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太子四岁半》作者:纪凌云 文案: 欢脱版:萧荣想说,为什么重生变小了,也变笨了; 为什么是齐国最矜贵的皇太子,还是要读书写作业; 说好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大家暗地里都在努力学习; 青葱岁月里,她惦记同窗,同窗不敢惦记她! 正经版:萧荣上辈子心怀社稷,不料到头来眼拙,误将江山传给无道的侄子,以至亡国; 重生后,她只想当个咸鱼,奈何上辈子跟她作对的兄长们,这辈子都转了性,开始没底线的娇宠—— 上辈子野心勃勃的四皇叔无条件宠她! 上辈子与她形同陌路人的大皇兄宠她! 上辈子与她针锋相对的三皇兄宠她! 小日子过得太舒坦的萧荣看着尚在襁褓中,未来成为亡国之君的小侄子,狞笑着靠近:“萧斐,不要怪我,嘿嘿(*^▽^*)……” * 听闻齐国权势滔天的权臣陆蘅心里有个白月光 权臣陆蘅为了白月光扶持废帝登基,又为了白月光通敌,倾覆齐国 后来不知谁传,陆蘅的白月光是已故的景熙帝萧荣,百姓只道陆蘅是个死断袖的,然而女扮男装重生的萧荣想起了前世之事,面对年仅六岁,巴巴望着她手中糖葫芦的未来权臣,萧荣沉默; 她见过陆蘅孤傲的样子,也见过陆蘅怒发冲冠的模样,他们同过窗,睡过一张榻,一块儿逛过青楼称过兄道过弟,到头来却发现他暗恋自己!!! 四岁半的萧荣小胖手插着小腰,骂道:“无耻之徒!” 又名《全南齐都想让我登基,除了我!》 1.女扮男装 2.主温馨日常,细水长流 3.照旧爱情配角承担 4.有读者想看女帝,嗯,女帝来了||ヽ(* ̄▽ ̄*)ノミ|Ю 5.全员女主控,基本无虐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重生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荣 ┃ 配角:陆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南齐太子,打钱 立意:活出自我,享受另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第1章 楔子(壹)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 中原政权更迭,士族为避难南渡,史称“衣冠南渡”。 又过了百余年,常年混战不休,势力盘绕的北方结束了战火,魏朝以铁血手腕统一北地,又称北魏。南地自晋灭亡,亦经过一番争权夺势,朝代更迭,而今南地新朝国号为“齐”,又称南齐。 南北两地迎来了短暂的安定…… 南齐,建康城,建康宫。 深秋,已是深宵时分,御书房仍灯火通明。 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小山,书案后之人提笔批阅奏折。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伺候帝王的御前大太监李煜端着甜品入内,给主子请了安,放轻嗓音说:“主儿,皇后娘娘给你送来了润嗓子的银耳雪梨,您不如先歇歇。” “放着吧。”帝王头也不抬,语气寻常。 知道内情的李煜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儿勤政为民,每日的心神都耗费在了处理公务上,百姓都传主儿爱民如子,不近女色,是位好帝王,只有李煜知道,主儿哪里是不好女色,分明……分明…… 这个秘密,李煜是注定要带入棺材里去的。 主子年少时登基为帝,初为帝王,勤于政务,后宫凋敝,如此,第二年,群臣进谏,让新帝广开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彼时,萧荣年仅二八,少年人经历世事,少年老成,沉稳异常,见执拗不过老臣,便同意立后。 少年帝王,表面乖觉,即便总事事听老臣的,骨子里属于少年人的执拗叛逆一点儿没少,光是立后这事儿,便拖拖拉拉的牵扯了一年半载,后来老臣们拗不过,便同意帝王自行立后。后位落在一寒门小娘子身上,一个寻常的,相貌普通的小娘子身上。 传闻是从街头巷尾传出的——据说,还是太子的萧荣因“永安之变”被迫出逃建康城,路过秦府,顺手同秦家娘子讨了一碗饭吃,从此便记住了这一饭之恩。 李煜听闻这传言,心中微微唏嘘,这永安之变是昔年先帝驾崩,淑慎皇贵妃假传圣旨,昭告天下:先帝传位于二皇子,身为东宫之主的萧荣不得不被迫出逃,逃亡路上确确实实得了秦家娘子的一饭之恩相助。 但是,这不是主儿立秦家小娘子为后之因,乃是……皇后娘娘心知肚明主儿他并非……非郎君,并且执意要入宫为妃,主儿惦念旧情,便立了她为后。 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顶着生不出孩子的压力,为皇上排忧解难。 帝后“恩爱”数十载,前朝臣子要求帝王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意愿之深,有甚者提出废后之语,帝王勃然大怒,三日未曾早朝。 而今,萧荣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专宠帝后,后妃们未有一儿半女,闲言碎语不断…… 夜深人静,屋外秋风卷落叶,萧萧瑟瑟,几番凄冷,只道是:月夜苦寒。 萧荣抬眸,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眼,嘶哑着嗓音,问:“李煜,你说,朕多年来劳心劳力,为国为民,未有一日懈怠。为什么……为什么那帮迂腐的老臣还要逼朕!” 李煜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道:“主儿,夜深了,您是不是该歇息了,别累坏了身子。” 萧荣双手撑在书案上,削瘦单薄的身子被深红蟒袍笼住,吭哧吭哧的呼着气,明显是气急了。 有时候,李煜总不由得想,主儿为什么不寻个郎君的肩膀依靠下,这么累,值得吗? “明日儿,让斐儿来一趟中宫。” 萧荣撑着病体,削瘦单薄的身子挺直如松,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迫使她低头。独自研墨,狼毫沾墨,挥斥方遒,笔锋凌厉,犹如墨洒。 “李煜,替朕取玉玺来。”她吩咐道。 李煜替她取来玉玺,双手奉上,待看清明黄锦帛上的内容,面色陡然吓得大变,他极尽可能的压抑住自己身子的颤抖幅度。 萧荣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印上玉玺,再卷起锦帛,疲倦道:“明日儿拿去藏于太极殿正殿的牌匾之后。” 南齐皇室立储圣旨,通常藏于太极殿正殿的匾额之后。 李煜明白皇上这是定下了储君。 翌日清早,李煜领着一行内侍,声势浩浩荡荡的将立储圣旨藏于太极殿匾额之后。 这日早朝,硝烟散去,帝王与群臣难得平和沟通。 帝王将定下储君之意告知群臣,群臣面面相视,纷纷猜测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帝王淡淡一笑,留给群臣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萧荣没有一儿半女,但是,她的兄弟姐妹们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小辈济济。 定下了储君,仿佛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萧荣踏入中宫显阳殿便听见秦皇后与萧斐谈笑之声,她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内侍止步,站在窗下聆听室内的对话。 萧斐是她大兄之子,大兄贵为长子,未登基时,势力不容小视,她虽贵为嫡出血脉,也无济于事,待得她费尽心思登了基,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派去北伐,所派遣的士兵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她垂眸,看着地上凋零的落叶……陷入了一段年少时的回忆。为了除掉他,她不惜与北魏合作,割了一座城池,成功让他死在了战场上,事后风光大葬。而萧斐是他的长子,这些年,她特地不过问萧斐府中之事,任由其余皇孙贵族挤兑他。 也算是他心志坚定,没有被养废! 殿内传来一声叹息,随后秦皇后的声音响起,“皇上让你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她倒是好,也不露个面。” “娘娘,皇上他日理万机,想必是有要务在身……” 萧荣示意李煜,李煜唱喝道:“皇上驾到——” 殿内传来絮乱的脚步声,萧荣佯装刚到达的模样,明黄皂靴迈入殿内,殿内便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宫人,秦皇后上前,委身福了福,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身后跟着萧斐,萧斐双膝跪地,行了大礼,恭敬道:“斐儿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萧荣扶秦皇后起身,帝后携手并肩前进。 “斐儿何必行此大礼,倒是见外了。” 萧斐闻言,头低得更低,他行礼的动作十分标准,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萧荣心怀天下,侄儿萧斐虽是与她不对付的亡兄之子,但经她一段时间的考证,了解到他品性贤良,行为方正,在年轻一辈的皇族之中,他是佼佼者,值得立为储君。 待得帝后齐齐坐下,萧斐才在萧荣授意的内侍的搀扶下诚惶诚恐的起身。 她在心里叹息:萧斐什么都好,就是面对她,胆子小了点儿! 萧荣按照照例询问萧斐的近况,语气不冷不淡。 萧斐语气乖顺,一一作答。 萧斐的父亲死在北伐战场上,为了安抚将士,萧荣封了其子为一品亲王,尊称肃王,授金册金宝,良田千顷,岁禄万石,黄金古玩无数,府置官属,护卫三千人,虽无实权,王侯大臣见而拜谒,无敢钧礼。 其荣耀,无人可比。 萧荣身子不适,与萧斐说了一会儿话,便面露疲态,秦皇后观察细微,蹙着眉头,轻声问:“皇上怎么了?这么久了,病还没好?” 萧荣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吩咐萧斐跪安,这才以手撑额,阖上眼,声音微弱,道:“老毛病了,太医说是积劳成疾,休整休整便可。” “皇上,太医既出此言,你便要谨遵医嘱,放下手头公务,暂且调养身子。”秦皇后站起身,熟练的替萧荣缓解疲劳,她葱白修长的玉手抚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压。 “皇上,你的身子才是国之根本……” “嗯。”萧荣虚虚的应了一声,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她听见自己说:“朕欲立云胤为储君。” “臣妾晓得。” 秦皇后温柔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低头,凝着阖上眼,呼吸细微,起伏有序的萧荣。 她想,萧荣身上肩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多得她不肯闭眼休息片刻。 …… …… 萧斐出了宫,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府,而是调转马车,走了与王府截然相反的道路。 路过白日人迹罕至的秦淮河畔,马蹄踏上文德桥。 文德桥南岸,便是著名的“乌衣巷”。 古朴的屋舍,来往皆是穿戴整齐干净的世家大族的奴仆,骑着高头大马出行的世家子弟,虽说无魏晋时的气派繁华,但底蕴仍存,难掩风流。 萧斐的马车在一户高门前停下,赶车的王府奴仆前去敲门。不用送上拜帖,开门的门童一见他,便乐呵呵的招呼:“王五哥,好久不见。” 王五催促道:“还不快开门,我家王爷还在等着”。 门童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朴实无华的马车,立马打开了大门,迎贵客入门。 沉重的朱门阖上,将外头的繁华锁在门外,只见朱门之上的匾额书写“陆府”二字,这里便是吏部录尚书事陆蘅府邸。 肃王来访,作为臣子的陆蘅理应亲自迎接,可陆蘅不仅没有亲自迎接,反而悠闲自在的在自家后花园喂鱼,听见身后由远渐近的脚步声,陆蘅把手中的鱼食扔入池塘中,红鲤争先恐后的夺食,他淡淡道:“王爷驾到,蘅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 萧荣和秦皇后是闺蜜关系,设定是自愿入宫帮助对方的~(萧荣本是不愿意立后的) 第2章 前尘事 永明十一年,春。 帝寝,中斋。 庭院春色正好,春和景明,姹紫嫣红开个遍。 殿内香龛燃着龙涎香,烟雾缭绕,烧着好几个火盆,温度比外头高了不知多少,伺候的宫人换了春衫,此刻额上已冒了细细密密的热汗。 龙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帝王,身上盖着好几层明黄锦被。 榻前,秦皇后握着她的手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荣是被萦绕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哭声吵醒的,她费劲的睁开眼皮,便见秦皇后苍白失去颜色的面容,她想挤出点儿笑意,脸儿僵得紧,勉强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擦拭掉她颊上的泪水,努力了半响,嗓音嘶哑的挤出一句:“阿萝,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熟料,秦皇后听见她所言,泪水流得更凶了,失去了往日后宫之首的从容镇定。 “你病得这么重,怎么不与臣妾言说。” “噫,不过是沉疴痼疾罢了”。 她又说:“阿萝,朕走后……你便出宫寻你的自由吧。” “皇上,你说什么胡话,不会的,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秦皇后一边哭着,一边低声说道:“臣妾不走,臣妾要陪着皇上。” “傻丫头,你……你陪着朕……十载,够,够久了。”萧荣不忍直视她泪流满面的模样,闭上眼,轻声道:“出宫,去,去寻你的幸福。” 你留在这宫墙柳绿的冰冷深宫中,有什么意思? 萧荣意识浮沉,又陷入黑暗,等她再度醒来,秦皇后已不在床前,寝宫内一片冰冷黑暗,她睁着眼,眼神迷惘,看了半响明黄色的龙纹锦帐,脑子难得的放空。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声,萧荣艰难的转首,发现龙榻前的不远处伫立着一道黑影,黑影修长,奈何她辨别不出是谁。 “子猷……”他人声音极轻的低唤。 黑暗中,萧荣听得不太分明,心中本能的“咯噔”了一下。 殿外宫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灯火燃,殿内一片明亮,萧荣得以窥见床前之人是谁——吏部录尚书事陆蘅。 他没穿朝服,而是穿了便服,一身石青色暗竹纹长袍,负着双手,墨发用玉簪随意的挽着,无端的风流,烛火燃起的瞬间,萧荣分明窥见他面上一闪而逝的柔色,随即恢复如霜神色,快得让萧荣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见,他赶忙掀了袍,单膝行礼,嘴中道:“微臣吏部录尚书事陆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荣怔愣了半响,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爱卿……平,平身。” 陆蘅起了身,微微弯腰,伺候在榻前。 他也不说话,抿着嘴,敛了目光,半低着头,烛光从他额上洒落,玄长的身影落在她的榻前,他便似个玉人般,冰冷冷的,烛火也融化不掉他的冷意。萧荣一贯是知道陆蘅容颜甚美的,美若妇人,颜似浓得化不开的墨,洇在纸上,化成萧萧肃肃的孤松,气质清幽。 萧荣年少时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 不过,这段日子随着她登基后,便埋葬在记忆深处,如今思来,不免啼笑皆非。 她总不能做个用强权,强取豪夺,睡臣子的昏君罢! 齐国的百年基业,总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她双眼出神的盯着他看,她听见她轻唤一声“云芜”。 陆大人的表字如同他的人一般钟灵毓秀。 陆蘅睫毛微颤,抬首的瞬间,黑眸亮了亮,萧荣听见自己说:“近些来——” “坐。” 榻前有个小杌子,陆蘅顺势坐在了上边。 萧荣伸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面颊。 陆蘅心神一动,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滚烫,衬得她的手越发冰凉。 …… …… 萧荣死了,死在阳光明媚,春和景明的春日。 奇怪的是,萧荣发现自己死后并没有立即被牛头马面拘走,而是魂魄离了躯体,漂浮在上空,她看见陆蘅一瞬不瞬的凝着她没有温度的尸身,许久,秦皇后闯入,发现她驾崩后,她伏在她的尸身上痛哭流涕。 陆蘅站起来,比她更像一个游魂,失魂落魄,双脚直僵僵的走出殿门,她想追上去,奈何活动范围有限,追不上去。 秦皇后哭晕在她的尸身上,待再度醒来,夜已深,她下令传召老臣入宫,又命宫人去太极殿取先帝的遗诏。等待的空隙,又通知了六宫的宫妃前来,不一会儿,殿外便黑压压的跪了一堆人。 萧荣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颜色越来越浅淡,几乎要随风散去,她也越来越疲倦,自然没得见证秦皇后处理自己的身后事便不省人事。 永明十一年三月二十九日,景熙帝驾崩,享年二十有九。 四月初三,新帝萧斐登基,吏部录尚书事陆蘅辅佐有功,进其官职为丞相。 萧荣又以魂体醒来的时候,山寺桃花已破败,人间岁月不知数,她是被中斋内的争执声吵醒的,她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萧斐,不知为何,竟觉得许久未见,恍如隔世,她那唯唯诺诺,难以担当大任的小侄子竟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陆卿,朕便当你此次是胡言乱语,算不了数。” 陆蘅眼神微冷,直勾勾的凝视帝王,良久,他躬身,施施然一拜,嘴里道:“臣有罪,臣不该妄加议论先帝之事。” 萧荣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等陆蘅离去,萧斐在殿内来回踱步,她猜测着,这场景应该是萧斐登基的几年后,因为她眼尖的发现侄子鬓边的白发,以及他眼下的青黑,似是纵欲过度,使得身子亏空的模样,瞧着比未登基前老态龙钟多了。 “陆蘅这厮究竟是从哪儿得知孤给萧荣下了药这事儿……”萧斐负着双手,面露急躁之色,呢喃道。 上苍或许给她开了恩,让她得知身亡并非痨症,又或许是齐国的祖宗怪罪她,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充当齐国的罪人。 萧荣眼见萧斐从以往的和蔼待人变得暴戾行事,酒池肉林,奢靡行事,无心政事,引得北魏铁骑踏破建康城门。 城破的那日,萧荣心中骇然,失去了意识…… 同一日,陆蘅在中斋堵住了废帝的去路,夺了其项上人头。 …… ……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死了的萧荣又活过来。 也许是上天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让她重生在建宁五年,彼时,她四岁半,未来的废帝萧斐此时尚在襁褓,辅佐废帝的丞相还是个稚儿……一切都来得及! 春日里贪玩落了水,夜里发了高烧的东宫太子,难得的梦回了前尘之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出自《牡丹亭》的惊梦 ps:说好的轻松基调,啊,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我管不着!!! 第3章 萧祈访 窗外鸟鸣莺啼,韶光艳丽,花开荼蘼。 殿内寂静无声,沉水香烟丝醉软,瓶映紫画。 伺候的小宫女打着瞌睡,突然,床上传来轻微的动静,小宫女连忙挽起鲛纱帐,便见四岁半的萧荣拥被端坐,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正喘着粗气。 “殿下,殿下,可是不适?”小宫女担忧的问,取了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水,见她不语,有些诚惶诚恐的又道:“翠钱姑姑去给殿下盯着灶上煎的药了……”絮絮叨叨,生怕萧荣出个好歹。 萧荣半句话都没听进去,独自僵坐半晌,未理会小宫女,复尔,深呼一口气,低语道:“一切还来得及。” 彼时,她四岁半,未来一时不慎选错的亡国之君,她的小侄子此刻尚在襁褓;拥有从龙之功,后位极人臣的齐国丞相此时还是个半大的稚童,不慌,不慌。 她又拥被躺下,甚至翻了个身,背对小宫女,准备再歇歇。 四岁半的小脑瓜有些迷糊,昨夜梦回前尘之事,一时半刻难以消化,索性闭上眼睡上一通,心中庆幸这时的她还没被皇帝送去国子监,不用早起去读书,尚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上辈子为国为民,心怀苍生,硬生生把自己的身子熬亏空了,导致心怀不轨的萧斐暗中给她添了些药物,直接把她一步到位的送走。 这辈子……四岁半的萧荣脑容量不够使,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静下来没多久,翠钱姑姑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进了东宫的垂花门,日头有些猛烈,宫人给她撑着芭蕉绿油纸伞,前脚跨过门槛,方才伺候着的小宫女便迈着细碎的步子给翠钱请安。 翠钱面色如常的颔首,她是薨逝皇后的心腹婢女,东宫的掌事姑姑,年龄约莫有二十五六,鹅蛋脸,肤色白皙,两颊生了点儿斑点,样貌不出众,平日不苟言笑时总能震慑住小宫女们,东宫的大小事都由她一手处理。 前两日宫外来了亲戚,她请了半日假出宫,未想,便是这半日光阴,萧荣就不慎落了水。 春峭寒冷,春日的池水几乎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去一个稚童的性命,被救上来时萧荣已晕了过去,当天夜里发了高烧,高烧持续不退,太医说要是高烧再不退,人有可能会烧傻。 东宫太子成了傻子,这事儿皇上怪罪下来,牵连甚广! 好在,昨夜萧荣退了烧,只是呓语不断,不住的说着胡话。 “太子未醒?”翠钱姑姑放轻了声音,问。 小宫女低声把方才发生的事儿捋顺后同翠钱姑姑说了一遍。 翠钱姑姑闻言,眉头皱了皱,差遣宫人端着药入内。 床榻上的小团子睡得正酣,呼吸清浅,翠钱姑姑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已没昨夜那般滚烫了,她松了一口气,正思虑,要不要叫唤小主子起床趁热喝药,听得殿外传来请安声,她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明了来者何人后,不动声色的帮小主子掖好锦被,待她起身,那人的皂靴正好跨过门槛。 “见过大皇子,大皇子万福——”宫人们跪了一地,齐齐请安。 翠钱姑姑从内室施施然走出,委身一福,低声道:“翠钱见过大皇子,大皇子万福。” 大皇子萧祈一表人才,素来和蔼,没有架子,深得百姓爱戴。 他颔首,语气同他的人一般柔和,道:“无须多礼。” 翠钱起身,听他又问,“阿荣醒来没?” 翠钱说:“禀大皇子,太子殿下还未曾醒来。” 萧祈蹙了蹙眉,担忧道:“这么久了阿荣还未醒?他怎的会落水?”说罢,绕过翠钱,要往内室走。 “婢子不知……”她就算知也不能说! 翠钱姑姑犹豫了片刻,脚下迈出半步,差点儿控制不住拦下大皇子,抬头看着走在前方长身玉立的大皇子,心下叹了口气。 大皇子萧祈已过弱冠之年,这几年皇帝让他旁听朝政,帮忙处理朝中大小事。他为人谦逊和蔼,处事周到,深得百姓爱戴,萧荣若不是有嫡子名头,被皇帝早早的封了皇太子,翠钱真害怕大皇子有朝一日会取代萧荣的太子之位。 年岁尚小,根基不稳,不能自保,前有狼,后有虎,翠钱担忧,也不知小主子能不能顺利长大。 也不知皇帝能不能护小主子周全! 翠钱在心中叹气,祈求亡故的皇后娘娘保佑。 萧祈站在萧荣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床榻上的小团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小脸。 他弯下腰,掐了掐萧荣的面颊,轻喃道:“瘦了不少。” 萧荣睡得不□□稳,前世的习惯使得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人的气息靠近,眉头皱了皱,不一会儿悠悠转醒。 她怔怔的看了许久眼前人,直到那人笑得温柔,捏了捏她的鼻头,熟稔道:“阿荣见了大兄都不会唤上一声。吁,看在阿荣生病的份上,大兄不与你计较了。” 萧荣有些傻乎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也慢慢吞吞的喊了一声“皇兄”。 “殿下,你醒了正好,汤药奴婢给端来了。”翠钱说道。 萧荣不喜欢喝药,闻言小脸垮下,皱成苦瓜脸,奶声奶气的说:“药,苦苦,不想喝。” “这怎么行,生病了就要喝药。”萧祈对宫人说:“来,把汤药给本宫,本宫亲自喂阿荣。” 萧荣初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混沌如浆糊,傻傻的看着对方。 萧祈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材气息,有些发苦,刺鼻的味道,萧荣打从心底反感,身子往后缩了缩,一双湿漉漉的眼巴巴的看着萧祈,可怜巴巴的撒娇:“皇兄……阿荣不想喝。” 萧祈用汤匙搅了搅汤药,那股子难闻的苦味顺着清风荡入萧荣鼻中,看着架势,免不了被喂药,萧荣藏在被子里的小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他眼泪一下子出来,金豆子似不要钱般滴落。 “怎的还哭了?”萧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挤牙膏,我太难了呜呜呜QAQ 第4章 落水事 大丈夫能伸能屈! 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萧荣这里都不算数! 只要能不喝药,逃过一劫,便是最大的胜利! 萧荣一边装哭一边偷偷地用眼角偷看萧祈,但凡萧祈有半分松动,她便顺着杆儿往上爬。 可惜…… 萧祈只是哄着她,“阿荣乖,喝了药病才能好。” 他舀起一大勺汤药送至她的嘴边。 萧荣哭得泪眼朦胧,金豆子止都止不住,瞧着似冬日里被遗弃在廊下的虎皮橘猫般可怜,萧祈低叹一声,放下汤匙,就在萧荣内心雀跃,想要摇一摇身后不存在的尾巴时,萧祈一边给她擦泪水,一边温声说:“哭成这样,看着怪可怜的。不过,药,还是要喝的。” 萧荣垮脸,耸搭肩膀,恹恹然,不由得在内心骂萧祈包藏祸心,借着喂药的缘由欺凌她,一定是! 四岁半的萧荣记忆混乱,她对于萧祈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在她心中人非好即坏。 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对她不好的,就是坏人! 萧祈送药至萧荣嘴边,哄道:“待阿荣病好了,皇兄便携阿荣出宫去骑马。” 小孩子贪玩,萧荣心智比寻常稚童成熟也不例外。 她试探性的问:“真的吗?” 萧祈点头,又道:“来,张嘴,啊——” “啊——”萧荣张嘴,一口吞了汤药,又因为汤药苦涩小脸皱成一团,双手捂住嘴,想要吐出来。 “不许吐,”萧祈的语气有些严厉,命令道:“咽下去!” 萧荣一双眼瞪大若铜铃,“唔唔”出声抗议。 “咽下去,”他温言细语的哄着:“吃完药待会儿皇兄奖励你吃点儿蜜饯压压嘴中的苦涩。” 听见有蜜饯吃,萧荣双眼亮了亮,捂住嘴,头往上仰,咽下嘴中苦涩的汤药。 咽下一口,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吞第二口。 “不要。”她扭开头,傲娇道。 “阿荣,乖,来,再喝一口。” 什么一口,明明就是“亿”口,萧荣瞪着他,打从心眼里认为大皇兄焉儿坏。 萧祈见哄不动,只好差宫人去捧蜜饯等甜食来。待蜜饯送来,萧荣欢欢喜喜的爬起来要伸手去拿,满心欢喜难掩,萧祈拦住了她,以眼神警示,哄道:“再喝一口才能吃蜜饯。” 萧荣撅了撅小嘴,单手握成拳,小拳头一把锤了锤他的大腿,骂道:“皇兄可真讨厌。” 萧祈不当回事,她没什么力度,小拳头锤在他身上像是在挠痒痒,他温柔的笑了笑,又送了一大口药到她嘴边,嘴上道:“张嘴,啊——”。 “啊——” “阿荣真乖。”说着,他捻起圆碟中的蜜饯,亲自喂到她的嘴边。萧荣被人伺候惯了,也没多想,张了嘴儿一口咬住蜜饯的一角,蜜饯甜滋滋的味道在嘴中蔓延,渐渐盖过汤药的苦劲。 身后伺候的翠钱目睹这一幕,感慨道:“今日还好有大皇子在,不然奴婢不知如何哄殿下喝药。”平素里小祖宗生了病要喂汤药都差点儿把东宫屋顶掀翻! 萧祈轻笑,见萧荣眼巴巴的望着蜜饯,不由得说:“还要?” 萧荣点了点头,他说:“再喝两口就可以吃蜜饯。” 萧荣有些犹豫的望着汤药,面上流露嫌弃的神色,做了一会儿的思想斗争,敌不过嘴馋,哪里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南齐帝王重生后居然为了一碟蜜饯栽了跟头,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随便屈伸。 不重要! 忍着呕吐想法,萧荣结结实实的喝完了一大碗汤药,喝得小腹鼓鼓,她摸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打了一个嗝。 喝饱的后果便是只咬了一口蜜饯,冲淡嘴中的苦涩味道,她便没有吃第二口的想法,反而嫌弃蜜饯过于甜腻。 小嘴瘪着,萧荣有些气鼓鼓的。 “明日儿皇兄再来看你时,给你带宫外的糖葫芦来,如何?”萧祈不忍心见她垂头丧气。 “真的吗?”萧荣双眼亮晶晶,语气雀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人!” 她伸出小尾指。 萧祈失笑,伸出手,同她拉钩约定。 “骗人会变小狗!”萧荣双眼亮晶晶的。 萧祈恍然觉得幼弟变得活泼开朗了,往常总是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如今尚在病中,能窥见她的幼子心性,也算是大饱眼福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脖子,发觉指下的肌肤有些黏腻,便问伺候的宫人,她是不是发过汗了,知晓后,嘱咐翠钱待会儿给她更衣。 “待会儿更衣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问。 萧荣有些紧张,问:“皇兄要走了吗?” 他摇摇头,只是说:“皇兄怕打扰你休息,你还病着,不可过多劳神。” 短时间的相处,萧荣再次修订了分类,把萧祈归类到“好人”的一栏,对萧祈的好感度蹭蹭蹭上涨。 “我不累,”萧荣大声喊道,中气十足。 萧祈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气寻常,问:“阿荣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落水的吗?” 萧荣想了想,瘪着嘴儿,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在萧祈意料之中,他知萧荣年纪小,贪玩是正常,可是怎么会无缘无故落水,贪玩也是有分寸的! 闲话叙家常,前不久萧祈被皇帝派往南疆,好不容易抽身归京,便听闻萧荣落水的消息,他虽无意追名逐利,争权夺势,但也不忍幼弟被歹人暗算,是已,萧荣落水一事儿心中自有计较,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捡一些南疆好玩的趣事给萧荣听。 小孩子体弱易乏,萧荣又尚在病中,没一会儿便哈欠连天,萧祈看她昏昏欲睡,连忙让宫人拿了干净的亵衣来给她换上。 换衣裳又是一番折腾,萧祈站在屏风外头聆听内里的动静,等着宫人给她换好衣裳。 原先萧祈是想在一旁等着宫人给她换上的,奈何小祖宗不肯,非要让他出来,连着翠钱都帮衬着,让他在屏风外头候着,小主子更衣好后再入内。 萧祈没多想,只当是萧荣身娇体贵,毛病多。 待小祖宗换好干净的衣服,萧祈入内,给她掖好被子,嘱咐她多休息,多喝水,这样病才能好。 “皇兄明日你一定要来哦……”萧荣从被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湿漉漉的眼一瞬不瞬的瞅着他。 萧祈内心满足溢出,他点头,温声哄道:“放心,皇兄一定来,还给阿荣带糖葫芦来。” 萧荣心中欢喜,也忘却了心中的忧虑,笑弯了双眼,语调黏糊糊的说:“皇兄最好了。” “好了,快闭上眼。” 萧荣乖乖的闭上眼,原本她还想撑一会儿,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看萧祈的,但是喝了药,睡意涌上,没一会儿便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昏睡过去。 萧祈和翠钱看她睡觉了,一前一后出了内室。 翠钱看这位主儿不像是要走的样子,反而像是有事询问她的样子,一时间心中打鼓,手儿揪了揪帕子,虽说大皇子素来和善,不会为难宫人,但翠钱是宫中的老人了,除了自家天真单纯的小主子,她谁都不相信!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荣现在的状况,大概是win10系统配win7版本电脑,版本不匹配,所以萧荣病好后智商最多8~9岁这样,古人早熟,阿荣四岁半,也就比平常四岁的小孩往上厉害几分,还是养崽日常 第5章 君与臣 萧祈素有平易近人,待人和善的美名,宫人们都十分拥戴这位大皇子。 此刻,平易近人的大皇子坐在八仙桌旁,难得的冷了下脸。 翠钱姑姑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大皇子这是……要作甚? 她面上平静,直着腰板,低着头,等候大皇子问话。 “阿荣落水那日的事儿,翠钱你与本宫好好言说?”大皇子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似水,翠钱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面上冷若冰霜,眼里是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皇太子出事的那日,皇帝便盘问过一轮东宫的奴才,眼下大皇子再问,翠钱不假思索,如实道来,连着她出宫探亲一事儿都没隐瞒,全盘托出。 伺候皇太子的宫人已被皇帝发落,东宫宫人大换血,除了她们这类伺候薨逝皇后娘娘的老人,余下的宫人都是新换上来当差的,若是有什么人证物证,也被毁灭得差不多,皇帝都查不到太子落水事件的幕后之手,亦或是查到了碍于面子没直接揭发,总而言之,皇帝都盖章定论这件事儿是意外,那么,便只能是意外。 大皇子从南疆赶回建康城的翌日,入宫面圣后,便来东宫探望太子,翠钱不明白这位主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若是真情倒好,假意的话,未免多此一举。 萧祈听闻翠钱娓娓道来,心中微冷,面上波澜不惊的点头,他也明白,这件事父皇一定盘查过了,如果连他老人家都没查出幕后指使,那么他又能问出些什么子丑寅卯,不过是关心则乱,担心萧荣罢了。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萧祈只得转头嘱咐翠钱好生照顾萧荣,翠钱自然一一应下。 待送走这位主儿,回来时发现薄衫后濡湿一片。翠钱拧着眉,有些惧怕这位大皇子的威仪,人是宫人们传得那般温柔和善,但是不是表里如一,有待考证。 …… …… 日暮西沉,余晖映照残阳,烟柳卷残花。 萧荣这一觉睡得的时间有些长,她醒来的时候,外头残阳似火,隔着一层薄薄的雕花窗牖打入屋内来,几分昏暗与橘光交织杂糅,她动了动身子,便听上方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醒了?” 身子本能的下意识僵了僵,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隙,上方人宽厚温暖的大手落下,摸在她的额头上,自顾道:“不烫了。荣儿,你此次落水吓了一遭寡人。” 父皇…… 萧荣意识回笼,她睁开眼,宫人鱼贯而入,点了灯,屋内煞时亮如白昼。 她揉了揉眼眶,确定自己没看错,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眼睛肿胀酸涩,瞬间盈满了泪水,委屈冲上心头,她朝皇帝扑去,哽咽道:“父皇——” 萧荣的父皇萧道衍在建宁十五年深冬的夜晚悄无声息地驾崩,等到萧荣知道时,已被皇贵妃派来的杀手截杀在入宫的道路上,不得已在太傅的帮忙下连夜出逃建康。 她年少登基,已有数十年没见过父皇了,看着眼前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犹在盛年的帝王,一时间百感交集,化为泪水,齐齐涌出。 皇帝不知道他的嫡子怎么变成小哭包了,一醒来就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许久未见般。 他只道萧荣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中害怕得紧,小孩子嘛,总是这样子的。他动作轻柔的拍着萧荣的后背安慰着,然,帝王没哄过孩子,便是他的嫡子,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来东宫看上一遭,此番哄孩子让萧道成有了当父亲的新鲜感。 皇家向来亲情观念淡薄,父与子亦是君与臣的干系。 他儿子女儿都不少,但是没一个与他关系特别亲近,萧荣此番举动虽然让皇帝吓了一遭,但他很快的接受了她的异样。 “多大了,还哭鼻子。”皇帝用帕子给萧荣擦掉眼泪,动作有些粗鲁,疼得萧荣娇气的喊了一声。 “公主们都没你娇气。”皇帝笑道,顺道儿刮了刮她的鼻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身后伺候的翠钱姑姑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天天的,她经不起这般折磨! “儿臣才四岁半,怎么哭不得!”萧荣奶声奶气的说:“父皇偏心,允许公主们哭,不允许儿臣落金豆子。” “得得得,荣儿这一病,还学会顶嘴了。” 萧荣察言观色,确定父皇没有生气才顺着杆儿往上爬,奶声奶气的说:“儿臣冤枉,父皇明鉴。儿臣只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恐不能再侍奉父皇身侧,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落泪。” 萧荣说话时清清脆脆,又奶声奶气,让人听着耳朵舒服,她语调偏软糯像是撒娇,皇帝听这贴心话心里一片暖洋洋的,面上忍俊不禁,笑出声,连连夸奖,道:“荣儿一片孝心,朕倍感欣慰。” 她皱了皱小脸,皇帝连忙问她怎么了,萧荣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派天真可爱的说:“父皇,儿臣饿了。” “饿了?”皇帝弯腰凑近她。 她点点头,一脸委屈巴巴的。 “来人,传膳——”继而俯身问她:“荣儿想吃什么,告诉父皇,父皇让人给你做。” 馋嘴的小吃货萧荣喜笑颜开,巴巴的报菜名,什么茄鲞、酒酿豆腐、糟鹅掌鸭信、奶油松瓤卷酥…… 身后的翠钱姑姑低声插嘴道:“皇上,恕奴婢太子尚在病中。” “哦?” “太医嘱咐,寒食热食都需注意。”翠钱说:“一些引起寒热病症的重辣荤腥肉食,太子便不能食用。” 皇帝高深莫测的颔首,有些遗憾的看向萧荣,道:“荣儿,不如吃点清淡的,养病。” 萧荣不说话,腮帮子鼓鼓,一双湿漉漉又漆黑的大眼睛无声的,可怜巴巴的凝着皇帝。 皇帝有些不忍的别开眼,心中虽疑惑萧荣的变化,但眼前之人确确实实是他的嫡子没错,便不再猜忌。 “让人给太子准备些碧粳粥,煨些鸽子汤,还有燕窝。”皇帝吩咐着,伺候在皇帝身侧的御前大总管李永新连忙应承,再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膳。 萧荣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皇帝不忍,差人端来一碟玫瑰糕给她垫垫肚子,萧荣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太过放肆的大快朵颐,只得小口小口的进食,保持太子威仪。 她一边吃,一边想,又是不想当太子的一天,连吃个饭都要装,好累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与臣,父与子 上辈子恪守君臣之道的萧荣,这辈子打算放飞自我,亲亲抱抱举高高,全都要! 第6章 掌中宠 几块玫瑰糕落肚,萧荣总算有了力气。 宫人们伺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了内室,看见皇帝大刀金马的坐在窗下的雕花榆木罗汉床上,茶几上堆放几本方才大太监李永新送来的加急奏折。 李永新在皇帝身侧伺候,看见了她,方想出声同她请安,被她摆手示意——“嘘”。 绕过屏风,蹑手蹑脚的走向罗汉床后,挣脱鞋子,爬上罗汉床。 皇帝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奏折,眼角眉梢却爬上了笑意,忍俊不禁。 萧荣肉肉的小手一把捂住皇帝的双眼,刻意压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李永新被太子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须知伴君如伴虎,虽说太子年幼,皇帝宠爱,但是此等冒犯的举动,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皇帝的大手握住萧荣肉嘟嘟的小肉手,笑着说:“荣儿调皮了。”说着,拉下萧荣的小肉手。 萧荣哼了一声,扯住皇帝的龙袍,声音软糯的撒娇:“父皇——” 皇帝微微倾身,长臂一伸,单手抱住萧荣,轻而易举的将其抱入怀中,放在膝头摊开的奏折一不小心滚落下地。 萧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皇帝将她放在膝头,也不去管落地的奏折,先教训一下萧荣再说。 “荣儿近来调皮不少,待大病痊愈后,择两伴读陪你一块儿读书。”皇帝点了点萧荣的鼻头,萧荣躲闪不及,半闭着眼睛,嘴中发出“哎呀”之声。 她呱呱坠地便封皇太子,三岁开始启蒙,皇帝让她去上书房读书,太子太傅是当朝大儒应遠,乃是曹魏时平原侯后人。 这应家与陆家又是世交,上辈子萧荣阴差阳错的选择了陆蘅之弟陆芸和太傅之孙应芝玚当伴读,这辈子重来,她说什么都要避开陆蘅这小瘟神! 萧荣还没想好如何避免齐国落入她小侄子萧斐与陆蘅这两个狼狈为奸之人的手中,萧斐如今还没断奶,倒是好解决,陆蘅就……着实让她头疼,她不明白,陆蘅以前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玉人,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齐国自取灭亡 萧荣不知道的是,建康城被北魏的铁骑踏破城门,还有陆蘅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眼下,萧荣听闻皇帝这话,面上流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 “怎么,荣儿不愿?” 萧荣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勉勉强强的说:“没,儿臣高兴还来不及。” 皇帝看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失笑。 两人说话间,大太监李永新捡起了落地的奏折,萧荣伸手,顺势接了过来。 她径直打开奏折,看了起来。皇帝眨了眨眼眸,嘴角的笑意未变,持续加深,日后齐国的江山大统,还是要交予萧荣继承,对于她此刻的僭越,皇帝满不在乎。 羽翼未丰,还需要他护着的小虎崽子,有什么威胁力? “……臣南阳郡刺史张成奏报:北魏疑派遣兵力数万,驻军隗兴,庆王今军荆州,恐生变数。臣夙兴夜寐,惶恐难安,叩请圣裁。”萧荣的声音奶声奶气,一字一顿,她一边慢慢读,一边想,难不成又要打仗了?隗兴乃北魏与南齐的交界重镇,距南阳郡不过数百里,如若北魏屯兵隗兴,渡河南下,在荆州安营扎寨的四皇叔萧鹤难以迅速支援。 萧荣读完,抬头看皇帝,皇帝面露浅笑,反问:“荣儿有何高见。” 这问题问得萧荣有些头疼,她现在是个四岁半的小奶娃娃,打仗这种国家大事,问她意见? 虽说她乃正统皇位的继承人,可是……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呢。 于是乎,萧荣奶声奶气的说:“父皇要考儿臣功课吗?” “啊,头疼,儿臣头好疼……”萧荣佯装头疼,抚住额头,浮夸的表演,嗷嗷直叫。 “……”皇帝失笑,从她手中取走奏折,哄道:“好了好了,朕不问荣儿便是了。” “哎呀,头突然就不疼了,人也精神了,父皇的话有治疗的功效,父皇乃神人也,真龙天子也。”萧荣嘴甜的拍着马屁。 皇帝被她的彩虹屁逗得大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一日案牍的疲累烟消云散。 “荣儿这一病,不仅沉稳性子变得九分活泼,嘴儿还不知偷尝了谁家的蜜,满嘴儿荒唐话。” “父皇你这话就错怪儿臣了,儿臣字字句句出自肺腑,都是真心话。”萧荣眉眼飞扬,笑态可掬,引得皇帝忍不住掐了她的面颊一把,引得她瞪视皇帝几眼,皇帝笑着回视她,萧荣这才发觉失礼,又敢怒不敢言的收回眼神,笑容讪讪,遂而问道:“父皇,四皇叔什么时候回建康啊?” “若是战事起,父皇也不知。”皇帝沉声道。 “若是无战呢?”她语气天真无邪的问。 “北魏蛮子狼子野心,对本朝虎视眈眈,兼之不少旧朝士族耽于故土,遗留北地为官,难也,难也。”皇帝感叹两国之间不可能和平休战太久,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不知他日是北魏铁骑踏破江东大门,还是他们江东儿郎重夺东都洛阳。 “儿臣有生之年,定要收复我汉家河山,光耀兰陵萧氏之名。”萧荣言辞凿凿,脱口而出,仿佛这话是天生刻在她的命数里,逃也逃不掉。 皇帝一愣,遂大笑,道:“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对萧荣寄托殷殷之情。 “寡人无用,登基数年封守江东无所进展,还望他日吾儿能实现诺言,收复汉家河山,光耀兰陵萧氏之名。” 话落的瞬间,萧荣有些后悔,她怎么就心直口快把上辈子的理想说出口了呢! 此刻悔恨也来不及了! 好在晚膳拯救了她,避免她与皇帝就这事儿多议论,她这辈子就想护住齐国,再当个富贵闲人,什么收复汉家河山,一统江山,光耀兰陵萧氏这伟大的理想,上辈子至死都实现不了,这辈子还是活得轻松洒脱点,算了吧。 不过,她的小侄儿萧斐还在襁褓里,或许,安利理想,从娃娃抓起?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太累呜呜呜,下了班挤牙膏写法QAQ 第7章 叙旧情 “传膳——” 外头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宫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膳食,不一会儿,桌上摆上了吃食,菜色不多,萧道成不是铺张浪费的皇帝,反而,他勤俭节约,从吃食上便可体现出来,对比前朝动辄几十几百道菜品的皇帝,萧道成主张节俭,这也导致萧荣继位后延续了她父皇的风格,以至于到了侄子萧斐继位,逆反心理使得他铺张浪费、奢靡无度,什么建造酒池肉林,耽于酒色,极尽昏庸,统统不在话下。 “荣儿大病未愈,太医嘱咐,需饮食清淡。”萧荣三岁起便不让乳母钱氏喂饭了,此刻她正在病中,翠钱担忧她在御前失态,特地让小宫女去唤来了钱氏,让她在殿外候着,以防万一。 翠钱伺候萧荣用膳,帮她布菜,布菜的间隙,轻声告诉萧荣钱氏在殿外候着,需要钱氏伺候尽可唤她入内。 萧荣闻言,有些讶异,钱氏? 她的乳母? 上辈子她三岁可以自食其力吃饭后,钱氏便被翠钱安排去了后殿的柳幽阁居住,再后来,钱氏年纪渐长,前来与萧荣求了恩典,萧荣放她离宫,她和儿子钱叁回了家乡养老。萧荣登基的第八年,钱氏去世,她惦记旧情,为她操办了一场身后大事,追封为浩命夫人。 翠钱提了一嘴,萧荣倒是有些惦念起旧情,忙不迭的低声让翠钱唤人进来伺候。 “怎么,荣儿病了一场,难不成娇弱到还要人喂饭了。”皇帝随口一问。 谁知,萧荣捂着自己的心口,又开始佯装身体不适了。 皇帝宠溺道:“罢了罢了 !不过,荣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事事依赖他人,朕同你这般大的时候,已能独自料理生活,不用乳母伺候了。” “父皇,儿臣是病人,病人需要体恤。” “好好好。”皇帝无条件的应承。 说话间,钱氏跟着宫人悄无声息地入内。 钱氏模样普通,就是皮肤比寻常百姓白皙几分,长得富态丰腴,她行了万福礼,恭敬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头又对萧荣行礼。 皇上是识得钱氏的,是他一手钦点钱氏为萧荣的乳母,他颔首,说了一句“平身”。 上辈子一别,再见是钱氏的丧事。萧荣眼眶发酸,在她四岁之前,钱氏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可以说,她身边最信任之人,除了翠钱等皇后留下来的大宫女们,便是皇帝钦点来照顾她的钱氏了。 “乳母——”萧荣跳下梳背椅,迈着小短腿朝着钱氏跑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儿,钱氏猝不及防,丰腴柔软的身子被萧荣撞得往后踉跄半步,下意识的弯腰想要抱起萧荣,刚有动作,察觉一道恍若实质的视线打在身上,丰腴的身子抖了抖,动作僵硬又缓慢的收回手。 萧荣没察觉到钱氏的拘谨,她松开钱氏,转而拉扯钱氏的裙摆。 皇帝见这一幕,无奈的说:“荣儿,还不快回来用膳。” “是啊,殿下,快回……回去。”钱氏说。 “乳母喂我——”萧荣十分自然道,抬了抬小下巴,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反正她现在是四岁半的孩童,要乳母喂饭什么,太正常不过了! 萧荣怡然自得的享受钱氏的喂饭,皇帝欲言又止,终究是惦念她尚在病中,没出声训斥。萧荣高兴,多用了半碗碧粳粥,皇帝看她能吃,面上也露出了浅笑。 用完晚膳,萧荣用玫瑰花茶漱口,除掉嘴中的味儿。 她多用了半碗碧粳粥,小肚子圆滚滚的,她摸了摸,有些苦恼道:“吃太饱了。” 皇帝失笑,骂道:“荣儿圆滚滚恍若小豚。”圆润得像是一只小猪! 萧荣闻言,杏目圆瞪,跳下梳背椅,朝着皇帝跑去。 肉肉的小拳头紧握,一把扑在皇帝的膝头,捶了捶皇帝的膝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无比可爱的瞪着他,声音软糯的说:“父皇是大坏蛋。” “嗯?”皇帝弯腰,一把捞起萧荣,从善如流的抱她坐在膝头,问:“此事从何说起?” “父皇骂儿臣是猪猪。”萧荣理直气壮。 皇帝看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嘴角不禁含笑,大手掐了掐萧荣肉嘟嘟的脸颊,笑道:“荣儿体态富贵,状若豚,朕未说错,实乃事实。” “儿臣不管,儿臣现在是病人,父皇必须顺着儿臣的心意来。不然,儿臣就……” “就这怎么样?”皇帝看她眼珠儿灵动的四处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在心里面感叹,不知荣儿何时长大,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放在公主身上无伤大雅,放在皇太子身上……他们齐国,保不准要亡! 皇帝萧道成不知道他一语成谶,无意中道破了未来真相! “不然儿臣就要哭啦。”萧荣笑嘻嘻的说,没半分想要哭泣的模样。 皇帝被她逗乐,两人还想再多说些话语,增进皇家亲情,大太监李永新忽的疾步走入,在皇帝耳边不知嘀咕什么,皇帝面色勃然大变,迅速放下萧荣,面有凝色,道:“荣儿,朕有些国事未曾处理,便不陪你说话了。” 萧荣有些失落的“嗯”了一声,抬头仰视皇帝高大的身影。 皇帝没空理会她是不是御前失态,负着双手,龙骧虎步的离去,萧荣只来得急跑到门槛匆匆道:“儿臣恭送父皇。” 东宫上下齐声高呼:“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荣扶着门框,站在门槛处好一会儿,翠钱和钱氏都轮流劝她天寒露重,早点儿回屋歇息。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连着皇帝御辇的随行宫人都消失殆尽,都她才收回视线,有些失落的回到屋内,钱氏给她披了一件大氅,一边帮她拢衣裳一边道:“殿下要注意身子。” 萧荣的注意力这才落在钱氏身上,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只觉得与父皇相处的快乐时光过得太快。 时光太快,太短暂,这些快乐的时光像是流沙一样,握在手心里却抓不住,悄然而逝。 她看向钱氏,一把搂住了蹲在她身前帮她拢着衣裳的钱氏,低声说:“乳母,阿荣想你了。” 皇后生下萧荣的时候难产薨逝,大宫女翠钱虽然懂得不少,但她一黄花大闺女,对于照顾孩子,还是钱氏了然,可以说,钱氏相当于萧荣的半个母亲,从她记事起,钱氏便一直照顾她生活起居。后来,萧荣不用钱氏伺候,兼之她是父皇派来的,翠钱总在她耳边嘀咕钱氏是父皇眼线这一事儿,萧荣便冷落了她,让她搬到后殿去,如今思来,不仅幡然醒悟。 珍惜眼前人罢! 第8章 春情乱 金乌坠,玉兔升。 萧荣睡前喝了药,昏昏欲睡,乳母钱氏在给她讲睡前故事,无非是一些老掉牙的故事,但萧荣不嫌无趣,反而听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翠钱握着灯盏入内,看见萧荣小肉手拉扯着钱氏的衣袖,紧紧地拽在手心里,她有些疑惑,从前太子殿下也没这般依赖钱氏,而今怎么……她放下灯盏,上前帮钱氏从殿下的小肉手中解放这一片衣袖。 “殿下握得真紧。”翠钱皱眉道。 钱氏有些拘谨,讪讪道:“许是殿下久未见小妇人,心血来潮。” 翠钱没理会她,给萧荣掖好被子,转身出去,钱氏毕恭毕敬的跟在她身后。翠钱是东宫的掌事姑姑,东宫上下的大小事都由她打理,算得上是东宫的半个主子,钱氏是皇帝派来的,难免被翠钱猜疑,钱氏心知肚明,也甘愿伏低做小,不敢让翠钱不痛快。 眼下太子殿下歇息,翠钱领着钱氏来到了廊下,她背对钱氏,仪态端庄的眺望灯火通明的皇城。 钱氏站在她身后,低着头,小声问:“不知翠钱姑姑……” 翠钱轻飘飘道:“当不起钱嬷嬷的这一声‘姑姑’。” 钱氏头低得更低了,半边身子藏在黑暗里,诚惶诚恐道:“当得起,当得起”。 “殿下惦记着你,是你的福分。”翠钱也不想与她争论称呼一事儿,专心敲打她。 “是。” “殿下既然让你回来伺候,你回来便是,莫要拘束。” “是。” “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该说的,不该看的……” “小人不说,也不会乱看。” …… …… 萧荣睡得不□□稳,眼皮下眼珠子胡乱转动。 梦里,她化身为一只杜鹃鸟,在廊下的树桠上乱跳,莺啼不断。 有说话声至屋内传出,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又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大哥,你想好了,通敌之罪,株连九族,万一事情败露,牵连的可是整个颍川陆氏。”言辞恳恳,几分哀求。 “萧斐暴虐无道,不堪为帝,北魏铁骑迟早要踏破建康城,吾所谋之事,不过是将此事提前了些许时日。” “与裴氏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耐心劝诫。 “成了,陆氏百年荣光仍旧不断。” “万一失败了呢……万一呢……”几分慌张。 “没有万一。”笃定。 脚步声传来,竹帘由内掀开,一身形颀长,高冠博带,身穿半旧仙鹤腾飞的对襟深衣,脚踩木屐,拥霞姿月韵恍若姑射仙人的郎君施施然走出,一举一动皆风流,令人目不暇接。 杜鹃鸟萧荣吃了一惊,嗓子眼里的啼叫卡住,她目不转睛的用小眼睛盯着陆蘅,陆蘅领着奴仆走在前面,他走得很急,胞弟陆芸在身后追,一边追一边喊道:“大哥——大哥——三思啊——三思——” 萧荣扇动翅膀,飞着追上去,没飞一会儿,便累了,在空中盘旋几圈,寻找落脚。陆蘅抬头睨了这杜鹃鸟儿一眼,萧荣有些自暴自弃的停在了他的肩头。陆蘅止住脚步,有些惊奇,对她伸了手儿,萧荣干脆跳上他的大手,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陆蘅的眼狭长而冷寂,眼里似乎藏了一座雪山,里头的冷意弄得化不开,间或夹杂一两分道不明的忧郁之色。 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快乐,为什么呢? “杜鹃?”陆蘅说道:“小东西有灵性。” 杜鹃鸟豆丁小眼倒映陆蘅长身玉立的身影。 后头的陆芸追上来,有些小喘,弯着腰,双手撑在膝头。 陆蘅大手一动,杜鹃鸟被他摔落,她翅膀一震,往苍穹飞去,展翅间便听得陆蘅隐含怒气道:“芸弟无需再说,此事木已成舟。” 萧荣往下头瞧去,陆蘅负着双手,玉面上满是冷意,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熟悉感震颤她的灵魂,霎时,人猛然醒来。熟悉的拔步床,熟悉的摆设,是她的寝宫! 萧荣嗓子眼渴得冒烟,碧纱橱外燃着宫灯,她懒得唤人入内伺候她,便蹑手蹑脚的爬下床,趿着小鞋跑出去找水喝。 梦里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陆蘅那一双眼却牢牢的记在了心底,忘也忘不掉,让人心骇。 萧荣一连灌下了三杯凉水,缓解了渴意,人稍稍从旧梦中回神,她按照原路返回,黑暗中,忽然闪现一道寒光,她身形矮小,顺势往屏风后一避,额角冒出冷汗——有刺客!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谁要杀她? 萧荣不敢随意探头出去看,尽量把自己的身形缩小。 脚步声响动,一道尖叫声划破宁静的黑夜,是钱氏的声音! 她出事了! “有刺客——” 不一会儿,絮乱的脚步声响起,是守夜宫人们慌乱的脚步声。 随后是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这一声声惊动了东宫的羽林军,随后火光大作,窗牖外人影耸动,萧荣松了一口气,刚想动一动身子,发现一道身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子,她有些惊颤的抬头,便见一蒙面黑衣人举着闪烁寒意的刀剑,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刀剑要往她身上砍来,眼见她要被捅个透心凉,忽然屏风倒地,发出巨响,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刺客刺来的那一剑。 两人缠斗数十剑,刺客眼见不是来人的对手,萌生退意,门外却又被羽林军层层包围,堵得水泄不通,刺客无法,只得在招架间想法子突出重围。 萧荣被吓住了,双腿软得迈不动半步,缠斗发生在距她三步之外,随时有可能有冷刀子要往她身上刺来,可是她却逃也逃不掉。 刀光剑影间,刺客拼死要往她身上扑来,护她之人只得转而化攻为守,不料,这只是刺客的虚晃一招,来人反应过来,只得给刺客身上添上了一刀新伤口,这一刀砍中了刺客的手臂,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随后,刺客破窗而逃,门外响起了羽林军围剿之声,又是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别走。”萧荣语调还算冷静,道:“他们有可能会杀回来。” 眼前之人一听,顿住了脚步,放弃了追击。 “微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萧荣抬眸看他,这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身夜行衣,若不是护着她,萧荣都要以为他也是刺客。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崔青。” 崔青? 萧荣瞳孔放大,圆滚滚的身子一震! 眼前之人难道是日后威震南北两地,立下无数赫赫战功的骠骑大将军崔青?!! 第9章 受惊夜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崔青。” 崔青单膝跪下给萧荣行礼,态度恭敬,语气不卑不亢,道:“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萧荣垂眸看着少年崔青的发旋,发现崔青所穿的黑裳衣袖处用丝线绣着一拇指大小不知名的火红并蒂花,这花她见过,仔细想想,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许是梦里,萧荣无所谓的想想。 她“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翠钱急急忙忙的闯入,看见她平安的一瞬间,抚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翠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路过崔青时低头看他一眼,“殿下,你没事吧?” “有事。”萧荣道。 崔青眉头一跳,翠钱连忙摸上摸下,嘴里忙不迭问:“伤到哪里了,奴婢去唤太医来。” 她说着,做势要冲出去叫太医来问诊,萧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强撑道:“腿软。” 翠钱松了一口气。 “抱我回床上。” 翠钱点头,当即抱起萧荣,路过崔青时,萧荣让翠钱等一下,她有话要说。 “你救驾有功,该赏。” “臣谢殿下恩典。” “是谁派你来保护我的?” 崔青沉默了一瞬间,才道:“皇上。” 萧荣点点头,说:“你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话落,她往翠钱怀里一歪,不再看他。 翠钱多看了这少年一眼,不巧,崔青抬眸,两人的视线撞上,翠钱被吓了一跳,这少年的眼神冰冷而凶狠,似黑夜中的荒漠孤狼,她躲躲闪闪,有些狼狈的收回视线,快步抱萧荣去了东宫的另一处偏殿。 崔青干脆利落的起身,“叮”的一声,是他手中的佩刀回了鞘。 他腰间配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令牌上书“崔”一字。他疾步走出,率先对东宫的羽林军之首报上身份——“我乃皇上钦点的御前三品侍卫崔青,奉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刺客呢”他问。 “一人逃脱,剩下两人服毒自尽。” 崔青眉头一皱,喃喃道:“这样啊……” 他的刀上喂了特殊的毒,那人受了伤,现在去追,也许来得及? 他吩咐:“皇宫禁严,闲杂可疑人等,统统先收押稍后审。” “是,崔大人。” …… …… 今夜皇帝歇在张贵妃那儿,贵妃正欲帮帝王宽衣解带,守在宫殿外的大太监李永新便从小太监的口中得知了太子殿下遇刺一事儿。李永新思考再三,还是打算入内禀报皇帝这事儿。 “皇上,皇上——”李永新敲着门,放轻声音。 “何事?”皇帝沉声道:“入内禀报便是。” 贵妃低头的瞬间,漂亮的脸蛋一闪而逝不悦。她拢了拢衣裳,往里侧过身子,帝王亵衣半解,大刀金马的坐在床沿,李永新见过不少大场面,他敛息屏息,步履匆匆,请了安后,直接了当的说:“皇上,太子殿下遇刺……” 话未说完,皇帝震怒,他“唰”的一下站起,眸锐如鹰,急急问道:“怎么一回事?” 李永新低头。 “荣儿尚安否?” 李永新说:“殿下平安无事,幸有崔青护着。” 皇帝松了一口气,神色一缓。 李永新小心翼翼的说:“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嗯。”帝王点头,道:“摆驾慈庆宫。” “皇上——”贵妃唤道,一双狭长妩媚的含情目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皇帝让李永新在外头等他,又转回身哄起张贵妃。 不多时,皇帝赶到东宫,彼时萧荣受了惊,已睡下。 乳母钱氏受了轻伤,也另安排了住所歇下,翠钱不放心,亲自守着萧荣。 皇帝来时,她坐在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旁的小杌子上正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李永新连忙上前推了一下她,翠钱惊醒,一睁眼便见皇上负着双手杵在那儿,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低头,双手捂住小嘴,惊慌失措的给皇帝行了个万福礼,心中嘀咕外头的宫人怎么也不给万岁爷行礼,不然她至于御前失仪吗? 她不知道,皇帝为了不打扰小萧荣睡觉,特地免了宫人的行礼。 小萧荣受了惊,一沾床,便沉沉睡去。此刻小小的肉肉的身子窝在锦被里,面色潮红,皇帝看她面色过于红润,皱着眉靠近,低头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额头一片滚烫,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干燥滚烫。 她在梦中呓语,也不知说些什么,皇帝听了听,听不真切,他起身,有些急的低声吩咐:“速速传太医——” 李永新应了一声,疾步走到殿门口,吩咐小太监去传太医。 翠钱双眼瞪大,惊慌失措的跪下,低声道:“奴婢失职,甘愿受罚。” 皇帝瞥了她一眼,道:“的确该罚,等太子醒来你再同他请罪。” 等了片刻钟,太医跌跌撞撞的赶来东宫,又是一番大阵仗的折腾。 萧荣受了惊,当夜发了高烧,太医诊断后给萧荣开了退烧的风寒药。小孩子体弱,本就在病中,此刻又连夜烧了起来,半刻都不得怠慢,不然稍有不慎,引发其余病症。 皇帝守在萧荣榻前,亲力亲为的伺候她,李永新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太子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嫡子总要比别的皇子矜贵,不仅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都肯舍下身段来照顾。 他劝皇帝去一旁的碧纱橱小憩一番,明日儿还要上朝,皇帝不愿,等撑到给萧荣灌下了退烧药,退了烧,皇帝这才去碧纱橱稍作歇息。两个时辰后,上朝的时间又到了,皇帝换了朝服,洗漱一番,坐了御辇去太极殿,吩咐翠钱等萧荣醒来差人给他禀报,翠钱不敢掉以轻心,忙不迭应承。 萧荣不知道这一切,她又梦到了前世,在一个炎炎夏日,年仅九岁的她与陆蘅意外的被关在陆家的地窖里。 狭小的地窖,不知为何,周遭的空气竟有些燥热,热得她喘不过气来,口干舌燥。 她不敢多看陆蘅,只觉得那人一双眼冷淡得她心中别扭。 地窖中无聊,也不知是谁先开口谁第一句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起来…… 第10章 三皇兄(捉虫) 萧荣这一病,足足躺了三四日才有力气起身,皇帝每天下朝都会来看望她,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大皇子萧祈每隔一日也会来慈庆宫看望病中的萧荣,只不过都不凑巧,每一次萧荣都在睡梦中,萧祈粗粗看了一眼,询问翠钱她的近况,得了答案后,方心满意足离去。 这一切萧荣都不知道。 第四日中午,萧荣觉得自己恢复不少,身子有了力气,忙让翠钱给她换一身利落点的衣裳,她要去御花园散步。 翠钱给她梳了小辫,红丝结束,又攒在一块儿,梳成一根大辫子,身上穿着墨绿底撒花对襟春裳,戴着项圈、璎珞,脚上踩着软底兔子模样的小鞋,双颊红扑,眼神水润晶亮。 翠钱最近看她看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对此,萧荣不满的傲声道:“本宫哪里有这么脆弱,又不是泥水捏成的陶瓷娃娃。” 翠钱只得请罪,萧荣知她是为了自己好,也不予置评。 单看萧荣此等装扮,眉眼精致,玉雪可爱,谁见了不感慨一声“玉人儿”,这与时下南朝推崇“靡丽”的审美息息相关,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喜爱绮言妖姿,似最浓烈的酒水,醉人心脾。 齐人崇尚“妖艳”的,惊心动魄的,轻奢华丽的美。 这也是上一世萧荣能稳坐帝位数十载而不被臣子质疑的原因之一。 说回萧荣,她与翠钱还没迈出正殿,便有小宫女匆匆忙忙的前来禀报——“殿下,殿下,三皇子省亲归京,正往东宫而来。” 三皇子? 省亲归京? 她三哥,萧芳! 上辈子萧荣与她三哥的关系不太好,相处得不算体面,他那贵妃生母圣宠不衰,荣冠后宫,连带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当是时,已经威胁到了萧荣的皇太子地位,朝中有人站在她的对立面,形成太子党与三皇子的党派。萧芳与她明争暗斗起来,她没等来父皇的传位圣旨,却等来父皇驾崩的消息,以及太傅派人传信,贵妃娘娘派人截杀她,赶尽杀绝的消息。 她只得仓皇出逃! 怔愣间,红墙黄瓦,飞檐翘角的走廊尽头出现了浩浩荡荡的宫人,太监宫女开道,力士、宫人簇拥,后头侍卫手中抬着箱笼,一眼望过去,似是看不见尽头。 这排场,端得是宏大!气势磅礴! 萧荣在心中咂咂嘴,又眨了眨眼,那人踩着正午浓烈的日光,浑身金碧辉煌,踏上白玉阶,出现在她的眼前。 “阿荣,想不想三皇兄。”萧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她身前,一把抱起她,忙不迭问。 翠钱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的,生怕三皇子一时不慎,摔了她们家太子殿下。 “三皇子,慢点,慢点,小心点,小心点——”翠钱着急的出声,活脱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萧荣都要被萧芳一身富贵亮瞎眼,她的爪子一把摁住试图往她脖颈处凑来的大脸,她可不记得她与萧芳的关系如此好,好到可以贴贴的地步?!! 肉肉的小手“啪”毫不留情的摁在萧芳的面庞上,萧芳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阿荣看见皇兄是不是太开心了。”说罢,嘴儿凑到她的小手旁,做势要亲一下。 萧荣立马嫌弃的收回爪子,满脸拒绝! 这下子萧芳总算注意到了萧荣不待见他的情绪,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有些委屈的说:“皇兄知道你在心中怨着皇兄,此去省亲,着实时间过长,皇兄也未想到,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萧荣闻言,歪了歪头看他,一脸“你莫不是有大病”的表情,萧芳犹不自知,撇过脸,沉浸在悲伤中,犹自顾自的说着。 “此去杭州,皇兄给阿荣备了许多好玩的新奇小玩意。” “上至苏杭奇珍异宝,下至路边罕见小玩意,应有尽有,三个箱笼,全是皇兄给你带的礼品。另有一些杭州的美食甜点,皇兄也给你收罗回来,足足占据了两大箱子,待会儿阿荣可要好好尝尝。”萧芳说着,不要脸的凑上来,对着萧荣圆润的面颊蹭了蹭,笑嘻嘻的说道:“阿荣还是这般软绵可爱。” “啊啊啊……”萧荣嫌弃的往后躲去,奈何短胳膊短腿的,被人抱着,难以逃脱,又被萧芳来了几个贴面颊的湿漉漉的吻,占了她脸蛋儿的便宜。 萧荣气呼呼的想,等下挑礼品的时候,要好好的挑刺一番,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萧芳还想□□萧荣,萧荣忍不住出声嚷道:“皇兄——皇兄——”她肉肉的小胳膊挥舞着,两条腿儿乱蹬,做势挣扎要下地。 萧芳不明所以,但是她挣扎得厉害,也就顺水推舟的放她落地。 萧荣一落地就傲声道:“阿荣要看箱笼里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萧芳闻言,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浅笑,宠溺道:“看把你急得,都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萧荣围着足足两个壮汉才抬得动的红漆沉香木雕花箱笼转了一圈,乐得双眼眯成月牙,心中小算盘正打得响亮,猝不防及被人一把抱起,萧芳抱起她,嘴里说“回殿里看去。” 少年人体态修长,一身金菊黄对襟撒花直缀,繁复华丽无双,头戴双龙戏珠冠,修长的脖颈佩戴长命锁,腰配五色璎珞,端得是富贵无双。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不一会儿便将萧荣抱回了大殿里,稍后,侍者们抬着箱笼鱼贯而入。 “一、二、三……五。”萧荣数着,心中乐开了花,她知三皇兄外家有钱,可是没想到有钱到这地步,直让她被这些阿堵物迷花眼。 萧芳心情颇好的站在她的身侧,吩咐道:“给太子殿下打开——” 侍者一一打开五个箱笼,萧荣看见最左边的第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些奇珍异宝,古玩玉石,什么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粉珍珠、猫儿眼、红宝石、羊脂玉等等,琳琅满目,堆满了一整个箱子。萧荣撇撇嘴,上辈子整个皇宫都是她的,这些奇珍异宝于她,不过是家常便饭,她的小金库里有不少此类物品。 第二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市井小玩意,有北地胡人的手雕木制品,雕刻花草树木,牛马羊各类动物,还有花样儿精美的风筝,南疆的银饰,还有一些做工精美繁复得让人喊不出名字的小玩意。 萧芳总算听见她喜悦的惊呼声,萧荣几乎是被迷花眼的小跑上去,一会儿捡起来这个东西摸一摸,玩一玩,一会儿又拿起另外一样小玩意,询问萧芳这是什么东西,萧芳笑眯眯的给她解答,看她笑容满面的模样,心中是不胜欢喜。 玩累了,待得萧荣再看向后两个箱子已没有先前兴奋了,萧芳给她解释里面是一些苏杭的糕点和地方特产,她“哦”了一声,萧芳上前取了一油纸包住的糕点,解开,里面是做成莲花模样的糕点,萧芳亲自取了一块儿喂给她,萧荣惯被人伺候,对此没感觉不妥,张了嘴儿咬了一小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散发莲的清香,她的杏眼一下子亮了,由衷的赞叹:“好吃!” 第11章 遇鲛人 “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少年萧芳目露温情,放低了声音,担忧道:“皇兄耳闻阿荣失足落水,立马调了马车,提前回京。在回京途中又耳闻阿荣遇刺,还好,还好,阿荣平平安安,未曾有事。” 萧荣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闻言,有些惊诧的抬头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她问:“三皇兄是在担心本宫吗?” 萧芳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萧荣有些躲闪,但是,看在糕点和这些宝贝玩意的份上,她忍住了! “皇兄,摸脑袋长不高的。”萧荣还是不忿的说了一句。 “傻阿荣。”萧芳嗔道,他取了帕子擦拭掉她嘴角的玫瑰糕沫子,自顾自的说:“皇兄不在的时日,阿荣受苦了。” 萧荣警惕的看他一眼,不太理解他说的话。 “无论是谁害阿荣,阿荣之敌,便是我萧子瑾之敌。”萧芳面色冰冷,眼神锐利,暗含几分暴戾与乖张。 萧荣被他突然变幻的神色惊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皇兄,你的脸色好可怕。” 萧芳对她笑笑,又摸上她的小脑袋瓜子,哄道:“被吓到了?” 萧荣摇了摇头,声音软软的说:“这……倒也没有。” 萧芳宠溺的笑笑,说:“没有便好,阿荣可不能讨厌皇兄。” “皇兄,你再摸我脑袋,我真的会长不高。”萧荣有些生气的说:“长不高阿荣会生气,生气气就讨厌皇兄。” 萧芳脸色陡然一变,周身气压变低,脸色阴沉,一双鹰眸锐利如勾。 萧荣这回理都没理他,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阿荣可不能胡说。”萧芳这话几乎是从嗓子眼处挤出来,面色堪变。 伺候的翠钱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护住萧荣,沉声道:“三殿下,三思而后行。” 这是在提点对方与萧荣的太子身份悬殊了! “三皇兄不高兴吗?”萧荣飞快的睨他一眼,问。 萧芳没说话。 萧荣又说:“那阿荣不会讨厌三皇兄,三皇兄会高兴吗?” “会。”萧芳从嗓子眼深处挤出这句话,面色由阴转晴。 “阿荣不会讨厌三皇兄,三皇兄给阿荣送了那么……那么多……”她用手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那么多的礼物,阿荣喜欢三皇兄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翠钱看她舔了舔唇瓣,立马端来一碗茶给她吃下解解渴。 “阿荣原来喜欢皇兄的礼物啊!” “不对,阿荣原来喜欢皇兄!”仅仅一句话,萧芳便被她哄好,笑眯眯的接话。 萧荣不想理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撒娇道:“皇兄,阿荣累了,要歇息了。” “歇息了?”萧芳殷勤道:“皇兄伺候你,如何?” “……”萧荣不知道眼前的萧芳吃错了哪门子的药,如果说大皇兄萧祈对她有求必应是因为他性子绵软待人温和,那么萧芳呢? 他的母妃是得宠的贵妃,未来有能力与她竞争皇位的对手,萧芳根本没必要对她好,没必要讨好她?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处处透露着荒唐古怪,又这么真实,真实到令人捉摸不透。 庄生梦蝶,不知蝶是庄周,还是庄周是蝶! 如果这是梦,萧荣希望自己不要醒来,与其面对山河破碎,齐国基业毁在她指定的继承人的手中,还不如沉溺在这个美梦里! 萧荣原本是假意要歇息实则想赶走萧芳,她频频使眼色给翠钱,翠钱也在一旁帮腔,可惜这个萧芳不识好歹得很,萧荣恨恨的想着,只得乖乖回寝宫,佯装困倦。 “皇兄给我讲故事听。”她要求。 萧芳还真的给她讲故事,少年人的嗓音介于清亮与成年男性的成熟之间,放轻声音时有一种哄小孩子的奇异力量。 他说,昔年秦王派术士徐福携数百名童男童女远赴东海寻仙山蓬莱,途径一海峡,其名为“隅”,夜里行船遇大风浪,船身倾斜,彼时薄雾横生,漫天浓雾中传来鲛人歌声,歌声曼妙,蛊惑人心。童男之中有一十岁童子,名曰“锦溪”,锦溪被海上的风浪席卷,坠落海水中,船上的同伴都在哭喊,却无人能救他,锦溪自以为要丧命于此,大王交付大任未完成……意识模糊之中,有个人影朝他游来。 “是鲛人对不对?”萧荣圆圆的小脸蛋一半藏在锦被里,一半露出来,杏眼圆碌碌的转动着。 萧芳笑着点头。 她好奇的问:“那鲛人是男鲛还是女鲛。” “啊……这……”小孩子奇奇怪怪的问题总是能把人问倒,偏偏语气天真,诚恳得让人不愿打碎她的幻想。 “书上并无记载,”萧芳如是说,萧荣有些遗憾的“啊”了一声。 萧芳又说:“不过皇兄猜测,一定是女鲛人。” “说不定是男鲛,”萧荣梗着脖子,嚷道。 “好好好,男鲛,男鲛人。”萧芳一秒屈服,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萧荣没了欺负三皇兄的快乐,瘪了瘪嘴,追问:“后来呢,后来他们都怎么样了?” 鲛人救下了锦溪,同伴们都没想到锦溪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徐福大人召唤了锦溪前往谈话,锦溪回来时,神色不太自然。后来,锦溪对其余童男童女说,是鲛人救了他。夜里,海上风平浪静,锦溪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甲板上,他在尝试性的呼唤鲛人,单纯的鲛人躲在暗处礁石后观望许久,悄然现身,然而现身的刹那,甲板上瞬时灯火通明,渔网漫□□着鲛人洒来,鲛人躲避不及,被徐福等人抓获。 “啊,这个锦溪好坏啊。”萧荣骂道。 萧芳笑了笑,也不解释,反正不重要。 他甚至“慈眉善目”的点了点头,附和她的想法。 萧荣忍不住在心里想,三皇兄是不是换了法子来害她,要捧杀她?养废她? 就像故事里一样,救人的鲛人不一定善终,被人救的锦溪也不一定知恩图报,也有可能忘恩负义 !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吗?”她问。 萧荣点头,说:“有的。” “那么,皇兄,后续是什么?” 她语气认真的问:“鲛人会死吗?锦溪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吗?” 世间之事,从来讲究的都是因果循环,是已萧荣会有此一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好困,如果有错误,欢迎指出来,本章随机赠送五个红包~欢迎留言~ 第12章 春日忙 “鲛人会死吗?锦溪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吗?” 萧芳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会的。” 鲛人对术士徐福说,可以领着他们寻到传说中的仙山——蓬莱仙岛。鲛人与徐福以血为媒介,约法三章。他放了鲛人,鲛人入海,按照约定,领着徐福等人行船数十日,寻觅到了蓬莱仙岛。 “徐福见到了神仙?”萧荣又问:“锦溪呢,锦溪不是会得到报应吗?” 登岛前,鲛人向徐福求取锦溪,徐福同意,锦溪被鲛人携入海底,生死未卜。 “啊,这么说,锦溪还是有活着的可能性了?” 萧芳笑笑,说:“天无绝人之路。”绝处逢生,也不是不可,不过,九死一生,比较适合锦溪的遭遇。 “术士徐福呢?不是说秦王要他取回长生不老药吗?” 萧芳摇了摇头,催促她赶紧歇息,萧荣闭上眼睛,毫无睡意,一直在等萧芳离开,好去御花园玩耍。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睡意涌上来,听见萧芳轻声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有仙人居蓬莱,因长生漫漫,岁月无尽头,转而把视线投向人间。恰时正逢人间局势动荡,天下分裂,两位仙人分别择选有缘人,赠予一机缘,重新书写其人生,扭转乾坤,众叛亲离者,这一世阖家欢乐,填补内心巨大的遗憾。 萧荣听着这莫名的故事,脑子黏糊成一团浆糊,小孩子嗜睡,没思考出个子丑寅卯来,已昏昏欲睡,待她睡过去后,萧芳在她头顶上方轻叹:“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 …… 萧荣一觉醒来,萧芳已经离开,她刚想问翠钱收好那些宝贝玩意没,翠钱似乎看破她的想法,立马说:“殿下,都收好了,你放心。” 萧荣满意的颔首。 用过晚膳,这辈子打定主意当个富贵咸鱼的萧荣正在书房练字,皇帝又来看她了,这一世她几乎被皇帝当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日日都要来看上她一回。 萧荣打趣的想,父皇怕是去贵妃宫里都没这么勤快。 外头太监高声唱喝的尖细声响传入内——“皇上驾到。” 萧荣听着宫人们齐呼“万岁”,圆润的小手一抖,一滴浓郁的墨在宣纸上洇开,她连忙拿起一旁练好的几张字,随手抓成一团,当成废纸,扔在篓中。 做完这一切后,皇帝的脚步声已在书房外响起,人还未至,声先至——“吾儿何在?” 萧荣提着自己逶迤曳地的外袍,小跑到门槛,正好撞上了要入内的皇帝。 皇帝一把扶住她的肩头,关怀道:“荣儿何故莽撞?” 萧荣站稳,立马抬起小脸,认真道:“因为要见到父皇,喜不自胜。” 拍马屁,萧荣自认为不是第一名,也会是第二名。 “父皇万福。”萧荣乖巧道。 “哎。”皇帝应了一声,心中被这浓浓的亲情填满,内心一片柔软。 他牵起萧荣的小手,随口问她:“荣儿今日身子可安?” “回父皇,儿臣自认为身子爽利多了,能吃一大碗碧粳粥呢!父皇如此关怀儿臣,实在让儿臣受宠若惊。”萧荣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听的人不禁微微一笑。 皇帝听萧荣说能吃一大碗碧粳粥,心中对她的身子状况了然。 “朕听说你在练字?”皇帝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了书案边,俯身低头看她的练字成果,纸上洇开一大滴墨水,遮盖了先前的字迹。 萧荣上一世最喜钟繇的小楷,灿若星辰,可惜气势上不够威慑,她登基后便一改往日,书写起狂草,一气呵成,犹如狂风暴雨,珠玉落盘。一世重来,说什么都要遵从本心,继续练习小楷。听说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也极妙,深得钟繇真传,世家贵女最喜卫夫人小楷,模仿成风,得其韵味的,鲜少。 她多年不写楷书,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宣纸又被墨迹污染大片,皇帝低头一看,也不知看没看清楚她的字迹,只见他摇头晃脑的叹道:“吾儿之字,需要再练。” “儿臣省得。”萧荣低着头,道。 皇帝看不见她的神色,以为批评使得萧荣心情低落,不由得问:“荣儿伤心了?” 萧荣没来得及回答,又听他说:“不如朕来教你写字。” 萧荣自然欢喜,大眼睛里盛满了孺慕之情,上辈子父皇对她甚为严厉,鲜少有如此温情的时刻。 她身量不够,皇帝抱着她,她坐在皇帝的大腿上,小手抓着狼毫,皇帝同她说,自己的字是如何自成一家的,他习的是王右军的字,王右军之字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皇帝在此的基础上,增添了帝王挥斥方遒的霸道。 换了一张崭新的宣纸,皇帝的大手握着萧荣的小手,一笔一划的领着她写字,写的是萧荣的“荣”字。 教了几次,萧荣便学会了。 “今儿荣儿便练此字,明日儿朕来检查功课。” 萧荣闻言,小脸皱成了橘子皮的模样,如果要检查,她宁愿没有方才“父子”的温情时刻。 她叹了叹气。 皇帝觉得好笑,笑着问:“荣儿何故叹气?” “儿臣担忧明日。” “哦?” “担忧明日父皇检查儿臣功课之事。” “荣儿贵为太子,未来齐国的继承人,若是字都写不好,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来了,萧荣心想,这大统谁爱继承谁继承,家里的皇位她不想要了! 这话,她不敢说,不然面临的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儿臣知错。”萧荣乖乖认错,识时务者为俊杰。 “荣儿无错,何须违背本心承认。”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帝者,从心也。若非此,有何意义。” 一个皇帝,最重要的是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如果当皇帝都不快乐,那么有什么意义呢? “一怒而天下惧,一乐则万民悦。” 皇帝一生气,天下人都害怕;皇帝一高兴,黎民百姓也高兴。 “万万万人之上,方为帝者。”皇帝道:“是喜是忧,统统说给朕听听。” “父皇保证不会生气吗?” “朕保证。” 半个时辰后,皇帝额上青筋直跳,隐含怒气,萧荣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嗫嚅道:“父皇说过,保证不会生气的。” 皇帝静默,生着闷气。 “荣儿从明日起,给我立即回上书房读书。”严厉。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圣贤书都白读了! 萧荣无辜:父皇自己说,不会可以直接说的。 生什么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2 23:43:07~2021-05-24 00:2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故园无此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上书房 皇帝走后,萧荣问翠钱:“父皇被我气走了?” 翠钱点点头。 萧荣又问:“父皇有什么好气的?我不明白。” 翠钱欲言又止,萧荣让她直言不误,翠钱这才嗫嚅道:“殿下,你是太子,你的学业不能荒废。” 萧荣有些生气,大声道:“这个太子是我想当的吗?谁想要便要去。” 翠钱冲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萧荣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唔唔”出声。 “小祖宗,要死啊!”翠钱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说:“殿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被皇上听见了,累及东宫,奴婢们是要受到惩罚的。”萧荣是皇帝嫡子,又是太子,皇帝不舍得惩罚她,难道还舍不得惩罚几个教坏太子的奴才吗?太子年幼,何故会说这些话,帝王只会迁怒,惩罚他们这些宫人罢了! 萧荣扒开翠钱的手,有些丧气的说:“对不起翠钱,我,我不是想要害你们受罚。” 翠钱摇摇头,低声说:“殿下这些话对奴婢说无妨,但是隔墙有耳,莫要传到皇上那儿去。” 萧荣心情低落的点点头。 夜里挑灯练字,皇帝明日儿要检查她练字的成果,翠钱在一旁红袖添香,心中颇为感慨,殿下开窍了,如此不愁日后之路走得艰辛,只要殿下心志坚定,加之皇上庇护,定然能顺利长大,荣登大典。 练了半个时辰大字,萧荣有些泄气的把狼毫一扔,忿忿道:“早知道就不……”藏拙了,好好写几个字表现一下,现在练得她手腕儿快要断掉了。 重生了,还要好好读书,她太难了! “殿下累了吗?喝口茶水,吃块糕点。”翠钱贴心的说。 萧荣气鼓鼓的端起茶水,吃了口茶,又尝了一块糕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含糊不清的说:“翠钱你挑一张看得过去的字,明日儿我给父皇送去。” “遵命。” …… …… 萧荣昨夜练字睡得有些晚,第二日天还未亮,翠钱便催促萧荣起床。 “翠钱,什么……时辰了?”萧荣迷迷糊糊地,不愿意睁开眼。 “殿下,卯时一刻。” “要上朝了?”萧荣对这上朝的时间有着本能的反应,她“唰”的睁开眼,睨了一眼窗牖,外头黑漆漆一片,间或耳闻虫鸣声,万物被黑暗笼罩,仍在沉睡中。 她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登基,不是前世的景熙帝,她是东宫的太子,这才什么时辰,上什么朝,天都没亮,继续睡! 翠钱发现,自己一个转身吩咐小宫女准备殿下新衣的功夫,殿下又躺下睡觉了。 “殿下,殿下,起床了,皇上今日儿让你去上书房读书呢?” “读什么书,不去!”萧荣起床气大,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翠钱无奈,皇上怪罪下来,东宫大大小小的奴才又要受罚了! 好在萧荣还没睡熟,她翻了个身,脑子转了过来,越想越不对劲,干脆翻身坐起来,有些惊慌的大声问:“翠钱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皇上今日儿让你去上书房读书。” 萧荣撅着小嘴,眼神发直,似乎是不敢置信,去上书房读书这件事! 去上书房读书的时间与皇帝上朝的时间一致,这就表明,以后他要天还没亮,五点多就要起床去读书了! 她才四岁半,就要提前告别快乐的懒觉,上岗体验预备皇帝的上朝时间。 不行,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对对对,我要想法子,不去上书房读书。 萧荣的小算盘在心中敲得哗啦啦响。 她打着哈欠,迷蒙一双惺忪的睡眼,在宫人的伺候下净面,漱口,整装束发。 去上书房读书要穿朝服,朝服厚重华贵,差点儿没把萧荣的小身板压垮,她每走动一步,满身明铛发出清越的撞击。翠钱搀扶着她坐上太子御辇,启程时天色未明,时辰尚早。 翠钱一路随行,抬头看着太子殿下似小鸡啄米的小脑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太子殿下三岁时,皇上就让太子太傅来启蒙,教太子读《诗经》,教了一段时间,殿下面容消瘦,皇上不舍,便让殿下暂停一段时间。殿下断断续续的同应太傅学习了一段时间,勉勉强强的能读一些简单书籍。 从东宫到上书房有一些距离,萧荣刚开始还小鸡啄米,到了后面困倦得放弃管理,整个人蜷缩在御辇上,呼呼大睡起来,随行的翠钱心中颇为无奈。约莫两刻钟左右,御辇入了上书房外的垂花拱门,翠钱在御辇下小声的叫萧荣起床。 待御辇正式停在上书房外,翠钱上前,在萧荣耳边唤道:“殿下,殿下,到了,到上书房了。” 萧荣睡相憨态可掬,呼吸清浅,小嘴微张,面颊红润,像个小猪崽子。 翠钱叫不醒她,开始上手,动作轻柔的摇晃她的小身板。萧荣砸了咂嘴,有些不快的挥了挥小肉手,察觉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宛若蚊虫之声,她毫不留情的驱赶“蚊子”,翠钱就这样被误伤了! 翠钱:“……”她捂着自己被殿下甩了一把的脸颊,急得眼圈微红。 上书房内等待太子许久的太子太傅应遠让太子伴读出去瞧瞧殿下来没有。 太傅之孙应芝玚今年八岁,如今已小有神童之名,他与陆芸被皇上选为太子殿下的伴读。 翠钱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殿内走出二小童,其一童子梳着卯发,身穿浅蓝色衣裳,另外一童子身穿墨绿底纹宽衫,气质不俗。 应芝玚上前,给翠钱拱手行礼,另一小童如法炮制,沉默着跟在应芝玚身后。 翠钱一愣,连忙回了万福礼,问:“还不知小儿是哪家的小郎君?” “我乃山阴应家的应芝玚,应厉之子,应遠应太傅之孙。” “原来是应小郎君,婢子有礼了。”翠钱二次行礼,有些苦恼的说:“还望应小郎君莫要见笑,殿下年岁尚小,春日里正是瞌睡时,昨夜皇上来访,布置了练字的作业,殿下练得有些晚,误了睡觉的时辰。这不,眼下婢子怎么叫都叫不醒。” “无妨,我来试试。” “如此有劳应小郎君。” 应芝玚上前,起初还算客气,隔着一点距离,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傅喊你入内读书了。” 萧荣:“……”睡得沉沉,没有搭理应芝玚。 应芝玚对翠钱从容的笑笑,翠钱颔首,无声鼓励着他。 如是再三,应芝玚挫败,他对翠钱摇摇头。 萧荣是太子身份,应芝玚再大胆,也不敢同翠钱般,对殿下动手。所以,光是用嘴巴喊喊,是喊不醒不想起床的萧荣,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陪同应芝玚一块同出殿门的小童站出来,出声道:“我来。” 应芝玚吐出一口气,对小童说:“如此多谢阿蘅解燃眉之急。” 但见小童上前,俯身在萧荣耳畔低语数声,又轻轻的戳了戳她腰间的软软肉,萧荣上辈子戒备心重,重生后这戒备心消失不少,但被外人触碰,难免不适,她就像炸了毛的虎皮猫,嘴里低呼一声,一下子惊醒。 萧荣是被吓醒的,她恍惚间听见了陆蘅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说“萧子猷,萧子猷,什么时辰了,还睡。” “再不醒来,待会儿有你受罪的。” 萧荣以为自己做梦了,甫一睁眼,便看见幼年的陆蘅站在她的身前,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尖叫声被她扼杀在喉咙深处,她打了一个嗝,有些木楞的看着眼前的童子。 幼年的陆蘅和成年后的陆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若凝霜,肤白貌美,面容精致,像个玉人,看着冷冰冰的,连着气质都是冰冷的。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陆蘅行礼,道。 应芝玚如法炮制,给萧荣行礼。 萧荣呆若木鸡,眼前什么情况? 还是翠钱看不过眼,出声提醒,就算两位小郎君叨扰了小主子的好梦,也不必折腾人家,让人家遭罪跪如此久。 “哦,哦哦。”萧荣连忙道:“平身。” 陆蘅和应芝玚一前一后起身。 此时天色已微微亮,天边破了鱼肚白,一道霞光拖着五彩韶光拉开了白昼。 萧荣小声问翠钱:“翠钱,这什么情况?”上书房平白多出两小儿? “殿下,这是你的伴读。”许是院中万物俱静,主仆二人的对话声量不算小,对话内容钻入两位小郎君耳中,应芝玚的神情有些微妙,陆蘅垂着眼,不知道看着什么,面上露出发呆的神色。 萧荣与翠钱咬耳朵,询问状况。 等了一会儿,陆蘅干脆上前,难得露出笑容,和气的说:“殿下,应太傅等我们许久了。” 萧荣看见陆蘅的笑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陆蘅陆大人还会笑了? 他见笑容傻傻呆呆,思虑半响,对萧荣伸出手,哄孩子似的语气,说:“殿下,草民搀扶你下来。” 萧荣睨了一眼御辇与地面的零米距离,颤颤巍巍的伸出手,陆蘅一把抓住她软绵绵的小手,还捏了捏,难得嘴角上扬,露出微笑。于是萧荣跟在陆蘅身后,亦步亦趋。 翠钱看着自家小主子同手同脚的笨拙模样,内心感慨万千。 应芝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陆蘅的背影,想起了他的那套说辞:幼弟体弱,今身感风寒,不得已,蘅前来替他陪读几日。 他又看了看太子殿下笨拙的身影,模样可爱是可爱,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可爱也不能当饭吃,殿下如此愚笨,这大齐的未来……堪忧! 应芝玚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认命的一块儿入内。 第14章 受责罚 陆蘅牵着萧荣的手入内—— 萧荣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陆陆陆蘅……牵着她……她的手! 小时候的陆蘅,这么平易近人的吗?萧荣疑惑。 上书房内,太子太傅应遠侯了太子殿下许久,陆蘅牵着萧荣入内时,应太傅正负着双手,手中握着戒尺,他听见动静,迟迟没有回头。 萧荣从陆蘅手中缩回自己的手,紧张得吞咽一口口水,不知道是因为陆蘅在身侧还是让应太傅久等的原因,总之,万万不是因为应太傅手中拿着一尺长的戒尺之故。身为太子殿下的萧荣头皮发麻,若是在陆蘅跟前丢脸,那才是真正的丢脸,落了太子面子! “学生拜见应太傅。太傅,学生这厢有礼了。”萧荣谦逊的说,因着年岁尚小,说出口的话奶声奶气的,软糯可人。 陆蘅和应芝玚站在一旁。 应太傅闻言,转过身。 但见他高冠博带,头发花白,头戴紫纶巾,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身穿大袖宽衫,看似和蔼儒雅,实则刻板严肃,萧荣知道她的这位老师,老太傅的性子倔强,愚忠。这也是上辈子萧荣愿意相信太傅所说张贵妃设局请君入瓮之故,连夜出逃健康。 事实证明,她没信错人!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应太傅规规矩矩的给她行了礼,萧荣受之有愧,斜过身子避让,又回了礼。 行过礼,应太傅该询问正事,他板着脸,目光威严,萧荣避开他的视线,心有戚戚然的低头,她心中暗道:完了。 “殿下为何迟迟不入内?”应太傅问。 萧荣硬着头皮讷讷的说:“学……学生……误了读书的时辰,愿受责罚。” 谁敢责罚太子殿下呢? 偏偏应太傅敢! 应太傅是谁?——帝王钦点太子之师。出身山阴应家,乃是曹魏时平原侯后人,当朝大儒,曾经官拜尚书令,后帝王怜惜其已至暮年,亲口钦点他为太子师。 可以说,他要是想揍萧荣,那是光明正大! 萧荣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上辈子在上书房读书时,没少被应太傅追着打,这辈子看在这老头年岁不小还忠心耿耿的的份上,挨打她最多不跑就是了! “该罚。” 应太傅的话一落地,萧荣额上的热汗都流下来了。 “殿下说说如何罚?” “太傅说如何罚便如何罚。”萧荣踢皮球回去。 “打手心,十次,殿下以为如何?” “本宫不胜荣幸。”萧荣闭着眼睛,颤颤巍巍的说着,伸出了白白嫩嫩的小手,这小手白又嫩,还肉嘟嘟的,可爱极了,但是这可爱的小肉手若是被戒尺打上十次,那必定不可爱了,不可爱是其一,其二有可能血肉模糊! 应太傅满意的颔首,正要朝着萧荣走去,忽然,陆蘅站出,他说:“太傅,学生有话要说。” 应太傅停住脚步,看向他。 “方才乃是学生耽误了殿下入内读书的时辰,若要罚,先罚我便是了。” 应芝玚在一旁听着,心中吃惊,面上不显露半分,他同样开口说:“太傅,若要责罚殿下,也一并责罚芝玚,如此,方才公平。” 萧荣颤颤悠悠的睁开一条眼缝,偷偷睨了陆蘅一眼,心中讶异陆蘅会帮她说话。 应太傅不是那等轻易改变决定之人,他既然说要责罚,便将此事贯穿到底。 “芝玚言之有理。”应太傅说:“一人打手心,三次,不知殿下觉得公平否?” 萧荣硬着头皮说:“公,公平。” 她敢说不吗?!! “啪——” “啪啪——”应太傅下手快狠准,饶是萧荣早就有准备,也疼得泪花闪烁,白嫩的小手瞬间红透,微微肿起,手心火辣辣的一片,疼得钻心。 她小口小口的抽着气,缓缓的收回手,也不敢弄出大动静。 应太傅如法炮制,又责罚了应芝玚和陆蘅,应芝玚这是第一次被祖父体罚,他的脸色微微发白,面有难色,倒是陆蘅,淡定稳重,挨打了也不吭一声,萧荣偷偷睨他,思考他是不是被疼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应太傅轻咳一声,高声道:“玉不琢不成器,今日某训诫汝等,汝等可知错?” “知错。”三人异口同声。 “嗯,殿下、芝玚、蘅儿,入座读书罢。”应太傅问道:“圣人曾言:不学《诗》,无以言。殿下往日熟读了《诗经》,今时可还能诵咏。” “可。”萧荣说:“劳烦太傅抽查。” 应太傅随口点了几个篇目,萧荣站起,声音软糯,口齿清晰,缓缓背诵。 应太傅抚花白须,满意的点头,道:“不知近期殿下还读了一些什么书籍?” “粗略阅读《四书》,《中庸》以德道事,学生囫囵吞枣,只读懂了个大概,满腹疑问,还望太傅为本宫解答。” 应太傅颔首,按照惯例,又询问了陆蘅。 陆蘅说:“学生熟读《四书》,近日在看一些经书。《易经》道阴阳八卦,晦涩难懂;《礼记》《春秋》章法谨严,映带生姿,但是,乃是孤经,学生一知半解,还望太傅多多点拨。” 应太傅跳过了应芝玚,应芝玚是他的嫡孙,他素日读什么书,他都了然于胸。 “如此,今日某先以《中庸》为例,细细为汝等梳理,解惑。” 《中庸》是儒家经典论著,据说是孔圣人子孙子思而作,原是《礼记》中的一篇,文中提出了“慎独自修”“自诚尽性”之言。 萧荣听着应太傅侃侃而谈,偷偷的打了一个哈欠,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一旁陪读的应芝玚和陆蘅两人,两人均是一脸认真的神色,这让萧荣自叹不如,期间应太傅又就着“中庸之道”问了几个让她根本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问题,还好应芝玚反应极快,与应太傅一问一答,完美的让她避过了被提问的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熬到时辰,应太傅面露疲惫神色,吃了一盏茶,摆了摆手,嗓子微哑,道:“今日且上到这,你等三人回去各写一篇关于读《中庸》之感。” 萧荣心里叹气,面上认命。 “太傅辛苦。” “殿下辛苦,还望殿下明日早来。” 萧荣面露沉重之色,缓缓点头。 “草民恭送太子殿下——” 萧荣在陆蘅与应芝玚的恭送声中坐上太子御辇,回了东宫。 坐上御辇没片刻钟,萧荣打了一个哈欠,歪着身子,眯着眼打瞌睡,无视身后一直目送她离去的目光。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荣:重生了还不是要读书,还不是要被太傅打手心,我这个太子当着真憋屈,哭唧唧 第15章 又犯事 萧荣是被疼醒的! 她在御辇上打着瞌睡,却难以忽略手心火辣辣的钻心痛,在上书房时注意力被陆蘅吸引,尚且能忍,如今她忍不住偷偷摸起眼泪来。 “好痛——”萧荣仗着自己还是个四岁半的小孩,光明正大的掉金豆子。 谁要坚强坚强去,她疼了就要哭! “殿下,您怎么哭了?”翠钱发现她的异样,忙不迭的问。 “手,手手疼。”她举起一只红肿的小肉手,翠钱心疼,忙安抚她的情绪。 萧荣也不是那等脆弱之人,摸了摸眼泪便止住了抽泣。 待回到东宫,发现三皇子萧芳已等候多时了。 “三皇兄,你怎么来了?”萧荣皱了皱眉头,问。 翠钱不在她身边伺候,亲自去给萧荣找消肿的药膏去了。 萧芳闻言,沉下脸,有些不悦的说:“怎么,阿荣不乐意三皇兄来看你吗?” 萧荣悄悄地把那只红肿的手藏到身后,她笑得敷衍,说:“不是,不是,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乐意。” 萧芳发现她的小动作,走上前,问:“阿荣怎么了,藏什么宝贝不给皇兄看见。” “没什么,真没什么。”萧荣解释,皱着眉头往后退。 萧芳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尖的发现了手心的红肿情况。 “谁干的?”他隐忍怒火,问道。 萧荣不吭声。 萧芳又瞪着眼喝问伺候的宫女们,宫女们瑟瑟发抖,齐齐跪下,高呼:“求三皇子开恩。” 翠钱拿药回来,发现屋内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她给三皇子请安,还没得朝主子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就听见三皇子怒气冲冲的问她“翠钱,太子的手心怎么回事,她今日不是去上书房读书吗?” 翠钱点头,看见萧荣朝她使眼色,不由得吞吞吐吐的说:“回三皇子,殿下,殿下今日是去上书房读书了,至于……手心……手心……” “是应遠那老匹夫打的?”萧芳直呼应太傅其名。 萧荣不吭声,她的沉默让萧芳直接默认了。 “药——”他对翠钱说。 翠钱连忙双手奉上药膏,生怕晚一点,这位爷又要发脾气。 萧芳接过药膏,一打开药膏,一股子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他先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试了试,涂抹在肌肤上清凉舒适,他对萧荣说道:“有点凉,碰到伤口可能有点刺激,阿荣忍一下。” 萧荣“嗯”了一声,毫不在意的想,她又不是小哭包,区区的药膏还能让她掉金豆子不成。 萧芳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萧荣,然而,当药膏涂抹上她的伤口,萧荣还是忍不住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萧芳嘴里安慰道:“忍一忍,皇兄吹吹就不疼了。”说着,他吹了吹涂抹药膏的伤口。 萧荣惊奇的发现,还真是吹一吹就不太疼了,于是她捧高自己的小肉手,乖巧道:“皇兄多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萧芳看着她乖巧可爱的小模样,心里面不免又气愤又心疼,气愤应太傅这老匹夫竟敢冒犯太子,心疼萧荣的小肉手。 萧芳这一次没坐太久,他说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萧荣没多想,欢欢喜喜的送走了这尊大佛。 翌日,她起了一个大早,可不敢再迟到了,掐着点抵达了上书房。 外头春色满庭芳,柳絮荡嫩枝,莺声燕啼染红杜鹃。 应太傅讲《大学》的内容,萧荣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了闲时看的闲书,那话本子里的闺阁小姐思春,遇见呆头鹅书生,无论两人地位差距如何悬殊,最终都能修成正果,书生高中状元,欢欢喜喜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萧荣看这话本时,忍不住议论,那呆头鹅书生得了八辈子的好气运,能被世家小姐看上,现实中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现今的读书人美梦一茬接着一茬当真好笑得紧…… 熬到讲学结束,萧荣动了动僵硬的小身板,听见外头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父皇来作甚?”萧荣歪着小脑袋,疑惑的想。 她本能的起身,走到殿前去接驾。 “草民(老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应太傅与陆蘅、应芝玚跪在萧荣身后,嘴中高呼“万岁”,迎接帝王。 待皇帝的身影近了,萧荣才不急不慌的行礼,乖巧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从她身侧与她擦肩而过,率先走到应太傅身前,搀扶起应太傅,“太傅不必多礼。” “谢主隆恩。” 应太傅哪里敢让皇帝搀扶,自个儿挣扎着起了身。 “小儿无须多礼,平身。”皇帝对陆蘅和应芝玚道。 萧荣听见这话,刚想直起身板,便看见皇帝冷眼睨来,喝道:“逆子,跪下——” 萧荣被吓了一跳,腿根一软,直挺挺的跪下了,膝盖猛然撞在光滑的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疼得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住的低声抽气。又要在陆蘅跟前丢脸了吗?萧荣有些羞赫,自打遇见陆蘅,她的倒霉日子便开始了,难不成在陆蘅跟前丢脸成了家常便饭? 今日儿父皇怎么了,一来就对她发火,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陆蘅对萧荣投去同情的一眼,这一眼看得萧荣心中火大,又委屈。 委屈的是,为什么每回都能被陆蘅窥见自己掉面子的场景,她还要不要脸了! “去传召萧芳来。”皇帝语气不善的吩咐李永新。 转头,皇帝语气温和的对应太傅说:“太傅,是朕管教皇子不力……” 萧荣见了,心中直感叹父皇的变脸功力太强。 “父皇……”萧荣委委屈屈的发问:“儿臣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惹得父皇动怒?” 皇帝面带怒色,愠道:“不错,你还懂你犯错了,尚能悔改。” “父皇,儿臣一定用功读书,不负太傅教导之恩,父皇之恩。” “嗯。”皇帝仍然没有叫她起来的意图。 萧荣心里面气鼓鼓的,委屈巴巴的低下头,打算等三皇兄来了再发言。 “皇上,草民陡然一问,不知太子殿下做错什么?” 是陆蘅! 萧荣抬头,看了他一眼,气鼓鼓的想:不要你帮忙说话。 第16章 如意心 “皇上,草民陡然一问,不知太子殿下做错什么?” “小儿可是吏部尚书陆太常之子陆芸?” 陆蘅不卑不亢的回答:“回皇上,陆太常乃是家父,陆芸是我的胞弟,我是陆蘅。” “朕记得,陆太常送上伴读的名单是陆芸。”皇帝一双威严炯炯的目光凝聚在陆蘅身上,若是平常人,早被这威严的目光压迫得弯了身子,两股战战。 “胞弟偶感风寒,蘅便做主,顶替几日。皇上若是要怪罪,便责怪蘅一人。”陆蘅伏地而跪。 没想到,皇帝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一笑,笑着说:“朕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既然陆芸生病了,你这个做兄长的顶替他几日,陪太子读书也无可厚非。太子顽劣,陪他读书,是不是很辛苦?” 萧荣:“……” 她哪里顽劣了? 萧荣很想问一问她的父皇,奈何此时摸不着情况,只能伏低做小,生怕触了父皇眉头,引来他老人家更大的怒火,责罚加倍狠厉。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承皇上慧根,只是童心未泯,蘅能陪殿下读书,实在是幸事。” 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夸了太子,又暗中捧了皇帝,给皇帝戴了高帽。 果不其然,皇帝听了这话,龙心大悦,让陆蘅赶紧起身,一口一个“陆卿之子实在妙人儿”的夸陆蘅。 萧荣心底诽腹:你家崽难不成就不是妙人了?儿臣也不比陆蘅差…… 说时迟,那时快,三皇子萧芳匆匆赶来,萧荣隔着老远看见三皇兄的身影,内心万分雀跃,再跪下去,她的膝盖就要废了! 哪里有人当太子当得这么憋屈的?!! 又说三皇子萧芳穿花拂柳,匆匆而来,一入殿内便看见萧荣的小身板直挺挺的跪着,眉头一皱,眼中一闪而逝戾气,他恭恭敬敬的给皇帝行礼,皇帝没有吭声,萧芳伏低身子,以头贴地。 萧荣偷偷看了一眼萧芳,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让父皇震怒! “子瑾,你可知错?”皇帝开门见山的问责。 萧芳闻言,抬头,一脸懵懂,道:“儿臣不知。” 皇帝一双威目凝望着他,愠怒道:“朕今日上朝,看见尚书令应璧伤痕累累,便问了句,应爱卿当堂控诉子瑾不分青红皂白,在宫外命人打了他一顿,可有此事?” 萧荣心里大惊,三皇兄胆子这么大的,还敢打应太傅之子,尚书令应璧? 她在心中给萧芳竖起一个佩服的大拇指,同时,为三皇兄默哀一下。谁不知道,尚书令应大人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谁知道他有没有添油加醋说些什么,萧荣心中哀叹,明年的今日,该给三皇兄烧高香了吧……冷不防,从萧芳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 三皇兄打应大人是为了她? 萧荣立马抬眸,朝萧芳投去疑惑的一眼。 “前有应太傅责罚太子殿下在前,儿臣不过是为了阿荣,这一口气,儿臣咽不下!您不知道,阿荣的手心都肿了……”说着,他委屈的抹起泪水来,半大的少年,哽咽说:“儿臣见不得应太傅欺负太子,他区区臣子,以下犯上,下如此狠手,以戒尺责打太子的手心,那儿臣打他儿子一顿,也是常理,礼尚往来!父皇你若是要怪罪,便怪罪儿子,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太子无关。” 萧荣闻言,怔愣片刻,看着萧芳哭得没了任何形象可言,心头柔软一片,她鼻头一酸,头一低,金豆子也随之落下。 上辈子手足相残,这辈子老天爷开恩,给了一个疼爱她的兄长! “皇上,老臣斗胆进言。”应太傅拱手,得了皇帝首肯后,缓缓道:“昔孔文举与兄食梨,取小者,得众人称大义。今三皇子为太子殿下误伤了吾儿,却因一片护手足的赤子之心,老臣闻之,百感交集,涕泪横下,是为其兄弟情而有感。三皇子与殿下,兄友弟恭,皇上之大幸。” “太傅以为如何?” 皇帝这是要把决定权交给应太傅了。 萧芳梗着脖子,一脸无谓,道:“要罚便罚,一人做事一人当!” 皇帝气极反笑,怒道:“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陆蘅在心里叹气,原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被三皇子一言蔽之。 应太傅有条不紊的道:“事出有因,老臣不应以戒尺打太子殿下手心,不然三皇子不会因心疼殿下,心中愤懑,而私自出宫,误伤吾儿。若皇上要责罚,先责罚老臣以下犯上。”应太傅说着,跪下来请罪。 萧芳朝应太傅投去不解的一眼,固执道:“父皇,儿臣有错,要打要骂,便朝着儿臣来,儿臣无需太傅帮着说好话,若是这事儿再来一次,儿臣也会如此行为。” “太傅无须多礼,是朕管教皇子不力。”皇帝说:“李永新,给朕扶太傅起来。” 李永新上前搀扶起应太傅。 “三皇子萧芳肆意伤害大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次若是姑息,指不定下次他更变本加厉!来人——拉出去杖责二十板子。” 皇帝的话一落,萧芳认命的低头。 萧荣的心跳得飞快,二十大板! 三皇兄身娇体贵,二十大板下去,岂不是要了三皇兄的半条命,为了她,值得吗? 萧荣不懂! 明明三皇兄没必要为她出头! 她出声,喊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皇帝看向她,“父皇,此事皆因儿臣所起,要罚,索性连儿臣一块儿罚。” 萧荣忍着剧痛,膝行上前,小手一把抱住萧芳,睁大一双雾气朦胧,通红的眼,哀求道:“父皇,三皇兄知错了,大不了……大不了,让三皇兄给尚书令赔罪。” 萧芳用一双被泪水冲刷得通红的眼凝着她,少年人哑着嗓子,歉声道:“阿荣,此事乃皇兄考虑不周,牵连你了,皇兄在此赔不是了。” “你……你别掉金豆子。”说着,萧芳哽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区区二十大板,皇兄可以承受。” 他伸手,擦拭掉萧荣眼角的金豆子。 这一刻,萧荣似乎明白了这一次她未来的九五之尊之位是为了谁而坐,不为天下苍生,不为国不为民,仅仅为了事事如意,凭着自己的心意,护住身边的人罢了! 上一辈子,她为国为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父皇给予的使命而活,这一辈子,该为自己而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15w左右,不长~ 第17章 帝王意 春光明媚,满园春色无人赏。 萧芳出去领罚,他趴在长板凳上,李永新对他说道:“三皇子,老奴得罪了。” 他颔首,默不作声。 行刑的都是老手,李永新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放水,板子高高落起,轻轻放下,声响虽大,杖仗到肉,发出闷响,实际上痛楚减半。饶是如此,咬着汗巾身娇体贵的萧芳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额上布满了冷汗。 萧荣听着殿外一声声板子的闷响,心情宛若凛冬。 她低下头,心情低落,默默的掉金豆子。 “荣儿,你身为太子,自当坚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皇帝板着脸,沉声道。 萧荣抹掉眼角的泪水,回道:“儿臣省得。” 这一刻,前世那游离于她生命之外,高高在上的父皇,与此刻厉声训斥他的父皇的身影重合。 美梦渐渐破碎,或者说,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什么美梦! 旁观的应芝玚倒是心生不忍,他低着头,目视自己的脚跟,在心中叹气,站在他身侧的陆蘅,藏在宽袖中的小手紧紧地握成拳,没人懂此刻未来的南齐权臣陆蘅在想些什么。 未几,萧芳被宫人搀扶着入殿,他的衣裳半湿,金冠歪斜,几根碎发落下,黏在脸颊上,整体模样狼狈不堪。 萧荣忍着心头的震撼。 皇帝看见这般模样的萧芳倒是心生不忍,皱着眉吩咐李永新“待会儿给三皇子送去上好的金疮药。” “谢,谢父皇恩典。”萧芳脸色惨白,断断续续的说。 “皇子顽劣,让太傅见笑了。”皇帝说:“子瑾,还不跟太傅道歉。” 萧芳被杖责一顿,那股子锐气被磨掉大半,在宫人的搀扶下,乖乖的过去认错了。 应太傅大惊,连忙搀扶住萧芳,道:“使不得,使不得,皇上,折煞老臣了。” 此事便告一段落。 …… …… 萧荣心身疲惫的回到东宫,她下御辇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待翠钱撩起她的裤管,发现她的膝盖青紫一大片,隐隐约约渗出淤血,形态可怖。 翠钱惊恐的捂住嘴,眼里起了雾气,抽噎道:“皇上太狠心了,若是主子娘娘还在,定然不会让皇上如此对待殿下。” 主子娘娘? 萧荣上辈子时常在想,她的母后是个怎么样的女人,是美丽温柔的,还是贤淑良德的,还是体贴大方的? 人人都有娘亲,她的母后却在生产她的时候薨逝了,从此她每年的生辰日也是母后的祭日,上辈子父皇不想看见她,约莫也有此等缘故在里头。听说父皇母后青梅竹马,年少结发为妻,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翠钱,你说我母后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萧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 翠钱抹掉眼角的湿润,语气雀跃,道:“娘娘是个奇女子,她生得花容月貌,姿容昳丽,温柔娴淑,说话温温柔柔的,待人和气……” 萧荣脑海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姿容昳丽,艳冠天下,性子温和,标准世家贵女的形象。 翠钱给她上药,上的药膏还是大皇子萧祈送来的上好的金疮药,萧荣没想到自己与这金疮药几乎能日日相见,这可真糟糕! 去上书房读三天书,两天受伤,还一次比一次重! 药膏涂抹上伤口,尽管翠钱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但萧荣仍然是疼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是不是很疼?”翠钱问。 萧荣摇了摇头,倔强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如此,翠钱更心疼她们家殿下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有小宫女入内,禀报:“殿下,皇上往这边来了。” 萧荣一口回绝,气鼓鼓的说:“不见,告诉他,我睡了。” 宫人一脸为难。 萧荣让翠钱抱自己回拔步床上躺着,做戏要做全! 没过一会儿,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窗牖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荣躺在拔步床上,一闭上眼,膝盖便钻心的疼,疼得她根本毫无睡意。萧荣上辈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上辈子虽说皇帝不爱,又没母后庇护,她受尽冷眼,但在逆境中,她仍然是蓬勃生长,靠着自己,走到最后,如今重活一世,得了亲人疼爱,反而变得更娇贵,更容易掉眼泪了。 “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宫殿外传来宫人行礼之声,扰得萧荣心烦意乱。 “睡了?”皇帝轻声问翠钱。 “禀皇上,殿下回来后擦了药膏便睡下了。” “手心怎么样了?” “大皇子送来的药膏功效甚好,手心消肿了,已能正常握笔。只是……” “只是什么?” 翠钱犹豫着要不要说,在皇帝的威目下,硬着头皮,道出实情,“殿下膝盖磕得狠了,明日怕是不能走路了。” “伤得很重?”皇帝问:“让太医来看过没?” “殿下说伤势轻微,用不着太医来看。”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萧荣便耳闻有脚步声走近他。 春日衣衫薄,萧荣身上盖着薄被,小小的身子平躺在拔步床上,床沿一沉,皇帝坐在床畔,动作轻慢的掀开薄被,因萧荣膝盖有伤,翠钱便做主裁短亵裤,亵裤成了五分模样。 皇帝一眼便看见那狰狞可怖的红肿膝盖,原本白白嫩嫩的肌肤上多了触目惊心的红痕,他皱着眉头,握住薄被的大手轻颤 。 帝王别过眼,不敢再看萧荣惨白的小脸,他颤抖着双手,缓缓的给她掖好薄被。 帝王沉默着,眼角微微湿润。 萧荣眉头轻轻地皱着,皇帝给她抚平眉头,又在她床前坐了许久。 良久,久到翠钱心中打鼓,皇帝这才起身,他步伐微乱,李永新搀扶了一下他,“皇上——” “扶,扶一下朕。”皇帝在李永新的搀扶下走出内室,等坐到外室安置的榻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动容,道:“怎会伤得如此重?” 殿内无人敢回答。 他自言自语道:“嬅儿,朕是不是对荣儿太狠心了。” 闭上眼,帝王以手撑额,呢喃道:“荣儿是朕与你的孩子,也是这大齐的太子,朕要是不好好的管教他,大齐的未来,朕如何能安心呢?” “嬅儿,不要怪朕狠心……”朕不得不狠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虎爸吧吧吧……爸爸在我印象中都是一个凶巴巴的严厉形象 第18章 稚子欢 李永新暗自屏退了殿内的宫人,独留皇帝一人。 皇帝沉浸在个人伤感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周身的细微变化。 又说回内室,萧荣躺在拔步床上,睁着一双清澈的眼无声问翠钱,翠钱摇了摇头,做口型“还在”。萧荣撅了撅小嘴,父皇打了人一巴掌,此刻又巴巴的跑来送“枣”,早干什么去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早起读书太过困倦,便是膝盖处不断的传来疼痛之感,她都睡了过去。 皇帝在东宫坐了许久,李永新看着以手撑额,满脸落寞之色,沉思中的帝王,在心中幽幽长叹。 约莫半个时辰后,帝王这才起身离去,彼时,萧荣睡得正香甜。 她连午膳都没用,一觉睡到了傍晚,最后是被饿醒的! 翠钱伺候她起身时,她还有点儿懵,双眼发直,一脸呆样。 翠钱忍俊不禁,说:“殿下,醒醒。” “翠钱,饿饿。”萧荣语调软绵。 “让宫人传膳了,殿下稍等。” 待萧荣穿戴齐整,坐在八仙桌前,准备用饭,宫人来报,说大皇子萧祈来访。 萧荣饿得前胸贴后背,闻言,头也不抬,端起碧粳粥,舀起一大勺便要往嘴里送去。 萧祈入内,便见她安安静静,乖巧的用膳,自顾自的坐到了她的身侧,翠钱给他请安,为他添了碗筷。 待萧荣放下白瓷碗,萧祈用帕子动作轻柔的拭掉她嘴角的污渍,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子,爱怜道:“皇兄都听说了,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萧荣歪着小脑袋瓜子,问:“皇兄指的是什么,手吗?”说着,伸出了小肉手,昨日还红肿的手心今日儿已经消肿,只剩下些许疼痛感。 萧祈皱着眉头,不敢置信的说:“难不成,其他地方也受了伤?”说着,小心翼翼的牵过她的小手,仔细端详起来。 “皇兄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萧祈哄着她,捧起她的小手放在嘴边呼呼。 萧荣被萧祈的一举一动逗笑了,她又不是易碎的瓷娃娃,眼眶有些热,她忍下酸涩,笑着说:“皇兄送来的药膏效果很好呢,抹了一夜便不肿了。” 萧祈一顿,叹了口气,道:“皇兄竟不知这药膏成了阿荣的‘常客’,心中愧疚得紧。” “皇兄不要自责,不疼了。” “你方才说,还有其他的伤?在哪?” 萧荣缄默,萧祈看她不说话,有些着急的问:“怎么样,严重吗?” 萧荣摇了摇头,萧祈又看向翠钱,翠钱犹犹豫豫的说:“是膝盖。” “膝盖?”萧祈问:“给皇兄看看伤势?” 萧荣咬着唇,小脸皱巴巴的,满脸的不开心,她掀开自己的下裳,下裳里穿着翠钱特制的及膝短裤,一个下午的时光,膝盖处的肿胀消了些许,不过淤红看起来越发狰狞可怖。 萧祈吃惊,惊呼道:“这这这……怎的一回事?” 萧荣撅着小嘴,别开脸,不言不语。 翠钱只好在一旁解释,是皇上让殿下跪下,殿下跪得狠了,磕到了,便成了这副模样。 萧祈听到始作俑者是皇帝,只得叹气,颇为心疼的问:“上药了吗?是不是特别疼。” “不疼,”萧荣闷闷道,神情倔强。 萧祈一看她这可怜的小模样,越发怜爱,摸着她的小脑袋,哄道:“阿荣乖,阿荣不哭。” 萧荣听见他这话,原本隐忍的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萧祈大手一揽,将她搂在怀里,大手轻拍她的后背。 她伏在他的怀里,委委屈屈的大哭一场,一边哭还一边告状。 “父皇是坏蛋,以后不想看见他了。” “好好好,不看,不看。” “父皇好凶,以后不想理他了。” “好好好,不理,不理。” “膝盖好疼,明天走不了路了。” “无碍无碍,让翠钱抱着你。”他说着,看了一眼翠钱。 “皇兄呜呜呜……只有皇兄最疼我……呜呜呜……” 萧祈抚她的发梢,听见她哭得如此惊天动地,心疼的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们阿荣最坚强,是男子汉。” 萧荣听见最后那一句“男子汉”哭得更惨兮兮了,她本是女娇娥,不是什么男儿郎! 等把委屈都哭诉出来,萧荣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的离开皇兄的怀抱,看着皇兄衣裳上洇开一大滩水渍,她搓着双手,耳根微烫,嗫嚅道:“皇兄,你的衣裳……” “不要紧,无碍,这不重要。”萧祈语气温和的说:“用膳吧,晚膳都要凉掉了。” 萧荣点点头,两人便安安静静的用起晚膳。 说是两人用膳,萧祈并没有吃多少,多数时间在照顾萧荣,给她布菜,问她要吃什么云云。 萧荣被人伺候习惯了,并没有感觉不妥。 用完晚膳,两人闲谈间,聊到萧芳今日受责罚,不知眼下伤势如何,这么一提起此事,萧荣便想去看望他,毕竟他受伤也是为萧荣出头。 萧祈有些不悦,道:“若不是三皇弟鲁莽,阿荣也不会受这等苦楚。”听他这话,似是对萧芳不满,把全部责任推给萧芳。 诚然,在萧荣受伤这一件事上,萧芳的确有责任,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想要为萧荣出头,无奈他们有一个尊崇儒家礼法,对他们管教严厉的父皇,自古以来,臣侍君,子从父,君有令,臣不得不从,同样,父有命,身为儿子的不得有异议。 “可是……可是……”萧荣想要为萧芳辩解,又不知如何说。 “算了,既然阿荣你想去探望三皇弟,便去探望吧。” 萧荣问:“皇兄一起去吗” 萧祈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点头,道:“自然,让你一个伤患去,皇兄怎么能放心。” 翠钱做势走过来要抱萧荣起身,萧祈阻止了她,亲自抱起萧荣,四岁半大的孩子,看着软绵绵肉嘟嘟的,实际上没多少重量,抱着她对于萧祈一个成年男性来说,丝毫不费力。 “备辇。”萧祈吩咐。 萧荣被他举高高,有些意外,“皇兄,我比你高了。” 萧祈被她的稚气逗笑,二人有说有笑的说话。 没多久,御辇备好,萧祈抱着她,放上御辇。 一行人便乘着西下的夕阳,往萧芳的宫殿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荣大概就是游戏模式不匹配,只有把版本降下来(也就是降智),成为一个小孩子,这游戏才能开展,也就是现在的萧荣虽然想起了前世之事,但是本质上她是一个四岁多的古代小孩子! 第19章 美人谋 张贵妃是萧芳的生母,自皇后难产薨逝,宫中便她一人独大,虽无皇后名分,却执掌凤印,管理后宫,名副其实的“继后”。 她听闻太子与大皇子要来看望萧芳,眉尖轻蹙,面上流露不悦之色。 当得知萧芳被皇帝杖责时,她吓得花容失色,待急匆匆赶来萧芳的寝宫,他已被宫人搀扶回殿内,小太监正在内室帮他上药,萧芳年岁渐长,已是少年郎君,再过几年便要及冠,贵妃不便入内,只得侯在珠帘外,听着里边不断传来萧芳喊“疼”的声音,急得额上冒汗。 贵妃询问伺候在萧芳身边的宫人,皇帝为何责罚他? 宫人小心翼翼的说:“回贵妃娘娘,是……是小主子为了太子殿下,打了尚书令大人,皇上,皇上便责罚了小主子。” “子瑾这孩子,从小性子就莽撞,你们贴身伺候他,为什么不拦着?” 宫人跪下,面露难色的为自己辩解:“娘娘,奴才们哪里敢,主,主子的脾气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一旦他决定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贵妃冷着一张美艳的小脸,冷声骂道:“没用的奴才,伺候主子不力,自去领罚。” “诺,诺。” 伺候贵妃的大宫女金钗劝慰,“娘娘不必大动干戈,听奴婢一言,皇上看重嫡子,小主子与太子手足情深,未必不是能让皇上另眼相待。”金钗看贵妃面色缓和,又继续说:“皇上重儒家礼法,小主子说不定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比别的皇子还重,爱之深,责之切,而且小主子还是娘娘你所出,等娘娘日后成了后宫名正言顺的主子娘娘,小主子便有了嫡子的名分,倒时候不愁没办法……” 贵妃娘娘满意的颔首,笑着说:“还是金钗你想的长远。” 说话间,小太监给萧芳上完药,贵妃这才得入内见萧芳的面,还没走到床前,贵妃便忍不住“心肝”“心肝”的叫唤,面露疼惜之色。 “母妃。”萧芳扭头,面露疼痛之色,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贵妃坐在床沿,忙取出帕子,动作轻柔地给萧芳擦拭额上的细汗,一边擦拭一边暗自观察他的伤势。萧芳整个人趴在床上,穿着雪白的亵衣,身下盖了一层薄薄的薄被,薄被盖在腰间,遮挡了贵妃探究的视线,屋内飘荡一股子药膏的清凉气息,萦绕不散。 “小祖宗,你是不是想要吓死本宫?”贵妃嗔道:“成日里就知道闯祸惹事,你看看人家大皇子……”说着,指尖点着萧芳的脑门。 萧芳后退不急,被母妃戳着脑门骂,他说:“母妃,疼疼疼……” 张贵妃便不敢再凶他,忙不迭问:“戳疼了,来,母妃瞧瞧。” “哎呀,哎呀。”萧芳说:“不碍事,不碍事,母妃,儿子已经长大了,是郎君了,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张贵妃睨他,愠道:“说什么胡话,你便是三四十岁,也是我的儿子,长大又如何,是不是心里没有本宫这个母妃了?” 萧芳看她越说越过,连忙服软,哄着她。 张贵妃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心情舒坦,想到他鲁莽的举动,又拉下脸叮嘱他,“下次不可鲁莽行事,应璧是朝廷命官,官居尚书令,你便是身为皇子,也不可胡来。” 萧芳不满的嘟囔:“儿子哪里鲁莽了,谁能想到应璧那老匹夫还巴巴跑去跟父皇告状……” 张贵妃睨着他,萧芳声音越说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最后投降道:“好了好了,儿子知错了,知错了。” 熟知,张贵妃冷声道:“错什么,错在哪里?为了太子惹得一身伤,打了尚书令还给人抓住了小辫子,成日里就知道让本宫担忧。” “母妃的意思是……”萧芳小心翼翼的说:“儿子不给人抓住小辫子就行了?” 张贵妃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身为本宫的儿子,没遗传本宫半分聪明,倒是把你父皇的脾气学得十足。你打人,本宫还要担忧你的手有没有打疼。”说着,做势想要掀开薄被,看一看他的伤势,被萧芳阻止了,他臊红脸嚷着“母妃,儿子长大了,使不得,使不得。”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犹如杀猪般,张贵妃只好作罢。 萧祈抱着萧荣来到殿外,听见萧芳在嗷嗷大叫,两人面面相视。 萧荣问:“大皇兄,三皇兄是不是伤得很重?” 萧祈没来看望过萧芳,不了解他的伤势如何,听萧荣如此问,只得摇摇头,让宫人入内禀报,不一会儿,张贵妃面色如常的走出。 “子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萧祈抱着萧荣,只得朝张贵妃颔首问好,萧荣甜甜道:“阿荣见过贵妃娘娘。” 张贵妃面露浅笑,笑着点头,问:“本宫听子瑾说,太子殿下也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萧祈道:“太子无碍,多谢娘娘关心。” 萧荣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她说:“谢谢贵妃娘娘关心阿荣,娘娘真是人美心善。” 张贵妃抿嘴浅笑,端庄得体,她说:“太子殿下乖巧可人,怪不得深得皇上看重,只可惜,皇后姐姐看不到这一幕了……”说着,唏嘘的叹了一口气。 萧荣低下头,有些委屈的咬着唇,眼眶瞬间红了。 萧祈有些慌,皱着眉头,思考着怎么哄她。 “瞧本宫失言,不应说这话,徒惹太子伤心。子瑾在里头侯你们许久,快进去看看他吧。” “那贵妃娘娘,我们先进去看三皇弟了。” 萧祈抱着萧荣,越过张贵妃,往内室而去。 贵妃伫立在原地,许久后,红唇轻勾,露出冷笑,对伺候自个儿的金钗说:“太子还好意思来看子瑾,若不是他,子瑾何至于受伤。若不是看在他是太子的身份,本宫不至于给他好脸色。” 金钗劝慰,道:“娘娘,太子目前年岁尚小,对小主子构不成威胁,何况太子眼下与小主子交情甚好,何不加以利用?” “怎么利用?” 金钗凑近张贵妃耳畔,把自己的计谋徐徐告知。 张贵妃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听完金钗献上的计策后,满意的颔首,赞赏道:“本宫便常说,身边少不了金钗伺候。” 第20章 探伤情 “三皇兄,我和大皇兄来看你了——” 萧荣人未至,声先至,她的声音软糯又奶声奶气,听得人心头舒畅。 萧芳眯着眼,像是一只慵懒的狸花猫,享受被萧荣唤“三皇兄”的欢喜。 “阿荣来……”他抬头,虽然受着伤,不便移动,但是知晓萧荣来探望他,还是满心欢喜,但是在看见萧祈的一瞬间,面上的笑容凝固住,他与萧祈对视一眼,这一眼,两人神情微妙。 萧荣回头看看萧祈,萧祈温柔浅笑,一如往日,她又看看趴在床上的萧芳,萧芳瞬间换了一幅和蔼的笑颜,她有些疑惑的问:“三皇兄我们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萧芳脱口而出。 “可是……”萧荣嗫嚅道:“总感觉……怪怪的。” 萧祈抱着萧荣走近,他眼神淡漠,用长兄的语气,关怀道:“三皇弟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萧芳收回眼神,盯着拔步床垂下的纱幔,随口回道:“无碍,打几大板子而已,皇弟我还没脆弱如瓷。” “哦,”萧祈说:“那便好。”敷衍。 萧芳和萧祈的关系一直平淡如水。 萧芳不喜欢萧祈是因为张贵妃整天在他耳边唠叨大皇子怎么得皇上的褒奖,又领了什么好差事,大皇子又怎么得了皇上的褒奖,得了皇上的赏赐云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皇子才是张贵妃的亲生儿子,除却此,萧芳总觉得他的大兄有点儿虚伪,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长袖善舞,面面俱到,萧芳不喜欢这样的人,虚伪!还是萧荣好相处…… 而萧祈与萧芳关系不好纯粹是因为他的母妃张贵妃独宠六宫,风头无两。萧祈的母妃是婉嫔,已多年不承龙恩,若不是有他这个庶长子,怕不是在后宫要查无此人,萧祈的童年便是在婉嫔整日里念叨皇上又去当时还是张贵人的贵妃宫里过的,这使得他对贵妃全无好感,更别提看起来是个小霸王的三皇弟萧芳,他不过是避其锋芒,暗度陈仓,徐徐图之罢了。 萧芳抿了抿嘴,眼底泄露半分不满。 萧祈将萧荣放在了拔步床的床沿,萧芳扭头看她,疑惑道:“阿荣怎的今日比我这个伤患还娇气,要大皇兄抱着?” 萧荣瘪着嘴,苦着包子脸,委屈巴巴的说:“膝盖疼。” “严不严重?”萧芳眼尖的发现她眼角微红,担忧道:“很疼吗?怎的哭了?” 萧荣摇摇头,说:“上药就不疼了,没有三皇兄挨板子疼。” “那你怎么哭了?” “我……我……我……” “贵妃方才谈起已故的皇后娘娘。”萧祈补充了一句。 “是这样的吗?”萧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阿荣不要伤心,你还有我。”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和大皇兄”。 “以后我的母妃就是你的母妃,母妃赏我的东西,有我一份,也必有你的一份。”萧芳咧嘴一笑,话语没经过脑子,脱口而出。 萧祈闻言,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将要走入内室的张贵妃无意听见萧芳的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都变了,当即拂袖离去,金钗在后面追着,让贵妃娘娘不要生气,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贵妃这才停下步子,面色差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荣听见萧芳这话,被他逗笑,笑着说:“三皇兄这话要是被贵妃娘娘听见了,她不得骂你一顿?” “皇兄勿要胡言。” “怕什么,母妃才舍不得骂我。”萧芳小声嘀咕,又抬头,说道:“阿荣这是在担忧我吗?如此,这二十大板值了!我心欢愉……” 萧荣困惑的挠了挠头,她有时候真的迷惑,这一世拥有了太多上一世没有的东西,亲情,手足之情……若都是真的,思及至此,她同样欢喜得眉眼弯弯。 萧祈见他们相处甚欢,心有不满,出声打破这其乐融融的瞬间,他问萧荣,“阿荣可有不适?” 萧荣摇了摇头,疑惑道:“大皇兄难不成有事要忙了吗?” “不是,皇兄怕你明日还要早起去上书房读书,不早点儿回东宫休息,明日儿起不来。” 经萧祈这么一提,萧荣脸色一变,微白。 “是哦。” 萧芳皱着眉头,薄怒道:“阿荣若是不喜,便同父皇言明,不要去同应老头子学习了。” “不可。”萧祈说:“应太傅是太子太傅,名正言顺,阿荣身为太子,不可不学。”他凝着萧芳,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不然为什么阻止萧荣去上书房读书,而且萧荣膝盖的伤,有一大半是被他连累的,如此,他看萧芳的目光渐渐地不善起来。 被萧祈的目光盯着,萧芳如芒在刺,他回视之。 “老匹夫无故责罚阿荣,同他学习作甚,我朝的大儒不止他一人!阿荣你若是不敢去同父皇言明,我让我母妃帮你言明也可,反正父皇最爱听她的话了……” 萧祈闻言,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很显然不赞成他的话。 “先,先不用了。”萧荣说:“多谢皇兄美意,阿荣愿意同应太傅学习的。” 萧芳烦躁的说:“罢了罢了,你高兴就好。” “三皇兄不要生气嘛,阿荣知道你好心。” “好心办坏事。”萧祈凉凉的补刀,若不是萧芳有伤在身,不便起身,他定要质问萧祈这话什么意思,眼下他只能用眼神狠狠地剜他一眼。 萧祈扯了扯嘴角,笑得别有深意,说:“怎么,三皇弟是觉得为兄说错了?” 萧荣在场,萧芳不便发作,他面色微微扭曲,咬牙切齿地笑着说:“大皇兄没说错,大皇兄怎么会说错呢,毕竟皇弟真的好心办了坏事,连累了阿荣。” “阿荣,你不会怪罪三皇兄吧?”他突然认真的问萧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萧荣白白嫩嫩的可爱模样,他忍不住伸手掐了掐。 “哎哎哎……”萧荣的身子往后倾斜,嘴里嚷道:“皇兄不要掐脸,脸会变大的!” 萧祈忍俊不禁,一把抱起萧荣,从萧芳的手中拯救了萧荣。 萧芳一脸怨恨的看向萧祈,萧祈的眼神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温柔,他温声道:“三皇弟受伤了便要好好养伤,皇兄与阿荣不耽扰你休息了,先告辞了。” 说着,不待萧芳挽留,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快得萧荣都没反应过来。 萧芳目瞪口呆,他捶着床,大声喊道:“别走啊——” 待听不见脚步声,萧芳低声骂道:“该死的萧祈,等小爷伤好了,看你还嘚瑟什么……” 第21章 纳侧妃 天色渐沉,月上中天。 回程途中,一路无言,待抵达东宫,萧祈亲自抱萧荣下了轿辇,她趴在长兄的肩头,抬头遥望一轮明月,突然说:“明月何皎皎,圆若大玉盘。皇兄,明月里可曾居住仙人?” 萧祈脚步一顿,抬头遥望苍穹皎月,怀里抱着小团子,不舍打破稚童之语,顺着她的话说:“自然居住有。君不闻,嫦娥偷仙药的传说……”他给她娓娓道来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 “嫦娥后悔偷仙药吗?”萧祈抱着萧荣回了寝宫,将她放在床上,盖了薄被,萧荣从被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天真无邪的问。 “后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萧祈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左顾而言他,温声道:“下个月斐儿满月了,过几日阿荣要不要来看看斐儿,这可是你的亲侄子,紫苑怀的时候你一直念叨着要看小宝宝,怎么小宝宝呱呱坠地后,就不闻不问,你这个当‘叔叔’的,不称职!” 他点了点萧荣的鼻尖。 萧荣一听见萧斐,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动,原本因明日儿又要去上书房读书的半点惆怅都消失了,她惊道:“萧斐满月了?” 萧祈无奈的点点头。 “看看看,阿荣要去看小侄子。” 萧祈笑了笑,让她早点儿睡,不然明日儿又起不来。 萧荣一口答应,闭上眼睛,待萧祈走后,却发觉自己的心跳如鼓,思绪纷繁,毫无睡意。 上辈子萧斐将他们萧家的基业毁于一旦……萧荣恨自己识人不清,被这虚伪的小人蒙蔽双眼,一想到不日便能见到这害他们南齐亡国的暴君,她恨得牙痒痒。 今晚守夜的大宫女是檀白,檀白听见动静,掌灯入内查看情况,便见萧荣翻身而起,坐在床上,脸颊气鼓鼓的,一脸闷闷不乐。 她大着胆子问:“殿下,怎么还不睡,翠钱姐说明日儿你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呢。” 读什么书,大齐都要亡国了,还读!萧荣气鼓鼓的想,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只得不快的说道:“睡不觉。” “殿下,要不要喝点助眠的热汤?” “不要。”萧荣一口回绝,语气硬邦邦的,吓了胆子不大的檀白一跳。 …… …… 今夜难以入眠的除了太子萧荣之外,还有皇帝萧道衍。 皇帝处理完奏折后,去张贵妃宫里探望萧芳,萧芳受了伤,早早歇下,皇帝便赏赐了一些补品给他补身子,与贵妃闲谈间,知晓太子今日傍晚来探望过萧芳,思索一番,告知李永新,免了明日儿太子读书,等她伤好了再说。李永新这边少不了又要差人去通知应太傅和陆家,让他们明日儿不用入宫。 皇帝偏心,看重嫡子,张贵妃难免心有不满,她撒娇道:“皇上,子瑾如今年岁不小,再过两年便要及冠。” 皇上搂着贵妃,目光专注的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大皇子在子瑾这个岁数,已有了四名侍妾,一名侧妃。” “桂枝是想给子瑾纳侧妃了?” 张贵妃闺名桂枝,她粉面含春,娇怯怯点头,声若娇莺。 今日儿贵妃听闻萧芳的一派胡言——什么“以后我的母妃就是你的母妃,母妃赏我的东西,有我一份,也必有你的一份”,她气得头疼,老毛病发作,宫女金钗献计,说三皇子身边若是有个知心人儿,他便没空理会太子殿下了,温香软玉在怀,哪里有空理会胞弟。 张贵妃听金钗的话觉得是这个道理,但是又隐隐担心萧芳会沉迷女色。 金钗说:“娘娘不要选那等颜色盛的世家女,选些品德贤淑的小娘子,既让小主子尝了味儿,又惦念,还无空理会太子,岂不妙哉。” “不知桂枝有何人选?”皇帝问。 “臣妾庶妹,大理寺卿章安成嫡女,今年二八年华,正是适婚的年龄,她与子瑾是表兄妹干系,小时候还经常在一块儿玩耍,相信子瑾会喜欢她的。”张贵妃软软说道,语调慵懒软绵。 皇帝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大理寺卿章安成为人方正,质朴,办案一丝不苟。 萧芳的侧妃若是大理寺卿之女,怕是会影响到荣儿未来的大统之路。 皇帝不吭声,张贵妃不满的撒娇,想要他答应。 皇帝“哎哎”的应了几声,却也没点头首肯。 张贵妃小性子上来,扭过身,不理会皇帝,表明自己生气。 皇帝凑过去,发现张贵妃红着眼眶,眸中泪花闪烁。 “桂枝,桂枝——”皇帝轻唤。 张贵妃理也不理他,低下头,默默抽泣。 “怎么还哭了起来,你这性子,哎。”皇帝搂着贵妃的香肩,服软道:“朕听说,国子监祭酒农谚有一嫡女,生得是花容月貌,颇有才名,既然卿卿你中意章安成之女,不如让子瑾自己选,寻个日子让他们入宫,让子瑾自己相看相看,如何?” 皇帝退了一步,贵妃也不在不识趣,当即破涕为笑,笑着点头,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说话声直至夜半,皇帝等贵妃沉沉睡去,独自醒着,他睁着眼,毫无睡意,眼下荣儿年岁尚小,其余皇子成年的成年,外家势力雄厚的雄厚,另有执掌兵马的皇叔虎视眈眈,他有些担忧萧荣能不能顺利的活到成年,上一次落水并非意外……思绪纷杂,不知几何时辰睡去。 …… …… 翌日,东宫。 生物钟让萧荣迷迷糊糊地醒来,她唤来贴身伺候的宫人,要他们伺候自己更衣洗漱。 翠钱说:“殿下,今日皇上准你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待你伤好了再去。” “什么?”萧荣还没清醒,迷迷糊糊的说:“不用去上书房了?那我睡了……”说着,又栽回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日上三竿,东宫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萧荣瞪大眼睛,慌慌张张的,忍着疼痛要下床,她抱怨道:“翠钱,你怎么不叫我,完了完了完了……” 翠钱问:“殿下,什么完了?” “迟了迟了。”萧荣惊慌道:“这次不是打手心可以解决的了,睡到这么晚,应太傅要气死了吧?” “你怎么不叫我?” 萧荣急急忙忙的唤来宫女,要她们伺候自己更衣,翠钱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心中估摸着这时辰也该起床用午膳了。 一阵折腾,萧荣换好了衣裳,问她御辇准备好了没? “殿下,没呢。” 萧荣要被今天不为所动的翠钱给气死了,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一个劲的说:“完了,没救了……不用挣扎了。” 直接负荆请罪吧! 说不定应太傅看在她是太子的身份上,开个恩? 萧荣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迈出东宫大门的时候被翠钱一句话给拽了回来——“殿下,皇上今日准许你不用去上书房读书。不,是你伤没好之前,都准许你不用去读书。” “啊?”萧荣呆了,她不敢置信的说:“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在做梦?” 第22章 新伴读 萧荣这伤,一养就是三四日,待伤势痊愈,回了上书房读书,发现伴读从陆蘅换成了其弟陆芸。 陆蘅幼弟陆芸,时年正值五岁,比萧荣大半岁左右,生得是眉目如画,玉雪可爱,令人难辨雄雌。萧荣扭头多看了他几眼,隐去心底淡淡的失落,她记得青年时期的陆芸伟岸如松,留着美髯,身量一日比一日魁梧,已不能看出年少时姿貌端华,霞姿月韵的模样。 曾几何时,建康城曾流传这么一句话——“二陆俱年少,美名满建康。”这其中的美名,不止是说二人文章写得好,另有仪容秀美,风姿毓秀之说,陆蘅之弟陆芸更是有小檀郎美誉,足以见陆芸仪姿。 应太傅讲解了一个时辰的《礼记》,面上露出疲态,便让众人先歇息一刻钟,萧荣得了休息的时间,跑去陆芸跟前同他搭话。 “你就是本宫的伴读,陆蘅的弟弟?”她开门见山,问道。 陆芸对比他兄长陆蘅,看着有些傻傻呆呆的,眼神干净纯澈,他点了点头,拱手回礼,谈吐清晰,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草民是吏部尚书陆太常之子,陆蘅之弟,陆芸。” “听陆蘅说,不久之前你病了?” 陆芸点头,道:“草民多谢殿下关心。” 萧荣语塞,装作高深莫测的颔首,半响,憋出一句:“你长得挺标志。” 应芝玚:“……” 夸陆芸生得好看的人不少,是已陆芸并不似应芝玚般神色,而是淡定的回答:“草民闻尧舜之道,又闻幽王之道,殿下身为帝子,自当遵尧舜之道,仁政爱民。草民颜色好,为外人称道,世人皆爱美,殿下好颜色,是人之常情,切不可沉耽美色……” 萧荣听他越说越偏,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本宫单纯夸你而已,怎么还扯出尧舜之道,你这小儿,无趣。” 尧舜之道,在于以仁政平天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得美人一笑亡国。 陆芸先说自己听说尧帝舜帝治国的道理,又说周幽王亡国的道理,说萧荣身为太子,应该要仁政爱民。自己的相貌虽然很好,经常被老百姓称赞,这天底下没人不喜欢美的东西,殿下你喜欢美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不可以沉溺于美色…… “殿下恕罪。”应芝玚连忙救场。 “殿下恕罪。”陆芸说。 萧荣见他又想长篇大论,连忙打断他,说道:“无须老生常谈,本宫累了,不想听。” 她收回那一句看着“呆呆傻傻”的话,果然,陆家人,哪里有傻的! 大家不是都说陆芸文章作得不及陆蘅吗?怎么嘴皮子这么溜! 以后玄学清谈陆芸一个人可以讲个三四时辰不带歇息的,萧荣坏心眼的想,却不曾想到一语成谶。 萧荣充分发挥了未来“昏君”的模样,回了自己的书案,姿态慵懒的让翠钱给她捶肩捏腰,她喝着茶,吃着糕点歇息,不去理会两“野小子”,聒噪,就会教育她! 不要教育家!不要教育家! 应芝玚年纪较长,对于糕点等甜食,他没什么兴趣,反观陆芸,年龄尚小,闻见甜食的香气,频频回首,萧荣发现了,便同他招招手,他犹豫片刻,站起来,朝她走来。 “想吃吗?”她问。 陆芸面露犹豫之色,摇摇头。 “哦,不想啊。”失望。 陆芸又点点头。 萧荣来了兴致,端起盛糕点的金碟递到他跟前,说:“尝尝。” 陆芸皱着一张秀美的小脸,问:“殿下,草民可以吃吗?” “吃吧。”萧荣表示自己很大方。 陆芸小心翼翼的捻起一块模样精美的糕点,放入嘴中,轻轻的咬了咬,入口是糕点浓郁的香气,味道和他们家的不太一样,甜而不腻,味浓而香,他小口小口的咬着,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块。 “还要吗?”萧荣问,心里美滋滋的,这小子,看着嘴皮伶俐,本质上还是个呆呆傻傻的小吃货嘛。 陆芸又吃了第二块,当萧荣问他要不要第三块的时候,他摇头了。 “草民谢过殿下的糕点。” “无需拘谨。”你哥跟我曾经还是拜把子兄弟呢,萧荣在心里补充一句。 陆芸吃了萧荣的糕点,两人关系拉进一步,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相处时少了许多拘谨,他也不会动不动就搬出尧舜等帝王之道来教育她,这样萧荣心里舒坦多了。 萧荣记不清上辈子的陆芸是不是也这般,她还是觉得安安静静的陆蘅好啊,最起码不会给她“上课”,应太傅讲了一通还没完,私底下还要听陆芸这小子再来一遍,萧荣头疼! 这帝王之道,想她曾经当了数十年皇帝,难不成还不懂一二道理吗? …… …… 乖乖的读了五天书,轮到休沐那日,应太傅也给他们放了假,萧荣得了空,自然要在萧斐满月之前去看看他。 萧祈有官职在身,官职不大,但是,前几年办事得利,皇帝赏他在宫外开辟府邸。 府邸在建康城的城西,原是荣国公府旧址,荣国公因犯事沦为庶人,这园子被皇家收回,现今又被皇帝赏赐给了萧祈,这是皇子里头一份莫大的荣誉,对得起长子之名。 萧荣差人通知了萧祈,今日出宫来看他,马车缓缓驶过西市,西市热闹,多供百姓玩乐的瓦舍勾栏,说话、歌舞、杂剧、南戏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 萧荣心神摇曳,喜不自胜,命赶车人停车,她要下车走走。 翠钱劝阻,道:“殿下,外边人杂,危机重重。” “怕甚,天子脚下,谁敢胡来。”说着,掀帘而出,已有太监充当了脚凳,翠钱只得搀扶萧荣下马车。 萧荣这辈子还没出宫过,上辈子倒是有机会出来,一是平日里的出游,二是她年少时的逃亡,逃亡的惨状自然不必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萧荣不愿忆起,今生出了宫,感觉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什么都有趣,小摊贩叫卖的桂花糕、面具糖人,还有凉粉,都让她目不暇接。 说来也是凑巧,她在一卖糖葫芦的摊贩前还遇见了“熟人”。 萧荣隔着三步开外看着短胳膊短腿的小陆蘅,狐疑着凑近,凑近一看,还真是陆蘅! “陆蘅——”她唤了一声。 陆蘅闻言,纹丝不动,双眼无神,呆滞木楞。 萧荣走近,睨了他一眼,又睨了上方插在稻草里的糖葫芦一眼,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逐渐形成——陆蘅不会眼巴巴的想吃糖葫芦吧? 抓住了陆蘅的把柄,以后可以借此嘲笑陆蘅了,萧荣美滋滋的想。 萧荣对小贩说:“来两串。” 翠钱在后边无奈的掏钱,小小声的说:“主子,你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萧荣干脆当没听见这话。 小摊贩收了钱,递给萧荣两串糖葫芦,糖葫芦用糖纸包裹着,褐色透明的糖浆包裹着红透了酸甜的山楂,拿近了,可以闻见淡淡的糖浆味道。 萧荣毫不顾忌,径自放嘴里吃了起来,一口咬下一个山楂,外边裹着的糖浆甜而脆,内里裹着的山楂沾染了甜味,又不失原本的酸味,酸与甜的撞击,令人胃口大开。 好吃得萧荣眼都眯成月牙形。 这头,陆蘅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准确的说,是转移到她手里握着的糖葫芦身上。 “你……你也……想吃?”萧荣含糊不清的说。 陆蘅一双清澈的眼看着她,缓缓地点头了。 “我这……不能免费……吃的,你,懂吗?”说着,把糖葫芦递给了他。 陆蘅接过,垂眸看着糖葫芦,犹豫了下,也如法炮制,咬了一口山楂。 -------------------- 作者有话要说: 尧舜之道,出自《孟子》 二陆俱年少,美名满建康。——由苏轼的“当时长安客,似二陆初见时”得半点感觉 本文尽量不要太咬文嚼字,想偏轻松点儿~(努力了) 第23章 遇刁奴 一刻钟前—— 陆蘅坐在牛车上,微风荡起藏蓝色的帘幔,身侧伺候的童子石观便见他们家正襟危坐的大郎君风淡云轻的掀起帘幔,而后身子一顿,目光凝着外头许久,忽的问他,“石观,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见她了” 石观年岁不大,也不过十二三岁,最近被陆夫人拨来伺候小郎君的。 他听陆蘅的问话,一头雾水,问道:“谁啊?” “太子殿下。” 陆蘅说:“我要如何不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太子殿下啊,”石观惊道:“什么,太子殿下?!!” “殿殿殿下,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石观结结巴巴的说。 “阿翁,停车——我下车给阿芸买点糖葫芦。”陆蘅吩咐赶车的老翁。 一眨眼,石观便见他们家大郎君站在卖糖葫芦的小摊贩跟前,直愣愣的看着,一脸馋相,但就是不掏钱买上一串。 石观挠了挠头,这还是他们家处事不惊的大郎君吗? 陆家的二郎喜好甜食,这点石观是明了的,但是一贯做事稳妥,少年老成的大郎君怎么也贪口腹之欲起来了? 石观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去打扰大郎君,只得满脸干着急的候在牛车上,静观其变。 …… …… “我这……不能免费……吃的,你,懂吗?” “嗯。” “吃了我的糖葫芦,以后就是我的谋士了。”萧荣问他:“你明白什么是谋士吗?” 陆蘅摇摇头,揣着明白装糊涂,阿芸平日里都是靠着装傻充愣骗得诸多美食,那么……他也可以? 应该! “待你长大,你就是我太子府的门客了。”萧荣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自豪道:“说简单点,就是,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往东,你不得往西,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 陆蘅咬了一口糖葫芦,就不再动口了,他想,这玩意甜得腻牙,糖浆黏黏糊糊的,里头的山楂又酸得掉牙,除了阿芸谁还会喜欢这玩意? “那不是奴仆吗?”陆蘅一针见血的说。 萧荣反驳道:“切勿妄自菲薄。呐,勉为其难,给你一个太子舍人当,怎么样?” 太子舍人,从六品官,太子府邸执掌宿卫,侍从之职。 “哦。” “哦什么哦,吃啊,很好吃的。”萧荣说着,又咯嘣一下咬下一粒糖葫芦,吃得眉飞色舞,牙花子都要露出来了。 陆蘅低下头,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附和道:“是,是挺好吃的。” “你怎么不来陪我读书了?”萧荣问。 “阿芸病好了。”他解释。 “陆芸病好了你也可以来啊,反正都是你们陆家兄弟,谁来不都一样。”她无所谓的说。 “你,你希望我来?”陆蘅有些犹豫的说。 萧荣语塞,她随口说说,自然当不得真,陆蘅若来,她还不能专心读书做文章呢。 于是,只得笑笑,继续吃手中的糖葫芦。 两稚童闲逛西市,萧荣对任何事物都十分好奇,一会儿看看这个摊子的东西,一会儿摸摸那边摊子的物件,翠钱亦步亦趋的伺候小祖宗,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陆蘅问她今日出宫作甚,萧荣吃着东西,奶声奶气的说要去萧祈府上看望小侄儿。两人说说笑笑,谁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纵马疾驰而来,疾驰的马儿使百姓受惊,掀翻不少摊贩物件,西市霎时间乱成一团,陆蘅萧荣回首时,已躲避不及,翠钱尖叫,侍卫护驾不急—— 萧荣只见高头大马劈头盖脸迎来,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危机四伏。 萧荣傻眼了,脑海思绪纷繁。 陆蘅没思考,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便是小胳膊小短腿也要护着她。 眼看惨状要发生,说时迟那时快,刀鞘出刀声,一道黑影疾驰闪过,刀光剑影间,热血四洒,“哐当”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马头身处异处。马上之人被抛飞,呈弧线飞出去,砸在一小摊上,硬生生把摊子砸得一分为二。 ——是崔青! 崔青救了两人! “属下崔青,救驾来迟。”崔青吹掉刀上的血珠,从容不迫的收刀回刀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人跟前,单膝跪下,微微垂头,语气恭敬。他跪的方向,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跪萧荣还是陆蘅。 陆蘅松开傻掉的萧荣,翠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小祖宗,喜极而泣,哭道:“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纵马之人是个彪形壮汉,穿着棕褐色的短打,也不知是谁家的刁奴。此刻他捂着胸口,想要起身,又被迟来的东宫侍从团团围住,刀剑相向,百姓们见此情此景,吓得早早的躲了起来,生怕招来祸患。 “洒家乃四皇子府中奴仆,伤及我,怕你们吃不着兜着走——”壮汉口出狂言,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态度嚣张。 东宫的侍从闻言,纹丝不动,依旧没有收起刀剑的倾向。 崔青得了萧荣首肯,免礼起身,他今日儿穿的衣裳不起眼,灰色的劲装长袍,浑身无点缀,质朴无华,只是腰间配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令牌,令牌上书“崔”字。 这令牌仿佛催命符,壮汉看见他腰间的令牌,瞪大牛眼,惊呼道:“御前侍卫崔青?!!” 崔青的刀鞘抵在对方身子上,壮汉瞬时气血翻涌,口喷鲜血。他的皂靴踩在壮汉的胸膛上,语气无波无澜,道:“看来不算眼拙,四皇子箫莘……”他冷冷的笑了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冲撞太子殿下,该当何罪,让他亲自去慈庆宫跪着负荆请罪。” “是……是是。” 崔青回首,请示道:“殿下,你看这事……” “按你说的办。”萧荣惊魂未定,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记住了,让你家主子,择日来东宫请罪。” “是……” “识相的话,箫莘知道怎么做。”崔青丝毫不惧四皇子箫莘,直呼其名。 “滚——”崔青下逐客令,替了壮汉一脚,壮汉当即麻溜的滚了个彻底。 “四皇子府上的奴才扰乱集市,目无王法。”陆蘅安慰萧荣,又说:“我让父亲参他一本!殿下今日受惊了,不如早点儿回宫歇息。” “属下护驾不力,让殿下受惊,还请殿下责罚。”崔青请罪。 “起来吧。”萧荣说:“不怪你,你护驾有功,回去我让父皇重重赏你。” 她又对陆蘅说:“我不累,不用回宫,让崔青护送我去大皇兄府邸即可。” “你没事吧?方才……谢谢你。”萧荣低下头,声音有些低,似乎这一声“谢谢”有些难以启齿。 道完谢后,她飞快的抬头看他的神色,疑惑道:“你刚刚不害怕吗?怎么不躲啊?” 陆蘅有些愣,愣完之后,磕磕巴巴的说:“不,害,害怕啊。”他立马转了口风,说自己害怕,又说怕也没办法,自己是齐国的臣民,要保护太子殿下。 “万一,万一崔青不在,刚刚,刚刚你岂不是要……”死这个字萧荣说不出口,她死过一回,对于活着这件事,更加珍惜。 崔青若是不在,方才便要酿造人间惨案! “殿下莫怕,我没事。”陆蘅笑了笑,稚气的脸蛋上流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 “本宫收回之前让你做太子舍人的话。” 陆蘅敛了笑意,小脸变得严肃,一双清澈的眼一瞬不瞬的凝着她。 “怎么,殿下反悔了?” 萧荣点了点头,郑重道:“本宫许你太子少傅一职,从一品。” 她的眼亮晶晶的,有自豪和期盼。 “不必惊讶,这是你应得的。” “哦。” “哦什么,你不吃惊吗?” “吃惊,吃惊啊!” “草民欢喜,喜不自胜。” 萧荣对此报以怀疑,她就知道,陆家郎君,没一个好东西…… 第24章 皇子府 陆蘅欢欢喜喜的上了牛车,在车辕处跟萧荣挥手告别,待钻入车厢内,小脸立马没了表情,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让车里待着的童子石观是目瞪口呆。 石观吞咽一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说:“大郎君,刚刚,吓死小奴了,若,若是你出事,夫人,夫人一定饶不了我。” 陆蘅神色淡然的从怀里取出一袋用油纸包好的糖葫芦,道:“小事,不必惊慌。大不了一死,护驾身亡,也算给陆家挣了一份荣耀。”说着,扯了扯嘴角,他笑了笑。 石观被他吓着了,不止是大郎君的话,还有他诡异的笑,这一切都让人胆颤惊心。 “我死了,至少是为她而死的……”陆蘅稚嫩的小脸上出现疲惫的神色,他闭目,身子往后仰去,倚在腰后的靠垫上。 “石观。” “小奴在。” “不要告诉我母亲这件事。” “可是郎君……” “没有可是,我说了,不要告诉她。”陆蘅睁眼,凝着他,眼神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直接震慑住了石观。 石观吓得结结巴巴的应了。 回了陆府,石观思索着,还是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陆夫人。 他递给陆芸身边的童儿陆蘅买来的糖葫芦,陆芸得了兄长外带回来的零嘴,高兴了一整日。 …… …… 且说萧荣一行人,经此一事儿,崔青自然担了护送皇太子抵大皇子府的重任。 萧祈早早的收到萧荣要大驾光临的消息,候着她许久,终于等到了她的影儿。他站在朱门前,笑着要迎上前,忽然瞥见马车斜后方跟随着的崔青,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但见崔青手握辔绳,及时勒马,他姿态矫健的翻身下马,单手抱拳,恭敬道:“微臣见过大皇子。” 萧祈颔首,问道:“不知发生何事,竟劳崔大人护驾。”细究起来,崔青的官职比萧祈的官职还要高,手握实权,然而,萧祈冠着皇子名号,凡是朝臣见了,莫不要行礼跪拜。 崔青三言两语,简单的把萧荣闹市遇四皇子府邸的刁奴驰骋惊驾一事儿说出,萧祈闻言,蹙了蹙眉头,垂眸时,眼底一闪而逝阴冷的神色,快得让人难以捕捉。车厢里的萧荣听见外头的声响,不顾翠钱的阻拦,跑了出来。 “大皇兄——”萧荣站在车辕处,白嫩的小脸蛋扬起一抹灿烂纯真的笑容。 萧祈见了,连忙走过去,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从车辕上摔下。他一把抱住了萧荣,萧荣笑着倒在他的怀里,肉肉的小胳膊搂着他的脖颈,翠钱从车厢中走出,嘴上嗔怪道:“殿下,你小心点。” “阿荣,下次不可这么调皮了。”萧祈呵斥他,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没有半分威慑力,萧荣笑着应了,没半分惧怕。 萧祈心中担忧,面上不显,他抱着萧荣从正门入府,萧荣是第一次来萧祈的府邸,先前听说这儿是荣国公府的旧址,朱门翻新过,门外两石狮镇守,气派无比,高阁巍峨,入眼的屋舍皆是雕栏画栋,碧瓦飞檐,富丽堂皇而不落俗套。 廊腰缦回,迢迢复道萦纡,青松翠柏映假山怪石,藤萝翠竹掩映亭台楼阁,青松拂檐,纵横拱立,池馆水榭,水流潺潺,奇花异草,佳木葱茏而可悦,景色别致。 萧荣初入此府,不由得由衷感慨道:“大皇兄府邸甚美,甚美。” 萧祈笑着回道:“不过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基于荣国公府的面貌翻修罢了。” 他抱着萧荣走了一大段路程,额上出了些许细汗,不由得掂了掂萧荣,笑着说:“面如圆月,状若豚。阿荣又比前些日子重了些。” “皇兄这是抱不动阿荣了吗?”萧荣皱了皱小鼻子,怕自己掉下来,小肉手使劲地圈住他的脖颈,扭头笑道:“阿荣才不像小猪,皇兄你需要去校场练练身子哩,不然明年就抱不动阿荣了!” 两人说说笑笑,绕过长廊,忽见视野开阔,两旁栽种松柏翠竹,假山怪石掩映垂花门,入了垂花门,有一小池,池中安置一块巨石,里头栽种芙蕖,而今尚未应季,落败在池子里头,两尾红色锦鲤躲在落败的荷叶下,慵懒的摇着尾巴,游弋左右。过了巨石,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丫鬟婆子当着差,看见萧祈纷纷行礼,唤上一声“大皇子。” 萧祈颔首,“嗯”了一声,丫鬟婆子们行礼间纷纷好奇的望向主子怀中的孩童,翠钱与几名宫婢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其余东宫的侍卫被安排在一处耳房歇息,并不一块儿跟随。 穿堂中放置紫檀架子绘画奇山异水的插屏,入内,视野一暗,过了穿堂,又一明,几间花厅出现在眼前,一旁的盆栽花草,翠竹遮阴,莫不别致。厅后是正房,阶下鹅卵石铺就小路,众人穿花拂柳而来,游廊下当差的丫鬟纷纷闻声抬首,吴侬软语的唤着萧祈,行万福礼。游廊厢房下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一只肥胖的狸花猫在红玉栏杆上趴着打着瞌睡,别有韵致。 丫鬟掀起珠玉垂帘,坐在贵妃榻上的红裳妇人应声抬眸,她头戴褐色抹额,抹额之中镶嵌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石,生着一张鹅蛋脸,鬓发如云,肌肤似雪,珠翠围绕,螓首蛾眉,双目柔情似水,顾盼生姿间自有一番世家贵女的温婉秀气,说不尽的温柔可人,道不尽的高雅风流。 “夫君——”妇人唤着,语调软绵。 “娘子。”萧祈放下怀抱的萧荣,呼出一口浊气,他的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热汗。 “紫苑姐姐。”萧荣甜甜的喊,迈开小短腿,朝妇人跑去。 翠钱这才入内,便见此景,吓得抚胸惊呼:“乖乖,我的小祖宗哎——”说着,连忙疾步追上萧荣,一把拽住萧荣的衣领,萧荣依着惯性,身子的重心还在往前,两小短腿蹬了蹬,妇人见了,捂嘴轻笑,笑得眉眼弯弯。 “殿下,慢点。”翠钱给萧荣理好衣裳,这才牵着她的手儿往妇人那儿走去。 妇人早已从榻上起身,待萧荣走近,盈盈一福,声调是吴地的软绵,听得人脊椎一酥,“妾身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 萧荣在此前已见过紫苑,是已对她并不陌生,初见是在萧祈大婚之日,后来陆陆续续的在宫中遇见过几回,每逢佳节宫宴,萧祈总要领着紫苑出席,萧荣好颜色,紫苑生得如花似月,花容月貌,兼之语调是吴地的软语,深得萧荣这个看颜值下饭的颜狗喜欢。 “紫苑姐姐多礼了。”若不是翠钱拉着她,她都想扑到紫苑身上,近距离跟美人儿好好贴贴。 萧祈让紫苑接待她,他抱萧荣一路走来,热出了一身汗,要去沐浴更衣,紫苑是府内的女主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应承。 萧荣有了紫苑相伴,也不黏着萧祈,笑眯眯的同萧祈挥手,让他不用顾着她,逗得萧祈笑出了声,骂了他一句“小没良心”,这点儿小插曲萧荣自然不放在心上,挨着紫苑坐下,同她说话。 紫苑出身汝南袁氏,嫁给大皇子萧祈的日子并不长,此前萧祈身边已有两通房和一妾侍伺候,关系并不复杂,紫苑嫁来没多久,便能游刃有余的管理大皇子府邸的大小事务。 萧荣吃了几口茶,解了渴,简单的询问紫苑的近况后,便开门见山道:“近来紫苑姐姐都不入宫寻本宫玩耍,是不是有了小宝宝便将本宫抛诸脑后?”小孩子被争宠的埋怨语气。 “说来也是本宫疏忽,紫苑姐姐生小宝宝,本宫也只派人来送了礼……”还是翠钱做主派礼的,否则没重生前的小萧荣根本想不起这茬事儿。 “还没真正见过侄儿一面。”萧荣单手撑腮,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杏眼,一瞬不瞬的望向紫苑,憨态可掬,令人心生怜爱。 紫苑瞬时母爱泛滥,笑得温柔似水,道:“殿下,妾身因身子还未爽利,尚在月子,不便入宫,生怕冲撞贵人。殿下肯派人送礼,惦记妾身,已是宝儿的福气,谈何其他。” 萧荣瞪大眼睛,故作可爱,明知故问:“啊,难不成本宫的侄儿名唤萧宝,嗯……”她撅了撅小嘴,假意品了品这名字,搜肠刮肚,也只作得——“六鳌云海渺何许,宝字森罗风日美。” 紫苑以袖掩嘴,轻笑出声,伺候的妙龄丫鬟无不低头轻笑。 翠钱自觉主子丢了脸面,假意扭头,装傻充愣的看了看敞开窗轩外的风景,芭蕉树交错,海棠花开灿烂。 “殿下,吾儿单名‘斐’字,是夫君取自‘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一词。” 萧荣当即捧场叫好,夸赞道:“萧斐,好名字,好名字!” “紫苑姐姐,不知本宫可否一见本宫那好命的小侄儿。” “自然可。”紫苑起身,萧荣连忙跟上,往萧斐住所而去。 甫一想,要见到萧斐了,萧荣有些激动,激动该怎么提前弄死他,还是弄死他,弄死他…… 萧荣重回建宁五年不过半月,萧斐而今尚未满月,也就是说,他降生不过是此间月余的事儿,若是再早一点儿,萧荣或许会狠心的让他出不来,腹死胎中,不过……她垂眸,面无表情的跟在紫苑身后,视线所及紫苑的逶迤裙摆,裙摆上绣着大片的盛开牡丹花,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 几步路,眨眼之间,便到了。 “殿下,到了。” 萧斐的摇篮放在窗轩附近,此刻窗轩半敞,奶娘一直在屋内照料着,见到紫苑一行人来了,连忙行礼。 “这是太子殿下——”紫苑说,奶娘又同萧荣行了大礼。 “免礼。” 萧荣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脚重于千钧,掌心冒出了些许细汗,就要见到上辈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了,可惜,这辈子他尚在襁褓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六鳌云海渺何许,宝字森罗风日美。——出自方岳的《呈和仲》 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出自《汉书·礼乐志》 累死我了QAQ 第25章 被报复 萧荣同手同脚,动作僵硬的走到摇篮前,只见摇篮里躺着一婴儿,婴儿用红色襁褓裹着,双目紧闭,睡得正香甜,不时小嘴蠕动,砸吧砸吧小嘴。 此时的小萧斐已经度过了初降生时皱巴巴的红皮猴子模样,成了个玉雪可爱,皮肤白皙的小宝宝。 萧荣一愣,脱口而出,道:“咦!还挺可爱的。” 熟料,原本正闭着眼酣睡的小萧斐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伸出小手揉了揉眼,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的睁开漆黑纯净的眼睛。萧荣趴在摇篮边,探头往下凝着小宝宝,她在看小萧斐,小萧斐同样好奇的看着她。 萧荣控制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小宝宝的脸颊,小萧斐忽的笑了,两眼弯弯,笑容纯粹干净。 “呀,他笑了,他笑了。”萧荣十分惊讶,起了身,往后退了退,还伸手指给袁紫苑看。 紫苑微微一笑,笑得落落大方,她温声道:“斐儿喜欢殿下。” 萧荣有些吃惊,指着萧斐,又指了自己,说:“你说,他,喜欢我?” 她有些不敢置信! 一旁萧斐的奶娘也附和道:“是的,殿下,小郎君喜欢您呢。” 萧荣在她们的鼓舞下凑近摇篮,低头一看,小萧斐吃着手手正咧着嘴对她笑,笑得十分开心。 被他的笑容感染,萧荣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手手,熟料被他轻轻一抓,握在手中。小宝宝的皮肤十分的嫩滑,手儿也软绵绵的,被他握着,像是被棉花包裹住一般,心间暖烘烘的,充满了幸福感。 小萧斐笑着,又开始吐泡泡。 萧荣逗弄了一会儿小萧斐,忽的抬首问紫苑,“本宫可以抱抱他吗?” 紫苑看向萧斐的奶娘,奶娘有些为难的说:“殿下,可以是可以,但是,老奴怕殿下您……力气不足,这样吧……” 于是,萧荣坐在一小杌上,双手抱着小萧斐,小宝宝全身的重量在她的膝头,也不会因力气不足而摔了孩子。 小萧斐还在咧着嘴,甜甜的笑着,笑容灿烂纯净,丝毫不知危险的到来。 萧荣抱着他,看着他无忧无虑,傻傻呆呆的小模样,一时难以把这样子的小萧斐与上辈子的暴君联系起来。 她想:若是不小心摔了萧斐,是不是未来齐国亡国一事儿便不会发生了? 萧荣看着怀里纯真懵懂的小婴儿,忍俊不禁,跟着一起傻傻的笑了——萧斐,不要怪我,这辈子本宫亲自教养你,不信你还能长歪了! 萧祈来时,见的便是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妻子紫苑站在一旁温柔浅笑,萧荣坐在小杌上,怀抱婴儿,也在笑着,所有人都在笑,微风从敞开的窗牖缝隙拂入,空气中似乎能嗅见明媚春日的花香气息。 “他身上有奶香味,软软的。” 萧祈走过来,笑着说:“阿荣,看来你很喜欢斐儿呢。”话音刚落,便听萧荣声音有些慌乱,“皇兄,有些……湿湿的,怎么回事?” 滴答,滴答,有水儿从萧荣衣袍下裳滴落,换来萧荣惊慌失措的大喊:“快抱走他,抱走他——” 原是小萧斐濑了好大一泡尿在萧荣身上! 萧祈瞬时哈哈大笑,让奶娘抱走小萧斐。 奶娘抱走小萧斐,萧荣怀里一轻,低头一看,湿哒哒的衣裳,一股子骚味从上头传来,她苦着一张脸,生气的说:“皇兄!你还笑,不准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萧祈很少失态,实在是因为这场景太过好笑,他才不能自己,勉力止住笑,嘴角也微微上扬。 “夫君,妾身记得先前你给殿下做了几身衣裳,还没来得及送入宫,妾身让丫鬟寻来给殿下换上。” 萧祈点头,道:“娘子不说为夫都忘了这茬,先前给阿荣做的衣裳,外出建康一趟,竟给忘了,今日正好用上了。” 萧荣苦着一张脸,巴巴的望着紫苑,闷闷道:“还是紫苑姐姐知道疼惜本宫,不像大皇兄,就知道笑,哼!” 紫苑唤来大丫鬟烟雨,带萧荣去换干净的衣裳。 萧荣跟在大丫鬟烟雨的身后,看着烟雨粉裳裙摆摇曳,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翠钱不在,谁帮她更换贴身衣裳,万一掉马了怎么办? 她故作沉静,步子悄然放缓,吩咐跟着的另一小丫鬟,让她去寻翠钱来,没她伺候自己不习惯,得了吩咐的小丫鬟连忙疾步去寻人。 厢房里,烟雨捧来新衣,温声问:“殿下可需要奴婢们伺候?” 萧荣摇了摇头,吩咐道:“寻翠钱来,本宫要翠钱伺候。”她假装发脾气,把丫鬟们都赶了出去。 萧祈府邸的丫鬟摸不透萧荣的脾气,也不敢得罪太子殿下,只好在门外候着。 翠钱姗姗来迟,推开厢房门,便见萧荣将衣裳扔在一边,鼓着小脸坐在拔步床边,她哭笑不得,连忙合上门,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 、 萧荣指着自己湿哒哒的下裳,闷闷不乐的述说萧斐的罪证。 “殿下您被皇孙尿了?”翠钱想笑又不敢笑。 “他一定是故意的!”萧荣站起来,打开双手,等候翠钱给她更衣,恶狠狠的说:“小小年纪便如此,待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狂徒!” 翠钱伺候萧荣更衣,想要帮小皇孙辩解,抬头见小主子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语又默默咽下。 待更换好了新衣,萧荣还是难以介怀,一直反复强调自己身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翠钱安抚道:“殿下,您多虑了,奴婢只闻到了熏香味,是你喜欢的沉水香哩。” 萧荣早早的分辨出来了,衣服上熏了沉水香,但是,被小萧斐尿了一身的阴影使得她浑身难受。换好了新衣,重回厅堂,萧荣又把自己身上有味道一事儿说了一遍,顺带数落小萧斐,后者比前者重要,对,萧荣想,她就要跟萧祈告状,告状什么的,从小告起! 萧斐的奶娘给他换了新的襁褓,他吃了奶,打了哈欠,小眼睛眯起,要睡不睡。 萧祈见状,也想抱一抱婴儿,紫苑有些不放心的劝了劝。 萧荣撅着嘴,凉凉的补上一句:“希望他也尿皇兄一身,那就公平了!” 萧祈又忍俊不禁。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才恍然大悟,小宝宝有没有这么有活力什么的,不要骂我,我没观察过,小说,不重要,你要杠我,那就是你对!(逃跑) 大宝宝萧荣带小宝萧斐的带娃之路! 第26章 帝王怒 帝寝,中斋。 萧荣擅自出宫,惹得帝王震怒! 她被皇帝耳提面命的教导! 萧芳伤还没痊愈,听到小太监急急来报,说太子殿下偷偷出宫又被皇上训斥,他当即脑补了这么一副画面——萧荣可怜巴巴的跪在大殿,他冷酷无情的父皇正数落着她。杖责应该不至于,毕竟阿荣是父皇最看重的嫡子,萧芳如是想,却坐不住了,便是伤没好,一瘸一拐的也要跑去父皇的寝宫为阿荣求情。 萧芳不顾一切的赶来,额上盈满了热汗。 “父皇——”他不顾太监李永新的阻拦,闯入大殿。 “父皇您——”话还没说完,便察觉不对劲! 太监李永新在身后追着,“陛下,老奴无能,没能拦住三皇子。” 皇帝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萧芳,萧芳知错,腿根一软,立即跪下。 “无碍。”帝王挥了挥手,让李永新退出。 李永新弓着腰退出,快要迈出门槛时,才虚虚的松了一口气。 萧荣被萧芳的大阵仗吵醒,她迷茫的抬头,发现嘴角微湿,连忙擦掉嘴角的涎水——方才听父皇训斥太无趣,一个不小心睡觉了! 皇帝这一回不敢让萧荣再跪着,生怕新伤加旧患,所以她好端端的坐在黄花梨靠背椅上,听皇帝训诫。 皇帝长篇大论,以古代圣贤明君的事例来教育她,萧荣出宫玩了大半日,早就累得不行,听着听着,就开启了小鸡啄米图,头一个劲的点,皇帝说着正起劲,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萧荣与萧芳对视一眼,萧荣的眼神迷茫、不解,萧芳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怎么场面跟传消息给他的小太监所言的不一样! “三皇兄,你怎么来了。”萧荣站起来,也想要跪下给萧芳求情,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许跪!”皇帝瞪着她,说道:“以后荣儿你谁都不用跪,朕也不用。” 萧荣小嘴微张,疑惑道:“父皇,这样会不会不和礼法?” “什么世俗礼法,这齐国,还不是朕说得算数,朕怎么说,你尽数照做便是。除了祭祀时跪拜祖宗,日后没有人能够让你弯腰,你是未来大齐的君主,谁能使唤你!!!” “父皇大义。”萧荣巴巴的跑过去,凑近皇帝,吧唧亲了他的侧脸一口,奶声奶气的说:“还是父皇疼爱阿荣。” 此番让帝王震怒的缘由自然不是她偷跑出宫去,而是出宫没能护好自己的安危,差点丢了小命! 萧荣不知道崔青是怎么禀报皇帝的,她只知道,这件事后,东宫的羽林军以及她的贴身护卫又被换了一轮,自然,崔青还是被派来暗中保护她,一位三品羽林中郎将,执掌京畿二十万禁军,被派来当她的暗卫,萧荣总觉得是不是大材小用,不过,此乃后话了。 皇帝一脸怒容,但是被萧荣吧唧亲了一口之后,神色缓和不少,跪着的萧芳内心震惊萧荣的大胆举动,隐隐有些担心她。 “李永新——” 李永新匆匆入内,等候帝王吩咐。 “传箫莘过来——”皇帝语气不善的吩咐,李永新得了令,立马派遣小太监去皇子们居住的永福宫传召四皇子。 “父皇,不要生气了……”萧荣摇着皇帝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宫里的公主不多,帝王凉薄,几位公主都已出阁,敢对帝王撒娇的公主更少了,萧荣得帝王看重,也是第一个敢撒娇的主儿。 “生气会变老的。”萧荣的声音又奶又软绵,皇帝瞬时没了大半脾气,听她又撒娇道:“父皇,你看三皇兄也跪了这么久了,你还不让人起来,跪久了膝盖会疼的。” 皇帝“嗯”了一声,看在萧荣和张贵妃的面子上,让萧芳赶紧起身,不过,训斥还是要训斥的。 萧芳低着头,乖乖的聆听训斥。 四皇子箫莘赶来时,见的便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萧芳站在大殿之下,被端坐在龙椅上的父皇训斥,而太子殿下正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旁若无人的喝着茶,吃着糕点。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箫莘又说:“见过太子殿下,三皇兄。” 萧芳面色微冷的颔首,目不斜视。 箫莘的年纪比萧芳小上个一两岁,如今正是气盛少年,他看人时眼白过多,总给人一副淬毒阴冷之感。 “逆子,跪下——”帝王低吼,箫莘连忙跪下,五体投地,头贴地面,慌张道:“父皇,不知儿臣做错什么事?” 萧荣吃着茶,思绪飘回上辈子,四皇兄箫莘出身不高,母妃是一个小宫女,父皇一次醉酒,不小心宠幸了她,这才有了箫莘,因着母妃身份低微,箫莘一直不受帝王待见,他在皇宫几乎是查无此人的小透明皇子。上辈子她总能在三皇兄萧芳的身边看见箫莘,两人做什么坏事都形影不离,兄弟感情十分要好,待张贵妃一系树倒猢狲散,她得以回建康宫,以嫡子正统的身份登基后,她的这位四皇兄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自缢身亡的萧芳身上,萧荣怕落人口实,便将箫莘扔去守皇陵,没过一年,这位四皇兄也“病逝”了,至此,无人能动摇她的帝位。 在萧荣这辈子的记忆中,这辈子的四皇兄的母妃似乎与上辈子有所不同,他的母妃从一个卑微的小宫女成了女史,而今被封为答应,去年又为父皇添了一位公主。 萧荣怔愣间,皇帝已经问责箫莘为何闹市纵容刁奴御马伤人,还把不把王法放在眼里,该当何罪!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说;“你身为皇子,不严以律己,反而滋生是非,罪加一则。” 《齐律》中,闹市滋生是非,扰乱秩序者,需要砍掉左脚。 箫莘静静地听着,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直到…… “你养的奴才闹市纵马差点伤害到太子!”皇帝厉声道:“谋害皇太子是何罪责?!!你可知?” 《齐律》中有言,谋害皇嗣,主犯处以极刑,从犯烹刑,连九族,得诛之。 箫莘这下子终于慌了,父皇一直把太子殿下看做是掌上明珠,未来大统的继承人。上次太子落水惹得父皇震怒,宫里伺候的奴才直接换了一茬,血洗了一轮皇宫上下,他相信,为了太子殿下,父皇真的是什么都可以牺牲,名声也罢,他……也罢! 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谁知道父皇会不会一生气,就直接砍了他! 萧莘跪着膝行,面上涕泪横流,哀声道:“父皇,儿臣冤枉啊,这一切儿臣都不知情,是那奴才借着儿臣的名头惹是生非的,你若是气不过,儿臣,儿臣立马让人杀了他。” “诛他九族,对,诛他九族。”箫莘转而望向萧荣,掩袖痛哭,哭得好不伤心,说道:“太子殿下,此事与我无关,不知刁奴可有伤到你?害你受惊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 萧荣看向皇帝,皇帝对她微微点头,让她直言便是。 “父皇,四皇兄说,本宫要打要骂都可以?” 皇帝点头。 四皇子箫莘在心中暗骂萧荣,借着掩袖痛哭之机,一双三白眼微眯,似淬了毒般阴冷。 皇帝让李永新取鞭子来。 不一会儿,李永新取了一条二尺长短的马鞭回来。 萧荣接过马鞭,走到他跟前,凝着跪地痛哭的箫莘,说道:“四皇兄,欲加害本宫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不过本宫一贯大度,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打你几鞭子便算了,父皇你看如何?”她扭头望向皇帝,言笑晏晏,双目晶亮,颊边甚是出现了一个小梨涡。 “便依你了。”皇帝也不想重罚箫莘,但不罚也不行,萧荣此意正好遂了他的愿。 “四皇兄,本宫帮你避了一场掉脑袋的祸事,你欠下本宫一条命,本宫气量大,不与你计较,说声‘谢谢’即可。” 箫莘放下袖子,从下望着他,努力使得自己看起来乖顺,看起来楚楚可怜一点,他硬生生的从牙缝中挤出“谢谢太子殿下念着兄弟恩情,仗义疏言。” “不谢。”萧荣露出一个标准的纯良笑容。 此时,一旁静默半响的萧芳突然出声道:“殿下,这种粗活,三皇兄替你效劳即可,不要伤了自己的小手儿。” 皇帝闻言,也点头同意,同意萧芳代劳,不必她亲自动手,劳累了自己,伤了一双细白嫩肉的小肉手。 “好吧。”萧荣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将马鞭交给萧芳。 跪着的箫莘心中愤懑,怒气滔天,敢怒不敢溢于言表,别提多憋屈。 这一日,帝寝传来了四皇子箫莘凄惨的哀嚎声,萧芳下手,不管什么兄弟情,也不顾轻重,凭着自己的心情打,心间的一股郁气得以发散,更别提一想到这家伙手下的奴才没管好,害得阿荣差点命丧马下,手下鞭打的劲又狠了几许。 萧荣听着这哀嚎声,鞭鞭到肉的闷声,肉肉的双手掩目,不敢直视这场面。 “太,太残暴了。”她低声嘀咕。 第27章 无心举 萧芳执鞭,帝王在一旁观看,箫莘只能硬生生的受着,躲也不敢躲。 萧荣捂住眼,从手的缝隙中偷偷地看着,如是这般,箫莘便不会与萧芳“狼狈为奸”了,经此一事,箫莘想必心里恨上了萧芳,或许最恨的是她?萧荣心里想着,嘴上出了声,“父皇,别打了,别打了……”总不能真的闹出人命! “四皇兄御下不力,非他一人之过,事皆因儿臣而起,父皇若要怪罪,不如连儿臣一并责罚。”萧荣嘴上为箫莘求饶,身子却动也不动,半分诚意全无。 “嗯。”皇帝也不是真的要打死箫莘,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萧荣给了台阶,他便顺着台阶下。 “听荣儿的。” 箫莘喘了一口粗气,低下头,眼底的怨毒一闪而逝。 萧芳没打尽兴,心下不解,嘴上却出声夸赞萧荣,说道:“我们太子殿下心地善良,四皇弟,你该谢谢太子为你求情。” 箫莘吃了个暗亏,还要憋屈的给“仇家”道歉,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多谢太子。”他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点。 皇帝又吩咐太监给四皇子送去一些伤药,此事便翻了个篇章。 …… …… 张贵妃替萧芳甄选侧妃一事儿已传得人尽皆知,除了萧芳尚被瞒在鼓里。 翠钱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练着小楷,经过这些时日的反复练习,小楷已初具雏形,虽不得小楷其形神,但外人观之,尚有几分美感,翠钱见她的字,也夸了一番,这使得小萧荣的小尾巴翘上天,嘴角上扬,得意了两三天。 “啊,三皇兄要选侧妃了!”萧荣吃惊,狼毫一顿,墨水浸透了宣纸,一张字帖毁了! “殿下,你的字帖……” 萧荣低头一看,有些可惜自己的字帖,但是更关心萧芳要纳侧妃一事儿,上辈子他的侧妃是谁来着? 谁呢? 记不清了! 翠钱又说了一遍张贵妃要给三皇子纳侧妃一事儿,重点提醒萧荣,“贵妃想要给三皇子纳大理寺卿章安成家的嫡女,那小娘子是三皇子的表妹,如此一来,亲上加亲。” 萧荣拧着眉头,沉思一番,想通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她扔下了狼毫笔,吩咐翠钱备轿辇,她要去探探萧芳的口风。 她与萧芳日后关系走向如何,还是一个未知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萧荣不想与萧芳为敌,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章安成是三品大官,大理寺主掌折狱、详刑,若是三皇子萧芳有个大理寺卿的岳父,不亚于如虎添翼,他日后若是要与萧荣夺嫡,萧荣登基之路又多了一个绊脚石。 重生时,萧荣这辈子只想当个富贵闲人,皇位与天下与她无关,但是经过这段时日,萧荣又顿悟了一事儿,不想为鱼肉,只得自己成为操刀之人! 她想护住想保护的人! 萧荣乘坐轿辇抵达萧芳的寝宫时,他正在院中练武。 皇子自幼要学习六艺,自五胡入关,衣冠南渡,齐国更是把骑射武艺列为皇子必修之课,萧芳先前习修武艺不认真,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前几日被皇帝杖责,在床上躺平的这些日子,他想通了,他要好好习武,这样下次护着阿荣被父皇杖责时,也不必在床上躺太久。 萧荣若是知道他是因她之故认真练习武艺,强健体魄,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让萧芳有了认真习武的念头! 萧荣没出声,在一旁观看,等萧芳打完一套拳后,这才走出去。 “三皇兄好厉害——”她鼓着掌,发自内心的说:“日后皇兄学有所成,成为一代宗师可要记得护住阿荣免于危难。” 萧芳用汗巾擦拭额角上的热汗,他今日穿了深红色短打,额上配着同色抹额,墨发高高束起,不同于平日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瞧着清爽不少,另有一番英姿飒爽。 “自然。”萧芳热得不行,口干舌燥的。 “三皇兄,阿荣新得了一盘枣泥糕点,拿来给你尝尝。”两人一块入内,萧荣乖巧的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水,递给萧芳。 萧芳受宠若惊,笑道:“阿荣会疼惜人了。”他渴得不行,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犹如牛饮。 “三皇兄,不知你有没有耳闻,贵妃娘娘要给你纳侧妃了。” “噗——”萧芳一大口茶水喷了出来,他被呛到了,不停的咳嗽,“咳咳咳……” 萧荣跑过去,给他拍后背顺气,一边顺一边说:“皇兄,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的。” 她人小力气小,基本上没能帮助上萧芳,但她的举动还是让萧芳心底一暖。 “哎,你说,贵妃想给你纳哪家的姐儿,阿荣好好奇哦。” “咳咳咳……”萧芳没被顺好气,反倒咳得更猛烈几分。 萧荣有些害怕,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多说了。 她僵着身子站在那里,半响,等萧芳顺好气后,呆呆的说:“皇兄,你没事吧?”眼圈一下子红了。 萧芳扭头看她,看她乖巧可爱的模样,没忍住掐了掐她的面颊,软软的,像是棉花,又细腻如膏脂。 “眼圈怎么红了?” 萧荣扭过头,不给他掐,鼓着脸颊,闷闷道:“被风吹的。” 萧芳也不戳穿她的谎言——梦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夜,最后拯救他逃离升天,回到这人间的,是阿荣。 他捻起一块枣泥糕,送入嘴中,嚼着,点头称赞:“味道极好。” “是吗?”萧荣纯净的眼亮了亮,沾染了笑意。 “你说母妃要为我选侧妃?”萧芳率先提起这话题,到底是年轻,脸颊有些滚烫。 萧荣使劲地点头,萧芳喂她吃了一块,二人就着枣泥糕和茶水,谈论起这话题。 “阿荣可知母妃看中哪家的小娘子?” 萧荣摇摇头,低着头专心吃枣泥糕,生怕被看出端倪。 “也罢。”萧芳招来伺候自己的小太监,让他去打听消息。 等了约莫半刻钟,小太监回来了,带回了萧芳要的消息——“贵妃娘娘欲给三皇子纳大理寺卿家的嫡女。” 萧芳脸色变了一变,眸子微眯,眸底酝酿风暴,他语气不善的说:“章盈盈,是她。” “皇兄,怎么了?”萧荣看见他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有些疑惑的说:“章盈盈,你认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荣有着前世的记忆,有单纯孩子气的四岁半的一面,也有恶魔的一面~ 第28章 春日宴(捉虫) “章盈盈,你认识她?” “嗯,”萧芳脸色难看,道:“我表妹。” “她就是个麻烦精!”萧芳果断道。 他问小太监,“你方才说母妃今日在临水阁设宴,宴请众贵女?” 小太监点头称是。 萧芳草草的擦了额上的热汗,起身让人备水,他要沐浴更衣。 “三皇兄,你这是……”萧荣不解。 “去一探虚实。”萧芳解释。 “哦。” “阿荣,今日皇兄无暇待客,你先回去好好读书。” “不要,我也要去。”萧荣笃定的说:“不许赶我走。”她吸了吸鼻子,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眶里泪花闪烁。 萧芳犹豫,萧荣又可怜巴巴的喊“皇兄——” “好吧,待会儿一起去。” “好咧。”萧荣瞬间就不委屈了,眉开眼笑的应了。 萧芳总有一种被这小祖宗欺骗了的感觉,偏偏还气不起来,他让萧荣在此地等着他,他去去便回。 萧荣乖乖的坐在黄楠木靠背椅上等着他,两条肉肉的小短腿晃啊晃,小肉手捻着枣泥糕塞入嘴中,两颊鼓鼓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一只小仓鼠般圆润可爱。 一刻钟后,萧芳终于回来了。 萧荣摸了摸吃了几块枣泥糕和一杯茶水,涨得圆滚滚的小肚子。 “怎么,吃多了?” “皇兄,”萧荣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说:“感觉肚子里都是茶水,一走动都能听见水声。” “小贪吃鬼。”萧芳骂道,让她待在此,不必跟着算了。 萧荣直接上手,扒着他的手肘,声音软绵的撒娇,“皇兄,皇兄,阿荣也想去看看。” “哦,皇兄懂了。” 萧荣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三皇兄又懂什么了,她不懂! “你想去看貌美小娘子对不对,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喜好美色倒是无师自通。” 萧荣:“……” 便是被误会,萧荣也要跟着萧芳一块儿去临水阁晃悠,她颇难为情的点头。 …… …… 临水阁,位于御花园东南角一隅。 曲径通幽,内傍太液池之清流,小桥流水,花落飘香,假山堆砌,藤萝翠竹掩映亭台楼阁,红花绿柳,浑然天成。 今日贵妃娘娘举行春日赏花宴,邀各家妙龄官家小娘子入宫赴宴。 得了名帖的小娘子都听闻了贵妃娘娘欲给其子萧芳甄选侧妃的消息,自然贵妃娘娘属意谁,她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凑个热闹罢了。 赏花宴未开,贵妃娘娘未至,三三两两的小娘子聚成一堆,寻着熟悉的姐妹说话。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日的花儿开得正盛,颜色正好的豆蔻小娘子们巧笑倩兮的模样比那枝头上盛开的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云亭下,石桌边,几位小娘子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小娘子,她生得不算是最貌美,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身上什么首饰都无,素雅大方,犹如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有一番楚楚可怜,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盈盈姐,你今日儿穿戴得真素雅大方。”一个蓝衫小娘子说:“听闻圣人多有夸赞尊君节俭之风,此番贵妃娘娘要为三皇子甄皇子侧妃,在场的姐妹有谁能比得上你。” 说话的蓝衫小娘子名唤翁璎,父亲是大理寺的属官大理寺监,也就是盈盈父亲的下属,她阿谀奉承,捧高她也是常态,盈盈并不放在心上。 “是啊,是啊。” “你是三皇子表妹,母亲又与贵妃娘娘是姐妹,若是结二姓之好,岂不是亲上加亲,传为佳话。” 章盈盈以帕捂嘴,微微一笑,美人一笑,扶风弱柳姿态更甚,让人不胜怜惜。 几名小娘子在前说话,却不曾想到云亭后另有人乾坤,有人在后头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是国子监祭酒农谚之女农魏紫与庶妹农瑟瑟,两人正躲在隐秘的地方歇息。 农魏紫无意三皇子侧妃之位,但是还是听话的领着家里的庶妹一块儿前来赴宴。 两人的装扮所差无几,梳着当下齐国贵女之间最为流行的单螺鬓,簪着银鎏蝶金步摇,魏紫一反常态,不穿逶迤曳地的华服,穿了一身窄袖对襟的紫裳,瑟瑟素来爱淡雅之色,一袭浅青色衣裙,差点儿与一旁的葱郁佳木融为一体。她生性胆小,嫡姐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不然就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发呆。 未几,有太监前来招呼小娘子们入席,说是贵妃娘娘稍后便至。 农魏紫这才携着瑟瑟从葱郁佳木中缓缓走出,她不欲惹事,今日来的小娘子里也没有跟她交好的,所以不想跟那些小娘子凑成一团,不是一路之人,不要硬凑,省得尴尬,这点道理魏紫还是明的。 姐妹二人走出,便有人喊住了她们,是翁璎。 翁璎在颜盈盈的授意下喊住了她们,几位小娘子走上前,翁璎率先说:“听闻国子监祭酒家之女国色天香,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说中所言。” 农魏紫面色不虞,贝齿咬了咬下唇瓣,犹豫一番,转过身时,面上染笑意,笑道:“不知妹妹是……” “我名唤翁璎,父亲是大理寺监。”翁璎抬了抬下巴,傲慢道:“旁边这一位是大理寺卿之女章盈盈,母亲是贵妃娘娘的姊妹,当今三皇子的表妹。” 其余小娘子各自报上家门。 农魏紫赔着笑,说:“方才与家妹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这不巧了,遇见了各位姐姐们,正好我们一块儿前去入席。” 翁璎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魏紫,冷冷的笑了笑,狗腿的看向颜盈盈,等待盈盈发号施令。 盈盈目光若水的睨了农家姐妹一眼,声音柔柔弱弱的轻启樱唇:“芳表哥素来不喜紫色,可惜了!”说着,叹了一口气,领着莺莺燕燕们与她们擦肩而过。 翁璎与农魏紫擦肩而过时,还狠狠地撞了撞她的香肩,嘴里说着抱歉的话——“魏紫妹妹,不好意思了。” 待众女走后,徒留农氏姊妹,庶妹瑟瑟弱弱的开口:“姐姐,三皇子不喜欢紫色,你怎么办?” “要不,要不你与我换一下衣裳?”她建议着。 “不用。”魏紫一口回绝,看着她,说:“不用妹妹操心,只是,我无意争三皇子侧妃之位。” “可是,可是祖母说……” “不要搬出祖母压我!”魏紫愠道。 瑟瑟缩了缩脖子,眼圈红了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讷讷的说:“姐姐,瑟瑟不是有意的……” “走吧,再不走赶不及了。”魏紫说,率先一步往前走。 ……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幕幕自然被站于对岸高楼的萧荣、萧芳窥见。 萧荣心里感慨:好多人啊! 嘴上她却道:“三皇兄,此番贵妃娘娘举办春日花宴,邀来诸多贵女,你有福气了。” “什么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你要不要?!!” 萧荣“唔”了半响,沉吟道:“要、要不起。” 她不行! 第29章 一相逢 “她们不过是冲着我的侧妃之位来的。”萧芳气急,捶了一下阁楼的栏杆。 萧荣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五香味的瓜子来磕,一边磕一边疑惑的问道:“这和冲着皇兄你来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吧唧吧唧,萧荣拿了萧芳的手帕垫瓜子壳,不一会儿,跟前的瓜子壳有小山堆高了。 “阿荣,你不是才吃饱,怎么又磕起瓜子来了。” 萧荣将小肉手中的几粒瓜子递过去,摊开,问:“皇兄也想吃?” “不想!”恼怒。 “哦。”萧荣咔吧咔吧的嗑瓜子,有些疑惑的问:“不想就不想,你生什么气嘛。” 萧芳看着她可可爱爱的模样,顿时又气不起来,摆了摆手,无奈道:“算了,跟你这四岁孩童计较什么。” 萧荣一听,杏目圆瞪,立马不高兴的说:“皇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不是看不起小孩!” “没。”敷衍。 “告诉你,别小看小孩。”萧荣瞪眼,气呼呼的说道。 萧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给她顺毛。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告诉我你中意哪个,我去帮你搞定一切。”她的小肉手往对岸的临水阁指去。 萧荣没有萧芳这么有耐心,能蹲守如此久,陪他站在这里两刻钟已是她的极限了。 萧芳低下头,眉眼落寞,闷闷道:“哪个都不中意。” “啊?”萧荣皱了皱眉头,绕着萧芳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他,奶声奶气的说:“三皇兄,你该……不会对小娘子没兴趣吧?” “想什么呢。”萧芳立即道:“胡闹!”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萧荣立马笑嘻嘻的说。 “反正再不济就选你表妹章盈盈,知根知底,多好啊。” “不,”萧芳态度强硬,道:“除了她。” “除了她啊。”萧荣重复道,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 …… 贵妃举办春日花宴,赏花更赏“美人”。 首先,要考验各位官家小娘子的学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名门贵女,琴棋书画,礼乐诗歌,不说门门炉火纯青,至少都要涉猎,粗略知晓一二。 贵妃先是与众女小话家常,之后便直奔主题,让宫人抬来了几盆碧桃、石竹、紫叶李、木槿花、垂丝海棠…… “今日花宴,本宫总觉得缺点什么,缺点诗作,不如小娘子们即兴发挥,各自以眼前之花,赋诗一首,形式不限。” “如何?” 众女自然不敢推脱,纷纷称赞贵妃雅兴。 稍缓片刻,贵妃见章盈盈得诗一首,便让她率先朗读自己的诗歌。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好。”贵妃娘娘肯定了颜盈盈的诗作,点评道:“缠绵婉转,情意深深,是为佳作。” 众人少不了也附和几句弄花之诗。 “本宫听闻国子监祭酒农谚农大人满腹经纶,想必他的女儿也是才华横溢,德才兼备。” 农魏紫出列,盈盈一福,低着头,姿态落落大方,道:“回娘娘的话,家父才识渊博不假,但魏紫不才,不过是耳濡目染才得了家父的一二分才气,而今做了拙作一首,在各位姐姐妹妹跟前献丑了。”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念完诗后,又说:“让娘娘和各位姐姐笑话了。” 贵妃一愣,初品无味,恍然觉得似曾相识,再读,发觉内有乾坤,她不由得面色一变,勉力夸赞道:“恍若声临其境,音韵铿锵。” 众女低声议论,有的说是章盈盈的词写得更优美更有意境,也有人说是农魏紫的诗写得更有韵味,内含乾坤,需要细细品之才能发觉其妙处。 “来人,赏——”小娘子们都获得了贵妃的赏赐,不过,章盈盈和农魏紫获得的赏赐更为丰厚一点,众女见了,又窃窃私语,明白了贵妃娘娘之意,又暗自论议这二位谁能拔得头筹,成为贵妃的儿媳。 吟完诗,贵妃又让小娘子们作画。 农魏紫的庶妹瑟瑟勉强作出一首拙诗,此番又要以“花”为题,画出春日百花之态,不由得苦着一张小脸,暗自咬牙撑着。 好不容易走完了宴会流程,贵妃娘娘乏了,率先离席,让小娘子们可以去照水楼歇息,晚点儿举行夜宴,届时圣人、三皇子都会出席夜宴,农瑟瑟暗自松了一口气。 照水楼正是萧荣、萧芳所在的对岸高楼,得了小太监传来的消息,二人提前下楼,沿着池边往回走,不想与众女撞上。两人正抄着小路,隔着青青绿柳,就听见前边不远处有人疾呼——“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萧荣与萧芳对视了一眼,萧荣从萧芳的眼中瞥见了迟疑。 “皇兄,有人落水了。”萧荣扯着他的下裳,说道。 萧芳负着双手,隔着柳色青青,神色冷淡的朝前边望去。 “过去看看?”萧荣硬生生的扯着萧芳往落水之处赶去。 “谁家贵女落水了?” 两人赶至,隔着几步听见宫人的对话。 “好像是……是国子监祭酒农大人家的小娘子落水了。” “怎么办,我等都不会凫水。” “是啊,是啊,没人会凫水。” “已经去喊会凫水的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娘子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多半是九死一生……” 现场乱作一团,谁都不知道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娘子是怎么落水的。 萧荣眨了眨眼眸,福至心灵,抬头,奶声奶气的说:“皇兄,你不是会凫水吗?你去救救那小娘子,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她摇着萧芳的衣袖,撒着娇。 萧芳皱着眉,道:“阿荣。” 他叹了口气,还是往前走几步,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萧荣紧随其后,宫人们纷纷喊“是三皇子”“三皇子来了”,看见萧荣时,又喊“是太子殿下”“殿下怎么也来了”。 萧芳睨了一眼池水中不断扑腾的小娘子,顾不得太多,一头扎入水中。 “啊,三皇子下水救人了。” “三皇子下水救人了——” 在小舟上待着无恙的章盈盈听见有人喊“三皇子下水救人了”,低呼一声,花容失色,揉着帕子说:“坏了,三表哥怎么下水了,这下不好了。” 萧芳往池中央游去,瞥见那折腾不断的小娘子隐隐有下沉的趋势,他加快速度,绕到人的后边,揽住她的脖颈,将人往岸边带去。 等将人带到了岸边,会凫水的太监们匆匆赶来,拉着萧芳和落水的小娘子上岸。 萧荣连忙凑上去,问:“皇兄,你没事吧?” 萧芳累得瘫坐着,睨了一眼那落水的小娘子,春日衣裙薄,她几乎是曲线毕露,妙曼身子露于众人眼前,他耳根微红,匆匆解下衣裳吩咐人给盖上,又撑着疲惫上前察看她的情况,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暗道一声不妙,他可不想费力救下一具尸体,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上手按压其腹部,逼出她腹中积水。 “咳咳咳……”如此几下,小娘子咳出了腹中的积水,缓缓睁开眼。 “皇兄,你好厉害。”萧荣夸赞。 萧芳胡乱的点头,宫人搀扶他站起来,他吩咐道:“将人送去照水楼,请太医来瞧瞧。” 池中央的小娘子们姗姗赶来,颜盈盈拂开众人,走上前来,惊讶的问:“三表哥,你没事吧?” 萧芳看了章盈盈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 “瑟瑟——瑟瑟——”农魏紫挤入人群,一把抱住躺在地上悠悠转醒的农瑟瑟,哭着说:“你……你怎么落水了,吓死我了。” “是三皇子救了你,瑟瑟,你要感谢三皇子。” 农瑟瑟悠悠醒来,就被眼前的大场面吓了一跳,众人都围着她,她的身上披着萧芳深褐色的衣裳,嫡姐在她耳边喊“是三皇子救了你,还不快谢恩”,她看见一双男子的皂靴,皂靴渗着水,顺着皂靴往上看,对上了一双冷厉的眸子,她瑟缩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被对方吓了一跳,害怕得躲在嫡姐怀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王雱 的《眼儿媚》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王维的《田园乐七首·其六 》 第30章 胜无数 “多谢三皇子救了瑟瑟。”农魏紫温声谢道,不卑不亢,礼仪周到。 农瑟瑟跟着低声道谢:“谢三皇子救命之恩。” 萧芳冷着脸,瞥了一眼说话的小娘子,她一袭紫裳,姿容艳绝倾城,分走他半分心神,点了点头,道:“人无碍便可,唤了太医前来,待会儿让太医瞧瞧。”话落,携着萧荣拂袖离去。 萧荣频频回头,看见众女围着农氏姐妹,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的说:“三皇兄,阿荣听说国子监祭酒农大人家的嫡女明艳大方,姿容倾城,方才搂住落水之人的小娘子莫不是农大人的嫡女?” “兴许。”萧芳回忆了下,方才太过混乱,没有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姿容,如今回忆起来,农魏紫艳绝倾城的姿容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之中浮现,他皱了皱眉头,随即想起了那双噙着泪水满目通红的眼眸,他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头。 萧芳携着萧荣回了皇子们居住的永福宫,除了前段时间他被皇帝杖责,贵妃看不过眼,让他待在她的寝宫养伤,方便她随时嘘寒问暖,其余时间萧芳都是住在永福宫。 萧荣在花厅候着萧芳,他下水救人,身上的衣裳湿透了,不得不沐浴更衣。正磕着瓜子,盘算待会儿回东宫怎么安排今日的功课,便听宫人来报——“贵妃娘娘驾到。” 等到看见贵妃的倩影,萧荣慢腾腾的从靠背椅上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瓜子壳,迎上前,拱了拱手,奶声奶气的说:“贵妃娘娘。” 贵妃吓了一跳,皱着眉,说:“原来是太子殿下。” “吾儿呢?”她问伺候萧芳的宫人。 “三皇兄去更衣了。”萧荣帮忙回答,解释道:“方才回来,遇见了有人落水,三皇兄下水救人,此刻正沐浴更衣呢。” “胡闹!”贵妃怒道,抬首面对萧荣时,面上挤出笑,尽量放缓声音,温声说:“太子,本宫与子瑾有话要说,若是你无事的话,先自行回宫,如何?” “金钗——”贵妃吩咐道:“替本宫送太子回慈庆宫。” 萧荣敛了笑意,绷着小脸与贵妃擦肩而过,金钗差遣宫人去备轿撵,片刻后,萧荣乘坐轿撵,被送回了东宫。 …… …… “胡闹,你这是想要气死本宫吗?”贵妃一脸怒容,厉声喝道。 萧芳沐浴更衣好,迎接他的便是贵妃的怒火,他坐在下首的梨花木背靠椅上,低着头,自觉理亏,不敢吱声,生怕被贵妃知道其中的内情,迁怒阿荣。 “你父皇想要许国子监祭酒农大人家的小娘子给你当侧妃,本宫不肯,这下好了,没得选了。”贵妃痛心疾首,捂着胸口,道:“这紧要关头,你去凑什么热闹。” 贵妃骂了萧芳一通,见他不语,怒火没得到发泄,于是问他:“子瑾,你别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便能揭过,今时不同往日!那农大人家小娘子,要不本宫做主送去尼姑庵里青灯古佛,要不……她的名声便不用要了。”凭白被一个男子看光身子,清白已毁! “母妃,儿子愿意纳她为侧妃。”萧芳说。 贵妃拍案而起,怒道:“说得倒是轻巧,盈盈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正妃的位置吗?让她等几年,届时儿子便娶她为正妃。”若是她等不了,就不要怪他了! 萧芳心里抗拒娶章盈盈,偏偏母妃中意她,想要亲上加亲,他明面上拒绝过几次,次次都被母妃训斥,此事无果,他不再提起。 贵妃闻言,怒火被萧芳稍稍安抚,想起农瑟瑟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身份,又嫌弃道:“一介庶女,也堪为本宫儿媳?” “……”萧芳抬首,直视贵妃,道:“母亲,此事是儿子鲁莽,但已玷污人家小娘子的清白名声,总要担当责任。儿子愿意负责。” 娶谁不是娶,纳谁不是纳! “娘娘,三皇子言之有理。”一旁的贴身宫女金玉帮忙劝说。 “罢了。”贵妃起身,金玉搀扶着她,经过萧芳时,贵妃淡淡道:“记得你所言的便可,正妃之位只能是盈盈的。” “儿子恭送母亲——”萧芳起身,恭送贵妃娘娘离开。 贵妃离去,萧芳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章盈盈,眸子瞬间阴沉,他咬了咬后牙槽,眺望宫外的绿尾芭蕉,不一会儿,唇边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计上心头,已有应对之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又说萧荣,她被贵妃“送回”东宫,一回宫就忍不住和翠钱说自己受到的委屈。 翠钱抿着嘴轻笑,说:“奴婢还以为殿下你受到天大的委屈,贵妃与三皇子乃是母子,血浓于水,人家有话要商谈,你这个外人在旁边,怕是不太好吧。” 萧荣瞪着她,委屈巴巴的说:“翠钱~你站在哪边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贵妃宫里的。” 翠钱恭恭敬敬的说:“奴婢自然是太子殿下宫里的人。” “净会帮衬外人。” “殿下冤枉啊,奴婢对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萧荣傲娇的“哼”了一声,拿起一块两广最新供奉上的西瓜上手就啃,一边啃一边说:“这瓜还挺甜的。” 一边吃着瓜,一边同翠钱说自己跑出去干了什么“好事”,将自己的丰功伟绩都一一道出。 翠钱吃惊,讶声道:“殿下,你说你让三皇子救了落水的小娘子!” 萧荣点头,含糊不清的说:“就三皇兄会游泳,我会吗?本殿下要是会的话,大不了也纳个太子侧妃。” 翠钱看她坦坦荡荡,一时间把握不清主子是“真傻白甜”还是个“白切黑”,她委婉道:“贵妃欲给三皇子纳大理寺卿章大人之女,如今被殿下这么一搅和,若是三皇子不纳那落水小娘子为妃,便白白毁了人的清白。” “不要紧,晚一点我去父皇跟前晃晃,不小心嘴漏就行了。”萧荣吃了几块西瓜,小肚子鼓鼓的,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摸了摸浑圆的肚皮,懒懒的起身,准备去书房完成今日应太傅备下的功课,让翠钱派人去告知李永新,她晚点要去同皇帝用晚膳。 萧荣绞尽脑汁,在书房里写了半篇策论,就忍不住扔下狼毫笔哀嚎,小脑袋瓜子不够用,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明明她成年后策论写得炉火纯青,重生了,脑子也变笨了,想了半响都想不出什么。 作的这半篇策论,内容对比她前世写的精品文章,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不甚满意,又不敢撕毁,怕毁了连这篇歪瓜裂枣都想不出。 翠钱端来瓜果糕点,让她歇歇再写。 萧荣想不出后续,不得已放下笔,吃着翠钱端来的糕点,有点儿高瞻远瞩,问:“翠钱,我这么吃,会不会变胖啊?” “不会的。”翠钱笑着说:“殿下这是在长身体,需要多吃点,更何况,胖一点怎么了,多可爱。” 萧荣停止咀嚼,腮帮子鼓鼓的,她盯着翠钱,有些疑惑的说:“翠钱,我总觉得你这话像是在骗我。” 翠钱噗嗤一笑,笑道:“殿下,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萧荣叹了口气,吃了口茶,冲荡嘴中糕点的甜腻滋味,有些不解的说:“翠钱,本宫都是太子殿下了,为什么还要勤勤恳恳的读书,本宫好羡慕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翠钱捂住萧荣的嘴,小声说:“殿下,慎言。” “殿下是太子,自然要担当太子之责。殿下若是不学无术,不仅仅寒了皇上的心,也寒了已故皇后娘娘的心。” 萧荣好奇,问:“本宫怎么就寒了我阿娘的心。不过,翠钱,你说我阿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没等翠钱回答,她又说:“你说,她后悔吗?” 后悔生了我吗? 阿娘因她难产而死,而她辜负了她的希望,不是嫡子,却只能伪装嫡子。 她一出生便被当做男儿郎养育,一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子,若是天下人知晓她本是女娇娥,会不会发生天翻复地的变化? 无论这个时代怎么礼乐崩坏,天下还未曾出现过女帝,萧荣陷入沉思,上辈子她不敢公开的秘密,这辈子……她可以吗? 萧荣叹了口气,恶狠狠的咬了一口苹果,无所谓的说:“不重要了。” 她的身上被皇帝寄托了厚望,被皇后的母族寄予了希望,但是……从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走这条路。 从她出生起,她的命运便被人定好了,即便这辈子重新来过,她有过逆天改命的想法,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如果不是嫡子身份,她将什么也不是,不是皇太子,更护不住想要护住的人。 “殿下,不必自扰,无论你顽劣还是不学无术,你都是皇后娘娘视为最重要之人。” “是啊。”萧荣吃完一个苹果,净了手,又拾起狼毫,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这篇策论的后文。她的身上被寄托太多希望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母亲为了生下她难产,她必须要承袭母亲的希望活下去,登基为帝,庇护她的母族。 既定的命运齿轮,又转动回了原点。 第31章 攀高枝 晚一点,萧荣去跟皇帝用晚膳。 用完晚膳后,皇帝按照惯例询问她的课业,萧荣绞尽脑汁,花费一番力气一一作答,皇帝说她答得不错,夸奖她后,她暗自松了口气。 “父皇,今日儿臣做了一件好事哦。”她抬了抬小下巴,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可爱得让人忍俊不禁。 “何事?”皇帝放下了茶盏,来了兴趣。 “我们救了一落水的小娘子。” “我们?你与谁?” “三皇兄啊。”萧荣玩着自己的小胖手指,抬头随口回答。 “李永新——”皇帝唤来李永新,道:“去查查,今日哪家的小娘子落水了。” 李永新领命退出。 在等待的时候,萧荣拿出自己私藏的瓜子,偷偷的磕了起来,偏偏殿内寂静无声,她嗑瓜子的声音一下子就钻入皇帝的耳中。 “荣儿——” “啊?”萧荣本来就在偷偷的磕瓜子,被皇帝一唤,吓了一跳,手中装着瓜子的香囊落地,瓜子洒了满地,几粒瓜子还滚到了皇帝的脚底下。 萧荣:“……” 天要亡我! 皇帝黑沉的眼瞟了她一眼,萧荣的小身板一抖,但见他弯腰,慢慢地捡起来地上的瓜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佯装愠怒,道:“荣儿——” 萧荣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跪也不能跪,只得慢慢挪动重逾千钧的双脚,磨蹭到了皇帝跟前,低着头,偷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根,疼得她面部表情狰狞,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抬眸,可怜巴巴的认错:“父皇,儿臣知错了——” 话还没说完,皇帝就忍不住笑出声。 萧荣:“……”父皇,你礼貌吗? 他摇了摇头,动手剥开手中的瓜子,招手,“过来”。 萧荣只好凑近。 “张嘴。” 她乖乖的张嘴。 皇帝精准投喂,将瓜子仁塞入她的嘴里。 萧荣下意识的吧唧吧唧的咀嚼,一下子忘了自己装着小可怜这件事,眉飞色舞的对皇帝说:“五香味真好吃。” 一说完,萧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杏眼瞪得大大的,盈满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这点出息。”皇帝笑着骂道:“吃个瓜子藏藏掖掖的,为父又不会怪你。” “啊?”萧荣吃惊,惊讶道:“父皇不怪儿臣?” “还掉金豆子。”皇帝用手帮她擦拭掉面颊上的泪水,摸了摸她的头,说:“朕怪你作甚,吃个瓜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父皇。”萧荣手忙脚乱的擦掉自己的泪水,笑着说:“父皇真好。”话落,她扑入皇帝的怀中。 “怎么,荣儿不高兴?”皇帝问:“怎么还哭个不停。” “高兴,高兴啊。”萧荣擦掉泪水,鼻音有些浓的说:“就,就是止不住。高兴得止不住!” 皇帝捧住萧荣的小脸蛋,取了帕子帮她擦拭泪水,他帮她擦拭泪水的动作温柔、小心,仿佛对待一件珍宝般。 又让小太监收拾了满地狼藉,让宫人重新送上几碟口味不一的瓜子来给萧荣。 “父皇真好!”萧荣被皇帝哄好了,喜笑颜开的说。 等李永新再入殿内,发现太子殿下在嗑瓜子,他觉得新奇,偷偷地看了好几眼。 皇帝不满,唤道:“李永新——” “奴才在——” 李永新收回目光,疾步走至皇帝跟前,把探得的消息告知帝王。 皇帝颔首示意,看着磕瓜子磕得没心没肺的萧荣,莞尔一笑。 萧荣看见他笑,问:“父皇,你笑什么呢?” “没笑啥,”皇帝说:“没想到你误打误撞,办了一件好事。” …… …… 晚上皇帝歇在了张贵妃的宫里,其余妃子虽已习惯,还是在暗中咬碎银牙,嫉妒贵妃得宠。 床榻之间,皇帝与贵妃絮絮低语,闲话家常,像是世间任一平凡夫妻。 “桂枝,朕今日听说子瑾救了农祭酒家的小娘子。” “嗯,是有此事。” 贵妃压下心间的不悦,皇帝一开口,她便知道皇帝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 “既然如此,便让此女为子瑾侧妃,桂枝以为如何?” “仅凭皇上安排。”张贵妃的声音如故,温柔黏腻。 “桂枝又生朕的气了?” “臣妾怎么敢!” 皇帝搂紧贵妃的细腰,低声说:“桂枝怎么不敢,成日里就你爱使小性子,你要是不满,也可再议。” “臣妾满意。” “真满意?” “嗯。” 黑暗中,张贵妃听闻身后之人呼吸逐渐平稳,趋于绵长,忍不住低声抱怨:“皇上就知道偏心太子。” “嗯?”皇帝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贵妃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皇帝此时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清明,过了一会儿,他才阖上眼。 一夜好梦。 宫中无事,国子监祭酒农大人家一夜灯火通明。 农瑟瑟福大命大,被路过的三皇子救了,捡回一条命,此事传回农府,引发一番波折。 瑟瑟尚在病中,其父农大人和正妻农夫人已来看望过她,农魏紫的母亲农夫人因为这事儿把魏紫骂了一顿,一来是因她事情没做妥当,使庶妹落水,二是与之商量对策,瑟瑟落水被三皇子相救,名声受损,她这事儿不处理好,府内、宗族里没出阁的姐妹名声都会受损。世家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魏紫把前因后果讲给了母亲听,当时章盈盈设计让人推她下水,她机灵聪慧躲过一劫,没想到傻傻呆呆的庶妹替她承受了这劫难。 农夫人闻言,宽慰她不要担心此事,他们会妥当处理。 晚点农夫人去了老太太的院落,把此事的前因后果相告之,老太太震怒,大骂章盈盈仗着贵妃的势力狗仗人势。 “此事还需要看宫里什么意思,如果圣人和贵妃愿意给瑟瑟一个名分,哪怕是侍妾,也好过送去庵子里待着。” “母亲,这亏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农大人为瑟瑟抱不平。 老太太转动手腕上的佛珠,一张橘子皮的老脸板着,面无表情的说:“瑟瑟是庶女,庶女为皇妃,便是侧妃,不亚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要妄想太多!瑟瑟许配给寻常寒门子弟尚且说得过去,那三皇子是什么人物?绝非池中物,母亲是受宠的贵妃,谁人不知贵妃中意的是大理寺卿家的小娘子。” 农夫人在一旁帮衬,农大人无法,为了未出阁的魏紫等姐妹的名声,只能牺牲瑟瑟一人了。 第32章 青云路 庶女瑟瑟落水被救回府,如今尚在病中,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姨娘跟她说,她要被送去给三皇子做侍妾。瑟瑟想起那日对上的一双锐利的鹰眸,单薄的身子有些瑟缩,她害怕三皇子,眼眶盈满泪水,她不敢跟姨娘哭诉,只好在夜里暗自落泪。 丫鬟竹叶听见罗帐内的动静,出声问:“五娘子,您还没睡吗?” 瑟瑟吓了一跳,慌忙摸了泪水,声音细如蚊讷,说:“还没。” “奴婢听沈姨娘说,老太太要送你入宫给三皇子当侍妾?” “嗯。” “入了宫,宫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您是个有福气的人,万一三皇子宠爱你,抬了你的份位也不是不可,五娘子,你放宽心,不要想太多,老爷夫人和老太太都是为你好。” “不知您届时要带着哪个贴身丫鬟入宫?”竹叶又问。 这不是瑟瑟能选择的,她院子里有大半的丫鬟是母亲和老太太的人,只有一个琳琅是她的生母沈姨娘拨给她的丫鬟。 竹叶得不到回复,又轻声问她睡了吗? 得到的是瑟瑟清浅的呼吸声,她在担惊受怕之中终于睡了过去。 府内上至主子,下至丫鬟,都默认了瑟瑟要被送给三皇子做侍妾,嫡姐魏紫自觉心中有愧,这几日给她送来不少珠钗首饰,让她挑选几套首饰带入宫中,不能辱没了他们家的面子。 瑟瑟每日以泪洗面,消瘦不少,众人见着,只能劝着她想开点。 到了第五日,宫里来了消息,当天下朝,有宫里的天使来传达旨意,国子监祭酒农大人连忙领着众女眷出来迎接圣旨。 农大人跪在最前方,其次是农夫人以及众位农府的小娘子,瑟瑟自然也在其中。 农夫人不解,不就是一个皇子的侍妾,让人传个口谕,轿子抬入宫不就完了吗?看来传闻没说错,贵妃盛宠,三皇子得圣心,将来瑟瑟从皇子侍妾成了皇妃,也许还要感恩他们明智的决定,不然按照她的身份,最多嫁给一个寒门子弟为妻,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哪里能享受到宫里的泼天富贵。 天使清了清嗓子,从小太监手里取来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国子监祭酒农谚之女农瑟瑟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农瑟瑟待字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农瑟瑟许配皇三子为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使众闻之。钦此。” “农大人,接旨吧——” 国子监祭酒农谚脑内“嗡”的一声响,不是说送入宫中当个侍妾吗?怎么成了纳为侧妃了! 一旁的农夫人同样不敢置信,半响都没回神。 魏紫在身后推了推父亲农谚,农祭酒这才回神。 “农大人,接旨——” “哦,来了。”农谚伸手接圣旨。 “农大人快快请起,贵妃交待了老奴,要与您商量商量令爱此次大婚的礼仪,虽说是纳侧妃,但是三皇子是第一次纳侧妃,贵妃娘娘极为看重……” …… …… 三皇子萧芳纳国子监祭酒农谚家的庶女农瑟瑟为侧妃的消息传到萧荣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完成今日应太傅布置的作业,都怪她的两位伴读太过厉害,显得她这个太子学识平平无奇,每次写的文章都被这两位伴读的文章碾压! 萧荣干脆利落的扔下笔,让人备轿撵,她要去永福宫。 永福宫。 “三皇兄,三皇兄,三皇兄——”萧荣一下轿撵就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当是时,萧芳正在屋里看书,闻言,他扔下书卷,快步走出去,迎面撞见萧荣,他弯下腰,一把将人捞入怀中。 “阿荣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萧荣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她甜甜的说:“自然是想念皇兄了。” 萧芳点了点萧荣的小鼻头,道:“不老实!”说着,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 萧荣怕痒,挣扎了下,下不去,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说:“啊哈哈哈……皇兄,别闹,好痒,哎呀,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萧芳这才不闹她。 “阿荣听说父皇给你定下了侧妃的人选。” “哦。”萧芳兴致不高,说:“原来你巴巴跑来,是为了此事?” 萧荣点头。 “小没良心的。”萧芳说:“那天若不是你硬要我救落水的小娘子,父皇也不会为我定下这门婚事。” 萧荣不解的问:“可是皇兄,那是一条生命啊。你若是不救,那落水的小娘子不救没命了吗?” 萧芳抿了抿嘴,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怪你,但是你巴巴跑来跟我说这事儿,怎么,你是怕为兄不知道此事?” “没有,没有。”萧荣自己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笑出了声。 “没良心的。” 萧荣眨巴眨巴大眼睛,笑得小虎牙露出来,道:“不对!我有良心,阿荣这不是跑来告诉三皇兄,恭贺皇兄获得一佳人,日后琴瑟和鸣,阿荣便是那红娘。” 萧芳放下她,捏了捏她柔软饱满如珍珠的面颊,埋汰道:“还红娘,那皇兄真的要感谢你才行咧!” 萧荣摆摆手,笑眯眯的说:“皇兄无需言谢,这是阿荣应该做的,皇兄便静待佳人嫁入皇宫即可。” “小混蛋。”萧芳又换了个词骂她,萧荣闻言,立刻瞪大眼睛,不满的反驳道:“三皇兄,你这可就欺负人了哦。” “欺负你怎么了,就允许你欺负我,还不允许皇兄欺负回去。”萧芳看了她一眼,话中有话。 萧荣算计他侧妃这事儿做得坦坦荡荡,不怕萧芳多想,反正前世她跟萧芳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重新来一次,也不可能再糟糕到哪里去。 何况,萧芳这不是没怪罪她吗? 就如他所言的,娶谁不是娶,纳谁为侧妃不是纳,说不定农瑟瑟嫁给他为侧妃,反而有奇效!萧荣心大的想着。 第二天,萧荣去上书房读书。 应太傅正在给他们讲课,突然,应太傅捂着自己的胸口倒下了,三人吓了一跳,萧荣率先回神,连忙唤宫人去喊太医。 太医前来诊治,说应太傅这是年纪大了,心疾突发,还好他赶来及时,不然太傅多半是要驾鹤西去。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给应太傅赏许多大补的补品,雪蛤、雪莲、百年人参跟着不要钱似的赏入应太傅府邸。 太医说,应太傅这病需要静养,这么一来,应太傅不适合再给太子讲学,太子太傅这职位空了出来,萧荣一下子没了太傅,又开始过上了睡到日上三竿的懒惰生活,皇帝知道了,便寻思着将她送出宫去求学。 春去夏来,太液池枯败的荷叶变绿,“凌波仙子”菡萏初绽。 皇帝瞒着众人将她送出宫求学,临行前一晚,皇帝同她用晚膳,语重心长的同她说,让她不要贪玩,认真读书。 萧荣自然一口应下。 皇帝对外说太子萧荣去了南琅琊郡城的行宫避暑,明日儿派遣两队人马出宫,一队人马前往行宫,萧荣那一行便轻车简行,暗中前往求学之地。 萧荣心里高兴,前世她五岁之后,每年夏季都要去一趟“药王谷”学医,如今重生了,时间提前了。 说起她与药王谷的渊源,不得不提起她母后与魔门的渊源,她的母后还没嫁给父皇为后前,曾是魔门之人,与魔门教主一脉相承,是他的师妹,若不是她主动放弃教主之位,而今魔门教主由谁来当,还是未知数呢。 药王谷地形隐秘,无人知晓其所在地。 萧荣等人着实花费一番心神,终抵达药王谷。 马车停在了谷口,谷口狭隘,仅仅容纳一人通过,入口隐蔽,百年榕树旁屹立的巨石,巨石上爬满了枯藤树蔓,朱砂篆体的大字被遮拦大半,看不太清晰,上书:“药王谷”。 萧荣连续坐了五六日的马车,身子有些难受,她听宫人说马车已抵达药王谷,心中有掩饰不了的兴奋,立马掀帘要下马车。 此行翠钱不在身边伺候,伺候的是另一名为“翠莲”的贴身宫女。 下了马车,萧荣围着榕树旁的巨石打转,心中感慨万千,上辈子医者不能自医,她的医术学得很蹩脚,更治不好自己亏空的身子,也不知她西去后,师父是否伤心?——应该是不会吧。 她记得马车是过不去药王谷的小路的,果不其然……差遣的宫人持魔门令牌入内禀报,须臾,回来告知萧荣,他们必须要下马车走过去才能抵达谷内。 萧荣早已知晓,吩咐众人拿下马车上她的物品,往谷内搬去。 领路之人领着他们往甬道里走,走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阔,旭日高照,桃花满地,落英缤纷,横生一片桃花林。一旁溪流潺潺,清流急湍,几片落红坠入水中,暗香四溢。 萧荣记得,桃花林中暗藏五行八卦的阵法,若是没走对,迎接他们的,会是死亡! 第33章 新朋友 皓日当空,惠风和畅,残花满地,枝头绿意盎然,莺啼鸟鸣,倍添韵致。 众人僵在原地,领路的宫人虚心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低声让萧荣原地等候。 须臾,桃花林中传来声响,萧荣无聊得踢了踢脚下的尘土,抬头一看,是个面色苍白浑身无生机的药人,药人甩着僵硬的胳膊腿朝他们走来,同行的小太监、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挤成一团。 “慌什么!”萧荣出声安抚,让大家不要惊慌。 药人走至他们跟前,缓缓地转过身子,萧荣便明白,这是要领路呢。 “跟着他。”萧荣吩咐。 众人跟随药人往前走,他们往前几步,桃树随之挪移,不一会儿,连着来时之路都消失无踪,若是不知情之人闯入,便会被困在其内,不知日月。众人跟着领路的药人往前走,片刻后,眼前出现其余景色,桑竹交错,清流激湍,篱落飘香,几间简陋的茅屋出现在视野里。 药人领着他们往一处茅屋里而去,站在熟悉的茅屋前,萧荣吩咐宫人们在外等候,不必跟随,她孤身一人跟随着药人入内。 入了茅屋,见一头戴纶巾,穿着粗布衣裳,相貌清秀,平平无奇的文弱书生坐在竹桌旁看着一卷医术,听见声响他抬眸望向萧荣,率先问:“小儿是南齐皇太子萧荣?” 萧荣行礼,落落大方,声音软糯清晰,答道:“不才,正是在下。齐国皇太子萧荣见过鬼医。” 天下一分为二,北地为魏国占据,南地为齐国盘桓,自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名门正派的势力在北地,而为名门正派不齿又忌惮的魔门隐匿于南地齐国境内。自齐国建国以来,魔门一直与之来往,渊源深厚,一言半语难以说清。 魔门之主——“九辩书生”行踪诡秘,擅易容,从未有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圣女阿那苑主管教中大小事务,传闻其心狠手辣,令江湖名门子弟闻风丧胆,而萧荣今日来拜访的鬼医名为赫连宇,他平生不现身江湖,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但只医治将死之人与魔门中人。 赫连宇满意的颔首,嘴上却道:“太子殿下客气了,请恕某无礼,今日儿腿疼,不便行礼。” 萧荣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腿疼是假,不愿意低声下气是真! “无碍,鬼医你是江湖中人,不必拘泥于宫中礼节。”萧荣十分乖巧上道。 赫连宇又满意一分,他咳了咳,摸着自己的嗓子眼,状似无意的说:“突然好渴。” 萧荣立马去斟茶倒水,她端茶给赫连宇,声音软糯,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杯茶水。”说着,她跪下递茶。 “哎呀——让皇太子端茶倒水做粗活,真折煞某了!” “师父,请喝茶——”萧荣闻言,又恭敬了一分,往前递茶水。 赫连宇不再刁难,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乖巧跪着的萧荣,心中满意,他起身,想要亲手扶起萧荣,嘴上说:“日后徒儿便跟随为师一起学习医毒之术。” 萧荣心里高兴,这么容易就过了! “阿荣见过师父。” 萧荣拜完师,赫连宇给她安排了住的地方,自然也是简陋的小茅屋。 小太监们把萧荣需要用到的东西搬入院子里,她携来的物品数量庞大,大至澡盆,小至波斯的狐毯,从昂贵精致的摆设到寻常日用品,林林总总,大小不一,应有尽有。 赫连宇同萧荣说着话,瞧见这阵仗,不免说道:“徒儿这是把一整座东宫都搬来了吗?” 萧荣注意力有些不集中,被一旁桃花树下,石凳上坐着的陌生男子吸引目光,她有些不好意的笑笑,说:“让师父见笑了,都是父皇吩咐携带的,不便推拒。” 师徒二人说话时,有一与萧荣差不多大的小丫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一间小茅屋,虽然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头发微乱,小脸蛋同样有些脏兮兮的,但是仍然掩盖不住她玉雪可爱的精致模样儿,似个瓷娃娃般。 萧荣今儿梳着卯发,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颈上戴着金项圈,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华袍,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的宫绦,金锁、玉佩等物,半露锦边弹墨袜,登着一双鹿皮小靴,瞧着富贵逼人,太子气派十足。 萧荣眼见赫连宇抬眸,视线越过她,对身后之人说:“醒了?你需要什么,吩咐甲药即可,让他服侍你。” 萧荣记得,甲药是师父给药人起的名字。 她扭头往后看,便见一穿着粗布麻衣仍然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两个小团子的目光对上,萧荣的纯澈干净的眼睛染上了笑意,她好奇的问:“师父——这个妹妹好生漂亮,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上一辈子的时候,她来药王谷学医,并没有遇见过眼前的小丫头,自然也没有遇见石桌下的陌生人,重生一世,一切好像没变,又变了不少,例如父皇,三皇兄……而今,又在此遇见了上辈子没遇见之人,这让她感到好新奇,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来人是谁。 小丫头有些害羞,拔腿就朝着桃花树下的陌生男子跑去,躲到他的身后,双手扯着他的衣襟,低声嘟囔道:“沈慎言,多了好多人。” 沈慎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青年白发如雪,他拥有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蛋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不笑含情,眸中隐隐有流光涌动,端得是倾城绝艳,不似寻常的艳俗,姝丽中携着一层珍珠蒙雾的朦胧仙气,犹如姑射仙人。 正因如此,萧荣与赫连宇说话时才会频频走神,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倾城绝艳之人?——让人不敢亵渎! 上辈子萧荣以为“二陆”已是建康城最好看的少年郎,这辈子重生了,恍然发觉“人外有人”。 丝丝柔风袭来,师徒二人低声絮语。 赫连宇对萧荣道:“她叫姜囡。” 若是有北魏的臣子在此,定然会大惊之色,只因眼前的小丫头正是他们北魏被掳走的小太后——姜太后姜囡。 萧荣没往那方面想去,何况,北魏的太后在她齐国的土地上作甚? 赫连宇说:“你应该唤她小师叔。” “……”凭白多了一个长辈,年龄还与自己相当! 萧荣闻言,沉默半响后,问:“师父,你认真的吗?” 赫连宇板起脸,道:“为师可有同你开过玩笑?” 萧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鹿皮小靴不语。 “萧子猷,”赫连宇沉声道:“某一日为你师,终身为师,你尊我重我,也要尊她重她,明白否?” 事实上,萧荣还没起表字,但是她习惯师父喊她的“字”,是已主动告知自己的表字。 “徒儿谨遵师命。” “看见那白发青年没?” 萧荣点点头。 “魔门现任教主,九辩书生,她的家臣。” 萧荣瞪大眼睛,师父这话的意思是…… 真真令人惊讶! 远处的小姜囡抿嘴一笑,沈慎言牵着她的小手去洗漱。 赫连宇领着萧荣又去见她的师娘宛娘,宛娘便是魔门的圣女阿那宛,她生得极美,佳人乌发雪肌,容颜倾城,宛若春日海棠,妖娆迷人。 萧荣眨了眨眼眸,甜甜的喊:“师娘。” 春日青衫薄,宛娘一袭粉裙,宛若带刺的玫瑰,媚又俏,她应了一声,夸奖道:“小儿嘴甜,来,师娘赏你一颗糖。” 萧荣乖巧地上前接过。 “怎么不吃?”宛娘问。 萧荣神色古怪的低头看手心安静躺着的糖果,她不会说她害怕一事儿,上辈子没少被师父师娘混合双打,师娘给的糖是糖吗?是催命符! 师父师娘吵架,殃及池鱼,她受苦! “师娘,阿荣不爱吃甜食。”萧荣违心的说。 “是吗?” 赫连宇看了看萧荣手心的糖果,说:“放心,无毒。” 萧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但是,糖是师娘给的,阿荣不喜欢也要尝尝。”说着,将糖果囫囵塞入嘴中,入嘴是酸酸的味道,酸得她闭上眼睛,呲牙咧嘴。 只要无毒就好……她对师娘给的东西从不抱希望。 宛娘瞧她生动的小表情,捂着嘴娇笑道:“宇郎,你这新收的徒儿有趣。” 赫连宇扯了扯嘴角,眼中染了笑,眼底充满宠溺的神色。 到了午膳的时辰,赫连宇领着她去厅堂用饭。 她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客人。 不久后,沈慎言牵着姜囡走入,萧荣连忙起身,行礼作揖,朗声道:“齐国皇太子萧子猷见过教主,见过小师叔。” 小姜囡往沈慎言身后躲,伸出一个小脑袋,因没有梳头丫鬟帮她梳头,两个苞发是沈慎言亲手梳理的,有些歪歪扭扭,如是这般,也不损失她的灵动,显得她娇憨可人。 “小师叔请原谅阿荣方才的无礼,我是鬼医赫连宇新收的徒弟。” 小姜囡闻言,恍然大悟,奶声奶气的说:“你是师兄的徒弟?”有些兴奋。 萧荣笑眯眯的点头。 小姜囡抬眸看向沈慎言,扯了扯他的衣襟,小小声的问:“沈慎言,那我怎么称呼……对面那位皇太子。” “师侄。” 小姜囡水灵的眸子闪过欢喜之色,兴奋地喊道:“师侄。” “我有师侄了。”她对沈慎言说。 沈慎言哄道:“要不要先用饭,你还没用早饭呢?” 小姜囡闻言,肚子配合的咕咕咕叫了几声,她羞赫,用力点了点头。 赫连宇端着一些馒头入内,八仙桌上放置着一些开胃小菜,咸萝卜、木瓜丁、凉拌土豆丝……还有一盆白粥,一盆肉粥。 萧荣上辈子不是没吃过苦,逃亡路上,有时候为了躲避张贵妃派遣的追兵,入了山林,生啖鲜肉,野果野草,都得食用。 沈慎言低声询问小姜囡想吃哪些,他给她夹菜。 萧荣见赫连宇入内,连忙站起,同他问好,扬起笑脸,说道:“哇~想不到今日能一饱口福,徒儿伺候师父用饭。”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要伺候赫连宇用饭,仿佛这事儿再寻常不过。 若是被三皇子萧芳知道此事,定会忿忿不平的想要移平药王谷,他都没享受过萧荣帮他布菜,一个平民百姓就能享受到!!! 赫连宇将主食馒头、米饭放置最中间。 沈慎言依小姜囡的指点取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她接过,“喀吧”咬了一口,馒头白白胖胖,入口又软又香,自带一股浓重的奶香味,微甜,即使不配小菜也不难下咽。 萧荣站在赫连宇身后为他布菜,当真同她所言,伺候师父用饭。 “师娘不来用饭吗?”萧荣殷勤的问。 赫连宇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抱着白胖馒头吃得正欢的小姜囡,道:“她喝露水。” 萧荣明白,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嘛,不由得夸赞一番师娘的美貌,什么“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赫连宇一顿,看了她一眼,说:“诗背得不错。” 对面的小姜囡吞咽的动作一顿,啊啊啊……她被噎到了! 沈慎言伺候着她用早饭,一直凝着她的一举一动,见此,将一碗甜豆浆捧到她唇边,小姜囡张嘴,灌下了几口,这才冲下喉咙处卡着的馒头。 她气鼓鼓的瞪了一眼赫连宇,瓮声瓮气的说:“师兄,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子呢?” 赫连宇正喝着粥,闻言,放下碗,疑惑。 小姜囡指向萧荣,奶凶奶凶的说:“师侄还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你怎么能苛刻他呢?” 赫连宇往后斜睨,唤了声“子猷。” 萧荣应声,乖顺道:“子猷多谢小师叔美意。子猷还不饿,先伺候师父用饭,待会儿再用饭也无妨。” 小姜囡鼓着腮帮子,瞪着赫连宇,道:“不行。” 她望向沈慎言,寄托希望在他身上。 沈慎言不负众望的开口:“你也一同入席用饭。”口吻温和,却不容拒绝。 赫连宇微不可见的点头,气氛有些怪异,萧荣见状,乖顺的入席,端起碗用饭。 小姜囡给萧荣夹肉片,笑得甜甜的,说:“师侄,吃这个,好吃。” “谢谢小师伯。” 沈慎言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两人,同龄人之间沟通无障碍,一顿饭的光景,很快打成一片儿。 -------------------- 作者有话要说: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 第34章 魔门主 同龄人之间沟通无障碍,一顿饭的光景,萧荣与新认识的朋友小姜囡打成一片儿。 饭后,榕树下,石桌边,两个小团子在玩耍,沈慎言在石桌上摆了棋盘,自我博弈中。 两个小团子蹲在草丛里,背对沈慎言窃窃私语。 萧荣说:“小师叔,教主他怎么一头雪发?” “他以前就长这样吗?” 小姜囡闻言,频频回头,看了沈慎言好几眼,皱着眉,挠着头,疑惑道:“不啊,我记得他之前是黑发啊,怎么现在就变白发了?” 江湖乍一看离庙堂很远,但是,又很近。 侠以武犯禁,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魔门,朝廷都要严以防范,防患于未然。 萧荣笑笑,又问:“小师叔,教主是你的家臣吗?” 赫连宇并没有告诉他小姜囡的来历,他十分好奇魔门教主为何心甘情愿的伺候一个稚童。 小姜囡懵懵懂懂的咬着自己的指头,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家臣?是家人吗?” 萧荣摇摇头,偷偷看了一眼沈慎言,沈慎言面无表情的自我博弈,没有分给他们一点儿眼神,小声说:“就像你家里的家丁,不过家臣类似王侯贵族的府内门客。” 小姜囡想了想,家丁,伺候她衣食住行?便点了点头,同意萧荣之言。 草丛里蚂蚁搬着食物的残渣回窝,两个小团子拿着鲜草不时戳戳蚂蚁,破坏蚂蚁 萧荣待了没一会儿,便被突然出现的郝连宇抓走去读书。 赫连宇拎着他的后衣领,直接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啊啊啊啊……师父,师父,手下留情!!!” 在新朋友的眼前,给她留点面子! 赫连宇:“你父皇此行让你前来,便是要你专心致志的同为师研习医术,你竟还懒惰起来了。” “师父,徒儿不敢忘父皇循循教导。”一脸委屈巴巴的同小姜囡挥手。 小姜囡点头,说:“没事,你去好好读书。”并对着她眨了眨眼。 好可爱(*▽*)~ 萧荣走后,小姜囡一个人看了一会儿蚂蚁回窝,便跑回石桌旁,扯了扯沈慎言的衣袂,皱着眉,声音软糯,水灵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孩童的天真无邪,问:“沈慎言,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沈慎言一秒从高深莫测魔门教主切换回仗色行凶,谄媚草包,笑得魅惑,道:“太后,人在江湖行走,哪能不改变一点音容相貌,不过是防止仇人他日相见,轻易认出罢了。” 小姜囡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我懂了,你是不是干太多坏事了,所以要像神话故事中的下凡间的神仙一样,要变化一番,防止被认出。” 沈慎言面色复杂,强调道:“奴是好人,真的,好人。” 他红唇微勾,笑容倾城。 小姜囡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他,小脸蛋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小拳头捶了捶他,骂道:“才不是,你是狐狸,老狐狸。” 她做了一个鬼脸。 “……”他忍俊不禁,心中思付: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那你也帮我把头发换个颜色吧?”小姜囡思虑了下,提要求:“唔,我要把这玩意换成绿色的,怎么样!。” 沈慎言扶额,头疼! 他左顾而言他,说:“太后就不好奇萧荣在读什么书吗?” 提起新结交的朋友,小姜囡立马转移了注意力,让沈慎言领着自己去看萧荣读书。 北边的一间屋子被辟作书房,窗扉大敞,里头传来说话声。 话说赫连宇拎着萧荣来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医书,正统的医书,例如《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经集注》等等。还有奇门偏方,南疆的毒术,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徒儿随便挑一本,为师待会儿给你讲解。” 萧荣看了几眼被师父珍藏在角落的的“毒术”,转而一目十行的看起正统医术,挑来挑去,都不知先让师父讲哪本,上辈子没好好研习医术,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学了个半桶水即可,师父心有不满,面上也没表现出来,他不许萧荣在外暴露是她徒弟一事儿,也无人知晓齐国景熙帝曾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鬼医之徒。 八竿子打不着两人! “师父,读这本。”萧荣取下《内经》,递给赫连宇。 赫连宇低头一看,眉头上扬,用帕子抹去了上边的灰尘,有些嫌弃的净手。 “许久未翻阅《内经》了,为师用毒比较在行,不过堂堂齐国太子,学习毒术总是不合礼法。” “什么不合礼法,依我看,您就是不想教。”萧荣低着头,低声嘟囔。 “徒儿说什么,说大声点,为师听不见。” “啊!没什么,没什么!”萧荣心虚的摆摆手,一脸纯良的赔笑。 另一头,小姜囡与沈慎言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小姜囡抬头看了眼自己与窗扉相差的高度,约莫一个个头,尝试性伸了伸手,想要扒上窗沿去看一眼里头的情况,无奈身量不够,只得在原地暗自着急。 沈慎言在她身后的一步开外看着她这一举动,唇边隐隐含笑,但没有主动上前搭把手,心中还在计较着这小团子说自己是“老狐狸”一事儿,怎么,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还是说,孩童纯洁的目光最能透过表象看见本质? 他忧虑着此事,小姜囡已经气鼓鼓的跑过来,双手叉腰,命令道:“沈慎言,抱我起来,我要看一看里边的情况。” “诺。”沈慎言乖顺的应了,上前弯腰,一把将她抱起来,掂了掂怀里人儿的重量,轻声说:“你这几日想必没有吃好睡好,瘦了不少。” 小姜囡也不知听到没听到他的这句话,只是一个劲的催他走近点,两人刻意压制了音调,轻声对话,但里头的赫连宇乃是习武之人,便是武功平平,不如魔门之主,也是能注意到窗边的动静。 “……夫疟气者,并于阳则阳胜,并于阴则阴胜,阴胜则寒,阳胜则热。疟者,风寒之气不常也……”郝连宇念一遍,萧荣随着念一遍。① 小姜囡被沈慎言抱在怀里,她伸头,朝里边看了看,赫连宇与萧荣背对他们,赫连宇站在书案边,手握一卷《内经》,目光凝在书卷上,读书时微微摇头晃脑,萧荣跪坐在书案边,双手握着《内经》,正随着赫连宇朗读,稚嫩之声与青年磁性嗓音一前一后传出。 通读一边后,萧荣将《内经》倒扣于书案上,赫连宇提问:“疟不发,其症状为何?” 萧荣沉思了一会儿,回忆《内经·素问·疟论》中之言,答道:“疟气者,必更盛更虚,当气之所在也……”② 赫连宇又一连问了几个关于疟论的问题,萧荣对答如流,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姜囡杏目圆瞪,小声惊呼:“哇,师侄好厉害。” 她自以为的小声,实际上不小,书房内暂停说话的师徒二人齐齐转头,萧荣欢喜的唤道:“小师叔——”看见怀抱她的沈慎言,敛了笑意,端端正正的唤了一句“教主”。 沈慎言点头。 赫连宇被沈慎言吩咐过,此处非魔宫,不必拘于礼节,当他不存在即可。 虽说如此,两人对视一眼,赫连宇顶不住压力,欲行教礼,沈慎言便轻轻地摇头,他这才作罢。 小姜囡又甜甜的唤道:“师兄——” “师妹。”赫连宇对她点了点头。 听得她好奇的问:“你们在读什么书啊?” 萧荣偷偷地看了一眼赫连宇,声音朗正答道:“《内经·素问》中的疟论篇。” 姜囡同萧荣师徒说了一会儿话,便不再打扰他们读书。 萧荣打起十二分精神学习,但一个时辰后,眼皮开始打架,赫连宇见她如此,叹了一口气,放她出去透风。 被放出放风的萧荣第一时间朝小姜囡这儿奔来,寻找小伙伴玩耍。 桃花树下,石桌底扔着几张练过大字的宣纸,她弯腰拾起宣纸,上头几行简易的小楷错落有致,遒劲端庄,初见小楷章法。 小姜囡惊讶她被放出,见她看自己练的大字,不由得嚷道:“别看,别看,字写得丑,让师侄笑话了。” 萧荣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小师叔谦虚了,子猷见小师叔的小楷初窥门道,字迹工整精细,想必勤加练习,他日比肩王右军。” 旁边坐着的沈慎言睨了嘴上抹蜜的萧荣一眼,没多言。 这“小子”倒是挺会说话的! 两个小团子很快又玩到一块儿,欢声笑语不断。 赫连宇遥目远望,苑娘站于他身后,温声道:“宇郎,你瞧子猷与她一块儿玩耍,好不快活,似不似那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赫连宇不语,苑娘又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③ “说不定,他日南齐与北魏因两人之干系,和平共处,互不干扰,也不是没有可能。”苑娘道:“教主难不成心怀天下,想要通过此举,令天下太平?”苑娘大胆猜测。 殊不知,她无意的猜测,正中教主下怀,只道:无心插柳柳成荫。 若是让江湖名门正道得知了他们魔门教主心怀天下的伟大理想,莫不是会怀疑人生,这魔门怎么比他们正道还要伟光正义! -------------------- 作者有话要说: “……夫疟气者,并于阳则阳胜,并于阴则阴胜,阴胜则寒,阳胜则热。疟者,风寒之气不常也……”郝连宇念一遍,萧荣随着念一遍。①——《黄帝内经》 “疟气者,必更盛更虚,当气之所在也……”②《内经·素问·疟论》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③李白《长干行》 第35章 四皇叔 两日后。 萧荣新认识的朋友小姜囡要离开了,她虽然不舍得,但也没强加挽留,只道让她去了建康,要去寻她叙旧,又给了她一块贴身信物作证,两小团子挥泪别离。 苑娘面无表情的对身侧的郝连宇说:“多感人啊。” 赫连宇闻言,没说话,垂眸睨了一眼遥望马车绝尘而去的萧荣。 一直到马车残影再也难觅,赫连宇催促萧荣回谷内,萧荣这才低头,轻轻地用指腹擦拭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略天真的问:“师父,徒儿还有机会见到小师叔吗?” 赫连宇眉头轻动,半响后,缓缓道:“或许。” 转身回谷内,苑娘提步跟在他身侧,两人并肩前行。 萧荣回眸凝望小姜囡离去之路,垂头丧气的随着赫连宇回谷内。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初夏转瞬即逝,池塘里的芙蕖开始落败,放眼望去,残败的荷叶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毫无美感可言。 萧荣没了避暑的借口,该从“行宫”回台城了。 赫连宇对于萧荣要回皇宫一事儿没任何反应,萧荣按照流程拜别师父和师娘,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次萧荣站在谷口送别了小姜囡,这一次换成了赫连宇与宛娘。 “师父,明年夏天再见。” “嗯。”赫连宇的反应很冷淡。 萧荣上了马车,挥手作别。 待萧荣的马车没了影子后,赫连宇转身回谷,一边走一边说:“谷内突然冷清下来,怪不习惯的!” 宛娘说:“方才你徒弟在你不吭声,现在人走得没影了,倒是想念了,刀子嘴,豆腐心……” * 中秋佳节将近,于南琅琊郡行宫避暑的皇太子萧荣回了建康。 皇太子萧荣在马车上得了一个好消息:皇帝准备让三皇子在中秋节后纳侧妃农氏过门。 萧荣仅仅见过这位新皇嫂一面,没来得及细看,此番回宫,打算好好与新皇嫂培养感情。农氏虽然不是正妃,但萧芳一日未娶正妃,便是她一人独大。 马车摇摇晃晃,萧荣人晕晕沉沉,瞌睡中,一旁伺候的翠莲温声细语道:“殿下,到建康城外了。” “嗯。”萧荣浑然不在意。 却听外头传来一孔武有力的喊声:“庆王班师回朝,闲杂人等回避——” “庆王班师回朝,闲杂人等回避——” “庆王班师回朝,闲杂人等回避——” 萧荣此行低调回宫,另一从南琅琊郡回来的皇太子仗撵昨日傍晚敲锣打鼓十分隆重的回了皇宫。 “什么?”萧荣怀疑自己听错了,问翠莲:“外头在吵些什么?” “殿下,是庆王的军队班师回朝了。” 萧荣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直呼出声:“你是说,萧鹤从边关回来了?!!” 翠莲没有翠钱有身份地位,是已故皇后钦点照顾皇太子的一品大宫女,胆敢出言教育皇太子,她低头不语,装作没听见殿下直呼庆王大名。 萧荣的马车靠边停着,等庆王的军队过去了,方才能正常通行,她掀了窗幔,探头看外边的情况。此时距离建康城门还有些许距离,他们正处在建康城郊外,几户农家坐落有致在田垄间,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别有意境。 庆王萧鹤常年被皇帝派去驻守边关,手握边陲三十万重兵,萧荣盯着举着长矛整齐划一前进的大齐军队,一时间有些恍惚,士兵身上的铠甲闪烁寒光,让她陷入旧时的回忆。 四皇叔庆王萧鹤,手握重兵,战功赫赫,上辈子萧荣被张贵妃撵出建康宫,追杀不断,庆王本可来个回马枪,以清君侧的名义率兵直破台城,建康宫的禁卫军根本不是庆王手中猛将的对手,恰逢北魏屯兵边陲,虎视眈眈的盯着南齐这块大肥肉,就等南齐内乱,铁骑随时南下,要一举攻占齐国。 庆王忌惮北魏,内乱清君侧夺皇权,与外有强敌对比,他选择了后者,这让萧荣得以喘息,若是庆王反了,夺去建康宫,北魏的铁骑过了江东,南齐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没了庆王这么一头拦路猛虎,萧荣得朝廷老臣忠心,借到了府兵,又杀回建康宫,成功夺权。 她登基后四皇叔差人送了礼和书信,人倒是一直以北魏狼子野心为借口,驻守边关,这一守,便是十年,萧荣去世的前两年,边关处传来了四皇叔病重的消息,这也是为什么萧荣撒手人寰,侄子萧斐登基后,北魏的铁骑能如此快的过了江东防线,直破建康,除却贼子陆蘅通敌勾结北魏之外,还有庆王薨逝,南齐无悍将这一缘故! 这么一想,萧荣对庆王又是忌惮又是爱不释手,忌惮他手握兵权,爱他的沙场点兵的御敌能力,有他在,能保南齐平安无事三十年光阴! 正发着呆,突然感觉浑身一冷,一股毛骨悚然,被猛虎凝视的凉意从脚底板升起,萧荣瞳孔一缩,一抬眸,就对上一双森寒冰冷的鹰眸,那人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身穿银白亮铠甲,头戴十三曲簪缨甲盔,身后绯红的战旗迎着烈风飞扬,不时发出“鼓鼓”之声。 两人的视线对上,对方轻轻的一挥手,副将会意,传令下去,整齐划一的军队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传王爷命令,原地休息——” 萧荣吓了一跳,立马缩回脑袋,暗自道一声“不妙。” 翠莲问:“殿下,怎么了?”满脸担忧的神色。 萧荣捂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小心脏,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一会儿,听见马蹄声靠近之声,有人驱马靠近,随行的东宫护卫认出来人,一时不知道自家殿下的意思,便任着来人靠近马车 ,没有阻拦。 随行伺候庆王的家臣白苏隔着帘幔恭敬道:“敢问里头之人可是太子殿下?我家王爷有请——” 庆王这是要作甚?萧荣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去吗?万一一言不合,对方要动手,她小命呜呼哀哉! 不去吗?显得她胆子太小了,不符合齐国皇太子之风,万一消息走漏,被父皇或者其余人知晓,没得笑话她的胆量。 一时间萧荣进退维艰,她鼓着小肉脸,奶声奶气的说:“庆王这老匹夫,不讲武德!” 翠莲被她孩子气的话语逗笑,说:“殿下,庆王这是认出你来,让你出去小聚呢。” 萧荣瞪她一眼,声音软糯,道:“你懂什么,你不懂!” 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翠莲,你懂为什么我们东宫是翠钱主管着大小事务吗?” 翠莲说:“自然是因翠钱姐姐深受皇后娘娘器重,办事稳妥,八面玲珑。” “错了。”萧荣说:“是因为她聪明!” “殿下,你这是担心庆王会害你?”翠莲开窍。 萧荣使劲的点头,鼓着脸,苦恼道:“我担心这事不是正常的吗?” 翠莲抿嘴轻笑,说:“奴婢听说庆王战功赫赫,是我们大齐的战神!”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萧荣不欲与翠莲再言语,掀了帘子就钻了出去。 “哎,殿下……”翠莲只得跟上。 萧荣站在车辕处,抬头一看,便见一蜜色肌肤的青年男子驱马跟在白苏的身后,他听见动静抬眸望来,萧荣便见她的四皇叔英勇伟岸的模样,他生得方正,鬓若刀裁、剑眉星目、目若朗星,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的气息,似极了一只伺机而动的花豹。 “阿荣——”庆王萧鹤驱马靠近车辕处,同她打招呼,道:“你怎的在此处?” “四皇叔。”萧荣下意识的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连说话时都充满了小奶音。 “阿荣从行宫回建康呢。”今日萧荣穿得简易,梳着卯发,额上戴着双龙戏珠红金抹额,身穿大红绣牡丹箭袖,脚踩朝靴。她乖巧的回答,眉眼弯弯,笑着的时候颊边露出梨涡,瞧着要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出乎意料的是庆王萧鹤见她这可爱的小模样,也笑了,笑声朗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猿臂一伸、一捞,小萧荣便斜坐到了他的马上。 萧荣:“???” 什么情况? 萧荣脸上的假笑凝固,笑不出来。 “本王今日班师回朝,竟偶遇阿荣,当真一大幸事!”庆王萧鹤说话时胸膛微震,银色铠甲硌得萧荣面颊生疼,他说:“荣儿,你这小没良心的,看见皇叔的军队也不派人去打个招呼,还让本王亲自来邀,好没良心。” 她没良心? 她是怕没小命好吗?!! 萧荣面无表情的想,在这个光怪陆离,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世界里,即便是昔日的仇人跪下来舔她的脚丫子说喜欢她,她都不会意外,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庆王圈萧荣在怀里,驱马回军队。翠莲从车辕处委身而出,看见庆王捞走殿下的情形,呆滞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嘴上忙不迭喊:“太子殿下,你走了,奴婢们……”怎么办? 耳边传来风儿的萧萧声,吹散了翠莲的喊声,萧荣根本没听见翠莲在喊她,她坐在庆王跟前,绞尽脑汁的在想应对的法子。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 今日的风儿,可真喧嚣!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荣:使用卖萌的可爱技能!!! 第36章 回建康 “阿荣,怎的今日这么沉默寡言。”庆王萧鹤问:“谁惹你不痛快了?” 萧荣低着头抠抠手指,心里想:还有谁,不就是你么! 缓了缓,她扭头扬起灿烂的笑,笑得双眼弯弯,似月牙,道:“从南琅琊郡归来,舟车劳顿。” 萧鹤闻言,神色微变,皱着眉说:“本王若是知道阿荣舟车劳顿,就不会擅自做主,让你一块儿与我同骑行。” “无碍,无碍。”萧荣奶声奶气的说:“许久未见四皇叔,同骑正好说说话。”十分违心,没半分真诚。 萧鹤这下放宽了心思,传令副将白苏,放缓行军速度,他语气轻松的说道:“阿荣是不是又起了坏心思。” “?” 萧荣在心底呐喊,她委屈! “惦记本王给你带回的礼物。” 萧荣听到庆王的后半句话,悬着的一颗小心脏归了原位,她的声音乖巧奶甜,甜得可以融化一切,包括庆王萧鹤这个糙汉子的心。 “四皇叔给阿荣带了礼物?” 庆王萧鹤爽朗一笑,笑着说:“自然,本王自被圣上派去边境,没有一日不惦记阿荣,阿荣是本王的开心果,临行前你让本王早日携着礼物,凯旋归来,如今皇叔兑现了诺言,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萧荣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哇哦~开心,阿荣超级、超级开心的。” 咧嘴,微笑,开心。 满脸的开心。 “前阵子本王收到你落水,九死一生的消息,吓得本王差点儿调转马头不顾军令归京。”萧鹤语气平淡。 萧荣听了心惊胆跳,四皇叔会为了她违抗军令? 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她这辈子何德何能,是上辈子拯救了天下苍生换来的七星彩吗? “皇叔,切不可为了阿荣违抗军令,须知,军令如山,你身为主帅,若是没了你,齐国大军便没了主心骨。”萧荣一本正经,语气严肃的说:“若是丢了城池,阿荣便是大齐的罪人。” 萧鹤听她的语气十分严肃,忍俊不禁,笑道:“哪里有这么严重,有本王一日在,北魏的铁骑绝不敢越过我大齐国土一步!”他信誓旦旦,十分自信。 萧荣免不了又违心的恭维庆王——“天佑吾大齐,四皇叔乃我大齐战神也!!!” 一路上,叔侄聊得畅快,自然,这畅快是庆王萧鹤单方面认为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数是萧鹤在问,萧荣挑着作答。 为了照顾萧荣的小身板,一路缓慢行军,终于,看见了前方恢宏壮阔的建康城城门。 “阿荣,到城门外了。”萧鹤说。 许久没听见怀里小团子的动静,低头一看,小小的人儿蜷缩在他的怀里,竟睡了过去,看来真如她所言,舟车劳顿,这么一来,萧鹤内心的愧疚之情更重了。 “传令下去,所有士兵今夜驻扎城外——”他放轻了声音,又吩咐白苏,待会儿点几名亲信同他入宫。 白苏看了一眼庆王捞在怀中的皇太子,按照主子的吩咐传令下去。 …… …… 庆王萧鹤携着亲信驱马入宫。 如果说,在这大齐,有谁的胆子如此大,在皇宫内还敢策马,萧荣是一个,庆王萧鹤是一个。 皇帝老早得了庆王归来的消息,他与几名老臣在金銮殿等着他。 小太监传来消息,说是庆王策马入宫了。 皇帝自动忽略策马一词,庆王战功赫赫,区区皇宫内策马,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四皇弟入宫 ,他人呢?”等了一会儿,还没庆王的踪影,皇帝不免问责。 李永新差小太监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禀报说:“庆王去了慈庆宫。” 慈庆宫,萧荣居住的东宫。 皇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小太监又说:“陛下,庆王是同太子殿下回宫的,殿下在庆王马上睡觉了,王爷送殿下回东宫。” 皇太子的轿撵比萧荣的马车提前入了城,回了东宫,这下子皇帝老脸有点挂不住,他沉住气,没露出端倪。 又等了片刻,得见沉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庆王萧鹤领着几名亲信走到了殿外。 白苏等几名亲信在殿外逐一解下兵刃,交予禁卫军。 庆王萧鹤看都不看禁卫军,率先走了进去,禁卫军也不敢对他无礼,佩兵刃入金銮殿的荣誉,庆王是头一份。 庆王一身银白亮铠甲,头戴十三曲簪缨甲盔,气宇轩昂,气势如虹。 他龙骧虎步,众人一眨眼,他已行至大殿中央,单膝跪下行礼,高声道:“庆王萧鹤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永新搀扶着皇帝下了龙椅,快步走到庆王萧鹤跟前,皇帝亲自搀扶起庆王,嘴上说道:“行云无须多礼。” 行云是萧鹤的表字,他这亲昵的称呼一出,两人都微微动容。 皇帝实打实的搀扶起庆王,庆王也不讲究虚礼,借着他的手起了身。 “皇兄——”庆王亲热的唤道。 “行云,一切可安好啊?”皇帝问,一语双关。 庆王萧鹤知道皇帝想知道的是边境的局势,他也不卖弄关子,直言不讳,表明了北魏虎视眈眈,一直寻找机会要渡过长江天堑。中秋佳节将近,北魏将士士气萎靡,庆王留了足够的兵力在边关,手下猛将镇守,孤身携着五千精锐回了建康城,待到秋来,还要请示圣意,去巡视边关一趟。 皇帝频频点头,拍了拍庆王的肩膀,道:“行云辛苦了!” “能为我大齐尽一份绵薄之力,乃是行云之幸。”萧鹤说:“长江为天堑,横亘东西,阻断北魏与我大齐国土,使北魏难以南下,同样的,我等要北伐也费力!” “若是今年收成好,军队粮草充足,来年春日,行云愿领兵北伐一试。” 事实上,齐国不是没有北伐收复失地的念头,只不过每每提起,朝中总要争论一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北伐大计便一直暂搁。 收复失地,重回故土这事儿一直是大齐上下共存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名门世家耽于南方享乐,渐渐遗忘收复失地的念头,世家忘却了此事,皇室之人一直以此为重任,每一任继承人都会在继承大统,祭奠祖先时,于天下百姓跟前立下收复失地的誓言! 只不过,还未有人实现罢了! 第37章 洗尘宴 慈庆宫。 霞光从窗牖灌入,映得满室生辉。 萧荣揉着眼睛醒来,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的唤“翠钱”,外头伺候的翠钱听见声音连忙走进来。 她打了一个哈欠,问:“什么时辰了?” “殿下,酉时三刻了。” 萧荣讶道:“这么晚了,是四皇叔送我回来的?” 翠钱皱着眉说:“嗯,是庆王送你回来的,大张旗鼓的,估计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殿下,你快点起身更衣,晚点儿陛下准备了家宴,为庆王洗尘。” “哦。”萧荣又问宫宴什么时辰举办,发现时间不多了,伸着懒腰爬起来。 更衣的时候萧荣问翠钱,三皇子萧芳纳侧妃选在什么时候,她听说是在中秋佳节后,也没记着时间。 “中秋往后第十日,是八月二十五日,宜嫁娶。” * 家宴在群英殿举办,规模不大。 萧荣掐着时间赶来,她今晚穿得喜庆,一袭丹红百花穿蝶对襟宽袍,腰间系着玉带,配着五彩络子,梳了童子卯发,其余短发梳了小辫,红丝结束,脖颈配着金项圈,金锁等饰品,额间系了双龙戏珠锦文抹额,对比在药王谷的简陋随意,这一装扮可谓是尽显皇太子风采。 小太监来报,太子殿下来了,庆王当即大笑出声,待她一出现,庆王高声道:“阿荣,今晚美仪姿,过来给四皇叔我瞧瞧。” 萧荣睨了一眼庆王,但见这老匹夫笑得一脸憨厚老实,似乎迫不及待要与她说话,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副模样与她记忆中凶神恶煞不善言辞的四皇叔大相径庭,萧荣没有理会庆王,闷着头走到皇帝跟前,给皇帝请了安。张贵妃坐在皇帝的斜后方,于是萧荣又给张贵妃请安,张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回了礼。 “荣儿,你四皇叔久不见你,还不快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皇帝绝口不提傍晚时分庆王送太子回东宫一事儿。 萧荣应下,撇了撇嘴,往庆王所在的席位走去。 “四皇叔——” “太子殿下无须多礼——”庆王说着,同她招手,让她近些来,萧荣不情不愿的慢慢挪动步子。 庆王大笑道:“阿荣此番模样可爱,雌雄难辨,待日后及冠,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建康小娘子。” 萧荣听着这赞美,只得陪着一块儿干巴巴的笑。 庆王对她眨眨眼,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微倾,凑上前,小声说:“阿荣,两大箱礼物本王都差宫人送到你宫里了。” 萧荣微愣,嘴里下意识的说:“多谢四皇叔。” “客气什么,你要什么皇叔不乖乖捧到你跟前。”庆王说:“还跟皇叔客气,别半年不见,生疏了。”说着,伸出大手,掐了掐萧荣白嫩嫩的小脸蛋。 萧荣躲闪不及,被掐着一个正着,她吃痛的闭上眼,嗔道:“四皇叔,别掐、别掐,疼疼疼……” “瞧你,还是一样娇气。”庆王收回手,看见她面颊上的红痕,有些后悔,道:“哎呀,阿荣细皮嫩肉的,都怪本王这大老粗没控制住手劲。” “无碍,无碍。”说着,萧荣赶紧拔腿疾步走回自己的席位。 她的席位眦邻皇帝,在皇帝的右侧,齐国以左为尊,她对面的席位是庆王的。 庆王劳苦功高,战功赫赫,他坐皇帝左侧,萧荣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别人可以。紧邻着她席位的是大皇子的席位,而后是三皇子、四皇子……皇帝的儿子女儿几乎都来了,他的身后除了张贵妃外,还坐着两位品阶高的后妃。 因是家宴,皇帝吩咐开席后,众人便不拘谨,开始用膳。 宫人先上的是开胃的小菜,腌黄瓜、腌萝卜、凉拌木耳、凉拌鱼皮等等约莫十三道开胃小菜,萧荣简单的尝了尝,皇帝正同庆王说话,聊到中秋佳节,届时帝王要宴饮朝臣,与民同乐,登上城门与百姓共赏花灯。 萧荣对这些话没什么兴趣,听了几句,宛若喝白开水般,恍然觉得无味,便扭过头去同大皇兄萧祈说话。 萧祈问:“阿荣,南琅琊郡的行宫好玩吗?你一走便是两三月,书信不写一封,若不是中秋佳节将至,父皇唤你回建康,你怕不是乐不思蜀,要常住琅琊。” 萧荣笑着说:“大皇兄说笑了,阿荣想你想得紧,斐儿怎么样了?”她转移话题,在药王谷每天被师父赫连宇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哪里有时间写家书! 提到萧斐,萧祈似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与萧荣聊起小萧斐。 两人正说着话,三皇子萧芳挤了过来,横亘两人中间,他叹了一口气,有些苦恼的说:“阿荣好狠的心,一言不发便去琅琊行宫避暑。” 萧荣有些心虚,萧芳让她往旁边挪一挪,她没多想,照做了,萧芳立马挤过来,同她跪坐在一张席位后。 菜陆陆续续的上了,凉菜撤下,现在上的是热菜,有胭脂鹅脯、酒酿清蒸鸭子、松鼠桂鱼、碧螺虾仁、白汁圆菜……汤水是火腿鲜笋汤和虾丸鸡皮汤,主菜九道,汤水两道。 宴席上的菜品量小精美,萧荣饿了,没工夫欣赏,更无暇理会萧芳,不住的点头敷衍他,见汤水上了,连忙从翠钱手中取过盅汤,翠钱低声道:“殿下,小心烫。” 萧荣揭开虾丸鸡皮汤,汤汁馥郁浓香,乳白色的汤水上飘荡几点翠绿的细葱丝,丸子做成白绿两色,煞是好看! 她舀起一勺,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被烫了烫舌头。 “烫烫烫……”萧荣吐出舌头。 虾丸鸡皮汤口味鲜甜,味道是极好的 萧芳自然而然的从她手中接过汤水,翠钱慢了一步,看得是目瞪口呆,行吧,她多余。 萧祈说:“阿荣还是这般鲁莽,让人不免担忧日后及冠娶妻。” 萧芳关怀道:“烫到哪里了,给三皇兄看看?” 萧荣用小手扇了扇,给舌头舒缓,忙不迭反驳道:“大皇兄担心阿荣作甚,时日长着呢。” “没事了,三皇兄无需担忧。” 她伸手想要从萧芳手中接过汤水,萧芳干脆道:“三皇兄喂你。” 萧荣被人伺候习惯了,没觉得不妥,当下点头同意。 端坐于皇帝斜后方的张贵妃瞧见这“兄友弟恭”的一幕,眉头暗自皱起,若是子瑾与太子的感情太好,这于她日后的大计,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第38章 点绛唇 “三皇兄,我想吃虾仁。”萧荣指着碧螺虾仁说。 “好,好。”萧芳立马殷勤的夹了一块最大的虾仁喂给萧荣。 萧祈在一旁看着,插不进话,默不作声的用膳食。 四皇子箫莘冷眼旁观,心中不屑大哥、三哥讨好太子这小家子气的做派! 为了讨好太子,脸面都不要了,哼! 在座的各人自有想法,而萧荣不同,她只想吃饱这顿饭,顺便八卦一下三皇兄萧芳纳侧妃一事儿的进展。 肚子填得差不多了,萧荣关怀道:“三皇兄你也吃点。” 三皇兄萧芳心中受用,简单的用了点饭菜。 萧荣单手撑腮,盯着他,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问:“听父皇说,三皇兄你纳侧妃的日子定在八月二十五日。” “阿荣问这作甚?”提起这事,萧芳皱了皱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耐烦。 “自然是好奇皇兄的侧妃农氏。”萧荣眨巴眨巴纯粹黑净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不知三皇兄与农氏私底下见过面没?” “见、见过。”萧芳突然有些结结巴巴的,他说:“换庚帖前,母妃安排见过一回。” 萧芳的记忆回溯到那日的朔风亭。 正值早晨,惠风和畅,几片孤云闲适的停在亭子上方,空中存着几分凉意。 他在朔风亭静坐片刻,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随后,一道怯生生犹如黄莺般,夹杂几分颤抖的女声响起——“妾身农氏瑟瑟拜见三皇子,三皇子万福。” “嗯。”萧芳的态度不冷不热,他对于自己这未来的侧妃不甚了解。 小姑娘怯生生的待在原地,不知进退。 伺候她的丫鬟还是母亲农夫人临时塞给她的,此时丫鬟被三皇子的侍卫拦在十步之远的亭外,她性子软弱,孤立无援让她心生惧怕。 “瑟瑟,过来——” 三皇子突然唤农瑟瑟的名字,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三皇子又有了动静,她立马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站在三皇子的身前,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芳站起来,往前走了半步,高大伟岸的身形便笼罩住瑟瑟娇小的身子。 “你很怕我?” 瑟瑟害怕极了,眼圈一红,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抬起头来。”瑟瑟闻言,慢腾腾的抬起头。 视线与三皇子一接触,就被对方阴鸷的眼神吓了一跳,金豆子直接落下,立马要低头。说时迟那时快,三皇子萧芳一把嵌住瑟瑟的下颌,逼迫对方抬头。 萧芳仔仔细细的欣赏了一番美人落泪的姿态。 瑟瑟害怕极了,瞪大水雾朦胧的眸子,金豆子一个接着一个掉落。 小姑娘长得楚楚动人,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般,让人瞅着心被狠狠的揪了揪,肤若凝脂,杏脸桃腮,唇若点脂,殷红红的,似枝头上的红梅,令人忍不住想采撷品尝。 萧芳遵从本心,俯身靠近,热气洒在瑟瑟的面颊上,他问:“你哭什么?” 瑟瑟不说话,一个劲的流泪。 萧芳来了兴趣,勾唇,露出残忍的笑,说:“你就这点出息!若不是太子瞧你落水可怜,央本皇子下水救你,我不会蹚这趟浑水。” “你这胆小懦弱的性子,给本皇子做侍妾都不配!”他的声音冰冷如刀,吓得瑟瑟忘了哭。 瑟瑟凝着他,眸子似被水浸润般,朦朦胧胧的,偏生唇瓣殷红诱人,她的身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一股子甜腻的暗香,他深深地嗅了嗅,脑子有些昏沉,不受控制的伸舌舔舐掉她眼睫上盈着的泪水。 登徒子! 瑟瑟吓傻了,回过神来想跑掉,却被对方揽住了纤纤一握的细腰。 萧芳低下头,品尝了那诱人的红唇,那一直蛊惑他心难以平静的红唇。 仔仔细细的品尝一轮……原来她红唇的味道,是甜的! 这滋味,像是枝头熟透了的杏子,看着酸涩,尝起来甘甜回香。 瑟瑟鼓足力气推开他,自己往后倒退了两步,脸颊红扑扑的,那双雾气氤氲的眸子染上了怒火,变得更加好看了,而唇上的膏脂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此刻微微的肿着。 萧芳很满意自己所见到的,但是,心底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对,她身上的味道……似乎不对劲!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似乎在回味方才品尝到的滋味,脸上浮现轻浮无畏的神色,道:“本皇子奉劝你最好不要乱嚷嚷,否则落得一个急不可耐的勾/引本皇子的名头,没得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你说,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瑟瑟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被气的! 这个男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生气了?”萧芳说:“有什么好气,反正你落水那日,我救你上来,你什么模样我没看过,何必呢。” “瑟瑟,本皇子突然期待起我们的婚后生活了。”萧芳说罢,拂袖离去。 瑟瑟僵在原地,半响扶着石桌坐下,无声的落泪。 她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只要一有男人靠近她,就会被她身上的暗香蛊惑,自打她十三岁发现这事儿后,她一直好好的隐藏这秘密,没想到…… 瑟瑟回了府中,抱着姨娘痛哭,说自己不要嫁给三皇子。 姨娘无法,她有什么办法呢,瑟瑟是庶女,能嫁给三皇子为侧妃已经是高攀了,圣旨已下,她们若是不遵,便是抗旨! 跟着瑟瑟的丫鬟是农夫人的眼线,回府后立马把自己目睹三皇子与瑟瑟亲密的姿态报告给农夫人,农夫人暗骂瑟瑟跟她母亲一样,是个狐媚子,勾男人有一套,表面上还要尽到正妻的本责,安排好瑟瑟的嫁妆,因是嫁入皇家,成为皇妃,农夫人忍痛把原本给农魏紫添置的嫁妆给瑟瑟添上了,听说她回来哭成泪人,还让亲生女儿农魏紫亲自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比起以前的透明人,瑟瑟如今是被众星拱月的捧着,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 …… “怎么样,三皇兄可满意这位侧妃农氏?”萧荣的问话将萧芳从记忆中拉回宴席上。 他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唇角,露出浅笑,说:“勉强满意。” “勉强满意啊。”萧荣重复,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很期待看见三皇兄大婚的,即便是纳侧妃,也是一大喜事。” 有糖吃! 那一日,翠钱没理由管着她吃糖了! 第39章 中秋节 自庆王萧鹤回了建康城,萧荣便开启了苦不堪言的地狱生活。 休沐不用早起上学的日子没让她感到快乐,反而越发思念起去上书房读书的日子,无他,每日里庆王总是要来慈庆宫坐上小半个时辰,萧荣强打精神陪着说话,到了后来,她连装都不想装了,直接往床上一躺,被子一卷,让翠钱告诉庆王,她,皇太子,在睡觉,生人勿扰! 好不容易熬到中秋佳节。 这一日,萧荣打算偷偷地出宫去西市看花灯,同谋者还有三皇子萧芳,不同于夜宴上万众瞩目太子身份的萧荣,萧芳没出席夜宴几乎无人关注到。 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太子萧荣称病不出席。 宴席上,庆王贴心的询问太子萧荣的病情。 平日里萧荣一撅蹄子皇帝便知道她要干什么,称病这小花招他看破不说破罢了,帮着圆场。 也就庆王萧鹤耿直,真的担忧萧荣,嘴里嚷着待会儿要去慈庆宫看看萧荣,这会儿萧荣早已携着翠钱偷偷的溜出宫了,哪里还在东宫里待着! * 帝王夜宴群臣,而后文武百官随帝王共登城门,与民同乐,欢度中秋。 城门下围观的百姓众多,人山人海,平民百姓们热情高涨,试图一堵天子圣颜。 帝王发表慷慨激昂的言论,大手一挥,漆黑的苍穹顿时被烟火划破,五彩缤纷的烟火炸开,留下一朵朵绚烂的色彩。 西市,满街都是各式花样的花灯,琳琅满目,引得无数人流连忘返。 “三皇兄呢……”萧荣撅着小嘴,手里提着一盏小兔子花灯,疑惑的问:“方才明明还在我附近的。” 人潮拥挤,萧荣与三皇子萧芳走散了。 她左顾右盼,巡视一圈,都无果。 翠钱有些紧张的站在她的身侧,催促道:“殿下,要不我们早点回宫,三皇子不在,奴婢不放心。” “怕什么,有崔青在,崔青会保护我的。”萧荣的声音软糯天真,她说:“不信我喊他出来。” “崔青——” “崔青——” 翠钱无奈的睨着她。 萧荣跺了跺脚,咬了咬牙,喊:“崔青,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 一道劲风传来,黑影一闪,崔青穿着深衣出现在萧荣跟前,他抱拳弓腰,行礼道:“属下在——” 萧荣洋洋得意,微抬下颌,用得意的眼神睨着翠钱。 翠钱扶额,后知后觉的想到,崔青崔大人在护着殿下,那殿下的行踪岂不是被皇上知道了? 翠钱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怕什么,父皇又不会把我怎么样。”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萧荣没带怕的! “砰”的一声,烟花炸开,五彩缤纷。 “看,烟花——好美呀。” 烟花落下,在无人的小巷子里,三皇子萧芳将身姿曼妙的农家小娘子堵在角落。 她手上的莲花灯被吓得落地,花灯里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照出农瑟瑟慌乱可怜的模样,她眨巴盈满泪水的眸子,慌慌张张的看着三皇子。三皇子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瑟瑟看见他眼神阴鸷,凝着自己的眼神极为可怕,宛若吃人的吊睛猛虎,下一刻会扑上来吃掉她,将她拆骨吞入腹中! “三皇子……”瑟瑟慌张道:“我的花灯。” 萧芳睨了一眼落地的莲花灯,往前半步,将人困在墙与自己的怀里。 瑟瑟双手抵在他的胸前。 萧芳一把擒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大拇指轻轻地蹭了蹭指下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倾身上前,凑到她耳边低语:“无碍,待会儿再给你买。” 热气袭上耳畔,瑟瑟一惊,偏过头看他。 “唔……” 萧芳吻住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樱唇。 “三皇兄——”巷子外不远处传来萧荣的喊声。 而后,又传来农府丫鬟寻找农瑟瑟的叫唤声。 萧芳怀里的瑟瑟一惊,瞪大眸子,欺压者自然而然的加深这个吻,唇瓣研磨,品尝她的滋味。 …… …… 萧荣正兴致盎然的看着路边小摊上悬挂着的蟠螭灯,被上面美轮美奂的图画吸引目光,宫里不是没有走马灯,不过没有宫外的有趣罢了。 身边多出一修长的身影,萧荣斜睨了一眼,发现是三皇子萧芳,她讶声道:“三皇兄,你方才跑哪里去了?” 萧芳抿嘴轻笑道:“人潮拥挤,一不小心便与你走散了。” 与此同时,农府的丫鬟也寻回了农瑟瑟。 农夫人派给瑟瑟的大丫鬟叉着腰身,骂道:“我的姑奶奶,你跑哪里去了,中秋节这么多人,你非要黏着大娘子一块跑出来看花灯,知不知道西市人蛇混杂,多少拍花子最喜盯着你这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五娘子,您现在是三皇子的准侧妃,你要是丢了,我们农府担当不起这责任!”吐沫横飞,丫鬟说得是激情盎然,飞沫直溅瑟瑟的脸上。 瑟瑟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捏紧了一盏新的兔子灯,映光隐现,模样可爱。 她不想中秋节出门的,但是三皇子差人递来书信,让她中秋节一块儿来逛西市。 她低下头,眼眶微红,唇上的红脂没了影儿,三皇子惯会欺负人,登徒浪子一次比一次猖狂,偏偏她还不能说给其他人听。 “五娘子,我们去寻大娘子她们——”主仆二人说着,便要去寻农魏紫等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荣兴致勃勃的看灯,没注意到身侧萧芳宫里伺候的侍卫凑到他耳旁,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萧芳闻言,面色微变,眼神从和善变为阴鸷,他挥手遣退侍卫,转头对萧荣说:“阿荣,我瞧宝月楼前头正热闹,说不定是杂耍,我们去瞧瞧。” “好呀。”萧荣笑眯眯的应了。 萧芳朝萧荣伸出手,说:“牵住阿兄的手,不会走丢。” 萧荣仰头,朝着萧芳发射一个可爱的纯真笑容,将自己的小肉手放在了萧芳手里。 萧芳捏了捏,心不在焉的想着,不知她的柔荑是不是与阿荣的差不多,柔若无骨,牵在手中软绵绵的,甚是舒坦。 宝月楼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杂耍艺人正刷着杂耍,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耍着花坛,一会儿将花坛顶在头上,一会儿在足尖,身姿灵巧多变,一旁穿着白色短打的中年汉子耍着解数,忽鲤鱼打挺跃起,一套醉拳打得是虎虎生风,精彩绝伦! 萧荣个子矮,看不见,萧芳弯腰抱起她,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她好奇的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杂耍。 萧芳左顾右盼,在人群中费力的寻找那一抹柳绿,发现被丫鬟牵着走的瑟瑟后,立马指使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去招呼人过来。 伺候瑟瑟的大丫鬟惊讶,道:“三皇子请我们家五娘子过去小叙?” 瑟瑟闻言,抬眸盈盈望去,撞入了萧芳深不见底的眼中,她吓了一跳立马低下头来。 “是,我们三皇子有请,太子殿下也在——” 萧荣正兴高采烈地看着杂耍,身旁传来一声小娘子的吴侬软语。 “瑟瑟见过皇太子,见过三皇子。” 萧荣随声扭头,便发现眼前怯生生的站着一穿着嫩绿色长裙,模样楚楚可怜的小娘子。 她承一袭弱柳娇态,瞧着十分怕生。 萧荣搜罗自己的记忆,思考眼前的小娘子是谁? 上方传来萧芳冰冷的声音,他“嗯”了一声。 遂,在萧荣耳边低语道:“此女乃是阿兄的准侧妃农瑟瑟。” 萧荣顿时恍然大悟。 “好巧啊,”萧荣笑着说,眼尖的发现她手里握着一盏兔子灯。 她眨了眨眼,思虑了一番,觉得这兔子灯似曾相识,方才……三皇兄回来手里也拿了一盏兔子灯,此刻这灯被交予伺候的奴才。 她看了看农瑟瑟,又扭头看了一眼故作冷态的萧芳,挣扎着要落地。 萧芳无法,只得放她下来,人落地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殿下,您也来看花灯!” 第40章 食欲动 “殿下,您也来看花灯!” 萧荣闻声回首,是陆蘅兄弟,叫唤她的正是弟弟陆芸。 陆蘅见她回头,拱手,行礼道:“草民拜见殿下,殿下金安。” “嘘,”萧荣小声说:“在外面低调点,叫我阿荣就可以了。” 萧荣大半年没见陆蘅,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一点,小孩子成长得总是十分迅速。 “草民不敢。”陆蘅规规矩矩的说。 陆芸面露欢喜的神色,刚想亲昵的唤上一声“阿荣”,能白占一下太子的便宜白不占,听闻兄长如是言,他有些遗憾。 萧荣凑过去,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好奇地问:“陆子芜,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陆蘅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他抿嘴笑道:“多谢殿下关怀草民,草民的确长高了。” 两个小团子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备受冷落的陆芸想插嘴,兄长一个眼神瞪过来,他又不敢多嘴。 方才兄长说,他要是敢多嘴胡言,这个月没有甜食吃! 没有甜食对于陆芸来说,不亚于让醉鬼戒酒,花魁从良。 “你喜欢我的花灯?” “殿下何故有此一问?” “不然你老是看着它作甚?”萧荣把手中的花灯塞入他的手中,态度强硬的握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塞入花灯。 陆蘅轻笑,点着头说:“多谢殿下赏赐。” 萧荣豪气万千的挥挥小手,拍着胸脯说:“别介,就一小小花灯。” 萧荣跟陆家兄弟说着话,萧芳悄无声息地站到农瑟瑟身侧,压低声音说:“小蠢货,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瑟瑟闻言,瞪着一双楚楚可怜的杏眼“凶狠”的望向他。 宽袍大袖下,萧芳借着袖子遮掩,偷偷的用尾指勾一下对方的柔荑。 瑟瑟大惊,花容失色,这登徒子无法无天了! “不如我等去宝月楼里坐坐。”萧芳建议。 “好呀,”萧荣欢欢喜喜的应承,没发现三皇兄的不对劲之处。 陆家兄弟自然没有异议,陆芸眼巴巴的看着兄长手里的花灯,许是眼神过于炽热,目光过于渴望,陆蘅无法,只得吩咐仆人,让仆人立马再买下一老虎灯给弟弟,陆芸得了花灯兴高采烈地跟在众人身后,心中想着这一趟没白出来。 萧荣与陆家兄弟在前,萧芳在后,他一把牵住瑟瑟的手,忽略对方惊又惧的瞪视,牵着人往宝月楼里走。 几人入了大堂,店小二迎上来,歉声道:“对不住几位贵客,没位了。”店小二看他们几人拥仆唤奴,衣着不菲,一看便是贵人,贵人通常都是包厢常客,这京城能叫上名号的贵人他基本都见过,这几位…… 萧芳给伺候自己的太监使眼色,太监立马掏出几大锭银两,塞给店小二。 店小二仍面露犹豫之色,“这……这……” 太监凑上前,贴耳道:“此二人为吏部尚书陆太常之子,大子陆蘅,幼子陆芸。” 皇太子与三皇子都是秘密出宫,身份不能暴露,而陆太常之子不同。 身份一报出,店小二的态度果然来了个一百二十度的转变,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点头哈腰,道:“瞧瞧小人的脑袋,不中用了,记得还有一处包厢空着,诸位贵人里边请——” 几人随着店小二往楼上的包厢走去。 萧荣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被太监泄露,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三皇兄,意外发现萧芳在袖子底下偷偷的牵着瑟瑟的小手儿,跟随瑟瑟的丫鬟被伺候三皇子的宫人拦在宝月楼外,几句言语给打发走了。 萧荣有些意外,以至于到了包厢里心神仍然未定。 萧芳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 一句话,问到第三遍的时候,萧荣堪堪回神。 “啊?” 萧荣眨巴眨巴大眼睛,疑惑道:“三皇兄说些什么?” 萧芳耐心的重复问话:“阿荣想吃些什么?” 坐在萧芳旁边的瑟瑟有些意外,这登徒子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伙,竟对“胞弟”如此好,即便萧荣是太子,她年岁尚小,羽翼不丰,三皇子身为宠妃之子,不必讨好太子。 他竟有温柔耐心的一面,这个新的认知让瑟瑟侧目以待。 “好吃的,”萧荣眸子亮晶晶,笑着说:“好吃的就行。” 萧芳被她的笑容感染,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子,被笑容嫌弃的拍掉大手,萧芳失笑的摇摇头,让店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色通通上一遍。 无人关注的陆芸目睹三皇子豪气万千的点菜举动,眸子一亮,嘴中生涎水,馋了。 菜品由萧芳操心,陆蘅坐在萧荣身边,状似无心的问:“殿下,自应太傅病倒,太子太傅一职一直空缺,不知之后圣人会不会再为你选择一恩师教学呢?” 他有心惦记伴读一事儿。 萧荣回建康城的第三天就去看望了应太傅,太傅气色不错,每日里可以出房走动小半个时辰,多数还是躺在屋里歇息。 她不敢忘太傅的师恩,特地在赫连宇那里求了治疗的药方,药方转交给应芝玚,听说太傅近日食欲有所增长,出房走动的时间又多了不少。萧荣听宫人回来禀报,不由得莞尔一笑。 “唔……这事儿,由父皇定夺。”萧荣皱着眉,说。 “殿下你怎么想呢?” 萧荣眼珠子一转,说:“本宫自然是希望应太傅身体好转后回来教导本宫的,若是不行,本宫愿意前往国子监听学。” 她透露自己想要去国子监求学一事儿。 “殿下记挂太傅,是太傅之幸。”陆蘅说:“殿下有心了。” “害!”萧荣叹气,如果能当咸鱼,谁想努力! 身在其位,只得谋其政。 皇帝赋予了她皇太子的尊荣,那么她就要尽职尽责。 恰逢此时店小二上菜,萧荣不再提此话头,目光放在菜品上。 宝月楼以河鱼出名,厨子来自川渝,自然头牌菜品以辣味为主,为了照顾建康贵人的口味,厨子又稍稍做了改变,使得菜色看起来爆辣,实则辣度只有十分之一。 秋风起,蟹脚痒。 秋日必食蟹,眼下中秋未过,蟹未肥,桌上已摆着西子湖的大闸蟹,搭着菊酒。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麻辣兔头”吸引了萧荣的注意。 “兔兔?” “呀,”瑟瑟惊呼,察觉失仪,连忙捂嘴,惊恐的低下头。 “兔兔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萧荣咽了咽口水,上辈子无意吃过一回,便恋恋不忘,如今又得以有缘饭桌相见,萧荣起筷,让翠钱给她布菜,率先夹麻辣兔头给她。 除了麻辣兔头,还有冷吃兔、烤全兔、干煸兔肉…… ==================== # 第二卷 :蓦然回首阑珊处 ==================== 第41章 迎侧妃 八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是三皇子萧芳取侧妃农氏之日,萧荣听大皇兄萧祈说,三皇兄娶了侧妃,父皇就该让他出宫,在宫外开府了。 大皇兄萧祈在萧芳这个年纪已经被父皇安排出宫开府邸,三皇兄萧芳是因贵妃受宠之故,贵妃宠爱儿子,不忍他早日出宫辟府,一直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 萧荣醒得有些晚,纳侧妃流程简单些,不用祭祖拜天,宣告天下,翠钱急匆匆的帮她穿戴衣裳,梳洗打扮,为了应和萧芳大婚,翠钱给她穿了一身朱红蟒袍,又佩戴长命锁、金项圈等物,轿辇在殿外侯了多时,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碗热粥,翠钱就抱着她出了东宫。 轿撵上,翠钱塞给她一些糕点充饥。 萧荣眯着眼,抬头看了眼今日挂在上方的骄阳。 阳光明媚,秋老虎开始作威作福,萧荣是个怕热的,没一会儿额上就出了细细密密的热汗。 新嫁娘的轿子从西掖门而入,西掖门近三皇子萧芳居住的宫殿。 萧荣轿撵赶至,萧芳正负手而立,站在寝宫外门等候,一旁的随从给他备好了通体雪白的马驹。 农氏不是正妃,是已三皇子萧芳不用亲至农府接亲。 萧荣赶忙叫宫人停轿,翠钱搀扶她下轿。 走近一看,萧芳今日穿了一身正红喜服,头戴冠冕,目光清明。 “三皇兄。”萧荣甜甜的叫着,说:“阿荣恭喜你今日纳侧妃。” 萧芳笑着弯腰,捏了捏萧荣发面似的脸颊,笑道:“今日嘴儿真甜。” 翠钱帮萧荣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几个伺候的贴身宫女又举着小扇给萧荣扇风,倒是凉快不少。 “外头晒,阿荣先入内歇歇,不必陪着。”萧芳有些心疼的说道。 萧荣不强撑着,嘟着嘴,埋怨今日儿的太阳太大,热得人难受。 遂又坐上轿撵,往第二道内门而去。 皇宫上下,张灯结彩,挂着红帆布、红灯笼,晚些时辰皇帝要过来坐坐,算是给足了张贵妃面子。 不过是皇子纳侧妃,大皇子萧祈娶正妃时,皇帝只派了天使李永新前去送礼,前来喜宴的官员都阿谀奉承大皇子得圣恩荣宠。如今,换了三皇子萧芳纳侧妃,皇帝将亲临的消息一出,朝中大小官员又惯是会仰皇帝鼻息的,这么一来,三皇子受宠一事儿铁板钉钉,官员们忙不迭前来参加喜宴,巴结、送礼。 萧荣下轿,好奇的左顾右盼,这是今年宫里的第一桩喜事,厅堂内已聚了不少大小官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众人见了皇太子亲临,纷纷上前行礼问好——“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荣端起皇太子威仪,负手,抬头,道:“众爱卿免礼。” 萧芳宫里的掌事大宫女连忙走出,行礼,自报身份,“奴婢拜见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稍后,她与翠钱低语,翠钱频频点头,她弯下腰在萧荣耳边耳语,萧荣说:“你安排即可。” 大宫女领着萧荣去了偏殿歇息。 偏殿。 “大皇兄——”萧荣一眼便见萧祈,她欢欢喜喜的冲过去。 萧祈回首,见她冲过来,连忙起身一把抱住她,将她放在膝上,拽着她的小揪揪,逗趣道:“呦,今日儿我们阿荣穿得倒是喜气。” 萧荣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有宫人端来了茶水,她委委屈屈的说:“渴了。”又抱怨翠钱没给她时间用膳食,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 萧祈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子,将八仙桌上的几碟糕点都推到她的跟前。 萧荣扭过头,瘪着嘴,委屈道:“腻味,齁得慌。” 萧祈差人去小厨房端一些小菜来。 等了一会儿,小菜端上。 萧荣两眼冒着金光,她从萧祈怀里下来,坐在另一旁,乖巧的用膳。 萧祈看着她,唇角上扬,目露温柔笑意。 萧荣吃得差不多了,萧祈取了帕子,笑着说:“瞧你,吃得急的。”轻轻地擦拭掉她嘴角的污渍。 萧祈押了口茶,感叹道:“今日儿三皇弟纳侧妃,排场真大。” 也不知这话儿是有意还是无意。 萧荣竖起耳朵听,没心没肺的说:“的确挺大排场的。” 萧祈遣退多余宫人,只留几个心腹伺候,给上眼药,说:“还不是仗着父皇宠爱贵妃。”露出一丝冷笑。 萧荣鲜少看见大皇兄如此明显的露出对三皇兄的敌意,她低下头,假装听不懂。 “假以时日,阿荣太子之位,危矣。”萧祈问道:“为兄听闻近来庆王多去东宫小坐?” 萧荣点点头。 “阿荣要把握好这机会,笼络好皇叔。”萧祈凑近她,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说:“皇叔手握兵权,连父皇都要仰仗他,有他为你靠山,假以时日,贵妃势大亦无忧。” 萧荣眨巴眨巴大眼睛凝着他。 萧祈在心底叹息,面上神色柔和,揉了揉萧荣的小脑袋,摇头无奈的笑道:“算了,你年岁尚小,同你说这些作甚。” 遂引了其余的话题闲谈。 新嫁娘的花轿抵达外门,敲锣打鼓之声从外边传来。 萧祈、萧荣携手出了偏殿,参宴的百官已侯在二道门的之外待迎接三皇子萧芳,两人连忙走过去,站于最前,唢呐之声渐近,萧芳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身后跟着一顶比正红浅淡些的水红花轿。 萧芳拉住辔绳,勒马翻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新郎官意气风发,面色红润。 此时有太监在花轿之后唱喝——“皇上、贵妃娘娘驾到——” 百官立即齐齐跪下,迎接皇帝,连带着萧荣、萧祈都弯下了腰身,端坐在花轿里的农瑟瑟紧张得握紧手中捧着的苹果,不知如何是好。 “呆着,别下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瑟瑟莫名的心安。 萧芳立于花轿旁,迎接圣驾。 明黄色五爪金龙袍一闪,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软底皂靴停在萧芳眼前,旁边是一双缀着明珠的粉底绣花鞋。 “众爱卿免礼——”皇帝说。 贵妃在一旁帮衬道:“吾儿快起。” 皇帝负手在后,龙骧虎步的往殿内走去,路过萧荣的时候步子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荣儿随父皇入内。” “诺。” 萧荣跟在皇帝的身后,贵妃同萧芳说了句话,等到追上来,发现太子跟在皇帝之后,心中恨恨的快步跟上。 皇帝入内,敲锣打鼓声再次响起,宫人燃了两串炮仗,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引得坐在厅堂之内的萧荣频频好奇的抬头望向外边。 “荣儿莫要好奇,待日后你娶太子妃,阵仗只会比这大不会小。” 奏乐放炮仗迎轿,之后是卸轿门。 “降轿——”赞礼者唱喝。 人群中钻出一伶俐,打扮喜庆,约莫五六岁的小丫头,小丫头钻入花轿,伸手拽了拽新嫁娘的喜服三下,如此,新嫁娘便可以出轿了。 喜娘蹲在轿子前,有丫鬟搀扶新嫁娘上喜娘的背。 萧芳站在门内,门外摆着三盆火盆,喜娘背着新嫁娘跨过火盆,将人交予三皇子。 大理石地面被铺上了厚厚的柔软的红毯子,瑟瑟的红色绣花鞋踩在毯子上,她的柔荑被萧芳握在手心里,一颗悬着的心安定少许。 一旁候着的赞礼者开始唱词。 唱词结束,萧芳握着瑟瑟的手,两人踩在红地毯上,引着她往厅堂里走去。 百官跟在身后,不一会儿,厅堂里围满了人,热热闹闹的。 皇帝与贵妃坐在最上首,一对新人在堂下。 待吉时到—— 赞礼者唱道:“见礼,奏乐!” 锣鼓、唢呐之声响起。 “一拜天地——”新人叩首、叩首、再叩首。 “二拜高堂——”新人行跪拜礼。 “夫妻对拜——礼毕,送入洞房。”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写得不妥之处,多多包容 第42章 明心意 红烛映照萧芳棱角分明的侧脸,脸色难得温柔。 他用金秤杆挑去瑟瑟的红盖头,瑟瑟浓妆艳抹,粉面桃腮,她低垂着螓首,羞态毕露。 宫女端来合卺酒,萧芳和瑟瑟各端一杯,两人交颈饮尽。 事毕,伺候萧芳的大宫女赏了喜娘等人钱财。 喜娘、宫女知情知趣的退下,只剩贴身服侍的宫人。 “你们也退下——”萧芳正色吩咐道。 农夫人派来伺候瑟瑟的贴身大丫鬟有些犹豫的望向瑟瑟,萧芳身边的老人扯了扯她的袖子,硬是把人拖拽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这对新人,瑟瑟低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往喜服里缩了缩,紧张的扣着喜服上镶的珍珠。 “大皇兄,我们为什么不进去闹洞房啊?”躲在窗牖底下,被萧祈抱着窥探喜房情况的萧荣发出好奇的一问。 萧祈眼中含笑,低声说:“阿荣胆子真肥,还想闹洞房了。” “不然多无趣呀。”萧荣嘟囔道:“日后我若娶太子妃也无人敢以下犯上来闹洞房不是,而今闹闹三皇兄的洞房,过会儿瘾岂不美哉。” “好的不学,说说,谁教你的?” “哎呀——”萧荣扭过头,从窗牖的缝隙往屋里看去,打算继续偷看三皇兄的洞房花烛夜。 甫一扭头,就看见三皇兄萧芳放大的俊脸,脸色阴沉的盯着他们。 萧荣被吓了一跳,立马捂住自己的小嘴,防止尖叫出声,她瞪大双眼,半响拍着小胸脯回神,恶人先告状,瞪着眼说:“三皇兄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阿荣了。” 萧祈神色未变,老神在在,似乎不因被皇弟撞破偷窥一事儿而尴尬。 萧芳脸色微微好转,下意识的关怀道:“阿荣没事吧?” 萧荣抚着自己的心口,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奶声奶气的说:“现在没事了。” “三皇兄,你刚刚瞪我!” “有吗?”萧芳眨了眨眼,心虚的摸了摸脸颊。 萧荣狠狠地点头,说:“话本里说得没错,有了妻子就会忘了兄弟。” 萧芳无奈道:“又去看谁写的闲书,改日我同父皇说说,搜罗你东宫的闲书,统统烧毁了。” 萧荣捂脸哀嚎一声,不想再搭理他,埋在萧祈怀里。 萧祈对萧芳点了点头,说:“我与阿荣先回厅堂同皇叔、百官吃酒,三皇弟莫要我等侯太久。”话落,不管他应没应,施施然转身离去。 萧芳眼神一暗,阖上了窗牖。 他龙骧虎步的走回了喜床,在这期间,瑟瑟一直低着头,用眼角偷偷的睨一眼窗边,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床一沉,萧芳坐在了瑟瑟的身边,见她双手笼在袖里,干脆一把抓在手心里,捧在自己的胸口前。 “日后,你便是我萧子瑾的侧妃了,若是有人不长眼冒犯了你,便是冒犯我,不必留情。” “嗯,多谢三……皇子。” 萧芳神情莫测,压低声音,凑到瑟瑟耳边,问:“该喊什么了?” “夫、夫君。”瑟瑟颇难为情的说。 “嗯。” 萧芳正色道:“日后私下你不必拘束,唤我表字或者夫君都可,知道了吗?” “知道。” “不必再唯唯诺诺,以后你再不是那个受人眼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农府庶女了。”萧芳认真的说:“你是我的侧妃,三皇子的侧妃,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你,都要行礼的,你明白吗?” “若是有人落了你的面子,便是落了我的面子,落了贵妃的面子,落了皇室的面子。”萧芳逼她抬起眼来,与自己对视,凝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嗅着她身上的暗香,他心猿意马,凑上前,啄了她一口,窃玉偷香。 瑟瑟面颊滚烫,亏得脸上敷了厚重的粉,看不太出来。 她想低头,想起萧芳不允许她低头的话,硬是强撑着抬头与之对视。 “很好,”萧芳摸了摸她的头,夸奖她,又说:“不久之后,父皇允我出宫辟府,我未有正妃,你便是府内正经的女主子,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管家,执掌中馈,这些都是母亲没有教的。 母亲只想让她出丑,最好让她不受宠,被休弃。母亲的这些私心,瑟瑟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懂怎么反抗,对于即将迎来的一切,都很迷茫。 农府的夫人,瑟瑟名义上的母亲没有预料到她一个小小的庶女,竟会成为宠妃之子的侧妃,平日里只让她学习了女红、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 成亲之前,瑟瑟一直很害怕三皇子萧芳,而今萧芳认认真真的同她说这些事,分析利弊,让她好好的认真学习管家,认真的学习怎么当一个皇子的侧妃,她心下深受感动,杏眼凝着剑眉星目、风流倜傥的夫郎,羞意浮现。 也许,这也挺好的,反正嫁谁不是嫁! 瑟瑟开始对日后的生活有了盼头。 两人说了一些贴己话。 萧芳开了房门,低声吩咐宫人,让她们去端些酒菜来给瑟瑟,他要去厅堂陪着参宴的宾客,不宜让他们等太久。 皇帝、贵妃在新人送入洞房便离去,余下的百官方才大着胆子喝酒说话。 待萧芳回到厅堂时,已是一片热闹。 主桌。 姗姗来迟,错过行拜礼的庆王萧鹤几杯酒落肚,拉着萧荣的小肉手开始絮絮叨叨。 萧荣看见三皇兄萧芳出现,犹如看见了救星,大喊道:“三皇兄,你来了——”跳下圆凳,迈着小短腿,朝着萧芳跑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萧荣频频回头,她一回头,萧鹤就对她笑,她面露惊恐,收回头,又回头,萧鹤又和蔼的笑,萧荣继而惊颤,如是再复。 “三皇兄,你去陪皇叔说会儿话,这老头,忒烦人了。” 他自己没一儿半女吗? 一个劲的抓着她的手,非要跟她凑近乎。 黏糊! 哎,长得太可爱,大家太爱本宫了怎么办?萧荣叹气。 让萧芳去陪庆王说话,萧荣头也不回的去了院子,准备找方才见到了几个同龄人玩耍,也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和小女郎。 第43章 栖玄寺 秋风起,蟹脚痒。 太湖味鲜肥美的螃蟹送入了建康宫,萧荣是个嘴馋的,东宫没人能管得了她,翠钱劝了劝,没劝住。 白日里吃了许多性寒的螃蟹,萧荣夜里身子不适,忙忙召唤太医前来,因着阵仗太大,惊动了显阳宫的圣驾。 夜深露重,皇帝匆匆赶来。 萧荣躺在床上,微睁着无神的眼,一张小脸白如纸,唇色白中透露浅浅淡淡的青。 “父皇……”萧荣哆哆嗦嗦的叫唤。 皇帝从李永新那儿知晓了缘由,待见了萧荣此番惨态,气不打一处来。 “别动!你给朕好好躺着。”皇帝面色不虞,低声说道。 萧荣果真乖乖的躺好,一动不敢动,一方面是因身体不适,另一方面是心虚。 太医战战兢兢的把问诊结果告知皇帝。 配好的药已让宫女拿去小厨房熬制了,不一会儿,宫女端回煎熬好的药,药用红釉缠莲的瓷碗装着,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散发一股子难闻的味儿。 萧荣看到宫女端来药,脸色又白了三分,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的手紧紧的揪住锦被,先前生病吃药她都要同父皇撒娇,要哄着才肯吃,并且吃完药还要吃点儿蜜饯冲一下嘴中的苦味。 皇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瞧着她小心翼翼,不想吃药又不敢不吃的模样,被气笑了。 翠钱喂萧荣吃完了一整碗药,药落肚,嘴中满是苦涩的味道,苦得她舌根发涩,泪水直涌。 “取蜜饯来。”皇帝吩咐。 宫人端来蜜饯,翠钱给萧荣送去,萧荣颤颤巍巍的取了一枚送入嘴中。 御膳房做的蜜饯甜而不腻,恰到好处的中和嘴中的涩味。 吃到第二颗蜜饯时,皇帝出声阻止,道:“荣儿,适可而止。” 萧荣目送宫人端走蜜饯,眼神黏在盛着蜜饯的漆盘上。 “近日可有好好读书?” 萧荣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今日仅仅练了半个时辰的字,看了几眼书,便搁置在一旁。 皇帝一眼知晓真假,他神情微冷,说:“荣儿等身子养好了,便去太学与王博士学习。”博士是国子监下太学的五品属官,王博士是太学里学识渊博的儒生。 国子监下设太学,立有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总管理。 太学位于鸡笼山下,距建康宫约莫五十里,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抵达。 萧荣听闻皇帝此言,怔愣了一会儿,她本就想去太学学习,但……搁在当下,犹如晴天霹雳。 父皇要把她送出宫,送去太学读书! 简直是当头棒喝! 萧荣身子不适,不便哭闹,只得哭丧着脸,把不甘咽下。 皇帝不管她愿不愿意,圣言一出,已成定局。 当晚贵妃知晓皇帝听说太子生病,不顾夜色从显阳宫去了太子的慈庆宫,脸色微变。 而后,宫人说太子作茧自缚,惹得皇帝震怒,帝怒而把太子扔去鸡笼山下的太学,再三询问宫人,得到准确回复后,沉吟着问身边的大宫女金钗对此事怎么看。 金钗心思玲珑,立马说:“娘娘,这是好事啊,太子不在皇上身边,您就可以让三皇子多多去皇上那儿尽孝道。” “如今子瑾出宫开府,隔两三日才入宫见见本宫。”贵妃忧虑道:“子瑾再过两年要及冠,得让陛下赏些差事给他办办。你瞧,大皇子为陛下解决诸多事宜,排忧解难,都未曾封王,至今还是皇子,也不知吾儿要办成什么大事儿才能先他一步封王。” “娘娘,奴婢有一计……”金钗凑近贵妃耳根,悄悄说。 …… …… 如皇帝所言,萧荣病好后,便被安排了出宫前往太学的日子。 庆王萧鹤听说萧荣要被送去太学读书,曾入宫找皇帝,看看能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毕竟萧荣年岁尚小,晚两年再去也不是不可。 岂料,这一次皇帝丝毫不留情面,连庆王的面子都没有给,直言“齐国的太子哪里有每日只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庆王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作罢。 经此一事,皇帝又减少了萧荣在皇宫中遗留的时间,几乎是马不停蹄把人轰出建康宫。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 乘坐马车离宫的萧荣回望建康宫,建康宫巍峨的宫城隐在一片灿烂的晚霞之下,车轴碾过路上的落叶,发出轱辘轱辘之声,马车越是往前走,她离建康宫越来越远。 郁郁密林,湖泊山色,沿途美景,一概无心欣赏。 又说萧祈、萧芳等人听闻她要去太学读书,偷偷给她准备了不少物品,装了满满三大车,但是皇帝亲临慈庆宫问过一轮,皱着眉说:“此行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乐,多余之物统统给朕撤了。” 于是,三大马车的物品变成了一辆,两辆马车轻车简行的往鸡笼山而去。 一辆装她,一辆装着她需要用到的衣衫被褥等物。 萧芳暗地里同萧荣说父皇狠心,萧荣不敢跟着一块儿痛骂父皇,只得瘪着嘴,做出委屈的表情,不说话,却是无声的承认了三皇兄此言。 皇帝为了磨炼她,连着宫女只让带一个,萧荣思来想去,只好留余下几个“翠”字的大宫女在慈庆宫当差,要了翠钱一块儿伴同,又要了一小太监小青子陪同。 小青子她有印象,上辈子在东宫当差,跟了她后,为她鞍前马后,干了不少“事儿”,于父皇驾崩后的宫闱乱丧生,临行前萧荣特地托李永新给她找来的。 午时出发前吃了些膳食,这会儿饿了,翠钱说,再过一会儿便抵达鸡笼山,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了糕点让她忍忍。 车厢内位置宽敞,只坐了主仆二人,小青子坐另外一辆装载货物的马车。 翠钱取出矮几,安置在暗格上,又摆好茶具等物,叫驾车的车夫慢一点,这才点燃了煮茶的小炉子,烧水煮茶。 素手蹁跹,姿态优美。 不一会儿,马车中传出茶香,萧荣揭开包着糕点的油纸皮,糕点是大皇兄萧祈买来的,买的是京都著名的糕点铺子水云阁家的粘米糕、菊花糕、桂花糕等几种糕点。 翠钱泡好热茶安置在一旁,茶香四溢,萧荣端起茶盏吹了吹,轻轻地啜了一口,就着热茶吃了两三块糕点。 翠钱掀了小帘,眺望远处,忽的道:“殿下,要到了,都能看见栖玄寺了。” 栖玄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自东吴以来便有天下第一寺的美誉,若是能看见栖玄寺,说明距离鸡笼山不远了。 萧荣随着翠钱所指,探头出去瞧——薄雾缭绕,夕阳的余晖洒下,一点儿佛塔的尖细直耸入云,远远的听见了僧人撞钟之声,一下又一下,荡得老远,回声不绝于耳。 “落日残阳,暮霭钟声,佛子诵经,远离城嚣,一心求学的苦日,今后便要伴随本宫了。”萧荣有感而发,本宫今年尚是稚童,才……五岁啊! 伴着悠远的钟声,周遭景色变化,来往行人渐多。 --------------------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架空,架空 第44章 陆子芜 伴着悠远的钟声,周遭景色变化,来往行人渐多。 萧荣收回脑袋,帘子落下,隔绝外头的声响。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上,来往之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过了石桥,便见一花岗岩石雕牌楼,上书鎏金红底大字——“问道”。牌楼下,站着满满当当的太学属官,官员之后是身穿太学之学服的监生,浩浩荡荡,人数众多。 赶车的车夫隔着帘子对车厢里的皇太子说:“殿下,太学属官于牌楼下迎接您来了。” “嗯。”萧荣应了一声,兴致不高,任谁离家来读书,心情都不会太愉悦。 车马停在牌楼前,翠钱率先下车,此处不比宫里,来时轻车简行,人手不足,事事都要她亲为,她取了梯凳,低声道:“殿下,可以下车了——” 翠钱搭手搀扶萧荣下马车,她携着翠钱、小青子走到太学属官跟前。 “微臣(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国子监统辖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时年依《齐律》设五经策试之法,通过考试的可补掌故、太子舍人、郎中等官位。《齐律》又规,六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可入学国子监,故国子监监生多为士族子弟,寒门子弟往往想要入学,需要经过层层选拔,方可成为生员。 此时,尚未有“科举”一说,士族子弟往往从弱冠起便由吏部直接从家里铨选入仕,不必经察举,多数士族子弟凭借家世门第而得中正高品,晋朝还未亡国时,王谢子弟常常弱冠入仕,历散骑中书郎等高品,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站在最前方的官员身穿绿色镶蓝边的圆领窄袖朝服,头戴官帽,腰间佩戴太学属官的绶带。 “微臣太学博士张有志见过殿下。”张博士出列,弯腰又行礼。 这一次,萧荣回礼了,她谦虚道:“张博士多礼了,学生见过张博士。”她的声音软糯好听,施施然行礼,仪态从容自然,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引人喜爱。 萧荣自称“学生”,算是变相承认自己入学“太学”,让张博士按照学生之礼对待她即可。 张博士又介绍了其余几位太学的属官,萧荣有些脸盲,她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实在是记不住这几位太学官员,他们的服饰、官帽别无二致,敷衍的点点头,监生们让道,她与张博士一同往前走。 “方才殿下路过的拱桥名为‘聚贤桥’,仅一大拱,大拱的两肩上,各有两个小拱,远望似‘初月出云,长虹引涧’,淌秦淮河水,流经建康宫。”张博士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桥石雕刻质朴,左右对称二石狮,每逢月夜倒映,又为人称赞。” “哦,”此等美景,萧荣已路过,实在是无心欣赏。 秋日桂花飘香,一路行来,树木葱郁,桂香四溢。 间或杂夹槐树、梨树、枣树,此时已不见花苞,入目皆是一片绿意。 嗅见桂香,萧荣倒是想起了方才在马车上吃的糕点,腹中饥肠辘辘,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继续随着博士往前行。 众人路过太学正门,朱漆金边,正门牌匾鎏金大字——“太学”。 张博士给她介绍太学建立的历史,《大戴记》中言,“帝入太学,承师问道”,自“八王之乱”,士族南渡,王朝更迭,前朝—晋在鸡笼山下重建太学,后先祖效仿前朝,立建康太学。 先祖称帝,言,“戎马未歇,先行文教”,文人雅士汇京都,从中立五经博士,至今已有许久的年头。 今日为迎接太子仪驾特地休沐一日,张博士领着太子入了太学门,身后跟着的众监生各自散去,只剩下几位属官跟随。小青子被另外的监生安排去了学生休息的房间安置物品。 萧荣抬头一望,此地虽无雕梁画栋,宫内精美建筑,几间屋舍错落有致,古朴自然,穿堂后的红漆圆柱上雕刻圣人之言,拇指大小的刻字,满满当当,其余梁柱敷彩描花,间或树叶拂动发出粼粼之声,偶闻几句读诗声伴鸟鸣遥遥传来,静谧而别有书香墨韵。 张博士领着萧荣拾阶而上,两旁栽种岁寒松柏,几只肥胖的松鼠在树间跃动。 天还未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树木的缝隙落下,青石板上苔痕露深,亭下有人在抚琴,萧荣走近一看,一童子手执一卷书坐于一旁,抚琴的是身穿蓝衫白底绣菊学生服的监生,她疑惑的问:“陆子芜,你怎的在这?” 不应该啊,前世她过了两三年后才入太学读书,陆蘅虽比她早一时半刻,也不会早这么多吧? 陆蘅听见动静,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忙忙上前见礼,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草民来太学求学呢。” 另一监生不慌不忙的从琴后绕出,上前见礼。 “你又是?”萧荣疑惑的看监生。 监生礼数周到的说:“殿下,草民是光禄寺卿王安嫡出之子,王璇服。” 萧荣点点头,说:“原是王大人之子。” “草民在家行六,兄弟们都喊一声‘王六’,若是殿下不嫌弃……” “王六,好记多了。”萧荣称赞道。 “待会儿再找你们玩。”说着,别了二人,继续往前。 张博士有条不絮的给她介绍屋舍抱厦之雅名,来历、平素用处。 太学是当朝最高学府,学规严肃,课业繁重,涵盖礼、乐、射、御、书、数等,课时漫长,平素讲解四书五经等课程,博士助教又以苛刻严肃闻名。每一处屋舍学堂都教授不同的课程,是已张博士要给萧荣细细讲解。 “中正堂单日里授‘祭礼’双日授‘学礼’。” “贤明堂则是……” 初入学的监生从中正堂开始学习,学“礼”,学制为一年,可以提前考核,每半年学生可以报名一次提前考核,经过考察合格后方可升学,升学入笃志堂习乐理、广武堂学习骑射武学、贤明堂学习四书、经史子学。 学业有成,考察合格,顺利毕业的监生都会被博士推崇察举,获得步入朝堂的资格。 不过,萧荣深知,他们这些王孙贵族,不过来混混日子,建朝以来,还没有哪一位皇室子弟是直着身子走着出太学门的,就算是萧荣上辈子还要靠着陆蘅才能顺利完成学业,得父皇高看一眼。 天色渐暗,萧荣腹中饥肠辘辘…… -------------------- 作者有话要说: 【国子监统辖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等出自关于晋代、明代国子监的资料,架空! 初月出云,长虹引涧——唐朝张骛的《朝野佥载》 _ 第45章 寝同眠 太学中的学生皆是男子,翠钱不便随身伺候萧荣,张博士给翠钱另外安置了住处,只剩小青子这个用不习惯的小太监给萧荣使唤。 小青子给萧荣取来了晚膳,膳食简单,两菜一汤,一肉菜一素菜,萧荣看着这似乎没放油的青菜,闷闷不乐的戳了戳碗里米粒微微发黄的米饭。 她看了一眼汤水,半点油水全无,几根香葱漂浮在上,端起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她吐舌扇了扇风,苦着脸抱怨道:“小青子,这汤水怎的如此咸,难不成近来建康的食盐价格便宜?” 小青子临危受命,被派来伺候皇太子,摸不清太子的脾性,低着头,不敢触霉头。 萧荣委屈巴巴的苦着一张脸,差遣小青子去取水烧茶,等小青子一走,萧荣独自一人,越想越委屈,瘪了瘪嘴,嚎啕大哭起来。 “哇呜呜呜呜……”哭得正欢的时候,门外传来声响。 “嗝——”萧荣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儿,给皇太子的身份挽尊。 “太子殿下,我家大郎君有事求见。” 谁? 不管了。 萧荣连忙擦泪,肃仪容,她佯装无事发生,咳了咳,高声说:“进来吧。” 陆蘅与他的家奴一前一后入内。 “子芜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起——” 萧荣眼圈还红着,她尽量忽略自己的不适,问:“子芜有事吗?” 陆蘅好似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自顾自说:“今日儿家奴从建康送来了一些吃食,子芜担忧殿下吃不惯太学中的饭食,特地腆着脸来邀殿下一块儿用晚膳,不知殿下可否赏光。” 案几上的粗茶淡饭几乎没有动筷,汤水洒着,一片狼藉。 “可。” 小青子取水回来,撞上了陆蘅奴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殿下奴才取水回来了……” “陆家大郎君。” 陆蘅对小青子点了点头。 “小青子,收拾一下这案几,本殿下要与子芜一块用饭。” “吉祥,你帮个忙。” 小青子和吉祥干脆利落的收拾桌上的饭菜,不一会儿,布好了新的碗筷,吉祥从红漆雕花食盒中取出菜品。 “菜肴简陋,殿下不要介意。”陆蘅说。 吉祥从食盒中取出宝月楼的酱牛肉、八宝鸭、胭脂鹅脯、板栗烧鸡、蟹粉豆腐羹、山药枣儿排骨汤。 萧荣嗅见香味,食欲大动。 酱牛肉切片,片片匀称,洒了秘制酱料,入口有嚼劲而不显柴老;八宝鸭色泽金黄,腹中封有糯米、笋丁、肉丁、火腿丁、栗子丁等,鸭肉酥烂,味浓鲜美,汁香四溢。蟹粉豆腐羹,蟹黄洒在匀称细腻的豆腐上,豆腐软嫩,咬上一口,满满的蟹黄香味…… 萧荣双眼放光的看着陆蘅,脱口而出:“子芜,你真好。”说着,便动了碗筷。 让小青子盛了八宝鸭腹中的糯米饭,她端起盅汤喝了一口汤水,汤水黄灿灿的,几粒枸杞飘荡在上,骨头的甜味完全被熬制出来了,伴着山药和枣儿的甜味。 陆蘅抿嘴笑着给她布菜,倒是省得伺候不熟练的小青子忙活。 “殿下,这胭脂鹅脯味道不错,你尝尝。”他夹起一块胭脂鹅脯给萧荣。 “殿下,还有这板栗烧鸡。” “殿下,这蟹粉豆腐羹……” “殿下……” 一顿饭下来,陆蘅光是给萧荣布菜,自己倒是没有吃上多少口。 萧荣嘴中塞满了食物,她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含糊不清的问:“吃啊,你怎么不吃。” “子芜不饿。”陆蘅笑着说,眼中的笑意萦绕不散。 “嗝~”萧荣吃到小肚子圆滚滚,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推拒道:“好饱,好饱,不能再吃了。” 外头忽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声——“不好了,走水了。” 萧荣、陆蘅出门,冲天浓烟飘向十里,火光乍现,火龙翻涌,在黑夜中十分耀眼。 秋日空气干燥,一时不慎便会走水。 “着、着火了?”萧荣傻眼,她才来的第一天,太学就走水了?!! 人影晃动,听闻声音的学子和太学的属官都安排人救火。 “大郎君,走水的方位好像是我们的厢房。” “嗯。”陆蘅点了点头,处事不惊。 吉祥着急的问:“要不要回去看看。” “嗯。”陆蘅扭头对萧荣说:“殿下,子芜先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你小心。”她下意识的说。 “好。” 陆蘅走后,萧荣在屋内坐着,听见远处传回的声响,心中难安,差遣小青子去探一探什么情况。 半个时辰后,小青子没回来,陆蘅回来了。 他的家奴吉祥灰头土脸的,陆蘅倒还好,只是衣袂染了尘土,颇有几分狼狈。 陆蘅没说话,吉祥哭丧脸说:“没了,什么都没了,被烧没了。” 萧荣心中“咯噔”一声,她犹记得上辈子入学,太学也走水了,没想到,重来一世,时间不同,仍然是同样的结果。 陆蘅有些苦恼的说:“东南方位的监生学舍走水了,我的屋子挨得紧,也一并烧毁了。今夜子芜无处可去,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看看明日儿张博士如何安排我们。” “行,自然行。”萧荣前脚吃了陆蘅的菜肴,后脚人家求收留,她总不好拒绝,反正上辈子又不是没有一块儿睡过同一个屋子,所幸陆蘅如今年岁尚小,可以让他睡在外头的碧纱橱,原本那儿应该是守夜的小青子歇息的地方,而吉祥的话,只得与小青子挤在另外一间更小的小屋子里。 夜里,萧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觉,她睁着眼,睨了一眼碧纱橱,小小声的问:“陆子芜,你睡觉了吗?”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陆蘅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嫩嫩的,清脆泠泠。 萧荣的小肉手抓着锦被,嗯了一声,说:“我渴了,你帮我倒点水来。” 她使唤起人丝毫不心软。 但见火光一闪,陆蘅端着烛火脚步轻盈的缓缓入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端着水来到萧荣床边。 萧荣坐起来,还没伸手扒开天青色的帐子,陆蘅就掀开了,并将水儿递给他。 萧荣从善如流的接过,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殿下是不是睡不习惯?” “嗯”萧荣点头。 “要不要子芜给你讲讲一些奇人异事。” 萧荣点头。 陆蘅坐在她床沿,用稚嫩的声音开始说一些奇人异事,什么山精鬼怪与书生的爱情,萧荣原本惦记着上一辈子陆蘅叛国的事儿,他这么一说,萧荣更加睡不觉了,心中害怕得紧,干脆让人上榻一块同眠。 熄了烛火,陆蘅小小声的同她讲故事,也不知什么时候,萧荣沉沉睡去。 第46章 下马威 太学走水,学监住所烧毁大半,连供给监生读书学习的学堂都烧毁一座,张博士将此事上奏给朝廷,希望朝廷能拨下银两修缮。 “……因学监住所烧毁大半,太学决定,现今两人居一室,先自由组合,若是没有屋舍暂居的学生,稍后我再安排。” 张博士召集众学子,对学子如是道。 萧荣站在人群最前方,听闻张博士这话,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陆蘅压低声音凑过来,说:“殿下,子芜……”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 张博士说:“殿下,怠慢你了,你的学舍自然还是一人居住。” “无妨。”萧荣正色道:“既然入学了,自然与众人一样。” 张博士颔首,对太子的好感又上一层。 “散去吧。”张博士吩咐完重要的事,让大家自去上课。 萧荣问陆蘅:“你方才要说些什么?” 陆蘅摇摇头,说:“没什么,殿下,昨夜叨扰了。子芜学舍之事……”他想说,他可以去跟王璇服凑活着住,不必委屈殿下。 然而…… 萧荣却说:“子芜可以过来与我同住。” “多谢殿下。” “客气什么,都是同窗了。” …… …… 太学监生服饰统一,萧荣因是空降来太学读书,皇帝给她定制了三四套合身的学服。年龄尚小,她没有同其他监生般,头戴纶巾,而是梳着卯发,穿着与其他监生一样的镧衫。时人偏爱宽袍大袖,裙摆逶迤曳地,说是有名士之风,自然,监生的学服亦是如此,宽袍大袖,颇有乘风而去的仙风道骨,遗世独立。 萧荣还没用早膳,陆蘅提议去珍馐馆用早饭,顺便熟悉熟悉太学各处所。 珍馐馆是监生和太学属官用膳食之处,每次只会在固定的时辰开门,昨日萧荣抵达太学时,时辰已晚,小青子去取膳食已无珍馐美味,只剩下一些残羹剩饭。 用早膳的时辰是卯时三刻到辰时初,午膳是巳时末到午时三刻,晚膳是申时末到酉时三刻,逾时不候。 萧荣陆蘅抵达珍馐馆时,大堂人满为患,嘈杂而有序。 监生们有序排队取膳食,太学学规有训,食不言,一旁自有监役监督,穿着统一发放的短打,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瞪着一双铜铃目,监生们偶有交头接耳,也是小小声,不敢放肆,只要不是太过分,监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随着监生去。 每个窗口分门别类的有厨娘婆子盛饭菜,午膳晚膳荤素分门别类,荤菜在左边,素菜右边,早膳不分,监生们只需要排在想要食用膳食的窗口取餐即可。 属官与监生们分开来坐,位于大堂左处,有屏风阻挡,需要食用什么,吩咐一声厨娘即可。 萧荣与陆蘅才踏入珍馐馆,便有属官前来邀请他们往左处而去。 萧荣跟在后头,上辈子太学读书的场景忘却大半,而今重温,另有感慨,她好奇的瞅瞅左边,又瞅瞅右边,陆蘅在一旁低语,说是沾了殿下的光,今儿能不必与其余监生争抢饭菜。 正在用早膳的属官纷纷起身同萧荣行礼。 张博士问萧荣:“殿下,昨日的晚膳用得可好。” 萧荣想到昨晚小青子取回的膳食,眉头一皱,拧巴着小脸,说:“不好。” 张博士惊疑不定,追问:“难不成是……”怠慢了殿下? 萧荣把昨日内侍取回什么膳食一一同张博士说了。 “竟有这事,殿下放心,之后殿下的膳食微臣一定尽心督促。” “倒也不必,本宫与众监生一致即可。” “这,这……”众属官面面相视。 萧荣板着小脸,正色说:“监生箪食犹如猪食,这如何可以!须知,监生未来入主朝政,都是我大齐未来的栋梁,张博士,本宫私以为汝等管理太学弊端诸多,今早已差遣人上了奏折,同父皇禀报此事。” 张博士等众属官面色难看,昨日太学走水,今日皇太子参奏他们一本。 众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惊魂未定,没了胃口。 陆蘅察觉局势不妙,偷偷地拉了拉萧荣的衣袖,萧荣初来乍到,还没熟悉太学,若给了众官吏一个下马威,惹怒属官,怕是会被穿小鞋。虽说鸡笼山离建康宫不远,但来回也要半日。 萧荣睨了他一眼,大致明白陆蘅此举,缓和了脸色,从容道:“自然,张博士光风霁月,下辖治理太学井井有条,说不定是哪一位属官、监役暗中克扣监生伙食,亦或是哪一位王孙贵族不服本宫,暗自落本宫面子,刁难本宫,但也无妨,张博士只需查清此事即可,父皇乃贤明之君,不会因区区小事而牵连太学属官。” “自然,自然,圣上乃贤明君主,微臣自然会查明真相,不负殿下所托。” “嗯,如此极好,极好的。” 萧荣坐下不久,众属官纷纷找借口离去,实在是没胃口与殿下同室而食。 角落处一落单的属官仍然在埋头吃着面食。 萧荣看了一眼属官,询问厨娘有什么早膳,厨娘在一旁伺候,见识了太子的大阵仗,知晓她是连着张博士都惧怕的贵人,便尽心尽力的伺候,遂一一报了菜名,还主动说“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来”。 萧荣闻言,欣喜万分,点了一些清粥小菜、包子等,陆蘅只要了一碗臊子面,萧荣还不解的说,就这些,不多来点吗? “家父时常教导子芜节俭,吃多少点多少,不可浪费粮食。” 萧荣脸儿有些羞红,害臊道:“受教了。”不过这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昨日简陋的饭食气哭她了,越想越气,故而给了张博士等人一个下马威。 角落处的属官用完早膳起了身,便要离开,萧荣好奇,喊道:“先生等等——” 属官左顾右盼,发现萧荣在喊他,耸搭着脑袋,佝偻着腰,双眼没神采的走过来,行了礼,说:“微臣太学博士程新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萧荣想不起昨日有没有见过他。 “昨日微臣有事告假,不在太学。”她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程新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怎的还有胃口用早饭?”萧荣问。 “微臣不与旁人同流合污,不干微臣之事,微臣食欲不受影响,何惧之有?” 萧荣笑嘻嘻的说:“程博士倒是个妙人,有趣,有趣。” “不知博士教授何门课业?” 程新说:“微臣先前教授‘算数’,今年授‘射箭’。” 萧荣点了点头,对陆蘅说:“本宫一定勤勉学习,早日通过考核,可以自主选择课业。” 她厌恶学习繁琐的“礼数”。 她对程新表述自己想要早点儿去上他教授的“射箭”课。 聊了没一会儿,厨娘端上早膳,萧荣也就放程博士离去,对着此人的背影,萧荣说:“此人,堪为重用。” 第47章 软刀刃 太学走水一事儿上奏朝廷,皇帝很快派了国子监丞前来视察,视察之后,再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拨款。 与国子监丞一块来太学的还有负责督察吏役各尽其责的国子监主薄。 国子监主薄王忠义与张博士来拜见萧荣时,她正结束了上午在中正堂的课业,身后跟着陆蘅、王璇服二人,三人相谈甚欢。 自打那日在珍馐馆摆足了架子,此后小青子再去取膳食,皆无厨房的杂役敢刁难,厨娘们都陪着笑脸询问今日殿下想吃些什么,此事揭篇。 正午秋老虎正猛烈,几人在廊檐下说着话,国子监主薄和王博士疾步追上,在身后行礼道:“微臣国子监主薄王忠义,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荣回眸,道:“免礼。” “原来是王卿,不知有何事?” 国子监主薄王忠义上前把详情一一告知。 萧荣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说:“行,查明真相了再来告知我。”说罢,抬腿要离去。 国子监主薄王忠义与张博士互相对视一眼,张博士请他回静室详谈。 陆蘅回眸望了一眼国子监主薄与张博士离去的背影,清浅的瞳眸里光芒变化。 “子芜,怎伊的胞弟陆子龙不一块儿来太学读书。”萧荣随口问道。 被萧荣问话的陆蘅连忙提步跟上,说:“子龙啊,舍弟身子孱弱,不便离家。” “哦,”萧荣对于陆子龙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他留美髯身姿挺拔,倒是不知道他身子孱弱一事儿。 远在建康陆府的陆芸眼下正在园子里扑蝶赶猫,玩的不亦乐乎,身后伺候的丫鬟一边追着他,一边喊“小郎君莫跑”、“莫跑了”。陆芸打了个喷嚏,停了下来,他搓搓鼻子,丫鬟趁机帮他抽出垫在后背的汗巾子,气喘吁吁地帮忙擦拭他额上的热汗。 陆芸扁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巴巴的说:“为什么大兄可以离家去太学读书,子龙不可以……呜呜呜……我想他了……” * 回廊尽头是一垂花门,几人过了垂花门看见三四个监生围着碗口大的槐树下,树下传来虚弱的呜咪声。 几位监生都头戴纶巾,穿着统一发放的镧衫、皂靴。 其中有一监生身材圆滚、约莫五尺,他笑容猖狂,脚下不知踢着什么。 “是宁国公府的世子魏戍与……”陆蘅在萧荣耳边介绍道。 萧荣等人走近一看,她皱着眉,喝问:“魏大头你在干什么?”宁国公府与贵妃娘娘的外家有姻亲来往,前世与萧荣水火不容,他是萧芳身边的小跟班,这辈子萧芳与她手足和睦,自然,魏戍没成他的狗腿子,还没机会在萧芳身边献殷勤。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再胡乱吠……”魏戍平生最恨人叫唤他“魏大头”,因他的头比旁人的大上些许,便十分在意,此刻他凶神恶煞的瞪着眼,回头吼道。 身边追随魏戍的监生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世子爷,是太子殿下和陆子芜、王六。” “是我。”萧荣气定神闲,甚至被气笑了。 魏戍肥胖的大饼脸涨得通红,他脸色变换得极快,很快换上了谄媚的神情,微微弯着腰,凑上前,讨好的行礼,道:“魏戍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身后的几人依瓢画葫芦,有模有样的行礼。 萧荣笑笑,奶声奶气的说:“本宫可不敢受你的万福礼,生怕折寿。” “这……”魏戍额上冒出冷汗,保持原态,也不敢起身。 “你说是吧,世子爷。”萧荣的声音软软糯糯,用着最绵软的声音,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语。 魏戍一下子跪下,四肢伏地,惶恐道:“当不起,当不起,折煞某了。” 陆蘅走到树下,一只虎皮猫模样狼狈,皮毛沾了泥土,灰扑扑的,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瞧着甚是可怜。 “是一只虎皮猫。”陆蘅说,他同书童伸手要了帕子,将猫咪用帕子托起。 许是知道他没有恶意,猫咪虚弱的叫唤了一声“呜咪”,声音一出,萧荣心都软了,她恶狠狠的瞪着魏戍,喝骂道:“魏大头,好啊,竟不知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魏戍连忙辩解,身后的几人频频点头。 “我们一过来便见汝等几人围着老槐树戏弄此猫,你还敢狡辩?” 魏戍额上的汗水越流越多,他慌慌张张的说:“殿下,实在是不关我事,你要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哼。” “殿下,是他,是他弄的。”魏戍只好随手拉扯出身后一名监生前来挡事,那名监生面皮涨红,想要辩解,在魏戍的目光下又不敢言语,只好讷讷的称是他犯下的。 “我们去寻医者前来诊治诊治。”年纪较长的王璇服建议。 “殿下,不必与他们计较太多……”陆蘅淡淡道。 魏戍几人狂喜,纷纷用感激的神色看着陆蘅。 “只需罚跪上一时半刻。” 魏戍几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像是泄气的皮球,魏戍还恶狠狠的瞪视了一眼陆蘅。 “留小青子在此察看世子等人是否偷懒。”他又说道。 “陆子芜,你别欺人太甚。”魏戍咬牙,低声说。 萧荣点点头,留了小青子在此验收成果,为了防止魏戍偷懒,萧荣临走前叹道:“唉,不知此事若是被宁国公知晓了会如何?” 这便算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魏戍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乖乖的跪上一个时辰,从此,太学里再也不是他能掀起风浪的地方了。 * 要说这魏戍也是倒了大霉,踢到了萧荣这块铁板。 没过几天,国子监主簿王忠义和张博士就领着两个监役和魏戍来到萧荣跟前,说是要给殿下一个交代。 昨日山里落了一场雨,空气湿润,地面湿滑。 太学每五日一休沐,今儿正赶上休沐。 云亭内,一袭素月白宽袍大袖谢公屐的王六正抚琴,国子监主簿与张博士来访,误了曲调。 闭目欣赏乐曲的萧荣倏忽一下睁开眼,看见几人,火气压抑不住。 陆蘅轻轻的咳了咳。 萧荣回神,问:“王大人,何事?” 国子监主簿王忠义说明来意,苛待监生膳食者已寻出,他将两名监役推出,说是他们贪图安逸,克扣伙银,耽误监生用饭,而那日太子殿下初来时,是魏戍给后厨的厨夫说明捉弄之意,故意在殿下的汤水里放多食盐,安排差劲的膳食。 “哦?”萧荣望向陆蘅,问:“子芜你怎么看?” 陆蘅盯着魏戍,清澈的瞳眸里充满了冷锐之意,昨夜积水顺着屋檐瓦甍滴落,落在参差不齐的嶙峋怪石上,滴答,滴答。 他的声音很稚嫩,清亮透耳,“殿下,谋害皇嗣可是重罪,重则抄家株连九族,轻则流放贬为庶人。” “哦?”萧荣点了点头,十分满意陆蘅之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唱着戏。 云亭外被羁押的魏戍吓得脸色青中发白,似过了夜的豆腐,不堪一击。 “今日魏戍敢仗着身份在殿下饭菜中加食盐,明日就敢下毒,此等阴险小人,不配为我太学监生。”陆蘅的声音稚嫩清脆,伴随山中鸟雀啼叫。 “按子芜看来,魏戍与这两名监役,该如何处理?” 陆蘅清澈见底的瞳眸一闪而逝残忍的神色,他轻声说:“缉拿归建康宫,交予大理寺,按《齐律》严惩。” 魏戍有点慌了,大喊道:“陆子芜你混账——你不能公报私仇——” 大理寺素以公正严明而闻名,将魏戍交予大理寺,宁国公府必然遭受一场大难,谋害皇太子的罪名一旦落实,轻则贬为庶人,流放千里,重则株连九族,这点道理,魏戍还是明白的。 萧荣沉吟了下,顾忌宁国公年事已高,加之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大张旗鼓的羁押魏戍回京,势必会给父皇招来祸事。 “罢了。”萧荣叹道:“魏戍虽然行径恶劣,但念在他没有伤害到本宫分毫……” “殿下说得对。”魏戍嚷道。 “殿下。”陆蘅以眼神示意,附耳低语数语。 萧荣神情凝固,待陆蘅说完,她点了点头,夸奖道:“便按子芜之言办。” 陆蘅拍拍手,简洁有力的重复三下,“崔青——” 萧荣有些讶异的望向陆蘅。 陆蘅上前交代崔青事由。 萧荣沉吟着,若是陆蘅能为她用,日后不失为一把锋利的刀刃。与其悬在自己的头上,时刻战战兢兢,警惕他的锋利会划破自己,不如……培养一番,为自己所用。 她上辈子就是太顾及陆蘅的感受,她与陆蘅同窗时关系暧昧,登基后便一直不肯重用他。 “殿下。”王六唤她。 萧荣回神,正色道:“宁国公府世子魏戍顽劣不堪,试图谋害本宫,念宁国公年事已高,为本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便从轻发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剔除太学监生名额,押回宁国公府,闭门思过,直至悔改。” 她没说闭门思过到什么时候,这时间,自然是无限延长。 至于另外两名监役,不管是不是王忠义与张博士推出来顶包的,她都让王忠义羁押犯人归京,按照律法办事,羁押的领队,自然是崔青,有崔青在一旁盯梢,王忠义即便有心想要从轻发落,也要掂量值不值得。 第48章 终章:意千重(上) 永明十一年,深秋。 百越之地出现□□,皇帝派遣大皇子萧祈挂帅镇压,三皇子萧芳为副帅。 临行前,贵妃嘱咐萧芳,希望他能立下汗马功劳,好让皇帝顺势赏赐封王。 起初捷报频频,熟料,半个月后,萧芳传回一则消息,大皇子被百越大祭司掳走,生死不明,皇帝震怒,又增兵十万,遣骠骑将军前往。 百越位居岭南之地,多蛇虫鼠蚁,烟雾瘴气萦绕,地形复杂,多丘陵山川,不宜大规模作战 历经月余,十二月,战事结束,众人携百越圣子凯旋回朝。 朝堂之上,帝王震怒。 萧祈深陷敌营,被大祭司掳走,下落不明,至今未寻到尸骸。 帝王迁怒三皇子萧芳,令其闭门思过。 十二月初五,已是隆冬时节,萧荣得到大皇子萧祈尸骨无存的消息,被急召回建康宫。 建康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宫人们都低着头本分做事,生怕被主子们寻到错处丢了性命,往昔临近腊八节,宫中便早早做了布置,处处喜庆洋洋,张灯结彩,伴随欢声笑语。而今,寒风迎面吹来,沁人心寒,红墙绿瓦,西风无情,只道是:今时不同往日。 萧荣回了建康宫,她畏寒,其余人穿着棉袄子,她早就戴上兔儿模样的羊毡帽子,裹上厚重的狐皮大氅,手中揣着汤婆子,便是这般,羊皮小靴里的脚丫子仍冷冰冰的,等入了显阳殿,殿内烧了地龙,一股逢春暖意袭来,她才仿佛活过来般,松了一口气,卸掉身上厚重的大氅。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李永新在皇帝耳边低声说道。 皇帝以手撑额,闭着眼假寐,虚虚的应了一声。 萧荣乖乖的站着行礼,声音软糯:“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荣儿……”皇帝睁眼,对她招手,说:“近些来说话。” 萧荣走近,殿内阴暗,燃着烛火照明,两三月不见,父皇仿佛苍老许多,鬓边乍现银丝,眼角眉梢露出疲态,再也不是她离宫前嘱咐她好生照顾好自己,正值壮年风采逼人的帝王。 眼前的无情帝王似个暮暮垂已的老者,处处透露疲态。 殿内袭来一股冷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他明黄龙袍的腰间系着白绸带,神色晦暗,如同这灰蒙蒙的天,布满阴霾,萧荣晓得父皇是默认大皇兄薨逝一事,思起大皇兄待自己的种种温情往事——家宴上,高大伟岸的大皇兄抱着她,任由她胡闹,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大皇兄说他得了空就跑去天上摘星,引得其余宫妃以帕掩面笑着,欢声笑语映照满室辉煌灯火,深宫灯火摇曳,桂花沁香。 萧荣不由悲从心中起,眼眶一下湿润了。 “父皇——”她哽咽着说:“节哀。” “你还有儿臣。” “荣儿啊。”一声叹息溢出,皇帝疲惫的闭上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 《南齐书·瑞王萧祈传》记载:永明十一年,冬。帝长子萧祈于“齐越之战”薨逝,念其有功,特追封为瑞王,谥号“熹”,是为熹瑞王爷。 萧祈死于齐越之战,他的爵位自然让襁褓中萧斐继承,皇帝感怀孙儿年幼丧父,恩准不降王爵爵位,待他及冠后继承瑞王府爵位。 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停了早朝,下旨令举国皆丧三日,东西集市暂闭,每日只开两个时辰,勾栏瓦舍等地不得营业,命朝臣三日内临瑞王府启奠,进名奉慰。 法师于瑞王府中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萧荣提出要为大皇子萧祈守灵并诵经三日,皇帝大受感动,允诺了。 瑞王府缟素飘白,奴仆们都换了丧服,哀乐传十里。 灵堂设在瑞王府的懿伦堂里。 帝王有令,吊唁朝臣络绎不绝,丧事井然有序。 萧祈尸骨难寻,棺木中放着的是他的衣冠冢,从战场上携回来的残破盔甲和一些旧衣。 萧祈的王妃紫苑一身缟素丧服,跪在团蒲上,正给萧祈烧纸钱,她眼眶通红,眼下青黑,人憔悴了不少,削瘦的身子套在松松垮垮的丧服里,一阵风袭来,似乎会随风飘去。 萧荣同法师们盘腿坐在团蒲上,为萧祈诵经超度。 紫苑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便要往一旁栽去,好在丫鬟搀扶得及时,“王妃、王妃——” “来人啊,王妃晕过去了。”丫鬟慌慌张张的说,脸上泪水涟涟。 萧荣上前察看情况,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太医,又让人搬移紫苑去一旁的抱厦里歇息。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想必这段时间没能好好休息。 太医赶来,诊脉之后,说:“王妃这段时日操劳伤心过度,微臣开些安神补气之药皆可”。临行前,又同萧荣道了节哀。 三皇子萧芳向皇帝求情,允许他为皇兄守灵,皇帝开恩,准他前往瑞王府守灵。 眼下,他紧跟着萧荣,他在房门外候着萧荣,等萧荣出来后,他红着眼眶,低声说:“阿荣,你别不理三皇兄。” 自打萧荣从太学回宫,一直没跟萧芳说过话,见面时只是神色冷淡的点点头。 萧荣走到了无人的角落,目光凝在远处秃了的树桠上,低声说:“三皇兄,你敢说此一次大皇兄薨逝与你无关吗?” 萧芳沉默,不知从何解释。 齐越之战,萧祈为了速战速决,主动出击,不料误入越人陷阱,被对方大祭司活捉,之后萧芳增援,双方对峙,后萧祈与大祭司双双跌下山谷,生死未卜。萧芳不能说萧祈薨逝一事儿与自己无关……他只是没想到越人大祭司既然会干出鱼死网破之事。 “阿荣……”萧芳低着头,鼻音微重,他说:“你就认定了我会残害手足了,是不是?” 萧荣没回头看他,不知道此时他脸上的神色多么落寞可怜,檐瓦下挂着一盏素白的灯笼,随风飘摇。 “难道不是吗?”萧荣反问。 她闭上眼,上一世的记忆犹如走马观灯般,在脑海里一一闪逝。 还未北伐,大皇兄萧祈没有死在北伐战场上,但却在齐越之战薨逝,她的侄子萧斐还是幼年失怙。 萧荣垂眸,肉嘟嘟的小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如今下巴尖细,浓密的睫毛在青黑的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 之后,若是她选择萧斐继位,齐国仍走向亡国之路。 她的身子轻颤,垂在丧服里的小手握成拳,她决不允许! 再抬眸,她的目光坚毅……养成萧斐?不,萧斐不可靠,男人不行,她要靠自己,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程! 上辈子临死都要隐瞒自己身为女子之事,这辈子或许……可以有些不同。 * 萧荣与萧芳不欢而散。 萧芳垂头丧气的回了懿伦堂,他的侧妃瑟瑟正在主持丧事的大局。 瑟瑟见他低着头,心情低落,差遣奴婢送吊唁的王孙贵族,踱步到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阿瑾怎么了?” 萧芳摇摇头,看她逐渐能处理内外大事,心里有些欣慰,握住她的柔荑,目光深情。 “三皇子。”瑟瑟压低声音说:“注意点,此举不妥。” “嗯。”萧芳应了一声,仍然固执的握着她的手,甚至捏了捏她的柔荑。 瑟瑟费劲的把自己的手儿从对方的手心里抽出来,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瑟瑟已经不惧怕他了,可以从容应对他的各类突发的情绪。 稍稍用言语宽慰了一下他,便忙去了。 晚一些时候,陆太常一家过来吊唁。 萧荣看见陆蘅,同他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去了偏僻处说话。 “殿下要注意身子,你的脸都瘦了。”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糕点,萧荣有些惊讶的说:“是水云阁的。” 陆蘅点点头,说:“方才路过水云阁,想着殿下爱吃,便给殿下买了。” 萧荣的肚子发出“咕咕”声,她摸了摸肚子,才想起自己忘记用午膳,笑着接过糕点,忙忙打开,捻起一块模样可爱的糕点便往嘴里送。 “殿下慢点吃,慢点吃。” 萧荣咕哝了一声,几块糕点下肚,腹中饥饿感减淡。 她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子芜知道怜惜本宫。” 陆蘅抿嘴轻笑,清瞳中倒映萧荣的模样。 “明年太学半年一次的考核,我想参加。”萧荣露出忧愁的神色,说:“可是,我生怕学艺不精,丢了父皇的脸面,子芜能不能……”她可怜巴巴的望着陆蘅。 陆蘅想都没想,一口应承。 “得子芜相助,定能顺利通过。” 陆蘅望向廊檐外,忽的说:“看,下雪了——” 雪花似棉絮般,纷纷攘攘的落下。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明日便是腊八了。”萧荣抬头,凝着落下的片片雪花,伸手到廊檐外接,道:“今年不同往年。” “殿下要是明日忘记吃腊八粥,草民给你带过来。” “陆子芜,你真好。” 萧荣接了一片雪花,雪花落在手心上,没一会儿化为了雪水,手心濡湿,冷冰冰一片。 陆蘅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关怀道:“殿下,天气冷。” “你要是永远能这般陪伴本宫便好了。”萧荣低着头,轻声道。 “会的。”陆蘅的声音轻轻细细,西风袭来,吹散了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 陆蘅摇了摇头,催促她回灵堂。 萧荣临行前回眸,道:“明日你记得来。” “我们约定过的,你要说话算数。” “嗯”,陆蘅点头,待萧荣走远了,他又自言自语道:“我陆子芜说话,一向算数。” 说是永远,便是永远,不会少分厘。 第49章 终章(下) 永明二十一年,春。 距离瑞王死在齐越之战已过去十年。 瑞王的遗孤萧斐时年十岁。 这些年一直是萧荣在管教萧斐,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侄子,萧荣倾注了所有的耐心。 萧斐也是很黏萧荣,每每见他都要伸出双臂,要抱抱。萧斐三四岁的时候,陆蘅在一旁提醒她,不能过于溺爱萧斐,要维持皇太子“严苛”的一面。萧斐最初时伤心了好一阵,以为萧荣不喜欢自己了,后来母妃紫苑旁敲侧击的说明原因后,萧斐也明了,又继续黏着萧荣。 开春时,萧荣狠了心的将萧斐“扔”到太学去读书。 萧斐一直写信回来抱怨,说太学不是人待的地方,学规苛刻,学监凶狠,总是刁难他。 萧荣听他念叨久了,决定抽空离开建康宫,去鸡笼山下的太学待几日。 萧斐知晓了这个消息,异常欢喜。 几家欢喜几家愁,萧荣选择离宫并不是偶然,她是要给张贵妃一派一个良好的机会。 近些日子,皇帝的身体不太好,政务多半交予萧荣处理,按理说萧荣是不能离宫的,但偏偏……马车逐渐远离建康,萧荣掀帘远眺建康宫,瞳眸里满是春峭遗留的寒冷,冰冷的风儿袭来,萧荣放下帘幔,垂眸深思。 十年光阴,自十年前萧芳与她不欢而散,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张贵妃不知多欣喜。 五年前,朝堂上分成两派,一派臣子以皇太子萧荣为首,另一派系张贵妃,以三皇子萧芳为首,两派争权夺势,剑拔弩张,外有强敌,内有隐忧,齐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亡国的代价。 陆蘅少有神童美名,于前两年被推崇察举入仕,因萧荣之故,皇帝直接命他为太子少傅,总管东宫事物。 这一趟萧荣能出来,托了陆蘅一人能撑大局的福。 * 马车朝鸡笼山驶去,车轴碾压枯枝败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穿过鸡笼山小镇的闹市,过数十铺子,聚贤桥,问道坡,便见一花岗牌楼,太学要到了。 萧斐在太学正门等候萧荣,赶车的宫人低声告诉萧荣此事。 马车停在正门口,萧荣身手利落的跃下马车,萧斐双目一亮,习惯性的冲过来抱她。 萧荣伸手盖在了萧斐的天灵盖上,阻止他前进。 萧斐不满道:“太子殿下——”少年身子抽条得极快,只比她矮了半个头,此时噘着嘴,满是娇软的撒娇语调,腻歪得很。 “好了好了……”她负着双手,率先进入太学正门,询问萧斐在太学的近况。 萧斐慢她半步,跟在她身后,一一作答。 萧荣在太学待的第三日,收到了陆蘅的书信,信笺内容简短——“如所料。”字迹遒劲有力,穿透纸面。 这几日,萧荣如在瑞王府般,同萧斐一块儿读书抚琴,吟诗作对,傍晚时分,考查他课业。 是夜,萧荣嘴中干渴,起身喝茶。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还没喝,低头一看,清澈的茶水中倒映梁上蒙面刺客。 有刺客! 她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转而从怀里取出香粉,洒入灯油中。她的动作很快,几乎在一瞬间完成,她打开房门,轻咳两声,保护她的暗卫出现在台阶之下,萧荣以目示意屋内,暗卫会意,闪身而入,她贴心的为他们阖上房门,步履悠闲的转入中庭,月色如薄纱,静谧的笼罩万物,庭下月影犹如积水,不消片刻,暗卫出现在身后,空气中飘荡来暗香混合血腥的气息。 “殿下,活捉一名刺客。” “谁派来的?” “宁国公世子魏戍。” 萧荣清瞳晦暗不明,她低声道:“魏戍啊,魏戍,十年前放你一马,今日反而是养虎为患。” “不要惊动他人。”萧荣吩咐道:“处理得利落点。” “诺。” 房门开阖,萧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看着萧荣立于庭下,疑惑的问:“太子叔叔这么晚不睡觉在干嘛?” “欣赏月色。”萧荣的脸上露出浅笑,问他:“怎么醒了?” “被吵醒了?” 萧斐疑惑道:“方才听见外头有窸窸窣窣之声,斐儿好奇,便出来一探究竟。” 两人并肩而立,抬头欣赏皎月。 萧荣忽的问:“斐儿,本宫来考考你。” “啊?”萧斐苦着脸,说:“这么晚了,不要了吧?” 萧荣点了点头,顺着他说:“也罢。” 萧斐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觉今夜的萧荣太好说话了,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太子叔叔想考斐儿什么?” “若是有一人想谋你、害你,你如何自处。” 萧斐很自然的说:“自然是谋他,害他。” “又有一人,将来极尽荒唐,祸国殃民,使齐国灭亡,你若知晓此人是谁,又欲何?” 萧斐此时闻言,得意洋洋的说:“自然是先下手为强,除他为上策。” 萧荣转过身来,正视他。 月色如水,沐浴两人。 “若是……这人是我,斐儿欲何?”萧荣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说。 萧斐明显有些慌了,哑着嗓子说:“不可能,不可能。” “斐儿欲何?”萧荣步步紧逼。 萧斐咬着下唇,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结结巴巴的说:“太子叔叔待斐儿极好,再说了,以太子叔叔的仁德,不可能会使齐国灭亡。” “假使呢?” 萧斐咬着牙闭上眼,势如破竹般,喊道:“大义灭亲。” 萧荣开怀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萧斐的肩头,瞳眸中倒映朗朗月色,以及萧斐的身影,她说:“萧斐,记住你说的话,本宫亦然。” “这才是我们齐人的本性!” 萧荣又考了萧斐关于何为“王道”,何为“霸道”,眼下朝堂太子党与三皇子党势均力敌,如何破局? 萧斐思索半响,战战兢兢地回答。 第二日,萧斐果然睡过了头……然而,萧荣已坐在马车上,直奔建康宫。 鱼儿已上钩,该收网了。 * 皇宫。 张贵妃携着宫人大张旗鼓的闯入中斋,李永新阻拦不及时,张贵妃已至皇帝龙床跟前,皇帝睁眼看见是她,挥手让李永新退下。 “你怎么来了?”皇帝半眯着眼,问。 张贵妃坐在床沿,嘴上说道:“来给陛下送药呢。” 金钗递给贵妃一碗药,贵妃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口,吹了吹,拂去热气,温声道:“陛下,小心烫。” 皇帝知晓,贵妃碗里的汤药便是毒药,他也要喝下。 他张开嘴,小口小口的抿了,一些汤药顺着嘴角滴落。 贵妃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一边擦拭一边说:“陛下,臣妾告诉你一个消息,方才臣妾听说,太子殿下昨夜在太学遇刺。” 她瞪大双眼,做惊恐状,声音起伏有度,道:“听说殿下伤得有点重,不知会不会比您先走一步。” “贵妃!”皇帝挣扎着要起身,手舞足蹈,打翻了贵妃手中的药碗,汤药洒出,倾泻满地。 他粗嘎着嗓音,有气无力的说:“慎言”。 “哎呀——”贵妃低呼,连忙起身。 金钗凑上前,问:“娘娘,娘娘,有没有烫到你。” “无碍。” 贵妃面色微冷,趴伏在床沿,与皇帝对视,声音阴毒如蜜,道:“陛下,就算太子殿下无事,只要她一踏入宫门,便会被万箭穿心。”她不装了,露出美人皮下的丑恶嘴脸。 贵妃掩嘴轻笑,笑道:“这京畿的兵力,已被本宫控制。” “金钗,取圣旨来——” 金钗取了圣旨给贵妃。 贵妃摊开圣旨,巧笑倩兮,笑眯眯的说:“陛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子萧荣不遵祖德,不遵朕训,德行有亏……不配为齐储君,即日起,废为庶人。三皇子萧芳德才兼备,天资聪颖,群臣拥趸,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特立三子萧芳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系四海之心。” “贵妃——”皇帝怒喝,双目瞪圆,目眦尽裂。 贵妃往后退了一步,道:“陛下,臣妾体恤你尚在病中,特意模仿你的笔迹,书写了圣旨,如今还差您的玉玺之印。” “金钗,去帮本宫把玉玺拿来。” 金钗取来玉玺,贵妃印下了了玉玺之印。 “陛下,您尽管驾鹤西去,余下的事儿臣妾替你操劳了。” “贵妃!!!” “什么贵妃,本宫之后是太后了。”贵妃看都不看皇帝,拿着圣旨欲离去。 便在此时,贵妃宫里的侍卫跌跌撞撞的闯入。 “怎么了,怎么了,冲撞了娘娘你担当得起吗?”金钗拦在贵妃身前,怒斥。 “娘娘,不好了,陆大人、崔大人领着禁卫军团团包围了我们——” “怎么会?崔青,你这个叛臣!”贵妃面容上的惊慌一闪而逝,忙问:“吾儿呢?三皇子萧芳何在?” 又一侍卫跌跌撞撞的跑入,铠甲上沾满了血迹,贵妃认出他是跟随在三皇子身边的侍卫。 “娘娘,三皇子被陆大人射杀在宫门高墙上。” “怎么会?”贵妃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尖利,泪如雨下。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建康。 …… …… 建康宫门外,陆蘅迎接身穿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荣归来,与她同行的还有本应远在边疆的庆王萧鹤。 萧荣翻身下马,陆蘅迎上。 “情况如何了?” “一切妥当。” 萧荣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萧荣直奔中斋而去,命人捉拿贵妃,押回寝宫,禁足。 贵妃发髻乱了,珠钗落了满地,在侍卫手中挣扎不休,嘴中念念有词“子瑾,是母妃害了你啊”。 萧荣走至贵妃跟前,打了她一个耳光,掷地有声,道:“的确是你害了三皇兄。” 贵妃被她打懵了,披头散发,半响没吭声,侍卫将其押下去。 萧荣疾步走入皇帝寝宫。 “父皇——” 皇帝从龙床上跌落,她和大太监李永新一起将皇帝搬回龙床上。 皇帝看见萧荣眼中闪过欣喜之色,声音颤抖,道:“荣儿,你没事?” “荣儿没事。”萧荣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热帕子,给皇帝擦拭面容,一边擦拭一边说:“不过,贵妃和三皇兄……”她斟酌用词。 “三皇兄,薨了。” 皇帝闻言,闭上眼,面上流露疲惫的神色,半响后缓缓道:“这是他应得的。” 就算他不死,皇帝也要赐死他,新皇容不下他。 “贵妃娘娘疯了。” 皇帝睁开眼,骂道:“她这个毒妇,害了子瑾。” 萧荣低声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告。” 她看着皇帝面露疲色,轻声道:“其实,荣儿非男儿郎……” “朕懂。”皇帝说:“你乃女娇娥。” “父皇知晓?”萧荣有些惊讶。 “朕自然懂,你欲何?”皇帝仿佛回到数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萧荣出生时他便知晓此事,皇后临终前的遗憾,遗憾没有为他诞下嫡子,女郎又何妨,他决心隐瞒世人,立她为储君。 “父皇,儿臣想恢复女子身份。” “你想好了,以女子身份掌权,可不容易。” “嗯,儿臣想好了。” * 永明二十一年,晚春,皇帝退位,告知天下皇太女萧荣继位,是为新君。 南齐迎来了第一位女帝。 后世史书记载,景熙帝以女子之身开创齐国第一个盛世。 传闻这位女帝一生未纳皇夫,与臣子陆蘅关系不清,为了宠臣特地设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职,后诞下一子,名为“昭”,立为昭太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