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做教育 作者:云晓 文案 若你有一天回到了过去,你会怎么办? 改变历史?还是随波逐流? —————————— 山河破碎,前路渺茫。 是沉沦,还是奋进。 是选择,亦或是别无选择。 她用自己的一生作注,只愿那片刻的星光。 ———————— 此生有幸,能与诸君共度一段时光,足矣! 此生有幸,能得先生教诲,足矣! ———————— 那年先生离开了,那年是1919年,她孤身一人踏上了未知的归途。 如果历史注定我们不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那我们也将力所能及的去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 那年她是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她见证了女性的觉醒时代 那年她是老师,她以笔为刀,用笔去诉说那些不公,唤醒尚处于蒙昧的女性 那年她开始了办学校,办报纸,她想或许她应该尝试着改变眼前的一切。 …… …… 身穿民国,面对满目疮痍,徐瑶不由疑问,她可以做些什么? 此生飘零,身世浮沉,是传承,也是新生。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民国旧影 励志人生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瑶 ┃ 配角:柳素颉,严邵,赵侃,曲雅 ┃ 其它:日常生活,成长 一句话简介:愿将此生献家国 立意:在乱世之中如何传承民族文化 第1章 那年她初到异世,遇见了先…… 1916年3月 阳光透过窗间的缝隙落到泛黄的书卷上,一双骨节分明的素手正手执不知是何年何代的书籍,手指轻捻着书页,发出纸张特有的沙沙声。 徐瑶手中提着的是刚买的糕点,敲了敲房门,门开了,是一位身着旗袍的靓丽的年轻女子。 三十左右的年纪,未施脂粉,却难掩其艳丽的容貌,眉眼弯弯,柳眉杏眼,分明是江南女子的模样,然而身量却比江南女子要高出许多。 见到来人,女子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将徐瑶迎进屋子里去,徐瑶弯腰施。 “师母。” “徐瑶来了,进来吧。” 徐瑶点点头进门,顺手将糕点放在了桌案上,破庙简陋,四处漏风,屋里隐隐传来两声刻意压制的咳嗽声。 “先生的身体……” 曲雅为徐瑶倒了一杯水,徐瑶欠身接过,只是听着咳嗽声,心中忍不住微颤,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中无法掩饰的担心。 “老毛病了,你是来学习的吧,我去唤叔均。” 叔均是先生的字,先生本名柳素颉,是清朝时期的举人,据说中举时还未及弱冠,后来参加了反清的革命斗争,被通缉,逃亡日本。 “不了,师母,我和您一起去。” 曲雅是真心喜欢这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在她的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比当年的自己更加的明媚。 当年的自己虽然受到了西方启蒙思想的影响,然而身处千年来被压迫的国家,纵使一心倡导追求男女平等,然而终不免时代的局限。 年轻的时候,她做了不少错事,为此连累了深爱自己的丈夫,如今想来,心中常常对那人心怀愧疚。 和她们这些长于清王朝的,受着传统教育的女子不同,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期望的模样。 在她的认识中,原来男女生来平等是那么理所当然,没有理由,理所应当,眼神明亮,似是在诉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是她曾经抗争的、争取的,为此她看到她的好友死于屠刀之下,不得不承认,她那时的确是怕了。 可是漂泊流离近十年后,她在一个青年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期望的模样,她似是一个旁观者,理性而又淡漠。 在第一次交谈之后,曲雅为眼前之人的思想所震撼,可在她看来震撼的事情与徐瑶而言却是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当徐瑶提到她想拜自己的丈夫为师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愿意为着这个年轻的后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当她对自己丈夫说起的时候,他明显的皱了一下眉头,只说先见见人再说。 徐瑶第一次见到柳素颉的时候,心中实在很难想象这个病体缠身的人,曾有过那样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 恭恭敬敬的向先生问好,徐瑶有些局促,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却未想过真的有机会得见真人。 柳素颉也觉得有些惊异,被自己妻子连连称赞的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脸上还有着未经世事的稚嫩。 问其学识,发现其竟连四书五经都未曾读过,虽然能背几句诗文,然而当他的弟子,实在是不够格。 徐瑶知道自己学识浅薄,上不得台面,她虽然也读过十多年的书,然而在这些古文大家面前和文盲其实没什么差别。 柳素颉正思考着如何礼貌的拒绝这个不入流的求学拜师之人,徐瑶却先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自己入不了先生的眼,学生不求能得先生几分真传,但求跟着先生能增长几分见识就是极好的。” 柳素颉沉默着,如今他身处这种境地,虽然保全了性命,却早已声名狼藉,旧友决裂,生活窘迫,凡此种种,心灰意冷也不为过。 眼前这个小姑娘并不知道他的曾经,若有一日,她知道了,可还会这样? 柳素颉并不知道,他早已没有了那份勇气,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 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对于夫人,他总是有些亏欠的,夫人是女中豪杰,而他是久病之身,再加上半生流离,到如今只有破庙栖身。 夫人所求,他如何能不答应? 答应下来后,徐瑶几乎是日日都会过来请教、学习,风雨无阻,凡他所要求看到文章书籍,她都会去看。 只是徐瑶实在是天资有限,跟着他学了两个月,进展实在有限,不过难得的是她虚心求学的姿态。 徐瑶一眼便看到了伏案书写的老师,有些踯躅,有些不忍不愿去打扰这幅安静的画面,只是呆呆的看着老师。 “怎么不过去?” “嗯?学生不敢擅自打扰先生。” “进来吧。” 柳素颉闻言抬起头看向了徐瑶,徐瑶唤了句“先生”,朝柳素颉鞠躬。 其实初到民国时,动不动就鞠躬的礼节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入乡随俗,她也就渐渐习惯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她的身份是没落的家族的女儿,家族中为她定下了婚事,她这应该算是这个时代“赶时髦”的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 其实原主的家庭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有些地位的了,原主的父亲是清朝是的一个地方县令,辛亥革命时,赶时髦开了两枪,就说是闹过革命了。 不仅保住了命,还弄了一个县长当着,日子过的和昔日没什么差别,他老人家贪心不足,还想着要更大的权势,便筹谋着卖女儿的算盘。 原主是家中的排行老三,是个庶女,生母早逝,据说是因为犯了府中的某些忌讳,具体是什么,徐瑶并不知道。 徐瑶过去时,家中正要将她嫁给临县的一个军阀做妾,徐瑶自是不愿意的,但原主素来恭顺的性子也没让家人过多的防范。 徐瑶从家中偷了不少钱,夜半时分携款跑了,在这个时代,逃婚是令人脸上蒙羞的,家族中的人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找。 在家中看了原主不过是个自小没出过门的闺阁小姐,就算是跑,也是跑不远的,只在附近寻找。 谁也没想到徐瑶连夜坐火车去了上海,后来又辗转去了天津,改了名字,租了间屋子就打算常住下来。 她租的屋子离城镇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靠近乡村,不过好在租金便宜,她带出来的钱不少,如果节俭些,生活个半年是不成问题的。 原主姓朱,叫朱秀,一个极普通的名字。 一路上马不停蹄,大概是因为以前有过独自旅游的经历,当徐瑶孤身踏进这个乱世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害怕。 不过与真正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有所不同,她的离开并非仅仅是为了逃婚,更多的是她不愿被腐朽的家庭束缚住灵魂,她想见见更为广阔的天空。 隔壁是一处草堂,荒废了许久,好在遮风避雨是不成问题的,她来这半个月了,还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 倒是女主人相貌生的极美,一个人操持家务,井井有条,每次见到徐瑶后,都会主动打招呼。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稔了起来,徐瑶这才知道原来自家隔壁竟然住着一位大才子,而这家的女主人的思想也是一位闺阁秀才。 只是好奇这两人怎会落得这样的境地,后来跟着学习后才知道,先生原是支持过袁世凯复辟过的,复辟失败后,先生辗转逃到天津避难,不过先生大才,因为友人的帮忙,很快就撤销了通缉令。 知道这段往事后,徐瑶想着自己从小受过的教育,也曾有过片刻的迷茫,袁世凯篡夺革命果实,是值得批判的,先生怎么会?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无论往日如何,她眼见着柳素颉先生如今却是落魄,先生似有疾病缠身,又无生活之资,却是令人慨叹。 埋头书堆的柳先生抬起头来,看着徐瑶,心中也有些许欣慰,虽说徐瑶天资不够聪颖,好歹勤奋,做他的弟子勉勉强强也是够的。 “徐瑶,你来了。” “先生。” 徐瑶深深鞠躬,然后方才走向柳先生,将手中的《论语》递了上去,她如今方才堪堪将四书五经看完。 对!仅仅是看完,毕竟她起步的确是太晚,基础太差,这些字又都是繁体字,竖排版,还贵! 能在一个月内看完就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看法而已,作为老师的柳素颉,对此却深感郁闷。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教一个垂髫小儿读书,不过好在这个小儿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对于老师的话,言听计从。 “看完之后,可有什么感受?” “感受?书中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柳素颉听到这么一句答了等于没答的答案,明显不满的皱皱眉,徐瑶忙继续说道: “学生以为孔子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结合他所生活的时代……故学生以为其中的观点于今虽有很多不合时宜之处,然而对于我国影响不可谓不大。” 徐瑶的态度整理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好的方面进行继承,不好的方面需要舍弃。 孔子做了几千年的圣人,柳素颉自幼接受传统儒学的教育,听到徐瑶这样评价,神色微动,觉得这种观点似与旧友态度相似。 “具体说说。” “学生以为儒学绵延至今,是具有其生命力的……” 徐瑶的态度便是后世多少年后的态度,对于其中的封建糟粕予以抛弃,倡导有选择的进行继承。 柳素颉在听完徐瑶的话后,明白了她态度的原因,她是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的,也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去看的。 反对其中的君臣等级思想,反对其中的男尊女卑的思想,但又客观的承认其对于历史的价值,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是当下。 柳素颉在心中暗暗对徐瑶进行定义,这样的思想明显是不属于受传统文化教育长大的女性,更像是走出过门,接受过西方新式思想的新青年。 第2章 只不过这新青年的…… 只不过这新青年的国文功底的确差的厉害。 “你看过法国的《人权宣言》吗?” 徐瑶摇摇头,不知道先生为何会这样问。 “那你都看过那些与西方思想有关的书?” 徐瑶回想自己十多年的教育历程,外文书籍实在不多,她的确算不得什么勤奋的人。 “《堂吉诃德》、《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 徐瑶一口气说了不少,可没有一本是与自由平等思想有关的,大多是闲散消遣的小说。 柳素颉听了之后皱眉不语,这其中有些书他是知道的,并且也看过,可有一些他却是闻所未闻。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的大多数书籍目前民国并没有翻译的文本,如果阅读,需要极高的国际语言功底。 “你学过国际语?” “略微学过了一点。” 徐瑶如实的回答着,虽然接受现代教育的她,英语成绩的确不错,但只限于考试前。 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她早就忘记的差不多了。 “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你既然接触过西方启蒙思想,为何还要重新开始学国文呢?” “因为学生是民国人,自然是要学习国文的,而且学生并不觉得启蒙思想和学习传统文化矛盾。 而且西方的启蒙思想也是自文艺复兴开始的,学生以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包涵那些启蒙思想的,只是没有人进行系统整理罢了。 启蒙思想不是凭空产生的,必然是有其思想基础的,这些基础,中华文化中未必没有? 学生坚信中华文化能够流传至今,是有其优越性的,学生虽然智拙,也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柳素颉暗暗惊讶,徐瑶这人看起来不过是一普通的青年,然而有时候他有感觉这人离他们这个时代太过遥远。 似乎她未曾经历过这段苦难的岁月,似乎她心中坚信这一切终将过去,似乎她知道最后的答案。 “那你觉得如今的国出路是什么?” “啊?!” 徐瑶愣住了,这问题超纲了呀!其实她挺想告诉先生,百年之后,种花家的模样,可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先生,我觉得如今的国虽处乱世,然而却不会一直沉沦,自鸦片战争后,历代仁人志士不都在探索出路吗? 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一路走来,每一次都在前进,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探索出一条属于种花家的路。 先生,曾经不也在探寻吗?放眼世界,从未说有一个国家的出路能够轻易探寻出的,失败是必然的,可这并不能代表着那些曾经试探探索的人就错了,这只能说这条路不适合罢了。” 徐瑶说这番话是带有私心的,她自知道先生的人生经历后,每每看着自家先生伏案时,总觉得无边的孤寂涌上心头。 她想着身处这个时代,先生想必有着无数难以言说的委屈吧,这是在这个苦难的岁月,大多数苦难都只会化为无病呻吟罢了! 柳素颉心中一震,他自是听出徐瑶话语中的意思,看着徐瑶,实在很难想象这些话竟是从一个未满二十的青年人口中说出的。 在她这个年纪,大多是锐利的,有着无穷的志气,想与这混沌的天地拼杀出一条路来,少有这样温和的、中庸的。 “今日我们正式开始讲学吧!” “是,先生。” 正式进入教学后,时光荏苒,天气转热,转眼入了暑,先生布置的课业也渐渐多了起来,徐瑶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每次来都会带来热气腾腾的糕点和一些药,徐瑶住的离他们并不远,走路大概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曲雅也曾去看望过,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她倒真有些佩服这姑娘勇气。 听说曾有一日夜遇贼人,徐瑶二话没说,抄起倚在门框的竹竿,将贼人打的抱头鼠窜,最后竟拿出明晃晃的菜刀,要将贼人剁成肉泥。 当然,最终是没有成功的,否则今日的徐瑶必将深陷囹圄了。只听说那贼人慌不择路的跳窗逃走,似乎还摔断了腿。 由此徐瑶“悍女”的称呼声名远扬,徐瑶倒是不在乎,不就是“女汉子”吗?只要能在这乱世保全自身,声名又有何惧! 柳素颉听闻之后,瞬间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如此人物,倒颇具古时侠风。 只是曲雅自贼子的事情发生后,考虑到徐瑶一个孤女孤身一人,到底不安全,便想着让她和自己一同居住。 她与柳素颉没有子嗣,颠沛流离了这些许年,在徐瑶身上倒是寻到了一丝难得的亲近。 待人亲和有礼,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除了不大聪明外),这数月以来,她明里暗里的也接济过自己不少。 只是她毕竟孤身一人,并没有多少余资,能养活自己已是不错了,对于先生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及。 对于师母的邀请,徐瑶心里是感动的,只是她如今生存的本事,实在上不得台面,若是让先生知道,先生必然会生气的。 倒不是说其他,她如今化名“辛吾”写小说,多属于世情流俗一类的,笔下言语在当世看来难免有些露骨。 虽然徐瑶心中并不以为意,相较于自己在现代看的许多文字,实在是含蓄的很了,不过毕竟身处异世,总归要入乡随俗的。 好在她写的剧情足够狗血,阅读古典文章后,文笔也还算过得去,只是字丑了些,稿费还算不错,至少温饱是不成问题的。 徐瑶终是婉拒了师母。 今日徐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同行的是一位青年,进屋的时候,徐瑶介绍说是自己的同乡——严邵。 “先生好!” 柳素颉颔首,并不多言,但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感觉,不过君子风度的他,什么都没说。 严邵其实是有些尴尬的,见曲雅打算去做饭,忙跟上去帮忙,曲雅也将其作为了徐瑶的男朋友,一直在打听着他的籍贯、经历。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啊?!”徐瑶面露惊讶,“暂时还不知道,如今世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素颉原本是想问的是他二人的感情问题,身为长辈,免不了要为半个弟子的孤女操心。 徐瑶偏偏什么言外之意都没听出来,身处乱世,即使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其实也是这么都做不了的,她太渺小了! “你和严邵?” “他呀!好像在备考燕京大学,不过据我看,难!” “那你呢?不和他一起去燕京吗?”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去?” 徐瑶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反问,但很快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又继续补充道: “学生想继续跟着先生学习,只要先生不嫌学生愚笨就好了。” 柳素颉看着徐瑶澄明的目光,发现可能真的是自己误会了,自己一瞬间好像能够明白当年张炎为何会误会曲雅了。 一瞬间竟觉得有几分好笑,男女走在一起,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男女关系,这何尝不是可笑的呢? “你既然诚心求学,以后便做我的弟子吧。” “啊?!” 徐瑶一时间惊诧的合不拢嘴,还没反应过来,曲雅便开口道。 “还不快行拜师礼!” 拜师礼?不怪徐瑶茫然,她是真不知道什么是拜师礼,她以为跟着学习不就行了,为什么还需要那些虚礼? 不过徐瑶还是磕头行了拜师礼,到了第二日,带着十块钱,真正按照着古法行了礼,才算是真的拜师了。 回去的路上,严邵瞅着徐瑶的目光满是探究,脸上憋着笑。 “再笑褶子都出来了。” “你是真打算拜柳先生为师吗?” “拜都拜了,还用问。” “我可听说这个柳素颉可是支持袁世凯复辟的人,你可要想好。” “我知道。” “那你还?” “老师是有苦衷的,他支持的说君主立宪,我们不能用后世人去评判当世的人,老师的家学是经学,身处乱世,注定他的才能是无法发挥的。” “徐瑶,别忘了你是一个现代人!” 严邵停住了脚步,严肃的看着徐瑶,他是一个理科生,历史并不好,可基本都历史素养他还是有的。 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的成果,意图复辟帝/制,这样遗臭万年的人,支持他复辟的能是什么好人! 徐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是个通透的人,看着严邵,也严肃了起来。 “严邵,论历史素养,我比你强,你知道我那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不要妄图用书纸上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词轻易的对一个人的一生下结论。 复辟六君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名词还是我告诉你的,你知道这些人他们的人生轨迹吗?若是你,未必能走出更好的路。”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呵!徐瑶冷笑一声,看着严邵,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严邵被徐瑶的目光看着,脸色通红。 却还是倔强的盯着,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自信,他是在今年五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身份是没落的清朝官员的二子。 家族没落,他被迫去天津谋生,身上并没有多少闲钱,艰难求生,最后沦落到做苦力的地步。 一月前,他在火车站帮人运行李的时候,遇见了徐瑶,若不是见到他提箱上的简体字,两人根本不会相识。 严邵初来异世,经历过慌乱、茫然,最后却不得不认命,他也想过自杀或许可以回去,可在临了的时候还是退缩了。 “你知道你所鄙视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嘛?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开始选择革命的那一批人,是这个时代的精英” “是精致利己主义吧!” 徐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严邵,许久没有说话,随即转身抛下严邵,自己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3章 赤子之心方是最难得的 严邵看着徐瑶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吵架赢了的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茫然,他不明白为何明明历史比他要好的徐瑶会如此相信一个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人。 徐瑶站在院子中,月满星空,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在这异世,她只是一叶浮萍罢了。 严邵的态度初听的确刺耳,可细想,她又能够理解,严邵并没有了解先生的必要,他只需要知道历史的评价就足矣了! 工笔春秋,只是那人是她的先生,是在这异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她如何能忍心让人当着她的面如此诋毁。 可心底却又那么清晰的知道先生那一步走的的确错的离谱,纵然离谱,可先生的选择确有其不得已之处。 人总归是有私心的,她又如何能够例外? 想来,徐瑶自嘲的笑了,她也不过是一俗人罢了!她仰头看天,想着百年之后的明月皎皎,一种无边的孤寂涌上心头,心中空荡荡的。 严邵回到院中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中也是有些悔意的,他的历史浅薄,的确不该妄下断言的,更何况那人是她的老师。 “徐瑶。” 徐瑶回头朝他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没有脱外衣,合衣躺下,闭上眼睛,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夜间还是有些寒凉的。 脑海中闪过一些现代的画面,不免开始怀念起现代的种种了,泪水无声的滑落眼角,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的感冒了,徐谣吸着鼻子,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晚上睡得早,这会早就没了困意,只是鼻子堵塞的厉害,迟迟不愿起床,现在的她异常怀念有手机的日子。 严邵早起做好了饭,等了半天也不见徐谣起床,平日这个时候徐谣早就开始读书了,他心里有些奇怪,只是两人昨天才吵了架,这会他也抹不开面去叫徐瑶。 知道近正午,徐瑶才打开房门,到厨房去寻吃的,严邵做的饭还温在锅里,见人醒了,便去盛了一碗饭。 院子是徐瑶租的,不大,就两间屋子,厨房是公用的,钱是她当初从家里带的,如今已所剩无几。 严邵没有钱,吃住都是徐谣的,他之前是在火车站帮人搬运行李,没攒下什么钱,只是能够吃饱罢了,如果不是遇见徐瑶,或许他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谢谢。” 徐瑶鼻子被堵塞住了,说话时声音嗡嗡的,严邵有些不好意思,对于徐瑶,他总有种找到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来历吧。 “不用,昨天……对不起。” 严邵不好意思的道歉,虽然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但出于对于朋友的尊重,他还得道歉了。 “不用,我想过了,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只不过你我对于历史所持的观点不同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严邵有些尴尬,对于徐瑶的善解人意,他是有些感动的,现在听到徐瑶主动询问他,忙坐到徐瑶对面回答说: “我想过了,我这身子板干苦力是肯定不行的,还是要走读书的路,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你了解历史一些,给我一些建议呗。” “你想去那所学校?什么专业?” “额……这个真没想过,我之前是学信息技术的,不过你也知道,参加这个试验的时候我才刚刚大一,专业知识嘛……” 徐瑶低垂着眉眼,她与严邵的情况相似,是飞机失事后突然穿越的,她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同样落在这个时代的还有多少人,她如今只想走好脚下的路。 “你能认识繁体字吗?” “啊?应该认识吧!” “你想考燕京大学吗?” “啊!?” 严邵一时张大了嘴,只觉得徐瑶的思维跳跃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怔怔的看着徐瑶,不语。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额……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没事,你本身不是学理科的吗?我们本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如今有机会和前人处于同一起点,更何况你不想看看传说的新文化运动吗?” 一想起历史上的事件,严邵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热血,重重的点点头。 “啊切!” 徐瑶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将碗筷放在了灶上,对严邵道: “好!有志气!那就麻烦你洗碗了,我去老师家了。” “嗯?”严邵如今吃穿都靠着徐瑶,自然的承担起了家务,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摸鼻子的徐瑶。 “你感冒了?” “嗯,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瑶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手中抱着的是用布包裹着的书,来到严邵面前,道: “午后,有时间还去买些米来,家里似乎没多少米了。对了,还有将这份稿子送到邮局去,寄到上海。” 接着掏出了三块银元,按着当时的物价,这差不多够一个五口之家是十天的伙食了,严邵接过钱,答应了下来。 “稿子?你写的?” “嗯,换些钱,维持生计用的。” 严邵好奇的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有笨拙的毛笔字书写的,繁体字他看不大懂,只能依稀辨认出极个别的字,看着徐瑶有些惊讶。 “竟然还可以这样?写小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你一会帮我邮寄到上海的《月月小说》,我先走了。” 严邵还打算多问两句,徐瑶早已背上了挎包消失在门口,严邵顿时对徐瑶刮目相看,从而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同样是穿越,人家就能混的这样好了。 严邵将徐瑶交代的事情办完了之后,回去的时候,徐瑶已经回来了,正在练习毛笔字,一笔一划及其认真,严邵将买来的大米放在地上。 徐瑶放下手中的笔,对严邵道: “我白天看你似乎不太认识繁体字,以后我教你吧,毕竟我不可能一直养你。” 徐瑶说得太过直白,燥的严邵红了脸,可偏偏徐瑶说得又是事实,不过为了今后能生活的更好,严邵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点头答应了。 自此之后,徐瑶每晚都会化一个小时教严邵读书识字,徐瑶有时候也会感慨,严邵比自己运气好多了。 自己当初可是直接从《诗经》开始背的,最开始还曲雅先生念一遍,她用笨拙的拼音标记了,然后自己回来背的,这样持续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她才差不多将大部分常用的繁体字认完了。 有时候,她常常觉得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若是以前,她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好学,可如今她不仅做到了,而且似乎做的还不错。 “先生,这是你以前写的吗?” 柳素颉看了一眼徐瑶手中的书,点点头,这对于他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腔抱负的有志青年,谁能想到此后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真的是您写的?真的是太……太令人意外了!” 徐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笑意盈盈,全身上下都带走笑意,更何况是这样令人意外的发现,更是高兴的转圈圈。 柳素颉侧眼有些奇怪的看着徐瑶,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篇文章怎么就叫人兴奋成这样了!往日就是读到《诗经》《楚辞》中的名句也未见她这样过。 “你先别转,转的我头晕,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高兴?” 徐瑶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抱着那篇文章,向先生解释时,嘴角都是上翘的,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资本论》!竟然是《资本论》!先生,您竟然看过《资本论》!” 柳素颉没有否认,只是他还是不难明白不就是《资本论》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不过他明白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大多数无政/府主义的信徒,难道说徐瑶也是的? “你信奉无政/府主义?” “无政/府主义?不信。” 徐瑶有些奇怪,这跟无政/府主义有什么关系?无政/府主义?那是什么?完全不了解。 “那你信奉什么?” 徐瑶原想说马克思主义,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想来应该是时空对她们穿越之人的禁制吧。她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是没有资格改变历史的。想到这,徐瑶的眼神难免有些落寞。 “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主义,只要能够救国于危难,就是好的主义。” 徐瑶的话质朴,却在无意间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柳素颉的心上,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他这半生,干过革命,受过欺骗,走过错路,可他想救国救民的想法却从未变过。 帝制又如何?无政/府主义又如何?共和制又如何?只要他最后能够救国,什么主义,什么道路,还重要吗?不都是拳拳赤子心吗?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却发现自己看的还没有对方通透,柳素颉发现这个姑娘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人全然不同,她活的通透,心中似乎一直有着一股信念,这股信念使她在任何时候都是明媚的。 第4章 稿费到了 这使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妻子,那时候曲雅刚刚受他影响,走上了争取男女平权的道路,那个时候曲雅也是如此的坚信未来有一天他们的愿望能够变成现实。 想起往事,柳素颉常常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已经沦落到破庙栖身的地步了,身子也是越发的差,身上还背着无数的骂名,当真一朝失足,便是末路。 “先生,您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先辈。” “?” 柳素颉一时间没有明白徐瑶的话,他还沉浸在末路穷途的情绪中,猛地咳嗽起来,徐瑶忙放下手中的书,端来热茶递到柳素颉手中。 柳素颉喝了热茶,压住了喉间的不适,不愿与徐瑶再说起这些政治上的事了,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了徐瑶,要她回去看。 徐瑶点点头,出去的时候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先生几眼,见到曲雅,徐瑶知道先生如今生计维艰,先生如今是背负骂名的人,根本没什么收入来源。 徐瑶从袖中掏出了五块递到了曲雅的手中,曲雅摆手就要拒绝,道: “这怎么可以?” “师母,老师如今重病缠身,还是需要买药的,要不是小病都会拖成大病,师母就收下吧。” “不行,你孤身一人,本就艰难,我们怎么可以再拿你的钱。” “师母,您和老师是我的恩人,教我读书识字,这样的恩情岂是金银能够衡量的,师母放心,如今我和严邵一起,生活没师母想的那样困苦。师母就拿着吧。” 说着将钱一把塞到了曲雅的手中,自己一溜烟就跑了,徐瑶跑的快,曲雅稍一恍神,徐瑶就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了。 曲雅手中拿着钱,看着那个明媚的身影,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她想不到穷途末路之下,伸出援手的会是一个小姑娘。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女侠,当年她立志要实现男女平等,除了是因为丈夫的影响,也是因为早年收到秋瑾先生的言论所感染,只是她没有秋瑾先生那份勇气与魄力。 在男女平等举步维艰的时代,她最终还是没能如她所愿。 “每天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曲雅看着正在看书的柳素颉,建议道,实际上,这个家一直都是她说了算的,她常常会庆幸,在外部举步维艰的时候,她的丈夫永远会无条件的支持她、相信她。 “哪来的钱?” “徐瑶刚刚给的,说是求学的学费。” 柳素颉皱皱眉,并不赞同妻子的做法,却什么都没说,他清楚他们如今的处境,连累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吃苦,柳素颉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我知道你这么想的,我和你一样的想法,你放心这钱算我们借的,等熬过这段日子,到时候再还给徐瑶。” 徐瑶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的抄写着先生递给她的书籍,这个时代的书少的可怜,一方面是因为技术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识字的人的确不多。 抄写了一个时辰,徐瑶就已经有些腰酸背痛了,她毕竟不是从小开始写毛笔字的,握着笔的手不一会就酸了。 徐瑶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恰好严邵自外面回来,背上是刚买的笔墨纸砚,“啪”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现在物价怎么这么贵?就这么点东西,比前几天买的米都贵!” 严邵忍不住抱怨着,徐瑶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起身打算去盛饭。 “回来呢?洗手吃饭,一会我给你补习。” 徐瑶自然而然的说,严邵点点头,想起今天去买菜时遇到的王阿婆,调笑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去买菜,这样的事应该让媳妇来做才对。 严邵解释了好半天,徐瑶不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两只是朋友,不过很明显,并没有人相信他俩是清白的。 他们两如今的相处模式,其实无怪于外面的人会误会,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除了夫妻,似乎也不能是其他的关系了吧? 严邵偷偷的瞥了徐瑶一眼,徐瑶的相貌虽然算不上那种夺人心魄的美,相貌放在他所见过的人中,也算得上前列了。 若说真正的美人,严邵一下子就想到了曲雅,那种美人让人想忽视都难,特别是周身的气质,受着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的确非常人能够比的。 徐瑶自来到异世之后,就不是一个喜欢打扮的,一是胭脂水粉价格昂贵,有这钱还不如买几卷书,二是无那个闲情,生计尚无法保障,更况其他。 虽然没有胭脂水粉,然而徐瑶收拾的利落,当然这是只有要出门的时候,如果不出门,蓬头垢面一整天也是有可能的。 徐瑶教严邵识了一会字,便觉得有些乏累了,两人识字大多才用注音的方式,毕竟是两人二十多年的习惯,不过好在没什么会看他们的笔记。 徐瑶忽然愣住了,想起之前师母将拼音认成是世界语的事,觉得有些好笑,当时她也不好多解释,含糊过去了。 现在突然想起,她发现自己可能将世界语完全理解错了,她原本以为世界语就是英语,可现在想想却觉得不大可能。 想了一会,没有理出头绪来,严邵没有去打扰徐瑶,自己在心中默记着这些繁体字,经过半月的学习,他的繁体字进步很快。 徐瑶觉得不再想了,重新开始抄写古籍,直到觉得困倦了,就趴在桌上小眯了一会。 严邵记住了今天学习的百来个繁体字,转过头看去,见徐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现在正值夏天,不过傍晚的时候下了阵雨,驱散了些暑气,到了晚间,已经凉爽了不少,开着窗,甚至还有着丝丝凉意。 严邵想起徐瑶的感冒才好不久,走过去,先是关上了窗,后又叫醒徐瑶,让她到床上去睡,免得着凉了。 徐瑶睁开迷蒙的眼睛,抬起头,脸上印下了墨迹,活像个大花猫,严邵见到这样的徐瑶,哈哈大笑起来。 徐瑶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察觉,点点头就打算转身去睡。 严邵忙拉住了徐瑶,强忍住笑意,道: “你先别去,我去打盆水来,你洗洗脸了再睡。” “可我已经洗过了啊!” “你还是再洗一遍吧。” 徐瑶洗完之后,发现一盆清水变成了墨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尴尬的笑了笑。 彼时两人相识未及两月,却像是相识了半生之久,或许是因为两天来自同一的故乡,总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疏离而又亲近的熟悉感。 徐瑶向老师询问了世界语后,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所谓的世界语全然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世界语是一种人造语言,书写形式采用拉丁字母,共有二十八个字母,一个字母只发一个音,每个字母的音值始终不变,没有不发音的字母,读音和书写完全一致。每个词的重音固定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学会了二十八个字母的发音并掌握它们的拼读规则,就可以读写出任何一个单词。 柳素颉有些哭笑不得,能将英语和世界语弄混,也实在是人才!看着徐瑶的眼神多了几分责怪。 徐瑶不要意思的笑了,心中却对先生越发敬佩,先生不仅在国学方面造诣深厚,对于世界文学和思想也是有所了解的。 于是原本是要讲《诗经》的,最后变成了世界语,徐瑶这才知道,叔均先生年轻时是极力倡导过世界语的,但如今更愿意醉心于传统文学中。 柳素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位故友,那时年轻,他极为崇尚世界语,在日本时还大力宣传过,曾办过一个世界语的学习班。 他的故友就是学习者之一,只是这位故友虽然对世界语颇有兴趣,却总是翘课,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后来他回过之后,故友因他叛变革命而与之决裂,算来,却是多年未通音信。 叔均先生身体不好,讲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乏累了,有想起当年旧事,心情有些低落。 徐瑶见状,知不好再留,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因为今天时间尚早,徐瑶估摸着她的稿费也该到了,便先去了邮局,果然稿费刚到不久。 徐瑶刚刚从邮局取来来稿费,不多,就十几块钱,以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钱是绰绰有余的,可现在是两个人,这点钱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个时代,民国初年,物价还算平稳,识字写稿的也不多,她还是能够勉强获得不菲的报酬。 主要是她的文极为狗血,才子佳人,颠沛流离,玛丽苏之魂……什么失忆、流产全都安排上。 和钱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说《月月小说》的编辑想见她,并且说大概这两天就会到天津。 徐瑶自是不希望和人相见的,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思想尚处于蒙昧的时代,她一个女人写世情小说,对她本身和她的小说是极为不利。 “严邵。” 难得的这一天徐瑶没有去老师家,也没有早起就去读那些文绉绉的古文,而是洗手作羹汤。 严邵起床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已经做好早饭的徐瑶,倒让严邵颇为意外。 自打他借助在徐瑶家后,他和徐瑶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默契,徐瑶主外他主内,虽然他想去寻过一些谋生的手段。 不过这个时代,谋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一不识字,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做苦力似乎别无出路。 第5章 而他实在是不…… 而他实在是不想再去火车站搬运行李了,也不想自己十多年的学习生涯化为乌有。 徐瑶的提议他是认真的考虑过的,民国大学考试的题目他也是看过的,除了文科颇为为难,理科于他倒也不难。 他终究还是想走读书那条路,这些日子,文科有徐瑶帮他补课,理科他自己复习,他想着考取大学只是时间早晚的的问题。 徐瑶和他虽然住在了一起,然而早出晚归的,大部分时候早上□□点的时候人就已经不在了,到了下午三点方才回来。 回来之后也是一头钻进屋子,苦心钻研那些古书,直至半夜,有时徐瑶也会向他抱怨,先生要求太高,竟要求她将古书能够熟记背诵的地步。 也自嘲说自己是个最愚蠢不过的人,很多书看了之后,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再加上有些书又没有什么标点符号,读起来常常觉得头晕脑胀。 “你没去柳先生哪儿?” “昨日告假了,先去洗漱了来吃饭,我有事要对你说。” 严邵带着疑虑快速洗漱后,坐了下来,徐瑶给他盛了一碗粥,早餐很简单,粥,两碗素炒。 “什么事?” 吃饭的时候严邵径直问了,两人之间虽然有故乡情意,又共同生活了近月余,然而两人并不相熟。 或者说严邵对于徐瑶知之甚少,徐瑶对于自己现代的事总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 “过几天有个朋友从上海来,你替我去见他,到时候就说你是我。” “?” 严邵看着徐瑶,眼神中满满的疑惑不解,“你能说得再明白一些吗?我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我不是写了几篇小说吗?听说销量还不错,那边的编辑就想见面和我谈谈。” “这不是好事吗?” 严邵有些不懂。 “这是民国,而且我写的是世情小说。” “世情小说?” “就是写一些男女艳情的故事,尺度有些大,我的身份不方便和对方见面,就麻烦你了。” 严邵其实还是很好奇徐瑶所谓的世情小说到底是何等的大尺度,主要是他想象不出一向清冷的徐瑶会写大尺度的东西。 “好,我答应你。” “对了,你的文言文需要补习一下。” “为什么呀?” 严邵喝了一口水,漱口,看了一眼正在喝粥的徐瑶,徐瑶夹了一箸咸菜,随意的回答着。 “因为我写的是半文言文的东西。” “咳!” 严邵一口水直接将自己给呛住了,猛烈的咳嗽着,指着徐瑶一时说不出话来,需要将将晾干的帕子递给了严邵。 严邵稍缓了些后,不解问: “文言文?你不是写小说吗?关文言文什么事?” “你可以试着写一下白话文的小说,看看会发生什么。” 严邵依旧疑惑的看着徐瑶,徐瑶索性说的明白,“你还记得第一部 白话小说是什么吗?” “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怎么呢?” 严邵刚一说完,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跑到屋内拿起徐瑶的笔在纸上涂抹,用简体字写下了《狂人日记》四个字。 字并没有消失,严邵盯着字看了许久,并没有任何变化,严邵渐渐松了一口气,徐瑶站在他身后,沉默着。 “明天再看吧。” “什么意思?” 严邵隐隐明白徐瑶话语中的意思,转过头看向了徐瑶,见徐瑶面无表情的看着纸上的四个字,不语。 两人怀中沉重的心情度过了一天,徐瑶依旧拿着书,死记硬背着那些拗口的古文,声音细碎,散落在风中。 第二日一大早严邵起身去看那张纸,却发现哪还有什么纸,一切和昨日一模一样,徐瑶做好了饭。 “字呢?” “今日是民国四年六月初六。” 严邵顿时就怔住了,今日就是昨日,他们又回到了过去,严邵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可现在发生的事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事实就是你所看见的这样,我们没有资格改变这个时代的任何事情。 你我皆是这个时代的沧海一粟,注定了的旁观者。严邵,即使这样,我们也是该走下去的。” 严邵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平静的姑娘,到底是经历怎样的失望,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平静倘然的接受此生过客的事实。 “这个乱世,你甘心吗?” 严邵看过不少穿越小说,无一不是想在那段过去的时光中裂土封侯,封侯拜相,改变了那段过去。 他也曾想过,若有一天自己穿越回到了过去,定要利用自己的所学干一番大事业,可真正的到了过去。 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他的所学对他的生存没有任何助力,他被迫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在迷惘中痛苦着挣扎求生。 “甘心,对于这个时代,我们本就是过客,若非因为这个时代的点滴,焉有我们此后的种种。” 徐瑶是豁达的,至少此刻是的,她不知道在此后的乱局中,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但她知道此刻的她至少还是安稳的。 “可我不甘心!” 严邵的眼中透露出不解,也透露出野心,这乱世是机遇,也是挑战,没有哪一个男生不想建功立业,他明明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却只能眼看着机遇在手中流逝。 “那是你的事,别连累到我了。” 徐瑶从未如此冷漠,严邵看着徐瑶,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此刻的严邵还沉浸在不甘之中。 “女人就是懦弱!” “呵!你倒是不懦弱,可还不如我了,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都人,有资格蔑视别人吗?” 徐瑶冷笑着反讽,徐瑶觉得自己的所学在这个时代无法施展就算了,连可以做都事都少,这个时代给女子生存的空间太小。 她不愿认输,所以她得活着,她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但这对于她已经很艰难了。 她还想问,她凭自己本事吃饭,凭什么让别人来说三道四啊?可理性告诉她,她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她得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严邵陷入了沉默,尴尬的不再说话。 “严邵,到时候你去人你去见,这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你得名,我得利,这很好。” “可这不是欺骗吗?” “呵!严邵!在我面前你装什么装?要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徐瑶没有要和他继续吵下去的意思,严邵也识趣的闭上了嘴,沉默的到院子里劈柴去了。 徐瑶并不是一个喜欢争吵的人,可严邵少年意气,三句两句就容易和人吵起来,人生不顺,常常满口抱怨。 徐瑶听见了也就笑了笑,不接他话茬,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书读,有地方住,还可以挣钱。 可严邵不满意,他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女人生活,哪怕不能改变这个时代,他也得靠自己的力量活着。 除了读书,他似乎没有其他的路,这个时代稍微轻松一点的事基本上都需要识字,而另外一些挣钱的事,则需要拿命来换。 严邵很惜命,他没有那份拼搏的勇气,这就注定了他在徐瑶面前意气短了几分,严邵明白徐瑶不愿和他计较。 可他得和自己计较,所以他承包了两人几乎所有的体力劳动,他向徐瑶证明,他不是一个吃白饭的。 他努力读书复习,常常读到半夜,他对文字不敏感,他愿意下苦工,他知道,只要他能够识字,他就能够找一份差事,就不用如此受气了。 两人有着自己的目的,徐瑶渐渐发现了这些古文的乐趣了,她特别喜欢听先生讲课,先生学识渊博,讲课时旁征博引,几乎每句话都能准确说出其中的出处。 能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徐瑶觉得自己简直是捡到宝了,她是何其有幸,能够被这样博学的人收为老师。 柳素颉刚刚讲完《楚辞》,思绪也从那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抽回,就对上了徐瑶那双崇拜的眼睛。 “先生!你真的好厉害!简直就是偶像!” 柳素颉虽然往日也被人这样用崇拜的目光看过,心里自然也像吃了蜜一样,可徐瑶的目光太过炙热,他还是有些羞涩的。 “咳咳!” 柳素颉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刚刚听懂了吗?” “……” 徐瑶尴尬的笑了,“先生说得好多东西我都没看过,而且先生一讲课就变成了文言文,我……” “你……朽木不可雕!” 柳素颉看着徐瑶一脸无辜,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指着徐瑶毫不留情的批评。 徐瑶低着头,表示自己知错了,她的文言功底太差,看书还好,能看懂个七七八八,可一到专业术语,她就完了。 柳素颉也知道徐瑶那个功底,知道自己不能强求,想到自己往昔教学的时候,教的有哪一个向徐瑶这样愚笨的? 那时候别人争着抢着拜自己为师,自己都看不上,可如今却收了一个文盲为弟子,果然是时也命也! “你!今天将《楚辞》背完!” “啊?” 徐瑶暗自在心中叫苦不迭,之前的一个月她好歹将《诗经》和《论语》背了,现在要她一天背完《楚辞》,不是为难她吗? 不过徐瑶是不敢讨价还价的,柳素颉也不会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冷着脸就到屋子里去了。 徐瑶看着手中厚厚的《楚辞》,欲哭无泪,想起了自己高中背诵《离骚》的岁月,那个时候她背短短的一篇课文就花费了三个早课的时间。 柳素颉坐在屋子里听到徐瑶小声背书的声音,想起自己以前的朋友曾对自己讲起自己家教甚严的事。 他生父早逝,由母亲抚养大,自幼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继承家学,读书于他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他无法理解故友的书背不出来就不准坐下的痛苦,自然也无法理解徐瑶这种今天背明天忘的“规律”。 第6章 徐瑶一背…… 徐瑶一背便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过才背下来了六篇,徐瑶便开始走神了,她有些累了,盯着脚边的草发呆。 脑海中什么都没想,若是在现代,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好好犒劳自己,玩一会手机的,可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她也没有其他娱乐的方式。 徐瑶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心情难得的静下来,她忍不住想,若这样的时光能永远驻留,该有多好。 夏日绵长,太阳带着几分炙热,纵使在树荫下,总免不了感受脚下的热气,徐瑶拿着书扇风,感受手中微不足道的风带来几分凉意。 “累了吧,吃两块西瓜,别太累着自己。” “咳咳!” 徐瑶正要道谢就听到老师的声音,起身有些尴尬的看着老师,柳素颉看了徐瑶一眼,很是严肃的问: “背了多少了?” “只背了六篇。” “先背来看看吧。” 徐瑶磕磕绊绊在师母无数次打掩护的情况下,完整的将《楚辞》中的前六篇背了下来,柳素颉的眉头紧皱。 他是很不满意徐瑶这个背书效率的,不过并未多为难徐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 两人吃着西瓜,柳素颉常年患病,西瓜这样寒凉的水果不益多食,只吃了一块便不吃了,对于徐瑶,他倒是挺乐意劝她多食的。 “阿瑶,做学问不必其他的,最要紧的就是基础要打牢,你如今刚学没多久,不能半途而废。 你既然做了我的弟子,就不能在学术上碌碌无为,你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将那些典籍熟读,最好是能背诵的好,这样对你今后做学问是大有裨益的。” 徐瑶乖乖的点头,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做学问的料,做学问是需要天赋和灵气的,很显然,她太普通了,是没有这样东西的。 不过对于老师的期望,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能感受到老师对自己的殷切期望,虽然她很愚笨,可还是想试一试。 柳素颉没有正经收过弟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弟子,虽然以前也教学传授过学问,可大班教学和私人教学区别还是挺大的。 而且徐瑶属于那种基础差,但有自己想法的人,她接受过进步思想,对于古文化的理解常常令他刮目相看。 这又让他不能用传统的方式去教学,教育一个有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远比交易一个垂髫小儿要难的多。 徐瑶不需要他督促其背书,因为这一方面徐瑶是自觉的,除了速度慢,在句读方面,他讲过一遍后,也能理解并运用。 古文中的某些经典,徐瑶也是能背诵并理解的,这自然是好的一方面。 可另一方面徐瑶并不会同意他所有的观点,虽然出于礼貌她不会立即反驳,可讲完之后,她就会马上提出自己的观点。 两人正在院子里谈话时,严邵过来了,还带着一个男人,来人一身长袍,三十岁左右,身量消瘦挺拔,腋下夹着公文包。 “先生好!” 严邵对着柳素颉鞠躬,柳素颉起身微微还礼,徐瑶也跟着站了起来,打量着严邵带来的陌生男人。 “请问您找哪位?” 柳素颉作为主人理所当然的开口询问了,他正在给自己的弟子传授做学的经验呐,正讲到得意处,很不满意被人打扰。 “您好,我是《月月小说》的编辑,李希同,想必就是“辛吾”先生吧,久闻大名!” “《月月小说》?就是那个写狭邪小说的报刊?” 柳素颉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身为经学世家,他素来是看不起那些写狭邪小说的,并认为玷污了看书的人眼睛。 “额……” 李希同有些尴尬,他是在两个月前收到一个名位“辛吾”的作者投稿的,本来他们报社一般不用陌生人的稿件。 可对方写的故事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换句话说,是太狗血了),男女主于战乱相遇,女主机缘巧合救下了男主,并留个男主一样信物。 多年之后,男女主重逢,男主认错了救命恩人,从此开始了男女主以及女主姐姐,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缠。 虽然作者文笔欠佳,可耐不住这样的故事读者喜欢看,特别是一些市民,特别是女读者的喜爱。 后来“辛吾”又寄来了两篇稿子,销量都不错,他也不由的对这位作者产生了好奇,这次趁着出差的机会就想来拜访。 原本按照邮票上的地址找上去时,发现对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这样年轻的小伙子写那样世情的故事,的确很少见。 不过也不少没有,其实像他们写世情小说的,作者各种各样的身份都有,虽然众所周知,世情小说上不了台面,可耐不住读者喜欢啊! 读者喜欢看,就有钱赚!赚钱的买卖,谁会不喜欢! 不过交谈下来,没两句人就露馅了,对方的文言功底太差,根本不像是能写出《风雨铃》小说的人。 严邵本来打算咬死都不说的,结果对方威胁,要是自己不说,以后就不收他们稿子了,为了生存,严邵只好带着人来找徐瑶。 不过很显然,对方认错人了。 徐瑶没想到严邵会把人带到老师这来,心中暗暗叫苦,打着口型问严邵,怎么回事? 严邵摆摆手表示自己也说逼不得已,徐瑶这会都要紧张死了,死命的瞪着严邵,恨不得将他戳出一个窟窿来。 “你认错人了。” 柳素颉满眼冷漠,不愿与来人过多交谈,抬眼却发现严邵正在冲他身后的徐瑶做手势,顿时意识到什么。 回过头就看到了徐瑶咬着嘴唇,一脸愤恨的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大概,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别呀!这小伙子说辛吾先生就在此处了,先生,我是诚心来拜访的,您写的小说是真的不错,我这次来是来商量能否长期约稿的事。” “不了,那不过是小徒无聊时所做,没什么价值,李先生还是请回吧。” 柳素颉拒绝的干脆,让李希同有些尴尬,作为知名杂志的编辑,被人拒绝的这么干脆,他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也不想白白错过这样一个机会,毕竟这个时代写桃色小说还是很好赚钱的,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他还是决定争取一下。 “先生您刚刚说,写书的是您的弟子,那能否给我引荐引荐?” “不能!” 柳素颉已经隐隐有些怒火了,他觉得自己在草堂之后,脾气已经好了不少,要是以往,他恐怕要指着人鼻子骂了。 说着就转身进屋,走了两步,见徐瑶还愣在原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 “还不快进来!” 徐瑶忙快步跟了上去,李希同这才注意到身材娇小的徐瑶,捧着书,一脸心虚的跟了上去,正要上去套近乎。 “这位是……” 徐瑶就已经跟着柳素颉进屋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李希同,和满脸疑惑的严邵。 “这?” 严邵表示自己也很尴尬,他和柳素颉不熟,而徐瑶这会怕也在生自己的气,不过还是要圆过去的。 “那个辛吾他不在,这位是他的老师,估计是回老家去了。” “哦哦,好的。” “李先生,我送您回旅馆吧。” “也好。” 李希同今天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正有气了,不过多年的修养让他忍了下来,心里却暗暗下决定,以后绝不再录用“辛吾”的稿子了。 徐瑶跟着柳素颉进了屋,柳素颉做到自己常做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书,等待着徐瑶给自己解释。 不过他身体素来孱弱,刚刚又动气,这会坐了下来,身体猛的一松,便开始咳嗽起来,一阵阵的咳嗽。 徐瑶正要解释,见状忙去抽屉取药,将药递到柳素颉手中,柳素颉吞了药片,才觉得喉头好受些。 曲雅刚提着一桶衣服从河边回来,见到严邵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院子里出来,心中顿时一紧。 将衣服放下就快步往院子走去,一进院子,就听到柳素颉的咳嗽声,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推开门,拉起柳素颉上下打量。 见柳素颉只是因为猛烈咳嗽后,面色微红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泪水也不知不觉打湿了睫毛。 “还好!还好!你没事就好!” 柳素颉见到风风火火的妻子,一下子给吓得呆住了,直到看到妻子眼中担忧的目光,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愧疚,强扯出一抹笑容。 “我没事,你放心。” “叔均,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自然。” 成亲以来,两人聚少离多,不知多少次在生死之际徘徊,年轻时或许还有着争名夺利的心思,如今却只愿身边那人能好好的,就足矣。 无论声名,无论贫富,只要那人能够好好的,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徐瑶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有感动的,这样真挚的情意,乱世之中真的很难得。 徐瑶是羡慕的,那个女子不向往美好的爱情,不想和心爱的人走进婚姻,可徐瑶理智的知道,这样的爱情或许只存在于小说中。 当然也是有些尴尬的,虽然柳素颉和曲雅只是四目相对,但徐瑶觉得这比她看男女接吻还有腻歪,这目光,简直腻死人了。 第7章 “世情艳俗小说!徐瑶!你…… “狭邪小说!徐瑶!你可真是我柳素颉的好门生!” 徐瑶看着先生气急败坏的样子,张张嘴,想要辩解,她想过这事早晚老师会知道,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果然严邵就是个坑货!早知道就不指靠他了,亏她今天还特意避开,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老师!” “徐瑶!你是个女孩子,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了,你会身败名裂的!狭邪小说历来被人所不齿,你是我柳素颉的弟子,走的就该是正经做学问的路子。” 徐瑶听着老师的话,心中先是一惊,她没想到先生对她竟会有着如此大的期望,她求学,为的不过就是读书识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 所以她会去写小说,除了为了谋生之外,更重要的是,她从不觉得这条谋生之路,有什么错的。 用艳词俗语来讨好读者,走大众文化的路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在现代,她也是走过的。 在某江平台写过耽美,到这个时代,她原想的也是走这条路,只不过因为她本身不是文学系出生,文言功底和语言功底有限(不认识繁体字,不会文言文),才被搁浅了。 后来跟着先生学习后,原本的困境得到解决,拾起以前谋生的手段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她也明白,在如今这个还未经历过文化革命的年代,一个女子写这样的小说所面临的流言蜚语,所以她才推严邵出去。 甚至她会瞒着先生,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的正经文人都是不屑于写这样流俗的文章的,她的先生也如是。 先生会反对,她是意料到的,可是如此激烈,却是意料之外了,更意外的是,先生竟想让她走学问的路。 她的底子,她是知道的,正经做学问根本不适合她这个半路出家的,而且据她所知,先生说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有心要培养她的。 身处异世,徐瑶根本就不会奢望有人能为她考虑,所以她常思前路,先生能教她读书,她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其他的,她从不敢奢求。 可她的先生却为她这个莫名的弟子思前路,这使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在这异世,还能有人这样为她着想,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心中有些感动,泪水就吧嗒吧嗒的从眼眶中滑落,想到自来到异世后,孤苦无依,从前那个备受宠爱的姑娘,却面临着生存的危机。 柳素颉也没想到对方说两句就哭哭啼啼的,泪水就跟前不要钱的一样,一颗一颗的滚落,低着头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你……你别哭了,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老师也不是说要怎么样你。” “呜呜!” 柳素颉大概是不懂如何安慰人的时候,这个时候他越说徐瑶哭的越厉害。 柳素颉长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走近徐瑶,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徐瑶,徐瑶啜泣着,接过帕子。 对于她在这异世唯一的温暖,她素来是尊敬有余的,可此刻她却只想紧紧抓住这份温暖,她真的怕了。 害怕异世的孤苦,害怕一个人的无依无靠,害怕前途未卜,害怕这周围所有的一切。 徐瑶扑到柳素颉的身上,索性放声痛苦起来,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为这人世的无常。 柳素颉僵硬的停滞了身子,第一次被陌生的女人抱着怀中,满是尴尬、无措,可偏偏他不能推开这个哭泣的女人。 尴尬了之后,柳素颉的手放在徐瑶的后背轻轻的抚摸着。 “好了!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遍又一遍柔声的安慰着,最终使这个异世的孤人沉寂了下来,柳素颉发现那啜泣的哭声似已停滞了许久,低头一看,对方早已沉沉睡去。 柳素颉小心翼翼的将徐瑶放在了凳子上,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孤苦,虽然他不知徐瑶内心深处的苦闷,但那宣泄一般都哭泣却不由的让人心中微颤。 他想起了自己过早夭折的女儿,对于子嗣一事,他从未有过过多奢求,自幼体弱,常年病体,只是当年那孩子的出生的确带给了他短暂的欣喜。 “怎么?” 曲雅在问清事情原有后,知道丈夫心中的担忧,就留下两人,让两人好好谈谈,自己先去准备饭。 等了一会,估计也该结束了,便打算叫两人吃饭的,推开门才发现叔均正若有所思的神游,而徐瑶趴在桌子上小憩,脸上仍带泪痕,顿时息了声。 叔均冲曲雅摆摆手,两人带上房门,曲雅方才问道: “不是让你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可以了吗?怎么还把人惹哭了?” “我就是问了一句,没说别的。” “你没说,人孩子能哭,说吧,问出些什么没有。” “……” 曲雅看着柳叔均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瞪了柳叔均一眼,柳叔均一向对于曲雅是爱中带着敬畏的。 今见妻子嗔怒,也无可奈何的摆手摇头,坐到了外面的凳子上,他这身子是不耐久站的。 “我这还不是怕她走错了路吗?你说她一个孩子,十七八岁,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我是担心有一天她会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叔均说得急咳嗽了两声,曲雅明白丈夫的心结,手覆上了丈夫握着苍白的手,眼中带情,四目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我去看看瑶儿,天也晚了,也该饿了,别叫人孩子给饿坏了。” “嗯。” 柳素颉点点头,目送曲雅离开。 待情绪平静下来后,徐瑶对柳素颉吐露了自己到天津后的种种,辛苦谋生,前途渺茫,这个人从离开家的那一刻就开始思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先生,学生是个没什么能力的,这个世道女子所能走的路太少了,底层女子所能走的路除了流落风尘或者与人做仆役,没有其他的路。 可这不是我想走的路,当我逃出家的那一刻,我不是为了让自己堕落的。 在未遇见先生之前,我想过我之后的路,读书识字在任何时代都很重要,哪怕没有先生,自学也是行的,尽管那很难。 我原本预想的是买下座宅子,租出去,靠着租费过活。写小说这件事是我早就想走过的路,只是如今整个时代的小说都是半文言文,若没有一定的文言基础,写起来是很难的。 可是先生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可以靠着自己手中的笔谋生。我不知道先生为何如此看不起男女情爱的小说,但学生认为这种小说并没有触及到底线。 在学生所生活的时代,依靠着写小说谋生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也是学生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可以供我走的路。” 徐瑶的心生引起了曲雅的同感,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她是有着切身体验的,所以年轻时她也办过报纸,也想和秋瑾先生她们一样,为着女子的解放而尽一份力。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那份激情,可是今天她在年轻的徐瑶身上看了那个影子。 或许这个时代总有人在奋斗着,想要改变着什么,这是那人已不再是自己。 那份不公,那份无奈,徐瑶觉得这是时代的原因,是因为她曾见过更好的时代,所以在这个时代步步维艰,满心委屈。 柳素颉知道徐瑶的无奈,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出生在传统家族的徐瑶会目不识丁,会将写艳俗小说作为理所当然的谋生手段。 更何况徐瑶口中的“这个时代”和她所生活的时代似乎是两个不同的时代,尽管心存疑惑,但柳素颉什么都没问,只是苦口婆心的劝慰。 “徐瑶,你如今还年轻,许多事情还不懂,□□绝不是你能够碰的,对于世人来说,写狭邪小说的女子和鼓楼筒子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谋生可以有很多手段,但绝不是拿自己的名声去换的。否则得不偿失。你若是真想堂堂正正的活着,就必须抛弃你目前所走的路。 □□之所以为人不耻,便在于它抛弃了文人的风骨,以笔下文字去迎合世人那见不得人的欲望。 爱情固然是美好的,可将爱情作为自己生命的一切便值得赞扬的吗?我们说倡导女性解放,不就是要女性活出自我吗? 更何况世情小说有多少是为了迎合男性而写,低俗轻浮,纵使你笔下的人物是干净的,可你身处其中,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柳素颉难得只有苦口婆心的和人讲道理,他素来只会与人讲学,与友人间,也多是探讨学问。 可对于徐瑶,他却难得的给她分析前路,他这一生屡次失节,到如今追悔莫及,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够好好走下去的。 “先生,您的话我明白,这是时代的原因,在任何时代下都会有人为了利益写出令人作呕的东西,但我们不能因为里面存在这样的东西而否定了整个这一类的事物。 在先生看来,这些文字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些东西本就是给市井小民看的。” “所以你不会放弃吗?” 第8章 “不,学生不…… “不,学生不会再写。先生说得没错,世情小说可以作为谋生的手段,但这条路并不适合我。” 徐瑶选择暂时放弃这条路,只因为她不想让这个为她思虑前路的先生失望,她不想因为这样一件事失去这样一位难得的先生。 柳素颉其实是看不懂的徐瑶的,和他所认识的青年不一样,和那些冲破封建束缚的女子不一样。 她坚信着,眼前糟糕的局面会被改变,她口中的这个时代是糟糕的,腐朽的,却非全然没有希望的。 “你若是担心生计,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和你师母商量过了,你和严邵都是年轻人,没什么谋生手段,走错路是难免的。 住在一起,一方面也是方便你学习,另一方面,我和你师母两个人也希望能有人陪着,增添点烟火气。” “这样不好打扰先生吗?” “有什么打扰的,你们都是年轻人,有活力,有生机,可比我这个病秧子好多了。你们两个就在我这安心备考。” “备考?” 徐瑶惊了,柳素颉满眼含笑,曲雅解释道: “你和严邵既然要读书,那就进正规的学校读,严邵不是想考燕京大学吗?那就静下心来安心备考,当然,你也别想偷懒,老老实实的跟着先生学习,届时一起去。” “可燕京大学不是不收女学生吗?” “那就考燕京女子师范,从女子师范出来的高材生,还怕无处谋生吗?” 徐瑶心中实在是太过吃惊,果然,任何时代都是看学历的吗?徐瑶自己也是考虑过女子师范的,不过听说女子师范并不好考,而且读书需要学费,她一个人根本不敢轻易做决定。 可先生却给她安排好了这一切,实在是让她心中感动,她站起来,真心实意的向柳素颉深深鞠躬。 “先生!” “徐瑶,我是走错过路的,所以我希望你一生坦荡,不要再走我曾经走错过路。” 柳素颉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自幼习文,他也曾走上过革命的道路,可因为生活困苦,他被迫叛变了革命,此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对于徐瑶,他寄托着他少时的心愿,这个敢于反抗的姑娘,他不希望她以为生活一时的困苦而走错了人生的路,以至于最后追悔莫及。 “老师,我值得先生这样待我吗?” 徐瑶是感动的,身处异世,她不敢轻易的信任谁,乱世之中,原主的亲人尚且要拿原主换去利益。 至亲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着我们所期望的少年的模样。” 徐瑶贪恋家的温暖,乱世之中,她想有一个依靠之处,所以她和严邵商量了,最终搬到草堂,和老师住到了一起。 严邵内心深处是不愿的,他完全不喜欢这个曾经袁世凯的走狗,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徐瑶的坚持,他不得不考虑徐瑶的看法,徐瑶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对于他而言,是恩人是朋友是……恋慕之人。 “你若不想去,我不会逼你的,我会留下一半的钱给你,作为你生活的资费。” 严邵看着徐瑶打包好的行李,决定再争取一下,他真的不想就此放手。 “一定要去吗?其实,我也可以照顾你的。” 严邵说这话是带着极大勇气的,他希望徐瑶能够留下来,两人像之前一样,就很好。 “严邵,其实我需要的不是照顾,一个人,纵使艰难些,但还是能够活下来的。”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按照老师安排的路,走下去。” “他安排的路能走吗?” 徐瑶指着自己的脑袋,挑着眉毛,戏谑的问着严邵,“这是什么?” “脑袋啊?” “是啊!我有脑子,我有着独立的思考的能力,好与不好,我自己会判断。” 严邵低着头,他思考了一晚上徐瑶的话,毫无疑问,柳素颉对他们的安排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出路,他的确动心了。 “严邵,先生是个很好的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是复杂的,我们不能因为其中的某一方面而否定了这个人的全部。 先生大节有失,可待人是真诚的,我不曾见过先生年轻的模样,可我相信年轻时的先生,必然是有着光的。” “徐瑶,你是不是太过于崇拜你老师呢?” 严邵总觉得徐瑶对于柳素颉的感情似乎太深了些,有点类似于现代的脑残粉和偶像之间的关系了。 徐瑶避而不答,转而问去严邵: “真的不去?” “去!怎么能不去?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严邵知道自己备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徐瑶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熟人,他并不想和她分别。 两人自此就住到了柳素颉的家中,两个青年,有着向上的朝气,有着生活的希望。 “师母,我来。” 徐瑶从曲雅手中接过衣物,见到了院子里正在纳凉的严邵,毫不客气的就叫过来帮忙。 “你怎么什么事都叫我?” “你不是闲着没事干,不如来帮忙。” “话说洗衣服这事叫我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前又不是没洗过。” 徐瑶轻轻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戳着严邵的手臂,恶狠狠的警告, “我告诉你那些封建陋习你要是敢沾染,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哎!哎!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徐瑶仰着头,一脸骄傲的模样,阳光透过树荫射到她脸上,看起来既明媚又青春。 “关你屁事!就算有人想娶,老娘还不想嫁呐!老娘可是追求自由的人,宁可不嫁绝不将就。” 严邵提着水倒在盆里,接过徐瑶的话。 “这可是民国,你不怕被吐沫星子淹死?” “吐沫星子可淹不死我,老娘的心可是铁做的。” “铁石心肠,啧啧!” 严邵开着玩笑,看着徐瑶,不施脂粉,一根马尾垂在背后,薄衫隐约可见其玲珑的风姿,心中有个地方不由的被触动了一下。 “发什么呆呐?还不快去提水?话说你打算在这个时代找个女朋友吗?这个时代的女朋友可是很难得的,任劳任怨,三从四德,啧啧,这可是你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福分。” “咳咳!” 严邵毕竟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小子,听到徐瑶的话,脑子里闪现的却全是徐瑶的一颦一笑,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话说你不会有喜欢的姑娘了吧?谁呀?长什么样?好看吗?干什么的?” 严邵脸红的更厉害了,拨开徐瑶打算意图不轨的手,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院子里回荡着徐瑶放肆的笑声。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曲雅一面择菜一面从屋子里出来,好奇问着。 “师母,我告诉你,严邵,哈哈哈!他竟然有喜欢的人呐!哈哈哈!” “真的?谁家的姑娘?” “这小子害羞,脸都红成柿子了,还不肯交代,估计是对方姑娘还没同意公开。” “这小子,可得抓紧了才行,好姑娘得早点下手,要是晚了可就成别人的了。” “师母,要不回头您去探探他的口风吧,嘻嘻!” 徐瑶一脸坏笑,曲雅无奈的摇摇头,眼神中也闪烁着八卦之光,严邵完全不会想到,他就离开了一小会就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大坑。 严邵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大堆青色李子,徐瑶见状,忙凑了上去,接过这些李子,用东西装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偷懒跑了。” 严邵斜看了徐瑶一眼,不语,话说这段时间,徐瑶是越发的放肆了,使唤起他来得心应手。 两人一起洗果子,徐瑶又笑着道: “严邵,你喜欢的姑娘究竟是谁呀?也没见你一天接触什么姑娘呀?” “……” 两人洗完李子后,将李子浸在水中,又开始洗衣服的工程,之所以说是工程,是因为四个人的衣物的确不少,又都是手洗。 啪!啪! 院子里回荡着捶打衣物的声音,严邵弓腰久了,腰就有些酸痛,这时候他开始怀念着洗衣机的岁月了。 “好怀念现代的洗衣机,空调,微波炉,电饭煲……” “……” 徐瑶搓着衣服,又抓了一把皂角粉,低头忙着手中的事情。 “你这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也没有洗衣机啊!我比你还懒呐!” “……懒可以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徐瑶给了他一个,你有意见的眼神,严邵识趣的闭上了嘴,论吵架斗嘴,他可吵不过伶牙俐齿的徐瑶。 洗好衣服后,刚要曲雅也做好了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饭很简单,三四个素炒,馒头。 “听说严邵有喜欢的人呐?哪家的姑娘呀?” 曲雅假装无意间问起,但在所有人看起来,这个问题特别的突兀,严邵尴尬的顿住了,恶狠狠的看向了徐瑶。 这事绝对是她惹出来的! 徐瑶欲盖弥彰的夹菜,表示这不关我的事,与我无关,我就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白兔。 柳素颉自然将所有人都表情尽收眼底,也不表态,乐呵呵的在一旁吃瓜看戏。 “阿姨,没有的事,我这一天可是连门都没出去过,哪来的恋人?” “真没有?” “没有。” 严邵斩钉截铁的回答,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恋爱的决心。 “唉!我还以为你小子终于开窍了,放着这么大个美人在眼前,也不知道下手。” “咳!” 第9章 徐瑶表示这事关她什么事,…… 徐瑶表示这事关她什么事,一个没注意就呛住了,严邵见状忙去倒了一杯水,徐瑶喝水顺气。 “师母,您攀扯我干什么呀?我和他可是清清白白的。” “好!师母知道你俩清白,可话说严邵这孩子还真是不错,干活麻利,聪明好学,怎么就没人能看到他的好处呢?” “呃……” 严邵被人长辈夸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得就是个憨憨。 徐瑶表示很嫌弃。 “师母,严邵很好,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而且我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欢的是那种温柔体贴的姑娘,能照顾人的姑娘,可是,师母,你看,我是那种姑娘吗?” “我看你就挺好的,聪明懂事,是个能照顾人的。” 曲雅表示撮合人她可是非常感兴趣,最主要是这两孩子天天在她面前晃悠,而且一点都不避讳,比新婚的小夫妻还亲密。 这要是不成为恋人,实在是可惜了些! “……” “曲阿姨,我承认,我的确对徐瑶有好感,对于我来说,徐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但这一切得看徐瑶的。” 严邵想着借这个机会表白算了,他的确对徐瑶有好感,那份朦胧的爱恋,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那个,严邵啊!我……我觉得……其实你对我也挺重要的,当然呐……这不是爱情……呵呵!” 徐瑶立马接过话,吞吞吐吐,话不成句,她完全不知道严邵对她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而且还在这说出来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呜呜~,委屈,早知道就不多事了。 “当然,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优秀,还无法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可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未来我一定可以给你一个家的。” 徐瑶见说到这了,逃避也不少个办法,索性敞开了说。 “严邵,你确定你对我的是爱情吗?你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可以说在这个世界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这是爱情吗? 我在你困苦的时候,帮助了你,你感激,我们有着共同的回忆,你觉得亲近,这理所当然,可这真的是爱情吗? 严邵,你所说的安稳的未来,你觉得可能吗?你我都知道我们将面临的是什么,我不认为乱世之中,谁可以求得一人的安稳。 而且你这么确定等到你有那个能力了,到时候心中的那人还是我,我从不认为爱情是永远的,也许到那时候,你会遇见更适合你的。” “徐瑶……” “严邵,我不希望你我走爱情这条路,我不希望到时候你我因为种种反目,这世间因爱生恨的太多了,我希望你与我能够成为亲人,而不是爱人。” 严邵也没想到徐瑶拒绝的会这么干脆,曲雅也没想到这两孩子在感情上这么复杂,一时也有些尴尬。 柳素颉没想到的个大瓜,严邵心悦徐瑶,他不奇怪,毕竟严邵对于徐瑶忍耐良多,眼神基本上都在徐瑶身上。 可徐瑶的感情是他没有料到的,毕竟依传统的观点来看,徐瑶的行为的确算得上放荡,可她的眼神偏偏干净纯粹。 他一直以为徐瑶是喜欢严邵的,毕竟两人举止亲密,与常人不同。 “咳咳!吃饭吧!” 柳素颉结束了这尴尬的时刻,严邵抬眼看了一眼徐瑶,徐瑶有些尴尬的避开了,她是真没想到严邵对他有这方面的心思。 吃完饭后,徐瑶去帮师母洗碗,严邵看着徐瑶的背影,沉默不语,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尴尬多于伤心。 “你不必过于伤心,感情一事勉强不来。” “柳先生,我知道,我就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柳素颉原本不想掺和年轻人的事,可他还是有些不忍,可听到严邵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严邵,我希望你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因为面子而选择追求徐瑶。徐瑶是个勇敢的姑娘,身为老师,我不希望她的人生被辜负。” 严邵点点头,陷入了沉默,他想辩驳他是出于真心喜欢徐瑶的,可徐瑶的话却让他陷入沉默。 很明显,徐瑶虽然对他很好,也很亲近,可那份好,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同乡人的感情。 接下来的几天,徐瑶有意的避着严邵,有些事情,早说清楚早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没办法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份爱意。 “你别躲着我了。” 徐瑶刚抄写完《文选》,打算出去喝口水,清醒清醒头脑,一出门便碰到了严邵,可见他等了很有一会。 “我……哪有。” “徐瑶,我仔细思考过了,我对你的就是喜欢,你说的没错,这个时代的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可哪有如何? 她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瑶,唯有你,你和我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我受着相同的教育长大。 我不需要什么以夫为天,我也不需要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通通都是放屁。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 严邵一口气说了许多,柳素颉和曲雅在隔壁听得清楚,曲雅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欣赏,觉得这人不错。 柳素颉却皱着眉头,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严邵的话有漏洞,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呢?所以我就得接受你的感情?我觉得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向你道歉,可我的确不喜欢你。”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严邵,做舔狗,有意思吗?做人不能失去尊严。我觉得我们做朋友挺好的,咱两脾气都不好,不适合做恋人。” 徐瑶的话伤人,却也彻底断了两人之后做恋人的机会,严邵看着徐瑶,那眼中的确没有多少情意,顿时使他清醒了不少。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严邵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势在必得的东西就那么平白无故的丢失了,转身就要走。 “严邵,你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不要平白辜负了这段岁月,乱世之中最易出英雄,你不应该沉溺与情爱之中。 你我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乱世之中,一份真挚的情意很是难得,严邵,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思想来说,我是个女权主义者。 我所追求的注定艰难,所以我希望你我不必走到反目的那一步,你我互敬互爱,是朋友,是友谊,这不是更好吗? 如果成为夫妻,便会有了计较得失,严邵,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一旦步入婚姻,我必将成为你所讨厌的。 我的性子让我的伴侣必须时时忍耐着我,这对于伴侣而言是不公正的,同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也是一件为世所不容的。 更何况你真的了解我吗?你了解我的过去,我的曾经,我的喜好,我的追求吗?两人相爱,重在两心相交。可你我真的足够了解彼此吗?你能接受我所有的缺点吗?” 徐瑶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此刻的她或许没料到,一语成谶,此后余生,注定孤寂,注定艰难。 她来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年,然而她已经见到了太多的不公,女子求学,步步艰难,女子求生,几乎无望。 国家动荡,百姓流离。 这样的世道,她虽不曾亲身经历,然而目之所及,已是足够残忍,那街头插着草标等待着被卖的孩子,那一句句入耳的骂语。 “我知道了。” 严邵用情尚不深,只是血气方刚,恰好身边又有一个妙龄的姑娘,动心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若论有几分真情,恐怕未必。 “严邵,我希望你我仍是朋友,这件事,我们就当从未发生过吧。你我都会年轻,你值得更好的。” 徐瑶又说了一句。 严邵看着徐瑶的背影,心中有一些触动,年轻人,总喜欢去追逐,下定决定,再赌一次,只是这次他不敢再轻易冒险了。 这件事在众人有意中渐渐淡去,听到当日谈话的曲雅,对于徐瑶是愈发的欣赏了,常常与徐瑶交流一些提升女性地位的一些观点。 曲雅本身就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年轻时说时极端女权也不为过,在日本还办过女权的报刊,不过后来因为资金问题,就停止了。 后来世事浮沉,早年那些激进的观点渐渐淡去,她也很少提及年轻时的往事,只是徐瑶的出现,让她似乎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 柳素颉听了当日的话,心中对于这位敢于冲破封建束缚的女弟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毕竟平时的徐瑶就已足够的令人惊讶。 他所不解的是徐瑶话中提及的过去,通过往昔的交谈,他隐约觉得徐瑶所说的并非眼前这个世界,那似乎是一个平等、安稳、繁荣的太平盛世。 那个时代让徐瑶足够的自信,不畏世俗流言,只因为她觉得这个时代本就是错的。 第10章 但柳素颉并…… 但柳素颉并没有多问,一切如常,只是偶尔间他也会忍不住畅想,若真有那样一个时代,那个时代必然是古之圣人所提及的尧舜之治罢!又或是无政府主义提及的那个理想的时代。 只是柳素颉知道自己久病,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那份意气,虽然也会心存向往,但终究还是屈服于眼前的现实。 时间就这样悠悠过去,当初复辟的事也渐渐过去,他便谋了一份编辑的职务,因着他在文学上的声名,谋生之资却是不成问题。 只是家中多了两张口,他一得了工资,便有大半是拿买了书,还有一半也要买药,所以清贫依旧。 好在一家人和乐,徐瑶的基础也渐渐的建立了起来,对于一些常识性的问题,也不再一问三不知了,如此倒是值得欣慰的。 严邵也渐渐有了些古文的功底,看懂报纸和报刊也不成问题,两人如今一方面在备考,一方面平日帮着干些日常杂务。 柳素颉虽是《天津学报》的编辑,不过他身体不好,每次写好稿子后,都会让徐瑶送去。 渐渐的《天津学报》的主任和这两个孩子也熟了起来,徐瑶在编辑部常常可以看到很多新刊的报纸。 报纸上记载了一些近来的政事,里面的人物徐瑶没一个认识的,然而这不妨碍两人拿这个当故事看。 “又来送稿子啊?那边有近期新登的报刊,你们自己去看。” “好,谢谢叔叔。” 在外面,徐瑶还是很有礼貌的,严邵其实对这些报刊不感兴趣,不过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其他的消遣,看到一半,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徐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走?等我把这篇看完了再走呗。”徐瑶正说着,一本杂志突然映入了眼帘。 “等一下,严邵,你看这个。” 徐瑶将这边压在底下的杂志抽出来,上面赫然是《青年杂志》四个字,严邵凑过来看,完全没什么感觉。 “怎么呢?” “总觉得这本杂志好熟悉,一时想不起来了。” “好了,我们早些走吧,别让叔叔他们担心。” “不是,你真的没觉得这名字特熟悉?” “没有。” 徐瑶觉得不再追问这个历史空白的憨憨,拿着杂志跑去问了编辑部的其他人。 “这个啊!是成先生在上海创办的杂志,和以前章先生创办的《甲寅》有异曲同工之妙,听说很得青年人喜欢。” 成先生!犹如一记闷雷在徐瑶的脑海中回想,虽然她对于这位先生了解甚少,可能够载入史册的,又哪里能够是普通人? 最主要的是,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她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了,当然,袁世凯不算,那名字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这个,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当然,这还是前几期的,你拿回去看吧,那儿还有最新的,你要是喜欢,都可以拿去看。” 徐瑶索性拿了两三本回去了,一回去,徐瑶就窝在屋子里看起书来,严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邵素来对这些书不感兴趣,就去复习自己买的备考资料。 就连吃饭都时候,徐瑶都忍不住的瞥了两眼,引得柳素颉侧目,柳素颉并没有什么封建大家长的习气。 他自己也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吃饭,有时候看得入迷,忘记吃饭也是常事,今见徐瑶如此好学,自是高兴。 曲雅见徐瑶吃饭心不在焉的,有些不满,又想起下午徐瑶躲在屋子里看书,敲了敲桌子,问了句。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阿姨,今天看书看的入迷了些,所以回来晚了些。” 徐瑶一面小口吃着饭,一面回想着书中的内容,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直抒胸臆的文章了。 里面很多文化的主张,她都特别喜欢,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倡导白话文的,虽然如今她也能看懂文言文,可到底白话文亲切些。 曲雅这话本来就不是问严邵的,她看一眼发呆的徐瑶,心中有些疑惑,正打算指名道姓的询问,就被自己的丈夫打断了。 “徐瑶,饭后我要检查你这几日的课业。” “啊?好的。” 徐瑶完全是被吓回神的,她都给忘了,先生每三天检查课业的习惯,若是以往,她都会提前复习的。 不过今天看的太过入迷,以至于将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心下不由叫苦不迭。 其实先生对待学生素来宽容,从不使用什么体罚手段,更不会辱骂,重话都甚少说,可徐瑶偏偏对先生敬畏的很。 她敬畏先生的学识,更感激先生让她在这乱世有一安稳求学之地,先生于她,师恩厚重,此生难报。 故而先生每次布下的课业她都会尽心尽力去完成,大部分时候先生的课业都是根据她的知识水平而来的,然而也有例外。 比如现在,先生布置下来的两篇文章,她还不能熟读成诵,柳素颉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 “不多,背完再休息吧。” 徐瑶知道是自己惫懒了,好在两篇文章背起来并不费事,再加上之前作注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任务。 “我曾有一旧友,其父要求甚严,幼时即要求其能够一字不差背诵下《史记》,友常至两腿僵硬,以致后来落下腿疾,不能久站。” “那如今先生的那位旧友……” “他怨我,早与我断交。” “先生!” 徐瑶看着柳素颉平静的讲述着旧友绝交的往事,似乎那只是一件平常小事,然而徐瑶的心中却忍不住的酸涩。 自己在乎的朋友和自己绝交,先生心中必然是不好受的,而更难受的是,先生心中是支持友人与自己绝交这个决定的。 柳素颉摆摆手,转而问道:“今天看的什么书?” “《青年杂志》” “是成甫的吧。” “嗯。” “说来我与他也有十数年未见了,也不知他近来可好?” “先生和成先生相识?” “早年参加革命的时候,一起组织过暗杀活动,只可惜功败垂成。算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前些年听说他避祸日本,如今回国了,倒是依旧的一腔热血。” 徐瑶很少听先生提起年轻时的事,只隐约知道先生年轻时参加过反清革命,后来去了日本。 后来不知何因又背叛了革命,最后颠沛流离,也不知怎么后来又去支持袁世凯复辟,以致于一代大儒最后落到草堂栖身的地步。 今日才知道原来先生年轻时,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更不曾料到,先生和成甫竟是旧友,那么先生年轻时到底是何等风姿? 如此孱弱之人,组织暗杀?先生可是连老鼠都怕都人,这样温润的人,也曾做过救国的侠客! “先生,您既和成先生相识,为何会支持袁复辟呢?” “徐瑶,你要记住,人这一生,可失小节,不可失大义。” 柳素颉语重心长的对着徐瑶说,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也不曾打算为自己辩解,此生于他,已然如此,然后对于后辈,他总还是有着几分期望的。 这句话就这样深深的烙在了徐瑶的心中,直到此后很多很多年,她一直记得先生曾经的叮嘱。 那是柳素颉一生的经验,他用半生流离,一世清名换来的,直到他死后很多很多年,“变节”二字还在伴随着他。 柳素颉在失败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未来关于自己的声名,他知道他这一世错得有多离谱,只可惜他早没有了机会。 他如今病体愈发沉珂,早已没了那份心性,更重要的是他累了,他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政治太过复杂,他看不清也不愿再花费心力在这上面了。 如今的他只愿意将余生的经历都花费在自己所擅长的事情上,传承先人的文化,恐怕是他余生所能做到为数不多的事。 此刻的徐瑶只觉得眼前的先生是如此的孤寂,心中有一块地方就在这份酸涩中开始种下一颗种子。 “你认为白话文如何?” “学生认为白话文通俗易懂,是只得提倡的,而且学生也赞同救国就要先解放思想这个观点的。” 柳素颉并不意外徐瑶所说的话,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早已知道徐瑶是一个什么样性子的人,这样的徐瑶不正是思想解放后的青年吗? “徐瑶,其实为师一直很好奇你的过去,你能给老师讲讲吗?” 徐瑶是有些意外的,她不知道先生指的是那个过去,可本能的她知道先生指的不会是她作为朱秀的曾经。 “抱歉,先生,那段过去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对先生讲述。但学生可以告诉先生,那段过去正是先生所期盼的模样。” “所期盼的模样?” “那是一个可以媲美盛唐的过去。” 徐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曾经所生活的时代,她有太多太多的话可以说,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而她脑海中想起的时代是那个历史上以着繁荣昌盛闻名的盛唐,河清海晏,国家繁荣,百姓和乐。 第11章 读书太多也有错 “盛唐?” 柳素颉忽然笑了,不需要太过详细,心中就已经有了底,看着徐瑶,他开始理解徐瑶了。 “你反封建?” “是。” “为什么?” “为它压迫。” “盛唐也属于封建。” “先生,学生是女的。”对于先生,她不需要有太多的避讳,因为她知道她的先生是理解她的。 “所以?” “所以学生真的不喜欢宋明理学,特别是程朱理学,做为明清时期的统治思想,它压制人性,压迫人。” 柳素颉的眼中含着笑,剥花生,鼓励徐瑶继续往下说。 “比如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用贞洁来限制女性,我就觉得离谱,那东西能证明什么,还有什么鼓励殉节,我也就不懂,怎么就要女子殉节? 还有那什么三妻四妾,怎么男子就能妻妾成群,女子就要为没见过面的丈夫殉节,还越惨越好,这不是变态吗?” “所以你逃婚是不愿给人做小妾?” “也不全是,主要是不想就这样蹉跎吧,学生以前看过一本书,是讲一个女学生嫁入了深宅大院,最终被逼疯的故事。 学生是个怕苦的人,可学生更怕失去自我,学生认为学生那段过去最为宝贵的就是让学生可以做自己。 如果有一天学生失去了自我,那一定是一件比死更为难受的事。” “做自己……怎么才叫做自己呢?” 柳素颉所从未想过一种活法,他不由好奇那是一种怎样的活法。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能够坚持自己所坚守的,追求自己所向往,并可以为此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徐瑶说了做自己的理想状态,可那是的她还不知道这条路,远比她所想的要艰难许多,国家与个人,坚守从来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柳素颉心中一颤,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恐惧,他的学生能够有这样独立的意志,他是该高兴的。 可另一方面,徐瑶在他心底是隐约有着不一样情感的,每每看着徐瑶,他都会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 若那孩子活着,是否也会如同徐瑶一样有着独立的思想,若她还活着,他也是希望那孩子能如同徐瑶一样自由且自信。 柳素颉欣赏这样的青年,他们就如同年轻时的自己,可他也明白,这条路的艰险,只是面对眼神坚定的徐瑶,他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徐瑶离开了先生的屋子,月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她的屋子,小小的卧房里,放着数日来堆积的文稿,那是徐瑶近来抄写的古籍。 近来她的毛笔字是越发的“好”了,这里的好是指看起来不会潦草,容易辨识,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练的是簪花小楷。 徐瑶最初也是按照这个临摹的,只是先生看到了后,觉得簪花小楷不如魏碑来的古朴厚重,便让她改练了魏碑。 虽然先生的文章学问做的很好,但先生的字却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一笔一划,竟和她这个初学者相差不大。 金秋时节,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便全落在地上,严邵看着自己才扫过的院子,不一会就又被落叶覆盖了。 “先生!看我买了什么?” “什么?” 还没见其人,就已经先听到徐瑶的声音了,严邵在徐瑶踏进院子时就凑了上去。 徐瑶警惕的将包裹朝身后一藏,怒瞪着严邵,严邵拿着扫帚撇嘴,转过身去继续扫落叶。 接着趁徐瑶放松警惕的时候,将包裹夺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最新一期的《甲寅》和《新青年》,还有几个黄灿灿的柿子。 “柿子?你在哪儿得的?” “在哪儿得的用得着告诉你吗?快给我。” “不行!见着有份。” “给我!” “我不!” 两个人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曲雅一面做着过冬的衣物,一面笑着看,心中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的轻松。 曲雅忍不住想着,若是她与叔均当初的那个孩子能够活下来,若是他们的孩子长大,是否也会这样的活泼。 “别跑了!话说你体力怎么这么好!” 徐瑶喘着粗气,扶着腰抱怨着。 “那当然,我以前可是学校的长跑冠军呐!” “切!不和你闹了,我去洗把脸,你将东西放屋子里去吧,记住,不准偷吃!” “哼!” 严邵冲着徐瑶做了一个鬼脸,跑进屋子里去放东西了,徐瑶来到水缸边洗了脸,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柳素颉原本正在屋子里看书的,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吵闹声,会心的笑了笑,他虽喜静,然而对于这番孩子般的打闹却是喜闻乐见的。 吃完饭后,还不待徐瑶反应,严邵就急匆匆的拿出了柿子,放在众人面前。 “吃柿子喽!话说以前也没怎么觉得这东西好,如今还真是个稀奇玩意!” “那是你!” “徐瑶,我说你不呛我两句你会死啊!” “不会,但是会憋的难受。” “你!好男不跟女斗。” “那是你斗不过,别给自己找补了,去,把洗好的柿子拿过去。” 对于这两人的日常斗嘴,柳素颉和曲雅表示习惯就好,甚至两人还颇有兴趣的磕着瓜子观战。 “先生,这柿子可是我特意买的,据说对肺有好处。” “好。” 柳素颉素来知晓自己并非心胸宽广之人,否则怎会自误,当初又岂会又旧友闹翻,可对于后辈,他总是格外宽容。 “诶!你会下棋吗?” “?” 徐瑶疑惑的看了严邵一眼, “有事吗?” 柳素颉见严邵的模样,就知道这个活泼的少年又有着鬼主意了,他总是有事没事的想要吸引徐瑶的主意,对于少年人的爱情,他是欣赏的。 “无聊,话说你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 徐瑶完全不想理会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还带着些小心思的严邵,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严邵想干什么。 不就是想在她面前显示他有多厉害吗?她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什么棋?象棋、军棋、五子棋我都会,围棋也学过一点。” “徐瑶,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呢?” 严邵有意模仿霸道总裁的言语,换来的只有徐瑶一个白眼, “我的惊喜,你配吗?” 既然严邵爱演,徐瑶也乐意奉陪,不过徐瑶拿的也不是什么小白兔的剧本,要拿就拿女王的剧本,才是她的本色。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怎么不按套路呢?那是你看的少。” “我的是霸道总裁的剧本。” “我的是嬛嬛剧本。”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后期的。” “……” 严邵就没一次在口头上斗赢过徐瑶,于是决定在棋盘上杀对方个落花流水。 “将军!” “移象。” 柳素颉看着孩子般玩闹的两人,无奈的摇摇头,原本听两人的口气,因为是高手过招,结果两人落子之随性,实在是罕有。 一步紧随一步,一点思考时间都没有,大多数下棋都是一步看三步,但这两人下三步,还没几分钟的时间,棋盘上就没多少子了。 “哈哈哈!徐瑶你输了!” 严邵眼见着将徐瑶逼的无路可走了,得意洋洋的向徐瑶炫耀,徐瑶淡淡的“哦”了一声,完全不为所动。 “这么久,终于赢了你一次。” “一次就这么得意,严邵,你这志气可真的高啊!” 徐瑶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语气虽然冷淡,但她明显是不肯服输的。 “怎么?你还要来?” “当然,不过换种玩法,我们玩五子棋,象棋太费时间了。” 费时间?柳素颉实在不知在他这位弟子眼中,什么样的棋才叫不费时间,她们刚刚那结束战局的时间,已经是他平生所见,短之又短了。 当然,这也许是和他平素接洽的人有关,虽然平生多流离,但结交的多是当世大儒,有机会让他观棋局的,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眼前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年纪尚小,稚气未脱,正是天真烂漫时,性子急,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当他看到两个人用着木棍和石子做棋子在四方的格子上填子时,心中还暗以为是自己过于轻率,原来两人是在下围棋。 可很快就不对劲了,哪有人这么下围棋的,处处围追堵截,自己的目素眼看着减小,还有明明可以“吃”子的,两人完全无动于衷。 这是一种他所从未有过的新鲜玩法,正当他饶有兴趣下看接下来的棋局时,就见徐瑶落下一颗子后,得意的说: “我赢了!” 不是?怎么赢了?明明徐瑶的目比严邵的要少,他们到底什么怎么计算输赢的? “不算!不算!刚刚没看到,重来!” 柳素颉又看了两局,方才渐渐看出名堂,果然是两个小孩子,五颗棋子成一列或一排就算是赢了,这算法,果然是“朴实无华”。 柳素颉到底是几十年来的习惯,闲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又窝到了自己的书房中,对于学问,他总有着极大的兴趣,这种兴趣融进了他的血液。 自幼治学,当初亦师亦友的张师曾评价他说,“旁人做学问是读书太少,你叔均则是读书太多。” 或许是因为年少成名,才至于急功太甚,以至于走错了路,也难怪,张师要与他绝交了。 第12章 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徐瑶…… 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徐瑶和严邵正在炉子上靠着切好的红薯片,柳素颉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看书。 “好香啊!我许久都没这么自己烤着吃了。” 徐瑶一面翻着烤红薯,严邵吃着瓜子,笑着接话。 “你还自己烤过红薯?我是没做过,不过那时候每到冬天学校里都有卖的,那香气!” “学校里卖的贵啊!我穷,买过一次,没有自家烤的好吃。” “还好吧,三块一个。” “果然是大少爷!我是个穷光蛋比不了你!” 徐瑶半开玩笑着将考好的红薯夹到一个磁盘内,严邵忙放下手中的瓜子过来帮忙,嘴里还不忘吐槽。 “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人身攻击?” 徐瑶一口无辜的语气反问,“我有吗?” 两人说笑着,柳素颉也被两人的话给吸引了过去,笑着问起了两人。 “哪儿的学校?一个红薯就要三块!” 徐瑶和严邵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严邵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瑶忙改口说。 “不是三块,是三分,严邵嘴笨,说话不过脑子。” 柳素颉也不再继续追问,他本就是随口一问,接着又看起书来,如今身边有两个孩子,倒让他找到了几分生气。 听着徐瑶和严邵天南地北的浑说着,柳素颉会心的笑了,他曾经也和故友有过这样的时光。 少年人,自是该这样的朝气蓬勃的。 日子虽然贫寒,却怡然自乐,柳素颉在《天津学报》撰稿人,稿费大多用来补贴家用。 而柳素颉是绝不容许徐瑶再去碰世情小说的,对于徐瑶的学业要求也颇为严格,徐瑶恍惚间竟有种回到高考的感觉。 “怦怦!” 这是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徐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严邵起身就要去开门,徐瑶却抢先一步跑了去。 打开门,一阵冷风就扑到了脸上,徐瑶打了一个寒噤,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袍的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量消瘦,但很有精神。 “请问先生找谁?” 徐瑶堵着门,并没有立刻放人进来,来人开到开门是一个小姑娘,也是一愣,退了两步,在庭院里又看了一眼草堂。 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又看向了徐瑶,徐瑶一身不显眼的棉袍,白净的脸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请问柳素颉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徐瑶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人进来,毕竟先生如今声名狼藉,想来找先生茬的人可不少。 先生身体不好,可经不起那些争论,徐瑶决定还是先问明来意的好,挡在门口堵住了来人试图窥伺屋内的视线。 “阿瑶!是谁呀?” 叔均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来人一听声音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直接绕过徐瑶一把推开了门。 “叔均兄!” “季舒?” 柳素颉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身子一怔,拿着书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那人逆光站在他面前。 身影高大,脸上还带着文人特有的狂狷之气,可那眼神却是如今真诚。 见到故友的那一刻,柳素颉原是该高兴的,可一想到当初的决裂,故友对他错误选择的讥讽,他的身体忽然就冷了下来,就连笑都带着几分勉强。 徐瑶看着呆住的两人,心中满是疑问,又对上严邵,他正在无声的询问,“怎么回事?” 徐瑶对严邵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柳素颉起身对着来说微微鞠躬,笑容冷漠而疏离,来人还礼,冷风从门直接灌进了屋子,将屋子里好不容易聚集的热气给驱散了。 徐瑶小心翼翼的关门,毕竟她是真的怕冷。 “嘎嘎!” 木门的声音在此刻是如此的清晰,徐瑶索性也懒得小心翼翼了,直接快速关上了门,这也唤回了两人神游的心思。 “你怎么来了?” “叔均莫非是不欢迎我?” “我……”柳素颉心中苦闷,可对上赵季舒那双带笑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 罢了,往事随风,只要故友还愿意认他这个朋友,他也没什么好求的,叹了口气,道: “坐吧。” 赵季舒听到柳素颉这话的语气,就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说真怕他这位故友继续执迷不悟。 这是一旁看戏的徐瑶忙递上自己早就泡好的茶,赵侃看了徐瑶两眼,接过茶,点头道了谢,心中却满是疑惑。 “徐瑶,严邵,来见过赵侃先生。” 徐瑶和严邵此刻秒变乖宝宝,乖乖的上前鞠躬行礼,赵侃还礼后,看着柳素颉,笑着道: “这两位是?” “我新收的弟子。” 刚入口的茶就这样被喷了出来,浇在滚烫的炭火上,此时的徐瑶特别庆幸,刚刚将红薯全都收起来了,否则一定遭了殃。 “你!你确定是弟子?不是学生?” 赵侃不确定的再次询问着,主要是这给他的震惊太大了,他是知道柳素颉是做过教授的,收学生不奇怪。 可“弟子”这个称呼却是少有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传统文人来说,能被他们所承认的“弟子”都是行了拜师礼的。 像他们这样的传统文人,学生可以有很多,可弟子却是很难得的,所谓弟子,必然是传承其学问的。 他与柳素颉相交十多年,能被他亲口承认“弟子”的,屈指可数,如今分别不过一年,这就新收了弟子? “嗯。” 柳素颉回答的很平淡,完全没有理会赵侃口中的惊讶之意,对于赵侃的心中所想,不用多言,他也是能够知道的。 “你还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这一收就收两个,还有个女的?不会又是你那夫人撺掇的吧?” 在赵侃眼中,柳素颉平生错路都是他妻子撺掇的,与他这位好友没有半分关系,而且好友素惧艳妻,也是众所周知的。 毕竟当年在日本,他们一群好友在外游玩,时间晚了些,有人敲门,这位朋友误以为是妻子查岗,直接躲床底去了。 这件事在当年的朋友中,一直引为笑谈,叔均畏惧艳妻,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赵侃的猜测到算不上全错,只不过最后收徒,却是柳素颉自己三思之后的决定。 “这两孩子我挺喜欢的,收为弟子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的意思?” 赵侃还想再说两句,不过想起柳素颉那个素来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又想起当初说是去做家教,后来莫名其妙支持袁世凯复辟的旧事。 顿时心里就是一阵烦闷,生怕叔均一时想不开,又走错了路,直接开口道: “两个小屁孩,能让你柳叔均收做弟子!不行!我不同意!” 柳素颉有些苦笑不得,重逢之后,赵侃还是那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仰着头看着一激动就站起来赵侃,反问。 “我收徒要你同意干什么?” 赵侃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服什么,其实叔均收徒和他关系不大,叔均年少成名,是当世有名的国学大师,想拜他为师的人不少,他若当真有看得上眼的,也的确是件难得的好事。 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又不是个委屈自己的性子,于是就闹起来了,找的理由也很蹩脚,可他偏偏理直气壮的很。 “当初在日本,那么多人要拜你为师你都不同意,现在收这两个小屁孩,他们能有什么本事?能传承你的衣钵?不行,我得考教考教他们两,要不我不服气!” “……” 柳素颉其实最怕的就是赵侃耍流氓,赵侃是个狂狷的脾气,他若是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 眼下赵侃看不上他新收的弟子,柳素颉倒不意外,只是他有些奇怪,赵侃会在乎他收徒这件事。 赵侃狂傲不羁,可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如此反常行径却是让他惊讶。 不过他也没打算拦着,赵侃的性子他了解,也不想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坏了两人的交情,默许了。 徐瑶也是一阵无语,严邵一听要考试,忙摆手将自己摘了出去。 “别找我,我不是柳先生的弟子,她才是!” 徐瑶恶狠狠的瞪了严邵一眼,这个不讲义气的,竟然就这样将她推了出去,问题是她也不会啊! 柳素颉见故友执意如此也不好劝,索性乐得在一旁看戏,完全忽视自己弟子向自己偷来求助的目光。 “咳!你就是叔均兄的弟子?” “嗯。”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徐瑶带着赴死的决心点头答应了。 “好,我先问你,你对桐城派的看法是什么?” “啊?” 徐瑶一下子懵了,忽然有些理解当初大学室友期末考试的那种痛苦,你复习的不会考,考的全不会。 “那个……桐城派是什么?” 这下轮到赵侃吃惊了,他先是看了一眼徐瑶,嘴里骂人的话正要出口,柳素颉出声换回了他的理智。 “季舒!别为难人孩子。” 赵侃将口中的恶言吞了回去,看着柳素颉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气呼呼的坐下来了,也不知是在气徐瑶,还是在气柳素颉。 “叔均!这就是你收的弟子,你倒真是荤素不忌,越活越回去了!” 第13章 柳素颉笑了笑,对着徐瑶…… 柳素颉笑了笑,对着徐瑶说:“你先去街上看看你师母回来没。” 严邵还想再听听八卦,就被徐瑶强制的拉出了门。 眼见着两个孩子都离开了,柳素颉方才道: “这孩子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身世可怜,夫人心软就让我收下做弟子。” “叔均!你这一身败就败在你夫人上,你怎么就……” 后面的话赵侃说不下去,也不好再说,说到底这都是他们夫妻自己的事情,只能长叹一声。 “你如今生活可还好?” “一切无碍,有些许稿费可养家糊口,日子虽清贫些,倒比当初在总统府安逸。” 赵侃没有继续接柳素颉的话,当初他俩就是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决裂的,如今重逢,往事如烟,他不愿再提及,转而说道: “叔均兄,你这的茶可有些陈了,下次我给你带些今年的新茶,味道比这个好。” 柳素颉也没推辞,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期间赵侃提到了自己的老师,笑着道: “其实我这次来,还得多亏张师,他写信于我,叫我来看看你,若要什么困难的,需施以援手,张师还是记挂着叔均的。” 提到张炎,柳素颉陷入了沉默,他与张师是忘年之交,亦师亦友的情分,后来一同参加了反清革命,又一同逃到了日本。 只可惜后来因为一些琐事,两人决裂,虽然之后两人又恢复了通信,张师又助他良多,可对于张师,他还是存着两分愧疚的。 赵侃如何能不明白柳素颉心中心结,开导说:“老师是豁达之人,早已不记挂那些往事了,叔均兄也无需记挂于心。” “张师于我有恩。” “算了,不提这些了,说说你这个弟子吧。” “徐瑶,逃婚出来的,之前应该接触过新思想,古文功底弱,不过颇为勤奋好学。” 赵侃心中暗自惊讶,若是之前的柳素颉未必会有这份善心,他们虽然都是参加过革命的人,也曾志在救国,可这样的事情,他们是救不了的。 更何况收留离家出走的女孩,对于日子本就清贫的柳素颉来说并非好的选择,如果这个女孩的家人找来,对于柳素颉来说绝对是个麻烦。 虽然不解,可看到如今的柳素颉,身上少了几分争利之心,多了几分宽厚,心境似乎也平和不少,也不好劝了。 “叔均看起来很欣赏这个弟子。” “季舒,你知道我流离半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了,徐瑶的到来带来了几分人气。” 赵侃是知道叔均年轻时有过一个女儿的,不过女儿很早就夭折了,后来再无子嗣,这些年叔均四处漂泊,的确孤独。 这份孤单不仅是壮志难酬的郁闷,恐怕还有身世流离的慨叹,赵侃忍不住的想,若是叔均有子嗣,或许就不会接二连三做错了事了吧。 叔均是孤独的,这份孤单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他身怀大才,却怀才不遇,屡次走错了路;他病痛缠身,磋磨着他早已为数不多的锐气,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若叔均愿意,我也无话可说。” 这个在旁人面前狂狷的文士,在柳素颉面前总会可以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唯有真心所敬佩的人,方会如此。 这个弟子他算是默认了。 两人又交谈了许久,赵侃将徐瑶他们原本准备烤着吃的红薯和桌上的瓜子嚯嚯一空后,方才起身告辞。 “老师,刚刚那人是?” “回来了?” 前脚赵侃刚走,后脚这两个孩子就回来了,柳素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徐瑶笑嘻嘻的凑到柳素颉,一面给柳素颉捏肩,一面打听着来人的消息。 “赵季舒。” 徐瑶一脸茫然,看向了严邵,严邵也摇摇头,这个名字他完全没听说过。 “季舒与我少年相识,算来,你该唤他一声师叔的。” “师叔?” 徐瑶很少听柳素颉提起旧事,就是提起,也多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再加上叔均旧友颇多,她也分不清谁是谁。 “罢了!以后季舒来时,你不必拦,我和季舒谈话,你也不必特意避着,他的许多学问一般可是学不来的。” “是。” 徐瑶原还想从老师口中套出更多来,不过柳素颉明显不愿多说,徐瑶也不好多问,见老师又开始咳嗽。 去里屋取来了药,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桌上,叔均点点头。 刚刚与旧友交谈了片刻,身体便有些乏了,他这身子受不的寒,吹不得风,受不的累,可多年颠沛流离,病珂已陈。 每到冬天刮风的时候,就咳嗽的厉害,久病,他这身体是越发的不中用了,叔均有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一咳嗽便牵动着肺部,疼痛的厉害,可能是习惯了,这份病苦,他咳嗽的只是用手挡着嘴,眉头微皱,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若是旁人不以为意,或许只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可叔均的脸色因为疾病呈现出不健康的绯红。 不咳嗽的时候也并不好受,胸腔闷的厉害,连呼吸都带着一份不痛快,喉头也痒痒的,总之犯病的时候每一刻都是煎熬。 柳素颉有时候也怀疑,这是不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这病是什么时候得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幼时体弱,汤药不离身,为此也不曾好好练过书法,因为多病,手腕无力,故而他的字算不上有多好。 所以他不喜欢写楷书,多喜欢写古字,许是古字可以描红吧,不需要用太多的力,旁人写古字多是不识,不过他因为家学渊源的原因,对于这些字自然是熟识的。 当初被诓骗在端方处时,他便时常利用端方的权势,收集了不少金文,还特意研究过一段时间。 不是说端方待他不好,至少是衣食无忧的,只是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文人罢了。 彼时他想脱身而不得,只能靠着做些学问来打发时间,那段时间,于金文方面也算是颇有收获。 政治失意,病体沉珂,他的确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当初栖身草堂的时候,柳素颉是抱着就这样草草一生的心思的,只是可惜了这一身的学问。 后来收徐瑶做弟子,纯属一时兴起,可既然为人师,他便还是想做好一个师傅的,至少在学问上他愿意倾囊相授。 只可惜徐瑶在这方面却无多少天赋,与她一同的严邵,更是对这些毫无兴趣,他也只能惋惜,这一身学问无法传承下去。 可除了这一方面,徐瑶却有给了他许多欣喜,那份阳光,那份生机,是他在这个陈腐的社会所不曾见的。 他虽不知道她的来处,但他知道那个地方必定是他们这些人曾向往的时代,所以他看着这个姑娘在眼前,心便是暖的。 “老师?” “徐瑶,一会你去整理一下近来我写的稿子吧。” “是。” 徐瑶有些不解,这还是第一次先生让她整理那些东西,先生学识渊博,很多古籍上的文字可以脱口而出,平日上课的时候,也多是娓娓道来。 老师总是说她基础不好,徐瑶多看多读多记,故而平日讲课都是以基础为主,先生是正经的科举出生,对于四书五经可以说是研究的极为通透了。 对于徐瑶的教法也多是以传统的教法为主,往往是他先讲一片文章,继而引申出古往今来的研究。 有时候不过是经书上的一个字,先生就能给她列出一个长长的书单,这其中有许多书籍,她是闻所未闻的。 先生屋子里虽然书籍甚多,然按先生的说法,他是避难来的天津,许多书并未带来,若论书,恐怕还是老家的书。 先生老家的书如何,徐瑶不知道,但徐瑶知道自己的手要断了,先生这段时候,病情加重,已经无法提起笔了,于是徐瑶便成了代笔的。 这个工作往日都是先生的夫人曲雅来做的,可如今换成了徐瑶,先生学识渊博,声音带着丝病中特有的沙哑。 语速并不快,然而对于徐瑶来说,一大早上的她就差不多写了厚厚一沓,毛笔字本就要求腕力,她其实学习毛笔字也不过一年。 这样强度的劳动,还是第一次。 柳素颉念的时候为了配合徐瑶的速度,还放慢了速度,中途休息,重复了多次,一大早上,效率竟比他平日自己写要低不少。 “好了,先休息吧!” 曲雅将饭送到书房来,徐瑶一见师母来了,向师母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曲雅无奈的笑了笑,大手一挥,就让徐瑶出去玩了。 “你呀!这么逼自己干什么?生怕自己好不了,是不是?” “哪有?我就是闲不住!一闲下来,那些往事就……” “我知道。” 夫妻十多载,她在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了叔均,夫妻相互扶持一路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她比这世间任何人都理解自己的丈夫。 正因为理解,才会不忍,才会愧疚,当初若不是因为她行为失当,自己的丈夫也就不会和张师反目,也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第14章 “别想了,都过去了。你…… “别想了,都过去了。你看徐瑶,这孩子倒一点也看不出吃过苦的样子,这个时代,愿意这样刻苦学习的女孩子,少啊!” 叔均想起自己办学校,从江南到西北,也做过不少学校的老师,倒真没教过一个女学生,虽然已经革命了,可女性上学的到底还是少。 如今整个国家的女性学校,也不过是那么几所,还是集中在当初进行过革命或改革的大城市。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思想还深深刻在多少人的脑海中,就算愿意让女孩子学习的,把女孩子送到学校去的也是少有。 偌大一个国家,学校的数量却是如此的少,这样的国家,希望又在什么地方? “罢了,这孩子我好好教就是了,至于能到哪个地步,全凭她造化。” 曲雅长叹一声,也只能点点头,她没有丈夫那份学识,虽然幼时也学过诗文,不过到底兴趣不大。。 她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是女性是一样的,即使读书,也不过是因为诗词之美,至于深一点的东西,她们是不会去深究的,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教她们。 男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女子呢?不过是闺房情趣罢!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女性是靠在做学问而留名的?能够靠着诗词青史留名已是不易了。 绕是如此,还有多少骂的。 曲雅知道这其中的无奈,她自己也深受其害,叔均是她的思想启蒙,可启蒙之后的路,则需要靠她自己去走了。 在她之前,未有多少人探索?也未有人为她提供什么理论纲领,所以她能做到,不过是生搬硬套,将那套不合时宜的革命理论套用在女性解放身上。 她说要打倒依靠封建伦理压迫的男性,而由于缺乏理论,她只看到了种种不公,却不曾分析过这种不公背后的基础,最终只能化为空中楼阁,喊喊口号罢了。 后来回国之后,索性就将当年的一些东西全抛开了,她并非不知文,只是她没有著言立说的愿望,也清楚自己没有那个实力。 她终究还是为时代所困。 “季舒送来了不少东西,正好解了这段时间的燃眉之急,你也可好好休息,不要太累。” “原也没觉得有多累,只是习惯了罢了。” 曲雅看着叔均小口喝着汤,心中便觉得是安稳的,两人坐的很近,曲雅一眼便瞥到了叔均正在看的书。 “是季舒送来的?” “嗯,他说让我看看他最近编的讲义,说是过些日子要来与我讲文论道。” “季舒那个性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炸药桶,一点就着,你身体不好,可不要和他争论。” “我知道,你放心,我如今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些琐事,正是这些琐事,陪伴着彼此走过了这风风雨雨的十多年。 柳叔均和赵季舒两人围着火炉,探讨着学问上的事,最开始徐瑶还殷勤的听着,可听了一会,便开始走神了。 主要是大佬讲话,她也听不懂,那些书她也没看过,自然是插不上话的,而且大冬天的,烤着火炉,正是犯困的时候。 柳叔均和赵季舒两人却是越聊越兴奋,从早上八点一直聊到正午,徐瑶在打了无数个哈欠之后,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哈哈哈哈!叔均兄,果真有你的!” 被这突然的笑声吵醒,徐瑶有些懵,揉了揉还在模糊中的眼睛,只见先生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徐瑶被这笑容恍了一下心神,她知道先生的骨相是极好的,常年手不释卷,总有种文人墨客特有的说不出的书生气。 经年的病着,脸上有着不健康的青白色,本来算不上多么健壮的身体,如今更是弱不禁风,平添了一种文弱气质,一双眼睛却是极有精神的,看着人说话时,总有种能看透人心的感觉。 徐瑶平日和柳叔均接触时,是不太敢看先生眼睛的,她看着那双眼睛,想起自己浅薄的学问,总会有种莫名的心虚。 或许这就是学渣在面对大佬时的气短罢! “叔均兄,以前就听闻你经学厉害,不想竟是如此精通,此番算是受教了。” 赵侃继续旁若无人的夸着柳叔均的彩虹屁,柳叔均少年成名,虽说政治上屡次失足,然而对于学问,他却是有这个底气的,也正是因为他这一身的学问,才叫他屡次死里逃生。 听到旧友这般称赞,叔均理所当然的受了,经学乃是他的家学,在这方面,他大约是夸赞的起的,哪怕是面临同样是狂士的赵侃,他也是受得起的。 “你若是感兴趣,我这还有新整理的《左传》,你可以看看。” 赵侃闻言,眼睛顿时亮了,急的站了起来,柳叔均拉了拉自己这位急脾气的旧友,让他坐下,转过头对刚睡醒的徐瑶说。 “醒了。” 徐瑶像上课被老师抓住睡觉的小学生,一时间既觉得尴尬,又感到又几分羞愧,起身乖乖的点点头。 “你去里屋将你这些天整理的稿子拿出来。” “是。” 徐瑶转身进了里屋,赵侃闻言目瞪口呆,颇有些吃味, “叔均,怎么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整理?我可是记得当初在张师处时,每次将经学你可都是刻意避着我的。” 柳叔均听到这话怎么这么酸,无奈的笑了,还是向赵侃解释了, “你总不能期望我一个病秧子来整理吧?有徐瑶在,我也可轻松一些,有时间做更多的事。” “她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叔均,你若真的要人,你看我怎么样?” “算了吧,我怕你直接将这草堂给拆了,到时候我可就无家可归了,徐瑶虽说底子浅了些,抄写点东西还是行的,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多来和讨论一下朴学,你的小学功底,我也是羡慕的。” 两人正说着,徐瑶就拿着厚厚一沓稿子出来了,徐瑶将稿子分为两沓,其中一沓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毫无疑问这是叔均的,而另一份字迹就要清晰许多。 “左边的是先生之前写的,右边的是我这两天按先生口述抄下来的。” 徐瑶解释说,其实,她是有些怕赵侃先生的,赵侃先生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突然加大音量,徐瑶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吓出心脏病的。 “季舒,你先看看。” 柳叔均看过徐瑶记录下的稿子,话说错字别字虽然不少,但并不影响阅读,至少比他的要好,而且徐瑶就记下来的稿子也会就行修正,错误处也不是特别多。 赵侃看了一眼叔均越发潦草的字迹,嘴角微微抽搐,一年时间不见,叔均这字真的是越发的退步了。 不过赵侃并没有多说,只是默默的拿起叔均亲笔写的稿子来看,字迹潦草,若非熟悉这笔记的人,恐怕一时是难以辨认的。 可稿子的内容是极为精彩的,他知道叔均出生经学世家,可看了其所写的文章,才知什么是大家风范。 “先生,” 正当赵侃看稿子时,严邵进来对着两位先生问好,赵侃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投入到手中的文字中去了,柳素颉点点头。 “什么事?” “我是来找徐瑶的。” 严邵将徐瑶叫了出去,在屋檐下,看着屋外的白雪,搓着手,严邵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未来。” “我不知道。” 徐瑶抬头看着鹅毛雪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来自未来又如何,他们同这个世界的大多是人一样,看不清前路。 “我听说有个到法国留学的学习班,你知道吗?” “在报纸上看到过,华夏如今有很多人都在笃信无政府主义。” “那你呢?你怎么看?” 严邵迫切的想要询问徐瑶的看法,他已经快要被这无望的生活给逼疯了,他想要做些什么,却无从下手。 “我?没什么看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瑶,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 严邵不甘心,同样的,他又是如此的迷茫,这段峥嵘岁月,他却只能躲在草堂之中苟延残喘,这不是他的初衷。 同样的,他知道徐瑶也是不甘心的,和徐瑶相处了那么久,他知道徐瑶的隐忍,徐瑶是迫切的想要改变这不公的世道的,从她的那些言语,他就知道她的不甘。 “不坐以待毙又能如何?革命吗?时间未到,你我只能是徒劳,按照历史,离大的风暴还有几年。” “我们明明知道这一切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徐瑶,我觉得好累。” 徐瑶何尝不明白严邵心中所想,可正因为明白,她才给不了严邵答案。 “因为未来无法改变,过去亦是如此,你我只是意外罢了!” 徐瑶转身,不愿再陪这家伙伤春悲秋去了,他丫的,还有功课没做呐。 “诶!我听说燕京大学的学费好像很贵,我们……” “等你考上了再说吧。” 第15章 徐瑶有些冷淡,她其实不…… 徐瑶有些冷淡,她其实不喜欢谈这些沉重的话题,她只是想轻轻松松的活着,未来太过无常,她只想过好眼下。 赵侃这个月第n次来看望柳素颉,这段日子,他俩一直在讨论经学,徐瑶偶尔也会去听,不过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太过高深。 跟着师母去学习诗词去了,果然比起枯燥的经学,还是唐诗宋词更能引起她的阅读兴趣,诗词浅显,文辞优美,最主要是没什么生僻字。 “现在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吗?” 严邵这个问题一出口,原本静寂的屋子一时间鸦雀无声,徐瑶翻书的手完全顿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很关心?”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多喜欢关注政治,赵侃其实是很不满意这股子风气的,在他看来,青年人还是需要以学业为主的。 毕竟他看到过太多沽名钓誉的学子了,全国的首府大学,燕京大学便是首当其冲,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似学生,哪里有一点大学的样子。 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全然成了狗屁! 赵侃想起自己读书时,钻研学问之深,探究学问之苦,虽也有些狂狷之气,可对于真正有学问的人,却是礼待的。 对于自己的老师,更是尊重。师道尊严,对于他们而言,一个师字之厚重,是值得铭记一生的。 正因为师恩之重,所以他们自己在挑选弟子时,也往往是三思的,旁人或可不论,但他赵侃收徒,必是要磕头的。 弟子是弟子,学生是学生,弟子是传其衣钵的,许多学问,弟子可学,学生不可学。 所以他才会对叔均收弟子一事,如此吃惊,弟子之重,对于他们而言,是传真本事的。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严邵也是有些怕赵侃的,虽然接触不多,但一看就知道脾气是不好的,至少和叔均这样的人相比,赵侃并非一个好相处的。 “一战,1914年就开始了,导火线是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视察时,被塞尔维亚青年枪杀。其根本原因是列强之间分赃不均。”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主要是徐瑶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关心时局的人突然语出惊人,而且道出了他们都不是特别了解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 严邵有些奇怪,不是前几天才说不敢兴趣吗?为什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他都是看报纸才无意中看到的。 “额……以前考试背过。” “什么考试还会考这个?” 高考历史,徐瑶在心中默默的答了一句,柳素颉看徐瑶,知道必然是那不为人知的过去,遂打了个圆场,阻止赵侃继续发问。 “西方的事,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与我们并无什么关系。” “……” 徐瑶想起了几年后那场有着重大历史意义的学生运动,抬头看来严邵一眼,正好四目相对,严邵正好心中也有疑问,想要询问徐瑶,迅速解决完碗里的面条。 “今天这两孩子怎么吃的这么快?” 曲雅还有些奇怪,只见严邵拽着徐瑶的手就往外面走,徐瑶刚放下碗,对着三位长辈行礼,还没站稳,就被拽走了。 “这两孩子,莫不是有什么……” 赵侃的八卦之火顿时燃烧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柳素颉咳嗽了两声,唤回了赵侃的八卦之眼。 “朋友。” “朋友?” 赵侃明显不信,不过很明显,他信不信不重要,严邵这会可有无数的问题想要询问徐瑶。 “你高考历史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事?” “给我详细说说一战的情况呗。” “这都多少年了,我还记得多少,只知道这场战争德国是战败国,并导致了山东的事,随后就有了那场学生运动。” “所以说华夏也参战了?” “当然,我记得当时我们历史老师还特意给我们强调了,两次世界大战华夏都有参与,并且都是战胜国。” “……所以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凉拌,这事暂时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若是真的想有所为的话,要么去燕京,要么去上海,不过我建议你再等等。” “……” 作为一个历史白痴,严邵没有徐瑶的那份气定神闲,有时候他甚至都会怀疑,凭借着徐瑶的那份知识,做过政治投机分子绝对是一等一的。 “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 “……” 徐瑶不爱和严邵聊这些,她还是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很好,知道的多又有什么用,又不能改变历史,更何况,这怕是这乱世难得的安稳岁月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按照风俗是要好好庆祝的,因着家贫,平日都是对付着吃,清汤寡水,到了过节的时候,难得的买了点肉。 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都起的很早,柳素颉照旧是看书,坐等开饭,他身体差,也没人期望他能做什么。 严邵开始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前些日子,刚刚做过大扫除,这话只需要简单整理一下就好了,徐瑶原本想去帮师母做饭的,不过师母嫌她笨手笨脚的,赶她出去和严邵一起了。 两人将院子的雪扫到了一边,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是寒冬腊月,不过忙活了一早上,都出了汗。 徐瑶看了院子里的梧桐树,忽然有了点子,让严邵拿来剪子和红纸,两人就直接在院子里开始剪起窗花来了。 “哎!怎么还上树呢?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坏了。” 曲雅一掀帘子就看见两人在树下剪窗花,梧桐树上还挂上了不少红色的纸灯笼和千纸鹤,严邵还爬上了树,徐瑶在树下指挥着。 好在树叶不高,严邵将手中的纸灯笼挂好后,就从书上蹦了下来,雪后的地上滑溜溜的,刚打算出口阻止,严邵就跳下来了。 果然脚下一滑,就东西晃悠,好在徐瑶早有预料的拉住了严邵,不过带着两人一同摔了一个屁股墩。 曲雅还想着责骂的,见到两人狼狈的模样,也责备不出来了,反而被逗笑了,强忍着笑意,只是嗔怪的瞪着两人,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还不快起来,冻坏了吧,进来烤火,先用冷水。” 两人听着师母的责备,不好意思的笑了,到屋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两人烤着火,商量着一会该干什么。 “过年,自然是要写春联的。” 正在看书的柳叔均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抬头看到两个笑的十分不怀好心的小鬼,顿时有一种想跑的冲动,却还是强压住心底的不安。 “何事?” “我们想让先生写一副对子。” “哦,原来是写对子,”柳叔均刚想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意识到要干什么, “写对子!不写!” 柳叔均拒绝的那叫一个果决,叫徐瑶和严邵一时愣在了原地,徐瑶回过神来,不解的问: “为什么呀?老师,你的字写的那么好!而且老师,你又那么有学问,肯定写的特别的与众不同。” 柳先生的字好?严邵抽搐着嘴角,颇有些不信,不过看徐瑶言之凿凿的模样,总觉得有几分好笑。 “别来,这招对我没用。徐瑶,你跟我学了也快有一年了,就你来写吧,为师很看好你。” 柳素颉果断的转移矛盾,虽然他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墨宝才不能随意的写。 “额……抱歉,打扰了。” 徐瑶果断开溜,可还没走出三步,就被柳叔均叫住了。 “写吧,让为师看看你如今的文字,如何?” “老师,您是知道的学生那字和狗爬的差不多,您就别为难我了。” “这怎么能算是为难呐?你是柳素颉的学生,作为老师难道还不能看看学生的书法了吗?” “噗!”严邵忍不住笑了,不是,现在的师徒都这么搞笑的吗?就徐瑶那字,还书法?真就比他好一点而已。 徐瑶狠狠瞪了严邵一眼,笑什么笑,好像他的字就拿得出手一样,半斤八两,哼!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谁都没写,徐瑶知道自己的水平,说什么都不肯献丑,柳素颉则是因为往事,不愿意轻赠墨宝。 吃饭之前,严邵原本还准备了鞭炮的,柳素颉刚刚离开自己长久固定的书桌,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吓的脚下一滑,紧接着直接钻到桌子下了,等鞭子放完,去叫老师吃饭时,却发现屋子里没有了先生的踪影。 当时就傻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尽全貌,除了书还是书,一张简陋的书桌,四周还都被各种古籍包围着。 先生平日是不爱出门,一是他的身体受不的寒,也受不的风,二是他素来著书,搞学问是个枯燥且乏味的事,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严邵!你有见过先生吗?” “没,怎么呢?” 徐瑶皱皱眉,决定到其他的屋子去看看,见到正在端菜的师母,心中茫然无措, “师母,老师好像不见了。” 第16章 “……” …… “……” 曲雅愣了一下,没能明白徐瑶话的意思,等到徐瑶将自己寻找老师的事说了,曲雅苦笑不得的将菜递到了徐瑶手中。 自己去书房,最后在桌子底下将柳素颉拽了出来,柳素颉还被吓的有些心颤,曲雅无奈的笑了。 “你这胆小的毛病倒是一点都没变。” “……” 胆小的毛病是自小就落下的,自幼体弱,母亲为让他安心读书,甚少让他出去,他自己又是个做什么都喜欢全神贯注的性子。 以前在家时,连老鼠都能吓到他,后来离乱漂泊,渐渐的胆子倒是大了些,可对于大的声响,总是心有余悸。 其实枪声、炮声他也是听过的,多次在生死间徘徊,只是当时虽是两股战战,到底是时局所迫,容不得他半点怯弱。 如今忽然听到鞭炮声,一瞬间竟有些恍惚,是那攻城的枪声,他是真的怕了,怕奔波离乱,怕再次深陷泥沼。 “过年,孩子们为了热闹,放了两挂鞭炮,说来我们也很多年没好好过个年了,难得如今安稳,走吧,吃饭去。” 吃饭之前,柳素颉点燃了香插在了南方,跪下来三拜九叩,沉默不语,徐瑶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酸涩。 她想家了。 严邵的眼中也有着隐隐泪光,他也想家了。 到了夜间守夜的时候,家里没有多少钱买蜡烛,煤油灯的火光昏暗,柳素颉也停下了他手中的笔。 一家人坐在了一起,柳素颉就像传统的大家长一般给徐瑶和严邵讲起了古,柳素颉学问丰富,讲着讲着就变成了上课。 “……先生,能讲我听得懂的吗?” 严邵发出了抗议,他没有系统学过古文,本来讲三国,他还是熟悉的,可是扯到那个故事的出处,原文,以及和史书的对照,他完全懵了。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三国,而且为什么会讲到田制上去,他要听故事。 “……” 徐瑶虽然也赞同严邵的观点,却也不好明着反对,只是默默的靠近严邵,表明自己的态度,柳叔均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狠狠瞪了两个不好学的竖子两眼。 “你们有什么好讲的吗?” “先生,能讲讲《石头记》吗?” “《石头记》?什么东西?” “《红楼梦》啊!你初中语文中体育老师教的吧!” 徐瑶非常鄙视浅薄的严邵,严邵也很委屈,“《红楼梦》就《红楼梦》呗,扯什么《石头记》,故意欺负他不懂。” “不要,我都没看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初中语文的必读名著,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 严邵默然无语,当时初中的那些课外必读书目,几个看完了的,而且《红楼梦》真的很不好看,而且是将男女爱情的,一定都不符合他的少年热血。 柳素颉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吵架,特别是徐瑶单方面的凌虐严邵,毕竟是小孩子嘛!吵着吵着感情就好了。 “《水浒传》?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还不如《西游记》呐!” 严邵发着牢骚,徐瑶恶狠狠的瞪了严邵一眼,她还不知道严邵嘛,这人八成指的是电视剧。 “闭嘴,要不然我讲鬼故事吓死你。” “鬼故事!” 严邵一听这个眼睛顿时亮了,一拍大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主意,就讲鬼故事。” 徐瑶默默的远离严邵,选择无视严邵的话,仰着头,看着柳素颉,一脸真诚的说: “老师,我觉得您讲的三国很有趣,我还是愿意听三国。” “……不是你提的鬼故事吗?” 严邵委屈极了,徐瑶一点都不靠谱,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讲成,全变成了严邵和徐瑶斗嘴了。 柳素颉乐的看戏,他是真不擅长讲故事,说书先生的活还真不适合他,他脑子的东西太多了,单纯的讲故事能让他变成一堂中文课。 念及先生的身体状况,只约摸坐了一个时辰,就都各自睡下了。 这个春节,对于柳素颉夫妻俩来说大概是这数年来第一次过着这么温馨的时候了。 对于徐瑶和严邵而言,却是他们在异世过得第一个春节,节日气氛是浓厚了,可思乡之情在心底蔓延。 “叔均兄,你们怎么不贴春联?” 到了初七八的时候,节日的氛围渐渐淡了下去,徐瑶正在和曲雅学着怎么裁衣,严邵在看《新青年》。 曲雅看着徐瑶笨手笨脚的模样,有些无奈,她实在怀疑过去十五年,徐瑶是怎么过的,怎么什么都不会! “别!别!你把剪子给我,我来剪,我怕你这样剪下去这块布就废了。” 徐瑶吐吐舌头,将剪子递到了曲雅手中,她则牵着布,曲雅一遍剪一遍给徐瑶讲着怎样剪合适。 听到声音,赵侃直接掀帘子进来了,徐瑶和严邵首先想赵侃问好,赵侃回应后,曲雅直接笑道: “叔均在写东西呐,你自己进去吧,我这腾不开手。” “好的,嫂子。” 赵侃将上次拿回去的稿子带了来,一进门就看着叔均趴在桌子上,用笔写下一个又一个并不方正的字,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叔均每每写文章时,很少翻书,他的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写东西时顺手拈来,因而每每做文章时极易入神。 叔均并未发现赵侃已经来到他身后,赵侃这个风风火火的的人,此刻却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站在叔均背后,静静的看着他写字。 一时间,一个人写的入神,一个人看的入神,叔均写文章时通常是一口气写到尾的,中间没有停顿,而身后看的赵侃,也是看的过瘾。 基本上叔均每写完一句话,赵侃的脑子中就闪过相关的文章古籍,赵侃自以为记忆力算不错的,然而有些语句,却还是要思虑片刻。 “妙!” 赵侃突然的一声感叹,吓的叔均丢掉自己的笔,直往桌子下钻,赵侃看着叔均熟练的动作,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待到看清来人,柳素颉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心有余悸的咳嗽着,尽管叔均遮掩着,可赵侃看书看到了袖间那一抹血迹。 “赵季舒!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不是……我……” 赵侃欲哭无泪,他真的只是一时太高兴,忘记了叔均的性子受不了惊,张张嘴,想为自己辩护,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先扶着叔均坐好了,自己搬来凳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叔均现在一点都不想理会眼前这个愣子。 方才受了惊吓,最开始还只是觉得心口微颤,喉间发痒,这会才觉察出厉害,胸口闷痛,实在抑制不住,伏在桌子上猛的咳嗽着。 一声声咳嗽声就像是雷声锤在赵侃的心上,他现在真的是追悔莫及,好好的,吓这个病秧子作甚! 翻箱倒柜的找药,接过满屋子的除了书就是稿子,赵侃听到那一声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越发急的额头冒汗。 “药!叔均,你的药呢?” “什么药?” 此刻的叔均咳嗽后,勉强能缓两口气了,回答着赵侃的话,不过声音虚的厉害,基本上只能听到气声。 “治咳嗽的药。” “没有。” “没有!” 赵侃惊了,手里一下子没个轻重,豁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他腿边新写的稿子遭了秧,一下子全散了。 “季舒!你今天是来气我的吧!” 叔均知道季舒粗狂的性子,可历来在他面前,这人都会收敛几分,当初就算是分道扬镳,也不过是写几句诗嘲讽。 今天他倒是见到这人的狂狷,果然是桀骜,可是为什么要让他一个病秧子来买单,他是造了什么孽? “不是,叔均兄,弟绝没有这个心思,弟一向敬重兄还来不及呢!不过叔均刚刚说没药,是怎么回事?” 季舒一面蹲下来收拾被自己弄散了稿子,好在他对叔均的笔迹还算熟悉,又熟读四书五经,整理起来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叔均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去理会季舒的问题,只当是没听到。 不过这是关乎叔均身体的大事,季舒却不会被他轻易糊弄过去,毕竟他心底还在打着叔均经学的主意呐。 “叔均兄,不要偏题,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均见状,也不好回避了,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索性说了也无妨,这样想着回答竟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味道。 “家贫,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曾买过药了,如今的药,还真是比黄金都金贵,咳咳!” 听见叔均略带自嘲的话语,赵侃心中有些不忍,他看了一眼外屋,那里有叔均的妻和学生。 “既然困苦,何必再收留这两个孩子呢?” 叔均的思绪有些遥远,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面对老友的疑问,他也这样问过自己,可能有些东西本就是感性的。 “许是贪恋这份青春活力吧!” “叔均!你怎么这样率性而为!” “季舒,我素来是个任性惯了的!” 此话一出,赵季舒立马便联想到了叔均两次失节的的事,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无意和叔均争论什么,可他不能容忍叔均这样自轻自贱。 第17章 何必自苦 “叔均!你该清醒了!药我会给你送来的。” 季舒一口气憋在心口,他想骂人,可眼前这个病秧子他根本骂不得,指着叔均,一句话也说不出。 “季舒,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我已是失节之人,声名狼藉,何必再拖累你呢?” “叔均!” 赵侃见柳素颉越说越有自贱之意,心中难受,他是恨过叔均,恨他执迷不悟,可那一切都过去了。 季舒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吵架,眼前这人是个病秧子,和他吵,划不来,最主要的是,他太清楚叔均的性子了,充耳不闻不是这人常做的吗? “叔均,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自苦! 只是这句话季舒怎么也说不出来,叔均年少成名,造就了他的桀骜不驯,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可政治上屡次失足,早就磨灭了那份意气。 柳叔均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季舒,两人就这样看着,似乎能看到彼此心底的折磨。 “罢了!我又何必和你争这些!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老师尚且拿你没办法,更况是我。” 赵侃自嘲的摇摇头,终究还是服了软,亲自出去为叔均倒了一杯热茶,叔均接过热茶,这事就算过去了。 季舒再次来的时候,带来了治咳嗽的药,对于季舒的好意,叔均并未拒绝,接受了。 “叔均,我要离开天津了。” 沉默了许久,季舒还是决定开口,他是去年冬天到的天津,来天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望叔均,对于叔均,他始终是放不下的。 如今开春,他便要离开了,毕竟他在燕京还有工作,那是他谋生的东西,其实来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叔均告别。 说实话,他是放心不下叔均的,叔均的性子急功近利,才视甚高,孤傲以致怪癖,致使其人易多谤。 而且叔均又是实实在的失节之人,上次叔均气急之下的话,让他寒心的同时,又有着几分担忧,他害怕叔均在他不在的时候又一次走错了路。 “好,一路保重。” 柳叔均有些冷淡,并未出口挽留,赵侃心中略微有一丝失望,不过他也明白,叔均的性子,是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 “对了,走之前,再帮我一件事。” “何事?” 赵侃有些奇怪,很少开口求人的叔均突然开口,赵侃心中竟然还有一丝小小的激动,等待着叔均接下来的话。 “帮我找几份燕京大学和燕京女子师范的入学考试题,你在燕京大学教书,弄得到。”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给两孩子做下,找找感觉,免得一天聒噪。” “……” 赵侃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竟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了,他该庆幸叔均终于有了亲近的人,还是该痛心他宁愿为了两个小鬼头也不愿为自己开口。 无论是辩解还是其他的什么,只要叔均开口,他都信,可叔均偏偏什么都不说,云淡风轻,任凭世人如何的揣测,当初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说得好听,这是文人风骨,说得不好听,就是固执,死要面子! 文人最重声名,可他声名尽毁,倒如今,至少在老友面前,叔均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那份软弱的,他一身傲骨,怎肯轻折。 “好,我会尽力而为的。” 赵侃临行又看了一眼草堂,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初春的时候,家中来信,柳素颉和夫人商量之后,便打算由妻代自己回乡一趟,他身体最近越发的不济,已经不适合远行了。 曲雅临行前交代徐瑶和严邵,要好生照顾柳素颉,特别叮嘱其要按时吃药,不过妻不在的柳素颉,可谓极其任性。 徐瑶按照师母的嘱咐,为先生熬好了药,西药虽然见效快,不过价格昂贵,所以先生还是服用的中药。 每次熬药时,整个屋子包括院子里里外外都笼罩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中,对于这股味道,徐瑶每次闻着就觉得头昏脑涨的。 更何况先生几乎是一日三餐拿药当饭吃的人,几日下来,先生的书房都笼罩在一股药味中了。 有时候徐瑶送来药时,柳素颉嫌药太烫,就打算放在一旁凉了再喝,然后一放,就忘却了时间,等过了一两个时辰的徐瑶再进来看时,那碗药还在原地放着。 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后,徐瑶每次必要盯着先生把药喝完了才罢休。 除了喝药外,妻不在的柳素颉都饭都不好好吃,三餐是能省就省,恨不得就一个馒头了事,热气腾腾的饭菜,柳素颉只觉得费事。 徐瑶从没有想过吃墨的事会真实的发生在她眼前,当徐瑶看着先生满嘴墨汁的时候,脑袋完全是懵的。 “先……先……先生,您……您……” 徐瑶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反倒是叔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熟练的拿茶水漱口。 “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呀?她算是能明白先生的身体为什么不好了!这么作下去,身体能好,那才奇怪吧! “先生,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徐瑶郑重其事的告诉叔均,叔均微怔,睁着一双松鼠一样的眼睛,那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徐瑶知道自己的先生有着她对于文人所有理想的想象,文弱的气质,孱弱的身体,渊博的学问。 所以当这样一位先生顶着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徐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不会承认,她是被美色所误。 “咳咳!先生,我决定从今天起,要监督先生按时吃饭,不熬夜。” “哦……” 柳素颉还以为是什么?就这事,他倒真的毫不在乎,他素来任性惯了,生活富足也罢,贫困也好,他始终都是需要给自己找件事做的。 成甫按照赵侃提供的地址,一路寻去,只觉得越走越偏僻,四周尽是荒野,荒草野径,偶有人烟。 成甫想起那人逃难至此,如此僻静,恐也是为了少些烦杂事物,那人素来是个狷利,又屡次失意,只恐心情郁结。 草堂僻静,除风声外,并无任何声响,成甫敲敲门,没有人应,推开门,院子边上种着些蔬菜的嫩芽。 “谁呀?” 是叔均的声音,成甫掀开毡子,见到了伏案的叔均,较上次见面,叔均已经清瘦到瘦骨嶙峋的地步。 面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眼窝凹陷,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屋子的门窗紧闭,屋子里是浓烈的中药味混杂着劣质墨水的味道。 “叔均!” 柳叔均闻声抬头向门口看去,看清来人,顿时眼含清泪,心中万般感慨,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柳叔均站起身,对着成甫微微鞠躬,刚刚低下头,就被成甫一把抱住了,叔均不习惯身体接触,却也没有怎么拒绝。 “仲涣!” 成甫拍着柳叔均的后背,叔均的背基本上只剩下骨头,成甫刚拍,就意识到不对,叔均怎么这么瘦!咯手! 成甫将叔均紧紧的抱住,算来,他们已有十余年未见,在叔均心中,能值得他信赖的人不多,成甫是为数不多,他可以吐露心声的人。 “瘦了!” 成甫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拍着叔均的肩,感慨万千的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咳咳!咳咳!” 叔均原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就是喉头腥甜,血气上涌,叔均扶着桌案猛烈的咳嗽着,捂着嘴,一时间只剩下他的咳嗽声。 “你的身体……” 叔均摆摆手,那一晃而过的袖口有着一抹血色的猩红,成甫就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赵侃的话,看来叔均的身体真的病的很重。 “微恙!微恙!” 都这样了!还微恙!成甫真想拆开叔均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一身傲骨,也不是这么用的。 两人面对面坐下,一时间相对无言。 “叔均,你有兴趣到燕京大学教书吗?” 成甫习惯了开门见山,他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是要完成任务的,素来目的性很强的他,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可是……我可以吗?” 叔均还是有些顾虑的,毕竟他早已声名狼藉,去大学教书,他担心会误人子弟,更担心会连累旧友。 “叔均,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很记挂你,这次我来天津,就是为了请你回去上课的,叔均,你的学问,是举世公认的,你能来,施公很高兴。” 柳叔均一时凝噎,久久无语,眼中渐聚的清泪,却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看法,他真的很感动。 “仲涣,我……” “什么都别说了,叔均,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将身体养好。” 叔均难得的听话的点点头,一身孤傲的他如今也被这份珍贵的情意所感,他很庆幸,他曾有过这样一群赤忱的友人。 “施公自上月接任燕大校长后,便一直和我商量国学门教授的聘任名单,本来我和施公就有意要让你来,但是又怕你不愿意。 直到赵侃也向我们引荐了你,说了你最近的困境,才下决心来的。本来施公是打算亲自来请的,不过燕大事物繁忙,我便来了,希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第18章 成甫半开玩笑的说,叔均…… 成甫半开玩笑的说,叔均素来心思重,又历经浮沉,心中难免郁结,这对他的病没好处,成甫也不想见到叔均的凄惨境遇。 两人正相顾无言时,一阵喧闹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徐瑶,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嘴损,小心有一天损死!” 明明是最恶毒的诅咒,可放在一个少年的声音中,分明更多的是玩笑。 “嘘!你小点声,不要打扰到先生!” 说话的是一个少女,故意压低的声音,成甫正奇怪叔均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少年的声音。 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两人没有进里屋,而是在外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个脑袋伴随着声音突然探出头来。 “先生,上次的稿费已经领了,一共八十四元。” “啊!私闯名宅了!” 正说着,被突然出现的成甫吓了一跳,惊吓声直接引来了严邵,两人看着出现在叔均先生屋子里的陌生人,满脸警惕。 成甫则是满脸疑惑,没听说过叔均这么大的孩子呀!而且叔均如今也不过三十三岁,叔均成婚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娶的也是自幼就有婚约的曲雅。 难道说……是私生子?(呵呵,成甫先生,您想象力可真好!) “咳咳!徐瑶,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成甫先生,还不快见过。。” “成甫先生!” 历史上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什么感受,徐瑶很难说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是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就连历史并不怎么好的严邵也是听说过成甫的鼎鼎大名的,两人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徐瑶,我是在做梦吧?” 徐瑶毫不避讳的在严邵的胳膊上用力一掐,“啊!疼!”严邵没想到徐瑶下手这么猝不及防,疼的脸色都变了。 徐瑶点点头,回过神来,有些呆愣。 “应该不是梦,成甫先生好!” “……” 严邵欲哭无泪,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指着徐瑶,想要说些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恭恭敬敬的给成甫鞠躬行礼。 “成甫先生好!” “叔均,这……” 成甫一时还真不敢妄言,怕一开口就说错了话,叔均这会也调整好状态,为成甫介绍着自己新收的弟子。 “徐瑶,我弟子,严邵,学生。” 不同的称呼表明了叔均不同的态度,他是有心要培养徐瑶为他的传人的,不多,能学得他学术的一方面就足矣。 “弟子?女的?” 果然,成甫自动忽视了后半句话,对于叔均这种,走到哪儿都要办学校的人来说,学生实在是太过于平常了。 反倒是弟子,叔均如今有多复古,从他的文章就可知,这样守旧的人,将弟子看做的有多重,他还是能明白一二的。 虽然他并不赞同,这种学术传承的做法。 成甫倒不是说女弟子怎么样,只不过有些奇怪罢了,叔均早年也办过学校,当初背叛革命后,还借助清朝官员的手发展过教育,办过学校。 他知道叔均年轻时是有心要普及教育的,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底是如何想的,如今看来,教育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她很崇拜你。” 叔均点点头。说后半句话时,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幽怨,成甫更是惊讶了,叔均的弟子竟然崇拜自己,这是什么孽缘呀! “成甫先生,我一直有看您的《新青年》,特别是您的那边《文学革命论》,我觉得特别棒,只有思想解放了,才能进行社会解放,要不然革命的就会不彻底,学生甚至认为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见到历史上的人物,徐瑶的心情激动不已,噼里啪啦说了不少自己的观点,虽然有不少好像是历史书上的,不过她也分不清了。 “叔均,哈哈!你这弟子看来收的不错啊!思想新颖,颇有些你年轻时的风采!对了,我记得你以前是倡导过白话文的,现在还有没有兴趣?” 成甫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柳素颉却没有纠缠于成甫背后的小心思,他如今早已没有了年少的那份锐气。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叔均此话一出,成甫便明白他,这是拒绝的意思了,想来也是,他这一倡导白话文,还不知道会惹多少老顽固的骂,何必再将叔均牵扯进去。 叔均本就是公认国学大师,的确没必要要去蹚这蹚浑水,不过,瞧着叔均如今这意思,似乎并不反对。 “罢了!既然你不愿我也就不强求了。我看你这清贫,实在不是养病的地方,这几天收拾一下,一起去燕大吧,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 “先生要去燕京大学吗?” 徐瑶有些惊讶,看着先生,她是不怀疑先生的本事的,她的先生本就是大师级别的人物啊!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嗯。” 柳素颉微微颔首,算是给成甫一个肯定的答案,对于能去燕京大学教书这件事,柳素颉心中是很满意的。 大学教授的工资不少,到时候这两孩子读书的学费也算是解决了,而且大学的确是治学的好地方,如今他只愿将身心投入到治学中,了却余生。 “可是师母还要几天才会回来诶!先生不问问师母的意思吗?” 徐瑶问出这话,只是觉得夫妻一体,这么大的决定还是问问师母的意思的好,虽然她心底明白,师母一定会赞成的,只是她觉得还是询问一下的好。 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过程,一种尊重。 这话一出,成甫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没有见到叔均的妻,他知道叔均一向尊重妻的意愿,这事怕还真得问问曲雅的意思。 “妻会同意的,仲涣,你先回去吧,我等妻回来了会去燕京的。” 仲涣皱皱眉,若是来之前,他在得知叔均肯定的答案后,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可见到叔均的近况后,他却怎么也不忍心。 “算了,我还是等你吧!要是赵侃见我没把你带过去,非把我房子拆了不可。” 成甫其实并不害怕赵侃,但早年的时候在背后说人坏话,被他这个当事人听到了,故而结下了梁子。 那时他年轻气盛,去拜访张师,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引得隔壁的赵侃破口大骂,他当时极为尴尬,灰溜溜的走了。 成甫其实还是很乐意和这位桀骜不驯的狂士斗上一斗的,只是如今要留下来,总得找个由头。 “季舒他性子急,你别和他计较。” 说到赵侃时,叔均的嘴角上扬,小胡子微微翘起,看起来就像刚睡得餍足的猫伸懒腰的模样。 成甫心道,你这性子也好不了多少,急功近利,他至少还算直爽,你这什么事都埋在心底的性子还不如人家呐。 当然成甫也只能在心底吐槽,毕竟眼前这人若是惹恼了,可是真的会翻脸的,当初这人可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和张师绝交的。 “我没和他计较,我就是想亲自接你过去,要不然我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话还没说完,叔均忽然明白了成甫不放心的是什么,脸色顿时涨的通红,看来这屡次变节的事没少给人留下阴影。 “我就住在城东的旅店,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去找我。” 成甫哈哈大笑,又叮嘱了叔均了两句,徐瑶等成甫离开后,心情还是十分激动。 虽然她对于历史上的成甫此人无感,可见到书上的人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也是难以附加的。 同时她心中也有着诸多疑问,她的历史实在是算不上好,对于近代史,更是由于年代太近,事情太多,而记得有些错乱。 对于柳叔均,她实在想知道他的结局,至少在未来那段风云变幻的时代,她希望她的先生能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对于成甫的邀请,他是乐意至极的,想到自己的声名,恐怕促成这件事并不容易,叔均还是决定写封信给施公,表达自己的谢意。 成甫第二天来的时候,徐瑶和严邵刚刚把饭做好,无论是徐瑶还是严邵,两人都不精通厨艺,面对面粉,两人一致决定做面疙瘩。 因为现代科技之便利,两人基本上都不会揉面团,所以包子、馒头什么的别想了,最后的面疙瘩已经算是两人能拿的出手了。 虽然主食很不像样,但三个素菜还是炒的比较像样的,色香味俱全,就是普通的家常菜,几乎没有肉末。 “吃饭呢?” 成甫坐下后,看着简简单单的饭菜,心中似乎有些明白叔均的选择了,这样温馨的场景,与叔均而言似乎都已经是奢望。 叔均这一生都在追寻,却是半生流离,居无定所,身体本就孱弱,病体缠身身,幼女早逝,叔均似乎是太过孤寂了些。 年轻时并不觉得这份孤寂如何,可如今回首,方知家的珍贵,与叔均相比,他好歹还是有家的,有家就有归处。 “要不要来点?” 叔均静静的喝着面汤,招呼着成甫,叔均如今性子沉静,在他的身上已经很难见到年轻时的那股傲气了。 第19章 “可以啊!正好我也有些…… “可以啊!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成甫也不和叔均客套,径直坐了下来,本来就是按照三人份的饭做的,忽然增了一个人,导致的结果就是四个人都没吃饱。 不过大家都是文化人,没吃饱这件事也不好直接说,徐瑶和严邵在收拾的时候,商量着晚饭早点做就是了。 成甫和叔均多年未见,自然有着很多话要说,从两人各自的经历,到学问的研究。 成甫在小学方面颇有心得,正好叔均在这方面也造诣颇深,于是两人抛开各自不同的政治立场,就着小学谈论了一个下午。 期间,饭后一小时,徐瑶送来了温热的汤药,如今汤药徐瑶都不敢在屋子里熬了,怕这股中药味经久不散。 “先生,该吃药了。” 叔均平静的从徐瑶手中接过药,自打知道他不按时喝药后,徐瑶总是要等药温了再拿来,必须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算好。 叔均平静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自舌尖传致四肢百骸,因为疾病的折磨,他的知觉似乎都比平时慢了一步。 直到苦涩在嘴中整个弥漫的时候,他才不满的皱眉,眉头轻皱,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早已在经年的病痛中,习惯了这份苦涩。 叔均先生是在刚到达燕京的院子时,忽然昏倒的,毫无预兆,只是沿途那一声声刻意被压抑的咳嗽声成为了笼罩着所有人都一层阴影。 幸好,当时有成甫先生在侧,帮着将先生送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检查,确定了先生暂时的安稳。 这世间最苦的事,莫不是旁观着自己最敬重的人一步步走向末路。 徐瑶一直都知道先生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的寒。可她万万没想到,先生的病竟会是“肺结核”。 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徐瑶顿时脑中嗡嗡的响,剩下的,医生的话,她一没有听进去。 肺结核!怎么会是肺结核?这个时代,肺结核几乎是必死无疑,她不敢相信,她的先生,才三十出头,就要离开了吗?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医生看着沉默的众人,摇摇头,无奈的离开了。 “叔均的病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成甫沉默后开口,他也没想到日本一别之后,再见会是今日这般情形,本来在草堂见到叔均时,叔均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的。 虽然身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两鬓也有了白发,身量瘦削,皮肤灰白,怎么看都是一副病躯,不过叔均见到他,是高兴的。 两人拉着手还说了好一阵话,他还转告了施公的话,邀请他去燕京大学讲学,叔均也是笑着同意了,还表示了感谢。 眼中似乎还有隐隐泪光,或许他也没用想到,再经历这么多后,他的这些旧友仍然是挂念他的。 他们虽然怪他,怨他走错了路,甚至一度与他绝交,可在他走投无路时,帮他的却仍是这帮朋友。 叔均身体不好,成甫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想到叔均的身体会破败到这地步,看着这一屋子叔均的家人,成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初草堂重逢时,他就觉得叔均的性子沉稳了不少,还收了小弟子,自己尚且清贫,还收留了两个孩子。 严邵虽然也惊讶,可他毕竟感情没有那么深,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忍,却还是保持着一份理性,将目光落在了徐瑶身上。 他知道徐瑶很在乎她的这位老师,如今这样的情况,徐瑶心中一定很难受,他以为徐瑶会哭出来,可徐瑶仍在发呆。 “这样,我去把钱交了,那个男生,你……” “先生,我叫严邵。” “严邵,你是个男孩子,跟我去把院子收拾一下,你师母和师妹总是要回去住的。” “好。” 严邵有些不放心徐瑶,徐瑶已经回过神来,只是心里哽塞,看着先生陷入昏迷的模样,泪水就打湿了眼眶。 曲雅早就知道叔均的肺病,原本若是好好将养着,便无大碍,只是自复辟失败后,两人东躲西藏,草堂栖身,身心受损,病情加重是早晚的事。 深吸了一口气,曲雅强迫自己平复下纷乱的思绪,对着来帮忙的成甫真诚的道谢。 “谢谢你了,仲涣先生。若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嫂子,叔均兄是我老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徐瑶,你守在叔均,我和成先生出去一下。” “是。” 众人离开后,徐瑶就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一样,瘫坐在了凳子上,泪水唰的就流了下来,心口的痛堵塞住了喉头。 怎么会这样? 徐瑶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先生,那个总是耐心给她讲解文章的先生,这么快就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明明先生还那么年轻。 徐瑶从不信命,可第一次她开始怀疑天命的存在,她终于知道先生眼神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落寞究竟从何而来。 或许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才会那么不要命的著书吧,先生在害怕,害怕他这一走,他那一身的学问就真的没了。 徐瑶擦干了脸上的泪,她不知道心中的痛,到底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先生,她来这个世界不久,所有的温暖皆来自于这个身染重病的人。 对她而言,先生不止是传道受业的老师,还是她的恩人,在这乱世给她家的温暖,为她遮风挡雨。 徐瑶不知道,若有一天,先生真的离开了,剩下的路她该怎么走?对于前路的迷惘,对于先生的担忧,深深的压在她的心上,成为她心中无法诉说的痛。 忽然间她似乎理解了严邵的那种迫切,无论她承认与否,她终究是将先生作为了这乱世的依靠,正因为贪恋这份温暖,她不愿去思考未来。 就像一个被父母呵护的很好的一个孩子,将父母作为自己永远的依靠,故而当意外到来的时候,会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失措。 严邵终究比他理性的多,他知道这乱世之中的路始终要靠他们自己走下去,所以他需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趋利避害,不过是人的天性。 可是她舍不得先生!她想让先生好好的,长长久久的活着,先生不该这样被疾病所折磨,他应该拥有着更为广阔的世界。 她的先生那么厉害,原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徐瑶固执的想着,她不愿去思考这乱世之中,悲剧才是常事,喜剧只是偶然,所有人都在被命运的齿轮推动着无力的前进。 “咳!” 叔均醒了,见到犹带泪痕的徐瑶,心中竟会觉得有些许暖意,许真的是孤寂太久了吧!才会贪恋这些许暖意。 “先生,有哪儿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徐瑶见叔均醒了,顿时心中的那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了,破涕为笑的就要起身去找医生,叔均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跑的没影了。 徐瑶离开后,叔均才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尝试着坐起来,不过是白费力,肺部也灼烧的厉害,身体偏偏觉得冷。 “病人暂时没有大碍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 医生为叔均简单的做过检查,又对着两人做了许多叮嘱,徐瑶都记着,她记性不好,等医生走后,还特意拿着小本子记着。 “徐瑶,其实你不用……” 叔均还想劝两句的,可是见到徐瑶这么在乎他,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看来,成甫说得没错,他这弟子还真不算白收。 “叔均!醒了?” 成甫指挥两个学生将叔均的东西安置好,自己又去给施公回了话,正巧在路上碰到急急忙忙要去找叔均叙旧的赵侃。 于是不放心叔均的三人,一同结伴去医院看望叔均,此时叔均已经醒了,正在喝着妻送来的白粥。 叔均闻言抬头一看,就见到了门口的三人,一时间百感交集,三人相顾无言,叔均将粥递到了妻的手中,自己挣扎着要下床。 好在赵侃反应及时,将人按了回去,徐瑶和严邵施礼后就退到了一边。 “叔均啊!身体怎么样?学校的事先别急,把病养好了再去也不迟,你愿意来就好。” “施公!” 施公一开口基本上就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安心养病,至于家眷由他来安置。 “一切都听施公的。” 接到叔均的书信时,施公还是暗自庆幸的,他如今要重塑学风,少不了需要几个大师来压场子。 对于燕大原先的文人,大多是桐城派的,这帮人思想守旧,大多还固守着封建的那一套,实在是不利于他整肃学风。 可要将这清朝最有影响力的文学流派清除出燕大,谈何容易,要知道燕大之前可几乎全是这帮人。 除了需要成甫他们这样锐意革新的人,还需要经学的大儒来在学术上压着,他将张师的门徒请进校园,就是为了排挤原先的那般文人。 叔均与张师齐名,请他来,至少在学术上是无可指摘的,也符合他倡导“兼容并包”的办学宗旨。 第20章 可是见到叔均如今的身体…… 可是见到叔均如今的身体状况,他确确实实忧心,叔均这身体,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叔均如今不过才三十多岁,却已生华发,病中看起来却是年老的不止十岁,毕竟是十多年的旧友,纵使以前有多少不忿,此刻都烟消云散。 “叔均!你可吓死我了!” “谢谢你,仲涣。” 有这样一般友人,或是他平生之所幸,叔均发自心底的感谢,似乎连身体的病痛都轻了不少。 “叔均,你终于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赵侃敬重叔均的学问,看到病床上没什么血色的的叔均,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感到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 “季舒,你放心,我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嗯,慢慢休息,不着急,先养病。” 养病,似乎是在场的除了叔均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共识,而叔均心中记挂的则是自己未写完的文章。 养病的这几日,叔均闲着无事,便让赵侃给他带来了图书馆的书,昔日在天津时,因为许多书不在手边,他只能凭记忆来写文章。 好在他记忆素来不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不过这几天在医院,也没法写东西,只能看书了。 不过赵侃还过来烦他,几乎每日都要来陪他聊会天,随便说些什么,天南地北的,不过大多数都是听季舒吐槽《新青年》,叔均也不做评判,只是静静的听着。 叔均从医院回家时,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钱逸,一身长衫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那咧开嘴角的笑意,让他的心胸顿时就开阔了。 “叔均兄!” 钱逸见到拄着拐杖的叔均,一时间鼻子酸涩,心中也堵得慌,这还是他那个写下《穰书》的柳叔均吗? “中季。” 叔均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略微壮硕的中年,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年轻时的那股子无邪,只是多了几分师长的威严。 旧友相见,无需多言,只是相视一笑,过往种种皆成云烟,为了庆祝叔均出院,和正式入职燕大,成甫的妻特意过来帮忙操持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成甫先生的妻是为极为温柔的人,在她身上,徐瑶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温柔贤妻,似乎也明白为何大部分男人会喜欢贤妻良母了。 叔均与好友重逢,难免有很多话要说,其他人便去帮忙做晚饭去了,徐瑶和严邵自然是打下手的。 徐瑶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笑声,忽然想起了小时家里过节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也是这样热热闹闹的,一边是谈天说地,一边是忙活的热火朝天。 不同的是,自己家每次来客人了下厨的都是父亲,母亲往往是那个陪着客人的人,而年幼的自己则被逼迫的去陪一帮长辈说话,接受一系列的质询。 “苏夫人,您做的饭好香啊!” 严邵的嘴甜,在徐瑶还在发呆的时候,他就已经凑到了苏蓉身边,缠着苏蓉教他怎么做饭。 苏蓉还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这么乐意下厨房,不由有些惊讶,却还是乐意的教他一些做菜的技巧,而严邵也适时的进行夸奖。 不得不说,苏蓉的饭做的真的是特别香,她可是吃了近一年的“土”,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看起来很普通的食材,做得色香味俱全,暗中吞了一口水。 “以后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在端菜的时候,严邵忽然凑到徐瑶身边,咬着耳根子说,徐瑶也没多想,点点头,能有好吃的,她怎么会反对。 “不过我不负责洗碗。” 徐瑶理直气壮,严邵都被逗笑了,要不是被手中的菜占住了手,他一定要给徐瑶一个栗子。 “你就懒呗!早晚有一天得被懒死!” 严邵咬牙切齿的说,两人声音不大,曲雅和苏蓉只看见两个孩子靠的很近,在说什么悄悄话。 “能被懒死也是一种福分啊!” 严邵给了徐瑶一个白眼,颇为不屑的说:“有本事这话你对先生说一遍。” “没本事,我是个最没本事的了,你别想拿激将法激我,这招对我没用。” 徐瑶放下手中的菜往回走,严邵摆好后,也追了上来,继续和徐瑶斗嘴,似乎这绵长的时光斗嘴便是唯一的乐趣了。 “你俩刚刚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苏蓉笑吟吟的问,徐瑶张开谎话便来: “严邵说苏夫人好漂亮。” “……” 严邵惊讶的看着徐瑶,他什么时候说过?不过他这表情,在曲雅和苏蓉看来明明是被出卖后惊讶的表情。 苏蓉哈哈笑了,脸色却微微泛红,苏蓉和曲雅虽然都出生书香世家,却也有所不同,曲雅出生传统士族家庭,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她所有的先进思想都来自自己的丈夫,而苏蓉则受过“先进”的现代学校教育。 然而不同的是,曲雅曾经有过一段疯狂的岁月,走过极端,而苏蓉却选择了做一个贤妻良母,为了爱情奉献自己。 “胡说什么!” 苏蓉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相貌,一时间还有些害羞。 徐瑶乘机就开始夸赞苏蓉,毕竟苏蓉真的好符合她对于民国书香门第女性的现象,儒雅温柔,这让她想起了“丁香姑娘”。 “可是苏夫人真的很漂亮诶!老师告诉过我们,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徐瑶这句话不仅曲雅和苏蓉听到了,院子里准备吃饭的众人也听到了,将目光投到了叔均的身上。 叔均:“????” “噗!哈哈哈!徐瑶,你够狠!” 严邵最先没绷住,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没有体面,面容扭曲,幸灾乐祸。 “叔均,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成甫说出了这帮旧友共同的心里话,脸上分明是看戏的表情。 成甫和叔均关系最为亲密,两人交情匪浅,叔均比他还小几岁,他作弄起叔均也是最自然和合适的。 “……” 叔均的表情则十分的丰富,疑惑?震惊!还有不知所措,怎么这么倒霉,以及想要把成甫的嘴缝上的冲动。 徐瑶听到背后成甫先生的话,身子一震,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果然转过头就见到表情复杂的叔均先生,和幸灾乐祸看戏的其他先生,果然社死现场! “啊!不是,我不是说的先生,我说的是我的小学老师。” “小学?” 这下众人更加确定了是叔均了,徐瑶见到众位先生异样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和他们所理解的似乎是两个意思。 “不是!不是那个小学,是小学,primary school,不是那个小学啊!” 徐瑶情急之下,语无伦次,以至于直接用英语来解释,虽然众位大佬明白徐瑶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这里还有着三位小学大家了。 明明是一样的名字,但含义就是迥然不同,嗯……感觉很奇怪, 好在这个时候留过学的施公已经明白了徐瑶的意思了,替她对众人进行了解释。 “这位学生在这里的primary school,是英文,是指的西方的一种学制,一般是指6-12岁的适龄儿童上的学校。” “…………” “咳!看了徐同学的知识学的很驳杂嘛。” 成甫借着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钱逸表示自己又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而赵侃却在痛心传统的小学竟然变来含义。 “不是!刚刚先生们误会成什么了?” 严邵还嫌着场景不够乱,又添了一把火,徐瑶此刻恨不得在心底将严邵扒皮抽筋,这家伙就是来添乱的。 “……” “……” “……” 众人的沉默反而让场景更加尴尬了,徐瑶表示能理解,毕竟时代不同嘛!好在施公继续向两人普及基础文学常识。 “小学在传统意义是华夏语言学的一种,其下包括了音韵学、训诂学……” 在施公的介绍下,严邵似懂非懂的点头,其实他还想问什么是音韵学,什么是训诂学,不过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无知,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原本的一句玩笑话,最后变成了这么尴尬的局面是徐瑶所没有想到的。 叔均眨眨眼,表示自己很无辜,不过他也没想过,徐瑶居然之前竟然还念过书,毕竟初识时对方的国文功底,没少让他刷新认知。 他一度以为这孩子一定是在家里被压迫了,才以至于出生还不错的家庭大字不识一个,所以才喜欢她这好学的精神。 一个倔强的反抗封建礼教的女子,为了追求自由勇敢的逃出牢笼一般的家族,离开家族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拜师学习,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求学精神啊! 不过随着接触的深入,叔均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对方来自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拥有着全新的思想。 徐瑶根本就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反抗封建礼教的坚强不屈的姑娘,只是一个从未被压迫的,以至于将所有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人。 第21章 对的,抛开性别来看,她…… 对的,抛开性别来看,她就是这个时代普普通通的人,(这里的人是指的男人)享受着应该的权力,没有什么斗争不斗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去寻找路而已。 “可我记得这个时代是有小学的,为什么这些大师首先想到的那个小学?” 吃饭的时候,见众位先生相谈甚欢,严邵悄悄在徐瑶的耳边问。 “应该是因为所受的教育不同吧,对于我们来说,小学自然而然是指小学学制,而对于他们来说,小学指的更多是一门学科。” “果然……这就是时代的鸿沟啊!” 严邵煞有其事小声感叹着,徐瑶留给他一个白痴一样的眼神。 她俩的小动作被苏蓉尽收眼底,苏蓉悄声问着曲雅,打听着两孩子的感情。 终于待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曲雅一面折叠着叔均的衣物,一面四面环顾这间小小的房间。 “我们这算是安稳下来了吧?” “嗯。” 叔均拿着书回首看着妻,正巧妻也正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心尖都漏了一拍,叔均放下手中的书,朝曲雅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叔均感受着妻手心的温度,曲雅来到叔均的面前,蹲了下来,将脑袋靠在叔均的膝上,沉默了许久,问了句。 “不折腾呢?” “不折腾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就这样过日子。” 叔均的回答很轻,似乎真的放下了,他是手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妻的手,曲雅眼中的清泪无声的滑过脸颊,滴入了叔均的长袍中,晕出一片泪痕。 “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们是夫妻。” 今日算来应该是叔均第一次踏入燕大的校园,赵侃早早的便过来接人,好在路途不远,叔均和赵侃就这样晃晃悠悠的去了校园。 阳光正好,燕大风景正好,叔均呼吸着阳光下清冽的空气,感觉自己自己的肺病都要好上不少。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叔均自上次大病一场后,身体就越发的虚弱了,正常的走路都需要借助拐杖。 赵侃原本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陪着叔均,步伐也渐渐慢下来了,两人在路上说着些琐碎的事,有学术的,有生活的。 “这就是那个支持复辟的,学校怎么请他来做教授?” “这样的反复无常的人也配做人师!” “也不怕污了燕大的地!” 原本两人正在交换着彼此对于六朝文学的看法,忽然听到学子的议论,赵侃敏锐的发现叔均的脸色一白。 想到叔均大病初愈,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自然不好受,虽然自己曾经也骂过,而且骂的似乎还挺过分的,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叔均兄……” 赵侃担心的想要劝慰两句,刚一开口就被叔均打断了。 “季舒,你放心,我没事,他们其实也没说错。” “……” 赵侃也颇为无奈的摇摇头,人最怕自苦,可叔均明明是不可原谅自己了,其实他们这些老友都能明白他的,虽然走错了路,可好歹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好不容易挨到了开会的地方,成甫正式和众位教授认识一下,其中多半是他的故友,叔均和成甫相互施礼后,便寻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了。 “我还当是谁?原不过是一桐城秀才!” 季舒的突然发难,震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叔均惊讶的向季舒看去,那目光,分明在说,你又发什么疯? 赵侃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了,正好趁着成甫这个文科学长开会的时候,出一下气。 他俩本来就有旧日隔阂,这个时候他突然发难,众人倒不觉得奇怪,只是钱逸有些奇怪,成甫是新任文科学长一事,赵侃绝不是现在才知道的。 之前在叔均家,也没见两人干起来,虽然话不投机,可这样故意找茬却是第一次,果然师兄又间接性发病了。 “早就听闻季舒先生狂士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得好像你俩第一次见面一样,叔均在心中默默吐槽,不过还是紧紧盯着两人,毕竟都是他的好友,他是真怕这两人打起来。 毕竟赵侃是真打过架的,成甫好像也打过,所以说,当初干革命的一帮人,好像就没谁没打过架…… “听说先生认为八部书外都是狗屁,……” 随即成甫开始向众人普及起赵侃所谓的八部书外都是狗屁的经典言论,叔均在暗中松了一口气,终于不会打起来了。 赵侃也知道自己就是在无故找茬,不过他一点都不会觉得理亏,见成甫主动递梯/子过来了,他也就顺坡下驴了。 “师兄,你要不要留下来,我们两讨论一下音韵学。” “二疯,不得无礼,还是说说你们那白话文吧。” 一场文科会议,叔均听的很认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置身人群中的感觉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而不是一团腐朽的死肉。 尽管这个会议开的并不怎么和谐,看着两边争的面红耳赤,拍桌子,甚至差点打起来。 叔均都乐的看戏,甚至还抓起了一把花生,百无聊奈的吃着,果然听文化人骂人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一大早上的会,最后也就确立了一个大致的章程,叔均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还打算等会议结束后,去图书馆看看。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便已经近中午了,叔均等大部分人都走了,自己才慢悠悠的拄着拐杖起身,季舒还在等着他。 “叔均,你刚刚怎么一言不发?” 季舒有些不满叔均刚刚那看戏的态度,刚刚他可是火力全开,无论是老一派的支持封建礼教的,还是新文化这边的白话文,都被他一一骂了一个遍。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坚持罢了,何必做无谓的争执。” 季舒稍愣了一下,随即开怀笑道: “虽是无谓,却也过瘾!” “……” “叔均,我一会送你回去吧,这会也到了正午,嫂子她们想必正在等你回去。” “不了,我想去图书馆看看。” 季舒想了想,虽然现在腹中饥饿,可放任叔均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他又实在是不放心,(主要是担心叔均会被那个正义凛然的学生给殴打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和叔均同去。 “叔均兄。” “士衡兄。” 章士衡也没想到会在图书馆门口遇见柳叔均,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可对于叔均背叛革命这件事,他却怎么也做不到像成甫他们那样心无芥蒂。 “听说你病了,身体可有好些?” “已经无碍。” 这尴尬的对话,然一旁的赵侃都觉得冷风飕飕的,不过好在两人只聊了两句,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叔均并不期望他的那些旧友都能够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身边能有一两朋友,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要找什么书?我去给你找。” 季舒看着叔均拄着拐杖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心焦,可偏偏叔均还慢悠悠的在书架前闲逛,东看看西看看,一点都不慌。 “我就是随便看看,季舒,你不必管我的,我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柳叔均就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 赵侃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于是他耐着饥饿,陪着叔均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叔均方才意犹未尽的表示,可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见院子的角落开辟出一块地,上面填上了土,徐瑶正在逗猫,严邵表面是在看书,实际上一直在偷看徐瑶。 “先生回来了!” 徐瑶正用茅草逗着一只橘猫,那猫很小,应该只有一两个月大的模样,被徐瑶用茅草逗得跳来跳去的。 徐瑶被逗得呵呵的笑,抬起头就见到了站在院门口的两位先生,一句话直接将所有人都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来的猫?” “钱先生送来的。先生怕老鼠,以后有了猫,就可以安心夜里写作了。” 徐瑶抱着猫,橘猫在徐瑶的怀里一点都不安分,扒拉这徐瑶的衣服就要下去,然而被徐瑶拘束着,做着无用功。 “钱逸!他送猫?” “先生,有猫了,我们再养只狗吧?” 徐瑶提议着,严邵也附和着,给两位先生倒了一杯热水,随和站在两位先生身边,手一直在摸橘猫的毛。 “先生,我们养只二哈吧,傻乎乎的还特别能唬人,肯定特别威风,还可以娱乐生活。” 与天津不同的是,她是真的能感受到先生那种稳定下来的心态,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徐瑶很喜欢这种平和的、温馨的家一样的感觉。 “二哈就算了吧!你是想抄家吗?” “不是!狗!” 赵侃有种闻狗而逃的冲动,奈何叔均死死按住他的手,一脸笑意的强迫他听着两小孩议论养什么狗,他突然觉得叔均好可怕! 呜呜~叔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心眼呐? “为什么会想到养狗?” 叔均平静的问,其实心中早就开始狂笑了,他早就想看赵侃吃瘪的样子,听说他特别怕狗,今日就要试他一试。 第22章 “可爱!算吗?毛茸茸的…… “可爱!算吗?毛茸茸的,湿漉漉的眸子想起来就觉得特可爱。” “实用,看家护院。” 可爱!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狗可爱?啊啊啊!一群好好的学生为什么会喜欢狗!这到底是一个怎样魑魅魍魉的世界? 赵侃已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在心中早就将意图养狗的两人,并还想撺掇叔均的两人骂了个遍。 “那个,叔均,弟突然想起弟还有些古籍没有校订完,就先走了啊!” 赵侃已经不忍卒听,挣脱了叔均的手,站起来,保持着为人师长的风度,与叔均告别,然而不等叔均回答,人就已经消失在院门口了。 只留下来莫名其妙而又目瞪口呆的两人,以及偷笑着小胡子一颤一颤的叔均。 “季舒先生看来真的很急啊!” 徐瑶不由的感叹了句,叔均原本正要咽下的水,听到徐瑶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不过还是呛着了,好不容易咳嗽了两声算是缓了过来。 “先生,您没事吧?” 徐瑶和严邵忙收起自己的惊讶去照顾喝水把自己呛着了的叔均,叔均看着两个孩子关切的目光,一本正经的叮嘱道: “狗就算了,有猫就可以了,好歹猫吃的不多,还可以捉老鼠。” “老师,您不会是因为嫌狗吃的多才不养的吧?” “怎么会?为师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 “……” 虽然两人想说,先生您是不是想多了,可又不好直接回答,这顿时引起了叔均的自我怀疑,于是另外找了一个理由。 “狗吠烦心,不得安眠。” “原来如此,是学生考虑不周了。” 徐瑶的认错态度足够及时、诚恳,让叔均顿时一阵心虚,不过为了好友的面子,他还是没有说破。 叔均没想到他到燕大教书还掀起了一波反对的风潮,当成甫以炫耀的姿态想他讲述学生向施公告状时的情形时,叔均内心是无语的。 在一旁的徐瑶和严邵则是觉得此事太过魔幻,果然是百年前的燕大学子,够刚! 不过施公的回答真的好有艺术啊! “我请柳素颉来燕大,不是为了要你们学他的复辟帝/制,而是要你们学习他严谨的学术态度。” 叔均很感动施公维护他的态度,不过还没等他说话,成甫又说: “叔均,你当初那件事影响挺大的,在学校里你还是小心些的好,虽说有施公护着,你还是需要自己用学术征服那帮小兔崽子。” 叔均赞同的点点头,虽说搞政治,他是个渣渣,但搞学术,他还是专业的。 成甫看着一旁听戏的两人,将那只唯一的橘猫抱在的怀里,看着两人一天无所事事,总觉得异常的碍眼。 “叔均,既然稳定下来了,也该让这两孩子上学去了,别一天闲在家,年轻人,还是不要荒废时光的好。” “……” 话说成甫先生,当着人的面说坏话真的好吗? “咳咳!正在等六月的考试,看考试结果吧!” “六月的考试,燕大的?” “燕京女子高等师范,我看徐瑶的底子还不错,上预科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严邵,说来理科,我的确不懂,也很难说。” “先生,我不考理科了,我打算学商科。” 徐瑶看着身边这个郑重其事的人,心中有些惊讶,这件事严邵从未给他提起过,可见严邵这么坚定的模样,必然是早已做出了决定。 “你想好了?” 叔均正色,一本正经的询问,其实无论是理科还是商科,他都不懂,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好歹到时候是他出钱,免不了多问了一句。 “想好了。” 叔均点点头,并未多说,听成甫继续说着最近办《新青年》的事,虽然他并不参与,可还是原因倾听的。 “你既然要做燕大的教授,可想好要教什么了?” “季舒呢?” “他说他讲训诂学和《文心雕龙》,让我来问你。” “就讲中古文学史吧,只是我身体不好,只恐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高声演讲了。” “就凭你柳素颉三个字,你还怕没有学生来听课不成?对了,过几天还有一个人要来,说来你也认识。” “谁?” “刘叔典,你我在温州时的弟子,如今也要来燕大教书了,到时候你们师徒可要好好叙叙旧。” “叔典?” 叔均的确有些惊讶,叔典算来是他年轻时的学生,小他五六岁,那时读书时,他就很欣赏那个少年。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少年如今竟然成为了他的同事,他是真没想到,果然自己也老了。 成甫又与叔均谈了许久,最后还让成甫给他弄来了几份商科的试卷,给严邵。 自打在燕大做教授后,在家的日子便少了些,不过考虑到他的身体,他一周的课并不多,平日更多的是写写讲义,看看书。 因着肺病的原因,他讲课时声音并不高,不过讲课时娓娓道来,古来典籍随口拈来,所编的讲义更是深受学生的喜爱。 渐渐的校园内反对他的声音消失了,更多的是对他学问的敬佩,不过这一切并未引起叔均太多的反应。 叔均今天的心情有些烦躁,刚刚编完今天的讲义,点着烟猛吸了两口,他本身就有肺病,素来又有烟瘾。 往日贫困,所得的钱大多用来维持生计,如今生活稍微宽裕些,这烟瘾就犯了,每每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总要吸两口,才能让自己静下来。 “桐城谬种,选学妖孽!” 今天被骂,他是一脸懵的,他已经很久没用关心最近的时事了,成甫他们搞白话文,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不反对。 今天去开会,好像是为了定下教授名额的事,其实他并不想去的,下课后,就想溜回家看书。 偏偏赵侃撺掇他去,说他这身体就得趁天气好去走走,然后就拉着他去开会了,开会的时候他照例寻了个僻静的位置,打算吃着瓜子,欣赏燕大春夏之交时的景色,顺便看他们吵架。 但是,由于他在国学上的地位,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前面坐着的,原本打算会上摸鱼的他被迫听着他们吵架的大嗓门。 好无聊,为什么他们吵的毫无新意?难道就不能并行不悖吗?据他看文言文,白话文都挺好的,各干各的就很不错。 柳素颉听他们吵的头疼,特别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赵侃更是吵架能手,他只感觉耳边乱哄哄的,索性开始左顾右盼,目光被水中的鸭子吸引了过去。 直到钱逸一句“选学妖孽”才回过神来,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柳素颉,就这样对上了双目精光的钱逸,有些无辜。 赵侃将柳素颉护在身后,和钱逸吵了起来,别看钱逸的文章写的犀利,可生活中的钱逸的确不喜欢吵架,骂人自然是骂不过有着丰富经验的赵侃。 好不容易等会结束,柳素颉看着仍在气愤中的赵侃,想着自己毕竟比赵侃长上一两岁,要不还是劝劝。 “你何必与中季争吵,他的本意不在于学术。” “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满清的那帮遗老遗少,可我就是听不得他那看不起古文化的态度!” 柳素颉笑着摇摇头,这师兄弟俩素来吵吵惯了的,赵侃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脾气,可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他俩虽然碰面就吵,可师兄弟的情谊却是真的。 只是苦了柳叔均,听了开会吵闹了半日,柳叔均觉得头晕,他这病需要静养,以后再有这样的会议,还是能避就避吧。 徐瑶和严邵两人都不在,他们俩到燕京后,认识了不少同龄人,同龄人共同话题总要多些,叔均也是鼓励的。 妻也出去了。家中就他一人,故而在吞云吐雾中,叔均心中的那股烦躁开始渐渐散去,拿起笔来又打算继续写。 “咳咳!怎么重的一股烟味?” 徐瑶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烟味,心中担心先生,急急跑到先生的书房,只见先生指中还夹着半根烟蒂。 严邵紧跟在徐瑶身后,也被这浓烈的烟味呛的咳嗽了两声,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见徐瑶往书房跑去,自己也跟了上去。 “先生!您怎么又吸烟?您本身就有肺病,不能再吸烟了!” “这只是普通的香烟,不是鸦片,无碍的。” 叔均辩解了两句,其实他之前吸烟,徐瑶也是反对过的,不过那是在天津,他的病尚未确定,徐瑶并未多劝。 可自打知道是肺结核后,徐瑶就固执的再也不让他吸烟了,而且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认为吸烟有害健康。 叔均看着徐瑶紧张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虽然他并不赞同徐瑶的看法,可还是将烟熄灭了。 “先生,就是香烟也不能吸,您得的是肺病,肺有问题还吸烟,您是不要命了吗?” 徐瑶还是第一次这么硬气,吓得门口的严邵都是一愣,徐瑶可是最为敬重先生的,现在刚这么质问先生。 徐瑶看着叔均疑惑的目光,心急如焚,可她偏偏拿不出证据来,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吸烟有害健康。 第23章 相反还认为烟是个好东西…… 相反还认为烟是个好东西,可以提神醒脑,虽然具有一定的成瘾性,可又不是鸦片,也没鸦片那么大的危害,具有惑人心智的作用。 “不信,先生可以问严邵。” 严邵也点点头,附和着徐瑶的说法。 “先生,戒了吧?” 叔均是不可能答应的,凡是他认准的事,他是一定会一条路走到黑的,当初对他有恩的张师都没劝动他,更何况是徐瑶。 徐瑶知道自己劝不动先生,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所以她决定用行动来反对先生,将先生的香烟没收了。 “……” 叔均也就随她去了,这事他俩谁都说服不了谁,徐瑶固执的认为吸烟有害,而叔均又没见到相关医学的说法。 “咋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严邵看着徐瑶将叔均的烟全都收缴了,有些尴尬的劝了句。 “难道非要看着先生作践自己才算好?先生不知道情有可原,可严邵,你要是不知道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我……” 严邵选择了闭嘴,徐瑶对于先生会好声好气,可对于他,徐瑶可是会开启嘲讽模式,他可斗不过文学出生的徐瑶。 “少言,你们怎么才来?我们可都卖了一半。” 原来徐瑶他们和一帮年纪差不多的中学生一同在打零工,其实主要就是帮忙卖杂志和卖报纸,挣点零花钱。 这些中学生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正处于好玩的时候,每日卖杂志后还好给自己留一本,由于几人卖的五花八门,所以个人留下一种,竟然有不少的书。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那么久。” “其实也没多久,正好可以多卖一些杂志。” 其中有个叫覃仪的,字文正,是燕京大学的预科生,是在去拜访钱逸先生的时候,几人认识的,包括这卖杂志的事也是他介绍的。 “你俩有看过《无政府主义》吗?” 徐瑶和严邵这些日子在各个大学门口窜,可没少听到这个名词,徐瑶也听先生说过几次,不过具体不了解。 “听说过。” “那你们觉得无政府主义能救我们的国家吗?” “……” “……” 徐瑶和严邵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但看着覃仪那热烈的好像火一般的目光,又有些难以开口,更何况还有时空规则的束缚。 “文正,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我们这个年纪,还是还以读书为己任才是。” 徐瑶拐着弯的劝,想要打消覃仪准备冒险的想法,不过一个人一旦相信了一样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少言,你说呢?” 少言是严邵的字,是徐瑶开开玩笑取的,当时文正问的时候,徐瑶坏心思的说做人应该少说话多做事,就叫少言吧,而且严邵,少言,还好记。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严邵竟然承认了。 而徐瑶为自己取的是易之,是因为她想成为像易安居士那样的才女,那样具有爱国情怀的奇女子。 “无政府主义的理论我并不清楚,可是我觉得这样轻易相信一种理论上不行的,文正,我觉得我们需要理性,先等一等,再看一看,或许会有更好的,更适合的。” “所以你们两个都不信?” 魏景看着两人,有些不满,本来他还觉得这两人和他们有着共同的爱过情怀,一样的爱国青年,所以才想向他们宣传的。 “主要是不了解。” “那你们支持帝/制?” 魏景想到这两人暂住在支持复辟的柳素颉的家里,很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被柳素颉洗脑了。 “更不可能了,我是坚决反对帝/制的。” “我也一样。” 徐瑶和严邵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们怎么可能会支持帝制?他们可是知道历史走向的。 “不支持帝制,也不赞同无政府主义,你们到底支持什么?” “我们能不谈政治吗?” 徐瑶直接拒绝谈论这个话题,正因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现在看着如此包含热情的青年,徐瑶才会觉得心累。 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所以她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算了!算了!听说你们马上要考试了,准备的怎么样?” 周霞忙来劝解,她是政府官员的女儿,如今在女子附中读书,她是和她哥哥一起来的,其实她不喜欢和这群人混在一起。 毕竟她对兄长他们所说的各种主义不感兴趣,可她好奇徐瑶的态度,毕竟这下就不止她一个女孩了。 原本她以为徐瑶也是跟着严邵来的,可是几次之后,她发现,两人中,明显徐瑶说话的分量更重。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们打算读什么学科?” “商科。” “文科。” “商业救国!可以啊!有志向!” 说到科目,徐瑶忽然想起上次严邵改志愿的时候,竟然没和自己商量,事后也没个解释,这会是一定要兴师问罪的。 “为什么选商科?你不是理科出生吗?” 徐瑶冷静的发问,让众人有些懵,严邵自然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也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我想走实业救国这条路。” “实业救国?想好了?” “想好了。” 徐瑶脑海中闪过高中学过的种种关于民族资产阶级的知识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在这个时代他们总归是需要做些什么的。 “好了,你们有看最新一期《新青年》没?《两只黄蝴蝶》,很有意思。” “……”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首白话诗吧,可我记得是今天二月份《新青年》上的。” 徐瑶和严邵两人窃窃私语,很明显对于这个突兀的话题,两人都有些懵,徐瑶主要是想起了季舒先生因为这首诗骂人的情景。 严邵则表示完全看不懂,也没太懂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惊讶。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周霞甚至还朗诵了出来,一向不怎么喜欢文学的严邵拉着徐瑶的手臂,低声的询问: “什么意思?” “好像是讲朋友离别的吧,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写这首诗的先生好像马上就要来燕大任职了,到时候你可以问问。” “……” “喂!你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魏景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直接叫了一声,徐瑶和严邵忙上去帮忙了,几人忙了一上午,才把手中的各类杂志都卖完。 “明天我就要去上课了,不能陪你们了,易之,我也报女子师范,好不好?这样我俩就能一个学校了。” “好啊!” 徐瑶自然是不会拒绝,她也乐得在这个世界,多交几个朋友。 由于离考试时间越发的近了,徐瑶和严邵也越少出去了,各自拿出了当初高考时的那股子劲。 徐瑶看了燕京女子师范的题,只考国文,考的大多都是常识,但这所谓的常识是针对中文系的学生来说。 徐瑶看着这些题,想着若是自己中文系的室友来做,一定会觉得小问题,当然,对于如今的徐瑶来说,也没什么问题,但对于一年前的徐瑶来说,绝对是个难题。 徐瑶看了一会书,有些累了,叔均这两日体谅她要考试,也免了让她抄写《汉书》的课业。 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因为看书睡着的严邵,顿时起了坏心思,拿起毛笔在严邵的脸上添了几笔,偷笑着,若无其事的开始默读《诗经》,其实余光一直注意着严邵。 叔均也不知自己写了多久,只是忽然想起《尚书》中的一句话,有些记不清出处了,起身打算去寻原书来看一下,便发现徐瑶在开小差。 “咳咳!” 叔均咳嗽了两声,徐瑶顿时有种被班主任抓现行的感觉,收回自己的余光,一本正经的看起书来。 “……” 叔均体谅年轻人不爱读书,好吧,其实他是非常不满的,严邵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可徐瑶是他的弟子,他是不会容许她荒废时间的。 “若是无事,便接着抄写吧。” “……” 徐瑶心中叫苦,却也只能照做,谁让自己开小差被抓包了,不过抄写的《汉书》在严邵底下压着,徐瑶不得已就要叫醒严邵。 “诶诶!醒醒!” 严邵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脸茫然的撑起身子来,然后茫然无辜先样子在加上墨痕,徐瑶忍不住哈哈大笑。 对于徐瑶不顾形象的大笑,叔均好奇的回头一看,然后就见到了徐瑶小花猫的模样,也笑了,为了保持长辈的威严,没有像徐瑶笑得那么明目张胆,却也抿着嘴小胡子微微颤动。 “胡闹!” 叔均免不了呵斥了一句,就像呵斥自家恶作剧的孩子,徐瑶的眼睛分明是含着笑的,却还是拿来湿漉的帕子给严邵擦脸。 严邵看着帕子上的黑色墨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心中有些无奈,出去洗脸去了。 徐瑶还在笑,叔均确实觉得这两孩子给生活带来了许多活力,可有时有恼火这两孩子太过跳脱。 “以后别这样了,平日欺负也便算了,这次可过分了。” 第24章 徐瑶答应了,可眼中的笑…… 徐瑶答应了,可眼中的笑意分明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她分明是仗着严邵让着她,胡作非为。 叔均又叮嘱了两句,徐瑶的确和这个时代他所接触的大多是女子不一样,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带着自由的天性。 喜欢恶作剧,喜欢斗嘴,还有理所当然的“欺负”严邵,却又会在细微处关怀,有着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 “你呀!” 叔均也只能无奈的责怪了徐瑶两句。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徐瑶特别高兴,眼角眉梢都是带笑的,严邵很高兴,不知用什么手段弄来了一些钱,买了酒,说是要庆祝。 赵侃来到柳素颉家时,正好见到一家人正在备饭,比之平时要丰盛不少,他素来贪口腹之欲,自然舍不得离开了。 “叔均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备了酒?” 柳素颉因为肺病,极少饮酒,他是知道的,教授虽然工资不少,不过叔均家却是大半都流向了医院,故而清贫依旧,也极少有这样的盛宴。 “赵先生!” 徐瑶和严邵都起身行礼,季舒微微弯腰算是还礼了,目光始终是落在叔均身上,更多的是落在那桌丰盛的美食上。 “季舒来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曲雅身为家里的女主人,很快就张罗了起来,让徐瑶又去拿了一份碗筷,季舒虽是吃过饭来的,然而看着这满桌美食,怎么舍得错过,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坐下了。 “今日不是两孩子都考取了大学了么?庆祝一下。” “庆……庆祝!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赵侃惊讶的说话都结巴了,实在是不解,在他看来,读书的目的无外乎是为了求学,而非名利。 大学亦是学术之地,考去大学,实在没什么好庆祝的,他在学校教书,也见过不少流于形式,贪图名利之徒,实在不知有何可庆祝的。 “孩子嘛,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 叔均倒是不愿计较那么多,两孩子愿意去寻找自己的路,他自知时日无多,能给孩子的庇护很有限。 赵侃吃饱喝足,和叔均讨论了一会学术,忽然提起了最近《新青年》中主张废除白话文的主张,一时气愤,破口大骂。 叔均知道成甫他们倡导白话文,不想竟然这么激进,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冷眼看着,终是不愿再将自己卷入时局当中。 整个六月都有些沉闷,街上乱哄哄的,很多民权的报纸都被迫停刊了,曲雅也禁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乱跑。 严邵刚找到一点青春的味道,实在是不愿在这种时刻被禁锢着,只觉得这个夏季实在是难熬的很。 一个病体缠身,管他外面风雨飘摇,他自是埋头故纸书堆,一个夫唱妇随,自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唯一可以交谈的人,最近却迷上了明清小说,只觉得他聒噪的很,徒增了盛夏的暑气。 “唉!我说你好歹给个反应,成不成?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没有。” “……” 徐瑶好不容易从燕大图书馆找来的石印的《石头记》戚序本,这会正埋头苦学了,哪有心思理会严邵。 “给点反应成吗?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我可听说好多人在买辫子了,说是皇帝回来了,还有什么……” “你烦不烦啊?你要是想去看热闹就自己去看,我可没那兴趣,对此我只有这句话可以形容。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 严邵疑惑的看着徐瑶,希望她能给出一点更为具体的解释,却听见叔均先生的声音。 “说得好!这么说你是不看好辫子军了?” 叔均正撑着拐杖站在门口,一脸闲适的看着在屋檐下聊天的两人,日影西斜,照在叔均身上,出现了一抹橘色的晕影。 “老师。” “叔均先生。” 两人站起来问好后,才回答叔均的问题,徐瑶笑着,看起来只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或许此刻的她的确还只是这个时代过客。 “学生只是觉得有感而发罢了,今日的皇帝比之当年袁世凯,不如也,天时地利人和皆失,长不了。” 说道当年袁世凯复辟的事,柳素颉明显脸色微变,毕竟他可是写下《君政复古论》的人,不过对于徐瑶的坦荡,他并没有多说,他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那股锐气。 但他很想听听徐瑶的看法,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不关心时政的人,往往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所在。 “你接着说。” “经过这些年的宣传,民主共和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此其一也,其二,如今的帝王早已没有能结束这个军阀各自为政的局面,实力不足,说什么都是扯淡。 不是有句古话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要用帝制,为何偏偏是爱新觉罗氏呢?要知道华夏可不是Y国和R国,可没有哪一朝的帝王能够万世一系的。” 严邵看着徐瑶,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他还真以为徐瑶不关心,原来早就将这些分析透了,单瞒着他了。 “你看的倒清。” “徐瑶这姑娘,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心里到底是有数的。倒是严邵,看着是个稳重的,遇到事情毛毛躁躁的。” 曲雅听着几人的话,不忘最后的补刀总结,严邵在心里委屈。 废话,但凡他像徐瑶一样学了历史,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时局这么乱,他看着街上乱哄哄的,心里能不打鼓吗? “我这也不过是占了时代的便宜。” 严邵自打听了那天徐瑶一顿分析后,也老实了不少,不过如今考试也考完了,他一天闲着没事,无聊的很。 徐瑶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学习,每日那股子学习劲头看着严邵是既羡慕有害怕,他计算过每天徐瑶看书的时间,竟然有六七个时辰。 好吧,其实叔均先生每天钻研的时间更长,有时候严邵睡着了夜间起夜,还会看着叔均先生伏案的身影。 所以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学霸!身为学渣的严邵感觉自己每日都在煎熬中。 直到覃仪来找他们,严邵原本懒洋洋的,顿时就来了精神,也不问清楚是什么事,就要跟着他们走。 徐瑶因为这段时间时局太乱,再加上暑气实在是难熬,也懒得动弹,索性窝在屋子里纳凉看书。 等晚上严邵回来的时候,衣裳脏了,脸也花了,浑身脏兮兮的,活像和人在泥地里打了一架一样。 “怎么呢?打架了?” 曲雅见状忙关心的去查看,果然脸上和手上破了皮,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换了衣服后,徐瑶笑着说: “你这是跟哪家的猫打架了?弄成这模样。” 曲雅一面拿来药酒,非要给严邵受伤的地方涂抹,严邵拗不过,只好涂了药水,疼的龇牙咧嘴的。 “你这伤口要是晚些就愈合了,快说!到底干什么去了,文正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我就知道没好事。” “怎么能说不是好事了!我告诉你我上街去了,发传单,演讲,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合着你这是游/行一日了呗?” 徐瑶给了严邵一个白眼,严邵刚要反对,曲雅擦的药酒刚好倒在了他的伤口上,疼的他“嘶”了一声。 “不是让你们不乱跑吗?” 曲雅“啪”的一下将药酒拍在了桌子上,徐瑶适时的闭上了嘴,这事她可不帮忙,谁让严邵自己不安分自找的。 “阿姨!不是!我……”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乱,你知道有学生因为上街游/行被抓、被打吗?不让你们出去,是为了你们好。” “阿姨,我……我……” 严邵张张嘴,不过他嘴笨,而且的确是他没有听曲雅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严邵想为自己辩解偏偏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寻求外援。 严邵给徐瑶使眼色,徐瑶装作没看到,严邵又用脚踢了徐瑶一下,徐瑶怒瞪回去,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不过最后还是帮忙解了围。 “少言也是忧心国家,师母,您就别生气了,而且少言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还有你,怎么不拦着他?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我……” 得嘞,这下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她这还劝,在劝被骂的就是自己了,徐瑶果断的选择了服软。 “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少言。” “你怪孩子做什么,一个大男人想做什么,一个姑娘也拦不住。” 呜呜,还是先生好,徐瑶在心里正感激着,结果先生继续说。 “不过这件事徐瑶还是要负责人的,旁人或许劝不住,可是严邵对你可是言听计从想,这事还真是你不多劝劝。” 不是!我怎么劝啊!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还是什么叫言听计从,严邵这杠抬的也没几个人了吧!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各抄写《道德经》两遍,至于为什么是《道德经》,纯粹是徐瑶讨价还价的结果。 第25章 相比于其他的经书,《道…… 相比于其他的经书,《道德经》的字数少,而且有宁心静气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她要好好坑一下严邵。 抄写古籍,对于徐瑶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三天两头早就习惯了,然而对于严邵来说,这就是折磨。 徐瑶两天不到的时间就抄完了,然后叔均让她再去将注疏补上,而严邵抄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作妖了。 “易之,你不热吗?” “不热。” “我好热啊!怎么可以这么热?” “心静自然凉,要不你把衣服脱了也行,放心,我不会嫌弃你身材差的。” “……” “徐瑶,你还记得你是个女的吗?” “你这是刻板印象,谁告诉你女的就一个怎样?男的就应该怎样?再说,我怎么不是女的了?倒是你,啧啧!” “……” 严邵觉得自己错了,自己就不该招惹这个恶魔的,听到这意味深长深长的话,严邵感觉自己受到的侮辱。 于是安静了下来,开始生闷气,可是不一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又开始招惹徐瑶了,面对徐瑶的毒舌,他还真是屡败屡战啊! “你不觉得你应该闭嘴吗?” 徐瑶只感觉自己耳边一直有只蚊子在嗡嗡响,原本就热的天气,因为严邵的鼓噪而更加烦热。 “不觉得,说话是我的权利。” “保持安静是你应该有的公德心。” “你可以不赞同我的观点,但你没资格剥夺我说话的权利。” “没有约束的自由就是没有自由,所以你闭嘴。” …… …… “他俩怎么又吵起来了?” 赵侃来看望叔均,一进屋就听见两小孩又吵起来了,而自己的柳叔均还安之若素的端坐着看书,完全没有反应。 “不知道,没听。” “……” 得,柳素颉这是又看书入迷了,赵侃本来天气热外加上街上正闹腾,一点都没有出去的欲望。 不过想到叔均似乎是支持帝制的,为了避免老友再次犯错误,他还是决定冒着暑热出门,在夕阳渐落时造访了叔均家。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他这老友似乎真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味道了,一时高兴,来的频繁了些。 (当然打着的旗号是交流文学的。) “徐瑶,我告诉你你这是侵犯人权的!” “人权的意思,首先你得是个人。” “我怎么不是人了?” “人的定义是什么?” “徐瑶,你这是转移话题,你不要脸。” ………… “他们是怎么将一个本来只得讨论的问题转变成这样无意义的话题的?” 赵侃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嘴角微微抽搐,耳听着两人吵架的画风越来越远了,最后竟然转移到论证方式常见的逻辑错误。 “咳咳!可能小孩子思维比较跳脱吧。” 叔均已经内心毫无波澜,表示习惯就好,毕竟是自家孩子,还能怎么办。 作为一位暴躁的吵架能手,赵侃表示这架吵的也太没艺术性了,完全不具备杀伤力,他有种要指导两人吵架的冲动。 不过此刻两人见有客人来,默契的停止了吵架,先问了先生好,然后搬着小凳子打算继续听季舒先生吐槽小皇帝。 “你俩要不要我教你们怎么骂人不带脏字?” “季舒!别带坏孩子!” 原本只是默默听季舒骂人的叔均,罕见的开口阻止了季舒的下一步行动,季舒无奈,只得作罢。 心里想着的是自己的弟子一定要教会对方怎么骂人,他赵侃的弟子可不能在骂人这行技术上输人。 “你怎么又来了?” “来找你谈论文学的,这一场混乱还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叔均,这两个月没工资,弟可是囊中羞涩的很呐!” 叔均斜了季舒一眼,默默的又翻了一页书,季舒也不尴尬,他知道叔均也没钱,几个月来的钱都用来买药了,看这一天的伙食就知道。 “季舒先生,您这一个月的工资可不少,而且您的家眷也不在燕京啊!您也不是那热心助人的人,所以……您的钱是这么没的?” 这个时代大学教授的工资好像都挺高的,特别是像赵侃这种名副其实的大师,工资在教授中似乎都是上等的。 一个月二三百,按照徐瑶的计算,这基本上就是许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所以面对季舒这种“月光族”,徐瑶很难理解。 “……” 赵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知道自己一直没什么形象的,但他还是不想太没面子了。 “徐瑶,你去看看狸奴跑哪儿去了?” 叔均自然知道这位老友的钱多半是去买吃的和逛妓院了,也不好戳穿,只好转移话题指使着弟子去找猫。 徐瑶也没怀疑,真就出去找猫了。 “你这风流成性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好歹都是有妻儿的人了。” 季舒只是笑,不答。 他素来风流,虽然少时也曾娶妻,但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他与妻并无多少感情,后来留学后,更期望遇见一位与自己性情相和的恋人。 与叔均的妻管严不同,季舒的妻是传统女性,贤妻良母,在老家替他抚育幼子,他则好孤身浪荡。 妻对于他的风流素来都是知道的,妻不在身边,欲望到不到抒解,便常去风月之地排遣寂寞。 更况古来青楼楚馆一直便是文人浪子常去之地,赵侃自诩天下第一的才子,怎么会不去风流之地挥洒诗兴了。 季舒其实是有些看不起叔均怕老婆这一点的,一节女流,又能如何?何至于畏缩不前,乃至于最终被妻坑害。 叔均见状也知说了没用,这个时代,文人逛妓院实在是太平常了,虽说伴随着思想解放,三妻四妾者少之,然而青楼风月之地却依旧红火。 他虽不赞同这种行为,却也知时代如此,为之奈何?更况他本就是失节之人,大节已失,再谈小义,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伴随着暑热一同过去的是复辟的失败,临近开学的时候,赵侃接到家中的来信,便先回了老家一趟。 开学的会议,叔均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赵侃不在,其实他是不愿去的,可成甫又特意通知了他。 没法,只好拄着拐杖,在校园里慢慢的行着,徐瑶和严邵都已经去上学,住校,如今家中只剩下妻与自己两人。 习惯了耳边的聒噪,突然静下来,竟觉得有几分荒凉与孤寂,两孩子的吵闹虽然幼稚,却也不失童趣,那正是他的人生所缺失的那一部分。 “叔均兄。” 开会的时候,叔均照例坐在角落,听着众人的发言,叔均看着众人的嘴开开合合,话倒是没听进去多少。 左不过是学校改革的事,他身体差,也不愿与人交往,对于校管理的事并不感兴趣,只听说学校好像要来一位留学的新教授。 不过来不来,他都不在乎,放眼望去,其实在座的教授中他已有大半不识,只是觉得让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来做大学教授总归有些轻浮。 但那是施公决定的事,他也不好发表意见,只是想着自己要不要还谋一份职缺,补贴家用。 前不久燕京女子师范想请他去做讲师,他正琢磨着,自己的身体大概能支撑住几个时辰,讲课的费用一类的事。 “叔均?叔均先生!” 叔均回过神来,发现成甫正看着自己,有些尴尬的遮掩咳嗽了两声,不过因为他的病,也不会有人计较,成甫又重复了一遍。 “校评议委员会,你怎么看?” “我身体不好,不谙俗事,上课就行。” 叔均知道自己的名声,想着与其等着难堪,倒不如自己主动推辞了的好,成甫也暗中松了口气,他也是怕这位旧友因此不满闹了起来。 好在,故友还是能体谅他的一片苦心的。 会后,施公留下了叔均,竟是编纂国史和历史教科书的事。 这个叔均倒没法拒绝,身为文人,他怎能不想编纂国史,更况,系统梳理中华历史,也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他是感激施公的,感激这位老友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更感激这位老友,能让他在生命的尽头继续实现自己的价值。 “只是,你大病未愈,恐劳累了你。” “无妨,有施公信任,素颉必当全力以赴。” 或许是前半生的颠沛,与政治上的失足,如今的柳叔均很盼望着能实现自己生命中那仅存的一点点价值。 就像一团火,尽力的想要燃烧着,哪怕柴薪已尽,却还是在燃烧着,他想将自己燃烧的干干净净,而他如今活着的价值或许也只剩下那满腹的文章经纶。 徐瑶正式上学后,才发现百年前的女校与百年后的大学实在是千差万别,不是单指生活水平,而是奇奇怪怪的规矩怎么那么多。 多到让徐瑶怀疑,自己上的究竟是不是大学,这不就是高中吗?封闭式管理? 不过徐瑶也很快结识了两位好友,黄絮芳和楚如梅,一位是湖北襄阳人,一位是扬州金陵人,一位家中是士绅,一位家中是做生意的。 正巧三人都是国学门新生,又住同一宿舍,当然,自然就比旁人熟识的要快些。 “……非周末不得外出。” 第26章 当一条条校规被念出来的…… 当一条条校规被念出来的时候,徐瑶已经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可在一群端端正正坐着的学生中,慵懒的徐瑶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这位同学是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我想问一下我们这是全国最高的女子师范吗?” 负责他们生活管理的老师点点头,有些不解。 “我我看其他的大学学生都能自由进出学校,为何我校会进行封闭式管理,对于一所大学而言,这样做是否会限制学生认知的发展。” 徐瑶的话引起了新生间的小声讨论,但徐瑶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想知道每条校规之后的原因。 “咳!安静!”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这位同学,我希望你知道我们这是女校,女子上街闲逛,成何体统!还有这是女子师范学校,不是大学。” “……” 徐瑶心想本来我还能理解一些的,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有些不能理解了,于是徐瑶也决定要进行反驳。 “学生不明白为何女子闲逛就是没有体统,大街小巷不就是让人走的吗?清王朝都已经灭亡了,难道还要让女人三门不迈四门不跨的吗?这女子师范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女子能够独立、自由的吗? 还有学生并不赞同贤妻良母的教学方针,我们这是学校,应以培养对社会有用的人为办学宗旨,女性的价值绝不该仅仅局限在家庭,而应该将女性的价值定义为对社会的价值。 女性不应该只是附庸,更应该是社会的主人,人人生而平等,女性既然拥有着受教育的权利,就应该有着和男性一样的教育内容,如此厚此薄彼,恐非教育之本。” 徐瑶的问题在徐瑶自己看来并不尖锐,她甚至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已经很温和了,至少在现代哪个大学说出这样的话,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然而这是民国六年,女性解放还是一个尚处于蒙昧的阶段,哪怕是这所全国最高的女子学府,也不可避免的存在着诸多问题。 那些千年来的潜移默化从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够解决的,女性歧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东西,剔除哪有那么容易。 徐瑶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一所大学的培养目标竟然会是“贤妻良母”,而且还有着家务、裁缝等一系列闺阁女子的训练。 就TM的离谱!徐瑶在心里吐槽着,她已经忍住了自己骂人的冲动,可她实在是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啊啊啊啊!!!想死怎么办? 然后徐瑶就被叫办公室去“喝茶”了,教育的内容无非是女性读书不易,还是应当保持自身的纯洁性,外面的社会太乱,学校也是为了她们好一类的。 其中有些话天然的在徐瑶听来就带着歧视性,可无论她怎么否认,都不得不承认,学校这样做确有一定的合理性。 社会如此,学校又能如何?他们总不能放任这些学生因为一时的自由而毁了自己的一生,这不是他们办学的初衷。 “易之,你这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的?” 几人在宿舍收拾着各自的衣物,几人随意的交谈着,因为还没有正式上课,所以大家也都还比较闲适。 “就是好奇。” “话说你以前难道可以进出学校吗?” “至少我心目中上大学不该有这么多繁文缛节的。” “那你心目中的大学是什么样的?” “开放,兼容,学生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思想,教授学识渊博,学术氛围浓厚,学生可以去自由的畅想未来。” “我这么听着你这形容的有些像燕京大学新的办学方针,唉!咋们就别想了,我们这是女校,能做到别的学校一半就不错了了,而且哪里有女子能够上的大学?” “……” 无语中…… 既然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各自看起书来,来这求学的人,大多都是有着一定文学功底的。 第一周回去的时候,徐瑶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几乎是以百米冲刺是速度离开了校门,这种感觉就和她高三时放假的感觉差不多。 张扬的笑容,夸张的跑步姿势,引得多少人侧目。好吧,主要是没几个女孩子会在大街上跑步的,徐瑶可管不了那么多。 “易之,回来了?” 曲雅想着两孩子放学,特意打算给两人做一顿好吃的,徐瑶一回去就放下包,去给曲雅帮忙,曲雅嫌她添乱,又将她赶了出去。 想比于徐瑶的憋屈,严邵可谓如鱼得水,没课的时候可以跑步,和同学探讨时局问题,还可以去蹭课,进出校门除了要查看铭牌外,也没什么了。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严邵一回来就看见在屋檐下给猫洗澡的徐瑶,凑了上去。 “放学了,就回来了。倒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和同学出去逛了一会。” “哦。” 严邵看着春末还是奶猫的狸奴,现在就已经成为了颇有些重量的小肥猫,一时间感叹时光荏苒。 “别感叹了,来帮忙。” 最开始徐瑶要给猫洗澡时,引起了曲雅强烈的质疑,但徐瑶坚持,也就随她去了,到现在,虽然每次洗澡,猫都是激烈反抗,但已经不似当初张牙舞爪了。 在吃饭时,两人都说起了自己读书的感受,一人觉得憋屈,一人却觉得自在,当严邵讲述他的大学时,毫无疑问,徐瑶是羡慕的。 “所以你们学校,为什么不收女生?好想去你们学校,这才是现代大学生该有的生活啊!” 徐瑶抱怨着,她这一周似乎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的压迫,所有人似乎都在告诉她,能读书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了。 “……” 严邵对徐瑶报以深切的同情。 徐瑶则对着严邵吐槽了整整两天,简直可以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吐槽的干干净净,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到底是一所怎样奇葩的学校。 严邵严重怀疑,要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徐瑶绝对不会去上课的。 徐瑶万万没想到叔均先生也会来女子师范上课,作为讲师,他一周只有两个小时的课程,讲文学史。 “先生,怎么来了?” 徐瑶在课后直接凑到叔均先生身边,在女子师范,叔均的课并不多,再加上女孩子矜持,问问题的并不多,基本上一下课就可以走了。 “来讲课。” “……先生不是燕大教授吗?” “所以现在也是女子师范讲师。” “所以以后我不能偷懒了吗?” “……你想偷懒?” “呵呵……怎么会?学生是最好学的了。” 对于徐瑶的不要脸程度,叔均早在他和严邵吵架时就已经有所领教,后面的话自动忽略。 “你有时间将《十三经》读一下。” 叔均愉快的从女子师范离开,他答应去女子师范讲课,一是为了薪资,二则是为了教育,三则是怕徐瑶这孩子玩物丧志。 徐瑶这孩子的思想解放程度远超他所想,她否认了贤妻良母的教学价值观,强调女性作为人的价值,而如今女校的办学宗旨其实并不适合徐瑶。 什么地方适合呢?叔均觉得燕京大学其实更适合徐瑶,但徐瑶是女性,燕大暂时并不收女学生,但叔均看得出,燕大收女学生只是早晚的事。 但在此之前,他并不愿徐瑶荒废光阴,他希望徐瑶能够适应这个时代,这样才不至于在以后的人生道路太过艰难。 人总是期望将自己没有的美好的东西寄托在别人身上,而叔均则不愿徐瑶再似自己这般颠沛流离。 午后的《四书章句集注》,是徐瑶最不喜欢的,讲课的是清王朝的一位老进士,学问自是高深的,只是讲课的内容让她极度的不适。 “‘女慕贞洁,男效贤良。’正如方宗诚所言:‘夫死,女不愿一身而再许人,或为之 守,或为之死,是正重廉耻之防,守礼而笃者也’,故女当贞洁贤良,夫死则当以殉节为上……” 老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徐瑶更是起身直接与老先生辩论: “老师,学生并不认同您的观点,在学生以为,所谓的殉节就是一种对于女性的压迫,不说今日,但说前人,明代归有光曾著《贞女论》一文,认为“女嫁而后夫妇之道成,未嫁而欲死其夫,或终不改适,非先王之礼也”,可见就是在古人看来,殉节观念也是不合时宜的……” “谬误,大谬!三纲五常,人之大伦,臣子殉国,女子殉夫,乃是古人所歌颂赞扬的,你这是离经叛道!” “学生只是提出自己的观点罢了,先生,清朝已经灭亡多少年了,三纲五常这套用于维护封建王朝的伦理在今天似乎也并不适用了。” “你!荒谬至极!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我姚常的学生,出去!” 徐瑶就这样被赶出来了,这个时候,学生都还在上课,学校内极为安静,徐瑶深吸一口气,一扫刚刚的郁闷,索性在校园里散步。 最后被她成功发现学校女墙的破绽,徐瑶想着下午好像还有一节数学课,这个时代的数学基础课程都是她之前初中的内容,所以果断翻/墙逃课。 第27章 徐瑶本来是在街上闲逛的…… 徐瑶本来是在街上闲逛的,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并不是特别多,还没到学生下课的时候,徐瑶穿着一身学生装极为引人注目,突然徐瑶见到有几个青年人开了一处馆子,便过去看了看。 “女士,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哎!这不是易之吗?” 徐瑶这才发现竟然是魏景,周围还有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也十分惊讶,忙拉住魏景,打算问个究竟。 “怎么回事?你这么在这……打工?” “我们这是互助社。” “互助社?” 徐瑶皱眉,表示不理解,这是什么新型名词?魏景见徐瑶疑惑不解的模样,索性给徐瑶讲述了起来。 “你们确定这样能行?” 徐瑶对魏景他们所坚信的理论表现出了深深的怀疑,依靠自律来实现社会的平等,徐瑶总觉得有种浮在空中的感觉。 “行的,我们都坚信着!” 看着魏景和这些青年坚定的目光,徐瑶忽然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来,光明不就是这样一点点探索出来的吗? “我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徐瑶诚挚的祝福着,哪怕她心中明白他们并不会成功,可这份青年人的激情是不该被轻易否定的。 “你现在不应该在上课吗?怎么会在这?” 魏景好奇的询问。 “逃了。” “你逃课了!” 魏景惊讶的看着徐瑶,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徐瑶会做出来的事,最主要的是徐瑶一个女生竟然从学校逃课了,这实在是罕见的事。 “好吧,顶撞老师被撵出来的,然后就翻/墙出来了。” “……” “你干什么了,会被老师撵出来?” “就是女子殉夫,我不赞同,然后就被撵出来了。” 众人皆沉默,女子殉夫持续了数百年的陋习,至今仍在各地被提倡着,或者说还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去年教育部颁发的规定你不知道吗?” 魏景虽然很同情徐瑶的遭遇,但还是觉得自己得提醒一下这位可爱的、无畏的进步青年。 “一不准剪发,违者斥退;二不准缠足,违者斥退;三不准无故请假,结伴游行,违者记过两次;四通校学生,不得过14岁,如有隐匿冒混者记过;五不准自由结婚,违者斥退。” “额……” 徐瑶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一一对其进行了反驳。 “一我这么秀丽的头发,暂时还真舍不得剪;二我的确不缠足,因为我没有自虐倾向;三我没有请假,我是直接逃课;四我已经十七岁了;五我虽然逃婚,但不代表我就要结婚,一个人不好吗?” 徐瑶惊世骇俗的话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魏景扶着额头,忽然明白了严邵那种哑口无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人的脑回路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太与众不同了,这人真的受过传统教育吗?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你高兴就好,只要不被抓住了,一切都随你。” 魏景只能这样说,对于一个思想完全没有被束缚住的女性来说,规矩是什么东西?打破规矩才是常态。 “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哎哎!别了,我喝水就行,我就是觉得学校里闷得慌,想出来走走,其实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逃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 徐瑶有些感叹,此前她以为的这个社会,不外乎是穷点、弱点,可当她走出家,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遍地的不公与压迫。 徐瑶不能想象就连女子师范尚且如此,社会上的女性压迫又该是怎样的残忍与血腥? “徐瑶,你不是一直对新文化有兴趣吗?这周燕大要举办一系列新文化的讲座,你若有时间,可以去听听。” 徐瑶闻言,喜不自胜,可接着想起先生每次对于新文化运动缄默不言,愁眉不展,心中又有些犹豫。 “先生……不会生气吗?” “我又不是季舒,你放心去吧!我看成甫他们这个白话文运动办的挺好的,年轻时我也做过,只是没这么大的阵势,如今便是想做也没那个心力了。 你去看看、听听挺好的,这些多是饱学之士,他们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益处的,年轻人,就是该趁着年轻多学习。” 徐瑶点点头,她的确很关注这件事,如果说以前的关注是对于历史的好奇,那么现在的关注则多了几分感同身受,她迫切的希望思想的解放,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社会的。 个人思想的觉醒,而周围尚处于蒙昧之中,就如同一个人置身于迷雾之中,那么她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无人理解的孤独,更可能面对的着是攻讦与谩骂。 “你上周是不是又逃课了?” “额……有……有这回事吗?” 叔均平静的看着徐瑶,那双目光就像一汪清浅见底的泉水,徐瑶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嗯。” “为什么?” “不喜欢。先生,我不赞同很多老教授的观点,毫无疑问,他们学识丰富,可他们的思想却陈腐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徐瑶,可是你要明白,他们不过是来不及追赶这个时代,今日之华夏乃是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我们这些受着传统文化熏陶长大的人,无论有着多么激进的观点,他的根都是不会变的。” 叔均耐心的和徐瑶讲解着,看着徐瑶,他理解着这份深埋着的无奈与心酸,他并不怪徐瑶逃课,可逃课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先生,有些思想不是落后的问题,是残忍的,是人对人的压迫,是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我所反对的,不是文化,而是压迫。” 或许在未遇到先生之前,她会从心底厌恶这段文化,可是在跟着先生学习后,她渐渐明白了自己所厌恶的与所喜欢的。 “徐瑶,可是批判一种文化不是去拒绝它,而是去了解它,只有了解它的渊源,它存在的理论根源,才能去更好的批评它的不合理性。 我们不能因为厌恶而不去了解,不能为了批评而批评,我们批评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阐明自己的观点。” 徐瑶若有所思,她不太能理解先生的观点,不因为讨厌而不去学习,不让自己成为情绪的奴隶,真的可以做到吗? 叔均看着徐瑶眼中的迷惑,从自己的书中抽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徐瑶。 “你知道我是研究《选学》的,就文学观点来说,我是不赞同唐宋八大家这个说法的,可是我也是系统读过相关的文章和研究的。 这是我早年所撰写的关于清代文学的一些看法,你有时间可以看一下。还有季舒最近在编写的《文心雕龙札记》,到时候我寻几篇稿子,你也可以看一下。” “《清儒得失论》?” 徐瑶看着手中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的封面,一看时间,竟然还是十年前的书,十年前,那个时候先生似乎也才二十四五吧。 “学生知道了。” “以后别轻易逃课了,他们有些人虽然脾气怪癖了些,可在学术方面还是值得敬佩的,你该学习的是他们治学的精神。” 徐瑶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她的确只看到了那些老儒生腐朽的一面,而忽视了其他值得学习的一面。 可总觉得这话莫名的熟悉,这不是施公的话吗?一瞬间,徐瑶想起叔均先生初入燕大时的处境,和今日她对那些老儒生又有何不同呢? 当时她还会心疼先生,可如今她却痛恨那些儒生的迂腐,一时间,徐瑶竟分不清到底是这个世界太过魔幻,还是自己太过狭隘了? 对于叔均先生的文章,徐瑶总是格外喜欢阅读的,不为其他,只因为那人是她的先生,更何况,抛开这些,先生的许多学说也是具有一定进步性的。 “易之,这是怎么呢?难不成改了性子,上课也没见你和姚教授抬杠了,倒有些让我们有些不大习惯了。” “正在寻找破绽中。” “什么破绽?” 楚如梅来到徐瑶身后,凑过来,她发现这几天,徐瑶似乎一直在看书,上课姚教授讲课她也听得极为认真,下课后也一直在查资料。 “你看,我将姚教授的讲课的内容分为了两部分,这部分是是纯学术的,这部分是我所认为胡说谬误的。” “我还以为你……” “放弃了?怎么会?如此腐朽的思想,我是坚决的反对着的,我们所追求的绝不是一个被三从四德所束缚的女性生存世界。” “可是三从四德我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错啊?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男主外女主内,似乎也还好。” 说话的这人是她们一个寝室的李昭兰,燕京本地人士,父亲曾是前清举人,自有就受着传统文化的熏陶,在家中常读《诗经》《楚辞》,诗词是几人中最好的。 “昭兰,我只单问你,缠脚疼吗?” 李昭兰有着一双畸形的小脚,寝室六人中,单缠过脚的就有四人,当徐瑶看到她们畸形的脚时,只觉触目惊心。 第28章 “疼吧~但母亲说女子若…… “疼吧~但母亲说女子若是不缠脚,便嫁不出去。” “大谬!女性的价值难道就在于嫁人吗?我们不能将自己的目光拘束在男性给我们规划的四方天地中,我们应该走出去,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可不嫁人能怎么办?女人总共是要嫁人的。” 徐瑶看着这个小小巧巧的姑娘,单纯的目光,脸上有些雀斑,分明就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模样,说话时温柔动听,这分明就是一只小白兔。 “错了!我们为什么要用嫁人来作为评判女性价值的工具,嫁人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但那不该成为我们的全部。” 徐瑶放下手中的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昭兰,她很难理解这样的话会从一个青葱的少女口中说出来,她迫切想让这个女孩子知道,女性应该解放自己,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们羞不羞,竟然在这讨论其嫁不嫁人的事来了!” 说话的是叶赫拉·静宜,据说其家族是清王朝八旗之一,其父似乎还是满清的官员,不过大家都习惯叫她静宜。 “姑奶奶,你这旁听的都不羞,我们这羞什么?” 黄絮芳笑着回答着静宜的话,因着满族的风俗,未出嫁的姑娘,一般被称为姑奶奶,而大家都戏称静宜姑奶奶。 “小蹄子,你净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然后两人就闹了起来,看着两人相互挠痒痒,嬉笑打闹中,冲淡了那股火药味。 直到众人都躺下后,楚如梅忽然发问: “易之,你真的觉得女性也能够像男性一样,去创一片天地吗?难道要我们去做男人吗?” “我从不觉得女性解放就是要去做男人,女性解放首先女性的承认自己的价值,家庭的价值,社会的价值,女性不该是附庸,而该成为社会的主人,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 “易之,你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程芸忽然开口,她是浙江人士,到燕京来求学不易,故而她一直很珍惜求学的机会,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徐瑶的敢作敢为,可她不敢。 徐瑶清楚的知道,她所以为的那些观念,不过是因为她有幸生在了一个平等的新社会,有幸生活在一个富强的国家,与这些可爱的女孩子相比,自己的优势或许就在于自己有着一个幸福的童年。 “大概是受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师母以前倡导过女性解放运动,因而读过不少关于女性解放和社会解放的书籍。”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无论她们赞同或是不赞同徐瑶的观点,可毫无疑问,徐瑶的话戳中了她们。 徐瑶看完了叔均先生给她的书,看完之后,其实她并不是很同意先生的观点,但她忽然发现,论激进,有时她还真比不过先生。 徐瑶老早就打听到了燕大讲座的时间,于是那天她带着两个室友,一同逃课,翻/墙跑到了燕大去听讲座。 废话,有机会听大佬讲课,谁愿意去听一帮腐儒唠唠叨叨,讲着那些过时的节烈观。 或许女子师范也没料到会有人翻/墙吧,徐瑶原本以为女子师范去的人应该就自己几人,就连两个室友还是被她强拉来的。 可一到讲堂,徐瑶才发现女子师范的人不止有她们,还有她们的学姐,几人看到了对方,都默契的冲对方点点头,虽然女生的校服大多差不多,可女子师范就那么大,大家好歹都是见过面的。 “元初先生!” 徐瑶她们坐在了靠后面的位置,在讲座开始前,讲堂一直有些喧闹,这次讲座燕大是对外开放的,故而徐瑶她们也可以进来听。 其实来听的多是本校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来旁听的,但女性其实并不多。 “易之!” 徐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寻声去找,见到魏景正在对她挥手,徐瑶也笑着招手回应。 “你是不是又逃课了?” “嘘!你小点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室友,黄絮芳、楚如梅,这位是燕大附属中学的魏景。” 徐瑶先是叮嘱着魏景,接着又为他们相互介绍,三人相互打了招呼,黄絮芳、楚如梅还是第一次接触不熟悉的男生,有些害羞。 “快!快!开始了!” 众人相继找了一个位置,看着一位身穿长袍的的青年从礼堂中间穿过,带着眼镜,有股书生儒雅的味道。 “好帅!” “什么?” 魏景听到徐瑶似乎感叹了一句什么,不过没听清,徐瑶摇摇头,只是疯狂的鼓掌,见到那位青年站在前面向礼堂下的学生鞠躬后,学生还礼后都做了下来。 “同学们!……” “声音也好听!” “……” 魏景还是没听清徐瑶说什么,侧过头看了徐瑶一眼,徐瑶很激动,基本上元初先生每说一句话她都要鼓一次掌,他还见过这样激动的徐瑶。 “好!” 一次演讲结束,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徐瑶许久没有听到这样顺心的话了,鼓起掌来格外卖力。 “我就说带你们来,没错吧?这里的先生可都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他们才是我们所应该学习的对象,别一天就被那些腐朽的东西所束缚!” “……” 徐瑶听完讲座后,便打算离开,忽然在人群中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忙地下了头,弓着腰,打算混着人群中出去。 “徐瑶!” 叔均的也是并不大,可刚好能够传到徐瑶的耳中,徐瑶用杂志遮住自己的脸,万分尴尬。 她这是才答应先生不逃课,结果就被抓了一个现行,不过这不是新文化运动的讲座吗?为什么这两个复古派的也在,失策啊! “叔均先生,季舒先生好!” 徐瑶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给两位先生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们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季舒直接问了问题的关键,季舒也是兼任女子师范的讲师,而且是特别受欢迎的那种,主要是因为季舒人长的好看,又精通诗词,而且还会吟唱。 可以说上季舒先生的课就是一种美的享受,既是语言上文学的享受,又是听觉上音乐的享受。 季舒在女子师范的课比叔均多,所以对于她们的课程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对于徐瑶她们的出现是有些诧异的。 “呃……我们请假了。” 徐瑶这种说谎脸从来不红的惯犯,果断的抢着两位同学之前回答了先生的话,季舒反正也不管这些,点点头。 “既然来了,我有事要问你。” 叔均是知道徐瑶的,这人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请假,估计又是逃课出来的,不过他不爱和徐瑶计较这些。 今天天气不错,几人在燕大校园里慢慢走着,徐瑶她们有意落后的半步,魏景则推说有事,老早就跑了。 “书都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大概就是打辩论时一定要弄清楚对方的论点和论据,找到对方论证方式的谬误,才能有针对性的进行反驳。” “……” 其实叔均的本意是让徐瑶不要再逃课的,没想过徐瑶思维会如此跳脱,不过他倒是喜欢徐瑶的不按套路出牌。 “先生,其实我不太同意先生的观点,清儒纵然迂腐,中也不乏直人,先生以偏概全,太过排满,是否是因为时代的原因?” 这个时代带给徐瑶最大的思考,或许就是不再依着眼前的事而简单的去评价了吧?有些事后世看来或是激进,然于当年却有其不得已之处的。 “叔均,你这个弟子不简单啊!” 季舒其实也不是同意叔均对于清儒的看法,然后叔均说得也的确论据充分,故而他的确受到了一些影响。 “你不是反对封建吗?怎么还会为清儒说话。” “明清两朝在学生看来都是一脉相承,都是皇权达到了顶峰,对于人的压迫是一样的。学生的确不喜欢清,却也不会赞扬明,于学术,明清各有优势,可于文化,却都是宋明理学。” “既然知道各有优势,以后就不要再轻易逃课了,莫因为一时的喜恶误了自己。” 叔均其实并不在乎徐瑶同不同意他的观点,这篇文章都是他十年前写的了,其中有些确实是在排满的情况下所做。 他写这篇文章时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就是要通过贬低清代文学,发扬明代文学,来从文化上动摇清王朝的统治。 观点带有片面性是肯定的,所以他并没有否认,相反对于徐瑶没有完全的服从他的权威而高兴,他很乐意学生有自己的思考。 “学生知道了。” 季舒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就像被一股丝线撩动着,心中渐渐升起来一股难明的心思。 “叔均,你这是被反对了?” “我一个保皇派被反对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话说,你今天怎么难得的没有讥讽元初先生?” “有美人在侧,怎好失了礼数。” 叔均心中大赫,拉着季舒,非要他把话说明白才行,季舒是位风流才子,他要是真想追求谁,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第29章 “放心,不是你那宝贝徒…… “放心,不是你那宝贝徒儿,就你那宝贝徒儿,谁敢娶回家去,怕不是家宅不宁。” 叔均虽说松了一口气,可听着这话怎么那么怪了。 “赵季舒,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娶我弟子就家宅不宁了?你是说我教徒无方吗?” 季舒第一次见到叔均这么执着,心里一阵心虚,一不小心骂人把叔均也给带上了,好吧,他的意思就是徐瑶太凶了。 这个时代女子都已柔和为美,徐瑶这种抗争的,不屈的、狡黠的性子绝不是一个品质优良的女性所拥有的品质。 季舒知道自己理亏,又不想和叔均争论,于是抛下叔均,仗着自己腿脚好,先到了办公室,便将元初先生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 “……” 终于过瘾了,赵侃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哼着歌打算去上课。 “季舒这是怎么了?吃炸/药了?” “应该不是,我还在奇怪了,怎么今天演讲结束了,季舒没有骂人,原来是在这等着了。” “……” 办公室的同人其实大多已经习惯了赵侃这个狂狷的脾气,说骂人就骂人,一点脸面都不给留,要是别人或许还真会和他闹起来。 可骂的是顾元初,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顾元初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往往之后一笑而过,并不会和赵侃计较。 所以办公室的同人表示很开心,终于不用担心他们打架需要拉架了,而吵架,文人吵架难免的,习惯就好。 “话说季舒怎么一个人来了?叔均呢?” 钱逸这么一问,众人这才发现,平日一直和季舒在一起的叔均,今日却没有出现。 “可能是又犯病了吧?在家休息。” 成甫这几天忙着新青年的事,也没注意那些复古派的动向,随口应答着。 “不会,刚刚演讲时我见到叔均了,还和季舒坐在一块。” “这就奇怪了,难道说季舒将叔均抛弃了?” “不至于,大师兄虽然性子狂了些,但对于叔均是真心敬佩的,只怕是犯错了避着了。” 还是钱逸最了解自己师兄的为人,果然既然正讨论着,叔均就拄着拐杖,慢悠悠的推开办公室的门,和众人问好后,就拿起书开始看。 一副清风明月松间涛,哪管人世浮沉论是非的模样,成甫这会是有心八卦也抽不出来身,倒是闲着的钱逸凑了上去。 “叔均兄,前些日子我提的那主张你以为如何?” “???” 其他新青年编辑直觉满头问号,你一个倡导新文化的去问一个复古派的看法,这不是找骂吗?不过好像叔均似乎也没骂过他们,每次骂的都是赵侃。 叔均想起徐瑶看了这篇文章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别人是要开窗,这位先生是打算拆屋子啊!” 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看着钱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自己排满复汉的那段经历,忽然又有些理解了钱逸的主张。 不过理解并不代表赞同,他素来是不违心的。 “大缪!荒谬至极!” 然后从容的拿起讲义准备去上课,完全没有继续开骂的的意思,窗外的阳光正好,没有一丝儿风,这样的时光实在是惬意的很。 虽然话不中听,可好歹不是“数典忘祖”,程度已经减轻了不止一个级别,果然是叔均,骂人都这么克制。 徐瑶和学姐在墙头不期而遇,默契的翻/墙进去,然后默契的告别,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中显得理所应当。 “你没事惹叔均做什么?嫌季舒没骂你?” 某位姓刘的先生极为不解,叔均平日很少会和他们在一起,便是有,也多有季舒在一旁陪着,叔均很少发表意见,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的。 有时候这些同仁也不明白看着这么儒雅的人怎么就做错了路呢?也有些难以想象,这样安静的人曾经可是有名的疯子。 钱逸看着叔均拄着拐杖,虽然被骂了,可总觉得对方心情似乎不错,他并不计较这些,只是想让这人多沾染一些人气。 钱逸只是笑着摆手,坐到了叔均刚刚坐的位置上,夕阳西射,刚好落在书页上,钱逸拿起那本未合上的书,字迹一如既往的丑。 钱逸本来在叔均来燕大前还挺生气的,痛恨对方做了袁世凯的走狗,怎能为人师表,爱之深,责之切,概不过如此。 可对方重病住院之后,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往事都已经过去,他只盼望那人能健健康康的,就好。 “中季,别发呆了,给你个任务,两篇稿子。” “……我还有课,就先走了。” 钱逸装作没听到,打算溜之大吉,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叔均的稿子全弄乱了,看着散乱的稿子 钱逸似乎都可以看见叔均皱着眉头,不语盯着他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收拾好那些散乱的稿子。 “听到没有?中季,别忘了啊!” 成甫说着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完全没有给钱逸拒绝的机会。 “中季,你这是又想起往事了?” 钱逸没有说话,他很少怀念从前,毕竟如今的日子也挺不错,只是唯一对于叔均他会怀念那个书生意气的青年人,那是还有着“疯子”之称的柳素颉。 徐瑶几人在下午回到了学校,徐瑶看着桌上的讲义,咬着笔开始发呆,看着窗外发呆,这节课又是姚常的课,徐瑶是没有半点兴趣。 她和姚常是天生不对盘,上课没少顶撞,可下节课又继续去上课,姚常其实并不反对女性读书,但他固执的用三从四德要求着这个时代的女性。 他在课堂上所歌颂的三类女性,一是歌颂贞洁烈女,二是颂扬孝女孝妇,三是倡导贤妻良母,他歌颂这些女性也在倡导今日女性像这些人学习。 徐瑶不知道怎样形容心中的感受,感情的真挚与热烈是人人都所向往的,可这些贞洁烈女的背后所带着的是数千年来女性的沉默。 “徐瑶,难道你认为这些女性是错的吗?” 在又一次反驳后,姚常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据他所知徐瑶可是保皇派柳素颉的弟子,所以他不明白柳素颉的弟子为何思想会和新文化的那么贴近。 徐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阅读那些歌颂贞洁烈妇的文章后,徐瑶不得不承认她也会为这些感情所动容,只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变了味? 她无法做到用一个“对”或是“错”来评价这些女性的一生,那是她们真真切切的生活,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学生不知道,但学生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贞洁烈妇,歌颂的到底是什么?是这些女性吗?还是说歌颂她们这背后的封建伦理? 先生您能告诉我,当读到这些文章时,您心中真正敬佩的是这些女性吗?正如敬佩那些殉国的忠臣一般?” “这是自然。” “可为什么这些女性留不下自己的姓名,她们姓谁名谁,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是否也是少时天资聪颖,是否也可出口成章? 我只见到了一块块沾着血的贞节牌坊,我不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去死。我甚至都不赞同放弃生命这种做法,这种轻贱生命的行为,当真值得赞颂了吗?” 姚常不会明白徐瑶那些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想法,徐瑶也不会明白姚常的坚持与节烈观,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整整一个多世纪。 “难道你就没有敬佩的女性?” “有,学生敬佩写史书的班昭,敬佩称帝的武则天,敬佩巾帼女相上官婉儿,敬佩写词的李清照……学生敬佩这些优秀的女性,在封建社会仍然绽放光芒的女性。” 徐瑶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引起了班级中众人的讨论,她是如此的无畏,又是如此特立独行。 “武瞾?徐瑶,我原以为你不过是被新青年荼毒罢了,如今看来你是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牝鸡司晨,你想反天吗?滚出去!” 又一次的徐瑶被撵了出去,趴在栏杆上,徐瑶继续看着《梦溪笔谈》,这是她离开的时候随便从课桌下抽出来的。 “易之,这是被撵出来了?” “学姐好!” 徐瑶表现的特别有礼貌,本来几人并不相熟,可是在几人三天两头墙头碰面之后,竟然彼此熟稔起来了。 其实她们都挺佩服徐瑶的,她说出了她们想说的,而且还驳斥的那么理直气壮,这份勇气至少是令人钦佩的。 “你就不怕被斥退吗?” “为什么会被斥退?我又没干什么?一没打架,二没谈恋爱,拿什么理由来斥退我。” “有违妇德。” “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噗!咳咳!” 徐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扶着栏杆猛烈的咳嗽着,脸色通红。 “我?妇德?我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呢!虽然我本人并不在意年龄,但我毕竟还未婚了,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污人清白?” 这下轮到白梅抽搐了嘴角,虽然她尽量保持淑女风度,但徐易之你能不能保持一点正常思维! 第30章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只是觉得女性解放是有必要的,至少让我这样空度一生我说不愿的,我所接受教育不容许我屈服。 不自由,毋宁死!” 徐瑶眼神顿时由戏谑变得坚定,或许在这一刻她的心境就不复当初,或许她想要的一世安稳,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死?” 这份决心令人心惊,不是为了节义,而是为了自由?这不符合她们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可吸引着她们去探寻。 此刻的徐瑶尚未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一个被保护很好的人,死只是个绚丽的词,而这背后所含的悲伤与决绝非她所知的。 如果是女子师范最调皮的学生是谁,那么绝对是徐瑶莫属,逃课,和老师抬杠,她做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裁缝这件事至少在徐瑶眼中是不值得专门开一门课的,徐瑶这种从小就没接触过的,学过两三次后也基本能上手了。 家务更是如此,徐瑶非常不明白这种课程的意义在哪里,做家务?这不是一件有手就能做的事吗? 徐瑶基本上在一系列培养贤妻良母的针对女性的课程中都是混过去的,摸鱼,果然是人的天性。 “你们要知道作为贤妻良母,家务是最能体现妻的水平的,不要你……” 徐瑶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她昨晚看书看的有些晚,今早本来打算逃课的,可想到是家务课,上课睡也是一样的。 “徐瑶!你来说说贤妻良母的标准是什么?” 女校看不惯徐瑶的人不在少数,可徐瑶在大部分课上的表现都还不错,特别是文化课,哪怕是姚常的课,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着不错的功底的。 别看徐瑶平日顶撞姚常顶撞的厉害,可哪次姚常布置的课业徐瑶没有完成,徐瑶就属于那种,就算瞎编乱造她都能给做完的。 “标准就是没有标准。” “胡闹!” “学生怎么胡闹了?贤妻良母的评价标准要看是谁评价的,如果是女性自己,每个人都自我要求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但就为个人来说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成为贤的妻良的母。” “?!” 徐瑶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她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个自以为自己很正确的女性正在用着百年后的思想去与旧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做着碰撞。 “徐瑶!” “嗯?老师,没事,这只是学生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老师不必挂在心上,我是个最愚笨不过的。” 明明说自己愚笨,可徐瑶眼中分明是在讥讽。 这次徐瑶是真的惹祸了,徐瑶被叫到了校长室,这次连带着柳素颉都出现在了校长室。 “先生。” 见到叔均先生的那一刻,徐瑶的心中便“咯噔”的一声,在这世上,她最不愿连累的就是叔均先生。 无论她在学校遇到了再多匪夷所思的事,她始终告诉自己需要忍耐,所以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有分寸的,可她的分寸,不过是那些老师不愿和她一个孩子多计较罢了。 “嗯。” 叔均端坐着,面无表情,见徐瑶也不过是点点头,徐瑶心中越发有些后悔了。 “徐瑶同学,可以将你上课所说的再说一遍吗?” 徐瑶看向了叔均,叔均抿着嘴唇,看不出情绪,或者说此刻的叔均本来就什么都没想。 徐瑶至此都不认为自己错了,她所恐惧的不过是连累的先生,她所担心的也不过是先生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生气,可在先生面前,她撒不了谎。 “学生说学生大概是做不了贤妻良母的。” “叔均先生,您是知道我们女校办学方针的,而且教育部去年也刚刚颁布了对于女校的规范,您看您这学生?” “杨校长,我想您知道最近闹得比较火的《新青年》吧?” “嗯,略微知道一些。” “这燕大变了天,女子师范也该适时变一变了。” “叔均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素颉觉得话已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没什么意思了,杨校长皱了皱眉,他自然是明白柳素颉意思的,可他想不明白柳素颉一个复古派怎么会去支持白话文。 “徐瑶,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觉得你做不了贤妻良母吗?” 徐瑶听着叔均先生的话,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一股被呵护的,被保护的感觉,他的先生是在保护她! 面对这样的先生,徐瑶似乎不再有惧怕,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学生不知道贤妻良母相对应的是什么?自古以来强调的都是女性在家庭中的作用,可对于男子从未有丝毫提及。 学生做不了贤妻是指学生无法做到所谓的三从四德,学生是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学生做不了良母,是因为学生不强调无原则的付出。 学生或许做不到,但不代表学生不敬佩,所谓的贤妻的标准是什么?是三从四德吗?孰学生无法认同。” 这是徐瑶的最低的原则,她或许无力改变过去,改变现状,但她无法说服自己去认同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价值观。 叔均其实早就知道了徐瑶的思想,和自己的妻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属于女性思想解放,所以他没有用着传统的封建思想去束缚着她,可他不得不承认,怀着这种想法的徐瑶必然前路艰难。 女性思想解放,甚至说整个社会女性的解放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在他早年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所以他欣赏十年后依然敢于碰撞腐朽思想的年轻人。 “你不认同三从四德,那你认同什么?女性就该以家庭为重,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可一直以来就是对的吗?我不知道校长有没有看过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整个社会若真的一成不变就是好的,怎么会有今日国家的衰落?” 徐瑶据理力争,有着先生在侧,她可以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是一次新旧思想的交锋,对着家国沦丧的思考,若说之前只是书上的只言片语,那么如今则更多的则是身处其间的感同身受。 她不曾亲眼见过家国沦落,可她知道史书上那一行行带着血泪的文字,身处其中,她眼见着多少人衣不蔽体,多少人食不果腹。 这不是影视剧,更不是小说,是真真切切展现在面前的社会图景,她生于太平,长于盛世,更有幸在乱世中预见了先生。 她终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她是个普通人,她清楚的知道纵使终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想要做成一件事太难了,她连这些女性的思想尚且无法解放,只能目睹着她们饱受着不公的对待而深陷其中。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学校不是象牙塔,而在未来,学校将会成为斗争的先锋阵地。 叔均终是选择护住了徐瑶,他不认为徐瑶是错的,正如当初他一直站在妻的背后一样。 徐瑶在外面等着叔均先生的时候,心中一直是非常忐忑的,她知道先生一定会护着她的,可她还是担心。 先生已经声名狼藉了,难道还要因为她而背上骂名吗? 徐瑶不认为自己值得先生这样,先生应该始终是那个孤傲不折的柳叔均,至少自己一个文墨不通的后辈是不值当的。 徐瑶焦急的在校长室外来回的踱步,她知道先生会怎样选择,可正因为知道才不愿先生如此。 “老师。” 门一开,徐瑶便凑了上去,眼中焦急的神色不减,叔均一见到徐瑶,无奈的摇摇头,只是道: “陪我走走吧。” 徐瑶默默的跟在先生身边,两人漫步在女子师范的校园内,很长一段时间,叔均都没有说话,徐瑶心中感觉一直被什么东西占据着。 “老师,我……” 正当徐瑶打算开口认错时,叔均开口打断了她。 “我是二十岁时投身革命的,最初不过是因为科举失利罢了,后来接触了江苏一带的革命思想,渐渐也产生了要革命的心思,也在冲动之下说过不少意气之言。 当时被清政府通缉,我前去投靠张师,在张师处我结识了仲涣、施公等人,我们一起干革命,打算推翻清政府,搞过暗杀,办过报纸。 后来暗杀失败,报刊被封,被迫逃亡日本,在日本我研究过无政府主义,也曾坚信过……咳咳!咳咳!” 说到此处叔均咳嗽着,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神中似乎还有着点点泪光,他如今身体虽然好些,可到底不能太过劳累,歇息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徐瑶,论社会革命我比你早十多年,你的师母在日本就办过女权的报纸,我们都进行过探索,可是,都失败了。” 徐瑶还是第一次听叔均主动提及往事,那些蒙上了迷雾一般的过往,是一代人的迷惘。 徐瑶之前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先生的过去,可大多是痛斥其最后襄助复辟之举,那段属于叔均辉煌的过去,再无人提及。 第31章 她只记得书中记载了洋务…… 她只记得书中记载了洋务运动、清末新政、辛亥革命的失败, 当她不知道原来在辛亥革命之前还有一群人曾在摸索,为此而迷惘,而走错了路。 “先生!” 徐瑶是心疼先生的, 她不曾见过那段岁月的先生, 可她相信那段时间的先生必然是光芒万丈的, 否则怎么会在多年之后还得施公、成甫先生这样的人物相护? “你不必惋惜, 这是干革命必然会面对的,我走错了路,这一点没什么好避讳的。 我今日对你说这些, 徐瑶我是希望你能够明白, 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你今日所坚持的或许得不到认同,可只要你认为去对的就不要彷徨,莫要像为师一样,走错了路。” 徐瑶难以言说心中的那种感觉, 仿佛孤身一人在暗夜中行走了很久, 忽然见到了一星光亮,她看着先生, 却落下泪来。 “老师, 学生不值得。” “徐瑶,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我今日保你, 不是因为你是我叔均的弟子, 而是因为你的思想是进步的, 我保的不是你徐瑶而是一个进步的青年。 为师此生声名已然注定,可是徐瑶你还年轻,为师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段青春, 至少不应该辜负你自己。” 叔均在燕大看着成甫他们热火朝天的办着《新青年》,心中怎么会没有什么想法,他不是那等迂腐至极的儒生,虽然口中没说,可到底还是在乎的。 他是书生,还是个愚蠢到极点的书生,可他也有救国之心,哪怕曾经走错了路,他始终都还是残留着两分热血的。 徐瑶的到来于他而言是点燃那份还未完全寂灭热血的契机,她所代表的是新生,是希望,所以这份新生他想呵护住,就如同张师他们当初从屠刀下保下他一般。 “老师,不是的,老师您是公认的国学大师,怎么会说名声已定?老师,乱世之中,一切尚有机会……” “徐瑶,你呀!还真的只是个孩子。” 叔均摇着头笑了,一个人若到了他这个地步,还没有自知之明那才是愚不可及,可他柳素颉是个聪明至极的人。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身世浮沉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身前生后的声名他都已经是一片狼藉,可他不在乎。 他少时成名,一身傲骨,哪怕走错了路他也是认的,可他做不来乞怜之状,哪怕是遗臭万年也是担的起的。 可他还是会为徐瑶对他的那份心而感动,那份少年的天真,是多少人所可望不可即的。 这样天真的话语,若是刘叔典便不会说,刘叔典也是他的弟子,却小他不过六岁,如今也在燕京大学教书。 “学生是真心觉得先生还有希望的,先生明明是支持思想解放的,而且也不反对成甫先生的《新青年》,先生也可以做新青年的编辑,我相信依着先生的文章,一定可以……” “好了!徐瑶,别再说这么傻乎乎的话了。” 叔均见徐瑶越说越离谱,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不得不说徐瑶的想法真的很惊人,难怪女校的一些老师会被这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给惊住。 “老师,学生是真的认为这条道路可行……” “徐瑶,你要知道我是两度变节之人,何必呢?” 叔均的未尽之话,现在的徐瑶不会明白,而叔均也不忍告诉徐瑶那些残忍的真相,至少,在这孩子心中自己的形象至少还是不错的。 徐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开除,却也在此后收敛了不少,她很少再当面顶撞女校老师了,很多时候,她都在看四书五经。 当一个人真正沉寂下去的时候,四周都会变得静谧,所有人都以为徐瑶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亦或是怕了。 只是徐瑶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纵使她想殉道,也不该说莽撞的,她还有着记挂她的先生。 古今多少书,徐瑶为了不让自己被那些腐朽的思想给气死,疯狂的将自己埋在那些泛黄的书堆中,让自己的脑子里充斥的全是之乎者也类的东西。 当然照例,她还是会去听讲座的,只是不再在校园内和老师光明正大的争吵了,那些腐朽的观点于她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私下她仍会向同学宣传她那自由平等的观念,她的重心渐渐由对社会的愤懑转而对自己内心的寻求。 放假之后,徐瑶照例是在家中抄书,叔均看着如今沉寂许多的徐瑶,心中竟不知是喜是忧。 “徐瑶,你去图书馆替我借本书吧,孔颖达的《尚书正义》。” “好。” 徐瑶也没多想,便答应了,走到一半时,才忽然想起,先生不是前不久才看过《尚书》吗?而且先生过目不忘,往日写文章也没见先生翻过书呀! 虽然心中存疑,却还是向燕大图书馆走去,燕大不收女学生,能在校园里行走的大多是各位教授的家眷。 徐瑶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在燕大的校园内,觉得有几分新鲜,燕大的校园较之女子师范的校园要大许多,环境也好上许多。 一路上碰到不少燕京大学的学子,见到徐瑶孤身一人,东张西望的,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 徐瑶不认识路,半路拉了一位同学,询问图书馆在什么地方。 “顺着这条路,就在那个亭子的后面的二楼。” “好的,谢谢啊!” 被徐瑶抓住的同学先生一脸懵逼,听到是问路,有些害羞的给徐瑶指了路,听到徐瑶道谢,脸红的更厉害的,不敢去看徐瑶的脸。 “不……不用,需要我带你去吗?” “那就十分感谢了。” 徐瑶完全没给那个男生反应的时间就答应了,她是真不认识路,如果让她瞎转悠的话真可能会转悠一整天也找不到地方的。 “啊?” 男生也被徐瑶弄得有些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徐瑶去,两人走在一路的时候,男生偷偷瞄了徐瑶几眼。 徐瑶长的很有江南水乡的那种风味,但并不过分柔弱,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女生相比,她的眼神更加的坦荡和干净。 “你是来找人的吗?” 男生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毕竟两人都不说话似乎有些尴尬。 “来借两本书,学长是学什么专业的?” 只要对方一开口,徐瑶也不假装矜持,自然而然的开始和对方搭话。 “物理的,嘿嘿,你可能没听过。” 男生不好意思的挠头,这个时代的确没多少人关注理科的发展,而对于女生知道的就更少了。 “学长很厉害呀!这个时代真的很少有人会学这个的,学长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物理学家。” “你听说过吗?” “以前了解过一些,但也仅限于牛顿三大定律一类的。” “你还知道三大定律?” 许是因为太过惊讶,男生陪着徐瑶到了图书馆,还意犹未尽,徐瑶也是无奈了,又陪着男生说了一会,男生才不好意思的告辞。 “请问这是图书馆吗?” 徐瑶敲敲门,看着图书馆内似乎有不少学子在低头看书,而门口是教授模样的中年大胡子男人正在整理着书籍。 于是问了一句,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社交恐惧症,可是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还是有些害怕的。 “嗯,是的。” 原本埋头整理书籍的中年男人原本没有抬头的,只是听到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忙抬头一看,果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大胡子现在也很懵,燕京大学什么时候有过女孩子了? “我是柳素颉教授的弟子,柳教授让我借两本书,这是借记卡。” “原来是叔均先生的学生,先进来坐吧,什么书?” “孔颖达的《尚书正义》和郑玄的《毛诗笺注》。” “你稍等一下。” “麻烦先生了。” 徐瑶看着大胡子去给她拿书,自己四下打量着,发现这里藏书是真的多,其中似乎还有不少珍藏孤本。 徐瑶虽然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却是一个喜欢收藏书的人,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买很多书屯着,虽然知道自己不会看,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你喜欢看书吗?” 徐瑶不由的拿起就近的一本书看了起来,是一本国外的书籍,但丁的《神曲》,徐瑶听说过但没看过,英文版本的更是没接触过,所以刚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意思。 “啊?不好意思。” 徐瑶连忙道歉,将书放回了原处,从大胡子手中接过书,打算告辞离开。 大胡子又将《神曲》递给了徐瑶,笑着说: “你要是喜欢看,以后可以常来。” “可是这样不好吧?” 徐瑶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她不是燕京大学本校的人,这次来拿的还是叔均先生的借记卡。 “叔均将借记卡给你,就是让你过来看书的。否则他那个过目不忘的能力,书中内容早就印在了脑海里,而且他本身就是国史编纂处的编纂员,根本就不需要来图书馆借书。” 第32章 钱逸先生忽然从书架后面…… 钱逸先生忽然从书架后面探出头来, 手中还拿着叔均先生的借记卡,一脸温和的解释着。 徐瑶一时间愣在了原处,钱逸先生怎样也在?虽然不知道大胡子教授是谁, 可钱逸是叔均先生的常客, 她却是认识的。 “钱先生好。” 钱逸走了过来, 将借记卡还给了徐瑶, 笑着道: “叔均是真拿你当弟子了,我还没见他对谁这样细心过了。好好努力,别让他失望。” “额……” 徐瑶心思重重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一方面则是因为老师的这一番苦心,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钱逸先生的话。 她感觉到压力山大, 她是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够传承先生的衣钵,先生无论是在文史哲,还在在外文翻译等诸多领域都有着不菲的成就。 果然将书拿回去后,叔均根本看都没看一眼, 就让她去将这两本书的注释给抄一遍, 他过几天要考。 徐瑶:“……” 校园生活的确是枯燥的过分,徐瑶看着窗外的浮云发着呆, 虽然她如今是不调皮了, 可每每到了强调三从四德的环节,徐瑶就开始发呆了。 “话说姚先生的课业你打算怎么办?” “课业?什么课业?” 徐瑶发了一节课的呆, 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课业, 黄絮芳戳了一下徐瑶的脑袋, 无奈的笑道: “就是论妇德呀!你是不是又没听?” “话说这篇文章, 易之写起来应该会比较难吧,毕竟易之不赞同三从四德的。” 楚如梅面露担忧,三个人凑在一起, 这会下课了,大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商讨着课业应该怎么做。 “还好,胡编乱造我还是可以的。” “可属文,不应该是直抒胸臆的好吗?” “额……这是谁说的?这只是一篇文章而已,不必如此在意,再说纵使是论妇德,我也未必会输人。” 徐瑶笑着,心中便已经有了内容,这些日子她看得书不少,正好心中有些感悟,关于妇德她也是有话要说的。 到了夜间,徐瑶正在烛下看书,楚如梅见徐瑶一直没有动笔,以为她在忧心论文怎么写,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一帮。 “易之,你论文打算怎么办?” “啊?现在就写,你们都写完了?” “当然。” 所有人都点点头,只留下徐瑶一人在风中错愕,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底稿,但她就是不想动笔,没错,她就是想拖。 “你要是不会,要不我帮你?” “不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写了。” 说完就取下晾在一旁的毛笔,粘上墨水,挥毫书写,她的字在众人中是写的最不好看的,她自己也老实承认,她的字练了也不过一年。 “夫妇德者,实乃女德之别称,含古今多少女之血泪,……” “易之,你这样写不好吧?姚先生会生气的。” 之间徐瑶接下来写“昔班昭而作《女戒》,实乃女中之《论语》,然古之贤妇何其多哉,而古之贤士少有……” “讥讽过矣!” 楚如梅又评价道,听见楚如梅的评价,其他人纷纷好奇徐瑶写的什么,都凑了过来,只见徐瑶又继续写。 “古之贤妇,以魏晋最盛,而妇德最优者,则以谢道韫为上,柳絮之才,持刀拒敌而护子,既全家国之义,又显良母之情……” 众人直觉无语,谢道韫可是直接讽刺过自己的丈夫王凝之的,而且还骂的后世皆知,这样的妇德,从古至今,板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而且和丈夫王凝之面对敌军只知道求仙问道想比,谢道韫拿起刀奋起杀贼,这一对比,她的丈夫简直就是渣渣。 果然徐瑶是不会老老实实写文的,徐瑶一篇文章表面看处处在赞扬妇德,实际时时在贬损,楚如梅还是有些担心。 “你要不重新写一篇?这篇文章戾气太重了,我担心姚先生……” “没事,姚先生已经习惯了。” “额……” 徐瑶终究还是交上去了这篇带着明显反封建的文章,姚常则早已习惯了徐瑶的挑衅,这样的文章只要稍微有心的就能看出其中的反讽。 不过相对于一开始直白的针锋相对,如今这样婉转的讽刺,已经进步很多了,所以也没太为难徐瑶,打了一个乙等,就算过了。 徐瑶扳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眼看着从夏入秋,再从秋到冬,天气渐渐寒冷了起来,转眼就到了要放假的时间了。 “诶!马上就要放假了,你俩有什么打算吗?” 几位朋友聚在了一起,几人这几个月来,忙着学业的忙学业,忙实验的忙实验,基本上都没好好聚在一起过,这次好不容易都放假了,大家都聚在了一起。 魏景还在忙着洗自己的衣服,徐瑶拿着《女戒》过来抄,并胁迫着严邵替自己抄一半。 越到后面,姚常对付徐瑶已经懒得动嘴了,往往就是罚抄了事,徐瑶怎么可能会自己抄了,大部分都是“胁迫”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完成,于是两人就在这种相互敷衍中平稳的度过了第一个学期。 “我和少言要去工厂做调查。” 周温自然而然的说,他和严邵读同一学科——商科,打算趁着假期的时间进行实地考察。 “我打算去农村考察,社会风俗。” 覃仪也说着。 “我留在互助社。” 魏景说。 “易之姐姐,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们一起去玩吧?” 徐瑶沉默了一会,看着书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听着众人的讨论。 原本她打算假期跟着叔均先生学习的,可是见大家好像都有了安排,她也觉得这学期过得有些憋屈,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文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还没去过农村呐。” “可是社会考察会很苦的,我怕你不能吃苦。” “……” 徐瑶其实也是有些犹豫的,这个时代连学校尚且如此,社会不会比学校的氛围更好,可她还是想看看,她总觉得自己的看到的太少了。 “这样吧,放假之后,我们先到燕京城的郊外去看看,不远,来回也就一天的路程,先尝试,要是不合适就算了。” “那我也可以去吗?” 周霞怯生生的问,她一个人在家真的太无聊了。 “当然。” “既然这样,我们大家就一起去吧,就当是散心。” 众人点点头,就算是决定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假期众人都还是有着几分期望的。 “啊切!” 徐瑶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咳嗽,曲雅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将手放在她额头上, “这孩子别是感染风寒了吧?一直咳嗽个不停。” 徐瑶喝着热水,烤着火,对于师母的关心,拉着师母的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师母放心,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你别动!我看你发热了没有。” 曲雅抽出自己的手,仔细感受着徐瑶额头上的温度,有点烫,皱着眉, “你别看书了,有点发热,先去躺着,我去给你抓药。” “师母!我真没事,就是在火边坐的时间有点长罢了,而且感冒可以自愈的,过几天就好了。” 曲雅怎么会听徐瑶在这胡说八道了,叫来了严邵就让他去抓两剂治疗风寒的药,徐瑶忙一把拉住了严邵。 她可不想喝那黑乎乎的中药,每次看到老师喝就够难受了,要让她喝,还不如杀了她了,那味道,光闻着就让人头晕脑胀。 “师母,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啊切!” 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这下曲雅更不可能信她的了。 当药煎好的那一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此刻的徐瑶内心是拒绝的。 “我可以不喝吗?” 徐瑶还试图挣扎一下,不过她怎么可能成功,在老师、师母以及严邵的注视下徐瑶脖子一梗拿起药仰头就打算干。 “我……哇……好苦……” 徐瑶艰难的喝下了第一口就再也喝不下了,这药怎么这么苦,她简直要吐了,叔均冷眼旁观这一幕,拿着书面无表情的说: “良药苦口利于病。” 先生,我怀疑你是在报复,呜呜~ 徐瑶在心底默默吐槽,不过在先生的注视下,她还是喝完了那一碗中药,并表示,此后再也不生病了,这药也太苦了。 对此叔均只想表示, “喝个药而已,至于吗?” 徐瑶喝完药后,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只是觉得有些困乏,估计是中药的副作用。 严邵其实很想和徐瑶说说学校的一些趣事的,原本一开始徐瑶还听着的,可过了一会就觉得那声音好远,好困! 严邵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徐瑶,颇有些无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徐瑶很少再和他打打闹闹了,她看着是笑的,可眼底总有一股忧愁。 严邵觉得现在的徐瑶和叔均先生有些相似,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压抑着众多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是目前的他所无法理解的。 严邵原本打算像偶像剧一样将徐瑶抱到卧房去的,可他敢肯定,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徐瑶一定会一耳光给他的。 第33章 徐瑶在火边打了个盹,严…… 徐瑶在火边打了个盹, 严邵取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在一旁一遍看着本学科的书一面照顾着徐瑶,担心她歪到火盆里去。 徐瑶睡着的时候不像醒着时那么张牙舞爪, 安静的就像睡在火边的狸奴, 许是睡着的时候有些不舒服, 徐瑶轻皱的娥眉。 “徐瑶!” 里屋的叔均先生忽然叫徐瑶的名字, 严邵原不想打扰睡着的徐瑶,打算自己去看看是什么事时,徐瑶便睁开了眼睛。 睡眼惺忪的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 伸了个懒腰, 严邵看着, 觉得有几分可爱,笑道: “叔均先生叫你呐。” 徐瑶起身,披在肩上的衣服就滑落了下来,险些落到火盆中, 好在严邵接的及时, 徐瑶回过身,才发现那件衣服。 “谢谢。” “不用。” 简简单单的交谈, 就像羽毛一样划过严邵的心尖。 徐瑶见叔均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反正自认识先生以来,先生就一直在不曾辍笔, 徐瑶来到叔均先生身侧, 低声唤了句。 “先生。” “来了, 这本书是你借的?” “?” 徐瑶接过书, 发现是《十日谈》,的确是她前不久借的,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看, 因为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本书,就好奇借了。 记得她借回来后就随手放在了书桌上,后来好像严邵拿过去了,她也没在意。 “咳!这样的书你还是少看的好。” 叔均难得这样严厉的说话,徐瑶有些奇怪,先生素来不管她看什么书的,古籍经典,外国小说,新文化杂志,怎么独独对这本书这么特别了? 随手翻了一下书,惊了! 靠!竟然是插图版的! 徐瑶一时也雷的外焦里嫩的,忽然理解为什么先生会突然这么严厉了,《十日谈》讲什么的她虽然不知道,但看图画,绝对会以为这是一本小黄书的。 “先生,我……我可以解释的。” “咳!” 叔均先生其实也很尴尬,他真的只是随手一翻,结果就看到了不可描述的内容,《十日谈》这本书他也看过的,尺度有点大,但意义重大。 他并不反对徐瑶看书,尤其是西方启蒙运动时期的书籍,但他觉得有些书籍,还是需要进行一下选择的,毕竟徐瑶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这本书不适合你现在看,等过两年后,再看也不迟。” 叔均先生斟酌了一下词句,尽量不让徐瑶感觉到一些不适,毕竟是出生传统家庭的人,而且一向家教甚严。 “好的,先生。” 徐瑶点点头,答应的干脆,虽然按照前世的年龄,她早已成年,但她觉得这样的事没什么好争辩的,先生说的,她答应就是。 “可感觉好些?” 叔均又问了一句,他自己长久被病痛折磨,故而对于其他人,他总是希望能够好好的,这份苦楚,他一个人品尝就足够了。 “感觉好些。”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徐瑶也没娇气到一个感冒就不行了,这会睡醒了,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乏力,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振奋着精神,就又开始抄书了,柳素颉点点头,没有多说。 放假期末考试后,徐瑶她们就算是彻底放假了,女子师范放假要比燕京大学早那么几天,徐瑶在家似乎也没什么其他事可以干。 就又跑到燕京大学的图书馆看书去了,许是去的勤了些,图书馆的大胡子教授对于这个小姑娘都已经熟识了。 也会常常给她推荐一些社会革命的书和思想启蒙的书籍,由于时代的原因,这个时代很多书还没有翻译本,所以徐瑶看得很是艰难。 好吧!徐瑶承认自己就是个渣渣,除了英文原文能看懂个四五分,其他的,她压根就看不懂。 “先生,您能教我学日语吗?” “为什么?” 柳素颉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就要学日语了,以前也没见她提起过,还以为她没什么兴趣。 “很多书看不懂。” “咳!咳!” 严邵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给呛住了,一口水全进了嗓子眼,猛烈的咳嗽着,徐瑶斜视着他,冷眼旁观着。 “不是吧?你不是才学了世界语吗?” 严邵本来就觉得徐瑶挺好学的了,平日除了看书就是抄书,经史子集说整本书背就背,现在还有学习外语。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一对比,他不久成了学渣中的学渣了吗?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徐瑶,我最近可没得罪你吧?” 严邵有些莫名其妙,他这是又被针对了?他不说才帮人抄完书吗?这是过河拆桥? “没有啊!就是看你不顺眼。” “……” 眼见着两人又要斗嘴,叔均忙开口阻止,笑话,他平日在赵侃身边,就没少听他骂人,现在只想耳根子清净清净。 “咳!好学是好事,你既然要学那便学吧,只是一旦开始了就不许偷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能的。” “这是自然。” 徐瑶见老师答应了,才不想和严邵计较,徐瑶知道自己没什么语言天赋,所以最学的格外刻苦。 学习这件事说到底还得看当事人自己,叔均并不爱督促徐瑶,一般任务安排下去了,剩下的事全靠学生自己,好在徐瑶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基本上都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你这篇文章还需要多磨炼语句,这几天去看一下《昭明文选》吧,锤炼一下语言。” 柳叔均看着徐瑶期末写的那篇文章,直皱的眉头,这写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饶是如此,柳叔均到底没用重话说,只是将批改后的文章递给了徐瑶,看着满篇都是被批阅后的痕迹,徐瑶那张臭不要脸的脸皮也难得的红了。 羞愧! 叔均对于弟子要求甚严,但凡要学,必然是要学精的,只是略通皮毛必然是拿不出手的,只是徐瑶开始的晚,所以对她格外宽容了几分。 先求广再学精,若是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便更好。 “易之,明天去北郊,别忘了!” 严邵自上大学后就很少在家做过课业了,一有时间就跑出去和周温一起,也不知两人在忙些什么,书房更多的留给了柳叔均师徒。 这会严邵刚从外面回来,还带着满身的寒意,从书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叮嘱着徐瑶。 “北郊,去干什么?” 曲雅不解的问,毕竟她也是自幼熟读诗词的,对于书,也有着亲近感,平日若是闲下来也会看两本诗词。 “社会调研。” “社会调研?北郊有什么好调研的?那地方很乱的,你们两个孩子去不安全。” “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几个朋友,半个月前就约好了的,也不好食言。” 曲雅倒不担心严邵,毕竟是男孩子,她担心的是徐瑶,一个女孩子平日在家疯,也就算了,现在又去那么乱的地方,她怎么也不放心。 “那你去吧,徐瑶留下。” “啊?” 徐瑶没想到曲雅会单让严邵去而不让她去,惊讶的望向了师母,不解的问: “为什么呀?” “一个女孩子,兵荒马乱的到处跑,也不怕出什么事?” 曲雅说得理直气壮,一副全是为徐瑶好的模样,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为了徐瑶的安全着想。 不过自幼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徐瑶,很显然还未接受过乱世的毒打,她还没有树立起那种生于乱世该有的警惕心。 “师母,您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去的。” “你书背完了吗?还有时间出去疯?” 曲雅直接拿出杀手锏,徐瑶直接愣在了原地,心中越发好奇北郊是什么地方了。 “他们去做社会调查,你去做什么?” 叔均难得见到徐瑶失望,到底还是心软了,问了句。 “就是想对这个社会了解的更多些。” “了解社会吗?也好,去吧。” “叔均!” 曲雅不满的嗔唤了柳素颉的字,柳素颉见到妻不满的皱眉头,免不了解释道: “孩子年轻,总需要去闯一闯,看一看的,我们护不了她一辈子。” 曲雅其实还是不同意的,只是不愿当众驳了柳素颉的面子,只得面色不善的叮嘱两人, “路上小心,切莫生事,早点回家。” 待只剩下自己和夫两人时,曲雅方才将自己的不满说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不似当初一般强势,或许是这么多年世事蹉跎罢! “徐瑶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北郊是什么地方吗?” “有些事情她早晚得知道,我们无法知晓徐瑶以前的处境,可明显她就是个愣头青,许多事,纵使耳闻,也没有亲眼目睹来的震撼。” 曲雅想起徐瑶在女校的所做所为,无奈的摇摇头,这份抗争的精神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也不知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哪儿来的。 “一张白纸罢了!我倒真不愿让她见到这世界的种种。” 曲雅明白叔均的苦心,徐瑶如今的不满还仅仅只是见到这个时代的皮毛,她必须要认清这个时代,也有认清自己。 “只是可怜这孩子了。” 第34章 徐瑶一早就和覃仪他们一…… 徐瑶一早就和覃仪他们一同去了北郊, 下雪路上有些难行,虽然特意挑了一个出太阳的日子,可路上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并不好走。 “小心。” 几个男生在前面开路, 徐瑶和周霞走在中间, 几人在路上说说笑笑的, 倒也不沉闷。 “立俊, 你们是不是有个法语补习班,我也来,好不好?” “你不是在女子师范读书, 有时间吗?女子师范管的挺严的。” 周温不解的问, 她的妹妹马上也要考女子师范, 所以关注的会多些,当然在他看来,管的严有严的好处,至少不会出什么事。 “她呀!可没将那些规矩放在眼里, 让我算算, 她上学期逃课了几次。” “立俊,你讨打是不是?” 徐瑶怒瞪魏景, 说着还做出的打人的样子, 魏景也笑嘻嘻的配合着徐瑶。 “不敢,不敢。不过你要是愿意来, 我自然是欢迎的, 只是你学法语做什么?我们说因为打算去法国留学, 你师从柳素颉先生, 好像也没什么留学的需要吧?” “对呀!你不是才求着叔均先生教你日语吗?” 严邵适时的插话,他感觉这段时间徐瑶好学的出奇,他都有些不适应不和他打闹的徐瑶了。 “就是想多学一门语言, 技多不压身嘛!” “可你也没时间呀?”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 “额。” 太阳渐渐升起,融化了脚下的寒冰,道路变得的泥泞,几人还在说笑着,突然见到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妇人出现在眼前。 “有人诶!” “当然有人,这里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地,前面就有村子。” “文正,你以前来过?” 徐瑶好奇的转过头看向了覃仪,覃仪点点头,笑着说: “来过一次。” “你不是学习文学的吗?怎么会研究社会学方面的东西?” 徐瑶好奇的问,几人走在道路上,徐瑶本就是一个活泼的姑娘,走在路上,话特别多。 “文学不就是为了反映社会现实吗?好了,别问我了,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几人过去,见几位妇人正在冰冷的河水中洗衣,捣衣声在清晨的树林中回响。 “大娘吗,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是?” “我们都是学生。” “学生啊!哪两个女娃子呢?” “大娘,我们也是学生。” 徐瑶笑着回答着大娘的话,只是大娘听说之后,表情就变得鄙夷了起来,徐瑶笑不出了,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学生呀!女娃子也可以读书呀?女娃子还是不要读书的好,女娃子读书干什么呀?还跟着男人一起,不好看的!” “大娘,女孩子也是可以读书识字的。” 徐瑶一本正经的对大娘说,她从未如此正色,一字一句,像是对大娘说,更像是在强调什么。 “那怎么可以?女娃子还是早些嫁人的好,相夫教子才是女娃子该做的。” “大娘,女孩子不是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可以走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骗人的。” “你说得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你瞧瞧这女娃子读了书嘴就尖起来了!哪有女娃子这么对长辈说话的?还和男人在一起,恐怕关系不简单吧?” “……” “别生气!别生气!时代原因!时代原因!” 严邵忙拉住的要上前去争辩的徐瑶,徐瑶明显脸色都变了,听了严邵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有理有据的辩驳起来了。 “大娘,女孩子读书是为了求知,读书明理,刚刚大娘既然说了相夫教子,女孩子读书不是更好的可以……相夫教子吗?” 严邵似乎能够感受到徐瑶那种咬着牙说话时的感觉,心里不知为什么“咯噔”响,徐瑶的战斗力他可是知道的,牙尖嘴利的,真要较起真来,恐怕到时候场面不好看。 “我不知道你说得那些大道理,但女孩子读书就读书吗?怎么还和男人混在一起,小姑娘,我看你长得挺老实的,怎么做一些……” “大娘,您有女儿吗?” 徐瑶已经不屑于和大娘争辩了,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种争辩是毫无意义的,大娘也不过是千年来封建礼教的受害者罢了! “有一个妞,我告诉你我那个妞长得好看,当初为了给她弟筹钱娶媳妇,可没少卖钱,最后娶妻后还剩下不少呐,不想四嫂家,女儿就是个赔钱货。” “卖钱?你把女儿卖了?” 徐瑶看着大娘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心中震惊的完全说不出来话,完全愣在了原地,不光她愣住了,严邵也呆了。 “你这是犯法的!那是你的孩子啊!” 徐瑶难以置信的看着大娘,忽然觉得那张脸是如此的令人恶心,跑到一旁的树直接干呕起来了。 “易之,你没事吧?” 徐瑶摆摆手,她想说什么,却又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一路上几人都沉默着,徐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几人便走近了村子,覃仪向着村民问了一些问题。 无外乎是生活一类的。 徐瑶没有说话,静静的倾听着,此刻的她发现这个时代原比她想象的要艰辛,残忍许多。 她听到有人的窃窃私语,是议论她和周霞的,无外乎议论她们女孩子行为不检点罢了,只是徐瑶已经无力去争辩什么了。 这个时代,女孩子走在大街上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更不用说上学,追寻自由、独立。 “救命!啊!” 突然一个嘶哑的女声传来,女声中包含着痛苦,几人几乎没有犹豫就寻声找了过去。 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正在殴打,女人的面部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蜷缩着身子,承受着男人的拳打脚踢。 女人倒在泥地里,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男人面目狰狞,殴打着女人就像在殴打自己的仇人。 “住手!” 徐瑶几乎没有犹豫就冲了过去,伴随着的是一声怒吼,男人还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住了手,抬起头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挥舞着拳头威胁着,让徐瑶不要多管闲事,徐瑶将被打的女人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盯着男人。 “你凭什么打她?” “她是我的婆娘,我想打就打!让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或许是因为徐瑶过于干净清丽的脸庞,还是那身干净周正的棉袍,男人还真不敢打下去,怕对方是有身份的人。 “就因为她是你的妻,你便要打她?她是你的妻,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不是你的奴仆,她是一个人!” 徐瑶几乎是怒吼出这句话的,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愤怒。 严邵他们也紧随其后,看着对方是个魁梧的男人,几个人将徐瑶护在身后,徐瑶扶起那个女人。 周霞拿出帕子擦去女人脸上的污垢,鼻青脸肿不说,眼窝深陷,那双眼睛已经麻木的看不出任何人都情绪。 “哪里疼?” 那女人蜷缩着身子,将手臂藏在袖子里,徐瑶看到躲闪的动作,直接伸出手卷起袖子,手臂上全是被打后的淤青。 女人很瘦,基本上就只剩下了骨头,蓬头垢面的,徐瑶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是怎样承受着那样的暴虐。 “你们要干什么?” 男人看对方人多势众,已经有些慌了,徐瑶已经不忍再去看女人身上的伤势,又听到议论的人说。 “牛二嫂子这是生的第三个女孩了吧,也难怪会被打了!” 徐瑶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心中聚集着一股怒气,恶狠狠的看着男人, “为什么打她?” “没用的东西!生的都是些赔钱货!还不快滚回家去,在这丢人现眼的,还嫌不够吗?” 男人不敢对着徐瑶他们发火,却对着自己的妻子怒吼,徐瑶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想要就这个可怜的妇人,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救! 妇人似乎已经逆来顺受惯了,徐瑶忽然想起了祥林嫂,这个妇人何尝不是祥林嫂曾经的生活。 “女孩呢?你刚刚所说的那个孩子呢?” “扔茅坑了。” 男人说得理所当然,而围观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或许如果不是徐瑶他们参与这场乱局,他们根本不会关心这一场家暴。 徐瑶丝毫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因为她现在是如此真实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的。 “你这是谋杀!” 婴孩被扔在茅坑里溺死,这些人中,除了严邵和徐瑶外,其他人都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存在的,只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震撼的。 徐瑶难以想象一个父亲会亲手杀死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只因为那是一个女婴? “谁让她是个女婴呢?要怪就怪她不是个男婴吧。” 围观的人有人回答了徐瑶的质问,只是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徐瑶,她的眼中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失望聚集起泪光。 “男女都差别就真的那么大吗?” “男孩可以传宗接代啊!” “传宗接代?” 这个对于徐瑶已经很遥远的,似乎只有在影视剧才会听到的词就这样成为了现实,摊在了她的面前,剥夺着女婴的生命。 第35章 “传宗接代真的那么重要…… “传宗接代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不是在你们看来, 女孩生来就是错误的?就是下贱的?就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徐瑶几乎是吼出这一声声质问的,只是她如今的模样在村民看来就是一个疯子。 没有人回答徐瑶的话,可他们的表情分明在说, 是的, 女性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徐瑶从未有过这种气愤的而又无力的感觉, 她知道这是错误的可她根本无法改变些什么。 “易之!” 严邵担心的看向徐瑶, 这一天他们见到的太多了,有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苦,苛捐杂税对于百姓的压榨。 也有女性受到的歧视, 这种歧视渗透到了他们所见到的村子的每一面。 自早晨妇人交谈之后, 其实徐瑶就没自己说过话了, 她的面色一直不怎么好看,覃仪调查时,也只是默默听着。 特别是现在家暴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看着徐瑶眼中闪烁着泪光, 却依然倔强的模样, 心中有些感触。 他想要安慰徐瑶,却不知从何说起, 回去的路上, 大家都很沉默,其实能读的起书的, 家庭多少都还是有些底子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着, 今天遇见的事的确算不上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如此稀松平常。 可徐瑶和严邵的态度却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沉思, 他们自诩也是新时代的青年,可面对这些不公,却还是习以为常。 徐瑶激烈的辩驳, 和那眼中的倔强,到最后是屈服,无一不落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不是腐朽的青年,他们知道这一切是不公的。 可到底怎样一个不公法,却一时难以分辨,正如久居鱼市,不知其臭,生于这样一个时代,总会有些迟钝。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想着众人今天累了一天,心情也是几经波折,是又累又饿。 “走吧!我们去宝昌楼吃饭,我请客。” 周温提议道,其实他是看自家妹子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想起今天的事,的确影响心情,便想着喝两杯黄酒。 徐瑶沉默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心中总被白日见到的事萦绕着,至于入喉的辛辣而没有太多的感觉。 “易之,别喝了。” 严邵也不知道徐瑶的酒量怎么样,但这样毫无节制的饮酒,纵使酒量再好也还是会醉的。 “我没事。” 徐瑶从未如此感到如此的抑郁,心中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发泄,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她,她改变不了,可感性却让她对这种无能为力感到从未有过的无措,当书中的荒诞变成了现实。 她才发现这个世界的魔幻。 “别喝了。” 严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徐瑶,对于社会现实,徐瑶远比他要感同身受的多,所以他只能捉住了徐瑶的手腕,想要制止徐瑶。 “松开!” 徐瑶冷声的说着,严邵不愿看到这样的徐瑶,固执的拉着徐瑶的手,眼神严肃的看着徐瑶,试图耐心的劝着。 “饮酒伤身,你感冒还没好。” “我叫你松开!你没听到吗?” 徐瑶一甩手就挣扎开他的手,突然的吼声让严邵怔住了,和他一样愣住的,还有同行的文正,以及酒楼上吃饭的其他人。 “严邵,你凭什么管我?难道你也想要效仿那些卑鄙无耻的封建压迫者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我徐瑶第一个不同意! 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没受过这份窝囊气!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男尊女卑,见鬼去吧!我偏要离经叛道!我偏要做异端!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那些腐朽的制度早该见鬼去了,去给清政府陪葬去!溺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咋那么大的脸呀! 既然那么看重封建制度!怎么不自己去殉葬啊!封建王朝不是就有殉葬制度吗?而且殉葬还是一种荣耀呐! 剥夺人生命的荣耀!哈哈哈!” 严邵见徐瑶的话越说越疯,才意识到徐瑶十有八九是已经喝醉了,这些话清醒状态下的徐瑶绝不会说,她一直说理性的,理想的压抑着自己所有的不甘与愤懑。 “徐瑶!” 严邵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心中越发忐忑,这可是民国六年,徐瑶说得这些无异于离经叛道,要是被有心人听到,是要惹大麻烦的。 心想刚刚是那个说得要来喝酒的,还说一醉解千愁的,这不是找事吗? 周温对上严邵的目光,心想那怪我了?我怎么知道徐瑶会因为那件事产生这么大的反映。 “别闹了,我们回去好吗?” “回去!我们还回的去吗?” 徐瑶和严邵说得回去就不是一件事,严邵的回去是指回叔均先生家,而徐瑶的回去则是指回现代。 严邵闻言心中也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感觉,他何尝没有感受到一种苦闷。 哪怕在现代他平凡庸碌一生,也好过在这乱世中的风风雨雨,只是他们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我们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严邵,我想家了!” 严邵被徐瑶带动着也心绪涌动起来,扶着徐瑶,才让她不至于摔倒,眼眶中渐渐聚集起泪光。 “少言,你放手!让她骂!要是不让她出这口气,她会郁结一辈子的。” “覃文正!你闭嘴!” 徐瑶喝醉了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时代,可覃仪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他应该知道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 “少言!难道易之说得不是事实吗?千百年来,有多少女性被封建制度所压迫着!让她说,没有人比她们自己更知道自己所受的苦痛。” “……” 严邵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封建制度压迫人性,可也仅仅限于书本,从他过来生活的这一年多的岁月,其实他感受的并不是很多。 他除了在火车站受过一段时间苦楚外,此外基本上都是顺风顺水的,虽然生活贫困些,可他却能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希望。 所以他无法理解徐瑶愈发沉默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无奈,在此之前,徐瑶和他是一样的人,可有些东西因为时代的原因就是在被改变。 按照她们穿越前的时代来看,她们原不过是这时代最普通不过的青年,可如今,一人却深陷自我的怀疑与苦痛中。 “易之,你说出来吧!说出你的想法,说出所有你所认为不公的事情。” 覃仪鼓励着徐瑶,他是听过诸位新文化先生的演讲的,并且也真诚的认为思想解放的必要性,要打破腐朽的封建文化,还文化以新生。 “凭什么呀!人,生而平等,谁又该不如谁吗?我从四岁就开始读书识字,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世界! 我是女性,可我有错吗?我自生于这世间,坦荡做人,上无愧于天地,下没有杀人放火,我从没有过一丝害人之心,世间何以报我。 女性,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啊!她们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成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她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着财富,与你们原是一样的人! 按照旧的时代,她们为自己的丈夫、孩子奉献着自己的一生。而她们都丈夫、儿子却反过来要吸干她们的血,让她们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哪怕死都不曾放过。 所有人都在强调女性需要付出,为家庭,为丈夫,为孩子,可是谁又去真正尊重过她们呢?所有人都在压迫着她们,就像蚂蟥一样不停的吸干她们的血。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呢?更何况是你们的母亲、妻子、女儿,你们是如何下得去手溺死刚出生的女婴,是如何殴打自己结发的妻子,是如何苛待含辛的母亲,是如何用世间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女性的?” “好!” 覃仪忍不住鼓起掌来,眼眶隐忍的发红,他听过那些先生讲课,自以为也是倡导新文化者,可如今才发现了他的浅薄。 文化上的争论,本质上就是为了解放思想,倡导民众思想的解放才是他们新青年所应该接过来的接力棒。 在覃仪的带头下,一些有志的青年纷纷鼓起掌来,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还有不少学子没有归家,聚在尚和德酒楼的学子不少。 这一番酒后的真言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场演讲,徐瑶那一声声质问仿佛在击打着那些尚存良知男子的心。 却也引起了不少封建卫道士的怒目而视,若不是严邵他们几个男人将徐瑶护在中间,只怕早冲上来打人了。 酒楼里一时间掌声雷动,不少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也跟着鼓起掌来。 “说得好!从古至今,被礼教压迫最深的就是女性,我们需要倾听女性的声音!” 魏景也附和着,并向周围的青年人发出倡议, “同学们,先生们说过,思想解放是所有人,包括男人和女人,所以我们需要多听一下这样的呼声!” 一时间酒楼里群情激奋,严邵严重怀疑,这两人今天是想来挑事的,这可不是学堂,大街上的这样说,真的不怕被打吗? 第36章 “这样吧,你们在这继续…… “这样吧, 你们在这继续演讲,我先送易之回去。” 此刻的徐瑶头昏脑涨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只觉得耳边嗡嗡响, 乱糟糟的, 让人特别心烦。 “闭嘴!” 徐瑶突然吼了一声, 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是带着不耐烦的那种混合着感冒的特有的沙哑声。 覃仪和魏景以为徐瑶还有什么话要说,忙安静了下来。 “安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没有点公德心呀!” 嘚!这会是真的糊涂了! 覃仪看着群众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和魏景对视一眼, 决定让两个女孩子先回家, 他们要趁此机会,好好发表一次演讲。 周温和严邵带着两个女孩,从混乱的人群中出来,因为实在是太乱了, 只能走后门, 一出酒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 无奈的笑了。 “走吧!” “哥哥, 易之姐姐说得好棒啊!” “所以阿霞也要努力向易之姐姐学习啊!” 周温鼓励着自己的亲妹,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然而在很小的时候, 母亲就去世了, 母亲去世后, 父亲很快就续娶了。 父亲是传统的封建大家长,家庭中的事很少过问,家中除了继母, 还有几位姨娘,他们兄妹俩自小就相依为命。 “可是哥哥,易之姐姐那样想的那么多一定会很苦吧?” 周温停下来,仔细的看着妹妹,从小他就将妹妹护在身后,以前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了就能保护好妹妹。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只有让妹妹羽翼丰满,才能够自由的飞翔,他护不了妹妹一辈子。 “阿霞,你易之姐姐是很苦,可是你难道不想要和哥哥一样并肩而立吗?去为我们的国家而发声,而出力,不是仅仅做哥哥背后的妹妹。 阿霞,每一条路都很苦,我们的母亲一辈子遵循着三从四德,可是最后呢?她活生生的被困在大宅子里,郁郁而终。 阿霞,我不愿你再重复母亲的命运,易之说得对,女性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所以阿霞,哥哥希望你能成长起来做一位独立的女性。” “怎么回事?” 当严邵扶着醉酒后的徐瑶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曲雅忙过去帮忙,两人手忙脚乱将人放在了床上。 柳叔均皱着眉头看着醉醺醺的徐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瑶这样狼狈,不管怎么说,徐瑶都是他的弟子。 “怎么回事?” “在郊外遇到了一些事情,易之上前争辩了两句,心情不好,然后就去喝了点酒。” 叔均隐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会是她所能够接受的。 “你们就这样让她喝?亏你们也做得出来!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要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曲雅看着徐瑶紧皱着的眉头,还有因为酒后不太正常的绯红面色,一面用湿帕子给徐瑶擦脸,一面数落着严邵。 “我的话也要她会听呀!” 严邵在心中默默吐槽,徐瑶的性子倔强的厉害,从她在女校和教师斗智斗勇就知道了,她做不到为了一时安稳而改变自己的主张。 这样一个直性子的人,严邵觉得同龄人是绝对管不住她的,恐怕除了她真心敬佩的人会听一两句话。 “有我们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其实说这句话时,严邵就已经有些心虚了,今天酒后闹的那一场,怎么可能不会出事? 叔均看严邵的表情,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也没追问,严邵这孩子和他并不亲近,问了也不一定会说实话,还是等徐瑶醒了直接问吧。 徐瑶睡的并不安稳,正当既然僵持的时候,徐瑶突然哭了,原本只是小声的啜泣,然后声音一点点变大,变成了嚎啕大哭。 “……” “……” “……” 几人都没见过这场面,叔均自问也见过不少人酒醉后的情景,有破口大骂的,有安安稳稳睡觉,还有撒酒疯的。 可是哭的,是这么也没遇到过…… “别哭了,别哭了,师娘和你师父都在了。” 曲雅轻拍着徐瑶的后背,轻声的安抚着,徐瑶趴在曲雅的肩膀上,抱的紧紧的,口中喃喃不清的说着一些话。 “师母,我觉得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我想回家了。” 曲雅还在柔声的安慰着这个她眼中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这个时代十六七岁的姑娘其实已经算是成人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曲雅就是本能的觉得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就该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的,能够有勇气去追逐理想的奋斗的模样。 “叔均。” 曲雅抬头看了一眼叔均,两人正好目光相对,叔均轻声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来到妻的身侧,和妻一同安慰着徐瑶。 “别哭了,如果你愿意,先生这就是你的家。” 叔均知道这孩子是逃婚出来的,这个时代既然出来了其实就很难回去了,而且依着徐瑶这个性子,回去就是个死。 “爸,你怎么又吸烟了?小心我告诉妈去!” “?” “?” 徐瑶一出口顿时气氛就僵住了,叔均一时愣在了原地,曲雅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严邵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和一个醉鬼讲逻辑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此刻的徐瑶意识已经回到了家中,她父亲也吸烟。 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可凭借着一股子烟味,徐瑶准确的猜错了来人的身份,并且还理直气壮的表示要告状。 “爸,您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些人都欺负我?呜呜X﹏X 瑶儿好累!好苦!瑶儿想打人,可瑶儿打不过,爸!有人竟然敢对您女儿说男尊女卑,还说女孩嫁人就是伺候人的!您是不是得帮我教训他……” 不知为何听着这一声声“爸”,柳素颉的内心忽然被触动了,他想到了他那个夭折的孩子,他似乎还没听到过那孩子叫过一声“爹”。 想到这,叔均忽然觉得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搅动着,伸出手轻轻拍着徐瑶的肩,鬼使神差的说: “那不是你的错。” ? 严邵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竟然看着一向自矜的叔均先生去安慰徐瑶。 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瑶总算是安稳睡下了,曲雅松了口气,让叔均和严邵先出去,她来照顾。 曲雅给徐瑶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又喂了水,看着她眉头渐渐松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幸而徐瑶醉后闹归闹,好歹没有呕吐,故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徐瑶这酒品似乎也不怎么好! “阿雅,是我对不起你。” 叔均看着曲雅忙着收拾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妻如今沉寂下来,沉默的陪在他身边,不再提出自己的见解。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当初那件事是我拖累了你才是,要不然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人人喊打的地步。” 曲雅笑着摇摇头,她与叔均都是走错过路的,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曲雅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什么志向?什么斗争?什么权势?什么富贵?他们这一世不就是这样吗?越是追求什么便越会失去什么! 到最后,什么都不求了,反倒是释然了!虽然两人的孩子没有活下来,可看着徐瑶她们,也觉得挺好的。 “你倒真的是一点不留情啊!” 夫妻之间说起私密话,总是有几分随性,这话旁人自是不敢在他面前说得,哪怕那是事实,可妻是不同的。 “有什么好留情的,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曲雅也笑了,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倒有几分释然。 “我是个病秧子,苦了你了。” “夫妻之间,都是应该的。徐瑶那孩子,有时间你和她谈谈,这种苦闷我明白,我担心她走极端,困住了自己。” 曲雅忧心忡忡的看着叔均,两人双手握着一起,平常夫妻一帮,说着孩子的事情。 曲雅是真的经历过这种无人理解的孤寂,幽暗夜行,总会格外的艰难,她自己当初就走过极端,吃过亏。 “我知道,不过徐瑶到底是与你我不同的,她至少还没被这浑浊的世道逼疯,而且她也少了我们当初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 徐瑶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她记得模糊中好像出了什么事,不过也没计较,起床洗漱。 “醒了?” 徐瑶点点头,头还是有点晕,徐瑶估计是喝酒后的后遗症,她以前很少喝酒,昨天应该是第一次喝酒,胃到现在都还有些灼热。 “你师母温了粥,特意给你的,怕你酒醒后胃不舒服。” 徐瑶还在迷迷糊糊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到叔均先生的话,反应都慢了半拍。 “早啊!先生。” “……” 叔均看着已经日近中空的阳光,怀疑这人怕是还没睡醒吧?再看向徐瑶时,她已经去吃饭去了,无奈的笑了。 第37章 吃完饭后,徐瑶才算彻底…… 吃完饭后, 徐瑶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发现严邵不在,师母似乎也不在, 昨天的事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的, 还打算问问严邵的, 不过人不在就算了。 “先生, 我去图书馆了。” 徐瑶扒着门框,探出一个脑袋,徐瑶的两根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 一双眼明亮而狡黠, 感觉昨日的事已经过去了。 “等一下, 过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哦!” 徐瑶鼓着嘴,一张小脸显得特别可爱,规规矩矩先坐到叔均先生身侧,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听话。 “昨天出什么事了?” 徐瑶张张嘴, 还没开始说,柳素颉又道: “说实话, 别想着和严邵串通了来骗我。” 徐瑶抿着嘴唇, 有些尴尬,其实她是真打算这样做的, 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么? “就是看到了底层百姓被压迫先场景, 也没什么, 是学生见识浅薄, 小题大做了。” “有人欺负你呢?” “也不算欺负,只是交换了各自的观点,可能是生长的时代不一样吧, 学生只是觉得有些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经过一夜的徐瑶其实已经清醒许多了,她想明白了很多,对于昨天的所见所闻,她的确是气愤的,可说到底,那些人也是受害者。 将矛头直对受害者,而不是真正的凶手,这种事情不是她应该做的。 “徐瑶,这个社会远比你看到的要残忍许多,你改变不了什么,也救不了他们。” 徐瑶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想改变这个愚昧的时代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能够做成的。 改变,需要的是无数人的鲜血和热泪,是一代又一代穷尽一生。 但理想和感性注定是冲突的,徐瑶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知道一代有一代人之责任,但现实所见,怎能不触动心弦。 柳素颉挥手让徐瑶离开了,有些事旁人劝的再多也是无用的,关键在于个人能否看透。 知道徐瑶从图书馆回来时,感觉到比较压抑的气氛,院子里安静的有些怪,严邵守在门口,给徐瑶努努嘴。 “怎么呢?” “回来了。” 严邵还没来得及回答,便传来了叔均先生的声音随即伴随着刻意压抑的咳嗽;,徐瑶脸色一变,便跑进了屋子。 “这个你看一下。” 徐瑶好奇的接过师母递来的报纸,报纸上的副版写着《保昌楼神秘女子醉斥礼教》,写的内容无疑是对该女子不守妇道的批判,而照片则是一个背影。 或许是因为百年前的照片实在是过于模糊,只是一个背影,看不出人是谁,徐瑶一时间都没认出来人是谁。 “这是谁呀?” “你。” 徐瑶还以为又是一份无聊的小报,看了两眼,觉得这女子说的话很有道理,报纸上的批判毫无道理。 不过这个时代的报纸不就是这样吗?徐瑶都已经习惯了,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了一口,就呛着了。 “咳咳!我?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What” 徐瑶震惊的看向严邵,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她真记不太清了。 “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嗯嗯。你昨晚喝醉了,大闹了保昌楼。” “额……” 社死现场,严邵同情的为徐瑶默哀,果然嘴嗨一时爽,社死两茫茫。 “徐瑶,你当真这样想的?” 曲雅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问出这句话,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埋怨命运的无常,她与叔均的弟子看起来极有可能会步她当年的老路。 徐瑶点点头,有些话压抑久了,总是要说出来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而徐瑶大概是不愿灭亡的。 徐瑶一点点复盘昨日的记忆,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的记忆,那些带着苦涩与霉味的记忆,混合着千年来的血泪。 压抑着的不甘就像伤口一样被撕开,徐瑶发现其实自己一旦置身其中,就无法再置身事外,无论她愿意与否。 当历史上到血腥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徐瑶做不到无动于衷,无论她如何的用笑容掩饰,在看到报纸背面报道的贞女殉夫的报道后,便无法再保持镇定。 泪水滑过脸颊,徐瑶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谬的可怕,一份报纸,一面说对于贞洁烈女的的高度赞扬,一面是对于女性解放的批判。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是人啊!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她才十六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徐瑶不解的看向她所敬重的先生,希望她的先生能给她一个答案。 “徐瑶……这就是现实。” 曲雅想安慰徐瑶,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些他们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被多少人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此刻被血淋淋的展现在徐瑶面前。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给被压迫,被欺凌,拼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女孩要给一个死人殉葬!她和那个人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徐瑶几乎是愤恨的带着嘶吼声的吼出来的,曲雅紧紧抱住这个孩子,她明白她的,她也曾想要改变这一切的。 “徐瑶,你冷静些!那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严邵皱着眉头,严厉的呵斥着,只可惜在徐瑶面前,他从来没有任何威望,最主要是他觉得徐瑶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他没看完那份报纸,只看了徐瑶的那个版面。 “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吃人!严邵,这是在吃人,周先生说得不错,这就是个吃人的社会,吃人的封建礼教!” 严邵心中也不好受,可他没有像徐瑶这么崩溃,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第一次,他见到徐瑶这么崩溃。 如果说酒楼上宣泄,那么现在则是绝望。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似乎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是的,他们被保护的太好了,好到,他们以为眼前所见到便是整个民国。 他们忽视这个时代大多数如同蝼蚁一样的普通人,她们被这个时代所吞没,被战乱、封建思想、苛捐杂税沉默的压迫着。 当一天这些被真实的展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轻易接受,他们明明知道这一切的不公,可偏偏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先生,难道这几千年来这些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叔均无声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切。 “可是先生,凭什么呀?凭什么男性可以三妻四妾,女性就得贞洁守寡,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的,人。” “其实真正倡导殉节是自明朝开始的,以前虽然也有,却不似这般疯狂,特别是到了清朝,其风俗尤甚。” 曲雅知道这些事叔均不好回答,而她的确是系统研究过这些的,而且她的确希望有人能继续她当年的理想。 “程朱理学!朱熹他……” 徐瑶原想说,有病吧,可想起自己的先生,后面的字吞了回去。 “徐瑶,你真的想要改变吗?” “是!学生想要为这个腐朽的社会做些什么,学生不愿虚度一生。” 叔均知道这个时代的学生大多是不甘的,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早接触西方新思想的,也见证了腐朽落后的社会。 他们迫切的想要改变这个社会,怀揣着希望想为这个社会寻觅一条可以前行的道路,从四十年前到今日,从他们那一代到如今这一代。 叔均其实并不意外徐瑶的选择,相反他很欣赏这样的青年,可他的经历告诉他,这条路并不好走。 快了不行,慢的不行,能够在适时的时代做适合的事,太难了。 “你有想过怎么做吗?” “学生没想过。” 她是百年后的受益者,可若是让她突然做百年前的开拓者,她同样会陷入迷惘。 柳叔均自觉无法为徐瑶指一条路,他自己本就是失路人,年轻人的路,得靠他们去探索,这不仅仅是传授知识那么简单的事。 “一条一条试,古今中外总有一条适合的。” 徐瑶觉得先生说这句话时,不像是对她说得,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这一个没有答案的谈话。 她知道这个国家未来的道路,那唯一的适合的道路,必将由着无数仁人志士去铺就。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路,乱世之中,个人命运的浮沉同样是一个迷题。 这个冬天过的很快,徐瑶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姑娘的模样,学习、斗嘴、偶尔和朋友聚聚。 看起来似乎和现代大学生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科技没那么发达,将玩乐的时间全用来了学习。 严邵有时也会好奇,学习真的那么有趣吗?似乎徐瑶每一天都手不释卷,并严重怀疑,现代的徐瑶会不会是个学霸? “无聊。” 这就是徐瑶的答案,没有奶茶,没有手机,没有电影,没有综艺,这样的生活,除了看书,还能干什么? 到了新学期的时候,值得庆幸的是,燕京女子师范中的课程中,增加了许多知识性和专业性课程,还从燕大聘请了许多教授。 换句话说,燕京女子师范效仿燕京大学进行了变革。 第38章 这实在是算得上一件值得…… 这实在是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徐瑶发现前方也并非是一片黑暗的,原来在这条道路上,有着无数人在进行探索。 当新文化走近女子师范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徐瑶看见了很多同学渐渐摆脱了传统思想的束缚, 一点点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徐瑶也无需在翻/墙出去听讲座了, 就在自己的学校, 她就可以听到那些时兴的, 引领着这个时代青年人的思想。 “易之,你在干什么?” 从美国回来的顾老师为同学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思想体验,新诗逐渐在女子师范的学生中流传开来。 “抄书。” 黄絮芳有些无法理解, 明明从一开始倡导思想解放的是徐瑶, 可真正到了新思想走进校园的时候, 徐瑶反而无动于衷,甚至很少再提起女性解放一类的话。 “易之,你真的好奇怪诶!” 不知黄絮芳、楚如梅这两个和她交好的觉得徐瑶最近怪怪的,便是同寝室的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 当晚上大家聚集在一起谈论着那些新学到的“科学”、“民主”、“自由”、“平等”等一系列新思想时, 徐瑶总是缄默不言, 低着头看书。 “最近国文部在组织文艺研究会,易之, 你要参加吗?” 徐瑶茫然的抬起头,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看《史记》,还真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文艺研究会?好像有所耳闻, 不过最近学校的社团挺多的, 我没注意。” “你就没啥感兴趣的?” “挣钱, 算吗?” “庸俗。” 黄絮芳恨铁不成钢的吐槽着, 或许是因为讨厌的老师走了,徐瑶现在也不作妖了,整体乐呵乐呵的看书, 颇有种没心没肺的感觉。 “女性独立首先不就得经济独立吗?我这叫将理论应用到现实中。” “?” 虽然新思想已经走入了校园,但女校的女学生大多出生于传统的仕宦家庭,接受的多是传统教育,对于新思想还是带着几分疑虑的。 毕竟三观已经形成,再想改变,总是有些困难的,不过徐瑶也看到了同学的变化。 最起码不再将女性的三从四德奉为真理了,开始对封建礼教产生怀疑,从认识到实践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你这又是哪来的歪理邪说?” “我这是人的学说。” 徐瑶理直气壮的回答,她还真不知道这学说出自什么地方,好像自小就有着这样一种意识。 李昭兰笑着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嗔怪道: “你就浑说吧,这才安静了几天?” “好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先生们可都说了,女性是有着自身的价值的,这价值可不是由婚姻、家庭所决定的。” “你这张嘴,牙尖嘴利,我看去参加文艺研究会正好。” “那姐妹们愿不愿意跟着你们可爱的小易之一起去呀?” 徐瑶做了一个小猫咪的动作,甚是可爱,引得寝室里欢声阵阵。 “就你最古灵精怪!” 李昭兰被徐瑶逗得发笑,不像徐瑶笑的那么明目张胆,捂着嘴莞尔一笑,仿佛就像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古典美女一般,徐瑶酸了。 怎么可以有姑娘漂亮成这样?一颦一笑皆可入画,这人一定是仙女。 “昭兰姐姐,要不你也来吧?昭兰姐姐可是我们中古诗写的最好的,要是不来,真的是好可惜呀!” 李昭兰连连摆手,拒绝了,语气颇有些落寞。 “我家教严,还是算了吧,要是被家里知道,就别想再上学了。” “为什么呀?这属于正常的社团活动啊?而且社团都是女生,有没男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我家比较传统。” 徐瑶没有再劝,她开始能够体谅这个时代女性的挣扎,她无法做到说让她们逃离自己的家庭,因为这个时代给予女性的机会太少了。 “只是可惜了姐姐这一手好工笔。” “有什么好可惜的?女子不就是这样吗?书画只是生活的点缀,终究还是要以家务为重的。” 昭兰言语温柔,自幼熟读《女戒》、《女训》、《列女传》的她,似乎早已将女子的那种柔美融入的骨髓,将牺牲注入了灵魂。 徐瑶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 “可是这已经不是清王朝了啊!” 李昭兰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辩驳,在她的教育中,女子就该说沉默的,静寂的,而不是争吵的,斗争的。 对于徐瑶,她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曾厌恶徐瑶的离经叛道,从一见面她就知道徐瑶是个不安分的,她不符合“贤妻良母”的规范。 可另一方面,她又是羡慕的,羡慕她的敢说敢想,羡慕她的自由,不受拘束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在这种复杂的情感下,她忍不住想去靠近徐瑶,她想知道徐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她以为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子,必然是不同寻常的,可是接触下来,她发现徐瑶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 她不惯做家务,家务课,总是偷奸耍滑;理科是出奇的好,虽然总是逃课;文科是最努力的,特别是国文,但的确只能算一般。 最终徐瑶不仅自己加入了文艺研究会,还拉上了自己的两位好友,黄絮芳和楚如梅一同。 文艺研究会主要是以倡导白话文为主要内容的,对于白话文,徐瑶要轻车熟路的多,毕竟她从小就是学这个的。 其他的人心中对于白话文都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是一样新的东西,尝试起来总是有些不安的。 甚至找来了近些年所以倡导白话文的报刊来研究,白话文应该怎么下笔,怎样行文,不过都是抱着极大的兴趣的。 柳叔均知道徐瑶写白话文之后,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毕竟是孩子自己的选择。 他又不是赵季舒,会因为弟子改投其他的门庭,而破口大骂,耿耿于怀。 对于赵侃因为其得意弟子,改投顾元初一事,叔均是非常同情的,然而对于赵侃时不时针对顾元初一事,柳叔均持保留态度。 赵季舒在知道这件事后,越发的在他耳边聒噪,不停的说着白话文的种种坏处,特别要他注意,别弟子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柳素颉严重怀疑,赵季舒就是来挑事的,他这是自己的弟子被拐跑了,就开始盼望着他的弟子也被拐跑? 本来柳素颉是不在乎这件事的,可是每日被赵季舒这样烦着,他还是决定找徐瑶谈谈。 赵季舒表示这么精彩的画面一定不能错过,于是看戏的坐在叔均旁边,等着看徐瑶这么狡辩。 柳叔均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这孩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弟子,和他感情也挺好的。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改换门庭,他还真觉得挺打脸的。 “咳!徐瑶,听说你最近参加了什么文艺研究社,是吗?” 徐瑶没有否认,点点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的,参加社团,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你支持白话文运动了?” “先生,这事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白话文的诸多好处,您以前不是也写过文章论证过吗?” “……” 叔均陷入了沉默,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这事他的确是知道的,所以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一问? 赵侃一看就这样就要结束了,完全没有切入主题,太没可看性了,决定代叔均出击。 “徐瑶,你应该是知道叔均兄的主张的。” “知道啊!” 徐瑶有些莫名其妙,老师的文学主张她当然是知道的,倡导古文化,尤其是倡导纯粹的、语言美的文。 “作为叔均的弟子,你觉得你支持新文化合适吗?” “合适啊。” “……” 这么理直气壮是这么回事?赵季舒看向了叔均,叔均气定神闲的听着,一点都不意外。 “你不觉得这样有改换门庭之嫌吗?” 徐瑶很惊讶季舒先生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竟找不出来花反驳了,赵季舒洋洋得意的给柳叔均使了个眼色。 分明是在说:瞧吧,我就说这些小崽子就是没良心的。 “额……季舒先生您想的好多诶,我支持白话文,是因为白话文真的很好啊!对于启发民智具有非凡的意义。 当然在您看来,白话文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但这本来就不是给您这样的大家看的,您是不是搞错受众群体呢?” 她可是听说赵侃先生被撬墙角的事,那位燕大的学生听说可是赵侃先生的得意弟子,就这么被撬了,嗯额…… 想起赵侃先生那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徐瑶已经能想想到赵侃先生吃瘪时的表情了,虽然她不在现场,可是一点都不妨碍她看戏啊! “季舒先生,虽然我支持白话文,但我也是极为敬佩您的,您可是当世的国学大师,谁人不知您的鼎鼎大名啊!” 徐瑶转而拍起马屁来,赵侃这人是出了名的自傲,在他面前夸白话文无疑是找骂,所以徐瑶及时拍起马屁。 “别荒废了课业。” 叔均最后只是叮嘱了句,并没有过多追问她关于白话文的事,尽管赵侃心有不甘,但很明显,叔均和徐瑶两人对于这事都很淡。 第39章 虽然没有过多的过问白话…… 虽然没有过多的过问白话文的事, 叔均还是递给她了一份讲义,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是先生亲笔所写。 “有时间将讲义誊抄一份。” 徐瑶点点头, 最开始她的确很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常常要她抄书, 抄书原本在她看来是一件费时费力的无用功。 可是在抄的过程中, 她发现自己的确收获颇多, 别的不说,好歹字的进步是非常大的,而且在抄的过程中, 很多本来无法理解的东西会忽然茅塞顿开。 赵侃对于叔均的态度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总觉得叔均自草堂出来后, 收敛了不少意气,他记忆中的柳叔均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自诩为“激进派第一人”的柳光汉到底是不在了,如今活着的是柳叔均,一个只想治学的书生。 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 或许他们本就是被时代推着向前走的, 对也罢错也罢,只待留给后人评说去。 “季舒, 我想着要不再把《国粹报》办起来吧。” 叔均仔仔细细的阅读过《新青年》, 对于新文化他不反对,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只是近来看着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 自己倒想着将以前的《国粹报》再办起来, 传统文化总是需要传承下去的, 看着徐瑶, 他大概知道以后的华夏青年是怎样的光景了。 一个文科的学生,文言功底是必须的,徐瑶曾说过她以前的确是读的文科, 也的确有着一定的历史文化常识,或许对于知识的普及是足够的,但对于专业的文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柳叔均是不忍见这些优秀的典籍文化蒙尘的,他这一生,也只有在学术还能够有所建树了,这应该算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吧。 赵侃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同,他知道叔均的心思,可他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就知道,叔均本就是声名狼藉之人,何必蹚这浑水。 一个复古的保皇党,实在是没必要。 本来是要筹办报纸的事,偏偏这个时候病情又加重了,曲雅见他终日咳嗽着,体力不支,便怎么也不让他去学校。 成甫和钱逸听说他病了,也来看望过两次,听说他要复刊《国粹报》的事,都婉言相劝。 身为友人,他们自然是知道如今的柳叔均自然是不会再现当年袁世凯时期那等荒唐的事,可当初那事柳叔均已经足够狼狈,实在无需再自找麻烦。 柳叔均纵使有心,然身体到底不如当年,又没有当年资金支持,只得作罢。 柳叔均对办报一直有着极大的兴趣,从早年从事革命,再到日本,甚至后来背叛革命时,都是办过报纸的。 报刊是文人的喉舌,是文人发声的地方,无论是诗词学术,还是政治观点都可以通过报刊传递给读者。 徐瑶从东宁顺巷补习完后,回家时顺便买了一份新出的《新青年》,她刚刚找了一份补习的工作。 工资不高,按小时计算,一小时一块钱,一周四小时,徐瑶不怎么在乎工资,她要的是自己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 徐瑶翻看着杂志,她看杂志大多是囫囵吞枣式的读法,大致看一遍说的是什么就行了,不愿去深究。 刚一到家,便下起雨来,徐瑶看着突然的大雨,皱着眉头,燕京的春季,不仅风大,便连这天气也是变化无常的。 曲雅看着雨也是发愁,早上见天气晴朗,无风,原以为是个不错的天,叔均便去了学校。 不想刚过午后,便风云突变,叔均没带伞,他那个身体又是个淋不得雨的,好在徐瑶回来的及时。 曲雅便指使着徐瑶去学校送伞去,顺便将午饭送去,她担心叔均又忘记吃饭,毕竟是相处十几年的夫妻,她太清楚不过了。 徐瑶手里撑着一柄伞,还带着一柄雨伞,手里还提着师母做的饭。 走在燕大的校园里,徐瑶只有一个想法,快点走,这会雨下的大,尽管打着伞,还是不免溅到雨滴。 眼见着前面有个亭子,徐瑶跑到亭子里躲雨,毫无疑问,外面的衣物是打湿了,徐瑶嘟囔了一句: “倒霉!” 抬起头整理便打湿的头发,偏过头,就看见了也在躲雨的顾元初教授,微微一怔,她没想过这儿还有人。 徐瑶鞠躬问好,“顾先生中午好。” 顾元初其实从人一来就开始观察徐瑶,他记性一向不错,对于女校的学生自然是有些印象的,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会出现在燕大的校园内。 “你好。” 徐瑶有些尴尬,她和顾元初完全不熟,当然,对于顾元初的演讲和课堂她几乎都听过,心里也是极为赞同这位先生的主张的。 毕竟是去美国留过学的,思想和她所生活的时代是比较接近的,上课时的教学方法相比与传统的教师,也要新颖许多。 但这一切都只止步于思想上的认同,对于顾元初这个人,她所知的最多的是他的名,但具体的事迹,并不清楚。 顾先生着实是一个健谈的人,两人都沉默着确实尴尬,顾先生便找了些话题来聊,当得知她是逃婚出来的时候,顿时大家赞赏,称赞她是“中国的娜拉”。 “?” 徐瑶一面茫然,娜拉是谁?真人?美国人? “《娜拉》是意大利作家易卜生所创作的小说,娜拉是里面的主人公,勇于走出家门,摆脱束缚的勇敢女性……” 顾元初见徐瑶茫然,便开始了对于《娜拉》的故事内容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徐瑶静静的听着,觉得和她目前所见到的华夏的小说很不一样。 “顾先生,听您讲述的这本小说很有趣,但学生以为如果能有这本小说的中文版就更棒了!这样的小说值得被更多的人知道。” 徐瑶想起了自己的同学,她们受着传统的教育,即使已经知晓了封建礼教对于人的压迫,但依旧处于茫然的阶段,她希望她的同学能够摆脱自卑,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她们本就是极为优秀的人。 “你的建议很有好,《娜拉》这本小说被创作到现在已经有了近四十年,作为一本唤醒女性解放的书籍,的确应该被更多华夏女性所知道。” 两人终于算是找到了一点共同的话题,就在《娜拉》这本小说,两人交谈着彼此的观点。 顾先生是个很善于交谈的人,说话不急不缓,平易近人,对于自己的学生,也是耐心的倾听,总之,和这样一位先生交谈无疑是一件很放松的事。 徐瑶忽然有一瞬间能明白为什么赵侃先生的得意弟子会被顾先生给抢走了,赵侃先生那动不动就骂人的火/爆脾气和顾先生的性子一比,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顾先生的。 当然,徐瑶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老师的,顾先生是很好,但她的老师也不错,那可是当世公认的国学大师了(骄傲脸)。 “雨小了,先生,学生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徐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瑶撑开雨伞,对着顾元初鞠躬后,然后走进了雨中,顾元初虽然在女子师范教学,但对于徐瑶的印象并不深。 徐瑶虽然也选了顾元初的课,可一旦顾元初的课和柳叔均、赵侃的课冲突后,她总是选择了后者。 但这次见面,顾元初对这个不怎么上他课的青年人有着一分好印象,心中也留意起来。 “请问柳素颉先生在吗?” 徐瑶去了国史编纂处,几张桌子上堆满了书籍,放眼望去,这里的书比图书馆的只多不少,角落里还有几人在伏案书写。 “叔均兄,有人找。” 柳叔均一看书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一个早上就一直在伏案书写,虽然外面风雨声阵阵,但叔均自怡然不动。 叔均听到同人的声音,抬起头,就见到了提着食盒的徐瑶,正站在他身侧,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听起来很高大尚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 “师母让学生来的,外面下雨了,师母担心先生没带伞,让学生来送,还有先生的午饭。” “外面下雨了?咳咳!” 柳叔均一面吃着饼,一面看了一眼窗子,果然是下雨了,雾蒙蒙的,难怪他觉得背后有些许凉意。 “先生,趁着这会雨小,先回去吧。” 柳叔均点点头,他这身体的确不适合吹风,要是雨下大了,他就真回不去了。 “将桌上的稿子收拾一下。” 徐瑶点点头,便麻利的收拾起来了,都装了起来,见先生吃的差不多了,便打算收拾了离开。 “叔均兄,这是要回去了?” “嗯,家中来人。” 叔均其实和编纂处的人大多不熟,他身体不好,大多数工作都是在家里完成的,偶尔身体好些,才会到编纂处来转转。 叔均打着伞,徐瑶走在他后面,此刻的细雨如丝,徐瑶想着先生学识渊博,便向先生说起了来时遇到顾先生的事。 “先生,《娜拉》这本书真有顾先生说得那么好吗?” “我以前在日本也曾听闻,这本书的确很适合女性阅读,对于思想解放来说是有意义的,而且前些年春柳社就排过这出戏。” “那好看吗?” “比之京剧,自是有诸多不如,然胜在其思想性,不过你倒是不用读了,比之离家出走的娜拉,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先生,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怎么听着那么怪呢? 徐瑶在心里默默吐槽,不过先生既然这么说了,看来这本书的确值得一读,就是可惜没有中文版的,要不然多方便。 “你若是真有兴趣,图书馆应该会有英文版的,你可以找来看看,不过这书对你作用不大。” 叔均诚实的劝告着,毕竟徐瑶那猴子一样的性子,早就不需要女性思想解放了。 徐瑶和叔均走在回家的路上,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颇有种宁静和谐的气氛。 这会雨已经停了,徐瑶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模样,叔均时不时考察一下徐瑶国文的知识点。 第40章 要…… 要是答对了, 没有奖赏,但要是答错了,就要罚抄, 徐瑶委屈巴巴的看着叔均, 希望先生能够心软能够免了处罚, 当然结果总是不尽人意的。 徐瑶自加入文艺研究社后, 也写过几篇白话文,不过少有被赞赏的,从文言文转为白话文并非一蹴而就的事, 徐瑶的文字实在白话太过。 即使是在倡导白话文的研究社, 她这样的文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徐瑶倒是无所谓,反正她也就是图个乐趣。 白话文是她从小学到大的,写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虽然得不到重视, 但徐瑶还是乐此不疲,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擅长的事。 徐瑶写的白话文,叔均也看过两眼, 他实在是不想承认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会是他的弟子, 文章太过浅薄,简直就是大白话了。 “徐瑶, 这白话文你暂时不要弄了。” 在徐瑶写过几篇白话文后, 叔均终于还是开口阻止了兴致勃勃写白话文的徐瑶。 “?” 徐瑶愣了一下, 先生本来是不反对白话文的, 突然反对实在是让人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 “你古文功底太差,现在弄白话文,反倒会因小失大。此后每天背两篇古文, 好歹先有些古文的功底,再论其他的。” 叔均对于徐瑶也没什么大的要求,如今也不指望她能承袭自己的衣钵,只愿她能够有所得,就足矣。 徐瑶心中虽然奇怪,却是不敢反抗的,好吧,其实她心底是明白的。 白话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个新鲜的东西,但是对于她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反倒是古文诗词,却是她的弱项。 她若真想有所收获,还真得踏踏实实的学习文言文,至少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学习才是她该做的。 徐瑶抛下写白话文的事后,又恢复了往日无聊的生活,看书、上课,偶尔向室友宣传一下自由的思想。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什么多么有趣,但对于徐瑶却是她为数不多的舒适空间,其实一个人若是真的不去计较,日子当真是惬意极了。 如果问女子师范最近什么最火,徐瑶一定会说是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这部诞生于上个世纪的话剧。 这是一部由顾教授给带来的一部剧本,据说是西方很火的剧本,对话剧不熟的徐瑶表示,不了解,不关心。 “易之,你看了最近很火的《娜拉》没有?” 徐瑶原本翻书的手顿了一下,《玩偶之家》她是偶然在《新青年》上看到这个名字的,后来也的确找来看过。 因为当时没有中译本,她还是看的日译本,其实最开始看,她没有太多的感受,甚至没有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反抗精神,因此就丢开了。 现在在课堂上被顾教授提起,徐瑶才恍惚想起自己看过,听着顾教授对于故事的介绍,徐瑶发现自己有时候太理所当然了。 “看过。” 徐瑶的回答很简短,或许是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徐瑶对于娜拉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共情,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青年来说,娜拉无疑给她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你是怎么看待的?” “嗯……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黄絮芳倚靠在床架上,和徐瑶闲聊着,她这些日子听同学议论的很多,也给了她许多启发,也使得她的观念受到了不少的冲击。 虽然徐瑶平日也和她说过许多惊世骇俗的话,也向她宣传过不少解放女性的思想,但黄絮芳感受不大。 她幼时失怙,虽不家贫,然家中管教甚严,去年为了北上考学,家中本不同意,最后虽然同意,却也是以定亲为条件的。 定亲一事,是由她兄嫂全权做主的,她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按照传统,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以前,她便真的就认命了,可看了《玩偶之家》后,她是真的不愿意就此认命,在这一方面,她一直是羡慕徐瑶的。 至少她逃出去了,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她从诸位先生那里得知了民主、科学、压迫一系列词语,就好像突然在漆黑的路中出现一道光。 课堂上顾教授又提到了《玩偶之家》这本书,此时顾教授已经和友人一同将英文的《玩偶之家》翻译成中文版的。 不少同学都有偷偷的购买,就算没有购买的,在私下也传看的厉害,徐瑶也看过两眼,不得不佩服顾教授的翻译能力。 顾教授也在课堂上多次提到了《玩偶之家》这本书,不仅是顾教授,几乎所有的新文化的教授都在说这本书。 徐瑶也去听过两次课,不过几位教授倡导的基本上都是一个理念,就是女性要敢于走出家庭,去寻找真实的自我。 顾教授的课是极为有趣的,哪怕是对知识的内容不感兴趣的人,也容易被顾教授的讲课所吸引。 徐瑶去听课完全是冲着顾教授的口才去的,她很喜欢听顾教授讲课,课堂氛围会比较活泼。 “我想听听同学们对于娜拉的看法,所以哪位同学愿意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 顾教授特别喜欢这样和学生交流,在他的课堂上,学生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整个课堂都是活跃的。 “老师,我可以说一下我的看法吗?” 徐瑶回过头去,是程芸。 “请说。” “学生以为娜拉这种出走的行为是在充分认识到自己对于父亲,对于丈夫而言不过是一个泥娃娃,这种反抗的行为是非常惊世骇俗的……” 程芸的思想主要围绕着一个点,那就是娜拉的行为是非常惊世骇俗的,是对传统社会一种有力的反击。 这使她也意识到自己和娜拉的处境极为相像,从小就被灌输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似乎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着。 程芸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她们都是受着同样的教育长大的,在此之前,她们一直以为她们一生的命运注定只能是贤妻良母。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贞洁烈女,在这个时代依然被提倡,女性,留给她们的路几乎没有,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期盼那个未曾谋面的“夫”能够像个人。 没有反抗,只因为千百年来,她们一直被教导如此,做男性的附庸,做整个礼教的牺牲品。 也不可能反抗,整个社会几乎没有给予女性任何反抗的可能性,为了维护所谓的“荣誉”,有多少无辜的女性被谋杀,不可胜数。 程芸说完之后,不少深有同感的女性都哭了,程芸说出了她们都心声,也诉说着着千百年来女性被压迫的经历。 顾元初也眼眶微湿,能让这些女学生认识到自己受到了压迫并不容易,因为这千年来思想的灌输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可是当他看着这些女学生从一开始的排斥,到今天开始一点点敞开心扉,意识到这一切原本就是不应该的,心中多少是有些欣慰的。 徐瑶听了也有所感触,或许是因为她生来自由,总是存在太多的希望,曾经,她以为她已经够倒霉的。 可如今看来,她又算得了什么,她至少曾见过天空的辽阔,至少她从未被那些腐朽的思想所荼毒,至少在这个艰难的岁月,她遇见了她的先生。 那些笑颜如花的小姑娘,也不过是二八年华,却及早的背负着太多的不公,她们大多都有着婚约。 或许在毕业后,她们就将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结婚,共度一生,而按照原本的道路,她们都宿命将为家庭献祭自己的一生。 下一个说话的是黄絮芳,这个此前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的家庭环境中的姑娘,在经过为期一年徐瑶的“洗脑”中和新学期教师新思想的宣传中,渐渐的走向了觉醒。 “同学们,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是一个人,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人,或许因为生理结构的原因,我们大多数都力气比不过男性。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成为男性的附属品,身为子女,我们可以孝顺父母,身为妻子,我们可以相互尊敬,身为父母,我们可以爱护子女。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无条件顺从,要知道尊重和顺从是不一样的,尊重,是将对方和自己置于一种平等的地位上,而顺从不是。 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教导以柔和为美,似乎女性就该弱柳扶风,就该含胸驼背,就该三寸金莲,女性就该小巧。 同学们,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美真的是美吗?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可千百年来,为了迎合男性的审美观,又有多少女性被残害? 娜拉是一具父亲和丈夫手中的泥娃娃,那么我们呢?我们何尝不是一具又一具泥娃娃。明明缠足令被废除了,可是这种畸形的审美观真的消失了吗? 同学们,我们需要的是觉醒,我们需要认识到我们原来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自由思想的人。” 黄絮芳说话包含着激情,或许是因为长期以来的压迫,让反抗来的格外的激烈。 那些“独立”、“尊重”、“平等”等词语,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现在都熟练的运用,徐瑶可以说功不可没。 这个一直以来唠唠叨叨说着“平等”的“异类”,有朝一日,她的思想开始为人所理解,在此之前,有多少对于徐瑶是嗤之以鼻的。 认为她是个“异端”,一个“不听话的坏学生”,所以徐瑶在学校并不怎么受欢迎,好在,徐瑶的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她来女校,基本上就只为一件事——学习,如果不是女校的规矩和教学思想太过腐朽,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发出太多异议。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改变整个社会的能力,如果说最开始进女校还带着几分新鲜劲的话,那么,后来的徐瑶只希望这漫长的四年能够早些过去。 第41章 …… 她会诉说着那些不公, 会告诉自己的同学,那些腐朽的思想原本就是错误的,但本质上, 她并没有改变这一切的决心和毅力。 她有着太多的顾及, 这让她哪怕发声也会小心谨慎, 她不愿承认这一切不公的正确性, 可她也不敢去真正的号召反抗。 在这种纠结的心态下,她已经极少会在发表自己的观点了,更多的时候, 她将自己的心寄托在那些古籍中。 徐瑶也站了起来, 如果单纯的看书, 徐瑶无所感触,那么听了絮芳的诉说后,她便再不可能无动于衷。 哪怕徐瑶这个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的人,听了也觉得心中有着一股子热血, 或许是因为她从未想过, 这个时代的女性其实过的比她所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 她并非真的无感,而是选择了逃避, 可面对这样苦难的时刻, 她已经无法容许自己沉默了。 “同学们,我赞同黄同学的说法, 但我认为同学们不仅仅要认识到我们是人, 更要知道我们可以做什么。 千百年来, 女性一直是出于一个失声的状态, 史书上只会记载两种女人,一种是祸国殃民的,一种是贤良淑德的。 至于其他人的女性, 我们是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女性注定是失声的,她们的喜怒哀乐,无人倾听,无人记录。 女子被困于闺阁之内,朝堂之上,庙堂之外,文坛之上,女性的活动空间被拘于四方之宅,被三从四德束缚着手脚和心灵。 女性被教育着要以针凿为主,哪怕读书,都只不过是为了不做个睁眼瞎罢了,女性教育下书籍以《女戒》之类的书籍为主。 而男性呢?四书五经,半部论语治天下,男性学的是治国□□,学得是仁义礼智信。 哪怕到了今天,女性在获得教育权的情况下,学校的培养目标仍旧是贤妻良母,在这样的教学目标下,我们有机会成为一个新青年吗?” 徐瑶直击的是教育问题,这也是她感受最深的,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三从四德的家庭教育,但她经历过贤妻良母式学校教育。 这节课基本上是女性意识开始觉醒的一节课,在许多新文化运动的教授的反复宣传后,女校学生的思想开始发生了一些悄无声息但十分显著下改变。 如果新文化进进校园,为女校死寂的生活带来了些许新鲜的空气,那么《玩偶之家》就是一柄利刃,恶狠狠的划破这黑暗苍穹,劈出一道光明的曙光。 徐瑶渐渐的发现,以前那些压抑着的同学,突然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她们彼此讨论交流着观点。 “科学”、“民主”一类的词语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她们口中,或许对于这些词语她们还无法深入了解其中的含义,但她们已经渐渐开始用这些新型的词语表达自己的观点。 正当《玩偶之家》的影响越来越大时,徐瑶的声音不是最大的,甚至都是不是最激进的,她似乎真的融入了这个时代。 徐瑶一回到家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对着先生说着学校的事,其中最多的无意是《玩偶之家》这部久负盛名的剧本。 叔均静静的听着,也不做评价,其实对于新文化运动的一切他都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多时候他更愿意潜心做学问。 对于女校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是知道的,但他依旧正常上着他的课,绝口不提思想解放。 但对于女校和燕京大学,他都是一样的,教授一样的课,用着一样的讲义,无所偏颇,甚至对于女校的学生,他会耐心许多。 就连季舒,在女校也一改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脾气,和学生耐心的讨论交流着,为学生答疑解惑。 要知道在燕京大学,季舒面对学生的请教,大多是一副轻蔑的一笑,再讥讽两句,只叫那学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最后在慢悠悠的答疑解惑。 当然这个狂士的赵季舒教授也不是没有弱点的,据知情人士透露,只需在每次考试前,请这位老师吃一顿美餐,就可以保证及格。 贪吃好酒,基本上是认识赵季舒人的共识,只要诱之以美食,就不怕他不屈服,渐渐的,学生早就总结出对付这位狂狷老师的办法了。 并将其传之给了下一代学弟,当然女校的学生是无需采用这个办法的,因为她们面对的是一个温柔有耐心的赵教授,而不是“赵疯子”赵季舒。 虽然作为复古派,他们不会像新文化的那些人一样直白的鼓励学生去反对礼教,认识到自身的价值。 可他们还要会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影响这群学生,没有男女之分,用着一样的教材,听着一样的课…… 他们也希望这些女学生能够和男学生一样传承着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而不是束缚于自己眼前的四方天空。 听着徐瑶说着那些女学生的所思所想,叔均笑了,或许是欣喜于这些学生思想的改变,而曲雅的心中则万分的感慨。 当初她办报,倡导女性解放时,可以说知音袅袅,如今也不过堪堪过去十年,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玩偶之家》当真有这么大的影响?” 曲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就是一本书嘛?她当初也是读过的,对日本影响确实大,不过改变仍是微乎甚微。 她不相信这本书在华夏能够激起多大的水花,毕竟日本可是比华夏还有解放的早的国家,女性思想解放也是举步维艰。 “师母,一本书或许无法改变太多,但它让很多女性开始有了觉醒的意识就足够了,学生认为这本书的后劲一定会非常大。 师母知道吗?以前我那些开口女戒闭口女德的闺阁,现在竟然也开始讨论民主自由了,这种改变是立竿见影的。 或许现在还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觉醒,但是我相信,这一小部分人的力量是巨大的,一人可唤醒十人,十人可唤醒百人,由此百年之内,思想必将翻天覆地。” 徐瑶激动的说着,眼神中闪着光,那种光一扫半年前的颓废,即使见到了黑暗,只要有些许光,就有着无限的希望。 曲雅惊讶于徐瑶的这种自信与希望,她曾因亲眼见过不公而绝望,可如今她又重新满怀希望。 “也许那样的时代会到来,但你不一定看得到。” “没关系的,我已经看到过了,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能够看到。” 徐瑶起来时,眉眼弯弯的,她见过明媚的岁月,虽然她如今身处混沌的时代,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会改变。 “你这是又活过来了?” 严邵听了半天,虽然没明白《玩偶之家》到底是一本怎样神奇的书,他非文科的学生,对于这个时代思想的纷纭变化感受并不深。 但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徐瑶的变化,他可还记得徐瑶这几个月的死气沉沉了。 其实现在他很少回柳素颉这,或许是因为气场不和,他一个对文科没多少兴趣的人,待在一家全是文人的地方,总觉得不舒服。 “少言,你不懂。” 徐瑶甚至都不愿和严邵争论,只是斜看了严邵一眼,她和严邵最大的不同,或许就在于,一人想成就一番事业,一人只想平淡度日。 “戚!” 严邵其实也并非真的关心,毕竟燕大比女校要精彩许多,虽然他并非文科的学生,可也听说了不少。 什么演讲,宣传,办报纸,全是文科的那帮学生,可以说,整个学校就属文科的学生最为活跃。 当然白话文运动他说鼎力支持的,文绉绉的古文谁爱看,虽说这个时代的白话也并不怎么白话,但好歹比以前的好懂了许多。 “女性解放运动,你要了解吗?” 徐瑶还是解释了两句,但她明白,生活在现代的严邵对于女性运动是缺乏兴致的。 果然严邵皱皱眉,没有多问,本能的他不想触及这个话题,要知道,在现代这就是个炸药包,谁点谁炸的那种。 “易之,这件事你还是少掺和的好,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出于朋友之谊,他还是好心提醒了两句,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全社会尚处于思想蒙昧的阶段,做这件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搞不好声名狼藉都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呀!” 徐瑶当然知道,可她还是很高兴,这个时代哪件事是容易的?看着她身边的人在改变,这个感觉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毫无疑问,觉醒的人是痛苦的,可处于迷茫的人难道就不痛苦了吗?思想要觉醒,必然会经历一个痛苦挣扎的过程。 徐瑶和严邵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徐瑶其实更多想听一下自己老师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被严邵这一打岔,话题又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着一丝担忧,按理来说,《玩偶之家》唤醒了女性的自由意识该是好的,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徐瑶没有那种对于《玩偶之家》的狂热,虽然她能感受到《玩偶之家》对于人的改变,但就这本书本身来说,她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情。 “抛开女性解放这个话题,你认为娜拉出走这个行为到底如何?联系自己的经历。” 徐瑶找出了翻译后的《玩偶之家》文本,直接翻到了后面,这本书本身并不厚,徐瑶对里面的故事内容也足够熟悉。 “娜拉并非普通的女性,她的家庭是处于社会中上层的,家中是有佣人的,那么她是否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娜拉出走时留下了一切,可我不认为那些东西是属于她丈夫的,他们是夫妻,结婚多年,家中的财产她都是拥有部分权利的。 那么娜拉在反抗的同时,是否也陷入将自己作为泥娃娃的陷阱?” 徐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她不是接受传统教育长大的女性,对于“娜拉出走”感受有限,想的会更加的多一些。 第42章 叔均没有肯定徐瑶的…… 叔均没有肯定徐瑶的想法, 也没有反对徐瑶的想法,而是给徐瑶讲述了一个私奔的故事。 故事中女子和自己的表哥一同私奔逃离了家乡,两人也有着数月的恩爱时光, 然而很快女子就被抛弃了, 而女子不敢再回家乡, 因为按照家乡的规矩, 私奔的女人是要被沉塘的。 被抛弃后的女人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后,很快就流落了风尘,自此之后音讯全无。 徐瑶眨眨眼睛, 有些不懂, 这不就是一个痴心男子负心汉的故事吗?老师给她将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徐瑶, 你要追求自由、独立,我和你先生都没意见,但我们并不希望你盲目的选择人生道路。” 曲雅明白叔均的意思,在这两年的相处中, 她们夫妻俩早将徐瑶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身为长辈,不会希望自家的孩子离家出走。 多年奔波离乱, 两人都见过不少贸然离家最后流离他乡的可怜姑娘, 她们不希望徐瑶也走上了这条路。 “学生其实还不是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徐瑶尴尬的笑了笑,她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 首先她必须拥有着能够独立生活下去的能力。 “没关系, 以后你会找到的。” 人生的路太长, 叔均回顾自己走过的那十多年的岁月,颠沛流离,数次变更, 这个时代,能始终如一实在太难了,他们亦不过是被命运推着向前罢了。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政治上的浮沉,柳叔均越发笃信宿命论,他八岁即能推演周易,当初干革命时也曾坚信人定胜天,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份勇气。 《玩偶之家》的影响仍然在持续着。 徐瑶暑假寻了一份编辑的工作,随着白话文的普及,不少报刊也开始采用白话文写作,徐瑶正是利用这一优势应聘上的。 这个时代女性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容易,徐瑶虽然具有一定的知识水平,但可供选择的岗位并不多。 最后还是曲雅提议她去《神州女报》试试,神州女报作为早期的女性报刊,又经历了复辟停刊的磨难。 报道的内容虽然是以女性思想解放为主,但仍是偏向保守的,报刊的编辑也多以男性为主。 但随着《玩偶之家》的兴起,《神州女报》很快跟进进行宣传,徐瑶正是凭借一篇《娜拉人物形象的本土化分析》一文成功进入了报社。 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编辑,而且为了不影响学业,她是以特约编辑的身份进入的。 特约编辑没有固定的工资,是按照篇数算的稿费,根据稿子的质量,3元到10元不等,但徐瑶已经很满足了。 徐瑶大概算了一下,一个暑假徐瑶大概可以有三四十元的稿费,再加上做家教的课时费,差不多可以凑个六七十。 这个工资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至少徐瑶可以自己交学费,自己一个人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徐瑶并不拘泥于写议论性的、学术性的文章,在《狂人日记》发表后,整个社会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徐瑶趁热打铁也写了一本短篇小说,小说开头是以传统的才子佳人月下相会为开端,语言婉转温馨。 整篇文章充斥着女性文字特有的婉约气质,徐瑶不善诗词,故而文字多半文半白,反倒格外的通俗易懂,偏向了明清时期的白话小说。 最开始阅读时,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一篇鸳鸯蝴蝶派柔情蜜意的才子佳人小说,然而紧接着揭露的却是女主所遭受的不公对待。 从衣食住行,点点滴滴似乎都在诉说着女主生活在一个苦闷的环境中,女主想要逃脱,但她陷入了迷惘。 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向自由,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爱情之上,她以为爱情可以是救赎,于是她抛弃了一切,只愿逃离那个死寂的宅门。 可是最后她并没有得到救赎,爱情的保质期太短,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夫背叛了她,于是她开始怀疑世界。 她陷入了一种无助的状态,并开始思考爱情的本质,她想逃离自己的丈夫,可是社会上一个女人是无法脱离男人而活着的。 女人最终走向了毁灭,选择了自缢。 这是一种必然,她在私奔后,一直保守着心灵的折磨,她从小的教育告诉她这样是错误的,三从四德让她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行动的出发点。 旁人异样的眼神,还有名誉谋杀的威胁,都让她渐渐陷入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她开始不停的自我怀疑。 而和她私奔的丈夫此刻开始对她进行精神控制,不断贬低她的价值,并威胁她,不让她和外面的环境相接触。让她只能依靠自己的丈夫。 而丈夫的出轨成为压垮她最后的一棵稻草,女人选择了自杀来成全自己的丈夫,而在她死后也不过是荒坟一座。 徐瑶尤其擅长对于女主心理的刻画,那种无助、迷惘、自我厌弃、自我绝望,彻底走向灭亡。 一步接着一步,完全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直到最后会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徐瑶给这部小说取名为《窒息》。 《神州女报》最开始并不愿刊登这篇白话小说,从表面看这原本就是一部普通的才子佳人小说。 然而最终还是刊登在副刊上,分为三期,刊登出来的时候,新学期已经开学了,徐瑶是早周末的时候才看到的。 《窒息》的确引起了小范围的影响,不过由于文笔太过稚嫩的原因,再加上《神州日报》销量有限。 对于《窒息》,整个社会分为两派,一是认为女人是罪有应得,私奔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另一部分则认为女人的死是封建礼教和男人的原因。 一时间有不少报刊对《窒息》做出了分析,有辱骂《神州女报》不该刊登这样维护封建礼教的的文章,这和正在进行“娜拉”不符。 而还有一部分辱骂,则是认为《神州女报》在借这篇文章同情私奔女人,伤风败俗。 虽然两派评论迥异,但无疑还只是针对文章本身,用语还是比较文明的,而另外还有一些人。 直接上升到作者,认为写这篇《窒息》的人用心险恶,意在扰乱思想,宣传□□,其人实乃是大恶不赦的罪人。 徐瑶在看到这些评论,特别庆幸自己用了笔名“惜春”进行写作,好在这个时代,不能人肉,要不然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新学期学校新来了两位邹姓的老师,这两位都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且都是著名国学大师枚叔的弟子。 徐瑶主要对于邹姓老大的课比较感兴趣,毕竟这位大佬那可是从小伴她长大,至于另外一位徐瑶表示不熟。 邹建同讲师在女校开了一门特别不合时宜的课,《论娜拉出走之后》,出于对这个老师的兴趣,徐瑶果断的选了。 虽说这位老师作为曾骂公开过她的先生但一点都不妨碍徐瑶对于邹建同先生的崇拜,毕竟这可是大佬啊! 虽然她身边的大佬也不少,可这位是她唯一比较了解的大佬。 原本以为邹大佬讲课一定和他的文章一样冷峻、严肃,可是上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大佬上课真的非常非常有趣。 邹大佬的讲课是那种非常幽默的,可以说随时随刻都是段子,可顾教授那种如沐春风不同,邹大佬似乎没什么架子,很容易就能拉进心理距离。 仅仅是在一堂课后,徐瑶就彻底粉上了这位邹大佬。 “叔均,你对徐瑶是不是太过放纵了些?” 徐瑶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了赵侃先生的声音,愣了一下,放轻了脚步,将包放在了院子的凳子上,抱起了趴在桌子上晒太阳的狸奴。 “此话怎讲?” 叔均觉得这段时间徐瑶还算听话,虽然也写过不少文章,不过大多是关于女性解放的,就是文笔稚嫩了些。 好在徐瑶也不是个贪玩的,学业也不曾耽误过,让徐瑶进报刊他也是同意的,就算是一种锻炼吧。 这个时代报刊就是喉舌,徐瑶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总需要一个地方宣泄,让她有个地方表达自己的观点,也是好的。 更何况知道徐瑶兼职报刊编辑的人少之又少,这件事对于徐瑶的生活影响也不大。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一篇文章中是怎样是怎样骂你的吗?” 叔均不满的皱眉,怀疑赵侃是来找茬的,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疑惑,有震惊,也有不满。 “骂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哪篇。” “……” “吃人的那篇。” “哦。” 这篇叔均倒是记得,主要是写这篇文字的人似乎是枚叔的弟子,语言犀利毒辣,读来实在是令人汗颜。 赵侃对于叔均这平淡的反应很是不满,好歹被骂了,给点该有的反应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师弟吧?听说和中季关系不错。” 叔均其实是见过这位邹建同先生的,在日本的时候,那时候他枚叔还没有闹翻。 “我师弟多着去了,当初我离开日本的早,后来老师似乎又收了不少弟子,不太清楚。” 对于邹建同是枚叔弟子这件事,季舒是真的不是很清楚,他是在日本拜的师,和老师也是凭借着学识认识的。 和中季关系还不错,是因为两人同是研究音韵文字学的,常常相互切磋交流。 “什么事?” “徐瑶可是你的弟子,如今可成了邹建同那小子的学生了!你就不气吗?可别忘了人家是怎么骂你的?” 柳叔均点点头,弯气了嘴角,拉着赵侃坐下,笑着劝道: “小孩子嘛!何必和她计较?再说你又不是没骂过,总不能你能骂就不能让别人骂吧?” 叔均笑起来的时候,文人的书卷气越发的浓厚,赵侃被叔均堵的没了脾气,冷哼了一声。 第43章 “小孩子嘛!何必和她…… “小孩子嘛!何必和她计较?再说你又不是没骂过, 总不能你能骂就不能让别人骂吧?” 叔均笑起来的时候,文人的书卷气越发的浓厚,赵侃被叔均堵的没了脾气, 冷哼了一声。 “唉!” “你叹什么气?你不是气量很大的吗?” 赵侃还在生在叔均的气, 开始嚯嚯叔均写过的手稿, 看着手稿, 心中的气也就消了,读叔均的文章,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只可惜我这一生学术无人可以传承, 愧对先人啊!” “你不是有亲传弟子吗?就算弟子不行, 燕大愿意继承你学术的也不少啊?” 赵侃随口答着, 以为叔均是在闲聊。 “他们……哪里有这个能力呢?” 赵侃忽然间悟了,放下书,一本正经的看着叔均,道: “要不我来做你的弟子吧?” “不行!不行!你本身就师从名师, 哪里能够拜我为师?就是枚叔哪儿, 我也不好交代啊!” 叔均明明说着不行,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很明显, 他这是有预谋的。 “怎么不行?只要叔均公不嫌弃弟愚笨就行。” 赵侃说的极为郑重其事,完全没有平日的戏谑之态, 眼神中都是坚定, 他是真的愿意拜这位老友为师。 “可我是两度失节之人, 你不怕我误你声名吗?” 叔均还是决定问清楚, 虽然他的确有收季舒为徒的意思,他这些个弟子中,有资格传承他家学的人寥寥无几。 徐瑶他虽然是拿女儿看待, 但徐瑶并不是传承他家学最好的人选,徐瑶的国学基础太差了。 所以他将目标瞄准了自己这位老友身上,而这位老友也的确有资格传承,而且老友觊觎他家学已经很久了。 没有比赵侃更合适的人选了? 赵侃笑了,这件事他早就不在乎了,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执着呢? 叔均的学问他是知道的,这么优秀的学问不该就此失传,这份文化传承的责任感早已深深融入他们的骨血。 他们见过西方思想的繁华,可最终还是选择了传承自己的民族文化,乱世之中,有人创新,有人坚守。 徐瑶万万没想到会吃这么大一个瓜,赵侃先生要拜叔均先生为师?那自己岂不是和赵侃先生同辈呢? 当然,徐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可没这胆量说出来。 徐瑶听见两人似乎要出来了,忙撒开腿躲在了门后,要是被赵侃先生知道她偷听,那的多尴尬呀! 叔均送赵侃离开,眼见着赵侃消失在胡同口,正好碰到了今文经学家崔教授,两人相互鞠躬问好。 看起来两人都十分有礼,似乎关系还不错,完全看不出两人在课堂上针锋相对的模样。 叔均虽然在学术上他更加倾向于传统文化,所教授的课也多是古文学的课,哪怕身体有疾,他的课仍然是燕京大学最多的。 学术之争,也多是传统的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白话文,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偶尔皱皱眉便是最大反应了。 他无法做到像季舒一般那样破口大骂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去高声论辩,便是讲课,也都有些力不从心。 即使不发表意见,他还是会关注白话文的,他是做过白话报的,知道这条路的险阻。 一方面,他期盼着这条路能够走下去,白话文的确是有益的;可另一方面,他又恐惧着过犹不及。 他这一生走过太多的极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所以他太明白极端会带来什么,这个时代需要改变,但这个改变的度如何把握,是一个难题。 先生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哪怕先生掩饰的很好,可作为先生身边的人,她还是能察觉到的。 徐瑶其实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很清楚先生的病在这个时代属于不治之症,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 但从感情方面,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先生会死去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她是在乎先生的。 “出来吧。” 徐瑶探出头来,有些尴尬的解释, “先生,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回来恰好碰到了。” “我知道,你过来,替我整理稿子。” 徐瑶点点头,叔均并未和他计较这些,他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精力也跟不上思路,叔均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 可为了这一生学识能够传承下去,他必须坚持下去,坚持的久些,再久些,他想趁活着的时候多写些东西。 “先生,歇一下吧!” 徐瑶听着先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算起身为先生倒杯热水润润嗓子,叔均摆摆手,示意徐瑶继续往下写。 徐瑶无奈只好按照先生的意思,记录下先生口述的文稿,好不容易,一篇千余字的古文做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叔均精力不济,仅仅是口述便已经极为吃力,徐瑶拿来了药和热水,叔均喝完了药,肺部方才舒缓了片刻。 “继续吧。” “先生!” 徐瑶还打算再劝两句,但很显然叔均是听不进去的,他的性子倔强的很,徐瑶只能重新拿起笔开始记录。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叔均猛的咳嗽着,怎么都停不了,叔均紧皱着眉头,感受着肺部撕裂一般都疼痛,死死捂着嘴。 帕子早已被鲜血浸透,徐瑶扶着先生,将热水递了去,正要拿药,先生就突然昏倒,趴在桌子上。 徐瑶顿时慌的手足无措,不过轻举妄动先生,急得大声的呼救!此刻下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来人啦!先生昏倒了!” 好在师母在家,听到徐瑶的声音,抛下手中的一切,来到书房,见到了不省人事的叔均,瞪大了眼睛。 却还是强做镇定的让徐瑶去请医生,此刻刚刚入夜,徐瑶刚冲出家门,就和成甫先生撞了个满怀。 “徐瑶?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 “先生晕倒了!” 成甫本来就是听说叔均告假几天了,心中放心不下,赶过来看望的,一听说这,忙跑了去。 将叔均送到医院后,眼看着输上了液,徐瑶还有些心有余悸,脑海中还挥之不去那染血的帕子,特意咨询了医生。 了解到肺结核晚期咳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徐瑶忽然间明白了先生为何这段时间一直急促的要写文章。 先生是想尽可能的留下一些东西,他早已自知时日无多,那刻意压抑住的咳嗽声,先生一身傲骨,根本不会对人轻言病痛。 “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叔均这我守着就行了。” 成甫看着被吓坏了的两人,心中也是叹了口气,叔均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也难怪。 徐瑶摆摆头,固执的要守在先生身边,明明她刚刚看到一点光,先生难道就要离她而去吗? 曲雅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从医生那儿得知叔均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了,拉着叔均的手,松了一口气。 经历这么突然的事,三人谁没有睡下的心思,曲雅去交了医药费,叔均如今病体缠身,所得的薪资大半是进了医院。 徐瑶陪着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因为要上学,被成甫和曲雅催着去学校。 成甫见叔均醒了,两人说了一会话,叔均说起要收季舒为弟子的事,成甫乐得看戏,表示届时拜师,自己定当做个见证人。 当徐瑶看着先生拄着拐杖出现在课堂上的时候,心中一愣,又喜又惊,一下课就跑了过去。 “先生,您的身体?” “无碍,让你挂心了。” 叔均笑了笑,他刚刚才将季舒收为弟子,家学有了传承,他也算对先人有了一个交代,无愧于心了。 现在见到徐瑶紧张的模样,觉得有些搞笑,终究还是个孩子,还不能理解命运无常。 叔均借着这个时候考徐瑶的经学,难得的是,这次徐瑶竟然顺利的背下来了,叔均有些欣慰。 离开的时候,徐瑶已经告别时,又回过头,带着期盼和祝愿。 “先生,您一定要好好的!” “放心。” 叔均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目光,惋惜,同情,敬仰,期盼,希冀。 叔均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他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人的光,为她指引前进的路。 在邹建同先生的课上,徐瑶学到了对于娜拉出走的另一种思考,刚刚觉醒的女性青年,到底应该如何去寻找自己的自由? 因着娜拉的影响,华夏式出走的娜拉增加了,不少女性为了反抗包办婚姻与家庭决裂,走向了自由。 徐瑶听魏景说起,最近他们公社又加入了不少女性,这些女性大多是受了娜拉的影响,勇敢的走出了家门,去反抗家庭的压迫。 在课堂上,邹先生让学生想象一下娜拉出走之后,会发生什么。 学生的回答大致可分成两派,一部分人认为娜拉出走之后,能够追寻到自由,甚至有不少人猜想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尊重,找到自己的价值。 这一派以黄絮芳为代表,她们坚信着女性只要离开家庭就能够独立生存,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 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娜拉出走之后的前景并不明朗,因为在十九世纪,可供女性的职业岗位并不多,娜拉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太太,可以生存的手段并不多。 所以娜拉出走之后获得的不一定是自由,反而面临的是生存的危机。 这一部分学生以程芸为代表,赞同的也不少,两派人在课堂上争论的厉害。 徐瑶虽然没有参加辩论,但不妨碍她在这场辩论中进行思考,两方基本上都肯定了娜拉出走这个行为,但对于这个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有人持乐观的态度,认为娜拉出走必将寻找到自由,得到自我价值的肯定; 而另一部分人则持悲观的态度,认为娜拉出走未必能够找到出路,很可能会走向毁灭,但她的行动会唤醒其他的女性。 最终知道下课铃响了,仍在争论不休,邹先生并没有给大家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是让学生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第44章 …… 于是不少人都以《娜拉出走之后》为主题写了自己的感受, 有写诗的、写杂文的、写小说的,一时间整个女校都兴起了一股写作的新风。 为了适应女性解放这个主题,不少学生都开始尝试用白话文写作, 白话诗是最受欢迎的, 徐瑶也跟风写了一首。 自由在出走的那一刻绽放了微笑, 激情燃烧着岁月; 觉醒是刹那间的芳华, 你是那一刻的维纳斯女神; 坚信着,你,原就是一个人, 独立的思想, 自由的灵魂, 不会因为千年的锁链而失去光芒 …… …… 徐瑶这首短诗纯粹是应和之作,没掀起多大的浪花,不过程芸的一首《自由》在学生中影响倒是特别大。 徐瑶看了之后,便一直撺掇着程芸将这首诗投出去, 毕竟程芸这首诗写的是真的很好, 那种对于自由的渴望,对于父权的压迫描绘的是真的很棒。 程芸虽然比较犹豫, 虽然在学校她也用白话文写过不少东西, 不过那都属于学校内部,不管怎么说, 都只是学术争论。 可给报社投刊, 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她们嘴里都在说着什么解放、自由, 可落到实处到底还是有着几分畏惧的。 毕竟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思想从小就被灌输,改变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徐瑶的鼓励的确增强她的自信心,最终程芸将小说交给了徐瑶, 并以“素月”为笔名,徐瑶将诗歌寄到了《神州女报》,并顺利刊载。 程芸也没想到一时的游戏所做,竟然真的登出来了,而且她还有稿费,第一次靠自己挣钱,这种感觉特别的奇妙。 徐瑶紧跟着邹先生的课,以娜拉出走为主题写了一篇白话小说,题目就叫做《雀翎》。 讲述的就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背景下,嫁给了士绅家族的出生的丈夫。 外人看起来男才女貌的美满婚姻,背后隐藏的却是家庭暴力,丈夫的肆意虐待,夫家的仇视。 这位女性回到家里诉苦时,母亲虽然心疼,却只告诉她,需要忍耐,婚姻就是这样,打打闹闹最后就好了。 女子在娘家并未得到安慰,只有沉默着接受的这一切。 而她的新婚丈夫在婚后不久就开始逛妓院,夜不归宿,她不过略劝了几句,便换来了拳打脚踢。 女子不敢反抗,她是富家的妇人,外人看来体面的生活下,却是一团乱麻。 女子的丈夫是商人,外出经商的过程中,失去了踪迹,而女子实在是不堪家庭的折磨,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后的女子去了摩登上海,最开始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写作能力,实现了经济的独立,并找寻到了自己的价值。 徐瑶原本的设定是女子最后饥寒交迫而死,可是程芸看过之后,觉得结局太悲,不适合现在这个唤醒女性意识的时代。 悲剧的话可能会阻碍不少女性走出家门的勇气,那么和传统的教化小说就没什么区别了。 在程芸的建议下,徐瑶修改了文章的结局,改为女子走出家门后,得到了新生。 这篇文章应该算是徐瑶和程芸合作完成的,两人最后将写好的文章拿给了顾教授看,顾教授对两人给予了鼓励。 “你要不要给柳先生看一下?” 程芸提议道,徐瑶是柳叔均的弟子这件事就不是秘密,平日里徐瑶古文学的课业也比她们要多上许多。 徐瑶摇摇头,拒绝了。 “柳先生可是你的先生,你写白话文,先生真的不会反对吗?” 程芸还是替徐瑶忐忑,毕竟柳叔均先生可是有名的复古派,这亲传弟子写白话文,不相当于改换门庭吗? “先生不会计较这些的。” 徐瑶太清楚老师的文学观点了,老师致力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但并不反对白话文运动,同样是为了这个国家,只是各自选择的手段不同罢了。 两人最后将这篇《雀翎》投在了女报,女报再次刊登了这篇文章,因为这篇文章最后是经过程芸晕色过的,所以文字比上次《窒息》要优美许多。 里面甚至还穿插这不少小诗和判词,文风也比较偏向传统的古典小说,大大增加了这篇文章的可读性。 果然这篇《雀翎》影响远远超过了上次的《窒息》,同样是写压迫,但《雀翎》结局是喜剧,极大的迎合了女性解放的风潮,鼓舞着女性走出家门去追寻自由。 徐瑶发现最近黄絮芳一直愁眉苦脸的,在她的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黄絮芳被家中逼婚了。 黄絮芳在来燕京上学前,曾与一位吴姓男子定了亲,近来燕京因为出走的娜拉,已经出现了不少女性离家出走的事件了。 家中恐絮芳受这种思潮的影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故而一直催促着絮芳早日归家,甚至还写信到了学校。 小姐妹们纷纷为絮芳出主意,昭兰受娜拉的影响,认为就该反抗才是,鼓励絮芳做华夏版的娜拉。 不少同学也鼓励絮芳勇敢的出走,进行坚决的反抗,她们已经是接受过新文化熏陶的新青年,不能就这样屈服。 絮芳看到了皱着眉一直不语的徐瑶,想知道她有这么办法没有,毕竟徐瑶一向古灵精怪的。 “絮芳,这事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有用的建议,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家庭环境到底如何。 我只能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不会反抗的如此激烈,我还只是个学生,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如果真的离家出走了,该怎么生活?” 絮芳陷入了沉默,她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得兄嫂挺多事的,当初为了能够来燕京上学,她答应了兄嫂给她定的一桩婚事。 但如今她好不容易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这个这个时候让她放弃学业,她如何能甘心?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徐瑶一下子愣住了,在给絮芳建议的时候,她更多的考虑是如何活下去的问题,她必须对她的建议负责。 “为了自由。” “既然你自己都可以为了自由而出走,为什么你要反对我?” “絮芳,我当时是因为对这个时代不够了解,若我了解这个时代,我必然是不敢轻易出走的。” 徐瑶解释着,但说出的理由明显不具备说服力,徐瑶之前有多激进,她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就在一年前,她还在鼓励她们追寻自由和独立,而短短不过一年,思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她要她们三思而行。 “易之,你出走之后,不就活得很好嘛?” 徐瑶陷入了沉默,她没办法解释,她承认自己的幸运,但她无法去说其他人一定会遭遇不幸,相反,她期望那些勇敢出走的人是幸运的。 “等放假了,还是和家人好好谈谈吧,向他们解释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在另外想办法。” 最终还是程芸给出了建议,她们既然能够来女子师范读书,就证明家中不是特别保守。 “我们需要抗争,但步子不要一下子迈的太大了。” 徐瑶点点头,赞同程芸的观点,程芸不仅擅长文章,接受了新思想的影响,但与此同时,也会保持着一份冷静。 徐瑶是在报纸上知道上海吴淞镇大火,商务要冲顿成一片瓦砾场,灾民数千人无家可归这件事的。 几人在看完报纸后,都默然无语,这个时代,所有的天灾人祸都只能自己承担,没有救急。 “现在是十月份,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些灾民只怕会死一大半。” 对社会有着深入了解的覃仪开口道,说这话时,他嘴里还叼着半个冷馒头,因为没来及吃早饭,只能啃剩下的馒头。 “政府呢?难道不管吗?” 徐瑶哪怕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还是抱着两分可怜的希望,毕竟数千人,不是一个小数目。 “呵!军/阀混战,别指望了。” 魏景冷笑了一声,他之所以会笃信无政/府主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对于现行的制度失望。 “我们可以做一下什么吗?” 周霞挽着徐瑶的手臂,她不了解时局,但看到新闻上的报道,只是单纯的想为那些灾民做些什么。 “捐钱捐物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严邵叹了口气,他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也并不好受,但他也清楚一帮学生,的确也干不了什么。 “这样吧,易之,你在报社有门路,可以在报社上号召捐款;学校里的话,我听说已经有人开始组织了,到时候我去看看……” 徐瑶点点头,覃仪分配好任务,同时还提及了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其他事情,其中报纸上报道了不少女性出走的事。 “我听说不少地区已经将《玩偶之家》列为了禁书,春柳社好像也禁演了。” 魏景双手紧握,严肃的和众人说着,他是极力支持女性解放的,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 “这个我也听说了,春柳社自1913年以来被禁演的次数还少吗?他们这是怕了。” 徐瑶接过魏景的话,她深处女性解放运动的中心,详细了解过近几年来女性解放的趋势,所以并不意外。 “为什么要禁演?” 严邵有些不明白,他最近忙着调查华夏国货生产和销售的情况,一有时间就到商店调研去了,完全没时间看报纸。 “因为女性解放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华夏用着数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历史,如今女性解放对于一些老顽固来说,无异于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 徐瑶说得还算是委婉的,她在《神州女报》收到的辱骂的信可比这要狠多了,还有人骂她是牝鸡司晨和狐狸精转世的。 甚至编排她行为放荡,骂的贼难听,崔姨一直不让她看那些来信,只让她安心读书写作。 一次她偶然去女报送稿子,正巧碰见崔姨在整理读者的来信,她看见里面有不少是给她的,还没等崔姨阻止,她就已经拆开了。 第45章 也就是在那…… 也就是在那封信中, 徐瑶知道了在这个社会中,对于女性的恶意到底有多重,那些极尽辱骂的语言和恶毒的咒骂, 直教人觉得恶心。 “你没事吧?” 崔姨正是因为知道会收到怎样的读者来信, 才一直不让徐瑶看这些的。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不该面对如此巨大的恶意。 徐瑶摇摇头, 尽管内心深受震撼,但她也明白,当她刊登自己写的文, 必然会面对这些质疑。 只是猛然看到恶毒的文字, 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这些不会都是吧?” 徐瑶惊讶的看着堆积在桌上的信件, 难以置信的问。 崔姨点点头,笑道: “这些大多是冲着报社来的,也不都是你,毕竟你发表的文章并不多, 不过出走的两篇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至于骂成这样吗?不知道还以为我刨了他们祖坟了!” 徐瑶撇撇嘴, 满不在乎的开着玩笑,帮着崔姨一同收拾。 “可不就是刨了祖坟么?相夫教子, 几千年的传统了, 这猛然让女性走出家门,可不就是?” 徐瑶结果崔姨递过来的信, 将这些读者的信都放在篓子里, 有些给个人的就单独分开。 “合着就他们有祖宗, 其他人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倒是想蹦出来, 闹他个天翻地覆,只可惜孙猴子只有那么一个。” 徐瑶笑着开起了玩笑,在报社, 徐瑶和崔姨关系最好,崔姨是副刊编辑,编辑部少有的女性之一。 《神州女报》虽然的女性报纸,但编辑中只有一小部分女性,这部分大多是经历辛亥革命后觉醒的。 《神州女报》是1911年创办的女报,自创立以来就一直很艰难,女报虽以唤醒女性觉醒为宗旨,但实际操纵下来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一时因为这个时代女性识字的并不多,《神州女性》的受众并不多,即使是识字的女性,也多愿意阅读鸳鸯蝴蝶派类型的文章。 二是袁世凯篡夺革命成果后,颁布了一系列发令来约束报刊的内容,当时女报险些被强制关停。 为了能够继续办报,女报被迫写了一些关于宣扬女德一类的文章,即使这样,当时的女报也停刊了半年。 好不容易袁世凯倒了,新上任的政府同样保守,除了没有帝制,其他的约束并没有减少多少。 直到近两年情况才稍微好些,女报借助新文化运动的新风,发表了不少反封建的文章,销量才稍微上升了些。 最近随着《玩偶之家》在华夏的火热,女报才开始逐渐恢复倡导女性解放的初衷,不过文章内容大多倾向保守。 就是《神州女报》内部,对于《玩偶之家》的态度也是存在着两极分化的,有不少人认为《玩偶之家》并不适合华夏,最终只能是害了这些女性。 徐瑶并不太清楚女报内部的争论,她只是偶尔写稿,大部分时候还是以学业为重。 “女性解放是必须的,先生们说过国民的觉醒不应该只是成年男性的觉醒,而是华夏所有国民的觉醒,这些国民也包括女性。” 覃仪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坚定的,他已经完全受着新文化的影响,成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 徐瑶附和的点点头,周霞眨眨眼睛,露出一张娃娃脸,问: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和同学会上街去演讲,你们女师的还是别掺和了,女师校规严,还是别惹事的好。” “女校内部的文艺社一直都新文化的中坚力量,会继续宣传的,你们放心。只不过要和社会接轨还缺乏一个契机。” 徐瑶接过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几人平日都各自有事,难得聚在一起,这两个月来,应该是聚的最齐的一次。 周霞在学校被校规拘束着,回到家被兄长拘束着,因为时局混乱,周温基本上都不愿让妹妹过多的掺和这些事。 在女子师范文艺社内部,程芸、阮淑贞、钱韵、楚如梅四人文学最好,因为优秀的古文功底,尤其擅长写文章。 故而她们也是整个文艺社内部最为活跃的,时常可见她们聚在一处探讨诗词文章。 徐瑶在树下看书,随意的坐在地上,阮淑贞寻到人的时候,徐瑶正背靠着树,屈这一条腿,惬意的朗诵着《珠玉词》。 淑贞看着徐瑶全神贯注的模样,绕到徐瑶的后面,用手突然蒙住了徐瑶的眼睛,其他人见到了也纷纷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 “猜猜我是谁?” 淑贞故意拿腔拿调的闻着,上挑的眉毛,分明是憋着坏笑,其他几人也捂着嘴偷笑。 “如梅?” “不是!” 这下换成多人异口同声了,徐瑶吓了一跳,平复了心境,又继续胡乱猜着。 “程芸?” “不是?” “絮芳?” “不是!” 徐瑶这下犯了难,怎么三次都不是,那么还会有谁和她开这样玩笑?寝室的人太多了,文艺社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好姐姐,快告诉妹妹,你是谁?” “还撒娇了!” 淑贞和钱韵使了个眼色,钱韵站在淑贞的身侧,等淑贞一松开,钱韵便取代了淑贞的位置。 徐瑶一回头就看见了一脸无辜的钱韵,徐瑶才不会信一本正经的钱韵会和她玩这样幼稚的游戏,快速锁定了露出酒窝笑的淑贞。 “淑贞,快给我一个交代!” 说着几个女生就打闹在了一起,嬉笑声轻灵,不过一会,几人就都玩的有些累了,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次写诗,你可别想跑了!” 淑贞威胁着徐瑶,徐瑶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将脑袋靠在了程芸的肩上,活像一只餍足猫。 “我什么时间跑了?只不过是没时间罢了!我周末还要去补课了。” “一首白话诗不费时间,你可以现做。” “啊?” 徐瑶被震惊的眼睛合不拢嘴了,严重怀疑自己达到了幻听的地步,但定眼一看,如梅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 “拜托,各位好姐姐犯过我吧,真当我是曹子建,七步成诗?” “曹植七步赋诗的事并没有在史书中记载过,是后人附加的,叔均先生讲过的,你上课不会没听吧。” “……” 看着淑贞一脸认真的模样,徐瑶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家伙不去做学术真的是可惜了。 “我哪文学功底来写诗,确定不是让季舒先生吐血?再说你们一个个古文功底都比我强,你们自己写个十篇八篇的不成问题的。” “谁说我们写古诗的,写白话诗,不找你找谁?” “白话诗啊!” 徐瑶松了一口气,她并非不会写古诗,只是没次为了韵脚都要绞尽脑汁,白话诗,写起来就要容易许多。 不过徐瑶并不喜欢写诗,和写文章时直抒胸臆不同,写诗时总需要绞尽脑汁的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藏起来,半遮半掩。 因为古文功底的原因,徐瑶的白话诗语言不够优美也是一个问题,好在这是个刚刚倡导白话诗的年代,还不会计较太多。 只要敢于破处格式和韵律的束缚,就已经能够算得上是非常有勇气和优秀的了。 在这个倡导打破常规的年代,徐瑶的劣势也变成了优势,然而她心中无比的明白,她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在现代,无病呻吟两句写几句白话诗基本上是每个爱好文学的学生都曾做过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有时甚至只是几句好听的词堆砌在一起。 现代已经很少有人写诗了,写诗是一件浪漫的事,但白话诗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众年轻时的爱好。 现代,还在将就着韵律和格律作诗的人已经很少了,老师的课堂上不会详细的去将怎么用格律来作诗。 古今发音的不同,也使得不少韵律的使用变得模糊起来,和眼前这帮擅长古诗的人来比,徐瑶是自愧不如的。 这群女孩子不过是刚刚接触白话文,还不会熟练的使用,没有现代汉语的语法规则,常常还用着文言文的语序。 但徐瑶清楚的知道,但这群女学生开始熟练的掌握白话文的语法规则后,她们能够用手中的笔写出极为优美的文章。 “三篇,不多吧?” 钱韵笑着道,用完全不准讨价还价的语气说着,徐瑶抿着嘴,一双眼睛可怜的看着钱韵。 钱韵摸着徐瑶的头,知心大姐一样笑着,然后毫不留情的道: “撒娇卖萌这招对我没用,早点写完。” “那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忙。” 徐瑶见讨价还价没用,心生一计,眨眨眼睛,拿出刚刚看到《珠玉词》,求助的看向几位同学。 “季舒先生布置的课业你们得帮我,怎么用《浣溪沙》的词牌写词?” 徐瑶看了一早上,也在心里构思了几篇,可是都不太满意,总觉得有些做作,稍微好一点的一句,又不押韵,她都快愁死了。 “成交!” 无人一同往教室走去,便走还说着最近写白话文的心里感受,因为徐瑶的白话文的确不错,很受钱逸先生和邹建仁先生的赞赏。 几人都缠着徐瑶,要她讲讲写白话文的心得和技巧,徐瑶也同样的要求学习古文写作。 平凡的的校园生活中,有着诸多的乐趣,因着那些可爱的同学。 曲雅刚刚和其他的几位夫人出去打了两圈麻将,回来时问到了食物的香气,心里还直泛嘀咕。 刚探头到厨房,就见徐瑶围着围裙,正在下厨,严邵在一旁打着下手,加个柴添点水一类的。 “师母回来了,洗手,吃饭。” 一面说着,一面快速翻动着锅铲,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曲雅带着惊讶洗了手,去找叔均去了。 “徐瑶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说她最近新学了几道菜,非要下厨给我们尝尝。” 叔均也有些不解,这孩子当初还抱怨着,现在的教育理念就是将女性困守在家中,现在居然自己主动开始做饭了。 第46章 两人正好奇着,就听见徐…… 两人正好奇着, 就听见徐瑶喊吃饭,当两人看见桌上各种各样摆盘精巧,香气扑鼻的饭菜, 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都是你做的?” “嗯。” 徐瑶点点头, 一面为两人添饭, 一面解释道: “我看着, 学校老师做的特别好看,就像自己也试试,不过我也没做过几次,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曲雅看着丰盛的菜肴, 有点感觉像回到了当初在总统府做幕僚的日子, 菜式的确精巧可爱。 “先生,这是果酱,这是辣酱,可以蘸着吃的。” 叔均是南方人, 口味偏甜, 徐瑶特意用秋天的野果做成了果酱,但也不知道先生吃不吃的惯。 叔均其实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毕竟徐瑶在学校这门课可一直不怎么好, 虽然看起来色泽不错,但食物最重要的还是味道。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叔均尝了一口, 意外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你不是讨厌下厨吗?” “学生不是讨厌下厨, 是讨厌为了讨好别人而下厨, 如果是为了自己,便觉得是值得的。” 叔均发现徐瑶的思想更加强调的是个人的价值,她很少强调奉献和牺牲, 认为人最重要的是取悦自己。 无疑这种思想是非常不合时宜的,这个时代的女性强调的是她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社会角色。 在吃饭的时候,严邵一直在全心全意的干饭,主要是这饭做的太好吃了些,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合口味的饭菜了。 柳叔均因为久病的原因,吃的很少,只吃了小半碗饭,便停下了,徐瑶见状又盛了半碗汤。 吃完之后,其他的事,徐瑶是不会再管的,严邵自觉的去洗碗,徐瑶则去跟先生讨论问题去了。 徐瑶问,教育到底该强调人的个人价值还是人的社会价值,学校教育的目的等一系列问题。 这些都是顾先生在课堂上跟她们科普的,因为顾先生的美国教授认为,教育应该是没有目的的。 徐瑶听完课后就陷入了疑惑,关于教育目的,她是真的没有考虑过,但女子师范,毕业后大多会当老师。 “你怎么想?” “学生觉得教育无论是为了培养人还是社会中的人,似乎挺有道理的,但又觉得都有些怪。” 徐瑶每次在学校遇到疑惑后,都会找老师进行解答,但叔均并非每次都会给她答案。 “你觉得女校的家务课是什么类型的?” “女校最初的教育目的是为了培养贤妻良母,是为了培养社会所需要的人,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是教育的社会功能。” “那这种教育目的你认为对吗?” 徐瑶摇摇头 “为什么?” “它忽视了对人个性的发展,并非每个女性都是要做贤妻良母的,忽视了对个人能力的培养。” “那如果完全依照每个人的爱好和天赋来培养呢?” “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整个社会的运作,需要人来维持,而且依照人的爱好来培养,也会加大教育的压力,那需要很高的生产力才行。” 叔均笑了,他知道徐瑶已经知道答案了。 “所以最重要的是寻找到这两种教育理念的平衡点。” “徐瑶,记住,凡事过犹不及。” 叔均在灯下翻着书页,煤油灯的烛火并不甚明亮,手指中节因为常年握笔的原因已经出现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窗户开着一丝缝,屋里正烧着滚烫的炭火,寒风透过窗隙驱散着屋子里的闷热的空气。 许是因为炭火的气味太过呛人,叔均咳嗽了两声,有些烦闷,他刚刚编撰完《左传》的年表。 按理来说,原是该觉得轻松的,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只觉得烦躁,一到入冬,他的病就严重起来,有时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从抽屉里摸索出一包烟,叔均点燃后猛的吸了一口,方才觉得心中的那股子焦躁散了些,但香烟刺鼻的味道入喉,激的肺部灼热的厉害。 叔均扶着桌案猛的咳嗽着,仿佛要将积聚在心中所有的郁闷不安都咳嗽出来,仿佛只有这般折磨自己,他才能好受些。 徐瑶是不让他抽烟的,但凡这个弟子在家,香烟总是被藏着,可女校课程紧,徐瑶少有在家的时间。 他不愿和徐瑶多计较,他曾听季舒提起过,季舒家的小女儿也是如此,会在母亲的指挥下,藏起父亲的酒。 季舒好酒,几乎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顿顿不离酒,叔均是理解季舒的,这个表面狂狷的人,心中的家国之忧。 虽然徐瑶明确的给他说过吸烟的危害,什么尼古丁、焦油等一些他没听过的名词,说得有理有据的,他并非不信,只是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他知道徐瑶担心他的身体,甚至还联合妻一同劝他,曲雅其实是很宠徐瑶的,虽然将信将疑,却还是会偶然劝上两句。 他嗜烟,每到写不出文章的时候,他就会吸烟,因着常年吸烟喝药,周身一直笼罩着一股子药味和烟味。 到如今,他写文章已经不是为了能够发表了,他只是想将他所有的学问都靠着纸笔记录下来,能够传承下去。 虽然他用着半哄半骗的方式收了赵季舒为弟子,想让季舒将他的家学传下去,可他胸中的东西太多,不只是经学,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文问。 不知为何,他觉得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冬天比往年要难挨许多,甚至比当初在草堂还有难过。 他想趁着他还清醒的时候将这些东西都记下来,至少在他死后,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些东西,并愿意为之传承,那么也算是他的一点功德。 他这一生,因为政治失足而清名尽毁,前段时间,枚叔到燕大来讲课,他也是想过和枚叔尽释前嫌的。 但当时他重病卧床,得知消息的时候,枚叔已经离开了,他知道枚叔终究还是怨他的,对于枚叔,他也是愧疚居多的。 后来听季舒说起枚叔的事,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季舒一向是反对白话文的,恰恰他的师弟,钱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提起中季的时候,季舒往往是恨铁不成钢的,钱逸尤尚长音韵学和文字学,记得初来燕京的时候,他还这位师弟切磋交流过。 可是后来这位师弟放着好好的小学不去研究传承,偏要去弄那不伦不类的白话文,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本想借着这次老师来京的事,让这位师弟回归正道,不要再去弄那不入流的白话文,安心研究音韵学才是正道。 不过他嘴一向很臭,两人当着老师的面,直接吵了起来,钱逸也是个不服输的。 钱逸是性情中人,认准的事怎么都不会变,更何况这位大师兄平日里没少嘲讽他们搞白话文的,这样当着恩师的面一激,就谁也不让谁的吵起来了。 虽然最后在恩师的劝解下,两人暂时和好了,但关系怎么也是回不到当初了,一个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一个复古派的老顽固,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提起这件事时,季舒还是带着气的,他就不明白白话文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去弄。 骂归骂,但季舒也不否认中季对于恩师是上心的,恩师是南方人,讲课难免带着乡音,多亏了中季拉着他同事刘复去翻译。 季舒虽然平日对于鸳鸯蝴蝶派出生的刘复冷嘲热讽的,但在这件事上,季舒是心存感激的。 其实叔均对于他们师兄弟的矛盾是了解的,但不予置评,他最关心的还是枚叔对于他收季舒弟子这件事。 季舒说枚叔的确不解问过一句, “你小学远甚叔均,何必拜他为师?” 对此季舒的回答是, “叔均公于经学造诣极高,可为吾师。” 叔均听到这,就知道枚叔的态度,季舒是枚叔最满意的弟子,本来半路将人拐骗过来做弟子,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季舒既然有心要传承他的经学,那么他倾囊相授就是了。 叔均咳嗽着生理盐水都出来了,心口也因为咳嗽而钝痛,但叔均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反复无常,临了竟还有一两个知己好友,还有这样一个安稳的地方可以供他治学,也算是一件幸事了吧! 曲雅掀开毡子,发现叔均还在写看书,眉头轻皱不语,直接走过去一把夺过了叔均手中的书,冷着脸瞪着叔均。 叔均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了一眼面带薄怒的妻,一阵心虚,忙承诺道: “我将这篇写完就睡。” 曲雅还能不了解叔均,他这写的文章,就没有那篇不是上千字的,本来就因为肺病,手腕提不起力气,又长时间写作,到时候又得熬到半夜。 以前她想着不管怎样,这都是叔均想做的事,虽然心疼,却还是随着他了。 可伴随着近来越发频繁的发病,她是怎么都不能再任他这样下去了,原也劝过两句,可答应的好好的,做起来却全然不同了。 必须得采取强制措施,曲雅这次可不会再理会叔均所谓的承诺了,只是冷冷的瞪着叔均。 叔均本来就有些畏妻,见妻子是坚持到底了,自己先服了软,老老实实的跟着妻子去歇息。 “你这一身的烟味,要是徐瑶那孩子在,肯定得唠叨了。” 曲雅在丈夫服软后,才重新展露笑颜,打趣起叔均来。 “也不知那孩子打哪儿听来的谣言,我特意问过医生了,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可都没有过这种说法。” 曲雅向叔均说起了吸烟的事,就像吐槽自己家古灵精怪的孩子一样,她瞧着徐瑶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 为此还将自己的画技教给了徐瑶,她的画师从苏曼殊,可以算得上颇为雅韵,尤其擅长古墨山水画。 “许是偶然听来的。” 第47章 叔均随口接了句,在…… 叔均随口接了句, 在学习上,他对于徐瑶要求严格,然而在生活方面, 他却是愿意宠着这孩子的。 喜欢白话文, 就让她去做, 倡导女性解放, 也是支持的,要独立,他们也不反对。 只要这孩子不荒废了学业, 不将自己陷入危局, 他们夫妻俩都是乐意支持的。 “徐瑶上个月给了我二十元, 说是这学期的学费。”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虽然二十元对于他一个教授来说不算什么,但徐瑶是个女孩子,还在读书,可久没那么容易了? “她不是在《神州女报》做特约编辑吗?应该说稿费, 听说她最近写了几篇关于娜拉出走的, 反响都不错。” 叔均虽然是徐瑶的老师,但两人更多的是学问的交流, 徐瑶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学习者的身份。 对于许多思想上的困惑, 徐瑶都会和他交流,更多的是将其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 可以信任的先生。 但生活上的许多细节, 徐瑶则会更愿意和师母说, 对于女性解放, 徐瑶更愿意倾听的是师母的看法。 “白话文?” “嗯,徐瑶说白话文受众要广一些,你说我们当初要是办报时也用白话文写作, 会不会也就办下去了?” 对于妻的畅想,叔均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换种委婉的表达。 “时代不一样了。” 十多年,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十年前,没有如今这个社会环境,如今发生的一切社会变革,十多年前,都发生过。 不同的是,他们失败了。 失败之后,有人选择了叛变;有人选择了沉沦;有人不再发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再继续坚持。 而如今,又会有多少人半途而废,有多人能始终如一? 叔均不知道,或者说,未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身处这个乱世,不过是被时代裹挟向前。 “她白话文写的的确不错,应该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叔均虽然不赞同徐瑶在未学会文言文写作的情况进行白话文写作,对于他们学文的来说,古典文学才是正统。 伴随着白话文运动声势的扩大,叔均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很多文科的学生开始忽视了古文功底的塑造,许多典籍别说读,很多人甚至连最简单的典故都不知道。 曾经他震惊徐瑶古文功底的差劲,如今才发现徐瑶不过是白话文运动后学生的常态,身为文科的学生,竟然缺乏基本都古文阅读能力。 这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 一个国家的文化若是这样,真的会面临着危亡的危机,纵使他不反对白话文,也不得不对白话文提高几分警惕。 凡事过犹不及,这点他深有体会。 徐瑶撑着伞走在雪地里,从燕大的图书馆往家的方向走,雪花簌簌落下,周末的时候,大多学子都窝在室内。 这个时代的棉衣不及现代的暖和,来这个时代第一个冬天的时候,她冻得就像狗一样。 可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如今她竟然觉得冬天也不说那么难熬的,燕大的雪景是极美的,徐瑶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 本来是严邵要陪徐瑶来逛的,但严邵临时有事,最后只能徐瑶一个人去了,不过在路上遇见了刚刚开完会的覃仪。 “燕大最近办了一个夜校,教燕大和附近的工人识字的,有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去看看。” 覃仪虽然和徐瑶相识了有一年多的时间,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谈话内容也多和时事文学相关。 两人的文学观和政治观都不一样,和魏景不一样,覃仪并不相信无政府主义,目前也没有特别笃信的主义,毕竟现在西方传来的主义太多了。 相比之下,他认为进行国民思想解放是目前亟待解决的事,在政治观点上,他比较倾向于顾元初教授的少涉及政治的观点。 如今华夏的政局瞬息万变,真不是谁都能把握的住,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相比之下,他更关注自己眼下能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覃仪受新文化运动影响极深,几乎完全否定了古典文化,将诗词经文,八股科举全部定位封建糟粕。 而徐瑶虽然支持新文化运动,但对于古典文化并不排斥,甚至有着一种敬畏的态度,她为自己的国家曾有这么优秀的文化而自豪着。 徐瑶虽然很少谈论政治,但覃仪知道两人对于如今政府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覃仪认为如今的政府虽然腐朽,但并非无可救药。 徐瑶则对这个政府失望透顶,连提都不愿意提及,其中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她对时局兴趣不大,更多的则是她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而政府无所作为 至少这不符合她对于一个政府的期待,在她所生活的时代,她是无比庆幸自己能生活在一个政府极度有责任感的国家。 即使不和她前世的政府想必,单从历史出发,民本思想在华夏历史悠久,在《尚书》中就有过想过的记载。 但两人之间还是可以和平的进行交谈,覃仪在徐瑶身上能感受到一种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不仅有自身的,还有对于社会的。 所以他提起了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件事徐瑶应该是有着态度的。 “这是好事呀!华夏现在的识字率太低了,除了工人、农民外,还有不少家底殷实的女性,因着传统观念的影响,也无法识字。” “你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吧?” 覃仪笑了笑,两人在湖边的亭子里停下,徐瑶收了伞,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就可以记录下这副美景了。 “嗯。” “话说这句话历来可被误会的挺深的。” 覃仪感叹着,他在外做演讲宣传时,可没少听到这句话,这句话也成为不少女性读书识字的藩篱。 “说起来挺惭愧的,以前没学习古文的时候,我也一度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倡导女子不该读书识字,后来也是读了原文才知道的。” 徐瑶说起来还不好意思的笑了,覃仪其实感觉这湖边的风挺冷的,不过见徐瑶一个女孩子都没冷,他也不好意思提回去的事。 “所以说读书还是要求根问底的好,否则害人害己。” “不过因为时代的发展变化,词性发生变化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两人随意的聊天,天南地北的,两人都是文科的学生,说的最多还是关于文学方面的事。 和覃仪在一起时,徐瑶有种和比较合得来的朋友交谈的感觉,轻松,随意,还有着两分惬意。 “如果有一天燕京大学也能够招收女学生就好了,这样一个兼容并包的学校,真的值得。” “会有这么一天的。” 覃仪眺望远方,畅想着未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此刻的他心怀着志向,壮志凌云。 “是的,会有那样一天的。” 徐瑶也符合着,只不过她亲眼见过那个时代,所以她坚定着,坚定的期盼着。 徐瑶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是个极为现实的人,就比如现在,她刚刚从东宁顺巷出来。 东宁顺巷是清朝时专门划出来给外国人居住的地方,民国时期,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住在里面。 徐瑶在这里有着两份补习的工作,都是补习国文,一个是打算报考大学的高考生,一个是刚到华夏的日本人。 民国是没有统一高考的,不同的学校考试题目并不一样,考试时间也不相同,是学校自主命题。 这个时代能够进大学的都不是普通人,大多是出生殷实之家,而能考进去的,大多是有着一技之长的。 徐瑶虽然是学文的,不过这个时代其他科目的考试于她也是会的,全科补习,工资就要高很多。 许是徐瑶补习的初见成效,这家主人又给徐瑶长了工资,并将她介绍到隔壁日本人的家中教一个日本小少爷学习中文。 徐瑶并不太清楚这家日本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毕竟她只是一个补习老师,还是一个经常翘课的补习老师。 不过这家日本人开的工资是真的很高,徐瑶每次拿到自己工资的时候,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后来也尽量抽出时间来补习。 因着刚刚发了工资,心情还不错,徐瑶将工资中的一大部分单独拿出来,打算回去给师母,自己就留了几块钱用来平日买杂志。 徐瑶大概算了一下,她一个月的收入大概稳定在三十左右,多的时候可以有四十,但少的的时候只有二十五。 每月约会有五元到十元用于买书和零食,其他的全部给师母,她寄宿在老师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易之姐!这儿!” 周霞是掐着时间等着徐瑶,初入女校,她对女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不一样的老师和授课方式,还有着前所未有的新思想。 徐瑶挎着一个黑色的布包,向周霞跑来,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两根小辫子随着她的跑动而跳动。 “易之姐姐,我们去哪儿啊?” 好不容易出来玩,周霞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新鲜,在学校,徐瑶是新文化运动的拥护者,可以说在文科学生中是有着相当的名声,当然好坏就不一定了。 在外面,徐瑶关心时事,看报纸,说起各种各样的西方思想都是头头是道的。 周霞很喜欢和徐瑶在一起,徐瑶的想法很新颖,就像是奔腾的溪流一样,具有活力。 不过易之姐姐太忙了,很少有时间能够和她一起,忙着学业,忙着谋生。 “你听说过夜校吗?” “夜校?” 周霞懵懂的摇摇头,这个名词听着很新鲜,当看到易之姐姐提起来的时候,眼中放光的模样,她不由的来了兴趣。 “就是给穷人办的学校,教他们识字的地方。我听文正说,他们学校办了这个,我就想去看看。” 第48章 周霞点点头,虽然她不知…… 周霞点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看易之姐姐兴奋的模样,她想那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觉得以后我们也可以办一个专门教女性的夜校, 你看, 怎么样?” “易之姐姐说好, 那就一定好。” 徐瑶笑着跟周霞憧憬着她们办夜校的模样,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覃仪说得地方,这个时候工人都还没到, 覃仪热情的招呼两人, 并给两人介绍着夜校的基本情况。 等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之后, 徐瑶发现教学的多是燕京大学文科的学生,甚至还来了两位教授,徐瑶还都认识。 其中一位是钱逸先生,钱逸先生是叔均先生的老友, 常去拜访叔均先生, 又教女子师范二年级音韵学的课程,徐瑶可以说已经很熟了。 而另一位则是刘复教授, 虽然不教授女子师范二年级的课程, 却是一年级的老师。 “先生们好!” 徐瑶和周霞没想到在这会遇见自己的老师,那叫一个尴尬, 不过好在这两位老师都是极好相处了, 平易近人的和两个孩子交谈着。 “你俩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在办夜校, 感到有些好奇, 想过来看看。” “看过之后感觉怎么样?”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授课了,徐瑶看着热闹的好学氛围,觉得陌生而温馨。 “很棒!是学生没有想过的模样, 学生在觉得这样的夜校可以普及全国,作为扫盲的一种有效手段。” 徐瑶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氛围,这个时代的识字率太低了,这种不耽误工作提高识字率的方法真的很值得提倡。 而且徐瑶记得在她以前似乎也在哪里看见过这种提高识字率的方式。 徐瑶又问了夜校的一些详细信息,发现现在夜校愿意来学的工人并不多,大部分人经过白天的劳动后,晚上都只愿意晓休息。 徐瑶并不奇怪,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没有其他的精力。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也不放心,早些回去吧,文正,送送。” 钱逸交代覃仪送徐瑶她们回去,这个时候天刚黑不久,覃仪答应着,收拾好自己的包,送两人往家走。 “亲眼看到了,怎么样?” “如果能够普及就更好了,宣传还需要加一把劲。” “那你愿意来嘛?我们一起。” 徐瑶想了想,她是真的想去参加,不过她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真腾不出多少时间。 “有时间一定来帮忙。” “文正哥哥,我可以来嘛?” 周霞眨眨眼睛,笑出一弯星月,这个一直跟在兄长身后的小姑娘,忽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可以,只是你兄长那儿……” 覃仪还是有些犹豫的,徐瑶是可以做自己的住的,但周霞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很听哥哥的话。 “没事,我哥那里我去说,文正哥哥同不同意。” “你能来当然是好,你可是女子师范的高材生哩!” 对于周霞,他一直是拿对方当妹妹看的,见妹妹愿意进步,他当然高兴。 出了燕大的校门,徐瑶和周霞并不同路,覃仪打算先送徐瑶回家,她家近,再送周霞。 不过徐瑶拒绝了,让覃仪先送周霞回家,她自己回去就行,覃仪不放心,毕竟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 徐瑶倒觉得不会有什么,距离也不远,大约十分钟也就到了,背着包就向家里的路走着。 覃仪看着徐瑶的背影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无奈的先送周霞回家。 等到走到无人的地方,一道寒月孤寂的悬在空中,徐瑶借着月光走在路上,总觉得后面有声音,频频回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脑子开始出现什么鬼怪一类的故事,最近刚看完《聊斋志异》的徐瑶表示,她再也不要看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原本看的时候没什么,甚至还觉得里面的故事挺感人的,而且因为是文言文,她对文言文并不怎么敏感,所以她一直觉得没什么。 可是现在她突然很怀疑了,她现在看文言文已经是那种能自动翻译成白话文的水平,在联系到自己以前看到影视剧。 然后悲催了,虽然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要坚信唯物主义一类的。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容易乱想,脑海里甚至闪过了不知是不是八百年前看过的鬼片……吓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雪花反射的光照亮了行进的路,徐瑶握紧着挎包的袋子,心里开始有些后悔的,不过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突然徐瑶看见黑暗中自己身后有一个身影,远远的看着应该是个男人,徐瑶心里更害怕了。 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几乎没有犹豫,徐瑶撒开脚丫子就开始跑,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过此刻被恐惧冲破头脑的徐瑶,那管得了那么多,死命的超前跑着。 直到看到前方有灯光,徐瑶才放下心来,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深吸了两口气,加快脚步向家的走着。 “回来了?” 曲雅听见声音,从手中的未完的画中抬起头,见徐瑶小脸通红,有些奇怪。 “怎么了?” “跑的。” 曲雅忙打发徐瑶去洗,换身衣服。 徐瑶刚换好衣服,打算晚上再去看一会书,就碰见了住在对面的崔教授来拜访。 “叔均兄,你家那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一看到头也不回的就跑?怎么喊都不答应,跑得更快了!” 崔教授一面接过茶一面向柳素颉吐槽着,崔教授也一眼就扫到了刚刚进屋的徐瑶,笑呵呵的冲着徐瑶问道: “我长的像鬼吗?跑那么快?” 徐瑶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当时太害怕了,是真没注意。 “不像,我还以为是坏人,没看清。” “你这孩子!真的是……”崔教授一时也觉得有些好笑,转向叔均说: “你也放心让孩子大晚上一个人跑着?现在这么乱,也不怕出什么事!” “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叔均和崔教授私交不错,不过一点不妨碍他在课堂上将人骂的狗血淋头,两人研究一个是古文经学的,一个是研究今文经学的。 “来请教你这位国学大师一个问题。” 柳素颉看了一眼崔教授,手中翻着的书都没放下,傲气的说: “我的学问是那么好学的?” “叔均兄,你这可够了呀!将赵侃收为弟子可够本了,赵侃那么狂的人,真不知道你怎么收服的他?” 提到将赵侃收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弟子,可以说是叔均最为自豪的事,他颇为满意自己能为家学找到这样一位传承者。 “唯学问二字而已。” 崔教授来找叔均,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是请教今文经学方面的问题,二是白话文的事,他可是看不惯白话文很久了。 叔均虽说家学是古文经学,但他基本上对所有的经文都有研究,今文经学也颇为通晓,所以和崔教授切磋起今文经学起来也不遑多让。 徐瑶在一旁听了一个尽兴,恨不得现在有个录音机,将两人说得都记录下来。 对于白话文的事,柳叔均照旧是缄默不言。 只是在和季舒说起的时,还是难掩自己的忧心。 “先生,学生最近来找我,想办一份保存国粹的报纸,想请我俩帮忙。” 拜师之后,季舒对于叔均明显恭敬了许多,叔均将自己多年来整理的文章都拿给毫无避讳的拿给季舒看。 叔均点点头,他的身份敏感,不适合办报纸了,但学生有这份心是好的,和季舒说: “现在的学生,只学了一点新学的皮毛,就看不起旧学了,旧学到底是历经千年的,国外的也不尽都是好的。” 叔均说起这些是痛心疾首的,他自感时日无多,对于华夏学术传承他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这一生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为往圣继绝学”这一件事了,若是连这件事都不能够做到,那么他何以面目见先人? “依我看,成甫他们弄那个新文化就是在欺师灭祖,如今这些文科的学生哪里还有一点学文的样子,学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 叔均知道季舒一直以来对于新文化的态度,并没有多说,转而开始哭穷。 “如今工资是越发的拖欠了,我这病体,本来就是靠药拖着的,现在为了治病,反而借了不少外债。” “先生?” 季舒一瞬间懵了,叔均向来文人风骨,还是第一次这样哭穷,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叔均继续说。 “要不我还是卖字吧?” 季舒想着叔均的那副字,枯瘦如柴,和他本人差不多,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字,会有人买? “先生卖字,只需凭柳素颉三字就足够了。” “……” 柳叔均严重怀疑季舒是在内涵自己,但他没证据,季舒见叔均一言不发,以为叔均真生气了,忙上前安抚。 “先生,如果真的要卖字的话,弟子愿意代劳。” 叔均眨眨眼,他其实实在怀疑当初买他字的人,到底是在觊觎他的字,还是在觊觎他的人。 徐瑶正在整理老师写完的稿子,今天阳光不错,冬日少有这样的阳光,徐瑶将窗子打开了一条裂缝。 叔典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拜访的,徐瑶对着这个长自己十多岁的大师兄,是极为尊敬的,叔典冲着徐瑶招手。 “先生,大师兄来了。” 和季舒先生不同的是,徐瑶可以理直气壮的叫叔典先生大师兄,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徐瑶还拘谨的叫着他,叔典先生。 他便强调徐瑶应该叫他大师兄,并且拿出自己十多年跟着叔均先生学习的旧事来证明,并且很是自豪的夸耀着。 第49章 不是,叔典先生,你还记…… 不是, 叔典先生,你还记得自己也是一位国学大师吗? 要说来拜访叔均先生最为频繁的,除了赵侃这位老友兼弟子的狂士, 就是这位同样十分放荡不羁的刘叔典先生。 叔均翻动着书页, 嗯了一声, 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嘴角微微上翘的胡子暴露了他的不错的心情。 “先生!” 刘叔典一进屋就对着叔均磕头,把徐瑶吓的一跳,无论同样的情形再发生多少次, 徐瑶都表示惊吓过度。 也不知是不是狂士都是这样的脾气, 徐瑶感觉自拜师后, 季舒先生对待自家先生的态度也恭敬起来了。 难道说师徒都是这样相处的?徐瑶表示不懂。不过和这些对待老师的态度,徐瑶自愧不如。 “叔典来了。” 叔均理所当然受了礼,毕竟当初叔典可是正儿八经磕过头拜过师的,他也是传了人真本事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概不过如此。 徐瑶为两师徒准备了茶,糕点每次都是叔典先生自己来带的, 不需要怎么准备, 当然叔均先生这儿也是不会有什么糕点的。 每次他们交谈的时候,徐瑶都要在旁听, 都是当代大师级别的人物, 听他们聊天, 往往收获颇多。 叔典也不是每次来都是为了探讨学问, 有时纯粹是来给自家老师送好吃的,叔典知道自家老师大半薪资都进了医院,生活困苦, 变着法的改善伙食。 不过叔典先生好酒,有时也会送来一些好酒,两人说到高兴的地方,总是要小酌几杯的。 “先生,还是免了吧,您的病不能喝酒。” 徐瑶只要一想起前几日先生昏厥的事,至今心有余悸,怎么可能会让先生在她的面前饮酒? 叔典本来兴致很高的,听到小师妹的话,愣了一下,他险些忘了先生的身体,还不待叔均先生反应,就接过徐瑶的话。 “对!对!瞧我!竟然忘记了先生的身体是不能饮酒的,这样,下次来我带些好茶来。” 叔均倒不是真的要饮酒,就是聊到高兴处,兴致来了,不过瞧着样子,他是饮不了酒了。 叔均无辜的看着自己的俩弟子,觉得最近是不是让这俩太闲了,要不怎么管的这么多? 最终叔典被先生撵回去做学问了,徐瑶突然间多了很多课业。 叔均先生,报复不要这么明显呀! 徐瑶明知是怎么回事,还是不得不选择屈服,谁让对方是她最为敬爱的先生呐! 要放假的时候,几人约定哪怕放假了也不能忘记做白话文的事,一定要勇于抗争,争取自己作为人的自由,不再屈服着。 放假后,徐瑶的日子也未见轻松多少,每天生活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课业不减反增。 不知道为什么,徐瑶的心底总有种不详的预感,看着先生每日不分昼夜奋笔疾书的模样,徐瑶就会有一种先生在这一天当最后的日过的感觉。 叔均对徐瑶的课业要求越发的严厉,严邵有时旁观者,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看着那人高的书籍,光看着就觉得累。 徐瑶还要能够知其大意,达到熟练知道内容的地步,纵使不能背诵,也要八九不离十,时间紧迫。 月上中天时,还可见徐瑶翻动着书页的身影,其实又何止是徐瑶,叔均先生更是如此,如今叔均先生写稿,基本上都不会校订。 往往是一篇接着一篇写,似乎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留下更多的东西。 徐瑶最偷闲的时候就是出去兼职的时候,往往趁这个时候她都会去散散步,然后在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份美味的糕点。 先生是苏州人,喜欢软糯的糕点,徐瑶特意向钱逸先生咨询过,两位先生都是苏州人,而且都喜欢吃零嘴。 最后知晓了一个价格还算公道,而且据说是正宗苏州糕点的铺子。 徐瑶最近并不怎么喜欢吃糕点,她不爱吃甜的,平日最多可嗑嗑瓜子,不过瓜子嗑多了也容易上火。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因,徐瑶极容易流鼻血,按照大夫的说法是心火重,徐瑶不懂医,但自此被拘束着不让吃干果一类的食品了。 许是病重,近来先生越发喜欢吃些零嘴一类的小食品,每次徐瑶或者是叔典带来的糕点,未及一天,就没了。 徐瑶回去的时候没有惊动先生,先回屋里换了一件衣服,回来的时候,雪天路滑,徐瑶不小心跌倒弄脏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先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师母的声音。 “你这是又是何苦了?” “夫人,我恐时日无多了,我走后,你……” “别说了,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也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叔均苦笑着,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如今他是刮风下雨寸步难行,平日就算去上课,也不过是勉强支撑。 虽说他带了不少的课,包括学生的研究项目,可他身体,给予的指导实在有限,纵使有心也无力。 他是真的愿意给这些年轻的学生以指导的,学术的传承最终还得靠这些年轻人。 “徐瑶,她的性子和夫人年轻时很像,外柔内刚,思想太过超前,这样于她不是好事。” 叔均没有继续说死亡的事,转而说起了自己对于弟子的心忧, “她学术根底太浅,可好歹是我叔均的弟子,必须得好好磨炼,这样才能走的长久,否则只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叔均对于学生弟子的学术要求很高,会给他们进行严格的学术训练,其实除了他,这帮坚持旧文化的大多都是如此。 他们对于传统文化有着一种责任,在如今这个变革的时代,必须有人进行传承。 说着叔均又咳嗽了起来,曲雅眼看着叔均咳嗽出一口鲜血,却无能为力,这已经是肺结核晚期了。 “叔均,何苦了?” 是呀,何苦了?他已经是行将就木,命不久矣之人了,的确无需再承担这许多,可作为读书人,他始终是放不下的。 徐瑶难以说明心中的感觉,或许是这份传承文化的责任感,才是支撑先生活下去的动力吧? 徐瑶没有去打扰先生和师母之间的氛围,这对在乱世中历经劫难的夫妻,至此刻的相守相知。 过节的时候,先生的心情原本很不错,学校拖欠许久的薪水也如数发放了,还了欠债之后,还余下不少。 如今的徐瑶也可以帮忙,和师母准备饭食,曲雅准备了地道的苏州菜,徐瑶则负责一些点心一类的。 这个节,过得格外温馨,叔均甚至喝了一点温酒,和徐瑶说起了自己科举的事。 徐瑶认真的听着,对于科举制,她只是从史书上看到的,可是从先生说起往事时眼神中的光亮中,徐瑶大概知道了科举制对于读书人而言的重要性。 哪怕过去了多年,早已世殊时异,但提起自己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一事,先生还是颇为自得的。 徐瑶想起自己学过的《范进中举》的课文,课文中的范进年过半旬方才中举,相比起来,先生的确算是少年英才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对孩子说?” 曲雅嗔怪着自己的丈夫,叔均嘿嘿一笑,不再追忆往事。 徐瑶看着老师和师娘恩爱的模样,和她所知的这个时代大多数怨偶很不一样。 先生是复古派的,却和那些打着复古名义娶妾的人不同;先生也曾宣传过新文化,也不曾抛弃糟糠,另娶新妻。 甚至连妓院也不曾逛过,先生和师娘的相处模式,不是传统的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更像是灵魂伴侣。 “先生,您能给我讲讲您和师娘之间的的故事吗?比如您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曲雅闻言脸一红,叔均也是尴尬的清咳嗽了两声。 “这孩子,怎么尽问些有的没的。” 曲雅抱怨着,可脸上的红晕暴露了她的心思,哪怕是结婚十多年了,那份情义反倒是愈发的深厚。 “先生,师娘不好意思,要不您给我讲讲吧。” “小小孩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叔均详怒呵斥道。 不过早就摸清先生脾气的徐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八卦的机会,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食色性也,学生这是在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怎么找一个向先生这么出色的夫君啊!” “徐瑶!” 曲雅嗔怒的看着一脸坏笑着的徐瑶,这话要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惹人疑心,但对于徐瑶这样单纯的人,的确让人多想不起来。 曲雅看着徐瑶,严重怀疑这孩子在感情上缺根筋,完全没有男女感情方面的意识。 “我和夫人是自幼定亲。” “青梅竹马吗?” “科举失利后,我便按照母亲的安排回乡娶妻。” “明媒正娶!” “后来和妻一同去了上海,办了暗杀学校,接受新思想,办过一些报纸。” “共同进步!”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的,叔均看着徐瑶那双八卦的星星眼,严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些。 “其实是叔均教我的那些新思想,如果不是叔均,或许我也不过是一个困于后宅的普通妇人。” 曲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带着对过去的怀念。 徐瑶这个时候已经在脑补出了一大出新婚夫妻共同进步,接受新思想的丈夫如何一点点影响自己的妻子,两人一同进步的大戏了。 “后来了?” “没了。” 叔均淡淡的说,徐瑶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没了,怎么可能? “先生,您就讲讲呗!” “有什么好讲的?有这时间,去看两本元杂剧,倒是比这精彩。” “先生,这不一样!!” 徐瑶继续抗争着,她真的很感兴趣,这种发生在乱世中的感情,可比元杂剧有意思多了。 “你最近很无聊吗?” 叔均被徐瑶纠缠不过,开始威胁起来,徐瑶瑟缩着,识趣的不在多问。 哼!笑话!为师的爱情也是尔等配听的,当然是留给自己和妻慢慢回味才是。 第50章 叔均先生这两天很不高兴…… 叔均先生这两天很不高兴, 看书的时候紧皱着眉头,看着跟着学习的徐瑶心惊胆战的,最近的课业又多了不少。 好在季舒先生过节时来看望先生, 还带来了不少东西, 其中还包括酒, 据季舒先生说, 这是西洋新出的酒。 是果酒,酒味清冽,原本打算戒酒的他, 在听说这种新酒后, 一时耐不住, 就买了一瓶,特地来和叔均先生共同品鉴。 按照季舒先生的所说,此生所好,唯书与酒。 徐瑶看着酒为了难, 季舒先生可不是叔典先生, 她可没胆子,阻止季舒先生饮酒, 只能说做些下酒菜。 好在叔均先生自己并不好酒, 只略饮了两杯,便放下了, 只和季舒闲聊着, 徐瑶在一旁抄写着文章。 季舒过来转了两圈, 然后咂咂嘴, 又坐了回去,颇为自得的说: “先生,徐瑶这字是得你真传吧?” “……” “……” 季舒先生, 您说这话到底是在看不起谁呀? 徐瑶看着自己的写的字,觉得还是能看的,并没有特别差,至少还是能看得清的,标准的小楷字。 “她若是真能得我半分真传,我倒真无需担心她以后会饿死了。” “……” 徐瑶委屈,但徐瑶不说。 “季舒呀!你最近有见到叔典吗?” 季舒摇摇头,不知道叔均先生为什么突然提起刘叔典,心中颇有些吃味,他赵季舒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黄毛小儿吗? 虽说他和刘叔典都拜叔均先生和枚叔先生为师,但他可是大师兄,叔典算什么?一个只会研究《庄子》的黄毛小儿罢了! “不曾。” 笑话,他赵季舒既然拜师了,就要做师门最耀眼的那颗星,至于曾经的得意门生,管他什么事? “呜呼哀哉……连叔典都不愿理我了吗?” “?” “?” 徐瑶和季舒看着明明一脸沉痛的模样,先是一惊,然后面面相觑,徐瑶抽搐着嘴角,暗想: 先生,您这演技真差! “先生,不会的,叔典那小子要是真敢欺师灭祖,我先拆了他的皮。” 看着两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那儿煞有其事的飚演技,徐瑶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果然演戏是一件极需要信念感的东西。 徐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先生,上次是您自己说的让大师兄不研究出点成果就不要来见你的。” “……” 叔均眨眨眼睛,表示有这回事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件事发生后,第二天大师兄就带着美食来拜访自家傲娇的先生了,进门的时候,叔均表示不想理这逆徒。 不过刘叔典先生早就摸清了自家先生的套路,先跪下向老师拜节,这时老师的气先消了一半,再拿出礼物来,先生便毫无脾气了。 叔均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带来的苏州糕点,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让人起来,颇为痛心的说: “你是我最为得意的弟子,还指望着你能发扬学术的,不能因为对你严格要求就不理为师了。 为师知道自己是个声名狼藉的,你是个清高的,厌弃为师,不愿与为师为伍的了。” 徐瑶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的,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要是普通人绝对受不了,徐瑶看着大师兄泰然自若是哄先生的模样,暗自佩服。 不过先生您这个“最得意”是不是把季舒先生给忘了?徐瑶在心底吐槽着。 徐瑶看着大师兄三两句话就将先生哄的眉开眼笑的,偷偷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刘叔典自得的笑了。 叔均先生这会非得拉着自己的大弟子去看他最近写的文章,完全没有一开始的委屈与震怒。 还没开学的时候,就有学生频繁上门,好像是为了办刊的事,徐瑶听了两句,发现是一些学生出于保存传统文化的目的,想找叔均先生压阵。 叔均先生答应的极为爽快,甚至还决定亲自写发刊词,担任主编,编辑部就设在先生家。 先生原本这段时间病又发了,待在家四门紧闭,也不与外人接触,只专心写文章,夜半时分的咳嗽声让人揪心。 这个时候学生用着一种传承文化的热情找到了先生,先生就像一块朽木忽然焕发了生机,就连季舒先生也亲自到访。 两人和学生一同商量着报刊的基本内容,和办刊宗旨,这件事是燕大内部的事情,徐瑶并没有多打听。 开学后,学校又来了一位新老师,据说也是燕大的教授,听说也是新文化的干将,徐瑶去上课时,才知道原来是图书馆的黎教授。 黎教授的讲课和顾教授的讲课方式全然不同,更为激进,不过想到历史上这位先生的经历,也就能明白了。 这位黎先生不过就用了一节课,就让不少女学生对于这位先生的课产生了兴趣,那种直白的锋利的话语让人精神一阵。 徐瑶总结了新文化中她最喜欢的三位老师的讲课风格。 顾教授是话留三分,启迪人自己去认识;邹教授是辛辣的讽刺引入深思;黎教授的是锋芒毕露直入心脏。 三位教授的授课风格各不相同,但不妨碍这三位在女学生的人气,在这个腐朽沉闷的女校中,这些思想宛如新泉洗涤心灵。 徐瑶在回去的路上,心情不错,还带了先生最喜欢吃的糕点,回去的路上,禁不住哼起了小调。 忽然听卖报的说,燕大内部派系林立,复古派以柳素颉为代表,要给予新文化以沉痛的一击。 徐瑶就愣住了,买了一份,看了报纸上的内容后,徐瑶气不打一处来,先生什么时候反对过新文化了? 而且报刊还没发行呢?这些人造谣也要有个度吧!不能因为先生曾经犯过错,就可劲指着一个人黑吧! 没错!在徐瑶看来这就是□□裸的污蔑,她虽然没亲自参与办刊,但她知道先生办刊的宗旨绝不是反对新文化。 徐瑶心中有些担心先生,果然见到了先生黑着脸,心情并不好,却还是依旧在为新办的报刊写文。 “先生……” 徐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叔均先生就瞥见了她拿在手中的报纸,心中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你都知道了。” “先生,报纸上都是胡编乱造的,您不要……” “我这有一份澄清词,回头替我送到编辑部去吧。” “好。” 徐瑶看着先生写的那份澄清词,不复平日写文章时的那种潦草,一笔一划写的极为认真。 徐瑶知道先生久病,手腕无力,写字时往往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这样规矩的字,先生定然是极为重视的。 “先生,为什么这报纸上会这样刊登?” 徐瑶不懂,她能看得出这篇文章直指的就是新文化,有意在挑动燕大内部的矛盾,而自家先生因为在国学上的声名,明显被当做了靶子。 “安福系的报刊,不足为奇。” “安福系?” 徐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她闻所未闻,叔均看着徐瑶懵懂的模样,知道她对此一无所知,一面跟徐瑶解释。 安福系是北洋政府内部的一个派系,最好政治投机,为自己谋取利益,他们反对新文化未必是真的反对新文化,不过是为了挑动矛盾乘机谋利罢了。 叔均先生提起这些的时候眼神都没用波动,徐瑶想先生大概上不屑的,但他还是撰写了这篇澄清词。 徐瑶想先生大概上不愿国学因此蒙羞吧,先生此生致力于传承民族文化,在这个纷乱的世道,先生大概是想保留文化上的一片净地。 徐瑶在澄清词发出后,忽然一瞬间想起自当初所学的知识,意识到所谓的传承国学,不过只是先生的一厢情愿罢了。 徐瑶静静站在门外,罕见的犹豫了片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先生。 或许曾经的先生做错过事,但如今的先生不过是个一心要保留传承文化的文人罢了,何至于如此。 徐瑶感受到了安福系的险恶用心,作为这两派的学生,徐瑶知道无论是新文化,还是旧文化,他们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希望这个国家能更好罢了。 殊途同归。 它有意将两派对立起来,将新文化推到传统文化的对立面,让燕大内部开始内耗,更让外界对于燕大的校务改革产生怀疑。 这些人从来不是真心维护传统文化,只不过是将其作为谋利的工具的,真正维护和传承的不过是叔均先生和季舒先生这样专心学术,埋头书斋的人。 徐瑶知道这本杂志,先生是极为重视的,为此先生还亲自写信给他素来的对头,桐城派的老先生求文。 本着传承传统文化的共同心愿,这两个迥异主张的文学派别,纷纷为杂志贡献了稿子,这些稿子大多只是纯粹的讨论学问。 徐瑶看过先生刊登在杂志上的文章,都是纯粹的论学,没有丝毫反对新文化的意思。 有些事,注定只能说旁观者,纵使知道结局,也不过是徒然嗟叹。 絮芳是在开学后第三个星期才出现的,据她自己说,她这次是逃出来的,并且不会再回去。 絮芳选择做了华夏式的娜拉,同学们纷纷对这样的精神进行了鼓励,但徐瑶这条路没那么容易好走。 絮芳说她的兄长要强迫她嫁人,并且将她囚禁在家,不让她去学校,还说就是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新思想才会害得她这样。 她本来平日就受兄嫂虐待,自打经过先生们对“娜拉精神”洗礼后,她立志就要做一个“华夏式”的娜拉。 冲破封建思想的束缚,她要逃离那个腐朽的落后的家,去追寻自由。 徐瑶虽然不赞同却还是帮助她在东宁顺巷找了一份兼职,给学生补习的工作,薪资不高,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 絮芳最终选择了自己打工来供自己读书,絮芳又接了两份补课的工作,女师大的学费并不低。 第51章 徐瑶很佩服这个生长于传…… 徐瑶很佩服这个生长于传统家庭的姑娘, 拥有打破束缚,但每每看到絮芳艰难的模样,心中也会有着一丝犹疑。 絮芳性子单纯, 她这次逃到燕京来, 身上除了路费, 是半分也没多带, 而她的兄长,知道她逃婚的行为后,果断的断了他的生活费, 试图将人逼回去。 徐瑶有时候觉得自己性子就够单纯的了, 但对比起黄絮芳,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还不是特别单纯。 只是她当初可是从家里偷了不少的钱,如果能够合理利用,她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富婆。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 徐瑶最近忧心忡忡,先生已经上今年第二次因为昏厥住进了医院, 每次看到先生压抑咳嗽的模样, 徐瑶的心中也不好说。 许是预感时日无多,叔均先生这段时间开始频频和季舒先生讨论经学, 而学生的研讨大多也是在家中进行。 先生已经越发少的去学校了, 写作也多是在家中进行,对于他多带的课程, 虽然时常缺课, 却也会撰写详细的讲义。 每次在家中听到那一声声咳嗽声, 徐瑶都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她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看到师母在偷偷抹眼泪了, 师母对着老师仍旧是温柔的,两人一直避而不谈那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叔均先生和季舒先生讨论经学的时候,, 往往会让徐瑶旁听,毫无避讳。 这天讲经学结束后,徐瑶出去给茶壶添水,在门口时,忽然听到叔均先生在对季舒先生说: “我这一生应当只做学问而不问政治,如今声名狼藉,误先人清德。” 这句自责的话,明明只是一句平淡的叙述,徐瑶却觉得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直插入心脏。 徐瑶很少听先生提起以前的事,她也了解的不多,比起青年时雄姿英发的先生,她所知道更多的是关于先生变节的名声。 先生到底是在乎清名的,先生出生书香世家,怎么会不在乎读书人的清名?只是年轻时走错了路,自此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头的余地。 “往事已矣。” 这句话季舒是赞成的,但对于已经病体沉疴,穷途末路的叔均来说,这句话由他自己说出,就添了悲凉了。 季舒无法违心,只能如此宽慰,正如他当初这样宽慰自己,和先生和解一般。 “咳咳!” 叔均刚想说话,就开始剧烈的咳嗽,季舒慌忙拍打着叔均的背,徐瑶这时也送来了药,叔均先生喝了药,方才缓解了一些。 “季舒,我求你一件事,徐瑶这孩子,我希望你收她为徒。” “先生?” “叔均!”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徐瑶怔怔的看着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先生是不要她了吗? “你自己的弟子你自己教,别想着往别人身上推。” 赵侃预感到叔均似乎在托付临终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叔均会这么快离去,他才刚刚拜师,真本事还没到手呐! “季舒!” 叔均一本正经的看着赵侃,两人目光相对,季舒看到叔均眼中的坚持,可他也绝不能容忍叔均这么轻易的离开。 “我是认真的,这孩子我既然收了就一定是要负责到底的,这些年,看着她的古文功底一点点提起来,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季舒,我能够托付的人不多,她是我柳素颉的弟子,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的人可以做她的先生。” 赵侃陷入了沉默,他收徒也有着自己的规矩,但叔均的情意,他不能不顾。 “你想让她跟着我学什么?小学、音韵学?这些你自己都能教。” “经学。” “经学?你确定?” 赵侃自认为在小学方面可以称得上一句“精通”,可是在经学方面,他自认为还是有着诸多不足的。 “当然,小学方面你若是愿意,我也是乐得其见的。” 赵侃没有马上答应,只说要思量思量。 他是担心叔均没了牵挂,就可以放心的去了,尽管知道叔均已是病入膏肓,但他还是希望留给叔均的时间能久些,再久些。 季舒先生离开后,徐瑶看着先生,短短两个月,先生已经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但依旧不肯放下自己手中的笔。 她明白先生是在给她的以后进行规划,可她此刻只希望先生能够好好的,她只希望时间能够善待先生。 学校最近也不太平,徐瑶知道在这一年会发生什么,可她不知道那一刻是一切的起点,女校获得消息总是要晚一些。 女校的学生很少谈论政事,纵使思想解放,更多的关注点还是落在文学上,或者是,这一年年初原不过是乱世中最为平凡的一年。 和魏景他们聚在一起时,他们对于华夏未来的局势也是看好的,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一战胜了,华夏就能得到理所应当的对待。 徐瑶沉默的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觉得扬眉吐气的魏景他们,她说不出来。 严邵看了一眼徐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自去年秋他便搬离了叔均先生的家,最近听说先生病重,他也去看望过两次,不过都没有遇到徐瑶。 几个月不见,徐瑶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心事重重的模样,抿着嘴,盯着桌面,一语不发。 两人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些事,注定会发生,谁也改变不了。 覃仪说起了最近学校组织了一个平民教育讲演团,希望能够提高平民素质,唤醒民众的自觉心。 几人就此聊了一会,就各自散去了。 女校的消息闭塞,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女校的领导刻意的压制,徐瑶眼看着时间一步步逼近,但学生内部仍旧一片岁月静好。 由于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政治所拒绝,这些可爱的学生一时间很难自觉的去关注时事,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日本攫取山东权益一事,最后还是在学生中流传开来,学生虽然议论纷纷,但谁也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 直到最后《晨报》确定了这一消息的准确性,但由于正值工作日,这一消息并未传到女校内部。 徐瑶抄写着《昭明文选》,心中一直有些不安,身处这样的局势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树叶,被激流推着向前,不知身向何方。 最主要是按照她所知道的日子,本该是一天天迫近的,但女校内部一切如常,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瑶甚至也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记错的日子,可但她看见程芸偷偷塞给学生的字条,又动摇了。 字条上写着,本月七日在中央公园举行国民大会。 徐瑶忽然明白有些事情是有人在默默关注,并选择去做的,只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时,还没等学生来得及反应。 女校突然宣布戒严,所以师生一律不准外出,但有外出,一经发现,立即斥退。 四号那天,女校里一片寂静,大半的学生都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一场怎样惊天地的运动,依旧如常的度过自己的这一天。 而已经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的徐瑶,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天徐瑶完全没有心思看书,她们所有学生都被严格看守。 几个平日新文化积极的学生更是被严格监视起来,程芸多次想逃,都未曾如愿,眼看着这一天即将过去,她们依旧被拘束着。 但这一天的事情注定会被铭记,果然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女校内这件事都疯传开来。 程芸走到讲台上,号召学生起来,为争取国家主权而奋斗,她是如此的富有激情,原本喧闹的教室,此刻寂静下来。 “同学们,我们不能如此坐视!必须争取我们自己国家的权益,我们要坚决抵制那个不平等的合约。 千百年来,我们女性一直被排斥在主流话语环境之外的,但如今不同了,我们必须站起来,勇敢的发声。 我们女性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也有义务为我们的国家去发声!去维护我们自己国家的权益!” 程芸的话一出,顿时引起了雷霆般的掌声,短短两年的时间,那个曾经被束缚的女性,正在一点点觉醒她们都独立意识。 程芸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大家在听到《巴黎和会》后的义愤填膺,她们不是困守后宅的传统女性。 而是接受新思想熏陶的新时代青年,她们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向这个国家和社会表明自己的观点。 但这一切并不容易,首先就是学校内部,学校是不会允许她们进行游/行的。 女校尽管因着新文化教授的到来有着一阵新风,但绝没有开放到让学生上街的程度,女校的教学宗旨从未改变。 程芸她们还在鼓动着学生,她们是如此的富有激情,徐瑶看着她们,哪怕翅膀被束缚着,她们仍在奋力的飞翔着。 因着合约的事,学生罢课,柳叔均也没有去学校,待在家中编书,不闻不问。 等徐瑶放假回去的时候,叔均在给她讲完课后,问了一下女校如今的情况,徐瑶如实的说了。 叔均知道那天的事闹得挺大,不过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他身体不好,不问窗外事已经很久了。 “这几天你就别去学校了。” 叔均告诉徐瑶,语气平静的就替徐瑶做了决定。 徐瑶还打算亲身经历这一场伟大的运动,毕竟这可是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对于先生的话她很少反抗,但这一次她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 “这件事不是你们学生能够搅和的。” “可是这次运动不仅仅是学生的,也是商界、工人界,是整个社会所以有民族自觉性人的呐喊。” 徐瑶更多的知晓是这次运动的历史意义,叔均看着徐瑶,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如今便是肯定了。 “你知道这次运动的结局?” 第52章 叔均先生突然的发问…… 叔均先生突然的发问让徐瑶愣住了, 但最后点点头。 叔均并不意外的垂下眼睑,一语不发,徐瑶有些心忧, 她不想瞒着先生, 但先生的反应更让她觉得不安。 “难怪!” 叔均突然苦笑了一声, 似是明白了什么, 那些过往不能明白的,那些扑朔迷离的话语,那坚定的信念, 似乎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先生?” “你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一定很好吧?” 徐瑶心中一惊, 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她想过先生或许会猜到什么,却在真正到来的这一刻怔住了。 只呆呆的点点头,回过神来,答道: “这也是无数先烈奋斗的结果。” 柳素颉点点头,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柳素颉其实很想问问那个时代更多的事情,可又无从问起。 “先生是这么知道的?” “民族自信心。在这个民族自觉心尚未觉醒的时代, 你却有着坚定的自信心。 早在战争结束时,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一次华夏一定能够扬眉吐气时,你那时就不抱希望。 徐瑶, 你并不是一个对政治多么敏感的人, 却能够准确判断出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这本事就很奇怪。” 听了先生的话, 徐瑶知道以先生的智慧凭这些细节推测出来并不奇怪,她家的先生,除了干政治, 其他方面基本上都是天才。 “先生为什么不奇怪?就是先生为什么会那样猜想?” “生平所历,已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身世浮沉,半生流离,叔均越发笃信命理之说,若此生早已注定,那么生平所有的磨难便是定数。 的确对于徐瑶来说,这个时代的一切早已注定,既定的一切,所有人的路途都在既定的轨道之上,这不就是命理吗? 在叔均看来,徐瑶不过是提前知道这个国家的命运罢了,无关其他。 “先生,学生想去,想去亲身经历这个波澜壮阔时代,这个国家应该是属于这个国家国民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出卖国家的利益。” 徐瑶坚定着,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人民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合约的一事她同样很愤懑。 只是她知道在数十年以后,这个国家的人民会站起来,收回那些曾经失去的国土,所以她从不曾失去希望。 “你们只是学生!” 叔均同样是不赞同政府的卖国行为,可多年的浮沉让他清醒的认识到,上街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些学生手无寸铁,走上街头,用他们的热血青春和枪棍做斗争,最终只能是流血,乃至于毫无意义的牺牲。 “我们是学生,可我们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是这个时代最先觉醒的人,难道不该去发出我们的声音吗?” “你们还年轻,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叔均说道此处接着咳嗽了两声,在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徐瑶完全没有继续力争的心思。 徐瑶一面替先生顺气,一面看着先生将药咽下去,见先生咳嗽通红的脸颊略微恢复正常后,徐瑶方才松了一口气。 “先生,我是真的想去,学生发誓,学生真的不会冲动的。” 徐瑶哀求着,蹲着仰起脑袋,看着先生,一脸委屈的模样。 叔均被徐瑶逗笑了,笑着说: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吗?” 说着叔均指了指正趴在书堆里睡觉的狸奴,狸奴似有感应似的朝他们望了一眼,喵,的叫了一声。 两人就逗笑了。 “小心些,别把自己弄进去了,到时候我可懒得去保释你。” “先生……这是同意了?” 叔均轻轻的点点头,看着徐瑶兴高采烈的模样,完全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人,有理想有抱负,坚持着也坚信着,这种青春洋溢的感觉他已经很没有感受到了。 学校的准备工作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的,随着四号那天运动的影响越来越大,不少学生都有心要发力。 虽然还有些犹豫,毕竟女性参与政治历来都是被批驳的,但合约的事的确引起了公愤,不少人即使不说,心中也是不甘的。 “同学们,西方国家的女性有表达诉求的权力,我们新时代的女性就不应该落后,我们!要为我们的国家而呐喊!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脚下这片土地是生养我们的国,身为华夏儿女,我们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同学们,站起来吧!勇敢的冲出束缚,去维护我们的国家,维护我们的权利,去行使我们身为女国民的权利! 如今男同胞们已经走了出去,难道我们还要困于闺阁和学校中吗?我们的国已经到了危亡的时刻,难道教室里还能容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钱韵站在课桌上振臂高呼,发表着演讲,这是最后的总动员,其实到了五月中旬,女校学生就已经举行了罢课。 一是老师罢教后,根本没有教师来上课;二是在这样激荡的时刻,学生的心早已不再课堂上了。 徐瑶在寝室里帮着一起准备上街的横幅,这可是她第一次上街,她不知道她们面对的会是什么,但这一刻她们的血是热的。 热血青春,不计后果,在明知道其他学校有学生被抓后,还要坚持上街是需要勇气的,然而这些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想要退出。 徐瑶看着这些女同学,心中是热的,她们的眼神如此的坚定,毫无退缩。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曾经华夏历史舞台上不曾有过这些可爱的女性,而自此以后,这些可爱的女性将登上历史的舞台。 阮淑贞负责和其他学校的进行联系,约定在六月四号这一天,女子师范学生将以坚定的步伐去捍卫国家的主权。 每个学生都有着自己的任务,有忙着写条幅的,撕布条的,其中因为布条不够了,许多学生甚至将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裙子剪下。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了几天后的上街,这时忽然有人报信。 “学监来了!” 几乎是默契的,大家将桌子上的碎布和竹杠朝床下一塞,动作之迅速,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学监推开寝室门一看,女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看书的看书,讨论诗歌的讨论诗歌,写作的写作。 满意的点点头,又恶狠狠的叮嘱学生,不要乱跑,不要做什么违反校规的事,学生们慌忙不迭的点头。 等学监离开后,众人送了口气,刚要继续刚才的工作,这时门又开了,学生们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 等确定真的离开后,众人才从床下拿出那些东西,继续做。 “刚刚吓死我了!” “我也是。” “静宜,你书拿倒了。”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默契的朝静宜看去,果然见书拿倒了,后来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学生如此小心,不过是因为上次准备的东西被宿管给没收了,所以后来众人再准备的时候就会格外的小心翼翼。 六月三号,大批学生被捕,而四号作为女校学生游行的时间已定,这个时候,要么取消,要么面对的将是更为残酷的镇压。 “还去吗?” 十几个组织者坐到一起,她们必须拿定主意,是进,还是退,进退的结果都很清楚。 她们必须为女校的学生负责,进,将会面临被捕的威胁,这些都是朝夕相对的同学,一旦被捕,会面临什么就不一定了。 退,虽然可以获得一时的安稳,然而她们就会愧对自己的良心,作为一个接受过新思想的新青年,她们有责任为这个国家而呐喊。 “去。” 钱韵站起来,斩金截铁的说,目光坚定的扫过参会的人,这些大多是文艺社的接受过新文化的同学。 “不过要对同学将厉害关系说清楚,如果有想退出的也不能强迫,毕竟这件事有风险。” 程芸补充了一句,众人点点头,开始商量明天的具体路线,方式,以及遇到突发情况了应该怎么办。 六月四号那天,燕京学校的学生再次走上了街头,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的组织更为严密,沿途不断有学生加入。 然而这次面临的是比上次更为严酷的镇压,学生四处逃窜,不少学生被捕,到了结束的时候,开始统计被捕人数。 “两天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七百人,其中也有我们女校的同学。” 阮淑贞通报着学联统计的数据,表情严肃的看着众人。 “有学生受伤吗?” “暂时还不知道。” “学联那边是什么意思?” “继续,不过这次不仅是要抗议合约,还要求释放被捕学生。” 会议决定了接下来几天的内容,随着这场运动的声势越发的浩大,直到六月十号,运动的初步要求已经达成。 接下来就看合约的情况了。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这场运动目的是否达成的答案。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人群中,大声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像久遭禁锢的灵魂一下子冲破的束缚。 是激动的,也是沉痛的。 以至于后来的徐瑶对于那一天的记忆是模糊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到底做过什么事,只记得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 十号之后,徐瑶便回到了家中照顾先生。 这场作为后世考试的重点 她辞了日本人家教的职位,因为徐瑶教学的确还算认真,孩子也挺喜欢徐瑶的教学方式,记者进行的挽留。 “徐小姐,这是国家之间的冲突,不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 “可我是一个华夏人,我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国家,对不起。” 除了徐瑶,还有很多给日本家庭做家教的学生,都纷纷辞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第53章 这场运动终…… 这场运动终究是要结束的, 但其产生的影响却永远都不会结束。 抵制日货,宣扬国货。 成为了一个表明民族立场的口号,学生们纷纷上街进行宣传, 演讲, 女校中有不少学生成为里面最为耀眼的明珠。 程芸、阮淑兰、钱韵、楚如梅这四人最为耀眼, 因此也被誉为“四位女公子”。 她们受着新文化的影响, 在这一场运动中发挥走到人群中去宣传爱国思想。 先生病重是她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的,对于先生,她有着浓烈而复杂的感情, 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下, 徐瑶的确是怕了。 家国沦丧, 备受欺凌,是国恨;先生病重,她怎么都无法置身事外,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选择留下照顾先生, 她知道外面必然是精彩而又纷乱的。 先生的病愈发严重了, 这次昏厥之后,竟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 看着病床之上没有血色的先生。 徐瑶隐隐觉得有些事情正在越来越近, 因为刚刚苏醒,尚无法起床, 便由先生口述, 徐瑶手写, 记录文章。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 先生仍不忘做学问,徐瑶知道,先生想要什么, 也知道先生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 正因为知道,徐瑶只是默默的进行抄写,叔均每口述完一段话,便要闭眼养神,徐瑶静静的等待着。 严邵是曾经了整个运动全程的,他带着时兴的水果到医院去看叔均先生,徐瑶正在记录先生所口述的文章。 “少言?” 因为学生运动的事,两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严邵其实有很多话要对徐瑶说,可是见到徐瑶略微发苦的神色,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生好!” 叔均先生微微颔首,严邵表达了自己对叔均先生的关心,对于叔均先生,他是心存感激的。 但因为先生曾经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非一个正人君子所为,在外人眼中,这就是一个首鼠两端的小人。 严邵对于叔均先生的品行是心存怀疑的,所以在搬出去后不久,就将曾经先生给他的的学费和寄宿的钱都归还了。 身为男子的他,挣钱的门道本来就比徐瑶多,薪水也比徐瑶高上许多,故而能够在短短半年内,归还那么多钱。 归还叔均先生曾经的资助,并非要与先生断绝来往,叔均先生无论如何都是他的恩人,他都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但和徐瑶不同,徐瑶是先生的弟子,在徐瑶心中,先生是她前行的明灯,她敬佩先生,并愿意沿着先生所指的道路前行。 叔均其实也没什么好和严邵说的,他不是文科的学生,也不赞同他的政治观点,叔均只是简单的表示了一下对于青年的关心。 这个曾经一同居住过两年的年轻人,对于叔均而言,远远不如他课堂上的学生来的亲近。 叔均看着严邵频频看向徐瑶的眼神,知道他对徐瑶有话要说,便没有多问,让两个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去处理。 “易之,上个月你没有去,对吗?” “嗯。” 徐瑶点点头,两人默契的知道对方指的什么事。 “为什么?” “学校封闭,去不了。” 徐瑶没有看向严邵,看向了医院的走廊,这里她今年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但每次来心中都并不好受。 “现在呢?你为什么没有去?” 在严邵眼中,徐瑶应该是那个敢于斗争,并可以坚持不懈斗争的人,但在这次的运动中,他几乎没有看见徐瑶的身影。 “我有事。” “什么事能够比国家危亡更为重要?” 徐瑶完全不知道严邵的脑回路是怎么样的,她只是震惊严邵句话暗含的意思,他是在指责她吗? “先生病重,我必须照顾先生。” 徐瑶到底还是不想和严邵争论,她耐心的解释原因,虽然这个理由在严邵看来微不足道。 “徐瑶,这可是有着重大历史意义的运动,错过了将是我们的损失,这样值得吗?” 严邵有些心痛,他觉得徐瑶已经沉沦了,已经被这个时代所打败了,没有了最初那股子敢拼的劲了。 “为什么不值?这是我的老师!我参加了这场运动,是我的荣幸,可我的爱国之心难道会因为我没有去而减少半分吗?” “可这场运动还没有结束,你这是临阵脱逃!是懦夫!现在街上每天都有学生上街进行演讲,游/行,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的诉求并没有得到回应。” 严邵不忍看到徐瑶就这样完全成为这场运动的旁观者,她的生命应该是蓬勃的,富有生机的,而不是像现在,枯萎的,沮丧的。 “所以了?严邵,你是要我抛弃我的老师,去像你们一样上街?严邵,我就是个普通人,改变不了谁,更改变不了这个时代! 你要求我做的我做不到,我有我在乎的东西,你要是想去做就去做,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鄙夷你,你我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徐瑶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没有和严邵吵架的心思,压低了声音,在病房外,徐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徐瑶,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徐瑶吗?难道在你心中,国家利益就比不上你的先生吗?” “严邵,你把话说清楚!” 徐瑶是真的生气了,尽管有意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怒意还是清晰可见。 “难道不是吗?在这样的时候,你竟然在这里清静的写文章,倒真是清闲!” “呵!” 徐瑶怒极反笑, “有病就去吃药,别给我在这胡搅蛮缠。少拿你那套价值观来衡量我的行为,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的选择做出评判。 就因为你参加这场运动? 我是中途退出了,可那又如何?我本来就只是个学生,因为这场运动,学校提起放假了,退出的又何止我一人? 用一场运动来评判一个人是否爱国,谁给你的权力?你有这个资格吗?照你这么说,那些不曾参加的人就全不是爱国的呢? 严邵,你什么时候用两极思维来评判一件事一个人了呢?人是会变化的,人的价值观会因为他的经历、教育而产生变化的,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徐瑶不想和严邵争论,她是真的很烦躁,很多时候不是她不愿意,是很多事情都凑到了一起,她必须做出选择。 尽管知道这一切是必然会发生的,可是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那一刻,她的心仍然是痛的,她也组织过运动。 也和程芸商量过,应该怎么做,但她们女校的环境本来就格外的严苛,消息得到的晚,校规拘束的严。 可正是因为亲身经历了,她明白了个人力量的渺小,她亲眼看见有学生被抓,亲眼看见有学生被打。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记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鲁迅先生并不赞同学生上街。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出卖国家利益的禽兽,学生,不过是血肉之躯。 “好了,我不和你争,我知道你们最近很忙,因为放假,不少学生都已经回乡了,你们应该很忙,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着徐瑶就要走,严邵听着徐瑶的话,有着一股火窝在心里,直接伸手拉住了转身的徐瑶。 徐瑶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两人的距离很近,震惊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严邵握住她的手腕,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咳嗽声。 “咳咳!” 严邵松开了手,徐瑶回过头看去,是钱逸先生,徐瑶换上了笑脸,向先生问好。 “叔均兄怎么样了?” “先生这会已经醒了,钱先生请。” 说着推开了病房的门,叔均正在翻看刚刚徐瑶抄写的他口述的文章,听见声音,抬头,见是许久未见面的钱逸。 “中季?你怎么来了?” 柳叔均有些奇怪,现在局势这么乱,钱逸身体不好,怎么还会到处乱跑。 “听说你又病了,来看看你。仲涣他们最近忙的脱不开身,托我向你问好。” “老毛病了,学生们都还好吧?” 钱逸阴沉着脸,皱着眉摇摇头,苦笑着道: “这次是真的闹大了,你说好好的一场胜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呢?以前败了,要割地赔款,现在胜了,还要?天下哪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学生这次也是真的群情激奋,必然是要一个说法的,这次整个燕京的学生基本上都去了,我让我家那三小子也都去了。 此外,听说商界罢市、工人罢工。这次北洋政府是别想再轻易糊弄过去了,必须给国民一个交代。” “说到底还是国家太弱,我就说西方那些帝国主义是靠不住的,关键还是要我们自己立起来才行。 你说说西方经过了启蒙运动,你们所说的那些先进思想,结果是什么?都是一群地痞流氓,哪里将半点道义。 我看还是得中体西用的好,西方的那些东西太过杂乱了,不能什么都往国内引进,还是得适合国情才行。” 经过这次的事情,叔均是越发觉得西方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国家的东西。 “叔均兄,你这可就狭隘了,不就是那千年的封建思想束缚了人嘛?现在的国民觉醒了,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钱逸完全不赞同叔均的观点,两人的文学观点分属两派,然而两人的友谊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严邵打算离开时,徐瑶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份稿子,严邵接过,奇怪的看了徐瑶一眼,不解。 “我的人虽然不能去,但这份演讲稿和宣讲词是我连夜写的,你替我交给程芸。” 严邵笑了笑,他知道徐瑶不会就此旁观的,接过稿子又投入到了这场运动中。 这场运动最开始有这所学校而起,但绝不会止步于这所学校,徐瑶心想,有时候不知道结局,或许更好吧。 第54章 先生的病情稍微好转…… 先生的病情稍微好转, 便出院回家进行休养,这几个月因为学生罢课,薪水基本上算是少得可怜了。 再加上叔均先生平日看病买药, 本就清贫, 也攒不下钱, 这次住院, 又花了不少,叔均写信向同事挪借了一些作为医药费。 徐瑶将这些天在医院写好的稿子整理了,放进了书房的木箱内, 里面放着满满一箱子先生平日的手稿。 又将这些日子堆积的衣物都洗了,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几年了, 但徐瑶每次做家务的时候还是会怀念现代科技的便利。 许是因为局势太乱,人心总不在天气上门,明明是六月天,按照往年, 正是酷暑炎热的时候, 今年却反而觉得有些清凉。 阳光正好,是个艳阳天, 徐瑶将洗干净的衣物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 这个时候有徐瑶的同学上门来找, 徐瑶透过衣服之间的缝隙,发现是黄絮芳, 絮芳剪了头发, 齐耳短发看起来很是干练。 “怎么呢?进去聊吧。” “不了, 柳先生在家吗?” “老师这会在写文章了, 你是来找老师的?” “不是,找你的。这个月文艺社办《文艺会刊》吗?如梅要我过来向你求稿。” “找我?我不擅长骈文,这方面咱们文艺社可有不少高手。” “不是, 我们商量着第二期开始采用白话体裁,但是白话体裁我们都比较陌生,着方面你比较擅长,你的白话文可是各位先生都夸的。” “你这话是夸我了?还是损我了?” 徐瑶一面笑着说,一面递给了黄絮芳一杯茶,随意的靠在门上,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看起来是两个斯文矜持的女孩子。 “你只说,行不行?” “我当然是乐意的,只是我写完了,你们可不准笑我。” “谁笑了,施公不是说过吗?将来之国文必然是文言之胜白话。” “嘘!” 徐瑶冲黄絮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黄絮芳后知后觉的笑了,叔均先生可是不怎么赞同白话文的。 虽然她很喜欢叔均先生的课,也喜欢叔均先生编的讲义,但叔均先生上课并没有新文化的那么有意思,是真的。 “写什么内容?好歹给个范围,要不我都不知道写什么。” “最近事情挺多的,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那我可就随便写了。” 徐瑶笑着说,两人又聊了一会,徐瑶问了一下絮芳最近的生活,毕竟絮芳被家里断了粮。 “还好,虽然苦了些,但比家里自由。” “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们说,别憋着,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徐瑶看着絮芳消失在胡同口,心中有些怅然。 这个勇敢的女孩子最终选择的离开的束缚她的家庭,但这样一个封建腐朽的社会,她真的能寻找到她想要的自由吗? 成甫先生被捕的事是几日前就发生的,但当时叔均先生一直在医院,钱逸去看望时,原本打算说的。 但看叔均正在病中,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叔均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成甫当初保他,他如今得知旧友遇难,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徐瑶看着先生强撑着病体,打算去救人,心中感慨万千,徐瑶知道先生如今的身体状况,决不允许这样奔波。 “先生,成甫先生不会出事的。” 徐瑶拦住了叔均先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先生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叔均是信任徐瑶的,她说仲涣不会有事,必然是不会有事的,而且他清楚的知道依着仲涣的名声,警察厅也是不敢动他的。 但有些事,不是知道结局就可以不去做的。 “徐瑶,昔日我身陷囹圄,是仲涣奔波救我;如今仲涣深陷牢狱,我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徐瑶还想再劝,但抬眼看见先生坚决的目光,先生病弱之体,然而先生的心绝不软弱,这是独属于先生的情谊。 她没有资格阻止,可是她是真的心疼先生,这样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奔波。 可是先生是有着他的坚持的,他的那段青春岁月,那段流离的时光,对于先生来说,成甫先生是他的挚友。 为了挚友,舍去生死,又如何? 这份情谊,徐瑶只在书中见过,但有一天这份友谊展现在面前时,徐瑶除了震撼感动,别无其他。 叔均在夫人的陪伴下,一个个去拜访他那些旧友,其中大部分都是守旧派的先生,可是听到叔均的来意后,都还是表示愿意帮忙的。 叔均看着上面的签名,觉得远远不够,除了文科,他又找到了其他学科的先生。 早年逃亡,他所会的又何止是国学?物理、化学这些理科的,但凡他有些交情的他都一一去拜访了,甚至连政府官员也不放过。 叔均知道成甫这次被捕,新文化那边必然也会尽力营救,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表明旧文化的态度。 他,柳素颉作为旧文化的代表,在旧文化一派中,恐怕没有人再比他有资格了。 徐瑶看着先生一改平日写字的习惯,找到了成甫先生昔日写给他的信,开始摹仿成甫先生的字迹。 先生的字和成甫先生的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但先生依然在全心全意的模仿着,这个平日最讨厌规规矩矩写字的先生,这会写起来却是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先生的身体并不好,一份信先生写了一天,当徐瑶看见先生写给警察厅保释的信后,惊呆了。 这字迹完全不像是自家先生所写,规规矩矩,每一个字都漂亮到了极点。 叔均先生亲自将信送到了警察厅。 徐瑶想起了当初先生落魄时,成甫先生亲自来将叔均先生请到燕大,如今成甫先生身陷牢狱,叔均先生不顾自己的身体,尽力营救。 这样的友情,大概是令人羡慕的吧! 徐瑶在心里想着。 一切的结果都依照着历史的轨道前行着,拒绝的消息传来时,还留在学校的女生,高兴的蹦起来了,一改平日的文雅。 徐瑶和同学们一起笑着,但她心底清楚,这个时代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这些可爱的学生已经开始觉醒,意识到自己的社会价值,并开始肯定自己的社会价值。 这个暑假注定是无法太平的,徐瑶给女报写了不少文章,针对这次运动的,肯定这次运动中女性的作用。 受着这次运动的影响,人们的思想开始得到极大觉醒。 在报社,徐瑶整理完明天要发出去的稿子,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雨了。 明明早上来到时候,还是个艳阳天,到了下午,便下起了雨。 “下雨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弄就行。” 崔姨笑着对徐瑶道,这次运动,她们报社一直在跟踪报道,好不容易结束了,就需要将这几个月来资料整理起来。 这次运动对于她们开展女性思想解放运动可以说是意义非凡的,因为这次爱国运动,不少新思想已经不那么受排斥了,报纸的发行量也显著提高。 “嗯,谢谢崔姨。” “路上小心。” 徐瑶没有拒绝,她家离报社有段距离,辞去日本记者的家教后,她的收入严重缩水,所以从报社离开后,她寻思着要不要再找个新的家教,做做。 在回去的途中,徐瑶又买了些糕点,带了回去,先生喜欢吃糕点。 先生在修国史的时候,一直有一个打算,就是将整个华夏史进行一次梳理,做一个国学史大纲,分为地理篇、政治篇和文化篇。 因为早年的时候叔均就编过历史教科书,所以说编书他是有经验的,但近来他的身体并不好,而且一直忧心老友的事,可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上次从警察厅回来后,就又病倒了。 徐瑶坐在叔均先生的边,听先生给她讲《史传》,先生讲课时眼中是闪着光的。 听着先生的讲述,徐瑶仿佛透过文字回到了曾经波澜壮阔的历史情形中。 因为这次发病,曲雅说什么都不让叔均再继续做文章了,叔均闲着无事可做,便开始频繁给徐瑶讲课。 经学、史传、诸子百家……每一门单拿出来都是一个巨大的科目。 叔均自己胸有万卷书,提到那句话,便连着这句说的出处地方,全都说了,只苦了徐瑶,常常需要在课后下极大的功夫。 赵侃先生来看望先生的时候,徐瑶正在听自家先生讲《资治通鉴》,正好讲到南北朝,徐瑶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弄得头晕脑胀的。 “先生,仇池怎么还在?” 徐瑶听着五胡乱中华的故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个弹丸小国竟然能在如此纷乱的局势下坚/挺着,完全就是个奇迹! 见季舒先生来了,就像看到了救星,忙为季舒先生奉茶,自己准备开溜。 叔均见季舒来了,收回了自己准备骂这个愚钝学生的话,果然还是聪明的弟子,看着舒心。 “?” “先生,刚刚是在讲南北朝吗?” 季舒在外面就听到了徐瑶的问题,再一看徐瑶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页,自然知道讲课的内容。 “五胡乱华,这孩子资质愚钝,孺子不可教。” 季舒哈哈大笑,顺手拿起了徐瑶画的图,为了弄清五胡乱华时,那几个国家的兴亡过程,徐瑶特意画的。 “有意思!” 一个表格,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个国家立国和灭亡的时间。 “这幅图看起来还是比较明晰的,也亏了这孩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季舒带着看戏的心境评价着,叔均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去看了。 “奇技淫巧,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的。” “哈哈哈!” 季舒笑着将表格扔到了别处。 叔均看着季舒,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让徐瑶就待着这里听着,徐瑶偷懒的机会瞬间破灭了。 第55章 “你去将箱子里的第…… “你去将箱子里的第二册 书拿出来, 上个月让你晒在院子木椅上的,交给季舒。” 徐瑶闻言打开箱子,找到了书, 所谓的书不过是一些手稿, 经久年岁, 未装订成册, 外面用几层废纸包裹着,再加上一层棉布。 季舒结果厚厚的一叠手稿,手稿虽然陈旧, 却仍旧泛着墨香, 松枝墨的味道, 纸张却是有些参差不齐,有好的、差的。 “这是我这些年来研究音韵学所得,你拿去吧。虽说我音韵学不及你,但也算是生平所得, 于你应该是有用的。” 季舒闻言, 只觉得此语备感凄凉,又看着叔均, 面色枯黄, 已是濒死之相,一时间竟悲从中来。 “先生何必如此?” “季舒, 我自知时日无多, 唯这一生学问放心不下, 待我走后, 望你能够将这些传承下去,也算是我不负先人。” 季舒点点头,此刻他已没什么好说的, 恩师遗言,更何况,传承学问是两人共同心愿,纵使叔均不说,他也会去做的。 “既然收了我的书,这弟子也该认下了吧?” 叔均笑着对季舒道,看起来有些小心思得逞的得意,季舒见状,“嘿”的一声笑了。 “我认下还不成吗!” 徐瑶还沉浸在叔均先生刚刚那话中,心中触动,无限悲凉,转眼便转了气氛。 “徐瑶,还不快跪下拜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徐瑶“啊”的愣了一下,还是按照叔均先生的意思,跪下向季舒拜师了。 季舒扶起徐瑶,半开玩笑着道: “先生这是将你做亲闺女看了,要不是为了你,这份珍藏,先生才舍不得拿出来。” “我又没个子嗣的,还不准我收个弟子当闺女疼吗?” 叔均笑着堵季舒的话,让徐瑶先出去了。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折辱半生,最终落得个声名狼藉,一事无成。 如今回想,少年英才又如何?也不过是两度失节的失路人罢了。读书人最终声名,况是他这种受着儒学影响长大的经学世家。 “季舒,我这一生已是失路人,但我的学问是干净的,我只担心这一身学问为我声名所累,失去了它本来的价值。” 临死之前,叔均忧心的到底还是这一身的学问,他留下了不少手稿,只盼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留下更多。 但他更担心,哪怕他留下了这许多手稿,这些手稿也会因为他的声名所累,不能够真正发挥其价值。 “先生放心,弟子会将先生的这些东西传承下去的。” 有着季舒这句话,叔均才算放下心来。这也才是他收季舒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有季舒在,他也不算后继无人了,他不在乎学问以何种方式流传下去,但他希望这些属于华夏优秀文化的东西能够传承下去。 以往在读书时,他常常会惋惜那些先人学者的著论,因着战争,因着局势而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使得后人只能在只言片语中寻找它们的踪迹,却在也见不到这些著论的真迹,若那些著论能流传下来,该有着何等的宝贵的价值! 叔均到底还是撑过来了,虽然肺病依旧,然而却能够下床行走了,只是不耐久站,新学期,他照旧是那些课程。 整个文科中,就他所授的科目最多,横跨经史子集,当然,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能力,只是他的身体的确算不上太好。 到了秋季凉爽的时候,学校已经是开学了,因着学生运动的关系,课堂上零零落落的,人总是不齐。 几人散步到操场上,徐瑶是个最没规矩的,席地而坐,曲着腿弯在一边,仰着头看天。 楚如梅坐在秋千架上,荡着千秋,嘴里哼着小曲,是赵侃先生以前在课堂上教过的一首古乐。 李昭兰看着开的灿烂的野雏菊,把玩这草丛中金色的花,似乎在和花交流着最近的天气变化。 程芸靠在秋千架上,和钱韵说着学生运动的事,对于如今的形式,几人都是无可奈何的,说起来,也不过是感叹几句罢了。 以往黄絮芳必然是会来的,但絮芳这几日出去谋生,便一直不在学校,世道艰难,生存不易。 几人谈到人生聚散离别总是无常,心中多有感慨,然而她们也不过是学生,尚未真正体会过“别时容易见时难”的离愁别绪。 说起幼时的趣事,大概是各有不同的,有家中长辈启蒙读书的,有在教会学校启蒙的,有公立学校启蒙的。 各有各的意趣,说得很是热闹,唯独徐易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会心一笑,这惹起了其他同学的好奇心。 纷纷让徐瑶讲述她的启蒙,毕竟她的思想是那么特殊又奇特。 “我启蒙是在幼稚园的时候,由老师教我们国际音标,接着学习用国际音标注音,学习识字。 说来好笑,和你们不同,我至今仍不会背诵《三字经》,便连读都不曾读完,我记得我幼时学的第一首诗,似乎是《鹅》。 会背的最多的诗,应该算是李白的,其次便是杜甫了,至于文章,论语也略学过几篇,不过没有学完。” “天啦!还有这样的学校吗?感觉有点像教会学校,但你似乎对《圣经》一点都不了解。” 程芸认真的分析,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所应该存在的学校。 “这么少的国文课程吗?那岂不是很好玩?” “不会啊!我们还要学习数学、英语、科学、思修,课业也很重的。” “思修?思想道德修养?三从四德吗?” “数学?是珠算吗?” “科学?是赛先生吗?” “英语?是教会学校?” 徐瑶看着四人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耐心的解释说: “思修,主要是学习仁义礼智信一类优秀的品德,不分男女,都应该具备的优良品德,比如尊老爱幼、乐于助人、诚实守信一类的。 没有三从四德,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三从四德到底指的是什么,只知道有这个词语,而且是属于贬义词。 数学,主要就是加减乘除,小学的话,好像会学习一元二次方程之类的,到了中学会有几何、代数一类的课程。 科学,主要就是学习一些生活常识,比如说空气的主要成分,植物生长需要哪些要素一类的自然知识。 英语,虽然我学的很早,但我依然不会。” 徐瑶一一的进行解释,引得几人既惊讶又羡慕,对比起自己的童年,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呀! “太幸福了吧!这么多精彩的课程,而且听起来一点都不沉闷。” “你是在骗我们的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对啊!赛先生才流行几年,你启蒙的时候可还是清朝的时候了。” 徐瑶笑了笑,看白云悠悠,思绪飘得很远, “会有的,只要我们愿意,这一天就不会太远。” 几人都是立志从事教育事业的,从她们进入女校的那一刻,这个志向便立下了,他们和她们的学姐必然是有所不同的。 经历新文化洗礼的她们,怎愿再将此生空度,女子高等师范出来的学子应该有着承担起属于她们的社会责任。 不是贤妻良母,不是贞洁烈女,而是教书育人,传承文化的教育者。 “会有那么一天的。” 在众人看来,徐瑶的话更像是一种对于未来的畅想,不拘泥于国文,从小开始,就应该树立的科学的理念。 至于她们的曾经,或喜或悲,但终究会过去,她们还有着很远很远的未来。 徐瑶喜欢坐在靠窗的地方,这样上课的时候,偶尔可以看见窗外扑棱的飞鸟,思绪便可以随意展开了。 “易之,信!” 徐瑶是个不喜欢写信的,也很少收到信,众人一下子就围拢过来,原来是严邵的信,徐瑶还奇怪,这人怎么突然文绉绉起来了。 “徐瑶,那天在医院,我的话重了些,没有事先了解你们女校的特殊情况,对不起。” 一封十分白话的道歉信,而且已经过去了许久,徐瑶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她不爱和严邵在一起。 总觉得那人做事不过脑子,全凭一腔激情,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和她的确算的上性情不和了。 “严少言,就是那个以前和你们住在一起的青年吗?你们闹矛盾了?” 徐瑶点点头,将信合上,笑着说: “不相干的人,理他做甚。” 楚如梅最近有些奇怪,每每大家聚在一起说话时,她总不搭理,时常看着窗外发呆,似乎有心事。 “下节课是赵先生的音韵学的课,你们去吗?”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徐瑶惊讶的发现往日从未缺过课的楚如梅,竟然会突然不去上课?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赵季舒的课。 课下的时候,徐瑶整理着上课的讲义,长舒一口气,有仔细检查了一遍,修改了一下其中的错别字。 徐瑶的讲义向来很全,许是因着师从叔均先生的原因,她对于自己要求很严。 徐瑶和程芸一同去图书馆,两人正讨论着赵侃先生上课时讲的上古音,不想正好碰见楚如梅从图书馆出来。 徐瑶眉头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笑容, “这就是你的事?如梅,你如今可是越发的懒散了,连季舒先生的课都逃。” 楚如梅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回答徐瑶的问题,徐瑶看出如梅似乎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逗她了。 从包里拿出讲义,递给如梅说: “这是季舒先生上节课讲的内容,重点内容我都勾画出来了,你先拿去看一下。” 楚如梅接过讲义,向徐瑶道谢,接着匆匆告辞。 程芸看着楚如梅离开的背影,疑惑的说: “如梅这是怎么呢?最近总是心绪不宁的。” “该不会坠入情网了吧?” 徐瑶开玩笑的说,心里也没怎么在意,程芸却煞有其事的点头笑道: “也许还真有这个可能。” 第56章 周末的时候,程芸约…… 周末的时候, 程芸约徐瑶一同去公园散步游玩,不过徐瑶因着还要去补课,便拒绝了。 因为她上次补课的那个孩子成功的考上了他想去的学校, 徐瑶紧接着被推荐到了两家, 课时费也比之前高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 顺道买了一坛酒, 师母说今天家中有客,要她回来的时候顺便买酒。 徐瑶对酒没什么研究,只是想着先生是扬州人, 便向店家询问扬州的酒, 最后被店家推荐了“琼花露”。 提着酒回去的路上遇见絮芳, 抱着一本也不知是讲什么的杂志,说来开学后,两人就没怎么见过面。 徐瑶顺手买了两根糖画,递给了絮芳一根, 两人并肩边走边谈。 徐瑶问起了絮芳最近在干什么, 絮芳说起最近在忙着集会的事,徐瑶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些事了。 “那学校呢?你不去上课了?” “易之,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 我们如今还不过是学生,便有着如此多的烦劳, 若有一天我们真正踏入了社会, 又该面临着多少?” “我觉得先生有句话说的很好, 我们青年人应该不惧冷气, 只是向上走,做着能做到事,如此便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 在这个乱世,我向来是不抱希望的,生死无常,聚散离合,我是看不透的。” 徐瑶笑了笑,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置身在喧闹的人群中,没有感受到那份喧嚣热闹,只觉得孤寂。 “人生的苦恼,若是不去想便不会觉得苦了。” “最近生活怎么样?” 徐瑶最关心的还是絮芳孤身离家后的生计问题,絮芳摇摇头,孤身一人在外,总有诸多不如意。 “还在东宁顺巷补习,有时间会去参加一些学生集会的活动。易之,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你所说的,女性之独立的含义了。” 因为上次全国性的运动,使得民众开始觉醒,黄絮芳,这个最开始只是想逃出家庭束缚的青年,现在迫切的想要参与到这些学生集会中去。 在哪里,她的思想受到前所未闻的震撼,她发现一个女性的价值不会因为性别的不同而贬值,在这里,她得到了前所未闻的尊重。 而这一切是徐瑶最开始向她们宣传的,那时她们不能够理解,如今理解之后,她希望,作为朋友她们能够并肩同行。 徐瑶笑了笑,她很高兴看到同学寻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不再是枯燥的,乏味的。 “你要是需要上课的笔记,到学校去了,我就给你。” “易之,你说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光明而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易之,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样的道路呐?我听他们争论的厉害,有各种各样的主义,我觉得你一定知道。” 在和其他先进青年一起开会的过程中,絮芳感受到了前所未闻的启发,女校有一条校规,是禁止学生讨论政治。 而学生运动打破了这一条禁令,冲破束缚的学生,面临的是纷繁的西方各种主义,她们和这个时代的很多青年一同思考,救国之路。 “絮芳,我真觉得你应该会学校去听一下先生们讲的课,在那里已经有先生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做了。” 徐瑶诚恳的建议着,经过这的事情后,对于以前先生们讲的各种主张思想,学生都有了自己的思考。 或赞成,或反对,但无论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徐瑶都觉得,这是一件极好的事。 “那这样,下个星期一,我去学校。” 两人在路口分别,絮芳继续去开会,徐瑶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忙些什么,不过看着絮芳那么开心,她也是高兴的。 徐瑶回去之后,才知道师母口中的客人原来是钱逸先生,钱逸先生在现实生活中,是个温润敦厚的人。 完全不是文章中那个激进的形象,对于青年也是很有耐心的,他不喜欢学生向他拜师,认为这样便有了上下之分。 学生和老师不过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所以他不喜欢弟子这个称呼,虽然他自己是极为敬重自己老师的。 对于季舒自己这位大师兄拜老友柳叔均为师这件事,他完全是持看戏的态度。 甚至在之后季舒到处炫耀自己拜师一事,他总有种叔均是不是被坑了的感觉,当然更多的可能是这两人在互坑。 对于自己这位大师兄一直在觊觎柳叔均家传“经学”这件事,他可是心知肚明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拜师成功后,那么炫耀。 而柳叔均没有子嗣,自己又一直重病缠身,一直在寻找合格继承者这件事,他同样是知道的。 所以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特离谱! 大师兄赵季舒就比叔均小三岁,而且都是公认的大师,这两位在燕大文科的名声,抵得上此前多少文科老师。 别看他们搞这些新文化的对旧文化批判的厉害,可对两位的学问也是真心敬佩的,毕竟是真的有些本事在身的。 和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假大师,完全不可比,当然和本事一样大的,是他们的脾气,一样的难以捉摸。 赵侃的疯是在于他的嫉恶如仇,说话做事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嘴又臭,又好酒,狂狷的很。 柳叔均的疯则在于他变幻莫测的立场,和小孩子一样的倔脾气,又胆小又疯狂,明明怕的要命,偏偏就他最能作。 好在如今叔均的脾气算改了不少,许是因为疾病的折磨,年少的那股子疯劲和锐气全然不见了。 不过偶尔还是会可见一两分的。 比如上课从不在黑板上写字这一点,和喜欢熬夜这一点,以及喜欢裁书。 他就没再叔均这见到一本完整的古籍,就连他们的《新青年》都被裁的乱七八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叔均对他们恨之入骨了。 叔均不喜欢写字,据说成甫有一次去叔均的课上听课,叔均为着成甫的面子,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圈。 后来有学生问他这个字是什么,叔均瞥了学生一眼,十分轻蔑的来了一句, “是文科的学生吗?日字都不认识?” “……”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这北面称弟子一事,虽然离谱,但因为两位都是“疯子”,也可以算是一件美谈了。 如此算来,天下三疯算是聚齐了,分别是张师张枚叔,柳叔均,赵季舒三人。 “中季先生好。” 徐瑶向先生问好,便和师母一同去安排饭的事。 钱逸这次来,也是为了成甫先生即将出狱的事,他知道叔均为了成甫出狱是出了大力的,这次来算是报平安。 两人在聊天时,双方有意避开各自的文化立场和政治立场,而叔均又不愿提起自己的曾经的事。 所以两人能说的也只有纯文学上的事,钱逸虽然倡导白话文,甚至更为激进的倡导世界语,但他本人世界语学的并不精通。 说来他仅有的一点世界语知识都是叔均教的,现在说起这个,两人都只是相视一笑,颇有一种相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徐瑶看着先生和旧友之间那种异乎寻常的默契,有时也会忍不住猜想,先生的曾经到底是怎样的精彩。 少年的先生大概真的是个疯子吧!若不是一个疯子,怎么会和这样一群人相识相知;若不是个疯子,大概也不会如坊间流传的一般,有着诸多的荒唐事。 月半星空,徐瑶看着天空的那轮星月,有些想念那个世界了,她在那个时代有着诸多的牵挂。 然而她必须承认的是,在这个时代,她同样有了自己在乎的人,三年,她开始真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真的有着诸多的不公,诸多的苦难,却也有着诸多可爱的,值得敬佩的人,因着这些人,她开始喜欢上这个时代了。 徐瑶煮了一碗馄饨,给这个时候还在编书的先生,叔均没想到这个时候,徐瑶还没有歇息,毕竟她明天还有课。 在这个时代,徐瑶养成了很多的好习惯,早起早睡就是其中之一,但偶尔她还是会熬会夜的。 叔均见徐瑶煮了夜宵,正好有些饿了,他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幼时被被母亲和阿姐宠着,是个十足的小少爷。 因为家学渊源,他自幼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再加上,自幼身体孱弱,他被家里保护的很好。 叔均的一系列的琐事都是由妻包办的,妻若是不在,他必然是蓬头垢面的,似乎除了学术,他并没有太多在乎的东西,包括他自己。 “先生,是在编书?” “为师想编一套系统的通史出来,方便国民了解华夏历史,二十四史太过庞杂,不适合普通人阅读。” 叔均说道“普通人”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徐瑶一眼,徐瑶有些心虚。 “你说的那个时代有这样的通史吗?” 徐瑶点点头,虽然她没看过,但她还是听说过的。 “看来这不仅是我一人的想法。” 叔均笑了笑,似乎有些欣慰, “我们的国民需要有一部自己的通史,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这份文化曾经是如此的灿烂辉煌,不能因为一时的落后,就否定了我们自己的文化。 我们的文化流传了上千年,的确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但我们因为有问题就抛弃自己的文化。 没有自己文化的国家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纵使一时强大,却不可能长久,我们丢了老祖宗留给我们优秀的东西。” 徐瑶非常赞同的点点头,来自现代的她,太能体会到文化软实力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了。 “有些东西我们若是自己不在乎,就会被其他人所偷窃,文化,不能在我们手里断了根。” “不会的!先生,不会的,我们的文化不会消失,会一直一直流传下去的,因为每个时代,总有人去在乎,也总有人会守护。” 第57章 叔均听了徐瑶的话,…… 叔均听了徐瑶的话, 轻笑了两声,随即就因为一口冷气入喉,而奋力咳嗽起来, 徐瑶拍着先生的背。 叔均缓过来后, 心情颇为愉悦, 看着徐瑶, 笑道: “既然有,你的历史常识怎么还那么差?” 徐瑶反驳道: “先生,我接受的是普及性的基础教育, 除了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 其他的基本上都没看过, 而且我们的课业也是很重的。” “重吗?” 叔均很难想象依着初见徐瑶那个基础,课业能有多重,古文典籍就没看过一本,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除了会背几首较为有名的古诗文篇章, 文学基础糟糕的一塌糊涂。 “先生, 您不能只盯着我的古文来看呀!除了古文,我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是吗?” 徐瑶有些心虚, 但还是要巧言狡辩一下的。 “就比如说我的数学还是不错的, 英语也是可以的。” 对于其他的,徐瑶是万万不敢拿出来说的, 眼前这位可是编过文科教科书的, 在文科大佬面前, 炫耀文科, 她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对于这个叔均倒是没反对,毕竟徐瑶也就这个还能拿得出手了。 “你那个时代的国文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三字经, 千字文,这些启蒙的东西都不会!” 说到这些的时候,叔均明显语速加快,痛心疾首,以至于又咳嗽了起来。 “先生,您别急。” 徐瑶将杯子递给先生,叔均喝了一口热水,润喉,等待着徐瑶接下来的解释,而且这事他必须要一个解释。 “主要是因为我们学习的也不是古文,是白话文,选入课本的文章也以白话文为主,学习的也是白话文写作。” “荒谬!” “先生,白话文的确比古文更具有普及性,基础教育阶段白话文更能够达到提高国民素质的作用。” “你这话是施公教你们的吧?” “……” 虽然施公的确说过这话,但也是实话,从她的亲身经历来说,白话文还真比文言文更容易普及。 “罢了! 若真是大势所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随它去吧。” 徐瑶看着先生落寞的神色,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想劝慰先生,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生,我只接受过基础教育,但在我们那个时代,有着不少的人在选择传承,我室友,她便是学国学的,她的古文知识就远胜于我。 她熟读各个时代的诗词典籍,也会写一些小诗,和这个时代文科的学生并无太大的差别。” 无疑,徐瑶是在说谎,在亲身经历过这个时代的国文教育之后,她明白两个时代的古文教育上存在着天差地别。 这个时代的文科的学生,有着极好的古文功底,这远非现代文科的大学生所能够比拟的。 叔均先生无奈的笑了笑,生于这个时代,他只能做这个时代应做之事,对于徐瑶的话,他始终是半信半疑的。 成甫先生出狱后来看望先生时,先生刚刚出院没多久,这几个月的时间,叔均先生几乎成了医院成常客。 然而幸运的是,每次凶险的发病昏厥后,先生总能够醒来,似乎先生只是在和她们开一个玩笑。 “仲涣!我……” 成甫没想到短短数月一别,叔均便已经瘦得不成人性了,叔均想起身迎接,然而身体实在无力,试了几次都无法站立起来,只好坐在椅子上朝成甫点点头。 “叔均,谢谢你!我都听说了。” 成甫是真心来道谢的,当他得知叔均在病重仍在营救时,心中感动。 他们虽然有着不同的文学立场和政治立场,但他们的友谊却是真挚的,从十多年一起在江苏教书时起,十多年的情谊。 “你能够出来就好,在监狱,没为难你吧?” “放心,他们不敢动我。只是叔均,你也需要好生保重自己呀!华夏文化不能没有你!” 成甫知道柳素颉在乎什么,对于一个久病缠身的人来说,特别是肺结核这种特别折磨人的病,死亡对于患者来说,有时更意味着解脱。 但他知道柳素颉至今还撑着一口气活着,就是因为他的书没有写完,柳素颉有着很多雄心壮志。 那些横跨经史子集的科目,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柳素颉来说,只不过是时间上的事。 柳素颉点点头,成甫看着清瘦的叔均,又说了很多话,其中大多是劝告叔均继续坚持下去。 下午是数学课,徐瑶并不想去,正思考着一会是去图书馆看书,亦或是会寝室睡上一觉。 黄絮芳和程芸两人正好一同来找徐瑶,絮芳是来归还讲义的,徐瑶随手将讲义塞到了课桌下。 “下午我们有个讨论会,和其他学校的,你去吗?” 程芸是女子高等师范的学生干事,负责组织女子师范学校内部的学生运动,并组织发表刊物。 徐瑶想了一会,下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就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在会上,覃仪和魏景也在,徐瑶看他们之间的激烈辩论,觉得很有意思,自己也发表了一些观点。 魏景还是坚持着无政府主义的观点,并且在会上坚定的阐述着他对于无政府主义的美好设想。 徐瑶注意到女高师还有一个女孩子,齐耳短发,一身素衣,看起来和她们年岁差不多大,不过徐瑶确信没在同级中见过这个女孩子。 于是低声询问程芸,这个女孩子的情况。 卢学英,湖南人,毕业于长沙第一女师范,今年秋考入女高师,一来就以激烈的热情投入到学生运动中,并加入到来同乡会中。 革命热情之激烈,爱国感情之坚定,令程芸都有些自愧不如。 徐瑶注意的看了这个女生几眼,注意到卢学英是一个非常具有激情的人,她的思想远比女校的很多学生要大胆很多。 卢学英对于无政府主义具有很大的兴趣,在会议上对无政府主义进行了诸多的阐述,并成功引起了激烈的辩论。 毕竟不是每个学生都是赞同无政府主义的,这其中坚信美国三权分立的和法国共和制的也不在少数。 而女校的学生这个时候大多还处于一个思想刚刚解放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应该关心国家命运,但尚不知道该如何探索。 爱国是出于一个华夏子孙的本能,而道路的探索则属于更为艰难的行动了,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争论,徐瑶注意到卢学英的小本子上记满了刚刚那些学生的发言,一时间有些惊讶。 “你是有什么事吗?” 卢学英其实一早就注意到徐瑶在看她,这会见徐瑶看她的笔记愣住了,以为是有什么事。 徐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说: “不好意思,就是看你记的东西,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你一开始就在看我诶!” 徐瑶一时语塞,颇有些被捉奸在床的感觉,不过还是解释说: “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精神气。” “你也是女高师的吗?我好像见过你,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黎先生的课上。” 徐瑶看着卢学英的目光,那种带着热血和激情的目光,就像火一样的灼热,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你似乎对政/治很感兴趣。” “嗯,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就听说了燕京的新文化运动,一直心向往之,学生运动更是让人激情澎湃。 好不容易来到燕京,我仿佛受到了一种思想上的洗礼,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种活法,可以为了国家,为了自由而追求探索。” 徐瑶被卢学英说的,心中也似乎燃起了一股斗志,因为散会了,两人也只不过是匆匆聊了两句。 后来徐瑶在图书馆经常会碰见卢学英,这个青年正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新文化以来的所有进步书籍。 两人虽然没有太多言语上的交流,但每每于图书馆相遇,都会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坐下来阅读。 但两人阅读的书籍却大相径庭,徐瑶阅读的多是古典文献,而卢学英阅读的则大多是新文化的报刊杂志。 两个来自不同时代的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着同一条路。 那一刻徐瑶心中忽然做此想,手中的《资治通鉴》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这是第三遍,然而还有很多地方不懂。 她有着做笔记的习惯,对于书中不理解的语句,会摘抄出来,然后再去寻求答案,一个早上看下来,已记下了整整三页的问题。 徐瑶看着有些心烦,便出去散步,顺道吃了饭,想起每天卢学英都要在图书馆看书,忘记吃饭是常有的事。 就多带了两个包子,带到了图书馆,果然卢学英还坐在那儿,一边看着英文书,一面记着笔记。 徐瑶将包子递给了她,卢学英道了谢,两人一同坐在图书馆外的阶梯上,卢学英好奇的问: “我看过你写的白话文,很有想法,可我听说你是复古派柳先生的学生,为什么你的白话文会写得那么好?” 被人这样当面夸奖,徐瑶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女校,其实她写的白话文并不多,也就文艺社那几篇。 她大部分白话文都以小说活着杂文的形式发表在《神州女报》上,因为用的笔名,所以几乎没人知道。 “哪有?文辞粗鄙,博一笑尔。先生虽是倡导古文化的,但从未反对我行过白话文,我古文薄弱,也是先生宽仁,我才有幸跟着先生学习。” 卢学英虽然无法理解徐瑶这种对于古文化推崇的态度,在这个新旧文化交锋的年代,女高师的学生似乎要平和许多。 这群学生似乎在寻找着一条新旧文化平衡的路,既跟随新文化,解放人的思想,又不反对旧文化,继承优秀传统。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女高师的特殊之处吧,既没有完全肯定,也没有完全否定。 第58章 徐瑶被先生叫到榻前…… 徐瑶被先生叫到榻前, 看着先生两颊消瘦,几乎可见颚骨,语气虚弱, 声音微不可闻。 “徐瑶, 为师这一走, 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是离家出走的,在燕京城举目无亲,性子又太过急躁, 极易走错了路。 我这一生应当治学而不该问政, 政治太过复杂, 如今这个时代,一切变幻无常,依你的认知,把握不了。 我知你有心救国, 然救国之路, 并非只有革命一条路。可属文,可办刊, 可治学, 为师要你答应,一生不得涉足政治。” 徐瑶听着叔均微弱游丝, 时断时续的声音, 悲从中来, 哽咽着点点头, 答应了先生。 钱逸想劝上两句,毕竟在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像徐瑶这样的进步青年, 若是不去探索国家的出路实在可惜了些。 青年人的朝气蓬勃,是最适合激情和热血的时代,无论在年少的叔均,亦或是青年时的他,都有着一股子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拼劲。 “叔均,孩子自己的路就让她自己走去吧。” 叔均艰难的摇摇头,苦笑着: “中季,难道我这一生吃的政治的亏,还不够多吗?我不希望我的弟子重蹈覆辙。 这个乱世,谁能说得清哪条路是对的?哪条路是错的?身在局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更因为他曾替徐瑶卜过一卦,卦象水山蹇,是十足的凶卦,进退维谷之中,这与他当年入端方幕府时的卦象一模一样。 他这一生之错皆始于此,悔之晚矣。 钱逸知道叔均是在为他这个小弟子谋算,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在重病之时,不忘替自己的弟子谋划出路。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还叹,还是该喜了。 “中季,我时日无多矣!我很感激这些年来你和仲涣、施公对我的照顾,予我这一方治学之地。 这些年来,我旁观你们的新文8化运动,发现了许多问题。在华夏,我是最早研究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我是过来人,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和成甫的观点太过激进了些,几乎否定了自先秦至近代的所有古代文学,但凡有人研究和提倡国学,便要大加指责批判,我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 但你们不能忽视一点,我们这群人都是从旧文化中走出来的,旧文化是我们的根,可受你们影响的那批青年人,他们没有这个基础。 你们这种激进先批判和抨击国学,很容易造成历史虚无主义和传统文化的断裂,这对于我们文化的传承,绝不是一件好事。” 钱逸蹲在叔均的床前,静静的听着,这位年轻时引导着他走向革命的师友,虽然走错了路,但在文化方面,却是看的长远的。 叔均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剧烈的咳嗽着,咳嗽声就像一道道惊雷打在病房里的每个人心上。 “叔均,缓缓再说吧。” “咳咳!有些话我怕是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中季,你们的问题是盲目引进西方的思想,忽视了对西方思想的内部消化,引进的思想必须得附和华夏的国情,才能够走的长远。 这一方面,顾元初是对的,只是他的旧学基础太差,不足以做这个传道者,对于很多华夏思想只理解了皮毛。 在我死后,不过百年,必将掀起一股研究国学的高潮……” 徐瑶听着先生的话,不得不承认,先生说得是对的,只可惜,这样的认识直到百年后才得到实践。 作为旧友的钱逸在听到这话后,心中感慨万千,旧友的话让他重新审视新文化运动,不得不承认,旧友的话是对的。 叔均再次陷入昏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叔均先生撑不过去了,徐瑶捂着嘴,泪流满面。 或许真的是先生命不该绝,先生在三天后醒了过来,修养几天后,精神看起来死后还不错。 从医院出来后,叔均回家修养,并叫来了严邵,严邵见到刚刚出院的叔均先生时,有些惊讶。 “严邵,你娶了徐瑶吧。” “先生!?” 严邵没能理解叔均话中的意思,徐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他是知道的,他也的确曾经喜欢过徐瑶,可如今早就淡了。 “徐瑶的性子太过刚强,我担心我走后她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她的性子要强,又太过固执,在这个时代,她注定步步艰难。 你和她同时代,有些事你是懂她的,你俩在一起,好歹互相有个照应,我也放心些。” 严邵苦笑,这事并不在他愿不愿意,而是徐瑶她怎么想,徐瑶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嫁给他,她与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志不同道不合了。 “先生,我答应。”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徐瑶端着一盆热水出现在房门口,语气平静,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 “易之?你……” 严邵有些震惊,看着徐瑶,许久没有说话,他太清楚徐瑶的性子了,感情方面她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 “先生,我愿意。学生还等着先生好起来来给学生主持婚礼了,学生的婚礼不能没有先生。” 徐瑶说得很轻,将水盆放下,拧干了帕子,递给了叔均,叔均知道徐瑶一定会答应的。 这个孩子,是真的拿他当做亲近的人了, 他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必须这么做,他的身体是越发的孱弱。 这次撑过来了,保不准下次就真的走了,对于死亡,他早已学会了坦然面对,只是心中有些东西放不下。 徐瑶孤身一人,他放心不下,若是当初他没有收她为徒,也就罢了,可既然收了,就该有始有终。 更何况这孩子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没有经历过战乱、饥荒、压迫,她太干净了,也太天真了。 身为长辈,他希望这人能够有所依靠,至少在有事的时候,能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可以不那么孤独,不那么无助。 严邵或许有着诸多不足,但毕竟是和徐瑶同时代的人,她的那些天方夜谭的思想,或许也只有严邵能够理解了。 徐瑶又陪着叔均先生说了一会话,等叔均先生吃了药,睡着后,徐瑶才出来,十月的阳光并不刺眼。 “易之,你真的……” “若先生真的能好,也没什么不好的。” 徐瑶笑了笑,她并不在乎这桩婚姻,更不在乎什么爱情,她只想让先生不要再为她的事劳心。 严邵看着徐瑶,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徐瑶压根就没打算和他结婚,她只不过是为了宽慰叔均先生的心。 “好,一切都听你的。这是我这几个月来攒下的,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徐瑶接了过来,道了谢,这一年来,无论是国家、学校,还是个人都处于极度动荡中。 因着先生的病,先生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去上课了,薪水本就不多,这次住院,又欠了不少账。 徐瑶的那点薪水勉强养活自己还行,可遇见这种家里有病人的,全然是杯水车薪,先生不得已想同事借了不少。 严邵离开后,徐瑶守在先生的床前,看着书,是陆游的《放翁词》,诗词对于她来说,比经文要好理解许多。 徐瑶一页一页翻看着,其中大半的诗词她都是看过的,只是一直未曾有时间看完,忽然一句词印入眼中。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心中忽恸,不知为何想起了先生,其实她对先生的前半生并不了解,但无论先生曾经犯过多少错。 先生的救国之心,或许从未变过,先生曾说过,在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总有人都在探索,也在不停的陷入失望。 或许当初刚刚离家的先生,也不会料到他这一走,此生会是如此坎坷流离吧! 曲雅回来的时候,叔均正躺在床上看着书,旁边放着茶杯,而徐瑶在书房抄录着先生前些日子的手稿。 “休息吧,别太难为自己了。” 要说最熟悉叔均病情的,恐怕除了叔均自己,就是她这个做妻子的,这一年来,叔均的病情反反复复的,她也跟着心惊胆战的。 这种心总是悬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曲雅还是觉得有几分庆幸,只要叔均能够活着,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了? “无碍的,我已经好受多了。” “到底还没好,医生也说了,你这身体不能劳累,得好生养着。你这些东西以后好了,有的是时间弄,著书立说也不差于这一时。” “这都多少年了,老毛病,不碍事的,再说了,这些东西我怕这个时候不弄,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我们的时间还长,你答应过我的,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回扬州,母亲一直想我念叨着你。 我们还要等徐瑶毕业,看着她嫁人生子,终身有托,她那个性子,要是没有娘家人护着,还不得被夫家欺负。 还要你的书,你说过的,等你这些都写完了,要给我写一百首情诗的。” 叔均将身子倾靠在曲雅的肩上,听着妻对于未来的畅想,心中感受着难得的平静,他也是向往那样平凡而普通的幸福的。 “小时候,每次生病,母亲都不许我写文章,甚至不许看书,母亲怕我闲着无趣,会与我许多名家手札赏玩。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我离家日久,不能尽孝膝前,已是不孝,又身负沉珂,实在愧对母亲。” 叔均提到母亲时,眼中含泪,对于自身飘零,他能够不在意,但对于家人,他总是怀着几分愧疚的。 他是家中幼子,父亲早逝,母亲一手带大了他,家中长姐、堂兄都十分疼爱他,虽幼时多病,却极尽宠爱。 有时他也会想,若当初他不曾踏出家门,承欢母亲膝下,或许那个孩子也不会早夭,而他也不会有今日之悔。 “你放心,我不曾对母亲提起过你的病,只推说学校课务繁忙,脱不开身。” 第59章 因着对母亲的那份愧意,…… 因着对母亲的那份愧意, 叔均从不在给母亲的信件中提及自己的病,只道在外一切安好,让母亲安心。 这或许是每个在外的游子都会做的事, 对家中, 报喜不报忧, 只望父母平安顺遂, 不必为在外的游子忧心。 徐瑶整理着先生的手稿,将先生随手裁下的书页重新进行誊写,月光照进窗子, 徐瑶揉了揉手腕。 心想, 她提笔两个时辰, 便觉得手腕无力,先生一日书写少说也有六七个时辰,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自先生病来,徐瑶便中断了在女高师的学业, 只在家中侍疾, 时而替先生整理着手稿,听先生讲《文选》。 季舒先生前些日子回老家去了, 据说家中急事, 来不及辞行,老家发来电报的当日就回去了。 自先生卧病之后, 先生共事的同人也来拜访过, 不过多是旧文化一派的, 新文化的除了钱逸先生和成甫先生偶然来访。 先生喜静, 病中之时,多是闭门谢客,安静编纂图书。 纵使无法下床, 叔均先生也还是在编写图书,叔均将通史的政治史大纲编好时。 只觉得肺部火烧火燎的,眼前也是一片白色,也不知过来多久,才稍微缓了过来,屋子里此刻就他一个人。 徐瑶被他打发去书房背书去了,妻出去借钱去了,叔均伏案编纂时,倒不觉得如何,此刻,心中却涌现出一股茫然。 这时恰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原来徐瑶听到咳嗽声,心中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背完了?过来,陪我聊会天。” “好。” 徐瑶老老实实的陪着先生,叔均看着徐瑶,三年来,这孩子的性子稳下来不少,个子也长高了,看起来是个大姑娘了。 叔均还记得当初的徐瑶,性子是如何的跳脱,嬉笑怒骂,皆是随性; 如今的徐瑶,没有了当初那份激情,只是天真如故。 “徐瑶,你给我讲讲你那个时代的事吧。” 徐瑶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更无法让自己相信,却还是平静的向先生讲述。 首先是先生最关心的这个国家的未来,徐瑶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讲述着。 “三十多年后,这个国家站了起来,二十世纪中叶,全世界都掀起了一股争取民族独立的高潮,我们的国家历经千辛万苦,也取得了民族独立,赶跑了那些侵略者。” 叔均听到这些,仿佛一个久远的梦终于变成了现实,他出生在一个腐朽没落的王朝末年,眼见着的是一个民族饱受欺凌。 身为这个国家的人,他始终是盼望着,这个国家能够强大起来的,能够不再对那些洋人卑膝。 “能做到这些的人,一定很不容易吧!” “在这短短的三十多年中,死了很多很多人,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之后盛世长安。” “盛世?” 叔均一生颠沛流离,家国沦丧,对于“盛世”二字,于他,更像是史书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衣食住行,人民不再受饥馑之苦,不再有战乱之忧……” 徐瑶一点点说出那些本不存在的名词,心中仿佛感应到什么,那些原本被时代约束的词语,在此刻的说出,必然意味着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在心中形成,徐瑶的内心深处似乎还存在一丝侥幸。 徐瑶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咬着嘴唇,点点头,她坐在柳叔均的病床旁,死命握住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那是一个祥和的时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适龄的孩子可以进入学堂学习,无论……” 徐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些覆盖民生的的方方面面,普通群众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扬眉吐气的大国气魄。 柳素颉听着这些,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也许真的是梦吧,他们这个时代所追寻的在梦中都一一实现,甚至比他们所期望的还要好。 “徐瑶,若这一切是真的,文化自信则是早晚之事,这样的文化,这样的国家,本就不该就此沉寂。” 叔均是带着一丝期望的,浮沉半生,他总带着微末的希望。 “徐瑶,你去把桌上的文稿整理一下吧,明早去送给施公。” 徐瑶说了很多,似乎怎么也说不完,柳素颉笑了,他似乎看到了他年轻时那微妙的希望变成了现实,呼出一口浊气,似乎精神也好了不少。 让徐瑶一边收拾桌上的文稿,那是他两天写的,徐瑶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师母这会并不在家,出去借钱去了,严邵好像因为学校的事,也不再家,此刻的屋子里,只有她和先生两人。 徐瑶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许多前世的事,那些纷繁的往事,被她压在心底许久了,此刻就像泉水一帮倾斜而出。 她不愿去思考往日那些无法吐露的语言为何此刻能够如此畅快淋漓的吐露,或许她本来是明白的,只是她固执的希望自己不明白。 “先生要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一定是举世皆知的天才,一定可以……” 安心治学,不必为俗世所扰。 徐瑶似有所感应的回过头去,只见那苍白无力的手悄无声息的滑落,血色渐渐褪去,只留下这个时代未尽的余音。 眼睛渐渐合上,眼前似乎浮现出徐瑶所说的那个盛世,他站在老家的大门口,没有拐杖,笔直的站着,他的妻和他并肩而立,在他们中间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扎着两根辫子,手被妻牵着,那张脸看起来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尽管他没见过颖儿长大的模样,可他心里知道,那就是他的女儿。 “爹爹,你快看!” 看这海晏河清的盛世长安,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先生!” 徐瑶尝试的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一瞬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徐瑶难以置信的上前去探了柳叔均的鼻息。 没有任何感觉! 踉跄了一步,徐瑶摔在了地上,看着那具熟悉的身体,眉目分明,一丝一毫都是熟悉的模样,可偏偏没有了生机。 那张脸不会再对她笑,小胡子一颤一颤的,活像只小松鼠,也不会再严厉的指导她写文章,再也不会有人让她整本整本的背书了。 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厌烦,她喜欢听先生讲课,喜欢给先生抄文稿,喜欢和先生有关的一切。 眼前一黑,精神恍惚间,徐瑶握住了那双没有生机的手,还残余着一丝体温,那点温度就行冬日的暖阳一般。 虚无而缥缈,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等回过神来时,师母已经回来了,手中给先生买的药全散落在地上,和师母一同的,还是先生的另一位弟子。 和师母一同是大师兄,他带着暗夜的雨露,神色晦暗不明的站在门口,徐瑶看着师母,悲从中来。 “老师去了!”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些沙哑,却宛如一声惊雷,击打在在座的每个人身上。 明明就在白天,先生还笑着和他说,通史的大纲已经弄出来一多半了,先拿给施公看看,再往下弄。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明明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先生会和之前的每一次发病一样,可以熬过去。 曲雅怔怔的一步步向前,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中只剩下了那具没有了温度的尸体。 曲雅没有落泪,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蹲下来,将脑袋搁在叔均的,胸膛上。 就像年轻时,那时候叔均还没有疾病缠身,她会将脑袋埋在叔均怀中,听着叔均给她讲那些革命思想。 “润郎,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要回扬州一起看琼花,要给我写一百首诗的,你是要食言吗?” 曲雅轻声的问,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曲雅描摹着叔均的眉眼,相互扶持的十多年,这张脸却怎么都看不够。 只是那个总是笑意盈盈宠着她的润郎,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她的润郎,走的这么突然,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润郎!” 徐瑶知道先生有一副古琴,琴上刻着的就是“润郎”二字,以前她一直不知道润郎是谁,现在她知道了。 润郎,是先生的乳名。 曲雅伏在叔均的胸膛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独属于他们夫妻间的点滴,固执的等待着床上那人能够醒来。 可逝者已逝,柳叔均再也无法醒来,带着他未尽的事业和对未来的无限的期许。 1919 .11 .19 燕京大学国学门教授,柳素颉病逝于燕京北永胡同。 追悼会上,先生生前的几位弟子都难得的聚在了一处,先生一生弟子不多,能够被他承认的,也不过五人而已。 季舒得到消息后,连夜乘坐火车赶了回来,先生去的突然,离开的前一天,还说要将通史大纲梳理出来。 季舒以为当初一别,总有再见之日,况老家事简,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可返回,所以也就没跟叔均先生辞行。 不想再见之时,已是天人永隔,只见麻衣如雪,白帆高挂,两盏白灯悬挂在叔均家的大门两侧。 “老师!季舒来晚了!” 季舒见到叔均灵堂的那一刻,踉跄了两步,目眦尽裂,难以置信,直到见到了叔均先生的遗体。 “老师!” 季舒眼前一黑,险些昏厥在地,顿时放声痛哭,直直在叔均先生灵前哭了一夜,口中不免自责之意。 抚棺痛哭,直叫天地为之恸怆,少之英才,颠沛一生,最终却是英年早逝,三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原还可大有所为。 只是柳叔均早已没了这个机会,他将自己一身的激情和热血都集中在了最年轻的那些岁月,往后余生便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体,如今更是连这躯体都留不住了。 季舒挥笔便写下了《祭先师叔均文稿》,来祭奠叔均,这个仅仅大他三岁,做了他未及一年的先生。 第60章 叔均去世后,身后事皆有…… 叔均去世后, 身后事皆有二师兄陈钟和大师兄刘叔典一手操办,师母则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只呆呆的守在叔均先生棺前, 一语不发。 再加上成甫先生的帮衬, 一场丧事, 看起来也不算太过寒酸, 徐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丧葬风俗,只觉得心中堵得慌。 因为要操持丧事,便让徐瑶去照顾师母, 徐瑶也开口劝过, 只是师母一语不发, 不哭不闹,宛然是一块哀伤而沉痛的木头。 叔均先生并无子嗣,作为叔均先生的弟子,为其披麻戴孝, 行孝子之礼, 当徐瑶磕头的时候。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1916年, 拜师的时候, 那时她初到这个时代,对于拜师礼既无措, 又带着几分嘲讽封建的蔑视。 如今回想, 心如刀割, 先生待她之恩情, 是她此生皆无以为报的。 在叔均先生的追悼会那天,来的人并不多,除了先生教过的学生, 以及和先生较为亲近的同人。 时间可以磨平很多事情,包括生死,叔均死后凄凉,所来吊唁者除了几位交好的旧友外,大多同人厌弃他曾经变节行为,整个追悼会都没多少人。 成甫先生送了叔均先生的挽联是 “曲径危桥都历遍,出来依旧一吟身。” 徐瑶看了之后,深以为是。 少年天资,弱冠成名,身逢乱世,先生亦曾以笔为刀,企图划破黑暗的天空,亦曾背离初心,流离失所,声名尽毁。 到最后,一心热忱,终化虚无,在其短短的三十五年的生命中,留下了七十多部学术专著,更留下了对传统文化的忧心忡忡。 “成甫先生,我想申请送先生的灵柩归乡。” 徐瑶主动找到了安排先生后事的成甫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成甫看着眼前这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 似乎一夜之间,这个小姑娘长大了,他知道徐瑶和叔均之间的师徒情分,更加类似于父女之间的感情,对于这个请求,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 答应了下来。 “谢谢您,成甫先生。” 徐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打算离开,成甫想了一下,叫住了这个孤影单薄的姑娘。 “那个,你们之前都是生活在叔均家的,如今叔均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可以做兼职的,之前我就在东宁顺巷做家教,成甫先生放心,我可以养活我自己的。” “也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们这些先生。” 徐瑶点点头,道了谢,其实心底更多的是一片茫然,先生一走,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溺水者,迫切的需要一根稻草。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可以抓住的是什么,这个时代,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她却是如此懵懂无知。 “易之。” 严邵一直陪着徐瑶,似乎想从她这木然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可偏偏是一片死寂。 “此生飘荡,往来身世两徒劳。” 徐瑶喃喃自语,严邵听得分明,他虽不懂诗词,却也知其中的悲伤之意。 自当天叔均先生离去后,他便请了假,来帮着料理后事,他也没想到叔均先生会去的这样突然。 看着徐瑶,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先生入殓那天,徐瑶哭的厉害,并非那种嚎啕大哭,而是泪水一滴接着一滴的滑落。 等待先生的丧事基本结束时,徐瑶已经平静的接受了叔均先生已经离去的这个事实,只是看起来情绪低落的很。 年少成名,先生终究为时代所误,徐瑶沉默的收捡着叔均的文章,先生生前所著的书,大多是由她整理的。 看着熟悉的屋子里,在没有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其实先生在最后的一月早已无法起卧了,书房也空了许久。 猛然一进来,还觉得有几分湿冷,徐瑶整理着柜子上的书,有些稿子写的急,还来不及矫正,如今一股脑的就要被带走了。 徐瑶一面整理着,一面想起了先生在时的音容面貌,轻声细语的与她讲述着经文,笑着倾听她校园趣事。 一瞬间有些失神,一本书就掉到了地上,徐瑶捡起书的时候,上面写着《清儒得失论》,一下子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先生!” 仿佛积压很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书上,徐瑶无力的蹲下,将脑袋埋在膝盖上,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的意识到。 原来先生真的已经不在了! 有燕大的同学想上去劝慰,却被自己的同学拉走了,一同来整理的几人相继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徐瑶一人。 孤寂泛清寒。 原来先生真的离开了,徐瑶哭的泣不成声,那熟悉的笔记,似乎还残存着丝丝墨香,还带着隐约香烟的味道。 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在难关上,眼泪只是情感宣泄的一种方式,而宣泄之后的沉默,压抑着心底最深的秘密。 当叔均曾经的屋子空了之后,徐瑶的心中也陷入了一片孤寂,徐瑶靠在门框上,第一次,她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自先生去的那一刻,她一直有些恍惚,总觉得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先生还在,一切如旧。 徐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但此刻她的确想放纵一下,她想起先生生前极喜欢吸烟,她劝了很多次,先生都置若罔闻。 但此刻她内心痛苦孤寂,就好像一个人深处茫茫雪原,迫切的需要一点触摸可及的东西来填补。 严邵从学校回来,一进胡同便看到了徐瑶,素色学生装,浆洗的有些发白,发青的眼眶仰着头,看着乌云笼罩下的天。 “易之。” 严邵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失去生命中重要人的姑娘,他直接陪她一起站着,一同感受着天地间无边的寂寥,她在沉沦。 直到在沉沦中失去自己。 徐瑶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了,《神州女报》编辑部也没去过,她一直在这里,陪着师母,一同消解着这份痛苦。 师母近来神态有些癫狂,每每早起之后,也不梳洗,只在房中喃喃的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和人说话。 有次徐瑶在看先生之前留下的讲义,忽然听到师母猛的捶书房的门,书房自学生将老师大部分书稿都移到燕大图书馆后,就闲置下来了。 徐瑶跑过去问,师母痴傻的笑着: “你先生这会还在编书,你和师母一起去叫润郎吧!让他来给师母染指甲,你看,凤仙花开的那么好。” 徐瑶先是一愣,大冬天,哪来的什么凤仙花? 徐瑶当时就鼻子一酸,险些当时就落泪,却还是平息着心绪,好不容易将师母劝回去。 师母与先生夫妻十余载,一朝殒命,只余下师母一人,竟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师母癫狂,也是情有可原。 “有烟吗?” 徐瑶的声音很轻,让严邵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可侧过头去,那双迷离的眸子中似乎还在怀念着什么。 “有。” 徐瑶从不吸烟,可当她从严邵手中接过那根烟时,身子忽然怔住了,她似乎看见了先生夹着烟弯腰咳嗽的模样。 点燃烟后,徐瑶并没有吸,她不会吸烟,但香烟的味道,一瞬间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两人相顾无言,严邵点燃了烟,自己吸了起来,他在一年前就开始吸烟了,周身有着一股香烟味,看起来成熟不少。 就在这时,如梅突然跑了过来,见到徐瑶,有一瞬间的吃惊,徐瑶见到如梅慌张的模样,意识到出事了。 “怎么了?” “絮芳走了!” “你说什么?” “絮芳于三日前去世了。” 徐瑶脑袋里嗡嗡响,难以置信,笑着说: “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上个月我们还见过面,我还将自己的讲义给过她。” 无论徐瑶愿不愿相信,她的这位好友最终还是去世了,棺木就停在破庙中。 荒村破庙,忧魂忿忿。 “已经通知过她的家人了,不过没有任何消息,估计是想撒手不管了,我们和她的几个同乡打算就在燕京料理了。 本来想通知你的,但那段日子,叔均先生刚刚过世不久,你也没去学校,估计你心中也不好受,故而等今天才告诉。 你是絮芳的朋友,理因来送她最后一程。” 如梅说着落下泪来,到一旁低声啜泣,几个负责料理的同学也都落下泪来,毕竟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黄絮芳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徐瑶的脑海中还记得和絮芳相处的点滴,这个初见时,就含笑的姑娘。 一点点的走向解放,特别是在读过《玩偶之家》后,她勇敢的冲破家庭的束缚,立志做“华夏的娜拉”。 “絮芳!” 徐瑶抚着棺木轻声呼唤了一声,只是没有任何回应,顿时泪就落了下来了,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怎么走的?” 徐瑶很难想象,一个月前还和她说说笑笑的鲜活生命,一个月后,就只剩下一具没有任何温度的尸体。 “贫病交加,应该是急症。” 徐瑶大概知道,絮芳孤身一人在燕京求学的艰难,她逃出家庭后,家中完全断了她的供给。 可是看了絮芳留下来的日记后,徐瑶对于这位故友已不仅是同情和惋惜了,她遇见的都是什么奇葩兄长! 直至死前,絮芳接到家乡来信,她的兄嫂不仅侵吞家产,断她求学供给,更是在家乡败她声名。 捏造诽谤她是与人私奔,未婚先孕,更与多个男性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 以至于当时已经身染疾病的絮芳,见此信,顿时忧愤交加,以至于最后在忧愤中离世。 “放他娘的屁!这TM的是亲哥吗?” 徐瑶看信后,忍不住骂了两句,心中一时竟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忧伤多一些。 第61章 如梅还是第一次听徐瑶…… 如梅还是第一次听徐瑶骂人, 愣了一下,在第一次看到信的时候,她们的反应和徐瑶是一样的, 只不过没有徐瑶骂的直白。 “这些信件怎么办?” 徐瑶问了一句。 “絮芳生前最为敬佩顾先生, 我们打算安葬好絮芳后, 就将这些信件和日记都给顾先生, 絮芳不该就这样走的。” 如梅说起的时候,眼中含泪,她们三人自入学时关系就极好, 现在有一个人突然就这么走了。 生死离别, 一时间, 徐瑶竟有些难以置信。 短短一月之内,她最敬爱的先生,最可爱的友人先后离去,一时之间, 竟觉天地之间, 孤寂的很。 孤单影只,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徐瑶在见过絮芳下葬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寒热交加,严邵无法, 只好请假去照顾徐瑶和师母。 一时竟病了足足一星期, 方才渐渐好转, 严邵常常劝慰, 然而他嘴笨口拙,每每欲劝,反惹其伤心。 病好之后, 徐瑶便赶去参加了絮芳的追悼会,絮芳之死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影响,被视为是封建礼教迫害的典型。 这一年注定不会是平凡的一年,徐瑶看着窗外的积雪,月光清寒,身处异世,到底还是有着一股浓烈的乡愁。 徐瑶想起了自己这三年来,在这个时代的点滴,她的记性并不怎么好,但那些人,那些事并不曾离去。 徐瑶提笔写下了《怀先生二三事》和《记故友相识的岁月》两篇文章,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朦朦胧胧。 徐瑶没有睡意,起身推开门,黎明时分,最是寒凉,徐瑶裹紧了棉袄,一脚踏入雪中,经过一夜,积雪已经很深了。 徐瑶回来的时候,买了些菜,做好早饭后,去叫师母起床吃饭,曲雅在徐瑶的服侍下吃完了饭。 抱着先生生前的古琴,怔怔的发着呆,先生这一去,留下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那些手稿,便只有这琴了。 这琴是当年夫妻重逢后,曲雅从老家带来的,此后这琴便从未离开过叔均身侧。 无论是先生,还是师母都是会弹琴的,其实很正常,先生和师母都出生于传统的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是必须要会的。 “师母,一会我去一下学校的图书馆。” 曲雅漠然的点点头,自叔均去后,她便一直这样,总觉得那人还活着,就在她身边,甚至她还能听到书房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 徐瑶收拾好后,将师母托付给严邵照看,她能够理解师母的伤心。 青梅竹马,少是夫妻,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眼看着日子一点点变好,另一人却猝然长逝,留下的那人才是最苦的。 同样的,对于先生的离世,她同样很不好受,但她不可能像师母一样,全然不管不顾,她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她还残存着一份理性,先生已经走了,可先生的事业不该就此终结,她还有事情要做。 徐瑶去了燕大的图书馆,这个时候图书馆没什么人,大部分学子都在上课,黎先生正在整理书籍。 见到徐瑶的时候,有些震惊,她是燕大图书馆的常客,往日先生需要什么都是她来借的书,但叔均先生去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同时徐瑶也是他的学生,这学期最开始的两个月,他常常可见这个学生的身影,对于先进思想的接受度很高。 徐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先生一生著作颇丰,当日交给图书馆时,并未详细整理,如今也不过是胡乱的封存着。 “黎先生,我想整理一下老师生前的书。” “好,你去吧。” 对于青年学子,黎先生总是格外的宽容,他体谅着这份师生之情,虽然他与叔均先生并不相熟,可也是钦佩其学问的。 徐瑶一页一页的整理,每一个字都看的异常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或许是因为写字的人已经故去了。 张师是从学生赵侃那里得知柳叔均死讯的,微微怔了一下,他与叔均相交相识,有着亦师亦友的情分。 但两人最终还是走向了决裂,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关联的人,甚至有着共同的弟子——赵侃,哪里能够做到不闻不问呢! 只是寒心叔均政治上的屡次失足,但他又明白叔均因为家族的原因,太过急功近利,以至于迷失了本心,少年成名,于他未必是件好事。 叔均出生江南的一个儒学世家,家学显赫,然而于科举之上却屡屡不得志,其家人对他寄予厚望。 而他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考去了举人,虽然最后会试失利,可他毕竟未及弱冠,可惜命运弄人,第二年清政府便取消了科举制。 这也算是绝了叔均的后路,此后他背叛革命,四处为幕僚,未必不是出于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叔均终究不过是一介文人罢了,如何是那群政客的对手。 一介文人,纵使声名显赫,对于政客来说也不过是他们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学问这东西,是最容不得虚假的,需要一点一点苦心积累,真想做出一点东西,是需要极大的苦工的。 只可惜这样辛苦积累的声名,叔均却不知珍惜,甘愿被那些政客所利用,对此,张师也只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叔均死矣!” 也不知是感慨其人多变,还是惋惜其人早逝,只是短短的一句,却也算是最后的作别了。 身为旧友,他并没有为叔均送上挽联,毕竟当年叔均变节一事的确是两人之间的一道不可弥补的嫌隙。 他可以奔走保全叔均的性命,却始终无法原谅他曾经的变节,他于叔均,也算是全了当初的那份情谊。 救他,不过是为了保存文化的种子,不忍见他那满身学问就此消失,可因病离世,却是天意,他已无甚可对那人说的了。 徐瑶刚从图书馆出来,便听见有学生在议论什么,心中奇怪,覃仪便看到了她。 “易之,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 徐瑶见覃仪神色慌张,一面跟着覃仪朝校门口走去,一面询问具体去。 原来是师母,不知何故突然在校门口痛哭,呈疯癫状态,引得人纷纷议论。 覃仪因为徐瑶来学校的时候,偶然瞥到了一眼,由此就来图书馆寻人。 徐瑶皱着眉头,暗想,严邵的确不怎么靠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拨开人群,徐瑶扶起了正在哭泣的师母,擦干师母脸上的泪珠,短短数日,她那个风韵艳丽的师母便已憔悴的似五六十的妇人了。 “师母,我们回去吧。” “阿瑶,我们不等你老师了吗?他这会应该下课回家了才是,他是不是又忘了时间?我们去找闰郎,好吗?” 徐瑶闻言别过头,鼻头微微泛酸,强忍下眼眶中的泪。 想起先生生前常因为编书日晚,忘记了回家吃饭,总让师母着她来寻。 只是如今先生真的已经不再了。 “师母,先生已经回家去了,我们回去吧。” 不知为何,曲雅对于徐瑶有着异乎寻常的信任,旁人的劝都没有用,徐瑶一说,就点点头。 徐瑶带着师母往家走,她不知这样欺骗师母到底对不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人生的路该怎么走。 在回去的途中,严邵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正焦急的要说什么,就看见了徐瑶扶着的人,话就都憋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我……” 严邵感到有些抱歉,他真没想到会这样,他就是去上个厕所,出来时,人就不见了。 “我知道,这不怪你。” 徐瑶知道师母的心结,师母不愿意相信老师的离去。 经过那一闹,曲雅回去后就觉得有些累了,在徐瑶耐心的哄劝下,进入了梦乡,或许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再逢她的“闰郎”。 严邵看见徐瑶忙前忙后,心中有些不忍,见一切都结束后,对着有些疲累的徐瑶递了一根烟。 徐瑶接过,并没有吸,只是望着天空发呆。 “易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这样,又能如何?” 一声反问,道尽了无限的苦楚。 “易之,你不能永远照顾伯母的,你还有未完成的学业,而且我们得生活。” 严邵从现实出发,这些天他亲眼见到徐瑶为了照顾曲雅,日夜不能寐,劳心劳力,照顾一个精神病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有人能够料到她什么时候会发病,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是真的站在徐瑶的角度考虑的,徐瑶又何尝不知,只是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考虑接下来的事了,她真的很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而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折磨。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等夜中静谧的时候,徐瑶拿出了白天顺道抄录了一份季舒先生写的祭文,徐瑶对其中的两句感触尤深。 “夫子挺异质,运穷才则优。 平生狎风波,今兹正首丘。” 徐瑶在读完这篇祭文后,再看自己的文章,顿时觉得不堪入目,遂置入火中,火苗窜起,火舌卷起了残页。 除了祭文,徐瑶也知道顾先生在看完絮芳的文稿后,大为痛心,写下了一篇《黄絮芳传》,来批评封建礼教的无情。 徐瑶还没来得及看文章,正好今天覃仪给了她一本,徐瑶在灯下看了下来,看完之后。 心中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千百年来,妇女所受之压迫尽皆到来,使人如鲠在喉,食之不得下咽。 如此摧残人性人心之物,就该被批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否则当不知有多少人会受这等封建礼教的残害。 徐瑶知道自己有两件事,是必须要做的,一件是努力学习传统文化,并将其传承下去,一件是妇女解放,促进其思想意识的觉醒。 这件事,一件是因为先生,一件是因为絮芳,皆是她此生不能轻易忘却之人。 第62章 1919年最终还是走向…… 1919年最终还是走向了结束, 年末的那一天,徐瑶哄睡了师母,和严邵守了一夜, 两人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包括前世的种种, 恍如隔世, 就是隔世, 徐瑶苦笑着道: “若先生有幸生活在现代,或许就不会英年早逝了吧,先生, 原该有着更大的成就。” 如果在现代, 肺结核就不是不治之症, 若是生于太平盛世,先生就不会这样颠沛流离。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徐瑶个人的奢望。 两人从最开始的小声窃语,到最后的相顾无言,徐瑶看着窗外的天, 一点点便亮, 守到暗夜变天明,原本是除夕夜的祝福, 然而两人谁都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扬州一趟。” “扬州?” “送先生回乡, 落叶归根。” 徐瑶直到看见日光一点点照亮这篇土地,她想着, 未来会变得更好的, 正如这阳光终会冲破黑暗, 照亮大地。 “需要我和你同去吗?” 严邵有些担心, 自叔均先生离去后,其实徐瑶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怎么好,后来他的朋友又突然离世, 对于徐瑶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 这份平静之下的波涛,他无从得知,更无法寻觅。 “不用,我和大师兄一同,顺便送师母回去。” 至于当时答应先生的那婚约诺言,两人皆未曾提及,对于徐瑶来说,从未在乎过当时的承诺; 对于严邵来说,他也不是初来异世的那个小伙子了,对于徐瑶的情谊,早已不复当初。 或许曾经动心,但终归于平常,如今,只能算是较为要好的朋友罢了。 “你都想好了?” 严邵苦笑一声,纵使他真的愿意照顾徐瑶,徐瑶又会乐意让他照顾着吗? 相识三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徐瑶,徐瑶或许也从不曾需要他的了解。 “嗯。” 徐瑶点点头,这些都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也是她和众位师兄们商量好之后的决定。 毫无疑问,徐瑶是没有赡养曲雅的能力的,一个学生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能够继续学业就已经艰难,更何况曲雅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所以送师母回老家无疑是最好的,在扬州老家,老师的众多亲人都在,有他们帮持着,总比她一个人要好。 开春的时候,几人护送着叔均先生的灵柩回乡,先生的母亲在看到棺木的那一刻,昏厥了过去。 任哪位母亲看着自己小心爱护着的孩子,一别多年,再次归乡之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都无法接受。 更何况叔均多年在给母亲的信中,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的病情,以至于老夫人忽然见到子女的尸首,无法接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闰郎是他们一家人最为宠爱的孩子,从小就是当做小少爷护着的,出门都需要派人跟着的那种。 徐瑶从先生的侄子口中,得知先生幼时是极尽宠爱,分明是家人的掌中宝,在徐瑶看来,这分明就是现实版的“贾宝玉”。 这样的人在离开家后,步步艰难,于政治中浮沉在乱世中离乱,毫无疑问,先生在政治上幼稚的很,甚至让人有些无奈。 但是,无论叔均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的品德败坏,反复无常,是如何的不堪。 在这些亲近的人眼中,他永远都是他们的闰郎,是母亲最疼爱的孩子,是长姐眼中最可爱的幼弟,是侄子眼中最敬爱的阿舅。 在这里,徐瑶得知了先生幼时的诸多乐事,那时的叔均被家人爱护着,可以读着自己喜欢的书,可以调皮的捉弄自己的侄子。 这里的先生,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是被家人呵护的闰郎; 而不是燕京那个病体缠身,身负失节声名的的柳素颉。 而如今,无论是闰郎,还是叔均先生都已然不再。 徐瑶只在扬州停留了七天,在看着先生的棺木入土为安之后,徐瑶便随着大师兄刘叔典一同回了燕京。 徐瑶重新入学,继续之前的学业。 一月之后,徐瑶得到了师母决心出家的消息,来信中,师母明确表示了,此心已无所依。 唯有将其寄托于佛法之中,才觉有所慰藉,况叔均先生生前也曾钻研过佛法,她年轻时,也曾和和尚有所往来。 徐瑶看完信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这是师母自己的选择。 情深如此,又有何求? (一) 徐瑶和程芸一同在图书馆看书 徐瑶主要是在翻看着明清之际的小说,因着她们都国文课中有一门华夏小说史的课。 讲课的先生是徐瑶最为喜欢的邹大先生,徐瑶不想在先生讲课的时候,跟不上先生的节奏,便打算提前都看了。 程芸看了一会小说,觉得有一些无聊,便开始观察起图书馆里的学生了,并用笔触写下每一个人的可爱之处。 写完之后,就将本子递到徐瑶的面前,邀请徐瑶鉴赏,因为程芸写的是新式的白话文,愿与她共同欣赏的并不多。 徐瑶看着程芸用着寥寥几语,便刻画出一个可爱的人来,各具特色,心中越发敬佩程芸的文笔了。 “这样好的人物刻画,若是不用来写小说,竟是可惜了。” 徐瑶附在程芸的耳边,小声地夸耀着,她是真的很喜欢程芸的人物刻画,在这个传统文学占据主流的学校。 愿意用心练习白话文写作的,凤毛麟角,但看着程芸的文字时,徐瑶就有着一种感觉,这样的文笔是原该写白话小说的。 (二) 在整个学堂中,昭兰是最为多情的,每每读唐诗宋词时,时而落泪,时而大笑,情绪波动常令人猝不及防。 李昭兰是多情的,徐瑶每和她在一道时,总要听她说起诗词中的情韵,特别是那些令人惋惜的爱情。 光是《钗头凤》,徐瑶便听着昭兰感慨多次了,几乎每一次,昭兰都要惋惜一下陆游和唐婉两人有缘无分的爱情。 虽然徐瑶很不喜欢陆游对待爱情的态度,但奈何人家词写的好,不是吗? 瞧瞧!将这孩子一个个迷的! 徐瑶曾多次劝过李昭兰,不要太过笃信诗词中的爱情,文人写的词再美,也挡不住他们风流浪荡的本性。 然而沉浸在诗词古典戏剧小说中的李昭兰,怎么会听信徐瑶的话了?只认为徐瑶不懂风情。 “你不懂,这是情!人世间最美的,就是情。” “……” 好吧,我是个直女,不懂什么是情,匿了。 (三) 在一群同学中,徐瑶是最爱整理讲义的,每堂课的讲义她都会在课后进行整理,讲义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先生课上讲过的。 下课的时候,最爱整理讲义和抄写笔录,亦或是看书抄书,大概是因为她师从国粹一派吧,似乎除了这些,便没了别的乐趣。 然而她的白话文却是写的最好的,在白话文还没有走近女校的时候,她便开始倡导了,只是不擅长写白话诗。 性情简单直率,但却是出了名的胆小,每回召开校友会,或是爱国运动时,她总是热心肠的帮忙。 但若是要她出头,她是万万不肯的,就是写文章,也必然是要弄个笔名出来才好。 偏偏她写的白话文最多,记性又不好,所以写过之后,往往会记不清哪篇是自己写的,有时竟连有无写过文章都记忆都模糊了。 后来,便知道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原指的就是徐易之。 但在此之前,学生尚未觉醒之时,她原是最为激进的,可到了后面,她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出头了,推辞也是千奇百怪。 但用的最频繁的还是,“我本就是惫懒至极的人,何必来烦我?” 同学多笑她行为怪癖,她也不解释,只照旧整理她的讲义,写她的文章,偶尔发发呆,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心事。 只是楚如梅能懂她的心,两人常常一同商讨文学,特别是叔均先生当年留下的中古文学的讲义。 (四) 阮淑贞是个理性而可爱的人,在这些人中,她常常能够不跟风附和,有着自己的想法。 偏偏她又有着极强的领导能力,几乎学校的大部分学生爱国运动都是有她发起的,她的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激情的人。 激情而冷静。 徐瑶是最怕被阮淑贞催稿的,那些白话文,明明淑贞自己就可以写,每次都推给了徐瑶,徐瑶若是不同意,她便用美食诱惑她。 淑贞出生富贵,对于金钱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也是众人中零花钱最多的,平日就喜欢储藏零食。 有段时间,徐瑶生活困苦,衣食都无法供给时,全靠淑贞的帮助,才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在整个女校,淑贞的人缘极好,大家遇见困难了,也多会寻求淑贞帮助,后来学校组织学生自治委员会,她自然而然的担任了会长。 一时间,既要忙着校内委员会的工作,又要忙着和校外的学生联合会联系她,忙的脚不点地。 虽然如此的繁忙,淑贞却总是笑的,她是个乐观主义者,什么演讲、写作、集会,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五) 楚如梅原不是一个忧愁的人,然而自絮芳去后,她便多了许多的忧愁,常常长吁短叹,思考着人生的价值。 并经常觉得人生无趣,有了出世的念头,徐瑶和她交好,常常劝她,凡事都得向前看。 但是前方真的是出路吗? 絮芳的死,让如梅有些动摇了,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怎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如梅越发觉得生存之艰难。 因着这份个人的离愁别绪,她写的诗也平添了许多悲伤的意味,尤其是词,更具有宋代周邦彦的味道。 如梅的古文功底,是她们这一群学生中最为深厚的,提笔即可写诗,字字句句皆是合辙押韵,意蕴更是深厚。 就连一向挑剔的季舒先生,对于如梅的诗也没少夸赞。 偏偏如梅出生江南,常被同学戏称是,女高师的林黛玉。 第63章 . 办杂志(1)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但…… 夏日炎炎, 蝉鸣聒噪,但屋子里却是凉爽的,齐夫人笑着让人开了一瓶红酒, 用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装着。 “易之。” 齐夫人扬头朝徐瑶点点头, 递给了徐瑶, 徐瑶接过酒杯, 道了声谢,两人坐在沙发上,徐瑶慵懒的半靠着。 “法国的葡萄酒, 上个月刚从寄回国的, 尝尝看。” 徐瑶微微抿了一小口, 入口甘甜,带着微醺的醉意,还有着些葡萄特有的清香,有点像现代葡萄果汁的味道。 “不错, 不过我就算个俗人, 品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夫人, 若是找我来品酒的, 那可找错人了。” “易之,我这还没开口了, 你这就开始堵我了, 这可不太好吧!” “我这可是一大早就往你这来了, 大热的天, 难道还不够意思?你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可就告辞了。” 徐瑶喝了两口红酒就放下了杯子,起身在屋子里转悠着, 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看着。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过来,我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 “我打算请你来做新报刊的主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徐瑶一听,的确新鲜,放下书,小跑着就挨着齐夫人坐了下来,齐夫人笑着拉住了徐瑶的手,一本正经的说: “你不是说要办一份女性解放的报刊吗?正好我这新投资了一家,是以前的一家风月小报,濒临倒闭,被我丈夫买了下来。 我问他要了过来,给你做,怎么样?反正他也不懂什么报刊杂志,放在他手里就是浪费。” “你丈夫会同意吗?我可是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 齐夫人将酒杯放下,看着徐瑶的眼睛说: “你在《神州女报》干的就很好,我很喜欢你写的文章,够味!” “你是想看我被骂吧?” 徐瑶挑挑眉,和齐夫人开起玩笑来,齐夫人的丈夫是商人,两人初识是在《神州女报》的编辑部。 那时候徐瑶还只是《神州女报》的一个小编辑,当时正在订正从全国各地寄过来的稿子。 齐夫人本人并没有接受过多少系统的教育,只能说认得几个字罢了,但她本人极为喜欢读小说。 古典小说,她看不懂,白话小说兴起后,她也看过一些,不过还是很拗口,不是很懂,基本上都只能是一知半解。 偶然间在《神州女报》上看到了当时徐瑶的一篇小说,只有一两千字,分两期刊载的,故事并不曲折,但通俗易懂,当时看完后,就喜欢上了。 由此就开始了在《神州女报》上追小说的日子,不过徐瑶很少写小说,两三个月能有一篇,就已经算高产了。 大部分的时候,徐瑶写的都是一些针对各种社会现象的杂文,或者她偶尔的一时牢骚,小品文一类的生活趣事。 几年下来,她已经算的上是《神州女报》的主要编辑了,副刊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她负责的,大概一个月总要刊登个三四篇。 靠着女报,她也算是顺利完成了学业,先生刚刚离开的那一年,她生活困苦,没少四处借钱。 好在有几位先生的接济,她才度过了最为艰难的那一年,那个时候一个馒头顶一天,喝水充饥是常有的事。 虽然艰难,好歹是撑过来了,伴随着她的文笔越发的熟练,她的文也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报刊上了。 齐夫人去报社拜访她时,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编辑了。 在拜访前,两人就进行过通信,齐夫人在信中表明了她对于徐瑶的钦慕之情,特别希望能够当面拜访。 徐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但没想到人直接找到了报社,并点名要见《风月佳人》的作者。 《风月佳人》是徐瑶在1921年所写的一部三万字的短篇小说,小说的主要内容是讲述封建家庭内部矛盾的故事。 故事的起因是妻妾争风吃醋,妻是传统的,受着封建思想洗礼的,恪守着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 妾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读过一些思想解放的书,向往着美好爱情,是家族没落的大小姐。 妾是被家族典卖给夫家的,换了三百块大洋,而此后,刚刚满十五岁的妾便成了一个男人的所有物。 最开始的妾是不甘的、绝望的,同时也是无措的,她不知道她的命运该走向何方,这时她想到了死,可她毕竟没有自杀的勇气。 在新婚的那一天,她的夫给予了她关爱,让她歇下了防备,全心全意的将自己交给了夫,她以为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于是她开始爱她的夫,她的爱是热烈而真挚的,在这如同烈火一样的爱中,她忘却了她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妾,一个男人的玩意儿,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和这宅子里的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丈夫每个月必须要去的是夫人哪儿,而那一天,她只能独守空房,一人独坐到天明。 这种苦楚是无法让人忍耐的,更为悲哀的是,她必须对着她的情敌保持必要的尊敬,只因为所谓的规矩。 妾不信规矩,于是她故意挑衅妻的威严,妻对她很宽容,从不与她计较,还会邀她一同品鉴诗词。 但妾不甘心,开始了和妻争宠的日子,而她自以为的爱人,总会要她忍耐些,只因为另一人是他的妻。 若是急了,男人还会斥责她,说她不懂规矩,并冷落了她,原因是为了让她反省。 呵! 妾不甘心,凭什么她全心全意付出的真心,最后却只能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她还年轻,不愿意就这样枯坐着就像一潭死水。 后来,男人已经很少到她这儿来了,当然也没有去妻哪儿,男人在外面又有了新的女人,家成了他的旅店。 而那时她才刚刚嫁给这个男人三个月,三个月,她的爱情就破灭了,她成了宅子里的一个幽魂。 而这个时候妻出现了,妾猛然发现,她一直所厌恶的妻,原不过是个十分可怜的女人,她只不过比她大三岁,却已经死在这个宅子里很多年了。 在漫长的孤寂和争斗中,妻和妾相爱了,她们成了彼此在这深不见底宅子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光。 那个看似传统的妻,原不过才二九年华,却早已没了青春,她是老爷的继室,而老爷大她们二十多岁,已经到了可以做她们父亲的年纪。 (……此处省略,我也不知哪有问题,被锁了。) 她们开始尝试着了解彼此,发现无论是妻还是妾都是被这可悲的制度所残害的。 她们开始了解彼此的无奈,彼此的过去,并彼此依靠,共同相守,直到最后彼此相依相守,直到相爱。 这是幸运的,她们虽然失去的丈夫,但她们有了新的恋人,彼此相知,因着共同的处境而感同身受。 直到最后,她们都私情被曝光,但没有人承认这是属于两个女人之人的爱情,同性怎么会有情! 虽然没有人承认这段私情,但这种事情依然是败坏门风的,她们的身体只能由她们的丈夫做主,除了丈夫,包括她们自己,都没有这个权利。 最后妾被浸猪笼,投江,没有人在乎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没有人在乎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妻永远被禁锢在那幽深的宅院中,从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开始了犹如死尸一样的日子。 或许她本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妾的到来为她带来了短暂的活力,妾的离开剥夺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直到有一天,丫鬟来送饭时,发现妻不知何时,已经自悬于梁上,便成了真正的死尸。 徐瑶写这部小说的灵感便是来源于报纸上一则妻妾争风吃醋最后惹出性命的事,徐瑶由此想到,三妻四妾制度对于女性的残害。 在这个故事中,徐瑶要揭露的就是妻妾在争风吃醋中,逐渐相知,并最终相爱,却因为可恶的封建礼教,而走向了灭亡。 这个故事分为了五期,自刊载之后,反响就一直很不错,很多人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艳/情小说。 但最终的结局,却引入深思,是什么导致两个妙龄的女孩最终双双走向灭亡的结局,是爱情的覆灭?还是无边的绝望? 徐瑶在小说中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在无限哀思中结束了这个故事。 但对于妻的死,却有着种种猜测,有不少读者,甚至写信给报社,来询问妻自杀的原因,有一些读者的分析很有意思。 报社将这些有意思的讨论分别刊登在报纸上,并没有明确表态。 齐夫人当时看来小说后,大受感动,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小说的作者一面,并因此给《神州女报》投了不少钱。 因为是金主爸爸,所以众人对于齐夫人还是比较尊敬的。 齐夫人在见到徐瑶后,最开始是比较惊讶的,因为徐瑶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眼神中有着学生特有的纯真。 怎么看都不像是写出缠绵悱恻文章《风月佳人》的人,原以为会是个历经风尘的人,没想到是一个未经事实的女学生。 然而在彼此交谈时,齐夫人说了很多自己对于妻妾两个角色的看法,尤其是对于妻最后的死,论述了很多。 齐夫人完全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尽管未经情爱,徐瑶对于情爱有着不同寻常的态度,完全不输于见惯风月的人。 两人由此就熟悉了起来,齐夫人原是个不关心时事,只安心享乐的贵夫人,但在和徐瑶的相处中,一点点的了解了先进思想。 并开始大力支持徐瑶她们所说的女性解放事业,虽然她无法像徐瑶她们一样用笔去战斗,但她有钱啊! 齐夫人资助了几个生活困苦的女学生,给一些女校也捐了不少。 第64章 . 办杂志(2)毕业(1) 用她自己的话……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再加上她丈夫只要她不出轨, 其他的一概不管, 这钱不花白不花。 徐瑶经常会带给她很多新奇的体验, 这种体验, 她很喜欢,并且在徐瑶的影响下,她甚至想自己办工厂。 “易之, 我把报社交给你, 你自己来做,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就是别写太过激进的政治思想,现在都怕这个。” 齐夫人特意叮嘱了两句,她的兄长在政府做事,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你放心, 我胆子小, 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我心中有数。” 齐夫人抽搐着嘴角, 暗想,你胆子小, 没把天捅破了, 就算是你积德了。 她可记得, 去年, 因为一些事情,具体什么事,她倒记不太清, 徐瑶可是口诛笔伐的对方大半年。 不过这都是小事,文人相轻,更何况徐瑶的确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必定有气就是要出,万不会委屈自己的。 “你有数就好。” “不过,要我来做这总编辑,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这报刊内容需由我全权负责,你们这些股东不得随意干预,否则我还不如留在《神州女报》呐。” 徐瑶说这话时,翘着二郎腿,看着齐夫人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自然,你的报刊你做主。但有一点,给你三年时间,别倒闭了就成。” “还有,我只负责内容的选定,编辑人员的安排,其他的销售什么的别往我身上推,我那边还有课了。” 齐夫人闻言,知道这是有把握了,忙笑着点头说: “自然,可你也不能全然撒手不管。至于这薪资,我比着《商务印书馆》的给你发,月薪200,至于多的,我可也出不起了。” “我孤身一人,用不了那么多,而且我如今也不值这个身价,只要一半,就可,将这笔钱投入报社的经营,比给我强。” 徐瑶轻笑着,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凭着几句白话文,博几分关注罢了,更何况她一时也真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别人都是抢着要高薪,你这倒好,把到手的薪水往外推,我瞧着你也不是那高风亮节的人。” 徐瑶笑着摇摇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有点辛辣的酒味,刺激的徐瑶皱眉。 “这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不过这只是我现在的价,过两年可就未必是这价了,你就偷着乐吧。 当然等报社办起来了,我的薪水可是要涨的。” “可以。” 徐瑶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多一分的她都不要,这些年的沉寂,让她的确想明白了很多事。 其中一件就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以前有先生庇护着,总觉得什么都可以往后拖一拖。 随波逐流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安安稳稳的陪在先生身边,就可以。 可是先生离开后,絮芳也走了,偌大的天地间茫茫一身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为了生存,为了学业,她吃了不少的苦,也更能体会这个时代的不易。 女性解放事业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但具体需要怎么做,她还有些茫然,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可以做的了。 “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你看这报刊取什么名字的好。” “我瞧着这两年女性报刊也增了不少,从一开始的觉醒,到后来的女国民,可我觉得女国民还不够,需得平权才好,不如就叫《平权报》,怎么样?” “《平权报》?你这可是要戳多少人肺管子,真打算一诞生就招骂呀!” 齐夫人听到这名字时,吓的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可看徐瑶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男女平权?你是在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这有多激进吗?” “激进?不激进,哪里来的销量?这就叫营销手段,而且男女平权才是我等所终身致力实现的目标。 你只单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名字我瞧着就可以,若是再加上几篇观点激进的文章,就不怕这报刊没人知道了。” 齐夫人一向知道徐瑶是个与众不同的,可这股子疯劲,还是让她有些惊诧,毕竟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 “我同意是可以,可是你要明白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艰难,先不说这样一份报纸,一旦面世,需要面对多少人的口诛笔伐。 就说面世之后,你这个总编辑所要面临的处境,只怕届时谩骂之声不绝,你声名尽毁,不值当。” 对于齐夫人的顾虑,她是清楚的,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学生,她见过黑暗,所以要追寻光明。 “纵有毁誉,我徐瑶一人以任之。” 徐瑶不过轻轻一笑,她是柳叔均的弟子,哪里有畏惧的道理?或许她做不了大师兄那样的学者,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这些年在《神州女报》,她所经历的谩骂赞誉不在少数,可她不在乎,一个人要努力的奔向前方,总免不了脚下的坎坷。 “既如此,那就依易之的。” “还有一件事,既然要办报,就不可能只指着你们一家,羊毛也不能只薅一只,不是?” 齐夫人有些无语,耸肩,算是答应了。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齐夫人约徐瑶明天一同去惠昌楼吃饭。 “别了,明天我到先生家去。” “好吧,那有时间我去找你。” 徐瑶回了学校,临近毕业考,她也有诸多的事情要忙。 在齐夫人还没和她谈起办刊的事情前,她便已经接了燕京某中学的聘函,请她去做国文老师。 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因此这段时间要忙着搬东西,将女校储藏室的东西都寄到她的新居去。 因为她孤身一人在燕京,也没个什么亲戚可以投靠,便只得搬到中学为女□□准备的宿舍中去了。 宿舍是在一个院子中,看起来有些简陋,好在离女校并不太远,如梅帮着徐瑶将行李搬了过来。 院子里除了徐瑶,还有着其他□□,学校雇了一个人来照顾□□的衣食,徐瑶道了谢,几人忙乎了一个下午,才将小屋收拾出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当夜如梅便和徐瑶一同住在了宿舍,两人同床共枕,说着以后的打算。 “我要回金陵了,家里来信,催我回去,说是已经在金陵替我谋了一个职缺,易之,我们当真就要这样别离了吗?” 如梅搂着徐瑶的腰,两人抱着一起,有些难舍难分,徐瑶一时也有些感伤,在此之前,如梅明明说过要留在燕京的。 两人还说着两人都留下来,比邻而居,闲时可以写诗、作画,出去游玩,还可以办报、做学术…… 如今一个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说着就让人有些神伤。 “你若是走了,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当年的故人,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人生究竟还有什么盼头。” “别这样说,人生的盼头本就不该寄托在旁人身上,你我都还有着很远的路要走,虽然无法在一起,但我们仍不能忘却当初的誓愿。” 如梅宽慰着徐瑶,她是如此的怜惜易之,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此以后便真的是一只孤雁了。 “叹浮生、也复漂流南北。你这一走,我便真的是孤雁了,自此南北,何处是相知?” 如梅闻言,鼻头一酸,徐瑶意识到自己有些矫情了,强颜欢笑着道: “我打算办一个报刊,无论南北,你都得做我的编辑,给我投稿。” “好。” 如梅点头答应了,她知道徐瑶有报刊的经验,也知道她一直有这样的志向,原本她们说好要一起的。 “走之前,去看看絮芳吧,她应该也会舍不得你的。” “我走后,絮芳的墓就只能麻烦你了,年年清明中元,别忘了去陪她说说话,她生前最怕冷清。” 说起絮芳,两人都忍不住落泪,絮芳是她们共同的好友,对于絮芳的悲剧,两人都怀着一样的心情。 两人哭了一会,月光照进屋子里,用冷水洗了脸,两人随便擦了一把。 徐瑶看着如梅,侧躺着,描摹着对方的眉眼,语重心长,又似自我安慰道: “离开也好,否则你和赵先生那事,不好办。” 如梅和赵先生之间的纠缠从19年就开始了,最初的时候赵先生给如梅写了一首情诗,搅的如梅心乱如麻。 不过那年事情很多,自五月份起,整个女校便处于一种运动的状态,在国家利益面临威胁的时候,如梅积极投身于学生运动之中。 整个一年,如梅都没心思考虑这事,原以为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直到20年春的时候,如梅又一次接到了赵先生的情诗。 说对赵先生不动心是不可能的,那段时间如梅一直神情恍惚,在月下散步,也会无缘无故的落泪。 她曾向徐瑶诉说过自己的心事,彼时徐瑶已经是季舒先生的弟子,跟着季舒先生学习《文选》。 《文选》她一部分的跟着叔均先生学的,但未来得及学完,叔均先生便离世了。 先生离世后,直到第二年五月份的时候,徐瑶又拜了季舒先生为师,继续学习《文选》。 “易之,我觉得我的命运是如此的可悲,赵先生是我心仪已久的人,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先生的爱慕。 但我真的收到先生的信后,我的心情却是如此的复杂,先生素有风流的名声,我担心先生并非真心实意……我……真的有些害怕。” 第65章 . 毕业(2) 徐瑶得到这个消息时,内心…… 徐瑶得到这个消息时, 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说,她是知道季舒先生风流的名声,不过那都属于先生的私生活, 和她关系不大。 可当先生风流的对象变成自己的好友时, 这种感觉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她不愿好友受到伤害。 “如梅, 我是如此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身为女性,我们总是容易对优秀的人动心, 心生钦慕之情, 这原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曾经也有过, 但我们终究不能让那份钦慕冲昏了头脑,人生是如此的漫长,怎能因为短暂的风景而误了自己的一生。 如梅,季舒先生是怎样的人, 你我都很了解, 无可否认,先生是值得钦佩的, 无论是他的学问还是大义。 但…… 总之, 身为朋友,我应该尽我作为朋友的劝谏的义务, 先生并不适合做恋人, 他还是更适合做老师。” 如梅当时听后, 久久不语, 只是沉默着对月落泪,将无限的哀愁忧伤化为晶莹的泪珠。 如梅拒绝了这份爱意,尽管心中是如此的痛苦, 她有着诸多的顾及。 如梅在那次拒绝爱意之后,痛哭了好几天,连着几天都向学监请了假,那几天她眼睛肿的跟个桃子似的,不吃不喝的。 可这份爱意是她亲手推出去的,她必须承受这失恋的结果。 好在彼时如梅还未动情太深,哭过之后,也渐渐缓过来了。 直到临近毕业时,她再次收到了赵先生的情诗,沉寂多年的心再次躁动了起来。 楚如梅深知,如果自己继续留在燕京,必然会沉溺到这份不该有的的感情中,所以接到老家的来信后,她便答应了。 只是对着徐瑶还是有些愧意的,毕竟她答应过徐瑶,要留下来的,可如今她食言了。 好在徐瑶是理解她的,虽然心有不舍。 如梅长叹了一声,将脑袋搁在徐瑶的肩上,颇为惆怅的说: “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还记得当年排演《孔雀东南飞》时,一群姐妹聚在礼堂,满怀希望和激情的模样。 谁知道这一毕业,便是各奔东西了,钱韵是个最没良心的,她要去美国,以后我们便是再难联系了。” 徐瑶听着如梅的话,也回忆起了当年一同排戏的事情,那是1920年秋,为了彰显女性自由。 文艺社决定排演《孔雀东南飞》这出戏,打破千百年来女性不能演戏的规矩,借助戏中人的口来诉说女性所受的悲苦。 剧本是徐瑶和程芸一同改的,最后的排演整个文艺社都参与了,为了这出戏,她们没少费精力。 好在最后的演出还不错,她们那次特意请来了几位一直以来支持她们的教授,特别是给予她们文艺社帮助的顾教授、黎教授和施公。 当程芸饰演的刘兰芝控诉着自己的爱情的时候,那一刻,让人感觉,程芸在控诉着的千百年女性所承受的痛苦。 演出结束的时候,坐到台下,疯狂的鼓掌,眼中含泪,程芸饰演的刘兰芝简直是太棒了! 对于爱情的向往和追求,对于传统礼教的控诉,对于女性价值的思考…… “或许人生聚散离合总无常吧。” 两人躺在被窝里,说了很多许多的话,直到天蒙蒙亮时,两人才沉沉睡去。 如梅要离开之前,两人一同去了一趟絮芳的墓地,献上了一支花,看着荒村孤坟,免不了心中悲戚。 “絮芳,我要走了,以后便不能常来看你,你一向是最能容情的,必然是不会怪我的。” 两人祭拜了一回,方才慢慢的往回走,彼此相顾无言,心中颇有些不舍。 “到金陵了,别忘了给我写信,纵使我们身处南北,我们的情谊也不能就这样断绝。” 徐瑶拉着如梅的手,看着她,五年以来,她们一同走过了诸多,一起逃过课,一起进行过演讲,一起写过文章,一起伤春悲秋,一起探讨人生的价值…… 这五年来,有着太多的喜怒哀乐,一朝别离,乱世之中,或许就是生离死别了。 在上火车前,徐瑶紧紧的抱住了如梅,在如梅的耳边说道: “别忘了我!” “嗯。” 送走絮芳后,徐瑶又接连送走了女校很多同学,大家都奔向了各自的归途。 而她的归途又在何方了? 晚间风起,徐瑶饮尽杯中只酒,看着窗外晚霞绚丽,有些微微愣神。 “徐小姐?” 徐瑶转过头,朝对面的商人微微颔首,眼眸轻起,淡妆轻抹,烟霞绚丽,朱唇微启,虽着素衣,难掩其风流。 “如此就说定了。” “慕先生能够慷慨解囊,我等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能为华夏女性报刊事业的发展,做一些贡献,也是我的荣幸。” 彼此筹光交错之际,一切尽在不言中,离开时,笑意盈盈,目送着南方商人离开后,徐瑶送了一口气。 “可算是累死我了!这眉目传情,还真不少一般人能做的事。” 徐瑶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昭兰笑着道: “可算是让这个冀州老板掏了腰包,要不然这几天可就白忙活了,说来还是你厉害,眉目传情间,对方就沦落了。” “别打趣我了,他那是看上我了吗?是看上了我们能给他带来这个。” 徐瑶说着比划了一个吹银元的姿势,两人一面笑着一面谈论着最近报社的情况。 毕业后,昔日一同玩闹的同学各奔东西,回想起来,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如梅回了金陵,如今在金陵第三女子师范任教,程芸去了浙江,钱韵去美国留学了。 留在燕京的,就她们几人,前些日子,阮淑贞也因为母亲重病,要回家侍疾,如此一来,老友零落了。 “等这批钱到账后,报纸也就可以开始办了,前些日子,程芸还写信来问了,她可巴不得给我们投稿了。” 昭兰笑着说,这是她们当初在学校时的心愿,就是要办一份女性的报刊。 徐瑶有着在《神州女报》做过多年编辑的经验,对于办报颇有心得,毕业离开女报的时候,被女报总编辑用高价挽留。 不过徐瑶一直期望能够办一份属于自己的报刊,《神州女报》内容终究还是限制颇多,限制了她很多想法。 所以一毕业,徐瑶便开始筹办这件事,不过办报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费了她不少心力。 她如今在北阳中学教书,任国文老师,女师大的同学毕业后,大半都选择了教育事业,毕竟当初在女师大学的就是这个。 燕京女子师范大学是在1922年成立的,正好是她们毕业的那年,说来算她们的幸运了,经历了女子师范升格为高等师范,再到现在的师范大学。 无疑,她们是幸运,既有幸受到诸如叔均先生、季舒先生,这样的国学大师的教导,又有幸能够接受到顾先生、钱先生这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 她们的思想正好处于新旧之间,这使得她们不同于女校之前毕业的那些学生,她们有着更为倔强的反抗精神。。 “她如今可算是清闲了,可是实现了当初的夙愿,教学、学术,我等可只有空羡慕的份。” 程芸在学校一直是领导者的角色,一毕业就回乡,本来她也是打算留下来的,但家中来信,要她回去,无奈。 “依我看,发刊词要不就让她写吧。” 昭兰提议着,两人相视一笑,就算的确定了。 昭兰是徐瑶邀请来的,两人虽然在,学校时算不上密友,但多年同学兼舍友,交情还是不错的。 而且昭兰是少有的还留在燕京的同学,也在燕京某中学教书,两人虽不在一所学校,但时常往来。 昭兰一接到徐瑶的邀请,立刻便答应了,这正好是她一展抱负,向世人展示女性才能到绝佳机会。 “我前天见到了静宜,她近来可一点都不好过。” 两人正说着报刊的事,昭兰却突然提到了静宜,静宜因为家庭原因,毕业后未投入到社会之中,仍旧在家。 她家本来就在燕京,因此时常与两人有所往来,但之前,徐瑶一直忙着为即将刊行的报纸筹措资金,所以已经有近一个月未去看望了。 猛然听到昭兰说起静宜的状态,她心中是又急又忧,忙追问道: “怎么了?” “她和纪先生的爱情走向了灭亡。” 徐瑶愣了一下,震惊在原地,她和静宜并不怎么熟,然而静宜和昭兰却是极好的朋友,这位突然的“纪先生”,让徐瑶很是迷茫。 “纪先生?哪位?” “说来你也不知道,自叔均先生走后,你就很少关心这些了,一天就待在图书馆,活生生的就是一个书呆子。 纪先生是静宜的爱人,两人是在两年前相爱的,当时两人蜜里调油的,可羡煞了旁人,本来约定毕业后,两人就结婚的。 但纪先生家中原来是有未婚妻的,那边家中不同意解除婚约,而静宜这边也不会同意让她嫁给一个穷小子的。 你知道的,静宜的家境虽比你我都要好,但束缚也比你我要多,我前日去看望她时,竟隐隐有了相思病的症状了。 愁眉不展的,看得人很是忧心。 只可怜这一对苦命的鸳鸯,连爱情都无法自主,这腐朽的社会当真是残害人的。” 徐瑶沉默了一会,道: “一段感情错过必然是可惜的,可若是因此损害自己的身体,便是不值的。” “你总是这般理性,感情的滋味你不曾体会,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滋味的。” 徐瑶知道昭兰伤春悲秋的老脾气又犯了,遂闭上了嘴,不再说话,昭兰长吁短叹的感叹了一会。 第66章 . 办杂志(3) 离别时,昭兰拉着徐瑶的…… 离别时, 昭兰拉着徐瑶的手,说: “有时间,你也去看看静宜吧, 毕竟也是同学。 若你的理性能减轻静宜几分痛苦, 也是好的。” 徐瑶点点头, 回到住处时, 天已经黑尽了,徐瑶点了灯,开始整理上课要用的讲义, 其中有不少她都做了一些更改。 “徐先生, 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张妈将一封信给了徐瑶, 说是今日邮差送来的,不过那时她并不在。 徐瑶接过信,向张妈道了谢,待张妈离开后, 拆开信, 信纸红色的桃花笺,字体也是很好看的蝇头小楷。 只是信的内容, 她并不怎么欢喜, 是约她周末一同出去玩的,写信的是她的一个苏州同乡。 两人是在一个月前的同乡会上认识的, 徐瑶记得他, 是明都大学的一个学生, 长得有些稚嫩, 声音也很软。 莫名的特别贴合“小狼狗”这个词,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说说。 几乎没有犹豫的徐瑶写信拒绝了,然后接着整理第二天上课要用的讲义。 讲义整理完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徐瑶又看了一会书,直到十一点,方才有些许困意。 徐瑶睡眠浅,故而每次困意来袭的时候,她总要就着那阵困意睡下,否则便再难睡着了。 徐瑶最后还是放学后,去拜访了静宜,静宜正无聊的翻着书,听见是徐易之来了,赤着脚就跑了出来,拉着徐瑶就进了卧房。 “你可算是来了,这段日子可算是愁死我了。” “慢点,我都听昭兰说了,你这打算怎么办?” 徐瑶看着静宜,看着对方的眼睛,两人自毕业后,还是第一次相见,静宜红了眼眶,说着: “他给我写了封信,想与我一同私奔,我这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心里的确是爱着他的,只是要我抛弃一切随他而去,我却是不愿的,我不能让我的家族蒙羞。 按理来说,我们是接受过新思想的青年,不该有着如此多的顾虑才是,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离开家之后,父母的愁容,我这心就如同刀搅。 我既不愿我的情郎受着思恋的苦楚,也不忍我的父母受着失去我的痛苦,易之,如今我只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给了情郎,一半给了父母。” “……” 徐瑶听着,心中并不好受,她素来是不赞同女性沉溺于情爱中的,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更况是这些刚刚接触自由的女性。 静宜说着落泪,泪珠一滴滴的滚落,静宜想着这些日子的纠结,愈发觉得委屈、无助。 徐瑶拍着静宜的背,安慰着静宜,叹了口气, “静宜,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许下的愿望吗?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自由呀! 记得那年月下,我们在草坪上放声的歌唱,纵情的谈笑,如何能想到今后的这万般的无奈,痛苦。” “那时我以为我可以去实现我的理想,你说过的你要整理先生留下的遗作,而我说我要去做学生的启明灯,告诉他们,人生该是什么样的。 可是我没有路了,我飞翔的翅膀被剪去了,我的家族不会允许我抛头露面的,更不会让我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易之,我是如此的羡慕你,可以无拘无束,自由的飞翔,我听昭兰说,你要办报。” 说道这些的时候,静宜眼中的光渐渐熄灭,曾经在学校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向往着明天。 她喜欢月夜的星光,她说过我们就像这暗夜的星光,可以照亮凡世的路。 “静宜,并不!你的翅膀还没有被剪去。只要你愿意,你一样可以绽放光芒,你的工笔画那么好,你愿意给我们的报刊设计封面和插图吗?” “我?” “是的,我们的办的是报刊和杂志,《平权周报》和《风月相知》,我们报刊需要你,你愿意吗?。” “你们也太大胆了,平权,亏你们想得出来,女国民这个口号还不够响亮,偏偏还要‘平权’,是真不怕被骂啊!” 静宜被徐瑶的话转移的注意力,完全被徐瑶的想法给惊住了,这真是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想法。 “我素来是不怕骂的,静宜,我们应该展现出自己的才华。” “可是……” 静宜心中犹豫着,她是很羡慕徐瑶如今的潇洒,可她也知道徐瑶当初受苦的那段日子。 自叔均先生死后,那两年徐瑶是怎么过的,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吃了那么多苦头,人忙的的连轴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特别到了月底的时候,喝凉水充饥是常有的事。 一年到头,就那么几件衣服,还都是打了补丁的,冬天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帮人抄书来挣点外快。 靠着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和自己省吃俭用的,每年凑齐了学费和书本费,好不容易才将学业完成了。 如今毕业了,眼看着徐瑶的日子是好过了不少,有了工作,领了薪水,可那些年受的苦却是融进了骨头里去了的。 即使到现在,徐瑶仍就节俭,穿衣也多少旧衣,吃饭也多是清粥小菜,她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也不知她这么节省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宜看着,觉得自己是吃不了这份苦楚的,她毕竟出生前朝贵族,自幼也是三五个仆人伺候的。 后来王朝灭亡了,可他们家族活动上下,还是保存了不少家产,如今在燕京城日子,也是舒适的。 虽说没有以前的权势了,可钱财也是不差的,家中还是有不少人伺候的。 她和徐瑶虽然是同学,但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易之,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像你那么决绝,我怕!我怕落得和絮芳一样的下场。” 这是静宜的真心话,如果是在《玩偶之家》刚刚来到女校的时候,她的确有着娜拉一般的勇气。 那么在看到絮芳的惨死后,她心生恐惧,她害怕一个人客死异乡,她害怕孤魂无依。 提到絮芳,徐瑶也说不出话来了,絮芳是她藏在心底的痛,她永远记得当初的少女是怀着怎样的决绝踏入死亡的。 那个勇敢的姑娘,生命永远停息在一九的冬季,而她未曾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你和絮芳是不一样的。” 徐瑶干巴巴的说,内心却极为不安,她自觉自己是愧对絮芳的,如果自己当初能够早点发现絮芳的不对劲,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封建礼教对我们是一样的!易之,我这些天一直做噩梦,我梦见我和我的情郎私奔了,我的父亲咒骂我,我的母亲在哭泣,而所有人都在戳我父母的脊梁骨。 易之,我是真的害怕!有时候我甚至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我要读书?为什么我要冲破什么劳什子的封建礼教! 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女校,是不是我就不会有着这许多的烦劳,就能按照父母的安排,相夫教子了。” 静宜擦拭着眼角的泪,绝望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不甘和困惑。 “也许这并非我们的过错,只是我们觉醒的太早,你知道丑小鸭的故事吗?一只天鹅如果是在鸭群里长大的话,那么它的美将无人欣赏,是痛苦而失落的,可如果它和天鹅在一起的话,它的美将会是光芒万丈的。 静宜,我们并非没有同伴,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同伴越来越多的。” 徐瑶尝试着鼓励静宜,静宜看着徐瑶,她是如此敬佩这个坚强的女人,只是她却无法做到这样的刚强。 徐瑶从静宜家出来的时候,心中有些难过,她无法为静宜提供解决的办法。 静宜的忧虑是如此的现实,现实到让人绝望,徐瑶一直都知道她的这些同学有多少陷入情网之中。 她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了美好的爱情,原本该是一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值得庆幸的事。 可是这些姑娘是如此的单纯而勇敢,她们迫切的想要冲破千年来礼教的樊笼,去寻找自由而真挚的情感。 而现实总是羁绊着她们,在那甜蜜的恋爱的背后,是剪不清理还乱的一团世俗乱麻。 徐瑶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的,报社马上就要开始发刊了,徐瑶给当初的同学一一写信,务必要求她们贡献出几篇稿子。 同时还忙着准备上课用的讲义,一阵子忙活,她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易之姐,别忙活了,过来吃饭,我刚刚来的时候顺便在街边买的,还热乎着了。” 周霞吃着糖,一面将刚买的饼子放在桌子上,坐下来看里屋的徐瑶正忙着收拾屋子。 徐瑶放下手中的笔,洗洗手后,直接抓着一块饼就朝嘴里塞,一面还说: “阿霞,我是真羡慕你,如今还可以自由的玩耍,我如今和你的昭兰姐,可是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是易之姐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 “可你别夸我,要不你也别闲着了,贡献出几篇稿子来。” “我……我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可是听说了,你的文章写的不错,特别是小品文,小邹教授可没少夸你。” 昭兰从里间探出头,用帕子擦着手,看着周霞,笑吟吟的说: “昭兰姐,你也在,我可没买多的。” “没事,一会她男朋友就要来给她送饭了。” 徐瑶撕下一半没有咬过的饼子给昭兰,昭兰接过饼子,横了徐瑶一眼,嗔怒道: “尽胡说!” 徐瑶嘿嘿的笑了,两人吃完饭,拉着周霞给她们的报社出谋划策,几人一直商量到很晚,周霞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第67章 …… 徐瑶和昭兰晚上还要商量杂志排版的事, 就打算在这歇下了,中途昭兰的男友过来了一会,不过短暂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临别时, 周霞递给了徐瑶一封信。 “法国来的, 我抄录了一封给你, 我看信里问到了你。” “魏景的?” “嗯, 我听人说他们在法国也不好过,病死的人不少,很多人根本没机会求学, 也不知魏哥哥怎么样了。” 徐瑶接过信, 送走了周霞, 心中有些百感交集,魏景是她初到燕京就认识的朋友,如今几度春秋,到底是故人零落了。 魏景是在1920年秋去的法国, 离开的时候他先回了一趟老家, 徐瑶还记得当时送他上火车的情景。 魏景那时候说,他一定要去法国学得先进的技术知识, 回来建设祖国。 对于法国, 那个时候他满怀希望,只是在后来的通信中, 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法国不是自由之都。 他们这些留学生在法国过下很是艰难, 半工半读的, 日子并不好过,留法学生内部也出了很多事。 当年一起玩的朋友,覃仪在去年的时候考取了赴美留学的公费生, 已经去了美国,通信寥寥; 严邵和周温毕业后,南下一同去了上海,说要办华夏人自己的工厂,不能让洋货抢占华夏市场,掠夺华夏的财富。 虽然时常有来信,不过看得出创业艰难,严邵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有技术,但是缺乏资金。 还有人脉,上海滩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他们两个外乡人想要在这创业,也是步步艰难。 周霞在燕京女子师范大学攻读国文。 徐瑶在燕京的一所高等师范中学教书,看起来还算安稳,不过她心中有愧,总是要做一些事情的。 似乎每个人都朝着自己曾经期望的路上走,但又似乎每条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家都有着各自的苦恼。 徐瑶打开信,信中魏景提到了他最近在巴黎求学的现况,过得并不十分顺畅,但一切尚好。 不过已经比最开始去要好多了,他信中说,说了一些生活琐事,最后就是问了一些老友的现状。 “易之,我想在这里添上一栏,专门作为诗歌写作的栏目,怎么样?” “可以,不过是白话诗还是古体诗的好。” “依我看,都可以,只要能够予人以美的享受,何必在乎是古体诗和白话诗?” 徐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由自主的陷入了白话和文言对立的思维定式,无奈的苦笑一声。 “也是,倒是我狭隘了。” 好不容易到了九月的时候,杂志社总算办了起来,第一期的《平权报》是由楚如梅所写的发刊词。 一首五百字左右的文言,说明了平权报办报的两个宗旨:一是促进女性思想觉醒,二是传承民族文化。 后面是近来发生的一些关于政府表彰的节妇,这些在其他报刊上被赞扬的,在《平权报》上被批判。 《平权报》上针对这件事从各个角度进行了批判,可以说是犀利之极,不过看的人寥寥无几。 其实这很正常,一份新出的报纸,销路有限,能卖出几百份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徐瑶去拜访钱逸先生的时候,将这件事给钱逸先生说了,钱逸先生看着眼前两个稚嫩的青年,笑了笑。 想起了当年的叔均,当年的叔均也是带着这份朝气在日本办的报纸,如今斯人已逝,功过是非已不足论。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找个对手。” “对手?” 徐瑶和昭兰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钱逸先生的意思,钱逸看着两人的模样,摇摇头说: “死板!你们这样如何能办的好报纸?办报刊将就的就是一个有看头,光有志向可不成,还得有手段才行。 你们找个人在知名的报纸狠狠的驳斥你们的报刊,还怕没人知道吗?有人知道了,名声也就出来了,还怕没销量吗?” “可是这不是什么什么好的名声吧?” 昭兰有些犹豫,毕竟她不想《平权报》一诞生就背负着骂名。 “先生,这套路您似乎很熟呀?” 徐瑶一听就想起了五年前《新青年》的一篇文章,哪次好像就是某位教授自导自演呀,而且套路还不止用一次。 “咳咳!这不重要。” 钱逸咳嗽了两声,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成甫离开燕京后,昔日的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人终究还是走散了。 “昭兰,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钱逸用孺子可教的目光看向了徐瑶,颇为欣赏这两个敢于斗争的青年,倒有几分他们年轻时的志气。 说办就办,不过这反驳批判的文章得找个古文功底好的,最好是能够用文言文骂,借助白话文运动这股春风。 徐瑶去学校找了阮淑贞,淑贞考去了燕京大学的国学研究生,她的古文写的是最好的,找她是最合适不过了。 阮淑贞听说了徐瑶她们的来意,乐意之至,很快就挥毫写下了一篇痛斥《平权报》的文章。 文章发表在《晨报》上,用的是“决殊”这个笔名,文章将《平权报》贬的一文不值,痛斥为“千古第一□□”。 此文一处,顿时引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潮,人们纷纷打听《平权报》乃是何物,能惹得天怒人怨。 所以第二期的时候《平权报》的销量顿长,仅仅一天就销售出去了一千份,昭兰看着统计上来的销量,目瞪口呆。 “这法子竟然真的管用!” “如今我们也算是打开了销路,这两天各地来投稿的也不少,我们得早些看完才是。” 徐瑶拿着一等厚厚的稿件,放在了桌子上了,编辑部的人不多,大多是以前风月小报就在的旧编辑。 对于徐瑶和昭兰这两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都不怎么心服,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搅得人心烦。 正好两人商量着。报刊初立,也需要一些新的人手,两人决定这次招人主要面向还在大学读书的学生。 这些人接受过新思想,更能够契合报刊的宗旨,最好主要面向女校的学生,这些人才应该是报刊的主角。 将寄来的稿子才整理了一半,便已经是正午了,两人相视无奈的笑了。 “好了,先别弄了,先去吃饭,顺便去趟邮局。” “怎么?” 昭兰挽着徐瑶的手,两人向广和居走去,在路上,昭兰问起去邮局的事。 “少言来信,说是创业缺乏资金,问我借,可你也知道我也不过是刚毕业的穷学生,哪里有什么闲钱。 但少言和我情分非比寻常,我实在是不忍拒绝,便向齐夫人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再加上这两个月的,合起来也有四五百。 想着一起寄给她了算了,便是多的,我也是没有了。” 昭兰闻言,算了一笔账,笑道: “当初夫人给你两百的薪水,你自己不愿,如今可算是知道了钱的重要性了吧! 你这一月在报社的薪水是一百,再加上学校的薪水六十,合起来一个月也没多少,这一下子都给你他,你自己怎么办?” 昭兰又有些忧心,她知道徐瑶一向重情,这样待朋友,实在是有些难得。 “我是个孑然一身的,也没什么要花钱的,若是少言他们真的做成了,于国家也是一件幸事。 我们总说要支持国货,可国货自身也得自强,不能仅仅靠着民族感情维持生存吧?这不成了道德绑架了吗?” 李昭兰有些不赞同徐瑶的话,皱着眉头反驳道: “话不能如此说,购买国货本就是一个支持本国的一种行为,怎么能够说是道德绑架呢?你这个词用的不对。 我们本就落后于那些帝/国,若是我们自己都不支持,又怎么能指望其他人能够支持了?” 徐瑶有些被说动了,感觉昭兰说得挺有道理的,笑着道: “无论如何,反正我是要给少言汇钱的,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徐瑶轻笑着,并不在意和昭兰的争论。 两人汇完钱,便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转悠一会,两人说着早上看到寄来的稿件,那些极为有趣的。 “徐姐姐!”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月前给她写信的何剑山。 “你怎么在这?” “我和朋友过来看电影,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碰到徐姐姐,徐姐姐也是来游玩的吗?” “我哪有那个闲情,不过是趁着吃饭的机会,出去透口气罢了,这位是我同僚,李昭兰女生,这位便是我上次同你提起的,我的那位同乡。 何剑山,他可不是一位普通人,年纪轻轻便是学生自治会的主席了,他写的文章我也给你看过,很是铿锵有力。” 昭兰还是第一次听徐瑶如此夸赞一个人,不由的多看了何剑山几眼,何志山的脸很是稚嫩,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徐姐姐过奖了,徐姐姐才是真正的的女中豪杰。” 何剑山听着徐瑶夸她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颊微微泛红直红到耳根。 “她呀!素来高傲的很,很少夸人,她既然夸你,便是你真的好。” 李昭兰看着何剑山瞧徐瑶的眼神,心中便明白了七分,徐瑶这种大姐姐的知心模样,很难不惹这样未知世事的男孩子心动。 “好了,剑山,那你和同学继续逛着,我们可要回去了。” “徐姐姐不继续了吗?” “报社还有事。” 何剑山看起来有些失落,看着徐瑶,又说了一句, 第68章 “那我给你们报社投稿…… “那我给你们报社投稿, 好不好?” “自然是求之不得,你的文字我很喜欢,若是能给我们报社投稿, 我们自然得刊登在头版头条。”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 徐瑶见时间不早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 还要继续做事,便匆匆辞别了何剑山。 “我看这孩子竟是个单纯的,要不回头我们将他约出来去玩, 如何?” “也行, 等这段时间忙过了, 也该给报社的人放假了,就给他们三天假期,由着他们去玩,我们姐妹也好放松一下。” 两人正说着, 便已经回到了报社, 便住了嘴,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等编完手中的稿子, 已经是晚上□□点钟的时候, 王妈送来了夜宵,煮的馄饨, 招呼着众人吃着。 徐瑶靠在一张大桌子上, 喝着汤, 随口和众人提及, 下周给他们放一次假,秋景难得,别辜负了。 经过几个月的忙活, 《平权报》总算是在燕京城立下了脚,至少不会面临倒闭的危机,众人也连轴转了好几个月,都盼望着怎么一天。 吃完夜宵后,徐瑶亲眼盯着样稿出来后,一字一句的校正检查。 “不亏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依我看一会淑贞的文可直接用了,竟是一字也不用改。” 昭兰看着阮淑兰的稿件,一面看一面惊叹着,徐瑶低头看看整个报纸的排版,笑道: “淑贞的文章我一向是直接用的,她写的文,我放心,只可惜淑贞要专心学业,不让我真想拉她和我们一起做。 听说她最近要准备月考,看来下一期又少了一份优秀的稿件,她的‘韵味’板块得重新找人了。” “我倒是有个人可以推荐,只怕……” 徐瑶从手中的样稿中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昭兰,淡眉轻舒,白玉一般臂膀抱着,斜倚着,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笑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人文章虽做得好,却是个守旧的,只怕与我们报纸的办报宗旨并不相符。” 李昭兰说着还摇摇头,能让她摇头的可见也是个愁人的,徐瑶对于复古倒没有太多的反应,毕竟她自己也是复古派出生。 “他文章当真可与淑贞相比?” “能不能和淑贞相比,我不知道,但反正比我强,他家世代耕读,也算是书香世家了,古文的功底自然是不错的。 这次来京,原本是要谋个职缺的,只是遇到些事情,职缺没谋成,自己也陷入了困顿,如今正靠着写稿子维持生计,颇有些困难。” 徐瑶闻言,思考片刻后,道: “你既然觉得他合适,就让他来试试呗,只是得说清楚,我们报社的编辑薪水可是有限的。” 两人弄好后,第二日一早便让人将样报送到了印刷厂,才算了结了。 “一会儿去哪儿?” “这会九点了,我十点还有两节课,得到学校去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约你了,正好我也好困,回去补会觉,下午我也有课。” 两人在街头各自别离,徐瑶叫了人力车,敢去了学校,正好碰到学生下课。 “老师好!” 正值十五六岁的孩子,下课后在走廊上说说笑笑的,忽然见到老师,一时间有些拘谨,想老师鞠躬问好后,匆匆的就跑了。 “同学们好。” 徐瑶点头还礼,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向她问好的学生,徐瑶一一笑着回应着,来到办公室,打算整理一下一会要讲课的讲义。 “易之,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可要注意休息。” 徐瑶笑着感谢袁姐的关心,袁姐是教美术的,是教会女子大学毕业的,比她要大上个两岁。 “易之,你最近可要小心些。” “怎么了?” 徐瑶整理着讲义,突然听袁姐这样说,好奇的看了说去。 袁姐故意压低声音说: “我听说最近学校在严查,不让老师宣扬什么革命、民主的,你是国文老师,这方面可尤其要注意。” 徐瑶闻言,气笑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在如今这个社会激烈变化的年代,竟然想让学生安心的做木偶,这可能吗? “可是,我们现在的政府不就是推翻清政府才成立的吗?这是什么?自己反自己?” 袁姐无奈的摇摇头,左顾右盼后,示意徐瑶别往下说了,徐瑶会意,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到了上课的时候。 虽然伴随着白话文运动的兴起,小学的启蒙课本已经开始改用了白话文了,重新选用了白话文教材。 但高等学校的国文课本,仍旧以古文为主。 当初徐瑶第一次拿到国文课本时,心中也是一惊,这连篇累牍的古文,看着就挺让人头痛的。 这节课讲的是《战国策》中的《王斗说齐王》,徐瑶先让学生们自己梳理一遍文章的大意。 接着重点标出了几个文言字词,让学生着重注意一下。 因为时代的原因,徐瑶讲国文很少需要在文言字词上下功夫,主要是讲述这背后的思想性和文学性。 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劝谏君王的故事,徐瑶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着手,讲的并不复杂,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前,突然有一个同学举手, “老师,我们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为什么还又必要学习这些劝谏君王的文章?” 徐瑶看着站起来义愤填膺的学生,她知道这些学生有不少都是爱国社团的,并且坚定的反对封建的。 对于国文课,这些人中有不少是不屑的,他们认为国文课本中有着的古文就是些糟粕。 “打倒孔家庙”这个呼号在青年学生中流传极广,导致很大一部分学生陷入了片面化的思维误区。 “这位同学问的很好,请坐,老师相信不少同学也和这位同学一样有着相同的疑问吧。” 徐瑶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来好好讲一下这个问题的,看着这群可爱的学生她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我想问问同学们,你们以为华夏文化如何?” “这……” 徐瑶的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让人愣住了,在这个传统与变革激荡的时代,身为学生的他们还未曾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老师以为,华夏文化和西方文化是不一样的,我们的仁义礼智信,就是融入我们文化身处最美好的东西。 今天西方讲民主,可我们之间的文化中难道就没有了吗?民生,这种思想在我们的文化中流传了千年。 以民为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思想一直在流传着,同学们,别忘了,我们的文化曾经引领过世界的潮流。 大汉的气度,盛唐的繁华,诸子百家百家争鸣,岂能一言以蔽之。 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或许我们曾失路迷途,今日的华夏是还不够强大,但若因此就自卑舍弃了自己的文化便是真正的不值当。 今日有同学问我,为何今天还要学习古文,我想学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复辟的,而是为了让你看到那些人身上所具有的美好品性和对于社会的美好愿景。 为国为民,忠君忠国;今天我们没有君王,这是历史的必然,可我们有国有民,难道我们不该将这样的精神运用到家国之中吗……” 徐瑶说了很多,最后又拿戊戌六君子来举例子,让学生明白古文教学的必要性和精神传承的重要性。 下课铃响的时候,徐瑶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关于古文的教学,有着诸多的感触。 不过徐瑶并不是一个喜欢拖堂的老师,下课给同学布置了一个课后作业就结束了。 徐瑶让学生们写一下自己对于古文教学的看法,文言白话不限。 徐瑶放下讲义后,伸了一个懒腰,这个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袁姐便约着徐瑶出去吃饭。 “你今天讲课的时候,我看校长在外面呐。” 两人点了两个菜,在等菜的过程中,袁姐对徐瑶说, 徐瑶闻言一震,回想着自己刚刚应该没讲过什么过分的话吧,袁姐见徐瑶面色凝重,笑着说: “放心吧,我看校长离开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徐瑶这才松了口气,她讲课真的很容易跑偏,在课堂上宣传民主平等思想是常事。 “我听说好像有人向校长告状,说你上课宣传激进思想。” “谁呀?这么无聊!” 徐瑶眨眨眼,真没觉得她讲课有宣传激进思想,不过就是正常上课,偶尔有感而发罢了。 袁姐笑了笑,问起徐瑶今天上课讲什么了,校长笑得那么开心,脸都皱在一块了。 徐瑶简单的说了一下,袁姐听了只叹徐瑶的运气是真的好。 到了金秋十月的时候,阮淑贞考试结束后,便约着徐瑶和昭兰一同出去玩。 几人先去了吃了饭,商量着一会去何处玩。 “明都大学的学生好像新排了一出新戏,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要不约上静宜一起吧,说来我也有一个月没见着她人影了。” “她呀!马上就要结婚了,哪有时间和我们耍。” 昭兰捂着嘴笑着说道在,这话一时间激起了徐瑶和淑贞的好奇心,忙拉着昭兰,问个究竟。 “她家中给她定了一门亲,是政府的官员,据说是个督军,年纪轻轻,好像还留过洋了。” “想不到我们之中竟是静宜先踏入婚姻,想着当初在学校的日子,当真是隔世烟云。” 阮淑贞叹了一会,口中颇有些惋惜。 “那纪先生了?” 徐瑶想起上次去看望静宜时,静宜内心的纠结,原打算后面再去看的,可学校和报社的事不少,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第69章 忽然听到说静宜要结婚的…… 忽然听到说静宜要结婚的事, 一时间愣住了,心里还在纠结着,不知道那件事最终的结局。 “早断了, 上次纪先生来京, 要约静宜一起私奔, 还没出城, 两人就被抓了回来,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只知道纪先生之后就离开了燕京,不知是回老家了, 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反正因为这事静宜被家里囚禁了, 我也去看望过两回, 不过都没见着人影。 我上次去瞧她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她,我瞧她那样子,像是大病了一场, 气色很差。 说起自己要结婚的事时, 就如同说起旁人的事一样,当真是心如死灰, 瞧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我略微劝过几句, 但我看着静宜并没有听进去,这婚事, 静宜虽然没反对, 我看着她是不乐意的, 指不定是好事坏事了。” 昭兰说着直叹气, 毕竟是自己的好友,遭受了这样的折磨,怎能不让人心痛。 “自由的恋爱到底没能结出果来, 想起当初他二人恋爱的情景,如今尚还在眼前。” 徐瑶有些震惊,看着淑贞,道: “这事难不成你也知道?” “当初在学校时,昭兰那次出去不涂脂抹粉,回来的时候也向我们说着恋爱的诸多好处,我们这些同学,哪一个不知?” 徐瑶沉默了,暗想自己当初有那么不闻窗外事吗? “不管怎样,这都是静宜自己的选择,我们这些同学,恐怕也只能祝福吧?” 阮淑贞叹了口气,对于如今的这种局面,她们谁也不愿发生,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只可怜静宜也做了这礼教的牺牲品。” 昭兰叹了一声,她一向是浪漫感伤的,对于爱情她素来是抱着最纯洁的愿景,只是看着友人的苦果,她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悲怆。 徐瑶虽然也惋惜静宜爱情的逝去,在这种感伤的时候,还是劝道: “也未必所有父母之命的婚姻都是悲催的,静宜的未婚夫或许也有着诸多的优秀点,或许在婚姻上是适合静宜的。” “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了。” 阮淑贞强颜欢笑。 几人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思,商量着,还不如去报社看看,商量一下接下来的稿子怎么写。 今天报社放假,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的,谁知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紧接着就见到一个人,睡在地板上。 这人的头发乱糟糟的,结成了一缕一缕的,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剪了,而且衣服杂乱,胡乱的睡在地上,险些让走在前面的昭兰绊倒。 “啊!” 昭兰吓的直接后退了两步吗,扶住了桌子,走在后面的徐瑶闻声看了过去,一个醉汉醉倒在报社,旁边还倒着一个酒壶了。 “这不是方先生吗?” 徐瑶看清楚了人,有些惊讶,方先生正是昭兰推荐来报社的,不得不承认,这位方先生的文章写的是真的好。 但性子也是出奇的怪,每次写文必要喝酒,但他酒量不好,一喝酒就容易醉,最后写出来的东西除了他自己,没人认得。 所以每次他来交稿时,徐瑶必定让他现场誊录一份,才放人走,要不然,那鬼画符的字,谁认识。 据说这位方先生的上一份工作就是因为喝酒误事被辞退的,但很明显,这位方先生并没有吸取教训。 徐瑶看了一眼醉鬼,有些无奈,但又不能让人躺在地板上,要是感冒了,谁要稿子去! 推了推人,没反应,徐瑶知道这位方先生醉酒之后,若不睡他个八九个小时是不会醒的。 徐瑶环视了一下四周。也没个什么锣鼓的,遂放弃了要叫醒人的愿望。 到里间取下一方薄毯,随手盖到了睡着的方先生身上,接着对两人说: “别管他,我们进去谈。” 昭兰是清楚方先生的,不待徐瑶继续说,绕过睡着的某人便去了里间,阮淑贞看着地板上的某人,有些懵。 “你放心,他是我报社的一个编辑,文字写的颇好,尤其擅长古文。” 阮淑贞闻言点点头,三人一同到了里间,徐瑶将桌子上散乱堆积的稿子收拾了一下,放到另一张桌子上去了。 “吃什么茶?” “你这有什么?” 阮淑贞看着徐瑶,笑意盈盈的问: “我这别的没有,就茉莉花茶和毛尖,旁的可都没有了,这要是想喝好茶,还得去茶楼才行。” “花茶吧,话说最近秋菊开的正好,可有时间去采些,回来做菊花茶,又应景又清热解毒,一采两用,可不好?” 阮淑贞提议道,徐瑶一面给淑贞冲泡着花茶,一面应着。 “最近忙的很,确实没什么时间,那还能像以前在学校可以有那等闲心。” 在女校时,女校后院总有着一大片野菊,那时也不知是谁特意,要采些野菊花做菊花茶。 后来几人采了不少野菊,经过清洗,蒸煮,晾晒,竟做了不少,晒干之后储存起来。 然后去陶然水岸赏秋景的时候,将花茶冲泡,一面赏景,一面饮茶,还应和着两句诗,唱着歌儿,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如今,昔日好友东西南北,余生只怕再难聚齐了。” 阮淑贞接过杯子长叹一声,昭兰紧接着跟了一句。 “人生总是别离多,何日相逢在梦中。” 徐瑶看着两人,笑着道: “你们两人莫要在伤春悲秋了,我这有封信,你们帮我筹谋筹谋。” “什么信?” 徐瑶从抽屉里拿出信来,信封普通,一看就不是什么情书,递给了两人。 “是一个读者寄来的,我瞧着很有想法,但有些踯躅。” “能让你徐易之踯躅的事可少有,我瞧瞧。” 打开折叠的信纸,是用钢笔写的,字体娟秀,标准的簪花小楷,和大多数女学生一样,字体和人一样,温柔的就像水一样。 “的确很有想法,但……” 昭兰看完信后,神色颇有些为难,信中所提出的建议,很让人向往和心动,但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争取女性的政治权利,这本是好的,也符合我们报纸的办刊宗旨,但……” “但现如今的局势,不合适。如今让女性仅仅是觉醒,便已经惹得多少人忌惮了,我觉得还是一步步来吧。” 阮淑贞将信折了起来,女性思想觉醒才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仅仅是思想上“人”的觉醒就已经如此艰难,更近一步,太难了。 “易之,你的看法呢?” 阮淑贞知道徐瑶既然将信给她二人看,说明,徐瑶大概是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徐瑶一向是与众不同的。 “平权本来应该是我们最终的目标,但我当年答应过先生,一生不涉政,这事我不想掺和。 而且政治权利的争取是立足在经济基础上的,如今华夏还只是一个农业国家,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占据着主导地位。 我查过西方的报纸,女性权利的崛起也是在世界大战期间,大量男性上了战场,国家的工业发展更多的依靠着女性。 经济的独立带来了政治上的觉醒,可我们的国家,似乎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华夏如今的工厂数量还远远不够。 我觉得我们还是以思想觉醒为主,先要唤醒普通女性作为人的价值,这就像西方的启蒙运动一般。 思想的解放,经济的发展,政治的变革,这些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是相辅相成的。你们以为呢?” 徐瑶最初看信之后,的确动心了,但深思之后,还是决定问问朋友的看法。 昭兰同样是女报的总编辑,若真的要变,也得问问她的看法,阮淑贞是高材生,这事也需要问问她的意见。 “就是要做,也没个负责这方面的编辑,我们并没有这样的人才。” 昭兰说出了关键,如果要增开一个栏目,就需要有专门负责的人,而且这样的人必须有着先进的思想。 可若真的是这样的才子,怎么可能屈才来她们这种刚刚起步没多久的小报刊,早就投身到革命事业中去了。 “我也觉得这件事暂缓吧,我觉得现在女性的困境,是如何正确认识自己价值的问题,还是以思想觉醒为主。 而且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号召女性积极参与到社会事务中去,让女性能够在社会事务中实现自己的价值,于女性解放意义更大。 但平权本就是我们办报的目的,若是就这样放弃,我又觉得挺可惜的,若是可以在现有的内容上稍加改变,或许可行。” 淑贞沉思了一会,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年,虽然她们积极参与社会事务,但这些人,放眼整个国家依然只是凤毛麟角。 徐瑶并没有直接表达,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报纸递给两人。 “这是什么?” “上海的《妇女声》?你从哪儿弄来的?” “少言寄给我的,如今南北政府对立,费了他不少功夫。我觉得我们可以将此作为我们办报的一个样板。 至于争取女性政治权利的,我也认为未必需要专门开出一个板块来,只需要在现有的板块稍加改变就可以了。 昭兰说得不错,我们缺乏这样的人才,偶尔发一篇还行,可要专门成为一个板块,没这个实力。” “你这是早算计好了,专等我们上钩是不是?” 淑贞看向了昭兰,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狡黠,颇有些无奈。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徐瑶也是嘿嘿一笑,喝了一口茶,三人眼波流转,皆是一笑。 说干就干,几人商量着板块变动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五点钟了。 第70章 “哟!这个时候,我该回…… “哟!这个时候, 我该回学校了。” 淑贞看着时钟,皱着眉头,依依不舍的说。 “要不你今晚就在我哪儿住, 这会我们先去吃饭, 晚上再来继续商量着。” 徐瑶出言挽留着, 三人虽然商量了一个下午, 但并未商量出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徐瑶想着这事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 “恐怕不行,明早我有一堂文艺课, 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老师的。要不下午, 如何?” “这不巧了, 下午我和昭兰都有课。” 几人都有着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决心,也想着早些将事情给定下来,但几人都有着各自的事,难得聚在一处。 “这可就难了。” “要不这样, 我们先回去各自想想, 拟出一个章程来,等到下个周末, 有时间我们再商量。” “也只能这样了。” 因为时候也不早了, 几人打算出去吃个饭后,再回去, 出去的时候, 方先生还没有醒。 阮淑贞看着地板上的醉鬼, 有些惊讶, 在听过徐瑶讲方先生的所作所为后,竟莫名的觉得这位方先生有些可爱。 “当真有名士风度。” “?” 昭兰笑着接过话说: “你错看他了,魏晋名士自风流, 他可担不上,最多就是一个酒鬼。” “噗!” 徐瑶完全被昭兰的话逗笑了,回头道; “好歹人也是你介绍过来的,这样说可不太好吧。” “我这可都算是嘴下留情了。” 几人正说笑着,方先生就醒了,还未睁开眼睛,就嘟囔道: “何处衣香鬓影?当是美人窈窕。” “醒了!昨晚又到哪儿灌去了?怎么就睡在这了?” 方先生睁开朦胧睡眼,却是三个风格不同的美人。 易之穿着洋式水红色的齐膝长裙,白袜白鞋,一头及腰就那么披在身后,有着说不出的淡雅柔美。 阮淑贞蓝柳条褂子,下身是蓝华丝葛短裙子,足上穿的是一双圆头漆皮鞋,圆圆的脸儿,前面的覆发,分明是一个学生的模样。 纪昭兰穿着草绿色的秋罗旗袍,脚上穿着白鞋白袜,额前的短发微卷,看着倒有种成熟美人的风味。 三人不同的风格,都站在他面前,方先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有着说不出的窘迫。 “徐小姐,我……” “别紧张,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会,我们可先走了。” 方先生目送徐瑶着她们离开,心中就像被一个钩子给勾住了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 徐瑶和昭兰他是认识的,但这两人平日不施脂粉,徐瑶更是不假辞色,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欣赏美人的心思。 静仪的婚礼是在季秋时节举办的,久别的旧友在这个秋季再次回到了这个昔日求学的地方。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当徐瑶看着静仪一身红装,粉脂薄涂,明明就是靓丽的佳人,经过这样一番装扮。 顾盼生辉,动人心魄。 徐瑶想着就是她一个女人见到这样的美人,又如何能不心动,可红盖头一盖,就将那无限的美景都隔离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喜庆的时候,徐瑶却想到红粉枯骨,末路穷途这样的词,繁华中的颓靡,末路归途。 新娘子强颜欢笑,应酬着来祝贺的昔日同学,等到这些同学都离开后,静仪方才落下泪来,拉着昭兰,一句话也说不出。 昭兰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这位旧友,抱着静仪,轻拍后背,无声的抚慰着她。 “别哭了,今天你可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不吉利。” “昭兰,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提线的木偶一般,任他们摆布。 昨日我娘对我说了许多,说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我要做个好妻子,可是昭兰,这不是我要的。 若是当初我不曾进学堂,或许我可以逆来顺受,可如今我进了学堂,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也品尝了恋爱先甜蜜,如今却要我回归,我如何能够?” 徐瑶来找昭兰时,正好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收回了敲门的手,愣在了门外,她想起了絮芳。 “静仪,我……” 对于朋友想苦楚,她是如此的的清晰和感同身受,她们都像冲破着无尽的束缚,见到光明之后又怎愿意再回归黑暗之中。 昭兰听着静仪的诉说,也落下泪来,她本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往日在学校时就喜欢伤春悲秋。 “昭兰,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货物,任他们摆布,如今我不过是从一家主人卖到另一家罢了! 你知道我是如何的羡慕你和易之吗?你们可以飞,可以去实现你们的理想,而我注定只能沉沦,直到最后完全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静仪对着好友诉说着内心的不甘,她是如此的可怜,又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徐易之想起当年的絮芳是否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有最后的决绝,她们都有着羁绊,这些羁绊最终夺走了她们最为宝贵的东西。 “昭兰,我这一走,怕再难和纪郎相见了,我这有一封信,若他以后来寻我,便将这信给他吧,是我对不起他,背叛了我们曾经的誓言。” 昭兰接过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婚礼是传统中式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在喜乐声中,欢笑声中,徐瑶目睹了一场传统的婚礼的进行。 徐瑶的目光扫过看热闹的人群,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这是所有人的喜乐,却唯独不是静仪的。 楚如梅看到静仪上花轿后,转身离开,打算回旅店,再次回到故地,多少有些感伤和触动。 徐瑶注意到了如梅的离开,追了上去,两人并肩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这几个月,你过的还好吗?” 两人是读书时的好友,特别是在絮芳离开后,两人的友情更胜从前,同进同出,多少心事都只有彼此知道。 “易之,如果说我是一个坏女人,你还会原谅我吗?” 徐易之有着懵,在火车站见到如梅的时候,她就觉得如梅似乎有心事,没有以往的开朗干练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瑶本能的觉得在这几个月中,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否则一向坚强有主见的如梅,怎么会如此的彷徨。 “我和季舒先生正在恋爱。” “什么!” 徐瑶瞪大了眼睛,看着如梅,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有着如此大的变故。 “易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的,我是喜欢季舒先生的,在两年前他给我们上课时,就已经喜欢上了。 更何况,季舒先生对我也是有意思的,在过去的两年,我一直饱受着道德和情感的折磨,原以为只要我离开这个让我矛盾的地方,一切就将步入正轨。 可是……” 徐瑶突然想起两月前,季舒先生离开燕京,说是回老家办事,但至今未归,难道说先生去了金陵? 徐瑶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季舒先生的确不是一个深情的人,虽然他也曾写情诗给如梅,但被拒绝后,也是胡同妓院里的常客。 这样的人,的确不是良配。 至少在徐瑶看来,季舒先生学问之上,若能成为他弟子,是三生有幸,可若是情人丈夫,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如梅,你莫要被眼前的柔情迷住了眼,老师,是怎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他并非良配。 你我都还有着大好的时光,若说爱情,总归会遇到合适的,你与老师,最后极有可能是多情女子负心汉的结局。 如梅,生活不是话本,凄美的爱情或许能惹得读者落下两滴泪,然而若是悲剧的主角是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徐瑶看着如梅红了眼眶,心也软了,她也明白如梅并非不知季舒先生并非良人,否则当初在学校,她也不会拒绝了。 只是感情的事,素来就不是理性所能够战胜的,更何况在千百年的封建婚姻下,自由恋爱是如此的新鲜。 她们来自传统,哪怕经过新文化的洗礼,仍旧是迷惘的,没有人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做,她们如同在迷雾中孤独的探索。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不曾想到先生竟会追到金陵去,原本我以为我可以放下的,也强装着硬气心肠。 只是上月我发猩红热,那时我在病中,是季舒先生不眠不休的照顾着我,易之,你知道的猩红热是那么凶险,他却一点都不害怕。 每日与我谈论诗词,和我解闷,使我在病中的孤寂中寻得了一两分慰藉。” “猩红热!” 徐瑶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在这个时代,得猩红热,无疑是在死门关转了一圈。 而且猩红热具有传染性,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去照顾的,交情匪浅,必然是极好极好的人。 徐瑶犹豫了,若是如梅说得是真的,她似乎没什么好劝阻的,徐瑶自问,若是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尚且是一未知数。 “你打算如何?别忘先生也曾辜负了不少人,更有着骗婚的不良记录,你就打算这样和他在一起不成?空口白话,再次重蹈前人覆辙?”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场大病之后,我便觉得人世虚渺,匆匆而过,若不能及时抓住些什么,我怕……” “更何况你若真的不管不顾要与先生在一起,你的家人……他们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这便是我的为难之处,当初重病之时,我只觉得人这一生当真没意思,能得他的照料,当时只觉得有愧于季舒先生,枉费了他这一番深情。 第71章 我曾期盼着来生,可在真…… 我曾期盼着来生, 可在真正面临死亡的一刻,只愿意及时行乐,便是即刻死了也知足了。这份情意哪怕是背离世俗我也再不愿辜负。 可病好之后, 又开始有些害怕了, 我暗自唾弃自己的无耻的行径, 虽然他从未在我面前提及, 可我心里是明白的。 我心里无比清楚这将是一个怎样糟糕的选择,而我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季舒先生虽非良人,却也是我心之所向。 易之, 我知道这件事我错了, 错得很离谱, 可我管不住我的心。” 徐瑶听着如梅的话,看着如梅落泪,眼眶红的厉害,心中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怅惘, 当初明媚的少女, 终究是陷入了爱情的泥沼。 她心中明白楚如梅这样做的后果是将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抛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和一个渣男在一起, 这就是蠢! 徐瑶知道随着思想的觉醒, 自由恋爱已成为一种时尚,但这个社会给予女性的生存空间并不大。 即使是她所生活的现代, 在女性大部分情况下可以实现自我价值, 养活自己的情况下, 她也是不倡导为爱情倾尽所有的。 这样的行为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而女性一旦被抛弃,面临的局面将是极其糟糕的,大部分情况下不是堕落就是死亡。 这便是徐瑶所担心的地方, 季舒先生对待爱情着实是个花花公子、风流之人,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抛弃的女人更不再少数。 如梅这一选择,风险太大。 “老师怎么说?” 徐瑶很想知道她那位风流的老师打算怎么安排楚如梅,这个他费尽心思追求的人,这件事的结局,本就不该如梅一人承受。 “他说要娶我为妻,可是我还有些犹豫,如今这样依着恋人的身份相处,我决定很好,至于更近的一步,我……我不敢想。” 徐瑶有些惊讶,季舒先生亡妻过世已经两年,但鉴于先生此前曾有过骗婚的前科,徐瑶还是心中一紧。 “妻?可是假名?” “……” 楚如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徐瑶的意思,季舒此前的确有过用假名偏女孩子结婚,结果转身就把人抛下的事,如今徐瑶这样问,算是情有可原。 “这个倒没有细说,直说婚后我们就离开金陵,去浙江,重新开始。” “既然决定要在一起,许多事情还是问清楚的好,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脑袋一热便什么都不顾了。” 徐瑶内心深处是不希望如梅和季舒先生在一起的,哪怕他们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毕竟她始终是希望如梅能够幸福的。 听如梅这语气,似乎如梅还真有这样的打算,徐瑶心中一时间愁绪万千,她是真的害怕被爱情蒙住眼睛都如梅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如梅,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冲动,从长计议,一旦私奔,对你的损害远远大于老师,不是我恶意揣测,而是有些事必须未雨绸缪。 老师纵使对你一时情真,但不代表这份情意就能持续一生,到时候,若是他抛弃了你,该当如何? 别忘了,这些年像这样鼓足勇气和情郎私奔后最后反被抛弃的例子,我们可见过不少,这个世道给予女性的选择本就不多,何必为了爱情牺牲掉自己的一切。” 徐瑶试图再进行劝告,哪怕知道她的建议对于如梅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但她还是由衷的希望,如梅能够真正找到她的良人。 “易之,我知道,我清楚的知道一旦迈出了那一步,我的家人将彻底的抛弃我,我将再无退路。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而自己又是一个如何卑劣的人。 易之,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分,若是能够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将是为此生之幸!过去的二十多年我被礼教束缚着,未来我想去追寻自己爱情。 哪怕这份爱情是并不被人期许的! 如梅的思想变化的太快,似乎从犹豫到下定决心完全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徐瑶震惊的看着如梅。 “你再冷静的想一想吧!” 楚如梅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如果说来燕京之前她是犹豫的,那么在看到静仪的婚礼后,她又坚定了。 “不!易之,我忽然清醒了!从未有过的清醒!” 如梅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从床上站起来,目光坚定的看着徐瑶,似乎又恢复了当初组织游行的那个进步青年。 “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就是你的选择?!你一定是疯了!” “易之,我不愿做下一个静仪,与期到时候顺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就这样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徐瑶一时语塞,她亲眼目睹了静仪的悲剧,而她已然不愿她其他的友人在出现相同的悲剧。 经过新思想后的,新青年多多少少都在追寻着自由恋爱的,并将其作为反封建反传统的一种有力的手段。 恋爱成了这些青年的时髦,当年在女校读书时,有不少追求进步的青年开始尝试着自由恋爱。 虽然青涩,却也有不少动人之处。 如梅走的匆忙,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徐瑶到火车站去送她,两人依依惜别,很多事情不必多说。 徐瑶上完课后,就吵朝着报社走去,晚秋失节,木叶零落,天清气朗,徐瑶的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竟驻足欣赏起秋景来。 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了,报社里的人不多,都在低头忙着各自的事,原本定下的刊物《风月相知》马上就要开始发行了。 昭兰见徐瑶来了,直接递过去一沓稿子,说着: “这是【说苑】部分的稿件,你再看一遍。” 《风月相知》分为三部分,【日月当空】,取瞾字义,这部分主要是收集国内外的一些平权思想的文章。 【说苑】,这部分主要是对于传统文化和,习俗的普及,主要是一些比较有名的诗歌、文人的介绍。 【品味】,主要是收录一些带有反封建思想的小说、散文、杂文,以及普及白话文的一些文章。 其中【日月当空】由徐易之负责,【说苑】由阮淑贞负责,【品味】由程芸负责,但程芸不在,转由李昭兰。 这本杂志不仅仅是四人各自理想的一种延续,也是当初在女校时,大家共同的心愿,通过手中的笔来诉说自己,表达自己。 为了办好这期刊物,几人频繁通信,一直商量了好几个月,才确定下来一个基本的章程。 “淑贞看过了吗?” “她这会应该还在上课,估计的七点钟的时候才会到,你先看一下。” 徐瑶接过稿子,一共五篇,每一篇都是论述一些基本古文化常识的,理论基础非常硬核,其中甚至还有一篇文言文的稿子,可以看出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徐瑶拿着那篇用文言文写的稿子,正犹豫着,翻来覆去,淑贞便来了,昭兰向她示意,稿子在徐瑶手中。 “怎么样?” 淑贞一面将外套脱了挂了起来,一面看向徐瑶问起稿子的事。 “都还好,你来看一下这篇稿子。” 徐瑶将稿子递给了淑贞,淑贞迅速浏览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知识方面的错误,看向了徐瑶。 “我是觉得这篇稿子可以替换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稿件的问题,是我担心不太适合我们的杂志,我们的杂志不是专业的学术杂志。我们面对的读者多是能够读书识字的小姐太太,她们未必有兴趣耐心看下去。 当然这部分还是由你负责的,最终还是你来做决定,我只是提一个建议。” 徐瑶耐心的解释着,说完后就看着淑贞,等待着淑贞的看法,她并不强调淑贞一定要让她的意见来。 阮淑贞看着这份稿件,陷入了沉默,这份文章她是非常喜欢的,写这份稿件的也是她的一个非常欣赏的朋友。 “我以为还是保留下来,毕竟【说苑】是一个文艺性板块,而且是宣传传统文化的,文言文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阮淑贞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徐瑶沉吟了片刻,最终点点头说: “好,你看一下稿件。” 接着徐瑶叫停了正在忙着各自事情的报社工作人员,道: “大家争取今天晚上把这些编完,我去给大家买份夜宵,一会吃饱了继续干。” 徐瑶说完就出去买夜宵了,众人吃完夜宵后,继续干活,徐瑶将手中的稿子校对完后,已经是第二天三点钟的时候了。 阮淑贞白天上完课,校对完手中的稿子后,实在是困了很,就趴在桌子上小憩,其他的人也都在忙完手中的事情后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昭兰还在校对稿子,徐瑶伸懒腰后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起身打算转一转,推开窗,这会子外面寂静的很,只有打更人的声音。 徐瑶呼吸了两口深秋带的露水的空气,顿时驱散了困意,神思清明起来了,转身关上窗,见昭兰还在忙,便倒了一杯水送去。 “怎么样呢?” 徐瑶可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着。 昭兰这会全心全意都在手中的稿件上了,她负责的这部分足足有七篇稿子,是所有中最多的,而且多是原创,花费的精力着实不少。 “还有一篇就差不多了。” 昭兰接过徐瑶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水有点烫,昭兰眨眨眼睛,这水有股淡淡的甜味,应该是放了冰糖的。 “需要我帮忙吗?” 徐瑶偏着头问道: 第72章 “那我就不客气了。”昭…… “那我就不客气了。”昭兰俏皮的一笑, 接着将已经校对好的稿子递到徐瑶手中,笑道: “你看一下这个编纂的顺序可以吗?” 徐瑶接过稿子,仔细的将所有的稿件都看看了, 两人又针对其中两人有异议的地方进行了讨论, 中途甚至叫醒了熟睡中的阮淑贞。 在三人共同的努力下, 总算在天明前定下来了。 杂志的封面用的是静仪所绘的仕女图, 至于里面各个部分分别采用怎样的排版风格,则依照各个板块负责人的意思来。 第一期的《风月相知》发行量并不多,因为是试行, 所以在刊印出来后, 将其中的一部分送到了学校。 免费供学生阅读, 了解读者在阅读后的感受,记录下其中读者认为好和不好的地方,从而有针对性的进行改正。 “我觉得我们不能仅仅将我们的读者固定在年轻的学生中,像富家太太小姐, 以及受着传统教育的闺阁女性, 这些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读者。” 徐瑶提出要扩大报刊的读者群体,虽然如今《平权报》算是办起来了, 但只能算是一个小型的报社, 读者数量有限,大多局限在学校中。 “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可关键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才能够使这些人成为我们的读者。” 昭兰的话一下就点明了报社如今所面临的困局, 她们都是受着学校教育的青年, 所写的文章也会带着许多学生气。 “这个我来想想办法吧。” 徐瑶这样说了,她的确想要扩大《平权报》的阅读群体,平权不仅仅是受过新式教育青年的事, 而是整个华夏女性共同的事。 夜晚清寂的时候,徐瑶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后,会有一瞬间脑袋放空,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心里也空落落的。 夜风击打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备添了几分凄凉。 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的想起那些难以忘怀的人,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事,如今只觉悲从中来,久久无法断绝。 徐瑶一直觉得絮芳离开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可惜,在絮芳最初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徐瑶都觉得自己没有太多的感触。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偶尔在某一瞬间忽然想起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便会突然觉得,心痛难忍。 对于絮芳,徐瑶一直都是有遗憾和愧疚的,她遗憾自己无法见絮芳最后一面,在絮芳临死前的一个月,她竟半分消息都不知道的。 而愧疚则是因为好友当时饱受着巨大的心理和病痛的折磨,而她却无法帮助她,甚至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直到死后,才猛然惊觉。 徐瑶知道絮芳的死是封建礼教迫害的结果,否则那么开朗而又坚强的人,怎么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若是絮芳能够生活在现代,她的命运必然是截然不同的吧!她那么好学,又那么聪明! 如果没有封建礼教的压迫,她应该会读她喜欢的书,做她喜欢做的事,她应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青年,为了理想而奋斗一生。 只是她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作为华夏女性早期觉醒的“娜拉”,她的命运早在她十八岁的那年戛然而止。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絮芳的悲剧再次重演,徐瑶一直在倡导着女性解放,当初在《神州女报》时,她就写过文章。 用着婉转的手法,写着一些浅显的爱情故事去批判所谓的礼教,可徐瑶觉得这远远还不够,她所追求的不该止步于此。 徐瑶找到了齐夫人,这位报社背后的金主大佬,徐瑶是非常感谢齐夫人的,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舞台。 《平权报》自诞生时起就一直饱受质疑,从报刊名称到报刊内容都受到了谩骂和攻击。 甚至还有人给报社寄来过死老鼠和死麻雀,或者是死母鸡,还有其他比如说刀、蛇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一次收到这些的时,是昭兰打开的,因为是打着读者的名义送来的,用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装着的。 怎么看都不像会是一件具有危险性的东西,昭兰甚至还一心两用的,一边和徐瑶开着玩笑,一边打开盒子。 直到看到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后,恨不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死老鼠,昭兰当时就吓哭了,哪怕后来徐瑶处理完那只死老鼠,又给报社里里外外消毒后,昭兰仍旧半个月没有踏足报社。 因为这件事后,徐瑶便让人专门处理读者送来的东西,果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而且很多时候都没什么新意。 这种恐吓,第一次或许会怕,可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当然,昭兰还是会怕的,只是不在自己眼前晃悠,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对于徐瑶的镇静,昭兰是真心的佩服,面对死老鼠,面不红心不跳,用钳子将死老鼠夹走,完全不带一点儿怕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徐瑶没有软肋,她的软肋也是很突出的,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寄来了一条蛇。 黑色的,细长,大概只有半米长,不知道是怎么品种,盒子也不是徐瑶打开的,徐瑶只是顺道去看了一眼,然后就见到了这东西。 当场腿就软了,据当时处理的小王形容,徐瑶立刻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完全没有了跑的力气,最后还是被人扶回去的。 因为这件事,徐瑶还请了两天假,昭兰听说后去看望徐瑶,彼时徐瑶已经缓过神了,但仍旧心有余悸。 说起当日之事,竟难得的吓出了眼泪。此后昭兰便喜欢拿这件事来调侃,徐瑶,当然徐瑶也会拿老鼠来反击。 经过这些事情之后,两人都明白《平权报》如今的处境,并不怎么受欢迎,面临着巨大的争议。 如果说最开始面对质疑时,心中还有些难过,那么在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两人反倒无所谓了。 到如今,可以说《平权报》怕的不是质疑,而是怕被人遗忘,因为有人反对,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并开始思考。 齐夫人在听说徐瑶她们打算扩大阅读群体时,表现出了支持,但也如实说了《平权报》如今存在的问题。 “你们办的报纸虽说内容不错,却并不能吸引官宦家的太太小姐,以及一些略微识几个字的暴发户太太。 你们办的报纸内容太过于深奥,语言太过于复杂,没有一点儿读书识字的功底,还是很难看懂的。 你们如今办的报纸,也就只适合女学生看看,但学生都是穷光蛋,哪里来的什么钱?所以你能有这个想法是好事。 但如果真的要做的话,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需要你们舍弃一些东西,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守,所以报社的事你自己做主。 既然当初答应过你,让你来做这个报社的总编辑,我就不能反悔,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力所能及的我绝不会推辞。” 齐夫人提出的那些问题,徐瑶不是没有考虑过,甚至还和昭兰她们商量过,但改变是需要付出极大勇气的。 《平权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旦改变风格,销量就会成为问题,原来的读者是否会继续购买,新的读者能否吸引到? 这些都是改版后所需要面对的问题。 这件事徐瑶事先在报社开过会,询问过编辑部成员的看法,大部分都不同意冒险,就是昭兰也有些犹疑。 最终《平权报》的改编就被搁置了。这次办《风月相知》,徐瑶打算一开始就尝试着将目标群体扩大。 所以让齐夫人赠送几本杂志给她的小姐妹,都是官僚或者是富家太太,平日里也多是打牌为乐,对于社会上的变革并不怎么关心。 徐瑶去采集着这些太太对于杂志的看法,齐夫人就带着徐瑶去了她们组织的牌局。 “徐小姐,也会打牌吗?” 齐夫人的那些小姐妹都异常的热情,拉着徐瑶问东问西,这些夫人太太要不就是没读过几本书,要不就是接受着传统教育长大, 对于徐瑶这样接受新式教育的大学生总有着几分新鲜劲,又见徐瑶身着一身水红色的小洋裙,一头乌黑的头发竟用簪子随意的挽着,有着说不出的青春靓丽。 “这个我真的是不会。” “不会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可以教你的。” 徐瑶推辞了几次,耐不住几位夫人的热情,只好说: “那我先坐在齐姐姐后面,看几局,先了解一下形式,如何?” 几位夫人见徐瑶是个腼腆带羞的性子,也不强求,便四人坐下来开始打麻将,徐瑶看着牌,嘴里有着没着的随意的说着闲话。 “我听说徐小姐是女师大的高材生,想来一定有不少人追的吧?” 几个夫人聚在一起,难免八卦那些男女之事,徐瑶有些尴尬,却还是应付着。 “说来让各位夫人笑话了,我如今尚且是孤身一人。” “徐小姐品行好,不会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呐!我听说近来可有不少女学生仗着会做几首新诗,说几句时髦的话,就勾引人家的丈夫。 依我看,如今这学校,竟是开化的不成样子,伤风败俗,为了一个男人,还有所谓的爱情就要离家出走,这成什么样子!” “现在的女学生伤风败俗的很!大晚上还很男人在公园约会,我告诉你们,我有几次看戏回来的时候,还看见有人在公园亲嘴哩!啧啧!” 第73章 “依我看这女学生竟和妓…… “依我看这女学生竟和妓院里的那些没啥子两样, 就知道勾引男人,还美其名曰,爱情!爱情?那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还不就是见色起意。” 齐夫人知道这些小姐妹口无遮拦的, 平日里自己这些小姐妹聚会怎么说都行, 可现在还有着外人, 而且还就是她们口中的女大学生,这不是啪啪的打人脸吗? “别混说些没用了,快点摸牌!” 齐夫人催促着, 借口转移注意力, 谁料她的那些小姐妹没完没了的继续说, 甚至还有着挑火的意味。 “徐小姐是高材生,不知道你怎么认为了?” “在女性觉醒的最初阶段,本就是对于传统封建伦理的一种挑战,在千百年的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之下, 自由恋爱本身就是有种有益的探索。 虽然无可否认为了追求爱情,有不少人忽视了伦理道德价值观, 但这其中有些伦理本身就值得商榷的。 两个真心相爱, 彼此相知的婚姻到底是比之前彼此互不相识,依靠着媒妁之言的婚姻要可靠的多, 毕竟是自己的选择, 这便说选择的自由。” 徐瑶倒是认真分析了起来, 只可惜那些夫人听的云里雾里的, 只听得最后的那个“自由”,怔怔的看着徐瑶。 “我听你们这些学生,报纸一直在说什么‘自由’, 那到底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人有权利在不损害别人的利益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权利。比如说我早上有两种早餐的选择,一种是粥,一种是包子。 我可选择吃粥,也可以选择吃包子,这就是饮食的自由,又比如说人身的自由,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去什么地方的自由……” 徐瑶给几位夫人讲述自由的概念,尽可能讲得通俗易懂些,让几位夫人能够听得懂,听着徐瑶的讲述,几位夫人也不打麻将了,只聚精会神的听着徐瑶讲课。 “徐小姐说得这些可真有意思,难道我们女性也是有选择自己夫婿的‘自由’,那么这自由真的是万能的了!” 徐瑶抿着嘴笑了,道: “自由并非是万能的,自由是有前提的,绝对的自由就是不自由,真正的自由是指人与人相处都能有种舒适的状态。 我们如今倡导婚姻自由,是反对封建礼教对于人的压迫,历来有多少女性成为婚姻的牺牲者,更何况如今的婚姻对于女性并不公平。” “不公平?” “男性三妻四妾已是寻常,养外室逛妓院也不过得风流二字,甚至还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而女性就必须恪守贞洁,以夫为天,这难道公平吗?” “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若到要求男人从一而终了,那这个男人还有男子气吗?” “男子气概不是看他有多少老婆,而是看他为这个社会做了多少事情,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 齐夫人见小姐妹听着一愣一愣的,在心底偷偷发笑,终于她不是最无知的了,当初和徐瑶初次交识时,就没少听徐瑶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当时自己也和这帮小姐妹一样,目瞪口呆,完全被震撼了。 徐瑶给这些夫人科普了一下女性解放的思想,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三个小时,因为晚上还得赶回去编稿子,徐瑶并未多留。 问了一下这些夫人对于《风月相知》的看法,发现这些夫人更多的对于后面【品味】的兴趣大一些。 回到报社后,各人总结了自己收集到的杂志的一些意见和看法,打算针对性的做出一些改变。 徐瑶负责的板块主要是空洞的口号太多,没有相应的理论基础,导致口号很响,但实际用处不大。 阮淑贞负责的板块则是文学性太强,使得非文科的学生,甚至如果不是国学门的学生,可能都读不懂文章。 想必起来昭兰负责的板块,问题是最小的,因为多是用白话文写的,通俗易懂,而且里面掺杂了不少有趣的小故事,阅读的趣味性也很强。 但昭兰负责的板块最主要是缺稿子,来投稿的白话文是不少,可是能符合她们要求的却不多。 几人商量了一番,最终选择在《平权报》上公开收稿,同时将收稿的要求定的明明白白的,当然,征稿的价钱也会相应的是高价。 而徐瑶则连续几天都去了燕大的图书馆,翻找着国内外不少关于平权的报刊,也找到了不少,但都是外文的。 阮淑贞则在试着调整稿件的内容,使其通俗易懂些,减少文章生僻字的使用,在介绍文化常识时,也多采用故事的形式来进行讲述。 这次编稿,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风月相知》才重新编好,看着编辑好的杂志,报社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次杂志,徐瑶趁机裁撤了几个原来风月小报的编辑,这两三个编辑,因为一直仗着自己原是报社的老人,偷奸耍滑的。 最开始时,徐瑶一直视而不见,虽说偷懒了些,但只要不影响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最近的两期报刊,因为几位主编在忙着《风月相知》的事情,便让他们这些老人代为负责两期。 结果恰恰是这两期出了大问题,《平权报》上不仅公然出现了议员在妓院的风流事,笔触还颇为邪狭,充满了看热闹的气息。 若是平常的小报上出现这样的新闻,自然是让人喜闻乐见的,而且还是带动销量的劲爆消息。 可这是《平权报》,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赚钱而创立的,它有着明确的办报宗旨。 那一次是徐瑶第一次在报社发脾气,而涉事的三位负责的编辑徐瑶都给辞退了,平日偷奸耍滑也就算了,可这件事却是涉及到了《平权报》的立足根本。 《风月相知》第二期的销量很明显高于第一期,里面的内容、排版都经过了几位主编的精心谋划。 从报社回来后,徐瑶就直接瘫到了床上,张妈给三人各自上了一杯茶,几人接过道谢,徐瑶从床上弹起来。 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给张妈,让她一会做顿丰盛的晚餐,多余的钱就让张妈自己拿着,看一下有什么合适的干果可以买一些。 等张妈离开后,阮淑贞也坐在了徐瑶平日写文章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椅背,一只手撑着脑袋。 “你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这钱的事倒不算愁了,记得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你可是分文必争的。” “那时不是没什么钱吗?半工半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混过去的。” 徐瑶一面笑着,一面自己装了些瓜子、花生放在了桌子上。 “我听说游艺园最近来了一个新戏班子,排的一处好戏,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 昭兰吃着瓜子,提议道。 “说来我们也有一两个月没有出去玩了,的确需要出去逛逛了,只是游艺园鱼龙混杂的,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依我看,不如去出城去玩玩,如今正是晚秋时节,城外的枫叶红得正好,正好也可去絮芳的墓地看看。” “咦!这主意好,正好城外的空气也好,环境也清幽,的确是个好去处,届时还可去附近的庙里上两株香。” 徐瑶拍手称赞,这两个月一直忙着报社的事,竟一直未有时间去看望絮芳,这个提议正和她的心意。 阮淑贞注意到桌上的一本新标点的《红楼梦》下压着一张绿色的花笺,抽出来一看,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西风日日吹空树,一林霜叶浑无主。山色接湖光,离情自此长。 离情随绿草,绿遍江南道。他日望君来,相思又绿苔。】 “这是董士锡的《湖上送别》?落款是何剑山?这是谁?怎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徐瑶懒洋洋的抱着枕头靠在床上,道: “一个大学生,是同乡会认识的,这花笺他送来好几天了,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回他,你们有什么主意没?” “易之,你素来都是个明白人,不会真看不出这小子对你的心思吧?” 昭兰接过淑贞手里的花笺,看着里面用小楷书写的词,甚至还在尾部勾勒出一枝墨梅,这样的花笺,不论内容如何,端是这样好看就值得收藏了。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知道了就得回应吗?我这一天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有时间管他怎么想?” “分明是借口。” 昭兰笑着戳了戳徐瑶的脸,徐瑶也不扭捏,轻哼一声,就将花笺夺了过来,放近枕头旁的书里压着。 “你可别说我,你和歆承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成婚?我可还打算和你们的喜酒了。” 昭兰摇摇头,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来, “他家中人并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好在如今他的工作也在燕京,我和他也可时常聚在一处,至于以后,实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瑶和阮淑贞皆是沉默了,两人如今都未经情爱,对于这爱情一事,实在是难以测度。 “我原以为静仪的爱情便已经足够令人惋惜,不曾想你的爱情之路也是如此坎坷。” 昭兰笑了笑,眉眼清雅,宛如清泉流水。 “坎坷是必然的,但好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拘于闺阁中的小姐,而是能够自食其力的青年。 我们可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也有着为着爱情而拼搏的勇气。我想好了,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就私奔。 难不成我堂堂女师大出来的还不能养活自己了?” 徐瑶其实心里是有些担心昭兰的,毕竟她一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担心她因为爱情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74章 如今看来竟是她小瞧了昭…… 如今看来竟是她小瞧了昭兰, 昭兰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从她笑着说出私奔两个字时,徐瑶便知道这份爱情, 她是志在必得了。 “如此, 那我可就提前祝愿你二人能够美满了。” 昭兰也是莞尔一笑的道了谢, 继续说: “我李昭兰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他若不负我,我必不负他!” “好!” 阮淑贞直接拍手叫好,对于昭兰这种对于爱情果决的态度, 两人都是佩服居多的, 在这个时代。 追寻自由的爱情, 成为她们反抗封建礼法的象征。 无法评判这种行为本身的对错,是否符合道德,但的确是很多女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快反抗礼教的方法和手段。 徐瑶知道在自己所带的学生中就有这样的学生,和自己的爱人私奔来到燕京求学, 试图寻找到通往自由的道路。 两个普通的中学生, 十五六岁的年纪,孤身来到燕京, 那个女学生的成绩不错, 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考去了徐瑶所任教的中学。 在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经历之前,徐瑶便对于她的文章很是欣赏, 那学生一看就接受过良好的古文教育, 应该还读过不少的白话文, 国文课上历来表现优秀。 后来在得知她的行为后, 徐瑶第一反应是:这简直在胡闹! 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在乱世之中,横跨千里,来到陌生的地方求学, 不得不说这种精神很让人钦佩。 然而在那一瞬间,徐瑶想起了絮芳,她不愿见到絮芳的悲剧再次重演,女性需要冲破传统家庭的牢笼,但这牢笼不该是以女性的生命为代价。 因为不愿见到昔日絮芳的事情再次重演,徐瑶一直在暗中注意着这个女同学,果然两个孩子生活的艰难。 徐瑶也资助过这个女学生,她自己就是从孤身一人走来的,她知道孤身求学的艰难。 只可惜那个学生最终还是被家人找了回去,此后的事情关于那个女学生的情况她便全然不知了。 几人说笑了一会,张妈便将饭做好了。 需要从柜子里取出一坛密封的酒,阮淑贞和李昭兰皆很惊讶,只因为徐易之着实不是一个喜欢饮酒的人。 当初几人在学校时,也曾有过两次聚会,宴席之上,只酌酌浅饮了两杯,多的却不多饮。 “哪里来的酒?好香!” “程芸几个月前寄来的,说是窖藏了十年的女儿红,我是个不懂酒的,平日里事情多,也没舍得喝。 如今事情算是初有成效,你二人正好来我这做客,美酒当配佳人,我这可有两位倾国佳人,若不乘此机会开封,岂不浪费。” 说着就让张妈拿去温了一壶来。 “这等雅兴可谓难得,今日我等定要来它个不醉不归。” 几人兴致颇高,一壶酒见底,都有些晕晕乎乎了,三人平日都不是什么好酒之人,酒量也清浅的很。 躺在床上时,许是因为饮酒的原因,头晕晕乎乎的,眼睛睁不开,可脑袋却比平日还要清明许多。 “怪道古人无酒不成诗,这酒兴起诗性发,今日我也要来做酒中仙人。” 说这话的阮淑贞醉的东倒西歪的,趴在床上,口中还嚷嚷着要写诗,紧接着出口便是一句五言绝句。 “淑贞,你那套都过时了,如今流行的是新诗,讲究的就是一个没有平仄,不对称的自然之美,听着我给你来一首。” 昭兰眼睛都没睁开,耳边只剩下来淑贞的那首绝句,接着自己也来了一首新诗,说完之后,还拉着徐瑶给品鉴品鉴。 徐瑶压根就没听清她俩说得什么,值得随意的敷衍道: “两位说得都很好,分别代表了古诗和新诗的最高境界,要是明天早上还记得的话,别忘了记下来,下周的诗歌专栏有内容了。” “易之,你这是剥削!” “嗯…这个词你打哪儿听来的,一听就知道又是半吊子水平。” 徐瑶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个身,朝着墙,眼睛实在是困的厉害,此刻的徐瑶只想一睡不醒。 “我听我学弟说的,黎先生在课堂上经常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我那个学弟也只是旁听的,记得不全。 这么说,难道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阮淑贞问徐瑶,却没有任何回应,睁开眼睛看去,徐瑶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昭兰也困的厉害,拍着她的肩说: “易之又不是第一天这么奇奇怪怪了,别管她了,早点睡,好困!” 阮淑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边已经没了人,起身来到外间,见徐瑶和昭兰正在和面和拌馅。 “醒了,我这儿腾不开手,张妈烧了热水,你去倒水后擦一下身子,柜子里有新的毛巾,衣服你自己看着那件合适,洗完后就换上。” 阮淑贞按着徐瑶的话打开柜子,见里面有个小篮子里规规矩矩的叠放着毛巾,上面的标签都还在。 “你这哪来的这么多新毛巾?” “上次和一个新剧的戏团合作后,对方送的,你要是需要,报社还有很多。” “新剧戏团?我们什么时候和他们合作过?” 阮淑贞一面擦着头发,一面从里间出来,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因为徐瑶比她要瘦小一些,她只能选了这件比较宽松的了。 “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这新剧戏团里面,有个唱小生的女学生,是从家里跑出来学戏的。 也不知怎么突然到报社递了拜贴给我,我想着一个女学生离家学戏,的确很具有反抗精神,心中感兴趣,便应邀去了。 与那个女学生见面后,发现那个女学生家境殷实,在读书的时候,喜欢上了新剧团里面一个唱花旦的。 为了他,不知给砸了多少钱,凡事这位的戏,她是场场必到的,可以说是老票友了。 后来索性,书也不读了,从学校离开后,整日在后台缠着那位,说来那位也是小有名气的旦角儿。 两人一来二去竟然还真看对眼了,竟日日耳鬓厮磨,这女学生是学也不上了,家也不回了,每日便宿在戏班子里,跟着那些小徒弟一起学习唱念做打的基本功。 后来这位女学生的家人找了过来,强行将女学生给带了回去,逼着女学生和那位旦角断了关系。 那位也是有骨气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只道两人是真心相爱,女学生听说之后大受感动,竟在家闹起了绝食。 女学生家里的人无法,一面苦劝女学生,一面联系戏班子只让他们另去别地,本来此时两个有情人见不着面,这边班主也是苦劝那位角儿。 就在戏班子准备离开时,意外却发生了,女学生因为绝食晕倒,送往医院后才知道这位女学生竟然有了身孕。 这下女学生的家人是不肯放过那位角儿了,直接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直逼得那位角儿声名狼藉,整个戏班子是赔的倾家荡产。 就这还不够,接着又让人毁了那位角儿的那双嗓子,打断了他的一条腿。那位角儿受此打击,一蹶不振,最后竟跳水自杀了。 女学生在医院养伤,整件事竟被瞒的滴水不漏,而女学生诞下的那孩子也被家人送人了,而她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后来女学生得知情郎已经离世的消息后,就在一夜之间卷走了家里不少的金银细软,连夜逃到了省会。 后来又进了新剧戏班子,因为之前她和情郎在一处时,情郎教了她许多的基本功,她自己的嗓音也是祖师爷赏饭吃。 如今在新剧班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生角,至于为什么会是生角,似乎和她的情郎是旦角有关。” 徐瑶说完,阮淑贞和李昭兰都是唏嘘了一阵,只叹道命运无常。 “只是你这故事怎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平权报》上的那篇《梨园幽梦》吗?合着你这是有原型的?” “是那位女学生央我给她写的,还说希望我能在小说中给她圆一个梦。” “所以我才设定男主死后,幽魂归来,亲自教女主学戏,在台上,女主扮演小生,男主扮演旦角,两人在唱一处只有彼此能够知道的大戏。” “你这剧情倒有些《牡丹亭》的意味了,难怪你在小说中大量用了《牡丹亭》的原词,合着是早由打算。” “这个故事也算是我给女学生的一个交代吧,顺便在报纸上替她们宣传宣传新戏,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徐瑶揉好面后,开始看从学校带回来的学生作业,阮淑贞凑到徐瑶背后,和她一起看 看了几个学生的后,忍不住叹道: “如今的学生是真赶不上我们当年了,这古文功底竟然连句读还在出问题,可见是平日里惫懒了。” “如今都流行白话文,谁没事还专门去学习这个,学生正值青葱岁月,难免贪玩,也是能够理解的。” 徐瑶一面圈出学生做错的地方,一面替学生辩白着。 “你就护犊子吧,这若是我的学生,非得好好罚不可。” 昭兰看着两人斗嘴,好奇的看了两眼,原不过是学生的两处文言断句出了问题,笑了笑,对阮淑贞道: “你如今是还在读书,若等有一天你成为老师了,只怕比我们还能谅解学生了。如今的学生却是不比我们当年了,我听说小学课本已经采用了白话文教学,估计再过个几年只怕高等中学也要采用白话文教学了。” 阮淑贞拿了一本徐瑶批改后的作业,随意的翻阅着,从前翻到后,最后长叹一声。 “以前总觉得白话文有诸多好处,如今看着这些学生的作业,竟觉有些怅然,若照这样的形式下去,只怕以后学生的古文功底堪忧。” 第75章 “我倒…… “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昭兰沉吟片刻后, 道: “就我的教学经验来说,如今的国文课本对于学生来说到底还有太难了些,这些学生在小学就不曾打下基础。 到了高等中学, 猛然接触全是古文教学的国文, 难免有些吃力, 一时跟不上也是有的。 倒不如索性降低高等中学课本中古文数量, 增添一些经典的白话文,让学生学习起来不至于太过吃力。 对于并不致力于国文的学生来说,也有精力准备其他科目的研究, 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一个国家的国民若连自己国家的经典古文都不通, 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淑贞反驳道。 两人就针对高等中学的古文教学展开了讨论, 徐瑶被这两人搅得也无法安心批改作业,索性也加入了进来。 “依我看,如今的高等中学的国文虽说有些难度,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我们这个时代, 白话文才倡导几年,语言规范尚不成熟, 不如等白话文完成成熟了再用到课本中的好。” “之前也不知是谁向我抱怨着学生的文化自信心太弱了, 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淑贞故意抬高声音,阴阳怪气的说。 “我是觉得如今这些学生, 未免对我们的问话太没什么自信心了, 好歹四大文明古国就我们流传到如今, 也有着千百年的盛世繁华, 怎么一个两个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前些日子上课时,还有学生直接说华夏文化不及欧美文化,喊着打倒孔家店的旗号, 连《论语》《诗经》这些东西都批的一文不值了。 若说当初钱教授、顾教授虽然激进,也万没有这样完全否定过华夏千年来的优秀文化,更况那些教授对于华夏典籍也是阅读透了的。 如今的学生书倒是没看过几本,口号喊得倒比谁都响!写的白话文文理不通,写的白话诗半点美学价值都没有,如此浮躁,才是最让我担心的。” 对于徐瑶的话,昭兰也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道: “这确实是国文教学所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如何让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的国民对于自己的文化有信心。 我在上课时,多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这些学生的基础太差,文言句读翻译这些知识性难题倒也罢了。 重要的是如何让,学生对国文有兴趣。既然这些学生学起古文来吃力,想必白话文效果会好一些,只要能让他们感受到华夏文化的语言之美,后面文言教学应该也会简单一些。” 阮淑贞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难受,也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中学教学对于你们来说原不是件难题,如今看来竟都不好过。这白话文言相争持续了这么些年,如今看来到底是白话略胜一筹。” 几人都叹了一会,有惋惜有感伤,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大势所趋。 想到几年前《新青年》刚刚走入女校,到如今她们也开始服务社会,原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当初的文言白话之争轰轰烈烈,到如今写白话已成为了青年的时尚,文言落败已成必然。 “虽说时代潮流终不可逆,可我们到底还是需要坚守一些东西的,先人的经典到底不能到我们手里就断了。” 阮淑贞的话引起了徐瑶和昭兰的共鸣,两人点头附和着,她们到底是从传统出生,女性的中庸让她们在思想觉醒的同时,也认识到了传统文化中的许多精华。 这也是办女性报刊《风月相知》时,必须有一个专门板块讲述传统文化的,或许这些本就微不足道,但的确是力所能及。 几人说着时间便过去了,中午的时候,几人合力一起做饭,面团也已经发好了。 “我们这有多少年没一起做过饭了?” “大概也有两年了,记得当初上家务课时,就属易之饭做的最差,谁能料到这么多年后,竟成为了一个烹饪小能手。” 几人包着包子,说起读书时的趣事,她们这些学生,最开始读书的时候,学校都是按照贤妻良母的目标教学的。 哪能料到这毕业之后,竟有大半的学生投入到社会事业中去了,较之当初的个别人的致力教育,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了。 这群学生不仅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一个个还离经叛道,几乎每个学生都追求过自由的恋爱,自由的生活。 吃完饭后,几人又去裁缝铺去取已经做好的新衣,是最新样式的旗袍,布料也是最新的洋布。 女孩子逛街,大部分都是去了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几人虽都不是奢靡之人,却也有女孩子爱美的天性。 更何况冲破传统对于女性的审美,新式的追求自由的展现女性的魅力,突出女性的身材,容貌的靓丽也是一种反封建的方式。 逛了两三个小时,每人都买了不少东西,雪花膏,香水,戒指,手镯,耳环,东西都买了不少。 “一会去琉璃厂书摊子吧,去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书没有。” 淑贞的提议很快得到两人的赞同,两人都有着不一般的国文功底,平日也喜欢看一些杂书、古书一类的。 一是文人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怪,总要屋子里放着两三本书,心里才放心;二是几人都是爱书之人,这不同版本、不同时期的书实乃逸趣非凡。 琉璃厂书摊子,实际上就是一条小巷子,卖东西的人将书放在摊子上供来往的行人挑选,这些书大多古旧、破损,有些甚至是十几年前的旧报纸一类的。 徐瑶就喜欢淘那些旧报纸、旧期刊,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先生们十多年前写的文章,透过文字一睹先生们十多年前饭少年风采。 不过这样的机遇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徐瑶爱逛这琉璃厂书摊子,虽然如今距她居住的地方路程有些远,可一有空闲,还是会来逛的。 昭兰是喜爱诗词风月的人,到琉璃厂书摊子淘的多是他人写的一些旧诗,不拘是有名有姓的,就是没有名姓的,看着有趣,也会买了去。 淑贞则多淘的都是一些已经绝版的典籍,特别是清朝末年那段时间,报刊初步发展时所刊印的。 因为战争、王朝的变迁,以及其他的一些不可抗力,如今的有些典籍并不完整,淑贞想找一些之前印刷的,做一下对比。 三人到来琉璃厂书摊子都有着各自的目的,从街头的第一家,一直逛到最后一家,足足用了三个小时,卖家都要收摊了。 最终三人都淘了一大堆旧书,厚厚的一摞,抱在怀里非常的不方便,原本好打算去南斋吃饭的三人也只好打消了念头。 “现在我倒有些后悔买这么多首饰了,若是将这些空间腾出来,又可以放两三本书了。” 徐瑶忍不住抱怨着,昭兰看着徐瑶买的一大堆旧报纸,笑道: “这些旁人都不在乎的东西,偏你拿这些当做宝。” “难道你不是?手里的诗集又有几本是有名姓的,难道这些就是有价值的?” 淑贞看着两人斗嘴,笑着来劝道: “别争了,我们这叫大浪淘沙,总能淘出金子的。”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笑了。 因为东西太多,几人也没法子走回去,只得叫了人力车,各自回了住处,约定了下周末一同出城。 徐瑶回到住宿的地方,将东西一股脑的全丢到了桌子上,人就瘫在了椅子上,喘着气,脸通红的。 张妈进来,问晚上吃什么。 徐瑶便问起了同住在一处的史老师,得知她已经搬走了,心中有些惊讶,难怪最近都不见人,她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以至于疏忽了。 想到史老师还有一副象棋在她这儿,以前两人也曾对弈过,史老师的棋艺比她不知高了多少,却一直让着她。 又想起此前曾听史老师偶然说起过,齐安中学要聘请她去做音乐老师,她有些犹豫,不过那边是教会学校,工资确实是比这边要高出不少。 那是史老师虽然提及,但当时的史老师尚未动心,谁曾想到,短短不过半月,到底还是走了。 史老师这不辞而别,徐瑶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如此一来,这个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三个老师了。 心中虽然感伤,但聚散离别总是常事,也无可奈何。 徐瑶想着,让张妈随意做些就可以了。 徐瑶看着桌子上乱糟糟的,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桌面,首先将今日买的的新衣服首饰的先收起来。 然后便是那些皱巴巴,甚至可以称得上残破的报纸一张张舒张开来,用镇纸压住,整个过程都需要小心翼翼的。 虽说这些东西已经很破了,但徐瑶不希望在自己还没来得及看的情况下就二次破损了,她是非常在乎这些东西的。 好不容易将这些泛着一股子霉味的报刊整理规矩后,徐瑶将这些都暂时装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盖上盖子。 刚好这会张妈做好了饭送了来,就一碟小酸笋,一碗鸡蛋汤,外加一碗扬州炒饭。 徐瑶叫住了张妈,让张妈留下来和她一起吃,不必再回厨房了,张妈有些犹豫,徐瑶拿出一个青花瓷的碗,拨了三分之一的饭到碗中了。 “张妈,你做的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吧。您是吃过苦的,想必也不愿见粮食被浪费吧。” 张妈拗不过徐瑶,只得坐下来和徐瑶一起吃饭,两人吃饭时静寂无声,张妈力求在徐瑶面前表现的斯文些。 第76章 结果徐瑶吃饭时的速度是…… 结果徐瑶吃饭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不过十分钟便吃完了,张妈有些惊讶于徐瑶的并不扭捏,既斯文又迅速的吃饭。 徐瑶这种吃饭的效率完全得益于她当初在学校时, 为了赶着去图书馆, 或者是去做兼职, 不过也因此肠胃并不怎么好。 吃过饭后, 先洗过澡,擦干头发,换了一件乳白色的睡裙, 接着又批改学生的作业, 直到晚上九点, 才算是结束。 不过此刻的徐瑶并没有丝毫的困意,拿出铁盒子,开始整理那些旧报纸,几乎每篇报纸她都会详细阅读。 在这些旧报纸上, 偶尔也可以找到当年叔均先生所写的文章,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些文章多是七零八落的。 其实这很正常, 哪怕是向叔均先生这样的国学大师, 死后的遗作也未必能成一个套系,这需要有专人进行整理。 而整理已故之人的遗作, 大多是其弟子的事情, 而这件事其实自先生离去后, 季舒先生和大师兄就一直有这个打算。 只是这两年时局很乱, 先生的声名又实在算不上多好,若是贸然公开整理,恐会惹起非议。 再加上时局纷乱, 先生早年所著文章大多已经散落,收集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些需要极大极大的精力和金钱,也是摆在面前的一道难题。 徐瑶没有要整理先生遗作的野心,毕竟先生所著文章浩如烟海,涉及的领域太多,知识太深,以她的学问,把凭不了。 她所能做到,也不过是讲先生早年所作尽可能的收集起来,并尽量保存好,等他年,整理先生遗作的时候也能用的到。 对于叔均先生,她哪怕已经离世多年,她仍有着充沛的情感的,亦师亦父。 徐瑶很感激先生那些年的照拂,特别是在先生离世之后,自己孤身求学的那段岁月,感触尤深。 更感激先生的教导之恩,徐瑶清楚的知道自己今日能够有着在同龄人中相对不错的文学功底,是多亏了先生当年的教导。 对于叔均先生,无论外人如何辱骂于他,对于徐瑶,此人始终都是她最为尊敬的老师,授业恩师,恩同再造。 徐瑶买了二十多份报纸,仅其中一份疑似是先生曾经的文章,这篇文章的署名已经模糊不清了,但看其文风,却似是先生的。 对于这种疑似的,徐瑶会将这篇文章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然后将其夹在一本书里面,这本书里面已经夹了不少这样的纸片。 若是遇见有明确署名的,则会另外安置,首先将其中的内容誊抄一遍,让后将整份报纸完整的保存,并用小盒子分开装。 将这些报纸看完已经是一点钟了,徐瑶看着这些报纸,眉头紧皱,这会儿也没心情整理其他的了,只得先胡乱收起来,等到有时间了再继续整理。 上床盖上被子,从床头拿过一本书来看,是前些日子周霞送来的一本小说,《品花宝鉴》。 徐瑶拿来翻看着,不过十分钟便困意袭来,书才看了一个开头,眼睛却自己也睁不开了,只得睡下了。 第二天因为早上有课,徐瑶醒的早,在路边吃过早餐后便去了学校。 课前总是要抽查学生背诵的,因为上周放假前就布置了作业,徐瑶想着,两天的时间,怎么着也该完成了。 不想还没走到教室门口,便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平日可没见这些学生课前有这么积极,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在家的时候没做事。 徐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着急进教室,就在外面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其实她是颇能体会学生这种痛苦的。 毕竟她当年读书也是这么过来的,年少时总以为读书是为了老师、家长,等到有一天自己能够明白时,却早已过了那个时间。 但在这个乱世,能有这样一群可爱又天真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等到上课铃响的时候,徐瑶才走近教室,抽查是必然要抽查的。 徐瑶随意的抽了一个平日国文成绩不错的,能够流利顺畅的背诵下来,徐瑶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接着抽查一个平日里学习成绩一般的,也能够流利的背下来,不过语速比较急,感情上还有些欠缺,一听就是瞬时记忆,转瞬就忘的那种。 剩下的必然就是成绩不怎么样的了,果然背诵的时候是磕磕绊绊的,还连着说错了好几个通假字的读音。 对此,徐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这种情况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 “你且站在听完这节课,醒醒瞌睡,下课后再将这篇文章抄两遍,明天再到我那儿去背。” 一堂课结束后,徐瑶又抽查了几个学生,自然有背的好的,也有完全不会背的,对于不会的,惩戒手段都是一样的。 不过课后徐瑶还是找来了那几位没有背出来的学生,了解他们的学习状况,对于为什么没有背诵的理由千奇百怪的。 一时间竟让徐瑶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读书岁月,也是这样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来为自己的偷懒开脱,满心以为能够骗过老师。 如今身份变化,徐瑶忽然笑了,不愿再为难这些学生,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这个年级的孩子本来就喜欢偷懒,适当训诫就足矣,何必苛责呢! 周五因为是上午的课,徐瑶,下午便窝在屋子里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先将这两天的衣物都洗了。 嘱托张妈晚上注意收一下,接着又涂了一点雪花膏,新买的雪花膏有股淡淡的中药的味道,但并不浓郁,似有若无的。 换了一件湖蓝色的旗袍,搭上一条白色的毛绒披肩,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又将前面的刘海梳得整齐,在镜中一看,分明是个时尚而知性的美人。 再穿上一双的黑色皮鞋,带上自己惯用的帆布包,出门便去走去了报社,因为时间尚早,便慢悠悠的步行。 到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才到报社,因为编稿子的工作大多是晚上八点开始,这会儿报社还没什么人。 徐瑶看了一下今天要整理的稿子,翻了两页,见内容不少,估计又得忙到下半夜了。 因为还没吃饭,便给昭兰留了一张便条,让她来了就先开始编,顺道将这几天投稿的新诗整理一遍。 吃完饭再进报社,人便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各自都在忙着自己手边的事,徐瑶也忙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编完手头的稿子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徐瑶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因为前几天才辞退两三个报社的老人,如今报社人手比较紧,耗费的时间难免要长些。 不过好在她们办的是周报,还有转旋的时间,否则若是日日如此,可真的得熬坏人。 赶着将手头的稿子发出去,等忙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了,这个时候众人可实在是撑不住了。 回到家倒头就睡,直睡到下午才醒,再看两本书,练会字,整理一下收集的报纸,一天便混过去了。 阮淑贞来找徐瑶的时候,她正睡着,因为是朋友,阮淑贞在徐瑶的耳边吹气,把徐瑶给搅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 “怎么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困的这么厉害?” 徐瑶醒了后,也不愿起来,只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回答道: “还不是为了编稿子熬了一个通宵,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非得猝死不可!” 淑贞捂着嘴笑出了声,接着就要将徐瑶从床上拉起来,徐瑶被迫从床上坐起来,抱住了淑贞,撒娇道: “好姐姐,你来扰我做什么?我这会困的厉害,要不您先去叫昭兰起床吧,她肯定还在睡。” “小懒猪快起来吧,昭兰早就起了,和我一同来的。” 昭兰忽然探出头来,走到徐瑶的床边,□□着徐瑶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笑道: “怎么老是带着我?还不快起来,今天约着去城外,趁着这会时候早,去看望絮芳后,好到庙里去混顿斋饭吃。” 徐瑶闻言,也不耽搁,起床洗漱后,正犹豫着穿什么衣服。 “你那条白色的小洋裙,穿着既轻便又时髦,何不穿那件?” 昭兰见徐瑶犹豫着,直接从衣橱里拿出了那件白色过膝的小洋裙,穿上内衬,再外搭一件小衣,活脱脱就是留洋归来的大小姐。 再抹上一点雪花膏,涂上一点口脂,用花边丝带将头发固定住,如此便算是装扮好了。 难得出游一次,几人都盛装打扮,在路上买了些纸钱香烛,预备着一会祭祀之用。 因为从城中到城外的义地,路程实在太远,人力车大多是不愿的,三人便雇了一头驴车出城。 深秋的乡村秋意正隆,落木萧萧,枯叶铺了一地,驴车碾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秋风乍起,卷起满地黄叶。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阮淑贞见此情此景,不由吟诗一首,昭兰听见了,侧望着她,也应和了一首。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你们两人分别是李白的诗和王绩的诗,不如我也来一句: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这句好,既应景又应情,易之是羁旅客,可不就是他乡树,又孤身一人在京,这不就是独夜人,只可惜太悲了些。” 阮淑贞评价着徐瑶的诗,几人说说笑笑,论着诗情,便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义地。 徐瑶她们付了驴车的钱,让他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来接人。 到了义地,却见荒野之地,凭空又增了几座孤坟,不由悲从中来,心情有些沉重,来到絮芳的坟前,荒草丛生 ,戚戚哀楚。 第77章 点上香烛,又烧了几张纸…… 点上香烛, 又烧了几张纸钱,这时淑贞找来了附近的农人,给了他几块钱, 让他帮忙收拾一下坟墓。 将坟堆上的枯草都割了, 之前丈把高的荒草在絮芳的坟头长得茂盛的很, 如今虽是衰草枯黄, 收割也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只可恶这些茅草,竟是就着絮芳的枯骨才长得如此茂盛,可怜絮芳生前受礼教的压迫, 死后还要被这些茅草敲骨吸髓。” 昭兰恶狠狠的说道, 语气很是不忿。徐瑶瞧着昭兰气鼓鼓的模样, 不厚道的笑了,淑贞也无奈的道: “草也不过是逐水土而生长,哪里怨得着它们。” 将茅草割了之后,又为絮芳的坟添了些新土, 因为这些故友时常来照料, 絮芳的坟好歹没有像临近其他的,荒凉的厉害。 有的坟上面的土本就是薄薄的一层, 再加上雨水冲刷的厉害, 如今已经能看见上面漆黑的棺材板了,实在是凄凉的厉害。 等这些都做完后, 又将剩下的纸钱全都给烧了, 火光熊熊中, 不由悲从中来, 眼眶有些发酸。 “等到了来年,在这坟前植两个桃树,絮芳生前可是极为喜欢桃花的, 桃花灼灼,她若是见了必然欢喜。” 徐瑶蹲着身子等着纸钱烧完,看着絮芳的墓碑,眼眶忍不住就湿了,忙转移话题。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同样吊唁的人,点上香烛,纸钱还未燃尽就打算离开,徐瑶见了,忍不住劝了两句。 “深秋天干,还是等火燃尽了再离开吧。” 这两人原也是来吊唁朋友的,听见有人同他们说话,原本不好的心情顿时就不耐烦了,可一回头,竟见是三个佳人,忙换了脸色,答应道: “好!好!” 接着又道: “三位小姐是来次吊唁友人吗?” 对于这样的搭讪,于徐瑶来说,实在是有些老套了,因为工作的原因,她常出去与人应酬,因为颇有些颜色,故而也常有人这样搭讪。 因为是来吊唁朋友的,几人都没有结交新朋友玩乐的意思,徐瑶只是点点头,略带苦笑的答道: “以前的一个朋友。” 那人又继续问了许多,徐瑶都敷衍着回答了,在这一问一答间,纸钱的火也渐渐熄灭了,这时吹起一阵风。 把其中一人吓着了,忙拉着同伴匆匆告辞,徐瑶也觉得秋风乍起,着实带着些许凉意。 “絮芳,我和昭兰她们合办了一本杂志,《风月相知》,里面开了一个专门的栏目,就是关于女性解放的,如今你在的话,我一定让你做杂志的主编,你文章写的那么好…… 算了,不打扰你了,给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会一直沿着你曾经的路走下去的。 华夏的民族解放不能没有女性,女性意识的觉醒本身就是社会解放的一个重要内容,虽然如今看起来并不如人意,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着,终有一天会实现你我之理想的。” 徐瑶絮絮叨叨地给絮芳说了很多报社的事,昭兰也会适时的补充两句,只是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落泪。 絮芳当年是有名的才女,能作诗,善属文,又通工笔画,若她不早逝,活到今天,对于报社来说绝对是一重要的助力。 等徐瑶说完,已经是近正午的时候了,几人离开义地,看着絮芳坟前的两颗柏树在阳光下闪着光。 徐瑶是不信鬼神的,可这一刻她却真切的希望,絮芳若真的有灵,见到她们如今所做的这些,或许也是高兴的吧。 接着几人步行来到了义地不远的寺庙,原是打算拜访这寺庙的主持,不想主持今日竟然不在,仅留两个小尼姑看门。 “可是来的不巧了。” “巧也巧,不巧也巧。” 徐瑶她们正抱怨着,一个体宽的胖尼姑就走了进来,见三人,先“阿弥陀佛”的问好,徐瑶打趣道: “惠慈大师这是打哪里来?” “打来处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依我看,你这两句话竟全然是两句废话,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可见是故意敷衍我这个不懂机锋的俗人了。” 因为常来吊唁亡友,与这附近的慈宁庵的主持尼姑都比较熟了,有时若是来吊唁时间晚了,也会在这里吃一顿斋饭,或者是借宿一晚。 “你虽是俗人,我却没有诓你,只是你悟性不够,可怨不得旁人。” “大师这是在拐着弯骂人呐!难道因为我悟性不够,大师便不愿意启迪我了么?” 惠慈笑道:“徐施主,可不曾听闻,无用之大用,可见施主是个与佛无缘的。” “我又不出家,这红尘百般滋味,我都还没一一尝过,若是要我青灯古佛,清规戒律,我可受不住!” 几人正说笑着,就有小尼姑给几人一人上了一杯茶,又用小碟子装上些果子茶点,摆了上来。 “最近庙里的香火如何?” “香火倒是不成什么问题,平日京中那些富贵商人也常请我们去做法事,庙中经济是无碍的。 你们来得不巧,前几个月写信让你们来赏菊,结果我这是空待客来,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淑贞忙笑着解释道: “前段时间确实太忙,一时给混忘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和我们这些俗人计较才是。” 说着三人都站起来像模像样的作揖赔罪,惠慈也起身还礼,几人又说着闲话,吃了斋饭,捐了几块的香火钱充做饭钱。 其实三人都是不信佛的,然而这庵的主持人确实是不错的,博学、风趣,据说原也是出生书香世家,嫁得一个有情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天不遂人愿,后来丈夫因病去世后,婆家人看不惯她,娘家人也不愿让她回去,又没个子女傍身,只得出家为尼。 但惠慈是个有悟性的,在佛法中钻研颇深,虽是迫不得已出家,却本持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原则,将这尼姑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如今虽是错过了赏菊的时节,然后山松柏犹青,也是个极好的去处。” 只见落木之中,翠绿依旧,松柏犹然,几人在赏景的时候,徐瑶问道: “之前托你查的事情可有消息?” 惠慈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 “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燕京扬州有千里远,单说三年时光,变化不知多少,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徐瑶闻言,眼神有些落寞,点点头道: “我也知艰难,只是师母于我有恩,当初师母失踪,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结。 师母曾来信说,她意欲出家,我在寺庙僧尼之中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只能拜托你,多多打听了。” 惠慈此前也听徐瑶提起过找人的缘由,也答应尽力而为,只是乱世之中,找一个人确实艰难。 “贫尼勉力就是。” “多谢,此事还劳你多费心了,我想着等这边报社的事稳定下来后,我去扬州一趟,看看能否寻觅一些消息。” 对于过去的一些事情,因为那时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听之任之,可如今,徐瑶确实是想挽回些什么的。 有些事纵使知道不过是徒劳,仍要拼尽全力去做。 临别的时候,惠慈道: “你们在城里认识的学生多,可有法子替我寻觅一个抄写佛经的?” “诶!这就奇了,你这也有两个小沙弥,你自己也是读书识字的,怎么要外人来抄写佛经?” 昭兰不解的问,惠慈捻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后,解释道: “我这庵堂虽比不得和尚的寺院,但来往的女客却也不少,个个都望着手抄都佛经供奉在菩萨香前,我哪里做得了这许多。 虽说有两个弟子可以帮忙,却都不识字,这平日迎来送往,招待香客是行的,可若是抄写佛经,那还是算了吧。” “这识字的学生好找,可人家凭什么来给你抄写佛经,正青春年少的,哪个愿意陪你这青灯古佛的。” 昭兰笑着道,惠慈弹了一下昭兰的额头,笑道: “也不白做,我这提供免费的食宿,再加上一月二十的薪水,也就忙十一二月,并不长期做,只是这两个月因为近年关,请的人难免要比平日多些。” 昭兰略一沉吟,道: “此事我去试试,但要说好,若是办不成,可不能怨我。” “你只去说,我并不怪你,若是薪水少了,再翻一番也是可以的。” “如此我便替你说一说。” 几人再次坐上驴车回道城中,各自归去了,徐瑶因为时间尚早,又与人约了晚间在游艺园见面,故而直接去了游艺园。 因为尚未入夜,新戏还未开场,徐瑶便寻了个茶馆,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点了一壶龙井,要了一份报纸。 一面看报纸,一面等人。 徐瑶看着游艺园入夜后,来来往往的人群,甚是热闹,有点像现代的购物中心,是个游乐的好场所。 燕京的游艺园,有戏园子,可以听新戏,也可以听老戏,有茶馆,有电影院,可供娱乐的场所还是比较多的。 置身这样热闹繁华的地方,往往会让人忘却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实际上在燕京城,若是不留心,很容易被表面的平静所迷惑。 可若是细心便能够发现,街头巷尾的人力车,让徐瑶想起了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胡同暗巷的暗/娼让人想起了老舍先生的《月牙》…… 还有卖报的小孩儿,赤脚流浪的孩子,寄宿在桥底下的难民……随处可见这个城市的贫穷与落后。 第78章 两极分化,一半在光明,…… 两极分化, 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黑暗。而光明是纸醉金迷,黑暗是腐朽落后, 还是无数无人倾听的哀鸣, 悬在这个时代的上空。 徐瑶看得报纸是这个时代销量比较好的《晨报》, 《晨报》上又报道了哪出受灾, 因为局势纷乱,战火连绵,天灾人祸不断, 这样的事情可谓是三天两头就出现一次。 徐瑶正慨叹着, 就听见有人叫她。 “密斯徐, 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转过头去,是一个带着浅灰色圆盖式便帽,穿着青色马褂,带着银边眼镜的青年弯着腰向她问好。 来人是《时务报》的编辑陈缃全, 是一年前徐瑶在《神州女报》时认识的, 那是徐瑶任《神州女报》记者,正好陈缃全那时也是《时务报》的记者, 一来二去, 便熟识了。 “陈先生。” 两人坐下后,陈缃全见徐瑶手中拿着报纸, 笑道: “听说密斯徐离开了《神州女报》, 不知密斯徐如今在哪里高就?为了找你我可颇费了一番心思。” “如今在《平权报》做一个小编辑罢了, 陈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瑶虽和陈缃全有些交情, 却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作交集罢了,徐瑶实在想不出陈缃全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我的一位广州的朋友,如今在政府做事, 偶然看过密斯徐之前写过的一篇文章,便成为了密斯徐的忠实读者。 自密斯徐离开《神州女报》后,我那位朋友就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托人打听密斯徐的下落。 因为是朋友,我也不好驳了面子,便答应帮忙寻找,不知密斯徐是否有兴趣见见我那位朋友。” 徐瑶听着这百转千回的理由,心中只觉得诧异。 就她此前写过的文章要她如今来看,实在是不堪入目,就这样的文章,还有忠实读者,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更快陈缃全此人她并不十分了解,也不知对方口中有几句真几句假,实在是很难产生信任感。 更况她是个惫懒的人,只想专心做好眼下的事,至于以前的事,她可没那个心力一直纠结着。 “陈先生,我是一介白身,又只是个穷编辑,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口中的那位朋友可是政府官员,我是个胆子小的,还是不要给您丢脸的好。 当然,陈先生的朋友能喜欢我写文章是我的福气,我自然是荣幸之至的,只是我已不写文章很久了,只怕要辜负您朋友的厚爱了。” 陈缃全听出徐瑶口中的拒绝之意,他素来知道这有一种学生,是看不起政府官员的,不爱和他们打交道,如今看来徐易之正是这其中的代表。 “密斯徐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位朋友也是粗通文墨的,对于诗词也颇通,并非那些政客可以相比的。 密斯徐若是见到之后,必然不会失望的,而且密斯徐也不会白去,我这位朋友是不会亏待密斯徐的。” “陈先生,对于您所说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若是实在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这些年眼见着北洋政府的腐败无能,徐瑶实在是对这些政府议员无半分好感。 更何况陈缃全的言语分明是将她作为女支,这种游戏风尘的事当初她生活困苦时都不曾去做,更况是现在。 “哎!密斯徐,请等一下。” 陈缃全见徐瑶起身就要离开,忙唤住了徐瑶,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徐瑶不解的看着陈缃全。 “我这次邀密斯徐,一是为着我这位朋友,密斯徐既然不愿,我便推了便是;二是有一桩事相求。” “什么事?” “我有几位老朋友想请密斯徐做他们孩子的家庭教师,当然价格好商量。” 徐瑶挑眉,还是有些不解,这平白无故的请她去做家庭教师做什么? “听说密斯徐尤其擅长补习,曾经补习的学生几乎都考取了不错的学校,我这位朋友正好有孩子想考明都大学。” 徐瑶笑了笑,明白了过来,其实不止是现代社会学生需要补习,哪怕是在民国时期,补习也是十分盛行的。 虽然民国时期的读书人少,可相应的大学更少,虽说不少大学都有推免的名额,但名额毕竟有限,有权有钱的家庭也不少。 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获得一张可以行走在社会的文凭,不少家长也会为孩子寻找补习老师,光徐瑶知道的燕京城的补习班就有十多所。 当然更有钱一些的更愿意为学生请专门的家庭教师,这些家庭教师大多是还在读书或者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徐瑶在当初也是做过几年家庭教师的,可以说对几所有名大学的高考试卷均有所研究,交出来的学生大多也能够考取不错的学校。 不过自打徐瑶毕业之后,就没打算再干这件事,毕竟家庭教师不是长久之计,比起家庭教师,她还是更愿意成为学校的教育工作者。 “怎么样?” 徐瑶笑着摇摇头拒绝了陈缃全的邀请,这时陈缃全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放着十块银元,陈缃全将盒子推到了徐瑶的面前。 “密斯徐尽管放心,这钱的事我们好商量。” 不得不说徐瑶见到银元的一瞬间是懵的,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为了请一个家教话这么多钱,这人怕不是脑袋有坑吧? 不得不说这诱惑其实还是挺大的,毕竟联想到之后的通货膨胀,纸币贬值一系列知识,银元的确在民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硬通货。 徐瑶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被金钱所诱惑,毕竟平白无故的拿这么多钱,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徐瑶很有自知之明,她一不是什么有影响力的团体领袖,而也不是当时有名的文人,无论从那方面来看,她都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陈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没有金刚钻不敢揽这瓷器活,告辞。” 离开茶馆之后,徐瑶越想越不对劲,这陈缃全好端端的找她做什么?而且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徐瑶皱着眉头,她和钟缃全虽然的确相识,以前也有过一些不错的合作,可这次重逢怎么看都像来者不善。 因为约她见面的信是《神州女报》的崔姨给的,徐瑶也没怀疑,之前在《神州女报》工作时,崔姨帮过她不少。 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徐瑶也就回去,随便吃过晚饭后,便开始准备明日要讲的课文。 对于学校老师这份工作需要是很珍惜的,虽然相比报社总编辑来说,学校的薪水实在是不能比。 可对于教育事业,徐瑶在发自内心的热爱的,她想要将自己的知识、见闻、思想传授给这些孩子们。 作为一名国文老师,她更想让孩子们知道华夏文化之美,它的源远流长,它的□□多姿,它的百花齐放。 了解这些文化所具备的美,并由美的感受引发思想上的兴趣,从而去自主、自发的传承、研究自己国家的文化。 徐瑶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也是一个屈辱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要想坚定着自己国家的文化自信是很难的。 但不管怎样,必须有,也一定会有这样一批人在矢志不渝的坚持着,去传承它、发扬它。 明珠可蒙尘,却不可弃之如敝履。 备完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徐瑶伸了一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任何困意,看着学生的作业,笑了笑,想起了当初在女校时的实操课,就有练习批改学生作业这一项。 女子师范对于培养教师来说是非常专业的,特别是1918后,一改以往对于师范生有术无学的教育培养模式。 她们这一批学生基本上都受过专业的学术培养,有着比较深厚的学术研究的功底,特别是柳素颉、赵侃这些旧文化的固守者给予了她们很好的训练。 比如阮淑贞,从女子师范毕业后马上就考去了燕京大学的研究生,学习国文研究。 而在顾元初、二邹先生的影响下,这些学生在接受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后,迅速学习白话文写作,用白话文来表达女性思想。 因为女校设立之初的本意就是培养女性教育者,故而系统的教育学、心理学,以及中学生作业批改等教育教学类课程的开设,使得从女校毕业的学生大多可以成为一名合格乃至于优秀的教育者。 据徐瑶所知,在她这一届毕业的女师大的,学生中就有一多半从事了教育事业,还有极个别的甚至担任了校长、学监等领导职务。 可以说在长达五年的学习生涯中,女校学生获益匪浅,而这段宝贵的学习生涯也为她们投身于社会事业,为女性解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徐瑶找出了之前上课的讲义,这五年来大部分都讲义她都保存了下来,当然其中看得最多的还是叔均先生和季舒先生的。 这两位先生都是古文化中的强者,徐瑶跟着他们学习,古文化有了极大的提升,但徐瑶心底清楚,作为这两位的学生,是远远不够的。 叔均先生当年的讲义因为翻阅的次数过多,已经旧了很多,如今手头正在看的这一份是徐瑶后来誊抄的。 看了一会,倦意袭来,也便睡下了。 第二天上完课后,徐瑶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又将几个近来作业做得不怎么用心上上课状态不好的学生找来,谈心。 青春期的孩子难免会有一些急躁,心思飘忽不定,徐瑶看着这些学生,和当年的读书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第79章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孩……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 孩子们一直都是可爱的。 徐瑶先给他们讲明了一些道理后,见他们的确有认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后,又略微批判了两句, 就放人离开了。 严慈相济, 对于学生的学习, 徐瑶向来都是严格要求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有任何一个落下。 然而并非每一个学生都适合现阶段这种国文的学习,受教育背景、基因、学生个人兴趣爱好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 , 学习成绩有好有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高等中学的国学课本全是古文, 而受新文化的影响,白话文已经成为了学生中的一种潮流,甚至涌现出不少学生不愿学古文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徐瑶的国文教学也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为此徐瑶和同也是教国文的, 谢老师讨论过,发现这种现象如今是极为普遍下。 一时间忙于学校的事务, 徐瑶便暂时将陈缃全的事抛之脑后, 直到学生的月考结束后,徐瑶才恍惚记起来这件事。 因为考试完后, 主要是批改试卷, 课程没有平日那么紧, 徐瑶便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打算去拜访崔姨。 算起来自离开《神州女报》后, 她和崔姨便很少见面了,其中一多半的原因便是杂事颇多,实在是腾不出时间。 周一到周五, 是学生上课的时间,作为学校的正式老师,又是新老师,徐瑶要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听优秀老师的讲课,这些事情虽不难,但十分繁杂。 而周末则需要去报社整理这一周来来自各地的投稿,编稿子,有时候稿子不够,或质量差强人意,还需要她们自己填上。 崔姨家离徐瑶如今任教的学校距离还是比较远的,徐瑶打算做班车,在路上的时候下车买了一些小孩子爱吃的点心后,才继续走。 到崔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了,徐瑶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学生装,脸上有几颗青春痘,带着一副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 见到徐瑶,甜甜的喊了一句“易之姐”,接着就让开路,让徐瑶进来了。徐瑶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着问: “弘儿,你妈妈呢?” 这话刚一问完就听见里间有一个妇女的声音。 “弘儿,是谁呀?” 弘儿从徐瑶的面前快步跑到里屋,一面跑还一面喊道: “娘,是易之姐!” 接着就见一个中年的妇人从里间出来,还围着深蓝色的碎花围裙,未施脂粉,头发全部盘在脑后,用着一根簪子固定住。 “崔姨好。” 两人,一人在门槛,一人在院中,徐瑶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姨,崔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将徐瑶迎进里屋坐下,又让弘儿倒茶。 “你如今不是在《平权报》做事吗?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来了?” “来看看老同事,也不行吗?” 徐瑶笑着将路上买得点心递给了崔姨,两人寒暄了一会,说起来近来彼此的境况。 “当初你离开《神州日报》,我一直觉得有些惋惜,易之,你是有写作能力和写作天赋的。 这些年你为《神州女报》所写的文章,多是能引起一定反响的,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凭借着你多年在《女报》的工作经验,一定可以成为《女报》的重要编辑的。” 徐瑶静静地听着,对于崔姨所说的这些,她是明白的,当初离开时,崔姨也劝过她,毕竟《神州女报》是如今华夏少有的女性报刊,而且发行量也不错,相应的编辑待遇也高于其他的一些小报刊。 崔姨见徐瑶无动于衷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总是有些野心的。 “如今你在《平权报》做得怎么样?” “《平权报》如今才刚刚发展,有着很多的不足之处,如今虽说有了读者和作者,可稿件是质量是我们现在最担心的问题。” 崔姨点点头,《神州女报》当年最初发展时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若不是有着一群有理想的人苦苦支撑着,《神州女报》也不会艰难发展到今天。 “易之,办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燕京城每天有多少新办的报刊,又有多少报刊没有撑到一年。 易之,我佩服你要创业的勇气,但我更希望你能认清眼前的现实。 女性报刊在这个受着数千年压迫的国家并不受欢迎,如果你的初衷是为了女性解放,我想为你们这些纯真的孩子喝彩,可与此同时,你们必须做好承受失败结局的准备。 不仅仅是失败,还是可能是无尽的谩骂和侮辱,你们都只是一群刚刚进入社会的学生,准备好承受这些了吗?” 崔姨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虽然她说得话不怎么动听,然而徐瑶却明白比起称赞,这样的“预防针”更令人难得。 实际上在当初创办《平权报》的时候,徐瑶和李昭兰就听过不少这样的忠告,这些忠告大多来自她们的朋友师长。 只是有些事若不尝试着去做,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以做到?又能够走多远? 对于《平权报》,她们一帮创刊人其实没想过要它走多远,毕竟在这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家中,稍微进步一点的报刊命运都是坎坷的。 “唔……崔姨说得这些,我也是想过的,只是我想试一试,是成是败,总得走一遭了才知道。” 崔姨看着徐瑶,这些年她看着徐瑶过得艰难,从最开始的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的小姑娘成长到今天可以独当一面的徐易之,她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记得当初,她还担心徐瑶会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辍学,毕竟那段时间她的确过得艰难,可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坚持下来了。 “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我这个前同事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徐瑶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崔姨,其实我这次来还为了一件事,想让崔姨给我解惑。” 崔姨见徐瑶严肃的神色,将孩子赶到房间里去做作业,自己则坐下来,倾听徐瑶的问题。 “你说?” “崔姨知道燕京《时务报》的陈缃全吗?” 崔姨点点头,道: “《时务报》和我们《神州女报》常有合作,自然是认识的,这个陈缃全还托我给过你一封信,我想着你俩以前也在一起共事过,便给了你,看你这神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瑶便将和陈缃全见面后所发生的一切一一都对崔姨说了,末了皱眉奇怪的问道: “这个陈缃全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思路,说来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前些日子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些。” 崔姨听了徐瑶的讲述,也觉得陈缃全的行为奇怪了些,陈缃全虽然品行不端,但也并非完全不靠谱的人。 更何况徐瑶与陈缃全的确不熟,无论陈缃全如何,徐瑶的品行她是知道的,自无家可归后,性子就沉稳了很多,绝非招蜂引蝶之人。 “这样吧,你说得这件事我回头问问我先生,看看能否打听出来些什么。” 因为陈缃全和她丈夫是在一家报社共事,所以两家时有往来,崔姨对于陈缃全也是颇为了解的,否则也不会贸然转交信件。 “如此就麻烦崔姨了,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心底觉得奇怪了些。” “这件事莫说你心存疑虑,便是我这个外人听着也觉得奇怪,你放心,这事我会帮你问个清楚明白的。” “那就谢谢崔姨了。” 两人闲聊了片刻,眼见着天色渐晚,徐瑶便要告辞,崔姨打算留徐瑶吃饭的,但因为时间关系,也只能目送徐瑶离开了。 回到住宿的地方时,门房送来一封信,是何剑山写的,邀请她明儿晚上去春山剧院看戏,内里还附了一张票。 徐瑶本想拒接的,但转念一想,这两月来,何剑山邀她出去游玩的次数不少,她已拒绝了多次。 前几次是真的事务繁忙,这次好不容易空闲,若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更况何剑山和她同在同乡会,这每年聚会的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将关系闹僵了也不太好。 便将信收了,打算去赴约。 白天在,学校给学生将了一天的试卷,徐瑶的声音有些沙哑,正值秋冬交替的时节,本来就容易感冒。 到了下午回到住处的时候,徐瑶已经觉得脸有些发烫了,对着镜子一照,红彤彤的,嗓子也难受的紧。 徐瑶估摸着应该是感冒了,喝了点热水后,将学生的作业批改了一部分,眼见着天已经要黑了。 徐瑶有些不大愿意去,但因为已经答应了,再反悔实在是不好,这个时代又没个手机电话,联系起来也不方便。 徐瑶在外面套了一件呢子大衣,围上一条黑色的围巾,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才不情不愿的出门。 一般在这个季节,徐瑶都是不大愿意出门的,燕京风大,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呼呼的北风总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从住处到春山剧院还有着一段距离,徐瑶低着头,带着帽子,一出巷子,就见到了成排的黄包车。 这些车夫都在背风处避风,像这样的天气,街上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出行也多不愿意冒着寒风步行。 越是这样的时候,黄包车的生意反而越好,很多人一出来直接就奔了黄包车,一路小跑便将人拉到了目的地。 第80章 吴叔见徐瑶从巷子里出来…… 吴叔见徐瑶从巷子里出来, 直接从避风的地方跳了出来,拉着黄包车就到徐瑶面前,这样一来徐瑶就是想拒绝也不好意思了。 坐上吴叔的车, 报上地名, 吴叔便迈开两条有力的双腿跑了起来。 吴叔今年三十多岁, 家里有两个个孩子, 其中一个还没满月,一家人都是逃荒来到燕京城的。 据说原本是有四个孩子的,一个小的在逃荒的时候饿死了, 死的时候还只有四岁, 来不及掩埋就给野狗给吃了。 还有一个女娃给卖到了窑子里去了, 换了两斤玉米面,支撑着一家人好歹活着到了燕京城,据说卖掉的时候不过才八岁。 这些都是吴叔自己给徐瑶说的,说起这些的时候, 这个中年男人眼神浑浊, 有种说不出的凄楚。 听见吴叔说得这些,徐瑶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她早已不是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徐瑶了, 先生在时, 她被保护的只见着眼前的悲愁,先生走后, 她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宁为太平犬, 不做乱世人。 乱世之中, 没有人权。军阀混战, 天灾人祸,苛政赋税,逼得多少人走投无路, 卖儿卖女。 底层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上面的一群人仍在争权夺利,歌舞升平,如此国家,是真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吴叔很少抱怨着,他只是沉默的拉着车,和“骆驼祥子”一样,吴叔也希望能够早日拥有自己的“洋车”。 但这希望很渺茫,与“祥子”相比,吴叔还要养家,他的孩子还嗷嗷待哺,而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在开始帮着一起养家了。 他拉黄包车,他的妻子给人浆洗衣物,而他的大儿在街头卖报。 即使如此,一家人仍挤在一小间不足10平米的破房子里面,入不敷出。 徐瑶不是不想帮他们,可这样的人在燕京城太多了,比吴叔惨的还有很多,乱世之中挣扎求生的底层人民。 徐瑶能做的也不过是每次坐车之后尽量多给一点,孩子卖报的时候将自家的份额拿出一部分给孩子。 到了地方后,徐瑶将车费给了吴叔,并让吴叔两个小时后来接。 徐瑶到的时候,何剑山已经到了,正在剧门口徘徊,四处张望着,徐瑶伸手想打招呼,奈何声音嘶哑,发不出声音。 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何剑山的肩,何剑山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眼睛都徐瑶,“噗嗤”一声笑了。 “易之姐姐,这还没入冬呐!怎么就裹成了这样?” “冷。” 徐瑶实在是不想在寒风中受冻,拉着何剑山的袖子就进了剧院,一进剧院顿时就暖和了不少。 何剑山听见徐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有些担心,正想关心的询问两句,人就被徐瑶拉了进去。 “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一天不上课,倒比我这个社会人还要闲?” “也不是没课,只是有些课不感兴趣,便逃了。” 徐瑶皱皱眉,她是知道的在如今的大学中,正有些式的学生是不上课的,只将每月的钱投到了妓院、赌场、酒楼中去了的,只是混了张文凭,什么都没学到。 而课堂上去上课的大多是没有学籍的旁听生,或者是来蹭课的社会人,这些人虽然不是大学的正式学生,却比部分正式的学生还要认真的多。 “你这习惯可不好,便是这个先生讲的没什么兴趣,也可以去听其他先生将的有趣的课,何必将这宝贵的时间拿来浪费。” “易之姐姐说的是,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何剑山倒没有反驳,乖巧的答应了徐瑶。 因为新戏还没开始,何剑山便要请徐瑶到后台的小屋子里去烤火去暖。 徐瑶到了后台,见有不少的青年学生正在化妆,不像是专门的戏剧演员,这些人似乎和何剑山很熟,相互打招呼。 “这些都是你的同学?” 到了小屋里,因为有着炭火,果然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徐瑶解下围巾,坐在火边,一面烤火,一面打量着屋子。 “嗯。这场新戏是我们学生自己组织的,除了我们学校外,还有其他的三所学校的学生,一起组织的这次新戏义演。” “学生义演?这倒是新鲜,以前只听说专业的戏剧演员义演,怎么你们,学生也来?你们可都没学过表演吧?” 徐瑶听着有趣,学校内部,或者是学校之间的小剧场戏的排演她倒是知道的,以前读书时,也参与其中过。 不过大多是社会意义大于经济意义毕竟一群学生都不是专业学习表演的,什么唱念做打全然不会,有种类似于现代的小话剧。 对于学生在大舞台上,面向社会进行新戏的表演,徐瑶是心存疑虑的,这个社会,听传统戏曲的人多,看现代话剧的人除了学生也找不出几人了。 徐瑶对于传统戏曲并不了解,更算不上什么票友了,只是跟着季舒先生看过两场戏,不过远远见着,确如神妃仙子,声音空灵婉转。 “徐姐姐真是一点都没猜错,我们这义演实际上已经弄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才刚有些观众。 最开始义演时,我们因为不知道行价,再加上自视甚高,准备的也不充分,不仅没什么观众,还演砸了两三场,赔进去不少。 这次义演的服装、场地、茶水……等等原本都是我们学生自己凑的,因为前几场的失败,剧团差点闹翻了。 后来为了弥补亏空,不得不重新修改剧本、排练,降低票价,到各个学校去兜售票,好不容易的才止住了亏损。 今天这场戏若是叫好的话,便可以将这一月来的亏空给补上了,如此再有的钱才能捐到灾区。” 徐瑶闻言的确小小惊讶了一下,看着何剑山朝气蓬勃的青春模样,徐瑶的眼中是有几分敬佩和欣赏的。 “想不到这样复杂艰难,辛苦你们了。” 何剑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腼腆的笑了笑。 “其实也还好,主要是之前有些冲动了,剧团的学生也都不富裕,因为这次义演都亏了不少,有些甚至将冬衣都当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咬着牙坚持的去做了,没想到坚持下来,境遇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何剑山一面说着,一面冲泡了一杯茶水,递给了正聚精会神听他讲述的徐瑶,徐瑶接过道谢。 “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之前剧团那么困难,你怎么没去找我,之前给我的信中也没有提及。” “主要是之前排演的的确不好,叫倒好的太多了,而且这是我们学生自己的事,当然得我们自己来解决,哪有求助外人的道理。” 徐瑶很欣赏何剑山这种独立自主的品质,其实哪怕何剑山不细说,徐瑶也是可以猜到一二的。 毕竟当初她们女校也进行过戏剧的改编和排演,只不过女校所排演的戏只在学校内部进行演出。 虽说女性进行戏剧演出的确是迈出了一大步,但自古以来优伶戏子都是属于下九流,在传统观念中,被认为是不正经的职业。 而女学生的出生大多非富即贵,相当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而此前又有着女性不得上台演出的“旧传统”。 很多事情是一点一点被打破的,自当初排演《孔雀东南飞》后,女学生排演的,戏剧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多还是停留在学校之中。 饶是如此,进行戏剧演出并非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且不说台上的演员需要做的事情,单是后台的麻烦事就不少。 什么行头,装扮,茶水……这些看着都不说什么难的,可就是繁杂的很,要得就是一个考虑周全,细心。 “那这次怎样又邀我来了?” “易之姐姐放心,如今我们已经很有经验了,一会姐姐就瞧好吧,绝对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徐瑶笑着点点头,喝着茶水,温热的茶水入喉,的确让原本黏糊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徐瑶又问了一些关于剧团演出的事,何剑山都一一回答了。 因为知道是义演,徐瑶也没那个脸真的就白拿票,按照新剧的票价将钱给了何剑山,何剑山原本是不可接受的,说他们剧团成员都是有五个名额可以送人的。 徐瑶知道这是何剑山的一片好意,可若是平常的戏剧倒也罢了,大不了回头再回请就算了,可这是学生义演,徐瑶怎么也没这个脸。 何剑山最后只得收了。 徐瑶又问何剑山买了几张票,预备着回去送人,来支持一下学生的事业。 “易之姐姐这样,真的让我很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我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学生最为宝贵的不就是这一片赤子心嘛! 你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受灾的百姓,作为学生的你们尚且可以不吝啬自己的财产,难道我就要白白的占便宜,那我成什么人了。” 虽说并非所有的,学生都有着这样一片赤子丹心,但就需要所接触的学生来说,大部分都是极为可爱的。 戏开始之后,徐瑶便到前面去看戏了,何剑山给徐瑶留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台上的表演。 何剑山在戏要开始的时候便离开,去后台忙自己的事去了,毕竟他也是剧团的重要组织人员。 他们出演的这出戏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台上的演员声情并茂的朗诵着翻译过来的白话文,用着跌宕起伏先剧情来吸引观众。 来看戏的大多是燕京城的文化人。 第81章 相比于京剧广大的社会基…… 相比于京剧广大的社会基础来说, 西方戏剧,在华夏的土壤还十分薄弱,而那拗口的翻译腔也并不为普罗大众所喜欢。 徐瑶看了一会剧, 或许是因为剧院里人太多, 空气有些闷, 徐瑶站了起来, 弯着腰到了剧院外,呼吸着新鲜空气。 晚风凄寒,徐瑶看着剧院外的人往来熙熙, 其中有不少衣着华贵的人拥着一个妙龄女郎从她面前走过。 徐瑶叹了口气, 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再继续看下去了, 因为他们这出戏非四五个小时不能完结,徐瑶约的车已经要到了。 便来到后台,找到了何剑山,这会他正忙着准备下一场戏的布景和道具, 徐瑶也没好意思去打扰, 留下一封信,便走了。 回到处所后, 屋里子有些凉意, 徐瑶原打算看会古典小说的,但实在是头晕, 提不起来精神, 随便洗漱后就睡下了。 徐瑶睡得并不安稳, 燕京深秋的风很大, 吹得窗子呜呜地作响,总让人疑心这风会不会将屋顶给掀了。 徐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昭兰正坐在她窗边, 此外还有一个日本医生,徐瑶有些惊讶,正打算问个究竟。 起身的时候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又跌了回去,昭兰忙扶住了徐瑶,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徐瑶靠在枕头上,才缓过些来。 “这是怎么呢?” “你还说了,今天早上我去你学校找你,你不在,我又听人说你早上没去上课,心里就觉得奇怪,你从不会旷课的。 到了你的处所,听到张妈说你早上没起床,我便有些疑心,打开了门,只见你晕在床上,怎么都叫不醒。 一模额头,滚烫的厉害,便让张妈看护着你,我去医院请了大夫来,大夫说你是感染了流感。 又喂你吃了退烧的药,同时又给你物理降温,忙活了一个中午,你这烧才算退了下去,直到这会儿你人才醒了过来。 你这病,若不是发现的即使,只怕就不是普通的感冒那么简单了。” 徐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病得这样厉害,原以为不过就是普通的小感冒,从小到大,也不知感冒多少回了,都没什么大问题。 “辛苦你了,谢谢。” 徐瑶诚心的向昭兰道谢,在这乱世,她孤身一人,这个时代落后的医疗水平,若真的发烧得不到及时的退烧,是极有可能丢掉性命的。 “我早说过你一个人居住多有不便,不如还是到我那儿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昭兰说着就倒了一杯温水给徐瑶,接着又从小药瓶里倒出三四片白色的药片,一同给了徐瑶。 徐瑶接过水和药片,身体乏力的很,因为还有医生在,徐瑶也没多说,就着水就将药喝了。 “医生,我这病退烧后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还需要……好好……休养。” 日本医生的中国话并不流利,但因为常年在中国工作,还是能够基本听懂的,徐瑶点点头,向医生道谢。 昭兰将医生送走后,看着一双眼睛无辜的盯着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饿了吧?我让张妈煮了点粥,一会你喝点粥,暖暖胃。我听说你昨晚出去了,是为了什么?” “是何剑山和他同学在剧院义演,邀请我去看,我便去了。我这儿还有两张票,回头你和淑贞也可以去看一下,我看他们排的戏还是不错的。” 昭兰才不关心什么戏,不过徐瑶既然推荐了,她也打算去看一看。 “我刚刚说得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 “什么提议?” 徐瑶一脸懵懂的看着昭兰,昭兰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一下徐瑶的额头,解释说: “到我那儿去住的事儿,你孤身一个人住着,我总有些不放心。 这次的事就是一个教训,你孤身一人在异乡,家里又早就闹翻,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个人照应。” 徐瑶低着头不语,默默地喝着温水,眼神有些晦暗,她不是不知道昭兰说得是事实,可她到底还是不愿的,又不愿这么驳了友人的意。 “你倒是说句话呀!若是你愿意,我回去就收拾屋子,保证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还是算了吧,昭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是寄居在亲人家,怎么好再多我这个累赘。 况我这性子,是个自由散漫惯的,实在是不愿意寄人篱下,到时候只怕你难做人。” 昭兰见徐瑶态度坚决,说得有理有据,她也不好再劝,只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这时张妈将煮好的粥端了来,徐瑶忙笑着岔开了话题,道: “老远就闻着了香气,我这肚子可饿的咕咕叫了。” 说着徐瑶就搅动着勺子,吃了半口,刚盛出来的粥很烫,徐瑶一时不察,烫着了。 昭兰忙接过粥,又让张妈倒了一杯温水给徐瑶,徐瑶喝了温水,舌尖才好受些,惨兮兮地吐着舌尖,看着既可怜又无辜。 昭兰被徐瑶的样子给逗笑了,嘴里却还在埋怨着: “都这么大人了,这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小心些。” 就是这样一句话,徐瑶心中忽然一动,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这么关心过她,只是那人如今下落不明。 昭兰注意到徐瑶忽然落寞的神色,想着病中人多思,最是伤身。 “怎么呢?” 徐瑶摇摇头,强颜欢笑的回答: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昭兰叹了一口气,徐瑶这人平日看起来诸事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底里她比谁都重感情。 这些年来分分合合,总是离别,当年的那些故人离散,天南海北各自去,难免惹人忧思。 “病中人多思,其实这人生聚散离合总有定数,何必劳神?” “我知道。” 只是心底总有些东西放不下,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可以用繁杂的事务来让自己暂时忘却那些忧愁 ,可这一闲下来,就难免想起。 昭兰又陪着徐瑶坐了一会,两人说了一会话,因为时候也不早了,便先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昭兰总来看望徐瑶,有时候还拉着淑贞一起来了,三人聚在一起,聊会诗词、杂志,也就混过去了。 徐瑶请了假,直到身体好些才到学校去,就连这次的《平权报》也是昭兰和淑贞两人联手编的。 或许是因为几年没有生病的原因,这次一病,竟连着几天都提不起来力气,量了几次体温,都有些低烧。 这么多年,第一次突然空闲了下来,徐瑶还真有些不习惯。 因为秋风萧瑟,天一直阴沉沉的,徐瑶打算晒书的意愿是完不成了,索性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将前端时间淘来的书一一都给看了。 昭兰和淑贞发完《平权报》的稿子后来看徐瑶,徐瑶正在看叔均先生生前所著的诗集。 “你倒是清闲,可苦了我们两个了。” 昭兰一进屋便抱怨着,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徐瑶居住的地方很简陋,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大多就是书了。 “怎么样?都弄完了吗?” 阮淑贞点点头,坐到了昭兰的身边,注意到徐瑶穿的有些单薄,皱着眉头道: “本来病就才好些,怎么就这样起来了?” 徐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一件水红色的高领毛衣,配着一条橙色的长裙,因为是居家,所以赤脚汲着一双拖鞋。 “你们来得及,本来是在床上看的。” 徐瑶解释道,接着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铁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这也没什么茶水点心,就这盒巧克力,还是上个月去齐夫人处时,夫人给的。” 几人都是交往数年的老朋友了,也没什么客气的,直接就开始吃了,这个时代糖还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东西。 “齐夫人对你可是真的好。” 昭兰感叹道,当初徐瑶拉她一起办杂志时,她还吃惊徐瑶哪来的资金,后来才知道她这背后竟然有齐夫人这样一位人物的支持。 徐瑶笑了笑,阮淑贞注意到徐瑶的桌上摆着一本《花间集》,素来喜欢诗词的阮淑贞情不自禁的拿起来翻看。 一张纸片在翻动的过程中掉落了下来,阮淑贞弯腰从地上拾起,四四方方的一张小纸片上填了一首《菩萨蛮》 “这首词语言清丽,瞧着倒不像是你的风格。” 徐瑶笑道: “确实不是我的词,你们知道的,我在诗词方面天赋有限,虽做过不少,然而匠气太重。 这首词是如梅作的,书也是她当初送我的,近来病中无聊,便翻找出来打发一下时光。 记得在学校时,如梅的诗词是我们中作得最好的,我们如今报刊的不少诗词都是她作的,只可惜她不能留在燕京,否则……” 徐瑶没有再往下说,毕竟楚如梅如今也有自己的难处,只是不知她与季舒先生的爱情会走向何方。 “是了,这样清丽的词也只有她能做了。我如今正在研究五代词,有着诸多的问题不得解,若是她在,便好了。” 昭兰见气氛渐渐走向了离别悲意,恐病中的徐瑶伤神,忙转移话题说: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是离家出走的,如今借住在城东的一处胡同里,带着她的母亲,日子并不好过,想请你帮忙。” 徐瑶瞪大着眼睛,懵懂的等待着昭兰的下文,见昭兰犹豫着,没有继续往下说,便道: “对于这样的勇士,若是能帮一把必然是要帮的,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处境如何? 我担心我们都不过是刚出学校的,身上的钱财有限,不能给予她多少有用的帮助。” 第82章 “这个女生原本是在天津…… “这个女生原本是在天津读中学的, 父亲还在时,家境也还算富裕,父亲死后, 她们孤儿寡母便只能依靠着伯父过活了。 她伯父不许她读书, 霸占了她父亲的财产, 对她们母女并不好, 甚至有意要拿她攀附权势。 她不甘心受辱,便带着母亲跑了出来,只是她从学校离开时, 还有一年的学业没有完成, 故而并没有文凭。 燕京城你也是知道的,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文凭,哪里容易找一份工作,如今只能靠着针线过活。” 徐瑶听了沉默了, 像这个女孩子这样的情况, 这两年有很多,没有求生的技能, 就这样离家出走, 必然是艰难的。 “倒是个烈性子。” 阮淑贞笑着评价道,语气中颇有些欣赏。 “只是不知她的文做的如何?” 徐瑶忽然开口问, 昭兰听见这样说便知道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知道徐瑶心中一直有着絮芳的坎, 对于这样的姑娘是能帮就帮的。 “我看过她写的文章, 近体诗写的不错,现在还愿意讲究平仄写诗的可不多了,我瞧着觉得可惜。” “你的意思是?” “让她到报社来, 担任校对员的工作,薪水虽然不多,但好歹不至于辜负她那一身才华。” 徐瑶笑了,无奈的说: “你是真拿报社当善堂了啊!” “你放心,我试过她的文采不差,至少不比你教得学生差多少。若不是她还有老母要赡养,我真不愿她就这么踏入社会。” 徐瑶闻言,来了兴趣,其实这件事昭兰提出了,就算那姑娘文采有限,她也是愿意想帮的。 只是若有些许文采,便更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基础,在报社她也可以慢慢的培养。 “你刚刚说那姑娘才十六七岁,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只是这样算来,她母亲应该也不过三十多岁,何至于需要赡养?” “你不知道,她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着一双小脚,三寸金莲,但走不了路,只能困在内宅。 而她的母亲又是个极传统的人,是不肯轻易出门的,而这次她离家,其实她的母亲是颇为不愿的。” 徐瑶微微颔首,这个新旧混乱的时代,有多少人还固执着坚守着老一套。 徐瑶想起当初昭兰似乎也有着一双小脚,后来随着女性思想的觉醒,才放开的,因为当时年纪小,脚渐渐的恢复了。 虽说如今这双脚并不美观,但好歹是健康的,没有残疾。再说谁会没事看别人的脚,这不是变态吗? “既然如此,便让她来试试。” 徐瑶在感觉略好些后,便去学校上课了,因为徐瑶病的突然,这几天她的课便由其他的国文老师代了。 徐瑶问了一下替她上课的周逸云上课进度,便去备课去了,一会办公室的老师各自便上课去了。 徐瑶因为是下午的课,若非担心这几天病中学生的学习情况,一般是不会这么早来学校的。 “唉!徐先生。” 徐瑶抬头看向周老师,点点头,周逸云鬼鬼祟祟的来到徐瑶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和徐瑶做得很近,低声询问着: “你到底和学生说了些什么呀?” 徐瑶眨眨眼睛,疑惑的看着周逸云,她给学生讲得东西太多了,这突然一问,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怎么给学生讲起了辛亥革命的事?这东西有多敏感,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似乎没什么不妥吧?毕竟如今的共和制深入人心的一个重大原因不就是辛亥革命吗?” 徐瑶不是不知道北洋政/府的忌讳,毕竟自己如今什么鬼样子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南方政/府的成立,各地军阀混战…… 这些东西可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哪怕徐瑶再怎么不关心政治,可眼前所见,心中难道还能没有一些想法吗? “我们毕竟只是老师,政/治这东西不是我们能碰的,还是老老实实教书算了吧! 你讲得这些东西要是被校长知道了,你可就别想在这干了。如今找个工作多难呀!何必将自己搭进去呐,不值得。 你又是孤身一人在燕京,举目无亲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别人有背景的不敢动,你这样的不正是杀鸡儆猴的嘛!” 周逸云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全然是为了徐瑶好,毕竟如今这个局势是真的很乱,燕京街头每天都有人在流血。 “放心,我有分寸。” 徐瑶笑着道。 周逸云拍了拍徐瑶的肩,叹了一口气,徐瑶有没有分寸他不知道,但作为同事,该说的他全都说了。 “谢谢你,周先生。” 徐瑶看着周逸云拿着教案打算离开办公室,由衷地道谢。 周逸云特意等办公室只有她二人时再说,可见待她之心一片赤忱,她的感激也是发自内心的。 “不用,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周逸云出生于传统的士族家庭,晚清时家族没落,到他时,家中只剩下了几亩薄田,他幼时是祖父启蒙。 对于古典文学有一定的基础,后来考入燕京的明都大学,但那时燕京的大学学术风气都不咋滴。 他到了燕京城后,很快就被眼前的繁华迷住了眼,正经的课是一天都没去,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将吃喝嫖赌全学会了。 后来空混了个文凭,临近毕业时,正赶上白话文运动,和五四运动,思想因此受了很大的震撼。 早几年也激情热血过,可是后来当初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散了,而他也有老母需要赡养,幼弟需要抚养。 家中又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妻是旧式的传统女性,缠过小脚,不识字。如今携着一大家人在燕京过活,租了一个院子,一家人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 中学老师的薪水实在有限,他一大家子要养,入不敷出的,只得又在报社找了兼职,平日没事写写文章,靠些额外的稿费,日子才勉强过下去。 为了养家,周逸云渐渐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志气了,当年的锐气也早已被生活磨的干净。 算来那份锐气也不过是那一两年时间的事,但周逸云偶尔回想起来,都会有一种宛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徐瑶这个刚刚入职的青年,周逸云有时也会有一种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感觉,只是家庭的重担让他必须学会小心翼翼。 徐瑶看完学生的作业后,又整理着下节课讲义,让她比较满意的是学生的作业完成的还算不错。 下午上课的时候,徐瑶先向学生道歉,因为突然疾病而未能及时给学生上课,接着又夸赞了学生在她不在时的表现。 接着才开始正式讲课,徐瑶讲课时娓娓道来,曾经在叔均先生教导的古典文学基础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徐瑶讲课的时候并不完全按照课本上的来讲,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多教学的辅导用书,徐瑶讲课的时候,往往会延伸出很多思想。 《战国策》中的《唐雎不辱使命》,这篇课文徐瑶记得清楚,在她的前世她也是学过的,如今她又将给这个时代她讲讲给她的学生。 “关于这篇课文的知识点我们今天就将到这,我想问问同学们,上完这篇课文后,你们有何感想?” 和当初那个时代不同的是,当初上这篇课文的时候,更多的关注是文言知识。 而再读这篇课文时,徐瑶却有着诸多以前所没有的感慨,所以她想和学生交流一下,知道学生的想法。 “学生以为唐雎这种不畏强/暴的行为是值得敬佩和赞扬的,若晚清时我们的国也能这样,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被这样欺凌了。” “我不同意郑同学的观点,弱国无外交,几年前的山东问题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吗?难道仅凭一个外交大臣就能逆转结局吗?” “可巴黎和会我们拒签了呀!可见外交强硬是有必要的,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就可以改变。” “改变?改变了吗?不依然是腐败横行,洋人不依然在华夏耀武扬威吗?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我们成了二等公民,这不是最可笑的嘛?” “你这是片面的……” 徐瑶眼见着两人险些要吵起来了,忙阻止了他们继续争辩了下去,让别的学生来回答,并提醒着不要偏题了。 不过看学生争辩的厉害,徐瑶的心中也涌动着一股热流,无论这些学生的观点如何,他们大多是忧心这个国家的。 徐瑶脑海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决定组织一次学生的辩论会,辩论的主题就是学生今天所讨论的。 当国家不够强大时,是否需要外交的强硬。 对于这个问题,徐瑶本身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觉得让学生这样自由的讨论是非常有必要的。 下课之后,徐瑶刚回办公室,就有学生追了上来,徐瑶发现正是上课发表观点的同学,便问道: “郑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学生想请先生做我们文学会的指导老师,希望先生能够指导我们进行白话文写作。” 徐瑶觉得有些这件事本身很有意思,因为徐瑶在课堂上很少倡导白话文,许多学生都认为她必然是守旧的。 “为什么找我?” “因为老师的白话文写的很好啊!”接着郑同学靠近徐瑶,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徐瑶说: “先生,我可是看过您写的白话文的,而且周姐姐可说了,您的白话文是一绝。” “周姐姐?” “周霞姐姐。” 徐瑶笑了,她就说这些学生怎么突然要她来指导白话文了,原来是周霞说得。 第83章 说来她和周霞也有两月没…… 说来她和周霞也有两月没有见过了, 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报社的事,一直腾不出时间去和这些老朋友聚聚。 徐瑶点头答应了,只是叮嘱学生, 不要荒废了学业, 在练习白话文写作的同时, 也不能忽视了对文言文的学习。 入冬之后, 徐瑶越发懒得动弹,燕京冬天的风大,徐瑶又是个不爱出门的, 平日里只窝在屋子里看书写文章。 崔姨来拜访的时候, 徐瑶正在看季舒先生《文心雕龙》的札记, 因为天冷,虽然升了炉子,但徐瑶还是更愿意窝在床上。 为了方便空气的流通,便没有关门, 只用厚厚的毡子隔住了外面的寒气, 崔姨一掀毡子便直接进来了。 因为徐瑶的屋子小,就里外两间, 一眼就望个通透, 中间用毡子隔开,一间做卧室, 一间做书房。 “我瞧着你这怪冷清的, 大冬天的, 怎么也不关门。” 徐瑶忙穿上鞋, 给崔姨倒上一杯热茶,笑着答道: “这不是怕二氧化碳中毒吗?” “啊?” 徐瑶忙该了说法, “炭气熏得人有些头晕, 开着门,冷气进来换换气。这几天我听说燕京城有不少因为烧炭去世的。” “唉!本来冬天就难熬,燕京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不知道这个冬天又得冻死多少人;就算没冻死,因着炭气死的也不少。” 崔姨说着感叹了一回,徐瑶听着也不好受,毕竟不是刚来的那几年,这些年见到的悲苦事不少。 “以前只觉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是文人夸张的说法,如今身处其中,方知现实远比诗词要残忍许多。” “你就别在这儿感慨了,我听说你了前段时间病了,好些了没?” 徐瑶看着崔姨,将火上的壶移开,拨弄着炭火, “已经好了,有劳崔姨关心了。” “好了,别客气了。我这次来是为了你上次找我的那件事,我都替你问清楚了。” 徐瑶闻言拨弄炭火的手一顿,抬眼看着崔姨,表情严肃的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是一个误会,陈缃全那朋友原打算租一个姨娘,出资两千,要求是姿容艳丽的女学生。” “租姨娘?这是什么操作?两千,从妓院里赎出一个上等的清倌也不过这个价了吧?” “我也是这么说得,陈缃全说他那朋友就想要个女学生,说价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有文化。” 徐瑶不太清楚他们这背后的名堂,只是听着有些稀奇,当然这事若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或许还能当个笑话看看。 “燕京城的女学生也不少,怎么就偏偏找到我了呢?还弄些怪名堂来糊弄我。” “这女学生读了书都有些清高孤傲的怪脾气。” 徐瑶一听到这便有些不服气了,将火钳一扔,冷哼一声, “泥菩萨还有两分脾气了,他们这么作践人,还在背后骂,真的是连脸都不要了。” 崔姨笑着将茶杯轻放在小凳上,对于徐瑶的恼怒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玩笑着道: “可见不是清高么?两千放到大街上任何一个姑娘身上,那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偏你嫌人家作践人。 你说说你教书,一月能有多少钱,这还是薪水能正常发放的情况下;纵使你在报社兼职,也是有限的。 两千,就是给你个三年五年,你也未必攒的出来,够你在燕京城买处宅子了。” “崔姨!这与我清高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这种做法不尊重人。” 见徐瑶横眉竖眼起来了,崔姨忙笑着拉着徐瑶的手,让徐瑶坐到自己身边,笑道: “我当然知道你的脾气,若我早知道他找你是为了这种事,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徐瑶虽然心里有气,但面对一直关心自己的崔姨,也发不出脾气来,只是皱着眉头,道: “崔姨继续往下说,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的理由到底怎么的荒谬。” “陈缃全那朋友之前见过你不假,欣赏你也不假,想和你交个朋友更是不假。 只是陈缃全得了朋友的嘱托,想替朋友完成夙愿,便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再加上你当年生活困苦他也是知道的。 便想着找你来做这个假姨娘,哪知道这外面的遮羞布都才扯出来,你就恼了,这件事也就算了。” 徐瑶傲娇的将脸扭到了一遍,一脸孤傲别扭的模样, “难道还怪我不成!” 崔姨拉着徐瑶的手,徐瑶的手因为常年握笔指节处有着一层薄茧,摸起来并不润滑,崔姨想起这些年来徐瑶的不容易,长叹一声, “这件事不怪你,怪我,若我能够事先查清楚,也不会叫你恼了。” 徐瑶心里清楚崔姨并非成心的,最主要是这件事本身就离谱到家了,竟想到拿家教这件事来诓人也是够狗了! “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也解了我心中的疑惑,只是这件事我断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崔姨好笑的看着徐瑶站起来,眼神坚定,分明是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你想如何?我可警告你,这件事到底是没成,你可别做得太过了,陈缃全的背后可不简单。” “崔姨放心,我就是一个穷学生,哪里能够做什么损害他们利益的事。” 崔姨笑而不答,这些年燕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运动,又有几个没有学生的参与,这帮学生做起事来,是真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徐瑶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被人这么算计,心底还不知道怎么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呐! 徐瑶可不是那种吃了亏往肚子里咽的人,当初在《神州女报》时,若遇见没有文章时,她就是特意找出那些骂她的信件,一一登报给骂了回去。 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一篇阴阳怪气的文章见报了,内容就是针对这种保媒拉纤和政府议员娶妾的事。 “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瞧你这冷清的,要不我请你吃火锅,就当是我给你赔罪。” “别了,外面这北风刮得太冷了,实在是不想动弹,崔姨还是带着弘儿去吃吧。” “你呀!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到底有什么好?” 送走崔姨后,徐瑶回想起崔姨刚刚的话,实在是觉得有些离谱,低声笑了。 这件事初听只觉得恼人,可回想起来,只觉得荒谬至极,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徐瑶看了一会《花间集》,兴致来了填了一首词,不是很满意,随手将词夹在了书中。 闲着无事,又找出之前的帖子,开始临摹魏碑,她的字经过三年的苦练,如今才算是拿得出手了。 “徐先生,这儿有您的一封信。” 张妈送来了一封信,徐瑶拿来一看,竟是少言的,也只有少言才会写得这样直白。 张妈又问徐瑶晚上吃什么,徐瑶问邻住的老师,才知道他们都约着出去看电影了,所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徐瑶对于饮食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只教张妈随便做就可以了。 徐瑶在张妈离开,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里面有着两张微微泛黄的信纸,是一点修饰都没有。 徐瑶低声笑了,这旁人写信多要精心选用信笺,多用花中四君子的彩笺,这少言写信未免也太不用心了。 不过徐瑶也知道依着严邵钢铁直男的脾气,必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接着来看信中的内容。 信中说他和周温两人创办的面粉厂已经初有气色,算是卖出去的第一批货了,解了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并且还在信中说了他接下来两年的打算,先从轻工业做起,再转型做重工业,最主要的是要抢占市场份额。 严邵在心中详细提到了洋货占领中华市场的事,挤压本国工厂,致使许多民族工业破产。 因为技术问题,本国工厂不可避免的定价要比洋货高一些,而质量未必及得上,同时还有苛捐杂税,使得民族工业举步维艰。 徐瑶看着严邵在信中提到的诸多问题,想到自己此前在历史课本上学过的,顿时就对应起来了。 对于这种民族资本主义发展举步维艰的情况,也是无奈的,一个主权都不完整的国家如何能为自己的国家的工商业发展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环境。 徐瑶在回信中给严邵做出了详细的分析,将自己此前所学的知识都尽可能的写下来,至于要怎么做,全看他自己的。 严邵同时还问起了《平权报》办报情况,徐瑶将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不过就是办起来了,但还没有足够的社会影响力。 将写好的信塞进信封后,徐瑶想了想,又将自己两个月攒下的两百块钱,一同塞了进去。 徐瑶想着少言他们办工厂,不可避免的会遇见资金问题,特别是现金流,他们两个刚出来的学生手中必然是没那么多现金的。 她这一两百块钱虽是杯水车薪,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对于少言他们所在做的事情,她还是希望能够成功的。 只是这样一来,徐瑶手中就只剩下了二三十块钱了,不过好在她没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等给少言回信写完,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洗漱之后,徐瑶躺在床上,睡不着,随手捡起一本书来看。 只是怎么也看不进去,少言的一封信平白又激起了多少波澜,徐瑶长叹一声,想起白天崔姨说得那件事。 她是决不能就此罢休的,既然睡不着,索性从床上起来。 于是将桌面杂乱的稿纸给收拾了,抽出一张信纸,一面研磨,一面在脑海中构思。 第84章 报社部有个姓胡的编辑,…… 报社部有个姓胡的编辑, 原是以前风月小报的,后来齐夫人买下后,就成了《平权报》的编辑了。 因为报社初立, 很多事情还不是很了解, 便留下了这些旧人, 这位姓胡的编辑, 因为也是个做实事的,就留了下来。 但他的脾气有些怪,每月得了薪水, 二话不说便全进了胡同妓院里去了, 每每到了月底, 便分文不剩了,只到处蹭吃喝。 徐瑶素来不问手下那帮编辑的私生活,只是连着两三个月,胡记明月底的时候都意外留在编辑部吃饭, 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注意。 编辑部是有食堂的, 王妈负责编辑部的饭食,因为饭食清淡, 故而很多编辑情愿到外面去吃, 这样一来每次做的就浪费了不少。 后来徐瑶和齐夫人商量了,只供应晚上的夜宵, 至于做饭的钱全部作为餐补给了各位编辑, 让他们自己出去吃。 只是每次到赶稿的时候, 才让王妈煮点面条或者馄饨, 随便对付吃过了,继续编稿子。 胡记明在食堂初撤了的时候,还拍手叫好, 只觉得多出的那十多块钱,是极好的,只是后来到了月底,饿肚子的时候又免不了咒骂。 “给。” 胡记明正饿的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咒骂着,突然一个香喷喷的油饼出现在自己眼前。 “徐社长?” 对于自己的这位领导,胡记明本来是看不起的,总认为对方是凭关系才能做这个总编辑的。 一个刚毕业的小娃娃,能有什么真本事!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背后吐槽,毕竟上次徐瑶裁撤了不少闲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徐瑶可不是以前那个小报的社长,他的看得出,徐瑶是有心要做一番事业的,眼中容不得沙子。 “嗯。吃完了早点干活,这批稿子明天都得赶出来。” 徐瑶看了胡记明一眼,点了点头,就在胡记明感受到来自领导的关怀时,徐瑶下一句就就泼了凉水。 胡记明一面吃着饼子,一面偷瞄徐瑶,徐瑶正和昭兰商量着《风月相知》排版的问题,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发愁。 “你昨儿给我的那篇稿子我看了,批判的很深刻,矛头直对那些保媒拉纤的,只是太毒了些。” 昭兰拿着稿子,数着手中稿件的数量,将整理好的稿件单独放在一侧,时而抬头和徐瑶说着。 “换个笔名了发就行了,皆是若出什么事,只往这个笔名身上推就行了。” “这法子行,那我去改一下了,明天就发吧。” 昭兰点点头,找到徐瑶给她的那份稿子,拿出来,整理规矩,看了两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徐瑶问道: “话说你怎么突然写这个了?我记得你之前围绕的主题几乎都是‘出走的娜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瑶写报刊有着几年的历史经验,或许是因为时代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眼界所限,徐瑶写的文章多少关于‘娜拉’主题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娜拉的确对华夏的女性觉醒具有这重要意义,但若真的只围绕这个,便狭隘了。 徐瑶知道自己必须拓宽自己的写作面,但她所接触的大多是学生,眼前所见,使得写作面实在有限。 “近来发生了一些事,就想写下来。这燕京城看着繁华太平,背后实在是龌龊腌臜的很。” 昭兰笑了笑,只当是徐瑶在哪儿受了刺激,并不多说,又见徐瑶将头发全都盘起来,戴了一顶帽子,实在是件稀奇事。 “大晚上的戴帽子做什么?” “头发油了,懒得洗。” “……” 昭兰无奈的摇摇头,两人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去了,编稿子这件事是件琐碎的事,特别耗费时间。 “徐姐姐,这是我校对后的稿子,麻烦您看一下。” 徐瑶闻言抬起头来,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子,扎着两根麻花辫,白竹布褂,蓝羽毛纱短裙,中学生的装扮。 “嗯嗯,放这吧。” 徐瑶点点头,因为手里拿着笔和稿子,腾不出手来,只得颔首答应着。 “在这儿还习惯吗?” 这个女生正是昭兰介绍来的,洪梦语,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长相也清秀。 因为徐瑶自己正做着中学老师,见到她的时候,不由的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学生,尽可能的照顾着她。 “习惯,谢谢徐姐姐关心。” 洪梦语的声音有些小,是一个比较腼腆的女生,看着就让人心上怜爱,这样的女生,难免让人多照拂几分。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如果觉得和我说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和你昭兰姐说,我们都会尽力帮你的。” “嗯嗯,谢谢。” 徐瑶点点头,让人继续去忙了,徐瑶将手中的稿子看完后,拿起洪梦语校对后的稿子,看到字迹时,心中一惊。 洪梦语的字写的很规整,是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透着一股清丽的味道,较之她所带的那帮学生,这个字实在是难得。 徐瑶看了一眼低头认真校对的洪梦语,心中对这个小姑娘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新一期的《平权报》发刊之后,引起了一些往日所没有的议论,不过这些徐瑶是不知道的。 徐瑶去拜访大师兄,这些年,她蒙受大师兄的照拂颇多,先生去世之后,大师兄就开始担任起照料她的责任。 刘叔典让徐瑶直接到书房去见他,文人的书屋都是大同小异的,一排排的书籍,或整齐或凌乱的摆在书架上。 “师兄!” 叔典手中还在忙着写东西,也没有抬头看走进来的徐瑶,语气颇为幽怨地道: “你这可有两三个月没来我这儿了,我以为你是打算卸磨杀驴,忘了我这大师兄呐!” 徐瑶一面笑着解释,一面积极主动的给师兄研磨。 “师兄放心,瑶儿可不会忘记师兄的,这几个月忙着报刊的事,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还望师兄不要计较的好。” 叔典听着徐瑶的解释,其实心里也没和这个师妹计较,毕竟是自己照料这么多年的人,什么脾气他还是了解的。 “你不是在中学教书吗?怎么又跑去办杂志呢?依我看中学教书这件事就挺好的,正好有时间可以看看书,做做学问。” 徐瑶见墨研的差不多了,靠在书桌上,随意的翻看着叔典书桌上的书,苦笑一声,答道: “师兄还不知道我吗?做学问,我是没那个本事的,还不如老老实实为社会做些事,也不枉费当初先生的教导。” 叔典闻言,皱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本正经的看着徐瑶,眼神严肃,甚至带着几分责备。 “易之,学问这件事本就不能急功近利,不是每个人都是先生的,你如今太浮躁了。 是的,现在这个时代变化的太快,特别中西方那些东西疯狂的拥入华夏,年轻人也的确受不住诱惑。 眼前的成就的确会令人一时欣喜,却非长久之计,报刊一事,还是应当慎之,这些年,兴起了多少报刊,又有多少能够长久?” 徐瑶不得不承认,她放弃学术这条路,的确有一时难见成果的原因,这条路太长,她怕自己等不起。 “师兄,我没想过长久,如今这个时代瞬息万变,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曾经努力过。” 叔典一方面的确是有些生气徐瑶的急功近利,他看得出徐瑶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为这个时代。 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徐瑶陷入了这个时代的人所有的迷惘,不敢去言未来,只敢着眼当下,因为他们极有可能没有未来。 “唉!” 叔典长叹一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更不清这个国家的未来。 北洋政府的腐败无能,西方列强的侵略剥削,内忧外患之际,他又能够做些什么? 在这个西方文化入侵的时候,他和当初的老师一样,固执地坚守着传统文化中的那一点东西,只是他比不上先生,只能传承其中的一部分。 刘叔典亲眼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和征伐,军阀混战,死伤无数,他不愿涉政,很大一部分就在于他对于政治的极大不信任感。 相比于政治,他更愿意将此生投入到文化中去,历史上,华夏曾面临着数次外族的入侵,可最终还是能够源远流长的流传下来,就在于其优秀的文化。 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着不少文学研究的人,他们无心政治,只愿意将此生都献给那些故纸书堆中。 他们只是文人,做不了政客,更不愿成为政客的“清客”,在这乱世中,他们有着自己坚守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乱世之中或许看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于他们而言,却重如生命。 “你那报刊办得如何了?” “已经办起来了,只是名气有限。” “这才多久,就想着有名气,可见是涓急近利没错了。这办报也是件需要耐心的事,还得需要压得住的编辑。” “师兄若是愿意,我可就诚心想您征稿了,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叔典倒没想到徐瑶是真会顺杆往上爬,哭笑不得,别人找他要稿子无不是恭恭敬敬,专门下帖子来请的。 就他这小师妹还真是不客气,刘叔典无奈的摇头笑了,是真拿他这小师妹没半点办法,只得答应了。 “你说说你这报刊的名字。” “《平权报》。” 叔典刚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艰难的将茶咽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瑶,虽然他一直知道徐瑶不靠谱。 第85章 但这不靠谱的地步实在是…… 但这不靠谱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上下打量着徐瑶,看着不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你是真不怕惹事呀!” 徐瑶这一路来,没少听人这样说, 虽然她也知道现在这样的倡导于时代而言太激进了些, 可也不至于每个人都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吧? “师兄, 我就不明白了, 明明是一件极好且必须的事,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惊讶呢?男女平等难道就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吗?” 刘叔典沉默了片刻,思考着怎么回答小师妹的话, 这个刚刚走出书斋的小姑娘, 身上的学生气未免太重了些。 “易之, 时代之进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更况男女平等本就会损害部分人的利益,这部分如何会同意?且一步步来吧。” 刘叔典没有往深地说,纵使他不说, 他相信徐瑶自己也会知道的, 他这个小师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管他的,先做了再说。” 徐瑶嘿嘿一笑, 一扫刚刚到阴霾, 一副没心没肺,完全不在乎的模样。 刘叔典也是一笑, 拿起笔蘸上墨水, 提笔继续写, 口中道: “你先别急着回去, 一会我们去浮华楼吃大餐。” 徐瑶一听是浮华楼,顿时就愁眉苦脸,无奈的道: “还是免了吧,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 浮华楼是一家小有名气的扬州酒楼,装饰古典,服务周到,也有着地道的扬州菜,是不少中上流人士爱去的消费场所。 相应的价格昂贵,消费水平高,绝非一般人吃得起的。 “这就奇了怪了,你如今领着双份的薪水,中学老师的薪水虽说不多,但也不至于说一顿饭都吃不起。” “我将多余的钱都寄给了少言,少言如今正在办工厂,正是缺少流动资金的时候,我想着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刘叔典愣了一下,看着徐瑶正在拿着他上课的讲义看,无奈的笑了。 “你待少言未免太好了些。” “不白给,算是入股,若是以后真的做起来了,就折做股份,若是赔了,也算是我这个老朋友的一点心意。” 刘叔典微微颔首,并不反对徐瑶的做法,在这乱世,真情本就难得,待人以诚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品德。 “那你如今身上还剩多少?” “大概还有二三十块钱,应该是可以支撑到下月发薪水的时候。” 叔典闻言蹙眉,身为大学教授的他,一月差不多有二三百块钱,又兼给人写文的润笔费,月入差不多六七百块钱。 二三十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些,停了笔板起脸就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位小师妹。 徐瑶见师兄面色不对,忙解释道: “师兄,二三十也不算少了,如今小学老师也不过才二三十块钱,师兄不能拿你大学教授的收入水平来衡量普通小老百姓呀! 再说我吃住都不需花什么钱,往日买的衣物也都还有,也没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无非是少看几部电影,吃几顿大餐的事。” 叔典似乎被徐瑶说服了,其实他心底也明白二三十的确就是普通小老百姓一月的正常薪水。 只是徐瑶是他的小师妹,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偏偏选择成全别人,苦了自己。 “只是二三十块钱实在是不够用,你如今不比以前在女校,既然在社会行走,有些交际就是免不了的。” 徐瑶一听就知道师兄下句话就要说些什么了,无非是她一个女孩子,总要好好对待自己,才不至于沦为男人的玩物。 “师兄,你这套《珠玉词》可是全的?” “自然是的。这样,你这会跟我出去吃饭,一会我们去琉璃厂逛逛,顺便买两套书。” 叔典将手中的这篇答应给人的祭文写完,压在镇纸下,洗手,徐瑶凑着去看那篇祭文。 用得是四六骈文,写得激起工整,语言是清丽的很,平仄押韵,一段古文看下来,只叫人啧啧称赞,只可惜还未写完。 “师兄这又是给谁写的祭文,竟是用的四六骈文,想必润笔费不少吧?” 叔典用帕子擦着手,回过头笑道: “不过是一个政府议员要求的,不过看对方情感真挚,对亡母也是一片真情,很难不叫人触动,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至于润笔费不过意思而已,全看他待母的一片诚心罢了。” 徐瑶撇嘴,她才不信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呐!就自己师兄那性子,肯定好好宰了那个议员一顿,不然师兄才不会耐下心来做这么漂亮的文章。 “等有一天你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何愁没有人找你写些祭文。 你如今只将精力用在白话文身上,那白话文是个极浅显的新鲜东西,只是一时时髦罢了,有时间还是该做些古文才是。” 徐瑶嗯嗯答应着,倒不是敷衍,只不过她并不赞同师兄的话,当然也没必要当真师兄的面反对。 师兄说着带她出去吃饭,吃完饭后,又去了琉璃厂,徐瑶虽然也常来,不过买的大多是便宜的旧报纸一类的。 叔典极为熟悉的走近一家店,要了一整套的诸子百家,而且全都是未标点的,徐瑶看着厚厚的一摞书,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这么多书,自然是带不回去的,只见大师兄招手要了三辆黄包车,其中一辆车特意用来装书。 原以为师兄会回家去的,没想到师兄竟然让人将书送到了她的处所,并让人将书运到了屋子里。 徐瑶顿时有些苦笑不得,又有些懵逼,看着师兄指挥人搬书的样子,自己也插不上话,直到结束了,才道: “师兄这是做什么?” “先生走了,季舒又不在,我作为大师兄必需得承担起教诲师妹的指责,不能让人以为叔均先生的弟子不学无术。” 徐瑶虽然知道自己学艺不精,这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头一回,偏偏她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谁让面前的人是大佬呢! “这些书,你先将其通读一遍,下月便是学生放假的时候,介时你也有时间了,我便来考校你。” “……不……不用了吧。” “读书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莫要因为不在学校了就惫懒了,这些书都是你往日读过的,如今也不过是温习,对你来说,难度并不大。” 徐瑶知道是说服不了师兄了,耷拉个脑袋点点头。 叔典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似乎晚上和人有约,具体的徐瑶也不清楚。 师兄离开后,徐瑶将这些先秦的典籍都规规矩矩的摆好,深吸一口气,打算先从最熟悉的儒家经典开始看。 陈缃全和陆集安约在延芳斋见面,去的时候旅店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外面有不少人在打牌,吵嚷的厉害。 陈缃全绕过这些人直接去了里间,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鸦片的味道,果然一掀帘子,就有不少人歪在床上吸着大烟。 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服侍着,给这些沉浸在烟土的人点烟,地面上都是浓痰,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缃全,这儿!” 陈缃全正皱眉踯躅着,里间尽头的布帘子就掀开了,陈缃全走过这条全是浓痰的走廊,去了里面的小隔间。 陆集安身边是一个穿着绿色的长袍,外罩一件杏黄色长坎肩的女人,正低着眉烧烟,见陈缃全,微微颔首。 “你倒是享清福,这位小姐是?” “王小姐。” 陈缃全朝美人点点头,坐了下来,这个小隔间还算干净,桌子上有着简单的瓜果,伙计也上了新茶。 “你看了最新一期的《平权报》没有?” 陈缃全如实的摇摇头,他自己本来就是报社的编辑,实在是没必要再去看其他的报刊,只是《平权报》么? 陈缃全轻笑一声,看着好友,无奈的摇摇头,自打他将上次的事对好友说过后,原以为好友会就此放开手了的。 “难道你还没死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清丽佳人,实在是难以舍弃。” “你不就见过徐易之两面,怎么还念念不忘了?而且这都过去多久了,难道说你陆集安也要做那痴情种?” 陈缃全讥笑着,目光全落在陆集安身旁的王小姐身上,上下打量着,皮肤白皙,隐隐有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 “痴情种算不上,只是好奇罢了!” “你陆集安向来是美人绕膝,胭脂粉堆里的翘楚,怎么偏偏就对一个穷学生上了心呢?那徐易之可不是个好惹的。” 此刻的陆集安深吸了一口大烟,享受着云雾缭绕的飘飘欲仙感,半刹,才回过神来,回答着陈缃全的话。 “我就爱她那不好惹的样子,《平权报》最近一期看了没?就是讥讽我们两个的,够辣。” 陈缃全给了陆集安一个白眼,不过还是接过了《平权报》看了起来,果然其中副刊的一篇《论媒人》。 “这世间有一种人,专爱替人保媒拉纤,若是正常的恋爱结婚,这媒人却是没什么的,反而是成全姻缘的一大好事。 然而有一种了偏爱做那等拐卖妇女,欺骗无辜少女的拐子,不将人往好路上引,只教人做无名无分的情人外室,竟美其名曰爱情。 想来爱情一词竟遭如此侮辱,实在是可怜的很,爱情原是世间至真至性的东西,倒叫这些东西给污,实在是令人发指。” 陈缃全看到报纸上的前半部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放下之后,不愿意再继续往下读,抱怨道: “这是赤/裸/裸冲着我来的呀!想来我也是一片好意,竟将我比作贩卖人口的人贩子,这不是败我名声吗?” 第86章 “你就知足吧!这后面骂…… “你就知足吧!这后面骂我骂得更厉害嘞!” 陆集安笑着满不在乎的说, 陈缃全看着这通篇的“拐子”,头疼的很,不想再往下看了, 只吃着瓜子, 对陆集安道: “她这么骂你, 你还对她有兴趣?” “你知道救济署的何司长吗?他有一位三姨太, 之前骂他那才叫一个狠咧!我听说当初差点闹出了人命,如今不也是夫妻恩爱吗?” “你说的那位我倒是有所耳闻,可那位三姨太是什么出生, 梨园戏子, 而当初那场闹剧也是因为捧角儿闹出来的, 你这能比吗? 人家可是清清白白从大学学堂里出来的,惯是清高孤傲的,纵使你有千般好,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难道家财万贯也看不上, 据我所知, 这位密斯徐可是早与家里闹翻了的,孤身一人在京, 难道就不想有个依靠。 再说女为悦己者容, 那个女孩子不爱衣服首饰的,到时候我给她金的银的, 丝绸瓷器, 还怕不动心不成?” 陈缃全听着只觉得有些好笑, 看陆集安吞云吐雾的样子, 只当他是上头了,开始说些糊涂话了。 “你这是对付八大胡同里那些女人的手段,一掷千金, 衣服首饰的,可打动不了女学生的心。” 陆集安自是不信陈缃全的话,深吸一口,眯着眼睛,歪着床上,旁边的王小姐十分识趣的捏肩捶腿。 “你只等着看,那位密斯徐定然是我的囊中之物。” 陈缃全笑了笑没有说话,陆集安这种手段是见惯了风尘的,可是据他多年在报社的经验来看,是无益于女学生的。 徐瑶这几天基本上是整天地待在学校,因为学生组织文学社的事,她实在是抽不开身。 徐瑶一面给学生讲着白话文的语法规则,一面指导学生进行白话文写作,社团内部倒是其乐融融。 很快就有其他年级国文的学生听说了文学社,也表示要加入,这样一来徐瑶的课平白多了不少。 文学社是学生自己组织,自己进行管理的,徐瑶只进行必要的写作指导,主要是讲一些白话文的行文结构。 徐瑶特意找来之前她读书时,一些名家的作品,这些作品即使到了百年之后,也依然历久弥新。 学生虽然对于白话文有着很大的兴趣,但平日的课业也是比较重的,因此徐瑶定下每周六早上有一节白话文写作的课。 学生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听,这节课时纯义务的,就连讲义都是徐瑶自己印刷的。 来听的学生不少,特别是一些学生在得知课堂上一直强调古文传承的徐老师,要教白话文写作时,抱着好奇的心思来听了一堂课。 然后徐瑶就发现她的讲义不够了,这些学生听课的时候难得的没有捣乱,就算有几个不服气的,也很快被学生自己给镇压了。 这天徐瑶刚讲完白话文的课,学生就围了上来,开始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徐瑶一一耐心解答。 直到学生零零落落没几个人时,徐瑶才开始收拾讲义,昭兰靠在门边,提着钱袋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徐瑶。 “下课了?” “嗯。” 徐瑶点点头,两人约着午后去中央公园游玩的,因为早上徐瑶有课,昭兰便直接来学校找人了。 “想不到你讲白话文还挺不错的,不过你那些白话文的行文规则听着很稀奇,是哪里来的?” 两人朝校门走去,因为课后答疑费了不少时间,这会已经近正午了,难得的冬日的暖阳,晒着怪舒服的。 “我和天津的一位木女士商量着的,这些都是那位提出来的,我听着很有意思,那位木女士的白话文写得行云流水,我很喜欢。” 昭兰听着很是稀奇,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笑吟吟的道: “你如何又和天津的人联系上了?能得你这样称赞的,想必白话文定然十分出彩。” 徐瑶轻笑着,两人出了校门,往中央公园走去,因为是难得的暖阳,两人也不坐车,只慢悠悠的在街上闲逛。 “她的文章出不出彩,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历史证明了的,我是极喜欢她的文字的,有种泰戈尔的味道。 不像我们写得白话文总是批判这不公,那不平,满满的都是愤懑之气,瞧着就让人郁闷不已。 偏偏咱们也没用先生们那么高的思想性,倒显得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两人靠着街道的一侧走着,手拉着手,街边有不少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两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你素来不爱看国外的那些文章,怎么看起泰戈尔的诗了?” 昭兰有些不解,她了解徐瑶的师从,也知道徐瑶平日素来的喜好。 因为师从是正经经学的路子,所以经史小学她接触的多些,诗词倒是消遣,外国的文学更是极少看的。 “我确实没怎么看过,这种说法也不过只是拾人牙慧罢了。不过我喜欢木女士的文章是真的,回头我给你推荐两篇,保证你也会喜欢上的。” 昭兰笑着点点头,但眼神中明摆着是不信,却也没用急着反驳,只和徐瑶随意的聊着,说着文学诗词。 因为两人如今也是极要好的朋友,聊起天来也尽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央公园,此刻公园也有不少散步的青年人。 两人信步在小路上走着,公园内树木零落,上还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我前几日去看望了邹先生,听邹先生将青年应该做什么,大受启发。” 徐瑶心里是极为敬佩邹先生的,点点头,道: “先生对于我们青年人是极为关心的。” 两人就着邹先生鼓励青年的话语说了许久,两人因为都是邹先生的学生,在学生时代,心中就是极为敬仰的。 说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慢慢的竟将整个来到了茶楼,正好两人说了许多,也有些口渴了。 到茶楼点了一壶茶,两人不愿在屋子里受着炭火,便到外面寻了一个靠窗的位子,既晒得着太阳,又可欣赏美景。 “我想着我们青年人若是将时间投入到事业中去,竟比沉溺与情爱中要好上许多,这情爱二字,实在是烦人的很。” 徐瑶听昭兰这话似乎有背景,一时好奇,将脑袋搁在椅子上,偏着头看徐瑶,手无聊的把玩着随手薅下的木条。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有什么机密一般,你是有恋人的,这话该我这个独身主义的来说才对。” “诶!这么说这话还得看是身份不成?我偏要说,这情情爱爱的烦人的很!实在是让人寝食不安。” 徐瑶无奈的摇摇头,昭兰一说这话就急了,可见这背后肯定有鬼,也不逗昭兰了,转过头喝了一口茶。 “你和歆承莫不是吵架了?” “你这么知道的?” 昭兰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叹了口气,颇有些落寞,只怔怔地看着茶杯里的水出神,过了一会,勉强道: “你说你莫不是狐仙,明明没谈过恋爱,怎么这些情爱之事如此通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徐瑶抿着嘴笑,道: “不是我通晓,是你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就是不想干的人也能猜出个三四分。你自己仔细回想刚刚那番话,可不就是春闺怨言?” 昭兰当真回想起自己刚刚那一番话,却是有些孟浪,不由的脸一红,好在这话是徐瑶听见了,若是给不三不四的听见了,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你只说我说的是不是?” 徐瑶沉吟片刻,用手肘撑着桌子,将脑袋用双手捧着,一副沉思的模样。 “是,也不是。” 昭兰提眉斜看着徐瑶,详做发怒的样子,道: “你怎么也学了些和尚的风气,尽说些听不懂的话,我不和你打什么机锋,你只告诉我你的答案。” 徐瑶见昭兰脸上红晕未退,薄怒微起,一双眼睛恰如秋波泛起,眉梢无情却含情,有着无尽的风韵愁绪。 “你听我说。我虽是独身主义者,却并非反对结婚恋爱的,向来这男女之事,人之大论,本就是天性。 如今社会风气初开,这男女自由恋爱是极为难得的,冲破传统礼教的束缚,讲求心灵的契合。 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来能将齐家和平天下放在一起,可见是重要的,如此家庭和睦,难道不助力于事业的提升。 只是若只耽溺于情爱,便是大大的不妥了,人生在世,有着诸多美好的事物,若因为情爱而放弃其他的,岂不是因一木而失泰山。 故而我道是也不是,这情爱二字,道好也是,道不好也是。关键只在于当事人如何想,如何做。” 昭兰听了徐瑶的一大串话,只觉得说得在理,这些道理她并非不明白,只是一吵架,这心里就像有着一团火一样。 堵着心里实在是难受,使她完全沉浸在那种愤怒、不甘的情绪之中,竟完全不能冷静下来,想一点其他的。 “你说得是,只是我深陷其中,是当局者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瑶笑着道: “你这是一叶障目,平日看戏曲本子,这里面的爱情似乎只是风花雪月,可这现实中情人之间总是免不了摩擦的。 依我看你也不必在这生闷气,有什么想法直接沟通才行,若是你俩都不说,这小问题也变成大矛盾的。” 昭兰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瞪着徐瑶道: “你又没谈过恋爱,哪里来得这么些歪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第87章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吵架的吗?” “我若问了, 你会说吗?” 徐瑶看着公园的雪景,有几枝腊梅横斜溢出,正好落在了镂空的窗景处, 看着颇有一种红梅出墙的味道。 “若是你, 我自然不会隐瞒。” 徐瑶笑了笑, 不答。这种情人之间的事, 全看双方之间的交情,昭兰若是拿她做朋友,她自然也会倾心待之。 更况她本是羁旅人, 若非这些朋友, 人生未免太无趣了些。 “说来我和歆承吵架却是为了一件极小的事, 前些日子,我因为报社的事冷落了他,他写的信未来得及回,他便恼了。 说我心里全然没有他, 若是有他, 怎么会看了信后不回,白白的叫他侯着, 让他的一番热情被一盆凉水浇灭。 我给他解释, 他非但不听,反认为正是这报刊的事业影响了我和他的感情, 你说他这不是胡闹么?” 徐瑶听着这剧本实在是熟悉的很, 抿着嘴笑, 又觉得在好友正烦恼时, 笑有些不好,只好轻“咳”一声,端起茶杯详装喝茶。 “别装了, 说吧!这很好笑吗?” 徐瑶也不装了,索性笑得眉眼弯弯,她今日未施脂粉,只是一层薄薄的雪花膏,但因为她常日待在书斋中,皮肤总比旁人要白皙些。 这样一笑,正好在冬日的暖阳的映射下,就像白玉一般剔透,昭兰看着,也被逗笑了。 “我笑昭兰是身在此山,浮云遮望眼,我瞧着你们小两口是到我这撒狗粮来了,是不?” 昭兰奇了,虽然不知道“撒狗粮”什么意思,可徐瑶说这话时分明是戏谑,心中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因为这个和徐瑶生气,只好耐着性子,问道: “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刚刚说你们是因为他怨你没有及时回信么?这可不就是情侣之间正柔情蜜意的表现吗?” 昭兰看着徐瑶,“噗嗤”一声也笑了,捏了捏徐瑶的脸蛋,道: “你这张嘴啊!当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徐瑶伸手拍掉昭兰捏自己的手,眉眼一弯,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我张嘴是林妹妹的嘴,你这才学可就是宝姐姐的才学啰!” “就知道贫。先给我出个主意呗!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的,小心报社的事我让你一个人去做。” 徐瑶哈哈大笑起来,昭兰气鼓鼓的瞪着徐瑶,徐瑶笑够了,才为昭兰出主意道: “这件事你和歆承沟通一下,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定下一个章程,不就解决的事。 你二人既然真心相爱,又共同走过了这些岁月,如今同在燕京,也是难得的缘分,难道真要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散了不成?” 昭兰听着像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她与歆承,虽然彼此相爱,但双方家庭其实并不同意。 “你说得是,这段感情难得,我回头找歆承谈谈。” 徐瑶点点头,两人了会茶,赏了雪景,因为冬日实在是寒气袭人,不耐久在室外,两人便慢悠悠的向报社走去。 到报社,昭兰先拿出最新的报纸来看,这些报道时事的报纸,因为门道比较多,消息也比其他的报纸来得快些。 昭兰连看了几篇,发现这几分报纸都报道了一件事,渐渐皱起了眉头。 徐瑶让门房将炭炉移到屋子里来,又在炉子上烧了一壶开水,接着又弄了半盘瓜子花生,和五六个柑橘。 “怎么呢?” 徐瑶注意到了昭兰脸上的异色,将手中的柑橘放在火边烤着,接过昭兰递来的报纸,连看了几份,明白过来原因了。 原来这些报纸都再大加赞扬一件事,是有关于贞节牌坊的,政府公然给一位守寡半辈子的议员老母颁发的。 听说就是这几日的剪礼,对于这位老母,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大加褒扬,而且还邀请了几家的记者去现场观看。 “昭兰,你说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们呢?” 昭兰其实看完之后是五味杂陈的,对于贞节牌坊这样东西,她心里明白是对于女性的一种束缚,可又不忍去苛责那些已经半世风霜的可怜之人。 忽然听见徐瑶说要凑这个热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又想搞什么鬼?” 徐瑶笑而不答,昭兰知道徐瑶必然是不赞同这件事的,可是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大骂,只怕心里又有什么新的主意了。 “像这样的盛事,他既然邀了不少报刊记者,我们《平权报》何不也凑这个热闹,让人去拍几张照片,现场跟踪报道。” 昭兰见徐瑶剥着橘子的皮,将剥好的橘子辦成两瓣,递了一瓣给她。一面笑意盈盈的说着,点点头,这件事她是无所谓的。 因着这样的事向来是徐瑶负责的,若论女性思想解放,徐瑶可比她要激进许多,其中有着不少惊世骇俗的观点。 徐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基本上都是这周从各地投来的稿子,大部分都是女学生投来的。 徐瑶一份份看着,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大致筛选出可以用的,而不能用的,则另外放置。 “咦!这里竟然有一段戏评。” 《平权报》成立这许久,从最开始大多是自己写稿子,到如今每次收到的稿子还有剩余,实在是经历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每周一期,几乎没有停刊的时候。 但这数月以来,《平权报》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报纸,更像是杂志,里面很少有对于时事的报道,更多的是对于某一事实的评价。 而且因为徐瑶这个总编辑的喜好,《平权报》总体来说是比较严肃的,很少涉及娱乐行业,对于戏剧可以说从不涉及了。 “戏评?我看看。” 两人虽然都会去看戏,但对于戏曲,实在是一窍不通,再加上戏院嘈杂,实际上去的次数有限。 “是关于一个叫秋玉容的花旦的,上面说她的一出《胭脂虎》唱的极好,三月绕梁,余音不绝。” 徐瑶对于戏曲实在是是个外行,看着这通篇的称赞,只是一脸疑惑。 她去听戏,从来都是碰运气的,遇到哪出戏便是哪出,也听不出什么好坏,若是遇见熟悉的剧本,还可以听个一二;若是不熟悉的,便只听得咿咿呀呀的了。 依着她这种外行人,自然不会去打听这台上演戏的谁是谁,厚厚的油彩涂在脸上,也让人一时无法分辨谁是谁。 “这秋玉容不知是何人?竟让人这么称赞,难道说真的有这么好的嗓子,不知和梅大师相比如何?” 昭兰听着徐瑶的话,斜看着徐瑶,抿着嘴笑,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遮挡着牙齿,露出了一抹轻笑。 “想不到竟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这戏剧界估计也就知道一个梅大师了吧!” 徐瑶诚实的摇头道: “戏剧我确实不了解,你给我讲讲呗。” “你知道这京中专有一批纨绔子弟最喜捧戏子的不?这些人多少京中的遗老遗少,因为旧日的关系,最喜听戏逗鸟。”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这京中的八旗子弟以前是白领薪水,不干活的,说是他们的活全让他们老祖宗在入关的时候干完了,所以到他们便只剩下吃喝玩乐了。” “正是因着这个老风俗,到了清政府后期,有不少旗人其实已经落魄了,却因为不会一技之长,而沦为了帮闲。” 徐瑶虽然在京中多年,对这一段历史却并不算了解,这京中的旗人虽多,和她有关系的却屈指可数。 “跑题了。” 徐瑶善意的提醒道,昭兰看着徐瑶正剥着花生,一副听故事的样子,无奈的继续道: “说来这捧角一事原不过是富人之间的一场游戏罢了。 这些年轻的刚刚上台没几年的戏子,正是半青不熟的时候,被一帮富贵闲人给看上了,就拿出钱来捧这些戏子。 或是送花篮,或是请客吃饭,或是做两套头面首饰,或是完整的一套戏服,然后再花重金在报上鼓吹,这名声也就出去了。 如果是遇见像你这种不懂行的人,必然会以为这是一位真正的名角儿,实际上却还差得远呢,只不过是一群捧角家的游戏罢了。” 徐瑶听着倒联想到现代的造星,和这个时代这些捧角家捧角,想来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这人造偶像原是历来有之,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只是这些捧角家怎平白无故的就要捧一个不相干的人为角?我听着这些捧角家似乎一直在为角出钱出力,可未见着得到什么。” 昭兰听着徐瑶这天真的话语,果然是个外行人,无奈的摇头,继续解释道: “这捧角家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想着这些小有名气的戏子,大多姿容艳丽,这背后未必不是冲着这幅皮囊来的。” 徐瑶突然倒是明白了过来,这不就和现代的追星是一样的道理吗,因为喜欢某个明星,便乐意为他花钱,花精力 。 这样想来,确实是没什么稀奇的呢 。原来这古今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 徐瑶想着别人笑了笑,只是抬眼一看,见昭兰的神色有异,心中诧异,边笑着道 : “自古是美人,没有人是不爱的去也算不了什么稀奇 ,只是有趣罢了 ” 昭兰摇摇头,苦笑道 : “这是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真的是爱美之心,倒也罢了。只怕这背后的龌龊……” 昭兰说到这,便不愿往下说了,她虽然受过新文化的洗礼,到底还是有些传统的,有些话语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第88章 徐瑶却是一下子就反应了…… 徐瑶却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清朝官员嫖/娼是违法的,故而延伸出许多同性之间的癖好,那时戏子多是十五六岁的男孩。 如今时代风气开放了, 女性唱戏的也不少, 可相应的这些事的魔爪又伸向了这些十多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虽说这种事不是必然的, 但乱世之中, 这样的事情总归是有的,只怕心怀不轨的不在少数。 昭兰看徐瑶脸上的眼色都变了,心里就知道徐瑶已经才出来了, 只是徐瑶面露凶色, 实在是有些可怕。 “你放心, 那些捧角家大多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既然要捧角儿,必然是有着两三分实力的。 而且这捧角儿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单说她们在戏台上穿的那套戏服, 便价格不菲, 这角儿要唱一出好戏,必然是需要相应的戏服。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戏台之上尤是如此, 就比如说贵妃醉酒这出戏,光戏服就少说五六百块钱, 这还不算头面的呐。 你道这些东西谁出?还不是那些捧角儿的, 这林林总总, 若真的全心全意的捧角儿, 家里非得有个家财万贯才可以。” 徐瑶听了只咋舌,果然是她见识浅薄了,五六百块钱, 抵得上中学教师一年的薪水了,果然是她玩不起的。 “可我以前接触新戏,似乎没听说过这个?” “你自己都说了说新戏,新戏大多剧本简单,演员的服装哪里有着这么考究,现在新戏不都倡导节俭吗?” 徐瑶听着越发的糊涂了,想来她此生是与那戏剧无缘了,更是做不成捧角家的,毕竟她如今是身无分文也不为过。 只要拿着手中这篇鼓吹秋玉荣的稿子,苦笑着,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实在是形容的太过了。 “那这份稿子?” 徐瑶有些犹疑不定 ,竟然是捧角家的稿子 ,就和现代很多粉丝说的话一样,难免会有些言过其实。 “既然放心不下,那就暂时不要用了吧。毕竟我们的报刊也并非以这个作为我们的主要内容,许是那个初入门的,将稿子投错了地方吧 。” 徐瑶听着这话很有意思,不解的问: “难道还有专门捧角儿的报纸么?” “自然是有的,只是你是我来不关心这些,所以不知道罢了。” 徐瑶点头并不反驳,你是听着昭兰刚刚的讲述,感觉颇为通晓里面的弯弯绕绕,继续剥着橘子,道: “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你也捧角 ?” “我是不捧角,然我的表哥在这方面却是极通的,我常听他说,自然而然的也就知道了一些。” 徐瑶点点头,说着便将稿子扔到了无用的那一堆里,兀自喝起茶来,两人一面聊天,一面定下要刊发的稿件。 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钟,才将稿件交给了排字房,这会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并不安全。 因为办报这种事情,大多是在夜间,几人也都熬夜惯了,故而在后面设了两间小房子,分男女,作为暂时的休息的处所。 徐瑶和昭兰两人进去躺了一会,昭兰问道: “贞洁牌坊一事,你打算让谁去采访?那天正好是星期三,你我都没时间。” “让老胡带着梦语一起去不就行了,正好可以锻炼一下梦语的能力。” 两人就这样拍板做了决定,老胡其实不太愿意淌这个浑水的,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夜间徐瑶翻看着老胡和梦语送上来的采访稿,用钢笔圈出了几处,因为前世的原因,她钢笔字写的不错。 对于这样一份采访结果,徐瑶并不意外,但若真的据实发布了,她们《平权报》就枉担了“平权”二字。 春秋笔法,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但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这样的事无疑是有违于其职业道德的。 不过徐瑶会在乎吗? 她做过记者,据实报道,不掺杂任何私人的感情,以纯粹的客观的精神来进行记录,这是记者该有的职业精神。 可现在的徐瑶可不是记者!她是一个有着明确倾向性的主编,作为编辑,她的文是可以有着自己的态度。 同样的事,以不同的语言来进行叙述,表达的感情是迥乎不同的,对于“贞节牌坊”这种东西,她是必然要批驳的。 写文批驳这样的事,徐瑶早已轻车熟路,不过片刻,一篇针对这件事的文就成了,不知为何,这篇文并没有立刻发出去。 徐瑶心中有些惶惑不安,心中堵得慌,拿出书架上的《庄子》就看了起来,师兄是研究《庄子》的,她也听过师兄的课,不过对于《庄子》这门学问,总是敬而远之的。 老庄之学过于玄妙,徐瑶自知并无研究这个的能力,看着就已经有些勉强,诸子百家中,徐瑶最为熟悉的还是儒家经典。 徐瑶看了一会,索性拿出从师兄处借来的札记看了起来,边看边抄,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徐瑶这边的稿子虽然没发,但其他报刊关于这件事的确实大肆报道的,对于老夫人节烈的溢美之词简直要直接越出了纸上。 徐瑶看完之后,直接将纸拍到了桌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昭兰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景,并不惊讶。 “你就是这会子心烦也是无奈的事,你那份稿子我看了,写的不错,为什么不发?” “写的不好。” 昭兰瞪大了眼睛,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徐瑶的文她是看过的,虽说比不上大邹先生的文章那样犀利,却也是锋利无比的。 徐瑶这人看着谦虚,本质是个极为高傲的人,作为两位国学大师的弟子,国学功底自是不必说得。 就是新生的白话文,也是游刃有余的,这样的人,从三年前,就已经是小有名气了,当然前提是某人不要用那么多笔名。 “易之,你莫不是不敢了吧?” 果然昭兰一激,徐瑶立马便有所反应了,年轻人总是这样,少年桀骜,耐不住性子,徐瑶又如何能例外。 “不是我不敢,我若是不敢又哪里会创办报刊,我担心的是……” 担心什么,徐瑶说不上来,总觉得有哪里是她忽视掉的,昭兰见徐瑶沉默了,又继续道: “担心什么?” 徐瑶欲言又止,心里烦的厉害,长叹一声: “罢了!就是现在我现做一篇也不算迟,原不过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 说着便打算研磨,昭兰将钢笔放在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徐瑶无奈的摇摇头,遂舍毛笔而选钢笔。 “莫要怪我,你毛笔写的慢,还是钢笔来得快些。” 徐瑶不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信纸,铺开用镇纸压着,扭开笔筒,略微思考不过片刻,就提笔。 昭兰一直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徐瑶写文章,徐瑶偏着头写了不过百字,咬着笔尾端,发着呆,构思着,然后又提笔写。 不过半个时辰,徐瑶就写完了,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水,然后递给了昭兰,昭兰小心翼翼的接过。 通篇一览,文风依旧,徐瑶笔名多变,若非极为熟悉的人,凭着文风就能识别一二。 “好啊!不亏是徐易之,这样的文章大概也只有你能做到吧。” 徐瑶笑着转动着笔尖,对于昭兰的赞美完全的受了,对于写这样的文章她早已轻车熟路,眼神中满满自豪的神色。 “那我就交给排字房了,保证明早就见报。” “诶!等一下,我再看看。” “你的文我是放心的。” “可我自己不放心,我可没季舒先生那份自信,需得好好检查后,方可见报。” 昭兰将稿子还给了徐瑶,无奈的道: “你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徐瑶检查了一遍,又将里面的部分字词语句做了更改,最后落笔“顾闰秋”。 “闰秋?何意?闰九月?” “我出生的年岁便是闰秋时节。” “你是庚子年的人,那年并没有闰秋,你是在诓我?” 徐瑶笑而不语,有些事情是没法子进行解释的,前世之事离她似乎早已远去,六年过去了,隔世之事概不过如此。 顾闰秋这个名字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出现在了1922年燕京城的年尾,以一种激进的方式宛如一柄利刃横插在燕京的报刊界。 顾闰秋,无人知其来历,无人见过其真面目,但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在《平权报》上,以批判政府表彰节烈的文章而闻名。 如果说徐易之的文总有着两分顾忌,那么顾闰秋的文就锋利如同利刃,直入人心,让人战栗。 此后《平权报》多了一位叫顾闰秋的主编,此人来历无人知晓,以锋利的笔触赢得了不少了关注。 在上次节妇表彰一事已近尾声时,一篇《论新时代媒体人的责任与义务》一文,直指那些对节烈制度大加表彰的报刊。 文笔之锐利,令人汗颜,文中直接指出媒体这种对于“贞洁牌坊”的追捧不仅无益于社会之解放,还会造成人的悲剧。 文章中指出传统节义观念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就在于政府的提倡,妇女自主选择节义的理由很大部分原因就在于政府的“名誉”。 媒体这种做法无益于火上浇油,是极不有利于妇女思想的解放,身为媒体人不以明德正理为己任,反倒助长这些歪风邪气,实在是愧为这个职业。 顾闰秋这篇文章引得社会议论纷纷,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她的矛头直指地是各个报刊的记者和编辑。 都是写文的,哪个是肯轻易让人骂的?这样一来,报刊界免不了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89章 一时间,燕京的报刊界是…… 一时间, 燕京的报刊界是热闹非凡,骂来骂去的,不知有多少报刊都在自己的报纸上批判《平权报》。 特别是发表文章的顾闰秋则成为众矢之的, 在燕京街头随便买一份报纸, 十份报纸必有无份是在骂的。 不过这顾闰秋也不少好惹的, 一个人舌战群雄, 因为《平权报》是周报,不能及时刊登顾闰秋反驳的文章。 顾闰秋的文章也频繁出现在其他的报刊上,一时间舆论纷纷, 看戏的不少, 有些人买报纸就是为了看双方论战的。 这些办报的大多是商人, 见这样热闹,怎能够错过,故而对于论战双方先文章来者不拒,销量也因为论战上升了不少。 徐瑶正在屋子里看《孟子》的注疏,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 门敞开着,棉毡子挡住了外面的冷风。 “你这倒是舒适, 外面可都闹翻了天。” 徐瑶闻言, 见淑贞和昭兰两人走了近来,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一面脱掉外面的大衣, 徐瑶接过两人的衣服挂了起来。 “这几年军阀混战的, 哪一年不乱?早习惯了, 这天下要真有一天太平了,倒是我等的福分了。” 昭兰这淑贞围着火炉坐下,一面烤着手, 徐瑶将火炉上烧着的开水壶取下,为两人冲泡着热茶。 “太平日子哪里我我们能够想的!我只盼着能将这两月剩下的一半的薪水给发了,就算好了。” 昭兰接过茶,抱怨着,接着看向徐瑶, “你的薪水发齐了吗?” 徐瑶摇摇头,笑着道: “我们都属于国立中学的老师,薪水都是一起发的,你们都没有,我们哪里会有。不过好在我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倒是无所谓了。 只是那些苦了那些需要养家的老师,本来冬天的花费就比平日要多些,燕京城的冬天难熬,光炭火钱就不少。” 徐瑶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收拾出一盘瓜子花生。 北洋政/府欠薪一事实在是由来已久的事,当年叔均先生任燕京大学教授的时候,就经常遭遇欠薪。 如果虽过去了三年,但拖欠教师薪资的事本没有改变多少,导致现在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两年因为欠薪罢教的事也不少,不过是闹一次发一次罢了。” 昭兰苦笑着摇摇头,其实若真的是国家财政困难发不出薪水,她们这些教师都是能够体谅的。 可北洋政/府内部腐败,贪污成风,这些钱到底是财政拿不出,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这样的政/府,早已无什可说的。 “你在朱子的书?” 淑贞对于徐瑶她们说得欠薪一事,没有说话的余地,毕竟她尚未投身于社会事业,仍专心于学业。 转而见到了徐瑶书桌上的翻着的《孟子》,一看注疏,竟然是朱熹的。 徐瑶师从柳叔均,和赵侃,这两人都是极其反感朱熹的义理之说的,认为这完全违背了人的天性。 而徐瑶本生又是反封建的,对于传统礼教是极其鄙夷,甚至是批驳的。 “嗯。朱子的四书集注毕竟是明清两代的科考的必考书目,我一时无聊找出来看看,不过许多观点如今看来到底是不合时宜了。” 徐瑶微微颔首,早年读书时,她的确不喜欢程朱理学的书,也没怎么兴趣去研读,只光听他们的追随者那些话,便觉得头疼的紧。 “我近来也在看朱子注释的《诗经》,许多观点实在是不敢苟同。” 淑贞和徐瑶相视一笑,虽说这个时代有着不少清朝遗留下来的腐儒,仍保持着旧日理学的那一派观点。 但对于这些思想解放后的青年学生而言,只觉得可笑到来极点,也没几个人愿意去研究传承。 “我觉得束缚人性太多,什么事都能扯到后妃之德,实在是我所没有想到的,牵强附会的很。 也不知后世引用这些观点时,理直气壮的到底是真的认同,还是迫于科举考试而被迫认同。” 徐瑶笑着继续说,朱熹所注释的《诗经》她看过,看得时候常常一头雾水,实在是难以理解,反倒是郑玄所注的《毛诗笺》看得多一些。 三人都是文学出生的,对于传统文学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虽然皆不喜欢理学,但作为文科的学生,却又是不得不看的。 “毕竟时代所限,我觉得无怪于千年前朱子的学说,只是今日那些所谓追随者言论实在是可恶的很。” 昭兰愤恨不平的说,其余两人深以为是,点点头,毕竟她们如今的主要对手就是这些理学的追随者。 这几天就牌坊一事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社会上进行了较为广泛的讨论,早已不再是一开始的那件议员母亲个人的事了。 徐瑶自然是认为没有必要的,尽管生活在这个时代多年,也知道世事艰难,总有着诸多的不得已。 昭兰其实是有些难以理解徐瑶为何要一定要坚持,故意挑起这许多的是非,但易之想做的,她是支持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贞洁牌坊到底给女性带来了什么,千百年来,特别是明清两朝,为何和如此强调贞洁一事。” 徐瑶吃着瓜子,随意的聊着。 “这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 淑贞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最终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必然是混合着血与泪的吧,毕竟要存天理灭人欲,我老家就有这样一位女性,守寡四十年,直到六十几岁时才换得一块牌坊。 不过在我幼时,她一直被倡导是当地女性学习的榜样。我听说此人食无荤腥,衣无颜色,朴素到了极点。 四十年,孤身一人守着一个死人,她夫家是大家族,但她本人并不识字,也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岁月。” 昭兰拿出了身边的例子,说起这位老夫人时,昭兰的语气是带着几分同情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李纨,书中评价她是一块槁木。我以前读时,直觉十二金钗各有各的魅力,或才情,或命运,总能有几分慨叹。可唯独李纨,我完全不知如何评价。 听你这样说,我却有几分以前所没有的感受了,生如槁木,想来她何尝不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如何不让人感慨。” 徐瑶的思维发散的极快,好在几人平时聊天都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淑贞接过话来,笑道: “想来这也不过是千百年来女性的缩影罢了,好歹李纨还有个孩子,可那些没有子嗣的人又该如何呢?” 徐瑶沉吟了片刻,道: “其实有无子嗣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传统对于女性的要求,无非是从父、从夫、从子。 其实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何必要跟从别人呢?个人自有自己的志向,若是为着志向,又何必在乎是否婚姻,是否子嗣呢?” 昭兰听着徐瑶近乎冷酷的话语,原本的她没打算参与讨论的,只在一旁无聊的翻阅着词集,听着徐瑶的话,笑道: “你是个独身主义者,自然是不在乎的,却非人人皆是如此,婚姻一事,夫唱妇随,夫妻相和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我并不反对美满的家庭,相反我认为家庭是非常重要的,夫妻本就是伦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只是不赞同传统观念中的以夫为主罢了。” 几人从原本的贞洁牌坊渐渐偏移了话题,到最后对于婚姻价值的评判。 说不清谁对谁错,不过是各自的一种人生态度罢了,几人发表着各自的观点。 徐瑶是最为激进的,她反对女性在家庭中牺牲自己,将自己的价值建立在丈夫和子女身上,倡导女性应该有着自己独立的价值。 昭兰则认为好的婚姻,女性不仅可以照顾家庭,还能够兼顾事业,并且认为女性应该以家庭为重,可以适当的牺牲事业。 淑贞则认为人生的追求本不在于爱情,但婚姻关系既然存在,女性就应该承担自己的家庭责任,但反对无底线的付出。 女性在承担家庭责任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就需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如果婚姻和志向出现了冲突,并不是一定要牺牲掉某一方,而是视情况而定。 三人的观念确乎是不相同的,但三人一起聊得很开心,表达各自的观点,不是去说服对方一定要接受自己的。 张妈来问晚上吃什么时,徐瑶回头去看表,才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掀开帘子,见外面积雪盈尺。 想来是刚刚聊天的时候,外面便不住的下雪,故而现在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了,徐瑶让张妈去备饭。 “这会你们怕回不去了,今晚就住在我这吧,正好我们可以谈天说地。” 昭兰和淑贞也没反对,如今临近放假,学校的课业也不多了,不过报社依旧忙碌。 徐瑶问起了几人假期的打算,淑贞犹豫了一会,她并非燕京人,不过是北上求学罢了,如今放假自然是要回去的。 只是她担心她这一走,报社的事就没人做了,她们报社本来人就紧,若她一走,人手是肯定不够的。 “你放心,报社的事我来安排,你只安心的去就是了。” 徐瑶宽慰着淑贞,本来在外求学就很艰难了,思恋家乡亲人,常常会感觉孤寂。 好不容易放长假,她实在是没理由讲人留下。 淑贞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下换昭兰宽慰道: “难道你还担心我们讲你负责的板块给糟蹋了不成?反正寒假,我和易之都没课,只怕比平日时间还有宽裕些。” 第90章 “有你这句话,我可就真…… “有你这句话, 我可就真的走了。” 放假前夕,《平权报》停刊了一周,因为几位主编基本上都在忙着给学生备考, 学校的事也忙碌起来。 好在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放假的时候, 徐瑶和昭兰去火车站送别淑贞, 几人依依惜别。 回去的途中,下起了雪,雪花飘飘, 徐瑶和昭兰忽然有了兴致, 决定步行回去, 雪花落肩,也不撑伞,只信步的走着。 两人谈论风月,原本两人还文文静静的走着, 走着走着昭兰笑着提议道: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 我们去溜冰吧?” 徐瑶伸手接天空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到掌心很快就化为露水, 半年的时光, 恍惚间就过去了。 “可以诶!” 溜冰是燕京城内不可错过的冬日嬉戏方式,以前在女校时, 一群伙伴总喜欢周末时去溜冰场。 徐瑶眨巴眼睛, 点点头, 说来她也许久没有去溜冰场玩过了。 徐瑶对于溜冰只能说是会而已, 扶着栏杆缓慢的移动着,而昭兰则是溜冰场的精灵,恣意随性。 徐瑶不过溜了两圈便有些累了, 站在外围,看着昭兰在场中翩翩起舞,一瞬间,徐瑶想起了冰雪女王。 “易之姐!” 徐瑶寻声看去,是何剑山,身边还有着两个同学,都是上次在剧院见过的,几人打过招呼,一同看场中的精灵。 “上次听说易之姐姐病了,因为忙着义演的事,没有去看望,不知道易之姐姐的病怎么样了?” “小感冒,不碍事的。倒是你们钱筹的怎么样?” “已经寄过去了。” 徐瑶见场中的昭兰正玩的高兴,自己也难得的放松,和何剑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或许这样的时光当真是最好的。 “对了,放假了,你这么没回去?” 徐瑶一面吃着糖,一面靠在栏杆,昭兰玩了一会,出了汗,这会子也尽兴了。 “家里来信了,要我暂时不必回去。易之姐姐来京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思恋家乡吗?” 徐瑶苦笑着摆摆手, “我与家里早就闹翻了,说来也有五六年的时间没回去过了。算了,提那些事情做什么?你既然不回去,不如来我们杂志社吧?” 昭兰见徐瑶又开始揽人了,抿着嘴,笑而不语,如今的杂志社,有一半的人是被她们邀请过来的。 “易之姐姐不会嫌弃我的文章写的不好吗?” “你的现代诗写得情意绵绵,我是非常喜欢的,听说你还有着不少迷妹呐!” 何剑山受着新文化的影响,自入大学时起就开始学习现代诗,因为他有着一定的诗词功底,又读过不少现代诗。 写出的现代诗是颇具有美感的,这与同时代的很多写的白话诗有着很大的不同,并不只是形式的创新。 徐瑶收过不少诗稿,大部分都现代诗在徐瑶看来都是差强人意的,可以说完全没有诗的美感,就是几句白话分开排列罢了。 虽说诗学板块并非她负责的,但昭兰的要求比她更高,昭兰是受着传统文化熏陶的,尤其擅长填词做诗。 故而她对于诗的感受是一定要美的,无论是白话诗还是古诗,都一定要给人美的享受,这种美就是诗本身所具有的语言美。 何剑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几人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这个时候昭兰的男朋友到了,徐瑶见她们小情侣缠缠绵绵的模样,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大冬天的怎么还把外套脱了?” 歆承一面责备着昭兰,一面从从昭兰手中拿过外套披到昭兰的身上,又自觉的将溜冰鞋提到了自己手里。 “刚刚玩了一会,有些热就脱了。” “你也太任性了,本来就出了汗,哪里能够脱衣服?” 说着牵过了昭兰的手,将她的手塞到了自己的兜里,两人甜甜蜜蜜的,旁若无人的秀起了恩爱。 “咳咳!” 徐瑶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两人公众场合,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昭兰煞有其事的凶了歆承一眼,就要抽回自己的手,歆承死死的拉住,完全没有被徐瑶的咳嗽所影响。 “易之许久不久,可还好?” “一切都好,放心,不会把你小女朋友给拐走的。” “易之!” 昭兰半是羞怯半是恼怒的嗔怒,徐瑶哈哈笑了起来。 为了不打扰她们小情侣恩爱团聚,中途徐瑶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拉着何剑山一同离开了。 何剑山打算约徐瑶去看电影,徐瑶想着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两人买了票,这会电影还没开场。 两人于是就到附近的茶楼去喝茶,何剑山对于徐瑶有着几分亲近感,同乡会的女性不多,徐瑶又很是照顾他。 何剑山果真去了杂志社帮忙,帮助徐瑶和昭兰减轻了不少负担,而何剑山又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到杂志社不过三天,人便都混熟了,杂志社的人对于这个新加入的何剑山感官都还不错。 晚上赶稿子的时候,因为有一个板块的稿子质量不过关,而第二天就要发行,徐瑶只得自己提笔作了一篇。 “徐小姐,我就猜到你会在这。” 徐瑶刚刚写完,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风风火火的进来了,直入里间的编辑室。 “蔡经理?您怎么来了?” 当初徐瑶创办《平权报》就有言在先,财务上的事她不负责,故而齐夫人又另请了一个人,专门负责财务和销售方面的事。 “有点事找徐小姐。” 徐瑶见蔡经理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的确是有事要找她,蔡经理和她合作的也还算顺心,没有太多的摩擦。 其实蔡经理是后来的,最开始是一位姓的朱经理,但此人看不起女性,言语之间多有冲突。 徐瑶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一开始两人之间就有着诸多矛盾,不过一月的时间,两人就吵过几次架了。 实在无法,齐夫人听说之后,只得辞退了那位朱经理,另外从天津聘请了这位蔡经理来。 《平权报》可以没有一位姓朱的经理,却不能没有她徐易之。 齐夫人知道《平权报》她虽然是股东,但创办的主要事务的徐易之一手负责的,她将自己的心愿全部寄托在了里面。 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低头忙着自己的事,点点头,低声说: “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到了门外,蔡经理方才开口说: “徐小姐,如今这事恐怕还得你出手,这皖中的那位商人点名道姓的要徐小姐做陪,我这也没办法。” 《平权报》要发展,就不能只有一位股东,徐瑶知道齐夫人的心是好的,可乱世之中,未雨绸缪才是常态。 《平权报》四处筹资,资金周转长久以来还算过得去,只是社会上名声不怎么样,再加上成立未及一年,声望有限。 蔡经理口中这位皖中的商人正是她们《平权报》最大的股东之一,当初筹集资金的时候,徐瑶也是利用同乡的身份才结交上的。 后来又多次拜访,喝过两次酒,才说动的。 这位商人也是个爽快人,做生意极有头脑,又有着政府的线,可以说是政商通吃,这样的人,除了老家有着千亩的良田为他做后盾外,在广州还有着三座工厂,同时还在北洋政府里有职缺。 这样的人按理来说不会和徐瑶这样的学生有什么关系的,可偏偏这人非常重视同乡情,皖中的同乡会就是他出资建立的。 自两人在同乡会见过之后,这位商人就打着欣赏女学生的旗号,约见过徐瑶两次,徐瑶也乘机提出创办报刊的事。 当然徐瑶不会明确的说明自己的办刊目的,而这位商人也没深想,只想着同乡,还是个美人,有求于他,他也就答应了。 这位商人虽然济济于利禄,但对于徐瑶他们口中所说的什么主义,是一窍不通的,只认为这些学生是没事找事。 “见我?什么时候?” 因为如今正是寒假,徐瑶也有较多的空闲时间,又是为了杂志社,她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 “后天,在明安斋。徐小姐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再去劝劝。” “不用了。” 徐瑶笑着摆摆手拒绝了,她知道蔡经理的担心,这个时代女性抛头露面仍旧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 更何况是和陌生的男人同席而坐,恐怕只有女支才会这样做,但凡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做。 可她是徐易之,又怎么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呢?只要能拉来赞助,不过是吃一顿饭的事。 何剑山听说这件事后,无论如何都要求和徐易之一起去,徐易之正在整理刚刚发出去的报纸,闻言头都没抬。 “你去干什么?” “陪易之姐呀!易之姐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徐瑶有些哭笑不得,耐心的解释道: “谁说我一个人去了?我是去正经的谈生意,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时候蔡经理会和我一起去的。” “可……” “可什么?小孩子,别想太多,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去。” “我担心那个富商会对你图谋不轨,那个富商我也是听说过的,他经常招女支,又在燕京有三位姨太太。” 徐瑶听着何剑山的话,心中到底还是有着一丝暖意的,她又何尝不知这背后的潜在的危险性,可她没有理由退缩。 要想有所成就,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畏缩不前。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样吧,我答应你了,你和我一起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何剑山见徐瑶松口答应了,忙追上去问: “什么条件?只要易之姐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第91章 “你能喝酒不?” …… “你能喝酒不?” “啊?” 何剑山愣了一下, 没能明白徐瑶的意思,但还是照实回答了。 “会一点,但不是怎么好。” 徐瑶抬起头, 皱着眉思考了一下, 最后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会就行, 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啊?!好。” 何剑山一直都是糊里糊涂的,完全没明白徐瑶在说什么,徐瑶也没给他解释, 低着头又继续整理去了。 到了约定的地方, 徐瑶让蔡经理先进去, 自己则对这何剑山叮嘱了两句,何剑山笑容明媚的拍着胸脯说。 “易之姐就放心吧,不就是谈生意嘛!我家本来就是商户,这样的事我自幼就耳濡目染, 不会出差错的。” 徐瑶点点头, 其实拉何剑山过来就是充数的,这样的场合她私心是不愿昭兰过来的, 对她的名声不好。 虽说她徐易之可以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 可昭兰还是比较偏传统的,她是不愿让好友陷入不好的境地的。 “徐小姐, 许久不见。” 一进屋, 屋子里人不少, 除了蔡经理和皖中的郑老板外, 还有《时务报》的编辑陈缃,以及她没见过的一个身着西装的二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年。 除此之外身边还有着三个身着印度绸旗袍的漂亮小姐姐,徐瑶敲门近来的时候, 众人都看向了徐瑶。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耽误了。” 徐瑶笑着道歉,不过心中也有些惊讶,原本还以为是谈投资的事,如今看来,只怕是一场不怀好意的饭局。 那三位见徐瑶来得时候,脸色一僵。还是其中一个看起来更为成熟的人首先反应过来,拿着手绢娇笑着,朱唇微起,冲着郑老板撒娇。 “哎呀!郑先生也真是的,难道有我们姐妹俩还不够吗?这不知是哪里来得小姐妹?怎么以前没见过?” 徐瑶听着这娇俏的声音,轻柔中自带三分媚意,知道这是将自己当成和她们一样陪客的女支了,顿时有些尴尬。 “哈哈哈!她可和你们不一样。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徐易之,《平权报》的总编辑。” 徐瑶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她知道有一类人谈生意时总喜欢叫漂亮的女支作陪,用来活跃气氛,背地里的心思哪个是不明白的。 “你们好!” 徐瑶朝两位年轻的女支微微鞠躬,听着郑老板的介绍,两位女支这才注意到,徐瑶衣着相比她们的确朴素许多。 说话时声音也没用故意娇媚讨好的感觉,就很清脆的刚脆利落,好像一颗青枣一样,干干脆脆,不卑不亢。 两人有些讪讪的,她们自知自己这样的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素来都是被良家女子所痛恨的,可是徐瑶对她们很普通。 没有一丝瞧不起的感觉,当然也没有高看的成分,就是很普通的打招呼而已,但对于两人来说,都仿佛受了极大的尊重。 “先生好。” 两位姑娘也一改一开始的调笑,正经的向徐瑶道了个万福。 “郑老板,久等了。” “徐小姐,许久不见。” 陈缃全站起来朝徐瑶微微鞠躬,两个人都是文化人,尽管之前两人之间却有嫌隙,此刻不管心里如何,反正面上都是带笑的。 “陈先生。” “这位是国会议员陆集安陆先生。” “您好。” 不卑不亢的几人相互打了招呼,算是对彼此有了一些了解,徐瑶心中现在是疑惑丛生,这几位凑在一起,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坐下后,蔡经理便安排人上菜,选得馆子是一家做皖中菜的馆子,想着是同乡,还是家乡菜来得好。 “听说徐小姐可是赫赫有名的才女,我这位朋友可是仰慕小姐已久,不知小姐可否赏脸?” 郑老板笑着向徐瑶介绍着陆集安,出口就开始捧徐易之,徐易之现在是疑惑丛生,偏偏面上还不能显露。 “郑老板过奖,若论才名,陈先生才是个中晓楚,京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 徐瑶将皮球踢给了他们自己,更是对于郑老板有意拉拢她和陆集安视而不见。 “徐小姐过谦了,昔日徐小姐在《神州女报》时我就读过徐小姐的文章,小姐的文章可谓才比蔡文姬,文胜班婕妤。” 徐瑶听了,心里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虽说是在夸赞她的才,但听着无比的刺耳,还不如骂她呢。 这应该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吧? “陆先生高看了,我徐瑶不过就是一个卖弄文字的,不值一提。” 陆集安还打算说什么,就见徐瑶转过头对着自己身边的何剑山低声说话,似乎是在吩咐些什么。 徐瑶接下来就开始主动和郑老板拉拉家常。,无非是问一下家乡的近况,夸赞郑老板生意兴旺等等。 其实更多的是想探听一下这具身体原生家庭的状况,当初离家出走她从未后悔过,可那个家庭毕竟生养这具身体一场。 她鸠占鹊巢,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置身事外。 不过郑老板似乎对于徐瑶真实身份并不怎么感兴趣,和徐瑶说得也多少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不就是吹嘘生意场的事。 徐瑶附和着,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陈缃全见陆集安有些尴尬,这场饭局可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郑老板说着正意兴阑珊的时候,看着徐瑶认真的目光,一种虚荣心从心底蔓延了起来,说话更加口无遮拦了起来。 陈缃全看着心里干着急,用脚碰了郑老板的脚,郑老板才回过神来来,忙干笑着说: “徐小姐,瞧我说着说着就忘了小姐是客,这样吧,客随主便,我们走一个。” 说着自然而然的一直坐在旁边,静默的女支起身为坐着的各倒了一杯酒,而几人说着就要碰杯。 “对不起呀!我不喝酒。” “……” 若论破坏气氛,徐瑶绝对是可以的,这个时候拒绝,郑老板只觉得是在打他的脸,面色青白,很不好看,对上徐瑶笑意盈盈的一张脸,还是强颜欢笑。 “徐小姐这是不给郑某面子?” “我确实不饮酒,就是我身边这个小兄弟也是不擅长饮酒的,不瞒郑老板,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来谈报社投资的。 你看,我这连账本和企划书都带来了,不想原来是郑老板朋友的聚会。” 郑老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的确刻意模糊了饭局的目的,要是明说是这种饭局,肯定约不出来徐易之的。 “就算是谈生意,徐小姐也不能不喝酒吧?” “郑老板,我……” 徐瑶还没说完,就被陈缃全给打断了,陈缃全放下酒杯,笑道: “徐小姐是才女,若是这样喝酒,可不就和我们这些俗人一样了吗?不如这样我们玩个游戏,输了的喝酒,怎么样? 徐小姐不会饮酒没关系,身边不是还有这位小哥呐?要是输了,就让这位小哥代饮,怎么样?” 徐瑶看着陈缃全,心中还记着上次算计她的事,这次又弄这一出,看来是要和她作对做到底了。 徐瑶已经开始在心底构思怎么写文章骂陈缃全了,那她当耍子,也得看看他们够不够格。 徐瑶这次倒没有直接反对,而是看向了郑老板,似笑非笑的说: “只怕郑老板不肯。” “只要徐小姐说出来,我一定奉陪。” “我一直觉得这饮酒若是没有行酒令就少了一半的趣味,不如这样我们来玩行酒令吧,就击鼓传花的好。 陈先生可是有名的文学家,想必也是玩过的吧,自古文人饮酒多是要有行酒令的,才不失风流雅趣。 我虽不才,却也是好奇这种玩法许久了,今日既然遇见了,可不就得向陈先生讨教了。” 徐瑶这矛头可是直指陈缃全,现在这个时代,几个人喝酒还弄那附庸风雅的东西,又不是真的是文人。 陈缃全自然是愣住了,他是会玩,可是郑老板不会呀,故而沉默不语,只装作没有听到。 郑老板一听脸就垮了,他虽然识得几个字,但看账本的时间可比看文学作品的时间多,如今更是不会看书了。 他与人吃酒,大多是同性,就是异性,也多少女支做陪,不过都是互相吹捧,随口浑说,就是行酒令也是粗俗的,上不得台面的。 可徐瑶摆明了是要来文的,那些下三路的东西先别说徐瑶愿不愿意,恐怕是听都没听说过。 像他们这种风月场上混惯了的人,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哪方面的经历,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呵!徐小姐这不是难为人嘛?您可是文学家,这行酒令对您来说不是小意思?” “那郑老板的意思?” “猜拳?” “不会。” 徐瑶拒绝的干脆利落,完全不给郑老板反应的机会。 “徐小姐,今天未免太不给郑某面子了吧?” “郑老板又给了徐某人面子吗?我徐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明白尊重是相互的这个道理,这些鬼门头就没必要在我面前弄了吧,否则大家都没什么脸。” 徐瑶可不惯郑老板那脾气,别以为她看不出这三人打着什么鬼主意,不就是给她和那个姓陆的拉线吗? 徐瑶能陪他们周旋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请她来,还招女支,这是拿她做什么呢?有尊重过她吗? “徐小姐,不要激动,既然徐小姐不喝酒那就不喝,也没什么,不知道徐小姐对于这女子现状这么看?” 陆集安忙笑着打圆场,完全是满脸堆笑的对着徐瑶说,问得也是徐瑶比较擅长的领域。 “这不明摆着的。” “啊?” 陆集安一时间没明白,陈缃全却是听出来这是在讥讽他们了,请女客人还招女支作陪,分明是冒犯了徐易之了。 陈缃全冷笑一声,自顾自的喝酒,本来就是为着陆集安才来的,否则他还真不愿来徐易之这碰钉子。 第92章 郑老板…… 郑老板一时有些尴尬, 他这是来投资的,还是第一次遇见徐瑶这么傲的,偏偏徐瑶还就有傲的资本。 他是知道的《平权报》背后的靠山可不止他一家, 而且《平权报》虽然成立了不过半年, 但运行良好。 毫无疑问, 如果这个势头能继续保持下去的话, 《平权报》绝对可以说是一家不错的报刊。 他当初之所以投资,的确有一部分同乡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他需要涉足报刊行业, 这一行, 不是有钱就能够的。 他之前也投过几家, 可基本上都没撑过一年,从一开始就没有发展壮大的机会,一直以来就是赔钱的。 如今的报刊业表面兴旺,大大小小的报刊是不少, 可长久的没几家, 能够负担盈亏的更少了。 在投资前,他就调查过徐易之, 第一, 这人有着丰富的报刊经验,在《神州女报》工作过。 第二, 这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没什么社会经验, 方便掌控, 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第三,徐易之有理想,虽说他看不起徐瑶这种书生气, 可这东西用来给他增添名声还是可以的,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钱。 当然这背后还有着一部分好色的原因,这投资后,徐易之也是有姿色的,不说别的,占占便宜还是可以的。 “素问这生意场上有着一门奇特的文化,徐某人一直无缘得见,不如今日请郑大老板为我这个门外汉解解惑。” 徐瑶这样说,也算是给了郑老板一点面子,既然她是个门外汉,那这些行家可就没道理责怪了。 郑老板的脸色这才好些,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打量着是不和女人一般计较,,笑呵呵的也就过去了。 倒是陆集安一直想找机会给徐瑶搭话,徐瑶都爱答不理的敷衍着,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这几位是酒足饭饱。 虽说徐瑶不喝酒,可剩下的几位免不了还是要喝的,来来回回,推杯换盏的,徐瑶知看着热闹,竟真的是滴酒不沾。 见徐易之是软硬不吃,又因为徐易之是女性,他们也不好放肆,几个女支倒是陪着饮了不少。 何剑山倒是熟稔的很,接替着徐瑶和这些人喝了起来,徐瑶原本想阻止的,最后也就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近了尾声,徐瑶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笑道: “时候也不早了,我这还约了人,恐怕不能再陪几位了。” “别呀!徐小姐,这酒可以不喝,可这牌不能不打呀?” “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我……我教徐小姐。” 陆集安忙站起来开口说,看着徐瑶,自认为眼神真挚,徐瑶礼貌的笑着拒绝, “几位,我徐某人是个愚人,不懂这些,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几位若是要找消遣,那可是找错人了。” 陆集安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在刚刚饭局之上,徐瑶就隐约猜出了陆集安就是上次想和她交往的人。 不可否认,陆集安白白净净的,一身西装,裁剪的虽说不怎么合体,但也有几分白面书生的味道。 只可惜徐易之最讨厌算计她的人,更不喜欢和政府官员打交道,尤其是北洋政府的官员。 “徐小姐,想多了,我等是很尊敬徐的。” “我想多了也好,实际上也罢,我徐某人立于天地间,向来所求无过于无愧于心罢了,不是那等蝇营狗苟之辈。 郑老板,您那的投资,若您看得上我们报社,我们自然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若是看不上,也是无妨的。 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向来讲求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以诚待人,强买强卖、偷鸡摸狗的事我徐某人可做不出来。 如此,几位继续尽兴,我先回了。” 说着笑容满面的带着何剑山和蔡经理就离开了,当然离开前还是把饭钱给结了,反正是记在公账上的。 “徐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怕不好吧。” 蔡经理还是有些担心的,其实今年看到他们一直在劝酒的时候,他就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徐易之就是一个女孩子。 “很多事情,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既然已经这样了,就随他去吧,杂志社既然已经办起来了,关键还在于内容取胜。 毕竟我们也不是靠什么做数据,洗那些东西的空壳公司,这家不行,大不了找下一家。” 蔡经理看着徐瑶豁达的模样,也笑了,本来还有些担心徐易之会难以接受的,没想到人家倒看得开。 “易之姐姐,什么叫做空壳公司啊?” “你呀,下学期就别贪玩了,有时间可以选修两门金融学的课。” 送有些酒醉的何剑山回去后,徐瑶又去了杂志社,整理着自杂志社成立以来的资金周转往来,以及每期杂志的销售情况。 天空飘着雪花,徐瑶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雨雪霏霏的样子,手中还拿着一册还没看完的《南华经》。 “你最近办的那杂志怎么样了?” 徐瑶回过头看着正在看书的大师兄,点点头,自打放假后,徐瑶便常到大师兄这儿来充电,学习古文学的知识。 “挺好的。还得多亏了师兄上次帮我的两篇文章,帮了我一个大忙。” 徐瑶放下了帘子,笑着答道,这其中的多少波折,没有多说,刘叔典也是知道的,笑而不语。 “师兄,我过些日子去一趟江南。” “兵荒马乱的,去江南作甚?” 刘叔典不满的皱眉,看着徐瑶,表情颇为严肃,语气虽是疑问但意思却摆明了反对的。 “看望朋友,顺便去看看江南的景,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呐。。”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此外,她还有着一桩说不出口的烦恼。 自上次饭局后,陆集安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她的住址,三天两头就递请柬来,邀她出去游玩。 若只是请柬还好,不理睬就行了,可这位还寄来了不少他写的诗文,打着求她刊登的名号,直接登门拜访。 徐瑶不堪其扰,偏偏这些说不出口,她作为报社的总编辑,对于投稿人总要有着三分情面,更何况陆集安的确有些可堪采用的诗文。 陆集安若是单纯的来讨论诗文的倒还好,可每次来,都开着小汽车,招摇的停在胡同口,这流言蜚语的,没什么的都要传的有什么了。 然后就送些宝石衣服之类的东西,徐瑶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经验,只觉得不灵不灵的确实好看,但这些东西对她没什么用。 她推辞不想接受,这莫名其妙的礼物,然后还是被陆集安给留了下来,只让满头黑线的徐瑶无所适从。 几次后徐瑶实在是不想见陆集安了,便躲到了大师兄这,想着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估摸着这陆集安扑空过几次,也该死心了。 陆集安相貌英俊,又颇有些才气,同时还是政府的议员,年纪又轻,出手还挺阔绰,的确很招小姑娘喜欢。 但的确不是徐瑶喜欢的菜,果然,扑了几次空后,陆集安来的少了,但衣服首饰的还是三天两头的送来。 正好远在江南的程芸来信,邀她去江南玩,徐瑶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直接出去躲半个月,图个清静。 临走的时候,徐瑶将这些日子陆集安送得东西都打包好寄了回去,接着就直接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大冬天的,三等车厢内人不少,徐瑶提着小皮箱,告别了来送别的昭兰,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做下。 火车启动后,在车子上一面看书,一面欣赏窗外的美景,这个时代的火车实在是慢的厉害,徐瑶无聊的很。 “您好,您看得是《红楼梦》吗?” 徐瑶抬起头,见不知何时对面坐下了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带着银色的眼镜,一片书卷气,甚至还有些腼腆。 “是的。您是学生?” “你好!我是南开大学哲学系的学生杨瞿,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徐易之,是燕京报社的编辑。” 两人相互介绍自己的身份后,就开始交谈起来,以前的徐瑶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火车上陌路相逢的陌生人相谈甚欢。 两人从一开始的红楼梦谈到了古典白话小说,从小说谈到了白话文,从新文化说道了苏格拉底…… 一路上,两人谈文学,谈哲学,谈史学,谈如今的社会现象,甚至还说到了如今风靡华夏的各种政治学说。 原本难熬的旅途,因为有着一位健谈的旅伴而变得有趣起来。 本来徐瑶还想问问历史上那位值得所有华夏人铭记的那位伟大人物的,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目送火车的离开。 徐瑶先去了一趟江苏,租住了一家旅店,去叔均先生的坟前上了两株香,说了说自己的心里话。 这次来苏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惠慈打听到,两年前曾有过疑似师娘的女人出现过在这里的庵堂。 徐瑶在江苏的几大尼姑庵都去打听过了,了解到早些年师娘的确曾在其中的一处庵堂出过家,但由于精神失常,最后还是离开了,不知所踪。 从浮明庵离开的时候,徐瑶有些恍惚,她找了这么久,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下山的阶梯上,徐瑶一屁股坐到了青石板上,看着满山寒雪,心中一瞬间也有些荒凉,一种无法明说的荒谬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鸦带斜阳归远树。无人听、数声钟暮。” 此情此景,徐瑶不由脱口念道,只是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万籁俱寂的山间,徐瑶终于耐不住内心的孤苦。 第93章 伏在膝盖上面,痛哭…… 伏在膝盖上面, 痛哭起来。 只是哭过之后,她仍就需要继续前行,下山后, 收拾一下, 徐瑶便去了程芸处。 程芸本来就是大家小姐, 如今一面在高等师范教书, 一面写文章,照顾父母。 程芸本来就是几人中最具有领导气质的,如今在老家, 组建了一个诗社, 合伙创办了一个诗刊。 徐瑶来了后, 程芸是带着徐瑶到了江南几处有名的景点去游玩,与此同时,还约着不少她诗社中的朋友。 一群志趣相投的年轻人,在雪天里划船看雪, 作诗对弈, 风趣幽默,玩着文字游戏, 徐瑶置身其中, 少有的感受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活力青春。 这些人有的是在校的学生,有的是老师, 有的是报社的记者, 有的是编辑, 基本上都是本地文化界小有名气的人。 徐瑶在这虽然只停留了几天, 但这几天的确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可以不去想生活中种种。 徐瑶也顺手写了几首赏景的白话诗,发在了他们的诗刊上, 诗风清丽,很受好评。 在程芸这玩几天后,徐瑶得到了如梅的来信,她要结婚了,徐瑶在得到消息后,坐火车去了金陵。 和如梅两人在火车站相见时,如梅在人群中寻找着徐瑶的身影,直到听到徐瑶的声音,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想你!” 徐瑶抱着如梅,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内心百感交集。 “怎么还哭了?” 如梅一面擦着徐瑶眼角的泪珠,提起了徐瑶的皮箱,拉着徐瑶就朝火车站外走去。 “你难得南下一次,就住我家吧,正好我们姐妹俩好就没见过了。” 徐瑶也没推辞,她的确有很多话要对如梅说,上次在燕京匆匆一别,本来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易之,我想为爱赌一次,千百年来,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这次为我自己选择一次。 无论好歹,我都认了,也许这条路并不顺遂,但至少这是我自己选的,这样,就足够了。” 徐瑶听着如梅的话,就算有再多的反对,都说不出口了,她想着这条路,既然是如梅选的,她支持就是。 徐瑶太能理解如梅这种决绝了,因为不止是她,同时代大多追求爱情的姑娘都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 无论这条路是好是歹,这条路都是她们脱离父母,自主选择的,是独立性的代表。 有选择的自由,也就有着承担结果的信念。 如果一开始就因为惧怕坏的结局,那么选择权只会是拱手予人,这样争取权利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份难得的勇气,徐瑶没有理由不支持。 两人又聊了不少近况,当如梅听说徐瑶险些被算计的事后,心疼到拉起了徐瑶的手。 “辛苦你了。” 如梅太知道一个女性孤身打拼所面临的种种,且不说那些恐吓,就是饭局,招女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尊重女性。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可是徐易之。” 如梅心中有过一瞬想让徐瑶放弃《平权报》,依她们的学识,做普通的中学老师,投稿也是可以的,何必自己强出头了。 但如梅看着徐瑶说起这些事时的云淡风轻,就知道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就歇了心思。 对啊!她是徐易之,当初学堂上天不怕地不怕敢怼教授的徐易之,那个孤身一人在燕京求学的徐易之,又怎么会怕呢? 流言蜚语,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是利刃,但对于徐易之来说,她从来都不在乎。 “我知道你有胆气,但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嗯。” 徐瑶点点头,答应着如梅,近几期她写过几篇针对表彰节女的文章,的确受到了不少攻讦。 不过这些文章都是用顾润秋这个笔名写的,那些人骂归骂,徐瑶纯粹当个笑话来看了,兴致来了,直接和那些保守派在报纸上对骂。 徐瑶打心底里就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评价她,她知道的言行不符合传统女性,所以被批评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她又不愿用那些传统的观念束缚自己,哪怕身处这个乱世,她也想活得多姿多彩,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瑶不在乎自己,但她非常在乎楚如梅,楚如梅是受着传统观念影响了的,温婉贤淑,徐瑶是特害怕这样一位姑娘被伤害。 尽管如梅已经向徐瑶描述了很多季舒先生对她的证据,但徐瑶还是将信将疑。 毕竟连顾元初教授那样受过系统的西方教育的新教授,都会做出召女支逛妓院的事,更别说季舒先生这种前科累累的传统先生。 来金陵免不了要去拜访老师,季舒先生知道徐瑶和如梅是极要好的朋友,所以对于徐瑶的来访并不意外。 师徒相见,季舒先生询问了不少徐瑶学业上的事情,徐瑶一一答了,在学问上,徐瑶永远都是尊重先生的。 只是这次涉及到她最好的朋友,徐瑶不得不开口询问着自己老师的态度。 “先生,您对如梅是真心的吗?” 季舒看着徐瑶,数月不见,徐瑶看着成熟了不少,衣着打扮也与学生时有着很大的不同。 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没变过,对于徐瑶的询问,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只是惊诧于她问的如此直接。 “自然。” “先生,我不知道您心底是如何看待这些钦慕于您的姑娘,但我希望您能够尊重这些姑娘,她们真的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女子。” 在这个时代,徐易之其实是不相信那些看起来很浪漫的爱情的,因为同时代发生着太多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了。 “先生,今天我想用如梅的朋友和您交谈,说一说我对于这段即将要发生婚姻的看法。” 季舒点点头,甚至还有些期待,其实他是很高兴如梅能有徐瑶这样的朋友的,比起如梅父母亲友粗暴的反对,徐瑶更能从女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份感情。 “先生,说心里话,我其实是不放心如梅和先生在一起的,毕竟先生以前的事迹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但这是如梅的选择,作为朋友,我只能祝福,但我希望您能善待她,这里的善待不是指的传统的那种提供衣食,而是尊重。 如梅是处于新旧之间的女性,一方面她的内心深处是极其渴望束缚,追求爱情的,可另一方面对于爱情她并没有什么经验,纯粹凭借着飞蛾扑火的本能,这很不好。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的付出,而是双方彼此的尊重与包容。我不希望先生对待如梅像对待已过世的师娘一样。” 季舒是比较欣赏的徐瑶的,她刻苦、好学,同时又保持着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对于徐瑶对于如梅的分析,他是承认的。 所以他愿意用平等的态度去与徐瑶进行对话,徐瑶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徐瑶就是另一个曲雅。 她们追求同样的平等、自由,平等为女性发声,同样的反封建反压迫。 但不一样的是徐瑶并不期待着什么,她似乎笃定了一切都会改变,只是不一定发生在现在。 作为老师他是非常欣赏这样具有独立思想的学生的,同时他也非常高兴如梅能有着这样的朋友。 “你希望我怎么做。” “尊重,像尊重一个人一样去尊重如梅。一旦确立恋爱或者婚姻关系,我希望先生能保证自己对于如梅的忠贞。” 季舒觉得这有些可笑,自古以来文人雅士风流传为美谈,纳妾招女支,有两个红颜知己也不过寻常事。 “我知道这有些冲破传统,可我一直就认为一夫一妻制不仅仅是一种制度,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尊重,爱情本身就具有排他性。” 这是徐瑶的婚姻理念,在这个混乱无序的社会中,徐瑶见到过听到过太多打着爱情的名义行欺骗之实的事情了。 徐瑶向季舒先生说了自己对于如梅这段婚姻的期盼,是平等尊重的,是责任与爱情的,是对彼此忠贞的。 若是以往有人对赵季舒说这些,赵季舒一定不以为意,但徐瑶说得真挚,而他此刻也的确满颗心都在如梅身上,竟然觉得徐瑶说得非常有道理。 尽管徐瑶的言论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但由于这孩子以前也没少做过一些出格的事,由她说出,反倒是稀松平常了。 徐易之看着如梅穿上了白色的婚纱,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如梅真的是她在这异世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如梅结婚她的父母亲友都和她断绝关系,自然是不会来参加的,而季舒先生这边娶自己的学生,再加上之前感情上劣迹斑斑的事迹,自然也没邀请什么人。 婚礼现场如梅这边只有几位好友不远千里来参加,徐瑶亲自为如梅梳妆,柳眉杏眼,眼波流转。 在如梅即将动身的时候,徐瑶忽然抱住了如梅,当着季舒先生的面,说: “好好对待自己,永远别忘了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其他的。 如果有一天受委屈了,一定不要忍着,不要想什么结婚的女人没有家一类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朋友。” 如梅也抱住了徐瑶,有些哭腔,其实父母没有来祝福他心里是非常受伤的,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十分忐忑。 可徐瑶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她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是孤身一人,有这样一位朋友,如梅真的很高兴。 “好了,别哭了。” 第94章 …… “什么?” 徐瑶递给了如梅一个盒子, 又擦了擦如梅脸上的泪,笑着道: “贺礼。” 如梅拿着手中的盒子,看着徐瑶狡黠的表情, 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 拉着徐瑶的手, 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结婚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陌生的事, 虽然自幼她也读过什么《女戒》《女德》一类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很明显是非常的不合时宜的,她也不想做这里面的那些什么贤妇,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该期待怎样的婚姻生活。 在结婚之前, 她将这些烦恼都对徐易之说了, 易之听了之后, 向她描述的婚姻生活,让她有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最主要的是易之为什么会对那档子事那么清楚,还给她科普的那么头头是道,让她完全觉得不好意思听下去。 真不知道徐易之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 如梅打开了徐瑶送的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册子,线装的册子, 翻开册子, 竟然是一幅幅小图。 图是用简笔勾画的,如梅知道徐瑶的工笔不错, 尤其擅长山水画, 可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徐瑶的人物画。 这些人物画得都特别可爱, 有意放大了脑袋, 穿着学生装,一双眼睛画得特别的大,完全不同于传统的画。 每个人物都个性鲜明, 上面画的是她们相识在女校时的种种,选得基本上都是记忆点比较深的事。 有办校刊,有游行,有演讲,有大冬天的赏月,有一起做棉衣……一共二十张,都是她们相处的点滴。 如梅看着这些卡片有着物是人非的感觉,那些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如梅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落泪了。 下面还有一个册子,这个册子就比较简单了,只有十张,画得都是她和季舒身着各朝婚服的情形。 除了没有清朝的,基本上都全了,还有一张她看不懂的婚服,感觉像是西洋的,但又不全是。 “徐瑶用心了。” 季舒看着如梅看着小册子发呆,凑过来一看,发现了这些精心制作的小册子,称赞了一句。 虽然他非常不满意小册子上他如此可爱的人物形象,完全不符合他现实中的形象,而且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物变化并不赞同。 徐瑶是在近年节的时候才回的燕京,本来如梅他们是打算留徐瑶在金陵过节的,但徐瑶可不想做那电灯泡。 经过几天的相处,徐易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季舒先生可以俘获那么多少女的心了。 简直和先生平常是两个人,要是仅仅是文辞好就算了,不就是写情诗吗?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吃的。 可季舒先生不仅善文,言语之间也不乏甜言蜜语,问题是先生仗着自己有文化,每天变着法的秀恩爱,夸自己的新婚妻子。 如果到这里,还还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可是当她看到先生包揽家务,为自己的新婚妻子买各种小零食时。 徐瑶不得不承认,她的牙有点酸…… 在这个时代,遇到这样一个相处起来处处体贴,不仅可以写文夸夸,还可以下得厨房的恋人,应该没什么人会拒绝的吧! 徐瑶回到燕京的时候燕京正在下雪,因为没有带伞,徐瑶走出火车站,看着茫茫大雪,这次南行,她也算是收获满满。 能看到自己的好友走入婚姻,徐瑶真心希望好友能够获得幸福。 回到住处的时候,一片冷清,徐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并没有生火,连张妈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无奈,徐瑶先找到了走之前的半袋子炭,生了火,然后收拾了行李,箱子里除了两件衣服,就是一些金陵的特产。 临走的时候,如梅一定要徐瑶给带上的,徐瑶推辞不过,就都带上了,然后就是从季舒先生那儿拿的两本书。 还有一封季舒先生托她带给张师的信,徐瑶打算先休息一天后,第二天去拜访自己的大师兄,由大师兄转交。 炭火升起来后,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也升高了不少,徐瑶看着院子里积的厚厚的雪,不知为何,心中竟会有种茫然的感觉。 带着信去拜访大师兄的时候,徐瑶是的没想过其他的,因为是临近年节,徐瑶就被留下来吃饭。 “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 徐瑶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大师兄,她和张师可是一点儿都不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当然她也没那个胆子见。 “你去不就行了吗?让瑶儿去干什么,当初叔均先生和张师闹成那样,瑶儿去,合适吗?” 徐瑶向嫂子投去了感激的眼神,简直就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呀! “她不也是季舒的弟子吗?身为徒孙去拜访师爷,有什么不合适的?” “真不知道你们这怎么算的,辈分全乱了。” 徐瑶摸摸鼻子,表示我也不知道,但最终还是被自己大师兄给拉去了,而且是借着拜年的旗号去的。 不过见了面才发现老先生也没她想的那么可怕,毕竟在见真人之前,老先生那些离谱的传言的确吓得人够呛。 见着徐瑶的时候十分热情,招呼着徐瑶进来,徐瑶实际是见着张师的时候,可不敢以季舒先生弟子自称,老老实实的唤“张先生”。 “你就是徐瑶吧?我听叔典提起过很多次了,看起来的确是个乖巧的孩子,难怪叔均会收你做学生。 别客气,我听说叔均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季舒,算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师爷呢。” 徐瑶被这一大段话惊的完全愣在了原地,没有人告诉她张师原来这么好客呀!不是传说张师喜怒无常的嘛? 还有大师兄为什么要对张师提起她呀?她可是连见到大邹先生都会紧张不安的,如今见大邹先生的老师还不快紧张死了。 “师……师爷。” 徐瑶艰难的叫了一声,完全不敢抬头,徐瑶觉得自己就是过来受罪的,只想早点完成任务了离开。 “老师让我将这封信交给……师爷,要我我恶魔……师爷好。” 师爷,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别扭了,徐瑶几乎是咬着牙齿叫出来的,总感觉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是怎么回事? 张师一听是季舒的来信,直接接过信,然后当着两人的面就拆开了,虽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师面上是可见的笑容满面。 “好!好!好!” 老先生连说了三个好字,徐瑶一脸懵逼的站在一边,心里着实好奇信里写了什么,但她是没那个胆量问的。 “那个……师爷……信送到了,学生就先告辞了。” 张师这时反应过来,让徐瑶坐下,接着徐瑶见到了这位久负盛名大师的妻子,就是传说中那位伸张正义,骂季舒先生的那位。 “季舒收的女学生?” 张夫人,因为徐瑶也不知这位夫人姓什么,只能如此称呼,其实这很正常,这个时代,女性的身份多是依附着男性一同存在的。 张夫人听说是季舒先生的收的女学生后,明显皱皱眉,她并非反对女子读书,只是季舒的品行实在不佳。 “师奶好。” 徐瑶站起来朝着夫人深深的鞠躬,以表示自己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对于夫人的尊重。 “准确来说应该是叔均的弟子,若非叔均离开的早,哪里有季舒什么事?说说你都跟着叔均学了些什么?” 紧接着张师一直向徐瑶打听着叔均先生怎么收她做弟子的事,当听说是因为曲雅的原因后,沉默了。 当得知徐瑶在办报的时候,张师发现徐瑶身上的确有着不少曲雅的影子,同样的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在骨头里。 但不同的是,徐瑶又有着一种当年的曲雅所没有的坚定与现实。 徐瑶清楚的知道自己会面临着那些困难,但这些并不能阻碍她继续前行的脚步,更不能动摇她的理想。 张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她代表着新一代年轻人的追求和态度。 徐瑶离开张师家,和大师兄并行往回去的路走的时候,徐瑶不解的问: “张先生不是和叔均先生绝交了吗?为什么会对叔均先生那么关心?” 叔典看着年轻的徐瑶,眼神中充满的疑惑,她似乎一直都坚定着,从未徘徊。 “当年张师和叔均先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可谓是忘年之交,若非因为后来种种,也不止于此。” 徐瑶听着自家大师兄想自己介绍着两位大师当年相交的情形,总有一种魔幻的感觉,可谓是知己相交,颇有一种伯牙子期的味道。 徐瑶听后感慨的一番,当真有着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 一个人在燕京过年,无疑是一件非常凄清的事,昭兰、大师兄都邀请过她去一起过年,不过徐瑶都推辞了。 过年本来就该是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徐瑶又怎能忍心破坏了?更何况看别人其乐融融,自己孤身一人,也不过是倍添凄凉罢了。 过年那天,徐瑶睡了一个懒觉,整个教师寓所都只有徐瑶一个人,徐瑶烧了火,首先粗略的做了一顿早饭。 接着徐瑶又拿出了早早就买好的红纸,她要自己写对子啦,无疑是喜迎新春一类的,因为反正是自己用,也难得花那个钱 徐瑶原本打算做一桌子菜的,不过最后因为担心吃不完,就只随便炒了两三个菜,三菜一汤,足矣。 只是最后的糕点做的有些多,打算回头分给杂志社那些没有回家去的异乡人。 “徐瑶,新的一年开始了,加油吧!” 徐瑶暗自为自己祈愿。 这几天杂志社放假,但是还是有一些人留在杂志社加班,整理去年的杂志,徐瑶带去了自己做的糕点。 春节期间,整个燕京城都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徐瑶去拜访了昔日在学校的老师,聆听着先生们的教诲。 除了这些先生外,就是一些朋友了,徐瑶在燕京的认识的人其实不算少,有同乡会认识的,也有当年学生集会上认识的,同时还有报刊界的同行。 但真正相交的好友却并不多,一方面是因为她性格的原因,徐瑶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与人交往时总保持着距离。 二则是整个社会对于女□□友,尤其是异□□友是存在很多偏见的,很难有比较纯粹的友情。 而徐瑶参与的这些社会事务中,男性仍然占据大多数,徐瑶并不想惹得一身麻烦,她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怕麻烦的人。 故而真正交好的其实也就只有那么几位,所以节日期间,徐瑶还是一个人的时间多些。 在点心铺子买了一点糖果,徐瑶拎着盒子,打算去看看望一下一直以来对她颇为照顾的吴叔。 吴叔住的地方离徐瑶的寓所是比较远的,但今天徐瑶正好逛街来到了这边,就打算顺路去看看。 毕竟她也坐了很多次吴叔的车了,来到吴叔所说的胡同的时候,徐瑶是有些懵的,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 胡同里有些乱,本来就狭窄的通道里还堆满了杂物,没有马路,全是泥路,又因为积雪初化,整个道路泥泞不堪。 因为是顺路,徐瑶也没怎么打扮,就很平常的一件黑色的袄子,提着糕点跨过泥水地,向门口晒太阳的大娘,打听吴叔的住处。 来到一个院子前,徐瑶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吴叔,一个不大的四合院里住着的不止吴叔一家。 “徐……徐先生……您怎么来了?” 因为知道徐瑶是在中学教书,吴叔很礼貌的叫徐瑶“先生”,有些惊讶,还有些惶恐。 徐瑶将买来的糕点递给了吴叔,笑着说: “顺路到这边来买点东西,想到吴叔说过住在这边就顺路过来看看,这是给孩子买的,一点零食,不成敬意。” “徐先生真的是客气了,您说您平日里就很照顾我们生意了,怎么还……” “过节嘛!孩子们平日苦就算了,对了,怎么不见大柱呀?” 吴叔一面将徐瑶迎进屋子里去,一面招呼自己的妻子给徐瑶倒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但徐瑶本就不是来喝茶的。 “大柱病了,正躺在床上了。” 徐瑶听说大柱病了,怎么说到该去看一下,毕竟这个孩子她还是比较喜欢的,是一个孝顺孩子。 “怎么回事?” 徐瑶摸了摸大柱土色的额头,有些烫,估计是发烧了,大柱的身体很瘦,躺在被子里,完全看不出人形来。 “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天开始就说肚子疼,我和娃他娘还以为是孩子吃撑了,毕竟过节难免吃得比平日要好些。 就去买了一点巴豆,不想这孩子吃了,不仅上吐下泻,索性连床都下不来了,我和孩子他娘都快急死了。 如今这孩子不仅腹泻,老是说自己肚子疼,身上也开始起疹子,还咳嗽,痰中带血,只怕不是肺痨吧?” 徐瑶对于肺痨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当年叔均先生就是肺结核。 但大柱这病症怎么听都不像是肺结核,徐瑶看着大柱痛苦的皱眉,睁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徐瑶,怎么能够忍心。 “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就是胡同后面那个刘大仙,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找他看病了,据说看病特别灵,只要一帖药就能够药到病除……” 徐瑶听到说“大仙”两个字时,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吴叔他们会这么迷信,摸着大柱的额头。 “还是看正规的医生吧,将孩子送到医院里去。” “不……不用的,大仙很灵的,我们这的李二嫂子就是吃了大仙的药,现在身体特别好。” 徐瑶听说了,将信将疑,对着这位所谓的“大仙”顾虑重重,但如果吴叔说得是真的,也许其人真有几分本事,也不能贸然就去否定别人。 只好转而问起了病情,“那大夫怎么说?” “就说是风寒,找了凉,给了我们一贴药,我们给孩子煮了,孩子也说好受些了,只不过老是要睡觉。” 徐瑶还是不怎么放心那个什么刘大仙,毕竟“大仙”怎么听着都像是骗人的,为了孩子的病,还是提议道: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看大柱这病情不像是普通的风寒。” “医院……这……” 吴叔欲言又止,徐瑶知道他是担心医院的收费,毕竟燕京比较好的几所医院,收费都比较贵,以吴叔他们的经济状况根本承受不起。 “要是担心钱的问题,我来出。” “不……这怎么能行……已经很麻烦徐先生了。孩子现在已经吃了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穷人的孩子,阎王爷轻易带不走的。” 徐瑶看着吴叔他们,知道他们心里有顾虑,恐怕除了金钱的原因外,还有着对西医不信任的原因。 普通小老百姓对于西医接触不多,不信任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对于洋东西本能的抵触。 但因为是徐瑶提出的,他们也不好直说。 徐瑶留下了点钱,因为是过来逛街的,也没带多少钱,加起来就一块钱,又问了几句。 回去后,实在放心不下,毕竟这个时代有太多人是因为疾病而去世的,徐瑶还是打算看西医。 联系了之前给她看病的那个日本医生,因为之前徐瑶的病,病好之后,徐瑶又特意去感谢。 因为对于日本文化有一些皮毛的了解,还有对于现代医学粗浅的认识,两人竟然相谈甚欢。 小次郎在燕京生活有几年了,对于华夏文化特别感兴趣,所以知道徐瑶是国文老师后,也一直询问她华夏文化的事。 两人由此竟然还有一些交情了,徐瑶在医学界没什么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小次郎。 写了一份请他出诊的信,本来节日期间,徐瑶也没抱太大希望的,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赴约。 两人坐车去了吴叔家,看着杂乱的胡同,小次郎明显的皱眉,但因为徐瑶的原因,也没多说,还是去了。 吴叔看着徐瑶再次拜访,还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十分吃惊,不过听说是来给大柱看病的,忙让医生进去了。 小次郎医生给大柱做了检查,又看了大柱这两天的呕吐物以及咳出来的血,神色有些凝重,摇摇头,用日语对着徐瑶说: “抱歉,这孩子必须马上送医院去。” “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小次郎医生的语气十分凝重,看着徐瑶满是期待的目光,摇摇头: “是蛔虫病,具体情况还需要到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才能知道。” 因为两人交谈是用的日语,吴叔只能看到两人的神色都不怎么好,心里也揪了起来。 自打那天用完药后,大柱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加加重了,两人又去问了刘大仙,但大仙说正常现象。 接着又开了一副药,药还没开始煎,徐瑶就带着日本医生来了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让日本医生来看病。 徐瑶并不清楚日语的“蛔虫病”到底是什么,又详细询问了一下蛔虫病的发病原因,发现就是“蛔虫”。 蛔虫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徐瑶是没想到的,但还是将医生的建议给吴叔说了。 “不!不去医院!” 吴叔是坚决反对去医院的,徐瑶劝说着,奈何吴叔意志坚定,徐瑶也没什么办法。 只好问日本医生开来药,同时叮嘱说,不要再随便乱吃药了。 在回去的路上,小次郎医生不解的问: “他们不去医院吗?” “心理原因加上现实因素,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只是还有麻烦医生过两天还要过去出诊了。” “这都是应该的,只不过,密斯徐,我必须告诉你,这孩子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送医院,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小次郎医生用着并不流利的英语和徐瑶说着,徐瑶点点头。 “我会再去劝说的,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得孩子的父母做主。” 吴叔看着小次郎留下来的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白色的药片,很难相信这样小小的药片能够治病。 不过想着徐先生总不会害他们,还是将药片给孩子服用了,看着昏睡的孩子,夫妻两个都是愁眉不展。 “要不明天我再去庙里求求,取一点菩萨的香灰,菩萨一定会显灵,到时候大柱的病就能够好了!” 吴叔这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了。 将庙里求来的香灰水给大柱灌下,吴叔现在只能祈求上苍能够给他一点好运了。 小次郎第二次去看大柱的时候,只对徐瑶摇摇头,就离开了。 看着吴叔无助的目光,徐瑶追了出去,小次郎无奈的叹道: “太晚了,而且病人根本没有按要求用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就算送医院也来不及了。” 送走小次郎后,徐瑶只能沉痛的将消息告诉吴叔,大柱可能熬不过明天了,吴叔的妻子听说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徐瑶想起医生的话,问: “大柱是不是除了医生的药外,还吃了别的药?” “这不是刘大仙吗?我想着刘大仙既然都说了没什么大问题,而且就将手头的药吃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徐瑶听完完全沉默了,不是!这药能随便吃吗?随便吃药是会死人的。 徐瑶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去城里找一位大药房大夫来看看,对于吴叔口中的那位刘大仙,她实在是信任不起来。 第95章 …… 大柱是在夜间离开的, 徐瑶带着大夫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徐瑶不知道怎么安慰吴叔夫妻俩,两人好不容易从家乡逃难来到燕京城没想到还是这么艰难。 徐瑶出钱将大柱给安葬了。 同时从吴叔家带走了剩下的药渣, 找了燕京城内一家比较大的药铺检验了一下, 看看所谓药到病除的“仙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得到的答案果然如同徐瑶想的那样, 所谓的“仙药”就是普普通通的治疗风寒的药方, 而且还少了几味药。 徐瑶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如果小次郎医生的整治没有错的话,那么这就属于用药错误, 医疗事故。 但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说清的, 一是大柱已经死了, 若要检验,则需要进行尸检,这对于思想传统的吴叔一家来说绝对是难以接受的。 但若是就此丢开,徐瑶却是不愿的, 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离开。 徐瑶还是决定到吴叔提到的这位“大仙”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仙”一词听着就像是装神弄鬼的。 徐瑶不是一个人去的,何剑山也一起陪同, 两人假做是夫妻, 上门去拜访求医。 何剑山在徐瑶的示意下,敲了敲木门, 不一会木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微微发胖, 满脸麻子,鼻翼处还有一颗黑痣。 “两位是?” 徐瑶他们假做是结婚多年的夫妻,一直没有孩子, 所以来求医的。 因为听吴叔说,这位“大仙”尤其擅长的妇女病,特别是多年没有孩子,以及治疗各种脏病。 …… 徐瑶也不知吴叔他们怎么会去找一个擅长妇科的人给大柱治病,很明显找错了大夫,但根据吴叔说,“大仙”无所不能。 哪怕大柱去世了,吴叔他们仍旧没有怀疑过“大仙”,只是认为是自己的命太苦了…… 徐瑶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详细问来一下这位“刘大仙”的情况。 “我和先生结婚也有五年了,但一直没有孩子,家里催的紧,听说大仙特别擅长,所以冒昧来访。” 何剑山听着徐瑶这开口就来的瞎话,嘴角微微抽搐,但徐瑶神情自若,甚至还煞有其事的抹了抹眼角。 刘“大仙”看着美人一般的人物落泪,首先身子就酥了一半,嘘看了好几眼,煞有其事的咳嗽了两声。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仙放心,如果您能让我们夫妻心愿达成的话,我们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徐瑶忙打断了大仙的话,显出一副急切的模样,这次为了探听消息,两人可特地大半的人模人样的,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那种。 “也不是这意思……”刘“大仙”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了,尴尬的说,接着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大概的意思就是两人没有孩子,完全是因为两人没有信奉“耶稣”的原因,这是上帝对两人的惩罚。 两人是越听越离谱,原以为是一桩胡乱开药的医疗事故,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宗教”? 徐瑶听着对方从什么天神扯到了“耶稣”,最后又扯到了什么“土地”,简直就是讲各种各样的神灵杂糅到了一起。 听着对方神神叨叨的念叨了一上午神神鬼鬼、乱七八糟的东西,徐瑶那叫一个大写的无语,最后给两人一张符纸,和一个小瓶子的黑色药丸。 最主要的是整个过程“望闻问切”那是一个都没有,直接就给徐瑶下结论说是“宫寒”,然后就开始开药方,卖药。 从“大仙”那里出来时,两人往回走,何剑山看着十块钱买的“药”,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傻子。 “易之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姓刘的摆明了就是一个骗子,神神叨叨的。” “他是骗子我不奇怪,我就是担心到底有多少人被他给耽误了病情,这几天我们过来调查一下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徐瑶发动了报社的人去调查了一下这个刘大仙的生平背景,走访他治疗过的病人。 而他给的药方和药丸,徐瑶都送到了药铺去化验了,所谓的药丸就是面粉和的,而药方只是普通的“麻黄汤”。 这两东西,一样纯粹就是安慰剂,一样东西压根就和治疗不孕不育没任何关系,所以这人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最主要的是给她的药方和给大柱的药方是同一个,所以……这人压根不懂医,纯粹就是在骗钱的。 最开始徐瑶也没多想,想着这人最多不过是不懂装懂,害人性命,耽误患者就医。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徐瑶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刘“大仙”之所以是刘“大仙”,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加入了一个宗教社团——“神教”。 这个教派杂糅了东西方的各种神灵,又说这些神灵实际都是上帝在人间的□□,实际是就是一个神。 而他们的教主就是神派到人间的代表,只要信奉他们的教主,所有的疾病就能药到病除了,而且生病了除了去看他们教派的大夫外,不能去医院看医生。 而这个所谓的“神教”,在燕京城其实是有着比较多信徒,上至达官贵人,下到普通的贫民。 而很快“大仙”所治疗的病人的情况也调查出来了。 根据报社的走访可知,这位“大仙”徒有虚名,因为他耽误病情的人不少,还有用错药死了也不在少数。 不过能来找这位“大仙”的大多是没什么钱的人,因为他看病便宜,比药铺的大夫要便宜一半。 所以哪怕是出事了,这些人大多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就是有猜出来的,也因为无权无势被迫忍气吞声。 昭兰看着搜集来的资料,深吸了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徐瑶急急忙忙将他们叫回来调查的事情竟然会涉及到这么人命,牵扯甚广,而且并不好定性。 报社作为第三方,哪怕有当事人的口述资料,可以合理的进行猜测,但明显缺乏直接的证据,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而且当事人都不计较,他们也不好怎么样。 “这件事如果那些受害者不主动站出来的话,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昭兰整理着这些资料,最近忙着收集资料的事情,她已经三天没有回家去了,除了她,几乎报社的所有人都在尽心调查。 “但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我们这些天不是白忙活了吗?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曝光于天下的话,还不知有多少受害者。” 何剑山义愤填膺的说道,很是不甘,亲眼见到那些痛失亲人的人,何剑山觉得这件事怎么都得讨个公道。 徐瑶沉默着没有说话,报社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围了上来,等待着徐瑶这个总编辑一个态度。 毕竟这件事的调查首先是由徐瑶发起的,如今大家投入了心力,也有了一个结果,虽然这个结果未必如意,如今需要做出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我记得这人好像和一个宗教有关,既然无法从本人下手,就调查这个宗教吧,从破除封建迷信入手。” “好。” 众人点点头,有了放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易之,我觉得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这个‘神教’我了解过一些,里面的确有一些神迹,神鬼的事情还是谨慎些的好。” 很少发表意见的方先生突然开口说,看着徐瑶,眼神中竟然是难得的清明。 “神鬼之事,我向来是不信的。” “鬼神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更何况是这种有神迹的神。” “我可没有不敬鬼神,鬼神无辜,我所厌恶的是那些打着鬼□□号招摇撞骗的人,自上古以来,有多少人打着□□义行诈骗之事,不敬的到底是那些骗子还是我?” 方先生见徐瑶不听劝执意要查下去,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的要查,我这有个门路,可以带你去他们的集会。像这种宗教,一般组织严密,外面的人一般是进不去的。” 徐瑶完全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完全不理会俗世的方先生竟然会和宗教扯上关系,不由多看了两眼。 在没人的时候,方先生主动告诉徐瑶说: “他有一个同乡就是神教的成员,本来是个脾气不错的人,自加入之后就像是魔怔一样,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华夏今日的纷乱都是因为华夏人不信上帝的结果,所以这是上帝的惩罚;什么末日传说;什么无病无灾……反正各自乱七八糟的。” 徐瑶听着觉得这人“神经病”吧?从方先生口中,得知这个所谓的信仰上帝的教派,实际上所有人信奉的都是他们的教主。 这个教主号称能够包治百病,只要被他赐福的人,无论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此外还包括升官发财…… 这边徐瑶正在赶这一期《平权报》的稿子,因为“刘大仙”的事还没有结果,内容还是平常的那些。 因为这段时间为着那件事花费了不少精力,所以发刊的稿子只能深夜整理了。 徐瑶刚将新一期的稿子发出,打算先回家去,走在路上时靠边走着,避开着来往的人力车和汽车。 徐瑶按照方先生的方式参加了“神教”的集会,简直就是一个□□的大型传教现场,徐瑶有种不忍看一帮傻子的感觉。 一帮人按照指挥席地而坐,接着一个浑身用黑布裹着的人出现,所有的信徒都朝那人跪下了,接着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手势。 第96章 而台上的那人忽悠了…… 而台上的那人忽悠了一通, 内容无非就是只有信奉他们所谓的神,就能得到救赎,下半辈子就能享福。 还说什么现在的苦难完全是因为上辈子罪孽没有赎干净的原因, 接着就开始忽悠信众捐钱了。 徐瑶一下子就想起了“赎罪券”, 看着一帮信徒争先恐后的购买, 徐瑶这个吃瓜的表示大受震撼。 接着又是一场教义宣讲现场, 无非就是将各家的宗教的东西杂糅到了一起,徐瑶感觉就和听相声一样。 不得不承认,那个主持人的口才是真的不错, 徐瑶甚至都有些心动了, 要不是她真的读过那人口中所说的那些经典, 说不定她还真就给信了。 徐瑶看着一系列所谓的赐福,抱着手靠在门口看着,皱着眉头一语不发,整个仪式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甚至还出现了所谓的神迹, 日上中空时, 那座神像忽然显现出一道虚影,缥缈的好像是一个人, 但看不清五官。 徐瑶听到信众高呼, 看着那道虚影,心里有些好奇, 她自然是不信那人所说的, 但对于这种景象还是非常好奇的, 想着应该是利用光影的原理。 结束后, 负责接待他们的人问两人的感受,徐瑶违心的表示很神奇,大受震撼, 回去一定专门写文章进行宣传。 回去后,徐瑶请何剑山请了一位物理学的学生,将那日的情景一一说了,请教这其中的道理,得到了答案。 徐瑶自然是不会写文章宣传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的,转而请那位学生直接揭露了所谓的“神迹”,直接揭露了骗局。 徐瑶从报社回去时,天刚亮,编了一晚上《风月相知》的稿子,《风月相知》对于徐瑶来说,意义非凡,她私心是不愿这份杂志掺和进这些事情中的。 因为淑贞还没有回来,但她负责的板块稿子已经投了许多,淑贞写信也来了几篇小文,请编辑部的人代为整理校对。 少了一个人,难免比往日要忙上许多,淑贞负责的板块,徐瑶将交给了方先生,因着他原本古文就极好。 忙了一个通宵,此刻的徐瑶只想回去睡上一觉,旁的事情是一件都不想参与。 突然从胡同里窜出来几个人,身上穿着短打,感觉像是某个□□组织的打手,徐瑶警惕的看着他们,心里暗想: “她不会是遇见打劫了的吧?” “徐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瑶后退了两步,向四周张望着,除了两三个过路的行人,根本没什么其他人,行人见这种一看就是□□找茬的也都绕道走。 徐瑶见对方人多势众,知道自己也跑不了,心中疑窦丛生,没有反抗,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这帮人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坐在了黄包车上,徐瑶只能感觉到黄包车东拐西拐的,大概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才停下。 接着又被抗起,整个过程徐瑶的手脚都被绑住,嘴里也被塞了抹布,整个过程和绑架无异。 直到被放下的时候,徐瑶整个脑子里已经上演了无数场绑匪和人质的大戏了,无非就是财色两种。 徐瑶的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的时候,徐瑶还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眯了一下眼睛,接着手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了,徐瑶自己拿下了嘴里的抹布。 “密斯徐,用这样的方式将您请来实在是情非得已。” 徐瑶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感觉是一所小公寓,公寓内家具齐全,但没什么生活气息,应该没人居住。 眼前说话的男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裁剪的很衬他的气质,抽着雪茄,一看就很符合□□大佬的气质。 “你是谁?绑架我干什么?” 徐瑶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这号人,她的社交圈子很简单,基本上都是教育界和报刊界的人,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一群读书人。 “密斯徐无需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想请密斯徐帮个忙……” “先生留过洋?” 徐瑶的话一时间让对面的男人怔了一下,本来要说的话也顿住了,按照徐瑶的话接了下去。 “没有,密斯徐是有什么指教吗?” 徐瑶轻笑一声,扒拉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显得并不怎么在意。 “我只是好奇罢了,先生一口一个密斯徐,我还以为先生是打哪个帝国留学归来的呢?没想到原来没有啊!” 徐瑶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丝轻浮,男人听出了徐瑶语气中的嘲讽,但并没有恼怒,只是笑着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道云雾,说: “密斯徐似乎并不怕我?”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怕什么?还有能不能不要在密室抽烟,这股子烟味让人头晕,怪难闻的。” 徐瑶可不想自己吸二手烟,看着对面的男人,语气还带着开玩笑的意思,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密斯徐不必试探我,我也是知道密斯徐的,毕业于燕京女子师范大学的高材生,《平权报》的主编,年少有为,思想先进,是燕京女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但你的这些身份对我没用,你信不信今天我就能让你消失在整个燕京城?” “信!” 徐瑶眼神真挚的看着对方,若是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但心中到底还是好奇多了一些。 “但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嘛?我似乎没这么得罪过先生吧?还是说我写的那篇文章冒犯到先生了?” 男人知道徐瑶凭借着的就是她手中的那支笔立足的,但看着徐瑶提起自己自己文章那股子自豪劲,实在是给人一种欠揍的感觉。 “神教的事,密斯徐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徐瑶轻笑了一声,她就说无缘无故这一场祸事是怎么来的,原来是为了“神教”啊!那就好办了。 “先生不让我掺和,莫不是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瑶挑眉,试探性的问道: “密斯徐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碰,什么不该碰,我尊重密斯徐是位女中豪杰,才会邀密斯徐过来一叙的。” 徐瑶听出了对方口中的威胁,心里是越发的好奇了,最终徐瑶答应了下来。 废话! 那种情况下,她要是答应了或许当时就身首异处了,徐瑶虽然对生死一事看得很淡,但也不想就这样送了命。 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呐! 不过徐瑶也与那人达成了交易,“神教”的事她可以停止调查,但什么“半仙”的,“大仙”一类的坑害人的必须彻底的铲除。 最后在彼此的试探下,双方各让了一步,徐瑶答应不再继续探究“神教”的事,但庸医害人的事必须送上法庭。 这件事因为徐瑶被绑架一事就给暂时搁置了下来,因为调查的还不够深入,就算放弃损失也不多。 而庸医害人的事情,《平权报》联合《平民日报》等一系列杂志将事情刊登了出来,并督促警察进行调查。 等这件事出来结果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淑贞听着昭兰讲起这半个月来的事情,不由的心情澎湃。 “这样为民除害的事,只可惜我不在,否则……” “其实这件事一直说易之坚持的,也不知最后那些证据怎么就自己跑了出来,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徐瑶倒了一杯茶,笑道: “这件事还没结束了,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徐瑶说这话时,眼神坚定,她绝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我看就到这里算了吧!太危险了!你已经被绑架过一次了,再调查下去,我担心你会……” “放心,我有分寸。” 淑贞还打算再劝说,但被昭兰阻止了,这件事是从徐瑶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也由她来决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报社的日子就平淡的过了,照旧编稿子,与昔日的同学通信往来,公开征稿…… 直到陈缃全请她去看戏,她与陈缃全是有些矛盾,但上次庸医一事,陈缃全帮了她不少。 徐瑶也没拒绝,到了包厢,才知道请她的原来是陆集安,自上次徐瑶退回了陆集安的送礼后,陆集安待徐瑶的态度也尊重的许多。 所做所为也没有往昔那样露骨了,不再像捧优伶一般,直接用钱来砸。 徐瑶这样的人物,在燕京女界也是有一些声名的,凭借着她手中的那支笔,她足矣立足于燕京城。 后来陆集安大多也就请客吃吃饭,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只请她一个人,看戏吃饭,偶尔透露一些北洋政/府的一些内幕。 请人出来的名号也多是探讨文学写作一类的事情,渐渐的也摸清了徐瑶的脾气喜好。 发现徐瑶也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孤傲,对于很多有能力的人是极其佩服的,只是对于这个乱世有着很多不满,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味道。 若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处,倒也融洽。但若有抱着其他的目的,便注定不会得偿所愿了。 徐瑶看了一出“锁麟囊”,听陆集安说,台上的那位唱腔婉转的小旦,正是陆集安所捧的“优伶”,名为“小凤仙”。 在上次的票选中,以最高票数担任了“大总统”,不仅台上的身法、唱腔难得,就是台下的体贴都是小旦中少有的。 徐瑶听着陆集安的夸赞,点头不语,对于传统的京剧,她实在是不懂,只是听着的确婉转。 “易之,以为这位‘小凤仙’如何?” 徐瑶正听得入神,听到陆集安的话,点点头,顺着陆集安的话,道: “好。” “既然不错,易之何不写一篇文文章?” 第97章 “写文章做…… “写文章做什么?” 徐瑶他们正在这闲聊着, 一位娉娉婷婷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福了一下身子。 让徐瑶一下给愣住了,打量着小姑娘, 就是普通中学生的样子, 只是容貌略清秀些, 但整个身姿却异常柔软婀娜。 “小凤仙来了, 快,见过徐小姐。” “见过徐小姐。” 徐瑶愣住了,这个就是久负盛名的“小凤仙”?和徐瑶想的有些不一样, 徐瑶笑了笑, 其实鞠躬。 “易之, 如今真人你也见到了,怎么样?” “嗯……的确出色。” 徐瑶随意的答复着,并非说“小凤仙”不够出色,只是徐瑶的确不喜欢在报纸上捧角。 从戏院出来后, 陆集安又邀请三人去附近的酒楼吃饭, 三人坐下后,先是随意聊了一会。 “易之, 我这有个大新闻, 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陆先生这话便是说笑了,我们媒体人最怕的就是没素材, 陆先生既然愿意提供, 我们当然是感兴趣的, 陈兄, 你说呢?” 陈缃全跟随着应和,因为大家都在一个群里混,没必要关系弄得太僵, 而且《时务报》也的确是燕京少有的还算不错的报纸。 徐瑶在报刊界的名声是以“激进”而著称的,尤其擅长对于社会时事的评论,当年在《神州女报》积累了不少人气。 一个擅长跟踪报道时事,一个擅长时事评论,只要不涉及政坛,大多数时候,双方配合的都是不错的。 陈缃全没必须得罪徐易之,徐易之在燕京报刊界的名声可不必他小,更何况上次庸医一事,更是让其名声大噪。 陆集安自然是乐见两人面和的,至于心和不和可就不管他的事了,只要不妨碍到他,一切都无所谓。 “我听说国会中,有人提出要将孔子立为国教,还说华夏之所以落后于西洋诸国,就在于没有信仰。” 徐瑶听着只当是个笑话,道: “千百年来,孔教的三纲五常不早就被奉为圭臬了吗?这又是闹得哪出?” 陆集安原以为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结果发现无论是徐易之还是陈缃全,两人都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半分惊讶的样子。 “你俩怎么一点都不意外?这可是宗教,就像西方的基督教一样的,说要将孔子奉为西方耶稣一样的地位。” “这不就是两年前的国教事件吗?一场笑话罢了!依我看,这件事完全没有一点新闻的价值,徒增笑料罢了。” “笑料好歹还能博人一笑,这东西……使人连看一眼都兴趣都没有。” 陆集安见徐易之和陈缃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两人吃个瓜子喝着茶,就像在聊隔壁老王家的狗生了一样。 “你俩可不要小看宗教的力量,据我所知,国会议员中不乏有利用宗教敛财的,这东西虽然可笑,却也不能不令人心生警惕。” 原本还在和陈缃全闲聊的徐瑶忽然愣了一下,收敛起脸上戏谑的神色,一本正经看着陆集安。 “利用宗教敛财,能详细说说吗?” 陆集安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快岔开了话题,可这件事徐瑶既然上了心,就不能够轻易放弃。 陆集安被徐易之逼的没办法,只好将他知道的能说得都说了。 “就是议员和一群江湖变戏法的还有西洋人创办了一个叫什么‘神教’的,在民间广泛流传,听说还专门办过杂志。 这件事十分隐秘,我也只隐约听到过一些,具体情况并不怎么清楚,而且我对宗教也没什么兴趣。” 陆集安寥寥几语就在徐易之心中激起千层浪,如果说“神教”背后有白道的背景的话,那么事情还真的不好办。 陆集安见徐瑶神色凝重,有些担心的询问: “易之,你没事吧?” “陆先生,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陆集安一事有些受宠若惊,这应该说徐瑶第一次开口求他,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还是答应了。 “你说。” “我想请陆先生能详细的了解一下“神教”的情况,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集安有些不明白徐瑶为什么会对一个不明不白的宗教感兴趣,在他的印象中,徐易之应该是冷眼旁观世事纷飞的。 甚至依着徐瑶平日的兴趣,对孔教的兴趣都应该比“神教”的兴趣要大些,毕竟徐瑶学过正统的经学文章。 但陆集安还是答应了,这段时间徐瑶一直都未曾停止对于“神教”的调查,但像这样的,一般都会组织严密。 探听消息并没有那人容易,而且上次的恐吓她可还记得清楚。 那人可清楚的告诉过她,如果她再查下去一定会让她死无全尸的。 这可是民国,□□组织横行,死一两个人完全就是一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她无权无势的,还真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徐易之在调查陷入僵局后,不是没想过要放弃的,也想过回归正常的生活。 直到徐瑶之前一直盯着的一个信徒一家人突然死在了家中。 据调查,这一家五口人,首先是孩子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接着又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最后在自杀,死状极其惨烈。 但由于这家人生活在贫民聚集的地方,而这一家人又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往来,又是死于自己家人内部。 一家人死了有三天才被人发现,警察厅因为没有苦主,也就潦草结案,若不是徐瑶一直关注这家人,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一家人的死。 毕竟乱世之中,生死实在是寻常事,也的确有不少家庭在活不下去的时候,选择一家人一起离开的。 因为死者的身份实在是没什么关注的贫民,徐瑶去找警察厅调查的时候,警察厅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和徐瑶一起的,还有《平民日报》的记者姚文曜,消息是徐瑶通知的,因为这件事是咋说太小了,根本就没什么人知道。 《平民日报》是一所致力于报道普通百姓生活的报纸,帮助普通人解决困难,所关注的大多是普通人甚至是底层的衣食住行。 这样的事情找《平民日报》是最合适不过了,姚文耀熟练地和警察厅的人沟通着,拿着笔在小本子上认真的记着,一看就知道是经验丰富的人。 从警察厅离开后,两人到路边的面摊,煮了两碗面,边吃边聊着这件事。 “从目前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自杀,他杀的可能性非常低。” 徐瑶点点头,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那依你的经验来看,原因是什么?” “很多,但依我的经验来看,十有八九因为钱,若不是走投无路,哪个做家长的愿意走到这个地步,这个世道,真的是糟糕透了!” 徐瑶并不否认姚文耀的话,正好这时面来了,徐瑶一面搅动着面条拌味,一面思考着,然后停了筷子。 “你看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挑唆?” 姚文耀刚将面送到嘴里,听到徐瑶的猜想,噎了一下,快速吃完嘴里的面条,一面嚼着食物,一面摆手说: “可能性太低了,别的不说,这世上应该也没有人会因为别人几句话而自杀的吧?而且这还不是自杀,是杀全家,这得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徐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但这家人的确是徐瑶盯了许久的,总感觉没那么简单,要是没和“神教”扯上关系,或许她的想法和姚文耀想法一样。 “吃完之后,我们再去调查一下他们一家人都关系网吧,希望能有一点不一样的收获。” 姚文耀点点头,就算徐瑶不说,他也是要去的,毕竟《平民日报》不能让这一家人不明不白的死了。 两人之后又走访了这家人的邻居,了解到这家人虽然是燕京本地的土著居民,但祖上吸大烟,将家里的房产地产都卖光了。 这一家人不仅好吃懒做,而且还有着抽大烟的毛病,手里有两个钱就去了鸦片馆子,两个孩子甚至也有瘾。 平时也是小偷小摸的不断,不知道被巡逻的遇到打过多少回,但每次挨打后,仍旧继续偷摸。 家里没有钱,他们只能靠着这种方式维持生计,经常混迹在火车站、游艺园一类人员密集的地方。 父母沉浸在抽大烟的快/感中,基本上就没怎么管过孩子,而孩子为了生存,也被迫学会了一些不光明的谋生方式。 谁也说不清这样的人生到底有没有盼头,最主要的是像这样家庭,处于相同处境的并非这样一家。 离开时,徐瑶的心情有些沉重,她知道在这乱世求生很艰难,饥荒、战乱、瘟疫……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悲催的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 “这样的家庭还有救吗?” “很难。” 姚文耀听到徐易之下话,回答着,像这样的家庭状况,在整个燕京城不知道还存在多少。 做父母的不称职,家里一分钱都没有,甚至连吸大烟的工具都十分古老,但他们已然会躺在床上吞云吐雾。 似乎在吐云吐雾中,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太过苟且,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父母吸大烟已经欠下巨额外债,两个孩子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也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姚文耀无奈的说,他做记者很多年的,相似的事情他见过不少,本以为自己早已练成了铜墙铁壁。 可是看着年轻的徐瑶还有些伤感无奈,不由的出言安慰两句,想到自己当初也有这样纯真的岁月。 或许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吧! 第98章 “我查到说这家人常…… “我查到说这家人常常会去城里的一所庙宇中, 要不要去看一下?” 徐瑶拿着刚刚查到的这一家人近一个月的活动轨迹,递给了姚文耀,本来姚文耀已经打算放弃了的, 可是看徐易之这么执着, 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两人去了庙宇, 这天正好是周六, 庙宇里的人不少,两人看着不少人进进出出的,但两人要进去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要求出示入场劵, 两人一脸懵, 问清楚了才知道, 原来今天庙里有一位大师在讲座,要想进去需要买票。 这票价还挺贵,一块钱一张,抵得上需要三天的饭钱了。 但为了调查, 两人都出钱买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大师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台上的大师既没有穿道袍, 也没有穿僧袍, 一身西服,姚文耀吐槽道: “基督教的跑到和尚的庙里来讲教, 真的是一桩稀奇事呐!” “只怕不是基督教, 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怎么?徐小姐对于基督教也有所研究?” “看过《圣经》, 不过不怎么感兴趣, 我有一个笔友,就是基督教徒,我听她在心中提起过一些基督教义, 与这讲的大不相同。” 台上的大师还在激情澎湃的讲着,台下的两人站在最后,因为太远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便聊起天来。 “我听说这基督教还分新教和旧教,还有什么东正教,我对这些很感兴趣,徐小姐不如讲讲吧。” 徐瑶低眉一笑,便向姚文耀说起了西方近代的宗教改革,姚文耀一面听着一面点头颔首,看着徐易之的目光不乏欣赏。 “没想到徐小姐学识竟然这么渊博,以前单以为徐小姐在古文方面师从名师,造诣不凡,不想对于西洋文化竟也是如此精通。 我以前也曾听不少人讲过这基督教新教一事,可都没有徐小姐讲的这样条理分明,只是没想到在西洋,基督教竟有着这样大的影响。” 徐瑶对于姚文耀的称赞是有些心虚的,她所知的全赖前世那点浅薄的知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渊博了。 这是一个对西洋文化充满好奇与仰视的年代,虽然有着不少留洋求学的人,但并未将这些进行系统的梳理,更没有进行知识的普及。 “西洋与我国不同,西洋是历来都是君权神授的,神权高于军权,而我国自古就是一个世俗化国家,受儒学影响颇深。” 姚文耀正和徐易之交谈着,忽然见一群人忽然叩首,口中高呼“万岁”,一时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愕感。 徐易之见在后面听得不是很清楚,便绕道穿过人群到前面的一侧的柱子后听着。 “……只有死亡才是解脱……所以不要害怕,要相信上帝会宽恕我们的罪恶的,现实世界是令人恶心的……” 台上的大师在疯狂的鼓动着台下的那帮人自杀,徐瑶听着就要冲上去,手臂立马便被姚文耀拉住了,姚文耀冲她摇摇头。 从庙里离开后,徐瑶问: “现在你还认为那家人都死亡是意外吗?” “煽动自杀,能够在燕京城弄出这么大的场面,背后的人绝对不会简单,这件事我得回去想想。” 徐易之见目的达到了,点点头,《平民日报》在燕京城的声名远胜于《平权报》,影响力也更大。 这件事如果是《平民日报》来做,调查的压力和阻力会小很多。 “对了,这件事你是不是早知道?” 徐易之也没想过瞒住姚文耀,既然请人帮忙,就得以诚待人,更何况谁也不傻傻子,也不是她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嗯,以前偶然听说过,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所以你找到了我?” “我想着□□的事影响太大了,我们报刊才刚刚起步,就算想调查也没有这个实力,可你们就不一样了。 而且《平民日报》是真正为民请命的报纸,替百姓发声的,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和公民意识的,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这么看来你是深思熟虑啰?” 姚文耀听着徐瑶半真半假的夸赞,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是真的被哄得很开心的,和徐瑶开起了玩笑。 “姚大哥想必不会置身事外吧?” 徐易之笑着冲姚文耀挑眉,姚文耀答应了下来,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姚文耀发现徐易之和传闻很不一样。 传闻中的徐易之是出了名的激进孤傲,甚至还有着几分不管不顾的疯劲,向来创办《平权报》的也不会是一位简单的人。 可相处下来,徐易之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孤傲,当然傲气是有的,却并非不识人间烟火,见识宽广,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 在姚文耀的帮助下,很快燕京的多家报纸联合起来,并邀请了燕京城有名的侦探,组成了一个调查团。 人多力量大,再加上这些人大多都有着一定的社会背景,利用各自的人脉,在短短半个月内就差不多拼凑起了事情的原貌。 原来这所谓的“神教”,确实是中西方宗教融合的“四不像”,教义理论存在着数不清的逻辑谬误。 但宗教这东西就不是个讲究逻辑的东西,向来都是信则灵,不信拉倒的。 而且有时候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论证,就摆一个结论在那里,然后理直气壮的进行宣传,自然就会有人去信了。 而且很多时候还是那种越理直气壮越有人信。 这东西用来忽悠生活不如意的下层百姓是非常容易的,本来生活就很难了,这时候给他们一个宗教。 告诉他们只要信这个东西,你的生活就会改变,有钱的能够升官发财,没钱的下辈子也能活得很好。 本来这东西最开始出来的时候也就是敛财,后来随着信徒越来越多,还多了很多脑残粉。 “神教”对于教徒的洗脑方式就是一种精神控制法,通过不断贬低信徒的现实价值,然后逼得信徒丧失自信心。 最后在以宗教先方式对其进行洗脑,最终完成了一整套的皈依者的训练。 如果仅仅到这,似乎还这是宗教的一种传教方式。 可是很快这些所谓的“大师”就会对信徒进行进一步的剥削,失信徒彻底失去尊严,不仅“主动”将自己的财产奉给了“大师”。 还出现了自残、自杀,杀人、集体自杀等一系列恶□□件。 为了筹集给“神教”的钱财,有不少穷苦人家会选择卖儿卖女;为了去天堂解脱,也有家庭会选择杀死家人,再自杀的方式…… 越往下查便越令人触目心惊,短短三年,“神教”敛财不计其数,那些信徒用生命奉上的钱财,全部化作了“神教”上层享乐的金屋。 看着眼前的证据,众人陷入了沉默,不仅是因为“神教”的所作所为太令人恶心,也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背后的许议员不是个简单人物,就算查出来到了警察厅,也牵扯不到他身上去。” “据我所知,这位许议员似乎和军界有些关系,神教的事就算捅出来了,也有人会保他。” 徐瑶听着,“神教”的始末虽然查出来了,但牵扯甚广,目前手头上的资料来说,就已经牵涉到了政界和商界。 徐瑶又道出了自己之前被绑架威胁的经历,这样看来,更深的里面只怕是黑白两道均有涉及。 而“神教”这种□□要想彻底铲除,就必须拔出根来,不能只在表面。 “依我看,要不先讲事情闹大,闹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扩大社会影响,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先让这个□□大白于天下再说,免得再危害人。” 众人都同意了这种做法,结合之前搜集出来的证据,纷纷写文发刊。 一时间似乎整个燕京城有影响力的报纸都在刊登一个名为“神教”的□□害人的事。 本来最开始只有四五家报纸,可其他的报纸见一下子众报纸都在报道,纷纷不堪落后,也加以报道。 而本来一直调查的《平权报》,这次却是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有,照旧刊登之前的那些内容。 倒是之前一直以“激进”著称的顾润秋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并相继在《平民日报》上发表了不少爆料。 这些爆料引发了巨大的讨论,因为“爆料”的内容极具有恐吓性,警察厅被迫进行了调查。 首先对爆料人员进行调查,但因为顾润秋身份神秘,而民国不少报刊都采取的匿名投稿的方式,调查起来并不容易。 这种不去解决问题而去解决发现提出问题人的调查方式,很快遭到了其他报纸的声讨,无奈,警察厅只好转换了调查方式。 因为这次调查,一直处于神秘状态的顾润秋倒是略微显露出线索来,竟然是上海的自由撰稿人,自日本留学归来的。 事情的后续持续了一两个月,因为各大报刊的集体参与和舆论监督,警察厅一直顶着压力办案。 一方面是来自政府上层的压力,一方面是来自下层各大报刊的舆论监督。 最终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将“神教”明面上的各大人物都抓捕归案,同时捣毁了“神教”的各大宣教场所。 “神教”由此也算是覆灭了。 涉及其中的许议员也因此遭到了弹劾,被迫“下野”,不过至于“下野”之后如何,便是后话了。 徐瑶看着手中报纸报道的最新情况,会心的笑了,能取得如今这个结果,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种结果,是众多有良知的媒体共同努力的结果。 第99章 “周末的时…… “周末的时候有时间吗?” “做什么?” 庆功宴结束后, 姚文耀送徐易之回去的时候,徐易之走在路边,转过身看着姚文耀, 眨眨眼问道: “你先说有没有时间?” “周末暂时还没有安排, 只是不知徐小姐有何贵干?” 徐瑶拍着手笑着说: “那就好, 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我请你, 到时候我们去吃烤鸭。” “唉!等等!” 姚文耀有些奇怪的看着徐易之,在他的印象中,徐易之可不是一位随便请人吃饭的人。 “你请我?无功不受禄, 易之, 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吧?上次你请我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案子, 这次我可不敢轻易答应了。” “不是请你,是请一位政府的议员,这次那个许议员能够下台,也多亏了他帮忙, 我欠他一个人情, 你算是陪客。” “政府议员?想不到密斯徐交友还挺广泛的嘛!” 姚文耀开玩笑的说,其实作为杂志主编认识一两个政府人物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徐易之平日给人感觉太过正经了, 一时间有些惊讶。 “其实这件事还多亏了你们,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次请客, 算是我的一份谢意吧!” 姚文耀答应了, 对于徐易之, 他是颇为欣赏的,这个时代的进步女青年,追求自由、平等, 关心普通民众的生活。 陆集安接到徐易之邀请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到了周末的时候,拉着好友陈缃全就赴约去了。 到了地方,发现不止请他一人,心情还有些失落,不过见徐易之举杯向他敬酒表示谢意时,一切都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 吃完饭后,又去看了两出戏,陆集安感觉这应该是认识徐易之以来,第一次交往这么舒心的一次了。 龚季章是何剑山推荐到杂志社的,何剑山开学后就离开了杂志社,同时开始备考,准备去欧洲留学的事。 徐瑶是支持何剑山的,也希望何剑山能找到自己所喜欢的路,并一直坚持下去。 龚季章据说是何剑山的中学好友,颇有些才气,这次到燕京来谋生,便找到了何剑山,然后就被引荐给了徐易之。 而他也的确是个难得的新式青年,尤其擅长做新诗,徐易之曾在不少杂志上见到过他写的诗,虽然并非她所喜欢的。 “徐小姐也懂诗吗?” 季章看着徐易之,他很难想象在这一年来在报社界掀起巨大风浪的居然是了妙龄女郎。 《平权报》的一些主张他也是知道的,其中也有不少存在争议的观点,在燕京报刊界还是具有不小影响力的。 “不怎么懂,不过是以前读书时,先生教过一些,略知道些平仄罢了。” 徐易之轻笑着,对于眼前的青年,她是有着好感的,毕竟她们报社如今正值缺人的时候。 “徐小姐这句话可不对了。” “为何?” “这作诗若是讲究平仄,那就是死的文学了,缺乏生气,这是那些国渣派才会做的事,真正的诗和平仄是没有关系的,端看它的情是否是自然的。 若是讲究平仄,那便只有五字七字哩,便太缺乏灵活了。” “咳咳!” 龚季章“国渣派”三字一出,旁边的人就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被徐易之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等这话完全说完,旁边的人已经无力阻止,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着龚季章,又被徐易之眼神一横,只能低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季章啊!季章!可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啊!” 苏任安在心里祈祷着,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龚季章竟然会在徐易之面前说这些话,难道他来之前就没打听一下的吗? “龚先生,虽然你的新诗写的的确不错,不过这古文学史还是应该回炉重造一下的好。” 徐瑶嘴角上扬,看起来明明是笑的,但龚季章明显感受到气氛不一样了,愣在原地,完全懵懂的问。 “为什么呀?” 徐易之没有回答他,直接扔了一沓寄来的稿子给他,让他尽早编出来,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等徐易之离开后,苏任安才凑到龚季章的身边,看着龚季章一脸茫然的表情,感叹了一句。 “今天你运气不错。”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徐易之师从何人吗?” 龚季章摇摇头,他来平权报也是朋友介绍的,他看过平权报的一些报纸,是属于新文化的,提倡自由、尊重人性、性别解放等。 因为《平权报》的目标明确,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而且他久居燕京,也的确需要一份工作,获得相对稳定的收入。 “她的师从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国渣派,而且还是柳素颉、赵侃的亲传弟子,你在她的面前骂她的师长,她没有和你翻脸,便已经算是气量大的了。” “不会吧!徐小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守旧的人呀!” “我们报刊有专刊,叫做【国学新风】,便是专门用来普及传统文化常识的,你说呢?” 龚季章愣住了,想起自己刚刚那番话,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关公面前耍大刀,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要我说呀,你的新诗虽然写的好,但【诗韵】板块并非全是新诗,很多时候也有不少讲就平仄的旧诗。 季章,你若真的要来我们报社,有句话我必须得嘱托你,我们报刊并非完全的新文化报刊,里面几乎有着大半的旧文化的内容。 《风月相知》虽说只是报社的辅助性刊物,然而里面的每篇文章都是精挑细选的,是徐易之这个总编辑倾注了很大心力的。” 龚季章点点头答应了,看着手中的稿子,开始编撰起来,内心却对徐易之这个总编辑产生了好奇。 毕竟一个倡导“平权”人物,不可能是传统的旧式女人,可一见真人,也并非一个完全反对传统的女性。 “中庸”,这是龚季章对于徐易之的印象,一个喜欢传统文化的新式女性。 “神教”的事刚结束不久,《平权报》就出事了。 警察包围编辑部的时候,徐瑶正在安排明天需要刊发的稿件,要求众人连夜进行订正,争取明天一定要刊印出来。 “你们中谁是管事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浑身横肉的警察,一进来就冲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嚷嚷,众人被这如雷一般的声音给吓的呆在了原地。 “你们找谁?” 这种情况下,徐瑶作为报刊的主要编辑,必须出来,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了那个警察。 “找你们这的主事。” “我就是,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徐易之不卑不亢的直起腰,看向了那个警察,两人隔着两米远,目光在空中交汇,很明显,那个警察也没料到偌大一个编辑部,主事会是个小姑娘。 “徐易之,是你们主编吧?让她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徐瑶轻笑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觉得这事有些滑稽。 “巧了,在下不才,正是《平权报》主编,徐易之。” 警察明显愣了一下,打量着徐瑶。 徐瑶上是一件蓝色的里衣,外套一件针织的小洋衫,下面是一条淡黄色的长裙,长发及腰,只用一根丝带随意的绑着,看起来分明就是不谙世事的富贵小姐。 徐瑶泰然自若的任其打量,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警察,笑道: “警长先生,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虽然有着短暂的错愕,但那位警长很快回过神来,挥手朝后面的小弟说: “抓起来,带走!” 听到这个消息,报社里的众人纷纷上前阻拦,大喊着: “你们凭什么抓人?” 徐瑶知道,这里都是一帮书生,还真是这些人的对手,闹起来,都讨不了好处,回头对众人说: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徐瑶可一向是遵纪守法的民国好公民。 任安,报刊的事就交给你了,明天早上一定要见报,要注意的事项我刚刚基本上都说过了。 还有,明天早上去找昭兰,我不在,她知道后面的报刊应该怎么安排。” “好。” 任安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点点头答应了,结果没想到,那个警长继续下令。 “还见报呐!全都给我封了!” “住手!” “你们都给我住手!” 徐瑶眼见着场面混乱,警察将她们辛苦了一夜的稿子弄的乱七八糟,而编辑部的众人忙着阻拦,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 深吸一口气,对警长说:“让你的人主事,这报我们明天不发了就是,而且要是真出了人命,你们也不好过。” 终于结束了这场混乱,不过还是有人受伤了,徐瑶让人先去医院看伤。 “李司长,你是想干什么呀?封我的报纸,总得给个名头吧!” 徐瑶对于北洋政府官员一向没什么好感,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没有什么妩媚风情,有的只有压抑着的怒火。 “密斯徐,别生气!我们好好谈谈。” “说人话,别拽那半英不洋的,口音都骗到花果山去了。” 徐易之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本来她就对一些人崇洋媚外的没什么好感,如今更是直接激怒了她。 徐瑶在报刊界还是有些名声的,《平权报》能在短短半年内一跃成为燕京城的重要报刊之一,不是没有原因的。 “徐小姐,您是皖中人吧!毕业之后怎么没回老家去?” “燕京繁华,机遇众多,这个理由如何?” “徐小姐,难道就没想过成家吗?这女生还是早些成家的好。” 第100章 对于这样…… 对于这样的说法徐瑶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徐瑶心中一直是不以为意的,她若是真的在乎这些流言便不是徐易之了。 “李司长,咱两这闲扯了半天, 您可还没告诉我抓我的理由啊?” 徐瑶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皮微微上掀, 李司长心中也是一震, 他也是抓了之后才知道,这徐易之也不是一个好惹的。 这人前脚刚入狱,后脚就有人要保释她出狱, 徐瑶的确是燕京报刊界的风云人物, 她这一入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既然如此, 那我就直说了,徐女士,你这个《平权报》可是在宣传激进思想啊!这可是政府所不能容忍的!” “哦?此话怎讲?我这个总编辑都不知道我们有宣传李司长所谓的,激进思想, 不知李司长是从哪里得知的?” “就譬如贵报上次所刊登的《论女学生应该做些什么》, 文章中可有提到倡导女学生游行示威的内容,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不妥吗?这我倒是没有发现, 难道说倡导学生游行就是不妥的话, 这也不止我们一家报纸吧?” “那贵报提倡的女性离家出走和自由婚恋一事,可是真的。” “自然, 我报一直以来都以女性解放思想为己任。” “如此那便对了, 贵报所提倡的可是败坏风俗, 危害社会稳定的内容, 这可是我们警察厅该管的事。” 李司长自以为找到了把柄,毕竟对方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去了, 除了会写几篇不痛不痒的文章,能成什么事。 “李司长可要想好了再说,如果说女性解放就会威胁到政府的统治的话,那这政府的统治也太薄弱了些吧?” 徐瑶轻笑一声,继续道: “我前些日子看过一个故事,觉得可以和李司长共享,讲的说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 李司长,你说这心中有什么看谁就是什么都毛病是不是的改一改,要不什么时候将粪便错认了,那可就人狗难分啦!” 徐瑶说的时候微微上挑这眉头,看起来有些狡黠,明明语气平缓,却让李司长一时间就黑了脸。 这种冷嘲热讽,很明显就是在说给他听的,一时间脸色并不好看,但又觉得自己和一个小丫头计较,有失风度。 其实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抓过什么青年、学生,那些游行的、写煽动性言论的,男女都有。 可徐瑶这人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激进派”,可就是没什么证据,她的文章向来不涉政治,也没什么把柄。 所关注的点一直是社会的思想和风俗,以及一些民生问题,似乎是一家在寻常不过的报纸。 但就是这样一份报纸却是“燕京女界”极具影响力的刊物,或许连徐瑶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于燕京女界中的地位。 但李司长本身并不愿意得罪这位《平权报》的总编辑,这人在燕京报刊界的名声的确让他有所顾忌。 她这前脚刚进监狱,后脚就有人来保释她,先是她所任教的学校,后是燕京的其他报刊编辑,此后还有燕京女界。 其中甚至还不乏知名学者,李司长原以为抓的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喽啰,就当是杀鸡给猴看了。 可现在看来,这只鸡可不好杀啊! “徐女士放心,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既然徐女士坚持自己的报刊不存在任何不堪的言论,那不知对这篇《我们的明天》做何解释?” 徐瑶看着李司长,煞有其事的拿出报纸,指着这几个月连载的白话小说《我们的明天》,得意洋洋的问。 一副小人得志,志在必得的模样。 徐瑶笑了,只是瞟了一眼,便道: “一篇科幻小说罢了!难不成李司长要把这科幻小说作为我报定罪的证据?” “科幻小说,也是可以反应出政治立场的嘛!” 《我们的明天》是徐瑶基于现实的基础上,联系自己前世的生活经历,所创作的一篇关于平权的美好设想,作者署名便是“顾润秋”。 李司长诡异的笑了,他早就料到徐瑶会这么狡辩,所以早就想好了答案。 “李司长,应该知道我报的办报宗旨吧,我报向来不涉及任何党派争斗,只以思想解放为宗旨。 更况作为主编,我一直有一条原则,那就是不得涉及政治,我这个人素来胆小,这帽子扣大了,我怕戴不住。” “徐女士虽然不涉及,但难报您手下的编辑不涉及呀?我们查了很久,这篇文章是一个叫顾润秋的作者写的,你身为主编,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徐瑶难得的沉默,自上次的事件后,“顾润秋”这个自由撰稿人的身份便火了,以犀利的笔锋对社会事件进行剖析,同时具有鲜明的政治立场,可以说早就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只收到过她的来信,她说她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的稿子质量不错,所以就用了。” 徐瑶平淡的进行这解释,眼眸低垂看着桌面,看不出心中所想,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似乎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徐小姐觉得我会信吗?” 徐瑶抬起眼眸,认真的看着李司长,李司长和徐瑶目光交汇,发现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眼神是如此的坦荡,似乎能映射多他及他背后利益集团的污秽不堪。 “信与不信是李司长的事,我只说我知道的。” 李司长让人将徐瑶带下去看押起来,对于徐瑶的话他并没有相信,这个年轻的编辑有着一腔孤勇,他很佩服。 让人仔细调查了徐瑶这些年在燕京的经历后,李司长有些惊讶,原以为这样的女青年应该会参加过不少游行一类的活动。 但是调查结果显示的很少,在学校里,徐瑶一直很安静,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神州女报》的小编辑了吧! 徐瑶入狱后,齐夫人便开始四处活动,不管怎么说,《平权报》都是她出资办的,如今被封了,她怎么都得想办法捞人。 徐瑶不过一个星期就被放出来了,抓捕的名头是报刊宣传激进内容,扰乱社会风气,勒令整改。 昭兰接徐瑶出狱后,洗了个澡,之后昭兰就打算带徐瑶去吃饭,就定在广合居,是齐夫人做主请的。 徐瑶换了件衣服就去了,来的人多是《平权报》的编辑,以及其他和平权报交好的报社编辑记者一类的。 “鄙人这次不幸深陷囹圄,全奈列位相持,徐瑶在此谢过各位了。” 说着徐瑶就一饮而尽杯中酒,尽显女中豪杰,本身徐瑶是极少喝酒的,但既然在座的多是她的熟人,她心中是感激的。 吃完饭后,齐夫人叫来了小轿车送徐瑶回去,在车中,齐夫人神情严肃的问: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是因为报纸的观点有些激进吗?” “你上次参与的那个神教的事,牵扯出来不少官员,那些官员哪里有那么轻易放过你们? 特别是一直穷追不舍的顾润秋,她最先就是出现在《平权报》上,这次抓你,不过是想从你嘴里问出她的下落来。” 徐瑶沉默着,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这可是民国,死个人和死条狗没什么区别。 若是被人查出顾润秋就是她,只怕她死无全尸。 “怎么?怕了?” 齐夫人“嗤笑”一声,看着徐易之阴沉个脸,眼神晦暗不明。 “当初你说出事后,你一人以任之,可你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人以任之,不得不承认你描述的那个世界……我很喜欢。” 齐夫人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眼前划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伤感,手搭在小皮包上,轻笑着。 “谢谢。” “其实你不用谢我,这次救你,不止是我出力,报刊界出力的也不少,还有你的一些朋友。” 徐瑶这次出狱后第二天就病倒了,昭兰来看望她,一掀帘子,就见徐瑶歪在床上看书,疏影横斜,阳光投射出树影婆娑。 “你这次入狱不打紧,倒把我吓得够呛。” “记得当年游行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被抓了,那时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心急如焚,她们还在那儿有心情玩笑。 如今时殊事移,倒颇有一番这样的体会了。” 昭兰笑着摇摇头,打开自己带来的盒子,让张妈去料理,自己坐下来陪徐瑶说会话。 “你就别在这感叹了,早知道你这进去一趟,就把胃病带发了,我昨天是怎么都不会让你喝酒的。” 徐瑶放心手中《世说新语》,披着件外衣,端正的坐了起来,见昭兰已经自己倒了水,便坐在了床上。 “是我这做主人的待客不周了。” “你就别忙了,我自己来,你跟我说说在里面受委屈了没有?” 徐瑶低头笑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手接过昭兰递来的水, “乱世之中,哪有不受委屈的?” 昭兰听到徐瑶这样说,也就没往下问了,徐瑶这性子,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未必会对人说。 “以后有些事情还是小心些吧,你身体不好,这么来上几遭,只怕把命都搭进去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张妈将热好的清粥和小菜端了上来,昭兰搬来了下凳子,布下菜肴。 “喝粥,我特地在宝华楼买的,你的胃不好,这几天还是吃的清淡些的好。” 一面说着一面就盛了半碗清粥给徐瑶,徐瑶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 “我徐瑶能有你这么一位朋友,这辈子算是值了。” 第101章 昭兰无奈的笑了,…… 昭兰无奈的笑了, 看着徐瑶吃着清粥,道: “你还是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燕京, 又是做那么危险的事, 有个人照顾, 你也能轻松些。” 徐瑶不以为意的喝着粥,完全没有将昭兰的话放在心上,吃完粥后, 徐瑶看着昭兰担心的目光, 笑了。 “昭兰, 这些年我也算看了不少,总结出了一条我自认为非常实用的经验。” “你说。” 昭兰不知道徐易之又在卖什么关子,偏着头笑着,只等徐瑶接下来的话, “不谈恋爱, 屁事没有。” 昭兰一下子就笑了,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徐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伸出手揉着徐瑶的脸颊,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不谈恋爱, 不结婚, 难道是打算出家做尼姑?” 徐瑶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坚持“独身主义”女性是多么的“异类”, 而这些女性似乎被默认最后都会选择出家做尼姑。 女性似乎除了结婚生子这条路外,便只剩下了青灯古佛。 这是时代的原因,但徐瑶有着自己的坚持, “我不做尼姑,也不嫁人,我要做我自己,徐瑶徐易之,这红尘万千,只有我一人,也可以很精彩。” 昭兰看着徐瑶自信的目光,心中有敬佩也有不解,她不明白徐瑶的勇气从何而来,但她真的很羡慕。 万丈红尘,只为一人。 人生百年,一人也可以绚丽多彩。 “只怕你有此心,这世道未必能容得下。” “我不过孤鸿一只,怕什么惊涛骇浪。” 昭兰看着徐易之久久不语,她是孤鸿,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孤注一掷,她不怕惊涛,只不过是因为早就做好了殒身的准备。 “你还年轻。” 昭兰忍不住说,徐易之不过才二十二岁,有着大好的青春,她似乎什么都怕,又似乎什么都不怕。 《平权报》更名一事突然,但也并非无法预料,自上半年《平权报》与业内十几家报刊一同爆出□□之事后,引得一场纷纭。 等事情稀稀落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此时更名在众人看来大有暂避风头的意思,对此《平权报》并未做出任何声名。 众人猜想可能会和《平权报》之前被封一事有关,毕竟徐易之怎么都是报刊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平权报》更名《燕京女青年》后,对报纸板块进行了一次大的革新,将原本的平权理论板块换成了教育板块。 又去拜访了燕京城新成立的《女性日报》,作为一份女性报纸的日报,这份报纸无疑的具有重要意义的。 此后燕京报刊界中的女性报刊,又进行过多次的交流,交换彼此对于女性报刊发展的意见,总结女性报刊发展的经验。 上半年就这样忙碌的过去了,无论是《燕京女青年》还是《风月相知》发行量在燕京都是排的上号的。 而这个时候徐瑶从她所任教的学校辞职,转而到了一所男女混校的中学任教,担任国文老师和学监。 辞职的原因也很简单,教育理念不和,徐瑶多次在课堂上宣传进步思想,已经引起了校方的不满。 与此同时,校方又对教师的上课内容进行了限制,并安排老师进行巡查,同时还开设了一门名为“道德”的课。 教学内容却全是“三从四德”的封建糟粕,只不过换了一种让人不容易察觉的形式,打着的名号是“思想解放”,实际上全是“糟粕”。 徐瑶表示过反对,但校方置若罔闻,因为课表上也没有明显的显露出来,学生大多阅历浅,很容易被忽悠。 最后这件事闹得双方是不欢而散,徐瑶由此也就离开了女校。 离开女校后,徐瑶将精力放在了《燕京女青年》的编撰上,同时还接了书刊翻译的工作,将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作为普及性文本。 《燕京女青年》在更名后,也转换了之前一板一眼女权杂志的风格,更多的开始偏向娱乐向,开始靠近女性青年的日常生活。 衣食住行、家庭事业、男女感情等多个方面都有涉及,内容不像《平权报》那样干瘪直白,风格也变得温馨。 伴随着这些改变的是《燕京女青年》销量的大幅度上涨,所面对的读者下至十五六岁的女学生,上至五六十岁的当家主母。 无论是事业女性,还是家庭主妇,亦或是姨太太都能够在这份报纸中找到她所需要的。 离开女校后,徐瑶便搬到了报社附近的一家旅店里,租住了一个小院子,因为看中院子里的那树杏花,便租来下来。 《燕京女青年》在壮大的同时,也正是成立了属于女青年的记者团,这些记者大多驻扎在各大都市,采访各地的风土人情。 同时,《燕京女青年》的编辑也不再是当初的三人了,有着近十位的主编,此外还有十几位特约编辑,整个队伍壮大了不少,已经很少缺稿子了。 徐瑶是在初夏接到如梅来信的,如梅作为《燕京女青年》的特约编辑,可以说为报纸贡献了不少精彩的文章。 两人虽然有半年未曾相见,但彼此通信不曾断绝,俩人在信中会提及彼此的处境,有时也会附上自己最近写的小诗。 见如梅在信中提及她的夫妻生活是和睦的,言语之中也弥漫着幸福的气氛,徐瑶是真心为她的好友高兴。 在最近的来信中,如梅提到她已经怀了身孕,正好这段时间《燕京女青年》步入了正轨,而她也刚从女校辞职,时间刚好空出来了。 徐瑶就决定去金陵看望如梅,正好少言也提到了他的工厂最近也是红红火火的,正在形成自己的品牌效应,邀请徐瑶去参观。 想到金陵和上海相距不远,徐瑶打算先去金陵,毕竟怀孕对于女性来说是件大事,她怎么都还是有些担心的。 见到如梅的时候,她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穿着湖蓝色的旗袍,完全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三个月还没过显怀的原因。 两人一见面便有着许多说不完的话,那些寒暄客套的话全都给省了,徐瑶看着如梅苍白的面色,一阵担心。 “放心,我没事,就是肚子里这小东西磨人,这段日子是吃什么吐什么,去看过了医生,医生说是正常的孕吐。” 徐瑶看着如梅没精神的模样,原本一个神采奕奕的姑娘突然变得这样病恹恹的,徐瑶怎么都有些心疼。 “那也不能老这样,你可身体也受不住呀!” 徐瑶在来的路上,想着孕妇大多爱吃酸的,便买了些新鲜的水果,还用用山楂制成的果脯、点心。 这会见徐瑶带来了的东西正是她最近想吃的,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小姐妹见面自然是叙旧情。 “季舒先生呢?” 徐瑶和如梅说了半天话,忍不住问起了季舒先生,如梅一面吃着果脯,一面随意的答道: “他去学校上课了,这会应该快回了。别管他了,听说你几个月前被捕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话听谁说的?” 这件事徐瑶就没主动和别人提起过,如梅更是只言片语都没说起,就是免得如梅担心。 “你别管谁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刊登的内容激进了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多报刊不都会有这一步吗?” “……你呀!” 如梅看着徐瑶无所谓的模样,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瞪着徐瑶,嗔怒了一句。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的声音在门口想起,徐瑶回头看,是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易之姐姐!” 徐瑶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孩,捏着小孩的鼻子,问道: “湘儿这是下学了?” “嗯,易之姐姐你上次来金陵怎么都不来看望湘儿?是不是不喜欢湘儿了?” “怎么会?姐姐最喜欢湘儿了,来,看姐姐给湘儿带了什么。” 说着徐瑶便取出了一本书放到了小孩的手中,赵湘看到书喜笑颜开,但看到院子里的身影,立马将书藏到了身后,也不和徐瑶闹了,藏在如梅身后。 “季舒先生!” 徐瑶见季舒先生手里拿着讲义出现在门口,站起来问好,季舒看着徐瑶和如梅两人,点点头。 “你从燕京来的?” “是的。” 徐瑶点点头,赵季舒打量着徐瑶,因为如梅和徐瑶是闺蜜的关系,赵季舒也了解到了徐瑶与众不同的一面。 如梅这段时间孕吐的厉害,他看在眼里也焦急的很,但又没什么法子,现在徐瑶过来,如梅面上的笑意明显多了起来。 当初发妻怀有身孕的时候,他当时在日本,等回到家时孩子已经能够叫“爹”了,后来的几次他都不在身边。 并不知道女子生育原来会有着这些苦楚,如今看着如梅因为怀孕受苦,不由的想起了当年的发妻,心中对于发妻不由的愧疚。 “你来陪陪如梅也好,你们交情好,都是女孩子,照顾起来方便许多。” “湘儿,手里藏着什么?拿出来!” “不要!” 湘儿躲在如梅的身后,看着赵季舒,一脸又害怕又得意的模样,眨眨眼睛,固执的不肯过去。 “拿出来!不要让爹说第二遍!” “不要!” 季舒故意板起脸来,赵湘吓得委屈的瘪起嘴,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如梅看着父子俩,无奈的扶额。 “季舒,你和孩子计较什么劲?又不是什么淫邪坏书,一会我拿给你看就行了。” 第102章 季舒无奈…… 季舒无奈的叹了口气, 进书房了,如梅摸了摸赵湘的头发,安慰了两句, 就让人自己去玩了。 两人聊了一会, 如梅收拾了打算去买菜, 徐瑶跟着一同去, 两人买了不少,如梅一面挑选鱼。 “本来家里是有仆人的,但你来了, 咱两好些时间没聚了, 就让人先回去了。” 两人买了菜, 就到厨房,如梅打下手,两人洗完菜,赵筠见状, 自己跑了过来给两人帮忙, 让如梅去歇息。 “姨娘,您去歇着吧, 我来就行了。” “没事, 正好可以和易之说会话。” “姨娘,您还是去吧, 要不然我爹看见了又得说我了。” 如梅看了一眼书房, 无奈的腾了地方, 坐在廊檐下, 看着徐瑶和赵筠忙碌着。 徐瑶看着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方式,无言的笑了,看得出季舒先生还是很疼爱如梅的, 家里的孩子也比较尊敬如梅。 原本她还担心如梅年纪小去做三个孩子的后母,难免会受委屈,比较十几岁的孩子多是不愿意接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后母的。 “易之姐这次来金陵是特意来看望我们的吗?” 徐瑶点点头,看着一年不见,个子就窜的有一米七八左右的少年,开玩笑说: “怎么?不欢迎你易之姐?” “怎么会?易之姐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实话,一年没见易之姐,我还真有些想。” 徐瑶一面卷起袖子,在铁锅里翻炒着蔬菜,一面和赵筠闲聊着。 昔日在燕京的时候,徐瑶时常去季舒先生家,故而先生家的三个孩子和她是比较熟的,聊起天来也比较熟稔。 因为顾忌如梅是个孕妇,徐瑶做的菜多是如梅喜欢吃的,又做了一些饭后的糕点。 “谁能想到如今厨艺精良的徐易之当初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呢!” 如梅开玩笑说,赵湘一面吃着烙的饼子,一面奇怪的问: “易之姐以前不会做饭吗?” “你易之姐以前可懒了。” “和我相比呢?” “……” 如梅笑而不语,这小姑娘平日里就知道贪玩,一点家务都不爱做,赵季舒敲着赵湘的头,瞪了一看。 “好的不学坏的学,你这么懒以后怎么好找婆家。” “切!我才不要嫁人,我不是家里的仆人,凭什么要我做呀!” “诶!你这孩子还说不听了是吧!家务不做你打算干什么?这做家务本来就是女孩子应该学的。” 赵湘一面心里觉得不服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求助的看向如梅,如梅现在说: “湘儿这性子和当年的易之一模一样,说出来的话也都差不多。” “易之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咳咳!” 徐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季舒先生的咳嗽声给打断了,赵季舒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是一阵无语。 “你这几天的课业做的怎么样?一会拿来我看看。” 一提到课业赵湘立马就蔫了,耷拉个脑袋,也没有了心思玩笑了,徐瑶看着这一幕偷偷地笑了。 “你这次南下打算待多久?” “我打算先来看看如梅,几天后就去上海,少言的工厂自成立后,我还一直没去过。” “也好!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教书,办杂志,走一步看一步。” 季舒很不赞同徐瑶这种毫无计划的人生状态,他的学生中,徐瑶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天真的,但她有着一份真性情。 但季舒也说不了什么,毕竟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乱世,是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代,这种随波逐流的生活态度,未必不好。 “你有结婚的对象吗?” “咳咳!” 徐瑶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两个。” “不……不用了,谢谢先生,嗯……我觉得我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徐瑶感觉自己那叫一个尴尬呀!季舒先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怎么突然问起她的个人问题了。 最终这场对话在一片尴尬中结束了,赵季舒看着徐瑶的模样,并没有再问下去了。 这几天的时间,徐瑶陪着如梅说了很多话,徐瑶摸着如梅的肚子,很难以想象这里面竟然孕育了一个生命。 “易之,等这孩子出生了,你做孩子的姨娘,怎么样?” “先生的孩子,我还在做姐姐的好。” “不管他的,我们就论我们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 如梅怀孕后就辞去了小学校长的职务,在信里如梅说起的时候,徐瑶回信中是不同意的。 但这几天见到如梅怀孕辛苦,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好地一个人因为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吃什么吐什么,肚子里却又常觉得饥饿异常。 夜半的时候,如梅的睡眠极浅,不过翻个身,就再也睡不着了,白日的时候又时常觉得困倦。 徐瑶看着心疼,什么事业心也都说不出来的,这个时代,女性怀孕生产是生死之关,她只想如梅平安。 送徐瑶出发去上海时,徐瑶不愿如梅挺着个肚子去送她,火车站人多,不安全。 但如梅怎么都要亲自去送,徐瑶临别时抱住如梅,叮嘱着许多,徐瑶想着等如梅生产时,她必定是要南下的。 徐瑶想着等如梅生产时,她必定是要南下的。 徐瑶到上海时,是少言来接的,徐瑶看着眼前的汽车,笑着拍着严邵的肩, “厉害呀!这才多久,就买了小汽车,这个时代汽车可不便宜。” “别贫了,先上车,去公寓,晚上带你上海滩的宴会。” “上海滩?海上繁华,到底是上海,你如今工厂办的怎么样了?” “工厂的事已经步入正轨了,回头我带你去参观一下,顺便和你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徐瑶看着司机开着汽车进了一栋带花园的小洋楼,下车后,打量着眼前三层高的小洋楼,长叹一声, “不错呀!这吃的住的可都是上流人士了。” “你就别开玩笑了,这次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 严邵提着徐瑶的行李箱进了小洋楼,带徐瑶到二楼的客房,徐瑶看着屋内的装饰,颇具有西洋风。 “听说你要来,我让仆人收拾出来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徐瑶放下了拉开窗帘,一眼就可以看见院子的盛开的蔷薇,徐瑶打量着屋子里,发现还放着一些古董和一些线状的书。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就是来看看,又不常住。” 严邵笑而不语,拉开衣柜,一满柜子的漂亮衣服,有旗袍有洋装,还有传统上衣下裳的服饰,接着又拉开梳妆台,里面也放着各种样式的手势。 徐瑶看着这些,无奈的扶额笑了, “你……还真是……” “不用谢我,这都是做哥哥的应该做的。” 徐瑶瞪了严邵一眼,拿脚就要踢人,严邵熟练的躲过了, “谁是你妹妹?分明你才是我弟弟!” 两人就谁是姐姐,谁是哥哥争论了起来,直到敲门声响起,徐瑶寻声看了过去,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人倚靠在门口,看着两人打闹。 “我说你们两个吵吵闹闹那么多年,怎么一见面又吵了起来?” “周温?你现在看起来……唔……还挺帅的。” “诶!你这么就知道夸周温,难道我就不帅吗?小爷我现在也是上海滩有名的实业家,粉丝无数。” 徐瑶直接无视掉严邵夸张的动作,轻蔑的说: “好油啊!你是几天没洗头了?” “徐易之!” 严邵指了指徐瑶,冷哼一声,转身下楼去看看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和少言还是一样,一见面就吵,其实这一年来,少言成熟了不少,办工厂这件事其实挺累的,熬通宵是常见的事。 不过少言性子开朗,常常笑笑就过去了。 初到上海滩的时候,举目无亲,吃了不少的苦,后来工厂慢慢办起来了,资金又成了问题。 这段时间,少言也一直在忙工厂的事,几天都没休息好了。 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高兴你能来,估计也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有这么小孩子的一面吧。” 周温和徐瑶说着他们这一年来的创业经历,淋过雨、熬过夜、饿过肚子,求过人,挨过打,最艰难的时候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好在他们坚持了下来,如今工厂是越办越大,公司也终于稳定下来了。 “其实我和少言都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们。” 周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这一句让徐瑶沉默了很久,徐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周温笑了笑, “你不用马上回答,你考虑清楚后再给我答案。 其实按照你之前的投资,我和少言商量了,公司你至少要占百分之十的股份,到时候我们会将钱转到你账户上的。”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用不了多少钱,至于股份……回头再说吧。” 徐瑶完全没想过之前给少言的钱还能拿回来,在徐瑶看来,那些不过是她对于老朋友的一份心意罢了。 “你俩下来吃饭吧!” 少言在楼下叫两人吃饭,周温见徐瑶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继续往下说,笑道: “好了,先吃饭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吃饭的时候,徐瑶发现做的菜竟然多是她喜欢的,看了一眼少言,少言让人倒了一杯红酒,道: “这一杯酒算是为易之接风洗尘的。” 徐瑶也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席间几人说起了未来的打算,少言看起来对于未来工厂的发展是信心满满。 第103章 少言晚上说什么都…… 少言晚上说什么都要带徐瑶去上流的宴会上去逛逛, 美其名曰,见见世面。 然后强押着徐瑶换了礼服,做了发型, 又画了妆, 徐瑶打开门的时候, 少言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原来你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之前一直凶巴巴的?” 徐瑶横了少言一眼, 忍住了要抬杠的冲动, 提着裙子端详着镜中美人。 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 以前是没那条件,要么就是太忙了,要么就是没钱,漂亮的衣服首饰是需要条件的。 虽然她薪水不少, 但她总想着做更有意义的事, 或者真的是受了身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很多人都影响吧。 徐瑶不是一个朴素主义者,只是身在这个乱世, 她没那份闲心。 “好了, 上车吧,周温已经去接人了。” “接人?” “周霞。” 徐瑶有些惊讶, 算来周霞的确是今年毕业, 但前段时间她一直忙于报社的事, 也就没怎么联系过。 “她打算来上海吗?” “你自己一会问她就成, 话说你和周霞同在燕京,怎么她的事你不清楚?” 少言偏过头看向了徐易之,淡施脂粉, 柳黛峨眉,就是放在上海最有名的交际花身侧也不会逊色。 “我前段时间出了点事,等事情了结我就去了金陵,周霞的情况我的确不怎么了解。” “你和周霞的关系一向不错,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忙成这样?” “若我说我入狱了,你会怎么样?” “少言!你干什么呀!” 少言猛的刹车,徐瑶一时不察,身子朝前一倾,险些撞到在前面的玻璃上,头晕眼花的。 “你入狱!” 少言完全不理会徐易之的抱怨,只注意到徐易之之前说得入狱的事,看着徐易之,面容严肃。 “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 少言急于知道答案,他知道徐易之这种过钢易折的性子早晚得栽跟头,可是不知道会这么快。 “你要不来上海吧?在我跟前我放心。” “不要,我在燕京挺好的,你不用管我,就算有一天死了,也是命,乱世之中,哪个不是命如草芥呢?” 少言见易之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想去两人当年读书时的意气风发,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 “好了,到了。” 车在一个公馆前停下,少言扶着徐易之从车上下来,因为穿着高跟鞋,徐易之还挺不习惯的。 “易之姐!” 徐易之一下车就见到了周霞,周霞穿着湖蓝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噔噔”的就跑了过来,两人直接抱在了一起。 “我想你……呜……” 周霞将脑袋埋在徐易之的怀中,用头蹭了蹭,活像一只小奶猫,徐易之有些无奈的摸着周霞的头。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商务印书馆给我发了聘书,我打算去。” “不留在燕京?” “不留了,在燕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住够了,只是以后不能常见易之姐了。” “见不到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能够有自己的规划,我很高兴,而且上海也挺好的。你们兄妹俩感情一直挺好的,能和你兄长在一起,也好。” 两人拉着手,一同进去,小声说着离别情。 两人做了五六年的朋友,有着说不完的话,徐易之对于周霞而言是少年时思想的引路人,而周霞则是那段孤寂的时光中少有的慰藉。 “她俩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从见面就开始嘀嘀咕咕的。” 周温斜瞟了严邵一眼,冷笑了一声, “你这耐心要是有工作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当初人没追到手?” “那能怪我吗?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呀!自当年叔均先生离开后,她的心里恐怕就没那些心思了。” 严邵和周温两人也跟在后面进去了,提起当年的事,多少有些感慨。 徐易之和周霞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在角落里聊天。 “自你出来之后,我还没有去看望过你,前几天去报社你,你不在,又听说你从学校辞职了。没想到到上海后,哥哥说你也在,我便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过来了。” “半月前我去金陵看望如梅和季舒先生了,刚到的上海,就被少言拉了过来。” “如梅姐?她怎么样了?” “怀孕了,我不放心,去看望了一下,毕竟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太差了。” 周霞比徐易之小一届,当初在学校时,对于徐易之的一群好友,她也是熟悉的,特别是楚如梅,当初文艺社的主要社员。 “如梅姐结婚了?谁?” 自当初从女校毕业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如梅姐了,战乱频发,通信也不便,她几乎就再没有如梅的消息了。 只是偶尔在易之姐的报社中看见过几篇如梅写的文章,具体的情形她也不是很清楚。 “季舒先生。” 周霞闻言了陷入沉默,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许久之后,周霞又和徐易之说起来其他的事。 “你俩到了这样的地方,难道就打算这样空座一个晚上?” 少言端着红酒靠在沙发上,俯身打量着坐着说话的周霞和易之,他观察她们很久了,来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两人就没动过。 “你自去跳你的舞,何必来管我们?我们自在地说会话,挺好的。” “那不是白费了我带你来的心思?” 徐易之笑了笑,没有回答,周霞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亮晶晶的看着少言。 “少言哥哥怎么不招呼我去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少言哥哥眼里就只有易之姐姐。” 严邵一时语塞,看着狡黠的周霞,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她们这些做演讲的,也不正面回应,只是笑着开起了玩笑。 “就你爱贫,回头让你哥来收拾你。” “我哥如今可管不了我。” 几人说说笑笑的好一会儿,直到少言被他生意场上的伙伴给拉走了,徐易之又和周霞说了一会话。 因为舞厅里有些吵闹,闹得徐易之有些头疼,便起身到窗台上去透口气。 时值月初,只有新月,浅浅的悬在空中,但好在繁星璀璨,一眼望去,满目星空,尽显的深邃而高远。 徐易之看着星空出神,她本就是一个喜好文艺的,见到这样的景象,难免驻足多看了一会。 “今天晚上的星空很好看,七月的夜像这样的繁星就该静悄悄的欣赏才是。” 徐瑶侧过头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烫了头发,鬓边有着一条白色的珍珠发带。 月白色的法式礼服,裙摆有些宽大,上身却很紧致,刚好能够衬出她的细腰和胸脯,不算太瘦的身材,显得极为匀称,每一分似乎都恰到好处。 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衬托的皮肤越发的白皙和光滑,从侧面看过去,五官并不算太出色,但却是出奇的和谐。 虽然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却能够给人一种很舒服和亲近的感觉,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的宛如见底的溪水。 “是的,真么没的夜景,的确不该错过了。” “我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静谧的夜,这样幽美的夜空,虽然知道它不会属于我一个人,可我并不想错过这样的星空。 密斯徐,对吧?我听少言提起过你,你很特别。” “少言?你是他的朋友?” 徐易之有些惊讶,她的确太长时间没见过少言了,对于少言这一年的经历知之甚少。 不过在一个新地方,从事一个新的行业,自然会认识一些新的朋友,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未婚妻。” “啊?” 徐易之小小的吃惊了一下,短短一年的时间,当真是变化无常,想不到在这段时间里,少言不仅事业有成,如今也得此佳人。 “想不到他居然有未婚妻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和少言算得上是少年相识,是很好的朋友。 如今他能够找到他的幸福,作为朋友,我是祝福你们的。 我叫徐瑶,字易之,叫我易之就可以了,如今是《燕京女青年》的编辑,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们报社投稿,我们是十分欢迎的。” 徐易之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强做镇定的,和对方交流着。 “我知道你,你的文章我看过,写得很好,少言很推崇你的文字,还让我向你学习。 之前我听少言说得时候,一直很好奇,传说中的徐易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如今算是见到真人了……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你知道吗?本来这两天他是答应我去登山的,听说你要来,他便推后了,他一向很重计划,可现在为了你…… 我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你,在燕京的时候,你们一起生活了五年,这是我比不了的,可是密斯徐,他的未来不该继续有你的存在。” 女子目光炯炯,如同一道寒光的看向了徐易之,徐易之一时语塞,她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如今在燕京,他在上海,天南海北的,大概也是没什么机会见面的。 我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你大可以放心,我若是真的有心,或许当年先生还在时,便在一起了。” “坦言说,我调查过你,也很敬佩你,毕竟当初你离家先那份勇气是少有的,也欣赏你的才气,燕京城内颇有名气的女评论家。 这样的你太过优秀,所以当初少言喜欢你,我是一点都不意外。也很庆幸,你俩天各一方,所以,谢谢你。” 徐易之愣了一下,对于这声“谢谢”,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好。 第104章 徐易之愣了一下,对于…… 徐易之愣了一下, 对于这声“谢谢”,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好。 “易之!原来你在这……玉珍?你也在呀?”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 少言突然出现, 见到两人都靠在栏杆上赏月, 一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两人会见面。 “咳……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罗玉珍, 我女朋友, 是惠英纺织厂的千金。” “我们之前已经认识过了, 是吧?易之。” “啊?是的!是的!” 徐易之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罗玉珍,一改刚刚到神色落寞,显得落落大方。 心中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 也多了两分欣赏, 对于少言,她眼神自信, 或许她心中是有些芥蒂的, 但在少言的面前,她显得足够的高傲子衿。 “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我还打算明天特地给你们引荐呐。认识了也好, 你们一个是我的亲人, 一个是我的爱人, 早晚都得见面的。” “亲人?那我这应该算是丑媳妇儿见公婆了吧?” “应该算是小姑子。” 三人都笑了起来,掩饰着各自心中的不安。 徐易之在上海并没有停留太久,主要是和少言商量利安公司的股份事宜, 徐易之上一年陆陆续续投了不少钱在里面。 按照股份划分年底可以分的红不少,少言和周温本来想留下徐易之的,大家一起创业。 不过徐易之放不下燕京的报刊,也只能作吧,最终只能约定将每月的分红寄到燕京去。 除了和少言商量股份的事宜外,易之又去探望了在上海的几位文学创作者,向他们请教创作的问题。 至于她和少言的事,到底过去了很久,罗玉珍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徐易之心中无鬼,自然坦荡。 只是少言的事,也让徐易之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乱世之中,所有人都在前行,无论前方多难,都得走下去,或许她也不该再沉湎于过去了吧! 回到燕京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徐易之正是开始了《燕京女青年》的报刊编纂活动。 由于内容的变更,形式也发生了改变,对于报社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在徐易之的带领下,八月初的《燕京女青年》发行量还是不错的。 时间过得很快,徐易之从报社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落叶微霜,静寂的燕京街头此刻人迹寥寥。 漫步在此刻的街头,徐易之心情也要平静许多,在熟悉的摊贩那里吃了碗馄饨,在折道住处睡觉。 “易之,早。” 姚文耀刚好也从报社出来,正好碰到了徐易之,熟练的坐下,点了一碗混沌,徐易之抬头看了一眼,打了招呼。 将嘴里的馄饨咽下后,才笑道: “你这是下班了?” “嗯,最近报社有些忙。如今女报的人也不少,你一个总编辑还老是熬夜,也太辛苦了些,这样下去,只怕身体熬不住。” “我呀!天生的劳碌命,早就习惯了。就是回去的早我也不一定睡得着,还不如做点事了。” “看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了。” 姚文耀的馄饨也好了,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浮着十数片葱花,热汤上面有着一层薄油,整个馄饨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对了,我有个朋友过些日子要回来,有接风宴,你要不要来?” “不要,我又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听闻过你。算来,他应该是你师兄,当年他也是叔均先生的学生。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听到叔均先生时,徐易之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 “好啊!” 对于叔均先生,她始终是心存感激的。 “午后去看戏,你要不要叫上你们报社的那帮小子一起去?” “你出钱?” 徐易之抬起头看了姚文耀一眼,姚文耀无奈的摇摇头,吃了一口馄饨。 “你一个人,又没个什么家眷在燕京,何必这么吝啬?你堂堂一个报社总编辑,一个月的薪水可比我这个编辑还要多,你又不打牌抽大烟,也没啥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吃饭住店,哪样不要钱?算了,午后还是去琉璃厂逛逛吧。” 徐易之如今居住的旅店距离报社的距离并不远,照旧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午后才起来。 午后到底是没有去琉璃厂,淑贞来访。 淑贞如今学业也很重,而且和同校的一位先生来往密切。 这样一来,很少有时间来报社了,只是按时每周都会送来稿子,徐易之知道后,心照不宣。 “你如今可是稀客。” 徐易之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淑贞,淑贞自然而然的接过,两人相交多年,相处起来也没太多的繁文缛节。 “别贫了,夜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既然你都将利害分析清楚了,我都听你的。” “这件事当初还是你提出来的,怎么说的好像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淑贞有些好笑,看着书桌上摊开的笔记,看样子好像是当年她们“文选课”的笔记,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心中依旧记挂着。 不过转念一想,当年种种,也能够理解了。 “我最近不是忙着学校的事嘛!没什么空闲,就有劳你了。 要是缺人缺钱,我可以与你一同去,只是名义到底得是你的,我是最不喜欢麻烦的。” “你知道的,我一向是最不在意这些虚名的……” 经过一个上午,两人才最终将事情确定下来,除了了她们二人,淑贞还拉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其中有的是在校大学生、高中生,有的是学校老师,有的是报社编辑,最后竟也稀稀拉拉的聚集了十个人左右。 夜校在几人的努力下也算是办起来了,徐易之会固定抽几天去教学。 因为近来事情繁杂,夜校初办,又是宣传,又是选得好好、印制讲义,事物也繁琐的很,徐瑶几乎没什么喘息的时候。 “易之,给,日本的信。” 徐瑶接过信来,她与日本认识的人有限,只有白薇一人。 白薇去日留学的早,算来已经去了五六年,按常理来说她是无缘和白薇相识的,但白薇与邹先生关系很好。 更是邹先生所创办社团的社员,常为邹先生的杂志投稿,徐易之偶然见过白薇所写的文章,便动了心。 此后两人常有书信交流,徐易之更是时常在信中提及,白薇若是回国,必然是要邀请她来《燕京女青年》做主编的。 “易之吾友: 见信如晤,前番汝信吾已收到,闻彼之鸿愿,吾心甚乐之,幸之,亦忧之。 以吾在日之所见,未尝善于华,又闻西洋诸事,想来宏愿非一时一地之所能为,且乱世浮萍,生死犹不可计,更况变革之事物…… 近来国内诸事繁杂,闻卿之事,心甚忧之……” 徐易之见信,良久无语,白薇在信中提到了她的学校生活,白薇求学十分不易,为此落下了旧疾。 白薇是童养媳,曾经险些被虐待至死,后被舅父救出送到女校读书,白薇凭借着出色的成绩考取了日本的留学生。 去日留学时,身无分文,为了考取大学,到当地的一家富贵人家打零工,因此导致手指骨折,落下了终身残疾。。 白薇的经历足够的励志,但也足够的让人心碎,徐易之听说了白薇的经历后,久久不语。 这些年,她见过不少这样经历的人,但每一次心中都会有所触动。 幸运的如今的白薇在日虽然艰难,但言语之间却是轻松的,在信中,白薇提到了有一位同乡的有意追求她。 徐易之也想着白薇如今算是苦尽甘来,而且白薇自己也是满意的,毕竟对方也是素有才名的进步青年。 和白薇志趣相同,常常一起谈论诗词,甚至一起给国内的杂志投稿,两人在国内都是小有名气的新式诗人。 徐易之随即回信,鼓励白薇追求真爱,不要因为过去的种种而丧失了爱的可能性。 晚上的时候,徐易之还在整理白天送来的稿子,她喜欢让自己忙碌起来,一忙碌,便不会有心思去感伤咏怀了。 她自觉自己并无惊世的才能,也没有救世的志向,在这个世道,她只想让自己活下去,或许活着会吃力,但至少还活着。 谁知这时门响了,易之一边起身,一边心里觉得奇怪, 她一个青年女性孤身居住在深巷中,平日虽也交友,但也少有人会深夜拜访。 刚打开门,还没看清来人,一个身影便闪进了无力,来人穿着比较传统的上衣下裳的服饰,上衣是一件粉色的短袄,下裙则是鹅黄色的绸裙,光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易之姐姐,想不到你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在小姑娘身后还有这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青年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金丝眼镜。 “你们怎么来了?” 徐易之一见是熟人,胸腔内那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一边将房门关上,一面回过头让两人随意的坐。 “我们原本在这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的,电影看完了,海棠听说你住在这附近,便吵着要来拜访。” 说话的时候,青年的眼睛一直都在少女的身上,嘴角也喊着笑意,小姑娘却浑然未觉,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物。 徐易之为两人倒了一杯热茶,将桌上散落的书籍收拾了一下,又拿出了未吃完的奶糖招待两人。 “易之姐姐,你这未免也太寒酸了吧,连个像样的梳妆的地方也没有,难怪平日里也不见你带首饰的。” 第105章 屋子的确有些…… 屋子的确有些简陋, 但也算不上寒酸,(至少徐易之是这样认为的),相比于其他孤身出来打拼的女性来说, 她的日子的确算不上差。 屋子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院子, 有里外两间屋子, 被易之用屏风隔成了三件, 分别做了书房,客厅和卧室。 “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这样话题一转换,果然海棠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 开始拉着徐易之的话谈论了起来, 期间青年一直微笑着倾听着两人谈话, 并偶尔做补充。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的快,其实时间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但海棠就必须离开了。 “不好意思,易之姐姐, 我必须得离开了, 还是回去晚了,妈妈会怪我的。” 徐易之是知道海棠处境的, 所以也没有强留, 只是看着海棠那张稚嫩的脸,以及那双小鹿一般纯真的目光, 心中便忍不住痛。 不管她在心底怎么暗骂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她都无力去改变,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棠不舍的离开。 “易之姐姐, 有时间你一定要记得去看我,一定。” 徐易之答应了,但她心底明白, 那种地方她偶尔去一次可以,却不能常去。 送走海棠之后,徐易之心里有些乱糟糟的,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让她忍不住想骂人。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要么堕落,要么回去。”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她所期望的,她希望每一个她所遇见的人都能够幸福,快乐,而不是堕入深渊。 从报社出来的时候,正是早上七点钟的时候,集市上热闹非凡,街道上还余留这昨夜雨的气息。 两人并行走在燕京清晨的街道上,整个街道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你上次的文章我看过,关于工人权益这一块,你说的很有道理,组织工会是非常有必要的,工人必须团结起来,否则权益很难保证。 对了,我这里有一个研究会,你有兴趣也可以去听一下,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徐易之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我一向不爱掺和这些的,我这个人喜静,吵吵闹闹的头疼。 更何况报社和学校的事就够我忙活了,上次那个学生的事,谢谢你啊!” 徐易之说得事,是一个中学生险些被一个军阀抢占为妾的事,因为这个中学生是她昔日在女校的学生,她必然是要帮这个忙的。 不过她一个人自然是力量有限的,但整个燕京报刊界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抢占民女这种事在任何时代都是无法为人所容忍的。 迫于舆论压力,这个女学生总算是得救了,但徐易之还是不放心。 “没什么,都是应该做的,这样的事只要是个有良心的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孩子只要还在燕京城,这件事就不算真正结束。” “送出国留学,这孩子是个有志向的,她若是真能学得一身本事,也是好的。” 姚文耀愣了一下,虽然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只是钱的问题难以解决。 徐易之仿佛看透了姚文耀心中所想,笑道:“我出钱送她出去,只不过到了国外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了。 其实国外未必就比国内好多少,国弱则民必受欺,国内战争连绵,民不聊生,水生火热; 国外远离故土,先不论这家国之思,单是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再加上国弱,更加不会有人正眼看待。 只怕是受尽冷眼,饱受欺凌。只可怜我辈生于此乱世国弱之际,普天之下,竟无一处可供安息之所。” 姚文耀没有答话,徐易之的这种怨天尤人的想法正是大部分如今觉醒青年的想法。 一方面他们认识到了传统制度对于人性的压迫和整个社会的黑暗腐败,可另一方面他们无力去抗争这个腐朽的世道,只能陷入一直迷惘无助的状态。 “但我相信只要我辈永不言弃,终有一日可使海波太平,重振我炎黄之显赫。” 尽管徐易之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弱小,在这乱世之中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乱世的波涛所吞噬。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姚文耀试着畅想了一下,觉得太过遥远了,就像是天方夜谭,别说是重振汉唐之威,就连国家太平看起来都似乎是痴人说梦。 “当然,我坚信着,或许此生我已无缘再见,但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你未免太乐观了,就我们国家如今这么个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局面,我甚至都要怀疑过不了几年就要分裂成几个了。” “我一直坚信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而那个景象我曾经见过,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此方知梦难寻。” 姚文耀以为这只不过是徐易之的一个梦,所以也没用多说,只是这个梦的确挺令人向往的。 “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在江苏做记者,如今回燕京来,和你提出过一样的观点,我绝对你俩一定和很多话可以说。” “那有时间你给我引荐引荐。” 徐易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而过,两人随意交谈了两句,就各自离开了。 到午后的时候,徐易之本想去找昭兰,不过她午后有课,尚未归来。 到琉璃厂去逛了一趟,买了不少用来画画的宣纸,她本身就是学素描,有一定的绘画功底,后来又跟着师母学过一些国画。 技艺自是不需怀疑的,只是落笔的时候,徐易之并没有画传统的山水枯枝,落笔前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被囚禁的传统女性的形象。 她这样想着,就这样落笔画了下来,在画的途中她其实并不知道是在画什么,脑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驱使着她画下去。 等到结束时,一副缥缈的充满着压抑着的一位被铁链困在牢笼里的,身着传统女性服饰的女性就出现在了图画中。 徐瑶看着这幅图,恍惚间想起,自己前不久去看望静仪时的景象,短短一年,她已不复当年的志气。 眼神中失去了光芒,在交谈的过程中,徐瑶发现两人除了昔日的校园时光,似乎没什么可谈的了。 两人如今的生活相差太远了,徐易之的生活是充实而忙碌的社会事业,而静仪则是无聊而繁琐的家庭生活。 静仪告诉徐易之。 不知为何,明明家中有那么多的仆人,可她还是觉得很累,似乎没有歇脚的时候,而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肚子,虽然没有明说,可她在这样明晃晃的目光中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她觉得自己就行货架上的一件货物一样,被人任意挑选,而挑选的标准就是她的肚子。 这让她忍不住的觉得恶心,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移动的“生育机器”。 她心里明白千百年来都是这样,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该为这个新家尽责,而这份责任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很想逃离这样的环境,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她甚至都觉得那便是对的,逃离“正确”的,走向“错误的”,这样的行动不是一个“疯子”吗? 静仪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可是那世人眼中正确的做法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徐瑶听着静仪的话,默然无语,她知道静仪没有错,可真的没有错吗? 在这样一个世道,所有的“离经叛道”都是一次“殉道者”者的悲鸣,可若是循规蹈矩,就一定会有幸福吗? 徐易之不知道,她没有这样的人生经历,只是身边的一幕幕总是在提醒着她,不是她不去看,这些矛盾就会消失的。 这些尖锐的,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旧秩序”随时都在吞噬着一个有一个新鲜的生命,它们以“血肉为祭品”,享受着千百年来的“人体盛宴”。 徐易之不知道自己这样安稳而平淡的生活还能存续多久,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在明年,她也会成为其中的祭品。 “祭品吗?” 徐易之冷笑着,听起来又像是自嘲。 “祭品就祭品吧,生的希望,死得哀鸣,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昔日我享受着前人血肉铺就的道路,今日以我之血肉,亦是我之大幸。” 虽是这样想着,然而前途的渺茫,终不过是无可奈何后鱼死网破的举措罢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徐易之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宽慰静仪,似乎时间真能是万能的灵药,可以解决一切矛盾与问题。 但很多时候,时间流逝带来的不是问题的解决,而是对于矛盾的麻木,麻木到已经丧失了去探究问题的兴趣了。 徐易之值得安慰了静仪一番,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安慰是如此的无力,但似乎出了言语外,她便做不了什么了。 她不可能鼓励静仪离家,她见过不少勇敢离家少女的悲惨结局,静仪如今的痛苦也并非离家就能解决的,只是一个问题。 一个需要时间和历史来解决的问题。 很多时候,徐易之都会深觉自己的无力,她只能提出问题,指出这个时代的种种不公,却没有能力为为这些迷途的人指一条明路。 愈是清醒,便愈是迷惘,亦愈是痛苦。 徐易之几乎是逃一般的告别了静仪,在静仪面前,她深感自己的卑劣。 她救不了静仪,正如她救不了海棠一样,她只能用虚妄的谎言去欺骗,在欺骗别人的同时也在麻痹着自己。 第106章 静仪死的那天,徐易之…… 静仪死的那天, 徐易之并不在燕京,而是在天津和人商谈杂志发行的事情,虽然事情并不复杂, 却需要她亲自跑一趟。 等回来的时候, 静仪已经在医院离开了, 据说是自杀。 晚上护士来查房的时候, 人还是好好的,还和护士聊天,说了些日常琐事。 等二天发现的时候, 人已经离开了, 尸体都已经凉了, 割腕自杀,鲜血染红了传单,看起来甚是骇人。 徐易之没来得及见静仪最后一面,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静仪的葬礼了。 “你来了。” 昭兰见到匆匆赶来的徐易之, 眼眶红红的, 朝她点点头,说话时带着哽咽声, 抿着嘴, 泪水就落了下来了。 “嗯。” 徐易之点点头,心中也难受的紧, 不管怎么说, 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就这样离开了。 “你说到底是怎么了?静仪……她怎么……怎么可以……” 昭兰捂住嘴, 泪珠一滴接着一滴, 声音也沙哑的紧,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留在燕京, 有一部分就是为了静仪呀! “或许静仪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了吧?” “她有什么问题不能和我说?我们这六年的交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昭兰,你,听说过抑郁症吗?” “?” 昭兰瞪大眼睛看向了徐易之,她不明白徐易之到底在说什么,但看着徐易之眼神空洞的模样,她总觉得徐易之知道些什么。 “一个人的世界若是没有光了,或许只有死亡是唯一的归路了吧!” 徐易之此前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就在看着静仪遗像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一年以来,静仪的点点变化。 “是为情吗?情至深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难道她从未忘记过,可是何至于此!” 徐易之摇摇头,与其说是“情深义重”,她更愿意相信,是因为理想破灭后的茫然无措,以至于丧失了生的希望。 “可我们都不是生活在戏中,难道真的有人会因情自杀吗?难道真有这样痴傻的人嘛?” 昭兰张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在“情”这个一字上,她和易之一向观点不同。 徐易之向往“情”,却从未信任过。 离开葬礼后,昭兰和徐易之谈起来前几个月和静仪见面时的谈话内容,一点点挖掘那段隐秘的绝望的经历。 徐易之一直就知道静仪自婚后并不开心,见过广阔天地的雄鹰被折翼,再怎么着都是难以开心起来的。 但静仪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壮志难酬的抑郁,还有着众多来自现实生活种种压力。 静仪和她的丈夫两人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对于对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感。 故而婚后未及一月她的丈夫就出轨,在这个时代,略微有点名望的人出入窑子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静仪对于这些本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可是当她那只见过几面的丈夫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回家,明目张胆的时候,她还是动怒了。 后来两人开始频繁的吵架,当传统的“贤妻”观念与自己的内心产生冲突的时候,这种折磨绝不是两句话所能够道的明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静仪就没有交心的机会,她的父母不是她的依靠,她的朋友也多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的夫家…… 静仪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变得越发的沉默,也越发的歇斯底里,直到最后她被查出来“梅毒”的时候,她彻底的奔溃了。 “你说什么?梅毒?那不是性病吗?” 昭兰愣了一下,毕竟徐易之说得太过直白,让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这个畜生!” 徐易之咬牙切齿的骂道。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逝者已逝,而生者…… 这个世道一贯如此,她们似乎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们都不曾触及这个社会真正的黑暗。 她们太过普通,太过平凡了,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粒流沙,无论是生,或是死,都激不起半点波澜。 徐易之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就越发意识到个人的渺小,曾经她觉得她可以改变,如今她发现,她似乎也只能随波逐流。 或许从个人的生活来看,她活得其实还是不错的,一方面在学校做老师,一方面兼任杂志社的“总编辑”。 至少在金钱方面她过得是不错的,无衣食之忧,似乎她实现了个人的独立。 比起这个时代很多到燕京谋生的人来说,她已经幸运很多了。 她见到过不少怀才不遇的人,他们有才,可时代却没有太多的机会给予他们。 “我不同意,这样的文章绝不能发表在《燕京女青年》上。” “我觉得可以试一下,如果不行,可以换。” “徐易之,莫非你忘了我们创办杂志的初心?” 昭兰拍着桌子,瞪着徐易之,一双美眸此刻满含怒火,徐易之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一语不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的是一篇稿子,淑贞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很明显她对于稿子也是存疑的。 “淑贞,你说!” “易之,我觉得我们还是慎重考虑吧。” “你们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再这样下去,杂志社一定会垮的,自今年开春以来,杂志社的销量一直在下滑,我怕这样下去我们早晚……” 徐易之没有继续说下去,昭兰和淑贞对视一眼,都明白如今的情况。 其实这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这些年凡事宣传新思想的报刊杂志就少有能够撑到两年的。 无论一开始多么红火,可衰败是无可避免的。 “一定要这样改吗?如果这样做了,我们和那些三流报刊又有什么区别?” 昭兰还是有些不甘心,她是个理想主义者,希望还能够有挽回的余地。 “我试过其他的方法,可效益都没有太大的改观。 我何尝不想为理想而活,可那样太难了,当初学校的誓言,如今还剩下几分?毕竟我们不是活在象牙塔里。 如果报社仅仅是我们几人,就是一直那样下去直到彻底倒闭也是无所谓的。 可如今的报社上下有三四十人,这些人都指靠着报社的工作糊口。 我们有退路,可他们没有。这个时代找一份工作,有多难你们应该知道。” 徐易之是深思之后所做出的决定,这两年的总编辑生涯让她见到了不少,也让她感触颇深。 她一直很钦佩那种为理想而活的人,也曾立志要成为那样的人,可面对生活时,她终究顾虑繁多。 她可以换个马甲肆意的宣泄着对这个时代的不满,如同这个时代的很多不满的青年人一般。 可现实的她终究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方式。 昭兰说她的文风变了,变得没有以前那样锐利了,也没有那么强的批判性了。 她的文风变得平和了不少,以真名发表的文章大多是平淡的带这些生活琐碎怨气的散文或者诗歌。 “非得如此吗?” “至少得试试。” 徐易之平静的说,她拿起那一份写豪门狗血恋爱的稿子,来稿人的文笔实在是算不上有多优秀。 至少在徐易之这样一个既接受了白话文教育又接受文言文熏陶的人来说,这篇白话文小说实在是蹩脚的很。 但胜在故事足够狗血,豪门世家中的小妈和继子的不伦爱恋,中间充斥着在徐易之看来并不怎么露骨的情节。 这样的文章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没有太多的思想性,几个女性之间的明争暗斗,掺杂着豪门虐恋。 好一出狗血大戏。 但这样的文章恰恰是最受欢迎的,没有多少人会明面说自己看这样的书,但销售量证明了一切。 徐易之调查过如今市场上卖的比较好的杂志报刊,多是以花边新闻,或者各种荒诞的传闻充斥期间。 毕竟窥探隐私,捏造是非,传播种种似是而非的“名人趣事”正是大多数人所喜欢的。 没有人会喜欢说教,而那些宣传新思想的报刊杂志,大多由于急切的想要“唤醒”沉睡的国民,而说教气息过重。 当然这两种的受众本就不同,一个面向的是进步的知识分子,但另一个面向的则是庸俗的大众。 很明显,后者的市场更为广阔。 “可是这样水平的,是否太?” “我来润色,修改之后应该能够看得过去。” “试试吧,或许这的确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淑贞听两人争辩了有一会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大赞同,但是让徐易之试试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若是失败了,大不了再改回来。 而且她信易之,凭借着易之对于语言的把控能力,将其润色为一篇文采和丽的艳/情小说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这件事还是勉强施行了起来。 徐易之所谓的润色,其实已经差不多算得上是重写了,因为投稿的人文笔太过直白,近乎口语了。 徐易之不得不在保存大纲的情况下,进行新的撰写,使得整篇文章的可读性大大的增强。 昭兰和淑贞在读过徐易之润色后的文章,都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徐易之如今的文采,温润清丽,既通俗易懂,又不失韵律节奏。 虽然是用白话文进行写作,却因为古典文化的清润而不显得流俗。 毕竟这个时代能阅读的起小说大多也不是普通人,对于这样的读者,对于文章都是有一定审美要求的。 “先试试吧。” 看过徐易之的文章后,昭兰和淑贞都没什么话可说的。 在创新这方面,易之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 第107章 杂志的发行还算成功,…… 杂志的发行还算成功, 为了做好这次改革,徐易之特意去上海和广州做了调查,对于如今社会的各种杂志的发行情况基本上都能够有所了解。 从编辑部出来的时候, 已经有些晚了, 徐瑶笼着风衣, 站在路灯下, 手里还拿着上课的讲义,呼吸着两口新鲜空气。 “哟,小姑娘一个人啊?” 突然有人从背后窜了出来, 徐瑶被吓的一震, 寻着声音看过去, 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衣服破旧,和路边的乞丐差不多。 最主要这人笑得猥琐,紧盯着徐瑶的屁股看, 徐瑶感觉到一股恶寒, 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那人。 “诶!小姑娘这位晚去哪儿?需不需要哥哥送你?” 那人仍旧群追不舍, 徐瑶有些胆怯, 手中的讲义握的更紧了,赶紧快走了两步, 没有理睬。 “诶!别走啊!和哥哥一起回去, 哥哥给你白面馒头吃!” 徐瑶心里直泛恶心, 步伐加快, 不时回头看,那人还追着她,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瑶的精神全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完全没有看路。 “碰!” 徐瑶撞到了一个人,手中的讲义也洒落了一地,来人慌忙道歉,徐瑶这会没心思理会这个,还不时回头看着。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继续坏笑,还有意的抹抹嘴唇,徐瑶心中一片恐惧,原本打算去书斋的也没了心思。 “易之?” 听到有人叫她到名字,徐瑶看了去,是她撞到的那个人,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正在蹲下来帮她收拾稿子。 “你是徐易之吧?我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叔均先生的弟子,你写的文章我看过,写的很棒!” “你是?” 徐瑶有些茫然,她可以肯定这个青年他不曾见过,可是对方清楚的知道她的一切,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 “看什么看!再看小心小爷打你!” 青年煞有其事的冲着流氓挥舞着拳头,流氓见势头不对,连忙跑了,这时徐瑶也收好了散落一地的讲义。 “我姓褚,单名一个敦字,字涵直。燕京大学国学门弟子,如今在《平民日报》担任主编。” 徐瑶的确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不过对方刚刚帮了自己,徐瑶也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的笑着自我介绍。 “徐瑶,字易之,《燕京女青年》的主编。” 褚敦原本伸出手来打算握手,却见徐瑶微微弓腰,笑了笑,想起这位女先生的师从,遂也鞠躬。 “褚先生怎么认出我来的?难不成我们以前见过?” “两年前在长河礼堂,你的那场演讲,关于女性解放的,那时我陪小妹去听了的。那时我在台下,看你讲的激情澎湃、义愤填膺,觉得心中特别痛快。” “哈哈!比不得那些先生,我只是说了我心中的感受罢了,转眼就过去两年了。” “其实这两年你写的文章我一直有看,你写的文章特别有力,可以说将外面那层皮狠狠的刮了下来,直面丑恶的封建礼教。我对于易之可以说心甚向往之。” “你别夸我了,这些年因为这些文章,我被骂的还少么?再加上我也只是步先人后尘,发先人余辉罢了,自己哪有什么真的本事?” 褚敦想着写出那样犀利文章的人必然是个锋芒毕露的人,可是亲眼见到真人时,确实呆愣了。 徐瑶是一个传统和进步混杂在一起的人,一方面,她很欣赏传统文化,甚至对于中华文化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可另一方面,她又在猛烈的抨击着一切封建礼教,将其斥为“割肉的刀子”。 “想什么呢?” “你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你想象中的应该是怎么样?泼妇,拿着刀去砍人,用着脏话去骂人?须知这个时代砍人的未必英雄,骂人的也不见得是贼子。 人性如此,何必分怎么男人、女人,高贵的、卑贱的。错误的就去改正,没路了就去造路,总归人还能被自己困死。” “易之,你这些话是哪里来的?” “跟着先生学的,走,我请你吃宵夜,刚刚真的是谢谢你了。” 褚敦被需要的热情给吓到了,一会儿清冷的像月中嫦娥,一会热情的像西方的女神雅典娜。 两人在路灯下面的路边摊吃着馄饨,徐瑶拿出讲义进行整理,褚敦看着徐瑶熟练整理讲义的模样,很难和刚刚那个惊魂未定的姑娘结合起来。 “燕京晚上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出门干什么?” “本来是打算到溪南胡同讲课去的,没想到碰到到这事了,也是晦气。” “这么晚了,讲课?” “夜课,给工人讲的,晚上也没什么事,就去一下,平日里都和友人一起同去的,今天朋友有事。” “徐老师真的是……”褚敦想了个词“有爱心。” “什么爱心不爱心的,我都快成人人喊打的老鼠了。对了,褚先生,您说您是《平民日报》的编辑,我记得上周《平民日报》刊登了一篇和自梳女有关的文章,您能和我讲讲嘛?” “徐老师也别老叫我您啊您的了,叫我涵直就行,我了也就叫你易之,大家年龄差不多也都别来那套虚的。” “行。” “一会我送你过去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顺便我给你说说自梳女的事。” 徐瑶见到这么爽直的人,也是打心里高兴的,据他说,他虽是文学门的学生,却并没有上过叔均先生的课,他是顾先生的学生。 毕业后就去了《平民日报》做编辑,这两年也会去东奔西走的寻找一些素材,他说自己是记者、编辑一手抓。 “到了。” 所谓的夜校就是一个木屋子,木屋子竟然大多是女工,自五年前开始办工人夜校时起,如今燕京的夜校还真不少。 有学生组织的,有老师组织的,大多是这个时代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愿意用这微薄的希望去点亮那一点点火星。 “徐老师。” “同学们都到了。” 徐瑶拿出怀里夹着的讲义让人分了下去,褚敦注意到讲义上是诗经上的一首诗,《氓》。 “怎么会给工友选这个?” 褚敦有些奇怪,夜校大多不过是教工友学几个字,可像这样的正式讲课的确实是少有,也不能说没有。 可他想不通徐瑶选这篇文章有什么意义?一旁古诗,对于这些工友来说,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屋子里上课的不止有徐瑶一个老师,还有中学的其他两位老师,一男一女,是夫妻,也是先进的知识青年。 直到徐瑶开始讲课,旁听的褚敦才明白为什么徐瑶会选这首诗,她要的不是学生能认识其中的字,而是要这群自幼被礼教所束缚的人觉醒。 早在几千年前,先人就教导了后人,身为女子当自立,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无论是父亲、丈夫、子女,没有人能够值得一辈子依靠。 徐瑶并没有引经据典,甚至都没有按照经学来解释这首诗,她讲的很浅显,没有背后的引申,这就是一个姑娘被辜负的故事。 她告诉这些被礼教所残害的姑娘们,原来那些压迫她们都东西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有着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是人的压迫。 “你讲的很棒!怎么会想到这首诗的?” “以前上学时课文中就有这一篇课文,如今我想将这首诗送给她们。” 走在回去的路上,褚敦才了解到原来这些工友有的是纺织工人,有的甚至是浆洗的工人,有的是伺候人的丫头,甚至还有□□。 “我们女校不在乎学生的身份,既然愿意来学习,我们都是欢迎的。” 徐瑶向褚敦介绍,这个夜校一共分为三个班,一个班是教那些大字不识的,一个是有一定基础,但需要看懂账本、合同类的实用类,最后就是女性思想解放的。 三个班九个老师,其中有四个是附属中学的老师,还有一个是北阳师范大学的大学生,两个是女子师范的大学生,两个是燕京大学附属中学的中学生。 三个老师轮着来,不过这些人大多有自己的事,每周最多只能来三次,徐瑶也只能是抽空来。 她是《燕京女青年》的主编,又是女子附属中学的老师,同时还在这夜校做老师,本身就恨不得一小时分成三个小时用。 “易之,有兴趣给我们《平民日报》投稿吗?” “这恐怕不行,我这还欠着我们编辑两篇稿子了,最近脑子里是真没货了。” 徐瑶笑着说,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交流着彼此的观点,说得大多是一些琐事。 “易之,明天有时间吗?我想邀请你去看电影。” 徐瑶愣了一下,看电影?虽然她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放松了,倒真的很想去放松一下,不过一想到报社的事,就头疼。 “明天怕是不行,最新一期的报纸要发刊了,我这真腾不出时间。估计得等下一次了。” “那好吧。” 褚敦有些失望,对于徐易之他可是久闻其名,徐易之在燕京编辑界可是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 所办的报刊素来以激进而闻名的,颇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架势,所登载的报刊那可是新派旧派的一起骂。 不过在这种表面的激进混乱中,也可以看出这份报刊还是比较中立的,很多时候都是对事不对人。 《燕京女青年》虽以促进女性思想觉醒为办报宗旨,但报纸中也会有一些古诗文赏析一类的内容,或者是一些传统文化小知识普及类的小版块。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等我忙过这阵子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褚敦点点头,笑着答应道: “好。” 第108章 “你先回去吧,这么晚…… “你先回去吧, 这么晚了。” “我等你进去了再走。” 褚敦看着徐瑶,脸微微的红了,好在昏暗的路灯下, 看不分明, 徐瑶笑了笑, 也不推辞, 转身进了旅店,冲褚敦挥挥手,让他回去。 褚敦看着徐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笑了, 觉得今天这一晚上倒也不算虚度, 虽然失了友人的约。 “涵直,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路上遇见一位朋友。” “朋友?你刚从上海回来,有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肯定是男的啊,依着涵直那个脾气, 难道还能是女的?” “别打岔, 涵直说说,谁呀?” “《燕京女青年》的徐易之。” 褚敦用着平静的话回答着两位损友的调侃, 心里还在回想着刚刚在路上的谈话, 却没注意到对面好友喷过来的水,一时间迎面碰到了。 “徐易之?” “那个小魔女?” 姚文耀和徐易之合作的最多, 自然也最熟悉, 听到褚敦见过徐易之后, 哈哈笑起来。 “我之前还向易之介绍过你, 没想到你二人倒是先见着面了,如何?” “涵直,我可警告你, 这位密斯徐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招惹上她了,以后可就麻烦了。” “此话何意?” 褚敦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姚文耀笑着给了那人一拳,然后向褚敦笑着解释说: “别听他们浑说,密斯徐我瞧着就很不错,就是在婚姻观念这方面激进了些,其他的都无伤大雅,而且她是个不婚主义者。” 褚敦点点头,接着又问了姚文耀许多关于徐易之的事情,从他的嘴里了解了不少徐易之救济危困的事情。 “北郊的那个救济院就是她之前组织办的,如今虽然主事的不是她了,可她仍旧会过看完那些孩子。 此外还经常参与维权,帮助弱小,和我们一起报社一起破获过多起社会事件,比如上次那个慈善款被挪用的案子……” 褚敦听着姚文耀的介绍,不由得心里感佩道: “她真是个热心的人。” “是啊,只可惜至今尚是孤身一人。” “姚文耀,你可没说完吧?除了这些外,她可还出入风尘场所呢!” “啊?不会吧?会不会是谣传?我看易之不像是……” 褚敦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人,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正气凛然的人,看着不像是会堕落的人呀! “呵!亲眼见到的,难道还会出错不成?你也不想想看,徐易之心系的那些社会事业,哪项不需要钱?” “闭嘴!涵直,这件事我也不好说,但我可以想你保证密斯徐绝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褚敦点点头,心里升起了一股好奇心,他自是不会相信那些留言的,可是他也很好奇,密斯徐为什么会去那样的地方呢? 此刻的徐易之正在查看门房送来的便条,原来是海棠傍晚来过了,邀她近几日有时间前去授课。 对于海棠的邀请,徐易之自是不愿意拒绝的,从心底里来说,对于海棠授课一事,她是矛盾的。 毕竟这个时代愈是清醒,便愈是痛苦,更何况是处在那种境地的海棠,可是她也不愿海棠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怀着矛盾的心情,徐易之计划着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推算着什么时间可以去海棠哪儿去一趟。 对于去海棠那儿会产生的流言蜚语,她是知道的,却也是不会惧怕的。 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最不好恐惧的,更何况那些批评她行为的言论报刊向来都只会被她扔进垃圾桶。 书架上的书堆得很整齐,有古今各种文学的集子,还有一些文学理论的书,除了专业书之外,便是一些古典小说。 书架上出现最多的是武侠小说和神魔小说,充满着江湖的浪漫和瑰丽的想象,褚敦一下子愣在原地。 这里杂书简直和他心中的书架一模一样,同样对着江湖侠义有着无限的向往,同样对神仙之间的典故着迷。 目光从书架移到窗台,窗台下方有着一方书桌,书桌上是文房四宝,此外还有着基本词集。 褚敦不自觉的坐到了书桌前的凳子上,正好桌上的宣纸铺开着,上面的墨水还没有干,褚敦知道这种行为很是不礼貌,但还是情不自禁的看了两眼。 只是两眼,便彻底的吸引住了,宣纸上是一首词,填的《虞美人》,词风清空自然,颇有姜夔的遗风。 正在这时,徐易之端着茶走了进来,见褚敦正在看自己写的词令,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随便填的,让你见笑了。” “不!你写的很好,为什么不发表呢?这样空灵的词风,真的可以说是少有的了。” “不过是一时玩笑所做,见不得人的。” 褚敦以为徐易之说有所顾虑,看着徐易之的脸,无比认真的正色道: “易之,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不应该被旧的思想给束缚住了。” 徐易之被褚敦盯着看,脸有些发烫,将茶递给了褚敦,收拾起了书桌,低着头不去看褚敦。 “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有些东西是只属于自己的,不属于其他人,也算是我的一点儿私心。 你知道我的,既然选择了报社的评论员,就不是因为传统的女子作品不能示人的原因。只是有些文字具有社会性,而另外一些则属于自己。” 褚敦点点头,很是赞同徐易之的话,又看了一眼她填的词,心中被触动,原来真的可以因为一段文字而心心相知。 “你喜欢姜夔的词?” “也算不上多喜欢,以前比较喜欢易安先生的词,后来眼见着山河破碎,便对姜夔的词感触颇深。” “说来我也喜欢《白石词》,尧章先生词风空灵,是以前的词人所没有的。” 两人说起竟喜欢共同的诗人、词人、侠客,越聊越起兴,两人面对面而做,有着说不完的话。 “这是我以前填的词,有些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有些则是偶有所感。” 褚敦翻起了笔记本,里面确实有着不少意境不错的诗词,褚敦越看越是心有感触。 这个时代还能够用坚持用格律进行创作的人并不多了,特别是一些年轻人更愿意写一些格律并没什么要求的。 “传统的格律虽使少了些自由,却亦有一种别样的美,我倒觉得这种形式应该保留才是。” “带着镣铐跳舞,需要舞者有着高超的技巧。” 两人相视一笑,说起了诗歌的一个发展历程,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未曾停歇,两人一边说着,壶里的茶水也渐渐尽了。 “雨停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徐易之起身推开窗一看,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梨花被春雨打的,有些萎靡。 “这会天也黑了,我也该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你刚刚说你住在久民巷,我回头去拜访你好不好?” “你若是真的愿意,我去报社接你。” 徐易之将褚敦送走后,看着院中的梨花,忽然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感觉了。 她与褚敦见面不多,却一见如故,早些时候听文耀提起褚敦时,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惊才艳艳者实在有限。 如今交谈之后才发现,原来真有人能与她神交久矣,从诗词歌赋,到时事政治,两人诸多观点皆不谋而合。 喜欢同一个词人,收藏同一个画家的画,最喜欢的文是同一篇,甚至连文学观点都不谋而合,实在是幸甚至哉。 果然,几天后徐瑶如约去拜访褚敦,褚敦居所甚是简陋,屋子里除了一个钢架窗,一处写字的桌椅外,便只剩下满屋子的书。 “你这未免太简陋了些。” 褚敦为易之倒了一杯白开水,笑道: “你可别嫌弃,我这可只有这个。” “若是为了口腹之欲,我又何必来拜访你呢?当年东坡居士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褚先生是宁可居陋室,不可日无书。” 看着这满屋子的书,徐易之的眼神有些微热,她是真的喜爱这种身处书籍中的氛围,平日有时间也会去琉璃厂淘一些旧书。 “易之可是谬赞了,我可不敢自比东坡居士。” 徐易之来到书架前,信步闲逛着,是不是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来翻阅。 和她书架上几乎全是文学类的书籍不同,褚墩的书有些杂,除了传统的古典书籍外,还有着不少时兴的杂志和国外的一些小说。 其中大半易之都是看过的,看着十分眼熟,心中隐隐有几分心动,心有灵犀想来也不过如此。 “这个是赫尔巴特的《人间喜剧》?你这竟然有英文原版的?我找了许久都没消息,少言说在上海替我找一部,可这么久了都没什么消息。” “这个是在国外留学的朋友带给我的,其实国外有着不少故事精彩的小说,易之若是有兴趣,何不试着将这些翻译过来,为我国读者所知。”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可没这个本事,我英语可是差的很。” “琴南先生不也不识外国语言,照样翻译了诸多精彩的作品。” “你拿我和琴南先生做比,无疑是高看我了。不瞒你说,我最近接了一个活,替人翻译《诗经》。” “翻译《诗经》?《诗经》有什么好翻译的?” 褚敦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看着徐易之的眼神满满的求知欲。 “这你可就不懂了,如今不是流行白话文吗?有些人不耐烦去看原版的《诗经》《楚辞》集注,只想看白话版的,通俗易懂最好不过。” “原来如此,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古文翻译就如同这外文翻译一样,都讲求一个信达雅。” “易之,你要不来我们报社吧?” “不去。” “为什么?” “惜命。” “……”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你可以用笔名嘛。” 看着褚墩期待的眼神,徐易之到底不忍拒绝,沉默篇片刻,算是答应了。 第109章 “午后有时间吗?去西…… “午后有时间吗?去西巷不?听说那里新开了一个湘菜馆子。” 徐易之整理着桌上刚刚才送过来的稿子, 伸着懒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 站起身来, 活动活动久坐的手脚, 嘴里却是拒绝的干脆。 “不了, 一会还得去火车站接人, 下午估计就不回社里,有什么事放那,我回来再说吧。” 昭兰点点头, 整理着呢子大衣的衣领, 转而去寻找社里其他中午不回家吃饭的人了, 搭个伴去吃饭。 徐易之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毛衣和一条碎花裙子,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搭上了一辆去火车站方向的电车。 中途换了一次乘, 到火车站的时候, 徐易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估计人暂时也不会到, 便找了一个小摊,吃了一碗馄饨。 吃完后结账, 就在月台上等了一会, 按照火车站的时间来算, 应该是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到的, 但是火车晚点是常事。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点半,三点, 四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火车还没来,徐易之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人到底会不会来了。 徐易之告诉自己,最多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无论如何,她都该离开了。 燕京的晚上可不安全,更何况她一个女生,而且五点半后,也没用回去的电车了,她可不想在火车站冻一晚上。 这时,她一直等到火车终于来了,上下车的人群拥挤着,一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徐易之一时也没找到她来接的人。 等人群稀少些,徐易之才终于能够看清人的脸,用目光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正奇怪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易之姐!” 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目测大概一米七高的少年提着一口黑色的皮箱,站在人群中极为亮眼。 “赵浩?” 徐易之有些不大敢认眼前这个少年,这才两三年没见,没想到这人一下子便窜的挺快的。 “易之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好了,别贫了,你这次来燕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家里怎么样了?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之前如梅来信里什么都没说?” 徐易之一面整理着床铺,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易之姐,你别问了,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徐易之正在塞枕芯的手顿了一下,惊讶的“啊”了一声,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表情太过吃惊了些,换了语气,尽量显得平和。 “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吗?老师和你如梅姨知道你来燕京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 赵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低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沉思什么,接着抬起头,目光简单的恳求着。 “易之姐,暂时不要告诉我爹,我来燕京的事,好吗?” 徐易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行。” “如果易之姐不答应的话,我就只能告辞了。” 说着赵浩提着皮箱就要离开,徐易之被赵浩弄得有些头疼,却还是只能答应了他的请求,她总不能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计较。 这个时代,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大晚上出去,无疑一块肥羊肉掉进了狼群。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赵浩,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正在这时,传来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徐易之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气又是无奈,一询问,就知道这孩子饿了一天了。 徐易之瞪了赵浩一眼,说: “等着。” 过来一会就端来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上面还卧了两个蛋。 赵浩看着热气腾腾的面,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诚心的道谢。 “谢谢易之姐!” “别说了,吃吧,吃饱了,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坐了一天的火车,也累了。” “易之姐,你真的不会告诉爹吧?” “你先吃你的吧,不管怎样,你都不该这样不管不顾的离家出走,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家里人该有多着急呀! 这兵荒马乱,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你爸妈怎么办?” 赵浩也有些愧疚,徐易之也不理他的反应,继续说: “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嘛,青春期叛逆,觉得家里人管你管得多,再加上现在社会上到处都在说‘出走’,去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能理解,毕竟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可是赵浩,你不一样,老师不是腐朽古板的人,他的脾气是暴躁了些,但并不是不通情理。 再加上一大家子十几口老小都压在他身上,他必须得担起一个大家族的重担,有些时候,你觉得他是封建大家长,可你也得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得自由的。 你如果真有什么想法,可以沟通,一次不行,就两次,别离家出走。” “我不是没说我的想法,可易之姐,你也知道,就我爹那脾气,他能等我说完吗?哪次不是刚起了一个头,就劈头盖脸的开始骂了。” 徐易之收拾赵浩吃完的碗筷,对于这对父子,无奈的摇摇头。 “你俩脾气都爆,一言不合就得吵起来。” 收拾好了后,徐易之给赵浩拿来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说吧,到底在因为什么事?” “易之姐,我想报考燕京大学。” “这不是好事吗?” 徐易之原本还挺高兴的,可转念一想,若真的是为了学业,老师和赵浩两人远远闹不到要出走的地步,这怕这孩子还什么瞒着她了。 正打算问个究竟,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赵浩自告奋勇的去开门,就见到门口站着两个看起来有些书生气的二十多岁的青年。 “你是谁?” “你们找谁?” 问话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徐易之正在整理床铺的手听到说话的声音,对着院子里大声喊道: “进来吧!” 赵浩好奇的打量眼前的两人,一人穿着工装裤,白色的衬衫;另外一个则一身灰色的长衫,两人的衣服都不是新的,至少有五成旧了,但穿在身上都显得有股子精气神。 “喝茶。” 徐瑶又倒了两杯茶,添了些瓜子茶点,然后就坐了下来,为几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后,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 “调查的怎么样了?” “难,对了,我这有份材料,需要委托你帮忙写篇文章,同时还出篇漫画吧,到时候一起发表,笔名你自己定。” “上次那篇怎么样?” “反响不错,到底是图画的形式更具有宣传的效果,不过,一篇怕是不够。” 徐易之沉默片刻,不知道想些什么,又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赵浩,心里叹了口气,对着赵浩说: “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燕京城逛逛,这几年,燕京城又增了几处好玩的地方。” 赵浩听出来易之姐这是有意要避开他,虽然很好奇易之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赵浩离开了,几人才开始谈正事。 “面粉厂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还在调查中,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在兴寿胡同不是办了个学堂,里面我记得有个小武,他哥哥就在面粉厂工作,如果能将人约出来,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徐易之犹豫了片刻,没有马上答应。 “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不瞒你们,小武那孩子已经有半个月没来学堂了,这件事恐怕我帮不了你们。” “嗯……既然这样的话,那算了,我们另想办法。 刚刚说的稿子的事,别忘了。” “稿子大概什么时候要?” “你尽快吧!打铁还需趁热。” 事情都说完了,两人也便告辞了。 等人离开了,徐瑶打开了卧室的台灯,抽出几张稿纸便画了起来,首先是在废弃的报纸打了几副草稿。 她本身就是学素描的,后又跟着师母学过国画,对于构图,她也算是颇为熟悉的。 用漫画的形式进行宣传,是褚敦提出来的,之前易之一直有随手图画习惯,也根据文章内容画过几副插画,也没有想过要用于于杂志。 她们报社有专门聘请的画师,画师是与她同校校友,是婉推荐的,擅长工笔画,原本只是作为杂志的插画师。 但因为构图精美,甚至最后出了专门的图画周边,销量一直不错,在绘画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与徐易之不同,景霞出生国画世家,本身就擅长国画,有特意进大学深造过,国画功底深厚。 徐易之虽然也自幼学画,但与出生世家的还是有明显区别,而且她比较擅长板绘,而且是动漫平面人物。 这使她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原本绘画不过是她的消遣,但褚敦给了她一个非常有用的建议。 她虽然不擅长单副图画的精美,但她擅长漫画式故事情节的表达,这完全得益于她前世漫画看到多。 “我给老师写了份信,告诉了他们你来燕京的消息。” “易之姐!” “先别恼,你这次离家出走,家里着急,老师给我写了信,今天才到的,你先自己看一下。” “父亲同意了?” 赵浩有些惊讶,原本还以为会经过好一番艰苦卓绝斗争的,不想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 “先别高兴的太早,信里说,如果你考不上的话,你可就回不了家了。” 徐易之毫不留情的给赵浩泼冷水,赵浩却完全不在意,笑呵呵的说: “难道易之姐会觉得我会失败吗?” “……” 对于这孩子的自信,徐易之一时间竟无话可说,果然学霸的世界不是她能够理解的。 “你打算考什么专业?” “物理。” “……” 徐易之本以为赵浩会选择他比较擅长的中文,毕竟有着家学渊源的赵浩选择文学无疑是容易的。 “你很有勇气。” 徐易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这样夸赞了一句。 “易之姐,你放心,我绝不是心血来潮,我喜欢物理,而且我也相信着我们的国家需要着,一个国家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思想的解放,也在于科技的发展。 洋务运动是失败了,但我认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没错,如今我们的国家孱弱,需要我们向西方学习,可终有一天,我们得建立起自己独立的科技,人也罢,国家也好,不可能永远亦步亦趋的跟在别人的身后。 我只希望等到有一天,我们的国家和平了,也会有自己的科技之树,一个强国,应该是思想、科技各方面的强大。” 徐易之没想到赵浩会有这样一番见解,这个一直以来都在埋头读书的少年,并非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有着自己的理想。 一个振兴祖国,希望祖国强大的理想。 “有理想!易之姐为你而骄傲。” 第110章 赵浩在易之的安排下…… 赵浩在易之的安排下开始了潜心的备考, 而他也终于如他所愿考取了理想的学校。 第二年的时候赵浩转到了临近的学校攻读物理,两年后,赴美国留学, 直到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后归国, 后在光华大学任教。 “你要走?” 徐易之震惊的看着昭兰, 一开始听说时的惊讶也渐渐平静下来, 看着窗外,不解的问: “为什么?” “易之,我要结婚了。” “?可我记得没错的话, 他根本就没有解除婚约吧?” 昭兰低垂这眉眼陷入了沉默, 易之见状就什么都明白了, 起身将炉火上烧水壶取下,冲泡了一壶茶水。 “你……想好了?” “嗯。易之,我早晚都是会走的。” “你若是为了你的人生事业,亦或是因为家庭, 我都是祝福的, 可唯独为了他,我是不愿意的。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但静仪的前车之鉴你不要忘了。 如果真的,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幸福,我希望你不要委屈了你自己, 离开并没有那么可怕。” 虽然心里有很多不舍, 但徐易之还是选择笑着祝福, 正好这天晚上, 报社的人基本上都在。 在几个板块的内容基本上都确定之后,徐易之叫停了大家的工作。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不过好在, 我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杂志转型成功,这全是在座所有人的功劳。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我请大家这周末去游艺园。” 徐易之送昭兰离开火车站的时候,天正在下雪,月台上冷冷清清的,人很少。 自毕业后,两人在燕京一同办报,经历了两次停刊,报刊改革……同甘共苦,历经种种,可谓挚友亦不为过。 “到苏州后安稳下来记得给我写信,我等放假了就去看你。” “嗯,对了,白薇姐估计要回国了,我之前和白薇姐联系过,如果报社缺人的话,可以请白薇姐过来帮忙。” “好。你记得到了给我写信,有什么事也不要瞒我。” “好。” 送昭兰离开后,易之去了琉璃厂逛了一会,因为天色渐晚,燕京的夜间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安全,她便悻悻回去了。 报刊的事依旧忙碌。 白薇回来的消息是周霞告诉她的,白薇回来首先就去拜访了周先生,徐易之也是在先生那儿见到白薇的。 先生那儿常年都有青年去,徐易之也是常去拜访的,两人初见的时候彼此都有些惊讶。 “易之?” 握手之后,白薇忽然来了一句,“你真漂亮!” “啊?谢谢!白薇姐也很好看。” 短暂的惊讶后,徐易之淡定的道谢,也顺口夸赞了白薇一句,白薇笑了笑。 尽管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已经能够熟稔的交谈着彼此对于文学,对于人生,对于世界的看法。 “易之,你那个杂志办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销量又有新的突破了,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徐易之只是大概介绍一下杂志的概况,改革之后,杂志的受众很明显较之前扩大了不少,甚至还收到了不少交流的信件。 从先生家出来后,两人又约着去游艺园玩了一圈。 “什么?明先生跑了?” 徐易之是万万没想到白薇回国还有这一层渊源,不由得扶额叹了一口气, “我说白薇姐,你也未免太恋爱脑了吧!为了男人连学位证书都不要了?那可是你当初拼了性命也要去的学校啊!” 白薇听着徐易之的责怪,只是含着笑,一双眼睛充满了怜爱,摸着徐易之的头,笑道: “易之,你没经过恋爱,不知道那时何等的甜蜜,又是何等的折磨人。的确,读书曾是我拼尽全力所追求的,可爱情也是我应该去守护的。 易之,你是知道我曾经的经历,我从未体会过恋爱的甜蜜,曾经我觉得爱情是我此生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直到遇见了他…… 易之,你之前不是也鼓励我吗?勇敢的去追爱,你说过,每个人都值得被爱,我很感激你曾经的鼓励。” “可如今我只想穿回去抽自己两耳光,早知道他那么渣,我就不撮合了。” 易之沮丧的说,她是真的心疼白薇姐,她的白薇姐那么好,温柔而又坚强,是值得拥有幸福,而不应该被伤害的。 白薇看出了易之眼中的自责,怜爱的拉起了易之的手,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用发自肺腑的声音说: “易之,你听着,没有人会怪你,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我该感激你,是你让我获得了被人关心在乎的感觉。 可是易之,人总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而接受他,爱他,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爱他,就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更何况,就算我放弃了,不还有你吗?你愿意接受我吗?” “当然,白薇姐,你愿意来我们杂志社,是我们的荣幸,只是白薇姐,我们杂志社很小,我担心会委屈了你,毕竟你可是有名的才女啊!” 易之听说白薇愿意来杂志社时,眼睛都放光,同时她在心底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护着白薇姐,不会再让她受伤害了。 “只是易之,在正式上任之前,我恐怕还得去杭州一趟。” “杭州?为什么?” 徐易之不解的问。 白薇却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天际,似是在追忆遥远的记忆,亦或是在遥望天边的那人。 “我听说……他……可能在杭州。他有肺病,之前他曾说过如果回国的话,就会去杭州养病的。” “白薇姐,这样躲着你的人,对你早就没有了爱意,就算有,也未免太没了担当了些。” 见易之为自己义愤填膺,似乎被辜负的人是易之自己一般,白薇由衷的笑了,尽管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那种心连心的感觉却是长久的通信所建立起来的。 果然,易之和她想象的性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了,那么激进,那么热烈,那么真情,她若是待人好,一定是将整颗心都给了对方吧。 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徐易之的青睐呢?毕竟她是如此的真挚而固执啊!恐怕只有真心人才能入她的眼吧。 白薇忍不住的想,她是如此欣赏这样的徐易之,却又如此羡慕这样恣意绽放的青春是她不曾拥有的。 “易之,你在国内人缘广,你也帮我找找吧。不管最后还能不能在一起,好歹也该给我一个答复不是吗?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总得明明白白说清楚才是,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躲着,到底不成样子,若是他想分手,我也是不会纠缠他的。” 徐易之转念一想,白薇说得有理,边答应了下来。 白薇没在燕京停留几天,边匆匆去了杭州。 平淡的生活依旧,可在这平静之下却早已激起了惊涛骇浪,只是陷入忙碌了徐易之无从察觉。 或者说她察觉了,却只能随波而流。 徐易之是在傍晚时分去看望海棠的,此时的胡同里还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见有女性登门,不少人拿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徐易之。 这不是一个良家女子该来的地方。 “易之姐,你来了,咳咳!” 海棠披着褂子半躺在床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微微蹙眉,不染胭脂,却有着病似西子的怯弱,直觉让人心生怜爱。 “怎么一月不见,便病的这样厉害了?” 徐易之心疼的倒了杯水递给咳嗽的海棠,海棠撑起身子,就着易之的手喝了两口,就摆摆手倒在了床上。 徐易之见海棠病势沉重,便将她的被子拢了拢,坐在海棠的床边,摸了摸海棠的额头,发现有些烫,眼里的关切是分明的。 海棠原本毫无希望的心,在触及到易之关切的目光后,心中一篇感动,她很感激易之那没有鄙夷的,出自真心的关心。 自病的这些日子,她也算见识到了人情冷暖,昔日的恩客也不过是最开始几日的探望,久而便没了身影。 虽说她早便知道要她这样的身份去寻求真心,是一件何等荒谬的事,可少女的情怀,对于那些赞美,她到底还是当真了。 “你姆妈呢?难道没有给你请大夫?” “我这病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不过是前两天闹的厉害。” “不管是不是老毛病,总归要去医院看看才是正经,就算不去医院,请个大夫来家里看也是一样的。” 海棠被这关切的话触动了,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易之有些懵,不知道是那句话说错了,只好安慰着。 “徐小姐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地方,大夫是不愿意来的,更何况请大夫也要钱呐,我们哪里来的钱?” 小武突然进来,替默默流着泪的海棠回答,语气中满是怨恨和嘲讽。 易之听了觉得这话很是扎心,看着海棠,只怕小武的话触动了海棠的伤心处,忙道: “若是为了钱的事,海棠,你若是愿意,我送你到医院去。” 小武看了易之一眼,心里很是诧异,那些海棠的恩客都不愿意做的事,眼前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却打算做。 海棠从枕头下拿出手帕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抽泣着拒绝了,看着小武的眼神有些忌惮。 易之知道小武是姆妈的侦探,专来盯着她们的,看着小武贼眉鼠眼的模样,易之也觉得很不舒服。 “小武,你出去给我们买些糕点吧,至于多得钱,你自己收着吧。” 易之找了个借口将小武支开,再来询问海棠的真实想法。 “易之姐,我这病怕是不会好了,就算是好了,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是不愿再过了的。” 易之没想到海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一下,想劝慰海棠,却又不知从哪里劝慰起。 “易之姐,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道我们女子是没有活路的,与其在这肮脏的地方挨日子,倒不如干脆些,早些了断的好。 我知道易之姐想说什么,可是姆妈不会轻易放人的,我亲眼见到过梨芸姐姐的结果,梨芸姐姐遇到了能为她赎身的良人,可哪有如何,高昂是赎金又有几个人拿得出来?” 第111章 “像我们这样的人,好…… “像我们这样的人, 好一点的也是做姨太太,差一点的,连尸首都不知道仍在什么地方。 易之姐, 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海棠说着又落下泪来, 徐易之听着海棠的这一番剖白, 心中是五味杂陈。 “对不起。” 徐易之不知为何, 她觉得自己需要向海棠道歉,若她与海棠素昧平生倒也罢了,可她毕竟与之还有些交情, 眼看着对方陷入困境, 却无能为力, 作为朋友,她真地觉得很是抱歉。 “易之姐,这不能怪你,要怨就怨这不公的世道。易之姐, 我真的很感激你, 也很羡慕你,我看过你写的文章, 写得真好, 女子应该走出家门,也应该有职业, 不被人轻视的职业, 去自力更生, 自己养活自己。 只可惜这样美好的事不属于我, 像我们这样的人,本就是没有路的,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我们是没有自由的。 易之姐,我真的很感激你教我读书识字,是你让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你知道吗?就在半个月前,我们这个院子就死了两个人,一个死的时候才十四岁,因为不愿意接客被活活打死了,一个因为染病死得时候全身溃烂。 我想我的结局大概不会比这好多少,做我们这行的,过了二十便不值钱了,而在这之后,等待我们的,恐怕和那些下等的地方好不了多少。 既然未来可以预知的是多么可怕,我想不如就让自己停留在这最美好的时候吧。” 徐易之听着这些话,看着海棠从眼底透露出的决心与释然,想起了初见海棠时的稚嫩与天真,那时候的海棠还不会去考虑未来的种种,对于当下的快乐是很在意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教海棠读书识字,读书明理,本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可是对于一个身处绝境的人来说,让她看清楚现实不是另一种残忍吗? 她让海棠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却无法帮助她改变处境,作为一个风尘中的人,她被逼着接客,迎合那些下流的、恶俗的喜好,对于海棠来说不是一种不负责任吗? 从海棠处离开后,徐易之径直去了报社,褚墩来找易之拿稿子时看到她的闷闷不乐,便问了几句。 徐易之将自己的困惑对褚墩讲了出来。 “易之,你不用为此自责,这本就不是凭你一人能够解决的问题,真正错了的是这个社会。 易之,我们的国家病了,很早以前就病了,我们现在需要为我们的祖国治病,治病是一件很艰难、很痛苦的事,那会需要很大的牺牲。 我们不能期望一下子就能过让社会好起来虽然新文化运动已经过去了,但思想解放却还只是个开始,就算我们真的尽我们的力量,让诸如海棠一样的姑娘醒了过来,也不过是愈加痛苦罢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所做的一切就算毫无意义的,如果没有一开始的尝试,没有一开始的痛苦,就不会有之后一点点的改变。我们必须承认觉醒是痛苦的,也必须承认觉醒之后无路可走是悲哀的。 但正因为没有路,我们才要去创造一条路,一条可以供人通行的路。” 徐易之被褚敦的话感动了,当她看见褚敦坚定目光的时候,她便知道,向这样的痛苦,褚敦绝对也经历过,不过更为远大而坚定的理想让他坚持下来了。 海棠是一个月后去世的,去世前一个礼拜,她还去看望过,并无论如何都劝她去医院。 然而她卧病已久,甚是凄凉,昔日恩客盈门者了了,病榻左右,已无照顾的人,她素日积蓄,早已被姆妈搜刮殆尽,如此还要日日受那不堪地辱骂。 易之去看望的时候遇到过几次,也曾替海棠分辨过几句,但都被海棠阻止了,她已心存了必死的心,对于这些琐碎反倒是淡然了。 “我很感激你还能来看我,只是我这身子熬不了几天了。这些日子一直劳你破费了,只是我一直气运不佳,这份恩情怕是难有机会报答了。” “你别想那么多,只安心养病就是。” “易之姐,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海棠没有说,易之也不再追问,深陷泥潭的人有着太多的遗憾,徐易之只能尽可能多的尽一份朋友之情吧。 海棠死后,之前海棠的几位恩客拼凑了几十块钱,买了一副薄棺材,就草草下葬了。 “易之,我打算离开燕京。” 在订正完稿子后,褚敦突然说,徐易之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褚敦,褚敦解释说: “如今南方正在发生着如火如荼的变化,易之,作为青年,我不愿袖手旁观,我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徐易之知道南方正在发生的变化,也知道褚敦的心思,他想有一番作为,活着说他一直说一位进步青年,这样难逢的机遇,他是不愿错过的。 “嗯。什么时候出发?” “易之,你也去吧!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个时代,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去创造你说的那个祖国的。” 徐易之心中明白南下的褚敦一定会经历一次惨烈的失败,但她不能说,她也知道此刻她无论说什么,这个充满着正义感与热情的青年,都是不会信的。 “涵直,我……我就不去了,而且我觉得南方的形式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易之,我承认此刻我对于南方的事还存在着许多美好想象的成分,可是我们难道不应该浪漫一点,乐观一些吗? 是的,我们的理想遭遇了很多挫折,这让你畏惧了,是吗?可是我们也做成功了许多事情。 我们帮助工人维权,我们报道贪污受贿,我们筹建育婴堂,我们帮助过很多弱小的、走投无路的人……你看,只要我们做,不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吗? 易之,我不害怕失败,我甚至不畏惧死亡,若是真的为了理想而死亡,这将是极为浪漫的事。” 徐易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褚敦,甚至她都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来说服他留在燕京。 她不可能让一个热血青年的血液冷却,她不可能让一个有理想的青年不去追逐他的光,即使那光是虚假的。 徐易之面对褚敦热烈的邀请,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毫无疑问,她被褚敦的语言给打动了。 对于追求理想的浪漫,那是多么美丽的图景。 褚敦已经定下了南下的时间,他虽然很期盼能与徐易之一起同行,这个易之让他赞赏的,被他视为理想中伴侣的人。 但他不可能为了徐易之而停下追逐理想的步伐,他有理想,那是一个崇高的,五彩斑斓的美好的世界,那个世界比爱情更为的迷人。 送褚敦离开的时候,徐易之郑重的交给他一封信,并告诉褚敦,信中有她的答案。 当褚敦终于挤上拥挤的火车,告别送行的友人,安稳地坐在车厢的时候,他怀着激动的心打开了徐易之给他的信。 在他的想象中,徐易之一定和他怀着一样的心,毕竟她是那么进步,热情、正义,她一定也愿意为了理想而奋斗的。 但是信中的内容让他大失所望,易之拒绝了他。 “涵直,我很赞赏你追逐理想的勇气,但很抱歉,我不能与你同行了,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写这份信并非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事实上我也知道我的行为是多么的令人不耻,但这的确就是我的选择。 我不想那杂志社的理由那搪塞你,因为我知道这个看起来正大光明的理由背后是多么卑劣的逃避。 所以我不打算对我的行为寻找任何理由,我承认这是我的懦弱,我知道我在害怕,实在害怕死亡吗?或许是的。但我想生死无常,对于我这种孤身只影的人来说,死亡却并不可怕。 我想我的懦弱是对于失败的恐惧吧,尽管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是如此的不识时务,但我仍然要向你表明我的观点。 我认为我们的理想尚未到可以结果的之后,我们前进的道路上还有着许多的困难,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都将阻挠着我们。 你必须要知道,有时候看不见的刀剑比看得见的更加锋利,朋友背叛的匕首也比敌人的刺刀更具有杀伤力。 涵直,你是一位优秀的青年,这样的你应该有着更好的人生。 但请你相信,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看完徐易之的信,褚敦有些沮丧,徐易之的有些话他并不是很明白,他能从心中感受到徐易之的顾忌,但他又不能明确的知道徐易之究竟在害怕什么。 尽管对于徐易之的决定,褚敦多少有些失落,但新的环境中,他遇见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友人,而这些人将成为他真正的同伴。 在送走褚敦之后,徐易之又陆续送走了不少昔日的朋友,短短两年的时间,在整个燕京,她已没有了多少熟悉的旧友了。 整个国家都在发生着变化,许多有志青年都离开燕京,前往了一个新的充满火的地方,正如当年众多青年聚集在燕京一般。 《燕京女青年》到底走到了尽头,徐易之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五年的时间,在整个燕京城,这样寿命的杂志也不多。 她应该高兴才是,只是临了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失落,这里是她事业最开始的地方,却只能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 徐易之到底还是离开了燕京,这两年来,有不少友人都邀请过她去南方,都被她拒绝了。 提起行李箱走到车站的那一刻,再回头看一眼这座城市,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年,度过了最有激情的青春岁月。 第112章 静茹没想到会在上海见…… 静茹没想到会在上海见到徐易之, 在舞场的喧闹中,徐易之并没有注视着那些热情跳动着的青年男女。 这是窝在沙发的一角,平静的, 郁闷的, 无视着身边的一切, 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也有人来邀她跳一直探戈,被她完全的无视掉了。 “嗨!好久不见!” 静茹要了一杯汽水坐到了徐易之的对面,挑起眉, 露出妩媚的, 激情的, 富有年轻活力的气息。 “嗯?” 徐易之稍微抬起了头,做得笔直了些,但看起来精神还是有些萎靡。 “两年不见了,你还好吗?怎么来上海了?” “还不错。” 很明显徐易之回答的很敷衍, 但静茹完全不在意, 自顾自的说起来。 “三年了,易之, 你还在坚持你的独身主义吗?” “嗯。”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样坚持的, 就算没有婚姻,也可以有恋爱的, 浪漫, 才应该是我们所追求的。” “浪漫?爱情?你小说看多了吧?” “实话告诉你, 易之,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看书,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有什么用?只会说枯燥和乏味, 一点意思都没有。 易之,我喜欢热烈,来自身体内激发的热情,易之,这是个浪漫的时代,也是个幻灭的时代,我只要享乐,只要现在。” 徐易之瞪着眼睛看着静茹,眼中满是不解,她还记得两年前的静茹,是那么的热情、活泼,对生活充满希望。 那时的静茹绝不是现在这样,她那时候谈的最多的是未来,是变革,她曾如此的相信未来,以至于可以完全忽视脚下的困境。 “你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任谁看见自己今日还活蹦乱跳的朋友第二天就尸体挂在城头,都无法再保持以前的心境吧?” 徐易之沉默了,她知道这两年的变化,特别是最近的这一年,短短一年,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呢?我给你写过信,但没消息,北平的朋友说你离开了,你到底去哪儿了?难不成你也……可是当初邀请你的时候,你百般推诿。” “陪着白薇姐去皖中了。” “皖中地区?那你报纸呢?不办了?” “转让给别人了。” “其实我一直挺佩服你的,每次你都能准确预判形式,不像我们,当初一腔热血,谁知道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呢?” 两人都沉默着,徐易之的目光有些复杂,一时之间,脑海中涌现出来了过去种种,许久,才说: “在时代洪流中的我们本就身不由己,幸而你还活着。”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想有时间去拜访你。” “青年旅社。” “……你和少言……” 静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下去。 “回上海的事,我还没通知他,暂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最近局势紧张,杂志,我想暂时是不会再办了的。” 静茹点点头,两人聊了许久的旧事。 “密斯张,今晚怎么不见你的舞姿呀?” 两人正喝着汽水时,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打着发蜡,看起来油头粉面的青年弓腰邀请静茹跳舞。 “这位小姐以前没见过,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请您共舞一曲。” “我不会跳舞。” 徐易之拒绝的干脆,她没什么心情跳舞。 静茹也看出了徐易之的心情郁闷,便邀请她到自己的处所去坐一会,正好两人可以聊会天 易之第一次登门拜访静茹时,的确被屋子里的凌乱给吓到了,在她记忆中的静茹,是个做事井井有条,精明能干的形象。 如今的静茹较之以前的确更为摩登了,但以前那种“生”的气息却消失不在了,虽然她依旧是如此的靓丽,甚至比以前更为迷人,但这一切给易之的感觉,就如同即将颓谢的牡丹,虽然艳丽异常,却已是穷途末路。 “欢迎!屋子里乱的很,你随便坐吧。” 徐易之看见桌子上散乱的对着各种杂物,有着红艳的丝巾,散乱的碎纸,包装精美的化妆品,挽头发的丝带,甚至还有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我最近香水刚好用完了,应该不至于是香水的味道。” 易之在桌上寻觅着香味的来源,最终发现味道来源于一个黄色的小方纸盒,美丽的惹眼,打开盒盖,里面是三支玻璃管,里面都装着白色的小小的粉片。 “这是什么?药吗?包装的这么精美。” 正问着,忽然瞥见盒子上有几个英文字母Neolides-H.B,这个名称,易之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印象。 “避孕药。” “……你这药未免放得太随便了些。” 静茹笑了笑,没在意,将窗帘拉上了,便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和徐易之说话,丰满光润的女性□□散发着女性的幽香。 | “易之,你接下来了?打算怎么办?” 徐易之没有观看裸体的癖好,转过头去,老实答道: “还没想好,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去好好静心想想。” 静茹换衣服的速度很迅速,此刻她已经换了一件淡青色夹紫花的荷兰布的衣裳,懒懒地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看着徐易之。 “易之,我们打算组织一个社,你是有经验的,加入我们吧?” 徐易之看着静茹,不知道她是在认真的还是玩笑的。 “社?什么社?什么主张?” “这个还没想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社是动的,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都无事可做,而且很多事我都是不愿做的,似乎什么都不满意。 易之,我也想闭门读书,可我们都是热血的青年,我们不愿将这个世界让给那些魑魅魍魉,可是我们却无事可做。 易之,这个时代女子找工作太难了,我们受过新式教育,不愿意再受家庭的束缚,可社会并没有接纳我们。 是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做不了大官老爷,可也无法去做土匪强盗,我们不愿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这个世界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多少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不过是这个时代的‘多余者’。 所以我们只能尽力去挥洒青春,今天参加个同学会,明天参加个舞会,我们跳舞,我们欢笑,我们恋爱,我们亲吻,可我们仍旧是孤独的。 易之,我们需要一个社,一个可以有事做的社,至少不会让我们看起来那么多余。” 徐易之陷入了沉默,这些年,她见过社,这些社大都命短的可怕,一个社需要着相同或相似的理念,可人的思想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易之,我知道一个社是需要宣言的,到时候我们会办杂志,会团结那些和我们志向相同的人,那是我们将不会再孤独。你认为呢?” “静茹,我赞扬你的勇气,但请允许我,还没有做好参与一个社团的准备。至于你所说的孤独,我认为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每个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何必强求认同呢?而且静茹,我是不太赞同你这种游戏的人生的生活方式,你应该去寻找一些有意义的事做。” 静茹丝毫不意外徐易之的评论,易之是个趋向保守的人,她怎么可能赞同她如今这种颓废的生活方式了。 但易之是理解的,在亲眼目睹了惨烈的失败后,她便能理解如同静茹一般都青年了。 浮夸的青年,幻灭的理想,既想成就一番事业,又被社会的黑暗给阻拦了道路;既想沉沦的享受,又饱受着向上良心的折磨。 这边是这个时代的青年所患的病,痛苦而又彷徨,清醒而又沉沦。 徐易之看着静茹,失败的打击,道路的迷茫,她这次经历惨烈失败后的逃离,到底是要寻找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是如今静茹这样的青年每日糊里糊涂的浪费光阴了?还是从新开始。 可是她所做的真的有意义吗? 徐易之经不住想到了,那些清醒之后无路可走的可怜人,他们或者在绝望中自杀,或者走向了沉沦,亦或是被社会所绞杀。 大多时候率先觉醒并非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将面临着最大的困难。 “好吧,易之,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可是易之,这次我再见你,你变了许多,你曾经的激情呢?你的理想呢? 易之,即使你不说,从你的神情,我也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失败。但是我相信,我所认识的徐易之,是绝不会就此绝望的,你只是暂时的倦了。 易之,你要相信人生的路不止一条,你和我们不同,你是可以沉下心来做事的,你是个实用主义者。” 静茹虽然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条出路,她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在浪费她的青春与生命,清醒的走向堕落。 但她明白徐易之不是那种可以清醒的沉沦的人,她很早就清醒的认识到了我们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但那时的她没有放弃。 如今她不过是暂时被现实的打击蒙蔽了眼睛,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是知道,徐易之是不会沉沦的,与其堕落,徐易之更愿意死亡。 所以她要开解徐易之,她不愿这个曾经的热血的青年走向死亡,不愿沉沦,便只能死亡。 所以她需要振作。 静茹的话让她获益许多,回到处所后,她在纸上写下下了: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自请今日起,当重振勇气。” 可决心容易,事情到底纷杂。 回到上海后,她还是先去拜访了几位故人。 第113章 徐易之花费了两个月的…… 徐易之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 将自己之前写得部分文章整理出来,与上海良裕书局签订合约,发表出来。 这一整理才发现这些年来, 自己发表的文章着实不少, 光在《燕京女青年》上就有着: 《女青年会与民主》;《家庭妇女与宪政运动》;《学生生活和民主》;《供献给职业妇女的一点意见和希望》;《妇女将饰的我见》;《文化运动与废娼运动》;《文化运动与女子运动》;《当扩充女子的职业》等 其中的很多文章的写作背景, 她仍记忆犹新, 就比如《文化运动与废娼运动》,就是写于海棠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因为海棠的离世,她深入调查了当时燕京城部分暗娼和明娼的情况, 属实给这个来自光明世界的人大吃一惊。 她想过这些可怜女性生活的悲惨, 却未曾想过却是如此凄惨。 因为深入了解, 她参与到了当时的废娼运动中,但因为声音微小,阻力很大,很快声音就被湮灭了。 又比如《妇女将饰的我见》这篇文章则写于《燕京女青年》刚刚改变风格的时期, 当时又很多女性给报社写信, 向报社倾诉烦恼。 当时虽然趋于表现女性曲线的服饰已经出现在一些商店,但碍于传统风俗和世人的侧目, 一些爱美的女性虽然心中愿意, 却不敢满足渴望。 再加上当时社会上的保守势力也对于那些从上海、广州等地传来的摩登服饰批判否定,认为这是有违纲常伦理的。 于是当时的她便写下了这篇文章作为对保守势力的反驳。 其中有很多文章是关于妇女的, 大多是由她的生活经验所发, 正因为她见到太多女性出走后, 无路可走的局面, 她才认为社会有责任为女性提供更多的职位。 一篇篇文章读下来,徐易之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曾经挥洒青春的那些岁月,颇为感慨。 整理完后, 徐易之为之定名为《春了集》,算作是一篇杂文集子,里面有一部分也是曾经产生过影响力的集子。 正好在整理的这两个月,徐易之最终决定了自己将来所要做得事。 静茹听到徐易之接下来的打算时,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教育?易之,想不到你竟会选择这样的事业。” “怎么了?” “只是这个词实在太冷僻了些,你既然要从事教育,那么你是打算进学校教书吗?” “不!我打算创办学校。这一年来,在皖中地区,我发现不少地区因为教育的缺乏,而在整个时代洪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难道你以为教育可以改变这个社会吗?” 静茹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徐易之,很明显她自己是不信的,但她想知道徐易之的答案,毕竟曾经的徐易之就对教育失望过。 “我不觉得单某一方面就可以实现我的理想,但我觉得只有做过才知道值不值。” 徐易之是在一次散步时遇见静茹的,她正和一个陌生男子走在一处,徐易之看着可疑,第二天便去拜访了。 “易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那就是我。” 徐易之一下子被堵住了,当她意识到她的好友竟然会走上那样一条道路的时候,竟说不清是气愤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怔怔之后,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 “易之,我有使用自己身体的自由,这个自由并不会妨碍你,所以我有想怎样就怎样的权利。” “可是……” 徐易之想反驳,但此刻的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了。 “易之,你有高远的理想,可你不能妨碍我去追求我的自由,我愿就此堕落。易之,你要明白一个女子最为快意的事,便是玩弄一个骄傲的男子,使他匍匐在你的脚下,然后再将他踢走。” “不!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你说得表面上的确有着令人信服的理由。可是静茹,这样的行为于你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你放心,我并非要用旧道德来约束你,也不是要用贞操的观念来驯服你,我只想告诉你,若是因为真爱,便是付出生命,又有什么可惜的了,可若是贪图□□的享乐,那便是不该了。” “易之,你说得没错。现在有两条路,一条道路貌似光明,可它充满险阻,每一步都鲜血淋漓,另一条是深渊,可它舒服,又物质和□□的享乐。 我想两样都要,可我也知道太贪心的人很可能会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愿舍弃□□的享乐。 更为重要的是所谓的理想人生,理想信念,理想恋爱都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儿。我如今是什么都不会信了,但求人生的快意罢了。” 徐易之不知道为什么静茹会这样说,张嘴问了句,“是什么让你丧失了希望。” “三个月前我离开上海,去了武汉,原以为我将重拾我曾经的理想,我的朋友也是这样鼓励我的。 可是那里也并不如我想的那般美好,理想的破灭不过是瞬息的事情。 易之,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 静茹像是忽然想起了怎么,盯着徐易之,目光是那样的沉痛和悲哀。 徐易之不明所以的问了句。 “什么?” “褚敦死了。” 徐易之愣了很久,她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褚敦了,当当年在燕京一起办报的情形此刻浮现在眼前,清晰得很。 她知道褚敦的选择,也知道这个决定背后必然会付出的鲜血代价,但真正听闻他的死讯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死的?” “不太清楚,我是在郊外乱葬岗见到他的尸首的,他是在前一天去给学生上课时失踪的,第二天再找到时就只剩下尸首了。 死得突然,但被谁杀的,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毕竟褚敦的信仰你是知道的,而且当时正值多事之秋。” “嗯。” 徐易之的脑子此刻一直在嗡嗡地响,这个消息是意料之中的,却又如此的令人意外。 “静茹,我想在办教育前,先去全国考察一番。” 徐易之就这样的再次出发离开了上海,她开始深入到了很多地方去调查各地的教育情况,了解了不少教育弊端。 直到两年后回到上海,由此写下《民间基础教育学之研究》一书,书中记录了自己这两年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徐易之由此也开始了自己的办学道路,因为实地考察,而易之决定将自己的重心放在基础教育这一部分。 此刻她找到了之前一起工作过的白薇,徐易之找到白薇的时候,她正在养病。 这两年来,因为感情问题,她与那位诗人一直分分合合,最后,虽然诗人答应与白薇走入婚姻,可是终于还是在结婚前一天失踪了。 失踪和,白薇才发现自己身染了梅毒。 徐易之找到白薇时,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徐易之来找自己,心里也很惊讶,毕竟两人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见徐易之拉她创业,白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想,她的确需要事业。 而少言在经过几年地奋斗后,终于成为了上海颇有影响力的实业家了,此刻的他正想要办一些公益性的社会事业。 与徐易之一拍即合,两人一个人出资金,一个人出人脉,由此开始了创业道路。 最开始过程并不顺利,学校没有生源,徐易之通过到各地临近小学去进行宣传,最终在开学时凑齐了一个班的学生。 至于学校老师也是她亲自安排。 最开始的稀碎困难之后,接着倒也顺遂了起来,再加上有强大的资金支持。 很快徐易之便在自己曾经考察的不少地方都建立起了学校,这些学校有的是和当地乡绅合作,有的是政府支持…… 在这个期间,徐易之也发表了不少具有针对性的文章。 《平民教育之真谛》;《做教师应该怎样?》;《庶民之学校》;《职业教育和文化教育》;《家庭与教育》;《小学生中之惩奖问题》;《中小学毕业生升学就业问题的商榷》;《中小学兼办民众教育计划》等 而这样美好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三年后,受经济危机影响,少言破产了。 因为徐易之的学校大多是由少言的资金支持的,因此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被转让给了其他人,更多的则是与其他学校合并了。 “你打算怎么办?” 破产之后,少言便离开了上海,前往了华北地区,他觉得在那里,他能找到他的价值,事实上,在他离开后的第一年,徐易之便受到了一份信。 少言殉职了。 好在少言生前并无拖累,他的妻早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便离婚了,此后他也没有再婚。 这些年来,他将他所挣的钱都用来于了慈善事业,还有一部分用来买股票。 只可惜“做空”的他输得很惨,再加上经济危机,以及官僚资本的侵蚀,纵使他们联合了不少实业家,终究力量微小。 受到信的时候,徐易之还在上海,这一年来风云变化,北方山河破碎,蛮夷侵我国土。 徐易之组织人将不少典籍运往西南地区,但个人力量微小,结果如何,很难预料。 而她也查出了身患肺结核,恐怕也是时日无多,友人多主张她在上海养病,并多认为,倭寇并不会入侵上海。 但徐易之心知肚明,强烈要求继续转移,并带病亲自互送了两批,直到最后身体不支,无法远行。 最终在上海沦为孤岛的时候,徐易之因病去世,享年三十七岁,死前身边无一亲近之人。 应逝者要求,死后骨灰尽皆抛洒至扬子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