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回溯 作者:二月竹 简介: 正文已完结! 徐回周4岁母亲自杀,5岁父亲自杀,所有人避他如蛇蝎,没人愿意收养他。 进了孤儿院,他认识了四个小男孩,他们愿意和他做朋友。 没多久其他小男孩陆续被领养,只他永远留在了孤儿院。 高中徐回周和他们重逢了,高考成绩出来,他是理科市状元,四人相约旅游为他庆祝。 却不知这趟旅游是为他精心定制的死亡之旅。 深山老林,徐回周被推下山崖。 四个好友带回了他的遗书,他们痛哭流涕,“他遗传了父母的精神病基因。” 徐回周在崖底渡过了地狱般的日子,最终活了下来。 只是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还成为了一个不再存在的“死人”。 徐回周发誓。 他们施加给他的伤害,他以后定会加倍还回去。 十年后,徐回周回来了。 当年四人,此时一个“嫁”入豪门陆家,满世界做慈善;一个大明星,拥有无数粉丝;一个大公司老板,生活滋润;一个著名心理医生,德高望重。 机场大屏上,大明星在演唱会上挥泪表白,“陆溯,我准备好结婚了,你呢?” —— 陆溯第一次见到徐回周,先看见的,是他右脚踝纹的那朵小玫瑰。 肤如月色的男人,百人狂欢声中,光裸双脚躺在车顶微微喘息。 那朵玫瑰随他呼吸起舞,在月光下鲜活又有生命力。 再见徐回周,是他奶奶病重,他三叔带回徐回周,满脸喜气,“他是我在外的亲儿子,徐回周!” 按辈分,他得叫他,三哥。 小剧场: 深夜无人的游泳池,陆溯拉徐回周下水,“要勾引我,就贯彻到底。” 徐回周笑了,“你知道的,我是骗子。” 陆溯靠近,“贿赂我,我帮你兜底。” 水花激起,浸得徐回周脚踝的玫瑰越发艳丽动人。 后来,徐回周告诉陆溯,那不是玫瑰,是彼岸花。 他穿过彼岸花,从地狱回来了。 阅读指南—— 背景架空,文内法律体制为剧情服务,同性可婚。 主角没有任何血缘、法律上关系。 +he。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爽文 复仇虐渣 逆袭 万人迷 钓系 第1章 001 ◎他叫徐回周。◎ 回溯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七日前,我市五名高中生进入边境交界的原始山脉探险,其中一人失踪,同行的四名友人带回他的遗书,疑是遗传性抑郁症自杀。据悉,此高中生乃我市今年理科状元……” —— 七日前。 人迹罕至的崖底,连鸟叫都消失了,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连月光与风都隔绝在外。 无尽浓郁的黑暗里,永远弥漫着腐烂落叶味、苔藓的腥味,今夜却多出几丝刺鼻新鲜的血腥味。 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躺在腐叶堆里。 他花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没摔死。 他双眼被血糊住了睁不开,全身碾碎了一样动弹不得,右脚踝被利物刮破了,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长裤被血染透了,紧紧黏着他皮肤。 死亡甚至会比现在好受。 右手失去知觉,少年左手的食指微微动着,试图找手机,又很快想到,纵然手机没摔坏,这座横跨两国地界的山脉,进山便失去了信号,他现在只能等待朋友的救援。 高考结束,他和四名好友出来毕业旅游,他们五人幼年在孤儿院相识,高中再重逢,说是朋友,也是他的亲人,他们发现他不见,会很快找到他。 一直混沌的脑海此时剧痛无比,思绪反而清明了。 他梳理着掉下来的记忆。 他们进山脉几天几夜,今天终于到达目的地。 晚上十点左右,他洗漱完回帐篷休息,一张纸条从口袋掉出来。 “等他们入睡,去白天发现那片野花海见面,有事谈。” 留字条的人换了手写字,但写字习惯没改,他知道是谁。 深山老林的晚上温度低,他翻出冲锋衣穿好,拿过书包。 书包装着他给四个好友准备的礼物。为买这几样礼物,高考完他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在送外卖,也正因为送外卖,才撞见了这名好友的秘密。 约他应该是要谈那个秘密。 他取出一盒巧克力放进口袋。约他的好友喜欢白巧,这盒白巧只巴掌大小,却花了他一周的工资,是论克卖。 其他帐篷相继熄灯了,他刚要动身,突然涌出一阵猛烈的渴意,估计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他今天格外口渴,白天就喝了三壶水。 水壶几乎是满的,他全喝光了,没一会儿,他悄悄离开了帐篷。 纸条写的野花海是一大片血红彼岸花,白天他们还在那儿合影了。 夜空美到窒息,星月交辉,照在微摆的彼岸花海里,仿佛有星光在浮动跳跃,他右手随着挥动。 他热爱画画,以前没条件学,都是自娱自乐,他已经规划好,等进大学就报班学画。 待他虚空画完一副月下彼岸花海,好友还是未到。 他看向来路,幽深黑暗,完全看不清,不知是否在彼岸花海待太久,他的头变得奇重,还无比眼晕恶心,晚餐的压缩饼干仿佛在他胃里无限膨胀,顶得他难受想吐。 得找空旷之处吹风。 刚出花海,视野越发昏暗模糊,几乎看不见了,混沌的脑海依稀记得附近有断崖,他停住没有再走,后背却突然撞到了什么,再次醒来,就是现在的崖底。 …… 梳理完记忆,少年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睡着,睡着了便是死亡,他要坚持到朋友来救他。] 为了不睡死,他一次一次试着睁眼,终于在凝固的血中撕开了一条眼缝。 黑暗的崖底静到极致,也比山上冷太多,他能清晰感到身体温度在快速流失。 “1、2、3……” 他在心里计着数,一方面能转移注意力,不那么怕冷,一方面能记住时间。 “129,130……” “2300,2301……” “35199。” 微弱的光亮出现在视野,身体早已失去知觉,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疼,干裂的青白嘴唇,缓慢张开,“35200……” 快十小时了。 少年依旧怀抱希望,深山森林崎岖无路,要找到崖底肯定需要一段时间。 伤口都凝固不再流血了,没有食物水源,只要保持清醒,他还能再坚持两三天,足够等待救援。 少年睁眼望着又暗下去的头顶,边祈祷这片区域没有猛兽毒虫出没,边继续计数。 “35230……” …… “180000。” 头顶又一次变成黑暗,世界静到没出现过脚步声。 不幸的是,没人来。 幸运的是,毒虫猛兽也没来。 少年呼吸渐弱,他脑袋痛得厉害,像一个在不断往里充气的气球,越涨越大,边缘也越发稀薄。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彼岸花虽有毒,但他并未触碰误食,闻太久或许会头晕眼花,却也不会导致他那般眩晕恶心。 以及夹杂在彼岸花香里的,不属于大自然的香味。 那股香气他白天闻到过,那时他身边,只有他的四名好友。 当时彼岸花海里还有其他人! 他掉下山不是意外…… 支撑少年的那股求生的希望,被无情冰冷的戳破了。 他清楚知道,他等不到救援了。 能等到的,只有死亡。 他的好友、亲人,希望他死。 身体早脱水到极致,眼睛却还是会流泪,混合着血不断钻进少年嘴里,像极了他幼时,两次进太平间闻到的味道。 越发模糊的视野,母亲上吊的衣柜,父亲握着划过脖颈的菜刀纷纷出现,它们全流出鲜血,从黑暗里铺天盖地砸下来,糊满了他整张脸。 世界从黑变成了鲜红,那个以为被他深藏起来的幼年自己,哭喊着、清晰着、绝望地跑向他。 打开的衣柜,女人挂在红色的丝巾上,双眼平静望着他,眼眸却再无生气了。 他哭叫着抱紧妈妈,想要妈妈的身体温暖起来,男人这时冲进屋用力扯过他,眼球浑浊,满是怒张的血丝,张口便是作呕的酒臭,“你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他哭喊着告诉爸爸,妈妈变凉了,男人却发狂着扇他耳光,“不准哭!我不会哭,我的儿子也不会哭!” 爸爸在撒谎。 他会哭。 酒醒后他抱着妈妈,哭着不放手,来了好多人都无法从他手里抢出妈妈。 可他再不敢在爸爸面前哭了。 爸爸不喜欢他哭,哭了会打掉他的牙,很多颗牙,会流非常多的血,他厌恶血的味道。 一年后,当鲜血掉进他眼睛,他只是从爸爸怀里挣脱去拿碘伏。 他5岁了,知道流血要擦碘伏。 他捧着碘伏跑回来,爸爸没看他,抱着妈妈的照片在哭又在笑,这一次,刀尖顺滑划过脖颈最薄的皮肤。 无声着,瀑布一样的血溅射出来,模糊了他的整张脸。 …… “我妈不让我和他玩,他克死了他爸妈!是灾星!” “大家别跟他玩!我爸说他爸妈是自杀的疯子,他是小疯子,会杀了我们的!” “这小孩是吓傻了吗?他爸死了一滴泪没流。” “你搬来时间短不清楚,不是亲爸!他是他妈出轨生的。” “啊?不会吧!那么漂亮温柔的女人,我再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女人能安分得了?男的又瘸又丑,要是亲生,他小孩哪会那么健全漂亮!这话我只告诉你,连我家那死男人,要模样没模样,要钱没钱,她还抛媚眼呢。” …… 年幼的他在不同亲戚手里辗转,家里房子卖掉后,他最后一次被送走,这次叫曙光之家,终于有四个男孩朝他伸了手。 “我们愿意做你朋友!” 他们五人在孤儿院里结拜了,他年龄排第四,从此他有了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只是终于也都离开了。 那四只伸向他的手,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少年眼皮到底落下了,坠入另一种黑暗。 他知道他快死了,平静绝望地等待最后的死亡。 “别睡。” 身体越来越凉,弥留之际,耳畔乍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随后少年的手被包裹住,温暖的热度驱散了他的寒冷。 有人来了! “坚持住,我会陪着你。” 少年想要回答,他坚持不住了,他两天没吃东西,又饿又渴,然而早已无力开口。 那人却知道他的想法,“你忘了?你口袋里有巧克力。” 少年唯一能动的左手,试了很久,试了无数次,依旧解不开口袋扣。 他真没有力气了。 求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颗纽扣,他还是抓不到。 就像他短暂的一生,从来都无法抓住过什么。 少年意识即将停止,就在这时,周遭猛然狂暴,这片沉睡的原始森林,顷刻间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动静,冰凉砸到少年脸上。 然后他听到了。 “别放弃,看,下雨了。” 雨…… 水? 带着森林、泥土气息的液体源源不断钻进干涸的嘴唇,少年体内涌出对活着的极度渴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睁开了一点点眼缝。 上空隐约显出了光亮,周围没有任何人,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然后他看见了—— 暴雨如闪亮的光柱,穿过树林,呼啸着砸到他脸上。 每一块皮肤都被滂沱暴雨砸得生疼,少年却迫切张开嘴、张大嘴,拼命、大口喝着雨水。 活着。 他要活着! 他一定要活着! 千方百计活下去! 他想活! 大雪降临前一天,少年终于看见了人影,他们说着他不懂的语言,在他们的惊呼声中,他放心晕了。 睡了漫长的时间,再次醒来,在一个温暖的小诊所。 柴火滋滋燃烧着。 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看手机,发现他醒了,惊喜着放下手机说了一句话,和他晕倒前听见的语言一样。 他轻轻摇头,小女孩眨眨眼,就比划了一个手势跑走了。 少年在床头看到了他的东西—— 一堆裹紧的纸团子。 纸团里有桉树叶,松明子,药草,花椒粒,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白巧克力。 一把多功能折叠刀。 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 一部摔坏的手机。 他目光挪开,望向小女孩放下的手机,手肘抵住床,吃力撑起上半身,把手机抓到了手里。 手机没设置密码,他点开屏幕,今天是12月22日,旋即他点开网页。 搜不到。 他的学号在学校官网显示错误,孤儿院的编号、他的身份证也全显示注销。 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全被抹掉了。 他又输入别的关键字,翻许久终于找到唯一一条。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七日前,我市五名高中生进入边境交界的原始山脉探险,其中一人失踪,同行的四名友人带回他的遗书,疑是遗传性抑郁症自杀。据悉,此高中生乃我市今年理科状元……” 几个月前的视频,一分钟不到的插播,很快换到了下一条新闻。 “今早九点,在我市XX路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 少年浓黑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在森林待过的125天里,每分每秒都在猜测凶手,现在终于只剩下一个答案—— 他被四个“亲人”杀死了。 他们最清楚他没有遗传病,没有抑郁症,但他们全认可了那份遗书,还快速抹掉了他的所有信息。 无论是他们合谋害死他伪造遗书,还是其中一个是凶手,伪造遗书另外三人没揭穿,结果都是他们共同认证了他的死亡。 仅仅是他发现了他们四人各自的秘密? 少年眼底涌动出迷惘、痛苦、失望、仇恨…… 此时血管流动着的血,比他在崖底遇到蛇,被蛇缠紧脖子时更要阴冷。 屋外响起脚步声,少年盯着干净的被褥,眸光最后只剩坚毅。 他有了决定——不能报警。 那四人有亲人朋友,有经纪公司和靠山,如果报警,他无凭无据,非但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还会让自己再次陷于危险中。 他不能冒险,他要忍,在有完全的自保能力前,绝不能被他们发现他还活着。 少年删掉浏览记录,将手机放回原处,下一瞬,气喘吁吁的女人推开了房门。 女人是这个边陲小镇唯一会外语的大学生,也是唯一的医生。 小女孩指着少年和女人说了几句,女人进屋先将桌上手机收进口袋,这是小镇唯一的手机。 女人望向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年。 诊所没找到合适衣服,只能给他套上一件不知哪位病人留下的背心,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擦过的皮肤瘆人的白,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他的右肩胛处,还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蓝色心型胎记。 女人有非常多问题想问。 比如他为何会在原始森林,他待了多久?他整条右腿几乎没见一块完整的肉,有几处甚至裸露出森白腿骨,他是如何活下来,活着走出了原始森林? 实在太不可思议,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护林人也难以办到! 女人先试探着用了汉语,“你是华国人吗?” 少年抬头,脸颊全凹进了骨头,眼形狭长,几乎到了太阳穴,一双纯黑瞳仁却大到惊人,说他是人,更像一具皮裹着的骷髅。 他缓缓点头。 女人面露惊喜,“我去华国留过学!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到妈妈的姓氏,徐。 他125天没有说话,声带像是加了一把粗砺的沙子。 这一刻开始,他叫—— “徐回周。” 第2章 002 ◎回国。◎ “徐先生,欢迎登机。” 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说着流利汉语,微笑着递回护照。 她余光快速瞥过男人的出生日期。 199X年12月22日。 才28岁就那么有钱了!先前就听同事闲聊,这趟飞华国的航班,有个特殊乘客买了多张头等舱机票,原来他这么年轻。 头等舱登机口与普通舱隔着几排栏杆,这时旁边传来响亮童音。 “Beautiful Vampire!” 小男孩嗓门大得出奇,排队乘客纷纷看向男人。 削瘦挺拔的身体包裹在银灰色西装里,男人黑发浓密,戴着一副银丝眼镜,肤色剔透苍白,薄唇削薄,却分外红润,下颌线清晰分明,棱角同他衬衫领口一样锐利。 烈日透过落地大玻璃照他身上,40度高温,他也不见丝毫热气。 的确像是电影里的漂亮吸血鬼。 年轻妈妈脸色涨红,赶紧弯腰捂住小孩嘴巴,忐忑望着徐回周。 镜片之下,徐回周漆黑瞳孔深邃不见底,极具东方古典美的丹凤眼有着凌厉的冷漠。 只是下一秒,他掏出手帕抵住嘴唇,低低咳了两声,瞬间消融了非人感,他收回手帕向年轻妈妈友好颔首,迈腿进了廊桥。 头等舱有三排座位,两侧是单座,中间是双座,徐回周买了右侧靠窗的所有位置和中间的前三排座位。 徐回周选的座位是靠窗第二个座位,半包围的座位有一定私密性,从中间第四排位置,能看到半个后脑勺。 放下随身包落座,徐回周掏出了手帕,雪白绢布上有几丝淡红色,他若无其事对折,这次低低咳嗽了好一阵才停止。 手帕装回小口袋,手机再次震动。 有三条新简讯。 徐回周先点开饲养员发来的视频—— 一只蓝陨石边牧坐在绿草地,它毛发顺滑发亮,乖顺望着镜头,一只眼睛如海水般发蓝,一只黑到纯净。 旁白是饲养员的声音,“徐先生,这段时间我会照顾好daylight,您安顿好了,我会亲自送它回华国跟您团聚,祝您起落平安!” daylight也冲着镜头叫了几声,祝福他的主人起落平安。 医生的聊天框露出几个字:[只剩六个月,您……] 徐回周略过医生,点开了最后一条:[回周,起飞了吗,是明晚七点落地吧?我来接你。] 徐回周没回,划开运行后台,点开了华国最火的社交媒体平台。 热搜第一是#沈屿澈十周年演唱洒泪求婚#,第二是#陆溯是谁#。 阳光透过窗户落到徐回周手上,修长,剔透到能看清皮肤下细长蓝色血管,指甲修剪得圆滑干净,透出淡淡的冻肉色。 他从随身包拿出耳机盒,翻开取出一只蓝牙耳机挂在右耳,随后点开了#陆溯是谁#。 热门是一条视频,转发评论点赞均破了百万。 视频里,沈屿澈刚结束了一场演唱会,眼睫被汗泪混合着打湿,他双眼通红,握紧镶满蓝钻的话筒,朝着镜头高声告白—— “陆溯,我准备好结婚了,你呢?” 十年过去,沈屿澈五官长开了,模样更加精致,加上红气养人,如今他是国内最红的大明星,举手投足皆是阳光耀眼,毫无阴霾。 再不是那个在曙光之家,会半夜光脚跑来找他,哭着缠着要跟他一起睡的小可怜了。 台下几万名粉丝齐喊“宝贝别哭”,徐回周点开评论区。 评论区也在宝贝。 [呜呜呜!陆溯是谁啊!抢走我宝贝,我和你不共戴天!] [宝贝别哭!好心疼QAQ] [陆溯滚出来!立即、马上和我宝贝结婚!不准让我宝贝哭肿眼睛!!] 下一秒,徐回周左侧传来一道男声,“陆溯,座位在这儿。” 余光里,斜后方来了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栗色头发,身高与另一黑发男人肩部齐平,不是栗色头发太矮,是黑发男人过高了,191的身高,头几乎碰到舱顶。 黑发男人低头同栗色头发说话,含笑的桃花眼天生多情,剪裁简洁的纯黑衬衫开了两颗扣子,袖口闲闲卷起,左手腕戴着黑色手表。 大约是逗乐的话,栗色头发乐不可支推了一下黑发男人手臂坐下,黑发男人顺势坐到了中间第四排左侧。 黑发男人就是陆溯,沈屿澈的求婚对象。 乘客陆续登机,徐回周收回余光,戴上另一只耳机,退出热搜播放音乐,是一段徐回周去山里录的雷雨声,他定期清空文件,唯独这段录音一直保留。 世界只剩下蓬勃的雷雨声,徐回周翻开了杂志——航空公司提供的华国首都城市地理杂志,有近年来的城市变迁,风土人情,美食推荐。 十年未归故土,徐回周每个字、每张图都看得专注。 等他从杂志抬头,桌板悄然放了一瓶香薰精油,一杯热茶。 飞机开始巡航,空乘来过。 徐回周合上杂志,暂停雨声,端茶喝了一口,茶水清香,回味甘甜,又略带淡淡苦味。 这时后方隐约有说话声,徐回周听到栗色头发要去卫生间。 栗色头发的出现在徐回周计划之外,陆溯既带了同伴,他取消了在飞机上结识陆溯的计划。 他查过陆溯的资料。 陆溯今年24岁,似乎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高中成绩烂被送出国留学镀金,日日纸醉金迷,上周给学校捐了两栋楼,研究生顺利毕业。 用似乎,是徐回周不会靠几页资料就做判断。 徐回周眉心微动,取下耳机先去了卫生间。 韩远腹部翻涌,忍到飞机巡航,却又不想影响形象,在陆溯视线范围内,他步伐非常优雅,出头等舱才急匆匆冲向卫生间。 结果一间暂停使用,一间有人! 韩远面部痛苦,急得不能再等,侧身便要赶去经济舱的卫生间,天籁之音突然响起——右侧卫生间打开了。 韩远喜不自胜,等里间的人出来,他刚要冲进去,又猛地僵脚,扭头看向走远的清瘦背影。 解决好问题出来,韩远一路目光寻找,很快发现了目标。 右侧靠窗第二个座位。 韩远放缓脚步,路过第二排座位瞟了几眼,男人垂眸在看杂志,眼睫偶尔扫过眼镜片,旁边桌板有一杯金黄色的水,看着像茶? 鼻尖钻进陌生的草木香,还有一点清甜味,之前空乘来送餐点,他闻到过,非常特别的味道。 原来是他点的东西。 韩远回到座位,故意和陆溯说:“我刚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陆溯翻了页杂志,“比你还漂亮?” 韩远眼里流露出高兴,但还是想再确定陆溯对他的兴趣,他大着胆子抽走杂志,凑过去压低声音,“不信自己看,他在右前方。” 陆溯空了手,抬头漫不经心往前瞥了一眼。 入夜了,光线调成了适合看书的光照,淡橘光线在浓墨的发上落下一层浅浅碎光。 他收回目光,散漫说了一句,“后脑勺是挺漂亮。” 韩远放心了。 他和陆溯算不上熟,先前仅在酒会见过一次。 今天在机场,他前男友又跟来要随他回国,两人正闹着,他看见了陆溯。 陆溯在留学圈一直相当有名。 全球最大百货公司陆氏的继承人之一,出手阔绰,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最重要,陆溯也是同性恋。 韩远不是没想过接近陆溯,奈何陆溯周围的花花草草过多,他没机会,最有名的就是国内正当红大明星沈屿澈,他们圈里私下都知道,沈屿澈每周都会飞M国找陆溯。 韩远有了大胆的想法,即甩掉前男友那块狗皮膏药,又能赌一把攀上陆溯。 韩远上前挽住陆溯手臂,暧昧在他耳边轻语,“我前男友捣乱,我没买上回国机票,不知陆先生是否愿意送我一程?” 陆溯瞥了后方不动的男人一眼,淡笑一声,“我的荣幸。” 韩远再一次感谢他的皮囊,迄今为止,他没见过比他皮相五官更优越的人,就算是沈屿澈,他也只是输在没有明星光环而已。 但那个男人不同。 韩远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右前方,男人还是同样的姿势,还在看杂志。 回忆着男人搭在纸页边缘,宛若玉竹的手指骨节,韩远抑制不住心痒。 无法忽视的漂亮。 像一株幽暗深渊里生出的玫瑰,冷艳又迷人。 若有机会跟他上一次床,他相当愿意为他做1! 身后灼热满是欲望的注视,在徐回周短暂又漫长的前半生里,并不少见。 他非常清楚,他很吸引这一类人。 对陆溯带人回国的举动,徐回周有了判断。 他确认了栗色头发是同性恋。 沈屿澈昨天公开向陆溯告白,以他性格必然会来接机陆溯,陆溯却光明正大带着一个同性恋回国。 用意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也相差无几。 喉咙再次涌上铁锈味,徐回周掏出另一方干净手帕,捂嘴无声咳嗽起来。 —— 次日七点,飞机降落在华国首都机场。 下飞机时,韩远回了两次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没怎么睡觉,也不吃东西,只要了三杯水,是什么营养剂吗?” “合欢皮。” 韩远吓了一大跳,“什么?” 外面天未全暗,玻璃廊桥外照进影绰的天光,陆溯率先走出机舱,“你好奇的‘营养剂’。” 过完海关到出口,韩远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见那道身影。 他很失望,再回头一大束红火的玫瑰花蹦到了他面前,确切说是陆溯面前。 戴着鸭舌帽口罩的男生从玫瑰花里冒出头,眉眼弯弯望着陆溯,音色明朗,“surprise!” 男生比陆溯矮了大半头,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弧线流畅的眼睛,目不旁视韩远,只朝着陆溯得意眨眼。 “现在你毕业回国了,别想再甩开我了!这一秒开始,我会一直、一直。”他语气俏皮,“跟着你,缠紧你!” 陆溯突然倾身靠近男生。 松木混合着夏夜暴雨的气息不断钻进男生五官,他瞳孔顿时猛缩,手指脚趾战栗起来,浑身上下跟着紧绷。 男生的反应尽落陆溯眼底,陆溯付之一笑,左手慢条斯理地、就在男生注视下,轻松摘下了他的口罩。 桃花眼微眯。 “今天恐怕不行。” 随即喊了一声。 “沈屿澈!” 不等沈屿澈作出反应,陆溯手掌下滑,指腹抵在沈屿澈腰侧一推,沈屿澈就瞪大眼退后几步,被围进了涌来的人群里。 “啊啊啊!澈澈我超喜欢你的新歌新剧!” “我女儿特喜欢你!给签个名吧!” 眨眼间,沈屿澈被围得水泄不通。 琥珀一样的瞳孔里,陆溯和韩远走远了,沈屿澈捏紧指尖,脸上却很快挂上笑容,抱稳玫瑰接过递来的机票,“签机票上没问题吗?” 机场外,劳斯莱斯早已等着,司机看到陆溯,立即打开车门。 韩远理所当然先上了车,陆溯选他没选沈屿澈,他猜想着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个酒店或别墅。 然而下一秒,陆溯从外关了车门。 韩远笑意凝固了,强作镇定降下车窗,扬唇问:“你不走?” 陆溯低头靠近,手掌慵懒撑着车顶,从远处看,他姿态亲密得仿佛在说缠绵情话。 “我很乐意继续作你挡箭牌,可惜我佳人有约。今天这辆车随你支配,祝你回国愉快。” 夜晚的风还带有白日灼热,韩远面色发青又发白。 原来陆溯早知道他目的了! 回想还在机场里的沈屿澈,他后知后觉冒出冷汗—— 他找陆溯作挡箭牌时,不会陆溯也乐于他送上门作他挡箭牌吧? …… 同一时间,清瘦身影拉着行李箱,提着一纸袋出现在机场出口。 不远处,越来越多人围着沈屿澈,人群中央,沈屿澈不厌其烦、一一合影签名。 忽然沈屿澈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乌泱泱的人群,同他每天所见一样,没什么不同。 又一张机票递来,沈屿澈收回视线,低头熟练签名。 徐回周走过拥挤的人群,欣喜声音猛然凑近,“回周!” 一束还沾有水珠的鲜花出现在徐回周眼前。 徐回周抬眸,与他身高相仿的男人满眼欢喜,“饿坏了吧,第一次回国,我先带你去尝尝本地菜!” 徐回周微笑接过花束,“谢谢。不用麻烦,飞机上吃过了。” 近了霍右礼才发现徐回周戴有眼镜,他笑意微变,“怎么戴眼镜了,视力出问题了?我有个同事是眼科王牌,改天约他给你看看。”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早知你视力会出问题,我不学内科,去学眼科了。” 这两年,霍右礼有机会就拐弯抹角告白,他喜欢徐回周。 两年前他去A国某野生洞潜水,被卡在水下差点出事,是徐回周救了他。 他永远忘不掉,他眼皮即将合上那刻,昏暗视野里向他游来的那道身影。 无论是吊桥效应还是见色起意,总之他无法自拔爱上了徐回周。 他又不敢真追徐回周。 徐回周常年在M国,他每月都会飞去M国,却很少能见到徐回周。 他们的话题可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唯独不涉及徐回周私事,目前为止,他只知徐回周联络方式,职业律师,其他一无所知。 每次拨徐回周的号码,他都提心吊胆,唯恐提示空号。 好在终于结束了,现在徐回周回国了! 以后能常见徐回周,霍右礼的喜悦毫不掩饰。 徐回周笑着解释,“是平光镜,在飞机上没休息好,戴着遮一遮。” 霍右礼顿时懊恼不已,“是我考虑不周,走走,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他伸手去接行李箱,差点碰到又戛然而止。 相识两年,帮忙拉椅子那样的小事,徐回周也不假手于他。 霍右礼失落攥紧手。 “你来。”突然徐回周主动推过行李箱,他怀抱粉粉紫紫的鲜花,漆黑瞳仁闪烁着笑意,“我今天算是有朋自远方来。” “没问题!”霍右礼激动接住行李箱,又要去拿纸袋。 徐回周笑着摇头,“很轻。” 霍右礼没多想,收回手带路,“车在停车场。” 车进市区快到酒店了,霍右礼一路翘着嘴角,直到接到电话。 沉稳女声在车内响起,“霍医生,董事长不太舒服,你立刻来一趟老宅。” 霍右礼笑容消失,他瞥着徐回周,颇是犹豫,“我现在——” “病人重要。”徐回周表示不介意。 霍右礼想回没什么比徐回周重要,话到嘴里还是咽回肚里,回复女人道:“我在路上,一小时左右到。” 挂掉电话,霍右礼侧目望着徐回周,“实在抱歉了,这病人我和你提过,我的大老板最近病情反复,我必须赶去看看,明晚一定请你吃饭。” 徐回周却否了,“明天有事。” 霍右礼心脏突突加速,试探着问:“晚饭都没空,是去拜访国内的亲朋好友?” 徐回周笑笑,“算是吧。” 徐回周入住的酒店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车刚在门前停稳,一个礼宾员上前开车门,一个礼宾员去后备箱拿行李。 霍右礼还想下车送徐回周进酒店,徐回周婉拒了,“你的病人在等你。” 徐回周转身,皮鞋踩着光洁的大理石一步步走进旋转玻璃门,黑眸的光稍纵即逝。 他知道霍右礼还在看着他,也知道霍右礼的大老板是陆氏董事长苏琼玉。 他选择现在回国,就是知道苏琼玉病情加重了。 陆氏内乱,即是他复仇的开端。 —— “徐先生晚上好,您的房间在21楼2100,祝您入住愉快。”前台递过房卡。 2100是套间,进屋后徐回周给了礼宾员一笔可观的小费。 礼宾员满心欢喜,望向徐回周拿着的花,“花真好看,您需要花瓶吗?我去拿。” 徐回周递过花束,“喜欢送你。” 关上门,徐回周先打开了纸袋,取出一巴掌大小的纯黑花盆。 黑土里是一根嫩绿的幼苗子,徐回周拿到卫生间浇了水,放到了窗沿上。 回到客厅打开行李箱,面上是一只正方形黑盒,他取出搁到茶几,拿着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温水淋在几方手帕上,雪白泡沫逐染上淡粉色,徐回周耐心洗完手帕才洗澡。 半小时后,他系上浴袍出来,黑发湿漉漉贴着脖颈,摘了眼镜,下眼睑处有两抹极浅的青色,那是他常年睡眠不足留下的印记。 徐回周走到岛台倒了杯热水,打开了药盒。 灯光下,大大小小的药片有12粒,徐回周一口就着水服下了。 吃完药他又泡了杯合欢皮茶,端着去沙发坐下,打开了电视。 静谧房间有了人声。 徐回周连网搜索了一个名字,本地一档民生节目弹了出来。 屏幕里是一间简陋民房,黑瘦男人冷静回答着记者的问题,直到提到女儿病情,他终于背身擦着眼睛。 “我在工地打工,每月打工钱有时候只够支付我女儿两三天的治疗费,我妻子现在医院照顾女儿,为了省点钱,她一天只靠几个馒头维持体力……我忙着赚钱,半个月没去看她们了……” 记者问:“墙上有面锦旗,你曾当过记者?” 男人点头,“十年前做过一段时间。” …… 徐回周喝完茶,节目也接近尾声。 主持人面对镜头说:“张先生的采访上周播出后,医院账号截至目前已收到八十多万元捐款,医院表示足够张先生女儿后续的治疗费用,已关闭捐款帐号,下午还接到张先生电话,有好心市民聘请他工作,工作地点就在首都大学附属医院附近——” 没多会儿手机响了。 对方声音谦逊,“王先生您好,捐献的八十万已全部分批匿名捐进医院账号。给张先生的工作也安排好了,每天工作六小时,工资两万,上五险一金,地点离首都大附属医院步行五分钟。” 此时电视镜头里,短暂闪过张先生的家。 十来平的房间摆有两张床,中间用布帘隔着着,小床的床头摆着整齐的课本,还有几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熊猫玩偶。 “辛苦你了。”徐回周挂了电话,取出非实名的临时电话卡,掰成两瓣丢进了垃圾桶。 胃部突然隐隐抽痛,徐回周知道他低血糖了,他从随身包里掏出圆盒,打开取出一块纯黑纸包装的东西。 剥开黑纸,是贝壳形状的白巧克力。 咯嘣。 徐回周轻轻咬了一口。 第3章 003 ◎神秘有钱人。◎ 晚九点,机场出站口。 “澈澈!我给你买的巧克力!” 拥挤人群里一块巧克力伸过来,保镖正要挥开,沈屿澈制止了,微笑着接过,灯光落在包装漂亮的包装纸上,他轻轻挥了挥,“我正好没吃晚饭!”收进口袋,弯身上了车。 身后的喊叫震耳欲聋,“啊啊啊,宝贝我永远爱你!” 助理紧跟着上车关了车门,车立即启动,驶离了机场。 助理擦着汗回头,“可算出来了!”堆着笑脸看着后座,“澈哥,巧克力给我扔了吧,别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车内没开灯,沈屿澈陷进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车在机场大道上疾驰,窗外的路灯时不时掠过他巴掌大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粉丝为我买的,不是来路不明。” 助理连连点头,“是是!还是我们澈哥最宠粉了!” 沈屿澈没再出声。 他摸出手机,低头输入了几个字,发送给了一串号码。 对方却没回。 沈屿澈并不着急,闭眼靠着椅背休息,回到小区停车场,他没让助理跟着,自己上楼了。 路过垃圾桶,他从口袋摸出巧克力,缓慢捏碎了扔了进去,摸出纸巾,来回擦了几遍指尖。 回到公寓,沈屿澈收到了回复。 [你怎么知道我号码?不是约好不再联系!] 沈屿澈无声咧嘴,他换鞋换步走进客厅,回了几条诚恳的语音。 [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家陆溯的“大嫂”。] [听说你办了个慈善基金会,我圈内朋友都很想找到一个靠谱基金会固定捐款做公益。] [你清楚我多爱陆溯吧,他现在是在家呢,还是哪个狐狸精床上呢?] 他知道对面不会拒绝,放下手机,慢悠悠去了厨房。 他喝着牛奶出来,手机亮了,一条信息弹出来。 [他今晚没回家,过两天有一场拍卖会,我会试着带他过去。] 沈屿澈拉开椅子坐下,唇边沾着淡淡的牛奶渍,点出一行字。 [收到!谢谢我亲爱的大哥。] 无事可做,他托着下巴懒洋洋思考。 他的陆溯此刻在做什么呢。 —— “我回来了。”陆溯插好鲜花,转身和床上的男人说。 他替男人翻了身,又按摩他的胳膊。 就这么无声了一会儿,“睡十年了。”陆溯忽然笑了,宫中号梦白推文台“再不醒,你练出的八块腹肌就彻底没了。”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房间里静得只有仪器偶尔滴答的声响。 “呼!” 徐回周猛然睁眼。 天花板折射着一条绿色的光带,他脖子还残留着梦中被蛇缠绕的冰凉感,动作得缓慢,许久下看清床头的闹钟。 2:01。 一如既往只睡了3小时。 徐回周掀开被子下床,空调开了28度,他手心却凉得厉害,望着镜中毫无血色的脸,徐回周洗了几把热水脸。 没再睡觉,徐回周走到沙发坐下,翻开那只正方形黑盒。 暖光照进盒子里,是一大袋拼图。 徐回周拿出拼图,几下拆开盒身,盒子便散开成了拼图框。 框内已经拼了一些,零零碎碎分散着,尚看不出图案。 上千块拼图,徐回周并未分类,他从袋里取出一片拼图,端详片刻放到了一块空白处。 他拼得很慢,间隔很久才取下一片拼图,到窗外出现鱼肚白,也不过又多出几块局部场景。 徐回周看看时间,收好拼图,给花盆浇了水,换上衣服出门了。 他没去酒店餐厅,一路走出酒店。 天光微亮,清洁工在打扫卫生,走过的路人都穿着短袖短裤,徐回周还是白色长衬衫,黑色长裤,他顺着人行道前行,碰到开门早餐店便进去了。 店内还没客人,徐回周点了一碗粥,一个糖三角。 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他食量少得有些夸张,老板提醒他,“一个糖三角怕是吃不饱哦。” 徐回周扫码付款,“医生不让多吃。” 老板打量着徐回周,确实一身病气,他朝着厨房喊:“第二桌,一碗菜粥一个糖三角。” 菜粥和糖三角很快送来,热腾腾冒着香气。 糖三角刚出炉,徐回周咬了一大口,滚烫的红糖馅流了满嘴,他神色也没多少变化。 他进食非常快,这是他常年工作留下的习惯,只几分钟碗盘就空了。 徐回周放下筷子,份量很少,他的胃还是撑得不舒服,他单手按住胃部,掏出手机点开地图,搜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六月天亮得快,再出来外面已是阳光明媚了。 徐回周跟着地图,大约半小时到了终点,一个手工玩偶店。 铺面不大,摆满了各种玩偶,显得拥挤又温馨,徐回周认真挑了一只中等尺寸,抱着竹子在啃的熊猫。 老板偷瞄着他,小声说免费送包装,徐回周没要,拆了吊牌用简单的纸袋装着。 十点整,徐回周准时到了首都大学附属医院。 这个时间点,张先生在上班。 徐回周提着纸袋走进电梯,电梯内挤满了人,徐回周外形出挑,但在这里,没人会有心思精力注意他。 附属医院是老医院,设施比较陈旧,电梯摇晃着升了很久才到血液内科住院部。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地板打扫得发亮,徐回周一路走到1709号病房都很安静。 1709号病房里同样安静。 有六张床位,三张空着,靠窗的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床尾名牌写着她的名字——张不染。 她的妈妈去吃饭了,妈妈总是等她吃完,才会离开吃饭。 张不染翻着书,突然有人停在她床边,她偏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叔叔。 张不染礼貌问:“叔叔你找谁?” 徐回周微微笑,“我来看朋友,但是没看见她。”他编了个名字,“她叫敏敏。” “我们病房没有叫敏敏的。”张不染放下书准备按铃,“我叫护士姐姐吧!她们肯定知道!” “不用,只剩楼上没找,我想她应该在楼上。”徐回周从纸袋拿出一只熊猫玩偶,“谢谢你,给你一个小礼物。” 张不染眼睛瞬时发亮了,好可爱的熊猫!但是爸爸说过无功不受禄,她还是摇头,“我没有帮上忙。” 徐回周弯身,将熊猫玩偶放到张不染床头,眉眼弯得很柔和,“你不是要帮我找护士?” 张不染眨眨眼,想说可她还没叫呀,徐回周又说:“再见,祝你早日康复。” 张不染重重点头,“叔叔再见!敏敏也会早日康复!” 徐回周离开病房,走廊前方,一名黑瘦男人提着一袋书和水果,迎面大步走过他,笑着进了1709。 十年过去,张先生也许忘记那个“抑郁症自杀”的少年了,或许他还记得,但他也只是见过学生证上的证件照。 总之他完全没在意徐回周。 徐回周却一直记得张先生。 他赚够钱后调查过当年的情况,才知道原来还是有那么两个人,为他发过声。 其中一位是张先生。 张先生那时是刚毕业的实习记者,他认为一个抑郁症特地跑去原始森林自杀太匪夷所思,申请去原始森林调查。 只是没来得及去,张先生便被开除了,甚至四处碰壁,再找不到工作,他忙于为生活奔波,调查不了了之。 徐回周听到病房内传出的父女俩笑声,安静地离开了。 而另一人,是当时去找张记者,哭喊着徐回周绝不可能抑郁症的同班同学。 徐回周从记忆里搜寻出那个攥着卷子来找他问题,最后又一言不发,红脸埋头跑开的女孩。 拍卖行里,里间打电话的女人已经褪去青涩模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店门口,给装修工人递工具。 她小姨的拍卖行本来半死不活的,上个月突然来了一个大单,和公益相关,会来不少名流富商,不只拿丰厚佣金,拍卖行还能有以往难以接触的客源人脉。 她小姨直呼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她的人生否极泰来了,后天就是拍卖会,她小姨这段时间下了血本重新装修店面,小姑娘高考完大把时间,主动跑来帮忙。 需要螺丝,小姑娘蹲下翻了会儿,找到一袋刚起身,没注意袋子破了,几颗螺丝溜出来掉到地上乱滚。 小姑娘赶快去追。 她追过去,一只手已经帮着捡起来了。 伸到她面前的手白到剔透,太阳光落到掌心里,耀眼的白,小姑娘抬头,就看到一张…… 好伟大的脸! 小姑娘直勾勾看着,语调都机械了,“谢谢。” 徐回周莞尔,“顺手事,不用客气。” 他一笑,小女孩脸颊爆红,装修工喊了几次,她才念念不舍往回走。 一步三回头,再次扭身,就撞上了店里出来的女人。 女人奇道:“脸那么红,看什么呢?” 小姑娘当即抓住女人的胳膊,兴奋指着前面的人行道,“小姨快看大帅哥!” “这么激动是有多帅啊……”女人看过去,栽满悬铃木的人行道上,树影间斑驳陆离的光笼罩着一道黑发白衣,挺拔清瘦的背影。 她蓦然恍惚,冷不丁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少年。 教室里很吵闹,唯独白衣黑发的少年安静看着书,午后的阳光和风拂过他额前的刘海,细碎的金光在他眼睫跳跃,似乎连阳光和风,对他都比别人温柔。 背影逐渐走远,消失在了街道,就像那个曾惊艳了她青葱岁月的少年,再看不见了。 女人眼眶悄然湿润了,她用力揉了揉。 后来忙着生存,渐渐少再想起他。 原来,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啊。 …… 陆宅。 “臭小子,回来第一晚就在外面鬼混!” 陆溯刚进客厅,迎面飞来一个靠枕,他笑眯眯接住,“大哥你真不讲道理,我在国外流放八年,回来见见朋友是人之常情。” 陆翊安大笑着上前就结实抱住了陆溯,“欢迎回家!” 他松开手,“哟,又高了!也更帅了!” 陆翊安是陆溯大伯的长子,比陆溯大一轮,自从那件事后,陆溯出国读书前都是他在照顾,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还行。”陆溯笑容不减,搭着陆翊安往里走,“彦哥没在?” 话筒刚落,一道人影从里间出来,宋明彦端着淡绿脆嫩的甜瓜,笑意满满,“我们家小少爷第一天回来,我哪舍得出去。” 陆翊安微抬下巴,“你嫂子念叨你一晚上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宋明彦过来轻拍了一把陆翊安,挑了块甜瓜递陆溯手里,“听他瞎说,一晚没回来,去见朋友了?” 陆溯不置可否,一口解决了甜瓜,递给宋明彦一个纸袋,“你的礼物。” 宋明彦打开,袋子里是十盒巧克力,他笑说:“谢了,我就爱这牌子的白巧。” “白巧糖分高。”陆翊安揽住宋明彦,“医生让你戒糖,吃完这袋不许再吃了。” 宋明彦甜蜜点头,“知道了老公”。” 陆溯伸着懒腰说:“你们继续,我补个觉。” 宋明彦赶快和陆翊安使眼色,陆翊安就喊住陆溯,“阿溯,你嫂子他们后天有个公益拍卖会,你要不跟着去玩玩?给奶奶拍点小玩意。” 陆翊安停顿片刻,“奶奶最近总待在老宅,也不去公司,不知是有什么事。” 陆溯脚下不停,挥了下手上楼,“没兴趣。” 陆翊安笑骂,“臭小子,背影也那么帅。”回头说,“我早说他对这些没兴趣,喝酒赛车还差不多。” 宋明彦没接话,等陆翊安走开,他掏出手机。 [陆溯不去拍卖会。] 隔天到了拍卖会。 晚七点,天湖国际会展中心的停车场豪车云集,徐回周等拍卖开始,才从侧门进入会场。 拍卖行租的是一楼阶梯会议室,空间足够容纳上千人,分左右两侧,中间有一条过道。 徐回周座位在第一排左侧,偏头能看到右侧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宋明彦。 宋明彦在和身边人聊天。 昂贵的手工西装,优雅从容的谈吐,与当初跪在他面前哭泣的男人判若两人。 十年前,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宋明彦跪着抓着他手失声痛哭,“我不想的,我不过想拿到名额……” 他眼里是凌晨撞见的画面。 高考结束,他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攒礼物钱,半夜接到一单郊区酒店单子,他提前送到了酒店,交给前台刚要赶下一单,对面电梯门开了。 电梯里,年长男人低头亲吻着另一个年轻男人的额头。 他去宋明彦大学找宋明彦时碰到过这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宋明彦说笑着从教学楼出来。 宋明彦笑着介绍,“来打个招呼,我导师,我全世界最好的师母!” 亲吻完,宋明彦同他导师走出电梯,忽而僵住,抬眸震惊看向他。 四目相对,宋明彦浑身发抖,又在导师催促中强做镇定先走了。 当夜,宋明彦来到他小屋,“你相信我,我没想破坏别人家庭,我没你们聪明,没你们会学习,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宋明彦抓紧他手跪下,涕泗横流,“我不想的,我就想拿到名额,被人知道我一定会被开除,我人生就完蛋了,你帮帮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是你最亲的大哥!你别毁了我……” 他还未回答,钥匙转动声响了。 男生推门进来,“我想到去哪儿旅游了,原始森林!” “唉,明彦哥也在啊。” …… 记忆与现实渐渐重叠,徐回周收回目光,耐心等待着宋明彦的叫价。 时间流逝,拍品一件件被拍走,宋明彦始终没叫过价。 接近尾声,拍卖师拿出一幅油画。 画手知名度不高,起拍价是全场最低的10000。 “10万。” 宋明彦举了牌。 拍卖行专家估价就在十万左右,拍卖师走流程准备成交。 这时—— “50万。” 男人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 不过这个价位,在今夜几个百万叫价里并不显眼,宋明彦也再次举牌,“70万。” “100万。” 现场隐隐有了议论声,宋明彦也稍稍偏头看了一眼。 场内没开灯,人影憧憧,他看不出是谁在叫价,声音很陌生,应该不是熟人。 宋明彦略一思索,再次举牌,“120万。” “200万。” 目前为止的拍品,最高价是一只658万的古董花瓶,200万不算贵,但这幅画就一普通画家作品,宋明彦迟疑了。 陆翊安虽是陆家长孙,在陆氏却只是一个小小部门经理,每月除去死工资,只有一笔陆家发的生活费,他们两人每月是400万。 他平时要经营基金会,参加各种活动,加上日常开销,每月都是入不敷出,不过外表光鲜。 他想拍这幅画,有两个原因。 一是画手是贫困学生,接受了爱心捐助如今才成了画家。 二是这幅油画叫《遗忘》,内容是山区里的留守老人。 是慈善基金会最好的广告。 但他没钱了,这幅画目前叫价,远超他的预算。 宋明彦踌躇几秒,举牌叫了最后一次价,“250万。” 他话音刚落,那道清润音色依然不快不慢,“400万。” 全场一阵哗然。 拍卖师都愣了一秒才走流程。 “400万一次。” “400万两次。” 拍卖槌落下。 “400万成交!” 全场纷纷看向第一排左侧,宋明彦也跟着望去。 这次看到了。 灯光从台上照来,左侧第一排,众人侧目,唯有一人未动。 宋明彦看到了一张过分精致的侧脸。 光线晦暗,男人肤色依然白到发光,满头浓黑短发,能看出非常年轻。 宋明彦心思活络起来。 年轻又出手阔绰的有钱人,值得结交。 等拍卖会结束,会场亮了灯,他立即起身往右走,却只看到一道离开的背影。 宋明彦毫不犹豫跟了出去。 第4章 004 ◎伪装。◎ 【004】 徐回周知道宋明彦会来找他。 他高价拍走宋明彦看中的画,以宋明彦的性格,必然想结交他。 到结算台,他递过提前签好的支票,落款是他其中一个外语名字,听到脚步声,他微笑同工作人员告别。 他不担心宋明彦会认出他。 十年时光,他外形举止早已改变,最重要——宋明彦足够愚蠢。 孤儿院分别时,他7岁,宋明彦9岁,时隔9年重逢,宋明彦就对他毫无印象了。 如今的宋明彦,仅仅一面,更不会联想到那个死在崖底的人。 只是现在不到和宋明彦见面的时候。 他还需要完成一件事。 宋明彦跟到结算室,又晚了。 隔着落地窗,那道背影渐渐走远。 宋明彦没再追,目光审判着着装,又如同猫闻到腥味一样,迅速发现了右手腕的手表。 宋明彦很是惊讶。 那块亮黑色鳄鱼皮限量手表,陆翊安也有一块,是陆翊安母亲给他定的成人礼,除了昂贵的价格,还有一堆附加条件。 例如显赫家世。 这人确实大有来头,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宋明彦眸光闪烁,他上前找工作人员打听,“拍走《遗忘》的是谁?看着面生。” 工作人员认识宋明彦,老实说了名字。 “外国人还是华侨?”宋明彦喃喃摸着嘴唇,笑着问,“我对这幅画颇有兴趣,有他联系方式吗?” 拍品事后转卖并不少见,工作人员却为难说:“没有呢。” 宋明彦奇道:“没联络方式,之后你们如何送画给他?” 工作人员摇头,“先生说收画的时候会联络我们。” …… 徐回周走出会展中心,四周没有高建筑物,前方是偌大广场,三面来风,夜风大又凉爽。 徐回周手臂瞬间冷出大片鸡皮疙瘩,他低低咳了几声,放下袖子,盖住张扬的手表,弯腰上了车。 这块表他在陆翊安手腕见过,有一桩难缠的官司找上门,徐回周瞧见访客戴着同款手表,改口开出了条件。 半年后他拿到了表。 刚回到酒店,有电话进来了。 “回周,我下班路过你酒店附近,你出去办事回来了吗,我顺路带你去吃个宵夜?” 霍右礼声音不太自然。 这是他不善于撒谎的缘故,他早到了,在酒店附近等了很久,目送徐回周进了酒店,他才拨电话。 徐回周没揭穿霍右礼,他下车就发现了霍右礼的车,霍右礼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隐藏。 徐回周没回头,讲着电话走进电梯,“刚回,我住2100,你上来吧。” 二十分钟后,霍右礼站在了2100门口,他又检查了几遍着装,才抬手叩门。 门内脚步声渐近,霍右礼心脏跳得越发剧烈。 这是第一次徐回周允许他靠近私人领域。 尽管只是酒店,霍右礼还是觉得这是极大的进步。 或许—— 然而门开了,霍右礼失望了,徐回周是换了衣服,只是从银灰衬衫换成白衬衫。 他自嘲想,好歹开了两粒扣子,至少对他是很放松的状态。 霍右礼深吸口气,“晚上好。” 徐回周侧身让他,“带了炸酱面?” 霍右礼笑了,提着纸袋进屋,“鼻子真灵,百年老店炸酱面,味道特别地道。”安静几秒,又心虚补了句,“我顺路买的。” 其实是他刚驱车赶去买的。 带宵夜上门,他能有借口在酒店多待一会儿。 徐回周关上门,轻笑一声,“在国外最怀念这口味道,记忆深刻。” 霍右礼动作一顿,回头问:“你以前在国内待过?” “待过几年,不太愉快就没提。” 霍右礼倒吸口气,今晚他实在太惊喜了!徐回周是在向他打开心扉吗?他斟酌着刚要开口,一缕淡淡的木香拂过他鼻尖。 徐回周上前接过纸袋,进了餐厅,“先吃东西,饿得厉害。” 霍右礼恍惚了几秒才跟上,担心问:“没吃晚饭?” 徐回周取出餐盒筷子,笑笑说:“吃得早。”抽出筷子先递给霍右礼,顺着霍右礼的借口打探消息,“你这个时间点下班,最近医院很忙?” 霍右礼咳嗽一声,接过筷子说:“医院不忙,是我那位大老板,前两天来了几个国外专家,讨论一天方案——”他猛然住口。 苏琼玉的健康状况会影响陆氏股价,不能外泄,霍右礼生硬转了话题,“一直住酒店不方便,我有一套房空着,没住过,要不你暂时去住?” 徐回周拌着面条,“不了,很快就有地方住了。” 霍右礼先是诧异,转瞬惊喜,“你买房了?” “没有。”徐回周专心吃面,“事情还没确定,定了再告诉你。” 霍右礼搅拌着炸酱面,过了一会儿,他又放下筷子问:“工作的事——”他小心试探,“你是找律师行挂靠,还是自己开?” 房子留不住徐回周,但事业一定能让徐回周留在国内。 霍右礼忍不住说:“想开律师行我可以帮你。” 徐回周快速吃完最后几口面,抽了张纸擦着嘴:“先不急。” 霍右礼话憋了回去,他实在没胃口,但为了能多待,硬着头皮一根根挑着吃完了,拖到快半夜才离开。 霍右礼走后,徐回周快步进了卫生间,快速打开水龙头,低头便吐了。 吐完漱完口,徐回周指尖发颤着抓着洗手台抬头,他嘴唇被水浸得通透,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和脸色一样惨白。 他十年没吃炸酱面了。 那个人最爱炸酱面。 徐回周指骨缓缓收拢,深呼吸几次,强压下那股如被毒蛇在暗处吐信凝望的恶心感。 又洗了几把脸清醒,徐回周没用水吞下了今天的药片,回到卧室打开了电脑。 现在苏琼玉的病情加重,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徐回周轻击键盘,一个页面弹了出来—— 森氧疗养院,一座坐拥森林的天然氧吧疗养院欢迎您! …… 另一头,宋明彦回到别墅是深夜,一辆跑车出来,从另一条路驶走了。 宋明彦降下车窗看了几眼,克莱因蓝渐变色,暗夜里也能看出金钱的光泽,他面露不快,“谁又提了新车?” 司机低声回:“小少爷。” 小少爷就是陆溯,宋明彦眸光闪烁。 他和陆翊安住三楼,出电梯他直奔房间,陆翊安刚睡下,他掰过陆翊安肩膀,“我刚碰到阿溯出门,这么晚,难道是去见奶奶?” 陆翊安迷迷糊糊,“管他呢。”眼睛都没睁,拽过宋明彦压在身下乱亲,“老婆你真香……” 宋明彦嫌弃避开,“你心思用在正事行不行!现在的形势你还看不明白吗?老太太压根没想把公司交给爸。她会不会是叫陆溯过去商量继承公司?” 他哼哼,“老太太偏心眼也太明显了,陆溯才回国就给买新跑车,我前些日子换车,她暗示我几次要勤俭,那车我都快开一年了。” 陆翊安睁眼笑话他,“谁不知道阿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奶奶没那么傻。” 宋明彦还是不放心,“去年老太太寿辰,我听爸和三叔那意思,老太太以前最看重陆溯他爸……” “看重也死十年了。”陆翊安伸手探进宋明彦的衬衫,“这么晚阿溯还能去干嘛?指定是去鬼混。你成天操心你的小叔子,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满足你老公。” 宋明彦终于放下心,抓出陆翊安的手,抽身下床,“猴急什么,我先洗澡。” 没一会儿,他气急败坏从浴室出来,“谁把我浴袍机洗了!” 陆翊安闭着眼说:“不就一件衣服,再买就是。” 今晚宋明彦心头一直不畅快,此刻总算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他大步到外厅,拿过电话要拨管家电话,忽然想到现在半夜了。 管家是苏琼玉的多年心腹,陆家上下都敬让她三分,宋明彦不敢吵醒她。 宋明彦直接下到一楼,喊所有保姆到客厅。 住家保姆并排站在茶几前方,她们深更半夜被喊起来,全是迷茫无措的状态。 宋明彦双腿交叠着靠着沙发,闭着眼按摩着太阳穴,“今天是谁负责三楼卫生?” 所有人面面相觑,几秒后,最边上的女人紧张揪住睡衣衣角,忐忑回:“彦先生,是我,有什么——” 宋明彦掀开眼皮打断她,“我交待过我的睡袍睡衣必须冷水手洗,你竟敢偷懒用洗衣机洗坏我的浴袍?” 女人赶紧解释,“不是的彦先生,早上大少爷说他自己来,没让我碰衣服。” 宋明彦面无表情,“你意思我污蔑你了?” “没有没有,我——” “明早找周姨结工资,我起床后不想再见到你,明白了?” 女人强忍眼泪,“明……白。” 客厅里鸦雀无声。 宋明彦气总算顺了,放开手起身,揉着手腕上楼了。 —— 陆家祖宅后山腰。 陆溯停稳车,熄了火下车。 穿过一片灌木丛,前方被拉起了严密的铁丝网,遮住了大半视野,但有一块地方,找角度能瞧见山脚的陆家祖宅。 陆溯走到那个位置,俯瞰着山脚。 灯火通明。 陆溯拇指轻轻搓着食指尖。 须臾,他摸出一根烟,拨开打火机点燃,猩红的亮光在黑暗里忽现忽闪。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铃声划破了黑暗的寂静。 陆溯摸出手机,屏幕闪着——陆华秋。 十几秒过去,陆溯才接听电话,语气是没睡醒的沙哑,“小姑你那白天,国内可是晚上,大半夜扰人清梦……” “别装了。”陆华秋笑了声,“不是才开着新跑车出门。” 陆溯跟着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您哪天回国?我去接机。” “合同还没谈好,再过几天吧。”陆华秋说,“就是想起来提醒你一声,明天是翊谦生日,他虽然吃不了,你还是帮我带个蛋糕过去,他最喜欢栗子蛋糕。” 陆溯转身,“行,帮您带个大栗子蛋糕。他在哪家医院?” “什么医院!他早转疗养院了,叫森氧疗养院。你别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明天一定要去,地址是森氧疗养院,郊区生态山那个,别去错了。” “听见了。”陆溯笑意不变,“森氧疗养院。” 翌日九点,徐回周提着两个牛皮纸袋走出酒店。 他顺着人行道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停在临时车位的小车。 车行小男生看到他,麻溜从驾驶位下车,“您就是李先生吧?” 徐回周微笑颔首。 他五官是凌厉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沐浴在阳光里也寒气森森,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但他又总是恰到好处的礼貌,给对方被尊重珍视的感觉。 小男生态度不自觉恭敬,双手递过车钥匙,“您用完车随意停,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取就行。” “谢谢。”徐回周接过车钥匙。 徐回周跟着导航开出市区,路边景致从高楼大厦变成绿荫成林,两小时后,一座掩在绿树繁花中的大门出现在视野。 烫金的“森氧疗养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口设置了道闸,旁边有一挺大门卫亭。 一个中年男人在亭子里喝茶刷着手机,声音开得老大,半天没反应,徐回周降下车窗,按了声喇叭。 门卫这才抬头,他先瞥车,不便宜,也不算太贵,有点小钱又不是大富之家,又瞄了眼徐回周,戴着眼镜口罩,没什么印象,门卫继续低头看视频,“什么事?” 徐回周礼貌说:“看环境。” 门卫习惯了,森氧疗养院是高端私人疗养院,收费昂贵,先来考察环境的人不算少,他没再抬头,腾出一只手开了道闸。 徐回周升上车窗,慢速开进森氧疗养院。 大门离疗养院还有一段距离,路两侧长满高大茂盛的凤凰木,色泽鲜艳的红花像一大片火烧云,开过凤凰木路,是绿茵草坪和人工湖,再远些是高尔夫球场。 阳光明媚,不少老人在草坪散步聊天晒太阳。 草坪尽头便是巍峨的疗养院,跟着路标到了停车场,徐回周没停露天停车坪,去了地下停车场。 找了个监控死角,他停好车,提起其中一个纸袋下车,先去了卫生间。 进隔间关上门,他从纸袋取出一件白大褂,一双白手套,一块工作牌。 工作牌写着——森氧疗养院,护工李祥。 徐回周穿上白大褂,又挂上工作牌,又取下黑框眼镜插进兜里,打开隔间门出来。 走到洗手台冲了冲手,他不疾不徐走出卫生间。 他没乘电梯,走的楼梯。 在二楼走廊发现了一辆清洁车,他掏出白手套戴上,自然上前搭住车把推着进了电梯,按了六楼。 很快到了六楼,电梯门打开,两个护工在聊天,徐回周推着清洁车出去,“早上好。” 两个护工也回了声,“早上好。”没看徐回周,笑着走进电梯。 电梯门再次合上,六楼大厅设置有一个护士站,此时就一名护士在柜台整理东西,柜台上方挂着两块路标。 一块指向左侧,601,一块指右侧,602。 这栋楼的六楼就两间病房。 徐回周脚步不停,推着清洁车左转进入一条长走廊。 走廊宽敞明亮,两侧是全落地玻璃,郁郁葱葱的树木修剪到窗户齐腰位置,不遮拦视野和阳光。 阳光正好,光洁地板铺满了柔软光斑,静音车轮滚过地面,徐回周一路安静穿过走廊,再右转走了一小段,无声停在601门前。 门虚掩着。 徐回周叩门,等待几秒屋内没有回应,他轻推开门,推着清洁车进去。 与此同时,一辆克莱因蓝渐变色跑车停在道闸外,不耐烦摁着喇叭。 卫门从手机里抬头,随意瞥了眼,下一瞬立即放下手机打开道闸,从门卫室跑出来,笑容满面弯腰。 “中午好,森氧疗养院欢迎您!” 第5章 005 ◎请稍后再拨。◎ 【005】 601房。 床上的男人闭着双眼,神态安详,若不是身上还插着几道管子,就像睡熟了一般。 床头摆着一瓶鲜花。 不太新鲜了,估计放了三四天。 徐回周进门先观察过,房里没有监控。 一个被放弃的植物人,早已失去监控的价值。 但徐回周还是像一名真正的护工,帮男人翻身,清理面部。 过程中,枕头沾着的几根落发,沾过男人口腔的棉签被放进了干净的密封袋。 徐回周又掏出一支细针管,极快在男人胳膊抽了几毫升血,封好针管放入大褂口袋,取出酒精棉球按住针孔,确认没出血也瞧不出痕迹,徐回周放下男人衣袖,将他的手轻放回被子里。 做完一切,徐回周推着清洁车离开,走到门边,又停住了看了眼床头。 非常漂亮的一束花,如果稍加照料,还能再多绽放几日。 长睫微动,徐回周松开了车把,走到床头拿过花瓶去了卫生间。 几分钟后,他捧着花瓶出来摆回床头,就在这时,他左耳微微动了一下。 “叮。” 电梯门打开,陆溯提着蛋糕出来,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大片光影。 护士站的小护士有些愣,磕巴半天才红脸问:“您找谁?” 陆溯微笑,“陆。” 小护士立即指左边,“601。” 陆溯左转,很快消失在走廊口。 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走廊,斑驳的树影晃动,安静到只有皮鞋有节奏踩着地板的声音。 到转角,一抹光影折射到陆溯下巴。 他眉心微动。 随即转角处露出一截银色车头。 护工微低着头,推着清洁车从他身旁走过。 卷起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木香,陆溯走到601门前住了脚,眉梢微挑。 最近还真是走哪儿都能碰到常年饮用合欢皮的人。 第二个了。 叫—— 陆溯眼前闪过男人胸前的蓝色工牌,李祥。 “李祥。” 他突然出声。 徐回周走了两步才停脚,戴着口罩,呼出的气息雾化了眼镜片,所有情绪都隐藏在了黑框眼镜里。 他拉着清洁车后退。 伪出的明亮声线听着像来打暑期工的大学生,“您有什么事吗?” 陆溯弯腰捡起地面的东西,转身上前几步,递向徐回周,“东西掉了。” 一块抹布。 戴着白手套的手接住另一角,厚重眼镜片让那双眼睛略显变形,浓厚的黑瞳平静无澜,“谢谢。” 陆溯却没松手,他望着那只手。 普通至极的白手套,但被男人戴出了非常漂亮的形状,甚至有些—— 色情。 陆溯眉梢微挑,拇指、食指间隔了两秒,前后松开了抹布,“不客气。” 阳光落在徐回周眉梢,他微微颔首,在陆溯的注视下转身,推车滚轮无声的转动,陆溯也回身,“咔嚓”扭动门把。 窗户开着,自然风卷动着纱帘,发出沙沙的响声,床头的花刚沁过水,颜色鲜亮,吐着淡淡的清香。 男人也比他上次来时要清爽,脸清洁得非常干净。 陆溯放下蛋糕盒,拆着盒子说:“你这地方风水宝地啊,几天了花还开挺好。” 他耐心切下一块完整带樱桃果的黑森林蛋糕,拉过椅子坐下。 “你最喜欢的蛋糕,我替你吃了——” 陆溯舀了一勺蛋糕,浓郁的樱桃酒香在齿间缠绕,他微微勾唇。 “是比栗子蛋糕强。” 徐回周回到车上,从纸袋拿出恒温小冰箱,将血液放进去,他心跳特别快,但这和陆溯的突然出现无关。 他身体有大大小小的病,也许是心脏突然不适了,也可能是他早上没吃东西,贫血了。 徐回周脱掉手套,从口袋摸出一块巧克力,费力撕掉包装纸,莹白的白巧散发着香气,他连咬巧克力都费劲,牙齿打着颤,他缓慢吞咽着甜腻的味道,头后仰靠着椅子,黑眸微微闪动。 陆溯会来疗养院在他意料之外。 他眼前闪过陆溯提着的蛋糕盒,有奶香味,樱桃酒香,是黑森林蛋糕。 601的男人叫陆翊谦,28岁,是陆家三少爷,也是陆溯的三哥。 陆氏封锁了消息,徐回周只能查到陆翊谦成为植物人的原因是源于一场车祸。 陆溯父母,也是在那场车祸中丧生。 徐回周指尖无声点着方向盘,待舌尖的巧克力融化,他低咳几声,恢复气力方才启动车。 驶出地下停车场,路面停车坪的克莱因蓝渐变色跑车十分惹眼。 千万级别的跑车,他来时并没有。 他得到的报告里,陆溯爱玩极限运动,赛车是其中一项。 这时前方开来一辆车,目标明确停在了跑车隔壁。 徐回周瞄着后视镜。 很快沈屿澈下车了。 他今天没戴墨镜,抱着一束向日葵,讲着电话跑进住院部。 徐回周是第二次在沈屿澈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愉悦到全世界都是晴天。 第一次是沈屿澈被领养走的那天。 他们结拜的五人里,沈屿澈年龄最小,也是在孤儿院最受喜爱的那个,却也最后一个被领养。 离开那天,沈屿澈就是这样愉悦的笑脸,向他使劲挥手,“哥哥等我!” 多年后徐回周才明白,沈屿澈那时的愉悦不是被一户好家庭收养,而是确定他不会被领养了。 他进孤儿院时,报名领养他的家庭很多。 没多久,孤儿院开始流传他是扫把星,他爸妈都自杀死了,他有自杀基因。 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渐渐没了,在孤儿院玫瑰花大片大片盛开的一天,忽然来了一对夫妇。 女人弯弯的眉眼很像妈妈,她蹲下平视着他,语气温柔,“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家人吗?” 嘭! 他点头的瞬间,从天而降一盆玫瑰花,砸到女人头上,又是鲜红的颜色,比玫瑰花瓣更要浓郁,女人在他眼前倒下。 四周是尖叫声和骂声,似乎有很多人在拉扯他,又好像没有,救护车来了又走了,最后只剩他还站在原处。 后来再没人找他了。 沈屿澈握紧他的手,眼球通红,“哥哥不要难受,等我长大了来接你!” 过几日沈屿澈就被领养了。 那户人家不是那么富有,但夫妇俩和善细心,会蹲下帮沈屿澈穿鞋,会担心他鞋底沾到泥水,抱他骑在男人脖子上,女人紧贴着他,为他撑着足够大的一把伞。 雨下了整夜,空气都跟着潮湿了,沈屿澈一直梗着脖子回头看他挥手,直到彻底看不见。 后来再见是他高一,新生仪式结束,有人跑来扯过他手臂。 同是下着雨的天气,走廊湿漉漉的,雨丝从屋檐滑落,时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笑脸满是惊喜,感冒了也能听出他独特的嗓音,“哥真是你啊!” 沈屿澈的养父是学校老师,沈屿澈感冒了,他不放心他独自在家,就带来学校照顾。 沈屿澈为自己选了一对温暖有爱的父母。 所以沈屿澈16岁生日那晚,他才会在酒店后巷里歇斯底里,敲碎的酒瓶闪着寒光,抵着他纤细的脖子,朝着女人低吼,“快滚!我妈现在楼上为我切生日蛋糕,不是你!你是要所有人知道我是贪污犯的儿子才满意吗?那我死给你看!” 女人没敢哭出声,捂着嘴跑走了,沈屿澈利落丢开酒瓶,整整衣领回身。 无邪的笑脸在看到他时出现了几丝裂缝,不过转瞬即消,沈屿澈眨眨眼,语气俏皮,“哥什么时候来的呀?” 是从女人唯唯诺诺“妈妈只是来庆祝你16岁生日”,还是“妈妈有听你话藏远远的,没人知道妈妈还在”呢? “全听见了啊。”沈屿澈自言自语,“可换做哥,也会跟我一样啊。” 他弯起双眸,“不是吗?” 这时巷道口传来尖锐的刹车声,路人在喊,“有个女人被撞了!” 沈屿澈没回头,若无其事走过他,擦肩而过时,他肯定着点头,“你一定和我一样。” 后视镜里,沈屿澈和记忆里一样,走进住院部彻底消失了。 徐回周平稳刹车,降下车窗,他抬眸看向那扇打开的窗户。 或许陆溯对沈屿澈的意义,不止沈屿澈平日表现出的花痴那样简单。 真是不错的意外收获。 —— 601病房里,陆溯闻到一股香水味靠近,快抱住他了,他面不改色挪了脚。 沈屿澈扑了空,露出惋惜的神色,“让我抱一下会怎样……” 他走到床头,直接抽出花瓶的花,将向日葵放了进去,弯唇和病床的陆翊谦打招呼,“三哥好!我是阿溯未来恋——” 陆溯打断他,“没可能。” 沈屿澈还是笑盈盈的,他回头好奇,“为什么?” “不喜欢年龄比我大的。” 沈屿澈终于笑不出了,他强调,“就两岁!” 陆溯一如既往,全然不在意沈屿澈为何能跟来疗养院,他淡淡扬唇,“一天都不行。” 徐回周回到市区,有一段路碰上堵车,三点才到中心区的老茶馆。 露天的停车场,徐回周下了车,隔着一条江,对面是联排的气派写字楼,陆氏总部四个字看得清清楚楚。 徐回周收回视线,进了茶馆。 这家老茶馆有百年历史,环境古色古香,一楼演出大厅,二楼三楼私人包间。 每天固定表演一出戏,交杯茶钱就能听,要有客人另点戏,能蹭着听一天。 工作日下午,客人不多,基本都是上年纪的中老年,徐回周挑了张角落的空桌坐下,扫码点了一壶普洱茶,一小碗清汤面。 服务员很快送餐,还送了一碟瓜子花生。 清汤面清淡,但放有猪油,加上酱油鲜味和青葱香味,有一股诱人的香味,徐回周抽出了消毒筷。 今天台上唱的是《借东风》,讲的是《三国演义》里赤壁之战的故事。 徐回周偶尔剥两粒瓜子花生,台上唱到“我料定了甲子日东风必降”,他端起面碗连汤喝了干净。 放下碗胃照例撑得不舒服,但今天不用急了,徐回周倒了一杯普洱茶,慢慢喝着听戏。 一出戏唱完,那壶普洱茶还剩一半,徐回周看眼时间,快四点了。 今天没人点戏,大厅的人陆续离座。 徐回周喊来服务员,翻着戏本说:“点出戏。” 服务员麻溜下单,“好嘞!您贵姓?” “徐。” 下一秒,茶馆广播就播报,“徐先生请大家听《穆桂英挂帅》!五分钟后开场!” 《穆桂英挂帅》点戏费不低,走的人又坐回去,纷纷鼓掌询问谁是徐先生。 很快四方目光汇聚在唯一面生的徐回周身上。 徐回周从容微笑,举杯一一向打量的目光敬茶。 接着几日,徐回周每天两点准时光顾茶馆,然后点一出戏,六点才离开。 渐渐有人主动来找他聊天,得知他刚回国,对茶文化戏曲文化很有兴趣,来找他拼桌的更多了。 徐回周话少,都是听,但他听得很认真专注,这些消磨时光的老人总拉他聊到饭点才放他走。 这天周六,徐回周正在听几个老戏迷侃侃而谈,一道身影走进茶馆,直上了二楼包房。 其中一个老戏迷剥着花生壳,笑着和徐回周说:“今天你省钱了,瞧见刚上楼那位没?有钱人陆宸国!二楼三间包房被他常年包了,他来一趟就要连点戏到晚上。” 徐回周瞄了一眼二楼,那间专属包房半敞着,黑漆漆看不清里面,他附和着端起茶杯,喝完了杯中的茶水。 当茶馆广播播报,“陆先生请大家听《鸿门宴》!十分钟后开场!” 众茶客都鼓掌感谢,徐回周放下茶杯,起身说:“去趟卫生间。” 他没去卫生间,找到店员,“卫生间排队,还有其他厕所吗?”他抱歉微笑,“有些腹痛。” 店员自然认出这位新来的贵客,他热情指路,“二楼左转尽头有卫生间,您是熟客,直接去就行。” 徐回周感谢上楼。 二楼卫生间与一楼不同,装修更气派,也没有人,徐回周走到洗手池,掏出皮夹搁台面,仔细洗完手离开了。 他下楼同茶客们道别,借口有事走了。 陆宸国,苏琼玉的第三子,陆翊谦的父亲。 徐回周小时候见过一次陆宸国。 那天妈妈精神很好,蒸了他喜欢的糖三角,出笼后妈妈装了一大盘,让他送给楼上徐阿姨。 徐阿姨去年搬来,一个人住,妈妈常带他去串门。 他端着糖三角跑去徐阿姨家,徐阿姨上个月买了一架新钢琴,这段时间都在教他弹钢琴,今天是哈农手指联系。 练了会儿,门铃响了,徐阿姨跑去开门,“你妈妈来了!” 他也滑下凳子要去迎接妈妈,结果门外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徐阿姨尖叫着要关门,男人卡了条腿进来,徐阿姨哭了,男人突然看向他。 他当时特别害怕,躲到沙发后面悄悄看着他们。 男人脸色顿时大变,很快离开了。 后来妈妈来了,她和徐阿姨以为他听不懂,两人在客厅聊着,让他去练钢琴。 他其实听得懂。 男人叫陆宸国,是一个大骗子,结婚了还骗徐阿姨怀上宝宝。 宝宝和他差不多大,在三个月的时候,徐阿姨没来得及和陆宸国分享喜悦,先发现了真相,喜悦成了噩梦,她万念俱灰离开了,忍痛流掉了宝宝。 “我不能让错误延续。”徐阿姨擦掉眼泪,“没有男人,我会过得更好!” 隔天徐阿姨搬走了,再没出现过。 徐回周再次看见陆宸国,是三年前的宋明彦结婚新闻。 宋明彦称呼他,“三叔。” 后来查到陆宸国的儿子出车祸成了植物人,他的复仇计划终于成形了,只需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为此他等了三年。 从记忆里抽回思绪,徐回周最后看了眼江边美丽的夕阳,关了手机。 半小时后,陆宸国握着钱夹匆忙跑下楼找经理。 “刚才谁去了二楼卫生间!” 经理小心翼翼问:“您有什——” “调监控!”陆宸国打断他,“立即调监控!” 经理赔着笑脸,“我们就后厨有监控,您是丢东西了?” 陆宸国欲发火,想到大事又忍住了,耐着性子拿出钱夹,“有人丢在了二楼卫生间。” 经理松了一大口气,高声喊,“小段!” 一名白胖男生跑过来,“经理什么事?” 经理问:“刚谁去二楼了?” 男生挠着后脑勺,“出什么事了?” “陆先生捡到一只钱夹。” 男生马上点头,“徐先生去了趟二楼卫生间。” 听到“徐”,陆宸国呼吸都重了,他立即走向男生。“他人在哪儿?” “走好一会儿了。”男生指着柜台,“会员登记应该有他联系——” 陆宸国已大步走向收银台。 等待店员查会员登记时,陆宸国再次打开钱夹。 相片卡位里放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坐在钢琴前,满眼笑容望着镜头。 陆宸国认出了女人。 他的所有女人里,最满意喜欢的还是她,可惜小女人太天真,要追求什么唯一真爱,发现他已婚又哭又闹,还跑了。 起初他找过几次,没找到便也淡了。过几年一个朋友偶然提到碰见了女人,他又动了心思主动找去。 找到女人住处,他发现还有一个小男孩。 嫁人生子的女人,他毫无兴趣,走得很干脆。 记忆涌来,陆宸国绞尽脑汁计算日子,按年纪、外貌来看,以及钱夹主人还姓徐,随母姓,很大可能其实是他儿子! 陆翊谦成植物人后,他太需要一个儿子来争夺家产了。 最近他收到消息,他母亲身体不太乐观,见了几次律师,估计是在拟最终遗嘱。 他希望钱夹主人是他儿子! 陆宸国双手直发抖,直到前台说:“找到了!” 陆宸国快速掏出手机,“念!” 前台诧异他的激动,悄悄瞄他一眼,报出了手机号。 按完最后一个数字,陆宸国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五指紧按手机贴着耳朵。 下一秒,电话里说—— “很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6章 006 ◎痕迹。◎ 【006】 酒店。 卫生间亮着一盏暖光小壁灯,徐回周细心浇着花盆。 这几日,嫩绿幼苗拔高了一截儿,多冒出一片翠绿的嫩叶,成了两片。 黑土变得半湿润了,他放下小喷壶看眼窗外,夜色已浓,远处已闪烁着万家灯火。 他走回客厅,拿另一部手机拨了霍右礼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徐回周实验过,霍右礼有手术也不会关机,手机放在办公室。 关机情况只有两次,一次是飞机上,一次是去洞潜,手机没电。 这次没上飞机,没洞潜,极有可能是苏琼玉情况十分严重了。 徐回周指尖摩挲着巧克力包装纸,一阵敲门声传来,徐回周放下巧克力,起身开门。 门外是酒店经理,她亲自送来餐车,微笑说:“祝您用餐愉快。” 徐回周拉过餐车,回以笑意,“谢谢。” 经理又说:“明晚游江有大型烟花秀表演,需要为您安排观赏位吗?” “不用。” 徐回周关了门。 他点的晚餐不多,一份糖三角,一盘炒时蔬,一小碗清汤牛肉片,还有一碗白米饭。 在国外他很少能吃到新鲜饭菜,最初是没钱,蔬菜瓜果在华人超市售卖,价格昂贵,后来有钱了,他又忙碌没时间做饭。 徐回周咬住糖三角,另一只手打开了平板。 酒店经理的话给了他一个重要信息,他点开地图搜索了游江烟花秀的地址。 游江贯穿整个城市,能表演大型烟花的地方—— 的确在南郊渡头。 徐回周嚼着糖三角,盯着屏幕放大局部地图,南郊渡头对岸便是南山。 南山公路全长10几公里,山顶有一段路弯多路急。 高中时,他听那个人说过,南山公路是圈内有钱公子哥追求刺激的地方, 明晚有大型烟花秀,几个大超跑俱乐部可能会上南山赛车。 徐回周又点开网页,这类隐秘的活动没有圈内人介绍,在网上很难找到消息。 但万物皆有裂痕,发生过的事也必然留下痕迹。 很难,不代表没有。 徐回周非常有耐心,找到半夜,痕迹出现了。 在一个小网红的最新微博里,有了他需要的信息——CLF超跑俱乐部,烟花秀最佳视野,九点半。 CLF超跑是国内排前几的俱乐部,入门车型都是百万级跑车。徐回周不确定陆溯是否参加,但他不能浪费任何一个机会,陆溯在他计划里非常重要。 徐回周关了平板,咳意涌来,他抽了张纸巾捂住嘴,重重咳了一会儿,挪开纸,不出意外满是猩红的血点。 他团成团放进烟灰缸里点燃了,缸里还有一堆灰,是他上次伪造的疗养院工作牌。 望着火焰燃烧、熄灭,徐回周倒了半杯水进去,端着去马桶倒掉了。 望着蓝色的水流将痕迹带进下水道,徐回周目光似乎也随着那个漩涡缥缈了。 就算他计划再周密,他抹掉所有证据,也同样会留下痕迹。 他只能跟时间赛跑,在被敌人发现前,先彻底解决掉他们。 所以为此付出点代价,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换。 徐回周又咳嗽了,这次时间更长了些,漱口时用了几杯清水,才吐干净了血水。 回房间吃了药,他换上衣服出门了。 —— 寂静漆黑的山顶,月亮低得悬挂在头顶一样。 一束车光在盘旋的公路来回了无数次,月亮退进云层,天光稍现,徐回周才停在了山脚。 整夜未睡,他脸上也不见疲倦。 他习惯了熬夜,这种程度的通宵对他算不了什么。 徐回周降下车窗,不见尽头的笔直公路一路吹来清爽的风,路边两片此起彼伏的芦苇荡随风飘动,远处的天际暗红交界,有别样寂寞苍凉的壮观。 他见过相似的美景。 爸爸腿不好,但还是会抱他骑在脖子上,牵紧妈妈的手,在夕阳的芦苇荡里散步。 那时妈妈的笑容,比他见过的所有都要漂亮。 徐回周掏出烟盒,他五指突然痉挛抽搐,这是老毛病了,时不时会来找他叙旧。 他习以为常,耐心拨着打火机,第五次终于亮起小火苗。 点燃烟,徐回周在缥缈的雾气里遥望着芦苇荡。 当整片天大亮,他又咳了好一会儿,方升上车窗,迎着朝阳开进了漫天芦苇里。 西郊公墓。 徐回周戴着墨镜口罩,怀抱一束花拾级而上。 在他18岁之前,他每年都会来这里。 爸爸骨灰被带走了。那天下着暴雨,他想追上那个曾经称呼爷爷的人,被不知谁的手从车里推下来。 他摔进泥水里,车内有人在骂,“野种!和你妈一样是丧门星!晦气!” 后来妈妈独自葬在这儿。 十年过去,整个城市皆大变了模样,唯独公墓除了多了许多墓,还是原来的样子。 徐回周上完台阶左转,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在一座墓前停住。 他瞳孔骤然缩了一秒。 在他母亲墓前,摆着一束同他怀中一模一样的芦苇,坟墓也被维护得干净整洁。 这十年他为了不暴露还活着,没回国扫墓,也交没公墓管理费,母亲是孤女,没有亲人会来看她,也无人知道她喜爱芦苇。 只有一个人。 “原来阿姨喜欢芦苇啊!”少年抢着付钱,“你钱留着吃饭!你妈就是我妈,我付钱天经地义!” “别一副欠我的表情……” “那么想感谢我,高考完送我支钢笔,要最贵的牌子!” 他当时很认真地回,“好!” 徐回周眼眸恢复平静,他蹲下拿开那束快干枯的芦苇,放下新鲜的芦苇,徒手清理着地面的碎屑。 阳光照到冰凉的墓碑上,“徐夏晚”三个字仿佛有了温度。 清理干净地面,徐回周抬眸望着妈妈的名字,眸底漾开柔软的笑意。 “妈,我回来了。” 只一句没再开口,静静待到下午才离开。 他带走了那束干枯芦苇,路过垃圾桶,扬手丢了进去。 —— 同一时间,临州第九医院心理科室。 新来的小护士频频望向问诊室,突然门打开了,瞧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她心跳顿时漏了好几拍。 这时那人往她这边走来。 小护士心跳如擂鼓,两侧脸颊涨得通红,赶快低头攥着文件一角。 脚步声走近,竟是在她面前停了。 她差点刮破文件,深深呼吸着,指尖颤抖着抬头,“您、您有事吗?” 男人嗓音温柔,“我办公桌的黑色钢笔你有看见吗?” 第一次交谈,小护士很是错愕,竟然询问一支钢笔? 她回忆片刻,猛点头,“有!”拉开抽屉翻找,“我看见没墨帮您灌了,送回去碰到有病人就先放到了护士站。” 她找到了钢笔。 通体黑色,保养得像新笔一样,牌子是不便宜,可……还是一支普通钢笔啊。 小护士红着脸递给男人,“给您。” 男人接过笔,轻别在白大褂的胸口袋上,嗓音一如既往磁性温柔,“谢谢。以后别碰这支笔。” 小护士愣住,呆呆点了点头。 徐回周接到霍右礼电话时,正在南郊渡头的面馆吃面。 烟花秀十点开始,这片区域下午提前进行了管制,早不让进人了,还是人山人海。 平时生意惨淡的小面馆里人声鼎沸。 “你在哪儿?”霍右礼惊讶问。 分明是普通的清汤面,味道却实在难以下咽,徐回周放下筷子,端着去找了窗口,“面馆。” 霍右礼松了口气,“抱歉啊,我这几天太忙了,不过接下来就空闲了,今晚……”他咳嗽一声,“有烟花表演,国内几大龙头公司都有新烟花展示,我朋友留了位置,我来接你过去?” 徐回周笑笑,“一会儿我还有事。” 这就是拒绝了,霍右礼还想争取,又听到徐回周问:“你之后都有空?” 他忙说:“有!” 似乎有人在和徐回周说话,他过几秒才回,“明晚见面吃顿饭吧。” 约定好时间,徐回周挂掉电话,笑着和老板点头,“没错,加一勺生花椒。” 端着加了生花椒的面回到位置,徐回周埋头认真进食。 他喜欢花椒的味道。 他曾在原始森林里遇见过一株野花椒树,开着满树火红的叶子,伫立在一片湖泊边,十月的世界,万物都是灰蒙蒙的绿,唯独它是天地间的一抹亮色。 解决掉所有面条,徐回周走出面馆,宽阔的街道人挤人,难得他感觉到了热,擦过拥挤的人流,他回到了车上。 抓过保温杯拧开,微涩的合欢皮香味溢出来,徐回周仰脖一口喝了半杯,同时他打开了另一部手机。 霍右礼不再忙碌,苏琼玉的情况应该已经明了,是时候让陆宸国联系上他了。 陆宸国收到了苏琼玉要他后天去祖宅的电话,不是苏琼玉本人,是她的律师。陆宸国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心急如焚来回踱步,再次拨了那串号码。 “嘟……” 回铃音响起,陆宸国拿过手机确认了几眼,确定没打错,他心脏猛然收紧,点开了免提。 下一瞬,男人清润的音色穿透无线电波,在房间响起:“喂?” 陆宸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先说了捡到钱包的事。 徐回周的感激恰到好处,“太感谢您了,钱包里有我非常重要的照片,还以为找不回了!我现在其他地方,明早联——” 陆宸国没忍住抢白,“你住哪儿?我送过去。” 徐回周略显迟疑,“这太麻烦您了吧?” “过意不去就请我吃饭。”陆宸国循序渐进。 徐回周礼貌微笑,“一定请您。我住——”他念出酒店名字,“您明早到酒店了联系我。” 他听到陆宸国重重松了口气。 徐回周眼中没有笑意,挂了电话。 风挡玻璃前方,是热闹攒动的人群,他静静看了会儿,掏出今天的药服下,启动车离开了。 掉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南山山脚已经停着几辆车了,看到徐回周上山,其中一男人掏出电话,跟对面说:“先让别的车过路,我这边七点半封路,你那头八点,等小刘清完路准点开跑。” 徐回周一路上山,接近半山腰的位置,他调转车头拐进了路边的树林。 这是上山顶的必经之路,里面有块空地,又被树林遮挡着,是绝佳的观察视野。 如果陆溯没来,他等比赛结束原路下山。 徐回周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还早。 他摸出耳机戴上,没点下雨声,这次是一首纯音乐。 八点,陆溯到了迷雾酒吧。 经理领着他进包间,陆溯眉梢微挑。 光线暧昧的包房,弥漫着浓烈酒味和烟味,两个男生相拥着站在茶几上舌吻。 而他高中同学,赵尧抓着话筒在大屏前扯着嗓子如痴如醉。 陆溯没立即进屋,赵尧看到他惊喜咆哮,“溯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包间,包房瞬间安静,在舌吻的两个男生也被震慑得停住了,样子颇为滑稽。 赵尧丢开话筒就冲上前要给陆溯一个熊抱,陆溯仗着长手优势,抬手直接撑到赵尧脑门挡开,“少腻歪。” 赵尧喊他哥,其实还比他大两岁,但高中时陆溯帮过他几次,赵尧就死心塌地喊陆溯做哥了。 赵尧嘿嘿咧嘴,“这不许久不见,感情分外浓烈!” 陆溯笑了,“你这欢迎会挺盛大。” “嘿嘿,碰上了就一起玩,人多热闹嘛。”赵尧大大咧咧,领着陆溯进包房,挥手赶着茶几上的两个男生,“还站着干嘛?麻溜下来!” 两男生想动又不敢动,同时看向斜前方。 包间最深处,一个男人慵懒靠着沙发,正跟怀里的男生咬耳朵,逗得男生直往他怀里钻。 听到赵尧的话,男人抬头,英俊脸上有着淡淡醉意,“小赵总跟你们说话呢,聋了?” 两男人立即下桌了,乖巧着跑回男人旁边,一左一右坐下了。 赵尧轻轻“啧”了声,低声向陆溯介绍,“溯哥,那是大关集团的太子顾孟成。大关集团你听过吧?主要搞房地产。” 顾孟成突然推开怀里人,抓过酒杯,起身走至陆溯面前,举杯笑容不减,“陆少,久闻大名。” 陆溯瞥了眼赵尧,赵尧马上意会,屁颠颠倒了杯伏特加递过去。陆溯接过,碰了一下顾孟成的酒杯,“初次见面,幸会。” 这话连赵尧都品出了不太对劲。 一个久闻大名,一个初次见面,那不就是上赶着?? 他正琢磨着,顾孟成哈哈大笑,他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喊来沙发上另几个男生,“他们是电影学院学生,陆少瞧瞧哪个符合你口味,或是—— 他笑得意味深长,“都看上也行。” 陆溯握着酒杯没喝,他笑问:“哪个都行?” 顾孟成有些意外,他眸光微眯,拇指摩挲着杯沿,“当然。” 陆溯轻笑,指了左侧,“那位先生。” 左侧沙发上,独坐着一个安静的男人,简单的白衬衫黑裤,俊雅出尘的气质在这污浊的包间里格格不入。 听到陆溯的声音,他抬眸望过来,浅灯落到他眉眼,眼型狭长,几乎到了太阳穴,眼尾微翘,漆黑的瞳仁被水洗过一样的黑亮纯净。 他有一双极具东方美的丹凤眼。 第7章 007 ◎不简单。◎ 【007】 顾孟成脸色猛然拉下。 他慢悠悠转动杯沿,“他不行,除了他。” 包房里纯音乐持续响着,在场人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默默缩紧脖子。 唯独那名丹凤眼男人目光灼灼望着顾孟成。 陆溯很是惋惜的样子,“那真可惜。”又问,“他什么时候能行?” 顾孟成眼神彻底冷了,赵尧眼珠子转了转,赶快捂住肚子倒陆溯肩上,“哟,肚子疼,溯哥你快扶我去看看,不会是急性阑尾炎吧……快快!疼死我了!” 陆溯朝顾孟成笑笑,“今天不巧了,回见。” 顾孟成也笑,“回见。” 离开包房,赵尧还在大呼小叫,陆溯松开他,淡淡说:“急性阑尾炎说不了话,下次换别的。” 赵尧马上站直了,双眼满满求知欲,“急性阑尾炎为什么说不了话?” “不知道。” 赵尧快步跟上陆溯进电梯,“你刚才说的啊!” 陆溯按了停车场,这才拍拍他肩膀,“别当真,逗你玩。” 赵尧,“……”他揉着腹部,“溯哥,你以前认识顾孟成啊?” “不认识。” “那你干嘛挑衅他?顾孟成可不是善男信女。”赵尧奇了,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清纯挂美人压根不是他溯哥的审美,他溯哥摆明是在不爽顾孟成。 他还纳闷了,那美人是顾孟成的助理,他见过几次了,漂亮是漂亮,但总是独自坐旁边不说话,他起初还误会是哑巴。 顾孟成莺莺燕燕从没断过,他一直以为他们就冰冷的上下级关系。 搞半天是搁这儿玩纯爱呢?! 赵尧又佩服陆溯了,他大几个月屁都没看出来,他溯哥几眼看穿,他虚心求教,“溯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一腿?” 陆溯突然看他,赵尧莫名激动,感觉即将学会不得了的技能,摩拳擦掌等着陆溯开口。 电梯门打开,陆溯吐出一句话,“他们用同一款香水。”迈着长腿走了出去。 赵尧傻在原地,狗鼻子啊!电梯门快自动关上了,他才挤出去,“溯哥等等我!” 下一秒赵尧眼睛发光了,完全忘记陆溯还没回他第一个问题,拔足狂奔到陆溯的跑车前爱不释手,“卧槽!卧槽!!我订了几个月没到货,这颜色也帅得太牛逼了!” 他转脸央求,“亲哥,让我开一、几圈!” 陆溯上了副驾,“今晚随你开。” “你就是我永生永世的亲哥!”赵尧笑嘻嘻坐进主驾,准备上环城高速嘚瑟一圈。 正启动,赵尧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眼巴巴问陆溯,“溯哥,能约人跑几圈不?” 陆溯调低椅背,“随便。” 赵尧就放心大胆打电话了,不多会儿他兴奋嗓门飙升,“什么!南山?卧槽!人多不多?靠!早点不说,我马上到!” 他放下电话又看眼陆溯,见陆溯阖了眼,知道他是不想说话了,赵尧就怀着澎湃的心冲向南山。 包房里,陆溯赵尧走后一片寂静,众人默默低着头,呼吸不敢大声。 顾孟成脸还在笑着,很快他猛地一摔酒杯,眼球浓成骇人赤红。 “滚!” 他冷冷说:“全滚出去!” 昏暗里瞬间跑出十几条人影,只丹凤眼没动。 有人关上了包房门,顾孟成大步走到丹凤眼面前,俯身下去两人双双陷进柔软的沙发,他扣紧丹凤眼略尖的下巴,粗暴亲吻他双唇。 丹凤眼圈住他脖子,倒映着他的眸光柔情似水,顾孟成意识迷离了,他单手挑开丹凤眼的衬衫扣子,掌下皮肤温热细腻。 丹凤眼身体一震,薄唇微启,唇边溢出轻轻的嘤咛。 动作戛然而止。 顾孟成眼神乍然恢复清明,他望着身下酡红的脸,猛然抽手离身,抓过外套说:“走吧。” 丹凤眼紧咬下唇,听到关门声才扣着衣服起来,十指颤抖得厉害,半晌才有力气起身。 他走出包间下楼。 顾孟成在车上等着他,他望了眼副驾驶,低头上了后排。 顾孟成启动车送他回家,到他家楼下,他下车走了几步,捏紧指尖突然回头,“我会做炸酱面了,冰箱里也有材料……” 短短两秒,车早走远了。 男人苦笑一声,转身上了楼。 赵尧一路飙到南山山脚。 几个人坐在车前盖上聊着天,赵尧降下车窗,冲蓄胡须的男人扬着下巴,“胡子,他们都上山了?” 胡子看到赵尧开的车,从前盖跳下来,一路小跑笑着说:“上去有一会儿了,小赵总你新车——”他瞥到了副驾的陆溯,连瞅几眼,“这位是?” 陆溯还在睡觉,赵尧示意他小声,“我亲哥。” 胡子,“……”他咳嗽一声,委婉提醒,“小赵总你抽个时间,保养保养哈。” 赵尧不明所以,“哦。走了!”踩着油门往前飙了。 九点二十。 徐回周看了眼时间,半小时前接连有车上山,没发现陆溯。他摸出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咬了口,浓到腻味的甜在狭小的空间弥漫,他慢慢嚼着,忽然一束车灯闪过,紧接着他在车内都感觉到了散发着金钱味的排气声浪。 徐回周咽下巧克力,一辆通身流动着暗蓝色光泽的跑车自前方驶过。 来了。 最后一截巧克力徐回周咬进嘴,踩油门悄然跟上。 “哇哦,牛逼啊,大众也来赛车!”赵尧突然鬼叫一声。 陆溯动动眼皮,醒了,“什么?” 赵尧朝后扭着下巴,“后面有辆大众。” 陆溯没反应,他手机响了,他摸出看了眼屏幕,随手掐掉了。 赵尧瞥见了,话在舌尖转了圈,八卦问:“谁瘟神啊?”陆溯的来电显示瘟神。 “沈屿澈。” 赵尧被口水呛得咳了好几声,半天憋不出下一句。 徐回周很快发现开车的不是陆溯。 高度不对。 徐回周放缓了速度,假如是沈屿澈,他今晚的计划就要放弃。 山顶全是闪烁的车灯,老远都听见嬉笑声,徐回周没再上前,停在路边,耐心观察情况,不多会儿,陆溯的跑车停了,主驾驶车门打开,一个陌生男人走下车。 陌生男生说了几句话,一群人快跑到跑车副驾,弯腰和里面的人说话。 这个角度,徐回周看得稍清楚了些,副驾的身影几乎齐平车顶,应该就是陆溯了。 徐回周又看了时间,九点四十,他拿过保温杯,拧开喝着茶,此时前方传开热烈的欢呼和口哨,一声枪响,水流般的豪车相继飙上山顶。 徐回周没有着急。 他观察过地形,前面几公里容易跑,后面十个弯道才是赢的关键。 最初没身份,他只能找到深山运木材的工作,悬崖峭壁边缘的窄道他开了半年,从死神嘴里抢学费。 南山这样的公路,于他是康庄大道。 徐回周又喝了几口茶,放下保温杯,满山都是高调的喇叭声,他嫌吵闹,调高音乐音量,踩了油门。 原地还留有几个人,看到一辆车开过,他们不约而同怀疑起眼睛。 “刚有大众过去了?” “我好像看见一辆大众?” “或许改装车?” …… “溯哥,快到了!”赵尧非常兴奋,“马上到最后十道弯了!哈,我要准备超车了!” 陆溯忽然望着后视镜,赵尧问:“看什么呢?” 后视镜里的车开得分外稳,不快不慢,维持着相当合适的距离。 陆溯微微挑眉,“你说的大众。” “啊?”赵尧就要回头,陆溯好心提醒,“他要超你了。” 赵尧嘴巴微张,“唉??” 这时他感到一道幻影,真的是幻影从他旁边擦过。 “卧槽!”赵尧眼发直,猛踩油门。“敢超我车!我盯死你!” 陆溯望着前方尾灯,笑了声没说话。 刚才那手弯道超车,一看就是老手,那辆大众不简单,他会是今晚赢家。 徐回周不是要赢,而是要赢得快。 前两次和陆溯短暂的会面,他将手里的陆溯资料全部作废了。 陆溯不简单。 要接近一个不简单的人,他得更不简单。 徐回周提高了目标,仔细计算着前方的车灯,他猛踩油门擦着防护栏连超两辆车,又准确左移,飘过弯道再次超了一辆。 前方的四个弯连着,毫无防护的弹簧形下山路,前面几辆车都减速了,徐回周没减,甚至加速了。 徐回周快速在脑海重规划路线,跑一圈10分钟上下浮动,其中4分钟要花在这段四连弯。 只要在一分钟内连过四道弯,他能甩开所有车三分钟时差,赢得会相当漂亮。 就是稍有失误,他会连人带车摔出公路。 徐回周没有迟疑,再次猛踩油门贴着前方的超跑率先冲进四连弯。 那是最后一辆,他前方不再有车,月色下是不见底的蜿蜒线路。他全神贯注操盘,在第一弯猛打反向盘,车身流畅转弯滑进第二弯,又利落摆尾横过第三弯,直冲第四弯。 彼时赵尧还在第三道弯,他干脆就停车了,跑下车冲到路边,目瞪口呆望着那束一骑绝尘的车灯向着山下而去,他连呼了几个“牛逼”,又跑回车上嚷嚷,“我明天就买大众!” 陆溯提醒,“重要是人。” 赵尧嘿嘿嘿启动车,“那是,换溯哥你来必胜!”想想又悄悄嘀咕,“也不好说?那大众会飞一样,牛逼坏了!” 陆溯听见没说话,他也难得起了点兴趣。 那辆大众,确实够不要命。 这些毫无营养价值的活动,没必要。 他突然嘴里发闷,摸半天没见烟盒,就降下车窗吹风,视野里,那道不要命的车灯停在了山腰处。 第8章 008 ◎daylight。◎ 【008】 山腰是这次赛车终点。 公路左侧有一块平坦的空地观景台,能俯瞰游江和无垠的芦苇荡。 月色下挤满了狂欢的男男女女,浓烈酒味充斥着这块土地,徐回周没进空地,停在路边。 一群人望着陌生车,很快爆发出激烈的欢呼掌声,口哨声在山间回荡。 他们涌到车门大力拍敲。 “下车下车!” 车门打开,一条包裹在黑色西裤里的长腿先跨下了车。 徐回周五官在月色下锐利冷咧,宽松的黑衬衫开了两粒扣,雪白的一字锁骨在黑与暗夜里若隐若现。 前方人群有一瞬安静,后方看不清还在叫嚷,有人在大喊,“是谁是谁!谁赢了?” 没人回他,目不转睛盯着徐回周。 他的脸对这群人太具诱惑力,不分性别对象。 此时距离烟花秀,还有五分钟,徐回周视线掠过山顶似潮水一样流动的车灯,相继有车停在公路。 赵尧离山腰还有一小段路,横七竖八的豪车不要钱一样停满公路,彻底堵住了,他解开安全带,摩拳擦掌说:“我要找大众再赛一次!” 陆溯没打算凑热闹,但赵尧见他不动,饶回来开副驾车门,“走了哥!看大众!” 听到大众,陆溯眉梢微动,一分钟内过了四连弯,该说那人是不要命呢,还是对自己足够自信? 陆溯还真有几分好奇大众车主人。 他跨下了车。 一路过去全是人,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烟味、酒味,香水味,乌泱的人站在车顶蹦迪鬼叫,挥舞酒瓶不停往下倒酒,地上流满了酒水,酒瓶,碎玻璃满地狼藉,偶尔还能瞧见用过的避孕套。 赵尧费力往里挤,“让路让路!!” 陆溯单手插兜,信步穿过人群,他腿长,赵尧很快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陆溯不知大众具体停处,直接走人最多的地方,又走过一群人,他停住了,目光跃过无数影影绰绰,黑压压的头顶,落在人群包围的车顶。 嘭嘭嘭! 数万枚烟火齐发,金色烟火点亮了灰黑色的夜空,如同丝绵的金线,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缓慢降落。 十点了。 男人躺在漫天烟雨中,与周围喧嚣糜烂格格不入,他双手枕着后脑勺,胸膛微起伏着,衣领开了两粒扣,锋利的锁骨若隐若现,左腿随意曲起,右腿修长着搭在车顶。 他没穿鞋,裤腿随意挽了一两圈,金色交错的光影里,他的右脚踝处有一枚忽明忽暗的深红纹身。 半片指甲大小,像一朵玫瑰怒放在雪白肌肤上。 下一秒,一只丑陋的手攀上了那朵玫瑰。 陆溯揪了下眉。 徐回周塞着耳机,不想听到那些毫无营养的嚎叫,他加大了音量,因此他的感官更加明显,他感受到了一道打量的视线。 很纯粹,不掺杂其他,就是简单直接地在看他。 徐回周掀开眼帘,余光捕捉到了侧后方鹤立鸡群的身影。 斑驳交错的烟火里,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确定那是陆溯,高出人群大半头。 这时他脚踝处冒出鸡皮疙瘩。 像那种通身软绵,长着两排密密麻麻的透明软脚,流动着恶臭粘液的黑色毒虫攀上他皮肤,紧贴住不放吸血。 “你脚真美……” 腥臭作呕的酒味飘过来。 在徐回周脱鞋的时候,他就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在那只手得寸进尺,暧昧试图摸进他裤腿时,徐回周猛地起来,单手如闪电般按住了那只手,不给对方反应时机,抽过车旁不知谁的酒瓶,松开另外只手,快准砸向那只手背。 溅起的水滴,分不清是血还是酒,溅上徐回周眼皮、脸颊,他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擦过狭长冷厉的凤眼,黑眸不为所动,握住砸碎酒瓶的再次用力压下去。 “操!”那人发出咒骂,嚎着缩回手。 人群早已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瞧见这一幕越加兴奋,疯狂摇着酒瓶拔出塞子,举着酒水四处乱冲,也有人淋自己头上,脱掉衣裤狂吼狂跳,随便拉人就能现场开干。 群魔乱舞,不过如此。 徐回周全程没观察陆溯的反应,他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他拿过鞋套上,翻下车顶准备离开了。 他落地刚碰到车门,又被抓住了胳膊。 不知是谁在笑,“大美人,玩车没意思,玩我怎么样?” 那人力道异常大,死命拉他想拽进人群里。徐回周眼眸平静,他清楚他比不过力气,没试图挣开,他握住门把没被拖走,借着车门拉开瞬间,他突然爆发将那只紧拉他的手同时卡进车内,果断压门。 那人迅速松开了。 徐回周没回头直接上车。 锁上车门刹那,右耳音乐在响,他突然意识到掉了一只耳机,因此才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徐回周眉心微拧一秒。 这幅耳机颜色很独特,可惜了。 车窗挡不住外面的吵闹,他加大音量,启动车开了车灯。 车外,陆溯手心捏着一只墨绿色耳机,隔着茶色车窗,男人右耳也塞着一只耳机。 陆溯毫无物归原主的打算,他塞进左耳。 大音量纯音乐包裹着他的耳膜,陆溯眼眸微眯,目送男人推土机一般退散人群,如永不回头的弓箭,飞速消失在下山夜色里。 赵尧总算挤进来了,他跑到陆溯旁边,气喘吁吁刚张嘴,陆溯猝不及防念了一个英文。 赵尧脑子转了老大一会儿,不确定着挠头发,“daylight?溯哥,这是日光还是月光来着?” 随着主人的远去,耳机里没音乐了,陆溯摘下耳机随手揣进兜里,笑了声,“纯音乐。” 赵尧恍然。 噢,daylight是纯音乐! 他又踮脚张望,“唉!大众车神呢?” 陆溯没回他往后走,“走了,太无聊。” 赵尧还是云里雾里,他的大众车神呢?他还要找他重赛一圈呢!他冲着陆溯背影喊,“哥你先走,我再玩会儿!” “随你。”陆溯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夜色里,通身仿佛有海浪流动的跑车调转车头,很快从来路下山了。 徐回周开出南山区,找了无人路边停住,剧痛来得迅速猛烈,他一手倒出12片药,一手抓过保温杯,吞咽几次才成功服下全部药片。 熟悉的苦味今天夹杂着淡淡铁锈味,他摸出手帕抵住嘴,压住涌动的咳意,他怕咳不停会重新呕出药片。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实在是不太美妙的体验。 休息片刻拿开手帕,洁白的棉布还是沾上了几滴猩红,徐回周灌了几口茶,冲淡了嘴里的血味。 静静休息了一会儿,待剧痛退去,他拿出酒精消毒片,仔细擦干净脸,又抽出一大张消毒巾,用力擦拭着右脚踝。 酒精味在狭窄的空间流动,那一小朵彼岸花在酒精的作用下,颜色渗得无比暗红。 除了徐回周和纹身师,没人知道,美丽的花朵之下,曾是一块腐烂的伤疤。 当年在原始森林留下的伤疤,或因徐回周自身体质,或是擦了药膏,统统结痂掉落,重新长出了新肉,像是没受过伤一样,唯独右脚踝,被尖锐的石块穿透,愈合也永久留下了痕迹,半片指甲大小。 徐回周在伤疤之上纹了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生于幽暗潮湿之地,故事里是地狱之花,人死后会踏着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通往无间炼狱。 他的双脚曾去过地狱,路过了那条彼岸花道。 徐回周来回擦了数遍脚踝才作罢。 此地已看不到烟火,路边几盏路灯,远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安静的路上仅他一辆车,同刚才的山腰仿若身处不同的两个世界。 徐回周降下车窗,新鲜空气鱼贯而入,他后仰靠着椅背,指尖轻叩着座椅思考。 陆溯藏得很深。 至少目前给他的感受,陆溯绝非是沉溺酒色的花花公子,甚至—— 凤眼微眯,徐回周目光投向远方,他怀疑陆溯不是同性恋。 夜渐深,身体的疼痛感渐渐弱了,他将垃圾收拾装好,用消毒巾将车内全部擦了一遍,下车锁门,给租车行发送了停车地址。 他提着垃圾直行,到第五只垃圾箱才停住丢掉垃圾,叫车回酒店。 翌日,徐回周睡三小时准时醒了。 他起床洗漱,边刷牙边给花盆浇水,嫩叶生长很快,快有他食指长了。 应该有了? 徐回周伸出食指量了量,叶尖到他指尖位置,还真是一样长了。 他擦掉嘴边泡沫,轻碰了下嫩叶,“好好长大吧。” 擦完脸,他出去泡了杯合欢皮,端着去客厅坐下。 此时4点15分,他爱喝滚烫的茶,热流淌过五脏六腑,会让他有它们还很健康的感觉。 他没等放凉,喝着茶单手抽出拼图。 陆宸国电话进来时,徐回周拼出了一小块局部。 一团黑灰色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绿色,仍是瞧不出眉目。 徐回周放下空杯,按了免提还没出声,陆宸国先说:“我在酒店楼下,你下来?” 徐回周随手收着拼图,“您去餐厅,我随后到。” 第9章 009 ◎精英律师。◎ 【009】 徐回周换了身休闲装,带暖色调的白色,是徐阿姨最喜欢的颜色。 下楼到餐厅,他刚出电梯就接到了电话。 “206桌。” 徐回周神色不变,他知道206桌在左侧斜对面。 206桌视角宽阔,进出电梯第一眼看见。 陆宸国的小心思同他预测相差无几,有欲望的人,总是最易计算。 徐回周扬唇,“您稍等,我马上到。” 陆宸国全程观察着徐回周,看到修长笔直的俊挺身影向他走来,时光倒流回以前,时隔十几年,他又看到了提着一袭白裙,光脚淌过清澈的溪水,阳光明媚朝他跑来的模样。 真是她儿子! 陆宸国小小的自我感动了一把,但这段对他无足轻重的插曲,很快也就从他回忆里褪去了,转而考量一个健康儿子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他大哥两儿一女,二哥留下一个陆溯,小妹有一儿一女,他儿子没死和死了一样,所以母亲才给他一个副总职位,没任何实权,反倒是他小妹陆华秋骑他头上成了陆氏总经理,董事会那群拜高踩低的老东西,也只认陆华秋。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陆华秋有个好儿子! 他要有个同样优秀的儿子,那形式就会大不一样。 因此当徐回周拉开椅子坐到对面,陆宸国的眉宇呈现一种复杂的纠结,他担心徐回周不是他亲子。 徐回周礼貌伸手,“您好陆先生,我是徐回周。” 陆宸国观察着徐回周的手,像,太像了!他记得徐回周的母亲就是有一双修长的手,他稳住心神,回握点头,“陆宸国。” 他没有还钱夹的意思,徐回周也不催,详细向陆宸国推荐了几款早餐,陆宸国选了才唤来服务员下单。雁善婷 陆宸国目光炯炯,这次是口味,徐回周的口味和他一样。 徐回周佯装没发现陆宸国的异状,微笑攀谈,“您是本地人?” 陆宸国反问,“你哪里人?” “我刚回国。” 徐回周的回答点到即止,陆宸国看出他的防备,他十分满意,对陌生人有防备心是好事,陆宸国笑笑,其实徐回周的身份,他早在茶馆打探得一清二楚。 刚归国的有钱人,是首都本地人,待到4岁才跟着母亲移民,关于父亲徐回周没提过。 陆宸国拐弯抹角试探,“回来工作还是?” 徐回周笑笑,直接抛下钩子,“定居”。” 陆宸国迫不及待上钩了,“父母在国内?” “没在。” 这时服务员送来早餐,大盘小盘摆满整张桌子,待服务员离开,徐回周先夹了一枚豆腐皮鱼肉粉丝包,正要进餐停住了,礼貌询问:“您怎么了?” 陆宸国按住激动,他最喜欢就是豆腐皮鱼肉粉丝包,“在国外常住,还吃得惯国内菜吗?” “非常适应,就拿豆腐皮鱼肉包来说。”徐回周微微转了下筷子,“我喜欢豆制品,常自己做来满足口腹之欲。” “随你母亲还是——”陆宸国深深望着他,“父亲?” 徐回周顿了顿,“实不相瞒,我是母亲独自带大,未曾见过父亲。” 陆宸国差点站起身,他双手紧紧按住桌板,尽量控制他的喜悦,“恕我冒昧,你父亲去世了?” “是的。”徐回周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打探至此,陆宸国已有五成认定徐回周就是他血脉,剩下五成还得需做个亲子鉴定。 陆宸国吃了几个豆腐皮鱼肉粉丝包,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吃完早餐,他递钱夹给徐回周,在徐回周接住时说了一个名字。 徐回周恰如其分的意外,“您怎么知道我母亲名字?” 陆宸国重重叹了口气,“我可能是你父亲。” 哐! 徐回周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徐回周拒绝了陆宸国做亲子鉴定的提议。 “抱歉,我暂时无法答应您。”徐回周神色凝重,“我需要时间思考。” 陆宸国虽心急,但担心逼徐回周太紧出意外,他佯装大度,“是该慎重些,这样吧,再让你考虑今晚,希望你能主动联系我。” 目送陆宸国离开,徐回周回到房间,刚进屋,他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请问是徐回周先生吗?”对面问他。 “是。” “徐先生您好,我是康鑫律师事务所的umi,我想核对一下,您确定是向我们事务所投了简历吗?” umi是康鑫律师事务所的hr,昨天如往常一样翻邮箱,点开一封普通的求职信,然后她搜了一晚的资料,第二天天未亮就赶到公司去等老板了。 “会是恶作剧吗?”umi还是不敢相信她看到的简历。 出道至今律师生涯无败绩,经手过的委托人基本是经常上国际财经报的名字。 就这样的精英律师,来应聘他们一个四五十人的小律师事务所?赚的诉讼费都能买四五十个他们事务所吧。 “打电话问问呗。”老板康鑫开玩笑说,“是真的说明我们事务所前途无量啊!” umi就打电话了。 徐回周礼貌回复,“是的。” umi激动说:“您看看哪天有空,来公司面试——谈?” 徐回周彬彬有礼,“我下午有个饭局,如果方便,明早我过去一趟方便吗?” “方便!”umi说太快差点咬到舌头,她尴尬咳嗽一声。“九点半您看合适吗?” 徐回周脱下休闲服挂到衣架上,温和笑,“合适。” umi愉快挂了电话。 徐回周到沙发坐下,打开平板,屏幕还是他上次留下的网页。 标题写着——大关集团再次抄底,拟100亿资金购买北汇区一块土地…… 徐回周翻页,第二页是另一条新闻,图片是几个涕泗横流的人举着横幅:不要强拆我们的家园! 在图片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个人,在她胸口袋上别着一枚小铭牌。 拉大局部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字,康鑫律师事务所。 —— 下午六点,徐回周到了海底餐厅。 吃饭地点霍右礼选的,定位在单独的空间,幽蓝的环境比较昏暗,头顶时不时有鲨鱼游过。 桌上摆着一盏烛火,透过烛光看着对面的徐回周,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像是洁白的羽毛从霍右礼心尖拂过,他心口柔软又满是甜蜜,切好牛排欲端给徐回周,徐回周已经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嘴里。 霍右礼只好作罢,他找着话题,“周末有空吗?我朋友和我推荐了一个天然洞,离市区六十多公里,去玩一天?” 徐回周笑笑,“我不玩洞潜了。” “什么?”霍右礼意外,“为什么?” 徐回周慢慢隔着牛排,他只吃全熟牛排,浓香的肉汁渗出来,他认真回:“怕死。” “哈哈哈。”霍右礼忍不住笑了,他没当回事,“那之前不怕?” “也怕。” “怕还考到了几十张潜水证?” 徐回周浇了点酱汁到牛排上,微微扬唇,“那时有需要用到的地方。” 霍右礼微愣,还没细想,徐回周突然放下刀叉,神色认真,“有件事想听你的看法。” 霍右礼马上被抽走了所有注意力,他也放下叉子,背脊挺得端正,“什么。” “我从小和母亲长大,从未见过父亲,一直以为他去世了。”徐回周娓娓道来,“这次回国,是我发现了他也许还在世。” 霍右礼瞳孔张大,刚想出声,徐回周微笑示意他稍等,“我今天找到他了,他提出要和我做亲子鉴定,我没同意。” 霍右礼皱眉,“他不信你?” “也能理解。”徐回周喝了口热水,“他很有身份地位。” 霍右礼不意外,生得出钟灵毓秀的徐回周,父母必不平常,同时他也有些高兴,徐回周生父在国内,那徐回周更会考虑留在国内,他思索几秒,“要不你说说他身份?我或许认识。” 徐回周不疾不徐,“陆氏百货的陆宸国。” “!”霍右礼可太认识了。 他是苏琼玉的私人医生,常见陆宸国。 他把知道的托盘而出,“我认识陆先生,他夫人前两年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十年前出了车祸,至今未醒。” 他其实不大看得上陆宸国,在苏琼玉跟前唯唯诺诺,对待别人颐指气使,但他想徐回周能和陆宸国相认,如果是陆宸国,为了多分点家产,也会想尽办法留徐回周在国内。 他掌心冒出虚汗,拿了餐巾低头来回擦着手心,“陆先生待人和善,做事细心,我想他应该没在质疑你,陆氏是大家族,谨慎些不会落人话柄。” 他详细介绍,“陆先生有两个兄长一个妹妹,大哥有两儿一女,二哥去世留有一子,四妹有一儿一女,除了陆二先生的儿子陆溯常年在国外我没见过,其他人都非常好相处。” “好。”徐回周微笑点头,“我明天联系他。” 次日一早陆宅,陆宸国刚下车,一辆克莱因蓝跑车停在旁边,陆宸国目光沉了沉,看到陆溯下车,他冷哼一声。 “刚回国就惹事,为男人争风吃醋,真是丢陆家脸。” 陆溯神色不变,他今天穿了套纯黑色运动服,双手插兜,唇角微微上扬,“三叔这又是从哪儿听谣言了?” “谣言?”陆宸国冷笑,“你和大关集团继承人为一个男人差点打起来,谁不知道。” “哦,这事啊。”陆溯无所谓笑笑,“这不没打起来。” 陆宸国满脸嫌弃,“躺床上的就该是你!”抬脚就走。 陆溯原地站了会儿,笑笑进屋了。 第10章 010 ◎我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010】 陆溯进到餐厅,里面已经开吵了。 苏琼玉没在,其他人全到了。 陆华秋应该刚从机场回来,还没时间梳洗整理,夫妻俩隔着桌子被同时围攻。 陆溯拉开椅子在末位坐下,听得无聊,他从盒子里翻出支笔,推开碗碟在餐巾勾勾画画。 吵闹越来越大,陆溯充耳不闻,笔尖沙沙划着。 快画完了,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小叔叔,这是谁呀?” 两只短短白白的手紧紧抓着餐桌,圆圆的小姑娘费劲踮着脚,巴巴往图上看。陆溯单手将小女孩提起坐到他腿上,笑着说:“玫瑰。” 小女孩指着那朵脚踝处的小玫瑰,“这是玫瑰!”又往上挪到侧脸上,好奇点着,“苗苗问的是他呢?” 餐厅突然安静了,陆溯没有反应,只望着餐巾上的男人—— 一个躺在车顶,右脚踝纹着一朵玫瑰花的男人。 几秒后,陆溯嘴角微勾,“他好看吗?” 陆苗苗用力点头,扎着的两只小辫子跟着她动作跳跃,“好好看呐!” 陆溯一本正经,“他是好看的玫瑰。” “阿溯。” 忽然有声音喊陆溯。 陆溯抬头。 餐厅新进来一位中年女人,手拿着一份文件。 周律师是苏琼玉的私人律师,她喊了陆溯,其他人才知道陆溯到了,纷纷看过来。 陆溯的二嫂赶快过来抱走陆苗苗,小声朝陆溯说了声“打扰了小叔”,抱着陆苗苗快步回了座位。 陆溯后靠着椅背,“您说。” 周律师重复一遍,“董事长要你负责收购TCC的项目。” TCC是M国这两年新冒出的一个电商平台,窜起来的速度相当快,成立短短两年就冲击了龙头电商的盘子,是陆氏目前最大的项目。 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陆宸国,“我不同意!他刚毕业什么都不懂,他搞砸了怎么办?” 他大哥陆绍荣立即附和,“我也不同意。” 陆华秋暂时没说话,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 周律师不为所动说:“这是董事长的决定。” “我妈在哪儿,为什么不出现?”陆绍荣语气特别急,“翊安工作多年还是小部门经理,陆溯刚毕业就给大项目,究竟是在针对我还是翊安?” 陆翊安脸色猛变,搭膝盖的手握出了青筋,宋明彦低着头放低了呼吸声。 陆华秋看了看陆溯,终于开口,“周律师,母亲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周律师,“十分钟前。” 又吵起来了。 陆溯全程没开口,他事不关己继续细化那朵玫瑰花。 是玫瑰吗? 陆溯略略走神。 冷不丁炸开巨大的拍桌声,陆溯思绪被如洪钟的吼声拉回。 “我还有一个儿子!” 听到陆宸国的声音,陆溯眸光沉了一瞬,又极快恢复如常,淡淡看过去。 餐厅骤然鸦雀无声,陆宸国一字一顿,“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还有个亲儿子,今年28岁。” 他目光一一扫过陆溯,陆绍荣,最后落到陆华秋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转而去跟管家说:“他明天会搬到市区别墅住,你腾出一套卧室给他。” 陆宸国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他常年在M大念书,国内口味吃不惯,明天晚饭给他多准备几道M国的菜。” 同时徐回周眼皮跳了几下,在康鑫律师事务所隔壁的咖啡店里,他微笑回答对面的女人,“我只有两个条件。” umi正襟危坐,“您请说!” “其一,接什么案子我自定。其二,我不坐班。” umi还以为是多难的条件,她急急点头,“完全没问题!” 徐回周就伸出手,笑容温和,“合作愉快,尽快整理好事务所目前所有案子发我一份。” umi签完合约,和徐回周走出咖啡店都还觉得是在做梦,直到徐回周问她,“附近有理发店吗?” umi立即回:“有!什么档次的理发店都有,您有要求尽管提,我来安排。” 徐回周弯唇,“最普通的,我能走过去就行。” 那是一家开在小区里的理发店,老板就是理发师,给徐回周洗完头,她边擦头发边问,“帅哥要剪什么发型?” 徐回周望着镜中的头发长度,大约比陆翊谦的头发略长一点,他说:“剪短两厘米。” 理发店老板动作麻利又快,很快剪完吹干了。 徐回周付了钱,走出理发店没多久,陆宸国来电话了。 比徐回周预计的更要沉不住气。 时机成熟了,徐回周这次接通电话,先开了口,“我同意,在哪儿验?” 陆宸国亲自来接的徐回周。 到他常去的私立医院,医生让选样本,陆宸国惜命,他最担心病毒感染,抽血和口腔拭子他都不予考虑,直接选了头发毛囊。 这倒是方便了徐回周,收集头发时他轻松就换成陆翊谦的头发。 护士仔细放进容器,拿着离开了。 鉴定结果加急,一小时就能出来,陆宸国此时已不在意结果了,无论鉴定结果为何,徐回周必须是他儿子! 陆宸国暗暗捏紧手,收购TCC的项目绝不能落陆溯手里,这不只是一个项目问题,老太太明显在给陆溯那废物铺路。 陆秋华已经踩他头上了,他决不允许陆溯也踩上去! 来时陆宸国就打定主意,鉴定结果出来,是亲生自然最好,若不是—— 他就换份假亲子鉴定,先骗得徐回周做他帮手,待他拿到陆氏的股份,再把徐回周踢走。 陆宸国看了眼在窗边站着的徐回周,松开手过去,拍拍他肩膀,“别紧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和你这个年轻人非常投缘。” 徐回周自然不紧张,他眸光微微闪烁,他发现了陆宸国的异常,难道今天陆家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动声色,“嗯。” 一小时很快过去,陆宸国让徐回周原地等,他去取报告。 徐回周结合陆宸国适才的异常,转瞬猜到了陆宸国的那点弯绕心思。 亲子鉴定是真,那就直接拿过来,若不是,就造份假的。 陆宸国无论如何都要认定他这个儿子,看来陆家内部开始变天了。 不一会儿,走廊响起急切又热烈的脚步声,徐回周黑眸微眯,离得老远一段距离,陆宸国左手拿着一份报告,双目闪着泪光朝他大步走来。 人未至,声先至—— “回周,我的儿子!” —— 陆宸国像一个慈父,拉着徐回周聊到深夜,方才依依不舍说出他的最终目的,“既然我们相认了,没有让你住酒店的道理,我缺失了你28年的时光,接下来让我有时间有机会弥补你,你明天就搬去和我住。” 徐回周迟疑了,没有马上回答,陆宸国见状赶紧游说:“难道你就不想见见奶奶?还有你大伯他们?也不是要你一直住,我都不常住那儿,就是先住一段时间,亲人间交流交流感情,过段时间就给你买套新房子搬出来。” 不给徐回周拒绝的机会,陆宸国起身就走,“我走了,明天下午来接你回家吃晚饭。” 等门关上,徐回周低咳几声,洗完澡服下今天的12片药,又喝了一杯合欢皮茶,方才上床休息。 次日清晨,徐回周给拍卖行打电话,不到一小时,拍卖行员工送来了那副《遗忘》。 徐回周没包装裸摆着,下午陆宸国来接他,看到画随口问了句,“还收藏画?” “前几天参加一个拍卖会,觉得不错就拍了。” 陆宸国也没多问,“上车吧,礼物我帮你备齐了,现在直接过去,他们全在家等着了。” 徐回周上了车。 司机启动车,开了好一会儿,陆宸国突然说:“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 徐回周回:“您说。” “我二哥,也就是你二伯有个儿子叫陆溯。”陆宸国提到陆溯就生气,“他不是好东西,你少跟他接触。” 徐回周笑了笑,“不至于吧?” 陆宸国嗤之以鼻,“还真至于,他就一货真价实败家子,刚回国便为男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满城皆知。你奶奶要真交家业给他,不用几年全得让他败光!” 徐回周明白了,估计是苏琼玉给了陆溯什么,陆宸国才火急火燎要认下他。 他微笑,“我知道了。” 陆宸国又说:“只是也不能完全不接触他,他手头有你二伯百分之八的股份……” 突然意识到他不知不觉说多了,陆宸国改了口,“不提他了,你指不定碰不上他,他成日里日夜颠倒,在外鬼混不归家。” 徐回周眉心微动,他自然问:“他今天没在?” “昨天就跑没影了。今天在的有你大伯一家,还有……”陆宸国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你大伯的大儿子叫陆翊安,他们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其实我早知道了,陆翊安是不能生育,故意娶了个男人当借口,总之这方面话题你注意些,不要谈及。”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徐回周颔首,“我会注意。” 两人谈话间,轿车悄然驶过第一道大门,一路往里开过大片花园草坪,缓缓停在了陆家别墅门前。 第11章 011 ◎新三哥?◎ 【011】 管家、两行佣人等候在别墅门前。 管家今年60出头,大家称呼她冯姨,车刚停稳,她亲自上前开车门。 陆宸国十分满意,冯姨代表的是苏琼玉的态度,他下车笑问:“董事长已经到了?” 冯姨微笑回答,“今天不回来,她有给——” 她目光绕过陆宸国,落到另一侧下车的徐回周身上。 有那么一瞬的赞叹,冯姨很快收敛了,继续说:“小周准备礼物。” 冯姨跟随苏琼玉多年,又是长辈,称呼陆家年轻一辈都是直呼名字。 陆宸国昨日说了徐回周名字,她便折中取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称呼小徐不是陆姓会显生疏,小周恰好合适。 至于如何解释徐回周不姓陆,是陆宸国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周母亲生下他不容易,我就让回周随母姓。” 一是重做徐回周新身份时间紧迫,二是他私心也不愿意让徐回周进陆家户口。 就算证明了徐回周是他血脉,不是他养大,和他能有几分真感情?他得防着。 陆宸国得知苏琼玉不来,心思活络了,今天都不来,也许苏琼玉的病情比他收到的消息还要严重。 他玩笑似抱怨了一句,“20多年没见到的亲孙子,她倒是不急。” 这时徐回周过来了,他先和冯姨打招呼,又向一直偷瞄他的众人微笑致意。 冯姨全看进眼里,她笑着引路,“走这边,他们在餐厅。” 说是餐厅,更像宴会厅。 实木长桌十几米长,能容纳几十人用餐,要是坐满了,头尾的人说话彼此都听不见。 徐回周刚进餐厅,一个干练,40出头的女人先上前和他打招呼,“你就是回周吧,我是你小姑陆华秋。” 徐回周有185,陆华秋到他肩膀左右,拍拍徐回周手臂,笑容温和,“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昨晚陆宸国提前给徐回周打了预防针—— “家里情况有些复杂,以后有空详细告诉你。我暂时不方便说出具体情况,只说我和你母亲是大学恋人,你出生后,你们母子一直在国外生活,我有空就飞去和你们团聚。” 徐回周没意见,陆宸国的小算盘算是为他免去了一些小麻烦。 他微笑回陆华秋,“我不苦,苦的是我母亲。” 陆华秋一愣,有些意外,陆宸国脸色讪讪,拉着徐回周快步往里走到陆绍荣面前,“这你大伯。” 陆绍荣和他夫人董启澜打量着徐回周,脸色都不太好了。 徐回周的优秀肉眼可见,以前一个陆华秋的儿子,一个陆溯就够让他们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 他们不咸不淡应了声。 倒是一只粉团子快快从后面插出来,扑到徐回周腿上,抱紧他小腿吐字奶声奶气,“玫瑰花花!” 陆苗苗的妈妈面露尴尬,正要上前抱走她,徐国周已经蹲下,笑着回她,“你好。” 陆苗苗双眼亮晶晶的,“哥哥你是玫瑰花!” 童言童语打破了餐厅微妙的气氛,大家都笑了,她妈妈笑着纠正,“这是叔叔!” 陆苗苗歪头,“叔叔?我有小叔叔了,可以叫玫瑰花叔叔吗?” 又是一阵笑声。 有了这个小插曲,徐回周又认识了陆绍荣大儿子一家,到了最后两个人。 徐回周微笑着对上宋明彦的目光,伸出了手,“你好。” 宋明彦愣住了,他刚就觉得徐回周有些眼熟,现在离得近了,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盯着徐回周的眼睛,突然一个佣人进来,手中拿着一幅画,礼貌问徐回周,“回周少爷,您的画是放您房间还是别的地方?” 宋明彦认出了那幅画,他脱口而出,“是你!” 那个四百万拍走画的有钱人!难怪他会觉得眼熟。 他还没回握,徐回周依旧伸着手,并未催促他笑着问:“我们见过吗?” 陆翊安低声提醒宋明彦,“三弟还在等你握手!” 陆翊安已经喊上三弟,他原来的三弟是陆翊谦,这个新三弟比陆翊谦大几个月,陆翊谦以后就得称四弟了。 宋明彦赶快伸手回握,“我和你在拍卖会……” 刚碰到徐回周的手,他凉得指尖瑟缩了几下,握了下就收回了。 徐回周煞有其事想了想,“抱歉,没印象了。” 宋明彦不舒服地捏了下手指,挤出笑容,“那天光线暗,看不出也正常。”” 难怪和陆翊安有同款手表,原来也是陆家人。 这些有钱人真是会投胎! 宋明彦腹诽着,拉开最末的椅子入座了。 徐回周则被陆华秋带到了主座旁边,“主座是你奶奶的位置,你今天是第一次回家,就坐你奶奶旁边吧。” 徐回周笑,“谢谢小姑,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大方方坐下了。 陆华秋赞许点头,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众人一一落座,冯姨安排上菜了。 菜肴非常丰盛,M国的几道招牌美食摆到了徐回周面前。 徐回周从不吃烤火鸡,还是让佣人给他切了块烤鸡。 慢条斯理咀嚼着食物,认真倾听陆华秋、陆绍荣谈话,在适当时候提一两句他的见解。 一顿饭吃下来,至少明面上算是和乐融融,又挪到客厅聊了会儿,冯姨就带徐回周去房间了。 别墅共有六层,二三楼是陆绍荣一家居住,陆宸国住四楼,陆华秋婚后搬了出去,但她的五楼还是一直留着。 冯姨给徐回周安排的房间在六楼,和陆溯同一层。 陆宸国不满意,“我那层不是还有间空房,让回周住那间。” 冯姨提醒他,“你去年改成了茶室。” 陆宸国,“……”他想了想,“不行住隔壁吧。” 主别墅左右有两栋三层小别墅,一栋厨师,佣人和园丁,司机居住,还有一栋是客房。 冯姨不认同,徐回周身份尴尬,再让他住客房不合适,她找了个维修的借口,陆宸国也不了解,不情愿同意了。 他又一遍叮嘱徐回周,“住六楼就六楼吧,离那个瘟神远点儿,我儿子——”他咳了咳,“你弟弟就是被他害成了植物人。” 徐回周笑笑没说话。 电梯到六楼停住,门打开就是客厅,布局与一楼相似,还有一间小厨房,直饮机,咖啡机,冰箱都有。 冯姨领徐回周往左走,路过三间房,进了一间套房。 房间满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有单独的书房,卫浴,还有一个带游泳池的大露台,不用下楼游泳。 徐回周的行李已经全送到了房间。 并不多,一只行李箱,一幅画,以及一只小花盆。 冯姨安排完离开了,陆宸国待了会儿也下楼休息了。 房里只剩徐回周,他端起小花盆到了露台。 比起封闭的酒店窗台,小花盆里的绿叶显然更喜欢露天的环境,随着夜风微微摇曳着。 徐回周给它找了一个能晒到充足阳光的位置,放下花盆俯视着楼下。 陆家别墅位于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当初苏琼玉拍下这块地,外界传她要建商场,结果苏琼玉建了私家园林和自住别墅。 后院挖了人工湖泊,正值盛夏,满湖粉粉白白的荷花开得热闹灿烂,从湖边吹来的风都带着清雅荷香。 偶尔还能听到蛙鸣蝉叫。 不多会儿,游泳池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涟漪,水纹越来越大。 徐回周摊开掌心,零星的水意落进他手心。 下雨了。 徐回周微微仰头看了眼夜空,收手回了房间,拿着画出门了。 宋明彦独自在一楼客厅,他握着的咖啡满满一杯,已经凉透了,他浑然不知,望着杯子想事情。 他一直想结识的人物竟是他新小叔,看来不能拉来投资他的慈善基金会了。 “宋先生。” 忽然有人喊他。 宋明彦抬眸,瞳孔猛然张大,他松开杯子,笑着站起身,“回周你还没休息啊。” “快了。”徐回周递过画框,“这幅画送你。” 宋明彦惊讶了,“为什么?” “抱歉,其实我记得你。”徐回周扬唇,“我们在会展中心拍卖会见过。” “那你刚才……”宋明彦不解。 “我记得你喜欢《遗忘》。”徐回周解释,“我想着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竞拍过,这样送你这幅画比较妥当。” 他微微挑眉,“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意外的反转,宋明彦心潮澎湃,徐回周记得他,不仅记得他,送价值四百万的画给他,还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他接住画框,紧紧抓住了,“没有,谢谢你。” 轰隆! 屋外响彻着惊雷,暴雨来临了。 回到房间挂好画,宋明彦欣赏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决定先挂卧室一段时间,再带去基金会。 陆翊安在洗澡,他先上床休息了,大约是下雨的关系,他今天入睡格外快,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是他许久未想起的小时候。 那天福利院来了一个小男孩,是院长的孙子,有整洁漂亮的小西装,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皮鞋擦得比玻璃球还要亮,坐在车里在吃一块很大很白的巧克力。 咯嘣咯嘣,连声音都比别的清脆。 他悄悄躲起来哭了,他也想成为那样光鲜亮丽,可以天天吃巧克力的院长孙子。 一个瘦瘦、白白的漂亮小男孩找到他,蹲在他面前,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小颗糖果,小心剥开放进他嘴里。 “哥哥不要哭,先吃这个,等我长大赚钱给你买一样的巧克力。” 又极认真摇头,“不对,是买更好更甜的巧克力!” 糖果酸酸甜甜,他破涕为笑。 他刚要喊小孩的名字,就看到小孩原地不动了,他伸手拍他,“你——” 小孩的头脆脆从脖子掉下去,落地还在看他,乌黑的眼睛满是茫然,“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是我!” 宋明彦惊醒了。 四周漆黑,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冷又潮湿,像是…… 那个小孩溅出的血。 宋明彦吓得一动不动,湿透的真丝睡衣紧贴着他后背,突然灯亮了,他骇然转脸,惊恐望过去。闫陕汀 陆翊安擦着湿头发走进来,“什么不是你?” 宋明彦心跳特别快,他没回答,转头盯着落地窗。 暴雨砸着窗户。 原来是做噩梦,他没睡多久,还在下雨。 此时六楼,徐回周胃部烧痛,他起床披上睡袍,翻出药盒。 走廊亮着几盏壁灯,他就没开客厅灯,进了小厨房才开灯,接了杯热滚水,一口服下大大小小的药片和喝光那杯水。 他又接了一杯热水,关上厨房灯回房。 才走几步。 叮,不远处电梯开了。 一道挺拔身影走出,遮住大半电梯光。 徐回周眼皮一动,停住了。 那人也很快发现了他。 电梯灯和走廊壁灯微弱的光线交错,两道拉长的影子在地板上挨得极近,实际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外面暴雨还在持续,昂贵的落地窗隔绝了大部分雨声,只小部分雨声在客厅里时有时无响着。 下一秒,一道玩味嗓音响起。 “新三哥?” 第12章 012 ◎怀疑他,靠近他。◎ 【012】 同时窗外数道闪电划过。 整个客厅数瞬间恍若白昼,陆溯短暂看清了徐回周的脸。 一两秒,又或是两三秒,客厅再次恢复昏暗。 陆溯轻笑一声,又漫不经心说了句,“可惜我这人念旧。你要不介意,以后就喊名字?” 陆溯突然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明亮,徐回周笑意不变,他双手包裹着滚烫的杯身取暖,嗓音温润柔和,“代号而已,你顺口就好。” 别墅里常年恒温25度,徐回周却穿的黑丝绒睡袍,衬得他惊人的雪白。 腰带松垮系着,衣领微开,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肤色,衣长到小腿肚。 从陆溯视野,他只看到脚踝上那朵红花的一小部分。 他走上前,先前两人离得远不明显,近了他比徐回周高出小半头,他微低头,望进那双瞧不见底的丹凤眼,主动伸手,“陆溯,水朔溯。” 徐回周腾出左手回握,他掌心此刻温暖干燥,“徐回周,回溯回,周期周。” 陆溯目光掠过徐回周的手。 是极其漂亮的手,修长,能清晰看见他皮肤之下的净蓝色血管。 浅浅相握,陆溯收回手,“以后请多指教了。”他微微勾唇,“回周。” 回到房间,陆溯笑容淡了,他走到沙发坐下,黑眸危险眯起。 他昨天就没信陆宸国在外有私生子,到刚才见到徐回周,他更确定他的想法。 徐回周显而易见的优秀,就随便拉个人,只要是活人、男性,陆宸国早在和陆华秋争总经理时就会公告得满城皆知,不会留到现在。 陆宸国从不是能沉住气的性格。 其次—— 陆溯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那只墨绿色耳机安静躺在透明密封袋里。 他勾出密封袋,暖光灯照着,微微摇晃耳机散发出琉璃一样的光泽。 他食指和拇指隔着密封袋轻轻摩挲着耳机,那夜在南山公路,徐回周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 陆溯不太确定。 他那天原行程是赵尧要给他接风洗尘,意外碰上姓顾的才临时有了变动,他和赵尧改道南山。 若说人为,除非赵尧是内应。 但赵尧不会是内应,没那智商和滴水不漏的演技。 而且关键在他自己。 他和顾孟成是初次见面,不给面子挑衅,就是简单的看顾孟成不顺眼。 除非他也是内应。 但要是巧合,未免也太巧过头了,太巧的巧合通常不会是巧合。 假设真是人为…… 陆溯摩挲耳机的动作停了,眸光深深盯着前方那堵墙,像在穿透探究隔壁的徐回周一样。 要是南山的一切真是人为的巧合,这个男人未免就太危险了。 足够有耐心脑子,也极会洞察人心。 他是来帮陆宸国对付谁? 陆华秋? 或是——他? 陆溯蓦地收拢掌心,握紧了耳机。 —— 一墙之隔,优秀的隔音效果听不见隔壁任何动静,徐回周丢了几块合欢皮到水杯,浅浅喝着茶,安静梳理着他这段时间的破绽。 毋庸置疑,陆溯在怀疑他。 可能是陆宸国露出的破绽,也可能是他的破绽。 是飞机上,疗养院,抑或南山公路? 很快徐回周将重点放到了南山公路。 是意外。 在陆宸国咬牙切齿的只言片语里,苏琼玉似乎给了陆溯一个项目,因此导致陆宸国急切需要他回陆家。 他刚在南山出现,隔两天又出现在陆家,陆溯怀疑他合情合理。 徐回周梳理完便不再在意这事。 陆溯异常聪明和深不可测,应付这样的聪明人,就是别做多余的事。 接下来他只要正常和陆溯接触,陆溯就算有所怀疑,也暂时找不到头绪。 再者陆溯怀疑他不全是坏事,怀疑他就得靠近他,这是他所需要的。 徐回周喝完茶水,搁下杯子走向露台。 他推开玻璃门一条缝,震天撼地的雷雨声刹时钻进室内,搅破了安静。 风也钻了进来,徐回周拢了拢腰带,回床关灯,听着漫天雨声入睡了。 早上徐回周洗漱完下楼,他是第二个到餐厅。 第一个是宋明彦。 宋明彦整理了脸,还是遮不住的萎靡,眼睛下方挂着两小团青色阴影,显然昨晚没睡好。 看来对他的脸还不算全无记忆。 徐回周无声上前,在宋明彦身后停住,“明彦哥。” 宋明彦扭头,突然对上徐回周的眼睛,他脑海忽然浮现那双无辜望着他的眼睛,一样那么狭长,一样的黑,黑到像每个冬天最冷那夜的天色。 昨天还没觉得,但现在他总感觉徐回周有点眼熟,很像—— “你喊我什么!”宋明彦猛地弹起来,后腰撞到桌子发出冗长的一声,他顿时疼得抽了口气。 徐回周关切问:“腰没事吧?” 宋明彦揉着腰急急问:“你怎么喊我明彦哥啊?” “总称呼宋先生太过生疏,我就自作主张了。”徐回周真诚说,“你不习惯我就换回来。” 宋明彦紧绷的神经稍稍轻松,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真是做噩梦吓坏了,刚才竟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徐回周是陆宸国的亲儿子,和那个人南辕北辙,毫不相干,只是人有相似罢了,丹凤眼那么常见。 他早在原始森林死透了,绝不可能站在他面前! 宋明彦打消了那荒谬的念头,摆出笑脸,“习惯的!是我昨晚没睡好,状态不好,你就这么喊,阿溯也这样叫我。” “我可没加明字。”陆溯进来了,拉开徐回周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宋明彦看到陆溯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睡觉啊。”陆溯打着哈欠,此时他坐着,徐回周还站着,他抬头看徐回周,一手拉开椅子,“坐。” 徐回周笑着坐下,“早。” 陆溯也笑,“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 宋明彦见他们仅一晚就热络,不免警铃大作,他俩走得近关系好,对他和陆翊安可不是好事,他赶紧插话,“你们早餐想吃什么,我让佣人先准备。” 陆溯要三明治。 而徐回周决定再给宋明彦一个小惊吓,“糖三角。” 宋明彦再次撞上桌沿。 糖三角…… 那个人最爱吃…… 他们五人每次聚餐,那人都要点糖三角,他还笑他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享受点好东西。 那人只是微笑,“对我而言,糖三角就是好东西。” 宋明彦顾不上腰疼,腿都在发抖,他艰难出声,“你、你要吃什么?” 徐回周回,“糖三角。” 宋明彦抓紧桌沿,这才站稳了,他意识到他的失态,扯出一个笑容,“你喜欢吃糖三角吗?” 徐回周温和回他,“前两天在酒店吃过,很喜欢。” 宋明彦掌心全是冷汗,他悄悄蹭了蹭桌布,他得吃点安神药补个觉了,昨晚那个梦真是害得他疑神疑鬼。 安排完两人早餐,宋明彦彻底没心思吃饭了,扶着腰上楼了。 因为通勤时间不同,陆家早餐并不用等人齐。 徐回周和陆溯快吃完早餐,陆华秋来了。 她昨晚留宿了,进餐厅看到陆溯,先是教育他一通昨晚不回来吃团圆饭,继而笑着问徐回周,“今天有安排吗?要不跟我去总部转转?” “有什么好瞧。”陆宸国随后进了餐厅,话对着陆华秋阴阳怪气,眼睛也不闲着瞪陆溯,“他没名没份去公司当观光游客不成。” 陆溯随他瞪,往咖啡丢了几块方糖,慢悠悠搅着。 陆华秋直接呛陆宸国,“哥你别老给年轻人压力,回周刚回国,你让他先轻松几天。” 她这话合情合理,陆宸国暂时没话说了。 陆华秋又话锋一转,“或者回周先四处逛逛,感受一下国内的风土人情,我给你安排个导游。” 她按住陆溯的肩膀,“咱家这个小少爷,国内、不,是地球就没他没去过的地方,他可是最佳免费导游!” 虽然还不清楚陆家内部的具体情况,但徐回周不算长的一生里,早已见过远超他同龄人阅历的、形形色色的人。 陆华秋乔装得再好,也还是露出了一个信息。 她想打发走陆溯,还有他。 陆宸国的那句“去公司观光”,多半也是陆华秋故意在引导。 陆华秋从头至尾就没想安排他去陆氏参观,一切只是在铺垫陆溯做他导游。 而这也符合陆宸国利益,陆宸国不仅没反对,还帮腔说:“回周没在国内待过,趁现在去玩玩也好。”也还是要加一句,“以后进公司可就没时间了。” 他们上赶着送来大礼,徐回周没有不收的道理,他先问陆溯,“阿溯你有空吗?” 陆华秋还按着陆溯肩膀,他感受着肩膀的热度,端起咖啡尝了一口,甜到齁喉,他舌尖轻轻舔了下后槽牙,反过来问徐回周,“想去哪儿?” 徐回周眼眸微弯,“还真有一个地方。”他向陆华秋笑笑,“小姑,我和阿溯说句悄悄话?” 陆华秋这才双手离开陆溯肩膀,哈哈笑着,“说吧,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也不了解。” 走到另一侧和陆宸国说话了。 徐回周同时偏头靠近陆溯,在他耳畔停住,嗓音很轻。 “临州。” 从首都飞临州要三个小时,临州火锅相当出名,但还有一样比火锅更出名。 心理科。 第13章 013 ◎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了!◎ 【013】 下午三点,首都国际机场。 登机前,徐回周收到了康鑫律师事务所发来的邮件,他下载到电脑里,带上了飞机。 这趟航班人不多,商务舱只有徐回周和陆溯两人。 飞机到了巡航阶段,徐回周打开电脑看邮件。 他没有避开陆溯,陆溯稍稍侧目就能看到他的屏幕。 陆溯没看,落座就戴耳机闭眼了。 徐回周点开文件,有上千页,他浏览目录,滑到第八页,鼠标点开了《古弄巷与大关集团案》,跳转到专题页面。 案子并不复杂,简单概括就是大关集团要开发古弄巷这条老街,但部分人不满意拆迁费,联合谈判要加钱。 大关集团没同意,直接先拆了已经搬走居民的房子,四处挖坑,下雨天路面满地泥泞垃圾,以及每天高强度的拆建噪音,弄得古弄巷剩下的居民日常生活极其不便利。 古弄巷剩下的居民就凑钱找律师打官司。 徐回周点开材料,鼠标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 顾孟成。 大关集团此次项目负责人,也是害死徐回周的凶手之一。 徐回周指尖重重刮了一下笔记本的触摸板,鼠标跳跃着,在页面划了一条加粗的红色下划线。 “宝贝,我想亲你。” 狭窄拥挤的后排座,少年顾孟成在他耳畔低声,“让我亲一亲,我好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了!” 睡梦中,浓烈的烟味和酒味钻进他脖子,旁边是宋明彦和沈屿澈的说笑声,他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脖间皮肤传来滚烫柔软的触感。 他瞬间醒了。 “不!” 他猛然站起,头撞到车顶,小车似乎都颠了一下。 车内安静了,前排的人回头,好笑道:“不什么?睡了一路,做了什么好梦。” 是梦吗? 他扭头看顾孟成,窗外的路灯偶尔照进来,顾孟成眼眸清明,深深看着他,嘴唇无声在动。 “我爱你。” …… 天黑了,机舱内光线昏沉,徐回周抬手调了调阅读灯,继续浏览文件。 同时陆溯掀开了眼帘,声色不动观察着徐回周。 男人沐浴在光线里,他的侧脸线条锋利笔直,长到不可思议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方模糊的光影,偏橘调的光打在他脸上,肤色还是雪白似雪。 唇形薄且线条清晰,连嘴唇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无情。 陆溯目光下移,落到了在触摸板点动的那只手上。 不用握力,手骨已经突破薄如蝉翼的皮肤,坚硬着凸出。 锋利硬朗的线条被包裹进了柔软雪白的皮肤,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同时出现在徐回周身上,却丝毫不会违和。 陆溯收回视线,找空乘要了一只一次性纸杯和一支笔,笔尖在纸杯上沙沙响了会儿,陆溯突然开口,“现在聊几句会打扰你吗?” “不会。”徐回周划着鼠标,依旧专注望着屏幕,“聊什么。” 沙沙声不停在响,“你是律师?” “是。” 陆溯又勾了一笔,“这必然不是三叔的意思,他只会让你学管理。” 徐回周莞尔,“你很了解他。成为律师是我自己的选择。” “喜欢还是?” “能赚钱。”徐回周语调温和。 陆溯,“……”他还是一次碰到徐回周这种对手。 该说徐回周坦诚,还是说话滴水不漏?又或是,两者皆有? 他直接换了话题,“你和三叔没半点相像,全遗传了你母亲吧。” “没注意过,大概是?” “那你母亲一定是大美人。”陆溯轻笑一声,“不知我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婶,哪天能回来吃顿团圆饭,她还在M国?” 徐回周给了否定的答案,“她喜欢四处旅游,上个月去了A国。” 这时广播声响起,空乘来到商务舱提醒,“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为了安全,请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 两人的临时聊天中止了。 陆溯将用过的纸杯交给空乘,空乘收走回到操作间,刚要丢进垃圾袋,忽然收回凑近打量纸杯。 只见纸杯空白的地方,画着一幅速写。 这幅速写十分传神,空乘立即认出来了。 画中在认真调节着阅读灯的男人,就是靠窗位置那位,漂亮到不像真人的徐先生! 下午六点二十分,飞机准时降落在临州国际机场。 陆溯要的车提前送到停车场了。 这次是一辆复古红奔驰跑车,张扬嚣张,路过的人都会看几眼。 陆溯先进了驾驶室,等徐回周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他启动车,“先找个地方填肚子,你想吃什么。” 徐回周并不挑食,除了十年不碰炸酱面,其他只要能饱腹他都能吃。 但到了临州,总要尝尝火锅。 “火锅。” 陆溯就导航了最近一家火锅店。 到火锅店四十多分钟,在新开张的一个商场里。 火锅店在八楼,和他们一同等电梯的还有一对情侣和一只狗,女生牵着狗,女生偷瞄了徐回周好几次,男生脸色别提多臭了。 电梯门刚打开,狗就先冲进电梯,徐回周刚抬手要挡着电梯门,旁边的陆溯先挡住了。 只一秒,狗和狗主人都进了电梯,陆溯就收回了手,整个过程只有徐回周看见了。 出行狗都要牵着绳,所以徐回周每次带着狗搭电梯,都会收紧绳让狗贴着他,再挡住电梯门,他和狗同时进或出了电梯才松开,以免电梯突出故障,狗会因为绳子被夹住出危险。 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进了电梯。 电梯顺畅到了八楼,电梯门一打开,空气里已经弥漫着火锅香味。 服务员热情上前,“几位用餐啊?” “两位,要包间。”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包间。 装修古色古香,菜单也设计成了奏折,陆溯让徐回周点,“我不挑食,你点你喜欢的口味。” 徐回周没拒绝,他拉开菜单问:“有推荐吗?” 下菜单的服务员是很年轻的男生,不时偷瞄徐回周,脸皮红得不像话,说话都结巴了,“有、有的!最近雨水多,是最适合吃蘑菇的时令,我推荐你……您单点菌菇锅尝鲜,红汤锅容易抢味。” 徐回周就单点了菌菇锅,一些烫火锅的蔬菜肉丸子。 “这么受欢迎。”服务员下单离开,陆溯倒了一杯水到徐回周面前,“谈过不少吧?” 水还冒着热气,徐回周端起喝了一口,“忙着学习,没空。”他反问。“你呢?” 陆溯乐了,“一个没有你信吗?” 徐回周刚要回答,门外服务员送餐来了,“您好,打扰了,两位的菜齐了。” 徐回周礼貌回:“请进。” 热腾腾的汤锅满是鲜嫩的气息,各种菌菇在滚汤里翻滚,绿色野菜在汤里过几秒就能食用了。 又鲜又脆,是别处吃不到的季节味和鲜味。 徐回周难得吃了一碗米饭。 陆溯挑眉,“不合胃口?” “很合胃口。”徐回周轻按着胃部,“只是我胃不太好,不能吃太多。” 胃病在一个学霸和事业狂身上,是很常见的一种病,陆溯没再说什么,快速解决掉剩下的菜,结账离开了。 陆溯没带徐回周去酒店,陆家各地都有房产。 本来要去景区的一套度假别墅,但瞥见徐回周有些疲倦的脸色,他调转车头去了市中心。 市中心应该还有一套房。 一路过去都是绿灯,快到目的地才碰到第一个红灯。 这个十字路口是临州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晚上也人来人往,前方最大的商城挂着一块巨大的代言海报。 背景灯开着,笑容阳光的沈屿澈掌心托着一瓶护肤品。 隔着挡风玻璃,徐回周和沈屿澈平静对望。 十几秒过去,绿灯亮了,陆溯踩着油门左转进了另一条街道。 幸福里是临州最贵的江景房,就在过临州的江边,只有一栋。 陆溯第一次来,打了电话问到密码,他才输入密码锁开了门。 这套房没人来过,装修全新,毫无人气,像是样板间。 开了一路车,加上临州温度直逼40度,陆溯进屋就热得一手解衬衫扣子,一手抓过空调调到最低。 打到23度,陆溯又看了一眼徐回周,大夏天一身黑,黑色长袖扣得严严实实,尽管这样,徐回周脸色还是没半点热气血色,像他独自隔绝在另一个冰雪世界一样。 陆溯又调到了28度,丢下遥控说:“我先去洗个澡。” 随便瞄了眼就找到卫生间进去了。 徐回周确实有点不舒服,突然的温差,他身体不太能承受。 他按着胃坐到沙发上,缓和了一会儿才摸出手机。 他点开小程序,搜到临州第九医院。 点开心理科,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标。 戴着银丝边眼镜的男人身穿洁白大褂,眉眼温和,证件照下方写着一行字。 主任医师,好评率100%,挂号量36979。 擅长:抑郁,失眠,焦虑,情绪障碍…… 每周二,五坐诊两天。 明天周二已预约满了,周五也只剩下午。 徐回周点了周五的预约。 预约成功后,他刚放下手机,铃声响了。 不是他的。 徐回周看向旁边沙发,陆溯的手机丢在抱枕上,屏幕闪烁着两个字。 瘟神。 第14章 014 ◎我讨厌他,却那么喜欢你。◎ 【014】 瘟神? 徐回周眉心微动,他没有动,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 待“瘟神”两个字再次跳出来,他过去捡起手机,划开了接听。 他没先出声,对方的声音决定他的回答。 “阿溯,到临州了吗?”对面笑盈盈,“我后天也要过去工作,见面吃个饭吧!” 徐回周立即走向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越来越清晰,他沉静开口,“稍等,我把电话给他。” 电话里的笑意短暂凝固了一瞬,沈屿澈听到了水声。 他伸出舌尖,缓慢舔掉唇角的牛奶渍,音色一如既往的阳光,“你谁啊,阿溯的新——”他尾音微挑,重新笑得很元气,“朋友?” 徐回周没有回答,他停在卫生间门口,抬手要叩门,门就从里拉开了。 浴室水汽飘出来,陆溯下身围着浴巾,上半身裸着,黑发湿漉漉往下掉。 腰身精瘦,腹部的八块腹肌紧绷结实,练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显油腻,十分清爽干净。 看到徐回周,陆溯微微挑眉,“你要现在洗?” 徐回周递过手机,“有人找你。” 陆溯垂眼,瞥到屏幕上的来电,他也没接过手机,就着徐回周拿着手机,指尖点击红点,直接挂了电话。 “无聊电话不用理。”陆溯还是没拿他手机,抓着湿润的头发去找毛巾,“哪有毛巾啊。” 与此同时,沈屿澈听着忙音,唇角弧度瞬间掉下来。 他缓缓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 “稍等,我把电话给他。” “你现在要洗?” 不一样,这个人和以前的狐狸精不一样,他能感觉到,这次的狐狸精是在向他挑衅!真能抢走他的陆溯! 哐当! 沈屿澈骤然推掉吧台上的所有东西,水杯、牛奶盒、果盘全掉到地上。 牛奶流了满地,新鲜昂贵的水果四处滚落着。 沈屿澈的指尖也冒出刺痛,太用力划到了棱角,他右手食指划出了一小条口子。 红丝从狭窄的缝隙流出来,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含住受伤的食指,舌尖轻柔舔着伤口。 他不用生气,没人可以抢走他的东西,任何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他都会干干净净把他们清除掉。 就像他—— 沈屿澈动作突然停了,他最近想起他的频率,似乎过于高了。 几秒后,沈屿澈抽出手指,起身光脚踩过一地狼藉上到二楼,走到最里间的房间。 门是指纹锁,他伸出食指,大约是划了条口子,试了几次锁才解开。 推开门,沈屿澈没开灯,穿过黑暗精准走到放琴盒的位置。 他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 小提琴油润发亮,黑暗也盖不住的光泽,沈屿澈一寸一寸抚摸着,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眼眸清澈透亮的少年。 他重重勾了下琴弦,饱满圆润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沈屿澈就笑了。 “我突然觉得狐狸精的声音很像你呢。可是不一样,我讨厌他,却那么喜欢你。你要是原谅我了,今晚就到我梦里来见面吧。” 他突然无比怀念,“真想再听你唱一次《虫儿飞》啊……” 明明是疏离又冷清的声音,像是山涧溪水里浸了无数时光的青石块,唱起童谣儿歌,却总是能让他安然入梦。 是那么的、比全世界所有的火加起来都更要温暖。 陆溯找到毛巾出来,正要开口问徐回周要睡哪间房,看到沙发上的场景他就安静了。 徐回周靠在沙发一角,已经睡着了,连薄毯都没盖。 陆溯转身回房,不一会儿拿着条毯子回来,他走到徐回周面前刚要给他盖上,徐回周就醒了。 刚陆溯离开,徐回周胃又疼了,找一圈没发现烧水壶,他就干吃了几片止疼药,靠着沙发休息,没想到睡了过去。 只睡了短短几分钟,徐回周眼神很快恢复清明,“抱歉,今天有点累。” 陆溯望着他雪白如纸的脸色,手指动了一下,还是丢毯子到他身上,“累就回房休息,你睡主卧。” 陆溯要去客卧,徐回周喊住他,“明天什么行程?” “睡醒再说。”陆溯回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徐回周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才抱着毛毯去主卧。 他洗完澡,精神倒是回来了一些,没有马上休息,复盘着刚才的电话。 陆溯给沈屿澈的备注,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陆溯不喜欢沈屿澈,甚至厌烦,因此就算假装同性恋,也没选沈屿澈这块最好的挡箭牌。 至于沈屿澈——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陆溯到临州。 他们的行程早上决定,下午就飞了,没几个人知道,以陆溯对沈屿澈的态度,不会主动告诉他。 只有两个可能,陆溯行程发了朋友圈或告知了朋友,其中有人告诉了沈屿澈。 第二就是宋明彦。 徐回周眼眸微微发亮。 根据他查到的资料,至少在明面上,宋明彦几人没有任何联系,十年前那件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如果是宋明彦在给沈屿澈传递消息,那对他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显然宋明彦没有给沈屿澈完整的消息,只透露了陆溯来了临州,没说同行的是陆溯的“新三哥”,不然沈屿澈不会第一反应他是陆溯的新情人。 各怀鬼胎,他们至今还是如此。 突然听见外面有开门声,徐回周猜测是陆溯出门了,那样年轻的年纪,有夜生活很正常。 徐回周没有在意,他轻轻按压着胃部,差不多能消化了,他打开今天的12片药。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吞这么多药片,他忙于工作,干吞是常事,只是他才吞了几片止痛片,现在又是满格药片,多少有点难以下咽。 他眉心微微揪了一下,正要干吞,脚步声靠近,随后主卧门响起。 只叩了两下,陆溯在外面问:“睡了没?” 徐回周心下奇怪,他放下药盒,“还没有。” 起身开了门。 门才打开,他就闻到了热水的味道,很香的味道。 平静的眼眸里,出现了短暂的错愕,但很快不见了,徐回周望着陆溯,“你叫了外卖?” 陆溯笑了声,“公寓有管家服务。”满满一杯热水直接塞徐回周手里,“喝完茶几上还有一壶。” 他很困了,边说边回了房间。“我起得晚,你先醒就自己叫吃的,不用管我。” “晚安。” 关门的瞬间,也是他说完的那一刻,他听到男人温润的声音。 这一夜陆溯睡得很好。 徐回周六点出门了。 临州的早市很热闹,他随便找了个小店进去,吃了一碗豆花面。 清清爽爽的汤面飘着几片新鲜薄荷叶,手工面条劲道爽滑,鲜嫩的豆花入口即化,徐回周就看着热闹的早市,吃完了一碗面。 他没给陆溯带豆花面,去另一家店要了两笼小笼包和一大杯豆浆,这样回去陆溯还没起床,放着也不会融掉。 早市门口蹲着不少卖蘑菇的农民。 最近雨水多,都是新鲜采摘的山鲜货,用竹篮子装着,各种颜色都有。 徐回周在一个篮子前停下来,他没问价,“要这一篮。” 妇人的喜悦溢于言表,一边倒进袋子一边说:“这篮是野生见手青,你会做不?炒煮都可以,炒着吃最嫩最香,至少要炒半小时才能吃噢,小心中毒。” 徐回周安静听她说完,微笑说:“知道。” 在原始森林里,他吃过很多种蘑菇。 “好了!5斤一共600。”妇人递过袋子。 “谢谢。”徐回周付完钱接过袋子。 回到公寓,陆溯已经起了,看到徐回周提着的见手青,他挑眉,“爱上吃蘑菇了。” 徐回周笑,“味道不错,给大伯小姑他们带点伴手礼。” 陆溯对蘑菇没兴趣,他打开徐回周带的早餐,看到小笼包眉毛动了下,但什么也没说,掰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吃。 吃完他才说:“我有点事,周五晚上回来,这两天没空陪你逛了,给你找个导游?” “不用。” 陆溯似乎在开玩笑,“那你可别说出去,小姑要知道我丢下你,能念到我耳朵起茧。” 徐回周莞尔,“我本来也是来见一个朋友,也不方便带你。” 陆溯没再说什么,只带手机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徐回周除了吃饭,都没离开公寓,整理着古弄巷和大关集团的文件。 周五早上,他出了一趟门。 染了一次性的浅栗色头发,买了一副浅褐色美瞳。 下午两点,他准时到了临州第九医院。 此时距离他的问诊时间,还有15分钟。 临州第九医院,九楼心理科。 小护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抱着文件跑到主任办公室。 门关着,她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抬手叩门,“季医生,我能进来吗?” “请进。” 小护士听到声音又幸福得原地激动跺脚了一小会儿,才红着脸推门进去。 办公室内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办公桌后的男人对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在他眼镜片上。 他白大褂的胸前别着一支黑色钢笔,小护士走近了,他温声问:“今天的患者到了吗?” 小护士放下文件,“还没有,预约的2点15分,快到了吧。” 季修齐翻开文件,扉页上写着患者的名字,徐回周。 嗒、嗒—— 同时安静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朝着主任办公室不紧不慢走来。 第15章 015 ◎像,太像了!◎ 【015】 【徐回周,28岁,男性,M国华人。】 季修齐扫完患者的资料,脚步声正正停在门口。 他抬眸望去,午后阳光明媚,颀长清瘦的身影逆光站着,他看不清脸,只觉这个男人瘦得厉害。 下一秒,他听到一道低沉清冷的磁性嗓音,“现在能进去吗?” 季修齐看眼时间,秒针转到12,同时分针跳到3,刚好2:15分。 他微笑说:“可以。” 男人自光影里走近,季修齐渐渐看清了他。 戴着纯黑口罩,眼睛被额前刘海遮住了,浅栗色的短发凌乱有弧度,皮肤白得像从未晒过太阳,苔藓绿纯色宽松棉麻T,修长的一字锁骨从他皮下坚硬的凸出,一条同棉麻的宽大深棕长裤。 这是一名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防备心强,极难敞开心扉的患者。 季修齐判断着,待徐回周到他对面坐下,他刚要同他交谈,就在对上那双浅褐色丹凤眼时,心脏猛烈紧缩,忘记所有语言。 世界仿佛静止了,只听到他的心脏—— 咚、咚、咚。 像,太像了,除了瞳色,完全一模一样…… 小护士在等季修齐的吩咐,见季修齐半晌没出声,她疑惑看去,看见季修齐出神望着患者。 不,不是在看患者,像在透过他看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小护士第一次见季修齐走神,她小声提醒,“季医生,现在开始问诊吗?” 季修齐指尖微曲,抠了下案上的病例,这才出声,“你先出去。” 小护士带上门出去了。 季修齐走神时,徐回周也在面不改色打量他。 他判断没错,就算只露眼睛,季修齐都会联想到他。 因为他们曾是一个眼神就知对方心意的知己。 随后他看见了那支黑色钢笔。 那是出事前,他要送给季修齐的礼物。 他第一次去店里,就看中了那支黑色钢笔,他知道季修齐一定会喜欢,只是目光移动到价格签,他沉默了。 原来一支钢笔也能那么贵。 店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囊中羞涩,热情推荐他另一支笔,“这个牌子的钢笔也十分好用,下墨还更顺畅,性价比更高呢。” 他犹豫几秒,“谢谢,我下次再来。” 他连轴送外卖,终于在出发旅游的前一天去到店里,买下了那支钢笔。 他收在登山包里,等着登上山脉最高处就将钢笔送给季修齐。 他没机会攀上最高峰,而那支钢笔现在别在季修齐的胸口袋。 口罩之下,徐回周唇角翘了起来,瞳孔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对上季修齐的目光,“现在开始?” 季修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看徐回周,“为什么来看心理医生?” 徐回周反问他,“医生,你会做梦吗?” 季修齐微微笑,“人都会做梦。” “你梦见过地狱吗?”徐回周瞳孔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让患者引导话题,也是更好了解他们的一种方式,他们不抗拒聊天就是很好的开端。 季修齐悄无声息打开轻音乐,“梦过,和电影、电视演的差不多场景。你呢,梦见过吗?” 他观察着徐回周的反应,徐回周并没有排斥音乐,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陷入了另一个空间,“我每天都会梦见。” 季修齐引导他,“能描述出你梦里的地狱吗?” “一棵树。” 听到答案,季修齐停顿一秒才继续问:“什么样的树?” 徐回周却没再回答,他放松肩膀躺进柔软的靠背,闭上眼说:“我困了,能在这儿睡一觉吗?” 季修齐的问诊时常只有两个小时,他却鬼使神差同意了。 “当然。” 办公室里安静了,只有轻柔的轻音乐,季修齐取出钢笔写病例,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笔管,写了几个字,他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对面。 男人陷入了沉睡,口罩偶尔会随着他的呼吸收缩。 他…… 口罩遮住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 季修齐再一次走神了。 夕阳西下,徐回周才掀开眼帘,办公室开了灯,调得很暗,空气里多了淡淡的香味,像是冬天烧着一堆松木。 “你醒了。”季修齐放下笔,“你的情况我还需要了解,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徐回周伸了个懒腰,“我离临州挺远,估计下个月。” 季修齐望着他,“有多远?” “我在首都。” 季修齐呼吸悄然重了几秒,他没再说什么,推过一张白纸,“留个联系方式,我会联系你。” 徐回周问:“有笔吗?” 季修齐盖上笔帽,按下内线,“送支笔进来。” 很快小护士送来一支水笔,徐回周按下笔芯,在空白处留下名字和一串数字,然后又按一次笔帽收回笔芯,搁笔起身,“今天睡得不错,谢了。” 他眸眼深邃,“下次再见,季医生。” 徐回周离开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季修齐望着纸上的字迹。 笔锋刚劲有力,走笔生动气势。 与那人写字习惯截然相反,却同样精妙绝伦。 他喜欢品字,尤其喜欢刚劲的字体,他望着徐回周的字良久,片刻他脱下白大褂,拿上车钥匙下班了。 开出医院,他没发现一辆小车跟上了他。 徐回周换了身衣服,取了美瞳,头上多戴了一顶棒球帽,也带上了那副银色平光眼镜。 前方季修齐停车进了一家花店。 徐回周也停在路边,两侧路灯渐渐亮起,不多会儿季修齐拿着束花出来。 白绿相间,是一束海芋百合。 徐回周启动车,继续不远不近跟着,往前又开了半小时左右,季修齐停在了一间寺庙外。 他上次来是两个月前,季修齐走过漫长的回廊,进了后院左侧的香阁。 香阁里常年亮着长明灯,点着檀香。 他往里走,最里间长案上,摆着一排祈福牌位。 季修齐脚步顿了顿,才捏紧花束上前,轻轻在其中一块牌位前放下花。 “我今天碰上了一个很像你的人。”他沉默几秒,嗓音低沉,“好久没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嗡嗡嗡。 忽然他口袋震动了。 季修齐摸出手机,看见来电,他叹了口气才接起。 “妈。” 对面说了句什么,他眉心微拧,“我这段时间挺忙的,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又微微变了脸色,“您现在机场?” 他当即转身快步离开,“您先找家店休息,我马上到。” …… 徐回周没再跟,他目送季修齐的车消失,下车进了寺庙。 他大概猜到了季修齐来寺庙的原因,因此看见那张牌位时,他没有太过惊讶,只觉好笑。 陆溯的电话也是这时进来的。 “你出门了?” “嗯,你回来了?” 陆溯听见了他的笑意,“刚进门,你和你朋友一起?” 徐回周望着摆在中间的那块牌位,上面写着两个非常漂亮的字——黎湛。 太久没见,他本人都差点忘了,他曾经叫过黎湛。 他讲着电话转身,“他刚走了。我还没吃饭,你要没吃就等我回去?” 陆溯说了个地点挂了电话,他环视着公寓。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和几天之前有些微的不同—— 茶几上出了一只保温杯,一本夹着书签的书,餐桌也多出一只新的高脚花器,插着两枝玫瑰花。 东西不多,却让这套公寓不再那么像样板间了。 陆溯换了身衣服出门了,电梯下降的时间里,他回忆着徐回周的档案。 这几天时间,他是飞了一趟M国,亲自查徐回周的档案。 徐回周的小学、初中、高中皆在M国的一个小州,然后以全优成绩考进M大本部,再全额申请到了M大研究生。 资料齐全详细,没任何疑点,大二就考进大律师事务所实习,参与几次官司后声名鹊起,研究生毕业后专为财团富豪打官司,这也全都证实了。 徐回周背景不是编撰,却更无法解释这样前途无量的天才律师,为何会帮他三叔? 陆溯只想到三个可能。 要么陆宸国从小资助徐回周,要么陆宸国救过徐回周全家。 这两个又很快被陆溯否了。 陆宸国没那样的战略眼光,更没有那么有善心。 至于第三个,那就是徐回周还真是陆宸国在外的儿子。 陆溯舌尖抵着后槽牙,眼底的情绪变幻莫测。 徐回周先去洗掉染发剂,赶到餐厅,陆溯已经到了。 这是一家西餐厅,楼下是临州大剧院,今晚似乎有演出,餐厅非常热闹。 自徐回周进餐厅,不断有目光看向他,到他在陆溯对面落座,那些目光才遗憾收走。 陆溯勾唇,“你说没谈过恋爱,我现在有点不信了,你是没兴趣,难道没人死缠烂打了?光这家餐厅,我打赌只要我离开几分钟,你就会收到两位数以上的搭讪。” 徐回周说:“死缠烂打能追到人,我想上次那位’瘟神’先生就不会成为瘟神了。” 陆溯倒了杯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情趣?” 徐回周似乎愣了一下,眼睫眨了眨,颇为认真问:“所以你上次说没谈过是诓我?” 陆溯,“……” 他把热水搁到徐回周面前,双眼弯曲,“我错了大律师,请喝水。” 徐回周莞尔,“谢谢。” 第16章 016 ◎天堂地狱。◎ 【016】 用完餐,徐回周和陆溯进电梯下楼。 他们刚进,身后猛然涌进一群人,宽敞的空间顿时拥挤了,徐回周往陆溯的方向让了让,两人被挤到了角落。 电梯门关上,那群人是熟人,热烈聊着天,空间越发闷热,空气都浑浊了几分。 陆溯鼻尖却嗅到清新的气味,像是薄荷叶的味道。 他垂眼,眼前是徐回周的发梢,清新味正是来自徐回周身上。 今天临州地表温度39度,徐回周还是白衬衫长裤,身上没有分毫燥热,头发也像刚洗过。 陆溯瞳仁微微紧了一下,他和徐回周通话时,按徐回周说法才跟朋友分开,那么和他汇合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徐回周还特地去洗了头发? 若是别的人,陆溯压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是徐回周,他就忍不住会多想。 却又觉小题大做了。 也许徐回周刚好想理个发,又或是碰到意外,需要清理头发。 洗个头而已,还能有什么问题。 陆溯这样想着,电梯到了一楼。 一群人鱼贯而出,直奔一楼的大剧院,陆溯今天来这里吃饭,自然不光为了那顿饭。 他迈脚和徐回周并行,“明早就回去了,今晚看场表演?” 徐回周停住,往剧院门口看了眼,音乐剧,表演时长90分钟。 他点头,“好。” 陆溯去买票,徐回周去检票口等着,快到了,前方一个女孩跑过,女孩跑到检票口,举着手机给检票口的工作人员看。 工作人员在检票,根本不看,“有事说事,现在忙着呢。” 女孩只好急急用手比划着。 工作人员完全没空理她,忽然一道清润声音走近,“她联系不上她朋友,他们进去了,她想找你们帮个忙,去2楼C区26排27、28号通知她朋友。” 检票队伍骚动了。 工作人员也怔怔望着徐回周,过几秒才红脸点头,“哦哦!” 女孩看不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工作人员要走,她急得冒汗了,这时她就看见眼前的陌生人和她打着手语。 “稍等,他找人去通知你朋友。” 他会手语! 女孩轻轻松了口气,感激向徐回周比手语,“谢谢您。” 徐回周微笑,回了个手语,“举手之劳。” “你还会手语。”陆溯到了。 徐回周回身,“我是律师。” 陆溯示意徐回周跟着他去VIP检票口,勾起唇角,“不是每个律师都像你那么厉害。”他似是随口,“听三叔说你还有潜水证,身体差还玩潜水,也是为了官司?” 徐回周笑笑,“不全是。” 到了检票口,陆溯将两张票递给工作人员,扫了后他们进场,走了一段路是楼梯,内场前十排在负一楼。 两人前后下着楼梯,到第一排中间位置入座,陆溯接着刚才话题,“那赛车是?” 徐回周没想到陆溯会直截了当提起南山的事,但他反应很快,侧头问:“你知道我赛车?” 陆溯也扭头,唇边挂着笑,“这就不是三叔透露的了,你应该知道,他对我意见很大,很少同我交流。”他观察着徐回周的每一个微表情,“南山赛车那晚,我也在。” 徐回周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也看见我了。”他抱歉微笑,“那时我还没回陆家,认出你也不便相认。何况——” 场内灯光骤暗,表演即将开始,全场陷入了黑暗。 然后陆溯听到男人轻不可闻的叹息。 “我也不是能见光的存在。” …… 这场音乐剧是讲一个轮回的故事,基调很悲伤,陆溯却看乐了。 不是因为音乐剧,他就没看表演。 他在乐徐回周。 徐回周不愧是金牌律师,他问的是徐回周出现在南山的目的,徐回周却轻易将话题换到另一个方向。 回答了,却又没回答。 陆溯再次转头看徐回周,舞台漏下的光影偶尔掠过男人的侧脸,徐回周看得十分专注。 陆溯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么好看?” 徐回周还是望着舞台,“嗯,天堂这段表演很精彩。” “怎么,你也信天堂?” “信。”徐回周突然扭头。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和陆溯四目相对。 陆溯看到那双漂亮的黑眸里,亮着璀璨的星光,“有天堂,也就有地狱了。” …… 与此同时,季修齐垂下眼睛,“妈,医院不同意我调回去。” “别再找借口。”女人皱着眉头,“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放你出来六年足够了,你该回家了。” 季修齐沉默着,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下午的男人,他也在首都。 他走神了几秒,低声说:“知道了,我会再考虑。” 音乐剧结束,徐回周和陆溯回到公寓。 晚上温度也没降下来,热得像个火炉,陆溯浑身都热,他一手解着皮带一手解着衬衫进了浴室。 不多会儿,浴室里传出陆溯的声音:“听得见吗?” 徐回周放下热水壶,“什么事。”眼姗厅 “去我房间拿条内裤。” 徐回周喝了口热水,迈脚去了客卧,找到行李箱打开,他翻遍也没发现内裤。 突然意识到什么,徐回周手指微顿,抬眸看向前方。 陆溯在浴室等半天没听到动静,抓过浴巾在腰上随意一系出去了。 外面很安静,客厅不见徐回周身影,陆溯有些奇怪,擦着头发往客卧走。 客卧门开着,灯也亮了,陆溯进去就看到徐回周手拿着他的背心,站在行李箱前。 “没找到?”陆溯上前推开衣柜,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一盒一次性内裤回头,“在抽屉——” 徐回周的脸色苍白,和平时雪白不一样,隐隐透着青,他指骨用力捏着陆溯的黑色背心,青色的脉管在手背上凸成几道山脉似的形状,黑眸深深望着衣柜,甚至没察觉陆溯进来了。 陆溯眉峰皱起,“你……” “抱歉。”徐回周突然开口,他收回目光,“我有点低血糖了。”他放下背心出去了。 陆溯瞄了眼衣柜,平平无奇,最常见的实木衣柜,连花纹都没有。他拆开盒子,套上内裤跟去客厅。 客厅里,徐回周在蚕食巧克力。 茶几上已经有了两张包装纸,陆溯有点意外徐回周竟然爱吃白巧克力。 据他观察,徐回周虽不挑食,饮食习惯却偏寡淡,不喝咖啡,不喝碳酸,只喝热茶。 也就喝茶这一点,和陆宸国一样。 白巧克力这种甜到齁的零食,很难与徐回周联系起来。 但也正常,律师工作不分昼夜,强度高,用巧克力补充热量很常见,况且徐回周现在是低血糖。 陆溯观察他脸色,好像是恢复了一点,“好点没?” 徐回周咽下巧克力,“好多了。” 陆溯在旁边单人沙发坐下,“以后多吃点,苗苗食量都比你强。” 除了口味清淡,徐回周的食量也异常小。 陆溯调侃他,“你也太好养活了,半碗汤,一块面包就凑合一天。” 徐回周微笑,“习惯了。” 他精神是真的有点差,很快回卧室了。 匆匆洗了个照就上床休息,没有关灯,盖着被子望着天花板,直到四肢恢复了温度,他才睡着了。 一夜都在断断续续做梦,加起来大概有七八个梦,徐回周睁开眼,额上全是冷汗。 他偏头看时间。 3:15分。 他单手胳膊支着坐起身,按摩了两遍眼睛和太阳穴,才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洗澡。 陆溯还醒着。 他陷进客厅沙发里,听着主卧淅淅沥沥的水声,缓缓闭上眼。 黑暗里,他仿佛又听见了男人那声若有似无,似叹似诉的—— “我也不是能见光的存在。” 徐回周,你究竟是什么人。 ……颜单町 下午六点,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陆溯自然不回陆家,刚要走,徐回周将那一盒保存完好的见手青和其他礼物交给陆溯。 “我有工作急着处理,你车借我一用,东西麻烦你先带回家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眉眼弯弯,“对了,我工作的事请你保密,我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 然后就走了。 陆溯站在原地,片刻,他不可思议笑了声,提着一大个保鲜盒,几大只礼品袋往打车口走。 机场大道上,渐变蓝跑车如同奔腾的海浪疾驰。 一小时后,徐回周停在了康鑫律师事务所楼下。 此时umi和一个年轻的小律师焦头烂额坐在椅子上。 对面是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人家大关集团很有诚意了,愿意每平米多加1000块,咱们该知足了!” “对,拆迁改造也是让咱们那块地焕发新生机,成为新商圈嘛,我看我们就撤诉吧,签字算了。” “不行!”一个灰白头发的大爷猛拍桌子,“古弄巷是我的家,再多给一万块我也不卖!” “你有情怀!你李老头一个人做钉子户吧!邻居们,听我一句劝,打官司费时费力,我们哪家不要生活,哪家能耗得起?再说了,我们拿的钱比前面搬走的人要多六位数,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其他人渐渐被说动了。 “老张说得对,一平方多给一千差不多了。” “我听说大关集团的法务部可厉害了,我们找的这小律师就没戏,打输可连这一千块都没了,要不都撤诉吧。” …… “我头疼死了。”umi和年轻小律师低语,推开椅子起身,“出去倒杯咖啡。” umi溜出了会议室,走廊里,还是李老头舌战群儒的喧闹声。 umi摇头,看来这桩官司是要撤诉了。 她路过电梯,刚要进茶水间,电梯门打开了,她瞥了眼,看到出来的人,她跟见到救星一样,瞬间恢复生气,“徐律师!” 第17章 017 ◎新狐狸精!◎ 【017】 徐回周是第二次来康鑫律师事务所,他听了几秒就准确走向会议室。 “跟上。”他和umi说。 umi望着徐回周的背影,颀长清瘦,白衬衫西裤挺括,要是胳膊夹上一本书,更像即将授课的大学教授。 说实在的,umi没想到徐回周会接古弄巷的案子,就像咖啡配青椒肉夹馍一样。 umi快步跟上徐回周,简明扼要说:“他们要撤诉。” 徐回周点头表示知道,单手推开了会议室门。 门内李老头双眼赤红,揪住老张的领子,“我不同意!我死都不会签同意书!你再逼我就跳楼!” “你威胁谁啊!跳!去跳!”老张也红眼了,推着李老头,“别只会嚷嚷!” 会议室里闹成一团,年轻小律师慌张去拉架,“有话好说,你们都是邻居——嗷!” 小律师鼻子被不知谁胳膊肘撞了一下,一股热流落下来,他嘴里进了血,一股腥味,赶紧捂住鼻子退了几步。 眼见李老头和老张打起来了,umi脸色都变了,她摸出手机想报警,不大的会议室响起清清冷冷的两个字。 “撤吧。” 他音量不大,却有一种沉稳、充满力量的穿透力。 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李老头和老张也停手,双双看向徐回周。 徐回周不紧不慢走到两人面前,他没有拉架,淡声说:“拿到微不足道的拆迁款就愿意离开,那就撤诉吧。” 瞬间鸦雀无声。 十来个古弄巷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一个年长的阿姨开口,“你什么意思?” 徐回周说:“大关集团给了两个赔偿选项,一按面积赔付新房,补助交房前的租房款10万,二按平方折钱,一平3万7,现在增加1000是3万8。古弄巷最大面积89.6平。” 他转向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您家赔付面积就是89.6,按照现在的3万7拆迁款,可以拿到331万5200,现在五环外最便宜的楼盘均价3万5,您一家五口,可以买到一套90平左右新房,不过您想顺利住进去,还需准备好装修费,以及房子入住前的租房金。” 眼镜男没理顺那些数字,但听懂了他得补贴钱。 徐回周又转向另一个人,“大关集团赔付的拆迁房在七环,你可以从四环内的40平换到七环外的100平小三房,不过相对的,交房时间是三年后,按照首都目前的租金,你们一家四口在四环内租一套同等面积房子,最低4000一月,不算水电,三年需要14万4000。” 那人都傻眼了,“我搬到七环了还要倒贴钱?!” 徐回周没回答他,他抬起手腕看时间,“快下班了,你们尽早签好名,明早会给你们递交撤诉。” 徐回周转身要离开,最先出声的阿姨在别人的推动下,急急挡住徐回周,堆着笑脸说:“我们这不是急了,哪会真撤诉啊!你给我们出出主意呗,我们要怎么做啊?” 徐回周说:“每平六万就签约。” 会议室顿时满满抽气声,这次连老张都激动了,他松开李老头,冲到徐回周面前,兴奋吞咽着口水,“真能六万块?” 徐回周平静说:“新规划的地铁线古弄巷有一个站点,这也是大关集团突然愿意给你们每平加1000的原因。” 人群沸腾了,“难怪突然加钱,原来是要修地铁了!大关集团可真坏啊!” “不能签!谁爱签谁签,搬到七环多不方便啊!” “我也不签!” “打官司!不争馒头争口气,守护我们的家园!” 一阵喧闹,他们全涌向徐回周,“我们不撤诉了,和大关集团继续打!” 然后问:“您是哪位?” 徐回周礼貌微笑,向为首的老李头伸出手,“合作愉快,我是你们新的代理律师,徐回周。” …… umi和小律师送走了古弄巷的居民,双双松了口气。 小律师鼻子都塞着卫生纸,声音蒙蒙的,“徐律师真厉害!三言两语劝得他们不撤诉了。” umi也轻拍着胸口,“那当然,徐律师可是大律师!” 两人回到会议室,徐回周已经整理好合同,他起身递给小律师,“联系大关集团律师,和谈金额是六万一平,没其他余地。” 小律师赶紧接过,看徐回周的眼神都开始发亮了,“是!” umi上前问徐回周,“徐律师,你从哪儿知道古弄巷要通地铁了?我们没收到消息啊。” 徐回周,“我编的。” “啊?!”umi和小律师同时张大嘴。 徐回周平静说:“你们今晚找几个人,明天开始在古弄巷附近挖地,假装要修地铁,直到开庭。” “那这不是骗……”umi都傻了,“咳咳,乱挖被抓到要罚款吧?” “赢了官司,诉讼费是拆迁款百分之一。”徐回周微笑。“足够赔了。” umi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小律师想到了一个问题,“徐律师,姓张那几个人肯定是收钱了,不然不会怂恿其他居民撤诉。” 徐回周点头,“我知道。” 小律师诧异,“您知道为什么不揭穿他们?还留着他们,万一以后他们又变卦怎么办?” “揭穿他们只是让居民内讧,没有其他帮助。”徐回周说,“拆迁款多于大关集团给他们的费用,他们不会变卦。” umi插嘴,“那李老头怎么也同意了?” 之前李老头的诉求一直是不同意搬迁,就要留在古弄巷。 徐回周微笑,“钱到位就行。” 徐回周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就离开了,小律师和umi都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望着彼此,同时激动开口。 “以后我们事务所要发大财了!” —— “我知道了。”男人挂掉电话,快步上前,拉开后排车门上车。 “顾总。”他关门垂下眼睛,“那几个人没办成事,古弄巷居民又不撤诉了,要求每平方拆迁费提到六万。” 今天男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扣子系到顶,精致漂亮的凤眼在昏暗的光影里,清冷又淡漠,像极了记忆里的少年。 顾孟成摊开手,男人马上乖顺将手放到他掌心,顾孟成笑了声,将男人的手包裹起来,细细摩挲着他指尖,“那群人怎么又变卦了?” 男人感受着顾孟成手心的温度,乖乖回答,“似乎来了个新律师,他们就改了主意。” 顾孟成不是很在意,他手一拽,轻易将男人拉进了怀里,他低头嗅着男人的发香,很清爽的薄荷叶味。 他满意亲吻着男人发顶,顺着一路吻到眼睛,他轻啄着眼尾,时有时无挠着男人掌心,声音低沉,“今天在车里试试?” 男人瞬时红了脸,片刻轻轻,“嗯。” 几秒后司机下车了。 徐回周在路边小店吃了碗粥,就算解决了晚饭。 开着陆溯的跑车融进车流,他突然发现异样,余光瞄着后视镜。 一辆红色轿车在跟着他。 徐回周觉得眼熟,只是晚上光亮不佳,看不清楚,他稍一寻思,掉头换了个方向。 他算着红绿灯时间,在第二个路口成功碰到了红灯,他找了个路灯最亮的地方停车,通过后视镜观察那辆红色轿车。 这次看清楚了,也找到了眼熟原因。 在狗仔拍的沈屿澈私下聚餐视频里,他曾见过这辆车。 车里是沈屿澈。 原来跟踪的不是他,是陆溯的车。 徐回周拨了陆溯电话。 回铃音响一半,对面传来陆溯似笑非笑的声音,“我一个小时排上的车,现在机场大道上抛锚了,大律师要事情办完了,开我车来接我一下?” 徐回周说:“我被跟踪了。” 陆溯,“……” 徐回周又补充,“应该是找你,追得挺疯,别到两辆车都不停。” 陆溯,“……” 对面一阵动静,“立即停车。” 这时绿灯亮了,徐回周启动车,“我在——” “立刻停车!”陆溯吼出声。“待在原地别动!” 徐回周被吼得一怔,他打过方向盘,过绿灯停靠在路边。 后视镜里,那辆红色轿车缓慢靠近。 徐回周轻叹一声,“停了。” “加我微信共享地址。”陆溯声音恢复了正常。“锁好门别下车。” 徐回周添加了微信,望着地图上的点光速向他靠近。 他眸色微沉,刚才陆溯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难道他真有仇人? 这时车身猛烈一震。 红车撞上了跑车屁股。 徐回周眼无波澜,他放下手机,拿过保温杯拧开。 热气冒出来,他刚在康鑫律师事务所灌了满满一瓶热水。 徐回周还加了几块合欢皮,还有一小把夜交藤。 热气弥漫着好闻的香味,徐回周嘴唇抵在杯口,慢慢喝着茶。 沈屿澈光明正大跨下车。 陆溯的跑车太张扬,出机场他就收到了消息,等赶来,只看到一道清瘦身影上了车。 还是上的主驾! 沈屿澈捏紧手指。 他甚至没坐过陆溯的车,每次他绞尽脑汁想蹭车,陆溯只是笑。 “技术不到位,载不了人。” 沈屿澈无比确定,这个人就是和陆溯洗鸳鸯浴的人。 就是那只新狐狸精! 他敢肯定! 现在车内也只有这只新狐狸,陆溯没在。 沈屿澈知道有路人认出他,在拍他了,他继续向前,走到跑车的驾驶室旁。 隔着朦胧的灰色玻璃,隐约能看到里面人的侧影。 沈屿澈眼色深沉,娱乐圈里各色美人,如此精致的侧影,他却也没见过几次。 他很快换上笑容,弯腰靠近车窗,礼貌敲着玻璃。 “不好意思,我是新手,撞到您车实在太抱歉了,您有没有伤到?我已经叫了保险公司过来谈赔偿,麻烦您先下车。” 第18章 018 ◎小心中毒。◎ 【018】 隔着车窗,沈屿澈看见里面的人转过脸看他了。 分明隔着深色的玻璃,他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很快那道影子又转了回去,根本没理他,继续看手机。 沈屿澈却愣住了,胸腔疯狂跳跃起来,皮肤之下的血液随之沸腾。 这种感觉……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黎湛。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就快要到中秋节了,福利院的空气都是桂花味。 他趴在窗台上轻轻唱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 楼下是刚被人送来福利院的黎湛。 背着一只洗发白的书包,垂着头,安静听着那个呱噪的男人和福利院老师说话。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他嘴唇动着,忽然黎湛抬头了。 那是一双黑到纯粹的眼睛,沈屿澈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孩,站在月亮星星地里,像是童话书里画的精灵。 四目相对,歌声戛然而止,沈屿澈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 那些沉睡的,按部就班循环往复的血液,突然就苏醒了,躁动着、在那薄薄的皮肤下喧嚣着要破皮而出。 这是找到同类的兴奋。 沈屿澈眼眸晶亮,他伸出手想和黎湛打招呼,那两只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却只是淡漠掠过他,又低下了头。 又一次想到黎湛,沈屿澈眼底燃起了两堆火,他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耳畔不由又回荡着那声清清淡淡的。 “稍等,我把手机给他。” 这个男人是第二次向他挑衅了。 沈屿澈突然迫不及待,他想要看到他的脸,他拍着窗,动静越来越大。 “先生,听得见吗?你车尾被我撞坏了,你下车我们谈谈赔偿金,你车应该很贵。” 车内,徐回周无动于衷,耐心望着地图上的蓝点。 忽然,他听到沈屿澈紧张的声音,“糟糕了!难道是晕了。” 他大声呼喊,“谁有工具!帮帮忙,里面的人没有动静!” 同时越加用力掰着车把。 还真有路人拿着工具过来,“我有我有!” 徐回周眼皮动了动,比起宋明彦,沈屿澈聪明太多了。 徐回周盯着蓝点,下一秒,他抬眸,闪烁的霓虹里,一辆车悄然而至。 沈屿澈当然知道车内人没有晕,不愿意下车是吗?他有的是办法。 他眼睛紧盯着车内,高声呼喊,“大家帮帮忙,我需要砸车窗救人!” 热心路人拿着锤子跑过来,关切说:“你走远点免得玻璃划到你,我来砸!” 沈屿澈侧头,白生生的额头爬满了汗,他接过锤子,感激摇头,“没关系,我自己来。” 五指握紧锤柄,沈屿澈扭头就直接砸向车窗。 下一秒,锤子被宽大的手掌接住了。 沈屿澈疑惑抬眼,就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沈明星,晚好!” 看着嬉皮笑脸的男人,沈屿澈眼里先是闪过疑惑,很快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叫赵尧,是陆溯的朋友。 沈屿澈瞥了眼车内,嘴角扬起,“赵先生,这么巧。” “嗨,不巧,我特地来的。”赵尧咧嘴,自然抽走锤子,“这我车,借朋友开几天,你这是追尾了?” 沈屿澈手空了,他缓慢捏着指尖,“是,你朋友在车里没动静,我想他可能受伤了,你叫他下车检查吧,我全权负责。” 赵尧摆手,“多大点事儿,他没事。”他朝围观群众吆喝,“散了吧,没事。” 又朝沈屿澈笑出大白牙,塞锤子到他手里,“我还有事,都是熟人,我自己开去修了,账单之后发你,剩下你自己处理吧!” 赵尧快步绕到副驾驶,刚要敲门暗示,车锁就解了,他立即开门上车反锁。 沈屿澈眼睁睁望着车开远,手骨捏得咔咔响。 片刻,他转身上车,不管瘪掉到车头和赶来的记者拍照,发了条信息。 “大哥,我要去你家做客。” 跑车内,赵尧余光不时偷瞄徐回周。 眼熟。 真的有点眼熟…… 他接到陆溯电话,听到他在这儿附近,陆溯说车被人堵了,要他立即过去守着。 “别让他受伤,我很快到。” 赵尧就懂了,光速赶到现场看到沈屿澈,他更懂了。 争风吃醋! 就是这醋不一般,他刚快速瞄了车尾,修下来估计得小一百万。 陆溯没说车上是谁,但能开他的宝贝新车,那绝非一般关系。 赵尧就想既然人没事,赶紧把人带走,圈里都知道沈屿澈爱惨了陆溯,多留一分钟都是危险! 然而赵尧上车看到徐回周,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想半天又没印象。 赵尧抓心挠肺,想问又半天开不了口。这个大美人压迫感特强,瞅着挺清瘦,弱不禁风的,但他心里就是发怵,话痨愣是憋成了哑巴,只好低头玩手机,将刚才的情形编辑信息发给了陆溯。 突然徐回周打破了沉默,“你是陆溯朋友?” 赵尧仿佛上课被老师点名一样,收起手机抬头,坐姿都不由板正,“是,我叫赵尧,在附近喝酒……吃饭!溯哥说你……您出了点事,让我先来看着。” 徐回周朝着地图蓝点继续行驶,微微笑了,“不用紧张,我叫徐回周,也是陆溯朋友。” 赵尧还是不敢造次,不知道回什么,支吾半天憋出一句,“徐哥,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徐回周眉心动了动。 他见过赵尧,上次在南山公路,开陆溯车的男人就是赵尧,只是赵尧应该没见到他,为何会眼熟他? 徐回周在脑海里搜寻着,的确没有别的记忆,“抱歉,我没印象。” “咳咳……”赵尧被口水呛到了,“别别,您别客气,我是——” 徐回周停在了路边,赵尧正奇怪,猛地看见前面也停了一辆车,陆溯下来了。 陆溯大步走过来,直接开了主驾驶的车门,话却是对着赵尧,“下车,开我那辆。” 赵尧张嘴想说点什么,偷瞄徐回周一眼又憋了回去,“哦。”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陆溯眸色浓重,望着徐回周,男人神色波澜不惊,好似刚才无事发生过。 他悬在喉咙的心,也在看到徐回周的那瞬回到了原处。 “我来开。”他嗓音有些沙哑。 徐回周就解开安全带去了副驾。 陆溯上车关门,却没有启动,对面赵尧已开着车走远了,这条路不热闹,偶尔才有一辆车经过,安静极了。 徐回周没出声,没问陆溯为什么不走,安静地坐在旁边喝水。 陆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喉咙紧了紧,开口问:“追尾了为什么不下车?” 车要突然出事故怎么办? 后一句陆溯没说出来。 徐回周放下保温杯,扭头回他,“你不是让我原地不动?” “……” 陆溯心脏猛烈地揪了一下,半天才说:“吃了吗?” 此时快九点了,徐回周想到之前陆溯还在机场大道抛锚,没可能吃饭,他点头,“吃过了,不过再吃顿宵夜也行。” 陆溯启动车说:“算了吧,你那食量吃什么宵夜,我回去让张姨下碗面条得了。” 换了方向回陆家别墅。 车窗外的路灯不时掠过徐回周的侧脸,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他若无其事说:“我来煮吧,顺便处理好那袋蘑菇,明早给大家尝个鲜。” —— 回到别墅,家里只有宋明彦,他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瘦了一圈,他这几天持续做噩梦,吃安眠药也没用。 加上刚才收到沈屿澈的短信,他脸色更差了。 来陆家做客,沈屿澈疯了吧! “你们回来了。”他勉强挤出笑容,声音有气无力的。 徐回周上前关切问:“脸色好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明彦不免心里一暖,他这几天难受,陆翊安都没问过一句,他叹气,“唉,这几天失眠,吃东西也没胃口,脸色是不太好。” 他边说边瞥着陆溯。 陆溯进屋直接上楼了,宋明彦想到沈屿澈要来,脑袋里仿佛有两只手在同时往相反方向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心肺都跟着在疼。 毫无疑问,沈屿澈来陆家的目标是陆溯,他必须得想办法留陆溯在家。 这实在太难了! “那也给你煮碗面?”徐回周打断他的思绪,“从临州带了点野生蘑菇,炒了下面条会很鲜。” 听到蘑菇宋明彦还真吞咽了一下,他从小就喜欢吃蘑菇。 后来有钱了,他顿顿黑松露白松露,过了新鲜劲儿,他还是更喜欢蘑菇。 偏偏陆家菜单很少出现蘑菇,他竟是许久没吃蘑菇了。 他问:“你和阿溯还没吃晚饭?” “他还没有。” 宋明彦就动了小心思,想吃面时探探陆溯口风,“好啊,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我去叫佣人帮你打下手。” “很简单,我自己就行。” 徐回周提着那袋见手青进了厨房。 没多会儿,满屋飘满香气。 陆溯换完衣服下楼,徐回周也端着餐盘出来了。 两碗猪油酱油拌面,一碟炒见手青。 宋明彦早食指大动了,笑着招呼陆溯,“阿溯快来,回周厨艺太好了,光闻我都流口水,这蘑菇肯定特别嫩,我今天要光盘了!” 徐回周也弯唇,野生蘑菇别吃太多,虽然炒得很熟了,还是得注意。” 他声音轻缓,“小心中毒。” 第19章 019(作话有入V公告) ◎心脏酥酥麻麻。◎ 【019】 徐回周话一出,宋明彦先是愣住,继而笑得眯眼,完全没当回儿事,“你炒的东西,再毒我都吃光!” 陆溯倒是看了徐回周一眼,徐回周也刚好看向他。 那黑墨似的瞳仁里,闪烁着星光一样的耀眼的光芒。 然后陆溯看到徐回周朝他笑了笑。 徐回周还备了一小碟的香葱末,陆溯舀了几粒拌进面条里,浓郁猪油香和酱香味飘出来,陆溯搅拌好就尝了一口。 毫不意外的美味。 陆溯又吃了几口面条,夹了一筷子的见手青。 对面宋明彦也搅着面条,虽没当回事,他还是等陆溯吃了蘑菇才夹了一块。 嫩、鲜、脆! 宋明彦第一次吃到这样脆的蘑菇,仿佛在舌尖上跳舞,他连连夹了几筷品位,赞叹不已,“野生就是鲜,这蘑菇什么名,我以前没吃过。” “叫见手青,据说临州那边才有。”徐回周抱着茶杯。 他似是突然想起,“听卖蘑菇的老板说,有人生吃野生蘑菇,致幻几天差点死了。” 宋明彦咀嚼着蘑菇,啧了一声:“如果不是编瞎话,那就是这人脑子有问题,生吃东西不算,还吃野生蘑菇,这不成心找死,只是致幻算他走运了。” 徐回周刚要接,陆溯就开口了,“你猜他为什么吃野生?” 宋明彦又夹了一筷子见手青,笑着揶揄,“嘴馋或是有病?” 陆溯轻笑两声,“万一他是饿至极限,冒着中毒风险也想保命的境况也未可知。” 徐回周指腹缓缓摩挲着保温杯。 不见天日的遮天原始森林,铺满了腐烂的树叶杂草,动物尸体,粗大的树干上开满了颜色复杂、大朵大朵的蘑菇。 快饿晕的少年没资格在意有毒无毒,他十指已经被啃得鲜血淋漓,干涸了又重被啃开,一遍又一遍,斑斓的红色用力刮着树干,树皮屑、蘑菇扑簌簌掉到他身上,他眼里没有泪,抓起生蘑菇就狼吞虎咽。 那个不知白天还是夜晚的时光,他真看见了地狱。 大片大片红花,魑魅魍魉的笑声叫声在全世界喧闹。 …… 从回忆里抽离,徐回周听到宋明彦说:“我不信,照我看还是那人太懒,再穷总有锅和电磁炉吧,烧水随便煮一煮都不会中毒。” 宋明彦寻求徐回周的认同,“回周你说是吧。” 徐回周笑笑,“我不发表意见。” 宋明彦亲昵推了他手臂一把,“你啊,也是会和稀泥。” 这个话题就揭过了,宋明彦饿坏了,现在来了胃口,他又不敢吃太多面条,担心破坏身形,就一直吃见手青。 七分饱了,他放下筷子,喝着水开始试探,“阿溯,我最近有件事举棋不定。” 陆溯见盘里还有一小碟见手青,他拿过公筷,全倒进他碗里拌匀,“说来听听。”他半真半假,“先说好,我不给你出主意。” “你随便一听。”宋明彦组织着语言,“我的基金会最近有挺多明星捐款,我作为理事长,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想请他们到家里吃顿饭。” 宋明彦观察着陆溯表情。 陆溯笑了,“我说了不出主意,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几口解决了碗里的面条。 宋明彦摸不准陆溯的态度,硬着头皮问:“你哪天在家?怕吵着你,我避开时间请他们。” 徐回周没马上出声,等陆溯回了“随意”后,他恰如其分,“野生蘑菇还有不少,明彦哥你要在家里请客,正好招待他们。” “好像你的基金会主要是帮助留守老人和儿童吧?野生蘑菇来自临州大山,也挺有意义。” 宋明彦心脏重重跳了几声,他总觉得徐回周对他……格外关注。 上次送四百万的拍卖画也是,徐回周给全家都送了一份礼物,只有他额外收到了那副画,还特别体贴入微,考虑到他的面子,私下赠送。 难不成…… 宋明彦余光瞄向徐回周,骤不及防撞入了徐回周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睛平日总是淡淡的,此刻却闪耀着漫天繁星,温柔地注视着他。 宋明彦胸口酥酥麻麻的,有点烫,他低咳几声,“蘑菇放久不新鲜,那明天请他们来吃晚饭吧。” 徐回周又接话了,“明晚啊……我在家,要不嫌弃,蘑菇我来料理。”他自然说,“也算我为基金会略尽绵力。” 宋明彦突然不太敢看徐回周的脸,他侧脸假装喝水,再没心思思考其他,应下来匆匆上楼了。 陆溯眸光扫过徐回周,起身收拾碗筷,“这么喜欢下厨,怎么不去做厨师?” 徐回周喝着茶,眼眸微弯,“因为厨师赚不了大钱。” 收拾完餐桌回到房间,陆溯看了会儿书,又去健身房练了会儿,最后还是去了小厨房。 他拉开吊柜,里面摆着整齐的玻璃密封罐,他取出一个密封罐,往杯子里倒了几片合欢皮。 热水冲进,淡淡的清香在小厨房里弥漫开来。 陆溯抓着水杯走出小厨房,手背爆着青筋,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着红,滚烫的杯身很快热得他掌心也红了。 片刻他微微仰脖茶水,脖间那块坚硬凸出的喉结剧烈滚动,黑眸微眯,看向徐回周紧闭的房门。 在车里他闻到了,徐回周保温杯里的茶也是合欢皮。 卧室里,徐回周半天没喝到茶,低下头一看,水杯里空了。 他抿了下嘴唇,又抬眼浏览热搜。 今晚热搜被沈屿澈屠榜了。 #沈屿澈出车祸# #沈屿澈追尾超跑# #沈屿澈砸车窗救人# #超跑车主疑似姓陆# #陆溯?# #沈屿澈捉奸出车祸# “咳咳……”徐回周涌上咳意,他放下水杯,掏出手帕捂着嘴,咳嗽好一会儿才停。 松开手帕,他卷起星星点点的血迹,拿过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是。”他轻轻微笑,“我是徐回周,这是我在国内的号码,您保存一下。” “我已经回国了。” “谢谢,我暂时没时间去临州,过段时间吧。” “是的。”徐回周回对面,“阅读非常重要,您把孩子们需要的图书名单发我,我月底带过去。” 耐心等对面感谢完,徐回周笑了起来,“是,您放心,您夸了几年的山蘑菇,我这次一定要去尝尝鲜。” 讲完电话,徐回周等对方挂断后,拿起杯子去小厨房。 刚进小厨房,徐回周鼻翼微翕,他没忙着接热水,专心嗅了几秒,的确是熟悉的气味,他才来小厨房,不可能是他泡的合欢皮,泡合欢皮的人应该离开不久,是—— 陆溯。 徐回周眼皮跳了跳,他接了一杯热水,端着回屋路过陆溯的房间,他脚步微顿。 脑海浮现先前陆溯的吼声。 “立即停车!” “立刻停车!待在原地别动!” 车祸…… 陆家那场死了三个人的车祸,陆溯也在车上? 徐回周眸色微深,看了眼关着的房门,抬脚回房了。 —— 隔天,沈屿澈歪头盯着他的右手手腕,是一处新鲜的擦伤。 “好像太新了。”他嘀咕着,又抬起擦伤的地方用力摩擦车门。 “嘶……”剧烈的疼痛袭来,沈屿澈倒吸一口凉气,他苦着脸,回忆着昨晚车内的剪影,“都是你害的……” 手机电话铃声响起,他收回手,心疼地吹着,空着的手接听电话,“喂。” “澈澈,记者准备就位了,从你出门就开始追拍。” 沈屿澈这才露出笑脸,“谢了!有空请你大餐!”他叮嘱,“必须拍得像偷拍。” “明白,我办事你放心。”电话里哈哈大笑,“我就等着喝你和陆少爷的喜酒了!” 沈屿澈笑弯双眸,“等着吧,快了!” 同一时间,陆家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宋明彦轻拍了一下徐回周的肩膀,“我请客倒成你请客了,虽然只有一个有空来,也要盛情招待,辛苦你了!” 徐回周微笑,“就炒一盘蘑菇。” 宋明彦特别高兴,“难得阿溯也在,晚上我再开一瓶62年的红酒,我们好好庆祝一顿,真是太期待了!” 徐回周将切好的蘑菇倒进碗里,黑眸仿若水刚洗过一样,他微微弯唇。 “我也很期待。” 第20章 020 ◎见面。◎ 【020】 陆溯下楼的时候, 徐回周已经做好菜了,在客厅和陆翊安、宋明彦聊着天,等客到就开饭。 今天徐回周穿了件牛仔蓝的长袖衬衫, 开了一粒扣子,露出一小片V形皮肤,下半截袖子挽着,左手腕戴着条简约的红色编绳, 黑色长裤十分宽松,穿的纯黑人字拖鞋。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回周沐浴在夕阳里,整个人都很家居悠闲。 陆溯拇指尖轻轻摩挲着食指指腹。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徐回周不可能是陆宸国的儿子, 徐回周也不像能和宋明彦聊得来。 陆溯偶尔听到了那么几嘴,宋明彦父母在国外,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研究生毕业, 在酒店谈业务遇上的陆翊安。 宋明彦和陆翊安结婚前就辞职了, 婚后弄了个爱心基金会, 参加各种慈善活动。 全是为了讨好苏琼玉。 这样的人, 与徐回周天壤之别。 偏偏这两件不可能的事, 全在他眼前发生了。 陆溯停了手, 笑着过去, “聊什么这么开心?” 陆翊安笑得最开心,“聊你的大美人男友!” 陆溯看向徐回周,“什么?” 徐回周笑容放松,“大哥说待会儿的客人是很受欢迎的明星, 刚公开向你求过婚。” 陆翊安满脸欣慰望着陆溯, “阿溯, 你这个年纪,考虑下结婚也是正事。” 茶几上摆着一个大水晶果盘,陆溯挑了一个青绿色的小苹果,咬了一口,多汁爽脆,他慢悠悠说:“谣言不可信,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陆翊安摆明不信,“你还有特定喜欢的类型?你倒说说看。” 宋明彦竖起了耳朵。 陆溯漫不经心,“漂亮的。” “臭小子又拿你哥开涮!”陆翊安作势要揍他,“姓沈的明星还不够漂亮吗!” 宋明彦就拦住他,弯着眼睛笑,“年轻人的世界你不懂,走去接人,快到了。” 他摇了下手机,试探着问陆溯,“阿溯你也去吧。” 陆溯直接在徐回周身旁坐下,闲闲咬着苹果,“不去,万一外面有记者偷拍。”他似笑非笑。“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宋明彦愣住了,“哪来记者?” 陆溯冷不丁扭头看徐回周,“哥,你来说。” 他第一次这样喊徐回周,徐回周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掩了过去,也拿了一只小苹果,“这么受欢迎的明星,刚公开求婚,又晚上出门赴约,这样时间记者会想方设法跟着他挖新闻。” “还是我哥聪明。”陆溯笑了,他上身越过徐回周的膝盖,从果盘拿了一只红润的苹果,单手换掉徐回周拿的小苹果,“吃这个,更脆。” 宋明彦见两人俨然很亲密的样子,微微有些不悦,转身走了:“随你们吧,我们去接人了。” 陆翊安也瞥过来一眼才离开。 徐回周暂时没时间思考陆溯突如其来的亲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屿澈和宋明彦完全不同,沈只要看到他就会怀疑他。 徐回周咬了口苹果。 嘎嘣。 清脆一声。 沈屿澈停在别墅门口,很快雕花大木门打开,一辆小车停在前方,车门打开,宋明彦下车走向他。 沈屿澈清楚陆溯不会来接他。 他的陆溯啊,很表里不一的,很聪明,知道他打的每一个小算盘。 光是这样想着,沈屿澈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了,急不可耐想要见到陆溯,听到他的声音。 唯有这样聪明绝顶的男人,才配做他一生的伴侣! 沈屿澈笑着看宋明彦上了车。 这是十年间,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宋明彦略有些不自在,他扣着安全带说:“跟着前面的车走。” 沈屿澈踩着油门跟了进去。 到底多年未见,宋明彦找不到话题,不自在地别脸看着窗外,“我先介绍一下情况,今天其他人不在,只有陆溯和……” 宋明彦想了想,反正迟早的事,他就直说了,“我三叔新带回家的儿子,事情有点复杂——” “打住大哥,你们家私事我没兴趣听。”沈屿澈打断他,跟着带路的车转进一条笔直的花道,“我只在意陆溯。” 宋明彦立马黑脸,压低声音说:“在这儿别这么喊我!” 沈屿澈耸耸肩,“宋理事长,行了吧?” 宋明彦又提醒他,“你是聪明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里有分寸。”他点到即止。 沈屿澈弯弯眉,“放轻松啦,我要追到我家陆溯,还要靠你帮忙呢,唇亡齿寒,我一直都懂。” 宋明彦彻底放了心。 又来了几分钟,就到了别墅,宋明彦下车前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下衣领。 介绍完陆翊安,宋明彦夫夫领着沈屿澈进屋,刚到门口欲开门,门先从内打开了。 此时天幕低垂,周遭是惬意的蛙鸣,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荷花香味,门前照明灯,全屋的灯同一时间亮起。 沈屿澈就看到那张永远忘不了的脸,自光里走出,微笑着向他伸手。 “欢迎。” 精美礼物洒落满地,一颗金箔纸包着的大糖果滚落到家居鞋的鞋尖。 徐回周弯身拾起糖果,抬眸一帧一帧望着沈屿澈惊恐的五官,缓缓站直。 佣人已经捡起其他礼物,宋明彦眼里闪过埋怨,嘴边却挂着笑,“破费带太多礼物了。” 沈屿澈却没回他,直直望着徐回周,宋明彦悄悄用手臂撞了下沈屿澈,笑着小声,“快、进屋啊!” 沈屿澈仍是没动,他嘴唇蠕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 “你是谁?” 时间瞬间倒流那个飘满桂花香的福利院。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小的沈屿澈快乐跑向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小男孩,小脸蛋上满是笑意。“我叫澈澈!”他很自豪,“我自己取的,像泉水一样清澈,是不是很好听!” 门内不间断穿出男人的大嗓门。 “可不嘛,没人要了,我家又养不起。” “我们也是好意,在我们家吃苦,你们给他找一个好人家也算他走大运了。” “不用通知!我们送他来就没打算再联系!” “哈哈,我绝对放心,我养他一两个月,他从没出过幺蛾子,听话得很。” …… 小男孩攥紧书包带子,细白手指紧得泛出青色,比筷子还要细,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沈屿澈撇嘴,“你不会是小哑巴吧!” 小男孩动了一下,终于开口,“我不是小哑巴。” 沈屿澈就凑上前,盯着他脸蛋儿问:“那你叫什么呀,你的名字是什么?” 小男孩却又不说话了。 办公室的门前打开了,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喊着小男孩,“黎湛,进来了!” 黎湛。 他叫黎湛! 沈屿澈所有细胞在战栗,额尖冒出噬骨的寒意,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疼痛总算让他纷乱的脑海保持着些许理智,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徐回周,从唇缝里再一次挤出三个字。 “你是谁?” 徐回周礼貌微笑,“你认出我了吗?”他几分懊恼的神色,“我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真是黎湛! 他没死……他回来了! 沈屿澈眼前发黑,脚发软差点站不稳了,还是宋明彦惊讶出声,“回周你们认识?” 这句话如同暂停键,沈屿澈暂时站住了,他瞳孔猛然放大,“你叫他什么?” 宋明彦还没开口,徐回周就道:“昨天真是抱歉,我不方便下车,你没事吧?” 宋明彦完全听不懂,“什么昨天下车,你们在说什么……” “昨晚我和沈先生的车追尾了。”徐回周轻轻笑着,“开的阿溯的车,我身份还比较敏感,见沈先生没有大碍,就没下车。” 宋明彦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小插曲。 沈屿澈吞咽着口水,原来说的是这个“认出”,他眼尾微微抽动着,“你到底是谁?” 徐回周微微笑了起来,他再次伸出手,“你好,我叫徐回周。” —— 餐厅里是佳肴飘香,欢声笑语。 陆翊安聊着第一次见到宋明彦的趣事,宋明彦无奈笑着解释,“他酒量差,别理他,多吃菜。” 陆翊安眼神混沌,是有些喝醉的意思,他吃得热了,解开两颗扣子,左手搭在宋明彦的椅背上,大拇指抚摸着宋明彦的肩胛骨,嘴里还在说着大话。 宋明彦很是不自在,他看向徐回周,男人在安静地进餐,柔和的餐灯在他发顶罩着一层温和的金色光影,偶尔陆翊安问他话,他会停筷,声音沉稳地回一两句。 同陆翊安天壤之别。 宋明彦闷闷的,今天菜色丰富,他却没胃口,唯独那盘炒蘑菇,大半都是他夹的,他有些上瘾那个味道。 就像…… 宋明彦想到下午帮徐回周打下手,离得特别近,他闻到了徐回周身上的香气。 陆翊安体味重,用的香水都便浓郁厚重,他每次闻到都很不舒服,徐回周的则不一样,很淡,很清,像是雨后森林的味道。 宋明彦坐得端正了些,稍稍离开陆翊安的掌心,笑着问徐回周,“回周呢?平时喜欢什么运动。” “以前偶尔会去潜水。”徐回周笑笑,“现在还是更爱宅在家里看书。” “什么书?”沈屿澈突然出声。 他餐盘干干净净,完全没心思吃饭,甚至连陆溯都没法关注,眼里只有徐回周。 怎么会那么像,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像! 眼鼻嘴唇…… 甚至气质。 淡漠疏离的,有棱角的,却又致命地吸引人靠近。 可分明死了……原始森林的悬崖绝壁,黎湛决不可能还活着! “什么都看,我不挑。”徐回周微笑对上沈屿澈的目光,“最近比较有兴趣的一本书是流行小说,消磨时间。” 沈屿澈捏紧筷子,黎湛也不挑书。 高中的周末,每次去找黎湛,黎湛都泡在图书馆里,他从不挑书,从书柜这头,一本接一本看到尽头。 “看不腻啊!”他吐槽,“在学校天天对着书,好不容易放假,你又跑图书馆看书,老天爷啊,你救救这个傻子吧!” 黎湛翻过一页书,午后的阳光照到他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音色清润,十分小声,“图书馆禁止喧哗。” …… 沈屿澈咬紧牙,他还想再试探,陆翊安忽然抢走了话题,“噢回周啊,听三叔说你也在做什么公益活动?” 宋明彦很讶异,眼睛张老大,“你还做公益?” 徐回周放下筷子,“算不上,就是在学校时看到一些宣传,赞助了几个大山里的留守儿童。” 宋明彦心脏跳了跳,难怪徐回周会参加公益拍卖会,会和他一样看中那副《遗忘》,宋明彦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只喝了一小杯酒,却仿佛醉了一样。 “是,月底要送一批书过去。” “在临州,去一趟不麻烦。”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宋明彦都听不清了,鼻尖只有那缕很淡,很清,又无比令人喜欢的雨后森林气息。 一顿饭吃饭,沈屿澈匆匆告辞了,他没敢看再看徐回周,钻上车仓皇开离陆家别墅。 他一路狂奔,最后停在不知道哪里,车轮磨擦着里面,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沈屿澈双腿还在抖,他抬起右手,手腕那块他自己弄出来的伤痕泛着青紫色,他眼前又闪过车内那道剪影。 “是他……不是他……”沈屿澈咬住伤痕,从牙髓里透出的寒意让他所有牙齿都在晃动,他一口一口,失神啃咬着那块皮肤。 不多会儿,浓浓铁锈味儿在他口腔蔓延,他还是不停,牙齿用力撕咬着血肉。 啪! 沈屿澈忽然重重按压方向盘上的喇叭。 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在街上回荡,他死死盯着前方的重影。 他一定要弄清楚,徐回周究竟是谁! 他右手满是血迹,他毫不在意,掏出手机打了宋明彦的电话。 回铃音响到结束,宋明彦都没有接电话。 …… 明亮的卫生间,水龙头哗啦流着水,宋明彦的手机掉到地板上,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他被陆翊安压在大理石台面,浓厚的香水味 混合着热烈的酒味钻进鼻腔、耳朵,宋明彦十分想吐。 偶尔还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是陆溯和徐回周。 他们不会想到,就在他扶着陆翊安到卫生间呕吐的时候,一墙之隔,他被陆翊安压在洗手台上。 陆翊安疯狂亲吻着他后脖颈,“今天跟这么多年轻人在一起,我感觉我都变年轻了,老婆,给我生个儿子,我把我的儿子全给你!” 宋明彦死死咬着牙,几秒后,陆翊安停止了,趴他身后剧烈喘息。 满满作呕的酒臭味。 叩叩。 突然敲门声,宋明彦慌张扭头看过去。 门外响起徐回周温和的声音,“明彦哥,大哥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你别进来!”宋明彦猛然起身,陆翊安被他掀翻后退,差点倒地。 听到宋明彦惊慌的声音,徐回周就猜到了卫生间在发生什么。 晚餐时他看到了,陆翊安抚摸宋明彦的后背,以及宋明彦那不经意流露的嫌恶。 徐回周微笑,“那我上楼了,需要帮忙打电话。” 宋明彦定定望着磨砂玻璃外的影子走了,他突然很不是滋味,也不看在哼疼的陆翊安,提起裤子捡起手机飞快跑了,“太闷我去透透气!” 陆溯目送宋明彦跑出别墅,他瞳仁微微缩了缩。 今天在饭桌上,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沈屿澈害怕徐回周。 前一晚还气势汹汹追尾,今天就害怕了。 原因会是什么? 陆溯咬了口苹果,跟着徐回周上楼了。 电梯到六楼,陆溯出去瞥见小厨房亮着灯,他走过去。 徐回周背对着他在吃药。 白红蓝绿色都有,装了满满一格子,徐回周听到了脚步声,他没停,倒出药一口服下,有点卡嗓子眼,他又连喝几口热水,重新打满水拧上盖子,才抓着保温杯回身,微笑问:“今晚不出去?” 陆溯揉着肩膀,“不去了,没意思。” 徐回周点头,“我先睡了,晚安。” 陆溯还站门口没让开,擦肩而过时,陆溯忽然抓住徐回周那只戴着红绳结的手腕。 男人的温度同他的肤色一样凉。 陆溯直接拉着徐回周走向最里房间,唇角勾起,“这么早睡什么,你房间电视大,到你那儿玩几局游戏再睡。” 徐回周不玩游戏,但跟着陆溯打了几局,他就上手了。闫衫庭 陆溯表扬他,“好学生就是学什么都快。” 徐回周按着手柄,一枪解决了屏幕里的追兵,温和说:“人都会在某些方面有意想不到的天赋。” “那你说说我的天赋。”陆溯也一枪解决了躲在暗处的杀手。 徐回周颇为认真,“挑苹果。”在他说的时候,舌尖还在回味晚餐前的那只苹果。 口感清脆,果汁丰富,没有乱七八糟的甜味,是很浓很自然的苹果味。 陆溯笑了,“行啊,要找不到工作,以后专职给你挑苹果。” 又是一枪,结束了这局游戏。陆溯放下手柄,伸着懒腰靠着沙发,突然问:“你觉得沈屿澈怎么样。” 徐回周神色依旧,“哪个方面?” “你觉得——”陆溯勾了勾嘴角,“我和他配吗?” 徐回周吐字清晰,“不配。” 陆溯点着头,又似随口一问,“理由是?” 徐回周并不担心陆溯看出破绽,早在餐厅,沈屿澈的反应就破绽百出。 所以徐回周坦然说出答案,“他不够漂亮。” 陆溯,“……” 徐回周搁下手柄,揉着手腕说:“你先玩,我去给花浇水。” 徐回周接了一壶水去露台,远远的,看到荷花池边坐着一个人影。 隔得远,光又暗,看不真切。 但今天陆家就那么几个人,不难猜出是宋明彦。 徐回周收回目光,专心浇着花盆。 七八天的时间,嫩苗的生长速度越来越慢,叶子也有些疲态,不再生机勃勃,好像是生病了。 “养的什么?”旁边传来陆溯的声音。 “不知道。”徐回周放下喷壶,借着月光,低头认真排查着叶子上的虫卵。 陆溯双手搭着栏杆,靠着台上吹风,远处的荷花池有人影晃动,他淡淡瞥了眼,收回视线,“自己的花盆不知道种了什么,是别人送的?” “我捡的种子。”徐回周没发现虫卵, 语气很是惋惜,“十几颗,前面全养死了,这是最后一颗。” 陆溯翻身,背靠着栏杆,“不想问人,拍个图片识别不就知道了。” “现在不想知道。”徐回周笑了声,转而去翻土,“养着它,每天期待它长大的样子,不比知道答案更有乐趣吗?” 余光里,男人在专心松土。 陆溯喉结滚了滚,“回来这么久了,不去见见奶奶?” 两人心知肚明苏琼玉此时的状态,却又都装作不知,徐回周抬起手,修长指间沾满了黑泥,他微微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声音也如空气一般清爽。 “她想见我,我自然就见到她了。” 他突然偏头看陆溯,“要乐趣吗?” 陆溯没明白,“什么?” 徐回周举起沾泥的指尖,“期待种子长大的乐趣。” 陆溯回到他房间,盯着手中的花盆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理喻地笑了声。 他还真拿回来了。 同时荷花池,宋明彦心始终静不下来。 他很烦,却又想不明白他在烦什么。 陆翊安这种行为也不是第一次。甚至上个月就有一次。 可今天他就是无法忍受,陆翊安的味道也更熏人了。 宋明彦蹲到地上,园丁清理得太干净,找好一会儿才找到一粒小石子,他直起身,用力扔向远处。 咚。 清脆的落水声。 宋明彦闷闷的心情总算舒服了一点,还要继续找石子,他手机亮了。 来电是沈屿澈。 宋明彦不耐烦接通,“又什么事?” “你不觉得徐回周很眼熟吗。”沈屿澈声音很低。 宋明彦莫名其妙,“什么眼熟?” 沈屿澈挤出两个字,“黎湛。” 乍然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手机从宋明彦手心滑落,他慌张极了,四处看了看,捡起手机快步走到花树后面,压低声音,“你在胡说什么!” “我怀疑黎湛没死。” 宋明彦咋舌,“你疯了吧!他早……”他差点咬住舌头,“我先前也觉得回周眉眼和他有一点点像,但你也太离谱了,回周是陆宸国的亲儿子,这做不了假!” 一个没人要的灾星,一个天之骄子,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他不是一直在国外?你们从没见过,你怎么确定就是亲生。” “陆宸国不会……” 沈屿澈打断他,“假不假的,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宋明彦根本不信,但提到黎湛,他心脏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他激烈喘着气没出声。 沈屿澈突然笑了声,“又不难,看一眼的事,确认不就彻底安心了。” 宋明彦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做的噩梦,万一……毕竟那是黎湛,黎湛他…… 他吞咽了几次口水,“说吧,怎么确认。” 沈屿澈一字一句。 “你不记得了?他背上有块蓝色心形胎记。” …… “我不会游泳。”眼闪停 少年黎湛听到邀请,摇了摇头。“快参加比赛了,我还有几套题要算。” 就在这时,顾孟成凑过去,就着黎湛的吸管喝了一口柠檬冰水,笑着说:“那你在旁边做题,我们游呗。” 黎湛愣了下,默默放下柠檬水,不等他开口,宋明彦兴致勃勃问:“孟成,你其他朋友参加你生日派对吗,上次开跑车那个?” 顾孟成没回宋明彦,一只手搭到黎湛肩膀,“好黎湛,我成年礼哎,你是我最好的弟弟,不来像话吗?” 沈屿澈摘下耳机,笑嘻嘻说:“反正哥你不去,我就不去了,顾孟成那些朋友烦死了。” 顾孟成赶紧附和,“你看你不去,他们都不去了……”他可怜巴巴,“我爷爷我爸都不在,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在那破房子里过18岁生日啊。” 宋明彦小小声,“上千平大别墅可不破。” 顾孟成的气息全喷在黎湛耳后,黎湛突然起身,“我问问季修齐。” 顾孟成脸瞬间黑了。 黎湛走向沈屿澈,“手机借我。” 沈屿澈递过手机,抱怨了一句,“上次给你手机不要,现在知道不方便了吧。” 黎湛拍拍他头,“下月发工资买。” 沈屿澈马上笑了,“我要当快捷键1!” 顾孟成直直盯着黎湛,黎湛拨通电话,“修齐,你周六能出门吗?是,给二哥过生日,你直接带题到他家吧。” 顾孟成脸色方才转好。 周六,黎湛却还是游泳了。 他正在算题,一个男生突然撞过来,他连人带椅子一起冲进了泳池。 是顾孟成救的黎湛。 少年白衬衫湿透了,薄薄的布料紧贴着背倍,他推开顾孟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 旁边有人喊了句。 “你们看,他背上有一个蓝色爱心哎!” …… 沈屿澈说:“你找个机会,看看徐回周的右肩。” 热水淋下,顺着徐回周头顶流过他脖子,再划过他肩膀。 雾气缭绕,徐回周抬手轻轻擦着右肩胛那块皮肤,几分钟后,他关水走出浴室,随意擦擦头发,不再滴水就穿好浴袍出去了。 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徐回周拿出拼图,专注拼着,当窗外照进阳光,拼图框里有一小块已经能看出图案了—— 一片烈日般的火烧云。 长睫微微扇动,徐回周轻声说—— “天亮了。” “魑魅魍魉该回去了。” 换了套黑色运动服,徐回周下楼吃早餐。 餐厅里,宋明彦端着咖啡,眼睛一直瞄着门口,发现徐回周到了,他立即别过脸假装喝咖啡。 待徐回周在对面坐下,他挪开杯子打招呼,“早安回周,今天有安排吗?” 佣人来问徐回周早餐,他要了一碗清水面,然后笑着回,“买书。” “书?” “我资助的小朋友缺书。” 宋明彦握紧咖啡杯起身,慢慢走向徐回周,“喔,我差点忘了,你昨天说过你资助了几个留守儿童,说起来我们基金会也有援助留守儿童的项目……” 快到徐回周旁边,他“啊”一声,装作脚滑将咖啡泼向徐回周后背。 徐回周没避开。 早在他选择和沈屿澈见面,他就猜到了后续。 沈屿澈与宋明彦不同,只要见到他就会怀疑,然后想办法验证他的身份。 而最快的办法就是—— 他的胎记。 冰凉的液体流进脖子,徐回周眉心微动。眼扇亭 是冰咖啡。 他瞥向宋明彦,宋明彦的手已经摸上他衣服,“对不起,我脚滑了,快脱……” “没事。”徐回周自然起身,他比宋明彦要高几公分,轻松拨开他手,从兜里掏出一方白手帕,若无其事擦着脖子,“我上楼换套衣服。” 宋明彦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跟着上前还想动手,“我先看看烫……” 猛然想到佣人上咖啡时,他摸着滚烫的杯身好一会儿,还是让换了杯冰咖啡。 他话生生憋住了,找不到借口,就这么干巴巴拽着徐回周的衣领。 这时徐回周神色忽然大变,用力拿开宋明彦的手,“我去换衣服。” 宋明彦脑海轰然炸了。 为什么紧张?是不敢让他看到他右肩吗? 宋明彦本来觉得这事特别荒谬,徐回周不可能是十年前死掉的黎湛,他亲眼看到…… 可徐回周刚才的慌张不是假的,他们都是男人,看个上身没必要那么紧张,除非—— 徐回周右肩有蓝色胎记! 宋明彦心乱极了,怔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有人说话,“人早走了。” 宋明彦回神,不知何时陆翊安来了,脸色不太好,宋明彦也没心情问他,捏着沾满咖啡的手失神离开餐厅。 陆翊安脸发绿了,宋明彦同徐回周拉扯的画面他看见了。 宋明彦比他年轻,又是健全能生育的男人,他心里一直多少有想法。 好在宋明彦交友圈子向来干净,没有接触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在家对陆溯是亲近些,但那是朝夕相处的亲弟弟,半途回来的徐回周就不同了。 他在两人还敢拉拉扯扯,那他不在的时候…… 想到刚才宋明彦失魂落魄的反应,陆翊安猛然捶了一下桌面。 楼上徐回周冲洗完,换了套干净衣服出门,隔壁同时开门了,陆溯系着领带出来。 徐回周主动问他,“要出门?” 陆溯不置可否,“你呢。” “去买几本书。” 陆溯随便系好领带,“我送你。” 徐回周微愣,“你不是有事?”他目光打量着陆溯的西装。 陆溯是天生的衣架子,简单的西装穿他身上,也很容易理解为何外界都说他是花花公子。 “不着急。”陆溯笑吟吟,“我的事时间还早。” 陆溯开车到了市区最大的书店。 与其他冷清的书店不同,这个书店还是个网红店,清早已经人声鼎沸,随处可见游客拍照打卡。 还设置有礼品区,甜点饮品区。 徐回周哑然,“你不能找个新华书店吗?” 陆溯也噎了一下,“我上次来,这里就是新华书店。” “上次什么时候?” “十年前。” “……” 徐回周安静几秒,他抬脚往图书区走,“我去买书,你自己逛。” 徐回周掏出手机,点开校长发来的文档,十几页密密麻麻的书名。 他取出一只推车,按着书名拿书,有看到其他不错的书,他也抽出放进推车。 书全买齐,徐回周推回收银台的推车也有了八辆。 还有一本书要买。 徐回周再次折回图书区,认真在书架寻找,找至一个安静角落,这块区域是挑空,层高十来米,陈列的书架非常高。 徐回周发现了他要找的书,在书架最顶层。 这个高度对于他而言也超标了,他找一圈没碰到店员和拿书梯子,又回到原处,左手攀住书架,踮脚伸右手够书,尝试几次,他指尖都是擦过书缘。 不停消耗体力,徐回周已经微喘了,这具修修补补的身体,越来越不禁用了。 他深吸口气,正要再试,身后越过一只手,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手背的脉络爆出,指关节处微微泛红,戴着一块纯黑机械表。 轻松取出了徐回周想要的那本书。 淡淡的草木香袭来,男人尾音微扬,“性教育绘本?” 徐回周平稳着呼吸,回身说:“谢谢。” 陆溯递给他,是疑问也是肯定,“这些书是给你资助的山区孩子。” 徐回周接过书,简短回了声,“是。” 陆溯没再继续,换了话题,“我今天不回家,你去我屋给我的花盆浇个水。” 徐回周答应了,“好。” 拿书回到收银台,收银员告诉徐回周,“45块。” 徐回周提醒她,“推车的书。” 收银员笑着解释,“那些书您旁边的先生已经结过账了,您只需结这本就可以了。” 她指了指《性教育绘本》。 徐回周扭头,陆溯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陆溯才恍若回神,立即勾唇笑了,“我也信有地狱。” “就当我,提前支付去天堂的燃油费。” …… 刚出书店,徐回周就接到小律师的电话,“徐律师,出大事了!你快回事务所一趟吧!” 小律师的声音火急火燎,陆溯在旁边全听见了,他关上后备箱,“我先送你,再送书回家。” “谢谢。”徐回周没有客套,他听出事态严重,系上安全带说,“开快点。” 一个小时的路,陆溯35分钟就到了,徐回周揭开安全带就直奔事务所,陆溯嘴唇刚张开,又默默合上,笑了声,掉头离开了。 徐回周出电梯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叫嚷。 “怎么办啊!以后都要住在那样的地方,我们还怎么活啊!” “我不活了!” "全赖你们!不是你们,我们早拿拆迁款走了!” “是啊,大关集团都愿意每平方多补贴1000块了,你们偏要劝我们不同意,你们真是害人精!” 还是会议室,徐回周推门进去,会议室里乌泱泱一圈人围着小律师,小律师都快哭了,看到徐回周,和见到希望一样,“徐律师!” 古弄巷的居民听他这样一喊,蹭蹭回头,看到徐回周,老张立即指着徐回周,“就是他!上次就是他忽悠我们不签字,全是这坏律师害的!” 一群人全涌向徐回周。 会议室又闷又热,所有人都在张大嘴说话,徐回周听了一小会儿,就全明白了。 原来大关集团又出了新招。 这次直接下通告,不再动工,搬走的居民合同有效,赔款照付,剩下没搬的大关集团不再负责。至于挖得断壁颓垣的古弄巷,无限期摆烂。 “这下我们怎么办啊……呜呜呜……没人管了,谁负责啊……” “揍他!全是这人害的!” 老张怂恿着人,几个男人挽着袖子就要动手,小律师吓得不轻,拼命和徐回周使眼色让他快跑,徐回周神色平静,原地未动看着那几个男人。 对上那双淡漠的,又分外凌厉的凤眼,那几个人又不动了,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谁都不肯再上前。 老张低声咒骂,“怂包!” “安静了吗。”徐回周淡淡开口,“那到我说了。” 他音量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 “我全权负责,两个月后,我保证你们账户会收到每平方六万的拆迁款。” 人群鸦雀无声,唯独老张嘀咕,“吹牛谁不会,你是神仙啊,说有就有!” 徐回周微笑,“不愿意等也行,大关集团最后给你们的价格是3万7,我现在以3万8的价格收购你们的房子,你们愿意买卖,现在立即过账。” 小律师彻底惊呆了。 徐律师是疯了吗!古弄巷上百户人家,金额得好几个亿了! 古弄巷的居民和小律师一样傻眼,见徐回周如此大方,心里不由开始盘算,律师比他们懂多了,3万8收购,等6万再卖给大关集团赚差价?这算盘也太会打了! 李老头第一个出声,“徐律师,我不卖,我是最信任你,他们谁要卖谁卖,反正我和你同一战线,同大关集团抗争到底!” 有了带头,尽管老张还在煽风点火,其他人都决定再等待两个月。 徐回周看向老张,“张先生,您要卖吗?” 老张扣着下巴,干笑几声,“不卖不卖,徐律师你忙,我回家等你好消息了!”比任何人都走得快,唯恐徐回周要强买他房子。 待古弄巷居民全部离开,小律师惊魂未定,开口都结巴了,“徐、徐律师……他们要真卖,您真买啊?” 徐回周翻着大关集团的通知,淡声说:“没钱怎么买。” “那您——”小律师灵光一闪,不结巴了,“您又是诈他们!” 这次徐回周没回了。 同时,顾孟成接到电话,他听了几句,对面还在说,他扬手就摔了手机,砸到落地玻璃,哐一声掉到了地毯上。 “艹!”他烦躁骂了一声,朝外喊,“许珩!” 许珩合上文件要进去,旁边的秘书小声问他,“许助理,顾总又怎么了?” 许珩猜想,大概又是古弄巷的事,这个项目一直拖着,顾孟成的爷爷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古弄巷必须两个月内搬干净。 许珩摇头,“不知道。” 他敲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反锁上门。 在顾孟成的私人休息室,许珩被顾孟成压在落地窗弄到天色漆黑,顾孟成才消了气,抱着他去浴室。 宽敞浴缸里,许珩帮顾孟成捏着肩,顾孟成指间红猩忽明忽暗,须臾,他吐出一口白雾,说—— “明天去那个破律师事务所,见见那个新律师。” 第21章 021 ◎黎湛你回来了!◎ 【021】 夜沉了, 康鑫律师事务所还亮着一盏灯。 徐回周没要单独的办公室,就在小律师隔壁要了一张桌子,他看完资料装进文件袋, 抬头才看到一份盒饭。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下午小律师给他买的。 徐回周不饿,他后来其实很少有饥饿的感觉了,但他还是揭开盖子。 两荤一素, 早凉透了。 徐回周端着饭盒起身,很快找到了茶水间,有微波炉,直饮机, 还有几张供休息的小桌子。 徐回周加热好饭,接了杯热水在小桌子坐下,抽出一次性筷子掰开。 有一道菜加了辣椒,他仔细挑出辣椒才开始用餐。 他吃得安静也很慢, 解决掉所有饭菜, 他收拾好餐盒喝水, 抬眼见到门框倚着一个人。 不知何时来的, 是康鑫律师事务所老板——康鑫女士。 康鑫指尖挂着车钥匙, 她微微晃了晃, 笑着说:“回来拿东西, 马上走了。见灯亮着,我还想是哪个员工,原来是你。” 两人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徐回周颔首, “晚上好。” 康鑫没进来的意思, 她好奇望着徐回周, “有个问题,你想答就答。” “好。”徐回周微笑。 “打完古弄巷案子,你会留下吗?”康鑫笑着。 她也从业二十多年了,徐回周这样的顶尖律师,来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事务所,接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小案子,没点内幕那就不正常了。 不过她不在乎徐回周的目的,她只想留下徐回周。 她从大事务所脱离出来单干,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她很清楚,徐回周就是她和事务所的机会。 徐回周笑笑,“半年后回答你。” 康鑫点头,半年才六个月,她等得起,“好,不打扰你了,回见。”要走又回头,“对了,楼下有一家鲜肉馄饨特别棒,下次加班别吃冷饭,馄饨店营业到凌晨2点。” 徐回周记住了,下楼时他看了一眼,馄饨店就在隔壁,一间小铺面,亮着灯,灶上的大铁锅炖着大骨汤,腾腾冒着热气,有点香。 深夜来上一碗,应该无比美味。 回到陆家别墅已是深夜,早上买的书用纸箱打包封好了,整齐码在客厅里。 徐回周收回视线,接了一壶水去了陆溯房间。 陆溯房间格局与他那套相似,多了一间房,那间房虚掩着,徐回周路过也没多看一眼,找到茶几的花盆,刚要浇水,看到了一张餐巾,以及餐巾上的速写—— 男人躺在车顶,衣领开了两粒扣,锋利的锁骨若隐若现,左腿随意曲起,右腿修长着搭在车顶。 光着双脚,裤腿随意挽了一两圈,金色交错的光影里,右脚踝处有一朵怒放的玫瑰。 玫瑰? 又密又卷的长睫动了动,徐回周并没有碰那张餐巾,按着喷壶轻轻给花盆淋水。 只是他稍稍走神了。 原来陆溯会画画,还画得那么好。 另一边,陆溯打开药瓶辨认着颜色形状,取出一片蓝色药丸放进盘子。 此时盘中有11片药了,5片白色,3片黄色,2片绿色,1片蓝色。 陆溯回想着徐回周药格里的药,大小,颜色和气味。 还差最后一片白色。 他又快步进了药库。 医生在原地等着,他看向窗外,隐隐有了光亮,快天亮了。 终于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陆溯端着药盘出来了。 “不一定全对,你看看是治什么病。” 医生戴上眼镜,“曲妥珠……” “阿帕替尼……” “DS80……” 仔细辨认外,医生取下眼镜,“假如您拿的药无误,是治疗胃癌。” 同时徐回周下楼了,陆宸国回来了,在客厅喝着茶,宋明彦在他旁边说着话。 徐回周并不在意。 宋明彦无非是想打探他的来历,陆宸国现在比他更要紧张他的身份,自会帮他圆得天衣无缝。 徐回周径直去了餐厅。 他没分析错,宋明彦就是在打探,他笑着说:“三叔,回周也回来了,找个空也接婶婶回来吧。” 陆宸国吹着茶盏,“这话是你想的,还是你爸妈派你来说的?” 宋明彦心头一咯噔,立即否认,“三叔你别误会,我就随口一说,和我爸妈无关。” 陆宸国慢悠悠饮了口茶,“明彦啊,各人自扫门前雪,照顾好翊安,没事做就去搞你的公益基金,明白了?” 宋明彦碰一鼻子灰,陪着笑脸点头,“是,三叔您教育得是。” 陆宸国放下茶杯,没再理他,起身去了餐厅,他刚看见徐回周了。 客厅里,徐回周在喝粥。 他跟厨房要了一碟姜末,倒进白粥加一点盐搅拌,就是他今天的早餐。 陆宸国在他旁边坐下,“昨天又跟陆溯出去了?” 徐回周喝完粥,放下勺子擦嘴,“嗯。” 陆宸国四处看了看,没其他人进来,他压低声音问:“这段时间他有提起董事长吗?” 他的线人断了消息,他这几日天天往老宅跑,还装不舒服留宿老宅,却还是没见到苏琼玉。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毫无头绪又见不到苏琼玉,陆宸国是上火到满嘴起泡了。 徐回周说,“提过。” 陆宸国眼都亮了,看来徐回周和陆溯接触还是有点用,他忙不迭追问:“他怎么说。” “他问我何时去见奶奶。” “……”陆宸国嫌弃,“就这?” 徐回周点头。 陆宸国满脸不悦,根本什么消息也没有嘛,陆溯那小子真没用!他话锋一转,“以后少跟陆溯接触了,他是颗灾星,谁挨谁倒霉!” 徐回周瞳孔猛然缩了一下。 “灾星!扫把星!你爸妈会死都是因为你!” “我妈说你是灾星,不让我跟你玩!” “收养他?老婆你疯了!黎湛可是克死了他父母!你就不怕他克死我们?不行,我明天送他去福利院,断了你的念头!” …… “回周?走什么神。”陆宸国见徐回周脸色发白,喊了他几次,皱眉问,“没睡好?脸色很差啊。” “是有点。”徐回周笑笑。 宋明彦一直在外面偷听,前面两人低语听不清,后面才听到了徐回周没睡好,他顿时有了主意,正大光明让徐回周脱衣服不就行了! 他快步进餐厅,连珠炮一样说:“我有朋友开发了一个温泉酒店,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泡过温泉睡眠质量可好了。要不——”他望向陆宸国,“三叔,要不今晚我带回周去试试?” 陆宸国还要去上班,要问、要交代的事都说完了,他也就起身,“泡泡也好,现在的年轻人体重太弱。” 宋明彦立即扭头,“回周你今晚没约会吧?” 徐回周余光掠过餐厅门口铁青脸的陆翊安,假装没发现他,唇角弯弯,“明彦哥邀请,有约会也得取消。” 宋明彦怀疑着徐回周,听到这句,还是不由自主揪住了衣角,心跳得不太规律。 徐回周送陆宸国出门,两人走出餐厅,已经不见陆翊安了。徐回周若无其事,陆宸国上车后,他没有走正门,进电梯上楼,刚摁下楼层,他来电话了。 小律师异常激动,“徐律师,大关集团的代表律师来了,要找你谈谈!” 此时康鑫事务所的会客室,umi送咖啡进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许珩,关门出去,她迎面碰上打完电话归来的小律师,小声喊住小律师,“你有没有觉得,这次跟着大关律师来的那个许助理,长得很像徐律师。” 小律师想了想,点头,“是有点哎,都是丹凤眼,气质也都冷冷的。” umi又问:“联系上徐律师了吗?” “联系上了。”小律师瞬间苦了脸,“他不来。” 会客室里,大关的律师脸上有点绷不住了,震惊盯着小律师,“你说什么?” 小律师又重复一遍,“我们徐律师说,不用浪费时间,只要大关集团有诚意,现在就带着六万每平的合约去古弄巷签约,我们立即撤诉。” 大关律师,“……”他扭头看许珩。 许珩放下咖啡,嗓音冷淡,“走吧。” 小律师又弱弱补充,“额,还有……徐律师说请带走你们的小见面礼。” 圆桌上,小见面礼——一份别墅的房产证静卧着。 许珩突然笑了,他拿起房产证就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走向小律师,掏出一张名片插进小律师胸前口袋,“转告你们的徐律师,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康鑫事务所楼下,司机看到许珩下楼,立即打开了后车门。 许珩和大关律师交代了几句,就弯身上车,关上门,他拨通顾孟成的电话。 这支是顾孟成的私人号码,响了大概10几秒才有人接听,“顾总——” “孟成没醒。”一道哈欠连天的男声打断了他。“许助理有事跟我说吧,他醒了我转告他。” 许珩手指用力握紧手机,他淡淡说:“不用了。” 挂了电话,许珩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去公司。” 司机见怪不怪了,从后视镜瞥见许珩雪白的脸色,还是提醒了一句,“许助理,你脸色很差,要不先送你去医院?” 许珩却没回他,怔怔望着手腕。 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红绳。 他母亲去世那年,顾孟成带他去了一个寺庙,花十块钱买了一根红绳套进他手腕,温柔摸着他头,“有人跟我说过,思念一个人就在手上戴一条红绳,等绳断了,就说明他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幸福,不用我们再担心了。” 他哑着声音问:“要一直不断呢?” 顾孟成看向屋檐落下的雨丝,好久才回他,“那就说明他从未离去,一直陪着我们。” 自他跟着顾孟成,顾孟成就不戴配饰手表,只左手腕戴着一条红绳,十分光滑,没有半点挑线,后来他有了这根红绳,才知道要保养好一条红绳,是那么难。 所以他从不敢问,顾孟成思念的人是谁。 许珩出神了,司机见他没回答,摇摇头,正要出发去公司,司机吓一大跳,转头喊:“许助理!” 许珩听不见了,他视线只有手腕那抹红,渐渐的,就变成了黑色。 再次醒来,许珩睁眼就看到床边的男人,他一时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实,定定望着顾孟成。 顾孟成削着苹果,他很会削苹果,薄薄的皮沿着刀缘滑落,削好了,他才抬眼递给许珩,“医生说你太劳累了,要多休息。” 许珩没接,就着顾孟成的手呆呆咬了口苹果,过几秒反应过来,他猛地脸红,磕磕巴巴说:“对不起,我……” “就这样吃吧。”顾孟成笑容温柔,他摸着许珩柔顺的头发,“好好睡一觉,晚上带你去泡温泉,活络筋骨驱散疲劳,对你身体好。” 许珩眼尖,瞥到顾孟成的左手腕空了。 红绳不见了…… 为什么摘了?是……断掉了? 他心脏突突作响,乖乖就着顾孟成的手吃完了整颗苹果,然后报告了案子的事情。 顾孟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神色有一瞬凶狠,很快就消失了。 他搂住许珩,许珩乖顺靠近他怀里,顾孟成在他耳边调笑,“趁现在有时间好好休息,晚上泡完温泉,你可没时间睡觉。”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许珩脸烫得更厉害,深深埋进顾孟成胸口。 晚上八点。徐回周和宋明彦、陆翊安到了温泉酒店。 宋明彦和陆翊安的车先停住,徐回周开着陆溯的车紧接着停在旁边。 陆溯在别墅里有一个单独的车库,停满了他收集的跑车,徐回周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辆相对低调的黑色跑车。 出发前,徐回周给陆溯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陆溯听到他借车去泡温泉,笑了笑,“我的租车费不便宜,你们上哪儿泡?我晚上也过来,你请客抵租车费。” 徐回周说:“到酒店发你。” 徐回周熄了火,掏出手机共享地址给陆溯,这才拉开车门。 隐约就听到了旁边的争吵。 宋明彦和陆翊安在吵架。 陆翊安跟来泡温泉,也在徐回周的计划里,所以早上陆翊安如果没听到,他也会想法让他知道。 徐回周平静下车,旁边就没声了,没多会儿,宋明彦先下车,笑着和徐回周说:“我找朋友预留了,不过最大的汤池被别人提前预定了,我们泡第二大的池子,效果更好,是专门促进睡眠的。” 徐回周笑笑,“随你安排。” 这时陆翊安下车了,扯着嘴角说:“泡大池子多脏,房间有私人池。” 宋明彦快气炸了,这陆翊安就会坏事!他瞪陆翊安一眼,找补说:“私人汤池太小了,大池效果比较好,而且池子每天都会换一次水,你别瞎说!” 他不给徐回周开口的机会,拽着陆翊安就走,“你在1011房,待会儿二号池见!” 徐回周目送他们走远,淡淡抬脚走向电梯。 1011房就在一楼,是个挺大的套间,有家长房,一间儿童房,外面院子里还有一个私人温泉池。 床上摆着一套全新的浴衣,徐回周拿着进了浴室,洗完澡,徐回周吹干头发换上泳裤和浴衣。 淡蓝的浴衣衬得他皮肤白皙透亮,他刚要出去,突然想到什么,低头取下手腕的红绳结。 他常戴着,红绳结又有些磨毛了,徐回周放进洗手台上的储物盒,这才离开。 询问了服务员,徐回周左转进了二号温泉池。 同时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温泉酒店门口,顾孟成先下车,笑着和车里的许珩说:“我去和朋友打个招呼,你换好浴衣先去一号池等我。”他压低声音,“今天在池子里操/你。” 许珩低低“嗯”了声。 …… 徐回周踏进二号池,陆翊安和宋明彦已经在了。 两人应该是和好了,正说说笑笑。见徐回周来了,宋明彦立即招呼他,“回周来这边泡,还能赏花。” 二号池子后方就是大片花林。 陆翊安怨气暂时消了,刚在房里和宋明彦来了一次,他现在心情不错,轻摇着红酒,心满意足尝了一口,也喊徐回周,“你嫂子带了酒来,来喝一杯。” 徐回周婉拒了,“不了,我在这边泡。” 他在离两人最远的地方,解开浴衣进入池子。 衣服是脱了,远远能看到锁骨那一片,宋明彦捏了捏手指,想想和陆翊安说:“我过去和回周谈一下留守儿童的事。” 刚刚宋明彦和陆翊安不只是身体交流了,语言上也交流了。他告诉陆翊安,他最近和徐回周走得近,是基金会想帮助留守儿童,想评估一下徐回周赞助的那些留守儿童。 陆翊安在水下掐了一下宋明彦的腰,“去吧。” 宋明彦压住不耐烦,笑说:“很快回来。” 他走上池子,披着淡蓝的浴衣往徐回周那边走,他刚过去,徐回周就背靠着池子按着手臂。 “……”宋明彦心一沉。“回周,我跟你谈点事。”他咬着打颤的牙根,脱了浴衣走下池子,一步步走向徐回周。 水面荡起涟漪,宋明彦声音开始发抖,“我的基金会今年有一笔留守儿童的定向捐赠,你月底要去看那些留守儿童,我想——” 他快到徐回周旁边,目光直直盯着徐回周右肩,吞咽了几下,话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好疼”一声,紧张拍着手臂,“是不是有虫掉我手上了!回周你快帮瞅瞅。” 看着宋明彦表演,时机成熟了,徐回周肩膀就离开了池子,在那瞬间,他让宋明彦无比清晰地看清了他的右肩胛。 宋明彦双眼发亮。 徐回周的右肩胛光滑雪白,除去白,没有其他颜色!更没那劳什子蓝色心形胎记! 他早说了,哪有那么匪夷所思的事!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怎么会再出现! 宋明彦彻底松口气,整个人转个方向靠着池子,万分庆幸地笑了起来,止也止不住,眼角甚至沁出喜悦的泪水。 他摆手,“没有没有!看错了,什么都没有!” 徐回周就停住了,他笑笑,长睫微微低垂,掩去了他眼里的冷意。 那块蓝色心形胎记,他早在十年前就抹掉了。 他不敢赌任何一丝可能,要尽可能保护自己,只能抹掉一切黎湛曾经存在的痕迹。 包括妈妈赋予他的胎记。 更不敢去医院做手术,怕留下痕迹,走漏风声。 他只信自己。 所以他咬着毛巾,在那间不见天日廉租房里,自己用小刀一点一点割掉了那块皮肤。 …… 淡淡望着宋明彦开心的笑颜,徐回周也扬起笑,“你刚说的留守儿童是什么事?” 宋明彦的心脏这几天七上八下,没个安稳,现在完全放心了,放松地舒展着身体,朝着徐回周眨眨眼,“我月底跟你去考察你捐赠的留守儿童,只要符合资格,我的基金会可以给他们捐款。” 其实在餐桌听到徐回周资助了留守儿童,宋明彦就在琢磨把他拉进基金会,只是中间沈屿澈突然发癫,害他差点…… 宋明彦在心里疯狂辱骂沈屿澈,嘴上柔声说:“回周可以吗?” 徐回周微微笑了,“当然。” —— 计划完成,徐回周只泡了十来分钟,找借口离开了。 出池子走了一会儿,徐回周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木板回廊里越来越近,他眼皮骤然跳了起来。 然后他听到撕心裂肺一声。 “黎湛!” 顾孟成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背对他的淡蓝身影,他紧紧拉着那只戴着红绳的手腕,甚至不敢呼吸,如坠入再不愿醒来的梦里。 小心翼翼着、颤抖着询问—— “黎湛,你回来看我了吗?” 第22章 022 ◎红绳。◎ 【022】 顾孟成心脏剧烈得似要破膛而出。 全世界仿佛放慢了速度。 前方的人缓缓回头, 漆黑的,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凤眼里弥漫着疑惑。 “黎湛?” 轻薄的唇瓣吐出两个字,许珩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 很轻,很飘,又很不真实。 顾孟成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突如其来的暴雨下了两天还没停, 院子里的树被冲刷得崭新的绿。 滴滴答答的雨从屋缘落下,白衣黑裤的少年轻轻拨开他的手,认真而又礼貌在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对不起。 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 …… 少年的脸和许珩交叠, 渐渐消散不见了,眼前只有许珩,顾孟成眼底瞬间暴出红血丝,他猛然捏紧许珩的手腕。 “疼!松手……”许珩痛呼出声, 他感到骨头似乎稀碎掉了。 顾孟成却拽起他手, 神色间尽是疯狂的狠戾, “谁准你戴他的红绳!” 不等许珩反应, 顾孟成用力扯断红绳, 往院落里一扔, 那条保养光滑, 没一根毛刺的红绳眨眼消失在黑夜里。 许珩急了,“是你——” 顾孟成摔开许珩的手,脖上血管全清晰着凸出,指着许珩一字一句, “再戴我废了你手! “给的”两个字再说不出, 许珩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安静望着顾孟成离开的背影。 他的红绳? 黎湛? 是谁? 告诉顾孟成红绳的那个人吗? 许珩突然很疼,不是手腕,说不清哪里疼,仿佛哪里都在疼。 他一直知道,知道顾孟成心里有个男人,谁也不给触碰。 他曾好奇过那个男人的身份,还私下调查过,却查不到半点痕迹,像从未存在过,只是顾孟成的臆想。 却不想,今晚以那么难堪的方式知道了。 不是臆想,是真实。 那个男人叫黎湛,光听名字,他就能想象到那人的光风霁月。 廊外似是起风了,吹得许珩眼疼,他继续朝一号温泉池走,又忽而转进院子,蹲在花丛里翻找。 他很快找到了红绳,他轻拍掉上面的草碎,紧紧握在手心,头深深陷进膝盖。 雨突至,许珩也没离开,后背在混合着雨水的光影里微微耸动。 回廊转角,徐回周望着无声哭泣的男人,瞳仁微微收紧。 在酒店碰到顾孟成在他意料之外,还有——红绳。 他小时候爱生病,妈妈听人说是邪祟作怪,就跑去庙里求了根红绳给他辟邪。 他不信这些,但生病了他会跑庙里买一根红绳,那样好似妈妈还在一样。 徐回周没想到顾孟成还记得红绳。 在福利院时,顾孟成有一次翻墙跑了,被找回来后,顾孟成生了一场大病。 他听到福利院的老师聊天,原来他们是在顾孟成妈妈墓前找到的顾孟成。 他就跑到顾孟成的宿舍看他,把一直戴着的红绳送他,还编了一个不存在的传说。 具体徐回周早没印象了,大约是骗小孩的话。 却没想到一根小小红绳,差点就暴露他了。 徐回周最后看了一眼许珩,悄无声息回到房间,拿上打火机去卫生间。 拨燃火,望着红绳结在幽蓝火苗里化为灰烬,掉进了洗手池。 叩叩。 突然有敲门声。 徐回周打开水龙头冲走灰烬,不紧不慢走出去开门。 门外,陆溯听着电话。 “溯哥!我想到了!”赵尧在电话里兴奋不已,“我想几天终于想到了!” 陆溯兴致缺缺,“哦。” “真的!我想到为什么觉得回周哥眼熟了!” 陆溯眼眸微缩,“什么?” 赵尧得意说:“回周哥和许珩长得像!那种眼睛叫什么来着,凤凰眼?” 陆溯皱眉,“许珩是谁?” 咔嗒,房门打开了,同时赵尧声音响起,“你不记得了?那次在迷雾酒吧,顾孟成那个美人助理。” 眼前徐回周的脸就逐渐清晰,陆溯淡淡回赵尧。 “不像。” 夜间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徐回周又做梦了。 梦里也是同样的大雨,宋明彦、沈屿澈和顾孟成的朋友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季修齐妈妈打电话来了,季修齐躲出去接电话。 只他在角落坐着。 他不喜欢来这样的地方,但今天是为沈屿澈庆祝,沈屿澈选上了娱乐公司的练习生。 “哈!这次来个劲爆的!”旁边几个男生起哄,“你初夜什么时候!做了几次!” 宋明彦脸颊通红,“没有。” “真心话大冒险不能说谎哦。” “真没有,我——” 他起身出了包间,推开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几滴雨,带着好闻的泥土味,他呼吸了几口新鲜的雨水气息,关上窗去厕所。 一路过去,其他包间十分安静,他听宋明彦说,这一层是被顾孟成包了。 他走进男卫生间,刚到洗手池,后面的隔间里就传出男生变调的呻|吟。 还有——燕善挺 “顾哥慢点,呜呜,太快、快了……” 他听出了男生的声音。 是刚才吃饭时,笑嘻嘻一直跟着顾孟成的男孩。 他怔了几秒,转身快步离开了。 然后画面跳转。 “吱、吱……” 衣柜门板轻轻响着,母亲细长的脖子上是一条红色围巾,紧紧缠绕着她的脖子。 那么小的柜子,母亲就那样跪在里面,双手垂着,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 徐回周疼醒了。 喉咙涌上熟悉的液体,他掀开被子下床,来不急穿鞋,光脚冲进卫生间关好门。 到洗手台就吐了出来,鲜红的血在洁白的池盆里流窜,他抬起手摸索好久,才打开了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下来,他缓慢冲洗干净脸,又冲掉手指间的血迹,大约是突然下雨缘故,他的风湿也犯了,这一次的疼痛比以前来得更猛烈些。 他擦干脸,走出卫生间,外面漆黑一片,儿童房也熄着灯,他凭着记忆,摸黑从行李箱里找到了一盒烟。 他很少抽烟,但抽烟能让他平静许多。 走到落地玻璃门前,他咬着烟,望着外面的大雨倾盆,拨了几次,都没力气点出火苗。 陆溯在黑暗里看了很久。 他倚着门,看着那道在闪电里偶尔清晰的背影。 单薄,穿着酒红色的丝绒睡袍,轻轻一碰,好像就会碎得体无完肤。 那个助理和徐回周没有半分相似。 一个温顺的菟丝花,一眼到底。一个是锋利又易碎的琉璃,没人能看清他的底色。 陆溯眸色深了几分,他上前停在徐回周身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伸到徐回周嘴边。 食指一拨,黑暗里燃起幽蓝的火苗,点燃了那根烟。 徐回周侧头看他,黑眸里有一瞬的意外,却没说什么,陆溯也抽出一根烟,咬着凑上去,借了徐回周那根烟的火。 “抱歉,吵醒你了。”徐回周抽了一口,淡淡笑着,“老毛病多,经常起夜,你现在另开一间还来得及。” 陆溯眯着眼睛,慢吞吞说:“来不及了。”他嘴角挑了一下,“早来不及了。” 隔天,宋明彦在车上就给了沈屿澈短信。 【没有胎记!以后你别再提那个人!】 沈屿澈回得很快:【你看清楚了?】 宋明彦回了个,【不信拉倒。】 现在可不是以前,他是陆家长孙的合法爱人,沈屿澈一个小明星,凭什么在他面前颐指气使。 宋明彦心情很好,他瞥了眼还在闭目养神的陆翊安,悄悄在微信框输入徐回周手机号,很快跳出来一个账号。 名字是一个Z。 Z,周。 宋明彦立即发送好友申请。 另一台车上,徐回周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手机,看到宋明彦的好友申请,他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陆溯问他,“你今天什么安排?” “买车。” “?” …… 徐回周目标明确,十分钟就定下一台越野车。 “你要自驾去临州山区?” 陆溯眸光意义未明。 又是临州。 他是前几天才想通,徐回周早猜透了陆华秋的想法,在苏琼玉不露面的关键时刻,陆宸国突然带一个优秀的亲生子回来,陆华秋不会不防。 最有效的做法自然是支开徐回周,争取时间调查徐回周的背景。 徐回周则借坡下驴,顺利把他带到了临州。 徐回周算准了陆华秋,也算准了他。 在首都他周围全是眼线,在酒吧和顾孟成小小“争风吃醋”,第二天陆宸国就知道了,只有到临州,他才方便出国查徐回周的背景。 徐回周是故意带他去临州。 因为徐回周的背景资料完美无缺,查不到任何漏洞,他就会放低戒备。 从开始,他一直被徐回周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但徐回周不会平白无故选临州。 临州或许能找到他遗漏的蛛丝马迹,陆溯笑容真诚,“那这趟不陪你去了,山里蚊子毒虫遍地开花,大自然的鬼斧神奇我是无福欣赏,过敏。” 徐回周笑笑,没说什么。 晚上徐回周才通过宋明彦的申请,先发了一条信息,“抱歉明彦哥,提车忙了一天,才看手机。” 宋明彦今天时不时瞄着手机,突然弹出Z的聊天框,他迫不及待抓过点开,看清内容回复,“你提车了?什么车!” 徐回周秒回一张车拍。 这是早准备好和他分享?宋明彦脸颊有点热,心跳特别快。 徐回周接下来又发来一条信息,“去临州我要自驾。我给你订一张隔天机票,你先落地就在机场等着,我去接你。” 宋明彦心窝暖洋洋的,徐回周对他太体贴了,事事为他想到了。 本来宋明彦很烦坐长途车,但他又有点期待,只有他和徐回周的自驾。 从首都到临州,车程大概是二十几个小时? 宋明彦敲好几遍,才期待点了发送,“这样太麻烦,我和你一起坐车就行。两个人还能换着开,你独自开太累太危险了。” 徐回周看着跳出来的字,同时点开了一份档案—— 许珩,男,26岁,大关集团总经理助理。 第23章 023 ◎躁动。◎ 【023】 徐回周又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张名片。 烫金字体写着——许珩,电话137xxxxxxxx。 名片是小律师下午给他的。 是同一人。 徐回周眼前闪过温泉酒店的回廊,以及那道大雨里握着红绳哭泣的背影。 他没再回宋明彦, 退出聊天框搜索许珩的手号码,头像是大关集团logo,名字就是许珩。 应该是工作用号码和微信。 徐回周没有立即添加。 隔天清晨,徐回周到达了目的地, 已经9点02分,他才向许珩发送了好友申请。 备注——康鑫律师事务所徐回周。 发送完他等待片刻,没立即通过,他就揣回手机, 随着人流进了K大。 K大是首都一所综合性大学,排名第十,也是宋明彦的母校。 他读高中时来过几次K大。 就是在其中一次,见到了宋明彦的导师和他师母。 当时宋明彦只介绍导师姓蔡, 后来徐回周上K大官网搜索, 查到了名字, 蔡易守。 公共管理学院的教学楼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旧了许多, 现在是上课时间, 只偶尔有学生进出, 一楼大厅贴着几张教授照片。 徐回周微微仰头,望着左上角的照片。 蔡易守,教授|博士生导师,1962年生, 临州人。 退休一年了。 证件照是之前旧照, 同他十年前见到的一个模样。 徐回周淡淡看了一眼, 离开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不算多,外来人员需要买餐券,徐回周买了一叠餐券,去窗口换了一个馒头,一碗山药排骨汤。 他视线在食堂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目标。 他端着餐盘,走到几个女生对面坐下。 那几个女生正哈哈笑着聊趣事,突然一个女生瞄到徐回周,顿时移不开眼了,和她的小姐妹拼命使眼色。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徐回周。 那样的脸,很难让人忽略。 几个女生互相看来看去,终于有一个女生笑着和徐回周搭话,“学长,你这碗排骨太多了吧,我平时打排骨汤只有汤!” 徐回周的汤碗里,是满满一碗排骨,他还没有动筷,微笑推到女生面前,“请你们吃。还有我不是学长。” “是老师啊!”另一女生接话。“老师您好年轻!您开有选修课吗?我要选!” 徐回周莞尔,“我也不是老师。我以前得到过贵校蔡教授的帮助,今天来看望他,不过似乎蔡教授退休了。” “哪个学院的蔡教授啊?我们学校好几个蔡教授。”最先开口的女生说。 徐回周感谢了女生,“公共管理学院,经济学教授蔡易守。” “没听过呢……”女生说着摸出手机,“你等等我去学生会群里问问!” “谢谢。” 女生敲了一小会儿手机,告诉徐回周,“蔡易守教授前年就退休啦。” 徐回周很是惆怅,“原来退休了……” 不用他继续引导,女生继续说:“你可以去临州看他!我学姐说蔡教授回老家临州了,他太太好像得了什么病,一直住院呢。” 徐回周问:“知道是哪个医院吗?” “我再问问!”女生又敲着手机,很快说,“临州市医院!” 徐回周再次感谢了女生,跟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吃完馒头,他将余下餐券送给她们,告别离开了。 刚上车,徐回周手机震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信息。 “徐律师您好。” 许珩通过了好友申请。 徐回周扣好安全带,输入回复,“古弄巷的案子,如果大关集团有诚意,相关细节可以再谈。” 这次徐回周等了一会儿,许珩才回复,“您什么时候有空?” 徐回周猜许珩刚才应该是去报备。温泉酒店的事过去没两天,许珩已经自如面对顾孟成。 这个年轻的助理,远比他简历里厉害。 徐回周回许珩,“我月底要出趟远门,大约一周。” 离月底还有三天,许珩这次秒回复,“您回来联系我,请您吃个晚饭。” “好。” 对话结束,徐回周收起手机突然听到敲窗声,他偏头,看见一张激动的脸。 徐回周不动声色降下车窗,“有什么事?” 韩远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双手抓住窗框,“我、我们在飞机做过……哦不是!见过!就上个月M国回国的飞机。” 韩远来K大找他同学,猛然看到一道身影,他拔脚就追。 没戴眼镜他也认得出来,就是他在飞机一面之缘的大美人! 韩远对徐回周是念念不忘。 徐回周淡淡说:“抱歉,没印象。” 韩远有些失望,他脸应该不大众啊!但也不是很在意,他直勾勾盯着徐回周,“可以加个微信吗?我叫韩远,是——” 上升的车窗飘出淡漠的两个字,“不加。” 韩远怕被卡住手,赶快收回来,无比幽怨望着越野车驶远了。 车内,徐回周眼睫微垂。 【罗卡定律,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时,他在想,当年推他下悬崖的凶手,一定也留有痕迹。 时间不会消散罪恶。 窗外,一路闪过沈屿澈的各种海报,无处不见,阳光有活力的笑脸。 沈屿澈得知他没胎记,不会像宋明彦马上相信,下一步计划大概是找机会接近他,探虚实了吧? 徐回周指尖轻轻击了一下方向盘。 …… 转瞬到了月底,陆宸国得知徐回周和宋明彦要去山区看望留守儿童,欣慰拍着徐回周肩膀,“不愧是我儿子,懂得该做什么。” 苏琼玉久不露面,但徐回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必定会一件不落报告给苏琼玉。 陆宸国想着,又叮嘱徐回周,“大房照样不是省油的灯,机灵点,别让宋明彦抢走风头。”又提主意,“我再叫几个大记者跟你一道去,多拍点图片。” 徐回周三言两语打消了陆宸国的念头,“您要想奶奶认可,就别大肆宣扬。” 一句话点醒了陆宸国,苏琼玉做事低调,宋明彦搞了几年基金会,年年办什么慈善晚宴,苏琼玉从不出席。 陆宸国更加欣慰,“好儿子,爸全听你的!一切你自己做主。”又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徐回周站在车旁等宋明彦,差不多十分钟,宋明彦才出来。 宋明彦在前面走着,佣人提着两大个行李包跟着他,宋明彦看到徐回周在等他,眼眸发亮,快步跑上前,“等久了吧!都怪你大哥……” 他没说下去,刚陆翊安又抱怨他出远门,他安慰了一会儿就耗了点时间。 徐回周去接行李包,佣人感激地笑笑才递给他,徐回周打开后座车门放进去,微笑着说:“没事,上车吧。” 宋明彦又吩咐佣人去取盒鲜切水果,两杯咖啡才上了副驾驶。 等他们出发,是九点了。升上车窗前一秒,徐回周不动声色瞥了眼六楼。 自他提完车,陆溯一直没回来,昨晚深夜才听到隔壁有动静。 徐回周收回了视线。 与宋明彦想象的不同,路上徐回周基本不说话,只偶尔回他一两句。 宋明彦不太高兴,又忍不住想,徐回周不可能对他冷淡,难道是陆翊安私下找徐回周了? 他几次想问,看到徐回周淡淡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问出结果又能怎么样。 无论徐回周对他抱有哪种感情,他们都没可能。 他是他的小叔子,他是他的大嫂。 他从未对人动过心,他从小的目标就是有钱,他一定要成为有钱人,为此他会付出他的所有。 他存钱坐头等舱,出入高档次酒店,就是为了结识有钱人。 终于成功嫁给陆翊安,他绝不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宋明彦这样想着,却还是不停偷瞄徐回周。 他们要是早点认识该多好! 宋明彦难受了一路,晚上八点到临州市区,刚进酒店,陆翊安就掐点打来视频电话,要他晚上全程开着。 宋明彦本想像以前那样忍着,又想到徐回周此刻在隔壁郁郁寡欢,他忍不住爆发了,“明天进山没信号,你要不放心,找个人跟着我进山,监视我好了!” 又是一通吵。 此时徐回周已经离开酒店,在超市买东西。 牛奶、糖果、饼干、水果…… 满满当当十来只,几个超市员工提着放到后座,后备箱全是书,没地方了。 超市员工忍不住问:“您这是家里小朋友多,还是来进货啊?” 徐回周笑笑没答。 回酒店路上路过了临州第九医院,在暗夜里,医院灯火辉煌。 此时心理科主任办公室。 季修齐整理好病例,揉了揉眉角,起身正要离开,视线又飘向案上压着的那张纸条。 徐回周,159…… 他不用看也清楚内容。 季修齐突然有些烦躁,他松开抵住脖子的第一粒衬衫扣,大步进了他的专用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取下眼镜埋头用冷水冲洗着脸。 几分钟后,他关掉水龙头抬头。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不清镜子里的脸。季修齐深深吸了口气,扯下干毛巾擦干脸,又缓缓戴上眼镜,重新系上了衬衫扣子。 护士站的小护士还在整理着表,听见开门声,她快速挽了下头发,抬脸扬起笑容,“季医生您走……” “了”没说完,她就看到季修齐走过来,温和问她。 “叫徐回周的患者,没有预约吗?” 小护士愣住了,她不记得这个名字,正要翻档案查,季修齐说:“他第一次来是7月12号下午两点。” 小护士回忆了一会儿,有了印象。那个很高很瘦,沉默寡言的男人! 她摇头,“没有。”又想和季修齐多说几句,她说出她的猜测,“我记得他是首都的号码,会不会是来临州旅游,顺便来咨询一下,所以不再来了?” 季修齐却没回她了,沉默几秒,转身离开了。 嗡。 徐回周刚进房间,他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好,我是临州第九医院的心理医生,季修齐。” 第24章 024 ◎蘑菇好吃吗。◎ 【024】 徐回周望着屏幕, 那一行字和他第一次见到季修齐那年一样。 盛夏的福利院,大家在午睡,他悄悄爬起床, 跑到后院那棵很大的槐树下看书。 正入迷,一只手伸到他眼前,“你好,我也是福利院的小孩, 你可以叫我修齐。” 他怕别人讨厌他,本来想收着书离开,又听到声音,“我也喜欢看《小王子》。” 他就没动了, 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抬头,一个小男孩蹲在他面前,在和他笑。 很久没人找他说话, 和他笑了, 还是一个喜欢《小王子》的人。 他最喜欢《小王子》, 妈妈身体好的时候, 晚上会抱着他念《小王子》。 小男孩又说:“你喜欢哪句话呀?我最喜欢’星星发亮, 是为了让每一个人, 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我以后要成为摄影师,将所有星星收进我的本子!”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妈妈的声音像是在吟唱一样。 他开心把自己往妈妈怀里塞, “妈妈就是我的星星!” 然后妈妈会很温柔亲吻他的额头。“宝贝也是妈妈最亮的星星。” 他看着小男孩, 终于鼓住勇气回握那只手, 认真又小心说:“我叫黎湛。” …… “黎湛!”季修齐猛然坐起身。 四周一片漆黑,他茫然四顾,才发现是在他卧室。 他静静坐了会儿,打开灯,第一时间拿过手机。 凌晨3:02分,屏幕还停留在短信。 “你好,我是临州第九医院的心理医生,季修齐。” 没有回复。 季修齐用力抓着头发,掀开被子下床,去厨房倒了一杯冰水。 走到阳台,整座城市都在沉睡,他微微仰头。 夜空里,看不到星星。 他握紧冰凉的杯身,怔怔看到天明,他才掏出手机,登录微信搜索了徐回周的手机号。 屏幕刷新出一个用户。 头像是一张漆黑夜空里,浩瀚星河波澜壮阔。 季修齐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同时客厅的挂钟响了,溪流和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六点整了。 “才六点……”宋明彦上车系好安全带,抱怨着,“有必要那么早出发吗?” 徐回周调出导航,“进山要五个小时,晚点出发,今晚就回不来了。” 宋明彦没意见了,他可不想在那种乡下地方住一晚。 这时徐回周提议说:“你去后座将就躺会儿?” 宋明彦隔着墨镜瞥着后座,不知徐回周何时买了一大堆东西,占去半边座位。 挪挪倒也能躺,但睡觉不摘墨镜说不过去,摘了又…… 宋明彦迟疑片刻,还是拒绝了,“算了,快走吧,晚了就被困在山里了。” 徐回周却没启动车,旁边窸窸窣窣在响,宋明彦奇怪扭头,一张叠得平整的手帕伸了过来,“你眼睛有点肿,擦擦吧。” 宋明彦心脏蓦然震动,徐回周还是发现他哭过了! 昨晚他和陆翊安吵了一架,到底没敢关视频,只钻进被窝哭了好久。 早上是被陆翊安的鼾声吵醒,陆翊安同样没挂。 没有过就没有对比,直到徐回周出现,宋明彦才发现,鱼与熊掌明明可以兼得,只要他和徐回周早些遇上,他的丈夫就会是多金温柔的徐回周…… 宋明彦的遗憾后悔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了,他接过手帕,却仍是没取下墨镜,他不愿徐回周看见他双眼发肿难看的样子。 他轻嗅着手帕,有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徐回周身上一个味儿。 宋明彦心跳加速,没擦眼睛,甜蜜将手帕收进了口袋。 进山的路起初还算平坦,行至一半,路越来越窄,路面也凹凸不平。 窗外天色山雨欲来,荒芜人烟,一眼望去,全是森森树木。 一路颠簸,到了山坳中间那所破落的学校,徐回周刚停在操场,宋明彦立即下车蹲地剧烈呕吐,早上吃的东西不多,他悉数吐了出来。 他锦衣玉食多年,哪里遭过这样的罪,早知道不来了……他这样想着,一个剥了半边皮的橘子送到他面前,男人温和的嗓音响起,“吃橘子会舒服点。” 宋明彦那点后悔又消散了,他突然低头,就着徐回周的手咬了一片橘子,余光瞄着徐回周,徐回周也同时看过来,他就心跳着收回视线,两只耳朵也发着烫,咀嚼着橘瓣,只觉比巧克力还甜。 在这深山里,阳光小学意外的设施不错。 有着三层楼的教学楼,还有一栋房子,一楼是食堂和阅览室,二楼三楼是宿舍。 校长办公室在一楼,听到车声,她搁下笔出去。 外面就是操场,她出来看见一辆车,以及两个男人。 她目光几乎是立刻锁定了徐回周。 她和捐钱修了新教学楼和宿舍的徐先生没见过面,只一年通几次电话,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徐先生就是个子高,穿着简单休闲服的清瘦男人。 徐回周也第一时间看见了校长,他站起身回以微笑。 没多会儿,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一窝蜂跑出来。 她们早发现有了访客,一双双好奇又水灵的眼睛,挤在阳台往下看。 宋明彦吐完擦着嘴,抬头看见二楼的学生,有些惊讶,“是女校啊?” 校长礼貌回他,“不是,只是留下来的孩子大部分是女孩,渐渐学校就只有女学生了。” 宋明彦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暗想,这次还真是来对了,山区女校的话题和热度比普通留守儿童高,等回去他找媒体大力宣传,他的基金会没准能大幅度提高名气。 他笑着戳了戳徐回周,“你在国外,哪找到这么偏僻的山里学校啊?” 徐回周眼睫微颤。 十年前,他撞见宋明彦和蔡易守开房,宋明彦曾哭着跟着他说过,“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蔡易守和他老婆一直异地,我师母待在老家临州,偶尔才来一次,她更不可能发现。” 三年前,宋明彦成立基金会,他就开始在临州范围内搜寻,最后发现了这所阳光小学。 两间小平房就是这些山里小孩的学校,遭遇暴雨里坍塌,有志愿者曝光在了网上募捐。 徐回周半真半假回:“有志愿者到我学校募捐。 ” 学生下课了,徐回周就把车开到阅览室门前,往里搬着书,刚搬完就下雨了。 离得稍微近点的女孩在夜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还是赶回家了。不过说近,最近的人家走路也要一两个小时,小学附近全是无人的树林。 有十来个女生实在离太远,就留在了学校。 宋明彦看着大雨傻眼了,他烦躁不已,“这么大雨,下山安全吗?” 校长看着雨势,摇头说:“下暴雨容易泥石流,你们还是明早再走吧。” 宋明彦大惊,“那今晚住哪儿?!” 校长就让女老师去收拾她们的宿舍,她俩平时住在一楼,“住我们宿舍吧。”她补充,“很干净的。” 宋明彦没说话了,脸色不太好看,他拉着徐回周去一边,皱着眉头,“回周,我住不惯这种地方。” 徐回周面露难色,“现在出发太危险,为了安全,还是住一晚吧。” 宋明彦只好答应了,但晚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他怕吃到脏东西拉肚子,等女老师收拾好宿舍,他拿了几包面包和一盒牛奶,进屋就锁上了门。 徐回周神色不变,抬眸望着从天空落下的大雨,眼尾微微扬了一下。 天气预报挺准。 阳光小学就校长和一名女老师,平时是两人轮流做饭,今天徐回周主动请缨。 校长拿出了这几日带学生一起捡的蘑菇,他就煮了一锅鲜到极致的菌汤锅底。 烫菜是学生从家里摘来的新鲜绿叶菜,老品种小土豆,还有许多城里见不到的野菜,一群人围着柴火灶吃火锅。 少了宋明彦,十来个女学生明显更活跃了,她们一直知道,有一个叔叔给她们建了新的教学楼和宿舍,还经常给她们寄书寄学习用具。 现在见到徐回周本人,她们就更喜欢了,比电视里的大明星还亲切好看。 “徐叔叔,你吃鸡纵菌,是我找到的!” “徐叔叔吃小白菜,是我种的,可甜啦。” “徐叔叔我帮你添饭!” 一顿饭吃完,天彻底黑了,暴雨却有停止的趋势。 女孩们依依不舍回二楼休息了,徐回周和校长又聊了会儿,校长也上楼和学生们挤一晚。 徐回周没有马上回宿舍,他去车上拿了一个小盒子,进了厨房。 野蘑菇切成薄片用猪油翻炒,香气扑鼻,徐回周打开小盒子,往里倒了一点东西,更加鲜美了,他又焖了一锅土豆饭,装盘好,端着敲响了一楼右侧宿舍的门。 宋明彦不耐的声音响起,“谁啊。” “我。” 听到是徐回周,宋明彦马上来开门,还没看清人就抱怨,“饼干太难吃了,我快饿晕……” 这时闻到扑鼻的香味,宋明彦吞咽了几下口水,“是什么?” 徐回周端着碗和菜盘进屋,“单独给你炒的蘑菇和饭,你放心吃。” 宋明彦关上门,淡橘光照着,盘子里的蘑菇片炒得亮晶晶的,香气四溢,尽管还是嫌弃碗筷很旧,不知多少乡下人用过,宋明彦还是被饥肠辘辘打败了,他端起碗,急急扒着饭,一筷接一筷的夹着蘑菇。 大约是新鲜的缘故,比上次徐回周炒的见手青更要美味,宋明彦馋这口很久了。 徐回周眸光流转,微微笑着,“味道还行吗?” 宋明彦吞咽着蘑菇,满眼饕餮之后的满足,“这也是见手青吧,好嫩好脆啊!” 第25章 025 ◎哥,好久不见。◎ 【025】 徐回周在原始森林里吃过许多野生蘑菇。 有一种长在树上, 菌盖微微透明,菌柄通体雪白,吃过后, 他昏迷发热反复醒来。 有时是看到他父母自杀的场景。 有时是福利院时的时光。 有时回到那片月色下的红色彼岸花海里,他不断被一双手推下悬崖。 无论他如何逃离,都一遍又一遍,循环在那森冷地狱里, 直至彻底昏厥。 他后来试验过,生吃半株就会有这样的效果,半生是一株,全熟是五株, 烘烤磨成粉末,添一勺就够。 徐回周淡淡笑了,“好吃就多吃点。” 宋明彦又夹了一大筷炒蘑菇片。 一碗土豆焖饭,一碟炒蘑菇片, 宋明彦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 他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没睡好, 早上又六点起床, 一路跋山涉水又晕车呕吐, 现在吃饱喝足, 只想美美睡一觉。 但望着那张单人小床, 他皱着眉,“会不会有虱子跳蚤啊?” 徐回周说:“新床单不用担心。”延扇庭 “不是床单的问题,是床垫,我刚翻了检查, 是那种老式棕垫, 不知道那些人睡了多久, 很脏的。也没有单间洗澡房,我现在浑身不舒服。”宋明彦又抓着手臂,“还有蚊子!这些人真是不会为人处事,我们大老远来看望她们,连点驱蚊液也不准备。” 徐回周语气依旧温和,“车上有,我去拿。” 宋明彦突然抓住了关键字,他眼前一亮,“可以睡车上!” 徐回周那台越野车两百多万,真皮座椅十分宽敞,睡觉完全不成问题,还能开空调,比这简陋的房间可好多了。 他迫不及待起身,“走吧,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都有味儿。” 宋明彦的反应完全在徐回周意料中,他淡淡跟了出去。 越野车已经开到学校外的坡下停着,山里温差大,到夜里气温降低不少,宋明彦举着手机照路,一路快跑到车上。 打开空调和香薰器,宋明彦陷进后座柔软的真皮靠垫里,满足地吁了口气,“终于活过来了!要有信号就完美了,现在听一场古典音乐会,肯定非常有感觉!” 徐回周在外淡声说:“我回去了。” 宋明彦脱口而出,“你不留下来吗?”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宋明彦胸腔犹如沸腾的开水一样,眼神直勾勾望着徐回周。 反正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深山,只要他和徐回周不说,谁又能知道他俩做过什么。 他脑海蓦然闪过一句话。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我们四个,我们统一口径,他怎么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怎么又想起那件破事…… 宋明彦费力甩甩头,他目光有些朦胧了,徐回周的身影有些遥远,声音也像来自远方,“不了。” 宋明彦身上发热,他想他这些年真是太寂寞了,太需要男人的温暖了,他伸手要拉徐回周,“回周……” 车门直接关上了。 “……”宋明彦咬了下唇肉,很是哀怨,“这时候还君子,送到嘴边都不吃。” 他声音越来越迷糊,闭着眼解开衣服就躺下睡着了。 另一边,徐回周收拾好厨房回了宿舍。 他拿出一支蓝色彩笔,脱下衬衫对着镜子,在右肩胛那块补过的皮上,细细复原那块蓝色爱心。 四人里只有宋明彦愚蠢胆小,最好突破,今晚他要从宋明彦嘴里套出十年前的真相。 犯罪的痕迹不会消失,一定还留有什么证据。 冰凉笔尖划过皮肤,徐回周凉得低咳了好几声。 他画完胎记没一会儿,门外忽而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叔叔你睡了吗?” 徐回周重新穿上衬衫,系好扣子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她抬着一盆燃烧的柴火,应该是刚引的火,小女孩脸颊热得红彤彤的,眼睛亮亮望着徐回周,“叔叔,山里晚上会冷,放盆火就不会着凉了!” 徐回周眉心动了动,他蹲下接过火盆,放在一旁,凌厉的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了,“谢谢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小女孩很是紧张,“我……做错什么了吗?” 徐回周轻轻微笑,“你没做错,只是你们要学会自我保护,这么晚你独自跑出来,万一我是坏人,那不是很糟糕吗。” “你不是坏人啊。”小女孩疑惑说,“你是最好最好的好人!” 对上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神。徐回周话到嘴边又放弃了,温声改口,“除了我。” 小女孩就重重点头,“嗯!” 目送小女孩上了楼,徐回周回到宿舍,他蹲在火盆边烤着手,待两只手都暖和了,他换了件黑T黑裤,关灯关门走进了暗夜。 再次打开车门,后座的宋明彦已经睡昏了,徐回周系上安全带,启动车走了。 来的路上他观察过,离阳光小学四五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宽阔的荒地。 开到荒草地,徐回周熄了火。 轰隆,低沉的夜空又有了雷声,宋明彦做了很多梦,梦里始终有一个人在哭喊,却有看不清样子,突然他听到清脆的声音—— 咔、咔、咔…… 一声又一声,挠得心烦意乱,宋明彦恍惚睁眼,头顶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橘色光晕,像是万花筒一样。 他支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又热,又很冷,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又听到“咔、咔”声,僵硬着抬头,驾驶座有一人正低头吃东西。 宋明彦嘴唇蠕动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是?” 前排的人回头了,嘴里咬着一片白巧克力,暴雨砸落,头顶劈劈啪啪响不停,宋明彦眼睛却亮了,惊喜喊,“回周!” 那人却没回应他,只冷冷看着他,那双熟悉的丹凤眼里,是噬骨的冷意。 不是,徐回周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宋明彦眼前的人变成了好几个,重叠着在萦绕,他盯着那片也跟着变成无数片的白巧克力,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哥哥不要哭,先吃这个,等我长大赚钱给你买一样的巧克力。” 在销毁黎湛的背包时,里面就有两块白巧克力! 宋明彦瞳孔猛然放大,他很害怕,理智不想靠近那人,身体却不由自主扑上前,颤抖着双手用力拉下那人右肩衣服。 右肩胛上,赫然有一块蓝心胎记! “你是……”宋明彦抬眼,浑浊朦胧的目光看着那张模糊的脸,惊骇喊出那个他永远不想再提的名字,“黎湛!” 徐回周缓慢嚼完剩下的巧克力,双眼微弯,“哥,好久不见。” “啊啊啊啊啊……” 宋明彦打开车门,在暴雨里慌不择路,恐惧着尖叫,“走开!别跟着我,走开!” 徐回周就开着车不紧不慢追着,在宋明彦跌倒在地,双手双脚在原地不停爬着,他方停车,撑开伞下车。 无边的暴雨,触目所及皆是黑暗,一只红色的伞缓步走到宋明彦面前。 大颗的雨滴从伞檐砸落,徐回周俯视着崩溃绝望的宋明彦,黑眸空洞,什么也没有。 “走开……别缠着我,你这个该死的人!”宋明彦嗓子都喊哑了,他十指疯狂刨着土,惧怕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你先不放过我,全是你的错,是你向学校写举报信要毁了我,是你……一切都是你自找!你没资格来找我……” 徐回周眼睫微动,举报信? 他抬起脚尖,抵住宋明彦的额头,强制他抬头,嗓音比夜雨更沉、更冷,“谁推的我?” 雨水不断钻进宋明彦的双眼,耳朵,鼻子和嘴巴,他张开嘴,双唇剧烈抖动着,忽然尖叫一声,眼睛紧闭倒在了地上。 徐回周落下脚,他蹲下检查,确认宋明彦是真晕了,他略一思索,起身回车,原路返回了学校。 翌日清晨,徐回周在广播体操声中打开门。 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湿着,校长领着操,笑着跟徐回周打招呼,“早安徐先生!” 学生们也此起彼伏,“叔叔早上好!” 徐回周微笑颔首,先去公共洗漱间洗漱,随后去敲隔壁的门。 “明彦哥,起床了吗?” 半天没回应。 他回头,“他已经起了吗?” 校长和女老师都摇头,“起来就没见着他。” 校长跟着徐回周去找人了。 在山里转了一圈,路过一片荒草地,校长眼尖,大喊说:“草地里好像有人!” 两人在草丛里发现了浑身泥泞湿透,脸颊却烧通红的宋明彦。 胸膛还在起伏,校长重重松了口气。 徐回周蹲下喊他,“明彦哥。” 校长赶紧拧开保温杯,淋了一块热毛巾擦宋明彦的脸,“宋先生,宋先生你块醒醒啊。” 宋明彦眼皮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看到徐回周,他脸色猛变,惧怕着往后退,嘴里不停喃喃,“不要缠着我,走开……求你了……” 校长莫名其妙,“宋先生?” 徐回周直接按住他,“明彦哥你出什么事了?你别怕,我是回周。” 宋明彦一怔,他忽然冲上前,蛮力扯开徐回周的衬衫,凑到右肩胛去看。 雪白一片,干干净净,没有蓝心胎记。 他彻底傻眼了,他脑海再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又重又烫,只是眼泪就掉下来了,扑进徐回周怀里哭,“回周你终于来了!快带我走,我不要在这儿,我害怕……” 没说完,他又晕倒在徐回周怀里。 校长惊呼一声,“宋先生!” 徐回周架起宋明彦说:“麻烦您跟我下山一趟,我得送他去医院。” 校长连连点头,“没事,应该的!” 中午十一点,越野车开进了临州市医院。 徐回周办完住院手续,回到宋明彦的病房,他已经醒了,校长正和他说话,“医生说你胃里有毒素,这几天医院好多这样的病人,全是吃野生蘑菇闹的,不过不要紧,住几天院就好了。” 徐回周过去,轻声说:“抱歉,是我昨晚没把蘑菇炒熟。” 校长赶紧说:“别别别,应该怪我!摘什么野蘑菇让你们尝鲜,这不好心办坏事了。” 宋明彦得知昨晚是吃野生蘑菇造成的幻觉,丝毫没有怀疑,他昨晚确实吃了一盘蘑菇,而且他万分庆幸那一切是幻觉,说明黎湛死了,死透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又找校长打听,得知徐回周在山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又一路背着他进急救室,他现在彻底沦陷了,目光全程黏在徐回周身上,等校长离开,他撒娇拉住徐回周,“回周你要一直守着我,我睡着也不许走,我一个人会害怕。” 徐回周看着宋明彦,脑中想着昨晚听到的线索——举报信。 他没写过什么举报信,那封信出自谁手? 如今那封信,又在哪儿? 他拨开宋明彦的手,“睡吧。” 宋明彦淋了一夜雨,还肺部感染和发烧,吃过药就睡沉了。 徐回周立即离开。 他下到一楼,走向问询台,礼貌问:“请问张颂雅女士住几号病房?” 张颂雅便是蔡易守的妻子。 护士偷瞄着他,红着脸查得飞快,很快告诉他,“内科609。” 徐回周微笑,“谢谢。” 离开医院,徐回周接到校长的电话,她已经搭顺风车进山了,徐回周感谢道:“今天麻烦您了。” “徐先生你太客气了,对了。”校长想起一件事,“我看你脸色也很差,怕是昨晚下雨变天着凉了,你最好也去看看。” 徐回周答应后挂了电话。 他知道他着凉了,从早上开始就周身发寒,他平日身体也凉,但两种凉法不同。 他咳嗽几声,准备去药房买点感冒药,刚抬脚,不知是原地讲电话站太久,还是他一天没吃东西低血糖了,一阵头晕目眩。 往后踉跄几步,就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里。 来人单手圈住他腰,声音有些缥缈。 “啧,只关心别人发烧,自己脸色发白没发现?” 淡淡的合欢皮清香,徐回周侧头,就看到陆溯似笑非笑看着他。 …… 陆溯带徐回周回了市中心的公寓,点了粥和糖三角守着他先吃了,才让他服药睡下。 “大哥昨天就拉着我飞到临州,今天大嫂手机开机,他已经跟着定位到了医院。”陆溯拿额温枪测着徐回周耳后的温度,“你就别瞎操心别人,先顾好自己吧。” “嘀”一声,他收回看了一眼,“40.6……你真是。” 他没说下去,起身说:“现在好好睡一觉,不舒服就喊我,我在客厅。” 他关掉顶灯,留下一盏台灯,正要出去,手腕突然被拉住。 男人发着高烧,手指却一如既往凉得厉害,在他身后轻轻说—— “陆溯,等我睡着再走。” 第26章 026 ◎又见面了,季医生。◎ 【026】 徐回周下巴陷进被条里, 脸色清癯,与纯白的被子的融为了一体。 过长的眼睫毛根根分明,偶尔轻动几下, 睡得很不安稳。 那只清瘦的手安静卧在床单上,五根犹如竹节的手指,松松握着他手腕,只需轻轻一抽, 他就能挣开毫无用处的桎梏。 陆溯却没动作,半夜徐回周退烧了,他才收回手,将徐回周的手放回被子里, 悄无声息出去了。 客厅也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陆溯接了杯自来水走到沙发。 茶几摆着徐回周送他的小花盆,是他唯一带的行李。 两片嫩叶这两日恢复了生机,还绿得更浓了。陆溯倾斜着杯子浇水, 眼睛微微眯起。 他改了主意, 不再查徐回周, 改查宋明彦。 徐回周不会看得上宋明彦那种草包, 却又反常接近他, 必有蹊跷。 徐回周做事滴水不漏, 他能查的都是徐回周愿意让他查到的信息, 宋明彦则不同,查他轻而易举。 他要通过宋明彦查徐回周。 杯里水浇完了,陆溯搁下杯子,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叶尖, 又回了主卧。 床上徐回周依旧是刚才的睡姿, 从睡着他就这个姿势, 睡相特别安静,淡淡的橘光笼罩着他脸,少了平日的淡漠和锋芒,看着倒是平易近人许多。 陆溯弯身贴进徐回周的脸,翻转手背轻贴着他额头,确认的确是退烧了要收回手,却又半天没动。 胃癌。 医生对徐回周服的药的判断。 是初期,中期……还是末期? 陆溯心里涌现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小声喊他,“徐回周。” 过了许久,睡着的人才掀开眼帘,总是淡漠,就算在笑,也仿佛游离世界之外的黑眸,此时有种稚童般的懵懂。 徐回周努力辨认了片刻,低低喃了一声,“陆溯?” 他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说话间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陆溯离他脸离得很近,望进那双眼睛,“你平时要吃的药呢?” 徐回周似乎还没有清醒,盯着陆溯看了很久,才重新闭眼。 “不想吃。” 他下巴又往被子里埋进去,嘀咕着说了句什么。 陆溯虚掩门离开,回他房间冲澡,冲一半,他突然想到了。 刚才徐回周说的是—— “好苦。” 同时徐回周睁开眼,淡淡望着天花板。 他不意外陆溯会去查他药,以陆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聪明,大概已经知道他患的病。 倒不是刻意卖可怜,只是他的时间实在不多,如果稍稍的示弱,能省去少许不必要的步骤,也算有价值。 徐回周想着,思绪又换到了那封举报信。 宋明彦既然成功嫁入陆家,蔡易守也没爆出丑闻,荣誉退休,证明那封举报信没有曝光,仅宋明彦可见。 宋明彦那么惧怕事情曝光,是否已经将举报信销毁了? 徐回周还在病中,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沉沉睡着了。 再次醒来,倒是比往日多睡了几个小时,已经六点了。 他身上还是有些重,洗澡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换了套干净衣服,他开门出去,意外的厨房里有动静。 他过去,陆溯已经起了,在煮东西,厨房里弥漫着醇厚的豆香味和米香。 徐回周第一次见,“煮的什么?” 陆溯回身打量着徐回周,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又转回去搅着砂锅。“豆浆稀饭。你先去饭厅,马上好了。” 徐回周就出去了,没多会儿陆溯端着餐盘出来——两碗豆浆稀饭,一碟姜末,一盘清炒莴笋丝,还有一小碗开胃的醋泡花生米。 徐回周尝了口豆浆稀饭,米粒炖得软烂,加上浓厚的豆浆,他没胃口也吃完了一碗。 他没多嘴问,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怎么还有这么不错的厨艺。 一顿简单的早餐吃完,陆溯也不奇怪徐回周要出门,只玩味说了一句,“大哥脾气没那么好,对宋明彦的占有欲,也不只你看到的那部分。” 他在提醒徐回周别去医院。 徐回周笑笑,“我是去医院,却不是看宋明彦。” 他还是有点怕冷,拉上外套的拉链,低低咳了声,“晚上见。” 徐回周提着一只果篮,去了内科609。 单人间病房,门虚掩着,徐回周抬手叩了两下门。 门内同时有女人说:“请进。” 徐回周推门而入。 张颂雅靠着病床在看书,透过老花镜,她望着陌生的年轻人,疑惑问:“你找谁?” “请问是张颂雅老师吗?”徐回周礼貌说。“我朋友是蔡教授教过的学生,得知我来临州市医院,托我给您带一篮水果。” 张颂雅是高中数学老师,她和蔡易守异地的原因,就是她想留在母校教书。她招呼徐回周坐下,“让你们破费了,快坐。” 徐回周微笑,“应该的,蔡教授在K大时,对我的朋友照顾有佳,他特别爱护学生。” 张颂雅听到后一句,脸色白了白,又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来医院是?” “您知道天浮山的阳光小学吗?”徐回周说,“我和我大哥的爱人送书过来,碰上暴雨,他生病住院,还要住好几天呢。” 张颂雅知道阳光小学,她顿时心生好感,“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们是从外地来做公益?” 徐回周就简单说了事情起因,张颂雅得知阳光小学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也是他出资,对徐回周更亲切了,两人聊到饭点,护士送来午饭,张颂雅一定要留徐回周吃饭。 “小徐,你再拒就把水果拿走。”张颂雅故意板着脸,“我这就普通盒饭,你都不愿意吃,那你的水果我更不吃。” 徐回周笑了,“行,我今天在您这儿蹭顿饭。” 张颂雅就笑了,“这才对嘛,我好久没聊这么开心了,你今天多待会儿。” “我大哥的爱人还要住几天院,我天天往您这儿跑,您别嫌我话多就好。”徐回周掰开一次性筷子,很是自然说,“您平时都是吃医院盒饭吗,蔡教授怎么不来送饭?” 张颂雅对徐回周已经很亲近了,她叹气,“他一周来看我一次就不错了。” 徐回周诧异,“我同学说蔡老师是为照顾您特意从首都回临州啊!” 张颂雅苦笑一声,没再说,“快吃小徐,医院的冬瓜蒸排骨做得很不错。” 徐回周点到即止,笑着夹起排骨咬了一口,细细咀嚼,“是很美味。” 吃过饭,张颂雅突然想起问了一句,“小徐啊,你大嫂是住几号病房啊?” 徐回周回:“801。” 与此同时的801,病房内寂静无声,宋明彦眼睛虚空地望着病房门,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 陆翊安从卫生间出来,见到宋明彦魂不守舍的样子,脸顿时拉下来。 早上宋明彦睁眼看到他,那明显的喜悦瞬时变为失望,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宋明彦又一副绝食等着徐回周的失落劲儿,陆翊安终于爆发了,“你们是不是在山里做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揪住宋明彦的衣领,另一只手探进他裤子,“你发烧是因为——” “你别发疯了!我疼!”宋明彦却突然挣扎了,有过徐回周的温柔对待,他现在特受不了陆翊安,“我是他嫂子,他是我小叔子,我们能做什么!” 陆翊安冷笑,“你倒是会对号入座,我还没说’你们’是谁,你就说上小叔子了。”他咬牙切齿,“别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翊安抽出手,扬手掀了桌子,饭菜全都撒到了地上,“不愿意吃就饿着!” 陆翊安摔门走了。 宋明彦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徐回周,他现在急切想听到徐回周的声音,听徐回周关心他。 他抓过手机拨通号码,回应的却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宋明彦不由担心起来,徐回周现在在哪儿呢? 他是被陆翊安警告了,不方便来看他吗? —— 临州市第九医院,小护士吃完午饭回来,看到护士台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在四十度的高温里,还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口罩,头发还有些凌乱。 她快步过去:“您有什么——” 对上浅褐色的丹凤眼,小护士眼眸锃亮,“您是徐回周先生吧!” 那双眼睛太惊艳,她看一次就记住了。 “您生病了吗?”尽管徐回周戴了口罩,还是遮不住他的病容。 徐回周不置可否,淡淡问:“季医生在吗?” 今天季修齐不坐诊,但小护士想到季修齐似乎很在意徐回周,估计是很有价值的患者,她积极说:“您稍等,我打电话联系季医生!” 她给徐回周倒了杯温水,才抓着手机跑到内室联系季修齐。 季修齐半小时就到了。 下午等电梯人特别多,他看了眼一层一层跳动的电梯数字,转身去了消防楼梯,一口气跑上九楼。 推开消防通道门,他大步跨进走廊,远远的,在走廊尽头,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背靠着墙,微微低着头。 看不清脸,但季修齐知道那是徐回周。 他朝着他走去,到他面前了,才看见徐回周耳里塞着耳机在听歌。 耳机也是全黑色,徐回周的身上,始终是暗色调。 季修齐捏了下指尖,伸手到徐回周眼前晃了晃。 然后那两扇浓密的眼睫动了,徐回周抬眸,浅褐色的瞳仁里,倒影着季修齐专注的双眸。 徐回周摘了一只耳机,语调微微上扬,“又见面了,季医生。” 同时公寓里,陆溯接到一通电话。 “宋先生的背景资料没特别之处,不过我发现两件事。”对方在电话里说,“第一件是他没有幼儿园的记录,小学也缺失了一二年级的记录。” “第二件是他父母在他初中就破产离婚了,两人都不要他,他跟他奶奶生活了一段时间,在他奶奶去世后,他就和家人彻底断了联系。” “我就顺着查,还真找着了,原来他是宋家从福利院领养的孤儿!” 陆溯拇指轻挲着食指指腹,又一个,“孤儿”? 沈屿澈醉酒,跑来找他哭过一次,“我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姓什么,来自哪里,我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呜呜呜,公司给我立的人设全是假的!什么小王子,万千宠爱,通通都是谎话!我就是一个没人要没人爱的弃子!陆溯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抱抱我吗?” 巧的是,沈屿澈上次来陆家做客,也对徐回周高度在意。 陆溯摩挲指腹的动作停了,“宋明彦待过的福利院所有资料,立即发我。” 第27章 027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027】 季修齐的办公室, 还和上次一样的光影,冷气无声从中央空调里飘出。 徐回周已经睡着很久了,他头微微后仰, 腹部盖着一条薄毯子。 季修齐复查着病例,翻了几十页,一个字没看进去。 余光再次飘向对面的人。 尽管睡着了,双手也是紧紧交叠的防备姿势。 他究竟遭遇过什么?才会连睡梦都要保护自己。 季修齐一个走神, “咔”一声,拇指不留意按到了鼠标,在安静的空间异常清晰。 他就看到椅子上的人动了。 徐回周掀开眼帘,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睡了多久?” 季修齐关上电脑屏幕,“两小时16分钟。” “你这儿很催眠。”徐回周轻轻伸了下懒腰,“够安静。” 季修齐温声,“你可以常来, 提前通知我, 我来开门。” 徐回周突然念出一串号码, “这是你电话吧。” 季修齐点头, “是。我给你发过一条简讯。”他稍微停顿, “方便的话, 我们可以加个微信, 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 “不方便。” 季修齐一愣,又听徐回周说:“我微信只加一种人,朋友。” 季修齐温和笑了,“希望我以后有荣幸成为你的朋友。” 徐回周不置可否, 他起身, “再见了, 季医生。” 季修齐跟着起身,“如果可能,希望你固定一个时间来医院。” “没下次了。”徐回周摇头,“这是最后一次季医生,我讨厌坐飞机。” 他眉间隐隐透着郁闷,“我总感觉会摔下来,摔成一滩肉泥。” 徐回周走路无声,季修齐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 漫长的时间过去,楼下才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徐回周走很慢,在夕阳余晖里,他的身影也显得那么难以靠近。 季修齐终于有了决定。 他放下窗帘,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那封辞职信,同时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我交接好工作,下周回去。” …… 徐回周打车离开医院,随意进了一个商场,再出来,他又洗掉了一次性染发剂,换了一套装束。 陆溯的电话刚好进来了,“吃晚饭没?回来我就多煮点。” 徐回周想到早上的豆浆稀饭,难得有点饿意,他招手打车,“我快到了。” 徐回周踏进公寓,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浓浓的饭菜香,他换好家居鞋,陆溯也端菜出来了。 清蒸鲈鱼、西芹百合、丝瓜炒鸡蛋、山药玉米排骨汤、素炒乌冬面。 全是清淡的菜色。 徐回周拉开椅子坐下,陆溯轻笑一声,“哥。” 突然亲密喊他。 徐回周眼睫微动,“嗯?” 陆溯装了一碗素炒乌冬面,搁到徐回周面前,“你在临州其实有秘密交往对象吧?” 这次徐回周有些意外,“什么?” “你今天洗两次头发了。”陆溯嘴角含笑,“我猜猜,我这未来嫂子是个洁癖?” 徐回周拿起筷子,“我有对象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他转了一筷子乌冬面,抬眸微笑,“染了头发,不适合又洗掉了。” 他这话不真,却也不假,陆溯也不知信了没信,“以后别染了,你黑发就很合适。” 陆溯先舀了一碗汤,他喝了口,似乎味道不太满意,微微拧眉。 徐回周应了一声,也安静进餐了。 一顿饭吃完,徐回周电话响了,来电闪着宋明彦,他没避开陆溯,大方接听,“喂。”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宋明彦语气抱怨,“我找了你一天。” 徐回周微笑,“有点事。” “什么事比我……”宋明彦戛然而止,顿顿又问,“你晚上来看我吗?我还是很不舒服。” “抱歉,我也不太舒服。”徐回周淡声,“刚退烧,现在还有点晕。” 宋明彦才反应过来,“你也发烧了,你也住院了吗?” “没有,我跟阿溯在公寓。” 宋明彦这才知道陆溯也来了,他没再多说,让徐回周明天去一趟医院就挂了。 徐回周收起手机,对上陆溯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莞尔。 “我不晕,只是——” 他很是认真的说:“挺烦他。” 夜深人静,陆溯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市中心的灯火酒绿。 曙光之家,宋明彦待过的福利院。相关记录里没有沈屿澈。 这也很容易解释,若沈屿澈也来自曙光之家,或许是他公司不想他背景曝光,出手抹了记录。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在宋明彦被领养走那年,曙光之家在相关部门的登记人数是241人,而曙光之家的档案,却是237人。 误差4人。 假定沈屿澈是其中一人,另外3人为何也抹去了记录? 徐回周会是其中之一吗? 陆溯摩挲着指腹,眸底暗涌流动,突然门外响起动静,他抬手看眼时间,凌晨3点。他突然烦闷着拿过烟盒,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 徐回周这身体究竟怎么养的,胃不好,也睡不好。 同时徐回周端着水回到房间,他已经睡醒了,坐到沙发继续浏览热搜。 昨晚沈屿澈又上热搜了,被狗仔拍到和一个男人共进晚餐。 记者很会标题——【沈屿澈与神秘男人深夜私会三小时,对方疑似陆溯】 还放出去上次沈屿澈去陆家做客的图片——【上门见家长,难道两人好事将近?】 徐回周知道不是陆溯,陆溯此时在他隔壁,但偷拍的视频里,男人的身形还真有几分像陆溯。 徐回周想到一个人,陆华秋的大儿子,宋出岭。 宋出岭比陆溯同龄小几个月,23岁就M大金融研究生毕业,去年回国接手了他父亲那边的公司。 与花名在外的陆溯不同,宋出岭是正面的天之骄子,青年才俊。 在他回来之前,沈屿澈和宋明彦没有联系,他还奇怪过,沈屿澈是如何认识陆溯,假如视频中的男人是宋出岭,那就说得通了。 徐回周慢慢喝着水,关了手机。 次日早上,陆溯又煮了豆浆稀饭,徐回周少见地添了半碗,两人吃完早餐就出发去医院。 “我准备下午回去。”陆溯开着车,“你是要等他们?” 他们指的是陆翊安和宋明彦。严闪庭 徐回周却说:“我还没精神开车,你要愿意自驾,开我车一道回去?” 陆溯转进临州市医院,笑得很真诚,“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虽说是走个流程,两人还是在楼下买了一束花和一只果篮。 进了电梯,秒秒钟就挤成了罐头,还不停有人往里塞,徐回周被挤得撞到了陆溯。 两人又被挤到了角落,陆溯一手拎着花,鼻尖萦绕着徐回周发梢的洗发水味。 和他用的一样,是淡淡的薄荷叶味道。 瞥到还有人想往里挤,陆溯空着的手上扬,绕过徐回周手臂,稳稳隔开了还在往里涌的人流。 电梯到了8楼,两人费了会儿劲儿才出去,陆溯拿着的花已经被挤得七零八落了,他勾唇,“算了,不送了。” 扬手扔进垃圾桶。 徐回周没说什么,他递果篮给陆溯,笑笑说:“我去下厕所。” 到了厕所,徐回周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张老师,您在医院吗?我下午要回首都了,刚到医院看我亲戚,待会儿再去看看您。” 张颂雅很是讶异,“这么快!不是说还待几天吗?” “事出突然,也是才决定。” “我跟蔡教授在楼下遛弯呢。”张颂雅说,“你别下来了,我现在上去,你大嫂是住801吧?” 徐回周听见蔡易守也在,长睫微动,礼貌说:“是。” 张颂雅挂掉电话,蔡易守在旁问:“谁啊?” 张颂雅没看他,语气淡淡的,“你学生的朋友。”她抬脚去商店,“他大嫂在801,买点水果上去看看。” 蔡易守的学生很多,来临州出差都会来探望张颂雅,他也没在意,跟了上去。 此时801,陆翊安出去抽烟了,宋明彦嘴上在跟陆溯说话,眼神却频频看向门口。 陆溯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他挑了一只橘子,慢悠悠剥着皮,“明彦哥,怎么没见过你朋友,难道是大哥爱吃醋管得严,不让你交朋友啊。” 宋明彦猛地回神,陆溯怎么突然问起他的交友,难道是听沈屿澈说了什么? 该死的沈屿澈!他早知道他没安好心! 宋明彦赶紧说:“名利场哪来的真心朋友,有你们足够了。” “学生时代的朋友也不联系了?”陆溯掰了瓣橘子放嘴里,“青葱岁月的友情多纯真无暇。” 宋明彦听到学生时代,脸唰地变白,他心虚不已,扯着嘴角说:“早不联系了,在为生活奔波吧!”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飞快掀开被子下床,“哎?回周还不来,该不会找不到地方吧。” 陆溯又掰了一片橘子。 这时病房门推开了,陆翊安进来,徐回周跟在他身后。 陆翊安听到徐回周下午就走了,笑容满面,“早点回去也好,三叔年纪上去了,你多陪陪他。” 宋明彦愣住,“你要回去了?” “是,我也帮不上忙。”徐回周淡淡微笑,“下午跟阿溯一道走。” 宋明彦心情瞬间跌倒谷底,若不是陆翊安就在旁边,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带上我”。 他不是滋味地抿紧双唇,半晌才说:“一路顺风。” 这时陆溯上前,将剩下橘子塞徐回周手里,自然搭住他肩,“现在走?” “再等等,认识的长辈也在这儿养病,说要来看看,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脚步声,徐回周笑着说:“好像到了。” 叩叩。 同时有人敲门,张颂雅在外问:“徐回周在吗?” 第28章 028 ◎脏东西!◎ 【028】 徐回周开了门。 门外张颂雅提着两只新鲜果篮, 她身后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 年过六十,蔡易守比十年前外貌差不太多,他徐回周没有任何印象, 客套点了点头。 张颂雅则是看到徐回周就笑开了,亲切递给他一只果篮,“这篮你的,带着路上吃。” 果篮不是精美包装好的水果, 时令水果各有一些,是张颂雅亲自挑选的,徐回周微笑接过,侧身让路, “谢谢,进来吧。” 张颂雅和蔡易守一前一后进来了。徐回周无声关门,眼底平静无波,再回身, 他还没开口。 咚! 张颂雅提着的那是果篮重重摔到地上, 笑容凝固在脸上, 面色发白望着前方的宋明彦。 那张脸…… 那个人…… 是她一生的噩梦。 “师母, 您对我太好了!”青年红着眼, 眼泪快掉下来, 他赶快埋进碗里, 抽噎着说,“我很小爸妈就离婚了,是我奶奶带大我,奶奶在我高中时也去世了, 我很久……没吃到有家里味道的饭菜了。” 张颂雅听得心疼, 不停给他夹菜, “好孩子,以后常来你蔡老师这里吃饭,他做饭还过得去。” 她这次是到首都学习,没想到碰到蔡易守带了一个男生回家。 男生自我介绍叫宋明彦,是蔡易守的学生,有课题赶着收尾,蔡易守带他回来赶工。 张颂雅自己也是老师,特别喜欢勤奋的学生,见宋明彦瘦得厉害,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道肉菜。 没想到宋明彦就哭了,听到宋明彦身世那么凄惨,张颂雅等他走后还交代蔡易守,“这孩子太不容易了,你是他老师,以后多照顾着他点儿。” 蔡易守还板着脸,“现在的孩子比我们以前可幸福多了,年轻人多吃点苦,没坏处!” 她当时还说蔡易守太不近人情,每次从临州来看蔡易守,也给宋明彦带点东西。 有时是临州特产,有时是她自己打的毛衣。 直到收到那封匿名信。 她从临州赶到首都,在房间等着蔡易守回来对质。 半夜蔡易守才回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出去,先听到了屋外令她作呕的动静。 以及她再熟悉不过的两道声音。 “骚货!”她从未听过的蔡易守粗鄙笑骂,“还没碰就浪出水了!” 那总是热情给她打电话的声音,曾经说着—— “师母你什么时候再来首都啊,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师母你快来首都管管吧,蔡老师太凶了,今天上课还骂我!” 现在说着—— “我是骚,你不就喜欢我骚!” 张颂雅活活气晕了。 此时再见这张脸,张颂雅两排牙都控制不住战栗。 那些一直压抑在她心死的屈辱、愤怒,如同沉睡多年的活火山,在此刻轰轰烈烈全部喷发出来。 她紧紧攥住双手。 蔡易守也看到了宋明彦,他顿时也愣在原地。 宋明彦更是如遭雷击,面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知道他失态了,破绽百出,必须要做些掩饰,手脚却不像是他的了,他无法动作,只能束手无策地定在原地。 他最恐惧的事发生了! “张老师,蔡教授。”徐回周若无其事捡起果篮,一一介绍,“他是陆溯,那是我大哥陆翊安和他爱人宋明彦。” 又跟陆翊安说:“这是张颂雅老师,临州一中老师,蔡教授在K大金融系任教。” 陆溯敏锐察觉了暗涌,他余光掠过徐回周,玩味说了句,“明彦哥是不是K大金融毕业?” 陆翊安对别的事粗心,唯有宋明彦的事上,他心眼子和榴莲尖一样多,他也发现了不对劲,视线在三人间徘徊,“明彦,这是你老师?” 宋明彦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他想不到怎么回答,浑身抖得厉害,他求救般望向蔡易守,希望蔡易守快离开。 就是这一眼,彻底激怒了张颂雅。 十年前她昏厥过去没能做过的事,她现在要做! 她转身一巴掌扇到蔡易守脸上。 啪啪啪啪啪! 连扇五巴掌,蔡易守的脸迅速红肿了。 所有人始料未及,病房里安静极了。 张颂雅指着蔡易守大骂,“蔡易守,我说你今天突然愿意到医院来看我了,原来是老情人也病了,什么病,和你一样的脏病?” 这话一出,陆翊安从脸绿到脖子根,皮下青筋恐怖暴裂出来,“你再说一遍!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宋明彦吓坏了,尖锐出声,“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们,我……” “这位陆先生。”张颂雅完全不理宋明彦,她甚至优雅地把落发挽到耳后,微笑和陆翊安说,“我不知道您跟那个脏东西结婚多久了,不过我十分建议您立即去做个全身筛查。” 她字字诛心,“太脏了,他们十年前就搞在一起,现在又开始了,小心得病!” 宋明彦尖叫厉声,“胡说!你污蔑我,我压根不认识你们,翊安、回周,快赶走他们,我不认识他们!” 蔡易守也回了神,他迅速冷静去拉张颂雅,低声威胁,“别在这儿发疯,想想你声誉……” “你们做的丑事!”张颂雅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操!”陆翊安眼球都裂出血了,他几步冲到病床,揪住宋明彦摔到地上,用鞋尖踹着他,“你骗我!你背叛我!我说过你敢背叛我就杀了你!” 宋明彦痛得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他哭着喊,“没有,他们污蔑我,我……” “污蔑?”张颂雅掏出手机,“你与你蔡老师拍的爱情照片视频,我保存得好着呢!” 她作势要点开,蔡易守脸色大变,立即来抢。 张颂雅任他抢走,镇定说:“陆先生,你要想看,我还有备份,随时联系我。” 陆翊安完全失去理智,蹲下揪起宋明彦的头一下一下往地板撞,“你背叛我!你竟然背叛我!你根本不干净!” 宋明彦好像晕过去了,不再发出声音。 蔡易守拿着手机想溜,张颂雅大喊一声,“蔡易守要跑!” 下一秒,蔡易守被陆溯挡住,陆溯似笑非笑,“老先生,事情没解决,跑路不好吧。” 陆翊安这才松开宋明彦,又冲上来揪回蔡易守地上,“敢绿我!老子废了你!” 蔡易守也是身材高大,一把年纪了还是老当益壮,再顾不上装斯文儒雅,捉住陆翊安的手臂扭打在一起,“我是他第一个男人!要绿也是你绿我!” 陆翊安眼球都充血了。“我杀了你!” 不远处,宋明彦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蔓延出鲜红的血迹。 一时间,病房里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徐回周冷眼看着,不多会儿,医院的保安赶来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徐回周买了一瓶热牛奶,去了医院的小花园。 花丛后方,张颂雅独自坐在长凳,望着路面出神。 徐回周过去放下牛奶,“我要走了,您保重。” 他垂下眼,“如果您还愿意找我聊天,随时联系我。” 他走了几步,张颂雅喊住他,“小徐。” 徐回周停住回身,“您说。” 张颂雅眼睛这时才红了,“我本想着大半截都埋土里了,忍着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今天究竟没忍住,一想到我和女儿那么痛苦,他们无事发生又苟且在一起,我恨不能撕碎他们!” “您今天做很好。”徐回周温声,“如果你选择打宋明彦,他可以反咬您故意伤人。” 张颂雅没忍住笑了,“你真会安慰人,我当时是气糊涂了,完全凭感觉办事。也好,总算清净干净了。” 她揉揉眼睛,起身说:“你跟我去银行一趟,我有两样东西或许对你大哥离婚有帮助,你替我转交他吧。” 这两样东西,一封是寄给张颂雅的匿名信,一封是—— 举报信。 张颂雅叹气,“当年蔡易守收到举报信,我让他交给我处理,悄悄开了银行保险柜存着,就是想着哪一天或许有用。” 她递给徐回周,“要是没用,你丢了就行,这些晦气事,以后跟我没关系了。” 张颂雅忽然觉得轻松不少,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其实我想离婚想很多年了,还是你那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徐回周收起两封信,微微笑着,“什么话?” 张颂雅笑,“你说——”她神色逐渐认真,“我还不老,我现在的人生只是开启下一个阶段。” “我就想啊,既然我还要活那么久,为何要痛苦着和背叛欺骗我的男人演模范夫妻,没有男人,我又不会死。” 张颂雅拍拍徐回周的肩膀,“谢谢了,年轻人,祝你一路顺风。” 陆溯在银行门口等着徐回周。 徐回周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低头系着安全带。 午后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淡淡撒在他身上,凌厉轮廓淹没在金光里,显得整个人异常的柔和。 陆溯指腹摩挲着方向盘。 宋明彦的老相好在临州,徐回周捐助的小学也在临州,宋明彦又刚好生病进了老相好太太住的医院。 又刚刚好,徐回周认识那位太太。 要不是他认识徐回周,深谙徐回周的不简单,他也会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 因为这些步骤,无一不需要精密的谋划和洞察人心,缺少一环,就达不到目的。 徐回周的目的是什么? 让陆翊安和宋明彦离婚? 陆溯见徐回周系好了安全带,启动车说:“宋明彦进手术室了,轻微脑震荡,大哥还在医院,今晚私人飞机回首都。” 徐回周将一个信封搁到仪表台,淡淡说:“这是张老师要我转交大哥的信件,里面记录了宋明彦和蔡易守偷情的过程。” 陆溯没看,“不需要,大哥不会离婚,他和宋明彦牵扯着利益关系,只是宋明彦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徐回周没什么反应,他调整了一下靠背,“我眯一会儿,你开累了喊我,换我。” 陆溯不置可否,徐回周就闭眼休息了。 他没有睡着。 他在思考那封举报信。 和复印出来的匿名信不同,举报信上的字体是手写,还真是他曾经的字体。 甚至不是仿写,而是拓写。模仿不能百分百相似,但拓写能做到,字体的走势和笔锋,全是他的写字习惯,举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写过的字里所拓。 撞破宋明彦秘密的那一晚,宋明彦来找过他,当时季修齐突然开门进来。 季修齐极有可能听到了宋明彦的话,而他也有能力拓写出举报信。 大约是病还没好全,徐回周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一个酒店门口。 是距离首都还有五百多公里的一个省会城市,车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陆溯停稳车,“住一晚,明早再走。” 两人在酒店的餐厅解决了晚餐,就各自回房休息,徐回周简单洗了澡,终于有时间仔细研究那份举报信。 就算是拓写,也会有执笔人的习惯,不会完全不留痕。 他逐字逐句检查,快到半夜,终于发现了一个端倪。 在第八个情字,左侧那一点,收笔处微微有上翘,这个偏艺术字的收笔习惯—— 徐回周打开手机,搜索了沈屿澈的签名。 他对比着“沈”“澈”两字,都是艺术字体,部首那一点收尾确是微微上翘。 那封举报信,出自沈屿澈。 徐回周曾经在贫民窟目睹过一个场景。 隔壁的小女孩养了几只鸭子,在人都断粮的时候,几只小鸭子饿死了一只,另外几只就啄开死掉那只鸭的肚皮,将它的肠肚,血肉吃得干干净净。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鸭子饿极了,同样会蚕食同类。 徐回周仔细收起了举报信。 同时门外有敲门声,他打开门,陆溯眉心微皱,说,“不能休息了,得连夜赶回去。” “奶奶陷入昏迷了。” 第29章 029 ◎悲悯。◎ 【029】 凌晨四点, 陆家老宅灯火通明。 苏琼玉的房间就在一楼,在门口就能听见哭声了。 陆溯和徐回周走过客厅,斜前方的卫生间忽然走出一人。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 穿着深灰色正装,低着头还在用纸巾擦着指尖,忽而发现两人,立即笑着走向陆溯, “溯哥!” 快到跟前,目光挪到徐回周身上,他收走纸巾,微笑伸出手, “是回周哥吧,我是宋出岭。” “你好。”徐回周正伸手,陆溯漫不经心挥开宋出岭的手,“其他人呢?” 宋出岭轻掸着手, “全在屋里。”他微微叹息, “奶奶状态很不好, 医生说她没多少时间了, 你们有话快去和她说吧, 也许还能听到。” 对于这个结果, 陆溯和徐回周都不意外。 他们早就知道, 苏琼玉早在半月前就陷入昏迷,大约是医生下了最后通牒,管家冯姨和律师才放出消息,让她和家人见最后一面。 陆溯睨了眼宋出岭, “又是这款香水, 熏得恶心, 提升下品味,宋总。” 迈腿就走了。 徐回周目无波澜,他记得上次沈屿澈去陆家,喷的就是这款香水,他淡淡朝宋出岭笑笑,跟上了陆溯。 宋出岭原地未动,他不轻不重捏住指尖,盯着两人背影,笑容淡去。 他和陆溯一直不对付,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倒是他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三哥,还真是有点意思,容貌举止可不像他三舅亲生的。 沈屿澈说他什么来着,疑似假货? 宋出岭冷下脸,单手插进兜里,这才去苏琼玉卧室。 苏琼玉的卧室,除了陆翊安和宋明彦,全陆家人都来齐了。 包括陆苗苗,都懵懂着乖乖被她妈妈抱着,时不时困得点头。 陆绍荣和陆宸国跪床边在哭,陆华秋站一旁劝着。 外面则围着几圈人,除去陆家亲戚,管家医生律师,剩下几人是陆氏的大股东。 陆溯和徐回周进来,第一个看过来的是霍右礼。 自上次徐回周找他见面,两人已有半月未见,此时再见,霍右礼目光全黏在了徐回周身上。 徐回周也看到了霍右礼,他大大方方朝霍右礼点了下头。 陆溯眉梢微挑,徐回周还认识他奶奶的私人医生?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拉着徐回周上前,走向最外围的高大男人,不咸不淡喊了声,“姑父。” 宋启阳马上回头,擦了擦眼角说:“回来了啊。” 他扭头找陆华秋低语,“快告诉大哥三哥,阿溯、回周来了。” 陆华秋就让两侧人散开,同时说:“大哥三哥,阿溯和回周来了。” 陆宸国这才止住哭声,哭颤着音说:“妈,你孙子来了。”回头喊徐回周,“回周,快来见见奶奶!” 手臂顺便推着陆绍荣,“哥,让让。” 陆绍荣瞥了眼,不情愿往里挪了半个位置。 陆宸国撑着床垫站起身,拉过徐回周塞到他和陆绍荣中间,然后背对着把陆溯挡在后方。 陆溯眼尾微挑,就如陆宸国所愿站在后面,他个高,比陆华秋高出一头,轻易就看到了床上的苏琼玉。 那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眸,微不可察地缩紧了。 徐回周不是第一次见到苏琼玉,在他收集陆家资料时,在不少新闻里见过这个商界传奇女强人。 苏琼玉的丈夫,也就是陆氏上一任董事长突发恶疾离世,膝下儿女最大就十岁,只靠苏琼玉独自撑着,那段时间陆氏股价持续暴跌,外界都传言陆氏要破产重组,然而苏琼玉愣是逆风翻盘,不仅稳住大局,还反收购当时打压陆氏的几大公司,稳坐百货业龙头老大的位置。 但苏琼玉极少在公众前露面,徐回周见她的影像,是苏琼玉捐赠母校20亿现金,上台讲了一段三分钟的简短发言。 那时气压全场的老太太,如今脸色青白,双眼紧闭,戴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一方小小的床上。 陆宸国在催促,“快喊奶奶。” 徐回周轻握住那只冰凉、枯瘦的手,余光是陆溯难得走神的模样。 他眉眼微垂,垂着的另一只手,向后握住了那只宽大干燥的手,拉过陆溯上前,生生挤开了陆宸国,在陆家三兄妹诧异的目光里,静静看着陆溯,“和奶奶说句话吧。” 陆溯对上那双黑眸,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里面的悲悯。 对他的悲悯。 陆溯心口猛然收紧,他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车祸现场。 母亲紧紧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他什么也看不清,满是铁锈味的液体不停流到他眼睛、鼻尖,脸上。 然后他听到母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阿溯以后也要……好好活着啊……” 他伸手覆住徐回周的手,同时握住苏琼玉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凑近苏琼玉耳畔,很轻、只有他和苏琼玉能听到的音量—— “奶奶,你十年前护着的是谁,我早查到了,您安心休息吧,他很快会去陪您的。” 苏琼玉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时仪器发出急促刺耳的滴滴声,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 “董事长!” “妈!” 病房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声。 苏琼玉去世,陆家祖宅到天亮才安静,也终于迎来了重头戏。 苏琼玉的私人律师宣布,“董事长留有一份最新遗嘱,葬礼结束后宣布。” 除管家冯姨,陆溯和徐回周,霍右礼,其他人全齐刷刷盯着律师手拿的文件,又一窝蜂围着律师。 冯姨全程一副淡淡的表情,对陆溯和徐回周才勉强露出了笑脸,“你们连夜赶回来,先上楼休息吧。” 她不管屋内的喧闹,领着两人上楼,“今天人多,房间不够。”她看向徐回周,“回周,你今天在阿溯房间凑合一下可以吧?” 徐回周礼貌回:“可以。” 陆溯房间在二楼左转第二间,是他小时候的房间,那时他和父母一起住在老宅。 房间装修有些年头了,每天还有人来打扫,床品也是三天一换,冯姨送他们到门口就离开了。 陆溯关上门问徐回周,“你现在洗澡吗?” 徐回周摇头,“你先。” 陆溯进浴室洗澡了。 徐回周到沙发坐下,他通宵是常事,但最近变得很难熬了,他合衣靠着沙发闭眼休息。 不多会儿,陆溯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洗好了,你——” 他看到沙发的场景住声了。 徐回周睡着了。颜删艇 陆溯拉下毛巾搭在肩膀,去衣柜翻出条薄毯子,走到沙发盖到徐回周身上。 却没马上离开,他蹲下凝视着徐回周安静的长睫。 那时为什么要对他露出悲悯的眼神? 他和徐回周近在咫尺,陆溯看了很久,直到徐回周无意识裹了一下毛毯,他才起身去书房。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进屋,陆溯翻着宋明彦大学期间的资料。 到第二页,他停住了。 【大一发表一作SCI】 宋明彦说过,他是大二和蔡易守勾搭在一起。 以宋明彦的水平,就算是SCI四区期刊,他大一能发表一作的论文,只会是找了枪手。 那时宋明彦的生存条件很糟糕,每学期都申请助学金,帮他的人图不了钱,唯一能图的,只有他人。 陆溯正思考着,一条通话弹出来。 是赵尧,“哥你还撑得住吧?”赵尧小心翼翼,不到半天,苏琼玉离世的消息,整个商圈都传遍了。 陆溯说:“她的病几十年了,我早有心理准备。”雁珊亭 赵尧松了口气,“等老太太后事处理好,咱们找个地方出去散心!”他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溯哥,你认识韩远吗?” “怎么。” “没什么,这不前两天在一个酒局碰到,他说认识你拉着我拼酒……不提他了,哥你这两天事多,我先不打扰你了,反正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赵尧挂了电话,又一条没备注的本地号码弹出来。 陆溯直接掐断,拉进了黑名单。 沈屿澈再拨,就变成了熟悉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又拉黑啊……”沈屿澈抓了抓下巴,把助理的手机丢到了旁边。 他往后一躺,陷进棉花一样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睛叹息,“我只是关心你啊,还有……想要提前安慰你啊。” 你那么在意的,突然蹦出来的兄长,如果发现是假货,你该多么难过呢…… 如果是那个人…… 如果是黎湛的鬼魂回来了…… 他隐藏得再深,他也会将他从皮下揪出来!然后再一次,亲手毁掉。 就像上次一样,干脆利落的,毁得粉碎! 因为只有死掉的黎湛,才是他最好的黎湛哥哥。 沈屿澈心情忽然变很好,轻轻哼起了歌。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同时他拿过他自己的手机,翻到和宋出岭的聊天框,发了一条信息。 【我认识的那个人最怕就是打开衣柜噢,你找个办法让他开衣柜,出现应激反应或是昏厥,他就是假货!】 宋出岭回很快:【为什么不告诉陆溯,选择了我?】 沈屿澈停住哼歌,嘴唇贴住手机话筒,缓慢说:“我刚刚发现,我更喜欢你啊!” 宋出岭也回了一条语音,“宝贝,三天后葬礼结束,我们老地方见。” …… 徐回周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晚上,屋里静悄悄的,窗帘严实拉着,只开了一盏台灯,陆溯没在。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9点21分。 他记得他睡着时不到9点。 他竟是睡了12个小时。 徐回周稍稍错愕,片刻才拿开毛毯,去卫生间简单冲了澡,换了套衣服下楼。 客厅很安静,也没人影,徐回周掏出手机想拨陆溯电话,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 “回周哥你醒了。” 第30章 030 ◎他不是黎湛!◎晏删挺 【030】 徐回周平静回身, “晚上好。” 宋出岭已经换了套休闲服,他笑着说:“大舅三舅和我妈都出门了,你没吃晚饭饿了吧, 让厨房给我们煮点宵夜?” 徐回周同意了。 两人去了餐厅,很快厨房送来了宵夜,徐回周要的骨汤挂面,宋出岭是蟹黄拌面。 徐回周安静吃着面, 没有和宋出岭说话的意思,宋出岭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片刻主动开口,“回周哥回来住得还习惯吗?” 徐回周执汤勺舀了一勺汤, 喝了一口才回,“哪方面习惯?” 他从容不迫反将一军,宋出岭愣了几秒,先挂起笑容, “都行, 生活上, 相处方面啊, 你捡愿意说的聊。” 徐回周回得简单, “都习惯。” 宋出岭“喔”了声, 执筷却没动作, “回周哥你也M大的吧?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 “哦,你是在读还是毕业了?”徐回周仍是安静吃面。 言下之意,不关注他,也不在意他。 宋出岭打小就是众星捧月, 天之骄子, 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忽视, 他不动声色握紧筷子,面上仍是笑容,“我去年提前毕业了。” 徐回周微微颔首,就没再接话,他只让厨房煮了半碗面条,这时已经见底了,他放下筷子,“你慢用。” “回周哥,你好像不太喜欢我?”宋出岭突然放下筷子,苦笑一声,“是不是溯哥说了什么?他对我有些误解,总认为我是故意抢走他的关注。” “抱歉,我的长相容易让人误会我很冷漠。”徐回周忽然笑了,“你也误会了,阿溯私下没提过你。” 宋出岭吁了口气,“太好了,我真担心你不喜欢我。”他笑容真诚,“回周哥我不是说场面话,我见到你就有特别亲切的感觉,很想亲近你,这就是血缘羁绊吧。” 徐回周笑笑,端起水杯喝水。 宋出岭又说:“差点忘了正事,回周哥,我妈让我回来是找奶奶的一件黑色外套,我很少回来,你帮个忙一起找找。” 他抓住徐回周手臂,拉着他起身就走,“你知道奶奶的衣帽间在哪儿吗?我都忘了,是不是往左……” 徐回周放下水杯,没有反对。 在发现宋出岭身上有沈屿澈的香水味,他就确定了和沈屿澈深夜密会的男人就是宋出岭。 沈屿澈要再次试探他,无非只剩下—— 开衣柜。 沈屿澈知道他恐惧衣柜。 在曙光之家,沈屿澈见过他对着衣柜抽搐昏倒。 那时他昏迷了整个下午,再次醒来,是一间很小的房间。 夕阳从海棠花玻璃里照进房间,沈屿澈眼睛红肿得像鱼泡,看到他醒了,豆子一样大的眼泪啪嗒掉到他脸上,沈屿澈扑到他身上,哭得像是昏倒的是他,“呜呜呜,哥哥你怎么了呀,哪里还疼吗?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小孩的眼泪不断掉到他身上,胸口那一块衣服很快染湿了,热热的,很温暖。 他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没那么疼了,他笨拙地安抚着沈屿澈哭得一耸一耸的背部,认真说出了他的秘密。 “我没事,我……是怕看到妈妈的影子。” 他永远忘不了,他欢欢喜喜抱着一大包小熊饼干,到处没找到妈妈,最后找到了衣柜。 他和妈妈躲迷藏时,经常藏到衣柜里。 妈妈也藏在衣柜里! 他轻轻放下小熊饼干,抬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音,踮着脚靠近衣柜,忽而用力拉开柜子。 “妈妈我找到你……” 吱嘎、吱嘎…… 木门板发出老旧的声响,妈妈的脖子挂在红色丝巾上,时不时随着丝巾轻轻晃一下,两只眼睛鼓出来,一动不动看着他。 …… 沈屿澈听傻了,乌黑的大眼睛吃惊望着他,他很慌张,小声辩解,“我、我妈妈不是疯子,她不是精神病,我、我也不是,我——” 他被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拥抱住了,那个小人儿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很轻很轻顺着他的后背,“可怜的哥哥。” 他听到沈屿澈软软的声音,“以后我来帮你开衣柜!你就不会晕倒啦。” 一周后—— 一对夫妇买了许多零食来看他,准备领养他,隔天曙光之家就传出他父母自杀,他是精神病小疯子的消息。 最后那对夫妇改领养了另一个小孩。 沈屿澈气得眼睛通红,要去揍一个小男孩,“呜呜呜,我要打他!他答应我不说的!呜呜哥哥对不起,是我乱说话害你没有家人了。你打我吧哥哥……” 他弯身摸摸他头,“我有家人了啊。” 沈屿澈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懵懵懂懂望着他,“谁呀?” 他认真擦掉他的眼泪,“你们。” —— “回周哥,你那柜子有吗?”宋出岭见徐回周站衣柜前不动,眼眸危险着眯起,嘴角却挂着笑意。“我这边没找到。” 徐回周从容不迫,推开了衣柜。 在过去的十年前,他无数次练习过开衣柜。 他不是不懂人心险恶,只是曾经,他愿意信任他视若亲人的朋友。 直到躺在腐烂的崖底。 从那时起,他比任何人都更会算计。 衣柜里,挂着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徐回周在宋出岭复杂的目光里,取出一件黑色外套,侧身微笑,“是这件吗?”盐擅婷 宋出岭笑容淡去几分,他接过外套,“是。” 徐回周不疾不徐关上衣柜,“还有其他事吗?” 宋出岭试探完毕,就笑着说:“没了,谢谢哥,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忙,哥你去休息吧。” 徐回周淡淡点头,离开了衣帽间。 门关上瞬间,他手指剧烈颤抖起来,母亲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那是他心底永远最抗拒的一幕。 无论如何练习,他能控制情绪的极限,只有五分钟。 必须立即离开。 徐回周双脚仿佛灌进了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漫长的回廊瞬间变成了扭曲的万花筒,只剩下黑色、红色,血液从天花板,墙壁上不断渗出,络绎不绝落到他额头、眼皮、鼻尖,嘴唇…… 口腔里弥漫开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回荡着他越来越激烈的喘息。 忽然,一声开门声穿透浓重的黑暗而来。 那是宋出岭的开门声。 他得再坚持一会儿,他需要马上离开这儿。徐回周这样想着,身体却不是他的了,他清晰感觉到,他身体倒向漩涡一样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气息袭来,徐回周被一只手拉进了另一种黑暗,随即—— 咔。烟衫亭 门锁无声落下。 同时宋出岭讲着电话出来,他瞥了眼空无一人的回廊,压低嗓音。 “他没有任何异常。” 昏暗不明的储物间,徐回周后背抵着墙,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嘴唇微张着,明明身处黑暗,他还是看见了,大海一样的血水翻涌着,沉默着、无声地席卷而来。 他听见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别人的咒骂。 他们在说:“你怎么还不死!” 他不想死。 他不要死。 “唔……” 压抑痛苦的声音拼命从喉咙挤了出来,在无边的血海里,徐回周试图抓住什么爬上岸。 忽然一抹冰凉闯进他嘴里,浓烈的凉意,又有着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跟着掉进一个温热的地方,不像母亲的冰凉刺骨,是很暖、无比柔软的地方。 汹涌的血红海浪停止了,咒骂消失了,他听见了另一道声音,“没事了。” 徐回周不动了,他闭上眼,舌尖萦绕着薄荷糖清新的味道,许久才出声,“陆溯。” 从声音听,徐回周应该是清醒了,陆溯还是没打开灯,就着拥抱的姿势,抬手缓慢顺着徐回周微微耸动的背。 瘦。 徐回周怎么能那么瘦呢。 陆溯想着,眼眸在黑暗中都无限柔软起来。 他回来恰好碰到徐回周和宋出岭去衣帽间。 宋出岭的话他听到了七八分。 联想到在临州公寓,徐回周对着衣柜的奇怪反应,他留了心眼跟了过去。 不出所料,徐回周确实是对衣柜应激。 宋出岭以前不认识徐回周,他能知道这个秘密的渠道—— 沈屿澈。 陆溯确定了,徐回周和沈屿澈过去必然认识,甚至关系匪浅,沈屿澈知道徐回周的所有秘密。 如今沈屿澈却想方设法在试探徐回周,他是无法确认徐回周的真实身份? 真实…… 徐回周或许不叫徐回周? 陆溯停住手,没有打开灯,笑着打破了沉默,“是我,抱歉,我就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那么胆小,吓到了?” 他轻描淡写带过徐回周的应激反应,徐回周苍白的脸色隐匿在黑暗里,淡淡轻笑,“是啊,我胆小,下次别开这样的玩笑。” 陆溯突然用力揉了一把徐回周的发顶,颇为遗憾的语调。 “知道了,下次不吓你了。” 随后松开了徐回周,开门走了,“今晚房间全归你了,不用给我留门。” 门无声关上了。 徐回周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安静靠着墙,轻轻抿了一下舌尖上的糖片。 另一边,沈屿澈接完宋出岭的电话,他低头盯着琴布,忽而手下用力,重重擦着小提琴的琴板。 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真好,他不是你!” 沈屿澈心情舒畅了,他细致把抛光剂擦遍每一块琴板,然后丢开琴布,小心翼翼取出小提琴,轻架到肩膀,下巴抵住小提琴的腮托,闭眼沉醉地拉起《虫儿飞》。 在轻盈的旋律里,他身体随着音律摆动,轻声哼唱。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苏琼玉葬礼那日,一场小雨不期而至。 绿树环绕,苏琼玉的墓碑前摆满了鲜花,哭声从清晨一直响到下午。 陆华秋几次哭晕了过去,宋出岭一直扶着她站在最前排。 陆翊安和宋明彦也出现了。 宋明彦涂着厚粉底,坐在轮椅上,陆翊安推着,逢人问就是宋明彦从楼上摔下来了,伤了腿。 宋明彦全程微笑,仪式结束,雨渐渐大了,成了暴雨。 他视线在乌泱泱的人流里搜寻着徐回周,这几天他疯狂想见徐回周,他想诉苦,想得到安慰,也想解释。 只是没找着徐回周,倒看见了顾孟成。 苏琼玉是商界传奇,大关集团来参加她的葬礼并不意外。 但宋明彦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特别害怕以前的一切人事物,他颤抖着低头,希望顾孟成没看见他。 顾孟成没看他,他目光穿越暴雨,失神望着前方一道清俊侧影。 胸口霎时如遭重锤猛击,理智在说,又和上次一样认错了,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黎湛永远不可能回来了,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追上前。 许珩眼睁睁看着顾孟成如同疯子一样冲进雨中,推开人群往前挤。 他下意识追了几步,又猛然停住,手指攥紧伞柄。 是看见……黎湛了吗? 顾孟成追到墓园外,忽然一把大黑伞拦住了他。 陆溯抬高伞,似笑非笑,“顾总,找什么呢?这么狼狈。” 顾孟成赶紧绕过他,瓢泼大雨里满是车流,早已不见那道酷似黎湛的身影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像。 顾孟成嘴部肌肉猛烈抽了几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再找了,回头冷冷盯着陆溯。 上次酒吧陆溯打许珩注意,他一直记着,现在新仇旧恨,找到机会,他必给陆溯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嗤笑一声,“这不伞丢了,找找。”他朝着陆溯身后说,“走那么慢,还不快点。” 许珩撑着伞走过陆溯,未到顾孟成面前,就被顾孟成用力拉过,当着陆溯的面将他塞上了车。 不远处的车内,徐回周收回目光,轻轻搓了搓冰凉的指尖。 晚上顾孟成弄得许珩连连求饶,青年的嗓子都哭哑了,他仍不管不顾,单手紧捂着许珩的下半张脸,只盯着那双氤氲着泪水的凤眸。 想不到,他想不到长大后的黎湛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顾孟成视线迷糊了,越发用力折腾许珩。 这场单方面凌虐的性|事,凌晨四点终于偃旗息鼓。 顾孟成去洗澡了,许珩穿好衣服,步履蹒跚走出了别墅。 只要顾孟成做完,无论是几点,他都要立即离开,没有留下休息的资格。 许珩嘴唇已经被咬破了,细细密密的口子疼得他难受,他上车开了一段路,却牵动身后的伤口,疼得他手脚都痉挛了。 他不敢再开,猛踩刹车停在路边,双眼虚无着盯着前方。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趴到方向盘,小声哭了出来。 许珩哭睡着了,手机震动才恢复了意识。 天光既白,手机显示早上9点了,他点开通知,是一条新微信。 【徐回周】:许助理,下午五点有空见个面吗? 第31章 031 ◎挖人。◎ 【031】 见面地点在一家私房菜馆。 许珩习惯提前二十分钟到, 他四点四十分到店,却被告知徐回周已经到了。 不到饭点,店内还很冷清, 服务员领着许珩往里走,最前方靠窗的桌子,坐有一人。 许珩远远打量着,快走近了, 他微微一愣,心跳有一瞬的失重感。 这个男人非常漂亮。 他常年跟着顾孟成,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但一眼震撼的, 这是第一次。 还有男人的眼睛,分明和他一样的丹凤眼型,眸光却比他更沉稳凌厉,浓密漂亮的长睫毛也遮不住的强大压迫感。 他就是徐回周。 许珩立即就肯定了。 四目相对, 徐回周拉开椅子起身, 微笑着伸过手, “你好, 我是徐回周。” 许珩敛住思绪, 浅浅回握, “你好, 许珩。” 他先瞥了眼座椅才坐下。 他的动作落进徐回周眼里,再见他红到异常的脸色,徐回周眸光微闪。 被顾孟成折腾发烧的男孩,他不是第一次见。 在庆祝沈屿澈成为练习生那次聚会, 他在卫生间撞见顾孟成和男生后, 他隔一周又见到了那个男生。 那个晚上下着大雨, 他在睡梦中被吵醒。 小出租房的门被拍得像是要债的,他打开门,门外的男生浑身湿透了,脸颊却红到发烫,哭着哀求他。 “你是顾哥最在意的朋友,求求你帮帮我,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他和男生是第二次见面,甚至没说过话,男生却知道他住址。 男生嘴唇和他脸色一样不正常的鲜红,发梢不断滴着水,抖得像是随时会晕厥一样。 他很快垂下眼,侧身让男生进屋了,“先进来。” 他找了块干毛巾给男生,翻出小太阳打开,等男生情绪没那么激动,他说:“我没手机。” 男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哥没……”他咬住嘴唇没再说了,片刻掏出手机,有些犹豫,“要不你发短信说你是真的黎湛?没有骗他。”他眼泪又快掉下来了。 屏幕就是男生和顾孟成的信息框。 【顾哥你怎么不接电话了?】 【对不起,是我昨晚的表现惹你心烦了吗?我改,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我好难受,好像着凉了,求求你接电话,我想你。】 【我是黎湛,接我电话。】 【对不起顾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是太想听你声音了,我爱你,我好爱你,没有你我会死的……】 …… 顾孟成一条未回。 男生眼里都是水雾,恳求地望着他,他还是发了一条,【我是黎湛。】 风雨越来越大了,疯狂拍打着窗玻璃。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闪烁着“孟成哥”,男孩的惊喜从烧红的眼里迸射出来,激动催促着,“开免提!” 他点了免提。 顾孟成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暗哑,“黎湛?” “是我。” 对面立即响起窸窣动静,“你在哪儿?” “六棋村。” 六棋村是他租的地方,一间房带独立小厨卫,每个月400块。 顾孟成挂了电话。 他还手机给男生,男生擦着眼泪,破涕为笑,“谢谢你!” 他摇头,去烧了热水倒了一杯,剪下一片退烧药,一齐交给男生后,就坐到一旁,抽出一本书翻看。 男生没吃药,眼巴巴盯着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连绵不绝的雷电声中,门响了。 男生紧张着弹起身,看看门又看向他,小声让他去开门。 他合上书,上前开门,顾孟成没看他,往里一扫发现男生,进屋便揪住男生衣领往外走。 男生猛烈咳嗽起来,但还是乖乖跟着走,手还紧紧抓着顾孟成的衣服。 他余光看见小桌上的退烧药没动过,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不愿掺进顾孟成的私生活。 再次遇见,顾孟成和在曙光之家时判若两人。他很早就有感觉,有时顾孟成看他的目光,与宋明彦他们不同。 直到撞见卫生间的事,他明白了那些眼光后的意味。 他让开门,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哭腔,“顾孟成你不要脸!” 一个女生冲进屋,扬手重重扇了顾孟成一巴掌。 他知道这个女孩,是领养顾孟成哪户人家的小女儿。 顾孟成脸被扇歪了,松开震惊的男生,拇指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轻笑一声,转身就要动手。 他看见,先拉过女孩护在身后,轻声说:“她是你妹妹。” “我不是!”女生推开他,指着顾孟成歇斯底里,“顾孟成是小三的儿子,他不配当我哥!你和你妈一样贱!你妈勾引我爸!你勾引我男朋友!” 又哭着吼男生,“江星奇你个傻逼!顾孟成根本不喜欢你,你是我男朋友他才睡你懂不懂!” 江星奇不可置信望向顾孟成,“是、是真的吗?” 顾孟成无所谓地耸肩,“如你所听。” 江星奇身体肉眼可见晃了一下,双手用力握成拳,埋头跑走了。 女生哭得崩溃,“顾孟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也跑了。 狭小的屋子里,劣质小太阳偶尔发出几声响动,顾孟成目光灼灼望着他。 “黎湛,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我不是顾家养子,我是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他沉默着,雨声越来越大,片刻他平静说:“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好朋……” “你那么聪明。”顾孟成打断他,上前一步想抓他手,“你肯定明白,我想做的不只是你朋友!” 他无声在心里叹气,后退一步避开顾孟成,坚定拒绝,“对不起,我们永远是朋友。” …… 回忆戛然而止,徐回周在菜单上勾了一锅柴火粥,另点了几样清淡小菜,这才递给许珩,“我点好了,不够你再点几道。” 许珩现在没有胃口,看到有粥就放下菜单说:“够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 许珩头晕眼花,热得思绪也难以集中,他知道他是发烧了,开门见山直奔话题,“徐律师,古弄巷的案子,您是什么想法。” 徐回周倒了一杯大麦茶,搁到许珩面前,微微笑着,“抱歉,用这个理由约你出来,其实我是想问许助理可有跳槽意愿。” 许珩愣住,大约是发烧的缘故,他反应几秒才问:“跳哪里?” “我这里。”徐回周不疾不徐,“我才回国,对国内情况不了解,需要一名助理协助。我看过你简历,符合我的要求。” 服务员上粥了。 燕麦栗子粥,淡淡的香味,粥米炖得熟烂,服务员打了两碗放到两人面前又离开了。 许珩不由庆幸徐回周选的是家常菜馆,换做他平时去的商务餐厅,怕是看见那些华而不实的冷餐就会呕出来。 他喝了勺粥,婉拒了,“我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要是徐律师愿意做大关集团的律师顾问,有需要的地方,我随时可以帮忙。” 许珩的回答在徐回周的意料之中,他清楚许珩不会轻易放弃顾孟成,就像当年的江星奇。 他也舀了一勺粥,“等古弄巷案子结束,说不定有机会合作。” 菜陆续上完,许珩吃了几口就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拿着手机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快步走进卫生间,许珩拨通了顾孟成的电话。 回铃音快结束,顾孟成才接起电话,“谈完了?” 许珩简单总结了刚才和徐回周的谈话内容。 顾孟成气笑了,“他想挖你,有意思。他也同性恋?” 许珩忽然天旋地转,他掐住掌心试图清醒一点,眼前却瞬间变黑,整个人往前倒去,手机跟着滑出手心。 下一瞬,徐回周及时拉回了许珩,另一只手接住手机。 还在通话中,顾孟成的声音清晰可闻,“告诉他,这是他第二次得罪我。” 许珩恢复了意识,靠着洗手池勉强能站稳了,只是脑子烧得一塌糊涂,他知道他应该接电话,身体却无法作出反应,浑身酸痛又发着抖。晏擅亭 徐回周替许珩回了。 手机贴在耳畔,清冷嗓音淡淡的,“好的顾先生,我听见了。” 顾孟成心口猛然一震,“你是徐回周?许珩呢?” 徐回周没再回答,直接关机。他将手机放回许珩口袋,不由分说扶起许珩,“你烧得很严重,我送你去医院。” 许珩本来迷迷糊糊,听到医院他下意识抗拒,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他满身的狼狈,他摇头,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发出声音,耳畔瓮着什么都听不清楚。 在纷乱的耳鸣里,他勉强听见了几个字,“不去医院要去哪儿?” 许珩吐出了几个字。 —— 徐回周驾车到了枫华园,这个小区算不上高档,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却也算是不错的楼盘。 许珩住最顶楼,一梯两户,许珩已经彻底烧迷糊了,徐回周直接拿起他手解了密码锁。晏擅挺 是三室两厅的格局,装修简单,徐回周很快判断出,这是许珩自己赚钱买的房子,他扶着徐回周到卧室躺下,本想问他哪有药箱,许珩沾到床,就抓出枕头底下的红绳结攥紧,蜷缩成一团没动静了。 徐回周没有四处翻找,掏手机下单了药,然后去厨房烧热水。 厨房是中式装修,看得出许珩经常下厨,不是装来做摆设,徐回周打开冰箱,眸光微闪。 冰箱里除去几瓶矿泉水,其他分门别类码着做炸酱面的食材。 徐回周拿出一瓶水,倒进水壶烧热。 骑手来得很快,徐回周开门取了药,端着热水进卧室,帮着许珩服下退烧药,处理完他关上卧室门,走到玄关刚要换鞋,突然一串泉水叮咚声响起。 有人来了。 第32章 032 ◎他就是黎湛长大的样子。◎ 【032】 徐回周继续换鞋, 门铃声越来越暴躁,他取下挂在衣架的外套,搭在手肘, 按下了门锁。 门刚开一条缝就被重力拽开,猛烈撞上外墙,一只拳头携风挥向徐回周的脸。 徐回周纹丝不动,凤眸平静迎上暴怒的目光。 下一秒, 拳头剧颤着停在他鼻梁上方。 顶灯倾泻下暖黄色的光线,有那么一瞬,顾孟成呼吸都停止了。 是眼花了吗? 顾孟成偶尔会想,十年前黎湛没有死, 现在会是何等模样。 想不到,没有一次能想象到黎湛长大的模样。 这一刻他见到了。 黎湛能长大,大抵就和眼前之人这般漂亮,比他矮上几公分, 头发乌黑, 肌肤雪白, 一双漂亮又冷漠无情的丹凤眼。 你是谁? 顾孟成张嘴想问, 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双目紧紧望着徐回周, 不敢眨眼, 唯恐眼皮稍稍一落,梦就会醒了。 徐回周打破了僵局,“顾先生,晚上好。” 顾孟成心脏跳得像一只旋转的陀螺,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轻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 “你、你认识我?” 徐回周微笑, “当然认识,您是我目前最头疼的对手。” 顾孟成每个字都听见了,却又听不明白,只觉眼前人是那么的不真实,“什么?” 徐回周无视顾孟成还停在他眼前的手,从容伸出空手,“初次见面,我是康鑫律师事务所的徐回周。” 是他!顾孟成终于回神,他后知后觉缩回手,视线下垂,望着那只修长的手,半晌才回握。 凉。 透彻的凉。 短暂一秒,那只手从顾孟成手心脱出,他激动着向前一把紧紧握住。 徐回周依旧礼貌,“顾先生?” 顾孟成嗓音沙哑,“我们以前真没有见过吗?” 徐回周似是有些疑惑,又很快如流星划过,恢复了正常,“或许顾先生以前见过我?” 顾孟成定定看着,试图从徐回周神色里找到一丁点儿的迟疑。 没有。 他是真不认识他。 顾孟成终于松手,喉结上下滑动,才哑声说:“我要说我们上辈子遇见过,徐律师会认为我疯了吗?” 徐回周手机响了,他微微颔首,“接个电话。” 掏出手机,侧身从顾孟成身边出去了。 淡淡雨后森林的气息拂过,顾孟成心尖瞬时 悸动了一下。 身后是徐回周清冷的声音。 “我马上回来。” 徐回周收起手机,回身又对上顾孟成直勾勾的注视,他重新走向顾孟成,停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许助理发烧了,我在和他谈事,就搭把手送他回来,没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顾孟成不想他走,脱口而出。“你找许珩谈什么?” 许珩早报告给他,徐回周想挖人,他想徐回周应该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徐回周却说:“我想挖他。”他彬彬有礼,“他拒绝了我,他对大关集团很忠心。” 顾孟成一讪,徐回周就饶过他走向电梯,音色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凉。 “顾先生,法庭见了。” 顾孟成半晌未动,电梯“叮”一声关上,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身大步跑向电梯。 动作太快,顾孟成上身撞到敞开的入户门,他也毫无知觉。 房间里,许珩脸色苍白地攥紧红绳结,身体摇摇欲坠。 他第一次看到顾孟成那样的神色。 又看上徐律师了吗? 许珩苦笑一声,徐律师确实是他见过最惊艳的人,所以顾孟成甚至没踏进屋就离开了…… 许珩缓步上前关上门,又头重脚轻回到房间。 走到床边,他忽然看向床头。 一支包装完好的软膏安静躺着。 徐回周知道顾孟成跟着他。 他开着车,若无其事拐进了陆家别墅。 停好车,徐回周下车直接进电梯,去了陆宸国住的四楼。 陆宸国在茶室里泡茶,徐回周敲门进来,他也没抬头,继续洗茶,“过来坐。” 徐回周走到陆宸国对面坐下。 陆宸国找他来,无非是为了遗嘱。 昨天葬礼结束,晚上律师公布了苏琼玉的遗嘱,并没有徐回周的股份。 律师也终于坦白,在徐回周回来之前,苏琼玉就已经昏迷了,因此遗嘱里没有徐回周。 陆宸国当场就发火了,“我儿子是陆家一份子,必须有他的份!你们瞒着董事长的病情不报,谁敢保证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你们是指律师和管家冯姨。 陆绍荣也不满意,苏琼玉的私产是按人分配,这他没意见,但最重要的陆氏股份,他不认可。 他们一家分到的股份,和陆宸国、陆华秋一样是百分15,甚至陆溯也独自拿到了15,剩下百分之8给了冯姨。 不过他暂时没出声,等陆宸国先闹。 这时冯姨出声了,“我跟着董事长50年,她的想法我了解。这百分之8的股份我不要,只暂时保管。回周跟着阿溯一起接收TCC收购案,我看到他的能力了,半年后我会将股份转给他。” 遗嘱还另附了一份任命书——陆溯担任分公司的总经理,负责收购M国最新冒出头的电商平台TCC。 陆华秋脸色微变,陆宸国倒是立即同意了,徐回周有了百分之8的股份,那就是他拥有百分之23的股份,成陆氏最大股东。 至于让陆溯当个分公司总经理,接受收购案,和百分之8的股份相比,陆宸国也就不在意了。 陆绍荣却拍桌子了,“母亲偏心!我是长子,加上两个儿子才拿到弟妹,甚至侄子相同的股份,传出去我不成笑话了!还有徐回周,他凭什么拿百分之8股份!我不同意!” 陆华秋微微张嘴,瞥了眼事不关己,拿着本子不知在写什么的陆溯,又把话咽回肚静观其变。 陆宸国反驳他,“回周是我儿子,他拿股份天经地义!再者冯姨最了解董事长,她的做法肯定没问题,大哥你能拿到15股份知足吧。”他嘲讽,“你那房谁能撑得起公司?家事都处理不好。” 陆绍荣气得按住心脏。 陆翊安当即看向陆溯和徐回周,脸色又红又青,他嘱咐过他们别说出去。 陆宸国哼了声,“没人乱嚼你家事,你把老婆打成那样,糊弄外人也就得了,家里能瞒过谁。” 他又自然把话题引到了家庭上,“翊安啊,不是叔叔要说你,家庭和睦最重要,那么狠出人命怎么办,你啊……” 遗嘱的事就这么翻篇,定下了。 陆宸国现在是春风得意,泡完茶倒进公道杯,分了一小杯给徐回周,又自己倒了一小杯,悠闲品着。 “这半年你跟着陆溯去分公司,就尽心尽力帮着他收购TCC。” “之前你和他走近倒是歪打正了,他手头有着15的股份,又是个只会玩乐的草包,以后董事会投票,他大有用处。” 陆宸国想着他即将能成为陆氏董事长,皱纹都笑成了丘壑,“我儿子就是有眼光,懂得找有价值的人交往,我之前狭隘了,成天惦记那点陈芝麻。” 徐回周垂眼喝茶,突然开口,“您为何不待见陆溯?” “也没什么。”陆宸国斟酌一番,才含糊说了句,“当年是他喊你哥出门,翊谦才会出车祸。” —— 喝完茶,徐回周上到六楼。 陆溯不知在小厨房捣鼓什么,满屋都是香气,徐回周径直回屋了。 刚洗完澡出来,陆溯在外喊他。 他擦了擦头发,拿着毛巾去开门。 门刚打开,他闻到一股清香味,陆溯下巴微微点了下客厅,“来试试味道?我第一次煮蛋羹。” 徐回周跟去了客厅。 蛋羹用白瓷碗装着,颜色蒸得特别鲜艳好看,还有一股特殊的青草香。 徐回周舀了一勺放嘴里,又嫩又滑,入口即化,他轻轻抿了下舌尖,“加了野生石斛?” 陆溯笑,“你嘴真灵,连野生都能吃出来。” 他视线望着徐回周执着白瓷勺的手指。 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接近蓝色的脉络血管,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有一种银质的禁欲感。 忽而换了个话题,“明天我要去疗养院看三哥,去吗?” 今天他收到一条消息。 上月陆宸国曾带徐回周去私人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除了说明陆宸国在说谎,他还想到了一件事。 在两人做亲子鉴定之前,他在陆翊谦的病房,碰到了一个敬业的护工。 身上有着常年饮用合欢皮的青木气息,以及一双—— 同徐回周一样漂亮修长的手。 陆溯等着徐回周回答,徐回周喝掉勺子里的蛋羹,又去舀蛋羹,眉眼间不见任何破绽,“行,我明天没事。” 与此同时,陆家别墅外的街道。 黑色的劳斯莱斯已经几个小时未动了。顾孟成吐出烟圈,确认徐回周不会出来后,他抽出烟摁进了烟灰缸,升上车窗走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家老三有个私生子的八卦,他早有耳闻。 顾孟成也更确定,那日在苏琼玉葬礼,他看见的侧影就是徐回周。 也是私生子? 顾孟成脑海里全是徐回周的模样,等他回神,车已经停在一栋破旧的老楼下面。 四周早已变迁成高楼大厦,新的繁华商圈,只这一栋楼格格不入的插在中间。 门牌早已生锈斑驳,依稀能看到“六棋村267号”。 掏出钥匙打开202的门,顾孟成摸索了一下才按亮屋内的灯。 太久没来,屋里积了层灰,摆设还是当初黎湛离开时的模样。 小桌子上摆着一本书,刚看了三分之一,插着一张简单的书签。 顾孟成走到那张小床,合体躺了上去,拉过被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头埋进被条里,发疯一样嗅着,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独属于少年清冽的气息。 就连味道,徐回周也和黎湛那么像。 脑海里的少年逐渐变成徐回周的模样,顾孟成胸口越来越烫,喘息越来越粗,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安静了。 窗外天色渐亮,他才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通知古弄巷那群人,我后天亲自过去签约,按六万一个平方。” “只有一个要求。” 他强调,“他们的代表律师徐回周,必须到场亲自签约。” 徐回周在蛋糕店里,接到了小律师激动雀跃的电话。 “徐律师我们赢了!大关集团同意了所有条件!明早去古弄巷签约!” “对方说具体时间由您定,您亲自到场就行。” 徐回周说:“九点吧。” “好,我立刻回复他们!” 小律师挂了电话,徐回周放下手机,礼貌和店员说:“要这块。” 他指的是黑森林蛋糕。 “好的!需要包装吗?”店员拉开玻璃门,取出黑森林蛋糕。 “不用。” 徐回周说完,看向旁边的陆溯,“你也挑一块?我买单。” 陆溯笑,“那我不客气了。”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说,“其他太甜了,我也来一块和三哥一样的黑森林。” 他似是随口一提,“你怎么想要给三哥带黑森林蛋糕?他不爱吃甜食。” 徐回周微笑,“带什么他都吃不了,最后还是进护工肚子,黑森林蛋糕比较符合大众口味,避免浪费。” 陆溯突然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徐回周额头,他转过徐回周脸去选蛋糕,“那你呢?哪款是你的口味。” 玻璃橱柜里琳琅满目,徐回周的目光又扫了一圈,要了一只老奶油面包。 最简单的面包夹奶油,有淡淡的咸味。 等店员递过面包,他轻轻咬了一口,很清甜的口感,“我也不爱甜食。” 从蛋糕店出来,陆溯上车先解决掉蛋糕,才开车上高架,前往森氧疗养院。 走了一段高速公路,拐下通往森氧疗养院那条路,周遭逐渐开始郁郁葱葱,绿木成林。 “你在和大关集团打官司?”突然陆溯问。 大关集团是房地产的龙头老大,这些年还涉足了新能源方面,陆氏也在投资新能源,陆溯知道大关集团并不奇怪,但电话在蛋糕店接的,陆溯现在又特意问起,徐回周敏锐洞察还有其他原因。 他降下半边车窗,自然的凉风吹进来,他低低咳了一下,“是,已经谈妥和解了。”却又贪恋自然的气息,不想关上窗户。 陆溯瞳孔微微眯了一下。 上次在葬礼他看见了,顾孟成在追徐回周。 虽然他不觉得像,但顾孟成的助理和徐回周眼型相似,这让他很在意。 他却没继续试探了,腾出手打高了车内的空调。 到了森氧疗养院,徐回周提着小小的蛋糕盒下车,跟着陆溯进了住院楼。 电梯里只有他们,很快到了6楼。 陆溯下巴朝左扬了一下,“601,你先过去,我找护士有点事。” 徐回周就先走了。 陆溯目送他进了走廊,不紧不慢走到护士台,值班的护士还记得陆溯,礼貌微笑,“陆先生早上好,有什么需要吗?” 陆溯说:“听说有个叫李祥的护工服务细心周到,是男性,你安排他以后专职照顾601房。” 护士很茫然,赶紧点开电脑,“您稍等,我查一下。” 几分钟过去,护士放开鼠标,回头说:“对不起,系统里没找到这名员工。” 然后她看到对面年轻英俊的男人笑了,他心情忽然很好的样子,那双桃花眼自带醉人的深情,“哦,那是我记错了。” 护士顿时心跳如雷,等陆溯走后,她担心是美色当前,她头晕眼花了,又重新复查了一遍。 最后结论是,确实没有叫李祥的护工! 陆溯离601越来越近,到了门口,他脚步顿住,抬手叩门。 “大律师,开门。” 第33章 033 ◎都要。◎ 【033】 徐回周回了声:“没锁。” 陆溯开了门。 病房里阳光柔软地照在地板上, 病床上的陆翊谦依旧在沉睡,那只他不会碰的黑森林蛋糕,静静卧在床头柜。 徐回周坐在病床一侧的椅子上, 微微出神望着陆翊谦。 陆溯上前走到他旁边,拎过另一把椅子坐下,他微微歪头,光明正大看着徐回周。 他对徐回周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究竟是自信到计划天衣无缝不会暴露, 还是让他发现端倪,也是徐回周计划的一环? 无论哪种,徐回周都算准了一点,他不会曝光他, 徐回周不是冲着他而来,他无所谓徐回周要做的事。 这次他没有试探的意思,就是普通聊天,“第一次见他, 什么感受?” 徐回周回:“他非常坚强。” 这个答案很新鲜, 陆溯眉梢微动, “怎么说。” “他想醒来。”徐回周的语速很舒服, 有一种娓娓道来的韵味, “十年都没有放弃, 就算是以苟延残喘, 狼狈不堪的姿态,他还是坚强让自己活着。” 徐回周唇角忽然翘起浅浅的弧度,“你的三哥很优秀。” 陆溯静静望着他,许久才收回视线, 嘴角也跟着上扬。 “新三哥也不赖。” 两人在疗养院待到中午, 在食堂吃了午饭才启程回市区。 途中陆溯手机不停在响, 来自全国各地不同的号码,他拉黑拉得烦了,直接开了静音。 进了市区,徐回周让陆溯送他到康鑫律师事务所。 车停在康鑫楼下,陆溯降下车窗打量了一眼算不上破,却也普通至极的事务所。 他收回视线问:“明天去分公司上班,会不会影响你这里的工作?” 徐回周解开安全带,“不影响。我不懂经营,做不了什么,分公司挂个名就行,我没打算去。” 陆溯挑眉,“这么偷懒,不怕考察不过关,百分之8的股份飞了?” 徐回周语带双关,“是我的飞不了,不是也不强求。” 他下车,又在关门时说了一句,“这事你知道就行。” 徐回周进了大楼,刚进电梯,他手机响了。 来电是一串本地陌生号码。 他平静划过接听。 听筒里果然传来沈屿澈热情的声音,“请问是徐回周徐先生吗?” 电梯到了,徐回周讲着电话走出电梯,“你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上次去陆家做客的沈屿澈,你有印象吗?” 徐回周不置可否,“有事吗?” “冒昧打扰了。”沈屿澈十分礼貌,“上次宋会长说你是律师,我有件事想咨询,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他补充,“挑你方便的时间,不用考虑我,任何时间我都会配合!” 徐回周微笑。“目前我也不清楚,这周都很忙,你要不着急,我忙完联系你。” “我不着急。” 电视台休息室,沈屿澈把玩着宋出岭送来的玫瑰花,镜子里,他笑容明媚,“好的徐先生,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我等你电话。” 指尖抚摸着茎杆上的刺尖,沈屿澈放下手机,忽然用力摁断那枚小刺,他指尖的肉凹进刺里,淡粉红色从皮肤周围扩散开,沈屿澈笑容消失了。 他讨厌徐回周。 讨厌他和陆溯太亲近,更讨厌,他长得像黎湛! 这时工作人员在外敲门,“澈澈,快到你了,准备上台。” 沈屿澈缓缓松开那根刺,看也不看,把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瞬间扬起笑容。 “来了!” 当晚,沈屿澈手指疑是受伤的新闻又霸了热搜。 同时有营销号发了一条劲爆的消息,“沈屿澈求婚失败,疑似小三插足,豪门梦碎”。 徐回周服下药,关了热搜。 快十一点了,他进洗手间把今天的手帕洗干净,淡淡的红色跟着水流消失,很快又变回一方洁白干净的手帕。 次日早上,徐回周六点就出门了。他驾车到了古弄巷。 前段时间四处都在挖地,凌晨下了一场小雨,路面全是泥泞,巷子口支着一只小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在卖豆腐脑和烧饼。 七点多的光景,天色大亮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围着摊子买早餐。 徐回周找了个车位停车,下车径直去了摊位。 摊位后面有一张小桌子,有些年头了,但擦得干净发亮,徐回周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一个烧饼。 那群学生走了,老人打着豆腐脑瞄着徐回周,“你是大关集团的?” 徐回周今天白衬衫西裤,干净整洁的精英范儿,在她们这儿小巷可不多见。 徐回周微笑,“不是。” 老人走到桌前搁下豆腐脑和烧饼,又喜气洋洋和徐回周拉家常,“那你今天可来对了,这是我最后一天摆摊,明天这片可再找不着我这样地道的豆腐脑喽。” 她越说越高兴,“我们明天就要搬走了。” 徐回周安静听着,等吃完了豆腐脑和烧饼,他突然问:“你今天摆到几点?” “都是摆到下午三点。”老人又有些感叹,“哎,突然有些不习惯了,我在这儿摆了一辈子的摊呢。” 徐回周结完账,走进了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巷道。 安静的巷子里,除了他的脚步声,还有一道天天跟着的脚步声。 徐回周没有回头。 他知道顾孟成在跟着,曾经顾孟成也这样跟着他。 从高二到高三,每次上下学,顾孟成就如同影子一样,风雨无阻跟着他。 徐回周忽然停住,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巷子里瞬间安静,忽然不知谁家在做早饭,轰隆的排气扇的声音异常清晰。 徐回周转身,视线对上了顾孟成毫不遮掩的,强烈的注视。 徐回周礼貌开口,“早上好,顾先生。” “早上好,顾孟成。” 男人与少年的声音交错着,冲击着顾孟成的耳膜,他迈脚上前,脚下越来越快,压制着才勉强停在离徐回周两三步的地方。 “早上好,徐律师。”他意外的有礼,“现在签约?”严扇町 徐回周没有意见。 就在古弄巷一间临时借用的铺面里,大关集团的律师和徐回周签下了协议。 顾孟成在店铺外抽着烟,他手指夹着烟,视线一直跟着徐回周,徐回周快出来,他随手摁灭烟,要上前又停住,手伸进口袋摸出口气清洗剂,往嘴里喷了几下。 黎湛对烟味过敏。 虽然黎湛没说出来,但每次聚餐,他只要抽烟,黎湛总会咳嗽。 与此同时,大关集团的秘书处小群热闹非凡。 “草啊!难怪顾总会突然松口呢,你们没来没瞧见,对方律师长得巨漂亮!” “顾总身边什么样绝色没有啊,不至于。” “真的!我刚还看见顾总悄悄喷口气清洗剂,追着人律师去说话呢。” “劲霸啊!顾总这是为追美人,豪掷上亿?” “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价值上亿的脸!” “……靠,我看入迷忘了拍照……” 许珩正在处理文件,看见弹出的聊天框,他动作一滞,随后关掉了。 —— “徐律师。”顾孟成拦住徐回周,“我请你吃个饭。” “谢谢好意。”徐回周微笑,“不过我猜你想请的是那位外貌与我相似的先生,就不必了。” 他如此直白,顾孟成噎住了,抬手松了松袖口,“你想多了,我是想请你做我的私人法律顾问。” 他目不转睛看着徐回周,“我看过你的履历表,很亮眼。” “抱歉,我暂时没空,就不浪费你时间了。”徐回周微微颔首,绕过离开了。 徐回周去了豆腐脑摊,他要了两碗豆腐脑。 想想又让老板多装一碗,“再要一份甜豆腐脑。” 他提着三碗豆腐脑走到停车处,刚要上车,身后又响起顾孟成的声音。 “我拿许珩交换。” 徐回周眸光微闪,回头问:“什么。” 顾孟成说:“你做我的私人律师顾问,我借许珩帮你忙。” 徐回周沉默了,几秒后,他说:“我有件事要办,下次……” 顾孟成打断他,“你忙完再过来。”说出一个地址,还强调,“我很有诚意,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徐回周同意了。 徐回周跟着导航去了陆氏分公司,比起总部,分公司也很气派,单独一栋大楼。 前台听到徐回周是找陆溯,礼貌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徐回周还没回答,这时一群人从电梯厅那边出来,为首的人看见徐回周,快步走了过来,“回周哥!” 宋出岭分外热情,“来上班了。” 徐回周微笑,“是。” 宋出岭视线扫过徐回周提着的袋子,见是普通食品袋,他就收回目光,“溯哥在办公室呢。” 他压低声音,“溯哥在办公室呢,大概是第一次上班不习惯,脾气特大,我才被他吼了一顿,你最好过会儿再去找他,他发起脾气来,可不管长幼尊卑。” 徐回周神色不变,“我知道了。” 等宋出岭离开,徐回周回头和前台说:“我没有预约,麻烦你打下内线,我和陆溯说。” 前台见他和宋出岭认识,立即拨了秘书处的内线,很快放下电话,刷卡送徐回周进了陆溯的专用电梯。 专用电梯直达顶楼,电梯门打开,就看到了陆溯。 陆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徐回周手中的袋子,他微微挑眉,“给我带的午饭?” 徐回周走出电梯,“不是。”又补充,“吃到一家不错的豆腐脑,今天是最后一天摆摊,就给你带点尝尝。” 陆溯不吃豆腐脑,他不喜欢稀碎的口感,但等徐回周问他要咸还是甜,他抓抓左侧下巴。 “都要。” 第34章 034 ◎打扰了,我来接我哥。◎ 【034】 办公室里短暂安静了片刻, 两人吃完豆腐脑,陆溯带着徐回周下楼去食堂。 “第一天上班,做个样子。” 两人进了电梯, 徐回周望着下降的楼层,突然说:“我在楼下碰见了宋出岭。” 陆溯勾起嘴角,“哦,我刚上班, 他来恭贺恭贺,这不兄弟情深。” 徐回周淡淡拆穿,“他说你训斥了他一顿。” “小摩擦。”陆溯都没打个停顿,“他招了个瘟神烦我, 我光骂他几句,脾气够好了。” 徐回周微笑,“你为什么讨厌沈屿澈?” 陆溯笑了,“没理由, 就是烦。” 陆溯第一次见沈屿澈, 是回国参加宋出岭的生日宴会。 他喝了几杯酒, 靠着露台在抽烟, 沈屿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咬着一根烟凑近他, “借个火。” 陆溯垂着的手懒懒抬起, 食指抵住沈屿澈前进的额头,“不借。” 他吐出烟圈,“滚。” 沈屿澈没滚,他目光灼灼, “我认识你, 你是出岭的表哥对不对?你叫——”他眨眨眼, 拿掉嘴里那根烟,无法上前就压低声音说,“陆溯!我是沈屿澈,是出岭的好朋友,你好像也是才成年吧,这么小抽烟不好噢。” 沈屿澈眨巴着眼睛,“你只要借个火,我就不告诉别人!” 陆溯嗤笑一声 ,他上身忽然前倾,停在沈屿澈耳畔,漫不经心说:“别装可爱了,一把年纪恶不恶心。” 沈屿澈浑身一抖,陆溯已经松开手,食指在沈屿澈肩头的衣料上用力擦了擦,迈脚就离开了露台,路过垃圾桶,顺手将抽完的烟屁股丢了进去。 沈屿澈一直没回头。 再次见面,就是在飞机上,沈屿澈买了陆溯前排座位,笑着和陆溯宣布。 “陆溯,我喜欢你,我一定会追到你!” …… 电梯徐徐下降,陆溯瞥向安静站旁边的徐回周,忽然伸手揽住他肩膀,笑容散漫,“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理由,就像你,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徐回周还没开口,电梯这时到了二楼食堂,陆溯直接拉着他出去了。 正是饭点,食堂还挺热闹。 陆氏的食堂一直做得不错,分公司也不例外,炒菜,小火锅,烤鱼,蛋包饭,麻辣拌……天南地北的菜式都有,还有免费水果和饮料。 陆溯自口袋掏出一张卡,“随便刷。” 徐回周打了二两米饭,一盘清淡的自选菜。 陆溯打着菜,瞥见徐回周的饭量,多拿了一盘鸡蛋肉卷蒸山药。 两人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不时有员工偷瞄,陆溯若无其事,端着蒸山药放到徐回周餐盘边,“铁棍山药,养胃。” 徐回周没什么波动,夹起一块蒸山药尝了口,咽下肚才点头,“味道很好,你也多吃。”他眼皮微掀,仍是慢条斯理进餐,“想养好胃还是要按时吃饭。” “上次看见你吃药。”陆溯往荷包蛋上淋酱油,“好像就是胃药吧,你胃不舒服?” 徐回周抬眸,眼里是清晰的笑意,“是,老毛病了,按时服药就没事,你不用担心。” 陆溯挑眉,“我有说担心你?” 徐回周又夹了一块山药,眼眸微弯,“你没说,山药说了。” 陆溯笑了,“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他夹起煎鸡蛋几口解决,“得,我说不赢你,大律师,我认输。” 他换了个话题,“今早案子怎么样,顺利吗?” “解决了。”徐回周咽下山药,突然放下筷子,“有件事问你,你了解大关集团吗?” 陆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算不上了解,和大关集团的太子爷打过几次照面,不是正经人。” 他波澜不惊,“问这做什么?” 徐回周又拿起筷子,波澜不惊说:“你口中不正经的人请我吃饭,想聘请我做他私人律师顾问。” 陆溯呛到了,他及时强咽回去,剧烈咳嗽几声,揉着胸口问:“你什么想法?” 徐回周眼眸微眯,稍稍想了一下,“先听他开的报酬吧,要很丰厚,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溯:“……” 晚上六点,徐回周准时到了市中心最高处的云顶花园餐厅。 两店员在电梯外着,徐回周报出顾孟成的名字,其中一名店员热情领着他一路去了包间。 顾孟成等了一下午,目光一直盯着门口,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身,急步走到门前。 看见向他走来的男人,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顾孟成心跳都停止了。他垂着的手用力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待徐回周到包间门口,他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徐律师,请。” 丝毫没抱怨他等了整个下午。 徐回周微微颔首,进了包间。 顾孟成朝服务员使了眼色,服务员立即关上门离开了。 这个包间三面皆是落地玻璃,外面环绕着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鲜花,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市中心夜景。 环境优美又私密性极好,顾孟成开了一瓶红酒,亲自给徐回周倒上,“先喝点红酒润嗓子。” 徐回周望着暗红色的液体,瞳仁里倒映出他刚偷|渡到国外的时候。 他一直装作不会外语,那群人就毫无顾忌在他面前讨论要在他饭菜里加点“料”。 “等药效发作了,我们先爽爽。”几个男人坐在木材堆上,边喝着酒边眉开眼笑着,“再送到地下酒吧,他那张脸,啧啧,指定能卖这个数!” 一个男人兴奋比了四根手指头。 “嘿嘿。”另一个男人不停打量他,“老子还没尝过男人,瞧他天天冷着脸不说话,老子早想压着他干得他死去活来,听他哭着求饶。” “哎,你们注意点,他听到跑了。” “怕个屁,他听不懂我们说话,卖了他,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卖了他,他被那些人玩死,我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他跟我们一样没身份逃出来的,死了谁知道!” “什么时候加?妈的,老子等不及干他了!” “过两天吧,他不是还有两天就发工资了。” “哈哈哈,你可真他妈坏!” 进山拉木头时,他在半道找了点野生的东西煮了水,回去加在日常饮用的水桶里。 到吃饭点,只有他一人出来吃饭。 房间里那几人四仰八叉,不省人事,他在床头看到了那包为他准备的“料”。 白色,粉末,倒进水里无色无味,他用管子灌进他们嘴里,一滴没剩,用货车拉着去了他们口中的地下酒吧。 四个人换了三位数,不多,但足够他去目的地的路费和生活费。 后来他打过几个强|奸案,受害者都是被凶手下了药。 那种药无色无味,一旦喝进肚,和那晚在悬崖之上的他差不多,意识模糊,身体酸软无力,最后陷入昏迷,任人鱼肉。 他就想明白了,被推下山那天,他为何会格外口渴,眩晕恶心。 那天晚上,他的水壶是顾孟成灌的。 —— 倒好红酒,顾孟成轻轻晃了晃,轻轻放到徐回周面前,“68年的红酒,年份不错。” 徐回周微微一笑,“抱歉,我不喝酒。” 顾孟成一愣,又很快说:“抿一口尝个味道,不醉人,我特意给你带——” “不用谢谢。”徐回周打断他,“顾总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 除去陆溯,顾孟成是第二次被人不给面子,他瞬间黑脸,又想到徐回周似乎就是陆溯的堂哥,他差点没压住脾气,只是对上徐回周的脸,那口气又无论如何发不出来了,只得暗自咬咬牙,撤走了酒杯,“好。” 顾孟成坐回位置,服务员也刚好送餐,牛排意面。 徐回周毫无反应,等服务员关门出去,顾孟成说:“给你开市面上三倍的价格。” 徐回周微笑,“听着很诱人,不过我需要确认,顾先生有多少私人关系需要处理?”他神色认真,“实不相瞒,我很忙,能抽出的时间并不多。” 顾孟成听到“私人关系”,有些不自然,“我风评是不太好,你放心,我请你不是为那些小事,也不需要你给我打官司,我有需求,你给我专业建议,没空见面就电话,占用不了你太多时间。” 银质刀叉无声碰撞,徐回周切了一块牛排,淡淡的血水流出,他微微皱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明显流露出情绪,顾孟成第一时间注意到,“怎么了?” “我只吃全熟。”徐回周放下刀叉,“胃不太好。” 顾孟成马上说:“我喊他们换一份。” “不必了。”徐回周拿起一块苹果,“我不饿,吃水果就行。”他话锋一转,“那许助理方面怎么说?” 顾孟成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红酒,看着徐回周的视线有些朦胧,“你很在意他?” 徐回周解释,“我是很欣赏许助理的工作能力,我想你已经提前调查我的背景,我才从国外回来,想快速站稳脚跟,我需要非常有能力的助手。” 顾孟成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进肚,他重重放下杯子,“你需要随时喊他过去。我已经拿出了诚意,徐律师。” 在徐回周来之前,顾孟成已经喝过闷酒,现在有些微醺了,“我是真心想与你合作。” “合作愉快。”徐回周说,“具体合同,我明天发你。” 顾孟成伸过手,直勾勾望着徐回周,“庆祝合作成功,握个手?” 猛然敲门声,顾孟成被打断了,回头压着声音发火,“说过不要来打扰!” 门应声推开了。 颀长挺拔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桃花眼含笑,彬彬有礼,“打扰了,我来接我哥。” 第35章 035 ◎有个人说我黑发好看。◎ 【035】 陆溯黑衬衫西裤, 衬衫袖口随意挽起,左手的手肘挂着西装外套。 他笑着和顾孟成打招呼,“又见面了顾总。” 顾孟成眸底怒气蒸腾, 他不动声色捏着手指,转瞬笑了,“小陆总好久不见,没吃就过来坐, 我请。” “还真没吃。”陆溯神色自若,走向徐回周,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旁边,取下外套随手搭到扶手, 扫了眼桌面,“牛排不错,我喜欢牛排。” 徐回周就在对面,顾孟成压着怒气, 笑着说:“现在给你上一份?” “不用。”陆溯端过徐回周面前的牛排, 那块牛排只切了一刀, 底部有淡淡的血水, 他拿起刀叉, 优雅叉起徐回周切的那块, , “我哥只吃全熟,我吃他这份。” 他放进嘴里咀嚼,满意评价,“油脂丰润, 味道不错。” 他顺手又倒了一杯红酒, 浅尝一口点头, “年份不错,是顾总珍藏?” 顾孟成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陆溯,皮笑肉不笑,“喜欢就多喝点。” 陆溯却没理他,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偏头问徐回周,“哥你喝了没?我是开不了车了。” 徐回周没想到陆溯会来,短暂的意外后,他莞尔,“放心喝,待会儿我开。” 陆溯就一口饮尽,和徐回周聊着天,边吃牛排边品红酒。 偶尔抽空感谢顾孟成一两句,“顾总有品味,存的酒够柔顺,下次还请客务必再叫上我。” 顾孟成忍耐着,一杯接一杯灌酒。 一顿饭结束,顾孟成醉了,陆溯也醉了,整个挂在徐回周身上,左手揽在徐回周腰上,醉醺醺嚷着,“哥,我难受。” 顾孟成盯着那只手,恨不得剁了。 徐回周扶住陆溯,微笑着道别,“明天联系,顾总。” 他改了称呼,顾孟成一怔,他靠着门,松开了衬衫纽扣,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徐回周,“明天等你电话。”他声音暗哑,“回见。” 徐回周扶着陆溯走了,进了电梯,陆溯还挂他身上,等电梯门合上,徐回周淡淡说:“没人了。” 掌心之下,隔着单薄衣料,能感受到徐回周皮肤若有似无的温度,陆溯片刻才松开他的腰,站直歪头笑,清明的黑眸没有半分醉意,“我演得如何?” 徐回周点头,“很好。”他问,“怎么来了?” “下班路过,没事就来蹭顿饭。”陆溯揉着下巴,“怎么,答应做他法律顾问了?” “嗯。”徐回周望着跳跃的电梯数字,“他开工资非常丰厚。” 陆溯笑了声,没再问了,他自是不信徐回周是为了钱,至于为了什么,他想到下午和赵尧那通电话。 “顾孟成啊?哥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我不太熟,不过他的传言我是有听过一个。” “也没什么,说他是顾家的养子。” “咳,我看纯属胡说,反正我不信!大关集团现在明摆在培养顾孟成做继承人,顾家家大业大,又不是没别的继承人,会那么大方把家族企业给一个养子?你听听算了。” 陆溯就查了一下。 隔年大关集团确实有一个报道,捐了曙光之家五千万。 又一个“孤儿”。 又是曙光之家。 陆溯褪去笑容,眸色浓得不见底,忽然喊了徐回周的全名。 “徐回周。” 徐回周仍望着楼层数字,到“5”楼了,长睫在电梯的暗淡的光线里,在眼睑下方投下两方浅浅的阴影,“什么?” “你——”陆溯喉结滚动了一下,改了口,“我没吃饱,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再去续一顿?” 徐回周算不上饿,但刚才只吃了一片苹果,他是该填肚子了,他点头,“好。” 电梯到了一楼。 徐回周开车,十分钟左右到了陆溯说的餐厅。 两人刚进大堂,就有小雨落下来,淅淅沥沥落在横穿中廊而过的活水里,肥美的锦鲤不时游过。 古琴和编钟的音律自内堂传出,大堂经理见他们气质不凡,亲自快步上前微笑询问:“请问有预约吗?” 他们行程是临时决定,陆溯念出一个名字,“陆绍荣。” 大堂经理笑容满面,“陆先生是我们店的贵宾,常年定有固定包房,不用预约,二位贵客请跟我来。” 大堂经理领着他们往里走。 走过一条颇有意境的石板桥,尽头处分别有两间独立的包房。 左侧那间包房灯亮着,四扇木窗皆开着,人影闪动,有熟悉的身影掠过。 陆溯挑了下眉,等进包间点完菜,大堂经理离开,他才说:“奶奶有个私人医生叫霍右礼,上次在祖宅,他好像认识你。” 徐回周倒茶,第一杯先给了陆溯。 窗外小雨淅沥,也砸得荷叶噼里啪啦,他淡定倒第二杯茶,“我和霍右礼在国外就认识了,我们都玩洞潜。” “咳咳咳咳咳……” 茶水呛进陆溯的喉管,徐回周一时没找着纸巾盒,摸出手帕递了过去,陆溯呛完擦了擦嘴角,抓着柔软的手帕自然收进了口袋,“你这身体还玩洞潜——” 话题就这么自然带过去了。 没多会儿菜来了,是江南菜系,荤素搭配合适,徐回周没要米饭,只捡着菜吃,到雨停了,他也吃饱了。 等他和陆溯走出包间,另一间包房灯已经熄了,人已经走了。 徐回周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 刚才除了霍右礼,他还看见了—— 季修齐。 —— 餐厅停车场,季修齐送完霍家人,才回身上了季家的轿车。 他喝了半杯酒,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轻轻揉着太阳穴。 司机无声开车,后排座传来他母亲周仪景的声音,“霍家二小姐刚从国外念完博士回来,长相斯文,谈吐也大方,我看和你很相配。” 季修齐拧了拧眉心。 停顿一两秒才说:“我现在还是以——” “你也28了。”另一男声沉声打断他,“霍家是医学世家,娶妻求淑女,我相信她会是你的贤内助。” 是他父亲季万川。 周仪景就开始筹备下次见面了。 季修齐听他们说着,局外人一样,在路过一条街时,他开口,“张叔在前面路口放下我。” 季万川问:“这么晚还去哪儿?” 季修齐回头说:“诊所快装完了,我去看看。” 周仪景提起这事很是不悦,“去市医院坐诊多好,开诊所再赚钱也是小作坊。” 季修齐沉默不语,季万川叹了口气,“都买楼装修了,后悔也没有意义,去吧,早点回家。” 张叔缓缓停在了路口。 季修齐下了车,刚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湿润,前方的公交车站牌,全是沈屿澈的广告,季修齐面无表情走过公交车站,走进一栋高楼。 他的办公室单独一层,已经装好了。 按照他的要求,办公桌对面摆着一张格外柔软舒适的躺椅。 季修齐望着躺椅走神了。 手机震了一下他才回神,他摸出手机,看到信息上的名字,他立即解锁点开了。 徐回周:【季医生,我是徐回周,你上次放的音乐什么名字?很催眠。】 季修齐立即回复,点击发送的时候他又停住了,他盯着屏幕,半晌按着回击键全部删除,重新输入一行字。 刚进陆家别墅,徐回周口袋震了两下,他没有在意,看了一眼客厅,没有人,十分安静。 陆溯在旁边啧了一声,“大哥一直把明彦哥关屋里,不让下楼,这算不算非法囚禁?” 徐回周没出声,电梯到了六楼,他突然说:“你对狗过敏吗?” 陆溯倒也立即跟上了他的话题,“你要养狗?” “不是。”徐回周微笑,“我一直都有一只狗。” 回到房间,M国现在是早上上班时间,徐回周给饲养员发了一条信息。 “安排daylight回国。” 发完信息,他才点开季修齐的短信—— 【线上没有,是绝版黑胶唱盘。我回首都开了个人诊所,你有空可以过来听。】 第二条是一个地址。 徐回周没有回了,放下手机去了浴室。 与此同时,陆溯洗完手帕,挂在架子晾好,拿起喷壶出去了。 那盆绿叶子又拔高几公分,就像徐回周说的期待感,他是越来越期待这两片绿叶子最后会长成什么模样。 陆溯浇完水,打了个电话,“东西暂时不发,先做另一件事。” 他指尖拂过叶面,“去曙光之家捐款,拿到01年入院的准确名册。” 翌日早上,徐回周去了季修齐的诊所。 接到电话,季修齐立即掉头跑回季宅,他刚在跑步,快速冲了澡,换上衣服没吃早餐就开车赶了过去。 徐回周发来的地址是诊所附近的一个书店。 工作日的早上,书店里只有店员和零星几个顾客。 季修齐往里走,找到徐回周时,徐回周正懒洋洋靠着书架在看书。 清晨的阳光从大块玻璃里透进来,温柔地洒在他身上,给柔软的黑发镀了层绒光。 那两扇过长的眼睫毛随着阳光跳跃,在白到反光的皮肤上落下了几点光影。 季修齐猛然停住了,震惊望着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 他的瞳色,也是黑色……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翻页声,过去很久,徐回周翻完半本书了,他才抬头,对上镜片后那两只凝望着他的眼睛,徐回周腾出左手,在空中扬了一下。 “早上好,季医生。” 季修齐双脚不受控制地上前,声音有些颤抖,“你……染了黑发,差点没认出来。” “是吗?”徐回周关上书,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有个人说我适合黑发。” 剔透的指尖弹了一下书皮,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季医生你觉得呢?” 第36章 036 ◎仔细看看你。◎ 【036】 徐回周笑的时候, 语调略略上扬,像是在林中深泉投下一粒小石子,只是溅起刹那片刻的水花, 整个人却无比生动起来。 季修齐忍不住想,曾经的徐回周,或是没有情绪病的徐回周,是否如今日阳光一样开朗明媚。 他不回答, 徐回周已经放回书,走到他面前,“换个地方吧,” 季修齐瞥了眼书架, “不买那本书吗?”刚才徐回周看得很入神。 “不了。”徐回周擦过他就走。 季修齐转身跟,他比徐回周略高几公分,余光瞄着徐回周,蓬松柔软的黑发似乎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 他在心里回答了徐回周那个话题, 他觉得徐回周很适合黑发。 季修齐主动开口:“早上吃东西了吗?” 徐回周脚步不停, 也没看季修齐, “没有, 不过我不会和你吃饭, 你要是饿, 我可以等你买面包的时间。” 这是两人出了书店, 季修齐唇角不知不觉有了弧度,“为什么?我应该没有长得令人难以下咽。” 徐回周停住,季修齐同时停住,就看见徐回周扭过头来, 那双浓到没有其他杂质的黑眸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我只和朋友吃饭。” 长睫眨了一下, 又平静补充, “你是心理医生。” 季修齐没去买面包,他带着徐回周去了诊所。 刚装修好的办公室没有丝毫异味,轻缓的音乐在房间里回荡,徐回周躺在躺椅上,盖着纯白色的毛毯,似乎是睡着了。 季修齐握着钢笔,笔尖却始终没落到纸上,直到对面响起声音。 “那棵树很高,十米出头的样子。” 季修齐看过去,徐回周没有睁开眼,不疾不徐说着,“孤单地长在湖边,下着大雪,地上,天空都是一片白茫茫,只有它是红色,满树灿烂的红叶子。” 季修齐呼吸放轻了,他意识到徐回周是在说他们第一次谈话的那棵树。 徐回周梦里的地狱,是一棵树。 “是枫叶吗?”季修齐温声,“开在凛冬的一棵枫树。” “或许吧。”徐回周翻了个身,裹着毛毯整个都陷进去,只能看到黑森森的后脑勺了。 季修齐以为徐回周又睡着了,他低头落笔,这时又听到徐回周的声音。 “季医生,你有朋友吗?” 笔尖在纸面划出一条笔直的黑线,季修齐指尖也沾上了墨迹,他沉默几秒,问:“哪种朋友?” “好朋友。”徐回周声音轻飘飘的,快要睡着了,“小王子和狐狸那样。” 钢笔应声掉在桌面。季修齐大脑瞬间空白,仿佛又回到那间破旧,却洒满阳光的教室。 两个小男孩挤在一张凳子上,捧着《小王子》看得津津有味。 尽管他们看过无数遍了。 “如果我是小王子,我不会回b612星找玫瑰花,要永远留在地球和小狐狸在一起!” 季修齐听见他那时稚嫩高昂的声音,“因为小狐狸是他的好朋友!哈哈,就跟我俩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另一个小孩也笑着在说什么,季修齐却听不清了,他五指并拢,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 “季医生?” 季修齐猛然回神,他掌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他缓慢抬头,对上了那双幽黑深邃的凤眸。 徐回周坐了起来,睡眼惺忪望着他,“什么声音?” 季修齐松手,捡起钢笔说:“没事,笔掉了。” 他挪开报废的纸,避开了徐回周的目光,“没有。” 徐回周又躺回了躺椅,闭上双眼,笑了笑说:“我再睡会儿,到12点叫我。” 同一时间,若有似无的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些许。 卧室里萦绕着浓烈的气味。 顾孟成起身下床,披上睡袍随意系上,进了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许珩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昨夜顾孟成醉醺醺砸门,许珩才开门,顾孟成就抵着他压到墙上。 顾孟成像头发怒的豹子,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越求饶顾孟成越激烈,他最后就不出声了。 他不出声顾孟成也生气,许珩终于晕了,迷糊着再醒来,顾孟成才从他身上离开。 许珩眼角通红,泪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重得他眼皮几乎快睁不开了。 许珩困难着、缓缓伸手摸到枕头底下,捏住了那根细细的绳结,他紧紧握住红绳,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 曾经顾孟成也是在意过他的。 嘎吱。 浴室门开了,熟悉的沐浴液气息飘过来,顾孟成却没有过来。 他换了套干净整洁的西装,系着领带说:“今天开始,徐回周有需要,你就过去帮他。” 许珩身体猛然一震,那双浮肿的眼睛骤然张大,他攥紧被子坐起身,不可置信望着顾孟成的背影,“什、什么?” 顾孟成不耐烦极了,“同样的话我不重复第二遍。” 许珩用力攥紧红绳,“为什么?你、你在追徐律师吗?” 他不敢用喜欢,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这一次不同,顾孟成对徐回周的态度,他在顾孟成的其他情人身上,从未见过。 顾孟成系好了领带,塞到外套里,“这不是你能问的事。” 顾孟成打开门走了,很快就传来入户门关上的动静。 许珩呆呆坐了很久,才掀开被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浴室。 在许珩进浴室后,床头的闹钟连震几下,十二点了。 季修齐的12点闹铃无声响了,手机屏幕不断闪着亮光。 他放下笔看对面,徐回周一动不动。 徐回周的睡相非常安静,睡着后没动过。不像黎湛,睡着后就是混世魔王,卷被子踢人是常事,偶尔还在梦里哼歌,但黎湛的歌声真的糟糕透了,堪比魔音绕耳。 季修齐下意识笑了,又很快隐去,他轻手拉开座椅,起身无声绕到徐回周旁边。 他弯身想叫徐回周,冷不丁看见那半张睡颜,话就堵在嗓子眼儿。 眉峰微皱着,长而密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频率非常快,徐回周在做噩梦。 季修齐抬手想要拍拍徐回周的肩膀,到底还是收回去 ,轻声喊他,“徐回周。” 那两扇剧烈煽动的眼睫就静止了,片刻缓慢掀开,漆黑眼眸里先是初醒的茫然,在看清季修齐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戒备。 季修齐轮廓无比的柔和了,他微笑,“12点了,起床了。” 徐回周直直望着季修齐,不说话也不动。 季修齐反应了十来秒,往后退了站定,徐回周才撩开毛毯穿鞋。 他边穿鞋边说:“季医生,以后我可以随时来吗?” 季修齐眼眸亮了一下,他回:“随时可以。” 徐回周离开走出诊所,他没马上离开,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他假装买东西,路过摆着糖果的货架时,他停住了。 琳琅满目的糖纸让每一包糖看着都那么美味,徐回周微微弯身,认真找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一包淡绿色透明包装的薄荷糖。 被宋出岭试探那晚,他还记得那颗薄荷糖的味道。 多巴胺确实很神奇,连药都没那么快让他镇定。 徐回周拿着薄荷糖,走到收银台结账。 这时便利店门外季修齐走过,徐回神不急不慢,从口袋摸出皮夹,抽出十元纸币递给店员,又等店员找零,才抓着糖走出便利店,远远跟着季修齐。 季修齐又回了书店,他从书架抽出徐回周早上看的书——《小王子》。 早上徐回周在看《小王子》。 季修齐闭上眼,复又睁开,拿着书去了收银台。 一切都映在徐回周眼底,他淡淡看着季修齐提着袋子上了电动扶梯,下楼离开了。 这次徐回周没有再跟了。 季修齐的反应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他太了解季修齐的偏好,对这个神秘又写得一笔好字的患者,季修齐开始上心了。 徐回周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他取下口罩,剥一粒薄荷糖放嘴里,打了个电话。 “下班了吗,中午找你吃顿饭?” 霍右礼马上回:“下了,去哪儿吃?我马上过来。” 徐回周微笑,“你定。” 霍右礼选的是昨天那家私房菜馆。 “大先生推荐的。”霍右礼笑着说,“我昨天来吃了,味道确实不错,还想着哪天找你来尝尝 ,没想到今天就有机会了。” 大先生是陆绍荣,徐回周拉开椅子坐下,微笑说:“其实我昨晚也来了,看到你那边人多,就没打扰。” 霍右礼“啊”一声,“你一个人吗?” 他小心翼翼打探。 来这儿吃饭必然不会是一个人。严删廷 徐回周翻着菜单,“和阿溯。” 霍右礼就放心了,陆溯是徐回周的堂弟,两人相约吃饭很正常。 他积极和徐回周推荐了几道菜,倒着茶说:“昨晚我爸请他老战友一家吃饭,说是吃饭,实际是给我妹相亲。” 提到相亲,霍右礼不免又看向徐回周,“我妹眼光很高,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昨天的医生她还真看中了。” 徐回周点完菜,笑着说:“你们这样的世家,双方父母的意见也很重要吧。” “是。”霍右礼又开始试探了,“但对方足够优秀,父母不会有意见,哪怕是同性。” 他咳嗽一声,“我父母都很满意,据我观察,男方父母也很满意我妹。” 徐回周手机亮了,他看了一眼,是顾孟成的来电,他划了拒绝,端起茶笑,“那男方呢?” 同时顾孟成信息弹出来:“还在忙?什么时候签合同,我看过没问题。” 霍右礼叹气,“就是男方有点悬,大家都是男人,他没心思我看得出来,也说不准,双方父母多撮合,两人再接触相处,男方就心动了。” 他话锋一转,“你在陆家还习惯吗,他们欢迎你吗?” 徐回周一起回答,“还行。” 两人又聊了会儿别的,服务员就上菜了,徐回周这次吃了半碗米饭就饱了。 吃完饭,徐回周没要霍右礼送,打车回陆家别墅。 路上他才回了顾孟成一条信息,“我暂时没空,顾总可以先签好,下周我去取。” 顾孟成直接一个电话过来,“吃饭了吗?” 徐回周淡声,“顾总,这不属于工作范畴。” “……”顾孟成噎了几秒,才说,“我是关——” 又说不出口。 那些信手拈来糊弄其他人的话,对上徐回周,他忽然说不出口。 他不是黎湛!他是徐回周! 顾孟成在心里狠狠大吼,却还是忍不住放软声音,“我知道了。” 到了陆家入口,徐回周挂了电话,降下车窗。 门卫看到是徐回周,立即打开道闸让出租车进去。 出租车一路开到别墅门口,等徐回周下车,司机才感叹着快速打量着传说的豪宅,快快驱车离开了。 徐回周进到电梯,按了3楼和6楼。 到3楼电梯门打开,外面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动静,他上前摁关门键,在门合上的短暂时间,他抬眼不动声色观察了一圈。 和6楼一样,都没安装监控。 徐回周思考着,宋明彦这段时间应该被折磨得差不多崩溃了,可以找个时机去看他了。 电梯飞快到了6楼,电梯门打开,徐回周刚迈脚,就敏锐发现有人在看他。 他抬眸,客厅里,陆溯披着睡袍陷在沙发里,膝盖摊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两手朝着他的方向 ,左右手同时摆了个倒着的“7”,搭成一个简易长方框,在从框子里看他。 徐回周眼眸微闪,走出了电梯,“做什么?” 陆溯左眼闭着,只张开右眼移动着手动相框,唇角大弧度上扬。 “没事,仔细看看你。” 第37章 037 ◎讹一条手帕。◎ 【037】 徐回周没什么反应, 他解开袖口,随手挽着袖子,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 “吃了吗?” 陆溯收回手,右手落到触摸板,笑着摇头,“好不容易挨到周末, 我睡了懒觉,刚起。” 徐回周突然说:“我给你煮碗面?” 徐回周主动提出,陆溯微微挑眉。“你之前煮的面比较一般,行不行啊。” 他对食物相当挑剔, 在国外吃不惯请的大厨师,就自己动手学了做饭。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煮碗素面吧。” 徐回周起身,“好。” 徐回周进了小厨房, 冰箱里只有水和水果, 他列了张单子发给厨房, 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一筐新鲜食材上来。 徐回周翻着竹筐, 厨房还真备有鳀鱼, 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 同时客厅里, 陆溯拉大了那张泛黄, 不是太清晰的合照。 上百个小孩手拿月饼站在曙光之家的门前,左侧有一棵满树黄色花点的大桂花。 在靠近桂花树的方向,最后排有一个黑发雪肤的小男孩。 像素低,拍照的人技术也差, 站在两侧的人就算拉大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曙光之家的入院名单已经不完整了, 只有一张中秋节的合照。 照片里的小孩也不是当年曙光之家的所有小孩, 陆溯却一眼注意到了最后一排的小孩。 完全就是缩小版徐回周,和现在一样,独一无二、孤独易碎的气质,还有那双独特的丹凤眼,长在徐回周脸上,就是比其他脸漂亮。 在小孩右侧,是一名与他同款冷淡脸的小男生,右肩离右边的小孩特别远,左肩却紧贴着徐回周。 两人关系很好的样子。 陆溯指尖在触摸板旋了旋,继续放大照片,小男孩的五官非常陌生,不像宋明彦,也不像沈屿澈。 他没在合照里发现疑似宋明彦,沈屿澈的长相,不过倒数第二排—— 站在徐回周斜前方的小孩,五官完全是顾孟成等比例缩小。 陆溯几乎能肯定了。 那四名消失在名单上的小孩,分别是徐回周,沈屿澈和顾孟成,至于第四个人,陆溯又看向那个紧贴着徐回周站着的男孩,黑眸微微眯起。 极大可能是他。 小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鱼汤香味,陆溯关上了电脑,他回房换了套家居服,再到客厅,徐回周也端着一碗面出来了。 清淡爽口的鳀鱼高汤打底,细面如同银丝一般卧在汤里,面顶码着多种蔬菜丝——土豆丝、莴苣丝、笋丝、嫩瓜丝、胡萝卜丝…… 三椒肉末炒酱单独装在一个小碟里,还有一盘凉拌脆口冰淇淋萝卜。 这些食材算不上陆溯的喜好,只是这段时间碰到厨房做这些菜色,他都有夹过。 如此微末细节,徐回周也观察到了。 汤面看着清汤寡水,陆溯搅匀面尝了一口,却是鲜到了极致,面条是手工现切,十分劲道,和上次的猪油拌面完全不同。 徐回周坐在对面,他没有问陆溯味道,专注在看手机。 陆溯也没说,安静吃面,很快最后一口汤都进了他肚子。 徐回周从手机抬头,见一碗两碟都空了,还是略感惊讶,他知道陆溯饭量大,特意煮了特大碗,换做他,是两天的份量。 他放下手机问:“还要吗?还有材料。” 陆溯笑,“这一碗足够了,汤底太鲜了才都喝光。”他起身收拾碗筷,“谢了大律师,我这顿吃得非常好。” 徐回周望着陆溯去了小厨房,很快小厨房传出的淅沥水声,陆溯在洗碗。 他收回视线,挪向沙发上随意放置着的笔记本,他自是没信陆溯刚才是在“仔细看看”他。 难道是找到了什么照片? 煮面时徐回周回忆过,他拍过的照片不多,只有初高中的学生照毕业照,应该在他被宣布死亡时,通通抹除了。 只剩下那张了。 他去曙光之家的第二个月,中秋节那日,有好心人送来了那种用油纸包着的酥皮月饼。 他们每人拿着一块月饼,被喊到门口那棵桂花树下拍照留念。 那时宋明彦躲起来了。 “我不要留下合影!”明彦跑去天台躲了,“以后长大了,别人会知道我在孤儿院待过!” 沈屿澈是生病了,去医院打针回来,屁股都肿了,哼哼唧唧地要起床和他合照。 “我要和你拍照!唔……好疼好疼,哥哥你快帮我看看屁股,是不是出血了!” “你别拍了。”顾孟成嫌弃说,“下楼还得背你。” 沈屿澈又哼,“我又不跟你拍!我是想和湛湛哥哥拍!” 他又试着下床,立即疼得直叫唤,皱着脸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我就要和湛湛哥哥合影,以后湛湛哥哥被领养走了,我就可以跟着照片找到他!” 顾孟成受不了先走了,“反正我不背你!” 他按着沈屿澈躺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小声承诺 ,“你病好了,我们重新拍。” 沈屿澈立即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去勾他的小拇指,“拉钩盖印!” 他就和沈屿澈盖印了,只是直到沈屿澈被领养走了,他们到底没有合影过。 徐回周眸色微沉。 陆溯是查到中秋节那张合影了吗? 速度比他预想的快了很多。 铁锈味如期翻涌到喉咙,徐回周抽了张纸巾低声咳嗽,再拿开纸巾,洁白上是几缕淡淡的猩红色,他若无其事卷起,忽然想到一件事,朝着小厨房问:“给你的手帕呢?” 陆溯擦着手出来,瞥他一眼。“手帕还追着要?” 徐回周将纸团丢进垃圾桶,“我用习惯了。” “过两天买一盒还你。”陆溯一根一根擦着指尖,想了想,“好像丢了,找不着了。” 徐回周拿过手机起身,“不用,我还有备用,丢就丢吧。” 徐回周回房间了,陆溯盯着垃圾桶,到底压住内心深处那有些变态的想法,没去捡起来查看。 走到沙发拿过电脑,陆溯也回了房间,路过卫生间,他瞥了眼洗手台,置物架上,那方雪白的手帕安安静静挂着。 陆溯神色自若,没有丝毫骗人手帕的羞耻感。 徐回周骗他那么久,他讹他一块手帕,算是扯平了。 房间里,徐回周有了困意。 他近来睡眠质量似乎好了一些,零零碎碎加起来,每天的睡眠时间也有五六个小时了。 他放下拼图。 拼图框里,已经有一块明显的图案了,一截粗壮的树干。 徐回周喝掉最后半杯合欢皮茶水,走到床上休息了。 这一觉他没再做噩梦,再睁眼,明净的窗外是大片橙红的天际。 闹钟也响了。 五点。 徐回周起床简单冲了澡,在白衬衫里加了件黑色圆领T,换上浅蓝色的牛仔裤出门了。 上车系好安全带,他拨了一串号码。 回铃音响一半,对面接了。 “徐律师。”许珩礼貌问,“是有什么吩咐吗?” 徐回周平静说:“看来顾孟成和你提过了,不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不愿意可以直说,我不会告诉他。” 许珩沉默了几秒,问了一个问题,“这事是您提的,还是顾总?” “顾孟成。” 对面安静良久,才浅浅笑了声,“我给谁做事都是领同样的工资,您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一向是24小时给顾总待命,以后请多指导,很荣幸能跟着您学习。” 徐回周启动车,“现在就有需要,跟我去趟机场。” 许珩有赌气的成分,挂掉电话,他没和顾孟成汇报,抓过外套就下班了。 秘书处的秘书很惊讶,在群里疯狂艾特他也没得到回复。 当顾孟成电话过来时,许珩刚上徐回周的车,他看着来电,第一次掐掉了。 “可以接电话。”徐回周微微一笑。“我没那么苛刻。” “无聊的电话不用接。”许珩深吸口气,“我来开车吧,您刚回国不熟悉。” 徐回周踩着油门就开进了车流,“你病没好全,下次吧。” 许珩愣住,他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徐回周说的“病”,是指发烧还是…… 那管涂上消肿止痛的软膏用了一半,还在许珩的床头。 许珩转着视线看向窗外,车内安静了,许珩就主动找了个话题,“您是去接人?” 徐回周也不在意他一口一个“您”,淡淡说:“不是。” 他答得简短,许珩猜想徐回周是话少的性格,也就没再出声。 两人一路安静到了机场,徐回周问许珩,“空运部往哪儿走?” 许珩恍然,原来徐回周是来拿东西,他很有经验,领着徐回周在机场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空运部。 不一会儿,一个金发蓝眼的高个男人牵着一只狗出来。 高个男人还没看见徐回周,异瞳的蓝陨石边牧先发现了它的主人,它瞬间从高个男人手里挣脱,如同一道极速闪电,高兴奔向了徐回周。 徐回周也早早看见了daylight,他没再前行,张开双臂弯腰,微笑着等待它。 daylight40多斤,徐回周有准备,还是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但他还是稳稳接住它,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在daylight头顶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好久不见。”盐善廷 许珩愣住了,他没想到徐回周来接的,竟然是一只狗…… 而且—— 他望着徐回周从未流露过的温柔神色,在心里苦笑一声。 按理说徐回周是他的情敌,但徐回周就是那么出色优秀,他甚至无法生出嫉妒之心。 高大男人吓得都差点飙脏话了,在看见daylight被一个清瘦的男人接住时,方才咽了回去。他快步跑向徐回周,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徐先生,晚上好!” 徐回周点头,放开daylight下地,daylight只乖乖贴在他脚边,没理许珩。 徐回周微笑着向许珩介绍,“它叫daylight,脾气有点大,从不搭理我之外的人。它的饲养员alex也是相处两年,它才勉强亲近。” 又说:“alex第一次来国内,待一周。” 许珩就懂了徐回周带他来的意思,他微笑,“您放心,我会接待好alex。” 徐回周莞尔,“谢谢。” 徐回周把许珩和alex送到酒店,请他们吃过晚饭,就带着daylight回陆家了。 daylight特别乖,待在后座,纯净的蓝眼睛和黑眼睛一直盯着徐回周。 碰到红灯停住,徐回周从袋子里摸出小肉干,往后一抛,daylight立即张嘴接住,咔咔嚼没了。 窗外天色越来越黑,回到陆家,徐回周牵着daylight下车,陆翊安从屋里出来,他脸上犹如笼罩了一层乌云,却在看见daylight时略有松动。 “谁的狗?” 陆翊安停住脚步问。 “我。”徐回周收紧绳子,“除了遛它,平时它都待在6楼。” “我不怕狗,家里也没人怕。”陆翊安走过来想摸狗,“以前奶奶养过8只柴犬……” “汪!”daylight叫了一声,警告陆翊安别再靠近。 徐回周笑说:“它还不熟悉,过段时间就好了。” 陆翊安就收回手,“走了。” 徐回周目送陆翊安离开,身后又响起一道声音,“小姑娘也这么漂亮。” 徐回周回头,就见陆溯蹲下身去摸daylight的头。 他没有阻止,陆溯身上有他的气味。 daylight比徐回周预估的还要亲近陆溯,不只扬着头乖乖任陆溯撸头,还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陆溯撸得也很高兴,笑着问徐回周,“小姑娘几岁了?” 徐回周回,“大概9岁。我捡到它的时候,宠物医院说它可能1岁。” 陆溯意外,“你捡的?” 徐回周笑而不答。 算不上是捡,是daylight一直跟着他。 那时他刚到M国,在一家餐馆打黑工,有一天半夜回家,走着突然听见声响,他起初以为是坏人,跑很快,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停,直到快到门口,地面倒映出追他的影子。 他这才停住回头,一条瘦狗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一只眼睛快瞎了,另一只,也快瞎了。 徐回周给了瘦狗一片面包,一根香肠,以及一碗水。 他现在养自己都成问题,还要准备学费,没有多余的钱再去养一条狗。 但瘦狗认定了他一样,每天都会在下班的时间等他,跟着他到家后,就蜷缩在路灯下面等着又一天。 终于在一个落雪的夜晚,徐回周打开了门,给瘦狗取了一个名字。 “回家吧,daylight。” 徐回周礼貌询问陆溯:“我有点事要先上楼,今天能帮个忙先遛它吗?一次大概遛半小时。” 陆溯直接拿过绳子,又揉了揉daylight毛发蓬松的狗头,笑着说:“明天也可以。” 陆溯牵着daylight,走几步又停住问:“它叫什么名字?” “Daylight。” 陆溯就想到南山公路,那场盛大烟火之下,徐回周听的那首纯音乐,他比了个大拇指,“好名字。” 陆溯遛狗的路线是陆翊安刚离开那条路,徐回周眉心微微动了动,这才进屋上楼。 他按的3楼。 同时他点开手机的小程序,屏幕弹出了daylight左眼所看到的世界。 在领养daylight的第二年,daylight左眼彻底看不见了,担心它再次走丢,徐回周花了一半积蓄,给它装了一只带摄像的黑瞳义眼。 叮。 电梯在3楼停住了。 第38章 038 ◎风暴前夕。◎ 【038】 三楼主卧室,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光亮,宋明彦躺在床上,他被关在房间已经很久了, 分不清昼夜。 陆翊安好不容易出去了,他想要安稳休息一会儿,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走廊铺有地毯,以前他听不到, 现在他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不能视物,听觉倒是异常灵敏了。 宋明彦心底翻涌着恶心,他咬紧两排牙,双手绝望地攥紧床单。 陆翊安又回来了! 叩叩。 意外的敲门声。 宋明彦疑惑地睁开眼睛, 同时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彦哥,你在里面吗?” 泪花瞬间飙出眼眶,宋明彦激动着起身, 又被手铐拉回床上, 他唯恐徐回周离开了, 大力拉着手铐, 朝着门拼命大喊, “在!我在!” 徐回周推开门。 浓烈的性、爱过的气息迎面扑来, 他低低咳嗽起来, 掩鼻扫视了一下房间,快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月光洒进来, 他又打开了所有窗户, 清新的空气鱼贯而入。 夏夜月光明亮, 没开灯屋内也能视物了,宋明彦一只手被铐在床头,上身赤|裸,青紫痕迹一路蔓延进被子,他故意没有拉高被子遮住,泪眼婆娑说:“我一直想找你解释,我不是没有道德感的人。” 有张颂雅作证,他知道当年的事无法狡辩,就换了另一套说辞。 “我那时还不成熟,误以为对蔡易守的孺慕之情是爱情,一时冲昏头脑做了错事。” 他眼泪更汹涌了,“我后来发现那是错误的,会伤害到张老师,我发誓,我真的立即找蔡易守分了手!我……我愿意做任何事弥补我曾经的年少无知,只请你相信我,我不爱蔡易守,更非浪荡。” 徐回周平静等他演完,淡声说:“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宋明彦摸不准徐回周的想法,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狂跳,他擦着眼泪,“你大哥在气头上,他不信我的解释,你想法帮帮我,他每天变着法折磨我,我快撑不下去了。” 徐回周眸色幽深,“离婚怎么样?” “离婚?”宋明彦傻住,他从未想过这件事。 他费尽心机才能和陆翊安结婚,得到梦寐以求的豪门生活,就算以后腐烂,他也要待在陆家的私人墓地里化为齑粉。 他马上摇头,“我不离!” 徐回周不意外宋明彦的回答,而且陆翊安现在也不会同意离婚,他只是在从未想过离婚的宋明彦意识里,种下一个想法。 念头一旦生根,就会生长发芽。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这是daylight的监控里出现了人像。 徐回周不确定是陆翊安,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在黑暗的空间里,轻描淡写带过刚才的话题,“你那么爱大哥,好好向他解释,他会感受到的。我先走了。” 他没给宋明彦反应的机会,带门离开了。 回到六楼房间,徐回周拿出手机,点开监控小程序。 屏幕里,是路灯下站着的陆翊安,视角缘故,陆翊安显得异常高大壮硕。 徐回周戴上耳机,同时陆溯带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啧,我那朋友在那方面非常不行,天生的。” 陆翊安着急问:“不行还生二胎了?” 陆溯慢悠悠笑,“大概后来治好了吧。” 直到徐回周快到了,陆翊安还拦着陆溯不让走。 陆溯望着逐渐走近的徐回周,唇角微扬,“想不起来了,我找到联系方式再告诉你。” 又奇道:“你找他做什么?” 陆翊安扯着嘴角,“我有个朋友有这方面的困扰,我帮问问。” “你找到联系方式马上通知我!”他用力握了下陆溯手腕,“一定!” 瞥见徐回周近了,陆翊安松开陆溯,笑着说:“你慢遛,我走了。” 陆翊安往另一条岔路走了,暖色的路灯照在地面,daylight看见徐回周就兴奋要上前,陆溯笑。“拿你没办法。” 牵着daylight大步走向徐回周,随口问:“事情办完了?” 徐回周点头,他蹲下摸着daylight的头,“刚看到大哥了。” “嗯,碰上随便聊聊。”陆溯低头,刚好能看到徐回周漆黑的发顶,和露出的一小截脖颈。 月光灯光杂糅在一起,也没遮住他那块皮肤的雪白。 陆溯扬起右手,拇指来回摩挲着喉结,“最近没去染发了?” 不远处就是荷花池,淡淡的荷香味飘来,拂过脸上,和徐回周声音一样那么轻。 “不染了。” “黑发就很好。” 遛完狗回到六楼,徐回周马上进浴室洗澡。 他鼻子比较敏感,洗完还是觉得身上有陆翊安和宋明彦卧室的味儿,他又冲了一遍,还额外泡了澡。 一个小时过去,徐回周才系着睡袍出来,daylight长途跋涉,早累到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手机一直在闪光。 徐回周过去先摸了摸daylight的头,才坐下拿过手机。 一条沈屿澈的信息:“徐律师,你还没忙吗?” 一条顾孟成的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许珩和你一起?” 还有一条信息是季修齐。 季修齐发的是一段3分40秒的录音,徐回周点开,是他在季修齐办公室听的那首轻音乐录音。 徐回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拨了沈屿澈的号。 回铃音响了一半,沈屿澈惊喜的声音响起,“徐律师,你主动联系我了!” 徐回周礼貌,“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扰你。” 对面立即传来热火朝天的声音,有男有女,十分热闹,随后是沈屿澈的笑声,“听见了吗徐律师!我在片场拍夜戏呢,你当然不会打扰我!” “还是我先发短信吵你,你等等!我回房车和你说,这里太吵了!” 一阵跑步声和关门声,沈屿澈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好意思啊徐律师,我不是催你,但我那件事还真挺急。” 沈屿澈瞬间整个漏气了,“不瞒你说徐律师,这件事对我影响特别大,我需要尽快和你面谈。” 徐回周微微一笑,“明天下午五点,你有空吗?” “有!”沈屿澈立刻说,“导演喊我了,明天见面再详谈!见面地址我发你,我不方便在公共场合露面!” 沈屿澈挂了电话。 徐回周听着忙音,不紧不慢挪开手机,很快他收到了沈屿澈发来的地址。 徐回周搜了地址,显示是一个高端住宅区。 还跟着几条八卦新闻,某某明星深夜携合作对象回家,次日凌晨才离开,某明星和某某明星豪掷千万共筑爱巢…… 沈屿澈发的地址,是他其中一套住处。 隔天徐回周去了康鑫律师事务所,听到他下一个委托人是大明星沈屿澈,小律师兴奋不已,“我也跟着去吗?” 徐回周翻着文件,“你跟着我学习,当然要跟着去。” 小律师双手合十,“谢谢徐律师!”激动跑出去准备了。 等小律师离开,徐回周打开电脑,搜索了K大的学生论坛。 他挂了个外网IP,用账号匿名登陆,发了一张帖子—— 【经济系蔡易守教授,常年出轨学生宋明彦】 他取的标题明确直接,刷新就有了几十条回复,再刷新,帖子直接HOT飘在首页。 评论区全是问号感叹号。 【是退休那个蔡教授???!】 【蔡教授不是和他妻子很恩爱吗?还拒绝返聘,回临州照顾他妻子啊!】 【真的假的??!!真的也太毁三观了吧!】 【宋明彦这名字好熟悉?】 【百年校庆,来学校做公益演讲的宋明彦?】 不到半小时,论坛就扒出了宋明彦的资料。 【我去!宋明彦还真是蔡易守带过的学生。】 【宋明彦去国外交流……也是蔡教授批的名额。】 【越来越真了……】 看见帖子被顶成了几千楼,徐回周喝了口茶,退到后台删除了帖子。 热帖无故被删,更增加了可信度,论坛不断冒出质疑怀疑的帖子,到版主收到消息,论坛里关于蔡易守婚内出轨宋明彦,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小情人”谋福利的帖子已经屠版了,删都删不完。 隔天清晨,这件事彻底发酵,还闹上了热搜。 有人顺着扒出来,宋明彦已经结婚,对方是国内知名大富豪。 以及宋明彦基金会出现了好几个大明星的名字。 热度瞬间飙升。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徐回周刚下楼,就听见陆绍荣的吼声,“我的脸被你丢尽了!” 客厅里,陆翊安垂着头一言不发。 陆绍荣气急了,抄起花瓶要砸陆翊安,“现在正是董事会观察期,我要被影响选不上董事长,你这废物就给我滚出陆家!” 他妻子赶紧拦住,使眼色让陆翊安快走。 陆翊安的大哥也拦着劝,“爸你消消气,这事只是网传,还没有证实。” “记者电话都打到陆氏了!”陆绍荣摔开花瓶,脸皮气成了铁青色,“处理不好这件事,我就登报和陆翊安断绝关系!” “法律不认可的大伯。”徐回周身后突然冒出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徐回周侧目,陆溯手肘搭着西装外套,从电梯出来,单手系着衬衫扣子,唇边挂着笑,“我劝您别浪费那钱了。” 陆绍荣瞧见陆溯更气不打一出来,不能打陆溯,他扬手便给了陆翊安一耳光,“废物!难怪你奶奶一毛钱股份都不留给你!” 陆绍荣离开了,客厅里霎时安静,陆溯的大伯母尴尬解释,“阿溯你别往心里去,你大伯这是气糊涂了。” 陆溯笑,“我明白,您不用担心。” 他揽住徐回周的肩膀,“走了上班。”他附身在徐回周耳畔,小声说,“我发现一家糖三角好吃,带你去。” 第39章 039 ◎我想认你做干哥哥!◎ 【039】 陆溯说的糖三角, 在一所高中门口,两人到的时候,大堆学生围着摊子买早餐。 徐回周平静收回了视线。 一中。 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 那间小早餐店竟也还在, 以前五毛一只糖三角,一块一杯粥,不知现在涨价没有。 陆溯停在路边,下车去排队, 没一会儿提着几个袋子回来。 他交给徐回周,又启动车,“再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几百万的跑车在老城区的窄街道里左拐右转,人流车流从水泄不通变得人烟稀少, 阳光也越来越明媚,远远的,是绵延起伏的—— 芦苇荡。 徐回周降下车窗望着芦苇荡,还不到季节, 芦苇大片大片绿得透亮, 去年的枯叶尚未完全败掉, 零星掺杂在窜老高的新叶里, 在金色光线里微微浮动。 陆溯停了车, 他拿出一杯小米粥, 插好吸管, 连着一只糖三角递给徐回周,他自己也咬着一只糖三角说:“漂亮吧,我以前逃课就跑这儿躺着晒太阳。” 徐回周回头,接住喝了口小米粥, 和记忆里一样, 熬得又烂又稠, 还有香甜的南瓜粒。他又喝了一口,才说:“你在刚才的学校读过书?” “读了一年。”陆溯慢悠悠咀嚼着,“还是一年两个月?就被奶奶打包出国了。” 徐回周再次扭头看着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长睫之下,浓黑的眸里第一次浮动着不确定性。 他无法判断陆溯话中的真假。 可能陆溯真是只是来这儿吃块糖三角,又或许,的确是在试探他。 徐回周细细喝着粥,不再说话了。 两人就着朝阳和夏日的芦苇荡,吃了一顿普通的早餐,快到上班时间就离开了。 “你今天去事务所,还是公司?”陆溯开着车问。 徐回周最后看了一眼芦苇荡,升起了窗户,“事务所。” 康鑫律师事务所也在老城区,又过了堵车高峰期,没用太久就到了。 陆溯停稳车,后视镜里,后方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引擎盖上落了几片树叶子,隐约能看到驾驶室有一道人影。 陆溯扫了眼车牌,又若无其事跟着徐回周下车。 “今晚家里必定鸡飞狗跳,没安排要不跟我去玩?”他和徐回周说,“我一朋友过生日,你也见过,赵尧。” 徐回周对赵尧还有印象,一个冒着傻气的男人,他微笑,“我晚上有个饭局。” 陆溯突然抬手摸了一把他头发,“赵尧办宴会都通宵,你饭局结束再过来。” 徐回周被陆溯的动作弄得怔了一下。 下一秒陆溯捏着一小截芦苇枯叶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打趣,“徐大律师也有疏漏的时候啊。” 在芦苇荡不知何时沾到了。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谢谢。”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你把地址发我,来得及我就过去。” 陆溯知道他有事要做,扬了下手道别,“我走了。” 最后瞥了眼梧桐树下的银灰轿车,才上车走了。 徐回周走进大楼,快到电梯厅,身后有人喊—— “徐回周。” 徐回周毫无反应,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回口袋,正要按电梯,一份文件横过来挡住了。 “徐律师。”顾孟成垂眼看他,“你贵人事忙,我只好亲自给你送来了。” 徐回周早发现那辆银灰轿车了。 他也算到顾孟成会来找他。 “抱歉。”徐回周似是才想起这件事。“我最近太忙了。” 顾孟成眼光一直盯着徐回周,他在车里看到徐回周笑了,不是面对他那种客套的笑容,是放松,真心的笑。 这时电梯门打开,徐回周抽过合同,礼貌询问,“谢谢抽空送来,是在这儿签还是上楼?” 顾孟成直接进了电梯。 徐回周平静跟进去,按下楼层。 电梯比较老旧了,上升速度比较慢,顾孟成余光观察着徐回周。 今天徐回周穿的是银灰色长袖衬衫,黑色西裤,衬衫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挽了一圈,露出一块机械手表。 顾孟成移开了目光,左手轻轻摩挲右手腕戴着的红绳结。 这是十年前,他在黎湛登山包里找到的,是黎湛一直戴着的红绳,前段时间被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拿走了,他找回花了不少时间。 像,真是太像了。他还是无法将徐回周与黎湛分开。 但他又很清楚,黎湛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这时到了康鑫律师事务所,电梯门打开,徐回周率先出去,他领着顾孟成去了会客室。 小律师没有见过顾孟成,但看着就是大主顾,泡了一杯茶一杯咖啡,拿了果盘过来。 咖啡给了顾孟成,顾孟成见徐回周是茶水,眸色深了几分。 黎湛只喝凉白开。 一是其他花钱,二是—— “我喜欢凉白开的味道。” 顾孟成后来也养成了喝凉白开的习惯,还必须是水壶用明火烧,电热水壶烧出来不是那个味道。 他端起咖啡喝了口,是速溶咖啡,他拧了下眉就放下没动了,全神贯注看徐回周。 对面徐回周低头在签字盖印,顾孟成忍不住问:“你会去赵尧的生日会吗?” 他知道赵尧和陆溯关系不错,过生日肯定会邀请陆溯,也许徐回周也回去。 徐回周不意外顾孟成认识赵尧,有钱人的圈子总会有重合,他盖好印鉴,其中一份交给顾孟成,“我还有工作,不一定。” 顾孟成不想走,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还想开口,徐回周手机响了。 徐回周也没避开顾孟成,接通了电话,“冯姨有事吗?” “不用,它习惯吃生骨肉,普通的鸡肉牛肉和三文鱼都可以。” “是,麻烦您了。” 徐回周挂了电话,顾孟成立即问:“你养宠物?” 徐回周淡淡笑了下,“是,一只狗。” 顾孟成毛过敏,最烦猫猫狗狗,之前许珩养有一只猫,因为他过敏,许珩只能把猫送回老家。 他咳嗽一声,“我也养了一只狗,有空可以一起带出来玩。” 徐回周终于正眼看他,“你养的什么?” 顾孟成随口说:“边牧。” 没想到徐回周笑了,“那么巧,我的daylight也是边牧。” 猝不及防的一个笑,顾孟成五指收紧,紧紧抓着杯子,“周末我要带我的狗去高尔夫球场,在山谷里都是草地,还有湖,可以不拴绳,你的狗要不一起去玩?” 离周末还有几天,徐回周想了想,“到时再说吧。” 顾孟成很失望,不过徐回周爱狗,他就有了底,不是像黎湛那样滴水不进,他就有办法追到手。 有了下次见面的理由,顾孟成不再喝咖啡了,他放下杯子,“周五我联系你。” 见他要走了,徐回周起身送他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徐回周转身回办公室,路上他掏出手机,关掉了闹铃声。 早在出门前,他就安排好了daylight的一日三餐。 刚才的铃声不过是他临时设置的闹铃,就是为了让顾孟成听到那通“电话”。 到了办公室,不时有律师来找徐回周讨主意,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徐回周才得空休息。 小律师早已蠢蠢欲动,跑来好几次看情况,这一次只剩下徐回周了,他才小跑过来,“徐律师,现在走吗?” 徐回周看他一眼,“新衣服?” “昨晩买的。”小律师不好意思挠挠头发,“第一次见偶像,想留个好印象!” 徐回周莞尔,“你是沈屿澈粉丝?” “是啊,沈屿澈太偶像了!当年我们全班都是他粉丝。”小律师更不好意思了,“还有我追的女生也喜欢他,我想帮她要张签名,不知道行不行。” 徐回周起身,微笑拍拍他肩膀,“到了就知道了。” 徐回周没开车,在楼下叫了一辆车,到了沈屿澈住的小区,等门卫联系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沈屿澈亲自出来接了。 “抱歉徐律师,小区不让外来车辆……”沈屿澈看到了小律师,笑容僵了一秒,又恢复如常,“这位是?” 小律师激动得说不出话,徐回周微笑介绍,“跟我的实习律师,需要他整理资料,不方便的话,我让他回去。” 沈屿澈笑容明朗,“方便!多一双筷子的事,我准备了好大一桌菜呢!” 琳琅满目的一桌菜:京酱肉丝,椒盐排骨,柠檬鸡爪,干锅鸡翅,清蒸鲈鱼,荷塘小炒,牛肉汤,话梅小番茄…… 都是家常菜,也都是—— 黎湛曾经爱吃的菜。 沈屿澈用公筷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徐回周的餐盘里,“不知道你口味,家政阿姨随便做的,你尝尝味道。” 小律师小小声插嘴,“徐律师从小在国外长大……” 沈屿澈敲了一下额头,“我忘记了。”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徐回周,“对不起啊徐律师,家政阿姨已经走了,不然我给你煎一块牛排?就是我厨艺不太好。” 徐回周面不改色,他夹起排骨,“我在国外也是吃这些。”他甚至说,“我最喜欢椒盐排骨和牛肉汤。” 沈屿澈眼皮跳了跳,他放下筷子说:“真像……”他盯着徐回周,“徐律师你知道吗,你的口味和我最亲的哥哥特别像。” 小律师愕然,“你有亲哥哥?!”他记得沈屿澈是独生子。 沈屿澈朝他眨眨眼,“不是亲哥,但胜是亲哥,是我最亲近最爱的亲人。”他又转回去看徐回周,“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徐律师,还以为你是他,你们实在太像了。” 徐回周咽下米饭,才笑着说:“明彦哥也认识你这亲人吗?他见到我时也说过。” 沈屿澈瞳色微变,暗想宋明彦那蠢货不知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他快速思索着,否认了,“宋会长竟然也说过吗?哈哈,不应该啊,徐律师这样的外貌,出一两个都是奇迹了,还能有第三个?” 这就涉及到了小律师的知识盲区,他不认识宋明彦,他吃了会儿肚子有些疼,红着脸小声问:“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沈屿澈非常热心,亲自带他过去。 卫生间门关上,沈屿澈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嫌弃,他握紧双手,快步回了餐厅。 他坐下深深看着徐回周,“徐律师,自从见到你,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其实我那位哥哥,他去世十年了。” 眼眶紧跟着红了,“得了重病,我一直很想念他,非常想念他。” 沈屿澈别过脸重重擦了擦眼角,才回头继续,“我今天请你来家里做客,除了想咨询法律方面的问题,另一件事就是,我想认你做干哥哥!” 徐回周还没有回答,沈屿澈放在餐桌的手机突然猛力震了一下,他揉着红肿的眼睛,“抱歉,我看下手机。” 徐回周舀着牛肉汤,示意他随意。 沈屿澈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是一封未知邮件。 这是他的私人邮箱,很少有人知道。 他随手点开,一张照片弹出来,沈屿澈瞳孔猛然裂开。 照片里是一张纸,写着—— K大各位领导,我举报经济系蔡易守婚内出轨其学生宋明彦,利用职务之便给宋明彦福利…… 竟是他十年前,翻遍黎湛的所有学习笔记,花了三天三夜拓出来的那封匿名举报信! 为什么会…… 沈屿澈双手剧烈发着抖,手机从他手里脱落,哐当掉在桌面,他下意识抬头,惊恐的视线里,徐回周在认真喝着牛肉汤。 察觉到了沈屿澈的注视,徐回周放下洁白的汤勺,抬眸看过来,浓黑深邃的眼眸看不见底。 “怎么了?” 第40章 040 ◎骗子。◎ 【040】 徐回周知道沈屿澈在恐惧。 他设置了一份定时邮件, 内容是当年那封举报宋明彦的匿名信。 “砰砰砰!” 忽如其来的动静,数不清的冰块砸下来,敞开的阳台闪亮了一秒, 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 下冰雹了。 就在这时,沈屿澈飞快抓起手机,指尖抖动着强制关机,几次才成功。 他脸色如蜡纸, 挤出笑容,“没什么,我怕打雷。” 徐回周微笑,“平时可以注意天气预报, 有预感或许能降低你的恐惧度。” 沈屿澈浑身都在抖,他右手用力捏紧手机,猛地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他说完快步离开了。 徐回周平静地继续吃饭,小律师先回来, 没看见沈屿澈有些意外, “他呢?” 徐回周夹了一块排骨, “有事吧。” 主卫生间里, 流水声不停在响, 浅蓝色的水在浴缸里荡漾, 沈屿澈望着沉在水里手机, 牙齿一下接一下啃咬着食指的指甲。 会是谁? 是谁寄给他这封匿名信? 寄给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寄给他?怎么可以寄给他! 宋明彦竟然没毁掉! 他真是愚蠢到极点,正常人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毁掉这封举报信! 水声停了。 沈屿澈关掉了水龙头,他盯着手机,牙齿轻轻咬进食指的肉里。 宋明彦! 原来那个蠢货也没有那么蠢, 竟然懂得保留着匿名信。 是反应过来了?黎湛那种烂好人, 绝不会伤害别人, 所以怀疑到他头上? 现在丑事曝光,要被陆家扫地出门了,想用这份匿名信来威胁他? 他蹲下,伸手去浴缸捡手机,满缸的水激荡,不时有水溅到沈屿澈脸上,衣服,很快他浑身湿透了,他也不停止,直到抓到手机,他的两片唇肉也被牙齿折磨成了烂番茄色。 他捞出坏掉的手机,翻到背面的手机壳,轻轻摩挲着上面那朵凸出的白色彼岸花,轻声呢喃,“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了,尤其——” “还是一头蠢猪。” 小律师皮带都撑得解开了一个孔,沈屿澈还是没出来,他小声问徐回周,“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徐回周淡淡说:“他来了。” 小律师抬头,就看到沈屿澈头发半湿润,换了套家居服,脸颊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刚才衣服沾到汤汁了,顺便洗了个澡。” 小律师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就是饭好像凉了……” 沈屿澈眼睛弯成月牙,拉开椅子坐下,“不要紧,我早吃好了。” 他再次看向徐回周,“徐律师,我想委托你帮我解约。” —— 一小时后,小律师跟着徐回周走出大楼,外面的世界换成了暴雨倾盆,小律师的心情也是狂风暴雨。 他吞咽着口水,忍不住问:“徐律师你要接吗?沈屿澈这种大明星和公司深度绑定,涉及到的利益太多了,没有两三年都打不下来。” 徐回周微微仰头,望着夜空,片刻才说:“再说吧。” 这时一束车灯由远及近,徐回周叫的车快到了。 小律师又说:“真没想到沈屿澈这么亲切,来之前我多担心他看到我会不高兴呢!没想到他主动送了我签名唱片!果然真人更要可爱哎!”他开心抱着唱片,“徐律师,你要是接他的案子,可以带上我吗?我也想帮上忙!” 徐回周微微笑了一下,等车停在面前,他才说:“好。” 上车后,徐回周让司机先送小律师到家,然后才去了陆溯发的地址。 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徐回周,咂舌了一句,“天行俱乐部,有钱人玩的地方啊,听说什么项目都有,一晚上消费最低得六位数起步吧?” 徐回周看着车窗上的雨痕,没有回答。 天行俱乐部二楼。 赵尧戴着生日帽,从狂舞的人流中往前挤,一路挤到了最里的包间。 屋里灯光打得特别暗,他眯眼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靠着沙发在喝酒的陆溯。 陆溯旁边是韩远。 韩远知道陆溯今天要来,意外地没有过多打扮,只穿了一件衬衫西裤,握着一杯鸡尾酒,上前往陆溯那边微倾,一双眸子在暗影里流光婉转,“陆少,其实你是喜欢清纯的吧?” 连香水味都换成了清冽的木质香。 陆溯却没理他,漫不经心转着杯子,韩远又靠近了些,“放心吧,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今天是想求你帮个小忙。” 陆溯终于看了他一眼,“什么?” 韩远一口喝光酒,满眼都是期待,“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当时我们回国,在飞机上碰到的大美人,我后来又碰见他一次!” 他心心念念的大美人能坐M国回国的头等舱,又开着大几百万的越野车,身份肯定不简单。 富豪圈子就那么大,他接触不到,陆溯那是轻而易举。 “帮帮忙吧陆少。”韩远满脸真诚,“我就你这么一个有能耐的朋友。” 陆溯不接他的高帽,“我是守法公民。” “不是那个意思。”韩远急了,“我第二次是在K大遇见他,他可能是研究生还是老师,我找了好久都没眉目,陆少你找找K大熟人,问一问不违法吧?” 陆溯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M国回来的大美人,K大? 他不动神色,“那大美人长什么样?” 韩远以为有戏,从身高体型到五官皮肤,连发型都没漏掉。 “黑发,微分短碎盖!”韩远回忆着,“哦对了,他的手也特别细长漂亮!” 陆溯就确定了是徐回周。 他喝了口酒,眼眸微微眯起,为什么在飞机上徐回周没接近他,因为韩远? 那次他知道沈屿澈会来机场烦他,所以韩远主动送上来,他没有拒绝。 “陆少?”韩远着急地喊他。 这时门外一阵笑声,陆溯瞥了眼,看到顾孟成,他若无其事放下酒杯,“这忙我不帮。” 韩远愣住,“为什么?” 陆溯淡淡说:“你配不上他。” 赵尧偶尔脑子会特别灵光,他看出了陆溯不耐烦了,赶紧过去插话,“溯哥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坐着,走,跟我去打两枪!” 一楼有射击场。 陆溯起身跟着走了。 顾孟成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陆溯,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徐回周,他就意兴阑珊收回了视线。 果然没来。 顾孟成回到他和另外几人的包间,刚坐下, 一个漂亮精致的男生就贴了过来,白衬衫黑裤子,顾孟成耳畔吹气,“顾总,我今天有您那个大宝贝助理斯文吗?” 顾孟成掐过男生柔软的腰肢,将人拉到怀里,附身贴住薄薄的耳垂喷雾,“今天办成一件事,卡随便你刷。” 他说话时,脑海里是早上陆溯抚摸徐回周头发的画面。 相当刺眼。 他看陆溯不顺眼到了极致。 男生立即说:“您吩咐,我一定办成!” 顾孟成低声笑,“不用你办,是要你去被办。” 男生听懂了,顾孟成他们的圈子玩的花,普通玩法早无趣味了,拿性作弄他人也是司空见惯了,他眨眨眼,“只用睡一觉?” “你想睡两觉三觉也成。”顾孟成眯眼笑,逗得男生脸颊通红了,他才慢悠悠说,“一张照片一百万,一条视频一千万。” 男生惊呆了,“是谁啊!这么值钱!” 顾孟成笑意不达眼底,“你要有本事攀上,几辈子都不愁富贵的人。” 顾孟成打了个电话,低语几句就起身抓过外套,离开了俱乐部。 同时一个服务员端着酒去了陆溯所在的射击场。 “客人,我的车进不去,你在这儿下往左走几分钟就是天行俱乐部了。”司机停在分岔路口。 雨还在下,徐回周让司机开到附近的便利店,这才下车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里就一个店员,下雨天门口就摆着雨伞,徐回周拿了一把透明雨伞。 付账时瞥见台面摆着的糖果,他顿了一秒,拿过一包薄荷糖一起结账。 半夜又下着大雨,路上除了徐回周,不见一个人影,路灯穿过厚重的雨帘,几乎没有照明作用了。 但徐回周习惯了在黑夜里走路,他凭着记忆,没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天行俱乐部。 他走上台阶收拢伞,雨水顺着伞尖疯狂往下滴。 正要进去,忽然听见喇叭声。 明显是冲着他。 徐回周淡淡抬眸,一辆车从车出口那头倒回来,后排车门打开,顾孟成阻止了司机下车,自己撑着伞下车,快步上了台阶,走到徐回周面前。 徐回周还是穿着早上那件白衬衫,身姿挺拔,黑发沾了点湿润的水汽,微微垂落,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有着白瓷温润的质感。 没有喷香水,顾孟成却觉得徐回周身上很香,那种雨后森林特有的清新脱俗,像一棵遗世独立的白杨树。 顾孟成特想剥开他的衬衫,在那修长白皙的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留下永久的印迹。 他说话间有着浓浓的酒味,“还以为你不来了。” 徐回周礼貌微笑,“来接阿溯。” 顾孟成脸色就变了,不过很快,他从心底生出一股惬意的恶意,他凝望着男人清俊的眉眼,忍不住低头靠近了一些,喉结滚动着,一字一句说:“你的好弟弟,今晚估计没空回家了。” 徐回周后退一步,平静将雨伞插进廊下雨桶,微微颔首,“回见。” 顾孟成要送他回家的话,犹如数根鱼刺同时卡在了喉咙,他眼眸沉下来,转身吼了一声,“没用的废物!下来撑伞!” 司机赶紧下车,顶着暴雨跑上台阶撑伞。 离开前,顾孟成又回头看了一眼,早已不见徐回周的身影。 徐回周打了陆溯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口舌都不太清楚的赵尧。“找、找谁……我、我哥不在!你到底谁啊……等我瞧瞧……骗子?你是骗子!” 徐回周莫名,“什么?” 赵尧哼哼,“别、别以为我醉了就骗我,我千杯不倒!你是骗子!我、我哥备注得明明白白,骗子!我才不上当……嘿嘿,我绝对不告诉你我哥去了307!” 赵尧机智挂了电话。 前方是群魔乱舞的舞池,徐回周默默收起了手机。 他的脸太过引人瞩目,不时有人上前攀谈递酒,徐回周通通拒绝了。 他穿过漫长的舞池,一路到了包间。 包间安静很多,只是个别虚掩的门内,偶尔能听到暧昧的动静。 徐回周大约猜到顾孟成做了什么,十年过去,还是那下作的手段,但他不认为陆溯会中招。 真要发生什么,只会是陆溯自愿。 徐回周找到了307,门关着,他眼眸微闪,试着按动门把。 咔。 开了。 他轻推开,屋内没开灯,只隐约看到沙发坐着一人。 只有一个人。 徐回周借着走廊的光,看到了茶几的酒杯,空了。 他眉心动了动:“陆溯?” 黑暗里,过了几秒才响起回应,“徐回周。” 陆溯的声音,分不清有无醉意。妍膳听 十分钟前。 柔软的男生“不小心”撞进他怀里,陆溯微微转着手里的酒,绅士递给不停说着对不起的男生,“抱歉了,这杯酒就当赔礼。” 男生登时僵住,大脑反应半天才磕巴说:“不是,是我,我、我不会喝酒……” 陆溯就笑了,在男生惊愕的目光里,翻手将酒从男生头顶顷刻倒下去,“那就洗洗头,臭气熏天的。” 如果他真喝了,徐回周会怎么做? 陆溯在黑暗里放肆大胆地看着徐回周,“哥,我好像中招了。” “就姓顾的,你那位新老板指使人干的。” 雨后特有的清新气味走近,冰凉的手落到陆溯额头。 一冷一热,然后包间里响起徐回周依旧平静的声音。 “是很烫。” 第41章 041 ◎脱轨了。◎ 【041】 陆溯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坪, 暴雨横流,打得车旁那棵梧桐树掉落了无数树叶子,糊得车窗七零八落。 十块一把的透明伞遮挡一个成年人都略显逼狭, 徐回周单手撑伞,一手架着陆溯走到车上,两人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纤薄的衣料紧贴着,陆溯总算感觉到徐回周身上还是有那么点热乎气儿, 他被徐回周塞进后排座,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他伸展脖子,后脑勺靠着柔软的皮垫,换了个松弛的姿势。 他没喝那杯加料的酒, 却也真喝了几杯别的酒,白红混合着,是有些微醺了。 他阖眼休息,等着徐回周开车回家, 浩浩暴雨风声里, 夹杂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关门声, 淡淡的木质香味越发清晰。 陆溯猛地睁开眼。 车内光线昏暗, 大雨砸着车顶砰砰作响, 偶尔有几缕天光从糊住的玻璃里透进来, 徐回周也上了后排座。 男人头微垂着, 斑驳的光影不规则地落到他的下颌线上,清清楚楚看到一滴雨水,顺着那凌厉的弧度滑下,落进他微敞的衬衫领口里, 顺着那根尖锐的一字锁骨流下去, 很快不见了, 清薄唇瓣淡淡抿着,随着一声清脆的拉链声,平静说出几个字。 “就这一次。” 陆溯呼吸一滞,就清晰感受到了那只微凉的手指。 修长,清癯,像极了夏夜雨后的空气。 他想到那次在森氧疗养院,601室门口,这只手把普通常见的白手套,戴出了无比漂亮的形状。 当时他就在想,一个人的手,为何能生得那么色|情。 陆溯呼吸急促起来,越来越厚重的视线里,徐回周还是那副清清冷冷,安安静静的模样。 外面的大雨没有半分停歇的架势,风雨吹得树木疯狂颤动,掉落的树叶夹着雨水重重拍打着车玻璃,漫长的时间过去,那弯漂亮长睫微微动了一下,忽然抬眸,漆黑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有着淡淡的疲倦。 “还没好?” 陆溯无法回答,喉咙发出闷闷的一声,心跳比外面的暴雨更要猛烈,他无声喘|息着,始终没闭眼,浓黑的眼眸静静凝望着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的徐回周。 好了,也—— 脱轨了。 …… 回到陆家快三点了,暴雨还在继续,徐回周先进浴室洗了澡,换上家居服出来,daylight就趴在外面,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等着徐回周。 徐回周放下毛巾,蹲下要抱daylight,试了会儿手臂还是使不上劲儿,他眉眼弯了弯,松手摸着daylight的头,“抱歉,现在抱不动你了。去睡吧。” daylight立即窜到了沙发,望了徐回周几眼,乖乖闭眼睡着了。 徐回周要起身,视野忽然晃了晃,又低血糖了,他赶快撑住门框,借着支撑站起来。 他微微阖眼,没那么晕了,走到沙发桌下,茶几上有几块白巧克力,还有一包薄荷糖,他视线挪动几下,拿起了薄荷糖。 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晕眩感逐渐褪去,他安静望着手心的透明绿糖纸。 陆溯没喝加料的酒,还是有了反应。 陆溯真是同性恋。 徐回周眉心微动,片刻才放下糖纸,起身把窗户开了一条缝,上床关灯睡觉了。 徐回周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光大亮,他看了眼闹钟。 竟然是十点了。 徐回周微微愣住,倒不是他没有睡到十点过,以往忙到中午,他睡到下午两三点也是常事。 只是他三点多入睡,竟是睡了快七个小时。 徐回周静坐了一会儿下床,daylight已经不在房间了,徐回周没有意外,daylight从小就会开关门,他租房住的那段时间,还是普通门锁,有事课业忙,回家才发现没带钥匙,或是掉了钥匙,都是daylight给他开门。 后来他索性就不带钥匙了。 洗漱完徐回周开门出去,客厅里静悄悄的,竟也不见daylight身影,徐回周又回到房间的露台,泳池里也没有。 徐回周掏出手机,点开监控程序,画面里,是一间环境眼熟的办公室。 徐回周眼皮微跳,是陆溯的办公室。 他想到什么,快步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门板,果然贴着一张便签。 他撕下来,上面写着——“你睡太沉了,你的狗我带公司了。” 徐回周退出了程序,他换了衣服下楼,客厅里有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正和陆绍荣、陆翊安严肃谈事。 昨天陆氏公关出手,全网关于宋明彦的新闻皆撤掉了。 但风浪,这才开始。 徐回周没停留,径直离开了。 他去事务所忙到晚上,手机中间震动了几次,他上了车才点开。 是霍右礼的短信。 “在忙?” “周六我妹想邀请男方去海边度假,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要我带上几个朋友一起,你有空吗?” 徐回周回了霍右礼的电话,“抱歉,周末我有安排了。” 霍右礼难掩失望,又笑着说:“怪我约得太晚了,没事,等你有空再约。” 又聊了一会儿,徐回周挂了电话,他点开季修齐上次发来的短信。 他没回,季修齐也没再发。 他点开录音,舒缓的旋律撞击着耳膜,徐回周拧开保温杯,打开药盒,一片接一片地吞着药片,等全吃完了,他回复了季修齐。 “周六可以换个地方见面吗?” 发完他等了一会儿,季修齐电话进来了,徐回周划过接听。 “徐回周?”季修齐先开了口。 徐回周非常礼貌,“晚上好季医生。” 诊所办公室,季修齐办公桌上摆着一盒快餐,他放下筷子,“晚上好,你想换哪里见面?” “市图书馆。” 徐回周说,“这样就要小声说话。” 季修齐拉开抽屉,黑色的钢笔下方,压着那本崭新的《小王子》,他嘴角扬了一下,“好,几点?” “下午两点。” 季修齐答应了,挂了电话,胃口终于来了,他重新拿起筷子,很快解决了晚餐。 正收拾残盒,手机又亮了,季修齐以为是徐回周,赶快拿起手机,来电却是他母亲周仪景。 “还在和同学吃饭?”周仪景问。 季修齐沉默几秒才说:“刚吃完,他们准备再——” “吃完快回来。”周仪景打断他,“你回来数日,总有事不回家吃饭,你父亲问过几次了。” 季修齐揉了下太阳穴,“是。” “还有件事,这周六的时间空出来。” 季修齐怔住,“什么?” “霍家约我们去海边别墅度周末。”周仪景笑,“看来霍家小姐是非你不可了,我和你父亲届时会找理由不去,你们年轻人慢慢相处。” 季修齐嘴巴动了动,他微微攥住手指,“我……” “这事你父亲答应了,你有任何事都要往后放。”周仪景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沉寂。 季修齐捏紧手机,静止一样站了许久,他看向抽屉,缓缓拉开。 灯光落在漂亮的封面,小王子捧着的那枝玫瑰花折射出夺目的霓虹光彩。 季修齐拨出徐回周的号码又掐断了,编辑很久,终于给徐回周发了一条信息。 信息发出,他望着打包好的垃圾,忽然用力着,重重将垃圾挥到了地上。 徐回周回到陆家,刚进电梯就收到了短信。 他点开是季修齐—— 【十分抱歉,突有急事,周六我无法去图书馆。】 全在徐回周的意料之中。 从中学的时候,季修齐的任何事情,都被他的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次霍家是医学世家,和季家门当户对,季修齐的父母一定会要他和霍家小姐结婚。 周六的海边度假,自然不会让季修齐缺席。 徐回周回了一个简洁的——【哦】 就一个字,甚至没有用标点符号。回复完徐回周就关机了。 电梯到了6楼,门打开,客厅里灯火通明,没有狗,也没有人。 徐回周看了时间,十点了,还没回来? 他去小厨房泡了杯茶,在客厅里等着,茶喝完了,陆溯和daylight还是没回来,徐回周压下疑惑,就先回房间洗澡了。 心里有事,他匆匆洗完就出来了,门外果然有了声音,他系好睡袍腰带,快步拉开门。 daylight就叼着一截鲜绿的芦苇冲过来,没有扑他身上,激动地摇着尾巴。 徐回周蹲下摸着它头,抬头看前方,陆溯提着两个大袋子去了客厅,“下班带他去芦苇荡玩了一圈,买了点宵夜,砂锅牛肉粉,吃吗?” 徐回周晚饭是小律师点的外卖,米饭有点硬,他吃了胃不舒服就没吃了,他从daylight嘴里取下芦苇,起身说:“好。” 牛肉砂锅粉有两份,用锡纸打包,虽然比不上堂食,浓郁的牛肉汤却还是鲜到舌头掉。 两人隔着茶几安静吃着东西,默契地都没提昨晚的事。 陆溯先吃完,视线掠过徐回周微微敞开的领口,他又想到了那滴雨 喉咙干燥起来,他移开视线倒了一杯水,猛灌几口放下杯子。 重重一声,徐回周抬眼看他,陆溯也对上他视线,徐回周的嘴唇被汤汁浸得红润,陆溯看了一秒,飞快撤回视线,端起杯子又喝水,“大伯让大哥离婚。” 徐回周点头,又低头捞粉丝,淡淡说:“大哥怎么说。” “他没表态。”陆溯喝着水,漫不经心说,“我猜他不敢离,宋明彦出事是小,他怕离婚了,宋明彦会曝光他的秘密。” 他意有所指,“除非宋明彦自愿,否则这婚离不了。” 徐回周没再说话了,他安静捞完粉丝,又喝了小半碗牛肉汤,才放下筷子说:“牛肉粉很好吃,下次去堂食,我请你。” 因为陆翊安和宋明彦离婚的事,陆家热闹了好几天,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陆华秋也天天过来,到周六也没商量出一个结果。 中午吃完饭,徐回周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出门去了市图书馆。 天空阴沉沉的,没多会儿就有雨点打到落地窗上。 徐回周抽出一本原版《小王子》,靠着书架 安静阅读。 天色逐渐暗下来,其他区域陆续开了灯,只徐回周在的区域是角落,高耸的书架遮住了其他地方照来的光,光线十分暗沉。 徐回周并不在意,继续看书。 咚咚咚。 静谧的空间,冷不丁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徐回周神色平静,又翻过一页。 书中狐狸在对小王子说—— “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你也如此,我对你而言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的唯一了。” 【驯服】 徐回周目光定格在这两个字上,长睫低垂,微微扫过他脸上的皮肤,落下浅浅的光影。 很快,他听到了停住的脚步声。 季修齐剧烈喘息着,看见前方地板上孤单的影子。 他渐渐停住了,低声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在。” 第42章 042 ◎朋友。◎ 【042】 早上, 季修齐就和霍二小姐,霍右礼和他们的几个朋友出发去海边,途中突下大雨, 一群人在高速服务区暂时避雨。 身边是热闹聊天的人群,季修齐望着窗外铺天盖地不停歇的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徐回周还是去了图书馆?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生根发了芽,到雨停了, 上车瞬间,他终于没忍住,找了个诊所有病人的理由,调转车头回程了。 雨从东蔓延过来, 他进了市区,首都的雨才淅淅沥沥落下来,他在车流里堵了半天,那股念头越发强烈。 到市图书馆已经没有了车位, 他停在路边临时车位, 伞都忘了撑, 淋着雨跑进图书馆。 图书馆有十二层, 他没有联系徐回周, 在调转车头离开时他关了机, 他在一楼公用电脑搜索了《小王子》所在区域, 直奔5楼。 然后,就找到了徐回周。 季修齐发梢还滴着水,他一步、一步走近那道影子,在看见那双同时看向他的黑眸时, 心底那不可言明的、疯狂生根发芽的念头, 瞬间开出了花。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 沾了雨水的薄唇微微张开,“徐——” “嘘。”徐回周竖起食指抵在口罩上,他没问季修齐为什么来了,又低头继续看书。 季修齐就没动了。 雨水顺着裤腿滴落在地板上,图书馆的空调打得很足,半湿衬衫紧贴着后背,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季修齐上一次如此狼狈,还是高一在国家集训队和黎湛重逢。 那天也是下着大雨,他的伞被风吹翻了,整个瞬间被雨淋透,两片眼镜全是雨水,他干脆取下眼镜,在模糊的视野里找到教学楼,快步上了台阶。 进到大厅,他裤子滴答往下滴着水,一方手帕递了过来。 他有洁癖,也不喜欢与人交往,他扭头要走开,就听到干净清澈的笑意。 “大摄影师,我的手帕用肥皂洗得很干净,安心用吧。” 他猛然抬头,斑驳模糊的视线里,少年微笑的丹凤眼意外清晰。 他错愕片刻,意外又惊喜,“黎湛!” 又想起黎湛了…… 季修齐眼前一晃,有一抹白色,他回过神,徐回周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了,晃着一张洁白的纸巾,小声说着话,“回魂了。” 季修齐心口猛然一震,他近乎僵硬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接过纸巾,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谢谢。” 徐回周没回他,转身微微踮脚,将看完的书放回了原处。 再回头也没搭理季修齐,慢吞吞往前走,季修齐取下眼镜,擦掉镜片的水滴,随后跟上了徐回周。 电梯口好几个人等着,徐回周走的楼梯。 他一路出了图书馆,外面还在下着雨,天空是深蓝色了,路灯都亮了起来,他走到放雨伞的水桶里翻了一会儿,抽出一把黑色雨伞,回头问季修齐,“你开车来的还是走路?” 季修齐顿了一秒,“走路。” 徐回周撑开伞,淡淡说:“走吧,送你去地铁,下雨天叫不到车。” 这把伞极大,两个成年人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也不会淋到雨,季修齐望向徐回周撑着伞柄的手。 瘦长,皮肤非常薄,天不那么亮,也能看到他皮肤下细长的蓝色血管,食指指尖沾着一点儿墨迹,估计是写字蹭上的。 地铁口离市图书馆不远,从出口出来几分钟就到了,徐回周送季修齐到了地铁口,他收起伞,掏出手机摁了几下,突然说:“你手机关机了?” 季修齐想问“什么”,忽然瞥到一眼徐回周手机屏幕,页面很像是微信,他眼皮一跳,摸出手机开了机。 他飞快点开微信,通讯录果然有一个红点,他点开就看到了一个星河的头像。 他通过后惊讶抬头,“为什么……”为什么会愿意加他微信,不是只加朋友? 徐回周收起手机,重新撑开了伞,淡淡说:“你不是赶来了,我以为朋友才会这样做。” 说完他走下台阶,撑伞步入了雨中。 此时接连几声雷鸣,盖住了季修齐的心跳声,他朝着徐回周的背影问:“你不搭地铁?” 隔了几秒,他捏着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看到星河头像弹出一条消息。 【我有车。】 季修齐笑了,只是几秒后看到来电,笑容就消失了。 他接起电话,视线始终望着那把逐渐消失的黑伞,等对面说完,他也走入了雨中,“父亲,我不会和霍小姐结婚。” —— 路过便利店,徐回周进去买了一盒关东煮,一瓶水,拎着去了图书馆的停车场。 上车他打开暖气,冰凉的皮肤微微回温,他打开关东煮,拿起一块白萝卜慢慢咬着,翻着手机。 下午顾孟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接,顾孟成就发了短信。 【明天去打高尔夫吗?】 徐回周嚼着萝卜,回复了:“抱歉,明天有事。” 顾孟成没有回复,徐回周也不在意,他放下手机,细嚼慢咽吃完所有关东煮,又喝了几口热汤,等身体内部都暖和了,他打开储物盒拿出另一支手机,拨了一通国际长途。 对面秒接,“李先生,可算等到你电话了!” 徐回周礼貌说:“您看到新闻,应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瞧你说的,我一直就信你,这不是太难以置信了。”男人感叹,“谁能想到我养子真嫁了陆氏长孙,这么有钱的大集团,国外也有好几条头条报道呢!宋明彦瞒得可真严实啊,我买了后天的机票回国,你是记者比较懂,我要两、五千万赡养费,陆家会给吗?” 徐回周启动车,“我只负责爆料,剩下是您的事了。” “祝您心想事成。” 说完,徐回周挂电话取出了手机卡,出了停车场,路过一个下水道,他单手掰断了手机卡,降下车窗扔进了下水道。 那两片薄薄的断片,掉进下水道冲进汹涌的大暴雨,流向了未知的地方。 隔天早上,徐回周带着daylight下楼遛弯,陆家后院有一片很大的草坪,足以举行露天宴会,也是狗狗的天然乐园。 今天阳光明媚灿烂,daylight在草坪上如同陀螺一样来回高兴奔跑着,徐回周就拿着狗绳,安静站在外面等它。 没一会儿,康鑫来电话了。 “徐律师,上次你在古弄巷的表现很好,大关集团提出与我们合作,今天请事务所所有员工去打高尔夫,昨晚联系我太晚了,就没有通知你,你今天有空吗?” 和徐回周预想的差不多,顾孟成约不到他,会换其他方式。 此时daylight已经跑完了,矫健跑向他,徐回周蹲下,礼貌回复康鑫,“有。” 康鑫十分高兴,“十点,在旷原高尔夫球场见!” 挂了电话,刚好来得及接住daylight,徐回周温柔地抚摸它的头,唇角上扬同样的弧度,“接下来靠你了。” “回周哥,这就是你的狗吗?很帅气啊!”忽然远处有笑声走进。 daylight立即摆出防御的姿态,徐回周抬眸瞥了一眼,是宋出岭。 他昨晚回来,陆溯没有在,倒是陆华秋和宋出岭来了。 徐回周拍拍daylight让它安静,握着狗绳起身微笑。“早。” 宋出岭小跑过来,他在晨跑,额头上有着薄薄的汗水,他停在徐回周面前,取下脖子搭着的毛巾,随手擦着额头,笑得十分开朗,“最近家里事多,我跟我妈会过来住一段时间,打扰你和溯哥了。” 徐回周说:“是有点。” 宋出岭常规客套,没想到徐回周这么不给他面子,他笑容僵硬一秒,擦汗的手劲重了不少,“哥你说笑了。” 徐回周微笑,没再接话,牵着daylight往别墅走了。 宋出岭眼神冷了下来,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徐回周回到房间,收拾了一下daylight的出行装备,换了套休闲装就出发了。 路过陆溯房间时,他停住敲了两声。 还是没有反应,陆溯周五出门上班,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徐回周收回手,牵着daylight下楼了。 到车库,他打开后排车门解开绳子,daylight就自己跳上了车,徐回周关上门,打开驾驶室坐进去,导航了旷原高尔夫球场。 同时顾孟成接到了康鑫的电话,得知徐回周会来,他眼皮突突跳了几下。 他邀请就有事,事务所团建就愿意? 顾孟成郁闷至极,又想到可以见到打高尔夫的徐回周,这郁闷又无足轻重了。 他放下手机,连抽了几十张纸巾,捂紧鼻子了,才走出别墅,去挑选花园里等着的十几只边牧。 看到一大群狗,顾孟成两条眉毛都拧得很近,他动物毛发过敏特别严重。 他停在很远的地方不愿意再靠近,挥了下手,最前方牵着最大一只边牧的男人将狗绳交给旁边人的人,快跑上前陪着笑脸,“顾总。” 顾孟成觉得男人身上都有一股狗毛味,他又捏紧了鼻子,不耐问:“哪只最聪明,听得懂人话?” 男人点头哈腰,“给您挑的都是最优秀的边牧,智商高,服从性也高。” 顾孟成想不到徐回周的喜好,他微微眯眼,黎湛倒是有喜欢的颜色。 他又往狗群里瞥了好几眼,死死捂住鼻子,认真挑选了几分钟,最后选了两只。 一只金色,一只黑白色。 黎湛喜欢的三个颜色。 徐回周十点整到了旷原高尔夫球场,应该是包场了,停车场停着几辆车,徐回周找了个空位停好车,下车正要去给daylight开门,身后就响起顾孟成的声音。 “你今天不是有事要忙?” 徐回周从容转身,嘴边是礼貌的微笑,“突然取消了。” 明知他的话不可信,顾孟成却无法反驳,他正要上前靠近些,徐回周忽然拉开了后排车门。 第43章 043 ◎发烧了。◎ 【043】 徐回周迅速又低声吹了一声口令, daylight立即从车上跳下来,眨眼间冲到顾孟成面前。 “汪汪汪!” daylight绕着顾孟成叫,还扒上了他的腿, 阳光下,无数狗毛纷飞。 顾孟成脸色瞬间变了。 徐回周神色不变,在曙光之家,顾孟成就对动物毛发过敏, 有一次曙光之家来了一只野猫,顾孟成当夜浑身发红发痒,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那个效果。 徐回周观察着,慢慢去够狗绳, 顾孟成的皮肤已经在发痒,但他不想徐回周发现端倪,硬是扯出笑,“你的狗太热情了。” 徐回周没回他, 拿上狗绳关好车门门, 招了下手, daylight这才跑回他脚边乖巧坐下, 徐回周蹲下耐心给它穿胸背。 顾孟成没有再过来,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他脖子开始发痒不舒服, 他不动声色扭动着脖子,抓了几下红肿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看着徐回周。 一看就没挪开。 徐回周太像黎湛了,简直就是上帝补给他的又一个黎湛。 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他。 等daylight穿好胸背, 他说:“走吧, 你同事全到了。”又想支开daylight, “我的两只边牧在宠物草地玩耍,送你的狗过去一起玩?” 徐回周起身,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好。” 顾孟成立即喊人带走了daylight,领着徐回周去和康鑫事务所的员工汇合。 徐回周跟其他人说话时,嘴角总是挂着笑意,有初次打高尔夫的人求经验,他也会耐心教,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和不悦,总之和面对顾孟成完全不一样。 顾孟成没去玩,他太久没过敏了,上次还是去许珩家里,他刚把许珩压沙发上,猛地窜出一只猫咬他,他过敏了半个月。 今天daylight扒拉着他那么久,他过敏得比那次更要厉害,手臂冒出好多大红点,他穿了外套遮住,但痒进了骨子里,动起来更要命,他就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隔着烟雾缭绕,看了一天的徐回周。 傍晚下了雨,众人去餐厅吃自助。顾孟成得空去了趟休息室。 他脱下上衣检查,胸口,手肘,背后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红点,他要人送来药膏抹上,又换了套衣服才出来。 在餐厅找一圈没看到徐回周,他立即打了电话,得知徐回周没去接daylight,他才放了心,逮了个人问:“你们徐律师哪去了?” 小律师端着堆满的盘子,左右张望,“徐律师好像去车上拿东西,还没回来吗?” 等小律师回头,已经不见顾孟成了。 走廊特别安静,顾孟成挠着手腕大步往停车场走,空旷的地界全是他脚步声,快出建筑物大门,顾孟成猛然停住了。 前方屋檐下,徐回周背对门站着在看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还剩一半的烟。 这时徐回周微微侧头,顾孟成下意识躲到大盆栽后,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看着徐回周。 徐回周没有发现他,脸色淡淡的,姿势娴熟继续抽烟。 顾孟成心跳突然加快。 在这一刻,他有那么一点儿,将徐回周和黎湛分开了。 黎湛不抽烟,也讨厌烟味。 “出来吧。”突然他听到徐回周的声音。 顾孟成四处看了看,确定没其他人,他低低笑了声,快步走出去,“没想到你会抽烟。” 徐回周没看他,隔着烟雾在看屋檐滑落的雨,反问道:“我会抽烟很奇怪?” 不等顾孟成说话,又淡淡扬起嘴角,“或许应该问,和我外貌相似的那个人不会抽烟?” 顾孟成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顾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徐回周不疾不徐灭了烟,神色淡淡的,“我对你没兴趣,也不是你找的那个人,与其花时间在我身上,不如多关心你的小助理。” 顾孟成深深看着徐回周,“许珩和你说了什么。” “别误会,我和他没熟到谈论私事的地步。”徐回周将烟头放进前方的烟蒂垃圾桶,“第一次见面,你说我们上辈子遇见过。”他轻笑一声,“不是傻子都该猜到了。” 顾孟成沉默了,的确,许珩一直不知道他只是黎湛的一双眼睛,就更不可能告诉徐回周了,现在这个世上还知道黎湛的,除他之外,只有三个人。 顾孟成脖子那块皮肤痒得越来越厉害,他松了松领口,“是有那么一个人,只是……”他指腹抚摸着手腕的红绳,“他死了。” 他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诉说欲望,“你想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徐回周淡淡说:“不想。” 在顾孟成猛然错愕的目光中,徐回周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他看眼时间,“我有急事要先走,麻烦顾总帮个忙,转告工作人员待会儿送daylight回陆家。” 他说完就要走,顾孟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要利用狗博徐回周好感,“我的两只狗和daylight才交上朋友,你要不介意,我带它回去玩几天,到时你来接它,或我送去陆家都行。”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似乎松动了,顾孟成捕捉到这个表情,马上说:“放心,我会照顾好它。” 徐回周停顿几秒,点头匆匆离开了。 徐回周驾车离开高尔夫球场,车速就慢了下来。 他是有事,不过不急,刚是daylight的饲养员alex给他打电话,晚上的飞机,在等许珩叫车送他去机场。 到首都国际机场天色刚黑,他打了许珩电话,“我在A1区停车场。” 许珩很惊讶,他送alex过完安检,就去了A1区。 徐回周停的位置很好找,许珩刚到,徐回周就降下车窗微笑,“上车。” 许珩看了一眼,车内没有其他人,他坐进了副驾驶,犹豫再三,还是问:“你不是去打高尔夫了?” “我就是从高尔夫球场过来。”徐回周大大方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许珩没胃口,但他又太想知道徐回周对顾孟成的态度,想了想说:“你决定。” 徐回周就拉着许珩去了康鑫律师事务所。 楼下那间馄饨店亮着灯,九点多了,店内只有一两桌客人。 许珩很惊讶徐回周竟会带他来小店吃饭,不过他也不在意,要了一碗鸡汤馄饨。 很快店家送来一碗鸡汤馄饨,一碗牛肉馄炖,以及一碟青花椒。 徐回周先问许珩,“要花椒吗?” 许珩说:“不用。” 徐回周就将一碟青花椒全倒进他的碗里,拿起筷子就开吃了。 许珩愣住了,看着徐回周埋头吃着漂浮着汤面的花椒粒,他感觉嘴里都跟着麻了,好一会儿才动筷子。 两人都是话少的性格,安静吃完馄饨,徐回周付款时又让店家打包了一份没有下锅煮过的馄饨。 “大碗。”徐回周停顿一秒,改了口。“两个大碗。” 老板麻利打包好,还给了一份青花椒,徐回周提着上了车,仔细放到储物盒,才启动车送许珩回家。 快到许珩住的小区,他终于进入正题,“徐律师,我冒昧问个问题。” 他开门见山,“你是同性恋吗?” 徐回周没有马上回答,到许珩住所楼下,他停好车了,突然开口,“你见过凌晨两点的世界吗?” 许珩一下没理解,凌晨两点的世界? “不是一天两天,是1021天。”徐回周继续说,“也不是在高档的娱乐场所,或是温暖的卧室。” 他声音寡淡,像在说一件旁人的事情,“是不干活就会饿死的地方。” 许珩瞳孔微微张大,徐回周按下解锁,清脆一声,副驾的车门解锁了,徐回周又不紧不慢说:“当你见过,就会知道爱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男人还是女人,更不在考虑的范围。” 徐回周像是回答了,又什么都没回答,许珩下车后,徐回周挥了下手。 “晚安,许助理。” 许珩看着徐回周的车灯消失,仍是站在原地,还是手机铃声唤回了他。 他掏出手机,来电是顾孟成的司机。 迟疑好一会儿,许珩才接通电话,听了一句,他愣住了。 顾孟成过敏严重进手术室了。 …… 徐回周回到陆家,一二三四五楼的灯光都亮着,唯独六楼黑暗。 徐回周提着东西进屋,客厅里全是人。 宋明彦就站在客厅中间,脸色苍白,随时都要倒的样子。 陆宸国很少在家,今晚是特地回来看热闹,端着茶盅看戏不说话,陆华秋劝着陆绍荣,“大哥,明彦说是误会,你是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媒体,还是相信家人?家和万事兴,为这些虚假的事气坏身体不值得。” 陆绍荣冷笑,“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出岭身上你也这样说?” 陆华秋脸色变了变,又笑了,“明彦也是我侄子,总之我信他。” 宋出岭看到了徐回周,冷冷一眼又收回视线,上前揽住始终沉着脸的陆翊安,斯斯文文说:“大伯,安哥成家立业了,我们知道您是关心他们,只是他们小家的事,还是他和明彦哥的想法重要,您放宽心,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众人又都望向陆翊安。 陆绍荣铁青着脸,“我再问你一次,这婚你是离,还是不离!” 陆翊安双手攥得经脉全爆出来,他看着宋明彦,宋明彦如落叶一样发着抖,眼睛始终不离陆翊安,最终陆翊安低下头,低声说:“我不离。” 宋明彦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徐回周抬脚进了电梯。 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突然暴起的骂声,红色的数字很快跳到6。 再次打开,客厅里一片黑暗。 徐回周提着袋子出去,他没开灯,直接去了小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水和水果,还有几盒野生石斛。 徐回周放好馄饨和青花椒,关上冰箱门,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他走出客厅回房间,外面还是淅淅沥沥下着雨,房间太安静,连树叶被风吹的声音都特别清晰。 路过陆溯的房间,徐回周还是停住了。 他抬手又轻轻敲了两下。 没任何动静,他收回手要走,这时门忽然打开,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将徐回周拽了进去。 “哐当!” 门重重关上。 徐回周被压在门板,滚烫的鼻息喷在耳后,陆溯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哥,怎么才回来?我发烧了。” 第44章 044 ◎更饿了。◎ 【044】 徐回周轻轻“嘶”了一声。 “疼, 压我胃了。” 这是陆溯第二次听见徐回周示弱。 第一次是在临州公寓,徐回周生病。今天是第二次。 锋利尖锐的琉璃,只在他面前易碎, 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尤其还是胃,陆溯还是松开了徐回周。 吞了几片退烧药下去的温度,又有些上来了, 陆溯也没有退多少,鼻尖萦绕着若即若离的木质香味。 几片合欢皮而已,在徐回周身上也那么香。 陆溯抬手探到墙上,轻易开了灯。 骤然光亮, 房间亮若白昼,徐回周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他摁了几下腹部,又抬高那只手, 冰凉刺骨的手背贴住陆溯的额头, 黑眸十分平静, “已经退烧了。” 他手指带起一缕香味, 陆溯鼻翼动了动, “你带了馄饨?”嬿衫霆 徐回周眼皮动了动, 到底没说出那三个字, 回身拉开门,“十分钟。” 徐回周去了厨房。 陆溯靠着厨房门,看着徐回周的背影,笑意淡去了。 陆溯这两天不在, 是去了一趟国外。 跟他收到的消息一样, 十年前离职曙光之家院长, 阿尔茨海默症了。 老人头发银白,护工推她到草地晒太阳,她坐轮椅上叠着纸,有黄色和绿色。 陆溯在旁看了半天,最后老人折出一只小菠萝,不那么精致,歪歪扭扭的,她就生气着又拆开重新叠,循环反复。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和陆溯说:“陆总,我找过医生护工确认,她早几年就不记事不认人了。” 陆溯点头,吩咐了男人几句,没一会儿,男人带着老院长护工过来了。 护工用外语说着,老院长的亲人在国外,每年来看她一次,平时也很少有人来看她,不过今年有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来过。 陆溯想了想,让男人要来纸笔,画了一会儿递给护工,用外语问,“是这人吗?” 护工看着纸上的速写,激动点头,她记得可太清楚了,就是这个漂亮男人,带来了许多彩纸教老院长叠菠萝,老院长可喜欢了,连脾气都很少闹了,给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陆溯当天飞回来了。 两个半球的温差大,他下机有些发热,回来徐回周没在,吃了几片药就上床休息。 然后做了一个梦。 又回到逼仄的车内,外面下着暴雨,雨水顺着徐回周的发梢滑落,从脖子一路滑进微掩着的领口,消失不见。 那只冰凉的手如同那滴雨一样,也在他身上移动,红润嘴唇微微张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倾身靠近那张嘴,想要徐回周安静些,快碰到时,醒了,同时听到了电梯的动静。 …… 陆溯脸不红气不喘,镇定问他的春梦对象,“daylight呢?” 徐回周端着两大碗转身,“过几天回来。” 他走过陆溯去了客厅。 陆溯马上跟了过去。 馄饨皮薄得像徐回周的皮肤,飘在奶白色骨头汤里,撒了几粒绿葱花点缀,陆溯却先舀了几粒花椒,微微挑眉,“青花椒?” “不要给我。”徐回周说。 陆溯瞥了眼徐回周那碗,汤面飘着的花椒粒更多,他一勺子喂进嘴里,不嚼的话就微微的麻味,他咽进肚,“吃病人的东西小心传染。” 徐回周忽然说:“我的病不传染。” 陆溯以为徐回周误会了,刚张口,徐回周又说:“所以你要多吃点吗?”他按了下胃部,“我吃不下这么多。” 陆溯有洁癖,还很严重,别人的东西就算没碰过,他也不要,更别提要进肚的食物。 他看徐回周一眼,拉过徐回周的馄饨,另一只手拿过徐回周的勺子,就往他碗里舀馄饨,“你能吃多少?” 一份大碗有三十只馄饨,徐回周判断了一下,诚实说:“两个。” “……”陆溯笑,“我全吃得了。” 馄饨就丁点儿大,勺子大点,一次舀两只也没问题,也就一口的量。 “回来前我吃了一个小碗。”徐回周解释,“味道不错就给你带了一份,没想到你真在。” 他停顿片刻,很是认真。“味道真的很不错。” 陆溯没说话了,放下勺子推碗回到徐回周面前,不等徐回周疑惑,他若无其事说:“你先吃,剩下的我再吃。” 最后徐回周还是只吃了两个馄饨,又喝了点汤,剩下全让陆溯解决了。 两碗馄饨份量不算多,但也不算少,陆溯又喝了两大杯水,那股旺盛的饥饿感稍稍减轻了。 但又好像更饿了。 陆溯进了浴室。 隔壁的房间,徐回周点开了daylight的监控录像。 他拉着进度条,出现顾孟成的影像,他就停住了。 有人牵着daylight和另外两只边牧去了车库,顾孟成降下车窗吩咐,“带它去别墅……” 画面里,顾孟成的脸迅速冒出了红疹子,远远望去红成了一片,忽然一声惊呼,“顾总!” 顾孟成突然往后栽,消失在车窗里,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在喊,“快快!送医院!” 接下来没有顾孟成了,daylight被带到了顾孟成的私人别墅。 徐回周退出程序,发了条信息给顾孟成,“daylight怎么样?” 他猜测顾孟成这次过敏到休克,或许还没醒,就放下手机去浴室,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的光亮了几秒才暗。 他过去拿手机,发现有三个顾孟成的未接,还有几条信息。 【很好,在我旁边睡着了。】 【你想见它?明天它醒了我们可以开视频,加个微信?】 【睡着了?】 徐回周登陆了另一个号的微信,添加了顾孟成,也没等通过,关机休息了。 收到好友申请,顾孟成来回看了几次,确认备注是徐回周三个字,他马上通过,等着弹出消息。 等半天没任何动静,他想到徐回周在雨檐下抽烟的样子,只觉得那样子性感得要命,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暴躁着甩开手机,用力抓着下巴。 许珩推门进来,见顾孟成又在抓皮肤,快步上前拦住他,“不要抓,破皮了会更严重。” 顾孟成瞥他一眼,忽然他眼眸一眯,反手扣住许珩的手腕,拽进怀里细细看着他的脸。 像,又不像。 许珩少了徐回周的冷傲锋利,所以始终只配是一双替代黎湛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他们。 身体深处涌出难言的渴望,顾孟成忽然分不清是对黎湛,还是徐回周,他盖住许珩的下半张脸,就要去吻许珩的眼睛。 许珩身体习惯性跟着发热,只是脑海突然响起徐回周淡淡的声音。 “你见过凌晨两点的世界吗?” 不是高档娱乐场所,不是温暖的卧室,不是一天两天,是1021天。 他没见过。 他见过别的,每次顾孟成睡完他,他都要清理好立刻离开,所以他见过凌晨三四点,清早五六点的世界。 很冷,冷得要命。 许珩忽然扭过头,无声拒绝了顾孟成的亲吻。 顾孟成立即揪住许珩的头发,暴力扯过他头,冷笑着说:“怎么,嫌我过敏了?” 许珩安静看着他,好一会儿轻声问:“如果是徐律师,你会这样对他吗?” “……”顾孟成所有性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回答许珩,松开许珩下床,抽出一根烟点燃,回忆着徐回周抽烟的样子,缓缓吐出烟圈。 冷声说:“马上去别墅,接徐回周的狗接到医院。” 徐回周早上就接到了顾孟成发来的视频邀请,他没开摄像头,点开了。 屏幕立刻出现顾孟成的脸和daylight,看背景是在医院花园里,开有滤镜,看不出顾孟成过了敏。 另一头,顾孟成只看到一团黑的头像,压下脾气问:“怎么不开镜头?” 徐回周淡声,“是我看daylight,daylight又看不到我,我不开镜头也无所谓吧。” 顾孟成被堵得无话可说,他沉默几秒问:“你在做什么?” 他似乎听到了—— “哥,在跟谁视频?”陆溯擦着头发,凑过来看了一眼徐回周的屏幕,眼神瞬间变了,“顾总就是daylight交的新朋友啊。” 又玩味笑了声,“顾总,早上好啊。” 顾孟成看不见,但听出了是陆溯,上次赵尧生日,陆溯没有中招,顾孟成心里不舒服极了,现在大清早陆溯就在徐回周旁边,他更加不爽了,找了理由迅速结束通话。 陆溯神色自若,“啧,没礼貌。”伸展着双臂,转身问徐回周,“大律师今天什么安排?” 徐回周今天是全套黑色西装,十分正式,他说:“暂时没案子,和你去公司。” 吃过早餐,陆溯就开着他那辆招摇的克莱因蓝跑车,载着徐回周去分公司。 快到门口,远远见一辆车车停在路正中,陆翊安下车和一个中年男人在说话。 陆溯眼力好,一眼认出中年男人,男人在宋明彦的资料里出现过,宋明彦养父,宋沛文。 余光看着副驾平静的徐回周,陆溯踩着油门上去,降下车窗明知故问:“大哥,什么事?” 陆翊安脸色难看,“没事。” 宋沛文见是陆家人,马上攀亲戚,“你好你好,我是明彦的父亲,一家人!” 陆翊安发了火,“谁和你一家人!” “好女婿。”宋沛文不为所动,“你娶了我儿子,虽然他不是我亲生,但养恩比生恩还大,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不认我这个父亲啊。” 陆翊安这段时间不断受到冲击,脑子完全无法正常思考,他只知道他又被宋明彦骗了,眼前这个自称宋明彦养父的人没有说谎,但五千万赡养费,他一分钱都不可能出! 正焦头烂额,一道颀长身影走了过来。 陆翊安瞬间有了办法,他拉过徐回周说:“这是我三弟,律师,你有事和他谈。” 第45章 045 ◎绝望。◎ 【045】 陆溯载着徐回周, 宋沛文去了附近的茶室。 他没下车,“哥你先进去,我有点事问他。” 徐回周就先进了茶室。 宋沛文还在后座来回抚摸着真皮座椅, 掩不住的羡慕,拿到钱了,他也要买一台豪车! “宋先生。”陆溯回头笑问,“是你从小养大了明彦哥?” 宋沛文忙不迭点头, “可不,你别看我现在穷,当年也经营过几个厂子,领养明彦回家, 吃穿用度是比不上你们了,比其他人家,那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他说着还真有些真情流露了,“这不后来碰上经融危机, 厂子倒了破产了……唉, 不然也不会闹到妻离子散的地步。” 陆溯安慰几句, 话锋一转, “明彦哥说他在孤儿院有个好友, 你还有印象吗?” 宋沛文以为这是在试探他,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终于想出一个人来。 他和前妻领走宋明彦那天,有个小男孩好像送了他一罐糖,宋明彦哭了好久,跟他们回到家还念过几次要回去看那小男孩。 过一两年就没提了。 陆溯猜想可能就是徐回周, 不动声色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次宋沛文想破头都想不出了, 他哪儿记得二十多前的一个名字, 忽然他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太久不记得名字了,不过我妈有次给我打电话,说宋……明彦带着他福利院的朋友回家吃饭,那孩子生得特别漂亮,成绩也特好,在一中上学!” 陆溯就下车了。 茶室外围是一个小院,造景很漂亮,徐回周要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普洱,几笼小点心。 陆溯借口去了卫生间,宋沛文先过去坐下,他不时打量着徐回周。 他对着陆翊安毫无压力,面对徐回周却莫名有点发怵,有股很强的压迫感,“你真是律师啊?” 徐回周不疾不徐开口,“您要五千万的赡养费?” 宋沛文点头,“一分不能少,我养大明彦不容易。” 徐回周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喝着茶,宋沛文心里没底又着急,等半天没回应,他又憋出一句,“这点钱对你们是洒洒水,我保证拿到钱立即走,永远不会来打扰你们。” 徐回周放下茶盏,他动作非常轻,没发出半点儿声响,宋沛文心尖子却跟着抖了一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等着徐回周开口。 “根据最新法规,明彦哥需要给您的每月赡养费是——” 宋沛文眼睛亮了。 “500。”徐回周微笑,又端起茶壶倒茶,“而且没有一次性付清的条律,您有需要,现在我就给您转这个月的500。” 茶室十分安静,能清楚听到茶水落杯的声音 ,宋沛文气到嘴唇哆嗦,猛地站起身,指着徐回周说:“你们打发乞丐呢!” 徐回周笑容淡去,平静望着宋沛文快伸到他眼前的那根手指,宋沛文被他眼神骇到了,他吞咽了几下口水,僵硬着收回手,眼神飘走放话,“五千万,一分不能少!否则我会找律师告宋明彦!”他又有了底气,“最近陆家不太平吧,陆氏股票是一路绿灯啊,再曝出点不认父母的官司——” 他瞄着徐回周,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 茶水倒好了,徐回周放下茶壶,摸出一张名片,轻轻搁到宋沛文面前,淡淡说:“这是我名片,有需要联系我,我可以帮您介绍擅长打赡养费官司打律师。” “你们这样侮辱我,等着!我不会善罢甘休!”宋沛文气到转身就走,徐回周没动,他端茶喝了几口,才打了陆翊安的电话。 陆翊安非常满意徐回周的处理,“做得好!让他告,要给赡养费也是宋明彦自己的事!” 没一会儿陆溯就回来了,他没问宋沛文,坐下吃了几块点心,喝了杯茶,两人就出发去公司了。 徐回周没想到他在分公司还有间办公室,就在总裁办公室隔壁。 装潢跟陆溯的办公室差不多,电脑办公座椅子皆是全新,陆溯亲自领徐回周进办公室,还让秘书拿来一堆文件,笑容满面说:“好不容易逮到徐副总来上班,这些文件辛苦你处理了。” 说完就溜了。 徐回周望着关上的门,眸底闪烁着浅浅的流光。 陆溯在茶室留下宋沛文问事,估计是打探他和宋明彦的关系。 回忆着过去,徐回周记得他只在宋家领走宋明彦那天,见过宋沛文一次。 等他高中和宋明彦重逢,宋明彦的养父母早已离婚,一直和奶奶住。 徐回周记得清楚,那个奶奶很爱笑,屋子虽然很老很过时了,她却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最普通的地板也擦得反光发亮。 他去做客那次,老人做了非常好吃的板栗红烧肉,还会摸着他头发说:“下次再来,奶奶给你炖排骨,长身体呢,这么瘦不像话!” 下次再见,老人就躺在火葬场了,宋沛文没有回国,他帮宋明彦凑的丧葬费。 宋沛文应该没有对他的印象,就算有,也只是那年曙光之家,一个普通的孤儿。 徐回周收敛心神,拿过文件一一翻开,却没看见电商平台TCC的收购案。 同时隔壁总裁办公室,陆溯根据徐回周的年纪,浏览着一中可能年份的光荣榜照片。 历年一中前十名的新生都会上墙光荣榜,他拉到尾也没找到徐回周。 他确定宋明彦带回家的就是徐回周,生得漂亮,成绩特好,只会是徐回周,但光荣榜却没有徐回周。 徐回周的成绩不可能不在前十,那只剩下——跟曙光之家同样的操作,徐回周的档案被人为抹去了。 之前在临州看音乐剧,徐回周曾说过一句,“我也不是能见光的存在。” 不能见光的存在。是自愿,还是被迫? 陆溯眼眸沉了下来,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他一定会找到徐回周留下的痕迹。 陆溯拿过手机,拨了赵尧电话,“你牵头弄个高中同学聚会,所有老师都要请来。” 赵尧也是一中学生,比陆溯高两届,赵尧没问原因,拍着胸脯保证,“这周日,保证一个不落!” 一天过去,下午五点准时下班。 陆溯去了副总办公室。 敲门进去,徐回周还在看文件,陆溯过去,弯腰一手搭着徐回周的肩膀,凑上文件看了几眼,勾唇夸道:“徐副总这笔字,不做助理可惜了。” 他视线落到徐回周执笔的手,骨节分明,薄薄的白皮透出浅蓝色的血管,应该是常年握笔的缘故,中指第二节能看到淡淡的写字茧,指甲盖透着浅粉的冻肉色。 陆溯很快移开了目光,搭着徐回周的手突然向前抽出那支钢笔,另一手捡起笔帽,缓缓合上笔随手丢到文件上,“工作明天再做,我们是正规公司,朝九晚五,现在5点03分,下班了。” 两人的姿势,现在很像徐回周被陆溯搂在怀里,徐回周也不动,平静说:“你不让开,我怎么下班。” “抱歉抱歉,忘了。”陆溯站直,收手按了几下太阳穴,“不知是不是到年纪了,记忆退化非常严重,不会是阿尔兹海默症前兆吧。” 他笑,“应该不是吧哥?” 徐回周眼皮微跳,他淡淡说:“不是。” 两人刚出公司,陆家就出事了。 陆宸国打电话通知徐回周,笑声大到旁边的陆溯都听见了。 “陆翊安真是找了个宝。”陆宸国幸灾乐祸,“我收到媒体的爆料,宋明彦冒出一个养父,现在找媒体曝光宋明彦弃父不顾,公开向社会招免费律师,为他讨赡养费。” 徐回周问:“您压下来了吗?” 陆宸国很满意徐回周的表现,聪明,又没那么聪明,他得意说:“我不仅不压,还要加把火,你以为陆华秋和宋出岭搬回来做什么,就是想联合你大伯一起打压我们父子。” “现在宋明彦曝出事,陆氏股票连跌,其他股东都不满了。”陆宸国喜不自胜,“只要抓住这次机会,我能把你大伯彻底摁死。” 陆宸国速度相当快,晚上宋明彦所有背景和资料,在网上全部曝光了。 曙光之家的孤儿,大学为名额福利和已婚导师上床,研究生毕业后勾搭过多名有钱人,最后成功嫁入豪门。 事关福利院高校豪门,在网上迅速引发了网友的高度关注,这次发酵得太快,陆氏的公关越撤热搜,丑闻传播越快。 仍不时有“知情人”出来爆料。 “陆家长孙之所以娶宋明彦那种人,是因为陆家长孙无法生育!” 陆家别墅,陆绍荣接连扇了陆翊安几个巴掌,“滚!带上你那个脏玩意,打包滚出陆家,我以后没你这个儿子!” 陆翊安面如死人,完全感受不到疼,指甲用力掐入掌心肉。 他不能生育的秘密,除了他父母和宋明彦,没人知道! 他一言不发,大步上楼。 陆绍荣摔着杯子,“你要去哪儿!回来!” 徐回周和陆溯回来的时候,陆家乱成了一锅粥,陆翊安揪着宋明彦下楼,眼睛通红,“马上离婚!带着你一身臭味和穷酸味,滚出陆家!” 宋明彦现在瘦得可怕,下巴尖得不正常,他还死命挣扎着,被陆翊安提着丢出门口,他狼狈扑倒在地,额头好像有液体渗出来,糊满了他的眼睛,他缓缓抬头,朦胧不清的视野里,看到了俯视着他的徐回周。 那双漂亮的、毫无波澜的黑眸,像是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宋明彦突然疯了一样,朝着徐回周叫喊,“我不是!他们才是骗子!我不是孤儿,我没有勾引谁,我……” 视线一黑,他彻底晕了过去。 第46章 046 ◎同类。◎ 【046】 宋明彦再次醒来, 是在陌生的房间。 他头部包扎着纱布,撑了半天才坐起来,他迷茫地环顾四周, 好一会儿才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整张脸青白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又没了!他梦寐以求的豪门生活,没了!他奋斗了这么久, 一夕之间全没了! 他不要过回以前的日子……他不要回到穿雨鞋,踩在泥泞里的日子!也不要挤在几十平的房子里,为了蹭空调去店里遭受别人的白眼。 命运对他好残忍,他不过想过得好一点, 为什么要让他失去一切!他又没有犯错! 宋明彦崩溃了,他想撕掉头上碍事的纱布,又怕绷开额头伤口,只好抓过枕头用力捶打, 从喉咙里扯出呜哽的哭声。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明彦哥, 醒了吗?” 宋明彦动作渐渐停住, 反应过来是徐回周的声音, 他犹如抓住了救命浮木, 从床上爬下来跑去开门。 门外徐回周提着几个塑料袋, 是水果和简单的生活用品。 宋明彦眼泪又冒出来了, “回周,你还相信我吗?” 徐回周轻叹一声,“抱歉,我暂时无法相信你。” 宋明彦反而安心了, 要徐回周现在还信他没说假话, 要么徐回周是智商低下, 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他稍稍安心了,出去打量着简单装修的客厅,“这是什么地方?” 徐回周放东西到茶几,简明扼要说明了宋明彦晕倒后的事。 宋明彦晕倒后,陆绍荣和陆翊安要把他丢出陆家自生自灭,是陆华秋拦住了,让找个地方先安置宋明彦。 这套房在老城区,媒体或是别的什么人都找不到,等陆翊安冷静下来再谈离婚的事。 宋明彦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徐回周,他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次。 “回周。”他哽咽出声,“我承认,我的家庭背景是编的,那人确实是我养父。” 徐回周眉心动了一下,宋明彦就抢着痛苦,“我不认他是有原因的!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他差点强|暴了我!” 宋明彦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起初他被宋家领养了,生活很富足,后来经济危机,宋家厂子倒闭破产,宋沛文就酗酒借钱度日,稍不如意就家暴他妻子,他妻子终于忍受不了提出离婚。 一个晚上,喝醉酒的宋沛文摸进他房间—— “他撕着我的裤子……”宋明彦死死咬着嘴唇,“后来我拼命反抗,才跑了出去……我那时不过14岁,没地方去等天亮了又回去,他酒醒了没事人一样,我以为他是把我认错成了妈妈,放了心,可是晚上,他又闯进我房间要强|暴我……差点得逞了,是奶奶突然来了,他才放过我……” 宋明彦悄悄观察着徐回周的神色,徐回周是律师,对这种事应该屡见不鲜,大概率会相信他,而且只有强|暴他是假,其他全是真,真假话掺着说,徐回周肯定分辨不出来。 徐回周的表情果然变了,他轻声,“原来是这样。” 宋明彦的心彻底落下了,他探出手去握徐回周的手,快碰到徐回周忽然收走了,宋明彦脸色一变,抖着嘴唇说:“你、你嫌弃我?” “你是我大哥的爱人。”徐回周起身,“你这段时间都在这里休息吧,彼此冷静了,你和大哥再面谈。” 他微微颔首,“我先走了,厨房有一周的食物和水,你暂时不要出去,有什么需要电话联系我,我有空会送来。” 宋明彦怕他走,他现在神经高度紧张,害怕一个人独处,但徐回周已经走到玄关,他只好点头,“知道了。” 又不放心加了句,“你还会来的,是吧?” 徐回周换好鞋,终于笑了,“当然。” 地下停车场,陆溯在车内讲着电话,“我刚出来,明彦哥……行行,宋明彦醒了,别,我没空掺合你们的事,不过嘛……” 隔着挡风玻璃,他望着徐回周从电梯出来,为难说:“你现在闹离婚,不就让媒体坐实你不行了?” 陆翊安沉着声,“你觉得怎么处理好?” 徐回周快到了,陆溯速战速决,“等小姑处理好,你私下再离婚不就没人关注了。” 他直接挂电话,“有事,挂了。” 同时徐回周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陆溯就靠了过去,煞有介事给徐回周捏着手臂,“辛苦了大律师,为了感谢你给我偷懒的机会,我给你不限时服务。” 他认真问:“我按摩手法怎么样?” 徐回周淡淡说:“不怎么样。” 陆溯笑了,收手坐回位置,“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保证让你满意。” 他没问徐回周上去和宋明彦说了什么,启动车问:“你今天是去公司还是律师行?” “律师行。” 陆溯就送徐回周去了康鑫律师事务所。 徐回周进办公室,就给沈屿澈打了电话,“不好意思,我最近忙,接不了你的委托,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打劳务合同更专业的律师。” 沈屿澈此时靠着大楼外墙,刷着宋明彦的相关报道,看到“曙光之家”四个字,他凑近手机话筒,微笑说:“谢谢徐律师,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找就好,解约是小事,我实际是想多和你相处,你真是和我哥一模一样,除去——” 他语气俏皮,“你对我有那么一点不近人情,而我哥世上最疼我。” 很快又低落了,“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想念他。” 徐回周莞尔,“我现在知道了。” 沈屿澈也跟着笑,“看吧!对着你我什么都愿意说,那些记者媒体,从来没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这时远处驶来一辆克莱因蓝跑车,沈屿澈眼里更是生出明媚的笑意,“其实就算你不像我哥,以后也会是我哥!” 他退出新闻页面,取掉耳机,将手机贴到右耳朵,轻轻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喜欢陆溯很久了,我一定会追到他!” 陆溯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敲门,他拉过盆栽,认真浇水,“进来。” 门打开,一道雀跃的声音蹦进来:“阿溯,早上好!” 准备按喷壶的手指停了一秒,继续按了下去,细密的水雾洒到青绿叶上,陆溯漫不经心说:“看来公司的安保系统不太行。” “阿溯你别怪他们,是我摘了墨镜,骗他们和陆氏有合作,我在其他人眼里,还是挺有知名度的。”沈屿澈上前,他手肘垫着办公桌,探过身体凑近,好奇眨着眼,“你什么时候对盆栽有兴趣了?” 沈屿澈伸手想摸叶子,陆溯就拿开了,笑着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那你哥呢?”沈屿澈盯着盆栽耿耿于怀,“你那新回来的哥哥,你的跑车都让他开了!” 陆溯没接茬,把盆栽放到窗台,开了内窗让它晒太阳,淡淡说:“没事就走,别妨碍我工作。” “我不妨碍你啊。”沈屿澈拉开椅子坐下,“你就像无视我电话一样,当我是空气,做你的事就好!” “或者。”沈屿澈眼眸发亮,“你叫保安来赶我出去啊。” 陆溯还真拨了电话。 沈屿澈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任何可以和陆溯沾上关系的事,他都甘之如饴!最好闹很大,让全世界知道,沈屿澈和陆氏的小陆总陆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 他喜欢陆溯,第一眼就喜欢,就像他第一眼看到黎湛,也是那么喜欢。 “哦,没什么大事。”电话通了,陆溯漫不经心拉开座椅,“你的人找你跑错地方了,联系你来接。” 沈屿澈神色微变,他站起身想过去看陆溯是和谁打电话,陆溯就笑着挪开手机,点开了免提。 宋出岭僵硬的笑声响起,“哥你说什么呢,我的员工吗?” 陆溯就挂了电话。 沈屿澈脸色变了几变,很快又恢复正常,转身走了,到门边,他停住回头,双眸熠熠生辉,“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因为我们是同类。” 就像他和黎湛是同类,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三个是同类,其他人全是垃圾。 同类就该永远在一起,他只会属于陆溯,陆溯,也只能属于他。 沈屿澈戴上墨镜,带上门走了。 陆溯面无表情,到中午下班,他准时拨了徐回周的电话。 “哥,我为你受了工伤。” 徐回周莫名其妙,“什么工伤?” 陆溯笑,“你摸鱼不来公司,副总的工作全堆我在做,你说这工伤严不严重。”他重重叹气,“你得补偿我。” 徐回周彼时在看daylight的监控,顾孟成真带daylight到了病房,在和医生说着话,“我狗毛过敏是你要想办法解决的事,而不是要我远离狗。” 徐回周暂停了录像,一时猜不透陆溯的意思,他当然没信陆溯所谓的工伤,不过他还是同意了。“你要什么补偿。” “非常简单。”陆溯说,“陪我参加同学聚会。” 徐回周,“……不去。” 陆溯放低声音,“求你了哥,我社恐。” 过几秒,徐回周才问:“什么时候?” “这周末。” 徐回周挂了电话,眸光流转,难道陆溯已经查到了一中? 他稍作思索,放下手机继续看录像。 探病顾孟成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年轻男性。 全是顾孟成的床伴,徐回周看着第三个男生和顾孟成热吻,忽然他眼眸微闪,暂停画面拉大,就看到了男生手腕露出的一截红色。 徐回周想到什么,又倒回仔细检查,果然看到了—— 先前来的两个男生,手腕都露出了红色。 人手一根红绳。 第47章 047 ◎一棵特别的树。◎ 【047】 徐回周截了几个男生的面部图, 在网上识图。 有两个识别出来了,一个是小有名气的明星,一个是模特, 都在社交平台开了认证。 徐回周浏览两人的相册,花了大概两小时,找到了几张清晰的,两人手腕佩戴红绳的日常照。 右键保存, 徐回周回到录像,耐心看了两个小时无聊的内容,终于看到了他要见的人。 昨晚七点,顾孟成的爷爷顾序堂来了。 十年前, 徐回周见过一次顾序堂。 顾孟成和他告白被拒后,买下了他隔壁的房子搬过来。 “不做恋人。”顾孟成若无其事笑,“我也总是你二哥吧,你不愿意搬去我家住, 我就搬来你隔壁。” 次日傍晚, 一名穿中山装, 左手持着手杖的老人出现了, 几名保镖把挣扎叫喊的顾孟成架下楼。 老人没马上走, 站在楼道里, 中等个头, 清瘦矍铄,眼睛虽因上年纪缩小了,打量他的眼神却依旧如鹰般锐利。 “你是黎湛。” 他点头,“您好。” 老人没任何表情, “我是孟成的爷爷, 顾序堂。”他往小而干净的屋内看了一眼, 沉声说,“用心学习,将来毕业假如找不到工作,可以到大关集团找我。” 手杖敲击着楼梯,发出沉闷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道里。 如今录像里,顾序堂几乎没有变化,只头发更银白了一些。 徐回周微微捏紧手指。 十年前有能力,有手腕抹除他存在的,很大可能是顾序堂父子,以及季修齐的养父母。 他太了解沈屿澈了,沈屿澈不会把能割伤他的刀子递给任何一个人,他只会亲自动手,但十年前的他,没有那个能力。 宋明彦没背景没能力,也不会是他,就只剩下顾家和季家。 一个是大财团,一个是书香世家,桃李满天下。 徐回周调高了音量,耳机里传出顾序堂的声音,“又闹什么?” 顾孟成咳嗽几声,“我想养狗。” “是养人还是养狗?” “……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顾序堂训斥,“胡闹!陆氏马上要收购ttc了,新能源那边也动作频频,你还在玩男人,我怎么敢把大关交给你!” 顾孟成笑,“您知道他是谁吗?” “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成!” “爷爷。”顾孟成殷勤给顾序堂捏肩膀,“他是陆家三少爷。” 顾序堂惊讶,还是拒绝,“他是男人就不行,你早点让我抱上重孙才是正道。” 接下来顾序堂苦和顾孟成关于找女人结婚的 争论。 徐回周依旧耐心,就这样到了晚上九点,顾序堂离开,没多会儿,徐回周还真等到了一个意外。 进屋的男人戴着墨镜,他反锁上门,取下墨镜,精致五官笑容灿烂。 “好久不见,二哥!” 顾孟成眼眸微沉,“是你。” 沈屿澈却看向沙发上的daylight,“哪来的狗,你不是狗毛过敏?” “和你无关。”顾孟成不耐烦说,“有事说事。” 沈屿澈摇头,“让你保镖先牵狗出去。”顾孟成要发飙,他就笑着眨眨眼,“事关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还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比较好。” 顾孟成神色变了几下,喊来保镖带daylight出去了。 徐回周关了录像。 此时窗外是漫天橙红的晚霞,快下班了,他眼眸微微闪烁,登录微信发给季修齐一条信息。 “现在过去你有空吗?” 季修齐瞥到手机弹出通知,他将手机放回抽屉,淡漠问对面,“你来做什么。” 沈屿澈微笑,“十年不见,三哥你对我也太冷漠了吧。” 季修齐翻开病例,低头查看记录,“不是看病请你离开。” “我真好奇,你怎么能多年如一日的保持这副扑克脸。”沈屿澈感叹,“要是此刻坐这儿的是黎湛,你还会这样吗?” 翻页的动作停顿,季修齐合上文件,抬眼冷冷看向沈屿澈。 沈屿澈立即笑出两排糯米牙,“瞧,提到黎湛你就理人,百试不爽。” 季修齐推了一下眼镜,“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着你不看新闻不上网,特地跑来告诉你。”沈屿澈莞尔,“大哥身世在网络曝光了。” “曙光之家,现在成热点话题了呢。” 徐回周收到季修齐回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季修齐:“抱歉,刚在忙,这几天都有病人,下周三你方便过来吗?” 徐回周落下最后一块拼图,回了他,“你办公室太闷,我想去南山。” “可以,几点。” 徐回周望着拼图框里的火烧云,这次回了语音,“早上六点。” 叩叩。 陆溯在外面喊,“大律师,蒸蛋好了。” 徐回周放下手机,同时宋明彦的电话又进来了,他默然看了眼丢进抽屉,关上抽屉起身,“来了。” 徐回周去了客厅,茶几除了摆着两碗石斛蒸蛋,还有一碟热气腾腾的绿牛角小馒头,比常见的要小一半,两口的量。 陆溯在厨房不知还在忙什么,徐回周稍稍靠近馒头嗅了嗅,也有一股浓郁的石斛香气。 很快陆溯端着两只碗出来了,快步走到茶几放下碗,就伸手捏徐回周的耳朵。“烫到手了,借你耳朵降降温。” 徐回周:“……” 徐回周其他地方都没肉,耳垂却意外的有肉感,摸着很Q弹,陆溯反复捏了几次才松开,点评说:“果然你耳朵也比别人凉。” “你摸过很多耳朵?”徐回周突然问。 陆溯已经有了经验,他数道:“奶奶,冯姨,daylight,我,你。”他笑,“5个算不算多?” 两只白瓷碗里是皮薄馅鼓的馄饨,有一碗明显份量少许多,徐回周挪过份量小那碗,“算。” 他右手拿勺舀了一只馄饨咬了一口,是牛肉馅。 陆溯坐沙发没地儿放腿,就盘腿坐到地毯,拿起筷子夹了只牛角馒头给徐回周,“第一次做,味道可能一般。” 徐回周没拒绝,他低头,修长的脖颈擦过陆溯的下巴,就着筷子咬走了馒头,细细咀嚼着,咽下说:“很好吃。” 陆溯望着近在咫尺的耳垂,眸色浓了几分。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咬上去,看看是否和摸起来那样,比水蒸蛋还要润滑细腻。 最后徐回周吃完了小碗馄饨,两只小馒头,一碗石斛蒸蛋,份量刚刚好,他的胃没有撑的感觉,回到房间,他突然回头问陆溯,“周末你去的同学会,有着装要求吗?” 陆溯笑,“普通聚餐,随意。” 徐回周点了下头,进屋掩了门。陆溯也进了他卧室,刚关上门,眼皮忽然一跳。 徐回周刚才说的是你去的同学会,而不是你的同学会。 “……”陆溯抓了抓头发,这么聪明,真是什么也瞒不过。 他又拉开门,快步出去敲隔壁门,门就往后开了。 陆溯眉峰跳了跳,喊了声,“哥?” 他现在喊哥越来越顺口。 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陆溯踩上地毯。 屋内特别安静,隐约听见露台那边有动静,陆溯就换了方向往露台走,路过茶几,他突然停住,望向茶几上的拼图。 非常特别的一棵树。 陆溯不由上前蹲下,欣赏这幅拼图。漫天的火烧云,周遭的树林已经全部凋谢,远处的山林还覆盖着白雪,一半蓝一半白的湖泊边,独独生长一棵红树,生机勃勃、满树茂盛的枝叶比天际霞光更要红。 “它叫《地狱天堂》。” 身后响起徐回周的声音。 陆溯还在看那棵树,他眸光微沉,“你画的?” “嗯。” 陆溯站起身,回身挑眉,“你还会画画,水平还那么高。” 他感叹,“做律师那么卷的吗?” 徐回周走到沙发坐下,“兴趣而已,不常画。”他换了话题,“找我有事?” 陆溯抓了几下脖子,“本来有事,一打岔,忘了。” 徐回周突然抬头,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特别像那个雨夜淡淡看他的样子,陆溯喉咙紧了紧,“怎么了?”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送你的盆栽怎么样了?” 陆溯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情绪,低低咳嗽一声,“长势喜人,你要看?我去拿过来。” 他就要出去,徐回周在后面说:“开花再说吧。” 陆溯快步离开带上了门。 徐回周就起身去吃药了,刚打开药盒,露台那边猛然传来一声扎实的落水声。 眼皮跳了跳,徐回周回忆了一下,似乎陆溯的露台,也和这套房间一样,有一个单独的泳池。 他垂眼,安静吞下了药片, 次日早上,徐回周才给宋明彦回了电话,不过对面没接,自动挂断后,徐回周也没再拨,他打了许珩的电话。 “许助理,我有个案子需要见当事人,你现在有空过来吗?” 现在顾孟成还在医院,许珩一直有空,何况是徐回周有事,就算他很忙,顾孟成也会要他立即放下所有事过去。 许珩礼貌回:“有的。” 一小时后,两人在一间咖啡店碰面了,许珩看到徐回周,脑子自动浮现daylight。 相当漂亮的一只狗,和她的主人一样漂亮,不怪顾孟成狗毛严重过敏,也要留在身边。 许珩收回心神,礼貌超徐回周微笑,“徐律师早上好。” 徐回周淡淡弯唇,“进去吧。” 他推门玻璃门侧身,许珩看他一眼,默默先进去了。 两人进了咖啡店,店员上前询问,徐回周报出名字,店员便领着他们往里走。 走了几步,前方冷不丁传来男人的咒骂声,紧接着是杯碟掉地的动静。 “拿着!”徐回周迅速将公文包塞给许珩,快步跑了上去。严姗婷 第48章 048 ◎勾引。◎ 【048】 许珩一怔, 随即拿好公文包跟了上去。 快到了,就看见徐回周挡住一男人,他身后躲着一个女人, 捂着嘴哭得厉害。 那个男人高声嚷嚷,“她是我老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少管闲事!” 徐回周淡淡说:“我是康鑫律师事务所的徐回周, 张女士已全权委托我处理她与您的离婚官司,以后有事请您找我。” 男人听到离婚,又要动手去打女人,徐回周不疾不徐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3条, 殴打或故意伤人,公安机关有权给予治安处罚或强制措施。” 他语调瞬沉,“情节严重者,侵犯他人身体权, 将会承担刑事责任。” 咖啡厅里鸦雀无声, 男人脸色僵硬, 他不懂法律, 但他听得懂公安机关刑事责任, 他只好收回手, 色厉内荏指着女人放狠话。“敢悄悄去告我离婚, 这事没完!” 男人又斜了眼徐回周,对上那双黝黑冷厉的黑眸,他有点发怵,吞了吞口水, 故意擦过徐回周手臂走了。 等男人离开, 女人眼泪直跳, 她问徐回周,“律师,我真能拿到女儿的抚养权吗?” 徐回周眉眼瞬间温和,他微笑,“当然。” 他拉开椅子,抬眼示意许珩坐,又拉来另一张椅子坐下,专注和女人谈话。 许珩望着徐回周的侧脸几秒,忽然和烫到一样,收回目光坐下了。 这桩离婚案并不复杂,女人和男人结婚十年,起初两人甜蜜了几个月,还很快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男人逐渐暴出本性,脾气暴躁,好吃懒做,天天在家骂人,严重时还会动手家暴,女人一直忍耐,直到前段时间,学校老师喊女人去学校,说小女孩心理可能有问题,做出了不少反常举动,让家长注意。 女人赶紧带小女孩去看医生,小女孩才哭着抱住女人,“妈妈,我怕爸爸打你……我每天都好害怕……” 女人回去就和男人提出离婚,反被男人一顿暴打,男人还放话,“我不同意离,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再说你一个月就一两千块工资,拿什么跟我争孩子,要离了我马上给佳佳找后妈,天天虐待她!” 女人脸部、眼睛皆被打出了血,半个月无法见人,女人说着又害怕又难受,泣不成声抓住徐回周的手,“律师我求求你,帮我离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拿到我女儿的抚养权,带我女儿离开过安稳的生活,我太害怕他了。” 徐回周温声,“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拿到抚养权和应有的财产。” 离开咖啡厅,徐回周替女人叫了出租车,送她上车离开了,才回身递给许珩一张地址,“去这个地址拜访他们的邻居,找到男人家暴,夫妻关系破裂的证词,越多越详细越好。” 他又看眼手表,“我去找心理医生出具女孩的心理报告。” 徐回周办事利落,就要离开,许珩忽然开口,“你接这个案子,是为了让我离开顾孟成吗?”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嘴角微扬,“怎么说?” 被徐回周看着的时候,许珩莫名有点不敢直视,他避开他视线,“我和那位女士殊途同归,她为女儿忍耐她的丈夫,我为爱情忍耐顾孟成,。”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准确说是我单方面的爱情。” “我想你误会了。”徐回周说,“我接这个案子是我个人的规划,找你来帮忙是因为你有能力拿到我需要的证据,仅此而已。” 他说完离开,许珩半天才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临近中午,阳光很晒,徐回周的背影融进光里,十分模糊。 许珩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孟成,顾孟成甚至没正眼看他,“破格提拔你做我助理,是因为你能力够强,就这么简单。” “你的脸还不至于那么值钱。”随即淡淡笑了声,“也就眼睛生得不错。” 许珩下意识摸了下眼睛。 他的眼睛,徐回周的眼睛…… 黎湛? 难道黎湛也有相似的眼睛? 他血液猛然往头上逆冲,他抬头看向前方,徐回周早已离开了,只有来往的路人。 街边车流声统统消失了,静得只能听到越来越鼓噪的心跳声。 39度的高温,许珩却止不住发寒,他强硬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打车去了徐回周给的地址。 停车场内,徐回周上车拿过手机,登微信给季修齐留言。 “需要你帮个忙。” 季修齐回很快,“什么?” “我的一个当事人需要提供一份心理评估报告,你是德高望重的心理医生,作为证物很有份量。” 季修齐盯着弹出来的信息,对“德高望重”四个字忍俊不禁,在聊天框输入,“我看着很老?”,又觉得不妥,他一一删除,重新回复,“你是律师?” 徐回周剥了一粒薄荷糖放嘴里,骤然刺激的清新味让他精神不少,他抿着糖回复。“是。” 季修齐回很快,“什么时候需要?” 徐回周回:“你要没空,下周三我带她一起去南山。” 这次季修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明天下午的时间能空出来,你可以带她过来。” 徐回周回了个“好”,这次聊天就结束了。 他放下手机,后仰靠着椅背闭眼休息,薄荷糖在他舌尖渐渐变成薄片,彻底融化了,他才睁眼,系好安全带出发了。 快到宋明彦楼下,宋明彦来电话了。 “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宋明彦小心翼翼,“我以为你也不理我了。” 徐回周面无表情,语气却带笑。“昨晚没带手机,早上才看见。” 宋明彦追问,“你昨晚没回家?” 徐回周却没回答他,宋明彦不安极了,难道徐回周有别的人了?徐回周有钱又温柔,想勾引他的人肯定不少,他动作必须要快,得先把徐回周勾到手,勾上床全垒打! 多年没下厨,但宋明彦深谙要想抓紧一个男人,就先抓住他的胃,他当初钓陆翊安,就是从胃开始。 他为此报了几万块的美食课程。 “回周。”宋明彦试探着,“你今天忙吗?我想找你谈谈和你大哥离婚的事,你晚上过来一趟?” 徐回周停下车,淡淡说:“好。” 没多会儿,宋明彦戴着口罩从公寓出来了。 附近就有陆氏旗下的大商超,宋明彦进去买菜,越拿越恨,匆匆拿了需要的食材,确认口罩戴好了才去付账。 提着几袋食材,宋明彦出超市就放下休息喘气,他锦衣玉食太久,平时连一瓶水都不用拿,现在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了。 望着烈日骄阳,似乎被烤得在冒油的马路,宋明彦重重咬着牙,恨死了张颂雅和宋沛文,全怪他们毁了他的生活! 又担心不够时间,得赶着回去准备浪漫晚餐,他只得再次提起地上袋子,顶着烈日快步回公寓。 徐回周目送宋明彦大包小包回公寓,几分钟之后,又一名戴鸭舌帽的男人也进了公寓。 徐回周眸光流转,收回目光压下遮光板,点开监控看顾孟成那边的情况。 今天顾孟成的病房意外安静,打了许珩的电话,得知许珩在帮他办事,就挂掉电话拨了另一个号码。 手机顶部同时弹出顾孟成的来电,徐回周平静划过接听。 “徐律师,要看你的狗吗?”顾孟成问,“我待会儿回家,可以和你视频通话。” 徐回周说:“要忙到晚上,下次吧。”他停顿一秒,“要是daylight在那儿不方便,你随时可以派人送他回陆家。” 顾孟成笑了,“你看你又来了,总曲解我的好意。”他语气真诚,“以后多接触,你慢慢会知道我的为人。你忙我先不打扰你,想看狗就联系我。” 挂了电话,徐回周又看监控到六点,宋明彦电话进来了。 “回周你要到了吗?” 徐回周开门下车,“到楼下了。” 宋明彦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意大利番茄海鲜烩饭,芝士焗黑虎虾,牛油果三文鱼沙拉,两份牛排,奶油浓汤,一支冰镇荔枝青提香槟。 桌上铺了桌布,摆着一只高烛台,白瓷细花瓶里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天色黑了,餐厅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宋明彦没有打开灯,点燃了烛台,“不知道什么情况,突然停电了。” 他回想他夹断的电线,叹着气转身,“吃完再叫人来修吧。” V领在摇曳的烛光里露出大片肌肤,陆翊安留下的痕迹一览无遗。 他拉开椅子在徐回周对面坐下,眼尾发红,“你知道了吧,网上有人爆料你大哥不行。”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你是最清楚的,从临州回来,你大哥就关我折磨我,我根本联系不到外界。但这事的确不假,你大哥会娶我,也正是这个原因,并非他有多爱我。” 宋明彦眼泪夺眶而出,他瞄着徐回周的手,伸手过去,“回周,这些年我一直很寂——” 徐回周收了手起身,宋明彦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错愕看着他,徐回周淡淡说:“今天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事。” 宋明彦慌了,赶紧追过去,拉住他手臂,“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 徐回周拨开他手,换鞋开门,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你喷的香水,我过敏。” 宋明彦不懂他为何突然提到香水,等回神,徐回周早已进了电梯,他气愤不已砸上门,回到房间看到满桌未动过的西餐,他满肚子怒气,上前泄愤扯开桌布,装着食物的盘子全掉地上,瞬间满地狼藉。 眼泪掉出来,宋明彦骂出声,“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吗?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 电梯徐徐下降,徐回周鼻尖还是能闻到那股浓浓的香水味。 就像十年前,在那片彼岸花海里闻到的那样。 大约是低血糖了,他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频率非常快,他伸手进口袋摸索,没有薄荷糖,没有巧克力,只有冰凉手机。 他调整着呼吸,颤抖着摸出手机,视线有些模糊,他划开屏幕,半天点不动通话记录,就凭着记忆拨了一串号码。 回铃音响一会儿才接起,不等对面开口,徐回周轻声说:“陆溯,我很不舒服。” —— 陆溯半小时到了,远远看到那道清瘦身影蹲在离公寓不远的一棵树下,路灯不太亮,只看到 他执着一根树枝在地面划来划去。 看着人应该没出大事。 陆溯松了口气,他把共享单车停到回收处,揉了揉大腿。 他两条腿差点踩废了,不过一路过来,确实只有单车没堵。 随便糊弄按了几下腿,他快步走向那棵树,快近了,他放轻脚步,走到徐回周身后,弯身探头偷看。 水泥地面什么都没有。 陆溯就想看徐回周的手势,这时徐回周突然头部后仰,脸朝上望着陆溯,眼里倒映着灯光,像流淌着两条星河,“我在画牛角馒头。” 奶黄色的灯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着落到那张微笑的脸上,有一瞬间陆溯觉得,这才是徐回周真正的笑容。 两人一上一下,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是温热的,徐回周也是温热的。 陆溯喉咙滚动了几圈,嗓音暗哑,“想吃牛角馒头?” 徐回周又重新低下头,重新在地面划拉起来,吱呀轻响,这次陆溯看出来了,是一只鸭子。 “我要吃鸭。”徐回周重复一遍,“烤鸭。” 第49章 049 ◎嘭!◎ 【049】 烤鸭店里, 徐回周没点其他菜,就点了一套烤鸭。 片鸭师傅技术不错,脆皮纤薄, 蘸上桂花白糖,丝毫不会感到油腻。 青绿的黄瓜丝和葱丝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碟酸甜口的山楂条,汤碗里是点缀着葱花的奶白色鸭子汤, 还有一盘椒盐炸鸭架。 徐回周用热毛巾擦完手心,拿起一块面皮,夹了一片烤鸭肉,些许黄瓜丝沾酱, 没放葱丝,卷好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今天进食速度很慢,盘里的烤鸭还是在光速减少,竹节般的手指不算断重复着卷烤鸭的动作, 一只接一只塞进嘴里。 在徐回周卷到第八只时, 陆溯伸手抢走了塞进嘴里, “味道有那么好?”咀嚼几下点头, “确实不错。” 他望向徐回周的嘴角, 吃相也那么漂亮, 没沾上一丁点儿的酱汁, 他问:“再来一套?” “好。”徐回周点头,又取了一块面皮。 陆溯喊来服务员加了一套烤鸭,拿过勺子舀汤,“低血糖那么严重, 为什么不按时吃饭?” “没法吃。”徐回周卷着烤鸭, “宋明彦勾引我上床。” “……”陆溯脸色顿时很精彩。 徐回周抬头, 黑眸深不见底,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他说他很寂寞。” 陆溯咳嗽一声,“所以你吓跑了?” “不是。”徐回周又低头认真卷着烤鸭,“是恶心。他喷的香水,很恶心。” 陆溯舀了几下鸭汤散热,突然端着换位置坐到徐回周旁边,放鸭汤到他手边,“然后呢?” 徐回周咬着烤鸭,这次他加了葱丝,有淡淡的辣味,他咽进喉咙,端起鸭汤喝了几小口,才说:“我骗他我香水过敏,走了。” 他眉心微微皱了皱,“结果进电梯就低血糖了。” 陆溯盯着徐回周的侧脸,半天才回神,“以后别单独过去见他,除非跟我一道。”他低语,“欲求不满的男人,太危险了。” 徐回周没接话了,鸭汤熬得十分到位,还撒了很浓的花椒,他专心喝起了鸭子汤。 没一会儿,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他就只语言勾引你了?” 徐回周放下空碗,扭头就撞进那双比深海还要深的桃花眼,慢吞吞问:“肢体上,他勾引你了吗?” 徐回周安静片刻,“如果裸露锁骨算的话。” 陆溯神色才松了一些,转过身去取了一片面皮。 他挑了两片薄薄的烤鸭,裹上黄瓜条甜面酱,卷出一只饱满的烤鸭卷,放到了徐回周的餐盘里。 “你吃吧,我给你卷。” 与此同时,宋明彦砸完了客厅所有能砸的东西,还不舒坦,又要去卧室找东西,这时门铃响了。 他眼睛立即恢复神采,以为徐回周又回来了,快步跑去开门,“来了!” 打开门,走廊的灯光照进黑暗的房间,是一个戴鸭舌帽口罩的男人,不是徐回周,宋明彦笑容登时消失,不耐烦问:“你找谁?” 屋外的鸭舌帽回了句什么,宋明彦很是意外,“是你。”他眼波闪烁,“进来吧。” 鸭舌帽进屋后,门很快关上了。 吃完烤鸭,快十点了,店内还十分热闹,陆溯结了账,走出烤鸭店,徐回周在门前等他。 前方是霓虹闪烁的步行街,人来人往,三三两两,只徐回周独自一人站着,看到他,脸上才微微笑起,“你接下来有别的安排吗?” 徐回周扬起左手,食指朝后指着步行街,“去逛逛吗?” 陆溯觉得今天的徐回周格外不同,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同,他走到他旁边,“大晚上能有什么安排。” 他转过徐回周肩膀,自然揽着他,“还真是很久没逛街了,走吧。” 这条步行街附近有几所大学,街上全是年轻的男女,还有许多批发小玩意儿摆摊赚钱的大学生,长长一条街,中间位置摆着一长条搭着红帐篷的临时摊位。 有手机壳,玩偶挂件,美甲,几十块钱一件的T恤,还有亮晶晶的各色饰品。 陆溯对这些全无兴趣,就跟着徐回周往前走,没走一会儿,徐回周突然停住,喊住他,“去看看。” 徐回周走向了一个摊位,陆溯跟过去一看,是卖手工绳,不算大的桌面摆着五彩斑斓的手绳,摊主是一个年轻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徐回周和陆溯,有些激动,“今天买两根可以打八折喔!” 徐回周微笑点头,低头挑着手绳,陆溯瞥向徐回周的手腕,他衬衫挽了一圈,露出的手腕素净,什么也没戴。 陆溯回想几秒,似乎最近徐回周都没戴红绳了。 其实徐回周戴红绳挺好看,皮肤太白了。 正想着,徐回周果然拿起一条红绳,陆溯马上靠过去说:“既然两根八折,那我也要一条。” 徐回周说:“可以,你挑,我送你。” 陆溯就去拿徐回周手里那条,“这条挺不——” 他刚碰到红绳,徐回周就握住了,平静说:“这款你不适合,换一款。” 陆溯微微挑眉,这些手绳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不过既然徐回周开口,他就随便去拿一条红绳。 “不合适。”徐回周又说,“你不适合红色。” 陆溯眸色微闪,也没问原因,他放下红绳,笑着说:“行,你是老大你决定,选什么我戴什么。” 徐回周目光重新放回摊位,这一次他看了许久,取下一条纯黑色的菠萝结手绳,回身递给陆溯看,“这条怎么样?” 摊主一直关注他俩,马上说:“您很会挑!这两条都是用最好的材料手工编织,耐磨又不会褪色,打折完120一条。” 陆溯直接伸手腕,“帮我戴上。” 他那块纯黑机械表在灯光下都能看出价值不菲,徐回周默不作声解开绳扣,戴到了陆溯手腕,他自己没戴那条红绳,递给摊主装袋子,扫码付了两根手绳的钱。 离开手绳摊位,两人又走进了人流里。 时间越晚,街上人越多,挤得摩肩接踵,陆溯扭头要嘱咐徐回周跟紧,徐回周先拍了一下他手臂,“我去卫生间。” 陆溯瞧见徐回周脸色白得吓人,额尖隐约可见的汗水,立即往前望去,乌泱泱全是头顶,很快发现了公共厕所,“前面有,我陪你去。” 徐回周摇头,“你找个地方坐着,待会儿电话联系。” 陆溯刚碰到他手腕,徐回周先快步走进人群,很快不见了。 徐回周喉咙涌上熟悉的铁锈味,他熟练跑进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 拿着矿泉水出来,步行街人太多,为避免吓到路人,他越走越快,快到尽头,终于发现一条漆黑的无人巷道。 他毫不犹豫走进去,一路走到最深处,才颤抖着从袋子里抓出红绳放进口袋,背靠着墙埋进袋子就吐了出来。 这次的难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严重。 那些黏糊糊的东西,仿佛纠缠着他的五脏六腑,全被他呕进了袋子里。 刚才吃过的食物,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不断钻进徐回周的鼻腔,他剧烈咳嗽着,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能一只手用力抓着粗糙的墙壁。 脑海里不断闪过那片彼岸花海,背后那靠近的香水味。 十年前,确实是宋明彦推他掉下悬崖。 他永远记得那股香味,和几小时前,在宋明彦身上闻到的一样。 “你叫黎湛啊!名字真好听!” “我叫宋明彦,以后我们是朋友了!” “福利院的饭好难吃,我长大一定要成为有钱人!而你,即将成为有钱人的弟弟!” “黎湛你那么好看,肯定先被领养走,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啊!” “嗨黎湛!好久不见!” “黎湛我没钱处理奶奶的后事,你借我点儿钱吧,要不你跟顾孟成季修齐说一声,他俩那么有钱,你开口肯定能借到很多!还有你别说是借给我,免得他们瞧不起我!” “好黎湛,好弟弟,你成绩好又聪明,写论文对你是小事一桩,你帮我写吧,就这一次!” “黎湛,答应吧,别犹豫了!去原始森林探险多有趣啊,等我们都长大进社会了,哪还有这么长的假期一起旅游啊。” …… 呕吐声在黑暗里回荡,过去很久,徐回周才停止,他拧开矿泉水,整整用了一瓶水漱口,才摸出手帕擦着嘴角,擦得干干净净了,空水瓶子和手帕一齐丢进塑料袋,用力结了一个死结,找到垃圾桶丢了进去。 又休息一会儿,等身上恢复力气,徐回周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他掏出手机,摁了几下,不知何时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放回手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人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开始有了灯光。 快到巷口,明明四处都是脚步声,徐回周却清晰听到一道朝着他跑来的脚步声。他脚下微顿,前方人来人往的巷道口,一道颀长的身影停住。 徐回周也停住了。 同时一束手机灯照过来,紧接着是朝着他跑来的动静,陆溯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很快停到他面前。 陆溯胸膛清晰起伏着,收起直接拉着徐回周离开巷道,捧起他脸反复检查,确认没那么苍白了,也没冒虚汗了,他才放开问:“继续逛还是回家?”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回家。”他顿了顿,“我车停在宋明彦公寓楼下。” 步行街离那儿不远,大概七八分钟的路程,陆溯点头,两人又往来路回去。 快十二点,步行街的人流量稍微少了些,路过一家装潢很暖和的糖水铺,陆溯直接拉着徐回周进去,“买杯喝的。” 进店陆溯扫了一眼菜单,说:“一杯小吊梨汤。” 店员瞄了眼他们俩,还是没敢提醒,今天上40度了,默默加热了特意放凉的糖水。 接过杯子,陆溯没有马上给徐回周,走了一段路,到合适的温度才给他,“吃东西别太烫,胃就有毛病,食道又烫出毛病了。” 他很早就发现了,徐回周进食不看热度,滚烫的馄饨也面无表情往嘴里塞。 徐回周握着温热的杯子,吸了一口,温润清淡的梨汤喝进胃很舒服,他又喝了一口说:“知道了。” 陆溯没接话,快到公寓楼下了,他脚步渐渐停下,本来徐回周落后他一两步,现在徐回周走到他前方了,路灯照着徐回周,连影子都比别人单薄。 “徐回周。”陆溯喊他。 徐回周放开吸管,停住回头,“什么?” “你的胃。” 陆溯深深看着他,“真不严重?” 徐回周就笑了,“要不把我全身检查报告发你?我——” 没说完,一声巨大的—— 嘭! 在他身后。 他刚要转身,陆溯就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拉回怀里。 徐回周低头,暗色的、黏稠的液体,顺着地砖缝隙,瞬间悄无声息流到了他鞋尖。 第50章 050 ◎十年前,你叫过我黎湛。◎ 【050】 徐回周眸色浓了几分, 同时陆溯握住他手臂,拉着他往前跑,几步到了屋檐下安全的地方。 “有人掉下来了。” 陆溯松开徐回周, “你待着别动,我过去看看。” 陆溯边走边摸出手机折回,掉下楼的那人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不辨生死, 他拨通电话蹲下查看,看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时,听筒同时传来,“您好, 这是是120急救中心——” 陆溯眼皮微动,抬眸看向前方屋檐,光线昏暗,徐回周安静地站在那里, 也在看着这个的方向。 他收了目光, 回复急救中心, “华邑区新环公寓, 有人跳楼了。” 他站起身, 收起手机走向徐回周。 徐回周等他走近, 目光平静问:“还有救吗?” “不清楚, 救护车快到了。”陆溯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腹,望了徐回周一两秒的时间,才说,“是宋明彦。” 警车和救护车一前一后到了, 夜深人静, 只有物业来了几个人, 还有几名住户在围观。 救护人员把宋明彦抬上担架,徐回周跟着上了救护车,警察找陆溯做了简短的笔录。 警察在本子上记录着,“在步行街逛街,回来取车碰上死者跳楼。” 沙沙笔声响着,警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逛街时一直没分开过?” 陆溯回,“没有。” 公寓附近就有一所三甲医院,几分钟车程,救护车一路畅通开进医院,宋明彦被送进了手术室。 门前的红灯一直亮着,徐回周独自坐在长凳上,他看着手机监控,顾孟成出院了,daylight被带回了顾孟成的私人别墅,和那两只边牧待在一楼。 晚上就没见顾孟成了。 徐回周眸光轻动,听到电梯门开的动静,他关掉了手机。 陆溯来了,拿着两瓶水,先拧开一瓶给徐回周,“我联系大哥了,他不来。” 徐回周没接话,接水喝了几口,才淡淡说:“医生说希望不大。” 陆溯坐到他旁边,休息了一会儿,慢慢说:“大哥11点收到了宋明彦的短信,要大哥1小时内到公寓谈判,不到他就跳楼。” 他指尖轻按着水瓶,“警察在屋内发现几只空酒瓶,客厅窗户打开了,初步判定,宋明彦是自杀。” 他话刚落,肩部就有柔软的物体压下来,淡淡的草木气息飘来,他听到徐回周低低的声音,“我睡会儿,手术结束喊我。” 陆溯没出声了,他想着在巷子里找到徐回周时,徐回周肯定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时的眼神有多错愕,多明亮。 仅仅因为他找到他了? 或是没想过他会去找他? 没人找过他吗? 陆溯涌现无法形容的情绪,徐回周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他的过去……到底遭遇过什么? 时间一秒秒过去,手术室的红灯倒映在洁白的地板上,没有结束的迹象,陆溯似叹息,低声说:“好梦。” 不再被噩梦惊醒,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吧。 他也闭眼准备休息片刻,下一瞬,就听到了徐回周的回答。 “嗯。” 同一时间,淅沥的水声停住,吹风机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沈屿澈出来了。 他口有些干,先去厨房拿了瓶牛奶,他咬住吸管,满足吸着走回客厅。 他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慢悠悠喝着牛奶,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夹起茶几上的鸭舌帽,晃悠几下就嫌弃扔进了垃圾桶。 打开电视,随便点进一部电影,津津有味看了一会儿,他手机响了。 瞥了眼来电,沈屿澈拿过手机,接通的瞬间,他双眸晚成两弯月牙,“晚上好!是查到了吗?” 对面是男人的声音,“查不到,锁了好几层地址,给你发恐吓邮件的人是高手啊。” 沈屿澈松开咬瘪的吸管,可惜叹气,“好吧,总之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喝酒。” “哎哎!是什么人会恐吓你啊?”男人喊住他,“要不告诉你的经纪公司,多找几个保镖保护你。” “不至于。”沈屿澈笑嘻嘻,“大概又是哪个黑子黑粉破解了我邮箱,恶作剧吧,习惯了。” 男人就说:“越红黑越多,难免的事,那行,你以后多注意着点,我挂了,晚安。” “晚安!” 沈屿澈挂了电话,眼里笑意就消失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巨大电视,正在播放的电影里,男女主解除了误会,相拥着在告白。 他又咬住那根吸管,牛奶吸上一半,他就扬手将牛奶瓶子重重砸向电视。 轰一声,电视屏幕应声黑掉,瞬间裂出无数条蜘蛛网,男主角的“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还在音响里回荡,沈屿澈死死盯着那一团蜘蛛网。 他早该想到,宋明彦那种蠢货不可能那么聪明,宋明彦要发现是他,顶多打个电话找他要钱。 不。 宋明彦甚至做不到这一步,勒索他什么呢,说他写了一封既定事实的匿名信吗? 他可从没污蔑过是黎湛所写,是宋明彦自己愚蠢,自作多情以为黎湛举报他,约黎湛到悬崖推下山。 所以是谁发的邮件? 黎湛的鬼魂吗?还是—— 藏在阴暗角落的小丑,来为黎湛报仇了? 沈屿澈五官逐渐扭曲,两只手指都掐进手心。 无论是谁,他都会揪他出来,黎湛他都能弄死,其他人更不会手下留情! 到电影的片尾曲响起,沈屿澈放开了被他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手掌心,他拿过手机,登陆邮箱,回复了那封邮件。 逐字逐句检查,不能被留作证据后,他发送出去。 【你想要什么?】 徐回周自然醒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是没有灭。 窗外擦亮了。 徐回周扭头看向陆溯,陆溯头靠着墙,睡得很沉。 他动作很轻地离开陆溯肩膀,一件外套从他身上滑下去,他及时接住,不知是陆溯哪要来的外套,又是何时给他盖上的。 他竟会睡得那么熟,完全没发现。 徐回周捏着温热的外套,片刻他起身,将外套披到陆溯身上,无声离开了。 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徐回周下楼买了点儿早餐,又去便利店买了牙膏牙刷和毛巾,结账时看到邮箱有提示,他平静扫了码,提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才点开邮箱。 看完沈屿澈的回邮,他没有回,收起手机上楼了。 刚出电梯,他停住脚。 不远处,手术室的灯熄了,医生在和陆溯说着话,讲了一会儿走开了。 徐回周提着东西过去,陆溯似乎早知道他来了,转身看着他走近,黑眸里看不出情绪,“医生说他还有几个小时,有话现在去说,他还能听见。” 他停顿一秒,“在306。” 徐回周递日用品那袋给他,“你先去洗漱,我联系大哥。” 陆溯接过东西走了。 徐回周重新进了电梯,按了3楼,出电梯就拨了陆翊安的号码。 陆翊安应该是彻夜未眠,接很快,听到宋明彦只剩下几个小时,他叹了声,“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你和阿溯帮我体面送他走吧。” 不过来的意思。 徐回周挂了电话,他没马上进病房,等陆溯来了吃了早餐,才一起进去。 宋明彦全身插满管子,脸摔烂了一半,纱布包着,剩下那一块青白色,没有丝毫生气,只心电监护几条波动的线显示他目前还活着。 陆溯望着徐回周,嘴刚张开,门外传来脚步声,随之门被推开了。 “溯哥,回周哥。”宋出岭提着东西进来,眉目间都是憔悴,“我来换你们,你们昨晚辛苦了,休息会儿吧。” 他递过餐盒,“我妈给你们带的早餐,哎。”他瞥了一眼床上的宋明彦,“大舅不许我妈来,说是明彦哥……去了就赶紧拉去火化,陆家丢不起这人。” 陆溯没接,宋出岭也不自讨没趣,上前放到桌上,打开招呼徐回周,“回周哥,来吃东西。” 徐回周说:“吃过了。” 宋出岭就放回盖子,他完全不想多待,他和宋明彦没交情,也很看不上宋明彦,今天来是走下过场,坐十来分钟就说:“我找医生问问情况。” 宋出岭离开没多久,陆溯突然也往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出去时,陆溯带上了门。 病房里静下来,徐回周走到病床,他俯视着宋明彦,弯身靠近他,眼眸里浮起浅浅的笑意,“医生说你还听得见,真好。” 他慢慢靠近宋明彦的耳朵,“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徐回周。” 嘴唇距离宋明彦耳朵半厘处,他停住了,眼底笑意消失,一字一句,低沉如梦魇。 “不过十年前,你叫过我,黎湛。” 滴滴滴。 心电监控器忽然发出警告,两条线开始快速起伏。 徐回周平静收身,取过床头的呼叫器,很快医生护士来了,他们要急救,宋明彦一只手忽然抬高,在空中猛烈抓了几下,想要抓住什么一样,只是转瞬就如同断线的风筝,飞速落回床上。 滴—— 一声尖锐鸣叫,三条线一瞬全平了。 医生回头,朝着徐回周摇摇头。 陆溯和宋出岭也回来了,宋出岭上前推开徐回周站到病床最前沿,重重叹气,“明彦哥,你糊涂啊……” 宋出岭抢着打电话通知了陆翊安。 陆溯淡淡说:“有你在,剩下事就你处理了。” “不……”宋出岭刚张嘴,陆溯揽过徐回周就走了。 宋出岭再会表情管理,面部神经还是不受控地抽了抽。 这时他手机响了,掏出一看,他笑着接了,“舍得联系我了?” 沈屿澈轻叹,“听说宋会长自杀了,现在什么情况?” 宋出岭嗤笑,“我倒是忘了,你跟他还有点交情,你俩不会……” “你少胡说啊!”沈屿澈生气了,“我是关心你,不说拉倒!” “行行行,宝贝,谢谢你。”宋出岭声音缓和了,“刚死,也好,早点死我早回去,医院这股味儿,闻着恶心。” …… 陆溯和徐回周走出医院,陆溯活动了一会下左肩和左手臂,“我在公司有换洗衣服,直接去上班,你往哪儿去?” 徐回周看了一眼他肩膀,“先去公寓取车,再回去换衣服,下午有工作。” 陆溯点头,招手叫了辆车,“我先走了。” 又回头,眼眸深邃,“刚死了人,害怕我陪你取完车才走。” 徐回周笑了一下,“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人。” 陆溯上车走了。 徐回周顺着昨晚来的方向,也离开了。 街边的一辆普通轿车内,有人目送着徐回周离开,拨通了号码。 “是,确认死亡了。” 对面就断了电话。 徐回周走回公寓,宋明彦摔下来那块地方已经清理干净了,偶尔有人出入,像是无事发生过。 徐回周解锁上车,打开行车记录仪,调到昨日下午鸭舌帽进去的时间。 他一眼认出鸭舌帽是沈屿澈。 他也很清楚,宋明彦不会跳楼自杀,宋明彦是能活绝不会选择死,为了自己活着,甚至可以杀掉他。 也不会是沈屿澈动的手。 沈屿澈为了光鲜亮丽的活着,生母在眼前出车祸也可以不回头,让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绝不会让他手上沾上人命。 就像那盆砸到领养人头上的花盆,精心挑选最小的一盆,砸不死人,却会流血。烟删挺 也像他,不是被沈屿澈亲手推下悬崖,却是沈屿澈亲手为他写下催命符。 但人总会留有痕迹。 徐回周垂下眼睫,拍下行车记录仪上的鸭舌帽背影,保存进相册。 见到这张照片,沈屿澈一定会十分惊喜。 他切换到邮箱界面,简单回复了沈屿澈。 “你猜。” 第51章 051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051】 发送完, 徐回周又拨了离婚案张女士的号码,接通后他礼貌询问:“您帮佳佳请好假了吗?” “好,您发下地址, 我大概还要两小时,我到了你们再下楼。” 放下电话,徐回周启动车回了陆家。 陆家今日终于静了,陆翊安和他母亲去了火葬场。 徐回周上六楼快速冲了澡, 拿衣服时,他找了一套中性风的衣服。 换好衣服徐回周就出发了。 张女士发的地址是一间小旅馆,她怕她丈夫找来,门锁一直反锁着, 接到徐回周电话,她才牵着女儿佳佳出去。 徐回周的车停在小旅馆门前,张女士出旅馆就看见了,她拉着佳佳正要过去, 佳佳就极力拉着她手, 小脸紧绷, 不愿意过去。 张女士很惊讶, “佳佳?” 佳佳咬着唇, 眼泪在眼里打转, 想摇头又不敢, 死死拽着张女士不让动,警惕恐惧地偷偷瞄着徐回周。 徐回周就明白了,佳佳有着相当深的心理阴影。 他接过的性侵案里,其中一名当事人看到他, 突发了应激反应。 佳佳常年目睹她妈妈被家暴, 对施暴者有深刻的恐惧感, 尤其施暴者还是她父亲,成年男人在她心里就是危险,她在害怕他伤害张女士。 徐回周示意张女士稍等,回车戴上口罩。 他肤色雪白,身形清瘦,遮住了下半张脸,加上特意换的中性服装,上衣还有个柔软的兜帽,确实有些雌雄莫辨。 他重新下车,佳佳对他果然没那么防备了,张女士很抱歉,“对不起徐律师,给你添麻烦了。” 徐回周声线都调整得柔和了,“这是我的工作,不是麻烦,不过有件事有点麻烦了。” 徐回周眸光闪了闪,“心理医生也是男性。” 他的担心没错,到了季修齐的诊所,尽管季修齐也戴着口罩,他男性特征过于明显,佳佳对他还是非常抵触,无法进行心理辅导。 季修齐就安排诊所另一名女医生过来,张女士很失望,她来前查过,季修齐是特别厉害的心理医生,她清楚若非徐回周,她的经济条件绝对约不上季修齐。 这次来除了拿报告,张女士私心也希望季修齐能治好她女儿。 徐回周看出张女士的情绪,他扭头看季修齐,季修齐就懂了,他微笑向张女士解释,“您放心,我同事经验比我还足。” 张女士又有了希望,赶快点点头。 季修齐安排着,徐回周就去休息室整理张女士带来的证据。 张女士先前没有留证据的意识,被家暴后没有拍过照片,只有一些收据。 徐回周翻着收据,检查着时间。 几乎每周都有药房的账单,张女士被家暴的频率比她叙述的更要频繁。 这就是导致佳佳心理阴影的原因。 徐回周眼神越来越沉。 这时一杯温水搁到他面前,他微微抬眸,季修齐也捧着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季修齐望着他,眼底浮起笑意,“你今天的装扮,不认识还真会以为是个漂亮女人。” 徐回周直直看着他,季修齐就紧张了,他推了下眼镜,“抱歉,我没打趣你的意思,我是……” 他是觉得徐回周非常漂亮,不分性别,尽管他还没见过徐回周的完整长相。 季修齐喝了口水,“我开玩笑。” “我没有被冒犯。”徐回周收回眼神继续看账单,“我是奇怪你也会开玩笑。” “我——”季修齐刚开口,他手机响了,他掏出看了来电,是他母亲周仪景。 稍作迟疑,他接通电话先说:“我在工作,稍后联系您。” 他挂断电话,眸色深了几分,这时对面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哦,季医生还会说谎。” 季修齐抬眸,就对上一双笑吟吟的,如同夏日溪水般明亮的黑眸。 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律动,季修齐握紧手机,“我是普通人,普通人有的坏毛病,我都会有。” “可是普通人不会——”徐回周语调拖长。 为了成绩吃药。 又一天炎热高温,傍晚的风都和开水一样滚烫。 走出整栋屋子中央空调的季家大门,就瞬间进了火炉一样。 黎湛背着书包正要走,忽然想到他的试卷,他拉开书包链检查,果然落在季修齐的房间了,他又掉头回屋。 季家父母还没回来,屋子里特别安静,为了让季修齐不用上楼浪费学习时间,季修齐的房间在一楼。 黎湛走路无声,到了季修齐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他就推开门,“阿齐,我数学卷——” 屋内季修齐拿着什么,听到声音他紧张地塞回书包,慌忙中碰掉了水杯,“哐当” 一声满地碎玻璃和水。 黎湛好奇地看了眼书包,是一个黑色瓶子,他抬脚要进屋帮忙,季修齐立即拿着书包塞进抽屉,扯过桌上试卷,转身大步过来拉住他,“不用管,我待会儿弄。” 重重拖着黎湛就走,关上了房间门。 快到门口,周仪景在玄关换鞋,她不苟言笑,看到黎湛,倒也露出几分笑意,“要回去了,不留下吃晚饭吗?今天我的学生送来几筐海鲜和松露,叫厨房给你俩加餐。” 黎湛礼貌微笑,“谢谢周阿姨,我吃过了。” 同时他感到季修齐握着他的手收紧了,掌心全是汗,他心里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第二次疑惑,是季修齐到他的出租屋,沈屿澈那次也在,去抢季修齐书包检查有没有藏情书,结果掉出来那个黑色瓶子,季修齐当时脸就白了,抢着捡起来,塞进书包一言不发离开了。 “哥,我好像闯祸了!”沈屿澈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黎湛担心了。 隔天他去季修齐的学校等他放学,路上小心问:“阿齐,那个黑色瓶子是什么东西啊?” 季修齐笑着的脸僵住了,他回避着黎湛的目光,“就普通瓶子,没什么。” 他转移话题,“你这次摸底考接近满分,你想去哪个大学?我们报同一所吧。” 高考结束后,黎湛还是发现了那个黑瓶子的秘密。 他看着那一串外文,手脚都冰凉了。 配料表上的物质,都是短暂刺激大脑皮层的细胞,这瓶药的作用,不言而喻。 —— 诊所休息室里,季修齐迟迟没等到后半句,他追问:“普通人不会什么?” 徐回周缓缓说:“不会如你一样权威。”他自然转回佳佳的心理报告,“你的签名在法官那里,更有说服力。” 季修齐点头,“我会在复核签名。” 徐回周就没说话了,他瞥了眼季修齐插在胸口袋那支黑色钢笔,扯过一张纸,随口一问:“你这儿有笔吗?我记点东西。” “有。”季修齐起身去拿笔,走几步他低头看着胸口,脚步渐慢,最后停住了。 他抬手取下钢笔,笔身温润又柔和,他沉静看了几秒,转身回到沙发,掀递给了徐回周,“给。” 徐回周看着钢笔,他眼眸弯了弯,“谢谢。” 接过旋开,在便条贴上写下几个字。 “福多多超市。” “逛超市?”陆溯接到徐回周电话,黑眸微微眯起,“有空啊,几点?” 徐回周说了时间,陆溯盯着逐渐变黑的屏幕,大脑开始运转。 陆氏经营着全球最大的连锁商超,徐回周要约他去逛一个叫福多多的超市? 又要做什么? 几分钟后,陆溯按下内线,“会议取消,改到明早。” 秘书很意外,“您有其他安排吗?” 陆溯指尖弹了下花盆里的叶子,“嗯,要约会。” 秘书,“……” 放下电话,秘书拿过私人手机,发了条信息,“陆溯取消了今天的收购会议,要去约会。” 徐回周和张女士母女离开后,季修齐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城市渐渐亮起的霓虹,拨了周仪景的电话。 “我不会和霍小姐,或是以后的某个小姐结婚。” 周仪景愣住,“什么?” 季修齐抬手,黑色钢笔在灯光下闪闪发着光。 他无声吁了口气,“抱歉母亲,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同一时间,沈屿澈录完节目回他的专属更衣室,他助理正跟在他身后说,“下月生日会申请名额的粉丝破十万了,芳姐说干脆换成足球场,放开名额到五万,趁着十周年炒波大的。” 助理满脸笑容,“澈哥,别人开演唱会都坐不满一万的场子,你一个生日会轻松达到五万,热搜肯定都是你的生日会!” “我没问题啊,反正生日会是给粉丝的福利。”沈屿澈笑着拉开椅子坐下,正要休息,突然想到邮箱,他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开机。 助理连连点头,又想到什么,在旁边兴奋说:“对了澈哥,后援会制作了一个相册集,里面是你这十年间的照片,芳姐说生日会现场连大屏幕播放,我看过了,超级催泪!当晚现场肯定哭成一片。” 沈屿澈敷衍点头,他不抱希望登陆邮箱,他昨晚等到今早,没有任何动静。 刚进邮箱,有一个小红点,沈屿澈立即点进去,是那个未知邮箱! 沈屿澈全身戒备,点开了。 【你猜。】 你、猜? 沈屿澈顿时全身血液倒流,脸色却是发青的。 他敢戏弄他! 王八蛋! 手背的经脉系数鼓出来,镜子里沈屿澈的脸色难看到恐怖。 “我都开始期待生日会了,澈哥你喝水吗?”助理说着话转过脸,看到沈屿澈的脸色霎时吓坏了,快快放下水杯跑到沈屿澈旁边,“澈哥你脸色好白,是不舒服还是——” “别碰我!”沈屿澈忽然暴怒,拍开助理的手,腾地站起身,椅子被弹出了半米远,歪着摔到地上。 助理惊到了,他无措想要道歉,沈屿澈就拿着手机,大步离开了更衣室。 助理整个都是懵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屿澈,他抬起手,他手背肉眼可见的红肿了。 沈屿澈一路无视所有人,快步上了车,他锁好车门,疯狂拍打着方向盘,两片嘴唇抽动着,“王八蛋!你等着!我一定会揪出你。” 他双眼的眼白裂出无数红血丝,“杀、了、你!” 刺耳的喇叭声好一会儿才停止,沈屿澈盯着屏幕上的【你猜】,总算冷静了。 他在脑海里逐个排查着可疑的人。 绕一圈,还是落到—— “徐回周?” 沈屿澈手指深深扣进方向盘,没有胎记,不恐惧衣柜,但他却还是那么像黎湛。 眼睛,鼻子,嘴唇,还有那令人——厌恶的完美。 他得亲自出手,再确认徐回周的身份。 沈屿澈深呼吸着,再拨通电话,就是元气满满的样子,“喂,你帮我找个人吧。” “就是有点事,对,可能有点难噢,我想找到一个从未露过面的情妇。” 沈屿澈嘴角上翘,“什么话,我哪有情妇情夫,我只喜欢陆溯好吧。” “不过也算和陆溯有点关系吧,嗯,我要找他三叔的情妇。” …… 福多多超市。 陆溯复杂望着只有一层的小超市,还是那种极有年代感的红色门头,门口几个小孩在踢着皮球,喳喳叫着跑来跑去疯玩。 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陆溯决定放弃动脑,他永远想不透徐回周,侧身直接问,“要买什么?” 徐回周莞尔,“进去就知道。” 陆溯就跟着进了超市,他斜了眼,没看见购物推车,只装有散装米面的木桶旁边,有几只叠着的红色塑料篮子。 陆溯眼眸眯了又眯,突然笑了,伸手勾住徐回周的兜帽,“大律师,你不说买什么,总得告诉我要不要购物篮吧。” 徐回周回头,“拿两只。” 第52章 052 ◎没救了。◎ 【052】 八点多, 超市就不见人影了,一路进去,只有徐回周和陆溯。 到卖床品的地方, 徐回周停住了,陆溯眉峰微动,也不问,就望着徐回周挑选。 徐回周很有目的性, 迅速拿了两套全棉的中等价位四件套。 放进篮子,徐回周又往前走。 拖鞋,纸品,毛巾, 电子烧水壶,还拿了燕麦片,芝麻糊,奶粉。 两只购物篮快速装满, 陆溯到底开口问了, “买这些做什么?” “送人。”徐回周回答简洁。 路过零食货架他又停下, 这次他没拿中间或便宜的价位, 挑了几罐贵价糖果。 购物篮没位置了, 陆溯挪了几样东西腾位置, 徐回周把糖果放进去, 购物篮马上又冒出小山丘。 陆溯眉梢微扬,“你的送人对象是一对母女?” 徐回周点头,往前走了一段看见薄荷糖,他嘴里淡淡的, 思忖一秒, 要了两包薄荷糖。 陆溯再次伸过购物篮, 这次徐回周却自己拿着了,“走了,再晚她们要休息了。” 这种社区小超市,收银的就是老板,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晚上突然来了这么大一笔交易,她边扫商品码,边笑着问:“以前没见过啊,二位是刚搬到这边?” 徐回周笑,“您记忆力真好,我们是第一次来。” 陆溯眼皮跳了几下,徐回周不会接无用的话,他今晚是冲着老板来?他默不作声旁听。 被夸谁都会高兴,老板马上笑开了花,“还行吧,干我们这行就是要眼尖,才能财源广进嘛。” 徐回周配合笑着,他帮牵着塑料袋,突然说:“您记忆力这么好,还记得常来您这儿光顾的一个被家暴的女人吗?” 老板笑容就停了,警惕看着徐回周,“你问这儿做什么?” 徐回周礼貌说:“我是这名女士的律师,她现在以被家暴,生命受到威胁起诉离婚,我想请您出庭作证,以及让我查看超市监控,找找看能用的证据。” 他在张女士的账单里,发现张女士在福多多超市的购物时间,跟她进药店的时间基本重合,特意绕道离住所很远的超市购物,张女士应该是怕被熟人邻居看见她被打的脸。 老板一听就来话了,“哎哟,她终于愿意离婚了!我可太记得她了,每次来都鼻青脸肿,戴口罩都遮不住,惨得哟,我早说她肯定是被老公打了。” 老板同时扫完了商品,“一共899。”又去点开监控,“我这儿监控只保存一个月,她上次来是——” 徐回周扫码付账,微笑说:“6月3日。” 老板就调到6月3号,晚上七点多,张女士每次来都是晚上人少的时候。 可惜监控只拍到张女士的身影,看不清脸。 老板比徐回周还急,“看这监控真是不顶用,完全都没拍到嘛。” 徐回周笑,“监控其实不打紧,您愿意出庭作证,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老板满口答应,“没问题!我记可清楚了,她第一次来是左眼淤青,鼻子歪了,第二次是……” 老板说了十多分钟才说完,留下联系电话后,徐回周和陆溯提着东西上车。 上了车,徐回周说了小旅店的名字,陆溯笑了声,“你竟会接这类案子。” 徐回周扣好安全带,“奇怪吗,因为我接案子唯钱至上?” “别多想。”陆溯启动车,“纯粹是有点意外。” “其实你也没想错。”徐回周转头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说,“我是有我的目的,不是钱而已。” 车窗上映出他的脸,在交错的光影里似乎在走神。 陆溯以为话题到此为止了,徐回周却意外说了下去,“以前我需要钱,谁给钱多,就替谁辩护。” “现在有其他需要,就又挑别的案子。” 他望着窗户上陆溯的侧脸,神色恢复了平静,“我就是这样的人,唯利是图。” “多好。”玻璃上,陆溯的嘴角轻扬,“做聪明人比做傻子强。” 徐回周沉默了,过几秒,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薄荷糖,撕开先问陆溯,“吃糖吗?” “硬糖?”陆溯瞥一眼,“没有软糖吗?那种很Q很弹的,软软的糖。” 像徐回周耳垂那种。 他不要,徐回周就剥开放进嘴里,看了眼闪亮亮的糖纸,就低头叠着玩,说:“没有,下次给你买。” 陆溯咳了一声,“那你要记好了,买很Q很弹那种,别的我不吃。” 他特意要求一款软糖,徐回周虽奇怪,还是答应了,没多会儿,他折好了一朵小玫瑰,在掌心里闪闪发亮。 陆溯随口说:“手艺不错啊,还会折花。” 徐回周转了下那朵透明绿纸的小玫瑰,随手搁到中控台,不疾不徐说:“不算什么,我折最好的是——” “菠萝。” 到了小旅店,徐回周让陆溯留在车内,他戴上口罩,关门时又带上了那朵糖纸玫瑰。 他等在旅馆门口,很快张女士牵着佳佳出来了。 看到有两袋东西,张女士连声拒绝,徐回周微笑着,“您就当借我的,等官司结束,您拿到钱再还我。” 张女士眼睛进了水,她擦了擦眼睛,点头笑,“那是一定,谢谢徐律师。” 徐回周又把糖纸玫瑰递给张女士,“随便折的,给佳佳玩吧。” 他就要走,突然衣角被拉住,他低头,是佳佳拉住了他。 佳佳还是有些紧张,嘴巴张开几次才小声说:“谢、谢叔叔。” 不是阿姨,是叔叔。 徐回周眉眼瞬间温柔了,他半蹲下,平视着佳佳,“不客气。” 张女士很意外,她惊喜摸着佳佳的头发,“佳佳你不怕叔叔了吗?” 佳佳摇头,她鼓起勇气说:“叔叔下次不用戴口罩,叔叔是好人,我不怕!” 徐回周点头,“下次不戴了。” 车内,陆溯深深望着徐回周的一举一动。 徐回周朝车走来,模糊五官渐渐清晰,他才松开按着心脏的手,无声叹息。 真是,没救了。 回程路上很安静,到陆家,徐回周下车就注意到了一辆外来车,他眸色微浓。 进客厅,果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孟成从沙发起身,微笑打招呼。“回来了。” 他过敏好了,只耳后还有一小块红色没褪。 陆宸国也笑着看徐回周,“这么晚才回来,原来你认识孟成啊,他不来拜访,我还不知道。” 顾孟成就要上前,随后看到徐回周身后来人,目光就冷了。 陆溯换好鞋进来,他听见了顾孟成和陆宸国的话,长手自然搭到徐回周肩上,眼里都是笑意,“顾总,又见面了。” 现在陆宸国极力想要拉拢陆溯,分外的慈祥亲切,“和你哥一道回来的?” 陆溯笑,“可不,我哥让我陪他逛逛,逛了一晚上,累得我腿都快断了。” 顾孟成盯着陆溯还搭在徐回周肩上的手,舌尖用力抵住后槽牙,他知道两人是堂亲,但这还是令他异常不悦。 他上前,笑容颇有深意,“小陆总这么早回来,不用去陪你那些【好】朋友?” 陆溯笑意不变,“没办法啊,我哥下了死命令,他是老大,我哪敢不听话。”他扭头,很亲昵地捏了下徐回周的手臂,“是吧老大。” 顾孟成眼睛都酸掉了,他皮笑肉不笑,“二位兄友弟恭,真是羡煞我了。” 徐回周平静看着顾孟成,“顾总是来找我爸?” 陆宸国抢着回:“你大伯家出了事,你顾爷爷特地叫孟成来慰问,就是来得不巧啊。”他叹气,“你大伯一家下午飞国外了。” 陆绍荣嫌宋明彦的事太丢脸,就留下陆翊安处理后事,携一家人出国暂避风头了。 徐回周望着顾孟成,顾孟成没任何波动,和徐回周点点头,就转身安慰陆宸国,“伯父节哀顺变。” 陆宸国摆手,“唉,不提了,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先上楼了。” 他还特地喊走陆溯,“阿溯跟我来一趟,有事说。” 陆宸国之前不熟顾孟成,但多少听说过,大关集团继承人是同性恋。 大关集团和陆氏从未深交,顾序堂无缘无故怎么会叫顾孟成来慰问,聊了几句,陆宸国就有了头绪了,为了徐回周。 他这便宜儿子,还真是认对了,太有用了。 男人玩玩无所谓,大关集团要想联姻,他更是欢迎,徐回周又不是他真正的继承人,对他拿到陆氏有帮助,徐回周和谁交往,和谁结婚都行。 陆溯似笑非笑,片刻,他收回手,淡淡和顾孟成说:“回见了,顾总。” 顾孟成也皮笑肉不笑,“回见,小陆总。” 电梯门关上,客厅恢复了安静,顾孟成先打破沉默,“你就不问问,是不是送你的狗回来?” 徐回周说:“你这么说,就是没送它回来。” 顾孟成马上笑了,他低头靠近徐回周,“你真的很聪明,那你猜猜看,我今天来做什么?” “我不猜谜。”徐回周神色自若,“顾总请回吧,我今天挺累的,就不客套送你了。” 徐回周要走,顾孟成忽然拉住他手臂,他眸眼深邃,“要是我需要你客套呢?” 徐回周回身,从容微笑,“那我送顾总上车,请。” 顾孟成快被他弄到没办法了,僵持一会儿,他闷闷笑一声,认命松开了手,“我就是来看看你。” “仅此而已。”顾孟成转身走了,扬手挥了下,“你的狗我会继续照顾,想接他就到海芋湾。” 海芋湾,顾孟成的私人别墅。 徐回周面无波澜,低头认真掸了掸,被顾孟成碰过的衣袖。 第53章 053 ◎同学会。◎ 【053】 回到房间, 徐回周洗完澡又泡了一会儿澡才出来。 他拿起手机,沈屿澈没有发来新邮件,倒是许珩发来了邮件。 徐回周点开邮件, 是张女士几位邻居的证词,甚至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一位匿名邻居提供的,拍到了张女士鼻青脸肿出门的侧脸。 三个愿意出庭作证的邻居证词,许珩整理得清晰明了。 仅仅一下午, 许珩就完成了工作,的确是名优秀人才。 所以他要尽快把许珩从顾孟成身边赶走。 一个深爱顾孟成的聪明人,是顾孟成无坚不摧的盔甲,也是他计划里的绊脚石。 徐回周拉开抽屉, 那根红色手绳还躺在里面。 人手一根的红绳,许珩还会心动吗? 徐回周重新关上了抽屉。 他拧开保温杯,已经空了,他放了几片合欢皮几颗夜交藤, 出去小厨房泡茶。 接完水回来路过陆溯房间, 房门紧紧关着, 陆溯还没回来。 徐回周脚步微顿, 思忖了两秒是否打电话通知陆宸国, 顾孟成早走了, 可以“放” 陆溯了。 又想到明日的一中同学会, 他不再停留,拿着保温杯回屋睡觉了。 拿同学会试探他,陆溯再烦会儿也不错。 大约是泡澡和茶的作用,徐回周一觉无梦, 醒来天光大亮。 他看向闹钟, 七点, 他昨晚睡了九个小时。 他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下楼,陆翊安已经回来了,在和陆溯说话。 徐回周出了电梯,陆翊安和他说了早安,就进电梯了。 陆溯先开口,“宋明彦的骨灰让他养父宋沛文带走了。” 徐回周不意外,以陆绍荣的态度,应该是给了宋沛文一笔钱封嘴,带走宋明彦骨灰和陆家再无瓜葛。 徐回周点头往外走,陆溯就拉住他,眸光深深,“昨晚顾孟成找你什么事?” 昨晚陆溯听陆宸国说了一晚废话,回楼上徐回周已经睡了。 徐回周看一眼陆溯眼下隐隐的青紫,淡淡说:“他说来看我。” 陆溯不意外顾孟成的目的,但徐回周如此坦诚相告,他眼里浮起笑意,“他那些流水线批发的情话,你听着不倒胃口?” “倒。”徐回周说。“今早我不吃早餐了。” 陆溯见他要外出,提醒他,“别忘了待会儿的同学会。” 徐回周说:“所以我去配副眼镜。” 陆溯脚尖换了方向,倒回去看他眼睛,“眼睛怎么了?” “我眼睛以前受过伤。”徐回周平淡说,“有点近视,平时不影响,出席聚会,还是戴眼镜比较方便。” 陆溯皱眉,“受伤导致近视,一般得是很严重的眼伤吧。” “算是吧。”徐回周轻描淡写,“没事我先——” “我也去。”陆溯打断他,“买副墨镜。” 首都最大的眼镜店,徐回周做了视力检查,度数没涨,100出头。 他选了一副浅银色半框眼镜。 陆溯也随便选了一副墨镜,等眼镜做好,徐回周戴上,陆溯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说:“还是摘下来,难看。” 徐回周,“……”他没理陆溯,出了眼镜店。 陆溯还在想法劝徐回周取下眼镜,手机就震动了。 他掏出手机接听,赵尧急吼吼的声音响起,“哥你到哪儿了?人来大半了。” “快了。”陆溯要挂电话,又问了一句,“来了多少人?” “你吩咐的我敢马虎吗!我不仅组了我们班,整个年级我都喊了,加上老师主任家属,少说两三百吧。包了整个时光煮雨。” 时光煮雨是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陆溯挂了电话,几步追上徐回周,“要不给你买套新衣服,你换一身,又不是你的同学会,你这身不合适。” 徐回周就普通黑衬衫牛仔裤,衬衫扎进裤腰,系了皮带,露出了腰身,他直接上车,“不换。” 陆溯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短短一段路,他开到时光煮雨都快12点了。 赵尧在门口等着,看到陆溯和徐回周,他满脸笑容跑来迎接,“溯哥,回周哥!” 见徐回周看他,赵尧笑出一口大白牙,“回周哥你还记得我不?之前你被撞,我去接你,有印象不?” 徐回周点头,“赵子龙的赵,尧舜禹的尧,赵尧,身高180,加鞋跟178,加头发180。” 赵尧嘿嘿笑,“没错没错!哥你记性太好了!全记得!” “别咯咯咯了,谁是你哥。”陆溯往酒店看了一眼,“开饭了吗?” “早开了。”赵尧在前面领路。“不是今天同学会,我都不知道我们年级那么多人。” 一路上都是赵尧在说话,到了二楼宴会厅,更是热闹非凡,摆着几十桌。 三人一进宴会厅,不少目光汇聚过来了。 “那两个男人是谁啊?” “我们年级当年有那么帅的男生吗?我没见过啊!” “谢谢苍天!总算来了两个没有秃头、没有发福、也没有啤酒肚的男人了!” “你认识吗?” “不认识,你呢?” “没印象,当年要有那么帅的帅哥,我不可能没追过啊!” “银丝半框眼镜……我血槽空了。” “瞧左边那男人的腰,不夸张,我都能一只手握住……” “待会儿去要微信号?” “姐妹要到共享!” 宴会厅都在窃窃私语,赵尧领着陆溯徐回周往最里走,低声说:“先去跟老王……王主任打个招呼。王主任你有印象吧?我俩翻墙时被他逮到过。” 陆溯没印象了,他的小学,初中主任好像都姓王。 不过教导主任—— 他余光扫过镇定自若的徐回周,假如徐回周真在一中读过书,王主任总该有印象。 但徐回周只多戴了一副眼镜,是无所顾忌,还是他笃定没人能认出他? 陆溯思索间,他们到了最中间的桌子。 几个学生,几个老师,还有一名花白头发的老人。 老人就是王主任,赵尧倒了两杯饮料,应王主任的要求,他们这班曾经的“孩子”,今天禁止饮酒,只有茶水饮料。 赵尧一杯递给陆溯,一杯给徐回周,笑着说:“敬’酒’去吧!” 陆溯余光一直关注徐回周,上前笑着和王主任说:“王主任,记得我吗?高一二班陆溯。” 王主任笑呵呵举起茶缸,“陆溯啊,记得记得,晚自习老翻墙出去那个高个子!高二就出国读书,我记得清楚得很!” 王主任又看向徐回周,笑眯眯的,“你是?” 徐回周礼貌举杯,“您好,我是陆溯的兄长徐回周。” 王主任喝了口茶,笑着点头,“好好好,都是一表人材啊,真好。” 没有其他反应。 陆溯眸色微浓。 敬完酒,陆溯和徐回周就在旁边的空桌坐下。 这一桌全是赵尧的同学朋友,对陆溯是没见过也如雷贯耳,聊起天来倒是也不冷场。 一个白胖男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陆总来了,我就想起一件趣事,不知陆总还记不记得你高一进校,被我们班女生堵在厕所告白。” 赵尧也想起来了,拍着桌子笑,“哈哈,可不是,那是我当时的女神啊!第二天我就把溯哥堵了,然后被他暴揍一顿!” 有人问:“那陆总答应女神没?” 陆溯早忘了,他余光始终看着徐回周,徐回周好像没在听,安静吃着饭,现场大家都闹腾得不行,他却始终局外人,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没答应。”赵尧在对面大大咧咧,“我哥当时只对一件事有兴趣。” 陆溯随他吹,给徐回周夹了一块牛肉,“多吃肉。”他瞄了眼徐回周的腰,“一只手就握住了。” 其他人都在追问赵尧,“什么什么?什么兴趣?” “嘿嘿。”赵尧拖长音调,“打架!我哥唯爱打架!” “哈哈哈!”周围笑作一团。 说到青春年少的事,总是那么美好怀念,聊起来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趣味。 徐回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但他很有礼貌,安静在旁边做听众,偶尔听到有趣的事,他会微微扬起嘴角。 陆溯也没开口,他一直观察着,没有一个人对徐回周有印象。 学生老师都不认识徐回周,难道真是他想错了? 陆溯端起水杯,“吃完走?”他问徐回周。 徐回周笑,“好。” 他拿起一块苹果,慢慢咀嚼着,他来前就知道不会有人记得他。 十年过去,谁还会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学生。 而且他那一届的老师,教导主任,所有对他会留有印象的人,都在不同的时间离职,调到其他学校,或是其他城市任教。 这时陆溯放下杯子,凑近他说:“我去卫生间,你在这儿还是楼下等我?” 徐回周说:“楼下吧。” 陆溯从卫生间出来,外面走廊有一个女人站着,陆溯径直走过,却被女人喊住,“那个……陆溯?” 陆溯停住,他不认识女人,“你是?” “我叫张乔,你不认识我。”张乔腼腆笑着,“冒昧打扰,我是想打听一下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陆溯淡淡说:“什么事。” 张乔有些踌躇,但她还是说:“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其他兄弟,或者他是本地人吗?” 陆溯瞳孔骤然缩紧,他望着张乔,“你问这做什么。” 张乔说:“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学姐,我在她家见过一张照片,跟你朋友非常像,年龄也对得上。” 她叹息,“听学姐的意思,那个男生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两人是不是交往过,学姐至今未婚,我就在想她是不是还在等他。” 陆溯微笑,“张小姐,方便给我你学姐的联系方式吗?” 第54章 054 ◎越来越想变态一次了。◎ 【054】 陆溯等着电梯, 赵尧跑过来了。 “这么早就走了?”赵尧左右看看,“回周哥呢?” “下去了。” 赵尧很可惜,“待会儿还去打保龄球, 你不去太可惜了吧?你左手都玩得——”他去捉陆溯左手腕,袖口滑来,露出一根黑色手绳。 赵尧噫了声,“这什么?” 电梯在持续掉着数字, 陆溯慢条斯理 收手,“礼物。” 赵家代理着好几个奢侈品牌子,赵尧在这方面眼睛毒得不行,那根手绳不是奢侈品, 甚至不是牌子货,赵尧奇了,陆溯的穿戴特别讲究,一件平平无奇的衬衫, 都是某位大师的手工制品, 配饰就是手表, 但从高中起, 陆溯的手表就没下过七位数。 这根黑手绳价位估计四位数左右? 赵尧百思不得其解, “谁送的啊?这么小气。” 重点是陆溯还日常佩戴。 电梯到了, 陆溯瞥赵尧一眼, “你懂什么,这是摊位上最贵的一条。” 陆溯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玻璃镜面倒映着赵尧见鬼一样的惊悚脸。 什么啊,还是地摊货?! 电梯到一楼, 陆溯出去, 不远不近的, 就看到了那道伫立在酒店大堂的身影。 徐回周独自站着,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那是赵尧年级会的伴手礼。 大厅冷气打得十足,他肤色雪白,戴着那副禁欲到极致的银丝半框眼镜,柔和了几分他锋利的气质,特别令人想入非非。 陆溯指尖重重按了按喉结,他有点压不住那股躁动,越来越想变态一下了。 大堂来往的人都会侧目徐回周,一个精英男来回徘徊几遍,握着手机刚要偷拍,一只手背爆筋,指关节微微泛红的大手盖住了他的镜头。 精英男抬眼,看到高出他一头的男人站他面前,精英男的不爽咽了回去,他心虚问:“有事吗?” 陆溯直接抽出他手机,翻着相册,删掉了徐回周的偷拍照,精英男急了,“你做什么呢!抢手机违法——” 最近删除也彻底删掉了,陆溯把手机丢回精英男身上,精英男手忙脚乱接住,就听见一道清凉平静的声音。 “《治安管理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拍等侵犯人身权利的行为,我有权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删除照片,也在权利之中。” 精英男吸了一口凉气,侧目就看到他偷拍的那个漂亮美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对不起!下次再不会了。”精英男不停鞠躬,头也不敢回,跑出了酒店。 陆溯自然去接纸袋,“知道有人偷拍怎么不制止?” 徐回周松开纸袋,抬脚就走,“麻烦。” 陆溯秒懂了,偷拍他的人太多,要处理会浪费时间。 他失笑,黑眸同时微微眯起,回想着张乔说的那张照片,以及她的学姐,陶明奚。 徐回周走出旋转门,瞬间猛烈的热流袭来,闷得喘不过气。 要下暴雨了。 徐回周眼睫微动,没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旋转玻璃门缓慢转着,隔着厚重的玻璃,陆溯还在原地。 这时陆溯见他回头,比划了几下手势才出来。 徐回周看不明白,等陆溯出来,他主动问:“你比划的什么?” 陆溯卖起关子,“你不会是手语,我比的就是手语。” 徐回周安静半晌,“你自创的手语吧。” 陆溯还真点头,“才创的,想不想学?给我转个红包我教……” 徐回周转身就走下台阶。 陆溯笑了声,快步追上去,“等等我,我免费教还不成吗,喂,大律师,徐回周,哥……” 同一时间,陶明奚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她连连点头,“是,我是竟松拍卖行的陶明奚,有时间,我目前在外地,周三回来,您看——” “我早上就到,行,没问题,松花酿春酒店,八点见。”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间,外面的气温估计40多了,隔着玻璃,车内的温度却十分适宜,不热也不冷。 陆溯还是没解释刚才手势的意思,徐回周要去康鑫律师事务所一趟,陆溯送他过去。 路上碰到红灯,陆溯停稳车看向后视镜。 副驾上徐回周安静看着窗外,眼镜之下,鼻梁挺直,不见一个毛孔,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微微垂着。 其实很漂亮。 徐回周戴眼镜的样子,非常漂亮。 直到绿灯亮了,陆溯才收回目光。 到康鑫律师事务所,徐回周解开安全带,“你先走吧,我估计要忙到晚上。” 陆溯点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庭?” 徐回周回:“下周五。” 目送徐回周进了大楼,陆溯调转车头离开了。 周末事务所异常安静,徐回周打开了daylight的监控。 他每一秒都看得认真,办公室的光线逐渐暗了,徐回周关上监控,拿下离婚案的资料,锁好门窗下楼了。 外面乌云密布,垂得低,应该是快下暴雨了。 徐回周不急着走,就进隔壁馄饨店要了一个小碗馄饨。 老板对他有印象,热情问:“这次也要加花椒吗?” 徐回周微笑点头。 这个时间点,店内就他一位客人,老板很快送来热腾腾的馄饨和一碟青花椒。 同时店外轰隆作响,大雨如期而至,那棵老梧桐树叶片刷刷作响,老板和她老伴儿在操作间里说着话,听不见,但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老两口幸福的笑容。 徐回周没马上动筷子,他挪开青花椒,掏出手机对着馄饨拍了张照,发给了季修齐。 季修齐的手机在口袋震了一下,他没动 ,无声安静吃着饭。 季家饭厅里,连碗筷碰撞的动静都没有,窗外的花树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红色落花贴在落地窗上,大片大片的。 主座的季万川突然放下筷子,“到我书房一趟。” 他没点名,季修齐已经自觉起身,周仪景看向季修齐几乎没动过的米饭,叹息着摇了摇头。 季修齐进了书房,关上门刚转身,一个巴掌就重重落到他脸上。 “伤风败俗!”季万川颤抖着手,“我不管你是多么伟大的爱情,我决不允许季家出一个同性恋!” 眼镜摔到地面,视线就模糊了,嘴里涌上淡淡的铁锈味,季修齐舌尖扫过口腔黏膜,那股腥味更甚,他垂着眼睛,“我很抱歉,父亲。” “什么意思?”季万川满脸恨铁不成钢,“你是要违逆到底了?” 季修齐咽下嘴里的血水,“抱歉。” “滚。”季万川第一次破防了,面部的所有肉都剧烈都抖动着,“滚出去,脑袋清醒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季修齐鞠躬,他蹲下摸索着,捡起摔掉了一只脚的眼镜,无声带门离开了。 周仪景等在外面,书房动静她全听见了,她脸色苍白,等季修齐出来,她见季修齐左脸高高隆起,嘴角也破了皮,眼里到底还是闪过不忍心,她快步去找药箱要给他处理伤口,“你这孩子,向来那么听话,怎么就……” “母亲。”季修齐阻止她上药,“我先走了,您照顾好自己。” 周仪景愣住,“外面这么大雨,你要上哪儿?” 季修齐只默默向她鞠了一躬,“您和父亲保重,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走到玄关取下外套,换上鞋就要出去,周仪景脸色苍白,流下泪来,“你是上哪儿交了坏朋友,你为了他,连父母都不要了?” 季修齐打开门,只有四个字,“我很抱歉。” 铺天盖地的大雨在咆哮,季修齐顶着雨上了车,全身都湿透了,他从储物盒拿出备用眼镜戴上,开了空调正要走,想到刚才的震动,他摸出手机,第一眼就看到徐回周的名字,他立即点开。 一张图,一句话。 “下雨的时候,要吃馄饨。” 馄饨的构图特别好。 季修齐忍不住笑了,牵动嘴角的伤口,疼得抽了口凉气,他回复徐回周,“拍得还不错。” 没想到徐回周立即回复了,“只是不错?” 又一条,“光说不练假把式。” 季修齐嘴角又痛了,他还真降下车窗,大雨飘进来,他也不在意,拍了一张雨景,发给了徐回周。 自从黎湛离开,他再没出现过这种争强斗胜的情绪。 此时他又有了。 只为对面一句,光说不练假把式。 徐回周看到季修齐发来的照片,走出了馄饨店。 雨还是很大,老板借了他一把伞,他撑开伞,不疾不徐步入雨中,收起了手机。 季修齐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才放下手机,驾车离开了季家。 到诊所,季修齐点开外卖软件,下单了馄饨。 下雨的时候,要吃馄饨。 在等外卖的时间,他翻开了日历,外天,下周三,圈着一个红圈,写着——南山看日出。 周三早上,徐回周醒来时外面暴雨倾盆,天色暗得厉害。 还在下雨,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了。 徐回周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他换上衣服出门。 隔壁同时开了门。 陆溯也出来了,徐回周看眼手表,“起那么早?” 陆溯掠过徐回周的着装,不像是去上班,“你也很早。” 徐回周微笑,“有个约会。” 陆溯也笑。“我也是。” 两人并肩进了电梯,快到一楼,徐回周手机来电了,他没有马上掏出手机,出了电梯,他才接听电话。 “我马上出门了。” “可以。”他淡淡说。“我要两只糖三角,不过雨下太大,爬不了山了,南山脚有一家书店,在那儿碰面吧,我八点左右到。” 对面季修齐放下电话,和店员说:“两个糖三角。” 在徐回周讲电话时,陆溯已经到了车库。 他启动车直奔松花酿春。 第55章 055 ◎停留在时光里的少年。◎ 【055】 7点30分, 南山时光邮筒书店。 这间书店是24小时自助书店,共两间铺面,一间铺面卖书, 有新书,也有二手书,连通另一间,售卖景区明信片, 摆着一条木桌,几张凳子,还有两台自动售卖机。 店铺有两间,面积其实不大, 在昏暗的暴雨里,亮着两盏橘色的灯,门前伫立着的那只深绿色大邮筒,已经有一点掉漆了。 书店前方有一块供停车的空白地, 没有任何遮雨设施, 此时空空如也, 季修齐停好车, 撑开伞, 提着两只袋子下车。 他快步走到书店, 屋檐下没有放伞桶, 他收伞靠在廊前的木栏杆上,雨水顺着伞尖,飞快在地面积下一滩水。 季修齐走进售卖明信片那间屋子。 木头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各色邮戳,他放下袋子, 糖三角的甜味从袋子里钻出来, 季修齐眉梢很温柔, 他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徐回周。 同意一起吃早餐,意味着,他很快见到徐回周的下半张脸。 季修齐的瞳仁在昏沉的光线里期待明亮,他打开另一个袋子,取出里面的书。 《小王子》新编版—— 徐回周在书店看的那本,他买下来,一直等机会送他。 季修齐拿着书走到书店廊下,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暗沉沉看不清半分,只有一点点的绿,屋檐不断落下瓢泼雨帘。 季修齐抬高手腕,时针指着7,分针39。 他的心脏跟着秒针转动,还有21分钟。 秒针转了无数圈,在时针转到8时,一束橘光在雨里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季修齐五指收紧,紧张捏着书,他看不清,只能模糊判断,来的这辆车停在前方。 然后是一把大红伞,漫天大雨里,那把红伞走向书店。 季修齐看到来人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只看伞压着,看不到脸。 红伞渐渐走近,伞面缓缓抬起,也是这一瞬间,天际一连串轰隆雷声。 季修齐终于看见了徐回周的脸。 哐当。 沾着汗水的《小王子》掉落到地,从木头台阶一级一级摔下去,最后安静卧在一汪水坑里。 黑色帆布鞋缓步上前,徐回周弯身捡起了书,他平静走上台阶,收起伞靠到栏杆上,抵过还在滴水的书,“你的书。” 季修齐没有动,他的心脏几乎都停了,目不转睛望着徐回周。 这张脸……和黎湛一模一样的脸…… 季修齐瞬间跌入了时间的漩涡里,那个白衣少年,回头微笑着朝他挥着手。 “阿齐!” 然后越来越远。 季修齐心脏猛然坠地,他震惊、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清楚不是黎湛。 那个少年,永远停留在了18岁。 那他是谁? 季修齐半晌没动作,徐回周也耐心等着,那本《小王子》一直横在半空,雨水沿着透明塑封,不停落水到木板上。 季修齐终于艰涩开口,“徐回周。” 徐回周眼睫毛沾了点雨气,他眨了眨,脸色被雨冻得有点青,微微扬起唇角,“不要露出快哭的样子,我有没有欺负你。” 他哭了吗?季修齐抬起手,摸了摸眼角,确实有点湿润,他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徐回周,喉结滚动着,慢慢说:“刚才的一瞬间,我以为见到了……我一个非常想念的朋友。” 徐回周无所谓地笑,“这么想念,就去见他啊,现在又不是车马时代,再远的地方,坐飞机都很快。” 他似乎终于等到没耐性了,把《小王子》贴到季修齐胸口,“早餐呢?我快饿死了。” 徐回周搓着脸颊走进了书店。 季修齐按着书,水微微打湿了他的衬衫,他转过头,徐回周已经搬过凳子坐下了,揭开袋子翻着,橘色暖光落到他流畅凌厉的下颌线,他似乎在说着,“阿齐,你买的早餐——” 季修齐指尖按住封皮上的那朵玫瑰。 黎湛,你要给我机会,赎罪了吗? 同一时间,陶明奚签完约都有些不敢相信。 十几分钟,就拿下上亿中古珠宝的拍卖合同。 她下半年的运气,简直开了挂! 合同已经尘埃落定了,陶明奚才微笑问:“秦助理,恕我冒昧,不知你的老板是从何处知道我们竟松拍卖行呢?” 她语气诚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这行最重视就是信誉和人脉,如果是有人介绍,我真的要包个大红包。” 桌子对面,是一个斯文儒雅的年轻男人,他得体笑着,“陶总,我也实话告诉您,我不清楚。” 陶明奚笑容一愣,秦助理又说:“您想知道答案请跟我来,我老板在隔壁包间等您。” 与此同时,陆溯关掉外间的监控,听到叩门声,他端起咖啡杯,“请进。” 秦助理推开门,他并没有进来,抬手请陶明奚,“陶总请。” 陶明奚云里雾里的,若非对面的珠宝收藏家都是业内鼎鼎大名的人士,她简直怀疑她进了杀猪盘。 尤其她往包间里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名黑衬衫穿着的年轻的、英俊男人。 陶明奚忐忑进去,陆溯放下杯子,微笑说:“陶小姐,不必紧张,我请你来,只是想打听一点事,请坐。” 秦助理关上了门,陶明奚在陆溯对面坐下,几分戒备几分疑惑,“您想打听什么事?” 陆溯推了一张名单过去,“我想知道,这上面少的名字。” 陆溯查过陶明奚,一中毕业,现经营竟松拍卖行。 他回国次日,宋明彦曾邀他去参加一场公益拍卖会,举办拍卖会的拍卖行,就是竟松拍卖行。 以竟松拍卖行的资质,当时完全没有能力承接那场公益拍卖会。 背后牵线的人,却是M国一个职业经理人。 明面的几个人,没一个跟徐回周有关系,私下,每一个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眼前这名女士。 陆溯眸色深不见底,他看着陶明奚望着望着名单瞬间惨白的脸色,淡淡问:“陶老板,有答案了吗?” 陶明奚眼眶红了。 她望着名单上的41个名字,视线逐渐模糊了。 部分名字她早已陌生了,但她认得出,这是她高一入校时,高一三班的学生名单。 唯独少了一人。 这时一张纸巾递过来,陶明奚低头接过,“谢谢。” 她转过脸擦干眼角,再转回去,又恢复了干练的模样,“回答之前,我能先问一嘴,您打听这个做什么吗?” 她又补充,“您不方便回答,我也会告诉您。”妍单汀 “我在找他。”陆溯回她,他微微笑着,“他对我非常重要。” 陶明奚怔住,窗外大雨洗刷着玻璃,但隔音太好,隔绝了所有的雷雨交加,包间里安静无比。 片刻,陶明奚轻声说:“黎湛。名单上,少了黎湛。” 陶明奚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黎湛,是高一开学那天。 早上的太阳特别美好,她和初中一起考进来的朋友找了张桌子坐着,叽叽喳喳畅想着接下来的三年高中生活。 两人聊正欢,周遭冷不丁安静了,是那种瞬间安静,她朋友也张大眼,望着前方狠掐她手,她都快冒泪花了。 是校长,还是教导主任来了? 陶明奚呲牙咧嘴回头,然后便保持着狰狞的表情,傻傻望着走进来的男生。 男生背着书包,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黑色帆布鞋,安静走过讲台,在靠窗的空位坐下。 阳光微风从敞开的窗户照在、拂过他柔软的发梢,陶明奚现在依旧觉得,那是她一生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鬼使神差,她掏出手机飞速拍了下来。 没关快门声,男生侧脸看向她的方向,那一瞬间陶明奚四肢都不知道怎么动了,就那么尴尬地举着手机,镜头还对着男生。 完了……她绝望想,开学第一天就社死了!她现在转学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男生很快转回去了,没有任何动作,没问她为什么偷拍,也没当众要她删除照片。 陶明奚心脏跳得咚咚响,终于恢复了力气,快速把手机藏进了桌肚。 回忆时,陶明奚脸上又露出少女般的羞涩神情。 陆溯搁杯子的动作重了些,陶明奚就回神了,她不好意思地挽了下头发,“抱歉,我走神了。” 她继续说:“那时高二还要分文理班,我又和黎湛在理科一班成为了同学,他成绩非常好,就算在学霸如云的火箭班,他也稳坐第一。” “他外表看着很冷,但其实很温柔。”陶明奚说,“经常有同学去问他题,他从不拒绝。” 陶明奚又想起那一次,那唯一一次。 月考刚发下物理卷子,她考得不理想,有一题老师讲解了,她还是没懂,终于她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她一直想靠近,却不敢的那个人。 她心脏猛烈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竟然结巴了,“可、可以——” 她紧张到说不下去,双手不由自主发抖。 好丢脸!可是控制不住! 她生气地抿住嘴唇。 “可以。”这时黎湛接过了她的试卷,认真看着,“是第三题不明白吗?” 黎湛的声音很好听。 每次英语课,老师都会点他起来念一段原文,陶明奚总是听得很认真。 现在那清明干净的声音在和她说话,陶明奚脑袋里嗡嗡的,扯回试卷红着脸跑走了。 “陶老板,跳过你美好的爱情。”陆溯微笑,“说后面的事吧。” 陶明奚脸红了一下,随即就落寞了,她端起咖啡,失神喝了一口,放下说:“高考结束,黎湛不出意外成了市理科状元。” 她双手用力握着咖啡杯,“意外的是,两个月后,他自杀了。” 陆溯眼神冷下来,“自杀?” “他去旅游。”眼泪掉进杯子里,在咖啡里荡起浅浅的涟漪,陶明奚这次没有擦掉了,她像是望着咖啡,又似乎没有,“他的朋友带回了他的遗书,我没见过,只听说黎湛是自杀。” “我不信。”陶明奚抬头,十年时光过去,她眼里还是如初的坚定,“如果你见过那时的黎湛,你会和我一样,坚信他不会自杀。他是那样坚韧,努力学习,热爱生活。” 陶明奚指着杯子,“学校运动会,我看到过他在一次性纸杯上画运动员的Q版小人,给他们惊喜。每天早上,他永远第一个到校,他的成绩从来不只因为他天才,他是那么努力。” “他家庭条件不好,但每天会喝一瓶牛奶,吃一个苹果,他那么认真活着,怎么会自杀?” 陶明奚眼里再次泛起泪花,“我相信他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一定。” 陆溯眼里看不出情绪,等陶明奚心情平复后,他问:“他自杀的情况,你还知道别的吗?” 陶明奚摇头,不过很快又点头,“当时有一个记者加过我们班级群问情况,我马上加了他,他说过段时间会申请去黎湛自杀的地方调查。” 陶明奚回忆着,“只是我等了很久,那名记者也没消息,他的□□注销了,班级群也解散了。” “学校或许是为了不发散这件事。”她低声说,“就删掉了黎湛的名字。” 陆溯指骨凸出,泛着浓郁的白色,陶明奚离开了,他还一直在座位没动,望着窗外的雨,眸色忽明忽暗。 过一会儿,陶明奚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微笑说:“我不知道您和黎湛有什么关系,但您还记得他,我想您比我更需要这张照片。” 她放下照片,关门离开了。 陆溯还是没动,他眸光悠远看着桌面那张照片,过去很久,他才起身绕过桌子,到对面拿起照片。 暖光灯照进照片里,白衣少年坐在教室的窗边,阳光落到他精致的眉眼,和徐回周看着那名叫佳佳的小女孩时—— 同样的温柔。 第56章 056 ◎徐回周。◎ 【056】 陆溯将照片放进了皮夹。 他走出包间, 递给秦助理一张纸条,“查这个人住所,立即过去。” 秦助理低头, 张顺之。他被陆溯从M国喊回来,处理的事竟然只是找人,秦助理不理解,但行动力异常迅速, 当陆溯坐上车,他已经拿到了地址。 “张顺之,男,42岁, 毕业于江南传媒大学新闻系。” “目前就职于华星出版社,今年6月入职。” 陆溯沉默听着报告,一路一言未发,一小时后, 车驶入首都大学附属医院。 大雨仍旧倾盆, 秦助理撑开伞, 陆溯下车接过伞, 淡淡说:“不必跟着。” 秦助理颔首, “是。” 陆溯上了台阶, 走到大厅口的自动 伞袋机, 雨伞拉进去套好一次性塑料袋,他拿着伞上楼了。 血液内科,1709号病房。 六张床位,靠窗的床位坐着一个小女孩, 她的母亲在削着苹果, 她父亲在给她喂饭。 小女孩脸色看得出病容, 但笑得十分开心,大口大口吃着饭。 张不染,张顺之的女儿,白血病,每月治疗费用六位数。 6月前,一个中间人找到做民工的张顺之,接受一档民生类新闻媒体采访。公开向社会募捐。 次日,医院收到八十余万捐款,不多不少,刚好够张不染的治疗费用。 同时张顺之得到一份办公地点在他女儿医院附近的出版社工作,工作轻松,按时上下班,五险一金齐全,工资还是平均工资的三倍。 陆溯脑海里过滤着信息,他几乎已经确定,这一切全和徐回周有着关系。 因为十年前,这名小记者调查一名素不相识的高中生,为此失去了前途。 陆溯垂手,雨伞的尖顶到地板,很快在塑料袋里积起一汪水。 半小时后,张顺之从病房出来,准备去上班。 一道礼貌的声音喊住他,“张记者,方便聊半个小时吗?” 熟悉又遥远的称呼,张顺之猛然回头,首先他的感觉是男人很高,其次是陌生,他疑惑问:“你是?” 陆溯微笑,“我是黎湛的亲人。” 附属医院食堂,张顺之和陆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听着雨声,张顺之慢慢回忆。 “黎湛自杀的地点是在边境交界的加纳齐落山脉,在六个国家境内。” “我得到的信息是,黎湛是半夜等着同行的朋友睡着,悄悄跳崖。” 陆溯问他,“与他同行的有几人?” 张顺之想了想,“4个。” 陆溯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加上福利院照片里,那个肩膀紧贴着徐回周的男生,不多不少,正好4个人。 他眸色深邃,“记得名字吗?” 张顺之摇头,“我还没开始查,就得罪领导被开除了。”提及年轻时的梦想,他苦笑一声,“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帮不了你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黎湛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张顺之说起了他走访问的结果。 “他妈妈在他4岁时,在衣柜上吊自杀了,据说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黎湛。” “他爸爸一年后也自杀了,当天很多酒,抱着黎湛在怀里割的脖子,有人破门而入,就看到黎湛浑身是血站着,不会哭,什么表情都没有。” “黎家老家来了人带走了他爸爸的骨灰,但没要黎湛。” “还有街坊邻里私下都在传,黎湛是他妈妈在外偷人生的,还有一家人都有遗传精神病,才会接二连三自杀。” 张顺之如今说起来,还异常气愤,“说他是偷人的野种,又说他继承了父母的精神病,以后是小疯子,这群人不觉得自相矛盾吗?简直不知所谓!” …… 外面的大雨变成了小雨,天色越来越亮,快到上班点,张顺之才说完,陆溯问了他最后一句,“张记者,您还想重新做回老本行吗?” 张顺之眼里闪过惊讶、错愕、意外、惊喜,最后到底变成了无奈的绝望,他擦擦眼睛,“我记者证吊销时间了……” 陆溯递过早备好的纸条,“你愿意就打这个电话,他会安排。” 张顺之颤抖着接过纸条,紧紧握住这条能恢复他一生理想的薄薄纸片,几乎怀疑他是在做梦,他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您究竟是谁?” 陆溯眼里是不可窥见的深海,他轻声说:“我是他的家人”。 走出医院食堂,陆溯抬头看天,雨已经停了。 被暴雨冲洗过的天空,此刻蓝得纯粹,轻薄的云层里,透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 天要晴了。 “天晴了。”徐回周收起伞。 他目光望着远方的芦苇荡,微风拂过,那大片芦苇,在蓝天白云下随风摇曳,像是生在陆地的海,不见边际,波澜壮阔。 季修齐望着他,沉默片刻才说:“接下来去哪儿?” 徐回周微微眯眼,抬手指着天空,“那儿。” 顺着他的指尖抬头,季修齐看到空中停着的缆车。 蓝山缆车,从山脚到山顶,可以看到更大片的游江,以及芦苇荡。 季修齐想起来,黎湛恐高,五楼以上,他就会难受。 “为什么不去理科2班?”高二分班时,他完全不理解黎湛的选择,“我问过我妈了 ,你们学校聘请的那个清北物理怪物,是2班的班主任。还来得及,你去找你们教导主任,你的成绩换班轻而易举。” 盛夏的午后,热得没人敢在太阳地里走,黎湛埋头在冰柜里选着冰棍,“六楼。” 他着急去拍黎湛的脑袋,“要你换到二班!你说什么六楼!” 黎湛翻到两根冰棍,圆柱形,白纸裹着,只写着四个红字——老式冰棍。 他递过一根给他,“理科二班在六楼。”说着撕开冰棍的包装纸,咬了一口冰棍,满足得微微眯眼,慢吞吞说,“五楼以上,我晕。” 回想到那时的时光,季修齐深深吸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笑着说:“好。” 两人正要走,徐回周手机来电了,他听了一会儿,眸色微闪,说:“您等我来再说。” 收起电话,他转身往停车处走,“今天不行了,我有急事。” 季修齐快步跟上他,见徐回周神情不对,他问:“什么急事,我能帮上忙吗?” 徐回周回:“张女士要撤诉不离婚你帮不上忙,不用跟我去了。” 他又停住,回身伸手,“给我吧。” 季修齐还提着那本《小王子》,他心口悸动,递过纸袋,忍不住确认,“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后天。”徐回周接住纸袋,神色平静又自信,“法庭见。” 两小时后,徐回周到了小旅馆,途中他给许珩打了电话,许珩提前到了,在小旅馆门前等着他。 徐回周一下车,许珩就注意到了他手腕的红绳,许珩心脏猛然收缩,连红绳……也送给了徐回周吗? 只是他来不及难受,徐回周就如同一阵风快步走过他,“跟我进去。” 许珩快步跟上了。 来到102,徐回周礼貌叩门,“您好,我是徐回周。” 门缓缓开了,狭窄屋内窗帘拉着,白日开着灯,张女士眼睛通红,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徐回周鞠躬,久久不愿起身,“耽误你时间了,徐律师,十分对不起。” 徐回周神色不变,“您放弃离婚,是因为周方乾带走佳佳威胁你了。” 周方乾就是张女士的丈夫。 张女士惊慌抬头,“您、您怎么会……”她害怕着往走廊看了一眼,紧张摆手,“不是,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己不想离婚……” 她飞快拉着徐回周进屋,等许珩也进来,她重重关上门,就要跪下,“求您别说了,我现在只想撤诉,我不要离婚,我不离,真不离了,您帮我撤诉吧。” 徐回周及时扶住她,平静说:“您不能妥协,为了佳佳,更为了你自己。” 张女士泪如雨下,“不行的,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他昨天去学校把佳佳接走了,说我要是离婚,他先杀了佳佳,再来杀我,最后自杀……徐律师,我想通了,大家生活都差不多,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我真不告了。” 她怕又恐惧,身体抖得如同落单的鹌鹑。 许珩听得眉头直皱,他忽然看向徐回周,这样的情况,徐回周会如何做? 徐回周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张女士,“您冷静,我最后问您一件事,您能保证这次撤诉了,他会放过您和佳佳吗?” 张女士愣住了,她握紧手帕摇头,她很明白,撤掉诉讼如同杀鸡取卵,她们母女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尽,只留下绝望与恨意,她捂住脸无助哭泣,“不会,他会变本加厉折磨我们母子,我要杀了他!我和他同归于尽,这样佳佳就会安全了。” “还有其他方法。”徐回周冷静望着张女士,“您别有负担,诚实告诉我,您和周方乾的夫妻生活,是否每次都出于自愿?” 张女士缓缓抬头,瞥了许珩几眼,才按住羞耻摇头说:“他只顾自己高兴,有时佳佳没睡着,或是我身体不舒服不愿意,他还是会强制拖我……”她声音越来越小,“进房间。” 许珩同时悄悄攥紧了手。 徐回周说:“这就是办法,他的行为属于强|奸,只要拿到证据,告上法庭至少坐牢三年,我可以帮你打到十年。” 张女士错愕,“我们是夫妻啊……” “违背您的意愿,婚内强|奸也是强|奸。” 张女士眼中再次出现光,她满怀希望问:“真可以送他进去?” 徐回周目光坚定,“我保证,一定送他进去十年。” 许珩突然出声,“要证明□□,只有单方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支持应该很难吧?”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他淡淡说:“那就制作证据。” 他问张女士,“可能需要您——” “我愿意!”张女士打断他,她大概猜到了徐回周的意思,破涕为笑,“只要我跟佳佳能安心生活,我什么都能做!” 一小时后,徐回周的车停在一栋居民楼前,他再次和张女士确认,“要跑到有监控的地方留下证据,反抗动静闹大点,这个小区隔音不好,邻居证词也是很好的证据,记得拉阳台窗帘为信号,我们会及时上去。” 张女士点头,她眼里都是光彩,“我会让佳佳下楼,麻烦你带佳佳先离开。” 同时一辆小蓝车也停在旁边,umi降下车窗,比了个ok的手势,“徐律师,全准备好了。” 徐回周开门让张女士下车了。 十分钟后,佳佳背着她的书包跑出来,书包拉链上挂着一根红线,坠着一只糖纸小玫瑰。 她出来就看到了徐回周,红彤彤的双眼瞬间飙出眼泪,跑向徐回周,哭着抬脸请求,“叔叔你救救妈妈……” 徐回周蹲下,展开手帕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怕,你妈妈在拯救你们了。” 佳佳上了umi的车,先离开了。 徐回周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微微仰头看着四楼阳台。 灯光亮着,窗帘还没动。 许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旁边说:“是不是为了赢,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被发现,徐回周的职业生涯就毁了。 徐回周舌尖卷着薄荷糖,淡淡说:“或许吧。” “值得吗?”许珩又问,“为两个陌生人。” 这时四楼窗帘隐隐有了动静,徐回周嘎嘣一声,咬碎了糖果,“对我而言,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 他快步冲进了楼道。 同时窗帘剧烈晃动,许珩收回思绪,也快速跑上楼。 没多会儿,鸣笛声划破了黑夜,张女士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休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她终于笑了,朝着徐回周,悄悄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 代表张女士在警局做完笔录,徐回周先送许珩回家。 许珩隐约记着有个问题忘记问了,但始终想不起来,直到进屋,他猛然想起。 一直在忙张女士的事,他忘记问徐回周,他那根红绳的来源了…… 许珩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轻轻摸了下手腕。 好像,他也没那么难过了。 忙到半夜,徐回周回到陆家已是夜深人静,只一楼大门的照明灯还亮着。 他停好车,揉了几下酸涩的手腕,才提着那本《小王子》下车。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徐回周。” 听出是陆溯的声音,徐回周停住回头,偌大花园光线昏暗,一时没找见陆溯。 又一声,“徐回周。” 顺着声源,徐回周看向左侧,陆溯从阴影里走出来,轮廓渐渐清晰,“徐回周。” 他第三次喊他。 第57章 057 ◎他赢了。◎ 【057】 徐回周瞳孔微微收缩着, 他敏锐察觉陆溯有点奇怪,他应了一声,“嗯, 还没睡?” 陆溯走到他面前,眼眸黑沉不见底,“在等你。” “有事吗?”徐回周问。 陆溯深深看着他,“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归期不定,想找你借一段时间daylight。” 徐回周迎着陆溯的目光,两人眼眸都浓黑深遂,谁也看不出对方的情绪, 徐回周点头,“周末我接它回来。” 他等着陆溯真正的话,陆溯却没再说了,上前如同每一次一样, 搭着他肩膀进屋, “你呢, 怎么回来那么晚?” “离婚案出了点状况。”徐回周说, “从诉求离婚, 提到打被告坐牢十年。” “离婚案能打到坐牢十年?” 徐回周浅笑一下, “打个赌, 要我做到了,你就输我一件事。” 陆溯牵着嘴角,今晚第一次笑了,“什么事?” “想到再告诉你。” 陆溯又问:“你输了呢?” 徐回周回得很快, “我不会输。” 两人说着话进了别墅, 五楼的某个房间, 宋出岭看不见他们了,放下窗帘,手指轻轻敲着望远镜。 刚才陆溯和徐回周在楼下交谈,听不见谈话内容,但两人的社交距离,明显越界了。 他想到了前日与沈屿澈的约会。 “人的反应,是可以伪装的。”烛光里,沈屿澈笑容灿烂,“唯有一样东西,永远无法更改。” “什么?”他问。 “赝品。”沈屿澈端起水晶酒杯,浅尝一口,双唇被红酒染得艳红水润,“假货永远成不了正品,就算他包装得再完美。找到你三舅的情妇,才能彻底证实徐回周的身份。” 沈屿澈放下酒杯,朝他眨眨眼,“你那活在徐回周嘴里的舅母,一直没有出现过吧?” 宋出岭在黑暗里打了个响指。 假如徐回周不是陆宸国找来的演员,是陆溯的同伙,那这事就更有趣了。 同时徐回周回到房间,他先沐浴吃药,然后到沙发坐下。 房间里无比安静,他闭上眼,开始快速过着信息。 周方乾,男,34岁,身高182,体重179。 性格暴躁冲动,学生时代曾因纠纷打架,在档案留下记录。 日常跟同事,小区保安因琐事发生肢体冲突,易怒,易冲动,是一名暴力狂。 徐回周眉心微动,眼前一一闪过庭审现场,当天能用来攻击他的工具,话筒、法槌…… 片刻,徐回周睁开眼,他拿过茶几上的保温杯,对准他额头碰过去。 来回实验数次,他神色平静放下保温杯,又拿过手机。 季修齐发来两条微信。 一张图片,两个字。 【晚安。】 图片是拍摄的南山缆车,雨后阳光明媚,一只红色缆车,拂过绿油油的芦苇荡,滑向碧蓝的天空。 季修齐今天独自坐了缆车,来回两趟。烟杉町 他发完微信,没等回复,手机揣进口袋,走过长长的走廊,感应灯随着他脚步声亮起,很快到了最后一间房。 门上着琐,季修齐输入了六个数字,990719。 “嘀。” 密码锁解除。 他转动门把,进房间关上了门。 新装修的房间没有半分异味,看摆设像是藏书丰富的小型图书馆,往里走,是一张和庙里相似的桌子,摆着一盏长明灯,以及一块牌位——黎湛。 季修齐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看着牌位温声说:“今天我见到他了,他和你长得几乎一个样儿。” “像到有一瞬间,我以为是你回来了。” 他声音沉下去,“你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桌子抽屉上着一把锁,季修齐走到书架,抽出其中一本小王子,翻开书皮,扉页是凹下去的,嵌着一枚小巧的钥匙,他取出钥匙,走回抽屉开了锁。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只铁皮圆盒子,季修齐出神看很久,伸手想要拿出,快碰到盒子,又猛然惊醒,重重关上了抽屉,发出激烈一声。 季修齐快步离开那间房,他回到办公室,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 徐回周半小时前回复了,“构图有纵深感,光影细腻。你如果失业,去做摄影师也能糊口。” 季修齐就笑了,很想马上听到徐回周的声音,看到00:03分,他还是按捺住这股强烈的悸动,低声说:“徐回周,明天见。” 徐回周没有睡,他去小厨房接热水,路过陆溯房门,门缝有光线透出来。 他眼睫动了几次,终究没去敲门,收回视线离开了。 有的事他能回答,大部分,他回答不了,无法回答的问题。 陆溯不问,是最好的选择。 张女士的离婚案安排在周五上午九点。 许珩八点就到了,他是第一次听庭审,徐回周并未要求他来,是他自己想来。 他以为他是第一个到现场,走进法二号法庭,左侧第三排,靠近走道的座位,已经坐着一名男人。 许珩在第五排坐下了。 时间渐渐过去,陆续来人在观众席坐下。 此时徐回周安检完进了法庭,他拿着空掉的保温杯,微笑询问了热水处,去接了满杯冷水。 拧紧瓶盖,他回到原处,张女士已经到了,她今天特意穿的短袖,胳膊,脸上都是明显的青紫和掐痕。 徐回周朝她微笑,“不用紧张,法官和被告律师问话,你如实回答,其他有我。” 张女士点头,“有您在,我完全不会紧张。” 她没有说客套话,徐回周的年纪在律师里算是很年轻,但却给她非常踏实的安全感。 她相信徐回周一定能做到,让周方乾坐牢十年。 小律师今天也来了,他悄悄拉着徐回周去了一边,小声说:“徐律师,真不让佳佳出庭作证吗?” 有句话小律师没说出来,有佳佳作证,胜过所有证人。 当然他也清楚,庭审场面会刺激到佳佳,但徐回周要打到周方乾坐牢,光是婚内强|奸,怕是判不了几年。 小律师记得相关案例,最多也就判了三年。 徐回周抬手看表,“不需要,时间到了,进去吧。” 九点整,三人上庭。 徐回周能感觉到季修齐强烈的视线,但他没给任何回应,缓步走到原告席。 他放下那杯装满冷水的保温杯,同时2号法庭的门又打开,陆溯走进来,在最后一排坐下。 徐回周看向被告席,周方乾看到他就眼睛瞪得浑圆,大声喊,“是他!就是他污蔑我!他跟张安雅串通起来要害我!法官你要为我做主!” 法官训斥,“被告注意你的态度,现在不到你发言。” 周方乾的律师朝他摇头,周方乾才不甘心闭嘴,死死瞪着徐回周。 庭审现场安静了,徐回周突然拿起保温杯,松开手,保温杯咚声掉到地上。 张安雅猛然站起身,往后急忙退开,差点撞上一旁的小律师。 小律师惊异看了眼徐回周,暗想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赶紧向法官道歉去捡保温杯。 等小律师捡回保温杯放回原处,徐回周平静说:“各位碰见杯子落地的情况,好奇的会看一眼发生何事,不好奇的,比如最后一排,左侧过道的先生一样毫无反应。” 法官、被告律师,和部分旁听观众同时看向最后排的左侧过道。 最后排左侧过道的陆溯,不失礼貌,微微笑了一下。 “但张安雅女士,她第一反应是惊恐逃开。”徐回周目光猛然锐利,他望着周方乾,“这是常年遭受家暴后,她的下意识反应。” “胡说!”周方乾拍桌子,“我从没打过她!你有照片视频证明吗!” 法官再一次提醒周方乾。“被告控制你的情绪。” 徐回周朝他嘲讽地扬了下嘴角,“我有。” 他礼貌向法官申请,“我申请证人出庭。” 一号证人是张安雅楼下的邻居,也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女性,她作证每隔几天,就能听见楼上周方乾的怒骂声,摔砸东西的动静,以及张安雅同佳佳的哭声,求饶声。 二号证人和三号证人也接连出庭作证,时常碰见张安雅脸上有伤。 到第四名证人,就是福多多超市的老板,她清晰说出张安雅每次到超市的时间,以及身上遭受暴力的情况。 被告律师反驳,“假如真有如此严重的家暴,张安雅为何现在才提出离婚?” “她背着名为贤妻良母的枷锁,遭遇家暴和婚内强|奸,将其归为正常和家事,作为受害者,她不敢见人,不敢曝光,数年如一日承受着严重暴力。”徐回周掷地有声回应,“她现在想要反抗,是她深爱的女儿,在父亲无休止的家暴环境里,患上严重心理疾病,以及生存权的威胁。” 徐回周再次向法官申请,呈交了佳佳的心理评估,以及第五位证人,心理专家季修齐出庭作证。 左侧第三排的男人起身了。 陆溯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目光跟着季修齐移动,季修齐走进证人席,他看清了他的脸。 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曙光之家照片里,那个紧挨着徐回周的男生轮廓,逐渐与季修齐的轮廓重合起来。 第四个人,是他? 陆溯回忆着前段时间谈论这桩离婚案时,徐回周那句话,“我是有我的目的。” 这就是徐回周的目的? 陆溯摩挲着指腹,很快否定了,至少不全是,他目光扫过第三排的许珩,顾孟成的助理。 徐回周要做的事,远比他目前掌握的,还要多。 陆溯目光又看向西装笔挺的徐回周,此时徐回周已经又召来一名新证人,是前晚帮张安雅做身体检查的医生。 徐回周条理清晰,法规法律信手拈来,说到对方律师不时拧开瓶盖喝水。 陆溯往后靠着椅背,抬手松了松领带,此刻在座的每一个人,宫中号梦白推文台无论男女,没人会不为徐回周臣服。 法庭上的徐回周如同太阳般闪耀,那副皮囊长相,仅仅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这便是徐回周的目的。 没人能逃过被这样的他吸引,致命,又心甘情愿。 官司持续到下午两点结束,所有人都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法官敲下法槌,郑重宣判—— 【本庭经过审理,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周方乾家暴、婚内强|奸成立,同意原告张安雅诉求,与被告离婚,并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判处周方乾有期徒刑五年。】 现场霎时雷霆掌声,张安雅也高兴到落泪,虽然不到徐回周说的十年,但五年她也满足了! 她捂住脸,想要和徐回周鞠躬,徐回周却先一步离席了。 陆溯正要起身离开,余光忽然瞥见周方乾跑出被告席,冲向了徐回周。 陆溯眼皮猛跳,瞬间闪过徐回周开庭摔到地上的那只保温杯,那个落地声应该是装满了水。 又想到昨晚徐回周和他的赌约,大脑还没发出指令,他两条腿已经加速跑向徐回周。 还是没赶得及,周方乾早看准了徐回周的保温杯,跑过来就抓起保温杯,重重砸向徐回周的脸,“敢害我!老子杀了你!” 现场满是刺耳尖叫,徐回周左额角落下鲜红的血,瞬间模糊他的双眼,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红。 他感觉不到疼,也没有晕眩,但他应该晕了。 这时漫天的红色里,不期然闯进一抹浓重的孔雀蓝。 陆溯今天穿的孔雀蓝衬衫。 徐回周朝着那抹蓝栽了进去,倒进那满是熟悉气息的怀里,在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地方,徐回周抬眸,悄悄向他,飞速眨了下眼睛。 他赢了。 第58章 058 ◎偷亲要判多久?◎ 【058】 随后徐回周按住了陆溯的攥紧的拳头, 他眼皮不受控地往下掉,视线全黑了,只能听到无数种声音。 咒骂, 尖叫,哭喊。 然后全都消失了,窒息的静谧,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弥漫着腐烂气息的土壤。 潮湿、黏腻, 令人作呕、恐惧的血腥味,他每根手指都用力嵌进那柔软的土壤,他挣扎着,拼命地爬着。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死。 他要活着。 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圆润平滑的指甲再次抓住那柔软的地方, 恍惚间,他突然听到了另一道低低的呢喃—— “你真是…… 真是什么听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野兽般的咒骂声。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通通都该死!”周方乾被徐回周彻底激怒, 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飞快拧开保温杯, 将水泼向四周, 又丢开保温杯, 抓过椅子去攻击宣判的法官。 他人高马大, 手抓着椅子, 两名法警去阻拦,都被他不同程度砸伤了,费了一番功夫才压住他,周方乾脸被压在地面, 还在挣扎狂言, “死律师死法官!我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死你们!” 陆溯冷冷睨眼被制住挣扎的周方乾, 随后拦腰抱住徐回周起身,转身就有人遮住了大片光线。 “回周!”季修齐就要去查看徐回周的伤势。 陆溯视若无睹,肩膀撞开他,抱稳徐回周大步朝外走。 季修齐退后几步,后腰重重撞上椅背,他目光投向陆溯的背影,脸色青白交杂,眉峰浓浓皱着,分不清是疼还是怒气。 他抬脚就要追,这时旁边响起一道浅浅的男音,“季医生不必紧张,那是徐律师的家人。” 季修齐侧目,看到一名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掠过那双黑眸丹凤眼,他微微诧异,很快恢复了正常,他问:“你是?” “我叫许珩。”许珩目光也望着入口,陆溯早抱着徐回周离开了,“是徐律师的临时助手。” 法院外,陆溯已经抱着徐回周上了车,刚关上车门,徐回周眼皮动了动,又恢复了一点意识,又似乎没有,只低低重复着几个字,“首医、去首医……” 首医是霍右礼工作的医院,陆溯没有耽误时间,启动车十五分钟就飙到了首医。 到医院徐回周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半张脸是血,陆溯直接抱着他去了急救室。 急救室门关上不久,霍右礼挂着工作牌匆忙赶来,他太着急,名字也顾不上叫了直接问:“回周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伤到哪儿了?” 陆溯没回答,黝黑的瞳孔只盯着那扇关闭的门,霍右礼还要说话,突然看到陆溯的右手也满是血。 霍右礼仔细一看,不是徐回周的血,陆溯手背有数道深深的抓痕,整个手背都惨不忍睹,皮开肉绽,凝固的血迹还在不断往外冒血。 霍右礼看得手疼,他话锋一转,“小陆总,你……要不先去处理下你的手?” 陆溯还是没动静,半晌才开口,却是问的另一件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阳光从走廊照进来,不远处是人来人往的人影,喧闹又安静,霍右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溯的问题,反正也要等着,他就组织着语言。 “我喜欢洞潜,放假就会和同好找一些野洞潜水,两年前,我收到朋友的信息,A国有一个钟乳石野生洞,邀请我去玩。” 霍右礼望着急救室的门,眼里涌出温柔的光芒,“就是在那个野生洞,我遇见了回周。” “海水是那么清澈干净,我一只脚卡在石头缝里,手电筒也没电了,眼睁睁看着周围陷入黑暗,我每次下水前,都做好了没命的准备,但那一刻真的来临,我还是无比恐惧,就在那时,一束光从前方照过来——” 徐回周就从那束金光里游向他,帮他拔出了那只脚。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霍右礼眼里的情意几乎漫了出来,“是他赋予了我第二条生命。” 直到急救室的门打开,陆溯都没有再出声了。 徐回周被推出来,他额头包上了厚重的纱布,脸色苍白地躺在白色被子里,几乎融为了一体。 霍右礼急步上前,“小杨,他怎么样了?” 被喊到的医生摘下口罩,她擦着汗,“太阳穴到额头破了一条四厘米左右的伤口,具体要等他醒来做进一步检查,只是……” 陆溯同时看向小杨医生。 小杨医生微微拧眉,“我建议伤者之后做一套全身检查,他昏迷的原因可能和血液有关,他的失血量不正常。” 霍右礼稍微松了口气,“谢谢你啊小杨。” 小杨医生摆摆手,擦着汗离开了,霍右礼又和护士说:“送他到十楼的单人病房。” 护士为难说:“目前没有单人病房,得看下午有没有病人出院。” 这时徐回周掀开了眼睛,视线晃了一圈,最后落到陆溯身上,这才闭上眼说:“普通病房就行。” 最后是去了一间四人病房。 霍右礼照看着,陆溯去办住院手续。 陆溯办完手续出来,迎面走来一道眼熟的身影。 季修齐本来要去咨询台,看见陆溯,他立即加快脚步跑向陆溯,他从许珩那儿知晓了陆溯身份,态度谦和,“陆先生,我是回周的朋友季修齐,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溯打量着季修齐,他的目光具有很浓的侵略性,且毫不遮掩,这令季修齐极其不舒服,但这是徐回周的堂弟,季修齐按捺住情绪,他频频看表,“陆先生?” 这强压的不耐烦神色,与照片如出一辙,陆溯若无其事收回目光,“602。” “谢谢。”季修齐立即拔脚走了。 陆溯没跟上去,他走出医院,上车翻到了烟盒,点燃了一根烟。 他不爱抽烟,但抽烟能让他躁动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 隔着白雾,他靠着车门仰头,眯眼看着602敞开的窗户。 他问过徐回周认识霍右礼的过程,那时徐回周只说是玩洞潜认识,没提他是在野生钟乳洞救了霍右礼。 每次都拿命换吗? 陆溯蓦然掐断了烟。 602病房,徐回周靠着床头坐着,正在听霍右礼说话,忽然他别头看向门口,眼睫毛动了动,微微笑了。 霍右礼停住话头,顺着徐回周视线扭头,入目是一名气质儒雅,戴眼镜的英俊男人。 霍右礼眼睛都直了,季医生! 季修齐朝霍右礼微微点头,快步走近病房,并不关心霍右礼。 他额角有明显汗水,俯身用眼睛快速扫描着徐回周,“除了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回周说:“暂时没有。”他介绍,“这是霍右礼。”又和霍右礼说。“季修齐,我朋友。” 季修齐和霍右礼互相没说话,霍右礼眼皮直跳,他目光狐疑在季修齐和徐回周身上徘徊,难道…… 季修齐毫不在意,又和徐回周说;“这里环境不方便,要不转去科医?” 科医是首都排行第一的医院。 徐回周脸色还很苍白,他拉了拉被子,有气无力说:“这里就行。”他露出倦色,“我困了。” 他点到即止,霍右礼先看一眼季修齐,又抬手看时间,“你先休息,我还有工作,有不舒服立即让护士去叫我。” 霍右礼先行离开,季修齐温声说:“你不要担心,我离开时被告被押上警车了。你静心养病,我明天再来看你。” 徐回周点着头躺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季修齐这才走了。 他们都离开了,徐回周掀开眼帘看向门口,办住院手续,要那么久? 陆溯办住院手续,直接消失一晚。 晚上是管家冯姨来送的饭,期间康鑫、umi、小律师也来过。 “徐律师你放心,周方乾扰乱法庭秩序,你,法官和两名法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他叫嚷杀人的全程都有录像,这次检察院会以扰乱法庭秩序罪和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 康鑫压低声音,“我找公检法的朋友问过了,加上婚内□□,她们会往十年往上打,周方乾至少十年起步了!” 徐回周安静吃着饭,等三人离开,翌日清晨,许珩早早来了。 许珩带来了他自己炖的骨头汤,盛在碗里香气四溢,隔壁床小男孩偷瞄了好几次。 “为什么要这么帮她们?”许珩深深望着徐回周。 昨天庭上,他看得出来,徐回周一直在刺激周方乾。 起初他还困惑徐回周的举动,直到周方乾那一保温杯,他才明白过来,法官宣布审判结果不是结束,而是徐回周计划的开始。 徐回周舀了一勺汤,轻轻吹着,“我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差不多了他含着勺子喝汤,清爽不腻,而且应该是炖了一夜。 他点头,“你炖的汤很美味。” 徐回周手腕还戴着那根红手绳,许珩轻声,“你很会算计人心。” 假如周方乾没被激怒,徐回周的计划就落空了。 徐回周吹着汤,“人心易变,我怎么可能算的准。” 他笑了笑,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汤,“我只是,合理利用人心。” 放下碗,他举起手腕,淡淡说:“就像这根红绳,是我自己买的。” 许珩神色微变,徐回周又继续说:“你发高烧那次,我送你回去,发现你非常在意红绳,后来我见顾孟成戴着,他的那些朋友也戴着。” 许珩自然清楚顾孟成的“那些朋友”是谁,他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那根令他钟情于顾孟成的红绳,是顾孟成随手就送的廉价货。 许珩强撑着,在徐回周面前维持着他所剩无几的自尊,“所以你是在可怜我吗?” “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徐回周眸光悠远,看向虚空的某个方向,“许助理在我这里,还排不上号。” 许珩沉默了,离开前他又问了一句,“你认识一个叫黎湛的男人吗?” 徐回周面色如常,“不认识。” 等许珩走了,徐回周取出另一只干净的碗,舀了一碗骨头汤,下床走到隔壁床,弯身微笑和小男孩商量,“我用这碗汤,和你换一颗糖果可以吗?” 小男孩早就对这碗汤垂涎欲滴,他点头,“可以!” 他大方抓出一把糖,“都给你!” 徐回周摇了摇头,他放下碗,只拿了一颗透明绿糖纸的薄荷糖,“一颗就够了。” 傍晚,陆溯才重新出现在医院。 他先去找徐回周的主治医生了解病情,才提着保温桶去602。 刚吃过晚饭,602病房里,一床在看书,一床拿着手机追剧,还有一床的病人在和家人在低声聊天,两人有说有笑,偶尔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唯独徐回周闭着眼睛。 夕阳从窗口照进来,落到雪白的被面,他还和昨天出急救一样,脸色苍白,额头包着几圈纱布,脸非常小,陷进同样雪白的枕头里,像极了一个脆弱易碎的玻璃人。 陆溯无声走近,他放下保温桶,坐在床边问:“睡着了?” 徐回周没有回答。 陆溯也就没再出声,安静看着他,不知过去多久,隔壁床的小男孩突然哈哈大笑,乐得直哼哼,陆溯抬手握住床帘,往前一拉,白色帘布围成圈,将周遭一切悉数隔绝,只有夕阳光透过帘布,丝丝缕缕地照进来。 说话声,小男孩的笑声,还有手机里未知的演员对白,近在咫尺,又遥不可闻。 陆溯黑眸深邃,他缓缓压下上身,低头在那洁白的纱布上,认真地亲了一下。 他轻声,“徐律师,偷亲要判多久?” 第59章 059 ◎摘下徐回周的面具!◎ 【059】 回答他的, 是沙沙作响的床帘。 傍晚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卷起了床帘的帘角。 徐回周眼睫毛始终没动过,双眼闭得很安静。 陆溯没再出声, 他掖好被子,这时手机在口袋震动,他起身出了床帘。 陆溯的脚步声沉稳,黑暗里, 徐回周听到陆溯离开的病房,眼帘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黝黑瞳仁里满是清明,他望着天花板偶尔闪过的夕阳光, 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闭上眼。 陆溯再次回来的时候,床帘拉开了,徐回周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 背对着病房门, 白色病服凸出两块锋利的肩胛骨。 陆溯走到病床, 才知道徐回周是找鞋, 额头的纱布挡住他右眼, 他左眼微微眯着, 安静在地面搜寻。 半天没找到。 陆溯上前蹲下,从床下取出柔软的拖鞋,他没抬头,握住徐回周光|裸的脚踝, 轻轻套上了拖鞋。 他指尖划过右脚踝那朵暗红色的纹身, 他忽然松开, 瞳孔微微缩紧。 不是玫瑰。 “是彼岸花。”徐回周突然开口,“我自己纹的。” 陆溯抬头,徐回周也正低头在看他,黑漆漆的眼里倒映着陆溯的手。 那只手背满是深深浅浅的挠痕,疤痕血色也深浅不一。 徐回周眼眸弯了弯,“技术不好,不太像。” 那半片指甲大小的花蕊张牙舞爪,惊心动魄的暗红色,鲜活中又带着万籁俱寂的死气沉沉。 陆溯微微笑了,“挺好,改天也给我纹一个。” 徐回周神色认真,“纹哪里?” 陆溯眉梢微挑,点着胸口,“这里?” “我办不到。”徐回周垂眼,起身拿过杯子,“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他还是很虚弱,说话很费劲,“我去接杯水。” 徐回周出去了,他拿着杯子,先去了小杨医生的办公室。 小杨医生在看病历,看到他很高兴,“徐律师,找我有事?” 徐回周就站在门口,嘴角是浅浅的弧度,“杨医生,我明天想出院。” 小杨医生惊讶,“你不留下多观察几天吗?全身检查还没做呢。” 徐回周微笑,“我没事。” 既然他决定了,小杨医生就笑笑,“好吧,明早给你拆纱布,没问题下午就能出院。” 徐回周点头,他又问了一句,“您这儿能开外用药膏吗?” 接了一杯热水,徐回周端着缓步回了病房,天色暗不少,病房灯打开了,陆溯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着看书。 那本书是他找霍右礼借的推理小说,他没怎么看,翻了五六页。 徐回周缓步上前,抬手递药膏给陆溯,“这款药膏好用,止疼,也不会留疤。” 陆溯放下书接过药膏,翻着药盒看了看,“这种小国家的外伤药都被你发现了,用过不少啊。” 徐回周吹着杯沿,安静喝水,“人活着总会有磕碰。” 他走到床头,放下水杯拿起保温杯,拧开就飘出浓郁的花椒香味,以及牛肉汤的味道。 他低头轻嗅,倒出来一碗,小口小口保喝着。 陆溯把药膏揣进口袋,等徐回周喝完汤,还剩一大桶的牛肉,他问:“不吃了?” 徐回周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现在他的确也吃不下了,“晚上——” “那我吃了。”陆溯若无其事拿过徐回周用过的勺子,舀起牛肉细嚼慢咽。 徐回周就坐回病床,拿过小说,从陆溯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病房里很安静,等陆溯解决那一桶牛肉,窗外黑尽了,他收拾着保温桶,瞥了眼书,徐回周看书很慢,也不过翻了三页。 “你觉得凶手是谁?”陆溯问。 徐回周目光还在书页,“这本小说我看三遍了。” 陆溯提起保温桶,“明天给你带一本你没看过的。” 徐回周就抬头了,眸光里难得有了几分好奇,想想又说:“我明天下午出院,你放家里,我晚上看。” 陆溯不意外,他先前问过医生,徐回周只有外伤,他更在意另一件事,徐回周的出血量,“不做全身检查?” 徐回周弯唇,“我在M国有私人医生,定期体检。” 他转移话题,“赌约我赢了。” 陆溯反应两秒,他指腹摩挲着保温桶的把手,“要我做什么?” “欠着吧。”徐回周显然早就想好了,“等到时间了再告诉你。” 陆溯眸色浓了几分,他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这是徐回周早就布好的计划,等着他主动入瓮。 他却无法拒绝。 病房的白织灯是冰冷的质感,落到徐回周脸上,大约是他病恹恹的,消弱了他凌厉冷峻的冷感,看着意外的平易近人。 陆溯没有回避心底强烈触碰徐回周的欲望,抬起空手,拨了拨徐回周头顶压得微微起翘的一缕黑发,“太难我或许办不到。” 不等徐回周开口,陆溯就走了。 徐回周微微愣了几秒,他抓着书陷入了沉思,霍右礼来了,他才抬眸,眼里是浅浅的笑意,“还没下班?” 霍右礼还穿着白大褂,他心虚地咳嗽一声,他特意找同事换了今天的晚班,“今天值夜班。” 徐回周点头,兴致缺缺翻了页书,眼睛浏览着文字,嘴唇不明显动着,“有事就问吧。” 霍右礼深吸口气,他在先前陆溯拉过的椅子坐下,组织着语言,“季……季修齐,你那个朋友,就是我妹妹的心仪对象。” 徐回周视线停住,他抬头,神色并不在意,“那么巧。” 霍右礼仔细观察着徐回周表情,没发现异样,他重重松了一口气,同时苦笑,“是啊。” 前段时间,霍右礼从他父母处得知,霍二小姐拒绝了季修齐,他很惊讶,霍二小姐分明喜欢季修齐,前去询问,霍二小姐直掉眼泪。 “是我告白,他拒绝了我。为我体面,他才说是我拒绝了他。” “理由呢?”霍右礼问。 霍二小姐低声,“他有喜欢的人了。” 起初霍右礼不在意,成年人有喜欢的对象很正常,但昨日见到季修齐紧张徐回周的模样,霍右礼几乎肯定,季修齐喜欢的人是徐回周。 他并不意外,喜欢徐回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只是辗转反侧一夜,他到底忍不住来打探徐回周的态度。 结果是——季修齐与他一样,在徐回周眼里,只是朋友。 霍右礼安心又满嘴苦涩,他叹息一声,“不过季医生拒绝了她的告白。” 徐回周垂眼,继续看着书,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以季修齐对他养父母的唯命是从,这次拒绝了霍二小姐,看来应该是爆发了第一次争吵了。 按照季修齐的性格,现在应该—— 搬出来了吧? 过长的浓密眼睫毛,遮住了徐回周眼里的微光。 季修齐别扭又谨小慎微,十年前在原始森林,他一定会留有证据。 要么是顾孟成下药的那只保温杯,要么是—— 照片。 咔。 季修齐转动钥匙,拉出抽屉,铁圆盒在灯照下,表面流动着墨绿色的水纹,像是深山里的一潭幽泉。 季修齐取出铁皮盒子,挪开了盒盖。 快要开了,他又猛地按回盖子,深深呼吸着,将铁皮盒放回抽屉,重新锁上了。 刚关上,他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手机,是徐回周的微信。 【我明天出院,你不用来了。】 季修齐紧皱的眉峰舒展开了,他抵着案桌,快速按着键盘,“我明天没病人,去接你?” 徐回周也回很快,“不用,我明天要去接我的狗,不方便。” 季修齐愣住,又很快回神了,他又无意识将徐回周和黎湛联系起来了,黎湛不养小动物。 高一暑假,季修齐捡到一只流浪狗,他父亲不同意他收养,会占用他的时间,他就送去黎湛的小出租屋。 向来好说话的黎湛却拒绝了,“和另一个生命建立羁绊,要负责一生。”他摇头。“我办不到,不能答应你。” 季修齐就提另一个建议,“你先养它一段时间,找到领养人就送走。” 黎湛还是摇头,“相处一段时间,我会舍不得。” 他说:“送去寄养吧。” 季修齐敲了一下他脑袋,“这么不愿意和别人有羁绊,那我呢?” 黎湛突然正色。“这不是相处了甩不掉了。早知道那时在福利院,就应该不理你。” 季修齐傻了,“你——” 黎湛就笑了,那双漆黑深邃的丹凤眼闪耀着狡黠的光,他才知道被骗了,抱着小狗去亲黎湛的脸,“好啊你,学会戏弄人了,小黄快舔他脸,让他跟你有羁绊!” 那只狗送去了宠物店领养,过几天便有人领养走了。 季修齐回忆着,笑容忽然僵住,他完全不敢回头,逃离着急步离开房间,关上门上了锁,那股缠绕住他脖子的窒息感方才消散,他急速喘息着,握紧手机靠着门,半晌才低声说:“对不起,阿湛。” 徐回周没收到季修齐的回复,他平静放下手机,偏头问小男孩,“你在抢票?” 小男孩鼓着脸,“都是我姐,烦死了,要我帮她一起抢生日会的票,那个男人才不好看嘞。”他气呼呼按着手机,又转头看着徐回周,讨好笑,“哥哥你好看多了!” 徐回周微笑说:“嘴甜也来不及了,我明天出院,没饭分你吃了。” 小男孩垮着肩膀,也没心情抢票了,童言无忌说:“哥哥你再多待几天吧,你的饭都好好吃!” 徐回周把削好的苹果给他,“我可不想待在医院。” 小男孩立即眉开眼笑,丢开手机接过苹果啃,“哥哥你削的苹果都好圆!” 徐回周笑笑没说话了,他扫过小男孩手机屏幕。 沈屿澈朝着屏幕外的他笑弯了双眼,笑容灿烂明媚。 “8月21日,虹口区足球场见!” 徐回周收回了目光。 同一时间,沈屿澈的公寓,接到电话,他语调微扬,“确定是她吗?” “好,我知道了!再联系。” 他挂了电话,笑盈盈和旁边的宋出岭说:“我帮你找到了!” 宋出岭忽然靠近他,暧昧帮沈屿澈理着衣襟,膝盖挤进他双腿,“那我今晚要好好谢你了。” 就要亲下去,沈屿澈也不避开,仍是灿烂微笑,“结婚吧。” 四片嘴唇即将相贴,宋出岭停住了,片刻他松开沈屿澈,膝盖也离开了,“你事业正如日中天,结婚不怕你粉丝脱粉?” “怕啊。”沈屿澈眨眨眼,“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原则,不结婚不上床。” 宋出岭轻笑,坐回他原来的位置,“好了,不闹你了,你确定找到的是徐回周的母亲?” “不确定。” 宋出岭眼角抽动,沈屿澈又笑嘻嘻说:“你三舅母可说她不认识什么徐回周哦。” 他每一只细胞都散发出强烈的喜悦,他抓住了,徐回周的狐狸尾巴! 宋出岭嫌弃,“什么三舅母,不过是我三舅在外面养的一个女人罢了。”他又说,“你把地址给我,我找人先看住她,下个月看情况再接她回国,当众揭穿徐回周。” 他玩味笑,“就是不知道,他是我三舅找的假货呢,还是陆溯找来的骗子。无论哪个,都非常有趣。” 这次换沈屿澈皱眉,“为什么要下个月?” “陆溯过几天要出国,他在不方便。”宋出岭非常不屑,“我早说他是扶不起的朽木,去分公司这么久,半点业绩拿不出来,现在班没上多久,又要出国鬼混。” 沈屿澈只在意前面一句,他眼里降温,“和陆溯有什么关系,他在为什么不方便?” 宋出岭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你不在陆家没见到,他们俩……啧,看来陆溯不喜欢你这款,喜欢徐回周那种啊。” 沈屿澈眼里彻底冷了。 等宋出岭离开,沈屿澈拿过茶几的抽纸,不停往外抽纸,满地都是纸,他才抓住最后一张纸,用力擦着差点被宋出岭碰到的嘴唇。 他反复擦着,直至嘴唇传来强烈的痛感,他挪开纸巾,盯着纸巾上淡淡的血迹,突然捧腹大笑。 “不是吧,真喜欢徐回周啊。” “那张脸是挺漂亮,和黎湛一样漂亮呢。”他又不笑了,舌尖舔着嘴唇上割出的细细密密的伤口,自言自语,“那等我揭下你的面具,再毁掉好了。” 隔天下午,徐回周拆掉缠着额头纱布,只额头还贴着一块纱布,办理了出院。 他走到路边,和陆溯讲着电话。“不用来,我打车回去。” 他招手拦下出租车,“叫到了,挂了。” 坐上后排,他收起手机和司机说:“海芋湾。” 第60章 060 ◎我不吃炸酱面。◎ 【060】 海芋湾是大关集团的楼盘, 出租车在山脚被拦住了。 门卫问到徐回周是来拜访顾孟成,他心里嘀咕着,悄悄打量着徐回周。 海芋湾是首都最贵的别墅区, 业主非富即贵,出入皆是七位数以上的豪车,还是头一次见到出租车过来。 但徐回周气质冷峻非凡,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门卫赶紧联系了物业经理。 不到五分钟,物业经理亲自开车来接徐回周,点头哈腰,“烦您久等了徐先生, 顾总还在公司,我先送您去咖啡厅喝杯咖啡。” 别墅区有配套的游乐设施和娱乐设施,徐回周没有拒绝,付款下车, 他礼貌询问:“远吗?” 物业经理反应特快, “不远。”顾孟成在电话里交代必须要留住徐回周, 他微笑打开后座车门, “我带您过去。” 徐回周大大方方上了车。 与此同时, 顾孟成抓起西装外套, 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没看许珩一眼,大步流星就进了电梯。 许珩安静敲着键盘,秘书处的秘书见电梯门关上了,小跑着过来问他, “许助理, 顾总是去哪儿啊?火急火燎的。” 许珩手指停了一秒, 又继续打字,“不知道。” 顾孟成嫌司机开车慢,让司机下来,他自己开着车走了,他今天运气有点背,一路碰上好几个红灯,他越等越心躁,最后失去了耐心,没等了,闯了两次红灯,飞速飙回了海芋湾。 物业经理早早发地址给他了,顾孟成直接过去,车刚停稳就迫不及待开车门,跨下地一条腿,他又停住,回身掰过后视镜,仔细整理了衣着,喷了点香氛,这才下车。 咖啡厅在单独的白屋建筑里,全明落地窗的设计,顾孟成快到门口,很快看见窗边的徐回周。 店内只徐回周一位客人,他点了一杯黑咖啡,在店杯的书架拿了本书,偶尔喝一口咖啡,慢慢翻着书。 夕阳打在玻璃上,在他周身晕染了淡淡的光线,顾孟成呼吸重了几分,他深深吐了一口长气,快步走进茶室,物业经理就在门口守着,顾孟成刚进门,他立刻上前接待,“顾总,您来了。” 物业经理十分有眼色,压低声音汇报,“徐先生似乎出了什么事。” 顾孟成停住脚,皱眉侧目,“什么?” 物业经理点了下额头,“受伤了。” 顾孟成疾步就走,物业经理这才松了口气,离开时把玻璃门关上了。 咖啡厅里播放着轻缓的纯音乐,徐回周听到了脚步声,他仍安静看书,待纸面落下一片阴影,他不疾不徐合上书,侧头微笑,“顾总好久不见。” 顾孟成紧紧盯着徐回周额头的纱布,浓眉拧着,“伤怎么回事?” 徐回周云淡风轻说:“工作上的一点意外,小伤。” 这时店员送来了一杯咖啡,顾孟成这才拉开对面椅子坐下,目光不离徐回周,“律师还会有工伤?” 徐回周放下书,突然看向他,浓黑的眼里倒影着顾孟成的脸。 被徐回周这样看着,顾孟成心头发紧,他端过咖啡,“我说错了?” “顾总可能不记得了吧。”徐回周娓娓道来,“古弄巷那桩案子,有几名拆迁户带头闹事,几次在事务所要对我动手。” 顾孟成脸色微变,“那些事是底下人做的,我不知情。” “这些手段我经常碰到,我没内涵您的意思。”徐回周端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咖啡。“您知道与否,对我不重要。” “对我重要。”顾孟成深深看着他,“早知道是你,我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徐回周轻笑一声,放下杯子,“顾总还真是大情种。” 顾孟成被他笑容晃到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徐回周淡淡说,“对每个相似的人都是这么大发情怀。” 顾孟成噎住了,他欲反驳,又无话可说,他现在分很清楚,徐回周和黎湛是两个人。黎湛嘴巴不会损人,但要说他对徐回周有兴趣没有黎湛的原因,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短暂沉默后,顾孟成放弃了,他低低笑了着,掏出烟盒,先递给徐回周,徐回周拒绝了,他才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说:“我不否认,你是像极了他。但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小心翼翼,你是唯一一个。” 徐回周不为所动,“谢顾总抬爱,只是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兴趣,你选错对象了。”他抬手看着手表,“您要不喝咖啡,我可以去接daylight了吗?” 顾孟成当然不会轻易放徐回周走,他吐出烟圈,隔着雾气望着徐回周,相似的脸,却是不同了,黎湛气质是温和的,润物细无声的,而徐回周是锋芒毕露的尖锐,浑身带刺。 “徐律师不会忘了,你是我的法律顾问吧。”顾孟成摁灭了烟头,“我有件事要找你咨询。” 顾孟成载着徐回周去了他的别墅。 十年间,他早换新别墅,离咖啡厅大约两公里,窗外的绿草地,人工湖倒退,天色渐渐暗了。 到别墅,顾孟成又问了一些琐碎的法律问题,佣人来通知开饭了。 “一顿饭的时间,徐律师应该不急吧?”顾孟成笑着问。 徐回周没有拒绝,“打扰了。” 菜色丰盛无比,主食是炸酱面,顾孟成眸光柔和了。 “你在别处吃不到这个味道的炸酱面,是最美味的炸酱面。” 他找了无数个厨师,描述无数遍,其中一名厨师才做出他记忆里的味道。 黎湛做的味道。 刚离开曙光之家时,顾孟成想念过一阵子黎湛,随着时间过去,也就忘了,直到他17岁生日会。 盛大的、无聊透顶的生日宴,每个人都披着面具交际,庆祝一个毫无意义的破日子,顾孟成窒息极了,逮到空闲,溜到露台抽烟。 快抽完了,一个男生小跑过来,红着脸找他说话。 “顾哥好!我叫江星奇!” 顾孟成认得江星奇,那个臭丫头喜欢的男生。 他瞥了一眼江星奇,江星奇立即整个熟透了,喜欢他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他在心里冷笑,招招手,江星奇听话靠近他,“顾哥?” 顾孟成突然握住江星奇的腰,带着人上前扯进他怀里,江星奇低低惊呼一声,立马乖乖不动了,呼吸又急又烫。 他低头贴着江星奇的耳朵,“脸红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星奇身上一股香水味儿,顾孟成闻得难受,眼里闪过嫌弃,松开滚烫的江星奇,“去玩吗?” 江星奇愣住,“啊?今天是你生日……” 顾孟成关了手机攀上露台,也没回头,“要去就跟上。” 江星奇跟着跳了露台,顾孟成骑摩托载着江星奇在夜晚的街道狂飙,江星奇始终紧紧抱着他腰。 后来顾孟成把意犹未尽的江星奇送回家,摩托车随地丢了,沿着他记忆里那条路找去。 他小时候和他妈住的地方。 走到一交叉路口,他胃里翻涌,就地蹲下大吐特吐起来。 胃部火烧火燎的疼,似乎苦胆水都吐出来了,他按着胃无所谓地揉着,呼吸越来越重,这时一方手帕递过来,有人问他,“你还好吗?” 同时顾孟成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气,他用力吸了一口,慢慢抬起脸,橘色路灯光从头顶倾斜下来,一张漂亮干净的脸看着他。 他心脏猛然加速了一些。 他还没开口,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微微疑惑,男生有些不确定问他,“你是顾孟成吗?” 顾孟成不记得有认识这样一个男生,他抓过手帕擦着嘴角,按着胃起身,“你谁啊。” 男生稍稍后退一步,他这才看清,男生肩上挎着书包,手里提着一只透明塑料袋,他看了一眼,好像是蔬菜? 这时他听到男生说:“我叫黎湛。你还记得曙光之家吗?” 曙光之家顾孟成记得,但是黎湛……他从记忆里扒拉了好久,总算想起来了,他意外望着清俊秀美的少年,“你是那根红绳?” 黎湛眼露疑惑,还没开口,顾孟成就低头扒拉他提着的袋子,“有什么吃?我饿死了。” 袋子里全是超市夜间打两三折的蔬菜,顾孟成有些无语,“怎么全是生的啊。” 黎湛带顾孟成回了他的小出租屋。 六棋村267号。 小小一间房,十来平米的小房子,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单独的厨卫。 黎湛在小厨房捣鼓一会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 彼时顾孟成已经188了,杵在出租屋中间是转不开的局促,他打量着四周,鼻尖皱了皱,“你就住这样的地方?” 黎湛走到小桌子,放下碗说:“这里挺不错的,房租便宜,交通也便利。” 顾孟成没问了,他肚子饿瘪了,闻着味儿过来,看见黑乎乎的一团,这次皱眉头了,“糊了?” 黎湛摇头,“没有,这是炸酱面。” 顾孟成不想吃,但实在太饿了,他还是端起碗,吃了一口,他抬头看了眼黎湛,又埋头吃了起来,一大碗炸酱面,他几分钟就解决了。 黎湛刚吃了一口,感受到顾孟成专注的视线,他犹豫两秒,不确定说:“另一半我没碰到,你要不在意——” “不在意!”顾孟成直接递过碗。 后来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炸酱面。 —— “我不吃炸酱面。” 不疾不徐的声音唤回顾孟成的思绪,他没听清,“什么?” 徐回周嗓音寡淡,平静陈述,“我不习惯炸酱面的口感,太黏糊。” 佣人脸色都绿了,低头望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等着顾孟成发火。言善庭 顾孟成脾气暴躁,平日没事都要发火,更别提有人敢拒绝他。 然而顾孟成没有,他叫佣人撤走了炸酱面,笑着说:“那吃别的。” 徐回周只吃了一小碗米饭,在顾孟成开口前,他先说:“我晚饭一向吃得少。”他莞尔,“胃有点小毛病。” 顾孟成的话就憋了回去,吃过饭,他总算领徐回周去见daylight了。 daylight早知道徐回周来了,他从房间跑出来,本来要扑徐回周,看到他额头有伤,就疯狂摇着尾巴,乖乖坐他脚边仰头等他摸头。 顾孟成吃药抑制了动物毛过敏,脖子还是有些发痒,他抬手挠了挠,这时突然瞥见徐回周眉间的温柔,他就停住了,出神望着徐回周。 满是锋芒的人,偶尔流露出柔软的神色,杀伤力更是巨大,他身体深处涌出想要拥抱徐回周的渴望,恨不得立即在他身上打上他的标记。 顾孟成不自觉地伸手,忽然徐回周抬头问他,“顾总,可以麻烦您的司机送我到山脚吗?” 他面露微笑,“我没想到你这儿不能叫车。” 顾孟成的手就僵住了,他攥紧收回别在腰后,咳嗽一声,“司机没在,我送你到家。” 徐回周说:“麻烦了。” 快到陆家别墅入口,徐回周就让顾孟成停车了,他们碰上了陆溯。 渐变克莱因蓝的车身,在夜间也显眼无比,如同大海波纹月色里流动。 徐回周牵着daylight下车,“阿溯。” daylight也闻到陆溯的气息了,它激动着伸长了脖子,等陆溯下车,徐回周就松开绳子,daylight眨眼便扑到了陆溯身上。 陆溯笑着接住它,挺大一只狗,陆溯轻松就抱住了,daylight在他怀里甚至还显得有些小巧玲珑。 顾孟成开车门下车,见陆溯和狗那么亲近,他神情很不好看,这段时间无论他拿上好的肉还是零食逗daylight ,daylight都不搭理他。 另一边,陆溯不见丝毫异色,笑着和顾孟成打招呼,“顾总也来了,多谢送我哥和daylight回来。” 顾孟成扯着嘴角,“小陆总客气了,徐律师是我的法律顾问,我送他理所当然。” 言下之意,轮不到陆溯代替徐回周发言。 陆溯笑容不变,“不能这么说,我哥是为了我接daylight回家,顾总特地送他们回来,我可不得感谢。”他逗着daylight,“对不对,小漂亮?” daylihgt疯狂摇着尾巴,“汪汪汪!” 顾孟成太阳穴剧烈跳动,他脸色难看极了,陆溯那股徐回周是他的人的劲儿,令他非常不爽。 他看向徐回周,“徐律师,回见。”又冷冷斜一眼陆溯,方上车离开了。 不是来时方向,是另一条路。 那条路,可以去许珩的小区。 徐回周平静收回余光,正要说话,温热的指尖轻轻捧起他下巴,陆溯低头检查着他额头,若有似无的鼻息喷到他鼻梁。 纱布没透出血迹,陆溯才松开手,“走吧。” 徐回周坐进副驾,离陆家别墅也就六七分钟的路程,一路两人没说话,daylight也非常安静,乖乖坐在后排。 到了别墅门口,陆溯说了一串号码,“我明早走,挺长一段时间才回来,这是我助理秦简的联系方式,他办事牢靠,你有事可以找他。” 徐回周不置可否,说了另一件事,“daylight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是安装的义眼。” 陆溯好像不太意外,他转身摸着daylight的头,“可怜的小姑娘。” 徐回周又说:“其实是监控。”他摸出手机,“不过是你带它,我就关了。” 他断开daylight的监控,微笑说:“路上注意安全。” 同时别墅门打开,陆翊安,两名警察走了出来。 第61章 061 ◎妄想。◎ 【061】 陆翊安很快注意到陆溯的车, 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副驾,和警察说:“我三弟回来了。” 他挥手,“回周!警察有事问你。” 徐回周就要下车, 陆溯解着安全带,漫不经心说:“明彦哥跳楼那晚,警察要问起,你就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徐回周没回头, 推开车门下车了。 进到客厅,一名警察拿着本子记录,一名警察问徐回周,“徐先生, 我们在电梯监控看到你6点01分进入电梯,6点04分出电梯进入宋明彦所在楼层,6点20分离开,从时间上来说, 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宋明彦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徐回周安静回忆了一会儿, 他摇头, “那天他找我去商量跟我大哥离婚的事, 去了没谈拢, 我就离开了。” 陆翊安在旁边说:“找我三弟没谈拢, 就发信息威胁我,我没去他就跳楼了。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你们还来问什么。”他颇为不耐烦,“宋明彦跳楼对我们是不光彩的事, 我对他跳楼自杀没有异议, 你们早点结案吧。” 两名警察起身, “我们取证程序全走完了,陆先生没异议,我们明天就办理结案。” 陆翊安点头,客套几句,喊来佣人送警察离开,他就上楼休息了。 徐回周和陆溯也回了六楼,陆溯在电梯里先解开了daylight的胸背,电梯门打开,daylight先跑了出去,在屋里快乐跑酷。 徐回周紧接着出了电梯,走几步又回头,黑眸望着陆溯,“你认为宋明彦是自杀吗?” 陆溯揉着后脖子,走到沙发坐下,“可能吧,你怎么想?” 徐回周没过去,他原地站了会儿,很轻地说:“不会。” 回到房间,徐回周把门虚掩着,洗完澡出来,daylight果然在门前趴着守着他了,他拢了拢睡袍,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眼,客厅灯还亮着,陆溯已经回屋了。 徐回周去小厨房接了杯水,回房间吃了药,沉默看了会儿那副地狱天堂拼图,上床关灯休息了。 又是一夜无梦,徐回周再醒来,屋外透进来几缕阳光,他坐起身静静养了会儿神,忽然发现不对,看向沙发。 daylight平时睡觉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屋内没找见,他出了房间,客厅静悄悄,陆溯的房门敞开着。 徐回周就知道了,daylight跟陆溯走了。 daylight很聪明,会自己开关门,徐回周不意外,他意外的是他竟然睡那么沉,连daylight开门都没醒。 他最近的睡眠,出乎意料的好。 他折身回房,这才发现门把上挂着一只小纸袋。 徐回周取下小纸袋,拉开一看,里面用透明袋装着—— 一只墨绿色耳机。 他掉的那只耳机。 徐回周神情微微松动,他很喜欢这副耳机,掉了一只,剩下那只他也没舍得扔掉。他拇指和食指夹住袋子边缘,拎出耳机,才发现上面还贴着一条浅米色的便条贴。 徐回周翻过透明袋,便条贴上的一行字龙飞凤舞,笔锋劲力。 【我们出发了。】 落款是daylight的速写。 这一次,徐回周也猜不到陆溯的去向了。他以前的身份被抹得干干净净,再查也只是进入了死胡同,陆溯应该查不到什么了。 大概不是为了查他。 徐回周用了几个中性词,他判断事情不一定都会准确,尤其对方是陆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聪明人。 同一时间,陆溯已经上了机场高速,司机是秦简,他瞥了眼后视镜,报告说:“老板,有一辆保时捷在跟踪。” 不过这人的跟踪技术十分拙劣,也有可能,对方从未打算伪装,是光明正大在跟车。 陆溯在喂daylight肉干,不甚在意说:“不用管他。” 不到半小时,秦简就开到了首都国际机场,他在国际出发口停好车,陆溯没带daylight,拿过外套说:“车牌多少。” 秦简回答,“粤A1188。” 陆溯下车,秦简就开走了,银色保时捷悄然停住,一道身影下车,跟上了陆溯。 陆溯快到安检口,那道紧跟着他的身影,猛然上前拦住了他。 沈屿澈只戴着棒球帽,墨镜口罩都没戴,抬头笑意盈盈看着陆溯,“阿溯,我又来送机了。” 他眼下有两团青乌,眼球上也有淡淡的红血丝。 他两夜未睡了。 陆溯似笑非笑,“你消息挺灵通。” 沈屿澈乖巧地眨巴着眼睛,“你的事我肯定要灵通啊,稍不注意,你可是会被别人抢走的。” 陆溯竖起一根手指,晃了三下,“属于你的才叫抢,从来不属于你,叫妄想。” 他放下手就走。 “徐回周。”沈屿澈对着他背影说。 陆溯果然停住了,他眉峰危险地拧成结,回头冷冷俯视着沈屿澈。 从第一眼看见陆溯,沈屿澈就希望陆溯看着他,无论是冷漠,厌恶,敷衍,只要看着他就可以。 但现在他很不开心,他讨厌陆溯为了徐回周停留,为他而看他。 沈屿澈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突然垂头望着光洁的地面,似乎在对他自己说话,“陆溯我爱你,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等半天没回应,他以为陆溯走了,缓缓抬头,却撞见陆溯冰冷的眼神。 和第一次见面,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仿佛他是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 等着他抬头,那两片薄到冷漠的嘴唇,吐出六个字。 “徐回周怎么了。” 沈屿澈心想,他果然太喜欢陆溯了,连他那么无情冷漠的声音,他依旧心悸到脚趾绷直,他舔了舔嘴角,“没怎么啊,就忽然想到你哥不是28岁嘛。” 他笑了起来,“我月底26岁生日,他要是之后生日,那他比我。”他伸出三根手指,“大3岁唉!” —— 陆溯过完安检,广播在提示可以登机了。 头等舱检票口,陆溯第一个登机,转下电梯,他没去廊桥,换了个方向,从侧面的工作人员通道离开了。 一名地勤在外等着,陆溯出来,他马上领着陆溯去了员工专用地下停车场。 粤A1188停在离电梯口不远的地方,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路虎。 地勤原路返回了,陆溯坐进驾驶室,后排座立即冒出一颗狗头,daylight热情舔着他的手心。 陆溯任由它舔,单手扣上安全带,先拿过秦简备好的喷壶。 储物盒里放着那盆徐回周送他的盆摘,那两片小嫩绿叶生长茂盛,这几日长成了一棵小树苗。 徐回周种的是一棵树。 陆溯耐心给小幼树浇完水,这才收回daylight舔不停的手,在导航输入他的目的地——藏州。 加纳齐落山脉在国内的区域,就分布在藏州。 “阿溯去M国了?”陆家餐厅,陆宸国听到陆溯又出国了,有意无意瞥了眼陆华秋,“去谈TCC的收购案?” 陆华秋喝着咖啡,脸上波澜不惊,“阿溯去M国了啊,不知道出岭从哪儿听说的。” 宋出岭往面包上抹着黄油,“溯哥让秘书定的机票,其他我就不清楚了,回周哥和溯哥关系更近,他应该知道吧。” 徐回周在喝粥,突然被点名,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宋出岭也笑眯眯的,“连你也瞒着,看来溯哥这次是有大事啊。” 他暗示意味明显,陆宸国大概也是想到陆溯在M国那些风流花边,脸色就不太好了。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陆宸国巴不得陆溯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现在他想拉拢陆溯先对付陆华秋和陆绍荣,就指望着陆溯成功收购TCC,做出点成绩,还能帮助徐回周得到冯姨那百分之八的股份。 用完早餐,陆宸国喊上徐回周出门了,在车上问徐回周,“你真不知道陆溯去哪儿了?” 徐回周笑,“真不知道。” 陆宸国泛起了嘀咕,“那小子不会想偷摸拿下TCC,在董事会面前独揽功劳吧?” 越想越有可能,陆宸国心思就活络了,TCC是重点项目,陆溯要是拿下了,董事会那群人保不齐就要押宝在陆溯身上了。 他可不会坐以待毙,得上个双保险。 “回周啊。”陆宸国换了副慈父脸,“我最近有个想法,和大关集团合作开发新能源,你有空就多找孟成谈谈,你们都是年轻人,共同话题多,容易聊。” 徐回周等的就是陆宸国的这句话。 他神色不变,“好。” 待车又开过一条街,徐回周找了个理由下车了。 他下车给张安雅打了电话,“您和佳佳到哪儿了?好的,我还有半小时到。” 放下手机,徐回周打了辆出租车,去了季修齐的诊所。 半小时后,徐回周准时和张安雅,张佳佳汇合。 张佳佳已经改随母姓,她比往日活波了不少,示意徐回周蹲下,和他说悄悄话,“谢谢叔叔!” 她现在对离婚的意义还很模糊,她只是知道妈妈脸上不会再有淤青,不会疼得躲起来偷偷哭了,她放学也不用再害怕,出校门会看见爸爸了。 而这些全是因为这个很好很好的叔叔,她超级感谢他! 徐回周眼眸弯了弯,也和她说着悄悄话,“不客气。” 张安雅也露出了笑容,等徐回周起身,牵着张佳佳进了电梯,她万分感激递过一只袋子,“徐律师,真是太感谢您了,不仅帮我打赢官司,季医生还免费帮佳佳做心理辅导,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您才够了,这是我做的小点心,您要是喜欢,一定要告诉我,我下次再做。” 徐回周笑着接过,“好。” 这栋楼有26层,电梯却只到25楼,正是季修齐的诊所所在楼层。 电梯很快停在25楼,电梯门打开,季修齐就在外面,他先看向徐回周。 徐回周额头纱布换成了创可贴,在他冷峻的脸上非常不合适,又有些可爱,季修齐忍俊不禁,“没事了?” 徐回周点头,等张安雅母女先走电梯,他才跟上。 张佳佳对季修齐不那么抗拒了,不过需要张安雅在场,徐回周就去休息室等候,母女俩留在了季修齐办公室。 徐回周不是第一次来,他已经观察过,这层诊所没有安装监控,也没有可以居住的房间。 以季修齐的洁癖,他不可能长时间住在酒店,唯二可能就是他有私人房产,或是—— 徐回周眼皮微动,不动声色看了眼天花板。 他早把26楼同时买下来,改做他的私人住所。 在季修齐决定从临州回来时,他就做好了和周仪景,季万川争取的准备。 前台微笑问他,“您要喝什么?咖啡,茶水都有。” 徐回周回:“黑咖啡。” 前台眼中闪过诧异,早上季医生特意拿来一块超级贵的老茶饼,难道是季医生记错了,这位贵客不喜欢喝茶? 前台满心疑惑,但是本人都开口了,她就去泡了杯黑咖啡。 热咖啡很烫,徐回周慢慢吹着,等咖啡没那么热了,他翻手就倒在大腿上,同时咖啡杯掉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起身,这时前台听到动静跑过来,推门就看见徐回周站在沙发前,一只裤管湿透了,不断往下滴着咖啡。 徐回周面带抱歉,“你们季医生有备用的衣服吗?” 前台毫不起疑,她连连点头,“季医生的住处就在楼上,不过只有季医生的卡能上去,您稍等,我去问问。” 徐回周礼貌微笑,“谢谢。” 第62章 062 ◎下套。◎ 【062】 除了固定清理卫生的阿姨, 季修齐没让其他人上过26楼。 前台拿到房卡回到休息室,眼睫毛垂着,避免直视徐回周, 免得暴露她压不住的好奇心。 她知道徐回周是季修齐的贵客,却没想到那么贵!季修齐毫无顾虑给了她电梯卡,让徐回周自己上楼。 “进门直走左侧第二间是卫浴,衣帽间在卫浴对面, 衣服您随意拿,一次性内衣在抽屉里。”前台礼貌递过电梯卡。 徐回周自然接过,“谢谢。”又问了一句,“有塑料袋吗?” 前台点头, “有。” 徐回周要了三只。 进入电梯,徐回周刷了卡,嘀一声电梯门合上,很快又停住打开了。 入目先是极简装修的单独一间玄关, 地面做的微水泥, 鞋柜做的敞开设计, 整齐摆放着季修齐的鞋。 靠近电梯的一格鞋柜里, 放有几包一次性家居鞋。 徐回周没有换家居鞋, 他从口袋摸出塑料袋, 脱掉两只鞋放进其中一只袋子, 系上结整齐放在电梯口的墙边,另外两只塑料袋分别套脚系上,光脚踩着进屋了。 他没有停留,一路往里走, 余光却将屋内全部摆设牢牢记下。 找到衣帽间, 他目光掠过最里间的那间房, 门锁是智能锁,无法确定里面是否有监控,他暂时没行动,平静推开了衣帽间。 与鞋柜同款设计,衣帽间也是全敞开设计,这倒是替徐回周省了一些小麻烦。 他从抽屉拿了盒一次性内裤,然后随手拿了一件黑T和黑色长款运动裤。 进浴室简单冲洗了狼藉,徐回周换上衣服。 徐回周打开浴室门,第一时间就听见了电梯动静。 季修齐回来了。 他若无其事光脚出去,踩着微凉的地面走到客厅。 同时季修齐盯着电梯口那只塑料袋,摆放整齐,地面整洁。 他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已经做好上楼看见满地狼藉的心理准备。 他推了推眼镜,换上家居鞋进屋,刚进去,就看到穿着他衣服的徐回周,光脚走了过来。 屋子四面采光,阳光四面八方照进来,落到徐回周脸上,耀眼的白和漂亮。 脖上搭着一块蓝色干毛巾,黑发半湿,被揉得面目全非,凌乱地在徐回周头顶各有想法地微翘着。 两只脚被略长的运动裤盖住了脚背,只露出雪白的脚趾,徐回周五官轮廓凌厉,脚趾却意外圆圆的。 季修齐忽而感到十分口渴,他避开视线,放下提着的纸袋,是张女士送给徐回周的手工点心:“张女士带着佳佳先回去了。” 徐回周“哦”了一声,又拉过毛巾擦着头发。 他脑海回忆着昨晚看的监控。 前两天,顾孟成拿着肉干逗daylight,接到顾序堂的电话,要顾孟成周五晚上去松花酿春酒店吃饭。 明天就是周五。 徐回周擦着刘海,毛巾遮住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衣服明晚送来行吗?” 季修齐本想说衣服送他,但能多一次见徐回周的机会,他不想浪费,他点头说:“没问题。” 徐回周又借了季修齐一个袋子,装上他的衣服,拒绝季修齐送他的提议,换鞋离开了。 季修齐看着电梯往下降,到了一楼,他才揉着太阳穴回卧室休息。 进屋时,他习惯瞥了一眼尽头关着的房间,才推门进去了。 徐回周走出大楼,他没有叫车,打了一个电话。 “徐先生您好。”对面接很快,“我是秦简。” 徐回周约秦简在一个餐厅见面。 徐回周到餐厅,秦简已经在了,私密的包间里,秦简长着一副精英脸,个子很高,徐回周的衣装明显不合身,他没露出丝毫诧异,得体朝徐回周微笑,“徐先生,初次见面,我是秦简。” 他拉开椅子请徐回周坐下,两人的目的都不是为这顿饭,迅速点好菜,等服务员离开,徐回周直接开门见山,“秦助理,我需要你做件事。” 秦简说:“您吩咐。” 徐回周说出季修齐住所地址,“明晚这栋楼的线路会出故障,需要修一晚。” 那栋大楼除了季修齐住顶楼,其他楼层是租给不同公司办公,晚上停一两次电,不会引起注意。 秦简点头,“您需要几点出故障?” 徐回周看着他,微微笑了,“你不问问原因吗?” 稍有距离的气氛,忽然轻松不少,秦简也笑,“陆总是发我薪水的老板,我只完成他交代的工作,其他事不在我关心范围。” 这时服务员送菜来了。 番茄滑蛋牛肉、菠萝排骨、香煎鳕鱼、清炒豆角丝、烧豆腐、山药茯苓乳鸽汤,两碗香喷喷的米饭。 徐回周拿起筷子说:“七点。” 他夹起一块鳕鱼,自然提到陆溯,“早上是你送的陆溯?” “是。”秦简舀了勺烧豆腐,又轻松将话题带到别处,“我还见到了您的边牧,很帅气。” 徐回周嚼着酥脆又鲜嫩的鳕鱼,他没有打探陆溯行踪的意思,不过秦简的下意识防备,反而让他有了好奇。 陆溯究竟去哪儿了?那么神秘。 他咽下鳕鱼,不疾不徐吃了口米饭,没有为难秦简,聊起了其他话题。 吃完饭,徐回周递给秦简那只纸袋,“别人送的手工点心,我不爱吃甜食,拿着浪费了,你要不嫌弃,就带回去吃吧。” 秦简是甜食控,他欣然接过,“谢谢徐先生。” 秦简开车来的,他见徐回周没开车,委婉说:“我目前不太方便去陆家,我帮您叫辆车吧。” 徐回周没有问原因,颔首微笑,“好。” 秦简拦了一辆出租车,徐回周上车走后,他低头看着沉甸甸的纸袋,已经闻见了很香的甜味。 他微微吐了口气,“抱歉了徐先生,陆总开的工资很高……” 他拎着纸袋回到车上,马上拨通了陆溯的号码。 这是陆溯的另一支私人电话,知道的人不多。 “陆总。”秦简顿了顿,只说了一件事,“徐先生请我吃了一顿饭。他的衣服……” 陆溯此时正停在公路边啃面包片。 他已经进入藏州地界,一路过来都是草原树林,没有吃饭的地方,他就停在路边,带着daylight下车,一人一狗靠着车门,对着荒无人烟吃着简单的午餐。 他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单手开了瓶水,灌着水,“衣服怎么了?” “不是他的尺码。” 灌水的动作停住,陆溯舌尖顶着口腔内壁,顶了两下,他淡淡说:“以后这种小事不用汇报。” “是。” 陆溯挂了电话,面包片还剩下两三口,陆溯就没胃口了,他低头看daylight,狼吞虎咽吃着罐头。 笑着蹲下摸了摸它头,再次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黑眸渐渐幽深。 今晚十点,就到加纳齐落山脉附近的镇上了。 晚上十点,徐回周回到陆家,洗完澡换了了衣服,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 徐回周凤眼微眯,拿过衬衫套上,等来人敲门了,他才去开门。 门外宋出岭提着一只盒子,徐回周手还搭着门把,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有事?” 宋出岭笑着递过盒子,“我们公司新研发的糖,味道不错,给你带一盒尝尝。” 徐回周没有接,表情淡淡的,“谢谢,我不吃糖。” 宋出岭也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他随便找的借口,他收回盒子,笑容如常,“还有件事,这周六晚上七点,去祖宅家庭聚餐,别安排其他事。” 他眼光蓦然税利,“有特别的惊喜,错过就可惜了。” 徐回周说:“好。你说完了?” 宋出岭被问住了,他眼底闪过狐疑,“说完了,你还有事?” “有。”徐回周眼眸沉静,“以后有事楼下说,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别人空间。” 他浅浅微笑,“很没家教。” 宋出岭笑容维持不住了,他嘴角抽动着,狠狠瞪徐回周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他瞬间捏瘪了盒子,他忍,再过两天,他看徐回周还怎么嚣张! 与此同时,首都国际机场,沈屿澈在车内坐着,隔着挡风玻璃,目送宋出岭的秘书接走了那名五十出头的女人。 女人保养极好,气质优雅,只是那张脸显然和徐回周毫无关系。 车内循环放着《虫儿飞》,沈屿澈跟着轻哼,指尖也跟着节奏,轻轻敲着方向盘,等前方的车驶出机场,他也没动,等歌播完了,又再次响起前奏,他终于伸手按了暂停。 他收回手,却没放下,举在眼前,食指和中指并一起,比划了几个动作。 这是他发明的手语。 在曙光之家,有个阿姨是聋哑人,平时和他们交楼都是打手语,他觉得好玩,就自己编了一套。 “我只教给你,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手语。”他笑嘻嘻和黎湛比划着,“不许告诉别人!” 他现在做的这个手势是—— 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徐回周,真的很讨厌。 沈屿澈眼里最后一点笑容消失了,他现在心情竟有一丝矛盾。 他既希望徐回周是那个威胁他,与黎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人,又希望徐回周真是陆宸国的儿子。 那样陆溯就不可能喜欢徐回周。 他猛然掐住指尖,从牙缝挤出字,和车载蓝牙说:“拨徐回周的电话。” 徐回周吃完药正要休息,手机亮了,他看了眼来电,接通了。 “徐律师。”沈屿澈声音低落,“我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就想到了你。”他轻声,“以前我有不开心的事,都是我哥开解我。” 徐回周说:“我不是心理医生,帮不了你——” “你可以!”沈屿澈急急打断,“只有你可以!” 他吸了吸鼻子。“我好喜欢陆溯,徐律师你能帮帮我吗?我今早还去机场送机,他走进安检口的那瞬间,要不是还有工作,我就跟着他走了!我太爱他了,我——” 他还要再说,对面就响起男人淡淡的声线。 “不能。” 沈屿澈皱眉,“什么?” 徐回周语速不紧不慢,“你与宋出岭关系亲密,我想你也不是非阿溯不可。” 没等说下一句,听筒传来忙音,沈屿澈掐了电话。 徐回周平静收起手机,他掀开被子上床,关灯休息了。 次日下午六点,他提着洗干净的衣服,开车去了季修齐的诊所。 一小时后,他准时到了大楼楼下,天色微暗,前方灯火辉煌的大厅,突然熄灭,瞬间陷入了昏暗。 不远处飘来议论声。 “停电了?路灯还亮着啊。” “跳闸了吧。” “倒霉,在上班的时候停多好啊!都下班了,浪费啊!” “整栋楼都停了。” 不时有人从大楼出来,徐回周拿过手机,还没拨电话,季修齐的来电先弹了出来。 徐回周划过接听,“季医生。” 听筒里有明显的下楼声,季修齐问:“回周你到了吗?” “刚到楼下。”徐回周淡淡说,“是不是停电了?” “是,线路出了问题,要维修一晚。”季修齐微微叹气,“可惜了,我食材都买好了,还想展示一下厨艺。” 他脚下加快,“你再等会儿,我到二楼了,很快到。” 季修齐不想挂电话,他主动说:“你吃饭了吗?没吃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他找了个理由,“我今天太忙,没时间吃午饭,现在饿得厉害。” 下一秒,他耳畔响起徐回周干净的声音,“我前段时间去松花酿春参加一个聚会,味道挺好的。” 这是答应去吃饭的意思,季修齐笑着说:“好。” 第63章 063 ◎入瓮。◎ 【063】 季修齐跑出大楼, 一辆越野车悄然滑上前,停在他面前,徐回周降下车窗, “上车。” 路灯阑珊的光影落到徐回周侧脸,他所有五官都有些朦胧,远处街道是车来车往的动静,季修齐急速跳动的心脏, 渐渐平稳了。 他有一种徐回周来接他回家的奇妙感感,他望着徐回周,心中那个盘旋的想法,彻底落地了。 他要和徐回周结婚, 好好照顾他一生一世。 季修齐伸手按住副驾车门,拉开弯腰上了车。 路上有点堵,到松花酿春快八点了,徐回周订的桌子在大厅, 离电梯口非常近。 任何来餐厅用餐的人, 都会路过这张桌子。 服务员领着两人落座, 点完菜后, 季修齐拉开椅子起身, “我去下洗手间。” 徐回周点头, 等季修齐离开后, 他拿出手机,点开松花酿春的小程序,浏览着餐厅区域图。 顾序堂说的包间是荷塘月色。 在他—— 徐回周抬头,看向左前方的走廊。 看了一眼, 徐回周就收回了视线。 此时荷塘月色包间里, 顾孟成脸色很闷, 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今天顾序堂请了几个老战友吃饭,其中一个老战友,特意带来了他孙女,对方几次主动找顾孟成搭话,顾孟成都很敷衍。 他父亲顾长鸣频频和他使眼色,他也视若无睹,脑子还在想去前日的事。 前日送徐回周回到陆家,顾孟成就去许珩住所发疯。 徐回周受了伤,许珩没有报告他,这让顾孟成怀疑许珩有私心。 他知道许珩喜欢他。 许珩刚开门,顾孟成就掐住许珩脖子压到墙上,阴沉说:“我派你是去做徐回周的临时助理,不是要你争风吃醋。他要有闪失,你也替代不了他。” 许珩非常平静,他望着顾孟成,“有多像?” 顾孟成皱眉,“什么?” 许珩眼里露出讥讽的笑意,“徐回周和黎湛有多像?眼睛、鼻子、嘴唇,还是——” 顾孟成脸色剧变,他全身颤抖起来,手下使劲掐紧许珩的脖子,不让他再说话,“你不过是他一双眼睛,不配提他名字!” 许珩难受得闷哼一声,呼吸也越来越稀薄,他身体本能地去推着顾孟成,视线终究越来越模糊了。 快撑不住了,顾孟成才松开他,揉着手腕冷声说:“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回公司上班,徐回周再联系你,你就说辞职了,敢背着我私下联系,你清楚你的下场。” 许珩没出声,低头跌靠着墙,捂住鼻脖子喘着粗气。 回忆完,顾孟成脸色更加难看,他肯定徐回周是告诉许珩替身的事,他不关心许珩知道,但徐回周会提醒许珩,说明完全不在意他。 顾孟成猛地放下杯子,酒杯应声断开,杯肚从杯脚脱离开倒在桌上,杯中残留着的那点儿红酒剧烈晃动着。 一桌人全看过来,顾序堂处变不惊,“现在这些水晶酒杯啊,中看不中用,也就图个漂亮,哪像我们在部队时用碗喝酒,结实。” 他轻描淡写就转移了战友的注意力,几人又开始回忆部队时光。 顾长鸣这才得空低声训斥顾孟成,“发什么疯!” 顾孟成没理他,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大跨步就出了包间。 顾孟成心里烦躁,准备去露台抽根烟,路过大厅,他猛然止住脚步,看向斜前方的桌子。 柔和光影里,服务员在上菜,笑着和徐回周说着话,大概是介绍菜色,徐回周也回以微笑,眼角眉梢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对一个小服务员都那么温柔,唯独对他像是长满了刺。 顾孟成心情无比复杂,又控制不住想见徐回周,听他声音的渴望,他换了方向就要过去。 走了两步,一个男人先到了徐回周的桌子,拉开对面椅子坐下。 顾孟成觉得男人那张脸有些眼熟,他眯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张讨厌的死人脸闪过他脑海。 顾孟成五指就收拢了,捏得咔咔作响。 他认出来了,男人是,季修齐。 季修齐坐下,徐回周就夹了一块土豆丝饼,土豆丝饼煎得金黄酥脆,他咬了一口,嚼了咽进肚子,满意说:“一如既往好吃。” 季修齐笑了,他也夹了一块土豆丝饼,温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炸物。” 徐回周认真解决着土豆丝饼,吃完才抬头,“我不挑食。”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头顶的餐灯,像是蒙上丝丝缕缕的光,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季医生,感受过饥饿吗?” 季修齐快速嚼着土豆丝饼,毫不意外点头,“和你们律师一样,医生也经常三餐不规律。” 徐回周收回视线,筷子尖夹住餐盘里掉落的土豆丝饼渣,淡淡说:“不是三餐,是几天几夜。” 季修齐愣住,还没做出反应,徐回周就嚼着那根土豆丝,平静继续,“饿到只要能活下去,无论是泥土树皮,或是不知什么动物腐烂的尸体,都要塞进嘴里。” 季修齐就吃不下去了,刚刚吃进肚的土豆丝饼甚至都感觉到了腐烂异味,他放下筷子,端起水喝了几口说:“没有。” 他没有奇怪徐回周会问出天马行空的问题,有情绪病的患者,思维跳脱很正常。 徐回周点着头,“我想也是。”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趣,“那你猜猜我。” 季修齐看着徐回周,皮肤雪白到没有丝毫的瑕疵,气质干净,季修齐文艺地想,徐回周或许是吃花瓣,喝露水长大的。 他笑着摇头,“我笨,猜不到。” “还有时间,你慢慢猜。”徐回周却没有告诉他答案,他似乎失去了聊天的兴趣,没再说话了。 季修齐就想找点他感兴趣的话题,正想着,他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看下信息。”他和徐回周说着,摸出了手机。 看到弹出来的短信,季修齐眸色沉了沉。 【立刻到2120房,有事找你。顾孟成。】 十年过去都依然厌恶的名字。 季修齐不意外会碰到顾孟成,早在他决定回来,就做好了准备。 他收回手机,并不打算理会,这时手机又弹出一条信息。 【我耐心有限,或者去你和徐回周的桌子谈也行。】 季修齐手指顿住了,意外又不意外,顾孟成会知道徐回周。 季修齐抬眸看徐回周,徐回周在安安静静解决着最后的米饭。 他无声叹息,他早该知道,那么相似的脸,徐回周不可能不被顾孟成注意到。 他放下手机说:“还要添菜吗?” 徐回周没有错过季修齐的神色,他猜季修齐是收到顾孟成的见面信息了。 顾孟成看见他们了。 徐回周咽下最后的米饭,放下筷子,“吃饱了,走吗?” 季修齐送徐回周到了楼下,他没有上车,温声说:“今晚家里停电,我就在楼上住一晚,你开慢点,路上注意安全。” 松花酿春10楼往上是酒店,说法倒也能自洽。 徐回周拿过纸袋,递给他,“刚好了,你的衣服。” 季修齐笑着接过,“晚安。” 徐回周就升上车窗,开走了,他观察着后视镜,等季修齐转身回松花酿春,他踩着油门,加速换道,从另一条路回了季修齐住的大楼。 他开到大楼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从储物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工具。 一对透明橡胶手套,一把精细毛刷,一瓶白色粉末,还有几只白色、类似橡皮泥的指套。 徐回周戴上橡胶手套,上身探到副驾的安全带,打开白色粉末细致地倒上去,用毛刷轻轻刷着,很快显现出几枚指纹。 徐回周轻刷掉多余粉末,依次拿着软胶指套,一一拓下季修齐的指纹。 大楼的消防楼梯间,只有贴着的安全出口标牌反着光,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徐回周拿着手电筒照亮,套上鞋套开始爬楼。 他的体力不行,爬了一会儿心脏便跳得异常凶猛,楼道里清晰回荡着他不太规律的喘息声,他停住休息了,举着电筒照楼层号。 看到6时,徐回周无声勾起唇角,原来才6楼。 他稍作休息,又继续爬楼,时间渐渐过去,到26楼时,消防门紧锁着。 徐回周胳膊夹着手电筒照着密码锁,取出一只乳胶指套,套进食指去解锁。 运气不错,第一枚指纹就解了锁。 楼梯间里响着“嘀”的声音,徐回周戴上橡胶手套,按下门锁进去了。 有电筒照路,他又记得屋内的所有摆设,很快他就找到了那间密码锁房间。 他取下一只手套,再次试了指纹,门锁却闪着红光,“密码错误。” 徐回周又试了另一枚,还是错误,同时警报提示,“您已输错两次,第三次错误将会锁定24小时。” 只剩下一次机会,徐回周没再试指纹了,他低头凝视着那一排数字屏,干干净净,季修齐没留下半枚指纹,无法提取他的数字密码。 大脑迅速运转着,徐回周凝神思考了几分钟,随后有了决定,抬手按了六个数字。 990719。 他第一次遇见季修齐,是99年的7月19日。 同时“嘀”一声,门开了。 徐回周套回手套,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有一盏淡淡的橘光,徐回周寻着光过去,看到了长明灯,以及黎湛的牌位。 徐回周眸光顺着往下,很快看见抽屉上着锁。 他蹲下举着电筒观察着锁孔,临时做一把是来不及了,他起身寻找钥匙。 如此迷你的锁,季修齐不会随身携带钥匙,而且以季修齐的自负,钥匙肯定就在房间某处。 电筒光仔细照着书架,照到一排版本齐全的小王子时,徐回周停住了脚步。 第64章 064 ◎沉默的旁观者。◎ 【064】 徐回周心念一动, 仔细观察片刻,抽出七月文艺出版的小王子。 他和季修齐共看的那本小王子,便是七月文艺出版。 徐回周翻开书皮, 一缕淡淡的银光瞬时映照到天花板。 扉页里赫然镶嵌着一把小钥匙。 徐回周快速取出钥匙,回桌打开抽屉。 电筒照进去,有一只铁皮圆盒,徐回周拿出圆盒打开, 盒里又是一只信封。 徐回周放下手电筒照着天花板,刚要拿信封,手机亮了。 来电闪烁着季修齐。 徐回周眸光微动,接通电话按了免提, 放到了桌面。 “到家了?”季修齐问。 “到了。”徐回周取出信封,打开抽出来是一小叠照片。 第一张落款是1999年的中秋,一群小孩站在曙光之家的大门前合影,顾孟成被P掉了。 “在做什么?”季修齐那头有脚步声, 回音很清晰, 似乎是在下楼。 徐回周拿起手机点开了相机, “拍照。”同时快速拍着剩下的照片。 季修齐低声笑了, “拍什么?” 拍完照片, 徐回周平静塞回信封, 放回铁盒, “秘密。” 说完将铁皮盒放回原处,无声关上抽屉。 电话里,脚步声没有了,季修齐微微喘息着,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徐回周把钥匙放回书里, 塞回书架原处, 讲着电话快步离开房间,“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答。” 季修齐又笑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隐隐有着吸气声,“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时徐回周回到了消防门,推门瞬间,他问:“吃饭时那个关于饥饿问题,你猜好了吗?” 季修齐停顿几秒,“没猜到。” 徐回周就笑了,“我有。” 随后挂断电话,关了机。 下楼徐回周没有开手电筒,季修齐正在爬这栋楼的可能性极低,但以防万一,还是在黑暗里下楼。 每下一层楼,他都耐心停住,仔细倾听片刻,确认没其他脚步声才继续下楼。 一共26楼,当徐回周走出大楼,整个城市已经静下来,陷入了沉睡。 徐回周穿过人行道,又走一段路到停车的地方,坐进驾驶室,他没有先打开手机看照片,调整呼吸休息几秒,开车先离开了。 与此同时,季修齐擦掉嘴角的血,走出了松花酿春。 季修齐和顾孟成打了一架。 两小时前,季修齐去到2120号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顾孟成就从他身后挥拳了。 季修齐早有准备,他回身接住顾孟成的拳头,镜片之下,他眼中是彻骨寒霜的冷意,“我来不是找你叙旧。” 顾孟成收手冷笑,“不是黎湛,谁他妈和你们有旧。” 季修齐听到他再提黎湛,抬手便是一拳挥到顾孟成脸上,“你没资格提他!” 季修齐这一拳毫不留力,顾孟成嘴角巨痛,破皮流血了,他二话不说,反手也回击季修齐一拳。 季修齐眼镜歪了,顾孟成揪住他衣领,“你他妈又有脸提他了?你不提议去什么破森林,黎湛根本不会死!” 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被撕皮带血地说出来,季修齐攥紧拳头,一声不吭又揍了一拳顾孟成的嘴巴。 “操!”顾孟成发了狠,扣住季修齐的肩膀就要卸掉。 两人皆是188以上的个子,在市中心最贵的套间里,以最原始的肉搏,毫无技巧地你一拳我一拳攻击着对方。 羊毛地毯逐渐溅上了猩红的血迹,季修齐的眼镜彻底报废了,两侧嘴角也都破了彻底。 顾孟成亦复如是,打到精疲力竭,两人才停手,异口同声:“你和徐回周什么关系?” 瞬间诡异的安静。 彼此都明白了,这才是今晚核心,不是为了黎湛,是徐回周。 顾孟成嗤笑,吐出一口血唾沫,嘲讽说:“看到他和黎湛长得像,动心了?你以前可是说过,和黎湛是友情。” 季修齐没回,他捡起摇摇欲坠的眼镜,此时也没有了洁癖,指尖抹掉镜片的血迹,重新架回鼻梁,淡声说:“别打徐回周的主意,这次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他走到门口,这时身后响起顾孟成阴鸷的回答,“我也警告你,徐回周我势在必得,你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自己掂量。” 季修齐打开门走了。 他没走电梯,走的消防楼梯,他毫不在意顾孟成威胁,但他想到一件事。 他从未问过,徐回周是否有喜欢的人。 然后徐回周没回答他,又似乎回答了。 深夜的市中心,依旧比其他地方热闹,偶有路人,瞥见季修齐衣服、脸上满是血迹,纷纷加快脚步走得飞快。 季修齐仰头望着月亮,扯着还在做疼的嘴角,轻声呢喃。 “徐回周,晚安。” 徐回周没有回陆家,照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开到了陆溯带他去过的那片芦苇荡。 老城区都是低矮的房屋,停在芦苇荡旁,徐回周降下车窗,带着青草气息的夜风灌进车内。 他打开了车灯,开了手机。 一共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青年顾孟成,悄悄往水壶倒着粉末。 徐回周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季修齐没有动手,他旁观了他们对他的谋杀,默许了他的死亡。 或许那一刻,季修齐甚至庆幸着他的死亡。 因为他考了理科第一,因为他发现了季修齐为了学习吃药…… 尽管早有准备,徐回周喉咙还是涌上汹涌的液体,他来不及放手机,松手丢开,开门直奔河沟边上蹲着呕吐。 却吐不出,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全挤压成一团,堵在他的喉管里,身体里装满了恶心,却无法释放。 徐回周无声干呕许久,直到那股恶心感稍稍消散,他缓缓抬头。 河的对岸,远处还亮着零星几盏灯,他静静望了很久,才起身回车开了一瓶水漱口,然后重新坐回驾驶室,捡起手机继续。 第二张是一张纸,徐回周放大图片,发现是“他”的遗书。 这次不是他的笔迹,沈屿澈不会暴露他会拓他的字,电脑打印了这封遗书。 时隔十年,徐回周第一次看到了属于“他”的遗书——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答应你们的事,只能食言了。 我努力过无数次,想要撑下去,陪着你们一起开心地活下去,但我办不到。 活着太累了,我忘不了勒在妈妈脖子的那根绳子,也忘不掉爸爸挥向他自己的刀。 我每分每秒都在想,假如我没有出生过,妈妈不会产后抑郁,爸爸不会怀疑妈妈出轨而冷暴力,也许,他们都不会死。 你们不知道,每次面对你们,我都在强颜欢笑,我笑不出,我理解不了,人为什么会笑,在我短暂的生命里,从未有过值得欢笑的事。 或许有过,遇到了你们,我亲爱的朋友,家人。 不过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的不告而别,不用找我,让我的血肉在森林里腐烂,长眠在没有人的世界。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愿你们以后一切安好。 黎湛。】 徐回周很平静了,他保存好照片,划到最后一张照片—— 月光下的彼岸花海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红光,清瘦的少年站在悬崖边,一只手抵上了他的肩膀。 季修齐的抓拍很精彩,抓住了宋明彦那瞬间的复杂表情,惊慌、害怕,又满是怨毒。 那个夜晚,彼岸花里果然藏有很多人。 徐回周基本确定了那晚的情形。 宋明彦约他去悬崖边谈话,季修齐知道他喝了顾孟成下药的水,跟着他到了彼岸花海。 在他药效发作时,宋明彦推他下了悬崖,季修齐则藏在彼岸花里,拍下来这一瞬间。 唯独没有沈屿澈。 沈屿澈就像从未参与过,推他的那只无形的手,被沈屿澈完美藏在了阳光偶像的皮囊里。 但人总会有缝隙。 陆溯,便是沈屿澈的致命缝隙。 徐回周退出相册,给陆溯发了一条信息,“你现在是早上吧?” 没有回复。 陆溯的手机没信号了,他找了两名当地人做向导,带着daylight进入了加纳齐落山的深处。 已是深夜,向导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和陆溯说着,“我们是小时候听长辈提起过,山里有一棵高大的野花椒,但从来没人真正见过。” 此时距离他们进山一天一夜了,经验丰富的向导都累得走不动了,就地找了处平坦地搭帐篷休息。 陆溯拧开水壶,一口气灌了半壶水,他朝daylihgt招手。 进山后没给daylight套胸背,它在草丛里嗅来嗅去,看到陆溯叫他,马上矫捷跃过野草丛,闪电般到了陆溯的脚边。 陆溯摸着它头,笑着问:“累不累?我们再去找找?” 他相信徐回周画的那副地狱天堂,是真实的场景。他要找到那个地方,弄清楚十年前,在黎湛身上发生过的事。 daylight“汪汪”叫两声,嗖嗖几下瞬间跑上前老远,又停住回头看陆溯,等他一起走。 陆溯回营地拿了手电筒,和向导说了一声,“我去附近看看。” daylight等陆溯来了,又一溜儿烟窜进黑暗不见了。 陆溯举着手电四处查看,山风越来越喧嚣,没多会儿,风里传来daylight兴奋的叫声,陆溯立刻拔脚追去,绕过一块大石头,陆溯视野异常宽阔平坦起来。 他举着手电照过去。 呼吸瞬间屏住。 清冷月色下,是一望无际的、随山风摇曳着的彼岸花海。 血一般的暗红,就像徐回周纹在脚踝的那枚印记。 第65章 065 ◎找到。◎ 【065】 陆溯走进彼岸花海, 举着电筒一路仔细察看,穿过齐腰高的花海,他停住了。 前方不远处, 便是悬崖峭壁。 “汪汪汪!”daylight变得很急躁,叫声也充满紧张,停在原地不愿意往前了。 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陆溯摸着daylight的头安抚片刻, 拿着电筒独自上前。 空旷寂寥的山间回荡着daylight越发着急的叫声,像极了狼嚎。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陆溯走到悬崖边停住,一步之遥, 即是悬崖,呼啸着的山风携着凉意,刮得陆溯的冲锋外套膨胀着鼓起。 他上身朝前倾斜,举起电筒光往下照。 泥牛入海, 微弱的光线消失在无边黑暗深渊, 无法判断究竟多深。 “他们说黎湛是跳崖自杀。” 张顺之记者说过。 彼岸花, 悬崖。 陆溯眸色浓重, 他收回电筒, 转身走向daylight。 他回来了, daylight才停止狼嚎, 浑身发抖扑到他身上,两只爪子紧紧抱住他,陆溯蹲下回抱住,daylight的心脏激烈得像是上了马达。 陆溯望着四周, 摇曳的彼岸花沙沙作响, 他轻声, “这么高,是会害怕。” 回到营地,向导已经煮好了简易的饭菜,陆溯没吃,回帐篷了。第二天清早,他喊上向导去了悬崖。 “没有路下去。”两名向导找了一圈,纷纷摇头。 陆溯早有判断,他准备了七天的水粮,交代向导照顾好daylight,他要下悬崖去看看。 “七天后我还没回来。”陆溯熟练绑着安全绳索,和向导说,“就联系救援队。” 原始山脉里气温诡谲,昨夜冷得牙齿生颤,今早又艳阳天,两名向导却惊出冷汗,脸色都绿了,“有雾层无法预测高度,贸然下去有危险!” 他们是收了不菲的薪水,要他们下去也是不愿的,赚钱不是玩命。 他们只能尽职劝陆溯,希望他打消这个危险念头。 陆溯主意已定,另一端绳索绑到附近的的石柱,又检查一遍必须品,背上登山包就走向悬崖。 白天视野比昨夜清晰,只是山间喷云泄雾,依旧无法判断深浅和崖底情况。 陆溯就要下去,忽然daylight挣脱了胸背,从向导手里跑到陆溯脚边,也不怕悬崖了,冲着他乖乖叫,“汪汪汪。” 陆溯蹲下,沉默紧绷了一夜的脸色,稍稍有了松动,他勾起嘴角问:“确定要跟我下去?” daylight的黑瞳义眼无法表达情绪,蓝瞳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它举爪子扒拉了一下陆溯的膝盖。 “汪!” 多加几十斤难度更大,陆溯将daylight绑在背包上,在向导叹气的注视里,攀着陡峭的石块,很快消失在雾气里。 两个向导就回去守着绳索,面面相觑好久,才互相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个有钱的年轻人到底是来干嘛?” 徐回周吃过早饭,昨夜发给陆溯的信息,还是没收到回复。 在手机没电,手机被偷,和收不到信息里,徐回周选了最后一个,陆溯的手机没信号,收不到信息。 陆溯有玩极限运动的爱好,这类运动偶尔去没有信号的地方,倒也正常。 但对方是陆溯,徐回周就多了心眼。如今陆溯在调查他,又是收购TCC的关键时刻,没理由撇下不管跑出国玩极限运动。 还带走了daylight。 思忖片刻,徐回周还是打开电脑登陆邮箱,输入外文邮箱,发出一封邮件。 【最近有陌生人来镇上吗?】 那个他获救的边陲诊所,是他唯一无法掩盖的痕迹。 他在边陲诊所待了一个月,养好病才离开,成为律师赚到的第一笔律师费,他通过化名全捐给了诊所,之后他每年都会定时捐款。 曾经的小诊所,如今已是镇上一所设施完善的小医院。 如果陆溯真追查到了小镇,必然会有消息。 他是用邮箱联系的,是当年救他的医生,如今的医院院长。 徐回周刚发完,来电话了。 电话里宋出岭笑得阴阳怪气,“回周哥,你和溯哥的私人空间我就不上去打扰了,通知你一声,下午五点准时出发去祖宅。” 宋出岭说完挂了电话,同时徐回周收到了院长回复。 【没有。出什么事了吗?李先生有需要帮忙,务必告诉我。】 徐回周回复,【是有点事,最近一段时间如果有陌生人来医院,请通知我。】 很快收到新邮件,【好的。】 退出邮箱,徐回周瞥了眼右下角时间, 不到一点,离出发还早。 他点开购票软件,首页就是显眼的——沈屿澈十周年生日会,倒计时7天! 徐回周挪动鼠标点进座位,内场看台加起来一共开放了五万个座位,全部变灰色,早销售一空。 徐回周关上了电脑。 他近来睡眠质量不错,昨晚又不太好了,连做几个光怪陆离的梦,脑子特别累。 他补了个午觉,再醒来四点出头了,他去浴室冲了个澡,系着浴袍出来,走进衣帽间拿衣服。 这套房的衣帽间堪比普通人家的小两房的面积,但徐回周带来陆家的衣服不多,一个衣柜足够他使用。 有套白色西装,徐回周一直没穿过,他取下白西装换上,没系领带,内搭的白衬衫开了两粒扣子,正式又不那么古板。 换好衣服,徐回周就下楼了。 到一楼,宋出岭、陆华秋正准备出发,看见徐回周,陆华秋笑说:“我们回周长得真好,以后公司别找代言人了,你就是最好的形象。” 宋出岭跟着笑,“回周哥会长,挑三舅和三舅母的优点长。” 徐回周没接他话,陆华秋也看出两人不对付,她笑着走向徐回周,“走吧,你上次见亲戚还是你奶奶去世,都没有——” 两人说着话出了别墅,宋出岭笑容消失,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六点准时带人到祖宅。” 从别墅到祖宅大约四十来分钟,开饭大概六点。 宋出岭阴沉沉勾起嘴角,徐回周在陆家白吃白喝不少时间了,今晚这顿饭,他可没资格再碰一筷子了。 宋出岭揣回手机,快步跟了出去。 陆家祖宅又热闹了,客厅里坐着、站着三十来号人。 陆绍荣一家下午到的机场,直接从机场过来了,陆宸国也是从其他地方来,看到陆绍荣被亲戚围着吹捧的样子,他端着茶过去,又提起宋明彦的事。 “哟大哥,听说小宋的骨灰,你们出一笔让他那贪得无厌的养父拿走了?” 陆宸国完全不顾陆绍荣瞬间拉下的脸色,和其他人感慨着,“唉,人千万别做坏事,瞧瞧小宋,年纪轻轻跳楼自杀,死得真不体面。这两日啊,我眼皮老跳,改天的找人看看了,免得沾上脏东西。”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两兄弟在斗法,热闹的场面安静下来,默默看热闹。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陆苗苗就从她妈妈怀里滑下去,蹦蹦跳跳跑去迎接,“三叔叔!” 徐回周倾听着陆华秋说话,看到飞奔而来的陆苗苗,他笑着弯身接了她满怀,“小公主。” 陆苗苗咯咯笑,又在他怀里探头探脑,看到后面宋出岭,她做了个鬼脸,没找到陆溯,她鼓起小包子脸,“小叔叔呢?” 徐回周耐心解释,“你小叔叔有事出门了,过几天回来。” 陆苗苗就马上趴到徐回周脖子,小小声和他说悄悄话,“三叔叔,我给你和小叔叔带了礼物,回家我悄悄给你!” 徐回周莞尔,“好。” 他抱稳陆苗苗,跟着陆华秋进了客厅,宋出岭没有动,他掏出手机,马上六点了,一条来电跳了出来。 “宋总,我们到门口了。” 宋出岭望了一眼徐回周的背影,拿讲着电话转身,“我出来接你们。” 同时客厅里,陆绍荣被陆宸国说得面子全无,见宋出岭没进屋,他赶快抓紧话题,“出岭不进屋,是去哪儿?” 陆华秋余光看了陆宸国一眼,笑着说:“去接人吧。” 陆宸国插了一嘴,“今天还有谁要来?” 陆华秋就摇头了,“不清楚。”她转而招呼众人,“都别在客厅了,移步饭厅吃饭吧。” 所有人都往饭厅走。 陆苗苗还在徐回周怀里,徐回周走在最后,陆苗苗又凑到他耳边,气愤告状,“三叔叔,宋出岭在背后瞪你、以前他就是这样瞪小叔叔!” 她不喜欢宋出岭,从来是直呼其名。 徐回周眼眸弯了弯,“我知道。” 陆苗苗好奇问:“那你不骂他呀!他好坏的!” 徐回周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和她咬耳朵,“我有别的办法。” 他问:“你怕不怕很凶的奶奶?怕的话,我带你去别的房间看动画片。” 陆苗苗有点犹豫问:“奶奶会凶我吗?” 徐回周说:“她只凶坏人。” 陆苗苗立刻快乐摇头了,“那我不怕!我是乖孩子,可爱的小公主,不是坏人,小叔叔说的!” 徐回周微微笑了,他抱稳陆苗苗,走进了饭厅,“好,我们先去吃饭。” 另一边,宋出岭快步出祖宅大门,他亲自打开后座车门,弯腰和车内人说:“三舅母下车吧,假冒您儿子的骗子,就在屋里。” 首都的傍晚,晚霞还染红着天际,几千公里之外的深山崖底,早已黑透了。 陆溯解开安全绳,放下了daylight,这才打开电筒照亮。 无尽黑暗的森林,高耸密集的树木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的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烂的落叶味,以及苔藓的腥臭味。 没有风,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似乎是静止在单独的时空里,无论外界斗转星移,这里都不受时间干扰,永远是这副死寂、糜烂,被遗忘的地方。 daylight都异常安静着,贴在陆溯脚边,一步一挪。 陆溯提着手电前行,鞋底踩到厚重腐烂的叶子,带起咔咔的声响。 陆溯从山顶下来,途中碰到许多从峭壁钻出来的树木,假设黎湛是从这个悬崖掉下来,大抵是这些树木缓冲了他掉落的速度,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但—— 陆溯眉峰紧紧锁着,如此高度,还有这片黑暗森林,黎湛真是掉到这儿,根本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活了下来。 “汪汪汪!” daylight忽然窜上前,消失在了黑暗里。 陆溯赶紧追它,“daylight!” 追了很长一段,daylight的叫声才停住,紧接着传来疯狂刨地的动静。 陆溯胸膛剧烈起伏,他举着电筒照着四周,发现daylight在前方激动刨着腐烂的落叶堆,他心脏咚咚跳起来。 他喉结不停滚动着,走过去蹲下,很快daylight停了,刨出来一团沾着泥的东西,冲着东西叫。 陆溯放下手电筒,捡起那块东西,他小心弄掉泥土,展开来似乎是一片包装袋。 陆溯凑到光线下仔细辨认,包装袋上印着的外语依旧清晰。 是白巧克力,也是宋明彦最爱的—— 那个牌子。 陆溯五指收拢,紧紧攥住包装袋,十年过去,这片没能降解的巧克力糖纸,久违地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那名十八岁的少年,就是在万丈高的悬崖之上,被他的四个好友,亲手推到了此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daylight也昂起脖子,冲着腐烂黑暗的上空,久久“嗷呜”着。 第66章 066 ◎小阿湛!◎ 【066】 狼嚎结束, daylight又跑到另一块地方飞速刨着腐叶,见它又发现了东西,陆溯便敛了情绪, 收起那片塑料,拿过手电筒跟过去。 daylight很快刨出一团腐烂的东西,冲着陆溯求表扬地甩着尾巴。 陆溯电筒照过去,是一尾被咬死的蛇, 看腐烂程度,死去一周左右,头部被粗暴着咬断了,仅薄薄一片皮还连着身体。 电筒照出的光柱里, 浮动着几粒尘灰,陆溯望着缥缈的微末,他忽然在想。 徐回周现在在做什么? 还是daylight的叫声唤回了他,他从背包掏出手机, 信号依旧还打着X, 他又摸出对讲机, 还有信号。 他就交代山上的向导, “我到崖底了, 现在出发找野花椒, 你们先回帐篷休息。” 收起对讲机, 他往daylight和他的身上脚边都喷了防毒蛇虫蚊的喷雾,翻出肉罐头给daylihgt开了一罐,他自己是撕了包压缩饼干。 他指尖沾到了泥,他掏出手帕正要清洁, 看见那方雪白的手帕, 又不舍得了, 轻轻捏了几下,又放回背包,沾泥的手指在冲锋衣蹭了蹭,好像从未洁癖过,低头快速解决压缩饼干。 填饱肚子,陆溯举着电筒找到块落稀少叶的泥土,蹲下拨开落叶,徒手抓一捧土,指尖搓着测试土壤湿度。 十年前黎湛掉到此处,要活下来首先得找到水源,那棵野花椒树,也是生长在湖边。 应该就在附近。 测完土壤的湿度,陆溯大概有了方向,他拿出指北针,确认方向后,回头喊daylight,“出发。” daylight立即跑过来,陆溯抬手看了看时间。 18点04分。 同一时间,陆祖宅的餐厅,以前的梨花木长桌换成了一张大圆桌。 陆苗苗回她妈妈身边,徐回周刚拉开椅子坐下,隔壁的陆翊安问他,“阿溯怎么没来?” 提到陆溯,其他人都有意无意竖起耳朵。 徐回周回:“我也想知道。” 陆翊安不太相信,陆溯看似好相处,实际性子冷,意外却亲近徐回周,有时陆翊安都很纳闷。 真算起来,他才是陪伴陆溯长大的亲哥,徐回周不过是外人。 徐回周这样回,席间众人都各有心思,陆绍荣猜测着两人有秘密,陆溯是倒戈陆宸国了,陆宸国则是肯定了陆溯想吃独食,在防着徐回周了。 两人脸色都没藏住的难看,唯独陆华秋笑着让厨房上菜。 有人问她:“出岭呢?” 陆华秋往餐厅门口看去,“来了。” “您慢点。”宋出岭领着一名妇人走进餐厅,同时他精准找到徐回周的座位,领她过去。 “回周哥。”他温文尔雅着冲徐回周微笑,“你瞧谁来了?” 陆宸国先看向妇人,他觉得有一点眼熟,脑子里又没印象,忽然脑海闪过一张年轻秀美的面容,陆宸国错愕站起身,“徐颖!” 宋出岭似笑非笑,回头和徐颖说:“三舅母,他就是——” 徐颖抬手便重重扇到宋出岭脸上,突然的变故,餐厅瞬间鸦雀无声。 陆华秋也愣住了。 宋出岭更是意料之外,他养尊处优的脸颊迅速红肿,徐颖手上戴着戒指,在他脸上刮出一道两三厘米的新鲜红痕。 第一次被扇脸,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宋出岭摸着伤口,压住怒火,嘴角抽动着,紧紧盯着徐颖,“三舅母,您做什么?” 徐颖冷冷笑了,“打你。”她说着掩耳之速走向陆宸国,重重连连甩了陆宸国三个巴掌。 除了徐回周,其他人都惊呆了,连宋出岭都顾不上被打,目瞪口呆这眨眼间的又一出。 陆宸国气得浑身哆嗦,他压低声音,“你这女人发什么疯!” “我发疯?”徐颖抬手遥指宋出岭,掷地有声的声音在餐厅回荡,“问问他,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宋出岭被点名,他忽然意识到上当了,他立即辩解,“我是好意邀请您回国阖家团圆,是您骗我,说您不是——” “我当然要这么说!不然现在也无法站在这儿替我儿子讨回公道!”徐颖打断他,嘲讽地睨着陆宸国,一字一句,“你的好侄子派人去找我,打听回周是否我亲生子!你以前不做人害我,如今让你侄子来羞辱我是不是?是,回周不是你儿子,他不配在你们陆家待着,我们母子立即回M国,不敢高攀你们陆家,这样你满意了?” 陆宸国顾不上脸疼,肺都气炸了,他明白了,陆华秋和宋出岭在打那8%股份的主意,想方设法要踢走徐回周! 他疾步上前就甩了宋出岭一巴掌,“没家教的畜生!谁指使你污蔑回周!” 陆宸国直接看向陆华秋,双眼都是火气。 他好不容易带回徐回周,要徐回周被徐颖带走,他拿不到那8%股份,他和陆华秋没完! 陆华秋白着脸,她也怒斥宋出岭,“快向你回周哥和三舅母道歉!” 宋出岭死死咬牙,他瞪着徐回周,徐回周也扭头看他。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了徐回周眼里的笑意。 徐回周在嘲笑他! 宋出岭掐紧掌心,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他不能发火,他不情不愿开口,“对不起回周哥,是我——” “不稀罕你的道歉!”徐颖厉声斥责,“你们包藏祸心,不是好人!我要带走我儿子。” 她拉过徐回周,又面向雅默雀静的餐桌,眼眶瞬间红了,“告诉你们,我儿子徐回周,不是私生子!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当年是陆宸国骗我未婚,欺骗我的感情,让我被迫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陆宸国的老底被揭穿,其他人不敢发言,陆绍荣得到反击机会,哪里会错过,马上憋笑指责陆宸国,“三弟,你竟然做出这种事!太不像话了!还欺骗我们,你一直有好好照顾回周和他母亲,你这是死不悔改啊!” 陆宸国面子里子全掀开丢尽了,他更加恨宋出岭,只是目前留下徐回周是最要紧的事,他急急说:“我错了,我带你们……” “不必!”徐颖牵紧徐回周的手,“我的儿子比任何人都优秀,他从未觊觎过陆家的一分钱,也不稀罕,你们那些龌龊肮脏的心思别往他身上栽!儿子。”她声音陡然温柔,“我们走。” 徐回周向众人礼貌颔首,抬脚跟着徐颖走了。 浓密卷翘的长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早在两年前,徐回周就找到了徐颖。 徐颖出国成为了一名钢琴老师,那天下了大雪,她走出学校,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黑色大衣,皮肤很白,撑着一把红伞, 大雪里十分扎眼,又是同胞华人,徐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路过男人时,突然听到微笑的声音。 “徐阿姨,您弹的《杜鹃圆舞曲》还是那么美妙。” 徐颖停住了,她错愕打量着男人,在男人越扩越大的笑容里,她逐渐惊喜,“阿湛!你是小阿湛!” 徐回周眼眸弯弯,“现在我叫徐回周。” 他没有告诉徐颖他改名换姓的缘由,只托盘出他要混进陆家的计划。 只是那时计划对象是宋明彦,他的计划出现了一点儿错误,因为宋明彦蠢到甚至没想过找徐颖验证他身份。 而宋出岭先前也不在他计划中。 好在过程不同,结果殊途同归。 徐颖没问他混进陆家的原因,只问了一个问题,“他们来找我确认你的身份,为何要先否认?” 徐回周问她,“您想教训陆宸国吗?” 徐颖每天都在想,她点头,“想。” “那请等着那一天吧。”徐回周眸光如镜,“坏人该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无论年深日久。” 徐颖拉着徐回周一路离开陆家祖宅,她全程入戏,直到徐回周带她去了新酒店入住,她还是没放松。 徐回周关上门,给她拧开一瓶水压惊,“现在没人了。” 徐颖抬手接水,她扇人时用了所有的力气,此刻掌心还红着,她看望着掌心,笑着笑着,眼角悄然沁出泪水,她双眼含泪,没管那瓶水,感激地抱住徐回周,“我现在终于全放下了,谢谢你回周。” 徐回周垂眼,握紧水瓶,“我有我的目的,您不用谢我。” 徐颖松开他,破涕为笑,“你的目的是你的目的,我揭穿了那老坏蛋的面目,也是真的,我要谢谢你。” 她拍拍徐回周的手臂,“加油!不管你要做的什么事,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代替晚吟帮你。” 徐晚吟,徐回周的母亲,徐颖眼里再次闪着泪花,她叹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她问,“有空能带我去见见她吗?她最喜欢芦苇了,我要送她。” 徐回周莞尔,“当然。我明天办完事,带您去。” 徐回周在徐颖隔壁开了一间房,陪徐颖吃过晚饭,他回屋先登陆邮箱。 没有新邮件。 院长没有发来消息,陆溯离开两天了,真是去小镇,早该到了。徐回周稍稍出神,片刻才去洗手间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手机来电话了,不是陆宸国,是管家冯姨。 “我很抱歉。”冯姨道歉,“董事长如果早知道,绝不会让您与徐女士受如此伤害。” 徐回周礼貌,“不是您和奶奶的过错,您不需要道歉。” 冯姨叹气,“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放心,陆家欠你的,我必会如数交到你手上。” 徐回周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他问了另一件事,“您知道阿溯去哪儿了吗?我两天联系不上他了。” 冯姨也有些意外,徐回周和陆溯的关系,竟然是真的不错,她终于笑了。“不用担心,他经常会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心血来潮去北极冰泳了。” 北极冰泳…… 徐回周愣了一下,轻轻勾唇,是陆溯可能会做的事。 也许陆溯真的只是去北极游泳了,他说:“晚安。” 他正要挂,冯姨忽然说:“他周六一定会回来。” 周六是21号,沈屿澈的生日会,徐回周 长睫微颤,“为什么?” 冯姨长长叹了口气,“阿溯的父母和阿谦,是在10年前的8月21号出的车祸,他再贪玩,每年8月21日,都会回来给二少爷二太太扫墓。” 徐回周看着时间,今天,也是黎湛的忌日。 挂了电话,徐回周掏出手帕,抵住嘴唇无声咳嗽着。 第二天一早,徐回周没有等徐颖起床,六点就离开了酒店。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咬着包子问他,“去哪儿?” “机场。” 徐回周买了最早一班飞往二十桥的机票。 飞机落地二十桥的机场是十点,他跟着地址找到桐花里,已经是中午了。 老旧的弄堂里,四处弥漫着饭菜香味。 徐回周在弄堂的一间小铺子里,要了一碗馄饨。 老弄堂人少安静,午后的阳光掠过青色的瓦沿,错落着在青石板路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偶尔店前有人路过,或骑着老式单车,或提着几只果子、拎着一根青菜、一尾鱼走过。 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所有事都慢悠悠的,行人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徐回周在店内靠街那张桌子,不快不慢地进食,安静观察着来往的路人。 吃完馄饨,他要找的人还是没出现,他也不急,付完钱,举着手机在弄堂里边走边拍,像一名信步的游客。 到下午两三点,他走到一处临河的凉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凉亭下围棋。 他一人在下棋。 徐回周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他没有过去,中年男人却敏锐抬头,看到徐回周,中年男人默不作声收起围棋,夹着棋盘匆匆走了。 中年男人走路十分笔直,是在监狱训练过的缘故。 徐回周再次举手机,拍下了他的背影。 第67章 067 ◎回家了,我想徐回周了。◎ 【067】 武敬山, 沈屿澈的生父。 千禧年因贪污受贿数千万被判20年牢,如今出狱几年,从首都到二十桥买了一套老房养老, 独居至今。 从徐回周的调查来看,武敬山出狱后没有联系过沈屿澈。 只是以沈屿澈的缜密,他肯定知道武敬山出狱,在二十桥安家了。 徐回周保存好武敬山的图片, 放下手机,转脸望着飞机窗外。 漆黑的夜空逐渐看见了光亮,飞机即将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走出机场,徐回周拦到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途中陆宸国来电话了。 徐回周直接掐断。 陆宸国这才打通电话,听见忙音,他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打宋出岭电话狠狠骂了他一通。 宋出岭黑脸听着, 等陆宸国骂完, 他收起手机看着沈屿澈, 艴然不悦, “你出的瞎主意, 我被徐回周狠狠摆了一道, 如今脸都丢光了。” 他脸颊的巴掌印还很清晰, 越想越气,“那臭女人敢打我!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屿澈知道徐回周真是徐颖儿子,他竟是松了口气,陆溯和徐回周是堂兄弟, 陆溯不会喜欢徐回周了。 既然徐回周和黎湛毫无瓜葛, 神秘人就不是他。 宋出岭没等到沈屿澈的回答, 讥笑一声,“我提醒你,你要还惦记着陆溯,他现在可是在M国风流快活,啧,染病也不是不可能。” 沈屿澈充耳不闻,等宋出岭离开了,他拿过消毒喷雾,对着宋出岭坐过的地方猛喷,一瓶用尽,他才停手。 他压根不信宋出岭喜欢他,得不到的在骚动罢了,尤其他喜欢陆溯,宋出岭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少年时代,宋出岭就暗自和陆溯较劲。 较什么呢,宋出岭一只臭虫,他的阿溯可是最完美的人。 想到陆溯,沈屿澈心头满是爱意,他拿出手机,用新号再次拨打陆溯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 沈屿澈失望听完,举着手机倒进沙发里,他又点开邮箱,没有新邮件。 威胁他的人,再没有动静了。不是徐回周了,那发件人会是谁? 难道黎湛还有他不知道的朋友亲人? 沈屿澈脸色猛变,他盯着邮箱界面,心情又无比糟糕起来。 他不允许有这么一个人!黎湛不能有比他更亲密的朋友亲人,就算当年黎湛和季修齐关系不错,但最疼爱的,永远是他,只能是他! 突然沈屿澈不动了,他盯着前方,眼眸越来越亮。 季修齐!他竟是忽略了他! 如果这个世界有人还记得黎湛,除了他,顾孟成,就只剩季修齐了! 沈屿澈马上逐字逐句回忆着上次去见季修齐,他们那一段对话。 他告诉季修齐,宋明彦的身世,曙光之家全在网上曝光了。 季修齐说:“无所谓。” 他反问:“那黎湛呢——宋明彦那么蠢,要是他不小心扯出黎湛,我们都清楚,黎湛的名字不能再出现了。” “我与你不是我们。阿湛也没有不能出现。”季修齐按内线叫护士,“送病人出去。” 回忆完,沈屿澈越发觉得季修齐就是发邮箱的神秘人。 当年宋明彦杀了黎湛,季修齐旁观默认,却恨透了他们三人。 季修齐要想替黎湛报仇,仅仅扯出当年的事,也只能搞死宋明彦。想要一箭三雕,只有——故意发匿名信给他迷惑他,借他手先除掉宋明彦,同时解决了顾孟成,最后剩下他再慢慢解决。 好歹毒的心思和计划。 沈屿澈沉着眼,拨出一串数字,他耐心等着季修齐接了,声音俏皮说:“三哥,明天见个面吧!” “没必要。” 季修齐直接挂了,沈屿澈再拨过去,变成正在通话中,进黑名单了。 沈屿澈倒是放松了,未知的敌人令人恐惧,若是季修齐,那他无所畏惧。 黎湛的死亡,他从头到尾,只说过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明彦哥,我没去参加聚餐呢,下次再带你去吧!嗯嗯,出了大事,公司有个即将出道的练习生,被媒体曝光他和粉丝有肉|体关系,公司雪藏他了,他现在闹自杀……对呀,以后也不能出道了,未来前途全毁了。” “孟成哥啊,没有,我好长时间没和湛哥联系了,你去问修齐哥啊,湛哥最喜欢找他玩了,他百分百知道。” 其他都没做,黎湛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屿澈心情大好,他又点开短信,给陆溯发信息了。 【阿溯,快回来啦!我想你了!】 同时季修齐在和花店老板预定,“一束芦苇,明早九点来取。” 他话音刚落,来电话了。 沈屿澈已经进了黑名单,季修齐走出花店掏出手机,闪烁着——回周。 季修齐马上接了,“喂。” 此时徐回周刚进酒店,他问:“你明天有空吗?” 季修齐顿了顿,“明早有事,下午有空,你要过来?” 徐回周走进电梯,摁下住的楼层,“那明天下午佳佳过去,你们几点能结束?我去接她吃饭。” 季修齐有些许失望,又因为徐回周会到诊所接佳佳,他笑着打开车门,“她两点过来,六点结束吧。” 电梯到了楼层,徐回周走出电梯,“我六点半来接她,你没约会,请你一起吃饭。” 讲完电话,他收起手机先去找了徐颖,微笑说:“明天下午,我带您去扫墓。” 徐回周不知道季修齐的明早有事,还真是来拜祭徐晚吟,他只是为万全,提前确认季修齐的行程。 徐晚吟墓前摆着一束新鲜芦苇,徐颖很意外,“有人先来看你妈妈了。” 徐回周拿开,换上了徐颖买的芦苇,淡淡说:“应该是放错了。” 徐颖没说话,徐晚吟确实没亲人朋友了,但上坟送芦苇很少见,放错的可能性太低了。 徐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的人——徐晚吟的前男友,她望着徐回周将那束芦苇扔进垃圾桶,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拜祭完徐晚吟,午后阳光灼热,他们走到树荫下方,顺着石阶下坡离开墓园。 徐颖斟酌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徐回周,“回周,你如今大了,过去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你妈妈和你爸爸交往,最初是有跟前男友分手,赌气冲动的成分。”徐颖声音很轻,“但她愿意结婚,是真爱上了你爸爸,那些人是在乱嚼舌根!你妈妈爱你爸爸 ,也爱你。”烟衫艇 徐回周轻声,“我知道。” 徐颖就放了心,转而问:“那你呢,有没有交往的人?我明天就回M国了,有对象不要害羞,喊出来见见面,我请你们吃饭。” 徐回周抬眼,远方的山层层叠叠,在蓝天白云下,绿得很漂亮,他缓缓说:“没有。” 送徐颖回了酒店,徐回周六点半准时到了季修齐的诊所。 征询了张佳佳的口味,他们去了金拱门。 晚餐高峰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能容纳四个人的桌子。 张安雅抢着要付钱,徐回周没有阻止,只笑着说:“那我下次请。” 季修齐全程看着徐回周,吃完东西,徐回周先送母女俩回家,才送季修齐回诊所。 到诊所楼下,徐回周没下车的意思,季修齐解完安全带,也还坐在副驾,他望向徐回周,“我最近得了一筒1925年的福元昌紫票,上楼试试?” 季修齐不了解茶,知道徐回周喜欢喝普洱,他前几天找行家买了福元昌紫票。 徐回周似乎很有兴趣,但又摇了头,“下次吧,最近很忙。” 季修齐问:“又接了棘手的官司?” 徐回周笑笑,“算是吧。” 回到酒店,徐回周洗漱完,习惯先登陆邮箱,依旧没有新邮件。 徐回周就点开文档。 他敲着键盘,一字不动打出沈屿澈四人伪造的那封遗书。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答应你们的事,我只能食言了。 我努力过无数次,想要撑下去,陪着你们一起开心地活下去,但我办不到了。 ……】 唯一的不同,没有落款处的黎湛。 徐回周保存好文档,正要关机,突然看见邮箱处有红点,他眼皮微动,滑动鼠标点到邮箱。 一封垃圾邮件。 徐回周揉着太阳穴,关电脑去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轰隆隆! 同一时间,原始森林里响彻着恐怖的雷电声。 不时有雨从树缝落下来,陆溯和daylight坐在山洞口,点着一堆火,同时望着铺天盖地的雨。 一人一狗都淋湿了,山洞是刚刚才找到,陆溯先在洞里搜了一圈,没发现和黎湛相关的东西。 他也没失望,除了几十年无法降解的塑料袋,其他东西也留不了痕迹。 “睡吧。”陆溯揉着daylight的头,望着密集的大暴雨,“就是明天了。” 根据土壤的湿度,水源就在附近,不是碰上这场突然的大暴雨,他已经找到了水源了。 daylihg安静趴在陆溯脚边,睡着了,陆溯头靠着石壁,他大脑此刻异常兴奋,毫无睡意,等着雨停,他又掏出从徐回周那儿讹到的手帕,凑到鼻尖轻轻嗅着。 早没有任何留香了,他却还是能嗅到徐回周的气息。 雨中森林的味道,如同此刻此地。 暴雨下到快五点,陆溯和daylight套上装备继续出发。 树木严实遮住天空,黑暗得还是要用手电筒照路。 没有路,又随处是路,陆溯靠树干上的树蘑菇做记号,避免一直在原地绕路。 刚下大雨,树蘑菇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生得又新鲜又大朵。 有的颜色鲜红似血,有的通体漆黑,还有白杆白伞,凸着密麻的黑点。 陆溯沉默着,那时没有任何装备补给的黎湛,只能靠这些可能有毒蘑菇果腹。 手表针盘在死寂的黑森林里,每分每秒都走得清晰可闻,陆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传来涨水的声响。 陆溯眯眼辨认,在仿佛密封着黑布的视野里,忽然透出橘红色的光线。 陆溯就关掉手电筒,加快步子往光源处走,daylight也跑更快了,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不多会儿,daylight兴奋着大叫起来,陆溯的视野也越来越明亮,几乎是瞬间,像是两个世界的割裂地段,他从黑暗停在了明媚的太阳地。 前方,一棵满树红叶的sheng大野花椒树独自伫立在蓝色湖畔,远处是漫天火烧云般的朝霞,红彤彤着,从云层里透出万丈光芒。 视野所及全是巍峨山峰和森林,唯独野花椒树,是天地间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陆溯被眼前美景震撼到了。 他缓缓回头。 身后又是如同无底洞般的黑暗,以他站的位置为临界点,后退一步是地狱,前进一步即天堂。 这便是,徐回周的地狱天堂。 daylight见陆溯迟迟不动,又从野花椒树下跑过来蹭着他小腿,陆溯沉默良久,才蹲下拍拍daylihgt的头。 “启程回家了。” “你也想徐回周了吧。” 转眼到了8月21号,清早六点半。 虹口区足球场因为沈屿澈26岁生日会,天不亮已经热闹非凡。 足球场前面的广场,各地后援会,同人站子支着临时摊位,售卖自制的沈屿澈同人周边,荧光棒,灯牌。 偌大的场地乌泱泱全是人,粉丝摩肩接踵地购买着周边,脸颊都贴着沈屿澈的名字贴纸,以及大头照。 另一侧,供志愿者和工作人员的足球场入口,工作人员查扫描了工作牌,都没抬头看徐回周,“进去吧。” 徐回周戴着口罩,两手提满几大袋盒饭,不疾不徐进了生日会后台。 第68章 068 ◎生日会。◎ 【068】 后台十分拥挤繁忙, 除了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地面还堆满了伴舞的服装,各种设备。 徐回周提着盒饭穿过狭窄的通道, 无声融入了忙碌的人群。 另一头,祖国的西南地区,藏州国道上,草地和天际交界处晕染着鬼斧神工的橙红色, 一辆越野车在朝阳里急速奔驰。 驶出藏州地界,又一路向北开了整个白天,在天色擦黑时,陆溯下了首都环城高速。 他拨了秦简的电话。 车厢内三秒响起秦简的声音, “老板,您到了。” 不需要陆溯开口问,他详细报告,“您离开的这小半月, 徐先生只联系我一次。” “徐先生要我停了一栋大楼的线路, 通宵。” 秦简直奔主题, “您让我查的心理医生季修齐, 诊所住所就在该楼的25、26层。” “季修齐, 男性, 28岁, 初高中连跳三级,从A大双学位毕业时仅19岁,又公费去国外心理学最顶尖的学府深造,回国22岁, 在首都待了一周, 就辞职去了临州第九医院。” “季修齐的母亲周仪景, 首都医科大附属中学的校长,父亲季万川是A大校长,据我查到的情况,夫妇俩在季修齐之前曾生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在初一就吞安眠药自杀了。” “根据时间推算。”秦简说,“季修齐是在同年被他们收养。” 陆溯淡淡听着,视线看着路旁铺天盖地的广告牌。 连前方的公交车屁股,都洋溢着沈屿澈的阳光笑脸。 【8月21日晚7点半,沈屿澈26岁生日会,虹口区足球场不见不散!】 陆溯收回目光,等秦简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主控台屏幕显示,晚上7点半了。 同一时间,黑暗的虹口区足球场,舞台准时亮起,沈屿澈从升降台缓缓出现在了舞台中央,手握他专属的墨绿色钻石话筒,唱响了今夜第一句歌词。 瞬间全场响彻着热烈、激动的,“沈屿澈!我们爱你!” 舞台之后的后台,比起白日又是另一番忙碌景象。 几十名伴舞在挤在公共换衣间里化妆换表演服。 徐回周又提着两提矿泉水,敲门进了临时调控台。 临时调控台里只剩下一个工作人员,看到徐回周,他欣喜万分,“我去趟厕所,你守一会儿!” 工作人员腹疼难挨,急匆匆跑去了厕所。 徐回周加的润肠清肠药得拉相当一段时间,他还是仔细关好门反锁,才拉开椅子坐下,监控视频里,沈屿澈载歌载舞,璀璨耀眼又活力四射。 桌面摆着笔记本电脑,后援会粉丝自制的相册文件就在主页最显眼处,备注【8点50分】。 沈屿澈的生日会时长两小时,策划的感动场面在结束前的十分钟。 徐回周戴上一次性手套,点开相册,共有沈屿澈这十年里的50张生图照片,徐回周替换了三张。 几个工作人员陆续回来,调控间的门虚掩着。 徐回周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离开后台,从侧门进入前台摇滚区。 徐回周和一群保安志愿者站在一起,距离舞台几米的距离,身后是粉丝喊破喉咙的—— “澈澈我爱你!” “宝贝我爱你!” “沈屿澈最棒!” 徐回周戴着口罩眼镜,露天的场地还是热得全是二氧化碳,他也有些热了,呼出的气息渐渐在镜片蒙了层白雾。 隔着白雾,舞台上的沈屿澈五官很模糊,他比划的手势却很清晰。 到了互动环节,沈屿澈就地坐在舞台的楼梯上,擦了擦汗,随手往台下仍了毛巾,惹来满场的欢声尖叫。 沈屿澈又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伸出食指,笑着说:“我之前编过一套手指舞,其实我还编过手语,猜猜看,这是是什么意思?” 他食指和中指并拢比划了一串手势。 徐回周黑眸沉稳。时隔多年,他没有忘记过一次沈屿澈的手语。 沈屿澈编了手语,找他比的第一个手语是—— “我爱黎湛哥哥!” 此刻,沈屿澈比划着——【一群垃圾】 满场粉丝此起彼伏在喊:“你们很棒!” “我爱你们!” “谢谢你们!” 沈屿澈调皮眨眨眼,“全部错,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们正确答案。” 摇滚区和看台都发出失望的“啊”声,沈屿澈嘴角翘起,露出雪白的糯米牙,“别失望嘛,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大屏幕上,他手指点着他的钻石话筒,“我喜欢绿色的原因,是——” 沈屿澈眼眸清亮,“我有个最最最喜欢的人,他喜欢绿色!” 足球场响彻了尖叫声,零星有人在嚎,“啊啊啊啊啊啊!是不是陆溯!” 沈屿澈听到了,他笑得非常开心,“不是陆溯啦,是另一个人。” 他眼前闪过黎湛的脸,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他永远忘不掉那张脸,连黎湛的一根头发丝,他都记得位置。 黎湛喜欢穿白衬衫,喜欢的却是绿色。 “绿是树的颜色。”黎湛回答他,“我喜欢树,一年四季的树。” 沈屿澈摩挲着话筒,又灿烂扬唇,“还有哦,我最喜欢的东西是树,下次不要送花了,送我一年四季的树叶子!” 徐回周淡淡看着,忽然旁边有人戳他手臂,他侧目,是一名矮个子男生志愿者,哭得鼻涕眼泪乱飞,“哥们有纸巾吗?宝贝太可爱了,受不了!” 徐回周没理他,收回视线,抬手看了眼时间。 还有一小时。 生日会曲目少,时间很快在互动聊天里过去,到八点四十五,沈屿澈的助理推上来一个六层大翻糖蛋糕。 一层代表沈屿澈的一张专辑,他出道至今,发了六张专辑,他的专辑主打造型都做成了翻糖Q版,和一群火柴人翻糖站一起。 火柴人是代表他的粉丝。 又是引起全场激动哭喊,“宝贝生日快乐!” “澈澈生日快乐!” 徐回周又抬起手表看时间,还有三分钟。 台上象征性切了几块蛋糕,沈屿澈吃了一口,三块led大屏同时切换成相册,百万级的音响里也响起《虫儿飞》的旋律。 沈屿澈的粉丝都知道,沈屿澈最爱的歌是《虫儿飞》。 第一张照片是16岁的沈屿澈,稚嫩的脸庞乖乖站在舞台的角落,悄悄吐了一下舌头,被人抓拍到了。 第二张是沈屿澈第一次碰上接机,被粉丝围着惊喜到不知所措的脸红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澈宝太可爱了!爱你!”徐回周身边的志愿者全程都在嘶吼。 几乎所有人都在举着手机、单反、微单拍摄着这温馨的场面。 徐回周也掏出了手机,镜头对准沈屿澈,沈屿澈似乎也被感动到了,两只眼角红红的,歪头静静看着大屏幕。 这时一张模糊的背影图跳出来。 黑T牛仔裤,戴着鸭舌帽,走进一栋公寓。 镜头里,沈屿澈的笑意冻僵了,他瞳孔瞬间放大,独家定制的、价值百万的钻石话筒从他手心掉落。 落地声夹在“天上的星星流泪”,传遍住足球场的每个角落。 徐回周按下快门,拍下沈屿澈的每一个表情。 很快屏幕又切到下一张背影照,男人腋下夹着棋盘,匆匆走在江南水乡的巷道里。 场内逐渐响起嘀咕,“这谁啊?不是澈宝啊!” 沈屿澈笑容彻底消失,他攥紧手,全身血液都变凉了,他甚至忘了拔掉衣领的麦克风,扭曲着五官冲助理吼,“关掉!” 他的吼声传遍场内,五万人瞬间鸦雀无声,小助理吓坏了,赶紧往后台跑,沈屿澈还盯着大屏幕, 这时又切出一张照片。 白纸,黑色机打文字。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答应你们的事,我只能食言了……】 三块led大屏忽然熄灭了,足球场里只有满场绿色荧光棒在闪烁。 趁着舞台全黑,沈屿澈的经纪人上台拉走了他。 今天来的记者都沸腾了,疯狂拍着照,打着电话,“照片我传过去了,马上发出去抢头条,沈屿澈生日会出事了!” 现场瞬间骚动,唯独徐回周很安静,他低头认真挑选着刚才的照片,往沈屿澈的邮箱发了三张新鲜的现场照,配字—— 【你的表情,真精彩。】 沈屿澈回到后台,整张脸白着冒冷汗,他经纪人以为他吓到了,安抚着他,“没事没事,应该是放错照片了。” 除了沈屿澈,没有人知道那三张照片的意义。 他两排牙齿止不住发寒颤抖,根本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去找宋明彦会被拍到! 武敬山……为什么有人知道他,还有黎湛…… 黎湛的遗书为什么在他的十周年相册里! 沈屿澈脑子嗡嗡作响,他惊惧着发抖,忽然他想到发邮件的神秘人,他冲到化妆桌,摆满了他的化妆品,他发疯一样全部推开,找着他的手机。 昂贵的化妆品接二连三掉到地上,摔了满地的狼藉,所有人全惊呆了,第一次见这样失控的沈屿澈。 经纪人第一个回神,他马上赶其他人出去,免得传出奇怪的新闻,反锁好门,匆上前找沈屿澈,“你怎——” “我手机呢!”沈屿澈猛地回身,他双目充血,往死里揪住经纪人的衣领,大声吼着,“我手机在哪里!” 经纪人懵了,又想起在他裤袋,他艰难摸出来,“给……” 沈屿澈一把夺过,他解锁几次都没成功,他死死咬着唇肉,满嘴弥漫血味,终于点开了,他马上登陆邮箱,看到有新邮件,他心脏剧烈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手指却不动了。 他害怕。 万一又是其他照片…… 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从下颌流到他脖子,他咬紧牙点开了邮件。 【你的表情,很精彩。】 缓缓刷新出三张照片,沈屿澈看着几分钟之前的舞台,还有他错愕惊慌的表情,他大脑瞬间只有一个念头。 他在这里! 他就在生日会现场! 就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要抓住他。 他必须抓到他! 沈屿澈捏着手机,踩过满地化妆品,拉开门跑向了前台。 经纪人急得头发瞬间掉一大把,他冲出化妆间,冲着面面相觑的工作人员吼,“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把他带回来!别让记者拍到,快快!” 工作人员没能带回沈屿澈,沈屿澈出现在足球场,就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沈屿澈推着人群往前找,愤怒、恐惧地打量着每一张脸。 是谁! 你是谁! 出来! 滚出来! 沈屿澈的粉丝都还在足球场没出来,足球场外意外安静,零星来卖荧光棒、周边的摊主在收拾打包东西。 徐回周从足球场正门出来,去厕所脱下志愿者的短T。 再出来,他换了干净的白衬衫,他顺着路往前走,路过一家便利店,他脚步顿了顿,转身进去了。 零食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徐回周低头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包薄荷糖,他拿起薄荷糖正要走,忽然又回头,望着那包透明糖纸包着的软糖。 “没有软糖吗?那种很Q很弹的,软软的糖。” 陆溯这样说过。 走到收银台,徐回周放下一包硬糖,一包软糖,“结账。” 他提着纸袋走出便利店,继续往地铁走,抬脚瞬间又落回原地。 他微微惊讶,回头目光就撞进了那双浓黑深邃,静静看着他的桃花眼。 “……” 徐回周非常意外,在沈屿澈的生日会见到了半个月不见的陆溯。 他长睫微微动着,“你——” 刚说一个字,陆溯就快步上前抱住徐回周。 紧紧地、严丝合缝地将人抱进怀里。 第69章 069 ◎谢谢你让徐回周活着。◎ 【069】 徐回周的话堵在嘴边, 陆溯双臂非常用力,严实将他嵌进了他怀里,隔着两层薄衣料, 他清晰同步感受着陆溯有力、急速跳动的心脏。 徐回周微微愣住,但很快他想起来了,8月21日,陆溯父母的祭日。 出车祸的时候, 陆溯才14岁吧? 徐回周见过车祸现场,两辆载着木材的大货车相撞起火,凌晨的荒山野岭,火光烧得黑夜都变了红色, 烧猪脚的气味弥漫在空寂的山道。 那是死人的味道,人被烧焦的味道。 陆溯亲眼目睹他父母兄长的遇难现场,今天对于他,是非常糟糕的日子。 徐回周两手被陆溯困着动弹不得, 他就轻轻抬起空着的那只手, 在陆溯后背安慰地拍了两下。 陆溯下巴埋进徐回周柔软的黑发里, 他贪婪地嗅着他发稍的洗发水味。 这样的徐回周, 是活着的。 陆溯哑着声音说:“谢谢。” 谢谢你, 让徐回周活了下来。 徐回周感觉陆溯似乎在哭, 人的悲伤有很多种, 在这一刻,陆溯的悲伤,浓烈到他都有些悲伤了。 可他无法安慰他。 生离死别,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徐回周安静任陆溯抱着, 直到一辆车驶过, 车灯闪过他提着的纸袋, 徐回周突然想到,他有一包软糖。 他开口,“吃糖吗?” 陆溯松开他,不甚明亮的路灯自头顶照着地面,陆溯浓黑的眼眸紧紧望着徐回周,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橘光落到徐回周微扇的长睫上,他从纸袋里拿出那包软糖,透明的糖纸在灯光里亮闪闪的,他递给陆溯,“是软糖,很Q很弹的那种。” 陆溯早清楚,他的自制力在徐回周面前不堪一击,却也才知道,是如此不堪。 他望着那包五颜六色的软糖,疯狂地想要拥抱徐回周,感受他的温度,确认他的存在。 他再次抱住徐回周,鼻息喷在徐回周脖颈的皮肤上,“徐回周……” 安静夜冷不丁响起尖锐的鸣笛声,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驶过,去的是足球场方向。 徐回周眸光微闪,接着说:“你父母的事我很遗憾。”他停顿一秒,“今晚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陆溯这才明白,徐回周误会了。 父母的遇害他固然难受,只是十年过去,他早消化接受了。 他松开手,低头深深望着徐回周,徐回周也在望着他,漆黑的凤眼里,倒影着远处救护车的闪烁红光。 他确认,“什么都行?” 徐回周再次举起软糖,“什么都行。” 陆溯接过软糖揣进口袋,握住徐回周凉透的手,朝着救护车相反的方向走了。 “出发。” 步行街夜市,周末晚上,又临近中秋,人流量特别大,路边摊位摆卖了中秋相关的小商品,手工艺品,月饼,各种灯笼。 空气里满是隔壁美食街飘来的烤肠和烧烤的香味,街上还有不少小朋友,手腕戴着防丢牵引绳子,兴奋着在目不暇接的灯笼里跑来跑去。 徐回周从不过中秋,他正想着陆溯来这儿的意思,突然陆溯抓住他手臂,“买个东西。” 陆溯拉着徐回周去了一个摆着玩具的小摊,全是小朋友的玩具,徐回周余光瞄着陆溯。 陆溯目的性很强,直接拿了个透明的防丢牵引绳付款。 徐回周眼皮微动,他正猜测着陆溯的用意,陆溯抓过他的手,将防丢绳的其中一圈套在他手腕,仔细扣紧。 徐回周,“……” 陆溯套着另一圈手环,眉梢微微挑高,“人多,防走散。” 徐回周就想到了上次逛夜市,他突然发作,把陆溯甩开了,原来陆溯还记着。 徐回周倒不惧路人看见发笑,只是陆溯挑的绳子长度很短,两人稍微错开几步,那极其灵敏的警报声就呼呼作响。 陆溯满意笑,“质量不错。” 不时有路人偷看他们,徐回周只得和陆溯并肩,免得触发警报器。 陆溯好像真的是来购物,走几步就停下买东西,甜月饼,咸月饼,水果月饼,鲜花月饼,手里迅速提满了袋子。 走过一堆小朋友叽叽喳喳的灯笼摊,陆溯又停脚了,他个子高,扬手取下最顶上那只小朋友们最眼馋的凤凰灯笼,在小朋友们眼巴巴的羡慕里,塞到徐回周怀里。 凤凰灯笼一米出头,徐回周下意识抱住,他有183,凤凰灯笼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听到陆溯在问:“多少?” 大主顾来了,老板乐滋滋介绍,“这只凤凰灯笼是纯手工制作,羽毛是立体彩绘,身长足有一米五呢!可以电池也可以充电,价格比较贵,要3000,不讲价。” 下一秒就“微信到账3000”。 凤凰灯笼横着太长了,在人多的步行街不方便,徐回周只能抱着,但又遮住视线看不见路,只能被陆溯牵着走。 好在陆溯没再买了,一直往前走,快到路口,陆溯开口,“饿吗?” 徐回周是有点饿了。白天一直在足球场,盒饭都是偏干的米饭,和很油的菜色,他没吃,只喝了点水补充水分。 隔壁就是美食街,徐回周问:“你想吃什么?” “火锅。” 徐回周有些意外,“在夜市吃火锅?” 陆溯笑了声,“回家。” 徐回周沉默了,他现在离开了陆家,陆溯肯定收到了消息,为什么会…… “我有一套私人房子,没其他人知道。”陆溯又说,“去不去?” 徐回周收拢怀里的凤凰灯笼,垂眸在眼睛下方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今天你做主。” 陆溯的房子一直空置,连家政都没找,冰箱里自然没有储备。 两人又去了一趟超市。 比起步行街,即将关门的超市冷清到连员工都没碰见几个。 陆溯推着购物车跟着,徐回周在前面拿东西。 除了煮火锅的食材,陆溯说还要买日用品。 “拖鞋两双,电动牙刷两只,剃须刀两只,毛巾两块,牙膏一支,洗发水,沐浴露……” 购物车很快满了,超市员工送来一只空车,先把装满的购物车推回收银台。 到了生鲜区,菜品没白日丰富了,徐回周问陆溯,“吃什么火锅?” 陆溯推回给他,“你给个建议。” 徐回周想了想,“番茄锅?” 陆溯笑,“巧了,我这段时间一直想着番茄锅。” 徐回周也不知信了没有,他没拿冰鲜的肥牛卷和各种加了添加剂丸子,挑了两斤新鲜牛肉,一斤大虾,一斤里脊肉,一块纯肥猪肉,还有绿叶蔬菜,莴苣,土豆,山药。 剩下就简单了,米,各种调味料,还有水果。 徐回周检查没有遗漏,就要去结账,陆溯又放进一盒新鲜的生花椒。 “放几颗调味。”他话里半虚半真,“上次跟着你吃了花椒,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离不开了。” 同一时间,市医院的单人病房。 所有人都离开后,床上的沈屿澈睁开了眼睛,眼里没有半分病态。 他在足球场晕倒了。 一半是现场彻底乱成一锅粥,沈屿澈想不到解释的由头,索性装晕倒,一半是他真血气上涌,气到几近晕厥。 以前所有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就像武敬山被检察院带走那天,还有他藏在彼岸花海,亲眼目睹宋明彦推黎湛摔下悬崖那晚。 事事在他意料之中。 武敬山假如够聪明,根本不会留下受贿证据被查到。 黎湛如果不结交那些配不上他的垃圾,不将那些蠢货当作至亲,他更不会被害死! 他们两人全是自作自受! 甚至陆溯,过程不重要,最后的结局,陆溯一定会属于他。 然而自从那名神秘人出现,彻底打破了一切!他在暗处计划他,嘲讽他! 在救护车送他到医院的途中,他思维短暂清晰了一会儿,否定了神秘发件人是季修齐,当初造假那份遗书,季修齐也默认了。 曝光那封遗书,季修齐也脱不了干系,季修齐不至于那么蠢。 神秘人另有其人! 沈屿澈情绪越发暴躁,他扯开输液管,穿上拖鞋离开了病房。 沈屿澈生日会出事,现在医院周围都蹲守着记者,沈屿澈发了脾气,硬是逼得经纪人开出三十多辆车做烟雾弹,才成功帮沈屿澈回到公寓。 目送着沈屿澈进入电梯,小助理回到车上。 经纪人累到靠着座椅假寐,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一如既往保持沉默,小助理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敢说,今天的沈屿澈与平日判若两人,特别的……恐怖。 电梯以正常速度上升,沈屿澈却急不可耐,刚停在他的公寓,他就推开电梯大步进屋,鞋也没换,直奔二楼。 他推开存放小提琴的那间房,打开琴盒,拿出那把小提琴,眼里冒着煞气,重重磕到墙上,瞬间琴身裂开,掉落一块到地上。 “说!你找了谁来陷害我!”沈屿澈几近癫狂,一下一下往墙壁砸着小提琴,“我那么喜欢你!保存好你送我的小提琴!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要联合坏人欺负我!” 沈屿澈手掌被琴弦都划破了,两只手都是血,他还是不停,小提琴都四分五裂了,他依旧用脚底反复碾压着琴身的木头碎片,想要踩成齑粉! 他口里反复重复,“黎湛,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陆溯口中的房子,是一套别墅,离城市很远,在郊区的半山,独栋在茂密的树林里。 最近一栋的邻居,开车也要半小时。 穿过安静的森林,大半夜的,别墅灯火通明,徐回周已经猜到了,但开门daylight兴奋扑过来时,他轮廓还是柔和了,抱住daylight,照旧亲了亲它头顶,“good girl。” 陆溯一直观察着徐回周,见徐回周没有抗拒这里,他先提着食材去了厨房。“我做饭,其他东西你处理。” 车就停在门口,徐回周陪daylight玩了会儿,又出去提日用品。 他提着两只塑料袋要走,突然瞥到车轮上有泥,他停住看了一眼。 泥迹很明显,这两日首都没下雨,难道陆溯没出国,是去了其他市? 徐回周收回目光,提着东西进屋了。 他找到洗手间,将日用品分门别类收拾好了。 洗完手回到客厅,他环顾着环境,挑高大约十米左右,一楼是全落地窗的设计,可以观赏外面乌泱泱的树林。 这片树林也属于陆溯,不会有人误闯进来。 客厅还做了大壁炉,只是没到冬天,此时壁炉里只堆着装饰用的柴火,盘旋着上二楼的楼梯,铺的也是岁月感和温润感兼具的实木。 daylight在实木楼梯上来回疯狂跑酷,哒哒哒响着,没开电视,这栋大房子却没有显得冷清,时不时还能闻到厨房飘来的番茄浓汤香味。 徐回周坐进单人沙发,他掏出手机登陆新闻网站。 不出意外,头条热搜全是沈屿澈,他曝光的三张照片,媒体通通拍到了高清图。 除了两张背影照议论纷纷,那份没有留名的遗书,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情况,睡不着了,沈屿澈自杀了?” “乌鸦嘴!官方辟谣了,是工作人员电脑中毒了,混进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黑子的恶作剧吧?” “沈屿澈不是进医院了,是不是吞了药片啊?” “死黑子滚开!你才吞药!” 网友和粉丝吵得厉害,热度节节攀升,还有网友逐字逐句分析着遗书。 徐回周划了一会儿热搜,陆溯端着火锅过来了,“在这儿吃。” 陆溯下巴点着巨幕电视,“开电视,边看边吃。” 第70章 070 ◎破防。◎ 【070】 摆好火锅, 打开电视,陆溯望着没有变化的客厅,微微诧异, “灯笼放哪儿了?” 徐回周说:“车里。” 那只凤凰灯笼太大,占了整排后座。 陆溯没再继续话题,他在茶几侧面坐下,热腾腾的番茄汤里, 几段新鲜的花椒枝翻滚着,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火锅四周摆着食材,一碟莴苣猪肉圆子,一碟鲜切牛肉片, 一盘处理好的鲜虾,一盘山药土豆块,一篮新鲜蔬菜。 陆溯端起猪肉圆子先倒进汤锅,猪肉圆子得煮一会儿, 他用公筷先烫了片鲜切牛肉, 熟了直接放到徐回周的餐盘, 说:“我片的肉, 只需要烫三秒。” 这时电视里突然插播一条新闻, “本台消息, 明星沈屿澈今晚九点在其生日会晕倒, 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目前已清醒,在——” 徐回周抬眼望向电视,大屏幕里, 记者的镜头拍着医院大门。 他收回目光, 夹起牛肉片咀嚼着, 咽下点头,“很鲜美。” 猪肉圆子已经浮在汤面了,陆溯又捞了一颗给徐回周,“这个更好吃,我的秘方。” 没有调台,两人就这样听着新闻,解决掉一锅热腾腾的火锅。 没吃主食,只是肉和蔬菜,徐回周吃完没有撑到不舒服,还能喝下一杯普洱茶。 收拾完茶几,徐回周要端去厨房,又被陆溯接走了,陆溯往厨房走,说:“二楼左转第一间是客房,你困先去休息。” 徐回周有些意外陆溯留他住宿,在超市里,陆溯没让他买换洗衣服。 十年前,他洁癖过,洗完澡一定要换干净衣服,后来在原始森林,以及最初偷渡到国外那段时间,生存是他唯一的目标,讲究卫生,早在他生命里消失了。 但今天—— 他平静说:“我没带换洗衣服。” 陆溯停脚,回头微笑,“今晚还没结束,你得陪我留在这儿。” 又说:“衣帽间在客卧隔壁,全是新的,你随便穿。” 陆溯进厨房了。 徐回周原地站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他是被陆溯套路了,但陆溯套路他的缘由,徐回周难得想不明白。 徐回周去一楼的洗手间,拿了一套沐浴用的东西,提着上了楼。 左转第一间,徐回周推门进屋看了一眼,客卧也有单独的卫浴间,他放下洗簌用品,去隔壁衣帽间拿衣服了。 陆溯不常过来,衣帽间的衣服却挂满了,大部分没摘牌子,小部分摘了牌子,却崭新服帖地挂着。 徐回周取了一件摘过牌子的白色薄T,一条黑色家居裤,又找到一盒一次性内裤,拿着回隔壁了。 洗完澡,徐回周换上陆溯的衣服,陆溯的尺码比他应该大了两三号,几乎是套在他身上,T恤长到他大腿根,裤腿得挽两三圈,裤腰是松紧带,还是在他腰上摇摇欲坠,徐回周拉拢裤腰,打了个结。 吹着头发,隐约听到了敲门声。 徐回周关掉吹风机,他开门出去,敲门声没有了,只有陆溯的声音,“没洗好吗——” 徐回周打开了门。 第一眼不是看见陆溯,而是那只长到离谱的凤凰灯笼。 眼睫毛似乎还沾有水珠,徐回周眨了眨,有些错愕,“灯笼是给我的?” 同时隔着凤凰灯笼,陆溯也在看徐回周。 刚洗完澡,徐回周的皮肤被热水熏得微微发红,黑发没吹干,微微凌乱,偶有几根发稍还沾着水珠。 宽大的T套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着,露出的一字锁骨被主人不太在意地搓出了几枚红印,还没来得及褪去,裤腿挽了几圈,脚踝细得晃眼。 陆溯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递过凤凰灯笼,挪开了目光,不再看徐回周,“不然呢?我给自己买灯笼得多无聊啊,礼物要互送更有趣。” daylight瞧见这么大一只东西,瞬间从屋里窜出来,仰着头好奇地盯着看。 徐回周就接过了凤凰灯笼,刚泡过水的黑眸像刚晕开的墨,很黑,又有几分清澈,“记住了。” 陆溯摸着喉咙,思绪不太在线,“什么?” “记住中秋节要回你有趣的礼物。”徐回周问,“还有其他事吗?我去吹头发了。” “没了。” “晚安。”徐回周关了门。 陆溯盯着门,半晌他突然大步冲回了房间。 徐回周吹干了头发,回到卧室,他吃了药,才拿起手机。 登陆邮箱,收件箱已经炸了,全是沈屿澈发来的—— 【你在哪儿?】 【见个面吧。】 【你不是很会拍吗,怎么不说话了?】 【喔,我忘了,拍照和话术没有关联。】 【那你慢慢回,我有耐心等你。】 【我来猜猜,你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 【要么是有人指使你?】 【他答应给你什么?钱?名利?】 【你现在是不是在我楼下?】 …… 还在不断进来新邮件。 沈屿澈开始不冷静了。 最新一封邮件是,【你究竟是谁?】 徐回周还是回了他同样的两个字,“你猜。” 发完徐回周又登陆一个新的邮箱,他发出一封新邮件,“我手里还有沈屿澈更爆|炸的料,价格七位数,有诚意联系我,截止明早六点,我会联系另外的人。” 沈屿澈现在是国内最红的明星,羡慕眼红,想踩死他,继承他资源的同行比比皆是。 徐回周选的对象并非沈屿澈的对手,那几个男明星都很红,虽然有人脉背景,但拉下沈屿澈对他们收益甚小,而且还要承担得罪沈屿澈背后公司的危险,联系他们反而有被他们拿去做投名状的风险,让沈屿澈和他公司提前预防,封住媒体渠道。 他联系的是一名沈屿澈同类型的男明星,公司和沈屿澈的公司一直不合,有点红有点粉丝,但总缺少那么一小口气,现在能搞下沈屿澈,就会是他的那一小口气。 这类人就算最初犹豫,也会受不了到嘴边的诱惑,哪怕最后不敢放弃这次机会,也不会向沈屿澈通风报信,指望有其他人接棒,搞到沈屿澈退圈。 今天最后一件事做完,徐回周放下手机上床休息。 床品是新换的,徐回周掀开被子,又回眸看向挂在窗边的凤凰灯笼。 二楼也是全景落地玻璃,凤凰灯笼与窗外的树林掩映生姿,真有些像是盘旋在树林的真凤凰。 徐回周静静看了一会儿,他重新放下被子,他关掉灯,屋内霎时陷入黑暗,月色照着屋子,徐回周稍稍适应黑暗,就走向凤凰灯笼。 他准确摁下电源开关。 灯笼骤然发光,照亮了半间屋子,金红色光芒在腾飞的双翅里闪耀发光,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 徐回周眼里倒映着凤凰的光芒,似乎连他的黑瞳,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绒光。 同一时间,陆溯腰间系着浴巾走出浴室,他没吹头发,黑发湿漉漉往下滴着水,顺着脖颈青筋落到他裸露的上身,滑过腹肌。 他走到沙发坐下,瞥到桌上亮闪闪的那包软糖,腹部又隐隐灼热,他抓过软糖,略显粗暴地撕开,夹出一颗橘子造型的软糖。 他又扯开最后一层包装,夹出金橘色的糖果,捏了捏,很Q很弹,但比徐回周的耳垂,还差太远。 他抛进嘴里,就躺倒在沙发,望着天花板,那股躁动蓬勃的劲儿,直至窗外晨光微曦才偃旗息鼓。 徐回周醒来已经是八点了,久违的一夜无梦,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窗边挂着的凤凰灯笼,亮了一夜,光源有些弱了。 然后是窗外大片叶树林,清晨的阳光照着,树叶宛如用水清洗过几遍,沁人心脾的绿。 徐回周下床,关了灯笼,他看着外面的景色,好一会儿才去拿手机。 那个明星发了几封邮件,第一封是凌晨三点。 徐回周只点开了最新一封:【我买,怎么交易?】 徐回周回了四个字,“等我消息。”就去洗漱了。 从卫生间出来,徐回周没换衣服,穿着陆溯的衣服下楼。 刚到一楼,先闻见食物的香味。 陆溯已经起床了。 徐回周走到厨房,厨房的窗户上部分是推拉全玻璃,此时窗户敞开着,外面也是一片树林,绿油油的。 陆溯背对着厨房门在包馄饨。 昨晚剩了点牛肉,他剁碎了,加上碎碎的辣白菜拌馅料,包牛肉辣白菜馄饨。 说是辣白菜,其实不辣,口感酸酸的,又能解油腻。 徐回周没上前,在门口站着,陆溯很快发现了他,却没回头,“饿了吗?马上好。” 陆溯不问之前,徐回周没感觉,他本来也很少吃早餐,现在陆溯问了,徐回周还真感到饿了。 “我要大碗。”徐回周说。 陆溯没回,腾出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徐回周先去了饭厅,昨晚是在茶几吃饭,他没进饭厅,现在才看见饭桌是一块实木板,足有十厘米厚。 没有设计,只是打磨了木板,桌面是纹理非常漂亮的树纹,竟然还是一块整木。 徐回周喜好不多,树木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十年前,他会同意去原始森林探险的原因之一。 后来在原始森林里,他一半的生命,是来自于那些树木的滋养,树木对他又有了更深的意义。 他指尖触碰着桌面,感受着树木的温度,许久他才去果盘挑了一个苹果,仔细削皮。 等陆溯端着两大碗馄饨到饭桌,桌上也摆了两个削得很漂亮的苹果,还多出一壶水果茶。 陆溯放下碗,徐回周终于看到了他青色的脸,以及浓浓的黑眼圈。 徐回周微愣,“你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陆溯没看徐回周,气压很低,“是根本没睡着。” 徐回周嘴唇刚动,放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闪烁着——顾孟成。 第71章 071 ◎宴会名单。◎ 【071】 陆溯的视角, 也能看到来电。 徐回周搁下筷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接个电话。” 划过接听, 顾孟成先开口了,“徐律师,我有事要咨询,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徐回周回:“11点后。” “好, 12点见个面。”顾孟成说了一个地址。 这时又一个电话抢进来。 是陆宸国,这几天陆宸国都会打卡一样定时联系徐回周,话题无外乎还是道歉加劝徐回周搬回陆家。 今天却换了一件事,“公司在南波海岛投资的酒店要开业了, 下周五办开业晚宴,请了不少人,对你结交人脉有好处,你空出时间, 周五两点出发。” 陆宸国以前是不愿意让徐回周在外人面前曝光, 这次要他出席, 多少有点讨好徐回周的意思。 徐回周挂了电话, 没多此一问陆溯是否也去南波岛, 也没继续问陆溯失眠的原因, 安静吃早餐。 饭厅只有碗筷偶尔发出碰撞声, 吃完早餐,陆溯才说:“不想回去,就住这儿。我以后也都住这儿,下午找人搬东西过来, 你有什么要捎的?” 徐回周其实没什么行李, 带回国的仅仅一只行李箱, 衣服也都在酒店了。 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上次没拿走。 徐回周说:“我的拼图。” 宋明彦死后,他留不留在陆家别墅都无所谓,住酒店也可,只是daylight不行,要么他另找一套能养狗的房子,要么送去寄养。 除非有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徐回周不会选择寄养,陆溯从开始就知道徐回周不会拒绝。 把碗盘放进洗碗机,陆溯趁着徐回周上楼换衣服,大力揉着daylight的头,“晚上回来给你带A5和牛。” daylight应该是吃过A5和牛,听得懂陆溯的意义,高兴着用头轻轻拱着陆溯的掌心。 没多会儿,徐回周下楼了,陆溯给daylihgt准备了足够的水和罐头,上车后,他系着安全带说:“你去哪儿?我先送你再回公司。” 徐回周掏出手机,定位了和顾孟成见面的地址,搜索着附近有包间的茶室,几秒后他说出店名。 陆溯送徐回周到了那间茶室,也没问他要做什么,只问了一句,“晚上回家吃饭吗?” 徐回周想了想,“回。” 陆溯勾起嘴角,竖起左手摇了两下,“家里见。” 徐回周下车了。 他走进店里,直接开了一间私密的包房。 等服务员上完茶水关门出去,徐回周这下登陆邮箱。 那个他联系的明星,又发来一封新邮件——【你反悔了?】 徐回周开始加码了,“我手里的料足以让沈屿澈无翻身之地,我想先看看你的诚意。” 明星显然在守着邮箱,很快回复,“钱不是问题,但我怎么确定你料的真假。” 徐回周完全不给对方主导的机会,“你没有选择,我不卖给你,可以选择卖给很多人,而你只能信任我。”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发来新邮件,“你的账号,我可以先给你转百分之十的定金。” 徐回周眼皮都没动一下,“百分之五十,450万。” 对方,“你最好不是在骗我,否则这个金额足够立案,账号发来。” 徐回周发了一个国外账号,他留了个心眼。 假如这个明星拿到爆料去找沈屿澈交换资源,沈屿澈可以追查到这个账号的来源是二十桥。 过了一会儿,邮箱收到银行短信,钱到账了。 徐回周在邮箱里敲入一段话,“沈屿澈7月30号下午去过杭松公寓,他进公寓的背影照网上可以搜到。7月30号晚上,杭松公寓发生了一起跳楼案。” 徐回周点到为止,点击了发送。 沈屿澈给宋明彦的基金会牵过线,明星在圈内稍作打听就会知道。 至于明星要如何利用这件事拉下沈屿澈,徐回周并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是要让沈屿澈逐步陷入困境。 发出去后,明星没再回复了,过半小时,徐回周再次收到银行新短信提醒。 剩下450万,也到账了。 徐回周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一杯满是木香的普洱茶。 —— 陆氏分公司,陆溯走出电梯,秘书就小跑着过来和他说:“陆总,宋总在办公室等您。” 陆溯淡淡瞥了眼秘书,这是他来前就在分公司的老员工。 他没说什么,走过秘书台,他语气也是淡淡的,“明早十点,我希望看到张秘书的辞职信。” 张秘书脸色微白,他嘴角困惑扬着,“陆总您要辞退我?” “当然不是。”陆溯微微笑着,黑眸深不可测,漏不了一点点的情绪,“张秘书可没资格拿2N,主动辞职呢,后半生还能找点活儿养活你那张吃里扒外的嘴。” 张秘书登时浑身发凉,他震惊看着陆溯进了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关上,他整个都被冷汗湿透了。 陆溯……早知道他收了宋出岭的钱…… 他后怕着去打辞职信了。 办公室里,宋出岭从沙发起身,笑吟吟看着陆溯,“溯哥,回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陆溯漫不经心,“不通知,你不也狗闻到肉一样,不请自来了。” 宋出岭笑容如常,“这不赶上了,有事找你商量。”他拿出一份名单。“这是南波酒店开业的拟邀名单,你过过目。” 陆溯接过来翻了翻,只是第一页,就看见了几个眼熟的名字,霍右礼,顾孟成,沈屿澈,以及—— A大校长季万川,季修齐的养父。 宋出岭一直观察着陆溯的表情,没见着想要的表情,他很失望,只好主动说:“溯哥,据我所知,霍医生和回周哥,早在国外就认识了,关系还不简单。” 陆溯还是慵懒的语气,“是吗。”他把名单丢到桌上,坐进柔软的皮椅,双眼微阖,似乎就睡着了。 宋出岭心里疑惑,难道他真想错了?陆溯对徐回周的感觉很普通?他顿时失去兴趣,拿过名单就走,“你没意见,我发给公关部了。” 陆溯拇指不轻不重摩挲着食指的指腹,等宋出岭离开,他拨了秦简的号,“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秦简回:“正要联系您呢,杭松公寓前身是万宝石酒店,二十年前万氏破产抵给了大关集团,大关集团又转手转给了现在的地产公司。” “杭松公寓7月30日的电梯监控我也拿到了,现在发您吗?” 陆溯又从办公椅里支起胳膊,打开了电脑,“发来吧。” 12点整,徐回周走进和顾孟成见面的餐厅。 服务员等在门口,徐回周来了就直接领着他去了桌子。 一路过去,没有一桌人,顾孟成包下了餐厅。言善停 顾孟成提早到了,他遥望着徐回周,舌尖轻轻抵着口腔,上次被季修齐揍到的地方,现在还隐隐做痛。 他眯着眼,一直望着徐回周,直到徐回周在对面坐下,他眸色浓郁了几分。 没见到徐回周之前,他以为他对徐回周也就是对黎湛的怀念在作祟,此时见到徐回周,他终于确定,他爱过黎湛,却也真爱上了现在徐回周。 他们长着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爱上了徐回周。 这个从里到外,都无比让他着迷的男人。 顾孟成沉沉笑了一声,他丢过菜单,“先点菜。” 徐回周随便点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色。 顾孟成明知故问:“不吃辣?这家店的辣味菜可是招牌。” 徐回周不为所动,“我从不吃辣。”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能吃?”顾孟成意有所指,“也许你试过了,从此以后欲罢不能。” 徐回周慢条斯理,“我的医生不允许我试。” 顾孟成顿时愣住,“什么意思?” 徐回周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他将话题带到了正事上,“陆总,您要咨询什么。” 顾孟成和徐回周接触了很多次,深知徐回周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半个字都撬不出来,他就暂时不提,舌尖顶着口腔肉,说:“我被一个人打了,能告到他坐牢吗?” 徐回周平静问:“有做验伤报告吗?” “没有,他对我造成的主要是严重的心理伤害。”顾孟成拇指重重按了下嘴角。 服务员推着餐车来了,打断了顾孟成的话。 等服务员摆好菜离开,顾孟成深深望着徐回周,笑得玩味,“他是一名心理医生,这样做算不算知法犯法?” 徐回周神色还是淡淡的,“不算。” 顾孟成忽然换了个坐姿,他双肘撑在桌面,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离徐回周稍微近了些,“那你给点专业建议,我该用什么合法手段,才能整死他?” 徐回周眼皮都没动一下,“抱歉顾总,我只是法律顾问,其他不在我的工作范畴。” 顾孟成就笑了,他拿过筷子,先夹了一块蒸百合放到徐回周餐盘,“好,不提晦气的人!吃饭,百合很清甜。” 同一时间,季修齐的诊所来了客人。 前台端来两杯咖啡,偷瞄了一眼季万川和周仪景,拿着托盘离开接待室,带上了门。 季万川端起咖啡,余光扫一眼对面坐着的季修齐,又看向周仪景。 周仪景收到信号开口了,“性子使完了就回家,这里不适合长时间居住。你是我和你爸唯一的儿子,我们会害你吗?喜欢男人对你的前途没有任何好处,下周五有个宴会邀请了我们和霍家,你也去,还有机会挽回霍二小姐。” 就在这个时刻,季修齐走神了,他在想徐回周。 距离上次见面,他快一个月没见到徐回周了。 季万川等着季修齐的回答,久久没回应,他猛地放下咖啡杯,“季修齐!” 季修齐这才回神,他敛去情绪,沉静说:“我不去,我只会有一个结婚对象,他是男人。” “岂有此理!”季万川要起身,又被周仪景拉住了。 周仪景皱着眉,“你真不打算要我和你爸了?” 季修齐脸色发白了。 他最珍惜的就是季万川和周仪景,为了成为他们的骄傲,他一直努力着,怕他们失望。 甚至…… 为此失去了黎湛。 这一次,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徐回周了。 季修齐攥紧双手,“我爱他,与您和父亲没有任何冲突。” “不知羞耻!”季万川怒极了,他面部肌肉都抖动着,指着季修齐骂,“他是男人,你是男人,你们在一起就是羞耻!我季万川的儿子,身上不能有一点儿瑕疵!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去宴会,还是不去。” 去就是选择放弃徐回周,回归季万川给他安排的路。 季修齐指甲嵌进掌心,他低下头,“抱歉。” 周仪景惊呆了,她没想到季修齐会如此坚定,还要开口,这时季万川突然冷静了,他一字一句说:“抱什么歉,加纳齐落吗?” 第72章 072 ◎南波岛宴会。◎ 【072】 季万川的话一出, 接待室里安静到可怕。 周仪景没想到季万川会提起那件事,她眉眼如同折了三折,双唇抿紧, 脸色十分苍白。 季修齐更是呼吸都停了,平滑的指甲毫不留情插入掌心肉里,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仅剩手骨的五指猛然掐紧。 这时窗玻璃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明净的玻璃眨眼间爬满雨丝, 好似玻璃在大哭一样。 下大雨了。 十年前,他从原始森林回来的半个月后,那夜的雨也下得特别大。 他的梦里,不断循环黎湛被宋明彦推下悬崖那一幕, 只要往前一步,或是喊一声,他都能救下黎湛。 可他没有,他只是眼睁睁看着, 那道单薄的身影, 瞬间在消失悬崖, 甚至没发出半点儿动静。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季修齐大口大口地喘息, 望着窗玻璃上那一张张好似哭脸的雨, 他突然掀开被子下床。 他害怕了, 他想再去一趟加纳齐落,也许黎湛没摔死,也许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季修齐快速冲了澡,他套上一身衣服, 拿了手机和身份证就要走。 门打开, 季修齐却傻了。 周仪景站在外面, 穿着棉质睡衣,头发很整齐,不知道来了多久。 周仪景打量着季修齐的穿着,眉心不着痕迹皱了几下。 自从黎湛自杀后,她总觉得季修齐行为反常,表现非常不对劲,不像是好友离世受到打击,反而像在害怕。 周仪景脸色越来越凝重,“跟我去书房。” 季修齐双手都在发抖,跟着周仪景去了书房。 书房里,季修齐承受不住压力,将加纳齐落山里发生的事,都和盘托出了。 “什么!”周仪景大惊失色,“黎湛是被人推下悬崖?” 她浑身发抖,“你还、还帮着隐瞒!伪造遗书!这是犯罪啊!” 她拿过手机,“不能一错再错,你现在马上报警,还能从轻处理。” 季修齐就要听周仪景的报警,突然被季万川打断了。 “不能报警!” 季万川推门走进书房,脸色铁青,“传出我养出一个杀人犯,我还能有脸待在教育界吗?也绝不能给季家百年声誉抹黑!” 季修齐脸上血色全无,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周仪景不认同,“可——” “没有可。”季万川斩钉截铁,“推人的不是修齐,他没做任何事,也不知道任何事。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让这事快点过去。” 他一锤定音,“尽快销掉那孩子存在过的全部痕迹。” …… 轰隆隆! 连绵不断的惊雷声,震得季修齐从回忆里脱离了。 他对上季万川的目光,声音暗哑,“您赢了。” 他又扭头,盯着窗户,玻璃上的哭脸,逐渐变成了他的脸,他低声说:“我去。” 雨越下越大,徐回周退完房,拉着行李箱走出酒店,才五点出头,天已经开始黑了,这场雨来势汹汹,瓢泼般的架势,万物皆看不清晰。 酒店泊车员开来徐回周的车,停在酒店门前,徐回周到了,他立刻下车接过徐回周的行李,笑着建议,“现在雨太大了,徐先生您等雨小点再走吧。” 徐回周莞尔,“天气预报说今晚都是大雨,现在走雨还小点。” 他给了泊车员一笔小费,绕到驾驶室上车,等泊车员放好行李关上后备箱,他就踩着油门驶进了雨中。 雨天路上车少,徐回周开得不快不慢,刚出市区,陆溯来电话了,“要回来了吗?” 徐回周看着地图,“还有一小时。” “炖的排骨还得两小时,雨大,你慢点开。” 陆溯挂了电话,徐回周计算着时间,等他回到陆溯的半山别墅,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 路灯从入口一直亮到别墅门前,瓦数特别高,穿透暴雨照得路面十分清晰。 门前车库能停两辆车,陆溯的新越野车已经清洗干净,徐回周停好车,提着行李去敲门。 陆溯穿着围裙来开门,围裙是黑底、印着一只大狗,是他们昨天去超市购物送的,他诧异挑眉,“不是一个小时?” “导航不准。”徐回周就要进屋,被陆溯挡住了。 陆溯解开指纹锁,和徐回周要了一根手,“随便来根手,录个指纹。” 徐回周顿了顿,才伸出左手食指按在门锁上。 录入了徐回周的指纹,陆溯转身回厨房,“拼图放你房间门口了,排骨还要炖一会儿,你可以先洗个澡。” 徐回周提着行李上楼,次卧门前,拼图摆在木架上,和他留下陆家时一模一样,遮灰的布都原样盖着,没有揭开。 他开门先搬拼图进屋,又出来拿行李箱。 不知是碰巧,还是陆溯特意安排,客卧的衣柜不是开放式,却是玻璃门,衣柜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徐回周依次挂好衣服,拿了套棉质家居服进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窗外黑尽了,玻璃没选彻底隔音的材料,能听到雨打树林的声音。 徐回周喜欢雨声,他头发没吹特别干,干毛巾擦着,站在窗前望着雨中黑漆漆的树林,听了好一会儿雨声才下楼。 一楼飘满了排骨香,daylight吃饱喝足了,叼着一只小足球来找徐回周,徐回周蹲下接过小足球。 新玩具,陆溯才买的。 他陪着daylight玩了会儿,陆溯端着排骨锅出来了。 早上陆溯发现徐回周对泡菜牛肉馄饨很满意,晚餐就做了泡菜排骨锅,炒了一盘新鲜绿叶时蔬,一盘炸鳝鱼骨。 又是在客厅吃的饭,背景音依旧是今日的本地新闻,有民生也有娱乐,提到几个明星的新活动,没有提到沈屿澈。 两人围着茶几,聊天吃着饭。 陆溯推荐炸鳝鱼骨给徐回周,“尝尝鳝鱼骨,周五你几点出发去南波岛?” 徐回周以前没吃过鳝鱼骨,他夹了一根,嚼着有种很特殊的香味,而且特别脆,像在吃花生米,他又夹了几根,“两点的飞机。你呢?” 陆宸国安排了私人飞机,两点从首都机场出发。 陆溯吃了口米饭,“我有事,晚上八点到吧。” 这时电视里传出女主播的声音。“据现场记者张顺之传回的现场照片——” 听到熟悉名字,徐回周看向电视,可惜电视里没有出现记者张顺之本人。 吃过饭,徐回周先上楼了,他联系了之前帮张顺之找工作的中间人,十分钟后得到回复。 “张先生月前主动辞职了,没有透露他的新工作岗位。” 徐回周若有所思,假如新闻出现的记者张顺之是张不染的父亲,他是如何恢复记者身份,还迅速找到了电视台的工作? 徐回周感到很不对劲。 他当初也想帮张顺之恢复记者身份,只是他在国内没有人脉,权衡利弊后,最后还是折中先找了份轻松钱多的工作。 如果真是张顺之又重新成为了记者,他得查清楚张顺之背后的人是敌是友。 徐回周收回思绪,又上网浏览今日的新闻头条。 没出现沈屿澈与宋明彦跳楼相关的新闻,昨天沈屿澈生日会的相关新闻,也被迅速公关掉了,只有零星的网友还在讨论那封没有落款的遗书。 那个明星爆料失败了,或者是将他透露的信息献给沈屿澈作投名状,换取到更大的资源。 徐回周谈不上失望,他准备了十年,这点纰漏,并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喉咙再次涌上淡淡的铁锈味,徐回周拿过手帕,抵住嘴唇低声咳嗽着。 咳嗽的时间又长了些,徐回周挪开手帕,盯着似乎连颜色也更红了点的血,眸光闪烁。 一些小纰漏不影响计划,但他没太多时间了,得快些了。 他拉开桌子抽屉,抽屉里静静躺着上次在夜市,陆溯买的防丢牵引绳。 徐回周放下手帕,伸出食指,指尖缓缓擦过透明的弹簧圈,来回几次,门外传来陆溯的声音。 “睡了吗?” 徐回周指尖停住,他抬头望着门,没有出声。 陆溯问了一声没有回应,就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两人同住屋檐下,陆溯竟再也没碰上徐回周。 早上起床,无论多早,徐回周都已经离开了,晚上回家,也是无论多早,徐回周都进房间里。 打电话倒是能听到徐回周的声音,说一两句,徐回周便有事挂了电话。 很快周五,陆溯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又拨了徐回周的电话。 彼时徐回周刚上飞机,私人飞机上并不只有陆宸国,还有顾孟成和他父亲,顾长鸣。 陆宸国和顾长鸣坐一排聊着天,只顾孟成隔壁还有一个位置。 顾孟成先看到了徐回周,热情起身接他,“徐律师来了。” 陆宸国和顾长鸣先后看过来,顾长鸣打量着徐回周,笑着点头,“虎父无犬子啊,这气质,胜过我家孟成千百倍啊!” 陆宸国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孟成侄儿接管大关做得那么出色,回周只是一个小律师,差得远呐。” 两人互相恭维着,徐回周不动声色,上前和两人打招呼,又若无其事走到顾孟成隔壁坐下。 顾孟成探身要找他聊天,徐回周从公文包抽出《小王子》,翻到夹着书签那页,安静阅读起来。 顾孟成看到《小王子》,眼角狠狠抽了起来。 有次他出国,沈屿澈拜托他找一本《小王子》第一版发行的原版书,说是季修齐最喜欢的书,要送给季修齐做生日礼。 顾孟成一直知道,黎湛喜欢看《小王子》,在黎湛住的小破屋子里,有一本《小王子》包着最漂亮的书皮,被黎湛爱惜地单独收在抽屉里。 他后知后觉,难怪黎湛那么宝贝一本破书,原来是季修齐送的! 顾孟成嫉妒到发疯,买了一本《小王子》逐字逐句,通宵看完了,后来黎湛去世,他买下整个六棋村,包括黎湛的267号。 那本粉书皮包着的《小王子》,顾孟成一页一页撕下来,用打火机点燃烧掉了。 现在看见又一本《小王子》出现在徐回周手里,顾孟成怒极反笑。 季修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还在送同样的破书追人。 “这书好看吗?”他问徐回周。 徐回周知道他猜对了,顾孟成果然以为他保存的母亲留下来的《小王子》,是季修齐送的。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在进加纳齐落山脉时,顾孟成曾经无缘无故和他说了一句,“我最烦的故事就是小王子。” “好看。”徐回周翻了一页。 顾孟成见到徐回周的好心情坏了一半,他松了松领带,说出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我最烦的故事就是小王子,矫情。” 徐回周没任何反应,继续看书。 当飞机落到南波岛机场,他收回书第一个下飞机。 走出廊桥,顾孟成追了上来,同时前方的洗手间也走出一个男人。 季修齐第一时间发现了徐回周,他不意外,南波岛酒店是陆氏的产业,徐回周是陆家老三的儿子,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徐回周身后还有顾孟成,他眸色猛沉,停了脚。 顾孟成也看见季修齐了,他眼眸危险地眯起,上前几步拽住徐回周胳膊,将人转回面向他,“南波岛风景不错,我先带你去逛逛。” 徐回周早看到季修齐了,意外,也很快理明白了。 季万川桃李满天下,不少巨鳄是他学生,陆氏邀请他参加宴会很正常。季修齐也来了南波岛,无非是又妥协了,要回归季万川的完美儿子。 徐回周大脑迅速运行着,这时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的粉丝尖叫声。 “澈宝我们爱你!” 第73章 073 ◎他不是陆溯亲哥。◎ 【073】 沈屿澈也来了? 徐回周心念一动, 很快收回了思绪,他手臂被顾孟成锢很紧,他没有强行挣脱, 淡淡掀了下眼皮,“顾总,你的社交礼仪我不适应,可以放开了。” 顾孟成喉结吞咽了几次, 深深盯着他,“你还没回答我。” 徐回周处之泰然,“你先松开我。” 四目相对,顾孟成心脏乱跳, 他故意低头靠近,停在离徐回周两三公分的距离,声线低沉,“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同时松开了徐回周。 从季修齐的视野, 两人姿态是十分亲密, 他从未想过要放弃徐回周, 他原计划是先安抚好季万川和周仪景, 再做后续安排。 现下看到徐回周与顾孟成同行, 他不受控地抬脚要过去, 就被打断了。 “修齐?”周仪景也从卫生间出来, 疑惑走向他,“看什么呢?” 季万川也在不远处,季修齐权衡轻重后,他深深看了眼徐回周, 脚下转了方向, 走向周仪景, “没事。” 顾孟成瞥见季修齐走了,这才退回站直,嘴角挂笑,“南波岛我常来,免费做你导游,怎么算你都不会亏。” 徐回周脑海闪过想到陆华秋之前的一句话,大意是——“地球能去玩的地方,陆溯全去过,是最佳免费导游”。 他说:“我有最佳导游,不劳烦顾总了。” 顾孟成疑心是指季修齐,从机场到酒店,一路紧跟着徐回周。 陆宸国和顾长鸣都看出来了,两人相似一笑,在安排房间时,陆宸国交代了经理几句,调换了他和顾孟成的房间。 开业典礼在明日,明晚还有烟火表演,要在岛上至少住两晚,宾客安排在6—10楼,陆家人住19和20楼。 徐回周的房间是2021,顾孟成换到了原来属于陆宸国的2022,都是海景大套间,虽说在同一层的相邻房间,却是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倒是宋出岭的2023,在2021的斜对面。 徐回周从电梯出来,2023门前坐着一人。 沈屿澈坐着行李箱在刷手机,听到电梯声,他抬头取下墨镜,先朝徐回周笑,“徐律师,又见面了。”然后若无其事看向紧跟着徐回周的顾孟成,“你朋友啊?” 顾孟成看到沈屿澈,微微揪了下眉,就没反应了,他早知道沈屿澈与宋明彦有联系,认识徐回周不奇怪。 但他不愿意徐回周知道他认识沈屿澈,先和徐回周说:“我先回房了。” 朝着走廊另一个方向走了。 只剩下两人,徐回周没回答沈屿澈的问题,也不关心沈屿澈为何在宋出岭门前,他礼貌颔首,走到2021准备刷房卡。 沈屿澈又在后面说:“我房间被私生饭找到了,出岭好心和我互换房间,我在等他拿卡上来。” 徐回周淡淡说:“你不需要和我解释。” “要解释的。”沈屿澈笑了,“你是阿溯最尊敬的三哥,我可不想阿溯听到奇怪的谣言误会我。” 沈屿澈盯着徐回周的后背。 沈屿澈上周接到他老板的电话,提到了松杭公寓,“有人要整你,好在那主编跟我关系不错,压下来先通知我,我拿一部电影和对面谈妥了,你这段时间注意着点。” 沈屿澈马上追问。“是谁?” 他十分脚趾兴奋得同时战栗,那个藏在暗处的杂碎,终于露出尾巴了! 等他老板说出名字,沈屿澈却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他认识那个明星,就他在算计他? 沈屿澈不相信,准确说他不愿意相信,他这段时间是被如此普通的人给弄得恐惧,在五万人面前丑态百出。 他约了明星出来,三言两语套出了内幕,果然背后另有其人,他给了明星一点蝇头小利,那人迫不及待交出了对方账号。 沈屿澈找人查了,今天下午上飞机前,他收到了结果,二十桥,武敬山养老地,二十桥。 累赘永远是累赘,武敬山怎么就不死在监狱里呢?还活着出来了。 真麻烦。 眼前的徐回周的也同样麻烦,顶着一张与黎湛相似的脸,还跟他的阿溯关系那么好。 他早知道陆溯有一栋别墅。 装修时他就悄悄去过几次,远远看着别墅外观,他已经非常喜欢。 他一直畅想着,以后搬进别墅和陆溯生活的日子,没想到被徐回周抢先了。 那栋别墅脏了,他和陆溯得换新爱巢了。 沈屿澈舔着口腔,内壁的嫩肉被他咬破了,舌尖扫过隐隐作痛,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不再伪装,咀嚼着血腥味,慢吞吞说:“徐律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有个坏习惯,想要的东西必须拿到手,谁想从我手里抢走,那我会——” 他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击碎。” 徐回周神情不变,抬手刷卡,“嘀”一声,门开了,他语气平静,“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宋出岭弄反了,他不应该去查我生母是谁,而是——” 他语速不紧不慢,“生父。” 徐回周走进房间,毫不在意身后错愕惊诧、骇然惊惧的目光,关门上锁,洗澡去了。 晚上七点,徐回周下楼到宴会厅,酒会已经开始了。 沈屿澈正跟朋友聊天,徐回周来了,他手指紧紧捏紧酒杯杯脚,余光跟着徐回周移动。 两小时前,徐回周的话让他心脏跳得和生日会那晚同样的剧烈,现在也未曾平复。 他咬紧牙根,几乎要捏碎杯脚,徐回周究竟是诓他,还是真话?! 陆宸国他们在另一个宴会厅,徐回周没过去,他不担心沈屿澈会曝光,相反现在的沈屿澈,是最希望他是陆宸国血脉的那个人。 晚餐是自助海鲜,徐回周不怎么能吃,但他胃不太舒服,得吃点东西垫着,他走到蛋糕台,拿了块黑森林蛋糕。 徐回周找了空桌要坐下,顾孟成也放下酒杯坐下了。 他现在非常不爽,酒会跃跃欲试要来找徐回周搭讪的人太多了,他望着徐回周,“太闷了,去露台吹吹海风?” “回周。”这时霍右礼也端盘过来,在徐回周旁边坐下,瞥了眼顾孟成,说:“几点到的?” 徐回周回:“四点多。” 顾孟成听两人认识,甚至关系还不错,他眸色冷了几分,左手食指轻轻点着杯肚,打上下打量着霍右礼。 霍右礼也才迎上顾孟成的目光,微笑问:“这位是?” 顾孟成勾了下唇,主动伸手,“顾孟成。” 霍右礼回握,“霍右礼。” 两人暗自较着劲,几秒了才各自撤手。 徐回周没搭理他们的暗流涌动,快速解决了蛋糕,缓解了胃部的不适,他起身去找热水。 快找到服务员,一杯水递过来,“好久不见,回周。” 季修齐早到了,他目光一直跟着徐回周,到底找了个借口,离开季万川的社交圈,走向徐回周。 徐回周没接,他淡淡瞥了眼季修齐,“我和季医生没那么熟。” 他就要走,季修齐神色微变,上前拦住他,稍一思索,马上联想到下午机场的偶遇,难道徐回周也看到他了? 季修齐莫名心虚,他紧张滚动着喉结,“下午是——” “打住。”徐回周打断他,用两人听到的音量,不无嘲讽,“我理解,谁会真心和心理不正常人交朋友。工作而已,是我不自量力了。” 季修齐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欲解释,徐回周已经走向服务员,声音变得很温和,“你好,要杯热水。” 徐回周顿了顿,改口了,“还是要温水。” 不远处,暗中观察的沈屿澈目光越来越复杂。 徐回周还认识季修齐。 时间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徐回周代替了黎湛,再一次将他们所有人连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多了陆溯。 想到陆溯,沈屿澈目光又变得阴冷,他招来服务员,拿了杯红酒,撇下朋友,快步走向徐回周,递过酒杯,“徐律师,出去聊聊?我有话要说。” 徐回周喝完水,胃彻底舒服了,他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陆溯还没到。 他放回水杯,接过酒杯,跟着 沈屿澈出了宴会厅。 到宴会厅门口,徐回周放下了那杯未动过的酒。 沈屿澈也放下酒杯,他领着徐回周往酒店外走,途中路过室内游泳池,灯火通明,酒店还未开业,今天暂时开放给了小朋友,宾客带来的小朋友全在里面玩。 到酒店外,沈屿澈正准备叫车,一辆宾利驶来缓缓停在他和徐回周面前,司机下车小跑到徐回周旁边,递过钥匙说:“徐先生。” 徐回周接过钥匙,司机就走开了,他回头淡淡问沈屿澈,“你开还是我开?” 沈屿澈攥紧右手,他厌恶极了徐回周这幅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凭什么!不过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凭什么像太阳那样闪闪发光? 臭虫就要识相,躲在肮脏的下水沟,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他夺过车钥匙,“我开!” 徐回周面无波澜,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沈屿澈踩着油门,瞬间飙上了海滨大道。 与此同时,一辆同款宾利也从另一个方向驶进酒店,司机停好车,刚出来的酒店经理匆匆跑来开门,汗都顾不上擦,恭敬微笑,“陆总,才知道您飞机提前了,路上幸苦了。” 陆溯下车,黑眸遥望着远去的车灯,他没看错,是徐回周。 他叩着车门,和司机说:“下车。” 随后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后排,坐进驾驶室,迅速系上安全带,跟着徐回周离开的方向,也驶上了海滨大道。 第74章 074 ◎懦夫。◎ 【074】 临近八点, 海滨大道几乎没车,但沈屿澈还是打了转向灯,拐向另一条僻静公路。 他来南波岛拍过几次广告, 这个方向有一块未开发的野沙滩。 没有导航,沈屿澈凭记忆岔了几条路,人烟越来越稀少,路旁的路灯倒是很明亮, 沈屿澈没开车内灯,借着后视镜严密盯着徐回周。 路灯光时不时闪过那张酷似黎湛的脸,沈屿澈突然说:“我不得空,你放首歌来听。” 徐回周点开中控显示屏, 声线和他表情一样淡淡的,“听什么。” 沈屿澈紧紧盯着徐回周的每一个神情,吐出三个字,“虫儿飞。” 同时优美的旋律响起, 很快稚嫩的童音合唱, 彻底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沈屿澈失望了, 徐回周并没有对这首歌有异样的情绪, 甚至眼睫毛的扇动频率, 和之前也毫无二致。 既然徐回周生母确是徐颖,那他绝不可能是黎湛,只是见到徐回周毫无反应的样子,沈屿澈又无来由有些惆怅。 他望着远处的海面, 有一艘船路过, 船头在打着信号灯, 离岛很远,只看到一闪一闪的橘色光点,像是飞在海上的萤火虫。 播放器里,两个小男孩在合唱——“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 沈屿澈走神了,他第一次想,黎湛要还活着,会是徐回周这个样子吗? 不会,黎湛是那么疼他,以前在曙光之家,食堂每两天会发一次水煮鸡蛋,黎湛总是不吃,留下来第二日给他。 “哥哥你不喜欢吃鸡蛋吗?”他问。 黎湛点头,“不喜欢。” 黎湛在骗他,他知道,黎湛喜欢吃鸡蛋,是他说过想每天都能到鸡蛋,黎湛才不吃鸡蛋了。 他也在骗黎湛,他最讨厌鸡蛋的味道,根本不想多吃一口,但他喜欢黎湛给他留鸡蛋,黎湛让难以下咽的鸡蛋都变得无比美味起来了。 小小的沈屿澈扬起笑脸,“嘻嘻,我最喜欢鸡蛋啦!哥哥帮我剥壳!” 瞧,黎湛对他那么好,绝不会像徐回周这样,不仅要抢走他的阿溯,还对他很凶—— “停车!” 一声沉喝,唤回了沈屿澈的思绪,他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下意识用力踩住刹车。 轮胎擦着路面,发出刺耳长鸣,沈屿澈上身惯性前倾,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胸口撞上方向盘,他彻底清醒。 音乐停止了,车打横在路中央,前方是即将撞上的护栏。 沈屿澈猛地扭头,徐回周还是坐在副驾,眉目间一如既往的平静,同狼狈不堪的他天壤之别。 这熟悉的感觉,就像他面对黎湛时,表面再光鲜亮丽,躯壳底下,却像个阴暗的小丑。 沈屿澈生出一股愤恨,他盯着徐回周,突然灿烂的笑了,“你怕死吗?” 终于进入正题。 徐回周望着前方,语气依旧平静,“你想做什么?” “我挺喜欢你的。”沈屿澈唇角越扩越大,“没骗你,我第一次见你,真像见到我哥,但我也知道,你不是他。” “你讨厌我。”沈屿澈松开方向盘,探身靠近徐回周,他近距离地看着徐回周的脸。 漂亮,真的很漂亮。 离这么近,徐回周还是无懈可击的漂亮。 沈屿澈轻声,“为什么啊?那么多人喜欢我,大家全喜欢我,偏偏你那么讨厌我。无数人想尽办法靠近我,我都没理,主动向你抛出橄榄枝,邀请你做我律师,你竟然拒绝了我。为什么?” 他笑出声,瞳孔闪烁着冷光,“不会是你喜欢着我的阿溯吧?” 他又凑近了些,怕车内有录音,他嘴唇离徐回周的耳朵大概一两公分,用极低音量说:“刚才你不应该喊停的,我们一起死了,世界就清净了。” 徐回周突然解开了安全带,他开车门下车,沈屿澈还未反应过来,徐回周绕过来,拉开驾驶室的门,“你坐副驾。” 沈屿澈愣了愣,望着徐回周,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你胆子真小,这么怕死啊?其实死……” 徐回周直接抓住沈屿澈胳膊,拖着他下了车,他力气不大,但拽住沈屿澈胳膊的五指收很紧,几步走到副驾,开门塞沈屿澈进去了。 沈屿澈一时被徐回周的举动骇住,半晌没动,等他察觉到不对劲,正要碰车门下车,门锁“咔”一声,落锁了。 他面部神经微微抽动,扭头死盯着徐回周,“你要做什么!” 徐回周启动车,熟练倒退,调正了车头,他眸光沉静,望着前方的昏暗,不咸不淡说:“实现你的心愿。” 音落,车如箭离弦驶进了黑暗。 冲劲太大,没系安全带的沈屿澈身体猛然前倾,额头重重磕到了挡风玻璃,他本能反手抓住椅背,眼前阵阵发黑。 实现他的心愿? 他的心愿是——“我们一起死了,世界就清净了。” 陆溯停车在一大簇龙舌兰后,熄了灯,远远看着徐回周拽着沈屿澈换了座位。 陆溯这时才知道车上另一人是沈屿澈。 窗外不时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陆溯突然有一股很焦躁的异样感,这时徐回周开走了,他马上启动车跟上,同时拨了徐回周的电话。 他握紧方向盘,黑眸深沉盯着飞速消失在视野的车灯,咬紧了牙根,“徐回周,快接电话!” 手机在口袋疯狂震动,徐回周毫无知觉一样,自顾自开车,已经偏离了大路,冲进了那片还未开发的野沙滩。 沈屿澈心脏犹如在撼鼓,他十指紧扣着座椅,身体跟着车的颠簸激烈晃动,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颠出嘴了,浓烈的恶心涌上喉管,但他撑着没开口,死死盯着徐回周。 他不怕死,更不信徐回周敢找死。 徐回周一定会刹车! 海浪声越来越清晰,徐回周没有减速,他加速了,车轮滚过沙砾,发出轰鸣般的声响。 前方便是大海,遥远的海面,路过的船只早已开过,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徐回周眼中毫无波澜,他望着黑暗,在冲进海里的瞬间,他耳畔响起尖厉的嘶吼,“停车!” 陆溯心脏有一瞬的骤停,他正要下车,远处的车门开了。 徐回周跨下车,一条腿先踩进了水里,齐他脚踝,他回头看了眼脸皮发青的沈屿澈,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漆黑的眼眸,第一次清晰无比的显出了情绪。 嘲讽。 他知道沈屿澈会喊停,沈屿澈是会伪装,甚至或许还骗过了他自己,直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沈屿澈骨子里的懦弱却会跳出来,深深提醒沈屿澈,他怕死,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徐回周只冷漠看了沈屿澈一眼,就收回目光离开了。 他淌过浅浅的海水,踩上沙滩,没有回过头,沿着光亮照来的方向,找到一条不知谁走出来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重新回到了公路。 徐回周两只鞋,以及到脚踝位置的裤腿,全湿透了,还带着沙子,走路特别重,徐回周脱下鞋袜,一手拎着,沿着公路慢慢走着。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刚才车速太快,他的心脏不太舒服,稍稍缓和了,他才掏出手机,看到未接显示着“陆溯”,他脚速慢了一拍,又恢复正常。 他没回拨的意思,就要放回口袋,手机在他手心再一次震动了。 来电还是陆溯。 闪烁的屏幕光打到徐回周脸上,浓黑的瞳孔里涌现浅浅的疲倦,四面八方涌来的海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海腥味,风中不知谁轻叹一声,最后一秒,徐回周划过了接听键。 他还是沿着路边慢慢走着,“到酒店了?” 徐回周先问。 听筒里,似乎也有海浪海风声,陆溯的声音低沉,“到了。” 陆溯远远跟着徐回周,望着那道孤独又单薄的身影,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他。 最后理智拉回了他。 徐回周不信任他,或者说,徐回周不敢信任任何人,贸然摊牌,反而徐回周会戒备他。 他不会冒这个险。 路灯将徐回周的身影拉很长,陆溯怕被他发现,他正要开口转移话题,徐回周忽然说:“不要说话。” “什么。” “也不要挂电话。”徐回周声音特别轻,“就这样。” 陆溯没出声了。 徐回周也没再说话,他听着听筒里的呼吸声,安静不停向前走着。 走了一会儿,前方照来一束车灯,开近了,是一辆海岛出租车。 徐回周收回目光,没有拦车。 出租车司机没被喊停,他茫然着放缓车速开过,脑海回忆着对方形容的长相。 是这个男人啊! 他看着后视镜,揉了揉眼睛,男人还在走,没叫车的意思,司机只好拨了叫车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 司机嘀咕,“……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啊,又不让问……要不是给的钱多……” 司机又调转车头,再一次从徐回周身边龟速开过,降下车窗主动问:“打车吗?” 徐回周走差不多了,他和陆溯说:“我在外面,现在回去。” 陆溯笑,“行。” 徐回周挂了电话,他弯身问司机,“您车上有一次性鞋套或是塑料袋吗?我踩水里了,脚不干净。” 司机松了口气,看来没错!他拎过脚边的塑料袋,他接到叫车电话,来得急,只能买到人字拖了。 他递给徐回周,故意说:“刚买的新鞋,你看合不合脚!合脚就卖给你了!” 徐回周拿出人字拖,还挂着吊牌,标价是55,确是新鞋。 他买下了,上脚是刚刚好的尺码。 又把旧鞋装进塑料袋,他开门坐进后排。 “南波酒店。” 第75章 075 ◎来游泳池找我。◎ 【075】 回到酒店, 徐回周没再回宴会厅,直接上到20楼。 出电梯,他就注意到2021门前站着一人。 走廊浮动着淡淡的烟草味, 顾孟成不知抽了多少根烟。 在宴会厅,他看见徐回周跟沈屿澈走了,连给沈屿澈发了几条信息都没回复,他心烦意乱, 索性来徐回周房门口堵人。 他目不转睛看着徐回周走近,很快注意到了那双格格不入的沙滩人字拖,他试探着问:“去沙滩看海了?” 徐回周没有掏房卡,他站定离顾孟成有几步距离, 没有回他,反问道:“顾总有事吗?” 顾孟成观察着徐回周的神色,没有异常,他心想是他杞人忧天了, 笑着转移了话题, “小事情, 陆叔找我聊了下新能源的事, 要我有时间多和你沟通, 我来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再说吧。”徐回周作势要掏房卡, “顾总没其他事, 我很困要休息了。” 顾孟成摸不准徐回周是打发他的借口还是实话,他看徐回周仿佛雾中看花,看不透,看不真切, 但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沉声, “晚安。” 徐回周却没动, 漆黑的凤眸淡淡看着顾孟成,在等顾孟成先走,顾孟成被他的防备逗乐了,他玩味说:“你怕我会趁机进你房间?” 徐回周神色不变,“怕。” 他如此说,顾孟成反而接不下去了,他摸了摸鼻尖,慢吞吞转身,“我走行了吧,你……” 咚。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 徐回周扣上门锁链,进了卫生间,洗干净双手,又洗了脸,他低眼看着脚上的人字拖。 他目测了司机的身高,大概170出头,人字拖不会是司机的脚码,那么刚好出现的出租车,又那么合他尺码的新鞋。 陆溯…… 徐回周低低咳了几声,他脱下人字拖,和他的旧鞋一起认认真真刷干净,竖靠墙沥着,进浴室洗澡了。 吹了海风,又在公路上了光脚走了一会儿,徐回周身体有些发凉,他洗完又泡了十来分钟澡,才披着浴袍回房间。 桌上手机亮了几下,徐回周过去看了一眼,有好几条信息,有霍右礼、季修齐,还有陆溯,以及二十分钟前,有一个陆溯的未接。 徐回周点开了陆溯的微信,“酒店做的东西难吃,我下楼煮馄饨,你也来一碗做宵夜?】 徐回周少有饥饿感,但最近频繁地觉得饿,他望着【馄饨】好几秒,到底没有回。 又点开季修齐发的信息—— “能出来聊聊吗?” 徐回周还是没回,退出点开霍右礼,“你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徐回周回了霍右礼,“我在房间,准备睡了。” 霍右礼秒回:“我有件事想问你,不方便可以不答。” “问吧。”徐回周发出去,倒了杯温水。 拧开药盒,他如常一口吞下所有药片,苦得厉害,他又灌了几口水,才放下水杯拿过手机。 霍右礼问他,“今晚那位顾先生,他也在追你吗?” 大约是徐回周没马上回,霍右礼又发了第二条语音,“抱歉,我没想打听你私事,我是……” 是什么戛然而止,徐回周简短回复,“是。” 今天坐了飞机,又去海边折腾了一会儿,徐回周有些疲倦了,他关了机,上床关灯休息了。 次日七点,徐回周下到二楼的餐厅用餐。 时间早,餐厅没多少人,基本都是带小孩的。 早餐种类繁多,徐回周要了一碗馄饨,在等的时候,有人走到他身边,也要了一碗馄饨。 “一碗鲜虾。”季修齐说完,看向徐回周,“早上好。” 这时徐回周的馄饨煮好了,他无视季修齐,端过馄饨找座位。 忽然他发现一张眼熟的侧脸,说是眼熟,其实就是和霍右礼眉眼相似。 女人很年轻,气质知性大方,几个条件判断下来,她应该就是霍二小姐。 徐回周特意走近霍二小姐视野范围,找了张空位坐下。 季修齐很快跟来在他对面坐下。 徐回周没开口赶人,也没抬眼看季修齐,他视季修齐为普通的陌生人,自顾自吃着馄饨,彻底无视着季修齐。 季修齐最惧怕的,便是徐回周无视他,回到未曾相交过,视他如陌路人。 他接受不了。 “我错了。”他目光真切,“我有不得已的情况,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告诉你。” 白瓷勺触到碗底,发出“噔”的一声,徐回周终于有了反应,他对上季修齐的目光,“我原谅你。” 季修齐一愣,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心脏跳得特别快,心动到无以复加。 该说不愧是徐回周吗?一言一行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自季万川提起加纳齐落,季修齐一直低压着,到现在总算轻松了几分,他笑着和徐回周说:“为了感谢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的徐律师,以后我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说完季修齐自己都愣住了,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与黎湛相处时的轻松快乐。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他低头舀馄饨,“行啊,去拿杯普洱茶。” 季修齐五官温柔得不像话,他起身说:“还要别的吗?” 徐回周抬高空着的手摆了摆,算是回复他。 季修齐便离座去接茶水了。 徐回周没动,余光里,他看到了斜后方的霍二小姐离座走向电梯。 徐回周收回视线,默默舀了一勺汤。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早点放弃,最后才不会受伤。 脑海闪过那双沙滩人字拖,徐回周喝汤的动作一顿,缓缓咽进了喉咙。 霍二小姐回到19楼的房间,快速收拾好行李,拉着穿过走廊,敲了隔壁的门。 霍右礼好一会儿才来开门,他没睡好,眼睛有些发青,瞥见霍二小姐拉着行李,半晌回过味来,“失败了?” 霍二小姐笑容尴尬,“我还没来得及告白呢,只是……”她想着季修齐对那个男人的温柔体贴,摇了摇头,“算了,不属于我的人,再努力也是白费,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我订了中午的飞机,你收拾好我们就出发去机场。” 霍右礼不意外,他猜到季修齐喜欢徐回周,哪怕是单恋,谁又能放弃徐回周,接受另一个人呢? 他办不到,季修齐也不会办到,所以来之前,看见霍二小姐接到周仪景电话时开心的模样,他已经猜到今日的结局,但霍二小姐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格,他便没阻止。 霍右礼抬手温柔拍了拍霍二小姐的头顶,笑着说:“你的结束了,我还没有,你先回去,我明天才走。” 霍二小姐很意外,“你的什么没有?”她瞳仁蓦然张大,“你喜欢的人也在岛上!你要告白?” 霍右礼眼神逐渐坚定,“是。” 他无法再等了。一个季修齐,一个顾孟成,都是年轻优秀的男人,他再不告白,徐回周可能真会属于其他人。 霍右礼捏紧了双手,今晚他要赌一次,向徐回周告白! 与此同时,斜对面房间的门开了,挺拔颀长的身影走出来。 霍右礼和霍二小姐同时看过去,这一层要么是陆家人,要么是霍右礼这样比较特别,曾服务苏董事长的身边人。 霍右礼看到陆溯,略微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刚才讨论徐回周被陆溯听到没,他客套着先出声,“陆小少爷,要下楼了?” 霍二小姐是第一次见陆溯,只好奇打量着。 陆溯微笑,“是啊,霍医生一路?” 霍右礼自是婉拒了,陆溯又礼貌向霍二小姐笑笑,迈着长腿走进电梯。 电梯顺畅降到二楼,通常徐回周都是这个时间点用餐,陆溯进餐厅先环视一圈,没瞧见熟悉的身影,他眉心微动。 不会连早餐时间都算计好了,还在躲着他吧? 陆溯眸色微沉,转身离开了餐厅。 其实徐回周还在餐厅,不过去了一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他给季修齐发了条微信,从消防楼梯下楼。 酒店下午两点剪彩,刚才他接到陆宸国的电话,陆宸国示好地表示要他一同剪彩,明示要向众人承认他的身份。 徐回周拒绝了。 纸包不住火,他出现在陆家,圈子里多少有些传言,但不出现在公众面前,那就只会是传言。 徐回周没打算捅破这层纸,他甚至没出席剪彩仪式,关了手机,找了个地方休息,晚上的烟火表演才回到南波酒店。 他在酒店门口就被礼宾员告知,昨晚开出去的宾利,两小时前回来了。 烟火表演在临海的酒店私人沙滩,徐回周到的时候,沙滩已经人影憧憧。 徐回周开了手机,季修齐,顾孟成,霍右礼,甚至宋出岭的未接都弹了出来,唯独没有陆溯。 徐回周有些意外,他目光在影影绰绰的沙滩上搜索,前方响起欢呼,为酒店开业特意设计的烟火表演开始了。 数千发金色烟火冲向天际,夜空里显出“南波酒店”四个字,海面停着的船只也紧接着亮了灯,拼出了陆氏的logo。 人群鼓着掌,纷纷举着手机涌向前拍照,人实在太多了,光线又很暗,根本无法找人,徐回周就逆着人流,找了块空地,掏出手机联系陆溯。 “回周。”忽然有人喊他。 徐回周抬头,入目是一束白玫瑰花。 霍右礼深深看着徐回周,在漫天烟雨和人群的欢呼声里,深情告白,“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心动了,我真的很爱你,你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这时陆溯的电话接通了,通话时间闪烁着,徐回周回答得很简洁,“抱歉,我只当你是朋友。” 徐回周微微颔首,握着手机离开了。 走了几步,他举起手机贴耳,“你在——” 没说完,手机被抽走了。 顾孟成摁掉电话,揣进了口袋,他呼吸间有浓郁的酒气,他低头看着徐回周,“那个小医生找你告白,你同意了吗?” 徐回周神色淡淡的,“手机还我。” 顾孟成摇头,他双手搭住徐回周肩膀,凑到他耳畔说:“徐回周,我真他妈喜欢你,我从没对谁像你这样动过心……”盐珊停 “黎湛。”徐回周突然说。 顾孟成的酒立刻醒了,就在这瞬间,徐回周从顾孟成口袋拿回了手机,他望着顾孟成惊愕的样子,语气平静,“我想顾总对这位黎先生应该更动心,所以才能移情到我身上。不过非常抱歉,我对做替身没有兴趣,对顾总,同样。” 他没管顾孟成扭曲的五官,拔脚便走。 回到酒店内部,徐回周再一次拨了陆溯的电话。 陆溯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笑意,“大律师,你的事都处理好了?” 徐回周没回答,陆溯似乎也没打算他回答,继续说:“我也有一件事需要你处理,我在室内游泳池等你。” 陆溯就挂了电话。 徐回周望着手机,直到屏幕熄灭,倒映出水晶吊灯交错的光影,他长睫微动,到底收起手机,调转方向去游泳池。 第76章 076 ◎勾引就要贯彻到底。◎ 【076】 人都在沙滩看烟花, 酒店里十分安静,室内游泳池在离沙滩相反的方向,单独的一栋建筑。 徐回周有印象, 昨晚他有路过。 沿着记忆一路走到游泳池,室内熄着灯。 泳池两面是全明落地窗,屋顶也做的透明玻璃设计,两面透进酒店灯光, 适应了以后也能看清路,徐回周沿着池边往里走,走到最里也没发现人,他稍一思忖, 看向了水池。 月光从屋顶照进来,今天酒店剪彩,布置了一水池的红玫瑰花瓣还没清理,看不见水底, 他没再走动了, 沉静望着水面, 喊了一声, “陆溯?” 短暂的安静, 回应他的是骤然响起的水声, 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将他拉了进去。 水面溅起巨大水花,同时游泳池的警报系统启动,霎时间警铃大作。 徐回周刚冒出水面,还没到岸边, 游泳馆的灯全亮了, 隐约还有靠近的脚步声。 徐回周稍一停顿, 又被拉回水里,那只温热的手擦过他耳后,随后松开,一片玫瑰花便缓缓飘回水面,丝丝缕缕的光从再次回拢的花瓣里透进来,脚步声临近,还伴着缥缈的说话声。 “没事啊,警报响什么?” “吓死我,还以为有小朋友掉进去了。” “来看烟花的人太多了,检查完没事还是锁上,真出事就麻烦了。” 说话声越来越近,徐回周隔着水,他看不真切陆溯的表情,只看到陆溯比划的手势。 这一次,他看明白了。 5、4…… 陆溯在倒计时。 陆溯手势比到1,他另一只手揽过徐回周的腰,脸贴上来,与水截然相反的灼热,强势封住了徐回周的嘴唇。 力度却很温柔,仿佛在亲吻一件柔软易碎的珍宝。 徐回周想到那次在医院,隔着纱布,陆溯的吻也是这样的温柔。 岸上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直至光亮再次熄灭,整个空间又陷入了黑暗,徐回周才轻轻推开陆溯,拉着他一起浮上水面。 玫瑰花瓣被荡开,月光从头顶倾斜下来,徐回周额前的黑发湿透了,柔软度贴在皮肤上,眼睫毛好像沾到了花瓣,他微微甩头,安静偌大的空间响起淅淅沥沥的落水声,他抬眸看着对面的陆溯,平静说:“我在水下可以坚持8分钟。”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陆溯扬手朝后抓了一下头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黑眸通亮,看着徐回周笑了,“知道。我问过霍右礼,你巅峰状态是10分钟。” “我故意的。”他游上前,将徐回周抵到泳池边,困在他双臂中,他光|裸的上身,紧贴着徐回周湿透的白衬衫,两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低头望进徐回周湿润的黑眸,嗓音低沉,“我是在吻你。” “告诉我原因。”陆溯腾出一只手,拇指落到徐回周的唇角,不轻不重揉着,他的手温在水里待那么久,还是一样灼热,“为什么躲我?” 他这是要挑明了。 他有耐心等着徐回周愿意相信他,接受他,要求他的帮助。 但他低估了他对徐回周的占有欲,仅仅是听到霍右礼的告白,他已经嫉妒到发疯。 就算是利用,徐回周也只能利用他。 徐回周眼底倒映着月色与灯光,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陆溯,才按住陆溯的手,却也没拨开,微微笑了,“你不是早知道了,我是骗子。” “我不在乎。”陆溯反手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你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要勾引我,就贯彻到底。” 徐回周瞳孔微紧,他突然扯过陆溯的手,低头就着两人相贴的肩膀,结结实实咬在陆溯的左肩。 他没有控力,两排牙齿系数咬进陆溯的皮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他才松开嘴。 徐回周擦掉嘴角的血腥味,抬眼对上陆溯的视线,眼尾微挑,似乎眼里都染上了一抹血色,艳丽又无情,“陆溯,这才叫勾引。” 陆溯肩膀隐隐作疼,他眼睛红得浓郁,收紧锢在徐回周腰间的手,一条腿在水下挤开徐回周的双腿嵌进去,严实压着人不让逃开。 “徐回周。”他语气蓦然暗哑,“贿赂我吧,以后我帮你兜底。” 下一瞬,徐回周扣住陆溯的脖子,拉低他头,闭眼吻了上去。 这是徐回周第二次接吻,也是他第一次主动亲一个人。 游泳池里静得厉害,陆溯也没想到徐回周会主动吻他,延迟了两秒,他反守为攻,将浅尝辄止的浅吻由浅入深。 与此同时,游泳池的落地窗外站着一道身影。 隔着厚重的玻璃,还有遥远的距离,沈屿澈还是一眼能认出陆溯的身影轮廓,以及徐回周的脸。 沈屿澈意识到两人在接吻,两片嘴唇都被他咬烂了,铁锈腥味在他嘴里蔓延,这个感觉,仿佛回到了他16岁生日那天。 阴暗潮湿的巷道,那个女人哀求着想要抱一次他。 “求求你澈澈,妈妈太想你了,我抱抱你就马上离开,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害怕有人过来发现,厉声让女人快走走。 还是被发现了,黎湛那双清亮的眼睛,悲悯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听到女人出事的车祸声,他没有回头,他只看着黎湛。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此刻他盯着徐回周,是同样的眼神。 咽下口腔里的血水,沈屿澈转身走了。 游泳池内,陆溯眸色微闪,稍稍离开了徐回周,月色落到徐回周的唇瓣,红润又微微肿胀,微微喘息着,那双漆黑的眼如初的清亮温润。 陆溯哑着声带,“他走了。” 徐回周不意外陆溯也发现了沈屿澈,他垂眼看着陆溯的左肩,是咬得有点厉害。 他没有回答陆溯,只是说:“你的肩膀还在流血,去我房间处理吧。” 陆溯打电话叫人来开泳池门,没一会儿两人回了2021。 徐回周先冲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陆溯也在另一间浴室冲了凉,他没带换洗衣服,也穿不了徐回周的尺码,随便拿了条浴巾围着下身就出来了。 只是看见徐回周穿戴整齐,还要外出的样子,他眉峰微动,不动神色坐到了徐回周旁边。 徐回周打开药箱,倒出一小瓶盖碘伏,沁透了棉签,他拿着靠近陆溯的左肩,血洗掉了,只剩下两排整齐清晰的牙印,刚要给伤口消毒,忽然他目光一凝,扫过陆溯的后背和腰间。 各有好几处不同的伤痕,还蔓延进了浴巾里,有细有细,有长有短,像是一堆尖锐物刮的,应该伤有一段时间了,全结痂了。 徐回周收回目光,落下棉签碾过咬痕,问陆溯,“你是疤痕体质吗?” 陆溯看着徐回周毫不设防,暴露在他眼底的脖子,雪白的肌肤能清晰看到皮下的脉络,他不清楚他的体制,没关注过,但徐回周一定不是疤痕体质。 徐回周的每一块皮肤,都没有留下原始森林里的任何痕迹。 陆溯随口说:“应该不是。” “那不会留下痕迹了。”徐回周说完,突然扭头看陆溯,两人距离太近了,呼吸交缠着,“你想听我的理由吗?” 陆溯说:“只要你愿意说。” 四目相对,两人的瞳色都是最浓郁的黑,深邃不见底,窥不见真实的情绪。 徐回周无法判断陆溯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但他想,应该不算少。 就凭陆溯刚才那句,沈屿澈走了。他至少查到了大部分真相,也许连黎湛的存在,都知道了。 徐回周瞬间有了判断,碘伏擦完了,他将棉签放进垃圾桶,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陆溯对面。 他平静看着陆溯,说:“我有一个亲如弟弟的朋友,他叫黎湛。” 徐回周编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他叫徐回周,和徐颖住在一户姓黎的人家楼上。 黎家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叫黎湛,他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后来我妈被陆宸国找到了,他以为我是他的孩子,我妈不堪其扰,带着我出国了。” “黎湛父母都自杀后,我们失联了。”他平静叙述,“再次联系上,是在黎湛念高中的时候。” “他告诉我,他又遇到了他在孤儿院里交到的四个朋友,他们对他非常好,为了庆祝他高考取得了好成绩,还为他准备了一趟有趣的毕业旅行。” 徐回周五指骤然收拢,他嘲讽地勾唇,“然后我收到了黎湛的遗书。他们说,黎湛跳崖自杀了。” 徐回周编的故事无懈可击,因为除了那名曾经不存在的,叫徐回周的小男孩,其他全是事实。 假如不是亲自去了一趟加纳齐落山脉,找到了徐回周的地狱天堂,陆溯根本不会发现破绽。 心底涌上密密麻麻的心疼,他很想抱住徐回周,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告诉他,他和那四个人渣不同,他永远不会背叛他、伤害他。 只是太单薄了。 现在的语言,誓言对徐回周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苍白,那四个人,曾经或许和黎湛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却还是将他丢进了地狱。 徐回周不会再信任任何一个人,那是徐回周最后的自我保护。 这件事他便不急了,他有一辈子可以等着徐回周彻底信任他。 等徐回周说完整个来龙去脉,陆溯放缓声问:“你的最终计划是什么?” 徐回周安静了,目光却始终如炬,片刻他声音很轻,又重如泰山。 “我要为黎湛打官司。”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下去,看了眼时间起身说:“烟花表演结束了,我要去找一趟季修齐,大概半小时左右回来。” 顿了顿,他说:“你想留下,可以先睡。” 第77章 077 ◎你真的不要吗?◎ 【077】 离开房间, 徐回周在走廊回拨了季修齐的电话。 季修齐接得不算太快,“喂。” 听筒能听到隐约的回音,徐回周判断季修齐应该已经在电梯里了, 而且没有直呼他名字,季万川和周仪景夫妇应该就在季修齐身边。 他笑着问:“你住几号房,我来找你。” 徐回周的判断全对,季修齐余光掠过后方的季万川, 停顿一两秒才回:“1026。” 电梯很快停在10楼,季万川回房前,貌似随口问了一句:“你还有其他朋友来了?” 季修齐脚步微顿,“嗯”了声先送他们到房间, 快步离开了。 季万川没说什么,但他特意没立即关上门,他和周仪景的房间离电梯还算近,他在门边等了一会儿, 电梯门再次打开, 一名年轻男性走了出来, 去的正是季修齐房间的方向。 季万川脸色一沉, 心中有了猜测, 他关上门, 交待周仪景说:“二十分钟后去修齐房间一趟。” 周仪景不解, “去做什么?” 季万川脸色万分难看,“我怀疑他交往的男人,跟来了。” 另一边,徐回周出电梯就发现有人在观察他。 他早查到了季修齐、季万川周仪景夫妇的房号, 那个位置, 不是季万川就是周仪景。眼姗停 徐回周佯装不知, 走到1026,门虚掩着没有关实,他还是抬手敲门。 季修齐大步过来拉开门,看到徐回周,笑容还挂在嘴边,他目光先敏感注意到徐回周嘴唇。 红润水肿,像是……被人狠狠亲吻吮|吸过一样。 季修齐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难以把注意力从徐回周的嘴唇离开,血液发凉僵在原地。 徐回周却似没注意到,淡淡问:“不方便进去?” 季修齐如梦方醒,他捏紧门把开门,“请进。” 徐回周走进房间,格局与楼上相似,只是少了观景露台,他坐到单人沙发,余光掠过的季修齐,季修齐也在看着他,镜片之下,眼眸还在盯着他的嘴唇。 徐回周收回视线,突然说:“你认识顾孟成吧。” 季修齐眼皮猛跳,他差点脱口而出“是他亲了你”,又清楚现在以他的身份,没资格干涉徐回周的私生活,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硬是压回情绪,走过来说:“认识。” 尽管他控制了,语气还是十分僵硬,意识到这点,季修齐推了下镜架掩饰,试图找个轻松的话题,“没去看烟花吗?好像没看到你。” 问完才发现话题更沉重了,他视线又飘到徐回周的嘴唇,他不能自己地幻想着刚才远离人群的地方,徐回周被顾孟成抱住用力亲吻的画面。 季修齐暗自攥紧手。 徐回周淡淡说:“没去。”他又将话题拉回,“你和顾孟成熟吗?”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轻易挑起了季修齐的情绪,季修齐逐渐烦躁,房间冷气十足,却闷得厉害,他衬衫扣得一丝不苟,他单手扯开最顶那颗纽扣,语气低沉,“不太熟,怎么了?” 徐回周摇头,“随便问问。” 忽然有敲门声。 两人同时看过去,徐回周起身,眉梢微挑,“你有客人来了,我先走了。” 他知道来人是季万川或是周仪景,故意先季修齐一步开了门。 —— 周仪景一直祈祷着屋内只有季修齐,当门打开看见一名陌生的年轻男人,她先愣了一两秒,再看到徐回周微肿的红唇,她如遭雷击,浑身发着抖。 这时季修齐也走过来,看见周仪景,眸色微变,先向徐回周介绍,“这是我母亲,周仪景。” 徐回周落落大方伸手,“您好,我叫徐回周。” 周仪景板着腰没有伸手,只僵硬点了下头,季修齐皱眉,“妈……” 徐回周并不在意,他收回手,微笑说:“不打扰了。” 绕过周仪景离开了。 周仪景怕被被人看见,直接推着季修齐进屋,快速反锁上门,抖着声音连问:“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你们刚在做什么?他是那个——” 季修齐叠加的烦闷,终于突破临界点,他第一次低吼出声,“是他又如何?你们能不能给我点自由,我是人,不是你们设定的程序!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爱他,谁都改变不了!” 周仪景嘴巴震惊到张开,她想说什么,季修齐先发制人,“别再拿那件事威胁我。” 他直截了当,“你们同样身在其中。” 周仪景当场面无血色,她嘴唇哆嗦着,“你、你在威胁我?” 季修齐突然感到浑身轻松,这些年压在他胸口的窒息,终于消散了。 他礼貌且郑重,“我在请求您,放我追求我的挚爱。” 20楼,徐回周站在了2021门口。 他不确定陆溯还在不在。 停留了两秒,他才刷房卡进门。 客厅灯已经关了,只卧室透出的灯光,在地毯拉出一长条淡橘色的光带。 徐回周走到卧室,先看向床,凉被铺得整齐,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陆溯走了。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平静着转身去洗手间,忽然被人从后牢牢抱住。 陆溯的身体似火热烈,他埋头贴着徐回周的耳朵,嘴唇若有似无亲着那手感极佳的耳垂,低声笑,“大律师,去了35分钟,超时了。” 徐回周心脏很轻地跳了一下,陆溯在等他。 他转过身。 陆溯应该是叫人送衣服上来了,披着纯黑的真丝睡袍,只腰带松松垮垮,深V领露出大块胸肌。 徐回周收回视线,“半小时左右,35分钟不算超时。” 陆溯笑,“我说不过你。”他凑近徐回周的脖间嗅了嗅,是和他同款的沐浴液气息,很冷冽的冷杉香气。 他没有放开徐回周的意思,两只手还搂紧徐回周腰,身后后靠在门框,将人又往他怀里带了一下,黑眸微微眯起,“以前,黎湛和季修齐关系最好么?” 从曙光之家那张中秋节照片,可以看出虽然五人都是朋友,但显然黎湛与季修齐更为亲近。 这些事徐回周没打算瞒着陆溯,他说:“黎湛寄我的信里,形容他们是知己。” 陆溯对知己这个词很吃味,简简单单两个词,他已能想到年少的黎湛有多在意季修齐。 一个人渣,真是不配。 陆溯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怜惜,他抬手揉乱了徐回周的发顶,“我能知道,你刚去找他的原因吗?” 徐回周回得很干脆,“加码。” 任何东西,只要出现裂缝,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季修齐和季家的关系同样如此,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条缝隙越裂越大,直至破裂。 “黎湛的死讯结束没多久,他存在过的证明和信息,全被快速抹掉了。”徐回周沉静叙述,“据我查到的信息……你应该也去找过曙光之家的老院长吧。” 陆溯爽快承认,“去过。”他挑眉,“那个教他折纸菠萝的人是你。” 徐回周点头,“黎湛说过,在曙光之家,老院长教过所有的小朋友折纸菠萝。” 他又说回正题,“我去的时候,老院长短暂恢复过一会儿神志,我和他交谈过后,得出一个结论,当初有两批人同时抹除黎湛的存在。” 陆溯不意外,他安静等着徐回周继续。 徐回周真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语气不疾不徐,也很平淡,“虽然没确凿的证据,不出意外,那两批人就是季家与顾家。” 陆溯多少模拟出十年前那个夜晚的情景,但他还是有关键问题不明白,他问:“他们合谋杀黎湛的契机是什么?” “不是合谋。”徐回周突然抬眼看陆溯,“松开,我拿手机。” “我拿更快。”陆溯一手圈紧徐回周,一手滑进他口袋摸出手机。 徐回周接过手机,调出了他在季修齐家里拍到的那几张照片。 陆溯脸色瞬间严肃,他这才松开徐回周,拿过手机来回翻看几张照片,片刻他问:“拍照的是沈屿澈还是季修齐?” “季修齐。”徐回周说,“他热爱摄影,也习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陆溯眉峰揪住,“而沈屿澈,他不会让自己出现在证据里。” 咳意忽然涌来,徐回周强硬地压了回去,他握紧手指,若无其事继续,“是,沈屿澈很擅长借刀,从法律层面,无法奈何他。要想抓到他违法的证据,只有一个办法——” 徐回周停住了,而陆溯接住了他的话,“我。” 陆溯笑了,“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理由?” 话赶到这里,徐回周没有否认。“是,我发现他对你有极强的占有欲,像当年对黎湛一样。” “所以……”徐回周难得迟疑了一会儿,“你现在退出,来得及。” 陆溯关上手机,丢到外间的沙发上,拦腰抱起徐回周走到床边,将人放上床。 就在徐回周以为陆溯要做什么时,陆溯只是低头亲了一下他眼睛,笑容越扩越大,“来不及了,贿赂都收了。” 徐回周没说话,坐起身看着陆溯出去,又看着陆溯拿着他的睡衣进来。 陆溯放下睡衣,很自觉地转过身,“换好告诉我。” 徐回周没有回应,他只是定定看着陆溯的背。 陆溯的肩非常宽,睡袍系得松垮,也能看出他腰极窄,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就算没有家世加持,就凭他的脸和身材,也是一副天生的花花公子样。 不难想象陆溯的花边新闻为何层出不穷。 徐回周认真问:“你真的不要吗?以后不要后悔。” 陆溯沉默几秒,才轻笑一声,“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徐回周没有再开口,他一粒一粒解开衬衫扣子。 静谧的房间回荡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徐回周将日常衣服叠好放到床头,陆溯先问:“换好了?” “好了。” 陆溯这才回身,徐回周的睡衣是纯米色,黑发柔软地蓬松着,安静坐在床上,五官在柔和的光线里,尽数褪去了锋锐凌厉。 陆溯喉结滚了好几次,假咳嗽着,抬脚艰难绕到另一侧掀被上床,背着徐回周躺好,关了灯。 窸窸窣窣的一阵布料摩擦,房间逐渐陷入安静。 徐回周还是坐着没动,许久他才躺进被子里,刚要翻身背对陆溯,突然陆溯开口了,“我今晚这样引诱你贿赂我,是不是很无耻?” 徐回周回:“是。”” 陆溯低笑几声,又问:“换成另一个人,你会同意贿赂吗?” 徐回周眼睛还张着,望着前方黑暗里虚无的焦点,下一瞬,他转身靠近陆溯,将额头贴到陆溯的后背,闭眼睡觉了。 声音如呢喃。 “不会。” 第78章 078 ◎我有关系。◎ 【078】 陆溯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 靠着他后背的温热整夜没动过,徐回周睡相安静到不可思议。 又过一会儿,徐回周才有了动静, 离开他背,嗓音是刚睡醒的柔软,“几点了?” 陆溯回:“6点45。” 他这才转身,看着徐回周, “早安。” 徐回周延迟了两秒,嘴角微扬,“早安。” 徐回周去卫生间洗漱,陆溯也跟了过去, 他靠着门框看着徐回周刷牙。 少见的,徐回周刷牙很慢。电动牙刷嗡嗡震动,口腔的每一个地方都刷得十分认真。 陆溯也看得认真,等徐回周刷完, 他才拿过手机问:“叫客房送餐, 不下楼了, 你吃什么?” 徐回周安静想了一会儿, “糖三角, 豆浆。” 陆溯瞥过他清瘦的背影, 默默给他加了一块牛肉蒸饼, 一份缤纷水果沙拉。 早餐很快送来,听到门外的说话声,陆溯去开门了。 同时2023的门也开了。 沈屿澈站在门口,直直盯着斜对面, 看到披着睡袍的陆溯, 他脸色倒是平静, 只是两只眼睛都红透了,不顾客房服务员还在,从牙缝挤出声音,“不是大一岁都不行吗?” 他似是无比疑惑,“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客房服务员云里雾里,也不清楚沈屿澈是否在和他说话,踌躇着要不要回头。 陆溯笑着接过餐车,让客房服务员离开,客房服务员如释重负,转身走飞快。 陆溯还在笑,声音却很凉,“他例外。” 直接关了门。 他回到客厅,徐回周没在,他环视一圈,去了露台。 徐回周站在栏杆处,眺望着湛蓝色的大海,今天天气很好,风平浪静,太阳照着波光粼粼。 露台有休闲桌椅子,陆溯却没过去,直接推着徐回周旁边,从餐车拿了两个糖三角,一个递给徐回周,“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徐回周接过糖三角咬了一口,咽下才说:“按兵不动,等沈屿澈动手。” 他刚听到了陆溯和沈屿澈的对话,不出意外,沈屿澈很快会有动作。 徐回周推测得很准,刚回到首都,他晚上就接到了小律师的电话。 “徐律师,有人保释了周方乾!” 同一时间,周方乾激动着站起身,两手按着桌面,问他对面的律师,“你、您真能帮我打赢官司?” 律师面露难色,“难啊周先生。” “求你了律师先生。”周方乾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现在他特别怕坐牢,“只要你帮我不用坐牢,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让我做什么都行!” 律师连声叹气,“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没能力,保释你出来都花了我不少功夫,哎。”他摆着手,“谁让你得罪的是徐回周律师,他有人脉有手段,我这种小律师,再修炼八百年也不是他对手啊。” 包间里还有一人,是周方乾的父亲,他急赤白脸,指着律师质问:“你说能帮我儿子,我才花钱请你,你不能干拿钱不做事啊!” 律师无奈摊手,“老先生,我是保证帮您儿子保释出来,没说能打赢官司,这样吧,我给您二位一个建议,这一两个月该享受的提前享受,有想做的事也去做了,别说赢官司了,就想打个减刑都难,据我得到的内部消息,徐回周律师说了,必须给你打到十年起步。” 律师又安慰他们一番,饭都没吃走了。 周方乾眼白都裂出了红血丝,他端起酒猛灌,嘴缝里挤出恨恨的自语,“徐回周!你破坏我家庭还要毁了我,我跟你没完!” 律师离开酒店,就打了个电话,“您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沈屿澈没说什么,挂了电话,他盯着屏幕里周方乾喝醉在包间里发疯,嫌恶地关上了监控,端着牛奶上了二楼。 二楼放小提琴的房间,墙面被砸出的坑坑洼洼还很明显,吊灯下方,被砸坏的小提琴用粘合剂勉强粘回了原样,只是已经不能拉了。 沈屿澈一口喝完牛奶,放下杯子过去,珍惜地抚摸着小提琴,他眼里流露出忧伤,声音特别温柔,“你瞧,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什么顾孟成,季修齐,轻易就爱上你的赝品。” “为那些人而死,你死得多冤枉啊。”沈屿澈指尖一遍一遍抚摸粘合剂留下的凸痕,眼里忽而又迸发出愉悦的光芒,“但没关系,你不会寂寞太久,我很快会送很多人去陪你。” 过一会儿,沈屿澈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牛奶渍,“那个赝品特别坏,他不仅勾引阿澈,还嘲笑我是胆小鬼!”隐隐有些癫狂的低头,脸颊紧紧贴住琴身,很是享受地闭上眼,像再次躺进黎湛的怀里睡觉一样,委屈着呢喃,“我才不是,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都是最勇敢的小王子。” 次日早上,徐回周就收到了一箱死老鼠。 那些死老鼠每一只都被开膛破肚,血淋淋地挤在纸箱里。 纸箱表面没有快递单号,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血红大字——徐回周。 应该是用老鼠血写的。 好几个员工都撑不住,捂着嘴跑去卫生间了,还有不敢看的,远远避开。 律师行里偶尔收到恐吓信的事不是没有,但寄来如此血腥恐怖的东西,还是头一次。 第一个发现的保洁阿姨勉强还能站稳,只脸色唇色都发着青,“我早上开门,看到有箱子在门口,见写着徐律师的名字,就搬到了徐律师的办公室。” 徐回周表情平静,他先拍下死老鼠的照片,戴上一次性手套将纸箱重新封起来,又让保洁找来一个大塑料袋,在办公室等着小律师。 小律师回到办公室,双腿都发软了,“徐、徐律师……” 小律师早餐都吐完了,他还是忘不了刚才的恶心画面,仿佛还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他捏紧鼻子,目光避开徐回周提着的塑料袋,挤着声音问:“您还留着这些玩意做什么?” 徐回周淡淡说:“鉴定指纹,留作以后的开庭证据。” 小律师马上松开了鼻子,转过脸问:“您知道是谁?” 徐回周不置可否,他起身取过外套,“我有事出去一趟,你送去鉴定出了结果,就烧了。” 小律师点着头,“您放心,出结果我马上发给您!” 徐回周去洗手间洗干净手,才下楼了。 走出大楼,余光瞥见墙根周方乾鬼祟的身影,他佯装不知,解锁上车锁好车门,给秦简打了电话。“查到沈屿澈接下来的行程了吗?” 秦简很专业,只挑重点说:“您猜对了,沈屿澈后天下午临时安排了去二十桥拍广告的行程,为期一周。” 也就是给了周方乾一周的“报仇”时间,同时沈屿澈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一如既往的借把刀。 徐回周挪开手机,给秦简发了武敬山的住址,“那辛苦你一趟,马上出发二十桥这个地方,有动静立即通知我。” 秦简笑得礼貌,“您太客气了,拿着陆总的工资,这都是我份内工作。” 等秦简挂了电话,徐回周又拨了陆华秋的电话。 他礼貌询问:“小姑,您晚上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顿饭。” 陆华秋有些意外,很快又笑了,“你请我吃饭,我没空也要挤出空来。”她又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个?” 徐回周笑,“要是姑父,出岭和出岚有空就更好了,我还没有见过出岚。” 宋出岚是陆华秋的小女儿。 陆华秋爽快答应了,约定下午六点,在松花酿春吃饭。 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才启动车去找陆溯。 周方乾一路跟着徐回周,但徐回周没有给他任何动手的机会,但又保持恰好的距离,让周方乾不至于跟丢他。 到了陆氏分公司,徐回周进了停车场,周方乾不能进来,只好先停在外面。 徐回周搭着陆溯的专用电梯到了顶楼,秘书台换了一个新秘书,早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等着徐回周,“徐副总里面请。” 徐回周刚进办公室,新秘书立即机灵关上了门。 陆溯的办公室里飘满合欢皮茶的香味,他招呼徐回周过去。“来看看,这段松杭公寓的电梯监控,沈屿澈进出的时间,的确拼接过。” 徐回周表情却很平静。“我知道,但他不是凶手。” 陆溯转过椅子,拉徐回周进怀,黑眸里是浓浓的情绪,“可以换个方法吗?” 徐回周莞尔,“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陆溯声音很沉,他又重复一遍,“大到不得了的关系。” 徐回周微微怔住,他眼底淌过一些什么,但速度太快了,很快便被他收敛藏住,沉默片刻,还是解释了,“沈屿澈做过的事全是隐形的,他是始作俑者,但他的手太干净,现在可能是唯一能逼他亲自动手的机会,我不会放弃。” “只要能先送他进监狱,其他任何都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徐回周突然低头埋进了陆溯的肩膀,他声音很闷,又有点低,“我相信你陆溯。” 他停顿两秒,又低声一遍,“我只相信你。可以吗?” 徐回周淡淡的语气,压根算不上撒娇,但听在陆溯耳朵,比撒娇更难以拒绝。 他妥协了,“最后一次,周方乾……” “不是周方乾。”徐回周打断他,他还是埋在陆溯肩膀,额头轻轻蹭着,“是沈屿澈自己。” 陆溯察觉到不对,他主动拉开徐回周,“什么意思?” 徐回周突然笑了,过长的眼睫毛动了动,声音有些缥缈,“杀人未遂,比教唆杀人判得重。” 第79章 079 ◎中计。◎ 【079】 下午六点, 松花酿春。 除了陆华秋的丈夫,宋出岭和宋出岚都来了。 宋出岚还在读高中,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徐回周, 进门就三哥长三哥短地喊着,一直缠着徐回周提问。 陆华秋都笑了,“快停嘴吧,别把你三哥吓到了。” 宋出岚咧嘴, “才不会。是吧三哥!” 徐回周配合地微笑,“是。” 宋出岚骄傲地和陆华秋比了个V,宋出岭坐在徐回周对面,全程没说话, 翻着菜单,余光却时时瞄着徐回周。 他今晚本来有安排,但请客的是徐回周,他就跟来了。上次在南波岛, 沈屿澈晚上和徐回周出去了, 第二天才回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沈屿澈竟然岔开了话题。 不会是……勾搭上了? 宋出岭越想越有可能沈屿澈一直说徐回周和他朋友很像, 谁知道是普通朋友, 还是情朋友。 他追了沈屿澈五年, 一直吃不上, 防着陆溯,最后别是让徐回周偷了桃吧? 这时徐回周冷不丁看他,笑着问:“还没选好?” 宋出岭回以微笑,“饿了?” 徐回周大方点头, “我有低血糖, 现在有点心慌了。” 宋出岭多看了徐回周几眼, 的确面色苍白,平时徐回周也总是身体很虚的样子。 看来是个外强中干的病秧子。 宋出岭点菜就更慢了,故意拖延了好一会儿,选了三道菜,其中有一道还是三文鱼。 松花酿春主打的就是食材新鲜,三文鱼是现选现杀,服务员拿了今天的鲜货让宋出岭挑,又浪费了一点儿时间。 宋出岚都催他了,“你平时都不吃三文鱼,快点行不行啊,三哥低血糖了你听不见啊。” 宋出岭笑着摇头,“见到三哥忘亲哥是吧。”又故意和徐回周说,“三哥,要不给你点杯甜饮?升糖快。” 徐回周微笑,“好啊。” 很快服务员送来一杯热可可,徐回周喝了几口。 等菜上齐开饭,又乐融融吃完,陆华秋终于问了正题,“回周啊,今天应该不只是为了请我们吃顿饭吧?” 徐回周莞尔,“是有一件事要咨询您的意见。” 宋出岭吃着水果,竖起了耳朵。 徐回周说了陆宸国安排他与顾氏共同合作新能源的事。 陆华秋和宋出岭都暗自心惊,陆宸国那点小动作,陆华秋早知道了,只是佯装不知。 现在徐回周却突然摆到明面,还特地询问陆华秋的意见,陆华秋一时还真沉默了。 “您别有压力。”这时徐回周又说,“我是不了解这一块,我爸的想法我不方便反驳,您有经验,我才想先问问您,毕竟投资不是小数目。” 陆华秋点头,却也没说重点,分析了一下目前国内的新能源形势,以及几家在开发新能源的公司优劣,最后才说了一句,“你问阿溯更好,他最近进步挺大的。” 徐回周笑了,“就是问过他,他不懂,建议我来找您。” 陆华秋不动神色喝了口红酒,也跟着笑了。 又休息聊了会儿不要紧的日常生活,一行人就下楼了。 宋出岚和陆华秋同来,宋出岭是单独开车来的,宋出岚又和徐回周说了一会儿话,才在陆华秋催促下依依不舍上了车,车刚动,她又降下车窗冲徐回周挥手,“三哥再见!” 徐回周也挥手,“再见。” 目送陆华秋的车驶远,徐回周回身就撞上宋出岭耐人寻味的目光。 徐回周也一扫刚才的客套,没有理他,就要上车,宋出岭不得不先开口,“三哥,你和沈屿澈什么关系?” 徐回周故意停住,“有话直说。” 宋出岭笑容标准,说得很暧昧,“直说不太方便,你和溯哥关系好,你问他更清楚。” 徐回周脸上没什么波动,拔脚走向他的车,上车离开了。 宋出岭笑容渐渐凝固,他掏出手机拨通沈屿澈的电话,讲着电话上车,“你在哪套房子?我来找你。” 离开停车场,徐回周瞥了眼后视镜,周方乾又跟上了。 不过在周方乾的后方,又有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跟着周方乾。 这是陆溯同意徐回周以身入局的底线,他必须跟着。 很快陆溯来电话了。 “好吃吗?”他问。 徐回周回得诚实,“饭菜美味,但你表弟实在倒胃口。” 越野车的音响估计是专为低音炮设计,陆溯低低的笑声,听着很是挠心。 “他一直倒胃口。” 安静几秒,两人同时开口。 “你吃了吗?” “现在回家?” 第一句是徐回周问的,陆溯先回了,“没有,没胃口。” 徐回周就换了方向,“不回,带你去个地方。” 他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请你吃大餐。” 三牙空间,一家复合型的文化商店,有书店、画廊、二手中古店、小酒吧、咖啡厅。 徐回周留了一张收银小票在咖啡厅,陆溯等周方乾跟着徐回周离开后,过去拿起小票看了一眼,对着蓝牙笑了声,“蛋包饭也算大餐?” 另一边,徐回周点了一杯黑咖啡,在最里间的半包间坐下。 店内有监控,周方乾不一定敢轻举妄动,但为了确保安全,徐回周还是进了半包间。 只是这样隔着半边绿植,彼此看不见,只能靠通话交流。 徐回周先前在画廊拿了一本莫奈的画册,他翻着欣赏,嘴角微勾,“店里最贵的套餐,自然算大餐。” 此时周方乾见徐回周进包间坐下了,他找了个附近一张桌子坐下,口渴又饿,但他瞟了瞟角落的监控,还是憋着没摘下口罩。 陆溯开吃了,但目光始终不理前方的周方乾,不知是饿了,还是这家咖啡厅的蛋包饭确实有点东西,他又对徐回周说:“味道不错,再来一份。” 徐回周就喊来店员,给陆溯加了一份蛋包饭。 “在看书?”陆溯吃了一会儿问。 耳机里偶尔传来翻页声,徐回周的声音很轻,这是他看入神的表现,“看画册,莫奈的画册。” 陆溯放开勺子,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你喜欢画画。” 徐回周声音还是很入迷,“嗯。” 又没动静了。 陆溯也不打扰他,快速解决完蛋包饭,端起咖啡,监视着周方乾的一举一动。 耳机意外传来徐回周的声音,“为什么没继续学画?” 陆溯指腹细细摩挲着杯身,“有的事,比理想重要。” 徐回周又翻一页,久久没出声,直到看完了画册,他合上画册起身,走出了包间。 “我认同你的观点。” 他说。 在回陆溯别墅的路上,徐回周把周方乾甩掉了。 接下来几日,他每天按部就班去康鑫律师事务所上班,时间固定,路线也固定。 早上9点到,中午12点左右,大部分是在办公室吃外卖,偶尔下楼吃一碗馄饨。 下班后,他直接去三牙空间,看书看画,顺便解决了晚饭,然后21点准时离开回家。 周方乾摸准了徐回周的路线,到第七天,他没跟着徐回周了,去挑了一把水果刀。 很细很长,方便藏在袖口,也锋利到能一击致命。 周方乾擦着刀,冷冷笑了,他得坐牢,徐回周就拿命来赔! 与此同时,秦简源源不断传回二十桥的照片。 秦简的镜头不输专业狗仔,拍到了沈屿澈和武敬山的高清照。 这几天里,沈屿澈像一个孝顺的儿子,陪着武敬山下棋吃饭。 沈屿澈甚至还亲自给武敬山做了一顿饭,秦简也拍到了,那几盘菜糊炒得乱七八糟,武敬山红着眼全吃光了。 昨夜沈屿澈同意留宿,武敬山一夜没睡,悄悄做了纸杯蛋糕,今天要给沈屿澈惊喜。 徐回周就想起一件旧事。 过年的时候,曙光之家给每一个小朋友发了一个纸杯蛋糕,最简单那种,奶油加一只小草莓,但所有小朋友都开心,唯独沈屿澈一反常态,将纸杯蛋糕丢进了下水道。 “我讨厌纸杯蛋糕。”沈屿澈眼睛红红的,拉着他手,“哥哥你也别吃,好不好?” 最后他的纸杯蛋糕,给了季修齐。 徐回周收起记忆,翻到照片最后一张,是沈屿澈没有动那些纸杯蛋糕,全都摔到了地上。 半小时之前的事,照片到底了,秦简暂时没有传来更新的照片。 徐回周收起手机,准备下班了。 他进到电梯,其他律师在讨论待会儿的晚饭。 徐回周左耳戴着墨绿色的耳机,陆溯在说话,“周方乾在你事务所楼下左侧便利店,穿了长外套,刀藏在右手衣袖。” 徐回周没出声,电梯到了一楼,他平静走出去。 又若无其事上车,惯例去三牙空间。 他已经替周方乾准备了最便利的动手场所。 三牙空间和隔壁商场共用停车场,晚饭点高峰期,从来没有位置,徐回一直停在商场后方的小公园。 小公园走到三牙空间有一条小路,大概要走五分钟左右,位置隐秘,没有监控。 晚上9点,徐回周准时放下画册,走出了三牙空间。 他步履平稳,小道边仅有一盏路灯,暗沉的橘光照不清晰路面,只有徐回周一人。 走到中间段那一截儿,高大的树影婆娑,凉风袭来,徐回周身后和耳机同时响起 声音。 “他动手了。” “臭律师!去死!” 徐回周还没动作,身后就响起金属掉到地上的声音,以及周方乾痛苦的哀嚎,“什么人?放开我!” 徐回周转身,离他大概一米的位置,周方乾被两名保镖严实按在地上,水果刀摔得老远。 徐回周,“……” 等陆溯走近,他微微碰了下下巴,又放下手,“离远了点。” 陆溯抬手握住他手臂,往前拉了几步,目光深深,“近了。” 徐回周还要说什么,周方乾的破口大骂打断了他,“放开老子!你们这些杂碎!我杀了你们!” 徐回周眉峰一凝,他绕开陆溯走到周方乾面前,周方乾抬起眼睛,见徐回周居高临下望着他,他越发挣扎着想站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臭律师!你又害我!我杀死你!” 徐回周面无波澜,淡淡说:“现在,你是真十年起步了。” 十分钟后,警局的鸣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同时靠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被押上了警车。 而救护车那边,一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公主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那男人双眼紧闭,身上盖着外套。 紧接着年轻男人快步穿过所有人,抱着男人上了救护车。 当晚,三牙空间发生恶性伤人事件的新闻被推上了当地热搜。 沈屿澈刷着新闻,轻笑一声,又若无其事放下手机,眨巴着眼睛,朝对面的武敬山笑—— “你真那么爱我,就彻底消失吧。” “你不也是低血糖,试试多打点胰岛素吧,那样死会出现幻觉,没准能看到那个女人呢。” 第80章 080 ◎来了。◎ 【080】 武敬山愣住了, 他的眼神逐渐干枯,良久,他缓声说:“不是我发的邮件。” 沈屿澈无所谓地耸肩, “是你不是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存在,是我摆脱不掉的耻辱,是我不该承受的弱点。”他停住了, 最后一句从喉咙深处缓缓发出,“只要你存在,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可以威胁我。” 他转身走向房门,踩过满地的奶油、水果、蛋糕, “彻底消失,是你唯一可以为我做的事,至于这些嘛。”他抬脚蹭着门板,来回擦掉沾满鞋底的奶油, “毫无价值的垃圾。” 沈屿澈开了门, 刚迈出一只腿, 武敬山苍凉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是爸爸啊……” 沈屿澈静止了一秒, 忽地单手撑着门框大笑, 他仍是没有回头, 笑够了,他吐出一口长气,抬头望着夜空里一闪一闪的星星,语气里没有任何笑意, “所以我不是陪你父慈子孝了几天?你啊, 还是那么贪心。不然那个女人, 现在应该还能活着吧。” 这一句话彻底压垮了武敬山,浑浊的眼里终于连最后一丝光都消失了。 视野里,他看着沈屿澈毫不回头地离开了。 沈屿澈戴着帽子口罩出去,深夜,巷子的青石板路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走出巷道好远,他才来到了街上。 路边有一个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他径直走到收银台,买了一根最甜的棒棒糖。 从便利店出来,他摘下口罩,撕开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甜味冲上脑门儿,他吮吸着直皱眉,笑着抱怨,“果然救你命的东西,都那么让我厌恶。” 他抽出棒棒糖丢进垃圾桶,舔了下嘴唇,吐出三个字,“徐回周。” 对街墙根,秦简飞快按下快门,同步传给了徐回周,还打了电话,“徐先生,沈离开了,我是跟上他,还是留下看那位老先生?”他补充,“那位老先生状况不太对劲。” 响着沙沙声的单人病房,徐回周拉近照片,看到沈屿澈吃棒棒糖,他眼无波澜,“留下吧,有紧急情况就救人。” 秦简,“明白。” 徐回周放下手机,陆溯也泡好了苹果,他削好切块,倒进热水泡了五分钟左右。 整个过程徐回周默默看着,苹果递过来,他也没说什么,安静着将整盘苹果吃完。 陆溯等他吃完,才问:“你确定沈屿澈会来找你?” “会。”徐回周放下牙签,重新拿起手机,翻到沈屿澈吃棒棒糖的照片,示意陆溯看,“他吃了棒棒糖。” 陆溯挑眉,“有什么联系?” 徐回周长睫微微扇动,“沈屿澈拍过一部疼痛青春电影,他扮演的角色曾注入过量胰岛素自杀。” 陆溯瞳孔骤然紧缩,他刚要开口,徐回周先抬手盖住他嘴,物理性堵住他说话,四目相对,徐回周沉声静气继续,“在2016年9月4日、5日、12日,10月21、26日,2017年3月2日、7日,2019年8月23日,2022年7月19日,他在路演现场、采访分别提过,注入胰岛素过量自杀是他的主意。” 陆溯的呼吸越来越强烈,到底还是没有拿开徐回周的手。 徐回周像是安抚一样,轻轻拍了一下陆溯的肩膀,“黎湛说过,沈屿澈有个习惯。他得意一件事,会反复提。” “我请陆华秋吃饭,主要目的就是通过宋出岭,将我有低血糖的消息透漏给沈屿澈。” 稍作停顿,徐回周还是说了一句,“实际我没有,你放心。” 陆溯这才拿开徐回周的手,清楚他无法打消徐回周的危险念头,他无奈笑了一下,“徐律师你成功了,沈屿澈接到了你的暗示。” 他没放开徐回周的手,拇指在他手心轻挠着,“只是你怎么确定他会亲自动手?” “两个原因。”徐回周手心被陆溯捞得有些痒,他抽回手,又被陆溯捉了回去,一根接一根手指包进陆溯手里。徐回周就随他了,“其一,沈屿澈不会让别人留有他的把柄。” 第二个原因,徐回周忽然微眯着眼,上下打量陆溯,“再者,陆总魅力太大,沈屿澈对我是食肉寝皮,亲自动手才能满足他的恨意。”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 他长着一张与黎湛相似的脸,还无视嘲讽过沈屿澈,沈屿澈极端的自负,几件事连锁反应,沈屿澈极有可能会在接下来几天,在他住院这个最好的时机动手。 只是他能算准沈屿澈那颗阴暗的心,却无法控制易变的人心,也许沈屿澈突然放弃了,或是找了未知的替罪羔羊。 一切皆是未知,他是在赌这个最大的可能性,而且目前来看,赢面非常大。 徐回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陆溯,“今晚你要留下来吗?” 他虽没受伤,对外却是很严重,陆宸国、陆华秋要来医院,都以他还未清醒挡回去了。 他手机也关机了。 “留。”陆溯理由充分,“如你所说,我魅力大,留下更加刺激沈屿澈。” 这时外面隐约有吵闹声,陆溯和徐回周对视一眼,陆溯就把徐回周塞回被子,出去看情况。 门外几个保镖拦着,顾孟成阴沉着脸,“滚开!” 那几名保镖纹丝不动。 “啧。” 玩味一声,保镖几个马上转身,“陆总。” 陆溯带上门,懒散对上顾孟成的目光,“顾总没上过小学?不知道在医院勿喧哗。” 顾孟成双眼直接穿透了病房门,“我要见徐回周。” 陆溯眼底暗涌流动,他缓步上前,淡淡说:“想进去也行,打赢我。” 顾孟成二话不说,“上哪儿?” 他们去了医院对面的小公园。 夜深人静,公园里连路灯都只有一盏,刚进公园,顾孟成便一拳击中陆溯嘴角,陆溯没动,咽下血水,转身回以一拳挥上顾孟成鼻子。 顾孟成鼻孔一热,淅淅沥沥的血滴到他衣领,他扬手反击,陆溯更快,接住他手反扣到背,抬脚踹向顾孟成的膝盖,按着顾孟成直直跪到地面,那瞬间,顾孟成感到他膝盖骨碎了。 陆溯左手扣紧顾孟成手臂,右手每一拳都重击进顾孟成的肉里,骨头碰撞声四起。 顾孟成吐出一口血唾沫,暴喝出声,“陆溯你他妈有病啊!” 陆溯一言未发,他脑海只有徐回周拍的那张照片。 那个夜晚,顾孟成往黎湛水壶加的东西不言而喻,想做的事昭然若揭。 还为了掩瞒恶行,将黎湛抛弃在原始森林。 陆溯发了狠,他手背皮开肉绽,直到顾孟成骂不出声,远处响起路人的惊呼,他才松开顾孟成,起身淡淡说:“以后滚远点,别脏了我哥的空气。” 顾孟成躺在地上,等他的保镖赶来要扶他,他怒骂一声,“滚开!” 保镖不敢动了,顾孟成抬手胡乱擦掉脸上的血,强撑站起,远远望着灯火阑珊的医院,片刻一瘸一拐离开了。 陆溯洗干净脸和手,换了身衣服才回到病房,又有一个人站在病房外。 季修齐不像顾孟成要强闯,他询问不能进去后,就等在门口。 陆溯出现,他没提出要进病房,也不好奇陆溯脸上的伤,只礼貌说:“陆先生,我是回周的朋友,我们在法庭见过一次。” 陆溯笑,“记得,季医生。”他漫不经心揉着手腕,“我哥需要静养,不见外人。” 季修齐悄然攥紧手指,又松开,“我不打扰他,我只想确认他是否脱离了危险?” 陆溯说:“醒来才知道。” 他擦过季修齐进了病房。 病房内,徐回周隐约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他端着水杯,站在窗边,看着夜空里的月亮。 明天就是中秋,月亮又大又圆,可惜天气预报预告明日有雨,大约是无法看到中秋的月亮了。 玻璃窗倒映出陆溯走近的脸,徐回周眉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放下水杯就要转身,陆溯从后抱住了他。 徐回周有183,此刻却被陆溯完全揽进怀里。 陆溯低头,埋进徐回周微凉的颈窝,在12点钟声响起的瞬间。 他说:“中秋快乐,徐回周。” 徐回周到底没问陆溯的伤从何而来,睡觉时陆溯赖着要和他同睡,他稍一迟疑,陆溯就抱着他上了床。 “我什么都不会做。”陆溯还是从后抱着徐回周,关了灯,在黑暗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后脖颈,“在你心甘情愿之前。” 徐回周没有回答,他闭上眼,他之前假装睡了一会儿,没什么困意,却在干净的洗手液气息里,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次日早上,徐回周是热醒的,陆溯两只手还抱得他很紧,整个严丝合缝贴着他,他几乎是睡在陆溯怀里,还感受到了—— 同是成年男性,徐回周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年纪热血晨|勃,人之常情。 徐回周想着,默默从陆溯怀里脱出去,快挪到床沿,陆溯突然长手一捞,又将他捞回去。 “还早。”陆溯声音迷糊,还在睡梦里,他下巴蹭了蹭徐回周的耳朵,“再睡会儿。” 他下巴冒出的新鲜胡茬很扎,徐回周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我帮你刮胡子。” 陆溯马上清醒了。 医院的豪华单人间,卫生间多出两个成年男人,一个180+,一个190+,也变得局促起来。 陆溯洗干净脸,斜靠着洗手台,两条大长腿曲着放矮上半身,方便徐回周操作。 徐回周仔细敷上清洁泡沫,清洁干净刮胡刀正要动手,门外传来说话声。 卫生间靠着病房门,宋出岭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晰,“我来看我哥,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徐回周和陆溯瞬间对视。 来了! 第81章 081 ◎陆溯,救我。◎ 【081】 陆溯压低声音, “你欠我一次刮胡子。” 随后将徐回周推出卫生间,抓过毛巾迅速清理掉泡沫。 陆溯再出来,徐回周已经在病床闭目躺好了。 陆溯打开了门, 身体严实遮住,却也能让宋出岭瞥见病房内的病床。“吵什么。” 宋出岭瞄着病床,见徐回周盖着被子一动不动,他眉心微动, 皱紧眉头说:“我听说回周哥被人捅伤了,现在什么情况了?” “还没醒。”陆溯自然关上门,似笑非笑睨着宋出岭,“这么关心, 七点就来了。” 宋出岭讨厌被陆溯这样打量,像是站在X光透视仪之下,他的心思被陆溯看得一清二楚。 宋出岭不适地避开陆溯的目光,也没好脸色, “他也是我表哥, 我关心正常。” “别紧张, 随便说说。”陆溯笑着拍了下宋出岭的肩。“这不让聊天, 你明天再来吧, 医生说明早能醒。” 宋出岭瞄了眼陆溯的青胡茬, 看来是守夜了, 徐回周的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宋出岭暗自喜悦,面上却是关心的模样,“那今晚总公司的中秋酒会, 你不去了吧?” “去。”陆溯懒懒打了个哈欠, 迈脚往前走, 也没回头,“你不走?” 宋出岭又看了眼紧闭的门,转身跟上陆溯笑着说:“走。” 陆溯上车先走了,宋出岭目送他的车消失,嘴边的笑意变成嘲讽。 嘴上最关心徐回周,现在人还躺床上没醒呢,不还是选择去中秋酒会笼络人心。 等司机打开车门,宋出岭低头上了车,很快拨通了沈屿澈的电话。 陆溯在医院门口下车了,提着两袋早餐又进了医院,同时耳机里响着司机的转播—— 先是宋出岭阴阳怪气的声音,“你的新目标,看来是无法陪你过中秋了。”又故意补了一句酸话,“你的旧目标也在,嗤,装得那叫兄友弟恭,彻夜守着呢。” 沈屿澈的声音略小一些,但也模糊能听清,“你说什么啊?我刚拍完广告到家,才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一个人睡?”宋出岭暧昧起来,“今晚有安排没有?我来陪你。” “不需要,我今天要补一天一夜的觉,明早还有一个代言活动呢!” 陆溯回到徐回周的病房,两人才说到了重点,陆溯摘了一只耳机塞进徐回周耳朵。 徐回周就听到了宋出岭的笑声,“是啊,你的新目标徐回周明天才醒,旧目标陆溯,要出席公司酒会,中秋佳节也就我记着你,变着法想讨你欢心,准备了浪漫双人夜游,你又不去。” 沈屿澈就挂断了。 耳机也跟着安静了,徐回周还没摘耳机,松软香甜的糖三角喂到了他嘴边,他张嘴咬了一口,细细嚼着。 陆溯突然说:“宋出岭欠扁,刚才倒是说了一句人话。” 徐回周没听见前面部分的通话,他摘下耳机侧头看陆溯,等着他下一句。 陆溯神秘靠近他,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他说我和你,兄友弟恭。” 徐回周,“……” 吃完早餐,他才问:“daylight什么时候到?” 陆溯掏出手机打了电话,问了挂掉电话回他,“准备出发了,两小时左右。” 这时窗户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徐回周扭头,隔着玻璃,暴雨如期而至。 天气预报准了,今天中秋有雨。 徐回周静静看了一会儿,再回头,漆黑的眸子里浮动着笑意,“叫阿姨带上那只凤凰灯笼吧。” 过了一会儿,等陆溯收起手机,他又冒出一句,“今晚你还是去酒会吧。” 陆溯表情瞬变,他打量着徐回周,“为什么?我了解宋出岭,他不会去。” 徐回周微微笑了,“为了万无一失。沈屿澈很敏锐,万一你没出现在酒会被他发现,他可能就会收手。这次机会难得,或许是唯一的机会,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他话锋又一转,“而且有daylight的监控。你看着监控也一样吧。” 徐回周的理由太过无懈可击,并且陆溯也不想徐回周再创造第二次机会,到底是同意了。 下午离开医院前,陆溯反复检查了医院走廊的监控,交代了保镖,上车立刻登陆daylight的监控,清楚看到徐回周靠着床头在看书,他的心脏勉强恢复了平稳。 与此同时,一辆普通的轿车内,沈屿澈目送着陆溯那辆招摇的渐变蓝跑车离开医院,他才调低椅背,调整了最能看到医院住院部的视野,舒适地躺着休息。 不多会儿,他轻轻哼起了《虫儿飞》。 “虫儿飞,虫儿飞,我在思念谁。地上的弟弟思念,天上的哥哥听见……” 沈屿澈改了歌词,越哼越兴奋,他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数着遥远的楼层。 1、2、3、4……9。 901。 徐回周的病房。 久违的血液沸腾的感觉,席卷着沈屿澈全身,他仿佛回到了有人要领养黎湛那天。 他踩着砖块趴在屋顶,俯视着那个丑女人笑着在摸黎湛的脸。 而黎湛,乖乖站着没避开。 太可恶了! 那个丑女人!她竟然不在乎黎湛会有精神病,还说她会照顾好黎湛,保护好黎湛。 她死了就好了。 他把目光挪到阿姨种的那些花盆上,多漂亮的花啊,就像黎湛一样那么漂亮,真可惜啊…… 他为难着挑了一盆最不好看的,那个丑女人,只配最丑的花。 然后在女人试图牵着黎湛离开时,他计算着,手一松。 “啊!” 他听到了女人痛苦的哀嚎,还有好多好多人的脚步声,他完全不在意,只偷偷看着黎湛。 傻了一样站在血泊里不动。 他快乐地笑了,蹦蹦跳跳哼着《虫儿飞》,奔下楼去找黎湛了。 黎湛只属于他,也只有他能照顾黎湛! 就像徐回周,也只能他亲手杀掉。 那张和黎湛一模一样的脸,陷入沉睡时,也一样那么漂亮吧! 沈屿澈十指皆兴奋到战栗,变小的雨拍打着挡风玻璃,他疯狂按着雨刷,遥望着医院,直到天黑尽,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他终于放开了雨刷,提着副驾的纸袋,撑开伞下车了。 几分钟后,徐回周收到了沈屿澈变装医生的照片。 他吸取了上次被粉丝看破背影的经验应该是从剧组拿了道具,垫宽了肩膀和屁股,鞋也加了增高,只又自负着,没有改变眉型眼睛,甚至眼镜都没戴一副,只戴了口罩。 徐回周关了照片,他突然开口,“陆溯,你能听到吗?” 耳机几乎是立刻传来陆溯的声音,“他真来了。” “嗯。”徐回周轻笑一声,他问,“你相信我吗?” 陆溯呼吸顿时重了,“徐回周,你想做什么?” 他这次的直呼其名,带着怒气,还有脚步声,徐回周还是在笑,“我相信你,你不会破坏我的计划。” 陆溯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求你。”他声音软下来,“我第一次求人,徐回周,求你别做危险的事,其他我都答应你。” “我现在会断掉你的监控。”徐回周声音忽然很沉静,“请你也相信我,在事情结束前不要回来。” 同时徐回周关掉了陆溯的共享监控。 雨似乎又变大了,剧烈拍打着窗户,徐回周收回视线,看着前方悬挂着的凤凰灯笼,还没开灯,在昏暗里并不显眼。 他静静看着,到门外传来说话声,他摘掉耳机,躺回了被子。 “查房。” 沈屿澈轻松掐出一个中年男人应有的声音。 两名保镖不疑其他,开门让他进去。 沈屿澈甚至没关门。 他拿着文件夹径直走到床边,俯视着徐回周。 病房只开有床头一盏灯,照到徐回周脸上,连橘光都盖不住的苍白虚弱。 沈屿澈有一瞬间的迷惑。 太像了,徐回周不说话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黎湛再生了。 他这才打量四周,没有监控,只有一只狗趴沙发上,一只废物狗,看到他也没有任何护主反应。 和黎湛又是那么相似了,黎湛交了三个废物朋友,最终被他们害死。徐回周养了狗,他的狗却眼睁睁看着他的主人去世。 随即他眉心狠狠揪了一下,宋出岭说陆溯昨晚守在医院,不会又和徐回周同睡一床吧? 很快又否定了。 徐回周被刺了几刀,旁边应该不能睡人。 沈屿澈撩开徐回周的病服,他腹部缠着厚厚几圈绷带。新闻报道说周方乾似乎是刺中了三刀。 不过废物永远是废物,刺三刀也没杀死徐回周。 沈屿澈放下病服,正大光明拔掉了徐回周的营养剂输液管,就着那个针孔,拿出他准备好的胰岛素,整整一管,全推进徐回周的身体。 他又有些生气,这种死法不能查出来,但却让徐回周在睡梦中去世,还不能毁掉他的脸,真是便宜他了! 沈屿澈收回胰岛素注射器,又把营养液插回去,还闲情逸致又环顾一遍房间。 突然注意到凤凰灯笼,他正要过去,门外传开保镖的催促,“医生,查那么久?” 沈屿澈便收回目光,合上文件夹离开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daylight立即冲向病床,站起来双爪趴在床沿,着急又乖巧地舔着徐回周的脸。 徐回周开始冒冷汗了,他趁着思绪还清醒,摸出手机打了唯一保留着的通话记录,说了最后一句话。 “陆溯,救我。” 徐回周又回到了那片腐烂的、弥漫着腥味的地方了。 冰凉的软体动物缠绕住他的脖子,缓缓蠕动着。 他一动不动,背部紧紧贴住地面,屏息望着被层层叠叠树叶遮住的天空。 太阳似乎出来了,细细碎碎的金色光线透进来,但那温暖不属于他。 蛇的身体又滑又凉,带着死亡的气息,它无数次试图翻动他的身体,以便缠住它的猎物,瞬间绞杀。 他用尽全力,不敢离开土地,他知道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他不能死。 他还不能死! 这场无声的战斗持续到夜晚,蛇终于游走了。 周围彻底安静了,他才敢流眼泪。 他太害怕了,第一次见到同他手臂粗的蛇,又庆幸,还好不是毒蛇,否则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他发现了一种虫子,成群结队,靠着吸血解决体积胜过它们的庞然大物,存活在森林里。 在一个傍晚,他浑身涂满了虫子厌恶的黑色泥浆,故意引着又一条要攻击他的蛇,去了那片虫子栖息的草丛。 草丛安静了,他还是没出去,第二日天明,听不见一点儿嗡嗡声,他才拨开草丛观察。 草堆里掉落着许多虫子的尸体,以及那条蛇,血被虫子吸空了,但蛇肉还在。 他靠着那些蛇肉,解决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饥饿。 “呕……”徐回周猛然坐起身,他呼吸重到都泛着酸味。 他想吐。 特别想吐。 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抬手要抠喉咙,这时有东西按住了他,将他抱进怀里。 徐回周剧烈挣扎着,“不要吃我……”他发疯般抗拒,喉咙撕裂般疼痛,“别吃我,我还不能死……” 这时一抹温热滑进他的眼睛,徐回周忽然安静了,他费劲眨了眨眼睫,昏暗的视野逐渐清晰,不再是那片腐烂的黑暗世界,是干净明亮的、温暖的病房。 原来是噩梦…… 徐回周被陆溯从后抱着,看不见陆溯的脸,但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徐回周终于放松了,问:“陆溯,我们成功了吗?” 从开始,他要的就不只是杀人未遂。 陆溯埋在他颈窝,贪婪用力嗅着徐回周的气息,这样才能一遍又一遍确认,徐回周的存在,徐回周还活着。 他现在才明白徐回周那声“相信”的份量,徐回周是赌上他的生命在相信他。 陆溯哑着声音,“成功了。徐回周,你成功了。” 第82章 082 ◎我还活着。◎ 【082】 窗外还下着雨, 还未天亮,徐回周顺着声音望向窗户。 病房里还是只开了一盏壁灯,淡淡的光晕里, 那些雨点模糊成了成千上万个细小的光点。 他主动说:“对不起。” 陆溯收紧手,“不要道歉,你不欠任何人。”他声音还是闷闷的,“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在抢救室外等你的三个小时里,我每分每秒都在后悔答应了你。” 徐回周低低咳嗽了两声,又笑了,“谢谢你, 陆溯。” 他伸手盖住锢在他腰间的手,感受着陆溯手上的温度。“毫无条件相信了我。” “徐回周,以后不说你聪明了。”陆溯闭上眼,用全身感受着徐回周的气息。“你其实非常笨, 毫无条件把你的命交给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值得信任?要赌输了, 你怎么为黎湛讨回公道?” 徐回周没有隐瞒, “daylight的监控有自动存储功能, 三天后如果我没取消发送, 会自动分别发出三封录像邮件, 一封我的母亲,一封市长邮箱,一封霍右礼。” 陆溯不在意,“那样你也只解决沈屿澈。” “不会。”徐回周闭上眼, 他声音很平静, “当蝴蝶挥舞了翅膀, 其他事都会跟着变化。” “沈屿澈出事,或许当时选择不曝光他的明星,会改变心意曝出他出现在宋明彦掉楼的现场,然后会扯出大关集团,顾孟成。” “还有武敬山,他可能因为沈屿澈的诱导自杀,也可能做了别的事。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转动。” “我会。”陆溯抱紧他,“徐回周,我爱你,不要再骗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接受。”他问出一直在意的事,“你的胃究竟什么情况?” 当他知道徐回周真有低血糖,他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没抢救回来,他就杀了沈屿澈几人,带着徐回周回到加纳齐落,去找那棵野花椒树,再不去任何地方。 徐回周听到陆溯直白地说爱他,他安静了很久,说:“我是有胃癌。” 陆溯刚动作,徐回周先按住他手,“我每年定时体检,在早期就发现做了手术,恢复不错。” 他停顿一秒,“之前让你发现那些药,只是要误导你,我时间不多,没有任何危险性。” 陆溯抬头,他掰过徐回周,眼睛不出意外的红,“没骗我?” “没有。”徐回周眼眸清亮,“不信我现在可以再去做胃镜检查。” 陆溯自然不舍得徐回周再去做胃镜,他就抱着徐回周躺回被子,“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好好养着吧,等养胖点,再来做全身检查。” 徐回周闭上眼,“嗯,我困了,天亮了叫我吧。” 陆溯收紧了手,“好。” 徐回周这次是真睡着了,再次醒来,席卷天地的暴雨早停了,淡金色光线从云层透出来,天亮了。 早上八点,云江广场早已人山人海,许多从外地赶来的,也有彻夜就地休息的粉丝,就为早上第一个进商场见沈屿澈。 上个月沈屿澈刚宣的一个蓝血牌子代言,今天是第一次在市中心最大的商场——云江广场出席活动。 广场上人头攒动,各路记者也纷纷赶来,路边停满了各款车。 其中停有一辆低调的红旗车,陆溯在便利店买了包薄荷糖,还有两瓶水,拿着回了红旗车。 副驾上,徐回周在和秦简通电话。 秦简在报告凌晨发生的事,“我慢了一步,武先生注入了半管胰岛素,现在医院观察。” 徐回周挂了电话,他扭头直接从陆溯拎着的袋子里翻出薄荷糖。 他早上勉强吃了一点流食,嘴里没味,就想吃薄荷糖,他撕开糖纸,先递一颗给陆溯,“来一颗吗?” 陆溯接过来,剥开却没吃,喂给了徐回周,同时问他,“撑得住吗?” “不太舒服。”徐回周抿着糖块,降下半边车窗,听着远处粉丝的欢声笑语,他微微扬唇,“不过心情很好,足以治愈那点不舒服。” 陆溯就没说话了,很快私人医生电话进来,告知到了别墅,陆溯抬手碰了碰徐回周的头发,“待会儿直接回家,接下来几天会有太多人找你,住家里安静。” 徐回周喉咙涌上淡淡的血腥味,他及时拧开水瓶,喝下几口水压了回去,他微微笑着,“好。” 九点,云江广场宣布限流了,不再让人进入,一辆豪华保姆车自人群中间缓慢驶过,粉丝爆发出惊天的尖叫。 “澈宝!” “澈澈我爱你!” “澈澈辛苦了!” 全副武装的车内,沈屿澈能清晰看到每一张为他欢呼的面容,他眼眸凉薄,又扭头和化妆师灿烂微笑,“今天的妆感要薄和自然!” 沈屿澈唇瓣上有着许多细小的伤口,每日都要花费最多的精力遮瑕,化妆师连连答应。 副驾的助理偷瞄着后排,自沈屿澈上次生日会莫名发疯,他就有些害怕,不太亲近沈屿澈了。 保姆车开进商场停车场,沈屿澈的妆也补完了。 今天他一身白西装,戴着价值八位数的代言手表,在保镖助理的护送下进了商场大厅,瞬间人山人海的欢呼声。 云江商场共八层,每层的环形走廊全挤满了人。主持人在台上笑着说:“好多人啊!大家都是来支持澈澈的吗?” 此起彼伏的“是”。 沈屿澈也笑了,标志性的阳光笑容,露出八颗整齐的贝齿,抬高他的专属钻石话筒,元气满满说:“辛苦大家啦,今天工作日还特地来支持我。” “不辛苦!”又是整齐划一的兴奋尖叫在监控室响起。 此时广场的总监控室内就陆溯和徐回周。 徐回周沉静望着屏幕里的沈屿澈,沈屿澈继续笑吟吟回答着问题。 “代言这款手表的原因嘛,有两个。第一是做工精良,设计符合我审美,第二——” 他转动着他的专属话筒,清澈的大眼眸荡着爱意,“我爱的人经常佩戴这款手表。” 台下成片尖叫。 “啊啊啊!我也戴这款牌子?我是澈宝的爱人!” “呜呜,澈澈你太美丽了!” “啊啊啊啊!陆贼!出来受死!” 有人大声问爱人是谁,沈屿澈笑弯了双眼,“你们都知道的啊!” 突然人群骚动了。 “什么情况?” “警察?” 沈屿澈也听到了走近他的整齐脚步声。 他侧目而视,四名警察面色沉重走向他。 沈屿澈笑意微微僵了一秒。 为首警察亮出逮捕令,对着他说:“沈屿澈先生,现怀疑你与一桩故意杀人案有关,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警察的音量不高,但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的话传遍了商场每一寸角落。 沈屿澈笔直站着,片刻,他微笑着点头,“我是守法公民,我很乐意配合。” 同时他回头,握着话筒笑着和鸦雀无声的粉丝挥手,“今天出了点意外状况,下次见。” 他关了话筒,没有递给任何一人,握紧话筒跟警察走出了商场。 记者全沸腾了,短短几分钟,沈屿澈被警察带走的视频瞬间霸占了所有软件的头条和热搜。 监控里满是粉丝的哭声和喊叫声,幽幽的屏幕光照着徐回周的鼻梁,他目送沈屿澈上了警车,收回视线说:“回家吧。” 两人回到别墅,私人医生早已等候,给徐回周给开了几瓶营养剂,让他回二楼房间挂盐水。 陆溯推来一个移动电视,今天所有台都在循环播放着沈屿澈的新闻。 现场直播的画面里,有大群人聚集在警局门口静坐,要求释放沈屿澈。 官方通告没出来,网上各种新闻乱飞,但无人知道沈屿澈涉嫌的故意杀人案具体为何。 直到下午两点,网络又爆出一条新闻——沈屿澈生日会流出的那张背影照,地点在宋明彦跳楼的公寓,并且出入时间也是同一天。 徐回周说准了,先前那名男明星反水了,抓住这次机会要彻底拉下沈屿澈。 一时网上火热讨论着,开始分析沈屿澈被捕是与宋明彦的跳楼案有关,沈屿澈的粉丝疯狂刷屏@首都警察,要求还沈屿澈公道。 他们拿出了证据,沈屿澈在宋明彦跳楼的那个时间点,正在家中直播唱歌。 徐回周刷了会儿网友的评论,已经第三瓶盐水了,药性上头他又陷入了睡眠,再醒来是下午了。 警察来了。 上二楼来做笔录的是两个警察,女警察问话,男警察记录。 “我们模拟画像师还原监控拍到的医生后,确认昨晚到你病房注射胰岛素的人就是沈屿澈。接下来的问题对案件定性很重要,希望你尽量回忆起来。” 女警察说:“你有低血糖的事,哪些人知道?” 陆溯在徐回周后背塞了一只枕头,他靠床头而坐,苍白面容有着冰凉的质感,他浅浅回忆了一番,“我小姑陆华秋和表弟宋出岭。” 女警又问:“昨晚你或许有清醒片刻,听到沈屿澈说话吗?” 徐回周摇头,“没有。” 后来女警又问了几个问题,不多会儿,另一名警察敲门进来,与女警低语几句,女警便起身告辞,“徐先生,你安心养病,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们。” 徐回周点头,陆溯送警察下楼,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很快楼下警车开了车灯,驶进了树林。 傍晚天色暗了,又飘起小雨,车灯很快消失在远方。 徐回周安静望着楼下,陆溯也突然抬头,对上徐回周的视线,他又一次比划手势。 这次是正常手语,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徐回周也比划着手语。 “晚餐想吃米饭和牛肉汤。” 陆溯进屋了,徐回周也走回床头,拿过手机开机。 同时弹进三通电话。 宋出岭,顾孟成,以及季修齐。 徐回周眼底毫无波澜,他划过季修齐的电话,说—— “我还活着。” 第83章 083 ◎刺激。◎ 【083】 听筒里, 季修齐的呼吸沉得可怕。 他其实是想确认,沈屿澈没有伤到徐回周。 早上在诊所,他听到前台和工作人员在讨论沈屿澈涉嫌故意杀人案, 他第一反应就是徐回周。 徐回周和黎湛太像了,沈屿澈…… 他赶紧换衣服赶去医院,拨徐回周的电话,一直死机。 等他到医院, 徐回周住的病房已经没有保镖,他推门进去,床铺得整洁,空无一人。 那瞬间他手脚冰凉, 半天无法动作,回过神,他发疯一样去找院长。 院长亲自确认,没收到徐回周的死亡报告, 他又一遍遍拨打徐回周电话。 直到现在, 他终于听到了徐回周的声音。 徐回周还活着。 季修齐几近虚脱地靠着墙, 他闭上眼, 无声吁了一口长气。 目前沈屿澈犯的事还没通告, 他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担心徐回周发现端倪, 酝酿片刻,将话题引回周方乾袭击徐回周。 “严重吗,周方乾刺中了哪个部位?” 徐回周知道季修齐的严谨,他淡淡说:“不提了, 反正能接电话, 暂时死不了。” 徐回周没主动提及被沈屿澈, 季修齐不由又疑惑。 难道是他多想了,沈屿澈涉嫌的故意杀人案,真是宋明彦? 那沈屿澈岂不是会无罪释放。他很清楚,宋明彦的死不是沈屿澈动的手。 这时徐回周突然说:“不过我昨晚是差点死了。” 季修齐瞳孔微震,“什么?” “你看今天的头条新闻了吗?”徐回周走到门口,拉开门下楼,不疾不徐说,“那个大明星,谋杀的人就是我。” 季修齐压住情绪,“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徐回周下着楼梯,棉麻拖鞋踩在木楼梯上,有很踏实温润的脚感,“他昨晚趁着我没清醒,往我身体里注射了整管胰岛素,若不是有人意外发现,你想找我,这通电话得通到地狱。” 季修齐手心被冷汗打湿了。他早在南波岛看见沈屿澈找上了徐回周,就知道不对劲了,他早该提醒徐回周,沈屿澈是真疯子,得提防远离…… 他却没有。 和十年前一样。 季修齐低头,镜托卡着鼻梁,他皮肤有些微的痛感。 这十几个小时,他彻底弄清楚徐回周在他心里的份量。 他爱徐回周,出于对黎湛的怀念愧疚也好,还是不自觉被徐回周吸引,他对这个男人,早无法自拔了。 无论是沈屿澈还是顾孟成,这一次,他决不允许他们再伤害徐回周。 他要告白,正大光明守护徐回周。 “回周。”他声音很低,“能见一面吗?” 徐回周下到了一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是牛肉汤的味道。 他走向厨房,“还要静养几天,周六吧。” 约好见面时间,徐回周挂了电话,顾孟成电话还在不断进来,他开了静音,随手搁到装饰柜上,停在厨房门口看陆溯忙碌。 厨房里,陆溯在调着牛肉汤的味道,加了一把徐回周喜欢的新鲜花椒。 感受到背后视线,陆溯回头,门口却没人了。 陆溯眸光微动,片刻才转回身继续炖肉。 这次的牛肉炖得很烂,入口几乎就融化了,徐回周胃口不算很好,还是就着牛肉拌饭,吃了一碗白米饭,喝了半碗牛肉汤。 桌上还有一盘月饼。 昨晚中秋节家里没人,家政阿姨还是摆上了应景的糖点坚果。 徐回周在盘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块手工五仁月饼,生产日期是昨天,没有添加防腐剂,只能放几天,他拿起问陆溯,“吃五仁吗?我吃不了一块,平分?” 陆溯不吃五仁,他点头,“吃。” 徐回周起身去了厨房,他剥开油纸,放进盘子进微波炉叮了一分钟,端出来月饼就冒着热气了,坚果的香甜已经能闻到了。 他回到饭厅,分一半月饼给陆溯,又拿起月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千层皮,还有新鲜的馅料,和他记忆里相似。 他微笑说:“我妈只吃五仁月饼,那时候家附近有一家做月饼的店,只做五仁月饼,也只卖中秋那几天,每逢中秋,我爸就会早早去排队,买六块五仁月饼。” 陆溯跟着露出笑意,“还记得地址吗?明天去给你买。” 徐回周摇头,他微微抬高手,晃了一下那半块月饼,“这个也很好吃。” 两人鲜有这样闲聊家常的时候,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徐回周看向窗外,还在下雨,听动静,似乎还下大了。 他轻声说:“今年吃到了月饼。可惜,没看到满月。” 陆溯听见了,但他没说什么,收拾好桌面果皮,他先带着daylight上楼了。 徐回周下午睡了一觉,并不困,又在客厅看了会儿书,他才去拿手机。 顾孟成的未接有99+,还有两通陆宸国的未接,宋出岭倒是只打了一通,没人接便没继续了。 这时顾孟成的电话又进来了。 徐回周直接关了机,他检查了一遍门窗,关上一楼的灯上楼了。 感应灯随着家居鞋的摩挲声亮起,徐回周推开虚掩的门,正要开灯,他停住了,视线看向前方。 落地窗外,照进来成片的莹莹月光,照亮着木地板,徐回周眉心微动,他收回手,踩着满地光芒走向落地窗。 大雨还在继续,树林里刷刷作响,但是每一棵树都绑上了如月光的灯带,在雨夜里亮起无边无际的星光。 离徐回周房间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只挂于树梢的凤凰。 是那只凤凰灯笼,在成片星光围绕下,好像真活过来了一样。 徐回周唇角微微上扬,他不清楚陆溯是何时布置的,但必然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前。 “谢谢。”他眸光闪烁着月色,“不见满月,今年却看到了凤凰。” 喉咙再次涌上咳意,迅猛又强烈,徐回周转身快步进了洗手间,他第一时间打开水龙头。 热水冲出来,充斥着洗手间,他才埋进洗手池放声咳嗽,“咳咳咳……” 缕缕鲜红冲进蒸腾的热水里,当徐回周再次抬头,镜面已经雾化了,照不出他的脸。 他已经能想到,此时的雾气之下,镜子里他的脸,恐怕苍白到吓人。 嘴里还残留着铁锈味,他挤出一大条牙膏,没打开电动,手动着反复刷着牙,来回几次,那股难言恶心的味道才消失在嘴里。 徐回周平静着又洗了脸,出去吃了药,始终没有开灯,望着窗外的凤凰灯,渐渐睡着了。 次日徐回周醒的时候,他没开机,警局的电话打到了陆溯手机。 陆溯开了免提,昨天给徐回周做笔录的女警说:“陆先生,他的律师要申请沈屿澈的精神鉴定。” 徐回周不意外沈屿澈备有后手,并且沈屿澈和他的经纪公司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对方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沈屿澈摆脱。 精神鉴定,能操作的空间很大。 他直接出声,“您联系我们是?” 女警这才知道徐回周也在听,她松了口气,说:“目前沈屿澈还不知道你已经脱离危险期苏醒,我们商量的办法是刺激他开口,你方不方便来一趟警局?” 徐回周同意了。 挂了电话,徐回周和陆溯去了警局,只是他暂时没进审讯室,和陆溯隔着玻璃,看着沉默的沈屿澈与他的律师。 拘留了一夜,沈屿澈还是那副微笑的样子,每当警察问出问题,他都没有回复,他的律师在说:“我再重申一遍,我当事人沈先生是公众人物,之前不便曝光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对潜入医院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目前的行为都是在他无意识……” 徐回周安静听着,他瞥了眼时间。 9点20分。 下一秒,女警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听了一会儿,眼睛发亮了,马上拿过话筒和审讯室的警察说:“老李,问沈屿澈9月15日晚上9点在哪里。” 同时审讯室的监控响起声音,“沈屿澈,你9月15日晚上9点在哪里?请配合。” 后面三个字说得很重。 沈屿澈的瞳孔有微微的变化,但很快他恢复了冷静,他说:“9月15日,我应该是在二十桥有通告,但具体晚上做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在睡觉在玩手机都有可能。” “那我提醒你一下。”审讯室的警察跟着女警说出三个字,“武敬山。” 沈屿澈眨巴着眼睛,“什么山?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夜爬山。” “武敬山已经坦白了。”女警对着话筒说,“你告诉他低血糖可以打胰岛素自杀。宋出岭也承认,他有将徐回周有低血糖的事告诉过你,你在明知徐回周有低血糖的情况下,有计划、有预谋地策划了对他的谋杀!” 沈屿澈就不回答了,他律师再次重复沈屿澈精神有问题的事。 这时徐回周突然说:“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女警点头,递过话筒,徐回周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话。 审讯室内的警察跟着说:“不过很可惜,你的计划失败了。” 沈屿澈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警察继续说:“陆溯及时赶回来救了徐回周,抢救回来了。” 沈屿澈脸色猛变,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说什么?” 同时徐回周看向女警,女警秒明白他的意思,她立刻带着陆溯和徐回周去审讯室。 沈屿澈完全不顾律师的暗示,他盯着警察,又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徐回周没死? 他没死? 还是陆溯救了他? 他不信! 这决不可能! 审讯室门打开了,沈屿澈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他缓缓、僵硬着扭头。 便看到那双本该灰败的眼睛,平淡无波看着他。 徐回周被陆溯搀扶着,淡淡望着沈屿澈,薄唇吐出冰凉的5个字。 “他说,我没死。” 第84章 084 ◎可我确实不是你儿子啊。◎ 【084】 沈屿澈游刃有余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 甚至连陆溯都无视了,只盯着徐回周。 愤怒、屈辱、狠戾……复杂着从他眼底流淌。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 武敬山被逮捕时,他也仅仅是毫无情绪地, 被他生母抱着哭,他只是恨武敬山,让他不得不被迫承受或鄙视、或同情的目光。 垃圾根本不配鄙视他,更不配同情他, 这些对于他都是羞辱和侮辱。 还有全世界最好的黎湛,那么聪明完美的黎湛,至死都不知道,是他操控了他的死亡。 但现在, 他输给了黎湛的赝品。 四目相对,沈屿澈清晰看见了徐回周眼里的鄙夷。 对手下败将的鄙夷,如同那夜的南波岛,徐回周驾车冲向大海, 胸有成竹等着他喊停, 徐回周看出了他的恐惧, 视他如小丑戏弄于股掌! 今天他又输了!他如此完美的谋杀, 徐回周还是没死! 黎湛都死了, 徐回周凭什么不死? 沈屿澈手指用力掐进掌心, 目光从徐回周又挪到陆溯。 救徐回周的人, 还是陆溯。 “啧。”沈屿澈忽然笑了。 他缓缓拨了下凌乱的刘海,站起来身来,他还穿着昨日的白西装,站在白织灯下, 惋惜地说了一句话。 “早知道, 应该往你身体注射硫酸。” 沈屿澈的律师绝望沉默了。 审讯室内安静无比, 沈屿澈又看向陆溯,灿烂扬起唇角,“好可怕的表情,想打我吗?” 他大步要上前,“来打我啊,陆溯!” 警察迅速反应拦住他,沈屿澈不为所动,还是笑着往陆溯走。 而陆溯没看过他一次,视线全程都在徐回周身上,沈屿澈笑容变质了,他挣脱不了警察,无法上前,只能看着陆溯扶着徐回周,他血红着双眼,终于吼出声,“你看我啊!打我啊!” 徐回周平静扭头,看陆溯一眼,陆溯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扶着他离开了。 身后是沈屿澈一直喊着“陆溯”,女警放松地拍着胸口,她微笑向徐回周致谢,“谢谢你,接下来案子会移交到检察院,据我的经验,会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沈屿澈。” 徐回周回以微笑,同陆溯回到车上,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收到医生消息,真有人去查我当年的流产记录。” 发信人是徐颖。 几小时后,有关沈屿澈的、蓝底白字的官方通告在网上“爆”了。 短短时间内,各大软件的系统瘫痪抢修了几次。 全网都在议论沈屿澈的案件。 “卧槽!沈屿澈杀人了!” “杀人咖……” “演电影入魔了?注入胰岛素杀人,是他以前演过的电影出现的桥段吧?” “终于敢说了!一直觉得沈屿澈会出事!没想到一步到位,直接提银手铐了。” “他什么都不缺,干嘛杀人啊?” “他被抓的时候还笑着和粉丝告别,这心态牛逼!” “杀人了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出席活动,太可怕了……” “故意杀人,但人没死判多久?” “不一定,看沈屿澈找的律师能力了。” “被害者没死是三年以上,十年以内?” “有预谋犯罪哎!奔着让人死,就算不无期,也十年以上吧!” “那个受害者徐某某谁啊?沈屿澈和他什么深仇大恨啊!” “哪位数据帝来扒一扒,找找娱乐圈姓徐三字明星里,有没有沈屿澈的对家。” 茶室内,陆宸国接到电话,神色微变,他放下手机,和对面的顾孟成说:“回周出事了。” 顾孟成早知道了。 他昨天收到沈屿澈被带走的消息,第一时间打探到了,和宋明彦跳楼案无关,是因为谋杀徐回周未遂。 他想不通。 徐回周长着一张与黎湛相似的脸,沈屿澈最崇拜黎湛,沈屿澈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派人调查,还真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沈屿澈喜欢陆溯。 徐回周和陆溯,是过于亲密了。 他又查了徐回周的母亲徐颖,还真查到一件让他上火的事。 25年前,徐颖做过一次人流。 徐回周有可能不是陆宸国的血脉,也就是,徐回周和陆溯极大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顾孟成摸了下还在疼的嘴角,他想起赵尧过生日那晚,下着大雨,徐回周还是来接陆溯了。 如果两人不是表亲,那他们是……情人? 顾孟成眼眸猛然眯起,他收回手,和陆宸国说:“陆叔,回周的事待会儿再聊。新能源的项目,我提前和您透个底,陆华秋是找我爷爷谈过合作。” 陆宸国心想果然如此,怪不得他最近联系董事会那些人,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和他打太极。 猜测得到证实,陆宸国有些着急了,“孟成啊,那你爷爷什么想法?” 顾孟成笑了,“我的想法,就是我爷爷的想法。陆叔,只要回周开口,大关集团就是我送他的彩礼。” 陆宸国有几分意外,顾孟成对徐回周的兴趣,他看得出来,但顾孟成竟然认真到愿意拿大关集团换徐回周,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市值上千亿的大关集团,与一个陆宸国毫不在意的徐回周,陆宸国当场就做出了决定,他笑着说:“孟成,回去等爸的消息吧。” 陆宸国快步离开茶室,直接去陆溯别墅堵人了。 他知道徐回周搬去了陆溯别墅。 徐回周吊着营养液,在客厅看着新闻。 今天的新闻还是沈屿澈霸屏,许多蹭热度的记者直播网红,找到了沈屿澈养父母住的小区。 沈屿澈养父母在家不露面,记者就采访小区的业主。 有个业主接受了采访,脸部打着马赛克,“哎呀,沈屿澈不是他们的亲儿子,我在这儿住了四十多年了,沈屿澈是从福利院领养的。哎,他们夫妻脾气很好的,都是老师,没想到倒大霉收养了一个杀人犯,可怜哟。” 直播间的评论区直接沦陷了。 “沈屿澈是孤儿??” “沈不是炒过家庭和睦,从小被宠到大的音乐王子人设吗?!” “杀人咖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哎,有谁还记得,那个跳楼死的,姓宋的那个基金会会长,好像也是孤儿吧!” “我记得!是曙什么家。” “搜到了!曙光之家!” “我的天,对上了!沈屿澈不是在姓宋的跳楼现场出现过吗!我靠,他不会是杀人惯犯吧?” 就像徐回周说的,蝴蝶扇动了翅膀,刮起了一阵风,那些被掩盖的、试图抹掉的痕迹,即将一一现世了。 屋外传来停车的动静,徐回周淡淡瞥了一眼,关上了平板,他拖着输液架去厨房找陆溯,“我想吃昨天的五仁月饼,新鲜出炉的。” 陆溯认得陆宸国的车,徐回周明目张胆要支开他,陆溯一时又无奈又好笑。 锅里的肉汤翻滚着,他放下汤勺转身,逗徐回周,“我就那么好使唤?” 徐回周就看着他,在陆溯快要败下阵来时,徐回周突然踮脚,在陆溯脸颊亲了一下,“报酬。” 刚要离开,腰就被陆溯左手扣住,陆溯右手捧起徐回周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徐回周嘴唇不像以前那样冰凉,意外的温热,又很软,比徐回周买给他的软糖还要柔软,也散发着淡淡的雨后森林的气息。 是牙膏味,徐回周用着和他一样的牙膏,洗发水,沐浴露…… 身后是咕噜翻滚的汤,直到门铃响了,陆溯才松开徐回周,眼底被欲望染上了淡淡的红色,他拇指又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徐回周被亲红的嘴角,哑着嗓子说:“我身价高,报酬至少要这个程度。” 徐回周气息不稳,黑眸也漾了一层水色,在越来越急促的门铃里,似乎是点了点头。 陆溯开的门,陆宸国看到他,暂时也装出了好脾气,“阿溯,我来接回周。” 陆溯笑了声,“哦。”顺手递他一双一次性鞋套,“没客用拖鞋,你凑合用。” 陆宸国嫌弃着皱眉,不情愿地套上鞋套,瞥见陆溯上车离开了,他才关门进屋。 陆宸国第一次来陆溯的别墅,稍稍打量几眼,就快步进客厅找徐回周。 冷不丁一大团白蓝灰色扑向他,“汪汪汪!” 陆宸国连连后退,心脏都吓停了几下。 “daylight。”徐回周喊了一声,daylight就乖乖跑回去玩他的新玩具了。 陆宸国按着心脏,差点没撅过去,他缓和片刻,走进了客厅。 徐回周坐沙发输着液,陆宸国的话在舌尖滚了圈儿,总算想起徐回周在病中,“身体好些了吗?” 又接着提醒徐回周,“上次我去医院看你,陆溯那小子竟然拦我不让进,他真是分不清楚,究竟谁和你更亲,越俎代庖起来了。” 徐回周表情不变,也没提让陆宸国坐下,调整着输液管的调节器,淡淡说:“好些了。” 陆宸国就自己在徐回周对面的长沙发坐下,他东拉西扯几句,终于进入正题。 “回周啊,爸从老别墅搬出来了,在市区买了套新别墅,衣食住行都比这里方便,你现在身体又不好,搬过去我也方便照顾你,你说是吧?” 徐回周神色还是淡淡的,“我住这儿很习惯,就不麻烦了。” “你喜欢这种风格,爸给你买一套。”陆宸国换了一个理由,同时试探着说,“我听说大关集团最近开盘了新的别墅区,也是类似的风格,你和孟成认识,找他去挑一套你中意的,爸付钱。” 徐回周微微勾唇,“有事还是直说吧,您的时间宝贵,我的也珍贵。” 陆宸国怔了下,就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种,聪明!我就直说了,我给你安排了一桩好婚事,你现在点头,我马上为你安排婚礼。” 输液管的速度终于令徐回周满意了,他收手,淡声问:“您是以什么身份要为我安排婚事呢?” 陆宸国右眼毫无预兆地疯狂跳着,他以为徐回周还是在意上次宋出岭搞出的事,他急忙解释,“自然是作为你的父亲,我从没怀疑过你妈妈和你。陆华秋和宋出岭是为了离间我们父子,你不能落入他们诡计啊,儿子。” 这时徐回周的手机震了一次,一条来自顾孟成的信息弹出来。 他拿起手机点开。 【明天见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 附图是徐颖当年做人流的入院记录。 顾孟成在威胁他。 徐回周关上手机,又放回沙发扶手,这才抬眸看向焦急等待的陆宸国。 无比平静说—— “可他们是对的,我确实不是您的儿子。” 第85章 085 ◎我那么爱你,陪我吃碗面都不愿意!◎ 【085】 徐回周的话一出, 陆宸国脸色都黑了,他清楚徐回周没赌气,说的是真话。 他震惊也震惊, 更多的却是烦躁。 他对徐回周本就没有丝毫父子情,全是利用,是他血脉固然不错,不是也并不可惜, 但他不是徐回周的父亲,和顾孟成联姻不成都是小事了,冯姨要给徐回周的那8%公司股份,丢了才是惊雷! 陆宸国阵阵冒出冷汗了, 拿到8%股份之前,必须要稳住徐回周!他赶紧扯出笑容,“我们做过亲子——” 徐回周接过话,“我妈前段时间回国, 亲口告诉我, 您骗她怀的那个孩子未成形, 她便流掉了。我与您毫无关系, 我生父另有其人。” 陆宸国面上神经都在抽动, 说到底还是陆华秋宋出岭使的绊子, 坏了他顺利掌权陆氏的好事。 他不好过, 那母子俩别想好过! 陆宸国暂时卡壳了,飞速思索,半晌终于想到了打感情牌。 “回周,亲子鉴定是科学, 不会出错!你妈肯定是在说气话。退一万步说, 我们真没血缘关系,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也早当你是亲儿子了,亲情与血缘无关,你永远是我儿子!” 徐回周早算准了陆宸国的反应,陆宸国还需要他,这便是人心,利益欲望面前,其他一文不值。 他淡淡弯唇,“您不介意,我没意见。” 现在地位逆转,是陆宸国想方设法不愿暴露徐回周的真实身份了,“这事我们父子俩清楚就行,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尤其……”他四处看看,压低声音,“你小姑在阿溯周围安排了不少眼睛,人多嘴杂,你别和他提。” 徐回周不置可否,转而说:“那与顾孟成的婚事……” 他点到即止,陆宸国秒懂,陆宸国干巴笑着,“你不喜欢的事,爸绝不逼你。刚才的话,你当爸没说过!” 徐回周微笑,没再说话了,陆宸国也待不下去,找了个理由,走得火急火燎。 客厅恢复安静,徐回周才拿过手机,回了顾孟成。 【地点。】 顾孟成迅速发了地址过来。 徐回周睫毛微扇,地址是六棋村267号。 他调节的营养液这时也输完了,他熟练拔下针头,针孔冒出一点点血,他贴好胶布,又拨了一个电话。 季修齐接很快,“喂。” “提前见面吧。”徐回周走到玄关换鞋,“一个甲方找我谈事,离你诊所不远,那就顺路见个面。” 季修齐是要准备一场告白,如此仓促,他一时停顿,徐回周又说:“不方便就算了。” 季修齐赶忙说:“方便,你去哪里谈事?你少走动,告诉地点我过去。” 徐回周换好了鞋,淡声说了三个字,“六棋村。” 听筒骤然安静。 徐回周开了门,脚微微离地,他又停住,和电话那头的季修齐同样沉默了,不过他很快便转身,打开手机免提随手搁在鞋柜,拿过笔和便条贴,给陆溯留了言。 他写完,季修齐也开口了,“刚才信号不稳,六棋村是吧?几点结束。” 徐回周抬手看时间,两点了,他回,“4点半左右。” 六棋村267号,顾孟成盯着聊天框,很快弹出四个字,“两小时到。” 他这才放下手机,躺在黎湛那张狭窄小床上,望着老旧的天花板。 这时有电话弹出,他马上又拿手机,却不是徐回周,是本地固定电话。 顾孟成划开电话,对面先笑着开口,“二哥,下午好!” 是沈屿澈。 顾孟成没出声,沈屿澈低声笑,“我只有五分钟,就长话短说了,上次的事谢谢你,我现在的情况你肯定知道了,无法报答你了,未完成的事,就辛苦你再帮次忙了。” 顾孟成直接挂了电话。 他脸色阴沉,沈屿澈在威胁他! 他记忆回到上次狗毛过敏住院。 “二哥,明彦哥突然找我。”沈屿澈抓着下巴,缓慢说,“他很急地说湛哥失足摔下悬崖那晚,湛哥曾联系他,当时湛哥神志似乎不正常。” 沈屿澈顿了顿,“他约我去松杭公寓见面详聊,你也知道我是公众人物不方便,你出个主意,我去还是不去啊?明彦哥是不是出事受刺激了,突然提起湛哥。我们都知道湛哥是失足摔下悬崖啊。” 他沉声说:“你去吧,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新鲜事。” “啊,公寓里肯定很多监控,我不方便……” “放心。”他打断沈屿澈,“我会处理。” 沈屿澈想了一会儿,“行吧!毕竟湛哥相关,我去一趟。” 再次接到沈屿澈电话,沈屿澈呼吸沉重,“二哥,我不知道该信谁了,明彦哥说湛哥掉下悬崖那天,他其实看见有人往湛哥的水壶里加了东西,具体是谁他说要考察我可不可信,过段时间再告诉我。明彦哥的精神状况太不正常了,他是不是受打击过大,出现了臆想症啊?我们谈话的时候,还神叨叨去开窗,说他想一跃而下,像湛哥那样!” “是臆想症吧。”他拨开打火机,盯着幽蓝色的火苗,掐掉了电话。 …… 看来沈屿澈不算太傻,也发现是他害黎湛失足摔下悬崖了。 顾孟成攥紧拳头,粗大的青色血管从手背皮肤下用力凸出。 是,他是害死了黎湛,但他不想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他只是太爱黎湛了,想到黎湛可能会喜欢季修齐,或是别的任何人,他便嫉妒到发狂,他无法忍受黎湛属于别人,他爱黎湛,他不能没有黎湛! 那天他鬼使神差做了错事,他不知道黎湛会半夜跑去悬崖,更没想到黎湛会失足摔下去……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顾孟成的思绪,他猛地坐起身,胸膛激烈起伏异动,小窗户照进午后的阳光,他盯着门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下床。 门开瞬间,顾孟成呼吸都困难了,却不是徐回周。 骑手递过袋子,找顾孟成确认,“是267徐先生吗?” 顾孟成瞬间清醒,他没理骑手,接过袋子直接摔上门。 下一瞬敲门声又响起,他火气腾地爆发,“不会看门牌送你妈的外卖!” 门外回应他的是清冷的声音,“他会看,也准确送到了外卖。” 顾孟成立即开了门,他盯着徐回周,一段时间未见,还是如此让他心动。 沈屿澈拿黎湛的事威胁他暗中解决徐回周,如果换个人,沈屿澈就成功了,可惜是徐回周,他必须得到的男人。 顾孟成笑了,他侧身让路,“请进。” 徐回周面不改色走进他曾住过的屋子,他平静环视一圈,他自是不会还记得以前的摆设,但全是早淘汰的过时家具,想来顾孟成是维持了原样。 用这种方式,演绎他对黎湛恶心的所谓深情。 他转身,顾孟成提着外卖到了小桌子,取出两盒食物,两杯白水。 顾孟成抬头看他,“你不喝酒,白水总喝吧?”他下巴又努了努牛皮纸色的食盒,“你的也不是炸酱面,点的牛肉面,你喜欢牛肉没错吧?” “我现在没胃口。”徐回周没有过去,他脸色苍白,黑眸却锐利冷静,“顾总找我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徐回周没动,顾孟成有些失望,他也站着不动了,深深看着徐回周,“私事也可以变公事,徐律师认为呢?” 徐回周笑了,顾孟成晃了下神,就听见他不急不躁的声音,“顾总,我要解除合同。” 见徐回周毫不受他威胁,反而有着彻底和他决裂的意思,顾孟成咬着后槽牙,“雇佣合同签的一年,提前解约你得赔违约金。” “我赔啊,十倍工资。”徐回周淡淡说,“七位数而已。” 顾孟成噎了一下,他从牙缝挤出笑,“是了,陆家新少爷确实不缺这小小的七位数,但若是假的呢?” 徐回周泰然自若,“不需要陆家,仅仅七位数,花不了我一件案子的抽成。” 他抬手看时间,四点半了,很快就知道答案了,现在的季修齐对徐回周,和十年前在原始森林对黎湛,是否有不同。 95%的概率是他会赢,毕竟徐回周的存在,对季修齐没有任何威胁。 徐回周放下手,继续说:“顾总是想探讨我的私事,那么抱歉,我们没那么熟。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走向门,几乎是同时,顾孟成冲到门后抢先按住门锁,随后背身挡住门,凝视徐回周的目光又浓又重,“你要去见谁?季修齐,还是——陆溯?” 徐回周微微皱眉,“与你无关。” 顾孟成呵笑一声,“你知道吗?我对你的耐心,甚至超过了黎湛。但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今天要么——” 敲门声打断了顾孟成,顾孟成脸色难看得厉害,他没有搭理,他抓住徐回周手臂要去小桌子,徐回周拔高音量,“做什么!” 外面马上转成了砸门。 顾孟成脑子这时意外灵光了一次,来的不是别人,是即将和徐回周约会的人! 季修齐,还是陆溯? 顾孟成更加大力地禁锢徐回周,不让他去开门,他嫉妒疯了,双手锢紧徐回周双臂摇晃,咬牙切齿问:“我比他差在哪儿?我那么爱你,为你的狗还打抑制针吃药,你陪我吃碗面都不愿意?” 徐回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住嘴,小木门被踢开的瞬间,一口血涌到掌心,从苍白的五指间透出,他视线有短暂的模糊。 然后看见季修齐丢开不知哪找的椅子,冲进屋揪住顾孟成的后衣领,往后用力甩到门板上,第一次爆了粗口。 “你他妈够了!” 第86章 086 ◎你总能找到我。◎ 【086】 顾孟成后脑勺重重撞上门板, 反应过来,他舌尖顶着口腔转了一圈,冷冷嗤笑, “原来是你。”挥手便给了季修齐腹部一拳。 季修齐不想和顾孟成多纠缠,忍着腹部的疼痛,他用力揪住顾孟成的衣领,靠近顾孟成, 压低音量说:“别想在回周身上重复黎湛的遭遇,这一次,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顾孟成脸色瞬变,他今天是第二次收到惊喜了。 搞半天, 都他妈知道是他害死了黎湛! 越过季修齐的肩膀,顾孟成眸光迷离地望着徐回周。 徐回周离他们不远站着,还在低声咳嗽,血液从苍白的指缝涌出, 血红得越发鲜艳, 他午夜梦回时梦到的黎湛, 就是这般满身鲜血, 双眼紧闭着躺在悬崖底。 顾孟成攥拳的力度瞬间流失, 他没想做什么, 他只是……希望徐回周陪他吃碗面。 在顾孟成出神的时候, 季修齐拉过徐回周离开了。 顾孟成没有追,他靠着门板粗声喘息,片刻他不步走到小桌子,抬脚踹翻了桌子, 两份面和两杯白水全摔到地上, 流了满地。 顾孟成还不停止, 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砸得稀烂,彻底毁了,才拿过手机拨电话,“找人去解决沈屿——”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不耐烦扭头,登时闭嘴了,摁掉手机喊,“爷爷……” 顾序堂走了进来,房间门立即从外关好了,手仗在水泥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走到顾孟成面前,他比顾孟成矮了大半头,但目如鹰隼,气势依旧惊人,顾孟成不由发虚,垂头避开和他对视。 顾序堂开口了,“宋明彦是你找人杀的。” 他用的肯定句。 顾孟成见瞒不了,就承认了,“当年在加纳齐落,他看见了。您放心,做得很干净。” 顾序堂没接话,又说:“接下来你又要解决谁?沈屿澈,季修齐?” 顾孟成不说话了。 顾序堂缓声道:“沈季和黎宋不一样,国内你暂时不能待了,你挑个地方,尽快离开,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顾孟成猛然抬头。“我不走!” “由不得你。”顾序堂皱眉,“如今网络发达,沈屿澈还闹出了人命案,要牵扯出当年黎湛的事,我也保不住你!” 顾孟成还是那句话。“我不走。”顿了顿,他视线落到地面狼藉的面条上,黄瓜丝、炸酱、牛肉酱混成一团。 他眼球微泛红丝,再抬头,他说:“除非带上徐回周,哪儿都行。” …… 与此同时,徐回周还在咳嗽,声音很小,频率却把季修齐的心都惊揪起了,季修齐扶着他要去路边叫车,“你的情况不对劲,必须马上去医院。” 徐回周抽回了手,他摸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没看季修齐,声音依旧平静,“你怎么知道这里。” 季修齐背脊微微一僵,他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才说:“我来的路上看见了你,顺路跟了过来,在楼下听见动静,就去找你了。” 徐回周总算停住了咳嗽,他收起手帕,没有继续问了,语气很轻,“抱歉,明晚再约吧,我今天不太舒服,先走了。” 季修齐想拉住他,手已经伸出去了,还是强迫自己收回,上前挡在徐回周面前,“吐血不是小事,得马上去医院检查。” 徐回周微微勾唇,“吐点血而已,老毛病了,不用跟着我,我要回家了。” 他说完没再理季修齐,关了手机,沿着人行道走了。 吐血在他计划之外,他现在有点不在状况,只想远离所有人。 身后没有动静,季修齐应该是没跟来。 他从口袋摸出备用药盒,药盒双格子,他旋开左侧,盒子里是几片白色药片,他倒进嘴里,直接干吞了。 收起药盒,他抬眸看了眼路标,和以前的路变化很大,他在混沌的脑海里耐心回忆着,走了大概两小时,晚霞染得天边变成了橙红色时,他找到了那片陆溯带他去过的芦苇荡。 偶尔有人骑着共享单车路过,徐回周走下公路,钻进了芦苇荡中间的木栈小道。 入秋了,绿芦苇开始泛黄,仿佛回到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去的芦苇荡的时候,安静,夕阳,微风,还可以暂时忘却其他所有事。 在这里,只有夕阳,微风,他自己。 徐回周走进芦苇深处,没有再走了,他随地坐在木栈边沿。 傍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吹得芦苇荡沙沙响着,徐回周弯身在草堆里找了一会儿,很快收集到一大捧断掉的芦苇叶,折起了小船。 每折好一只芦苇小船,他就放进水里,目送小船缓缓飘走,然后继续折下一只。 夕阳渐渐落幕,天光越来越暗,徐回周手里只剩一根芦苇叶了。 天光即暗,小道两侧的路灯同时亮了,徐回周专注折着最后的一节叶子,一道影子落到他旁边的木栈板上。 漂亮的芦苇船停在徐回周的掌心,他才抬头。 昏暗影绰的视野里,芦苇荡微微摇曳着,陆溯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望着他,不知来了多久了。 徐回周意外又不意外,他将最后一只芦苇船放进水渠,抬脸仰视着陆溯,唇边绽开微笑的弧度。 “真神奇,你总能找到我。” 陆溯这才从芦苇丛里走出来,他蹲下,平视着徐回周,目光掠过徐回周衣领处不太明显的一滴血,他没说什么,只转过背说:“上来吧病患,今天免费。” 徐回周瞳孔微微闪烁,片刻他还是伸手搭上了陆溯的肩,趴到陆溯背上了。 徐回周虽有183个头,但实在很轻,似乎骨架都比别的男性轻一半,陆溯轻松就背着他起身。 除了小时候被父亲背过,这是徐回周第二次被另一个男人背,父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似乎没有陆溯如此宽阔,陆溯的背,实在很宽。 父亲有一条腿残疾,背着他走路,更加不稳,陆溯背着他,每一步却都很稳。 天色终于全黑了,只剩路灯光和沉稳的脚步声。 徐回周没有解释,也没有说话的欲望,脸贴在陆溯的背上,望着橘光里不见边际的芦苇荡,眼皮掉下来,安静睡着了。 徐回周再次醒来,是闻到了饭菜香味。 他睁开眼,他躺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毛毯,daylight乖乖团他脚边也在睡觉。 落地窗外的树林还挂着灯带,客厅没开灯,看外面的灯树更加漂亮。 徐回周坐起身,daylight还睡很熟,他温柔摸了摸它的头,才撩开毛毯,轻手轻脚下沙发。 脚边整齐摆着他的家居鞋,徐回周塞进脚,起身走去唯一亮光的厨房。 快到厨房,陆溯先端着砂锅出来了。 砂锅飘出清新的牛骨汤香味。 下午徐回周留的便条贴内容是——我出去一趟,八点左右回来,想吃清汤牛肉火锅。 陆溯看向徐回周。 脸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在芦苇荡找到徐回周时,他甚至不敢出声喊徐回周,稍有风吹草动,徐回周似乎就会跟着碎掉。 “马上开饭了。”陆溯收回目光。 “好。”徐回周点头,换方向去洗手间洗漱了。 再回到饭厅,桌上摆着一只碳炉,炉子里的果木碳早烧得通红,砂锅在炉子上咕噜翻滚着。 陆溯端着托盘也回来了。 一大篮新鲜的时令蔬菜,几盘不同部位的牛肉,一盘薄切牛舌,一碟手锤鲜牛肉丸。 大约是身体需要营养了,这次大部分肉是徐回周解决的,吃完肉他还涮了不少蔬菜,晚饭吃了快一个小时,收拾好餐桌,知道徐回周目前最在意那四个人渣,陆溯就进入正题,“下午沈屿澈在拘留所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了一句‘我只能打五分钟电话’。”陆溯眸光微沉,“通常是十分钟,以沈屿澈的性格,另一通五分钟是他养父母的可能性不大,我怀疑他还要对你不利。” 徐回周不意外,他知道沈屿澈不达目的不罢休,以沈屿澈目前手里的牌,要想在外面杀了他,基本能确定是两个选择。 一是花钱买凶,二是找人。 沈屿澈现在还能找的人,只有顾孟成,正如他之前威胁顾孟成解决宋明彦那样。 “暂时不用管沈屿澈。”徐回周说,“另一个人更重要。” 陆溯问:“顾序堂?” 徐回周莞尔,“你真的很聪明。”他眼眸微闪,“顾序堂不是顾孟成,现在沈屿澈移交检察院,他必定会提前为顾孟成准备后路,我……” 徐回周停顿了,他蜷了下指尖,才说:“我今天下午去见过顾孟成,我确认他对我势在必得,我准备——” “我不同意。”这次陆溯打断了他,陆溯目光坚定,“上次是最后一次。” 徐回周张了张嘴,脸颊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陆溯后背的温度,他突然笑了,“你先听完,现在我不会以身犯险。我是想说,我们要抢在顾序堂之前,扣下顾孟成不让他离境。所以这段时间,需要你保证我的安全。” 陆溯目光幽深,瞄了一眼徐回周的衣领,他现在已经不敢完全相信徐回周,一个说假话能以假乱真的漂亮骗子。 片刻,陆溯点了头。 “我今天还确定了一件事。”徐回周眸光流转,“季修齐彻底爱上了我,明晚我们见面,他大有可能向我告白。” 看脸色徐回周是恢复了,能放心大胆揉了,陆溯揉他发顶却还是没用力,轻轻泄愤,“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爱你和你告白,大律师你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 徐回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不一样。” 下一秒他又重复一遍,“你跟他们不一样。” 第87章 087 ◎你是黎湛。◎ 【087】 陆溯的心脏重重坠落。 他忍不住低头在徐回周眼角亲了一口, 笑了一声,“过关。” 十分钟后,徐回周回到房间, 拿了一套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脱下衬衫放进脏衣篮,他瞳孔微微发紧,又拿出衬衫,快速展开衣领翻开, 衣领边缘,有一滴不明显的血迹。 “……” 徐回周抓紧衬衫,良久放回脏衣篮,出去发了一条信息, 才回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手机在茶几不停闪烁。 徐回周放下毛巾过去,拿起手机是康鑫的来电。 徐回周平静划过。 “徐律师。”康鑫咳嗽一声,“这么晚打扰, 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那什么……”她至今还觉得匪夷所思, “沈屿澈想找你做辩护律师。” 康鑫有人脉, 她知道沈屿澈谋杀的受害者徐某某就是徐回周, 接到沈屿澈经纪人的电话, 她第一反应就是愕然。 她入行多年, 见惯牛鬼蛇神,然沈屿澈这种,她也是头一次见了。 她没同意也没拒绝,打电话让徐回周自己决定。 徐回周不置可否, 说:“我明早去拘留所见他。” 同时陆溯也在楼下讲电话。 “找到徐回周的家庭医生, 查清楚徐回周的病情。” 讲完电话, 陆溯收了手机,关灯上楼。回房拿了睡袍,他走到客卧敲门。 徐回周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门没锁。” 陆溯开了门。 徐回周在喝水,看见陆溯拿着睡袍枕头,他眼皮跳了跳,吞下水说:“你……要在这儿睡?” 陆溯关上门,笑容人畜无害,“晚上睡着了太危险,还是贴身保护安全。” 徐回周没想过陆溯会来这一招,他望着陆溯自然进浴室洗澡,又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才收回目光喝掉了最后一口温水。 他放下水杯到床边,一米八的大床,足够多睡一个陆溯。 之前只有一只枕头,现在多一只陆溯的枕头,枕套也是同款纯白,只被子只有一床。 浴室传出的了吹风机的动静,陆溯洗澡很快,已经在吹头发了,徐回周盯着一会儿被子,到底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陆溯洗完澡出来,卧室窗帘已经拉上了,顶灯也关了,只留了床头灯,徐回周已经睡了。 被子拱出一道明显的弧线,陆溯放轻脚过去,看见被子还是一床,他笑了笑,从另一侧上床,躺进被子靠近徐回周,从后抱住他,将人牢牢抱进怀里。 他伸手关了床头灯,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他低头亲吻着徐回周的发顶,“晚安。” 黑暗中,徐回周睁开了眼,他没有出声,良久才缓缓闭上眼。 第二天一早,徐回周才告诉陆溯要去拘留所。 吃过早餐,陆溯开车送徐回周过去了,停好车,陆溯没等徐回周开口,先说:“拘留所安全,你自己去吧,我抽根烟。” 徐回周解开安全带,问了一句,“顾序堂有动作了吗?” 陆溯翻开储物盒,翻出一包没拆的烟,“暂时还没消息。” 徐回周点点头,下车了。 陆溯抽出一根烟咬进嘴里,隔着挡风玻璃,望着徐回周进了拘留所才打了火点燃。 很快他手机震了一下,又接连震了几下,他拿过手机解锁,立即弹出来数张图片,他迅速点开。 是徐回周五年内的所有病例。 陆溯放大图片,逐字逐句耐心看着,徐回周确实在三年前做过胃癌手术,他继续往下翻,徐回周每半年会去一次全身检查,大都是些小毛病,最严重的还属贫血。 难道徐回周的呕血是贫血导致? 陆溯掐灭了烟。 会见室,徐回周平静在沈屿澈对面坐下。 几天未见,沈屿澈还穿着那套白西装,价格昂贵的手工缝制,此时也变得皱巴,那张总是阳光明媚的脸,此刻也多了遮不住的沧桑。 沈屿澈盯着徐回周,“我以为你不会来。律师果真是毫无底线的职业,为了一点点钱,可以帮自己的仇人辩护。” 沈屿澈说的一点点钱,是八位数,开头且是中位数。 徐回周淡淡说:“我没接你的案子。” 沈屿澈猛地眯眼,“你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我就不重复了。” 沈屿澈很快收起诧异,他嗤笑,“也对,是我高看你了。你和那些垃圾一样无用。” 他摊开双手,“你真是可悲又无能,你知道吗?你刚损失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错失了一个让我坐十年牢的好机会。” 他笑出8颗牙,标准的灿烂笑容,“我是你就一定接这桩官司,没什么比亲手送情敌进牢房,更愉悦快乐了。” 徐回周也笑了,“我压根不关心你会被判多久。” 沈屿澈笑容收住,他厌恶极了徐回周这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好似他在徐回周眼中不值一提,他攥紧手,五官微微扭曲了,“你不过是运气好点儿,碰巧捡回了一条命,我输的不是你,是运气!” 徐回周还是微笑,“无论你输了什么,现在坐里面的,是你就行了。” 沈屿澈猛地站起身,还没动手,就被看守警察喝住,“不要乱动,坐下!” 沈屿澈没有坐下,他双眼发着红,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徐回周。 他明白徐回周今天来见他的原因了。 炫耀!以胜者姿态,来嘲讽他这名手下败将。 沈屿澈重重咬着牙肉,转身先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别得意太早,还没到最后。” 徐回周平静目送沈屿澈离开,直到会见室彻底安静,他才淡淡笑了。 “是没到最后。” 他们伤害过黎湛的,他现在才要百倍、千万倍地如数奉还。 从拘留所出来,徐回周没去停车场,他打了季修齐的电话。 季修齐第一句话就是问:“好些了吗?” 徐回周笑了,“这么担心。” “是。”季修齐坦然承认,“担心得不得了。” “那见面亲自确认吧。”徐回周走下台阶,朝着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去哪儿吃晚饭?” 季修齐说:“我家可以吗?” “你决定。” “好,六点见。” 徐回周挂了电话,同时他给陆溯发信息,“我打车。无论顾序堂有无动作,六点把沈屿澈消失在松杭公寓电梯的视频交给警方。” 陆溯很快回复,“你现在去见季修齐?” 徐回周已经走到路边了,他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回复完才上车,“六点去他家见面,我现在先去一趟事务所。” —— 徐回周回到康鑫律师事务所,下午五点才出来,他敏锐察觉到不一样了。 被监视的感觉。 他若无其事沿着人行道走了一会儿,看见一家蛋糕店,他走了进去。 店内琳琅满目,玻璃展示柜里都是造型精美的蛋糕,他走了一圈,最后才在收银台旁边发现了他需要的蛋糕。 “一个纸杯蛋糕。” 这种小店,店员就是老板,他笑着说:“我们店在搞活动,加微信发朋友圈可以免费送任意一款蛋糕。” 徐回周微笑,“不用了,包严实点就行,是送人的神秘惊喜。” 没要到联系方式,老板明显的失望,慢吞吞打了最严密的包装,绝对看不出是蛋糕。 徐回周提着密封纸袋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热情问,“上哪儿?” 徐回周报了季修齐的地址。 途中他始终没收到陆溯的信息和电话,不过他清楚,陆溯就在附近。 临近六点,出租车准时到了季修齐所住大楼,徐回周到电梯厅,电梯正下来,等了一会儿电梯停住开门,电梯内是季修齐。 季修齐今天没上班居家,却依旧西装,他先观察了几秒徐回周的脸色,无大碍才递给他电梯卡,“你先上楼,我拿个东西。” 徐回周没拒绝,到26楼,电梯门打开,入目先是一双新拖鞋,整齐摆在电梯门前。 徐回周换了鞋,走进客厅,电视开着,是一场轻音乐演奏会。 徐回周没再走动,当轻音乐演奏到第六首,电梯厅响起动静,季修齐双手空空回来了。 “久等了。”季修齐换好鞋进来说,“马上开饭。” 他这才看见徐回周提着纸袋,他笑,“带了什么?” 徐回周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季修齐便收回目光,领着徐回周去餐厅吃饭。 餐桌已经摆着奶油南瓜浓汤、黄油口蘑虾,火腿奶酪拼盘、培根芦笋卷、水果沙拉,还有一壶格格不入的普洱茶。 季修齐又回了一趟厨房,很快端出来两份香煎牛排,滋拉冒着香味。 徐回周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奶油南瓜浓汤便放下勺子。 季修齐也跟着落刀叉,“不合胃口吗?” “有点。”徐回周倒了杯普洱茶,喝了一口说,“有事说吧,我听着。” 季修齐喉结滚了几下,随后从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绒盒,翻盖赫然是一枚简约大气的素戒,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爱你。”他眼里是装不下的深情,和我结婚吧,以后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这时客厅一直播放着的轻音乐结束了,再响起,是命运交响曲。 徐回周没看戒指,他沉静拿过纸袋,搁到季修齐面前,“我回答之前,你先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季修齐心跳冷不丁漏跳一拍,他静止两秒,放下绒盒去拿纸袋,又看徐回周一眼,才撕掉了严密的封贴。 纸袋打开,发现是一个蛋糕,季修齐眼底浮起疑惑,嘴唇刚分开,他瞳孔猛然收缩,纸袋从他手中掉落,纸杯蛋糕摔出去,擦过他裤管,留下一小团奶油。 “我的纸杯蛋糕给你。” “又是纸杯蛋糕,你那么喜欢啊。” “没问题,以后我赚到的第一笔工资,就给大摄影师买各式各样的纸杯蛋糕!” …… 季修齐浑身血液都冻结了,他呼吸都难以控制,他双手抓紧桌沿,才勉强稳住没有跌倒,他深深呼吸数次,才抬眼看向徐回周。 徐回周只是看着他,不好奇他的失态,更不在意他的失态。 季修齐有一瞬差点落荒而逃。 他不想确认答案。 他的双腿却如同灌满千万斤的铅水,重到他没有力气能抬起来逃离。 激昂的命运交响曲停止了,整个空间戛然安静,只有季修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只有他,没有徐回周,好似徐回周真就是不会呼吸,躺在崖底的那个人。 连张嘴的力气都丧失了,季修齐嘴唇蠕动数次,终于挤出几个嘶哑的字,“你是……阿湛……” 徐回周弯唇,甚至眼里都有着笑意,“恭喜你,答对了。” 第88章 088 ◎去地狱忏悔。◎ 【088】 季修齐仅有的一小圈指甲, 生生掐进了桌面,细小的木屑扎进最嫩的皮肉,痛感一阵一阵袭来, 无比清晰地提醒他。烟珊听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 十年前摔下悬崖的黎湛,回来了。 季修齐口腔弥漫着血腥味,他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再发不了声音,只眼球发红地盯着徐回周。 徐回周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好朋友,你在恐惧吗?” 听到“好朋友”三个字, 季修齐心尖狠狠颤了一下,他能瞒过任何人,唯独瞒不了黎湛。 他那虚伪的忏悔怀念,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毫无征兆地暴露在徐回周面前。 那夜在彼岸花海里, 他沉默旁观黎湛被推下悬崖, 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他死了, 就好了。 季修齐脸色发白, 他嘴唇艰难张开, “对、对……” 徐回周没打断他, 凤眸就那样嘲讽地看着季修齐,等着他说完。 季修齐却说不出第二个字,他额头、鬓角都被冷汗打湿了,整张脸难看到了极点。 那枚戒指折射的亮光掠过季修齐的眼皮, 成了最嘲讽的存在。 他深爱上了一个, 被他杀死在过去的人。 而那人, 曾是他唯一珍惜的存在。 空气安静到了极点,无声地折磨着季修齐,他宁愿徐回周骂他打他,或是杀了他,也不想这样面对徐回周。 徐回周却忽然来了胃口一样,他端过那盘已经温热的香煎牛排,拿过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八分熟的牛排,在餐刀的切割下,沿着刀沿流出些许红色汤汁,深深刺激着季修齐的眼球。 徐回周什么都没说,却都说了。 荒无人烟,满是瘴气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一个摔下悬崖的少年要活下来,他所遭遇的一切,甚至无法想象出来。 季修齐没想过一次他会活着,怎么可能还活着? 徐回周没有吃牛排,他只是均匀切成了四块。 季修齐终于找回了声音,“我……我承认我当时鬼迷心窍,我眼睁睁看着宋明彦推你没阻止……” 在徐回周越来越嘲讽的目光里,他说不下去了。 徐回周放下刀叉,抽出精心叠成玫瑰花的餐巾,不疾不徐擦着手指,淡淡说:“只是那一晚鬼迷心窍?” 季修齐瞳孔猛然收缩。 徐回周擦好手指,放下餐巾,眸光瞬间锋利,“你为何提议去加纳齐落旅游,沈屿澈又是如何得知宋明彦插足他导师家庭——” “够了!”季修齐指甲应声断在了木缝里,他表情痛苦,“别说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愿意做我可以办到的一切弥补你。” 徐回周冷笑一声,“行啊,你现在发布道歉声明,全网公开你们当年做的事。” 季修齐吞咽着血水唾沫,没出声了,他半晌抬眼看徐回周,才在徐回周眼中看见毫不掩饰的嘲讽。 徐回周从提出条件,已经笃定他不会答应。 季修齐苦笑出声,“你没看错,我是懦夫……” 徐回周从口袋里摸出一叠东西,丢在那枚戒指旁边。 季修齐马上看去,是三张照片,看见照片上的内容,他瞳孔瞬间模糊,全身神经扯得生疼。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从徐回周出现那一刻,他早在徐回周的算计中了。 除了他拍下来的几张证据,他为黎湛供奉的长明灯,徐回周也看见了吧。言善庭 季修齐哑着嗓子,“你在威胁我吗?” 徐回周淡声,“我在提醒你,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拉开椅子起身,“放心,还没轮到你,你还可以享受一段德高望重的时光。” 徐回周的每一个字都扎得季修齐体无完肤,他笑容惨淡,“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不担心我说出你的身份?” 徐回周笑了,目光终于看向那枚戒指,“你不会。” 说完没再看季修齐,走向了电梯。 才走几步,身后又响起季修齐的声音,“自从你出事,我每日活在自责与后悔里,阿湛,真的对不起,我向你忏悔。” 徐回周脚步不停,声音冷如冰块,“可以,去地狱忏悔。” 徐回周走出大楼,天色全黑了,四周也没什么人,甚至路上都很萧条,远处才有车灯闪过。 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徐回周低头坐进副驾。 司机戴着帽子,帽檐压很低,还戴着口罩,没出声,等着徐回周说地址。 徐回周系好安全带,淡声说出陆溯的别墅地址。 司机启动车了,同时门锁跳上来,副驾的车门上了锁。 出租车开了一段时间,上了高架,徐回周才淡淡说:“开错路了。” 司机闷声一笑,然后是顾孟成熟悉的声音,“没错。你该去的地方,是机场。” 顾孟成扯下了口罩。 三小时前,他到了机场,顾序堂替他安排了五点飞往K国首都的私人飞机。 “你先过去,今晚徐回周也一定会过去,你在机场等着。”顾序堂拍着他肩膀。 登机前一刻,顾孟成还是跑了。 他信他爷爷,但他不信徐回周,徐回周太聪明,他必须亲自带着徐回周离开。 顾孟成做好了徐回周发难的准备,徐回周却只是望着窗外。 两侧的路灯倒退,后方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顾孟成微微皱眉,“你不惊讶?” 徐回周面无波澜,“你就是这种人,有什么好惊讶。” 顾孟成先是一噎,继而大笑,“难怪我对你一见钟情无法自拔,我们就是天生一对,从里到外的般配。” 徐回周双唇平静着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那谁配?”顾孟成嗤笑,“季修齐?那名不知所谓的医生,还是——陆溯?” 徐回周说:“你现在的行为算挟持。” “没关系,K国和国内没有引渡条例。”顾孟成丝毫不担心徐回周会逃走,这条高速路,两侧皆是深山,徐回周逃无可逃。“到了K国,我们就结婚。” 顾孟成踩着油门加速,“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季修齐和陆溯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你。他们不能给的,我还是能给。” “错了。”徐回周纠正他,“只有陆溯。” 顾孟成扭头,“什么?” 徐回周没回答他,突然看向前方,顾孟成也顺着看去。 前方分叉口,停着两三辆闪烁的警车,几名警察站在路边,一个举着喇叭喊:“例行检查,停车。” 顾孟成完全不在意,加速直接冲过,继续追问徐回周,“只有陆溯什么?” 这时后视镜突然亮起一束车灯,那辆渐变色跑车,在昏暗里也无法忽视的骚包,宛若流动的海浪。 顾孟成先是意外,继而笑了,他转着方向盘,“看清楚了,我比陆溯强。” 徐回周没说话,他只是望着后视镜里那束车灯。 在下一个高速出口,顾孟成转方向改了道,一路狂飙到收费站,他没有减速,直接闯过收费杆,出租车的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徐回周系着安全带,也跟着颠簸一下,差点撞到车顶,他视线有些发暗,喉咙涌上血液,他咽了回去,还是看着后视镜。 顾孟成将车开上了一条二级公路,夜深人静,月色下隐约能看见路边是一大片芦苇荡。 竟是到了南山脚。 顾孟成抽空看了一眼徐回周,徐回周降下了车窗,安静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拂过他淡漠的眉眼,有一种不可亵渎的圣洁。 顾孟成重重咬着后槽牙,如果不是要甩掉陆溯,他发誓,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要停车抱了徐回周,让他浪荡着再离不开他。 陆溯望着前方副驾朦胧的身影,同时车载系统提示,“前方即将进入南山隧道,共500米长,请注意减速。” 陆溯加速了。 进入隧道,光线明亮不少,他落后出租车大概20来米,快出隧道,两辆车越开越近,他猛踩油门,瞬间飙上前擦过出租车的车门,副驾那侧车门哐哐作响,然后他超前一个横摆,刹车横着拦在了隧道出口前方,直接逼停了顾孟成。 同时出租车驾驶室的门摇摇欲坠,终于哐当一声,彻底掉了下去。 凉风灌进来,顾孟成左侧的面部神经突突抽着。 歪掉的后视镜里,数量鸣笛的警车呼啸靠近,很快团团围住出租车。 几名警察迅速下车,走向顾孟成,出示证件说:“顾孟成先生,现怀疑你与一桩谋杀案有关,请配合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顾孟成没动作,他转脸看徐回周,徐回周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从头顶到尾没看他,开车门下车了。 警车的鸣笛在空旷寂静的公路上回响,出隧道的两侧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陆溯下车,前方影影绰绰,红色的灯和人影重叠着,唯独徐回周的身影历历可见。 单薄的男人穿着洁白的衬衫,普通的黑色长裤,安静走向他。 心脏鼓动得比鸣笛声更要响亮,陆溯抬脚快步走向徐回周。 入秋了,深夜风凉,路边的芦苇荡一直沙沙响着。 到跟前了,徐回周先停脚,他微微抬眸,幽黑深邃的眼里倒影着陆溯的脸,他莞尔,声音也带着笑意。 “这一次,我没骗你。没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陆溯再不控制,他一步上前,双手捧住徐回周的脸,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顾孟成目光一直跟着徐回周,快上警车,突然看见陆溯亲徐回周,他眼球猛地发疼,转身要过去,“陆溯你他妈松开——” 被旁边警察抓住了,也瞥见两人在接吻的他脸颊微红,清了声嗓子,“上车!” 第89章 089 ◎徐律师,你真的有点坏!◎ 【089】 徐回周对陆溯猝不及防的吻有一瞬的惊讶, 就在这间歇,陆溯撬开了他的唇。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深吻,电光火石间, 徐回周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突然抬手勾住陆溯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随即迅速用力咬破了陆溯的嘴唇。 浓郁血腥唇齿间弥漫,陆溯嘴唇巨疼, 他被刺激到头皮发麻,一只手沿着徐回周的下巴下滑,五指骨节凸出,紧紧锢住徐回周的腰又往他怀里带了几下, 像一头初生的小兽,毫无章法地席卷走徐回周嘴里的氧气。 徐回周完全靠陆溯的胸膛站着,他空气稀薄到眼前忽明忽暗,在闪烁的红色鸣笛里, 他最后看见了大片摇曳的芦苇荡, 便眼前一暗, 失去了意识。 迷糊中, 徐回周听到陆溯说:“他身体不适, 明早九点, 我们会去警局做笔录。” “好的, 谢谢您的配合。”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徐回周没动。 上高速开了一段路,陆溯才开口,“知道你醒了,要吃糖吗?储物盒有薄荷糖。” 徐回周掀开眼, 他先瞥了眼陆溯的嘴唇, 左侧下唇, 有一条明显的裂口,是他咬的,颜色比周围深了一圈,红得醒目。 他收回视线,翻开储物盒,里面满满的薄荷糖,他眼睫动了动,又翻了翻,真只有薄荷糖,他蹙眉,“车上没备有碘伏或是外伤药膏吗?” 陆溯逗他,“刚咬那么狠,现在知道心疼了?” 他以为徐回周不会理他,没想到旁边响起一声“嗯”。 跑车晃了两下才恢复平稳,陆溯舔着下唇的伤口,强烈的痛感让他勉强冷静下来,他嗓子沉得沙哑,“你之前真没交往过别的人?” 徐回周从储物箱拿出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嘴里的血腥味早消散了,清新的薄荷甜味冲击着他的味蕾,虽然计划还没到最后的尾声,但他今晚可以短暂放松一会儿。 至少在回到市区的这段路程,他可以彻底放松。 徐回周抿着糖后靠着柔软的头枕,望着前方的道路,糖块在他舌尖灵活翻着,“没有。” 他说:“没时间,没兴趣。” 陆溯无声勾起唇角,他腾出右手打开了音乐。 《daylight》的旋律在车内轻响着,徐回周眼角动了动,但他没再说话了,侧过额头望着窗外,安静抿着糖。 陆溯也没打扰他休息,下高速又开了一段路,就到了别墅。 下车进屋,徐回周先去拿了药箱,陆溯停好车进来,徐回周直接拉着他去了卫生间。 徐回周掏出手帕,用温水清洗了几遍,微微绞了一下水,就展开轻柔擦着陆溯嘴唇上的伤口。 当时情况紧急,他咬得狠,在车内看不真切,现在卫生间的白织灯亮堂,才知道陆溯嘴上咬伤深得厉害,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陆溯喝水都会疼,徐回周眸光微沉,“抱歉,下次不会了。” 陆溯单手撑着洗手台,上身微微弓着,方便徐回周给他的上药,那双漆黑的桃花眼一直不眨望着徐回周,眼里都是笑意,“别啊,我喜欢,你爱咬就咬……嘶!” 徐回周隔着手帕按了一下,陆溯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只是他还是笑着,“大律师,这算不算家暴?” “不算。”徐回周清洁干净陆溯的伤口了,拿过棉签蘸上碘伏,这次的力度更轻了,“在法律上,首先家暴的定义是出现在家庭成员之间。” 嘴现在被徐回周掌控着动不了,陆溯挑眉,“那明天去成家庭成员?” 徐回周动作停住了,卫生间瞬间安静,片刻他才动了,没有回答陆溯,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就要去拿外伤软膏,陆溯先抓住了他的手。 陆溯低头,若即若离地贴着徐回周的额头,他的目光不知把徐回周生吞活剥了几遍,嗓音也沉得厉害。 “你还没回答我。” 徐回周沉默了,他手被陆溯皮包馅一样牢牢包裹,平时没感觉,现在才发现陆溯的手掌也很宽,比他手大出一圈,他没有挣开,说:“明天不行。” 陆溯还是没有放开他,气息喷在徐回周的鼻梁,滚烫惊人,“明天不行,那等你计划结束,可不可以?” 舌尖还残留着着薄荷糖的清甜味,徐回周头一次避开了陆溯的目光,他望着两人紧握的手,艰涩着要开口,陆溯先出声了,“逗你玩的。” 徐回周抬眼,陆溯已经挪过脸,空着的手拿起药膏,对着镜子抹药,另一只手松开了他的手,抬高从后温柔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去睡吧,你今天辛苦了。” 徐回周没动,但他也无法回答陆溯,他没有未来,他无法给出未来的承诺。 他闭上眼,再睁开又恢复了清明,问了另一件事,“帮助张顺之记者的人,是你吗?” 他没有查,但似乎除了陆溯,也没有别的人了。 陆溯涂完药,收拾好心情回头,笑着承认,“是。” 徐回周又说:“明天做完笔录,我想见他一面。” “行。”陆溯再次抬手,在徐回周后脑勺揉了一把,滑下来揽着他肩往外走,“走了,睡觉。” 顾孟成现在被扣无法离境,徐回周的安全警报解除,陆溯没理由再贴身保护了,他刚要回主卧,衬衫被从后拉住。 徐回周说:“你想抱我的话,今晚可以。” 陆溯抓了抓下巴,他回头,望着徐回周沉静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欲望。 两人对视良久,陆溯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他上前抱住徐回周,在他耳边说:“对一个处男说这种话,你知道是多大的诱惑吗?徐律师,你真的有点坏。” 他吸了口气,“你先睡吧,我下楼跑几圈。” 他松开徐回周,快步要下楼。徐回周突然笑了,喊他,“处男,送你的盆栽哪去了?” 上次陆溯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他就没见过小花盆了。 陆溯没回头,摸着喉结说:“换了个地方种,长大了带你去看。” 说着已经到了一楼,脱掉衬衫,顺便套了件背心,没多会儿传来了关门声。 真去跑步了。 徐回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房关了门。 次日一早,徐回周和陆溯先去了警局。 做完笔录出来,正碰上顾序堂、顾孟成从一个方向出来,同行的还有几名律师。 徐回周不意外顾孟成会被保释,目前仅一条被篡改的视频,还有顾孟成以前认识宋明彦,要定罪还需要时间,他要的是顾孟成不能离境就行。 他和陆溯走在前,顾孟成想到昨晚陆溯在公路上公然吻徐回周,他捏紧拳头就要追上去,被顾序堂按住了,顾序堂低声呵斥,“你是嫌我活得太长是吧!” 顾孟成不得不停住,视线仍不甘地盯着徐回周。 顾序堂也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沟壑的脸越发纵横。 宋明彦的死不是顾孟成亲自动的手,花钱让人承担所有罪名便能摆平。 他却十分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然而他毫无头绪,顾序堂心事重重收回视线,拽着顾孟成从另一侧离开了。 车内,徐回周系上安全带,他突然问:“你小姑和顾序堂签约了吗?” “上周签了。”陆溯停顿一下,才继续启动车,笑着说,“是你忽悠的?” “我没忽悠她。”徐回周说,“我是透露给她,你三叔想找大关集团合作,这是事实。” 车飙出去,陆溯明显心情大好,一路超车,半小时送徐回周到了张顺之工作的电视台。 见面地点在电视台隔壁的咖啡店,挺大一个私密包间。 服务员领着张顺之进包间,比起几个月前干巴黑瘦,毫无生气的中年男人,现在的张顺之浑身都是干劲,他还是常常在外采访,肤色还是晒黑了,脸却饱满有肉了,说话也中气十足。 “陆先生好久不见!”他特感激陆溯帮他恢复了记者证,坐下就是一连声的感谢,又看向徐回周,“您就是陆先生的爱人徐律师吧,您找我是什么事呢?” 今早陆溯联系他,提过是他爱人有事找。 徐回周看一眼陆溯,陆溯面色不变,笑吟吟搅动着咖啡。 徐回周收回目光,他礼貌问张顺之,“您还记得朱权安吗?” 张顺之自然记得,他感叹说:“朱总编是我曾经的领导,是一名特别优秀的新闻从业者。您认识他?” “我不认识。”徐回周说,“我只知道,当年是他替换了新闻稿件,导致您被吊销记者证,并在全行业封杀您。”言陕汀 张顺之听愣了,好半天才消化掉这么大的信息,回过神,他不可思议摇头,“不应该啊,我没得罪过朱总编。” “您没得罪他。”徐回周微笑,“您是得罪了收买他的人。” 张顺之更迷糊了,“我得罪了谁?” 徐回周说:“您还记得十年前,您为一名在原始森林失踪的高中生,追查死亡真相吗?” 张顺之瞄着陆溯,他不确定地说:“一中理科状元黎湛?” 陆溯第一时间看徐回周,徐回周神色未变,他轻轻颔首,“是他。当年您想查明他去世的真相,得罪了人,因此被冤枉吊销了记者证。” 张顺之深深震惊了。 他失去的十年的事业黄金期,几度被生活压力折磨到想要自杀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他想追查一个真相。 这事对他冲击太大,他严谨问:“您有证据吗?” “有。”徐回周拿过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朱权安九年前的帐户流水,房产记录,以及他让新闻行业封杀你的聊天记录。” 张顺之接过,是薄薄五片纸。 仅仅五片纸,张顺之看了足足一个小时,他翻来覆去看,几度冲上来的泪水全被他压了回去。 最后一遍看完,他悄悄抬手擦了下湿润的眼睛,再抬头,他坚定说:“徐律师,我能做什么?您尽管说,我全都配合,我一定要为我这十年讨回公道!” 徐回周放下咖啡杯,说:“如果您决定好了,可以起诉朱权安,我无偿为您打官司。” 张顺之知道陆溯来历不凡,自然他的爱人也必是翘楚,他点头,“我决定了,全权委托您为我打官司!” 交谈完毕,三人从咖啡馆出来,张顺之要回电视台上班,陆溯和徐回周去停车场。 张顺之望着徐回周的背影,到底还是追上前,问出心中的疑惑,“您和黎湛是什么关系?” 他并不傻,陆溯和徐回周接连找上他,肯定是与黎湛有关。 阳光地里,徐回周眸光流转,他微微笑了,“我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 第90章 090 ◎黎湛的另一个亲人。◎ 【090】 张顺之心想, 果然如此。 他早疑惑过,黎湛分明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果真有陆溯如此有背景的亲人, 当年不会无人去原始森林寻找他的下落。 如今那堆白骨,或许早被毒虫猛兽糟蹋了。 是徐回周,那便合理了。 他点头说了句,“那是了, 陆先生是以您的亲人为亲人。” 徐回周微微怔着,他思索两秒,很快明白了张顺之的意思。 上了车,他系上安全带说:“你是以黎湛亲人的名义帮张记者吗?” 陆溯知道瞒不住, 索性连陶明奚的事也坦白了,他熄了火,又拿过皮夹,停顿几秒, 还是取出陶明奚送他的照片, 递给了徐回周, “黎湛的同学偷拍了他一张照片, 给你了。” 他舍不得, 但徐回周比他更需要这张照片。 陆溯递过去了, 眼里还是分外肉痛, 想想要不待会儿和徐回周打个商量,借他拿去复制一张。 徐回周并不知道这张照片,明亮的光线照进车内,他望着白衣少年坐在教室里, 窗外的阳光落到他眉眼, 那熟悉又遥远的自己, 他恍惚许久,又拿过陆溯的皮夹,将照片原样装了回去。 陆溯很意外,“你不要?” 徐回周扬起嘴角,“他的另一个亲人不是你吗?没他照片,你怎么证明?” 陆溯眼眸瞬间黑到浓郁,徐回周真的很会勾引他,从长相到性格在勾引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也字字在勾引他。 陆溯单手瞬间解开安全带,探过上身亲住了徐回周。 左手摸到调节开关,将副驾背椅往后压了些让徐回周仰躺着,左手又锢紧徐回周的手十指相缠,唇齿紧贴着,不给徐回周喘息的机会,强势攫取着他嘴里残留的咖啡香气。 车外传来说话声,外面的人稍稍看一眼挡风玻璃,轻易能看清车内发生的一切,徐回周他视线些许朦胧,望着陆溯近在咫尺的眉眼,他主动仰头回应。 时间渐渐过去,直到一连串响亮的喇叭声,陆溯才离开徐回周的嘴唇。 两道粗重的喘息声交缠,片刻才恢复了安静。 陆溯摩挲着徐回周的耳背,细腻温热的触感他有些流连忘返,低声问:“现在送你去事务所?” 徐回周匀了下呼吸,说:“好。” …… 去康鑫律师事务所的路上,快到了,徐回周突然说:“停车,我去买点东西。” 陆溯停靠在路边的临时车位,“要我陪你去吗?” 徐回周指尖摩挲着车把手,轻轻笑了一下,“不用。” 下车直奔药房,徐回周拿了一只购物篮,环视一圈,径直去了非处方药区,他选了一会儿,提着一篮子药去柜台结账。 全是应急常用药——碘伏、纱布,外伤软膏…… 结完账,徐回周提着袋子出去,路过一个车站,他停脚侧目,两名工作人员打开了站牌的广告玻璃,重新张贴新海报。 在他们脚边,是沈屿澈的代言海报。 沈屿澈涉嫌谋杀的官方通告出来,他代言的牌子纷纷宣布解约,全国各地都在撤下他的代言海报。 徐回周看了几眼,收回目光走了。 回到车上,他没打开装薄荷糖的储物盒,拿出药整齐放进副驾的手套箱,陆溯眼里满是笑意,等徐回周全放好了,才启动了车。 到律师事务所,徐回周让陆溯先回去就上楼了。 他进了办公室,等他忙完,提交了立案申请,事务所内安静昏暗,其他同事已经下班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起身去茶水间接了杯温水。 喝完水,他回办公室收拾好文件,又忙了一会儿才下班。 出大楼,刚准备叫车,一辆低调的轿车先停在他面前。 后排降下车窗,顾序堂在里面微笑,“徐先生,有时间聊聊吗?” 徐回周收起手机,这时后面的车开了车门,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小跑上前,为徐回周开了车门。 徐回周也微笑,“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等顾序堂再开口,他弯腰上了车。 顾序堂的保镖从外关上了门。 顾序堂打量着徐回周,眼底透出几分欣赏,这名律师,确实有魄力胆色,若是女人,他还真会同意顾孟成娶他进门。 顾序堂吩咐司机,“附近绕几圈,开慢些。” 司机应了声,升上隔音板,启动车缓缓出发了。 后排宽阔安静,顾序堂手握着手仗,转了一圈,开口了,“徐先生,孟成不懂事得罪了你,我替他道歉。” 徐回周笑了,“顾老先生,顾孟成30岁了,您用这个理由,恕我无法接受。” 顾序堂没想到徐回周会如此不给面子,他面色一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据我所知,你并非是陆宸国的儿子。” 徐回周笑意不变,“是,所以您是想用这个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顾序堂语气缓和了,“我是商人,只重利益,揭露你的身份对我丝毫无益,相反你针对孟成,对你也没好处,不如合作双赢,我愿意拿出诚意,将与陆华秋签订的新能源合同送你。” 他望着徐回周,“并且我保证,不让孟成再打扰你。” 徐回周点头,“是很诱人的条件,不过——”他不疾不徐,“顾孟成只是挟持我未遂,以您的律师团实力,让他脱罪并不难。您却要用上百亿的合作和我交易,实不相瞒,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 顾序堂脸色猛变,他之所以要下血本尽快了结这事,是他担心滚雪球一样,牵扯出十年前顾孟成害死黎湛的事。 不防漏了破绽。但他不信百亿,未来甚至上千亿的项目,诱惑不了人。 他沉下眼:“孟成是我唯一的孙儿,是大关集团的继承人,区区一个项目不足挂齿。” 徐回周没有反驳,他转脸看着窗外,司机又绕回了事务所楼下。 他面容平静转回脸,从容微笑,“我可以考虑几天吗?” 顾序堂满意了,“当然,我相信徐先生是聪明人,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他问,“你需要考虑几天?” “七天。”徐回周说。 顾序堂让司机停车了。 徐回周下了车,几辆车离开,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同时他手机来电话了。 闪烁着“处男”。 徐回周盯着来电,眼底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他划过接听,“我快回来了。” “我知道。” 应声响起的,还有车喇叭声。 手机里,还有现实。 徐回周抬头,陆溯那辆骚包的渐变蓝跑车停在他面前。 “上车。”陆溯在电话里笑。 徐回周坐进副驾,直接问:“你一直在等我?” “回了公司一趟。”陆溯挑眉,“回来被顾家那老头抢先了。” 徐回周扣上安全带,“这几日顾序堂会关注我有没有起诉顾孟成,等七天后张记者的案子立案,他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陆溯看着他笑,“你在解释?” 徐回周没理他,催促他,“我饿了,回家。” 听到他说家,陆溯心花怒放,腾手大力揉乱了徐回周的发顶,说:“遵命,律师大人。” 徐回周,“……” 七天后,张顺之收到了立案回执,开庭时间在半个月后,他第一时间通知了徐回周。 出于记者的敏锐嗅觉,张顺之还说了一句,“沈屿澈的一审,也在同一天。” 他停顿了几秒,还是说:“您认识沈屿澈吗?他当年是和黎湛去加纳齐落的四人之一。” 徐回周回:“认识。” 张顺之叹息一声,“行,那我挂了。” 张顺之先挂了电话,徐回周才收起手机,没过几分钟,有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进来了,是顾序堂,“徐先生考虑得如何?” 徐回周微笑,“抱歉,我拒绝您的提议。” 电话里都能感受到顾序堂骤然阴冷的气息,徐回周继续说:“您放心,我也不会起诉他。” 顾序堂沉默片刻,问:“你既不起诉他,为何不与我合作。” 徐回周没回答,挂了电话。 此时他蹲在院落里给daylight刮毛,秋天了,daylight的毛掉得少了些,等到冬天…… 徐回周眼眸闪了闪,他拔出梳子里的毛,摸着daylight的头,“喜欢这里吗?” daylight的黑眼睛亮亮的,“汪汪!” 徐回周笑笑,没再说话,他耐心帮daylight梳了几次毛,直到梳子不再挂毛,一人一狗才回别墅。 等开庭的日子里,沈屿澈的案子在网络上逐渐失去了讨论度。 部分原因是沈屿澈公司的公关,爆了其他明星的黑料转移关注度,还有部分是全网都在等审判结果。 讨伐沈屿澈的声音少了不少,前段时间沈屿澈的广场都在刷脱粉,最近又有了心疼沈屿澈的趋势。 而宋明彦的跳楼案,一个男人主动自首,承认是他逼宋明彦跳的楼,杀人原因是他入室抢劫,宋明彦反抗,他就逼宋明彦主动跳了窗户。 目前警察还在调查中,再不出现新的证据,杀人罪名就成立了,顾孟成的出境限制也会解除。 徐回周不意外。 有钱不一定万能,但大部分时间,钱总是万能。 可以掩盖一个人的死亡,也能买下一条人命,替顾孟成去坐牢。 并且顾序堂应该早处理掉金钱来往的证据,哪怕凶手指认是顾孟成下令,大概率连买|凶|杀人都判不了。 这些意外徐回周都提前预想了,他在做、要做的,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让十年前被掩埋的真相再见天日,为他自己讨回公道。 徐回周耐心等待着。 直到开庭那日。 沈屿澈的案件关注度高,法院门口和开演唱会一样,天不亮已经挤满沈屿澈的粉丝,直播蹭热度的小网红,以及上百家海内外媒体,都想拿到第一手消息。 比起沈屿澈谋杀案的高热度,张顺之的案子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民事小案。 康鑫律师事务所的小律师今天是徐回周的助手,他站在走廊窗户边,外面是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闪得人眼睛都快瞎了,他感叹,“不愧是明星,好多人啊。” 他回头问徐回周,“徐律师,你今天要替张顺之打官司,又要去沈屿澈的案件做证人,你扛得住吗?” 张顺之的案件九点开始,沈屿澈的案子十一点。 徐回周没说话。 今天不会有两场官司,只有一场官司。 他抬手看着手表,8点55分,还有5分钟。 很快来人通知准备开庭了。 张顺之的案子是公开审理,不过旁听席上,只坐有一人。 徐回周走进第二法庭,第一时间看向旁听席。 陆溯亦在看他,朝他竖起大拇指,微笑着无声动着唇。 他说:“加油,为黎湛讨回公道。” 第91章 091 ◎黎明的黎,清湛的湛!◎ 【091】 同时, 第二法庭入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几十名媒体记者鱼贯而出,瞬间坐满旁听席。 秦简混入其中,自然坐到陆溯旁边, 低声汇报,“陆总,全安排好了。” 陆溯淡淡点了下头。 九点整,法槌敲响, 张顺之告朱权安诽谤正式开庭。 被告席位,朱权安面色沉稳,面对法官的提问,他回得有条有理。 直到徐回周发问:“20XX年11月26日, 你收到编辑部递交的我当事人张顺之先生撰写的稿件,是否替换了另一稿件发表?” 朱权安面露愠色,“绝不可能!我从事新闻行业几十年,第一要义就是求真, 真实才是新闻的生命与价值, 经过记者调查核实过的稿件, 我绝不会没有职业道德替换以及撤下!” 他义正严辞, 徐回周只是和法官说:“我申请提交第一份证物。” 法官同意了。 第一份证物是五份鉴定记录, 徐回周说:“我当事人有手写初稿的习惯, 这有五份不同鉴定机构出的鉴定报告, 可以证明我当事人撰写这份报道的时间在11月25日,其内容与刊登的内容截然相反。” 朱权安反驳说:“书写时间并不能证明他递交的是同一份稿件。” 徐回周淡定说:“我申请第一位证人。” 法官同意,一名中年男人走上证人席,朱权安脸色微微一变, 中年男人先宣读了保证书, 保证他是张顺之前领导, 朱权安的前下属,当时报社编辑部的主编。 他说:“我能证明我当时递交的张顺之稿件,与刊登出来的不符。” 朱权安的律师表示反对,“这位先生与我当事人有矛盾,五年前因玩忽职守被我当事人开除,他的证词不可信。” 法官翻着资料,“反对无效。” 徐回周又继续拿出了第二份证据,这一次,是11月16日,朱权安验收的一栋别墅照片,以及11月26日至次年1月底,共收到五笔转账,共计金额200万。 徐回周说:“这套别墅和200万,皆来自同一人孙毅。” 朱权安看向他的律师,律师反驳道:“这是我当事人的私人收入,与此案无关。” 法官也问徐回周,“第二份证据与此案有何关联?” 徐回周掷地有声,“因为被告正是为了这200万与一栋别墅,污蔑我当事人编发虚假报道,吊销他记者证,以此为由在全行业封杀我的当事人,不仅导致我当事人蒙受不白之冤十年,名誉受损,并在十年间只能干苦力谋生,女儿患病无钱治疗,只能向社会募捐!” 张顺之在旁眼睛都听红了,朱权安更是坐立不安,满头大汗。 徐回周继续说:“我申请第三份证据,是我当事人在5月份无力承担女儿治疗费用,找上民生栏目向公众求助的采访。” 法官显然已经动容了,当庭播放了张顺之那段求助采访。 朱权安频频看律师,他的律师稍作考虑反对,“一切全是原告律师的无理推测,原告只是一名普通记者,依原告律师说法,孙毅为何要花如此大价钱针对他?” 徐回周和法官说:“我申请第二位证人。” 当孙毅出现在证人席,朱权安起初是觉得官司赢定了。 孙毅是他朋友,他接到开庭通知,回忆很久才想起张顺之是谁,而当年正是孙毅找到他,说张顺之采访得罪了人,给他一套别墅以及两百万,要他想办法让张顺之在新闻行业混不下去。 现在孙毅出庭作证,总不能自己砸自己脚。 然而孙毅读完保证书,瞄了眼旁听席的陆溯,吞咽着口水,老老实实承认了,“是,当年我是用弯水区的别墅和200万,找到赵权安贿赂他开除张顺之,并让张顺之不能继续从事新闻业。” 朱权安瞬间急了,他急切起身,“审判长!他胡说!他被收买……” “肃静!”法官敲法槌警告,“现在不到你发言。” 朱权安冒冷汗了。 法官又问孙毅,“你为何针对原告?” 孙毅深吸口气,闭上眼说:“不是我,是大关集团前董事长秘书,他要我找朱权安开除张顺之,不让张顺之继续做记者。” 法官问:“你知道原因吗?” 孙毅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朱权安脸色煞白,人证物证俱在,他只得最后一搏,“孙毅也被收买了!他们串通好害我!审判长,大关集团是大企业,按孙毅的证词,大关集团凭什么要搞张顺之一个小记者,我可以拿出证据,张顺之在职期间,绝对没有采访调查过大关集团,不存在冲突!” 张顺之早已气愤不已,他看向徐回周,徐回周点头后,他拉开椅子起身,郑重向法官和陪审团鞠躬,眼含泪水说:“我知道原因。” 所有人看向他,张顺之一字一句,“20XX年8月,我接到一个任务,撰写我市一名高中生黎湛,在加纳齐落山脉自杀的新闻,我调查过后黎湛是当年的理科市状元,平日热爱生活,努力学习,我认为他的死亡原因蹊跷,向上级申请要去加纳齐落调查。” 法官听得认真,问:“这事与本案关联是?” 张顺之说:“因为带回黎湛遗书的四人里,其中之一便是大关集团的继承人,如今大关集团总经理顾孟成!” 全场哗然,记者媒体更是嗅到猎物一样兴奋,经过许可后,纷纷赶紧录像。 徐回周接话说:“审判长,我代表我的当事人申请暂时休庭。” 法官问:“原因。” 徐回周说:“我们需要申请新的证人。” 法官,“谁。” 徐回周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当年四人之一,明星沈屿澈。” 与此同时,一辆警车停在法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屿澈刚下车,记者的镜头对着他就是三百六十度环绕。 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 “你真杀人了吗?” “你后悔吗?” 沈屿澈谁都没有理会,就要进法院,突然被喊住,几名警察又带着他回车上。 人群里有记者在讲电话。 嘈杂中,沈屿澈听觉异常灵敏地捕捉到了两个字。 他脸色瞬变,甚至不顾警察,转身大步走向那名记者,推开其他人,抢过记者的手机,尖锐着嗓音问:“你说谁!” 对方不知道换人了,又重复一遍,“黎湛!别报道错字了,黎明的黎,清湛的湛!” 手机从沈屿澈手里滑落,警察追来制住他,四周尖叫喧腾,他全然听不见,麻木着脸浑身冰凉,脑海里只听得见两个字。 黎、湛。 沈屿澈喉咙涌上腥味,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往前一栽晕倒在地。 …… 顾宅,电视屏幕上来回播放沈屿澈晕倒在法院门口的画面。 顾序堂捂着心脏脸直发青,他就知道,雪球会越滚越大,迟早扯出当年黎湛的事,只差一天,明天顾孟成便能解除出境限制。 顾序堂助理赶紧拧开药上前帮他服药。 顾孟成没动,他只盯着电视屏幕的右上角。 新闻画面里,法院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一眼认出是徐回周。眼删挺 这段时间顾孟成被顾序堂关在别墅,他想徐回周想得快发狂了,刚接到通知,徐回周要全权代表张顺之告他,他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见到徐回周了。 顾序堂服完药,再一看顾孟成,他马上看透他心思,又气到心脏疼,他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又一次栽在男人身上!” 顾孟成这时又想起了黎湛,他攥紧手,黎湛的事确实有些棘手。 他沉思几秒,回身问律师,“看见我的宋明彦已经死了,沈屿澈只是听宋明彦提过,他的证词有作用吗?” 律师说:“需要查实才能作为证据,并且沈屿澈现在是谋杀未遂,只要您确定没留下任何证据,甚至可以反咬他一口。” 顾孟成相当自信,“绝对没留下证据。” 季修齐也在办公室看新闻,片刻他取下眼镜,他接连一个月没休息好,眼球红得惊人,他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眼角,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片模糊。 许久,他低低笑出声,“回周,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地狱吗?” 徐回周没有回答他,此时徐回周在陆溯的副驾上睡着了。 陆溯安静开车,到了目的地,见徐回周睡得熟,也没叫醒他,单手支着储物箱,歪头看着他的睡颜。 眼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又翘,随着徐回周无声的呼吸,偶尔轻动一下。 陆溯开始数徐回周的睫毛。 1、2、3…… 数到99,那扇漂亮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睁开了。 陆溯很是可惜,“醒这么快。” 徐回周眼里是未睡醒的迷蒙,但也清明得很快,他看了眼时间,离见面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徐回周调整了一下坐姿,解着安全带。“怎么不叫醒我?” 陆溯也准备下车,“你睡那么香,叫醒你也太残忍了。” 徐回周开门动作一顿,在有陆溯的地方,他已经连在短暂的车程里,也会安心睡着了。 很快徐回周收敛了心情,下车了。 他和陆溯并排走进电梯,摁下顶楼,中途无其他人进来,很快电梯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等候的服务员微笑着鞠躬,“欢迎光临云顶花园咖啡。” 服务员领着二人去了包间。 包间门虚掩着,服务员先敲门,随后推开门,“江先生,您的客人到了。” 江星奇正在搅拌咖啡,抬眸见到进来的男人,搅拌棒哐当掉进杯子。 时光瞬间倒流回那个雨夜,他哭着拍开了六棋村276号的门,哀求漂亮的少年,“你是顾哥最在意的朋友,求你帮帮我,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可……不是死了吗? 江星奇不可思议地张大嘴,“黎湛?” 徐回周微笑颔首,“您好江先生,我叫徐回周。” 第92章 092 ◎证人联盟。◎ 【092】 徐回周又说:“我是黎湛的哥哥。” 江星奇喃喃, “太像了……” 陆溯先替徐回周椅子,徐回周坐下,等陆溯也在旁坐下, 他微笑说:“我和阿湛是有些相似,常有人认错。” 江星奇缓和了几秒,轻轻吐了一口气,笑着说:“其实我只见过黎湛两次面, 只是他的外貌太无法让人忘怀,我记到了现在。” 他感叹,“都十多年了呢,当初听到他自杀, 我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徐回周说:“今天冒昧打扰,就是为了阿湛的事。” 江星奇很意外,徐回周便简短说了找他的目的。 江星奇眼睛瞪得老大,“什么!顾孟成与黎湛的死有关?” 再次提起年少时伤他至深的名字, 江星奇早已没有感觉, 只是听到顾孟成会害死黎湛, 他沉思片刻, 抿了下嘴角, “实不相瞒, 我知道顾孟成很喜欢黎湛, 很喜欢,为黎湛疯狂的喜欢,他应该舍不得害死黎湛吧。” 徐回周不置可否,只说:“他的罪由法庭判决, 我找你的目的, 就是希望你能出庭作证, 复述你刚才所言,证明当年顾孟成喜欢过阿湛。” 江星奇沉默了,陷入了犹豫。 一方面,他不愿再和顾孟成再有任何牵扯,他当年被顾孟成伤太深,可以说是体无完肤。 然而那个他被顾孟成抛弃,无助又难过的雨夜,只第二次见面的黎湛,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选择帮他联系顾孟成。 他……要出庭作证吗? 徐回周没干扰江星奇的选择,他安静等待着。 这时他放膝盖的手被握住,男人的手宽大干燥,还有着温暖的手温,徐回周没有抽出来,换了不常用的左手端起咖啡,淡淡喝了一口。 徐回周放下咖啡杯,江星奇也做出了选择,他点头。“我愿意出庭作证。”他轻声,“当年黎湛也帮过我,他如果不是自杀,我也希望能找出真凶。” 徐回周莞尔,“谢谢。” 离开云顶花园咖啡到上车,徐回周一直没说话,车开了一半,陆溯才问他,“走什么神?” “有点意外。”徐回周说,“江星奇同意得很快,比我预计顺利。” 前方遇到红灯,陆溯停住车,他望着后视镜,镜子里,徐回周望着窗外,长睫微动,看不清他的情绪。 陆溯指腹摩挲着方向盘,看似不经意说:“不意外。” 徐回周转头看他,“为什么?” “我没见过黎湛,只从张顺之,陶明奚,江星奇只言片语里,已经感受到黎湛的美好。”陆溯偏头对上徐回周的目光,勾起嘴角,“再说,有黎湛亲大哥,我们的徐大律师做参考,那黎湛也必然是惊才绝艳,正常人都必轻怜重惜,唯有丑类恶物才舍得伤害他。” 徐回周自动屏蔽后面一串夸张的话,他分析着陆溯那声“亲大哥”。 他猜不透陆溯是开玩笑,还是陆溯其实知道,他即黎湛。 徐回周眼眸微动,摔下悬崖,能在原始森林存活的概率近乎为0,除沈屿澈,没人会相信黎湛没死透。 何况他早消除一切能证明他是黎湛的证据。 就算是黎湛的亲属——不认他的爷爷,也早在5年前去世,没有其他亲属,甚至无法查DNA族谱。 他不主动坦白,世上不会有第二人知道他是黎湛。 他虽可疑,陆溯能确认他身份的概率,也实不算高。 徐回周思索着,稍稍放了心,他刚要转移话题,绿灯亮了,车再次出发,陆溯说:“别看了,再看我要找个地方停车亲你了,误机可不怪我。” “……” 片刻,徐回周收回视线,他又转向窗外,已经上了机场大道,窗外景色从高楼大厦,渐渐成了绿树花海。 他说:“一个半月后开庭,明天出发来得及,要找个地方亲也可以。” 陆溯加速了,还真在前方下了大道,找个地方亲够了徐回周,才重回到机场大道。 倒也没误点,在广播疯狂叫着两人名字时,他们踩点上了飞往临州的飞机。 落地临州是晚上了,张颂雅得知徐回周来了,一定要请他和陆溯去她家吃晚饭。 两人去了,张颂雅做了一桌地道的临州菜,大部分菜看着颜色红艳艳的,但意外的不辣。 白米饭松软香甜,菜色家常可口,徐回周吃了一碗米饭后,又添了半碗米饭。 吃过晚饭,张颂雅切了一盘水果,和两人在小院子里聊天。 张颂雅与蔡易守离婚后,气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精神气也上来了,她眼笑眉舒,“小徐啊,原来摆脱掉一个脏男人,病也会自然好,我现在和女儿过得不知多好,我还应聘了你资助的阳光小学,重新做回老师,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有意义。” 她眼里都是光,“这都要感谢你,小徐。”她又催促,“今年的甜瓜可甜了,阳光小学的学生在操场边种的,你们快尝尝。” 青绿的甜瓜香甜绵密,入口即化,像是哈密瓜味的冰淇淋一样,徐回周也吃了一块,还给陆溯挑了一块。 陪张颂雅唠完嗑,徐回周进入了正题,“今天我是特意来找您的,需要您帮个忙。” 张颂雅笑眯眯的,“说吧,能帮上你忙,我可太开心了。” 徐回周说:“您还记得您保存的那封举报信吗?” 张颂雅点头,徐回周说:“我想请您一个半月后去首都一趟,出庭证明那封举报信收到的时间与内容。” 张颂雅脸色严肃了,“你碰到官司了?” 徐回周微笑,“您别担心,不是我,是我一个亲人。” 他旁观者一样娓娓道来黎湛的生平,张颂雅听得大骇,最后得知黎湛死在了原始森林里十年,张颂雅眼眶发红,半晌她擦着眼角说:“别说黎湛是你的亲人,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庭我也一定会出!” 徐回周衷心感谢。 到深夜告辞,张颂雅又不许两人走,一定要留他们睡觉。 只是张颂雅的房子虽是三房两厅,但两间客房里,有一间张颂雅女儿的卧室,徐回周婉拒了,“我们定了酒店。” 张颂雅还是坚持,“酒店取消就行了嘛。没事的,我女儿另成家了,她只是偶尔回来住一两晚,平常有客人拜访,也是住她房间,床褥常换,没关系的。” 盛情难却,但睡女生的房间,徐回周还是觉得不妥,思索两秒说:“那我和阿溯住一间就行。” 张颂雅打量着他俩的身型,有些担心,“客房的床只有1米5宽,你俩会有些挤。” 回答的是陆溯,“睡一晚没关系,我们明早的飞机。”雁珊停 张颂雅笑弯眼睛,“成,你们去洗澡吧,我去换套新被褥。” 徐回周让陆溯先去洗澡,跟着张颂雅去帮忙了。 铺好床,张颂雅就回房休息了,陆溯洗完澡回来,徐回周开着笔记本在整理上庭资料。 陆溯没打扰他,拿过一本书,上床无声翻着。 等徐回周忙完,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2点了,他关机回头,陆溯背靠着床头,脸已经埋在摊开的书里睡着了。 徐回周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房子小,不想洗澡吵到张颂雅和陆溯,他只简单擦了身体。 洗漱好回到客房,他关门关灯,借着窗外的月光走到床边,小心抽出陆溯怀里的书,合拢放到床头,正要把陆溯塞回被子,陆溯伸手将徐回周捞进了怀里,直接抱进了被子。 徐回周难得心跳漏跳,他低声提醒,“在别人家里。” 陆溯在他耳边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暗哑,“我还没那么无耻。床垫太硬,我抱着你睡。” 徐回周不动了,片刻他将头靠在陆溯肩膀,安心闭上了眼。 第二日,张颂雅早早起床煮了两碗猪油酱油面条,徐回周和陆溯吃完早餐,直接去了机场。 “真不找陶明奚作证?”登机时陆溯随口问。 徐回周排除陶明奚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想到时隔多年,陶明奚还保存着他的照片,也还记得他。 他担心陶明奚能认出他。 所以他没计划找陶明奚作证人,“她的证词没那么必要。” “她是学生时代关注黎湛的人之一。”陆溯却不认同,“她的证词,最能证明黎湛的精神状态。” 陆溯笑,“你的王炸也不是一开始就出,当天公开审理,那么多观众,还要在电视上播放,由证人证据一步步揭开当年真相,不是更震撼吗?” 徐回周沉默着,上飞机落座,他才问:“你不认识黎湛,为什么相信他没精神问题?” 徐回周深深看着他,“黎湛的母亲在衣柜上吊自杀,他父亲割脖自杀,你没见过黎湛,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自杀?” “很简单。”陆溯回得毫不迟疑,他侧身笑眯眯望着徐回周,“我信你。” 徐回周怔住好几秒,才收回目光,打开笔记本继续工作。 再落地回首都,车就停在机场停车场,陆溯要准备回家,徐回周说:“去找陶明奚吧。” 他莞尔,“如你所说,需要有个人,证明黎湛没有抑郁症,更没有所谓的遗传疾病。” 陆溯也笑了,“徐大律师英明!” 见到陶明奚的过程和其他人一样,唯独意外的是,她并未认错徐回周成黎湛。她爽快答应出庭,只在陆溯去取车时,她不眨眼地望着徐回周,温声说:“徐律师,请您务必帮黎湛讨回公道。” 徐回周也微笑,“一定。” 陆溯开车过来了,徐回周上前开车门,陶明奚又忍不住张嘴,但到底没出声,目送着车驶远,她用力揉了一下红透的眼眶。 徐回周望着后视镜,他没漏掉陶明奚的动作,他长睫微动。 大概第二个人,知道他是黎湛了。 他在走神,陆溯问了两遍,他才回神说:“再说一遍。” 陆溯弯唇,“现在去找许珩吗?” 徐回周摇头,“开庭前十天再去找他。” 陆溯就换了车道,驾车回家了。 开庭前十天。 找许珩,徐回周独自上的楼,他按了门铃,许珩开门见到他,也没有惊讶,礼貌请他进屋。 徐回周进屋,发现客厅的沙发和椅子都盖着防尘罩,许珩说:“我辞职了,再找下一份工作前,我准备出去旅游一趟,十天后晚上的飞机。” 听到是十天后晚上,徐回周就知道不用开口了,许珩愿意出庭作证。 他微笑,“我走过不少地方,需要推荐随时找我。” 许珩点头,他不确定问:“留下吃个便饭?” 徐回周挽着袖子,“我帮你。” 许珩轻轻笑了,“行。” 进了厨房,许珩先去冰箱拿肉菜,徐回周看见冰箱里已经没有了做炸酱面的材料,全是新鲜的蔬菜果肉。 他收回了视线,静静等待十天后的到来。 第93章 093 ◎我和你不一样。◎ 【093】 开庭当日。 徐回周穿了白衬衫, 烟灰西装,他很少领带,今天也挑了一条墨绿底烟灰斜纹领带。 下楼陆溯在门前等他, 初冬气温已经很低,陆溯笑着递过大衣,与他同款的经典纯黑水波纹羊绒,“穿上。” 徐回周接过穿上, 今天陆溯找了司机,两人上车坐后排。 去法院路上,陆溯没有打扰徐回周,让他充分休息, 直到法院,陆溯才说:“知道你经验丰富,我还是要说一句。”他低头握了下徐回周的手,“大律师, 加油。” 徐回周弯唇, “我会。” 今日庭审不仅公开审理, 还接受了网民请愿, 实时网上直播。 不到九点, 法院官网的直播间有上千万在线观众。 等九点正式开庭, 在线观众更是破亿。 徐回周和张顺之走进原告席, 坐满的旁听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法官敲了一次法槌提醒,现场才安静下来。 被告席的顾孟成,目光始终跟着徐回周。 他已经知道徐回周这段时间找到证人, 提交的证据。 除去有一种恍若隔世, 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他还有疑惑。 那封举报宋明彦和那老头婚外情的举报信,是什么情况? 他未见过,也未听说。 顾孟成眸色深邃,只是徐回周全程没有回应他的注视,直到第一位证人陶明奚上庭。 徐回周问陶明奚,“你记忆中的黎湛是什么样?” 陶明奚深深吸了口气,“他话少安静,同学有题问他,他却来者不拒,我观察过,高一第三次月考,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中午放学后找他问题,那道题非常难,全年级就黎湛拿了满分,那男生一直没听明白,就一道题,黎湛耐心和他讲了两小时,到下午第一节课打铃,午饭都没吃。” “黎湛还勤奋,他的成绩绝不只是因为他的天份。”陶明奚回忆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偷偷往他桌肚里塞过巧克力,弄掉了他的笔记本。” “那是我见过最——”她想了几秒形容,“最详细整洁的笔记本,像印刷的参考书一样。” 此时旁听席又发出小小的感叹声。 直播间的评论区也刷屏了。 “只是听回忆,我已经脑补到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了,我要是黎湛的同学,不敢想象我能多认真好学……” “那样美好的人,我见过一定记一辈子!” “这个证人暗恋黎湛吧,证词可信吗?” “到底什么意思啊,是沈屿澈杀了黎湛?” “网上爆料说是有四个人?” …… 同时徐回周终于看向顾孟成,他表情淡定,“据我所查,被告在黎湛生前,曾买下了其租住的六棋村276号隔壁,276号和277号。并且在黎湛死后,买下了整栋楼。” 顾孟成的律师暗示他拒绝回答,顾孟成却对着徐回周点头,“没错。” 徐回周就收回视线,向法官申请第二名证人,江星奇。 顾孟成早不记得江星奇了,也并不担心江星奇的证词。 他是喜欢黎湛,但证明他喜欢黎湛,毫无用处。 包括接下来的沈屿澈,季修齐,顾孟成都无所谓。 这场官司的意义,就是他见到了徐回周。 这时他听见江星奇回答着徐回周的问题,“是,我和顾孟成交往过。” 顾孟成马上反对,“只是玩玩,算什么交往?” 江星奇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玩玩也行,我和顾孟成玩过一段时间,我能证明顾孟成喜欢黎湛,他喝醉酒,亲口说过他爱黎湛。” 徐回周又申请了许珩作证,到许珩,他很坦然地说:“顾孟成选我做情人,是认为我的眼睛像黎湛。” 法庭直播间评论就炸了。 “好漂亮的眼睛啊,和原告的漂亮律师一样都是凤眼!原来的黎湛该多漂亮啊?” “一个猜测,顾孟成是追而不得怒而杀人?” “……所以这到底和沈屿澈有什么关系?” 同时徐回周请上了第四名证人张颂雅,以及第一件证物举报信。 徐回周说:“当年宋明彦和其导师蔡易守有不正当关系,张女士,请问这封举报信你是何时收到?” 张颂雅很肯定地说:“20XX年7月26日。” 徐回周面向法官,“黎湛于20XX年8月20日于加纳齐落失踪,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以及季修齐四人带回黎湛的遗书。” 他眼眸清亮,“我申请递交第二份、第三份证物,举报信的鉴定书,以及黎湛的遗书。” 证物呈上,徐回周继续说:“举报信的鉴定来自国内外十家鉴定机构,都是同一个鉴定结果。” 旁听席都屏息听着,顾孟成也微微揪眉峰,盯着证物若有所思。 徐回周掷地有声公布结果,“这封所谓的举报信,是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拓写而成!” 全场哗然,徐回周继续申请第四份证物,展示PPT。 屏幕上,一页两面,相同的字用红圈圈了出来,他解释道:“左侧是黎湛为曙光之家写的活动黑板报,右侧是举报信,曙光之家的前院长,还保存着每次福利院活动的照片,这是我从照片中的黑板报,找到与举报信相似的76个字,几乎可以确定。” 他戛然而止,整个法庭静若无人,甚至法院直播间的评论都静止了,等着徐回周的下一句。 徐回周字字铿锵,“这份举报信,是有人提取黎湛写过的字,特意拓写!目的是为了让看到举报信的人,认识黎湛的人,误认举报信是黎湛所为!” 顾孟成脸色变了,他追问:“沈屿澈还是季修齐?” 顾孟成发问,旁听席的顾序堂气得按住了心脏。 当年顾孟成从加纳齐落回来,说给黎湛下了药,黎湛半夜踩空摔下悬崖死了,他当时就疑惑过,黎湛半夜去悬崖做什么,只是他并不在意,没有追究。 如今宋明彦过往曝光,加上那份举报信,顾序堂立即明白了,顾孟成背锅了,当年黎湛之死另有蹊跷! 不过顾孟成显然还没想到这一层,直到季修齐走上证人席。 季修齐没看徐回周,也没看任何人,他宣读完保证书,一句话让所有人瞪目哆口。 “黎湛不是自杀,是被谋杀。” 法官短暂的惊愕后,问:“你能详细描述吗?” 季修齐这才看向徐回周,他眼底流动着复杂的情绪,将当年发生的事,说给了黎湛。 “那一晚,我在彼岸花海里,看着宋明彦伸手推了黎湛,沈屿澈在我斜前方,也沉默看着。” 季修齐声音隐隐颤抖。“然后我看着宋明彦先离开,沈屿澈再离开,我才到悬崖边看了,黑,瞧不见底,我丢了一块石头,没有半点儿声音,和黎湛一样,他也没发出声音。” “我靠!一群人渣!”旁听席有人忍不住爆了粗。 然而法警没动,没有让那名爆粗的人离开法庭。 法庭直播间评论区更是飞快刷频。 “卧槽卧槽!!!” “好歹毒的所谓朋友……” “沈屿澈杀人有瘾?” “这个季修齐,是不是上过十大优秀人物?” “啊啊啊!季修齐是我暗恋过的医生!我的黑历史!” …… 季修齐听见了骂声,他脸色发白,看着徐回周继续说:“我回到帐篷,宋明彦和沈屿澈都睡下了,我也睡下了,凌晨两点,顾孟成叫醒了我们,说黎湛不见了。” “天快亮了,我们才到了悬崖,发现了黎湛的脚印,还有掉落的一支钢笔。” 季修齐回忆着—— “他掉下悬崖了……这么高,肯定活不了!” 四道人影彼此隔着一段距离。 季修齐攥紧钢笔没说话,宋明彦脸皮发白,嘴唇翕动着,拼命摆手,“我不知道!昨晚我睡很早!” 顾孟成血红着眼没有说话。 风声喧嚣,崖边野花林唰唰作响,血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 四人皆沉默着,直到太阳升起,照亮山地,沈屿澈缓缓开口了。 “湛哥和我说过,他妈妈是产后抑郁症自杀,他爸爸也是崩溃自杀,也许他遗传了父母的……” 沈屿澈点到即止,宋明彦连连点头,附和上了,“肯定就是这样!黎湛他家有这个基因,在曙光之家,他也是因为基因性格有缺陷,没人愿意领养他啊。他撑了这么多年,昨晚——” 宋明彦小心打量着其余三人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响亮,“黎湛终于撑不住自杀了,他那么善良,所以挑自杀地点都是悬崖,不影响到别人。”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麻烦别人是他的作风。” “你分析得对。” “没有遗书怎么证明他是自杀?” 沈屿澈听到季修齐的问题,他掐了一朵彼岸花,走到悬崖边,红着眼丢下了悬崖。 “我们是他仅有的好朋友,他最后的结局,我们帮他写吧。” 一名无父无母无家,孤儿院长大的孤儿,谁会在意他遗书的真假呢? 没有。 何况带回遗书的人,是他唯有的亲朋好友。 …… 季修齐回忆完,他从徐回周身上收回目光,对着顾孟成说:“黎湛轻易被宋明彦推下悬崖,是顾孟成在黎湛水壶下了迷药,他想□□黎湛,导致黎湛喝下迷药意识模糊,被宋明彦所害。” 顾孟成没有反驳,他脖子青筋尽爆,如果季修齐所说为真,那他就是被沈屿澈算计了两次! 法官认真听完才问:“证人,你所说的事有证据吗?” 季修齐点头,“我拍了照片。” 这时沈屿澈被押了进来,季修齐又看向徐回周,“还有一段视频。” 徐回周不知道还有一段视频,等季修齐交上视频,他认真观看屏幕。 屏幕里出现了沈屿澈的侧脸和背影。 沈屿澈藏在彼岸花里,眼眸发光注视着前方,当宋明彦伸手推了那抹清瘦的身影,沈屿澈嘴角上扬,无声比了个V,等宋明彦仓皇失措逃开,过几秒,沈屿澈走出彼岸花,走到悬崖朝下挥手,微笑说了一句话。 风声阵阵,听不见沈屿澈的声音,但他嘴唇的形状,依稀看出他是在说—— “再见,哥哥。” 徐回周眸光微深,他感受到强烈的视线,回应过去,就对上了沈屿澈的注视。 沈屿澈无视旁听席对他的议论,他深深盯着徐回周。 黎湛! 徐回周真的是黎湛!只有黎湛,季修齐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屿澈瞳仁血红了,他不可能失败,黎湛为什么没死? 这时法官问季修齐,“你意思是,你是整件事的旁观者,是宋明彦、沈屿澈、顾孟成三人导致了黎湛的死亡。” 季修齐沉默了,他取下胸前别着的黑色钢笔,无比温柔地轻轻摩挲了一遍。 他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徐回周的名字,假如时间能重来,他一定在十年前,不提出去加纳齐落。 其实徐回周说错了一件事,他提议去加纳齐落,只是听说在那里有一棵红叶的野花椒树,他想找到那棵树给黎湛惊喜。 但兴冲冲赶去黎湛的小出租屋,听到宋明彦在哀求黎湛别曝光他与导师的婚外情,他的的确确,生出了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恶毒念头。 他辗转反侧三天,还是“无意”透露了这条信息给沈屿澈。 他早发现沈屿澈嫉妒黎湛,他也预想到了,沈屿澈会做的事。 因此他没有反驳徐回周。 他是期待着黎湛的消失。 高考成绩出来前一晚,当他推开门,养父母满是失望的眼神,父亲叹气,“高考理科状元是黎湛,你还是第二名。” 他早在很久前,期待着黎湛的消失。 季修齐笑了,他将笔别回胸前,摇头说:“不,我是参与者。我将黎湛死亡的真相告知我父亲后,他替我迅速抹除了黎湛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我同时于20XX年9月27日重返了加纳齐落,在悬崖底找到了黎湛的尸体。” 陆溯在旁听席第一排,瞳孔微缩,他知道季修齐在撒谎。他看向徐回周,徐回周却面无波澜,神色平静。 似乎徐回周早知道季修齐会这么说。 倒是沈屿澈红透的瞳仁渐渐疑惑,他头疼地拧起五官,尸体? 徐回周不是黎湛? 季修齐继续,“我找到黎湛时,黎湛的尸身还没被野兽发现,我带了助燃器,火化了黎湛,尸骨丢进了水里。” 言下之意,黎湛死透了,尸体也找不到了。 季修齐再次看向徐回周,四目相对,他咽下叹息,说:“我非法处理了,黎湛的遗体。” 这便是徐回周为他准备的地狱。 黎湛不能复活,世上只有一个徐回周,那处理黎湛尸体的,只会是他。 徐回周转身,郑重向法官申请最后一份证据。 季修齐拍摄的三张照片。 看见顾孟成往黎湛水里下药的照片,顾序堂暗自松了口气。 打迷|奸案,顾孟成甚至不用坐牢,顶多名声坏了影响大关一段时间股价,只要时间过去,舆论能被抹掉。 徐回周还在发言,又将案子拉回了最初,“我当事人要追查黎湛的死亡真相,大关集团为了掩盖继承人顾孟成所为,大关集团董事长秘书通过孙毅贿赂报社总编朱权安,诬陷开除我当事人,在此我向审判长,各位陪审员申请,还我当事人被抢走的十年,一个公平的判决。” 他字字未提黎湛,但所有人,都希望能同样给死在十年前的黎湛一个公道。 张顺之红着眼说:“请求审判长也给死去的黎湛一个公道!给他迟了十年的公道!” 旁听席起初安静,忽而爆发出声援,“给黎湛一个迟到的公道!” 法警全默默背对旁听席,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法官也没阻止旁听席喧哗,经过讨论后,她郑重,又威严地敲下法槌。 “本庭宣判,顾孟成侵犯张顺之名誉权成立,赔偿原告十年财产损失,精神损失,抚慰金共150万元。另季修齐非法处理遗体罪成立,判有期徒刑三年,顾孟成、沈屿澈涉嫌黎湛案需另行起诉。” 沈屿澈突然卸掉了全身力气,他双手撑着桌面喘息。 还好,徐回周不是黎湛! 就在这时,顾孟成突然揪紧沈屿澈冲向法官,以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夺下法槌,用力三次重击沈屿澈颞部。 一切发生在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涌。 沈屿澈视线模糊了,顾孟成丢开他,他身体绵软向前倒,耳畔是尖叫和顾孟成的骂声。 “敢骗我十年!你他妈骗了我整整十年!” 顾孟成还在踹他,似乎又被拉开了,但沈屿澈毫无知觉了,他视线惊恐地盯着前方。 红色、鲜红的,像那朵扔下悬崖祭奠黎湛的彼岸花的颜色。 浓郁血红的视野里,他只能看到徐回周。 徐回周离他很近,又无比遥远,那张和黎湛相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扬起右手,向他比划了几个手势。 那是—— “啊啊!!!!!” 最后一刻,沈屿澈从喉咙发出极其激动又不甘心的呐喊。 只是他再无法发声。 他眼皮落下,一只手不甘着还想要爬向徐回周,只剩皮包着骨头的五指尖锐着凸出手骨,颤动着指着徐回周。 徐回周、他是……黎湛! 徐回周眸光平静看着沈屿澈扑倒在地,激烈抖动着,又看着沈屿澈万分不甘地、彻底永远安静了。 他放下了手。 刚才比划的手势,是沈屿澈发明的手语,只他们两人知道。 他回答了沈屿澈16岁生日那晚,在阴暗潮湿后巷,问他的那句话。 “可换做哥,也会跟我一样啊,不是吗?” 徐回周的回答是—— “不一样。我和你,从来不一样。” 第94章 094 ◎阿湛。◎ 【094】 五分钟后, 两辆救护车赶到了法院。 一辆拉走了心脏病发的顾序堂,一辆送沈屿澈去急救。 徐回周和陆溯对视一眼,两人迅速穿越人海, 上车跟上了拉沈屿澈的救护车。 沈屿澈直接送进了抢救室。 徐回周问了医生一句话,“手术有几成把握?” 医生欲言又止,“0.1。”到底还是说,“就算救活也多半是……” 植物人。 医生点到即止。 抢救室大门随之紧闭, 徐回周静静看了一会儿红灯,转头看陆溯,“他得活着。” 陆溯没问理由,立即掏电话走到旁边打电话。 打了几通电话, 陆溯回来揉了一下徐回周的发顶,“国内最权威的脑外科医生一小时后到。国外专家了明早八点能到。” 随后手熟练下滑揽住徐回周的肩,带他到长椅坐下,“先休息, 放心, 你辛苦那么久, 上天一定会眷顾你一次。” 徐回周确实有点疲倦了, 头往后枕着陆溯的臂弯休息, “可上天眷顾过我一次了。” 陆溯猜测着徐回周的眷顾是摔下悬崖活了下来, 还是活着走出了原始森林, 那双始终含笑又疏离的桃花眼,前所未有地柔软了,“是我说错了,不是一次, 上天会眷顾徐回周余生的每一分钟。” 徐回周一愣, 几秒后微微笑了, “借你吉言。”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一名护士跑过来,见抢救室外只有两个人,她的话顿时卡在嘴里。她也追了今天的庭审直播,认出徐回周是原告律师。 这沈屿澈的费用,他们应该不会垫吧?护士非常头痛,不会又要医院先记账吧…… 她正愁着,徐回周主动起身说:“沈屿澈的所有费用,会有人来付。” 护士松了口气,她又悄悄打量了两人各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不出徐回周所料,入夜顾家就来人了。 顾序堂的助理直接往医院账户转了七位数,并支付了专家团的费用。 现在最希望沈屿澈抢救过来的,反而是顾家。 陆溯请的专家进了抢救室,等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是65小时后。 沈屿澈又在ICU待两天后,又转进了普通病房,他抢救活了,但也仅仅是活着,睁眼昏迷。 眼睛偶尔能眨,嘴唇也能动,但永远不会醒来。 医院建议拔管放弃,徐回周还没开口,顾序堂助理立即表示,“不拔,钱不是问题。” 沈屿澈只要活着,哪怕是活死人,顾孟成的刑期也能少几年。 顾序堂助理付了钱,确认沈屿澈在医学上算活着,就离开了。 陆溯就借口送专家,把单独的空间留给了徐回周,他知道徐回周有话留给沈屿澈。 徐回周俯视着病床上血色全无,脸颊几近凹进去的沈屿澈。 时隔十年,他掏出手机,点开了虫儿飞。 稚嫩童音在轻缓的旋律里,来回循环着——“虫儿飞,虫儿飞……” “好听吗?”徐回周平静开口,“你最喜欢的歌,以后日日有人会定时放你听。” 他俯身靠近沈屿澈的耳畔,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别害怕,你还能活十年。你夺走了我的十年,我也回报你十年,还会找你最看不上的垃圾,就找我碰见过的那种恶臭蛆虫,肥肉大耳,满嘴黄牙,日日夜夜贴身照顾你的吃喝拉撒。” 沈屿澈两只眼睛竟然都眨了一下,徐回周继续说:“这就怕了,开胃菜而已。我以前接过一桩案子,医生说植物人的世界与鬼压床相似,他们困进身体大小的永久黑箱子里,也永远无法逃出。我当时马上想起了你,你那么怕黑,是多适合你的地狱啊。” 随后他轻轻拍了拍沈屿澈的脸颊,“对了,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维持你以后十年的费用,全是陆溯支付,十年一千万,这是你第一次花他的钱,应该会很开心。” 沈屿澈面部有细微的痛苦变化,心率也忽然加快,徐回周微笑,“专家说你能感知到疼痛,看来是感受到了。” 徐回周收回手,用力在被面蹭了蹭指尖,淡淡说:“再见了大明星,慢慢享受吧。” 走出病房,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在走廊等着徐回周。 自从在南波岛告白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霍右礼还有些微的尴尬,“听说你来医院了,我过来看看。” 徐回周这才想起,这是霍右礼工作的地方。 徐回周上前说:“好久不见。” 霍右礼看了一眼病房,最近几天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沈屿澈的新闻,昨晚还有狗仔试图潜入偷拍沈屿澈的状况,想不知道也难。 霍右礼咳嗽一声,“其实这样强行续命,患者毫无自尊,还特别受罪,你要认识患者亲人,可以建议他们选择拔管,也能让患者走得舒服体面点。” “他这样活着。”徐回周突然问,“你觉的很残忍吗?” 霍右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是的,非常残忍。” 徐回周笑了笑,没说话了,他朝着霍右礼最后点了下头,就算是告别,迈步走向电梯。 霍右礼攥紧拳,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他鼓起勇气转身,又告了一次白,“回周,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徐回周脚步不停,这次回答他,“我只会给我男朋友机会。” 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下到一楼,门刚打开,徐回周就看到外面的陆溯。 陆溯见真是徐回周,面无表情瞬间笑容荡漾,“我正要上去接你,你就下来了。” 徐回周走出电梯,认真说:“我刚告诉他,之后的维持费用你出。” 他指的是沈屿澈,陆溯挑眉,上前与徐回周并肩走,“我赚钱只给你用,你爱给谁付都行。” 徐回周莞尔,“骗他的,顾家会为顾孟成一直买单。你也知道,我很会骗人。” 陆溯腿过于长,同样的步伐,走着还是比徐回周快了几步,他索性回转倒着走,眼含笑看着徐回周不挪,“那如果没人付,你会拿我的钱给别人用吗?” 徐回周移开目光没回,走出医院是几级不算高的台阶,陆溯还倒着似乎没发现,快踩空,徐回周迅速抓住他手臂,“台阶……” 余下的话消失了,陆溯反握住徐回周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脸不红气不喘地转身,稳步下台阶,“你还没回答我,徐律师。” 天气冷,陆溯的手却像火炉一样滚烫,在那小小的口袋里,徐回周回握住了陆溯的手,嘴角轻扬。“不给。” 入冬后一天比一天冷,到跨年那天,顾孟成杀沈屿澈的案子也传来消息。 大关集团的律师团使出浑身解数,一审判决下来是有期徒刑二十年,再上诉也被驳回,维持了原判。 张顺之就请客了,他请了陶明奚,康鑫事务所的所有律师,以及徐回周和陆溯去烧烤。 张顺之包了整个烧烤店,先倒了一杯满满的酒敬徐回周,“徐律师,我敬你一杯!没有你,我这辈子都要蒙受那不白之冤了!” 徐回周不爱喝酒,但他对张顺之心怀歉意,他刚要端酒杯,先被陆溯抄走了,陆溯一口饮完,放下空杯笑:“得留个人开车,我喝。”闫膳廷 张顺之哈哈大笑,“陆总你开玩笑吧!找代驾……” 他老婆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瓜,笑眯眯接过酒,又向陆溯敬酒,“这杯酒我敬陆总,谢谢您帮顺之恢复记者身份。” 陆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他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眼里春意盎然,单手撑着脸,笑吟吟盯着徐回周周看,另一只手在桌下也没老实,捏着徐回周的指尖来回摩挲。 没多会儿,喝嗨了的事务所律师来叫他们去打桌球,徐回周不玩,陆溯就被他们拉走了。 所有人都去玩了,只剩徐回周帮大家翻着肉,这时陶明奚坐到他对面,陶明奚也没喝酒,她看着徐回周,分明是那个她心动的少年。 但季修齐在法庭亲口说了,他处理了黎湛的尸体。 黎湛的确离开了。 她认错人了。 陶明奚认真倒了一杯茶水,曾经她悄悄给黎湛买了很多瓶矿泉水,只是没勇气,一次都没送出去。 现在她郑重递给徐回周一杯茶水,微笑说:“徐律师,以茶代酒,感谢你让黎湛的冤屈重见天日。” 徐回周接过了,他回以微笑,端杯一饮而尽。 陶明奚离开,肉也烤好了,徐回周将烤好的肉夹进盘子,拿过大衣走出烤肉店。 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应该是才下,地面还没痕迹。 徐回周掏出手机搜索,和他记忆里一样,小时候住的小区,就在附近。 他收起手机,趁着陆溯他们在打台球,迈脚走进了雪夜里。 二十多年过去,小区还在,只是那时算不错的小区,如今成了老破小,倒是也有物业管理,掉秃的树上挂着一盏盏过节的小红灯笼。 小区门口卖水煮花生的竟然也还在。 徐回周记得,碰上爸爸加班,回来总会给他带一小袋盐煮花生。 只是水煮加了一点盐,花生却是那样的美味。 徐回周走过去,摊主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奶奶,热情问徐回周要多少。 徐回周要了一大袋,称了足有5斤,老奶奶笑出了牙花子,又多给舀了一小勺。 一直放在炉火上热着的水煮花生热气腾腾,徐回周打了一个结,提着进了小区。 每栋楼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火,大约是下雪了,路上特别安静,徐回周沿着记忆,一路走到了他曾经的家。 走到21栋,他抬头安静看着亮着灯的阳台。 不知道现在住的是第几任屋主了。 徐回周看着阳台,脑海里浮现母亲晒衣服的样子。 有阳光的天气,妈妈会端着一大盆衣服到阳台,在那两根细细的绳子上挂满花花绿绿的衣服。 有他的衣服,妈妈的裙子,爸爸的裤子…… 他搬来小板凳要帮妈妈晒衣服,妈妈就会笑着弯腰亲亲他脸,“我们阿湛长大长高了,再帮妈妈。” 阿湛。 再不会有人,叫他阿湛了。 徐回周手指抓紧了塑料袋,这时身后有人跑来,徐回周收住情绪就要离开。 熟悉的声音,微微喘息着。 “阿湛。” 第95章 095 ◎陆溯,我快死了。◎ 【095】 盐水花生的热气从塑料袋缝隙冒出, 不时熏在徐回周手指间,小片的雪花同时落到徐回周长睫上。 时间仿佛一下缓慢了三倍,他僵硬着转身。 窗户里透出的灯火, 路边那一盏照明的小路灯,照着飘摇的雪花片,落到那张英俊年轻的脸庞上。 徐回周的视野被雪花模糊了,他不确定、又轻声地询问。 “陆溯, 你喊我什么?” 陆溯找了一路,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呼吸间喷出的白雾清晰可见,地面已经落了零星的雪, 他快走几步,这次停在了徐回周面前。 他低头看着徐回周,那双总是锋利冷冽的凤眼,唯一一次露出小心翼翼, 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陆溯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刺扎了一下, 不疼, 但是无尽惆怅的酸涩。 他伸手紧紧抱住徐回周, 滚烫的呼吸贴着徐回周耳后那片凉透骨的皮肤, 他无比缱绻地再次喊他, “黎湛。” 鼓鼓囊囊的袋子, 随着徐回周手指的松开,顺着那柔软的大衣,哐当落到了地上。 徐回周大脑有很长时间的空白。他试图思考,几次都无法集中, 他嘴唇翕动, 嗓音从喉咙硬挤出来, “再喊一遍。” 陆溯搂紧怀里开始颤抖的男人,“黎湛。” “再一遍。” “黎湛。” 徐回周下巴嵌进陆溯的肩窝,模糊的视线越过陆溯的肩膀,遥望着前方。 一高一矮的身影从楼道里出来。小孩蹦蹦跳跳着要冲进雪里,又被大人提着帽子揪回来,给小孩仔仔细细戴好帽子围巾,才牵紧小孩越走越远。 徐回周眼眶温热了,继而是汹涌澎湃的滚烫,他抬起僵硬的双手,死死锢紧了陆溯的后背,他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花还是泪水,全世界变得朦胧不清,唯有他抓着的—— 清晰的陆溯。 “我是。”他埋进陆溯的肩膀,收紧抱住陆溯,一遍遍重复。 “我是黎湛。” “我是黎湛。” “我是黎湛!” 陆溯的肩膀湿润了,他也一遍遍亲吻着徐回周的发梢,回应着他,“你是黎湛,你是黎湛……” 雪越下越大,不知过去多久,旁边有人停下来教训陆溯,“年轻人,欺负你女朋友了?” 陆溯瞥了一眼,是一个提着垃圾袋的老人,他微微挑眉,“他是我男朋友。” 老人还是板着脸,“欺负男朋男友也不行啊!瞧他哭的,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陆溯感到徐回周揪住了他大衣,他闷闷笑了声,“您放心,我再不欺负他,让他受委屈了。” 仗着身高,老人瞧不见,他旁若无人亲了下徐回周耳垂,只和徐回周说:“宝贝还来不及。” 老人这才满意走了,点着头说:“这才对嘛,现在找对象多不容易啊,气跑了有你哭的!” 等老人走远,陆溯低头又咬耳朵,“听见没?找对象不容易,尤其我这样的五好青年。” 徐回周这才抬头,一双眼又红又肿,不知是闷的,还是别的原因,他脸也少见着红透了。 徐回周要松开陆溯,又被陆溯搂住,陆溯低头,嘴唇若即若离亲着他眼皮,“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你。给个机会,大律师,我想做你对象,一辈子。” 他呼出的气息有着淡淡的酒气,徐回周眸光闪烁。 他几乎要答应了。 陆溯的体温太温暖,他也想要拥有,一辈子。 只是短暂的失态,如同萤火,来得快,结束也很快。 他轻推开陆溯,眼里倒映着万家灯火,微笑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陆溯也不强迫他给答案,抬手拂掉徐回周发梢的落雪,又捡起掉落的盐水花生,另一只手牵紧徐回周,“出发前先买点东西。” 陆溯牵着徐回周去了精品店。 跨年夜,深夜精品店也人头攒动,陆溯问了店员,牵着徐回周直接去帽子区域。 店内大部分在逛的都是小姑娘,陆溯和徐回周外形扎眼,又紧牵着手,纷纷偷瞄着他们。 陆溯视若无睹,不停取帽子给徐回周试。 陆溯笑,“你戴都漂亮,全买吧。” 徐回周取下试戴着车厘子色羊绒帽,摇头说:“这顶就好。” 陆溯接过,又拿了同套的羊绒围巾,羊绒手套,还有一把小红伞,换只手牵着徐回周去付账。 离开精品店,立即寒气逼人,陆溯转身,专注给徐回周戴上帽子手套,又帮他仔仔细细裹上围巾,只露出那双仍泛着红的凤眼。 徐回周一直望着陆溯,想到在小区看见的那一幕,突然笑了。 他没出声,但眼眸微微弯曲,陆溯看出来了,眼尾轻挑起,撑开小红伞遮到徐回周头顶,“我系得不好?” 小红伞就是正常尺寸,勉强遮住徐回周,陆溯只能遮到头,肩膀很快落了薄薄的雪。 徐回周拉着陆溯手臂靠近他,摇头说:“我刚看见一名父亲,帮他小孩戴帽子围巾,也是你这样。” 陆溯曲起食指,笑着轻弹了一下他额头,“别,我可不想当你爸。” 他再次捉起徐回周的手揣进他口袋,“走吧,去哪儿?” 徐回周说:“墓园。” 带上一束芦苇花,两人打车到了墓园。 在山脚便能看见山上错落的灯火。 跨年夜,也有不少人来扫墓。 山上风大,地面也积起了雪,走过咯吱作响。 徐回周包裹得严实,完全不冷,他带着陆溯到了母亲的墓。 上次徐颖送的那束芦苇已经干枯了,陆溯递伞给徐回周,他蹲下换上新鲜的芦苇花,望着墓碑说:“你母亲的名字,和你一样好听。” 随后起身去看徐回周,远处有人在扫墓,烧着纸钱,火光远远映到徐回周眼底,他神情落寞到毫不掩饰。 陆溯抬手覆盖徐回周的手共同撑伞,“很想念她吗?” 徐回周摇头,过会儿又点头,他握紧伞柄,“我恨她。” “她自杀的时候,我恨她。被送进曙光之家,我恨她。从悬崖摔下去,我恨她。碰到坏人,我恨她。” “她要是还活着,她就不会让我遭受那些伤害与痛苦。所以我恨她。” 一滴泪悄然掉进围巾,徐回周拉下围巾,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歪头看着陆溯,眸光温柔,“可我又那么想她,每天每夜在想,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一切换她为我做一个糖三角,或是对我再笑一笑。” 他问出他困惑半生,从未问过别人的问题,“陆溯,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我从不做错事,也很听话。” 徐回周还在笑,陆溯却心疼得快爆炸了,他单手揽过徐回周,用力抱住,“我要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徐回周听着陆溯有力的心跳声,安心闭上了眼。 他信陆溯,他相信陆溯不会离开他,抛弃他。 可他—— 没时间了。 命运对他不是那么好,唯一的陆溯,也那么晚才遇到。 再睁眼,徐回周抬头说:“陆溯,我要回家。” 打车回到别墅,daylight去宠物乐园跨年了,明天才回来,别墅里黑灯瞎火,进屋陆溯去摸开关要开灯,就被徐回周抓住手,徐回周将陆溯压在入户门上,踮脚吻住他。 还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雪声,郊区的雪,下得比市区大。 陆溯在烧烤店没喝醉,现在却醉了,他靠着门,抬手圈住任徐回周的腰,任由徐回周毫无章法地咬他,等徐回周离开了,他才紧扣住徐回周的腰不让动,瞳仁里有着浓郁的欲望,他哑着嗓子说:“哥,我要抱你。” 徐回周主动去脱陆溯的大衣。 一切发生在瞬间。 陆溯低头撬开徐回周嘴唇,左手锢紧徐回周的带着上楼,右手解着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扣子。 大衣,衬衫一路掉落,到二楼,陆溯用肩撞开了主卧的房间,进了卫生间,最后的内裤也掉到地上。 没有开灯,陆溯拧开花洒,将两人快速都冲了一遍,抱起徐回周回卧室,亲吻着倒进柔软的床铺,深深陷了下去。 窗帘没时间去关上,小雪变成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拍着落地窗,陆溯俯视着身下的人。 树林子里挂满的灯带穿过大雪,微弱的橘光照在徐回周眼尾,拖出一抹绮丽旖旎的红色。 这一次,那深邃幽黑的眼眸里,流动着和他同样的欲望。 圆滑的指甲轻轻掐进陆溯后背的皮肉,徐回周扬起脖子,弧度优美的脖颈闪闪发亮,是漏网没擦掉的水珠,他低低喊了一声,“阿溯……” 陆溯低头细细吻着徐回周的眼尾,“马上。” 他伸手拉开抽屉,摸半天摸出一个四方盒子。 徐回周视线湿漉漉的,恍惚瞥见包装,他有些意外,“什么时候买的?” 陆溯抽出一只,剩下的丢到旁边,手摩挲着徐回周的耳垂,咬住包装袋撕开,封住徐回周的唇回答了他。 “南波岛回来那天。” …… 徐回周睡得很沉。 第二天醒来,他在陆溯怀里,房间窗帘已经拉上了,只缝隙钻了一缕光亮进来,应该是天大亮了。 适应了昏暗,徐回周抬头,先看到陆溯那一圈青涩的下巴。 年轻人的胡子,总是很旺盛。 徐回周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还很硬,硌手。 他嘴角微微扬起,从陆溯怀里脱了出来。 他后面已经睡着了,陆溯应该是帮他清理过,身上没有不适的感觉,只有一些钝钝的痛感。 他披上睡袍,避开满地撕开的包装纸离开房间,虚掩上门。 下楼时徐回周走得慢,也没力气捡起一路散落着的衣服裤子。 到一楼,徐回周先去厨房接了一杯温水,服下昨晚没能吃的药,这才打开手机。 开机完成时间跳出来,徐回周眼皮很重地跳了一下。 17点02… 下午了。 徐回周顿了顿,点着电话薄正要改陆溯的备注,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徐先生,还有三天到最后期限,您要尽快作出决定。” 徐回周手指停滞,他目光恍惚了一会儿,指尖挪到短信,点了删除。 然后他认真改了备注——血气方刚。 刚改完,身后袭来干燥的温暖,他被从后抱住,那硌手的短青胡茬蹂|躏着徐回周的耳垂。 “起那么早?”陆溯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沙哑,“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 徐回周被胡茬扎得烦了,他推开陆溯的下巴,“马上天黑了。” 陆溯低低笑了一声,快速在徐回周脸上偷了一口,还是不放开他,缠着他低声问:“还疼吗?”晏山亭 徐回周后脖颈的皮肤红了一小片,他淡淡说:“还好。” 陆溯发现了那块红皮肤,他挑挑眉,故意贴着徐回周耳垂逗他,“我又饿了,你饿吗?” 徐回周顿了顿,他轻声:“吃火锅吗?”他回头,笑着和陆溯说,“我们吃火锅吧,我想吃火锅。” 徐回周又戴了昨晚的帽子围巾,陆溯开车,两人先去宠物乐园接Daylight。 Daylight看到徐回周就如往常一样高兴冲向他,徐回周腰还很酸涩,稍一迟疑,还是张开双臂要接他。 下一秒,陆溯半路拦截,抱住扑腾的Daylight,笑着揉它头,“乖了,今天爸爸抱你。” 他回头冲徐回周单眨了左眼,“我只做Daylight的爸。” 徐回周,“……” 接到Daylight,陆溯又开车去了陆氏旗下的一个大卖场。 绕路,但这个卖场宠物友好,能带Daylight进去。 买了所需的火锅食材,陆溯要去结账,徐回周按住购物车,看向远处,“逛逛宠物区。” 陆溯“啧”了一声,摸了一把Daylight的头,“你爸对你多好,又要给你买东西,我都没这待遇。” Daylight高兴得疯狂摇尾巴。 徐回周笑,“没说不给你买,今天你随便买,我付账。” 陆溯微微眯眼,“确定?” “确定。” 陆溯就将购物车全交给徐回周,“你先带Dayligh过去。” 徐回周目送陆溯走远,才推车带着Daylight去宠物区。 这个卖场的宠物区也有普通小超市的面积了,宠物玩具,冻干罐头零食,驱虫药,衣服应有尽有。 徐回周认真挑选着,Daylight破坏能力不强,每年只会玩坏两个玩具,他选了二十个玩具,他喂Daylight都是生骨肉,新鲜做的狗饭,看着保质期一年的罐头冻干,他顿了顿,还是拿了一年的量。 驱虫药也是拿了三年保质期内的量,还选了一个新狗窝。 一辆购物车都装不下,超市工作人员分了几次先送到收银处。 徐回周又去烟酒区域,拿了一瓶酒。 和陆溯在收银台汇合,徐回周看到一盒游戏机,堆满购物车的游戏盘。 陆溯揽着他肩说:“我精选的游戏,我们要全部通关,最快也要一年。” 徐回周握紧购物车的车把,浅浅勾唇,“结账吧。” 回到别墅快九点,出门前壁炉烧了柴,燃着火噼里啪啦响着,地暖加壁炉热得不行,陆溯脱下大衣,挽着袖子就要去厨房,徐回周拉住他,笑着说:“这顿我来煮。” 陆溯担心他腰还不舒服,“我打下手。” 徐回周摇头拒绝了,“火锅简单,我来就行。” 徐回周提着食材进了厨房。 很快屋内飘满香味,徐回周做了粥底火锅。 陆溯找出一张小桌子,搬到壁炉前面,落地窗外还在下雪,摆好了碳火炉,新鲜海鲜,牛肉,绿叶蔬菜,以及昨晚徐回周买的盐水花生。 徐回周又去拿了一瓶酒。 陆溯眼眸微眯,“你要喝酒?” 徐回周打开瓶盖,倒满满两杯,他微笑递一杯给陆溯,“和你可以喝。” 一顿饭吃完,一瓶酒见了底,徐回周也醉倒了。 他趴在桌上,脸红得厉害。 陆溯也微醺了,他起身抱起徐回周,低头在徐回周绯红的唇上啜了一口,笑着轻声,“酒量不高,还要喝高度的白酒。” 他抱着徐回周上二楼,直接回他房间。 给徐回周掖好被子,他又去卫生间拧了温毛巾,给徐回周擦了擦脸,这才关门去隔壁休息。 睡一间房,他怕把持不住。 主卧里,门刚关上,徐回周就睁开了眼。 他脸易上色,喝半杯啤酒都会红得厉害。 他低声,“对不起。” 黑眸清明地盯着天花板,快要天亮,徐回周起床了,他换上衣服,只拿了护照和手机,还有陆溯送他的防丢绳,悄无声息走出别墅。 他来的时候就一只行李箱,一盆花,一只狗,现在唯一能带走的行李箱,也不需要了。 到车库,他正要上他的越野车,身后响起陆溯低沉的声音。 “留这么一大笔钱给我,是Daylight的生活费,还是给我的分手费?” 徐回周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他回头,陆溯拿着一张银行卡,贴着写着密码的便条贴。 银行卡他放在了Daylight的新狗窝里。 徐回周嘴唇动了一下,到底发不出半个字。 陆溯眼睛通红,他等了一晚上,还是等来了徐回周的不告而别。 他五官都压抑着揪紧,上前第一次吼了徐回周,“你果然又在骗我!昨天我就发现你不对劲,是我做过火惹你烦了,疼了?我都可以改,我会听你的话,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偷跑?徐回周,你不觉得这样对我非常残忍吗?这样的你,和抛下你离开的人有什么区别!” 徐回周愣住了。 他望着陆溯很久,攥紧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 他扬唇想要笑,却挤出了一张怪异僵硬的脸。 他声音特别轻。 “陆溯,我要死了。” 他颤抖着,又重复一遍,“我快死了。” 第96章 096 ◎我愿意。[正文完]◎ 【正文完】 偌大车库, 瞬间安静了。 陆溯的所有情绪,全都消失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出车祸那一天。 他的视野被血色模糊了,只能闻到刺鼻又恶心的气味, 他被妈妈死死护在怀里,温热的体温逐渐变为冰冷。 那就是一个人,死亡的过程。 陆溯喉结滚动,天彻底亮了, 大雪过后,竟是出了太阳。 他脸色比树梢的残雪还要白,他缓缓走到徐回周面前,抬手欲摸一摸徐回周的脸, 快碰到时,他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骨节咔咔作响,最后还是捏紧收回, 不敢确认徐回周的温度。 他哑着声音, “我拿到的你的病例, 是你伪造的?” 徐回周深吸口气, 他摇头, “是真的, 只是隐去了一部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没骗你,我是做了胃癌手术,但只成功了一半,出现了并发症。” 陆溯急问:“什么并发症?” “弥散性血管内凝——”徐回周停住了, 他望着陆溯的表情。 也许陆溯永远不会知道, 他此刻的表情有多绝望。 徐回周呼吸重了几分, 他站立都有些困难,不得不再次抓住车把,让他不至于太狼狈。 同时他抬高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陆溯揪到僵硬的眉毛,嘴角微微扬起,“这个表情不适合你,你这样的五好青年,应该是意气风发的。” 陆溯眼睛红透了,他捉住徐回周的手,将哽咽压回喉咙,试图挤出笑容,“血液凝固紊乱,治愈几率很高,别说丧气话。” 但他的脸就和徐回周刚才的笑一样,僵硬又难看。 阳光穿过玻璃,温暖细碎的光芒柔和他的眉眼,看着竟是很温柔的模样,他轻声:“不是丧气,是认清事实。” “我的胃癌去年复发了,第一次做手术没有切胃,这次没那么好运,得切掉三分之二的胃,加上血管内凝,不做手术,运气好能再活一年,做手术,成功率是1%,后天是能动手术的最后一天。” 陆溯顿时天旋地转,1%甚至不到0.1…… 他抓紧徐回周的手,有一瞬,他甚至闪过不让徐回周做手术,至少还能活两个月,做手术—— 如果后天世界上再无徐回周…… 陆溯无法想象他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徐回周看出了陆溯的想法,说:“曾经我没打算做手术,支撑我活着的动力是复仇,复了仇马上死掉也没关系。” 他稍微停顿,从口袋掏出防丢绳,提到陆溯眼前。 阳光照着透明的绳子,流转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很是漂亮。 徐回周眼里倒影着光彩,微微扬唇,“只是看到它的那瞬间,我改了主意。” “陆溯,我想继续活下去。”他嗓音无比温柔,“放开我吧,让我去赌那0.01的机会。成功了,你在前晚问的问题,我第一时间给你答案。” 陆溯沉默了,只又想到徐回周现在时间宝贵,他一秒都不能浪费,他再次牢牢握住徐回周的手,在徐回周错愕的目光里,给他手腕套上防丢绳,牵着他上车,“我陪你。” 徐回周马上挣扎了,他试图制止陆溯,“我一个人可以!” 太残忍了。 他不能那么自私,让陆溯又一次面对…… “我不可以。”陆溯也恢复了冷静,至少面上他冷静了,他将徐回周塞进副驾,拉过安全带替他系好,才抬眸强调,“徐回周,我这辈子黏定你了,你别想甩开我。” 随后关好门,大步绕到驾驶室,又把另一端防丢绳套到他的手腕,开车出发去机场。 徐回周安静看着他,片刻才说:“阿溯,我们都理智些,99%的失败率,你跟着去最大的可能,是替我——”他眼睫颤了颤,还是清晰吐出那两个字,“收尸。” “那也必须是我。”陆溯踩着油门,分秒必争地驶去机场,“你听清楚了,徐回周。” 他咬着牙,“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你的未来,只能是我。” 徐回周没出声了,直到碰到红灯,他才伸手握住陆溯的手,嵌进指间,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轻轻笑了,“那你可要长命百岁,好好看着我。” 陆溯反手握紧他,绿灯亮了,他第一个驶上机场大道。 他们到机场,秦简也到了。 秦简递过陆溯的护照身份证,还有两张飞往M国的机票。 时间是一小时后。 秦简也知道了徐回周的手术,在陆溯检票时,他快速和徐回周说:“季修齐父亲任职的学校官网,发布了解除他校长职位,和开除党籍的决定。” 他想这条消息,多少能让徐回周心情好一点。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他瞬间肯定,秦简知道他是黎湛。 否则没必要特地告诉他季修齐父亲的被开除。 是陆溯告诉他的吗? 徐回周猜测着,本想着上飞机再问陆溯,但他实在太疲倦和难受了,上飞机吐了一阵,服了药就沉沉睡着了。 再醒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去的是私人医院,除了他的家庭医生,陆溯还找来了胃肠外科、消化科、 肿瘤科、血液科不同领域的顶尖专家教授做顾问。 手术安排在次日早上八点开始。 徐回周做完术前检查,医生就离开了病房,天黑了,窗外是花园,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不见,房间也很安静,徐回周突然不太习惯。 以前他习惯安静,喜欢安静,现在却总感觉太安静了。 他系上病服扣子,静止着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有书,他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书架抽了本故事书。 陆溯拎着食盒回到病房,就看到徐回周依着窗台,低着头在看书,白炽灯笼罩着他,安安静静的,若不是翻了一页书,他就像一尊雕塑。 陆溯放轻脚过去,徐回周先一步抬头,合上书微笑看向食盒,“这么大,装了什么?” 陆溯藏好难受的情绪,牵着徐回周到沙发,放下食盒,不算小的茶几差点没够放。 陆溯又拉着徐回周坐下,揭开了食盒。 热气腾腾的香气飘出来,全是地道的华国美食。 糖三角,牛肉馄饨,加了花椒的牛骨汤,山药莲子粥,小米粥…… 在异国他乡,陆溯短短一个小时,就把徐回周爱吃的,医生同意能吃的食物找齐了。 两人在热气里都沉默着,为了让徐回周能吃到这一顿,明早的手术特地延后了。 徐回周突然说:“我上次是一个人来做手术。”他拿起糖三角,细细咬了一口,“做完手术也是一个人。” 陆溯不眨眼地看着徐回周。 他从进来就舍不得浪费能看着徐回周的每一秒,他摸着徐回周柔软的黑发,声音柔软,“抱歉,是我来晚了。” 徐回周咀嚼着,右脸颊微鼓起,又捞出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陆溯没能听清。 “什么?”他问。 徐回周却不答了,他撕下一块糖三角喂陆溯嘴里,“你也吃点。” 陆溯准备的晚餐,徐回周在允许的条件下,每一样都吃了一点,时间很晚了,他也没有休息。 他话异常多了起来。 陆溯也有问必答,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 直到天亮,陆溯的手心开始冒冷汗,徐回周才去了卫生间一趟。 徐回周在卫生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医生又来做术前检查,他才从卫生间出来。 检查完没多会儿,徐回周就要进手术室了。 今天天气异外的好,没下雨雪,出了太阳。 到手术室门口,陆溯突然拉住徐回周的胳膊,牢牢不松开。 徐回周回头,陆溯就拉他进了怀里,紧紧抱着,贴在徐回周耳边,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徐回周,你是奇迹。那么艰难恶劣的环境你都坚持下来了,这次你也一定会创造奇迹,我会等着你活蹦乱跳出来,你过去错过的所有,我今后全都会补偿你,所以你得活下来。” 徐回周笑了,他点头,“好,我会活下来。” 医生连连看表暗示陆溯,陆溯终于放开了徐回周,他又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徐回周还真有,他拉过陆溯的头,在他耳边悄声,“十年后,记得去市医院拔沈屿澈的管子。” 陆溯一顿,徐回周就松开了他,又说了一句,走进了手术室。 陆溯眼睁睁看着门关上,他如同行尸走肉从白天站到黑夜,才猛然想起徐回周的话。 “洗手台给你留了东西。” 他看了手术室一眼,转身大步跑回病房。 干净整洁的洗手台上,一方洁白的手帕叠成玫瑰花的模样,压着一封信。 陆溯盯着信又看了快一个小时,才小心挪开玫瑰花,没让它散开,然后拿起信。 打开是漂亮整洁的字—— 阿溯: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进手术室了。 我不是一个好人。 我比谁都清楚,至亲至爱死在眼前的痛苦,却还是自私着接受了你的陪伴,让你可能又一次独自承受痛苦。 真的很抱歉,但我也真的很开心,无论手术结果为何,昨天是我有限的生命里,最开心的时候,感谢你始终坚定着选择了我。 在生命的最后能遇见你,我原谅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了。 如果说还有遗憾,那就是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早点遇见你。 黎湛&徐回周 …… 陆溯双手都在发抖,他又怕弄坏徐回周留下的最后一份信,强迫自己冷静折回原样,收进抽屉。 他再跑回手术室,第二天早上,手术室门终于开了。 专家接二连三走出来,陆溯就只那么站着,没力气上前,视线穿过所有人,只望着手术室里面。 还是认识的专家主动到他面前,摘下口罩,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尽量平和地说:“徐先生24小时后能醒来,就脱离危险了。” 同时仿佛沉睡的徐回周被推出来了,确认了徐回周胸膛还在起伏,陆溯闭上眼,第一次迷信了一把。 重重呼吸,“上帝保佑!” …… 24小时后,又一轮新太阳升起,陆溯记着秒数,最后一秒转完,徐回周还没苏醒的迹象,他起身就去找医生。 刚转身,一只手抓住了他手腕。 陆溯静止了1秒,立即转身,撞飞了椅子,椅子哐当摔到地上,打破了病房的安静。 雪白的病床上,徐回周脸色苍白,但眼睛里却闪动着耀眼的神采,一眨不眨看着陆溯。 尚未恢复血色的嘴唇,轻轻说出了三个字。 “我愿意。” —— 那个陆溯喊出黎湛的晚上,曾问他,“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你。给个机会,大律师,我想做你对象,一辈子。” 建立羁绊,是一辈子的事,他现在可以回答陆溯了——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