁呢?” 乐天把他妈妈的表情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就差在脑袋上卷两个烫发的卷子了。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明哲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今天晚上你妈看到报纸, 不由她不信。” 方孝川骄傲地说道。 他决定了,等会儿他要到报摊去买上至少二十份《新民晚报》。 不对, 二十份怎么够呢? 除了送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还有保洁阿姨、食堂大妈和门卫大叔, 他们也要来分享这份荣誉和喜悦。 对了,还要多买一份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面。 不止不止, 还要再买一份用相框框起来挂在他现在租的房子的客厅里。等朋友们来玩的时候,一进门就能见着。 小丽也能见到, 哈哈…… 方孝川越想越美, 几乎笑出声来。 “不过明明你们两个才是夺冠的大功臣,怎么记者来拍照的时候把我推到最前头去呢?” 褚林林把番茄酱挤到薯条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共同战斗,四个孩子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要说褚林林一开始还对明哲、向帅有什么芥蒂的话, 现在早就蒸发得一干二净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没有褚林林你, 八中哪有那么容易退赛。打败了八中, 我们就是公认的王者,其他队伍见到我们,都不用比,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半了。” 说着,他身子一歪,右手勾上明哲的肩膀,“至于我俩,以后有的是机会摘金夺银,不差这一回。” “是吧,阿哲?” 他冲着明哲挤眉弄眼道。 明哲冷漠地把他的胳膊肘扒拉下来。 “低调。” “说起来,听说姜明远开学就不在八中念书了。” 乐天吃着披萨,一脸八卦地说道。 他在八中有个哥们,昨天晚上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这“好消息”。 “输了棋就退学,八中对学生也太狠了吧。” “你们不知道,姜明远是作为象棋特招生进八中的。以他原来的成绩,根本考不进,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八中可是市重点中学,怎么会允许自己被贴上“纵容男生耍流氓”的标贴。 “而且他在八中人缘本来就不好,仗着是象棋队的二台看不起其他的同学。他落得今天的下场,他们学校可不止只有女生开心。哈哈哈……” 乐天一脸幸灾乐祸仰头大笑起来。 接着就看到了一张半熟悉半陌生的脸孔浮现在面前。 不是别人,正是八中的仇大鹏。 乐天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幸好旁边的褚林林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咳……方老师好。” 仇大鹏轻咳一声,先冲着方孝川点点头,接着对向帅招了招手,“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找我?” 向帅一脸莫名。 “你有什么事儿?” 明哲先向帅一步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仇大鹏。 “我找向帅和你有关系么?还是说你是他的代言人?” 仇大鹏冷哼一声,白了明哲一眼。 “你说什么?” “行了行了,应该是穆教练找向帅。” 方孝川连忙起来打圆场,指了指坐在走廊另一头小桌上的穆文贺。 看着向帅和仇大鹏的背影,明哲深深地拧起眉头。 他不喜欢项帅被“外人”窥探的感觉。 ———— “明哲,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乐天咬着吸管,伸手在明哲眼前晃了晃。 向帅走了之后,这家伙就一直冷着张脸。害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好好的气氛都被毁了。 明哲白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我去洗手间”后站了起来。 “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帅是他女朋友呢。” 乐天这话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班主任就坐在旁边,急忙低头猛吸橙汁,掩饰尴尬。 非常幸运,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方孝川没听见乐天的胡说八道,他正在担心一件事——穆文贺不会想要挖角吧? 听说穆文贺离开八中后,立即就被X大附中给挖走了。 X大附中可是全国知名的重点高中,教学质量甩开271中十八条马路都不止。不止如此,他们学校还吸收了不少体育人才,毕业后都能直升X大。 方孝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要是被校长知道穆文贺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他们刚发掘出来的象棋小天才给挖走,别说什么评选优秀青年教师了,估计会活剐了他…… 就在此时,从洗手间出来的明哲“不经意”地走到穆文贺一桌。 “穆教练,我们学校的庆功会办了一半。小帅是主角,离开那么久不回去有点不合适。” 他说着,不管仇大鹏愤愤的表情,直接拉起向帅的胳膊。 “走吧,再不走你们方老师怕是要紧张死了。” 穆文贺好笑地看了眼对面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方孝川说道。 “不过项帅,老师刚才说的事,你也考虑一下。” “什么事儿?” 明哲警觉地问。 “和你这个明门的人没关系。” 仇大鹏双手抱在胸前,语带嘲讽。 “什么意思,明门惹到你了?” 明哲抬起下巴,眼神也变得尖锐起来。 “整个上海棋坛除了那些没有师承的‘空子’,谁看得起你们?你爷爷为此不都逃到杭州去了么?所以你才会去下围棋的,不是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听到对方提及明秋桂,明哲怒火中烧。 “大鹏,少说一句。” 穆文贺起身,拿起桌上的账单。 “项帅,无论如何,我很期待你加入。” 说着,带着仇大鹏往门口走去。 “行了,人都走了,快放开我。” 向帅一把甩下明哲的手掌,指着被他拽了半天的胳膊肘控诉道,“你要掐死我啊?看看,都红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明哲慌乱地说道。 他也不想到自己刚才下手那么狠,想要拉过项帅的胳膊安抚一下,后者一个侧身躲开,三步并作两步朝方孝川他们走去 明哲气馁地捏了捏拳头,颓丧地跟在他身后。 “说什么了,都说什么了?刚才穆文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果然想要挖你去X大附中对不对?” 见到这两个小祖宗回来,方孝川急忙扑了上去。 “没有的事儿,老师您想多了。” 向帅大刺刺地坐下,拿起可乐猛灌一口。 “那你们这大半天的都说了些什么?” 方孝川紧张地问道。 “就是明年二月底举办的全国个人赛。” 向帅挠了挠头,“我不是没有赛事成绩么,他想做我的推荐人。” 按照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的规定,少年棋手想要参加成人组级别的全国个人锦标赛的话,至少要曾经取得青少年赛事的个人前三或者团期前六的成绩。 很明显项帅全都不符合。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经由当地象棋协会的职业棋手推举,直接参加比赛。 别看这一条看上去有放水的嫌疑,实则难度很高。毕竟棋手们都非常爱惜羽毛,不会轻易给人做推荐人。 “啊,这个啊……这是好事儿啊。” 听到向帅这么一说,方孝川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没必要。” 明哲沉下脸。 “小帅,别听他的。我师兄,我爸,还有我爷爷都可以做你的推荐人。你和穆文贺谈不上交情,没必要求他。” 穆文贺哪里是想做你的推荐人,他分明是想把你拉近他谢家棋的队伍里。 要不是对方是长辈,又是老师,明哲都想把那句“他摆明想拉你给自己贴金”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谢小然过世后,曾经和明门、何门并驾齐驱的谢家棋就开始一蹶不振,连年走下坡路。这两年的大型比赛里,都见不到几个谢门子弟。 外人甚至一度以为谢门就此没落了。 没曾想这两年的儿童和青少年锦标赛上,接连杀出来好些个谢家小将。 原来是穆文贺和他的几个师兄弟们眼看门内人才凋零,干脆放弃成人组,转头深耕儿童和青少年象棋培训这一块。 谁都知道这是一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没想到居然被他们做出来了,培养出了一批仇大鹏这样的好苗子。 等这些孩子长大了,江南棋坛乃至全国象棋界的未来走向怎么说,还真是有未可知。 对于这样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教练,明哲其实是非常尊重的。 但是他把主意打到项帅头上,那就不行! 绝对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2章 一代大师 向帅自然是不会让穆文贺做他的推荐人的, 但明哲嘴里那一串凡尔赛到极点的名单,他也不做考虑。 以他和何老爷子的交情,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找了别人做推荐人, 估计这辈子都不能踏进何家棋馆的大门。 不过既然提到这事儿了,向帅决定尽快把推荐人落实下来比较好, 省的总有人惦记他。 “嘿嘿, 没想到穿越一回,我倒是成了一块‘香饽饽’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真不赖,向帅感觉虚荣心被大大地满足了。 “嘿, 怎么又是这老变态啊。” 为了抄近路,向帅今天还是往后门走, 结果又看见了那天趴窗户的猥琐老头。 一个多月没见着,老头似乎又胖了一圈, 腰粗得跟柏油桶似得,摇摇摆摆踮起脚尖的模样看上去越发可笑了。 “我说爷爷, 您想下棋就直接进去。棋室消费便宜的很,三个小时才五块, 还有冷气可以吹,不比您趴在墙头看棋来的舒服?” 向帅上前一步, 和他脑袋并着脑袋。 老头被他唬了一跳, 脚下一滑。 “小帅来了?” 隔着玻璃就听见向帅的声音,正在给人下指导棋的何文宣乐呵呵地抬起脑袋—— 虽然胖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把整个身体缩到了墙根下,但眼尖的何文宣还是注意到了他。 二话不说,何文宣“蹭”地跳了起来。 “哎, 何大师您要去哪儿, 我们这下了一半呢。” 坐在何文宣对面的人看到他起身要走, 急忙起身拦住他。 “小帅进来,帮我把这局棋下完。” 何文宣脚步不停,撩起挂在门口的竹帘就往外追。 那胖老头撅着屁|股刚要逃跑,被他从后头一把掐住领子。 “哎,何大师,你这什么意思,我特意出了五百块,又抽了半天时间来你这棋室。可不是为了和一个高中生下棋的。” 那人面色不虞地说道。 “五百块还给你。你要是能把他下赢了,我倒贴你五百。” 何文宣说着把向帅往里头一推。 “小帅,随便下,赢了爷爷请你吃长鱼面。”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向帅一听就来了劲。 何文宣做的长鱼面可好吃了,上回跟着他爹在棋室尝过一次老爷子的手艺后至今念念不忘。 向帅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瞄了一眼当下的棋局,拿起一只黑象就斜飞了起来。 “你这小孩,我……嗯?” 那棋客本来还挺生气,觉得何文宣拿一个小孩来敷衍他实在不给面子。但在看到了向帅走得这步棋后,瞳孔猛地一震。 “小同学,你……也是何门的弟子?” 语气里带着些惶恐。 “算是吧。” 向帅乐呵呵地从卓文手里接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对方说着,一手托腮,陷入沉思,也就不追究半路换人的事情了。 看对手陷入长考,向帅把脑袋凑到窗户边往外头看去。 谁知道两老头年纪挺大,腿脚却都不错。一眨眼的功夫,外头早就没了他们的影子。 只看到棋室里养着大白猫“茯苓”翘着尾巴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挂在屋檐上的“大杀四方”见着它,发出了阵阵尖叫。 茯苓压根不搭理它,从竹帘子下方钻了进来,径直走到向帅的腿边,把沉重的身子整个往他脚丫子上一压。 半个小时后,被向帅下得满头大汗的棋客站了起来。 “今天真是感谢您的指导了,我真是受益匪浅。” “好说,承让。” “这个,今天的指导费。” 男人从皮包里掏出簇新的五张大钞,放在柜台上。 “老师说了,你今天免费。” 卓文可不敢收。 “不不不,一定要收。之前是我鲁莽了,不知道项大师的功力如此深厚。” 男人坚持道。 “项大师?” 卓文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项大师年纪虽然小,但是棋力深厚。我来何家棋室下了那么多局指导棋,今天是收获最大的一次。” 这倒不是棋客信口开河,也不是说何文宣下指导棋的功力没有向帅来得强。 何文宣毕竟做惯了大师,他的棋不管面对谁,都保持一贯的高水准。寻常人和他对弈,只觉得高山仰止,不可直视。 但是向帅却截然不同,从训练向前进开始,他就会按照对方既有的水准来调整自己的棋力和棋路,让对方能觉得自己只要往上“跳一跳”就有希望能赢。 直到一旦对方真的“跳”到了他设定好的那一步,他又跟着往上上了一个台阶,这样又进一步吸引对方跟着向上。 之前的一个月里,他也是用这样的方法训练出了褚林林和方老师,使他们在短时间内棋力大增……没错,方孝川作为带队老师,被自家学生训练象棋这事儿说来也挺可笑。 所以在面对这位棋客的时候,向帅又习惯性地使用出了这样的方法。加上他有意多练习侯剑秋教授的“三十三变”,所以别看只是一局棋,却让对方感受到了无穷的变化。 之所以推枰认输,不是时间到了,而是对方觉得今天学得的东西太多了,有些消化不了,要趁着脑子里还有印象,快点反刍体会一下。 就这么说吧,一样是下指导棋,何文宣直接给人端出了龙肝凤髓。而向帅却是根据对方的口味,相应地上了粤菜、川菜、鲁菜、淮扬菜、浙菜、闽菜、湘菜和徽菜。 如果你八大菜系一个都吃不惯,他还能给你上路边摊的烧烤和油炸臭豆腐,保证填满你的胃。 “之前来过棋室几次,都没见过项大师。不知道大师您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我可以提前预约么?” 男人诚恳地说道。 “喂,‘项大师’,你啥时候有空啊,我给你记一下。” 卓文煞有介事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个预约茶座的小本本,冲着向帅问道。 “啊,后天就开学了。之后我就只有周末有空了吧。” 向帅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那就下周六的这个时候,我会准时前来向项老师讨教的。” 男人可能怕向帅反悔不来,又或者怕他被别的棋客约走,干脆又掏出五张一百块拍在柜台上。 “我先把指导费付了,周末再来。” 就在他快要退出大门的时候,何文宣撩起帘子进来了,两人正巧擦肩而过。 “何大师,您真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啊。恭喜您。” 说着,他拉起何文宣的双手摇晃了两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外头走去。 何文宣一脸莫名其妙,转头看见柜台上的两沓钱,脸色“刷”地变了。 “我不是说了不收他的钱么?卓文,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听话了。” 在这种大门派里,师父的话那就是圣旨。 “和我没关系,是客人硬要给的,说是给‘项大师’的指导费。” 卓文挤眉弄眼地说道,“他还把下礼拜的费用也一块交了。‘项大师’你下礼拜可一定要来啊。” “不不不,下回你把钱还给他。” 向帅连忙摆手。 这钱可不能收,他如今光杆司令一个,什么名号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大师”? 何老爷子总算明白刚才那人的意思了,估计是把向帅当自己的弟子了。他心里顿时美到不行,二话不说,抓起整把钞票往向帅手里一塞。 “给你你就拿着。” “爷爷……” “不拿以后就别来了!” 向帅捧着一堆钱,一脸无奈。 怎么搞的他像是来何家棋室打工似得。 “你是来找你向叔的吧?他在隔壁药房给老屠磨药。你跟他说完话,到我房里来,我有事跟你说。” 何文宣说完,悠哉地哼着江南小调,转到楼梯拐角往二楼走去。 棋室楼上就是他和向前进他们的卧房,和蓬莱医馆的二楼相互连着,转个弯就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边的老老小小也都在一块吃饭,厨房都是通用的。 按照解放前的规矩,各家弟子学艺的时候吃住都在老师家,分文不取。但是一旦出师后,都要把每个月收入的至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上交师门,作为回报。 解放后何文宣主动免除了这个规矩的后半截。门内弟子仍旧是免费吃住,但是却不再收出道弟子的钱了。 好在何门旗下的子弟有不少打着何老的名义开设象棋培训班,每年会上缴利润来维持这间棋室和老师的生活,所以何老爷子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向帅本想从天井直接穿去医馆找他爹,在看到院子里堆满的草药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回他不小心把晒药的架子碰翻了,结果害的人家林素整理了一下午。怕自己万一再碰着弄乱了不好,向帅只得走出棋室从后门兜到前头去。 出门还没走几步路,就见到了两人站在巷子口正在争论不休。 “师爷,您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穿着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扶着胖老头往一边停靠着的黑色大奔里走。 “怎么?这地方又不是外国大使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不是也常来么?” “师爷,人家都不待见你。” “嘿嘿,人家也不待见你,你不也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胖老头斜眼看他。 “走走走,上车,我送您回家。” “我不回家,难得回上海一趟,跟我那木头儿子坐在那儿大眼对小眼,没劲。” 老头扭动着肥硕的身躯。 “不回家也不能再赖在人家门口啊。何大师说了,再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魏叔叔……你来找向叔叔的么?” 向帅上前两步,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那“猥琐胖老头”,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这位……难道就是明门的明大师?” “大古董”明奕仙的爸爸,“小古董”明哲的爷爷,杭州棋院的镇馆之宝……竟然是这样的老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3章 长辈的爱 就这样, 向帅莫名其妙上了魏益谦的车。 “小朋友,你棋下得怎么样?是老何的弟子么?要不咱们下一盘?我有个孙子,跟你差不多年纪呢。” 明秋桂“不计前嫌”, 和蔼可亲地冲他抛出了一串问题。 “爷爷,明哲是我同学, 咱俩还是一个象棋队的。” 向帅有些尴尬。 他居然一直把明哲的爷爷当老变态来的…… “啊?你和阿哲是同学?那要常来家里玩啊。” 明秋桂一听来了劲, 恨不得现在就把向帅抓回家下棋。 “有机会一定去。明大师,魏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向帅说着, 推开车门。 本来明秋桂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绝对是高山仰止,不在何文宣之下的。 谁知道亲眼所见居然是个搞笑的胖子, 顿时有种偶像坍塌的错觉。 向帅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 “向帅,正好遇到你。本来我想让阿哲交给你的。” 魏益谦说着,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塞进向帅手里。 “什么东西?”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盘下一家店, 你有空带同学来玩。拿这张卡可以免费玩,随便玩多久都行。” “哦……” 向帅点了点头, 把卡往书包夹缝里一塞。 他听明哲说过,他这个师兄仗着自己聪明又年轻, 心思不全都放在下棋上, 差不多每年都要倒腾些所谓的“新生意”出来。 之前他跟人一起在铜川路开过海鲜大酒楼,去年在衡山路又开了个酒吧。 至于经营状况,反正都没赔过钱。 现在居然把魔掌伸到学校门口了…… 向帅想着,他不会在学校附近开迪斯科溜冰场吧。 最近上海特别流行溜旱冰, 稍微时髦一点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冰场炫技, 跟着《野人的士高》的音乐群魔乱舞。 乐天想带他去开开眼, 被向帅拒绝了。乐天就改约了褚林林,据说两人还玩的挺开心。 后来向帅才知道,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老爸居然也是一名旱冰高手,正滑反滑还能转圈。 “阿哲就是为了这个孩子,重新改回象棋了?” 车子缓缓启动,明秋桂看着逐渐往后走去的向帅的背影低声问道。 “是,师爷您别看年纪小,棋力不低。” 魏益谦看了一眼后视镜。 “阿哲下得过他么?” “现在应该不行,阿哲毕竟荒废了两年。” 魏益谦实事求是地说道。 “你呢?” 明秋桂半眯起眼睛,两只肥嘟嘟的手搭在滚圆的肚子上。 “难说。” “哦?你这个全国冠军未免有些太自谦了吧。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魏益谦名义上是明奕仙的大弟子,其实打小就在明秋桂身边长大。对这个徒孙,老头子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的性取向。 魏益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师爷,好多年前就对明秋桂出柜了。 当时明秋桂正在一个人打谱,听完他一番剖心剖肺的自白后,头都没抬起来,继续落子,仿佛他刚才听到那句话是“今天的青菜三毛一斤”似得。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最享福。你看我那儿子,太没意思了……你这样挺好的,将来实在不行抱一个。” 下完棋,明秋桂起身拍了拍徒孙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魏益谦一个人抱着棋盘哭得像个大傻子。 之前的那些惴惴不安,那些忐忑和害怕被逐出师门的恐惧,都在老爷子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下烟消云散。 魏益谦也是从那时候决定,一定要打出成绩,把师弟们照顾好,他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师爷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护。 他可以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将来进入明门的每一个弟子,都是他的孩子。 “师爷,不是我谦虚,项帅真的强得不像一个普通学生。” 红灯转绿,魏益谦踩下油门,把思绪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两个月之前我刚接触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实力已经不亚于职业棋手了,虽然棋风还有些稚嫩,却已经很有大家风范了。” “你说‘两个月前’?那他现在呢?” 明秋桂眯起眼睛,闭目养神。 “现在他学会了侯剑秋的‘三十三变手’。” “什么?老侯?他是老侯的弟子?” 眼睛猛地睁开,明秋桂一下坐直。 “我听阿哲说,除了没正式拜师,和亲传弟子没有什么区别。侯爷过世前把宝贝古董棋盘和那串钥匙都传给他了,这不等于就认定了他是侯门的传人么?” “老侯的弟子……老侯终于也有弟子了。” 上个月月底听闻侯剑秋的死讯,明秋桂也是万分悲痛。 和他同一个时代的棋手们逐渐凋零,也意味着他们这群人已经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明知道这是不可抗拒的必然结果,却也让人伤感万分。 本来按说侯剑秋的大殓他应该参加的,但是一想到何门那群人,还有谢小然的弟子应该也会到场。不想让自己的出现搅合人家的葬礼,明秋桂只好让魏益谦去侯剑秋的儿子家送上了一个白包和一副挽联。 “侯家人怎么说?” “怎么说?他儿子现在可恨死项帅了,觉得他骗走了属于自己的棋盘。他们还想跟向帅打官司呢。” 一想到去送白包那天,侯家那不孝儿子的丑恶嘴脸,魏益谦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 “听说何大师他们已经在乡下找好了一处坟地,就等下葬了。” 何文宣发动人脉在扬州乡下找了个前绕水后靠山,一旁临着橘园的风水宝地,准备来年的清明节把侯剑秋的骨灰送回去落葬。 这地方好到什么程度呢……据说何老爷子自己也爱的不行,想自己百年后也在那里躺着,顺便带上屠景天。 要是棋院里其他祖籍扬州的老头子们也喜欢的话,他不介意多“带走”几个人。 “他们倒好,几个老家伙都埋一块,将来在下面找人下棋、聊天也方便。” 听到这里,明秋桂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 “要不等我死了,你跟他们商量一下,把我也加进去呗?” “师爷您说什么呢?呸呸呸。您至少还能活个二、三十年。” “算了,我死了也不归你管。按照我那个儿子的脾气,估计也就在上海附近找个名人墓区落葬吧。你说我到时候身边是个唱滑稽戏的,将相声的,每天一起说说笑笑也就算了。万一是个搞古典音乐的,或者是个跳芭蕾舞的可怎么办啊?这也没有共同语言啊。” 上海近郊有块名人名园,专门安葬上海文艺界的名人,好多老艺术家长眠于此。 一想到将来要和一群无话可说的老家伙们做邻居,明秋桂一脸苦相。 魏益谦抿了抿嘴唇,打死不接话茬。 说起向帅目前正在埋头苦练的“三十三变手”,魏益谦也算领教过了。 他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自己和向帅交过手,但是通过和明哲对弈,魏益谦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家师弟的棋路受到了向帅的影响。 从一味的稳重端正,变得缥缈,潇洒,甚至有时候带上几分鬼气。 明哲说这是从向帅那边偷学的,可惜只学到了几分皮毛,但是确实开阔思路。 他还说向帅最近的棋越来越“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关键是向帅也并不是一味地走怪棋路线,他的底子仍旧端正古朴,所以才越发难得。 普通资质的人若是突然学会了这三十三变手,难免会走上侯剑秋的老路,一味地往怪、奇、狠、毒的路子上走。最后走火入魔,最终落得个不知道怎么下棋的下场。 偏偏就向帅能做到让两种棋路融会贯通。 就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又像是令狐冲学会了风清扬传授的《独孤九剑》,本来就潇洒的棋路越发灵动不羁起来,非常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明哲对此也是羡慕不已,觉得向帅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些了。 不过他自己也承认,就算侯剑秋要教他这套棋谱,他也学不了。 这是性格决定的,侯老爷子这一辈子没有白等,向帅就是老天爷为他量身打造的传人。 “师爷,明年的全国个人锦标赛,您一定要去当开幕式嘉宾。我敢保证,那一定是这十年以来,最精彩纷呈的一次。” 明哲、项帅、向前进,还有可能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谢小然的徒子徒孙们……那么多棋坛新秀济济一堂,总算可以一扫的暮气沉沉的棋坛现状,变成年轻人争相角逐的赛场了。 “好哇好哇,‘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想到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明秋桂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了,小魏,听说你又开了一个‘吧’。还是上回的酒吧么?快点带我去玩玩。” 别看老爷子七老八十,在追赶时髦方面可半点不输年轻人。 “‘网吧’,我开的是‘网吧’。师爷。” “‘网吧’是干什么的?” “就是玩电脑的,都是小年轻弄的东西,和您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我也会玩电脑,我挖地雷都到了两百多关了。走,就去你的那个什么‘网吧’玩玩去。” 老头乐呵呵地笑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爷爷:这个孙媳妇我喜欢,哈哈哈 第054章 网吧开业 放学时分, 向帅和乐天两人勾肩搭背地从校门口走出来。 “小帅我跟你说,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在开学第一天那么风光过。居然能上台接受校长的表扬……” 乐天脚步漂浮,一手捂着胸口, “真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眉飞色舞……” “停停, 再说下去你真的要飞起来了。” 向帅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胸口。 “说好了,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妈天天催我带你回家。” 今天早上乐天出门前,乐妈妈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乐天放学后把这位项同学带回家吃饭。 现在“项帅”这个名字在乐天妈妈眼里, 那就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小金童,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提携她家傻儿子的小贵人。他们全家要好好感谢这位好同学。 “要不要带礼物?” “哎, 又不是毛脚女婿上门,带什么东西。” “算了吧, 我可不要你当我老婆。” 向帅“嫌弃”地说道。 “什么,我乐天相貌堂堂, 又白又壮,哪里配不上你?” “配得上, 配得上……” 两人嬉笑打成一团。 “说真的,我以前觉得我们班最牛逼的人是明哲。但是和你比起来, 他现在就只能算是个‘小阿弟’啦……” 乐天前后左右观察了一圈, 确定明哲不在附近,这才伸出右手小拇指比了比。 “你是‘这个’。” 他又挺起大拇指。 “低调低调……” “有什么好低调的,小帅你就是太谦虚了。你将来可是要做职业棋手的人。全中国十几亿人,能当职业棋手的有几个?” 乐天搂着向帅的脖子骄傲地说道。 能和这么了不起的人当朋友, 他也感到与有荣焉。 说起来明年就要高考了, 乐天至今却连个目标都没有。 他的成绩不好不坏, 混个大专绰绰有余,但是想要考个好点的本科却还是有点难度的。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方老师问他大学志愿准备填什么,他想了半天都答不上来。 向帅倒好,早早就为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让他佩服又羡慕。 向帅嘴上谦虚,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就在昨天晚上,向前进打电话来,说他的推荐信已经寄出去了,差不多再过两个礼拜就能得到棋院的回复。 以上海棋院和何文宣的关系,没有不通过的道理。 那天何文宣找他上二楼谈的就是有关推荐信的事情。 按照中国棋院的规定,非职业选手想要报名参加全国个人锦标赛需要至少在前一年的十月一日前取得注册棋手的身份。 从登记注册到审核成功差不多需要走一个月流程。穆文贺以为他没人推荐,所以踩着时间点来毛遂自荐,不曾想到他身后有何门做靠山。 “按说你是老侯的半个弟子,应该是老侯做你的推荐人的。谁知道他命不好……” 想起这个一生不走寻常路,性格怪癖,命运多舛的老伙计,何文宣就忍不住痛心疾首。 向帅自然听出了老头的话外之音。 他眼珠子一转,双手捧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一杯香茶,恭恭敬敬地端到何文宣面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哎,乖孩子。” 何文宣等这一天可不知道等多久了,心道这孩子果然机灵,一点就通。 站在他身后的向前进和卓文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项帅三天两头往棋室里跑,早就被他们当做自己人了。 尤其是向前进。 在他心里,向帅就是他走向职业象棋的领路人。没道理自己已经有了师父,还让向帅没名没分地在外头漂泊着。 如今小船入港,他那愧疚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些。 “哐哐哐”磕完三个头,向帅起身走到何文宣跟前,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师父疼我,不过我毕竟也算是侯门中人,所以……您只能算我‘半个师父’。” 他们这个“师徒名分”恐怕也只能关起门自己论自己的,不能让外人知晓。 “也是,谁让你先入的侯剑秋门下,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何文宣有些可惜,“我就是怕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现在早就不是解放前了,没有那么重的门第观念。那些在培训班里出来的小孩,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师承的,不也一样参加比赛?英雄不问出处。唯才是举,打破门第观念才能真正推动棋坛的人才流动。” 这官话套话向帅从小听到大,如今信手拈来,说的众人一愣一愣。 不但何文宣听得连连点头,向前进听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得出这样有格局的话来,更是吃惊不已,暗暗叫好。 他两人哪里知道,虽说道理是这样没错,向帅也是有私心的。 就刚才端起茶杯的一瞬间,向帅的脑内上演了一出激烈的天人交战大戏。 他本想自降一辈,干脆拜向前进为师,何文宣仍旧做他的师爷。 但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侯剑秋落到向前进一个辈分里去了? 以他对向前进的了解,就他爹的脾气秉性,是打死都不会接受的。 电光石火之间,向帅脚步一转,把茶端到老爷子门前。 好在他只算何文宣的“半个徒弟”,也不算彻底乱了辈分。 反正除了明哲和少数几个人,外人也无从知晓他和侯门、何门的关系,他也乐得在外人面前做个“无门无派”的野人。 就像是武侠片里单骑走天下的刀客一样,多潇洒,多带劲。 想着想着,两人斜穿到马路对面,被上街沿上成排摆放着的花篮和一个巨型充气拱门挡住了去路。 “WE GO网络咖啡屋……终于开业了啊。” 看到熟悉的招牌,向帅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乐天满脸好奇朝里头张望。 “两位同学今天是我们新店开业。可以免费上机体验,现在充值还有优惠哦。” 看到他俩驻足门前,脑袋上带着毛绒绒狗耳朵的的靓丽女店员立即上前把一张彩页塞进向帅手中。 “咖啡屋?我不喝咖啡。一喝就睡不着。” 乐天一本正经地对向帅说,“上回期末考我妈特意给我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害得我我两天没合眼,考试那天心跳得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最后成绩比摸底考还不如。” “你个土老帽,谁跟你说‘网络咖啡屋’是喝咖啡的地方,这里是网咖,也叫做网吧。” “‘网吧’是干什么的?” 这词汇乐天还是头一次听说。 “玩电脑啊。” 项帅的父母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小洋楼的书房里有一台586电脑,配了最新的windows 95视窗操作系统。 在这个DOS系统横行的年头,能用得上windows的绝对属于时尚的弄潮儿,他家那586没有万把块根本打不下来。 只可惜在2016年穿越来的向帅眼里,这玩意老得可以直接被送到博物馆展出,跟小霸王学习机没啥区别。 显示器后面的“驼背”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老式电视机。就连鼠标都不是光电的,机械鼠标的底盘上有个圆珠子,滚起来还能听到“咕噜噜”的声响。但凡手速快一点,就直接死机给你看。 除了每周和在美国的父母通一回邮件,他平时摸都不摸那玩意儿。 向帅不当回事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眼里却是了不起的,代表了尖端科技的时髦货色。只有少数的机关单位和国有企业才会设置一间电脑房,甚至特意配置了“电脑员”岗位,跟伺候精密仪器一样伺候这从大洋彼岸传进来的新鲜事物。 这两年上海教育局大力推进计算机普及教育,所以中小学也开设了电脑操作课程。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刚好有一节计算机课程,结果让向帅大开眼界—— 他绝对想不到,在上计算机课之前之前,老师们居然先把他们带入了一间所谓“准备教室”,让学生们一个个把双手洗干净不说,还要带上蓝色的浴帽和鞋套,确定一尘不染了才能去上机。 就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医学院的学生,要准备上解剖课呢。 “没意思。走吧。” 听向帅这么一说,乐天撇了撇嘴巴。 他们学校里的电脑不能上网,电脑课约等于打字课。 乐天的手大,打字很不灵活,下午刚被老师批评了一通。 “两位同学,我们网吧里的电脑和家里的可不一样,有很多游戏。能打牌,下棋。还有最新的欧美日韩电影可以看。还可以在网上和人聊天呢。” 女店员可怜兮兮地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要不你们先去体验半个小时?” “那……我们进去试试?” 乐天最受不了就是女孩子冲他撒娇。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向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拎了拎书包的肩带往里走去。 谁知迎面就看到了正往外走的班主任方孝川和校长大人。 “不好!快跑!” 向帅下意识地喊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5章 大闹网吧 乐天满脸问号看着他。 向帅也是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现在可不是十年, 二十年之后,老师校长教导主任们在网吧抓逃课上网的学生就跟猫抓耗子似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加赶尽杀绝。 1996年, 大家伙对网吧这东西根本还没有概念。 曾经火遍两岸三地的第一代网络作家痞子蔡的代表作《第一次亲密接触》和他笔下的女主角“轻舞飞扬”还有整整两年才会诞生。 什么网恋,什么网瘾, 都还是没有影子的事情。 果然, 方老师和校长笑嘻嘻地和他们打招呼。 校长双手背在身后,慈祥地说道,“里面的咖啡一般般,不过电脑里的益智游戏真不少。刚才我和你们方老师还用电脑下了一盘象棋, 还是挺有意思的。” “校长,它这个联网下棋的理念很好。我们在棋室里下棋, 总共不过就是那些人。但是有了这个互联网,就可以和天南地北的人对弈了。要我看, 这个是大势所趋,将来说不定还能上网课。” “哈哈哈, 说得好。我们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新鲜事物了。” 直到两位大佬离开网吧,向帅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刚才跑什么啊?” 乐天奇怪地问道。 “我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 你要珍惜这段可以光明正大上网的时光。” 向帅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两位还体验么?” 店员小姐姐忐忑地眨了眨眼睛。 “体验啊。听说你们这里还能下棋?” 向帅心想难道现在已经有“联动空间”了? 他要是这个时候就注册,岂不是就是第一代会员了。 “是!这可是我们网吧的特色, 是我们老板花重金打造的网页游戏平台。” 在给两人开机后, 小姐姐手把手地为他们打开网页,从收藏夹里调出“联动空间”的网址。 看到首页上熟悉的车马炮|图画,虽然像素渣得让人头皮发麻,但作为一个曾经天天在联动上要泡上至少四五个小时的人, 向帅还是觉得自己的DNA狠狠地动了。 “这就是我们自行研发的游戏网页。除了可以下中国象棋, 还可以下国际象棋, 围棋,甚至桥牌,麻将,以及普通的扑克牌游戏。您可以选择在线与人对阵,也可以单机玩。” 这年头网吧服务员的定位还是比较高端的,服务起来也很是殷勤。 “需要我为您注册账号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向帅下定主意,要一口气注册一堆账号——将来投资升值。 “我,我不会注册,你给我弄弄。” 乐天跟上课似得举起手,“我还没有邮箱呢。上电脑课的时候假模假样弄了一个地址,结果没有网络根本不能用。” “好的。” “还有还有,那个聊天室怎么进去,你也给我打开。” “好。” “还有还有,我听同学说,有个可以随时和人聊天的软件,在上面可以和固定的人聊天。叫什么……” “ICQ?” “对对,就这什么Q的,给我弄一个账号。对了,要钱么?” “是免费的。另外MSN要么?” “什么东西?也可以聊天么?不要钱的话也注册一个。” 乐天干脆起身,把座椅让给了店员小姐姐,激动得直搓手。 从此以后,他也算是在网上冲过浪的人啦。 走到向帅身后,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注册页面,乐天眯起眼睛念道,“‘向来很帅’……那我就叫做‘一贯乐天’吧。” 同一时间,网吧三楼。 明哲放下鼠标,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脖子。 “怎么样师弟,我这网站弄的不错吧。” 魏益谦走到明哲身后,指了指页面。 “这局棋下完了之后,可以马上复盘打谱,并且用打印机打印出来。” “确实很方便。只是单机的棋力太弱了,最多也就算是个‘二级棋士’的水平。” “关于这个,我们的开发人员还在进一步地升级调整中。不过‘联动空间’最大的卖点是可以在线对弈,而且我们设计了积分排行版,可以实施看到自己的全国排名。” 明哲转过半个身子,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看着光芒万丈的魏益谦。 “老师不总是说现如今找不到愿意下棋的年轻人么?我觉得不是找不到,而是方法不对。一个茶室,一个公园能有多少人下棋?就算把人民公园都塞满了不过才万把人而已。” “但是象棋的世界怎么可能仅仅局限于棋室、学校和公园呢?” 魏益谦大手一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抖。 “网络!只有网络才能网聚天下英才!把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棋客都发掘出来。” “最重要的是——网络不但没有地域的限制,更没有年龄、性别的限制。没有所谓的门派之见,它能打破一切地理和人为的藩篱。” “我这个平台就好比是华山论剑的道场,是天下英雄的‘聚义厅’,把天南海北的棋手们都汇聚在一起。” 魏益谦豪气干云地说道。 “我准备接下来在各大资门户网站、咨讯网的首页里都插入我们‘联动’的跳转链接。去学校、公园发传单,在电视上打广告,,线上上下一起推广,务必让所有的棋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以棋会友的地方。” “想一想,北京的棋友和上海的棋友无需跋山涉水,在家里就能和千万里之外的对手来上一局,这叫什么?科技不但改变了生活,科技还改变了千年以来中国象棋的发展格局!” 魏益谦之前一直在想,一个职业棋手的尽头是什么? 是成为国家大师?特级大师? 还是被中国棋院特聘成为院长,棋协主席? 接着再出书,开讲座和打造属于自己的棋室? 再然后呢? 哪怕做到和师爷一样开山立派,坐上了全国第一象棋门派,明门弟子至今都不满百人。 一百人和网络上几乎无穷无尽的棋手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即便做到棋协主席又如何,他能号令整个网络的棋手么? 我可以! 我魏益谦可以! 通过这个“联动空间”平台,他可以掌握几乎全国所有棋手的动态,无论他是在东海之滨,还是在天山之北,都尽在他一人掌握之中。 根据他的推断,象棋、围棋的职业化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到时候职业俱乐部兴起,务必会广纳天下英才,一场人才争夺战势在必行。 而他,早就先所有人一步,掌握了全国优秀棋手的讯息。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魏益谦干了一件更古未有的大事。 上一回象棋界的改革,还要遥遥追溯到宋朝,较之祖师爷韩信发明的最初版本的象棋,彼时的棋盘上多了四枚火炮。 这就是宋朝战场上大规模使用火器导致的,科技变革引起的棋盘变革。 从此之后,千年以降,象棋再无更大的改变。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他的理想实现的话…… 魏益谦低下头,捏起拳头。 哪怕之后不能以棋手的身份留在棋坛,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但是我支持你,师兄。” 明哲笑了起来。 “真的?可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觉得我不务正业呢。” 说到这里,魏益谦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搞象棋网的事情自然不会瞒着师父,明奕仙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但是话里话外的明示暗示,魏益谦还是听出来了。 师父对他总想着做生意的举动很是不屑一顾,这个网吧和“联动空间”的下棋网站在明奕仙的眼里,和他之前折腾的海鲜大酒楼、酒吧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分散精力的东西罢了。 提到父亲的现况,明哲也是面色一沉。 虽说心脏手术很成功,之后的保养也算是到位。但明奕仙的身体却依然不能完全恢复到手术前的状态。如今只要多坐一会儿,或者下棋时间一长,难免感到心力憔悴,头晕心悸。 即便医生说让他们不要过于担心,但是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年下半年的几场比赛恐怕明奕仙都要无缘参加了。 至于明年的全国个人锦标赛是否能够成行,还要看父亲身体的恢复情况。 “我爸这是准备把明门未来的重责交给师兄你,才会那样严苛的。” 明哲垂下眼睑,电脑屏幕上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颧骨上打出两把浓密的小扇子。 如果他之前没有浪费那几年的时间去学围棋,也不至于让师兄一人承受所有来自父亲和爷爷的期望和重担,多少能为他分担些。 “阿哲,师兄也不瞒你。最近我……” 话说一半,突然有人拍门,听声音还很急促。 “怎么了?楼下出问题了?” 魏益谦打开门紧张地问道。 他可不想开业第一天就被人闹场子。 “老板,我发现有一台机器数据不正常。” 带着厚厚眼镜的网管小哥抱着本笔记本,指了指页面上跳动的数据,“这里显示有一个电脑同时打开五个象棋网页进行操作,不过才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赢了三十多盘棋了!” “老板!我怀疑有人来砸场子,在我们机器上安装了特定的下棋程序!” 他说着,推了推镜框,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是对我的挑衅!”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谁来闹事?向帅:正是在下! 第056章 向来很帅 三颗脑袋挤在一起, 看着不断变化的电脑屏幕,表情各异。 “看,看!他又赢了!电脑程序, 绝对是电脑程序。” 小陈激动地说道,“这是挑衅的第一步, 下一步就是要在我们的电脑里安装木马程序了。或者直接黑了我们的网页, 让它彻底不能运作。” “这种情况很奇怪么?” 魏益谦一手握拳放在下巴上。 “当然!他目前为止成绩可是全胜。一看就是电脑批量操作的。” 小陈露出一副“老板你根本不懂计算机”的表情。 “同时下五人棋不算奇怪。我看了一下,他的这些对手水平都不算高,输了也正常。” 明哲跟着说道。 “而且他同时开的几局都是规定了五秒之内必须落子超快棋。这人还故意在下棋的时候故意用言语刺|激对手。稍微没有定力的,被他这么一催一赶, 输棋就更加正常不过了。” 身边的这两个都是象棋界的高手,既然他们都说正常, 小陈也不好反驳了。 “我还是觉得是趁着我们平台上线第一天来闹事的……” “能看到是哪台机器么?” “当然……” 小陈敲击了两下键盘。 “一楼大厅A8座。” “走,看看去。” 魏益谦双手插在裤兜里, 饶有兴致地冲着明哲笑道,“我估计会干这种事儿的, 除了‘那小子’也没谁了。” 明哲低头笑了笑,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WE GO网吧一共三层, 一楼靠外侧是岭南地区常见的骑楼外沿,如今被设立成了半室外的咖啡厅, 算是休息区。 除了这片区域, 整个一楼大厅被分割成了从A到D四块区域。每块区域里放着三五十台电脑。 这里是网吧的公共开放区,也是收费最便宜的地方。 二楼则全部都是包厢,每个包厢内有两台到四台电脑不等。价格是楼下开放区的至少两倍,连咖啡的都要比楼下的雀巢速溶高一个档次。 三楼则是属于办公区域, 魏益谦的办公室和会议室都在这儿。甚至还有一间专门的棋室, 布置得很是豪华。 装修的时候, 魏益谦保持了游戏厅原来的部分格局,一楼做了挑高设计,往上看能直接见着天花板。而站在二、三楼的栏杆旁往下俯视,整个一楼大厅都一览无遗。 “就是那边……” 小陈指了指A8的位置。 两人同时朝下面望去,只见紧邻的两个座位上,乐天一会儿打字,一会儿傻笑,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聊天。 而他身旁的项帅则是左手拿着罐可乐,右手拿着鼠标,不时伸出手指轻轻点击。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像是在逗老鼠玩的慵懒猫咪。 “果然是他们。” 魏益谦拍了拍明哲的肩膀。 “要不要下去和他们说说话?” “不了,我要去和向帅下一盘。” 眼见为实后,明哲心里突然觉得莫名有些发堵。 项帅怎么想的,他的第一盘网络棋不应该找他下么?居然和不认识的人也能玩得那么开心。 亏他刚才下的几盘都是人机对弈呢。 “有道理,他不是喜欢同时和很多人下么,我也找他玩玩去。” 魏益谦玩心大发,摩拳擦掌起来。 “对了,知道他在平台上的注册ID是什么么?” 这年头还没有实名注册的概念,多亏向帅是在网吧里注册的账号,否则还真难追踪他。 “叫做……‘向来很帅的一号’。” 小陈有些失望地说道。 他还以为来了一个计算机高手,还想和对方PK一番呢。 结果是老板的朋友,象棋高手。 “那剩下的几个呢?你不是说他注册了一堆么?” “那就是‘向来很帅’的二号到八号了。这小号名字起的,太没意思。” 小陈说着,不屑地皱了皱鼻子,抱着电脑走开。 “好,八个号都刷到‘秀才’级别了。明天继续。” 关掉网页,项帅伸了个懒腰,推了推正在旁边傻笑的乐天,“你怎么样啊,玩得开心么?” “开心啊,原来网上和人聊天那么有意思。” 乐天激动地点了点头,“小帅你知道么。原来网上的男生女生,叫‘哥哥’、‘美眉’,简写出来就是‘GG’,‘MM’。然后e-mail叫做‘伊媚儿’。我刚才就和一个MM交换了伊媚儿,约好了以后做网友呢。还有还有,‘再见’叫做‘886’,还有……” “你别说下去了,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向帅一把捂住他的嘴,求他别再往外头蹦这些古早的上网词汇,他听着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尴尬地能用脚趾抠出一套三室两厅。 “那你充值么?” 免费体验才半个小时,他们已经超时四十多分钟了。 “充啊。以后下了课就来玩玩呗。” 乐天兴致盎然地说道。 “什么?五十块?那么贵?” 听到服务员小姐姐报上的价格,乐天眼珠子都要落到柜台上了。 “你这不是打劫么?一杯咖啡才多少钱?我家楼下的咖啡厅,一杯手磨清咖加上小面包才8块,你这还是速溶的。再说小帅他压根没有喝你们的咖啡,可乐都是他自备的。你们,你们这摆明了是抢钱。” “小同学你可别这么说,我们都是明码标价的。你看这里写得清清楚楚——每台机器每小时40元,也就是说半小时二十块。你们两个刚才一共玩了40分钟,两台机器收50块正正好好啊。” 小姐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可以没有乱开价。” “五十块,五十块都够吃一顿肯德基了……” 乐天局促地用手蹭了蹭裤缝,急的冷汗都出来了。 他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每个月他妈给他的零花钱一共也才三五十块而已。 “行了,我请客。” 向帅见他窘迫,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柜台上。 “那怎么行?是我说要来体验的,怎么好让你破费。你父母的钱不是钱么?” 乐天说着掏书包。 “没事,这是上回我在何家棋室给人下指导棋的酬劳。” “那更不行了!是你凭本事赚来的血汗钱。” 说着,他打开铅笔盒,从一堆圆珠笔和橡皮尺子下头把钞票翻出来。 “行啦,一会儿还要去你家吃饭呢。别搞那么多事儿了。走吧,走吧。” 向帅说着,冲女店员眨了眨眼睛。。 “好的,收您五十不用找零。” 服务员心领神会,直接拿了向帅的五十元放进收银机里。 “那你们还充值么?” “不了吧。我自己家有电脑也能上网,联动空间的网址我背下来了。” 其实向帅挺喜欢这家的上网环境的,不过顾及到旁边这位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心,想想还是作罢。 “师兄,怎么项帅的头像变灰了。” 明哲兴致勃勃地走回电脑前,在“选择对阵方”的方框里输入“向来很帅的一号”,发现显示此人不在线。再试着搜索他别的ID ,头像也是清一色的发灰。 “什么?他走了?” 魏益谦拿起电话拨到前台,服务员向他报告那两个男孩刚离开网吧。 “嫌贵?什么意思?” 明哲不解地看向魏益谦,“师兄你不是给了他一张VIP金卡么?他没有用?” 明哲说着,打开钱包掏出一张同样金色的卡片。 “我给是给了……” 魏益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不过好像给的时候没说清楚是干嘛的。” “师兄啊……” 明哲满脸无奈。 正如魏益谦想的那样,向帅压根没有把那张非常俗气的炫金卡片放在心上。整理书包的时候直接往桌子上一扔,之后就不知道被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毕竟对一个2016年穿越过来的人来说,所有的卡片,会员证明,乃至身份证都被浓缩在了手机的卡包里。 实体卡这种东西,比现金更让他觉得万分陌生。 向帅也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晓得WE GO的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顿时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多亿。 ———— 这天夜里,向帅在乐家殷勤的招待下吃了顿晚丰盛到了极点的晚饭。乐家果然就如同乐天所说的那样,小得都不能再插|进一只脚。他们这桌饭是摆在弄堂里幕天席地吃的。 “这就是阿拉天天的同学,住在小洋楼里的。溪水街的小洋楼侬晓得伐?” 吃饭的时候身边有邻居经过,问今天家里怎么来了个小帅哥。乐妈妈立即抓住向帅的手,骄傲地介绍起来。 “这位项少爷,是阿拉天天的好朋友。哦呦,又聪明,读书又好,还会下棋。阿拉天天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额骨头触到天花板’(运气好)了。” “灵的灵的,乐家要转运了,天天妈妈你以后要享福啦。” 邻居阿姨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向帅被夸得头都不敢抬,一个劲地摆手。 “看吧,我就说我妈可喜欢你了。” 乐天把一只鸡腿夹到向帅碗里,“你以后要常来。” “是啊,阿拉天天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小帅你以后要常来,天天和你交朋友,我们大人都放心的。” 乐天的爸爸端着酒盅,双颊绯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喝多了。 向帅刚才才知道乐家的居住环境是如何地捉襟见肘。全家五口人所在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内,厨房是和邻居合用的,家里只有马桶,没有厕所,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他家里实在太小,除了两张床,一个大厨和几个樟木箱子,一台电视机,其他什么家具都放不下了。 乐天的爷爷奶奶睡在东床上,他父母和他睡在西床上,中间用一道帘子一拉,算是勉强有点“个人隐私”。 乐天平时做作业的时候,把一块洗衣板横放在床上,才能有块平整的地方写字。 他因为长得太高,小床根本容不下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只能在床后面加一把凳子用来搁脚。即便这样,晚上也翻不了身,经常睡着睡着就掉下来。 夏天还好,乐天和他爸爸两人可以撑两把躺椅睡在家门口,但是冬天真的太难熬了。 乐天的父母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人置换一下房屋,改善改善居住环境。但是他们两人的厂子最近效益都不是很好,又要准备乐天上大学的学费,这事情一年拖一年,就拖到现在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听乐天爸爸说,他们这块老房子很快要拆迁了。以他家的人口,至少可以分到一个两室一厅,运气好说不定直接一步到位,搬进三室一厅呢。 “等我搬到新家,就有自己的房间了。到时候小帅你来玩,我们关上房门随便打游戏。” 乐天一脸憧憬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90年代上海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6.6平方米,除了部分住在公房的人家,普通人都要使用木头马桶上个厕所,或者去外头的公厕。现在的小朋友完全无法想象吧。 第057章 活广告 回家做好作业, 向帅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登陆上了联动的网页。 昨天夜里向帅接到了原先保姆阿姨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她明天就回上海, 马上能来上工。 向帅可不是“项帅”,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他打定了主意, 要和这个喜欢贪污买菜钱的阿姨提前约法三章, 做饭和家务还是由她负责,只是买菜的活儿现在交给别人了。 她要是不接受,他转头就去劳务市场再领一个阿姨回来。 “‘苍茫的天涯’向你发起挑战,你是否接受?” 向帅这才刚登陆账号, 屏幕上就跳出一串对话框。全部都是来自账号为“苍茫的天涯”的挑战邀请,密密麻麻占满了半个屏幕。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老头子, 还挺倔,三不罢四不休的。” 向帅怕被怪老头缠上, 二话不说点了拒绝。 “什么情况?” 明哲放下鼠标。 “小帅他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挑战?” 明哲疑惑不解地抬起头,灼灼的双眼里燃烧起了愤怒的小火苗。 他这几个小时一直蹲在电脑前头, 晚饭都是用便当打发的,就是为了等向帅上线可以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他居然拒绝自己? “哈哈哈,师弟, 快来快来。” 坐在他对面的魏益谦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明哲放下鼠标, 走到他身后。 “师弟,发生这种事情呢,大家都不想的。” 魏益谦笑得猖狂,指着电脑屏幕大笑不止。 明哲双目圆睁,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 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向帅他拒绝我, 但是主动邀请你?凭什么?” 魏益谦一样洋洋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积分和级别,“那还用问,我现在可是全网积分第一。” “联动空间”的象棋排名是根据中国古代科举的等级来划分的,最高等级是状元,其下是榜眼、探花,以此类推。 积分越高,等级越高。 每赢一局可得两分,和局双方各得一分,输棋不得分。 今天是开服一天,大家目前都在童生和秀才之间徘徊。 别小看童生和秀才之间才差了一个等级。实际上,光“童生”这一个等级就分为“童生一阶”到“童生五阶”,从一阶升到五阶需要一千积分。 而一旦到达了秀才级别后,每一阶次的升级要求的积分都是几何数量的递增。 为了刺激玩家,联动空间还设置了有关积分的各种玩法。玩家可以通过消耗积分开启自己的私人房间,规定最低的进入标准,把那些臭手拦在门外。 不但如此,房主还能自己设定每盘棋的彩头。这样一来,一输一赢可不就是两分那么简单,而是十分,乃至百分。 当然,为了防止自家的平台被人当做赌博的工具,联动空间设定了积分上限,每局棋最高的彩头不能超过100分,违者会被当即关闭对弈房间,并锁定ID。 向帅因为早就熟悉了联动的玩法,所以下午的时候选择下特快棋,快速积累分数,打下了第一桶金。 至于魏益谦,他的账号因为保留了内测阶段的积分,目前的等级是“举人四阶”,排行全网第一。今天这一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发起挑战。 向帅一向好胜,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和他来一盘。 “师兄,你这是在作弊。” 明哲咬牙切齿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问过小陈,他说我这样的情况叫做‘开挂’,是一种游戏界非常让人鄙夷的行为。不过谁让我是老板呢。” 魏益谦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接着他拿起鼠标,来到“否”的选项上,轻轻按下。 “你居然拒绝他?” 这下明哲真的看不懂了。 网线另一端,被拒绝的向帅同样一脸懵逼。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Hey 1000”是谁,他能不知道么? 知道这位国家冠军可不是好相与的,向帅也收起了玩乐的心态,把剩余小号的窗口都关了,一心一意要和他杀一局。 谁知道这万恶的资本家居然拒绝他? 向帅气的冷眉倒竖,怒发冲冠,双手把住键盘——申请添加“Hey 1000”为好友。 没办法,联动目前还处在刚开发的阶段,很多功能都不完善。两个人想要对话,要么进入同一个房间对局,要么就添加对方为好友,才能发言私聊。 “哎,小帅很有眼光嘛,居然还要加我为好友。” 魏益谦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站在身侧的师弟。 明哲没有搭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对话。 向来很帅的一号: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挑战?(怒) Hey 1000:没空。 Hey 1000:正在工作。(笑脸) “工作什么工作!现在才九月,还在夏日休赛期呢。你个资本家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向帅快速敲动键盘,在对话框里写下了一堆“厥词”。 “不行,不能让姓魏的知道我已经看穿他的‘马甲’了。” 向来很帅的一号:好吧,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向帅想了想,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又加了一句。 向来很帅的一号:我会一直等您的(笑脸)。 “啊哈哈!项帅啊项帅,你这小鬼头也有今天!我这个网页没白弄。总算报了当日你吐我杂志一脸的仇。” 魏益谦得意极了,干脆跳了起来,在明哲无语又鄙视的眼神中手舞足蹈了一番。 明哲看不得他发疯的样子,转身走了回去,拿起鼠标重新注册了一个ID。 “‘明哲’向你发送添加好友的申请,请问是否通过?” 向帅这边正等着魏益谦的回复,突然右上角跳出来一个对话框。 “这个明哲,一看就是从来都没有上过网,居然用本名注册账号。” 向帅啧啧两声,“真是傻得可爱。” 他快速通过了明哲的申请,接着自报家门。 向来很帅的一号:明哲,我是项帅! 明哲:我知道。一猜就是你。 向来很帅的一号:聪明!你怎么现在才来,到现在一个积分都没有? 他看一眼对方的战绩,居然是零蛋。 明哲:回家先做了作业,打了会儿谱才上来。 明哲睁着眼睛说瞎话。 向来很帅的一号:哦哦,来一盘不? 明哲接受了对局邀请,刚要落子,抬眼就见着他师兄双手撑在桌子上,把个大脑袋凑到他前头,笑得宛如一只刚吃了葡萄的狐狸。 “我跟项帅约好了周日上午九点上线对局。” “为什么是周日?今天才周一,还要等一整个礼拜。” 明哲不懂。 “从本周三起我在各个门户网站上投放的物料和链接就要上线了。按照我们运营部的推算,本周末会迎来一个客户增加的小高峰。” 魏益谦随手拨弄起桌上放着的计算器。 “周六夜里,我会让人在各个论坛和聊天室里放出‘疑似两大国手空降联动空间,在线对决’的风声。” 魏益谦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眯得越发厉害。 “师兄……” “我和小帅的这盘棋,可能会引来至少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围观。这可比什么广告都要来的抓人眼球。”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截止到今天晚上十点,“联动空间”网站的注册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同时在线的人数一度达到了五百人以上,在线活跃度达到百分之五十。 这个在未来十多年后的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少的可笑的数据,在没有几个人拥有家庭电脑的1996年,却已经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当年中国所有的网民加起来都没有五十万人。 当年,某著名聊天网站“碧海金沙”还因为同时有三千人在线聊天而登上了主流媒体,被当做里程碑式的历史事件大肆报道。 在此之前,中文互联网上还没有这样一个集益智棋牌、聊天交友为一体的网站,它的上线等于是填补了国人在游戏交友方面的空白,比起普通的聊天室,更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所以不管你和向帅你们谁输谁赢,最后的大赢家都是师兄你。” 明哲斩钉截铁地说道。 “师弟聪明。” “师兄,你是在利用项帅。” 明哲对他的做法很不赞同。 “是又如何?这不违法,更不违法道德。没有人受到伤害。” 魏益谦摊开手掌。 “可是这对项帅来说很不公平,他只是想和你下棋而已。” 而你却利用他为你的网站吸引眼球。 若不是站在眼前的人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兄,明哲绝对会气得拂袖而去。 面对师弟这副摆明了“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魏益谦无奈地长叹一声。 “阿哲,难道你不想让更多喜欢下棋的人知道师兄的网站么?联动空间越出名,就越能吸引更多高手,甚至原本对象棋不太了解的人来关心这项运动。” “我当然想,但是你不能白白利用了项帅,还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明哲觉得这不公平。 “这样吧,你帮我想想送他个什么东西当做补偿。话说回来,人家都有宋朝皇帝的古董棋盘了,再说他家也不缺钱……” 魏益谦说着,脚底抹油快步走了出去——师弟发脾气的样子和他师父一模一样,他可受不了。 明哲看着他慌忙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比起下棋来,或许他这个师兄真的更适合去做生意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项帅:明哲真傻 魏益谦:向帅真傻 明哲:这俩傻X 第058章 引狼入室 不出魏益谦的预料, 周日上午九点还不到十分钟,“联动空间”的登陆人数就已经达到了九百多人,等着看传闻中的“两大国手”在线过招。 要知道平日他们想看大师级别的棋手对战, 要么通过广播解说,要么通过电视看转播。像这种几百个人一起围观, 还能通过聊天室直接在线沟通的场景, 还真是此生第一次体验。 当向前进在魏益谦手把手的辅导下,注册好了账户登陆上联动的时候,就被密密麻麻不停刷屏的聊天记录给吓到了。 “怎么你们还没开始,他们倒是先吵起来了。” 向前进这还是人生头一回上网冲浪, 谁知道一进网站就看到一堆不堪入目的词语。 ——侮辱何大师的鸟人出来,和我一战! 侮辱何大师的鸟人出来, 和我一战! 侮辱何大师的鸟人出来,和我一战! 有个ID叫做“北京第一狂”的家伙在公共频道不停地刷屏。 ——明奕仙天下第一, 何文宣的走狗们有胆子线下单挑,看老子拧爆你的头! ——放你娘的屁!明奕仙算什么天下第一?他爹明秋桂才是天下第一! ——滚蛋!明秋桂就是象棋界的岳不群, 吕不韦!小人中的小人。 这年头聊天室还没有设定敏感词,许多在日后压根见不到的词汇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出来。 “小陈, 把那几个说脏话的都踢出去!满世界就看到他们瞎嚷嚷。” 魏益谦拿起电话呼叫隔壁IT部。 “老板,那几个刺头我都踢了好几回了, 连账号封了几次。但是他们很快又注册了新的账号继续在聊天室里开骂, 我这都来不及删。” 小陈也是叫苦不迭。 注册人数增加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来来回回总有一批素质低的棋客,动辄对旁人进行人身攻击。 今天早上本来好好的,不知道谁突然开了一个话头, 要选出解放后新中国棋坛的十大高手。 有人说那绝对非何文宣莫属, 他老人家德高望重, 仙风道骨,门下弟子三千,是绝对的世外高人。 另一群人立即反驳何文宣名不副实,他现在的地位之所以那么高,是因为他活得久。何文宣上回参加全国性比赛都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廉颇老矣。 现在国内棋坛执牛耳者,当然是明奕仙。他拿下的冠军数量,可比何文宣多多了,还是现任的中国棋院副主席,教出了魏益谦这样的大国手。何文宣和他一比,早就过气了。 此话一出,好家伙,这简直就是在油锅里扔下一颗炸弹,瞬间就掀起了阵阵血雨腥风。 要知道何老爷子在国内的拥趸人数可以说是以万为计量单位的,很多人这辈子买的第一本象棋书就是何老爷子在七十年代写的那本薄薄的《少儿象棋入门一百问》。 这些人虽然名义上不是何门弟子,但内心都把何文宣当做自己的启蒙老师。听到这话,他们哪里肯依,立即投入了战斗。 本来两边的争论还算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谁知道不知道从哪里又杀出来一群人,把明秋桂也拉了进来。 话里话外说别看明门现在风光的很,但明门在江浙沪传统象棋界的口碑很不好,不然明秋桂怎么会离开上海投奔杭州棋院,一定是早年间做了太多亏心事被挤兑出去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明秋桂人品低劣,明奕仙又能好到哪里去? 吵着吵着,各种粗话脏话和器官、女性家属称谓都出现了。 “这就是你说的‘华山论剑’,‘群英汇集’?” 向前进冲着魏益谦眨了眨眼睛。 “小陈,别踢人了。你快做个程序,谁再骂娘骂街,直接显示成口口!” 要说脑子活络还是魏益谦。 “好咧。” 小陈说干就干,立即在后台加了一段程序进去。 于是聊天室顿时成了口口的世界,一眼望去,好似正在进行完形填空比赛。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棋友们一致调转枪头,齐齐开骂联动空间没有言论自由,才开张几天就搞网络霸权主义。 就在此时,“向来很帅的一号”上线。 “小陈,别管吵架的事儿了,快把我和小帅对局的房间置顶,把他们都吸引过去。” 魏益谦发出对局邀请,向帅欣然接受。 电脑随机分先,向帅执红先行。 说来这还是向帅和魏益谦在这个世界正儿八经下的头一盘棋。虽然在“那个世界”里,向帅从小到大不知道接受了魏益谦多少次指导棋。不过那时候的魏益谦早就退出了棋坛,转身做了商人,自然不可能像如今这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象棋上。 十八年前正处在巅峰期的魏益谦和十八年后的资本家魏益谦棋力到底相差多少呢……向帅好奇极了。 他想了想,计上心来。 红方:炮二平五,黑方:马八进七 红方:兵三进一,黑方:卒三进一 红方:炮八进四 魏益谦一下愣住。 坐在他身侧的向前进也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红方是不是根本不会下棋啊?炮二平五第二步难道不应该是马二进三么?他挺了一个兵就算了,第三步又是什么鬼?谁家象棋走到第三步就让大炮直接过河的? ——这联动空间真是瞎吹牛逼。说什么国手对决,你至少请个会下象棋的来吧。才第三步就露怯了。大家散了吧,别看了,又是个骗子,噱头而已。 ——楼上的,你自己看不懂就不要瞎说,我看红方这一手下得很好,这叫做出其不意!大国手果然与众不同。 ——你口口不就是刚才吹捧明奕仙的口口么?这种臭棋你也敢捧?你个瞎了眼睛的口口口! 聊天室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完形填空骂战。 “老师,小帅这是在乱下么?” 同一时间,蓬莱医馆里,实习生林素指着东芝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头问道。 在他身旁坐着屠景天和何文宣,两个老爷子的身后则站着卓文和一些其他特意来观战的何门弟子们。 “这‘向来很帅的一号’……真的是小帅么?” 何文宣有些怀疑。 “肯定是他,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他。” 林素点了点头。 “他的绰号不是‘白衣小将’么?现在这个名字不伦不类,实在是太难听了。” 屠景天也是不解,“我真是老了,看不懂你们现在这群年轻人在想什么。” 网络什么的,对于他们这两个出生于30年代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他俩也是听林素解释了很久才知道网络象棋是怎么回事。 隔空下棋,千里手谈,这神话书里才有的事情,现在居然实现了,两个老头大受震撼。 “资本家魏益谦,想利用和我对局来拉拢人气和流量,真当我看不出来?” 屏幕那头,向帅冷笑着挪了挪鼠标。 他刚才这一招可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精神失常,是大有来头的。 2004年澳门回归纪念赛的时候,他爹向前进便是用这一怪招赢了五年后的魏益谦,轰动了当年的棋坛,在两岸三地传为佳话。 现在他借用老爹的招数来对付如今的魏益谦,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对于抄袭自己老爸棋路这回事,向帅毫不在意。 抄袭自己的爸爸也算抄袭? 这叫继承! 黑方:炮八平九 魏益谦点了根烟,思索许久,决定还是先走一步保守棋。 向前进双手抱环在胸前,看着他落下的棋子,抿嘴不说话。 红方:马二进三 谁曾想,继第三回 合飞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炮后,向帅又做出惊人之举。 “啪!” 何文宣把扇子拍在桌上,发出一声狂笑,“不愧是侯剑秋的半个弟子,好厚的脸皮,好强硬的手段!” “哈哈,师父,我也看出来了。” 卓文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棋盘,人小鬼大地说,“红棋这是把黑棋顶在杠头上呢。刚才黑棋的那一手炮八平九应得平平无奇,已经落了下风。接下来这一步,他要是应马二进三,也不是不行。但就落入了‘五八炮对屏风马’这样常见的布局里去了。和红棋的这两步比起来,可就太没意思了。” 向帅摆明了是在步步挑衅,逼着魏益谦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要是魏益谦再固守旧有格局,别的不说,首先在气势上就弱了一截,让人瞧他不起。更是对不住网站大张旗鼓放出去的“国手战”的名头。 “项帅……” 卓文能看出来的东西,身处棋局正中的魏益谦自然感受的比谁都深刻。 两口吸完手中的烟,魏益谦感觉到了久违的兴奋,他双眼发光,盯着电脑屏幕上向帅的头像,露出一抹咬牙切齿的笑容。 他利用向帅吸引了成百上千的人来观战,而向帅也利用这股力量,逼着他和自己较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面上的输赢反倒成了次要,谁下得漂亮,下得出其不意才成为了关键。 魏益谦过去一直不明白明哲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棋手,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好不容易有点眉目的围棋事业,今天他终于有些明白了——这看上去总是病恹恹,丧唧唧的小家伙,身体里住着一匹狼! 一匹聪明的,狡猾的,野心勃勃的野狼。 他利用项帅给自己的网站打广告这一招,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引狼入室”么? 要是他这局棋没应好,下的臭,那就不是打广告,而是在千万人之前自扇耳光,自跳黄河,自取其辱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除非小帅愿意,不然没有人可以轻易在他身上讨到便宜。你也不例外。” 向前进拍了拍魏益谦的肩膀,自豪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9章 收拾小人 长考了约莫十分钟后, 魏益谦终于出手。 黑方:炮八平九。 “黑棋要开炮了。双炮对抗,这火药味太浓了。” 何文宣摇了摇扇子,“卓文你好好看着, 说不定今天咱们要见识到一张新棋谱了。” 新棋谱,意味着从来未曾有过的开局和定式。 棋坛可能十年里出一个甚至两个大师, 但是可能几十年, 甚至上百年都出不了一张新棋谱。 卓文和他身后的何门弟子们齐齐点头,内心皆是既紧张又兴奋。 今天对于中国象棋界来说可能是各种意义上的一个全新里程碑。 “资本家可以啊,有点东西。” 见到魏益谦应的这一手,向帅顿时来了精神。 九年后在澳门以业余棋手的身份受邀参加‘回归杯’邀请赛的魏老板下得可比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要来得保守多了。面对向前进的几次挑衅, 都选择了避其锋芒。 可能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现在的魏益谦才二十七岁, 又顶着新出炉的全国个人赛冠军的头衔,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果断地对向帅进行了回击。 你不走寻常路,我也不走, 看看最终哪个算得过哪个。 他俩就这么一来一回地下了起来,因为每一步都是新的格局, 完全没有过去的棋谱可以参考,所以花费的时间都比较长。 而且为了求新求变, 难免有些顾此失彼, 不能做到步步都应得滴水不漏。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新奇好看,特别对那些年轻棋迷的胃口。 他俩杀得起劲,堪称浑然忘我。却不知道他俩每每落子之后, 在房间的聊天室里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不是国手, 不可能是国手。去年所有的比赛转播我都看过, 就没见过这种路数的棋。假的!假的! ——你是第一天下棋么?下象棋重要的是套路还是棋力算法?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艺高人胆大,想要玩点不一样的花样。反正这是在网络上下棋,没人知道他们背后的真实身份,比起在比赛的时候被束手手脚,这样下反而有意思,敢创新! ——上面的兄弟说的没错,我敢打赌,这两个即便不是大国手,也是全国象棋百强里的高人。而且一定是年轻人,只有二十出头年轻的棋手才有这样的冲劲。 ——算了吧,现在职业象棋手里有几个二十多岁的?三四十都算青年棋手了。所以才给魏益谦那小子有机可乘,拿了头名。我敢说,这两人要是参加了去年的个人赛,就没魏益谦什么事情了。 ——我同意以上说法。 ——我也同意。 向前进看着聊天框里的对话,感觉一阵好笑。 这些人要是知道被他们看不起的魏益谦正是这场棋的对弈人之一,甚至还是这个平台的幕后投资人,也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才下到第十个回合,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不过并没有人觉得这一小时漫长,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还没研究透上一步的落子呢,这两人又过了一个回合。 “叫你开场就挑衅我,我看你接下来这一步怎么下!” 放下鼠标,魏益谦站了起来,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臭小子,逼我出新招是吧,现在我也一样逼你,哈哈。” 他说着,干脆绕着办公桌跑了一圈,又冲到空调出风口下头解开衬衫领子任由冷风灌进衣服里——太兴奋了!再不降降温他就要爆炸了。 “平时打比赛的时候,你是不是都憋得挺难受的啊?” 向前进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哭笑不得地说道。 “那是,要不是规则不允许,我能每下一步棋就绕场跑一圈。” 魏益谦兴奋打开办公室的大门,把脑袋探出去冲着走廊那头的IT部大喊。 “小陈,怎么样,在线人数多少了?” “老板,已经突破三千了。” 小陈也兴奋得不行。 “不止如此,好几个门户网站的论坛上,有人正在以在文字的形式直播我们这场对局。回帖的楼层数比八卦新闻都要来的高。老板,我们成功了!” 小陈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YES!” 魏益谦高高地举起拳头,上下左右挥舞着。 三千人围观一局棋,十个人民广场湖心亭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下的漂亮!” 一直紧盯屏幕的向前进突然狠狠地拍了下大腿。 魏益谦听了快走两步,重新落座。 刚才第十一回 合,他走了马七进六,右马盘河。使得向帅不能进马或者进兵,否则就会被他的黑车直接捉子。 这种情况下,若是只求稳当解脱,红棋就应该车七平六,接着车六进二,这样依然可以保持红方先手的优势。 只是这样一来,就跟第四步魏益谦遇到的困境一样,稳当是稳当,却过于老套,回到了窠臼之中,等于向帅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谁也没想到向帅居然下了一步比直接送炮到对方门口更加疯狂的棋——他直接扑左马,把炮给弃了! 这一步当真是使玉山倾颓,教山河变色。看似自断一臂,却真的夺回了先机,又解了当下之围。 这样惊人的想象力,如此大胆的用子,围观的人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怎么敢!他居然敢!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棋项帅也敢下。” 蓬莱医馆里,何文宣瞪大眼睛看着屏幕叹道。 “你们敢下么?” 他转头问身后的弟子。 三五个大男人,连带卓文齐齐低头。 “呵呵,可见也不是所有的初生牛犊都有这样的胆子和棋力的。” 屠景天双手抱在胸前,感慨地说道。 “老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可能他一辈子的运气都在翘辫子前的最后一个礼拜花光了吧。” 接下去,魏益谦车八进三,直接进车捉炮。向帅被逼得飞象,躲过一劫。 场面再一次焦灼起来。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下一步棋怎么走的时候,红方突然挂出封棋请求。 ——怎么回事?下到正精彩的时候呢。别闹别闹,要上厕所快点去上。快去快回。 ——就是,封什么棋啊。大国手,老哥哥求求你,继续下下去,别走。 现在没人再怀疑这对局两人的国手身份了,就盼着他们快点多下几个妙手,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向来很帅的一号: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楼下保姆喊了好几声了,再不下去就不合适了。 “是啊,小帅要去吃饭了,封棋吧。” 向前进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亲亲老婆发话了,魏益谦自然不能不答应,同意了封棋的要求。 两个主角相继离开,聊天室却越发热闹了起来,棋友们针对他俩刚才的一步棋展开讨论。 明明是在非比赛时间段,在线人数倒是不降反升。有许多人是在别的论坛上看了文字直播,特意寻到联动这儿来的。一看不得了,居然有如此多志同道合之人,干脆就此注册ID,安营扎寨,正中了魏益谦的下怀。 “马阿姨,这不是昨天夜里吃剩的菜么?你没有重新做菜?” 来到楼下客厅,向帅用筷子眼前黑乎乎的几碗东西说道。 向帅对食物的要求不高,能填饱肚皮就行,但是对于隔夜菜上桌就不能接受了。 这可是要致癌的。 “小项,你也别要求太多了。你知道做一个人的饭有多难么?” 马春花正在吸尘,半点都不管一旁有人在吃饭,把客厅弄得尘土飞扬。 “咳咳,马阿姨,麻烦你把吸尘器关了,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向帅放下筷子,面露愠色。 马春花“哒”地按下吸尘器的暂停键,双手叉腰,抬起下巴嘲讽道。 “我做一道菜,你跟我抱怨才太少。多做几道,你一顿又吃不下,吃不下当然就剩下来了。” “小项,你是城里的娃娃。没见过禾苗怎么长,麦子怎么割。要知道,这浪费粮食可是最不道德的事情,是要天打五雷轰的。等你把这些剩菜剩饭吃光了,我再给你做新的。” 说着,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这小鬼居然剥夺了她的采购大权。 一想到这里,马春花就恶从胆变生。 要知道她家乡下的两栋楼可都是靠这项家的菜钱才盖起来的。小鬼头要断她财路,她如何肯依?她还指望着项家给她孙子也盖上一栋楼呢。 你做初一,老娘就做十五,老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还怕降伏不了你? 想着,马春花暗笑一声。 向帅强忍下怒气,端起饭碗扒拉了一口。 “呸……” 下一刻,他把嘴里的饭吐在桌子上。 这饭居然是馊的! “这饭昨天晚上没有放冰箱么?都酸了。” 向帅起身喝问道。 “馊了?” 马阿姨端起饭碗闻了闻。 一股酸味扑鼻而来,熏得她连打几个喷嚏。 “那什么……我昨天收拾了厨房后,可能给忘了。” 马春花先是悻悻说了句,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小项啊,要说这也怪你不好。” “怪我?怪我什么?” “当然怪你啊。你夜里不是总喜欢起来喝水么?喝水总归要进厨房吧。这么大个饭碗放在桌子上,你会看不到么?你自己视而不见,怎么好赖在我头上。” “呵呵……有意思,真意思。” 向帅简直被她的强盗逻辑给逗乐了。 他可不是“项帅”,既然这保姆阿姨给脸不要脸,他也就不客气了。 向帅双手叉腰,低头笑了笑了。 “我看这地你也别吸了。一会儿你跟我上去书房一下。” “干,干什么?” 马春花一脸警觉地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0章 霹雳手向奶奶 “我把你这两天的工钱结一下, 你走吧。” “你,你想炒了我?炒我鱿鱼?” 马春花难以置信地说道。 她平时没活的时候就在项家的沙发上躺着电视,学到了不少新词汇。知道广东那边, 把老板解雇员工叫做“炒鱿鱼”。 前段时间回老家,她把这话学给家里的人听, 逗得大家大笑不止。谁知道刚回上海没两天, 自己就被“炒”了。 “是,明天你不用来了。” 向帅掏出五百块钱。 虽然这个月她只做了三天,但向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打算给足她一个月的工钱。 “呵呵, 凭你也想开除我?没门!” 马春花两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当初是你舅舅带我来的, 现在要炒我,也必须是你娘舅出面。你个小屁孩说话不算!” 她说着,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我舅舅?我舅舅现在在看守所, 你要见他有点麻烦。” 向帅心想原来如此,这老娘们是他那个狠心娘舅领进家门的啊。 戚志国不是省油的灯, 这马春花也不知道给了他娘舅多少好处和孝敬,才成为了向家的保姆。 难怪“项帅”那么绝望, 他们两个人狼狈为奸, 联手迫害他那么多年,他想找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向帅突然背脊一凉。 幸好这两个人只是贪图钱财上的小便宜而已。鱼。。烟。他们两个若是胆子再大些,联手把整栋房子和里面的东西给卖了, “项帅”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求助无门。 “你舅舅进了看守所?他做了什么了?” 马春花大吃一惊。 “偷我家的东西还打我, 我报警打了110,他就被抓走了。” 向帅冷笑一声,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你还要去见他么?” “不,不,不……” 马春花看着他斜眼看人的表情,突然觉得两个月不见,这孩子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他似乎不再是原来那个可以任由自己搓圆弄扁的怂蛋了。 “小项,阿姨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姨命苦,男人死的早,一个人要拉拔两个儿子,现在还有孙子要领……” 马春花审时度势,变脸比变天都快。 她决定先拖过了今天,之后她再去找同乡做保姆的商量一下,问问她们有没有收拾这个小畜生的办法。 说到底,在项家干活的油水太多了,她不想轻易放弃这头薅了几年的大肥羊。 “废话少说,把钥匙交出来。” 向帅无视她的苦肉计,伸出手说道。 “小项,你非要那么绝情么?我在你家好歹做了五六年的保姆了。你等于是我养大的,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你跟我讲良心?你克扣菜钱,让我顿顿吃素,害得我上课的时候晕倒,你管这个叫做‘良心’?究竟是你养大了我,还是养肥了你自己的家?” 项帅抬起头,耷拉着的眼皮从上往下俾睨地看着她。 “我本来不想撕破脸的,你非要把话说道这一步……看来你这最后的工钱也不想要了。” 他说着,作势要取回放在桌上的钞票。 “要!要!怎么不要!” 马春花连忙往前一扑,把钱都揽进自己怀里,往裤兜里塞。 “小没良心的,果然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连娘舅都要告,放在古代你这样的人要遭天打雷劈!我告诉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塞完钱,她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 “等等!” 听到向帅挽留,背对着他的马春花露出小人得志的表情。 果然,怂蛋还是怂蛋,知道自己离不开老娘了吧。 “把钥匙交出来。现在去你的房间,把行礼全部拿走。” 向帅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不要带走一些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也不想和我舅舅在看守所里再相见吧?” 马春花脸涨得通红,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啪”地一声扔在书桌上。 ———— 黑石公寓三楼 明宅 “阿哲,刚才和你师兄下棋的人,真是你的同班同学?” 明奕仙端着饭碗,对上午的半局棋念念不忘。 “就是和我一起打晚报杯的项帅。爸爸,小帅他厉害吧。你说,以他现在的棋力参加全国大赛的话,能打进第几轮?” 坐在明奕仙的对面,明哲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双眼发光激动地说道。 明奕仙放下碗筷,一脸戏谑,“刚才看了那半局棋,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说实话,你之所以重新回来下象棋,恐怕并不是因为我身体的缘故吧?” “爸爸……” 明哲表情尴尬。 “我说,你们两个从早上开始就看了一上午的电脑,怎么吃个饭都不消停。” 明哲妈妈转身把汤碗端了上来,语带责备地说道。 “好好吃饭,别再把身子搞坏了。” “对,好好吃饭,下午还要看小帅和师兄下棋呢。” 明哲端起碗笑道。 “之前觉得你师兄不务正业,搞什么网吧,网络游戏。现在看看,是我老了,落伍了。” 明奕仙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阿哲,你那同学住在哪里?” “溪水街南边的老洋房。” 明哲眨眨眼,“爸爸,你要做什么?” “我想见见你那同学。正好下午我也有空,不如我们吃完饭就去他家,现场看他如何对阵你师兄如何?” 自从上回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后,明奕仙对很多东西都看开了许多,从一贯的不苟言笑,逐渐释然放松了起来。 用他爷爷明秋桂的话说,就是“一把年纪了,总算活出了点‘人气’,不再是只会下棋的死木头了”。 “好是好……但是,您突然到访,我怕影响小帅发挥。” 明哲犹豫地说道。 “阿哲,你爸爸我下了一辈子棋,也练出了一些个本事。比如通过看棋,就能看出这下棋的人的性格,品性如何。” “你这个同学啊……胆子大得很,脸皮估计也不薄,他才不会被我吓到。” 父子两人相视而笑。 午餐过后,明奕仙开着车,在儿子的导引下往小洋房驶去。 车子拐了个弯,进了溪水街,只见十来个人围在项家小洋楼的大铁门前,指指点点,似乎还隐隐听到了女人的哭喊声。 明哲困惑地把脑袋探出窗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了车,明哲定睛望去,却见到一个六十上下,穿花衬衣,卡其裤,头发乱蓬蓬的陌生女人坐在地上哭嚎,身边放着两个蛇皮袋和用网兜兜起来的两个塑料脸盆。 “啊呀,我真是命苦啊,被主人家的小少爷赶出来了啊……大家给我评评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压迫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 马春花坐在地上哀嚎着,喊着喊着从腰间掏出一块长手绢擤了擤鼻涕。 “他对我无情无义,我却惦记着他。我孙子才满月,儿媳都不能脱开手,不叫我回上海。但是我想着他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就撇下我还在吃奶的孙孙就来照顾他了。谁知道这个死没良心的小鬼头居然把我老婆子赶出来。大家说说,这是人能赶出来的事儿么?” 向帅站在二楼的阳台,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旁观她的演出。 马春花偷偷从手绢后头观察,奇怪这些人怎么光看热闹,怎么就没一个上来帮她说句“公道话”。 她哪里知道,这两个月来向帅如今在这片地区大小算个名人了。 不提晚报杯,就向帅之前识破了传销陷阱,帮助警察把那些犯罪分子一锅端的事儿,好多邻居都受过他的恩惠。 况且他们中的不少人也知道,橘中里三号甲的向前进和这家的小孩混得可好。 他们不熟悉项帅,还能不熟悉向前进么? 退一万步讲,哪怕他们不熟悉向前进,还能不知道向老太太? 提起那个老太婆的战斗力,方圆四五里都无人能及,他们是疯了才会冒着得罪那老太太的风险来掺和小洋楼里的事情。 所以马春花坐在门口半天,又是滚来滚去,又是放声大哭,愣是没掀起半点风浪。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你这个坏人。爸爸,就是她,连饭都不给小帅吃饱,现在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了!” 明哲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这农村妇女不是别人,正是项家的那个保姆。他最是了解项家的情况,立即上前一步指着马春花指责起来。 “你又是谁?敢管到老娘头上来?” 马春花见又来一个学生,从地上“蹭”地跳了起来。 “我算你娘!” 就在此时,一个暴戾的女声从明哲身后响起。 接着“啪”地一声平地一声雷,说时迟那时快,一记可以与铁砂掌媲美的大耳光落在了马春花的脸上。 马春花被打得眼冒金星,连骂人都忘记了。 “让开,别碍手碍脚的。” 向奶奶甩开膀子,把明哲推到一旁。 “哪里来的贼婆娘。敢欺负我们家小帅?老娘今天就把你打回老家去!” 向奶奶把衣袖拉到胳膊肘上方,以郎平扣球的气势,高高跃起,从上往下结结实实地给马春花又来了一个当头扣杀。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奶奶:敢欺负我孙子?pia! 第061章 主动爆马 “警察同志, 她打我。你看,这里,这里, 都是她挠的。” 在社区民警面前,刚才还剽悍无比的马春花又装起了可怜。 “是你打的么?” 另一个民警掏出本子, 冲着向奶奶问道, “你和这家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闯过来打人。” “警察叔叔,侬不要乱讲。我没有打人,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向奶奶拎了拎胸前系着的围兜兜。 “我住对面橘中里, 刚才在家里做饭,听到这里很热闹, 就跑来看看。我连她的一根毫毛都没碰过。” “你没打我,我怎么受得伤?” 马春花尖叫道, 撩起袖子,露出点点青色的淤痕。 “搞笑咧, 你怎么受伤的问你自己呀,我哪能知道的。” 向奶奶白了她一眼。 “你们见到她打人了么?” 民警转而问围观群众。 “打人?小宝奶奶, 你看见了么?” 一个烫着卷子头的妇女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身边的老太太。 “什么?我不知道?我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 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小宝奶奶眯着眼睛, 一脸茫然。 “你呢?你看见了么?” 民警又问旁边的老爷叔。 “我不知道,我刚到。吃饱中午饭没事情,散步的时候看到这里停了一部警车,就来凑凑闹猛呀。” 秃头大爷笑眯眯地摇着扇子。 “胡说八道, 你明明早就站在这里了。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马春花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们, “我知道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欺负我这个外地来的是吧?” “谁欺负你?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吃饱了撑的哦。散了散了……” 老头抬起头鼻子哼哼,挥舞起双手赶人,“都回家去,大热天的,围在人家门口做什么。” 看到这些人就这么散了,马春花急得直跳脚。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报的警?” 警察也觉得一头雾水。 他们这才刚下警车,就看到这个浑身脏兮兮乱糟糟的女人冲了上来,嘴里喊着“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说着就往车子底下滚。 他们两个警察七手八脚把她从警车下面拖出来,结果就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是我报的警。” 明奕仙举起手,“这个女人是后头这家的保姆。她被开除后,赖着不肯走不说,还在门口造谣生事,引起围观,所以我就报警了。” “是你啊,小项同学。” 民警一见向帅的脸,立即认出了他。 这不是本社区的防诈骗,防传销小英雄么? 向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晓得了。项帅你不但勾结这个凶老太婆,还勾结警察一起来对付我!有钱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上海就是资本家的乐园,不给穷人活路!” 马春花“恍然大悟”,立即嚷嚷开来。 民警放弃和这个女人继续沟通,直接去问向帅。 “她贪|污我家菜钱,还故意把坏了的东西给我吃。我气不过就解雇了她。结果她说除非赔给她一万块,不然打死都不走。” “什么?一万块?疯了吧!” 向奶奶后悔刚才那两下真是打得太少了,早知道她如此贪得无厌,应该直接上脚踹。 “干什么?我看人家电视里,老板解雇员工都要赔偿的。” 马春花梗着脖子喊道。 “阿姨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警察不赞同地说道。 明哲见向帅被气得面色发白,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打官司吧。爸爸,师兄有熟悉的律师么?” “那太有了,就他做的那些生意,又是酒楼又是酒吧,隔三差五就需要郭律师出马。” 明奕仙说着,作势掏出手机,“我刚好也有郭律师的电话,现在就让他过来吧。” “什么律师,什么官司?” 马春花恶狠狠地盯着他俩,“我们的事情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指手画脚?你们晓得个屁!” 她嘴里这么说着,脚底下却是一点点地往蛇皮袋那边挪去。 “别想吓唬我,老娘从乡下到上海讨生活。走过三山五码头,胳膊肘上能站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她说着,扛起蛇皮袋,拎起脸盆。 “你等着,我早晚会来找你。呸!” 说完,脚底抹油要跑。 “等等,你跑去哪里?把我们警察当什么了?” 年轻的警员拦住了她的去路。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往哪里走。” “我,我……” 马春花脸上的肌肉都在抖。 马春花心虚啊,不说这些年贪|污的那些菜钱。光说她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实际上偷偷拿去黑市变卖那些水晶玻璃茶具……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说不定还真的要去坐牢呢。 “小项啊,好孩子。阿姨跟你开玩笑呢。” 想到这里,女人立即换上一张笑脸,要往向帅身上贴。明哲一个箭步,挡在两人中间。 “小项,是阿姨不对,阿姨刚才态度不好。你不想用我?可以可以,阿姨这就走。这雇人么,可不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么。” “是么?” 向帅冷笑。 “你不要那一万块了?” “什么一万块,都说了是开玩笑了。” 马春花连连摆手。 “没事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吧。” 向帅接过圆珠笔,在出警回执上签上大名。 马春花见状,如蒙大赦转身要走,却不想又被向奶奶挡住了去路。 “你回上海才几天?有脸拿人家一个月工钱?把钞票交出来!” 向奶奶可不惯着恶人。 这坏女人干的事儿她早听儿子说过了,心里早已经把这个欺主的恶仆骂了一万遍,今天终于可以亲手收拾她了。 “我……我……我留一半行么?我这在上海没地方去,住旅馆也要钱啊。” 马春花为难地说道。 “奶奶,让她走吧,几百块而已。” 向帅摆了摆手。 这种人若真的把她逼得厉害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放刁。 向帅现在只想尽快把她打发走,回楼上继续棋局。 “几百块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向奶奶咬牙说着,接着拐进项家花园里,掏出一把扫落叶的大扫帚,对着马春花的脚背,重重地拍了两下。 “走走!别让我看到你,滚!” 马春花被她打得哇哇乱叫,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送走了民警,向帅忙把明家父子和向奶奶请到小洋楼里去坐。 “坐什么坐,我锅子炖着红烧肉,可不能离开人太久。” 向奶奶拿起围兜下摆擦了擦手,麻利地说道,“等着,奶奶一会儿就把饭菜都送来,你还没吃午饭吧。” “明大师,阿哲,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向帅从厨房端出两杯泡好的茶水,放在茶几上。 “是我们两个一声招呼没打就跑过来,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是。” 明奕仙接过茶杯,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被儿子夸到天上去的象棋小天才。 看他相貌只能算是俊秀,身材孱弱,倒是眉宇间带着十分的机灵,又想到上午那精彩绝伦的半局棋,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帅,我和我爸看了你上午的棋,你下得实在太好了,我们忍不住就跑过来了。” 明哲走到向帅身边,关心地问道,“你刚才没吃亏吧?” “哎,我能吃什么亏。” 这边明奕仙打量着向帅,向帅也在偷偷观察明奕仙。 他心说这个人真不愧是明哲的爸爸,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奕仙不愧是成名多年的象棋名将,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稳重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名家风范。 黑黝黝的眼睛,剑一样的粗眉,下颚骨棱角鲜明,显示出本人刚毅的性格。嘴角微微向下,让这张英俊的脸孔显得有些过于严肃。眉宇间两道深深的川字纹,完全就是明哲的进化版。 向帅心中不由得又产生了一丝疑惑——就明老爷子那副尊荣,那跳脱得宛如老顽童似得个性,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儿子和孙子的? 就在此时,向帅的手机响起。 “小帅啊!饭吃完了没有啊?我等着你上线呢!” 电话那头传来魏益谦的声音,很是急躁,“你快些上来,联动空间都要炸了。” 眼看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向来很帅的一号”迟迟不出现,棋迷们可都炸了锅了。 他们看到首页上的联动空间客服电话,就纷纷打电话来质问,说为什么还不下下半局,难道看下半场要另外收费? 收费也不是不行啊,你说个数,我们去银行给你打钱,这么单挂着玩谁呢。 这年头还没有网上支付,想要在网上买东西,只能去银行填汇款单。 “你是……谦哥?” 向帅明知故问 “还能是谁?” “我上午是在联动空间和人下棋不错。可是……跟我在网上下棋的是‘Hey 1000’啊。难道你就是‘Hey 1000’不成?” 没想到魏益谦会主动“爆马”,向帅顿时乐得不行。 “……” 魏益谦一时语塞。 “电话给我。” 听着自家大徒弟咋咋呼呼的声音,明奕仙伸手拿过手机。 “小帅啊,是哥哥不对,之前瞒着你。哥哥求你了,快点上线吧。等咱们这盘棋下完,哥哥送你个能上网的笔记本电脑好不好?” 魏益谦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好啊,你下午买了直接送来吧。” 明奕仙说道。 “顺便给我也买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2章 超级加辈 “怎预研拯里兔么了?” 向前进紧张地问道。 “该不会是小帅出事了吧?” “小帅没事……。” 挂了电话, 魏益谦失魂落魄瘫坐在沙发上。 “我有事。” 几分钟后,一条通知出现在“联动空间”网站首页。 ——因短时间内涌入的访客超过预计,导致部分用户反映浏览网页出现卡顿现象。 为了给您提供更好的游戏体验, 网络工程师正在抓紧时间排除故障。预计在北京时间15:00前后恢复,国手战将在此后继续, 欢迎届时前来观战。 此言一出, 聊天室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没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国手们换别的地方下吧。你们去哪里我去哪里。 ——上面的哥们你是不是有病,除了联动空间,你去哪里再找一个下棋网站啊?梦里么? ——你们真是天真, 要我说哪里是故障问题。这两人都是联动老板找来造势的,说不定人家中午就在一块吃饭呢。两人刚才一合计, 干脆下一盘和棋吧,谁也不得罪, 炒作的目的也达到了。也就我们,傻乎乎地等了一个中午, 饭也没吃,水也没喝, 跟傻子一样。口口口口! 正在吃着红烧肉的向帅不好意思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 “别拘束,慢慢吃。我跟小魏说了, 万事等你吃完了饭, 休息够了再说。” “谢谢明大师……哦不,明哲爸爸。” 明奕仙刚才说了,别把他当大师,就把他当做普通同学的家长看待。 “说来我们阿哲都和你做了一年的同学了, 我居然现在才见到你, 真是可惜。” 明奕仙颇感遗憾地说道。 他从魏益谦和明哲那里听说了向帅和何文宣、侯剑秋的复杂纠葛, 暗叹自己气运不佳,没有在他们之前捡到这颗宝珠。 谁都有爱才之心,他一辈子教过不知道多少孩子下棋。若是让他早点遇到向帅,一定会从小开始悉心培养他。 这样的苗子,千古难得。 说一句有点妄自菲薄的话,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和最有出息的大弟子魏益谦也未必有眼前孩子这样的资质。 十七岁,虽然还小,但是对“象棋神童”来说,却已经太大了些。 明奕仙当年可是六岁的时候就誉满江南了。 他要是能早点遇到这孩子,一定会将他一早捧上中国象棋第一神童的宝座,估计也就没有现在魏益谦什么事儿了。 想到魏益谦,明奕仙的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 “明哲,说起来你还要喊你这位同学‘师叔’呢。” 明哲正在给向帅添水,听到他爸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手一抖,差点把水壶的盖子都倒进杯子里去。 “爸,您在说什么啊?” “他是何老和侯老的弟子,算起来和我是一辈的。按照规矩,你应该叫他师叔,‘项师叔’才对。” “啊?” 明哲一脸为难。 至于向帅,则直接把嘴里的饭喷到了桌子上,大声咳嗽不止。 他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层呢? 这么说来,就连魏益谦那个资本家也应该叫他师叔才对。 眼睛一眨的功夫,自己被“超级加辈”了! ———— 一个小时后,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之下,封棋告示解除,向帅和魏益谦的对弈继续。 明奕仙和明哲两人各搬了把凳子,坐在向帅身后,看着电脑屏幕。 “小帅,别紧张,就当我们不存在。” 明哲俯身上前在向帅耳边说道。 “放心吧。” 向帅冲他眨眨眼,自己可是见过更大场面的人。 比赛继续 第十回 舍红方弃炮抢先,化解了魏益谦丢出的难题。魏益谦选择车八进三,硬逼着向帅弃炮打象。 明奕仙的嘴角露出一抹近乎不可查觉的笑容。 魏益谦上午的最后一步虽然算不上的神来之笔,在这种情况下却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若他选择走车八进四,向帅车一平二就能邀兑抢先。若黑子跑三进二,则向帅可以对应炮五平六,又保持了他红棋先走的优势。 黑棋的这一步走的巧妙,明奕仙吃午饭的时候想了又想,觉得即便是自己,也不能走出比这一步更好的棋了。 这些年轻人啊,终于跑到自己的前头去了。 不,正确地说,更小的一批也赶到前头来了,他这样的老家伙,或许是时候把位子让出来了。 魏益谦对应的好,向帅也不遑多让。经过上半场的互相试探阶段,两人落子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步步相逼,寸土不让。 从十七回合到十九回合,杀得棋盘上是浓烟滚滚,鬼哭神嚎。楚河汉界两旁,只见风卷荷叶满天飞,火燎芦苇连根断。岳撼山崩,鱼鳖同浮,红旗黑棋交杂,万道火焰连天。 就连久经沙场的明奕仙看着电脑里的棋盘,都忍不住捏紧拳头,跟着一起心潮起伏。 这场互联网上的象棋大战,甚至惊动到了传统媒体。 首先收到消息的是《中国象棋》杂志,接着《棋天下》、《江南棋苑》乃至《新民晚报》这样的非专业性报纸的记者们都注意到了联动空间网站上这场划时代的对局。 “快,我要采访联动空间的负责人,你们谁有路子,帮我联系一下?” “是谁?我要知道今天下棋的两位大国手是谁?棋院那边有消息么?” “今天的黑棋是魏益谦?谁说的,我跟踪魏益谦采访了那么多年了。他的棋路保守有余,新意不足。早年里或许还有几分锐气,这两年也都磋磨得差不多了。今天那两个人绝对是新人,是棋坛的新星。” “什么?联动空间幕后的投资人是棋院资深前辈?你还有进一步的消息么?咱们出来细说啊哥们。” “我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就想知道这两人在哪里下棋?联动空间的注册地址在哪里,我直接去他们公司门口劫人。” 杂志社里,记者们想尽一切办法企图探听有关网站和比赛的消息。 这个时候,魏益谦就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给网站注册营业执照的时候,考虑新型企业在郊区开业可以有税率上的减免,所以联动空间的注册地址是在嘉定南翔的一个新开的工业城里。 并且为了掩饰身份,公司的法人代表也用的是别的股东的名字,任凭记者们有三头六臂也查不到他这里来。 就让那些记者们扑去嘉定吧,那边除了一个租来的空壳工位啥都没有。 只是可怜的网管小陈和他的伙伴们,刚才还在做客服,这回儿又化身成了公关PR。在电话里不断重复“国手身份保密,对弈地址保密,请关注网站活动本身”等婉拒的话术。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五点半,局面仍然保持着焦灼的状态。 经过中午那一回,大家真的害怕这时候“向来很帅的一号”突然说一句“我肚子饿了,我要吃晚饭。”,然后再封一次棋。 “小帅,你饿了吧?我去楼下买了绿豆汤,要不你边下边吃?” 明哲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书房。 “不用,我把这招下了,把问题扔给资本家,我们就能坐下来慢慢吃了。” “资本家?” 明奕仙愣了一下,“你是说小魏么?” “啊……嘿嘿……” 向帅讪讪一笑,耸着肩膀缓缓别转过脑袋。 要命,平时说魏益谦的坏话成习惯了,这次居然在人家师父面前大放厥词。 炮五平六,向帅吃了魏益谦一子,小兵进入九宫,亮出刀兵。 “臭小子这是准备要去吃下午点心了。” 网线那头的魏益谦看着屏幕冷笑一声。 “想把问题扔给我?且给我坐下吧!” 说罢,他出动黑子。 已经抬起半个屁|股的向帅不得不重新坐了回来,继续与他厮杀。 又过了半个小时。 第二十一回 合,红方车三平四后,魏益谦下出了一步士六进五。 他刚把鼠标放下来,自己就仰天长叹一声,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向前进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他身后看着不断闪着荧光的电脑屏幕,面色冷峻。 “你这是昏招啊。你别忘记,和你下棋的是小帅,不是什么普通的高中生。” “不至于吧……最多后面我再努力努力,应该还有机会的。” 魏益谦心有不甘地说道。 向前进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了房间。 “小帅……几天不见,又进步了。” 师父也好,魏益谦也好,都说他学棋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向前进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巨大的提升,是因为之前的自己宛如一个干涸的海绵,只要接触到一点水分,就能迅速地吸收进来。 但是小帅可不是一张白纸,他的象棋造诣本身就已经很高了。 这好比是一场考试,他从0分一下子考到了60分,看上去自然是进步喜人。 然而小帅是从90分考到了95分,虽然只进步了五分,但是这五分可比他的60分要来的难得多。 让向前进感到恐惧的是,他和小帅拿到的真的是同一张试卷么? 小帅的上限,真的只有一百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你(资本家)!你(明九段)!叫声师叔来听听!!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向帅和魏益谦之前的关系最混乱。按道理,跟着向前进的话应该叫他魏伯伯,但是他又是明哲的师兄,所以叫他谦哥,算平辈。但实际上小帅本人又是师叔的辈分。。。所以还是叫资本家吧。 第063章 暗潮汹涌 明奕仙转头低声对明哲说道, “用我的名字,去南京路上的新雅饭店订一个包厢,说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 “只要一小时?但是这棋……” 明哲指着屏幕, 有些顾虑。 “没得救了,如果对手换成别人, 你师兄可能还有翻身的机会……你快去打电话吧。” 明哲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电脑屏幕, 起身下楼。 打完电话,明哲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师兄那步并没有明显的纰漏。怎么听爸爸的意思,他像是走了一步大昏招? “进士不对么?那应该怎么走呢?” 明哲边上楼梯, 边自言自语道。 “应该走炮。” 何文宣用扇子点了点屏幕,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会, 我看这一步应得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红方也没有特别占先机吧。是, 小帅可以‘将军’后用红炮吃黑卒。但也不过失去了一个卒而已,对整个局面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屠景天不认同地说道。 “你忘了小帅学过‘五毒鬼手’的‘三十三变手’么?那即将被吃掉的小卒就是变化的发端。正所谓‘以小博大, 尺蚯降龙’。正因为只是一枚小小的卒子,才会让人掉以轻心。小帅那个小机灵鬼, 也不知道从多少手之前就在布这个局了。” 何文宣回过头对着一众弟子说道,“给你们一个功课, 如果黑棋想要逃过这一劫, 这一步应该如何应对?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想好告诉我。” 众弟子互相为难地看着彼此——虽然师父这么说了,但是他们真的没看出黑棋这步有什么大错。 那什么“三十三变手”他们也没见识过,如何谈得上破解。 “啊哈哈!” 见到魏益谦的这一步,向帅忘我地大笑三声。 “奸贼, 吃我老拳!” 接下来, 他进炮、平车、进仕, 三个回合就把黑子逼得无路可走。 “小帅,给点面子呀!下成和局不好么?” 魏益谦可怜巴巴地请求换卒,这是求和的一种暗示,懂得都懂。 “和什么和,万恶的资本家。没有你我能落到这地步?” 向帅二话不说吃了他的炮。 明奕仙皱起眉头,看着向帅越战越勇的背影。 刚才这小家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之后的向帅牢牢地掌握了攻势,布下天罗地网让黑子无处可逃。 正是楼头舰炮直压三千丈,紫陌骏马气吞四百州。一只小小红兵搅动天下大局,凭他黑棋将军只能胯。下受辱。 虽然魏益谦之后也下出了几步妙招,但也无法改变大局,最多让自己死的不那么难看而已。 ——红方胜! 大屏幕上跳出三个鲜红的大字,配合着宝剑收鞘和男人大笑的音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注1) 虽说像素级的庆祝动画场景寒酸得不行,但此刻向帅似乎真的化身为一名孤胆剑客,利于华山之巅,快意地仰头长啸,收剑入鞘。 “小帅!你赢了!你真的赢了我师兄!” 椅子在地板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明哲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上前一步,从背后一把将向帅揉在怀中。 “哈哈,小意思,小场面而已。” 向帅的下巴搁在明哲的胳膊肘上,笑得放肆。 明哲紧紧地抿着嘴,乌黑的眼珠反射出电脑屏幕的亮光。 他太激动了,明哲感到身体仿佛过电似得一阵阵酥麻,胸口更是窒息了一般透不上起来。 他向来冷静自持,一生经历的大大小小比赛少说也有几百场,却不曾似刚才那样激动得几近手脚麻木。他抱着向帅许久,直到对方忍不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走,明伯伯请你吃饭。” 明奕仙看了看时间,恰好过去五十分钟。 他走上前来,一手一个,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顺便给我说说,刚才那几步你是怎么想的。” 向帅受宠若惊地起身,望向一旁的明哲。 “我献丑了。真不好意思。” 刚才这副棋他下得太爽了,哪怕是全国青年组冠亚军的争夺战都不曾下得如此酣畅淋漓。处在巅峰期的魏益谦强似猛虎,凶悍无比,将向帅的斗志完全激发了出来。 他一时忘情,连后面还坐着两个大活人都忘记了。 “你这要是算‘丑’,我这样的水平又算什么呢。” 明哲半开玩笑地说道,满眼是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欣赏与赞叹。 明哲现在和他师兄对弈,胜率差不多是三分之一。但是想要下成刚才他俩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棋局,明哲掂量了一下自己,短期内只能望尘莫及。 项帅啊项帅,你的实力到底有多高多深…… 明哲紧紧地攒起指尖,强行将心中的一腔热意按了下去。 一局终了,两边棋手齐齐下线。 联动空间的聊天室和各大象棋论坛此时则是方兴未艾,讨论的帖子在短时间内就建起了万丈高楼。无数人涌入其中,对刚才那盘精彩绝伦的棋局大肆讨论起来。 ——中国象棋后继有人,年轻的棋手终于成长起来了! ——我出一万块,悬赏刚才两位国手的真实身份。我爱死他们了,我要去线下找他们下指导棋! ———— “我听说你的父母都在国外?” 饭店包厢内,明奕仙主动给向帅倒茶,慌得他急忙起身,双手端起杯子。 “是,我的父母都在美国留学,目前在攻读博士。” “毕业之后准备回国发展么?” “还不知道,但是我爷爷也在那边。我爸妈要照顾他老人家。” “那你呢,如果他们不回来了,你也会去美国么?” 明哲剥着虾,急切地问道。 “我?我还没想过这些。” 其实上次项帅妈妈发来的邮件里,也有询问过他这个问题。 毕竟他开学就高二了,如果决定日后去美国生活的话,这时候就要先准备起来。 “我爸妈他们的绿卡还没有下来,现在想了也是白想。等那边有了正式的消息再说吧。” 吃着明哲放进碗里的虾肉,向帅一脸为难。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具身体里待多久,说不定哪天他一觉醒来,就回到了2016年了呢? 说到底,这个身体是他“借”来的,只是暂时寄居的场所罢了。 真正“向帅”的身体,才是他的灵魂归处。 时间到了,他就该走了。 “时间到了,我就该走了……” 向帅一时动情,把脑袋里想着的话脱口而出。 剥好的虾仁落在醋碟中,明哲一脸震惊地看着向帅的侧脸。 项帅要走? 他会离开中国,去别的地方定居? 那象棋怎么办,自己又怎么办呢? 自从认定了向帅是自己一生的对手,明哲一心一意要在棋艺上追赶他,甚至超越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向帅居然会离开上海,离开自己所掌控的范围这件事情。 “老师,师弟,小帅。” 就在明哲心慌意乱之际,包厢大门打开,魏益谦领着向前进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老师在这里。” 他说着,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明哲另一侧的空座旁笑道,“每次老师赢了棋,都会在这间包房用餐。” 这里的行政主厨是明奕仙的铁杆棋迷,跟随明奕仙的脚步将近二十多年了,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明大师……。" 向前进站在包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魏益谦刚才只是跟他说出来吃饭,压根没说会遇见明奕仙。 想到这里,向前进就忍不住在心底把魏益谦埋怨了十几回。 这人来的路上就不能早点提醒一下自己么,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你来了。” 对于魏益谦的突然出现,明奕仙半点都不惊讶。 他撇了对方空空如也的双手一眼,冷笑一声,“笔记本电脑呢?不是说要买来送给小帅的么?” “我已经吩咐小陈去看了,他下了班就去电脑城,保证明天下午就能送到小帅家。老师可还满意?” 魏益谦一脸讨好,明奕仙哭笑不得。 “你就是项帅的朋友,何文宣新收的关门弟子?” “是,我叫‘向前进’。明大师好。” 向前进连忙起身,冲着明奕仙鞠了一躬,后者很有大师风范地冲他点了点头,让他不要拘束,就当和自家人吃饭。 “向叔叔,刚才我那局棋你看了么?” “小帅,你下得太精彩了!” 向帅迫不及待地和向前进搭话,他可是用了他爹的招数打败了资本家。算上向前进九年后赢的那一次,他们父子两人联手碾压魏益谦两回了。 明奕仙看着向前进,又看了看喋喋不休的向帅,眉头微皱。 不知道为什么,他两人明明长得如此大相径庭,性格也截然不同,但却让人直觉地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羁绊萦绕在两人身上。 这种直觉是明奕仙过去和对手弈棋时,在生死一瞬之间突然迸发的感悟。这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灵光一闪,曾帮助他数十次地化险为夷,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逆风翻盘。 现在这种感觉居然在非比赛的情况下突然闪现,算是怎么回事? 转头再看房内的其他人,他最得意的大弟子魏益谦正冲着儿子明哲大谈特谈对网站未来的畅想,而明哲却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他师兄一来就一反常态了? 明奕仙皱起眉头,看着眼下四个年轻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不得其解。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大师,在您面前的是搞基四人组 注1:李白《侠客行》 第064章 严师出高徒 “我听小魏说, 你和小帅是一对忘年交?” 面对明奕仙的提问,向前进立即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点头回答, “是的,没有小帅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能进何门, 完全是托了小帅的福。” 服务员进来添置了两副碗筷, 魏益谦拿起菜单,又加了两个菜。 “和我没关系,屠爷爷早就看上你了。向叔叔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向帅说着,往身旁的明哲看了一眼, 发现他神思恍惚,表情仿佛梦游一般。 他把手伸到桌子底下, 用力地拧了下明哲的大腿,明哲吃痛, 如梦初醒地转过头看他。 “干什么呢?大人都在呢。” 向帅把嘴凑到明哲耳边低声说道。 吐出的热气像是把小扇子,将后者的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火又煽动了起来。 明哲别过脑袋, 幽怨地看着向帅没心没肺的表情,欲言又止。 服务员把魏益谦寄存在店里的红酒拿了上来, 走到明奕仙身后准备给他斟酒。 “我不喝酒。” 明奕仙用手掌虚虚地把酒杯遮住,“自从上次心脏做了手术之后, 烟酒我都戒了。” 服务员闻言, 给魏益谦和向前进各自倒了半杯葡萄酒。 剩下来的两个未成年人,异口同声表示请来两罐可口可乐。 明哲最近也爱上了可口可乐的味道。 他现在甚至可以不看包装,仅仅通过气味就能分辨出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二者之间的差别。 乐天非常无聊地在课间做过实验。他买来两种可乐,倒在一次性的塑料杯里让他们两个来猜。结果这两个家伙哪怕把眼睛蒙起来也能猜对, 并且屡试不爽, 乐天大呼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向帅一脸得意。 “在你眼里, 猴子都长得一样。在猴子眼里,人也都长得一样。但是你会把明哲和我搞错么。道理是一样的。可口和百事之间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我们绝不会把它们搞错的。” “没错。” 明哲赞同地点了点头。 “啊……原来是这样……” 乐天被向帅一通忽悠,觉得茅塞顿开。 转头一想这都是什么屁话——人,猴子,可乐之间怎么做类比嘛。 “师父,我和前进,也是托小帅的福认识的,就是在湖心亭的那回。” 见到向前进有些紧张,一贯长袖善舞的魏益谦急忙上前解围。 “是啊,那次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我的心脏刚好动了手术,说不定我也会去观战呢。” “既然你是何门弟子,怎么何老前辈居然允许你和小魏交朋友?” “啊?” 向前进不明所以。 “小魏他一直来我们棋馆找我下棋。虽然卓文有些不待见他,但是我师父他也没多说什么啊……怎,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吧。这几年,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大赛还是小赛,只要他们何门弟子遇到我们明门的人,简直就跟中国男足遇到了日本男足一样剑拔弩张。” 明奕仙无奈地说道。 这事儿别说向前进不知道,向帅也是头一回听说,顿时瞪大眼睛一脸好奇地望了过来。 “师父,吃饭吧,谈这个做什么。” 魏益谦加了一块鲳鱼放进明奕仙的碗里,可怜兮兮地说道,“您就不能聊聊我的网站么?今天对我的‘联动空间’来说,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日子。” “是,你做的很好。出乎我预料的好。” 明奕仙说着举起茶杯,“为你网站的成功,为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愿‘联动空间’从此鹏程万里,再上新高。” “谢谢,谢谢老师。” 魏益谦连忙站了起来,把玻璃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多久没听到老师这样表扬自己了,就连上回拿了全国第一,明奕仙也只是拍了怕他的肩膀,淡淡地说了一句“别骄傲,保持下去”而已。 想到这里,魏益谦眼圈一红。 虽说自己是师爷带大的,但是对自己的这位老师,魏益谦从来都是又敬又怕。 师爷就像是自己的爷爷,爱护自己就跟爱护第三代。因为隔着一层,所以带着天然的放纵和亲近。 而明奕仙在他的心目中和自己的亲身父亲是完全对等的,甚至比起自己的父亲更加让他敬重和佩服。 他七岁拜入明奕仙门下,那时候明奕仙自己也不过三十岁而已。 整整过了十年后,明哲才出生。 那十年,是拥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的魏益谦度过的一段特别美好的时光。在那期间,他宛如明奕仙的“独生子”,受到了来自明奕仙父亲般的管教和明折桂爷爷一样的疼爱。 在心中,明奕仙就是严父,是珠穆朗玛峰一样让人仰望的存在。 现在,珠峰终于认同了他这站立在一旁的小山丘,让他如何不激动呢。 “怎么了?哭了?” 向前进凑到他耳边问道。 “没事,喝得太急,呛到了。” 魏益谦摆了摆手,不等服务员上前,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既然你自己提到了,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刚才那局棋的第二十一回 吧。” 明奕仙话锋一转,让服务员把他存放在酒店的棋具拿过来,他们要边用餐边复盘。 “给你十分钟想一想,这一步到底错在哪里。” 魏益谦脸色一变,举着酒杯的手都经不住地开始发抖。 每次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只要他输了棋,吃晚饭的时候师父就要和他复盘,非要他说出自己哪步没下好。 说不出来,这顿饭可以吃到深更半夜,直接变成夜宵。 所以他小小年纪就经常胃疼。 魏益谦庆幸这两年他没有怎么输棋,不然现在估计要直接胃溃疡吐血了。 “你爸总这样么?” 向帅看着被摆上桌的棋盘,顿时觉得碗里的蒜香排骨一点都不香了。 “我爸……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过于严肃。” 明哲尴尬地低下头。 “你俩这些年真不容易……” “十分钟到了,说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包厢内的气压比台风过境前一小时,明大师看了一眼手表,提醒魏益谦时间到了。 “额……我不应该进士的。” 魏益谦憋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像应该跳马。” “是‘好像’还是‘应该’?” 明奕仙冷冷地问道。 “我……” “好了,你不必回答了。” 明奕仙把脑袋往旁边一转,“明哲,你说。” 突然被点名,明哲放下筷子,眼神不定。 “怎么,我让你师兄考虑,你就把自己当没事人了?这就是你学棋的态度?” 明奕仙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冷笑一声,扔在桌子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回去下围棋吧,我明门不差你一个下棋的弟子。你也别想着什么参加全国大赛,更别想着要超越你的这个朋友。” 向帅浑身汗毛倒竖,和明奕仙比起来,方孝川这个班主任简直就是个渣渣。 他用眼角的余光在明哲和魏益谦的脸上巡梭了一遍,两人一个脸色发白,一个脸色铁青。就连站在向前进身后,端着红酒瓶的服务员都露出一脸慌张的表情。 妈妈呀,这比参加完葬礼吃“豆腐饭”还要来的难受咧。 谁来拯救我一下! 上天似乎听到了向帅内心的呼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服务员的眼睛“蹭”地一亮,如蒙大赦般地去推门。 “是薛主厨来了。” 包厢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红黑红黑的男人走了进来。 “啊呀,两位大师,好久不见。你们不会忘了我吧。” 薛主厨说话声若洪钟,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岭南音调。 “哈哈哈,我忘了谁都不会忘记薛大厨和你做的菜啊。” 明奕仙起身,上前和薛大厨拥抱,两人好一阵寒暄。 房里的人齐齐松了口气。 魏益谦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胃,如释重负地起身。 薛主厨惦记偶像的身体,带了几张能够调理身体的药膳食谱来,说是家里就能操作,一点都不麻烦。要是实在不会弄,他可以让自己的徒弟上门帮忙。 明奕仙感谢不已,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一些时间的话,包间里紧张的气氛也终于一点点地退去。 “各位,你们有看到今天在‘联动空间’上的那一盘棋么?” 在寒暄完毕后,薛大厨搓着手,忍不住说道。 “说实话,我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两个连面都见不到的人居然可以隔空下棋,还下得那么好,那么精彩,真是匪夷所思。要我说,做出这‘联动空间’的人有点本事,是个人物。” 向前进往身边瞄了一眼,魏益谦要是长尾巴的话,现在已经转成螺旋桨了。 “不过下午那黑棋输得也太憋屈了点。我老薛看象棋也看了二十多年了,感觉今天的这两位‘大国手’其实实力差不多,甚至执黑的一方更加老练些。他怎么最后就输了呢……有点想不通。” “是啊,他怎么就输了呢?小魏,你说说看。” 明奕仙冷笑。 魏益谦本来还洋洋得意的表情一下子恹了下来。 “原来两位正在复盘刚才那局棋?那我来的太是时候了。” 见到桌面上的棋盘,薛大厨兴奋不已。 “这是第二十一手吧?就是从这一步开始,黑棋就有些乱了。” 薛大厨不愧是老棋客,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魏大师,您给我说说,黑棋应该怎么下才能脱困呢?” 魏益谦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表情,嘴角抽搐。 本来以为来了个给自己解困的,搞了半天是来插刀的。 “我来说一下吧。” 向前进站了起来,走到棋盘边。 就像他那晚在人民公园的荷花池畔那样,向前进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 “炮九退二?” 明奕仙的眼睛突然一亮。 “我分析了这一步棋的三种应法。除了这一手,其他两种最多做到和棋。只有炮九退二,才能让黑棋有机会翻身,甚至在之后的十步之内,彻底扭转局势。” 向前进看了向帅一眼,自信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065章 我们不一样 从新雅饭店出来, 马路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时迈百货公司。 周日的南京路人潮汹涌,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夜里十点,仍旧是人山人海, 逛街的,拍照的游客行人络绎不绝。 “师兄, 你别这样。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是 陷在局里才看不到出路的。” 见魏益谦的神情萎靡, 以为他还纠结于棋局,明哲急忙上前安慰。 刚才向前进的一番复盘惊艳四座,仅仅挪动一个炮便改变了整个占据。 之后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十步之内反将红棋一军。 向帅心有不甘, 放下筷子与向前进下场搏杀。在整整缠斗了一个小时后,向帅投子认输。 这复盘的棋比网上的棋局更加精妙, 看得薛大厨如痴如醉,明奕仙更是恨不得当场就把向前进拉回明门去——可惜了, 他已经是别人的弟子了。 “我没难受,我可高兴了。” 怕明哲不相信, 魏益谦忙解释道,“真的, 今天之前,我也没想到你向大哥那么厉害。” 他说着, 打量了一下周围, 看到明奕仙正和向帅他们说话,不曾注意到这边,这才继续往下说,“阿哲, 我和你向大哥的关系, 就和你和小帅的关系是一样的。他下得越好, 我就越开心。” 魏益谦喝得有些多,脚下打飘。眼见他要一脚踏空,明哲连忙扶住他的胳膊。 “他会是我一辈子的对手。” 魏益谦说着,向东边望去。 百米之外,一水之遥的东方明珠灯光璀璨,照得浦东的天际宛如白昼。 “你看到那边么?金茂大厦很快就要建造完成了。我和他,就像是东方明珠与金茂大厦。以后浦东还会有无数栋高楼拔地而起,就像是我们中国的棋坛,永远都有新生力量。”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我坚信,我会看到中国棋坛重新大放异彩的时刻。不止象棋,还有围棋,国际象棋……我们会拿下一个个大奖,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新人。” “师兄,你喝多了。” 明哲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 “对,我喝多了,因为我太高兴了。” 魏益谦把半个身子挂在明哲身上,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恋人笑道。 “下个月职工杯一开赛,你向哥不出意外,一定是冠军。再等到明年的个人赛打开……全中国的象棋界都会看到,上海棋坛又空降了一个天才。而我,作为去年的冠军,将会亲手为他颁奖。” 前一年的个人锦标赛冠军为本年度夺冠的选手颁发奖杯,是棋院的传统,代表一种薪火传承。 “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哲眉头一皱。 怎么师兄那么肯定自己会是颁奖的那个? 比赛还没开打,他就觉得自己会输给向前进了不成? “怎么了?” 突然听见明哲的喊声,明奕仙看了过来。 “没什么,我说我想吐,师弟嫌弃我呢。” 魏益谦笑了笑,下一秒脸色一变,一把推开明哲,走到路边蹲下一阵狂吐起来。 “明哲,叫辆出租车送你师兄回去。” “好。” “不用,我送他吧。” 向前进走到魏益谦身后,蹲下顺了顺他的背。 向帅急忙去一旁的商店里买了瓶矿泉水递过去让魏益谦漱口。 “小帅你们先回家吧,明天一早还要上课。” 向帅点了点头,看着他爸把直线都走不出的魏益谦扶了起来,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走向路口。 “原来这时候他们的感情就那么好了么……” 向帅自言自语道。 从他记事开始,资本家魏益谦就时常出入向家。 他出手大方,每回来都会给向帅带各种玩具。向帅人生中第一个正版奥特曼,第一台进口的四驱车,乃至第一台游戏机都是魏益谦送的。 向帅上高中的时候,NBA明星到上海来打表演赛,魏益谦甚至带他逃课看球。他趁着课间从教室里偷溜出来,趴在围墙上往下跳,轻轻巧巧地落在魏益谦的敞篷跑车里。 两人飞也似的感到球场,却不想在门口被向前进当场抓住,一人吃了一个“棋王爆栗”。 好在结果还不错,三个男人一起过了把篮球瘾,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顺便让体育馆门口的黄牛大赚了一票。 “资本家”“死人老板”之类的称呼,放眼整个申豪地产集团,也只有向帅敢如此称呼魏益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孩子的魏伯伯真的把向帅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向帅高中一毕业,魏益谦就迫不及待地送上一份年薪过二十万的象甲合同,直接把他的职业道路给铺平了。 也不怪队里的那些人当面一口一个“江南小棋王”,背后议论则他是靠着关系才能进职业队的“棋二代”。 明奕仙没喝酒,父子两打算把向帅先送回小洋楼,然后再回黑石公寓。 “麻烦您了。” 向帅拉开车门,坐到明哲身旁。 “以后有空经常到家里来玩。我们阿哲几乎没有带过朋友回家呢,平时在家里除了下棋还是下棋,都不像个孩子。我太太见到你的话,一定很开心。” “爸……” 明哲有些尴尬。 “嘘,你同学睡着了。车后座有你妈妈专用的毛毯,快给他披上吧。” 明奕仙看了眼后视镜,踩下油门。 明哲转头一看,发现向帅果然脑袋一点一点,双目紧闭,连忙打开羊毛毯盖在他的肩膀上。 经过一天的高速运转和纵情燃烧,向帅的小脑袋已经支撑不住了。几乎是刚坐上车他就直接陷入了沉睡。 随着车子的颠簸,向帅的身体逐渐往明哲身上滑去。到最后干脆把整个肩膀都压在了明哲的身侧,甚至打起了细细的呼噜声。 明哲低头看着他的睡颜,心潮澎湃,欲言又止。 他上车前还想追问向帅是否打算跟随父母去美国移|民,见他睡得昏天黑地,也只得把满肚子的疑问咽回肚子里去。 “他真的是累了啊。” 明奕仙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怎么身体那么不好,以后打大比赛怎么办。” “小帅他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常请病假。” 明哲身为班长,要负责统计全班的出勤。项帅的病假条比班里几个看起来就病病歪歪的女生还多些。 接着他便把向帅这些年来被舅舅和保姆联手虐待的事情说了遍。 “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这朋友不容易,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项帅是百年难得的好苗子,可不能被身体连累到了。你以后带着他锻炼锻炼,让他尽快适应比赛的强度和节奏。” 过了今天,明奕仙已经把向帅当做自己的弟子来疼爱关照了。 “知道了爸爸,我会照顾好小帅的。” 明哲侧过头看了看身边少年白皙的面孔,内心一片柔软。 不用爸爸吩咐,他也会对向帅好的。 上海的九月还很炎热,两人都只穿了短袖的T恤,两条胳膊紧紧地贴在一起。 明哲在男生里也算斯文白净,偏偏此时他的胳膊被向帅的雪藕似得白嫩胳膊趁得仿佛黑了几度。 项帅是真的太白了些,比褚林林,比班级里的绝大数小姑娘都要白。 不但白,而且特别细腻,像是白瓷一样无暇。 褚林林算得上皮肤好的女生了,脸上没有一颗青春痘,红扑扑的脸蛋像是颗水蜜桃,年级里喜欢她的男生一大把。 就这样,她也做不到像项帅一样白到发光。 “换你五六年吃不饱饭总生病,你也白。有惨白,青白,死白。你选一个喜欢的吧?” 项帅如此回答,听得褚林林直翻白眼。 不过明哲觉得项帅才不像他自己说的那种病态的白,他就想是一块美玉,一块陶瓷,让人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流连在上面,心动不已。 而且他也不像同学们说的那样长相阴沉,他的鼻子很挺,嘴巴的形状也很好看。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唇色有些浅,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是粉色的贝壳。 至于眼睛,比起其他恰到好处的五官来说,略显不足,但也只是内双而已。 一旦全神贯注起来,项帅就湖像卡通片里唱的那样“眼睛瞪得像铜铃”。内双变成了双眼皮,本来就不算小的眼睛一下子神采奕奕起来,仿佛里面藏着小星星。 “唔……” 向帅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砸吧两下嘴巴,蠕动起了脖子,本能地想要找个舒服点的地方靠着,一个劲地往明哲的脖颈下面钻。 突然,明哲觉得右侧下巴的边缘感觉到一阵的温热。 他慌忙低下头去,却不曾想嘴唇与向帅的嘴唇在刹那间擦过。 电光石火的一瞬,明哲仿佛见到了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夜空,正巧劈中他的心头。 从嘴唇,到指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血管都酥酥麻麻。 他再一次低头,看着那一点点垂下去的樱色的唇落最终在了他衬衫的衣领侧边,炙热的吐息从明哲的大动脉边蔓延开来。 明哲倒吸了口凉气,惊觉父亲就在前头,忙不迭地把脑袋转去窗口方向。 喉结滚动,用力地咽了口口水。 “下雨了?” 明奕仙不知道后车厢是如何暗流涌动,他望着外头纷乱的雨丝,打开雨刮器。 都市的深夜因为突忽其来的大雨开始拥堵,无数个汽车尾灯汇聚成了橙色的灯海。 明哲伸出左手升起车窗玻璃。 几滴的雨滴被调皮地吹了进来,落在少年的太阳穴上,瞬间将他激醒。 我在做什么? 明哲打了一个冷战。 “阿哲,我和你向大哥的关系,就和你和小帅的关系是一样的。” 师兄低沉的声音一下子在脑中回荡开来。 恍惚间,午后的老街小巷里,墙角晃动的玫红色蔷薇花和深绿色的爬山虎掩映下两个男人蜻蜓点水般轻吻后又快速分开的侧影,情人间的低声细语和眼角眉梢里闪过的暧昧私情,点点滴滴如同潮水一般冲进了少年的脑海。 我们一样? 怎么会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我们都一样! 明哲:我们不一样。 作者: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第066章 大人吵架 十月很快来临, “职工杯上海市工人象棋大赛”红红火火地如期开幕。向帅特意拉上乐天和褚林林来到市工人俱乐部,给向前进加油助阵。 按照日程,比赛在十月的每个礼拜六举行, 月底决出冠亚军。 “向叔叔,我们在这里!” 向前进刚抽完签出来, 就见到走廊上站着小帅和他的朋友们, 忙迎了上去。 “你们都来了。哎,明哲呢,他没有来么?” 没有看到明哲的身影,向前进有些意外。 这小哥俩不是一贯焦不离孟, 孟不离焦么。 “向叔叔你找阿哲有事?” “我……那边好像叫我,我先去准备比赛了。” “资本家也没来看?他们师兄弟两个一块吃错药了?” 看着向前进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向帅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回想起本周发生的各种咄咄怪事。 “明哲在么?” “班长去方老师办公室拿上周月考的考卷了。” “明哲呢?” “刚才在厕所才看见。怎么不在教室么?” “明哲……” “去化学实验室帮老师整理教具了。” “他又不是化学课代表, 操这个心?” 向帅无力地翻了白眼。 一个礼拜了,整整一个礼拜明哲都在躲着他。 要说他也真够本事的, 明明是同班同学,硬是让向帅抓不到。 他俩前后就差两排座位, 明哲长得高所以坐在最后倒数第二排,回头就是教室后门。 这家伙就靠着这个优势, 一下课就从后门窜出去, 不熬到打第二遍上课铃绝不出现,教向帅无可奈何。 向帅让坐在最后一排的乐天帮他逮人,结果这傻大个居然把手脚扭成鹌鹑状,羞涩地来了一句“抓班长, 我不敢的”。 真是岂有此理, 篮球队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明哲上学放学都躲着他不说, 手机也不接,网吧也不去。周末向帅好不容易在联动空间看到他上线,约他对弈。这家伙的头像一秒钟就变灰了,故意对他视而不见。 礼拜三下午体育课,向帅跑完一千米有些虚脱,看到明哲站在煤渣跑道旁喝水,想也不想就从后头抱了上去。 谁知道这家伙好像向帅携带什么埃博拉病毒,一把推开他,别转屁|股一溜烟地跑了。 要不是乐天从后面扶住他,向帅当场就要摔得一嘴泥。 向帅本来以为只有明哲一人作怪,没想到他师兄居然也这样。 “难道是明门出了大事,还是明哲他爸身体心脏病又发作了?没听说啊。” 向帅本来想说会不会是远在杭州的明秋桂老爷子突发恶疾。 不过想到他老人家如今已经以不败的战绩超越“Hey 1000”,成为联动空间象棋区积分排行第一人,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那位老人家能有什么毛病,最多染上网瘾而已。 说到网瘾,向帅前段时间翻出那张WE GO的金卡送给乐天。导致乐天天天沉迷网吧,成绩一落千丈,上回月考考了个全年级倒数第八名,打破了自己的最差记录。 不止乐天,本次开学摸底考的平均成绩比上一届足足少了十多分。 校长和教导主任联合班主任做了一次调查,发现这次成绩退步的学生十有八九都是门口网吧的常客。接着对网吧的态度立即转变,开始严防死守起来。 向帅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向前进和魏益谦爆发了一次自交往以来巨大的危机。 那天从饭店出来后,向前进送魏益谦回他滨江大楼的公寓。 魏益谦实在是喝得有些多,在出租车上就开始胡言乱语,进了电梯更是手脚不安分起来,两人一路搂着从电梯间走进玄关。 对面不远处的黄浦江灯光璀璨,反射在阳台落地玻璃窗上,也映在向前进白色的衬衫上。 那或红或紫,光怪陆离的颜色仿佛将白衣上染了一片流动的浮光,温暖又暧昧,带着淡淡的疏离,像极了向前进的性格。 情不自禁地,魏益谦伸出手,去抓那道光…… 就在此时,魏妈妈的电话突然杀到。 两个人,四只手在沙发缝和衣服堆里寻找尖叫不停的手机,却不知怎么就按下了通话键。 ——儿子,下下周末有事么?有事也给我推掉。有个和我在同一家美容院里做脸的阿姨,他的儿子这两天回国了。这小孩跟你一个毛病呀,喜欢男孩子。条件据说不错的,家里也开公司,在外国拿了两个学位了。跟咱们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 自家妈妈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是魏益谦当天最后的记忆。 第二天一早,魏大师发现自己四脚朝天睡在客厅的地毯上,一只脚搁在沙发的边缘。长裤脱了一半,上衣半卷在胸前,胃部一抽一抽的疼。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昨天一高兴喝太多了引发胃炎,结果低头一看,肚皮上赫然有一大块血瘀。 走到镜子前面再仔细一瞧——这乌青块怎么正好是个脚丫子的形状? 魏益谦揉着肚皮,回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了昨晚的一幕,脸色大变。 魏益谦忍着疼,冲下楼开车去街道印刷厂找向前进解释。 什么相亲,什么海归优秀男青年,都是他妈妈自作主张,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好巧不巧,魏益谦赶到印刷厂后门小巷的时候,向前进正低着脑袋接受批评。 印刷厂效益不好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上个月只发了一半的工资,这个月到现在连工资都没开出来。 厂子里但凡有点路子的人,都跑出去自己打工觅活。剩下的一些都是中老年妇女,没事做就在车间里结结绒线,嗑嗑瓜子,吹吹牛皮。 向前进一个大小伙子当然和她们混不到一起去,没活干的时候就坐下来打谱。 本来这事儿也没人管,毕竟能到厂子里来出勤就不错了。 偏偏车间主任昨天晚上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早火气就大得没地方发泄,憋着劲进来找茬。 还没进车间门呢,就听到里面一群老阿姨嘻嘻哈哈的声音,主任撒开官威,一脚踢开车间大门。 进来之后主任就后悔了,那几个正在闲磕牙的大妈大婶都是家里有点门路被塞进来的,一个都得罪不得。 眼睛在不大的车间里晃了半圈,看到坐在操作台后面正低头不知道干什么的向前进,主任冷笑一声冲了过去。 嘿,他治不了那些老妇女,还治不了向前进这个生瓜蛋子? “好你个向前进!工作时间你在车间里下棋?你当厂子是什么地方?跟我出来!” 掀了棋盘,主任抓着向前进的衣领拉着他往门外走。 “哎呦,车间主任发威了么?” “不会是昨天夜里交不出‘公粮’,被婆娘骂了来拿我们工人撒气吧。” 几个老阿姨半天不客气,故意高声谈笑道,把主任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火气更大了。 向前进叹了口气,跟着主任走到后门巷子里。 他双手背在身后,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主任比向前进低半个脑袋,双手叉腰踮着脚尖仰面训话,唾沫星子喷得一地。 “啊,你这个小青年,怎么对待工作的?你来单位下棋,你怎么不来单位唱戏呢?” “小向,当初我还是看着你妈妈的的份上给你按照现在这个工作的。你怎么半点都不珍惜呢?”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那群社会盲流有什么区别?难怪厂子的效益上不去,人人像你这样,谁来建设社会主义伟大国家?” 主任越发上纲上线,向前进脑中的棋局也渐渐推演到了最后几步。 没错,就在刚才这一会儿功夫里,向前进的脑子里已经演算完了一局棋了,半点时间都没浪费。 就在他以为主任隔夜气出完,万事大吉的时候,魏益谦出现了。 魏益谦见到有个老男人正在“欺负”向前进,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一拳把那老家伙打趴在地。 “你,你是哪里来的小流氓,居然打我?” 主任趴在布满了油污和未干水渍的地上,一手捂着面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却又满脸戾气的漂亮男人。 “你疯了!” 向前进见他还要再补拳,急忙上前用力地推了魏益谦一把。 魏益谦脚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双手撑在地上,沾了满手的黑泥。 向前进伸出胳膊想要去扶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先把主任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向,这是你朋友?你还有这种流氓朋友?” 主任气得三尸神暴跳。 “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不上就不上,就这破工作谁会稀罕?” 魏益谦一手握着拳头,一手扶这墙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冲着主任喊道,“你放心,他明天不会来了,后天,再后天都不会!” 他魏益谦家大业大,还养不起自家媳妇怎地? “前进,走,现在就跟我走!这破地方咱们不不呆了。” “你说什么呢?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需要你多嘴?该走的人应该是你。” 本就因为相亲的事儿对魏益谦憋了一肚子气的向前进,在听到他这自说自话的发言后,本来温温吞吞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 向前进对印刷厂其实谈不上什么感情。 只是这份工作是他妈妈拉下老脸又是托关系又是送礼好不容易给他争取过来的,他不能让妈妈寒了心。 “主任,您没事吧?我朋友不懂事乱说话,您别放在心上。” 向前进说着,两手用力把主任从地上拉了起来,往厂子里走去,看都没看魏益谦一眼。 魏益谦摸着肚子,只觉得一口老血从喉头涌出,气得眼睛发红,浑身颤抖。 想魏益谦从成为职业棋手到现在那么多年,花丛草丛里穿梭来穿梭去,从来没有对哪个人那么上心过。 唯一一个让他那么看中的人,居然这样对待自己。 魏益谦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墨和污泥的手,气得两股颤栗——我要是再管你半件事情,我就不信魏! 这辈子都没受过委屈的魏三少爷咬着牙扶墙就走。 之后向前进和魏益谦就陷入了冷战,谁也不搭理谁。 两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偏偏都拉不下脸来先开口。 一来二去就这么过了两个礼拜。今天是职工杯开赛第一天,也是魏益谦原本该去相亲的日子。 向前进咬着嘴唇望向赛场门口。 这家伙……不会真的相亲去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我要是再管你的破事,我就不信魏! 几天后 某人:你好,我叫向益谦,全国象棋冠军 第067章 借花献佛 与此同时, 工会大楼停车场。 手捧着一束鲜花,魏益谦下车后转头看了眼反光镜,理了理领带, 又捏了捏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大背头。 “不对, 这样太刻意了……” 他眉头一皱, 小心翼翼地把刘海稍微扒拉点下来,营造出几丝潇洒不羁的氛围。 “你干嘛呢?” 忽闻这熟悉的声音,魏益谦吓得一个激灵,花束差点落在地上。 “老, 老……师?” 明哲在这里就算了,怎么老师也来了? 魏益谦脸色大变。 看着魏益谦脑门子上蟋蟀须须似得两根毛, 明奕仙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轻浮。” 丢下两个字, 明大师背着手往大楼方向走去。 明哲有些同情地看了魏益谦两眼,后者大气都不敢出, 默默地跟在父子两身后。 明奕仙听明哲说今天是向前进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特意来这里观战。 因为市总公会里有不少明奕仙的棋迷, 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他特意掐着开赛前姗姗来迟。 谁知道刚进停车场, 就见着自家大弟子正对着后视镜搔首弄姿的模样……真是让人不忍猝睹。 明大师的生活作风一贯朴素, 结婚后更是把一切穿戴都交给妻子打理,从来不在外表上多做修饰,认为只要干净整洁就好。 反观这个学生,就是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头。不然以魏益谦的天赋, 何止今日的成就, 早就超越自己, 把能拿的冠军头衔都拿下了。 “等等,你这个花是要送给谁的?” 明奕仙突然转身,指了指魏益谦手里的花束。 “我……预祝向前进旗开得胜买的。” 魏益谦的眼珠心虚地乱晃。 “你和这个何门的弟子关系很好么?” 明奕仙皱起眉头。 上次在新雅酒店吃饭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向帅说起来和明哲是同班同学,总是混在一起不足为奇。 他俩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俩,就……就和阿哲、小帅他们差不多吧,惺惺相惜。” 魏益谦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明哲闻言,转头朝他深深望了一眼,右手紧握。 自从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后,他躲着向帅很久了。 要不是父亲今天坚持要来看向叔叔的比赛,他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向帅。 说到底,这都是师兄的错…… 想到这里,明哲平白对魏益谦升气了一股无名火。 “你们居然是那么好的朋友?也是,我们两家之间的纠葛,如果能够在你们这一辈彻底解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奕仙不疑有他,语带欣慰地说道。 “爸,我一直想问您,我们明门和何门之间到底有什么心结?” 明哲急忙问道。 “是啊,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时候了。” 明奕仙语重心长地点了点头,“这样吧,找个大家坐下来,把事情摊开说清楚。说到底,何门也好明门也好,未来总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哎!师父,要不等比赛结束,我约个饭局,我们两边年轻人聚聚?” 魏益谦正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找向前进,师父给的这个下台阶实在太好用了。 “总算还能办点人事。” 明奕仙点了点头,旋即又皱起眉头。 “把花给你师弟。” “啊?” 魏益谦一愣。 “明哲,一会儿比赛开始前,你去献花。” 看魏益谦迟迟不动,明奕仙干脆自己动手,把花束塞进明哲怀里。 “你好歹也是全国象棋冠军,一会儿那边有记者,你要注意身份!” 说完,迈着大步往里走去。 魏益谦摸了摸鼻子,偷偷打量了明哲一眼。 看明哲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魏益谦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儿惹师弟不开心了。 怎么他今天对自己冷冰冰的,连声“师兄”都不叫…… 刚走进比赛场地,明哲一眼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向帅。脑子还没有来得及转动,身体已经习惯性地朝他走了过去。 “这……送给我的?” 向帅正在门口和乐天说话,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捧缤纷的花束,不由得眼睛一亮。 火红的玫瑰,紫色的鸢尾,白色的满天星,粉色的百合,这可要不少钱吧? “不……” “行啊班长,你这是给小帅道歉来了吧。是不是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表现的挺过分,特意买来赔罪的?” 还不等明哲解释,乐天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前两天我爸惹我妈不高兴,他就是这么哄我妈的。不过我爸可没有你那么大手笔,他就买了一朵玫瑰花。还是晚上卖不掉剩下的‘落市货’。就这样,我妈还开心了半天呢。” “胡说八道什么,你爸你妈是什么关系,我和阿哲什么关系,能放在一起比么?这花一看就是送给向叔叔的。” 话虽如此,向帅心里却是美得不行——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要买花呢? 空着手给老爸加油多不像话,关键时刻还是明九段的脑子好用。 “我本来挺气你这段时间不理我的,不过你今天表现的太好了,我向帅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了。” 向帅说完,重重地拍了一下明哲的肩膀,双手接过捧花。 “我替向叔叔谢谢你啊。” 明哲嘴巴半张,欲言又止,最终决定放弃解释。 反正这花能送到向前进手上就对了。 “向叔叔呢?” 明哲前后看了一圈,没见到向前进人。 “在那边休息室里。” 乐天指了指对面一道小门,“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方老师也参赛了。方老师真逗,之前还跟我们保密。” 明哲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就你一个人来?” 向帅抱着花,往走廊看了看。 资本家呢? “我师兄陪我爸和领导说话呢。” “你爸也来了?” 向帅没想到这种小比赛居然还惊动了明大师。 “怎么何大师不来么?” “我师父说,只是小小的一个职工杯的预赛而已,哪里需要他来观战。向叔叔要是连这种业余比赛都搞不定,那也不必当何门的弟子了。” 向帅冲明哲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促狭地说道。 “我跟你说,他就是学东晋的谢安,故作镇定罢了。” 明哲看着向帅紧贴着自己的纤细肩膀,回想起那天车上的一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向帅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主持人入场,激动地宣布今天比赛现场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是来自中国棋院的两位象棋大国手,明奕仙和魏益谦大师。 顿时,人群里发出了阵阵欢呼,有几个老头甚至开心地跺起脚来。 “哎,谢谢你啊。” 向帅用胳膊肘捅了捅明哲。 “谢我什么?” “带你爸来啊,太给我爸……向叔叔面子了。” 向帅说着,冲明哲比了个大拇指。 明哲勾起嘴角,眼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和宠溺。 比赛时间到,运动员根据抽签的顺序陆续登场。 “下面两位,分别是来自柯桥街道印刷厂的十三号选手向前进,和来自第三皮鞋厂的十四号选手宁建国。让我们鼓掌欢迎他们入场。” 主持人宣布道。 两位选手甫一登场,立即引来众人的阵阵惊叹。 “哎呦!刚才出来的都是老爷叔,老头子,这次居然是两个那么年轻的小伙子。” “长得真好看,比电影明星还漂亮!” 见到向前进,向帅等人齐齐鼓起掌来,乐天甚至夸张地吹起口哨。 “老爸加油!老爸加油!” 就在此时,坐在向帅身边的一个小学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冲着场内不断挥舞胳膊,差点打到了向帅怀里的花。 “那个帅哥是你爸爸?” 向帅好奇地问道。 “那是!” 小男孩一脸骄傲地抬起头,“我爸下棋可好了。” “我爸下棋也很好……” 向帅小声说道。 可惜,这话只能放在心里。 向前进刚一进场,就见到了坐在主席台上的魏益谦,本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没有去相亲,他来看自己比赛了! 魏益谦看了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老师,冲他微微摇了摇手。 接着眼睁睁地看着向帅捧着他精挑细选了一早,花了两百多买的鲜花,来到向前进面前。 “谢谢你,小帅。” 向前进活那么大,第一次被人献花,激动万分。 “不用谢我,是明哲爸爸送的。明大师特意来给你打气,向叔叔你可要加油啊。” “谢谢明大师,我会加油的!” 到此为止,这束花和魏益谦彻底没有关系了。 参加预赛的人数大概有两百名,为了防止比赛时间过长,采取限时包干制。每方六十分钟,不限着数,超时判负。 和正式比赛一样,两边选手需要自己填写记录表。 然而比赛现场有很多头一回参赛的老人家,连棋钟怎么用都不晓得。更有几个不识字的,连表都填不来,需要人来帮忙。 整个赛场乱糟糟一片,各种提问声和埋怨声起此彼伏,活似一个小菜场。 “怎么还不如晚报杯呢。” 乐天小声埋怨道,“向叔叔实力那么强,参加这种比赛,我感觉有点掉价。” 褚林林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参加的比赛不少,从来没见过那么混乱的情况。 “对棋手来说,没有不重要的比赛,只有不重视的比赛。没有什么掉价不掉价的。” 明哲淡淡说到。 向帅闻言,惊奇地看着明哲的侧脸。 “这是我爷爷教导明门弟子的话,很奇怪么?” 感觉到向帅的视线,明哲歪着头问道。 “没,老爷子说的对……” 向帅撇了撇嘴。 这句话小时候他常听他爸说,今天终于知道出处了。 这么看来,资本家和他爸感情真是好的没话说。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几张台子陆续分出了胜负。 坐在向前进对面的英俊青年羞涩地笑了笑,推枰认输。 “你下的真好,请问你是职业选手么?” 叫做宁建国的选手问道。 “现在还不是。” 向前进放下棋子,抬起头自信地笑道,“不过很快就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今日怨种行为大赏 本章有彩蛋,不知有没有人发现,哈哈 第068章 时来运转 不出意外, 向前进和方老师都进入了下一轮。 见到明奕仙出现在赛场,方孝川立即飞奔到楼下新华书店买了本明大师的棋谱,双手捧着请他签名。 “方老师, 您不用客气,您可是我家阿哲的班主任啊。” 明奕仙哭笑不得。 “不不不, 我们各论各的, 这和我是不是明哲的老师没关系。” 方孝川激动得手都发抖。 方孝川可是明奕仙的铁粉,一年前,在得知自己做了明奕仙儿子的班主任后,他乐得三天三夜没睡着觉, 比当年查到高考成绩过了六百分还要开心。 高一第一回 开家长会,方孝川站在门口等明奕仙出现等得脖子都伸长了半寸。结果人家刚进学校, 就被校长拉去校长室说话了。他愣是一句话都没和明奕仙说上。 不久之前的暑假,方孝川按照校长要求去每个学生家里家访。 就在拜访明家的前一天, 方孝川整个夜里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恨不得冲到窗口把太阳从地平线上给拽起来。 结果……明大师因为心脏病的关系, 需要调养身体,暂时不能见客, 接待他的是明夫人。 经过这两次打击,方孝川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和明奕仙无缘了。 谁知道呢, 山不转水转, 人不转路转,今天明大师居然出现在了职工杯这样算不上什么重大赛事的现场,可把他激动坏了。 “你说你,咱俩还是老同学呢。明大师要来, 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也好准备准备。” 方孝川忍不住冲魏益谦抱怨道。 魏益谦无语凝噎。 他一定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看黄历, 所以做了一整天的怨种。 趁着方孝川师生几个人正在门口说话,魏益谦把向前进拉到一边。 “晚上一起吃饭吧。带上阿哲和小帅,我请客。” “怎么,你不去和你的相亲对象吃饭,跑来找我。这算什么名堂?” 向前进冷笑一声。 虽然魏益谦今天能到现场来看棋已经很说明态度了,但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就翻篇。 “那是我妈干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益谦去拉向前进的衣角,被他用花束一把打开。 “真的,我跟那个人打过电话了,他也是被他妈|逼得。人家有男朋友了,还是个洋人。再说了……咱俩撞号了,根本没有可能。” 被踹当天魏益谦就给对方打了电话,两人互相了解了对方的情况后也是非常无语。 双方的家长觉得既然儿子喜欢男人,那就找个男人。对自家的儿子在这段关系里扮演什么角色,两位老人家一点概念都没有。 听了魏益谦这么说,向前进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说到底,魏家家长都能为自己的儿子找男朋友了,可见何等开明。 一想到自己家的情况,向前进眼神黯然。 “等我妈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魏益谦眼看向前进气消的差不多了,顺势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妈对我未来对象的要求就两个。第一:本地人,第二:老实。你每一条都很符合。” 虽然魏益谦自己也不明白,为啥找女朋友要本地人就算了,找男朋友也必须是本地的。 “怎么样,什么时候跟我回家见见咱妈呢?” 魏益谦打蛇上棍。 “等……比赛结束了再说吧。” 向前进脸色稍变,把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扒拉了下来。 这两天他也过的不轻松,和自家妈妈在冷战。 那天魏益谦被他从印刷厂赶走之后,晚上车间主任的老婆就杀过来了。 明里暗里讽刺向前进不知感恩,那么好的一份工作不珍惜,和社会上的小青年勾三搭四不学好。 要是他再继续这么下去,就算他们两家是老交情,她男人也保不住向前进的这份工作,让向奶奶好好地教训教训自己的儿子,别真的昏了头了。 向奶奶当然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知道向前进不会交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最多交些棋友。 只是她也实在是为向前进的工作操心。 向前进这个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下棋他没有任何长处。 真的丢了街道厂的饭碗,他可怎么办才好。 “哎!以后少跟那些人来往。我听主任老婆说了,打他老公的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应该是小帅的朋友吧?你是什么样的人,咱家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有分寸的么?” “小帅他和你好是一回事,你可不能认不清自己。人家拔一根毫毛,比我们的大腿都来的粗。” 老太太只是絮絮叨叨,但是这话听在向前进耳朵里实在有点扎心。 他知道自己和魏益谦的差距有多远。 人家是全国冠军,还拿下过上一届的五羊杯金奖。他算是什么东西,走出橘中里都没有第二个人认识他。 若不是小帅的关系,魏益谦也好,明大师也好,他们对他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看得到,摸不着。 向前进这段时间拼了命地下棋,想着至少在棋艺方面能够早日追上魏益谦,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等他也拿到了象棋大师的称号,在全国大赛上闯出名头,至少某些方面他俩能做到“门当户对”了。 “妈……您别管我了,我有分寸。” 向前进颓丧地说道。 “分寸?你有什么分寸?” 老太太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要是有分寸,主任他老婆能打上门来?行行行,妈不说了,免的招人烦……我去找你姐姐说话去!” 说着,老太太扭头下楼,去弄堂口公用电话亭给她住在云南的大女儿诉苦去了。 “哎……” 一想到这里,向前进也是头疼不已。 另一边,明奕仙在一群工会老领导的环绕下,缓缓走入楼上的会客厅。 “啊呀,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这种级别的比赛,居然还能吸引来明大师和魏大师来观赛。咦?魏大师呢?” 工作人员端着托盘走来,左右没见着魏益谦。 “哦,比赛选手里有小魏的老同学和朋友,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说话去了。” 明奕仙接过茶杯。 “‘老同学’说的就是那个271中的方老师吧。哈哈,这次方老师出赛还是他们校长推荐的。不过您说的魏大师的‘朋友’又是哪位?” 坐在明奕仙对面的老者笑眯眯地问道。 “哦,一个姓‘向’的小青年。棋下的不错,是何文宣的关门弟子。” 明奕仙是什么人,自然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明奕仙本来对向前进印象不错,又抱着提携后辈的想法,遂云淡风轻地说道,“听说原来是什么街道厂的,明年准备参加全国赛。这次参加职工杯,那就是来练练手的。” “自然自然,何老的弟子,参加我们这种业余比赛,当然是练手的。” 老领导朝一边倒茶的秘书眨了眨眼睛,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走了出去。 明奕仙喝完茶离开后不久,向前进的全部资料就被送到了这群人手里。 “怎么样,顾厂长,别说我们不照顾你啊。” 来自石化总厂的老喻把装着人事档案的牛皮纸袋推到第二医疗器械厂的副厂长兼工会副主席顾长亭面前。 “你们厂子那个象棋队,办了多少年了,半死不活的。之前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上海市的第三名,结果被人挖角到铁路系统去了。” 老喻点了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听说今年要是再打不出成绩,你们的新厂长要翻脸了?” 要说第二医疗器械厂培养象棋队也有十多年了,投入的不少,收获的成绩却是寥寥。 本来还算好,老厂长喜欢象棋,多少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新来的厂长对象棋队可没有什么特别感情,人家喜欢的是羽毛球。 负责工会工作的顾长亭最近压力很大,因为新厂长说了,要是今年象棋队再搞不出来点成绩来,干脆直接就地解散吧。 “老顾啊,现在外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到处都在下岗,买断工龄。我们厂虽然效益没有问题,但也要提高警惕。虽说工会活动不像他们生产销售,没有固定指标,但是你也不能搞的太难看是不是?” “国企改革势在必行,正所谓‘有能者居之’。你这工会主席的位置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是需要竞争上岗的。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厂子里的能人不少呢……” 新厂长话里浓浓的威胁味道让顾长亭最近辗转难眠,挖空心思地想怎么才能把象棋队的成绩搞上去。 说来惭愧,他今天一共带来三个队员,第一轮就被淘汰下去两个。剩下个一个“独养儿子”能走到第几轮,估计只有天晓得。 “这个姓向的小伙子……要是他真的拿下职工杯的冠军,我说什么都要把他弄到我们厂子里来。” 顾长亭暗下决心。 既然他培养出来的选手能被人挖走,他自然也能挖别的厂的! 不是说要“搞活市场,激发活力”么,“人才市场”也是“市场”。 * 作者有话要说: 向爸要开始转运啦 今天去补牙,文章发出来的时候我应该在医院吧 我好怕牙医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拔了两颗智齿了,但是看到牙医还是害怕 第069章 解开心结 新雅饭店包厢内, 向帅和明哲并肩而坐。 一想到终于可以解开谜团,两个小家伙既兴奋又紧张。 尤其是明哲,从他坐下来到魏益谦清了清嗓子开腔, 不知不觉喝下了两杯可乐,把向帅都给看楞了。 “你怕什么。” 向帅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道, “不管明门和何门如何, 又影响不了咱们。” 应该没啥大事。 向帅心想。 不然他爹能和资本家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似得? 明哲看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勾起,欣然点了点头。 魏益谦还未开口先叹了口气,“这事儿严格说起来, 其实是我们明门和谢门之间的纠葛。何门,只是被顺带影响而已。” “谢门?难道是谢小然大师?” “正是。” 难怪穆教练和仇大鹏不给明哲好脸色。 向帅恍然大悟。 “谢大师是‘江南三杰’里最年轻的一个。如果他能活到现在, 上海象棋界目前应该是三足鼎立才对。” 向前进感叹道。 “算来谢大师过世都有三十多年了。如今棋坛上依然活跃着的谢门子弟,多是他的徒孙辈。” “三十年?” 向帅一脸惊讶。 “当年的风气和现在不一样, 比较特殊。咱们国家跟苏联……现在叫做俄罗斯,关系颇为紧张。” 魏益谦怕两个小的听不明白, 先给他们两上了一节关于中苏交恶的现代历史课。 什么全面撤走苏联专家,什么用算盘计算原子弹数据, 听得向帅嘴巴大张,叹为观止。 只是这个和象棋有什么关系? “你们可能不知道, 谢小然以前曾经在莫斯科大学留过学, 是象棋界里难得的高材生。” “啊……” 明哲忍不住惊呼。 “就是那段时间里,谢小然被人举报,说他里通外国。” 魏益谦叹了口气,苦笑道。 “这又从何说起?” “里通外国”, 这名头也太大了些。 “在解放初年, 上海棋院曾派人到苏联去交流比赛, 当时由谢小然担任的翻译。” “谢小然不止中国象棋下得好,国际象棋方面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到了莫斯科没多久,当年他在留学时的朋友、同学和棋友们就纷纷找上宾馆与他叙旧。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却被有心人在二十年后翻了出来,最终害了谢小然一辈子。” 魏益谦说到这里,有些激动。 他点了支烟走到窗口,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举报之后就是调查,调查组从他家搜出了很多俄文信件、书刊、画报。更过分的是,还翻出了他大学时代和几个俄罗斯姑娘往来的情书……用词很是大胆热烈。偏偏在那之前,谢小然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了。于是就传出了很多难听的话,非常下流……” “棋院开批判会那天,谢大师被要求在所有人面前做悔过报告,还让他当场把那些书信都翻译成中文,在众人面前念出来……” 烟灰落在地板上,魏益谦的手指不断颤抖。 即便只是复述,他也难以想象一代大师当时遭受了多大的屈辱。 向帅和明哲互相看了一眼。 这个话题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些难以理解。 “别看谢小然名字听着和气,但其实是当时‘江南三杰’里脾气最刚烈,最鲠烈的一个。” 谢小然的诨名是“平山书生刀”。 一个书生,用的不是剑而是刀,足见其烈性如火。 据说当年的“五毒鬼手”侯剑秋对“江南三杰”谁都不服,就服谢小然一个人。两人气味相投,除了是棋友,还是一对酒友,常在月下边对饮边对弈,尽显江湖侠气。 谢小然死后,侯剑秋颓丧了很久。 “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向帅和明哲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据说尸体还是何老发现的。何老前一天晚上就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所以第二天一早就赶去谢家找人。” 两个小的一阵沉默。无法想象见到老友横死在自己面前的何文宣,该是如何地悲痛欲绝。 何文宣遭此打击后精神受到了重创,无法长时间集中精神,夜夜无法入睡。别说参加比赛,就连日常生活都受到了影响。 为此他不得不从棋院分配的宿舍里搬了出去,住到了屠氏医馆里。以开棋馆为生,拒绝一切比赛。 在屠老爷子的精心调理下,经过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才使他逐渐恢复了比赛状态,重新回到棋院工作。 “80年代政策落实后,谢小然终于被平|反,洗涮了罪名。但是究竟是谁去举报,谁告的密,又成了一桩悬案。” 魏益谦恨恨道。 “也就是那时候不知从哪里又传闻出,说是我师爷为了自己的前途,出卖了朋友,举报了他。” 也不怪别人多想,当年谢小然死后没多久,杭州棋院就把明秋桂调到了那边去工作。 那年的全国大赛,没了谢小然和何文宣,明秋桂代表的杭州队不但拿下了团体赛冠军,更是包揽了前六名里的四席,他本人更是拿下了男子组的第一名。 之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成为了当地棋院高层。 所以怎么看,在这间事情里面受益的人,只有明秋桂一个。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 向帅不禁疑惑。 “你们不知道,我师奶的身体不好,上海这边空气和水质太差不利于她疗养。为此我师爷一年多以前就打了申请,希望调到杭州棋院工作。谁也没想到,等了那么长时间的调令偏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到了。” “但是仅凭这一点,怎么就能说是我爷爷的举报的?” 明哲气愤地问道。 “哎……” 魏益谦长叹一口气,“因为当年在莫斯科交流比赛的时候,师爷和谢大师同住一间房。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明哲低下头,紧紧地攥起拳头。 “从此以后,不但何门和谢门的人看不惯明门,连带整个上海棋坛都如此。侯剑秋当年更是放话,见到明门的弟子出现在赛场上,来一个斩落一个,来两个斩落一双。” 魏益谦苦笑不已。 不过后来风水轮流转,谢小然死后谢门人才凋零,侯剑秋没有弟子,何门虽然比起其他两家要好些,但也一直未能培养出一流的棋手接何文宣的班。 倒是憋在杭州发展的明门,连续培养出了明奕仙和魏益谦两代人,还从杭州杀回了上海,成为了这两年中国棋坛的领军人物。 “那……到底是谁告的密呢?” 向帅忍不住问道。 别的不说,明秋桂能教出明奕仙和明哲这样的儿孙,就不会是那种为了利益出卖朋友,告密揭发的人。 “不知道。” 魏益谦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师父、师爷也一直想办法打听当年的事。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很多老人都不在了,也就无从查起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呢?” 明哲追问。 身为明家的第三代,他怎能忍受自己的爷爷被人如此误会。 “怎么会不想解释。” 魏益谦双手一摊,“多少次了,你父亲想要把大家召集起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但是何老他们压根根本不给他机会。现在好了,侯大师人都没了,估计临死的时候,还在恨我师爷呢……” “这倒没有。” 向帅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翻找起了书包。 不一会儿,他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正是侯剑秋送给他的那本记录了无数棋局的小册子。 “我之前一直奇怪,师父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听了魏叔叔的话,我才终于明白了。” 向帅小心翼翼地展开发黄的纸页,翻到了中间的那几页。 几人把脑袋凑在一起,跟研究古董似得看着这薄薄的,脆弱的,几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的纸页。 只见一道遒劲的字体,横插在两局棋谱中间。 “明秋桂他不是这种人。” 向帅指着那一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在这句话前头,还有一段被涂掉的文字,隐隐约约地能看出写着“告密”,“动机”几个字。 向帅自从拿到这本本子,日日夜夜都在研究上面记载的棋局,当然也看到了这句话。只是他之前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直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侯剑秋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直都没有放弃为好友找到陷害他的人。 他或许已经查了什么,并且记录了下来,但是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选择删去。 看来侯剑秋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和明秋桂无关,只是这个心结已经被尘封了太久,他不好意思拉下脸主动向明秋桂承认错误。 或许侯剑秋的心底早想着要找个机会把这一切都摊开说明,却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被耽误了。 这么一耽误,就成为了终生的遗憾。 “侯爷是个明白人啊……” 魏益谦仰起头,右手遮住双眼,“可惜了,他这话别写在本子上,而是当着他们老兄弟几个的面说出来的话……那该多好。” “现在也不晚。” 明哲道,“我这就打电话告诉爷爷。向叔叔,你也去棋馆一趟吧。把他们都叫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解释清楚。” “好!我现在就去接师父他过来。” 魏益谦激动地说道。 时间是最是无情物,趁着还有两名当事人在世,一定要尽快把误会解开。 否则,抱憾离世的可能不止侯老爷子一个人。 何文宣和明秋桂,乃至谢门、何门和明门的徒子徒孙们,谁都无法逃离这个被鲜血和时间浇筑出的牢笼。 正在杭州家中下着网络象棋的明秋桂,在听清了电话那头孙子传来的话语后,激动的右手一抖,直接按下了“认输”按钮,终结了自己百局不败的战绩。 秋日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落在结着花苞的桂花树上。 明秋桂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斜望着墙上挂着去世多年的亡妻照片,黯然长叹。 何家棋室里,何文宣放下电话,久久沉默不语。 “怎么了,是谁打来的。” 穿着月色布衫的屠景天打着扇子走了过来,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一脑门子虚汗。” “是前进……他,他和小帅还有魏益谦他们吃饭呢。” “呵,你也不管管。任由他们和明家的那些人混在一起,当心徒弟被人带坏了。” 屠景天走到床边,放下竹帘子。 窗外的槐树在夜风中摇曳,远处的老城厢里隐隐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接着是“笃笃”两声用木勺敲打扁担的声响。 “小帅说……他找到了老侯留下的笔记。” 何文宣闭上眼睛,一手捂住胸口。 “景天,我们可能真的错怪阿桂了……” 第070章 外公来了 向前进在职工杯上一路高歌猛进, 以全胜的战绩进入了月底的决赛名单中。 比较可惜的是,方孝川在八强赛中被一名刚过二十岁的小青年给挑落下马,无缘决赛。 别看对方年轻, 棋风却是很老练,把方孝川下得心服口服。 比赛后, 方孝川问他师从哪家, 下了几年的棋。 小伙子推了推眼镜说上上个月刚开始学。 之所以打得那么好是因为他们厂里特意在电脑房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位,他每天上班唯一的工作内容就在联动空间上和人下棋。每天必须下满八个小时,早上车间主任会来检查他前一天的积分,积分情况直接和绩效奖金挂钩。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 硬生生地把他从象棋小白练到了象棋王者的段位。 这位男青工还表示,不久前他还赢了积分排名第一, 从无败绩的“蟾宫折桂”。虽然他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认输。 方孝川大为吃惊, 因为那局棋他也看了。 当时围观棋局的众人一致认为应该是“蟾宫折桂”突发恶疾导致神志不清,所以按错了按钮。 证据就是每天在线至少十二个小时以上的“蟾宫折桂”在那之后连续三四天都没登陆网站。棋友们等得心急如焚, 还以为他发生了什么意外。 幸好到了第四天,“蟾宫折桂”终于登陆网站, 并且把头像从原本朴素的一枝桂花改成了写着“喜洋洋”三个字的大红灯笼。 网友据此猜测他这三天应该是领证结婚去了,并且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的小作文, 恭喜“阿桂”新婚快乐, 早生贵子。之后的一个星期里,这个帖子被人顶到了论坛前三,收获无数打赏,都是来自棋友们温馨的祝福。 魏益谦看了帖子嘴角抽搐, 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师爷都七老八十了还能在象棋界传出桃色绯闻。 他要是知道这小作文正是出自这位老同学的手笔, 估计还要再吐一回血。 职工杯决赛的当日, 向帅站在走廊门口,对着外头翘首以盼。 “小帅你干嘛呢?一会儿比赛就开始了。” 向前进拿着搪瓷杯好奇地凑过来。 “我等奶奶。” “我妈要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听她说啊。” 向前进大吃一惊。 “嘘……奶奶说怕影响你发挥,不叫我让你知道。她想等着比赛开始了,再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给你加油。” 向帅神秘兮兮地说道。 奶奶真的过虑了,就这种程度的比赛,他爹闭着眼睛都能赢下来。 向帅对向前进是百分百的自信。 说着,向帅取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铝制的饭盒。 “奶奶让我给你的。” 向前进接过饭盒打开,里面是铺得满满一盒的老式的靖江风干猪肉铺。红通通,香喷喷,诱人极了。 突然间,向前进鼻头一酸。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爸爸走后,他们母子三人都靠姆妈那一点微薄的薪水过活,几个月都吃不到一点荤腥。 但是只要他或者姐姐生病,姆妈就会像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几块猪肉铺来,喂到他们姐弟嘴边。 这个牌子的猪肉铺是风的干,撕成一条一条的放进嘴里可以含很久。他小时候总是把那一根肉条含得都快没有味道了,才会恋恋不舍地嚼吧嚼吧咽下去。 记得那一年,姐姐去云南插队落户,姆妈问邻居借钱,买了一整盒的猪肉铺塞进了她的绿色军用背包里。 对于自己参加比赛的事情,姆妈一直不声不响,向前进本来以为她漠不关心,谁知道…… 其实姆妈一直都想着他,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啊,奶奶来了!” 看到八字楼梯下出现的熟悉人影,向帅兴奋地喊了起来。 “我,我先进去了。” 向前进连忙后退半步,把自己藏在了门后,“小帅,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千万记得啊。” “哎,你们母子两个真是的……” 看着自家老爸狼狈的背影,向帅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谢谢你啊老同志。” 穿着一身朴素衣裙,胳膊肘里搭着竹节帆布包的向奶奶跟身边的男人不停地道谢。在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向帅后,她激动地挥舞起了手绢,“小帅,奶奶在这儿呢。” 向帅两忙快速跑了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却在见到向奶奶身边站着的男人后,不觉地呆住了。 “小帅,真是要感谢这位老同志,要不是他带我一路从大门口走进来,这么大一栋楼,我都不知道比赛场地在哪里。” “哪里哪里,我也是来看比赛的。” 男人摆了摆手笑道。 他大约六十出头,长相颇为儒雅,梳理整齐的鬓角上贴着几根银丝。右手手腕上带着的“上海牌”金刚手表,足下的鞋子是老干部们喜欢的“登云履”,胸前口袋边缘露出的“英雄牌”钢笔笔帽,俨然一副高级领导的派头。 “啊呀,真是看不出来。阿姨你看上去那么年轻,孙子居然那么大了。” 男人看着向帅惊讶地说道。 “他是邻居家的小孩,不是我孙子。” 向奶奶一脸羞涩地低下头,“我儿子还没结婚呢,连女朋友都没有。” “是的,我证明,向叔叔他没有女朋友。” 向帅突然高举右手,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向叔叔身高一米七十七,体重六十五公斤。今年二十五周岁,本地人,高中学历,现在在街道印刷厂工作。兴趣除了下象棋就没别的了。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交过女朋友,看到女孩子还会脸红。真的特别特别老实,心地善良……” “小帅,你说什么呢!” 向奶奶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向帅怎么突然发疯。 她哪里知道向帅现在的想法—— 天啊!外公!这不是他外公顾长亭么? 上回开幕式的时候他就在满赛场找顾长亭的身影,找了半天没瞧见他还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要不是当年他爹妈几次在不同场合提到,他外公是在1996年的职工杯上看中了向前进,转而让他进了自己所属的器材厂,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见到比自己回忆里略微年轻一些的外公,向帅激动得手脚颤抖。 外公都出现了,妈妈还会远么? “奶奶,您不是一直操心向叔叔的婚事么?这位爷爷一看就是当领导的,我给老领导介绍一下他的情况。万一有合适的小姑娘呢?” 向帅大言不惭地说道。 “没有那么急的……” 向奶奶一边跺脚一边捂住他的嘴。 向帅“呜呜”挣扎个不停。 事关自己能否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能不着急么。 “哈哈哈,你这个小同志还真有意思……不过,你说什么‘向前进’?难道您是向同志的母亲?” 向帅刚才说的又急又快,顾长亭听得不真切,只是那颇有特色的名字一下子跳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不就是档案袋里的那个小青年,魏大师的朋友么? 说起来,向前进的人事档案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很久了。 只要他今天拿下冠军,明天他就下令让人事部发一个协调函出来,去街道厂调人。 “是啊,我就是前进的妈妈。莫非您认识我儿子?” 向奶奶放下胳膊,受宠若惊地看向顾长亭。 顾长亭呵呵一笑,心道真是缘分不浅。 进了赛场,顾长亭招呼向奶奶在第一排嘉宾席入座。 “不行不行。没这个规矩。这里是给首长们坐的。” “没事。什么首长不首长的,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人民当家做主。今天举办的是‘职工杯’,您是青年工人的母亲,光荣又伟大,怎么就不能坐这里了。” 顾长亭可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催促会务人员快点端上热茶和水果。 “没事奶奶,坐吧。一会儿向叔叔看到你会很开心的。” 向帅双手扶在向奶奶的肩膀上,将她按了下去。 向奶奶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拉着向帅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向帅落落大方地坐到了顾长亭身旁,为他和向奶奶各自剥了个橘子,乖巧懂事极了。 “小同学,你也是下象棋的么?” 顾长亭看向帅年纪不大,派头不小,不由得心生好感。 说来奇怪,他虽然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见到家里的子侄辈一样,莫名想要亲近。 “是啊,咱们小帅下棋可好了,他是今年晚报杯的冠军呢。” 向奶奶得意地摸了摸向帅的肩膀,与有荣焉地说道。 “哦?原来竟是个象棋‘小冠军’呢。失敬失敬。” 顾长亭主动冲他伸出手。 向帅先是一愣,随也伸出右手与他交握。 外公的手掌宽厚又温柔,让他依稀记起童年时偶然被母亲带回娘家小住时候的回忆…… 因为外婆也是医护人员的关系,顾家的空气里总是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小时候还喝过外婆从医院里带回来的,用玻璃瓶装着的葡萄糖,那味道比糖果可甜多了。 就在此时,主持人宣布运动员入场。 看着观众席上的母亲还有向帅,向前进右手握拳,激动地挥舞起来。 姆妈,小帅,我要赢一个冠军,让你们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1章 三喜临门 “冠军!冠军!冠军!” 周一一早, 橘中里的巷口一片欢腾,喜气洋洋。 小宝奶奶和娟娟奶奶一左一右站在向奶奶身旁,看着弄堂里的大小伙爬到高处, 把一整串大红鞭炮挂在向家的门楣上。 “噼噼啪啪”一片电光混合着激烈的爆破声,向奶奶双手捂着耳朵后退了两步, 嘴角却是一个劲地往上提,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前进姆妈,了不起哦。前进这次露大脸了,拿了职工杯的象棋冠军。我家订了《劳动报》的呀,今天头版头条上面的照片就是你家向前进。” 小宝奶奶说着展开报纸。 “看看, 给前进颁奖的是市总工会主席。我当了一辈子的工人,都没见过他呢。” 向奶奶矜持地笑了笑, 平静地说道,“也不是什么三头六面,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说到底,领导也是普通人。那天听说我是前进的姆妈, 他还主动跟我握手了。” “啊,不得了不得了啊。” “灵的, 灵的。” 周围邻居们听得一阵起哄。 “前进姆妈,我说怎么来的?前进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他这个面相不得了啊, 是要大富大贵的。” “就是,我记得前进的爸爸下棋也下得好。他这是‘虎父无犬子’呀!啊呀,可惜前进爸爸死的早……咳咳咳,我锅子上炖着汤, 我先回去看看去了。” 这人看到向奶奶脸色突然变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豁边, 吐着舌头退出了人群。 “她脑子里进浆糊了,侬不要理她。谁不知道阿拉前进从小就是好孩子,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现在他不止给你们向家,也给阿拉橘中里挣到面子了,是伐?” 旁边的人急忙上前打圆场,周围一阵附和声。 夸奖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趟,向奶奶自打男人犯事后就一直低调做人,这么多年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起抢起……起抢起……” 巷子外头传来阵阵锣鼓声,隔开半个弄堂都能听见。 众人连忙走到路边瞧热闹。 只见外头停着一部大卡车,卡车上坐着十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年轻人。有敲鼓的,有吹喇叭的,还有一个拿着指挥棒正在卖力地上下挥舞着胳膊,看着像是工宣队的宣传干事。 一朵大红花绑在卡车头。卡车车身上拉着一条长长的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柯桥街道印刷厂向前进同志荣获1996年上海市“职工杯”象棋大赛冠军。 “哎呀,这不是主任么?” 见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年人,向妈妈连忙迎了上去,“主任快来吃糖。沾沾喜气。” “啊哈哈,是要沾,是要沾的。” 街道厂的车间主任指着身后的卡车和上头“哐哐”作响的乐队笑道,“前进姆妈,我们厂子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工资都发不出了。为了搞这个乐队,我就差自己倒贴钞票了。我们这部车子啊,已经在周围的几条马路都晃过了,等会我们就晃到浦东去,让浦东人民也看看我们前进有多威风么。” “不用,不用,过江还要过江费呢。” 向奶奶急忙道。 “哎呦,天大的喜事,当然是越多人知道约好。过江费,当然也是我们厂子给报销啦。” 主任大方地挥了挥手,好像前几天特意让老婆上门来骂人的不是他。 “你们两个,把东西搬下来。” 他说着,转头指挥车上的两个小伙子。 “当心点啊,别碰着了,全新的呢。” 一部龙头上扎着绸缎花的凤凰牌自行车被小心翼翼地推了下来,让向奶奶没有想到的是,自行车的后座上居然还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大彩电。 “这,这都是冠军奖品么?” “不得了,自行车就算了,还有大彩电。” 邻居们议论纷纷,满脸艳羡。 “自行车是工会奖励给冠军的。至于这个彩电啊,是我们厂里给向前进同志的心意。感谢他十多年来,矜矜业业努力工作。也算是临别的礼物吧。” “什么意思?” “前进被开除了啊?” 向妈妈吓了一大跳。 “不不不。怎么是‘开除’呢?是‘高升’,是‘高升’啊!” 主任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绒面的十六开大本子上印着两个金色的大字——聘书。 “向妈妈,恭喜你。你的儿子向前进,已经被国企大厂,上海第二医疗器械厂特聘为工会干事啦!这是他的聘书。下个礼拜你儿子就能去大厂上班,再也不用憋屈在我这小小的街道办啦!” “哇!” “天大的喜事啊!” 主任此言一出,整条弄堂都沸腾了。 在这个朝不保夕,谁都不知道自己哪天会下岗待业的特殊时间里,一份稳定的有编制的工作,可不比什么自行车、大彩电要来的实惠一万倍么。 向奶奶双手接过聘书,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儿子真的转运了。难道他们向家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他家从此要一帆风顺了么? “对了,向前进呢?” 主任四下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向前进的身影。 “在这里!向叔叔在这里!” 向帅双手推着向前进的后背,走众人身后挤到前面来。 他们刚从何家棋室报喜回来,就见到眼前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向帅跟着众人往前,在见到向奶奶怀里抱着的鲜红聘书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终于,终于迈出这关键的一步了! 他老爸拿到编制上岸了。 向帅激动地捏紧拳头。 再往下,可不就是打入全国个人赛,赢得冠军,最后迎娶顾姣姣女士么。 “哎呦喂,怎么那么热闹啊?橘中里是有人嫁女儿,还是有人要娶媳妇啊?” 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人拨开众人,走到了向家大门口。 “姆妈,阿弟讨新妇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啊?” 烫着大|波浪,涂着鲜艳口红的女人惊讶地摘下墨镜,看着满地鲜红的炮仗纸屑,仿佛是一条红色的地毯。 向前进和向奶奶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时髦又陌生的女人。 “哎呦,几年不见,我阿弟长得越来越好看啦。” 女郎热情地伸出手,还不等向前进反应过来,就在他左右脸颊上各留下了两个大红唇印。 看着向前进呆若木鸡的傻样,女子爽朗的笑声响彻半个弄堂。 “嬢嬢她……真是一直都没变。” 向帅躲在卡车后头,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向帅的姑妈,那位远嫁云南十七年,打小就有着“橘中里一丈青”绰号的向红梅向女士! 向帅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见到这位姑姑就忍不住地肝疼。 倒不是姑姑对他不好,实在是姑姑太热情了,每次见到他不是亲脸蛋,就是掐屁|股。十足一个女流氓的腔调,总是让向帅大呼吃不消。 据他爹向前进所说,他大姐还没有去云南前,乃是附近的著名“一姐”。 拳打十六铺,脚踢南外滩。初中没毕业就敢跟着人去外地跑单帮,居然还赚了几百块钱回家。 亏得后来她响应国家政策,跑去云南上山下乡,不然现在大小也混成上海滩著名大姐大了吧,比肩马永贞的那种。 “喂……” 一个手掌出现在了向帅的肩膀上,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彩色布衫,皮肤黝黑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后,瞪着一双龙眼似得又黑又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呢?在捉迷藏么?” 男孩操着带有口音的汉话好奇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向帅。 被西南边陲无边无际的阳光和澜沧江的秀水滋养出来的少年宛如太阳神阿波罗之子。短短的黑发倔强地根根竖起,被江水洗涤过的双眼黑得发亮。 向帅甚至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夹杂着泥土、青草和鲜花的芬芳。 “龙靖。” 向帅下意识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当然,要是放在过去,他这样叫他的名字,一定会换来对方似真似假的一记老拳。接着他就会逼着自己喊出后面两个字——表哥。 是的,这个男孩不是别人,就是向红梅的儿子,他的龙靖表哥。 “啊?你认识我?” 没想到来到陌生大都市的第一天就遇到一个认识自己的同龄人,小男孩立即激动起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向帅听不懂的话。 “阿靖,你在和谁说话呢?” 向红梅拉过儿子的胳膊,在见到向帅后眼睛一亮。 “啊呀呀,这是谁家的漂亮小阿弟啊?阿拉橘中里还有那么派头十足的小少爷呢。” 说着,就要往向帅身上扑去。 “阿姐,别这样。” 向前进急忙拦住了热情的向红梅。 “阿姐,这是我的朋友项帅。我在信里跟你提过的。” “你就是小洋楼的小帅少爷?托你的福,我阿弟终于可以下棋了。” 向红梅夸张地拍了拍手。 “阿妈,他认识我,他知道我的名字。” 小男孩继承了他母亲奔放的性格,一把拉住向帅的衬衫袖子,把他拉到身边。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没骗人。” 龙靖说着,期待地望向向帅,“你再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不小心说漏嘴的向帅尴尬地摇了摇头,一个劲地装傻。 就这样,向家一天之内连续迎来三件好事:赢冠军,得编制,大女儿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2章 乐天妈妈 周一放学, 向帅、明哲和乐天三人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走出校门。 突然一群人从他们面前飞奔而过,掀起一片尘土。坠在最后的两个中年男人指着前头那三五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边跑边狂喊不已。 “你们听说了吧, 最近附近的几所学校搞了个什么联合行动,严抓学生逃课上网吧。” 乐天看着他们的背影, 心有余悸地说道, “只要老师看到有学生模样的人在WE GO附近出没,不管是不是自家学校的,一律先抓回去再说,然后通报全区。” 幸亏他早就洗心革面, 不然说不定心在也难逃一劫。 就在路口准备分手时,乐天突然问道。 “小帅, 你前几天说要去找新的保姆,现在找的怎么样了?” “对呀, 乐天不提我都忘了。” 明哲关心地看向向帅。 之前还有向前进时不时地过来给他煮饭买菜。但是现在向前进有了正儿八经的工作,每天都是朝九晚五的, 向帅不就又没人照顾了么。 至于向奶奶,她现在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忙不过来, 更没时间来小洋楼了。 “别提了,试用了两三个, 结果还不如原来的马春花呢……” 向帅头疼地说道。 之前他哪里知道找保姆居然是件那么麻烦的事情。小时候看电视《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 还以为是夸张,谁知道编剧诚不我欺。 “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附近的保姆介绍所,咱们一块参谋参谋。” 明哲热心地提议, “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让我家的阿姨过来先帮几天忙。总之, 这次决定要找个心地善良, 工作负责的阿姨。千万别在遇到上次那种了。” “行啊。你也一起去么?” 向帅问乐天。 “我不去。我妈给我报了一个英语补课班。” 乐天露出痛苦的表情。 没办法,他的英语实在太差了,属于听力考试能从录音带里听出日文发音的神奇水平。 不止明哲,进入高二后,班级里绝大部分的同学都开启了补课生涯。少则一门两门,多的恨不得六门课全补。 明哲和向帅就没有这个烦恼。 和大部分的职业棋手一样,他们决定参加完毕业考试后就正式休学。从现在开始,到本学期结束,应该是他们两人最后的高中时光了。 大学什么的,等他明年打进全国个人锦标赛六强,自然会有学校排着队向他伸出橄榄枝。 2016年的向帅,就是这么考进财经大学的。 向帅和明哲两人骑着自行车,在溪水街附近的几个保姆介绍所逛了一圈。 向帅经过前些日子的“毒打”,对保姆的要求一再放低,决定随便找一个先用上就好。 偏偏明哲挑剔的很,什么年龄、籍贯、有没有健康证,甚至学历和曾经的工作经验都要问一遍。 他俩从下午五点选到八点,跑遍了周围三五个保姆介绍所,愣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找到。 “我说,有必要这样么?差不多得了。” 向帅饿的不行,走进一家拉面店。 “怎么叫‘差不多就得了’。你难道还想再引狼入室一次?” 明哲就是看不惯他这样万事好商量的态度。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刚才那个阿姨,她说她是扬州人,但是明明是四川口音。她要是天天做四川菜,你的胃受得住么?还有再之前那个姐姐,她的身份证一看就是假的,照片和脸根本对不上。” 刚才要不是他拦着,向帅都要和那大姐签合同了。 “讨厌死了!” 向帅哀叹一声就要往桌子上扑。 “慢着!” 说时迟那时快,明哲一把托起他的胳膊。接着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把小店原本油腻腻的桌面从头到尾擦了一遍。又起身去旁边拿了两副碗筷,用开水浇了了两遍,确定干净了,这才端了回来,放在桌子上。 “……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洁癖呢。” 向帅目瞪口呆。 “这种小店本来卫生就没什么保证。当然要注意点。” 明哲拧着眉头警惕地看着一旁墙壁上停着的绿头大苍蝇。 “将来谁做了你女朋友,还不被你烦死啊?” 向帅忍不住小声吐槽。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我是说,将来谁和你谈恋爱,那真是太有福气了。什么东西都被你照顾到位。出门别说包了,连脑子都不用带,我实在是羡慕死她了。” 向帅满嘴跑火车。 刚好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他赶忙埋头苦吃,自然也就看不到明哲此时的表情。 两朵红晕布满了这位贵公子的面颊,而耳朵尖都是一片绯红。 这家伙……实在是太轻浮了。 明明自己才是魏益谦的师弟,怎么他倒是和大师兄一脉相承了?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拉面,明哲跟在向帅身后往最后一家保姆介绍所走去。 他俩说好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家。要是再找不到满意的,那就只能等周末再说了。 然而,就在这不到十平米的小店里,他们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明哲一进门就提出各种要求,最好是本地人,年纪不要太大,身体要好,手脚麻利话不多。 中介满口答应,说他们来的太巧了,刚好今天有这么一个本地阿姨来应聘,完全符合他俩的要求,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向帅冷笑一声,刚想反驳说老板你别吹牛,就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局促地从后头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乐天妈妈?” 向帅一脸惊讶。 “小帅?” 女人也是大吃一惊。 明哲没去过乐天家,但是只看这女人在一众阿姨里鹤立鸡群的身高,确实隐隐约约能看出几分乐天的影子。 乐天的妈妈怎么会出现在保姆介绍所里? “怎么?韩阿姨,你们认识?” 中介并没有因为两边是熟人而变得态度热络,反而警惕起来。 “我可事先说好了,不管你俩认识不认识,可别想跳过我私底下签合同。中介费必须一分不少地给我。” 向帅受不了中介的纠缠,花了一百块钱打发了她,和明哲一起带着乐天韩素娟来到了不远处的咖啡店里。 “乐天妈妈,你怎么在这种地方?你在找工作么?” “小帅,明哲,阿姨求求你们,今天的事情千万别让我家天天知道。” 韩素娟满脸为难地说道。 “乐天他倒是说过您之前下岗的事儿。但是之后也就没提了。我以为您找到工作了呢。” 向帅看了明哲一眼,后者也摇了摇头。 “是啊,前两个礼拜我想办法托人,在商场的一个铺子里打工,做了一个多礼拜。谁知道后来这家铺子搬走了,我也就闲下来了。” 韩素娟叹了口气。 其实她还是隐瞒了部分事实,所谓的“打工”其实就是给人做“撬边模子”,也就是普通话里的“黄牛”。 当黄牛是有风险的,搞不好就要被抓,她干了两天实在受不了那提心吊胆的日子,只得辞职再找工作。 “为了不让家里知道,我只好每天还是按照原来的时间出门,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打零工。但是最近下岗的工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什么适合的工作。只好去保姆介绍所碰碰运气。” 韩素娟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满脸惭愧。 居然在儿子的同学面前露怯,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天天爸爸呢?” “呵,他们厂倒是还在。但是工资已经被砍掉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保得住保不住,只有天知道了。” 关于九十年代的下岗潮,向帅也只是小时候听他爸提过。而且那时候他爸已经顺利地进入了国企,躲过了这一波的冲击。所以向帅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但是看着眼前的乐天妈妈,听着她缓缓讲述着生活压迫的苦楚,向帅不由得也跟着一块难受了起来。 下棋或许真的很苦。 没日没夜,不分春夏秋冬,棋人的生活里只有不断地比赛、复盘、打谱,在体会不到各种乐趣的外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未免过于无趣、孤独乃至乏味。 但是和这些为了生活,为了吃喝而不得不奔走在尘世间的普通人比起来,他们的那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天明年就要高三了。他的那个成绩,你们也是知道的。他和你们不一样,只长身体不长脑子。” 把脸埋在双手里,韩素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果再不补课的话,他连个职高都考不上。将来出社会怎么办?但是一门课一个小时就要一百块,他今天去补两个小时英语,就是两百。两百啊……付了这两百块,明天的饭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明哲闻言,轻轻地推了推向帅的胳膊。 黑色永子般纯净的眼睛里,是浓浓的同情和忧虑。 向帅哪里看不懂他的意思,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阿姨,其实我有个挺大的困难。” 向帅舔了舔嘴唇,身体前倾,一脸真诚地说道。 “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3章 户口问题 一周以后, 向前进顺利入职第二医疗器械厂,成为了工会的一名干事。 名为“干事”,他要干的事情除了好好下象棋, 提高同厂职工的下棋水平,参加系统里为他安排的各种赛事活动外, 什么都不用干。 向前进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步跨入了天堂, 用他妈的话来说,那就是“老鼠跌进了米缸”里。 和过去在印刷厂时见缝插针似得偷偷摸摸下棋不同,现在他非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下棋,而且有工资拿, 下赢了还有奖金。 他要是想下车间去看看,人家还嫌他什么都不懂麻烦, 把他送回工会活动室呢。 听说向前进正在准备参加明年举办的全国个人锦标赛,顾长亭更是直接表示, 反正他这个工作也不用打卡考勤。要是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不来厂子里坐班, 直接去棋院或者何家棋室练棋就好。 就连一贯不怎么喜欢象棋的新厂长,也表示顾主席说得对, 咱们一切以比赛为主。让他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尽管提出来,厂子里一定帮忙解决。 要是向前进真的在全国大赛上进了前三面, 到时候报道赛事的可不止只有上海的《新民晚报》和《劳动报》了, 那可是要上全国性的大报纸,甚至电视台呢! 到时候但凡有人采访或者提到向前进,他的名字前面就要加上一行字“上海市第二医疗器械厂职工”。 那可是天大的荣耀,花多少钱也买不着的。 厂长再怎么喜欢羽毛球, 以他们厂队目前的实力, 要杀进市一级的比赛都困难。何况羽毛球项目要求投入很大, 教练、器械、场地什么都要花钱。 不比象棋队,只要发给向前进一个人工资就行了,怎么想都来的比较划算。 说起来,向前进现在是有一个挺大的困难。 “什么?棋社的屋顶坏了?” “蓬莱路那屋子呢,少说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了,上一回大修还是七十年代的事情。每年夏天都闹白蚁不说,一到台风天,二楼还会漏水,前年八号台风厉害,屋顶的瓦片都被吹掉一大半。” 向帅一脸无奈地说道。 “那怎么办,我记得前两天不是刚刮了台风么?” 明哲急切地问道,“遭灾了?” “可不是么。向叔叔和卓文他们睡到半夜突然被浇了一脑门子水。赶忙把两位老人家请到楼下去。据说那片老房子好多人家都受灾了,街道要一家一家为他们维修。估计下下个礼拜能排到医馆和棋馆吧。” 这年头可没有物业公司这么一说。要修房子,要么自己来,要么靠街道办事处。 “医馆受灾了么?他们晚上怎么睡呢?” “医馆受灾情况比棋室还要严重。向叔叔他们当晚都没睡觉,忙了一整晚把中药材抢救到棋室里去,所以说棋室这两天也不能营业了。” “至于睡觉,二位老人只能去外头租旅店。林素留在棋馆照看药材,至于向叔叔和卓文都只能暂时回家住了。” 据说前两年何文宣就想着要请人大修一下房屋,但总有各种事情耽误。这回房顶漏水,屠老爷子珍藏的很多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都没保住,泡在了水里,损失巨大。 不得不说,何门真是个穷得叮当响的门派,和已经迈入商业化的明门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没办法,谁让这些年何门弟子的成绩在国内只能算中游,连带着象棋学校的生意也差了很多。 “数学题做好了?借我参考参考。” 向帅叹息一声,正要把做好的作业塞进书包,劈手就被乐天夺了过去。 十一假期过完后,他们三个就自发形成了课后学习小组。场地就选在项家小洋楼的客厅。 这样就迫使项家新任保姆阿姨,也就是乐天的妈妈不得不在向帅他们放学到家前就把所有的家务都干好,免得和自己儿子撞上——乐天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妈已经改行干保姆了,还以为她在菜场里跟人一块卖毛巾呢。 “你这是‘参考’么?你这是照抄啊,我要是做错了怎么办。” 看乐天直接把答案誊写到自己的本子上,向帅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办法,高二作业太多了。我都来不及做。” “说的好像我们做的不是一样的作业似得。” “哎哎哎,别提了。” 乐天哀叫,“我和你们不一样。英语补习班就不提了,我妈还给我买了一堆的课外练习册,各种模拟考卷。还规定我每天至少要做五张。就我这脑子,这做题的速度,我要是不抄作业的话,等全部做完都到明天凌晨了。” “不是吹牛,前两天我就做到早上三点多才睡,六点又要起床。上课的时候脑袋都是蒙的,一团浆糊。” 乐天说着,抱住脑袋。 向帅和明哲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说来我真是羡慕你们,都没有升学的压力。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也从小学下棋。象棋,围棋,国际象棋,啥都行。” 乐天艳羡地说着,“我听说围棋的冲段少年,有些初中就不念书了,是真的么?太让人羡慕了。” “你觉得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人多,还是下棋打进全国前六强的人多?你知道每年全国有多少冲段少年参加定段赛,但是只录取36个人么?你当下棋是很容易的事情么?” 明哲的脸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嘿嘿……” 知道自己刚才不过脑子的话触碰到了明哲的逆鳞,乐天赶紧装傻,伸手去抓放在桌上的炸鸡块。 “哎,小帅。” 乐天看了眼手上的鸡翅,眼中满是疑惑,“为啥你家最近饭菜的味道和我家的差不多?” “什……什么?” 向帅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好奇怪啊,我以为只有我妈炸鸡的时候会放五香粉,怎么你家也是。一般不是放辣椒粉或者椒盐粉么?” “额……因为我家的辣椒粉昨天用光了,所以阿姨只能放五香粉了。” 乐天不疑有他,傻呵呵地点了点头,“我还在想呢,小帅新请的阿姨怎么品味和我妈这么相似呢。” “吃你的吧。” 向帅拿起圆珠笔,往乐天头上敲了敲,然后冲明哲眨了眨眼——这家伙就是这样,有口无心,你可别和他计较。 明哲抿着嘴点了点头,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不是说棋室不能住了么?现在向叔叔家的问题是——他的房里已经睡了向家姑姑和她的儿子了,家里没多余的房间,他只能在向奶奶房里打地铺。” 向家原先的房子不止现在这样的大小,早年间困难的时候,向奶奶顶了半爿出去,就造成了现在捉襟见肘的模样。 过去光他们母子两住着还行,人一多就没地方睡了。 说起来,魏益谦本来一心以为向前进拿下职工杯后就会和家里出柜,因此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撺掇向前和他同居。说如果向前进觉得他那间外滩边上的公寓太小,他们就去郊区买间大一点的屋子,再换一部车。到时候他可以接送他上下班。 现在倒好,冠军奖杯是拿到手了没错,但是突然空降了一个云南阿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外甥。这下向前进向家里出柜的事情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好在大厂员工福利高,能申请职工宿舍,向前进昨晚已经搬进单身青年宿舍楼了。 “那你还操什么心?” 乐天看向帅愁眉不展,不由得奇怪。 “你们不知道。这向姑姑她可不是来探亲那么简单的。” 向帅皱起一张脸,“她这次来,是给龙靖办理转学的和迁户口的。” 众所周知,因为政策的原因,北京上海本地的考生在高考这一块还是颇有些优势的。 为了儿子的前途,向红梅当然选择让儿子回上海念书。 本来向红梅应该在他儿子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就把他的户口迁回来。但是当妈的毕竟舍不得那么小的孩子离开母亲,又怕他不习惯上海的生活,一年拖一年的,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龙靖开学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要是户口和学籍再不迁回来,就无法参加来年的上海中考。 八九十年代,大批知青子女回沪,这群从黑龙江、云南、江西、安徽返程的孩子们就像是一群群小鸟,往他们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家中投奔。 然而这波回沪热潮不巧正好赶上了上海九十年代的拆迁大潮和下岗大潮,家里多一个户口就意味着拆迁的时候有人要多分一份房产和拆迁款。 而根据上海这边的户籍政策,派出所得到必须户口本上所有人的同意确认,才能为知青子女办理落户。 就这一条,不知道让多少上海家庭闹得分崩离析,兄弟成仇,姐妹反目。 好在向前进家没有这种问题,他们两姐弟从小感情就比别人好。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迁户口,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向帅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因为这户口的问题,向家会闹出一场大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可以再写死一个人 第074章 很不咋地 说起龙靖, 向帅记得他这个大表哥的读书成绩一向不好。虽然在上海参加高考,但也只念了一个高职,学得专业倒是不错, 是当年最热门的计算机。 只是他对计算机的热爱仅限于打游戏,念到一半就不干了, 吵着要退学去打工。 家里当年为此大闹了一场, 向红梅以死相逼,大表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即便如此,他前脚一拿到毕业证书,后脚就拎着他的吉他去西藏流浪, 这一浪就浪了三五年。 在向帅小时候的记忆里,他这个大表哥就像是一阵风似得, 来去无踪。又或者说他是一只无脚鸟,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也不会为了某人而停留,哪怕是最亲的亲人。 早年里龙靖打扮得像是野人, 一头长发披肩,穿着牛仔衣牛仔裤, 嘴唇下面蓄着胡子,喜欢半夜坐在阳台唱歌。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成年后的龙靖长得不亚于《流星花园》里帅气的道明寺, 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写满了迷离和忧郁,不知道迷倒多少女生。只要表哥一出现在橘中里,回回都有不同的姑娘跟着跑过来,为了他争风吃醋, 寻死觅活。 向红梅日夜操心, 既怕他哪天死在外头无人知晓, 又怕突然冒出个大肚子的女人,说怀的是他儿子的种。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好了,做完作业了,我也要回家了。” 乐天说着,收拾起书包。 突然,他双眼放空,肩膀前后摇动了两下,接着整个人失去平衡,面孔朝下,向前扑去。 他人高马大,门板似得身材一旦倒下就像是山崩一般,向帅和明哲两人来不及上前搀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轰然倒地。 幸好客厅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乐天虽倒了下去,脑袋不至于和地板硬碰硬。 向帅看他四肢大张动也不动,以为他又在耍宝,漫不经心地走到他身边,用足尖踢了踢他的胳膊,“快滚,别赖我家。你妈还等你回家吃饭呢。” 乐天不答。 “别开玩笑了,起来啊。” 谁知道乐天居然就这么脸朝下趴着,任凭向帅如何调侃都没有反应。明哲见状不妙,也凑了上来,两人一起用力将他翻了个面。 只见乐天面色惨白,双目经闭,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竟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他,他是不是磕到哪儿了?” 明哲伸手摸了摸乐天的脑袋,并没有感觉明显的外伤。 向帅在医馆里好歹混过一段时间,有些中医常识,他抓起乐天的右手,用力地按住他的虎口。 “没反应啊。” “我再用力点。” 向帅说着,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按了下去。 “疼,疼……别掐了,我醒了……” 乐天猛然惊醒,抽回右手,看这被掐的青紫的手背,可怜巴巴地望着向帅说道,“兄弟,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是在给我上刑啊。” “我特|码都要被你吓死了!你到底怎么了?” 向帅吓得都飙脏话了。 “我就是头晕,可能是饿的。” 乐天用胳膊肘支起身体,坐在地毯上缓了好一会儿说道。 “饿什么饿,那一碗炸鸡基本上都是你吃的。乐天,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什么病了,我乐天长那么大都不知道医院的大门朝哪里开。昨天体育课你没看到我多英勇么,体育老师说我的立定跳远成绩差一点点就能破中学生记录了。” 乐天摆了摆手,笑向帅杞人忧天。 为了表示他一点事情都没有,他还站起来跳了跳。 “怎么样,我说没事吧。我就是读书读太多了,连续熬了几个晚上脑子负荷不了。等会出去,我骑着车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要不我送你?” 向帅还是不放心。 “开玩笑,你以为我是大姑娘?少来!别婆婆妈妈的。” 乐天拿起书包,潇洒地摆了摆手,走出小洋楼。 “他真的没事吧?” “应该吧。从高一开学到今天,这家伙没请过一天病假。喷嚏都不见他打过一个。和某人完全不同。” 明哲半开玩笑地说道。 想来刚才应该只是一个意外。 “说实在的,我挺羡慕那个家伙的,怎么就能那么无忧无虑呢。” 两人回到客厅里,向帅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忧虑都没有。” 明哲把棋盘整理出来,摆出昨天复盘到一半的棋局。 “你知道些什么?” 向帅闻言眼睛一亮——就明哲的个性而言,不掌握些很么实际内容,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就是……少男少女那回事儿呗。” 摆棋的手突然一顿,两朵红云浮上了明哲的脸颊。为了掩饰尴尬的情绪,他干咳了两声,反而越发显得不自然起来。 “什么玩意儿?乐天他搞早恋!” 向帅把刚才那段话理了一遍,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好呀!那小子还说什么我是他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他谈恋爱居然不告诉我,反倒告诉你,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 向帅拍着桌子大骂乐天不够朋友。 “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明哲很是为刚才的嘴快后悔。 “那女孩是谁?我猜猜……是褚林林对不对?” 除了班里的女生,也就褚林林和他处的最好了。 看着明哲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向帅激动地伸出右手食指,不住地晃悠。 “我就说么,上次乐天那小子假模假样地邀请我们去溜旱冰,最后咱俩都没去,他单独和褚林林出去了,还跟我说什么是为了维护‘晚报杯’的情谊。原来都是在放烟雾弹……不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向帅说着,脸色一边,“难道是……” “他们被方老师抓到了。” 明哲叹了口气道,“上周五我去方老师办公室里交班费的时候,看到他俩站在里头挨训。我怕尴尬,当时就偷偷走了。” 既然方老师都决定私下处理没有在班级里声张,他当然更不可能到处宣传,所以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学校里只有他和方孝川两人知道。 要是方孝川早知道搞个晚报杯团体赛会搞出学生早恋的结果来,真不知道当初还会不会那么积极地拉队伍。 “嘎……话说回来,他俩到底是怎么谈恋爱的。这小子现在连篮球社活动都没空参加。放了学,要么跟我们一块做作业,要么就得去补习班,哪里来的时间?” 向帅百思不得其解。 “你懂什么。” 明哲斜眼看他,“真心想要谈恋爱,再怎么忙也能抽出时间见面。而且,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根本掩饰不住的。” 也就是你迟钝而已…… 晚报杯的时候明哲就发现他俩有些猫腻。乐天那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对待褚林林却是无比细心。 只是明哲不是那种会把时间浪费在追逐八卦里的人,所以并不当一回事。 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投入全部时间和精力的对象,只有象棋。 如果硬要加一个的话……还有眼前这个迟钝的傻子吧。 明哲白了向帅一眼,腹诽道。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谈过恋爱很有经验似得。” 向帅不服气地双手叉腰,“来来,我们慢点下棋,你给我说说清楚。” “你有病。” “看吧,果然是瞎吹。欺负我没谈过恋爱是吧。没吃过猪肉我也看过猪跑,电视剧里根本不是这么演的。” 向帅摇了摇手。 最近班级里的女生特别流行看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什么《婉君》《梅花烙》《水云间》。他哪怕没看过电视,光听那些女生课间的聊天内容都能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电视里面的男女主角一个比一个会折腾,一旦爱起来那叫一个山崩地裂死去活来的,恨不得昭告天下。 再看乐天他们,搞得跟地下工作似得,完全就是两码事。 “所以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明哲叹了口气道。 “你有经验,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谈的。” 向帅一脸不服气。 在他心里,明哲和他一样,就是棋疯子。 他俩为了下棋连书都不念了,还能抽空搞早恋? “我……我不和你说。你还下不下,你不下我要回家了。” “不会吧你……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向帅这回是真的惊呆了。 好家伙,亏你小子长得浓眉大眼,居然也背叛了方老师。 “什么时候的事儿,对方是谁,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青春期的男孩对这种话题最是好奇,哪怕是小棋王也不例外。 向帅把两胳膊往桌子上一撑,把个兴致勃勃的脸凑到明哲面前。本来办耷拉的眼皮因为兴奋整个吊了起来,不住地眨着眼睛,“说说,说说呗。” “别问了。” 明哲垂下眼睑,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你……你该不会已经和‘她’亲过嘴了吧?” 只能说向帅在某些地方的直觉特别灵验,在见到明哲红得几乎烧起来的耳朵尖后,他激动地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快!跟我说说,和女孩子亲亲感觉怎么样?” 他怕明哲不坦白,主动举起右手做发誓状,“你放心,我保证一不告诉家长,二不告诉老师,你可以对我百分百地信任。快说快说!” 明哲看着他嘚吧嘚吧的猴急模样,很是无语地。 “不怎么样。” 他一把甩掉向帅的胳膊。 “怎么会不怎么样呢?那可是女孩子啊。女孩子的嘴唇,应该都是软软的,香香的才对。” 向帅一脸向往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亲过?” 明哲准头,拧起眉毛不悦道。 “只是听说过……” 向帅有些泄气。 他这两辈子,差不多所有时间都交给象棋了,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寡王”。 说起来,原来他做小棋王的时候还是颇有些女粉丝的。可惜她们只把他当儿子,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棋迷送给他的礼物卡片上居然写着“给我可爱的帅帅崽崽,妈妈爱你”…… 好吧,他是缺乏母爱,但还没有饥渴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边更绝,这“项帅”比“向帅”都不如,在女孩子半点人气也无,行情却彻底跌进谷底,无人问津。 听说明哲居然谈过恋爱,还和女孩子亲过,向帅这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比让他连续赢了十盘棋都让人心里难受。 “那姑娘会下象棋么,是女棋手么?长得好看么?是我们学校的么?不会是女中的吧?难道是下围棋的?” 向帅越问越兴奋。 “别问了。再问我真的生气了。” 明哲说着,用力地拍下棋子。 “跳马!” “啊?这就开始了?你太坏了,故意说这些影响我的情绪。你这算是盘外招。” 向帅絮絮叨叨地小声念着,不情不愿地坐下,拖拖拉拉半天才落下棋子。刚放下棋子,突然发现自己没算好,又气得拍起大腿来。 不怎么样,真的太不怎么样了…… 明哲看着他这讨人嫌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那晚在车里绝对是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 第075章 再次晕倒 好不容易下完一局, 到了晚饭时间。 饭菜乐天的妈妈早就做好了,只要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 明哲从厨房端着饭菜走到桌边,看向帅跃跃欲试又要开口问些有的没的模样。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明哲干脆打开电视机,调到体育频道。 正巧电视正在回放去年五羊杯最后一场, 魏益谦对阵岭南高手周弋楠的决赛, 解说员是上海棋院的中年棋手任兵。 任兵这人讲棋比下棋的水平高得多,可能和他原来出身上海滑稽剧团,唱过一段时间的快板有关。 任兵在滑稽剧团表演的拿手剧目是单人滑稽戏《说棋》。用北方人的说法就是单口相声。 他那薄薄的嘴皮子上下一翻,平平无奇的棋局都能给他说出花来, 简直比单田芳说书还要好听,真是刮辣松脆, 犹如珠落玉盘。 为此,体育台特意请他去客串了几次主持人。 普通主持人说棋, 一手拿棋子,一手指着棋盘, 神情严肃紧张。 任兵说棋,一手拿棋子, 一手拿着把扇子,满场乱飞。要不是旁边有助理拽着, 恨不得冲出电视机。 后来听说他在这方面表现太好了, 干脆后来跳槽去了电视台。 不止说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他都能讲。 尤其是说国际象棋的时候,俄罗斯,前南斯拉夫那些名将的名字从他嘴巴里倒出来, 就跟相声报菜名似得, 什么卡尔波夫、马拉霍夫、卡斯帕罗夫、莫洛泽维奇、涅波姆尼亚奇、托马舍夫斯基, 卡车司机,火车司机,货车司机,转弯司机,变道司机…… 向帅从小就喜欢听他说棋,家里存着好多比赛转播录像带。就跟有人喜欢午饭时间看撒贝宁主持的《今日说法》一样,向帅专门听任兵的解说来下饭。 这场比赛向帅正好之前没见过,于是端着饭碗来到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呼……” 看到向帅目不转睛地看起了电视,明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右手的指尖轻轻地抚上嘴唇,明哲闭上眼睛,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自从不小心发现了大师兄和向叔叔之前特殊的感情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心理暗示,他发现自己对向帅的感觉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每次向帅在学校里不自觉地挨着他,或者搂着他的时候,他会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但是明哲确信自己绝对不是同性恋。 他喜欢女孩,也有欣赏的女明星,是之前大热的日本连续剧《东京爱情故事》里女主角赤名莉香的扮演者铃木保奈|美。 他喜欢她的知性,成熟和开朗,赤名莉香满足了一个青春期男孩对都市成熟|女性的所有幻想。 当天晚上,明哲躺在床上,幻想着把向帅的脸替换在铃木保奈|美的脑袋上…… “不行,太恶心了……” 明哲翻身起床,看着被自己的脑洞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胳膊。 别的不说,就向帅耷拉着眼皮斜眼看人的模样就和铃木保奈|美向日葵一般醉人的笑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身为学霸的明哲遇到问题本能地求助于书本。 第二天放学,明哲没有跟着向帅回家,而是特意出门跑了一趟新华书店。他带着帽子做贼似得在杂志区徘徊了半天,翻看近几期《少男少女》杂志的知心大姐栏目,想要从中找出针对自己这种症状的说法。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上上个月的读者来信里,有个十六岁的男孩遇到了和他相似的困扰。他在和表哥相处的过程中因为过多的身体接触而对自己的取向产生怀疑。苦于周围没有人可以解答他的困扰,男孩只能写信到杂志的编辑部求助。 对于这个问题,知心大姐给出的解释是:处于青春期的男生发生这种情况是正常的现象。首先要摆正自己的心态,不要过于焦虑。其次可以增加和异性同龄人相处的时间。最后可以通过增加课外运动,培养一门兴趣来转移注意力。只要方法得当,很快就可以从这种迷思当中解脱出来。 明哲当下觉得醍醐灌顶,觉得“知心大姐”不愧是专业人士,果然见多识广。 他做贼似得把这本《少男少女》买了下来。为了打掩护,还另外买了几本象棋杂志,回家一股脑儿地全部放在书桌上。 明哲妈妈晚上送熨烫好的衣服进房,瞥了一眼书桌,什么都没说,打开衣橱把衬衫放了进去,嘱咐明哲不要用功到太晚就出去了。 “培养一门兴趣……这个就不需要了。” 明哲看着书页,皱着眉头小声自言自语。 “增加和异性同龄人的相处时间……这个……” 明哲不是不知道自己其实挺受女生欢迎的。 只是他常年沉浸在棋道中,本来在待人接物方面就有些刻板。加上从小到大被老师家长耳提面命“不准早恋”,所以干脆对女生敬而远之。 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正所谓“物极必反”,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困扰。 他看班里其他的男生和女生相处,就挺落落大方。可见和女孩子交往只要把握住分寸,完全可以控制在“友情”的范围内。 或者说,找一个绝对不会和自己谈恋爱的女生接触,不就行了么? 明哲放下杂志,计上心来。 ———— 午间休息时分,明哲站在一班教室门口,两三个女生红着脸从他身边跑开。 “你看那边,是明哲,是明哲啊。” “明哲真的好帅,像是从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花美男一样……” “怎么办,我好激动。” 那几个女生小声议论着,这充满了爱慕的话音落在明哲耳里,他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用足尖踢了踢墙角。 不一会儿褚林林地从教室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双手插兜,径直朝明哲方向荡了过来。 听到身后教室里女生们发出的尖叫,她柳眉拧起,冲明哲勾了勾手指,两人走到无人的窗台边。 “你找我?” 褚林林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 刚才有个同班女同学踩着小碎步跑到正在吃饭的褚林林身边,小声告诉他三班的班长找她,让她去后门一趟。 褚林林当时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没听清楚,就让她说大点声。 结果那个傻丫头居然真的大喊了一声“三班班长明哲找你!”,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班级里的姑娘们更是发出了阵阵尖叫,差点把屋顶掀翻。 “神秘贵公子”明哲居然会主动找女生说话,这在271中绝对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找的还是一班的班花褚林林,怎么不让人生出许多遐想来。 “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明哲抿了抿嘴唇。 他昨天失眠了大半个晚上,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终于找出了一个就他目前而已唯一一个能够说得上话,而且绝对不会和她产生暧昧关系的姑娘。 “什么事儿?方老师找我?” 都说了在高考前不会和乐天继续下去了,保证书也写了还想怎么样…… 褚林林警觉地睁大眼睛,心想老方不会出尔反尔,要去告家长吧? “不是……” 明哲低下头,看了看鞋面。 “那个,你有空么?放学一起下盘棋?” “明哲,你没事吧?你被鬼附身了?” 褚林林先是双目圆瞪,接着一脸促狭地笑了,“是谁信誓旦旦地跟我说,‘除了正式比赛的场合,我不和中学生下棋”的?是我记错了,还是我现在已经不算‘中学生’了?” 明哲心想褚林林果然牙尖嘴利,难怪能和项帅怼来怼去。就是不知道在乐天面前会不会变得温柔些。 “没有……我就是想和更多的棋手多交流切磋。” “那你去象棋社呗,多的是学弟学妹排队等着和你下棋呢。” 褚林林一脸莫名。 托晚报杯的福,如今方孝川的象棋兴趣班开展的那叫一个红红火火。不少新生冲着明年夏天的比赛特意来报名。 本来门可罗雀的象棋教室,如今可是天天满员。身为“老前辈”的褚林林,现在是资格最老的社员,同时也是象棋社的社长。 在方孝川的要求下,向帅也会三五|不时去兴趣班辅导辅导,给他们下下指导棋。 用向帅的话来说,就是“虐菜”,非常爽,诚邀明哲一起体会这种快乐。 但是明哲为了保持自己的竞技水平,坚持他不轻易和同龄人对弈的原则,对于棋社的成员只限于口头指导。不管褚林林和方孝川怎么央求,他就是不下场。 明哲也是没想到,褚林林居然会用这个理由来堵他。 “我……我……” “我”了半天接不下话,却只听到身后自己班级教室里传来“叮咣叮咣”桌椅倒地的声响和阵阵尖叫。 两人齐齐转头。 “不好了!快去叫老师!” “叫什么老师啊,打120啊!” 吼得最厉害的声音,分明是项帅。 明哲毫不犹豫地转身,往三班冲去。 褚林林见状也赶紧跟在后面跑了过去。 冲进三班教室大门,只见课桌椅子和书本倒了一地,一群人男生围在教室最后一排大声嚷嚷着什么。女生们则站在窗户和教室门口齐齐露出慌张的表情,有两个胆子特别小的,甚至发出了阵阵啜泣。 明哲扒开众人,见向帅蹲在地上,胳膊上血迹斑斑,怀里则是昏迷不醒的乐天。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6章 医院抢救 出事的不是项帅…… 明哲脚下一软, 高高悬起的心落下一半。 “我去叫方老师……” 褚林林当机立断冲去教师办公楼。 “乐天,你别急,我们已经去叫老师了。一会儿救护车就来……” 向帅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乐天的脑袋后仰着, 搭在他的肩膀上,双目经闭, 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乐天像往常一样耍宝,爬到课桌上说要学NBA假摔天王迪瓦茨的经典作给大家瞻仰瞻仰,一群男生围过来看热闹,向帅也跟着鼓掌叫好。 见他挤眉弄眼地作势往下蹦, 电光石火之间,向帅突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头, 急忙伸出双手抱了上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两人一起双双坠地。 向帅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用拳头重重地敲了下乐天的后背。 “真摔啊你!起来,重死啦。” 乐天不回答, 头低低地垂着,仍旧靠在向帅怀里。 男生们围上来大声起哄, 说乐天你这孙子装得可太像了,完全是影帝级的演技。就是太废队友了, 咱们项少爷都要被你压死了。 “乐天, 别装了。快起来吧。” 一个平时和乐天玩的好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蹲下,朝他肩膀轻轻一推,却在下一秒脸色大变。 “乐,乐天他晕过去了!” “别瞎说。这兔崽子装的吧。” “真的!你们自己看, 都流血了!” 向帅闻言, 缓缓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手肘。 申城的十一月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271中的学生们都换上了白底蓝条纹的校服。整件衣服空空荡荡的,除非是顶级帅哥美女,否则穿上就是半个武大郎,被全校学生成为“麻袋校服”。 校服的整个肩膀到胳膊肘都是难看的灰蓝色,被男生们讥笑为“刺青大花臂”。手肘以下是纯白,上体育课特别容易染灰。 向帅瞳孔猛地紧缩——他分明见到了那白色的“麻布”上绽开了点点红色的血花。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浸染在白色的纺织纤维里,像是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红艳的梅花。 “不好了!快去叫卫生老师!” 乐天的同桌高声尖叫起来。 “叫什么卫生老师啊,打120!我抽屉里有手机。” 向帅大声地吼着,一个女生连忙从他的课桌抽屉里拿出手机。 向帅把手放在乐天的鼻梁下一抹,一股股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 他摊开颤抖的手掌,半个手掌都沾满了血渍。 温热黏腻的触感让向帅浑身毛骨悚然,这涓涓流出的血液仿佛带有生命的魔力,而这魔力正不断地从乐天身上流逝。 “纸巾,给我纸巾。” 向帅惊恐地喊道。 此时明哲正好从后门奔了进来,急忙掏出纸巾递上去,向帅扯出一张,盖在乐天的嘴唇上,防止鲜血流进他的嘴巴。 “不行啊,项帅,我没用过手机,怎么开机?” 女生慌乱地按了半天不见开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给我,我来。” 关键时刻明哲当机立断接过电话,很快拨通了120,并且报上了学校的地址。 众人乱做一堆之际,方孝川带着褚林林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教室。 褚林林看着乐天毫无知觉地躺在向帅怀里,吓得脚下一软。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方孝川手足无措地问道。 乐天在他眼里就是个快乐宝宝。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却一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风风火火嘻嘻哈哈。做了乐天一年的老师,方孝川从未见过他这般安静的样子。 关键时刻,明哲倒比身为班主任的方孝川更显出几分冷静和沉稳来。 “老师,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我们先去楼下吧。麻烦您帮忙扶一下乐天,我怕我一个人抗不动他。” “抗什么,我背他下去。” 方孝川二话不说转过身子,向帅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把乐天搭到他的背后。 乐天比方孝川还高上半个脑袋,方孝川吸了口气,一点点站了起来。 “同学们,帮老师去按一下电梯的按钮。褚林林,麻烦你去一趟教导主任办公室,告诉赵主任我送乐天去医院了,让他找老师来代课。同学们的课不能停。” 褚林林慌忙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出来的眼泪,依依不舍地看了乐天两眼,飞快地跑出教室。 见众人簇拥着方老师往电梯间方向走,向帅拿起书包也要跟上去,被明哲一把拦了下来。 “你别跟着。” “我怎么能不跟着?乐天病了,我要看着他。” 向帅的心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直跳,拎着书包带子的手微微发抖。 想到上次乐天在小洋楼里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晕倒,巨大的不安笼罩在向帅的心上。 上次乐天很快就醒来了,也没有流鼻血。但是这次…… 向帅慌得牙齿都在打颤。 “冷静点!小帅。” 明哲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黝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你听我说,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马上回家。乐天他妈妈这会儿应该在你家整理家务,你要先去通知她。” “对……” 向帅如梦初醒。 “我跟车去医院,你跟着她回家拿钱,记得带上病历卡和保险单据。我到了医院马上打电话给你。然后你和乐天妈妈一起打车过来。听明白了么?” 上回明奕仙突然心脏病发,明家一下子陷入慌乱之中。他妈妈吓得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亏得魏益谦和明哲两人冷静斡旋,才让明奕仙得意顺利入院。 正是有了上回的经验,明哲才能如此处变不惊。 “对,你说的对。” 向帅这下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三回六魄也渐渐恢复了原位。 他低头摸了摸黏腻的手心,告诉自己要镇定。 “乐天不会有事的……绝对不可以有事。” 他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正是乐天背着他一路狂奔到了校医那儿包扎伤口,之后更是心无芥蒂地接纳了他,将他带入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 乐天,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接引人,他第一个朋友。 他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出事。 ———— 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大厅里,患者、家属、医护人员乃至警察在走廊里往来飞奔。尖叫声、哭泣声、电话铃、各种医疗仪器发出的声音组织成一只惊心动魄的交响曲,空气夹杂着浓烈的消毒水和血液的味道。 向帅和乐天的妈妈韩素娟踩着这样的节奏,一路跑进了急诊病房。 “儿子!” 披头散发的韩素娟推开大门,冲着病房凄厉地喊道。 向帅被她嚎得脚下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病房里。 出乎向帅的意料,想象中乐天奄奄一息,躺着动弹不得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这家伙正一脸无辜躺在病床上,身边站着面容严肃的明哲和教导处主任赵老师。 赵主任似乎正在数落乐天什么,乐天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乐天眼睛一亮,转头望了过来,“妈,小帅!。” “啊,乐天妈妈来了啊。项帅辛苦你了。” 面对学生家长,赵主任立即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孔。 “主任好,乐天没事了吧?方老师呢?” 向帅把乐天的书包挂在床尾。 他仔细打量了乐天一圈,发现他除了脸上稍微缺了点血色,精神倒还不差。全须全尾,没打石膏没挂盐水,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哦,你们方老师去楼下付钱了。乐天妈妈您别急,医药费我们学校先垫付了。您之后补上就行。” 赵主任叹了口气。 “乐天妈妈,我要跟你讨论一下乐天同学的事情。乐天同学他在学校里干这种出格的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之前算他运气好,没出事。你看今天这个样子,要是他真的磕着碰着,算是他自己的责任,还是我们学校没有尽到看管的义务呢……”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乐天妈妈不住地弯腰道歉。 她是家务活干了一半的时候被向帅从家里拉出来的,腰上还系着围裙,手上的塑胶手套也没来得及褪下来。低头冲着年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赵主任不断认错的模样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向帅恨恨地瞪了乐天一眼。 不孝子! 乐天望着韩素娟鬓角边那掩饰不住的白发,不由得耷拉下脑袋,嘴巴抿成一道直线,流露出了愧疚的眼神。 “走吧。” 明哲拉了拉向帅的衣袖。 这样的场合,他们这些“外人”在场不太好。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一路上有人不断地朝着向帅打量,他先是不解,过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件校服血迹斑斑,可不是怪吓人的么,估计被当做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了。 “阿哲,乐天到底什么病,这都第二次了。” 向帅急切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方老师说交完钱才能拿报告……” 明哲看着向帅衣服上的血渍 ,眼神晦暗,疲惫地抹了把脸。 方才他跟着方老师坐在救护车上,看着护士给乐天,心中居然无端地生出几分庆幸…… 是的,他庆幸,庆幸现在失去知觉躺在这里的人是乐天,而不是向帅。 他无法想象要是向帅倒在他面前自己将会如何……只是匆匆闪过脑海的半丝念头都让他肝胆俱裂,浑身冷汗。 在向帅看不到的地方,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苦笑。 怎么办,“知心姐姐”的谆谆教导,对他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白血病 两人久等方孝川不来, 干脆到楼下去找她。 明哲看向帅的校服实在不顺眼,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他穿。 “那你穿什么?你里面也就一件衬衫。” “衬衫总比你的短袖T恤好吧。别废话。” 向帅敏感地察觉眼前这家伙的心情不太好,从善如流地把明哲的校服换上。 说真的, 他有时候挺怕明哲的。 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向帅悲哀地发现明哲的衣服貌似比他的要大一号。 两人刚到一楼大厅, 就见着方孝川手捧着一叠单据匆匆走了过来。他脸色发青, 步履匆匆,连学生喊他都不曾听。 方孝川魂不守舍,居然一头撞到了明哲身上,手里拿着的单据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撒了一地。 向帅急忙蹲下来捡,他瞄了一眼收费单上的数字, 眼珠子差点跳出来了。 “这么贵!但一个验血就要两百块?” 他开给乐天妈妈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八百块而已,这已经高出她下岗前当纺织女工的工资一大截了。 为此韩素娟非常惭愧, 恨不得每天把小洋楼擦得发光才觉得对得起向帅开出的工钱。 “不对啊,向帅他没事验血干嘛。方老师, 咱们是不是被坑了?” 向帅曾经听他奶奶说过,九十年代有段时期医患关系特别紧张。除了确实有部分患者家属、医闹过分, 故意搞事。这借着检查、手术瞎收费的医生医院也不少,据说还有那种明明患者没病但却被拉上手术台划一刀的极端案例。 但是那不是野鸡民营医院才会干的事儿么?这里可是市一院, 上海的三甲大医院, 也干这种腌臜事不成? 想到这里,向帅一下子慌了。 “方老师,是不是乐天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医生,医生到底怎么说啊。” “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医生说要留下来做进一步的观察, 今天是出不了院了。你们……不如先回去吧, 明天还要上课呢。” 方孝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不想在这两个学生面前失态。 就在刚才,他遇到了负责乐天的急诊室大夫。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语之间的暗示让方孝川隐隐约约猜到了乐天的病情很是棘手,甚至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得出最后的结果。 “可是老师……” 向帅还要再说,明哲在后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会儿乐天的家里人还要过来,病房里可呆不下这么多人。” “是啊,明哲说得对。你们先回去,老师保证,明天到了学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他的病情的。” 方孝川感激地对着明哲点了点头。 向帅无奈,只好答应。 两人往医院大门方向走去,发现外头已经是黄昏时分。 红紫色的烟霞占满半个天空,附近的大楼华灯初上,亮起万家灯火。 “刚才真的的吓死我了。” 向帅摸了摸|胸口,心脏噗通噗通的,到现在还没平复。 “别吓自己,乐天他那么健康,一定会没事儿的。” 明哲安慰道,“说不定他就是最近用功过头了,身体有些不适应。我听说高三有很多学长学姐为了保持身体状态,家长天天给他们吃补药,结果吃得上课的时候狂流鼻血。” 这事儿向帅也听说过,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些。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急诊室大门口的时候,一部救护车火急火燎地停在了急诊大厅外,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哐”得一声,司机跳下门来,驾轻就熟地打开后车门。 明哲连忙拉过向帅,两人跳到一旁的花坛边。 与此同时,两个医生带着一群护士从后方大楼里冲了出来,合力将病人从担架转移到移动病床上。 “让开让开,别挡路。” “血压,报告病人的血压!” “手术室准备好了么?麻醉师到位了么?” 明哲正看得起劲,突然间感到肩膀吃痛。 疑惑地回头,却见向帅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正不自觉地狠狠捏起,几乎嵌进了明哲的皮肉之中。 再看向帅的表情,他本不算大的双眼此时瞪得宛如铜铃,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明哲顺着他的目光追去,发现他也在看着那群人。 “怎么了?难道刚才那个病人你认识?” 明哲转身,关切地问道。 “不,不是……” 向帅触电般地收回手掌,神情恍惚,“我……我好像看到我妈妈了。” “你妈妈不是在美国么?你前几天还说他们圣诞节能不能回来都两说呢。” “啊,是啊……应该,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向帅意识到说漏了嘴,掩饰地笑笑。 “走吧,一会儿就是晚高峰,要堵车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却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公交车上,向帅心不在焉地拉着拉环,身体随着车子前后摇摆。 刚才那群护士经过的时候,他真的隐隐约约听到了妈妈的说话声。 当他从明哲的身后望去,那群医护人员已经推着病床消失在了一楼大厅的拐角处…… “不会的……不可能。” 向帅喃喃低语道。 据他爹的说法,他妈妈顾姣姣女士一直到出国去日本深造前前都在长海医院的外科担任护士。在他九岁那年,还升任了护士长。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别的医院,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明哲看着向帅不断变幻的神色,无言地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向帅的身上藏着一个很深很深的秘密。 一个甚至会改变他们关系的秘密。 ———— 第二天一早,向帅早早地来到了教室,乐天的座位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放下书包跑去篮球场,篮球队的几个人正在早锻炼,见到向帅主动迎了上来,问他们队长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 乐天的人缘极好,不止同班同学关心他,甚至隔壁班的人都来他们高二三班打听消息。 面对孩子们充满期待和关切的眼神,方老师苦笑一声,实话实说,“同学们,老师理解你们的心情,老师也很关心乐天同学。不过乐天还要留在医院里继续观察一阵子,短期内是不能回学校上课了。” “还要观察?这不都观察了一个晚上了么?这家伙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真是急死我了。” 向帅听得越发着急。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向帅二话不说,拉着明哲的胳膊就走。 不用说,自然是去医院。 他二人刚跑出教室,楼梯拐角处撞出个人来。 “带上我,我也要去。” 褚林林双眼通红,拉着向帅的书包带子艾艾地祈求到。 三人赶到医院,还没走进病房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如泣如诉的呜咽声。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乐天怎么会得这种毛病……呜呜呜。” 向帅不敢惊动里面的人,悄悄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老婆,别哭了,这个时候要坚强,孩子还要靠我们呢。” “怎么坚强,你让我怎么坚强?白血病啊,你没有听到医生说么?是白血病!这孩子刚才还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想回学校上课了……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子,怎么就得了这种毛病么……” “别哭了,孩子还不晓得呢,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哎……” 乐天爸爸重重的叹息声仿佛一块巨石扔在地上,压得门外的三人的心陡然一震。 “怎么会……” 向帅握着门把手的胳膊无力地荡了下来,脑子里一阵天昏地转,连连倒退了几步,双腿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明哲捂着嘴,难以置信地不住摇头。 至于褚林林,泪水一下子地涌出了小姑娘的眼眶,肩膀如同早春的柳条一般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嘿,你们都来了?褚林林,你也来看我?” 刚从楼下做完检查,乐天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到他们顿时眼前一亮。 “怎么,一天不见想我了吧?”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乐呵呵地凑过来。 “哎呦,怎么都不说话,看见我乐傻了?我没事儿,估计最快后天就能出院了。” 乐天说着,卷起袖子,露出胳膊。 “你们看,就这一天的功夫,扎了好几针。手指头扎还不够,还扎胳膊。我这里都乌青了。” 他自顾自低头说着,全然没见到褚林林哭得脸都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水磨地板上,溅出一个个灰色的小圆点。 “等我出院了,咱们好好吃一顿,把我这两天抽的血补回来。就学校后门的炸鸡腿,我一口气买八个……你们,怎么了?” 乐天滔滔不绝地说着,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头。 向帅也好,明哲也罢,还有褚林林,怎么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那么不对劲。 “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还哭了呢,有那么想我么?” 面对着神态各异的小伙伴们,他那没心没肺的笑容一点点地落了下来,最终消融在了无声的沉默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8章 医药费 “白血病……那不是之前那个日本电视剧《血疑》里山口百惠演的幸子得的毛病么?哇, 幸子死的时候我可差点哭死。” 向红梅搅了搅碗里和的菜肉馅,用筷子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下咸淡。 她说的是八十年代风靡上海一时的日本电视剧,由山口百惠和她的丈夫三浦友和出演, 一举创造了40的超高收视率。 剧中山口百惠饰演的女主角最后死在了恋人光夫的怀里。也是因为这部片子,当时的国人才了解到白血病这个之前几乎闻所未闻的绝症。 “可不是么, 谁知道看上去那么健健康康的孩子居然会得这个毛病。他妈妈本来在对面小洋楼帮工的, 进进出出都客客气气地和我打招呼,原本是个很精神很麻利的女人……” 向奶奶把馄饨皮对折,捏出一个可爱的小元宝的形状。 “昨天我又碰到她。才几天的功夫,头发都花白了一半, 看上去老了十多岁。我叫她半天,她才呆呆抬起头回话, 原来那股子精气神都没了。” 老太太说着,念了声“阿弥陀佛”。 “白血病要怎么治?是不是要换骨髓, 那要花很多钱吧。” 向红梅担忧地问道,“听您那么说, 她家条件可不怎么样,能负担的起么?” 要是条件好, 也不会出来干保姆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向红梅感慨道。 虽然龙靖很不听话,进了上海的学校后成绩也跟不上, 但只要看到他健健康康高高兴兴, 可不比什么都强。 ——— “我听说你给乐天妈妈放假了?” 放学后明哲照例到小洋楼和向帅下棋,他看了看屋子,发现窗明几净,收拾得井井有条, 并不像是没人管的样子。 “我倒是想给她放假, 可是她不愿意, 非要来做家务,怎么劝都不听。” 向帅托着下巴,无奈地说道。 “阿姨说不能白拿工资,不然心里不踏实。她现在每天早上七点来我家,干完家务后再去医院陪乐天,一直到晚上叔叔下班后来替她。每天这么连轴转,吃不好睡不好,我都怕她哪天支撑不下去。” 向帅挠了挠头,没精打采地说道,“你说,平时我们在楼上下棋,乐天那家伙在下面打游戏,我还嫌他吵。现在他不来了,这屋子空荡荡的,倒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明哲点了点头。 没有咋咋呼呼的乐天,小洋楼似乎都变寂寞了。 “明哲,乐天不会真的死吧?就跟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 向帅望着明哲,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昨天学校组织了募捐仪式,校长号召大家给乐天捐款。 在韦唯演唱的《爱的奉献》的催泪曲调和方老师诗朗诵般煽情的演讲鼓动下,很多女老师和女同学当场就哭了。 向帅把校服袖子搭在脸上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是男生里唯一一个哭的,结果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篮球社的那群傻小子哭得比他更厉害,几乎是嚎啕大哭,连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乐天虽然读书一般般,人缘却极好,很快就募集到了三千多块钱。据说校长大人咬咬牙,自掏腰包又出了两千,凑了一个整数送去了医院。 说真的,在此之间向帅只知道他是个棋迷,每天双手背在身后在学校里晃来晃去,都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手笔,真是人不可貌相。 五千块,听着挺多,但乐天的病就是一个无底洞。之后要花多少个五千块,谁也不知道。 受到影视作品的影响,普通人都觉得得了白血病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板,向帅也不例外。 “如果真的换骨髓的话那就不止是钱的问题了。上哪儿去找和他匹配的人呢?如果一直找不到,保守治疗的话,能治好么?” 向帅狂乱地抓着头发。 在棋盘上,他是叱咤风云的小棋王。 可是在现实生活里,他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眼看着最好的哥们陷入困境却也无能为力,真是让人沮丧。 “别着急,我大师兄认识不少好医生。之后我拜托他打听打听,上海哪家医院治这个毛病最拿手。还有,你是不是忘记屠爷爷了?他可是中医名家,说不定中医对付白血病也有一套呢?” “对啊,我怎么忘记他俩了!” 被明哲这么一提醒,向帅顿觉醍醐灌顶。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隔着棋桌张开双手紧紧搂住明哲的肩膀。 “明哲,关键时刻还是你靠谱。你就是我的定心丸,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还,还好吧……” 明哲把下巴尖抵在向帅的肩膀上,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依赖我吧,再依赖我一点。 他闭上眼,感受着向帅落在颈边的炙热呼吸。 即便你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做掬起月光的人。 —————— 在魏益谦的斡旋下,乐天被转院去了复旦大学附属的儿童医院。 一直到二十多年后,该院在儿童白血病的治疗方面也是全国领先,名气大到向帅这样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过。 魏益谦动用了人脉给乐天找了最好的专家,还安排了一间不错的双人病房。 经过骨髓穿刺化验和医生的会诊,确定乐天患得是急性白血病。幸亏发的的早,积极治疗的话生存希望还是很大的。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尽早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也就是俗称的“换骨髓”。 早在1992年,北京就建立了中华骨髓库。1996年,上海志愿者孙伟成功捐献造血干细胞,成为中国大陆地区首位非亲缘外周血造血干细胞捐献者。(注释1) 医院已经开始为乐天寻找能够配对的骨髓,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需要进行化疗。 向帅在乐天转院后去探望过他几次。 乐天面上的婴儿肉不见了,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若不是他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依然亮晶晶。向帅都难以置信,这样一个憔悴的躺在床上的病人会是那个爱蹦爱跳,一刻都闲不住的乐天。 虽然向帅很想和他多聊聊,和他谈谈学校最近发生的趣闻,但乐天说不了几句话就沉沉睡去。 “没办法,医生说这是化疗的正常反应。等治疗结束就好了。” 韩素娟说着,轻轻地为儿子掖好被角。 “说来真是有意思。乐天在家里睡觉的时候总是抱怨床太小,腿伸不直,天天盼着要睡大床。现在他的腿倒是可以伸直了,但却是在这种地方……” 听着韩素娟凄凉的话语,看着他因为化疗而被剃光的脑袋,向帅忍不住眼眶一红,悲从中来。 “你看我,自己难过就算了,还拉着你一起。你可别笑我。” 韩素娟看着儿子,拨了拨凌乱的额发,“其实,乐天他已经比之前几天好多了。屠老爷子的中药很有用,喝了之后起码人有胃口,也有力气下床走路。你不知道刚做化疗的那几天,别说吃东西了,就差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那……那钱,还够么?” 向帅艰涩地问道。 “学校筹的钱还剩一点,够把这个阶段的化疗做完。至于之后……走一步算一步吧,先从亲戚那边借借看。不过这年头,你也知道,谁家都不容易。” 这段时间,乐天爸爸已经跑了好几门亲戚,连带着单位里的同事也都借了一圈。拉下一辈子的脸面借来的钱,却只是杯水车薪,连住院费都不够。 凭着魏益谦的面子,医院已经减免了部分住院费,还允许他们延期一个月缴费,但是一个月后又该怎么办呢? 向帅闻言,低头不语。 可惜之前他卡里的钱都被舅舅戚志国给刮走了,不然现在多少也能拿出来救急。 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被钱所困,向帅顿时升起浓浓的无力和挫败感。 ———————— “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乐天。” 次日放学时分,褚林林推着一部粉红色的凤凰牌女车堵住了向帅和明哲的去路。 她抬起头,抿着嘴,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这个办法可以解决乐家的燃眉之急,并且只有你们两个才能办得到。” 向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明哲,眉头一皱。 “你……该不会让我俩去卖血吧?” 不怪向帅这么想,今天语文课上的就是《许三观卖血记》。 “想什么呢!” 褚林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可比卖血来钱多的多。如果顺利的话,可以搞到五万块。” 褚林林说着,伸出手掌晃了晃。 “五万?” 向帅眯起眼睛,“难道是卖肾?” “向帅!” 褚林林气得重重地踢了向帅大腿一脚,向帅躲闪不及,白色的裤子上印上了个灰脚印。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 褚林林最近进进出出都垮着个脸,他想要逗她开心。 “等等,难道你说的是……” 明哲听到这“五万块”三个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东方明珠电视杯!” 他和褚林林异口同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乐天不会死的啦,放心~~之前的铺垫为了让小帅参加电视杯比赛 (注释1:百度词条中华骨髓库) 第079章 财神我来了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呢。电视杯的奖金可是出了名的高。” 向帅的眼睛“蹭”地一下被点亮了。 东方明珠电视杯顾名思义就是落成没几年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赞助的象棋大赛,参加的选手以江浙沪皖为主,也不乏北方高手。 比起老牌的五羊杯, 大师杯,这个新晋的赛事因为出了名的奖金高, 加上又是在年底举办, 又被选手们戏称为“财神杯”、“红包杯”。 “行了,就说你们参加不参加吧。要不是我的水平不够,我都想自己上场。” 褚林林真乃女中豪杰,大手一挥, 要他们现在就拿出态度,马上做出决定。 “要我说, 你俩一个拿下冠军,奖金五万。一个拿下亚军, 也有两万快。要一口气能拿下这七万,乐天的医疗费可不就一下子解决了么?是不是?” 这气吞山河的口气, 好像拿个冠军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褚林林,你把比赛想的太简单了……电视杯虽然不是全国个人赛, 但能来参加的也都是全国各地的好手。何况我和向帅现在只能算是半个职业选手。” 明哲劝她冷静,这冠军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褚林林说的对!这是我们唯一能帮到乐天的办法。明哲, 我们去报名吧!” 没想到向帅已经彻底被她鼓动起来了, 他兴奋地勾住明哲的胳臂,双眼发光,“怎么样?现在报名还来得及不?不行去找谦哥帮忙,给我们插个队?” 电视杯每年差不多是十一月底, 或十二月头开打, 算来只剩下半个月时间, 也不知道报名截止了没有。 截止也没关系,刷魏益谦的脸呗。 谁不知道申豪集团的办公地点就在明珠塔里,租了整整一层楼,业主家三公子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明哲看着他热络的样子,叹了口气,“向帅,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师父了?你现在可不是过去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啊……” 听到这里,向帅的脸孔顿时扭曲起来。 明哲不提,他都要忘了,他之所以之前没有报名参加财神……电视杯,不是因为淡泊名利,而是为了配合何门的战略。 何文宣的弟子在去年的全国个人赛里全军覆没,无一人打入六强。其中有更是有两人连续两轮败于魏益谦手下,没能进入决赛。用何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虽然这些年各省的棋队棋院都青黄不接,但何门的情况尤为严重。除开卓文这个“小师叔”,最年轻的师兄今年眼看都要奔四了,一个在当打之年的都没有。 今年新加入何门的向帅和向前进,就是何老爷子藏在手里的一副“王炸”。 按照何老爷子的想法,在明年的大赛开赛之前,他两人最好什么比赛都别参加,牢牢地捂在手里,就等着锦标赛时出手,炸个满堂红。 到那时候,叫那些老家伙们好好看看,让那些看轻他何文宣,觉得他不会教弟子的老秃驴们都瞧瞧,什么叫做“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东方明珠电视杯和广州五羊杯一样,都属于全国性质的商业比赛。从前期开始各种象棋杂志,体育报纸,乃至电视台都会对选手和比赛进行跟踪报道。 如果在电视杯上露了脸,就意味着“王炸”组合提前露出底牌,在兵法上是大忌。 明门这边的想法和他们也差不多,所以他也没报名参加。 “什么意思,不参加?亏你们自称是乐天的好兄弟,平时天天同进同出,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对你们太失望了!” 褚林林听他俩这么一说,顿时眼眶一红,鼻子一瞅,噼里啪啦开始掉金豆子。 “不是,姑奶奶,你别哭啊,那是他说的,我可没说不参加……” 向帅为难地挠了挠头,“但是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要问过我师父的意思。明哲也是一样,他也要问过他爸爸的意思。这是规矩,我们不能不尊重。” 向帅最看不得女孩哭,何况还是那么剽悍的褚林林。她一落泪,向帅的腿和心都软了。 “呜呜呜,我不懂什么规矩。我就要你们一句话,这事儿你俩到底帮不帮。不帮就是不把乐天当朋友,也不把我当朋友。” 她哭得伤心欲绝,周围路过的同学们纷纷侧目,以为是两个男同学联手欺负女生。有个几个男生捏了捏拳头,看那架势,是想上前“英雄救美”了。 “别啊。帮,我当然帮,我现在就去棋馆告诉我师父一声。他老人家古道热肠,知道我是为了救同学,一定会同意的。” 他说着,转头对着明哲一个劲地挤眉弄眼。 明哲一手拉着书包带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没说不帮……父亲那里,我会让大师兄想办法帮我说明的。” “真的?说好了,可不能反悔!” 听到这里,褚林林终于破涕为笑。 “不反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以了吧?” 向帅说着,故意掏了掏书包,“要不我现在立个字据给你?” “我才不要……我,我要去补习班了。” 褚林林看着周围人群投来的异样眼光,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哭又闹实在有点丢脸。 褚林林踮起脚尖前后打量了一圈,确定附近没他们班里的人,冲着向帅微微地挥了挥手,一骑绝尘走了。 “乐天真是傻人有傻福,能交上褚林林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还那么关心他……” 向帅望着她的背影,语气颇酸。 “那你也交一个像她这样的?” 明哲的脸一下冷了下来。 “别,我可消受不起。我的心里只有象棋,别的什么都没有。” 向帅急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严格说来,他这些同学,包括明哲在内,都算他的“叔叔”“阿姨”。 跟“阿姨”谈恋爱……也不是不行,只是挑战性太大了,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 “哼……轻佻。” 明哲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语气却很愉悦。 “话说回来,你爸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向帅推着车子,和明哲并肩走出校园。 “没事,万事有我师兄在。” 明哲肯定地说道。 “而且,我早就想要试试自己的实力了。” 来到路口,两人分别骑上自己的脚踏车,往橙色夕阳落下的地方踩去。 在联动空间上下棋虽然方便,但人员过于庞杂。除了一开始确实能从海量的对局中获得新思路,久而久之,明哲难免感到鱼龙混杂,光是选择对手,去芜存菁就要搭上很多精力。 只有同真正的高手面对面地较量,才能了解自己目前的真实水平,找出身上的弱点。这是和多少业余选手对弈都无法比拟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向帅的影响,明哲感觉自己最近的棋风有了明显的变化。 过去的他酷似父亲明奕仙的翻版,下棋起来八风不动,有五岳至尊泰山压顶之感。讲究的是大开大合,以理服人。 但明哲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阅历和无数场比赛的淬炼,那股气势不免就显得有些虚浮,没有乃父那种“凭览八极,目尽长空”的王者之气。反而沾上了泥于古拙的毛病。 而向帅就是他的反面,灵动飘逸有余,算力和耐力不足。一味求新求变,想要突破窠臼,奈何后劲不足。而且他游戏心态太旺盛,与之相比,胜负欲倒是被放在了后面,这放在大赛上可是致命的弱点。 “这是谁说的?居然污蔑小爷我。” 向帅停下车,鼓起两腮不服气地问道。 “是我父亲说的。他之后在联动空间上看了好几局你和我师兄的对弈。你每次开局都异常漂亮,别出心裁,但只要我师兄把你拖入残局。你的心也浮了,气也躁了,十局里头能输六七回,不是么?” “那……那是你师兄太了解我了。普通人哪能和我下到残局,中局就被我灭了。” 向帅悻悻地说道。 “那你是觉得我父亲说的不对?” “这倒没有……” 向帅泄气地耸了耸肩膀。 “没事,我两只要在全国个人赛前加紧训练,把这个问题克服过去就行。” 看见向帅耷拉个脑袋,宛如被人抛弃的小狗崽,明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对了,我记得《中国象棋》杂志今年七月份的封面人物是你大师兄吧?” 向帅突然转过头,冲着明哲问道。 “怎么了?” 明哲双手把住自行车龙头,不解地望向他。 他当然记得那本杂志。 那还是在屠景天特意为向帅举办的湖心亭擂台赛上,他那个臭屁的大师兄特意去书报摊买来炫耀的,结果被中暑的向帅吐得一塌糊涂…… 想到这里,明哲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可能是和向帅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被他口口声声的“资本家”三字经带坏,现在的明哲对魏益谦的偶然吃瘪感到喜闻乐见。 “我记得那本杂志上,你师兄说对今年年底的电视杯势在必得,冠军非他莫属。” 正好遇上红灯,向帅一脚蹬在地上,冲着明哲踌躇满志地笑了笑。 “你回去告诉他,小爷我来了,让他靠边儿。”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我真是谢谢你们两个了…… 第080章 意外之喜 对于向帅提出要参加电视杯, 何文宣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在听说他是为了给哥们治病筹钱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不仅如此,何文宣还夸赞他急人之所急, 有侠客风度,不愧是“金丝白玉剑”的徒弟。有他当年在万体馆搞十人盲棋比赛, 给志愿军筹款买武器的英姿。 他不但同意向帅参加, 让他顺便把卓文也给捎上。 这孩子最近进步极大,他原打算安排卓文参加明年晚些时候的青年锦标赛。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让他同向帅、向前进一起去打全国个人赛。 十五岁,不小了, 明奕仙拿下个人赛冠军的时候才十四岁零八个月,这记录到现在还没人能破。 想到这里, 何文宣就有些咬牙切齿,怎么向帅来的时候都“那么大把年纪”了?他要是能早投入何门几年……哎! 既然如此, 就先拿电视杯来练练兵。 “行啊,要我说干脆让卓文住到我家去吧。反正我那儿地方大, 我也能看住他。” 向帅提议道。 按照街道的安排,从这个周末到下周, 要对棋室和医馆的屋顶以及外墙进行大修。屠景天决定趁这个机会来个大整修,花一个月时间彻底翻修一下老屋, 过年前再搬回来。 众人无比赞同, 棋馆年久失修,经常跳闸很不安全,干脆彻底装修一回,明年以全新的面貌开门迎客。 就是这段时间二老暂时住在哪里成了一个大问题。 魏益谦听说之后又想跑来瞎献殷勤。说自己在佘山有套别墅正好空着, 二老要是不嫌弃可以搬到那里去住。我还可以把我师爷从杭州接过来, 三位就能天天在一起下棋了。 屠景天闻言白了他一眼, 幽幽地扔出一句:我为什么要和你师父住一起?我和他的感情很好么?再说你又不是何门的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魏益谦偷鸡不成,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屠老爷子桃李满天下,门下不少弟子如今业已成名成家,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 听说老爷子要装修屋子,立即有人扫榻相迎,空出了一间位于大杨浦的房子,亲自开着车子讲他们两人接了过去。 魏益谦拍马不成,很是失落。 在魏益谦的一番操作下,向帅他们顺利地报上了电视杯,向前进虽然没说,心里却也暗暗羡慕。 “师弟,别这样。师父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去比赛的。” 卓文人小鬼大地安慰道。 这小鬼古灵精怪,仗着比向前进早入门,脾气又好,对他一口一个师弟。一旦对上向帅,则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小帅哥哥”前“小帅哥哥”后的缠着他。向帅也很是奇怪,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小师叔怎么之后就变成了中国棋坛著名扑克脸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底,还是我进步的太慢了。师父不放心我,怕我过早被别人研究透,这才不让我跟你们去比赛。” 向前进苦笑一声道,“我有点不甘心。” “师弟,你这话也太气人了。你才入门几个月?你知道我是几岁入门么?八岁。” 他笔出一个八字,“我进何门六年多了。你的这几个月,足足抵上了我的六年。要说不甘心,也是我不甘心才对。” “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 “下棋这事儿和年纪可没有关系,越小出道才越显得天才。” 象棋比赛和其他棋类的比赛类似,年纪小选手的可以越级向上报名比赛,反之,成年之后就不能参加青年组和少年组的赛事了。 当年卓文入门的时候,也被当做是一颗耀眼的新星。 事实证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连连斩获诸多青少年大奖赛,甚至在去年拿到了全国象棋锦标赛少年组的冠军。和同龄人比起来,不可不说是遥遥领先。 卓文也一度自负过,觉得明门的未来,乃至中国象棋的未来都要靠自己了。 但是在遇到了向帅和向前进,见识到了他俩的棋力后,卓文终于知道,原来天才和天才的差距,不比天才和凡人之间的距离来的短些。 不,或者因为都是天才,才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可怕之处。 关键是向前进这个天才非但聪明,他还勤奋。 他这几个月和向前进同吃同住,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棋痴”——这人不管吃饭睡觉,恨不得上厕所的时候都在背棋谱。 再回头看看自己,仗着少年天才和师父的喜欢,时常偷懒耍滑,对于基础训练是能赖则赖。 被向前进刺|激后,卓文也逐渐开始反省,这段时间拼命努力,想要迎头赶上。 何文宣在不久之前夸奖他,说他身上的浮躁之气越来越少,终于可堪托付了。 “你说得对,是我妄自菲薄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十四岁的半大小孩开解,向前进也颇觉好笑。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小帅哥哥他家?我已经把行礼都准备好了。” 卓文说着,从门口拉出行李箱,拎出他的小书包。 自从上回去过一次小洋楼,卓文对那栋房子就心心念念上了。听说这回可以住进去,喜得他跟过年似的。 “现在就走,不过……你确定你要带上他俩?” 两排黑线从向前进的脑门子上划拉下来。 卓文身后的书包拉链开着口,露出白猫茯苓毛绒绒的脑袋。 行李箱上则摆了个鸟笼,“大杀四方”虎踞龙盘地站在横杠上,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透着精光。隔着半条胳膊的距离,凶巴巴地去叼茯苓身上的猫毛,被白猫反抽了一掌。 一鸟一猫隔着笼子打了起来,飞起一地绒毛。 ———— 这边师兄弟两人刚到小洋楼门前,正准备上前按门铃,一部黑色大奔“刺啦”一下停到了他俩的脚边。 “哟,向师弟和卓师弟来了。” 魏益谦按下车窗,风|骚地冲着卓文和向前进抛了两个媚眼。 “你怎么来了?” 向前进一脸懵逼。 魏益谦从车上跳了下来,打开后备箱,吭哧吭哧地搬下两个大号行李箱。明哲也从车上下来,不好意思地冲着向前进他们笑了笑。 “到底什么情况?” 向帅刚下楼,被他们这一行人外带两个畜生的组合惊呆了。 “情况就是——我作为明门的大师兄,向帅的好朋友,棋坛的前辈。为了支持你们这次的比赛,决定全程为你们保驾护航,和你们同吃同住统训练,直到比赛结束位置。” 魏益谦说着,把胳膊搭在明哲的肩膀上。 “小帅,阿文,感动么?我这样一个大忙人,纡尊降贵,百忙之中抽空来照顾你们。” “谁要你来照顾啊!” 向帅和卓文齐齐翻了个白眼。 明哲摆了摆手,证明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你们这几个小鬼头各个古灵精怪一肚子坏水,没有人看着怎么了得?我就是负责教导教育你们的。” 向帅大无语,他魏益谦居然有脸说别人精怪? 魏益谦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了,让我好好带你们,赛前给你们布置布置战术,赛后辅导一下心理。既然决定参加,就要拿到好成绩。当然了——冠军还是我的。”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 魏益谦听说了向帅和明哲那个“七万块”的约定,差点笑出声来。 几个小朋友,头一次参加成人组比赛就妄想拿冠军,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呢,他们为了救助同学所做出这些举动还是非常感人的。 魏益谦决定不管比赛结果如何,都要让电视台为乐天举办一个捐赠会,他的“联动空间”网站会善款十万为这个捐赠会冠名。 联动空间如今虽然搞得有模有样,注册和在线人数节节攀升,但依然没有进入盈利模式。 他魏益谦不是烧不起钱,最怕就是白烧钱。 现在想要在他网站上投广告的客商不在少数,但他怕过于充满商业气息会影响联动在棋客棋迷里的口碑,毕竟喜欢下棋的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自带些古板和清高。 如果能够以“做慈善”这种形式在电视杯上露脸,打响在普通象棋棋友之间的知名度,对他的网站来说绝对是大大的利好。 到时候他拿下冠军,把这几个小鬼带进前八强,也足够向师父还有何老交差了。 魏益谦脑子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嘴边露出了一抹狐狸似的微笑。 听着他这番近乎于“王婆卖瓜”的言论,明哲和向前进无奈地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眼神。 有这样的师兄,您真是辛苦了。 哪里,习惯了。 “既然如此,我也要住进来。” 向前进突然说道。 “向叔叔也要住进来?这,这也太热闹了吧……” 向帅平日里一直觉得他一个人住那么大一间屋子有些冷清,才想着拉卓文一起住解解闷。 但是也没想到这一下子要住进来四……五个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 魏益谦闻言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我怕你照顾孩子们不成,火烧小洋楼。” 向前进正色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扳回一局,嘻嘻 第3卷 卷三 排局拆招 第081章 赛前集训 “凭什么我睡客厅?你们对全国冠军就不能有一点点起码的尊重么?” 魏益谦指着被放平的三人沙发抱怨道, “我好歹也算是这个团队的‘技术指导’,结果你们就这么对我?” 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已经把行礼搬进了分配好了房间, 准备上楼洗漱休息。 年纪小的卓文更是呵欠连连,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刚才他在书房里下了十几盘网络象棋, 新鲜劲一过, 眼睛又酸又疼,有些撑不住了。 “我之前就说了,我家只有两间客房。” 向帅掰着手指解释。 “向叔叔住一间,明哲住剩下一间, 卓文跟我睡一块。你不是只能睡客厅了么?难道你还想睡我爹妈的主卧不成?” “我就睡你向叔叔睡的那间,我不挑的。” 魏益谦趁机打蛇上棍。 “那怎么行?客房都是单人床, 怎么挤得下两个大男人?” 魏益谦刚要大放厥词,话还没出口, 就被向前进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向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转头摸了摸卓文的脑袋。 “你先上去休息吧。” 卓文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往二楼走去。 “师兄,不行我们俩睡一张床吧, 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明哲哪里不清楚他大师兄存的是什么狼子野心,急忙上前解围。 “不不, 师弟你还是一个人睡吧。你要是睡得不好, 明天上课没精神,师父还不知道要怎么怪罪我呢。” 眼看这边抗|议无效,那边向前进又投来警告的眼神,魏益谦也只好偃旗息鼓, 恹恹地低下脑袋, 接受了自己“厅长”这个新职位。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地上楼休息, 向前进一把薅住魏益谦的衣领,把他拉进了一楼的洗手间。 “我警告你……” 向前进把魏益谦按在门板上,一手用力地撑住厕所门,满脸不容置疑地说道,“外头都是小孩子,你可以别给我乱来。” “乱来?” 魏益谦低下头,看着斜在身侧的那只漂亮的手,忍不住又开始嘴贱。 “什么意思?” 他歪着头,额前几丝凌乱的头发微微晃动,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魏益谦故意挺起胸膛,右肩不轻不重地撞上向前进的前胸。 他一身的肌肉都是在健身房里跟着私教孵出来的,和向前进这种十多年如一日在劳动搬运中锻炼出来实打实的腱子肉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过他胜在骨架宽,个子也比向前进足足高上半个脑袋,所以平日里穿起西装来特别有有模有样,常被人夸是衣裳架子。 他又自带着一股风流痞气,半勾起嘴角的模样魄力又勾人。看着向前进眼珠子里自己的倒影,魏益谦半是事故半是天真地问道,“你说说,我哪里说错了,还是做错了?” “我……我就让你注意点,别,别……” 向前进明显被他的气势压到了,搁在门框上的手垂到身边,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别什么?你别只说我啊。你上回去我那儿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以前你下了班咱俩还能一块去吃个饭,看个电影,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这下轮到魏益谦步步向前,把向前进逼到了洗手台边。 “你知道么,我之前说要让何老他们搬去住的佘山的那套精装别墅,是为了和你同居特意买的,结果你看都没去看过一眼。搬进你的员工宿舍就不理我了。你还是我男朋友么?” 他咄咄逼人,他节节败退。 “不是,是我姐……” “你妈,你姐姐,你外甥,你的朋友……你永远都有理由拒绝我。每一次都是因为其他人。” 魏益谦伸手,把向前进的腰肢桎梏他和洗手台之间。 身体的动作是如此强势,但眼神里却盈满了委屈,像一只漂亮的德国大狼狗,呜呜呜地把主人逼到墙角。 “前进,你是真的喜欢我么?我都有些怀疑了……” 向前进本就不善言辞,更是被他说得愧疚不已。 从他俩相遇,到第一次约会,乃至发生关系,一路走来都是魏益谦主动的。 但是向前进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他的心意,如果不是全身心的喜欢,他这样一个保守到了极点的人,又怎么会将自己全然交付? 只是,他不是魏益谦,做不到他那样的潇洒。 他们的出身,背景,性格全然不同。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青年工人,实在有太多太多需要顾虑的东西。 “我……” “不要说了,我不想从这张嘴里再听到半个拒绝的字眼。” 不等向前进开口,魏益谦低下头,以吻封缄。 双手将男人后背上的衬衫扯出道道皱褶,向前进只感觉脑子和腰肢一样,化成团团豆腐渣,不受控地塌了下去。 舌尖在口腔中舞蹈,不知道是谁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一旁花洒的开关,热水刷拉拉地打在两人身上。 向前进迷茫地睁开眼睛,想要伸手去关笼头,魏益谦却折下了他的腰肢,将他牢牢地固定在淋浴房的玻璃墙上。 和这个经验老到的花丛中的浪子比起来,头一回谈恋爱的向前进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今天都穿着白色的衬衫,的确良的材质被水浇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变成近乎透明的颜色。 蒸腾的水汽不一会儿就爬满了玻璃墙,白中带着微微粉红的手掌印在墙面上。 指尖划过的地方像是被拨开了雾气的冬日晨曦,眼前一闪的旖旎很快又被浓浓的水蒸气覆盖起来。 “咚!” 门外传来的响声像是当头棒喝,把一对正在缠绵的鸟儿惊醒。 向前进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反手关掉水龙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向帅站在门口,一手搭在门把手上,满脸尴尬。 “明哲他说楼上浴室的洗发水用完了。” 他看着眼前湿哒哒的两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俩这是……为了抢厕所打起来了?” “我不会用你家的热水龙头,向前进正教我呢……突然花洒就飙水了。” 魏益谦说着镇定地抹了把脸,从墙上拿起一块干毛巾大步踏了出去。 “可能是接触不良。明天早上我抽空来检查一下,用扳手拧两下应该就好了。” 向前进故作冷静直起腰,从淋浴房内侧的架子上取下一瓶洗发水,递给向帅。 从向前进手中接过瓶子,向帅有些疑惑。 昨天乐天妈妈刚打扫过楼上楼下两个浴室,用花洒把整个地板都冲了一遍,没听她说水龙头坏了啊。 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浑身泡沫的明哲吓得猛一回头。 “你的洗发水。” 项帅推开淋浴房的玻璃门,把瓶子递了过去。 “项帅!你进来之前能先敲门么?” 明哲赶忙抓过一旁的毛巾遮掩了一下腰身。 “怕什么啊,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 向帅无所谓地说着,然后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马桶盖上。 “你做什么?我在洗澡,难道你要拉屎?” 明哲脸色大变。 “呕,我才没那么恶心呢。我……我就想和你聊聊天。” “聊天?你给我出去!” 向帅把他的话直接当做耳旁风,双手托着下巴,拧着眉头,越想越不对劲。 刚才楼下的气氛太怪了。 要怎么形容呢……好像是沐浴乳覆在皮肤上,怎么用水冲都冲不干净,黏黏腻腻,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感觉。 项帅想着,两手在两条胳膊上来回搓了搓。 对,就是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明哲,我有话问你。” 你大师兄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聊天什么时候不可以聊,你先出去再说!” 明哲简直被他气笑了。 “你洗你的,我说我的,不碍事。” 向帅大刀金马地岔开腿。 “我是说魏益谦,你不觉得他很奇怪么?” “哪,哪里奇怪?” 明哲有些心虚。 “说实话,他长得挺帅,又那么有钱,怎么就没有一个女朋友呢?这不科学吧。” 不但现在没有,二十年后也没有。 二十年后,魏三少成为了魏三爷,依然高居申城钻石王老五排行前三,是无数名利场中的女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和他传过绯闻的女人不少,其中不乏影视女明星,甚至还有外国人。但是资本家鬼的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没有女朋友又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他要是有女朋友,就不会那么闲,天天跟我们几个小孩混在一起了。” 向帅说着,用力地拍了拍大腿。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明哲紧张地捏着毛巾。 “你大师兄……他不行。” “啊?” “没错!就是这样!” 自认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向帅站了起来。 “就怎么样了啊?你别走啊,把话说清楚。” 明哲焦急地拍了拍玻璃门,眼睁睁地看着向帅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出了浴室,向帅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楼下的客厅,满脸凝重。 姓魏的,你自己不行就算了,最多打一辈子光棍,可不能耽误我老爸讨老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向帅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向前进:啊? 魏益谦:向帅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啊! 第082章 离家出走 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还有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资本家大老板,家里五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尽相同, 倒也过得还算和谐。 自打向前进住进小洋楼,他们几个人的晚饭就被他承包了。这样一来韩素娟每天可以少做一顿饭, 多出时间去医院照顾乐天。 魏益谦自告奋勇想要帮忙, 事实证明向前进果然没猜错,这家伙连糖和味精都分不清,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这天向帅和明哲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远远听见花园里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龙靖来了。” 向红梅这段时间日日早出晚归在派出所和人事局之间往来奔波了一个多月, 龙靖的户口却迟迟办不下来,似乎在什么地方卡住了。 听向前进的说法, 似乎还是和他爹当年的那场大火有关。 毕竟是重大刑事案件,要追究到第三代的。 对此向奶奶是急得哭天抹泪, 跑到一楼客堂间里冲着老头子的遗像大骂,说你当年耽误了闺女的一辈子, 害她不能返城就不提了。怎么都过去了十多年了,还要害我外孙子呢。 至于龙靖, 他压根不懂大人们在着什么急,天天缠着她妈妈问, 什么时候能回版纳去。 上海太没意思了, 没有高山,没有溪流,没有参天大树。这里的人累了不唱歌,高兴了不跳舞, 每天都想着赚钱, 实在无聊至极。 那些高楼大厦, 彩色霓虹还有电影院、咖啡馆,一开始看着还挺新鲜,多了也就那样。冷冰冰,乱糟糟,闹哄哄,还不如山里好玩。 最最关键的是,上海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这里的菜肴不管做什么都放糖。炒青菜也放糖,西红柿炒鸡蛋也放糖,让从小吃惯了酸辣口味的龙靖根本提不起吃饭的劲儿。 比起刚来上海的那几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的那点子肉都没了。 向红梅出了一大笔借读费,好不容易把他塞到了家附近一所初中借读。 但是上海版的教材和云南用教材的根本就是两回事,龙靖打开课本只觉得双眼一黑,压根跟不上这里学校的进度。 尤其是英语课,上海的学生三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了,他在老家初中才开始念ABC,英语课本对他来说就是天书无疑。 成绩跟不上,班级里的同学也不待见他。 这年头上海的学校里都是本地学生,没几个外地来的。他们不知道龙靖听得懂上海话,当着他的面一口一个“云南巴子”叫着,嘲笑他是从乡下来的乡巴佬,难怪黑得块煤炭似得,原来都是山里的太阳晒的。 龙靖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三天两头跟同学打架。一打架老师就叫家长,向红梅就跟灰孙子似的上门跟人道歉——龙靖是借读生,要是学校真的把他开除了,他就没地方读书了。 上礼拜龙靖又跟同学打了一架,这回不等老师吹胡子瞪眼,他自己拎起书包转身就往外跑。别说班主任了,门卫大爷都没拦住他。 学校矮矮的围墙对爬树好手龙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把书包往墙外头一扔,双手一撑就翻了出去。 你们这破学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不在你这地方呆了!天大地大,还没有我龙爷爷的容身之处? 捡起书包,龙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车站走。 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冲进校长室跟校长拍桌子,说这个学生我教不了了,让他们家长把他领回去吧。 龙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压根不敢回家。 他坐公交车从徐汇区一路晃荡到了闸北区,渴了就喝自来水,饿了买最便宜的馒头吃。路过电影院,趁人不备跟在小情侣后头一同钻进去,连看了几场大片。经过公园,又混进秋游的学生队伍里,跟着他们好好玩了一把。 龙靖十多年后只身走天涯,一路从新疆流浪到西藏的能力,可能就是这个时候锻炼出来的。 龙靖在外头玩得开心,却不知道家里已然炸开了锅。 向奶奶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听说外孙子逃课不知所踪,急忙去派出所找向红梅。 要说也是凑巧,龙靖蹲在路边喝凉水的时候被巡逻民警注意到,就上前询问他这个学生上课时间怎么不在学校,跑到马路上乱晃荡。在查明他的身份后,闸北区的警察把他送回了家附近的派出所。 两边人马好巧不巧在派出所门口撞上。 “你本事大了,居然都会逃课了!你知道妈妈为了让你在上海上学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么?小畜生你生来就是来克我的是不是?” 向红梅拎着龙靖的耳朵一路把他拖回橘中里。 弄堂里的邻居闻讯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一群人指指点点,那鄙夷的眼神和不屑的表情,让向红梅顿时想起了她爸爸事发身亡之后,那些被人戳脊梁骨骂成“黑五类”的痛苦回忆。 “你要气死我,你就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向红梅又急又气,一进家门把他往地上一推,从架子上取下鸡毛掸子就要抽他。 向奶奶怕她下重手真的把孩子打坏了,一个劲地拍门,让她冷静。 “你打吧,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要去上学了!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里的一切!你有本事打死我,来吧!” 龙靖跟她妈一样,也是个犟脾气。他干脆利落地脱下裤子,把个光溜溜的屁|股蛋儿对准向红梅。 “打吧!” “你……冤家,真是冤家啊!” 向红梅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摆摆手,游魂似的走到楼梯边。 “你大了,我管不动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你想回西双版纳,妈给你车费,明天送你去火车站。反正你一个人都能周游大上海了,也没什么怕的。” “你不想在上海读书,我看你回去也不用读了。我让你阿爹给你办退学。你去打工也好,种地也好,随便你。别让我再看到你,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我不操这个心了。” 说着,她一手捂着额头,游魂似的往二楼走去。 “你走吧,我不烦你,你也别烦我……” “妈……” 龙靖双手紧握,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向奶奶拍了半天门,总算想起来儿子就住在对面的小洋楼,急忙跑过去班搬救兵。 听说向家出事了,向帅他们也匆匆跟了过来。 当向前进用钥匙打开大门,就见着龙靖跪在一楼的大堂里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一边哭一边叫着“阿妈”。 “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惹阿妈生气。但是我真的太难受了……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阿爹了,我都好久没有看到我阿爹了。” 抱着向前进的小腿,龙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向帅看着满身狼狈的龙靖,心里说不出什么味道。 大人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可是从来没有问过孩子愿不愿意接受。 好不容易在向前进的调解下,这对冤家母子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向红梅答应过年的时候要么他们回版纳,要么让龙靖的阿爹来上海,总之他们一家三口会团聚在一起,这才让龙靖乖乖点头,答应会好好上学,再也不闹了。 第二天向前进和向红梅拎着大包小包一块跑了一趟学校。面对一桌子都放不下的礼物,班主任总算息怒,松口允许龙靖继续回来上课。 只是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他再敢犯浑,学校绝对开除,没有二话。 经过这场闹腾,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但向帅却觉得这一切只是暂时告一段落。 以他对龙靖大表哥的了解,这家伙对“自由”的向往胜过一切。 那话怎么说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现在暂时的蛰伏,说不定是为了将来的“胜利大逃亡”做准备。 上个礼拜向帅在路口遇见他,只见小家伙背着个书包坐在上街沿边,迷茫地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副丢了魂儿似的表情。 他不想回家,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一个原本在青山绿水之间,被苍天大树环绕的山林之子,如今却不得不被困在都市的水泥丛林里。那双黝黑的仿佛映出湖水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灵动的神采,变得木然呆滞。 想来也真是可怜。 这两天卓文来到向家小住,向前进想着他俩一个年纪应该说得来,就跟向奶奶说让龙靖每天吃完晚饭到小洋楼放松一会。 他怕龙靖在这么一个人待下去会出事。 幸好龙缙和卓文一见如故,两人每天下课后都在客厅里打游戏。面对这《街头霸王》《冒险岛》《马戏团》各种像素游戏,龙靖那拧巴许久的眉头终于稍许展开。而自打乐天生病后就放在角落里积灰的游戏机也焕发了第二春。 向帅和明哲踏进客厅里,惊讶地发现他俩今天居然没玩游戏机。 龙靖正抱着白猫茯苓坐在地毯上唱歌。 卓文坐在他对面,两手托在下巴上,听得入迷。 龙缙是用傣族话唱的,他们听不懂歌词,只觉得曲调悠扬婉转,一咏三叹。龙靖的嗓音仿佛带了磁性,唱出的歌声一会儿如小鸟喋喋,一会儿如瀑布潺潺,再来又似水排江岸,拨得人心弦荡漾,柔软的可以掐出把谁来。 别说向帅,就连挂在窗口的画眉鸟都听呆了,不住地转着毛绒绒的小脑袋寻找歌声的来源,时不时地发出“秋”地一声,应和着这春水一般蜿蜒流淌的南国小调。 “想不到向叔叔的外甥还有这一手呢。” 明哲饶有兴致,双臂环抱在胸前侧耳倾听。 向帅点了点头,看着龙靖闭着眼睛沉迷在乐曲中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果然,当天夜里,向红梅冒着雨,披头散发地敲响了小洋楼的大门。 “前进,不好了!” “龙靖他这回是真的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小祖宗 第083章 高价收买 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果然如同向帅预料的那样,龙靖暂时蛰伏,都是为了今晚的“胜利大逃亡”。 向红梅夜里起来上厕所, 打开灯却发现床铺的另一边空空如也。 向家可没有抽水马桶这种高级货色,半夜里要上厕所都是去屏风后头的木桶马桶里解决的。向红梅打着呵欠敲了敲屏风, 问龙靖你到底好了没, 你妈我憋不住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回音,向红梅朝里头一看,压根没人。 她急匆匆地披了衣服去敲向老太的门,老太太睡得迷迷糊糊, 房里自然也没龙靖的人影。 向红梅走到餐桌边,发现水杯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上头写着一行字:阿妈,我回版纳去了, 到了之后给你写信。我带钱了,不要担心。 向红梅拿着纸条, 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小兔崽子,他真的跑了! 难怪今天早上他跟自己说学校要春游, 每个人要交五十元,原来是骗她的。 等等……这个两个礼拜他陆陆续续地问自己要了什么书本费, 材料费, 课外活动费,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一百块了,原来这小子早就准备要跑! 向红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安顿了向奶奶后直奔小洋楼。 她知道小洋楼里跟向前进一起下棋的那个帅小伙是个有本事的人, 求他们准没错。 向前进和魏益谦去对面当救兵, 向帅他们本来也要跟着去看热闹, 奈何两个大人都不同意,他俩只好乖乖在家待着。 “龙靖会找回来吧?我听说最近社会上有很多人贩子,专门拐小孩,卖到山里去。就算不卖到山里,也有被故意打断手脚,让他们在城里乞讨、卖艺的。” 明哲肩膀上披着外衣,两人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对面。 “放心吧,没事的。就这两天的功夫他一定会回来的。” 向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笃定地摆了摆手。 说真的,直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向帅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龙缙离家出走这事儿他小时候也听说过,十多年后已经成为了向家茶余饭后的大笑话。 他伟大的表哥不知道怎么混进了火车站,逃过检票,谁知道最后坐错了火车,一路往黑龙江开去了。 反正在向帅的记忆里,最后大表哥是被火车上乘警发现的。那时候车子都已经开过秦皇岛了。 一个云南出身的山里孩子,在大上海登上了北遇沿遇沿上的火车,一路开到了山海关,不得不说是一件惊人的创举。 向帅小时候曾经问过他表哥,对当年的壮举有啥感想想要发表。 他表哥表示第一,以后坐火车一定要看清目的地,万一开到乌|鲁|木|齐就搞笑死了。第二,乘务员的饭菜真好吃,他们还有专门的休息室,比外头的硬座舒服多了。第三,要是再有这样的机会,建议小帅你也干一回,简直太刺|激了。 年幼的向帅也曾一度有过仗剑走四方的理想,听他这么一说,还真动了动离家出走的心思。 可惜向帅十岁的时候全国火车票已经施行实名制,他浪迹天涯的美梦就这样被现代高科技给直接粉碎了。 仗着对未来的了解,向帅刚才向他爹提供了思路,让他和魏益谦别到处乱找,直接去火车站报警就成,相信再过不久他表哥就能被安全带回来了。 向帅庆幸目前上海只有一个火车站,要是放到十八年后,再加上南站,虹桥站两个交通枢纽,找个人那真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 第二天放学回家,向帅和明哲两人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地看到小洋楼前头聚集着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他们或坐或蹲,弄得上街沿上都是烟头。 “你们是谁,有事么?” 向帅推着车子走到他们面前,警惕地问道。 这三五个男人虽然穿着西装,却和“斯文”两个字半点不搭边。那头顶看天的拽样子仿佛是从香港电影里的铜锣湾小混混。 “你就是项帅同学?果然长得一表人才,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参加成人象棋赛呢。” 为首的男人长着一副削刀子脸,身材偏瘦,吊儿郎当地驼着背。不能说难看,但是一双眼睛里透出的贼光却让向帅赶到万分不适。 “哦……明公子也在这里啊。太好了,那我还乐得少跑一次。” 刀削脸看见跟在向帅身后的明哲,眼睛一亮,面颊上的肌肉也向上提了提。 “你们认识我?你们究竟是谁,要做什么?” 向帅往小洋楼里看了一眼,庆幸卓文还没回来。 不过向前进和魏益谦也不在,这就比较麻烦了…… “两位棋手都是少年英才,听说你们报名了年底的电视杯,所以我特意来打个招呼。” “怎么,你也是棋手?” 向帅从上到下把刀削脸重新打量了一边,冷笑一声,“我看不像。” “哈哈,我当然不是棋手。我是代表我家老板来找你们的。” “我不管你代表谁来,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带着你的手下快点离开。” 明哲说着,把向帅护在身后。 “明公子,别这样,我们都是斯文人,有话好好说。” 男人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 “我知道项同学和明公子为了给朋友筹措医疗费所以才会参加电视杯,所以特意过来找你们聊聊。” 向帅大吃一惊,不明白这事儿他们从何得知? “正所谓蛇有蛇路,蟹有蟹路。哥几个在上海滩混了那么多年,电视台里自然也有我们的人。” 读懂了向帅眼睛里的疑惑,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样,现在有兴趣了么?” “没有兴趣,请你们马上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明哲说着掏出手机。 男人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嘴边那一抹伪善的笑容也一点点地落了下去。 “我就直说了吧。电视杯冠军的奖金不过五万元,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头一回参赛,能不能进入决赛都是问题。我的老板爱惜人才,愿意直接把这五万块奖金送给两位。只要你们两人主动退赛就行,怎么样?” 旁边一个黄毛小弟非常有眼力见,上前一步打开手里的公文包,从里头掏出两打用橡皮筋捆着的青色钞票。 “这里有两万块,两位一人一万,就当是定金。等事成之后,我再派人把剩下的钞票拿过来。我们不搞虚的,都是现金交易。很有诚意吧?” “爱惜人才?你觉得我会相信么?你分明就是想收买我们!” 向帅怒极反笑。 好么,他们连一场比赛还没打,就有人来买假棋了。 “哈哈,小阿弟,不要不懂规矩。什么叫‘收买’?这是‘人才疏通费’,懂伐?” 刀削脸说着,冲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们都是今年新的棋手,对这种事情还不习惯。以后见多了,拿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要我说,这次老板真的对你们很大方了。普通的新人哪里有这个价格。” “那我真是谢谢你老板了。” 向帅指着路口冷冷地喝道,“现在,请你们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太猖狂了! 他听说过九十年代足坛黑哨假球问题严重,不少俱乐部和职业运动员被牵涉其中。没想到这股歪风邪气居然已经吹入了棋坛。 要知道现在不管是围棋还是象棋,都没完全进入职业化阶段呢! 刀削脸见软的不行,顿时目露凶光。 “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这可是在马路边上!” 看着男人的手往后腰方向伸去似乎在掏什么东西,明哲立即大喊起来。 现在毕竟是在下班高峰,小洋楼又正好靠着马路,附近的行人听见他们的嚷嚷后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啧……” 刀削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胳膊,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西装外套。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俩要是想明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 刀削脸抬了抬下巴,黄毛小弟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来,被向帅一把拍在地上。 “我不会联系你的。” “小朋友,话别说的那么绝。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就是你来求我,请我帮你来搞定对手呢?” “胡说八道!花钱买来的胜利也算是胜利么?” 向帅气得快要爆炸,这句话对于棋手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突然,他脑海灵光一闪。 “你知道人民公园的毛胡子么?” 刀削脸眯起眼睛,犀利三角眼透出渗人的光。 “听说毛胡子是被一个中学生搞进去的,原来那个人就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他伸出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向帅之前还觉得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想来是和毛胡子一个做派,他俩说不定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好小子,我早就想着要给毛胡子报仇,今天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自己自投罗网了!” 说着,他伸手去抓向帅的肩膀。 不等他的手触及向帅的衣角,明哲眼疾手快,左手一把将向帅搂进怀里,右手捏住刀削脸的胳膊。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刀削脸,两眼发出愤怒的光芒,像是一头咆哮着的小兽。 刀削脸的手停在半空中。 别的小鬼也就算了,这可是明院长的儿子,魏益谦的师弟,可不能随便乱动。 他冷冷地笑了笑,讪讪地缩回胳膊。 “明公子好大的力气,不像是个棋手,倒像是半个练家子呢。”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把两只手的关节捏得噼里啪啦咯咯作响。 明哲护着向帅,两人飞快地跑进小洋楼里,“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老大,怎么办?他们不搭理我们,老板那里我们不好交代啊。” 刀削脸身边的小弟问道。 “既然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咱们走!” 刀削脸阴恻恻地冷笑着,从皮夹克内侧掏出一副墨镜。 墨镜的镜片反射出小洋楼的外墙,以及风雨欲来的漫天红霞。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4章 发现妈妈 晚饭后不久, 上海下起了倾盆的大雨。院子里的芭蕉树叶被豆子大的雨点儿打的砰砰作响。时不时地有几道青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大半个夜空。 向帅和明哲一直等到下半夜,总算把魏益谦给等回来了。 他下午接到车站派出所的电话, 通知他们去火车站领人。 果然和向帅预想的一样,龙靖被火车上的乘警发现了。在秦皇岛火车站坐上了返沪的列车被人送了回来。 突忽其来的大雨带来阵阵寒气, 魏益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洋楼。本以为孩子们都睡了, 没想到大厅里灯火通明,向帅和明哲一脸凝重地坐在沙发上。 在听他们说完下午小洋楼门口发生的事后,魏益谦脸色铁青,配着窗外隆隆的雷声, 当真吓人。 “这段时间你们上学放学都要一起行动,绝对不要落单。等电视杯开始后, 你俩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和你们向叔叔身边。”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还想真的对我们动手不成?” 明哲觉得难以置信。 他从小到大都无比熟悉的棋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肮脏了? “之前老师怕你知道了心寒, 所以都不让我告诉你。” 魏益谦叹了口气。 “这两年棋坛歪风邪气可不少。你以为老师上回心脏病突发,单纯只是因为比赛太累么?” “你是说……我父亲也被人威胁了?” “不止一次。” 明哲对此全不知情, 他从来没想到父亲居然会落入那样的危险之中。 向帅看他脸色煞白,忙搂住他的肩膀。 “棋院本来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三令五声下命令要棋手规范自己的行为。不过没什么效果不说, 你父亲还因为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不少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上下利益链牵动了太多的人和部门,不是师父他一己之力就能撼动的。” 魏益谦苦笑。 中国目前还没有职业棋类联赛, 棋手们都挂靠在各自的单位里。曾经的国营大厂, 倒闭的倒闭, 停业的停业,厂子裁员,这些人自然首当其冲。 连饭都没得吃,还谈什么棋手的气节风骨。 “棋院就不能帮帮他们么?” “棋院这两年自己也困难。好多国企大单位都不举办象棋比赛了。体育局虽然每年也有资金批下来,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魏益谦双手一摊,“围棋项目倒还好,他们国外的赛事多,奖金也高。日本的本因坊战,韩国的三星杯什么的。到了我们象棋就惨了,只有国内的比赛,最多加上香港和马来西亚的华人赛。没有新的优秀棋手出现,棋院迟迟拉不到新的赞助。没有赞助,就更加谈不上人才培养。” 如此循环往复,形成恶性循环。 “我认识的一个棋手,因为不愿下假棋,去年年底走在路上被人用钢管打折了胳膊。今年一整年什么比赛没参加,家里困难得都揭不开锅了。” 魏益谦恨恨地说道。 “师兄,难道就没有人管得了他们么?就不能报警么?” 明哲义愤填膺道。 “报警?抓谁?今天你俩遇到的是专业的掮客,做事干净不留痕迹。哪怕被抓到警局,也不会承认的。何况他们身后还有更大的庄家。这些人也不过只是小喽啰而已,抓了也是白抓。” 难怪对方愿意出五万元买他两人退赛,这五万块和他们操控比赛结果得到的好处来,根本不值一提。 和刀削脸他们比起来,人民公园的毛胡子连虾兵蟹将都算不上。 “总之,你俩这段时间都要注意安全,到哪儿都不能落单。那些人眼里只有钱,根本谈不上人性。” 魏益谦顿了顿,“尤其是向帅。你之前已经和他们结下过梁子,说不定人家已经卯上你了。” 向帅刚张了张嘴想要抗|议,最终只好无奈地点头。 ———— 橘中里那边,龙靖的离家出走事件继续发酵中。 这回龙靖总算露出了真面目,死鸭子不怕开水烫,表示他们虽然这次把他抓回来了,但是他逮着机会还是要走的。 “三号甲的铁窗关不住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在西双版纳,我要回家!” 龙靖呐喊的声音隔着三条弄堂都能听见。 “听说他闹绝食了,是真的么?” 向帅捂着嘴笑道。 “绝食个屁,藏在床底下的威化饼干和巧克力豆都被我翻出来,送给弄堂口的小宝吃了。” 向前进疲惫地抹了把脸,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吊顶上的水晶灯。 “幸好我没儿子。不然生出来的时候就掐死算了。” 向帅惊恐地望着向前进咬牙切齿的侧脸。 “那怎么办,你们也不能天天看着他。要不我们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去我爸的象棋教室学棋怎么样?” 明哲提议。 “他哪里是能坐得下来下棋的人,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得。不行不行的。” 向前进对自家外甥的脾气太了解了。 “要不,我给他去找家吉他班,让他学弹琴怎么样?” 向帅突然灵光一闪。 “他?弹琴?” 向前进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一茬。 “上回听龙靖唱歌,唱得还挺有模有样的。他现在被学校开除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借读的学校。与其让他满大街瞎逛,还不如学点喜欢的东西,陶冶陶冶情操。” 他记得在那个世界里,大表哥没正统学过音乐,吉他和五线谱都是他跟着玩乐队的朋友们混江湖的时候自学成才的。 自学都能弹得那么好,要是这回能从童子功练起,一本正经地上课,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个艺术类的学校呢。 总比考上了不喜欢的专业然后退学要来的好吧。 “我回去跟我姐商量一下。要是不行的话,只能送他回版纳了。” 向前进长叹一声。 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的,不过似乎有孩子的经格外难念。 ———— 不出向帅的预料,龙靖同意去学琴。 这小子虽然在家里日天日地谁也不服,在向帅面前倒是乖得很。一早就背着小挎包等在小洋楼前头,总是乱翘的头发今天难得打理得有模有样,衣服的扣子也个个扣得一丝不苟,宛如一个童子军。 “出发吧。” 向帅跨上自己的永久牌自行车,龙靖也骑上那部向前进在职工杯上赢来的二八大杠,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俩今天的目的地是金陵路乐器一条街。一直到二十年后,这里仍然琴行密布,是上海最有文化气息的马路之一。 刚转进金陵东路的拐角处,就听见各种悠扬的乐声从两边的琴行里传了出来。这条马路两边的建筑都是岭南一带的骑楼,各种妖娆的藤蔓绿植和色彩夺目鲜花爬满了屋子的外墙,虽然是在上海,却充满了浓浓的南国风味。 两边的玻璃橱窗反射出秋日中午白炽的阳光,一把把闪着光芒的乐器,大提琴、小提琴、钢琴、柳琴和各种连名字都说不出的乐器被精心罗列在展示柜里。它们恍如圣殿里的女神,高高昂起带着金色桂冠的头颅,等待着侍从匍匐着来亲吻她们的趾尖。 只匆匆瞥了两眼,龙靖就激动得尖叫一声,跳下车子冲着一家琴行的大门跑去。 年轻的女店员正打开门,瞬间被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招生简章散落了一地。向帅急忙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 “真不好意思。” 向帅抬头四下张望,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小子就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事,放着我来吧。” 皮肤白净的店员小姐姐笑起来像个软糯糯的小兔子,是来店里打工的大学生。 “你请问们吉他班还在招人么?” 向帅看着手里印刷精美的宣传页问道。 “招呀,我们张老师的吉他初级班明天开始上课。现在报名的话,买吉他可以享受八折优惠哦。” 女店员以为向帅是来报名的,冲他热情地推荐了起来。 就在两人蹲着说话的当儿,一袭翠绿色的衣摆卷着淡淡的香风从他俩的身侧走过。 “那我下个礼拜再来,拜拜啦。” 女子娇柔的声音在向帅的头顶划过,他恍惚了一下,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推开玻璃门,婷婷袅袅地往街对面走去。 “妈?” 向帅望着她的摇曳的背影,小声惊呼。 秋日的暖阳斜斜地射在顾姣姣纤细单薄的肩膀和她松松散散,慵懒风情的长发上,宛如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神圣光芒。那窈窕的背影和向帅记忆中妈妈的背影别无二致。 不会错,那个长发的绿衣女郎,就是他的妈妈顾姣姣。 向帅激动地扔下手中的彩页,从地上跳了起来。 “小帅哥哥,我要在这里上课。” 就在此时,刚才还不知道晃到哪里去的龙靖像是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兴奋地把住他的胳膊。 “小帅哥哥,我决定了,就在这里学!这里的老师可棒了。” “哎,你等等,你先放开我。” 龙靖怕向帅不答应,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等向帅好不容易把他从身上扒下来,再往门口瞧去,哪里还有人在。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前进: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生出来就直接掐死! 向帅:??? 第085章 替身文学 “不好意思, 请问那个小姐姐也是这里的学生么?她上什么课,我也要上!” 向帅转过头拉住店员激动地问道。 话说回来,他可不记得顾姣姣女士会什么乐器。她和自己一样五音不全, 一唱歌就跑调。一首《青藏高原》能把人从珠穆朗玛峰一脚踢到四川盆地,活活让人听出心脏病。 “她不是这里的学生哦, 那是我们老板的女朋友。刚才给老板送饭来了。” 店员小姐笑嘻嘻地说。 “什么?女朋友?怎么可能?” 向帅从来都不知道他妈妈在嫁给向前进之前居然有过别的男朋友。 何况她还给人送饭? 在向帅的记忆里, 他从小就没吃过他妈做的饭菜。 他一直以为她不会做饭的。 女店员的一句话彻底颠覆了向帅十八年来的认知,他甚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是啊,她是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可能的?” 就在向帅茫然不知所以之际,一道好听的男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向帅缓缓回头, 在下一秒却看到了一张让人绝对意想不到的面孔。 “向叔叔!” 他脱口而出。 “小帅哥哥,你也觉得他和我舅舅长得好像对不对?” 龙靖显然已经见过了这个男人, 他拉着向帅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张老师, 我要跟张老师学弹琴。” “张……老师?” “鄙姓张,张皓然。” 张皓然笑的矜持又骄傲, “是这里的老板。” 太像了,太像了, 怎么可以这么像? 眼前的男人,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向前进。 不但脸蛋相似, 就连身材都相差无几。 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这男人举手投足间有股子说不出的文艺范儿,带着点暧昧的潇洒和浪荡。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后那微微勾起的眼角带着一段天生风流的韵味,是向前进身上绝对看不到的。 “瞎说什么, 你舅舅长得比他帅多了。” 向帅心口不一地道。 “我看差不多么……” 龙靖不服气地嘟囔。 “哪里差不多, 他比你舅舅矮一些, 胳膊也没有你舅舅粗,关键还是个四眼。” 向帅用手指在鼻梁下比划了一下,硬在鸡蛋里头挑出骨头。 张皓然无语地推了推眼镜,想不通眼前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小朋友怎么说话的口气那么冲。 他瞥到向帅手里拿着的宣传单页,遂堆起营业性的笑容,“同学你也要来我的吉他班上课么?正好,这个班还差两个名额。你俩一起报名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再打个折上折。” 他以为向帅和龙靖是一起的。 “对,对……” 龙靖忙不迭点头。 “对什么对,买菜都要货比三家呢。何况是学琴那么大笔开销,当然要多看看。” “可以啊,没问题。” 张老师张开双手,潇洒地耸了耸肩膀,“我这里要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关门,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向帅拉着依依不舍的龙靖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万分纠结地回头,低声问道,“刚才那个姐姐……是不是姓顾?” 他此时倒是无比希望自己是认错人了。 “你还真的认识她?” 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她……是不是护士?” “是啊,我女朋友在市一院做急诊科的护士。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皓然晓得自己的女朋友魅力无敌,却没想到连这种乳臭未干的学生仔都会被她吸引,不免感到有些好笑。 向帅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听他的语气,显然是以顾姣姣的男朋友自居。 向帅本以为一切都尽自己在掌握,只要搞定向前进的前途问题,父母的婚姻自然水到渠成。 谁想到十八年来的固定印象却在今天被一朝颠覆。 顾姣姣原来在别的医院工作过,她还有一个和老爸长得如此相似的男朋友…… 向帅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替身文学”四个大字。 不,不,怎么可能,这太狗血了,他老爸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是别人的替身。 可是那个张皓然又是什么鬼?难道顾姣姣的男朋友都是按照固定模板选择的不成?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对妈妈的少女时代,完全一无所知。他知道爸爸向前进的爱好,家庭和工作情况。 可是妈妈呢? 在他心里,妈妈就是妈妈。 忘记了妈妈也有少女的时代,妈妈也有自己的精彩人生,她并不是为了做向帅的妈妈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的。 失魂落魄地走出琴行,向帅转过头望着脑袋上的招牌。 檀溪琴行 檀溪位于湖北襄阳城西,因三国时期刘备的卢马曾在此地一跃三丈而闻名于世。 向帅对于三国历史没什么了解,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是因有一个很著名的象棋残局,正叫做“马跃檀溪”。 这个残谱以局中局,骗中骗而闻名于世,是马路旁的江湖骗子最常用的手段。 向帅皱起眉头。 琴行也好,那个叫做张皓然的男人也罢,他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 玻璃窗户前,一群少女正激动地望着里头,粉红色的脸蛋上布满了激动的潮红。 “开始了开始了,每天这个时候这个帅哥都会在这里表演弹吉他。” “难怪你这段时间下午都逃课,原来是来看帅哥呀。” 兜兜转转一圈,向帅和卓文还是回到了张皓然的琴行前。没想到此时琴行门口聚集了一群疯狂的少女,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前头。 只见窗户旁,张皓然正抱着一把吉他坐在吧台边。 隔着玻璃张皓然冲着他们挥了挥胳膊,引得那些女孩子们尖叫连连。 站在正中间的向帅顿时觉得自己的耳膜都炸开了。 张皓然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一个“嘘”的姿势,接着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勾出一段好听的旋律。 女孩们叫得越发起劲,张皓然抬起头,冲着她们淡淡地笑了笑,露出半只小虎牙。尖尖的虎牙带着几分童稚,更是在他一身浪子的气息中夹杂了几分天真。 一个既天真,又有才华,还会弹琴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无疑是一场劫数。 向帅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午后的阳光洒在男人的格子衬衫上,他闭着眼睛,吧台下的脚晃晃悠悠,就像他弹得曲子一样荡漾。 琴声或快或慢,轻快中透着悲伤。 向帅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女孩们却跟着轻轻地哼了起来,他听见有人小声地唱着“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注释1) 饶是向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张皓然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小帅哥哥,别挑了,就这家吧。刚才我一进来就听到他弹琴了,弹得是我们云南民歌《月光下的凤尾竹》。” 龙靖拉着向帅的衣袖哀求道。 其实不用他说,向帅也会让他到这里来学琴。 原因很简单,向红梅给的预算有限,别家的琴行都没这里便宜……哎,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在钞票面前,骨气不值一提。 “那你答应我,既然下定决定就好好好学,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答应我答应。” “还有,等你妈妈找到新的学校,你还是要去回去念书的。可不准说什么还要离家出走的话了。” 见他犹犹豫豫,向帅作势要走。 “哎哎,我没说不答应啊。好吧,好吧,只要你让我在这里学琴,什么都好说。” 龙靖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让人简直哭笑不得。 “怎么样,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来了吧?” 一曲演奏完毕,张老板打开门,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们。 “嘿嘿……” 龙靖笑嘻嘻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摸吉他的琴弦。 “老师,刚才那首歌真好听,我什么时候能学会?” “那可难说。要看你的天赋如何,还有刻苦不刻苦。学乐器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光凭每个礼拜的几节课可不行。” 这点向帅同意,学琴和学棋一样,功夫都在课外。 “刻苦,我肯定刻苦。” 龙靖说着,拉了拉了向帅的胳膊,催他付钱。 “我先说好了,这小孩皮得很,你们收下他可别后悔。到时候想要把钱退给我,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向帅无奈地说道。 “同学你说话真有意思。” 女店员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了。 只有家长觉得老师教的不好打上门要求退钱的,哪有琴社主动退钱的道理。 趁着付学费的当儿,向帅同店员小姐姐好一顿打听,得知他们老板是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湖北人襄阳人。 难怪给琴行取了这个名字。 张皓然家里条件不错、大学毕业后他父母出钱在上海给他买了一套房子,搞定了上海的蓝印户口。他用剩下的钱在金陵路上租下这间门面,靠卖乐器和开音乐教室为生。 据说上海滩好多音乐人都和他合作过,还出过自己的CD,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晚上没课的时候还会经常到衡山路那边的酒吧表演,有不少女歌迷特意去捧场。 女店员说得越得意,向帅听得越沮丧。 虽然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魏三少不能比,但这情况比他爹向前进那可不知道好过多少倍了。 他爹向前进学历不如人,家世不如人,到现在连个房子都没挣出来,一家人都记在橘中里的小屋子里。 除非是瞎了眼,不然用膝盖想也知道顾姣姣会在他们当中选谁。 出了琴室,向帅忧心忡忡地抬头看着天空,几片金黄色的法国梧桐树叶落在脚边,提醒匆匆来往的路人们,如今已经是深秋了。 现在是1996年11月,距离1998年1月向帅出生的日子还有一年多。 挖去十月怀胎的那几个月,留给向帅的时间可不多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研究到底谁是谁的替身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这不多的时间里,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顾姣姣离开张皓然,投进他爹的怀抱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有人看《少爷和我》么?我好迷龙傲天和刘波er!!) 注释1:歌曲《CASABLANCA》,演唱者:Bertie Higgins 第086章 措手不及 十二月上旬, 东方明珠电视杯按期开赛。 当天一早,魏益谦亲自驾车载着向帅等人来到东方明珠电视塔。 当他们一行四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那整齐划一的西装、衬衫和皮鞋闪瞎了一众等候在此地的记者的眼睛。 “师兄, 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明哲低头理了理胸前插着的白手帕,不明白只是普通的比赛而已, 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模样。他原来定段赛的西服也不是不能穿, 何必花钱再去定新衣服。 更不要说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这伙人就被魏益谦拉着去传说中提前三个月都预约不到的红玫瑰理发厅,打着瞌睡吹头发了。 他们只是棋手,又不是明星。 “师弟, 你不懂。” 魏益谦一边冲着记者们挥手一边笑道,“这个叫做‘偶像效应’, 让人家看看我们下象棋的也不光只有公园里的小老头子。棋手也可以是很光鲜亮丽的,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年轻人。” 明哲一脸怀疑, 倒是向帅知道他所言非虚——反正二十年后魏益谦手下的两支棋队都是这么操作的。俱乐部会统一为棋手购置服装,长相端正并且成绩优秀的年轻棋手甚至还会拿到商业广告的代言, 甚至还有自己的棋迷俱乐部。 “等会儿,魏益谦身边的两个小将不是暑假晚报杯的冠军得主么?” 人群中有两个记者在暑假里跟过晚报杯的比赛, 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魏益谦身旁的两个高中生是今年冠军队伍的一台和二台,其中还有一个是明大师的儿子, 魏益谦的师弟明哲。 “项同学, 请问你怎么会和明门的人在一起?难道你加入明门了么?” “请问魏大师,对于这次比赛您有多大的夺冠把握?” “明同学,请问你来参加职业赛是代表要彻底复出了么?今年的围棋升段赛我们没有看到你参加,你是真的放弃了围棋么”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把话筒递到众人面前。 一时间快门声不断,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射得小卓文忍不住一个劲地揉眼睛, 就连明哲也忍耐不住, 稍稍别过脸去。 魏益谦很有风范地将他挡在身后,从内侧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稿子念了起来。 “首先,感谢各位记者朋友们百忙之中来采访……” 魏益谦长袖善舞,面对媒体那叫一个游刃有余,简直是为了聚光灯而生,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把个路边的临时采访直接变成了他魏益谦的个人发布会。 “我看你倒是挺淡定的啊……” 明哲转过头,就见向帅在一旁悠哉悠哉的样子。 “哎,这算什么,小场面。” 向帅不以为意地抬起下巴,一脸臭屁地说道。 作为“江南小棋王”,向帅可是从小在相机摄影机的“枪林弹雨”里长大的。他可是还没有正式出道就拥有自己的超话和贴吧网络红人,像今天这种场面对他来说真是“洒洒水”啦。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么一打扮,还真有点正儿八经棋手的模样。” 明哲嘴上说得嫌弃,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欢。 平日里向帅不是穿校服就是运动衫牛仔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向帅打扮得如此正式。这一套在鸿翔服装店特意定制的西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人细腰窄腿,格外精神,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像个大人了。 想到这里,明哲顿时觉得面上热热的。 “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咱俩穿得一模一样。” 向帅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大大咧咧地摸了摸领带说道,“搞得跟新郎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今天办婚礼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哲觉得心脏猛地漏跳了半拍,口干舌燥地低下头。 突然间,向帅瞅见人群里的空子,一手一个,拉着他和卓文撒开腿就跑了起来。 “小帅,你干嘛?” “跑啊!记者采访那么无聊的事情,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这风头,就让资本家一个人去享受吧!” 向帅边跑边笑,放肆至极。 原本被摩丝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上,红色的领带飘扬,配着少年晨光一般明媚的笑容,直教明哲看呆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向帅紧紧握牢的手腕,只觉得一股热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腾起,不由得加快脚步。 “冲呀!” 卓文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还放肆地怪叫了一声。 魏益谦哪里想到这三个小子居然如此不讲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哇!我还是第一次来东方明珠电视塔呢。” 一进观光大厅,卓文迫不及待地走到玻璃窗边。 这时候浦东开发刚刚开始,日后鼎鼎大名的“陆家嘴三件套”,目前只有金茂大厦一栋孤零零地矗立在江边,难免让人感觉有些萧瑟。至于世博园区,更是没影的事儿,浦东的大部分土地还是阡陌交通的田地和滩涂,一派郊野农村的景象。 也难怪这时候上海流行这么一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习惯了浦西的十里洋场,跑到这个地方来,换谁都要两眼一黑。 三个半大小孩投币租了一台望远镜,凑在一块兴致勃勃地找寻自己熟悉的建筑。 这里是何家棋室,那边是小洋楼,这么看人民公园也不是很大,象棋角更是丁点都看不到了。 向帅跟他们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便悄悄去了趟厕所。 洗完手,他站在镜子前理了理领带,用手耙了耙头发。 不得不说,魏益谦这个“大孔雀”骚包是骚包了点,品味还是很可以的。 不管是这套西装还是这个最新款的发型,放在十多年后看都不过时。可惜魏益谦退役之后就投身房地产业了,要他说时尚界才最需要他这种人才。 向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想着一会儿转播镜头要是扫到自己,要摆什么pose才能对得起今天的这一身衣服。 “项同学,今天这身行头不错啊。”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从洗手台后方的厕所隔间里走了出来,拧开向帅身侧的水龙头,冲着镜子里的向帅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帅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刀削脸!他居然追自己追到了这里! “我之前说过,本人在电视台也是有自己路子的。项同学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刀削脸居高临下看着向帅,幽幽地说道。 “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否则我要叫人了。” 想起魏益谦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落单,结果没想到没开始比赛呢,自己又落在这□□分子手里,向帅悔的肠子都青了。 刀削脸从鼻孔里发出“嗤”地一声,笃悠悠地打开水龙头。 他似乎很是享受把向帅逼到墙角的快乐,并且乐意把这种快乐延长下去。 男人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搓着手指,高高吊起的三角眼像是两把尖刀从眼角发出渗人的光芒,把向帅钉在墙角边动弹不得。 “你放心,今天不是来找你的。” 男人说着,冲着向帅抬起胳膊。 向帅吓得倒退一步,后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男人的胳膊越过向帅的脑袋……扯下两张纸巾在手里搓了搓。 “项同学,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 刀削脸调侃道。 向帅并不回答,他紧紧地抿着嘴,眼睛却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四下打量。 “别看了,厕所里是不会装监控器的。” 被发现了意图,向帅的脸一下白了几分。 “后会有期。” 似乎是逗弄够了,刀削脸把用完的纸巾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 在留给向帅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向帅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他扯开领带,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看着镜子里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自己。 太可怕了,向帅不由自主地捂住喉咙。 那种仿佛被财狼鹰隼盯上的恶寒,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连皮带骨吞噬干净…… 厕所门再一次被人大力推开,向帅惊弓之鸟般地转头。 “小帅,可算找到你了。快出来吧,外头出大事了!” 明哲慌乱地喊道。 向帅跟着明哲重新回到会场,只见会议室内座位乱糟糟一片,还有两三把椅子干脆躺在地上。 空荡荡的主席台上只坐着魏益谦一个人,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凸起。 他本身长得面如冠玉,嘴唇极薄,盛怒之中的样子宛如玉面阎罗。 “谦哥,出了什么事了?” “别提了……” 魏益谦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舞台正前方的聚光灯,怒极反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乱七八糟的,现在不应该是赛前直播发布会的时间么?” 向帅转头看向明哲。 “明门好几个师兄突然退赛,把大师兄都给气闷了。” “什么?退赛?” 向帅大吃一惊。 为了把乐天的捐赠仪式插|进赛前发布会,魏益谦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就等着印有“联动空间”logo的巨型支票在镜头前一鸣惊人,赢得满堂喝彩。 谁知道这边赛会委员刚请棋手准备入场,那边突然有七八个棋手站了出来,宣布因为个人的原因退出此次比赛,接着转身就走。 现场的媒体一片哗然,顾不上会场主办方有多尴尬,一哄而散追了出去。 若是别的棋手退赛也就算了,偏偏这里头有四五个都是明门弟子,甚至昨天还和魏益谦一起下棋喝酒,谈笑风生。谁知道今天会突然反水,杀得魏益谦措手不及。 最让魏益谦心寒的是,原定明奕仙也要参加今天的开幕式,只是这两天上海气温骤降,出于为他身体考虑,才临时取消了这个计划。 如果今天坐在主席台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师父…… 一想到这里,魏益谦只觉得手脚冰凉。 现场导演大声呼喊着做紧急调拨,总算场边冲上来几个助理重新布置产地,客气地把魏益谦从主席台上“请”了下来。 “难道和那个男人有关……” 听完明哲的叙述,向帅怒目圆睁,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我原本以为他是来对付我的,没想到针对的是明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看看这西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结婚了! 明哲:谢谢师哥的赞助 第087章 抽签配对 根据向帅提供的线索, 魏益谦立即让人调取了监控路线,果然在镜头里看到了刀削脸的身影。 根据安保科的说法,他是带着特邀嘉宾证进入场地的。 因为开幕式的关系, 今天来了不少媒体和各个单位的人,身份也是各有各的, 不好详查。 通过监控画面, 向帅注意到刀削脸并没有和哪个具体的选手有私下的单独接触。他像是一抹幽灵,在场地的各处游荡了一会儿,最后在上了一趟洗手间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如果不算在厕所里逗弄向帅的话,这男人全程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他不用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了。” 魏益谦双手环抱在胸前,监控屏幕的蓝光照在他的脸上, 显出难得的冷酷,“他只是来做最后的提醒的。该说的话, 比赛之前都已经说够了。” 就在几分钟前,开幕式发布会匆匆结束。 特意为乐天筹备的捐款环节和记者提问环节被一并取消, 棋院领导在简单地说了几句后板着脸离开。 东方明珠杯是上海棋院最重要的比赛之一,他们可是将其和广州的五羊杯做对标的, 想着的是要打造属于本城的大型文娱比赛项目。本来今天的发布会市里面的领导还要上台说话,如今弄成了这个样子, 棋院的老狐狸们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来观赛。 对于这样的结果, 不止棋院的人不接受,魏益谦也是憋了口气。 “这件事情你们就别管了,这就是冲着师父他老人家和我来的。” 魏益谦脸色阴沉,“明门挡了他们的财路, 他们这是来示|威的。” “那怎么办?” 向帅无措地问道。 下棋他没问题, 可是面对这些棋坛内外的纷争, 他就毫无办法了。 “没你们的事儿,你们照样下棋就行。敢动我师父,就是触碰到我的逆鳞了。” 看着魏益谦凌厉的眼神,向帅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认识魏伯伯那么多年,从来都只见到他嘻嘻哈哈的一面,原来他生气起来的模样那么可怕。 向帅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站在魏益谦身旁的明哲,发现他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 出了监控室的大门,面对迎面走来一脸歉意的转播导演,魏益谦一秒变脸,露出了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 “啊呀呀,明大师,真是让你见笑了,都是我们工作不到位。” “哪里的话,刚才那样的处理方法好极了……” 态度变化速度之快,演技之强,让向帅和明哲两人叹为观止。 “多亏有师兄在,要是只有我的话,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哲低声说道。 虽然父亲总是批评大师兄喜欢出风头,不把全副心思都放到棋上。但关键时刻也只有长袖善舞的师兄能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你爸爸听说之后什么反应?” “还算平静吧。” 明哲叹了口气,“之前我爸就发现他们几个不对劲。这几个师兄收入一般,这一年来花钱却是大手大脚,好几场不该输的比赛都输得莫名其妙。我爸几次三番提点暗示让他们适可而止。他们嘴上虽然应承,没想到……哎。” 这几人今天集体退赛,摆明了就是要和明门割裂。 虽说现在不是旧社会,叛出师门的棋手照样可以参加比赛,但在江湖上的名声终究还是坏了,得不偿失。 刀削脸和他幕后的老板果然厉害,这几个退赛的选手只是明面上的,说到底只是用来示|威的弃子而已。剩下的选手里头还有多少人被他们收买,那才真的是未知数。 “行了,你也别多想。一会儿就要抽签了,马上就是第一轮的比赛。我们要快点调整好心态。” 向帅温柔地拍了拍明哲的肩膀,“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赢下比赛。我爸……向叔叔曾经跟我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魑魅魍魉都是只能见光死的垃圾。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操作出一个冠军?” “没错,我要振作起来。” 明哲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我们要是真的被吓到了,才是中了刀削脸的下怀。” “你可算想通了!” 向帅说着,一把将明哲搂住,扒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天保佑我俩等会儿抽签的时候,抽中那几个被刀削脸买通的选手。他们不是想□□赛么?我们让他们都进不到下一轮。咱俩就是他们的克星。” “嗯!” 明哲紧紧地回抱住他。 不管前面有多少险阻,我都会陪着你,你也会陪着我,对吧? ———— 导演组可能是想要挽回刚才发布会造成的恶劣影响,又为了证明这次比赛绝无暗箱操作,临时把原来的手动抽签改成了现场摇号。 参加报名的三百多名选手,除了突然退赛的那几个,所有的人都被临时编上了序号。主席台上的玻璃柜子里放了一堆贴了代表选手号码的乒乓球,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根据摇出的结果即时配对。 用将来的说法就是“现场处刑”。 台上是兴奋地说个不停的男女主持人,台下则是正襟危坐的选手们。头一次这么抽签,大家都觉得新奇又好玩。 “你是几号?” 明哲手里握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33”。 “我是8号。” 向帅说着,得意地摊开掌心。 魏益谦是106号,卓文是4号。 “哎……” 卓文看着号码牌唉声叹气,“不吉利……” “你这小鬼,多大岁数的人,怎么还那么迷信呢。” 向帅哭笑不得。 “好,第一颗球已经出来了,让我们看看第一对配对的选手是哪两位?” 今天的男主持人不是旁人,正是向帅最喜欢的名嘴任兵。 好好的对阵抽签,被他说成了“有缘千里来相会”,“缘分三生注定”,闹得下头一阵阵哄笑声不断。既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也提高了播出的效果。 当然,最开心的人应该是魏益谦。 不为别的,光看那摇奖箱上贴着“联动空间”的logo,就知道刚才他刚才都和导演商量了些什么出来。而乐天的捐赠仪式也被放在了抽签的最后一步,真是一点亏都没吃。 在一阵疯狂的转动后,贴着阿拉伯数字“8”的黄色小球咕噜噜地落了下来。 向帅没想到自己首当其冲,激动地抬起头。 卓文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看上去比他还要紧张。 “好的,让我们看看谁是八号……是来自上海的小将向帅!那么和八号选手配对的是谁……来,大转盘,转起来!” 随着透明转盘开始咕噜噜转动,向帅的心也仿佛被放进了滚轮里似得跟着晃动了起来。 几秒钟后,一颗白色的乒乓球落了下来,跳进任兵的掌心里。 “我宣布,和8号选手向帅配对的是——34号,来自福建的鲁龙潭选手。” 来之前魏益谦已经把过去几年选手的比赛资料都给他们整理好了。在听见了向帅对手的名字后,明哲急忙低头翻找起来。 “鲁龙潭,福建三明人。去年打入了三十二强,不过在淘汰赛第一轮就出局了,实力只能说是一般。” 第一轮抽到这样的选手,向帅的手气不错。 向帅伸长脖子朝对方看了看,恰巧那边鲁龙潭也冲他望了过来。对方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睛炯炯有神,客气地朝向帅点了点头。 很快其他人的对手也都一一揭晓,明哲对上了去年的第六名,来自北京的王涛,看起来有些凶险。 至于抽到和魏益谦对局的选手内心状况如何,光看他面如死灰的表情就能得知一二。 按照比赛规定,从今天下午开始正式进入双循环赛,按照赢棋得两分,和棋各得一分,输棋不得分的规则进行总分排序。 向帅估摸了一下,早期循环赛变数太多,刀削脸他们哪怕要做手脚也是从三十二强的淘汰赛开始,稍稍放下心来。 倒是卓文,在见到自己第一轮的对手后,小脸一皱几乎都要哭出声。 对方是一个来自陕西的大汉,叫做马伟。今年二十五六岁,长得人高马大,下巴上蓄着胡子,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摔跤队的。 作为本次比赛年纪最小的选手,瘦小的卓文站在他身旁简直就像是一只小鸡仔。 对方似乎也是有意使出一些盘外招,主动过来和卓文打招呼,把卓文瘦弱的后背拍的“啪啪”作响,在见到他害怕的表情后,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四号果然不吉利。” 卓文垂头丧气地说道。 “怕什么,你是和他比赛下棋,又不是比摔跤。” 向帅扶着卓文的肩膀,很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就是忍不住。” 卓文小声说道。 没办法,卓文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成人比赛,紧张害怕都是难免的。恐怕这也是何文宣安排他此次参赛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向帅爱莫能助地看着他,除了加油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老爸曾经对他说过,象棋是两个人的竞技,但修行的道路上却注定只有一个人。 师兄弟们可以做你一时的依靠,但却无法代替你战胜那一个个注定要面对的心魔。 寂寞,寒冷,孤独,沮丧…… 每个棋手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道坎。 跨过去了,坦然面对,就是一番全新的天地。 这是属于卓文的修行之路。 * 作者有话要说: 打比赛打比赛 第088章 首战 比赛正式开始。 向帅执红先行, 以中炮对盘头马开局,没走几步两人就开始捉杀。 明哲的对手王涛是种子组的选手,今年三十多岁, 正是当打之年。对方明显也忌惮明家三代的盛名,并不会因为明哲只是个高中生而有所看轻, 拿到先手的他以仙人指路开局, 明哲还以仙人指路。 到了卓文这一桌,那可真是精彩纷呈。 马伟可能还想吓他,瞪大眼珠做出一副夜叉模样。卓文哭唧唧地瞥了他一眼,鼻子一酸, 居然开始噼里啪啦掉金豆子,把裁判都给吓了一跳。 只是他哭得有多惨, 落下的棋子就有多很,对方反而开始摸不着头脑, 频频出现昏招。 棋室里落子声阵阵,比赛差不多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渐渐地开始分出了胜负。 魏益谦首先结束了比赛,潇洒离场。那个不幸头一轮就遇到了他的年轻选手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棋盘, 一脸懵逼,没明白自己到底怎么输的。 明哲和王涛的比赛在下了两个小时后结束。双方都没有拿出全部实力, 最终下成和局。 回归象棋棋坛的第一场比赛就逼平了去年的第六名, 明哲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让那些对他有所怀疑的潜在对手们刮目相看。 卓文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在进入中局后把马伟杀得溃不成军,成功逆风翻盘。最后在裁判这儿签字确认成绩的时候,眼泪还没擦干净呢。 三人的成绩都在预料之中, 倒是向帅这里爆出了一个天大的冷门。 他居然输了。 输棋并不算什么, 哪怕是魏益谦也不敢自吹说自己在循环赛里会场场胜利, 毕竟来参加比赛的人实力都不会弱到哪去。 但向帅输棋的原因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他居然是因为比赛超时被判负。 “怎么可能超时?我用时绝对是在规定范围内的,我一次都没有长考过。” 向帅站在裁判席前努力为自己争辩。 按照规定,所有的比赛选手在赛程结束后都要退回休息区,不得再次进入赛场,其他人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为他干着急。 “可是你的钟明明白白地显示你超时了两分钟,机器是不会错的。” 负责向帅这一桌的当值裁判指着棋钟说道。 “我们这一局棋一共才下了多久,怎么可能超时?” 向帅不服气地拿起棋钟,然后惊讶地发现不管自己如何用力地按按钮,他那边的计时器完全不受影响,滴滴答答走个不停。 “啊呀,看来是计时器出问题了。” 主裁判推了推眼镜说道。 “是吧?我就说了,不是我的问题。” “可是比赛之前所有的设备我们都是检查过的。当时也让两位选手复查了一遍,在你们确认无误后我才宣布比赛开始的。” 当值裁判辩解道,“根据赛事规定,如果选手在比赛途中发现棋局或者计时器有问题,需要当场提出。在提交裁判组后,裁判长根据实际的情况进行处理。比赛之后才提出的话,视为自动接受比赛结果。” “什么话?明明是机器出问题,怎么变成我自愿的了?” 向帅忍不住提高了调门。 “小帅那么那桌到底怎么了?” 明哲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向帅选手我警告你,对待裁判要有基本的尊重。如果你再用这样的语气质疑裁判,或者质疑比赛规则,我有权直接判你离开赛场。” 当值裁判冷冷地说道。 “你……” 向帅看着对方挑衅的眼神,刚要热血上头,突然刀削脸临去时那阴狠的表情一下子跳入向帅的脑海。 向帅就像是在八月里猛地被冰水劈头盖脸浇了满身,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他是故意在激怒自己! 原来刀削脸压根没打算放过他,眼前这个霸道的裁判才是他为自己设下的局。 向帅原本紧紧攥起的双手慢悠悠地散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冲着当值裁判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您说的对,是我自己没有检查仔细。” 此话一出,倒是对方愣住了。 “我接受比赛结果。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向帅说着,在对战记录表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冲着对手和裁判们一一鞠躬后,攥起拳头咬着牙,大步往休息区方向走去。 “小帅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向帅回过头去,狠狠地挖了当值裁判一眼、对方压根不敢与他对视,匆匆地避开眼睛。 回到赛务组准备的酒店后,几人聚集在了魏益谦的房间里复盘。 “真卑鄙,居然连裁判都收买了。” 在听完向帅的复述后,明哲满腔义愤,“这叫人还怎么比下去。” 象棋这两年发展得举步维艰,除了下象棋的人少了,还不是因为有这些人弄脏了原本应该清清白白的赛场,搅得真正想好好下棋的棋手寸步难行。 “我之后会向比赛组委会提出抗|议,要求他们临时组成一个风纪监察委员会。” 魏益谦冷冷地说着,解开领带。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动用一切能用到的媒体的力量,把这次比赛的黒幕捅出去。” 作为国内第一大棋牌网站的实际操作者,魏益谦虽然还不知道什么事“水军”的概念,毕竟这还是个以传统纸媒为主的时代。不过他手下的那群小朋友可都是这个时代的网络先锋,随时可以到各大论坛发帖,借着舆论的力量倒逼赛委会改进纪律和比赛机制。 今天的那位当值裁判,在接下去的比赛里应该不会再有机会上场了。 不过才开赛第一天,就发生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向帅等人感觉就像是吃了苍蝇屎,又累又恶心。 “向帅刚才没有在裁判组前直接发作,选择接受比赛结果,已经超出了对方的预料。想必他们现在也挺慌乱的,正在想着下一步怎么对付我们。” 魏益谦说着,拍了拍向帅的肩膀。 “你小子比我想象中冷静多了,有大将之风。” 他一直把向帅当做只会下棋的傻小子,现在看来,倒是小看他了。 “少来。你夸我也没用。” 向帅说着,一把拍掉他的手掌,“今天这一场我是输了,但是不冤,是我没好好检查棋钟才会着了他们的空子。” 得亏这是象棋比赛,要是换成有韩国人参加的围棋比赛,指不定还有多少阴谋诡计呢。 吃一堑长一智,向帅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在在阴沟里翻船。 众人见他半点没有被输棋的阴影影响到,终于放下心来。 复盘结束后,向帅和明哲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赛委会给他们准备的双人房,却没想到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人。 鲁龙潭双手插兜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一副在门口恭候多时的模样。 明哲立即进入了警报状态,把向帅拉到身后,质问对方要做什么。 “你们别那么紧张,我也不是坏人。” 鲁龙潭见明哲剑拔弩张的样子,举起双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们一声,我鲁龙潭不是那种为了赢棋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今天下午这盘棋,我问心无愧。” 鲁龙潭毕竟经验丰富,在见到向帅与裁判争执的时候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这局棋胜之不武。 这样不干不净的胜利,对于一个真正的棋手而言,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不说别的,他下场之后别的选手们看他的眼光,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鄙视。 作为这局棋明面上的获利者,他百口莫辩。 “我知道,和你没关系。” 向帅说着,主动伸出手。 “你信我?” “你不值得相信么?” 鲁龙潭闻言微微一笑,两人握手言和。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下场再遇到你,我也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完,他也不等向帅回复,脚跟一转往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样的人,是刀削脸不管花多少钱都收买不来的。他们是真正的棋士、”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向帅感慨地说道。 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十多年后的父亲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在成为院长后不久就大刀阔斧地推行风纪改革和薪酬改制。 向前进为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多少门派。甚至有人直接在比赛中掀翻棋盘,拒绝和他对弈。 向帅记得很清楚,自己很小时候甚至还有人打上门来,骂父亲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以后小心点,千万别一个人走夜路。 为了怕那些人对向帅不利,向前进干脆把他带去棋院上班。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向帅的象棋启蒙比谁都早,教他的师父们也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的明奕仙也好,将来的向前进也好,总归有那么一群人为了推广中国的象棋事业,为年轻的棋手,为那些愿意为了追求终极棋道和梦想奋斗终生的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打扫出一块净土。 一块干干净净,让人俯仰无愧的象棋棋盘! 第089章 你为什么偷偷又摸摸 接下来的比赛中, 向帅一路高歌猛进,从第二场比赛开始连赢十盘,掀起了一轮小高|潮, 被称为电视杯的“小旋风”。 与他相比,一开始备受期待的明哲倒是没有显得那么耀眼了。 棋钟失灵事件也引出了一段风波, 很多人在比赛前会反复检查各种设备, 唯恐自己因此在阴沟里翻船。 期间有个老年选手在比赛中居然大声嚷嚷,宣称自己的旗子莫名其妙乱动,刚才他走的明明不是这一步,一抬头就棋子就被挪了地方。肯定是棋盘底下被人装了磁铁, 他要求对所有的棋具进行检查。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虚惊一场,是这位老人家体力不支老眼昏花看错了棋, 弄得一群人跟着人心惶惶。 在魏益谦的推动下,棋院专门派了专家组旁观比赛进程, 这对那些宵小之辈无疑也是一种震慑。 这边电视杯打得火热,已经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棋牌网站的联动空间的论坛上也很是热闹。 自打比赛开始后, 不少曾经整日活跃在联动网上的ID,包括“Hey 1000”和“一向都很帅”突然销声匿迹。粉丝们经过一番推理, 激动地宣布他俩果然是大国手,参加电视杯去了! 作为新型媒体, 联动空间这次没能争取到电视杯比赛的转播权。不过这并不影响棋迷们在聊天室里讨论赛况。毕竟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看棋, 和志同道合的人在网上一起讨论可不是要来得有意思多了么。 更有好事者,把这几天没登陆的高手ID都整理了一通,准备等到决赛的时候,根据他们平日在网上下棋的棋风和惯用的棋路拿出来一一对照, 誓言要把这些ID后头的真人给找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后, 电视杯三十二强终于火热出炉, 对阵大名单和选手选手的积分被刊登在了当日各省市的晚报体育版上。 得了新绰号的向帅以积分第二的成绩傲然挺入淘汰赛,第一名当仁不让还是魏益谦。 魏益谦不愧是中国棋坛的中流砥柱,新生代的领军人物。在整个大循环比赛中非凡没有输过一场棋,甚至连和棋的情况都没有,保持了百分百全胜的记录。 就连向帅也不得不对他低头,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大妖怪,难怪能在棋坛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象棋界的半壁江山,后来还被棋院授予了“棋坛北斗星”的荣誉称号。 至于明哲和卓文,分明排在第八名和第三十二名。 卓文看到这个排名,小脸忍不住跨了下来。 他和最后一名只差了一分,但凡对方多赢一局,他就要被淘汰了。 “怎么了?别泄气啊,能打入三十二强已经很厉害了。” 魏益谦看到他明显情绪低落的表情,过来拍了怕他的肩膀安慰道,“想当年我第一次参加职业比赛,全程都吊在车尾,就这样我还开心的不行。最后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闯入决赛,还爆冷拿了个第三。” “真的么?” “那是。越是大型的比赛,越要讲究战术。你这次的战术就是‘不为最先,不耻最后’。只要不被淘汰,你管他积分多难看。进入决赛圈又不看前头的分数,大家现在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魏益谦说着,冲着卓文眨了眨眼睛,“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电影总看过吧?不要打草惊蛇,你就这样继续下下去,没错的。” “你可千万别学向帅,他这样的做法才是完全犯了新人棋手的禁忌。看着挺拉风,其实一点都不成熟。” 突然间,魏益谦话锋一转。 向帅和明哲正在埋头研究可能遇到的对手,听到自己无缘无故被碰瓷,向帅不满地抬起头。 “资本家,你说什么呢?我下得好还有错了?” “你这是树大招风。本来你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除了晚报杯的记者没人认识你,大家关心的都是明哲和年纪最小的卓文。现在你单枪匹马把所有的火力都吸引过去了。这种行为叫做什么来的——抱着炸药跳火坑?”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向帅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太招摇了,应该更加谦虚谨慎点才对。但是这话从魏益谦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 “肯定是夸你嘛。等到晚上明天淘汰赛的对战表就出来了。我估计今晚有一群人要挑灯夜战,专门研究你的棋路了。你就等着被人围攻吧哈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有三十三变手,才不怕被人研究。” 向帅双手一摊,搂着卓文的肩膀冲着魏益谦挑了挑眉毛,回以一脸挑衅的笑容。 吃了晚饭,明哲本想约师兄晚上一块下棋,回头就见他对着部手机有说有笑地上楼。 按照赛程,循环赛结束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估计他正在约向前进去哪里见面约会吧。 明哲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在咖啡厅里研究从家里带来的棋谱。 过了大约半小时,明哲又去敲魏益谦的门,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应,看来电话还没讲完。 完全没有恋爱经验,明哲怎么都想不通这样干聊天到底有什么意思,他摇了摇脑袋,把棋谱夹在胳膊肘下面回自己的房间。 刚到门口就见着卓文手里抱着一大包薯片,吃得满嘴都是屑屑,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来找小帅下棋么?他刚才说今天累了要休息,要不我和你下吧。” 明哲以为他也是来找人对弈的。 “嘘,你过来。” 卓文神秘兮兮地用脏兮兮的爪子握住明哲的手腕,让他也过来听。 明哲不明就里地把耳朵也贴了上去,没听出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可能是睡了吧,我们去你房间下?” “哎!明哲哥怎么都不明白呢。真是个棋呆子。” 卓文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师弟啊……谈恋爱啦。” 说完,他捂着嘴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什么?” 明哲大惊失色。 “他正在和女朋友讲电话呢。” “女朋友?!” “哎,你轻点,别让他听见了。” 卓文连忙去堵他的嘴巴,揉得明哲一嘴巴的薯片屑。 换成平时,这位颇有些洁癖的贵公子哪里忍得住。这会儿却也跟着卓文一块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什么?约会?什么时候?” 这回他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里头细微的声响。 听到“约会”这两个字,明哲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怎么样,我没瞎说吧……” 卓文双手扒拉在门板上,冲着明哲疯狂眨眼。 他住在棋室的时候半夜里经常看到年轻的师兄们偷偷摸摸跑到棋室里打电话,和女朋友煲电话粥。结果弄得棋室电话费奇高,气得何文宣恨不得用把锁把电话机给锁起来。 后来师傅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是半夜里起夜抓到有人乱用电话,就让他给自己打报告,抓到一个奖励五毛钱。 卓文就凭这个,成为了棋室里的“小克格勃”,在抓人谈恋爱方面累积了丰富的经验。 他刚才来找向帅玩,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的谈话声,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明哲的眉毛紧紧地拧着,秀气的嘴巴被拉成了一条直线,只觉得一团闷气捂在胸口,叫人好不憋闷。 “明天么?到真会挑时间。” 门里头的向帅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窃听呢,继续说着电话。 “去啊,怎么不去?我带你去。咱们明天一块去。” 卓文指了指门板,夸张地用嘴巴做出“早恋”两字。 明哲快把牙龈咬碎了。 听那边似乎挂了电话,门口的两人急忙退到门边。 明哲深吸一口气,掏出磁卡刷开房门,卓文露出老鼠一般贼兮兮的笑容,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好像房间里真藏着一个小姑娘似的。 “呦,我以为你去找谦哥下棋没那么快回来呢。卓文你怎么也来了,你吃归吃,别把薯片渣子弄到地上,像个大老鼠。” 看到明哲嘴边残留的薯片碎屑,向帅忍不住嘲笑起来。 “你去哪儿?” 明哲看向帅要往外头走,忍不住喊了起来。 怎么?现在迫不及待就要去见面么? “哦,我去找下谦哥。” 向帅挠了挠脑袋,“明天不是休赛么?我有事儿要出去一天。这家伙怎么说都算是我们的‘技术指导’。我跟他请个假去,免得他操心。” “你要出去?去那儿?回何家棋室么?” 明哲明知故问。 “啊……是啊。我去看看我师父。顺便汇报一下我这段时间的表现。” “可是棋室现在不是还在装修么?” 明哲越听越生气——他居然对他撒谎! “哦哦,对,对。我是说,我去我师父现在暂时居住的房子里去看他。这不是说的顺嘴了么。” “那我也要回去看看师父。” 卓文趁机发难。 “你凑什么热闹呢,明天趁着休息天多打几局谱,三十二名很骄傲么?” 卓文不甘心地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 看着向帅飘忽的眼神,明哲的心都凉了。 “那你记得替我向两位老爷子问好。” “没问题。你俩下棋吧,我就不打扰了,拜拜。” 向帅别说别退,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廊里的地毯绊倒。 “明哲哥,刚才为什么不戳穿他。” 卓文忍不住吐槽。 “明天……我们也去。” 看着向帅慌慌张张的背影,明哲冷笑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摸摸跟人去拍拖! 第090章 贼喊捉贼 翌日一早, 明哲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前后观察了一通, 沿着走廊的边缘快步前行。 突然,一只手从走廊转弯处伸了出来, 拉住他的衣袖。明哲汗毛倒竖别脸看去, 见到是卓文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看到向帅了么?” “就在你出现前半分钟打这儿走过,我躲在这里看得真真的。” “那你没被他发现吧?” “放心吧,我是谁啊。以前在棋室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他们不准我出去玩。我都是从阁楼翻到屋顶上, 最后爬落水管下去的。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卓文吹嘘道。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电梯厅旁就不再说话,在听到“叮”得一声, 确定向帅进入电梯后,这才齐齐探出脑袋。 “穿的那么好看, 果然是去谈恋爱。” 卓文眯着眼睛,笃定地说道。 明哲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所谓的“好看衣服”, 也就是平时向帅在家里穿的休闲卫衣而已。 不过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卓文认定了向帅是去偷偷摸摸搞早恋的, 那他必然要把自己好好地捯饬一翻。而明哲认定了向帅是在“越轨”,自然也觉得他处处透着蹊跷。 出了宾馆大门, 明哲拦下一部出租车, 紧紧地跟在向帅打的车子后面。 “明哲哥,你说小帅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应该很漂亮吧。” 一上车,卓文就忍不住地喋喋不休起来。 “我跟你说,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小帅哥哥他不对劲。好几回下了比赛我去你们房间找他, 就看到他在打电话。叽叽喳喳, 亲亲热热的。怎么,你俩住一间房,你都没发现么?” 明哲听了闷声不响。 这情况不是跟他大师兄的一模一样么。 “我跟你说,我昨天偷听到那个女孩子应该名字里有个‘静’字,或者‘蓉’字,反正就是类似的发音。” “……” “而且小帅哥哥跟她说话可肉麻了,比对我客气。” “……” “他这样,应该就是谈恋爱了没错吧?” 他说一句,明哲的脸就冷下一分。 “那是肯定的呀!” 不等明哲回答,开出租车的驾驶员师傅就忍不住插话。 “两位小阿弟,你们这是没有经验。我跟你们说,这是典型的热恋里的男人的表现。” 司机师父眉飞色舞地说道,“想当年我和我老婆就是这样的。爷叔我在开出租车之前,是在公交车队里开公交车的。我老婆就是跟我搭档的售票员呀。我们两个上班的时候八个小时都在一起,那真是恨不得车上一个客人都没有,就让我们两个说话。” “下了班,我把她送到她家弄堂口。然后她再把我送回我家弄堂口,然后我再把她送回去……好不容易等我们两个都到家了。我又忍不住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里去找她说话,一说起码一个小时。真的,谈恋爱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现在好咧,从我儿子生出来倒下现在,每天我老婆跟我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五句里有三句是跟小孩有关的,剩下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发工资,周末是去她妈家,还是我妈家。哎……有时候想想真没意思,都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没有感情了。” 司机大哥一通剖心之言就像把尖刀直扎入明哲的肺腑。 是啊,他和向帅好像除了象棋的话题,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聊了。虽然每天住在同一个房间,但是除了下棋就是下棋。 反观他大师兄和向前进叔叔那样热热络络的,才像是谈恋爱的模样。 明哲越想越难受,后槽牙处传来阵阵酸意。 难道向帅真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人谈恋爱了么? “哎?明哲哥,这条路不是去小洋楼的么?” 车子下了南浦大桥来到浦西地界,看着周围越发熟悉起来的景物,卓文认出前头的车子正在开往溪水街方向。 看到前面的车子在橘中里弄堂口停下,他们这部车的司机师傅也把车停在了路边,明哲和卓文不约而同地弓下身子。 “小帅哥哥的女朋友难道住在他家附近?他俩还是邻居?难道是青梅竹马?” 卓文双眼发光,要多八卦有多八卦。 “哎哎,小弟弟,你们那个朋友又上车了,还带了一个人。” 司机非常八卦地给后座上的两人传递消息,“我还要跟上去么?” “当然要!” 明哲和文卓抬起头,异口同声说道。 结果两个人的脑袋不小心碰在了一起,疼得双双呲牙咧嘴。 明哲揉了揉脑壳,决定把这一切都记在向帅身上。 “司机师傅,你看到看到了么?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好看不好看?” 重新坐稳后,卓文把脑袋搭在司机后座上,兴奋地问道。 “什么女孩啊,哪里有女孩子?” 司机师傅一脚踩下油门,不远不近地继续跟踪。 “你刚才不是说他还带了一个人么?” 明哲也急眼了。 “是啊,他带了一个男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吧。黑不溜秋,长得倒是挺精神,穿着彩色的小马甲,像是个少数民族呢。” 后视镜里,司机冲着卓文努了努嘴。 “男孩?难道是龙靖?” 明哲不觉愣住了。 “怎么可能?师傅你没看错嘛?” 卓文不死心地问道。 “哎呦,就那么点距离,我怎么会看错呢?爷叔我眼睛好的不得了,年轻的时候当做侦察兵的好伐?你们快点坐好,前面路口有‘老派’正在检查。快点把安全带给我系系好。” 司机师傅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说道。 一路跟跟停停,车子最终停在了锦江乐园的门口,司机师傅乐呵呵地接过一张百元大钞,算了一下这一圈跑下来比去趟机场都划算。 下了车,向帅和卓文面面相觑。 “怎么办啊,还跟不跟?” 卓文没想到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脸都红了。 “当然跟,我都要看看他们两个背着我究竟要做些什么。” 明哲这话其实很没道理,但他心里认定了向帅不能有事情瞒着自己,虽然现在证实了他没有背着自己谈恋爱,但也不能完全说明他没事。 这样昭然欲揭的独占欲,也就是卓文年纪小没听出有什么不对,还跟着他一起瞎胡闹。 十二月的的上海已经入冬,气温却半点没有降下来的意思。湛蓝的晴空见不到一丝云朵,若不是地上飘若的梧桐叶,只看身边美女小姐姐穿着的吊带衫配外套,还以为现在刚入秋。 明哲压了压棒球棒,远远地跟在向帅后面。看他俩买票进门了,也去售票处买了两张学生票。 为了掩饰自己,他俩还买了两个充气玩具捧挡住自己的脸,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走着走着,明哲渐渐地感觉出有些不对劲。 这两人进了游乐园,怎么不玩项目光走路? 突然,龙靖猛一回头朝他俩的方向看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明哲一把拉住卓文的胳膊,把他拖到一棵大树后头。 几秒钟后,明哲探出脑袋,发现那两人已然不见,不由得眉头一皱。 就在他内心猜想自己是不是跟丢了的时候,卓文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颗大树。 只见那棵大树后头,向帅和龙靖也跟他俩一样,正趴在树后,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从他们中间走过,一边走一边天真地问道,“妈妈那几个哥哥在捉迷藏么?宝宝也要捉迷藏!” 清脆的童言童语引得向帅好奇地望了过来,四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所以,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园小卖部前头,向帅受不了龙靖的纠缠给他买了把竹子做的大宝剑,顺便又给卓文买了把连环刀,他一边掏钱,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明哲问道。 “今天休赛,我看天气好就打算出来放松放松。本来我也想叫上你,谁知道一早起床就发现你不见了,我就只能带他来了。” 明哲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呢?为什么你一早和龙靖到这儿来玩,不带我和卓文。你这样也太没义气了吧?” “我,我没想到班长你会对游乐园这么幼稚的地方感兴趣……我就想着龙靖来上海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好好带他玩过,趁着休赛就带他来一次呗。” 向帅心虚地眨着眼,迅速地扯了个谎。 “你当我傻子呢?我看你俩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快说,你们到底要干嘛?” 明哲不愧是学过围棋的,脑子就是转的快,他采用了倒打一耙的战术,成功地贼喊捉贼,把向帅逼得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龙靖跑了过来,指着远处低声喊道,“快隐蔽,他们出来了!” 向帅听了,连忙捞起小摊上的孙悟空面具遮住自己的脸,顺便抓个猪八戒面具往明哲脸上一戴。 透过“猪八戒”的小眼睛,他见到一个熟悉的男人从旁边的咖啡厅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甜筒,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身边的女伴。 “向叔叔!” 明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向叔叔怎么会在这里? 他旁边的漂亮姑娘又是谁? 向叔叔和女孩谈恋爱了,大师兄可怎么办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捉奸四人组(大雾) 第091章 一对两对三对 “他们走了, 快跟上!” 向帅扔下买面具的钱,拉着明哲继续跟踪。 “怎么回事?向叔叔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你今天来公园到底干嘛来的?” 作为唯一知道向前进和魏益谦之间特殊关系的人,明哲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向前进把他大师兄给绿了!人家正儿八经地找女孩子谈恋爱去了, 自家大师兄却还在宾馆里睡大觉呢。 一方面他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劲的,向前进这算是“弃暗投明”。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师兄, 心底里又莫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你看清楚点, 那不是我向叔叔。” 向帅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他是龙靖的吉他老师,叫做张皓然。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甘心,不过顾姣姣现在确实是别人的女友。 啧…… “啊?” 明哲听到这么一说, 再定睛细看,果然发现这人和向前进还是有些区别的, 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心下刚替魏益谦松了一口气,不过按下葫芦浮起瓢, 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你没事跟踪龙靖的老师干嘛?” “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之后跟你说。他们去坐海盗船了!咱们快跟上!” 向帅不由分说, 推着明哲进入了海盗船的排队大军。 “不行的,我不玩这个……” 要说明九段有什么弱点的话, 就是从小到大对这种刺|激性的游乐项目敬而远之。 作为一个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决定冷静和身心合一的棋手,他一直都搞不明白这种把人抛来抛去的游乐项目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更谈不上喜欢。 他这边刚要往后逃, 龙靖和卓文那两小子像是商量好似的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去路,把他硬生生地推回了队伍里。 三分钟后,明哲抖抖索索地被向帅从铁楼梯上搀扶下来。 他腿脚软如棉花,不得不把全副力气都靠在向帅身上。虽然心里十分埋怨, 却又带着几丝甜蜜。 龙靖和卓文跟在后头兴奋地不行, 要不是怕被张皓然发现, 恨不得蹦起来。 “小帅哥哥,明哲哥,要不你俩继续跟踪吧,我和龙靖想要到处玩玩。我看到那边有激流勇进,还有过山车,我都想试试。” 卓文这段时间连轴比赛积累了不少压力,好不容易来趟游乐园,当下就心痒难耐起来。 “是啊,我在版纳都没有玩过这些呢。” 龙靖也跟着哀求。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看他俩这般可怜,向帅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把孙悟空的面具顶在脑门上,又从兜里掏出皮夹,给了他俩一个人五十块钱。两个小子欢天喜地跑了。 “喂,你没事吧?” 向帅走回花坛边,看着脸色惨白,连眼珠子都有些僵直的明哲,不由得后悔自己起来。 明哲没有搭话,只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捂着不住翻腾的胃部,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他的头上顶着个塑料猪八戒面具,就这秋日阳光下英俊少年的侧脸,再加上他背后花坛里盛开着的蓝紫色香堇画,活脱脱就是从日本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向帅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多坐会儿,多休息一下。” “怎么,你不追踪他俩了?” 明哲用眼角瞥了他一眼说道。 “我妈……哎,我是说那个张老师的女朋友好像也被吓得不轻。他俩现在去旋转木马那边排队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 向帅选的这个位置极好,他两人躲在灌木丛后方,能把看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却注意不到他们。 顾姣姣小姐自然是不会亲自去排队的,毕竟太阳那么大,影响她的美白大计。 这会子顾大小姐正坐在遮阳伞下喝着矿泉水,时不时地掏出镜子和粉扑出来补妆,而张老师则顶着太阳挤在一群孩子堆里。 “说吧,你干嘛跟踪他们。人家谈恋爱管你什么事儿?” 明哲之前听向帅说过龙靖在琴室学吉他的事情,没想到他的老师居然和向前进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事儿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我问你,张皓然的女朋友,漂亮么?” 向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远远指着对面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脸自豪地问道,“算不算得上大美女?有没有香港女明星王祖贤的那种feel?” “……” 明哲看了看那边的姑娘,又看了看眼睛都在发光的向帅。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如此反复了好几回,干涩的喉咙里终于冒出了一句—— “向帅,原来你喜欢比你大那么多的女孩……” 他原来只当向帅是“早恋”而已。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小看他了——他竟然想要搞“姐弟恋”。 非但如此,还打算横刀夺爱,抢人家龙靖老师的女朋友。 明哲心底又酸又涩,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刚才卓文和龙靖离开的时候,他心底还窃喜,觉得就剩他们两个的话,简直就像是男女朋友在约会似的。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向帅先是一愣,在弄明白明哲是什么意思后,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怎么可能?她是我……怎么可能,你可不要瞎说!” 向帅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恨不得指天誓日以证清白。 明哲这家伙太可怕了,什么样惊人的脑洞才会有这种想法? 那可是他妈!他亲妈也! “那你干嘛管人家谈不谈恋爱?” 明哲又细算了一下,那姑娘看起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其实只比项帅大了六七岁而已。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么算起来他们也就是两块砖头的距离。可不比同性之间恋爱的难度要低得多么? 想到这里,明哲只感觉一块沉重的铅块“噗通”一下砸入自己的心海,这下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是想……我是想把她介绍给我向叔叔。” 向帅急忙澄清。 这个帽子太可怕了,一定要快点扔出去。 “向叔叔?你是说,你要撮合她和向前进?” “是啊?你不觉得他俩很般配么?” 向帅兴奋地问道。 明哲看了眼对面,眼看队伍终于排到了张皓然前头,那姑娘把粉扑塞进坤包里,踩着米色的高跟鞋走到了恋人的身边。她亲亲热热地扶着恋人的胳膊,踮起脚尖,在对方的面颊上落下奖励的吻。 向帅的脸一下子青了。 毕竟不是哪个做儿子的都有机会亲眼目睹的自己老妈和别人谈恋爱的。 “般配是般配……但不是和向叔叔吧。” 明哲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两人男才女貌,一看就是一对神仙情侣。 再说了,你家向叔叔他压根不喜欢女人,他有我师兄呢。 不过这话明哲可不敢说出口。 “你不懂,他俩注定是有缘无分。能成为顾姣姣新郎官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向前进。” 向帅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毕竟我的存在,就是铁一样的证明。 明哲心道原来那个女人叫做顾姣姣,倒是真是人如其名,娇俏的很。 “那你要做什么呢?” 明哲无奈地问道。 “拆散他俩。” 向帅煞有介事地挥了挥胳膊,“然后想办法把她介绍给向叔叔。” 只有先拆散他俩,他爹才有登场的机会,他“向帅”才有登场的机会。 “你太无聊了,我要回宾馆。” 明哲十分无语地看了向帅一眼,摇了摇头,他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说着,明哲把面具从脑袋上摘了下来。他本想把这玩意儿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回头一想,这貌似是向帅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好吧,破是破了点,但毕竟带有点纪念意义。 口嫌体直的明少爷嘴角带笑,把面具往书包里一塞,冲着向帅摆了摆手,往乐园出口处走去。 向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回了花坛边,想着到底有什么办法让他俩分手。 花钱买通几个小混混去吓吓他俩如何? 那个张老师一看就是个弱鸡,别说打架了,说不定到时候丢下顾姣姣自己先跑了。到时候他再顺水推舟,让向前进掐准时间来场“英雄救美”的大戏。还怕这“顾美人”不投入他爹雄壮的怀抱么? 向帅越想越美,都开始琢磨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出席他爹妈的婚宴的时候,突然瞧见本来已经离开的明哲又匆匆折了回来,那猪八戒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了回去。 “怎么了?是不是想通了要来帮我了?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就是讲义气。” 他上前,嬉皮笑脸地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明哲的右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左手把向帅箍在脑门子上的孙悟空面具拉下来,接着两人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儿,面朝花园站定。 向帅被他一通操作弄得晕晕乎乎,刚想问他突然折返是要干嘛,就见两个男人并肩从花坛前走过。 那两人的身形实在是太过熟悉,哪怕只是眼角余光的匆匆一瞥,向帅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俩。 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他爹向前进和资本家魏益谦。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向帅歪着脑袋,目瞪口呆。 难道90年代流行两个大男人一块逛游乐园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2章 鬼屋探险 确定两人走远后, 向帅一把拉下面具。 “这两人来游乐园干嘛?” “你可以来,他们当然也可以来。” 确定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和向帅,明哲拉下面具, 冷冷地说道。 “啊……我知道了。” 向帅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你, 你知道什么了?” 明哲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他发现师兄和向叔叔…… “别看你师兄积分第一, 威风的不得了。其实他的压力也是很大的。所以找向叔叔两个人出来放松一下。哎呦,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干嘛搞得紧张兮兮的,连我也被你搞得紧张起来了。” 他说着, 用力地拍了拍明哲的肩膀。 “……” 明哲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想自己真是个白痴。 向帅这个家伙要是会往“那种”方面想, 还会想着拆散人家小情侣么? 所以他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感情…… 想到这里,明哲又有些凄怆。 “要我说你也别急着我们, 我们也留下来玩玩吧。” 向帅说着,一手搭上明哲的肩膀。 “怎么, 你不去跟踪张老师和那个顾小姐了?” “哎,我刚才考虑了一下, 光跟踪是没有用的。这事儿要从长计议。我打算等比赛结束后再想个万全之策。反正有龙靖这个卧底在,他俩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原来你提出让龙靖学弹吉他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明哲一脸鄙视。 “当然不是, 我这是凑巧……过山车坐不坐?” “向帅!” “好吧, 碰碰车,碰碰车你总归可以吧。” 向帅无奈举手投降。 这个“神秘贵公子”,实在是太娇气啦。 不过很快,出糗的人就轮到向帅自己了。。 “我不去, 我不去, 打死我都不进去。” 向帅双手抱着路边的一根柱子, 说什么都不肯挪动脚步。 不远处是被打造成了丰都城门的鬼屋入口,工作人员踩着高跷扮演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还有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员工一边哼哼唧唧地哭着,一边往地上抛洒纸钱。 蓝绿色的灯光在城门口打转,两边的音响里传出各种惊悚诡谲的尖叫声和鬼哭狼嚎的声音,乍一看还真的挺吓人的。 向帅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鬼,哪怕他知道鬼屋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但也架不住心里害怕啊。 “小帅哥哥,你太没用了吧。怎么还没进去呢?” 这边向帅还抱着柱子抵死缠绵,早他们一步进去的龙靖还有卓文已经转了一圈出来了。 “里面太没意思了,那被下油锅小鬼一看就是塑料模特,一点都不真实。” 卓文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错没错,那吊死鬼做的也太假了。你看我这样……” 龙靖说着,平平地伸出双臂,搭在向帅的肩膀上,然后吐出舌头,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皮肤黝黑,所以翻白眼的效果是普通人的好几倍。 恰好此时,门口的喇叭里飘出一声阴森森的“我好冤啊”,那凄凉的叫声配上龙靖的吊死鬼模样,效果十足。 向帅吓得双腿发软,重重地摔了一个屁|股蹲。 明哲急忙上前搀扶, 下一刻,向帅就像是无尾熊一样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他把脑袋搭在明哲的肩窝上,闭着眼睛嗷嗷直叫。 “我不去,我去不,明哲救我。” 他一边叫着,一边把腿环在明哲的腰上。 明哲顿时路都不会走了,幸亏旁边的青绿灯光不住环绕,才没教人看出他的脸已经快要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了。 “太好了,终于把他从柱子上弄下来啦。” 龙靖双手一拍,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你是故意的?” 明哲哭笑不得。 “谁让他刚才玩碰碰车的时候拼命追着我撞。我的膝盖还有我的腰,被他撞得快要裂开了,现在还在疼呢。” 刚才被向帅“追杀”的可不止龙靖一个,明哲也是深受其苦,这下他可不客气了,拖着向帅就往鬼屋反向走去。 “我不,我不去,救命啊……” 向帅冲着工作人员伸手求助,结果无常鬼冲他欢乐地甩起了锁链,把泡沫塑料做的枷铐高高举起。 定睛一看,这仿木头的枷铐上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欢迎光临,旅行愉快。 欢迎光临你个头啊! 向帅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感叹这现世报来得真快,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追着他们撞了。 这年头的鬼屋和十多年后无法比拟,都是最原始的声光电效果。 “十八层地狱”里的小鬼是商场里废弃不用的假人模特改造的。被开肠破肚的“女鬼”可能前几天还穿着新款的时装在南京路路的玻璃橱窗里接受人们崇拜的眼光,现在到这儿被人拆成了两截。大头朝上,冲着向帅露出一脸死不瞑目的表情。 女鬼的身边是两个被涂成了青色,腰间扎着虎皮布的男鬼,他俩配合着一旁的喇叭里发出的惨叫声来回拉动卡在女鬼拦腰处的大锯子。 两小鬼还是电力驱动的,屁|股后面拖着一根黑色的电线,乍一看还是以为是尾巴呢。 就这么拙劣的道具,愣是把向帅吓得半死。他像是牛皮糖一样捏在明哲身上,任凭明哲如何挣扎硬是不肯放开双臂。 “哈哈,这个哥哥胆子真小。这些都是假的啦,不信你看!” 刚才在花坛边上的那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鬼屋,看到吓得屁滚尿流的向帅,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小丫头胆子贼大,冲着旁边展示“下油锅”的小鬼的屁|股上蹬了一脚。 不曾想那小鬼居然缓缓转过脑袋,冲着小丫头笑了笑。 “别动手动脚啊,我是正经鬼来的。” 原来这个鬼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为了增加景点的趣味性,这里假鬼里搀着不少真人鬼,时不时地跳出来和游客们互动一番。 这小哥演技不错,冲着小女孩耍了耍咬在嘴里的獠牙。 小丫头没被他唬住,向帅却是彻底吓尿了。 他当下搂着明哲的胳膊大喊“我不玩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明哲,求求你了,咱们回去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发誓!” 明哲看他脸色都发青了,终究是于心不忍,扶着他往门口走去。 偏偏此时鬼屋里进来了一支旅行团客人,三十多个老老少少潮水一般地涌了进来,把他俩给冲散了。 “明哲,明哲你在哪儿啊?你别吓我啊?”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向帅铁青着脸四下寻找明哲的踪迹。 可两边的喇叭声实在太大,将他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 向帅被冲的分不清哪个是出口,那个是路口,只好随便找了条路摸索着往前走。 刚才他和明哲刚进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不少游客。此刻他们却跟商量好了似得,一下子都不见了。 偌大的一个鬼屋里,好像只剩下向帅一个人。他就这么被迫参观参观了一遍十八层地狱。 把什么拔舌头,钉铁钉,蒸活人,挖眼睛,铁板烧等各种刑罚都看了个遍。 这还不算完,后半程这鬼屋里又增加了聊斋元素。穿着古装的工作人员手拉着手,把向帅团团围住,同时发出石矶娘娘似得笑声。 白色的狐狸玩偶被绳子穿着在空中荡来荡去,间或再划过两盏绿油油的鬼火。 向帅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双手蒙住耳朵,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朝前头跑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耳边那阴森的惨叫渐渐地消失了。本来直往脖子里窜的阵阵凉气也似乎消停了不少。 向帅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鬼屋。 他看着流光溢彩的地板,又抬头望了望眼前这条充满了科技感的银色甬道。 “欢迎来到2016年。” 不知道哪里传来AI机器人般无机质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 “2016年?” 向帅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是的,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你就可以去到2016年。请问您愿意展开接下来的这段旅程么?” 机器人答道。 “我……从这里能回到2016年?” 向帅指着通道的入口,心脏开始受不住控制地狂跳起来。 本来他整天里想着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回到2016年,会不会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非要等到什么日食月食,九星连珠的时候才能打开时光隧道的大门。 居然那么简单么,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就能回去了? 向帅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下一秒又缩了回来。 不对,如果我就这么走了,老爸怎么办? 他还没有拿到全国冠军,现在还没和我妈搭上关系,我妈现在甚至还有别的男朋友呢? 如果他走了,他们还会按照预定的轨迹走完人生路么? 还有明哲呢? 明哲他都转回来下象棋了,将来还能做回“明九段”么? 太多的疑问让向帅踌躇,他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向帅!” 突然,在一片灯火阑珊中,一个模糊的男孩身影挥着手大喊着冲他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发誓! 明哲:哦? 第093章 不算清白 下一秒, 向帅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男孩的肩膀不算特别宽阔,但是他的胳膊却是如此地有力,把向帅牢牢地箍在怀里。 “明哲!” “你去哪里了!老子刚才都要吓尿了。” 他又凶又怂, 毫不犹豫地反抱住他。 “没事了,我来了, 别怕。” 明哲柔声道。 向帅先是无比安心地点了点头, 突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什么玩意儿!我是男的,明哲也是男的,俩男人抱在一起乱搞什么?再说了老子哪里需要他安慰? 还有老子的心脏到底在乱跳些什么啊,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想到这, 向帅一把推开他,倒退了两步。 他眼神慌乱四下乱飘, 没注意到明哲略显受伤的眼神。 这鬼地方太可怕了,我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我这是被吓得……和明哲没有关系。 向帅深呼吸两口,又原地转了两圈, 总算把那奇奇怪怪的感觉给压到心底,皱着眉头别扭地挠了挠头, “那什么,咱们出去吧。龙靖和卓文应该等急了。” 明哲见他小脸煞白, 鬓角边还有冷汗, 上前拉他的手想把他带出去。 这动作无比寻常,向帅却像是被马蜂蛰了一口似的,顿时往后跳了半步,一把甩脱他的胳膊, 发出“啪”得一声响。 这鬼屋通道空空荡荡, 甚至能听见回声。 明哲一脸两次被拒绝, 脸色发青。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灵光一点,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 向帅他可不是那种不知分寸不懂礼貌的人,他刚才那样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哲刚要细细思索,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呼唤声,叫的是他和向帅的名字。 回头一瞧,来人正是刚才在花坛边见到的魏益谦和向前进。 “我说你俩跑那么快干嘛,我老胳膊老腿的差点追不上。” 魏益谦叉着脚,迈着长腿先一步走到明哲身边,把手搭在明哲肩膀上大口喘气。 “我刚进鬼屋,就听见小帅叫的那叫一个凄惨,比鬼都吓人……师弟,你这什么眼神。” 魏益谦看着明哲斜斜投射过来的目光,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好像自己坏了他的什么事儿似的。 “没有……” 明哲瞟了一眼向帅的方向,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心下无奈。 错过了这个机会,想要让这根木头开窍那是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白了魏益谦一眼。 魏益谦被他看的浑身难受,刚想要摆出师兄的架子好好教训教训他,突然想到师弟要是让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和向前进出现在游乐园那可怎么办? 魏益谦顿觉心虚。 他对着明哲眨了眨眼,谁知后者并不看他,却往向帅那边望去,嘴边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得笑容。 那算不上清白的眼神放在旁人眼里或许瞧不出来,但魏益谦身为“过来人”怎么会领略不到其中的意思。 他嘴唇翕张,欲言又止,心下如烧开了水的锅子,脑中飘过三个字:不是吧? 向前进走到向帅身边,担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 向帅怕鬼这个毛病何门上下都知道。他之前在何门留宿,半夜里都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棋室没有洗手间,要解手必须去外头的公厕。那公厕位于弄堂最深处,黑咕隆咚,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黄色小灯泡散发着幽幽的光。别说晚上,白天都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每回他都要让向前进或者卓文陪着才敢踏足其中,为此不知道被卓文嘲笑了多少回。 “没吓着吧?” 向前进怕他真吓出个好歹来。 向帅报以苦笑,他这胆小鬼的名号今天看来要彻底落实了。 “哎,咱们快点出去吧,这里闷死了。” 魏益谦不爽地拉开衣领。 他心下作了个决定,等这次比赛结束一定要找个机会和明哲谈谈。 若是别的孩子就算了,明哲的话……虽说自己是大师兄,但是面对明哲这个从小就早慧,城府又深的师弟,他还真有些吃不准。 几人沿着通道往出口处走去,向帅这才发现自己又急又慌,刚才居然差点被这拙劣的景点给骗到了,还真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什么时空隧道。。 估计是设计鬼屋的家伙在把十八层地狱都给照搬了个遍后江郎才尽,就把景点的后半截改成了“未来世界”。弄了一堆模仿美国电影科幻片里的道具堆放在走廊两边,还煞有介事地说什么“欢迎来到2016年”。 想到这里,他不住地感到一阵失落,脚下不由一软。幸亏身边就是向前进,及时扶了他一把。 突然间,明哲走到向帅面前蹲下。 “你这是干嘛?” 别说向帅了,其他两人也被他突忽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我看你走路发飘,我背你出去吧。” 魏益谦见此,眉头一挑。 “不不不,这也太丢脸了。我自己能走。” 向帅连连摆手。这要是被卓文他们看到,他这辈子都不用做人了。 “师弟,你别看向帅长得瘦,实际不比你轻多少。” 魏益谦说着,卷起袖管,“还是我来吧。” 开玩笑,之前没看出蹊跷就算了。现在的魏益谦怎么可能让他们有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向帅被他俩没来由的殷勤弄懵了,搞不清这对师兄弟算是怎么回事。 “算了,还是我来吧。卓文他们还等在外头呢。” 向前进不由分说,双手托住向帅的腿弯大步地走了起来。 向帅上回被他爹背在身后那还是上小学那阵子的事情。如今先别说自己早就换了一个身体,并且这身体都十七八岁了,哪里还好意思趴在他的背后,顿时扭捏起来。 “你别动,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向前进笑道,“你也别不好意思,我是你师兄,又是你叔叔,背你一下怎么了?” 向帅被他弄得无话可说,心底又确实贪恋这难得和父亲亲近的机会,也就不再反抗。他双手扶在向前进强壮的肩膀上,有那么一刹那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还记得上小学那会儿,每次过国庆节,爸爸就会带他去南京路看灯。 他们一路从南京路走到外滩,然后再转回来。 步行街上人潮涌动,两边的房屋上,行道树上都挂满彩灯。小小的他坐在父亲宽厚的肩头,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天上的星星。 突然间,向帅鼻头一酸,忍不住把脑袋贴在了向前进的头顶上。就像是孩童时那样,用脸颊去磨爸爸新剃好的,毛绒绒略带扎人的板寸头上。 “哇哦,这就是20年后。我怎么感觉像是五百年后呢?手机不拿来打电话,搞那么多花花肠子。” 魏益谦和明哲走在他俩的身后,看着两边墙壁上用投影映照出来的画面,夸张地笑道。 向帅不由得好奇地抬头,就被眼前这副所谓的“2016年的手机长什么样子”的宣传片给吓到了。 只见一个长得跟外星人似得畸形生物捧着一个掌中宝电话似得玩意儿。那玩意儿可真不得了,上一秒还是支笔,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台电脑,一会儿换个模样赛过孙悟空。 别说,这理念倒是没错,就是方式走偏了。 “20年后的手机才不是这样呢。” 向帅用手比了个四方形,“以后手机都这样。除了打电话,还能上网,能用来付钱,看电视,玩游戏。用处可多了。” “你怎么知道?” 向前进听他言之凿凿,不由得好笑地回头问道。 “我是……反正我就是知道。” 向帅说着,来了精神,一路上指指点点。 “无人机技术将来会普及的,以后还有无人驾驶的汽车和地铁呢……” 他说得兴起,其他三人却只当他在信口开河。明哲甚至还打趣,说不见他语文课上的作文写得多好,这会儿倒是口若悬河了。 “你们别不信,不然等二十年后咱们走着瞧。” 向帅不服气地嗤了一声,心想你们这些土老帽,小爷我可真的是从二十年后来的人,未来什么样子我能不清楚么。 “那你倒是说说,二十年后我是什么样子?” 魏益谦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逗他。 “你?不就是个资本家咯。你还想干嘛?” 向帅不屑地说道。 其他两人听了都不以为意,只是魏益谦却是陡然变色。也就是这通道里灯光古怪迷离,众人没察觉异样。 “那我呢?” 向前进问道。 “你?我掐指一算……不用二十年后,明年你就会拿到全国锦标赛的冠军,然后成为一代‘江南棋王’!” “怎么可能……” 他满打满算拜师学艺的时间都不满一年,到了全国大赛,不要来个“一轮游”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冠军亚军,根本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什么“江南棋王”了,小帅真是会逗我开心。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出口处。 远远地看到外头站着的卓文龙靖两人,向帅赶忙从向前进身上跳了下来。 “你俩可算出来了,我们都要急死了。” 卓文急忙迎了上来。 “哎,前进师弟,魏叔叔,你俩什么时候来的?你们那么大个人,还会来游乐园玩?” “啊……” 看着孩子纯洁的双眼,这下轮到魏益谦无话可说了。 “全国冠军……” 向前进走在众人身后,回味着向帅刚才说过的话,还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离谱,失笑地摇了摇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师兄坏我好事! 魏益谦:师父怕是要杀了我! 第094章 遇上伯乐 进入淘汰赛阶段, 三十二名棋手按照积分被划入了八个小组,两两捉对厮杀。为了避免种子选手提前相遇,也为了保证比赛公平, 对战大名单要一直到比赛前的五分钟才会公布。 “保佑保佑保佑,千万不要和自己人分到一组。” 卓文双手合十, 面对着大屏幕不住地小声祷告。 向帅往四周看看, 像他这样神神叨叨的选手不在少数。 可能是因为进入了最残酷的比赛阶段,比起积分赛时候的优哉游哉,进入决赛的选手们表情明显严肃了不少。 人在重压之下往往就容易干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比如……搞玄学。 不说别的吧,就这等候休息室里, 有十多个穿着红衣服的老头,取“鸿运当头”的口彩。 不止如此, 这些叔叔爷爷们的脖子上,胳膊上也挂起了各种串儿。还有人拿着扇子走来走去, 有拿折扇,还有诸葛丞相的羽毛扇。 看完周围一圈人, 向帅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身边的明哲身上。 这家伙今天穿得是头一回他们在人民公园见面时候的那套西装,头发往后梳, 衬衫领口白的发亮。 向帅低头看了眼自己,奇怪明明也是西装, 怎么他就穿不出人家明哲这种范儿呢? 明哲依旧和往常一样, 戴着耳机正在闭目眼神,好像根本不关心接下来的对手,一副高人的派头。 向帅摸了摸|胸口,暗自窃喜。 昨天在鬼屋里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果然是吓出来的。今天他一早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 如今横竖再看明哲, 再也没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出来了出来了。小帅哥哥快看。” 卓文指着屏幕大声嚷嚷起来。 明哲闻言, 蓦地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向帅仿佛看到一道寒光从他近乎纯黑色的眼珠里闪过,带着几缕寒光。此时的明哲就像是一柄被拔出鞘的宝剑,冰冷且华丽。 向帅的胳膊瞬间冒出无数鸡皮疙瘩,那颗自以为已然平复的心脏忍不住又狂跳了起来。 他这边直愣愣地盯着明哲,后者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朝他望了过来。 下一刻,向帅迅速别过头去,不敢与他目光交接。 靠!老子心虚个毛线! 他抿着嘴巴皱起眉头。 “哈哈,我们这回又遇上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淘汰赛第一轮向帅的对手又是鲁龙潭。在看到对战表后,鲁龙潭立即走了过来,主动冲向帅伸出手。 向帅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掌上下用力摇摆了两下。 鲁龙潭讶异于他的热情,不过他自己也是个直来直去的好爽性格,当即哈哈大笑,还用力地拍了两下向帅的肩膀。 这家伙有点不知轻重,向帅被他拍得呲牙咧嘴。他偷着又往明哲的方向看去,见对方又闭上眼睛听起音乐,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下午一点半,淘汰赛正式开始。 电视台当然不会同时拍摄所有十六台比赛,只选择其中的两台进行现场直播。 根据前期的观众来信还有联动空间论坛上的投票,今日要直播的两台比赛中,最受人关注的就是上届冠军魏益谦和广东选手罗敏佳之间的对阵。 这两人可以算得上是一对“宿敌”。 去年全国象棋男子团体赛中,广东队一直遥遥领先,是公认最具有冠军相的队伍。最后却因为老将罗敏佳输给了魏益谦,导致广东队以一分之差输给了杭州队,与奖杯失之交臂。 广东是中国象棋重镇,至今还保有全民下棋的传统,比起北京上海杭州这些城市来,象棋的群众基础很好,棋迷也更加狂热。 据说当年罗敏佳输棋后,不少广东队的拥趸气得当场把电视机从楼上摔下来,从街头到结尾都骂声不断,比中国男足冲击世界杯失败都让人来的愤怒。 比起总是扶不起来的中国男足,广东省象棋队那可是战绩彪炳的老牌强队。广州棋院的赞助商们连接风的红包利是包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迎来了让人如此痛心疾首的败局。 据说罗敏佳原打算今年年初就打算退役,但是在听说魏益谦要参加电视杯后,硬是把金盆洗手宴拖到了年底。 没想到无巧不巧,他俩居然在淘汰赛头一轮就遇上了。 根据电视台内部流出来的消息,根据推算他俩的这场对局的收视率说不定比之后的四分之一决赛都要来的高。 但是剩下的一场要转播哪位选手,负责转播的工作人员之间争论了很久。 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除了明哲不做他选。 毕竟人家那是明秋桂的孙子,明奕仙的儿子,魏益谦的师弟,那么多重光环加在身上,是个人都想看看这个明家第三代的实力到底如何。 何况他去年明明通过的围棋定段考试,偏偏转了一圈又回去下象棋了。 是在围棋界受挫了么? 还是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 明哲身上的噱头和他的光环一样多,想必抱着好奇心来看他比赛的人应该不少。 而偏偏,解说员任兵向负责人推荐的是向帅。 “什么?项帅?” 导播李主任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一愣,然后摆了摆手。 “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他的积分可是仅次于魏益谦的新人,多难得。” 任兵不服气地说道。 “他的话题度还不够高。” 李主任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里头的枸杞菊花茶。 这段时间秋燥,又赶上比赛直播,李主任已经急得满嘴泡了。 他在领导面前拍下了军令状,这次电视杯的收视率必须搞上去。要是还是像去年一样半死不活的,那么来年有没有电视杯就真的不好说了。 现在他们台把主力都调去转播足球篮球比赛,哪怕是安排在半夜三更的智力互动答题和名犬秀都比棋类节目的收视率来得高。 老李做了十多年的棋类转播,这两年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棋类比赛真的还有人看么?其实放在综合新闻里最后提一嘴结果就行了吧? “怎么不够高?十七岁的本地选手,又是‘晚报杯’的冠军。别的不说,之前报纸上不都夸他是‘小旋风’么。” 任兵掰着指头给他数起来。 “去年你还跟我说,这两年棋坛上暮气沉沉,一眼过去都是老家伙。项帅够年轻了吧?和他对局的鲁龙潭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我就看好他们这一桌。” “你说得这些条件,明哲都有。但是明哲有的条件,项帅一条都没。” 李主任干咳了两声,不耐烦地说道,“行了,就这样吧。直播计划我早就提交上去了,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来得及。不是说好了两台穿插着播么?我愿意把解说魏益谦那局的机会让给小美。怎么样主任?” 小美是电台新来的美女主持人,是非常少见的女子棋类解说员,曾经是黄浦区女子象棋队的队长。长得非常端庄,兼之口齿伶俐,之前一直配合任兵解说。 因为观看棋类比赛的大多数都是男性观众,对于美女出现当然是喜闻乐见。 当然也有部分人认为她不过是个大花瓶,除了移动棋子外没有别的功能,任兵带了了她一年,觉得这丫头堪当重任,就提出让小任也来担任主解说,上头也欣然接受。 “不是吧任兵,那个项帅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愿意把那么好的机会都让出去?你就不怕小美一步登天,把你踹下去了?” 项帅崇拜任兵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入营第一天,大部分的选手都会互相拜访打招呼,也有年轻棋手拿着本子追星的。 只有项帅满世界追着主持人身后跑,一个一个“任老师”,看得大家哈哈直笑,调侃说任兵你也有人追了了,真是不得了,是不是从前唱滑稽戏时候的戏迷啊? 任兵一边给项帅签名一边笑着骂道老子我唱滑稽戏的时候,这小东西恐怕还没生出来呢,他哪里会是我的戏迷,一定是看中了英俊的相貌。 说着,摸了摸自己寸草不生的前额,抖了抖与之对比异常茂密的眉毛。 周围人的顿时哄堂大笑,宾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起来“小旋风”这个绰号还是任兵给他取的,本来他想结合他原来在江湖棋界的诨名,把他叫做“白衣小旋风”的。哪知道向帅这几天比赛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穿过,偏偏就是不穿白色,弄得他只好作罢。 “李主任相信我,我解说那么多场比赛,棋下的好不好和说棋的效果好不好,那绝对是两码事。” 任兵说着,两只手撑在茶几上,从李主任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他带着厚重假发的大脑门。 “今天我还给你打个赌,向帅这半场的收视率,一定比魏益谦那半场都要来得高!” 他说着,用力地拍了拍胸脯,“我可以跟你签军令状。要是做不到,我任兵就此退出解说界,洗手不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5章 乐天不乐 上海市民小马是资深棋迷, 打小就被爷爷教着下象棋。 别的孩子都喜欢玩军旗、斗兽棋,没人愿意跟他玩这种老古董,于是小马只好去老年活动室找老人家对弈。下着下着, 也搞出了点眉目,在区里的中学生象棋比赛里拿过三等奖。 中考前, 小马的爹问他将来想干什么, 小马回答我想下象棋。 然后就被他爹狠狠地揍了一顿。 小马爹又问了一边,将来想干什么。 小马老老实实回答,我要考个好高中,将来上大学, 为家里光耀门楣,让爷爷奶奶觉得脸上有关。 小马爹很高兴, 带他去楼下小饭店吃了一客炸猪排。 可惜最后小马也没考上高中,只是上了个中专, 毕业后分配进了工厂,那块猪排算是白吃了。 最近厂子效益不好, 两三个月才发一次工资,小马的爹妈都急坏了。不过小马可半点都不着急, 反正失业的不止他一个。再说了,这样他就有大把时间看棋下棋了。 就比如说这段时间看电视杯象棋大赛。这要是换在过去, 他为了看棋不得不去找车间主任签字请假, 为了请假他们家所有的亲戚都已经“死”过一遍了,他爷爷甚至不得不“死”了两回。 现在就不用了,反正大家都不出勤,他也乐得在家看电视。 从菜场回来, 小马从自行车兜里拿出在熟食店里斩的半只烤鸭和一碟蜜汁叉烧, 吹着口哨走到电视机前。 “太好了, 赶上了。” 打开电视机,见到大棋盘上双方的棋子都还纹丝未动,小马愉快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 “魏大师,你今天要是不赢的话,我可要损失不少钱。” 他端起酒杯,冲着电视机说道。 现在那么多棋手里,小马最喜欢的就是魏益谦。从魏益谦刚出道那会儿就迷上他。 不为别的,就冲着人家和他一样的年纪,却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小马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会想东想西,自己当年要是抗住了老爸的暴揍,硬是要去做棋手,现在站上魏益谦那个位置的人会不会是自己了呢? 为了支持魏益谦,他昨天在朋友那里押了两百多块。要是这场魏益谦不赢的话,这个月生活费就没了。 “小美今天还是那么漂亮。” 小马夹了一块鸭子放进嘴里,等任兵出来。 没想到小美介绍完两边选手后,直接开始解说比赛了。 “不是吧?老任病了?” 小马呆了一下,倒也不是很在意,接着听了下去。 镜头偶尔切换到比赛现场,看到魏益谦英俊的侧脸,小马摸了摸自己长满青春痘的下巴,心里想着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有人下棋下得那么好就算了,脸还长的那么好看。 “小美说得还不错嘛。” 听了一会儿解说,小马感觉有些惊喜。 原来任兵在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向她这样的美女主持就是为了拉收视率而存在的,就跟什么“足球宝贝”“篮球宝贝”的功能一样。今天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说了一节,倒是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虽然没有任兵的口才那么好,但是小美的那口普通话可比任兵的“塑料沪普”要来的标准多了,字正腔圆,温润动听,说到紧要关头,宛如碎玉泻地,听起来特别舒服。 今天听广播转播的人有福了。 不过抱着小马这样宽容态度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很多老爷爷在打开电视看到主讲人居然是个女娃娃后,愤怒地打电话到电视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破口大骂。说堂堂国粹居然要一个女主播来讲,他们这些老头子可不要女娃娃给自己上课。 “小美说的挺好的,看得出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说实话,看任兵唱单人滑稽戏看了那么多年了,多少有点倦了。刚才罗敏佳要下的几个秒着,小美都猜对了,说明她很有水平。” 不同于电视台快被老头子们打爆的热线电话,联动空间的论坛里倒是其乐融融。 “不过话说回来了,任兵一会儿要讲的另外一场新人棋又是谁呢?” “我看了预告了,是上海的项帅对阵福建的鲁龙潭。” “居然不是明大师的儿子?” “我也觉得奇怪,这个叫项帅的小子什么来头,难道是电视台的亲戚家的孩子?” 一连串的讨论呼啦啦地刷过,终于,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咱们论坛里有个ID叫做‘一向都很帅’,下棋很厉害。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这个‘项帅’?”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开启了各种嘲笑模式。 “朋友侬帮帮忙,项帅和‘一向都很帅’的共同点也就一个‘帅’字好伐。” “上次已经有帖子讨论过了,‘一向都很帅’和‘Hey 1000’都是职业棋手。这个叫做项帅的小毛头,乳臭未干,怎么可能是‘一向都很帅’。” 此言一出,引得不少人跟着附和。 “我在电视台有亲戚,据可靠消息透露,据说原本台里内部已经预定好今天要转播明哲的棋局,是任兵顶着风险硬生生给换成项帅。要我说,这个项帅有点背景,不然任兵疯了那么帮他?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有道理。任兵怕是收了不少钱吧。” “此言差矣。任兵不是这种人。你们想想,明哲和魏益谦都是明家的棋手。他们明门已经在江南棋坛上占据了大半壁的江山,晚报杯上要还是总让他家出风头,别的门派和棋社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任兵做的没错,你们不要诬陷他!” 看来这人还是任老的粉丝。 聊天室里一派火热的景象,但是病房里则截然不同。 上午刚做好化疗没多久,乐天虚弱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一个多月了,自己从来就没有在床上躺过那么长的时间,感觉屁|股都躺疼了。 他费力地举起胳膊,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的手臂。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每天扎针留下的小孔。 这么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胳膊,真的是属于自己的么?这样的手臂还能打得动篮球,还能在阳光下肆意挥洒汗水么? 乐天想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因为化疗的缘故,他每天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看看周围几个病友,想着反正早晚也要掉光的,乐天干脆让他妈拿把推子把自己的头发都推光了。 乐天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床位。 那个靠窗的位置,本来住了一个小男孩。一个特别爱哭的小男孩,比项少爷都来的娇气些。 打针要哭,吃药要哭,吃不下饭哭,睡不着觉也哭,乐天被他弄得不胜其扰,晚上睡都睡不好。 要不是他生病了没有力气,真想抓起那小孩,狠狠地朝他的屁|股来几下。让他知道,男子汉是不可以哭的……至少不能天天哭。 后来乐天从自家妈妈口中得知,那小孩挺可怜的,他在医院里都住了两年多了,病情一直都反反复复,光医疗费花了少说十万多块。 本来家长都要放弃了,不久前医院突然通知他们有人愿意捐献骨髓,这才没出院,据说下个月就能安排接受手术了。 这小孩昨天还趴在自己的床头跟他吹牛,说哥哥等我俩好了,咱们一起出去打篮球。医院对面的小公园里有个篮球场,我已经看了足足两年了。听说你在学校里是篮球队的队长,我看也不像么…… 好吧,等我做好手术病好了,勉为其难让你教我一下好了。 小男孩撇了撇嘴巴说道。 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没有等到乐天痊愈,也没有等到自己痊愈。甚至没有等到下周的手术。 昨天夜里,乐天一夜没睡,眼睁睁地看着医生护士们不断地进进出出。最终他们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将那个娇气的男孩抢救回来。 小男孩的哀叫声,从喉管里发出的近乎尖锐的啸声和各种仪器的滴答声让乐天第一次觉得,死亡原来里自己那么近。 他的神经整夜都紧绷着,黎明即将破晓之前,听到了男孩那比猫叫都要微弱的,喊妈妈的声音…… 他在天亮之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刚才乐天从化疗室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男孩的妈妈来办理出院手续。 面容憔悴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堆脸盆杯子和男孩的玩具。 出乎乐天的意料,女人的表情并没有特别的悲伤,甚至带了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对着乐天妈妈打招呼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笑。 等她走后,乐天妈妈叹了口气,说她终于解脱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孩子生病也是一样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工薪家庭,实在是支撑不住。 听着韩素娟的话,看着她憔悴的侧脸,乐天心下空荡荡的。 现在他只是刚住院一个月而已,妈妈爸爸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如果他和那个小男孩一样迟迟找不到适配的骨髓,也拖个两年三年呢? 隔壁床的妈妈还那么年轻,才三十多岁,可自己的妈妈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了,她又能支撑得住几年呢? 虽说托了小帅的福,电视台给他们捐了一大笔钱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可是之后呢? 家里的情况他又不是不晓得,如果一直病下去的话,整个家都会被他拖累的。 想到这里,乐天抬起瘦骨嶙峋的胳膊,不由自己地捏住脖子……如果,他现在就死了,妈妈会不会现在就能解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6章 乐天加油! “乐天, 快点起来,看看都是谁来探望你了。” 病房外传来母亲的说话声,乐天却怎么打不起精神来, 仍旧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自从电视台来病房拍摄过一会,搞了一次捐款仪式后。时不时就有人来看他。有些是街道里的领导, 有些是学校和教育局的人。 每次来都带着一群人, 又是记者采访,又是拉着他拍照。他们好像把自己当做了一个道具,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回回他们离开后, 乐天都要在床上休息好半天才能缓过神来,比做了一次化疗都累。 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应付那些人。 “啊呀, 你这个孩子怎么都不听话呢,我都说了有客人来。” 韩素娟说着, 冲身后的人笑道,“这孩子, 越大越不像话了。方老师,您别放在心上。” “没事, 孩子病着呢。” 方孝川送上校长准备好的果篮。 听说是方老师来了,乐天这才恹恹地起身。 “褚林林, 你怎么来了?” 见到久违的褚林林, 乐天总算没有继续再摆出臭脸,起身下地。 “今天上学学校运动会,下午没课,方老师就问我要不要来看看你, 你……还好么?” 属于女性的敏感和青春期少女特有的直觉让褚林林甫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她从未在乐天的脸上见过今天这样的表情——他的眼神是死的, 茫然而空洞。 看着一旁边空着的床铺, 褚林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又转头看了看拿起脏衣服准备去水房的乐天妈妈,后者红着眼睛冲她摇了摇头,泫然欲泣地走出了病房。 褚林林只觉得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胸口,她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沉默地低下头。 是啊,要说什么好呢。 不管多温暖,多华丽的辞藻,在生死之前都显得如此地苍白、空洞和无力。 “乐天你都不知道我们上午的运动会被人欺负的多惨。没了你这个体育委员,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方孝川坐在床边,为他削苹果。 “去年运动会我们多牛啊。你一个人就拿了三千米和五十米的冠军。三人篮球、乒乓球都是第一名。还有一万米,百米接力,咱们班都有名次。” 方孝川喋喋不休地说道。 “今年你不在,不管我怎么动员,那些小祖宗就是不肯报名参赛。我没办法了,只好采取高压政策。结果怎么着——一个个都出工不出力!” 方孝川痛心疾首地说道,“全军覆没,真的是全军覆没。实在太丢脸了,所以下午的颁奖典礼我压根就没打算出席,干脆带着褚林林来看你来了。” 乐天不在班里,那些男孩子们仿佛失去了精神领袖。 他或许不聪明,读书也不是最好的。但是他的开朗和自带的亲切感却让他成为了一团小火球,让那些孩子们觉得无比温暖,乐于围绕在他的周围。 现在,高二三班的小火球不在了,哪怕是班主任也没办法让那些孩子们团结起来。 “乐天,你要打起精神来。明年我们还有机会,到时候咱们一定要赢回来。” 方孝川举着拳头说道。 “可是老师,不是说下半学期就要文理分班了么。” 乐天虚弱地说道。 “咳,也是……所以啊,时光不等人,你要加快康复的速度。” 说完方孝川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毫无说服力,尴尬地笑了笑。 “那什么,你看电视不?对了,今天是电视杯淘汰赛第一天呢。医院收得到体育台么?” 方孝川在病房里蹙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放在角落里的遥控器。 “乐天!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现在病得很痛苦,但是千万不要放弃。我会为你赢一座奖杯回来,你要努力加油!我向帅永远和你同在!” 这边才刚调到东方体育频道,电视屏幕上就跳出了项帅的脸。 只见他一手抢过麦克风,把个脸庞子几乎贴在镜头上,冲着摄像机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地说着。导播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镜头大幅度地摇晃了几下,最后被切到了一旁的演播室里,只见任兵目瞪口呆地站在大棋盘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项帅他……疯了么?” 电视机前的三人面面相觑。 很明显,刚才那一段绝对可以算是直播事故。 扛着摄像机的小哥本来只想扫一下比赛现场而已,却被向帅打乱了原定的计划,让他上演了一幕“惊天告白”。 “真不愧是项帅……” 方孝川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下好了,这场棋是面对全国直播的。乐天你要扬名全国了。” 乐天先是哈哈笑了两声,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接着,他低下头,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打湿白色的被单。 “哭什么啊。乐天,项帅他是为了你打气才这么干的,你可不要辜负他。打起精神来!” 褚林林拉着乐天的手腕激动地说道,乐天嚎啕大哭起来,胸腔中那憋闷了多年的怨气也随着哭声一点点地消减了下去。 “谢谢,谢谢你们。我会加油的。” 看着眼前的一幕,方孝川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抽了抽鼻子。 真是一群好孩子。 自己能成为这群孩子的老师,三生有幸。 大脑终于从混乱中抽回神来,任兵从口袋里掏出白手绢,擦了擦脑门上飙出的冷汗,暗骂项帅你这个“小赤佬”(鬼)。老子为了让你上回电视吃心吃力,结果你居然这么“报答”我。 不过腹诽归腹诽,任兵脸上依然保持着他“滑稽解说员”的招牌笑容,指着大棋盘说道,“各位看一下目前的局势啊,目前两位在场上的布局是这样的……” “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家伙有谱没谱?” 拉下耳机,李主任捏着文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不应该听老任的话!这么大的播出事故,你让我怎么和上面交代?” “主任……” 助理在门口探头探脑。 “干什么?” 李主任心里憋着一股气,看谁都是炮灰。 “这个……您看一下。” 小助理颤颤巍巍地递上一张纸。 瞥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李主任的脸都白了。 他手里攥着一张支票! “你怎么回事?这么大鸣大放就拿进来了,旁边那么多人你是看不到么?” 他一把将人拉到隔壁的小房间,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然后瞄了一眼手里支票。 “魏益谦他什么意思?” 看着支票上的签字,李主任一头雾水,“贿赂我?” “不能算是贿赂,最多算是补偿吧。而且您也知道,他们申豪集团可是电视台最大的投资商之一,不好得罪的。” 原来魏益谦早就料到向帅会在比赛的时候趁机作怪,特意安排了自己的秘书在会场里拿着支票随时候命,结果果然被他猜中了。 李主任看了眼上头的金额……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 反正局面已然这个样子了,现在想要临时换桌转播也不太可能。倒不如收了魏益谦的顺水人情,算起来这姓魏的还算是欠了他的一份情……电视台里工作的,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李主任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寻找最好的补偿办法。 “对了,魏老板的秘书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向帅的这局棋,绝对会引发惊人的收视率,让您放一百个心。” 看到顶头上司脸色终于不再那么吓人,小助理大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哼,那我真是借他吉言了。” 李主任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 棋迷小马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 电视台这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把老任换成小美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有人把堂堂比赛现场拿来做自家的发布会,还搞什么“真情告白”,实在是太不严肃,太胡闹了。 小马放下筷子拿起电话开始给电视台拨号,准备一会儿好好批评批评这个叫做项帅的小学生。 此时的电视台热线已经变成了投诉热线,本来已经投诉过一波小美的老人家们这回更加生气。据事后了解,很多脾气火爆的棋迷甚至直接杀到了东方明珠电视台,要找向帅讨个说法。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惊人一笔,原本好多不关注象棋比赛的人在得知了这样滑稽的事情后,居然也打开电视机想要看看干出这种事情的小伙子长得是什么模样,他的棋下得究竟如何。 看着小助理再一次递上来的事实收视率报告,李主任内心五味杂陈。最后他大手一挥,“行了,别管那么多,按原定计划转播。” 这边电视台接电话的实习生都在焦头烂额,另一方面比赛也在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 棋迷小马一手拿着电话听筒听着似乎永远没有止境的转接音乐,却又忍不住被电视里任兵的解说吸引过去。 “好的,鲁龙潭选手落子了。目前场面上黑棋是双车,一炮一马加上两个小卒,仕象双全。项帅选手的红方这里则是双车双炮双兵,同样也是士象全。看起来两方目前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 “观众朋友们注意看这里,红棋和黑棋两方的将、仕、象都排列在中间的位置,区别就在于红方的车过了河,在两格以外有炮为它掩护。同样的,黑方的炮过了河,旁边是车作为掩护。” “‘单组中线,闷攻纵杀’……” 小马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放下电话,坐回了电视机前。 “这局下得漂亮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时刻准备着,为师弟和他的男朋友擦屁股 第097章 隐形的师兄 和小马这样逐渐又被比赛吸引过去的观众不在少数。他们虽然余怒未消, 但却不得不服,向帅和鲁龙潭这场对局下得实在漂亮。 “观众们请看,黑棋这里有当头炮, 这里是挂角马,只要进车杀仕, 就形成铁门双杀。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攻势, 我们心直口快的项帅选手又该如何应对呢?” 任兵调侃地说道。 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向帅刚才的行径轻描淡写地说成“心直口快”,维护之情可见一斑。 好在观众们都沉浸在棋局之中, 对他这带有明显立场的话也不做多想。 “项帅选手选择了车八进九到底线直接将,鲁龙潭退士回防。看来项帅决定以攻为守, 与其被动被栓杀,他选择主动出击。毕竟他红方的先手优势还在。” “向帅选手炮七进五, 又将军。黑方怎么应对呢?他现在的象可不能下去啊,红车卡在这里呢……好, 黑方上士防守。” “红方炮七退三,厉害, 大家看到这里埋伏在这里的红车了么?虽然炮退了,但是这红车又将军了, 连续三次将军了!项帅小朋友年纪虽小, 但是面对比自己大了七八岁的选手一点都不发憷,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小帅,稳住啊!” 方孝川看着电视,紧张地说道。 “啊呀, 刚才还打得挺好的呢。怎么红方的一个车被吃掉了?是不是要输了啊?” 看着电视上黑棋吃掉了红车, 韩素娟紧张地问道。 “妈, 没事的,只要老将还在就不算输。” 乐天出声解释道,“小帅他这个是故意使诈,你看着吧,他一会儿就要反攻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上的赛况,双眼闪闪发光。 韩素娟和褚林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为他再次燃起斗志而高兴不已。 “虽然被吃掉了一个大字,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向帅选手的攻势。又将军!红方炮九平五又将军了!项帅选手每一步都在将军,真是火药味十足。” 不止任兵的大呼小叫,电视机前观看比赛的众人也是大呼过瘾。 这局棋里,向帅把江湖棋的那套草莽风格代入了职业比赛中,这大开大合的棋路和俾睨纵横杀法把观众们的情绪一下子都带了起来,叫人看得如痴如碎,比喝了十坛老酒都感觉心旷神怡。 “这个项帅真是对我胃口,下棋就是要这样!干净利索。” 小马说着,一口闷掉杯子里的啤酒,把他刚才还在打电话要投诉人家的事情彻底抛之脑后。 镜头切回比赛现场,鲁龙潭面色沉重,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回已经是他的第三次长考。与之相对的,是向帅的用时还不到规定的一半。 裁判就提醒他注意时间。 就在此时,向帅敏锐地感觉到了摄像机镜头,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正在跃动的棋钟。 他的举动自然也落在坐在对面的鲁龙潭眼里,让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铁青。 说到底,他对前一场自己的不战而胜还是问心有愧。 “怎么样?观众的反馈如何?” 李主任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监视器问道。 “收视率飙升,已经达到了开幕式那天的水平了。主任,任兵还是很有眼光的。” 小助理一脸激动。 谁也没想到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选手居然能下得那么漂亮,真是大大出乎编导们的意料。上面看在收视率的份上,对他们的责罚应该也会轻一点吧。 “哼……算他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 李主任冷笑一声,他撑开耷拉着的眼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和魏益谦他们那半场比起来呢?” “超出零点五个点。” 这下李主任是不得不服气了。 任兵也好,魏益谦也好,居然一个赛一个得火眼金睛,看来这个叫做项帅的年轻选手当真是前途无量。 如果说魏益谦和罗敏佳的那局棋是两大高手决战紫禁之巅的话,那项帅和鲁龙潭这边就是两名年轻的侠客在华山论剑。 他俩的剑道可能还不是最完美的,但无疑,是全新的。 自古华山一条路,想要登上顶峰,揽北辰于掌中,只有消灭眼前的对手。 两人的身后,都是万丈深渊,峻拔寥廓。 无月夜,孤星一点。 风从山峦之间的缝隙穿过,呼啸着,仿佛小刀一般割着二人的脸颊。 与此同时,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已经没有了下山的可能。 少年侠客手双手持刀,杀气弥漫在他狭长的眼睛里。 一只白鹤发出长啸,从二人的头顶飞过。 就是现在! 少年举起刀…… “红方又进跑了!双炮台将,这下真是把黑棋逼入了死角。黑棋无奈只好飞象……啊!炮七平五!红方绝杀,红方胜利!” 任兵激动地喊了起来。 “果然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啊!大家可能还记得,向帅在电视杯的第一局就是输给鲁龙潭的。今天,他用实际行动,自己为自己报仇雪恨!” 谁也没有想到,从镜头切换到他们这半局,到最后赢得胜利,向帅前后只用了短短七个来回。 少年刺客收刀回鞘,然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看那一闪而过的鹤影。 “这就是你真正的实力么?” 对面的剑客笑了笑,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算不上。” 少年没有一点要客气客气的意思。 “不过对付你,足够了。” 他自负地说道。 “好……好啊……” “噗通”一声,那刺客再也撑不住颤抖的身躯,双膝跪地。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少年侠客从他的身侧快步走过,迎着密匝匝几乎没有缝隙的大雪,继续向上攀登。 “真是一场精彩至极的比赛!那另一边呢,魏益谦和罗敏佳也进入了最后的残局阶段。现在就请导播把镜头切换到小美那边吧……” 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任兵脚下打着飘儿,如释重负地从背景板前走了下来。 “怎么样?” 他双手颤抖,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保温杯。 “收视率已经创下了咱们电视杯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任老师,您就等着庆功宴吧。” 周围的人纷纷上前道喜,要不是旁边的演播室还在进行直播,他们都想开香槟庆祝了。 这可是棋类节目头一回有这样的收视率,简直可以和足球甲A联赛有的一拼。这可多亏了任老师兵行险着啊。 被各种夸赞围绕着的任兵此时却仿佛置身事外似得,端坐在一旁,抱着保温杯一声不吭。 大家都知道任兵原来是剧团里唱戏的,后来才走上了象棋之路,但是谁也不知道,将他一手带入行的是鼎鼎大名的“五毒鬼手”侯剑秋。 侯剑秋喜欢喝酒,喜欢女人,也喜欢听戏,最喜欢听的除了老家的淮剧,就是上海的滑稽戏。 任兵年轻的时候也红过一段时间,侯剑秋那时候只要夜里没有棋局,就会到天蟾舞台来听他唱戏,听到开心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小滑头”叫着,到后台来请他出去喝酒。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任兵本来对下棋也挺感兴趣,偶然也会和侯剑秋过招。 有一回侯剑秋赌博输了还不上钱被人追着打,正巧遇上了任兵。任兵二话不说,慷慨解囊。 为了报答任兵的恩情,侯剑秋将“三十三变手”中的前“十一变”传授给他。并且言明,并不是他老侯小气,故意藏着掖着。是你任兵天资有限只能学那么多。 而且这十一变你要是真的彻底吃透,融会贯通,对付普通级别的高手足够了。 那时候任兵还想着自己要不要拜师,老侯大手一挥说他这辈子都不会收徒弟,让他别干傻事。 任兵记得自己问他,那你这一身的本事准备就这样失传了么? 老侯喝了口酒,笑笑道:若真的有缘分,自然有传人。若没有缘分,便是开宗立业了,门派里净是不肖子孙也没意思。 后来老侯又说:你将来若是看到有人使我这“三十三变手”,想来就是那个继承了我衣钵的人,你好歹算他半个师兄,可要多多提携。 前段传来侯剑秋过世的噩耗,让任兵伤心了许久。 他本来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侯剑秋的传人了,“三十三变手”从此绝迹江湖。 谁知道,谁知道,居然跑出来一个项帅。 这个积分赛第一场就输棋的少年刚开始并没有引起任兵的关注。他和其他人一样,更加关注明家明哲和何家卓文的表现。 直到他开始十连胜,直到任兵在转播间隙见到了他惊为天人的巧妙变招。 从此,任兵就开始偷偷观察他的棋,发现他的棋路和侯剑秋惊人的相似,一样的灵巧多变,波云诡谲,却又自带一种平和气质,让人惊艳无比。 任兵旁敲侧击,最后打听到这孩子无门无派,但却因为他的出现,使得本来交恶的十多年的明门和何门突然冰释前嫌。 至此,任兵终于肯定了,这个叫做“项帅”的孩子无疑就是侯剑秋的传人。 “老侯,你在天之灵可要看清楚了,我可没有辜负你啊。” 任兵看着窗外的浦江景色,低声喃喃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8章 一喜一悲 另一边, 罗敏佳的复仇之战在魏益谦的一记绝杀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摄像师把最后的镜头给了罗敏佳。 年逾五旬的老罗报仇失败后的表情有几分怅然若失,更多的则是释怀。 他主动起身,和魏益谦握了握手, 又指向向帅他们的方向说:“中国象棋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电视机前, 无数的老棋迷眼含热泪。 如果不是电视台同时转播了向帅和鲁龙潭的那局棋, 可能对比还没有那么明显。可是现下,不管是比赛现场的人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们都强烈地感觉到,属于罗敏佳这辈人的时代结束了,年轻的棋手们正在迎头赶上。 和前辈们比起来, 他们的棋艺还显得有些稚嫩,他们的性格也不够沉稳老练, 但是他们确实奔跑着追了上来,宛如初生的太阳照样在了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棋盘之上。 “你比我幸运, 你是承上启下的一代。” 罗敏佳拍着魏益谦的肩膀说道。 是的,魏益谦不是青黄不接的一代, 而是承接了两代棋手新老交替的领航者。 魏益谦敞开怀抱,两人互相拥抱, 一笑泯恩仇。 次日,体育台应广大棋迷的要求破天荒地重播了向帅和鲁龙潭的比赛。李主任这回真叫是心花怒放, 上面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过错, 还着重表扬了一番,他们棋牌类赛事导播可算是难得地扬眉吐气了。 这一天对方孝川来说也格外重要,他这个“毛脚女婿”要上门提亲啦! “你爸爸到底喜欢什么啊?这些东西他真的看得中么?要不我们再到楼下买一点?” 都已经走到小吴姑娘家楼下,方孝川的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似得, 怎么都迈不开腿。 为了今天上门, 方孝川已经足足准备了一个多礼拜。即便如此, 他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要是一会儿未来老丈人看他不顺眼怎么办?他可是和小吴闹过分手的,万一人家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他可怎么是好,他和小吴都已经开始准备看房子啦! “啊呀,你啰嗦死了。快走快走,我妈都把饭菜准备好了。” 小吴姑娘忍无可忍地把他往楼梯上推。 上了楼,早就等在门口的吴家姆妈乐呵呵地把方孝川迎了进去。虽然嘴里说着“啊呀,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但一双X光线似得眼睛早就把礼品袋里的东西扫描的一清二楚,脸上的笑容于是变得越发和蔼慈祥。 小吴跟着她妈钻进厨房,两个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起话来,只把个方孝川扔在客厅门口,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来了啊,坐。” 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老吴半抬起下巴扬了扬眉毛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又把视线投回了电视机屏幕上。 “听说你在学校里除了教数学,还带孩子们下棋?” 老吴拿起桌上放着的半包“红双喜”香烟。 方孝川非常有眼力见地上前一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软中华,递烟点火一气呵成。 “就是代代兴趣班的课。” 方孝川诚惶诚恐地答道。唯恐未来岳父认为他不务正业,自己把自己降低为代课老师。 “哦?那你手下的孩子们下得如何?和电视上的这个比起来差多少?” …… 十几分钟后,小吴姑娘端着果盘走进客厅,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和乐融融一片。两人聊到兴头上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她爸爸用力地拍着方孝川的肩膀,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不是丈人女婿,是兄弟两个呢。 “来的正好,乖女儿,你这个男朋友真是不错。有眼光,有眼光!” 老吴指着电视机骄傲地说,“这个项帅选手就是你男朋友的学生。他能下得那么好,完全都是小方的功劳呀。” “谈不上谈不上……” 方孝川心虚地挠了挠头,心想我作为老师发挥的唯一作用就是给他和明哲两个人批了请假条。 小吴姑娘放下果盘,盯着电视机看了又看,心想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孩子。 啊呀,不就是在人民公园的荷花池边么?那时候她还闹着要和方孝川分手呢。 想到这里,小吴姑娘不由得红起脸来,惭愧地低下头。 这一幕落在老丈人眼里,却当做女儿是不好意思了。 “好!很好!小方你是外地人对吧?什么时候让亲家来一趟上海,我们讨论一下你俩的婚事具体怎么操作?实在不方便我们去杭州也行啊,我和你丈母娘上次去杭州,还是我俩度蜜月旅行的时候呢。” “死老头,你瞎说什么呀。” 正好吴家姆妈也走了进来,听见老头子满嘴跑火车,面带羞涩地说道。 就这样,托向帅的福,方孝川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 三天后 “向帅,你看了十六强赛的对战表了么?” 拿着一张A4纸,明哲匆匆走进卧室。 “怎么了?” 向帅正在讲电话呢,被他吓了一跳。 “你又和谁打电话呢?难道又是龙靖?” 明哲脸色不虞。 他真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聊不完的话。自打上次从锦江乐园回来后,向帅每晚雷打不动要和他煲一回电话粥,两个人在电话里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至少半个小时打底。 “嘿嘿,就瞎聊么……” 向帅讪笑着放下电话,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根据龙靖刚才通报的有关顾姣姣女士的最新情况——那对臭情侣好像吵架啦! 龙靖吃完晚饭背着吉他去上课,还没拐进金陵东路,就看到大美人顾小姐哭唧唧地冲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狂追不止的张老师。 龙靖受了向帅的嘱托,要时刻盯住这两人的动向,于是就偷摸着跟了过去。 “哎,当时的情况跟我妈喜欢看的琼瑶片真的一模一样,就差没有下一场雨了。” 电话那头,龙靖绘声绘色地学着他俩的对话, “顾姐姐说:你跟我解释一下,你跟那个狐狸精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老师说:你误会了,我和她没有关系。再说了,她也不是狐狸精。” “顾姐姐说:好呀!你果然和她好上了,你居然开始为她说话了。到底谁是你的女朋友?” “结果张老师还没开口呢,顾姐姐又说:你别说了!我不听,我不要从你的嘴里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事情!你给我滚!” “张老师说:姣姣,你太无理取闹了。” “顾姐姐说:我哪里无理取闹,明明是你无理取闹。” “所以啊小帅哥哥,顾姐姐到底是要听张老师解释,还是不要听他解释呢?” “额……” 长到那么大向帅第一次晓得年轻时候的顾姣姣女士居然是琼瑶的人。那么多年来只看到顾姣姣风风火火的一面,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他妈咪恋爱脑的样子。 “那……最后呢?” “最后就是他俩在车站突然抱起来狂亲啊,我都不好意思看下去啦。” 龙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成分。 “啊?就这?” 向帅大失所望,他以为他俩会原地分手呢。 “亲着亲着来了两个戴红袖箍的大妈,说他俩光天化日之下‘搞腐化’。要罚款。” 龙靖顿了顿疑惑地问道,“小帅哥哥,什么叫做‘搞腐化’?喜欢的人互相亲来亲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向帅也搞不懂“搞腐化”是什么东西,只好干笑两声。 “就在这时候顾姐姐突然打了张老师一巴掌,说都是他害得。那巴掌打的真是刮辣松脆,我隔着半条马路都听得清清楚楚。刚好这时候来了一部公交车,顾姐姐就直接跳上去了。” 龙靖说罢,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天课上,老师弹了一晚上悲伤的曲子。” 想到这里,向帅忍不住捂着肚皮笑了起来。 卓文在之前的三十二强比赛里连输三局已经被淘汰出局。虽然他本人很沮丧,不过何文宣还是认可了他的表现。反正他这次是练兵之旅,锻炼心态的目的达到就行了。 “赛务组不会安排明天我跟谦哥对上吧?那就是提前进行决赛了。” 向帅放下手机,单手接过对阵表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倒没有。” 明哲定定地看着他。 “提前遇上的是咱俩。” 向帅闻言一愣,急忙低头往纸上看去——十六强的第一场就是他和明哲的对局。 “明天的比赛我会全力以赴的。” 明哲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略带颤抖。 下了十多年的棋,明哲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一场比赛。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前想后,他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喜欢项帅,并且是超越了好朋友的那种喜欢。 但是他更不否认自己喜欢的是身为棋手的向帅。 一想到可以在千万人的见证下和自己喜欢的男孩,敬重的棋手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明哲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我也是。” 面对明哲盈盈的目光,向帅同样也是心头一热,两人的眼神互相撕拉胶着,一时间房内只听见两个少年的心跳声。 站在门口的魏益谦看着房内的两人,瞄了一眼手里拿着的对战表,悄悄退了出去。 看来这两人都不需要自己的赛前动员,精神好的很呢! 还没走到楼下咖啡厅,突然手|机|铃|声大作,魏益谦急忙接起电话。 “喂?妈妈,怎么了?” “小谦,你哥上个月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电话里传来魏妈妈疲惫的声音,魏益谦心头猛地一紧。 “大哥他……怎么了?” 上个月他安排他们全家都做了一回体检,其他人的报告早就出来了,就他大哥的迟迟未出。魏妈妈担心儿子的身体出大事,这段时间和他大嫂两个人都异常紧张。 “疑似胃癌中期……小谦,怎么办,你大嫂都要崩溃了。” A4纸从指尖滑落,飘飘荡荡落在走廊的地毯上。 “小谦回来吧,别下了。” 电话那头,母亲哀求道,“魏家现在需要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9章 向帅VS明哲 杭州西子湖畔 用过了晚饭, 明秋桂捧着茶壶乐呵呵地回到客厅里,吩咐弟子王安打开电视机。 “录像机准备好了么?一会儿阿哲和小帅的比赛要全程录下来。” 老头指着红灯闪烁的录像机,一脸嫌弃地说, “这个,还有这个电视机都是外国货, 老头子我都不会用, 回回都要麻烦徒弟们,真是中看不中用。” “那是小谦他孝敬您的好东西,别人想买都买不到呢。” 明哲妈妈李颖端了切好的水果走出来。 她哪里听不出来,老爷子哪里是在抱怨, 分明就是在炫耀。其他的弟子们也很有默契地笑笑不语。 “唔,他这个算什么‘孝敬’?他要是真的孝敬我, 就应该多拿几个冠军……” 老头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嘟嘟囔囔地说着。 “对了, 听说他大哥魏一鸣病得厉害,是真的么?” “是。” 明奕仙点了点头, “之前就说身体一直不好,但是他们家最近不是转型投资地产了么, 就一直拖着没空去检查。前段时间小谦张罗给他们全家人做了回体检,谁知道查出来居然是胃癌。” “能治么?” 明秋桂一脸担忧。 魏益谦这个徒孙在他的心中跟自家的孙子没啥区别。连带他的家人们也都爱屋及乌了。 “下个月预备去国外做手术。可能要切掉半个胃吧。” 明奕仙面沉如水。 “那他以后……” “应该是要回家帮忙去了。他们家大业大, 下头十几个公司, 几千名员工,没有个掌门人撑着怎么行。” “哎……” 明折桂长叹一声,“如宝似玉地培养了二十多年,谁知道会是这个下场, 真是白操了老子十多年的心血。最后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看了眼儿子黯然的表情, 话锋一转, “幸好阿哲他懂事,又回来下象棋,咱们明门也算是后继有人。” 这话一出,站在后面的几个弟子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虽然比不上魏益谦这样良才美质天纵奇才,好歹也是如今江南棋坛数得上号的知名棋手。听师父这话里的意思,居然一个能扛鼎的都没有。这个老爷子,实在是有些偏心得过分了。 “说起来阿哲能回来下棋,还要多亏了他那个项同学。那可是个好孩子,长得又好嘴巴又甜。” 提起向帅,李颖忍不住就眉开眼笑。 明哲常带着项帅去明家棋室和他的师兄弟们切磋,李颖和他们遇到过几回,每次都被向帅那抹了蜜似的小嘴逗得开心不已。 “提起这个我就生气,小帅那样好的弟子,居然被何文宣捷足先登。比起阿哲,倒是更像我孙子。” 老头说着,一双眼睛在儿子和儿媳之间飘来飘去,不甘心地说道,“你俩要不努力努力,再生一个出来?趁着我老头脑子还没痴呆,我还能再教一个关门弟子。” “爸!您瞎说什么呢!” 饶是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著称的明奕仙,在听了他父亲这番为老不尊的发言后连后脖颈红了起来。李颖更是羞得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里转。 关键时刻,师弟王全总算把电视机和录像机捣鼓好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开始了。哦呦,两个小家伙今天穿的是‘情侣装’嘛。” 看着电视上两个小家伙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西服,明秋桂乐呵呵地评价道。 “爸,这是小谦给他俩一起定做的西服……” 明奕仙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心说您老人家要是用不来这些时髦的词汇就别瞎用。 “好了观众朋友们,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电视杯今晚也迎来了两位少年英雄。他们就是同样来自上海的明哲、项帅两位选手!” 任兵今天状态极佳,整个人宛如打了鸡血又喝了红茶菌般地兴奋。毕竟上一回在全国性的赛场上出现两个同为二十岁以下的棋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去年任兵还在跟台里的人唠叨,说如今棋坛暮气沉沉,青黄不接。总说那几个人的棋,就像是一出戏炒冷饭炒了十几遍,别说吃的人了,他这个炒的人都感觉厌烦,难怪转播收视率一年比一年低。谁曾想到今年会出现这样的新气象呢? “今天的两位选手都比较谨慎,两边开局采取的是最常见的中炮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格局。相信通过前几场的转播大家都见识过小项选手的棋风,他可是最喜欢求怪求变的。这么稳妥的打法,有点不像平时的项帅了嘛。” 任兵抱着胳膊分析道。 不过很快,任兵就被向帅打了脸。 在第十回 合,执红先行的明哲车四退三后,向帅并没有采取常用的相三进五,而是选择了相七进五的应招。 “这一招好,既避免了红四路车点象眼捉炮,又能形成守势,防止红马直奔卧|槽。” 李颖在看了向帅的棋后说道。 “不得了啊儿媳妇,你现在也是高手了。” 明秋桂闻言大呼惊奇,“我记得你以前是不会下棋的啊。” “我现在也不会下。不过看了那么多年棋了,虽然没吃过猪肉,也知道块部位最好吃。” “好,好,无师自通,那么有天赋,配我儿子可惜了。可惜你嫁进我们家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不然我培养你做女棋手,现在说不定成就不在你老公之下。” 明奕仙闻言,无奈地用手捂脸。其他的弟子们各个都忍俊不禁,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们这个大师兄从来都为人正经,不假辞色,说难听点就是古板。偏偏摊上了这么个以逗弄儿孙为乐的老爹,每每都让他下不来台。 “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小帅下的好,你儿子下的也不错。刚才项帅故意诈明哲兑车,他不是识破了么?” “这两人天天在一起,彼此都熟悉对方的棋路,识破也是应当的。” 明奕仙不好意思在人前夸奖儿子,只好拐着弯地否定他。 “哎,要是项帅是个女娃娃就好了。他俩这样就是青梅竹马。要是结了婚的话也是棋坛的一场佳话。” 明秋桂说着,无赖地拍了拍后脑勺的富贵包。 “爸啊……” 一而再,再而三,明奕仙绝望地闭起眼睛,万般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带着妻子特意前来杭州陪父亲看棋。 “干嘛?小帅不好么?是门第不好还是长得差,配不上阿哲?” 明秋桂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他这个儿子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真不知道随了谁。将来阿哲要讨媳妇,一定要找个活泼可爱嘴甜的姑娘,才能把他们家这死样怪气的家庭氛围给彻底扭转过来。 “项帅欺着不成,现在决定主动出击,第十二手炮二平七吃了红棋的兵。要是接下来走炮二退一的话,那么明哲选手或许会选择兵七退一。如此一来,项帅还是可以得还一子且兵能渡河,把明哲先手的优势打消。堪称一石二鸟之计。” 这招是“三十三变手”的化用,别人看不出来,任兵自然是洞若观火。 此言一出,明秋桂的徒弟们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啧啧赞叹不已。 这下轮到明秋桂不高兴了,他冲着电视指指点点道,“我孙子这招双车合围用的也很不错,他怎么就不夸夸明哲?儿子,你不是跟电视台这群人混得挺好的么,怎么都不让他们关照关照自家人。还有你们几个,明哲是你们的侄儿,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明奕仙选择闭嘴。 就如同明秋桂判断的那样,明哲的双车合围一下子让向帅进入了被动的局面,陷入长考。 十五分钟后,见长考仍未结束,电视台干脆插播起了广告。 “看来这盘棋会下很久。” 明秋桂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小声说道。 …… 果然不出明秋桂所料,直到深夜十一点比赛还在继续。 两个小家伙仗着年轻越战越勇,没有半分疲倦的模样,倒是他们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开始体力不支。关键是接下去的时间段体育台要转播欧洲球赛,这边的直播不得不告一段落。 “两位选手,要不要今天先封棋,明天继续?” 当值裁判和主裁判商量了一下上前询问。 明哲抬起胳膊看了看表,发现他和向帅的这场缠斗居然已经整整地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就目前的场面而言,这盘棋还处在中盘阶段,甚至都没有进入残局! 向帅和明哲点了点头,同意封棋。 按照规定,在裁判宣布封棋后,所有的观棋人员一律回避。 封棋前明哲已经走完最后一步,轮到向帅走棋。裁判员让向帅在自己的记录纸上暗记下要走的那一步,不要展示在棋盘上。 向帅提起笔,一蹴而就。 他似乎是下了一招妙棋,嘴角虽然抿着却依然忍不住高高翘起,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自得。感觉到对面明哲投射来的视线,向帅挑着眉毛转了转手中的铅笔,把记录纸交给助理裁判。 这家伙是下了什么惊天的妙招,居然如此洋洋得意? 明哲眉头一跳。 助理裁判将两人的记录纸套入封口袋,当值裁判在封套外面记上双方姓名、封棋时的局面、双方用时和已走着数、本时限剩下的期数。 在此期间,两人坐在原地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交流。向帅端起桌上剩余的可乐一口喝光,冲着明哲乐呵呵地笑了笑。 他太了解明哲的个性,知道这家伙心思重,又喜欢藏着掖着。现在这家伙满脑子一定都想着自己刚才那一步棋,想得肚肠都痒了。 在裁判确定封棋完毕后,两人走出赛场。 直到这个时候,向帅终于感觉到浑身腰酸背痛。 “明哲,看来今天晚上对你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调侃道。 两人慢慢走到楼梯口,明哲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向帅一时失去重心,斜靠在他的肩膀上。 明哲把嘴贴在向帅耳边,口中的热气呼在他的鬓角旁。 “别得意,明天我保管叫你好看。” 说完,也不等向帅反应,放开胳膊扬长而去。 这下倒是把向帅惊得手足无措,他一手捂着耳朵,脸红得堪比刚煮熟的大虾。 这,这人刚才是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生日惊喜 在他俩你来我往的互相坑害之下, 今晚睡不着的人注定不止一个。 向帅头顶毛巾坐在床沿边思考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明哲最后那举动是什么意思。 说是挑衅,完全没有火药味。 说是下战书, 那更不像了。 向帅思前想后半天,一贯直来直去的脑瓜里不知为何居然浮现出了两个字——挑逗。 然后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向帅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想直接找明哲直接问个明白。突然想起现在他俩还是在比赛进行阶段不能私下联系, 不然会被视为作弊。 “啊呀, 明哲也学坏了!到底是谁教他的?太不要脸了。” 向帅捂着脖子往后一倒,从床铺的一头滚到另一头, 果然人不能犯贱,报应来得实在太快了。 ———— 翌日上午 明哲脚步轻快地往场地走去, 反观向帅,眼睛下方挂着两个厚重的乌青色眼袋, 眼角红通通的,像是只被欺负了的大兔子。 “怎么, 昨晚没睡好?” 明哲明知故问。 向帅幽幽地朝明哲瞥了一眼,内心暗骂这人也就是看着老实, 实则一肚子坏水,不愧是资本家的师弟。 他故意不搭理他, 长腿一伸,拐到了明哲身前, 先他一步跨入赛场。 甫一开门, 向帅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里头黑咕隆咚的,难道今天换比赛场地,他走错地方了?不应该啊,明哲不也朝这里走么。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就听见耳边炸起“啪”“啪”两声, 宛如两道闷雷在脑袋上炸开。 向帅吓得汗毛倒竖, 下意识地转。 “明哲!” 向帅几乎把脑袋整个都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明哲先是一愣,嘴角翻起了一抹几乎不被察觉的弧度,接着一手抚上对方的手脑勺,把他又往怀里拉近了些。 “生日快乐!” 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阵欢呼声。 “哎?” 向帅疑惑地转过脑袋。 他只敢先睁开一只,隐隐约约地见到了几丝灯光后,这才把另外一只眼睛的眼皮勉强撑开。 只见赛场上方的荧光灯上被斜拉了好几根彩带,墙壁上贴着十来个彩色气球,而最前方的转播大厅里,小美主持人正手捧一个偌大的蛋糕笑嘻嘻地站在任兵身边。 “生日快乐!” 转播导演、摄影、摄像和其他的一干工作人员冲着项帅一起喊道。 “生日?谁?” “还有谁?你自己的生日自己都不记得么?” 魏益谦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可以从我师弟身上下来了么?衣服都给你拉皱了。” 向帅闻言“呲溜”一下从明哲身上滑了下来,尴尬地替他抹了两下西装前襟。 明哲有些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胸口,看着项帅被众人推搡着上了台,懵懵懂懂地接过了女助理送上的鲜花。 直到这个时候,向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是“项帅”的生日,他今天十八岁了,成年了。 “这回满意吧?” 魏益谦用手肘碰了碰明哲的胳膊,低头说道,“你自己的生日从来都没过得那么大费周章,倒是愿意为这小子费这么大的心。” 明哲是农历新年里降生的,和中国无数个在春节期间降生的孩子一样,基本上都是过年期间“顺便”就把生日给过了。 今天这一切,是明哲在几天前特意求魏益谦安排的,说要给向帅一个惊喜。 “项帅他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没有人会为他庆生。这可是十八岁的生日,当然要过的开心。” 明哲理所当然地说道,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向帅的身影,没有一刻移开。 看着自家师弟一片痴情的眼神,魏益谦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要命,这小子看来是真的情根深种,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了。一想到明哲的个性,他是从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现在这两个还小,等他大了些可怎么了得,师父师娘师爷那边要怎么交代? 想到这里,魏益谦就觉得头大如斗。 “明哲,谦哥,吃蛋糕。” 向帅乐颠颠地端着两块蛋糕过来。 “明哲他从来不吃……” 魏益谦刚想说他师弟从来都不吃奶油蛋糕,向来讨厌这种甜食,就见着明哲用勺子挖了一大口奶油塞进嘴里。 “甜么?” 向帅一脸期待地问道。 “好甜,很好吃。” 明哲说着,又挖了一口。 魏益谦心说这不是废话么,这蛋糕是你自己掏钱买的能不好吃么? “你小子真坏!” 向帅用力地拍了下明哲的肩膀,“昨天真的吓死我了,弄得我大半夜没睡……搞了半天原来是想给我一个生日惊喜啊。” 向帅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面颊。 “那你被我惊喜到了么?” “当然,今天真是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向帅说着,惭愧地低下脑袋。 项帅,可怜的项帅,如果不是明哲的话,你的十八岁生日恐怕就要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上回收到项帅父母的问候邮件还是上周末的事情,说他们圣诞假期不回国了,让他找朋友出去庆祝庆祝,不要一个人过节那么冷清。又说汇了多少钱过来让他过年。对儿子生日的事情倒是只字不提。 “我记得你是二月里生的?到时候我也给你过。” 向帅眼珠一转,兴奋地说道。 “不用,我从不过生日。” 明哲嘴里这么说,耳朵却因为过于激动而泛出一片淡淡的粉红,像是两个小贝壳。幸好他俩现在呆在背光的暗处,不然向帅一眼就能瞧见。 “要过要过的,到时候我来操办。”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天要告诉你一个有关我的大秘密。” “什么秘密?” “急什么,到时候肯定会告诉你。” 向帅搂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全世界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中二,不过落在明哲的耳朵里,可就另外带着一番不同寻常的含义。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项帅的心里,自己的地位是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取代的? 想到这里,明哲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唇,用舌尖勾走嘴角的奶油。 活那么大,他还是头一次那么期待生日的到来。 ———— 裁判员从牛皮封套里取出昨天两人的对战记录纸,按照昨天的记录摆开棋盘。 在看到向帅昨天不曾落子的那一步棋后,明哲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昨天回去足足想了两三个小时,把向帅所有可能会下的招数都设想了一遍,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步被他猜中了。 明哲昨晚最后的一步乃是“御驾亲征”,他思前想后,猜出这小子最有可能的应招应该是炮七进四。这样一来便形成了双炮沉底,将黑棋下出了“海底捞月”的格局。 果然不出所料,向帅昨天封棋前记录在纸上的那一手暗棋就是“海底捞月”! 这一手不可谓不妙,只一招就让攻守之势为之一变。 明哲既然猜出他会用海底捞月,当然也想出了对应之策,他不徐不疾,举手一招炮七退一,破了向帅的棋路。 对于他的破局,向帅也毫不意外。经过一整晚的时间,明哲要是还想不出来对策那才叫让人失望。 考虑了一下,向帅选择进车。 两人“哒哒”落子不断。 其他的选手们因为要等他俩最终的胜负结果才能安排接下来的比赛,很多人选择来到棋室旁的小房间观赛。 魏益谦和穆文哲也在其中。 “向帅大意了,明哲的第一步藏了暗着。他这一步没应好。” 穆文哲坐在魏益谦对面,看着屏幕上传来的赛况说道。 穆文哲去年拿了电视杯的亚军,今年也是种子选手之一,是除了罗敏佳之外魏益谦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要是换在之前,作为谢小然的弟子他见到明门的人哪有这么和颜悦色。如今一切误会解开,他俩才能这样面对面坐着谈棋。 “项帅是天才,不过我师弟也不差。” 魏益谦满心自豪。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明哲的棋力不但完全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并且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了大幅的提升,正是他日日和向帅在一起切磋练习的结果。 向帅就是师弟的强心针,兴|奋|剂。只要听到向帅的名字,他这个小师弟都跟打了鸡血似得,比什么激励措施都有用。 “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将来也是要学棋的吧?” 魏益谦话锋一转。 “是啊。小东西叫穆时英,刚过百日。抓周的时候,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拿,就拿了一个象棋的棋子,嘿……” 谈起小儿子,总是一副冷冰冰模样穆文哲总算挂上了几丝笑容。 “最近这段时间方便的话,我建议还是让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上海避一避。” “什么意思?” 穆文贺觉得他话里有话。 “这场比赛因为向帅的缘故,带来了太多的不确定性的。” 魏益谦尽量捡着温和的词汇,“尤其是昨晚。谁也没想到他俩居然下到不封棋。可不是打乱了很多人原定的计划么?” 他看了下左右,见所有人的人都被棋赛吸引,没人注意到他俩,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想自己在前线吃紧,老婆孩子在后方被人威胁吧。” 穆文哲陡然变色。 “他们疯了么……难道他们想要下黑手?” “你以为呢?” 魏益谦冷笑。 他托人在道上打听过了,那个“刀削脸”之前是澳门赌场叠码仔出身,前科累累,绝对不是良善之辈。 昨晚全中国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明哲和向帅出乎意料的封棋之举而一夜未眠。就刚才,他就听见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兴奋地讨论,说预计今天这半场比赛的收视率很可能打破之前向帅对阵鲁龙潭的记录,再创新高。 有人看棋当然是好事,只是那些看棋的人里头究竟有多少是正儿八经的棋迷,有多少是浑水摸鱼的赌徒,还有多少是刀削脸那样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庄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争锋相对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面对明哲的步步紧逼, 向帅稍稍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他瞄了一眼棋钟,发现自己的用时比明哲足足多了将近十五分钟,手心里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刚才的第五十四回 合里, 明哲车八进五。 这一招带攻带守,他原本应该应一手车六平五照将的。 这样一来就能先夺中路, 接着再飞象去兵。虽然场面上会比红棋少一颗棋子, 但是他的小卒可渡河助战,为之后的助攻铺路。 偏偏刚才他着急慌忙地应了一手相五进三,为了吃对方一个兵,生生让出了中路腹地, 后方顿时吃紧了不少。 他咬着嘴唇,幽幽地看了明哲一眼。 向帅下到这一步终于看出来了, 这家伙今天落下的第一子就带了暗着,结果他真的踩中了这个“雷”。 真是好算计, 不愧是练过围棋的人。 “服气么?” 明哲就像是脑门子上长了眼睛似得,头都不抬地问道。 “比赛没结束, 还不到说服气不服气的时候。” 向帅皱起鼻子,轻哼一声。 他哪里是会轻易的服输的人, 向帅的优点就是遇强则强。对手下得越好,他越是兴奋。明哲埋下的雷炸了, 也炸出了他惊人的战斗意志。 他决定无论如何先把场面维持住。 此时向帅的大脑飞速运转, 发挥出了他在联动空间下网络象棋时同时登陆八个小号鏖战的脑力,硬是掐着时间点又和明哲斗了十个回合,一点点把失去的时间给追回来。 “兵九进一。” 任兵在大棋盘上放下红子。 “明哲选手这一步退炮抽将,看来是准备转守为攻, 大举扑进中盘, 做最后的猛攻。” 如同任兵判断的一样, 明哲准备给这个残局收尾。黑子此时腹地空空,他的红棋可以任意长驱直入,直捣黄巢。 明哲放下棋子,居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警惕地看了眼向帅的脸色,发现他眉头紧锁,一手支在下巴下,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下这才稍稍放松。刚才被向帅穷追猛打,他这一步棋算得有些快,怕是有什么遗落。想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向帅选手车八平九之后,明哲炮三平四,果然一下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任兵为自己刚才准确的判断而得意。 “现在场面几乎是一边倒,明哲的红方军威大振,阵型井然。反观黑棋这里,阵型散漫,无力支撑。哎呀,偏偏项帅选手的用时已经所剩无几。这可怎么办?还要再长考么?怕是来不及了吧。” “师父,师兄,看来阿哲要赢了。” 杭州湖畔的小公寓内,王全看着电视上的转播,欣喜地对明奕仙说道。 明奕仙双手扶在膝上,坐姿挺拔地看着大棋盘,不动声色。 “刚才那一步,阿哲明明可以下的更好。” 明秋桂眯着眼睛,拍了拍肚子说道,“如果走帅,可以助车抢仕。到时候姓项的小鬼头如果退车保仕,明哲就可以炮□□一叫将拦车。如果他退士,明哲则可以炮三平五硬吃了中仕。这样一来,黑方的双士必然折损其一,藩篱被毁,大势将去。” 王全本以为师弟已经胜券在握,听了老师的分析,终于觉得形式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以上两步都能一招定乾坤,逼死黑棋。偏偏明哲走了兵九进一……他应该是被向帅刚才的几步快棋打乱了步调。换做旁人的话或许不好说,但是这小鬼是多精明的一个人,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明哲后面的棋就难说了。” 明奕仙跟着说道。 父子两人说罢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三个字。 空城计。 ———— 向帅紧紧地抿着嘴角,时不时地看一眼桌上的棋钟。 他手上的可乐已经见底,工作人员见状急忙端来一罐新的。 接过可乐,向帅并没有像往日那样迫不及待地享受第一口,而是将乐可拿在手中把玩,一边继续下棋。 刚才明哲的那一手已经把他几乎逼到了必死无疑的境地。他听到观众席里传来鲁龙潭的叹息,想必他也觉得自己是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向帅觉得明哲的那一手并不是完全地无懈可击。 就像是一张红色的漫天大网,看似毫无缝隙,却能隐隐看到后面透出的金光。而他的中路也并不是全然坦露在外头,没看到两边的阵型还列在那里嘛。 突然间,一段京剧旋律闯入向帅的脑子。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泛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注:1) 一点星光从向帅的眼底微微亮起,他的呼吸逐渐放慢,仿佛沉浸到了这无声的旋律之中。伸出手指,抚摸着可乐罐子,在心底一点点地打起了节拍。 是的,节奏,节奏很重要。 他刚才为了追回时间不得不打乱了自己平日里下棋习惯的节奏,现在是时候把它找回来了。 此时,明哲的目光也被向帅摩挲着可乐罐的手指吸引了过去,白皙的手指印在红色的罐子上,有一种触目惊醒的美。 他的指尖哒哒哒地微动,像是要用罐子做乐器打击一段乐曲。 电光石火之间,明哲内心一动,似乎明白了自己刚才那一招错在哪里。 他孤军深入太过,要是再多下一步,自己的红炮很有可能被绞杀在瓮城中。 冷汗一下子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不动神色地收回视线,决定利用自己强大的算力进行弥补。 是的,作为曾经的围棋选手,明哲的算力在同龄人之间遥遥领先。除非对手早早地埋下欺着,否则想要临时趁乱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简直是痴人说梦。 稳住,一定要稳住。 棋秤两旁,两个少年同时对自己说道。 五个回合之后,一抹微不可见的曙光映衬在红色的江面上,被身穿黑甲的少年将军一把抓在掌心。 第七十四回 合,红棋象九进七。 向帅看了明哲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乐可罐子放在桌子上。 黑棋车一退一。 红棋炮二退四。 黑棋车一进四,反牵住了红方的车炮。 明哲猛地抬头,看向向帅,不甘心地拧起眉毛。 向帅冲他眨了眨眼睛。 身穿黑色铠甲的少年将军指挥着战车一路奔袭,顺便碾过了对方驻扎在边疆,毫无防备的守军,辗转回旋到了河岸边,稍作休息。 总算得以逃出生天。 经此混战,黑方能够过河的棋子只剩下了一部单车,一门炮,明哲差不多把向帅的武器库都端了。 他这边的损失也不少。 在刚才的混战中,他的两匹马,两个仕都已经壮烈牺牲,老将孤单单单地伫立在旷野中,除了远方的一匹孤象,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臣子。 “一方已经无力进攻,一方也无力防守。他俩还真有本事,能把棋下成这个模样。” 任兵双手叉腰,看着棋盘,口中啧啧声不断,“看来只有和棋了。” 明哲眉头紧锁,不甘心接受和棋的局面。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向帅。 这场比赛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下了六个多小时,要是和棋的话,实在是难以消解心中这股缠绵已久的杀意。 此时的棋盘上已经不再是两军对垒,黑色和红色的棋子已经化身为了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条神龙。 一个身披红色的鳞甲,来自于九天之上,带着光耀日月的神火。 一个浑身漆黑,来自北冥之滨,所过之处,千里封冰。 它们一心想要向对方展示——我才是这片天地的王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只能臣服在我的身下。 进攻! 两个驾驭神龙的少年不约而同地选择利用残兵剩将发起最后一轮攻击。 先动手的是还剩下两个炮可以利用的明哲,他孤注一掷,利用远方的孤象使用双炮抬竿,做最后的拼杀。 向帅的黑子被灭双象。 向帅的黑子被灭双士。 面对着电视屏幕,明奕仙一手握拳,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妻子李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记忆里,自打儿子明哲四岁开始下棋以来,明奕仙从来没有担心过他的成绩。哪怕是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的决赛他都没不曾去现场观摩,更不要说像今天这般看得浑然忘我,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颖不知道,实在是这盘棋下的太过精彩,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对局让明奕仙看得浑身寒毛直竖,而她的公公明秋桂则已经忍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 “好呀!好呀!这两个小东西下得太好了。” 这才是真正的巅峰对决! “换成是那些老油条选手的话,才不会在十六强的比赛里搏杀成这个样子。早就能和就和,为之后的比赛保存体力了。” 明秋桂感慨道,“看到他们,真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惭愧不已。” 回到比赛现场,任兵惋惜地推了推眼镜。 “从这个场面来看,项帅应该是没有机会翻身了。毕竟他是后手,而且除了一个炮,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任兵说着,从大棋盘上又拿下一颗黑子,无不遗憾地说道。 面对棋盘上黑棋所剩无几的局面,明哲下意识地摩挲起手指。 自己真的会赢么?向帅应该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吧。 汗珠从明哲的脸颊旁缓缓流淌到脖颈处,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刺啦……” 就在此时,一道微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明哲的沉思。 他抬起头,看到向帅终于打开一直放在桌子上的可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连灌了三口。 “爽!” 向帅左手冲着明哲举起罐子,右手背粗犷地抹了抹嘴唇,双眼精光毕射。 猛然间,一股寒意从明哲的后背升起。 他还是小看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局出自1981年全国棋类联赛浙江陈孝堃VS河北李来群,在当年的比赛中被选为“最佳一盘棋” 注释1:本章中的京剧唱段选自《空城计》 第102章 兄弟对质 “你只有三个子了。” 明哲强作镇定。 如果说刚才的黑子还算是一条神龙的话, 现在已经被他砍去了四足,剥去了龙筋,从青云高空坠入污泥, 成为了一条只能在河岸上苦苦挣扎的泥鳅。 一条泥鳅能做什么,难道要试图蚍蜉撼树不成? “你忘记我会‘三十三变手’了么?” 向帅笑了笑, 把可乐罐放回桌面上。 冷凝的水落在黑色的木板上, 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圆圈。 明哲脸色一变。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五毒鬼手”侯剑秋传授给他的“三十三变手”就发端于清代张乔栋编纂的《竹香斋象戏谱》中《尺蚯降龙》一篇。 而最原始的《尺蚯降龙》就是以将、车、炮这三个残子为最后的武器,撼动对方守军, 以小博大的残局! “你是故意的?” 向帅真的为了做到只剩三子残局,故意让他把那些黑棋都吃了?一切就是为了布出这样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面? “你说呢?” 向帅说着, 拿起最后的一只黑车。 黑方车六进一,红方帅六进一; 黑方车六退一, 红方帅六退一; 黑方炮二平进七,叫吃! 在泥地里翻腾的黑色小蛇挣扎着, 用残存的,带着鲜血鳞片爬出一道蜿蜒的血路。就在众人以为它即将死去之际, 突然长大蛇口,带着仿佛要吞噬日月天地的气势凌空扶摇而上——一瞬间泥浆和鲜血布满了明哲的整个视线, 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二路正准备发射的黑炮, 明哲顿时汗出如浆。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步棋是什么时候埋在这里的? 小小的蚯蚓,真的从巨龙张牙舞爪的层层攻势中,以蚍蜉撼树的姿态企图吞下红棋的一匹大象! 眼看自己的最后一个守将被彻底绞杀, 明哲也翻转手中的长枪, 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对方单车的车辕砍断——失去了黑车, 黑炮再无可用的炮架,沦为了一枚废子。凌空的黑蛇被长枪挑穿腹部,在一声不甘愿的嘶吼中呼啦啦地坠落了下来。 神龙坠地,两败俱伤! 明奕仙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一点点地坐了下来。 六个小时的厮杀,足足一百三十三回合,这大好江山仍旧是楚河汉界对分,谁也没有最后杀死谁。 向帅和明哲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大口地喘气。 两人的身上,手掌以及额头上都布满了汗珠,双眼通红。呼出的热气在彼此之间交缠着,好似两条巨龙残存的英灵在棋盘上奔涌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少年的眼睛里迸发出同样的心情。 “和局。” 裁判大声宣布。 ———— 比赛结束后,不管是台上的两位选手还是一旁观棋室里的其他人都没有马上立场,众人脸上的表情让人感觉他们刚才并非经历了一场棋赛,而是刚看完一场精彩绝伦的电影,有种还没有回到现实的怅然若失之感。 虽然最后不得不以和棋告终,但因为这盘棋下得太过酣畅伶俐,难分高下,被收入为年当的“年度本场最佳”,棋谱随后在各大棋类杂志上刊印。 当天夜里,明哲想找向帅把这盘棋再复盘一遍,谁知道还不等他开口,鲁龙潭等一群年轻选手们就把向帅团团围住。 “明哲,你去找你师兄吧。把向帅让给我们,我们也想学习进步啊。” “就是就是,你也给我们点机会。” 于是向帅就被他们给“借”走了。 明哲无奈只好去找魏益谦,进了房间就看见桌上已经摆好的棋具和一壶泡好的茶,大师兄一手撑在沙发上正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 明哲走过去坐下,拿起棋子复又放下。 “师兄有话跟我说?” 魏益谦微微一笑。 “师兄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勉强。” 明哲看出来了,师兄这不是在等他复盘,而是在等他谈心。 “其实我本想等比赛全部结束后找你的。不过看了今天上午的棋,我觉得咱两还是有必要聊一聊。” 魏益谦拿起茶壶往茶盅里注水。 这手泡茶的功夫是他从小跟在明秋桂身边学的,很得老爷子的精髓。 老爷子的名言:人品,棋品,茶品,酒品都是互通的。 也就是明哲还差几天才成年,不然这时候他们师兄弟俩喝的就不是茶,而是酒了。 毕竟酒后才能吐真言嘛。 “师兄想问什么?” 明哲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蜷起在桌上扣了扣,作为感谢。 “你知道今天在赛场上你的表情有多吓人么?” 魏益谦摇了摇头,“幸亏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这里,不然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 “我……怎么了?” 明哲有些迟疑。 他承认自己上午有些失控了。 明哲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用真刀真枪和向帅对垒。 至于表情如何,他没有注意。 “你那表情感觉下一刻就要把向帅吃了。” 还是生吞活剥,连骨头带皮的那一种。 魏益谦说着,抬起手搭在明哲的肩膀上,“师弟,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 “在你心里,向帅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是同学,朋友,对手……还是别的什么角色?” 明哲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望着嘴角带笑宛如一只老狐狸的大师兄,突然嗤笑一声。 好吧,师兄果然是师兄,端的是目光如炬。 “大师兄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们师兄弟两个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好,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喜欢项帅?我说的是恋人间的那种喜欢。” “是。” 明哲毫不犹豫地答道,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我喜欢他,就像大师兄喜欢向叔叔一样。” “就和我喜欢……噗!” 正在喝茶的魏益谦顿时化身人体喷射机,幸好明哲眼疾手快,一个侧身堪堪躲过。 “你,你说什么呢?咳咳咳……” 魏益谦一手捂嘴一手指着他,仿佛被捅了肺管子。 “师兄用不着不好意思,你和向叔叔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明哲体贴地抽了几张纸巾塞进他手里。 “师兄也不用否认,我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不会错。” “你,你都看到什么了?” 明哲脸蛋一红,挠了挠面皮,“就……就是你和向叔叔你俩在……” “行了,你不用说了……” 魏益谦以手扶额。 “什么时候的事情?” 亏他还觉得自己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就,有一回在何家棋室后面的小巷子里……还是天热的时候吧。” “草……” 魏益谦暗骂一声。 那不就是他和向前进刚确定关系的那一阵么。小师弟够可以的,城府深得可以通地铁。 他把揉着一团的纸巾往桌子上一扔,本来一肚子预备好了的话和设计好的表情现在都用不上了。 师兄弟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魏益谦先举手投降。 “师弟,我也没资格说什么。只是作为过来人,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条路不好走。” 各种意义上的不好走。 魏益谦还有半句话没说,就是他怎么看项帅那个傻子都是个标准直男。他甚至怀疑那小子的肚肠都是直的。 他怕他师弟付出一切后,对方压根不领情。 “我知道,我会等的。” 明哲低下头,习惯性地摩挲指尖,“等我长大,等他长大,我不急。” 他是棋手,棋手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你,就不怕他喜欢上别人?喜欢上别的女孩?” 魏益谦心说那小子虽然长得不如他师弟这样完美,但其实也挺好看。关键是嘴甜眼花,放在小姑娘里很是吃得开。这两天一口一个小姐姐,大美女,把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哄得眉花眼笑,没有一个不喜欢的他的。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明哲顿了顿,开口道,“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好家伙,项帅你小子上辈子一定是缺大德才会有这辈子的这场情劫。 魏益谦本来觉得自家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现在突然又觉得项帅才真叫做可怜。 “师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比赛的。之后的比赛也都会拼尽全力,不会给明家丢脸。” 明白魏益谦的担忧,明哲主动说出了对未来人生的计划,“大丈夫有了事业才配谈感情。我会变得足够的强大,强到可以保护他的时候才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在这之前麻烦大师兄帮我保密,当然我也会为师兄保密。” 魏益谦心想我怎么从你的话里还听出了些威胁的意思呢。 不过他实在是太熟悉明哲了,知道这小子一旦打定了主意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再唠唠叨叨的必要了。 师兄弟两人的谈话就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下结束,与之相对,是赛场外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向帅和明哲握手言和,上海的地下赌场却不得不咽下了这场和局带来的苦果——按照江湖规矩,和局庄家通赔。这场比赛的收视率再创记录,也意味着“刀削脸”和他幕后的老板史无前例地损失惨重。 另一方面,在魏益谦、组委会和警方三头六面的侦查推动下,终于有两名参赛选手顶不住调查压力,承认自己收钱打假棋。 公安局也以此为突破口,在八强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追查到了他们背后的地下赌场,一口气抓捕了二十多个犯罪嫌疑人,其中就包括了那个在开赛第一天陷害向帅的当值裁判。 只可惜“刀削脸”并不在此列。他背后的老板手眼通天,提前获知了抓捕的消息,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向帅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扼腕很久。像刀削脸这样的人渣一天不落入法网,社会就多一份危害。 这场比赛之后,向帅的状态宛如火箭升空再也无人可挡。一路挺进决赛,并且成功地将卫冕冠军魏益谦斩落|马下,成为了电视杯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头奖得主。 魏益谦第二、穆文哲第三,明哲非常可惜地止步于第四名,没有机会走上领奖台。 颁奖仪式上,电视台打破之前的惯例,没有请明秋桂作为颁奖嘉宾,而是特意从北京棋院请了棋坛名宿,有着“京华北斗”之称的邵文远为向帅颁奖。邵老和明秋桂号称“南明北邵”,是当今南北棋坛的代表性人物。明珠台这样的举动自然是为了推动电视杯在北方的影响力。 “小伙子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邵文远拉着向帅的胳膊用力地挥动着,他笑得慈祥,向帅却觉得有些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和资本家下棋的时候总觉得对方不在状态,还不如当初和在他联动空间上下的那一局有意思。他这盘棋赢得有些胜之不武,这到手了的冠军的名头也就不那么让人激动了。 向帅那时候还不知道,和他下棋的当天魏益谦的大哥被送进了ICU,医院连续发出了几封病危通知书,所以他在参加完颁奖仪式后就火速飞车赶往医院,之后几天申豪集团的股票更是跌得惨不忍睹。 魏益谦将来何去何从尚不得知,对于已经办理完了休学手续的向帅和明哲来说,他们的未来已经非常明确了——向全国锦标赛出发!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本以为是猪拱白菜,没想到是白菜拱猪 第103章 父母归来 拿了奖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医院报喜, 当向帅把装有奖金的纸袋交给乐天父母的时候,对方却怎么都不肯收下。 “之前电视台捐的钱还没花完,再说这是你的奖金, 我们怎么能拿孩子的钱。” 韩素娟把纸袋又推了回来。 “那就当是乐天的营养费吧。” “乐天有你们这群同学,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这个钱我们真的不能收。” 韩素娟说着, 又止不住地开始落泪, “前段时间那孩子的心情一直都不好,我们做家长的也帮不上什么。那天看到你在电视上给他打气,他这才振作起了精神,积极接受治疗。” 他们说话的时候, 乐天正在病房里睡觉。 不断地化疗让他身心俱惫,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不过好在精神不错, 依然保留着高昂的斗志。 向帅还想再坚持,明哲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只得放弃。 “你这样会让乐天难做的……” 两人走出医院,向帅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场景, 点了点头,“刚才是我鲁莽了。” 虽说是出于一片好心, 他也不能伤了乐天和他家人的自尊心。 “再说了,这事儿不急于一时。我托大师兄找人打听过了, 他这个毛病, 换骨髓的手术费才是大头。” 目前并没有找到和乐天匹配的骨髓,他们还要慢慢等。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希望乐天能够顺利走到终点。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边乐天的麻烦告一段落, 龙靖那边又风波再起。 “离婚?你爸妈要离婚?为什么?” 站在橘中里的门口, 向帅看着龙缙不解地问道。 小家伙今天下午原本要去上吉他课, 不过现在也没这个心情了。刚才他看着向红梅气势汹汹地下楼去门口的书报亭打电话,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跟过去偷听。 结果就看到了她妈妈拎着话筒,和千里之外的阿爸越吵越凶,嗓门越扯越大。书报亭周围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在向红梅是用云南那边的土话和老公吵架,周围的人听不明白,只有龙靖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阿爸好像是说过年一定要让我和阿妈回去,说我伊雅想我了。” 伊雅是傣语里奶奶的意思。 “可是阿妈说户口办不下来她死都不会回去的。然后他们就越吵越凶,越吵越凶……呜呜呜……我阿妈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和我阿爸离婚,法|院把我判给阿妈的话,我就可以马上拿到户口了。可是我不要他们离婚啊!” 龙靖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帅哥哥,怎么办?我前几天听阿妈和外婆说话,外婆说从云南带来的钱差不多都花光了,到时候要是户口还办不下来可怎么办?我阿妈说办不下来就拉我一起去跳黄浦江。” 向帅闻言嘴角一抽,心说这确实是他那个驴脾气的嬢嬢会说出来的气话。 “没事,不用离婚也会本下来的,一定会办下来的。相信我。” 虽然过程可能坎坷些,但是向帅确定结果一定是好的。 龙靖勉强点了点头。 “忘了跟你说了,张老师和顾姐姐分手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眼睛还是湿漉漉的。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向帅闻言大喜,恨不得弹冠相庆。 “就昨天吧。他俩在琴行里打起来了,好像是张老师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还带回家了。就被顾姐姐她给……那啥了。” 那四个字龙靖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个姓张的人渣……” 向帅骂骂咧咧,心里却是十分的高兴。 算起来明年五月份他爹妈就应该扯证办酒了,也是时候跟张皓然say goodbye了。 又安慰了龙缙一会儿,向帅哼着小曲儿踏着欢快的脚步走向小洋楼。满心欢心地幻想着等到向前进结婚那天他应该穿什么衣服,包个多大的红包——一想到能参加自己爹妈的婚礼,他好笑之余感到浑身来劲,比赢了十局棋都要来的开心。 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回家门口,只见小洋楼门口站着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 这两人都四十出头,斯斯文文,瘦瘦高高,穿着得体的大衣,身边靠着两个超大的行李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 “请问你们有事儿么,这里是私人住宅……” 向帅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去。 因为小洋楼外形特别梦幻复古的缘故,时不时有从外地来的游客以为这里是旅游景点,登门想要进入参观。向帅也把他俩当做了普通的游客,准备上前拒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男一女让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帅帅!” 女人见着向帅,张开双臂飞奔了过来。 还不等向帅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搂进了怀里。 虽然脑子里想要挣扎,但是不知为何身体却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向帅任由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将他的脑袋压在肩膀上,用力地摩挲着自己的后背。 “想死妈咪了,想死妈咪了。” 女人说着,双手捧起向帅的脸庞,泪眼盈盈满是深情地看着他。接着嘟起火红的嘴唇“啜啜”两口在向帅的左右面颊上各印上了一个大大的口红印子。 “妈咪……” 向帅捂着面颊,大惊失色。 这个女人是“项帅”的母亲?他的妈妈? “儿子!” 女人再一次紧紧抱住他,一旁的中年男人也加入了进来,三人抱成一团。 马路对面的巷子口,龙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帅哥哥他那远在美国的父母,终于回家了! ———— 几日后 某饭店包厢内 向帅坐在“父母”之间,略带局促地看着包厢里的其他人。 自向帅的父母打回国第一天起,每天晚上他都要跟着他们到处参加各种应酬。 从家里的亲亲眷眷,到大学、高中的同学、老师,甚至以前单位的大小领导们,项爸爸和项妈妈都宴请了个遍。 当了几个月的“孤家寡人”,突然多出那么多亲戚朋友,向帅感觉很不真切。 而今天,终于轮到向前进一家了。向奶奶,向前进兄妹还有龙靖都列席,双方不断客气地打着招呼。 “真是多亏了你们这段时间照顾我儿子,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听说儿子被自家大哥联手保姆欺负了那么多年,他们做爹妈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项妈妈愧疚得频频落泪。 从小到大项帅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和他们打电话也好,发邮件也好,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他们一直不知道他究竟默默承受了多少委屈。 这一次回来,夫妻两个觉得儿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高了,壮了,就连表情都比过去开朗了许多。听说前几天还得了一个全国象棋比赛的冠军,他们两个从来都不知道儿子居然会下象棋? 说到底,他们这爹妈当得太不负责任了。 要不是向家母子帮忙护着儿子,赶走了那个黑心保姆,向帅还不知道要吃多久的苦,受多久的委屈。 “哪里,要说小帅是我们的恩人才对。我们家前进也是拖了小帅的福,才有了今天。” 向奶奶举着酒杯说道。 “要我说啊,这就是缘分。这两个孩子投缘,老天爷开眼,让他们互帮互助。” 说着,向红梅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你们两个都是喝过洋墨水的读书人,可别笑话我乱说话。” “不,阿姐您说的太对了,这就是缘分。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不然怎么明明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他俩今年才遇上呢。” 项雨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说道。 项帅和他长得很像,都是细长眉眼,带着浓浓的书生气。他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则是遗传了妈妈戚冬雪。 “来,帅帅,你也来敬向家人一杯。” 项雨田说着推了推向帅的肩膀。 向帅连忙站了起来,双手扶着倒满了可乐的玻璃杯冲着向家人频频点头示意。 说来奇怪,明明他和向家人更加熟悉些,但今天向帅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生疏,仿佛突然和向前进他们隔了一层。 正确地说,这种感觉从他父母回来的第一天就悄无声息地从心底生长蔓延开来。 他看着他们理所应当地进出小洋楼,他“妈妈”使用平日里向前进和向奶奶使用的厨具,他“爸爸”坐在往日乐天坐着的客厅沙发的位置上看球赛,这一切都让向帅感到茫然和不适应。 昨天夜里狂风大作,他被玻璃窗敲击的声音惊醒,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正是美国那边的白天,夫妻两人都在工作。 他在书房外头站立良久,看着透过门缝泄露到走廊地毯上的黄色灯光久久没有言语。最终踩着软绵绵的步伐走回卧室,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听着外头暴风疾雨的声响,向帅一夜未眠。 这是“项帅”的父母,他们从美国回来了……他们要做什么呢? 向帅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帅帅,一会儿我们一起拍张照吧,你爸爸特意带了照相机来。” 项雨田说着,转身去翻包。 “好端端的拍什么照片。” 向前进敏锐地感觉有些不对劲。 “忘了跟你们说了。” 戚冬雪搂过向帅略带僵硬的肩膀笑道,“等过完年,使馆开放后我们就要带帅帅办理签证去了。” “签证?” 向前进愣住了。 “是啊,我们要带帅帅回美国去了,这段时间都在抓紧和国内的亲戚朋友们告别呢。” “当”的一声,向帅手中的玻璃杯落在地上,可乐撒了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向帅跑了 “美国?你要去美国?” 乐天惊讶地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向帅, 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我没听错吧?班长,小帅他是不是故意逗我呢?你们不是下个月就要去北京打个人锦标赛么,去美国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向帅和明哲叫上了褚林林到医院来探望乐天。 向帅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乐天的,谁知道一向嘴严的明哲居然主动泄密, 他想拦都拦不住。 “你问他, 别问我。” 明哲脸色阴沉,连看都不看向向帅一眼。 自从上周从大师兄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后,明哲就和向帅陷入了冷战,两人要么不说话, 一开口明哲就夹枪带棒的,恨不得把对方给打死。 没错, 明哲现在真的恨不得一棒子把向帅给敲死。 如果不是魏益谦告诉他的话,明哲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正满心欢喜地地准备北上比赛的行李。 自打确定了要参加全国锦标赛,明哲就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带向帅去逛北京城。他俩要顶着初升的太阳去看升旗仪式, 踩着冬雪去看红墙里的故宫和郊外的长城。他们还要去中国棋院,去拜访京城里的象棋名宿。 对了, 他还要带他去胡同里喝豆汁儿。以明哲对向帅的了解,这小子一定会硬着头皮喝下去, 然后嘴巴一抹, 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有一堆的事情要去做,每一件都和向帅有关,但是这家伙居然要去美国了? 那他怎么办? 他们的棋又怎么办? “小帅,你不会一直都没告诉你父母你要做职业棋手吧?” 褚林林看着病房里涌动的暗潮, 尴尬地问道。 “我说了,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向帅坐在床沿边, 手指绞着白色的床单。 “什么意思?他们不同意?” “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在项家夫妻的眼里,象棋可能只是儿子最近的一项兴趣爱好,并不占据重要的地位。 “那……那你什么时候走?出国没有那么快的对不对?我听说要办很多手续。” 乐天急躁了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 “我爸准备把小洋楼卖了。” 向帅答非所问。 “什么?” 明哲猛地回过头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没跟我说过这个。”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向帅苦笑。 “昨天家里来了个穿西装的叔叔,带人里里外外把房子看了个遍。我爸跟我说,他决定在去美国之前把房子卖掉。” 老洋房在上海属于稀有资源,有价无市。项家小洋楼一直有人居住,保存的非常完整,应该能卖上一个不错的价钱。 “房子都卖了,你们是彻底不打算回国了?你大学毕业以后也不回来了么?” 乐天张大嘴巴,“你们准备全家移|民?” 向帅低下头,不再言语。 “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 也顾不上什么冷战不冷战了,明哲一把抓起向帅的手腕,“你说话啊。” “我能说什么……” 向帅满眼都是苦涩,“他们是我的父母。” “所以你真的要走?跟他们离开?” 双手用力地抓住向帅单薄的肩膀,明哲双眼发红,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好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坐在棋枰旁的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生罢了。 “我……” 向帅无助地看着他,看着他哀恸的眼珠,嘴唇歙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褚林林一双大眼在他俩之间来回徘徊,属于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然只是同学出国而已,为什么明哲那么激动,为什么向帅又是那种辜负了谁的表情。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 “爸爸?您到了?好……我这就下来。” 向帅说着,拿起书包。 “乐天,我改天来看你,我先走了。” 向帅如蒙大赦。 “你要去哪里?” 明哲眼疾手快,不等他起身,一把将他按回椅子上,向帅吃痛地咧了咧嘴。 “我爸来接我了……明哲你放开我。” “他接你去哪里?” 一股难以名状的惶恐从明哲的心底蔓延开来,瞬间爬满他的全身。 他有预感,今天决不能放向帅离开,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我,我马上要去美国领馆面试。” 向帅舔了舔嘴唇,为难地说道,“我爸的车子在下面等我,你放我走。” “项帅!” 明哲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 “你真的要走,你要抛下象棋,抛下向叔叔,抛下何门的那些人么?” 你要抛下我么? 在我为了你重返象棋棋坛之后,在我为了你蓦然心动后,在我认定了你是我一生一世唯一的对手、知己后,你居然说走就走?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向帅别过头去,紧紧地抿着嘴唇。 “放开我……” 说着,他用力将明哲的手掌挥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往病房门口冲去。 “项帅!” 明哲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别走!” “求你……” 那宛如小兽的哀鸣的声音让向帅浑身一颤,止住了脚步。 别走,留在上海,留在中国,留在我身边。 如果说之前明哲还一度迷茫,对自己的心思还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确定的话,那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 他要向帅,只要向帅一个人。 他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他会不会下棋也没关系,他要的是向帅这个人,只是他,只能是他! 所以别扔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扶着门框,向帅缓缓回头,眼睛闪闪烁烁,映出一片水光。 “明哲,你信我么?” “信你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你都要去办签证了,你都妥协了不是么? 明哲紧紧地攥着拳头,心如刀绞。 “你信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么?” 向帅再一次问道。 “我能信你么?”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少年的眼睛亮盈盈的,他看着乐天在褚林林的搀扶下走到病房口。“我向帅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更不会抛下我的朋友、战友。” 明哲心中的本来快要熄灭的火苗“呼啦”一下又死灰复燃起来。 是啊,虽然这家伙总是故意气他,捉弄他,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向帅跨出房门,转头看向他的这群小伙伴们,眼神坚毅。 “你们等着我。” ———— 一个星期后 “骗子……” 看着房门窗门紧闭,人去楼空的小洋楼,明哲咬牙切齿地一脚踢飞了路旁的易拉罐。易拉罐高高飞起落进了小洋楼前的石板路上与鹅卵石撞击,发出“当”地一声响。 明哲觉得还没发泄够,又抬起腿冲着黑铁栏杆连续踹了好几下,把栏杆踹的哐哐作响。 “师弟,你别这样。” 魏益谦双手插在兜里,一脸担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哲这样暴跳如雷的模样,别说修养了,此时的他连基本素质都抛之脑后了。 “骗子,大骗子!项帅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超级大骗子!你无耻,你下流,轻浮,不讲信用!” 明哲就像是动物园里的黑熊,绕着小洋楼前的铁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抓住铁栅栏冲着里头棕红色的大门放声喊道,“有本事你永远不要回来!” 北风呼啸吹起地上的落叶,回答明哲的只有地上树叶扑簌扑簌的声响。 说什么让我相信你,原来都是缓兵之计。 这家伙前脚拿到签证,第二天坐上飞机就跑了,连夜跑的路。 明哲乍听到他师兄这么说,根本就不相信,直到他俩一路飞驰到小洋楼门口,望着里头人去楼空的萧索模样,他这才不得不接受,自己被项帅那家伙给耍了。 什么有始有终,什么给我一个交代,原来都是骗我的,就是为了从我手底下溜出去面试签证搬出来的缓兵之计罢了。 这小子不光下棋的时候骗人,原来他在棋盘之外的骗术比赛场上要来的更加高明,明哲简直想要给他搬个奥斯卡影帝奖。 “骗子!我再信你说的半个字,我就是头猪!” 明哲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头,隔着铁栅栏往院子里砸去,幼稚至极。 “哎……” 魏益谦站在车边,晃了晃皮手套,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好笑。 “这两个小冤家……” 他心说项帅走了是坏事也是好事。 趁这个时间也能让明哲彻底冷静下来,反思一下这段少年人的情感,到底是真心真意的全然托付,还是一时之间的意乱情迷。 望着师弟萧索寂寞的背影,魏益谦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双手插兜抬头望着小洋楼对面的橘中里。 虽然他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不过心里仍旧希望这个小师弟能过上属于“普通人”的幸福人生,娶妻生子,不辜负师父和师爷的期望。 与此同时,与小洋楼一街之隔的向家,向奶奶脚步轻快地走上楼梯,满脸春风,双手因为兴奋而不住地摩挲着。 “喜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进客堂间里,向奶奶对着丈夫的遗诏笑得合不拢嘴。 “老头子,阿拉前进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有一桩天大的好姻缘要落到你儿子头上啦。” *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帅:拜拜啦各位~~ 第105章 生日来客 大年初二 送走了今天最后一波拜年的亲戚, 明哲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卧室。 躺在冰冷的大床上,右手搭在额头前,明哲听着门外母亲和保姆阿姨收拾碗筷的声音, 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玉衍。。 上海的冬天实在太冷,哪怕开着空调都有阴丝丝的冷风在房间里窜来窜去, 裹挟着江南特有的湿气, 不经意地钻入骨头缝中侵入四肢百骸。 “阿哲,你睡了么?” 明哲妈妈李颖在客厅里喊道,“你大师兄打电话来了,快起来听一下。” 魏家人今年都没在国内过节, 目前全家都在德国。魏老大在那边动完了第一轮的手术,后续治疗加上术后疗养, 估计会在德国住上半年之久。 明哲半支起身体,拿起放在床边的话机。 “师兄, 不是昨天刚打过拜年电话么。” 把话机贴在耳边,明哲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快些, 符合节日里应有的气氛。 “小没良心的,师兄这是掐着点跟你说生日快乐呢。” 电话那头, 魏益谦低声笑道。 明哲抬眼望向书桌上的反射出盈盈绿光电子报时钟,暗色的眼眸随着窗外不断升腾的五彩烟花一起忽明忽灭。 再过十几分钟就是2月9号了。明哲即将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师兄, 你掐错时间了, 我这儿还没到9号呢。” 明哲左手拿着话机,右手不自觉地开始摩挲指尖。 整个过年期间,明哲都很烦躁,只是碍于父母亲朋在场无法表达。 明家过年历来热闹,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 明秋桂和明奕仙的弟子们会按照辈分年纪挨个上门拜访, 黑石公寓日日高朋满座。他作为明家的第三代,不得不跟在爷爷和父亲的身后一起陪同应酬。 尤其是今年,得知他重新回来下象棋,那些叔伯前辈们都纷纷向他表示关心,拉着他说个不停。 往年若魏益谦在的话,还能为他分担一些。比起木讷寡言的自己,大师兄面对这种场面一向游刃有余。 只可惜…… 明哲眼神黯淡。 “那个家伙”走了,大师兄也不在国内,这个新年似乎注定过得惨淡且心烦。 “咳……是么?那师兄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对了,我让张秘书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收到了么?” “师兄,我正要和你说,那个手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明哲坐了起来。 年三十一早明家的人都在准备过节,突然魏益谦的秘书小张登门拜访,送来一个大大的礼包和一个小袋子,说是他们老板去德国之前吩咐了的。大礼包是魏益谦每年按照规矩送给师爷师父和师娘三节两寿的贺礼,小纸袋里则是给明哲的十八岁礼物。 明奕仙看那纸袋外表平平不甚贵重的样子,也就放心让明哲收下了。 从大年夜一直忙到初一夜里,明哲这才有机会打开纸袋,谁知道里头居然放着一只一看就很名贵的腕表。明哲去网上搜了一下,被这块蓝宝石手表的价格吓了一大跳。他怕父亲责怪,不敢告诉明奕仙。如今魏益谦正好提起,连忙表示这个生日礼物太贵重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 “一个好的棋手,不但可以掌控战局,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时间。” 电话机里传来魏益谦的低笑声,“师兄希望你能抓住光阴。” 明哲起身,打开抽屉把放有手表的纸袋取了出来。 书桌的灯光将表盘上的钻石照耀的熠熠生辉,冰冷的光芒映入明哲黑色的瞳孔,像是一朵朵散开的雪花。 高贵,冰冷,孤独。 明哲不由得觉得好笑,他这个大师兄时常做惊人之语,时间又哪里是人可以抓住的东西。 “下个月的个人赛,师兄你还赶得回来么?” “回来是肯定会回来的,公司里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至于比赛……看缘分吧。” 魏益谦苦笑。 放下电话,明哲双手垂在床边,面孔被窗外的礼花映出不同的颜色,忽明忽灭。 他的窗户外头就是黄浦江,每年这个时候江上都有跨年烟火表演,明哲的房间是沿江最好的景观座。 他本来一心以为此时的自己应该会和向帅并肩而坐,两人一同吹着江风,望着浦东的东方明珠,看着一朵接着一朵或红或紫的礼花,迎接他的十八岁生日。为此,他还特意买了两个暖呼呼的靠垫放在窗边的藤椅上,还在家里囤了一整箱可乐——结果全都给爷爷喝了,弄得他血糖飙升,大过年的差点进医院。 想到这里,明哲只觉得太阳穴止不住地突突跳动。 骗子,无耻的大骗子,我才不要再想你。 抱着被子,明哲抱着满肚子的委屈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六岁,正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棋室里打谱。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雨水缠绵,明哲的指尖被冻得通红。 棋室里是没有空调的,父亲坚持唯有寒冷才能让棋手头脑保持清醒。太暖,太饱都会让脑子迟钝,下出昏招。 “唯有三分饥寒,方显十分功力”——这是明家弟子们从小持奉的圭臬。 明哲年纪实在太小,都还没有棋桌高,一张小脸几乎都要冻青了。魏益谦心疼他,悄悄摸摸把一个充电暖手宝塞进他的怀里。 暖手宝放在胸前暖和和的,明哲过一会儿就把冻僵的手塞进外套里,等焐热了再拿出来换另一只手下棋。 “喂,小孩,和我玩玩呗。” 不知道什么时候棋桌对面多了一个人,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孩,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细长眉毛,气色有点病恹恹,不过表情非常嚣张,冲着小明哲挑了挑眼皮,一副拽上天的模样。 “好,需要我让你几个子?还是让几先?” 以明哲现在的棋力,跟同龄人下棋如果不让子的话对方很快就会输。 “你这什么话,小爷我可是小棋王,需要你让子?来来,倒是我来让你两个子。” 那小孩自说自话地坐了下来,摆好了棋子。 明哲低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井然摆有序的棋盘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残局。 “你知道‘尺蚯降龙’么?我就用三个子,照样杀得你哭爹喊娘。” 拽拽的小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虽然人变大了,但是那讨人嫌的表情却是半点没变,他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向帅!” 明哲这回总算认出了对方,他毫不犹豫伸手去抓少年的衣领。 就在此时,贴在胸口的暖手宝落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 明哲用力地蹬了一腿,茫然睁开眼睛,发现右手悬在空中。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上。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颓丧地揉了揉散乱的发丝,看了眼床头柜上报时钟上显示的日期。 1997年2月9日 1:05 AM 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多钟头。 明哲捡起手机,准备先去洗漱一下再睡。 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嗡嗡”作响,莹白色的屏幕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刺目的光芒,把明哲的脸映的煞白。 明哲打开手机,发现来电的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想起这段时间小区民警反复提醒春节电信诈骗的提示,他不做多想直接拒接。 顺手翻了翻未接来电,赫然发现这个号码从凌晨十二点半到现在锲而不舍整整打了二十多回。 明哲不由咋舌,心想大过年的这骗子也够执着的,半夜三更还在冲业绩。幸好他一早就把手机设定为静音模式,不然现在全家都被吵醒了。 带着一丝期待,他打开短信收件箱。有七八条未读消息都是同学发来的拜年短信,也有明门的师兄弟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他把信箱从上到下翻了两三遍,却始终没有看到某人的短信,更别提电话了。 那家伙自从去了美国之后宛如石沉大海,明哲越想越来气,选中联系人名字准备按下删除键。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拇指缩了回来。 说什么陪我过十八岁的生日,都是骗我的。别说人了,连一条祝福短信都不发么? 明哲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嗡嗡嗡嗡,手机再一次亮起。 明哲一腔怒气正巧无处发泄,他拿起电话走到窗口,“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完没完了?有话快说!不然我要报警了。” 他承认自己心情不好,那对方当出气筒了。 “明……哲?” 电话那头的男人居然喊出了他的名字,明哲唬了一跳。再仔细一听,对方嗓子似乎被冻住了似得,咿咿呀呀,仿佛喊了一口十年老痰。 “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他警惕地问道。 “我要做什么?是你要做什么才对吧!” 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凶。 “好你个班长,老子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你不接,好不容易接通了你还凶我。” 电话那头的向帅暴跳如雷。 “我真是疯了才会买|春节机票回来给你过生日,我特|码都要冻僵啦!阿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甜甜的他 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头, 冷风呼呼地吹过脸颊,明哲握着手机在马路上转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拐角处的红色电话亭里勾头缩颈蹲着的人影。 “我靠, 你怎么才来,我要冻死了!” 拉开玻璃门, 向帅就像是无尾熊一样扑了过来, 恨不得把手脚都缠在明哲的身上。 “半小时!半小时里我打了整整二十多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这破电话亭四面漏风就算了,刚才还有两个死小孩在外头放鞭炮,那火药味顺着风‘噗噗’往这里头窜,差点没把我给熏死。明哲……明哲你怎么了?” 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 向帅用带着棉手套的手掌拍了拍明哲的额头,“哎, 你傻了?”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胸前一紧, 脚尖逐渐离开地面。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明哲害怕地闭上眼睛, 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做梦么,是刚才那个梦境的延续么?还是这个轻浮的小混蛋, 满口跑火车的大骗子真的从美国回来了? “明哲,你能不能把我先放开, 我这都不能呼吸了……” 向帅有些痛苦地抬起脑袋, 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这家伙给勒断了。对方简直恨不得把他嵌进自己的胸膛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回答他的,是越发紧致的拥抱。 “好吧好吧,再给你抱一会儿, 不过只有一会儿啊……” 说着, 向帅“大方”地回抱住明哲的肩膀, 双腿环在对方的腰上,两人的脑袋蹭在一起。 等他俩好不容易缓过劲,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明哲拖着向帅半人高的行李箱,两人一前一后往黑石公寓走去。 这时间已经没人放鞭炮了,路上静悄悄,只听见行李箱的滑轮发出的声响。明哲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放炮仗后留下的红色纸屑,脚下的步伐越迈越大。 向帅追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嘴凑到明哲的耳边低声问道:“我走了那么久,你是不是想死我了?说真的,刚才在电话亭见到我,是不是激动得都要飞起来了?” 此话一出口,只见眼前明哲白皙的耳垂“呼啦”一下子变得通红,赛过刚下锅的小龙虾。 “你,你还有脸说!” 明哲一把将他推开,指着向帅破口大骂起来,“你一句话都没留给我,说走就走了。你还有脸回来?你个大骗子。” “我怎么就一句话没说了,我不是给你留言了么?” 向帅也急了。 “什么?胡说八道!” 明哲掏出手机,打开短消息,气势汹汹地指给向帅看,“哪里?你说的留言在哪里?” 但凡这家伙给自己发过一条短信,报一声平安,他都不至于足足气了半个多月。 “‘联动空间’啊!” 向帅瞪大眼睛,活活撑出了一对双眼皮。 “什么?” “年前我们下完最后一盘棋。我说我要去美国看我爷爷……不是,你不会没看到吧?” “你在对局的聊天框里说的?” “是啊,你没看到?” “我……那天下完棋已经很晚了,我关了电脑直接就睡觉了。而且这段时间我都没上过网。” 明哲有些心虚,眼睛乱瞥。 “不是……难道谦哥也没跟你说么?” “这跟我师兄又有什么关系?” 明哲大吃一惊。 “当然有关系了,还是他开车送我全家去机场的呢!我让他转告你我会尽快回来……他没说?” 看明哲这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向帅哪里还不明白——他俩都被那资本家给坑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明哲懊丧地闭起眼睛,为自己这半个月的患得患失感到可笑。 大师兄啊大师兄,看来你果然是不赞成我要和向帅一起,居然隐瞒得如此彻底,让他这样栖栖遑遑地过了半个多月。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全赖魏益谦,但凡他不赌气主动联系向帅,这小小的把戏自然不攻自破。 说到底,大师兄就是抱定他俩一定不成的心态故意考验自己,自己也确实经不住考验…… 想到这里,明哲不由加快了步伐。闹出这么一个大乌龙,骄傲的小王子有些挂不住脸。 “我这么贸贸然出现在你家会不会不太好?说起来现在还在年里呢,我也没准备什么新年礼物……”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向帅一路絮絮叨叨。 突然,他停下脚步,惊讶地抬起头。 “怎么了?” 听不到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明哲连忙回头。 “看!” 向帅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 明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看这里,看路灯底下。” 向帅把他往到自己身边,指着路灯下的一片橘黄色的灯光。 “看到没?” 明哲使劲地瞪大眼睛,终于见到一个纤弱的,白色的小精灵飘飘荡荡地出现在了光晕的下方。 “是……雪花?”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是雪花,下雪了。” 向帅激动地伸出手,又一朵洁白的精灵落在了他的掌中。 “看!” 向帅献宝似得把手掌往明哲面前一摊,两个少年的脑袋凑在一块。 可惜,白色的小精灵一触即化,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上海好多年没有下雪啦。” 明哲感慨地说道。 北方人永远无法理解南方的孩子见到雪的心情。 向帅记得上一回在上海见到下雪还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在08年吧。他在棋院里玩耍,突然见到外头飘飘扬扬地开始落雪,吃惊得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一蹦三跳地跑了出去。 棋院里的其他人也跟了出来,他还和老爸一块堆了个小雪人。雪人堆好后,魏益谦大方地把他的车载保温箱贡献了出来让他们带回家去。 那个小雪人在向家的冰箱里足足“存活”了三天。最后还是向奶奶嫌它占地方,搞得自己新买的蹄髈没处放,给扔进了厕所的水斗里。 十岁不到的向帅抱着水斗大哭一场,气得浑身发抖连可乐都哄不过来。最后还是向前进保证等下一回下大雪给他堆一个比这个还要大的,他才偃旗息鼓。 只是之后上海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大的一场雪了…… “怎么?洛杉矶不下雪么?我看天气预报,你们那儿不是连续下了好几天么?” 话一出口,明哲的脸皮一下子涨的通红。 这下可不就证明了自己天天关心当地的天气了么。 “是啊,本来我昨天下午就该到的,就是因为暴雪延误了大半天。” 幸好向帅没多想,只是拢了拢围脖抱怨了两句。 “你知道么,机场里都是回国探亲的人,我等出租车都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机都没电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家楼下,用公用电话打你电话,你还不接。” 明哲无奈干笑。 “啊呀!瞧我这个脑子!” 向帅用力地拍了下脑门转身又跑回电话亭。 不一会儿他呼哧带喘地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个红色的塑料袋。 “刚才看到你太开心了,把这个忘记了。” 向帅说着晃了晃袋子。 “什么东西?算了,先回去再说吧,我看着雪要下大了。” 明哲拉起向帅的手掌。 “别啊,我那么费心扒拉地赶回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向帅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明哲,十八岁生日快乐!” 明哲低头瞧了瞧被向帅如珍似宝捧在掌心的小小一块鸡蛋糕,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你这是什么表情嘛!我这是特意留给你的,自己都没舍得吃好么。” 向帅见他如此表情,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本来我早就想好了,等回市区第一时间就去买你上回说好吃栗子蛋糕。这不是没来得及么?你都不知道我在飞机上的时候有多着急。刚好晚饭空姐发了块鸡蛋糕,我想着就想拿这个先凑合用用,毕竟过生日没蛋糕怎么行……” 不等向帅说完,明哲已经撕开塑料包装,一口咬下半边。 “好吃么?” “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看到向帅怀疑的眼神,明哲把剩下的半个蛋糕塞进他嘴里。 “呸呸呸,哪里好吃了,又干又柴……” 向帅皱着眉头,“不行,等天亮了我一定重新给你买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 “嗯……” 明哲低下头,捻了捻通红的手指——刚才向帅的舌头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指尖,现在那里跟烧起来似得滚烫。 他想,现在自己的指尖一定是甜的,比无水蛋糕都要甜。 “明哲,我是不是今天第一个对你说‘十八岁生日快乐’的人?” 要不是为了这个,他能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么?他说过要给明哲过生日,就绝对不会食言。 “是!你是第一个!” 明哲点了点头,黑色的瞳孔反射出路灯散发的光晕,比那天上的星星都要来得明亮。 大片大片的雪花掉落在两个少年的肩头,向帅裂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右手环上明哲的肩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寓方向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师兄是北京时间昨天夜里跟我说生日快乐的,所以不算。 第107章 我喜欢你 向帅原不想惊动明哲的父母家人, 打算悄没声息地借住一宿。不过当他头顶毛巾热气腾腾地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明奕仙。 “明大师!” 向帅立即把脑袋上的毛巾摘了下来,诚惶诚恐地朝明奕仙鞠了个躬。 “明大师。新年快乐, 恭喜发财……” 他正语无伦次地说着,明哲从一旁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手里端着一碗面条。向帅偷偷瞄了一眼明奕仙, 不敢伸手去接。 虽说他不是第一回 来明家玩,但大过年的还是三更半夜冲到别人家总是不妥。 “吃吧,吃完了去明哲屋里睡,听说你都累了一天了。” 看向帅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局促劲儿, 明奕仙干脆起身回房。他要是继续坐下去,估计小家伙胃口都没了。 “不不, 这怎么好意思,我睡沙发就行。” “你俩都是男孩,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奕仙走到卧室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似得, 重新走了回来。 “拿着。” “啊?” “红包。” 他说着,把一个大红信封塞进向帅的睡衣口袋里。 “不不不, 明大师我不能要……”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早点睡吧, 明天再说。” 说完这“十六字真言”,明奕仙潇洒地摆了摆手,消失在了卧室门口。一派高人风范。 “快点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明哲坐下, 拍了拍向帅的肩膀。 “你爸怎么知道我来了?你妈和你爷爷不会也被我惊动了吧?” 向帅也不客气, 呼啦啦地吃起了面条。 别说, 明哲的手艺真不错,煎得荷包蛋还是流黄的溏心蛋呢。 “我爸睡眠浅,家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一会儿咱们说话可要小声点。” “你不睡觉么?都那么晚了。” 明哲指了指墙上的时钟。 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睡什么啊,现在是美国时间几点你知道么?我兴奋的要死,怎么可能睡得着。” 明哲一时语塞,他把中美时差这事儿给忘了。 “好家伙,冷死我了。” 吃碗面刷完牙,向帅呲牙咧嘴地往被窝里钻去。 和大多数的上海家庭一样,明哲家冬天也不开空调,加上明奕仙一贯认为寒冷和饥饿是锻炼棋手意志力的最佳途径,所以明哲就连使用热水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此时被窝里的温度和被窝外头没什么区别,向帅被冻得直打哆嗦,人也越发精神起来。心说什么锻炼意志力,分明就是虐待儿童嘛。 “习惯就好。” 站在床边,明哲还是感觉自己在做梦。 几个小时前还在大骂向帅没有良心,现在就要和他“同床共枕”。这大起大落实在太厉害了些,他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你愣着干嘛啊,快来快来。” 见他无动于衷,向帅掀起被子的一角,催他快点进被窝。 明哲咬了咬嘴唇,笨拙地爬上了属于自己的床。 他还没把脑袋放上枕头,向帅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贴大饼似得结结实实地把自己贴到了明哲僵硬的身躯上,末了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总算暖了……” 明哲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可不是浑身暖和和的,像个大汤婆子。 “向帅……你下来。” 一缕没吹干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明哲只听得自己的胸膛里“噗通噗通”的喧嚣声,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等会儿,等我热起来了我就放开你。” 向帅耍起无赖,他呼出的热气直扑明哲的颈项,像是一把羽毛扇子,把明哲心里原本的点点火星彻底煽动了。 他感觉自己哪里只是“热”了那么简单,简直就是“炸了”,尤其是身体某个不可言说的某个部位正在迅速抬头。十八岁高中男孩的□□敏感又炙热,如何经得住这样的撩拨。 偏偏向帅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一个劲地乱蹭……明哲支起胳膊肘,咬牙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干嘛啊你?” “你……你把冷气传给我了,我难受。” 明哲并着腿把身子侧转过去,眼睛发红。 只差一点,刚才只差一点向帅的腿就要贴上那儿了…… “真小气。乐天就不像你这样。” “你什么时候跟乐天睡过了?” 明哲猛地转过脑袋,手边的棉被被他捏得变形。 “我是说乐天他为人大方,谁说我跟他睡过……” 向帅反驳道,话一出口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悻悻地干笑一声,手脚并用爬了回去。这回他不敢再“越界”,规规矩矩地躺在床左边,两只手搭在肚子上,连被子都不多拉一寸。 “你这次回来,以后还会走么?”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缓和过来,明哲侧过脸,看着向帅干巴巴地问道。 “应该不会了吧。” “那你爷爷的后事……” “我爸和亲戚们会搞定的。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向帅把脸缩进被子里,瞪大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窗帘没有拉严实,透出一个小角,映照出昏黄色的路灯灯光。仔细盯着看的话,会发现墙壁上还有细微的颗粒在舞动,应该是雪花的影子,像是一个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 明哲也是刚才才知道这次向帅突然离开是因为他远在美国的爷爷突然抱恙,眼看即将撒手人寰,迫切地想要见孙子最后一面。 向帅顶着项家长孙的身体,陪老人家走完了最后一程,也算是为他尽了孝道。 给爷爷守灵的晚上,他和爸爸项雨田促膝长谈了一夜。 对于向帅提出要退学专心当棋手的事儿,夫妻两人先是吃了一惊,不过最终还是表示同意。 “你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他们希望向帅自己考虑清楚,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最终需要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不是父母而是他本人。 向帅想了又想,最后表示请他们先给他一年的时间试试看。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他会复读一年好好考一个大学。将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也会来美国留学。 如果真的在象棋界打出了成绩成为了专业运动员,也希望父母能够尊重他的选择,让他继续留在国内生活。 向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到2016年。如果他真的走的话,也要为这具身体铺好后路,不能让他最后连个文凭都没有。 夫妻两人没有想到一年没见,原本懦弱到让人心疼的儿子居然变得如此成熟有担当,变成了有主意的大人。 他们本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把国内最后的房产处理掉,把儿子接到身边来过上一家团聚的生活,好弥补长久以来他们夫妻不能亲自照顾他的缺憾,共享天伦之乐。 不过既然儿子已经做好了决定,这对受过高等教育,非常通情达理的父母立即表示愿意尊重向帅的选择,让他不要考虑太多,好好在象棋运动员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那我们可说好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下棋。咱们两个要一直下下去,下一辈子……小帅?” 等了半天没听到向帅回应,明哲支起上半身朝他望去,接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睡不着,要和他聊个通宵的家伙此刻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沙沙…… 明哲轻轻拉开被窝的一角,打开床头灯,借着幽暗的灯光贪婪地打量起了身边的人。 还是第一次见到向帅熟睡的模样,明哲不由得看痴了。 去了美国一趟,不知道是不是汉堡包吃多了的关系,这小子倒是长胖了不少,原先尖得吓人的下巴总算有了些弧度。这让他原先有点刻薄寡淡的长相变得些许圆润起来,看上去比起几个月前倒是越发稚嫩,显小了些。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身旁的人窥视,坐了整整十三个小时飞机的向帅睡得很是安稳,甚至不自觉地吧唧了两下嘴巴,也不知道是在回味刚才那块蛋糕还是面条的滋味,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幸福的模样。 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和上头盈盈的水光,明哲忍不住凑了过去。 “项帅,真的睡了么?项帅?” 他用颤抖的手指,摸上男孩柔软白皙的面颊和秀气单薄的眼皮。 回答他的,是向帅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窗外驶过一辆小轿车,车灯一闪而逝,透过窗帘照亮了卧室的一角。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在床单上投下一片飘飘摇摇,宛如柳絮飞舞的阴影。 北边的白色墙壁下,散乱地放着一地的棋谱。 棋谱的上方,一个影子摇晃了两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似得。 最终他俯下身子,轻轻地仿佛膜拜似得,将唇贴到了毫无防备的另一个少年的唇上。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亲吻女神的足尖。 被窝里,向帅原本平平地捂在肚皮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 亲吻像是江南三月里的牛毛细雨一般温柔地频频地落下,被窝里的手指也随着雨点似得吻而不住地颤抖。 最终,那让人心烦的唇从他的嘴上移开,在一声叹息后,落在了额头的发丝中央。 “项帅,项帅,项帅……怎么办,怎么办……” 明哲欢喜的几乎想要落泪,“我要变坏了,喜欢你喜欢的心脏都要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谁露馅了 向帅这一睡就睡到了十点多,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迎面就看到了明哲爷爷那弥勒佛似得笑脸。他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结结实实地给明秋桂磕了个头。 “不错不错, 挺懂事的。” 明秋桂乐呵呵地给了他一个大红包,端着徒弟新送的宜兴茶壶, 一摇三晃离开了明哲的卧室。 “你家人都醒了?” 向帅拎起床边的裤子一脸凄徨。 他居然大过年的在别人家里睡懒觉, 还是在两位明大师的家里! “没事的,你不用这么拘束。我爸妈说了,你一个人在小洋楼过年总不太像样,这几天你就住在我家吧。” 明哲红着脸站在床边, 摸了摸耳垂,局促地说道, “就当,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向帅看着明哲垂在一旁的下巴, 又瞄了一眼旁边的大床,回想起昨晚的一切顿时嘴唇发麻, 心脏仿佛被大摆锤击中了似得豁然漏了一大拍。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或者答应了什么, 只觉得脑子乱哄哄,心里暖洋洋, 脚下软绵绵。 一整个上午, 他坐在明哲身边一起边看重播的春晚,一边又是包馄饨,又是包汤圆。来拜年的明家的弟子们都笑说老师好福气,虽然魏益谦不在了, 但家里又来了个小师弟, 走了一个老的, 来了一个小的,这笔账划得来。此言一出把明秋桂逗得笑个不停。 “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小帅跟我的孙子没有区别。” 明哲低头不说话,眼睛里的笑意却是隐瞒不住的。他的双手不但下棋精妙,包出来的东西也小巧好看。和他比起来,向帅包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你怎么那么笨?芝麻馅儿都露出来了。” 明哲实在看不下去,把向帅包了一半的汤圆拿过去做“深加工”。 “谁露馅了还不知道呢……哼……” 向帅噘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后,向帅和明哲一块出发往橘中里。 倒不是向帅多么迫不及待去给他爹和姑姑奶奶们拜年,他走得匆忙把小洋楼的钥匙落在美国洛杉矶的家里了,向前进那边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毕竟是在年节里,总不见得空手到人家里去。两人在弄堂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又在街对面的蛋糕房里买了一个奶油大蛋糕。脚踩着红色的鞭炮屑织成的红毯,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往向家走去。 明哲拎着果篮亦步亦趋地跟在向帅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突然蹦出来一首土的不能再土的歌——《小媳妇回娘家》。 今天是年初二,按照老里的规矩可不是要丈夫陪着老婆回娘家省亲的么。 走进弄堂,一群小男孩正在弄堂里放炮仗,扔摔炮,玩官兵捉贼的游戏,尖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把拜年穿的新衣服弄得灰头土脸,估计一会儿少不了一顿骂。 梳着小辫儿的女孩子们则聚在另一边互相攀比收集的画贴纸。她说我的黄蓉长得漂亮,我用一张换你两张赵雅芝演的白娘子。她说我不要黄蓉,白娘子可以换《戏说乾隆》里的陈淮秀,你把陈淮秀给我吧。一旁其他的小姑娘们纷纷点头,说这个买卖不算亏,反正都是一个人演的。 向帅感慨地看着他们,心说他小时候过年可没那么热闹,上海从很早之前开始外环以内就禁止燃放烟花炮竹。没有鞭炮的春节,从感觉缺少点年味。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一枚小炮仗落在向帅的脚边,“滋滋”作响的小花炮吐着橘色的火苗眼看就要在他脚后跟炸开。说时迟那时快,明哲伸出小腿把那花炮往墙角一踢,好巧不巧落踢进了一旁下水道阴沟的口子里。 只听“砰”的一声,地面下头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 不远处的公共厕所里,一个正手握报纸蹲坑的男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哪个兔崽子大过年的炸粪坑玩!”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在弄堂里蔓延开来。 “不好,快跑!” 男孩子们自知闯了大祸,尖叫着跑开了。 “快走快走……” 向帅见状不妙,急忙搭起明哲的胳膊快速地转了个弯。 明哲从没遇到过这种离谱的事情,跟着向帅两人在弄堂里左绕右绕,确定那被崩了一屁|股屎的男人没追上来,这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牛,真牛。” 向帅抱着蛋糕蹲在地上,伸手冲明哲比了一个大拇指。 “中国男足要是有你这技术,早就称霸世界了。” 明哲哭笑不得伸腿去蹬他,向帅笑着跳开。 两人打打闹闹继续往向家走,拐了一个弯后,隐隐约约听见一阵阵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龙哥哥,再唱一首,再唱一首吧。” 两人往里走两步,只见龙靖坐在不知道哪家堆在墙角边的破烂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抱着他那把宝贝吉他,身边环绕着七八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各个一脸崇拜的表情,仿佛她们围绕着的不是龙靖,而是费翔、小虎队和刘德华。 因为过年的关系,龙靖今天一扫往日的随意邋遢,穿了一身新买的棕色皮夹克,学着美国电影里的明星的腔调,故意把个领子立起来。下身是一条窄窄的包屁牛仔裤,把腰身扎的紧紧的,然而到了小腿这里裤腿豁然变大,长度直拖地面,能够直接扫地。 除了鼻子上少一副墨镜有点让人扫兴,整个造型无疑都是在向“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致敬,谁看了不说一声酷毙帅呆,简直就是整条橘中里里最亮的崽。 “哎,小帅哥哥!明哲哥哥!” 龙靖扫了一下琴弦正准备一展歌喉,突然见到人群后的两人。他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女孩们见“演唱会”搞不下去了,只好悻悻地离开。不过也有几个胆子大的,见着向帅和明哲长得帅气,偷偷打量他们不说,还捂着嘴互相用眼睛给他们打分。 “真行啊你,几日不见都混成橘中里的小明星啦。” 向帅朝龙靖肩膀上打了一拳。 “小帅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啊。” “昨天夜里回来的。” 向帅举起蛋糕,“走,给奶奶拜年去。” 走到向家,向帅和明哲大吃一惊。 房间里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只看到两排白牙。让人想到了一句台湾民谣的歌词,“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 “这是我男人,来上海陪我们过年的。” 向红梅正在裹汤圆,见到向帅他们来了,忙把面粉往围裙上一擦,拉过男人来介绍。 叫做龙岩的男人憨憨地冲两人笑了笑,又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来塞进他俩手中。 居然是姑父…… 向帅望着眼前这□□康的面庞,心中无限感慨。 记忆里的姑父在堂哥上高中之后就卖了西双版纳的房子来上海打工。但是他没有上海户口,又没有劳保,只能靠打临工过活。 记忆里,姑父五十岁不到就因为过度操劳瘦的宛如一把干柴,又因为堂哥太过叛逆的缘故,弄得他们父子、夫妻的关系都很紧张,家里时时刻刻剑拔弩张,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时光倒退,如今的姑父刚来上海,好不容易一家团圆,正是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生活的皮鞭还没有来得及抽在这一家三口的身上,他们的眼睛里各个都带着光彩。 “奶奶,嬢嬢,前进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刚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见着向前进,听说是出门办事儿去了。谁知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人回来,向帅有些心急了。 “哎呀,这个真不好说。” 向红梅正把一个汤圆舀到老公的碗里,两人腻歪着呢,听到向帅发问,眼珠一转抿嘴笑道,“可能吃了午饭回来,也可能吃了晚饭才回来,要是再晚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嬢嬢,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向帅急了,“向叔叔他该不会出事了吧?你们别瞒着我了。” “哈哈哈,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呢。阿妈,你别逗他了。” 龙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奶奶还有向红梅夫妻也忍不住咯咯直笑。。 “小帅哥哥,不逗你玩了,我舅舅今天相亲去了。” “什么?” 向帅大吃一惊。 不巧,一颗圆乎乎、滑溜溜、甜腻腻的黑芝麻汤圆卡在他的喉咙口。向帅顿时脸色发红。 明哲忙扔了勺子,狂敲他的后背。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一颗白色的丸子落在两人的脚边,向帅小脸惨白,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呀,我都说你们不要逗他了。本来挺好的事儿,差点乐极生悲。” 向奶奶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事儿,咳咳……快告诉我,向叔叔他和谁去相亲了。” 向帅拉住龙靖的袖子迫切地问道。 “是他们厂子里领导介绍的,说起来你还认识呢。” “顾厂长的女儿,顾姣姣大小姐。” *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我回来了~~ 烧了三天生不如死啊,现在烧退了但是喉咙还是很痛,鼻涕止不住,脑袋也疼到炸裂 我测了三次抗原都是阴性,现在恢复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阳了没有 第109章 我爸相亲去了 美美咖啡厅内音乐声声, 阔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墙之隔便是树影扶疏的人民公园。昨天夜里的雪下得挺大,虽然地上没有积雪, 但是枝丫之间仍能见到点点白色,反射出金黄色的日光。 因为还在节里, 店里的客人不多, 三五男女散坐在咖啡店的各个角落里。模仿火车车厢的座位隐蔽性十足,只能听见前后传来的低低切语和模模糊糊的人影。 向前进低下头,瞄了一眼手表,眼角的余光见到对方正在看他, 忙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他向来不喜欢喝这苦兮兮的玩意儿,眉头顿时拧成一团. 坐在他对面的顾姣姣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她轻轻咬着朱唇, 一双明眸仿佛一对黑黝黝的大蝴蝶一忽儿打量向前进一眼。等两人的眼神真的遇上了,却又立即分开, 各自朝两边望去。 今天顾姣姣是被他父亲硬逼着出来相亲的。 说来真是气人。前段时间她和急诊科护士长闹了矛盾,值夜班的时候她一时嘴快, 把亲眼看到对方收受红包的事情跟小姐妹说了。 这年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现在谁不“吃拿卡要”谁才不正常呢。说难听点, 要是医生护士不收红包,人家家属才会担心, 担心是不是得罪了谁, 病人这是要吃苦了。 谁知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另一个跟护士长交好的同事就把这件事情捅了出去。 恰好她们医院前段时间正在评职称,本来铁钉晋升的护士长居然没评上, 换成了别科室的人。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本来就看顾姣姣不怎么顺眼的护士长当即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明里暗里给她下绊子。让她白班夜班轮着来不算,还故意少算了她的奖金。 顾姣姣忍了一回两回,后来实在忍不住,冲到院长办公室要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对质。虽然最后在院长的劝说下息事宁人,但那一口气始终憋在顾姣姣心里。 想来想去,顾姣姣求着她爹帮忙,把她的工作关系从第一人民医院调入了长海医院。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可不想再看到护士长的那张老脸了。 上周三是顾姣姣最后一天在市一急诊科上班,夜里小姐妹们吃散伙饭的时候有人告诉顾姣姣,护士长没评上职称的事儿跟她压根没关系,完全是护士长自己送礼不到位。 据说她特意托人从国外带来一个名牌包包送给副院长夫人。院长夫人很是得意地背出门,拿给自家的小姊妹炫耀。结果被人认出那包包的标志上写的不是“CHANEL ”,而是“CHANNEL”,害的夫人被嘲笑了一番,当下恼羞成怒,恨不得掐死护士长。 “你知道她是从哪里搞来的假包伐?襄阳路批发市场哈哈哈!我这个‘LU’包也是从那里买的,老板开价120快,被我50块拿下。她怎么好意思拿50块的假名牌送人的,送的还是院长夫人。” “关键是院长夫人也搞笑,logo多了一个。'N。'也看不出来。院长不是吹嘘他夫人还是新中国第一批大学生么?真不知道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加里敦’(家里蹲)大学不成?” 说着众人顿时哄笑成一堆,顾姣姣也觉得很可笑。 自己、护士长、院长夫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笑。 本来相亲这种事情,顾姣姣是打死都不会接受的,她反反复复跟爸爸说过自己早就有男朋友了。 顾长亭压根就看不上张皓然,觉得他们这种搞艺术的人都脑子不太正常。坚决不让女儿把张皓然领进门,说什么都不承认他是女儿的男朋友。 结果因为调动工作的事儿,她欠了老爸一个好大的人情,这才不得不答应春节里抽一天出来相亲,和对方见一面。 来之前顾姣姣根本没仔细听她爹介绍对方的情况,只知道是个工会下象棋的,名字又红又专,活似出土文物,想来也是个一心想要攀高枝,吃天鹅肉的土老帽。来之前她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不管对方做出如何殷勤恳切的模样,她只冷着一张脸,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道…… 顾姣姣用手指绞着桌巾,心想天下居然还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刚才她在咖啡厅门口见到向她款款走来的向前进的时候,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张皓然明明跟她说要回老家过年,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结果这个酷似张皓然的男人竟然就是她今天的相亲对象。 她傻眼,对方也拘束,两人枯相对坐了一个多小时,咖啡也喝完了两杯,一句话都不说,大眼瞪小眼到现在。 “那个……你是第一次出来相亲么?” 最后还是顾姣姣没忍住,主动搭话。 “嗯……” 向前进低下头,脸红到脖子根。 他今天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 说到底,他还是不敢开口对妈妈坦白自己的性向,怕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还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谁知道前两天老太太笑呵呵地进门,跟他说有个天大的好事,有人给他介绍个对象,介绍人就是向前进现在单位里工会管福利的大姐。 至于被介绍的姑娘更是不得了——不是别人,而是顾厂长的独生女儿!这说明什么?四舍五入不就说明顾厂长看上了向前进,请了媒人来说合两家的婚事么? 对于顾厂长怎么会看上自己,向前进百思不得其解,他刚要开口拒绝。向奶奶干脆往地上一躺,掏出手绢嚎啕大哭起来,又说对不起向家的列祖列宗,又说没脸去见她死去的老头子。 橘中里这种老式里弄哪里谈得上什么隐私和秘密,老太太这一嗓子把邻居们都招来了,一群大妈围着向前进责怪他不孝顺。 这男子汉大丈夫不成家立业你要做什么啊?再说了,只是去见见又怎么样了,人家厂长的女儿怎么就一定看上你了?非要在这里和你姆妈死犟,是要气死他么? 这番话让向前进茅塞顿开——是啊,相亲又不要直接去民政局扯证,只要让对方看不上自己就行了。 这世上讨人欢喜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想要讨人晦气那还不容易么? 向前进临出门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等到见了面自己就装聋作哑,一问摇头三不知。对方是厂长的女儿,脾气想来不会小,到时候被他这么一捉弄,一定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这两人打了同样的主意,都憋着不说话,堪称是“棋逢对手”。 “你之前没有相过亲么?” “没有。” 向前进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看着不像啊,你长得挺好看的。可惜我有男朋友了,不然我说不定会看上你呢。” “啊?” 向前进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宛如已然押赴刑场的囚犯突然听见天下大赦,顿时悲喜交加。 顾姣姣见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别说还挺有意思的,要不是自己有了张皓然,就他这长相还真的挺对自己的胃口。 “我就直说吧,你不错,但是不适合我。” 顾姣姣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今天出来相亲,完全是被家里逼迫的。” 听她这么一说,向前进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放下。被发了好人卡的他挠了挠头皮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一样。” “难道你也有女朋友?啊呀,我就说嘛,这群大人太不像话了,随便拉郎配。” 顾姣姣义愤地说道。 向前进的眼中飘过一缕尴尬——不,我有的也是“男朋友”。 他非常庆幸魏益谦现在远在德国,不然被那个醋坛子知道今天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与此同时,未来的明哲九段陷入了人生最大的慌乱之中。哪怕是在围棋定段赛前一晚他都没这样不知所措过。 两人离开橘中里回到小洋楼。向帅得知他爹妈终于被人凑到一块,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哼着歌儿上二楼去了。留下明哲一人在客厅里忧心忡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向叔叔去相亲了,师兄他知道么?他应该告诉师兄么?他怎么告诉他才好? “阿哲,阿哲你怎么了?” 向帅拎着提包下楼,叫了明哲好几声。 见他不答话,向帅好奇地凑了过来。 和喜笑颜开的向帅相比,明哲的脸色宛如元宵灯会上挂着的走马灯,赤橙黄绿青蓝紫连番登场。 “我……” 明哲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向帅还不知道他师兄和向前进的事情,如果自己把这件事情捅出来的话,是不是可以顺便试探到向帅对于同性相爱这事儿的态度? 他要是能接受他俩在一起,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万里长征也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 “小帅!” 明哲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把向帅唬了一跳。 “你……你觉得,向叔叔他……” 你能接受他喜欢男人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妈阳了,哎……打开朋友圈,朋友好像都中招了。各位也要保重身体啊,能不阳就不阳,VC嗑起来。 第110章 亲亲我的小冤家 “哎呀, 不用担心,这次相亲肯定成功。” 向帅以为他也担心他爹相亲的结果,乐呵呵笑道, “我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你怎么就知道肯定成功。那两人说不定没看上眼呢。” “不可能!必须的。” “他说不定有别的喜欢的人呢。” “你是说顾姣姣?哎,别管她之前喜欢过谁, 反正这次她一定会喜欢上向叔叔。他俩的姻缘是在月老面前挂了号的, 谁来都没用。” 向帅不知道明哲口中说的是“他”,不是“她”。 小卧底龙靖跟向帅已经通过气了,那个张皓然在春节之前跟顾姣姣又大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张皓然一个人回了老家。不用说,顾姣姣一定是对那个姓张的失望了, 才会出来相亲。 接下来的剧本,自然是大小姐对向前进一见钟情。而向前进也是为了摘到顾姣姣这朵高岭之花会拼劲全力在全国个人锦标赛上一鸣惊人, 勇夺冠军。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对才子佳人的故事从小到大他不知道从奶奶嘴里听了多少遍。 结局好不好是一回事,他俩必须结婚, 不然他这个江南小棋王要从谁的肚子里蹦出来?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向叔叔之前不是一直都没有女朋友么……” 明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鼓起勇气说道, “他其实不喜欢女孩子?” “你瞎说什么呢!” 向帅瞪大眼睛,“我爸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他又不是……” 向帅刚想说他又不是你。 但这话要是说出口,可不就暴露了昨晚他装睡的事儿了么。于是只好把到嘴边的句子重新咽了下去,干巴巴地挥了挥手, “没有这种可能性。不会的, 你别杞人忧天。” “可他之前一直没有女朋友不是么?” 明哲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 “你师兄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结婚, 难道他也喜欢男人?” 向帅烦躁地用足尖踢一旁的墙角,把墙壁上的水泥板踢得一块块往下落,“又不是人人都会搞同性恋。你操这个心呢。” 他不敢多说,怕明哲多想。 他和明哲的事情,现在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 他承认自己有些怂包,面对昨晚明哲疾雨般的细吻,向帅在最初的惊慌后选择了用装睡来逃避。 明哲喜欢自己么?他喜欢自己多久了? 他……难道想和自己谈恋爱么? 向帅活了两辈子,感情经历一片纯白,面对这样炽烈又温柔的情感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就是他不讨厌明哲,也不讨厌明哲的吻。 试想一下,如果偷偷亲他的人不是明哲,而是乐天那厮…… 向帅刹那间打了一个寒战,用力把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水给咽了下去。 “反正你信我,向叔叔绝对是喜欢女孩的。他也肯定会喜欢上顾姣姣。” 他拧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躁,这嫌弃的态度让原本就不安的明哲越发惶恐惊惧。刹那之间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窖,连牙齿都忍不住打起冷颤来。 明哲不再说话,咬着一口银牙低头朝公交车站方向走去。 “哎,等等我。” 向帅不知道刚才的无心之语已经深深地刺伤了明哲的心,快步跟了上去。 上车后,明哲独自一人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他眼角微微泛红,右手紧紧地攥住左手胳膊。 假期里的公交车空空荡荡,几个拎着大包小包拜年的乘客零零散散地坐着。明哲把脑袋靠在玻璃窗上,窗外的暖阳和煦,他却感到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向帅刚才的那一番话,那轻蔑的眼神,就像是数九寒冬里朝他的脑袋一桶接着一桶地浇冷水,冻得他浑身打颤。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是冷到连心疼都感觉不到了。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向帅坐在他前头的座位,转过身想要去摸他的额头,被后者一把拍开。 到了明家,明哲一进门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怎么回事?越大越不懂事。爷爷在这里,这么多前辈在这里,你都看不到么?” 明奕仙勃然大怒。 今晚明家又是宾客满堂,棋院来了不少明奕仙的同仁好友,正在客厅里把酒言欢。 “明哲爸爸,明哲他好像病了。” 向帅急忙上前解释。 “你不用为他说话。他就是飘了。拿了个电视杯的第四名就狂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让他出来,跟叔叔伯伯们打招呼。” 明奕仙今晚多喝了两杯,脾气大了些。 刚才明哲一进门李颖就觉得儿子脸色不对,她快步走进明哲的卧室里。没过一会儿,一脸焦急地走了出来。 “明哲有些发烧,好像是着凉了。哎,大过年的居然病了……” “都是我不好。” 向帅一脸自责,“一定是我害得明哲昨晚没睡好。” 难怪他今天说话做事都不对劲。 “阿哲生病就让他回去躺着。小帅,你过来。” 明秋桂迈着蹒跚的脚步走了过来,乐呵呵拉住向帅的胳膊,把他拉到客厅里。 “诸位,这就是本届‘电视杯’的冠军。今年才十八岁,是我孙儿明哲的同班同学。”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得了,不得了,后生可畏。” 众人见老爷子如此看重这个小孩,大过年的他又住在明家,便以为他是明门新生一代的翘楚,齐声恭维了起来。 “来来,小帅你也坐下来吃一点。一会儿陪我们下几局棋,给他们这些老帮瓜瞧瞧你的实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向帅看得出明秋桂有心提携,只好坐下陪着应酬。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明哲房间的方向,心中暗自纳闷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得罪了这个小心眼的明九段,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 “明哲,你醒了么?” 送走了客人们后,向帅洗漱完毕回到明哲的卧室。他趴在明哲的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体好点了么?要不要起来吃点点心,你妈妈包了馄饨。” 明哲是真的感冒了,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 刚睡醒的明哲脸颊微红,眼睛里还带着一股水汽,他没好气地白了向帅一眼,把身体往被子里头缩了缩,闭上眼睛不说话。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病了,还硬拉你到处跑。” 向帅把下巴支棱在床边,可怜兮兮地说道,“你别不理我好么?” 明哲抿着嘴,把头转过去,给了向帅一个后脑勺。 见他不搭理自己,向帅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说着,一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胳膊越过明哲卷的好似毛毛虫的被窝去够里侧的枕头。 “你干嘛?” 明哲就像是应激的小猫咪,一下按住向帅的手腕。 “我拿枕头啊。” “你拿枕头做什么?” “我去爷爷房里睡觉。” 向帅瞪大眼睛说道,“爷爷说了,今晚要和我说他当年在春风得意楼连胜一百零八名棋手的往事。一百零八名棋手,可不就是《水浒传》里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样么?” 他说着,把枕头捞进怀里。 “我估计一个晚上听不完,至少要听三天三夜。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我打算都和爷爷睡。白天和他下棋,晚上听他讲故事。我这个年过得可太充实了……哎,你拉我枕头干嘛?” 只见明哲牢牢地拽着枕头的一角不撒手。 “我不准你去。” 发烧的人眼睛水汪汪的,明哲的眼珠本来就又大又黑,现在更是宛如两颗水银丸子,看得向帅莫名心头一颤。 像是头一回见到明哲似得,向帅突然发现这家伙生的还真是不错。 这也不怪向帅,谁让明哲平时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说话行事的风格,都学他父亲的模样,十足一个老派人。在同龄人眼里看来,可不很是无趣么。 现在他穿着睡衣,不知道明哲妈妈怎么想的,居然给他买的是唐老鸭的珊瑚绒睡衣。 鲜亮的宝蓝色和明黄色的大鸭子形象把平日里总是给人稳重老成之感的明哲反衬的又软又萌,平日里梳理的板正的头发也因为发汗而散落在额头上,更是让人觉得透明又脆弱,仿佛一碰即随的水晶人。 咕噜…… 向帅莫名其妙地咽了口口水,手下一松,枕头被明哲乘机抽了回去。 可能是病了的缘故,明哲表现得有些少根筋。他双手牢牢地抱住枕头,冲着向帅横眉冷竖,一副“没有枕头,我看你怎么睡”的呆萌表情。 向帅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明哲红着眼睛问道,嗓音嘶哑。 “你肯理我了?” “……” 一朵红云飞上了明哲的脸颊,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是多么幼稚。他把枕头往向帅身上一扔,转头缩回了被窝里。 “哎,你这样真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 向帅摸了摸鼻尖。 “你说什么?” 明哲转过头,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向帅看出来了,生了病的明哲脾气很差,一点就炸。 “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我说你充满了男子汉的魅力。” 向帅说着,贱兮兮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帅呆了。” 明哲气得肝疼,他打定主意不理这个没心没肺王八蛋。 向帅逗了几次见他都没反应,干脆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去。 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用力往后扯,明哲转身去推他。 谁知道就是那么不巧,两人的脑袋正巧在同一个高度上,明哲的唇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和向帅的嘴唇贴到了一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亲完就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向帅的眼睛瞪大, 别说内双了,眼珠子也仿佛下一秒就要滚出来似了。 至于明哲,虽然在几个小时之前也是在这张床上才偷偷吻了向帅。然而像如今这样两人都在清醒的情况下眼珠对眼珠, 嘴唇贴嘴唇,也是让他惊得顿时停住了呼吸。 三秒之后, 两个少年就像是商量好了似得, 同时把脑袋往旁一别,齐齐看向天花板,仿佛上面挂着什么世界名画。 噗通,噗通, 噗通 一时之间,整个天地宇宙都失去了声音, 两人的耳畔里只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几乎崩裂的心脏发出的尖叫。 几秒钟后, 明哲微微地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向帅。 好巧不巧, 向帅也正觑着他。 目光交汇,少不得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然而这一回两人却都没有别开脑袋, 反而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明哲只见向帅抿着嘴角,脸颊微红, 呼吸急促, 却没有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他心中蓦地升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搓了搓右手的棋茧,把身体朝向帅方向转了过去。 沙沙……衣服和被子摩擦发出的声响平日里几不可闻,如今不知道为什么, 听在明哲的耳朵里却像是炸雷一般。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主动, 等明哲回过神来, 两人已经互相扶着对方的肩膀,嘴唇对着嘴唇亲了好一会儿。 两个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自然亲得无甚章法。只觉得对方的嘴是软的,人是甜的,仿佛两只小鸟儿似得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下,干净清透,竟没有半点遐思。 不过毕竟都是十八岁的少年人,抱在一起久了难免有些擦枪走火。向帅首先感觉到了有些不对,老脸一红,扭捏地拉过一边的被子钻了进去。明哲本就因为发着低烧脸蛋红扑扑的,这样一来脸蛋更是红得跟虾子一般。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伸进被窝去抓向帅手。 向帅犹豫了一下,露出半个脑袋,两人十指相扣,都粗粗地喘着气。 “阿哲,小帅,睡了么?” 门外传来明哲妈妈的声音,把两人吓得齐齐激灵。 向帅刚要回答,明哲用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別答话。 “都睡了吧,算了。” 明奕仙说到。 他们本来担心儿子感冒会传染给向帅,想让向帅今晚去跟爷爷凑合一晚。不过看到俩孩子已经睡着了,也就只好作罢。 “糟了,我刚才都没关门……”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向帅压低嗓子说道。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叫明哲的心都化成一汪春水。 向帅拿过枕头,两人脑袋挨着脑袋靠在一起。 “向帅,我……” “我有话对你说。” 未等明哲开口,向帅一下把脸伸到明哲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非常重要。” 两人彼此的距离是如此地接近,明哲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向帅脸颊上透明的绒毛,还有他嘴唇上方那新生出来的,刺刺的青色胡茬。 闻着向帅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乳的味道,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从明哲脑中飘过——以后他们住在一起的话,他可以每天都为向帅剃胡须,一定给他剃得干干净净的。 “拜托,我很认真的,麻烦你也认真点。” 向帅很不满意眼前人走神的行为,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明哲的眉心。 明哲点了点头,乖巧的模样让向帅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明哲,你听我说,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几秒钟的沉默后,明哲干巴巴地问道:“你是……外地人?” “放心,我爷爷是扬州人,我家籍贯也不是上海的,不会歧视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是……你说的都是什么鬼啊。” 向帅被这神来一笔弄得哭笑不得。 “我是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从未来来的,我是从2016年来的。” 他说着,还警惕地朝房门口瞄了一眼,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明哲看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说话。 就在向帅打算进一步说明的时候,他突然翻身下床,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体温计。 “你也量一下吧。” “我没病,我是认真的。” 向帅举起右手做发誓状,“下面我说的话有半句虚假……就让我这辈子都下不了象棋。我连棋子都举不起来。” 见他言之凿凿的模样,明哲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 “所以,你是从2016年穿越过来的职业棋手,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根本不会下棋。你雀占鸠巢,占领了‘项帅’的身体,他的房子,甚至他的父母?” 一个小时后,明哲站在窗边,将他听到的内容总结了一遍。 说着,他拉开窗户,任凭冷冽的空气冲进房间。 脑袋要爆炸了,他需要新鲜的空气冷静一下。 “是!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想回去,想把身体交给原来的主人。上回我们在锦江乐园的鬼屋,我还一度以为自己穿回去了。你还记得么?” 向帅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小点,胳膊被明哲一把拍开。 “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明哲冷笑。 “我没有欺骗你的理由。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告诉你的么?你以为我不怕别人当做神经病么?” “是你!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说的。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可以和我分享这个秘密的话,我能想到的只有你。只有你,明哲。” 向帅说着,拉过明哲的手腕,两人十指相扣。 感觉到向帅的指尖正不住地颤抖,看着他那真诚的眼神,明哲心神大乱。 “证据呢。” 过了一会儿,明哲咬着牙问道。 “我需要证据。” “我,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向帅被逼得急红了眼,“明年的一月十三日,我就出生了。不信你到时候去看。” “看?我去哪里看?” 明哲简直气笑了,“我都不知道你爹妈是谁!” “我爸是向前进,我妈是顾姣姣,就是今天和他相亲的那个女生。” “明年的一月十三日早上八点,我会在长海医院的妇产科降生。” “我妈生我的时候胎位不正,所以是剖腹产。我出生后不久就被抱到暖箱室去了,所以你可以去暖箱室看我。对了,我的名字。我还是叫‘向帅’。只是把姓改成了向前进的‘向’而已。你到暖箱室里去找‘向帅’,那就是我了。” “项帅!你太过分了!” 明哲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你爸根本不会结婚,哪里来的儿子?” “怎么不可能?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妈是顾姣姣。就是今天跟我爸相亲的那个顾姣姣。” 向帅气明哲不信他。 他们都亲过了,他怎么能不信他? “相亲了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可能喜欢顾姣姣,更不会和她结婚,因为他喜欢的是我师兄!是我师兄魏益谦!” “明哲,你欺人太甚!” 客厅里,明奕仙正和明折桂在棋盘边厮杀,突然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向帅的怒吼,他手一抖,愣是把棋子落在了一个三不沾的地带上。还不等明奕仙反应过来,明秋桂乐呵呵地叫马过来,将他的车一口吞吃。 “不是睡着了么,现在又在瞎闹什么。” 明奕仙站了起来,指着房门道,“爸,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下去我怎么放心让他去北京打比赛。” “哎,这不是有小魏陪着么。” 明秋桂捧着紫砂茶壶啜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道。 “就是有小魏才让人担心。” 明奕仙话音未落,卧室大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向帅揉着眼睛一头冲了出来,身后拖着行李箱。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就要走了?” 李颖连忙上前拦住他。 “阿姨,昨天晚上打扰了。我,我回家去了。” 向帅哽咽地说着,就要往门口去。 “哎,这两个小家伙,早上还好的跟什么似得,怎么现在就掐成这样了?不准走不准走。这半夜三更的,车子都没了,你去哪儿?哪儿都不准去!” 明秋桂急急走上前,把个肥硕的身躯挡在门口,劈手去夺行李箱的拉杆。 “这孩子!” 明奕仙气得直皱眉头,他转头看向明哲的卧室,看见门口一闪而过的衣角。 “给伯伯还有你明爷爷一个面子,别跟阿哲计较。” “明大师,我和他无话可说。他,他太过分了,居然说,居然说……” 这话向帅都说不出口——明哲这家伙居然说他爹搞基,还是个魏益谦那个资本家搞,开什么玩笑呢! “外面太冷了。这时候你叫不到车的。伯伯送你回去。” 见说不服了向帅,明奕仙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身让李颖把外套和车钥匙拿过来。 “不行!谁也不准走!” 老小孩明秋桂哪里肯依,他双手把拦住大门就是不放他们出去。二百来斤的身躯横在大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爸,您别这样。让孩子看笑话。” 明奕仙和他纠缠了许久,向帅瞅着个空挡钻了出去,气得明秋桂哇哇直叫。 明哲站在阳台边,远远地看着向帅把行李箱放进后车厢里,双手趴在阳台冰冷的黑铁栏杆上,紧紧地抿着下唇,双眼里满是委屈。 “人都走了,再看有用么?” 明奕仙把两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踱到他身后。 “一个病了,一个走了,还有一个在欧洲。你们这几个小东西没一个省心的。这年过得太没意思了。” 听着爷爷嘟嘟囔囔的抱怨,明哲紧紧地握着黑铁栏杆,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老夫老妻 “明大师, 您都不问我为什么和明哲吵架么?” 车子开出好一段路,身边的人都只是沉默着,向帅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你愿意告诉我么?” 向帅呆了半晌, 缓缓摇头。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这姜果然是老的辣, 明奕仙不说一句闲话, 不落一枚闲子,就把向帅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来,你是阿哲这么多年来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 路口遇上红灯,明奕仙把窗户打开, 吹散了车厢里的浑浊之气。 “更不要说在家里过夜了。” “阿哲他都没有朋友么?” 向帅不解。 明哲那么优秀,放在哪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普通人想要靠近他都来得及, 他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说来是我的错。” 明奕仙叹了口气道,“他从小就在象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为了提高他的棋力。我从不准他和同龄人下棋, 只让他和师兄长辈们对弈。结果……他不止是不和同龄人下棋,连同龄的玩伴都懒得去交结。” 明家棋室里的棋童们其实不少, 但对这个少年天才多也是敬而远之。久而久之,明哲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除了魏益谦这个师兄, 他几乎什么谈得来的伙伴。 明奕仙夫妻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忙劝他多和同学们交往交往。十岁的明哲对此的回答是: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们读书成绩不如我,也不会下棋,和他们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 “这话实在有点讨打……不过很符合明哲的风格。” 向帅一脸尴尬。 其实这个问题向帅小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他爹向前进倒没有不让他和同龄人下棋,只是他的水准摆在那里, 有胆子接近他的那也都是实力不俗的小天才……比如最佳损友穆时英。 这小子大自己两岁, 在他向帅横空出世前也是棋院里的小霸王, 结果被比自己小的向帅给收拾了,自然大不服气。向帅的童年就是在和穆时英的斗智斗勇中度过的,两人从小打到大,最后成为了同事兼室友。 但是向帅天性开朗,放在哪里都是孩子王。上学之后更是交友无数,堪称社交牛逼症患者。也正是如此,他在回到90年代后照样混的如鱼得水,交到了乐天、褚林林这样的好友。 “所以你对我们阿哲来说真的很特别。” 明奕仙看着他道,“我听说你为了给他过生日特意从美国飞回来。说实话,伯伯我感动极了。有你在阿哲身边,我相信以后他一定会慢慢开朗起来的。” “我……我不是故意和他闹别扭的。” 面对明大师信赖的表情,向帅愧疚万分。他也是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明哲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魏益谦不是他最敬爱的师兄么? “明天你早点起床,我来接你。” 把向帅连人带行李送回小洋楼,明奕仙在门口嘱咐道。 “你和阿哲原本不是说了明天要去何家棋室给你师父拜年么?阿哲他带着病去不了,就由我和你一块走一遭吧。” 向帅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暗骂自己不懂事。怎么能因为和明哲吵架就把要拜见师爷的事情给忘了。 因为过去明门和何门之间的历史纠葛,明奕仙不便登门拜访,今年他也是头一回到何家棋室来拜年,自然要郑重其事。 次日清早,明奕仙果然如约而至,两人把车停在棋室不远处,先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水果和糕点。听向帅说何老喜欢喝茶,两人又去附近的茶叶行买了上好的大红袍,这才大包小包往何家棋室赶去。 望着装修一新的何家棋室,连明奕仙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忍不住频频点头。 这次大修何家棋室把正门的门脸从北面改到了南边,和屠氏医馆肩并肩,两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挨在一起,气派中不失底蕴。 新修好的棋室一改过去逼仄狭窄的布局,透过玻璃窗往里头打量,被改造一新的棋室大厅气派宽敞,能同时供二十多个人对弈。靠东边还有一间雅座,专门供下指导棋用。 古色古香的桌椅板凳乃至格子窗框都是屠景天从浦东乡下一点点收来的,皆是从百年老屋上拆下来的旧物,拼出一派江南水乡丰韵。 因为还在年里,棋馆并没有开门营业。向帅熟门熟路地领着明奕仙走进一旁的医馆。 身着绛紫色寿字纹唐装的何文宣和穿着黑色暗纹绸缎长衫的屠景天正坐在天井里的长条凳上晒太阳。 两人身旁放着一个鼓凳,鼓登上放着两个保温杯,一部收音机。 “海岛冰轮初转腾,乾坤分外明。” 收音机里传出《贵妃醉酒》的京剧唱段。 听到兴起处,何文宣起身,把折扇打开执于脑后,随着梅郎的歌声一块唱了起来。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好!” 向帅刚踏进小院就见到了眼前的一幕,马上鼓掌叫好,“师父唱得好,身段也好!漂亮!” 何文宣收起扇子,斜斜地睨了他一眼。 “哟,这不是美国棋手向帅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师父,我怎么就变成美国人了。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向帅冲到何文宣身边,撒娇地说道。 “你还说!一声不吭飞到美国去。要不是林素有你的什么m……sn账号,在网上联系上了你,老头子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何文宣说着,似真似假地用扇柄拍了他一下。 “师父,我可太想您了,还有屠爷爷。祝二老健康长寿,活到一百二十岁!” “小兔崽子,就会甜言蜜语哄老头子开心。一百二十岁……那是什么老妖精。” 何文宣笑呵呵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 “何老师好,屠老师好。” 明奕仙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毕恭毕敬地冲着二老鞠躬拜年。 “虽然你也是我的晚辈,不过你太老了,挣得又比我多,我就不给你红包了。” 明奕仙哭笑不得,心想这何老爷子怎么和他爹一个脾气,真是两个老顽童。 何文宣搂着向帅去参观新装修好的医馆和棋室。 听着明奕仙对新修的棋馆大家赞叹,表情也不似作伪的模样,何文宣乐得眉开眼笑,一改过去爱搭不理的态度,拉着他去廊下对弈起来。 向帅抱着大白猫茯苓在医馆柜台前陪屠景天说话,谈谈这段时间在美国的见闻。 屠景天教授的职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学贯中西,一口“英格丽氏”带着浓浓的伦敦腔,跟向帅谈起他五十年代出国考察的见闻,听得向帅一愣一愣,满眼崇拜。 “老爷子,您这样的条件不管放在什么时候可都是一等一的。您看您学历高,长得又帅,在上海市中心还有这么大一栋楼……您年轻的时候,追求您的姑娘特别多吧。” 向帅也是刚才听何文宣的话才知道,他这棋馆是借医馆原来的仓库才开起来的。严格说来,屠老爷子是他师父的大房东。 “也不是特别多。也就是从十六铺排到大柏树。” 屠景天半开玩笑的地说道。 这两个地方分别位于上海的黄浦区和虹口区,也就相距十公里的距离吧。 “屠爷爷,您怎么就没结婚呢?这大过年的,身边也没个子女晚辈来拜年。” 这年下里,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儿孙满堂的,屠爷爷却只能和他师父混在一起晒太阳。 “虽然没有亲生子女,但是我屠景天桃李满天下,年夜饭还是和林素还有我的一众学生们一起吃的呢。” 屠景天看着向帅,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结婚……我一辈子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没有那张证真的重要么?” “一辈子都在一起?谁?我怎么没见过?” 向帅顿时来了兴致,双眼瞪的老大。 他进进出出医馆和棋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就没见过屠爷爷口中的那个人呢?听屠景天这么说,想来那人的年纪也不会太小,难道医馆的楼上还藏着一个神秘的老太太? “你怎么没见过?你刚才还拿了他的红包呢。” 屠景天眨了眨眼睛。 别说,这一对丹凤眼虽然眼角已经布满皱纹,但依然顾盼生辉。年轻的时候真不知要迷死多少男男女女,就连向帅看了也忍不住多瞄两眼。 “红包?刚才给我红包的……啊?” 向帅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屠爷爷的爱人居然是…… 何文宣! 屠景天耸了耸肩膀,从桌上拿起鸟笼,把画眉鸟挂到走廊下头。用镊子夹了两条面包虫放进食盆里。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屠景天接着何文宣没哼完的曲子继续唱着,画眉鸟跟着他一块嘤嘤啭啭,发出阵阵悠扬的鸣叫声。 茯苓被抱久了生出了不耐,“喵呜”一声从他的怀里跳出来,向帅这才如梦初醒。 他左右环顾,明奕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何文宣从天井走了过来,揉着脖子抱怨说坐在风口下棋弄得他脖子疼。 屠景天于是放下食盆,走到他身后为他细细按|摩脖颈。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边按|摩边说话,细细碎碎的,偶然还拌两句嘴,旁若无人,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 向帅看着他们,猛地回想起另外一个师父侯剑秋在谈及何文宣时,那时不时蹦跶出来的“兔子”一词。 “你师兄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结婚,难道他也喜欢男人?” “又不是人人都会搞同性恋。你操这个心呢。” 他突然回想起前天和明哲吵架时自己说的话。 向帅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穿越之前 说是2009年才离婚, 其实向帅的父母很早就分居了。 在向帅的回忆里,自己的童年是在橘中里三号甲度过的。顾姣姣独自一人住在那套第二机械厂奖励给向前进的福利婚房里。他们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有名无实。 所以向帅十岁那年,当顾姣姣提出要和向前进正式离婚的时候, 小向帅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纠结于到底是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毕竟在有关“家”的记忆里, 本来就没有什么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面。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又谈何失去? 向帅小时候也写过那篇全中国的孩子们都写过的命题作文《我的家庭》。 我有两个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 我的爸爸很帅气,妈妈也很漂亮。我的爸爸是全国象棋冠军, 妈妈是长海医院急诊科的护士长。 我平时住在爸爸家,每天跟着爸爸去棋院上班。棋院里的树很高, 坐在树上可以看到东方明珠电视塔。妈妈是个大忙人,她轮休的时候会带我出去买衣服, 买玩具,一玩就是一整天。 只有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会一起带我去公园玩。我和妈妈坐云霄飞车, 海盗船,爸爸在下面等我们。妈妈比爸爸勇敢多了, 我比较像妈妈,但是我也爱爸爸。 我爱我的家。 向前进父母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天下午, 一家三口难得地团聚了一回。穿上过年买的新衣服, 三个人去南京路上的照相馆拍了张全家福,然后去德大西餐馆吃了一顿大餐。 餐厅里,小向帅一手拿着大鸡腿,一手叉着炸猪排, 吃的小嘴油汪汪的。他眨着眼睛, 天真地说:“爸爸妈妈, 要是以后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每天都来吃西餐么?那你可要吃穷爸爸了。” 向前进笑着给他擦去嘴角边的番茄酱。 “不用吃西餐,我只要每天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好了。” 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夫妻两人面露凄怆。 回到橘中里,向帅开心地跟奶奶炫耀西餐多好吃,妈妈新烫的头发多好看。 见他一派天真,老太太忍不住泪如雨下。 “奶奶,你为什么哭?我爸爸和妈妈分开了是么?” 向帅抬起脑袋,大大的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只是年幼,却不痴傻。 向帅班级里也有很多离异家庭的小朋友。他的同桌小奇看完那篇小作文后,压低嗓子告诉他,其实她也有两个家。她的爸爸妈妈也离婚了,她和爸爸一起住。爸爸最近有了新的女朋友,很快她就要有新妈妈了。 “新妈妈?” 向帅脸色发白,“就跟电视剧里演的后妈一样么?她会打你么?会不给你饭吃么?” “我不知道。向帅我好怕……我不想要新妈妈,我要原来的妈妈。” 小奇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哭了起来。 “爸爸,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妈妈了?” 想起昨天小奇说的话,向帅害怕地拉着向前进的手,期期艾艾地问道。 “怎么会,你妈妈永远是你妈妈。她只是去了日本留学,等念完书就会回来了。” 向前进抱起儿子,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 “那你们是真的离婚了么?就跟小奇的爸爸妈妈一样?” “……” “爸爸会有新的女朋友么?我会有后妈么?” 黄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从小孩的眼眶里跳了出来,“爸爸我不要后妈。” “不会的,爸爸不会有女朋友。你也不会有后妈的。爸爸发誓。” 听了向前进的话,向帅心中的不安这才消除,却没见到一旁奶奶神色凄徨。 如果说顾姣姣走之前,向帅每个礼拜还有一两天的闲暇时间可以出去玩耍。自她走之后,向帅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象棋。 不上学的日子里,他可以整天坐在棋盘前动也不动。为了一步棋的走法从朝霞满天思考到华灯初上,俨然就是个“小棋痴”。 至于“大棋痴”,自然就是他父亲向前进。 顾姣姣去日本后,父子两人搬回了婚房。 每次向奶奶到儿子的住所来给他们爷俩送饭送菜,看到坐在棋盘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忍不住大摇其头,心说这叫过的什么日子。 包括向帅的奶奶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正是因为向前进过于沉迷象棋,才导致夫妻不和离婚。不然他俩郎才女貌,事业都蒸蒸日上,也没人出轨,怎么就分开了呢? 无数的责备和惋惜涌向向前进,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默默地承受了一切指责。 当年年底,向帅赢下了全国青年组别的冠军,打破了之前由明哲创下的全国最年轻选手记录。和向前进一起接受《中国棋坛》杂志的专访。 记者好奇地提问,向大师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儿子培养得这么好。难道跟某位钢琴大师的父亲一样采取的是棍棒威压教育么? 向前进满脸自豪地回答:我最大的困扰不是怎么让他下棋,而是如何让他不那么沉迷下棋。这孩子实在是太喜欢象棋了。小时候还行,越大越是沉迷其中。有时候为了一局棋会不吃不喝不睡,还不准我提醒帮忙。 记者又问向帅,为什么那么喜欢象棋。 穿着小西装,梳着油头的向帅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一切是命中注定。” “没想到我们的小冠军还是个宿命论者。” 记者哈哈大笑。 “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会冲着记者反问,在场的人都笑了出来。 “叔叔,今天的采访会有很多人看到么?” “当然!我们可是全国性的杂志。就算是在新疆、西藏,都有我们杂志的读者。” 记者自豪地说道。 “那外国呢?” “外国?” “日本呢?日本看得到么?” “这个……这要看外国有没有人订阅了。据我所知,日本也有华人棋迷会汇款订阅。但是人数有限……” “这样啊……”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向帅突然垮下小脸,向前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姣姣一走了之,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半年来就连一份书信和电话都不曾来过,孩子这是想妈妈了。 “没事的爸爸。” 向帅反过来安慰他,“等我长大当上职业棋手那天,说不定名气就能传到外国去,妈妈就能看见我了。” 八年后,向帅终于如愿以偿。 他长成了十八岁的翩翩少年,正式签约进了魏益谦旗下的申豪象棋俱乐部,成为当年象甲队伍里最年轻的棋手之一。 在同龄的孩子们拉着行李箱走入大学校园开启美好的大学时光的时刻,向帅已经进入了社会,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为了迎接这批新成员的到来,魏益谦在自家名下的申豪大酒店召开了盛大的记者会。 其实业内的人都心知肚明,魏益谦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还不是因为本期的新棋手里有两名江南棋界的世家子弟——穆时英,向帅。 穆时英的父亲穆文贺,向帅的父亲向前进都是江南棋坛的名人。深耕儿童象棋多年,穆时英如今已经桃李满天下。至于向前进,才四十出头已经是堂堂中国棋院的副院长了。 也因此魏益谦名下的申豪象棋俱乐部被沪上棋迷们称为上海滩象棋界的“蓝血家族”,签约的棋手们不是明门、何门,就是谢门子弟,继承了江南棋坛老一辈的荣光。 当然,有粉丝的地方就有喷子。 在喷子们的口中,向帅这种人就是所谓的“棋二代”。跟“富二代”“星二代”一样,代表了资本和腐朽的力量。他们从小占着别人可望不可即的资源,成绩比别人好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 这些人骑在普通棋手的肩膀上作威作福,如今还在魏益谦的牵头下结成了门阀,共同进退。 总之,在这些喷子口中,申豪象棋俱乐部和以向帅为核心的年轻棋手们就是顽固不化的棋界毒瘤的代表,棋坛寒门子弟的敌人。有他们存在一日,中国棋坛就无法实现正常流动。 也幸亏当时明哲已经是围棋九段,不然这“象棋门阀”的脏水少不了也会往他身上泼,魏益谦也算是代他受过了。 向帅也是不明白,他从小在象棋教室里长大,和那些所谓的“寒门学子”是同一个学习环境,怎么就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了。 要说向前进经常带他去拜访各家大师,接受他们的指导棋这点确实没说错。但是现场接受指导棋的孩子又不止他一个,向前进给每一个有天赋,有灵气的孩子们同样的机会。 签约发布会那天,一个黑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混进了宾馆会场。当向前进走上台前,接过魏益谦递上的聘书时,那人突然出手,抓起早就准备好的臭鸡蛋往向帅身上扔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人冲到了向帅的面前,为他挡住了臭味四射的一击。 保安立即冲上前来,把黑粉压倒在地。记者们就像是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冲到台前,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 向帅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陌生中年妇女,臭蛋黄从她的发丝滴落,她一手捂着额头,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眼神与向帅交汇。 “儿子……” 顾姣姣喃喃道。 魏益谦见势不对,忙叫人把顾姣姣搀扶到后面的隔间去洗漱,同时拉住向帅的手掌将聘书再一次递交到他的手中。 魏益谦临危不乱,侃侃而谈,很快就把控住了局势。偶然有几个不甘心的记者对刚才的突发事件提问,都被他一顿太极打了回去。 发布会结束后,向帅和向前进来到二楼贵宾室里,顾姣姣坐在靠墙的沙发边。她已经洗漱完毕,画了淡妆,虽然年过四旬,却依然风姿绰约。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西服,打扮儒雅的男人,是她新婚的丈夫。 是的,新婚。 就在向帅签约俱乐部的同一天,申豪大酒店二楼的百合厅里,顾姣姣正在举办婚礼。 中年再婚,半路夫妻,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安排什么婚庆司仪,只是请了几个亲朋好友在此小聚。 新娘多喝了两杯有些微醺,独自到一楼花园里吹风。路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了摆放在一旁的易拉宝海报。 在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里,她一眼认出最中间的那个帅气男孩正是她阔别多年的亲儿子。 鬼使神差的,顾姣姣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正好瞧见有人冲着向帅扔臭鸡蛋,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护在了向帅前头。 母子两个阔别八年,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凭谁都要说一句天意弄人。 顾姣姣现任的丈夫笑说他也是象棋爱好者,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一下子见到两位顶级大师,真是三生有幸,一会儿请向前进他们务必给他签个名。 他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说顾姣姣和向前进的关系,看得出是个沉稳老练的男人。 顾姣姣睁着一双美目看着阔别十年的儿子,欲言又止。 而曾经放出豪言,等做了职业棋手就要扬名海外,好让妈妈看到的向帅则从头到尾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直到顾姣姣他们离去。 发布会后是盛大的招待酒会,向来喜欢热闹的向帅全程缩在墙角,任凭穆时英三番四次逗他开心都不加理会。 宴会结束后,他拒绝了老爸的好意,一个人回寝室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夜,也做了一晚的乱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十岁,正和父母在西餐馆里开心地吃着大餐。只是一回头的功夫,坐在顾姣姣身边的男人却变成了中午见到的那个陌生人。 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 拿出手机,魏益谦半小时前发来一条语音微信。 ——小帅,醒了么?下个月象甲和围甲的开幕赛,我决定让你和我今年新签约的围棋选手下一场“双棋表演赛”。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好好准备准备,别输太难看就行。我和你爸去韩国考察去了,回来给你带礼物,拜拜。 “拜拜什么拜拜啊!” 向帅还没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悲伤里走出来,就被资本家的臭不要脸激怒了。 “我一个下象棋的,你让我下围棋,你是不是有病啊!” 向帅气得三尸神暴跳。 与此同时,手机上方闪过一条新闻弹屏。 ——今日著名围棋国手明哲九段率中国队夺得“三星杯”冠军,并于下月以申豪围棋俱乐部主将的身份开启本年度的围甲之旅。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谁是我爸爸 向帅本以为自己只是到何家棋室拜年, 没想到结果走不了了。 因为月底就是象棋全国个人锦标赛,何文宣让他也别急着回家了,直接留下来做特训。等再过两天, 何门的其他弟子们也会陆陆续续住进来,他也就别再来回折腾了。 过了初五, 向前进拎着打包好的行李从家里走出来。他脸上表情凝重, 没有半点新年里的喜气。 过了年,厂里的风向有些变化。 他听科室里的老人们说,今年是单位福利分房的最后一年。现在国家的政策有变化,过着这个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个店了。 为了这个, 厂里那些几年都没分到房子的老人天天去管委会还有工会办公室闹腾。 有的说打孩子落地就等着分房,结果到现在孩子都上中学了也不见分到一转板瓦。有全家坐在厂长办公室门口闹绝食, 说再分不到房子就带着一家老小到厂家家里去住。 还有做得更绝的,把瘫痪在床的老娘绑在门板上背到厂子门口, 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威胁领导马上交出新房钥匙,不然就带着他妈跳黄浦江的。 都说新年新事, 一切都应该欣欣向荣。到了他们机械二厂倒好,从年头开始就鸡飞狗跳, 狗屁倒灶。 这回之所以闹得那么大,除了是最后一次分房之外, 还因为这次要分的房子比过去分配的筒子楼强上百倍。 这批公房位于上海北边的彭浦新村, 面积最小的也有两室一厅。最最关键的是,新公房里有抽水马桶和新式浴缸,这就意味着再也用不着和邻居抢马桶、灶头了。 现在的上海小年轻结婚,女方上门要是见到家里没有抽水马桶, 这婚事十有八1九要黄。 向奶奶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们单位分房的事情, 前几天特意带着女儿女婿坐公交车去彭浦新村看了一圈。回到家就不停地说新公房有多么好, 小区对面就是菜场和医院,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让向前进也去争取一下。 现在橘中里人口陡增,加上姐夫一下子住进了五口人。向奶奶盘算着要是向前进真的结婚,那婚房就成了大问题。 就自己家那么小的地方,哪怕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也难免要脚碰脚。女儿这一对自不用说,难道前进小夫妻他们不要过两人世界了?不要小孩了? 不要小孩那真是结个屁的婚,老向家的香火可怎么办? 先奶奶越想越着急,嘴唇上都起了泡,把向前进逼得头大如斗。 向前进自然也是想要新房子的。他倒是没考虑自己,他想给姐姐姐夫争取一下。 向红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在云南的生活经验,在一家做东南亚外贸的公司里找到一份销售员的活,晚上时常要出去喝酒应酬。她半夜三更喝得醉醺醺回家,又是唱又是跳,弄得家里人根本没法休息。一来二去的,向奶奶大病了一场,精神头也不如从前了。 人一生病,就难免说些丧气话。尤其向奶奶本来就看这个云南女婿不顺眼,现在更是话里带刺。为了这个,也为了龙靖的户口问题,过年期间向家已经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向前进走到弄堂口,正好遇到隔壁小宝的奶奶。 “哎呦小向,怎么拿着行李啊?是要出差么?” 还不等向前进回答,老太婆接着笑眯眯地说:小向,以后你们家吵架的时候麻烦声音小一点,虽然阿拉小宝的姆妈是上夜班的听不到你们拍桌子摔盘子,但是我和小宝还是要睡觉的呀。实在不行让你姐姐搬出去住吧,我看你们家也实在挤不下那么多人了。 把向前进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可是,房子啊,这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这年头哪怕是在郊区,新开的楼盘也要两千多一平方米。凭着向前进现在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一分钱不花也要努力十几年。 再说谁知道房价会不会涨?到时候工资追得上房价么? 房子,房子……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箍在向前进的脑袋上,让他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去棋室的路上,向前进回想起昨天去厂长办公室交请假单的时候,顾长亭一脸神秘地关上门,给他透了点口风。说要是这次比赛里他能摘金夺银,哪怕是铜牌也好,拼着他这工会副主席的老脸,也要为向前进争取一套房子下来。 说真的,顾厂长对向前进真的没话说。虽然相亲失败了,也没有恼羞成怒给他使绊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为了房子,为了姐姐我也要努力一把。”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提着行李走进棋室。 一进门看见向帅正站在柜台旁低头擦拭棋盘的背影,向前进顿时把烦人的心事抛到一边,欢天喜地走了过去。 “小帅,你回国怎么也不说一声。初二那天我回家见到你留下的果篮才知道你来过了。我转头去小洋楼找了你几次,回回都看到里面黑灯瞎火的。我还觉得奇怪,原来你先我一步来这儿了。” 他说着要去搂向帅的肩膀。谁知向帅居然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后退了半步。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向前进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去了美国一趟,和我生分起来了?” “没有,我这不是在干活么……向叔叔,几天不见你越来越帅气了。这是过年新买的衣服吧,真好看。” 向帅尴尬地笑了笑,扔下抹布,主动上前抱住向前进。 一眨眼的功夫,向帅就把向前进上下打量了遍。 虽然向前进的发型一如既往地朴素,但他今天身上的这套略显浮夸的米黄色风衣,还有脚下踩着的意大利老人头皮鞋,这完全就是魏益谦平日的的着装风格。 是什么样的友情会让两个大男人穿差不多的衣服? 温暖的怀抱消解了向前进的疑惑,他搂着向帅的肩膀笑说他过年似乎又长高了些,再长下去说不定要比自己都高了。 “听嬢嬢说……叔叔你年初二一早就相亲去了?” 向帅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 “怎么你也知道了。阿姐的嘴巴真是快。” 向前进脸上一红。 “那姑娘怎么样,你喜欢她么?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吃喜糖了?” 向帅犹不死心。 “厂长的女儿哪里是我高攀得上的。” 向前进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说了,人家姑娘已经有男朋友了,根本不想来相什么亲。都是他们做大人的乱点鸳鸯谱。” 向帅感觉自己心就这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沉到海底。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让两边的嘴角和眼角的肌肉落下去。脸上的肌肉很疼,不过更疼的是那颗被穿刺的心脏。 “所以,相亲没有成功么?” “当然没有。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向前进没想到向帅这孩子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有些无措。 “那叔叔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向帅不依不挠,手指不自觉地攒成拳头。 “我……我也不知道。” 向前进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对于向帅的咄咄逼人,他下意识地选择逃避,“再说我也没怎么谈过恋爱……”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压根“不喜欢”?是没谈过恋爱,还是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 就在向帅双手握拳,忍不住要情绪爆发的时候,棋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何文宣乐呵呵地领着卓文走了过来。 “真是跟说好一样。要么一个都不来,要来就来一串。这样,你们三个住一屋,其他两个屋子给你们的师兄们住。幸好之前大修的时候多隔了几间房出来,不然又要像过去似得住大通铺了。” 何文宣的语气很是得意。 今年是他何门历年来参加个人赛人数最多,也是平均年龄最小的一回。 不是他吹牛,向前进,项帅再加上小卓文,这三个人至少能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里撑起中国棋坛。 别看现在何门和明门不再像过去那样势同水火,实际上何老爷子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压过他们一头,以证明他何文宣比那不靠谱的死胖子会教|徒弟。 卓文一见到向帅,小鸟一般亲热地扑了上来问东问西。向帅朝向前进看了一眼,拉起卓文的手往楼上走。 被这么一打岔,向前进也松了口气,提起行李跟在后头。 “向叔叔。” 就快走到二楼的时候,向帅突然脚下一顿,状似不经意地回头,“你相亲的事儿,谦哥他知道么?” 向前进闻言当即一脚踩空。 幸好关键时刻他一把拉住了身旁的栏杆,这才没酿成惨剧。 “他知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从向帅的角度看过去,看见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向前进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拉住栏杆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脸上表情不定。 他心虚了!向帅把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小帅哥哥,疼。” 听见卓文小声痛呼,向帅这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把卓文的手腕捏得通红。 他再也绷不住了,刹那间只觉得胸口里一团真气在顷刻间倾泻得一干二净。这一泻不打紧,整个身体都跟着发软发酸起来。他颓丧地转过头,拖着棉花似得的腿一步一顿地走上台阶。 皮鞋和木质的楼梯相互撞击发出的声响,就像是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向帅的心头,把他这十多年来坚定的信仰一点点地击碎。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为爱拼命,都是奶奶骗他的么? 还是说,其实奶奶也被骗了? 卓文茫然地看着向帅的背影,又低头望着下面同样脸色苍白的向前进,不明白这两个师弟到底怎么了。 当天夜里,向帅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月光通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少年的面颊上,他转过头去,看着对面床上向前进的睡脸,百思不得其解。 向前进,多好的一男的,勤劳朴实善良勇敢,怎么就搞基了呢?还是和魏益谦! 如果他真的是同性恋,那我又是怎么出生的? 就他妈顾姣姣那骄傲的个性,孙二娘似得一点就炸的脾气,和不输天皇老子的眼界,她能心甘情愿地给人做同妻? 突然间,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跳入了向帅的脑子,让他顿时手脚冰凉,嘴里发苦。 我……难道不是向前进的儿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坐公交车去老师家补课,看到车身上印着的房产广告,2000元一平米的房价让我悲观地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了……然后现在那一片的房子已经是六万多一平米了,还是二手的老破小,5555. 第115章 何门特训 别看何老爷子平日里总是一副雍容可亲的模样, 就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快乐老头。向帅真的住进了棋室,才知道自己过去是被他的表面功夫骗了。 实际上何文宣教导起徒弟的架势根本不亚于明哲他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何文宣, 一个屠景天,两老头好像是庙里一左一右的两尊金刚菩萨, 给这些弟子们从精神到□□上都来了一个彻底打磨, 把向帅给直接“磨”傻了。 “又不是军训,为什么这个点就要起来跑步啊?” 凌晨四点钟,向帅就被卓文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拉了出来。他揉着脑袋哀嚎不已。 他昨天半夜想东想西半宿,差不多一点多才睡着, 等于刚闭眼就被拉起来了。 “别嚎了,被屠爷爷听到先给你一鞭子。” 卓文把挂在床尾的衣服一件件扔给向帅。他着急地看了眼正在穿鞋的向前进, 奇怪他今天怎么也睡过头了。 要知道平日里向前进从来都是他们师兄弟之间起得最早,练棋最勤快的那个。他居然也会犯懒,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外头天都是黑的,月亮还挂着呢。” 向帅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声, 糊里糊涂地把套头衫穿反了。 话音未落,卧室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穿着胸口印着“上海”两个大字的蓝色运动服的屠景天手执藤条教鞭把木门敲得“哐哐”作响。 “怎么搞的, 最年轻的三个人居然是动作最慢的!住你们旁边的师兄们都已经下楼了。一分钟以内再不下去,每人先吃我五鞭, 再罚三十个蛙跳。” 说罢, “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门口透进的冷风把向帅彻底激醒了,他快速穿好衣裤,踩着鞋子往楼下奔去。 “等等,领子……” 向前进刚伸手想要帮他整理领口, 向帅往后退了半步。 “我自己来。” 他一边翻衣领, 一边拉住卓文的胳膊, 快速冲到楼梯口。 向前进讪讪地收回手指。 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他的脸色不比向帅的好到哪里去,现在更是一片惨白。 “快点!跑起来!” 马路上飘荡着屠景天的怒吼。 ———— 之后的两个礼拜里,向帅彻底体验了一把早年何门弟子的极端训练方式,别说棋艺,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灵魂的质量都得到了提升。 这哪里是在下棋,根本就是在修仙! 每天早上四点,所有弟子在屠景天的监督下先绕着校场路跑十圈,接着打一套八段锦,一套太极拳。向帅作为初学者,由屠氏医馆实习生林素手把手指导。又因为手脚总不能协调,受到了来自卓文无情的嘲笑。 跑完步,打完拳,时间才到五点半,天还是黑的。 弟子们来到棋室打扫卫生,擦棋盘,洗棋子,背棋谱,默定式,交前一天的残局功课。背不出谱子,解不出题目的,要被罚去隔壁医馆捣药,切药,整理医书。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总算可以吃上午饭了。向帅看着由何老爷子亲自掌勺特制的少盐少糖特|供版健康饭菜,留下了心酸的泪水。原来过年期间的大鱼大肉都是“糖衣炮弹”外头一层的糖浆,现在师爷可算是露出狰狞的面目了。 作为头一回参加何门特训的新人,向帅受到了两位老爷子格外多的“关爱”。 “你的身体太虚了,个人锦标赛赛程紧,任务重,体力跟不上脑子也会受影响。除了一日三餐,你还要喝我为你准备的中药。一直喝到你去北京为止。” 屠老爷子捋着白胡子说道。 向帅看着面前乌漆嘛黑的一碗中药,小脸煞白,“其实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锻炼,身体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没办法,你底子太差。要趁着现在还在发育的时候固本培元,不然等你年纪上去可就难办了。棋手可是要做一辈子的职业,你不想自己四五十岁就下不动了吧。” “可是我最讨厌吃中药了……” 向帅闻着面前药丸散发出来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 “小帅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求着老师给他们开药还轮不上,这可是老师的心意。” 林素在一旁接话道。 “好吧……” 向帅闭着眼睛一口把整晚苦汤药灌了下去,悲壮得犹如壮士断腕。 “哎,这才对嘛。” 屠老爷子乐呵呵地合起扇子,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包袱。 “来,把衣服脱了,去那边躺下。” “脱衣服做什么?” “给你扎扎针。你们下棋的人整天坐着,需要疏通筋脉,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老爷子说着,掏出一根金针,露出了“容嬷嬷”似得笑容。 向帅双手抱头,呻|吟一声。 这和二十年后他爹向前进经营的“何文宣象棋教室”根本就是两码事,原教旨主义的何门恐怖如斯! ———— 折腾了将近两个礼拜,终于在前往北京的那一天,何文宣把从弟子哪儿没收来的手机、BP机还给了他们,允许他们外出自由活动四小时。 没错,这断时间的象棋特训是全封闭式的。弟子们不但不能回家,就连联络工具都被统一上缴封存。谁家真的有急事就打棋室里的座机。由何文宣亲自接听,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再决定批不批假条。 从林素手机拿过自己早就没了电的摩托罗拉手机,向帅一脸无奈。 手机不但没电了,还因为欠费被停了机,他不得不去营业厅一回。 不过,不开机也好…… 向帅回想起去年夏天那个台风夜里,明哲为了找他一连给他打得几十个电话的往事。那时候他才不见半天,明哲就发了疯似得。这回他从他家里出来后可是直接消失了整整两个礼拜,这家伙的夺命连环call还不把手机震爆炸了? “谁让你气我在先,让你着急着急也好。” 向帅想来想去,突然有些期待起来,脚步轻快地往最近的营业厅走去。 随着“Hello MOTO”的开机提示声,手机就像是按|摩器似得抖了起来。伴随着“嗡嗡嗡”的震动声,各种短信息和通话记录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向帅足足等了三分钟,它这才一点点地安静下去。 “让我看看。这家伙……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也没给我发消息?” 向帅快速浏览了一遍通信记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阿姨,你不是说复机之后原来没接受到的消息都能收到么?” “对啊。” “可是我怎么没看到我同学的消息?” “那就说明人家没找你呗。” 业务员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招呼下一个客人上来办理业务。 明哲这家伙居然那么绝情?他真的没有找过自己? 走出营业厅,向帅不甘心打开手机又仔细翻了一遍。 方老师、褚林林,还有其他亲朋好友的拜年短信都历历在目。方老师昨天还发了一条消息祝福他比赛顺利,怎么不见半条明哲的消息。 短消息也没有,来电记录也没有,难道他的手机也被他爸没收了?他爸能没收得了手机,还能没收得了座机?向帅背得出明哲家的电话号码,翻了两回也不见有来电记录。 “这是报复我在美国没有联系你么?好,算你狠!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来找我。” 向帅这下是真生气了。 他知道明哲气性大,脾气不好,也不会哄人。但他俩是什么关系?他俩在一张床上睡过觉,都亲过嘴儿了,结果他就这么对待自己? 向帅转身往回走,行了两步又觉得好不甘心。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找明哲问个清楚。只是大拇指太不听话,试了几次都按不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跃入了向帅的视线。 马路对面,穿着米色的风衣,头戴同色的贝雷帽,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顾姣姣正婷婷袅袅地往这边走来。 可能是因为刚下了夜班的缘故,她眼下有一圈难掩的青色,不过也更加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仿佛是一朵娇嫩的百合花,引得周围的路人们,尤其是年轻男性们纷纷投来爱慕的视线。 在向帅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跨出两步,挡在了顾姣姣面前。 “你做什么?” 顾姣姣吃了一惊,警惕地拉住自己的包包——岁末年初正是犯罪率飙升的时候。她昨天一个下夜班的小姐妹就被人抢走了皮包,里面还有医院刚发的年终奖呢。 “姐姐,我,我能请你喝杯咖啡么?” 向前进鼓足勇气说道。 他这话刚一出口,周围几个男青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顾姣姣也是忍俊不禁。 “弟弟,你今年多大了?还在上中学吧。哎呦呦,现在的小朋友胆子真大,那么小就会搭讪啦。” “我,我……不是的。” 向帅急忙摆手。 儿子请妈妈喝咖啡,怎么能叫做搭讪呢。 “小伙子,嘴上的毛都没长齐呢,青|天|白|日的作什么美梦。” “就是,你再等个两年吧,中学毕业再来谈恋爱。” 马路边,两个年轻男人一边对向帅冷嘲热讽,一边殷勤地围到顾姣姣身边。 “小姐,阿拉兄弟两个请你喝咖啡,吃蛋糕。吃好咖啡到对面大上海电影院去看电影,然后去仙乐斯舞厅‘碰擦擦’跳一支贴面舞,你觉得怎么样?” “就你们两个?呸!” 顾姣姣朝着这两个色眯眯的男人脸上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一手挽起向帅的胳膊,倒让向帅一下子无措起来。 “怎么?不是要请我喝咖啡么,你怎么不走呀?” “走,走……” 向帅受宠若惊,两人转入一旁的红茶坊。 “啧,什么东西,原来是女妖怪吃‘童子鸡’,准备采阳补阴呢。” 那两个男人气急败坏叫骂了一番后悻悻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新年快乐,大吉大利呀。 555,我本来以为收藏够了可以V了,但是编编说我数据还没到。要再等等 第116章 大受打击 新开业的红茶坊里, 向帅和顾姣姣面对面而坐。 他双手紧握,桌子下的两条腿也局促地交叠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面对1996年的向前进, 他可以做到全然的坦诚。但是面对顾姣姣,他甚至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向帅的手指不住地微微发抖, 胳膊肘碰洒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奶茶。 银色的托盘落在地上, 发出“哐当”一声,周围人纷纷投来视线,向帅窘迫地蹲下,伸手去抓破碎的瓷碟。服务员忙让他不要动手免得受伤。慌乱中他直起身子, 不巧脑袋又磕到了桌角上,顿时疼得眼泪直流。 顾姣姣连忙起身把他扶了起来,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确定他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不是还英勇的很么。怎么现在这个样子了?” 一通兵荒马乱后, 顾姣姣坐回对面。她伸出纤纤玉指捻着吸管,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男孩。 “你怕我是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怕, 怕什么……” 向帅紧张得舌头打结。 他端起重新送上的奶茶,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才稍微缓过劲来。 “小同学,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挺眼熟的?” 顾姣姣越看眼前这个小男孩越觉得喜欢, 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顾姣姣是独生子女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她想如果自己有弟弟的话大概就是眼前小伙子的模样吧。 “是,是见过的。” 向帅舔了舔嘴唇,眼珠子往旁边瞟去, “之前我的同学住院, 被送得到市一院的急诊科, 那时候我们应该见过……” 他可不敢说自己跟踪过她,更不好让她知道龙靖是他派去琴行监督她和张皓然的卧底。 “那我们还真挺有缘分的。” 顾姣姣不疑有他,心下暗自好笑:自己离开市一医院那么久了,这小家伙居然一眼就认出自己,看来是暗恋自己许久了。 被人喜欢总是让人开心的,虽然顾姣姣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她也没有搞姐弟恋的兴趣,但依然还是被向帅逗乐了。顿时觉得刚出夜班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弟弟,阿姐老实告诉你吧。姐姐我是有男朋友的,而且你也太小了。姐姐只喜欢比自己大的男孩子。喝完这杯咖啡就把姐姐忘记了吧。” 她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眼神中带着光。 那是向帅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东□□属于青春少女的伶俐和娇憨。 在向帅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容。即便笑着嘴角也微微朝下,似乎嘴边永远噙着几丝无奈和苦楚。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父母就已经分居了。身为护士长的顾姣姣身上的担子不轻,脸上经常带着深深的倦容,那是擦多少粉底,扑多少腮红都掩盖不住的疲惫感。 向帅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面对青春无敌的顾姣姣,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此时她还不是向前进的妻子,不是向帅的妈妈,只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是一朵初放的,带着晶莹露水的带刺玫瑰。 她的肩膀还没有担起小山似得责任,她对未来还有这无限的憧憬。她和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相爱了,他们的爱情并不平稳,不过她确实乐在其中。 她像无数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一样,正在享受短暂的青春和澎湃的爱情。人生才将将起步,一切都是未知的,鲜活的。 前方可能是高山,也会出现大海。但她无所畏惧,她决定要学歌里唱的那样“红尘滚滚痴痴情深,何不潇洒走一回”。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说,你马上就会在你父亲的要求下嫁给一个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的“老实头”。 说,你会早产生下一个同样也只会下棋的儿子,并且在几年后抛弃他,远赴异国他乡。 说,等你再见到你儿子的时候,正是在你二婚的婚礼上? “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么?” 他犹豫了半天,战战兢兢地问道,“你很爱他么?他好么?” “当然,我看中的男人怎么会有不好的。” 顾姣姣骄傲地抬下巴。 她打开坤包,从里面拿出一个walkman,把其中一只耳机塞进向帅的左耳里。 刹那间,一段激烈的乐曲如同呼啸的大海,奔腾的火山顺着耳道窜入向帅的脑海。那连续不断忽高忽低的鼓点声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随之而来的一段吉他solo更仿佛凭空里生出一只隐形的手,用力地捏住了向帅的心脏。 凌厉,生机勃勃,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气。 几秒钟后,奔腾的旋律之间又间杂上了点点温柔的律动,仿佛瀑布穿过了云层,在空中布下湿哒哒,却绝不黏腻的蒸腾水汽。 向帅是个于音乐上毫无见地的人,此时却因为这段陌生的旋律而感到浑身颤抖,连眼角都忍不住泛出了微微的红光。 “好听吧?这是我男朋友写的曲子,特意为我写的曲子。” 说罢,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小弟弟,你说他好不好?有没有才华?” …… 红茶坊的客人来了去去了来,坐在对面的女人早就离开。 向帅呆呆地望着插在白色瓷瓶里的假花,不知不觉日暮西斜。 “小同学,请问你还要续杯么?你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服务员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现在是高峰时间,客人比较多,您看……” 向帅如梦初醒地抬头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抬起右手胳膊看了眼时间。 “糟了!怎么都这个点了!” 再过半小时就是七点,他们要坐今晚七点五十五分的火车北上。出门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七点前回去,不然也就不用去北京参加比赛了,留在棋室看家吧。 “师父,劳驾您开快点,我要来不及了。” “弟弟,你没有看到堵车么?前头八成出了什么事故了。不是我开的慢,前头车子一动也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出租车司机一脸为难。 向帅见前方一片红色的汽车尾灯,喇叭声起此彼伏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干脆付了车钱下车。 好在这里已经距离棋室不远,他抄近道一路小跑,穿梭在一条条弄堂之间。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沿街的窗户里传出哗啦啦洗漱的声响,大人催促孩子做作业的吼声,间或还能听见悠扬的钢琴师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缓缓飘出,勾勒出老城厢里夜间的众生相。 总算来到了棋室后的小巷子里,眼看胜利在望。向帅突然感觉肋下一阵生疼,估计是跑岔了气。 他一手捂着小腹右侧,一手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咚”地一声,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向帅眯起眼睛望了过去。 巷子的深处,早就枯萎的紫藤花架下,爬山虎被冻得只剩下黄褐色的枝枝蔓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黑色的别克车里,一对恋人宛如交颈的鸳鸯,如胶似漆地环抱在一起。 没有月亮的夜晚,灯光也不甚清晰,都市的天空没有星星,他们肆无忌惮地在无人的小巷里互相表达着爱意。 那年轻男人把脑袋斜斜地依在玻璃窗边,白皙的脖子脆弱又美丽,他的脸上带着一片玫瑰似得绯红,眉头蹙起,睫毛微微地抖动。另一个人覆在他的耳畔,似乎在亲吻,又像是在低语着什么,引得那人抓在他后背的手不住地颤抖…… 很美的一幕。 如果这两人不是向前进和魏益谦的话。 ———— “嗒嗒嗒……” 棋室柜台上的三五牌老式时钟的指针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何文宣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棋室里一片肃静,弟子们齐刷刷地站成两排,眼观鼻鼻观心,落针可闻。 “给向帅打电话。” 何文宣捏着扇子,对卓文说道。 “师父,刚才已经打过几次了……都没人接。” 卓文低头喏喏地说道。 他瞥了一眼时钟,已经是七点零五分了。不止向帅没回来,就连一向稳妥的向前进也不见人影,真是要把人活活急死。 “好哇,他们两个仗着比别人棋下得略好一点就这样无法无天。我看也不用等了,现在咱们就出发!” 何文宣重重地把扇子往条案上一拍,大声喝道。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让他再等等,再给两个师弟一个机会。 “你先别着急,他俩都是谨慎的孩子不会乱来的。” 屠景天也在一旁竭力劝阻。 “不会是出事了吧?我听说最近这段时间治安不好,上礼拜发生了好几回抢劫案。听说还有匪徒用榔头敲人的脑袋呢。” 一个年长的师兄站了出来,忧心忡忡地说道。 此言一出,何文宣的脸色突变。他急忙望向屠景天,后者安慰他稍安勿躁,转头吩咐林素去派出所找人打听。 就在众人慌作一团时,棋室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打开,向帅斜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双拳紧握,小脸涨的通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脚下凌乱,都走不了直线了。 众人大惊失色迎了上去。 看到他脚下的点点水渍,大伙这才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向帅已然被淋了半湿。 何文宣正要说话,此时向前进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比起只是被淋湿的向帅,向前进此时就显得狼狈多了。他似乎是摔了一跤,左腿膝盖上都是污泥,右手手腕似乎也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你们两个真的遇上打劫的了?受伤了么?” 何文宣惊呼。 向帅也不答话,他转回头,瞪大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向前进。向前进双手握在身侧,额头上青筋根根凸起,嘴角死死地抿着。这两人虽然长得截然不同,此时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都是一般的固执和倔强。 向帅缓缓转过身子,望向何文宣。 大约是淋了雨的缘故,声音有些嘶哑。 “师父,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吸了吸鼻子,“我不去北京了。你们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被妈秀恩爱,晚上目睹爹爹和人啵嘴儿 第117章 倒V结束! 老式的绿皮车在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后缓缓启动, 站台上的人缓缓向后退去,何门上下正式开启了前往北京的比赛之旅。 在这个没有动车更谈不上高铁的年代。即便是坐快车,从上海出发到达北京需要整整十五个小时。 何文宣这次选择和弟子们一起北上, 全程督战。此次距离他上回入京已有十年之久,可见他对本次比赛是何等的重视, 抱着何等的决心。 本应该是豪情满怀, 挥斥方遒的何文宣此时却把双手背在身后,满脸愁容。 他心想难道是他买火车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不然难得出一次远门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说两军交战,士气当先。他统帅的这一支军队还没出门就闹起了内讧。 若是别人搞事也就算了, 大不了撇下他们不管。偏偏闹事的还是他近来最心疼的两个弟子,被他视作重振何门威风的两员大将。 小帅, 平时多么贴心伶俐的一个孩子。下午出门一趟也不知道冲撞了哪路邪神,回来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化身红眼小公鸡。对向前进不依不挠不说, 甚至扬言要放弃比赛,气得他差点心脏病发作。 最后向帅是被屠景天和其他的徒弟们一块硬生生架上火车的。不明就理的人估计以为他们这群人胆大包天, 光天化日之下拐卖小孩。 至于向前进,更是让何文宣无话可说。他一向温和稳重, 知道退让。平日里最最尊师重道,师傅说一他绝不说二。偏偏今天也吃错了药, 不管何文宣如何逼问他究竟和向帅发生了什么矛盾, 就是闭口不答,真是急死个人。 如今的火车票可是紧俏货。为了照顾何文宣、向帅和卓文这三个老的老,小的小的,众师兄弟出高价从黄牛手里搞到了三张硬卧票, 其他人一律都只能在硬座车厢直板板地挺过这十几个小时。 何文宣自然是睡在下铺的, 向帅一进车厢就把书包扔到了最上头, 把中铺留给卓文。 “小帅,我跟那人说好了,多加二十块,你和那边中铺的小伙子换一下。这上面睡的不舒服。” 向前进一边为何文宣搬行李,一边指着隔壁床铺说道。 “不用。” 向帅冷冷地说道,“我去餐车坐一晚就好。” “用不着你假好心。” “小帅!” “算了算了,等到了北京再找时间慢慢谈吧。你们可别再吵了,师父他老人家休息不好可是要生病的。” 眼看这两人又要斗气,卓文急忙挤到他们中间,抓住向前进的胳膊低声道,“小帅哥哥也就是一时想不通,咱们师兄弟没有隔夜仇的。你先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呢。” 向前进看着向帅冷漠的背影,又敲了敲正在揉太阳穴,一脸疲惫的何文宣,只好点头作罢。 穿过乱糟糟的车厢,向帅带着一身的寒意推开餐车的大门。 和前头那充满各种大蒜,脚臭,香烟,人腥味,吵吵闹闹几乎沸反盈天的普通车厢不同,餐车里几乎没有人。橘黄色的灯光从车厢两侧柔柔地照射下来,三两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有的正在翻阅报纸,有的正在低声聊天。 “这个点儿没有热饭供应了。” 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女服务员趴在桌边,打着哈欠说道。 “一瓶冰冻可口可乐,一袋面包,或者别的点心都可以。” 向帅递过去一张五十元,“我要多坐一会儿。不用找了。” 服务员听本来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撑开了,眉开眼笑地收了钞票,冲着不远处努了努嘴巴说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天遇到两个小财神爷。现在的学生真不得了,一个比一个有派头。” 向帅好奇地冲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秒瞳孔忍不住地微微阔大。 不断摇晃的车厢中,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坐着。那人带着一条黑色的围巾,穿着灰色的毛呢大衣,背脊挺得笔直,他右手执着的棋子反射出窗外铁轨两旁的灯光,闪入了向帅的眼睛。 等向帅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对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的人见了他倒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抬起眼珠复又垂下。只听“哒”的一声,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填上了中间的一块腹地。 眼前的人正是明哲,他一个人坐在这空旷的餐车车厢里,面前放着一块棋盘,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灯光照出他的半张脸,勾勒出一副坚毅的少年眉眼,比起半个月之前明显清减了不少,下颌骨都微凸了处来。 向帅看了看棋盘,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怎么下围棋?” 以向帅不甚高明的眼光来看,也能看出随着刚才落下的那枚白子,黑龙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待最后被白龙彻底绞杀。 莫名的,向帅觉得脖颈间一阵发凉,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 明哲淡淡地说道。 他嘴上说的简单。实际上为了能和向帅坐同一班列车,他苦求了魏益谦很久,大师兄才给他买了这班从上海出发到北京的火车票。明门的其他人,包括他父亲和爷爷在内都是今晚坐飞机出发,只他一个人独自拿着行李赶火车。 明哲看他坐下,又看了看服务员送来的冰冻可乐和硬邦邦的面包,拧了拧眉头,“你没有吃晚饭么?” “别提了……” 向帅咬了口干巴巴的面包,刚要伸手去拿可乐,明哲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不由分说地把自己面前的麦乳精推到他面前。 “大冬天的你想拉肚子?喝点热的吧。” “嘿嘿……” 虽然被打了一下,但向帅心里却十分高兴,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麦乳精喝了一口。 “好甜。”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死鸭子嘴硬的家伙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向他求饶,就用这甜蜜蜜的麦乳精来赔罪了。 他俩心有灵犀,明哲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不和自己计较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服务员见状很有眼力见地把可乐拿了下去,又端来一杯刚泡好的热饮。 “之前我说你骗我的事情……是我错了。” 向帅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两人,一边用小勺子搅动着饮料一边低声说道,“对不起。” “你是怎么……” “我看到了。” 向帅苦笑,“亲眼所见。” 虽然已经在明哲这里打过“预防针”,也猜测到他们之间关系不正常,但是亲眼目睹父亲和魏伯伯亲吻带给向帅的冲击,却是用什么言语都表达不出的。 他本来以为是魏益谦那资本家强迫了他爹,至少是个“拐骗”吧。但是一回想到向前进在车里露出的表情,向帅哪怕想继续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你说的一点没错,他们是一对。不止如此,我今天下午还遇见了跟向前进相亲的那个女孩顾姣姣。她爱惨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哦,就是上回我们在锦江乐园里跟踪的那一对。” 被他这么一提,明哲总算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么桩事儿。 “你居然那么早就打这算盘了?” 他哭笑不得。 “我算盘打得再好,人家压根看不上向前进。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他们两个各自有自己的取向,各自有各自的爱人,需要我|操什么心呢?” 向帅自嘲地说道。 明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背,万分痛恨自己口笨舌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不过,我跟你说的话也不是假的。” 向帅说着把明哲原来摆好的棋子都撤了下去,快速地摆出一盘棋。 明哲先是面露疑惑,接着脸色一点点地凝重起来。 “我不知道你还会下围棋?” “小时候学过,我爸说下围棋可以开阔思路,提高算力。我目前是业余三段。” “可你摆的这副棋,绝对不是业余棋手能下出来的水准。” 明哲盯着眼前的棋局低声说道,“即便是我,以我目前的水准也下不出这样的棋。” 不,他敢说当今中国围棋棋坛,能过下出这样对局的人根本就是凤毛麟角。 “我说过,我是从2016年来的。” 向帅指着棋盘说道,“在我们2016年的棋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这样只下过两天围棋的人也在网上围观了那场热闹。” “人类围棋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赢过人工智能埃尔法猫。从此之后,AI技术彻底在棋类项目上碾压人类,再无敌手。” “我刚才复盘的就是这局棋。黑子是埃尔法猫,白子是韩国名将李世石。刚才第78手的‘挖’被称为‘神之一手’。我想这个词代表着什么,曾经做过围棋选手的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 “阿尔法猫……AI……” 明哲反复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单词。在这算不上温暖的餐车里,硬生生地捂出了一头冷汗。 “这棋,真的不是你下得么?” “我要是下得出这种棋,直接去做围棋选手不好么?下围棋可比下象棋赚得多多了。” 向帅苦笑道。 “你……真的是,2016年来的人?” “你要是再不信,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毕竟我也背不出下一期福利彩票的中奖号码。” 向帅双手一摊。 “怎么会这样……” 明哲颓唐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宛如做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火车从城市驶入郊区,又从郊区进入农村。窗外的灯光渐渐隐去,直到一片全然的漆黑,无边的旷野里只能听见火车车轮“哐哐”的声响。 餐车里原本坐着的那几个中年人都已经离开,列车员也早就不知所终。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坐在棋盘旁的两个少年。 “那你……你还会回去么?” 明哲紧紧地抓住向帅的手腕,就像是误入烂柯山仙洞的樵夫正努力地抓住手中的斧子。 对他来说,仙人,棋局都是假的,只有手中的斧子是唯一的真实。 “我不想骗你。” 向帅反握住他的手,“我只告诉你,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至于向前进到底会不会和顾姣姣结婚,还有他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些破事他再也不想管了。就让这些大人们自己去操心吧,他只想好好过好现在的日子,打好接下去的比赛。 “我想和你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这回真的入了!!】本文将于1月6日周五入(倒)V,倒v章节从24章-117章,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2016年3月韩国棋手李世石与AlphaGo进行五番棋大战,李世石在第4局下出妙手,取得人类棋手在正式比赛中对阵AlphaGo的第一局胜利也是截至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次胜利。 2006年进行的首次中国象棋人机大战中,特级大师柳大华、徐天红、卜风波,象棋大师张强、汪洋,特级大师柳大华两战皆负,徐天红两战皆和,卜风波一负一和,张强一胜一和,汪洋一胜一和,最终电脑以5.5∶4.5战胜人脑。 古老的棋类项目在不断进化的AI技术面前将何去何从,目前谁也不知道。但我敬佩依然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所有棋手们。 第118章 上海武术队 解开心结之后, 向帅跟着明哲来到他所在的软卧车厢。两个少年肩膀挨着肩膀边下棋边聊天打发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向帅在一片喧哗声中睁开双眼,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扛起大包小包等候在车厢交界处。再往外头一看, 火车赫然已经到站了。 “快快,快下车!” 拎起行李, 两人急赤慌忙地跳下火车。 “你的行李怎么办?” 明哲焦急地问道。 “没事儿, 向叔叔……我向师兄他会帮我拿下来的。”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开一切,但提起向前进,向帅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疙瘩。 雾气腾腾的老式火车站里充斥着各种声响。行李车、拖车“吱吱嘎嘎”地从他们身侧走过。有人高举着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名字。在小孩的哭闹声, 妇人的打骂声中,几个掮客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见人就问要不要住旅店,或者参加北京一日游。 北方的风雪混着些微泥土的气味顺着冷风直灌进两个南方小孩的鼻孔里, 把他俩冻得激灵,面上显出了几分茫然。 “小兄弟, 可找到你们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绿色军大衣,操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的男人跨着大步走到他俩身侧。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拉起明哲深灰色的航空行李箱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放下!” 还是明哲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 “我们不住店, 你快放手。” 向帅急忙双手张开, 把拦在男人面前。 他以为这个人想拉他们强行住旅馆。 “什么住店不住店的,这是我的行李箱,你们两个想打劫么?” 听他们两个是南方口音,加上一副学生仔的模样, 男人心中得意今天抓了两头大肥羊, 他用力地把向帅往旁边一扯, 拉着行李箱拔腿就跑。 向帅和明哲正要追上去,却不知道从人群哪里窜出三四个大汉冲着他俩怒目而视,门板似得立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那拖行李的家伙趁机钻进人缝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糟了,这是遇到抢劫了! 向帅虽然小时候曾听说80,90年代的火车站很乱,抢东西,偷东西,诈骗,拐卖妇女小孩的事情层出不穷,却不想自己也会遭遇到。 眼见明哲挽起袖子要硬来,向帅怕他吃亏,连忙拉住他,一个劲地摇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钱和车票都在书包里,箱子里都是衣服而已。你不要冲动。” “箱子里有两套棋具,还有我爸爸的棋谱。还有,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明哲也知道不能以卵击石,但一想到那些东西可能再也找不回来,就急得直跺脚。 “你做什么,你放手!” 就在此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哀叫,赫然就是刚才抢他们东西男人的声音。 向帅往定睛一瞧,只见何家棋馆的一行人拨开人群,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何文宣捏着折扇走在最前头,向前进一手捏着那抢劫犯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两个手腕,押解犯人似得把他一路强押过来。 卓文拖着明哲的行李箱笃悠悠地走在最后头。在见到向帅和明哲后,热情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哎哎哎,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识相点就给我放手!不然我要叫人了!” 那小贼大声嚷嚷着。 果然刚才那几个大汉并没有走远,在听见同伴的呼喊后又转了回来。 见到同伴被抓,一个长得又黑又壮的汉子当即大喝一声冲着向前进扑了上来。 向前进冷笑一声,猛地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他小腿重重地蹬了一下。他这一脚正好踢在对方的胫骨上,那人一时不防栽在在地,抱着腿儿哀嚎起来。 这群人在火车站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能偷就偷,不能偷就明抢,进派出所犹如家常便饭,警察见到他们也头疼。见到同伴受伤,当即大骂着围了过来。 “做什么,比人多么?” 何家的几个师兄弟也挺起腰板迎了上去。他们撸袖子的撸袖子,解衣裳的解衣裳,露出里头印着偌大的“上海”二字的保暖运动服。七八个人齐刷刷地战成一排颇有气势,把那几个小贼吓得齐齐后退了半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上海武术队的,来北京参加全国比赛。这是我们教练。” 不等众人开口,向帅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双手叉腰,狐假虎威地说道。 “武术队?” 那群人被唬了一跳,狐疑地打量起他们。 别看何家弟子虽然都是象棋棋手,但因受了何文宣和屠景天的多年训练调-教,身板那是一个赛一个好。向前进自不必说,一身腱子肉。即便是向帅、卓文这两个小弱鸡,通过这段时间特训锻炼也壮了一圈,乍一看还真颇有点气势。 “怎么,是要老朽动手么?” 何文宣把扇子往脑袋后一别,双手张开,做了一个标准的“白鹤亮翅”动作。 他打了三十多年的太极拳,动作那叫一个熟练、潇洒、漂亮。金鸡独立的下盘就跟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加上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和电影里的世外高人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你们等着,以后别犯在我们手里!” 为首的大汉估计也是武侠片看多了,居然真的信了向帅的鬼话,带着同伴转身就跑。 “哎,你们等等我啊!” 被向前进抓在手里的贼哀嚎不已。 “滚!” 向前进用力将他往前一推,这小贼如蒙大赦,一溜烟似得跑了。 “快看看东西少了没。” 向帅连忙拉着明哲走到箱子边蹲下。 明哲摸了摸箱子上的密码锁,发现虽然有被工具撬过的痕迹,却没有来得及被打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哎呦,谁偷袭我?” 突然感到脑门上一疼,向帅捂着脑袋跳了起来。 何文宣用扇子柄指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一个‘上海武术队’。我什么时候变成武术队的教练了,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嘿嘿……” “你别嬉皮笑脸,你昨晚跑哪儿去了?你个小东西,胆子也太大了。这才出门第一天你就敢擅自脱队行动……” 何文宣说着,不住地用扇柄敲他的脑壳。 “师父,我错了。” 向帅自知理亏,却又忍不住耍滑,“您别敲了,把我敲傻了,谁给您打比赛?” “老子才不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给我打比赛呢!” 话虽这么说,何文宣也怕真的把他打坏了,收了扇子。 “你知道你师兄们多担心么?人不见了不算,手机也不带在身上。你向师兄昨晚几乎把整列火车找过一遍,他都急的快发疯了。” 有句话何文宣没说出口。刚才他们一行人都已经准备去车站派出所报案了。 这两年全国各地火车站的治安都不好,别说拐卖孩子,哪怕是青壮年都有被拐卖到黑煤窑的。一想到那些在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看到过的惨绝人寰的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在向帅身上,老头就觉得手脚冰凉。 就在他们一行人往派出所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这边传来熟悉的喊叫声,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拖着一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行李箱往他们这边飞奔而来。 电视杯那会儿,明哲住进小洋楼的时候带的就是这个高级航空箱,向前进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有了之后的那一幕。 “我……” 向帅不知所措低下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向前进。 还不等他开口,向帅就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住,脑袋落入了一个裹满了冷风的怀抱。 向前进紧紧地把向帅按在胸口,他上衣夹克的拉链贴在向帅的笔尖,那带着冷意的金属味道直扑进向帅的鼻子里。 和冰冷的拉链截然相反的,是在向帅颈边呼出的阵阵热气。 带着无限的惶恐,慌乱。 “为什么瞎跑?我都要急死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向前进的嗓音止不住地发颤,鼻尖、眼角都因为过于激动而翻出了红色。与之相对照的,是几乎没有血色的,颤抖不已的嘴唇。 他紧紧地抓住向帅的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对方的皮肉。 他无法想象,要是向帅真的出事了,是因为和他吵架而走丢的话,他该怎么跟师父交代,跟他父母交代,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跟自己交代! “我……对不起。” 向帅被吓到了,他双手抱住向前进的肩膀,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突然想起在顾姣姣离婚出国的半年后,有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逃学,独自一人走到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去过的游乐园。 没有钱买门票的小屁孩只能坐在乐园门口,远远地看着云霄飞车和摩天轮,一脸羡慕地听着里头遥遥传来的大人小孩的尖叫声。 他想妈妈了,他想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了。 从中午一直坐到日落时分,当几乎发了疯的向前进总算寻到乐园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孤独的小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扑簌簌地掉眼泪的画面。 他从轿车里跳了下来,将孩子重重地揉在怀里,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泪如雨下,“你怎么可以乱跑,你知道爸爸多着急么?爸爸只有你了,爸爸只有你了!” 向帅紧紧地搂住向前进的后背,就像是十岁的自己搂住爸爸的样子。 “对不起……” 他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从前那不甚明朗的记忆此时像是被扯去了覆盖着的薄纱的镜子一样变得清晰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天和爸爸一起来的,还有魏伯伯。 魏益谦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虽然你没有妈妈,但是你有两个爸爸啊。魏伯伯没有孩子,会把你当做亲儿子一样来疼爱的。 后来他们三个人一起进了乐园。向前进仍旧像过去一样站在底下看着他们。 只是这回和他一起坐在云霄飞车上的不再是顾姣姣,而是魏益谦。 “好了好了,昨天就当是就是虚惊一场,你们两个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两个徒弟又恢复了往常的亲亲热热,何文宣老怀甚慰走了上来,一边一个按了按他俩的肩膀。 “以后再也不准吵架了。就算是吵架,也不准瞎跑!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看你们多拿两个奖杯呢。” 向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眶,和向前进互视一笑。 几人缓缓走出车站,远远地就看见魏益谦正站在火车站出口焦急地望过来。 “我师兄来接我了。” 明哲依依不舍地看着向帅。 “啊,有个东西我要给你!”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打开行李箱,在里头摸索起来。 向帅好奇地凑了过去,突然间,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被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向帅摸了摸围巾,“真暖和,是你买的么?” “是……是我妈妈织给你的新年礼物。” “啊,我看出来了,你这条是黑的,我这条是红的。我们一个是黑棋,一个是红棋对不对?” 向帅指着明哲脖子上的围巾一脸惊喜,压低喉咙在明哲耳边说:“嘿,咱俩这是情侣款。” “胡说八道,我走了。” 明哲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拉起行李箱和众人告别。 北风吹起围巾下摆的流苏刮在他的下巴上,惹得明哲忍不住边走边笑出声来。 “你们怎么遇上的,你俩昨天干嘛了?” 见人都走远了,向帅还依依不舍地盯着人家的背影,卓文上前一步好奇地问道。 “在餐车上遇到的。” 向帅避重就轻地答道,“也没干嘛,就是下了一晚上的棋。” 卓文听到这里就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小嘴跟上了何文宣的步伐,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早饭。 向前进拖着向帅的行李走在他身边,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解开了心结的缘故,虽然一夜没睡,向帅觉得自己浑身有劲。他一边走一边活动手脚,心里暗暗默背昨天晚上下得那局棋。 那道他怎么都解不开的围棋死活题,终于在明哲的点拨下拨云见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宣布退役 二更 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在北京棋院举行, 与20年后不同,比赛采取的是瑞士制的积分循环赛赛制,不设淘汰赛。比赛选手来自天南海北, 被分为甲乙两组进行厮杀。 魏益谦作为上届冠军,自然是被当做种子选手分在了甲组。何门和明门中去年杀进前十六名的弟子们同样都进入甲组, 至于向帅、向前进和明哲他们这些头一回参加比赛, 都被分在了乙组。 向帅也是第一次来到没有拆迁前的老北京棋院旧址。十多年后,北京棋院搬去了西城区和平门内西松树胡同33号。 1997年的北京城,还有崇文宣武,西单西四。 老棋院位于西旧帘子胡同内, 是一座有着二层小楼的青色北方四合院。向帅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百年海棠树和葡萄藤,心里盘算着这要是在夏天不知道会不会结果子。 这次比赛的开幕式因为同时有了何文宣和明奕仙莅临而格外受到重视, 除了传统的棋类杂志报刊,连当地普通社会媒体都派出了记者跟进采访。 要说这次比赛和之前几届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参加比赛的二十岁以下的年轻选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三十多名, 一扫之前被戏称为“夕阳红大赛”的耻辱。 不得不提一笔的是,这里头光谢门子弟就占了足足半壁江山, 向帅在晚报杯上的老对手,损友穆时英未来的大师兄仇大鹏就在其中。可见穆教练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十几年来深耕青少年基础象棋发展,终于开花结果。 棋院先给何老和明老, 以及已经故去的谢小然侯、剑秋大师颁发了终生成就奖, 接着便要宣布本年度比赛开始。 “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就在此时魏益谦突然走上台去。 “你师兄要干嘛?” 向帅转头去看明哲。 “不知道。” 明哲眉心皱起,内心突然惶恐不安起来。 “不好意思耽误一下大家的时间。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拿过主持人的话筒,不顾明奕仙劝阻的眼神, 魏益谦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宣布, 我将退出本次个人锦标赛的全部比赛。” 此言一出, 举座皆惊。 台下两个少年更是同时站了起来。 还不等记者们提问,魏益谦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此以后,本人不再参加任何职业比赛,就此宣布退出职业棋坛。” 说罢,他先是冲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明奕仙鞠了一躬,接着又面向众人,长躬不已。 刹那间,闪光灯起此彼伏,无数的记者如同潮水一般涌到了主席台把魏益谦团团围住,整个会场只听见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向叔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向帅转过脑袋,见向前进虽然面色沉重却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模样。 果然,向前进微微点头。 “我大师兄他到底怎么了?” “魏益谦他大哥上礼拜在德国过世了。” 这事关系到申豪集团的股价和整个魏家的利益分配,所以魏益谦对外除了向前进谁也没有告诉。就连他师父和师爷也不晓得,明哲听向前进这么一说顿时脸色大变。 向帅其实心中早就隐隐约约有过预感,此时倒也不是非常惊讶。倒是万分可惜他这样一个天才棋手,又在最容易出成绩的年纪不得不急流勇退。若是老天爷再给魏益谦三五年的功夫,凭着他的手腕和头脑,必然能在棋坛上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不止魏益谦,就连明哲的父亲此时也陷入了记者们的重重包围之中。面对记者们暴风骤雨般的连环发问,这位驰骋棋坛多年,留下了不知多少神话的棋坛老手,此时也只能皱着眉头保持缄默,任由好事者们将他们师徒分歧的一幕摄入底片之中。 倒是明秋桂在乍听到魏益谦的发言后,知道大事不好,二话不说脚底抹油跑了。何文宣本来也想走,还不等他起身呢,记者们就围了上来,他看着那胖子灵活的背影,心底里把他骂了一千零一遍。 “魏国手,您作为上一届的冠军,这一辈年轻棋手中的领军人物,理应扛起未来中国象棋的旗帜才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呢?不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么?” 一个记者高声嚷道。 “难道是怕输所以干脆不参加比赛么?” “请正面回答问题!” 面对记者们咄咄逼人的发问,还不等魏益谦开口,明奕仙一把将话筒挪到自己面前,用坚定而决绝的语气说道,“这位记者,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会这样揣测我的徒弟。不过我明奕仙可以用人格和我多年来的荣誉担保——我的大徒弟魏益谦对中国象棋的热爱是绝对的、纯粹的,是不容许些许的怀疑和玷污的。” “老师……” 望着明奕仙的侧脸,魏益谦新潮翻涌,眼眶蓦地湿润了。 他一直以为,老师并不欣赏自己。在老师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顽劣的学生,思想开放,作风大胆,和棋院的传统格格不入。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是明奕仙站了出来,主动维护起了自己。 “那您怎么解释魏国手他之前不务正业经营的酒吧和酒店业务呢?坊间甚至有人怀疑,目前风头正盛的‘联动空间’的幕后老板也是他。” 有个记者不依不挠地问道。 “即便如此,这些耽误了魏益谦的比赛成绩么?他的酒吧酒店开得最红火的时候,也是当年他成绩最好的时候。不是么?” 明奕仙反问。 “那究竟为什么魏国手要在当打之年离开棋坛,是觉得一个全国个人冠军足矣,所以准备举步不前了么?还是真如外界说的那样,魏益谦占着年龄优势只能下下‘夕阳红’象棋,看见年轻的一辈长起来了,他就心虚了呢?” “这记者是不是跟谦哥有仇啊?非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向帅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我讨厌资本家是我的事儿,轮得到你们这些外行人对他指手画脚? “老师,还是让我来回答吧。” 魏益谦感激地望了望恩师。如果说在发布会之前他的内心还有几许忐忑,那么在听见明奕仙对自己肯定的话语后,他最后的顾虑也消失了。 “我非常自豪于自己中国象棋棋手的身份,也感激那么多年来师父和师爷,还有各界领导对于我的悉心培育和教导。” “因为家庭的变故,我不得不放弃职业棋手的身份回到家中帮忙公司的事,这也是无奈之举。”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天啊,申豪集团要变天了!” “魏家要换掌门人?” “今天这新闻跑得太值了,我一个体育版的记者居然比财经版的同事提前一步得到消息!” 那几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的记者顿时来了精神,想不到象棋比赛的开幕式还能听到豪门内幕。说到底关注申豪股票的人可比关注中国象棋的人要多多了。 “我虽然离开了棋坛,不再以职业棋手的身份参加比赛。但并不会减少一丝一毫对祖国象棋事业的支持与热爱,更加不会辜负明门对我十几年来的培养。” “从今年开始,申豪集团将会赞助每年的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团体赛,并且预备在全国各大一二线城市展开‘申豪杯象棋进校园’的活动,加大对青少年儿童象棋的培训。并且在上海和杭州率先开设半公益性质的象棋学校。以实际的行动,用真金白银扩大中国象棋在民间的影响力,争取让更多的孩子,更多人领略国术之美,传统之美!” “好!” 魏益谦话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 向帅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这带头拍手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对魏益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记者。 向帅眼珠一转,冷笑一声。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明哲不解。 “这家伙原来是资本家请的‘托儿’。他俩一搭一唱,就是为了引出后面这段话。” 向帅凑到明哲身边,与他咬耳朵道,“你这师兄真是天生的大奸商。他这是一分钱没花,在人家的发布会上给自家公司打广告。” “向帅,你可不能瞎说。” 在明哲的心目中,魏益谦这个大师兄还是很有分量的。 “你忘记我是从未来来的么?我是不了解传媒业,但是我了解你大师兄他呀。” 被向帅这么一说,明哲也不由得动摇了。 “小帅,我师兄他将来是不是一个特别成功的商人?” “那可太成功了,连续好几年登上福布斯排行榜的那种。和二十年后比,现在他那些产业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明哲点了点头,心情复杂。 “不过,他说的没有错。” 向帅顿了顿,两边的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将来的申豪集团不但赞助了全国大赛,还有象甲,围甲,青少年杯,还有很多商业比赛……他今天说的每一个承诺都实现了。” 因为有这个大财主的出现,未来的十多年里中国涌现了不知道多少年轻人,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到了象棋、围棋职业化的道路上。 棋手不再是清贫的代名词。他们有着丰厚的薪水、奖金,甚至代言起了广告。 说到这里,向帅转头望着向前进的侧脸,后者的眼睛里此时也正牢牢地盯着主席台上正在侃侃而谈的男人。 他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即便中间隔着百十来个人,也不妨碍他两人用眼神互相交流鼓劲。 他们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把中国象棋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或许只有这样热爱象棋,热爱棋类事业,又不吝啬使用自己的“钞能力”的男人才配得上他棋痴老爸吧。 想到这里,向帅的眼神一下子晦暗了下来。 顾姣姣和向前进,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南辕北辙的灵魂命里注定会背向而驰。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父子对局 一 虽然早就做好了和向前进在赛场上相遇的决心, 不过向帅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按照对战表,两人将在循环赛第七轮相遇。 在此之前,他俩分别获得了六战六胜和五胜一负的好成绩。向帅唯一输的一场, 是他对阵去年全国第三,来自陕西的柏寒老前辈。 柏寒的棋路大开大合, 走得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 向帅的三十三变手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他吃了老将,输得是心悦诚服。 之后向帅和明哲一起复盘这局棋,研究了两个晚上都没想出破解之法,只能感叹姜果然是老的辣。别说向帅, 哪怕是魏益谦遇上这局棋,胜负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这一轮轮比赛打下来, 给向帅最大的体会就是全国锦标赛不愧是一年一度国内最顶尖的赛事,能到场比赛的各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而且风格各异,百花齐放。 现在看来他那个电视杯的冠军, 奖金不少,水分十足。 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冠军的名头, 加上不少杂志有意炒作他“少年天才小棋王”的名头,向帅这几天可是下得异常艰难。今年年轻的选手格外多的关系, 他们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放肆, 但基本都想挑战挑战他这个半桶水冠军。更有人直接放话,说他这个“小棋王”名不副实,要在比赛上给他好看,好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棋王。 本来闹得那么高调已经让向帅万分头大, 偏偏魏益谦他还趁机搞事。在联动空间上搞了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活动。把这回锦标赛上所有二十五岁以下的选手头像做了横幅广告, 天天挂在象棋版面最上方, 让网友投票选出最喜欢的年轻选手。 这一年距离国民级选秀节目《超近女生》的横空出世还有7年,对于网上投票这新鲜玩儿普通人更是闻所未闻。为了给心爱的选手投票,又有一大批没上过网的棋迷在联动空间注册了ID,从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这投票可以不是瞎投的,每一票需要一百积分,同一个ID投过的还可以重复再投。这就导致你如果想要让自己喜欢的选手雀屏中选,首先就要在联动空间里攒足积分,而积分的获取渠道除了赢棋,那就只有充值了——没错,不要脸的魏益谦已经开始卖游戏点卡了! 因为这些年轻选手里向帅的名气最响,联动空间里有不少他的棋迷,目前他的得票数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几千票。这下更是把向帅顶到了杠头上。 在魏益谦的推波助澜下,身上叠了多重buff的向帅顿时成了选手们的众矢之的。 多亏向帅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同为第一年参加比赛的向前进和卓文就显得没那么显眼,至少心理压力没那么大。 要不是连续赢了六局,很多人记者压根都没发现向前进这个不显山不漏水,行事低调的小青居然是今年何门的主将。 不过要说比惨,他们当中最惨的当然还是明哲。 本来今年明奕仙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参加比赛,魏益谦是当仁不让的主将,要扛起帮主师门夺冠的重任。如今他突然退役,这天大的担子猝不及防地压到了明哲的身上。 那日发布会结束,一半的记者围着魏益谦发问,更有一群机灵的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把明哲团团围住,不怀好意问道:请问明选手,今日魏益谦的举动是否是您父亲明奕仙的授意?因为的亲儿子正式出道比赛,所以明大师故意让大弟子退赛,好为你让路呢? 这时候的明哲还不是将来的明九段,面对媒体各种刁钻古怪的提问都能做到平心以对。被触犯到了逆鳞的少年眼看就要失去理智,向帅见状急忙拉起明哲的手,朝着后门一路狂奔而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少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发布会后,明哲被明奕仙火线认命为明门主将,除了要打好自己的比赛,他还要给其他的师兄弟们出谋划策,制定比赛计划。 毕竟循环赛过程漫长,如何利用对阵规则来控制比分,甚至每场的小分,好让更多的自己人进入积分榜前十位,就成了他的课题。 面对这泰山般的责任,明哲一下子犯了难。他连自己怎么比都不清楚,更别提给别人布置战术。 魏益谦倒是想帮忙,却被明秋桂阻止了。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不要拖泥带水。你这样会让明哲很难办的。他本来就人微言轻,你要是在旁边指手画脚,让你的师弟们到底听着的?” 魏益谦闻言只好作罢。 几重压力之下,明哲在赛程初期表现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四胜一和一负。说不上好,也没那么糟糕,那些想拿他做文章的记者们也就无从下手了。 早上十点,循环赛第七轮比赛正式开始。 向帅执红棋对阵向前进执黑棋。 冬日的阳光透过四合院的古旧窗格子洒在两人中间的棋秤上,棕色的棋盘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金。 向前进眯起眼睛瞧着外头,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也是他们到达北京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院子里,屋檐上都披上了白色的绒装。院子里的老树也不例外,枝干都被厚厚的大雪压得几乎垂在地上。 视线往上移,一片白色和灰色之间突然绽出一抹橙黄的亮色。原来是隔壁院子里的柿子树,那最上头的两颗柿子,也不知道是主人家故意不摘,还是太高了只能放弃,顶着半个脑袋的白雪,无所畏惧地迎着早上的阳光,宛如一双斗士。 这样的雪景对南方人来说实在新奇,靠窗坐着的两人不由得都看呆了。 “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向前进喃喃地说着,低下头,表情前尘地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指的影子投射在棋盘上。 一年之前,他只能偷偷摸摸地下棋,唯一的对手是废品站的老窦。可现在他坐在北京棋院的大厅里,周围是中国最顶尖的象棋高手,真是恍若一梦。 “这不是梦。” 向帅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两人互相看着,同时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裁判宣布比赛开始。 一旁的观棋室里,明奕仙乐呵呵地冲何文宣笑道,“要不要赌一场,看他们谁会赢?” “老疯子,你的脑袋是被冻傻了吧。” 何文宣嗤笑一声,“两个都是我徒弟,谁赢我都开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孙子吧。他连续两场不胜,今天对上的可是岭南四虎的老大,你就不怕他再输。” “明哲这小子我知道,压力越大,动力就越大。” 明奕仙说着,瞅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魏益谦笑道,“来,你来猜猜,谁会赢。” “向前进。” 魏益谦不假思索答道。 “这么笃定?” “对。” 两个老家伙互视一眼,齐声道,“那我们就押小帅了!” 与此同时,北京市区某宾馆里。 “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个嘴里叼着香烟的男人正低头猛按计算器,床上铺满了大量的现金,他几乎是坐在钱堆里算账。 “老大,目前的赔率是一赔四点五。虽说向前进连赢六场,但项帅毕竟是电视杯的冠军,堵他胜的人更多些。” 一个身材臃肿,剃着青皮光头的男人上前答话,殷勤地把烟灰缸摆在了床上。 男人掸了掸烟灰,“那你看好谁呢?” “我看好谁也没用。” 青皮光头苦笑一声,“我跟着兄弟能混上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了。” “什么话,跟着我还能让你吃苦?别忘了我们两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闯祸的交情。” “那是,阿哥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衬我,给我指了条生路,毛胡子没齿难忘。” 没错,这两人便是曾经和向帅结下过梁子的“刀削脸”和“毛胡子”。上次晚报杯的赌局被向帅他们举报,面对警察洒下的法网,刀削脸靠着小弟的消息侥幸逃脱。 离开上海后刀削脸回老家窝了几个月,等风头过去后又大着胆子北上京城,和当地的非法组织继续合作。还顺便带上了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毛胡子一起“共创大业”。 “说这些干什么,怪肉麻的。这点钱你先拿去花。” 刀削脸说着,从床上抓起一把钞票,也不看数目,往毛胡子怀里一塞。 “兄弟,这个不行的,这是老板的钱。” 毛胡子诚惶诚恐地说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跟着阿哥出来混,保管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出来行走江湖,怎么可以没有钞票傍身?再说这点小零小碎算得了什么,你好好干,为老板赚更多的钱就行。” 刀削脸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棋院的四合院以及周围的一片民房一览无遗。 这让刀削脸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仿佛是站在一个更高维度上俯视着这群为了荣耀和个人追求在拼死拼活的棋手们。 棋手就很了不起么?何门明门又怎么样? “不要以为胜负是由你们自己决定的……” 刀削脸冷笑一声。 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一点烟火被刀削脸掐灭在窗台上。 第121章 父子对局 二 面对向前进, 向帅不敢托大,以“仙人指路”开局,向前进回以“卒底炮”。 另一边, 明哲今日对阵的是一位来自新疆的少数民族选手。此人棋风怪异,下棋格局仿佛还停留在三四十年代, 全不用这两年的新布局。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让很多中青年好手马失前蹄。于是众人给这位名字比火车还长的选手取了一个“天山折梅手”的绰号,又好听又显得神秘诡异。 好巧不巧向帅是最爱研究古棋谱的,连带着也影响到了明哲。他略加思索之后,认出这是发端于《金鹏十八变》的斗炮局。刚巧他爷爷明秋桂有一路棋法专门以车克炮, 讲究的就是横冲直撞,以快取胜。当下决定以“折桂手”对“折梅手”, 与这位“天山上的来客”来场速度与激情的较量。 和明哲这边不同,向帅和向前进两人行至中场依然还在不紧不慢地相互试探。红黑两军沿着楚河汉界各自巡梭了十个回合, 依然没人发动攻势。 “小帅倒是好耐心。” 明秋桂端起茶壶,轻轻地啄了一口, “要说半年前他的棋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烟火草莽气,现在被打磨的差不多了。若光是看棋不看人, 绝对想象不出是个二十岁都不到的毛头小伙。” 原先的小聪明和小机灵进化成了睿智和灵动。可能也是因为受到了明哲棋风的影响,向帅最近越发沉静、多思。 “那是, 也不看他是谁的徒弟。” 何文宣得意道。 “你不觉得他的棋像一个人么?” 明秋桂放下茶壶, 如有所指。 “何止像一个人,他的棋是得了我和老侯的精华,所以是像两个才对。” “他像向前进。” “可笑……向前进也是我的弟子,自然都像我。胖子, 你都还没怎么老, 就这般糊涂了。” 何文宣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明秋桂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角, 透过观棋室半敞开的大门,望着被阳光虚虚拢着的两人,以几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 他心想你没懂我的意思。 眯起眼睛,明秋桂回想起儿子明奕仙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向前进和项帅,这两人明明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不过明秋桂看得比明奕仙更进一步。 项帅和向前进是像,不过,他像得是至少十年,乃至二十年后的向前进。 这么说来或许有些古怪,但是他确实从项帅的棋里,见到了向前进的影子,并且是一个更加成熟的虚影。对于这一点,就连明秋桂自己都觉得古怪到不可思议。 他知道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只好淡淡地笑了笑,缓缓地说道,“老何,不管今天这局棋谁输谁赢,都意味中国象棋灿若星河的天幕上,即将登上一颗新的星星。” 他说着,有些惭愧地苦笑一声,“说句有点妄自菲薄的话,以我家明哲现在的实力和心气……目前还不足以扛起小魏留下的大旗。” 这边明秋桂话音刚落,向前进就发起了攻击。 接着向帅上一步的车八进四,向前进也出动了他的黑车。斩炮换双,主动打破僵局,把原来埋伏在助线的车转入了三七要道。 向帅见状兵三进一,选择冲击对方的左翼。 向前进左边的眉毛挑起,看了他一眼。 向帅则挑了挑右边的眉毛作为回敬。 两人正坐在一扇菱花窗的正中间,棋枰被院子正中的海棠树对半隔开,一左一右,宛如镜像。 如果按照寻常走法,向前进只需卒七进一兑兵,然后再回车最为保险。没想到他不走寻常路,居然直接车□□二,回转枪头直指红马。 抢先成功! 这大胆的一步不但直接拦截了冲入左翼的红棋,还“偷”了一步,让向帅原本先走的优势荡然无存。 向帅歪了歪脑袋,默默地拿起一旁的冰可乐灌了一大口。 一点一点地把泛着气泡的糖水咽进喉管,向帅舔了舔嘴唇,双眼发光,狠狠一笑。 二十五岁的老爸,果然很绝! “这啥玩意儿啊,下得跟狗啃似得。” 观棋室里,原本在看其他人比赛的老前辈们逐渐也被这两人的棋局吸引,纷纷过来围观。 面对这两个今年的新面孔的这盘棋,老头们齐齐露出了不忍猝睹的表情。 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两人下得过于“犬牙交错”,“怪石嶙峋”。不一会儿就连现三个“空头炮”,打得楚河两岸寸草不生,汉界对边车马乱跑。精彩是真精彩,刺激也是真刺激,但局面那叫一个豕突狼奔,全然不按章法,不像是国手对局,倒像是村头赖汉掐架,两个泼妇骂街。 简而意之一句话——下的太“丑”了! 不讲章法,不讲平衡,也见不到什么明显古典定式的化用,完全就是野蛮的街头火并。 粗暴,血腥,格格不入。 “老何,右边那个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一个操着西北口音,穿着灰色中山装的马老头凑到何文宣身边,语带调侃地问道。 “马老头你有什么意见?” 何文宣冷哼一声。 这西北马老汉从年轻时候就和他不对付。何文宣嫌弃他们西北人棋路粗糙,马老汉则嘲笑江南选手棋风黏糊。 “啊呀,听说你这小徒弟入门还不到一年就出师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出世的天才。怎么跟一个十八岁的小朋友下成这个样子呢?半点没有传承到你‘金丝白玉剑’的风骨嘛。” “是啊,你们何门的棋风不是一直走的是潇洒飘逸的路子,最讲究棋型好看的么?你看看你徒弟,下得跟狗啃似得,这也太不讲究了。” 旁边立即有人上来一搭一唱,周围人听了齐声笑了起来。 “我看他那么不拘小节,倒不如拜入我老马门下。我也不嫌他年纪大。” 马老汉得意地说道。 “滚!你嫌他年纪大?我还嫌弃你不天天洗澡呢!” 何文宣说着挥了挥扇子,捂住鼻尖,“臭,臭,臭不可闻!离我远点。” “你说什么?来来来,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马老汉气得卷起袖子。 “哎呦喂,你们两个老家伙加在一起都一百五十多岁了,还要打架。何文宣,我说你真的以为你是上海武术队的?一个打八个?” 明秋桂见状急忙拉住何文宣的胳膊。 都是年纪一把的人了,真的在棋院打起来那可真是要上新闻,丢死个人。 就在此时,魏益谦和明奕仙两人走进观棋室,解开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各位前辈,那是你们不知道这两人的渊源才会这么说。向前进和项帅棋手结识了很久,对方的棋路和善用的套路都太熟悉。彼此知根知底,才不得不选择这样的对局方式。” 魏益谦陪笑着说道,“再说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别管好看不好看,总归能赢就行。” “哼……算你有点眼光。” 何文宣嘴上说得不客气,嘴角却是微微勾起,算是认同了魏益谦的说法。 他们四人分别代表了中国棋坛的老中青三代,各个脑袋上都顶着全国冠军的名头,有的还顶了不止一届。旁人再不服气想要与其针锋相对,那也得颠颠自身的分量,只好哂笑两声,各自散开。 魏益谦搬来两把椅子,四人摆开棋盘对坐。 “说说,你是什么看法。” 明奕仙看着他问道。 “我之前就曾经对阿哲说过,向前进的算力可能不是最好的,棋风也不够足够的老道,但是他有一点非常恐怖——只要他破解过一次的招式,都不能赢他第二遍。” 此言一出,再次换来何文宣欣赏的目光。 没错,这正是何文宣会放心大胆地启用这个全新的新人扛起何门今年主将大旗的原因。 之前他在指导向前进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也试过在同一个套路上稍加掩饰,改头换面成新的招式来试探向前进,谁知道对方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设下的局。 要知道一个人所掌握的招式总是有限的,哪怕是“金鹏十八变”和“三十三变手”也总归有尽头。若是全然陌生的对手也就罢了,熟人对上向前进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求新求变,没有第二条活路。 这一点在何门其他参赛选手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他们这次除了向帅、向前进、卓文之外另有五名弟子参加比赛。 那五人都已经年过四旬,早就过了棋手的巅峰期,这两年的成绩也是不上不下的中游水平。但是在向帅的一手帮扶下,积分居然冲到了前二十。 向前进采取的方法也很是简单,他将他们师兄弟六个每轮遇到的不同选手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棋都复盘了一边,针对他们的各种得意招式和常用定式做了详细的分析,逐一找出了弱点和破解对策。 随着轮次的增加,向前进累积的棋手数据也跟着滚雪球似得增多,甚至可以说,很人多向前进连他们的脸都没怎么认清,但是通过师兄弟们和对方交锋,此人在向前进眼里已经俨然是个“透明人”了。 何文宣甚至有个大胆而荒唐的想法——要是向前进这次真的拿下了这届冠军,他哪怕拉下老脸也要让他成为今年象棋全国团体赛上海队的队长!有这样的一个人形算盘在队里,何愁拿不到团体冠军、 比赛来到第三十四回 合,局势一点点地朝着黑棋一方而去。 向前进在抢先成功后已然将中部腹地差不多都收入囊中,红棋犹如夏日傍晚的星子,只能四散在棋盘一侧的角落上,被那越发暗沉的天幕压得几乎透不出光来。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面对着乌云压阵的局势,向帅伸手打开今天的第四罐可乐。 铝制的拉环发出“崩”得一声,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带着快乐的甘甜香气。褐色的水泡滋啦滋啦地挑个不停。 沉吟许久,向帅选择将车平移。 《孙子兵法·九变篇》云:“因害而患可解也”。 只见飞沙走石,云波翻滚的大河边,红车犹如长虹贯日,撕开了一片黑漫漫密布的乌云。一片清风自昆仑吹过,摇动满江荷花。 被黑马黑炮追杀到了边境的的红衣小将猛地调转马头。披着银色铠甲的神驹发出一声长嘶,鬣毛根根竖起,后蹄似人一样立起。立在马上的少年一个转身,冲着那乌云翻墨的天空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长枪,抢上缚着的红缨迎风乘势飘起,以回马枪之势对着地方老帅的心口冲去。 被这突乎起来的一枪剑指老巢,向前进不得不将四平五,避其锋芒。 虽然逃过一劫,却也惊得向前进出了半脑门子的冷汗。 这一招抽丝剥茧,以虚打实的风格正是二十多年后向前进的拿手好戏。如今被他的儿子拿来对付他二十五岁的老子,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作者有话要说: 本局取材于1983年全国棋类比赛象棋“最佳一盘棋”,广东吕钦VS福建郑伙添。 第122章 父子对局 三 紧接着上一步, 向帅先是炮四平一横扫边卒,接着车五平六,以一记漂亮的回马枪固牢防线。 这几招环环相扣, 极具巧思,既是急智之作, 又能探出他棋盘下方深厚的功底。灵动飘逸的招式下沉稳刚毅, 精进醇厚的童子功展露无疑。 观棋室里,一众老棋手齐齐点头,对他骤然刮目相看。 “虽然难看,胜在味道不错。” 黑棋马二退一 红棋马六退五 …… 向帅步步相逼, 向前进寸土不让。 小小棋盘之上,向帅的红棋辗转腾挪, 眼看有几回距离擒住黑棋老帅只有半步之遥,偏偏向前进次次都能侥幸逃脱, 宛如滑不留手的泥鳅,看得人紧张不已。 时间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傍晚时分, 气温骤降。老棋院年代毕竟久远,暖气不足还到处漏风, 身边几个年纪大些的南方选手忍不住开始打起了喷嚏。碍于比赛规定,在下完棋之前不能离开场地, 一时间赛场里跺脚声起此彼伏。工作人员端着热水瓶游走在桌子和桌子之间为他们添上热水, 好缓解寒气。 若是换了几个月前,向帅此时估计也要开始咳嗽打喷嚏。 也不知道是不是集训时屠老爷子金针大法的“炼筋洗髓”,外加每天早上又是晨跑又是八段锦起了功效。他只是缩了缩脖子,双手环在胸前, 脸色依然红润, 并没有被影响到比赛状态。 另一边, 向前进布置了几个诱着都没能把向帅拉进陷阱,反倒损失了一队兵马,也陷入了长考之中。 在赢下了“天山折梅手”后,明哲来到观棋室。 “都长兑好几次了。这是要和棋了么?” 走子连续不断邀兑被成为“长兑”,又叫做“长献”和“长拦”。按照象棋规则,如果单方走出长兑,长捉,一将一杀,一将一捉形成三次循环将会判负。但目前这两人互有攻势,并不算禁招。如果用围棋来做类比的话,目前颇有点“三劫循环”的意味,以兑子的方式不住地互相消耗。 过几轮的马炮互兑,战场上硝烟散尽,棋子已然少了大半。然而却也说不上谁占优势,形成了一个紧张且诡异的平衡。 再看棋钟,就连两人比赛的耗时都是旗鼓相当,没有明显的差距。 实在是这两人棋风过于相似,非但理念如出一撤,就连思考时的动作都一模一样——都是一手撑在下巴下方,另一只手不断地摩挲一旁的茶杯。 当然,向帅摸的是可乐瓶。 “不会和棋的。他不会甘心的。” 魏益谦摸了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师兄是说向帅?” “我说的是向前进。” 魏益谦看着那个被午后的阳光虚虚地拢着的人影,满眼都是溢于言表的欣赏和近乎直白的爱慕。 “能在这样规模的比赛中,堂堂正正地击败向帅这样的对手,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执着。” 两人一起看着那两个完全被光笼罩着的人,仿佛一对被天神眷顾的骄子。相较之下,周围的一众棋手们仿佛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光辉,显得是那样的黯然失色。 “因为这是他能想出最好的,可以报答向帅的做法了。” 魏益谦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对于向前进而言,向帅是引领他走上象棋之路的人。从某个程度上来说,比师父何文宣更加来的重要。 面对恩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看到自己全部的实力,堂堂正正地战胜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前进突然抬头望向窗外。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他们这一桌,众人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聚拢了过去。 “向叔叔,你看什么?” 向帅跟着打量了一会儿院子,没见到外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雪,从树上落下来了。” 向前进抬起胳膊,指着海棠树的枝丫说道。 向帅顺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苍老虬劲的西府海棠树立在垂花门内侧的墙角边。 这个冬末的时节,树干上不见半点绿色,本就纤细的树枝被昨夜的积雪压得几乎拖在地上。许是经过一个中午太阳的照射,树枝上的残雪渐渐融化、 向帅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觉得春天很快要来了。” 向前进抿嘴淡淡一笑,说着缓缓地抬起手。 地上那被压弯的枝条,已几不可见的幅度晃动了两下。 向帅眨了眨眼。 向前进的手指落在了黑马上。 向帅的瞳孔微微颤动,窗外的雪反射出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仿佛眼睛也被融化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地上的残雪,而向前进看到的,却是冰雪消融后汇聚成的溪流、江河,乃至大海。 垂在地上的海棠树枝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缓升腾,在那深褐色的树皮下,孕育包裹着无限的生计和对阳光的执着。而就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土地下方,纤弱的小草正在向上生长,离离的野草宛如燎原的烈火,谁都无法阻挡它的生发。 刹那间,向帅只感觉自己的汗毛沿着背脊一路蜿蜒而上在后背心炸开,胸口中了一圈似得阵阵发麻。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向前进,甚至自负地认为仗着那被偷来的十八年光阴,他比他自己都要更了解他。 但是这一刻,他发现他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所谓的“江南棋王”并不是一日之内养成的,已经成型的参天的大树看起来巍峨深沉,但它最具生命力的那一刻,却是稚嫩到几乎柔软的小树苗从泥土里披着日光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对于向前进而言,正是现在这一刹那! 向前进出手了。 马六退五。 面对向帅策马迂回,向前进毅然决然破釜沉舟。 为了防止向帅进马照炮兑将,他放弃进车兵线的机会,以一招“金丝白玉斩情思”轻轻地切断彼此纠缠已久的退路。 这一招是何门弟子门入门学的第一手套着,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却又凝结着何文宣一生的心血。看似绵软温柔,却暗藏着一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骨气,是江南文人的风骨之气。 观棋室内,何文宣见状忍不住颤抖着站了起来。 春天,不只是温柔的风,缠绵的雨,和江南小巷子里走过的那最是一低头温柔的女子。更是无法阻挡的暖阳,是惊蛰怒吼的雷,是可以吹死老牛,吹咧石头的硬风,是从层层的后土中迸发的生命。 向前进,人如其名,带着他剩余不多,却各个悍勇的兵将们,淌过湍急的,上游甚至不断地落下冰排的河流,朝着红棋的大本营杀将过来! 车七退三,卒四平三 马三进四,前卒进一 面对向前进的攻势,向帅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放缓了步调,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十多分钟。把个可乐罐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抿上口。 “这小孩这是干什么呢,一瓶破可乐被他喝得好像在品酒一样。” “不行就认输了吧,我看现在的局面依然是一边倒了。哎,这小孩下得不错,可惜老何的弟子还是棋高一着。刚才那一下就很得老何的真传嘛,不愧是入室弟子。” 刚才还跟着马老汉起哄的老棋手说道,气得马老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他没留胡子,不然就可以当场表演一个“吹胡子瞪眼”了。 “你们看出个屁。那小孩这样慢条斯理,是在故意打乱比赛节奏。老何弟子棋下得还行,但是论比赛经验明显比不上那个小狐狸。哼!” 马老汉不知道向帅其实也是何文宣的弟子,为了落他的面子,开始夸奖起了向帅。 不过他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向帅现在打得也正是这个主意。刚才那一招“金丝白玉斩情思”让向帅又惊又喜,惊的是向前进的棋力深不可测,喜得是自己也在这一招里心境有所突破。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决定主动放缓比赛节奏来慢慢消化,顺便打散向前进的节奏。反正他时间多得很。 至于何文宣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也就不跟这个西北糙汉子计较了。 “话说回来,这叫做‘项帅’的选手到底师承何人门派?怎么他的棋路那么奇怪呢。” 明秋桂和何文宣互视一眼,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于是说道,“他是‘五毒鬼手’侯剑秋的弟子。” “什么?侯剑秋居然有弟子?” “老侯不是去年就没了么?啊呀,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传人了呢。阿桂,你可不能瞎说啊?” 众人议论纷纷。 “呵呵,死胖子说的没错,这家伙确实是侯剑秋的弟子,你们不觉得他贱兮兮的模样和老侯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么?” 何文宣收起扇子,敲了敲左手掌心,轻哼一声。 他和明秋桂早就说好了,要找个时机让天下人都知道侯家棋有了传人。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差不多棋坛上有分量的人都在现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现在吧。 “什么贱兮兮,我看就很好,比你的弟子强!” 马老汉这个人脾气很倔,他打定主意,只要是何文宣反对的,他就一定要赞同。 “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喜欢他!” 他说着,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这孩子可怜,还没出道师父就没了。你们都不准欺负他,欺负他就是看不起我老马。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你们很是看不惯他‘小棋王’的名头,一个接一个打压他呢。以后可都不准了!” 众人听了都哭笑不得,心想当初第一个嚷着要灭他气焰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魏益谦何等聪明,立即看出了其中的关窍,他师爷和何老爷子这两人正在唱戏呢。 他决定给火上再加一把柴。 “师爷,我生的晚,没见过侯爷爷本人。他到底如何刁钻古怪,您跟我说说呗。” “我记得70年代有回在崂山参加比赛,我坐在这家伙对面,越下越觉得哪里不对头。” 明奕仙眯起眼睛,一脸怀念地说道,“我总觉得附近不知道哪里传出酒香。但问题是谁会把酒带进赛场?整场比赛里,都被那时有时无的酒气萦绕着,却又怎么都找不到来源,还自己以为中邪了呢。才下到中局就被那老小子给拿下了。你猜猜这是怎么回事儿。” 魏益谦摇了摇头。 “那杀千刀的老小子把白酒倒在矿泉水瓶子里,盖上盖子。下到要紧处就摸出来咪一口。” 明奕仙说着,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 “偏偏那天负责的裁判感冒了,一点都没察觉到。赛后我去找那老小子算账,他根本不承认,还说我自己学艺不精输了棋赖人,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连老马都忍不住骂了两句粗话。 “这算是什么?难道和‘醉拳’一样,算是‘醉棋’么?” “醉棋?好名字,好名字,这名字确实配得上侯剑秋那个贼老汉。幸亏项帅这小子目前只是喝可乐,可千万不能让他染上酒瘾。不然棋坛上又要出一个‘小醉鬼’了。” 众人再次哄笑。 说话间,赛场上风云突变。 向帅一改刚才温吞的棋路,先是挥车、接着夺卒,最后扫象,一步接着一步,卯榫一半环环相扣把之前被向前进夺了中路并且多他一个攻子的优势一点点地抢了回来。 再回头推算,这家伙居然在中局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三步的布置,向前进虽然多少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却因为这机关布置的过于技巧,被他一步步地赶到了这里。 如此一来,本来棋盘上黑棋的优势不再明显,反倒是边路被红棋盘活了。行至第四十九回 ,向帅再也不掩饰其争胜的野心,开始反守为攻,沿着三边朝黑棋的大本营杀了回去。 你是奔腾的春江,那我便是东升的旭日。 老爸, 来战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离别的车站 和向前进的那局棋, 最终还是以他爸爸的胜利告终。 哪怕向帅在残局开端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和实力,奈何还是棋差一着。不管是棋力、气势还是必胜的决心,向前进都远远凌驾在向帅之上。 他如同被旭日所融化的春水, 从隐而不发的坚冰化身为大江大河,由西向东, 连绵不绝, 势不可挡。 而向帅这颗小太阳,就是点燃一切生机的源头。 在棋坛,有句流传多年的话——“十八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向前进二十五岁才出道, 早就过了“理论”上脑力的巅峰状态。偏偏就是他,创造了一个二十多年都无人超越的成绩, 被镌上了中国象棋史。 自1997年开始之后的二十年里,向前进一路以碾压的姿态横扫了中国象棋界所有大小比赛的奖项, 未尝一次败绩。从此之后,能与向前进下出一盘和棋, 可比下赢别人要来的有面子的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十多年后, 正当壮年的向前进突然宣布从此之后不再参加比赛,将退居二线专心棋院的工作和象棋的推广后, 引起了舆论界的一片哗然。 而从1997年到2015年这段时间, 则被广大的棋友们称之为“前进时代”。一个势不可挡,中国象棋从一度衰弱重回强盛的时代。 向帅也没有想到,引爆这一切的关键人物居然是自己。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等他亲眼见到父亲夺冠, 自己就不得不离开这个时代, 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去。 十轮赛罢, 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日。 吃过晚饭,明哲迫不及待地到向帅下榻的招待所。 “小帅!” 他欢欢喜喜地打开房门,不想里面除了向帅,还坐着何文宣。 “明小子,你来干嘛?” 何文宣正眯起眼睛享受弟子的捶腿揉肩,突然被人打扰不悦地拧起眉头。 “何爷爷,我来找向帅玩。” “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下一轮你那个姓王的师兄就要对上我家小帅了。你该不会是来刺探军情的吧?” 何文宣剑眉拢起,目露星光,明哲本来挺问心无愧的,被他这么一逼问顿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你不要这样凶巴巴,明哲才不是那种人呢。” 何文宣拿起扇子往向帅头上轻轻一敲,“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种人,量他也没这个胆子。你那么护着他干嘛,难道你是他小媳妇不成?” “师父,您瞎说什么呢。” 向帅心底慌得一批,眼睛乱眨。 “何爷爷,明天是休赛日,我想带向帅去故宫走走,还有颐和园,雍和宫……” 明哲一边说着,一边向他展示手里拿着的北京旅游地图和各个景点的地图。这些都是他去年来北京陪父亲看病那会儿收集的。当时就想着早晚要和向帅一起把这些景点重新走一遍,明天总算有空了。 “哼,走那么多地方,累得半死,你们后天还要比赛么?” 何文宣低头瞄了一眼他手上花花绿绿的宣传册,摇了摇头,“只拣几个紧要的地方玩一会儿就行。不要在外头乱吃东西,更不要回来的太晚。这儿不是上海,出了事儿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捞你们。” 听到何文宣这么一说,两个小的顿时心花怒放,知道这事儿成了。 送走何文宣,两人开开心心地凑到一块。 “小帅,你想去哪儿。要不我们包个北京一日游吧。明天早点起来,先去把长城爬了,然后去故宫玩一整天。晚上我们去吃烤鸭。我带你去便宜坊,那边才是本地人吃鸭子的地方。全聚德那都是骗游客的。” 因为明奕仙心脏病的缘故,明哲上回没去长城,心下难免有些遗憾。要是能和向帅一起登上万里长城,俯瞰被冰雪覆盖的居庸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长城?下次吧。而且下午我还有事儿呢,我们只能玩半天。” “你有什么事儿?” 明哲有些失望。 “就,拜访一个老前辈,是我侯师父的朋友。” 向帅说完有些心虚,眼珠往下一瞥。 明哲听说是侯剑秋的事儿,也不好多说,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明天去雍和宫烧香祈福。 翌日一早,两人来到雍和宫。因为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周末,游人并不是很多。 金色阳光照在还缀着些残雪的琉璃瓦片屋顶上,映出黄澄澄的一片金光,宛如佛光普照天地。 向帅手持清香刚走入庙内,听着内殿里传来的阵阵诵经声,望着眼前这炫彩夺目的景象一时之间只觉得浑身的毛发都为止倒竖,一阵诡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延伸到四肢百骸。 一时间,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僵在门口。等那异样的感觉逐渐平息,鸡皮疙瘩一点点收起后,这才用力地喘了口气。 “真的太震撼了。我外婆是吃斋的,小时候跟着我妈和外婆去了上海和周围好多地方的寺庙,都没有见过这么浑宏大气的。真不愧是皇家寺院,气度不凡。” 明奕仙本人不信宗教,所以上回他们一家来北京的时候虽然走了不少景点,却没有到这儿来过。和差不多所有头一回来雍和宫的游客一样,明哲也是大受震撼,呆立在门口好一阵惊叹,没住到向帅的些许不对劲。 向帅也不想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坏了游兴,强打精神和他一块往里走。两人沿着中轴线穿过牌楼,走过辇道,经过昭泰门,雍和门殿一路来到主殿。 这主殿是原先雍王府的银安殿,重要性相当于故宫里的金銮殿,其恢弘壮丽自然不是普通民间的寺庙可以比拟,雕梁画栋,廊腰缦回,金龙逦迤,彩凤翩跹。 他俩运气不错,正好遇到了一队旅游团走入殿中。向帅见状连忙拉过明哲的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蹭听导游的解说。 “大家注意看,这边有三尊将近两米高的铜制佛像。别看只有三尊,但却被分成了两组。中间的是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左边的是东方世界药师琉璃佛……” 向帅和明哲跟着导游的脚步一路往里走。 “一般寺庙的大雄宝殿里最右边的这一尊是西方世界阿弥陀佛。他们组成的这个叫做‘横三世佛’,代表一切空间里都处处有佛,佛无处不在。而我们雍和宫不一样……” 导游说着,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在听见团友的催促后这才往下说,“我们雍和宫的‘三世佛’,不但是‘横三世佛’还是‘纵三世佛’。最右边供奉的是未来娑婆世界教主弥勒佛。所以从左到右分别代表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意味着佛祖不但无处不在,而且无时不有。” 向帅的随着视线导游挥动的小红旗往最右边看去。在望见那尊身披璎珞,头戴宝冠,结跏趺坐,成说法印的弥勒佛神像后,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汗毛倒竖的感觉再一次迸发,甚至比刚才来的更加厉害。 他一把拉住明哲的胳膊,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向帅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 “我……我好像是早饭吃的太少了,有些低血糖。你帮我买点吃的,或者买点糖。我好难受啊。” 明哲看他脸色发青,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他额前的发丝,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在小卖部里买了牛奶和面包,明哲火急火燎地赶回大殿,转了一圈却不见向帅的人影。 他一路边向人打听边,一边往里面找,终于在寺庙最后一进的万福阁的院子里,见到了正呆呆伫立着的向帅。 “你好些了么?快,喝口牛奶。” 明哲把吸管插|进玻璃瓶里,递到向帅嘴边。这牛奶被明哲一路放在胸口捂着,总算不那么冰冰凉凉,向帅喝了一口,继续抬头望着里面的殿宇。 明哲刚想问他怎么不进去,院子里怪凉的。不过在他转头的同时就明白了向帅为什么只是站在殿外了。 太高了,太大了,明哲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一尊佛像。如果不是站在院子里的话,根本无法看清眼前这尊大佛的全貌。 二十多米,足有三层楼高的万福阁宛如一个巨大的佛龛将十八米的巨佛笼罩其中。佛像双手结“扶天盖地”印,头戴藏式五叶佛冠,全身璎珞珠宝严饰,只是初看一看就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场迎面压迫而来,让人浑身发软。若是虔诚的教|徒,只需一眼必然会立即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刚才过去的那个旅行团的导游说,这尊也是未来世界的弥勒佛,是雍和宫的镇寺之宝,蒙古语称作‘迈达拉’。据说乾隆皇帝就出生在这座万福阁里,后来特意在这里铸造了这尊大佛像。” “往事可鉴,现下无常,只有未来是最值得期待的。难怪这里供的是未来佛。” 明哲若有所悟地说道。 向帅把牛奶瓶放在地上,双手合十。明哲见状,也跟着合掌。 “你知道么,我最怕神神鬼鬼了。” 向帅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只要一去扫墓或者去庙里烧香,回家就会发烧。每次发烧都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我以前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概明白了……” 他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明哲,我们来许个愿吧。” 向帅抬起头,仰着宝相庄严的佛祖,虔诚地闭上眼睛。 “请佛祖保佑我们的未来前途灿然。最关键的是,不管相隔多远,即便是分开最后也能在一起。” 他眉间微蹙,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明哲心头也跟着颤动。 两人对着佛像深深鞠躬。 佛祖半开半闭的眼神无比慈悲,阳光划过他庄严神圣的面容,落在店外的院子里。金色的日光铺满积雪未消的小院,也铺在了两个少年的肩膀上。 ———— 从雍和宫出来,明哲见向帅脸色还是不好,就问他要不下午就别拜访那位老先生了。今天下午就先休息半天,等比赛好了再去也不迟。 “那不行,都已经约好了,怎么能对老前辈失约呢。而且我已经好了。” 向帅从庙里出来后,那种浑身汗毛倒竖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 “那你……” “你别管我了,你爸不是还等着你么?快去吧。” 刚才明哲接到明奕仙的电话,他家一个住北京的远房亲戚知道今天是休赛日,非要明奕仙带孩子去家里坐坐。上回他们在北京看病,这亲戚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他出于礼貌也要去拜访一下。 父命难违,明哲和向帅两人往车站走去。 车站上人来人往的,明哲也不好意思牵向帅的手。他看向帅的围巾乱了,伸手帮他重新系上。 “你晚上到我房间里来一次。” 向帅抬起下巴,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从底下翻出来的红色围巾映衬得他的面颊像颗毛绒绒的水蜜桃。 “做什么?” “有好东西好给你。记住了,就你一个人来。” 向帅摸了摸系好的围巾冲着明哲笑了笑,“你的车来了,去吧。” 明哲转身跳上公交车,走到车厢中间,冲着底下的向帅摆了摆手。 他突然发现向帅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又带着一副厚重的黑手套。挥舞胳膊的样宛如一个胖墩墩,呆呼呼的小企鹅。明哲忍不住笑了起来,引得站在下面的向帅忍不住歪过脑袋看他,越发可爱起来。 “你笑什么?” 向帅踮起脚。 明哲抿着嘴摇了摇头。 车子启动,向帅往前追了两步。 “等我回去。” 向帅冲着车尾喊道。 他后来想,如果那天在车站上能跟明哲再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这样明哲在那未来的十八年里回忆起他的时候,还能多些画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遭遇车祸 按着和卓文约定好的时间, 向帅坐公交车来到琉璃厂。一下车站,卓文嘴上嚷嚷着就扑了上来。 “你可不知道我多艰难才逃出来。师父看我看得太紧啦。” 卓文上一局输给了马老汉的弟子,喜得马老汉不住地找何文宣炫耀。 这下可苦了卓文, 被何文宣拉着开小灶,让他下一轮一定要赢回场子。眼看难得的假期也要泡汤, 卓文心急如焚。他来北京一个多礼拜, 除了招待所和棋院还哪里都没去过呢。辛亏何文宣北京的棋迷们找到他,请他老人家下午去听京剧吃火锅。不然卓文要被关在房里一整天,哪里还溜得出来。 “没事,咱们买完东西就回去, 保准师父不知道你出来过。” 向帅搂着卓文的肩膀,两人亲亲热热地往古玩一条街走去。 来到和平门外感觉就像是走进了时空隧道穿越回了古代, 这片地方古色古香,街两边各种卖古董字画的店铺鳞次栉比, 就连地上也每隔三五步支着个摊头,摆着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玩意儿。 从茶壶花瓶到笔墨纸砚, 甚至还有过去老太太穿得三寸金莲,只比火柴盒大一点, 把卓文看得惊叫声连连。 这里不但有中国游客,还有不少外国人。向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傻老外花了两百块钱喜滋滋地抱走了一个白底红花, 号称是慈禧老佛爷用的大花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 这玩意儿和他奶奶家床底下常年放着的痰盂儿一模一样,还是搪瓷的。 他俩走马观花看了一路,连带吃了不少特色的小吃。什么豌豆黄,烤羊肉, 驴打滚, 糖耳朵, 把卓文吃的肚子都圆了,逛得腿都酸了,向帅这才慢悠悠地往一家门脸不大的古玩铺子里走去。 没错,他跟明哲说的什么拜访老前辈那都是瞎扯,他这是趁着好不容易的休息天出来买东西。 去年明哲来北京的时候给他买过一副景泰蓝的象棋棋子儿,他想着也要还给明哲一份回礼。 买什么东西好呢,向帅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决定到大名鼎鼎的北京琉璃厂来看看。 两人走进名为“宝应斋”的小店。 和外头繁华到几近嘈杂的地摊截然不容,这小店里静悄悄的,进门就闻到了焚香的气息。靠着橱窗的多宝架上展示着各色棋盘棋子,有象棋也有围棋,不过还是以象棋居多。 卓文在柜台转了一圈,没见到营业员。他大着胆子绕到了屏风后头,只见后面被开辟成了一个茶室,两名老者正斜靠在棋桌两旁,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请问哪位是老板,我们要买东西。” 卓文问道。 “没有,不卖。”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者捏着棋子不耐烦地说道。 “你都不知道我要买什么,怎么就说不卖?” “不卖就不卖,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到我正下到紧要关头么?” 老头说着,干脆冲着卓文发起火来。 “我本来眼看要赢了,被你一打岔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走。你这小屁孩来捣什么乱呢,也没个大人管管。出去出去,滚滚滚!” “哎呀老朱你瞎说什么呢。你本来就被我逼的无路可走,跟着小朋友撒什么气呢?我劝你快点投降也好,我老婆等我回家吃晚饭呢。” 坐在他对面穿着深色滑雪衫的胖老头不客气地嘲笑道。 眼看眼镜老头气得一蹦三丈高,横向里突然伸出一只胳膊,夺过他手里捏着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你干嘛瞎动我的棋!哎……?” 老头正要发作,下一刻却眼前一亮。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挪了一下炮的位置,看似是个闲着,却一下子盘活了他黑子的局面。从进退维谷变成了进可攻,退可守,本来威胁到他老将的红车反倒是受到钳制,形式急转直下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瞎动别人的棋呢!你把子儿放回去。” 这下轮到胖老头着急了。 “什么话,这小伙子下的这一步和我想的不谋而合。死老头,你输了,别耍赖。” 朱老板翻脸比翻书都快,起身冲着向帅笑道,“小伙子想要买什么跟我来,爷爷给你打个大大的折扣。” 向帅哈哈一笑,跟着老板走回店堂里。 卓文也想跟着,奈何胖老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硬要他把刚才向帅下的那步棋给翻过来。 “小同学,你别说你不会下棋。我摸出来了,你这手指上的棋茧都要有半寸了。” 胖老头得意洋洋地说道。 卓文没有办法,只好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和他磨。 这家店也是向帅在比赛间隙听别的选手闲谈时提起的。说琉璃厂有个叫做“宝应斋”的古玩店,老板是个脾气古怪的棋痴。虽说这老板下棋水平一般,但是看东西的眼光却很是独特,收藏了很多从清朝和民国时代流传下来古董象棋。 向帅在店堂里转了一圈,朱老板不厌其烦地给他一一介绍。他这儿不止有老货古董,还有很多现代名家的得意之作,都是朱老板从全国各地收购来的。 就在向帅看得流连忘返之际,一套五彩斑斓的棋子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 向帅看着这套熟悉的棋子,再看了看下头标注的价格,倒吸一口冷气。 “小伙子是看中这套棋了么?眼光不错。” “老板,这副棋怎么那么贵?这不就是景区里卖的那种景泰蓝纪念品么?” “那种专坑游客的东西怎么跟我店里卖的东西比。我这可是老北京著名工艺美术大师的杰作,大师统共就烧了两副珐琅棋子。其中一副被一个上海来的小朋友买走了,如今就剩下这一副了。你要是喜欢,我打折卖给你。” 朱老板拍着胸脯解释道,“别看我我老朱棋品马马虎虎,做生意我是最讲究诚信的。” 好你个明哲…… 向帅暗骂道。 居然跟我说这玩意儿是在机场商店买来的,骗我不识货是吧。 与此同时,正在北京亲戚家做客的明哲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 一个小时后,向帅终于挑选到了一套民国时期的金丝楠木棋子,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朱老板和他的棋友,带着卓文往车站走去。 “那胖爷爷真有意思,听他说话跟听相声似的。” 刚才卓文一边和胖老头下棋,一边听他神侃,收获良多。 “你知道么,现在北京有好多赌徒都恨死你了,想要上门揍你呢。” “恨我?为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他们。” 向帅把装了棋子的纸袋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走到街边等红绿灯过马路。 “你和仇大鹏的那一场棋很多人都买你输,谁知道你赢了。” 没错,昨天向帅战胜的就是他在晚报杯的老对手仇大鹏。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家伙自从暑假一别,也不知道在哪里用功,棋艺突飞猛进。在和向帅对局之前,已经连赢三名老将。 反观向帅,先是输给柏寒又输给向前进。虽然在行家眼里都看出来,向帅这两局棋是一局下得比一局好,不过那些只看热闹的外行人哪里管得了这些,导致前期还听被看好的向帅的赔率一路走高。 也因此昨天的比赛里他只花了半小时就赢下仇大鹏,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镜。 “赌棋本来就是违法的。我一身浩然正气,才不怕那些牛鬼蛇神。” 上回电视杯后,明门彻底清理了一次门户,在上海滩棋界引起热议。何文宣引以为戒,对门下弟子耳提面命绝对不可以走上赌棋这条路。 “一会儿咱们偷偷溜回去,我给你打掩护……” 向帅正和卓文开玩笑,脸色猛地一变。 马路对面一部白色的面包车不顾红绿灯和马路上的人群一路横冲直撞,正对着他俩行驶而来。 卓文还侧着身子等向帅继续往下说,完全没注意到一旁马路上的情况。突然见到向帅将纸袋抛到空中,接着伸出两只胳臂重重地在他胸口上用力一推…… “哐!” 明哲手一抖,原本搁在手边的茶碗倒扣在地上,热水和茶叶扑满一地。 “你这孩子,怎么搞的!刚才就看你心不在焉,现在又……哎,表姑丈,表姑,你们看他,真是越大越懂不事。”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碗茶么,收拾一下就行。你就是把孩子管的太紧了。你看我家那小子,上了大学之后就什么追求都没有。周末回家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哪里像你家阿哲,小小年纪已经是职业运动员了,前途无量。” 表姑丈和蔼地摆了摆手,被他训了半天的孙子耷拉着一张脸去拿拖把去了。 “你怎么样,烫着了没有?” 到底是亲生儿子,明奕仙蹲了下来,摸了摸明哲的裤腿。 还好他因为出门怕冷穿了条牛仔裤,厚实的布料让明哲的小腿幸免于难。 “爸爸,屋子里暖气太厉害了,我想出去透口气……” 明哲摸着胸口,感觉一阵阵地难受,几乎喘不上起来。 父亲说的没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出什么大事儿。刚才更是没来由得一阵天旋地转,冷不丁地眼前一黑,这才失手打翻了杯子。 说着,明哲也不管明奕仙的反应,兀自往大门口走去。 明奕仙看着儿子青白的面色,心底不由得也飘上了一丝阴霾。 “接电话啊……” 走到单元楼下,明哲立即拨通了向帅的电话号码,却没有人接听。 “这小子去哪里了……” 一连拨了十几个电话都未曾接通,明哲焦急地扯开围巾,转而拨打魏益谦的手机。 谁知道也是连续拨了几个电话都没人回应,明哲举着手机在小区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有问题,电话压根没拨出去。 “叮铃铃……” “喂!师兄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这边明哲刚放下手机,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一看来电显示是魏益谦,急忙按下接听键。 “明哲,你听我说……你,你要冷静一点……” 那话那头异常嘈杂,信号断断续续,魏益谦的语气让明哲的心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冷静什么……师兄你在哪里?” 他双手托着电话,喉结翻滚,往干到发烫的喉管里咽了口口水。 “我在医院。” “医院?大师兄你病了还是受伤了?” 明哲心道难怪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向叔叔?” “阿哲你听我说……不是我,也不是向前进。” 魏益谦突然哽咽了一声,“是……是小帅。” “他,他病了是么?我就知道!早上他和我一块出去玩的时候还逞强说自己没事,要去拜访什么老前辈。他是不是感冒了?发烧了么?严重不严重,影响明天的比赛么?” “不是,阿哲你要冷静……” “我当然冷静。师兄你快告诉我项帅在哪个医院,我这就过来。师兄,你把电话给他,我要和他说话。” “阿哲,你要挺住。” 电话里传来魏益谦的叹息声。 “小帅他和卓文……遇到车祸。他为了救卓文,自己被车撞飞了……” 生死未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马上就甜甜甜甜甜甜了我保证。 第4卷 最终卷 第125章 与他告别 项帅死了, 死在了十八岁,死在了春天即将到来之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部无牌的面包车疯狂地冲着他俩迎面撞来,最后一个动作是将浑然不觉的卓文一把推开。 怀抱中的纸袋裂开, 金色的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向帅站在无影灯旁,看着五六个医护人员正在拼尽全力抢救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 已然不能自主呼吸的身体……项帅的身体。 “他”的衣服被剪开, 露出单薄的胸膛。红色的围巾被扔在地上。 他们给“他”打肾上腺素,给他做心肺复苏,用尽一切手段试图在和死神的拉锯战里将他扯到生的一边。 向帅也急的不行,他走到病床一侧, 努力想把自己重新“塞回”身体里。但不管他怎么尝试最终都是徒劳,这具身体始终拒绝他的进入。 “滴……” 监控器发出刺耳的鸣叫, 向帅转过头,看着代表着自己心跳的数字归零。 “不……” 与此同时, 一道白光从他头顶笼罩下来。向帅眯起眼睛往上望去,发现光圈里隐隐约约地组成一个人的模样, 再定睛一看——那不是上午在雍和宫里参拜过的代表着未来世界的弥勒佛么? “不,我不要回去!佛祖佛祖, 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和明哲一起!我不要将来, 我只要现在,只要现在!” 他大喊着在病房里奔逃,试图甩脱脑袋上的白光。却发现自己犹如跌入佛掌的孙悟空,任凭他走到哪里, 那道白光都如影随型。 金光陡然大盛, 刹那间, 向帅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被一根根细线牵引住了似得,整个人腾空不由自主而起,接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院的走廊上向前进双手抱头坐在单薄的塑料椅子上,在眼角瞥到医生的蓝色手术服后“腾”地站了起来。 对方摘下口罩,长叹一口气,“抱歉,我们尽力了。其实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血压……请节哀顺变吧。”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向前进拼劲全力捏着医生的手。 “医生,不会的,他才十八岁,怎么可能会死?你不知道他,他是全中国最好的棋手,最有前途的天才,他明天还要比赛。医生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 他说着,双膝落地,脑袋重重地砸向地板,“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向帅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如果今天死神非要带走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带走他好了,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做交换,但是向帅不行。 他太年轻了,一颗星星刚跃出天际线,才绽放一点光明。怎么可以堕下,怎么可以坠落呢? “前进你不能这样。快把医生放开。” 魏益谦见他脑袋上都磕出血了,用力地扳住他的肩膀。向前进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任凭他如何拖动,双手都死死地抱着医生的小腿不放,嘴里不住地哀求。 “师父,师父您撑住啊。” 那边厢,何文宣在听闻向帅的死讯后,因为悲伤过度双眼一瞪晕了过去。 师兄弟们一片哗然,医生见状连忙上前检查。 “糟了,病人可能是脑梗。快,快送抢救室。” 眼看师父也被推进了抢救室,向前进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出门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小帅也好,卓文也好,师父也好,明明大家都乐乐呵呵地,怎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眼前的样子了呢。 向前进觉得老天爷正在和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前进,起来……” 魏益谦双手抄起向前进的腋下,后者双腿瘫软根本使不上劲。魏益谦无奈将他抱起,歪到一旁的椅子上。 “前进你要撑住,你可不能再倒下了。” 魏益谦捏着向前进的手,发现他的指尖近乎冰凉,再去摸他的身上,入手也是一片寒冷。 “我去给你找点热水喝,你等我。” “小帅,小帅……” 向前进不停地用后脑勺撞击着冰冷的墙壁,眼泪不自觉地淌满整个面颊。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倒下,卓文和师父都还在急症室里接受抢救,他作为何门的顶梁柱应该站起来撑起这一切。 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啊! 小帅的死讯就像是一把刀子,在他的胸口硬生生地挖出一个拳头大的洞来。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僵硬起来,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一块去了一样。 “项帅!你在哪里,项帅!” 医院走廊的一头,明哲大喊着跑了过来,被重汗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黑色的围巾高高飘起。 “向叔叔,项帅呢,项帅在哪里?” 明哲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躺在椅子上浑身蜷曲的向前进,本来就荡悠悠的一颗心重重地往下坠了坠。 他抱着三分的侥幸,伸出颤抖的手搭在向前进不断颤动的肩膀上,轻轻地问道,“向叔叔,小帅在哪儿呢?我师兄呢?” 向前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巴开开合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实在说不出那个字。 “阿哲,项帅他……还他在里面。你去最后送送他吧。” 魏益谦端着杯热水从明哲后方走上前来,一手指着抢救室的门,哽咽地说道。 “送什么?师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最后送送’?” 明哲硬撑着脖子,嘴角牵出一抹勉强的弧度,强作镇定。 “是不是项帅那个小子又在搞恶作剧了?师兄你也真是的,你怎么能和他同流合污呢?” 他努力地维持的笑容在魏益谦充满哀伤的眼神中一点点地崩溃。 明哲转过头,望着他刚才几乎下意识回避的抢救室大门,挪动僵硬的下半身往里头走去。 所有的管子已经拔光,抢救室的床上,一个单薄的人影躺在上头。他的身影是那么熟悉,虽然全都被蓝色的床单覆盖着,但明哲一眼就认出了下面的人。 明哲一步一挪地走到床边,伸出手几次试图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蓝色床单却始终无法下手。 “不,不会的……” 明哲不住地摇头,双腿一软,踉跄地跪在地上。 尸体,什么尸体。 他怎么会用这两个字来描述向帅,眼前的这个人和项帅又有什么关系! 他感到一阵冰凉,望着这四周的白墙,闻着混合了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空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是来找项帅的,项帅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他应该在棋室,在赛场,在小洋楼,在学校……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绝对不会! 对,他要去找项帅,他要回招待所。 刚才在车站分开的时候他跟他说好的,让他晚上去招待所找他。 他说要送给他一样东西,让他千万要回去。 “招待所,我要回去,小帅在招待所等我呢。” 明哲抓住病床的一角挣扎地起身,却不小心把被单扯了下来…… ——— 几分钟后明奕仙姗姗来迟,刚进走廊便看见明哲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一手拿着条围巾,双眼失焦,表情一片虚无。 明奕仙认出那是妻子李颖特意赶在他们出发来北京前织的围巾。 一条红色,一条黑色。红色的给向帅,黑色的给明哲。祝愿这两个小伙子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师父……” 魏益谦悄悄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了?” 明奕仙看着徒弟苍白的脸,又望了眼呆坐在走廊另一头的向前进,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魏益谦抿着嘴缓缓地摇了摇头,“是车祸。向帅没了。卓文还好只是骨折而已。不过可能因为受到刺|激太大,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何文宣抢救及时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让他暂时留院观察,何门的弟子们都去照顾何老和卓文去了。 “哎……这下怎么跟项帅的父母交代。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明奕仙作为家长,除了心痛,更多的还有愧疚。 “你们做什么?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 护士推车担架车从抢救室里缓缓走出,明哲“腾”地跳了起来窜到车边,双手牢牢地把住床架。 “我们要把病人尸体送去太平间,麻烦你让一下。” “不行!不行!” 明哲激动地嚷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太平间?项帅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那么冷,那么黑的地方,他会害怕的,他最怕鬼了! “小同学你别这样!请放开手!” “不要!” 魏益谦和明奕仙一左一右地架住明哲的肩膀,将他的手掌一寸寸地从床架上扳了袭来。 “啊啊啊啊!” 电梯门关上的一颗,明哲发出了类似野兽般的绝望嚎叫。那声音是如此地悲凉,教明奕仙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这孩子和向帅的感情居然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低头看着明哲的侧脸,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这个儿子。 他只知道他喜欢下棋,孝顺善良,进退得当,有时候都觉得他过于成熟懂事,看着都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却不晓得原来他把那么多的感情都倾注在了项帅身上。 明奕仙发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多想。 而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再想也没用了吧。 “师父,我要去趟派出所,小帅的后事怎么操办,一来要通知他的父母。二来,还要问过何老的意见……” 魏益谦说着,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向前进,“我还要把他送回招待所,明天还有比赛要打……” 虽然他怀疑这样的向前进是否还能继续比赛。 魏益谦几乎不忍再将目光放在明哲的身上,那孩子失魂落魄得仿佛只要有人朝他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将他放倒。 “去吧,阿哲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话是这么说,明奕仙心里清楚,他的儿子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了。之后的比赛只能泡汤。 “阿哲,走吧。” 明奕仙走到明哲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 “我们回酒店。明天就买回上海的机票,我们不比赛了,爸爸带你回家。” 他摸了摸明哲的面颊。 没有预想中的湿意,触手干燥且冰凉。 明奕仙的心越发沉重起来。 “阿哲,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在爸爸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都走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强撑。” 知子莫若父,明奕仙知道这孩子习惯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底。他清楚这样是不行的,悲伤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压在心底只会让他肝肠寸断。 “我没事……” 明哲摇了摇头,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 明奕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他明显感觉到明哲此时很不对劲,却只能干着急。 “阿哲!” 明奕仙突然大喊起来。 只看见明哲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突然之间他脚下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他一手捏着喉咙,一手捂在腹部,本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脸刹那间变得青灰。 喉管里发出“扣扣”的声响,明哲不住地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角发红,口涎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地垂落在地上,眼珠子几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儿子!儿子!” 明奕仙慌乱地大喊起来,“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最终,明哲就像是被抽干了气似得,双手双脚摊开重重地倒在地上。他苍白的脸颊贴在地砖上,眼球突出,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红色的血伴随着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滑下。 他失神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红色围巾,上头还留有主人的血痕。红色的鲜血深入羊毛纤维,凝结成褐色的血块,仿佛凝结住了项帅最后的时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现在的苦是为了马上的甜啊! 第126章 你走之后 距离项帅过世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但凡见到向前进的人, 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如今的模样的话,那就是“”形容枯槁”。 才几天的功夫,青年原本健壮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脸上和胳膊上几乎挂不住肉。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的结果就是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并且亮的吓人。 和□□的形销骨立相反, 他的精神头却是出奇的矍铄, 比赛状态一场好过一场。 何门这次损失惨重,折了一个项帅不说,卓文也因为受到了刺-激,无法继续比赛。他醒来之后满世界找他小帅哥哥, 在听说向帅为了救自己没了之后,孩子一下子就懵了。他不哭, 也不闹,就跟断了电的机器人似得自闭了起来, 任凭大人怎么劝解都没用。 另一方面,听说何文宣病了, 棋院特意派人来探望,病房里每天流水式的来一大票人。这边刚送走, 那边又来,弄得何文宣不胜其扰。一来心里难受, 二来身子骨确实也撑不住, 干脆买了机票带着卓文回上海。 明秋桂本来这回兴致勃勃地来北京,就是特意来看向帅和明哲两个孩子打比赛的。现在一个人没了,一个魂丢了,他也觉得老大没意思, 连上海都不想回, 直接回杭州去了。 一行人来的时候多热热闹闹, 离开的时候就有多萧条。 众人本以为何门出了这样的事情,向前进恐怕下面的比赛都要完蛋,谁知道前一天还悲痛到几乎肝肠寸断的他,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赛场上,以砍瓜切菜之势干净利落地战胜了对手。 接下来的比赛中,向前进越战越勇,场场胜利,连和棋都少有。 别人都说向前进这是彻底被打磨出来了,是天生的比赛型选手,只有魏益谦知道,压根不是这样。 他亲眼目睹向前进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像是疯了一样地复盘打谱,通宵研究所有人的比赛录像,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了一台活电脑。 “你再这样下去,还没到决赛你就要崩溃了。前进,你不是电脑,你是人。是人就要吃饭休息。你这样子,小帅看到会心疼的。” 看着爱人这副模样,魏益谦心如刀割。 向前进充耳不闻,抬眼看了看头上挂着的吊瓶。注射室里孩子的哭闹声和刺鼻的药水味让他坐立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来医院。 “我们不比了,退赛吧。” 身为象棋国手,一个曾经把象棋当做自己生命唯一意义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混账,但是魏益谦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继续走火入魔下去。 “明年,我明年陪你一块参加比赛可以么?我保证!” 单膝跪在地上,魏益谦抓住向前进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艾艾祈求道。 为了他,他不介意被人说出尔反尔。 “不行。” 向前进态度坚决。 “为什么?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比赛。你今天下完之后都从台阶上摔下来?” 今天这一场,和向前进对局的不是别人,正是仇大鹏的老师穆文贺。 穆文贺也是第一时间就听说了向帅离世的消息,他本以为向前棋力会大受影响,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赢了对方说起来有些胜之不武。谁知道向前进下得还是那么猛,或者说,简直就是霸道至极。 到了他们这个水准的高手过招,就跟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一样,决定生死胜负的已经不是招数,而是剑意。 穆文贺坐在棋盘一侧,便感到一阵蓬勃的杀意从对面这个一声不吭的青年身上喷涌而出。他的手指,他的眼神,甚至轻敲棋盘的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逼人的气势。 像是高山上的瀑布,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奔涌而下。 穆文贺之前见过向前进的棋,惊讶于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居然进步的如此之快,那扑面而来的气势和成名多年的明奕仙相比都毫不逊色。 “你这不是下棋,你这是在搏命。” 推枰认输的一刻,穆文贺忍不住说道,“你这样消耗自己,能撑到第几场?” 在被将军的那一刻,穆文贺终于体悟到。对方的棋意不是瀑布,而是生命的江流,是滴滴鲜血汇成的血河。 他以命相搏,每一步棋都在燃烧着自己的血肉,难怪才几天的功夫人,好好的大小伙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撑到我……撑不下去的时候。” 向前进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接着脚下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判断他没有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外加劳累过度,开了瓶葡萄糖让他先恢复体力。 “你做什么?” 魏益谦一抬头就看见向前进面无表情地拉开贴在手背上的胶布,粗暴地把针头拔了出来,粉红色的血水一下子流了半个手掌。 “这里太吵了,我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我要回去打谱,还要看一下其他人今天比赛的录像。” 向帅说着站了起来,下一秒却因为头晕又摔回了座位上。 护士看到这边的动静,急忙跑了过来为他处理伤口。 “你不要命了?这是可以自己随便乱扯的么?” “我不吊了。这些东西毫无意义。再说我没有时间了。我的对手们一定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研究我,我不能坐在这里白白浪费我的生命。这次的比赛我一定要赢。” “前进!我求求你了。” 魏益谦彻底崩溃了,他双手用力地把住向前进的肩膀,那曾经圆润有力的肩头如今甚至可以摸到骨头,胳得人手疼。 “别下了好么?明年还会有锦标赛,你的职业生涯才刚起步,未来还有无数的比赛等着你。” “不。” 向前进挥开他的手,撑着椅背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小护士被吓到了,不敢上前阻止。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下的。” 向前进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代替小帅赢下所有的比赛。这是他对我的希望,” “小帅没有走过的路,我会替他走。他没有赢过的敌人,我会为他赢。他说我总有一天会成为‘江南棋王’……我会的,为了他。” “不要阻挡我,不然,你也是我的敌人。” 向前进说着,迈开颤颤巍巍的步伐,毅然决然地往外走去。 五天后,向前进在最后一轮比赛中战胜了上届亚运名宿章隆,以小分只有一分之差的微弱优势登顶了中国象棋最高规格个人锦标赛冠军的宝座。 从默默无闻,到天下皆知,从一个只能在废品回收站和捡垃圾老头对弈的社会青年到全国冠军,向前进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然而就当无数的记者们蜂拥而至,想要采访这位新科冠军的时候,却发现招待所早就人去楼空,他甚至都没有参加棋院组织的庆功会。 而当上海本地的媒体们闻风而动,扑往何家棋馆的时候,发现这里一片素白,大门紧闭。 黑色的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字:何门治丧,恕不接待。 ———— 四月的上海天气多变,明明前几天还是温和的小阳春,今天却是冷风嗖嗖。 出门前,明奕仙再一次走到明哲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打开门,明哲正坐在窗边,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指着棋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练棋。 “爸爸。” 他侧过头望向父亲,“有事儿么?” “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去么?” 明奕仙看着围在儿子脖子上的围巾,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安。毕竟是棋手中的佼佼者,那一丝不安很快就被明奕仙隐藏在了勾起的眼角细纹里。 “不了,我想今天下午把这局棋打完。” 明哲说着,落下一子。 明奕仙不动声色地往棋盘上看去,那本来已经被完美掩饰的眼神却在见到棋局的刹那差点崩盘。 “爸,很漂亮的棋是吧?。” 向帅指着棋子说道,“是小帅买给我的,昨天卓文他爸爸送来的时候我就想给您看了,可惜您不在家。” 明哲说着,指尖珍惜地抚摸金丝楠木棋子的纹理。 窗外的阳光洒在棋子上,楠木棋子发出黄金一般迷人的光泽,且随着光影不住地变动,比真正的黄金更加动人。 “上回我去北京的时候给向帅带了一副景泰蓝的棋子,没想到他这次去北京还特意买了一副送还给我。要不是卓文告诉我,我真被他瞒在鼓里了……难怪他那天说有东西要送给我,还让我一定要去找他。” 明哲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仰起头不好意思地笑道,“爸爸您不是要出门么?” “好,好……你下一会儿就休息一下,别累着了。” 看着明哲这样,明奕仙简直就是心如刀割。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你看到了是么?” 明奕仙刚从房间里走出,李颖立即迎了上去,一脸担忧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刚才我送水果进去的时候真的被吓到了。围巾就算了,但是那棋……” 李颖欲言又止。 这副楠木棋子作为向帅的遗物被警察送回了何门,又被卓文转交给了明哲。遗憾的是,棋子当时散落一地,虽然警方尽力找寻,但最终还是少了一颗红棋的“帅”,这似乎也对应了项帅的早亡。 旁的棋子缺一颗也就算了,没有主帅的棋怎么还下得起来。 李颖忧心忡忡。 “怎么办,我听说卓文那孩子已经退学了,正在接受心理辅导。你说阿哲他会不会也……” “疯了”这两个字,她一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无法说出口。 但是阿哲从北京回来之后就很不对劲。 他整天呆在房间里,学校自然是早就不去了,但也不去棋室和师兄弟们对弈,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打谱。 李颖趁着明哲洗澡的时候帮他整理行李,发现那条红色的围巾满是污渍甚至还有红色的血点,就拿去洗了。 谁知道被明哲发现后,居然冲着她大吼大叫,那癫狂的表情和绝望的眼神至今想来都让李颖感到心悸。 围巾在晾干之后就被明哲日日披在身上,就连晚上睡觉都被他放在身侧。 有几回李颖担心他,夜里偷偷进儿子的卧室给他盖被子,好几次都看到明哲手紧紧地攥着围巾的一角,眉头紧锁,冷汗直流,嘴里不断呢喃的模样。 昨天夜里,李颖忍不住去拽了一下,谁知道这孩子居然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小帅!” 在见到立在床前的人是母亲后,那双本来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向帅走了,把他儿子的半副灵魂也带走了。 李颖靠着丈夫宽厚的肩膀,忧心忡忡。 “没事的,他就是一时走不出来。都是小孩子心性,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明哲拍着妻子的肩头安慰道。 “今天是小帅的葬礼,他居然不去么?我一早就帮他准备好衣服了。” “他不想去就不去吧。” 明奕仙叹了口气,“说是葬礼,其实连告别仪式也没有。今天也就是个追思会。” 向帅的父母远在美国,无法在他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回来处理葬礼。向前进在得到了对方的授权后,把向帅在北京就地火化,再将他的骨灰坛带回上海。今天项氏夫妻在龙华殡仪馆借了一间追悼室,为儿子开一个简短的追思会。 “要不这样,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们全家去外地旅行一次,带他去散散心。多去外头看看,心情就不一样了。” 明奕仙提议道。 哪怕已经猜出自己儿子对向帅抱有的是超越友谊的感情,但明奕仙不敢揭破,他怕一开口就无法挽回。 就当儿子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让时间冲淡一切吧。 年轻的时候总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天长地久,把别离和相聚看得万分重要。等阅尽千帆,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之后,转身去看,当年的痛楚早就消散在了人生无尽的风雨里。那曾经痛彻骨髓的伤心,也化作了一道浅浅的伤疤。摸着的时候可能还会痛,但更多的时候,是遗忘。 送走了丈夫,李颖回到阳台上把洗好的衣服都晾了出去,趁着天气好又把客厅收拾了一下。她怕打扰儿子的思绪,也不敢开吸尘器,轻手轻脚地做完了一切。 “阿哲,你饿了么?出来吃午饭吧。”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李颖去敲明哲的房门,半天不见人回应。 “阿哲,妈妈进来了哦。” 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棋桌,李颖一脸慌乱。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想写一个悲剧,就是男主跳楼,另外一个殉葬的那种,可是我又怕被读者打死,所以一直不敢……哎 第127章 远赴韩国 春天是小洋楼最美的季节, 和冰天雪地的北国不同,三月的上海已经迎来了温暖的早春时节。 项家花园里两棵有着将近百年树龄的白玉兰每到这个时节就悄然绽放,一树的娇嫩白花像是盛放的烟火礼炮, 打开了一年里各种花卉轮番展开的序幕。 今年的白玉兰开放得依然灿烂,只是那梨花带雨似得白花白蕊却不及项家门楣上治丧的白布来得显眼。从花园到正门, 小径上一路上摆满了花圈和插满了菊花的花篮,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焦味。 明哲站在花园门口,望着紧闭的铁门,脖子上鲜红的围巾和周围的白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是来找这家人的么?他家的娃娃没了。今天大殓,这会儿估计人都在殡仪馆呢。” 收废品的窦大爷骑着三轮车正好打门口经过, 见到呆立在门前的明哲后感慨地说了一声,“真是可惜啊, 那小孩下棋可好了。” 见他不回答,老头便踩着三轮车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冷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明哲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转过头, 倒把来人吓得倒退了半步。 “吓死我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 对方捂住胸口。 “乐天?” 见到许久不见的老同学, 明哲一时恍惚。 “哎,你怎么这个表情。活见鬼似的。” 乐天挠了挠头。 比起上回在医院, 乐天的面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你出院了?” “是啊, 上个月底就出院了。其实我现在除了每个月的定期化疗,其他时间都住在家里。大夫说我要是调养的好的话,还能继续上学呢。明哲,我……和以前很不一样么, 你怎么这样看我。” 明哲的眼睛黑魆魆的, 闪着异样的光芒, 乐天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脖颈。 “小帅要是知道你出院了,一定很高兴。” 明哲收回视线,低头嘲讽地笑了笑。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乐天病得要死了,向帅为了给他筹钱才答应参加职业比赛。没想到现在乐天没事了,那个为了好兄弟到处张罗忙前忙后的人倒是没了。 明哲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阴暗,虽然他清楚这件事儿和乐天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这几天他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当初项帅没有参加电视杯,没有去北京,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我以为你去参加向帅的追思会了呢。” 乐天与他肩并肩站着,望着紧锁的大门和满院子的春花。 “你怎么也没有去?” 他以为凭着他俩的交情,乐天怎么说都要去送送他的。 “哎,我妈迷信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去殡仪馆那种阴气重的地方。没办法,我只好到这里来送送他了。” 乐天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我听人说,头七那天走了的人会回家。我算了下时间,今天就是向帅的头七……” 他打开塑料袋,里面是折好的元宝和几沓冥钞,有人民币也有美钞。 明哲心说不止你妈妈迷信,我看你也挺迷信的。 “这是我从前面菜市场里的纸扎店买的,我们给他烧点吧。” 乐天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粉笔头,在靠路口的水泥地上画了一个带缺口的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我听说他爹妈要把他的骨灰带回美国。我也不知道美国的阴间用的是什么钞票,就每样都买了点。哎,你可别笑话我。” 乐天说着,把纸钱都倒在圆圈里,点燃火堆。 一阵风吹来,将火苗吹得高高扬起,灰黄色的之前灰烬也随着热风飙高,热浪扑在明哲的面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见他躲都不躲,乐天忙把他往后拉了一下。 “这样应该是收到了。我奶奶说的,烧纸钱的时候要是有小龙卷风,那就是收到了。” 他说罢,侧过头,见明哲的表情分明不信,急忙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他收不到的。” 明哲摇了摇头,表情非悲非喜,黑色的瞳仁被火光映得通红一片,带着几丝疯狂。 “他又没死,怎么会收到呢。” “明,明哲……我知道你和小帅感情好,但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能节哀。” 乐天只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项帅已经离开的现实。 “乐天,你觉得2016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火堆渐渐熄灭,空气里弥漫着烟灰的味道,乐天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翻动地上还未烧尽的纸钱,突然听见明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2016年?十八年后?我怎么知道啊。” 乐天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微动,“那时候我都要三十六岁了吧。真可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医生和屠爷爷都说他如果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话,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但要找到匹配的骨髓又谈何容易。 “我会等他回来的……” 明哲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调喃喃地说着,双手解开脖子上的红围巾。 “乐天,帮我个忙……” 不久之后,怀抱着儿子骨灰的项家夫妻从街对面缓缓走来,看到家门口地上一圈纸钱灰烬先是一愣。 “老婆,你看……” 戚冬雪顺着丈夫的手指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院子里一枝破墙而出的白玉兰树枝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上去一条鲜红色的羊毛围巾。 白色的花儿簇拥用着红色的围巾一块随着夜风起舞,花瓣零落满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披着红巾的白衣少年坐在枝头,不经意地舞动着双腿。见到他们,少年扬起春风般的笑容,冲他们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 项帅的父母走了,带走了他的骨灰。 从此这对夫妻对上海这块土地再也没有了牵挂。临走前,他们委托地产中介把小洋楼挂牌出售,切断了和国内最后的联系。 何文宣在征得项帅父母的同意后,把他出事那天穿的衣服带去扬州乡下,埋在了侯剑秋坟墓的旁边,做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按照本地规矩,未满二十岁且没有结婚的孩子不能竖碑。向帅的衣冠冢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夕阳之下,略显凄凉。 “小帅啊,你先下去陪你师父,让他在下面少喝点,别真的把脑子喝坏了。” 朔风野大,吹起满地的纸钱,何文宣佝偻着身子蹲着为衣冠冢培土。 “你跟你侯师傅说,过几年我们这几个老兄弟就都能下去陪他了。到时候,我,老侯,老屠,还有你,咱们四个老的小的别说下棋了,还能凑一桌麻将。”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纵横的泪水,摇了摇头,“我何文宣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天皇老子都管不了我。谁知道老了居然还要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你小子真是罪孽深重。” 何门的弟子站在他的身后,各个眼圈通红,有几个和向帅感情特别好的师兄忍不住抽泣。 向前进蹲下打开一旁的行李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十多罐可口可乐。 “你倒是记得……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我那棋室的冰箱里现在还冻着七八罐呢。” 何文宣见到可乐越发老泪纵横,就连屠景天也再也受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小帅,放心地去吧。” 向前进的脸色已经比在北京的时候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很瘦。他把易拉罐一个个打开,把可乐洒在地上,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甜腻的香气。 “你走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你的小师兄卓文……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孩子原来总是叽叽喳喳,现在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你在天有灵,要保佑他快点好起来。” 说起卓文的近况,众人皆沉默不语。 “对了,说起来那个和小帅总是同进同出的明家小子呢?说来还是最好的兄弟,怎么我看他大殓也没去,今天也不来小帅的衣冠冢上柱香?” 何文宣不悦地皱起眉头。 “明哲他出国了。” 向前进的语带凝涩。 “出国了?是去留学?” “不,是去下棋。” “他一个象棋选手能去哪个国外下棋?” “去韩国下围棋。” “什么?围棋?” 何文宣难以置信,“他……又改回去了?他爸爸和爷爷能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 向前进一脸苦涩。 比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发疯,明奕仙决定还是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项帅的意外身故,让这位一度把象棋当做人生唯一目的的男人重新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与家人的关系。连带着和徒弟们的关系都改善了很多。 “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也是为难他了。” “今天一早飞汉城,魏益谦陪他一起去。” 韩国棋坛也是派系林立,魏益谦怕师弟吃亏,亲自过去为他保驾护航。 向帅重返二十年前,似哪吒一般好一阵翻江倒海,把棋坛弄得天翻地覆。一切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但似乎又只是沿着既定的轨道稳步向前。 向前进已经隐隐露出了江南棋王的风范。明哲的命运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一度发生偏差,却又回到了原定的道路上。 他来了,又走了,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候的首尔还叫汉城。 两个世界要开始融合了哦~~ 第128章 分手吧 半个月后, 魏益谦风尘仆仆地从汉城回到上海。 “你都不知道我在韩国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日子。这韩国人吃饭看着一大桌,除了泡菜就是泡菜。其实就是我们过早饭用的咸菜,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回到位于滨江的公寓里, 看着向前进准备的一桌子美味佳肴,魏益谦不由得欢呼一声。 魏益谦咕咚咕咚干了一碗排骨汤, 拍了拍面颊, “可怜我那师弟,也不知道要吃几年咸菜才能熬出头。这韩国的围棋道场……不好混。” 那边的本来就有霸凌新人的传统,加上明哲还是个外国人。若是不努力下出一番成绩来,明哲在那边的日子不会好受。 对于自己宝贝师弟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 魏益谦心疼归心疼也只能无奈接受。 “那你多吃点。” 向前进夹了一只油爆大虾放进他碗里,情绪不高。 “你才要多吃点。你看你, 还说自己胖回去了,我看根本没有。屠老爷子的补药效果也就那样。” 魏益谦心疼地捏了捏向前进的肩膀, 掌心被骨头胳了下。 “等我把公司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带你去杭州找我师爷玩吧。不然等夏天杭州就热起来了, 到时候西湖就跟大蒸笼似的,还是五月里风景最好。” 这半个月里魏益谦在韩国一边要处理公司的事务, 一边要照顾明哲。他心里又记挂着向前进,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人来用。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心上人, 忍不住话多了些。 说了好一会儿, 魏益谦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前进,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放下筷子,担心地走到向前进身边。 “是不是何门又出事了?是卓文,还是你师父?” “不是, 都不是, 师父他很好。卓文的情况也好些了……” 向前进双手叠在膝盖上, 喉结滚动。 “小魏,我有话要跟你说……” —————— “结婚?谁要结婚?” 魏益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结婚。就在劳动节。” “别开玩笑了。你要想和我结婚我当然乐意。也就是咱们国家不准。要是行的话,咱们马上去民政局扯证。” 魏益谦轻嗤一声,走回饭桌前,指了指桌上摆着的红酒。 “你看看你,都没喝就开始说胡话了。” 他说着为自己和向前进各倒了一杯酒。 向前进没有答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喝得太急,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 向前进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渍,瞪着通红的双眼望向坐在对面的人。 “我没开玩笑。” “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魏益谦拿起筷子,强硬地往向前进的右手里塞。 “我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了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明哲……” 魏益谦疲惫地抹了把脸。 “虽然我曾经答应过明哲,不对别人说。但恐怕你已经看出来了。明哲和小帅是一对。他俩的关系除了我没人知道,所以我必须去照顾他。不然那孩子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益谦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在韩国的这段日子里,他带着明哲考察联系好的几个围棋道场,陪他租房子,选家具。 白天倒也还好,虽然忙碌,但明哲的精神不错。可是一到了晚上……有好几次他夜里醒来,走到客厅,发现明哲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灯光,面颊上淌满泪水。 他不敢惊动他,只好悄悄退回去。 是啊,人的一生中最难忘莫过于初恋。 寻常的初恋已经够让人刻骨铭心,偏偏明哲和他的相遇是那样的惊才绝艳。又偏偏项帅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去。 项帅就像是夏天夜里一场灿然的烟花,来的绚烂,去的决绝,照耀了明哲十八岁的夜空,也在他的心口烫出一朵朵深刻的伤痕。 明哲这辈子还会喜欢上第二个人么?这世上还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么? 魏益谦摇了摇头。 向前进闻言,眼珠微微颤抖了一下,先是诧异,接着难以置信地低吟了一声。在他快速地把项帅和明哲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番后,露出了了然又沉痛的表情。 “冤孽……” 他在说别人,也是在说自己。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结婚了……我,今天就是来通知你一声。” “通知?通知我什么……” 魏益谦脸色青得吓人,他“啪”地一下把饭碗扣在桌子上。 “我们……分手吧。” 向前进使劲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是多么吓人,比起对面的魏益谦不遑多让。 “这不可能。” 魏益谦举起酒杯,杯中的液体不住地摇晃颤抖,反射出餐桌上方射灯的冰冷的光芒。 “你喝一杯,我当你什么都没说,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他舔了舔嘴唇,努力地勾起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吓人。 “我们都累了。从小帅走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样,我们吃完饭马上去机场。什么都不带,看哪部飞机最近起飞我们就坐哪一部。去哪里都好,就我们两个!” “小魏……” 向前进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喝的,分手吧。” “哈……哈哈哈……” 魏益谦不怒反笑。 “向前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把你当什么了?又把我当做什么了?” 玻璃杯落在地上,深红色的葡萄酒洒满一地。破碎的水晶碎片从地上弹起,割开魏益谦脚踝上的皮肉。他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碎玻璃扎进脚跟,鲜血流出与葡萄酒汇在一起。 “一年了,我们在一起一年了。虽然不是很长,但也说不上短吧?难道在你心里我魏益谦就一点分量都没有么?” 魏益谦痛心疾首地问道。 他心想这是不是一种报应?他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喜欢游戏人间,有好几段感情谈着谈着觉得没意思就单方面分手了。面对那些人的质问,他笑嘻嘻地说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大家好聚好散不挺好么,都是成年人干什么要死要活的,体面点不好么。 风水轮流转,现在被莫名其妙分手的人变成了自己,他成了那个“要死要活”不体面的人。 “前进,我做错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我一定改。” 魏益谦紧紧地抓住向前进的右手,满眼谦卑。 堂堂的全国象棋冠军,从小众星捧月似的被人宠着长大的魏三爷何曾如此做小伏低。向前进无法直视他的眼神,无言地别过脑袋,视线落在一旁的落地玻璃展示架上。 那上面大大小小都是奖杯和奖状,除了有魏益谦自己的,现在还多了向前进的“职工杯”和全国个人锦标赛的金色奖杯。 他还记得他俩把奖杯放在展示柜上的时候魏益谦笑着说,这一个展示架不够,以后要再多买一个柜子放奖杯。等咱们两个老了,每天拿着抹布来擦一擦,怀念一下当年叱咤棋坛的光辉岁月。 只可惜这些奖杯奖状承载得了荣誉,却装不下他们的未来…… 见向前进无动于衷,魏益谦哀恸地抓住他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啊!” “结束吧。” 向前进一寸寸地掰开他的手指,眼神哀伤又决绝,“以后不要联系了。” “为什么啊?” 魏益谦强迫脑袋都想不出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是你家的事儿么?你有什么难事你跟我说。我帮你,你不要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话。好不好?” 向前进咬着牙齿,一把将他推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已经开好结婚证了。” 魏益谦捂着自己的左胸膛。 他感觉那里被人开了一枪。 “就在上周五,我已经领好证了。劳动节只是摆酒而已。”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某人的丈夫,一个已婚人士。 “啊啊啊啊!” 魏益谦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双眼瞪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为狂暴的野兽。他转身一脚踢向一旁的展示架,放在上头的奖杯和铭牌雪崩似得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像是一头被困在悬崖边上的野兽,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双手抱头,痛苦万分。 “滚!滚出去,滚出去!我现在不要见到你,你给我离开。” 魏益谦指着大门口,违心地喊道。 他怎么可能不要向前进,他怎么可能不想见他。 他曾是顶尖的棋手,比起普通人更能控制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魏益谦知道,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琴弦已经被拉扯到了极致,但凡再受到一点点的刺|激就会彻底绷断。 他害怕自己在盛怒之下做出伤害向前进的事情来,哪怕他这样对待他,哪怕是他亲手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他都不想伤害他。 他的腿用力往下踏,故意让玻璃片嵌入皮肉中。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向前进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边,把着门框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保重……” 还不等走出三步,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巨响,向前进的心跟着咯噔一下。 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要结婚了,然后小帅要出生了。 师兄啊,sorry啦 第129章 遭遇渣男 两周前 “我怀孕了。” 金陵路上的某家咖啡店里, 顾姣姣咬着唇不安说道。 “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低着头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拌咖啡。 “我怀孕了,你没有听清么?” 她柳眉挑起, 语气不善。 “哦……那很好啊。恭喜你。” 张皓然放下金属勺子,吊儿郎当滴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恭喜?你就没打算做什么吗?” 顾姣姣的脸色很是不好, 她刚出了夜班就到琴行来找他, 加上这几天怀孕的妊娠反应,让她面无血色,失去了往日的娇艳。 “什么时候办婚礼通知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 “张皓然你说的是人话么!” 顾姣姣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张皓然表情也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这孩子是你的。” 顾姣姣瞪大眼睛控诉道, “你是孩子的爸爸。” “我?爸爸?别开玩笑了!” 张皓然两手往后一缩,仿佛桌子上有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怎么是开玩笑, 孩子两个月了。我的好朋友晓琳是一院妇产科的大夫,她给我检查过了。本来上个礼拜天我就要来告诉你, 但是我去你们琴行找你,你店里的人总说你不在, 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你最近是怎么了, 你是在躲着我么?” 顾姣姣是在封闭进修期间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的。学习回来后她立即找到原来单位的闺蜜给自己做了检查, 竟然是有了宝宝。 宝宝,初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顾姣姣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是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当上妈妈,但是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早,那么突然。 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张皓然。她要和他结婚, 他们将会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再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 “顾姣姣,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觉得我们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么?” 张皓然的表情真叫无辜,“再说了,你凭什么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有证据么?” “你,你……你说话要有良心。你不是孩子的爸爸,谁是?” 顾姣姣双手扒着桌板,气得浑身发抖。 “顾姣姣,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怀孕了就想赖给我,这不是很好吧?” 他说着,伸出手指,“你说这孩子有两个月了,咱俩分手那么久了,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小孩?” “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跟我分手的?” “咱俩不是春节前头就分手了么?” 张皓然拿起白色小瓷瓶里插着的一朵红玫瑰,轻佻地歪着头。 “你气我春节要回家相亲,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对了,就是在这件咖啡厅里分的手,你还泼我一脸咖啡,你难道那么快就忘了?” 顾姣姣算是他这些年认识的女孩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家世和工作也挺不错。可惜就是脾气太暴躁了些,动不动就动手。 说真的,玫瑰花虽然美丽动人,但也实在太扎手了。 再说了,他也不是没尝过她的味道。现在想想,为了一时的快活总是被她呼来喝去的,也不是很值得。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早就分手的话,之后我们还一次次地见面,还一次次地……上|床?” 那最后两个字,顾姣姣说得咬牙切齿。 “请注意,不是我主动要和你‘见面’。正确地说是你一次次地主动来找我。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历来是心软的,从来不会拒绝人,尤其是女人。” 他撩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的像个浪子,“而且,哪条法律规定了分手就不能上|床?反过来,也没说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睡觉啊。” “无耻!” 顾姣姣扬起咖啡,朝他脸上洒了过去。 “嗤……疯子啊你?你怎么又泼我,你泼人上瘾啊?” 张皓然跳了起来,看着被她毁掉的夹克衫——这还是他上周刚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张国荣同款,是为了今天晚上去见客户特意穿的。 现在好了,都被这个疯女人毁掉了。 “真可惜,没有烫着你吧。” 顾姣姣冷笑不已。 “你……我今天有事儿不和你计较。大家不妨把话说清楚。第一,你肚子里的东西和我张皓然没关系,你赖给谁也别赖给我。第二,我告诉你,我有新的女朋友,还是个香港人,叫Mandy。” “我也不怕告诉你,Mandy她是个音乐制作人,在那边娱乐圈里是有点地位的。她看中了我的才华,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半年我就要去香港发展了。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别来找我,我也不会联系你,就这样吧。” 说着,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咖啡渍,起身要走。顾姣姣见状急忙上前拉他的胳膊,被他反手用力一推。 “唔……” 肚子重重地撞在桌角上,顾姣姣当即脸色惨白,捂着肚子一点点往下蹲。 “好疼……”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滚,顾姣姣哀嚎起来。 “装什么装,我根本没用力!” 眼看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聚了过来,张皓然慌张地说道,“你可别想讹我!” 说着,他推开人群,脚底抹油往店外跑去。 “你,你……” 顾姣姣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眼前一黑,又气又急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顾姣姣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 地方倒是熟悉的很,是她以前工作过的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室。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放心吧,孩子还在。” 帘子被拉开,朋友兼闺蜜晓琳走到床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看她这副游刃有余的表情,顾姣姣终于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 “我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凄惨地笑了笑。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张皓然拿捏的死死的,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直到今天在咖啡店里,这虚伪男人主动露出他的真面目后,顾姣姣才猛然惊醒,交往两年多她都不曾好好地睁眼看过他。 在才子的臭皮囊下方居然是这么一个虚伪恶心的灵魂。 她以为自己和那些拜倒在张皓然所谓的“音乐才华”之下的那群傻姑娘不同,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不只是一时的目眩神迷,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迷恋和纠葛。 现在看来,这些全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她和她们的差别就是她傻的时间特别长,她们以日和月为计量单位,而她是以年。 “好消息是你曾经的急诊科同事今天下了夜班后到咖啡店里吃点心,正好遇到了晕倒的你。她第一时间给你做了抢救并且送你到医院,所以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母子平安。” “是么……她是谁,我要好好谢谢她。” 顾姣姣离开第一医院的时候场面不是很好看,没想到居然还是原来的科室里的同事救了她,让她一时悲喜交加。 “那就是接下来的坏消息了。” 晓琳指了指外头,“就是你原来的护士长。” “什么?” 顾姣姣张口结舌。 就是被她揭露送了假名牌给领导夫人,结果没能升职成功的护士长? “所以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 晓琳拍了拍她的手背,“托她的福,你和你男朋友吵架被抛弃的事情现在基本上全医院的医护人员都知道了。最糟糕的是……你爸也知道了。” 顾姣姣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房间的角落里一声熟悉的干咳响起。 ———— 从北京回到上海后,向前进立即被火线提干,从干事提升为了主任,工资翻了两三倍,把向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只是他当时整个人还沉溺在项帅身故的悲痛中,对于升职加薪什么的也不放在心上。 这一天向前进被顾长亭叫进厂长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对方公布了一天天大的消息。 “房子?福利房真的已经下来了,这么快?” 向前进大吃一惊。 出发前顾厂长跟向前进提过这事儿,但他一直以为即便房子真的下来,也要走一个很长的流程。 “当然是因为你为我们厂子争光,所以才特事特办。你看,钥匙都在这里了。两室一厅,双朝南的房间,不要说厂长不照顾你。” 顾长亭虽然满脸堆笑,一副关心后进的老领导模样,但依然被向前进敏锐地瞧出,他的眼底里闪现的是算计的光芒。 想要在一个棋手面前,尤其是在一个顶尖的棋手面前撒谎,是需要莫大的演技的。 “厂长,您有话不妨直说。” 向前进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去。 “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女儿,顾姣姣么?” 顾长亭弯了弯腰,把钥匙推到他面前。 躺在茶几上的铜钥匙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炸得向前进眼睛疼。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这套房子就是你的了。” 顾长亭顿了顿,“不但如此,我还可以一次性解决你们家所有人的户口问题。毕竟是你全国冠军,属于难得的人才。人才么,就要给与人才应该有的待遇。”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白色的浮沫。 “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都说男人要‘成家立业’,你现在的‘业’已经是全国顶尖的水平了,也是时候考虑成家了,对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风光大嫁 在顾长亭的一手策划下, 一对根本没有感情的男女即将走进婚礼的殿堂。 婚礼的前三天,向红梅把老公孩子打发出去,姐弟俩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促膝长谈。 望着宛如连绵不断的棕红色的屋顶, 听着不远处的海关大楼传来钟声,向红梅突然想起, 上一次和弟弟这样坐在这里聊天, 自己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因为父亲的缘故,她不能留在上海,只得作为知青远赴祖国西南的边疆。 出发前,这对感情很好的姐弟就是这样地坐着, 看着漫天的夕阳,脚边是整理好的行李包。 “阿姐, 云南远么,你什么时候回来?下个月我生日你能回来看我么?” 彼时的向前进还只是个小学生, “云南”也好,“西双版纳”也好, 在他心里也就是比隔壁苏州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他哪里晓得别说下个月的生日了,将来几年的生日、假日, 他们都不得相见。直到进入了90年代,知青政策稍微宽松了些, 向红梅才得以在春节回沪探亲。 只是那时候, 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每次向红梅探亲结束回云南的前几天,向前进都会默默无语地为她整理好行李,什么水果罐头,炒麦粉, 麦乳精, 鸡蛋糕, 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塞进姐姐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 如今,橘中里还是橘中里,海关大楼还是海关大楼,曾经瘦弱得宛如小鸡仔的弟弟已经长成了如此伟岸的男人,能够为她,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姐姐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我们全家明天就回云南去。” 向红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三张车票,“你不能为了我们做那样的事……这和,这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颤抖的嘴唇在说出那两个字厚,向红梅忍不住痛哭出声,“不行,不可以。我宁愿不要上海的户口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你不能结婚,不能这样牺牲自己。” 向帅蹲在向前进的身边,无言地看着他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向红梅的波浪长发。 他头一回发现,向红梅的发根居然有好几簇银丝。平时她总是染发,他都以为是向红梅爱美喜欢追逐时髦的缘故,原来竟是为了遮掩白发么? “别说傻话了。云南的房子都没了,你们能回哪里去。” “你怎么知道的?” 向红梅寓小言抬起通红头,双眼通红。 “你和姐夫常去卖废品的那个回收站管理员老窦是我的棋友。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向红梅发出一声悲鸣,眼眶里打转了半天的泪珠儿终于滑落下来。 向红梅他们夫妻寻思不能总待在老婆娘家啃老,弄得向前进有家归不得。前段时间瞒着向前进母子,狠狠心把云南的房子卖了。打算东拼西凑再弄一点钱,在上海买个带门面商铺的房子。 龙缙的爸厨艺不错,他们打算自食其力,开个点心铺子。 谁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向红梅一个采购部的同事跟她说在厂里最近要从日本进口一批日用品,问她要不要自己也搞点出去卖。向红梅这段时间跑业务开阔了不少眼界,了解现在上海滩日货有多么紧俏。随便从日本进口来什么化妆品,办公用品,哪怕是支圆珠笔都有人抢着排队要。 她也是头脑发了昏,想着要一夜翻身,居然把所有的钱全部交给了那人,等着做发财致富的美梦。谁知道那人居然是个骗子,把公司里差不多上上下下的人都骗了,卷了他们的钱连夜跑路,现在都没被抓到。 这里头除了卖房款,还有部分她从客户那里收上来还没来得及交给公司的营业款。这下不得了,为了保住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向红梅夫妻日夜不停地打工,什么活能来钱就干什么,就为了先把公司的钱还上。龙靖他爸爸更趁着夜色在马路上捡拾一些乐可汽水瓶拿到废品站去卖,想着能赚一点就是一点。 另外一边,龙靖因为没有户口是借读生。学费比别人贵一倍不说,还要付一大笔赞助费,加起来一年也有两万多,都是耽误不得的。 他们不敢告诉家里人,就怕给向前进丢脸,让姆妈操心。 自己的弟弟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他是全国冠军,是橘中里的名人,他怎么可以有像他们这样没出息的姐姐和姐夫呢…… 而现在为了他们,向前进居然要赔上自己的婚姻。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为弟弟挣半点前程就算了,还拖累了他。要不是儿子还小,向红梅真想拿根绳子去上吊算了。 “阿姐,留下来吧。等我结婚之后就要搬到新房住了。姆妈不肯跟我一起过去,你和姐夫还要替我照顾姆妈呢。” 向前进柔声道。 “可是你不喜欢那个姑娘不是么?你俩都没好好谈过恋爱。你,你和她结婚,只是因为她爸爸可以……” “阿姐!” 向前进打断了她的话语,“我喜欢她的。真的。娇娇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我喜欢。没谈过恋爱也没事,以前的人谁谈恋爱啊,还不是过一辈子。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自然会有感情的。” “你真的不是因为龙靖的户口……” “阿姐!” 向前进再一次打断了她。 微笑着拍了拍向红梅的肩膀,向前进缓缓地站了起来。 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开出一朵橘色的花。 “阿姐,你要幸福。” “那你的幸福呢?” 向红梅牵住他的衣角,泪水不断地落下。 “我都要结婚了,能不幸福么?” “幸福……我有什么资格。” 从思绪中挣脱而出,向前进低头看着胸口别着的玫瑰胸花,苦涩地摇了摇头。 红色的五月,不但是属于劳动人民的节日,也是沪上的结婚摆酒高峰。 按照上海这边半婚礼的规矩,向前进一早就来到西郊公园附近的租车公司给婚车扎花。同来的人只有几个不熟的同事,伴郎则是何门的姓周的师兄。 这位周师兄人品很好,酒量更好,因为还没结婚,所以经常被人拉去做伴郎,逐渐有了“八佰伴”的美誉。 “你这小子也真是的,之前都没见过你怎么花时间谈恋爱。居然一下子就结婚了,搞得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又不是你结婚,你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开起玩笑来。 “不过前进侬也真的厉害,居然能在国际饭店摆酒。据说那边的结婚酒席去年年头就排到今年年尾了,你是怎么订到的?” “傻话,你也不看看人家老丈人是什么人。什么国际饭店,锦江饭店,还不是人家顾厂长一句话的事情。是伐,前进?” 这男同事话里的酸味隔着三四里都闻得到。 向前进娶了顾厂长的千金顾姣姣,不知道羡慕坏了多少厂里的男青年。先不提做了厂长的女婿该是多么前途无量。就说顾姣姣本人吧,那身材,那脸蛋都是一流的。偶然她到厂子走一走都能勾走一半男青年的魂灵头。另外一半那是已经有老婆了,也就只能看看,想是不敢多想了。 几年前大家都在猜想,高岭之花顾姣姣会花落谁家,谁知道居然便宜了这个进厂不到一年的小伙子。 想到这里,同事望着向前进的眼神都有些变味了,眼底的羡慕和嫉妒根本掩饰不住。 不过么…… 他脑子一转,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关于顾姣姣,厂子里也有些风言风语,说她是因为被人搞大了肚皮,需要找一个便宜老爸所以才会找了向前进。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好受了。向前进就算拿了全国象棋冠军又怎么样,还没结婚就绿云罩顶。不仅如此,严格算起来等于是半个上门女婿,倒插门呀! 向前进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也不关心厂子里的那些流言蜚语,面对同事们好奇的眼神只是客气地笑笑。 “前进,你怎么不找魏益谦来帮忙呢?你们感情那么好,没人比他更适合来当你的伴郎了。” 周师兄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看看这里哪辆车有他的车好。他那几部车子个顶个的漂亮,用来接新娘再合适不过了。而且魏益谦在咱们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挡酒的功力可比我高了不止一层。” “我要是请他来做伴郎,可不是把我的风头比下去了。到时候人家觉得他才是新郎官怎么办?” 向前进半开玩笑。 “哈哈,你这小子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没事,我长相安全的很,弟妹多看我一眼都嫌烦。” 周师兄是个心胸宽阔的老好人,拍着向前进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 放下眉笔,顾姣姣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让化妆师再给自己补些胭脂。刚才她在洗手间里大吐特吐,就差把胆汁给吐出来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个欢喜的新娘子。” 被拉来做伴娘的晓琳与镜子里的顾姣姣对视了一眼,以手扶额。 “我也真是佩服你爸爸,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真的给你找了老公。那个男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知道你的情况么?” 在接到顾姣姣发来的婚礼邀请函的时候她都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剧情如此峰回路转。 “关键你是怎么想的,真的就这么嫁了么?” 她认识顾姣姣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她乖乖听谁的话的样子。 顾姣姣苦涩地笑了笑,眼神枯槁。 那天在病房里,她爸盛怒之下抓起她的头发就要晓玲帮她把孩子打了,说他们老顾家丢不起这脸。 其实不用他爸说,她根本不想为那样的男人生孩子。本来那份将为人母的喜悦在听到张浩然说出那样混账的话后都变成了对她顾姣姣的嘲讽。她对这个孩子没有半点感情,他是她生命中的一段耻辱。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当场就把他抹去。 只是之后出具的检测报告让这对父女傻了眼,顾姣姣因为身体的缘故,如果打了这一胎那么此后她就很难再怀上孩子。最重要的是,可能母体自身也会有危险,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二十多年前,顾姣姣的母亲就因为难产而亡,顾长亭脚下一软,瘫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女儿的性命,她未来的人生,还有外面已经开始传起来的流言蜚语,这一切都让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干部刹那间慌了心神。 “不要急,不要急……” 说到底,他还是爱顾姣姣的。他把她放在手掌心里宠爱了二十多年,是他把她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捅出了这样的楼子,他这个做爸爸的当然也要替她一力承担。 他老了,不怕报应,只要顾姣姣可以幸福,他顾长亭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什么都不要管,乖乖听爸爸的话。” 顾长亭摸了摸女儿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肩膀,“爸爸会给你摆平一切的,我顾长亭的女儿才不是被人抛弃的怨妇,爸爸会让你风光大嫁的。” 风光么? 顾姣姣回头看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房间,红色的囍字烫红了她的双眼。 红唇轻启,顾姣姣低下头,任由化妆师讲一块洁白的蕾丝婚纱盖在了被精心打理的盘发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搞点发疯文学,大师兄很适合 第131章 抢婚 扎好的花车缓缓地往市区方向驶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向前进面色青灰,嘴唇发白,眉头紧锁, 没有半点结婚的喜气。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今天又忙活了一早。随着车子的启动, 向前进的脑袋也跟着摇摇晃晃, 皱着眉头昏昏欲睡。 “哎,兄弟,看你的表情还挺不乐意的么。我开婚车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新郎官那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新娘子是个丑八怪, 你想到她就腿脚发软,洞房都不想入了?” 司机大哥往旁边瞄了一眼, 打趣地说。 坐在后排的“八佰伴”周师兄轻轻地咳嗽一声。 向前进听到声音忙睁开眼睛,从内侧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盒软中华还有一个红包, 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师兄上车前特意叮嘱他,婚礼上有这么几个人千万不能得罪——化妆师, 司仪,司机, 还有就是摄影摄像。这几个被戏称为婚礼上的“四大金刚”,要是不把他们伺候好, 就等着出洋相吧。 “小伙子挺懂规矩的嘛。” 司机摸了摸红包的厚度, 眉开眼笑地说道,“我懂得,要做男人了,昨天夜里肯定兴奋地睡不着觉。没事, 你先睡一会儿, 等差不多到新娘家楼下我再叫你起来。” 向前进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颊, 果然又黄又干看起来很不像话。这一身白色的西装、粉红色的领带还有往后梳的大背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滑稽的小丑。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又咬了咬嘴唇,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血色。虽说婚礼准备得很是仓促,但是请来的人各个来头不小。不说顾长亭当了十多年的厂长,机关内外认识多少人。就说何文宣的那些故友亲朋,棋院上上下下的领导,哪个不是举足亲重的人物,全都不能得罪。 顾长亭一心要给女儿找回面子,把顾姣姣前后工作过的两个医院的领导们也都请来,又托关系在上海最好的国际饭店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就是为了兑现他“风光大嫁”的承诺。 他要让那些在背后说女儿坏话的人看看,顾姣姣不是没有男人要。非但如此,顾姣姣的男人是全国冠军,前途无可限量。 至于向前进,他早就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为了阿姐,为了姆妈,为了龙靖,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全力配合,一会儿的婚礼决不能有半点差错。 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这边向前进才刚打起瞌睡,突然一部本来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黑色的别克车打了一个横向别了过来。司机师傅吓得急忙踩了刹车把车速降下,有心让它过去。谁知道对方不依不饶,居然连续打了几个S,硬是要横插在他们车子的前头。 向前进坐的这部是主婚车,后面跟着的三五部迎亲小轿车。眼看前面的车子莫名降速,后方的车子“滴滴滴”齐齐按起喇叭来。偏偏那黑色别克还是不依不挠,又贴到他们前方然后突然刹车。幸好婚车司机技术一流,即使停住这才避免与前车相撞。 这是这么一来,婚车车头上装饰用的花环和上头立着的两个小人都被撅得东倒西歪,花瓣四落,狼狈不堪。 坐在后方周师兄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双手牢牢把住车顶把手。向前进也浅眠中惊醒,一脸茫然。 幸好他系好安全带,不然就刚才那几个连环点刹,脑袋都要撞到车玻璃上了。 “册那娘的X,侬脑子有毛病还是眼睛瞎掉了啊?没有看到这部是婚车么?娘的要寻晦气到别的地方去找!你当我是斗不过你么?” 司机师傅火气忒大,降下车窗对着别克车破口大骂。 谁知道对方丝毫不理会,还故意冲着他们大按喇叭,硬生生地把他们从主干道逼到了路旁。 “我今天就不服气了,老子开了一辈子的车子居然还干不过你了。” 司机师傅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骂骂咧咧地卷起袖子。 周师兄怕大喜的日子弄出些不好看的来,急忙也跟了下去,一边走一边劝,“算了算了,人没事车也没事,要不我们走了吧。” “走什么?小子你出来!” 这边师傅还没抓上门把手,里面人的人自己先推门而出。 “啊,是你……” 见到车上下来的人,周师兄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憔悴到不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魏益谦。 凌乱的发丝贴在魏益谦的额头上,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衬衫的袖子管卷到手肘边,嘴角边甚至因为上火结了一个褐色的血痂。周师兄认识魏益谦的日子不算短,从来见到他都是一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模样。眼前这般不休边幅的样子,让周师兄乍一见都没认出来。 “喂,老子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司机师傅要去抓魏益谦的领口,被周师兄一把拦下。 “误会,都是误会。认识的,认识的……” 他也真是想不明白,魏大师是吃错了什么药,跑到马路边上来拦人。他要想和向师弟见面,一会儿去酒店不就行了。难道是气向前进没有请他做伴郎不成? “下来。” 魏益谦推开打开副驾驶室的门,二话不说就把向前进拖下车,拉到自己别克车的后座推了进去。 向前进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又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惊醒的时候,魏益谦已经关上车门,两边落了锁。 “魏大师,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这是要去新娘子家接亲呢,你把他带走了可怎么办?” 周师兄见状不对,连忙扒在车边阻止。 他不说“接亲”两个字还好,说了这两个字,直把魏益谦脑中那一点仅存的理智都给烧光了。当下踩下油门,一骑绝尘而去。 “这,这算什么啊?这年头还有在大马路上抢亲的?再说了,谁特|码的会抢一个新郎官啊!” 司机师傅开了多少年的婚车了,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都呆了。 周师兄望着越开越远的别克也是瞠目结舌,彻底无语。 “你干什么呢,你疯了啊?” “魏益谦,你这是做什么?快点放我回去。” 向前进拉了两下车门无果,双手趴在车座后头焦急地说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去机场。” “什么?” “上回就说了,要带你出去旅游。本来是想带你去一趟泰国,但是你的护照不是还没办下来么,这次我们就先去海南岛吧。反正都是看沙滩。还有你喜欢吃海鲜,我们这次就去吃个痛快。” 向前进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道路指示牌,果然是开往虹桥机场的方向。 “你别开玩笑了,今天是我的婚礼,我去什么海南岛,你快点把我送回去。” “别提婚礼!” 魏益谦猛地大声喝道。 “你不会有机会参加婚礼的。坐好别动。” 他说着,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骤然腾空起来。 看着急速飙升的车速表,听着底下□□和道路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向前进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刺|激他,唯恐发生车祸。 别克车几乎是一路“飞”到了机场停车场,一路上收到多少来自其他车主的咒骂和监控摄像的罚单都已经无法计数。 魏益谦解开安全带,没有直接开后车厢门,而是先走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这才把向前进放了出来。 “别闹了,我不会和你去海南的……我们分手了。” 向前进说着,紧张地往旁边看几眼。 幸好他们的车子停在角落里,不然被人看到又不知道要引起多少麻烦。 “小魏,都是我不好。你怪我是应该的。你要找我算账的话,过了今天哪天都可以。你先让我回去好不好?” 向前进说着要跑。 “我才不会怪你,我什么都知道了。” 魏益谦抓住他的手腕虚浮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了。” 他的眼睛异常得亮,和颓废的外表形成诡异的对比。 “那些都是小事,不用委屈自己,只管和我走就好。” “什么意思?” 向前进脸色陡然一变。 “你姐姐姐夫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其实你何必瞒着我。你外甥户口的事情,我早说过我可以帮忙。你非要你姐姐自己去跑。结果弄了半年多没有弄下来不说,现在又被人骗了钱。” 他说着,一把扯掉向前进西装口袋上插着的新浪胸花,往地上一扔。 从刚才看到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玩意儿无比碍眼。 “你跟我去海南,我保证我们前脚下飞机,后脚你家里就万事太平。反正一共才十几万的事情,何苦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至于户口,我们申豪集团每年都有引进人才的名额,只要你姐姐挂靠到我们公司,我自然有办法帮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才十几万’?呵呵……我以前总是纳闷,为什么小帅总是把你叫做‘资本家’,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向前进捡起被胸花,吹了吹上头沾染到的尘土,冷笑一声,“你魏三少爷家大业大,我向前进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一切烦恼和痛苦在你眼里都是自寻烦恼。” “前进,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益谦自知失言,脸色一变。 不等他上前,向前进后退了两步,把胸花重新别了回去。 “至于我为什么不找你帮忙——你觉得因为我穷,我家有困难,所以我就失去了做人应该有的尊严了是么?” “不……” “我为什么不求你,因为我把你当做我的恋人,和我对等的人。我承认我们两人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别,一点都不般配。但至少在象棋这个领域里,我们两个是平等的,我不用抬头看你。所以我才会和你交往。” “但你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我在出卖自己,卖给别人为什么不卖给你,反正我们比较熟是么?” 向前进几乎是在吼。 他可以被人看不起,接受任何人的嘲讽和凌|辱,但是那个人不可以是魏益谦,不可以是他! “前进……我,是我不会说话。” 魏益谦被向前进的反应惊呆了,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不是你不会说话,是我们之前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不谈。现在摊开了说,倒也痛快。” 向前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僵硬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其实我们早晚会走到这一步,这场婚礼不过只是让它彻底爆发出来罢了。” “不,不是的……” 魏益谦看着眼前一脸释然的向前进,这下是彻底慌了。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反正你也不下棋了……我们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再见。” 向前进说着,闭上眼睛。 可能是因为动了气的缘故,他的面颊倒是染上了几分红晕。衬着胸前喜气洋洋的大红胸花,还真有了办喜事的模样。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 魏益谦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我们之间的问题再多也能慢慢解决。你现在去结婚那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松手……” 向前进睫毛不住地抖动,眼底水波粼粼,“当我求你,就当是成全我。” “什么成全?” “我想要个孩子。” 向前进反手把箍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用力掰开。 “顾姣姣需要一个丈夫,而我想要一个孩子。” 他看着魏益谦绝望的表情,笑了笑。 “你能给我孩子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其实我文案写的很清楚了,小帅的妈妈是大着肚子嫁给向爸的,他们是契约婚姻,各取所需。为啥还有人说我写同妻什么。。。再次申明,本文主角和副CP都不存在骗婚骗人生小孩的情况。 要过年了我们找点乐子,搞个抽奖。订阅超过10的小可爱们就能参与,随机选中5人,每个人200晋江币。 至于新年番外我想想,想想哈 第132章 势在必得 时间过得飞快, 顾姣姣的预产期近在眼前。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儿媳妇能够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务必让他们母子平安。” 向奶奶站在佛龛前不住地祷告。 她听亲家说过,当年顾姣姣的妈妈就是因为早产加上难产去世的。谁知道儿媳妇的命也那么不好, 居然也早产了。 “妈,我走了, 不能让车子等太久。” 向前进拎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袋和一堆叠起来的面盆脚盆匆匆从楼上往下跑。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医生说了没那么快。我在医院陪着姣姣就行。等她生好了,我给您打电话。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其实按照顾姣姣的想法,她原打算要工作到预产期的最后一天,应该还有一个多星期才需要住院。她每天顶着个老大的肚皮坐公交车上下班, 风风火火又麻利的模样让同事们都刮目相看。当初顾姣姣托关系进他们长海医院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在背后议论。但她凭借着自己卓越的工作能力和坚强的性格赢得了同事们的一致赞赏。 昨天夜里急诊科来了个老年妈宝男,就因为顾姣姣给那三十好几的男人换药的时候手脚稍微重了些, 他那六十多的老母亲一下把顾姣姣推到墙边,当时就见红了。 幸好事发在医院, 一群护士将她护送到楼上妇产科检查。医生判断顾姣姣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继续工作,必须马上入院待产。 听说儿媳妇马上要生产的消息, 向奶奶立即从衣橱里拿出了她早就和向红梅一起准备好的生产包。睡衣、内|裤、尿不湿、水杯、毛巾、奶瓶一应俱全,都是簇簇新的。 “我来了我来了……等等我, 我也一起去。” 向红梅头发乱蓬蓬地往下冲。 “阿姐你也别管了,和姆妈一起在家等电话吧。” 向前进结婚前给家里按了电话机, 现在他们不用去弄堂口和人排队等公用电话了。 “那不行, 新媳妇生孩子,我们婆家人一个都不到场会被人家说闲话的。” 向红梅是过来人,比弟弟想得多一层。 “没事的姐,从家里到医院打车也才一刻钟。你有空还是去看看装修的事情吧。姐夫他听不懂上海话, 那些木匠水泥工要是糊弄他怎么办?” 虽然被骗的钱暂时还没追回来, 好歹龙靖的户口下来了。向前进把自己比赛的奖金都拿出来, 在橘中里附近为他们找了一间临街的商铺,这两天正在装修。 “对对,新媳妇生孩子重要,你的店也重要,你还是回去看着吧。” 眼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住进新房,外孙的户口有了着落,就连女儿女婿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向奶奶现在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她吃了一辈子的苦,总算总算看到盼头了。 “快,给你爸爸上柱香再走,让他也保佑保佑你儿子。不然只保佑龙靖一个,他这个做爷爷的未免也显得太偏心。” 向前进无奈接过三支青烟,在老爹的照片前拜了拜。 走出家门,向前进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旅行包,心里叹了口气。 早在几个月前顾长亭就准备好了生产包,一水儿的都是名牌和进口货。自己就算把这包东西拎到医院,估计顾姣姣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加不会用。 他也就是害怕这点,才一力阻止姆妈和姐姐去医院。 她俩到现在还不知道顾姣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更不是早产。虽然向红梅猜到他是为了解决龙靖的户口问题才答应和厂长女儿结婚,但是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弟弟还做了人家的便宜老爸。 他和顾姣姣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契约夫妻”。在外头人看来,他俩郎才女貌相敬如宾,可是转头进了家门,则是各自睡各自的房间,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厂子里新分配给向前进的房子是两室一厅,顾姣姣住在靠南边的主卧,他睡在北边的小房间。顾姣姣上班三班倒,他则是除了部分时间在单位,其余时间不是在棋院就是在何家棋馆。两人基本碰不到一块,这才避免了许多尴尬。 顾姣姣要生孩子,他也想陪着去产检帮忙。但是人家根本用不上他,说她自己就是护士,产检这种事情上班的时候抽空去搞定一下就行,没必要兴师动众。 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让同事们和向前进多接触。那群丫头们有多会传闲话,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老公又有多么老实,顾姣姣心知肚明。万一被套出话来,又要传得满城风雨。 如果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他这个做“爸爸”的不到场实在不像话,顾姣姣连这都不想麻烦他。 关于孩子出世后由谁照顾,怎么照顾的问题,顾姣姣也老早就拿出方案了。 “开头几年里我们需要对外保持婚姻关系,一来我爸在面子上过得去,二来也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等孩子大一些我们找个适当的时机离婚。是我顾姣姣对不起你,我也知道是我爸用了卑劣的手段让你不得不娶我……如果你不想要孩子的话,我会带他走。” 去民政局打结婚证的前一天,他两人找了一个小饭店的包厢商讨未来的计划。 “不,我喜欢孩子。” 向前进当即否定,“离婚的话,可以净身出户。但是请你把孩子留给我。” “好吧,是我顾家对不住你。到时候孩子给你,房子也是你应得的。” 顾姣姣主动伸出手,指尖冰凉。 “合作愉快。” —— “红梅呀……”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向奶奶有些犹豫地拉住了向红梅的袖子。 “你说这儿媳妇的月子,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人家都说坐月子的时候这婆婆要是对媳妇不好,是要留下一辈子怨恨的。” 向奶奶忧心忡忡。 “你看弄堂口周家那对婆媳就是这样。周老太太现在瘫在床上路都不能走,她媳妇死人不管天天出去跳舞。还跟外头说,她当年生完小明躺在床上肚子疼的嗷嗷叫,她婆婆一口茶都不端给她,现在她才不管那个死老太婆死活呢。你说我要是不去照顾……” “妈,别管那么多了。” 向红梅站一边穿鞋一边说,“小弟跟我说了,顾家早就请了月嫂。到时候会住到他们的新房里去,专门伺候儿媳妇和宝宝。” 月嫂是这两年刚流行开的新鲜事物,价格昂贵,一般人家哪里请得起。不过顾家可不在乎钱,只要女儿开心,顾厂长星星月亮都能为她摘下来。 “可是,可是……我最近这心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咚咚咚’地跳,总觉得不安。” 向老太太捂着胸口一脸为难。 说起来这种感觉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向前进宣布要和顾姣姣结婚的那会子就有。她本来以为是太高兴,太兴奋了才会这样,过段时间就好。谁知道都快一年时间了,这种模模糊糊的不安非但没有消退,还越发清晰起来。 人人都说他们向家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翻身把歌唱。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才会有那么多的好事。然而老太太即便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人世间的事情都是祸福相依的,就怕一不小心出一桩大事,把这些好运气都抵消回去。 她想来想去,目前也就是儿媳妇生孩子是目前最大的难关了。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棺材板,虽说现在医学技术发展了得,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情况。 “老天爷,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儿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你要折寿就折我老太婆的寿命。反正我现在儿子女儿都结婚有孩子,我死了也就死了……” 她起身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不断地小声祷告。 向前进拎着大包小包往外走,一路上都是恭喜他的邻居,向前进强打精神笑着答应。走到弄堂口,却不见原本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他心想难道是司机师傅等不及走了,还是在附近找地方方便。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阵阵喇叭声。 “太好了,应该是没走远……” 向前进欣喜地回过头,只见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别克车旁,魏益谦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伸进驾驶室又按了两下车喇叭,在见到他回头后,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 向前进大吃一惊。 自打上回他俩在机场分开后大半年都不曾见过面。不止不见面,就连电话都不曾通过一回。 看着眼前的人,向前进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对方看出他内心的激荡。 向前进在棋院里听人说魏家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大的变故。魏老大没了之后,魏益谦开始并不能服众。导致魏家本家和几个大股东们内斗不断,连带申豪集团的股价也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 看得出来魏益谦瘦了,这半年里想来他吃了很多的苦,原来身上那股一眼就能看到的风发意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内敛和沉稳,眉心上多了几条明显的皱纹。 他虽然气质外貌都变了,看人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微微勾起的眼角依然泛着讨人喜欢的桃花,魅力更甚从前。 “你还好么?” 他客客气气地问道,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到附近来办事,路过这里下来买包烟,没想到居然看到你。你说巧不巧?” 魏益谦看着向帅手里提着的旅行包,故作惊讶地问道,“你……这是要去旅行么?和弟妹一起?” 他这一声“弟妹”让向前进心中一颤,也卸下了他最后一点防备。 “不是,是娇娇要生了,我去医院给她送产包。” 他说着,前后看了下马路两边,“不过好像我磨蹭的太久,出租车司机等不耐烦已经走了。” “我送你去吧。” 魏益谦说着,拉开车门。 “这……” 向前进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你难道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纠缠你?” 魏益谦一脸无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还是说你不把我当朋友?” 他太了解向前进,知道他一向吃软不吃硬。 果然,向前进连忙摇头。 魏益谦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向前进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在他看不到地方眼神变得灼热而疯狂。 前段时间他为了处理家里的事情不得不暂时从向前进身边退开。如今整个公司已经整顿完毕,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与向前进再续前缘。 魏益谦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帅帅就出生了!!!然后我们就要回到2016年啦~~ 第133章 车祸真相 “弟妹这个时候生, 孩子没有足月吧。” 魏益谦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唔……” 向前进有些局促。 “是早产。” “哦,早产。” 魏益谦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 “那可要好好调养一下。我听说早产儿弄不好还要进暖箱是么?” “是这么说。” “那你可要辛苦了,又要照顾老婆, 又要照顾孩子。” 他顿了顿, 又笑道,“何老爷子看到你有了孩子一定很高兴,这可是他的徒孙。到时候一定手把手教他下棋。这小孩继承了你的象棋天赋,一定也是个小天才。” “谁知道呢, 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还说什么下棋。” 向前进越发尴尬, “我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就好。” 他也不是头一回坐在这个副驾驶座上了,他们曾经在这部车上说过无数的情话, 看过无数的风景,甚至做了很多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心跳不已的事情。但现在向前进只感觉如坐针毡, 恨不得车子下一秒就飞到医院,好摆脱这尴尬的气氛。 魏益谦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不再开口。 车子顺利开到医院门口,魏益谦下车为他打开后备箱。 “我就不上去了……等孩子出生后你给我打个电话。哦, 如果打电话也不方便的话, 发个短信就行。” 他的态度如此谦卑,让向前进越发无地自容。 “那我走了。” 说着,魏益谦转身。 “那个,等一下……” 一抹笑容爬上魏益谦的嘴角, 他不动声色地回头。 “还有什么事儿?” “明哲他还好么?” 向前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 “你师父呢, 他也好么?” “如果你问我师父的话, 还行。” 魏益谦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扶着车门。 “明哲去韩国后,我师父就把全副心思都扑在象棋学校上了。大概是跟孩子们在一起久了,他最近的脾气都比之前好了不少,精神也好了。” “至于明哲,他就不怎样了……” 魏益谦故意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 向前进还要多问,后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催促魏益谦把车子开走。 “要不我们去前头茶馆里坐坐?” 魏益谦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茶坊,“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弟妹还在等着你呢。” 向前进低头看了看生产包,又回头看了看车流,提步往茶坊方向走去。 魏益谦的眼眸越发深邃。 “明哲到底怎么了,你说他不好是什么意思?” 不等服务员送上饮料,向前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会好呢。他一个孩子独自背井离乡,出发前一句韩国话都不会说,到现在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两个月前我去汉城出差的时候探望过他一回。你不知道他有多憔悴,多让人心疼。” 提起明哲,魏益谦的语调明显变了,“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里,韩国道场训练的压力很大,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他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味的好强,还喜欢报喜不报忧。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说自己好得很,实际上因为胃溃疡已经住院两次了……如果我不去,他真的打算隐瞒到底。” “怎么会这样……” 向前进难受极了。 要是小帅在天之灵知道明哲现在是这样的辛苦,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魏益谦摸了摸茶杯,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毕竟,经过上次机场的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也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虽然做不成恋人,好歹也算是朋友。退一步说,何门和明门的情谊总归还在,按道理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师兄’的。” 向前进说着,主动抓住他的手。 魏益谦的眼角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 从去年的五月一号到今天,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发生肢体接触。 他低下头,深呼吸一口。 “我要跟你说的是……小帅的死恐怕不只是交通事故那么简单。” 向前进的瞳孔蓦地缩小。 “那恐怕是一场针对他的蓄意谋杀。” “怎么可能!” 向前进用力挥舞了一下胳膊,差点把桌上的糖罐掀翻。 魏益谦见状急忙握紧他的双手,“你不要激动……听我说。这事情牵扯到很多人,所以暂时没有公布,要等上面的处理结果。” “上面?” 向前进越发不理解,“小帅他不过只是一个学生,他能得罪什么人。还能牵扯到‘上面’?” 哪个上面? 突然间,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从向前进的脑中一闪而过,面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入棋院,也听着一些风言风语,说是上层最近可能会有一次人事调动,据说强度堪比地震。这消息没头没脑,传了两天就渐渐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空穴来风还是被人强行压了下去。向前进本来只醉心棋艺,对那些头头脑脑的事情不感兴趣,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这事儿居然还和项帅之死有关? 他一脸失魂落魄。 “北京警方那边一开始也是当做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因为项家放弃了民事赔偿,之后的公诉流程他们也不再过问,全部都委托律师代理。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不过就在几个月前,北京警方打掉了一个横跨上海、北京和广州的赌博集团。结果在审问犯人的时候发现了当初的那个交通事故案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魏益谦顿了顿,自责地说:“说来真是惭愧,这些犯罪分子居然是利用我联动空间的私人聊天室来传达消息,行使犯罪的。” 向前进茫然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之前我的网站被迫关停了几个月,你都不知道么?” 见他这副模样,魏益谦不由得问道,“这几个月你一次都没有上过网么?” “没有……” 向前进再一次惭愧地摇了摇头。 之前他故意远着魏益谦,主动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至今有大半年时间都没有上过联动空间了。 他也因此并不知道因为“一向都很帅”、“明哲”和“一直向前进”这批老ID同一时间退出联动空间,导致联动空间流失了一大批老用户。更不知道随之而来的停业整顿对联动空间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魏益谦这半年来不止要与申豪集团的几大股东斗智斗勇争夺公司的决策权和股份,还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网络象棋王国,另一边还要抽空关心远在他乡的师弟。也难怪短短时间内,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向前进看着他削瘦的下颌骨,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抚摸。只是下一刻,在看到座位旁放着的生产包的刹那,他还是堪堪地忍住了已经伸出的手,重新放回了桌面上。 “是谁……是谁要杀小帅?” “说来凶手你也认识,也是你们的熟人。” “熟人?” “人民公园里,那个曾经和你下过棋的大胡子你还记得么?” “毛胡子?!” 向前进大吃一惊,差点跳了起来。 “居然是他!” 耿恩华,江湖绰号“毛胡子”。自打上回被向帅弄进局子里后,心里就记恨上了他。 他出狱没多久,就被老朋友绰号“刀削脸”的肖政找到。这一对狐朋狗友从小就狼狈为奸,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后违法犯罪。 虽说大家干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但肖政可比他混的体面多了。 当毛胡子还在人民公园里攒局碰瓷的时候,肖政就已经和棋坛的高级人物接上了号,早就超越了普通的赌局庄家,成为了棋院某位高层的“白手套”,养了一群小弟。 要说刀削脸肖政也真他娘的是个犯罪天才,他一早就盯上了联动空间,利用这个网站的论坛和聊天室,结识了全国各地一大群象棋狂热份子,并且利用私聊功能从中找出了一批赌徒。 和他比起来,毛胡子那点混江湖的手段简直还停留在原始社会。 最关键的是这年头还没有网络警察,想要通过普通的侦查方式找到他们这个组织,摸清他们的犯罪方式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上海警方在端掉本地赌窝的时候,刀削脸提前收到风声,及时走脱。被抓的只是几个外围马仔,没有太大的损失。 如果说之前做局电视杯只是小试牛刀,那么去年年底的象棋锦标赛则是他们的一次大行动。靠着“上面”的高层操作,刀削脸在比赛前期大捞特捞了好几笔。 毛胡子赌性不改,见周围的几个小弟都赢了钱,自己也忍不住想要下场。靠着从刀削脸那边得来的内部消息和本金,他连赢几场赚了万把块。 “他们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谁知道居然会杀出一个你。也因为你的缘故,把他们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刀削脸在电视杯上见识过向帅的棋力,干脆避其锋芒。哪知道防得了向帅没防住向前进,眼睁睁地见他以黑马之姿和不败的记录一路奋勇杀进决赛。若是普通的棋手也就算了,该威胁威胁,该收买收买。偏偏他还是何文宣的弟子,又有明家的人保驾护航,让刀削脸和他身后的老板束手无策。 偏偏耿恩华这时候已经赌得兴起,不但把刀削脸给他的钱都投了进去,连带下面小弟收的账也一并投注,就想着一朝翻身,大赚一笔。 结果当然是输得彻底。 几十万元的赌资被他挥霍一空。 直到这一刻,耿恩华才真的害怕了。 他不怕警察抓他,抓进去最多坐几年牢,又不是没坐过。他真正害怕的是刀削脸和他幕后的老板。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耿恩华太清楚肖政的手段了。和只会虚张声势的自己不同,刀削脸是真的见过血的,他甚至亲眼看过他如何折磨那些欠账不还的赌徒——肖政亲手剁下了那个男人的一根小拇指!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决定要拉一个人陪葬。” “要么是你,要么是小帅。那天你一直没有出过招待所,小帅他……” 魏益谦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是谁,究竟是谁?那个所谓的‘棋院高层’。” 向前进双手握拳,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刻意纵容和只手遮天,项帅根本不会死,明哲也不用孤身前往韩国。 向前进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对什么人充满恨意,但是此时此刻却恨不得把那人生吞活剥,将他的肉一块块地咬下来以发泄胸口燃烧的怒火。 “棋坛名宿‘京华北斗’……邵文远。” 北京棋院的副院长,曾在电视杯上作为颁奖嘉宾为项帅颁奖的北方棋坛第一人。 “哐!” 茶杯落地,向前进挥舞了两下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居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你也知道邵老在北方的地位,和我师爷不相伯仲。关于怎么处理他,上面还在讨论。说不定还有别的内幕,所以你现在先不要……” 不等魏益谦说完,向前进的手|机|铃|声大作。 “喂?爸爸……我就在医院楼下。” 向前进的声音突然拔高。 “什么?娇娇她已经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太忙了,感觉腰都要断了。 我尽量赶一篇番外出来啊姐妹们,新年多加点喜气。 第134章 番外一:新年的回忆 除夕夜 上海郊外的小别墅里一片过年的喜庆氛围, 入门就见着玄关处的摆着一大盆金橘树,染成艳红色的银柳上挂着一个个毛绒绒的工艺小灯笼和小红包。进了门后更是到处喜气洋洋,每扇门上都贴了福字更有浓浓的饭菜香味从厨房里不断地飘出。 “你师父说了几点来?” 向前进腰间围着个褐色的围裙, 手里拿着把菜刀,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 “别管我师父了, 先你管管你儿子吧, 他都哭了快半个小时了。” 魏益谦举起手里正哭个不停地胖娃娃喊道。 只见那娃娃白嫩嫩,肥嘟嘟,一张小脸儿好像是剥了壳的荔枝,又像是个粉嫩多汁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蛋儿。他身上穿着向奶奶特意找弄堂里宁波红帮裁缝做的织锦缎小棉袄, 还配了个同款的帽子,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像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童子。 只是这童子脾气不怎么好, 从进门到现在又是哭又是闹。鼻涕滴下来落在衣服上不提,两个肥嘟嘟的小手死死地把住魏益谦的衣领, 把他山羊绒的高领毛衣抓的乱七八糟。 “爸爸,我要爸爸……” 向帅见到向前进, 伸出肥肥的小胳膊把魏益谦的脸推得远远的,“不要你。臭, 臭……” “祖宗,我哪里臭了, 天天都洗澡的好不好?” 好歹也是跺一跺脚好让上海的房地产行业抖三抖的男人, 面对这个小活祖宗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魏益谦指着自己的左脸委屈巴巴地说,“你看看,被你儿子打的。” 向前进瞥了一眼,果然有个小红手印, 新鲜热辣, 喜气洋洋。 “你抽烟了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菜刀, “我说过家里不准抽烟的,帅帅他最讨厌烟味了。” “早上在院子里抽的,现在都几点了……请问你是狗鼻子么?” 魏益谦托起小孩的两个胳膊一脸不可思议,两岁的向帅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看向前进又转进厨房没有要管的意思,他只好把孩子抱到二楼。 “祖宗,给你看动画片,求你别哭了。今天过年,老子和你爹都要忙死了,没功夫管你。” 魏益谦打开电脑,随便找了个视频网站点开一集《猫和老鼠》。 果然,小向帅的视线立即被五颜六色的卡通人物吸引,吸了吸鼻子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魏益谦拿起纸巾把他的猫儿脸擦干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罐可乐,插好吸管塞进向帅手里。 “你爹说不让你多喝,怕你蛀牙。今天过年就让你破一次戒。乖乖地坐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听到没有?” 向帅双手捧着可乐罐,两只葡萄似得大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动也不动,不哭不闹的乖摸样简直就是个真人版的无锡大阿福。 魏益谦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可爱。忍不住贴过去,用下巴上的胡子扎他幼嫩的面颊,惹得向帅哇哇直叫。 “嘿,老子把你当亲儿子养。不求你将来怎么感激我,只要别碍着我和你爹在一块就算报恩了,听见没?” 他说着,捏了捏向帅的小鼻子。 今天师父和师娘来他家吃饭,就是来看看他俩是怎么过日子的。经过前几年项帅过世和明哲出走这两档子事,他师父的脾气变了很多,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变了。就在年底前,明奕仙突然问他,和向前进的关系怎么样了,有没有带回家见过父母,着实把魏益谦吓了一跳。 “你别这么看我,这么多年我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你俩关系不一般……” 明奕仙拍了拍膝盖,感叹地说,“只是前进他毕竟结婚了,他夫人怎么办?” “老师,他们是契约婚姻,没有夫妻之实。” 魏益谦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明奕仙解释向帅的事情。 至少在外人眼里,这个和爱人长得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家伙铁板钉钉是向前进的亲儿子。尤其是向奶奶,不知道多么疼这个大孙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哎,我老了,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你们自己做主就好。” 明奕仙摆了摆手,心想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 他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项帅还活着的话今年也要二十多岁了。如果阿哲把他领回家来,说他们要在一起共度一生的话自己和妻子会做出如何的反应。 明明是那么惊世憾俗的事情,现在想来居然也是可望而不可即。比起现下他俩生离死别,他们夫妻和儿子天各一方,他当然会选择欣然接受。 只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空想。古人说的没有错,死生之外的事情都是小事。这么想来,他对徒弟的性向也就是释然了。 “听说你爸妈今年不在国内过节,我就想着你应该会和向前进一起过年。刚好我们阿哲他也不回来……你要是不嫌弃,我和你师母年三十就到你那小别墅去,你欢迎不欢迎啊?”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魏益谦感动得无以复加,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被魏益谦安置在电脑前的向帅认认真真地看着屏幕里的动画片,看到兴起处小嘴咧开咯咯直笑。 突然间,电脑的右下角跳出一个对话框,把播放器遮挡得严严实实,小向帅眉头一皱,不满地用手拍了拍桌子。不巧一巴掌拍在了鼠标上,接受了对方的视频邀请。 “大师兄,祝你新年……” 屏幕那头,明哲冲着摄像头刚绽开笑容,却在见到对面的小人儿后一下子呆住。 同样呆住的还有向帅。 他眨了眨水银丸子似得大眼睛,圆滚滚的小脑袋好奇地歪到一旁,不明白怎么动画片里的汤姆猫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好看的大哥哥。 “你是……” 隔着屏幕,明哲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大。 向帅!他是向帅,才两周岁的向帅! 明哲的心脏忍不住地狂跳起来,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镜头那侧的小孩儿,努力地在他身上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的影子。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明明知道“向帅”就是那个“项帅”,但是明哲这些年却刻意回避和他的接触,为此他已经三年多都没有回过家。 因为他心里明白,现在的“向帅”还不是他爱上的那个人,他的灵魂中还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些年来,大师兄时不时地会跟他讲讲小向帅的各种糗事,给他看各种他们三个人外出时候拍摄的照片和录像。他知道他从小就喜欢喝可乐,喜欢甜食和炸鸡,最讨厌吃香菜和有蒜味的事物。知道向帅对托儿所的伙食很不满意,一顿午饭可以磨磨蹭蹭吃一个小时,午休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睡觉,向帅会偷偷跑到操场上玩沙子然后被阿姨揪回来…… 他对他的成长轨迹了若指掌。有时候明哲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变态,躲在暗处偷窥着这孩子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他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感情,抑制想要亲眼见他一眼的念头,他怕只要见到他,对向帅那铺天盖地的思念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让人后悔的事情来。 而现在,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就这样不期而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与他隔着网线面面相觑。 “唔……” 小向帅在最初的震惊后,转而对屏幕里的人发生了兴趣。他放下抱在怀里的可乐,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撅起小屁|股凑到电脑前。 明哲就看到突然放大的一张奶娃娃的脸,连面颊上的毛孔都纤毫毕现。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往后退了退。 “漂亮哥哥……” 大约是被明哲的表情逗乐了,向帅乐用手拍打屏幕,咯咯笑了起来。 用向奶奶的话说,她孙子从小就是个“小色狼”,在马路上看到长得好看的阿姨或者小姑娘眼珠子就转不动,非要凑上去亲亲、抱抱人家才肯继续往前走。其实向奶奶说错了,他是看到好看的人都要凑上去亲热一下,根本不限男女。 “哥哥,抱抱……” 向帅伸出藕节似得小胖胳膊冲着屏幕不断挥舞。不但如此,他还嘟起红艳艳的小嘴作势要往屏幕上亲。发现不但亲不到,对面的漂亮小哥哥对他的殷勤也无动于衷后,小向帅大受打击,嘴巴一撇,鼻涕泡一吹眼看又要哭了。 “别哭别哭……” 明哲连忙喊道,“小帅别哭。” 看到小哥哥终于搭理自己,向帅堪堪止住哭腔,委屈地指了指自己,“帅帅。” 他的意思是,我叫“帅帅”,不是“小帅”。 “帅帅,哥哥抱不了你,哥哥和你玩好不好?” 向帅乖巧地点了点头。 明哲说着四下打量下周围,看看有什么可以哄小孩的玩意。看了半天,除了韩文书就是棋谱和围棋,整个书房就像他这三年的生活一样乏善可陈。突然间,明哲瞄到了电脑旁的一个魔方,眼睛一亮。 这是道场里一个去年来的日本留学生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他们两个都是背井离乡来韩国学习的同龄人,比起普通的同学感情稍微好点。新年的时候明哲送给他一只马克杯,对方回赠了这个魔方。 “帅帅,你看这个是什么?” 五彩缤纷的魔方吸引了向帅的视线,他瞪大眼珠聚精会神地看了过来。 灵巧的十指把魔方打乱,只是十几秒的功夫就拼出了六面完整的色块,眼前的一切好似魔术,把小向帅看得一愣一愣,捧场地鼓掌叫好。 明哲受到了他的鼓励,又表演了一次,向帅咭咭直笑,不住地喊着“再来,再来!”。看着小孩可爱的表情,明哲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又看了两回表演,向帅有些按捺不住了,伸出手掌对着镜头拜了拜,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狗。 “要,帅帅要。” 他最会撒娇,平时只要如此这般打躬作揖,周围没人不心软下来的。就连他爹都会忍不住捏一捏他的小脸,拱手拿出一罐可乐来。 明哲见状也是恨不得隔着网线把魔方交给他,只可惜这里没有哆啦A梦,也没有任意门,任凭向帅怎么撒娇发痴都没有用。 说时迟那时快,明哲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向帅身后,他说不上来滴一阵心虚,伸手关掉了视屏对话框。 “要!要!帅帅要!” “要什么要呢?哎呦喂……我的祖宗,你给我下来!” 魏益谦打开房门就见着向帅整个人都爬到书桌上去了,恨不得把脸蛋伸进电脑屏幕里。 他抱起孩子,眼睛不经意地朝闪着彩光的屏幕上瞄了一眼——只见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出一个露骨的广告,上半身只着了清凉比基尼的女生正撩起长发冲着他俩搔首弄姿,胸前的两团像是两个小白兔在魏益谦的眼珠子里弹来弹去。 动态广告下方打出一行让人不住遐想的大字——用X宝,做不能被他“一手掌握”的“大”女人! 原来向帅刚才趴在书桌上,不知道又怎么碰到了鼠标,点中了无良广告。 “我要!” 向帅抱住魏益谦的脑袋喊道。 “你……你要个屁!” 魏益谦忙关掉了弹窗广告,他想想不放心干脆按下关机键。这要是被向前进看到了,以为他带坏小孩子还不要活剐了他。 “我要嘛……” “知道了,知道了。走走,下去给你冲奶粉。” 魏益谦以为向帅想喝奶。 一个多星期后,魏家收到一个来自韩国的快递包括,里头放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魔方和一张纸条。 ——给帅帅的礼物。别说是我送的。 “搞什么?” 魏益谦一脸莫名其妙,心想师弟这是什么神来一笔,花了一百多块钱就为了寄这么个东西,上海又不是买不到。 “啊!” 正坐在地上玩着小汽车的向帅在见到他手里的魔方后惊喜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要!” “拿去。” 魏益谦把魔方往他手里一抛。 ———— “嘿,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 大年三十的一早,魏家正在进行一年一次的大扫除。向帅正在一楼擦玻璃,等了半天不见明哲下来,干脆扔下抹布上来找他。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在书房里躲懒,坐在沙发上摆弄魔方呢。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向帅走到明哲身后,兴致勃勃地拿起魔方。 “你看,上面的皮都被我玩秃噜啦。” 他指了指掉漆的尖角。 “上初中后有一天就突然不见了。我本来以为是落在奶奶家了,原来在资本家的家里么。” 明哲看着魔方,又看了看他十八岁的小恋人,刹那间表情有些迷茫。 “来来,我玩给你看。” 向帅说着坐到明哲身边,亲昵地靠住他的肩膀,两只手开始灵活翻转起来。 “这个魔方是谁给你买的?谁教你玩的?” 明哲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胖娃娃。 向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太小了,不记得了。” 大约是太长时间没有完了,总有一个格子不肯回到属于它的位子,向帅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还是我来教你吧。” 明哲的大掌抚上向帅的手,不一会儿就拼出了完成的六面。 “哇塞,叔叔可以啊。” 向帅亲热地朝他面颊下亲了一口,突然间歪着脑袋,微微皱起眉头。 “我感觉……” “感觉什么?” “唔……没事,我感觉你真帅!” “过年我就三十七了,又老了一岁。” “没事我喜欢老男人,越老越有味道。” 向帅一手拿着魔方,把脑袋靠在明哲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脸上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记错了吧,这个身体的小时候怎么可能见过十八岁的明哲呢? 那一定是1996年时候的记忆,一定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的番外,年初一赶出来的,热乎乎,甜蜜蜜 第135章 我回来了 “不要跟着我!” 随着一串战栗的电流从身上走过, 向帅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闭着眼睛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从那铺天盖地的佛光中挣脱。 胳膊肘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随着“哗啦啦”一声, 棋盘打翻,黑白色的棋子卜啰啰掉了满地。木头做得棋笥刚巧砸在向帅的脚背上, 疼得他“呲”地咧嘴, 眼睛不住地往外冒泪花。 差点被掀翻的桌面上,一本《围棋死活题大全》大喇喇地摊开着。 围棋? 向帅迷茫地眨了眨眼,梦游般地抬起脑袋。 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北京的招待所。 两室一厅的房子是申豪集团年轻棋手宿舍的标配。左手边的房间是他的卧室, 右边那间是穆时英的。两个年轻的男孩都不怎么会做家务,客厅的沙发上餐桌上到处都是他们随手乱扔的棋谱, 衣服,甚至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外卖盒子。 向帅摸了摸额头, 触手一片湿漉漉。 他踏着虚浮的脚步拐进卫生间,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小伙子浓眉大眼, 棱角分明,正瞪大眼睛看向自己。 和那个略显消瘦总是耷拉着眼角, 白到病态的身躯截然不同,这具健康的身躯正是他熟悉的身体, 属于“向帅”本人的身体。 “这……我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向帅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双腿一软斜靠在洗手台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悲是喜,又或者是一场梦。 洗了把脸,向帅走出卫生间把棋子棋盘摆好,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手机。他呆呆看了黑色的屏幕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要用指纹解锁。 用惯了二十年前的翻盖手机, 乍见智能机感觉恍如隔世。 2016年6月18日下午三点十四分。 打开通话记录, 最后一个通话对象是穆时英,通话时长大约二十分钟。 向帅再定睛一看,从他挂断电话到现在竟然只过了不到一刻钟而已。 汗毛猛地从后脊梁竖起,向帅刹那间汗出如浆。他记得念书的时候曾读过“黄粱一梦”和“南柯一梦”的故事,难道他刚才也是做了一场大梦不成? 二十多岁的老爸和资本家,十八岁的明哲,还有顾姣姣、乐天、卓文和师爷……那一切种种都只是场梦,是他的一个瞌睡? “不,不会的……” 向帅慌乱地起身,打开房门朝外头奔去。 “向帅,你可下来啦。” 门卫室的保安老头从窗户口探出半个脑袋,冲着他招了招手。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自己下来就好,有你的客人。” “客人?谁?” “是我……” 门卫室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窈窕,打扮得体的女人走了出来。 向帅的瞳孔蓦地缩起。 ———— “我这有点乱,您随便坐,我给您去倒杯水。” 打开宿舍房间的大门,向帅一脚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来的袜子往沙发底下一踢,顺手抓起放在门口的外卖盒子趁着关门的空隙扔到走廊里。 “没事你不用招呼我。” 顾姣姣打量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客厅,拿起放在门口的扫把笑道,“男孩子就是这样,我来帮你收拾吧。” “不用不用,您是客人怎么能干这些?” 向帅忙放下水杯来抢扫帚。 “我来吧。” “真的不用……” “我来弄,你还有衣服没洗么?妈妈给你洗。” “真的不用!” 向帅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以前就没干过的事儿,现在做有意思么?” 话一出口向帅就后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你说的没错。” 顾姣姣放下扫帚,把散落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捋了捋。 “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管过你,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帅帅觉得我是个特别虚伪的女人吧?” 向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收拾了屋子,要不是向帅一力阻拦,顾姣姣都想顺便把穆时英的屋子一并收拾了。 母子两人站在阳台上晾衣服,向帅抖开白衬衫,一边偷偷打量顾姣姣的侧脸。 上回在酒店匆匆一瞥他都没来得及细看,现在贴得那么近,几乎都能闻到顾姣姣身上的馨香。 “您……没换香水?” 她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小时候每回来到妈妈住的房子里都觉得香香的。后来这个味道就成了向帅心中母亲的味道。 “是栀子花的香水,用惯了也就不高兴换了。日本买不到,回回都要托人从上海带。” 顾姣姣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儿子还记得她常用的香水。 她以为他早就应该不记得他了,甚至对她满怀仇恨。 上一回在酒店,这孩子在见到自己和她的先生后一言不发,全程回避她的视线,让她又是愧疚又是心痛。之后顾姣姣想办法联系上了前夫,想通过他和儿子见上一面。谁知道过去一直都对她百依百顺的向前进在听到这个要求后沉默了。 “帅帅是个心软又长情的孩子,上一次不理你不是因为绝情,是事发突然被吓到了。” 电话里的向前进声音比起八年前沧桑了不少,也稳重了不少。 “如果你想要他再叫你一声‘妈妈’,认回你的话,我劝你还是自己主动些比较好。” 说到这里,电话听筒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正在和向前进争执些什么。 “我现在在国外考察,不方便和你继续说。你知道申豪俱乐部么?直接去找他吧。” 过了很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向前进的声音,争执声也消失了。 “谢谢你,前进……” 顾姣姣低声道。 虽然她知道,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感谢。 “呵……” 挂了电话,向前进右手扶着额头,佝偻着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你告诉她做什么?她万一把一切都告诉帅帅怎么办?你是不是傻?” 魏益谦双手捏住向前进的肩膀,痛心疾首,“你不要这个儿子,我还要呢!” 那个女人在向帅的生命里算个什么? 不管是他俩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向帅等于都是他和向前进两人一起拉拔大的。她参与过什么了?她给帅帅做过一顿饭么?她去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参加过一次春游么? 是向前进,是他,是他们这两个与向帅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男人这些年来又当爹又当妈养大了他,教他学棋,为他铺好之后的人生道路。 也就是向帅不姓魏,从小又执迷于棋道,不然魏益谦都想把申豪集团交给他。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过,他死去大哥留下的女儿其实也就比向帅大了三岁而已,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他俩要是能够凑一对那简直太好不过了。 “不行,我现在就让秘书去买机票,我们马上回上海。” 魏益谦跳了起来。 他怕晚一步儿子就没了。 “相信帅帅吧。” 向前进抓住他的手腕,“一切都让他自己做主。” ———— “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 顾姣姣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一脸紧张。好像回到了做学生的时代,正在等待老师的判决。 而现在她要面对的是来自亲生儿子的审判,审判她少女时代的无知和自私,以及过去将近十年来对他的不闻不问。 “那个男人后来就一直在香港发展么?” 向帅冷笑一声,“我怎么没听说有这么一个歌手。” “听人说他为了出唱片把父母给的钱都花光了,也不见得混出了什么名堂。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了,琴行也关了,似乎也没回老家。” 顾姣姣眯起眼睛,表情里带着一股不明的忧伤。 向前进想起在咖啡厅里曾经听到的那段拨人心弦的曲子,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张浩然作为男友和父亲固然不合格,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的才华。 “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么?” 顾姣姣本来以为会受到向帅的指责或嘲讽,没想到他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她想了想,缓缓说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虽然她对那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恨入骨髓,无数个夜晚泪流满面诅咒他今生永失所爱,却无法否认她是真的爱过他。和张浩然在一起的时光是那样地明媚,每一天仿佛都是盛夏时节,在她的胸口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后来她遇到了不少男人,也谈过几次恋爱,却再也没有那种拼劲全身力气去燃烧,去热爱的体验了。 “那……您后悔生下我么?” 向帅努力掩饰语气中的不安,然而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不,从不。” 顾姣姣毫不迟疑地说道,“爱上张浩然或许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但是生下你是我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我只是后悔,在你最需要妈妈的时候没有和你在一起……帅帅,能原谅妈妈么?妈妈愿意用我能拥有的一切作为补偿,好不好?” 她抓住向帅的手。 “不用了。” 向帅摇了摇头。 “你果然还是……” 顾姣姣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因为您已经给了我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并且是两个。 “谢谢您,妈妈。” 向帅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 睫毛不断地颤动着,眼泪从顾姣姣的眼眶落下。 他终于还是叫了她“妈妈”! 送走顾姣姣,向帅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待到华灯初上,他才缓缓起身。 穆时英发来消息,说夜里给他留个门,估计又去哪里和人斗棋了。 走出俱乐部,向帅拦下一部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灯火阑珊的溪水街旁。 夏日的花园里,蔷薇花开得红艳,从栏杆内伸出的枝丫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朵朵燃烧的红云。 花园有多么热闹,没有一盏灯的小洋楼就有多么寂寞。 向帅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地趴在橘中里的露台上遥遥地望着对面,小洋楼土红色的屋顶,米白色的外墙,活脱脱就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童话小屋。尤其到了春天的时候,小小的向帅坐在他爸爸的肩膀上从花园路过,高大的玉兰树被暖风吹得瑟瑟作响,洁白的花瓣犹如落雪一般纷纷坠落,打在他单薄的肩头。 “爸爸,爸爸,这里头住的是什么人?会是童话里的王子么?” 小向帅好奇地问道。 “是王子,世界上最善良的小王子。” 每到这个时候,向前进就会抬起头望向小洋楼二楼的窗台。 过去他不明白爸爸在看什么,现在终于了解,他看的是十八年前的自己。 “客人,不下去么?” 司机看他只是看着窗外这栋黑灯瞎火的小楼,没有下车的意思,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回去吧。” 向帅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物是人非,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车子左拐往前头的大路开去,对面一辆车恰好转弯,两车交汇,刺眼的灯光照得向帅睁不开眼睛。 就在出租车驶离后不久,那辆车子停到小洋楼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下车来。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望向已经过了花期的玉兰树,站了许久许久…… * 作者有话要说: 酒真好喝,喝完难受,睡了一天……明天再喝 第136章 苍茫的天涯 回到寝室, 穆时英还没回来。向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干脆起身走到客厅里打开笔记本电脑。 电脑桌面的左上角,是他平时最常用的“联动空间”的应用程序。和二十年前单薄的网页游戏论坛比起来, 明显高大上了不少。 向帅指尖颤动,在登录框的用户名一栏输入“一向都很帅”以及密码。 ——由于您的账号长时间没有登陆, 请验证身份并在通过后重新设置新的密码。 真的有这个账号!原来网络上还留着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向帅激动不已, 他快速地验证了密码。 只见小沙漏图标再上下颠倒了两圈后,显示登陆成功。 ——少侠,欢迎回来! 随着一声剑鸣,“一向都很帅”的头像亮起。 “果然……一个都不在了。” 向帅划拉两下二十年前的好友列表, 清一色的都显示未登录。 他逐一点开好友们的头像,除了魏益谦的“Hey 1000”和方孝川的“川流不息”这两个账号的等级这些年还在不断增长之外, 很多人的账号都已经多年不曾登录了。 向帅把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明哲的头像上。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和他的私信对话框。 因为时间久远又换了登录设备, 对话框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就像这十八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 “哎呦, 还没睡?” 房门打开,穆时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说的, 帅帅变成田螺姑娘了?” 他看着窗明几净的客厅一脸惊喜,堆在沙发上不知道多久的脏衣服都不见了, 空气里甚至带着几丝香味。 “原来不是你变成田螺姑娘, 是你带了姑娘回来!” 穆时英恍然大悟。 “去你的,什么姑娘,是我妈。” “你妈?那天酒店里的那个?” “嗯……” 穆时英和向帅一块长大,多多少少知道他家的情况, 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 前些年他的父母也离婚了, 他妈受不了穆文哲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也不想儿子做棋手走他爸的老路,于是在外面找到了新的爱情。他们哥两儿现在的情况用上海话来形容属于“脚碰脚”,谁也不比谁好。 穆时英拍了拍向帅的肩膀,转身进屋。 “哎。” 向帅在后面叫住他。 “我记得你的师兄……是不是有个叫做仇大鹏的,他今年签了哪个俱乐部?” “东胜。他是一台主将。” “那不是我们第三轮就要遇上么?” “可不是么,我最讨厌他了。” 穆时英愤愤地说。 不是每一对师兄弟都像魏益谦和明哲似得感情那么好。大概是因为觉得这小师弟抢走了师父对自己长久的关爱的缘故,仇大鹏从小就跟穆时英不对付,两人时时刻刻都针尖对麦芒。 “你说他一个老头怎么半点风度都没有?前两天还在我爸面前笑我,说我到现在还没打上主力,不能和我对阵挺遗憾的。拜托,他出道几年了,我才第几年?” “老头子?有那么老么?” 向帅有些不赞同,毕竟他和仇大鹏做过一段时间的“同龄人”,还参加过同一届中学生晚报杯比赛。 “当然了,他今年都三十六了吧,我才二十出头。乖乖,要是放在古代的话,他这年纪都够做我爸爸了。” 穆时英夸张地比划起来。 向帅转过身,两只手趴在椅背上清了清喉咙,忐忑地说道,“你觉得,如果有个比你大很多的人喜欢你……” “不行!” 穆时英想也不想拒绝。 “长得跟刘亦菲一样好看。” 向帅知道他最喜欢神仙姐姐。 “这个……” 果然,穆时英犹豫了。 “棋下得跟你不相上下。不!下得比你还要好。” “女棋手?长得又跟刘亦菲一样么……” 穆时英动摇了。 他们这圈子里女棋手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属于“稀缺资源”,一出现就会被一群师兄弟们盯上。如果长的还好看的话…… “那也不是不行。” 穆时英下定决心握了握拳头,期待地望向向帅,“说吧,到底是谁暗恋我。哪个俱乐部的,还是省队的。” 他以为哪个女棋手不好意思直接找他告白,所以拐弯抹角找了向帅。 “哦,我是说‘如果’。” 向帅冲他挥了挥手,“别做梦了,没人喜欢你。还女棋手呢,洗洗睡吧。” 穆时英跟他一样都是母胎单身,至今连个初恋都没有。 穆时英气得当即走回自己房间,临了不甘心伸出脑袋冲着他吼道,“我祝你找个比你大五岁的……不对,十岁的,二十岁的!” “承您吉言。” 向帅乐呵呵地转过头,突然眼前一亮 ——你的好友“苍茫的天涯”上线。 “不是吧,‘苍茫的天涯’居然还在下棋。” 他心想这家伙二十年前就是个老头,如今可不知道要老成什么样子了,至少也有七八十了吧。 “真是老当益壮!” 他点开对方系统默认的头像,发现他如今已经是“解元”等级。虽然排名进不了全服前十,但胜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八十左右。作为一名老年选手,已经很了不起了。 ——“苍茫的天涯”向你发起挑战,你是否接受?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向他发来久违的战书。 向帅有些激动,想接受挑战。不过在瞥了一眼电脑左下角的时钟后,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 对方发来一个问号。 果然是不会打字的老年人! ——太晚了,爷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向帅诚心诚意地写道。 这都夜里十一点半了,老人家就别学他们年轻人熬夜了。他还想“苍茫的天涯”活到一百岁,和他再战二十年呢。 ——明天您早点上线,咱们爷俩好好杀几盘。您快去休息吧,不然孩子会担心的。 对方不再说话,几秒钟后头像变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到了二十年前的网友的关系,一扫刚才的郁闷,向帅的心情突然大好。他切换到现在常用的账号,兴致勃勃地和人下了两局,大获全胜后美滋滋地去睡觉了。 “爷爷?” 网线另一头,银白色的光从屏幕里投出,映在男人棱角分明俊逸的脸庞上。从刚才到现在,男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得动也不动望着电脑屏幕,脸色比荧幕还要苍白。 “呵,爷爷……” ———— 翌日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向帅迫不及待地冲出棋室。 “别走啊,急什么?” 穆时英从后面拉住他,将他又重新拽了回来。 “你刚才下的那手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给我讲讲。” “是啊向帅,你今天的状态怎么那么好,教练都夸你棋风犀利灵活,比前几天进步多了。” 几个年轻的棋手也围了上来。 他们都是同一批入队的,不少还是从小就在青少年杯一起战斗过的队友和对手,对彼此的实力都知根知底。向帅是他们当中最强的没错,但今天他展示的棋路和棋风是之前都不曾见过的。把队友们杀得溃不成军,甚至惊动了教练组。 教练们怎么考虑暂时还不清楚,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一群人把向帅围在中间,非要他说说刚才那几步妙招的思路。 “我说都下班了好么。咱们不需要那么用功吧,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日子呢。” 向帅有些后悔了。 白天训练的时候他忍不住用了侯剑秋教导的“三十三变手”,和在“梦境”里常用的几个定式。谁想到效果那么好,把这些人都镇住了。 “向帅你是不是夜里偷偷用功了?我昨天夜里看到你用小号在联动空间里和人下棋呢!” 穆时英猛然想起昨天他和向帅说话的时候,这家伙正在登录联动空间,而且用的是他不熟悉的账号。 “好啊,什么女棋手原来是忽悠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掩饰你下了班偷偷用功。向帅啊向帅,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藏着那么多小九九,你想要卷死我们么。” 穆时英哇哇大叫,其他人也跟着一块起哄。 向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棋室。他不敢回寝室,随便跳上了一部公交车。 “方老师早就不在271中了,乐天也不知道在哪里。明哲……” 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向帅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接下来要去找谁。 可能是近乡情怯的关系,明明知道明哲已经回国,他只要问一下资本家,或者随便跟俱乐部的人打听一下就能得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向帅却不敢开口。 “他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向帅’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来见我呢。” 他小声地抱怨着。 记忆里,这十八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明哲一面,就连只言片语的问候都没有。 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就算了,明哲怎么就能狠得下心都不来见见他呢。 突然间,向帅的眼角瞥到了路边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师傅,让我下去,我要下车。” 向帅焦急地拍了拍车窗。 “靠站才能停车,等会吧。” 司机师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好不容易到了站,向帅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拔腿往回跑。 “储天象棋教室招生,现在入学免费送小书包一个,棋具一副,来看一看啊。” 夕阳西下,热热闹闹的马路边,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叠彩色的宣传单页正在热情地吆喝着。但凡看到带着孩子走过的家长,都热情地递上去一张。 “这位妈妈带孩子来体验一下吧,学习象棋既可以弘扬国粹,还能开发智力,两全其美,不比学英语好多了?” 他身后的这条街集中了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从语数外到书法、美术培训班尽有尽有。每天一到放学后就挤满了送孩子来补课的家长,周末更是人头攒动。也因为这样,补习班之间的竞争格外激烈,各个教室都卯足了劲争抢生源。 面对他热情洋溢的笑容和卖力的介绍,年轻的母亲看了眼招生单页,犹豫地说道,“学棋是挺好的,但是我家是个女孩。下下围棋还能培养培养淑女气质,象棋……不太好吧?” 在她的印象里,下象棋的都是公园里的老头子,再不然也都是些男孩儿。她家囡囡文静的很呢。 “怎么不好了,女孩子就应该走象棋。” 男人比划着说道,“不瞒您说,我老婆就是这家象棋教室的老板兼教练。271中您知道么?上海市有名的象棋中学。我和我老婆都是那里毕业的。中国知名女象棋手冯佳莹听说过么?那是我老婆的闺蜜外加我们教室的客座教练,十个男人都下不过她,妥妥的女中豪杰。” 他说着,夸张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送女儿来试试看吧,我们可以免费试听两节课。说不定她会喜欢呢?” 听说可以免费试听,年轻的妈妈有些心动了。 “那你算是给老婆打工了?” “那是,给老婆打工多光荣。不瞒您说,这‘储天’就是我儿子的名字,他跟我老婆姓褚。” “那你还真是个开明的好男人。” 女人被他逗笑了。 “要我说,女孩子都应该学学象棋,不但提高逻辑思维能力,还能增加胆气。现在的男孩子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算盘打得一个比一个精明。要是不防着点,您的宝贝女儿说不定哪天就被坏男人骗走了,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不过我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你这象棋班的费用可不低啊。” “费用可以商量的,我们可以多送你两节课的嘛……啊呀,别走啊。” 看着少|妇牵着女儿的手匆匆赶往下一个培训班,乐天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目标,快步走上前来。 “这位先生,您对象棋感兴趣么?其实我们不止有少儿象棋培训班,还有针对成年人的提高课程。何家棋室您知道么?我们的客座教练就是大名鼎鼎的卓文……向帅!” 乐天瞪大眼睛惊喜地喊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爷爷? 第137章 中年乐天 “你……你认识我?” 向帅的嗓音颤抖。 乐天, 真的是乐天……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他胖了,肚子上长了一圈肥肉,头发也没有高中的时候那么茂密了。但是这说话的腔调, 吊儿郎当却又总是能讨女孩子喜欢的语气,笑起来宛如小太阳的表情, 除了乐天还能是谁…… “当然, 我当然认识你!向帅选手,我关注你好几年了。” 乐天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双眼发光地问道, “我能和你合个照么?” 他看眼前年轻的棋手呆愣的表情,自责地跺了跺脚。 “看我看我, 都没自我介绍。我是上面这家象棋教室的老板……的老公。我和我老婆都很喜欢你的棋。虽说你是今年第一年参加象甲比赛,但是之前你在青少年杯和青年杯的所有比赛我基本都看过。我老婆还把你的棋谱都记下来, 给学校里的孩子做演示呢。” “原来是这样……” 向帅失笑一声。 他说的是“向帅”。 合影完毕,乐天喜滋滋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又偷偷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象棋大师,满脸堆笑, “向选手能不能上去参观指导一下?我们象棋教室虽然不大,但已经培养了不少优秀的棋童。去年上海市少儿杯的第三名就是我们教出来的。” 向帅从善如流跟着向帅上了二楼, 沿着楼梯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 “没想到来你这儿的捧场棋手还挺多的嘛。” 向帅一边走一边看。 “这是谁?” 他指着褚林林的照片明知故问地说。 “是我老婆, 漂亮吧!” 乐天笑得露出两行白牙,“旁边这个是我儿子,叫做储天,今年六岁了, 也在学下棋。” 向帅酸溜溜地瞥了他一眼, 心想这家伙真是傻人有傻福居然真的和褚林林这个大美女结婚了, 儿子都那么大了。 “穆文贺,鲁龙潭……魏益谦?” 向帅指着魏益谦龙飞凤舞的签名照片惊讶地问道,“你居然请得动他?” “三年前我们教室开幕的时候,魏大师还亲自来给我们剪彩祝贺呢。” 乐天说着,指着墙壁最高处一张特意被放大的照片,满脸自豪地说道,“看,这里还有您的父亲,向前进向大师!” 向帅定睛一瞧,一群舞龙舞狮的队伍里,他爹和魏益谦站在正中间笑得和蔼。 向帅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都还有联系。 连爸爸和资本家都和乐天保持着关系,为什么明哲就是不来找他。 想到这里,向帅越发郁闷。 “哎,不瞒您说,我和魏大师有些渊源。” 乐天没读懂向帅的表情,还在一个劲地自吹自擂,“我是他师弟的高中同学。” “明哲?” “你也知道明九段?对,其实说来您和他也有渊源呢。” 乐天殷勤地把向帅领进办公室里,转身去倒茶。 “您的父亲向前进,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师兄。” 说道这里,乐天眼神一暗。 “你……最好的朋友又是谁?” 向帅双手接过茶杯,故意试探。 “我不知道向大师有没有像你提到过他,那是个天才棋手。” 水杯颤抖。 “你要是和他下过一局您就知道了。他的棋路和你太像了。也就是因为这点,我和我老婆从好多年前就开始关注你的棋。不过我也实话实说。不是我给朋友脸上贴金,你的棋虽然好,但是比起那个‘项帅’终究还是差了点。对,他叫做‘项帅’,和您的名字就差一个字,是‘项羽’的‘项’!” “你那朋友呢?我想和他下一局,你能帮我约他出来么?” “这可不行……那个‘项帅’已经不在人世了。” 乐天说着,惋惜地叹了口气,“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乐天,‘红颜薄命’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听到了心中的答案,向帅赫然长叹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口。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希望你的儿子和你不一样,稍微在读书方面长点心吧。”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股诡异的感觉从脚底升起,乐天看着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看着他挑着眉毛说话的腔调,眼前一阵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故人。 “我问你,方老师他退休了么?” 向帅没有回答。 “哪个方老师?” “当然是方孝川。” “他今年还不到五十,怎么会退休?我前段时间在同学会上还见过他。人家现在是X大附中的校长了。” “他老婆是不是姓吴?” “你怎么都知道?” 乐天越听越不对劲。 这小孩认识明哲不足为怪,方孝川他是怎么知道的。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去哪儿?” 乐天干巴巴地问道。 “去了就知道。” 直到出租车启动,乐天这才回过味来——这叫什么事情,他居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青年牵着鼻子走。 最关键的是,他丝毫不觉得听他的话有什么违和,好像他们之间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应该这么相处似得。 “先别开车,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师傅,开车!” 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了一下后面的一老一少,权衡一番后,一脚踩下油门。 虽然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但高三的教室里依然灯火通明。向帅熟门熟路地摸到学校后门,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久违的炸鸡摊。 他点了招牌炸鸡腿、里脊肉和炸年糕,和乐天一人捧着一个泡沫塑料盒子蹲在马路牙子上,一边看着往来的行人一边啃了起来。 “乐天,你的病彻底好了么?换骨髓的手术顺利么?疼么?” 向帅吃得满嘴流油,“你儿子不会遗传了你的白血病吧?有没有去检查过身体。”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换过骨髓?我晓得了……一定是你爸爸跟你提过我吧。” “我爸可不会把你和褚林林早恋去溜冰场滑冰的事情告诉我。也不会把你在学校里偷拔教导主任自行车气门芯的事儿告诉我,更不会把你翘掉每周四晚上的英语补课,拿着补课费去网吧打游戏的事情告诉我。” “你,你,你……” 乐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块年糕“啪”地落在地上。 这事儿别说向前进了,他爹妈都不晓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 “项帅!” 他放下盒子伸出蒲扇般的手掌,紧紧地按住眼前这个陌生少年的肩膀,“你是小帅。” “可不就是我。” 向帅说着,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乐天,我回来了。” 穿越到1996年的时候,向帅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遇到了十八岁的乐天,和他成为了最要好的哥们。 二十年后,他来到现代认回的第一个朋友还是他。 向帅不禁想着,如果说非要给命运按上一个形状的话,那大概就是圆形的吧。 “兄弟,你这算是什么情况——借尸还魂还是夺舍?呸呸,我是说,你这是投胎到你向叔叔家给他当儿子了?” 不愧是小时候沉迷金庸武侠,进了大学后又沉溺于男频小说的网络达人,乐天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差不多吧。不过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我靠!” 乐天激动得直拍大腿,“快,我现在就给我老婆打电话,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还不……” “还不吓死?” 向帅嗤笑一声,白了他一眼,“今天的事情你谁都不准说。我可不想被人抓去解剖做实验。” “你爸也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他怕他说出来之后,他俩真的做不成父子了。 乐天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兄弟,我会为你保密的。” “你走之后,我们所有的人都很伤心,尤其是明哲……” 说到明哲,乐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已经回国了,现在是围棋九段。你知道么?” “看到新闻了,和我签了一家公司,都给资本家打工。” “那你不准备见见他么?” 他记得他们以前的关系那可不一般,甚至比他和小帅的关系都要好。 向帅抬起头望着天空。 这片天空似乎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星星的人却换了一个。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做好和明哲见面的打算,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明哲?” 乐天突然说道。 “在哪里?” 向帅“蹭”地跳了起来,紧张地四下张望,心脏更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明哲他想约我出来吃个饭。嘿,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你,再是明哲,这么看我还是挺有行情的嘛。” 乐天惊喜地晃了晃手机。 估计他是找他师兄问到了乐天的联系方式,才刚回国就来联系老同学了。 “你,你可别跟他说我的事情。” 向帅忙说,“到时候什么都别说,你就当自己压根就不认识我。” 乐天疑惑地看着他焦躁的侧脸,点头答应。 是啦,以他俩的交情,小帅一定是想要亲口告诉明哲这一切,就像是今天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乐天乐天地想着。 * 作者有话要说: 乐天:老了,秃了,有儿子了 向帅:永远十八岁 明哲:我是你爷爷 第138章 明哲登场 翌日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 乐天踩着轻松的步伐走出教室。 他除了负责招生,还需要负责一部分幼儿班的教学工作,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老师。 这可不是滥竽充数, 为了追求褚林林,乐天在象棋上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如果说初中那会儿他在赛场上还只能瞪大眼睛吓唬敌人, 现在的乐天已经拿下了“二级棋士”的职称, 别说教几个小孩子绰绰有余,放在人民公园象棋角里也算是高手。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放到他身上,爱情才是。 刚下楼, 乐天远远地看到一部辉腾停在马路边,一个男人站在车边冲他挥了挥手。 乐天眯着眼睛望过去, 站在逆光里的明哲显得是那样的丰神秀逸,他穿着了一身白色的衬衫配上黑色的长裤, 显得身材挺拔,腰细肩宽。往车旁这么一站, 用他老婆褚林林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 和小时候相比, 明哲的五官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依然是那么漂亮, 尤其是眼睛, 透着凌厉的精光。只是身上的少年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现在正是周围的培训学校放学的时间,来接孩子的妈妈们纷纷投来的惊艳的眼神,好似他是什么电影明星。 “好家伙, 几年不见变成少|妇杀手了啊!” 乐天上前两步, 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哲哈哈大笑两声, 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错不错,比小时候开朗了不少。我上学时可不敢跟你这样,你可是大班长,也就是小帅敢和你走得那么近。” 话一出口,乐天立即就后悔了。 要死要死,之前还想好了绝对不能在明哲面前提到向帅,谁知道才开口第一句话就破了戒。 “走吧,吃饭去。” 还好明哲并没做多大的反应,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乐天仔细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确实没把刚才的事儿放在心上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 “一会儿去哪儿吃饭?要我说别乱花钱,干脆去我家吧。” “去你家,褚林林会让你喝酒么?” 明哲一针见血。 “嘿……你也知道,我毕竟得过那样的病。虽然后来换了骨髓已经痊愈了。但一个我妈,一个褚林林,平时里看着我就跟看着犯人似得,一点自由都没有。平时烟酒不让沾就算了,逢年过节还要限量供应。” 乐天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脸上却是又骄傲又甜蜜。 “就在外面吃吧,我住的酒店附近有几家不错的馆子。” 明哲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你住酒店,不回家么?” 乐天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开始问东问西。 “不了,我爸妈年纪大了,生物钟和我不一样。再说之后就要开始围甲联赛,还有各种外国的杯赛。一年到头我也没几天能住在家里,不如搬出来自己住。” 乐天刚想说你们申豪俱乐部不都配了员工寝室么,向帅就住宿舍。总算这次他还算聪明,话头在嘴边打了个滚最后咽了下去。 明哲住的是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附近的餐厅自然也价格不菲。乐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这种虚的东西不甚在意,只觉得菜好酒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喝得上头,把老婆的叮咛,向帅的嘱托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在韩国就没找个女朋友么?” 随着酒精逐渐上头,乐天大着舌头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不喜欢韩国女人。” “也对,韩国女人十个有八个整容,都是假脸假胸假屁|股。哪里有中国的女孩子漂亮。” 乐天说着,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要我说,你就应该找个女棋手,跟我老婆一样。” 能娶到褚林林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逮着一切机会炫耀老婆已经成为了乐天的一种本能。 “哪里人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别说找个一样会下棋的,能找个说得来几句话的都算难得了。” 明哲不动声色地说着,把乐天面前的酒杯斟满。 “她是不容易……她家家庭条件那么好,大学的时候追她的男生那真叫多了去了。我妈说了,我能够娶到林林,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额骨头触到天花板的福气。褚林林可是系花,我去她们寝室楼下接她约会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她大学里的那些男生有多羡慕我……” 上大学前乐天家终于乔迁新居,从住了三代人的小螺蛳壳房子里搬出来,乐天也总算有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因为大部分的钱都被拿去看病,他家也就没怎么好好装修,水泥地面白色墙皮,电线就像蜘蛛网一样爬满墙壁,逢年过节都不好意思请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 反观褚林林,她家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客厅里就放着一架钢琴,她还有属于自己的书房,绝对属于小康之家了。 “为了嫁给我,我老婆差点和家里断绝关系,我要是对她不好,也就不用做人了。” 接下去乐天又开始吹嘘他和老婆两人艰苦创业开办象棋学校的艰辛。 为了开这学校他们把自己的婚房都卖了,如今只能在外头租房子。可怜他的儿子,跟他小时候一样长得人高马大比同龄人长出一大截,如今也只好窝在沙发上睡觉,腿都伸不直。 “当时我们学校又小又破,在老城区小学的隔壁租了一间平房,一共只有两个教室,两个老师,我老婆除了管教学还要兼任财务。学校没有名气,请不到好老师,眼看着月底工资和房租都发不出。我大着胆子去申豪大厦找你师哥魏益谦。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我,居然肯帮我……” 说到这里,乐天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非但如此,他还介绍了棋院里的老师到我们来兼职,帮了我很多忙。后来我们学校做出名气才搬到了现在的地方。重新开业那天,你师兄还特意来剪彩,那天的照片现在还挂在我们学校的走廊上。向帅他昨天……” “什么?” 明哲手中的酒杯猛地晃动了一下。 “我……我是说向叔叔开幕式那天也来了,你都不知道那天多热闹多轰动。” 乐天总算还抱有几分清醒,急忙找补回来。 “要不是魏益谦帮忙,我哪里请得动他?人家现在可是中国棋院的主席。” 乐天怕自己越说越错,干脆把脑袋放在桌子上,嘴里嘟嘟囔囔地乱哼哼。 明哲的眼神越发深沉。 “毕业这么多年,你还和原来的同学们联系么?” “联系,当然联系。上个月我们还搞了同学会呢。老方现在不得了,做了附中的校长。明年他女儿也要上大学了。” “那……项帅呢?” 他凑到他耳边,故意问道。 “啊?什么?” 乐天抬起头,醉眼朦胧地傻笑了两声,“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明哲看了一眼已经空掉的红酒瓶,吩咐服务员再开一瓶。 “不了不了,不能再喝了。再喝我今天就真的回不去了。” 乐天拽住他的胳膊,舌头都有些打结。 “没事,大不了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酒店,咱们到了那边继续喝酒继续聊天。一会儿你把手机给我,我给褚林林打个电话。都是老同学,我的面子你老婆总会给些吧?” “有道理,我们十多年没见面了,这个面子她还是要给的……来。” 乐天不疑有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利落地解开密码。 “你告诉她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喝酒。男子汉大丈夫,总要被老婆管算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态度还是要好一点的,不然明天我回家肯定要跪搓衣板。” “行,你自己先喝一会儿,我去打电话,顺便再让服务员打包两个小菜。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明哲接过电话,不动声色地走到包厢外头。 屏幕的白光照亮明哲的脸庞,他上下划拉两下,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号码。 “乐天到底在干嘛,发消息都不回。” 申豪俱乐部青年宿舍的厕所里,向帅捧着手机眉头紧皱。 他知道乐天今晚要和明哲吃饭,从早上就开始提心吊胆。倒不是说他不信任好兄弟,怀疑他会出卖自己。实在是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惶惶不安。三十六岁的明哲对他来说既遥远又陌生。 乐天会和他说什么,他俩会聊到自己么…… 向帅正想东想西,突然间手|机|铃|声大作。 “喂,哪位?” 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声。 “哪位啊,说话。” 向帅看了一下来电,是个没标记过的陌生号码。 “喂……嗯?” 对方还是不说话,只是从话筒里隐隐约约听到浓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在这冷清清的夜里是那么低明显,向帅隔着听筒他都能感受到对方火热的鼻息。 搞什么?大半夜的难道自己遇到变态了? “向帅!你给我出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穆时英的敲门声。 他抱着肚子剁脚,额头上冷汗直流。 “我肚子疼死了,你要蹲到什么时候?” “嘿,谁让你刚才那么折腾我。后悔了吧!” 向帅冲着门口大声嚎道。 “帅帅,快出来吧,哥哥真的憋不住了。” 穆时英把脑袋靠在门板上,一边用指甲挠门板一边可怜兮兮地哀求。 “憋不住自己想办法。” 向帅咯吱咯吱咬牙笑道。 穆时英跟他一样都是个棋疯子,甚至比他更加疯一点。 下午队里训练的时候,向帅用“三十三变手”里的一招“岐山走马”让他马失前蹄,误入歧途。这家伙想了半天想不出破解的方法,一顿晚饭吃得味同嚼蜡。回了寝室后,穆时英前头后头盯着向帅,非让他再露一手。向帅被他弄得不胜其扰,干脆躲进厕所,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把穆时英的屎都蹲出来了。 “你等着……有本事你在里头一辈子别出来。” 穆时英气急败坏跑到隔壁借厕所去了。 “嘿,谁要和你一辈子,臭不要脸。有本事你今天别回来睡。” 向帅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也没多想,又开始拨打乐天的电话。 明哲低头看着左手里嗡嗡作响的手机,眸色暗沉。 拒接。 删除通话记录。 打电话给褚林林。 关机。 做完一切后,明哲走回包厢,看着趴在桌上开始说胡话的乐天,再一次提起酒杯。 “老同学,再给我说说项帅的事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成为网友 向帅一连几天都在联动空间上等着和“苍茫的天涯”对弈, 却接连几天不见对方上线。他对此也不以为意,想着对方都是个老爷爷了,又不像他们年轻人似得天天抱着手机电脑, 能不能碰上就随缘吧。 倒是怎么面对明哲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不管向帅愿意还是不愿意,一个月后就是2016年度象甲和围甲的开幕仪式, 他和明哲的双棋赛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想到这里, 向帅就忍不住腹诽起来。他本来还想着能从乐天那边打听打听他和明哲见面的情况,谁知道这家伙喝得直接断片了,根本不记得和明哲说过些什么。 除了一句“明哲说他不喜欢韩国女人”之外没有搞到半点有用的情报。被问急了乐天干脆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小帅, 你俩的事情还得你俩自己解决。我都能接受的事情,明哲肯定能接受。他要是知道你投胎做了向叔叔的儿子不说, 还记得以前的事情,还不把他给乐死。到时候我们三个继续做好兄弟。’” 向帅心想我是担心他不接受么, 我是担心他不喜欢我了啊! 十八年,一个人的生命里能有几个十八年。更何况那是从十八岁到三十六岁, 是一个男人最珍贵,最风华正茂的年头。 他不敢想象明哲会遇到多少优秀的人, 结实多少朋友。他曾经和谁一起看初雪,与谁一同观落花。 夜半时分, 他会在扶疏的树荫下敲着棋子等佳人前来么?晨光破晓, 他又会同谁相互依偎,直到太阳把房间照得光亮才不得不起身穿衣。 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向帅又气又恼,百爪挠心。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不不, 明哲怎么会老, 他现在有事业,有名气,是叱咤中日韩三国的围棋大神。反观自己,活了两辈子结果还是小屁孩一个,什么不是。 而且“上辈子”他死的那么突然,也没让明哲非等他不可。这年头结婚都能离婚,丧偶都可以再婚,凭什么明哲要浪费自己最好的年华,巴巴地等他? 向帅越想越不敢想,甚至开始讨厌患得患失的自己。 ——叮! 电脑传来提示声。 “苍茫的天涯”向您发起挑战,请问是否接受? “爷爷来了!” 这一回向帅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受键。 他不想为难老人家,用最基础的当头炮做开局。这边窗口下着棋,那边打开聊天室打字。 “爷爷,您终于上线了,我等您好多天了。” “唔。” 等了许久,对方慢悠悠地答应。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您还在坚持下棋,真了不起。爷爷您等我一会儿。” 向帅放下鼠标起身去拿可乐,走回书桌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跤。他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地上被人放了一个没拆封的快递。 向帅转了一圈没找到剪刀,拿起小盒子放在耳边摇晃了两下。叮叮哐哐的,也听不出是个什么,就随手扔了回去。 下了几个来回,向帅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棋力比起以前明显退步了不少。 向帅心想这也没办法,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这把年纪不但没有老年痴呆,还能上网冲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向帅干脆也不下棋,专心致志地和他聊了起来。 “爷爷,您有那种很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么?” “有多好?” “打小一块上学的那种。” “当然有。” “你们一直都有联系么?” “有些有联系,有些不见了也就不见了。” “再见面会觉得尴尬么?” “怎么会,求之不得。” 对方过一会儿又打了一行字过来。 “哪怕当年不对付,那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不想再追究了。” “那如果是喜欢的人呢?” 按下发送键,向帅焦急地啃了啃手指,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初恋。” 屏幕那头,明哲缓缓闭上眼睛。 他抬起头,喉结滚动。因为过于兴奋的关系,不住地摩挲着指尖。 这几天向帅整日里患得患失,他又何尝不是。 向帅的煎熬只有这短短的几日,他可是足足苦等了十八年之久。 在韩国的日子是那么地难熬,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明哲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起抢救室里那冰冷的无影灯下照着的单薄人影。 不过他梦到最多的,还是那栋小洋楼。 梦里的自己听见项帅的呼号声,迈开大步往楼里冲。他打开一扇扇门,走过一条条走廊,回旋型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直到跑到筋疲力竭,他都无法跑到他的身边。 直到汗湿重衫,他大叫着从噩梦里醒来。 随着时间推移,明哲的心结非但没有被解开,反而随着异国求学的压力与日俱增。他不敢告诉师兄和父母,听不懂韩语的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求医问药,甚至一度崩溃到想要自|杀。 直到他得知向前进夫妇真的生下一个男孩,并且取名为“向帅”。 明哲感觉自己被救赎了。 他告诉自己,为了和向帅重逢,他要振作起来。 在异国飘零的日子里,明哲最开心的时刻莫过于听到师兄提起向帅的点点滴滴。 帅帅今天会叫爸爸了,帅帅终于会走路了,帅帅抓周的时候果然抓到了棋子,帅帅今天又不听话在幼儿园被阿姨揪着耳朵骂,晚上吃饭的时候连吃两个炸鸡撑到了。 师兄把“向帅”当做了自己的儿子,比当年疼小师弟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炫娃狂魔,魏益谦满腔爱意的无处发泄,一股脑儿地全都倾注在了明哲身上。 有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可以收到师兄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无一不是向帅成长的点点滴滴,全都被他妥善地保存了下来。 他看着他从初生时皱巴巴的红色小猴子长成了圆滚滚的白团子,又从白团子长成了小少年。 他收藏了向帅第一次下棋时候的棋谱,熟知他每回比赛的成绩,甚至连他什么时候长了胡须都一清二楚。 一度如影随形的梦魇终于消退,明哲看着向帅的照片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就像是个天使,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与此同时,明哲对向帅的爱意也不断地肆意增长,就像是春天雨后的竹林,每一天都有无数颗笋子破开尘封的泥土,随着时间的推移节节升高。 记得有一回师兄贼忒兮兮地告诉他,向前进在向帅的书包里发现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还带着一股子香味。他笑着说吾家有儿初长成,小东西居然开始谈恋爱了。明哲为此失眠了一个晚上,差一点在比赛中发挥失常。后来被证明是虚惊一场,那封信是蛋糕店的宣传手段,却也让明哲患得患失了好一阵。 他也知道向帅如今有个好兄弟叫做穆时英,是穆教练的儿子,两人虽然不是同年的,却总是同进同出,就跟他俩当年一样了。 向帅有了新的兄弟了,那他也会喜欢上别人么? 他心中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其中最让明哲感到恐惧的莫过于两个字——年龄。 十八年的差距宛如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两之间。早些年的时候还没有特别的感觉,进入三十岁后明哲突然就陷入了恐慌。 他看着自己微微下垂的眼角,看着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细细的纹路。虽然坚持健身,大家也夸赞明九段不管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和二十五岁的巅峰时期没有人任何区别,明哲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他老了。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孩童催熟成为少年,也把一个少年变成了中年人。 他之后会越来越老,状态越来越差,人生从此以后就是一路往下。而向帅则是八九点的太阳,有着无限的前途和未来。 诚然向帅曾经爱过他,但他爱的是十八岁的明哲啊。 如果是面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叔叔,他还会喜欢起得来么? 而他,作为一个中年男人又凭什么用十多年前的感情来绑架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回国后的这几天里,明哲无数次地有过冲动,想要立即冲到向帅面前确认他是不是已经做过了那个“梦”,问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当他在联动空间上见到了“一向都很帅”账号登陆的那一刹那,明哲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见对方久久没有应答,向帅有些着急地发了句“还在么?” “在。” 明哲答道,他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反倒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下周在同里举办的象棋甲A联赛开幕式,你会参加么?” “爷爷你也会去么?” 向帅突然来了精神。 像爷爷这样的资深棋迷当然不会错过如此重要的开幕式,这意味着他是不是可以在线下亲眼见到这位神交已久的老友了。 “我会去看看。” “真的?那我们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我请你吃饭吧。” 写完这句话,明哲觉得自己卑劣极了。居然躲在网络的马甲后,用陌生网友的身份来接触毫无防备向帅。 向帅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网友,开心地欢呼了起来。 “干嘛呢?” 穆时英走出房间喝水,被向帅吓了一跳。 “我要去见网友了。” 向帅转过身,激动地拍着椅背。 “女的?有照片么?” 穆时英比他还兴奋,“我给你说,你最好藏着身份给自己留点后路。万一对方是个丑八怪或者不符合期待,到时候能全身而退。有个词叫做‘见光死’,听说过么?” “那倒不会。” 向帅眨了眨眼睛,“对方是个老头,我能有啥期待。” 穆时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很想用手里的水杯给向帅来一个“醍醐灌顶”。 “对了,刚才我不小心开了你的快递。” 他转身把盒子拿了过来。 向帅好奇地打开,下一秒脸色突变。 盒子里放着一串钥匙。 溪水街33号小洋楼的钥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吓死老魏 距离2016年中国围甲暨象甲联赛开幕式倒数前三天的下午, 上海申豪象棋俱乐部正在召开最后一次赛前动员大会。老板魏益谦亲自到场给队员们加油打气。 “这次我们两支队伍同时出征,我希望大家都能赛出水平。尤其是我们新一批签约的小队员,我对你们抱有很大的希望。” 魏益谦说着踌躇满志地往台下看, 还特意往向帅的方向多瞄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背过去——这小子居然在那么大的场合公然摸鱼! 自己这个大老板在台上说的口干舌燥, 他小子坐在下面低头一刻不停地刷手机。也不知道是在看视频还是在打游戏, 嘴角笑得都要裂到耳朵根儿了。 “咳,有些队员还是要注意一下工作态度的。不要因为自己的训练成绩靠前就觉得正式上了赛场就所向披靡。训练是训练,比赛是比赛,完全是两码事。” 魏益谦意有所指道。 昨天他从韩国回来第一件事情, 不是看公司报表,也不是召集高级经理们开会, 而是让象棋队的主教练朱明把这两天队内训练的排名表送到办公室让他过目。 只是匆匆瞄了一眼,魏益谦就被向帅的成绩惊呆了。短短的一周之内这小子打败了不少老队员, 队内的排名呈火箭式上升。以他目前的成绩,队内保四争三已经毫无问题。 要知道当初他签下向帅, 并且执意让他做棋队的四台就引来不少非议。虽然魏益谦嘴上说是为了锻炼新人,要给年轻人充分的信任。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 以向帅的实力做四台为时过早,魏益谦此举就是看在他爹向前进的面子上, 给何门“太子”的一份优待。 魏益谦也知道向帅做四台是勉强了些, 也知道队里有人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但是作为一个曾经的顶尖棋手和一名优秀的商人,他比他们看得都要久远。 这年头象棋圈早就和他当时出道的时候不一样了,棋手们也有了偶像化的趋势。 向帅从小就长在镁光灯下, 和普通的新人棋手比起来有着无法比拟的优势。他还没签约就有了自己的棋迷团体, 其中不少还是女棋迷。 如果向帅能在象甲赛场上一鸣惊人, 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小棋王”,凭着他的家世和长相,绝对能掀起一场棋坛的飓风。和微薄的比赛奖金比起来,各种商业代言邀约以及为俱乐部带来的各种荣耀和无形资产才是魏益谦最看重的东西。 比起干巴巴的说教,真金白银的收入和前呼后拥的荣誉才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吸引更多的父母们把孩子送上职业象棋的道路。 退一万步说,就算向帅成绩一般,凭借另外三台棋手的能力,拉也能把他拉上去。再不行,他打算干脆就把四台的位置当做给新人选手的机会舞台。让穆时英还有那些新签约的小子们轮流竞争上岗,推动队内的良性循环。 象棋界有个最大的弊病就是论资排辈,年长的棋手们报团取暖打压新人。导致很多有才华,有灵气的年轻选手们只能干坐冷板凳,在最容易出成绩的年龄里被白白消耗掉。 据他所知,甚至有不少俱乐部故意签下一些本来极有前途的年轻棋手,然后雪藏起来。他们的理论是——我用不上的人,别人也别想签上。靠着合约上的天价违约金,不知道毁了多少年轻人的前途。 他的申豪不一样,他要把自己的象棋队打造成全国十二支象甲队伍里,最年轻最有活力的老牌棋队。 在刚看到成绩表的一刻,魏益谦有些难以置信,他怀疑是不是主教练搞错了,在听到了否定的回答后,魏益谦又是激动又是自豪。 他决定等空下来的这段时间好好地研究研究向帅这几天的棋谱。另外赛前动员会上好好地表扬一下向帅,给他来个大大的鼓励。 谁知道这小子半点面子都不给,魏益谦真想当下把手里的话筒朝他头上扔过去。 “哎,老板气得眼睛都直了,别玩了。” 穆时英低声说着,轻轻踢了一脚向帅的脚踝。 向帅赶忙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冲着台上的资本家裂开嘴笑了笑。那贼忒兮兮的表情着实讨打,魏益谦就跟普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对着不成器的儿子翻了个白眼,继续做他的大会报告。 “我跟‘苍茫的天涯’约好了。等比赛开幕式那天,他穿黑色西服,胸口别一朵香槟色的领花。我穿蓝色西服,系红色领带。这样一来我们就算不认识,也能一眼认出对方。” 原来他刚才正在和明哲的马甲号聊天。 他俩互相添加了对方的微信号码,每天都要至少聊半个小时以上。不出向帅所料,对方果然是个退休老头。朋友圈里都是花花草草的照片,不然就是各种转发的养身类文章以及对于各种象棋残局的心得体会。 自打外公顾长亭前两年离世后,向帅就没什么机会和老人家接触,居然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把其中一些防范诈骗的文章以及中老年保健养身打发转发给他爸还有魏益谦看,把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 只可惜“苍茫的天涯”朋友圈只是三天可见,不然向帅还真想一条条地翻上去,看看这退休老人的生活到底有多么多姿多彩。 对了,他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这位爷爷貌似是个孤老,他从来都不提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照片里也没见半个年轻人的人影。 回想起之前他们谈及初恋时,老爷爷刻意避而不谈的举动,向帅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苍茫的天涯是个绝世情圣,他的初恋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因为时代的变迁和个人的际遇,他俩不得不分开。从此之后,苍茫爷爷就开始了单身的生活,一个人默默品尝着孤独,每天拿着美人老奶奶的照片回味过去的时光,等待那个同样已经白发苍苍佳人的出现…… 向帅把他的推测告诉给穆时英听,对方眯着眼睛许久说了一句—— “向帅,你要是真的下不动棋,干脆就去写小说吧。不过现在悲剧不好卖,我劝你写大团圆结局。” 啧,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向帅觉得现在唯一和他聊得来的人就是苍茫老爷爷,他是唯一一个懂他,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向帅摸了摸裤兜,里面是一把沉甸甸的钥匙,他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那天夜里向帅冲到楼下垃圾房,忍着恶臭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从垃圾堆里翻出了快递盒子。 可惜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填写的是只某个快递收货点的代码。他想办法找到了那个位于市中心的快递点,快递员却说没有印象,不知道是谁寄的。 这年头快递还没有强制实名制,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向帅把脑袋都要想破了都不明白到底是谁会寄这东西给他。 据他所知,小洋楼很早的时候就被项氏夫妻卖掉了,买家也常年在国外基本不回国,把小洋楼委托给中介做日常管理。 所以到底是谁拿到了这串钥匙,又为什么要寄给他呢? 向帅本想问问“苍茫的天涯”,听听老人家的智慧。但是这事儿光靠打字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决定等到了同里,两人见面之后再想一套说辞与他交流一番。 开完动员大会,魏益谦忍者要把向帅揪出来骂一顿的冲动回了家。 明天就要出发去同里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影响士气,也不愿意臭小子在众人面前丢脸,伤了他的自尊心。 到了家里,向前进正坐在客厅里,鼻子上夹着眼镜,手拿一打打印纸,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魏益谦走到他身后,发现他看着的正是向帅这些日子训练的棋谱。 “真不知道你儿子这段时间是出息了还是没出息。” 魏益谦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唠唠叨叨地抱怨起来。 “说他不懂事,这段实际确实有进步。我本来还担心你和我去韩国了没人管,他猴子下山跟着穆时英到处瞎混影响状态,谁知道他的成绩比之前好了那么多。” 他说着,又走进厨房切水果。 因为他俩关系特殊,自打同居之后,这偌大的别墅里也不再请佣人阿姨,所有的家务都是两人共同分担。 别看魏益谦如今身价百亿,回家照样洗碗拖地。 魏益谦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再过两年他俩体力都不行了,干脆住到养老社区去。申豪集团的养老社区设备齐全,服务周到,一户难求,他作为大老板给自己留一两个单元也无可厚非。 “你说他懂事了吧。今天开会又在下面做小动作,被我抓到之后那表情就是个中学生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已经出社会的人。” 把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放在桌子上,魏益谦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姑娘那么厉害,可以收拾得了这个皮猴子。” “你看了这个了么?” 向前进摘下眼镜,挥了挥棋谱。 “我现在不想看你儿子的任何东西,我头疼。” 魏益谦摆了摆手,走回茶几旁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几天忙的连轴转,你让我先放松放松……” 他打开联动空间登陆账号,拉动好友列表寻找在线对手。 “前进,你快点过来,把我的老花眼镜也拿过来……” 魏益谦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他指着“一向都很帅”的头像抖抖索索地回头,“你看看是我眼花了,还是这个头像真的变成彩色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魏益谦:小帅活了??!! 向前进:撒子,这叫盗号! 第141章 同里之战 苏州古镇同里, 从唐代开始便富甲一方,千年以来人文荟萃,名人辈出, 如今更是成为了知名旅游景点。从2000年起承办中国围棋天元大奖赛至今已经有十六个年头,成为棋界美谈。 从今年起, 这里不但有天元大赛, 还成为了中国象棋和围棋两个甲级联赛的比赛地,越发将古镇的人文气息推向高|潮。这和当地的旅游局与申豪集团强强联手,准备在接下来几年里大力打造推广的长三角文化旅游合作项目有着莫大的联系。 申豪集团如今已经不满足于房地产业,转而往文化旅游产业进军。除了赞助象棋围棋联赛, 他们还准备在同里搞联合开发旅游,在这里打造一整套人文旅游景点。 今天的开幕式对魏益谦来说意义非凡, 可以说是对他这过去三十年人生的一次完美总结。当年他为了家族产业不得不在最好的年华急流勇退,离开了热爱的棋坛, 如今终于可以用另一种形式华丽回归。 照理说应付这样的大场面魏益谦早已经驾轻就熟。然而不管是他,还是作为特邀嘉宾的中国棋院副院长, 中国特级象棋大师向前进,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开幕式的前半截, 他俩发言频频卡克,走位宛如梦游。幸好主持人机敏, 秘书又时不时地上前提醒, 这才太太平平地把开幕式的前半段流程走了下来。 “怎么样,工程部那边有结果了么?” 趁着中间休息的间隙,魏益谦走下台迫不及待地问道。 向前进也凑了过来,焦急地看向张秘书。 被两个大佬围在中间, 张秘书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工程部说了, 要对方上线才能查到实时的IP地址, 有了IP地址才能追踪到住址。” 当然,后面那一步需要有关部门的配合,不过这对他们老板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那就查啊。” 他本来以为是小帅的账号被人盗了,谁知道工程部在调取后台信息后表示对方是回答了安全问题后正常登录的账号。并且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异常活跃,一连挑战了好几个排行榜前十的高手,胜率居高不下。 “查不到……自从上回登陆之后,对方一直都没有再上过联动空间。”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止这个账号。从‘一向都很帅二号’到八号,你一个个查过去。” “都查过了,都没登陆。不然肯定追踪得到。” 张秘书出了一脑门子汗。 魏益谦看到了“一向都很帅”,向帅自然也看到了“Hey 1000”。在见到魏益谦登录的一刹那,向帅立马就拔了网线,就怕慢一秒被对方抓住。 他现在可不想以“项帅”的身份面对魏益谦和他爸。光明哲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那天之后,向帅就没再登录这几个账号。之后就跟随俱乐部来到同里备战更无暇上网,结果阴差阳错地躲过了魏益谦的追查。 “找得到他之前下得那几局棋的棋谱么?” 向前进追问。 “这个没有难度,我已经全部打印出来了。” 张秘书说着,拿出一个文件夹,“全部都在这里。” 向前进打开文件夹,看到的第一局就是向帅对阵明哲的那一场。 “这好像很普通。” 张秘书跟在魏益谦身边二十多年,为了讨老板喜欢也研究过一段时间象棋,在普通人里也能算半个高手了。在他看来,这局棋平平无奇,也就是街心花园里老头子的水平。 “这个叫做‘苍茫的天涯’的ID,你查过么?” 向前进的眉头紧锁。 他随手翻了两页,发现“一向都很帅”最常对局的就是这个账号。 “查过了,也是个很老的ID,联动空间刚成立不久就注册了。不过这个ID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正常登录,差不多每个月都会上网下个两三局。” “做过实名制么?” “做过,是一位上海的老先生。” 经过十八年前那次大整改,基本上所有ID都绑定了实名,不然无法登陆。 “一向都很帅”的ID是属于特事特办,没有实名认证也能正常登录。毕竟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个已经死掉的账号居然还有复活的一天。 “那能查到这个ID的IP地址么?” 不知道为什么,魏益谦总觉得这个账号的名字有些眼熟。 “查过,一样查不到。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登陆。” 张秘书挠了挠头,“这两人就跟说好了一样。要么一起上线,要么一起下线。” “太奇怪了……” 向前进翻动棋谱,频频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发现了什么?” “你没有看过帅帅这两天训练的棋谱么?” 向前进压着嗓子说道,“帅帅这两天的棋路和这个‘一向都很帅’简直如出一辙。里面都有‘三十三变手’的影子!” “你看这招‘霁晚孤吟’,这招‘双燕冲帘’。还有帅帅和小英的那局棋,他用了‘岐山走马’,这些都是过去项帅惯用的套路。” 二十年前的向前进几乎每天都会和向帅对弈,对他的棋路再熟悉不过。侯门没有别的传人,向帅走后中国棋坛上再也见不到这缥缈诡谲的‘三十三变手’。 谁也没想到,二十年后它居然顶着一个已死之人的ID,出现在了联动空间的网站上。 向前进过去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然而眼前的棋谱却让他不禁怀疑,难道项帅的灵魂不灭,通过网线回归不成? 如果说那个是鬼魂的话,自己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据他所知,在他出国的这段时间,这小子天天窝在宿舍里,连自己家都没回过一次。他又是如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习得三十三变手,并且还用得挺有模有样的? 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中。 ———— “我说你干嘛呢?痔疮发作了?” 穆时英实在受不了向帅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一把按下他躁动不安的肩膀,“消停点不行么?一会儿被老板看到又要瞪你了。” “去你的!你才有痔疮。” 向帅用力拍了他一下。 他有些焦虑地摸了摸|胸前系着的红领带,继续左顾右盼。 他在这看了老半天了,怎么就没看到穿着黑西装插着香槟色胸花的帅老头呢? 别说帅老头了,他把刚才把观众席上所有的胖老头、瘦老头、秃老头都瞧了个遍,也没看到“苍茫的天涯”说的打扮。 要是能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给他就好了。 向帅有些愤恨地朝再次上台为开幕式剪彩的魏益谦狠狠瞪了一眼。 上回他在员工大会上玩手机被资本家发现好一阵阴阳怪气后,副教练亲自找他谈话,不准他在公共场合玩手机,尤其是在老板讲话的重要场合。 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谁知道这回队伍出发前教练直接把他手机给没收了。 “老板说了,等同里站的比赛全部结束后再把手机还给你。这段时间你也不准上网,免得影响比赛状态。不但这次这样,以后回回比赛都要控制你玩手机和上网的时间。” “什么?凭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成年了。” 他好不容易挨到十八岁,打游戏不用忍受青少年模式了,资本家凭什么管他上网。 “你父亲同意了的。” 向帅气得直跺脚。 一定是资本家跟他爸爸告状,老头子太坏了! 教练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向帅的肩膀,“你也不要生气,一切用成绩说话。这次比赛你赢了的话,说不定老板就改变主意了呢?” “没人权!” 向帅气得脸颊鼓起,像只小河豚鱼。 如果有手机的话,他就可以早点约“苍茫的天涯”出来见面了。不像现在,又要面对明哲,又要在茫茫人海里找那位老人家。 向帅气呼呼地晃了晃凳子。 “哎,都说‘十男九痔’。痔疮是我们棋手的职业病,你不要不好意思,我理解的。” 穆时英看他又一副猴子屁|股坐不住的模样,打趣笑道。 “都说了不是,烦死了!” 向帅气得狠狠地踢了他的椅子一脚。 两人玩闹着打成一堆,旁边坐着的老队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咳嗽一声才让他们两个消停了下来。 “你看,那两个就是咱们老板今年准备力捧的新人。” 主席台后方的准备通道旁,张秘书指着台下的两人笑道。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向帅旁边小帅哥是穆时英,他父亲穆文贺是我们俱乐部的客座教练之一。” “嗯……都是少年英才。” 明哲看着那两个几乎要扭成一团的小伙子,目光深沉。 “他俩还是今年的华东地区青年象棋公益形象大使。年头我们在杭州路演,吸引了一群年轻的女棋迷来捧场。我跟着老板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多女棋迷,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漂亮。对了,那些姑娘说他们两个是什么……象棋美男CP,还给他们建了超话呢。” “还有这种东西?” 张秘书怕他不信,连忙打开手机微博,“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些粉丝从哪里抓拍到他们那么多合照。连小学阶段的比赛照片都被她们翻出来了。” 明哲用眼角的余光往下撇了撇,照片上的向帅大约小学三年级,肉乎乎的脸蛋上镶着两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像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吉祥童子。 他怀里抱着一个金色的奖杯,对着镜头咧着嘴大笑。由于是在换牙期的缘故,本来四个门牙只剩下一颗,黑洞洞的小嘴让人忍俊不禁。 站在他身边的穆时英比向帅高出一个脑袋,怀里抱着银质奖杯,板着一张小脸,写着满满的不服气。 这颇具年代感的照片上被人用花体字写了个“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标题,赢得了数以万计的点赞和转发。 “他俩就差了两岁多,从小在一块打比赛。这样的照片还有好多。都是那些自称‘妈妈粉’的女粉丝上传的。” 明哲微微攥起拳头,扯了扯嘴角。 很好,又是穆时英……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哲:你就叫穆时英是吧? 第142章 最炫民族风 在一片掌声雷动中, 明哲踏上主舞台,接过主持人递上的话筒。 他回国已有半个多月,期间有无数记者试图采访这位世界冠军, 目前中日韩三国围棋界的巨擘。然而明哲所属的申豪俱乐部却放出消息,说明九段为了接下去的密集赛程正在整休拒绝了他们的采访要求。 总算在开幕式上见到了这位神秘人物, 记者们一哄而上。 一时间, 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宛若明星见面会现场。明哲淡定地点头微笑,深色淡定,眼睛都不眯一下。 魏益谦本来就是老花眼, 更是被闪得频频流泪,干脆退到一边。心里想着师弟不愧是从韩国回来的, 八成早就习惯了。 “喂,你傻了啊, 快坐下来!” 向帅本来以为要等一会儿双棋赛表演赛的时候才能和明哲见面,谁知道他居然也是开幕式的嘉宾之一。听见明哲出场, 向帅“腾”地站了起来,抬头仰望。 一堆记者把舞台包围的水泄不通, 他坐在后面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他向前走了两步,被穆时英一把抓住手腕。 “你干嘛去?” “我想去前头看看明九段长什么样子。” 向帅踮起脚。 人群稍微有些散开, 他模模糊糊地瞥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舞台中央。 “哎, 别说哥哥不帮你。” 他掏从西装内侧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舞台胡乱按了两下。 “给你看看我新买手机的超大分辨率。” “嘿!你怎么那么聪明。” 向帅惊喜地凑了过去。 穆时英打开相册,快速滑动起来。只可惜一连好几张都没把明哲拍进去,就看到一群人的后脑勺。 “哎哎, 这个, 这张清楚些。” 穆时英把照片放大数倍, 总算看到了个模糊的半个人影。 “他……怎么会这样?” 向帅满脸震惊,又往后划拉了一张。 这张照片勉强能看到明哲的全身。 “黑西装,香槟色胸花……” 向帅夺过手机又把照片放大了些,这回他看得真真切切,明哲确实是如此打扮。 “苍茫的天涯”就是明哲,明哲就是“苍茫的天涯”老爷爷……这家伙耍我! “我被骗了,被骗了……” 向帅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目呆滞,口中喃喃不已。 “怎么了?” 穆时英看他脸色发白,也吓了一跳。 “我见到了。” “见到谁?” “跟我聊天的网友。” “真的?他在哪儿呢,快指给我看看。” “我被骗了,小英,我被他骗了!” 他骗了我那么久,一个多月……不,不对,是二十多年,他骗了我二十多年。 二十年前刚有联动空间那会儿他就和“苍茫的天涯”对上过,一开始他还嫌弃他是老头子不想搭理。经过之后几次对局,他发现对方棋力不弱,又主动加了好友,两人三五|不时来上一局。 原来这个ID是明哲的小号……这马甲捂得真久,足足捂了二十年! 亏他还把他当做是没见面却已神交已久的老友,和他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告诉他那么多秘密。 向帅越想越气,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会真的是‘见光死’吧?草,那老头不会是我们老板吧!” 穆时英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引得一旁的教练怒目而视。 “咳……不会真的是老板吧?” “差不太多吧,算是前辈……” 向帅有气无力,小脑袋耷拉到一边。 “我去……拿不会是你爸爸吧?总不见得是我爸爸?” 穆文哲也在受邀嘉宾之列,现在正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穆时英心想这踏马的也太惨了点,好不容易找了个网友结果是自己老爹。他忍不住把自己代入进去,顿时吓出一头冷汗。 谁说只有网恋才会带来不幸,原来老头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女网友最多骗钱,老头可是要人命啊。 “那,你认出他,他有没有认出你呢?” “你说呢?” 向帅白了他一眼。 对方何止认识现在的他,连二十年前的他都认识。 向帅突然灵光一闪,摸了一把裤兜,心想难道是明哲寄钥匙给我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主持人宣布开幕仪式正式结束,休息半小时后将进行双棋表演赛。 “哎,你去哪儿,还有半小时就上场了。” 穆时英看他晃晃荡荡地站起来往场外走,不由得焦急地问到。 “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向帅用力地捏住胸前的红色领带,把眉头拧成一团麻花。 ———— 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小棋童深呼吸一口,同手同脚往角落里走去。 学围棋的孩子们都知道,明大师有个多年不变的习惯,他比赛前会找一个角落塞上耳机听音乐。 这时候的明九段浑身都散发着惊人的气场,仿佛在身边方圆几公分内升起一道无形的墙壁把,把众人隔绝在外。 “明,明九段……” 小屁孩走到明哲身边,看着他双眼紧闭的侧脸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他有些想打退堂鼓,转身回头看了眼。 蹲在饮水机旁的某人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 小棋童摸了摸兜里的奥特曼闪卡,为难地点了点头。 “明哲叔叔……” 先是低声叫唤了两句,见他毫无反应,小棋童苦着一张小脸抖抖索索地举起手,在明哲肩膀上轻轻一推。 星眸展开,露出湖水似冰冷的眸子,大理石般精致的侧脸扬起,把孩子吓得往后躲了半步。 “比赛时间到了?” 明哲摘下耳机。 “唔,不是的……” 小棋童拘束地从身后掏出一本笔记本,“明大师,请问您可以帮我签个名么……” 他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明哲低笑一声,拿过纸笔刷刷签下大名,又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你学了几年围棋了?” “三年……不过之前学过两年象棋。老师说我学围棋更有前途,我就改项目了。” 据他所知,明九段也改过项目。 “是么?那你可要好好加油。” 别看明哲外表冷峻,其实挺喜欢小孩子。 “那个,明大师,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么?” 小孩抱着签名本,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很招人喜欢。 “你说。” “您每次比赛之前都会听音乐,请问您都在听什么曲子啊?” 关于明九段比赛前听什么曲子,一直都是他们围棋界的未解之谜。曾经有记者在采访的时候提问过,明哲当时只是笑了笑,说听网络神曲。 这话别说记者不相信,广大的棋迷棋友也不相信。堂堂围棋九段,世家公子,天神下凡似的怎么可能听网络神曲呢。 大家都猜测,要么是西洋古典音乐,比如贝多芬,肖邦的钢琴曲。要么是爵士、布鲁斯。再不然民乐也行,洞箫、笛子,古琴,多有古代名流棋士的风姿。 “你想听听看么?” “可以么?” 小孩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脸受宠若惊。 明哲摘下其中一只耳机轻轻地塞进小孩的耳朵。 小男儿的表情从期待转为惊讶,接着是目瞪口呆,眼睛往外凸的样子活似一条小金鱼。 “好听吧?” 明哲笑嘻嘻地问道。 “好,好听……” 小男孩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冲明哲鞠了个躬,抱着签名本往回走。 小孩好像受了什么打击,脚步有些虚浮,左脚踩上右脚脚背。关键时刻蹲在饮水机后的男人蹬了一步,上前把他腾空抱起。 “怎么样,问到了么?” 出门来到花园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向帅焦急地问道。 他怕明哲发现自己,刚才一直不敢伸脑袋。 “听到了。” 小孩说话有气无力的,跟梦游似的。 “听到了?什么曲子?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向帅心想完了,明哲那家伙逼格那么高,听得八成是什么高大上的曲子,这小孩认不出的话他这不是白费了么。 那张奥特曼闪卡可是他最喜欢的珍藏,被他视为“光之护身符”的存在,每次打比赛都要带在身边。 “我知道,是我奶奶最喜欢的曲子。” “你奶奶……那么高雅么?她是不是老年大学里弹钢琴的啊?” 话说他嬢嬢向红梅女士退休后也迷上了乐器,跟人一起学弹琴。可惜到现在几年了,只能弹一首《玛丽有只小绵羊》,白瞎了几万块的琴。 “不,我奶奶是社区广场舞的领队。” “哦……啊?” 向帅越听越不对劲。 广场舞跟明哲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关系么。 “明九段听得曲子是我奶奶最喜欢的《最炫民族风》。” “怎么可能?” “是真的,不信我唱给你听——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小孩唱着唱着,双脚一颠一颠地碰擦擦碰擦擦跳了起来。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把你留下来……” 小棋童越跳越开心,往不远处小伙伴扎堆的地方跑去,骄傲地举起签名本宣布自己拿到了明九段的签名,换来同伴们惊讶和羡慕的眼神。 “怎么可能,明哲怎么会听那种……” 向帅的表情突然一变。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所以明哲那个马甲的由来就是这句歌词么? 可是1996年的时候这首歌还没发行,《凤凰传奇》组合都还没建立,玲花那时候估计还在商场里卖电器呢。 他怎么会知道这句歌词? “因为是你告诉我的。” 向帅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更没想到他被现场抓包了。 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鞋出现在向帅的视线内。 他抬起头,一个宽大的影子将他拢在身下。 “二十年前的夏天在人民公园湖心亭里,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都忘了么?” 男人顿了顿,用饱含深情的嗓音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终于见面啦~~~ 第143章 我很想你 向帅缓缓地站了起来, 可能是蹲太久了,又或者太过激动,他脚下一个趔趄。明哲下意识地想要扶他, 被他一把推开。 向帅看到明哲的眼神中一闪而过受伤的表情,反射性地想要道歉,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二十年不见, 他不想他们之前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对不起……” 结果是明哲先说出那三个字。 向帅抬起头,逆光下明哲的身影仿佛笼罩在一圈金色的光晕下。他挺翘的鼻梁在面颊上投下一段迷人的阴影,仿佛是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神。 难怪有那么多女粉丝还代言了汽车,向帅有些吃味地想。 不过一转念想到如此神祇般的人物居然曾经属于过自己, 他不由得又激动了起来。 于是看着他的目光也软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你说的是这次,还是二十年前?” “都不是。那次真以为你知道‘苍茫的天涯’是我。谁知道你拒绝和我下棋, 转头却向师兄发起挑战,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么?后来我不得不用自己的真名注册了一个账号, 你这才搭理我。” 三十六的成年人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控诉十七岁时好朋友伤害自己的行径, 这画面着实有些喜感。但明哲说话的语调和他痛苦的表情是那么真挚,向帅在这一瞬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十八年前高傲敏感的贵公子。 他看到十七岁的明哲泪眼含秋水看着自己, 皱着眉头质问他,“这句歌词不是你告诉我听的么?我以为那是我们的小秘密……可是你怎么当时认不出来, 现在也没认出来呢?” “我……是我傻,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向帅被他说得满心愧疚,主动上前拉住明哲的胳膊。 就在指尖触碰到西服冰冷的袖口的刹那,十七岁的明哲不见了。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挺拔宛如松柏一样的中年男人, 向帅猛地回过神来。 这家伙太可怕了, 明明是自己来冲他兴师问罪的, 怎么话还没说两句自己就倒过来给他道歉了?什么明九段,分明就是猪八戒,还倒打一耙。 不愧是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年的家伙,老奸巨猾! “哼!” 向帅收回胳膊,双臂环在胸前,“不用说了,那个微信号也是你的小号吧。你为了骗我戏倒是做得挺足,还特意打造了一个退休老头朋友圈!” 一想到自己还真的傻乎乎地看那些养身文章,给那些花花草草的照片点赞,向帅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明哲轻笑一声,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干嘛?” “打开看看。密码是你的生日……是原来‘项帅’的生日。” 向帅压下心中的窃喜,将信将疑地输入密码。 “你打开微信看看。” “这……不太好吧。” 嘴上这么说,向帅的手指却已经点上了微信的图标。 明哲的微信界面干干净净,差不多都是棋院的相关人员。置顶的是魏益谦和明秋桂。他把所有的好友都备注成了真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保险业务员的手机。 明哲关注的公众号也就那么几个,分别是中国棋坛,围棋世界以及……园艺天地和中老年保健养身。 “不是吧……” 向帅忍不住打开他的朋友圈,发现他的大号和小号一样也都是花花草草和绿豆汤治百病的文章。 “你……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活得那么暮气沉沉。我爸还偶然转发萌宠视频呢!” 他没说向前进转发的“萌宠视频”是有关乌龟养殖和钓小龙虾技巧分享。 “小帅觉得我还年轻么?” 明哲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 “废话!” 向帅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是我觉得自己老了。” “胡说八道!” 向帅很想找一面镜子出来让他看看,他这样叫做老,那魏益谦算什么?老妖怪么? 等等……这家伙躲着不见自己,又搞出这么多事情来,难道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嫌弃他老了,他感到自卑? “你怎么那么傻呢,我怎么会嫌弃你。别说你还不老,就算你真的老了,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明哲!” 向帅说着,伸出胳膊扑进明哲胸前。 “你看看你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不然的话我们早就碰面了。我有很多很多的话对你说。你都不知道我……我有多想你!” 现在的这副身躯只比明哲矮了大概一公分而已,两人贴得如此的近,向帅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明哲的五官和毛孔。 这样好看的眼睛,这样好看的嘴。虽然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但和梁朝伟的眼角纹一样充满了魅力,每一根都长在了向帅的心坎里。透过这些细纹,他看到的是二十年的时光,是他想要拼命参与,却只能错过的光阴。 所以他怎么会嫌弃,他喜欢都来不及啊。 向帅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遂恶从胆边生。双手环在明哲的脖颈上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将炙热的嘴唇贴了上去。 他有些用力过猛,两人的牙齿差点嗑在一起。向帅讨好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明哲的嘴角。 明哲被他大胆的举动惊了一下,接着眉眼一弯,右手扶住向帅的后脑勺,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轻抵,接着是灵蛇一般的纠缠。炽热的气息伴随着咕哝声让向帅不由得腿脚发软。他眼神迷蒙,透过睫毛的缝隙看着眼前这样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孔,背着光的明哲双眼紧闭,深情款款的表情让向帅忍不住呻|吟一声,身子往下滑。 关键时刻一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腰肢,向帅的耳边听到阵阵扑簌簌树叶摩擦的声响,接着自己的背脊就被抵在了树干上。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明哲根本不给他机会。对方的舌尖划过上颚的凹槽,向帅感觉浑身的汗毛孔都跟着竖起,从脚跟到背脊到天灵感仿佛触电。 这家伙这些年在韩国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属于雄性的好胜欲熊熊升起,向帅急于夺回主导权,胡乱去撕咬明哲的唇。 明哲吃痛,拇指伸进他的嘴角,尖尖的犬牙和指节交错。少年蹙着眉头眼角微红,看他的眼神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他又凶又痴的娇态惹的明哲口干舌燥,忍不住地低头去亲吻他的鼻尖。 “明九段,明九段在么?” 不远处传来呼唤声,除了找明哲的,还有找向帅的。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明哲大手一捞,搂着向帅的肩膀往一旁树丛里钻。 高大的梧桐树粗壮的枝丫和一旁的灌木丛密密的枝枝蔓蔓将两人的笼罩起来,从明哲的角度看去只见到一片莹莹的深绿浅绿,间或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少年皮肤紧致光滑的额头,眼角,脸颊。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这沁入心肺的绿色给浸没了,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向帅,恨不得将他搂进身体里,和自己血肉交融。 “我也是……” 他轻轻地说。 “什么?” 被亲晕了向帅声音酥麻麻的。 “我很想你。” 明哲地下头,把肩膀靠在向帅的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走之后的每一天,都好想你……你回来了,你来找我,我很感激。感激上天,更感激你。” 明哲甚至想过,如果今天的双棋赛上他没有见到自己心目中的这个“向帅”的话,他此生都不回再踏上这片让人伤心的土地。 他会去瑞士,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深山里买一栋别墅,抛弃所有一个人独自默默老去。一直到上天召唤的那天,他会怀着期待坦然走向死亡,然后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找他的爱人。 明哲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敲在向帅的心脏上,他鼻头一酸,软软地说道,“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咱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嗯……” 两人额头相抵,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 “向帅你死哪里去了!马上要比赛了你在哪儿呢?” 正是两情缱绻的时候,穆时英狂躁的嗓门不合时宜地在他俩头上响起。 “出来啊!老板要杀人啦!” 明哲依依不舍地放开向帅,摘去他脑袋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树叶。 “走吧,该我们上场了。” 向帅点了点头,两人钻出树丛。 “对了……” 向帅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该不会是你提议资本家要搞什么‘双棋赛’的吧?” “是啊。” 明哲温柔地点了点头,“不是你跟我说的么,你是为了准备和未来九段的我下双棋赛的时候突然穿越到1996年了。我为了让你穿越回来,当然要打造出这个条件。不瞒你说,我跟我师兄提起的时候,他还觉得是我再胡闹。我跟他争取了很久他才同意的。” 原来是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么…… 向帅抿着嘴唇无言以对。 “臭小子你跑去哪里了,大家找你都要找疯了。” 穆时英从一旁的螺旋楼梯飞快地跑了下来,一把抓住向帅的胳膊。 “没带手机就别瞎跑,难道你想让明九段等你么?” 突然一副大手搭上穆时英的手腕,把向帅的手抽了出来。 穆时英面色不虞地转头。 “明……明九段?您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眼向帅凌乱的发丝,又瞧了眼明哲衣冠散乱的领口,脑子有些发蒙,猜不出眼下这算是什么情况。 “我来见网友。” 明哲把西装的翻领整理了一下,又调整了一下胸花。 “哦,哦……” 穆时英没想到会从棋神一样的男人嘴里听到这种新鲜的词儿。 “一会儿见。” 明哲冲向帅挥挥手,向帅抿着嘴笑了笑,下一秒脑袋被穆时英用力地按下去,变成对明哲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对前辈要有礼貌!” “……明九段慢走。” 向帅无可奈何地垂下脑袋,毕恭毕敬地鞠躬,一边趁着穆时英不注意朝他的脚踝用力踢了一脚。 看他俩又闹了起来,明哲叹了口气,嘴角有些苦涩。 二十年改变的东西太多,他要加倍努力才行。 “明九段见网友,你往哪里凑干嘛?” “你说呢?” 向帅理了理被明哲揉乱的西服,又用手指耙了耙头发。 “等等……他见网友,你也见网友……” 穆时英脑中灵光一闪,“明九段就是‘苍茫的天涯’?那个退休老爷爷?” “现在知道了吧。” 向帅牛逼轰轰地抬起下巴,“我和明哲平辈论交。” “我嚓!” 穆时英感觉下巴掉了。 ———— “好的,下面来到了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下面有情两位同样来自上海申豪俱乐部的选手——著名围棋九段选手明哲以及今年最让人期待的象棋新人向帅登场,为我们今年围棋甲级联赛和象棋甲级联赛同里站带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双棋赛!” 伴随着主持人颇具煽动性的话语,全场掌声雷动。 向帅和明哲同时分别从舞台的一左一右两侧阶梯登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两人朝对方脸上望去。 他们等这一局棋,等了足足十八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过年前攒的存稿全部用光了 以后每天都是写完就发了5555 第144章 当年真相 担任本场比赛的解说员是从电视台退休多年的任兵。 任兵虽然已经年过七旬却不失“小滑稽”本色, 与主持人好一阵插科打诨。被问及怎么退出江湖那么多年再度出山的时候,他一摸后脑勺笑道,“我很想说是因为出于对棋类事业的热爱。但我不能欺骗观众, 欺骗那么多年支持我的棋迷朋友们——好吧,实际上是魏总他给的实在是太多, 老头子我是‘见财起意’了。” 说着, 他冲坐在嘉宾席上的魏益谦鞠了一躬,“魏老板,明年要是还有这样的机会,请务必不要忘记我。我任兵也不会随便涨价, 劳务费和今年一样就可以了。” 台上台下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魏益谦笑着骂了一声“老滑头”。 “任老师对明九段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 他的几场国际性的大赛都是您担任的解说。” 因为是表演赛的关系,现场的气氛非常轻松, 主持人和任兵开始一搭一档炒热场子。 “我解说生涯的最后一局棋,就是五年前明哲九段勇夺三星杯的那一场。讲完那一场我就退休了。可以说, 我是看着明九段长大的。” 明哲起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您一定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明九段解说象棋吧。” “错啦错啦, 小同志还是太年轻,我为明九段解说的第一场比赛其实是象棋赛呢。” 任兵哈哈一笑, “那时候明九段还不是明九段, 和另一个刚满十八岁的上海小选手一起参加东方明珠电视杯。那个小选手力压群雄,战胜了刚取得全国锦标赛冠军不久的魏老板,拿下了冠军。” 明哲、向帅面色一变,台下的魏益谦和向前进也齐齐皱起眉头。 “怎么脚本里还写了这段?” 魏益谦低声问赵秘书。 好不容易把明哲劝回国内, 他不想有谁再旧事重提让师弟伤心。 “脚本上没写, 应该是任老师临时发挥的。” 赵秘书看了眼脚本, 确定本来没这个话头。 “这老任以为自己真的来唱滑稽,说相声的,还现挂?” 向前进看着台上的几人,眼神中划过几丝异样的光芒。 任兵的现挂果然引得台下议论纷纷,年轻一辈的棋手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这事儿听我爸说过。我爸是那年的季军,亚军是我们老板。” 穆时英兴奋地搭话。 “我知道明九段之前下过象棋,不过任兵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二十多岁的魏益谦可是撑起了当时整个象棋棋坛的人物。既然能赢了他,想来现在也是誉满全国的象棋大师吧。 “那个孩子叫做项帅。” 刚好台上的主持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任兵回答道。 “向帅?居然和今天要与明哲选手一起对弈的向帅选手同名么?” “哎,此‘向帅’不是彼‘项帅’,那个项帅是明九段的高中同学,实打实的少年天才。他第一次参加全国性质的比赛就拿了第一名。” 听到任兵的回答,下面讨论的更加厉害了。 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怎么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人,既然二十年前就那么厉害,出道就是巅峰,怎么后来就寂寂无名了,难道是“伤仲永”不成?还是说当年的比赛被人操控了?据他所知,二十年前棋院出了件很大的丑闻,难道和这个项帅选手有关? “请不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一个陌生人做出这样的质问。” 不等任兵回答,明哲站了起来,夺过主持人的话筒。 “项帅选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心爱的同学,我最珍惜的同路人。他诚实,善良,勇敢,嫉恶如仇,我愿意用一切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如果没有他的引导,就没有今天的我。” 那人没想到会引起明哲那么大的反应,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站在台上的明九段器宇轩昂,从上而下俯视他的眼神是那样地充满压迫力,宛如天上神祇正俾睨地看着无知渺小的人类。他自知失言,尴尬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至于向帅,被明哲这样大胆而热烈的告白震撼得瞠目结舌。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明哲的眼里自己是那样的完美,完美到他都不敢相信刚才明哲说得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年来向来给人以“高冷”和“寡言”印象的明哲,居然会在如此大的场面之下,滔滔不绝地说那么多话,只是为了维护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少年的名誉。 “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回答你。项帅选手他之所以没有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是因为在拿完电视杯冠军的第二年,他在北京参加个人锦标赛时遭遇车祸,不幸夭折。”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便知道“向帅”本人此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但只要一想到那时那刻,明哲还是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正是因为一心要维护棋坛的一方净土,得罪了赌棋集团的人,才遭此横祸……你的指控是恶劣的、卑鄙的、毫无理由的妄加揣测!” 他一字一顿,把下面那人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向帅的眼角泛起泪水。 同样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的还有任兵。 十八年了,他以为除了他,这世界上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那个曾经那么耀眼的年轻棋手。他就像是一道闪亮的流星划过九十年代棋坛寂寥的星空,转瞬消失不见,甚至都来不及留下什么痕迹。 任兵承认自己刚才的那段“自由发挥”就是故意针对明哲的。 一样的年纪轻轻,一样的天赋过人,明哲成了扬名国际的围棋大师,他的小师弟却孤单单地躺在冰冷的地下,连姓名都不再有人提及。他存心说出当年的往事,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明哲是不是也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好朋友。 现在看来,明九段真是个长情的人。小师弟在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吧。 魏益谦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酸到不行的鼻子,有些担心地转头去看向前进,却发现后者目光如炬,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明哲的眼神带着几分冰凉。 “怎么了?” “我怀疑明哲就是那个‘一直都很帅’。” “什么?” 魏益谦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是说,明哲他偷偷登陆了小帅过去的账号。” “这,这怎么可能。明哲他可不会三十三变手。” “他会的。” 向前进转头,看着魏益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和你师弟一起做了些什么。” 魏益谦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敢说话。 “他手上有小帅当年留下的所有的遗物,也包括那本侯剑秋留下的笔记本。” “以明哲的聪明,即便没有得到侯老爷子的面授真传,凭着和小帅对局的经验加上笔记本,领会三十三变手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你们之所以能够成功扳倒邵文远,那本本子就是最重要的证据。因为侯老爷子早就查出了真相。” 向前进转过身,望向魏益谦。 “当年谢小然被人陷害,被逼得不得不自|杀以证清白。那个举报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邵文远。” 魏益谦喉咙咕哝一声。 二十年前他为了扳倒邵文远替向帅报仇,动用了各种社会资源。谁知道越查越可怕,邵文远他不只是参与赌棋为黑势力做保护伞那么简单而已。 早年他的上位史就透着很多诡异之处。要知道那时候的象棋棋坛可以说是星汉灿烂,人才济济,与邵文远齐名的选手没有十来个之多也有七八名,怎么最后就是他得以年纪轻轻地成为了部级干部。 撇开生性潇洒,不习惯被条条框框拘束的明秋桂和何文宣,独来独往的侯剑秋以及一众北方好手们不谈,当年其实被领导们最寄予厚望的就是学历最高,有过留学经验的谢小然。 那时候棋坛上江湖气很重,来自民间的艺人们没有什么精神追求,行为举止也不像是国家级别运动员的样子。只有谢小然独树一帜,上面早就想过通过他先进带后进,改一改棋坛的不良之风。 但谁也没有想到,谢小然会被莫名其妙地举报,更想不到他会刚烈到自|杀明志,导致了棋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士气不振,甚至几个门派之间相互攻击。 那时候乱糟糟的一片,明门和何门都只顾着互相争斗,邵文远的突然升官竟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 “我当时查到了一些内幕,结合小帅留下的笔记本……确认当年的举报人就是他。” 通过某些特殊手段,笔记本某些被刻意涂抹和撕掉的内容被部分还原出来,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真相。虽然并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但也足以作为资本和棋院谈一谈了。 魏益谦疲惫的语气里有一丝解脱,“不过棋院并不想旧事重提。他们答应配合警方一起剔除这匹隐藏多年的害群之马,但是作为交换,我不能把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世,毕竟……” 魏益谦和向前进两人同时露出苦笑。 毕竟棋院的面子也很重要。 “我怀疑明哲他这段时间利用网络象棋,教导向帅学习三十三变手。” 向前进笃定地说,“看着吧,一会儿他们比赛就能证明我说的没错。” 魏益谦被他说服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哪里说不通,感觉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明哲他从来没有见过帅帅,又凭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因为向帅是向前进的儿子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盲棋大战 短暂的插曲后, 比赛正式开始。 为了以示公平,按照约定象棋赛由明哲执红先走,围棋赛由向帅执黑先行, 两个项目间错落子。 舞台中央的LED屏幕将会实时转播两人落子的情况,任兵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解。 “炮二平五。” “四之四。” 出于众人的预料, 两个端坐在棋秤后的人并没有抬手, 只是互相望着对方说出落子的方位。不止象棋,连围棋也是如此这般,只是口述,并不动手。 包括任兵在内的众人都愣住了, 没想到他们两个不但下双棋,居然下得还是双盲棋。 “怎么又和脚本不一样?他们到底要干嘛?” 魏益谦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为什么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这群人集体发癫和他过不去。 “老板,脚本上没写, 应该也是明九段和帅帅商量好的现挂吧……” 赵秘书也想哭。 “不要说话,听下去。” 向前进打断他们, 面色凝重。 台下的观众多是职业棋手,盲棋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很快被他俩口述的棋局吸引。 面对这样的情况,组委会很快做出调整。为了公平起见, 任兵的同步解说被转移到了室内。由助理在电脑上做出对应的落子并投放在大屏幕上, 以满足直播需要。 这两人下得很快,落子如飞,台下一开始还有人试图兼听两个项目,不过很快就不得不在两局棋里选择其一。 “明哲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下过象棋么?不可思议, 这完全就是职业棋手的素养。” “向帅也很强好么, 敢和围棋九段下盲棋, 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明哲好歹还有点象棋的童子功。” 选手这边议论纷纷,而魏益谦和向前进两人则渐渐听出了蹊跷。 “他们不是在打比赛,是在复盘。” 魏益谦低声道。 “围棋那边我不知道,单说象棋这边,他们两个在复盘十八年前小帅和阿哲在电视杯上的那一局棋。” 那场比赛小帅利用三枚残子解杀还杀太过精彩,堪称神笔,他俩听到中局就认了出来。 认出这局棋的不止他们俩,还有当年的解说员任兵。 “‘尺蚯降龙’……” 任兵喃喃低语,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师父的尺蚯降龙重现天日。 即便只是复盘也足够让他激动不已。 “所以阿哲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教小帅下棋,连这一局都教给了他。” 看到这一幕,魏益谦终于相信二十年后重新出现在联动空间上的“一向都很帅”就是他师弟本人。 只是他还不明白师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向来不怎么在乎向前进这个儿子的,之前他谈到帅帅的时候师弟都表现的很冷淡,只有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对,这不是完全的复盘,帅帅他在反击!” 到了残局阶段,向前进兴奋地睁大眼睛,重重地拍了下大腿。 铁马驰疆,一川江水动精兵;虞姬悲歌,霸王策马过楚城。 身着黑盔黑甲的少年将军换了容颜,深深地凝望着站在他对面的红衣将军。十八年的风霜雨雪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把曾经和他一样年轻的红甲将军变成了一个略带陌生的中年人。即便隔着楚河汉界,隔着喧嚣的烟尘和隆隆的炮火,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落子无声,暗棋无形,三十二颗象棋棋子,三百六十一个围棋的交叉点,无言地诉说着跨越了十八年的思念,汉水灿烂映出两人焦灼的眼神。 战鼓力竭,矢竭弦绝,鸟无声息山寂寂,夜长月明风渐渐。天沉沉,云暮暮,寒霜洒满枯萎的草木,彩霞铺满带血的江面,少年将军闭上眼睛,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他的银枪。 与十八年前和棋的结局不同,这一次黑棋在被撤走炮架之前蓦然升空。一朵黑色的礼花在天空中炸开,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响彻天际。 少年将军的对面,被挑落下马的红衣将军一身风霜,被击落的红缨拂过他不在年轻的面颊。他慢慢地从满是污泥的地上站了起来,优雅的不像是一个刚被人击落的战士,而是沿着天阶缓缓降落人间的神仙。 大风撕裂了中年将军的战袍,他举起双手,双眼含泪捧起少年稚嫩的脸庞。 “你赢了。” 明哲深吸一口气。 你赢了时间,也赢了我。 向帅抿嘴笑了笑,满眼得意。 这段时间他日思夜想,就是为了破一破当年这场和局。 只可惜他手里没有侯剑秋的笔记本,不然看着师父的谱子,一定会激发更多的灵感,想多更多妙招。 向帅正暗自得意,谁知道明哲在说完这句话后,也同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十七之四,挖。” “哎,你这就不厚道了。” 向帅脸色一变,“这和你当初在火车上教我的不一样。” 十八年前那趟上海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向帅向明哲请教那道让他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死活题。两人窝在卧铺狭小的车厢里,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絮絮地说了一路。 和向帅一样,明哲也并没有完全复刻当晚的棋局。 向帅回过头,只见大屏幕上,本就谈不上优势的黑子此时彻底被白棋团团围住。中央腹地一条白龙正轻轻地捧着缩在右上角缩成一团的黑龙,宛如捧着一颗宝珠。动作温柔,意态绵绵,却也让那黑龙无处可逃,沦陷在了白龙的臂弯之中。 “像我这生,似我者死。我两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不是么?” “向死而生?” 向帅闻言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虽说和预订的脚本不同,不过盲棋的精彩程度显然远超预期。即便围棋不如象棋那么精彩,甚至以专业选手的眼光来看还稍显幼稚,但考虑到明哲的背景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最最关键的是最终结局和赛前约定好的一样,一输一赢,皆大欢喜。主持人带头鼓掌,台下的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穆时英看着台上在主持人的邀请下拥抱狱严狱严示好的两人,目光闪动。 开幕式后是盛大的酒会,穆时英举着酒杯在会场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向帅的影子。他见到有几个队友真站在场边说话,旋即上前询问。 “找他干嘛。” “我想问找他复盘一下刚才他和明哲下得那局棋。” “穆时英你可真是个棋疯子。不过人家在一家团聚呢,应该没时间搭理你。” 老队员邹亮的口气有点酸。 今天之后向帅的四台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像他们这些下了几年还没进入首发阵容的老队员更不知道何时出头,只好聚在一起喝猛酒。所以他对穆时英也没什么好脸色。 “小英,虽然你们都是‘棋二代’。不过你和明九段比起来还是差得有点多。” “你什么意思。” 穆时英的脸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总是漾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别说了。” 有人看出不对劲,劝邹亮闭嘴。 “小英他喝多了,你别听他瞎扯。” “谁喝多了?我有说错么?” 邹亮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穆时英的前胸,喷薄的酒味惹得穆时英皱起眉头。 “别以为你扒着向帅就能当上首发。向帅是老板的干儿子,你又不是!” 穆时英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发酒疯。 “人家明九段是谁?明奕仙的儿子,老板的师弟。现在他回来了,人家师兄师弟,干儿子干爹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懂么?别总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他们几个才是一家子!” 穆时英冷笑一声,捏起拳头转身离去。 “你发什么疯,你就不怕得罪他爸爸穆文哲么?” 身边的人用力地捅了捅邹亮的肩膀。 “我怕什么?要怕也是他害怕吧。” 邹亮揶揄地笑了笑,“难道你们几个都看不出么?这小子看向帅的眼神,可谈不上清白。” 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哪个正常男人会围着另外一个男人跑前跑后的?什么问棋谱,什么切磋,都是骗鬼的借口,他就是喜欢缠着向帅罢了。 “别胡说,被老板听到就不好了。” “快把他带回房间去。” 队友们拖着邹亮走远了。 此时此刻,找向帅的不止穆时英一人。 魏益谦好不容易推掉了和同里当地领导的应酬,想和向前进一块找明哲和向帅好好谈一谈,结果赵秘书带人找了里外里一圈都没见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两个到底去什么地方了。你打电话了么?” “打了,明九段的手机关机了。” “向帅呢?” “向帅的电话倒是在。” 赵秘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台爱疯7,“根据老板的吩咐,离开上海之前就被教练没收了。” 魏益谦一时语塞,没想到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向前进接过儿子的手机,沉思了一会儿输入密码。 “你怎么知道帅帅的手机密码?” “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密码都一样。” 向前进顿了一下,“就是她妈去日本那天的日子。” 魏益谦拍了拍向前进的肩膀。 “等等……这不是乐天么?” 向前进翻了两页,乐天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赫然在目。 帅帅怎么会认识乐天,这比明哲教向帅三十三变手还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条微信提示跳了出来。 AAA储天围棋教室乐老师:小帅,你和明哲相认了么?我太激动了…… “帅帅,乐天,明哲……” 这个组合太过诡异却也太过熟悉,两人同时露出被雷击中的表情看着对方。 “难道……” “不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给明九段安排个情敌吧。小英,辛苦你了。 第146章 重回小洋楼 上海溪水街33号门前 向帅怎么也没有想到, 明哲跟他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指的是带他回上海,更万万想不到他说要看的的“好东西”是指小洋楼。 夜晚的小洋楼依然黑灯瞎火,花园被黑色的铁栏杆紧紧地把守着, 拒人千里之外。 “你不知道吧,这里早就被卖掉了。从我很小的时候这里就一直空关着。” 向帅指了指对面的橘中里, “那边据说再过两年也要拆迁。我奶奶过世之后老房子就租给了别人, 嬢嬢他们也已经搬走了。” 常年的辛苦劳作拖坏了姑父的身体,到后来饮食店就由向红梅全权打理。她脑子活络,先是借钱扩大店面,招聘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穿着傣族的服装作为特色, 还在店里安排了云南歌舞演出。把云南小吃店变成了云南菜特色餐厅。 到了2000年后,从云南回沪的知青越来越多。向红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成了什么沪滇知青联谊会的会长,专门承接知青聚会餐饮活动。店铺也搬迁到了市中心的美食街。 姑姑家买了新房子, 开上了小汽车。用向女士的话来说,除了儿子龙靖始终不长进, 天天跟丢了魂似的东游西荡,她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不管是橘中里还是小洋楼, 抑或是他们自己,都已不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你不想进去么?” 明哲指着大门问。 “我当然想, 怎么进?翻墙?” “你不是有钥匙么?” “那也不能……你怎么知道我有钥匙?” 向帅恍然大悟, “钥匙是你寄给我的!你怎么会有?” “因为我买下了这栋楼。” 明哲的眼睛亮晶晶,顽皮的不像是一个中年人,“我把钥匙快递给你,就是为了和你一起打开这扇大门。” “不可能!” 这彻底颠覆了向帅的认知。 “怎么不可能?我买下这栋楼已经十八年了。” “什么?” 向帅瞠目结舌, “十八年?你哪里来的钱?不对, 你那时候不是去韩国的道场学习去了么?” “我怕这栋房子落到别人手里, 等你回来之后就没有‘家’了。” 明哲眯起眼睛望着小洋楼红色的屋顶。 “所以出国前我给师兄打了借条,求他借给我两百万买下这栋房子。等我在韩国签了俱乐部出道比赛后,每个月按揭还钱。要是赢了比赛的话就能多还一些。” 明哲半开玩笑,“我不是从今年,而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给师兄打工了。” 也亏他有这样的先见之明,要知道现在这套房子别说两百万,出价两个亿都还有价无市。 明哲用大掌裹住向帅握着钥匙串的手。 “这是你的家。从前是,以后也是。没有人可以抢走。” 向帅低下头,几度哽咽。 他曾经以为这栋楼,这个花园再也不属于自己。不管里头如何花开花落,他永远只能做一个墙外的看客。 他从没想到竟然会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或者说,因为明哲的关系,他从来都不曾失去过它。 “不,不行,这是你的房子。我不能要。” 冷风吹过,向帅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强硬地把钥匙推了回去。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他承受不起。如果他接受了明哲的财物,他俩的关系就彻底变质了。 “这是你的房子,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压根不会回来这里。没有你的小洋楼对我来说只是一栋冷冰冰的建筑物,没有任何意义。” 明哲拉起向帅抓着的拳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它是这颗心的陵墓。” 冰冷的钥匙,火热的胸膛,向帅感觉自己的指尖一半寒冷,一半火烫。 “如果你不要它了……” 明哲一语双关地说道,“就把钥匙还给我吧。” 那我的心也不会再对你开放。 向帅哪里读不懂他的意思,气呼呼地举起胳膊,重重地在明哲胸口锤了一拳,“你太卑鄙了,明知道我不会不要你,还用这种话来激我。” 这招苦肉计还有以退为进的把戏,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识过资本家用过多少次,回回都让他爸吃瘪。那时候还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老男人的小把戏。 “我说你在韩国十八年到底学了些什么?怎么和你的资本家师兄越来越像。” 向帅开始怀念那个稚嫩青涩,连接吻都只感偷偷摸摸的小明哲了。 ———— “明哲,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向帅连蹦带跳从二楼书房冲下来,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东西摊在明哲面前。 “我家里居然有你的数学作业本!” 他翻开已经泛黄的习题册,指着上面明哲娟秀的字迹兴奋地说道。 “被你偷偷拿去抄作业了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抄你的作业,我的数学成绩一向比你好。” 向帅说着又拿出一本泛黄的本子。 “你看!” “这不是你侯师父给你的笔记本么?” 明哲明知故问。 “是啊,这么大的一栋房子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这可是我侯师父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向帅把本子贴在胸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布置,一脸感动。 “自从穿越回来之后,我每天都想着那个买下房子的人会怎么处理里面的东西。想着我的棋谱去哪儿了,你送给我的那套景泰蓝象棋又在哪里……” 向帅不敢再说下去。 幸好明哲买下了这里,让这里依旧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 虽然家具不免已经老旧,瓷砖也微微泛黄,但东西还在,所有的记忆也还在。 向帅拉开电视柜,任天堂的红白机和几盘游戏卡带仍旧放在原来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仿佛下一秒就穿回到20年前。他和明哲在二楼书房下棋,乐天做完作业坐在这里打游戏,嘴里还叼着一根冰棒。 “真想回到那高二的夏天……” 那时候的爸爸多年轻,侯师父还在世,乐天也还没有生病,他们几个加上褚林林一起去打晚报杯,每一页的回忆都仿佛带着夏日的香气。 “可是我不想回去。” 明哲走上前,从背后搂住他,两人的脑袋紧紧地挨在一起,像是一对交颈的天鹅。 “为什么?” “因为十七岁的我,还不敢亲你。” 明哲说着,缓缓地低下头,“十七岁的你,也还没有爱上我……” …… “明哲,和我说说你在韩国的日子吧。我听说高|丽|棒|子人可坏了。” 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向帅的眼睛里已经有些几分醉意。他把脑袋搁在左手胳膊上,红扑扑的脸蛋和粘着葡萄酒汁液的湿润双唇一张一合。明哲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他头顶的发丝,左手解开领口的扣子。 他吐出一口炙热的呼吸,想了一会儿。 “去汉城的第一年是最难的。” “我从小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别说做饭了,连洗衣服烧水都不曾做过……大师兄在帮我找到合适的道场后不久就回国了,他走后那一个多礼拜,大概是我这辈子活得最窘迫的时期。” 虽然明哲的语气轻描淡写,向帅也不难想象当时的艰难。年纪轻轻,离乡背井,语言不通,去的还是那样排外的地方,真是越想越让人心疼。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哭什么?” “谁哭了……” 向帅嘴硬,用手背揉了揉泛红的眼眶。 明哲心下一软,将他搂在怀里,用下巴磨他的面颊,“不过也有高兴的时候。” “那是我到韩国去的第一个冬天。我记得很清楚,宿舍里突然断电。幸好还有暖气,否则真的要活活冻死。我翻了很久总算找出一包方便面。就在等泡面的时候,接到了师兄发来的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 明哲从胸口的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箱。 ——师弟,今天早上你向叔叔的儿子出生了。母子平安。 “这……资本家说的是我?” 向帅一脸不可思议。 “你知道么,就是这段话,短短二十个字,让我支撑了整整十八年。1999年的1月30日,我的向帅出生了。” 明哲闭上双眼,他的眼皮不自觉地跳动着。即便过了那么久,那激动的心情一点都没有褪去。只看见这二十个字,明哲仿佛就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天。 “我一个人坐在没有灯的餐桌前看着手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凡当时有个人闯进来,肯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白天在道场,一连好几个韩国棋手轮流向下战书,我连续输了七八回,根本就没有反击的余地。那几个人嘲笑我,说我是‘掌柜的’,让我滚回中国去。他们说中国的围棋太弱了,我这样的垃圾根本不配留在他们的道场。” “西八……” “说我不曾想过要打退堂鼓是骗人的。不知道多少次我也想就这样放弃算了。大不了不下棋了,什么棋都不下,就做个普通人……但是你出生了,你的出现就是我坚持下去唯一的理由。” 明哲吸了吸鼻子,又吻了吻向帅的额头。 “你是为了我回来的,是不是?” 明哲低下头,看着向帅。 向帅看着他的眼睛,多么漂亮的眼睛。如果说十八岁的明哲眼里盛满了一个宇宙星光,透着少年人对未来无限的向往的话。那么三十六的明哲眼里则装满了深深的海水,有着包容一切的力量。 海水深蓝,透着紫光,让向帅不由得沉溺其中。 “是,当然是,我不但为你而来,我之所以会穿越到1996年,也都是为了见你。” 向帅搂住他的肩膀,因为过于激动,嗓音不由自主地发抖。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是为了我爸,也不是为了我妈,我是为了和你相遇才会去了1996年。” 时间是比空间更难跨越的阻碍,他们两人的之间的红线隔着如此长久的光阴,若非向帅的这一番奇遇,又怎么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两人目光相对,都从彼此盈盈的瞳仁中见到了自己情动的身影。 火热的,带着陈年葡萄酒香味的气息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交换着。明哲用大掌托住向帅的后背,将他横抱到沙发边。向帅一手扯开自己的衣领,一手去拉他塞在腰际的衬衫。 衣料和衣料摩擦件发出细碎的声响,有个小物件从明哲的裤兜里落了出来。还不等他阻拦,向帅眼疾手快把它捞了起来。 “你带我来这里,顺便还带着这个玩意儿?” 他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套儿。 心想这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男人。 “怎么?你不想么?” 明哲干脆抛开矜持,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眯起眼睛看着他。 “难道你不想?” “想,怎么不想。” 向帅被激到了。 主要是喝醉酒的明哲实在是好看得有些过分,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气。 明哲从小就长得周正,一板一眼得像个小大人。自从当上了围棋九段后身上更是带着几缕仙气。向帅偷偷关注过他的粉丝贴吧,好多明哲的棋迷私底下都管他叫做“明仙人”。 这位“明仙人”衣衫凌乱地躺在沙发上,斜眼从小而上看着他。那禁欲的冷淡上挂着的浅笑和这副予取予求的模样,简直比唐僧穿着锦斓袈裟跳肚皮舞还要不像话,叫向帅激动的口干舌燥。 向帅“嗷呜”一声,把衬衫一脱一扔,张开双臂拥了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 紧要关头,门口传来两声怒吼。 * 作者有话要说: 向爸爸:儿子!明哲!先打哪个,在线求助! 魏益谦:师弟!向帅!快跑!快跑! 这么看资本家果然是男妈妈啦。 第147章 大结局 从同里到上海, 魏益谦一路把车开到飞起。 上一回那么疯还是向前进婚礼那天,他一大早飙车去抢婚。 车子转进溪水街,远远地就见到透过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缝隙之间小洋楼投射出的灯火。 下了车, 一楼灯火通明,铁门并没有关。 畅通无阻地穿过花园来到小洋楼正门口, 魏益谦正待敲门。向前进拉着他拐到左侧靠客厅一边的窗户旁。 拨开白色的窗帘, 温暖的灯光和着悠扬的音乐从半开的玻璃窗户传出,同时还有细细的对话声。突然听到身侧的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魏益谦急忙侧头朝里面望去,就看见一件衬衫被人抛了起来落在地毯上, 向帅赤|裸着上半身雀跃地往沙发上跳去…… 他要是不明白这小家伙正在干什么,也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不用多想, 沙发上躺着的那个人只能是他师弟明哲! “你们在做什么!” 他和向前进同时吼了起来。 向帅被吓得浑身一颤,当即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仓皇间, 向帅的手肘重重地打在明哲某一脆弱的地方。明哲顿时脸色发白,发出一记痛苦的呻、吟。向帅暗叫不好, 想要伸手去扶,明哲狼狈地往后一缩, 脑袋重重地撞到一旁的落地台灯上, 顿时眼冒金星,天昏地暗。 “开门!” 见他们没有反应,向前进一边大吼一边哐哐拍打着窗户。 向帅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慌乱地望着窗户外头的两个老头。 老爸和魏伯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知道小洋楼里有人? “衣服!” 见向帅傻站在原地, 向前进恨不得直接从窗户里钻进去抽他。 向帅抖抖索索捡起地上的衬衫, 明哲捂着脑袋忍痛站了起来。 “你坐着, 我去……” 明哲帮向帅把乱扣的纽扣系好,惨白着一张俏脸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大门打开,向前进正要发作,见到是明哲,本来准备好的话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向叔叔……” “哼!” 向前进拂袖,十足的老丈人派头。 等魏益谦进客厅的时候,明哲和向帅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明哲的领口半敞开着,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现在凌乱地散落在额前。眼神犀利,右手虚虚地搭在向帅的肩膀上,那架势就像是守护着城堡里黄金的巨龙。 魏益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师弟这种模样。 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师弟真的长大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 向帅坐在明哲的身侧,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转动。一会儿看看向前进,一会儿看看明哲,最后忍不住往明哲身边又贴近了些。因为不胜酒力的关系,他面颊通红,即便对面坐着向前进,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 地上散落着几只酒瓶和酒杯,空气里一股醉人的味道和男性荷尔蒙的气味。 魏益谦不难想象,要是没有他们的突然造访,这两人将会度过怎样一个激|情四射的夜晚。 “说吧。怎么回事。” 向前进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和……” “我没问你,我在问我儿子。” 明哲刚要开口,就被向前进打断。 比起“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明哲,向前进觉得还是自己的儿子比较“单纯”些——至少在他出发前往韩国考察之前还是个小孩子。 “您问的……是哪一件?” 向帅舔了舔嘴唇。 “哪一件的意思是有很多件?” 向前进觉得心脏有些隐隐的痛,“刚才你们在做什么?” 他摸了摸|胸口衣袋里的速效保心丸药瓶。 “就,做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呗……” 向帅低声道。 “就跟你和魏伯伯一样……” 此话一出,魏益谦和向前进两人齐齐一颤。 “你怎么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向帅低下头。 “我和你魏伯伯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就说你们两个。” “向叔叔,我和小帅是真心相爱的。” 明哲拉起向帅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本来我已经想好了,等同里站的比赛结束后就找个时间向您说明一切……请您成全我们。” “呵……” 向前进冷笑一声。 “阿哲,你听听你自己刚才叫他什么?这是我儿子帅帅,不是你的“小帅”。我不知道你回国之后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傻小子在短短的时间里为你神魂颠倒,失去理智。但你不可以欺骗他,也不可以把他当做任何人,哪怕是小帅也不可以!” 他说着,去拉向帅的胳膊,痛心疾首。 “傻小子,他爱的不是你,你们才认识多久,见了几次?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曾亲眼见过证明哲和小帅刻骨铭心的爱情,不知道他和小帅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向前进此时说不定会真心祝福他们两个。 “爸……” “你闭嘴,我还有一堆事情要问你,你现在就给我到车上去。” “向叔叔你听我把话说完!” 向帅大吼一声。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向前进呆若木鸡。 “向叔叔……你就是我的向叔叔。” 向帅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来回踱步,“我就是项帅,项帅就是我,这里是我的家,明哲他从头到尾爱的只有我一个。哎……向叔叔,谦哥,是我啊。我是小帅,我回来了!” 他说着,把眼皮往下一耷拉,做出一副厌世的表情,正是“项帅”的模样。 吞了两粒保心丸,向前进拿着水杯的手依然止不住微微颤抖。 坐在他身边的魏益谦虽然表面看其他比他平静许多,但心里同样也是波涛汹涌。 即便早隐隐觉得这小子最近有些不对劲,也明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段时间向帅奇怪的表现。但这一切实在是太超乎科学常识,让人无法接受。 更不要说亲手养育了向帅十八年的向前进,死去多年的好朋友变成自己的儿子。被迫出柜的同一天还要接受儿子和自己男朋友的师弟在一起……魏益谦叹了口气,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老了。 原来老了的表现之一就是什么都不想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们瞎折腾去吧。 “你是说,你是项帅投胎转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上辈子的事情的。谦哥,你劝劝我爸,我真没吹牛。” 魏益谦神情复杂地看着向帅,一时间竟不知道同样都是大逆不道的称呼,“谦哥”和“资本家”到底哪个比较好一点。 “你以为我会相信?” 向前进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看向明哲,“是你教的吧?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说服我?” 向前进直到现在依旧认为是明哲教会了向帅“三十三变手”。他这么做,就是要把向帅变成“项帅”,把他的儿子打造成曾经恋人的样子。 他把向帅养的那么好,不是为了让他做谁的影子,谁的替身。 向帅就是向帅,无可代替! “我没有。我可以发誓,在我回国之前,从来没有和向帅进行过任何接触。我可以用小帅的名义发誓。” 他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 “向叔叔,师兄,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一个奇迹,等小帅回来。” 明哲扭头看向向帅,“现在我终于等到他了,他就是我的奇迹。” “一派胡言!” 向前进一把推开茶几跳了起来。 他激动地指了指向帅,又指了指明哲,“你们两个吹牛皮也要打打草稿,居然扯到乱力乱神上去了!” “向叔叔,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等着。” 见向前进仍旧无法接受,向帅转身跑上二楼,不一会儿带着一套棋局下来。 “这时候还下什么棋?” “看了就知道了。” 向帅说着,摆开阵势。 先是当头炮,接着跳马,炮八进二,走兵…… “这不是瞎走么?” 魏益谦和明哲齐声喊道。 “帅帅,你小学的时候都不会犯这种错误,我估计现在乐天都下不出这种棋。” 魏益谦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这不是我下的。” “那是谁下的?这也太乱来了。” “是我下的……” 向前进把手指放在“车”上,眼神不住地山东,“不可能……这是二十年前的我下的棋。是和废品站的老窦……” 眨眼的瞬间,向前进仿佛回到了二十六岁时的夏天。 午后阵阵喧嚣的蝉鸣声中,他端着用破纸板做的棋盘和塑料棋子,顶着阵阵臭气来到铁皮屋旁,唤醒正在打瞌睡的老窦求他和自己下棋。 “什么老窦?” 这段往事连魏益谦都不甚知晓,更不要提明哲。 “当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橘中里附近也好,厂子里也好,都没有人愿意和我下棋,收废品的老窦是我唯一的棋友。但我怕下得太好,他就不愿意和我玩了。所以每回都故意乱下,反而被他当做了臭棋篓子嫌弃……” 提起当年的往事,向前进露出怀念的表情。 “也就是在下这盘棋的时候,我遇到了他……” “你这开局不对,你应该走这步……车八进二才对嘛。”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指着棋盘说道。 他就像是一道光,照进我原本昏暗无光的世界。从此,我的人生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向前进缓缓地抬头望向向帅,眼底一片波光粼粼。 “真的是你么?” 多少年前,也是在这个屋子里。他给他做饭,他陪他下棋。 是耶非耶,魂归来兮。 恍惚间,两个年纪相差十八岁的少年的身影在这小洋楼里重合了。 …… 当向帅和明哲飞车赶到同里的时候,距离各自比赛的开场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围棋队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首场比赛主将失踪,简直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 闻讯而来的记者将比赛场地所在的天元宾馆团团围住,把主教练堵在挡门口非要他立即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请问教练,明九段赛前突然失踪是临阵脱逃么?还是和俱乐部有什么条件没有谈好。这可是他回国之后的第一场围甲比赛。” “明九段不是失踪,他只是手机没电关机了。我们要相信他的专业素养,一会儿比赛开始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主教练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没什么底气。刚才赵秘书打电话说明九段和老板连夜到上海出差去了,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让他尽量稳定军心。但具体明哲什么时候会到,路上会不会出状况就不得而知了。 比起围棋队,象棋队这里则是暗流涌动。听说向帅失踪了一整晚,许多人开始按捺不住各自的野心。尤其以邹亮为首的那群人,纷纷举手主动请缨,要求代替向帅上场。 “你们没听教练说么,向帅现往正在往回赶,一个个都在迫不及待些什么。” 穆时英看不惯他们的做法,靠在墙边冷冷地说道。 “我们这不是在未雨绸缪么?万一向帅没赶上,难道我们的四台空窗直接认输不成?” 邹亮回头冷笑,“你有气度,你别参加,把机会留给我们呗。” “那对不起了,你既然这么说,我还非得争一争不可。一会儿帅帅回来看到四台的位置被你占着,那还不气死。” 穆时英说着,当真走到助理教练身边,毕恭毕敬地举起胳膊,“我也请求代替向帅出站。请教练组给我机会。别的不说,根据这段时间的训练成绩,我的队内排名仅次于向帅。比起他们,我更有资格做这个替补四台。” “你……” 邹亮气得脸都扭曲了。 眼看内讧一触即发,宾馆外传来一阵骚动。 “明九段回来了!” 穆时英闻言,毫不犹豫地抛下众人往外头跑去。 明哲几乎刚下车就被记者们团团包围了起来,向帅见状急忙从另一边溜下车。他弯下腰,把西装的领子拉高遮住自己的脸,一点点地往宾馆侧门方向移动。 “你小子跑去哪里了,居然失踪一整晚!” 穆时英从后面踢了他一脚,眼睛都气红了。 “嘘……我跟明哲回上海有点事,比赛还没开始吧?。” “还有五分钟。你真的……昨天一整晚都和明九段在一起么?” 穆时英拉住向帅的胳膊。 想起邹亮邹天夜里说的混账话,穆时英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 他敢发誓,他对向帅从来都只有兄弟情义,把他当做自己的小弟弟。 但是就在他见到向帅从明哲的车上偷偷摸摸下来的一幕,穆时英本来坚定的信念突然动摇了一下。 难道向帅真的和明九段在一起了么? 昨天才见面,当晚就在一起,现在又一块回来……这算什么? 如果帅帅他喜欢的是男人的话,为什么不选自己呢。明明他才是与他一起长大,陪伴他最长远的人不是么? “走吧,比赛就要开始了。” 明哲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摆脱了记者。他走到两人身边,把向帅的手从穆时英手中抽了出来。 “向帅!” 看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影,穆时英忍不住大喊。 向帅回头,不明白他在激动些什么。 他不知道,在他见不到的角度,明哲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那赤|裸裸的独占欲几乎化成了稠到研不开的浓墨。与昨天棋盘上那用身体层层围绕包裹着宝珠的白龙如出一辙。 只是一眼穆时英就明白,向帅落在他的手里,此生恐怕都在劫难逃了。 穆时英掂了掂自己的分量,干脆利落地认输。 穆时英有些同情地看着向帅,举手冲他比了比拳头,“一定要赢,让那些小人无话可说。” “当然!” 向帅点了点头,与明哲一起步入比赛现场,心里还纳闷穆时英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真的回来了……” 邹亮见一直没人进来心中还有些窃喜,谁知道最后时刻,向帅那家伙居然和明九段同时走入会场。他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向帅的身影,狼狈地走向候补席。 今天两场棋分别被安排在天元宾馆一楼的左右两个大厅里,向帅和明哲一起走到大厅中央的一副《烂柯山观棋图》下。 图画上,误入深山仙洞的樵夫正专心致志地观棋,不知人世间早就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图画外,经历了刻骨铭心爱情和近代中国棋坛兴衰激荡的两个并非同龄的同龄人,即将各自朝着各自的赛场和棋盘走去。 十八年前,他们在全国象棋锦标赛的中途失去了彼此。 十八年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对方,也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不管是人生的棋,还是爱情的棋,作为棋手,今生无悔! “阿哲,加油!” “小帅,加油!”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本文的正文就到这里结束了。 接下来的话会安排几个番外,应该是有老魏和老向的,屠爷爷和何文宣的,明哲和小帅的,以及一些小甜饼吧,差不多一周之内就会彻底完结了。 本文因为题材冷门的缘故,数据不是很好,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上陪伴。 接下来会开文《穿成九千岁的干孙子》是架空明代的作品,心机太监攻X穿越特种兵受,是我没写过的强强的类型,欢迎大家收藏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