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虎 作者 天良永动机 文案 总裁 x 大少,双向圈养。 家道中落的池大少被穆总裁接到身边养着,众人皆说穆总落井下石,池少委曲求全。 东山再起的池大少锱铢必较心狠手辣,大家都以为穆总即将破产,池少竟向他求婚了。 - 穆煦 x 池君韬 温润薄情攻 x 豪门大少受 - 1.主攻文,穆煦是攻,前期受追攻,后期攻会回箭头,攻养成受,受很依赖攻,双向驯养。 2.封面感谢顺颂商祺太太,我们顺超厉害! 3.非双C,都是1,受有419,攻有长期情人,情人人很好,接受不了不要看。 4.世界观除地名之外无原形。 5.言语文明,相互尊重,拒绝拆逆,禁止抬杠,不喜欢直接点叉退出,攻控/受控都别进来。 第1章 做人留一线 “关于融科项目,Q1季度的评估目标是加速资产配置,尽快落成……” 午后的会议室整洁干净,温暖舒适,围着长桌坐了二十来个人,表情严肃认真地听站在台上的人做汇报。长桌尽头坐着一个男人,面容俊秀,上身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衬衫,衬衫衣领解开两个扣子,露出一块白色玉佛。他单手托着下巴,目光跟随台上做汇报的人,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就算是听汇报的老板,坐在午后温暖的会议室里,也是会犯困的。 “目前项目进展顺利,预计下月20号能够完成本季度的建设目标。”做汇报的员工看向穆煦,“这是我这个月的汇报,谢谢各位。” 围坐长桌一圈大大小小的经理总监通通看向穆煦,穆煦带头鼓掌,唇角噙笑,夸赞道:“总结全面到位,辛苦了。” 密集的掌声随即跟上,汇报人还没来得及露出礼貌的笑容,穆煦说:“但我有一个问题……”他的声音温和,语气温和,这并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反倒面对他时有着十足的压力,也许因为他无处不精致的衣着打扮,又或是摸不着深浅的从容优雅。 汇报人屏住呼吸,听完穆煦的问题,整理逻辑和措辞,小心翼翼地做出回答,一词一句仔细斟酌,生怕被穆煦抓住漏洞引发下一轮质疑。 穆煦托着下巴听完,微微颔首,说:“下一位。” 汇报人松了口气,收起笔记本走下台,捞一把椅子坐在角落,与身旁的总监交换眼神,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会议继续,除却一个个汇报人的讲解声,便是秘书做会议纪要时敲打键盘的噼里啪啦声。穆煦觉得困了,换了只胳膊撑着下巴,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他做总裁的时间不长,约有半年,华金整体的业绩却在半年时间里比前任足足翻了一倍,原因有二,一是穆煦手腕狠厉,大刀阔斧地砍去各个世家塞进华金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通通让他们滚回自个儿家玩泥巴,二是麾下邵峙行效率超群,三个月将西单女孩坠楼案中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摸了个清楚,拉着林家叶家把池家摁得死死的,敲山震虎,给众世家来了个下马威,顿时华金旗下项目推进丝滑无比,无人触穆煦霉头。 穆煦走马上任半年,华金的幕后老大、亦是全国商业的一把手,要听穆煦做汇报,穆煦已经写好一版,这次把下属叫过来开会,是为了对一对细节,省的那位一把手深究某一处犄角旮旯,故意敲打穆煦。一把手慧眼如炬、老谋深算,穆煦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会议主持人是穆煦的秘书阚梦然,她停下敲打键盘的手,在当前汇报人讲完PPT后开口:“我们休息十分钟。” 穆煦坐在椅上揉揉眼睛,阚梦然小声问:“穆总,喝奶茶吗?” “?”穆煦愣了下,说,“不喝。” “我看上次您挺喜欢喝的。”阚梦然是指半个月前穆煦和她去广州出差,从没喝过奶茶的穆总好奇地点了一杯奶绿,尝了一口,英国茶水养大的穆总深深地被震撼了。 “红茶,加奶加糖。”穆煦说。 阚梦然对穆煦的伦敦口味发自内心的无语,她拿起穆煦的茶杯,问:“我多买了一杯奶绿,给您倒杯子里?” “……”穆煦思考一会儿,用他温柔得能拧出水的声线说,“谢谢。” 穆煦六岁随母亲来到伦敦,二十六岁牛津大学毕业回国,伦敦水土养育他二十载,即使他没有刻意学习,独属于英国人的傲娇和爱面子深藏进他的灵魂里。 阚梦然将盛奶绿的茶杯递给穆煦,落坐穆煦左手边,满足地抱着一杯奶茶吸溜一口。 “礼仪。”穆煦看不过眼,提醒阚梦然的坐姿。 阚梦然叹气,依着穆煦的意思坐端正,她看向永远穿着高定西服、姿态完美的穆煦,疑惑地问:“穆总,您在家也这么坐吗?” 穆煦不理她,低头看表,说:“我们继续。” 墙上的挂钟时针从四移到五,最后一个人做完汇报,穆煦简单地总结陈词,提点了几个关键信息,最后说:“辛苦大家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做汇报,梦然已经在富春楼订好晚饭,难得聚一聚,梦然记得多拍几张照片。” “好的。”阚梦然说。 “感谢穆总。” “有螃蟹吗?秋天就该吃螃蟹。” “什么螃蟹不螃蟹,穆总请什么我们吃什么。” 下属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调笑着走出会议室,穆煦摸出手机,备注名为【孟】的手机号发来一条短信【部长说,做人留一线。】 穆煦脸色一变,皱起眉头,阚梦然问:“穆总,怎么了?” “把门关上。”穆煦对最后一位走出会议室的人说。 “好的。”那人赶忙离开会议室,反手将门关严。 “池家抓了?”穆煦问。 阚梦然说:“下午三点的事,池易成被刑拘。” 刑拘……穆煦拨通林睿的电话,摒弃以往的寒暄,直奔主题:“林哥,池家怎么样了?” “池易成刑拘,池老爷子和池修礼干预执法接受审查。”林睿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言道,“这次审查挺严重,池家死不了但得脱层皮。” “好的,谢谢。”穆煦说。 “你谢我干什么,我还得谢谢你。”林睿说,“若不是你手下人能力出众,谁能想到池家凉得这么快。” 穆煦问:“池家现在还有谁?” “赶尽杀绝不至于吧?”林睿说,“还有个翻不出水花的池修文,池修礼的叛逆儿子池佑,和一个小疯子池君韬。” “小疯子?”穆煦问,“池修文和池佑我知道,池君韬是……?” “池琰把他当继承人养。”林睿说,“你要真想掐灭池家的生机,冲池君韬去就行了。” 穆煦和林睿聊了两句没营养的,便挂断电话,他看向阚梦然,说:“你去找找池君韬这个人在哪。” 阚梦然应了一声,和穆煦一同走出会议室,她问:“穆总您去聚餐吗?” “不去。”穆煦说,“我今晚有事。” “好吧。”阚梦然没指望穆煦参与这种人多的社交场合。穆煦不喜欢社交,他回国三年,除了不得不去的商业场合,其余聚餐晚宴之类,能避则避,避不了就待在一个角落默默吃水果,外界传言穆总性格孤僻傲慢,不屑与世家交往。 “你希望我去?”穆煦问。 “他们挺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阚梦然说,“公事公办以外的你。” “是个无聊的人。”穆煦说。 阚梦然不与他争辩,她理了理身上优雅知性的真丝衬衫,说:“我争取把你那份螃蟹吃回来。” 穆煦瞅着阚梦然半晌,说:“你可真有出息。” 阚梦然不搭理他的嘲讽,昂首挺胸地离开穆煦的视野,过了约莫十五分钟,能力卓著的秘书小姐将池君韬的行程发给穆煦。 晚上十点,西单坤胜大厦金水KTV。 金水KTV位于坤胜大厦地下一层,挨着西森电影院,店面装修颇有年代感,金碧辉煌,纸醉金迷,透出些若隐若现的诱惑。前台站着一位身材纤细、浓妆艳抹的姑娘,她看向踏进店里的陌生男性,那人气质温润,锁骨悬着一块白玉佛,身穿的西装服帖合体,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好。”男人有礼貌地说,“请问池君韬在哪个包厢?” 前台姑娘为难地瞥了一眼里侧鬼哭狼嚎的房间,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透露客人隐私。” “我不是池君韬的朋友。”穆煦说,语气依旧温柔和煦,“我知道那群二代为什么经常光顾你们的KTV,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关停你们,你们也别阻碍我办事,怎么样?” 第2章 排排坐,吃串串 曹瀚洋剥开一个橘子,掰一半放在身边化了淡妆的年轻女性手中,手指隔空点了点坐在沙发角落、面色沉郁的男人,说:“这橘子挺甜,你让池少尝尝。” “不吃。”被称作池少的男人嫌弃地瞥了曹瀚洋一眼,“你们都摸过,往我嘴里塞,像话吗?” “不识好歹。”曹瀚洋抬起手,推一下金丝边眼镜,对不知所措的女性说,“依雁喂给我吧,我没有洁癖。” 池君韬低头刷了两下手机,心中烦躁,又没有由头发火,闷头坐在角落像个即将爆炸的煤气罐。他相貌英俊,眉间一抹阴鸷破坏了整体的协调,天生的矜贵气度加上阴晴不定的脾性,坐实了世家纨绔子弟的名头。 曹瀚洋瞄过去,叹气:“池少,出来玩保持一个好心情,发什么火啊,谁又惹你了?” “你家没几个蠢货?”池君韬骂道,“一个二个蠢得出奇。” “你骂的是你舅,还是你堂弟?”曹瀚洋问,他和池君韬常出来一起玩,互相开玩笑毫无顾忌,“无所谓,都是蠢货。你堂弟自己蠢就算了,还带着我弟犯蠢,小贺被关了三个月禁闭,孩子都学傻了。” 池君韬不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亦不敢说话,一时间包厢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隔壁包厢传来的鬼哭狼嚎。 “末香别愣着啊,敬你池少一杯酒。”曹瀚洋说,“温香软玉当前,你满脑子是家里的几个蠢货,多败兴。” 池君韬身旁的女人端起一杯酒,细声细气地说:“池少,消消气。”她抿一口酒,凑到池君韬唇边,意图嘴对嘴喂过去。 池君韬犹豫片刻,推开女人,说:“你们玩,我去趟洗手间。” “末香甭理他。”曹瀚洋说,“糙老爷们一个。” 池君韬打开门,与前来敲门的工作人员撞上,他问:“送果盘的?” 端果盘的工作人员是个白净的小男生,和池君韬有过一夜温存,他低头,衣领边缘露出一截白嫩的颈子,说:“池少,外面有位先生找你。” 池君韬平日里混得开,大鱼大肉吃腻了便会出来寻些清粥小菜,这位小哥正是青菜之一。池君韬现下没有胡闹的心思,忽略小男生的故意示好,问:“谁找我?” “不知道,那位先生点名找你。”小男生说。 穆煦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蹬在中间的踏板,他坐姿端正挺拔,相貌俊逸温雅,坐在俗气的金碧辉煌大厅里,硬是将周围衬托成歌剧院演奏厅。 “喂,你找我?” 穆煦应声抬头,一位穿休闲装的英俊男性双手揣兜,面露不耐烦地站在他面前,下巴微微扬起,傲慢又凶悍的模样。 穆煦问:“你是池君韬?” “你是谁?”池君韬问。 “穆煦。”穆煦说,“我接你回去。” “回哪?”池君韬疑惑地挑起眉毛,“你哪位?” “我是穆煦。”穆煦恶劣的小习惯,一旦他听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便装作听不明白,往往这招能把对方气得够呛,这次也不例外。 池君韬皱起眉毛,这人是聋还是傻,穆煦柔和地解释:“不好意思,我从小在伦敦长大,中文不是很好。” “你接我回去,回哪?”池君韬问,他发誓这是他脾气最好的一次,若以前有人敢这么挑衅他,下一秒那人的脑袋就会成为他拳头的陪练。 “回我家。”穆煦说。 池君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穆煦打量了一遍,穆煦长相优秀,气质出众,是世家最喜欢的少爷类型,这样的人,邀请池君韬去家里……池君韬不是傻子,从天而降的美人投怀送抱,况且美人不像走投无路的小可怜,挂在脖子上的玉佛、剪裁得体的西装、扣在手腕上的机械表,无一处不精致,鬼知道这人是不是打着把他拐回家拆分卖钱的主意。 “不去。”池君韬说。 穆煦笑了笑,笑得池君韬下意识后退两步,穆总裁并不知道短短两句话,他在池君韬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不太聪明的美人进化成热衷分尸的杀人狂,他说:“不如我们找个私密一点的地方,仔细聊一聊?” “就在这聊。”池君韬警惕地说。 “好吧。”来之前,阚梦然发给穆煦一整页关于池君韬的背景记录,穆煦坐在车里仔细看完才来找人,他说,“你爷爷、舅舅和你爸在警局喝茶,你堂哥自顾不暇,你还在学校读研究生……” “关你什么事。”池君韬越听越烦躁,“你找我就是为了羞辱我?” “我能给你一个安静的环境,供你研究生毕业。”穆煦理了理袖子,铂金的袖扣晃来晃去,晃得池君韬眼晕。 这人难不成是个滥好心的冤大头?池君韬暗自猜测,他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份友谊?”穆煦说,他的声音宛若山间溪流,清澈透亮,一如他这个人,宛若女王精心喂养的天鹅,珍贵且高傲。 池君韬毫不领情:“我从不跟人交朋友。” “啊……那就更好了。”穆煦说,“无人愿意冒这么大风险收留你,除了我。” 池君韬气闷地闭上嘴巴,穆煦了解他所有,他却不知道穆煦的一丁点背景信息,这人像凭空冒出来,就连姓……等等,他姓穆。 “你是穆越泽的谁?”池君韬问。 “穆越泽是谁?”穆煦眨眨眼睛。 “金龙船舶。”池君韬说,“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金龙船舶,但穆越泽,我是不知道的。”穆煦说,“况且,我是华金的人。” 池君韬沉默,华金投资,上头安插在世家中的锦衣卫,牢牢把控着各个世家的现金流向,看中的项目由华金集中投资,利润由华金进行分红,世家不允许私自投资。 “你是那位派来的?”池君韬问。 穆煦笑眯眯地说:“你觉得谁还会这么好心?”他站起身,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压下心头的不耐,“车在外面,我去车里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池君韬拧着眉毛问。 “你可以不来,我只等你十分钟。”穆煦迈步离开,看也不看池君韬,路过营业的奶茶铺,脚步微顿,暗自唾弃自己被阚梦然影响的品味,等电梯的间隙,他又有点怀念奶绿的口感。 是挺好喝的。 不,穆煦,你不喜欢。 “叮。”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穆煦踏进轿厢,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李弘扬的微信。 【李弘扬:穆总,明天一起吃饭吗?】 【穆煦:周末吧,这两天比较忙。】 【李弘扬:好的。】 乖巧的情人令穆煦舒展眉眼,他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红旗H9,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穆总,现在走吗?”司机师傅问。 “等十分钟。”穆煦说,他降下车窗,深秋的凉风吹进车里,他吸吸鼻子,闻到街边飘来若有若无的炸串味,他两只手搭在车窗上,伸头往外看。 路边一个瘦高的人影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到车门前,右手拉开门,问:“穆总,吃炸蘑菇吗?” 穆煦往里挪挪,让池君韬坐上来,他说:“别把油滴到椅子上。” “饿死了,你真不吃?”池君韬塞给穆煦一串蘑菇,“你尝尝,特别香。” 穆煦盯着手中的炸蘑菇,眼见着红油颤颤巍巍快要滴落,他忙咬了一口,烫得吸溜一声。 池君韬没憋住笑,他也没打算憋住,一边乐一边抽纸巾递给穆煦,他看穆煦那装逼样窝火极了,总算见到这人破功。 穆煦接过纸巾擦擦嘴,慢条斯理地吃完蘑菇,又抽一张湿巾擦干净手指,恢复了往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池君韬挑一串炸火腿给他,以为要劝说两句,没想到话还没到嘴边,穆煦接过火腿肠咬了一口,说:“谢谢。” 池君韬看着穆煦吃东西,被逼迫的烦躁倏忽消失,晚风拂过两人的发梢,穆煦自发地越过池君韬去够塑料袋里的炸串,对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师傅说:“杨哥,来一串吗?” 第3章 睡你隔壁 晚风习习,池君韬、穆煦和司机师傅蹲在汽车旁吃完一把炸串,池君韬虚眼瞥穆煦,问:“好吃吗?” “还可以。”挑剔的穆总裁舔去嘴唇上的红油,做出客观评价,“是道菜都比伦敦的饭好吃。” 池君韬突然有些同情穆煦,他抽一张湿巾擦去指缝中的油,说:“去你家?” “你不回去带点行李?”穆煦说,“课本之类的。” “……”池君韬噎住,古怪地看向穆煦,“你真是来监督我学习的?” “你成绩不好吗?”穆煦掏出手机,查看阚梦然发给他的关于池君韬的期末成绩单,“绩点3.9,还可以。”他抿唇,加了一句,“没我好。” 忽略穆煦语气中明晃晃的得意,池君韬说:“电脑和书本我放学校了,下周一我去学校拿回来。” “拿回我家。”穆煦强调。 池君韬无奈地重复:“拿回你家。” 穆煦满意了,靠在皮质座椅上,说:“杨哥,去书香园。” “你住书香园?”池君韬问。 “我在书香园有个住处。”穆煦说,“离政法大学很近,方便你上课。” 池君韬无语,他对穆煦的印象变了几变,从投怀送抱的美人到忧心忡忡的老父亲,万万没想到上头那位这么操心他的学习生活,专门派来一位监护人。 书香园的房子是穆煦找穆越泽借的,大舅十分关心外甥的生活,以最快速度更换了最新的电器和起居用品。由于房间里极少住人,一百五十平、四室两卫的大平层空空荡荡,一跺脚还有回声。 大舅颇为清楚穆煦讲求精致的习惯,房间摆设虽不温馨,该有的一点儿不少,一整面衣柜的高定西装、皮鞋、领带、马甲、白衬衫,一排抽屉的机械手表、胸针、徽章,以及零散摆放的洗面奶、香水、吹风机、护手霜、修眉刀。大多是从穆煦常住的地方搬过来的存货,分门别类放在主卧的各个收纳点。 讲真的,当穆煦拉开衣橱,整整齐齐一整排吊牌都没摘的斯宾塞高定西装出现,池君韬内心是震撼的。斯宾塞西装一套少说七八万,上不封顶,这柜子里装的东西,换算成金钱,小几百万跑不了。 “华金这么有钱吗?”池君韬问。 “这不是华金的钱,这是我的。”穆煦说。 “你是华金的老板。”池君韬说,“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华金给我开的工资买不起这些。”穆煦说。 无形中又被秀了一脸的池君韬放弃沟通,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什么用,他问:“我住哪?” “隔壁。”穆煦说,“其余两个卧室改成书房,你一个我一个。” “好的。”池君韬没有意见。 “卫生间也是,你一个我一个。”穆煦说,他掏出钱包,抽一张卡递给池君韬,“这是你的生活费,月定额三万,不够的话问我要。” 有种被包养的既视感,池君韬拿起卡片,玩味地笑了声:“这么说来,你是我的金主?” “我不是。”穆煦认真地反驳,“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做你爹。” 池君韬:“………………”他低头研究卡片的锋利程度,能不能把面前这厮的喉咙割开。 瞥见池君韬磨后槽牙的反应,穆煦自忖以后少跟阚梦然学说话,以免池君韬哪天凶性大发半夜用枕头把自己闷死,他转移话题:“你实习的单位找好了吗?” “没有。”池君韬说,他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人脉广泛的池琰会为他安排好一切,如今池琰被审查,没三五个月完不了事,肯定顾不上池君韬,他问,“你有建议吗?” “你学法的,华金法务部空了个实习生名额。”穆煦说,“等你论文写完,准备一份简历给我。” “……还得要简历?”池君韬问。 “做留档,面试流程也是要走的。”穆煦说,“如果你面试表现不好……” 池君韬竖起耳朵:“你就不要我了?” “我就把你面试没过的消息印在A3纸上,贴在市政府大楼门口。”穆煦说,“全北京都知道池少面试华金法务部没过。” “一个问题。”池君韬伸出一个手指。 穆煦看向他,池君韬说:“你出去谈生意,有被人打过吗?” “没有。”穆煦说。 “真是可惜了。”池君韬叹气。 “这是我的微信。”穆煦打开手机,亮出二维码,“有事直接给我发消息。” “我能有什么事找你。”池君韬一边嫌弃一边用手机扫微信。 “比如你面试没过想找个人哭一哭。”穆煦说,“我随时奉陪。” 再大的脾气面对穆煦这种提供住宿、生活费、实习岗位的好心总裁也发不出来,虽然总裁说话不好听,但他长得好看。 其实穆煦向来温和,少有今天这种火力全开的模样,他记仇,怼池君韬也是因为金水KTV时池君韬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做派,他非得把池君韬怼到无话可说摇白旗方才罢休。 池君韬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冷静,穆煦管他饭,不能冲动。 穆煦抬起手腕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我平时可以出去玩吗?”池君韬问。 “你是成年人。”穆煦说,“自己把控时间。” 池君韬放下心,穆煦的下一句差点把池君韬气死:“但我的习惯是,超过晚上十一点,就不要回来了,我是指,以后都别回来。” “……我是成年人,”池君韬抗议,“为什么不能有夜生活?” “你可以白天有。”穆煦说,“以及你在卫生间待多久我都不管你。” “你晚上十一点前到家吗?”池君韬问。 穆煦瞄他一眼,视线里饱含【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疑惑:“这是我的房子,我想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池君韬气得要死,又不能发火,感觉自己腮帮子都气圆了一圈,他愤怒地踩着步子离开主卧,“咣当”一声关上门。 穆煦耸肩,年轻人脾气就是大。 过了约两分钟,主卧的门被推开,门缝中传出池君韬憋闷的声音:“外面三个卧室,我住哪间?” “主卧隔壁。”穆煦说。 “主卧隔壁有两间!”池君韬说。 “右边那间。”穆煦说。 池君韬再次“咣当”一声关上门,气冲冲地踏进自己的卧室。 穆煦觉得有趣,他慢吞吞地脱掉西装外套,摘掉手表,解下领带和胸针,脱去马甲和衬衫,换上宽松的真丝家居服,走进卫生间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浴缸里的男人顶着一头雪白的泡沫,眯起眼睛舒展身体。俊秀的面容、白皙的皮肤、优美的肌肉线条,他像只凫水的天鹅,将优雅矜贵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惜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没有观众,只有一面满是水汽的圆镜映出穆煦朦胧的身影。 一墙之隔的池君韬没有开灯,面色沉郁地杵在落地窗前。坐落于海淀区的政法大学研究生院距离书香园仅一个路口,这套房子位于四楼,透过窗户望不见万家灯火,仰头只能看见北京黑蓝色的夜空。 散去生气的情绪,池君韬短暂地弯弯唇角,勾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穆煦的出现像一个光点,将池君韬照成一个普通人,普通的、挣扎在学术苦海里的研究生,而不是什么池家的继承人、或者世家子弟,这感觉新奇又舒适。所有事情由穆煦兜底,他只需要考虑眼前的课程和实习,顺利拿到毕业证。 这种游戏他没见过,但愿意配合。 第4章 一碗西红柿 今天周六,穆煦在床上打个滚,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华金高管群里,阚梦然发了一张合照。穆煦点开阚梦然的聊天窗口,打字【昨天的饭多少钱?】 【阚梦然:6400,我开发票了,周一走报销。】 穆煦将钱转过去,打字【辛苦,好好休息。】 【阚梦然:多谢老板,你也是。】 撑着身子站起身,穆煦揉揉头发,脱去睡衣,换上休闲装,趿拉着步子走到窗户旁,一把拉开窗帘,大把大把的阳光洒在地面,点亮他悠闲安静的双休日。走进盥洗室洗漱,穆煦用手沾点水认认真真梳理浓密柔软的发丝,像天鹅一根一根理顺羽毛。花费十分钟打理成满意的发型,他后退两步,通过半身镜审视自己,没什么大问题,遂离开洗手间踏出主卧,寻找他昨晚捡回来的豪门少爷。 池君韬站在厨房里,与煎成焦炭的鸡蛋面面相觑。 “你在制毒吗?”穆煦双臂抱胸站在厨房门口,视线落在锅里的一坨不明物体上,“这是什么?” “它本应该是一张煎蛋。”池君韬说。 “它应该是黄色的。”穆煦说。 “是的。”池君韬说。 “所以你在等什么?”穆煦问。 “等你告诉我它为什么不是黄色的。”池君韬说。 “……”穆煦被池君韬的冷笑话冻了个哆嗦,他走到灶台旁,伸手从池君韬手中拿过锅铲,一铲子把锅里的焦炭铲进垃圾桶,“不会做饭就叫外卖,不要糟蹋粮食。” “你会做饭?”池君韬问。 “会。”穆煦说,“但我在英国长大,你敢吃吗?” “你自己吃吗?”池君韬问,“你吃我就敢吃。” “我不吃。”穆煦说。 “……” 俩人一来一回都把对方噎得无话可说,扯平了。 “你吃什么?”穆煦掏出手机,“小笼包?” “我要自己做。”池君韬跟煎蛋较劲儿,“他们说这个最简单,而且好吃。” “他们?”穆煦问。 “就,我的发小们。”池君韬说。 “哦……你的小伙伴们。”穆煦说。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隐隐透着慈祥和轻蔑,池君韬气得脸色发黑:“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要浪费粮食,外面的标语怎么写的,勤俭节约,建设文明海淀。”穆煦说,“你一个政法大学的高材生,怎么……” “好了好了,我不做了行了吧。”池君韬将锅铲往锅里一丢。 穆煦走出厨房,留下一句话:“把锅和灶台洗干净,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他背过身去,坏笑一瞬间爬上唇角,欺负一个豪门少爷实在是太爽了。 爽到穆煦不得不狠掐手心才没有笑出声。 池君韬一边小声骂穆煦一边洗锅,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池君韬把微信群里出主意的发小们都骂了一遍。 穆煦窝进沙发里,点了两份鲜肉小笼包和两杯豆浆,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心中舒坦极了,有什么比用钱欺压小朋友更有意思的事情呢?穆煦扫了一眼弯腰擦灶台的身影,咂摸一下,觉得那一位嘱托他照顾池君韬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当下的状况,无疑是穆煦最为潇洒得意的时刻,池家倒台大仇得报,华金收入囊中,他达成了母亲一直以来的期待,或许他能得到母亲的一句夸赞? 穆煦点开半年未交谈的聊天窗口,上一条发送的信息是他升任华金总裁的新闻,穆白萤回复一句冷淡的【做得好】,像安抚一条小狗。 如果他的父亲活着,是不是会为他今日的成就感到自豪,穆煦调整坐姿,拽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他突然感到疲累,为什么一定要穆白萤认可他呢?他的母亲仿佛缺失了赞美功能,从不对他露出笑颜。 永远是训斥、要求、命令,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宇间尽是严肃的情绪,张口便是【小煦,你做得不够好。】 【你不努力,怎么得到华金?你父亲就是因为华金死的。】 【如果不是池琰,暨钶怎么会死!】 暨钶、华金、池琰,中间复杂的关系穆煦倒背如流。尽管穆白萤已在欧洲攫取了足够多的财富,她仍不满足,仇恨的火焰已经燃烧了二十多年,她几乎记不清暨钶的长相,但她要求自己唯一的孩子将华金抢回来,让池琰后悔。 穆煦遵从她的愿望,26岁拿到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硕士,身披报效祖国的光环回国,与金龙船舶的穆家认亲,受穆家举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花费三年时间爬到华金总裁的位置。 穆煦坐上总裁位置的那个月,正好爆发了西单女孩裸身坠楼的恶性事件,事件牵扯面极广,涉及七个世家,其中就有池家小少爷池易成。这是个打击池家的绝好时机,穆煦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多方打听下,他招揽漩涡中心的调查记者邵峙行,经过三个月的运作和排查,联合谢叶林三家把池家祖孙三代连窝端进纪检委。 穆煦实在是个幸运的人,他没有刻意制造黑料,只把池家做过的事摊在阳光下,一如他所料,池琰老谋深算却过分贪婪,子孙后代又愚蠢不堪大任,拔出萝卜带出泥,池家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就在穆煦犹豫着要不要给穆白萤发个消息问好,穆白萤竟主动给他发消息【母亲:最近过得怎么样?】 穆煦吓了一跳,三十上下的人,此时竟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回复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 “我做了糖拌西红柿。”池君韬端着一个瓷碗走过来,“这总不会出错。” 穆煦索性不回复穆白萤的消息,放下手机,拿起勺子挖一块裹着砂糖的西红柿放进嘴巴,嚼了嚼,说:“还不错。” 得到夸奖的池大少阴郁的心情直转晴朗,勉强原谅手机里那群叽叽喳喳出主意的混小子们。 “你为什么非要做饭?”穆煦问。 “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我面子上过不去。”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吃一口西红柿,闷闷地说,“但我现在没钱。”权钱是世家子弟的通行证,如今池君韬一样都没有,他像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再怎么扑腾也挠不到人,还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补偿穆煦,即便穆煦觉得没什么用,他也图个心安。 穆煦看着池君韬的侧颜,感到对方低落的情绪,他一把夺过盛西红柿的碗,三口两口吃完,说:“一碗西红柿换一辆车的使用权,绝不让池少赔本。” 池君韬惊讶地看向他:“什么牌子的车?” “捷达。”穆煦说。 “……”池君韬面无表情地把碗抢回来,“你留着自己开吧。” “一碗西红柿而已,难不成你想换辆兰博基尼?”穆煦说。 池君韬又想打他了。 穆煦弯下腰,拉开茶几的抽屉,拾了一把车钥匙扔给池君韬:“凑合开。” 池君韬接住车钥匙,不是捷达,是辆帕萨特,还行。 “开吗?不开还我。”穆煦说。 “开。”好歹是辆车,总比没有好,池君韬看开了,整个人都很乖巧。 穆煦舒展眉眼,拿起手机,穆白萤又发了一句【在忙吗?】 - 英国,伦敦,萤火虫庄园。 斯宾塞财团董事长欧文·斯宾塞坐在床边,伸长脖子看爱妻的手机屏幕:“Lance最近怎么样?” “他没回消息,可能在忙。”穆白萤说。 “Lance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欧文说。 “我……”穆白萤叹气,“我年轻的时候太偏执。” “现在也不差。”欧文实话实说。 穆白萤手指划动屏幕,翻阅她和穆煦以前的聊天记录,穆煦话少,特别是去了中国后,除去报平安,就是零星转发几条华金的新闻。穆白萤觉得难过,她想消解隔阂,却不知如何开口,加之工作忙碌,一拖便拖到现在。 她想了想,发出一条消息【Donna下周出狱,你来接她吗?】 第5章 交叉人生 穆煦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池君韬捧着碗,问:“你还要吃吗?” “不吃了,谢谢。”穆煦说,“我叫了外卖,小笼包和豆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穆白萤发来的消息【Donna下周出狱,你来接她吗?】,抬起手摁额角,Donna,他的继姐,一个花儿般娇艳的褐发绿眼姑娘。 “哦。”池君韬站起身走进厨房洗碗。 客厅中骤然沉静,穆煦想起他在伦敦的家中,书架里摆放着一座粉蓝的城堡,是他用暑假为邻居遛狗和送报赚来的零花钱,给Donna买的生日礼物。 绿眼睛姑娘鼻子两侧零星的雀斑,笑起来仿若星子散落,她抿着唇,将十三岁的小男孩抱进怀里,不停地说:“这是谁家的小宝贝?这是我家的小宝贝!” 比起隔壁爬树骂人打架的坏小子们,温雅安静的穆煦简直是小王子一般的存在。 Donna十八岁结婚,二十九岁挥刀砍死家暴的丈夫,被判处四年监禁,下周出狱,穆煦甚至有种不真实感。他太久没有见Donna了,最后一次与Donna面对面还是他硕士毕业后、来中国前,去了一趟霍洛威监狱探视,Donna的状态轻松闲适、精神饱满,她送给穆煦一只粉色的编织兔子钥匙扣。 兔子钥匙扣跟随他来到中国,挂在华金办公室的笔筒上。 【穆煦:背景敏感,我去不了。】 【穆煦:替我带到祝福。】 【穆白萤:好的。】 “咚咚咚,外卖。” 池君韬打开门接过小笼包,穆煦放下手机,迅速整理好心情,坐到餐桌旁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兴致勃勃地咀嚼。 池君韬发现,穆煦无论吃什么,都吃得很香,看来被英国菜虐待得不轻。良心大发的池少让给穆总一个小笼包,并露出同情的眼神。 穆煦举筷的动作顿住,疑惑地瞄了眼池君韬,严格遵守食不言规矩的穆总没有开口询问,权当池大少莫名其妙发神经。 “今天什么安排?”池君韬问。 “阳台上有健身器材,ps4和switch在电视柜里,你随意使用。”穆煦放下筷子,喝一口豆浆,说,“你想出门的话,十一点前回来,遇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池君韬说。 穆煦从餐桌旁挪到沙发上,拿起手机浏览财经新闻,一条条新闻简报后藏着许多世家的影子,以及华金的投资动作。 只听门“咔哒”一声关上,池君韬出去了。 穆煦眼皮都没抬,例行看完新闻,又划到股市页面看了一会儿,感到胃里没那么沉甸甸了,他站起身走到阳台,打开跑步机,开始日常的锻炼。 中午穆煦给自己烤了一个小苹果派,这是他唯一会做的、让他觉得尚能入口的食物。漂亮的格子裱花、金黄酥脆的外壳、酸甜的苹果内馅儿,穆煦不爱吃甜,极少的糖和果酱,比正统苹果派偏酸的口味。 盘子大小的苹果派,正好够他一个人吃,给池君韬留一个切角的想法如流星,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穆煦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快乐地吃掉了一整个苹果派,还打了个饱嗝,这个行为不绅士,但无所谓,周围没有其他人。 池君韬逃也似地离开房子,手执一把车钥匙,他忘了问帕萨特停在哪,幸好地面的车位只停着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帕萨特,显然是穆煦早有准备给他开。 穆煦这人邪门得很,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坏水一包,动辄喷池君韬一身墨。况且直到现在,俩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池君韬亦感觉不到穆煦身上的恶意,那人仿佛纯然地执行上级的任务,没有任何其他的诉求。 这不正常,一个总裁收留一个家道中落的豪门少爷,不图财不图权不图色,出钱出力把豪门少爷供到毕业,这总裁傻的吗?看穆煦那么利索地气他,就不是个傻子,而且穆煦年纪轻轻坐到总裁的位置,怎么可能脑子不好使。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池君韬拧着眉问曹瀚洋。 “你怎么知道他不图你的色?”曹瀚洋问。 “……因为他长得比我好看?”池君韬说。 “……”曹瀚洋眨眨眼睛,说,“你这话我没法接。” 池君韬打开一瓶可乐,调转话头:“今天去哪玩?” “泡温泉怎么样?”曹瀚洋说,“我找到一不错的地儿,有好多漂亮姑娘去那钓二代。” “我只能玩到十点,我十一点前必须到家。”池君韬说。 “明早十点?”曹瀚洋问。 “今晚十点。”池君韬说,“不然穆煦不让我进门。” “……等等,你这么听他的话干嘛?”曹瀚洋问,“他又不是你爹,就算是你爹,你从来不听你爹的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池君韬说,他面无表情,“不去他那,我能去哪里?去哪都被嘲笑罢了,去穆煦那我还能图个清静,起码他不会哭哭啼啼叽叽歪歪。”哭哭啼啼指的是他舅舅的二婚妻子夏菀。 “可是他……”曹瀚洋说。 池君韬抬起手打断曹瀚洋劝说的话,说:“他说他只管我到毕业,就大半年时间,不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什么后招。”曹瀚洋说,“他不是善茬,你防着点。” “我不傻。”池君韬说,“今天不喝酒,我开车了。” 曹瀚洋好奇地问:“开的什么车?” 提到车型,池君韬又想起穆煦的捷达笑话,他脸色一黑,说:“帕萨特。” 曹瀚洋愣住,转瞬笑趴在桌子上:“真的吗?穆总也太抠门了吧。” “可以了,他本来想给我辆捷达。”池君韬说,“你嫌弃就别坐。” “不是我嫌弃,我不嫌弃,池少骑三轮车我都坐。”曹瀚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说,“问题是咱们今儿去的地方,百万以下的车不让进,你得开十辆帕萨特。”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大少第一次品尝到人间冷暖,池君韬没好气地踢他一脚,“你的车呢?借我一辆。” “我就一辆小牛,你以为谁都是边修平,车库里开豪车展,说借就借。”曹瀚洋说,“你开帕萨特跟在我后面,到时候我带你进去。” “里面消费水平怎么样?”池君韬问,“穆煦给我的卡一个月定额三万。” “太惨了兄弟。”曹瀚洋同情地拍拍池君韬的肩膀,“三万块够呛。” “那我不去了。”池君韬说,“今日不同往昔,没必要强撑面子。” “别啊,咱俩这么多年交情,平时也承蒙你关照。”曹瀚洋说,“这次我请。” 池君韬摆手,他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些温香软玉、莺莺燕燕,他早已腻味。一见钟情也好、相伴生情也罢,永远是重复回旋的步骤,交谈、调笑、礼物、依偎、亲吻、上床、腻烦、分手,不过是金钱、权力、容貌搭建的虚假牢笼。那些男人女人眼神一亮,他便能在心中描绘出未来一个月的进程,他对曹瀚洋说:“去打高尔夫怎么样?” “没意思,老年人的运动。”曹瀚洋说,“要不去飙车?” “你的小牛和我的帕萨特飙?”池君韬反问。 “……你还是回穆总身边吧,做个十一点前到家的乖宝宝。”曹瀚洋捏捏鼻梁,“叱咤风云的池大少已成为过去式,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池同学。” “你讲得对,我下周开学。”池君韬站起身,“我回去看书了,有事微信联系。” “唉不是,你真走啊?”曹瀚洋一个骨碌站起来,快走几步跟上池君韬,“这么绝情,我好不容易开小牛出来一趟,要不咱们随便找个酒吧?” “大白天哪儿有酒吧开门。”池君韬脚步不停,朝停在路边的黑色帕萨特走去。 “咱们先去找个地儿做spa,晚上八点去酒吧,怎么样。”曹瀚洋说,“你定个十点的闹钟,保证按时到家。” 池君韬拉开车门的手停住,他说:“行。” 第6章 花开两朵 穆煦穿着休闲装,左手提着礼物,站在灰扑扑的楼道里,周围环境颇不符合他的身份,他表情冷静,习以为常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上楼,于一扇红棕色门板前站定,抬起右手敲敲门。 门打开,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腰间围着朴素花色的围裙,眼中漫出惊喜的光亮:“你来了?我正在做红烧茄子。”他后退一步,让穆煦进门,双手冰凉,带着潮湿的水汽。 穆煦将礼物塞进对方手中:“打开看看。” “你每次都带礼物。”男人长相文雅白净,戴一副细金框眼镜,不太好意思地接过礼物,“最近忙吗?” “最近很好。”穆煦紧绷的神经倏忽放松,他看着李弘扬,温和地微笑,手指戳了下礼物的包装袋,撒娇般地说,“你打开看看,我挑了好久。” “你每次都这么说。”李弘扬低头,耳朵染上一丝红润,他拿出礼盒,里面躺着一条苍蓝色的领带,纹着暗色的小海豚花样,“很可爱。”既庄重又俏皮,和穆煦本人的气质格外搭配。 “你是语文老师,就这么点夸人的词汇?”穆煦凑近李弘扬的耳朵,虎牙轻咬他的耳垂,拖长声音,“李老师——” 李弘扬只是笑,他将昂贵的领带收进礼盒,包容地拍拍穆煦的后背,说:“饭在锅里,一会儿再闹。”他转身走向厨房,穆煦跟在他身后,伸长脖子观察李弘扬做饭。 回国的三年,穆煦的情人如过江之鲫,来来去去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有露水情缘、亦有三月热恋,唯有李弘扬在他身边待了两年半,是他最满意的情人。穆煦的情绪不多,称得上贫瘠,他玩得没有其他富豪们或者二代们花哨,他喜欢有分寸的、乖巧的、不争不抢的情人,以及他有着轻微的恋父情结,他喜欢年纪大的、包容他的人,李弘扬都做到了。 李弘扬,今年三十八岁,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中年独居,与穆煦相识于一家酒吧。穆煦一眼看中李弘扬的外形,主动搭讪,被腼腆的语文老师带回家,滚到一张床上。激情结束,谁都没说话,穆煦留给李弘扬自己的电话号码,之后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俩人默契地只上床,不聊天。 算是固定炮友,开放关系,李弘扬并不知道穆煦的身份,穆煦也没有闲聊的兴致,同时穆煦也有着别的情人,李弘扬从不过问,他一如穆煦的期待的那样,安静、乖巧、有分寸。 不知是哪次欢愉过后,李弘扬说忘记批改作业,穆煦才开口询问李弘扬的职业。慢慢的,俩人上床前还会一起吃顿饭,聊聊生活和工作,大多是李弘扬的工作,直到现在,李弘扬仍不知道穆煦是做什么的,只知道穆煦很有钱。 也许穆煦是个清闲的富二代,李弘扬猜测。 “除了茄子还有什么?”穆煦问。 “你最喜欢的小炒肉。”李弘扬说。 穆煦调转视线,果然在切菜板上看见了青椒,他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洗碗?”李弘扬说。 “……我说了送你洗碗机。”穆煦说。 “我不要。”李弘扬说,“我一个人住,用不上。” “真是勤俭持家。”穆煦说。 “你不是很喜欢?”李弘扬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啊。”穆煦随口回答,他喜欢许多东西,喜欢是一个浅层的表述,像一层浮灰,轻易便能擦掉。 “好了,我要开火炒菜,你快出去。”李弘扬挥手赶他。 穆煦却不动弹:“我想看你炒菜。” “有什么好看的。”李弘扬说,他放下锅铲,连推带搡把穆煦推出厨房,“大少爷去客厅等着开饭就行了。” “好吧好吧。”穆煦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熟门熟路地从沙发靠垫下摸出遥控器打开电视。 厨房门“咣当”一声关上,抽油烟机轰隆作响,李弘扬拎着锅铲,鲜活的表情变得沉郁。他几乎绷不住内心汹涌的情感,这样亲密无间的打闹仿若两人是名正言顺的恋人,一位年轻的富豪爱上一个贤惠的老师,多么梦幻的情节,可李弘扬清醒地明白,穆煦内心没有一丁点儿触动。 相处两年多,关于穆煦的一切,李弘扬丝毫不了解,而穆煦也没有接纳李弘扬进入他的世界的意思。 穆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笑他闹,他甜言蜜语,像玻璃上的一层奶油,若向下探究,只会撞到冷漠的防御墙。李弘扬不敢探究,穆煦随时可以松手,中断联系,无非是换一个情人,像换一套西装,李弘扬却是彻底失去与穆煦见面的机会。 李弘扬始终清楚,他是穆煦的无数情人之一。 他仅需要做好他应该做的事,享受当下短暂的快乐。尽管他走在爱上穆煦的悬崖边,犹如走着望不到终点的钢丝绳,坠下深渊将发生在明天或者明年。 - 昏黄温暖的灯光下,曹瀚洋推给池君韬一杯橙汁气泡水:“尝尝,这款没有酒精。” “谢谢。”池君韬接过气泡水,低头衔起吸管,眼睛微眯,他有一副极具侵略性的英俊的长相,加之他年轻,仿若一头处于青少年时期的公虎。仅仅是安静地坐着喝一杯气泡水,棕黄的灯光照亮他的侧面轮廓,像隔空刷上一层焦糖,柔化了锋利的气质,变得好亲近起来。 “嘿,一个人?”黑发及腰的女性坐到池君韬身旁,落落大方地提出要求,“请我喝杯酒?” “你喝什么?”池君韬问。 “你想我喝什么?”女性单手托腮,笑着看向池君韬,上衣露出半截腰肢,她的腰细且有肌肉线条,靠着吧台的模样像条漂亮的水蛇。 “莫吉托。”池君韬说。 “为什么?”女性问。 “墨绿色,配你。”池君韬说。 “那我今晚就叫莫吉托。”女性说,她贴近池君韬的脸颊,沿着下颌弧线划过脖颈,“你今晚叫什么呢?” “他叫十点前必须回家。”曹瀚洋插话,“不好意思啊,这位帅哥有门禁,你想要他得快点。” 池君韬偏头瞪曹瀚洋一眼,曹瀚洋笑得极其欠揍,平时受池大少那么多窝囊气,终于让他逮住池大少的小辫子,可不得多嘲讽两句舒坦舒坦。 “原来是小朋友。”女性说,“我就喜欢弟弟。” “是吗?”池君韬说,“不多拉扯两个回合?” “大家都很忙,没空搞那些表面功夫。”女性摸出身份证,问:“对面的酒店,你开还是我开?” “我开。”池君韬做不出让女性付款的事,尽管当下他的钱包窘迫,他放下气泡水,站起身,“走吧。” - “好吃吗?”李弘扬问。 穆煦捧着碗大快朵颐,压根空不出嘴巴回答李弘扬的问题。他吃饭的动作快速且优雅,嘴巴加速咀嚼,筷子逡巡于三盘家常菜之间,欢喜之意十分明显。 十分钟解决战斗,穆煦端起绿豆汤润嗓子,他说:“好吃。” 简单一句评价能让李弘扬高兴好几天,他克制地笑着说:“谢谢。” 用过晚餐,穆煦站起来收拾碗筷,李弘扬挡下他的手,说:“我收拾就好了。” “洗碗我还是会的。”穆煦说,“只吃饭不出力多不好。” “谁说你不做事。”李弘扬把碗筷摞在一起放进水池,“一会儿你不出力吗?” 穆煦愣住,片刻笑起来:“李老师,原来你的语文课教的是怎么开黄腔啊。” 李弘扬被穆煦笑得脸红,他打开水龙头,借哗哗的水流声遮掩尴尬。 第7章 你怎么这么乖啊 “铛咚铛铛铛咚咚——” 池君韬披着浴巾走出浴室,上身赤裸,头发潮湿,面容冷峻。 倚着床头笑容餍足的女人对池君韬吹一声口哨,调笑道:“好身材。” 池君韬不搭理她,弯腰拾起床头柜台面上的手机:“十点了。” “灰姑娘要回家了?”女人伸出白皙的足勾住池君韬的小腿,“确定不再来一次?我很满意哦。” “没套了。”池君韬说。 “我可以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来。”女人说,她撑起手臂,弯弯唇角,“占用你十五分钟而已。” 池君韬喜欢直白强势的女人,且面前的女人细腰长腿诱惑力十足,他犹豫半晌,坐回床上:“好吧。” - 穆煦亲吻遮盖李弘扬眼睛的领带,他听到男人隐忍的闷哼,身体贴近对方的胸膛,低头在李弘扬的肩头落下轻柔的吻:“喜欢吗?” “别、别问。”李弘扬仰头,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狩猎范围中,他顺从穆煦的节奏,环住穆煦的肩膀,咽下齿间细碎的呼吸。 激情过后,两人去浴室冲凉,穆煦不太困,吹干头发坐在床头看手机。 李弘扬问:“你今晚留下吗?” “不想走。”穆煦说,他双眼盯着手机屏幕,没有注意李弘扬因为他暧昧不清的回答呼吸乱了一拍。 身旁的被子掀开一角,李弘扬钻进来,脑袋贴着穆煦的腰间,闭上眼睛。 穆煦打趣地问:“李老师这么黏人,你学生知道吗?” “我只会凶他们。”李弘扬说。 “凶,怎么凶?”穆煦把手机随手扔在床头柜上,身体往下滑进被子里,单手撑起脑袋看着李弘扬。 李弘扬无奈地说:“你又闹我。” “我想看。”穆煦说。 “就,”李弘扬皱起眉毛,“赵小山,坐下!” 穆煦倏忽笑开,眼睛里光彩熠熠,他说:“有机会我去听你上课。” “别。”李弘扬连连摆手,“你坐下面,我讲不好。” 穆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仰面躺下,伸手关掉台灯,说:“晚安,李老师。” “晚安,小煦。”李弘扬说。 凌晨三点,穆煦起夜去洗手间,回来时下意识点开手机,看到两条微信消息,都是池君韬发来的。 【池君韬:我被锁在外面了。】 【池君韬:为什么晚一分钟都会被锁?】 穆煦愣了下,坐在床边敲字【你在哪?】他看了眼时间,三点十七分,池君韬聪明的话应该会自己找个酒店睡觉。 没想到池君韬秒回消息【车里。】 【穆煦:?】 【池君韬:楼下,帕萨特。】 【池君韬:你啥时候回来?】 【穆煦:……】 李弘扬迷迷糊糊间听到穿衣服的悉索声,他小声问:“你去哪?” “临时有事。”穆煦穿上外套,弯腰掖好被角,转身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四点,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穆煦开车驶入小区,看到停车位里一辆帕萨特格外霸道地大敞车门,池君韬躺在后排车位,露出一双脚。 穆煦将车停好,走到帕萨特旁,轻轻踢了池君韬一下。 池君韬没睡太沉,任谁躺车座上都不会睡得好,更何况池君韬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第一次受这待遇,他阴着脸坐起来,问穆煦:“你去哪了?” “你去哪了?”穆煦原话还给池君韬。 “……”池君韬不说话,就差一分钟,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四楼,站定在门口,掏出手机翻找门禁密码,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从十一点整到十一点零一分。 密码锁发出一声嘲讽的短音,沉默地和池君韬大眼瞪小眼。 池君韬本想找个酒店,他又怕穆煦真的不让他回去住。穆煦这个人脾气古怪,捉摸不定,池君韬不得不收敛暴脾气,下楼坐在帕萨特里给穆煦发消息,等穆煦回来开门。 “等了多久?”穆煦问。 “昨晚到现在。”池君韬说。 穆煦皱眉,疑惑地扫了池君韬一眼:“你脑子坏掉了?不知道找个酒店吗?” “你说迟到就永远别回来了。”池君韬说,“你说的。” “我是说过。”穆煦说,“所以呢?” “……”池君韬以前再怎么疯可还是个学生,没有社畜那么老油条,作为学生,听话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被穆煦气得眼前发白脑袋发晕。 “看在你等我这么久的份儿上,给你一次机会。”穆煦见好就收,怕把池君韬年纪轻轻气成高血压,他说,“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二次机会。” 池君韬觉得他意有所指,又听不出来指谁,便暗暗记在心里,他抿着唇,跟随穆煦走到四楼。穆煦掏出钥匙打开门,踏进玄关换鞋,池君韬小声问:“你去哪了?” “朋友家。”穆煦说,“你呢?” “酒吧。”池君韬说。 “回去睡觉吧,有事明天聊。”穆煦说。 池君韬踩着拖鞋朝卧室走去,穆煦叫住他:“君韬。” 第一次听到穆煦叫他的名字,那人声音温柔,听得人不知不觉心墙便塌了一角。 池君韬停下脚步,问:“怎么?” 穆煦声音含笑,戏谑极了:“害怕我不要你就直说,硬是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这么乖啊。” 池君韬倒吸一口气,免得自己脑梗,他快步踏进房间,他果然就不该期待穆煦嘴巴里能蹦出什么安慰的话。 穆煦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主卧,换上睡衣,躺进羽绒被里,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 上午十点,穆煦收拾利索走出主卧,又一次在厨房发现池君韬。 “今天糟蹋了什么?”穆煦问。 “没糟蹋。”池君韬说,他打开煮锅,水里飘着两个荷包蛋,他说,“我做的。”语气隐隐的骄傲。 穆煦拿起筷子,问:“熟了吗?” “……不知道。”池君韬说,他盯着固体的白色蛋清,“应该熟了。” 穆煦把筷子塞进池君韬手里:“你尝尝。” “你怎么不尝?”池君韬问。 “你煮的,当然你尝。”穆煦说。 池君韬拿着筷子,犹豫片刻,说:“要不再煮一会儿?” “你煮了多久?”穆煦问。 “三分钟。”池君韬说。 穆煦掏出手机查询片刻,说:“熟了。” “真的?”池君韬夹起一块荷包蛋放进嘴巴,咬了一口,说,“是熟了,但不好吃。” “煮老了。”穆煦拿着手机仿若做饭老手般指点池君韬,“上面说一分半就可以。”他的视线由煮锅移到菜板,看到一摞面包片,问,“你想做什么?” “三明治。”池君韬说,“煎鸡蛋太难了,我试试煮鸡蛋。” 穆煦来了兴趣,他用手机搜如何做煎鸡蛋,念道:“小火起锅,油温五成热,鸡蛋打到锅中央,等固化后翻面,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池君韬说:“我再试试?” “你试试。”穆煦说,他指指手机,“上面说鸡蛋打到锅里后加一点点盐。” “好。”池君韬拧开灶台按钮打着火,穆煦说:“先倒油。” 英国常驻民指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大少做饭,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跌跌撞撞大呼小叫互相指责之后,总算端出一道尚且看得过去的三明治。煎得过分焦黄的面包片涂上西红柿酱,夹着嫩黄的煎蛋、翠绿的生菜,穆煦说:“缺点什么。” “火腿肠。”池君韬说,他打开冰箱,拿出一块火腿,他刀工不好,切出来的火腿厚如鞋底,他拿着火腿片不大好意思地递给穆煦。 穆煦是个纯粹的肉食者,他没觉得哪里不对,接过火腿片时夸赞池君韬:“切得真好。” 池君韬第一次从穆煦口中听到夸奖,他眨眨眼睛,感到一丝轻松的快乐。 第8章 给你烤个苹果派 一个三明治不够两个大老爷们分,池君韬掌握火候又做了一个三明治,穆煦站在他身后,站得离油锅远远的,说:“两个也不够。” 池君韬做了第三个三明治。 熟能生巧,第三个三明治面包片上焦黄的颜色十分恰当,火腿切得厚薄适中,番茄酱也抹得非常均匀,池君韬甚至在上面撒了些白胡椒粉提升味道。 “进步迅速。”穆煦坐在餐桌旁,咬了一口三明治,竖起大拇指。 池君韬不大好意思的抿唇微笑,他拿起一个三明治说:“三明治应该是三角形的。”他手里的【三明治】是正方形的面包片,理论上应该斜着切一刀。 “这样吃方便。”穆煦说,他不是三明治原教旨主义者,完全不在意三明治是三角形还是正方形还是六边形,在他心里能吃就行。 海外长大的穆煦都不在意,池君韬更无所谓,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个,拿起另一个掰一半。作为衣食无忧的豪门少爷,池君韬第一次和别人分享食物,这种感觉有点新奇。 然而穆煦也并非家境贫寒,他的童年有过一小段揭不开锅的时光,但那段时间太短了,约有两年多,之后他便一路顺风顺水。他拾起半个三明治,毫无心理障碍地咬了一口,童年那段两年多的日子带给他的影响悄无声息,但也效果显著,比如他对节俭和环保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 池君韬看着穆煦吃饭的样子,憋了一肚子问题,穆煦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家庭境况,看起来身家富裕的穆煦为什么回国做了个受制于人的总裁,这一切的答案在穆煦这里,穆煦却没有解答的意思。 “怎么?”穆煦看向池君韬,“没吃饱?” “饱了。”池君韬定神,他问,“你等会儿做什么?” “健身,看电影。”穆煦说,“你呢?” “我没有计划。”池君韬说,“你看什么电影?” “没选好。”穆煦说,“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池君韬说,“我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 “那就迪士尼。”穆煦说,“《海洋奇缘》。” “好。”池君韬答应的时候,并未意识到《海洋奇缘》是一部动画片。 当他在跑步机上跑了五公里,去浴室冲凉后坐在沙发上,表情空白地看着穆煦打开一部动画片。 “这是动画片。”池君韬说。 “对啊。”穆煦理所当然地回答,“迪士尼公主系列。” “……公主系列。”池君韬机械性的重复。 “很好看的。”穆煦说,“公主系列里我最喜欢这一部。” “……”哪一部不重要,重要的是穆煦居然看公主系列,还看完了所有故事,池君韬沉默地后仰身体,拽个靠枕抱在怀里,“好吧。” “你不喜欢可以不看。”穆煦说,“我不会对你有意见。” “不是。”池君韬说,“我没看过公主系列。” 穆煦见他不走,视线转到电视屏幕上,摁下播放键。 随着电影播放过去三分之一,池君韬余光瞥见穆煦认真的侧脸,他以为穆煦故意骗他玩,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爱看这种童话故事,简直是……池君韬不知道怎么形容穆煦的性格,像一团混沌,既复杂又单纯,矛盾极了。 电影进程到莫阿娜外婆的魂魄变成无数条亮蓝色的鳐鱼,成群结对地跟着莫阿娜驾驶的帆船游动,穆煦说:“我最喜欢这段。” “为什么?”池君韬问。 “因为自由。”穆煦说。 自由,穆煦默念,他好像从未有过这东西。 暨钶死于穆煦六岁那年,心脏病突发,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从办公室过渡到殡仪馆。穆煦对暨钶的记忆只有父亲半蹲在他身边,挑出一块积木递给他。 暨钶去世后,高傲倔强的穆白萤不能忍受失败,带着穆煦远渡重洋到伦敦生活,势要将儿子教导成天之骄子,锦衣返乡抢夺华金的位置。穆煦承担着父亲未竟的事业,和母亲报仇的全部希望,他离自由最近的时候,是称得上贫穷的短暂两年,他趴在灶台旁,等着布朗太太烤一盘香喷喷的苹果派。 池君韬陷入沉思,自由啊,他没有那么深的感触,背靠大树,池琰极少干涉他的事情,他反倒像只无人管制的鸟,空落落的没有立足之处。如今池琰被带走审查,他无处可去,只能待在穆煦这里,足以说明他的荒谬处境。 他甚至想不出一个铁杆朋友的名字,曹瀚洋和他经常一起出去玩,但仅是一起玩,酒肉朋友,并非值得交付信任的人。 “莫阿娜很好。”池君韬看着电视屏幕里和海水玩耍的女孩,他面无表情,眼神却透出些光彩,“她有朋友。” 穆煦偏头看他,问:“你想吃苹果派吗?” “什么?”池君韬纳闷地问。 “我会做苹果派。”穆煦说,“小时候邻居教我的配方,我觉得味道不错。” “好、好啊。”池君韬磕巴一下,懊恼地抓抓头发,“需要另外买原材料吗?” “冰箱里有材料。”穆煦暂停电影,站起身,“你帮我洗苹果。” “我还会削苹果。”池君韬跟上穆煦的脚步。 “是吗?真了不起。”穆煦说。 “少看不起人。”池君韬说。 穆煦打开冰箱,拿出两个苹果给他,说:“我去揉面。” 池君韬接过苹果,走到水槽边,弯腰清洗,他拿起洗洁精,挤两滴到苹果上,双手揉搓表皮。 穆煦将池君韬紧绷的下颌弧线收入眼底,他想起电视上见过的青少年孟加拉虎,瘦长抽条的体型、华贵的花纹、威风凛凛的大脑袋。穆煦眨眨眼睛,脑海里的老虎和池君韬的侧脸重合,他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成就感。 他圈了一只老虎在家里,虽然这只老虎还没有成年。 “你不去揉面吗?”池君韬问。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穆煦掏空中文存货找一个适当的词。 “长得很凶?”池君韬问。 “……很有压迫感。”穆煦说。 “……”池君韬不明白穆煦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不就是很凶的意思?” “好吧。”穆煦放弃形容。 “你长得很不错。”出于礼尚往来的心理,池君韬也对穆煦的相貌做出评价,“像只天鹅。” “……算了。”穆煦没觉得天鹅是好话,他说,“我去揉面。” 幸好厨房宽敞,站得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个削苹果切苹果,一个揉面刷蛋液,没人说话,莫名和谐的画面。 “烤箱多少度?”池君韬站在穆煦身后,看穆煦调烤箱参数。 “375度。”穆煦说,“50分钟。” “喔。”池君韬说,“你记得真清楚。” “我做过太多次了,不过只是我自己吃。”穆煦说,“我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如果你不喜欢,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池君韬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容忍一个人,他说,“我尽量。” “尽量的话,就不给你吃了。”穆煦说,“我一个人能吃完。” “我不说。”池君韬再次把红线往下挪了挪。 穆总裁满意了,他抽一张厨房纸擦干净手指的缝隙,丢进垃圾桶,说:“走吧,我们把电影看完。” 池君韬对看电影没有意见,他多了些闲聊的心思,便说:“我明天开学。” “怎么,要我送你?”穆煦笑着说,“政法大学就在马路对面。” 池君韬说:“那你送我。” “……”穆煦愣了下,“等等,你说这句话合适吗?” “我为什么不合适?”池君韬问。 穆煦拒绝搭话,他拾起遥控器摁下播放键,池君韬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闷闷地笑。 第9章 开学季 池君韬提着电脑包站在门口,穆煦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穿这身去学校?” “不然呢?”池君韬不明白穆煦质疑的点。 “缺点什么。”穆煦的目光停在池君韬空荡荡的左胸口,他打个响指,低头摘下自己的胸针,上前一步别在池君韬的衬衫上,“这样就好了。” 一片落叶造型的白银胸针,做工精致,叶脉的纹路清晰可见,叶梗缀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充当露水。池君韬不自在地挺起胸膛,站姿笔直,说:“谢谢。” “走吧。”穆煦穿着整洁得体的定制西装,他今天有重要的汇报工作,必须穿着正式。 池君韬转身,推开房门,和穆煦一前一后下楼,走到楼下停车场,穆煦坐进等候已久的红旗汽车,他招手:“你坐进来。” “学校就在对面。”池君韬说,“我走过去。” “你昨天不是要我送你吗?”穆煦笑眯眯地说。 “……”那只是句玩笑话,解释的话语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终未说出口,池君韬鬼使神差地坐进汽车后排,说,“好吧。” 司机启动汽车,穆煦问:“你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池君韬说。 “哦。”穆煦说,“有点可怜。” “……你说谁可怜。”池君韬反驳。 “说你可怜。”穆煦说。 池君韬不接茬,扭转脑袋看向车窗外,留给穆煦一个带有情绪的后脑勺。 “学校里有追你的人吗?”穆煦问,他推了下池君韬的肩膀,“聊两句,我也是第一次当爹。” “……你能不能不说话。”池君韬怕汽车还没到学校他先被穆煦气死,“有人打听我,不知道具体是谁。” 汽车拐过红绿灯,驶向政法大学校区正门口,池君韬看着越来越近的校门松了口气。汽车停稳的瞬间他开门下车,朝穆煦挥手:“我去报道了。” “下午要我来接你吗?”穆煦笑容促狭,“小朋友?” “不用。”如果可以,池君韬迫切希望穿越回昨天,把那句随口的【那你送我】掰开揉碎咽进肚子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车窗摇起,穆煦后仰身体靠在椅背闭目养神,说:“去公司,下午两点去周总那。” “好的。”司机回答。 - 池君韬踏进校园,熟门熟路地朝导师办公室走去,路上遇到几个面熟的同学,他一向面无表情,仅点头问好。 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已有同学坐在椅子上排队等待导师指导论文,池君韬便搬个凳子坐到角落,打开电脑通览一会儿要交给导师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 “小池来了。”导师是个五十来岁胖乎乎的老头,头发稀疏,常年笑呵呵,脾气温和,他招呼自己的得意门生走进办公室,“研三这一年没多少课,你有什么计划啊?” 池君韬抱着电脑走到导师桌前,说:“我想去华金实习,同时准备公务员考试。” “华金不错。”符金诚说,他清楚池君韬的背景,心中不免感叹投胎是门技术活,放眼全国,华金在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池君韬说得轻飘飘,仿佛进华金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好好努力。” “谢谢老师。”池君韬说,他弯腰把电脑放到符金诚面前,“这是我的开题报告,您看看有什么问题。” 池君韬这一点好,在外嚣张跋扈,然而面对长辈老师,做足了晚辈的姿态。世家子弟皆是如此,吃喝玩乐把握一个恰好的度,外界误解二代都是败家子,唯有进入这个圈子才知道,这里个顶个儿的人精,论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没有哪个二代不精通,问题只在你值不值得他们放下傲慢配合演戏。 符金诚对着电脑屏幕,一行行字仔细看过去,提了几个建议,又敲定下一次交稿时间,他说:“关于这个选题,我这里有几本相关的书,你拿去读一读。” “好的。”池君韬说。 符金诚站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中抽出三本厚厚的书递给池君韬,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家里人最近身体好吗?” “挺不错的。”池君韬知道符金诚特指池琰的身体状况,“爷爷下棋的时候骂人气势很足。” “池先生老当益壮。”符金诚说,“等有时间我去找他老人家下盘棋。” “没问题。”池君韬说。 “你最近住哪?”符金诚问。 “朋友家。”池君韬顿住,细细品了品【朋友】两个字眼。 “如果没地方去,来我这住也行。”符金诚说。 池君韬摇头:“不用了,我朋友,”他不太习惯这个词,“他不是普通人。” 被池君韬称为朋友的人,用脚指头想也不是普通人,究竟有多不“普通”,符金诚心里琢磨出好几个人选,他说:“好,那你回去改报告吧。” “谢谢老师,下周一见。”池君韬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抱着三本书离开导师办公室。 - “相比于半年前,我们的投资回报率是……”PPT翻页,穆煦站在屏幕旁,向坐在宽大红木办公桌后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做汇报。 男性看上去五十多岁,国字脸,一双眼睛光华内敛,听到穆煦说出【回报率是去年同期的1.3倍】时也没有任何波动。 “以上就是华金的半年报。”穆煦看向男人,“周总觉得怎么样?” “做的不错。”周忠路,当今商务部带头人,接替池琰的班,亦是池琰手把手教出来的人,但不是池琰的心腹,目前立场不明。因着他和池琰的师徒关系,【做人留一线】的短信是他交代孟秘书发给穆煦,他没有拦穆煦卯着池家下死手,但他同样不想看到池家彻底倒台的局面,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听小孟说,你把池家的小孩接回去了?”周忠路问。 穆煦反应过来这次会议,周忠路压根不关心华金的运营数据,对方更关心池君韬的近况,他说:“是的。” “你是要……”周忠路皱眉,“拿他作为要挟?” “一半一半。”穆煦说,“小孩子放在身边教比较好。” 周忠路欣赏面前年轻人的勇气,他没见过暨钶,但久闻暨钶的风骨,他从穆煦身上隐隐看出来三分相似的胆大心细,他说:“小心养虎为患。” “周先生可否明说,【做人留一线】究竟是什么意思?”穆煦说,他以为周忠路的意思是不要对池家赶尽杀绝,他本就没打算搞垮池家,他只想要搞垮池琰。被短信一牵引,他想着既然周忠路对他不放心,他便做点事情让周忠路放下戒备。池君韬是池琰的孙子,穆煦和池君韬没仇没怨,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池君韬接回家替他遮风挡雨个一年时间,让周忠路看到他的诚意。 可现在听周忠路说的话,好像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我是让你不要欺负未出校门的学生。”周忠路说,“谁知道你不吭不响把小孩接进门了。”周忠路放弃跟穆煦装深沉,他本身也不是说话绕弯的性格,颇喜欢穆煦这样直来直去地提问。 “……”穆煦沉默片刻,说,“下次直接让孟秘书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周忠路笑了笑,说:“这个要求我会传达给他。” 穆煦收起笔记本电脑,周忠路问:“你和池家小孩儿聊得来吗?那孩子脾气不太好。” “性格挺好的,能屈能伸。”穆煦说。 “?”周忠路思考一会儿,不太能理解海归的脑回路,他交代道,“既然接回去了,就好好教,上点儿心。” “知道了,谢谢周总教导。”穆煦说。 第10章 梳理羽毛 结束和周忠路的会谈,眼见挂钟时针临近六点,穆煦愉快地做了下班的决定,坐进汽车后排座位,对司机说:“杨哥,回书香园。” “穆总今晚不加班?”杨炳问。 “晚上有个局。”穆煦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你在楼下等我。” “好的。”杨炳发动汽车,打方向盘拐出政府大院,汇入车流。 穆煦将车窗摇到一半,露出半张脸,他喜欢黄昏的北京,暖黄色的霞光为整座城市增添了几分亲和。汽车行驶在高架桥,穆煦俯视桥下繁华的商业区,霓虹灯一片片亮起来,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晚风拂过穆煦额角的碎发,他眯起眼睛,感到一丝舒适的困倦。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后仰身体倚着靠背,放松身心,双目半阖,思维放空,想象自己是一只滑翔的鸟,风托起他展开的翅膀,在湖蓝和赤红晕染的天际划过一道弧线。 “叮咚咚。” 铃声响起,穆煦闭着眼睛接起手机:“你好?” “穆煦。”池君韬的声音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穆煦的声调拖得悠长,尾音上扬,柔得没边。 池君韬停顿一下,摁住自己骤然紊乱的思绪,说:“我准备做饭。” “别麻烦了。”穆煦睁开眼睛,语速恢复正常,“晚上我们出去吃。” “去哪吃?”池君韬问。 “一会儿我到家,见面聊。”穆煦说。 “好吧。”池君韬遗憾地看了眼案板上的西红柿和青椒,走出厨房。 挂断电话,穆煦继续闭目养神。 约半个小时后,红旗车停在书香园七栋三单元门口,穆煦推门下车,上楼开门,池君韬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去学校怎么样?”穆煦问,他弯腰换上拖鞋。 “给导师看了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池君韬说,“以及交学费。” “交学费?”穆煦这才想起这茬,他问,“学费我单独转给你,不占用你的生活费。” “没有多少钱。”池君韬说,“我不能一直拿你的钱。” “不是一直,是未来一年。”穆煦说,“你毕业后记得还我。” “……哦。”池君韬说,“好。” “跟我去换衣服。”穆煦指了指主卧,“你去挑一套西装。” “去哪吃饭,还要穿西装?”池君韬问。 “一个比较正式的晚宴,带你认识些人。”穆煦说。 池君韬皱眉:“认识人干什么?” “你以为你生命的任何一个转折点,都有我这样的人收留你?”穆煦说,“独狼成不了大事,你需要认识更多有用的人。” 池君韬有傲气,却不傻,他点头说:“谢谢你。” 穆煦领着池君韬进入主卧,再次打开衣橱,一整排的斯宾塞高定西装,春秋冬夏四个季节的款式一应俱全。穆煦向前一步,贴近池君韬,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池君韬不明所以,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煦。 穆煦抬手量了量双方的身高和肩宽、腰胯和腿长,说:“咱俩身材差不多,你穿我的衣服应该没问题。” “嗯、哦。”池君韬不知道自己心慌什么,他站得笔直,穆煦耸肩,后退一步,从一排深色西装中挑出一套灰色的休闲款式:“给,你试一下。” 池君韬换上西装,抻平胳膊站在穆煦面前,问:“怎么样?” 穆煦皱眉,看了一会儿,说:“你不适合休闲款。” “为什么?”池君韬问。 “像个斯文败类。”穆煦说。 “……”池君韬忍不住小声反驳,“你穿标准款西装也像斯文败类。” “你说什么?”穆煦微笑。 池君韬识趣地闭嘴,并抬手虚虚的在嘴巴上拉上拉链。 穆煦找了套深灰色正装,搭配蓝条纹领带和深灰色马甲,递给池君韬:“试试这套。” 池君韬换上后,穆煦盯着池君韬随手打的领结,盯得池君韬不得不开口询问:“怎么了?” “这个领结,太难看了。”穆煦说,他凑到池君韬面前,抬手解开领带,灵活地打了个复杂的双温莎结,又在池君韬的左领别了个简约纹样的胸针,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他问,“你有手表吗?” “有几块,放在老宅。”池君韬说。 穆煦叹气,拉开抽屉贡献自己的存货,太昂贵的表不适合小年轻,太便宜的又配不上这身衣服,他挑来挑去,挑了一块价格适中、款式轻盈的表,扣在池君韬手腕上。 “你还需要一双鞋。”穆煦说,他蹲下,从巨型衣橱下方的柜子拉开,露出一排没拆封的鞋,问,“你穿多大的鞋?” “44.”池君韬说。 “跟我一样。”穆煦双手拿起一个鞋盒,放在地上,“意大利手工制作,第一次穿不会磨脚,送给你了。” 池君韬看着穆煦勤劳的忙前忙后,心中涌出莫名的暖意,他说:“谢谢,这个我会……” “这个不用还。”穆煦拍拍手,站起身,“这一身都送你了,你第一次出席商务晚宴,这些当作我给的纪念礼物。” 全身上下约莫十几万,就这么轻巧地送给了他,池君韬愈发好奇穆煦的家境,他郑重地说:“谢谢。” 穆煦拿起一瓶香水,问:“你要吗?” 池君韬摇头,穆煦说:“海洋味儿的,就洒一点点。” “海洋味儿是什么味儿?”池君韬问。 穆煦将香水喷在手腕上,甩甩手,递到池君韬鼻尖下。温暖的体温促使香水迅速散去前调,进入清爽微咸的中后调,池君韬评价道:“还不错。” “当然。”穆煦挑眉,“我挑的都适合你。”他将香水洒在池君韬的手腕和耳后,池君韬说:“我以为要洒衣服上。” “你要熏跑大家吗?”穆煦说,“若隐若现才最高级。” 池君韬瞬间觉得以前他参加的那些自诩高端的二代聚会都是过家家,穆煦抬手,揉乱了池君韬的头发,说:“我去换身衣服,再给你做造型。” “换衣服?你穿这身去不行吗?”池君韬问。 “这身过于正式,我参加的是晚宴,不是会议。”穆煦说。 按照之前挑选的步骤重复一遍,这次效率颇高,十分钟后穆煦给自己喷上香水站在池君韬身旁。两人面朝同一面落地镜,两种风格不同的西装,两种泾渭分明的气质,穆煦温柔和善,池君韬阴沉锋利。 “你这么乱着头发好像也可以。”穆煦说,他拽着池君韬坐到凳子上,两只手在池君韬头上抓抓弄弄,用发胶固定发根,让整个发型变得蓬松饱满。 “你怎么什么都会。”池君韬说。 “上学时候不太忙。”穆煦说,“大家又爱攀比。”他左看右看,满意地松开手,扶住池君韬的肩膀,“好了。” 池君韬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跟平时的自己没什么不同,顶多是精致了些,像第二个穆煦,很难不觉得穆煦在养儿子,他木着脸说:“谢谢。” 穆煦从这场手把手的打扮游戏中获得了别样的乐趣,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杨炳站在树下吸烟,看到单元门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穆煦,愣了下,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定睛一看,才发现走在后面的是前两天穆煦接回来的小孩。 “杨哥。”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去水色兰庭。” “聚会上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 “主要是吃吃喝喝。”穆煦说,“你可以找人聊天。” “我以为这种聚会是以聊天为主。”池君韬说。 “是的,聚会目的是聊天,我的目的是吃吃喝喝。”穆煦说,“不冲突。” 第11章 你是狗吗? 水色兰庭开在一栋高层酒店的最顶层,穆煦和池君韬乘坐电梯直上八十八层,电梯门打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前厅装修典雅大方,右边一泓清澈的池塘,几尾鲜红的锦鲤成群结对,溜溜达达游过浓绿的荷叶,拐弯儿消失于假山背后。 穆煦领着池君韬踏进前厅,对等候在此的接待员报上姓名:“穆煦。” “穆先生您好,从这里直走到头,右拐就是兰亭序会议厅。”接待员说,“您遇到什么问题直接找我们就好。” “这位我的同伴,池君韬。”穆煦说。 “好的,我记下了。”接待员说。 穆煦迈步路过接待员,根据指引直走右拐,进入兰亭序会议厅。 300平左右的会议厅,中间的长桌摆放冷餐,外圈错落有致地摆放桌椅,供大家休息和谈生意。已经有穿着精致的商务人士穿梭其中,举手投足风度十足,言笑晏晏,氛围轻松愉悦。 穆煦走到长桌前拾起一个空盘,捡了些水果和几块小蛋糕放进去,自顾自找个角落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 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知所措。 “你去转转,跟他们聊聊天。”穆煦小声说。 “聊什么?”池君韬问。 “随便聊。”穆煦说,“装逼或者附和他们,反正他们也没有几个真懂行的。” 池君韬犹豫片刻,站起身走向长桌,刚拾起一个空盘,身后响起一个女声:“酸奶慕斯味道不错。” 池君韬偏头,看向站在身旁的黑裙女人,说:“谢谢。” “你跟穆总一起来的?”女人神色奇异,“难得见他带人过来。” “他平时什么样?”池君韬问。 “穆总不怎么来。”女人说,“他不喜欢这种餐会。” “看出来了。”池君韬看向坐在角落默默吃东西的穆煦。 女人内心愈发好奇,她绷住表情,说:“他这是第二次来。” “第二次?”池君韬问。 “他第一次来基本没怎么说话,后面邀请他,他就不来了。”女人说,“我叫冉然,兰庭商务交流宴会负责人。” “池君韬。”池君韬说。 姓池,冉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她眯了下眼睛,联想到前些天的新闻,说:“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 “谢谢。”池君韬说。 冉然端起盘子,走向长桌旁不远处的另一位客人。 穆煦叉起一块慕斯,感到身旁沙发陷下一块,一位普通身材普通长相的男人坐下,他热情地说:“穆总你好。” “你好。”穆煦转头看向对方,“孙总。” “您记得我?”孙博胜高兴地说,“真是太荣幸了。” “没有什么荣幸不荣幸,博胜电子的大名谁没听说过。”穆煦说。 “日后还是得仰仗穆总。”孙博胜说。 穆煦看向长桌旁的男男女女,说:“孙少爷今天也来了?” “我带犬子出来见见世面。”孙博胜说,“省的在家上蹿下跳。” 此时此刻,孙博胜的儿子孙家豪以声量不大、却极具讽刺的语气说:“哇,这不是池大少吗?好久不见。” 池君韬应声抬头,看清是谁在说话后,他唇角微扬:“并不是好久不见,是你没机会见到我。” 孙家豪捏紧怀里的盘子,隔着两张长桌对池君韬饱含恶意地说:“听说你被人包养了?” 穆煦看向孙博胜:“令郎果然性格活泼。” 孙博胜尴尬地笑了笑:“见笑,见笑。”他站起身,朝孙家豪走去。 池君韬看向穆煦,穆煦双手握着玻璃杯朝这边看来,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没有介入的打算。 孙家豪见穆煦不说话,愈发洋洋得意:“只顾着自己吃东西像话吗?还不快去哄你金主。” 池君韬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何必跟一只跳蚤计较。”声音低弱,足够传到孙家豪耳朵里,把对方气到跳脚。 穆煦始终不说话,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两人一来一回地表演,兴味地吃了口甜点。没清静一会儿,另一个人坐到穆煦身旁,穆煦转头,是鸿运煤化工的曹学勇。 “穆总,你真包养了他?”曹学勇指了指站在长桌旁脊背挺直的池君韬。 穆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着看戏,不搭茬。 “池琰忙着应付审查,顾不上你。”曹学勇说,“若他得了空,你……” “我知道。”穆煦打断曹学勇的话,“但我无所谓。” “你不觉得君韬这样,”穆煦看向曹学勇,故意把【君韬】两个字念得温柔缱绻,“很好看吗?” 曹学勇噎了一下,他是个纯正的直男,不明白穆煦所说的“好看”具体指什么。在他看来,池君韬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当下迫于形势不得不待在穆煦身边,一旦寻到机会,定会暴起咬断穆煦的脖子。 穆煦闷闷地笑,棕褐色的瞳仁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彩,他一点一点抿完一杯酒,看着池君韬将一杯威士忌扣在孙家豪的脑袋上。 “你不去劝架?”曹学勇问。 “曹总果然如传闻所述的热心肠。”穆煦暗讽曹学勇,他说,“君韬自己能解决。” 池君韬本打算把孙家豪的脑袋摁进水果捞盆,他看了穆煦一眼,松开放在孙家豪脑袋上的手,后退两步,看着孙博胜气冲冲地走过去把孙家豪的脑袋摁进水果捞盆。 “给池少道歉。”孙博胜说。 “凭什么,我不要。”孙家豪说。 孙博胜比孙家豪识时务得多,不管穆煦和池君韬目前是什么关系,池琰还活着,不能得罪池君韬,他可不想成为池琰收拾穆煦时连带的那条池鱼。 “不用道歉。”池君韬说,他拿起夹子选几样食物放进瓷盘。 孙博胜求助地看向穆煦,穆煦慢悠悠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 曹学勇疑惑地挑眉:“你到底在干什么?” 穆煦直起腰杆,看向越走越近的池君韬,他问:“怎么回来了?” “他们觉得我被你包养了。”池君韬说。 曹学勇站起身,走到一旁,让出空地供这两人打机锋。 “你觉得呢?”穆煦说。 “我觉得,”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突然凑近穆煦的脸,温热的呼吸扑到穆煦的脸颊,池大少说,“我这一身都是你给的,衣服是你的,鞋是你的,表是你的,就连发型也是你做的。” 穆煦眼瞳紧缩,他感到兴奋,像灵魂深处陡然窜起一把火,格外期待池君韬接下来的动作,他想看到池君韬发怒的样子。 “我想他们说的对。”池君韬说,他靠得太近,穆煦将对方瞳仁中隐忍的怒火看得一清二楚,“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你没有朋友。”穆煦冷静地说,“我也没有。” 听到穆煦的话,池君韬感到轻微的难过,仿若被打火机燎了一下汗毛,难过之下是更加复杂的情绪,意料之中的释然、意料之外的酸涩、和压抑的愤怒。 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中,似乎只有他当真了。 穆煦的视线直直望进池君韬眼里,平淡无波,像看着任何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池君韬磨了下犬牙,一头扎进穆煦肩窝,狠狠地咬了穆煦一口,纯粹地泄愤,一口便咬出了血,腥咸的味道漫进池君韬口中,全数将这几天的憋闷释放。 穆煦皱起眉头,他素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哪儿经得住池君韬这么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捏住池君韬的后脖颈将对方的脑袋提远一些。 “你是狗吗?”穆煦问。 池君韬舔了舔牙尖沾染的血迹,说:“我可以是。” 第12章 这段关系没有定义 “我想你应该冷静一下。”穆煦说,他端着空盘站起身,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池君韬伸手拽了个趔趄倒在沙发上,“喂。”穆煦有些生气,他向来举止得体,从未有人敢粗鲁地拽他。谁知下一秒池君韬抓住穆煦的领带将他摁到沙发靠背上:“既然是包养,就该有些小小的证明。”他满意地盯着穆煦脖颈处泛血的牙印,打算再补上一个。 穆煦三番五次被冒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他一只手掐住池君韬的脖子,另一只手握住对方抓他领带的手腕,说:“松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领带。”他看向池君韬口中锋利的犬牙,冷淡地说,“回去给你戴个止咬器。” 两人都强势,气场碰撞,分庭抗礼、势均力敌,池君韬松开穆煦的领带,坐回沙发上安静地吃东西。穆煦站起身,理了理被池君韬弄皱的领口和外套,弯腰拾起瓷盘走向长桌。 路过曹学勇身旁,曹学勇低声说:“他总有一天会咬断你的脖子。” “我期待着。”穆煦说。 冉然站在桌子旁,端一杯酒,盈盈微笑:“穆总,稀客,刚刚我想去给您打招呼,看您不想被打扰就没去。” “是的。”穆煦坦诚地说,“我不喜欢宴会。” “那您今天为什么来?”冉然问。 “带小孩见见世面。”穆煦说。 “小孩?”冉然的目光掠过穆煦颈间的牙印,“池少可不是寻常的小孩。” “叛逆期。”穆煦说,他将空盘放在回收台,拿起空玻璃杯,“波本在哪?” “那边第三张桌子。”冉然指了个方位,她跟上穆煦的脚步,“穆总,我很好奇……” “收起你的好奇。”穆煦说。 “不,我就要说。”冉然说,“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觉。” 穆煦停下脚步,看向冉然,无奈地说:“你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冉然像邵峙行,好奇心爆棚且穷追不舍,穆煦欣赏这类人的勇气,于是他决定给冉然一个机会,“说吧。” “你为什么养着池少?”冉然问。 “这件事很复杂。”穆煦说,“可能,”他琢磨一下内心的想法,感到脖子处又疼又麻,他说,“可能因为刺激。”他试图形容得更具体一些,“我喜欢老虎,所以把老虎养在家里。” 冉然的眼神变得奇怪,她说:“没人会这么做。” “我会。”穆煦说,他走到摆酒的长桌旁,拿起酒瓶倒至七分满,冉然拿牙签扎一颗橄榄果放进穆煦的杯子,穆煦说,“谢谢。” 转眼墙上的挂钟时针转到十点半,穆煦领着池君韬离开会议厅,电梯里杵着四个人,冉然和曹学勇站在穆煦和池君韬身后。曹学勇看看穆煦,又看看池君韬,想说什么,临出口又咽下。 电梯门打开,四个人陆续走出电梯,曹学勇叫住池君韬,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 “我没有困难。”池君韬说。 曹学勇看了眼穆煦的背影,没说话,转身离开。 穆煦已经走出大厅,站在夜色里吹风,池君韬与他并肩站着,迷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穆煦反问。 “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住处。”池君韬说,“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 “我没有做慈善的爱好。”穆煦说,“你能忍,就留下,忍不了,就离开。”他一层一层下台阶,“我们之间,没有谁帮谁的说法。” “那我们之间是什么?”池君韬问。 “什么都没有,你是你,我是我。”穆煦说,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看向池君韬,“你跟我回家吗?” 怎么会有这种人,上一句言辞冰冷地撇清关系,下一句问要不要一起回家,池君韬想不明白,只得跟随直觉,答道:“回。”他弯腰坐进车里,拉上车门,偏头看到穆煦正在揉颈间的牙印,扭过头说,“我不会道歉的。” 穆煦瞥他一眼,他也没指望矜贵的豪门大少伏低做小地道歉,抽一张湿巾敷在伤口处消毒,摇下车窗让晚风灌进来。 一路无话,汽车到达书香园,两人下车上楼,池君韬说:“你吃饱了吗?” “怎么?”穆煦问。 “我没吃饱。”池君韬说。 “……”穆煦揉揉额角,“你想吃什么?” “冰箱里有两袋方便面,你吃吗?”池君韬说,“我一起煮了。” “随你。”穆煦说,“我不饿。”他走进卧室,脱掉正装换上睡衣,钻进浴室泡热水澡。 池君韬走进厨房烧水煮面,他掏出手机查煮面的步骤,随手点开一个菜谱页面,还没看两行字,曹瀚洋打来电话:“池少,在干嘛?” “厨房。”池君韬说,“做饭。” “你在做饭?”曹瀚洋抬高声音,“穆总不给你配个保姆吗?” “他不雇保姆。”池君韬说。 “那他就让你当保姆?”曹瀚洋说。 “……”池君韬不跟曹瀚洋纠缠保姆的话题,他问,“你有什么事?” “我听我二叔说穆总包养了你。”曹瀚洋说,“这边都传开了。” “然后?”池君韬问。 “你有啥想不开的啊。”曹瀚洋说,“实在困难的话,哥们帮你。” “你怎么帮我?”池君韬问,“我住你那去?” “可以啊。”曹瀚洋说,“咱俩一起蹦迪一起泡妞一起飙车。” “于是我从被穆煦包养到被你包养。”池君韬说,“穆煦起码皮相好看。” “……你会说人话吗?”曹瀚洋噎得瞪眼。 “现在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幸灾乐祸。”池君韬思路清晰,“即使不是穆煦包养我,也会有其他不好听的话,相比之下,我宁愿选穆煦。” “真是见鬼了。”曹瀚洋说,“你这么能讲道理,以前咋没看你讲给别人听?” “太麻烦,动手比较快。”池君韬说。 “所以你咬了穆煦一口。”曹瀚洋说。 池君韬点头:“是的。” “好吧好吧。”曹瀚洋说,“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水开了。”池君韬看向热水沸腾的锅,“你吃萝卜吧,我煮面了。”他收起手机,将面饼放进沸水中,用筷子把面压进水里。 穆煦仰头,白色的泡沫溢出浴缸,他用手向上捋起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回想起宴会上池君韬望向他时压抑愤怒的眼神,穆煦感到兴奋,他迷恋心脏一瞬间紧缩的快感,仿佛被某种大型猛兽盯上,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大脑无比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倦怠了太久,穆煦数了数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跳伞、第一次蹦极、第一次坐过山车,二十岁、十六岁、六岁。 池君韬是他古井无波的生命中砸下的一块巨石,让他对未来升起久违的不确定感,一如冉然所说,没有人会因为喜欢老虎而养一头在家里。 穆煦就是那个特例。 池君韬将荷包蛋摊在方便面上,香喷喷的汤汁浸润面条,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以前怎么没发现泡面这么香,池君韬暗自嘀咕,他端着碗来到餐桌旁,探头看向静悄悄的主卧,穆煦似乎没有加餐的想法。 他一个人吃完面,洗了碗,走进卧室睡觉。 穆煦用毛巾擦干头发,歪头凑到镜子旁,查看被水泡得泛白的伤口,池君韬咬得不轻,估计两三天才能好,而且咬的地方衣领盖不住,只能敞开任人观赏。穆煦叹气,站直身体,拿起一个创口贴比了比长度,拿起手机给阚梦然发消息【明天上班你粉底液借我一下。】 【阚梦然:老板你怎么了?】 【穆煦:被狗咬了。】 第13章 考量 “小明唱歌很好的。”一位中年秃顶的男人笑呵呵地对穆煦说,“四月份的时候签进创世。” 穆煦看向坐在经纪人身边唯唯诺诺的小男生,说:“你们创世的人事变动不归我管。”他不喜欢柔弱的小白兔,瞥了眼小男孩便放下酒杯,拿起餐巾纸擦擦唇角,“事情已经谈完,我后面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穆总,等等。”中年男人伸手拦了穆煦一下,“您误会了,小明非常仰慕您,自愿跟我来的。” 穆煦皱眉,目光落在小男生身上:“你叫什么?” “贺启明。”娃娃脸小男孩说。 “多大岁数?”穆煦问。 “十九。”贺启明说。 “读哪个大学?”穆煦问。 “我、我没有读大学。”贺启明说。 “小明非常努力,当练习生的同时也在准备考试提升学历。”男人帮腔。 “努力?”穆煦说,“努力的话,能考不上大学?读大专也行。”他的视线从贺启明的脸向下游走至纤细的手腕、瘦弱的身材,流露出几分枯燥乏味,“你们创世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孩。” “不是创世喜欢,是观众们喜欢。”张朝说,“观众偏好阳刚的,我们就培养阳刚的,这由不得我们。” 穆煦愿意花时间和张朝吃饭,主要原因是张朝虽然时不时试探穆煦的喜好,但张朝确实是个脑子清楚、眼光毒辣、说话直接的人,穆煦点头,说:“观众喜欢就好。”他直视贺启明的眼睛,“于私,我不喜欢。”他站起身,客气地和张朝握手,“有空再一起吃饭。” “那当然那当然。”张朝殷勤地说,“我们也会考虑向市场推出不同风格的偶像,迎合观众多元的口味,到时候给穆总介绍。” 穆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点点头,走出包厢。 包厢内,张朝面对贺启明,表情骤然冷淡:“穆总的脾气你见到了,后面不要胡乱猜测别人有靠山你没有。” “有些人就是有靠山才那么厉害,比如那个方……”贺启明话没说出,就被张朝呵斥住:“闭嘴,你以为影帝是纯靠钱砸出来的吗?” 贺启明怏怏不乐,张朝说:“穆总脾气好,不满意顶多说句不喜欢,换个有钱有权的主,指不定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让你下不来台。”他站起身,催促贺启明,“快走吧,要不是念在你是贺总的侄子,我何必拉下脸做这种拉皮条的事。” 红旗汽车里,穆煦接起穆越泽的电话:“大舅。” “最近忙吗?”穆越泽问,“要不要来家里吃顿饭,你二舅也在。” “不太忙。”穆煦说,“我刚吃过饭,可以去坐坐。” “好啊。”穆越泽说。 放下手机的穆煦对司机说:“杨哥,去七里庄。” 汽车在十字路口掉个头,重新规划路线去丰台七里庄。 “你以后还能出去泡妞吗?”曹瀚洋忧心忡忡地问池君韬。 俩人站在路边交谈,曹瀚洋抽出一根烟递给池君韬,池君韬摆手拒绝,他说:“为什么不能?他又管不着我。” “开放关系?你俩玩这么大?”曹瀚洋问,“哇哦。” “……你有毛病吗?”池君韬说,“我俩没有关系,我只是住他那,仅此而已。” “你在宴会上公然咬了他一口。”曹瀚洋说,“我叔叔给我讲了。” “哦。”池君韬说。 “你咬了他一口!”曹瀚洋抬高声音,“你打过那么多二代三代,你拿人脑门当开瓶器,到穆煦这里,你偏偏咬了他一口,你怎么想的?” “我的牙齿很锋利。”池君韬说。 “……”曹瀚洋脸上一个大写的【你放屁】。 “你怎么不提他差点掐死我。”池君韬抬头,露出脖颈处不甚明显的红色印记,“你要没有其他事,我上楼做饭了。” 做饭……曹瀚洋深吸一口气,说:“听着就可怜,走,我们去吃火锅。”他拉住池君韬的胳膊,“我叫两个姑娘,或者帅哥,爽一把。” “我十一点前必须回来。”池君韬说。 “没问题,你迟到我陪你一起罚站。”曹瀚洋说。 “京城那么多官宦子弟,你为什么总缠着我?”池君韬问,他坐进曹瀚洋的车里,系好安全带。 “因为你仗义。”曹瀚洋说,“你当年把嘲讽我土的人踢进游泳池的样子帅极了。”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池君韬一哂。 曹瀚洋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当时就想着,我要像我二叔一样,跟定一个人。” “你二叔?”池君韬问。 “曹学士,你有印象吗?”曹瀚洋说,“他跟谢家的那位关系很好。” “那位金燕子,我知道。”池君韬说,“然后你决定跟着我?眼光够差的。” “我没有那么感性。”曹瀚洋说,“你落难,我仍愿意跟你玩,等你东山再起,记得扶我一把。” “也对,这才是你。”池君韬说,“你若是那么感性,我会怀疑曹家的教育问题,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二傻子。” “我带你出去玩,你还骂我。”曹瀚洋说。 池君韬不接话,掏出手机给穆煦发消息【我出去了。】 【穆煦:记得准时回家。】 池君韬打下一句话【你晚上回来吗?】,他皱起眉头,觉得这句话过于幽怨,删掉换一种问法【你十一点前回来吗?】 【穆煦:不一定,怎么?】 【池君韬:我不想迟到了之后等太久。】 【穆煦:迟到就别回来了。】 【穆煦:迟到一分钟也不行。】 暴君,池君韬腹诽,不就咬了他一口,凶个锤子。 “咋啦?你金主不让你出去玩?”曹瀚洋问。 “没有。”池君韬收起手机,“他不管我。” 这厢穆煦到达七里庄,他推门下车,对司机说:“我大概十点半出来。” “好的。”司机说。 穆煦沿着狭窄的胡同巷子往里走,昏暗的路灯照亮小巷,门口站着一个抽烟的人影,穆煦说:“二舅。” “小煦来了。”穆越耀掸了掸烟灰,问,“抽烟吗?” “不抽。”穆煦摆手,他向来不喜欢刺鼻的烟味,对电子烟同样敬而远之。 穆越耀纳闷二姐怎么把孩子养成这么个金贵的模样,他说:“你大舅在里面,我抽完烟进去。” “好的。”穆煦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游廊,再过一道垂花门,右拐至东厢房,穆越泽一家围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 “小煦来啦。”穆越泽朝穆煦招手,“快过来,尝尝你舅妈做的鲫鱼汤。” “表哥没回来?”穆煦问。 “他去上海出差了。”穆越泽说,“你碰见你二舅了吗?” “二舅在门口抽烟。”穆煦说,他弯腰捞一把椅子坐下,接过范云倩递来的鲫鱼汤尝了一口,说,“真鲜,好喝。” “我听老曹说你把池家的小子接回去一起住?”穆越泽问。 “周部长下的命令。”穆煦说,“我代为照顾他一段时间。” “那就好,吓我一跳。”穆越泽说,“不过,周部长知道你的目的,他为什么让你照顾池家的小孩?” “周部长有他的考量。”穆煦说,“我没有伤害池君韬的意思。” “不要太为难他。”穆越泽说,“他爷爷做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会把穆家拖下水,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和穆家没有关系。”穆煦说,“我知道你们对我有顾虑,我随母亲长在伦敦,你们怕我对你们没有感情。但我可以保证,如果有一天,池琰对穆家发难,我不会把你们抛下独自抽身离开。” 第14章 你不止为你母亲而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越泽说,“当初你父亲的事,我们做的也有问题。”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鲫鱼汤,“你妈当年也倔,认为我们不帮她,一气之下去了英国,那地方人生地不熟,我们都联系不到她,这事把你姥爷都气病了。” 这个故事穆煦已经听过无数遍,从穆白萤口中、穆越泽穆越耀口中、所有见过暨钶的人口中,像一张万能的通行证,仿佛讲一遍便能和穆煦亲近一层。穆煦神色淡淡,说:“都过去了,我妈现在过得很好。”他丝毫不提穆白萤的态度,只说她过得很好。 穆越泽听出来穆煦的弦外之音,他说:“但她还是恨池琰。” “她从未停止过。”穆煦说,他放下瓷碗,向来温和的眉眼透出几分陌生的恨意,“不然我也不会回到这里。” 穆越泽拍拍穆煦的肩膀,说:“池琰算是你父亲的半个老师,虽说后来他们俩因为华金的事情闹得很凶,但池琰从未耍过阴招。而且你父亲是急性心脏病过世,严格来说,他的死和池琰没有多大关系。” “白莹打小要强,她眼里容不下失败。你父亲走后池琰掌管华金,这就是她眼中最大的失败。”穆越泽说,“可她忘了,华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池琰掌管、暨钶掌管、还是你掌管,都不是实质意义的‘掌管’。” “我知道。”穆煦说,“可我母亲要赢。” 穆越泽愣了一下,他表情复杂,沉吟片刻,说:“你不止为你母亲而活。” 餐桌上一片安静,穆煦不说话,穆越泽拾起筷子吃菜,穆越耀披着一身烟味推开门走进来:“外面挺冷。” “少抽点烟。”穆越泽说。 穆越耀充耳不闻,坐到穆煦身旁,乐呵呵地问:“瞧你愁眉苦脸的,你大舅又叨叨你了?” “还好。”穆煦悄然收起外放的情绪。 穆越耀察言观色的天赋一绝,他能准确的感觉出别人积极或负面的精神状态,简直是人型测谎仪,他说:“甭理他,他当年差点去当老师。” “而你当年差点去当警察。”穆越泽说。 “要不是二姐跟暨钶跑了,哪儿轮得到你管金龙。”穆越耀说。 穆煦看着俩兄弟斗嘴,平白有些羡慕,穆越泽说:“吃饭,就你话多。” “嘁。”穆越耀夹给穆煦一筷子土豆丝,“小煦多吃点。” “我吃饱了。”穆煦说,“来之前我在外面吃过的。” “哦对了,我听说你把池家小子弄家里养着了?”穆越耀感兴趣地问,“你跟他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穆煦说。 “你该有个朋友。”穆越耀说,“池家小子虽然凶了点,”他上下打量穆煦,“我觉得你能治治他。”他唇角噙一抹坏笑,“气死池琰那老头子。” “闭嘴。”穆越泽见穆越耀三两句话把他之前的苦心教育搅合得稀巴烂,气得伸手拍了下穆越耀的后脑勺,“小煦别听他的。” “听我的总没错。”穆越耀躲开穆越泽的手,抱着碗坐远一些,“池琰为难你爸的时候,我还在上学,没机会帮二姐出气,我看他老不顺眼了。” “这下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了吧。”穆越泽说。 “但我有孩子。”穆越耀说,“我有四个。” “我也有孩子。”穆越泽说。 “……大舅二舅。”穆煦抬手中止这场幼稚无比的比赛,“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穆越泽说,他看向穆越耀,“你的小孩又不是自己生的。” “收养的小孩也是小孩。”穆越耀说,“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 穆煦端着碗站起身,范云倩说:“放那吧,等他们吃完我一起放进洗碗机。” “好的,谢谢舅妈。”穆煦放下碗,抽一张湿巾擦擦手,拿起外套,“我走了,舅舅们有事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嘞。”穆越耀摆摆手。 穆越泽站起来跟在穆煦身后:“我送你。” 路灯照亮四合院门口的一小片地方,穆越泽为穆煦整理好领带,他说:“现在的穆家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穆家,我和小耀始终是你的后盾,就像池琰是池家的后盾一样。” 穆煦说:“谢谢舅舅。” “别再说什么你和穆家,我们是一家人。”穆越泽说,“常联系。” “好。”穆煦笑起来,眸子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暖光,语气轻快,“我走啦,外面凉,大舅快回去吧。”他转身,穿过细窄的巷子,转头,看到穆越泽站在四合院前朝他挥手。 路边停靠的红旗汽车闪了下大灯,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去:“回书香园。” 池君韬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喝多了,眼前发晕,听不清耳边闹腾的声音是说话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他皱起眉头,狠拍一下桌面,发出“咚”的一声。 周围骤然安静,搂着女伴嘻嘻哈哈的曹瀚洋心下一咯噔,看向池君韬身旁白净的小男孩:“你灌了他多少杯酒?” “……我、我没灌他。”小男孩怯生生地说,“池少自己一直喝,我、我拦不住。” 曹瀚洋推开女伴,站起来弯腰凑近池君韬:“池少,池少?” “滚开。”池君韬推了下曹瀚洋,声音凶戾,动作却轻柔,“离我远点。”他觉得烦躁,像心头烧了一把火,扶着桌子踉跄起身,“我要回去。” “回哪儿啊祖宗。”曹瀚洋忙扶住他,“你这样子被人拐卖了都不知道。” “回家。”池君韬说,“我要回家。” “回你家老宅?”曹瀚洋猜测。 “不是。”池君韬否认,他脑子不转圈,磕磕绊绊地说,“十一点前必须回去。” “……”曹瀚洋捏捏鼻梁,喝成这样还记得门禁,也不知道穆煦给池大少下了什么蛊。 “不然就,”池君韬小声念叨,“他就不让我回去了。” “不让就不让。”曹瀚洋说,“你怎么这么怂啊。” “你懂个屁。”池君韬挣脱曹瀚洋的搀扶,“我说我要回去!” 大少爷倔劲儿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动,曹瀚洋举起双手:“回回回,走走走,我送你。” 池君韬随曹瀚洋的脚步挪进电梯,他胃里难受,脑袋也难受,心里更难受。他垂着头坐进副驾驶,没忘记系好安全带,问:“几点了?” “十点十分。”曹瀚洋说,“要不我给穆总去个电话?” “干什么?”池君韬说。 “请个假,咱们找个地儿散散心。”曹瀚洋说。 “不要。”池君韬说,他倚着车窗闭上眼睛,一阵阵烦躁涌上心头,“我要把他打一顿。” 曹瀚洋愣了下,问:“真的?” 池君韬不说话。 黑色的红旗汽车拐进书香园,穆煦低头看表,十点四十二。他推门下车,看到停车位停着一辆帕萨特,仰头查看四楼阳台,一片漆黑。 穆煦思忖池君韬不在家,他回头,一辆银灰色保时捷拐进来停在红旗后面。 “穆总。”曹瀚洋下车,朝穆煦招招手,“我叫曹瀚洋,池少的朋友。” “你好。”穆煦说,“君韬呢?” “他喝多了。”曹瀚洋说,他正准备绕过车头扶池君韬下车,只见喝多的池少动作麻利地下车,蹿到穆煦面前,双手抓住穆总的肩头,低头又咬了对方一口。 穆煦没反应过来,曹瀚洋一脸懵逼,只有喝多了的池君韬叼着穆煦颈间的皮肉磨牙。 “他没吃饱?”穆煦问。 “……大概吧。”曹瀚洋尴尬地退后两步,拉开车门跳上车,“我走了,再见。” 第15章 不适合养小孩 穆煦双臂尴尬地张开,池君韬跟他站得很近,虽说牙齿叼着穆煦的一块肉,池君韬却没有用力咬,只是叼着,舌尖扫过皮肤,穆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保时捷飞速离开,红旗汽车挂上倒挡同样退出小区,单元楼门口,紧贴的两个人影,竟显得格外亲密。 池君韬打了个酒嗝,穆煦皱起眉头,像上次提起池君韬一样捏住对方的后脖颈,低声说:“离我远点。” 犬牙的尖端刺破皮肤,池君韬这回下了力气,死活不松口,穆煦抬起另一只手,卡住池君韬的下颌,硬是把他的脑袋从脖颈里薅出来。 要不是顾忌面子,穆总裁舔了下虎牙,他非常想咬回去。他低头看表,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餐巾纸,放在被咬破渗血的脖子上,说:“我真该去打个狂犬疫苗。” 池君韬的脖子被穆煦掐出一道红印,后颈的印记泛起紫红,可见穆煦也没有包容的意思。大少爷垂着头不说话,杵在路灯下当第二根路灯柱子。 穆煦擦干净脖子上的血,将纸巾丢进垃圾桶,说:“走吧,上楼。” “我不。”池君韬蹦出两个字。 穆煦看向池君韬,眸光冷淡:“理由?” “我不要你管我。”池君韬说,他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路灯照亮的一小片水泥路面。 穆煦说:“行,我不管你。”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上楼,把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丢在夜幕下。 池君韬没有跟上来,看来他十分坚决要跟穆煦划清界限。 穆煦倒无所谓,他事务繁忙,况且当初把池君韬带回来的一部分原因是误解了周忠路的指令,若池君韬真的不愿意留下,穆煦不介意放他走。 踏进浴室洗了个澡,穆煦坐在床头,点开微信阅读新消息,穆白萤发来一句话【Donna回来了。】 穆煦瞬间坐直,打字回复道【她怎么样?】 仅过了两分钟,穆白萤拨通视频通话,穆煦点下接起,屏幕中出现两张白人女性的脸,褐发女人挥挥手:“Hi,Lance。” “Donna。”穆煦抿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好久不见。” “你在北京怎么样?”褐发女人问,她揽过坐在身旁顶着一头蓝色短发的女性,“Anna和我都很想你。” “主要是Donna想你。”Anna耸肩,“我太忙了,没时间想你。” “别听她瞎说,我的小天使。”Donna说,“Anna守着手机等你发消息。” 穆煦只是笑,他享受和姐姐们打打闹闹的轻松氛围,通常Anna负责惹事,Donna负责道歉,穆煦负责给姐姐们鼓掌。Anna比穆煦大一岁,Donna大四岁,三个小恶魔成了整个社区的孩子王,招猫逗狗不亦乐乎。 Donna和Anna是Owen的女儿,Donna19岁与丈夫闪婚,生下两个小孩,Anna18岁坦然出柜,女友无数,穆煦一直读到硕士毕业,远赴北京完成穆白萤的执念。 三人之间没有血缘纽带,但比起穆煦和穆白萤,三人自童年起缔结的关系亲昵又自然。视频电话中,Donna主讲,Anna时不时加两句俏皮话,穆煦笑着附和。 “Lance一个人住吗?”Donna眨眨眼,Anna挤过来说:“我听Bernice说你跟别人一起住哦。” “我是一个人住。”穆煦说,Bernice是穆白萤的英文名,她口中那个跟穆煦一起住的人正杵在楼下数蚂蚁,他并不打算把池君韬介绍给姐姐们,“工作忙,我还没有找出时间发展一段亲密关系。” “别那么严肃。”Anna说,“你可以先试试,多试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 Donna捂住Anna的嘴巴,说:“别听她的。” “谢谢,我会考虑。”穆煦说。 “Lance都快三十岁了!”Anna挣开Donna的手,“你记得随身携带体检报告!” “……这个提议我不考虑。”穆煦说。 “妈妈。”蓝眼睛的小姑娘穿着连衣裙,站在Donna身旁,“小舅舅,早安。” “早啊Betty。”穆煦招手,“Allen呢?” “他去遛狗了。”小姑娘抱住Donna的脖子,脸凑近手机,屏幕上只剩下两只蓝汪汪的大眼睛,“北京好玩吗?” “好玩。”穆煦说,“你想来玩吗?” “想。”Betty说,“我想找小舅舅玩。” “我每年给你寄的礼物你收到了吗?”穆煦问。 “收到了。”Betty说,“谢谢,但我想见你。” 小姑娘的话成功缓解了穆煦被池君韬搅合得一塌糊涂的心情,他笑起来:“那你经常给小舅舅打电话好不好?” “妈妈说舅舅忙。”Betty说,“Allen也想你,我最想你。” “那这样,咱们每个周六早上,打一次电话好不好?”穆煦柔声哄着小姑娘,“你那边是早上,我这边是晚上。” “好。”Betty把手机挪开一点,Donna说,“别耽误你的工作。” “临时有事的话,我会提前通知你的。”穆煦说。 “毕竟这是咱们拥有的唯二两个小孩。”Anna说,“Lance一看就是不要孩子的人。” “……你从哪看出来的?”穆煦问。 “洁癖和龟毛的人不适合养小孩。”Anna说,“你正好踩中了全部。” “而且你没有耐心。”Donna说。 “你说话太凶了。”Anna说。 “?”穆煦感到被冒犯,“我怎么就……” “认清你自己,Lance。”Anna说,“你不适合养小孩。”Donna抱着Betty连连点头。 “……”穆煦联想到被他留在楼下的池君韬,他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旁往外看,路灯下已经没有人影,或许池君韬已经离开了。 “你在看谁?”Anna好奇地问,“你楼下有追求者吗?” “没有。”穆煦说,“我要睡了,你们吃午饭吧。” “Betty,跟舅舅再见。”Donna说。 “舅舅再见。”Betty挥手。 穆煦朝屏幕挥挥手,关掉视频电话,客厅陡然安静,穆煦有些不习惯,他脑袋里回荡着Donna和Anna对他的评价,他真的不适合养小孩吗?接回池君韬的当晚,他还为未来一年如何培育小孩做了一个不算详细的计划。 他以为自己能做好这件事。 而池君韬的反馈看上去,穆煦像个失败的家长。 穆煦决定给池君韬多释放一些耐心,他穿上外套,走到玄关处换鞋,推开门,声控灯亮起。池君韬坐在门口的台阶处,双臂抱住膝盖,抬头与穆煦对视。 “你怎么不敲门?”穆煦问。 池君韬不说话,头埋进肘弯,他的酒醒了一半,同时感受到丢脸和难过。 穆煦走过去,蹲在池君韬面前,问:“我说话很凶吗?” “凶。”池君韬蹦出一个字音。 “……”穆煦有点挫败,如果别人说他凶,他定会当耳旁风略过,但Donna和Anna是他的亲人,池君韬又是他计划培养的年轻人,这两类人的意见趋同坐实了穆煦不适合养孩子这个论点。 “对不起。”池君韬说,他伸出手,指尖碰了下穆煦颈窝的牙印,“都怪你。” 穆煦即将说出口的原谅憋了回去,他就不该对池君韬心软。 第16章 朋友四部曲 “道歉的目的是承认错误,”穆煦忍了忍,说,“不是把锅甩到我身上。” “但确实是你的错。”池君韬说,他指向门内,“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不进去。” “爱进不进。”穆煦站起身,转身回房间,关门的瞬间,他想起Donna和Anna的吐槽,动作停顿,他叹气,走到池君韬面前站定,“我有什么错?” 池君韬仰头看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可能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是双向选择的,你不能强行要求我同意做你的朋友。”穆煦说。 “你经常给陌生人做苹果派吗?”池君韬问。 穆煦沉默,那是他第一次给除亲人以外的人做苹果派。 “你经常邀请别人一起看海洋奇缘吗?”池君韬问。 就连Donna和Anna都不知道穆煦喜欢看海洋奇缘。 “时间再往前倒,你经常半夜起床给人开门吗?”池君韬说,“我当时做好了在帕萨特里坐到天亮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你一收到消息就赶来了。” “OK,我表现得像个合格的好人。”穆煦说,“在你看来像朋友的行为。” “然后你告诉我,我们不是。”池君韬说,“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原来你为这个生气。”穆煦说,“我以为你因为包养的事情生气。” “你本来就是包养我。”池君韬耸肩,“谁会为了事实生气。” 这家伙的脑回路蛮清奇,穆煦喜欢坦诚的人,他说:“也许你从未有过一段真挚的友谊,所以你不清楚成为朋友的步骤。” 池君韬托着腮帮子看向穆煦,扬了扬下巴,说:“继续。” “朋友没有‘确认’这一步。”穆煦说,“朋友是心照不宣。” “所以?”池君韬问。 “先相互了解,找到共同兴趣爱好,深度交流人生观价值观,交付信任。”穆煦说,“这是四步。” “我们在哪一步?”池君韬问。 “你了解我吗?”穆煦问。 池君韬摇头。 “这不就得了。”穆煦指向客厅,“要么进去,我们开启第一步,要么你在这坐着,控控你脑子里的水。” “你讲话真是不好听。”池君韬嘀咕,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跟在穆煦的身后踏进玄关,顺手关门,弯腰换鞋。 “你论文什么时候交?”穆煦问。 “现在在改开题报告,通过之后开始写正文。”池君韬说。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论文搞完。”穆煦说,“然后写简历。” “你这样我压力好大。”池君韬说。 “为了防止你乱跑,工作日和我一起去办公室。”穆煦说,“论文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我。” “问你?”池君韬发出不屑的疑问。 “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和法学双硕士。”穆煦指指自己,“够格吗?” 池君韬偃旗息鼓,举起双手:“你赢了。” “时间不早了,洗洗睡。”穆煦说,“明天上午八点半起床,九点半和我一起出门。” “你确定要带我一起上班吗?”池君韬问。 “怎么,池大少见不得人?”穆煦问。 “我是说,你的同事不会有意见吗?”池君韬习惯性忽略穆煦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 “我有独立的办公室。”穆煦说,“况且我是老板,他们谁敢有意见?” 池君韬塌下肩膀,他发现在穆煦面前占据上风实在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于是说:“好的。” 一大早阚梦然手持一杯咖啡,踩着高跟鞋踏进华金大厦,远远看到穆煦身后跟着一个英俊的男人,俩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穆总等等我。”阚梦然小跑几步侧身从电梯门的夹缝钻进去,“早啊。” “早。”穆煦说。 阚梦然装作不经意地瞄过穆煦身后的年轻人,一眼又一眼,男人凑近穆煦的耳朵,小声嘟哝一句,穆煦看向阚梦然,说:“这是我……”他卡了一下,竟不知道怎么介绍池君韬。 池君韬不接茬,等着穆煦给自己的介绍词。 “这是我家小孩。”穆煦说。 池君韬:“……” 阚梦然:“?!”她上上下下打量池君韬,目光诡异,这肯定不是穆总裁的儿子,俩人看上去岁数相差不超过五岁,这宠溺又亲近的“小孩”是什么意思。 眼瞅着阚梦然的眼神由震惊变为暧昧,穆煦迅速找补一句:“他是我朋友。” “我懂。”阚梦然话中有话。 “我觉得她没懂。”池君韬小声贴在穆煦耳边说。 穆煦被扑在耳朵上的热气弄得心烦,他对阚梦然说:“我办公室里加一张桌子给他。” “好的。”阚梦然说,眼神更暧昧了。 穆煦假装没看到,抬头看着电梯按钮上方的电子屏显示的数字一格格跳动。 “你办公室有咖啡机吗?”池君韬问。 “我不喜欢喝咖啡。”穆煦说。 “穆总爱喝红茶。”阚梦然说,“茶水间有咖啡机。” “好的,谢谢。”池君韬说。 “下午给他单独放点小零食。”穆煦说,“牛肉干什么的。” “……我也没有那么金贵。”池君韬说。 “我想让你更专注的写论文。”穆煦说。 穆总什么时候偏好年轻人了,阚梦然瞪大眼睛,她清楚穆煦的喜好,特别是穆煦离谱的恋父情结,穆煦身边至今没有出现一位能打败李弘扬的情人。 “叮咚。”电梯到达相应楼层,门打开,穆煦踏出电梯,阚梦然小碎步撵上他:“穆总,借一步说话?” “好的。”穆煦说,他看向池君韬,“前方直走牌子上写着总裁的那个门是我办公室。” 池君韬点点头,沿走廊离开,穆煦和阚梦然找了个洽谈间说话。 “那位是……?”阚梦然问,“什么来头?” 穆煦说:“他是池琰的孙子。” “他是……我的天。”阚梦然倒吸一口凉气,“老板你包养了池琰的孙子?” “他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穆煦说。 “所以没有包养,你们也不是情人。”阚梦然说。 穆煦点头。 “我就知道。”阚梦然抿一口咖啡,“你不喜欢年轻的。” “……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穆煦问。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阚梦然说,“况且你刚刚的表现,像池少的爹,他居然没有意见。” “他没地方去。”穆煦说,“这件事比较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 “我不用知道那么多事。”阚梦然眨眨眼,“我只是你的秘书,防止你作死是我的责任。” “我经常作死吗?”穆煦问。 “目前为止,你表现很好。”阚梦然拍拍穆煦的肩膀,“乖乖老板。” “你现在表现得像我妈。”穆煦说。 阚梦然瞪大眼睛:“喂。” 穆煦拉开洽谈间的门,交代道:“我要开一上午会,君韬有什么问题你帮忙担待些。” “知道了。”阚梦然说,“我会满足他一切需求。” “……倒也不必一切。”穆煦说。 阚梦然眨眨眼:“他长得很帅。” “咱们公司总得有一个有分寸的人。”穆煦说,他看向阚梦然的高跟鞋,“鞋子不错,显得你腿长。” “当然穆总你是最帅的。”阚梦然见风使舵,“我的心永远在你这里。” 穆煦摆摆手,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推开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的真皮转椅转了个圈,池君韬伸个懒腰说:“真舒服。” “谢谢夸奖。”穆煦说。 池君韬的视线落在窗户旁的一盆小紫花上:“那是什么?” “阚梦然送的礼物。”穆煦面无表情地说,“一盆苜蓿。” 池君韬看看穆煦,又看看紫花,绷不住笑容:“它真可爱。” 第17章 一盆苜蓿 “PPT往前翻,第二页,对。”穆煦面对电脑屏幕里的线上会议窗口,“你再阐述一下项目背景,我没听明白。” “好的。”讲述人重新讲了一遍PPT上的内容,穆煦打断:“等一下,这里……” 红木桌旁架起一张奶白色的办公桌,桌上摆着茶歇果盘和三瓶气泡饮料。池君韬坐在桌子后方,抱着电脑,面对落地窗,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手指敲打键盘,写一行删半句,两小时仅仅写完两个段落。 “OK,我没问题了。”穆煦说,“按照我刚刚说的,周三再交给我一版。” “好的,穆总。”下属说,“周三下午6点前给您可以吗?” “行,辛苦了。”穆煦说,他关掉会议窗口,给阚梦然发消息,【把我接下来一个小时设置为忙碌,除了第一优先级的项目可以进,别的事情一律挡掉。】 【阚梦然:收到。】 “开题报告写得怎么样?”穆煦问。 池君韬戴着蓝牙耳机呆呆地望着窗户外的飞鸟,没有任何反应。 穆煦走过去,捏住池君韬的耳尖,池君韬吓了一跳,摘掉耳机:“什么?” “开题报告。”穆煦问。 “写了,额,两段话。”池君韬说,“我没有想法。” “我看看。”穆煦拿起池君韬怀里的电脑,念了一遍论文题目,“这个选题还可以。” “我想出来三个角度。”池君韬说,“但我觉得这些角度都太……” “太平常了。”穆煦说,“不够惊艳?” “对。”池君韬说,“我看过十篇选题类似的论文,都不是我想要的。” 穆煦捞过一把椅子,坐在池君韬身旁,他问:“你选了哪些参考文献?” “这里。”池君韬的手越过穆煦的胳膊,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一个文件夹,密密麻麻的文件罗列其中,“我看过的前面用【done】标注。” “认真且细致,不错。”穆煦说,他扫了一眼文献标题,“我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你给我讲讲你怎么想的,我们再讨论接下来写什么。” “我以为你很忙。”池君韬说。 “我是很忙。”穆煦说,“所以你快一点讲。” 池君韬先是坐在转椅上讲述自己的想法,穆煦示意墙壁是一整块具有书写功能的玻璃板,他便拿着马克笔站在墙壁旁边说边画。穆煦时不时提出问题,穆煦再完善,四十分钟后,穆煦和池君韬一起站在玻璃墙旁,墙上展现出清晰的论文结构。 “这里、这里和这里,需要更多的论据支持。”池君韬说,“我记得有几篇论文里有,我还没来得及看。” “新提出的观点的论据大多在英文文献上。”穆煦说,“我去找来给你。” “谢谢。”池君韬说,他看向玻璃墙,感叹道,“从没感觉到我的思路这么清楚。”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穆煦勾起唇角,笑眯眯地说,“建议参考我的毕业论文。” “……”池君韬沉默一会儿,说,“你的胜负欲真的很奇怪。” “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穆煦说,“你可以不采纳。” “把你的论文发给我。”池君韬说。 穆煦打个响指,绕到红木桌后打开电脑,一通操作后说:“发给你了。” “你随时带着你的论文?”池君韬惊讶地说。 “我比较念旧。”穆煦说,他拨弄一下笔筒旁的粉兔子钥匙扣,手机发出“叮咚一声”,一小时到了。 “下班前至少给我一版初稿。”穆煦说,他拿起手机,“我有个会,大约七点回来检查作业。” “我晚上有个局。”池君韬说。 穆煦看向他:“你确定有局吗?” 池君韬说:“……我可以有。” “现在推掉,你没有局。”穆煦说,他拿起笔记本电脑走出办公室,“梦然在门口办公,她穿了尖头高跟鞋,一脚能把你踢成半身不遂。” “我没有那么凶残。”阚梦然说,“但我确实可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穆煦身边果然没什么正常人。池君韬认命地坐在桌子后,拿起盘子里的果冻,撕开包装吸一口,草莓味的,挺好吃。 三个小时的会议开得人精疲力尽,穆煦走出会议室,天幕擦黑,阚梦然将文件夹放在桌角,对穆煦说:“池少去过几次洗手间,到茶水间接了两杯咖啡,没有抗议也没有尖叫。” “表现不错。”穆煦说,“你去吃饭吧,这里我接手。”他推开门,池君韬恍若未觉,胳膊肘放在桌面上,双目紧盯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饿了没?”穆煦问。 “我写完了。”池君韬说,“在看文献。” “我看看。”穆煦将笔记本电脑放在红木桌上,坐到池君韬身旁,目光扫过窗台上沾着水珠的苜蓿草,说,“你给它浇水了?” “它被晒得有点蔫。”池君韬说。 “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穆煦说,他捏捏苜蓿的叶片,“你知道吗,它是一种牧草。” “喂兔子的最优饲料。”池君韬说,“我知道,我查过了。” “你倒是关注它。”穆煦说,他端起池君韬的电脑放进怀里,认真地查看超过五千字的开题报告。 池君韬没兴趣再看一遍自己写过的东西,他的目光从电脑上溜溜达达到穆煦的侧脸。穆煦有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相貌,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不妨碍整体的俊美,反倒平添两分疏离的淡泊。 或许是周围过分安静,池君韬头一回觉得心脏的泵血声聒噪吵闹,他放慢呼吸节奏,眨了眨眼睛,就连穆煦皮肤的纹理都映入眼中。 映入心里。 池君韬强行把视线转向电脑,却又被穆煦的手吸引,仿佛穆煦身上携带某种名叫“池君韬吸引器”的玩意儿,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能让池君韬走神。 “你这里的逻辑是不是有问题。”穆煦指向电脑屏幕,念出标红的一行字,“论点和论据不太契合。” “啊,我想想。”池君韬迅速打消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念头,回答道。 “我先帮你标出来。”穆煦说。 “好。”池君韬说。 “帮我倒杯茶,加一勺奶和一勺糖。”穆煦说。 池君韬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拿到穆煦的杯子:“糖和奶在哪里?” “茶壶下方的橱柜里。”穆煦说。他小小地舒了口气,池君韬凑他太近,他甚至感觉到池君韬的发梢拂过鼻尖的薰衣草味道,以及池君韬的注视。以前他没觉得被人盯着是件不舒服的事,池君韬看他的时候他无端感到汗毛直立,有种被狩猎的感觉。对于向来强势的穆煦来说,被狩猎并不舒适,他压抑着心中进攻的冲动,比如把池君韬的脑袋摁在键盘上。 “给你。”池君韬将茶杯放在穆煦面前。 “谢谢。”穆煦说,“看完了,我把我觉得逻辑不太对的地方标红。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我们自己做饭怎么样?”池君韬问,“我发现我挺喜欢做饭的。” “可以,不过冰箱里没有存货了。”穆煦抿一口茶水。 “那我们先去超市进货。”池君韬跃跃欲试。 穆煦扣上电脑,放在办公桌上:“电脑你带回去吗?” “不带。”池君韬说。 “走吧。”穆煦站起身,走到衣架旁摘下外套。 池君韬问:“你一年四季都穿西装?” “几乎。”穆煦说。 “夏天太热怎么办?”池君韬问。 “公司和车里都有空调。”穆煦说。 “可是外面没有空调。”池君韬说。 “那就不去外面。”穆煦说,他穿上外套走出办公室,“收起你多余的好奇心。” “你说的,朋友的第一步是相互了解。”池君韬说。 穆煦边走边说:“我后悔了。” “拒绝。”池君韬说。 第18章 Feeling good 装载螃蟹的玻璃水箱旁,池君韬双手举起,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偷偷瞄穆煦的脸色,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伸手擦溅到穆煦身上的水。 穆煦绷着脸不说话,任池君韬将他的名贵西装擦得一团糟。 “其实这件事……”池君韬开个头,被穆煦瞪了一眼,悻悻地说,“好吧怪我。” “嗯。”穆煦从鼻腔挤出一个单音节,他吸了吸鼻子,受不了螃蟹的腥气后退一步,说,“不管怎么样,你今晚必须做一锅螃蟹,赔偿我的衣服。” “……我不会。”后面两个字池君韬声音越压越低,他感到窘迫,“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这套必须干洗。”穆煦说,“你可以学。”他看向玻璃水箱,“四只螃蟹,回去做肉蟹煲。” 池君韬朝工作人员招手,交代道:“要四只最大的。”说罢他站到穆煦身旁,小声说,“至少有你的一半责任吧。” 穆煦想了想:“百分之三十。” “那你洗一只,我洗三只,怎么样?”池君韬讨价还价。 “不可能。”穆煦说。 池君韬瞪眼:“你讲道理吗?” “不讲。”穆煦说。 霸道总裁从不讲道理。 寄人篱下的豪门大少不得不讲道理。 拨动时间线,回到事情发生前,穆煦和池君韬踏进一家寻常的超市。生活经验匮乏的池君韬和穆煦面面相觑,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争论,俩人选定了看上去处理流程简单易上手的生鲜区挑选食材。 面对一缸张牙舞爪的螃蟹,穆煦问池君韬,敢不敢下手抓螃蟹且不被夹伤,池君韬说敢。一道莫名其妙的命题和两撮该死的胜负欲促成了赌约,谁徒手抓住螃蟹晚饭谁掌勺。 穆煦趁螃蟹不注意从尾部捏住它,举起螃蟹得意洋洋地看向池君韬,露出一排整齐的闪亮白牙。 池君韬一时晃神,被螃蟹的夹子擦过指尖,穆煦手中的螃蟹张牙舞爪,没拿稳挣脱出来掉进水里。穆煦催促道:“该你了,抓住它!”池君韬听取建议,手忙脚乱去抓螃蟹,顺道溅了穆煦一身水。 面露无语的店员抱臂站在一旁,看两个穿着打扮不差钱的成年男人玩抓螃蟹的幼稚游戏,并发出不屑的嘲笑声。 “我不会做肉蟹煲。”池君韬看着电子秤上的数字。 “一共九十二块。”店员说。 “谢谢。”穆煦接过黑色塑料袋,听着螃蟹悉悉索索摩擦塑料袋的声音,问,“这东西怎么做?” “清蒸、爆炒,都好吃。”店员说,“把它刷干净,摘掉脐甲,切成两半,丢进锅里炒,好吃,特别香。” “听到了吗。”穆煦看向池君韬,“就这么做。” 池君韬不想搭理穆煦,摆摆手转身离开,穆煦跟上他的脚步:“接下来买什么?” “我看看。”池君韬掏出手机,点开网页,输入【爆炒大闸蟹】,看着菜谱念道,“葱姜蒜、辣椒、香菜、茴香。” “家里没有吗?”穆煦问。 池君韬问:“有吗?” “没有吗?”穆煦顿了一下,意识到两人的对话陷入死循环,他说,“我不知道。” “就当做没有吧。”池君韬抹了把脸,“你记得调料区在哪吗?我们过来的时候路过了。” “那边。”穆煦指向左边的货架。 “你记性真好。”池君韬说。 “上面有牌子。”穆煦说,他向上看,货架上方的挂牌清晰地写出物品分区。 池君韬惊奇地看向穆煦:“你怎么没有讽刺我?” “?”穆煦挑眉,一脸【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的表情。 “我以为你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讽刺我。”池君韬说,“因为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讽刺你和你弄脏我的衣服没有关系。”穆煦说,“我只是喜欢讽刺你。” “你不要说话了。”池君韬说,“让我心中留一点关于你美好的印象。” 穆煦闭上嘴巴,拐进调料区,顺手把池君韬拽进来。现在正值下班买菜时间,超市狭窄的廊道人们来来往往,他可不想弄丢池君韬,再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寻找对方。 货架共有四排,满满当当的货物分门别类摆放,池君韬看左,穆煦看右,四只眼睛忙得不亦乐乎。池君韬弯腰将胡椒粉放进购物篮,穆煦丢进去一包炸粉。 “这是什么?”池君韬指着炸粉。 “炸东西用的,我猜。”穆煦说。 “你在伦敦的时候,逛过超市吗?”池君韬问。 穆煦说:“没有,管家会及时补充冰箱。” “你为什么不请个管家?”池君韬问,“像你在伦敦那样。” “没必要。”穆煦说,他看向池君韬,笑了笑,“你不就是我的管家吗?” “……”池君韬板着脸说,“谢谢你看得起我。” “不用谢。”穆煦说,他直起腰杆,“葱姜蒜辣椒之类的,应该在蔬菜区。” 俩人像寻宝游戏在超市中穿梭往来,找齐了所有的碎片,到结账柜台前排队。穆煦低头看表,说:“我们花了一个小时买东西,包括打赌、查询菜谱、走错折返这几个环节的无效时间。” “但很好玩,你没觉得好玩吗?”池君韬说。 “……以及干洗一套西装。”穆煦说,他的手搭在小推车上,“好玩。” 他们仿若两个小男孩,把手机上查询到的菜谱当做寻宝图,就某个调料是否合适争执不下,并且拒绝求助理货员。一场线下真人寻宝游戏,仅需一套西装干洗的费用,非常划算,快来体验。 小推车停在结账台前,池君韬和穆煦把选购的商品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扫描。在乌泱泱的买菜人群中,西装革履的穆煦颇为出众,结账的小姑娘纳闷地看了穆煦好几眼,不是倾慕的眼神,是稀奇的目光,她说:“一百三十六块四,请问是会员吗?” “不是。”穆煦说。 “支付宝还是微信?”结账员问。 “支付宝。”池君韬说,他点开付款页面,“我们需要一个塑料袋。” “好的。”结账员扯一个大塑料袋递给穆煦,用激光扫描枪扫过付款码。 池君韬和穆煦一起把东西装进塑料袋里,穆煦说:“我记得后备箱有纸袋。” “忘拿了。”池君韬说。 “下回记得拿上。”穆煦说。 “还有下回?我以为这次是一次性的。”池君韬说,“我只是想体验生活。” “我忙的时候,你自己来买。”穆煦说,“别走丢了。” “我不是你的管家。”池君韬说。 穆煦提起塑料袋,打个结,笑眯眯地说:“你现在是了。”他提着袋子朝出口走,意识到穿西装提着塑料袋过分奇特,他把塑料袋丢给池君韬,“你拿着。” “你没觉得穿西装走出超市更奇怪吗?”池君韬抱住塑料袋说。 “我想少奇怪一点。”穆煦说,“至少看起来我拥有这座超市,而不是我去超市买东西。” 池君韬闷笑,小步快跑跟上穆煦的步伐:“你和我抓螃蟹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丢面子?” 穆煦说:“因为那时候我很快乐。”话出口太快,快得他甚至没机会停顿或者收回,他尴尬地把手揣进口袋,反正这套西装回去就干洗,他不在乎摸过生姜和小葱的手干不干净。 池君韬舒展眉眼,轻笑一声,非常满意穆煦坦诚的回答,他说:“我也是。” 踏出超市,凉风阵阵,路口停着一辆卖烤面筋的小车,香气弥漫,穆煦和池君韬对视一眼,池君韬说:“我去买,你吃吗?” 穆煦说:“上次你没问我。” “好吧好吧。”池君韬把塑料袋塞给穆煦,“帮我拿着,马上回来。”他走向烤面筋,对摊主比了个“二”。 穆煦仰头望着黑沉的天幕,四面暖黄的路灯隐没星辰的光辉,却构成另一副繁华熙攘的人间图景,耳边响起池君韬的声音:“中辣,给。” 穆煦接过池君韬手中的烤面筋,咬一口,评价道:“好吃。” 第19章 你有情人? 穆煦踏进办公室的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窗台上粉色小喷壶,对办公桌后的池君韬说:“你买的?” “它很可爱。”池君韬说,他目光不离电脑屏幕,双手敲打键盘,“之前你用什么浇花?” “喝剩的茶水。”穆煦说。 “现在它有了专属的喷壶。”池君韬说,“它需要新鲜的水。” “我需要新鲜的茶。”穆煦说,“它只用喝我喝剩下的水。” “你俩都叫苜蓿。”池君韬说,“对你的兄弟客气点。” 穆煦瞥一眼窗台上绿油油的植物,嗤笑一声,坐在红木桌后的真皮转椅上,双臂举起伸个懒腰。 “会议顺利吗?”池君韬问。 “不顺利。”穆煦说,“和合作伙伴大吵了一架。” “哦?”池君韬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抬起头与穆煦对视,“为什么?” “无非是利益问题。”穆煦得意洋洋地说,“但我吵赢了。”他呷一口茶水,眯起眼睛,“算不上吵架,双方竭力维持表面的平衡,相互阴阳怪气。” “怪不得你赢了。”池君韬说,“你是阴阳怪气之王。” “多谢夸奖。”穆煦欣然接受池君韬的赞美,“一个小技巧,当你想气别人的时候,假装听不懂他说的另一层意思。” “就像你平时怼我一样。”池君韬说。 穆煦耸肩:“对,就像那样。” “你知道我生气的时候怎么做吗?”池君韬说。 穆煦心情正好,不介意浪费时间跟池君韬拌嘴,他单手托着下巴,看向池君韬:“怎么做?” “我揪一片它的叶子。”池君韬指着窗台上叶片溢出花盆的苜蓿。 “它长势不错。”穆煦说,“看来你没有生太多次气。” “它的生命力就像你的冷嘲热讽一样旺盛。”池君韬说。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穆煦伸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通常不会在工作日打扰穆煦的乖巧情人发来消息。 【李弘扬:小煦,今晚有空吗?我想你陪我喝一杯。】 【李弘扬:没有空的话也可以,不是必须的。】 【李弘扬:我就是有点……】 【李弘扬:算了,不用管我。】 【穆煦:你在哪?】 【李弘扬:我在学校。】 【穆煦:现在有空,我去找你。】 【李弘扬: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穆煦:二十分钟。】 穆煦站起身,走到衣帽架旁拿下外套,对池君韬说:“我临时有点事,你继续写论文,晚上不用等我,自己到外面吃点,或者找姓曹的小孩玩,十一点前必须回家。” “你去处理情人的事情?”池君韬问。 穆煦穿上外套,看向池君韬:“不关你的事。” “中午我和阚梦然一起吃饭。”池君韬说,“有个女孩,可能是你合作商的女儿,找阚梦然打听你是否单身,阚梦然说你有个关系稳定的情人。” “是的。”穆煦说。 “只是情人?”池君韬问,“情人可以有很多个,关系稳定的情人可不多见。” “现在你见到了。”穆煦说,“我喜欢简单的生活,一位听话的情人,一份体面的工作。”他理了理袖口,检查一下手机、钥匙和钱包,说,“如果你想跟我探讨情人的意义,建议你提前预约。鉴于我近期没有换情人的打算,我得抓紧时间去哄他。”他朝池君韬挥挥手,转身离开。 “梦然我有点急事……” 穆煦的声音消失于关门的刹那,他没看到池君韬骤然黑沉的眼瞳,池君韬也不明白心脏处腾起的怒气从哪儿来。 他应该料到穆煦不可能单身,任何一个年轻俊美的总裁,都是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货——去掉年轻俊美,任何一个有钱人,都是抢手货,更何况穆煦年轻又俊美,简直是一顶价值连城的皇冠。 池君韬回想中午和阚梦然的交谈,阚梦然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米饭,调侃道:“这些女孩儿总觉得自己是拯救者,将迷途的帅哥引向婚姻的坟墓,单纯的她从未想过,男人享受周游于花丛间的感觉。”她看向池君韬,“没有针对池少的意思,我是指,所有男人都是这样。” “我敬佩你的通透。”池君韬说,“你刚刚告诉那个女孩,穆煦有一个情人?” “穆总让我这么说,他觉得塑造一个深情的人设有助于劝退这些莺莺燕燕。”阚梦然说,“殊不知这让她们更疯狂了。” “所以他没有情人?”池君韬问。 “他当然有,哪个有钱人愿意孤身一人过周末?”阚梦然说,“难道你没有情人吗?” “我尽量一夜情。”池君韬说,“我不把他们称为‘情人’。” “你是拍拍裤子走人那个。”阚梦然说。 “各取所需。”池君韬说,“所以穆煦……” 阚梦然笑着打断他:“你想了解更多穆总的事,直接去问穆总,我只能说他让我说的部分。” “好吧,你是个优秀的秘书。”池君韬说。 丰台区东升里第六中学门口,一辆黑色的红旗H9停在校门口的槐树下。 穆煦摇下车窗,李弘扬走出校门,朝穆煦招手。 “发生什么事了?”穆煦推门下车,关切地望着满脸疲惫的李弘扬。 “我可以坐车里说吗?”李弘扬问。 “当然。” 穆煦侧身,李弘扬坐进后排,穆煦坐到李弘扬身边,关上车门。 “周一的时候,我的一个女学生失踪了。”李弘扬说,“刚刚警察在城北的一个水库找到了她的尸体。” 穆煦一时失声,他抬手摸摸李弘扬的头发。 “他的家长扬言告我性骚扰。”李弘扬说,“他们说是我造成了她的死亡。” “仅仅因为我是她的班主任。”李弘扬说,“我独居,年近四十,沉默寡言,所以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他们要多少钱?”穆煦问。 “三百万。”李弘扬说,“他们还有个小儿子要养。” “女儿死了,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钱。”穆煦说,“他们怎么证明你性骚扰?” “不知道。”李弘扬看向穆煦,“我想要一个拥抱。” 穆煦倾身抱住李弘扬,小声问:“你要我给你三百万吗?” “不。”李弘扬说,“我只想歇一会儿。”他将脑袋埋进穆煦的肩膀,“谢谢你过来陪我。” “去喝一杯吗?”穆煦说,“我定了位置。” “随你。”李弘扬说。 “杨哥,蓝梦。”穆煦说,“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轻酒吧,他家的海鲜锅也不错。” 李弘扬抱着穆煦不动弹,他说:“我该换份工作,我这个年纪单身太奇怪了。” “你想做什么?”穆煦问。 “……”李弘扬思考片刻,说,“有什么工作可以每三个月换一个城市?” “别想太多,你的工作非常好。”穆煦说,“有编制、薪资不算丰厚但足够生活……” “在遇到你之前,我有一个谈了五年的男朋友。”李弘扬说,“分手的原因是他要结婚,他要一个后代。” “我讨厌稳定。”李弘扬说。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喜好。”穆煦说。 汽车平稳行驶,车内的气氛沉闷安静。 李弘扬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穆煦说。 “反正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李弘扬说。 “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抱着你。”穆煦说。 “我认真的,你不喜欢我。”李弘扬说,“你愿意我陪着你因为我没有想法,我在你面前是隐形的。你仅仅想要有个人陪着你,这个人最好不要讲话。” “你叫我来陪你,还是叫我来中止这段关系?”穆煦问。 第20章 你知道中止键在谁手里 “你喜欢我的清醒。”李弘扬说,“你知道中止键在谁手里。” 穆煦眼睛半阖,后仰靠在座椅上,双臂环住李弘扬的腰,他习惯了李弘扬身上的肥皂香气,这个男人总是温柔的、有耐心的、清醒的,却又软弱。 穆煦享受李弘扬的软弱。 与其说穆煦包养李弘扬,不如说穆煦依赖李弘扬。这位初中老师的小房子像一个小小的站台,穆煦每周抽出一晚的时间,钻进站台获取片刻的温暖,积蓄力量迎接下一周的狂风暴雨。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穆煦说,“中止键在你手里。” 李弘扬安静下来,没有进一步逼问【需要】的具体含义,他陪在穆煦身边两年多,早就明白穆煦话语下蕴含的深层意思。至于中止键,不会因为穆煦的一句话转移到李弘扬手中。 “好。”李弘扬又一次屈从于软弱,或者仰慕,他无法拒绝穆煦的任何请求,甚至心存幻想,如果穆煦遇不到喜爱的人,他也许能陪穆煦一辈子。 汽车停在蓝梦楼下,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他们仿若一对普通情侣,携手走进轻酒吧,点一个海鲜锅、两盅梅子酒、一盘白灼虾,坐在餐厅的角落里轻声交谈糟糕的一天。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穆煦说,“不要担心。” “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控诉性骚扰。”李弘扬苦笑,“我清清白白,根本不担心这个。” “还是请个律师,以防他们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穆煦说,“学校知道你是gay吗?” “怎么可能。”李弘扬说,“编制内没人敢特立独行,我为这个跟一个女老师,她是les,形婚又离婚,就为了不落人口实。” “你为什么当老师?”穆煦问。 “因为稳定,铁饭碗。”李弘扬说,他看向穆煦,目光柔软温和,“我家里穷,师范生由国家负担学费,毕业后包分配,我去云南教过三年书。后面发生了许多事,和男朋友分手之类的,他觉得亏待我,介绍我到北京工作。” “我始终被命运牵着鼻子走。”李弘扬说,“第一次去酒吧,我遇到了你。” “你是够倒霉的。”穆煦说。 “倒霉伴随着幸运,我觉得。”李弘扬说,“陪着你我也不亏什么,反倒是我赚了。” 海鲜锅里咕嘟咕嘟沸腾,李弘扬夹起一只虾,剥开外壳,去掉虾线,放进穆煦的盘子,他说:“我擅长照顾人。” “那你喜欢照顾人吗?”穆煦问。 李弘扬说:“没人喜欢照顾别人。” 这句话让穆煦想到借住他家里、他必须分出一份心神照顾的池君韬,笑了一下:“其实照顾人的感觉还不错。” “你最近照顾了谁?”李弘扬新奇地问,“你属于被照顾的那一个。” “一个小朋友。”穆煦说,“上头分给我的政治任务。”他的注意力被李弘扬的后一句话吸引,“我怎么就应该被照顾了?” 李弘扬笑而不语,他又剥一只虾递给穆煦,穆煦自然而然地接过虾肉吃掉。 天色擦黑,玻璃幕墙外雨势愈大,深灰的保时捷缓缓停下,曹瀚洋抱怨道:“突然发什么神经,吓我一跳。” 池君韬降下车窗,看向玻璃幕墙内暖黄的灯光下吃火锅的两个人影,说:“前面掉个头,我看到个熟人。” “那不是穆总吗。”曹瀚洋说,“这么巧。”他发动汽车,开到十字路口调头,开回来停在靠近玻璃墙的路边,问副驾驶位的池君韬,“咱进去打个招呼?” “不,就在这里。”池君韬说,他阻止曹瀚洋摇下车窗的动作,掏出手机,对着玻璃墙连拍几张,焦点放在穆煦对面的男人。 曹瀚洋一脸迷惑地看着池君韬:“你在干嘛?” “查查他是谁。”池君韬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男人。 “……然后?”曹瀚洋问。 “没有然后,只是好奇。”池君韬说。 “好奇什么?”曹瀚洋问。 池君韬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池少,你知道你的行为是违法的吧?”曹瀚洋说,“跟踪加偷拍,你是被鬼附身了吗?” 池君韬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照片里的男性笑容温和,似乎被穆煦讲的笑话逗乐,眉眼弯弯,清秀儒雅,穆煦竟然喜欢这样的人。 跟池君韬一点儿不沾边。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穆煦说,“外面雨下大了。” “好。”李弘扬说。 “明天有律师联系你,注意保持手机畅通。”穆煦说。 “谢谢。”李弘扬说,“其实没有律……” “我想帮你。”穆煦说,“不要拒绝。”他抽一张纸巾擦干净嘴唇,又抽一张湿巾仔细擦拭手指。 李弘扬笑着应下:“好。” “他们出来了。”曹瀚洋说,“你确定不去打招呼吗?” “不去。”池君韬坐在车里,看着穆煦和男人共撑一把伞行至红旗车旁,穆煦拉开后排车门,凑近男人亲在对方侧脸。 “啧。”曹瀚洋发出一声单音,“确实,你去打招呼有些尴尬。” “要不要看会儿雨再回去?”李弘扬提议,“走一小段。” “好啊。”穆煦欣然应允,他关上车门,弯腰敲敲驾驶位的车窗,说,“杨哥,我们散会儿步,消消食。” “好的。”司机说。 “不用跟,你在这里等我们。”穆煦说,他直起腰,沿着人行道与李弘扬并肩走在伞下。 雨丝砸在伞面,发出连续不断的悉索声,李弘扬说:“你最近遇到过不错的男孩吗?我记得你说过一次,半年前那个……” “啊,他,我想起来了。”穆煦说,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我们来往了两个星期,他骂了我的秘书。” “喔,好胆量。”李弘扬说。 “因为他,我的秘书连续三天没有给我准备下午茶。”穆煦说,“她说要给我一个教训。” “你是老板。”李弘扬说,“秘书要给领导一个教训?” “是的,她能力出众。”穆煦说,“公司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她。” “你是个好领导。”李弘扬说,“通常领导都比较……” “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傲慢无礼。”穆煦接下去,“我要业绩,不要面子,舍下面子换业绩,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生意人都会这么做。” “我时常想,我为什么要陪在你身边,我为什么不去找个爱我的人度过平淡的下半生。”李弘扬说,“你是一扇窗口,通过你,我能看到一个我永远没可能踏足的世界。” “李老师。”穆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李弘扬,认真地说,“你可以不拘泥于做老师,年龄不是限制、性向不是限制。你讨厌稳定,讨厌一成不变,所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李弘扬沉默半晌,听着雨滴敲打树叶的声响,开口:“不如我们回到更轻松的话题,你周六想吃什么?” “咱们走吗?”曹瀚洋看着并肩走远的两人的背影,“人家甜甜蜜蜜,咱俩坐着干嘛,吃狗粮吗?” 池君韬说:“不走。” “……”曹瀚洋闹不明白池大少的脑回路,他叹气,“你是看上穆总还是看上穆总情人?告诉我一个目标我好帮你出主意。” 池君韬盯着穆煦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理性退败于情绪,他直觉必须这么做,这感觉就像被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不疼,但战栗。 第21章 你的偏好 “十点了。”穆煦低头看表,“回去吧。” 李弘扬说:“我想开个面馆。” “什么?”穆煦没听清李弘扬说的话。 “有机会的话,我想开个面馆。”李弘扬说,“你夸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 “在北京开?”穆煦问。 “南方某个小城市,无锡怎么样?”李弘扬说。 “可以啊,我去上海出差顺道找你吃饭。”穆煦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开?” “……没想好。”李弘扬说,“或许永远没可能开。” “嘿。”穆煦突然凑近李弘扬,“我给你一笔钱,你去开面馆,怎么样?” “我有钱。”李弘扬说,“不是钱的问题。”他摸摸穆煦的头发,笑着说,“刚刚你还说你是生意人,怎么开始做慈善了?” “因为我从未谢过你。”穆煦说,“我很高兴你能愿意陪在我身边。”他站定在红旗车旁,拉开后排座位的门,“如果这句话能为我换来一顿辣子鸡就更好了。” “知道了,周六我去买鸡肉。”李弘扬坐进去,穆煦挤坐到他身旁,关上车门,摇下车窗,牵起李弘扬的手拢进掌心把玩。 “做生意累吗?”李弘扬问。 “累,但比面对一群小屁孩轻松。”穆煦眼睛半阖,靠在李弘扬肩头,“起码成年人不会动不动就自杀。” “不对,成年人更容易自杀。”穆煦调整说辞,“我不知道哪个更累。” 李弘扬凑近穆煦,亲吻困倦的情人的额角,抬头望着车窗外掠过的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汽车到达小区门口,李弘扬问:“要进去坐坐吗?” “不了,我明天有早会。”穆煦揉揉眼睛,坐起身,“周六见。” “好的。”李弘扬推门下车,关门的手停顿一下,转头对穆煦说,“面馆的事情,我会仔细考虑的。” “记得给我一份企划案。”穆煦说。 “没问题。”李弘扬关上车门,走进窄小的单元楼。 穆煦对司机说:“杨哥,书香园。” 汽车重新启动,驶上高架桥,穆煦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停下,杨炳说:“穆总,到了。” “谢谢杨哥。”穆煦推门下车,“明天见。” “好。”杨炳挂上倒挡,汽车退出小区门,消失在夜幕中。 穆煦踏进单元门,老楼房没有电梯,他拾阶而上,步履缓慢,站定在四楼左手边,掏出钥匙开门。池君韬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穆煦弯腰换鞋。 “你晚上没出去玩?”穆煦问。 “十一点前到家。”池君韬说,他盘腿靠在沙发角,手持遥控器换台,“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明天有早会。”穆煦说,“你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下午跟我飞上海。” “做什么?”池君韬问。 “明珠峰会,带你去看看。”穆煦说,“你在看什么?” “老电影。”池君韬说,他随便选择一部电影,摁下播放键。 穆煦点点头,径直朝主卧走去,卸下一身盔甲,换上柔软的睡衣,走进盥洗室泡热水澡。 半小时后,穆煦端着杯子到厨房接水,路过客厅,池君韬一脸认真地看电视。 “什么片?”穆煦问。 “12猴子。”池君韬说,“科幻片。” “OK。”穆煦踏进厨房,杯子里接满水,走出厨房,坐到沙发上。 “你不去睡觉?”池君韬问。 “等会儿,不困。”穆煦说。 电视屏幕里一个胡子拉碴、发型凌乱的男人边念叨边往墙上写写画画,穆煦问:“他在干嘛?” “他从未来穿越到过去,告诉大家世界末日的消息,人们把他抓进了精神病院。”池君韬说。 “哦。”穆煦抿一口水。 “我出去玩的时候,看到了你和你的情人,你俩在一个餐厅吃饭,坐在玻璃墙旁边。”池君韬说,他眼睛紧盯着电视荧幕,“你喜欢年长的男人?” “嗯。”穆煦说。 “这够新鲜的。”池君韬说,“别人都喜欢年轻小孩。” “我没有恋童癖。”穆煦说,“对年轻的肉体没兴趣。” “为什么?”池君韬问。 “你喜欢年轻人?”穆煦问。 “我不挑。”池君韬说,“没有特定的取向。” “偏好而已,没有为什么。”穆煦说,“以当下的基本盘,找到一个身材标准、相貌出众、气质干净的中年男人,非常不容易。” “你找了多久?”池君韬问。 “我运气好,只遇到他一个。”穆煦说。 “听起来你陷入爱河了。”池君韬说。 穆煦转一下手中的玻璃杯,说:“我看起来像陷入爱河的样子吗?” 池君韬偏头看他,穆煦瞳色偏浅,棕黄的眼瞳像某种冷血动物,表面一层尖锐的浮光,池君韬心头一动,他们是同一种人。 冷漠、镇定、傲慢、高高在上。 池君韬说:“不像。” “电影放完,把行李收拾好。”穆煦站起身,“我去睡了。” “我们出差几天?”池君韬问。 “两天。”穆煦走向主卧,“八点起床,不要让我叫你。” “咔哒。” 卧室门关上,客厅里回荡着电影播放的声音。池君韬看了一会儿剧情,打个哈欠,轻笑一声,骂了一句:“傻逼。”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清晨,闹钟准时响起,穆煦坐起身,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走进浴室。 池君韬起得更早一些,站在灶台前,熟练地将锅里的面包片翻个面。 “我们可以去公司吃。”穆煦站在厨房门口,“楼下有食堂。” “你嫌油大。”池君韬说。 穆煦噎了一下,说:“你以前也这么贴心吗?” “礼尚往来。”池君韬说,“你在论文上帮了我许多。” “那么一个三明治不够。”穆煦说。 “两个三明治。”池君韬说。 穆煦端正地坐在餐桌旁,双手叠放在桌子上,像个等待老师发餐的小学生:“谢谢。” 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递给他一块三明治,说:“你以什么名义带我去峰会?” “情人。”穆煦说。 “?”池君韬挑眉看向他。 “助理。”穆煦说。 池君韬咬了一口三明治,沉下心思探究刚刚心脏翻腾的甜味是什么。 “如果是情人,咱俩去上海谁都得不到艳遇。”穆煦说,“还是不要互相连累了。” 池君韬不说话,他一口一口吃着三明治,倏忽感到厌倦。 “有一位长期稳定的情人,是什么感觉?”池君韬问。 “怎么?你想改变生活方式?”穆煦问。 “我只是觉得,每次都要找新人,太麻烦。”池君韬说。 “你追求的是新鲜感。”穆煦说,“麻烦是必需的过程。” “稳定的情人面对的问题是,一缺少新鲜感,二不容易脱身。”穆煦说,“你得找到一名聪明且通透的情人,此时你需要一点好运气。” “那我找到他直接跟他结婚算了。”池君韬说,“何必做什么情人。” “有舍必有得。”穆煦说,他抽一张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面包渣,“你可以试试。” 池君韬看着穆煦说:“好,我试试。” 话音刚落,穆煦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站起身,将盘子端进厨房,放进水槽刷洗。 池君韬摸出手机给曹瀚洋发消息【我准备追一个人。】 【曹瀚洋:?】 【曹瀚洋:谁?】 【池君韬:穆煦。】 【曹瀚洋:……你不要玩火上身。】 【曹瀚洋:要不咱俩先绝交半年。】 【池君韬:我不会追人,你会吗?】 【曹瀚洋:我也不会,通常我把保时捷钥匙扔桌子上,就有人过来搭讪了。】 【池君韬:那咱俩先绝交半年吧。】 【曹瀚洋:……】 第22章 助理还是情人 穆煦必须用一上午的时间尽快处理今天的工作,下午他们乘航班飞上海出差。他找了个会议室,开会+签字+审批邮件,池君韬待在总裁办公室写论文。 阚梦然敲敲门,总裁办公室响起池君韬的声音:“进。” “穆总呢?”阚梦然问。 “他抱着电脑出去了。”池君韬说。 “你把他挤会议室去了?”阚梦然说,她拿着一个U盘,弯腰打开穆煦的行李箱,拉开一个小包放进去,“有些重要文件放在U盘里,你记得提醒他看。”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池君韬问。 “通常是我和他一起,这次你占了我的位置。”阚梦然说,“明珠峰会的请帖只允许带一名同伴。” “我听不出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池君韬说。 “都行,不就两天,能出什么事。”阚梦然说,“两点四十的机票,现在……十一点半,我去叫他准备出发。” “咚咚。”会议室响起敲门声。 “进来。”穆煦说。 “穆总,十一点半,该走了。”阚梦然说。 “好的。”穆煦拿着电脑站起身,走出会议室。 阚梦然说:“文件我放U盘里了,在你行李箱的夹层口袋,还有茶包、洗漱包、湿巾和干洗剂。” “谢谢。”穆煦说。 “遇到问题及时跟我联系。”阚梦然说。 “……我成年了。”穆煦无奈地说。 “池少不会照顾人。”阚梦然说。 “我可以照顾他。”穆煦说,短短两天听到两次被照顾的发言,出自不同的人之口,穆总裁陷入自我怀疑,“我看起来像被照顾的那一个吗?” 阚梦然毫不犹豫地点头。 “……” 穆煦推门走进办公室,池君韬站在窗户旁给苜蓿浇水。 “苜蓿耐旱,经不住你一天一浇。”阚梦然说,“它要被你淹死了。” 池君韬放下喷壶,手指摸摸苜蓿湿淋淋的叶片,揪下一朵紫花。 飞往上海的航班里,穆煦和池君韬并排坐在头等舱。池君韬要了一盘水果沙拉,手指划拉平板上的电影,说:“这个不错,《异次元骇客》,你看吗?” “不看,我睡一会儿。”穆煦盖上眼罩,调整座椅靠背,闭眼假寐。 池君韬戴上耳机,点开电影,歪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两小时的路程,穆煦睡了一个小时,面无表情的发呆半小时,和池君韬一同看电影半小时。 “峰会明天上午十点开幕,今晚你可以自由活动。”穆煦说,“晚上十一点必须回酒店。” “你做什么?”池君韬问。 “工作。”穆煦说,他拖着箱子到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穆煦,手机尾号3268.” “一间商务套房。”前台小姐说,“这是房卡,15层。” “谢谢。”穆煦转头看向池君韬,“你上去吗,要不我帮你把行李一起带上去?” “我上去。”池君韬说,“我写论文。” “这么刻苦。”穆煦说。 乘坐电梯到15层,刷卡进房,穆煦弯腰打开行李箱拿出电脑,坐在沙发上敲打键盘。池君韬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皱着眉头看文献,俩人互不打扰,空气中漂浮着键盘噼啪的声音。 阳光消失于地平线,池君韬打开顶灯,问:“外卖还是出去吃?” “外卖。”穆煦说,“明天的会我得上台发言,材料没改完。” “你吃什么?”池君韬问。 “随便,你看着订。”穆煦说,他眉头紧锁,删去反馈回来标红的词句,替换更为精确谨慎的措辞。 池君韬是标准的北方口味,穆煦看起来也不像喜甜的人,池君韬找了家西北菜馆,点两份过油肉拌面。 “你带口香糖了吗?”池君韬问。 “带了,箱子里,你自己翻。”穆煦说。 明珠峰会的地位仅次于博鳌亚洲论坛,是国内第二盛大的商业会议,政府、企业及专家学者齐聚上海,凝聚共识、深化合作、促进发展。每期明珠峰会提前两周放出议题,参会者拿到请柬的同时分为多个小组,以议题为中心展开讨论。像穆煦这样需要上台讲话的嘉宾,必须提前将演讲稿发给组委会进行多轮审核,避免被媒体抓住漏洞大肆攻击。 穆煦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他揉揉酸疼的脖子,抬起头,池君韬坐在沙发另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去睡?”穆煦问。 “想事情。”池君韬说。 “看着我想事情?”穆煦问。 池君韬说:“看你要收费吗?” “要,一眼一百块。”穆煦说。 池君韬掏出穆煦给他的银行卡,豪气地说:“我出一万,包月。” 穆煦拍掉池君韬的手,合上电脑,伸个懒腰:“完事,睡觉。” 池君韬跟在穆煦身后,问:“明天的议程是什么?” “开一天会,闭幕后的晚宴比较轻松,是猎艳时刻。”穆煦说,“大家通常在晚宴上聊一些八卦。” “开会的时候呢?”池君韬问。 “你的身份是我的助理,负责会议纪要和给我倒水。”穆煦说,“给我倒水就行了,别人的话你不用理。” “要是别人非要让我倒呢?”池君韬说。 “你就把水壶扣他脑袋上。”穆煦说。 上午十点,穆煦和池君韬准时入场,被礼仪小姐引到第一排坐下,桌上的铭牌写着【华金投资】。 和水色兰庭的私人圈层晚宴不同,明珠峰会汇聚各方大佬,池这个姓在这里显得不那么敏感出众。几乎没有人公开认出池君韬是池琰的孙子,只当他是华金总裁的助理。 倒是穆煦,作为华金投资的门面、政府商务部的嫡系,受到了诸多企业家的格外关注。纵使他年纪轻轻、阅历有限,没有人敢看轻他,少年天才虽然稀少,但并非绝迹。 池君韬也不差,兢兢业业地扮演好助理的角色,端茶送水、记录会议细节,手指敲打键盘如幻影,微笑的弧度和穆煦如出一辙的程式化。 终于到傍晚闭幕式,致谢、鼓掌、给到场记者派红包,穆煦松了口气,对池君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 池君韬弯弯眼睛,问:“足够通过面试吗?” “面试我助理的话,通过了。”穆煦说,“可惜你面的是法务。” 真是一点儿不吃亏,池君韬腹诽,他合上电量报警的电脑,说:“我去寄存电脑,你等我一下。” “好。”穆煦站在原地看池君韬走远。 “穆先生。”会议上与穆煦相谈甚欢的一位中年男性路过穆煦身旁,问,“一起去外面抽根烟?” 穆煦摆手:“我不会抽。” “那就出去透透气。”男性说,“听说你没有伴儿,我怎么样?” 年长、身材不错、相貌也可以,穆煦说:“我不喜欢烟味。” 男性抬手将烟盒扔进垃圾桶,说:“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瘾。” 有点可爱,穆煦评估一下,问:“你住哪?” 池君韬远远看着穆煦与男性攀谈,他不会追人,破坏姻缘他十分懂。没等男人回答,池君韬的手搭在穆煦肩上,迎着穆煦不解的目光亲在对方脸颊:“穆总,聊什么呢?” 眼见中年男人难堪地后退一步,穆煦的左手拧在池君韬腰间,竭力维持的笑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别误会,他是我的……” “情人。”池君韬忍着痛说,“我是他花钱包养的情人。”他生怕穆煦身上的脏水不够多,特意掏出银行卡,低沉磁性的声音拧成麻花状的娇羞,“穆总,打钱。” 第23章 你不要跟我装疯卖傻 穆煦被池君韬矫揉造作的声音膈应得够呛,他看向中年男人,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处理一下私事。”他掏出名片递给男人,“有机会的话,我稍后联系您。” 男人推拒道:“不了,穆先生的事情比较重要。” 一番明褒暗讽的话让穆煦讪讪收回名片,他提着池君韬的领子拐进左手边的走廊,一把将池君韬摁在墙上,压抑着火气问:“你又发什么疯?” “多有意思啊,你不觉得吗?”池君韬一副你怎么开不起玩笑的表情,懒散地靠着墙壁站立,“你们开一天会,不闷么?” 穆煦眼神阴沉,掐住池君韬衣领的手掌移向对方脖颈,他压着声音说:“你不要跟我装疯卖傻。”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告诉我。”池君韬问,“我没有被你包养吗?” “整个北京都知道我被你包养了哎。”池君韬说,语气极其之轻佻欠揍,气得穆煦牙根痒痒却说不出个反驳的词句。 这确实是穆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水色兰庭的宴会,穆煦听到周围充满恶意的风言风语但笑不语的举动,存了几分揶揄和要挟的心思。他想借他人之口暗示池君韬,究竟是谁占据主动权。 然而池君韬不但坦坦荡荡承认穆煦包养自己,还反将一军,搞砸了穆煦的艳遇,用两三句话把酝酿怒火的穆总裁堵得无话可说。 通常下一句穆煦应该接【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可池君韬是池琰的孙子,即使穆煦得了失心疯都不会说出这种傻叉话。况且池君韬本人跟穆煦的审美差距大到,穆煦压根对池君韬没有任何友谊以上的想法。 经此一役,维持友谊的想法也没有了。 穆煦松开池君韬的衣领,退后一步,面色冷淡,大不了这次晚宴纯谈生意,各回各家。他看也不看靠在墙上唇角翘起的池大少,转身离开走廊,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 池君韬没再说什么混账话刺激穆煦,安静跟在穆煦身后,扮演乖巧情人的角色。 北京,石景山区。 一套平平无奇的两居室内,八十岁出头的老爷子窝进皮质沙发的拐角处,身形干瘦,双眼清明。坐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为老人递上一杯茶:“爷爷。” “放那,不想喝。”池琰说。 “您知道君韬……”池佑话题起了个头,被池琰打断:“我知道。” “他的脾性,哪能受欺负。”池琰说,“小周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少瞎操心。” 池佑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池琰看,无奈地说:“我没担心,我是说,他发短信告诉我他过得很开心。” “哼。”池琰发出一声冷笑,“大半个月过去就发了一条短信,我看他是乐不思蜀,恨不得改姓穆了吧。” “……那倒也不是。”池佑小声为堂弟争取权益,但看池琰黑沉的表情,收效甚微。 上海,明珠峰会。 圆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穆煦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右手支撑下巴,状似认真地听桌上的人高谈阔论。池君韬坐在穆煦身旁,他坐得离穆煦极近,胳膊挨胳膊,就差没坐进穆煦怀里。 “你一定要挤我吗?”穆煦小声说。 “给你夹菜。”池君韬夹起一块排骨放进穆煦的盘子。 “我有手。”穆煦说。 周围的人因池君韬给穆煦夹菜的动作眼神微妙。 “这位是……”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四十来岁的女企业家问。 “助理。”穆煦说。 “真是服务周到。”另一个男人搭腔。 也不能怪别人阴阳怪气,池君韬的做法很难不让人多想。 穆煦自食苦果,拾起筷子低头吃掉排骨。他非常想把排骨拨到盘边,但那样动作过于明显,他更希望将这个尴尬的话题尽快翻篇。 穆煦食不知味,一心想快速结束晚餐环节。放下筷子,他端起酒杯站起身,找到主办方齐聚的那一桌,开口是客气的敬酒词,而后寒暄几句,感谢主办方周到的招待,并提出晚上有会议,需要提前退场。 主办方表示理解,派一位助理将穆煦送到出口处,穆煦和池君韬走到前台领取电脑,打车离开会场。 “我想吃泡面。”池君韬说。 穆煦不搭理他,摇下车窗吹风。 “香辣味的,加一根火腿肠。”池君韬说,“穆总,你吃吗?” “不吃。”穆煦说。 “我请你。”池君韬说。 “不要。”穆煦说。 “别生气嘛,我不是也没约到伴儿。”池君韬说。 “那是我害的吗?”穆煦看向池君韬,“你故意的。” 池君韬避过这个话题,他指着酒店旁的超市:“我去买泡面。” 出租车靠路边停稳,池君韬打开门下车,穆煦没有跟着下车,他移到右边位置,伸手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到处转转,随便去哪,转半个小时,我透透气。” “好的。”司机师傅发动汽车。 池君韬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载着穆煦的出租车向左汇入直行道,低声骂了句:“小心眼。” 小心眼的穆总坐在车里,反思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点差错,回忆他把池君韬摁到墙上威胁时的场景,他从未被气到这种程度。 即使学校里因华侨身份被歧视、工作上被刻意刁难、归国后面对某些官员的阴阳怪气,他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Anna和他打电话时开玩笑地说,Lance你太傲慢了,你看不起任何人,人类当然不会和狗置气。 想到这里,穆煦对池君韬的情绪骤然复杂起来,不得不承认池君韬有两把刷子,能屈能伸且聪慧无比,不然怎么会把穆煦噎得无话可说。 半个小时兜风回来,池君韬仍站在原地。穆煦推开车门,池君韬仔细打量穆煦的脸色:“消气了?” 穆煦关上车门,给池君韬加上一个新标签【耐心十足】,他瞥池君韬一眼:“你去买。” 池君韬翘起唇角,跑进超市抱着两桶康师傅香辣味和两根火腿肠走出来,和穆煦并肩踏入酒店大厅,胆大包天地问:“今天的那个大哥,你看上他哪儿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指望池大少学会看人脸色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穆煦说:“跟你没关系。” “我换一种问法。”池君韬站进电梯轿厢,“你建议我找一个聪明且通透的情人,这很难,我需要一点好运气。” 穆煦看向池君韬,等待池大少的问题。 “我觉得你不错。”池君韬说。 “……”穆煦皱眉,“你是下面的?” “我不是。”池君韬说。 “我也不是。”穆煦说。 “床上的事床上聊。”池君韬说,“精神契合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一点儿也不契合。”穆煦搞明白池君韬今天的异常,原来池少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他说,“我喜欢年纪大的、温柔包容的情人。” “我喜欢年轻听话的情人。”池君韬说,“我们互不是对方的理想型。” “对。”穆煦指望池君韬认识到这个想法多么荒谬。 “那又怎样。”池君韬说,“总有第一次,人生的乐趣在于尝试。” 可惜池君韬最不擅长的就是反省和承认错误,他看向穆煦,眼睛明亮:“咱俩试试?” “不。”穆煦果断拒绝,把池琰的孙子拐上床,他怕他爸半夜找他谈心。 “好吧。”池君韬耸肩。 穆煦眯起眼睛,他不相信池君韬这么容易松口,他问:“你想干什么?” 池君韬仰头看着蓝色荧屏上的数字跳动,“叮咚”,15楼到了。 第24章 强扭的瓜很甜 清晨六点半,手机铃声响起,叮叮咚咚吵得人烦不胜烦。穆煦摸到枕头边的电话,习惯性划开接听键,迷迷糊糊地说:“喂?” “穆总,我是梦然。”阚梦然的声音同样不清晰,像隔了层玻璃说话,“邵经理被扣到大理了,要您去接一下。” “大理?”穆煦问,“他去那干什么?” “他说查一宗案子,具体情况您得问他。”阚梦然说,“我已经帮您预定了去大理的机票,今天上午十一点二十,虹桥机场出发。” “哦好。”穆煦眼睛半阖,声音低弱。 “还有池少的机票,我一起改签了。”阚梦然说。 穆煦一个激灵:“你改签他的干什么。” “难不成让池少自己回北京吗?”阚梦然说,“听起来不太可能。” 穆煦的脑袋还没彻底清醒,仅启动处理器的30%,他沉默一会儿,说:“你八点半给我打个电话,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你没醒。”阚梦然说。 “是的。”穆煦说,“我脑子跟不上趟。” “那你睡吧。”阚梦然挂断电话,穆煦将手机倒扣到床头,翻个身沉沉睡去。 早上八点半,闹钟尽职尽责地将两人叫醒。池君韬手臂撑起上半身,倚在床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的穆煦。 穆煦睡姿老实,平躺着呆呆地望天花板。 “穆总,醒了吗?”池君韬问。 “……”穆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皮不由自主地向下耷拉,他好像接了个电话,但想不起来电话的具体内容。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穆煦拿过电话:“喂?” “穆总,还是我。”阚梦然说,“邵经理被扣在大理,需要您去领人。我把您和池少的机票改签到大理,上午十一点二十虹桥机场起飞。” “原来我真的接了个电话。”穆煦坐起身,问,“他被哪个机构扣下的?” “公安局。”阚梦然说。 “好的。”穆煦放下手机,对池君韬说,“我们等会儿去大理。” “OK。”池君韬无所谓去哪,只要别让他和穆煦分头走就行,他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你去哪我去哪。” 穆煦盘腿坐在床上发消息,边打字边说:“强扭的瓜不甜。” “不是强扭的瓜我不吃。”池君韬的声音飘出卫生间。 穆煦不搭腔,靠着床头给周忠路的秘书孟知泉打电话,想了解一些邵峙行被扣押的具体信息。 “周部长这边已经知道了。”孟知泉说,“他会联系那边的政府,但需要穆先生您亲自去大理一趟。”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穆煦说,“我会好好教育峙行的。” “不是邵先生的问题。”孟知泉说,“还望邵先生做事之前跟我们通个气。” “对不起,这次是我的疏忽。”穆煦说。 剩下是你来我往一阵寒暄,穆煦挂掉电话,池君韬已经洗漱完坐在床边,捧着手机认真聊天。 【曹瀚洋:出来玩吗?】 【池君韬:我在上海。】 【曹瀚洋:遇到漂亮妹子了吗?给我介绍介绍,我不介意异地恋。】 【池君韬:如果我一直惹穆煦生气,他会喜欢我吗?】 【曹瀚洋:池少我觉得你的年龄已经超过“我喜欢你就欺负你”的幼稚阶段了。】 【曹瀚洋: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纠结别人喜不喜欢你的问题。】 一语点醒梦中人,池君韬拍了下床铺,做情人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和穆煦定期滚床单而已。 穆煦吐掉漱口水,淡定地看着镜子里的池君韬,说:“大早上的,我不想跟你打架。” “我想了下,昨晚我的要求太鲁莽了。”池君韬说,“我应该循序渐进。” “这就是你的循序渐进?”穆煦眸光泛起冷意,看着池君韬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后撤手肘,顶着池君韬的胸膛将对方压到墙上。 池君韬毫无防备,没骨头似地贴着墙站:“你这不就自己过来了吗。”他伸头,和穆煦鼻尖对鼻尖,薄荷味的牙膏香气漂浮于唇间,“亲一下不过分吧。” 池君韬凑近欲行不轨,穆煦缩了下脖子,后退两步,回到水池旁,弯腰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高傲慵懒的模样像只梳理羽毛的白鸟。 池君韬盯着穆煦的侧脸,眼瞳幽深,这是一种不同与其他狩猎的感觉,势均力敌、针锋相对,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无定论。池君韬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依旧保持着高昂的兴致,从小到大,他得不到的东西太少了。 凭借池琰的地位和宠爱,池君韬可谓是谢家堂燕之后的新一代豪门纨绔小头领之一。他和曹瀚洋组成一个小团体,带着一群大小二代混得是风生水起、人人称羡。 不是没有人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恋爱游戏,可那些人层级太低,池君韬跟他们玩和老鹰捉小鸡没两样,穆煦就不同了。 与地位相同、能力匹配的人对抗,才称得上战争。 穆煦没兴趣理会池君韬仿若未成年猫儿一样的捕猎游戏,他用毛巾擦干净脸庞,走出卫生间,脱掉睡衣,换上西装。 他刚穿上衬衫,就被池君韬扑到床上,穆煦不耐烦地将池君韬拨到一旁,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扣上纽扣,眉宇染上一丝烦躁:“你把我衣服压皱了。” “我买给你。”池君韬说。 穆煦凉淡地嘲讽:“花我的钱,给我买衣服?” 一盆凉水泼醒池君韬发热的脑袋,他讷讷地支起身子坐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穆煦换衣服。 平整的西装三件套,衬衫、马甲、外套,搭配领带、胸针、手表、袖扣,每一寸都透着精致昂贵的气息。穆煦站得笔挺,望向穿衣镜里的自己,抬起手梳理头发。 池君韬穿着随意,白T、外套和休闲裤,坐在脚凳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穆煦。他摁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安静地欣赏鸟类开屏。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穆煦睡醒时脑袋靠着池君韬的肩膀,池君韬全神贯注地捧着平板玩愤怒的小鸟。 “我睡了多久?”穆煦活动一下酸疼的脖子。 “不知道。”池君韬说,他看向穆煦乱糟糟的头发,忍住笑用手蘸取杯子中的清水,抬手把穆总翘起的呆毛压下去。 穆煦乖巧地坐着不动,任由池君韬在他脑袋上一通捣鼓。 “你这头发怎么摁不下去。”池君韬抱怨。 “头发太多,不好打理。”穆煦说。 池君韬心中翻个白眼,暗骂凡尔赛,手指犁过穆煦松软浓密的发丝,说:“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不能就这样。”穆煦对自己形象有着严苛的标准,他掏出手机递给池君韬,“帮我拍一下后面的头发。” “你把头发留长,就不会翘得乱七八糟了。”池君韬提出建议。 穆煦想了想,说:“好。” 池君韬用手机拍下穆总的后脑勺,递给穆煦看,穆煦不满意地拧眉,半晌,放弃挣扎:“算了,走吧。” 一直到走出机场坐进出租车,穆煦都闷闷不乐地低头不说话。 池君韬屈服于穆煦的完美主义,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前面的商场靠边停一下,我想买件东西。” “好的。”司机说。 出租车停在路边,池君韬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商场。 穆煦拿着手机专注于办公,没注意池君韬的动作,即使注意到,他也懒得管。 池君韬跑回来,坐进车里,手里拿着一把羊角梳递给穆煦:“给。” 穆煦抬起头,惊讶地问:“哪来的?” “礼物。”池君韬将梳子塞给穆煦,“抱歉我压皱了你的衣服。” 第25章 领人 穆煦握着梳子,沉默片刻,说:“谢谢。”他品不出内心什么滋味,像被某种动物毛绒绒的尾巴戳了一下。 池君韬拧开矿泉水瓶,把水倒在手心,打湿双手,捋了捋穆煦后脑勺上软塌的头发,用梳子整理出蓬松的形状,说:“等一会儿风干就行了。” 细节的诊视比钱权更动人心,穆煦眼瞳中的眸光微微软化,他决定下回掐住池君韬脖子的时候不那么用力。 池君韬并不知道一把梳子为他换了一块免死金牌,他食指轻捻,暗暗怀念天鹅厚实的绒羽。 按照阚梦然发来的地址,出租车到达公安局,穆煦推门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取行李。 公安局里静悄悄,穆煦走到一个窗口旁,拿出身份证登记信息,一位警察走到穆煦身边:“你好,穆先生。” “你好,我来找邵峙行。”穆煦将身份证放进钱包夹层。 “我们这边聊。”警察将穆煦引到一个空会议室,穆煦眼神示意池君韬不要跟上来。 “您知道邵先生正在调查的事情吗?”警察问。 “你的名字叫什么。”穆煦谨慎地问。 “朱晓明。”警察说,他指着左边胸口,“这是我的警号。” 穆煦将警号抄到手机上,说:“知道一点。” “这是材料。”朱晓明递给穆煦一叠A4纸,“签完字再领人。” 穆煦拾起桌面的笔,坐下签字。 “我们赶在那些人之前抓到了他,”朱晓明说,“不是故意羁押的。” “我知道他在查一起贪腐案。”穆煦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 “他做的事情很危险。”朱晓明说,“即使背后有人保他。” “人得先活着,再谈靠山,对吧。”朱晓明接过穆煦递来的材料,“跟我来。” 池君韬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玩手机,曹瀚洋发来消息【郑齐亮真能扛啊。】 【池君韬:?】 【曹瀚洋:郑齐亮,就你叔叔找来帮忙的那个人,西城区公安局局长。】 【池君韬:哦。】 【曹瀚洋:说真的,如果查出来你叔给郑齐亮行贿,你考公务员也悬。】 【池君韬:查不出来的。】 【曹瀚洋:?这话可不兴说啊兄弟。】 池君韬放下手机,抬头看见穆煦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男人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眼下青黑,几天没睡觉的模样。 “你给邢泱打电话了吗?”穆煦问。 “没有。”邵峙行摇头。 “他不担心?”穆煦问。 “我跟他吵完架跑出来的。”邵峙行说,他鼓了下腮帮子,“他才不担心我。” “……”穆煦拿出手机丢给邵峙行,“给他打个电话,我不想被他骂压榨员工。” 邵峙行攥着手机,独自挣扎片刻,走到一旁拨通电话。 穆煦坐到池君韬身旁,托着腮帮子想事情。 “他是谁?”池君韬肩膀碰了碰穆煦。 “我员工。”穆煦说,“别打人主意,他有家了。” “……”池君韬拧起眉毛,“我看上去那么饥渴吗?” “不然呢。”穆煦说,“把你的手从我背上拿走。” 池君韬收回手臂:“小气鬼。” “穆总。”邵峙行走到沙发旁,将手机还给穆煦,“我有个U盘放在朋友那,取到之后才能回去。” “我和你一起。”穆煦说,“邢泱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邵峙行缩缩肩膀,“隔这么远他打不着我。” 穆煦不说话了,别人家的事,跟他没关系。 三个人顺利找到邵峙行的朋友,拿回U盘,坐上回北京的飞机。 “峰会怎么样?”邵峙行问。 穆煦说:“还算顺利。” 池君韬说:“你们公司员工也能坐头等舱?” “他是经济舱。”穆煦说,“我给他升舱了。” 池君韬:“为什么?” 邵峙行:“我不介意经济舱。” “他一个人在后面挺寂寞的。”穆煦说。 池君韬举手抗议,邵峙行欲言又止,穆煦说:“好了,闭嘴。”他叫来空乘,要三个毛毯分给其余两个人,“都睡觉。” 头等舱两个座位一排,池君韬占据穆煦左手边的位置,邵峙行坐在穆煦正后方。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漫长难熬,降落时大家纷纷探头欣赏舷窗外繁华的夜景。 北京的夜景犹如发光的棋盘,池君韬指着故宫旁的一小片街区说:“我家以前住在这里,后来胡同改造,爷爷嫌四合院空间拥挤,就把院子出租搬到了石景山。” 穆煦听池君韬讲老北京的故事,他隐隐约约有一些关于北京的记忆,都在六岁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是暨钶带着他玩积木的片段。 “华金是我爷爷的想法。”池君韬说,“可惜他没精力照顾。” 穆煦眼神陡然深沉,他闭上眼睛,咽下嘲讽,显然不想再听。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对接廊桥,音响播报带好随身行李的提示,邵峙行背起包,小跑着踏出机舱。 “他着什么急?”池君韬问。 “人家有人接。”穆煦说。 俩人慢悠悠地走到出口,果然看到邵峙行和一个绿眼睛男人吵架,不,是单方面挨训。 “管挺严。”池君韬感叹。 穆煦默默路过吵架的小两口,假装没有看到,池君韬非得大声提一句:“穆总,咱们不一起走吗?” 穆煦顿时被邢泱抓住,绿眼睛男人相貌英俊,说话极其礼貌:“穆总,您知道峙行这趟行程具体做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穆煦说,“我下次一定知道。” 池君韬笑嘻嘻地抱臂站在一旁,观赏邢泱一训二。 穆煦看不惯池君韬悠哉悠哉的模样,提着池君韬的领子走出航站楼,扔进出租车:“你自个儿回去,我有事。” “什么事?”池君韬双手扒住车门,“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我进不去门。” “……”穆煦无奈坐进后排座位,关上车门,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轻柔:“喂,睡了吗?” 对面温和的男声响起:“准备睡了,我联系不上你,做好的鸡肉我放冰箱了。” “临时有急事,我明天去吃好不好。”穆煦问。 李弘扬好脾气地说:“可以,你吃晚饭了吗?” “吃的飞机餐。”穆煦说,“不好吃。” 听到穆煦撒娇般的抱怨,池君韬攥紧拳头,偏头看向窗外,强迫自己不要听。有的东西,不是口头上说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池君韬意识到,了解一个人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以前的池君韬从未想过了解他人,面对穆煦显露出的关于过去的碎片,接受起来尤为费力。 他听着穆煦讲电话,软语温言,像个孩子一样念叨出差的辛苦,心脏处升起微妙的苦涩。他将车窗摇下,让晚风吹进来给他洗洗脑子。 “累了就赶紧回家睡吧。”李弘扬说,“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穆煦挂断电话,奔波一天,他确实疲惫,靠着椅背合上眼皮,深深呼出一口气。 出租车驶进北京城,约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到达小区门口。穆煦靠着车门已然睡熟,池君韬支付车费,打开车门,轻声哄着穆煦:“我们到了,我扶你上去。” 穆煦睡得迷糊,抬起胳膊,任由池君韬摆弄,他拖长声音说:“钥匙在左边衣服口袋。” 池君韬摸出钥匙,扶着穆煦上楼,打开门,打开客厅顶灯,说:“太晚了,直接睡觉吧。” “不行。”爱洁的穆总裁严词拒绝,换上拖鞋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卧,脱掉衬衫裤子,路过敞开的主卧门走进浴室。 池君韬的眼睛捕捉到白皙的肉体一闪而过,挑眉打了个响指。 第26章 错拍节奏 “这里的数字有问题。”穆煦指着笔记本上的算式,“翻台率和回报率都不对。” 李弘扬坐在穆煦身旁剥橘子,他瞥了一眼本子上被红圈圈起来的数字,不好意思地说:“那应该是多少?” “我给你投资一些钱。”穆煦在本子上写下【三百万】,“回报率我要这个。”他又写下一个百分比,“重要的不是数字,是人。你得找两个靠谱的厨师,和一个会计,其他人去当地招。” “我没想好什么时候去做这件事。”李弘扬说,“也许永远也不会做。” “这份方案先放着吧。”穆煦合上笔记本,塞进李弘扬怀里,“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饭好了。”李弘扬望向厨房,“走吧,我们去吃饭。” 穆煦站起身,跟着李弘扬走向餐桌。 凤仪茶楼,垂风阁。 “这是老黄家的私产。”曹瀚洋向池君韬介绍,“这位是黄橼,黄樾的堂弟。” “木字旁加个缘分的缘。”黄橼说,“池少你好。” “一起出来玩,别这么客气。”池君韬说,“我知道黄樾,跟鲁守铖一块儿的。” “是。”黄橼说,“工作之后他们没空出来玩了。” “豪门纨绔一茬接着一茬。”曹瀚洋说,他敲敲红木桌椅,“你家这地儿不错,瞧这装修,不愧是红木世家。” “家具厂而已,不算什么。”黄橼说,“比不得鸿运。” 曹瀚洋笑着看向池君韬,说:“瞧人家,嘴真甜。” 池君韬给自己倒一杯茶,开口道:“我以为当下的情况,不会有哪个二代找我交朋友。” 黄橼看曹瀚洋,曹瀚洋摊手,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池君韬昔日有多风光,现在就多受人讥笑。父辈正接受审查,自己又寄人篱下,身陷包养流言。池君韬作风强势凶悍,如今虎落平阳,幸灾乐祸的二代们一改往日的巴结谄媚,巴不得赶紧把他驱逐出京城圈子。 来聚餐之前的黄橼以为池君韬像那些二代们添油加醋描述的那样低沉阴郁,谁知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傲慢。见池君韬这么问,黄橼反而对自己的选择增加几分信心,他说:“人总有赌性,我也有。”他赌池家能够东山再起,带着他一同得道登天。 池君韬笑了笑,看向窗外掠过树梢的白腹喜鹊,抿一口茶,做足了超然世外的气势。 曹瀚洋打圆场:“不聊这么严肃的话题,咱们找几个妹子暖场子。”他瞄一眼池君韬,改口道,“不一定非要妹子,小帅哥也行。” “有几个练习生在楼下玩,我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上来做客。”黄橼说。 池君韬看着黄橼离开房间,对曹瀚洋说:“你抢过别人对象吗?” “……我没有那爱好。”曹瀚洋说,“你看上有妇之夫了还是有夫之妇?” 池君韬想了想,说:“也不算是真对象。” “强制爱啊,不愧是你。”曹瀚洋比个大拇指,“玩得大。” 池君韬盯着茶杯中的倒影,心想他倒是敢强制穆煦,怕不会下一秒被拧断脖子——这么想想,还挺带感。 黄橼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串相貌出众的男男女女,一共四个人,曹瀚洋说:“随便坐。” 领头进来的女人以为陪一些自信丑男吃饭喝茶,没想到在场的三个帅哥一个赛一个的好看。黄橼虽说身材白白胖胖,相貌格外温和顺眼,一看就属于好说话怕老婆的类型,曹瀚洋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装得斯文败类,池君韬更是迫人的英俊,视线扫过便忘不了的凌厉气场。 况且池君韬满脑子转悠着如何抓住一只天鹅,心思完全不在进屋的男女身上,显得高冷不可接近。 身边的椅子坐下一个男孩,脸庞白嫩,一双桃花眼,是少女们喜欢的甜软长相,他笑眼弯弯,对池君韬说:“你好,我叫书熠。” “烧仙草?”走神的池君韬下意识接上一句,他回过神,对男孩说,“你好。” “你可以叫我仙草,”男孩笑容灿烂,左边脸颊显露一个小酒窝。 按照池君韬以前的喜好,书熠是他喜欢的类型,天真单纯,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好骗又恋爱脑,好打发得很。 然而此时的池君韬兴致缺缺,他往曹瀚洋的位置挪了挪,小声说:“好无聊。” 曹瀚洋叹气:“你想干什么?” “飙车。”池君韬说。 “用什么飚,你的帕萨特?”曹瀚洋问。 “你看不起帕萨特?”池君韬说。 “飙车?带我一个。”黄橼举手。 周围的漂亮男女们眼神纷纷亮起,书熠说:“我没见过飙车,可以去看看吗?在一旁看着我就很满足了。” 池君韬决定为他的帕萨特正名,他站起身,说:“去南枫山。” “金鲤湖也不错。”曹瀚洋说。 “我不想像谢少一样掉进湖里被嘲笑好几年。”池君韬说,“好歹他开的是法拉利,我开着帕萨特掉湖里,得被嘲笑一辈子。” 气场低迷的池君韬好不容易开个玩笑,黄橼捧场地笑了两声,被曹瀚洋使眼色迅速闭上嘴巴。 在李弘扬家做客的穆煦没想到池君韬把帕萨特开上了南枫山,他夹起一块辣子鸡放到碗里,就着米饭吃得热火朝天。 “这有绿豆汤。”李弘扬端着一个玻璃碗走出厨房,碗里盛放着深红的汤汁,“我特意放凉了喝。” 穆煦停下筷子,拿起勺子舀汤,李弘扬递给他一根吸管:“用这个。” 李弘扬待穆煦,像极了父亲的角色。 穆煦捏着吸管,突然想起暨钶。他记不清暨钶的样貌,那个男人经常穿衬衫和西装,肩膀单薄,不合体的西装外套穿在他身上,晃来荡去,像一件罩袍。男人身上有清淡的肥皂香气,弯腰递给穆煦一碗豆浆,再递给穆煦一根吸管,温和地说:“用这个。” 暨钶早亡,穆煦的半生都在追寻暨钶的脚步,他承袭了暨钶的习惯,做着暨钶曾做过的工作,追着一个又一个年长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汲取童年时缺失的父爱。 李弘扬看出穆煦眉眼间的难过,问:“你怎么了?” “想起过去的一些小事。”穆煦说,“没什么。”他低头,用筷子扒拉碗里的鸡肉。 “刚刚我们聊到哪了。”李弘扬说,“你问我学校里的事。” 穆煦抬起头:“那个学生的父母又找你的茬了吗?” “没有。”李弘扬说,“他们被警察带走教育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那就好。”穆煦说。 南枫山赛车场。 “池少,这边。”曹瀚洋站在跑道旁挥手,工作人员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黑色帕萨特皱眉:“曹先生,这……” “怎么,你们规定帕萨特不能进赛车场吗?”曹瀚洋问。 “没有,但是……”工作人员支支吾吾,他见过各式各样的豪车,只看轮毂就能说出豪车的牌子和车型,可让帕萨特进南枫山是头一回,这群二代开创了新的赛车玩法。 为照顾池君韬的感受,曹瀚洋和黄橼借来两辆二十万以下的经济适用车,开惯豪车的有钱人体会到别致的新鲜感。 “准备好了吗?”坐在白色雅阁里的曹瀚洋摁下喇叭。 帕萨特长鸣一声,蓝色的别克君威晃晃雨刷器。 “黄橼你咋回事。”曹瀚洋摇下车窗。 “我熟悉一下功能键。”黄橼说,他摆弄一番车内的按钮,长摁喇叭示意准备好了。 三辆车一字排开,跑道旁的裁判放下小红旗。雅阁率先冲出起跑线,帕萨特紧随其后,君威起步虽慢,却也咬得死紧,局势紧张极了。 第27章 这车有保险吗 “那儿有个超市,你吃冰淇淋吗?”李弘扬看向路边的小超市,“我想吃雪糕了。” “当然要。”穆煦说,他走到超市门口摆放的冰柜前,把玻璃盖推到一旁,弯腰拿起一支绿色心情,“我要这个。” “草莓酸奶的也不错。”李弘扬拿起一支递给穆煦,“我觉得你适合吃这个,绿色心情太素了。” 穆煦摆手拒绝:“草莓酸奶太甜。”鬼知道他一个喝茶都要加奶加糖的人,怎么有资格嫌弃雪糕甜。 李弘扬将草莓酸奶放回冰柜,拿起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那我要这个吧。”他笃定后续的散步中,穆煦一定会找借口挖他的冰淇淋吃。 两人结完账,慢慢悠悠地走回人行道,穆煦剥开雪糕包装,咬一口冰凉的绿豆沙。深秋的温度较低,傍晚时间冷气侵袭,少有人吃冰,穆煦皱了下眉头,强忍着没有发出不合礼仪的吸溜声。 太凉了,凉得倒牙。 左边外套口袋飘出铃声,穆煦拿起手机,池君韬来电,他划开通话键:“喂?” “一个小问题。”池君韬说,“那辆帕萨特,你买车险了吗?” “你撞车了?”穆煦问。 “……算是,”池君韬模棱两可地说,“也不全是。” 穆煦仔细琢磨池君韬话外的意思,他问:“你人在哪?” “南枫山赛车场。”池君韬说。 “为什么你和帕萨特会出现在赛车场?”穆煦的语气陡然严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晚上别回来了。” 听到穆煦威胁的话语,以及【别回来了】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句子,李弘扬眼神一瞬黯淡,挪动脚步站到远一点的位置,尽量不听穆煦讲电话的内容。 “池少,没多大事。”背景传来曹瀚洋的声音,“换个车门就行。” “就,”池君韬谨慎斟酌语言,“我和几个哥们去南枫山玩儿,一不小心剐蹭了。” “剐蹭需要换车门?”穆煦精准抓住漏洞。 池君韬回头瞪了一眼曹瀚洋,脸庞贴着手机往树林带里走去,说:“超车的时候撞到了车门。” “你有没有事?”穆煦问。 “没有,活蹦乱跳。”池君韬说。 “车没有保险,用你的生活费修。”穆煦说,“修不好你和车一起滚出去。” 池君韬沉默片刻,挣扎道:“要不直接走报废流程,我看那车年纪不小了。” “又不是不能开。”穆煦说。 “……月底了,我没有钱。”池君韬小声说。 此时此刻的穆煦体会到养一个熊孩子的辛酸艰苦,他问:“你的钱都花哪了?” “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池君韬说,“我不记得。” “先把车拖到修车厂。”穆煦说,“记你的名字赊账,下个月付钱。”反正穆煦不想给池君韬垫钱。 “小气鬼。”池君韬嘟囔一句,挂断电话,转头看到曹瀚洋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池君韬问。 “你、要是穆总不给你钱,我可以帮你付。”曹瀚洋磕磕绊绊地说,大脑高速运转,挑选不显得冒犯的词语组成一句话。 “不用,我有钱。”池君韬说,“我就想跟他说两句话。”他收起手机,嘴唇抿出微笑,一天不被穆煦怼两句他不舒服。 “穆总怎么说?”曹瀚洋问。 “他说修不好车就让我滚。”池君韬笑着说,“是不是很有趣?” “?”曹瀚洋干巴巴地接道,“山下有家医院,你要不要……” “你懂个屁。”池君韬扬起下巴,双手揣兜走向赛道边缘车门凹陷的帕萨特,“全世界的人,他只骂我一个。” 巧舌如簧的曹瀚洋硬是憋不出一句合适的话,他只觉得池君韬比以前病得更离谱了。 池君韬没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毛病,沾沾自喜地走到黑色轿车旁,拍拍车前盖,问:“拖车到哪儿了?” 黄橼说:“山脚下,还有五分钟到。” 池君韬低头看手机屏幕,八点十分,书熠提议:“一会儿咱们去吃烤肉怎么样?” “行啊。”曹瀚洋捧场地说,“去我的别墅,咱们架个炉子自己烤。” 池君韬见曹瀚洋如此殷勤,就知道他肯定看上了某位练习生,他点头:“行。” 黄橼说:“我没意见。” 于是晚上十点,穆煦将李弘扬摁在沙发上吻得难舍难分之时,池君韬打来电话:“来接我,我没钱打车回去。” 穆煦眉头紧皱,几乎暴躁地说:“走回去。” “我在房山。”池君韬说,“走回去我会死的。” “那就去死。”穆煦挂断电话,眉眼覆上李弘扬细密的吻,年长的男人轻轻拍打穆煦的脊背,仿若哄孩子般轻柔的语气:“耐心点。” “怎么,你对你学生从来不发火?”穆煦玩闹地咬一口李弘扬的耳垂。 “你为什么要跟初中生比。”李弘扬小声抽气,双腿缠上穆煦腰间,“刚刚的事情很急吗?” 穆煦瞥一眼李弘扬的小动作,说:“这个时候,地球爆炸都没你的事急。” 一番劳作,云销雨霁,穆煦窝进李弘扬怀里,手指抹去对方额角的汗水,静静享受亲密的拥抱。柔软发丝扫过李弘扬的下巴,他抱紧矜贵的天鹅,呼吸声由急促渐渐平缓,他问:“今晚留下吗?” “我想想。”穆煦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再次接到池君韬的电话,“说。” “我快走到丰台了,你真的不来接我吗?”池君韬可怜巴巴地说,他站在十字路口,望向马路对面霓虹闪烁的综合商城,“我走到家都天亮了。” “问你朋友借钱。”穆煦说。 “我没朋友。”池君韬说,“你是我金主,你不给我钱我就饿死了。” “……”穆煦勉强咽下【那你去死吧】的发言,他的修养不允许让一个人在同一天内死两回,他挂掉电话,操作微信转过去两百元红包。 “明天周一,我有晨会。”穆煦说,“抱歉。” “真敬业。”李弘扬说,“工作日我每天早上起床,脑子里全是辞职的念头。” “我也是。”穆煦懒洋洋地说,他抬起手,查看腕表上的时间,“再躺十五分钟。” 池君韬站在路边,看着微信里的二百块钱,失落地塌下肩膀。 穆煦有着丰富的个人生活,工作、爱好、情人,一应俱全,像一座坚实的堡垒软硬不吃,撒娇卖萌也好、纠缠黏糊也罢,通通免疫。 穆煦什么都不缺,攻破他的防线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池君韬偏偏不信邪地撞南墙。 得到穆煦这个点子,从一开始生活的调剂,到现在变成些许执念,池君韬还未意识到他走在悬崖的边缘。他没有恋爱经历,丰富的性经验和一张白纸似的感情生活,让池君韬自大又傲慢,他远没有李弘扬的敏锐,却有着领先李弘扬数十倍的莽撞蛮横。 年轻的猛兽未意识到前路艰难,自信地抖抖耳朵伸伸爪子,再被暴起的大鹅抻着脖子撵得嗷嗷直叫。 穆煦穿着整齐地走出单元门,停在路边等候已久的红旗轿车闪了下大灯,坐在驾驶室的司机摇下车窗:“穆总。” “杨哥。”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走吧。” 约莫半小时的车程,到达书香园正好十一点,穆煦推门下车,说:“明早八点半,在楼下等我。” “好的。”杨炳说。 钥匙转动开启防盗门,穆煦抬脚踏入玄关,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池君韬正在洗澡。穆煦吸吸鼻子,挂在衣帽架的外套上飘着一股木炭燃烧的味道,推测池君韬应该去参加了某个烧烤派对。 第28章 今天苜蓿开花了吗 池君韬关掉花洒,拿起浴巾擦干净身体,穿上家居服,打开卫生间的门,与杵在门口的穆总裁面对面,他愣了下:“你回来了。” 穆煦绷着脸,视线上下扫视池君韬,确认对方四肢齐全完好无缺,说:“车祸怎么回事?” 原来是特意关心他,池君韬说:“超车的时候被蹭了一下,右边车门被撞了个坑。” “哦。”穆煦十分不擅长表达关心,他语气硬邦邦地问,“你的钱花哪儿了?” “我买了一个东西。”池君韬说,“两万七。”也就是说,池大少蹭吃蹭喝一个月仅花费三千块,堪称豪门纨绔中的省钱奇迹。 “好吧。”穆煦无意探究池君韬买的什么东西,无非是一些哄情人的奢侈品,他抬脚走向主卧,池君韬抬手拦下他:“你不好奇我买的什么?” “跟我有关系?”穆煦问。 “我用你的钱买的,也算跟你有关系。”池君韬说。 “钱给你就是你的钱。”穆煦说。 “真大方。”池君韬拉住穆煦的手腕,将对方拽进小卧室,拉开衣橱的柜子,从角落处翻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子,约莫手掌大小,塞给穆煦,“打开看看。” 穆煦打开盒子,一尊墨绿翡翠玉佛端坐盒子中央,池君韬说:“我记得你有个羊脂玉的佛,这是翡翠的,换着带。” “那不是羊脂玉。”穆煦说,“只是普通的白玉。” “你戴它显得它很贵。”池君韬说,“下次戴这个试试。” 穆煦拿起翡翠玉佛,递给池君韬:“你帮我戴上。” “好。”池君韬笑弯了眼睛,接过玉佛,走到穆煦身后,对方温顺地低头,露出一截莹润的颈子。 红绳绕过脖颈,玉佛悬在锁骨中央,墨绿的翡翠更衬得皮肤白皙,穆煦周身的气质沉静清贵,他看向衣柜门上镶嵌的全身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点头,说:“好看。” “那当然。”池君韬胆大包天地环住穆煦的腰身,下巴垫在对方肩窝,“穆总,我要奖励。” 穆煦毫不留情地后撤手肘顶到池君韬的胃部,转身把对方摁在床上,拧着眉毛说:“你一天不挨揍不舒服?” “我们都在床上了。”池君韬张开手臂,“抱抱?” 穆煦拍掉池君韬的手,站直身体,掸去衣服的褶皱,说:“这个月两万七的开销我会打到你卡上,明天照样早起,你论文写多少了?” “双休日不写论文。”池君韬说,他躺在床上,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一块翡翠居然连一个拥抱都没换到,白白省吃俭用一个月,他拽过被子盖住脑袋,“我睡了。” 穆煦朝卧室门口走去,一只脚踏出房门,他很少收到所谓朋友的礼物,通常是各类商业往来的礼品、或者穆白萤为激励他设置的奖品。池君韬这份礼物算不上贵重,但极为有心,穆煦这么冷冰冰的反馈实在不够礼貌,他调转脚尖,走回床边,拉开池君韬盖着脑袋的被子,说:“你站起来。” “干什么。”池君韬慢腾腾地爬起来,低头站在穆煦面前。 穆煦上前一步,凑近他,双臂展开将闹别扭的池大少拥入怀抱,手轻轻拍打池君韬的脊背,温柔的力度和惊喜的冲击几乎将池君韬溺毙。 “这个拥抱价值两万七。”池君韬小声嘟哝,他趴在穆煦肩头,感叹一声,“但非常值了。”他没有做小动作,只是单纯地贴着穆煦的脸庞感受亲密。 穆煦后退一步,与池君韬对视,“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池君韬听到心脏错拍的声音,咣当一下,像拧开一颗扭蛋,正好是期待许久的隐藏款,他难得脸红,不自觉地摸了摸热烫的耳尖,说:“你喜欢就好。” 穆煦噙起一抹笑:“早点睡,晚安。” “晚安。”池君韬傻乎乎地招手,看着房门关闭,钻进被子里扭成麻花。 穆煦并不像他表面展示的那样平静,他走到主卧,关上门,打开衣橱,面对一人高的穿衣镜,低头解下翡翠玉佛。拉开抽屉,将翡翠和白玉摆在一起,他伸手珍惜地摸了摸白玉佛,这是暨钶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暨钶曾送给他许多东西,但当年穆白萤匆忙搬去英国,穆煦只来得及带这只白玉佛上飞机。普通白玉不值钱,雕工也是一般水准,穆煦的一根胸针都比这块玉佛昂贵。 如今白玉佛有了伴儿,同一块鸭绒垫上两块佛挤挤挨挨,显出几分趣味。 早上起床,穆煦坐在床头,回想昨晚冗长的梦境,隐隐约约有个男人,可能是暨钶,声音低沉柔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梦境结尾,男人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穆煦猛然从梦中醒来。 “穆煦,起床了吗?”池君韬敲敲主卧的门,“八点十分了。” “马上。”穆煦揉揉太阳穴,进入卫生间惯例洗漱。 早餐是池君韬做的三明治,和一碗粥,穆煦问:“你会煮粥?” “跟着百度学的,米放多了,有点稠。”池君韬说,他舀一勺糖放进白粥。 “三明治搭配粥。”穆煦说,“我第一次这么吃。” “给厨师一些宽容。”池君韬说,“总有一天我能学会小笼包。” “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穆煦说。 池君韬将粥挪到自己面前:“爱吃不吃。” 碗碟由穆总裁亲手洗涮,昨晚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他穿了一件羊绒质地的灰色马甲,洗碗的时候弯腰,马甲勾勒出优美的腰线。 池君韬站在一旁眼馋极了,几欲伸手去摸,又怕穆煦掐他脖子,三番犹豫,色心战胜理智,伸出的手差一公分摸到穆煦的腰。 穆煦将碗碟放入上方的橱柜,看向池君韬:“你想干嘛?” “……你衣服上有根头发。”池君韬的手拐个弯,从穆煦的衣领捻起一根短发,“看。” 穆煦不搭理他的小把戏,抬脚掠过池君韬身旁,走向玄关拿起外套,弯腰换鞋:“动作快些,我们要迟到了。” 俩人走进大开间的办公室,池君韬直奔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穆煦停下脚步,询问阚梦然一周的工作安排。 池君韬踏进办公室,走到窗户旁,拿起喷壶给蓬勃生长的苜蓿浇水。叶片中央夹着一串微小的紫色花骨朵,池君韬揪掉花盆里的杂草,小心翼翼地掐掉花骨朵周围的枝叶。 “不用那么谨慎,它坚强得很。”穆煦走进办公室,“一会儿我有个早会,你在这写论文,下午照常一个小时的讨论时间。” “好的。”池君韬说。 穆煦视线扫过红木办公桌旁的白色书桌,零食饮料笔记本电脑,确认没有疏漏,转身离开房间,顺手带上门。 “穆总。”阚梦然跟上穆煦的脚步,“明珠峰会顺利吗?” “顺利。”穆煦说。 “有遇到什么问题吗?”阚梦然问。 “有。”穆煦说。 “什么问题?”阚梦然问。 “我不该带上池君韬。”穆煦说。 “……”阚梦然噎住,她抬手将额角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池少性格本身就桀骜不驯。” “哼。”穆煦不想回忆池君韬在明珠峰会上干的好事,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拉取椅子坐到长桌旁,环视一圈,说,“大家早上好,都到齐了吗?”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问好声,阚梦然盘一下人数,说:“人到齐了。” “那就开始吧。”穆煦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头示意众人。 第29章 你的想法 晨会上出了一点小状况,穆煦左手托着下巴,眉毛紧皱,盯着下属汇报的一页PPT,沉吟片刻,说:“按照你的逻辑和方法,根本达不到你设定的目标。” “而且你的方法和目标对不上。”穆煦说,“以及你选择的项目,并不在上周我们圈定的项目内。” 众人的视线齐齐望向做汇报的人,那人表情并不慌张,鼠标拖出另一张表格展示在屏幕上,说:“这是我们做的信息摸底汇总,这一栏,”他指向最右边的一列评分,“是我们团队对各项目的盈利情况的打分,我今天汇报的项目的分数位于前五。” “这个调查我没见过。”穆煦说,“晨会后你把调查报告发给我,我看完整个调研再决策。” “好的。”汇报人点头。 阚梦然说:“晨会就到这里,大家去吃饭吧。” “赵禅留一下。”穆煦说。 赵禅是刚刚被挑刺的汇报人,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动作一顿。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最后一个人识趣地顺手关门。 穆煦看向赵禅:“你选择的项目很眼熟,我虽然只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七个月,但我看过华金过去二十年的投资报告。” 赵禅双手交握,骨节泛白,他说:“创威药业最近研发出特效抗癌药,即使它过去研发投入一百四十个亿……” “亏空一百四十个亿。”穆煦说,“年亏损二十亿。” “但我觉得它的未来可期。”赵禅说。 “你手里掌握的是三十六个亿的资产。”穆煦说,“你想把这三十多亿都砸进去,我们不是赌徒。” “风投就是赌徒。”赵禅说。 “我换个说法,我们不是失去理智的赌徒。”穆煦说,“我的建议是谨慎一些。” “我会考虑的。”赵禅说,“多谢穆总指导。” “这样吧。”穆煦说,“你跟创威约个时间,咱们去实地考察一番。” 赵禅眼睛一亮,说:“好啊,没问题。” “我下周三和下周四有时间,你和创威约好时间告知我。”穆煦说,“好了,快去吃午饭吧。” 赵禅连连点头,他与穆煦礼貌告别,推开会议室的门,昂首挺胸,满面春风。 穆煦问阚梦然:“你怎么看?” “你想要创威,但你嫌贵。”阚梦然说,“实地考察是为了面对面杀价。” 穆煦说:“创威研究出的药物社会价值极高,国资必须进场。”别说亏空一百四十个亿,就是亏空一千个亿,这药都得攥在手里防止外资控制。 阚梦然说:“下午2-3点是跟龙腾科技的线上会议。” “好的。”穆煦站起身,朝会议室门口走去,“池君韬给你发消息了吗?” “没有。”阚梦然跟在穆煦身后。 “他这么安静我有点不放心。”穆煦说。 推开办公室的门,池君韬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后敲电脑,装苜蓿的花盆从窗边挪到桌子上,花盆侧边用彩笔画了几朵歪歪扭扭的紫花。 “饿了吗?”穆煦问。 池君韬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抬起头说:“想吃烤鸭。” “楼下的惠福堂有烤鸭。”穆煦说,“你可以和外面的员工一起去吃。” “你不想吃烤鸭?”池君韬问。 “太油。”穆煦说。 “我给你卷饼。”池君韬说,“我卷饼技术特别好。” 穆煦犹豫,他对烤鸭没意见,只是大中午不想弄脏手。 池君韬看出穆煦的动摇,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他合上笔记本,加码道:“你觉得油肯定是因为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带你吃。”他走到穆煦面前,拍拍对方的肩膀,“我教你怎么吃好吃。”他就差把【你个伦敦佬没见识】写脸上。 穆煦勉强点头:“好吧。” 池君韬在心里给自己比个耶,唇角抿出微小向上的弧度,弯弯眼睛,半推半搡地带穆煦离开办公室。 路过阚梦然的桌子,穆煦欲开口邀请阚梦然一起,被池君韬捂住嘴巴拖走,形象全无的穆总恼怒地拍掉池君韬的手:“你干什么。” “难不成她坐一边儿看着我给你卷烤鸭?”池君韬说。 穆煦想了想觉得有理,也就没发作胆子愈发膨胀的池大少。 池君韬摁下电梯下楼键,望向杵在一旁不知道想什么的穆煦,说:“我论文快写完了。” 穆煦看向他:“你简历写了吗?” “还没。”池君韬说,“我天天在这儿晃悠,你员工都认识我,我还需要写简历吗?” “需要。”穆煦说。 “……”池君韬垮下肩膀。 “你以后的用人单位在给你做背调的时候,我让你准备的资料都是有用的。”穆煦说,“省得你被人攻讦攀关系走后门。” “我本来就是攀关系。”池君韬说。 “你不可能靠池琰一辈子。”穆煦说,“池琰活不了那么久。” 电梯门打开,池君韬踏进轿厢,说:“我没想那么远。” “你打算什么时候想这些事?”穆煦问,“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 池君韬沉默,穆煦说话不好听,但他说的是正确的。池君韬一如所有的京城纨绔,背靠大树,衣食无忧。池琰一手打造共和国的商业管理模式,他是改革开放的坚定支持者,在开放国门后,第一时间赶赴南方,挨个城市建设产业园、招商引资、制定阶段性发展计划,为国内商业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可惜池琰的才华并没有遗传给他的两个儿子,池修文和池修礼一个赛一个的平庸,池修礼甚至称得上过分愚蠢,池琰不得不从第三代里培养接班人。 然而池佑性子偏激极端,池易成懦弱恶毒,衬托得池君韬脾性还不错,虽说经常跟二代们起冲突,但自成一派,算是圈子里的小头头,说明有管理者的潜质。 在池琰的刻意培养下,池君韬与池修文不大亲近,与池琰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他拥有与池琰一样的敏锐直觉和聪慧头脑,同时有着纨绔子弟的贪玩和疲懒。带着池家的光环,从未有人告诉他,你得自己想你的未来,他的狐朋狗友会巴结讨好他,池琰会给他安排好一切,却没有人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你说你要考公务员。”穆煦说,“万一考不了怎么办?” 池君韬皱起眉毛:“吃完饭再想这些可以吗?” 穆煦望着他,说:“你没想过这条路。” “是的。”池君韬说,“我没想过。” 电梯降到一楼,门打开,穆煦一言不发地走出轿厢。 池君韬心脏咯噔一声,他快步追上穆煦,问:“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我在想了。”池君韬抓住穆煦的肩膀,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焦虑和失落,“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没有失望。”穆煦说,他眼中露出两分迟疑,“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他只是突然认识到池君韬和他一样活在笼子里,穆白萤强行给穆煦设定目标,要求他做到最好,一定要回国争夺华金的控制权;池琰将池君韬困在一个隐形的笼子,供他吃喝,给他铺路,却不询问池君韬的想法。 “我不会对你失望。”穆煦说,“我没想控制你。” 池君韬问:“如果我不进入体制……”他抛出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我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穆煦说,“看你的意愿。” 池君韬看向穆煦:“你又是为什么回国?” 这人真是该死的敏锐,穆煦心想,他说:“报效国家。” “那你应该去做实业,金融是投机主义,跟报效国家没有半毛钱关系。”池君韬说。 穆煦不想跟他继续掰扯这件事,他指向惠福堂的门店:“到了,就这家。” 第30章 一个烤鸭卷的心动 位于路边的门面装修风格传统,一块木制牌匾上书三个毛笔字【惠福堂】。穆煦迈进店里,对门口的店员说:“两个人,有位置吗?” “有的,里边儿请。”服务员说。 “找个安静的位置。”穆煦说。 “靠窗最里面那个桌子可以吗?”服务员问。 “好。”池君韬说。 “扫码点菜,一个桌一个码。”服务员说,“有需要随时叫我。” 穆煦坐下,掏出手机扫码,池君韬说:“半只烤鸭,一碗酸辣疙瘩汤。” “你倒是熟。”穆煦说,“还要什么?” “再加个绿叶菜。”池君韬说。 “清炒青笋。”穆煦说。 “你这周工作忙吗?”池君韬问。 “不太忙,都是些小事。”穆煦说。 “华金的法务平时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池君韬问。 “审合同。”穆煦说,“华金的投资项目多且杂,合同这一块需要慎之又慎。”谈到工作,穆煦的表情骤然严肃,整个人认真专注,散发着别样的魅力,“法务这个职位能让你快速了解整个公司的业务内容,以及知晓项目的实际进展。” “我要跟所有的项目吗?”池君韬问。 “到时候会给你分配一个项目主要跟进。”穆煦说,“你要跟着团队参加各种会议,审核文件和合同是否合规,以及与洽谈结果是否有出入。” “考虑到你的家庭背景,以及你打算进入体制。”穆煦说,“我会把你安排到接洽政府的项目中。” “看来你对我有一整套的计划。”池君韬说,“受宠若惊。” “这些计划仅限于你通过面试。”穆煦说,“如果你没通过,就全是空谈。” “我会通过面试的。”池君韬说,“我很聪明。” “你很自信。”穆煦说。 “自信不好吗?”池君韬问。 服务员将半只烤鸭、一碟薄饼和蘸料盘端上桌。 池君韬拾起筷子,挑起一张薄饼摊在手心:“就最传统的味道吧,鸭肉葱丝甜面酱。” “谢谢。”穆煦看着池君韬灵巧地折叠薄饼的边缘,将其卷成一块长方形的小口袋,他说,“你经常给别人卷烤鸭的样子。” “逢年过节给长辈卷。”池君韬说。 穆煦听着舒坦极了,单手托着下巴:“这样。” “你占我便宜。”池君韬伸手把鸭肉卷递给穆煦,“吃了我的饼,就是我的人。” 穆煦不搭理池君韬的油嘴滑舌,咬一口卷饼,葱丝中和了鸭肉的油腻,他说:“好吃。” “再给你个夹黄瓜丝儿的。”池君韬动作快,鸭肉卷整整齐齐在穆煦盘子里堆了一排,穆煦用筷子挡了一下:“别光给我,你自己留点。” “我这有。”池君韬说,他舀一碗疙瘩汤递给穆煦,“配这个,解腻。” 过于周到,周到得让穆煦多看了池君韬好几眼。 “怎么?”池君韬问。 “你这么殷勤我不太适应。”穆煦说。 “我以为你习惯别人伺候。”池君韬说。 “不习惯你的伺候。”穆煦说,“太怪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池君韬哑然,他撕开一张湿巾擦擦手,给自己盛一碗汤,说:“那你亲我一下?” 穆煦说:“打住,再多说一句就要发展成刑事案件了。” 池君韬拿起一个鸭肉卷填进嘴里,闷闷地笑,也不怕呛着。 俩人先后放下筷子表示吃饱,池君韬提议:“溜达一圈再回去?” 穆煦看一眼手表,说:“好,一点五十回办公室。” 池君韬站起身,瞥见落地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面色一沉,眼瞅着熟悉的人朝他走来。 “你认识?”穆煦看向窗外的年轻小伙子。 “一个傻逼。”池君韬说,“甭理他。”他朝惠福堂门口走,一只脚跨过门槛,便听到阴阳怪气的嘲讽:“池大少也来这种路边摊吃饭啊?” “你不也在路边摊吗。”池君韬双手揣兜,视线停在发出嘲讽的人的脚面,“穿得人模人样,就是不说人话。” 穆煦站在池君韬身旁:“这是谁?” “老郭家的,郭四儿,名字我不记得了。”池君韬说。 “你俩有过节?”穆煦问。 “我打过他。”池君韬说,“忘了因为什么打的。”他不欲和无关的人计较,拉住穆煦的胳膊,“我们往南边走,我记得下个路口有座公园。” 郭思明气急败坏地伸腿拦住池君韬的去路,二代中关于池君韬被包养的谣言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半月,他好不容易撞见池君韬,必须要嘲讽个够,好好释放一番心头之气。 “这是你的金主?”郭思明看向穆煦,“你好。” 穆煦问:“你有什么事?” “我找池少聊两句。”郭思明说。 池君韬说:“我不想跟你聊。” “我跟穆先生说话轮不到你插嘴。”郭思明说。 池君韬冷笑一声,穆煦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背,亲昵的动作消解了池君韬的怒火。穆煦没直面过京城富家子弟间的相处,追溯以前在牛津上学时,他也从不参与英国上流阶层的聚会,他好奇地看向郭思明:“聊什么,能跟我说说细节吗?” “一些旧事。”郭思明说,他上下打量穆煦的穿着,评估穆煦的势力,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穆总有能力包养池君韬且不怕池家报复,后台深不可测。 池君韬不耐烦地看一眼手机屏幕,还有十五分钟到一点五十,他拉穆煦一下:“走吗?” “你去跟郭先生聊聊。”穆煦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道,“聊完告诉我什么事。” 池君韬腹诽有什么可聊的,这人无非是专程来看他笑话,他瞥一眼碍事的郭思明,转身撞进穆煦怀里,一口咬在对方温热的颈间,用实际行动告诉穆煦他不高兴。 人来人往的大街,池君韬当着郭思明的面咬了穆煦一口。 郭思明表情怪异,他抱着骂街的心态来,莫名其妙地围观了一场调情。 感觉更憋屈了。 第二次被咬,穆煦接受良好,他抱住池君韬的腰,歪了下脖子,没感觉到疼。池大少象征性地叼住一层皮肉,呼吸急促,显然气得不轻。 “他不愿意。”穆煦包容地笑笑,“你挑个时间单独约他谈事情吧。” 郭思明怎么可能约得到池君韬,但他不想尴尬地站在这里吃狗粮,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的好的,你们忙。”说完转身匆匆逃离。 望着郭思明的背影,穆煦推开池君韬,说:“你不想去可以直说。” “那样看起来不像包养。”池君韬阴阳怪气,“我怎么敢和金主说不。” 穆煦忽略池君韬的话,低头看表:“一点四十五,我们该回去了。” 池君韬跟着穆煦朝华金大厦走去,一言不发,路过一楼大厅,停在直梯门口,摁下上楼键。 穆煦察觉到池大少闷闷不乐的情绪,说:“我欠你一次散步。” “以后能兑现?”池君韬抬起头问。 穆煦点头。 恢复精神的池君韬挺直腰杆,伸出指尖摸摸穆煦颈间的牙印,说:“挺好看的。” 穆煦斜他一眼,踏进电梯,在电梯关门的一瞬间掐住池君韬脖子将他抵在墙壁上:“早晚有一天把你的狗牙全部敲掉。” 池君韬呲了下牙齿,笑着说:“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察觉到自己的火气愈发容易被挑动,穆煦松开手,后退一步,掸掉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二十六层,穆煦踏出轿厢,池君韬摸着脖子咳了两声,抱怨道:“你的手劲儿越来越大了。” “活该。”穆煦说。 “我都没把你咬出血。”池君韬说。 “咬出血你就给我滚出华金。”穆煦说。 第31章 秋雨 时针挪过三点,窗外乌云密布,池君韬打开办公室里的顶灯。 穆煦戴着一副蓝牙耳机,面对屏幕正襟危坐,眉间微拢的褶皱传达出隐隐的不耐烦,本该三点整结束的会议,硬是拖拖拉拉到三点二十,他说:“这些问题排查一下背后原因,任务落到各部门,下周三汇报进度。” 池君韬看向穆煦,眼睛闪亮,似乎有什么好事迫切和穆煦分享。 穆煦关掉线上会议,侧头望向池君韬:“怎么了?” “我写完了。”池君韬说,声音压不住的雀跃,“我终于写完了。” “别高兴太早。”穆煦说,“后面还得改。” “不重要。”池君韬扣上笔记本电脑,“先开心再说。” 穆煦被池君韬的乐观逗笑,他问:“那咱们晚上出去吃点好的。” “我们回家涮火锅吧。”池君韬说,“外面快要下雨了。” “行。”穆煦说,“你论文给我看看。” 池君韬捂住电脑:“今天不行,明天给你看。”他才不要让穆煦破坏他这一刻的喜悦心情。 穆煦没有继续坚持,他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加快速度处理公务,争取准时下班。 他也有一点期待在家和朋友一起边涮火锅边看电视,池君韬勉强算得上朋友。 下午五点,窗外滚雷阵阵,闪电伴随狂风呼啸。 穆煦合上电脑,对趴在窗边发呆的池君韬说:“走,下班。” “这么快?”池君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到六点。” “我是老板,我想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穆煦说。 “我以为老板都不下班。”池君韬站起身,问,“家里有电磁炉吗?” “不知道。”穆煦说,“应该没有。” 于是两人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顺便拿了个电磁炉,和两瓶二锅头。 “你酒量怎么样?”池君韬问。 穆煦说:“不知道,没喝过白的。” 池君韬眯了下眼睛,说:“甜的,你尝尝。” 穆煦并不上钩,他说:“他们说白酒是辣的。” “入口辣,回甘。”池君韬忽悠道,“下雨天喝点白酒除湿。” 穆煦问:“你酒量很好?” “一般吧。”池君韬谦虚,“没喝断片过。” 穆煦蹲下拆开电磁炉的包装盒,池君韬自觉地将塑料袋提进厨房洗菜择菜。 一张茶几,一个电磁炉,一口锅,整整齐齐的十多个盘子装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大多数是肉,三四盘菜。池君韬剪开火锅底料的塑料包装,将牛油块倒进锅里,穆煦倒水,盖上锅盖,打开电磁炉等水煮沸。 池君韬随手捡个凳子坐下,从茶几下摸出两个玻璃杯,问:“这俩在这放了多久了?” “不记得,你去厨房洗一下。”穆煦说。 “还要调蘸料,案板上有香菜、小葱、白芝麻和蒜末,你看着调。”池君韬走进厨房,边洗杯子边说。 穆煦端着碗踏进厨房,不得不说池君韬准备得非常齐全,他问:“你自己调蘸料了吗?” “还没有。”池君韬说,“你先调。” 两人的对话家常极了,穆煦背对池君韬站在案板前,往碗里捏一撮香菜碎、一勺葱花、一点蒜末和满满的芝麻粒。 窗外大雨倾盆,厨房里暖黄的灯光照亮两个男人的身形,池君韬说:“像过年一样。” 穆煦感到恍惚,他记得暨钶活着的时候的新年,暨钶特意起个大早,把穆煦晃起来穿上柔软的白色毛衣,再套上红色的外套。穆白萤不会包饺子,她负责擀皮,暨钶负责包,穆煦趴着桌子边,悄悄偷走一颗剂子揉来揉去地玩。 暨钶死后,新年变成圣诞节,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你家过年包饺子吗?”穆煦问。 “包啊,年三十和初一吃饺子,初二我就和爷爷涮火锅。”池君韬说,“偶尔我堂哥也来,吃完火锅我们仨打斗地主,每次我爷爷都是地主。你回国这些年,怎么过年的?” “我不过年。”穆煦说,“家人都在国外。” “这样啊……等审查过去,我带你到我家过年。”池君韬说,“希望年前审查能结束。” 穆煦愣了下,反应过来,池君韬并不知道暨钶和池琰的过节。池君韬把穆煦当做一个被上头专门派来照顾自己的人,他不知道穆煦把他当做筹码,也不知道穆煦为何争夺华金。 穆煦搅拌蘸料的手停顿一下,他看着池君韬洗杯子的背影,说:“好啊。” 只是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兑现罢了。 石景山区,启明家园4栋302室。 “池易成铁定要判刑。”池佑说,“以及我爸说他没有送礼。” 池琰移了一步卒子,应一声:“嗯。” “您早知道?”池佑问。 池琰瞄池佑一眼,说:“君韬都比你心里有数。” “我爸对君韬来说是旁系亲属,我这是直系亲属。”池佑说,“他进去我离进去也不远了。” “所以你就慌了?”池琰冷哼一声,“没出息。” “我多大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池佑破罐子破摔,“您就给我个准信儿吧。” “给不了。”池琰说,“沉住气。” “华金新来的那个总裁,穆煦,您知道什么来头吗?”池佑问。 池琰摆弄象棋的手停下,抬头看向池佑:“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我以为您知道。”池佑说。 “周忠路上任后,关于他那边的消息,我都不灵通。”池琰说,“小周不认同我的一些做法,以前他做我助理的时候我就知道。” “当年没几个人认同您。”池佑实话实说,“您自己认同吗?” “人总有犯蠢的时候,我也不例外。”池琰说,“如果暨钶活着,我……”他沉默片刻,说,“算了,说这些没有用的干什么。” “穆煦。”池佑又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姓穆,是不是金龙船舶有些关系?” “金龙船舶和我们没有任何往来。”池琰说,“穆家主要做军工产业,跟海军联系紧密。穆越泽有一个女儿,穆越耀没结婚,穆煦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万一呢。”池佑讪讪地说。 “你该想,周忠路让穆煦接走君韬是什么意思。”池琰的视线回到棋盘上,伸手移一步对面的象。 “我没有头绪。”池佑说。 “你坐这里干想肯定想不出来。”池琰恨铁不成钢地瞪池佑一眼,“编个理由,找人打听打听,曹学勇不是提过这段时间愿意照顾君韬吗?找他问问。” “哦。”池佑挠挠头,“我这就去。” “先编五个理由,编完发给我看一下。”池琰不放心地提醒。 “知道啦。”池佑蹲在玄关处换鞋。 池琰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天不公,怎么尽给他送来些蠢蛋子孙。 书香园。 “毛肚熟了。”池君韬夹一块毛肚放进穆煦碗里,“给,再煮就老了。” “谢谢。”穆煦把毛肚放进蘸料碗,正反蘸上麻酱和芝麻,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投喂穆煦带给池君韬极大的满足感,他把虾滑下进锅里,问:“你在英国怎么过年?” “不过年,过圣诞节。”穆煦说,“火鸡太柴了,我根本吃不下去,我姐姐会给我一块草莓蛋糕代替火鸡。”他拿起玻璃杯抿一口二锅头,入口辛辣,酒液沿着食道流淌,热气蒸腾而上,舌根泛起微微的甜意。 “你有姐姐?”池君韬问。 “两个姐姐。”穆煦说,“一个温柔一个活泼。” “真好。”池君韬说,“我一直期待我有个妹妹,可惜我妈她…..唉,不提这些没有用的。”他的眼睛浮起细小的嘲讽,“我二叔比较厉害,出轨多生一个。” “这事我听说过。”穆煦说。 “我爷爷的名声全被这些事搞坏了。”池君韬说。 穆煦听不得这些话,他举起玻璃杯:“走一个?” 池君韬用杯沿碰了一下穆煦的杯子,说:“我教你划拳。” “不学。”穆煦果断拒绝。 “为什么?”池君韬问。 穆煦轻飘飘地给出答案:“不优雅。” 池君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个矫情龟毛的人。 第32章 我不跳舞 穆煦尝了两口二锅头,觉得入口太辣,拉开冰箱门找出两罐可乐,半杯可乐半杯二锅头兑着喝。 池君韬看穆煦把二锅头当鸡尾酒喝,憋着坏没提醒他酒兑饮料更容易醉,果然没喝两圈,穆煦捂住脑袋有些晕乎。 “你坐沙发上歇会儿。”池君韬扶起穆煦,右臂环住对方的腰,半抱着将穆煦挪到沙发上。 二锅头后劲儿不小,穆煦出了一身汗,嘴唇鲜红,显露出一种诱人的艳丽,呆呆地任池君韬解开他领口的扣子。 形状优美的锁骨映入眼帘,池君韬没忍住咽了口唾沫,迎面被穆煦爆发的一巴掌推到地上。 “哎呦。”池君韬双手撑着身子才没摔个屁股墩儿。 穆煦眯起眼睛看向图谋不轨的池大少,他只是晕,不是醉得没有分辨能力,他吐出一个字:“烦。” 池君韬从地上爬起来,规矩地坐到穆煦身边,探头探脑地说:“喝茶吗?我给你煮一壶茶醒醒酒。” “不喝。”穆煦说。 看起来挺清醒的,池君韬望着穆煦泛红的脸色,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机会,他问:“那你想干什么?” 穆煦弯腰去抓茶几上的酒杯,因为视线重影抓了个空。 池君韬忙抬起胳膊拦住穆煦:“别喝了。” 穆煦懒得跟他废话,犟劲儿上来非要去抓那杯酒,他脑子不清楚,下手没轻没重,将池君韬扒拉到一旁,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被他莽撞的动作蹭倒的两个空酒瓶叮叮当当滚到地上,池君韬愣了一下,跳起来去抢穆煦手中的杯子,抢下来的杯子里一滴酒都不剩:“我靠,这是我的杯子,你的杯子在那里。”他指向茶几右边盛可乐的玻璃杯,“你喝了一整杯二锅头。” 穆煦说:“吵。” “你给我吐出来。”池君韬双手摁住穆煦,省得他发酒疯,或者直接倒在地上。 穆煦闭紧嘴巴,睁大眼睛瞪着池君韬,神色称不上友好,平时脾气最好的人发起酒疯最夸张,穆煦论证了这句话。他个头跟池君韬差不多高,平时注重锻炼,猛然发力池君韬真拦不住他。 只见穆煦站起身,晃了晃身体,勉强站直,毫不犹豫地朝门口走去。 池君韬拿上外套和手机撵上他:“你去哪?” 穆煦推开门,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脚踩拖鞋,扶着栏杆一个一个台阶走下去。池君韬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穆煦喝多这么难搞,他就提前告诉穆煦可乐加白酒容易醉的事情。 穆煦一根筋地要出去,池君韬从四楼劝到一楼,穆煦充耳不闻,池君韬只能费劲地替穆煦穿上外套。 外面一片漆黑,唯有路边的路灯撑起一小片光晕。穆煦一头扎进冷风中,池君韬苦着脸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捡穆煦丢下的外套,再骂骂咧咧地给穆煦穿上。 穆煦似乎有目的地,又像是瞎走,他左拐右拐,拐到平时大爷大妈锻炼的小广场中央。 池君韬站在他身边:“咱们回去吧?” “不。”穆煦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广场,“我要这个。” “什么?”池君韬迷惑地看向广场,“这里没人,锻炼的老年人九点结束,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我要看。”穆煦说,“你跳。” “?”池君韬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你怎么不跳?” 穆煦盯着池君韬,表情凶狠:“我要看。” “……又不是我发酒疯。”池君韬嘟哝,“谁发酒疯谁跳。” 穆煦往地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走。 “地下凉。”池君韬蹲下,哄孩子一样放低语气,“站起来,咱俩好好商量。” 穆煦低头避过池君韬的目光。 池君韬磨后槽牙,怎么这人喝醉了也这么气人。他伸手,胳膊穿过穆煦的腋下,用尽力气把对方架起来:“我不跳,听到没。” 穆煦吸吸鼻子,池君韬听到声音,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发现穆煦眼眶通红,他惊了一下:“你别哭啊。” 穆煦凑近池君韬,靠在他肩头,一抽一抽地哭。他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独自一人在国内打拼,怨怼和压力借由酒劲儿释放,池君韬被吓丢了半个魂儿。 池君韬抱住穆煦,轻轻拍拍穆煦的脊背。他穿着同样单薄的家居服,肩头洇湿一片,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 “你跳,”穆煦的声音牵拉着微弱的委屈,“我和你一起。” “我不会跳舞。”池君韬心脏软成一滩,“你会吗?” “会一点。”穆煦说,“要有音乐。” “那你教我。”池君韬拿出手机,找到音乐APP,挑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点开播放,音量调到最大,把手机揣进口袋。 穆煦一只手放在池君韬的肩膀,另一只手扶住池君韬的腰,慢悠悠地随节奏晃起来。池君韬笨拙地跟上穆煦的脚步,不小心踩了穆煦好几脚:“抱歉。” 穆煦不说话,他前进、后退,脚步渐渐轻盈,宽大的外套像他的翅膀在空中扑扇。池君韬顺着他的引导原地转了个圈,脸色一黑,原来池大少跳的是女步。 乌云退散,露出一弯月牙,越到深夜气温越低,池君韬打了个喷嚏。穆煦往前一步,池君韬忘记后退,被狠狠踩了一脚:“嘶——” 空空荡荡的小广场,两个男人在月光下跳舞,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种诡异的事持续了约莫二十分钟,理论上穆煦已经醒酒,然而他出门前猛灌了一整杯二锅头,后劲儿上来,脑子比刚才更不清醒。他目光迷离,松开池君韬的手,后退两步,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下。池君韬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他现在穷鬼一个,赔不起穆总金贵的后脑勺。 “你干什么!”池君韬气恼地问。 “看月亮。”穆煦仰头,目光追随天幕中悬挂的月牙,他扒开池君韬拽着他的手,毫无心理负担地躺在地上。 池君韬手指冰凉,他拉住穆煦的手:“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穆煦的目光从月亮移到池君韬身上,眨眨眼睛,双手抓住池君韬的肩膀,整个人宛如一张没骨头的饼挤进池君韬怀里:“这样不冷。” 眼瞅着每天梳理羽毛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大天鹅毫不顾忌地滚了一身泥,池君韬心累到无以复加,他说:“我背你。”转个身让穆煦摊到他背上,弯腰双手搂住穆煦的腿弯,站起来的时候,生生被压矮一截,池大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好重。” 穆煦趴在池君韬肩膀上,闭上眼睛,脑袋里好像有个锣鼓,接连不断地敲,敲得他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脑袋更加烦乱。 池君韬背着穆煦,艰难地向前挪动三百米,额头满是汗水,他实在走不动,把穆煦放在路边,说:“咱们一起走,我背不动你。” 穆煦转身往回走,池君韬抓住穆煦的手腕:“祖宗,你是我祖宗,求你了。”他蹲下,用体重当做秤砣不让穆煦走回小广场,“我歇一会儿就背你,你让我歇会儿。”他又打了个喷嚏。 穆煦听到喷嚏声,停下脚步,转身蹲在池君韬身旁,脱下外套披在池君韬身上。 “你醒酒了吗?”池君韬问。 穆煦不说话,转头望向小广场的方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小广场,这个动作也告知池君韬他没醒酒。 池君韬生怕他走回小广场,硬把穆煦的脑袋扳过来,警告道:“不准去,听到没。” 穆煦眼神恍惚没有焦点,他坐在地上,似乎是闹腾累了,脑袋一歪,靠着池君韬的肩膀闭上眼睛。 第33章 两个病号 尽管池君韬非常不情愿打破此时此刻亲昵依偎的场面,一阵冷风吹来,他抬手拢住穆煦的肩膀,把对方晃醒:“走,我们回去。” 穆煦眉头紧皱,他感到冷,顺势钻进池君韬怀里,双臂搂住池君韬的腰。池大少被拱得后仰,他揉揉发痒的鼻子,叹了口气,抱着穆煦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居民楼的方向挪。 花费十五分钟,池君韬踩着冰凉的拖鞋踏进单元门,他转一下身子,将穆煦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对方摇摇晃晃上楼。 好不容易走到四楼,池君韬抹去额角的汗水,他感到身体一阵凉一阵热,打个哆嗦,反手关上防盗门,将穆煦送到主卧的床上。他自己则走进卫生间洗个热水澡,祈祷明天千万不要感冒。 凌晨四点,穆煦起夜上厕所,站在洗手池前看向镜子里的影子,他扶着水槽咳嗽两声,感到嗓子干得冒火。他走出洗手间,拉开主卧的门,路过池君韬卧室门口和客厅,朝厨房走去。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锅、盘子碗碟和两个玻璃杯,以及倒在地板上歪七扭八的酒瓶。穆煦皱起眉头,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摊在客厅无人收拾,他杵在客厅里半晌,竟想不起来丝毫关于昨晚的信息。 算了明天再说,起夜脑细胞不够用的穆煦偷懒地想。他走进厨房,倒一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喝完,回到主卧钻进被子继续睡觉。 穆煦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机并未像往常一样搁在枕头旁。 上午九点半,阚梦然如约敲响穆煦办公室的门:“穆总。” “咚咚。” “穆总……?”阚梦然推开门,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穆煦和池君韬都不在。 兢兢业业、雷打不动准时上班的穆总裁居然迟到了?阚梦然第一反应是路上堵车,她拨通杨炳的电话:“杨哥,穆总和你一起吗?” “没有,我在穆总楼下。”杨炳说,“他电话打不通,敲门也没人应。” “你再敲敲。”阚梦然说,“他昨天没跟我讲今天有特殊情况啊。” “好。”杨炳挂断手机,再度上楼敲门,他这次敲得格外用力,门板连动整面墙壁震动。 穆煦朦胧间听到敲门声,他坐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下意识去摸枕头边的手机,却摸了个空。穆煦顿时清醒,他看向窗外大亮的天空,迅速站起身小步跑到玄关处,果然有人敲门。 门板打开,杨炳看到穆煦疲惫的脸色,说:“……穆总,九点半了。” “九点半了?!”穆煦声音沙哑,扶着墙连连咳嗽,他吸吸鼻子,“不好意思,我睡过了,等我洗把脸咱们出发。” 杨炳望着穆煦的脸,关切地说:“您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穆煦说,“你在沙发坐会儿,我马上来。”他走到池君韬的卧室门口,推门进去,只见往日意气风发的池大少可怜巴巴地窝在被子里,双目紧闭,眼下发青,脸颊泛白,嘴唇起皮。 穆煦愣住,弯腰捏捏池君韬的脸:“君韬,君韬。” “别吵……”池君韬掀起被子盖住头,“难受。” 穆煦一把扯下棉被,手心接触池君韬的额头,温度热烫,穆煦说:“你发烧了,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池君韬身体倾斜倒进穆煦怀里,“我脚软。” 穆煦鼻子不通气,声音憋闷,他说:“我也要去医院拿感冒药。” 池君韬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你生病了吗?” “嗓子疼,流鼻涕。”穆煦说,“昨天咱们干嘛了?” “你喝醉了,发酒疯。”池君韬扶着穆煦下床,整个人精疲力尽的样子,“非要跳舞,拉都拉不住,跳完舞躺地上看月亮,我要被你闹腾死了。” “……”穆煦表情空白,宕机片刻,问,“我上床睡觉前洗澡了吗?” “你要洗,我没让。”池君韬死鱼眼看向穆煦,“我怕你淹死在浴缸里。” “你洗澡了吗?”穆煦问。 “当然洗了。”池君韬说,“我特意洗个热水澡才睡。”他感到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火星儿,“头晕,累。” 穆煦拧起眉头,拉着池君韬把他拽起来:“我们去医院。” “你不上班?”池君韬问,“我自己去,再帮你拿一盒感冒药。”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良心。”穆煦说,“我可以在医院办公。” 池君韬抿唇,心里舒坦了些,他没骨头似的靠着穆煦的肩膀,懒散地说:“那走吧。” 阚梦然终于等来了穆煦:“梦然。” “穆总。”阚梦然听到电话里穆煦沙哑的声音,问,“您生病了?” “昨晚着凉了,有点感冒。”穆煦说,“上午的会帮我推到下午,杨哥中午去公司把电脑拿给我。” “要我下午过去看您吗?”阚梦然问。 “不用。”穆煦说,“我在医院陪池君韬,我俩别把你传染了。” “池少也病了?”阚梦然问。 “他发烧。”穆煦说,“我带他去医院打针,顺便拿点药。” “不要打针!”背景音是池君韬的抗议。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阚梦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她说:“好的,上午和银胜的会我给您放在晚上七点到八点半可以吗?” “七点半到九点吧。”穆煦说,“谢谢。”他收起手机,看向池君韬,“你怕打针?” 池君韬闭上嘴巴,扭头看向车窗外。 穆煦兴味地又问一遍:“你晕针,还是不喜欢打针?” “谁会喜欢打针?”池君韬凶巴巴地说。 穆煦眯起眼睛笑:“哦——池大少怕打针。” “我不怕。”池君韬反驳,他小声嘟哝,“我只是怵得慌。” “那不还是怕?”穆煦唇角微微上扬,“你如果没通过面试,我就在大字报上写【怕打针的池少没通过华金法务面试】,然后贴在政府大楼门口。” 池君韬本就难受,被穆煦的一席话气得脑袋嗡嗡响,他怀疑穆煦和他一起来医院的目的不是陪他,而是给他送终。 在池君韬被气死之前,汽车到达医院。杨炳开车回公司取电脑,穆煦带着头重脚轻的池君韬走进门诊大厅,排队挂号,科室门口等待叫号、看医生、付账买药,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两人坐在沙发上等待护士给池君韬挂吊瓶。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电脑。”穆煦站起身,“十分钟后我回来,别乱跑。” 池君韬点头:“嗯。”生病中的池大少格外黏人,他说,“在我打针之前回来。” 穆煦倏忽笑开:“好。”他弯腰摸摸池君韬的额头,还是很烫,他转身快步离开。 约七八分钟,穆煦抱着笔记本电脑跑上楼,他拍了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奶糖,走到池君韬身边坐下:“是不是快到你了?” 池君韬抻长脖子望向不远处来回走动的护士,缩缩肩膀:“快了吧。” “要打两瓶药水。”穆煦说,“明天退烧就不用打了。” 俩人闲聊着,护士拿着一个玻璃瓶站在沙发旁:“你们谁打针?” “他。”穆煦指向池君韬。 池君韬自觉伸出左手,右手捂住眼睛。 护士被池君韬幼稚的行径逗笑,她用棉签擦拭池君韬的手背,找到青蓝色的血管下针。 穆煦摸出一颗奶糖,打开包装,塞进池君韬嘴里。 池君韬不明所以地咬一口陌生的东西,浓郁的奶味和甜味在口腔中溢散开来。他从指缝中偷偷看穆煦的侧脸轮廓,嚼一下奶糖,甜极了。 第34章 暗潮涌动 穆煦敲击电脑键盘,池君韬歪头靠着他的肩膀假寐,左手边的吊瓶中药液一滴一滴落进滴壶,沿着输液管缓慢流动,通过针头注入静脉。 “我嘴巴里好苦。”池君韬低声说,“你那还有糖吗?” “一百块一颗。”穆煦盯着屏幕说。 池君韬沉默:“……” 穆煦掏出一颗奶糖递给他:“给。” “我一只手剥不开。”池君韬说。 “你只是发烧,又不是偏瘫。”穆煦双手剥开奶糖。 池君韬张开嘴巴:“啊——” 穆煦把糖丢进池君韬嘴里,推开池大少的脑袋,捏捏他的后脖颈:“靠这么久,你脖子不疼吗?” “疼。”池君韬说,“你给我揉揉。” “我给你一脚。”穆煦说。 “我昨晚把你背回家的,背了一段路。”池君韬说,“从小广场到楼房后面。” “你背我干嘛?”穆煦问。 “你非要躺在地上看月亮。”池君韬说,“半夜温度将近0度,咱俩穿着睡衣在外面晃悠。” “我下楼你怎么不拦着我?”穆煦问。 “我拦得住吗?”池君韬没好气地扭过头,酸疼的脖子嘎嘣一声,他紧张地抓住穆煦的手,说,“完了我脖子断了。” “神经。”穆煦甩开对方的手,用力揉捏池君韬的后脖颈,把僵硬的肌肉揉开,又摸摸池君韬的额头试探温度,没有早晨起来时那么烫,他松了口气。 “你吃药了吗?”池君韬问。 穆煦愣了下,说:“我去接水。” “要热水。”池君韬说,“给我接一杯。” “知道了。”穆煦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站起身朝墙边的饮水机走去。 手机响起,池君韬摁开屏幕,来电人显示曹瀚洋,他接起电话:“喂?” “池少,最近忙吗?”曹瀚洋说,“出来玩啊。” “在医院挂水。”池君韬说,“发烧了。” “你平时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发烧?”曹瀚洋问。 “喝多了,跟穆煦一起撒酒疯来着。”池君韬说。 “穆总也发烧了?”曹瀚洋问。 “没,他感冒。”池君韬回答。 “你跟穆总处得挺好啊。”曹瀚洋说,“穆总在北京其实没有房子,你知道吗?” “什么?”池君韬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最近有人找我打听穆总的事情,我去做了个小调查。”曹瀚洋说,“你跟他住那么久,难道没有调查过吗?” “没有。”池君韬说,“周部长让他照顾我,我没事调查他干什么。” “书香园的房子登记在金龙集团名下。”曹瀚洋说,“穆煦三年前归国,户口挂在穆越耀家。” “你还查到了什么?”池君韬问。 “查不到了,他的过去非常干净。”曹瀚洋说,“你那边有新发现吗?” “没有。”池君韬刻意隐瞒穆煦一衣柜定制西装的事实,穆煦定是拥有一个殷实的家境。华金是国企,即使穆煦担任总裁的职位,他的穿衣打扮相较于领到的薪水,还是过分奢侈了。 “年纪轻轻成为总裁,他跟金龙有关系实属正常。”曹瀚洋说,“金龙船舶家大业大,又是搞军工的中立派,周部长选人有一套。” “等我病好了去找你。”池君韬说。 “好的。”曹瀚洋说,“我跟你提前通个气,省得你又说我不够兄弟。” “谢谢。”池君韬说,“你刚刚说有人找你打听穆煦,是谁?” “不知道,我叔叔没跟我细讲。”曹瀚洋说,“估计是你家里人,你这段时间有跟你家里联系吗?” “没有。”池君韬说,“我爷爷在,出不了大事。”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挂了,一会儿有个局。”曹瀚洋说。 池君韬收起手机,接过穆煦递来的热水:“谢谢。” “你朋友找你出去玩?”穆煦问。 “嗯。”池君韬说,“我第一次见你,问你认识穆越泽吗,你说不认识。” “骗你的。”穆煦说,“穆越泽是我亲戚。” “你是穆越耀的养子?”池君韬问。 “差不多吧。”穆煦含糊道,国内几乎没人知道暨钶的妻子叫穆白萤,是穆越泽的妹妹、穆越耀的姐姐,外界都以为穆家只有兄弟俩。这也是穆煦快速爬上华金总裁位置的原因之一,他与金龙集团关系匪浅,国外留学、背景干净、立场中立,堪称最合适的人选。 华金表面上是一个国有投资机构,实际是为实现世家财富集中管理而设立的公司,同时也是防止世家越界投资、贪污腐败的机构。世家专指体制内的大户,建国初期法制不健全,世家们利用信息优势钻空子取得巨额财富,再用这些财富设立公司试图垄断行业。华金设立后,这些财富统一由华金保管,投资一些高潜力项目,根据项目回报率不同给世家进行分红,世家不允许私下投资。以及在国库艰难的时期,华金必须全力支持政府行为。 华金的设立,给有权有势的世家上了一道枷锁。池琰提出华金的概念,初心是给自己的权力加码,掐住其他世家的喉咙,留给池家充分发展的时间,他将华金交给心腹暨钶管理,哪知道暨钶是个死脑筋,无差别掐喉咙,半点儿没领悟池琰的暗示。 暨钶在任的时期,是世家反抗最强烈的几年,他顶住压力,硬是把吵吵嚷嚷不服管的世家摁在地上摩擦。后来池琰反水,带头找暨钶的茬,暨钶心脏病发作,华金回到池琰手中。 果不其然,池琰掌管华金的年岁里,池家扩张迅速,几乎是踩着别的世家发展,投资的项目也都是池家相关的项目。池琰卸任后,再上任的华金总裁,一个比一个性格温软,华金也成了名不副实的纸锁链。 直到周忠路上任雷霆手段整顿嚣张跋扈的世家们,委派杜曲岩,也就是穆煦的前一任总裁,率领华金回到原有的定位。杜曲岩干了八年,因被举报收受贿赂卸任接受审查,华金总裁的位置空余半年时间,等来了年轻的穆煦。 穆煦接任前,周忠路跟他一五一十讲过这个位置的危险性。穆煦回国的目的就是踩死池琰,抢回华金,他清楚穆白萤的身份尴尬,直接将母亲的名字从履历中抹除,他的户口挂在穆越耀名下,再查也只能查到他是穆越耀的养子。这一切手段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周忠路知道穆煦与池琰的恩怨,他默许了这件事,从周忠路的角度看来,池琰这叫恶有恶报。 “那你为什么被养在国外?”池君韬问,“你是穆越耀的亲儿子?” 穆煦说:“你问题太多,这跟你没有关系。”一整天的温柔终结于此,他的表情骤然冷淡,“你不必查我,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池君韬被他一吓,讷讷闭嘴,握着水杯低下头。 穆煦坐到他身旁,就着热水吃感冒药,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敲敲打打。 池君韬偏头看向穆煦,他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穆越耀是金龙重工的掌舵人,企业有军工属性,几乎不出国,穆煦说过自己在伦敦长大,这俩人根本搭不上边。如果穆煦和穆家兄弟俩有血缘关系,他为什么被养在国外?且养在国外这么些年,却没有转国籍,穆煦的身份处处不符合逻辑,池君韬能想到,周忠路难道想不到? 周忠路任命穆煦为华金总裁,说明周忠路知道内情,究竟是什么内情,穆煦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池君韬望着穆煦的侧脸,后背汗毛立起。 他在穆煦家住了近两个月,居然才开始怀疑穆煦的企图。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不是愤怒,而是帮穆煦隐瞒。 穆煦对他的影响已经超出控制了。 第35章 出逃未遂 生病没有阻止穆煦辛勤工作的脚步,遵照医嘱吃药,多喝热水,早早睡觉,养好精神第二天准时踏进办公室。池君韬借口休息,没有和穆煦一同出现,阚梦然仔细打量穆煦的脸色,递上一杯热茶:“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穆煦瓮声瓮气地说,“鼻子不通气。”他双手捧着茶杯暖手,“谢谢。” “下午五点与宝能的茶会挪到明天上午十一点。”阚梦然说,“苗总听说您感冒,嘱咐您早点休息。” “和宝能的茶会挪到下周四,我感冒好之后再去见苗总。”穆煦说,“别把他传染了。” “好的。”阚梦然说,“您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我病好之前咱俩少接触。”穆煦说,“中午的饭送到门口就行,我自己拿。” 阚梦然弯弯眼睛,点头说:“好。” 穆煦捏捏鼻子,捂住嘴巴打个喷嚏,挪动脚步踏进独立办公室,反手关紧门,坐到红木办公桌后开启一天的工作。 “你不是病了吗?”曹瀚洋纳闷地看向打车来找他的池君韬,“你眼睛都红了。” “有点发烧。”池君韬说,“你有没住人的房子吗?我想待两天。” “怎么,穆总容不下你了?”曹瀚洋侧身让池君韬进入客厅。 “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池君韬说,“他上班去了。” “穆总不在家,你一个人在房子里还不清静?”曹瀚洋问。 池君韬不说话,他需要一个没有穆煦气息的地方,即使穆煦去上班,周遭的一切细节都彰显了对方的存在感,池君韬待在书香园的房子里,脑子压根不转弯。 “我有一套四十平的老房子。”曹瀚洋说,“79年的红砖楼,在东四十条。” “你为什么有四十平的房子?”池君韬问。 “没人住,我小侄子挂学籍用。”曹瀚洋说,“那房子没怎么装修,暖气也不大行,你不嫌弃可以去住。”他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衣帽间,蹲下,从最底层的抽屉的角落找出一把钥匙,“给。” 池君韬接过钥匙揣进口袋,说:“谢谢。” “你住几天?”曹瀚洋问,“我忘了那个房子有没有剩余的水电费。” “两三天。”池君韬说。 “你怎么不去住酒店?”曹瀚洋问,“穆总给你的钱不至于住不起酒店吧。” “太吵。”池君韬说。 “你找个安静的地儿干嘛啊?”曹瀚洋好奇地问。 “写规划。”池君韬说,“想想以后做什么。” “除了考公务员,你有别的想法?”曹瀚洋问。 池君韬说:“不止是工作。”他要想的更多与穆煦有关,所以他需要一个完全安静、远离穆煦的地方,认认真真思考【穆煦】这两个字对他的意义。 “你好久没出来玩了。”曹瀚洋说,“忙什么呢?” “写论文。”池君韬说,“我毕业论文初稿写完了,准备写简历找实习。” “喔,厉害。”曹瀚洋说,“我还能再玩一年。”他比池君韬上学晚一年,目前读研二。他和池君韬的家庭条件不一样,池君韬必须进体制,曹瀚洋是标准的富家子弟,毕业后往自家企业一蹲,没心没肺快乐上班。 “穆总给你开个后门进华金不就得了。”曹瀚洋说,“写什么简历。” “他要我写。”池君韬说,提到这个他就气闷,“没办法。” “……”曹瀚洋不可思议地看向池君韬,“‘没办法’这三个字能从池大少嘴里说出来,我打心底佩服穆总。” “你对上他你也没办法。”池君韬说,他轻蔑地扫了曹瀚洋一眼,“你长这样,他也看不上你。” “哎你怎么人身攻击。”曹瀚洋不明白池君韬莫名其妙的尖锐,他说,“来都来了,晚上一起出去玩?” 池君韬说:“我刚吃过头孢。” “……算了算了。”曹瀚洋丧气地摆摆手,“扫兴。” 池君韬拿着钥匙走出大门:“我去看看你的房子。” “我和你一起。”曹瀚洋说,“好久没去了,不知道家电能不能正常使用。” 华金大厦,总裁办公室。 穆煦面对电脑屏幕,说:“不好意思,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们,这次会议线上接入,下周的周会我也是线上。” “吃过药了吗?”一名经理关心地问。 “吃过了。”穆煦揉揉太阳穴,说,“开始吧,谁第一个讲?” 阚梦然将午餐放在办公室门口的桌子上,抬手敲敲门示意饭到了,她走回自己的工位稍等片刻,门板打开,一只手拿走饭盒,门板迅速关闭。 像投喂一只猫,阚梦然托着腮帮子想。 也就穆煦能把感冒演绎成坐牢。 池君韬躺在沙发上,眼睛大睁望着天花板,焦点涣散,思绪早就偏离最开始他想要思考的问题。下午三点,曹瀚洋来房间里转了一圈,确认热水器和冰箱能用,问池君韬:“你住几天?” “大概三天。”池君韬说,“如果我能想明白。” “什么叫想明白?”曹瀚洋问。 池君韬摇头:“不知道。” “穆总问我的话,我怎么说?”曹瀚洋问。 “他不会主动找我。”池君韬笃定地说。 曹瀚洋挑眉:“万一呢?” 池君韬弯腰坐在沙发上:“没有万一。”不可否认的是,说完这句话,他感到少许难过,像被揪了一下心脏表皮,不疼,但烦躁。 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下午,特意准备的纸和笔放在茶几上。他将手机关闭静音放在胸口,一下午寂静无声,除去他的呼吸,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世家子弟大多精明,池君韬自认是个中翘楚。池琰选中他做继承人,只因为池君韬的性格最像池琰,聪慧、冷漠、理智又疯狂。可池君韬有个痴情的爹,妻子难产去世后,池修文企图吞药自杀,及时发现被送进医院洗胃,池琰接走尚是婴儿的池君韬,池修文拒绝见这个儿子。 世间情爱真如此可怕吗?能让衣食无忧的池修文别无所求、决意赴死,池君韬既好奇又忌惮。他盯着天花板上扭曲的裂纹,走神的大脑在天花板上勾勒出穆煦的身影,这人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按时吃药,头还疼吗,晚饭吃什么,他查过怎么做鸡汤,正好今天试一试。纷乱的思绪埋没了池君韬最初想要思考的议题,他几次试图拽回脱缰的想法,没几分钟又跑题。 被池君韬反复念叨的穆煦结束会议,疲惫地揉揉眼睛,视线扫过墙壁的挂钟,五点半。窗外太阳西沉,路灯陆续点亮,穆煦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指尖停留在池君韬的聊天窗口,罕见地停留半秒,打下几个字【六点吃药,别忘了。】 手机震动,池君韬一骨碌爬起来,居然是穆煦发来的信息,他不自觉地唇角上扬,敲下回复【好。】 【穆煦: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池君韬:不发烧了,手脚没力气。】 【穆煦:晚饭想吃什么?】 【池君韬:煲汤,我有菜谱。】 【穆煦:出去吃吧,就别自己做了。】 池君韬全然忘记闭关三天整理思绪的打算,盘腿打字【我知道一家店的母鸡汤很好喝。】 【穆煦:给我发个定位。】 【池君韬:[地图定位]】 发完定位的池大少记起闭关的事,他抬起头,回想下午他的思考结果,脑袋空空如也,进度0%。 【穆煦:你在家吗?我去接你。】 池君韬受宠若惊地捧着手机,犹豫不决。 算了,他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目前看来,黏着穆煦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坏处,反倒是穆煦出钱出力照顾他,他何必疑神疑鬼。 利益至上的池大少自以为又参透了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他低头,给穆煦发信息【我在东四,打车过去。】 第36章 持续警报 穆煦放下手机,他一整天没有与活人面对面,不是电脑就是手机,颇有些想念和人正常交流的感觉,当下只有同样生病的池君韬能满足他的需求。 吃过感冒药,脑袋昏昏沉沉,穆煦从红木桌后站起身,走到衣帽架旁拿起外套,摸出口罩戴上,打开门与鬼鬼祟祟的阚梦然撞个满怀,穆煦问:“你在干嘛?” “准备催你下班。”阚梦然说,“生病就不要这么敬业了。” “我下班的。”穆煦说。 “现在下班?”阚梦然问。 穆煦点头,阚梦然麻溜地侧身让开通道:“您请。” “明天周末,您好好休息。”阚梦然说。 “争取周一痊愈。”穆煦说,“我努力。”他走向电梯,阚梦然看着穆煦的背影,莫名觉得单薄。 该有个人陪着他,也不知道池少今天忙什么去了,阚梦然心里嘀咕。 电梯下到负二层,穆煦踏出轿厢。一辆黑色的红旗车停在电梯口,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杨哥。” “穆总。”杨炳说,“去哪?” “我发你定位。”穆煦说。 杨炳看一眼微信,发动汽车。穆煦歪头靠着车窗,闭上眼睛假寐。杨炳开车又稳又快,不一会儿汽车到达池君韬推荐的店面门口。 池君韬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穆煦推开门,说:“这里。” 池大少走过去,穆煦抬手摸摸池君韬的额头,说:“退烧了。” “真的不烧了吗?”池君韬眯起眼睛,像只猫一样脑袋往穆煦手心顶,“你再摸摸。” 穆煦吃过感冒药,脑子转得慢,他迟钝地探了探温度,说:“确实不烧了。” 池君韬问:“你今天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穆煦说,“不太忙,你去做什么了?” “找个清静的地儿写规划。”池君韬说,“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 “哦。”穆煦说,“写多少了?” “我再想想,想清楚就写。”池君韬加速略过这个尴尬的话题,抬手把穆煦往店里引,“这家的母鸡汤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穆煦跟着池君韬往里走,他鼻子不通气,没什么食欲,恹恹地应下:“好。” 池君韬虽然发烧,症状不如穆煦那么多,退烧后重新捡回精气神,他坐在餐桌旁的沙发上,招来服务员说:“来一锅母鸡汤,两碗炒饭,一盘小炒肉和……你吃什么?” “你点。”穆煦垂下眼皮,他有些困乏。 “一壶西瓜汁,一盘香煎豆腐。”池君韬说,“先这些,不够再加。”眼瞅着穆煦的脑袋快要砸到桌子上,池君韬伸手扶了穆煦一下,“这么困?” “你不困?”穆煦睁开眼睛,看向池君韬,“你吃药了吗?” “晚上的药还没吃。”池君韬说,“我身体好,后面靠自愈。” 穆煦沉默,距离他的三十岁生日仅剩半个月,他双手叠放在桌面,像个小学生。 西瓜汁上桌,池君韬拿起穆煦的杯子倒满,再给自己倒,他问:“明天周六,你有安排吗?” “没有,在家睡觉。”穆煦说,“你呢?” “我以为你要出门。”池君韬说,“我也没安排。” “我感冒好之后出门。”穆煦说。 “那明天在家看电影?”池君韬说,“我试试炖排骨。” “你已经开始尝试高难度菜谱了?”穆煦问。 池君韬说:“看起来不太难,况且,咱们也不缺几斤排骨的钱对吧?” “我不缺,你缺。”穆煦说,“帕萨特修好了吗?” “没有。”池君韬说,“我做的排骨你不吃吗?” “前提是做成功了。”穆煦喝一口西瓜汁,“没做成功,你就是投毒。” 池君韬对自己的厨艺信心满满:“绝对能成功。”他话锋一转,“即使不成功,凭你的伦敦舌头,也尝不出来。” 穆煦不得不承认,池君韬说得对,他拾起筷子,夹一块香煎豆腐放在盘中,埋头吃饭。 他们坐在店内的角落,周围由盆栽隔开,头顶一盏暖黄的小灯照亮桌面,气氛温馨而暧昧。池君韬问:“味道怎么样?” “不错。”穆煦说,他咬一口香软滑嫩的煎豆腐,抬头与池君韬对视,眼神柔软温和,“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池君韬看着穆煦的眼睛,他的视力极好,对方棕褐色的瞳仁浮现一层清亮的碎光,漂亮得如宝石,他磕绊一下,断断续续地说:“和他们、曹瀚洋他们,玩累了路过这家店,发现的。” 因为生病,穆煦坚硬的外壳收敛,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奶白色的毛衣马甲,许久没剪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小揪揪,整个人柔和精致,格外好亲近的模样。 池君韬内心蠢蠢欲动,他盯着穆煦,像盯着一蓬棉花糖。穆煦见他许久不动筷子,主动夹一块小炒肉到池君韬碗里:“你不饿?” “饿。”池君韬说,他说,“你把头发留起来了?” “嗯,换个新发型。”穆煦说,“不好看吗?” “好看。”池君韬狼狈地收回视线,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周围嘈杂的背景音,他拿起筷子随便夹两块食物塞进嘴里,视线飘来飘去落到穆煦身上。 穆煦反应慢半拍的脑袋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他竟然在意起池君韬对他的看法,这个现象不太正常。穆煦表面平易近人,实际傲慢挑剔,加上家境优越,极少看得起什么人。他瞥一眼池君韬,暗自琢磨他收留池君韬的初心,他本想以池大少为筹码遏制池琰。看在他供池君韬吃喝住的份儿上,池琰面子上不会对他大动干戈,顶多暗暗吃下这个闷亏,毕竟穆煦从未口头承认他包养了池君韬。 外界的流言大多虚假,穆煦只是没有公开否认。 谁又能说他有错呢? 穆煦也承认,池琰看人的眼光精准,当年池琰看中暨钶,暨钶如池琰期待那样做成了华金,如今池琰看中池君韬,池君韬聪明理性、能屈能伸,是个好苗子。面对这个好苗子,多日的相处中,穆煦逐渐起了惜才之心,他仔细想过池君韬在华金的成长道路和培养计划,他带池君韬参加各种各样他自己不喜欢的酒席宴会,让池君韬认识更多的人,搭建人脉。如果没有暨钶和池琰的恩怨,说不定穆煦和池君韬真的能成为朋友。 “你说你有两个姐姐。”池君韬开启新话题,“你的童年是不是特别闹腾?” 提到Donna和Anna,穆煦十分乐意分享:“大姐性格温柔,她养了一条金毛狗,我经常和她一起遛狗。二姐脾气火爆,她早早学会开车,带我去城里打游戏和看电影。” “你会开车吗?”池君韬问,“我看你一直用司机。” “我有驾照,不怎么开。”穆煦说,“我们明天可以一起打游戏。” “行啊。”池君韬欣然答应,“我记得你有switch。” “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穆煦说,“我回国的时候二姐偷偷塞到我行李箱里,她总让我找个人一起玩。” “那你和别人一起玩过吗?”池君韬问。 穆煦摇头:“工作忙,没时间。” 池君韬小小地松了口气,他弯弯眼睛:“有什么游戏?” “多人合作游戏,具体有什么我不记得。”穆煦说,“有个多人划船的游戏,我和姐姐玩的时候,挺热闹的。” “你玩游戏打不打人?”池君韬谨慎地问。 穆煦想了想,说:“我尽量不打你。” “我就一个要求,”池君韬说,“不要打脸。” 穆煦闷笑:“好。” 第37章 打游戏 一大早池君韬在厨房叮叮咣咣不知道在做什么,远在主卧赖床的穆煦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堪其扰地坐起来,趿拉拖鞋进入卫生间洗漱、打理发型,松松垮垮的睡袍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他拉开主卧的门,沿着走廊路过客厅,站在厨房门口,拧着眉毛问:“你在干什么?” 池君韬一转头,被白亮亮的皮肤晃了下眼睛,他强行收回视线,翻炒两下平底锅里的煎蛋:“做早饭,电饭煲里有米汤。” “米汤?”穆煦好奇地看向电饭煲,“是粥吗?” “不是,比粥稀一些。”池君韬说,“我爷爷喜欢喝米汤,加点糖特别好喝。” 穆煦好奇心淡了些,他问:“要我做什么吗?” “点个小笼包外卖。”池君韬说,“我不会做小笼包。” 穆煦拿出手机倚着门口点外卖,半长的发丝坠下额角,一晃一晃地挡视线。池君韬伸手替他别在耳后,往日傲慢冷酷的池大少动作轻柔,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穆煦的耳朵时自己的耳朵热烫绯红。 穆煦认真看手机,丝毫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多么暧昧,他习惯性地说:“谢谢。” 池君韬默默收回手,把锅里边缘泛黑的煎蛋翻面,随便找个话题:“一会儿玩什么?” “我去看下有什么游戏。”穆煦将手机收进口袋,抬眼瞄见池君韬通红的耳朵,关心地问,“今天你身体还难受吗?” “好多了。”池君韬说。 “你耳朵怎么这么红。”穆煦说着,手指捏住池君韬的耳垂,冰凉的手指碾了碾,“不舒服的话及时跟我说。” 池君韬狼狈地偏头扯开耳朵,说:“哦哦好。” 穆煦走到客厅,蹲在电视柜旁,拉开抽屉查看许久不用的switch。把线插到电视机后的接口,他坐在沙发上用手柄调试画面,抬手将再次垂下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池君韬的动作背后的含义,抿了抿嘴唇,假装不在意这件小事。 池君韬把金黄的煎蛋盛进盘子中,端到客厅里,不好意思地说:“有一个蛋煎糊了,你吃那个没糊的。” “这有个双人闯关游戏。”穆煦说,“看起来不错。” 门铃响起,“咚咚咚,外卖。” “我去开门。”池君韬放下盘子说。 穆煦盯着盘子里黑色的煎蛋,拾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味道不大好,尚能接受。池君韬把小笼包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盛米汤,当他端着两碗汤回到客厅,穆煦已经把黑色的煎蛋吃完了。 “你怎么不吃黄色的。”池君韬抢过穆煦的筷子,“我就该倒掉。” “我觉得还行。”穆煦说,“不要浪费粮食。” 池君韬拿他没法儿,把米汤往穆煦面前推了推:“尝尝,我加了一勺糖。” 穆白萤忙工作,极少下厨房做饭,继父欧文偶尔下厨,土生土长的英格兰没落贵族只会炸薯条和炸薯饼,最多来个土豆泥华夫饼,看着就失去食欲。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文都以为穆煦得了厌食症。 穆煦端起碗喝一口米汤,舒坦地叹一口气,迎着池君韬期待的目光说:“好喝。” 池君韬倏忽笑开,殷勤地说:“多喝点,锅里还有。” 两人吃完早餐,穆煦主动收拾碗碟去厨房,池君韬跟在穆煦身后:“我去刷锅。” “你在家也这么贤惠吗?”穆煦问。 池君韬想也不想地点头:“是啊。”他撒谎不带打草稿,当初进穆煦家一个劲儿地抱怨穆煦不请保姆,现在倒开始吹捧自己是家政小能手了。 穆煦瞥他一眼,没有拆穿对方拙劣的谎言,站在水槽旁刷碗。池君韬颇有眼色地拿起抹布擦拭灶台,东擦擦西抹抹,表情认真,做足了勤劳的范儿。 即便心中清楚池君韬在做戏,穆煦也不觉得反感,没人讨厌一个懂得察言观色、做事手脚麻利的同伴。 一切收拾完毕,俩人终于落座沙发,各自拿起手柄选择角色。穆煦选了一只戴嫩黄色遮阳帽的白鹅,池君韬选了一只咖啡色的穿山甲。 白鹅的技能是摘掉帽子飞出去砸东西,穿山甲可以蜷成球往前撞。两个角色被传送进第一关,地图是一个溶洞,地面的暗河格外宽阔,两只小动物坐在窄小的木船里左摇右晃。 “你是一只鹅,为什么坐船。”池君韬说,他操纵穿山甲把白鹅撞进河里,“你跟着船游。” “我游不了。”穆煦说,屏幕里的大白鹅惊慌失措地扒住木船的边缘嘎嘎大叫,大白鹅脑袋上冒出一个气泡【水会弄脏我洁白的羽毛,快让我上去!】 “……”穿山甲无语地把大白鹅拽进船里,池君韬说:“废物。” 穆煦轻轻地踢一下池君韬的小腿:“说谁呢。” 游戏还没开始,穿山甲和大白鹅已经在船上打了一架,鹅毛乱飞,穿山甲捂住眼睛不让大鹅叨他。 屏幕外,池君韬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幼稚。” “你先打我的。”穆煦说。 “我只是试一下功能。”池君韬说。 穆煦说:“我也是。” “浪来了,快快快。”池君韬说,“往左划。” 穆煦摁下往左的按键,木船灵巧地移向左边,躲过一波巨浪。 池君韬说:“暗河怎么会有浪?” 话音刚落,一条墨绿色的鳄鱼长着血盆大口出现在两人面前,它趴在暗河中央突出的石块上,刚刚的浪是它的尾巴拨弄的波纹。 “它睡着了。”穆煦说,“我们从旁边绕过去。” 白鹅和穿山甲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路过打盹的鳄鱼身边,靠近鳄鱼白色的腹部时,白鹅和穿山甲不约而同地拿船桨捣了鳄鱼一下。巨型鳄鱼猛地清醒,嗷呜一声吃掉了小船。 游戏结束。 穆煦和池君韬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大笑,池君韬问:“我好奇它的肚子软不软,你怎么想的?” “不知道,我就是想戳它。”穆煦笑得倒在沙发上,“你好欠。” “别说我,你也不差。”池君韬拿起手柄,“再来一局?” “好。”穆煦调整坐姿,“这次我们争取一次通关。” “我绝对不戳鳄鱼的肚子了。”池君韬义正言辞地说。 第二次他们因为碰到鳄鱼的尾巴而被送出局。 “我让你往右一点!”穆煦说。 “你的翅膀碰到它尾巴尖了!”池君韬说,“你的鹅一碰到羽毛就叫,不是我的锅。” “再来一局。”穆煦自知理亏,摸摸鼻尖,重开一次。 两个人在大呼小叫、互相甩锅中玩到晚上八点,池君韬说:“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穆煦问。 “葱油拌面。”池君韬说,“看菜谱挺简单的,我试着做一下。” 穆煦也玩累了,他说:“需要哪些食材,不够的话我去楼下超市买。” “我看看冰箱。”池君韬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穆煦拉开茶几抽屉,找到感冒药,用水送服,他打开手机,Donna给他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穆煦点开消息,稚嫩的童声说着英语【小舅舅在干什么】,是小Betty的声音。穆煦回复一条语音消息【在准备吃晚饭,我吃过饭找你玩。】 不一会儿,又跳出来一条消息,Betty说【我也在吃早饭。】 “葱和碱水面不够了。”池君韬从厨房走出来说,“跟谁聊天呢?” “哄小孩。”穆煦站起身,“我下楼去买,要多少?” “一把小葱和一包碱水面。”池君韬说,“我看做法挺简单的。” “行。”穆煦穿上外套,拿着手机站在玄关处换鞋,“马上回来,两分钟。” 第38章 另一种形式的见家长 池君韬站在客厅里,听着穆煦“咚咚咚”的下楼声,他回到厨房,站在灶台边,转头望向窗外,穆煦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一路朝小区门口走去。两人的相处方式像极了一家人,池君韬打开窗户,推开纱窗,伸长脖子看穆煦的背影。 穆煦拐进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问:“老板,有碱水面和小葱吗?” “只有手擀面,没有碱水面。”坐在门口的男人说,他指向马路对面,“你去那边的沃尔玛看看。” “有多远啊?”穆煦问。 “不远,一个路口。”老板说。 “好的,谢谢。”穆煦朝老板手指的方向走到十字路口处等绿灯,低头给池君韬发消息【小超市没有碱水面,我去沃尔玛看看。】 【池君韬:好。】 天色漆黑,马路两边的路灯将行人的身影拉得悠长,巨型蓝底白字的发光招牌悬挂楼顶,穆煦踏进超市入口,询问一圈,找到碱水面和小葱,随手拿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装满一兜,结账拎着塑料袋朝出口走去。 门口挤站着一些人,穆煦纳闷这群人怎么不往前走,他越过人群往前看,路灯的照射下,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下雪了。 “今年下雪挺早。”站在穆煦身旁的大妈掏出手机拍照,一位年轻女人搭腔:“是啊,往年十二月下,现在才十一月中旬。” 穆煦拿出手机,池君韬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下雪了,我去接你。】 池大少料到了爱洁的天鹅定不愿意披着雪回家,刚下雪他便抄着伞下楼朝沃尔玛赶。穆煦站在人群后方,他个儿高,眼神好,看到远处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向出口处走来。 大雪如松软的鹅毛,随风吹拂,徐徐覆盖黑色的伞面,暖黄的路灯照亮男人的身形,给池君韬比例优越的身材打上一圈轮廓光。穆煦心脏落下一拍,仿若轮船触礁,他怔愣地看着池君韬径直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他右手提着的塑料袋。 池君韬把伞往穆煦头顶挪了挪,遮住穆煦的肩膀:“走吧,回家。” 穆煦和池君韬挤在一把伞下,肩膀挨着肩膀,池君韬说:“其实我们可以叫跑腿小哥买东西。” “坐一天了,我想出门转转。”穆煦说,“活动筋骨。” “好吧。”池君韬说,他放慢脚步,看着路灯下的雪花,“这雪真好看。”他低头,雪花落地即化,遗憾地说,“可惜地面太热,留不住。” “有空我们去张家口滑雪。”穆煦说。 “你会滑雪吗?”池君韬问。 穆煦说:“瞧不起谁。” 池君韬笑着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极限运动。” “大学时候有段时间我尝试过许多运动,滑雪、飙车、潜水、跳伞、蹦极之类的。”穆煦说,“毕业后很少玩了。” “你会飙车?”池君韬惊奇地说,“我们可以一起玩。” “我不欺负小孩。”穆煦说。 “嘁,指不定谁欺负谁。”池君韬不服气地说。 “你拿什么车跟我飚?”穆煦问。 池君韬梗住,他反驳:“你开什么车?” 穆煦回忆了一下伦敦的庄园的车库存货,挑了一辆说:“科尼塞克。” “……你从哪搞来的科尼塞克?”池君韬愣住,“这车国内有人买吗?” “车在伦敦。”穆煦说。 “我拿帕萨特跟你飙。”池君韬说,“你让我一圈。” “你可真有出息。”穆煦说。 池君韬耸肩:“我不觉得丢人。” “我丢人。”穆煦说,开一辆两千多万的顶级跑车跟帕萨特飙车,穆煦都替自家跑车委屈。 说笑着到达家门口,穆煦掏出钥匙开门,池君韬收起雨伞,提着碱水面和小葱走进厨房。穆煦站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以及给池君韬念菜谱。 “小葱洗净,生抽和老抽1:1调汁。”穆煦念道,“小葱切段,葱白不要。” 池君韬按照菜谱的步骤实施,将炒出的葱油浇在面条上,撒上芝麻和葱花。 穆煦吸吸鼻子:“真香。” 池君韬夹起一根面条放进嘴巴,嚼了嚼,说:“不错。” “你未来女朋友有福了。”穆煦拍拍池君韬肩膀,“恭喜你获得优先择偶权。” 池君韬听不得穆煦把他往外推的话,恼怒地抓住穆煦的手问:“我在你这里不优先吗?” 不知为何,穆煦先是感到一阵心虚,随后他烦乱地挥开池君韬的手:“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 “结果呢?”池君韬问。 “没有结果。”穆煦说,“不可能。” “哪里不可能?”池君韬刨根问底。 穆煦看向池君韬:“你不知道的一些事。” 气氛正好,池君韬不想跟穆煦吵架,他选择退一步:“咱们吃完饭再说。”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穆煦端起空盘到厨房洗碗,池君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一通电话打进来,池君韬接起电话:“喂?” “小韬,是我。”熟悉的男声说。 “堂哥。”池君韬说,“家里怎么样了?” “爷爷不让联系你,怕打扰你上课。”池佑说,“家里挺好的,没出什么问题。” “小舅也挺好的?”池君韬问。 “都挺好的。”池佑说,“听说你住在华金的穆总那。” “嗯,是。”池君韬说,“周部长的安排。” “穆总有为难你吗?”池佑问。 “没有,他人很好。”池君韬说。 池佑卡壳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池君韬口中听到对一个陌生人的赞赏,池佑说:“那、那你跟他好好相处,这边的事情大概还需要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池君韬问,“这么久?” “他们查出了一些事情,不是从家里人身上。”池佑说,“郑局长的事,关联到咱们了。” 郑齐亮曾经是池家的忠实追随者,早期在池琰的庇佑下捞取了不少好处,之后野心愈发膨胀。池琰察觉到郑齐亮的心思,渐渐与他疏远,同时教育池君韬不要跟郑齐亮的儿子来往。 池君韬问:“郑齐亮的事怎么会牵连到爷爷?” “池易成跟郑齐亮的儿子玩得好。”池佑说,“其他的信息我不能告诉你,你好好上课。” “我知道了。”池君韬说,“我论文写完了,准备开始写简历。” “简历?你打算去哪实习?”池佑问,“我看我能不能找人帮忙。” “特殊时期就不要找人了。”池君韬说,“我去华金。” “哦对你住穆总那。”池佑说,“你进华金还得写简历?” “他要我写。”池君韬说,“我觉得写一下没坏处。” “小韬长大了。”池佑感叹,出去住了一阵子,池君韬居然讲理了,穆煦养孩子有一套,“你有计划我就放心了,你忙吧。” “替我向爷爷问好。”池君韬说。 “好的。”池佑说,“挂了,拜拜。” 池君韬收起电话,穆煦走出厨房,扔给池君韬一个洗好的苹果。 “谢谢。”池君韬接住苹果,“刚刚我堂哥打来电话,我还得打扰你两三个月。” “你可以一直住到毕业。”穆煦说,“我说话算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穆煦弯腰拾起电话,划开微信,Betty的蓝眼睛出现在屏幕上,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英文:“小舅舅早上好!” “Betty。”穆煦坐在池君韬身旁,咬一口苹果,说,“早啊。” “我想你啦。”Betty说,她的脸被绿眼睛的小男孩挤到一旁:“小舅舅,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穆煦说。 “Allen,不要欺负你妹妹!”Donna拿起手机,惊讶地发现坐在穆煦身旁探头探脑的陌生男人,“Lance,这是你男朋友?” “你好。”池君韬抢过穆煦的话头,笑嘻嘻地朝屏幕里的绿眼睛金发女人挥手,“我是穆煦的好朋友。”他加重【好朋友】的读音,略显深意。 Donna看向穆煦,眼神带着审视:“这事你不告诉我一声?” 第39章 面试 穆煦抬起手,从背后偷偷捏住池君韬的后颈,唇角挂着柔和的微笑安抚继姐:“我们是普通朋友,姐你不要误会。” 池君韬被拎住脖子,不敢说话,穆煦偏转手机,把池君韬的脸移出镜头,他问:“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两只皮猴儿。”Donna说,“你呢?” “我感冒了。”穆煦说,尾音向下,漫出微小的委屈,“我好久没感冒了。” “是啊,我记得你身体素质非常棒。”Donna忍不住摸摸镜头,仿佛透过屏幕摸到弟弟细软的头发,“好好照顾自己,我们都很想你。” “好。”穆煦抿唇笑起来,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池君韬偏头看着穆煦的侧脸,他心中升起无数个问题,为什么穆煦独身一人回到祖国,他的家人是谁,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你的朋友叫什么?”Donna问,“Owen昨天还说着担心你在北京太孤单。” “他叫……”穆煦起个头,他不知道池君韬的英文名。 “Tom。”池君韬说。 “TomandJerry那个Tom?”穆煦促狭地问。 池君韬瞪他一眼,硬着头皮说:“对。” Donna接受良好:“Tom你好。” 穆煦把镜头转到池君韬,池大少干巴巴地挥手:“你好,额,姐姐。” 穆煦踢了一脚自来熟的池君韬,说:“她叫Donna。” “叫姐姐也没问题。”Donna说。 池君韬美滋滋地瞄穆煦一眼,理直气壮地叫:“姐姐好。” “Lance在那边没什么朋友,希望你多照顾他。”Donna说,“他脾气不大好。” “我脾气哪里不好。”穆煦说。 “他脾气是不好。”池君韬说。 Donna笑弯了眼睛,穆煦说:“Betty呢?” “我在这里。”蓝眼睛小姑娘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两只手灰扑扑的印在洁白的桌布上,“小舅舅,圣诞节你回来吗?” “我回不去,但舅舅的礼物会准时到你怀里的。”穆煦说。 “我也有给舅舅的礼物。”Betty说,“你回来我就给你哦。” “舅舅工作忙,没办法回来。”Donna将Betty抱在怀里,“你给舅舅准备的什么礼物啊?给舅舅看看。” Betty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不给舅舅看。” “Betty偷偷给哥哥看。”池君韬说,“圣诞节那天哥哥买给舅舅,就当是Betty送的,好不好?” Betty想了想,说:“我只给你讲。” 池君韬从穆煦手中拿过手机,耳朵贴在听筒上,小姑娘的声音非常小,池君韬一边听一边看着穆煦笑。 穆煦不搭理对方的小把戏,倚着沙发靠背摆弄平板。 池君韬说:“好的,我知道了。” Betty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拉勾。”池君韬伸出小指头。 Betty睁着水汪汪的蓝眼睛,晃晃手指头:“拉勾勾。” 池君韬把手机递给穆煦,说:“你外甥女知道拉勾的意思?” “我教过她。”穆煦说,“你真好意思自称哥哥。” “我本来就比你小。”池君韬耸肩。 “也对,我当你爹绰绰有余。”穆煦冷淡地说。 真是一点儿不吃亏,池君韬腹诽,他蹭到穆煦身旁:“看什么呢?” “新闻。”穆煦说。 “我看看。”池君韬和穆煦挤在一张长沙发上,穆煦好脾气地往右边挪了挪。 “你的面试我安排在周三上午十点。”穆煦说,“周二上午把你的简历初稿给我。” “你帮我改简历?”池君韬惊讶地说,“我以为不用改。” “你想被毙掉就不改。”穆煦说。 “好好好,写写写。”池君韬不与穆煦争辩,他转换话题,“你感冒好了吗?” “好多了。”穆煦说,“明天就不吃药了。”说到工作,穆煦忍不住多交代几句,“我给你安排的导师能够给你大部分的工作指导,但她的观点你不用全盘接收。” 池君韬安静地躺在穆煦身旁听他讲话,穆煦说:“你有着比其他人优越的背景,起跑线领先别人几百米,你要想明白怎么利用这种优势。” “华金对接两拨人,一拨是世家,谢齐林叶之流,另一拨是企业。世家把钱交给华金,华金把钱投到合适的企业。”穆煦说,“你要做的是让世家们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 “池家的钱也由华金保管?”池君韬问。 “是的。”穆煦说,“华金是世家投资的唯一途径。” “谁坐在你的位置,谁就扼住了世家们的咽喉。”池君韬说,“华金负责调配钱和资源。如果任何一个世家的人掌管华金,他就……” 穆煦说:“这就是华金不允许世家的人入驻的原因。” 池君韬说:“那你为什么让我进?” “因为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穆煦说,“我要让世家看到,华金内部有替世家考虑的人,华金不是世家的敌人。” “你只是利用我更方便地问世家要钱罢了。”池君韬说。 “你这么想也没错。”穆煦说,“所以你来吗?” 池君韬沉默,穆煦背后有图谋,亦有考量,池君韬进入华金与世家对接,有可能结交广大人脉,也有可能多番树敌,机会凶险,却诱人。 穆煦拍拍池君韬的肩膀:“怕什么,你只是实习生。”他一只手枕在脑后,“除非你想在华金待很久。” 待在华金,这是池君韬没想过的道路,他知道自己要考入体制,却不知道具体做什么,进入体制后留在华金,这也是一个行得通的选项。 “我试试。”池君韬说。 穆煦的话点醒了池君韬,二十多年象牙塔里的学生甫一踏入社会,难免青涩和露怯。穆煦手把手帮他改简历,模拟面试,到面试当天,池君韬仍有些紧张,不是针对面试官的紧张,而是被坐在一旁的穆煦盯得紧张。 他害怕正式面试的表现让穆煦失望。 穆煦倒没什么反应,他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看着池君韬面对电脑介绍自己。穆煦没有告诉面试官池君韬的家世,也没有说池君韬和自己的关系,把池君韬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交到HR手中,他相信凭借池君韬自己的能力可以通过面试。 望着池君韬的神色由微小的紧张越来越自信,穆煦心中升起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是他教出来的小孩,自然是最优秀的。 池君韬合上电脑,忐忑地问穆煦:“我刚刚,怎么样?” “你觉得呢?”穆煦问。 “我觉得可以。”池君韬说。 穆煦笑了下,站起身,站在池君韬面前,迎着对方略微紧张的眼睛,说:“欢迎加入华金。” “!”池君韬蹿起来抱住穆煦,“我就知道。” 穆煦任由池君韬将他抱紧,安抚地拍拍池大少的脊背:“恭喜。” “你是不是要给我发个offer什么的。”池君韬说,“发邮件,我在简历上写邮箱了。”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理想的结果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饶是锦衣玉食的池大少也免不了俗。如果是池琰安排他进入华金,他只会无感地摆摆手,继续跟一群纨绔子弟花天酒地,但这次他没有依靠任何人,他向穆煦证明了他的能力。 “offer稍后会发到你的邮箱。”穆煦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不要。”像条蛇盘在穆煦身上的池君韬耍无赖,“你奖励我什么?” “奖励你从二十六层跳下去。”穆煦看向落地窗。 第40章 怀疑 穆煦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呷一口茶,抬头认真听对面中年男人的侃侃而谈,配合地微笑点头。 “穆总觉得如何?”男人穿着一身宽松休闲的米色日式家居服,笑起来眼角堆砌皱纹。 “苗总见解深刻。”穆煦说,“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穆总抬举。”苗厚山抿一口热茶,看向窗外呼啸的寒风,感叹道,“如今金融和互联网势头凶猛,我们这些做实业的老家伙,赶不上时代了。” “实业兴国。”穆煦说,“苗总不要灰心。” 苗厚山摆摆手:“不说这些了,穆总对宝能有什么见解?” “我年纪轻,见识浅,谈不上什么见解。”穆煦说,“我传达周先生的几句指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逐字逐句念给苗厚山听,念完,他将纸条丢进桌上燃烧的香灰碗中,“宝能的未来不可估量。” “借穆总吉言。”苗厚山为穆煦斟茶,“我就喜欢喝秋茶,滋味和香气温和,对胃好。” 穆煦道一句谢,端起茶杯细细品鉴。 偌大的会议室,庄希拿着笔记本电脑拉开椅子坐下,池君韬坐到她身边,打开电脑。 通过面试后,人事部将池君韬分配到法务部,庄希担任池君韬的导师。穆煦没有向法务部透露一丁点池君韬的背景信息,庄希只当他是个家境优越的年轻人。 是的,从一个人的谈吐气质能看出来家庭情况,池君韬站姿挺拔,言之有物,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这些迹象足以说明他眼界宽、见识广,必定出自一个注重物质和精神双重培养的家庭。 两人坐下,一旁的秘书小姐端来两个茶杯,饱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小贝总马上就到。” “小贝总?”池君韬压低声音问庄希,“庄姐,我记得咱们约的是贝总。” “请问,”庄希看向秘书小姐,“小贝总是……?” “贝坤义,是我们总裁的儿子。”秘书说。 池君韬隐约想起来这么一号人,他打开手机翻了下微信通讯录,果然找到贝坤义的名字,他将手机扣在桌面,说:“谢谢。” “不客气。”秘书说。 庄希看向电脑屏幕,把这次开会洽谈的文档打开,小声跟池君韬讲解细节。 门口响起踢踏的脚步声,池君韬抬头,贝坤义走在第一个,身后跟着一票人。贝坤义看到池君韬,迟疑一下,看向秘书:“这位是……?” “我是华金的法务庄希,这位是实习生小池。”庄希说。 小池……贝坤义看向池君韬的眼神堪称惊悚,他向池君韬伸出右手:“小、小池,你好。” 池君韬扬起友善的微笑,与贝坤义对视:“你好,小贝总。”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贝坤义吃不准池君韬玩得哪一出,他不敢敷衍阴晴不定的池大少,用力握手,松开后看池君韬落座,贝坤义才坐下。 庄希专注地盯着电脑,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样,说:“小贝总,华金与月贝即将签订新的三年期投资合同,我们这次的来意是进行合同签订前的磋商环节,这是我们草拟的初版合同,你们看一下哪些条款有异议。”她拿出三份纸质合同递给长桌对面的人。 “好的。”贝坤义拿起其中一份合同,他不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寥寥几眼看过合同,他的视线又落到池君韬身上,“敢问这位……小池先生,什么时候入职华金的呢?” 池君韬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两天前。” 贝坤义想继续发问,话头被庄希打断:“请问小贝总对合同有什么意见?” 池君韬托着下巴看向贝坤义,仔细回忆之前在哪个场合见过对方,京城纨绔子弟万八千儿,像贝坤义这样的富二代更是数不胜数。月贝地产的实力在地产行业能挤进前十,但扔进豪富如云的北京,贝坤义的身份便不够看了,特别是……池君韬敲敲脑袋,贝坤义上头好像还有个当家的大姐。 池君韬神游的这段时间,庄希和月贝地产的法务已经掰扯了好几个回合,贝坤义喝一口茶,说:“十二点了,这个会一时半会儿开不完,不如我请两位一起吃个午饭?” “多谢小贝总。”庄希说。 “吃食堂吧,我看电梯上的指示牌上写了你们有食堂?”池君韬看向贝坤义。 “食堂在负一层。”贝坤义说,心想池少居然这么接地气,“跟我走吧。” 庄希不明白贝坤义的脑回路,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人对池君韬有所企图,负责任的导师将池君韬牢牢地挡在身后,不让贝坤义找到借口靠近池君韬。 贝坤义是对池君韬有企图,但不是庄希理解的“企图”,借他二十个胆他都不敢打池君韬的主意,不是人人都有穆煦的胆量和行动力。 池君韬摸出手机,微信里静悄悄,穆煦没有发来新消息,他失落地塌下肩膀,跟随贝坤义的脚步乘电梯到负一层。 贝坤义问:“小池想吃什么?” “我叫池君韬。”池君韬斜睨贝坤义一眼,小池小池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贝总选就好。” 庄希说:“我看牛肉面挺不错的,小池吃吗?” “庄姐您坐,我去拿。”池君韬抬脚朝牛肉面的窗口走去,贝坤义忙说:“我也吃牛肉面,跟你一起去拿。” 庄希皱眉,她盯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暗自琢磨当下是什么情况。 “池少,池少。”贝坤义追上池君韬,“你还记得我吗?” 池君韬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说:“记得一点。” “你早说在华金上班,我就喊我爸来见你了。”贝坤义讨好地说。 “不用,我不是决策人。”池君韬对打饭窗口的大叔说,“三碗牛肉面。” “嘀嘀嘀。” 贝坤义麻溜地刷卡付账,“我听说池老先生已经通过审查了,清清白白,啥事没有,你什么时候出来玩啊?” “玩什么玩,没看上班呢。”池君韬说,“你也是总经理了,还惦记着玩?” “挂名的。”贝坤义说,“我姐非要我过来坐班,无聊死了。” 池君韬瞅他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儿就来气,思考穆煦当初看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的心态。 “池少,你那个堂弟出事的时候,网上吵吵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贝坤义说,“我当时寻思谁这么牛批把池家摁在地上捶,特地去查了一下。” 池君韬的动作一顿,看向贝坤义:“你查到什么?” “查到一个娱记,叫邵峙行。”贝坤义说,“别的我就查不到了,应该是有人保他。” 邵峙行。 邵峙行?! 池君韬想起几个月前的明珠峰会,他和穆煦一起去接的那个记者,就叫邵峙行。 “你说他一个娱记,怎么突然报道社会新闻了呢。”贝坤义说。 池君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不动声色,他说:“你的牛肉面,自己端。” “哦哦。”贝坤义端起面碗,跟在池君韬身后,“我一直想找你说这事,前两天曹家那小子联系我,问我关于你的事,我把这事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池君韬问。 “他啥也没说,我就以为这事不重要。”贝坤义说。 “这事不重要。”池君韬说,“你不要再跟别人说。” “啊?”贝坤义愣了下,“你不去查查这个小记者背后是谁吗?”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池君韬说,他朝庄希走去,扬起笑脸,“庄姐,这是你的牛肉面。” 贝坤义丈二摸不着头脑,坐在池君韬对面拾起筷子夹起面条吃了两口,便听到池君韬说:“我跟瀚洋说一声,他出去玩的时候叫上你。” 贝坤义喜上眉梢,忍不住说漏了嘴:“多谢池少!” 坐在一旁吃面的庄希看向贝坤义,池君韬挑眉,贝坤义结结巴巴地说:“额、不是不是,多谢小池。” 池君韬扶额,算是明白贝总放弃培养贝坤义的原因,真是神仙都救不过来的智商。 第41章 凶性 自池君韬开始实习,穆煦的生活终于恢复到原本的节奏,早上和池君韬一起到华金大厦楼下,并肩踏进电梯,池君韬在二十二层办公,穆煦到二十六层。一天的辛勤工作后,池君韬在地下车库等穆煦,两人一同回家。 “今天怎么样?”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座位,池君韬接过穆煦的手提包放在腿上,说:“还行,遇到个熟人。” “哦?”穆煦关上车门,“回家做饭还是去外面吃?” “累了,在外面吃吧。”池君韬说,“想吃火锅了。” “我知道一家潮汕牛肉火锅不错。”穆煦说,“杨哥,找找附近有没有店。” “好的。”杨炳说。 “明珠峰会之后咱们去大理接的那个记者,叫邵峙行是吗?”池君韬问。 “你找他有事?”穆煦看向池君韬。 池君韬面不改色地说:“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新闻,津大学生跳楼,主笔记者的名字是他。” “两年多的报道了,你怎么会看见?”穆煦说。 “穆总,找到一家评分不错的火锅店,离这三公里多。”杨炳说。 “可以。”穆煦说。 杨炳发动汽车,池君韬说:“我今天遇到一熟人,跟他聊天的时候提到的。” “哦,你们聊得挺深入。”穆煦说。 池君韬见穆煦不打算解释,眼瞳深沉,问:“邵峙行在华金做什么?” “他是调查记者。”穆煦说,“在华金做一些风控合规类型的工作。” “哦。”池君韬说,他没有冒然质问穆煦,他和穆煦的关系还没有牢固到让他如此糟蹋,他掌握的消息大多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万一误会了穆煦,他得后悔到跳河。 “如果你是指池易成的事。”穆煦说,“邵峙行确实参与了。” 池君韬愣住:“啊?” “池家是华金合作的重要客户,池易成牵扯到刑事案件,邵峙行作为风控部门的职员,有义务查清楚整件事。”穆煦说,“你觉得呢?” “……确实。”池君韬说,他的眼神落在前排座椅下的一小块漆黑角落,从穆煦的角度看不清池君韬的表情。 红旗轿车停在火锅店门口,穆煦对杨炳说:“杨哥,一个小时后过来接我们。” “好的。”杨炳说。 穆煦转身朝火锅店走去,他问:“你今天遇到的熟人是谁?” “月贝地产老板的小儿子。”池君韬说。 “他性格怎么样?”穆煦说,“性格好的话,你跟他交个朋友也不错。” “已经加微信了。”池君韬说,“性格……就那样,脑子不大聪明。” “听话就行。”穆煦说。 店员领着两人走到窗边的位置,穆煦坐下,拿起菜单:“锅底选菌汤和牛油,配菜你选,我都行。”他将菜单递给池君韬,“我要一壶西瓜汁。” 池君韬接过菜单,按照自己和穆煦的喜好勾选配菜,他执笔边勾边问:“你给苜蓿浇水了吗?” 穆煦反应了一下,说:“没有。” “我明天去你办公室浇水。”池君韬说。 “……”穆煦沉默一会儿,说,“我让梦然把它送你工位上。” 池君韬入职之后在法务部拥有一个单独的工位,他托着腮帮子说:“梦然姐送你的礼物,你送给我,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穆煦说,“你送她一个礼物作为回礼。” “为什么要我送。”池君韬说,“我送你礼物,你再送给梦然姐。” “击鼓传花啊。”穆煦没好气地说,“你直接送给她,就当跟她交换礼物了。” 店员双手端一口鸳鸯锅放在桌子中央,池君韬伸手摁在桌子侧面的控制器上调大火力。穆煦说:“马上国考了,你报名了吗?” “报过了。”池君韬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题。” 穆煦皱眉,回忆池君韬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比起刚被他领进来那会儿确实老实许多,不怎么出门,经常窝在家里,不是在书房闷着,就是在厨房研究新菜品,不知道的以为池大少准备考新东方。 “有把握吗?”穆煦问。 “一个萝卜一个坑。”池君韬说,“不成问题。” 穆煦盯着手机屏幕念道:“十一月二十七号笔试,地点……那天我送你去考场。” 池君韬难得扭捏,说:“我自己去。” 穆煦看向池君韬,眼神充满疑问。 “我不是小孩子了。”池君韬说,“我自己去。”他感到羞耻,虽说口头上他经常被穆煦占便宜,但真的送他去考场,这也太奇怪了。 “好吧。”穆煦没有坚持,“考完之后别玩太疯,记得来公司上班。” “我知道。”池君韬说,“我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 穆煦斜睨他,明晃晃不相信的模样。 池君韬鼓鼓腮帮子,低头吃碗里的牛肚,小声辩解:“爱信不信。” 锅里的牛油沸腾,穆煦拾起公筷往锅里下肥牛和羊肉,池君韬说:“帕萨特修好了。” “花了多少钱修的?”穆煦问。 “万把块,我让师傅把车整个儿检查一遍。”池君韬说,“能修的都修了。” “你打算开多久。”穆煦说。 “万一你以后要开呢。”池君韬说。 “我破产那天开。”穆煦说。 池君韬耸肩:“谁知道。”他站起身,“我去拿小料,你要什么?” “花生碎、芝麻和辣椒面。”穆煦把碗递给他,“谢谢。” 池君韬端着两只碗走向小料台,穆煦望着池君韬的背影,三个月足以养成一个习惯,池君韬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知道如何讨穆煦的欢心,他也走到了除穆煦家人外离穆煦最近的距离。 他是穆煦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情人和朋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话题。穆煦的情人大多与工作无关,像李弘扬那样的情人,穆煦曾有一打名片,他们予取予求,新鲜感流失,穆煦身边只剩下李弘扬一个人。 穆煦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梦里的暨钶问什么时候放他走。 “想什么呢。”池君韬把盛满花生碎和辣椒面的小料碗放在穆煦面前,“你周末有安排吗?” “有。”穆煦说,“你呢?” “在家复习。”池君韬说,“你去哪?” “朋友家。”许久没有去李弘扬那里,穆煦想着明天买什么礼物去见情人。 池君韬意识到“朋友”一词的深意,夹起一块肥牛放进碗里,低头吃东西。 两人对坐吃饭,偶尔围绕菜品的味道闲聊几句,穆煦率先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我也差不多。”池君韬说,“上个月报名的时候,我报的国资委。” “嗯?”穆煦看向池君韬。 “国资委直管华金。”池君韬说。 穆煦表情倏忽严肃,他问:“你想要华金?” “我爷爷退休之前,就在国资委。”池君韬说,“我只是走我爷爷的路子。” 穆煦听到池琰便觉得厌烦,他说:“随便你。” 池君韬见穆煦的反应,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掌握的信息联系起来,他说:“你不喜欢?” “跟我没关系。”穆煦说,“你有本事就当我的老板。” “我努力。”池君韬当做穆煦不喜欢被他压在头上,喜滋滋地给自己加油。 穆煦想的是其他的事情,池君韬像第二个池琰,野心勃勃、意欲开疆扩土,为利益可以铲除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穆煦既厌恶又佩服这样的人,他的视线落在池君韬身上,轻笑一声,多半是嘲笑自己的天真,老虎永远是老虎,骨子里透出的贪婪残忍,不会因为所谓的朋友收起锋利的爪牙,亦不会低下头颅被驯服。 然而就是这样的不逊,让穆煦热血沸腾。 第42章 密谋 “这马上考试了,你跑出来干嘛。”曹瀚洋叼着根棒棒糖,在嘴巴里来回翻腾,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池君韬听着烦,一把抢过曹瀚洋嘴里的棒棒糖扔进垃圾桶,说:“穆煦都不管我,你管我?” “哎呦!”池君韬这一下差点把曹瀚洋的门牙扽掉,他捂住嘴巴,没好气地说,“你多少天没泄火了,脾气这么大。” “你闲着没事戒什么烟。”池君韬问。 “我哥非要我戒。”曹瀚洋说,“他说你不抽,也不准我抽。” “我以前抽。”池君韬说。 “你现在咋不抽了?”曹瀚洋问。 “穆煦闻不了烟味。”池君韬说,“他娇气得很。” 曹瀚洋听池君韬说话,总能听出一股子炫耀劲儿,他问:“你到底什么事找我?” “就,”池君韬转了下杯子,“穆煦生日快到了。” “然后?”曹瀚洋问。 “什么礼物比较好?”池君韬问。 “他过生日跟你有啥关系。”曹瀚洋从桌上择了根牙签放进嘴里,用牙咬着,牙签尾巴一晃一晃,成功点燃池君韬暴躁的小火苗。 “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打皮痒了。”池君韬磨着后槽牙问。 曹瀚洋麻溜坐直,识趣地吐掉牙签,说:“穆总生日咱们必须要大操大办。” “哪来的钱大操大办?”池君韬反驳。 “……你是怎么想的?”曹瀚洋问。 “订蛋糕。”池君韬说,“订个粉蓝色的,上面有个天鹅造型那种。” “冰雪奇缘主题?”曹瀚洋稀奇地说,“穆总表面看起来挺靠谱一人,没想到内心是个小公主。” 池君韬瞬间安静,他不需要另一个人和他一同探究穆煦是个什么样的人,穆煦的另一面最好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哎你干嘛去。”曹瀚洋看着池君韬中邪一样站起身跑出包厢,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嘀咕一句神经病。 - “梦然。”穆煦坐在办公室里抬高声音,“梦然?” “穆总,梦然姐去楼下寄东西了。”坐在阚梦然工位旁边的小姑娘说,“您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忙。” “你……”穆煦抱着一盆苜蓿,小姑娘大抵不认识池君韬,他也不想费嘴皮子形容池君韬的相貌,于是说,“算了,我跑一趟吧,你忙你的。” “好的。”小姑娘坐回自己的工位。 穆煦走向电梯,摁亮下楼键,等待片刻,电梯到达二十六层,他抬脚踏入轿厢,摁亮二十二层的按钮。 埋头办公的庄希听到脚步声,以及莫名耳熟的男声:“他人呢?” “你找……穆总?”庄希抬起头,见到穆煦把一盆苜蓿放在池君韬的工位上,她说,“您找小池吗?他下午请假,说有点私事。” “哦,没事。”穆煦说,“我来把这个给他。”他摸摸苜蓿的叶子,“你忙。” “穆总。”庄希喊住穆煦离开的脚步,她走到穆煦身旁压低声音,“穆总,您对小池有什么计划吗?” 穆煦听到问题,心下了然庄希已经猜到了池君韬来头不小,他说:“对他要求高一些,让他试着上手一些核心工作,他的动态你随时同步梦然。” “好的。”庄希说,“没问题。” “他性格比较皮,你别纵容他。”穆煦不放心地多交代两句,“他不听的话,你来找我。” 听起来像告家长的架势,庄希说:“好的。” “你忙吧,我上去了。”穆煦说。 “您慢走。”庄希挥挥手。 - 池君韬踢一脚路边的石子儿,杵在路边望着车来车往。他想起穆煦办公桌上的笔筒旁挂着的粉色编织兔子钥匙扣,钥匙扣的画风和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严重不符,穆煦却十分喜欢,偶尔拨弄一下,听铃铛“当啷”一声,严肃的表情便放松些许。 过生日就该送礼物,贵重与否无所谓,主要表现心意。池君韬暗忖,穆煦什么都不缺,取悦他实在是地狱级难度。 电话在此时响起,池君韬接起手机:“喂?” “你去哪儿了?”穆煦问。 “买、复习资料。”池君韬磕巴一下。 “快考试了你才想起来买资料?”穆煦明摆着不信,“快下班了,晚上出去吃还是……”话没说完被池君韬抢断:“回家吃,我做饭。” “……噢。”穆煦愣了下,说,“好。” “上次我做的肉蟹煲你觉得好吃吗?”池君韬问。 “还不错,但别做了,挺麻烦的。”穆煦说,“我喜欢吃小炒肉。” “好啊。”池君韬第一次听穆煦表达喜好,欣然答应,“我试试。” “不好吃也没关系。”穆煦说。 “你喜欢芝士吗?”池君韬心想着订蛋糕的事,问起穆煦的口味。 “你要在小炒肉里放芝士?”穆煦古怪地问。 “?”池君韬头顶蹦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我是有什么毛病吗?” “……”穆煦想了一下,说,“好吧我理解错了。” 池君韬不好意思再问一遍,站在路边犹豫不决,穆煦说:“我喜欢芝士。”他心中略有预感池君韬要做什么,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池大少的补偿心理强,不愿欠别人的,适当的纵容有利于友谊进一步发展,穆煦说,“我下午不忙,准时下班。” “哦哦好。”池君韬说,“我在家里等你。” “嗯。”穆煦挂断电话,心里将池君韬最后一句话反复念了好几遍,腹诽这家伙现在说话怎么像个小媳妇一样。 “穆总。”阚梦然敲敲门,手拿茶壶走进办公室,“你的茶。” “谢谢。”穆煦说,“一会儿我还有会议吗?” “没有。”阚梦然说,“今天周五,就不耽误你的下班时间了。” “好的。”穆煦笑着说,“你也早点下班。” “这个给你。”阚梦然递给穆煦一把小紫花,“生日快乐。” “你从哪买的花?”穆煦握着一束苜蓿花,稀奇地左右观赏。 “我家小区楼下的绿化带里种了一大片。”阚梦然说,“早晨路上摘的。” “谢谢。”穆煦把花束放进桌角的玻璃花瓶中,心中突然有些期待池君韬的礼物。 不知道池大少在家捣鼓出什么东西。 穆煦推门进家时还在猜池君韬的礼物,他站在玄关处,首次没着急弯腰换鞋,率先看向餐厅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粉蓝色的蛋糕。 厨房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声,和哗啦啦的水流声,家常菜的油烟味环绕穆煦周围,仿若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挠了一下穆煦的胸口。厨房门打开,池君韬说:“正好,过来帮忙。”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穆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弯腰换鞋,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刚刚的念头,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做了小炒肉和西红柿炒蛋。”池君韬说,“和一锅米饭。”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煎个鸡蛋都能糊。”穆煦捋起袖子,问,“要我刷锅吗?” “要,还有洗碗和擦灶台。”池君韬说,“你今天三十岁了,穆老板。” 穆煦朝厨房走去,路过餐桌,视线扫过粉蓝配色的小蛋糕,停下脚步,望着优雅地浮在蛋糕表面的白天鹅装饰,评价道:“这个鹅好看。” “师傅说这个蛋糕好做,但翻糖装饰我挑了好久。”池君韬一边说一边观察穆煦的表情,果然比起价格,穆煦更喜欢用心的礼物。 羽毛被池大少梳理得极其柔顺的天鹅总裁轻轻颔首:“谢谢,有心了。” 第43章 生日愿望 “翻糖装饰不好吃。”池君韬把天鹅配饰拔出来,用纸巾擦干净鹅腹部的奶油,放在穆煦手心,“你可以把它放在你的办公室里,那个笔筒上。” “想的这么仔细,你早有预谋?”穆煦低头,颇有兴趣地把玩翻糖白天鹅。池君韬的审美出众,天鹅修长的脖颈弯起“S”形的弧度,身体纤瘦、羽毛蓬松、纹理分明,饶是挑剔的穆煦,也不得不夸一句精致。 “你的粉红兔子有点孤单。”池君韬说,他悄悄凑近穆煦,脸颊蹭上穆煦的肩膀,“是不是很好看?” “你怎么找到的?”穆煦问。 “这个和蛋糕是分开买的。”池君韬说,“我找到一家专做翻糖的店,橱窗里摆着一个大天鹅。”他伸出手比划一下,约莫有两只拳头的大小,“我问师傅能不能做一个小的给我。” “他说我没有预约,不给我做。”池君韬说,他的下巴压在穆煦肩头,语调向下,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让我出去别耽误他做生意。” 穆煦闷闷地笑,问:“然后呢?” “然后我给了他三千块。”池君韬说,“他三个小时给我搞出来了。” “有钱真好。”池君韬说,“穆总报销吗?” “不报。”穆煦说,“你送给我的,又不是我买的。” “不报就不报。”池君韬站直身体,左手拿着锅铲指向厨房,“你去刷锅。” 穆煦小心地把天鹅装饰放回蛋糕上方,挽起袖子踏进厨房。他站在水槽旁拾起海绵,挤两泵洗洁精,加水打出泡沫,将平底锅边缘的油污擦掉。 池君韬端起盛小炒肉的盘子,说:“米汤在电饭煲里,我在米汤里加了红薯块。” “这么接地气。”穆煦说,“我自己盛。” 端着米汤走到餐桌旁,穆煦发现桌面上不止有小炒肉和番茄炒蛋,还有切成两半的咸鸭蛋和一盘葱花饼,以及摆在桌中央的小蛋糕。 池君韬打开一瓶果酒,问:“来点?” “多少度?”穆煦问。 “九度。”池君韬说,“就喝一点,我不想被你拖到楼下跳舞。” “哦。”穆煦看着池君韬倒酒。 “未来有什么计划吗?”池君韬问,“成家立业之类的。” “没有。”穆煦说,“走一步看一步。” “你劝我做计划,你自己没有计划?”池君韬说,“你可真是以身作则啊穆老板。” 穆煦抿了下唇角,哑口无言,他拾起汤勺舀起一块红薯,放进嘴里咀嚼。 池君韬敏锐地察觉到穆煦情绪的低落,他说:“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 “我记得你生日在春天。”穆煦另起话头。 “是,四月十七。”池君韬说,“你要送我什么?” “哪有伸手要礼物的。”穆煦笑着说,“保密。” “那就是有打算送?”池君韬说,“这我就满足了。” “别贫了,快吃饭。”穆煦说,“吃完点蜡烛。” 池君韬举起酒杯:“走一个,祝你生日快乐。” 穆煦和他碰杯,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温润的眉眼存留千种柔和,他说:“辛苦你做这么一大桌菜。” “也没有一大桌。”池君韬不好意思地说,他抿一口果酒,望着穆煦的侧脸,心脏仿若浸满蜂蜜,捏一下,便淌出黏黏糊糊的糖浆。 穆煦喝一口酒,白桃味的起泡酒芬芳扑鼻。他看着池君韬,头一次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微妙的尴尬,他夹起一筷子小炒肉放进池君韬碗里:“吃饭。”平静的心绪泛起波澜,穆煦捻了下指腹,拾起筷子,视线溜溜达达转了一圈,问:“你以前开什么车?” “路虎。”池君韬说。 “哦。”穆煦说,“好开吗?” “不太好开,我一直想换。”池君韬说,“那车块头太大,我开着跟包工头似的。” “想换什么车?”穆煦问。 “保时捷、奥迪之类的,都行。”池君韬说,“车不是问题,主要是牌照,我得把路虎卖了再搞一辆。” “确实。”穆煦说。 “我饱了。”池君韬拍拍肚皮,“你呢?” “我差不多了。”穆煦搁下筷子,站起身将碗碟摞在一起,端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碗。收拾好灶台,穆煦抽一张餐巾纸擦干净手,踏出厨房,池君韬已经关了顶灯点上蜡烛。 温暖的烛光闪烁跳跃,映着池君韬的笑脸,他特意把翻糖天鹅拿出来放到一旁,说:“别把这玩意儿烤化了,你快许愿。” 穆煦坐到桌边,手肘搭在桌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就……祝君韬顺利上岸。” 池君韬愣了下,腼腆地说:“谢谢。” 穆煦吹灭蜡烛,池君韬打开顶灯,两人对视半晌,穆煦举起酒杯打破尴尬:“走一个?” “来。”池君韬与他碰杯。 粉蓝色的小蛋糕约有五寸,巴掌大小,穆煦将蛋糕挪到茶几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盘着腿找电影看。 “我发现你最近不怎么出去玩了。”穆煦说。 “忙着复习。”池君韬说,“考过再说。” 穆煦惯例选了一部冷门科幻片,坐在沙发转角放松身体倚着靠背。池君韬挤在穆煦身旁,外面溜达一下午,着实费心神,他的脑袋顺着靠背一点点下滑,拧巴成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头抵着穆煦的腰,像个大C的形状。穆煦看着难受,伸手拿过一个抱枕放在腹部,小心地把池君韬的脑袋移到枕头上。 电影非常精彩,池君韬只记得前半截,他醒来时,屏幕自下而上显示英文字幕。他迷迷糊糊地翻个身,穆煦开口:“别扑腾了,去床上睡。” 声音从池君韬的正上方传来,池君韬睁开眼睛,望着穆煦的下巴,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穆煦说,“你起来,我要去洗澡。” “啊。”池君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穆煦的腹部的枕头上,他的脑袋刻意往里蹭了蹭,蹭到穆煦的胸膛,说,“我想吃水果。” “冰箱里有水果吗?”穆煦问。 “有香蕉和火龙果。”池君韬说,“还有酸奶。” “大半夜的,别吃了。”穆煦嫌弄起来麻烦。 “我去做,你吃吗?”池君韬问。 “……吃。”懒惰的穆总裁可耻地屈服。 池君韬坐起身,踩着拖鞋走向厨房,穆煦跟在他身后,说:“我可以帮忙。” “我记得上次咱们吃火锅的时候,差不多这个点,你喝多了跑出门。”池君韬说,“吓得我外套都没穿。” 提起上次发酒疯,穆煦没有半点儿记忆,他讪讪地说:“我之前没有喝醉过,不知道我酒品这么不好。” “以后也不要再喝醉了。”池君韬后怕地说,他打开冰箱门,拿出两根香蕉、一个红心火龙果和两袋酸奶,“你剥皮,我来切块。” “你喝多过吗?”穆煦问。 “没有。”池君韬说,“有两次喝飘了,闯出不少祸,让人告我爷爷那去,关了我半个月。” “你惹了什么事?”穆煦问。 “大概是,把人脑袋摁水里……吧。”池君韬梗住,他不想给穆煦留下粗鲁的印象,“那人说话颠三倒四,我帮他清醒一下。” 穆煦将剥好的香蕉递给池君韬,说:“我听别人说,你经常帮人‘清醒’。” “助人为乐。”池君韬诡辩,“我是个热心的好人。”生怕穆煦不信,池君韬找补道,“你不要听他们瞎说,我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专收拾那些欺负别人的二代们。” 然而池同学自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纨绔。 第44章 看到爱情 “下周六我们去看展怎么样?”李弘扬拿出两张票,“同事给了我两张摄影展的门票。” “周六不行,我有事。”穆煦说,“周日我去找你。” “噢。”李弘扬失落地收起门票。 “周日也能看展,我买票。”穆煦驾轻就熟地哄情人,他掏出手机打开买票软件,从上往下划,“摄影展、画展、电影展……这还有茶馆儿的票,我们可以去听相声。” “有摄影展的票吗?”李弘扬凑到穆煦身旁。 “有。”穆煦点开一个场次,“三点到五点的,可以吗?” “可以啊。”李弘扬说。 “再加两个水果捞。”穆煦说,“下单了。” 李弘扬将刚刚的失落抛在脑后,温和地笑着说:“那我周六去学校备课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在家备课?”穆煦问。 “坐家里总想往沙发上躺。”李弘扬说,“在办公室专注一些。” “好的。”此时的穆煦完全没料到后续的发展。 当他在考场外等池君韬交卷,摇下车窗,望着熟悉的校门,第一反应是真巧。 真巧,池君韬被分到的考场居然是李弘扬工作的学校。 黑色的红旗汽车停在校门口的槐树下,穆煦靠着椅背浏览手机里的财经新闻。 车玻璃被敲响,穆煦抬头,看到李弘扬站在车门旁,穿着卡其色风衣和白衬衫,身形清瘦,背着单肩包的李老师惊奇地问:“小煦,你怎么在这儿?” “等人。”穆煦扫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10:58】,他推开车门站起身,问,“你备完课了?” “我八点到办公室,写了三个小时。”李弘扬看向学校大门,说,“今天国考,幸好我的办公室不在考场的楼里,不然我就进不去了。” “真辛苦。”穆煦抬手替李弘扬整理衣领。 只听学校里响起下课铃声,李弘扬说:“交卷了,你等的人在里面考试吗?” “是的。”穆煦说,“你回家自己做饭?” “也可以在外面吃。”李弘扬磨蹭这么久见穆煦没有邀请自己吃饭的意思,便主动说,“考试的是你亲戚吗,咱们可以一起吃饭。” “不方便。”穆煦说,“你回去吧,我明天下午去找你。” 池君韬将笔揣进口袋,走到讲台处拿回自己的手机,走出教室。 早晨九点的考试,他七点起床洗漱,没有打扰穆煦,蹑手蹑脚地出门,打车来到考场,坐下一通奋笔疾书。 平日里别看池君韬不务正业没个正形,但他的出身和成长环境潜移默化地培养出他的政治敏感度,仿若刻在骨子里的天赋,他就是知道正确答案。 踏出校门,池君韬首先看到停在槐树下的红旗轿车,接着看到站在轿车旁的穆煦和——穆煦的情人。 “那我走了。”李弘扬不舍地说,他往前走两步,退回来,“给个甜头?” 穆煦没看到远处的池君韬,他温柔地微笑,眉眼弯弯,凑上前给情人一个短暂的拥抱:“这样够吗?” “勉强够了。”李弘扬说。 “喂。”池君韬出声打断两人的温存,眼瞳阴沉,尽管他一点儿不想表现得如此失礼,但他就是忍不住,“穆煦你专门过来气我的是吧?” 李弘扬茫然地看向穆煦,穆煦施施然放开李弘扬的腰,拉开车门,对池君韬说:“上车,我们去吃饭。” 池君韬杵在原地生闷气,他硬邦邦地说:“不去。” 穆煦挑眉:“不吃饭你想干什么?” “那个……”李弘扬开口打圆场,穆煦打断他的发言:“弘扬,你回去吧。” 李弘扬意识到自己越界的行为,开口道歉:“对不起,我走了。”他识趣地迅速转身离开。 穆煦望着李弘扬离开的背影,身上一重,池君韬扑了过来。由于惯性,穆煦的脊背撞到车门,发出一声闷响。 “你他妈,”穆煦没忍住爆粗口,他后撤一步手肘抵住车门,站稳后第一时间掐住池君韬的衣领,“发什么神经?!” 池君韬心里怄得要死,他呲牙要咬穆煦的脖子,穆煦早有防备地抬起胳膊挡住池君韬的嘴巴,皱着眉头说:“说人话。” 池君韬才不管咬的是穆煦的脖颈还是手臂,他单纯地想咬穆煦,牙齿碰撞肌肉,穆煦眼看着名贵的西装布料随牙齿陷入肉里。 穆煦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带着池君韬弯腰钻进后排座位。穆煦抖抖胳膊,不耐烦地说:“松口。”疼倒是不疼,就是两人的姿势格外奇怪。 池君韬趴在穆煦身上,眼神凶狠,他往前拱了一步将穆煦挤到角落。咬了一会儿,怒气渐消,他觉得没趣儿,便松开牙齿,问:“你究竟看上他哪儿?” “他做饭好吃。”穆煦说。 “我做饭也好吃。”池君韬说。 “你跟他有什么比的。”穆煦从储物盒里抽一张餐巾纸,嫌弃地擦拭胳膊上的衣料浸染的唾液,“我和他将近三年,说不定会更久。” “你又不爱他。”池君韬说。 “有多少人能找到爱情。”穆煦看向池君韬,“没想到你还挺天真。” 池君韬抹抹嘴巴,靠着车门望向窗外,默默不说话。 穆煦问:“中午吃什么?” “都行。”池君韬恹恹地说,“气饱了。” “杨哥,有一次聚餐去吃的兔肉火锅,味道不错,你记得是哪个店吗?”穆煦说。 “记得,在东林路。”杨炳说。 “行,就去他家。”穆煦说。 一路无话,到达火锅店门口,池君韬率先下车,闷头往前走。踏进店里,服务员热情地将两人引到一处空桌,穆煦说:“上香辣锅底。” “好的。”服务员说。 池君韬托着腮帮子眼睛半阖,懒散地看穆煦点菜。待服务员拿着菜谱离开,池君韬问:“你喜欢我吗?” “你不是我偏好的类型。”穆煦说。 “你不爱你偏好的类型,你不该反思一下是不是你的偏好出了问题?”池君韬说。 “我连我偏好的类型都不爱,你觉得我会爱上圆圈之外的人?”穆煦反问。 “爱情总是不经意间出现。”池君韬说。 “我希望我的爱情出现时是四十岁的模样。”穆煦说。 二十五岁的池君韬无法一夜之间成长十五岁,他双臂叠放,脑袋埋进肘弯,有气无力地说:“你就不能换个类型喜欢吗?” “你就不能吗?”穆煦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池君韬。 池君韬小声嘟哝:“我换了啊。” “什么?”穆煦没听清。 池君韬晃晃脑袋,他不想把自己的位置摆得过于卑微,奈何穆煦的眼神从不看他。 穆煦的视野没有他,别说选中,他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 这难免让人挫败。 一盘魔芋滑入锅里,穆煦说:“坐起来吃一点,下午还有考试。” 池君韬双手揉揉脸颊,额角的发因为来回蹭胳膊竖起一撮,笔直地挺立。 穆煦瞥池大少一眼,将一块兔肉夹进他碗里:“上午的考试怎么样?” “还可以。”池君韬拾起筷子,吃了几块肉,说,“我爸是个大情种,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她走了之后,我爸差点自杀成功。” 穆煦停下吃菜的动作,看向池君韬,池君韬说:“你觉得他愚蠢吗?” “我一向不评价别人的所作所为。”穆煦说。 “我觉得他是个该死的浪漫主义者。”池君韬说,“他没有照顾过我一天,他甚至没有来看过我。” “我初中离家出走过一次,我去找他。”池君韬说,“我站在他住的地方的楼下,等了一晚上,我不敢上去敲门。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下楼,提着一个帆布袋,袋子上印着结婚照。” “爱情是存在的。”池君韬说,“我看到了。” 第45章 笼鸟 穆煦看着池君韬,他留意到讲故事的池君韬眼睛里透明的水光,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对方陈旧的伤痕。 池君韬抹抹眼睛,低头咬住一块兔肉掩饰难过。穆煦抽一张纸巾擦干净手指,站起身越过火锅伸手去揉池君韬的脑袋。 “我下午还有考试。”池君韬闷闷地说。 “我带了梳子。”穆煦下手一通揉,把池大少可怜兮兮的表情揉掉,说,“你会找到爱情的。” “你懂个屁。”听到这句话,池君韬一把拍掉穆煦的手,愈发心塞地仰靠着沙发背,“我吃饱了。” 穆煦说:“我去结账。” 池君韬望着穆煦离开的身影,恶狠狠地磨牙,既然软的不行,他得琢磨琢磨找个硬来的办法。 - 李弘扬站在十字路口,转身朝校门口的槐树眺望。树下的红旗汽车旁,两个男人打成一团,不知道谁咬谁了一口,西装革履的男人钻进车里,穿着休闲的青年顺势进入汽车后排。 穆煦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社交环境。 他们分属于两个世界,且穆煦完全没有邀请他进入同一个世界的意思。 李弘扬眨眨眼,转头看向路对面倒数的红灯,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红灯变为绿灯,李弘扬背着单肩包穿过马路到达对面的公交站。 他的房子距离学校仅有四站公交,到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买两个西红柿、一把豆角和两个馒头,拎回家随便炒个菜。路过坐在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李弘扬把顺手拿的火腿肠拆开喂给蹲在草丛里探头探脑的流浪猫。 年近四十的男人,弯腰摸流浪猫脑袋的时候,眼睛微弯,眼尾堆起细细的皱纹仿若猫咪的胡须。 猫儿吃饱喝足后蹭蹭李弘扬的小腿,柔软地叫一声表示感谢。李弘扬拍拍手上楼,开火炒菜,吃过饭,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意挑选几个台,觉得无聊,他脑子里晃悠着上午见到穆煦的画面。 他好像从未见过穆煦生气。 又或是穆煦从不生气。 穆煦总是优雅沉稳、运筹帷幄的,即便情人做出让他看不惯的事,他也只会平淡地提出好聚好散。 遇到穆煦,是李弘扬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在他与男友分手、彷徨无措的时候,穆煦靠在床头,褐色的眼瞳看向学习抽烟的他,直白地问:“你的未来只有爱情吗?” 他将橙红的烟头在玻璃缸里摁灭,穆煦递来一块口香糖。 整整三年,李弘扬把生命的中心从前男友转移到穆煦身上,他像只徒劳的工蜂,始终围着爱情打转。 有点可笑。 李弘扬扯扯嘴角,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搁置一个月的企划案,掀开第一页,穆煦的字迹停留其上,细致地写着缺失的部分和注意事项。 他突然想哭。 这本企划案是一个出口,穆煦推着他往前走,他也应该尝试着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找寻梦想和意义。 - “考试快开始了。”穆煦说,“去吧。” 池君韬推门下车,扶着车门问:“你下午去哪?” “回家看电影。”穆煦说。 “……哦。”池君韬说。 “我在外面等你。”穆煦说,“最近没什么好电影。” 池君韬抿唇,用力把欢喜吞进肚子里,他挥挥手:“我走了。” 穆煦摆手,目送池君韬踏进校门。 “穆总,去哪?”杨炳问。 “就在这儿吧。”穆煦说,“我睡一会儿。” “好的。”杨炳说。 穆煦把座椅靠背往后调,平躺着阖上眼睛。 午后的风吹过行道树的叶子,发出呼啦啦的声音,鸟儿偶尔叽喳两声,将慵懒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李弘扬打开笔记本电脑誊抄一遍企划案,按照穆煦的建议修修改改,遇到不懂的地方使用搜索引擎查看别人的书写方式,又把不确定的地方标黄。他打算等明天穆煦过来的时候,再让穆煦看看这一版方案。 他甚至打开中国地图,定位到南方地区,认真地选址,打电话联系了几个在南方城市工作的朋友了解情况。 时间在思考和写作中过得极快,“叮铃铃”,交卷铃声响起,池君韬放下笔,等待老师收卷。 穆煦坐在车里剥石榴打发时间,他慢条斯理地把石榴籽拢进一次性纸杯中,一个大石榴装满四个杯子。 池君韬风风火火地冲出校门,敲敲车窗,听到“咔哒”的解锁声,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穆煦,你……你在干什么?” “剥石榴。”穆煦将一杯石榴籽递给池君韬,“给。” “喔,谢谢。”池君韬捧着纸杯,问,“晚上吃什么?” “你饿了?”穆煦问。 “饿。”池君韬仰头把石榴籽倒进嘴里。 “……你不吐籽吗?”穆煦惊讶地看着池君韬囫囵把石榴籽咽下去。 “籽儿可以吃,你试试,嚼起来特别香。”池君韬说,“我爷爷教我的。” 穆煦捏一颗石榴籽放进嘴里,嚼了嚼,说:“感觉像嚼瓜子皮。” “不苦就行。”池君韬说,“我们去吃烧烤吧。” “可以。”穆煦说,“咱们小区门口有一家不错的烧烤,我每次路过都看到有人排队。” “我好像有点印象。”池君韬说,“那就去那家。” 杨炳发动汽车,池君韬说:“终于考完了。” “面试呢?”穆煦问。 “面试在年后,三月份。”池君韬说,“明天我和瀚洋出去玩。” “按时回来。”穆煦说。 “知道了。”池君韬往嘴里倒石榴籽。 四杯石榴籽三杯进了池君韬的肚子,这家伙吃石榴跟啃苹果一样简单。 第二天池大少一大早出门找曹瀚洋撒欢,穆煦晨起例行健身后,坐车来到李弘扬楼下。 “你来了。”李弘扬开门看到穆煦,喜悦地侧身让穆煦进门,说,“我在改企划案。” “嗯?怎么想起来改了?”穆煦弯腰换鞋。 “就觉得,”李弘扬摸摸鼻子,“做一件事就要做好。” 穆煦踩着拖鞋直起腰,夸奖道:“你想得对。” 李弘扬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昂,他牵着穆煦到沙发旁坐下,把笔记本电脑塞进穆煦怀里:“你看看,我改了一天。” 穆煦单手支着下巴,一行一行浏览过去,他说:“我直接在上面用红色标注意见。” “好的。”李弘扬期待地看着穆煦,活像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这些都是理论层面。”穆煦说,“门面设计你需要一个设计师帮你看看,出一个设计稿。” “我有个设计师朋友,过几天我找他问问。”李弘扬说。 “还要实地考察。”穆煦说,“不过你还没确定在哪里开店,等你确定城市再去考察。其他问题我都标出来了,你看一下。”他把电脑还给李弘扬,“一会儿我们去看展?” “好啊。”李弘扬将电脑放到茶几上,“我去换身衣服。” 穆煦坐在沙发上等李弘扬,他掏出手机,刷了几页新闻,倏忽感到无聊。池君韬太能闹腾,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穆煦竟觉得周围少了些什么。 李弘扬换上外出的衣服,穿上外套,招呼穆煦:“我们走吧。” “你新买的毛衣?”穆煦说,“感觉有点眼熟。” “不是新买的。”李弘扬说,“好久没穿了,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穿的这件。” “怪不得眼熟。”穆煦说,“你这个脾气去开餐馆,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李弘扬问。 “你太斯文,要找个治安好的城市。”穆煦说,“我当时那么说你,你都没生气。” “你讲的挺对,我生什么气。”李弘扬说,“我尽量把地址选在警察局旁边。” “那也行。”穆煦说。 第46章 归山 “你喜欢哪一幅照片?”李弘扬问。 穆煦站在相框前,沉吟片刻,说:“我喜欢这个。”他指向一幅相片,拍摄内容是一头躲在密林中的黑豹。 李弘扬哑然失笑,他说:“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些有寓意的。” “双休日不想动脑子。”穆煦说,“动物和风景易于理解也好看。” 李弘扬纵容穆煦的小孩子脾气,他指向摄影展的尽头,说:“我看到那边有小狗和小猫。” 穆煦顺着李弘扬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幼猫幼犬一堆毛绒绒仿若跳棋洒了一地毯,他感兴趣地说:“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两人走到地毯旁,李弘扬抬头看向场地两边支起的展板,念道:“宠物领养日。” “两位先生,我们这些宝宝都是免费领养的哦。”志愿者热情地介绍,“三四个月的崽崽,亲人好养。” “可以摸吗?”穆煦问。 志愿者拿出酒精喷瓶,说:“消毒后可以摸。” 穆煦伸出手,酒精喷洒在掌心,他搓一搓手,蹲下伸手摸摸离他最近的小黄狗。 “你想过养宠物吗?”李弘扬问。 “我家以前养过一只狗。”穆煦说,“后来跑丢了。”他晃晃小狗的爪子,手边挤过来一只狸花猫,亲昵地蹭他的小拇指。 “先生看上哪只宝贝,签过协议就能抱回家啦。”志愿者说。 “工作太忙,养不了。”穆煦说,他问李弘扬,“你想养吗?” “我没养过,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李弘扬说。 “接回家就是十来年的事。”穆煦说,他揉了揉狸花猫的小脑袋,站起身,“走吧,我们再看看别的,你吃冰淇淋吗?” 李弘扬回头看了眼趴在地毯上的小猫,他既想养,又怕后续计划变动养不了,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向穆煦,说:“我们走吧。” 近海的一艘游艇上,池君韬坐在KTV包厢里,手中慢悠悠地摇晃一杯威士忌,曹瀚洋叫了一群二代们庆祝池君韬完成考试。 “猜猜这是谁的船?”曹瀚洋用肩膀撞了一下池君韬。 “蓝金宝的?”池君韬说。 “不是,比金宝有钱。”曹瀚洋挤挤眼睛,说,“我哥的。” “你哥?”池君韬摇晃酒杯的手一顿,接着说,“喔我想起来了,今年煤炭大涨,你家发了。” “哎嘿。”曹瀚洋跟池君韬碰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恭喜啊。”池君韬拍拍曹瀚洋的肩膀。 “还有一个好消息。”曹瀚洋说,“关于你的。” “什么?”池君韬问。 KTV的门被推开,池佑走进来,池君韬愣住:“堂哥?” “见到我很惊讶?”池佑坐到池君韬身旁,“你小半年没回家,在外面玩儿野了吧。” “我整天学习没空出门,瀚洋给我作证。”池君韬说。 “我作证,池少好久没出来玩儿了。”曹瀚洋说。 “算你努力。”池佑搂住池君韬的肩膀,“爷爷听说你去考试,特别高兴,说你自控力强。” 池君韬跟着笑:“不能让爷爷失望对吧。” “就你嘴甜。”池佑说,“审查正式结束,你可以回家了。” 池君韬面露喜色:“好啊。” “晚上回来吃饭,爷爷叫了一桌大闸蟹给你庆祝。”池佑说。 听到今晚回去,池君韬喜悦的心情空白一瞬,他说:“我十一点前得回去。” “回哪儿?”池佑问。 “回穆总那。”曹瀚洋插话。 “我得回去跟穆煦讲一声。”池君韬说,“省得他跟我生气。” 池佑噎住,他拨弄一下池君韬的头发:“我记得你以前脾气不这样。” “我也纳闷。”曹瀚洋说。 “你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池佑说,他打个响指,“要不你把穆总请到家里吃饭也可以。” 池君韬掏出手机,说:“我问问他。”他站起身走出包厢,穿过长长的走廊到甲板上,左拥右抱、陶醉于温柔乡的蓝金宝冲他招手:“池少,好久不见!” 池君韬抬了下手机,示意自己有事,绕到游艇的后甲板,捞个椅子坐下,伴着一波波有节奏的海浪声拨通电话。 “喂?”穆煦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一波潮水拍上礁石,西山夕阳沉入地平线,东方弯月高悬,池君韬的心情平静安然,他问:“你在哪?” “朋友家。”穆煦坦诚地说,“马上吃晚饭了。” 洁白的海鸥掠过游艇上方,扑棱翅膀发出一声鸣叫,仿若一块巨石砸碎镜面,池君韬皱起眉头:“我晚上要晚一点回去。” “为什么?”穆煦问。 “因为我要……”池君韬停下话头,转换说辞,“我家审查结束了,我想邀请你到我家吃饭。” “结束了?”穆煦微怔,他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冰凉的晚风拂过面庞,他眼中情绪变幻不定,归国近四年,他从未正面接触过池琰,这是一个机会,他说,“好。” 轮到池君韬惊讶,他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穆煦居然如此轻易地答应邀约,他卡壳:“啊、那、”他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围栏边眺望大海,“我去找你。” “你在哪?”穆煦问。 “大连。”池君韬说,“我现在坐飞机回去。” “降落首都机场吗?”穆煦说。 “嗯。”池君韬回答。 “我在机场等你。”穆煦说。 池君韬乖巧地说:“好的。” “你去大连干什么?”穆煦问。 “看海。”池君韬说,“瀚洋向我展示他的新游艇,你今天做了什么?” “看摄影展,凑巧碰到动物救助协会办领养日。”穆煦说,“小猫小狗挺可爱的。” “怎么不领养一只?”池君韬问。 “没空养。”穆煦说,“照顾你已经很艰难了。” 池君韬眯起眼睛笑,手肘搭在栏杆上,望着暖白色的弯月,舌根泛起甜意,他说:“以后再不用你照顾。” “挺好。”穆煦说,“我得放鞭炮庆祝一下。” 池君韬鼓鼓腮帮子,说:“我不走,我要在华金实习到毕业。” “……”穆煦想起这茬,沉默半晌,说,“随便你。” “小煦。”穆煦背后响起李弘扬的声音,池君韬一激灵,刚才尽力忽略的火气蹿起两米高,他刚要张嘴质问,穆煦挂断电话,池大少差点咬到舌头。 “怎么?”穆煦收起手机,看向情人。 “饭好了。”李弘扬说。 穆煦走到餐桌旁坐下,拾起筷子,对李弘扬饱含歉意地说:“我等会儿有事,随便吃两口就走,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李弘扬包容地说,“剩下的菜我明天热一下吃,不会浪费。” 穆煦夹起小炒肉放进碗里,他估摸着去见池琰自己也吃不下几口饭,不如直接吃饱了过去。 “池少!”蓝金宝见池君韬收起手机,忙跑过去殷勤地说,“瀚洋在订饭,让我来问你吃什么。” “我不吃。”池君韬说,“我现在回北京。” “啊?”蓝金宝挠挠头,“我以为今晚大家都住这里。” “临时有事。”池君韬说,“你们吃好玩好。” “噢,那下次再聚。”蓝金宝性子憨厚,人如其名蓝家金宝,蓝家做房地产起家,蓝金宝是货真价实的地主家傻儿子。他个头不高,白胖白胖,跟在池君韬身后像个不倒翁。 池君韬踏进包厢,池佑问:“讲好了?” “我请他来家里吃饭。”池君韬说,“他答应了。” “挺好,我也想见见穆总。”池佑说,“那咱们现在出发?” “嗯。”池君韬说,“穆煦在机场等我。” “他开车吗?把我一起带上。”池佑说。 “你打车。”池君韬并不想让堂哥破坏他和穆煦的独处时间,他干脆利落地拉开包厢门走出去。 池佑跟上池君韬的步伐,纳闷地问:“为什么啊。” 第47章 鸿门宴 周末杨炳休息,穆煦坐进驾驶室,摇下车窗,对穿着单薄特地来送他的李弘扬说:“快回去,外面冷。” 李弘扬双手揣进睡衣口袋,呼出一口白气,说:“很少见你自己开车,挺帅的。” 穆煦不好意思地抿唇,他放下手刹,发动汽车,说:“我走了。” 李弘扬挥挥手,看着车窗升起,隔绝他黏在穆煦脸上的视线。墨黑的红旗车干脆利落地调头驶出小区,李弘扬站在单元门口,落寞地塌下肩膀,慢腾腾地转身上楼。 穆煦打开导航,一路朝首都机场开。一个小时的车程,从大连飞往北京的航班同样是一个小时。 池君韬眼巴巴地瞅着舷窗外高楼大厦的画面越来越近,他整张脸贴着玻璃,心脏砰砰跳,仿若怀里揣了一只兔子,又踢又闹扑扑腾腾不老实。 池佑纳闷地看着堂弟的动作,暗自嘀咕池君韬坐飞机从没有这种表现,难不成这小疯子再次燃起了对北京夜景的欣赏之意。 红旗车拐进停车场,停在靠近路口的车位上,穆煦坐在驾驶位给池君韬发微信【我到停车场了。】 【池君韬:我刚落地,二十分钟。】 【穆煦:OK】 穆煦拧开音乐,调低座椅靠背,放松身体,王菲的声音缓缓流淌,婉转悠扬,竟把寒冷的冬夜唱出几分暖意。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如愿》王菲 浅眠入梦,他看不清梦里男人的脸,熟悉的肥皂清香萦绕鼻尖。幼小的穆煦坐在男人膝上,听着周围错落的谈论和笑声。 “我们小煦最喜欢玩积木啦。”男人说,“是不是啊。” 穆煦点头,男人便笑:“等这事成了,我送小煦一整套城堡积木。” 等这事成了,穆煦冷笑,坐在膝头的幼小身体突然变成踩在地板上提着公文包的青年,举目四顾,热热闹闹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咚咚咚。” 敲击车窗的声音唤醒穆煦,他坐起身,解锁车门,池君韬熟门熟路地坐进副驾驶:“你很困吗,我看你睡着了。” “有点困。”穆煦呼出一口气,看到车头站了一名陌生男性,纳闷地问:“这位是……” “我堂哥。”池君韬撇嘴,“我让他打车他不打。” 穆煦降下车窗,对池佑说:“上来吧,我送你。” 池佑顶着池君韬不满意的眼神笑嘻嘻地上车,说:“我堂弟非说你不喜欢陌生人坐你的车。” 穆煦瞟一眼池君韬,沉默地发动汽车,没有开口下池君韬的面子。过分真实的梦境令他身心俱疲,只想赶紧把这顿饭吃完回家休息。 池君韬注意到穆煦情绪不高,说:“你要是累了就回家吧,我和你一起。” “我不累。”穆煦说,“还好。” 汽车距离石景山越近,穆煦的疲惫被紧张代替,他即将见到间接逼死暨钶的人、穆白萤毕生的仇敌,也是他童年阴影的缔造者——池琰。 “我妈妈曾说过,我忘了一些事。”穆煦慢悠悠地开口,“小时候的事。” 池君韬不明白穆煦为什么突然讲起过去的事,但他非常乐意听,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穆煦嘴巴紧,几乎不会主动讲童年生活。 “她说我到伦敦的前三个月,一直不说话。”穆煦说,“她忙着找工作,没空照顾我,就把我放在邻居布朗太太家。” “我在布朗太太家学会烤苹果派。”穆煦语气轻快,他踩一脚刹车,汽车拐进高架桥的一个出口,“我六岁前也住在北京城,可惜好多事我记不太清了,说不定我以前见过池先生。”他看向挡风玻璃上方的后视镜,池佑愣了下,说:“时间太久,就算咱们小时候见过面,我也想不起来。” “是啊。”穆煦说,他看向池君韬,“接下来怎么走?” “顺着这条路往前。”池君韬说,他盯着穆煦的侧脸,敏锐地察觉到穆煦的不对劲,他说,“时间太晚了,咱们坐二十分钟就走。” “你去哪?”池佑问。 “我东西在穆煦家。”池君韬说,“我回去收拾一下。” “明天收拾呗。”池佑说。 池君韬充耳不闻,对穆煦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穆煦点头:“嗯。” 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的池大少愣住,立刻海豹拍手,若不是池佑个大电灯泡在,他铁定要问问穆煦是不是觉得跟他一起住感觉不错。 跟随池佑的指挥到达小区门口,穆煦问池君韬:“你爷爷居然不住别墅?” “他不喜欢大房子。”池君韬说,“爷爷觉得小房子温馨,好打理。” 穆煦把车停在一处窄小的停车位,旁边停着一辆落满灰尘的军绿色路虎,穆煦问:“这是你的车?” “是的。”池君韬碰了碰路虎的车门,嫌弃地抖抖手,“太脏了,明天我去洗车。” “爷爷在楼上等我们。”池佑催促池君韬,“快走快走。” 小区楼房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池君韬三步两步跑进电梯,说:“这楼虽然修得早,但修的时候就加装了电梯,前几年为保证安全又换了一部电梯。” 池佑就没见过堂弟对谁这么多话,他沉默地踏进电梯充当背景板。 穆煦问:“你去大连玩什么了?” “瀚洋的哥哥买了条船,找我炫耀来着。”池君韬说,“没意思。” “你喜欢船吗?”穆煦问。 “我喜欢车。”池君韬说,“进体制后就不能开好车了。” “也不能戴特别好的表。”池佑说。 电梯到达三楼,门打开,正对着大敞的家门,池佑说:“进去吧,爷爷该等急了。” 穆煦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松开紧攥的拳头,手心满是汗液,一时不察被池君韬捉进掌心,池君韬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穆煦神色紧绷,收起双手揣进口袋,小声呵斥:“规矩点。” “小韬。”老年人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池琰站在玄关处,站姿挺拔,精神矍铄,“怎么还不进来?” “来了。”池君韬一溜烟跑过去,麻溜地弯腰换鞋,他极其会讨好长辈,笑嘻嘻地抬起双手托住池琰的手肘,“听堂哥说任姨做了大闸蟹,我立刻从大连飞回来,就为了吃一口。” 池琰不搭茬,看向穆煦:“这位是?” “华金的总裁,穆煦。”池佑说,“这段时间照顾君韬的人。” “都是周部长的交代。”穆煦说,“您好,池老先生。” “跟着小韬叫爷爷就行。”池琰说,他上下打量穆煦几遍,说,“里边坐。” 池君韬哄着池琰坐到餐桌旁,自己捞个椅子坐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穆煦坐过来,池佑被挤到餐桌的另一边可怜巴巴地和池琰面对面坐。 “小韬来啦?”照顾池琰的保姆任姨端着盘子踏出厨房,热情地打招呼,“快,趁热吃,你最喜欢的椒盐龙虾。” “大闸蟹在后面。”池琰说,“吃吧。” “爷爷我特别想你。”池君韬剥一块龙虾肉夹到池琰餐盘里。 “哼。”池琰挤出一声冷哼,“三个月只给我发一条短信,这叫想我?” “我怕耽误您的事情。”池君韬说,“池部长。” “什么部长不部长的。”池琰被池君韬逗笑,他尤其喜欢池君韬有分寸的玩笑,“话这么多,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嗯嗯。”池君韬把剥好的龙虾肉摞在盘子中央,放到他和穆煦之间,偏头对穆煦说,“你吃。” 穆煦抿嘴:“我自己剥。” 第48章 鸿门宴(二) “出去住三个月,小韬都会照顾人了。”池琰说。 池君韬假装听不见池琰的阴阳怪气,把盘子往穆煦那边推了推,蛮不在乎地说:“你多吃点,我爷爷买得多。” “这次就买了一只龙虾。”池琰说。 “那你也多吃点,我爷爷小气,就买了一只。”池君韬说。 穆煦:“……”他看了池琰一眼,老爷子八十来岁,别被池君韬气厥过去。 池琰抬起筷子敲一下池君韬的脑袋,说:“不吃饭就出去。” “哎呦。”池君韬佯装被敲疼的样子,凑到池琰跟前撒娇,“你看都把我这里敲肿了。” 池琰拿他古灵精怪的小孙子一点办法没有,捏住池君韬的耳朵晃一晃,说:“娇里娇气的,小姑娘一样。” “幸亏您没有孙女,不然就轮不到我啦。”池君韬说。 爷孙俩的互动温情满满,衬得池佑和穆煦冷冷清清。池佑看向穆煦,试图获取同命相怜的支持感,却看到穆煦呆呆地望着池琰,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煦夹一块虾肉放进嘴里,食不知味,他看向池琰,传言中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仅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身材干瘦、眼神清明,享受天伦之乐,与穆煦想象中的池琰大相径庭。 穆煦心中描画的池琰暴躁凶戾、唯利是图,他再次看向池琰,池琰正在跟池君韬讲述国资委的起源和发展,深邃的眼睛中泛起温和的微光,完全是一副爷慈孙孝的画面。 “大闸蟹来啦。”中年阿姨从厨房端出一盆黄澄澄的清蒸螃蟹,“后面还有一锅香辣蟹。” “我去帮您端。”池君韬站起身,拍拍穆煦的肩膀,“任姨做的香辣蟹特别好吃,一会儿我给你剥。” 穆煦没有推辞,说:“谢谢。” 池君韬踏进厨房,池琰的视线落在穆煦身上,压迫感十足,老爷子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厨房里池君韬的声音传来:“任姨,右边这个是香辣蟹吗?” “对。”任姨说,“直接把锅端上桌就行。” “好嘞。”池君韬端着锅走出厨房,放在穆煦和池佑面前,说,“爷爷吃清蒸的,咱们吃香辣的。” “我尝一个香辣的。”池琰说。 “不行,您肠胃不好。”池君韬拒绝。 池琰拉下脸,说:“年纪大了,吃点好的都不让,唉。” 池佑出言劝阻:“其实吃一个也……” “爷爷你这招用一年多了。”池君韬说,“下次换个理由,多些新鲜感。” “小穆啊。”池琰不搭理池君韬,转而问起穆煦,“我听人说小韬到华金是面试进去的?” “是的。”穆煦说,“他的能力不需要开后门。”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太惯着他了?”池琰说。 “爷爷您不要没事找事。”池君韬夹一块白嫩的螃蟹腿肉放在池琰的盘子里。 “怎么说话呢。”池琰训斥道,“没大没小的。” “蟹肉还给我。”池君韬伸筷子去夹池琰盘子里的肉,被池琰的筷子架住,池琰说:“不给。” 倒是如出一辙的幼稚。 池琰的借题发挥被池君韬一通胡闹搅和过去,穆煦来之前吃过一顿,面对池琰也没有食欲,匆匆扒两口饭便放下筷子。 “吃饱了?”池君韬留意穆煦的一举一动,他说,“我也饱了,咱们走吧。” “去哪?”池琰问。 “穆煦住学校旁边,我去上课方便。”池君韬说,“每天早上蹭他的车上班也方便。” “撂下筷子就走,小白眼狼。”池琰说。 池君韬看向池琰摆在茶几上的棋盘,说:“我陪您下盘棋再走。” “快滚。”池琰说,“你个臭棋篓子,下一盘能把我气死。” “爷爷你更年期有四十年哦。”池君韬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穆煦被池君韬抱怨的语气逗笑,鼓鼓腮帮子憋住笑意,池佑开口救场:“我陪您下几盘。” “行。”池琰看向穆煦,“小穆会下棋吗?” “不太会。”穆煦说。 “算了。”池琰说,“我听小佑说你要求小韬晚上十一点必须在家。” “是。”穆煦点头。 “挺好的。”池琰说,“你管小孩挺有一套。” “君韬不小了。”穆煦说,“他很配合。” “你怎么转性了?”池琰看向池君韬。 “穆总教导得对,我为何不听。”池君韬耸肩,胳膊圈住穆煦的肩膀,察觉到对方紧绷的肩部肌肉,他偏头留意了一下穆煦的情绪,发现一向从容的穆总裁今晚总是走神。 “你打算今后继续住我那,还是回去收拾行李?”穆煦问。 “当然是……”池君韬瞄池琰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出诉求,“继续住你那。” “要交房租的。”穆煦说。 “我的工资都给你。”池君韬说。 池琰看不过眼,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池君韬:“丢不丢人,赶紧滚。” 池君韬顺势搂着穆煦的肩头带他出门,穆煦站在玄关处换鞋披外套。他环顾四周,池琰的住所装修简约,白墙白砖布艺沙发,家具的转角贴着的海绵条彰显了子孙的孝心。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池君韬小声问,“感觉你不太高兴。” “没什么,有点累。”穆煦说,他向池琰友好地道别,“池老先生再见。” 池琰坐在沙发上朝他挥挥手。 “我来开车吧。”池君韬说着,摁下门口的电梯。 穆煦不搭腔,他想了很多,最终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如他说给池佑的话,他忘记了六岁之前的许多事,却又时刻被暨钶困扰,他的潜意识留存了暨钶的片段,可他的大脑把这部分记忆死死的封存。 电梯到达一楼,池君韬伸手:“车钥匙给我。” 穆煦把车钥匙放在池君韬手心,他确实需要时间理清楚乱七八糟的想法。 “见我爷爷压力大吗?”池君韬问。 “嗯。”穆煦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池君韬说,“看起来凶,其实不凶。” “你是他孙子。”穆煦说,“他对你肯定是不同的。” 池君韬察觉到穆煦话语中隐含的小刺,倒也不生气,说:“枭雄便是如此。” 坐进副驾驶,穆煦靠着车窗,眼神没有焦点,他回想池琰的模样,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更年轻的池琰。思维发散到在机场停车场等池君韬的小憩时的梦,幼小的他坐在男人怀里,面对着一群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记不清那群男人的脸,但笑声里有一个人的声音像极了池琰。 “我也不是多么爱我爷爷。”池君韬说,“我爱他,但没有那么爱他,你懂我的意思吗?” 穆煦抬起眼睛看向池君韬:“我以为你和他很亲。” “我妈是个普通的银行职员,她跟我爸结婚的时候,我爷爷非常反对,那时候我奶奶还在世。”池君韬说,“爷爷非要我爸和门当户对的姑娘相亲,我奶奶偷偷把户口本给我爸,让他带我妈去民政局办结婚手续。” “直到我妈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我爷爷才开始跟我爸说话。”池君韬说,“他不是因为我是他亲孙子对我有所不同,他是对我爸心怀愧疚。” 穆煦缓慢地眨眼,说:“起码他对你心怀愧疚。”暨钶可是什么都没得到。 “这非常奇怪,穆煦,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池君韬踩一脚油门,将车停在十字路口,“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一丁点你家里的信息。”池君韬说,“而我家的事你几乎都知道了。” “你想知道什么?”穆煦说,“我挑能讲的讲给你听。” 第49章 失窃萤火虫 听到穆煦的回答,池君韬反倒失去了探究的欲望,他说:“算了。” 穆煦纳闷地睁开眼睛看向开车的池大少:“怎么?” “你肯定什么都不说。”池君韬说,“没意思。” “爱听不听。”穆煦闭上眼睛靠着车窗继续假寐。 池君韬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一边想着穆煦嘴紧肯定不讲有价值的信息,一边犹豫万一这家伙突然良心发现了呢。他表面平静无波地开车,心里两股势力扭打得你死我活,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大学的时候挂过一门课。”穆煦闭着眼睛说,“就挂过那一次,挨了我妈唯一一次打。” 池君韬支棱起耳朵:“大几挂的课?” “大一。”穆煦说,“高中学习很苦,好不容易考进牛津,第一年有些松懈,我喜欢游泳和皮划艇,常常翘课去训练。” “我学皮划艇非常快,早早入选校队,参加各种比赛。”穆煦说,“有一次是和剑桥比赛,两个学校都卯着劲儿比过对方,皮划艇也不例外。比赛的那一周正好撞上逻辑学考试,我随便写写提前交卷了。” “看到分数下来的时候我愣住,我从没得过这么低的分。”穆煦说。 池君韬问:“你们划船赢过剑桥了吗?” 穆煦骄傲地说:“赢了。” “那挂科不亏。”池君韬说。 穆煦轻轻地笑起来:“是啊,不亏,气得我妈用插花砸我。” 汽车开进书香园,池君韬说:“元旦假期你怎么过?” “没想好,你呢?”穆煦问。 “我……”池君韬起个话头,咽下后续的话,如果他说和池琰一起,穆煦肯定会接着说去情人那,这个结果不是池君韬想要的,他说,“咱们出去玩吧。” “去哪?”穆煦问。 池君韬的脑袋快速转动,他说:“去广州,我想吃早茶了。” “随你安排。”穆煦说,“我都行。” 伦敦,萤火虫山庄。 “欧文。”穆白萤敲敲更衣室的门,“你准备好了吗?” “最后一项,亲爱的。”欧文打开门,领带挂在脖子上,“帮我系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穆白萤无奈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会系领带。” “我会系领带。”欧文辩解,“只是没有你系的好看。” “花言巧语。”穆白萤唇角含笑,灵巧地帮欧文打好一个温莎结,“好了,走吧。” 欧文臭美地站在全身镜前转个圈,穆白萤说:“Lance的精致习惯都是跟你学来的。” “绅士必须随时注意自己的仪态。”欧文说,“我是有爵位的人。” “好的,斯宾塞伯爵。”穆白萤说。 石景山,启明家园。 “今晚这位穆总,你怎么看。”池琰挪动一步棋。 池佑说:“他话不多,心事繁重的样子。” “他防备心强,而且在观察和评估我。”池琰说,“前阵子你去调查他的背景,查出来了什么?” “他本硕就读于牛津大学,四年前回国,由金龙船舶的穆越泽引荐给周部长。”池佑说,“他的户口一直挂在穆越耀名下,没有变更过。” “穆家。”池琰望着棋盘,回撤一步象吃掉池佑的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海淀区,书香园。 “下周五是元旦。”池君韬说,“我写个游玩路线。” 穆煦用钥匙锁车,朝单元门走去:“不能睡到上午然后出门随便转转吗?”悠闲惬意的假期,他不想搞得紧赶慢赶像出差。 “……也行。”池君韬说,他暗暗寻思还是要计划一下怎么讨天鹅的欢心。 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薄薄的新雪铺了窗沿一层。 闹钟叫醒穆煦,他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揉揉眼睛,打开手机查看天气,零下四度,晴朗无风。 他慢吞吞地下床,例行梳洗,打开卧室房门,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池君韬在身边的日子。 池君韬哼着歌,用锅铲把煎蛋翻个面,动作娴熟,丝毫不担心被油溅到,火候把握也刚刚好,煎蛋的颜色金黄油润,漂亮极了。 穆煦站在厨房门口,说:“你可以用做饭抵房租。” “我就知道善良的穆总裁不忍心收实习生的血汗钱。”池君韬说。 穆煦从冰箱冷藏柜里拿出一袋面包,将四张面包片摆放在碗碟里,放进微波炉热二十秒。 认真盯着微波炉的穆总裁有点呆萌,池君韬悄悄地瞟了好几眼。 微波炉发出“叮”一声,穆煦打开微波炉门拿出面包,一片一片挨个放在案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 池君韬看懂了穆煦的意思,铲起煎蛋扣在面包片上,穆煦拿起另一张面包片盖住鸡蛋,做成一个最简单的三明治。 “合作愉快。”池君韬放下锅铲抬起手。 穆煦与他击掌。 一切发生得自然而亲昵。 伦敦,双子星慈善晚会。 “让我们欢迎欧文·斯宾塞和他的爱妻伯妮斯·斯宾塞。”穿着亮丽的金发主持人朝欧文和穆白萤点头示意。 欧文松开爱妻的手,整理领带,从容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发表演讲,向来低调的穆白萤坐在后排端起高脚杯。 慈善晚会私密性极好,作为斯宾塞财团的核心人物,穆白萤通常不出席一些抛头露面的场合。欧文·斯宾塞曾是一名没落贵族,空有伯爵头衔和一家制衣工厂,遇到穆白萤后,两人相互扶持着共同经营工厂,从男装做到高端定制男装,最后做到斯宾塞集团。 穆白萤将欧文斯宾塞推进大众视野,把他打造成英伦贵族企业家的经典形象,欧洲人民格外吃这一套,英国品味+贵族血统的双重加成下,斯宾塞集团用二十年站稳脚跟并发展壮大。鉴于穆白萤身份敏感,外界几乎无人见过欧文斯宾塞妻子的真容,她稳坐斯宾塞集团执行总裁的位置,欧文在集团中更像一个吉祥物。 好在欧文相信穆白萤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经商天赋实在够呛,自觉交出集团决策权,专注于管理身材容貌、学习演讲技巧,做好企业形象的代言人。 穆白萤望着丈夫站在台前幽默十足的演讲,时不时捂住嘴巴笑。她年逾五十,保养良好的皮肤泛起健康的光泽,优雅大气的五官、眼角和脖颈露出的皱纹、高挑纤瘦的身材和剪裁得体的礼服显示出穆白萤成熟的风韵。穆白萤的眼睛非常有特点,眼睛大且眼尾上挑,一看就是一位强势聪慧的女人。 欧文的性子柔软温和,与穆白萤恰好互补。 “我走到这一步,离不开我智慧、漂亮、宽容、有耐心的妻子对我的支持,她是我生命中的灯塔。”欧文说,“如果有一天,我在喝酒的时候向你们抱怨我的伯妮斯管得太多,你们一定不要接我的茬,我只是在找借口向你们炫耀我有一个好妻子。” 台下的人哄笑着鼓掌,欧文说:“好了,祝大家今晚玩得开心。” 穆白萤托着下巴看欧文走到她身旁坐下,递过一片手帕,问:“你什么时候写的演讲稿?” “我没写稿,临时想的。”欧文拿起手帕擦掉脑门上的汗水,“我讲得怎么样?” “观众平均十秒钟一次笑声。”穆白萤说,“你讲得很棒。” 欧文笑着说:“你的夸奖点亮了我的一天。” 穆白萤伸手捏捏欧文的脸颊,说:“奖励你今晚可以喝一杯红酒。” 欧文高兴地鼓掌,腻腻歪歪的中年夫妻俩并没有注意到,端着托盘路过的服务员袖中摄像头的反光一闪而过。 第50章 初见端倪 清晨,穆煦踏进办公室,阚梦然递上一天的日程安排,将沏好的红茶端到穆煦右手边,穆煦说:“谢谢。” “这是您需要签字的文件。”阚梦然拍拍蓝色文件夹,又指向绿色文件夹,“这是一些杂事,人事变动、供应商调整之类的,您抽空看。” “好的。”穆煦说。 “以及这个,”阚梦然拿出粉色的文件夹,“是池少最近的工作和安排,庄希交上来的。” “放最上面吧。”穆煦说,他打算第一个看粉色文件夹,“我看完叫你。” “好的。”阚梦然说,她转身,离开时轻轻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穆煦托着下巴一页一页看庄希总结的材料,这种机密文件他偏好用纸质打印,看完丢进碎纸机,了无痕迹。 庄希对池君韬的评价是聪慧有余、耐心欠佳,在下方列举了一系列的培养措施。穆煦执笔写写画画,他和庄希的感觉相反,池君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池君韬最大的问题是傲慢,他的耐心只给他想给的人,比如…… 穆煦卡壳,比如谁呢?他放下笔,看向窗台,唯一一株绿色被他送给池大少,取而代之的是挂在笔筒边缘和粉色毛线兔子挤挤挨挨的白天鹅摆件。 毛线兔子随手指的拨动晃了晃,兔耳朵尖坠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穆煦的思绪像渔网一样散开,他觉得池君韬傲慢,自己又何尝不傲慢。 这一点没必要改。 穆总想,池君韬的家世背景注定了他与旁人的不同,或许池君韬的路比起池琰能走的更远、更辉煌。 “咚咚。” 办公室里响起敲门声,穆煦说:“进。” 门推开一条缝,一双手捧着一盆苜蓿从门缝塞进来,池君韬轻快地说:“想它了吗?” “有点。”穆煦说。 池君韬的脑袋钻出来,笑眯眯地问:“那想我了吗?” “苜蓿留下,你出去。”穆煦说。 “小气鬼。”池君韬小声嘟哝,他把苜蓿放在穆煦的办公桌上,“我刚给它浇过水。” 穆煦伸出手指捻了捻小草水灵灵的叶片,说:“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我专门查了培育苜蓿的方法。”池君韬说,“结果网上说什么都不用管。” “它生命力非常旺盛。”穆煦说,“不然怎么会成为我办公室唯一一盆绿植。” “你还挺骄傲。”池君韬说。 穆煦的视线从绿植移到池大少身上:“你上午没有工作?” “我交完作业才跑来找你的。”池君韬说。 “你工作不饱和。”穆煦说,“我跟庄希说一声。” “你幼不幼稚。”池君韬举起双手投降,“我这就回工位,黑心资本家再见。” “不尊重老板,你今晚必须通宵而且没有加班费。”穆煦笑着说。 回应他的是一声愤怒的摔门声,穆煦心情极好地拾起笔继续写批注。 英国伦敦,萤火虫庄园。 “Betty,Allen。”Donna像往常一样带着兄妹俩晨起跑步和遛狗,“加油,我们还剩一个路口了。” 小男孩抹去额头的汗,拉住妹妹的手往前跑,Betty平时喜欢撒娇,晨跑时十分懂事地不拖累哥哥,鼓着腮帮子往前跑。 Donna见兄妹俩表现出疲惫的神色,缓下脚步,站在原地等Allen走到面前,问:“你们昨晚是不是没有按时睡觉?” Allen缩缩脖子,Betty低下脑袋。 “Anna小姨回来了,我们想多跟她玩一会儿。”Allen说。 “好吧。”Donna知道Anna爱折腾的性格,她牵起Allen的手往不远处的别墅走去。 “Lance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啊?”Betty问。 “不知道,Lance舅舅工作忙。”Donna说,“他在中国,离咱们太远啦。” “可是他上次说,”Betty喜欢这个经常送给她玩具、长得好看的舅舅,“他说他忙完就回来,他什么时候忙完?” “妈妈也不知道。”Donna说,“他跟Bernice一样忙。” Betty失望地塌下肩膀,Donna踏上门前的台阶,弯腰捡起邮差送来的早报,打开首版,被占据大半个板块的巨幅照片惊住。 【亚洲女人定义西式男装?斯宾塞财团的实际掌权人真容曝光!】 照片拍的是穆白萤的侧脸,她笑盈盈地坐在欧文旁边,亲昵地捏丈夫的耳垂。 Donna没有当回事,她不明白穆白萤坚持低调行事的原因,明明是穆白萤撑起了斯宾塞的男装产业。欧文遇到穆白萤前,只是个贫穷的没落贵族,不懂技术、不善经营,除了一副好皮相和过分温软的性格,Donna看不出穆白萤为什么被离过婚带两个小孩的欧文吸引。 可以说,斯宾塞集团能走到今天,都是穆白萤的功劳,Donna不懂穆白萤将欧文推到聚光灯下享受荣誉和赞美,仿佛爱惨了欧文。 以穆白萤的性格,Donna不相信她仿若童话故事里的桥段般的奉献精神全数出于爱意。Donna将报纸平铺在餐桌上,高兴地想,这是好事,Bernice理应让这群没见识的欧洲人大跌破眼镜。 中国北京,华金大厦。 一天的工作忙碌充实,穆煦在专注之余,随手拿起一柄尺子给苜蓿松土。他以花盆边缘为支点,小心地绕过苜蓿的根茎,翘起一小块土壤。 阚梦然进门为穆煦端来热茶,说:“您还是很关心苜蓿的嘛。” “君韬生气走的时候,忘记带上它。”穆煦说,“我替他照顾一会儿。” “它是一盆植物,不需要时刻照顾。”阚梦然拆穿了穆煦拙劣的借口,她说,“今晚您要加班吗?” “不加班。”穆煦说,他低头看表,“还有半小时六点,君韬呢?” 阚梦然说:“庄希姐带他开评审会去了。” “好的。”穆煦说,“我等他开完会。”不等池君韬一起下班,那家伙绝对会闹得他一晚上不得安宁。 这一等就等到了八点,穆煦连明天的文件都看了一大半,办公室门被推开,池君韬揉着眼睛走进来:“饿死了,你这有吃的吗?” “怎么开这么久?”穆煦把剩了一半的披萨推到池君韬面前。 “有个问题大家意见分歧大。”池君韬拿起一角披萨塞进嘴里,“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得急赤白脸的。” 穆煦问:“谁吵赢了?” “庄姐。”池君韬比了个大拇指,“平时见她说话挺温柔,吵架忒凶。” 穆煦递给他自己的茶杯,说:“别光顾着吃,喝点水顺顺气。” “谢谢。”池君韬接过杯子,仰头喝个底儿掉,诧异地说,“你没放糖和奶?” 穆煦说:“我最近觉得纯茶比较好喝。” “你的中国血脉觉醒了。”池君韬说,“加糖加奶就是邪教。” 穆煦不反驳,看着池君韬狼吞虎咽,冷清一整天的办公室因为池大少的到来变得温暖热闹。 “我们组新来了一个实习生。”池君韬像个普通的职员讲起一天的见闻,“人大的硕士,女生,感觉挺厉害的。” “你也不差。”穆煦说。 “那当然。”池君韬将装披萨的纸盒扔进垃圾桶,“走,咱们下班。” 穆煦走到衣架旁拿起外套,池君韬从后面抱住穆煦的腰:“抱抱。” “滚。”穆煦轻轻推开池君韬,穿上外套,拉开门踏出办公室。 第51章 山雨欲来 英国伦敦,斯宾塞集团总部大楼。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妆容精致的女秘书敲敲总裁办公室的门:“斯宾塞女士,您的茶好了。” “进。”穆白萤坐在办公桌后,视线从笔记本电脑移到秘书身上,她说,“放着吧,谢谢。” 秘书将一份报纸连同茶杯一起放在桌上,说:“这是今天的晨报,我看到报纸上有关于您和公司的消息,就一并拿过来了。” “我和公司?”穆白萤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她拿起报纸打开首版,大幅照片和标题使她惊住,半晌,她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好的。”秘书小姐走出办公室。 穆白萤思索片刻,拉开抽屉,在第三层抽屉的最下方角落找到一个褪色的铁盒。盒子灰扑扑的,巴掌大,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铁片,铁片上刻着一串电话号码。 办公桌的左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座机,穆白萤拿起听筒,按照铁片上的数字逐个摁下。 中国北京,石景山区。 “爷爷,今天的热门怪有意思。”池佑盯着着手机,“斯宾塞男装的掌权人是亚洲女人,看这个长相,说不定是华裔。” 池琰抿一口茶,把池佑的话当耳旁风。 “你看。”池佑将手机屏幕放在池琰面前。 “不看。”池琰不耐烦地挡住池佑的手,“一天天净看些有的没的。” “这怎么能叫有的没的,这叫了解时事。”池佑说,“跟上时代,您永远不老。” 池琰嫌池佑念叨,他接过池佑的手机,顿时被屏幕上女人的侧脸吸引了视线,这分明是……他皱起眉头,说:“她是谁?” “伯妮斯·斯宾塞。”池佑说,“欧文·斯宾塞的妻子。” “我是说她的中文名。”池琰说,“她是中国人。” “您怎么知道她是中国人?”池佑疑惑地问,“大家都在猜她是哪国人。” “她是中国人,她是暨钶的媳妇。”池琰说,“我以前见过她。” “啊?”池佑意识到了问题,表情倏忽严肃,他说,“我去查查。” “如果暨钶去世之后她去伦敦创办了斯宾塞西装……”池琰说,“之前来咱们家吃饭的小穆在伦敦长大,三年前回国。”圆形的象棋在池琰手中把玩,他说,“我记得暨钶有个不怎么说话的儿子,五六岁的样子,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池佑说:“您记得真清楚。” 池琰横池佑一眼,说:“你要是没话说,可以不说。” 池佑悻悻闭嘴,站起身离开客厅。 北京,丰台区。 穆越泽坐在沙发上与穆越耀对弈跳棋,穆越耀小孩子脾气,耍赖换子儿被穆越泽说了一通,垂着头不吭声。 “多大人了偷棋子。”穆越泽说,“越过这个年头,你就四十九了。” “还没到生日,我四十八。”穆越耀说。 穆越泽气得直乐,放下棋子:“下什么下,不下了。” “哎,你怎么真生气啊。”穆越耀放下身段哄着性格较真的哥哥,“你不跟我下我就去找小煦,小煦比你脾气好。” “去去去,现在就去。”穆越泽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穆越耀继续玩,一旁观战的范云倩笑着说:“兄弟俩吵几十年了,还没吵够。” “我哥嘴笨,从小到大都吵不过我。”穆越耀洋洋得意。 穆越泽一巴掌打到穆越耀的后脑勺:“闭嘴。”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穆越泽对范云倩说:“你跟他下棋,我去接个电话。” “这么晚了谁来电话啊。”穆越耀以为是穆越泽的下属打来的电话,“扣他工资。” 穆越泽没搭理弟弟的玩笑话,站起身朝阳台走去,阳台门咣当一声,隔绝了穆越耀的声音。 “哥。”听筒里传来一句轻柔的女声。 似曾相识,穆越泽眉头蹙起:“你……”他停顿了约莫三秒钟,喉咙仿佛被棉花塞住,他清一清嗓子,说,“小萤?” “是我。”穆白萤说。 “二十多年了。”穆越泽说,“二十多年没联系我们,你心真狠啊,小萤。”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们为难。”穆白萤说,“当年小煦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现在看起来挺正常的。”穆越泽说,“你把他养得非常健康。” “熟悉的环境更适合他。”穆白萤说,“我打电话来也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什么?”不怎么关注互联网动向的穆越泽问。 “自创办斯宾塞集团以来,我一直居于幕后,欧文作为斯宾塞的门面扛下所有的曝光。”穆白萤说,“前天我们参与了一场慈善晚会,主办方的安保出现漏洞,我和欧文一同出席的照片被偷拍并登上了各类报纸的头版头条。北京虽远,我仍然担心这件事会不会给小煦带来不利的影响。” “你为什么要让小煦回来?”穆越泽问出盘旋在心中多年的问题,“小煦说是你一定要他回国拿到华金。” “是的。”穆白萤说,“但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什么扯淡的选择。”穆越泽抬高声音,“华金是国家的企业,有什么拿不拿回来之说!” “我的意思是,”穆白萤声音平缓,透露出些许忧伤,“经过那件事之后,这是他愿意开口说话的唯一办法。” 穆越泽沉默,回忆起二十五年前的旧事。 暨钶心脏病发作那天是个阴天,穆越泽接到穆白萤打来的电话,听筒里女人的声音惊慌失措,这是穆越泽第一次听到一向独立稳重的穆白萤如此慌张,他安抚道:“小萤,深呼吸,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煦、小煦他吓到了。”穆白萤的声音中犹带哭腔,“哥你在哪?” “我现在过去。”穆越泽站起身,招手示意秘书暂停会议,他走出办公室,边打电话边说,“给我你的位置。” “海淀第四医院。”穆白萤说。 “好的。”穆越泽挂断电话坐进车里发动汽车,幸好一路绿灯,他赶到医院时,穆白萤抱着幼小的穆煦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 平日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男孩脸色煞白,穆越泽牵起小男孩冰凉的手说:“小煦,记得我吗?我是大舅。” 小男孩虽话少,但见到长辈时总会小声打招呼,可这次穆煦呆呆地望着前方,什么反应都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穆白萤在穆越泽的安抚下冷静了半个月,然而穆煦的状态令人担忧,吃得极少,对他人的呼唤毫无反应。穆白萤完全没有心思参与暨钶的后事,抱着穆煦在两个星期内咨询四家医院,连轴转地看儿童心理门诊。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国内在儿童心理学研究这一块根基浅薄,穆白萤生怕穆煦一辈子就这样呆呆傻傻、无知无觉,索性带穆煦远赴伦敦拜访欧洲知名儿童心理学家谢丽·布朗。 “小煦在布朗太太家学会了烤苹果派。”穆白萤说,“布朗医生告诉我,要给小煦设立一个目标,引导他探寻生命的希望。”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求小煦必须拿回华金的原因。”穆白萤说,“应激创伤导致他不怎么记得暨钶,但他的潜意识中始终追寻着暨钶的脚步。” “华金是国企,他已经坐到执行总裁的位置,我担心我身份的曝光影响到他的生活。”穆白萤说,“我更担心生活的动荡会让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你想要我做什么?”穆越泽问。 “我要你必要时候告诉他,‘你妈妈说,如果撑不下去了,就回家吧。’”穆白萤说,她抹掉眼角的泪,“我想他了。” 第52章 风满楼 “池少,晚上出来玩吗?”曹瀚洋的声音飘出听筒,池君韬一只手操作触控板一只手拿着手机,说:“不去。” “今天周五哎。”曹瀚洋说,“周五不放松一下吗?” “没空,我明天要和穆煦去广州。”池君韬说。 “周六日出差?黑心资本家。”曹瀚洋吐槽。 “我们是去玩,别瞎揣测。”池君韬自己吐槽穆煦黑心资本家可以,他就是听不惯别人这么说穆煦。 “好好好,穆总大好人。”曹瀚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今晚来金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没兴趣。”池君韬说,“我这忙着呢,等会儿开会。” “跟穆总有关系的消息。”曹瀚洋说,“我话放这儿了,你爱来不来。”他挂断电话。 池君韬皱起眉头,犹豫半晌,给穆煦发微信【我下班不和你一起回去了,临时有事。】 【穆煦:又开会?】 【池君韬:不是,瀚洋叫我。】 【穆煦:好的。】 坐在会议室听报告的穆煦百聊无赖地翻弄手机,正好看到池君韬发来的消息,顺手回几句,抬头对讲报告的人说:“下次汇报精简一下内容,优化整体逻辑,这次的太啰嗦。” 汇报的人恭敬地点头,说:“好的,我记住了。” 下午六点,池君韬踩点踏进电梯,正好遇到下楼开会的庄希,她问:“你不上楼找穆总?” “晚上有事。”池君韬说,“我跟他说过了。” “我开会去了,祝你周末玩得开心。”电梯到达庄希摁亮的楼层,她朝池君韬挥挥手,踏出轿厢。 “你也是。”池君韬说。 金水KTV走廊尽头中等大小的包厢,曹瀚洋慢悠悠的将酒液倒进玻璃杯。电视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六点四十二,门被推开,曹瀚洋说:“我特地从家里带来的金酒,尝尝。” “什么事?”池君韬不欲跟他废话,他说,“我晚上要收拾行李,忙得很。” “听完我的消息,你晚上就不忙了。”曹瀚洋递给池君韬一杯酒,“这是好酒,你喝一口。” 池君韬拗不过他,敷衍地碰一下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抿一口酒,说:“消息是什么?” “味道怎么样?”曹瀚洋眯起眼睛品酒,一副沉醉的模样。 池君韬耐心告罄,一脚踢到曹瀚洋的小腿,凶狠地说:“再磨叽我把你狗头拧下来。” 曹瀚洋立刻收起装神弄鬼的神棍模样,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说:“穆总的位置危险了。” “什么玩意儿?”池君韬“咣当”一下把玻璃杯嗑在茶几上,“你把话说清楚,不要一惊一乍。” “……”曹瀚洋缩缩脖子,顶着压力说,“我听我叔叔他们闲聊说,斯宾塞财团的执行总裁是穆总的妈妈。” 池君韬回忆起第一次到穆煦家时,穆煦向他展示的一柜子高级定制款斯宾塞西装,他还感叹华金的薪水丰厚。 “那位女总裁,也是暨钶的前妻。”曹瀚洋说,“暨钶是第一任华金总裁。” “暨钶……”池君韬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觉得耳熟,“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 “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爷爷。”曹瀚洋的话语意味深长,“他什么都知道。” 穆煦独自一人下班,他穿上外套,阚梦然替他整理衣服,贴心的秘书小姐问:“穆总,元旦假期你打算做什么?” “去广州。”穆煦说,“吃早茶之类的。” “有一家早茶店我喜欢,等下推给你。”阚梦然说,“他家的凤爪和榴莲酥不错。” “好,谢谢。”穆煦说。 “和池少一起去?”阚梦然问。 “是。”穆煦说,“他张罗的。” “你自己也不会跑那么远去玩。”阚梦然说,“你原本想做什么?” “在家待着看电影。”穆煦说,“烤面包。” “我记得你以前说想学甜点。”阚梦然调整一下穆煦胸口的石榴石胸针,“进展如何?” “0.”穆煦说,“对我来说太复杂了。”他苦恼地蹙起眉头,“我需要一整块时间做这件事,可君韬的精力过分旺盛,他觉得无聊就来烦我。” 阚梦然忍不住笑出声,她说:“好朋友就要互相打扰。” “好吧。”善于听取建议的穆总裁说,“我下班了。” “假期快乐。”阚梦然说。 “假期愉快。”穆煦说,迈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坐进车里,穆煦说:“杨哥,走吧。” “今晚不等池先生?”杨炳问。 “他有事先走了。”穆煦说,“路上记得给我买份海鲜粥。” “好的。”杨炳发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 穆煦摇下车窗,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周五的路况格外拥堵,杨炳绕了一条小路买海鲜粥,开到书香园已然八点。 “谢谢杨哥,假期好好休息。”穆煦提着海鲜粥下车。 “好的。”杨炳说,“我给车加完油停在楼下,车钥匙一会儿我送上去。” “不用,我要用车的话自己去加油。”穆煦说,“钥匙给我吧。” 杨炳把汽车钥匙还给穆煦,站在原地目送穆煦的身影消失于单元门里,才转身离开。 “叮。” 微波炉传来加热完毕的声音,穆煦放下遥控器,走进厨房打开微波炉,拿出热腾腾的海鲜粥。他伸手去橱柜里拿勺子,不小心碰掉一把不锈钢勺,勺子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房子里过分安静,一丁点动静仿若有回音,穆煦捡起勺子放进水槽冲洗,睫毛低垂,暖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温和雅致的轮廓。 他的相貌不惊艳,气质却卓著,兼具温柔和疏离,明明是相互矛盾的形容词,在他身上融为一体,既让人觉得脾气好容易亲近,又觉得距离甚远不敢逾越。以及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稚气,藏得极深的天真像一块软绵绵的云朵,从他的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来。 比如乖巧站在原地任阚梦然为他整理衣服,又或是将翻糖天鹅和粉色毛线兔子摆在一起,他仍是住在迪士尼彩虹城堡里的小王子。 独自一人喝完海鲜粥,穆煦摊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拍拍肚子,在听到大门“嘎吱”一声响的瞬间迅速坐直身体。 池君韬进门时看到的是穆煦完美到紧绷的坐姿,他低头换鞋,听到穆煦说:“这么早回来?我以为你要玩很久。” 池君韬不说话,他憋着一口气换上拖鞋,省的穆煦关注些没用的重点。 穆煦端起碗走进厨房清洗,洗干净后放进橱柜。 池君韬站在厨房门口问:“你为什么从英国回来?” “我没改国籍,为什么不回来。”穆煦拽一张厨房纸擦手,他离开厨房坐到沙发上,刚抬起头就被一只手摁住肩膀向后靠在沙发上,池君韬说:“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穆煦莫名其妙。 “暨钶是谁?”池君韬问,他的眼睛幽深如井,“你告诉我。” 穆煦的睫毛缓慢眨动,他说:“暨钶是我爸。” “你回国是为了华金和……”池君韬话没说完,被穆煦截走话头,穆煦说:“池琰。” “是的,你专程回国搞垮我家。”池君韬理不清心中杂乱的情绪,他首先感到的是愤怒和失落,“你冲着我家来的,你把我带回来,根本不是因为你想帮我。” “我一开始就说了,让你住我这的原因是上级的任务。”穆煦冷静地说,“你住进来之后,我有对你不好?” “我家这次审查就是你害的,那个邵峙行,”池君韬缓一口气,穆煦说得对,他住在穆煦这里,不仅没有被虐待,反倒有了一位良师,然而愤怒并没有被抚平,池君韬说,“邵峙行是你的员工。” “我只是让他把你堂弟做的事情,全部公布出来而已。”穆煦说,“难道讲出真相是错的吗?” 第53章 败露 池君韬抓住穆煦衣领,他抿起唇角,穆煦说的没错,但这不能消解背叛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假的。 穆煦不是真的想帮他,穆煦不可能喜欢他,更有可能恨他。 穆煦可能恨他。 池君韬的手微微颤抖,他眼眶酸涩,吸了吸鼻子,说:“你骗我。”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有错、池琰有错,他只能抓住这一点矫情的理由控诉穆煦有错。 穆煦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问:“所以呢?” 所以呢,骗你又怎样。 池君韬慢慢松开穆煦的衣领,慢慢后退,拖拉着步子走到玄关处,弯腰换上外出的鞋子。 “你去哪?”穆煦问。 “不用你管。”池君韬说,他转身推开门,迈过门槛,关上门。 穆煦打开电视,选择他看过无数遍的海洋奇缘,摁下播放键。他身体后仰,倚着沙发靠背,仰头看着天花板,心下一片空落。 池君韬负气出走,不知去了哪里,计划好的广州行尽数泡汤。 元旦第一天,穆煦收到李弘扬的信息【假期有计划吗?】 【穆煦:没有。】 【李弘扬:要不要去军都山滑雪?】 【穆煦:你说你不会滑雪。】 【李弘扬:我可以学。】 穆白萤的身份曝光,外界不知多少人盯着华金,穆煦被池君韬的态度搅合得心烦,他的确需要出京透透气,或许这是暴风雨前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刻。 【穆煦:好吧。】 【李弘扬:现在出发?需要买什么吗?】 【穆煦:不常滑的话,到那租装备,我去接你。】 【李弘扬:我等你。】 穆煦走进主卧换上厚实的毛衣和羽绒服,朝门口走时路过池君韬的房间。他扫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池君韬是个讲究的人,衣服叠放在床头,日常用品整整齐齐摆在置物架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窗边放着两盆不知从哪抱来的绿植,颇有生活意趣。 穆煦脚步不停,直直走向门口,换鞋出门。 李弘扬站在单元楼门口,新年第一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 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李弘扬笑着挥挥手:“这里。” 穆煦将车停下,李弘扬坐进副驾驶,说:“你只穿了毛衣?” “羽绒服在后排。”穆煦说,“咱们坐高铁去,晚上住酒店,明天一早去滑雪。” “好。”李弘扬点头,他看向穆煦的脸,“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看起来很累。” “出了点事,但没关系。”穆煦说,他扶着方向盘,偏头看后视镜倒车,“正好出门散心。” “池少,你这不回家也不住穆总家,住我家算什么事啊。”曹瀚洋无奈地将一盆冬枣端到池君韬面前,“刚洗的,你吃。” “不吃,烦。”池君韬用被子盖住脑袋。 “别啊,跟我说说。”曹瀚洋八卦地晃晃池君韬的肩膀,“你昨天听我讲完去干啥了?” “回家找我爷爷。”池君韬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底下传出,“然后去找了穆煦。” “穆总怎么说?”曹瀚洋好奇地问。 “他特无所谓地问我,所以呢。”提到这个池君韬就来气,他噌一下坐起来,差点把曹瀚洋装冬枣的盆顶翻,“所以呢,他问我所以呢,他妈的。” “他骗了我!”池君韬抬高嗓门,什么面子里子都不维持了,他满心想着找个人倾吐怒气,“他个骗子,说什么周部长要我来照顾你,结果是找我寻仇的,我就睡他隔壁,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想着怎么弄死我!” “你这不活蹦乱跳的嘛。”曹瀚洋说,“可见穆总也没有很想弄死你。” “我爷爷把他爸爸气死了。”池君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肯定恨死我。”他屈起双腿,将脑袋埋进膝盖中央,“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他面前说我爷爷对我多好多好。” 池君韬难过极了,双手抱住脑袋,不知穆煦该怎样想他,大概是深切地恨着他且不齿与他交朋友,他的每一句亲近池琰的话都是在穆煦心口插刀。想到这里,池君韬双手绞紧,心脏如纠缠的手指般拧成一团,闷疼难受,上不来气。 曹瀚洋尴尬地拾起一颗枣递给他:“……这枣可甜了。”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池君韬问。 “……没有。”曹瀚洋咬一口枣,说,“我说你这阵子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是谈恋爱了,跟谁谈啊?” “……”池君韬倒吸一口气,险些气得倒仰过去,他怎么就选了曹瀚洋当朋友,曹瀚洋定是曹家仅存的一名珍贵智障。 “弯腰,重心向前。”穆煦指导李弘扬滑雪姿势,他说,“就算倒也要往前倒,后脑勺着地非常危险。” “好的。”李弘扬认真跟着穆煦的指令学习,他问,“这条雪道怎么没有人?” “我包下了这条雪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雪道。”穆煦说,“也省的别人撞到你。” 李弘扬弯弯眼睛:“谢谢。” “你先滑下去,我在你后面。”穆煦叮嘱道,“一定要往前倒。” 李弘扬心中升起暖意,他撑一下雪杖滑下山头,穆煦赶忙跟上去。 一开始李弘扬不熟练地调整姿势和重心,摇摇晃晃看起来快要摔倒的样子,穆煦紧随其后生怕出岔子。滑行一段时间掌握技巧的李弘扬动作稳当了些,穆煦松了口气,滑到雪道另一侧享受风的速度。 到达雪道底部,穆煦牵起李弘扬的手去坐缆车,他说:“感觉怎么样?” “爽。”李弘扬的脸被风吹得泛红,他说,“你经常滑雪?” “我大学的时候爱玩极限运动。”穆煦说,“滑雪、潜水、跳伞之类的。” “真好。”李弘扬说,“有机会我也想试试。” “会有机会的。”穆煦说。 缆车将两人送上雪道顶端,穆煦突然开口:“我遇到的事情比较麻烦,所以,”他停顿一下,摸摸李弘扬的脸,“后面一段时间我就不联系你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李弘扬问,“两个月、半年?你之前有过三个月没有联系我,我可以等。” “我不知道多久。”穆煦说,“可能要出国。” “还回来吗?”李弘扬问。 “不一定。”穆煦说,“你就当我再也不联系你了吧。” 李弘扬低头不说话,穆煦问:“再滑一圈吗?” “嗯。”李弘扬说,“我以为我们能一辈子这样。” “运气好的话,你能遇到爱情。”穆煦说,“运气不好才会遇到我。” “你就是我的爱情。”李弘扬说,“我运气太好了,真的。”他环顾四周,茫茫的雪山、空旷的雪道、烈烈的风声,他倾身抱住穆煦,“我就是太胆小了,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 穆煦环住他的腰,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我要哭了,你别看。”李弘扬将下巴靠在穆煦的肩上,他压着声音啜泣,指尖轻轻将穆煦鬓角的头发理顺,动作依然温柔,“事情过去后,你来找我,就当这些没发生过。” 穆煦沉默着,将李弘扬抱紧了些,浅褐色的眼珠映着晴朗的天光,看向蓝白交界的天际线。 “我喜欢穆煦。”池君韬抓住曹瀚洋的衣领,“听懂没,我喜欢穆煦。” “你疯了?”曹瀚洋惊讶地下巴着地,“玩玩无所谓,你喜欢一个男人?” “这他妈是我能控制的吗?”池君韬说,“我要是能选,我至于在这跟你抱怨?” “问题是你不能……”曹瀚洋挠挠头,“虽然上头承认了国际婚姻,算是半个默许,但你注定要进体制,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知道。”池君韬说,“你除了怪我,能不能想想别的点子。” “哪个对你来说最重要,事业还是爱情?”曹瀚洋问。 “我爷爷选择了事业,破坏了我的爱情。”池君韬说,“真是天道好轮回。” 第54章 东山之虎 “这是三百万。”穆煦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李弘扬,“密码是123321,你随时可以去开你想开的餐馆。” “我不要。”李弘扬推拒,“我有钱。” “拿着吧。”穆煦强行将银行卡塞进李弘扬的口袋,“写这么久的企划案,不实施挺可惜的。” 李弘扬垂下眼睛:“我会开店的,但不是用你的钱。”他不容拒绝地将银行卡放进穆煦手心,“我比你大九岁,不用你资助。” “你这是什么逻辑。”穆煦挣不开李弘扬的手,无奈地笑,“你比我大就比我有钱吗?” “小煦,你不欠我的。”李弘扬说,“也没必要补偿我。” 穆煦不说话了,他收起银行卡,李弘扬说:“事情过去之后,回来找我。” “嗯。”穆煦应道。 元旦假期匆匆过去,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穆煦踏进办公室,阚梦然为他倒上滚烫的红茶。 “广州之行怎么样?”阚梦然问。 “临时有事,没去成。”穆煦说,“你的假期怎么样?” “睡了两天,跟我妈大吵一架,气得流浪街头一天。”阚梦然说。 穆煦问:“为什么吵架?” “老一套,我妈催我找对象。”阚梦然说,“找个鬼啊找。” 穆煦说:“你是单身主义者?” “差不多。”阚梦然说,“我这周搬出去,自己住清静些。”她把文件夹递给穆煦,“这是上午需要签字的文件,以及你记得给蜜橙的王总去个电话。” “好的,知道了。”穆煦一秒进入工作模式,他拾起笔,思考片刻,叫住往门外走的阚梦然,“梦然,帮我留意一下君韬到岗了没。” “你早上没跟他一起来?”阚梦然问。 “没有。”穆煦说。 “那我问问庄姐。”阚梦然说,她随手关上门,纳闷地坐回工位,暗想这俩人是不是吵架了。 “谢谢庄姐。”池君韬向庄希请过假,收起手机走回客厅,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池佑,“哥,爷爷呢?” “一大早出去了。”池佑说,“老爷子腿脚忒利索,说是找几个老朋友叙叙旧,我一转身他就不见了。” “叙旧?”池君韬皱眉,“你怎么连个八十岁的老头都看不住。” “哎哎,爷爷训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训我。”池佑说,“这老头除了我管,还有谁管,我一天天的容易吗。” “前两年爷爷让你找个对象,你找得怎么样了?”池君韬问。 “我上哪找去。”池佑说,“人嫌弃我要啥没啥,还带一八十岁怪脾气拖油瓶。” 池君韬服气地点头:“行吧。” “怎么,你找着对象了?”池佑问。 “说不准。”池君韬说,“八字没一撇。” “没哪一撇?”池佑问,“那姑娘想要啥,你在哪认识的,姑娘有没有单身闺蜜,给我介绍介绍。” “……”池君韬无语地瞥一眼搓手的堂哥,说:“等我追到了再说。” “你居然有追人这一天。”池佑稀奇地说,“哪家的天仙能让咱们池大少自降身段,低三下四地讨好。” “确实是天仙。”池君韬想到穆煦线条完美的侧脸、黄褐色的眼珠反射出吊灯温暖碎光的冷峻模样,不自觉地捻了捻食指,“我等爷爷回来。” “老爷子聚会没谱,我去上班了。”池佑说,“你怎么不上班?” “我请假,多歇一天。”池君韬还没有做好面对穆煦的心理准备,他坐在沙发旁,掏出手机刷资讯。 三天前斯宾塞财团亚洲女总裁的新闻热度已然过去,热榜上是无关紧要的明星琐事。他担忧的心情略有舒缓,屏幕切出微博,打开微信群聊,围观那群不务正业的发小们的聊天记录。 大院里的孩子消息渠道广,多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同样有着如出一辙的傲慢,池君韬许久没说话,刚发了个表情包冒泡,就被发小们热情地问候了一圈。 【池君韬:猫猫偷看.jpg】 【蓝金宝:哇,池少!】 【齐焱:池少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早把我们忘了。】 【叶仁成:我下周放假回国,池少一起喝酒啊。】 【曹瀚洋:池少昨天才跟我喝过酒。】 【覃星河:就我一个人被外派到荒郊野岭吗?枯了。】 【齐焱:你老实在山里蹲着吧。】 【池君韬:星河还没从贵州回来啊?】 【覃星河:冲着茅台来这里,瓶盖都没见到,天天下地拔草。】 【叶仁成:太惨了太惨了,记得给我带茅台。】 【覃星河:滚。】 【蓝金宝:我也想出去玩……】 【曹瀚洋:金宝怎么啦?】 【蓝金宝:在家看书,我今年考试,我爸把我关禁闭了呜呜。】 【齐焱:摸摸头。】 【覃星河:你妈的双标齐三火,凭什么摸摸金宝嘲讽我?!】 【池君韬:谁不想摸摸金宝啊。】 【叶仁成:谁不想摸摸金宝啊。】 【曹瀚洋:谁不想摸摸金宝啊。】 【齐焱:谁不想摸摸金宝啊。】 【蓝金宝:仓鼠比心.jpg】 【覃星河:这破群解散吧。】 群里一如既往的闹腾,为池君韬阴郁的心情增添一抹松快。他翻个身,由躺着变为趴着,手指划到穆煦的头像,纠结地拧起眉头。 穆煦开完日常例会,拿着笔记本电脑走进办公室,看到一个老人坐在红木桌后的总裁皮椅上,他开口:“池老先生。” “这个位置坐得舒服吗?”池琰问。 穆煦对身后的阚梦然说:“你回避一下。” 阚梦然警惕地瞅一眼池琰,离开办公室时将房门带上。 “你以前坐着安心吗?”穆煦问。 “没什么感觉。”池琰耸肩,“我当初写华金方案的时候,你爸爸觉得华金是一柄利剑,他想拿这柄剑砍下所有世家的脑袋。” “理应是这样。”穆煦说,“你用这柄剑捅了他。” “每一个为共和国做出贡献的人,都是世家的种子。”池琰说,“暨钶娶了穆白萤,他是世家的女婿。” “他错在天真。”穆煦说,“我不是他。” “你和他一脉相承的天真。”池琰笑呵呵地支起右臂,手掌托着下巴,八十多岁的老人目光湛湛,“你一个人回国,单枪匹马地挑衅我,欺负我的小孙子。虽然我老了,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但我还活着,小伙子。” “幸好我没有心脏病。”穆煦漫不经心地说着冷笑话,“你想拿走华金吗?像你对我父亲那样。” “我拿不走华金。”池琰说,“我孙子能拿走。” “你说,当君韬坐在这个位置。”池琰拍拍座椅,“他将怎么对你呢?” 穆煦下颌线绷紧,他扬起下巴,轻慢地笑一声:“好啊,让他试试。” 池琰察觉到不对劲,穆煦的自信堪称狂妄,这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他说:“至于金龙穆家,我也很久没有和穆越泽聊天了。” “随你。”穆煦低头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下午三点有会,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池琰慢腾腾地站起身,拄着拐棍挪到办公室门口,他回头,穆煦坐在红木桌后的皮椅上,相貌温雅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人啊,得服老。” 池琰拉开门走出去,装作没听见穆煦的嘲讽。 这装聋作哑的风范,爷孙俩倒是一模一样。 “穆总。”阚梦然敲敲门,走进来,“您还好吧?” “没有什么。”穆煦说,“池琰老了。” 年轻时的池琰是条狡猾的蝰蛇,埋进砂砾中,绕到敌人后背不吭不响地露出毒牙。如今他老了,才专程来一趟华金放狠话吓一吓穆煦,最好吓得穆煦自觉辞职跑路,给池琰的后续动作省省劲儿。 第55章 暂避锋芒 池琰的招数如约而来,和穆煦在池家背后捣鼓的手段一模一样。穆煦的身世被营销号曝光,抹去了暨钶的故事,单单只讲述穆煦担任华金总裁,身居央企高位,却是欧洲财阀的亲子,痛斥穆煦狼子野心,呼吁群众警惕国外资本渗透。 邵峙行一把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把电脑放在红木办公桌上:“老板,咱们怎么反击?” 穆煦抬头,与怒气冲冲的下属对视,他说:“不反击。” “不反击?”邵峙行不可置信地问,“他们现在骂你是卖国贼!” “我知道。”穆煦说,“我不是。” “你知道你不是有什么用!”邵峙行气得直想双手抬起晃晃穆煦脑袋里的水,“他们不知道,外面的十四亿人不知道。” “他说的是事实,斯宾塞集团的执行总裁是我妈。”穆煦说,“可惜我爸的故事不好讲出去,不过就算讲出去,也翻不了盘。”他笑了笑,安抚邵峙行道,“这阵子不给你派活,回去跟邢泱享受二人世界吧。” “我都快失业了哪有心思享受。”邵峙行没好气地说,“反击这个事也是邢泱的想法,他愿意免费提供方案。” “替我道一声谢谢。”穆煦说,“我四年前回国的目的,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到现在我已经坐了整一年,也算实现了梦想。” 邵峙行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皱起眉头:“你要走?” “有这个想法。”穆煦说,“你去把门关上。” 邵峙行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谨慎地说:“你真要走?” “全网都知道我是欧洲财阀的儿子,昨天的趋势是话题前三。”穆煦说。 “现在是全网话题热度第一。”邵峙行纠正道。 “好吧,第一次这么出名,有点不习惯。”穆煦说,“为了避免好事者进一步深挖,把金龙船舶和当初任命我的周部长牵扯进去,我打算引咎辞职,辞职书我已经写好了。”他转了一下屏幕,展示给邵峙行看,“按池琰的计划,华金的下一任总裁不出意外的话是一个傀儡,君韬可能在三年后走马上任。” 穆煦说:“你的归属我已经和周部长谈过,后续他会成为你的直属领导,你直接和孟秘书对接。” “我不关心我怎么样。”邵峙行说,“我去哪都能活,问题是你怎么办?” “我回家。”穆煦说,“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家看看。” “你甘心吗?”邵峙行困惑地说,“三年前我离开天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调查记者这么难做,我何必死磕。” “我干了一年多的娱记,我不甘心。”邵峙行说,“因为你的庇护,我再次成为一名调查记者。” “以后的路,周部长会庇护你。”穆煦说,“不甘心又如何,对比我家人的安危,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真的微不足道吗?”邵峙行问,“微不足道的话,你为什么离开悠闲自在的伦敦,隐姓埋名回国?” 穆煦被问得心中泛起恼怒,他有一名优秀至极的下属,这也代表了他要忍受下属的敏锐和直言不讳,他说:“我不想反击。” “为什么?”邵峙行问。 “因为我不想把过去的一切展示给陌生人看。”穆煦说,“我认输了,你明白吗?我爸爸打不过池琰,我也打不过。”他的语气极其冷静,内容却颓丧,他耸肩,“无论如何,上面不可能允许外国财阀的儿子坐在这个位置上。” “比起被辞退,”穆煦说,“我更偏好主动离职。” 听罢穆煦的解释,邵峙行冷静了些,他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我去提离职。”穆煦说,“流程走完估计一周,然后我就回伦敦。” “……”邵峙行怔愣半晌,塌下肩膀,叹了口气,“好吧。”他情绪低落地将电脑抱进怀里,“谢谢你给我一份工作,谢谢。” “不用谢,本就是各取所需。”穆煦说,“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调查记者。” 邵峙行恹恹地点头,趿拉着步子走出办公室,阚梦然站在门口,眉头紧皱,她踩着高跟鞋踏进办公室,问:“你要辞职?” “……是的。”穆煦说,“怎么?” “斯宾塞在国内有分公司吗?”阚梦然问。 “应该有。”穆煦不确定地说,“但业绩不太好。” “那我周一和你一起提离职。”阚梦然说。 “央企稳定且待遇好,你为什么离职?”穆煦问。 “你不干我也不干了。”阚梦然说。 穆煦愣住,说:“你不要耍性子。” “谁耍性子。”阚梦然表现得比穆煦更冷静,她伸手拿过穆煦左手边的茶杯,走到饮水机旁注满热水,端给穆煦,“三年前我进入华金做行政助理,你那时候还没有秘书,如今你是总裁,我是你的秘书,你是我遇到的脾气最好的老板。”她捞一把椅子坐在穆煦对面,“后面换一个新老板,我不确定能不能忍受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不如赶紧辞职换下家。” 穆煦沉吟片刻,说:“如果你执意离职,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斯宾塞中国区的推荐信。” 阚梦然弯弯眼睛:“等我进了斯宾塞,说不定咱们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合作。” “预祝你前程似锦。”穆煦说,“推荐信我周末写。” “好的。”阚梦然笑嘻嘻地说,“周一我帮你收拾东西。” 穆煦环顾四周,说:“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您这确实干净。”阚梦然说,“啥也没有。” “……”穆煦从阚梦然平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揶揄,他双手搭在键盘上,说,“我要继续写交接文档了。” 阚梦然站起身,朝穆煦挥挥手:“有事叫我。” 穆煦点头,看着阚梦然走出办公室,门关上,他一人呆坐着看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偌大的办公室,过分安静,穆煦拨弄一下笔筒旁的粉色毛线兔,兔子碰了碰翻糖天鹅,两个小动物挤挤挨挨,亲密无间的模样。 “你为难他干什么?!”池君韬头一次跟池琰着急上火,“穆煦什么都没做,他对我很好。” “如果不是他,你用得着出去住?”池琰说,他不明白池君韬激动的情绪从何而来,“如果不是他,哪里传出的包养谣言?” “谣言不是他传出去的。”池君韬说,“他什么都没做。” “问题就是他什么都没做。”池琰说,“如果他对你好,为什么不澄清?” “我又不是吸血虫。”池君韬气急败坏地说,他跟池琰讲不出个所以然,转身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 “干什么去?”池琰问。 “出去消气。”池君韬说,他系上鞋带,推门离开。 池佑小声说:“这次君韬气性不小。” “小孩子脾气。”池琰说,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阳台拿起喷壶,透过玻璃看楼下。 池君韬走出单元门,拉开路虎的车门坐进驾驶室,打一把方向驶出小区。他漫无目的地开车,无处可去,驶上环路转了几圈,开到曹瀚洋楼下,砰砰砰地敲门。 “又咋了?”曹瀚洋打开门,“我等会儿有事。” “什么事?”池君韬问。 “约会。”曹瀚洋说,“我昨晚喝酒认识了一个辣妹。” “你忘了你上次差点被泼汽油的事了?”池君韬说,“我跟我爷爷吵架了。” “……那可是池琰。”曹瀚洋侧身让开通道,“你跟他吵吵啥?” “他要搞穆煦。”池君韬越过曹瀚洋,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啊。”曹瀚洋说,“这不很正常嘛。” 第56章 和我结婚 “哪里正常了。”池君韬瞪眼,“穆煦做错什么了要被欺负?”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曹瀚洋坐到池君韬对面,指指茶几上的葡萄,“尝尝,刚洗的。” “不吃,你赶紧说话。”池君韬烦透了曹瀚洋一到关键时候就磨磨唧唧卖关子的行为。 “穆总偷偷摸摸搞你家,在你爷爷眼里是大忌。”曹瀚洋揪一串葡萄,慢腾腾地擦掉葡萄表皮的水,“池家的地位和名声是你爷爷的命根子,谁动都得掉层皮。” “他对我挺好的。”池君韬说。 “穆总对你是挺好,不打不骂捧手心生怕你摔了,却任由你被包养的传言响彻北京城。”曹瀚洋说,“他不恨你,他恨的是池这个姓。”他将葡萄放进嘴巴,“你觉得呢。” 池君韬沉默,他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穆煦恨他。 这个事实像一柄剑贯穿池君韬胸口,将他的骄傲切成碎片,他从未想过他的家庭背景将成为通往爱情的一道闸门,而他喜欢的人因为这件事回应他的概率几乎为零。 曹瀚洋见池君韬不说话,便知道好友早想明白了,来这一趟也只是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开解的话,他笑着说:“别怂啊池少,穆总不是想搞垮你爷爷吗,你跟他结婚,他和你爷爷不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哪有相互为难的。” 池君韬看向曹瀚洋,眼瞳微亮,曹瀚洋心里咯噔一下:“你别当真啊,我开玩笑的。” “我觉得你讲得对。”池君韬说。 曹瀚洋连连摆手:“我撤回。” “穆煦的妈妈是欧洲财团的总裁,无论他有没有渗透国内的意思,他必须辞职。”池君韬自顾自地说,“这时候离开国内,他就是输给我爷爷了,但他没办法,不得不认输。” “如果我提出和他结婚,他不会不同意。”池君韬说,“他那样高傲的人,无法忍受失败。”池君韬是池琰看重的继承人,池琰指望池君韬带领池家重返权力巅峰,池君韬和同性结婚不止断了池君韬的政途,更断了池琰的念想。以穆煦的敏锐,不可能放弃如此有效的反击策略。 “等等,你认真的?”曹瀚洋表情严肃,“婚姻不是游戏,尤其你在体制内,轻易的结婚离婚都关系着你的未来。” “只要结了,就不可能离。”池君韬说,他放松身体,伸手摘取一颗葡萄,悠哉悠哉地剥皮,“看样子我得尽快开始选请柬样式了。” “……”此时此刻曹瀚洋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一句话把池琰悉心教导的继承人拐上了同性婚姻的不归路。池琰要是知道事情的源头是他不过脑子的玩笑话,鸿运煤化工真的可以收拾收拾滚回山西老家灰头土脸地干回老本行了。 “你真是一位称职的朋友。”池君韬发自内心地称赞曹瀚洋,可惜曹瀚洋双手颤抖,满脑子盘算着过两天去报个挖掘机班。 “你干嘛去?”曹瀚洋看着池君韬站起身朝玄关走,池君韬说:“买戒指,找穆煦求婚。” “……真的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吗?”曹瀚洋绝望地问。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池君韬迫不及待地穿鞋穿外套,“你帮我选一下蜜月地点,我觉得大溪地不错。” 曹瀚洋闭上眼睛倒在沙发里,假装听不到池君韬事业自杀的发言,趁他的几个叔叔不知道这件事,他得抓紧时间回老家找一个大型煤矿隐姓埋名实习(逃难)几年。 穆煦站在行李箱旁,环顾卧室有哪些东西他需要带回伦敦。他联系到斯宾塞中国区的员工,预定时间让他们将衣橱里一整排的定制款手工西装打包装好,寄回欧洲总部。腕表、香水、胸针之类的饰品,他分门别类地装进行李箱的口袋,拉开抽屉,两块不同颜色的玉佛吊坠进入视线。 白玉的是暨钶留给他的遗物,翡翠绿的是池君韬送的礼物,穆煦拿起翡翠玉佛,低头将红绳绑在颈后,圆润的佛像笑眯眯地坐在锁骨中央。 客厅响起开门声,穆煦恍若未闻,他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手指拂过雕工精致的翡翠,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站在门口的池君韬。 “你要走?”池君韬问。 “嗯。”穆煦说,他拿起白色的玉佛放进丝绒盒中,转身放进行李箱的夹层里,“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我来跟你结婚。”池君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枚男戒,他的眼神清澈坚定,“我们去大溪地度蜜月好不好?” 穆煦疑惑地蹙起眉头:“你在搞什么?” 池君韬挡在穆煦和行李箱中间,捉住穆煦的手,强行为他套上戒指:“你输了,穆煦,你输给了我爷爷。” 穆煦眼中浮起厌恶,他后退一步,挣脱池君韬的手:“我没有为难过你,你何必为难我。” “你甘心吗?”池君韬向前一步,咄咄逼人道,“你爸输了,你也输了,我给你一个赢的机会,和我结婚。” 穆煦握紧拳头,他的火气被池君韬寥寥几句话撩拨起来,自傲如他,无法忍受【我给你一个赢的机会】这句宛如施舍的话。他抬手掐住池君韬的脖子,跌跌撞撞将人抵在墙上:“你给我滚。” “你甘心吗?”池君韬仰头与穆煦对视,任由对方握住他的命脉,“如果是我,我不甘心。” “这是我的事情。”穆煦说,“与你无关。” “你是不是恨我?”池君韬问。 穆煦沉默,他松开池君韬的脖子,回到行李箱旁,蹲下继续整理证件,身份证、护照、签证、学历证书、驾照,突然户口本被池君韬一把抢走,穆煦抬头:“你有完没完?” “你是不是恨我?”池君韬又问一遍。 “还给我。”穆煦说。 “你告诉我。”池君韬说。 “说了你就还给我吗?”穆煦问。 “是的。”池君韬说。 “我恨死你家了。”穆煦说,他的表情堪称冷漠,“我来北京之前,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池琰生活富足、儿孙满堂,如果我爸活到现在,我们家应该是什么样。” “我已经不记得我爸爸的长相。”穆煦说,“我也不记得他为我做过什么。” “暨钶是心脏病突发去世。”池君韬说。 “其中你爷爷的做法占了几成功劳呢?”穆煦反问。 池君韬收起浑身的刺,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穆煦从他手中拿走户口本放进箱子。 两人之间的氛围僵持,穆煦合上行李箱,掏出手机给斯宾塞中国区的员工打电话。池君韬望着穆煦的身影,大脑处于空白的放空状态。 除非天鹅愿意,不然休想留住它一根羽毛。 “Lance先生。”电话那头的负责人说,“我有一项不情之请,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穆煦说。 “由于Bernice女士的新闻和您的这件事,中国区今年的业绩可能断崖式下滑。”负责人苦笑,“我们每年的销售额本身就蛮惨淡的。” “如果再下滑,中国区也许会被裁撤。”负责人说,“我去年夏天刚到这个位置上,刚做好今年的规划就遇到这件事。我个人认为国区是个巨大的市场,是我们的资源有限,以及战略打法问题,没有挖掘到精准客户。” “你想要做出点成绩。”穆煦说。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负责人说。 “你叫什么?”穆煦问。 “明月锋。”负责人说。 “如果我给你争取一年时间,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穆煦问。 “现在的业绩至少翻三倍。”明月锋说。 穆煦沉吟不语,站在窗边看着枝头的蓝灰喜鹊翘着尾巴跳到另一条树梢,他开口:“我试试。” “多谢穆总。”明月锋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57章 应允 池君韬盯着穆煦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背影,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心中的老虎不耐烦地撞击理智的围栏。他握紧戒指盒,丝绒的触感象征着甜蜜的爱情,仿若一泓幻梦,梦里是温柔的穆煦和美好的未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穆煦低头,看着楼下的喜鹊张开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扶摇上云霄。他确实不甘心,多年辛苦的准备、精心的设计,好不容易登上华金总裁的宝座,短短一年时间便迅速败落,胜利如昙花一现,失败却是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从暨钶,到穆煦,父子两个败在同一人手中,他怎么可能甘心离开北京。 他放弃优渥的财团少爷生活,从伦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池琰知道,有人记得暨钶,并为他报仇。 “池琰在等我辞职。”穆煦说,他转身看向池君韬,“好把你推上总裁的位置。你的资历尚浅,不足以服众,下一位总裁应该是一位好拿捏的软柿子。” “陈平彻,五十二岁,华宸银行首席风险官。”池君韬说,“他将接替你的位置,我是他的助理。”他双手背在身后,反复揉搓戒指盒缓解焦虑,“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跟你结婚,你的前途只剩下华金一个选项。”穆煦说,“这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得到了一个家庭。”池君韬说,“我觉得非常合算。” “你应该去找一个爱你的人组成家庭。”穆煦说,“我做不到。” “你恨我吗?”池君韬问。 “我恨你爷爷。”穆煦说。 潜台词显而易见,池君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注意到穆煦左手的戒指,那是他情绪失控时强行为穆煦套上的,高傲的天鹅没有主动把戒指摘下。 “他是他,我是我。”池君韬说,“你和我结婚,不是和我爷爷结婚。”他语气轻松了些,“和我爷爷结婚还挺符合你的取向。” “别恶心我。”穆煦说,他的视线扫过手指的戒环,造型简单的铂金圈上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碎钻,非常符合穆煦精致优雅的审美标准。 “这戒指我进店第一眼就相中了。”池君韬说,他凑到穆煦身边,胆大包天地环住穆煦的腰,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是不是挺好看的?” “嗯。”穆煦说,“手拿开。” “戴上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池君韬沾沾自喜道,如果池大少背后有条尾巴,他定能原地摇成螺旋桨。 穆煦的手与池君韬交握,池大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穆煦说:“结婚之前,我需要处理一下私事。” “李弘扬吗?”池君韬皱起眉头,他烦透了这位陪伴穆煦三年多的情人,李弘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池君韬,穆煦的温柔不只属于他池君韬一个人。 穆煦有他没有参与的过去,凭借穆煦保守秘密的程度,池君韬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了解穆煦的经历。 “是的。”穆煦说,“我得跟他讲一声。” “我可以把请柬发给他。”池君韬说,“没必要单独跟他讲。” 穆煦看向他:“我的事情,你不要干预。”他走到行李箱旁,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恢复到原本摆放的位置。 “我们先订婚,我毕业那天结婚,怎么样?”池君韬问。 “随你。”穆煦没有意见。 “你能不能试着,”池君韬站在穆煦身后,小声说,“喜欢一下我?” “我努力。”穆煦背对池君韬整理东西,他把香水一瓶瓶罗列整齐,转身时差点被扑过来的池君韬撞倒,他恼怒地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我们要结婚了。”池君韬抱紧穆煦,即便他们的结婚流程不合传统,穆煦不爱他,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仅仅是单纯的喜欢穆煦,但,他们要结婚了。 结婚理应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穆煦拍拍池君韬的脊背,黄褐色的眼珠微小的情绪蕴藏其中,眼皮半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他说:“你会后悔的。” 池君韬装聋作哑,他拱了拱穆煦的侧脸,试探地印上局促的吻。 穆煦捏住池君韬的后脖颈,像提着一只幼猫把对方的脑袋移到自己面前,鼻尖对鼻尖,穆煦倾身上前,精准地吻在池君韬的唇上。池君韬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穆煦凶猛地攻入城下,等他反应过来,控制权早就被穆煦牢牢掌握。 池君韬喘不过气,他的性经验丰富,奈何感性占据上风,脑袋不转圈,始终找不到夺回主动权的技巧。穆煦压根没有留给池君韬反击的气口,他将池大少拢进怀里,半哄半骗地将年轻的雄虎治得服服帖帖。 “去床上……”池君韬说。 “房子里没套。”穆煦用手替池君韬解决了需求,抽一张纸巾擦掉黏腻的液体丢进垃圾桶,“结婚的事情,你跟你爷爷说了吗?” “怎么可能说。”池君韬说,“先斩后奏,领完证再跟他讲。” 穆煦今日的情绪已然透支,他木着脸说:“你决定就好。” “我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吗?”池君韬问。 “不能。”穆煦合上空行李箱,把箱子推到衣柜旁边放好,坐到床上,不顾形象地揉揉眼睛,“我太困了。” 像只困倦的鸟类敛起双翅卧在羽绒被里,池君韬心下一片柔软,他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你吃你的,给我留点放冰箱。”穆煦脱掉外套,踢掉皮鞋,纳闷地看着杵在他面前的池君韬,“你怎么还不走?” “我……”池君韬磨磨蹭蹭、万分不愿意地挪动脚步走出主卧,“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门板毫不留情地关上,穆煦迈步进入浴室泡澡,池君韬垂下脑袋趿拉着步子踏进厨房开火做饭。 水汽蒸腾,穆煦靠着浴缸壁闭上眼睛,答应结婚只是权宜之计。他不甘心认输,与池君韬结婚必然成为池琰的眼中钉肉中刺,看在他照顾池君韬的份儿上,池琰最多做到逼他主动辞职,而和池君韬结婚意义便大不相同,他就是池家政途上的一颗绊脚石。 池君韬是池琰心爱的孙子,穆煦是池君韬喜欢的人。 穆煦十分期待池琰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是大吃一惊还是勃然大怒,会不会气到心脏病发作? 清水随手掌的拍打飞溅到空中,穆煦顶着一头雪白的泡沫闭气沉入水面,亲吻池君韬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在脑海展开,池君韬惊惶的反应像是真的喜欢他一样。 修长冷白的手指抓住浴缸边缘,穆煦不确定地想,池琰那样偏执冷酷的性格,怎么会教导出恋爱脑的后代。他吐几个泡泡,手肘撑着浴缸坐直,拔掉浴缸底部的塞子,伸手拿起花洒冲洗头发。 虽然不明白池君韬为什么自断政途,穆煦把这个冲动的决定归类至年轻人的热血上头,池君韬显然受池修文的影响,对完整家庭的追求甚于池琰。 一旦池君韬发现家庭不过是胆小者的避风港,他会像池琰一样果断放弃累赘的人,直奔目标而去。 归根结底,穆煦不相信池君韬有一颗真心,更不相信池君韬愿意把这颗真心给他。 豪门权贵的世界,大多都是交易。 李弘扬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不该牵扯到这一堆烂摊子里,穆煦擦过头发,拨通李弘扬的电话,等待约三个呼吸,听到对面温和的男声:“小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李弘扬的问候一如往常轻柔贴心,穆煦说:“下周六,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有事跟你说。” “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做个心理准备。”李弘扬说。 “是好事。”穆煦说,“你快睡吧,我也睡了。” “晚安。”李弘扬说。 穆煦垂下眼睛,扯过被子盖住双腿:“晚安。” 第58章 请辞 “你确定要辞职?”周忠路捏着薄薄一张辞职书看向穆煦,“我可以把你调到别的岗位上。” “我的身份去任何一家国资企业都很敏感。”穆煦说,“我不想给您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周忠路说,“你们年轻人啊,总是大惊小怪。不就是外面议论了几天吗,多等等就过去了。” “我不是小孩子,您不要哄我。”穆煦无奈地说,“谢谢部长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周忠路见劝不动他,长叹一口气,拾起笔在辞职书上签下名字,边写边说:“后面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去英国吗?” “我想在国内待一段时间。”穆煦说,他接过周忠路递来的辞职书,“处理家里公司的事情。” “斯宾塞集团啊。”周忠路说,“他们在国内确实没有欧洲那边做得好。” “营销策略水土不服,没有打开市场。”穆煦说,“我帮忙想想办法。” “行啊,有事干就行。”周忠路说,“遇到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问题,不要藏着掖着,一定要来找我。” “好,谢谢部长。”穆煦说。 “客气什么。”周忠路起身与穆煦走到办公室门口,“应该的,当年我和你爸坐一个办公室,我俩对桌,他性格实诚,经常给我带糖炒栗子……算了,不提这些旧事。” 穆煦说:“交接文档我写好放在电脑桌面,下一位总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您可以让孟秘书起草人员变动公告了。” “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回去休息吧。”周忠路说,他朝孟知泉招手,“小孟,代我送一下小穆。” “好的。”孟知泉走到穆煦身边,说,“穆先生,这边。” 两人走到门口,孟知泉说:“部长是个念旧的人,特意让我传达一句话,非常感谢你对华金的贡献,如果以后遇到问题想找人聊一聊,周部长非常愿意给出建议。” “谢谢周部长的好意。”穆煦说,“也谢谢孟秘书的耐心转述,我记得了。” “我们说的是真的。”孟知泉说。 穆煦没明白孟知泉的意思,他说:“啊,好的。” “你现在遇到了什么难题?”孟知泉问。 “……我没遇到,”穆煦刚说一半便被孟知泉打断:“你手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你上次来手上什么装饰都没有。” 穆煦惊讶于孟秘书敏锐的观察力,他下意识将手掌藏到身后:“这个不是难题。” “噢。”孟知泉不好意思地笑,“原来是好事将近,是我多管闲事了。” “时间比较巧,不怪你误会。”穆煦说,他看向停在大院门口的墨绿色路虎,说,“我走了,孟秘书再见。” “再见。”孟知泉目送穆煦拉开路虎的车门坐进去,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那辆路虎的牌照莫名眼熟。 “午饭你想吃什么?”池君韬拍拍方向盘,“我一大早去洗了个车,顺道打了蜡,是不是锃亮?” “是。”穆煦点头,“看起来像暴发户。” “比看起来像包工头强点。”池君韬耸肩。 “我想吃饺子。”穆煦说。 “行啊。”池君韬发动汽车,踩一脚油门,“我打算办一场小型的订婚宴。” “没必要。”穆煦说,“戴上戒指就算订过婚了。” “只邀请一些朋友到场。”池君韬争取道,“没有别人。” “你的朋友。”穆煦说,“不是我的朋友。” “订婚后就是我们的朋友。”池君韬强调,“就像你当初带我去参加商业晚宴一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穆煦说:“随你。”他将车窗摇下一道缝隙,听着风呼呼地灌进来,池君韬问:“你不冷吗?” “透透气。”穆煦靠着椅背,或许是累了,眼睛半阖,呼出一口白气。 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汽车停下,池君韬拿起一条围巾挂在穆煦脖子上,笑嘻嘻地说:“我是不是可以对你约法三章?” 穆煦轻飘飘地斜睨他一眼,池君韬从警告的眼神中读出【你敢】两个字,他连忙说:“我开玩笑的。”调皮的猛兽识趣地缩起爪子,乖巧地用肉垫摸摸天鹅的羽毛,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池君韬继续开车,他说:“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想七想八,也不要乱跑,我怕我爷爷知道了刁难你。” “那你就不要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穆煦闭着眼睛说。 “不行。”池君韬坚持,“炫耀和保密两不耽误。”他扬起下巴,沾沾自喜的模样有点可爱。 穆煦瞥他一眼,突然伸手捏住池君韬的后颈,池君韬吓了一跳。汽车在笔直的车道上晃出了“S”形。他手忙脚乱地将路虎恢复到平稳行驶的状态,为自己的开车技术辩解:“你别吓我,我开车很稳的。” “OK,我的错。”穆煦说,他的手依然放在池大少的后脖颈,“订婚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你本身就值得炫耀。”池君韬认真地说,他打一把方向拐进停车场。 穆煦说:“订婚宴日子定在哪天?” “周六日,你哪天方便?”池君韬问。 “周日。”穆煦说。 池君韬意识到穆煦应该是选了周六与李弘扬见面,他颇为不舒服地说:“这还没结婚,你就要出轨了。”他停好车,熄火拔掉车钥匙。 “……?”穆煦直起腰,手上用力把池君韬摁在方向盘上,“你少想些有的没的。” “我猜的不对吗?”池君韬不服气地说。 “我倒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混蛋。”穆煦把戴戒环的手指伸到池君韬眼前,“这玩意儿在我手上,你觉得我会戴着它去操别人?” 池君韬被穆煦的粗口弄得不仅脑袋发蒙,更是性致上头,他捉住穆煦白净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说:“这句话我喜欢,改天把它打印下来挂在客厅里。” 穆煦懒得跟明显在耍流氓的池大少掰扯,他推开车门,朝不远处的饺子馆走去。 池君韬追上穆煦,把对方脖子上垂下来的围巾挂在自己脖子上,两人身量差不多,一条围巾正好够两个人戴。 “咱俩像一串糖葫芦。”穆煦说。 “那不挺好。”池君韬抓住穆煦的左手十指相扣,踏进饺子馆,他和穆煦挤在桌子的同一边坐下。 “对面也有凳子。”穆煦提醒道。 “我坐你对面,你总想训我。”池君韬说,“坐你旁边舒服些。” “你就不能老实点。”穆煦拿起一个小碟子倒上醋和辣椒,听到池君韬说:“订婚宴主要邀请我那几个发小儿,我得好好感谢瀚洋。” “为什么?”穆煦问。 “没有他,我还想不到结婚的主意。”池君韬说。 “……”穆煦思考片刻,问,“你到时候跟池琰坦白的时候,会提到曹瀚洋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吗?” “我不说这么细。”池君韬说。 “要是曹瀚洋惹你生气,你就拿这件事威胁他。”穆煦说,“他铁定百依百顺。” 池君韬闷笑:“好,我记住了。” 两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池君韬拿着筷子伸到穆煦盘子里夹走一个,穆煦看向窗外,说:“下雪了。” 池君韬咬一口饺子,顺着穆煦的目光看向窗外,星星点点的雪花慢悠悠地落下,他说:“还有一个月过年。” 穆煦低头吃饺子,没吃几个,便听池君韬说:“过年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去。”穆煦拒绝,“我回去跟舅舅们过。” “那我跟你一起去。”池君韬无所谓去哪过年,只要和穆煦一起,在哪都一样,“正好我没见过你的舅舅们。” 第59章 新生活的钥匙 李弘扬放下笔,把一摞试卷叠放到右手边,又把一大堆作业本移到自己面前。他揉揉眼睛,活动一下脖子,望着本子上歪歪扭扭难以分辨的字迹叹一口气。 他担任语文老师已有十五年,脾气温和,性格安静,长相斯文秀气,个儿高清瘦,无论学生、家长还是同事都喜欢他。 李弘扬像教室里的一盆绿萝,遇水即活,皮实好养,无需费心照顾便能长得葱郁茂盛,不经意间便装饰了穆煦的生活。 可惜矜贵高傲的穆煦仅仅是一位礼貌的过客,李弘扬早就认清了这一点,能在穆煦身边待这么多年全因为他的清醒和豁达。他从不争风吃醋,也不刻意刷存在,他是一盆绿萝,在穆煦驻足窗边望向远方的时候,偷偷将叶子递到对方手心。 明天周六,他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放下红笔伸个懒腰,站起身走进盥洗室刷牙洗脸,面对镜子思考见到穆煦时聊哪些话题。 李弘扬以为这次也要三个月的跨度才能等到穆煦的邀约,站在餐厅门口,他整理一下昨晚想好的话题列表,推门进入,与在门口等候的服务生面对面,年轻的男孩问:“请问先生有预约吗?” “你好,姓穆的一位先生订的位置。”李弘扬说。 “好的,穆先生订的是三楼雅间,您跟我来。”服务生热情地带领李弘扬坐电梯到三楼,引着他到达走廊的倒数第二个隔间,“就是这里。”他抬手敲敲门,李弘扬听到穆煦的声音传来:“进。” 李弘扬推门进去,穆煦坐在一桌菜之后,招呼他坐下:“刚上的菜,趁热吃。” “怎么突然选包厢?”李弘扬坐到穆煦右手边,“我记得你喜欢在大厅吃饭,人多热闹。” “今天和你聊的事不适合坐大厅。”穆煦说,他拾起筷子,“先吃吧,吃完说。” 从李弘扬的角度看不到穆煦左手的订婚戒指,他望着一桌子菜感叹:“这么丰盛,咱俩吃不完吧。” “都是他家的招牌菜。”穆煦说,“忙了一周,吃点好的。” 这个理由勉强说服了李弘扬,他拿起筷子吃饭,时不时给穆煦夹些他觉得好吃的菜,穆煦开口:“我回去想了一下。” 李弘扬偏头看向穆煦,耐心地等待下文。 穆煦掏出银行卡递给李弘扬:“这钱你拿着,我总觉得欠你。” 李弘扬皱起眉头:“我不要,你不欠我。” “我要结婚了。”穆煦说,他往前送了送卡片,“拿着吧。” 李弘扬低头,这才看清穆煦左手手指上精致的戒环,喃喃道:“你要结婚了……” “是的。”穆煦说,“最近网上的热点话题你有关注吗?” “我不太关注那些。”李弘扬说,“只知道华金好像出事了。” 穆煦说:“对,那是我,我是华金的前执行总裁。” 李弘扬茫然地看着穆煦:“你怎么了?” “背景审查出了一些问题,我已经辞职了。”穆煦说,他干脆把银行卡装进李弘扬的外套口袋,“密码是123321,别忘了。” “不行。”李弘扬抓住穆煦的手,眼神坚定,“我如果要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他罕见地语气强硬,“你听着穆煦,咱们是你情我愿的炮友关系,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爱上我,这不代表你欠我的,必须补偿我三百万。” “我没有你有钱,也没有你有地位。”李弘扬说,“但我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他生气地将银行卡塞给穆煦,“正好我早不想干了,明天我去学校递辞职信,年后我就去无锡租个门面开饭馆。” “……”穆煦眨眨眼睛,既然金钱不能弥补他的歉意,他便另辟蹊径,拿出另一份租房合同放在李弘扬面前,“这是金龙军工宁波分公司的食堂窗口承包合同,租期三年,价格什么的合同上有,你看一下。” 李弘扬梗住,他瞪着穆煦:“你早有准备。” “多准备些总没错。”穆煦说,他慢悠悠地夹一块嫩滑的海参放进嘴里咀嚼,眯眼品尝的模样透着些小得意。 李弘扬捧着合同,视线扫一眼穆煦吃饭的侧脸,心中泛起好笑和纵容,突然意识到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一幕景象,潮水般的落寞将他包裹。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穆煦居然结婚了。 “婚礼是什么时候?”李弘扬问。 “今年夏天。”穆煦说,“具体时间还没定。”他端起碗盛了些糯米圆子,递给李弘扬,“餐后吃点甜品。” 李弘扬接过碗,食不知味地挖了几勺放进嘴巴,他从未想过穆煦结婚的可能性。穆煦的性格太冷清,待人接物进退有度,言行举止恰到好处,他们的关系既亲近又疏离,三年来,他没见过穆煦对哪个人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个人像一团包裹着疾风骤雨的云雾,总是保持着暴风雨前不安的平静。 “你说起结婚,只提到了你最近遇上的危机。”李弘扬说,“你为什么结婚?” “权宜之计。”穆煦说,他双手交握,指尖拂过戒指,“它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希望你过得好。”李弘扬说,“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他伸手,捏捏穆煦的耳垂,担忧地说,“我总感觉你不快乐,你一直在找东西,我不知道你丢的是什么,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穆煦的眼神一瞬间迷茫,他掩饰地低头,将碗里的圆子吃干净,他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我就陪你到这里了。”李弘扬故作轻松地笑,他张开双臂,“最后一个拥抱?” 穆煦凑近他,像个孩子一样抱过去,脸靠在年长男人的颈间:“我们都要长大。” “是啊。”李弘扬拍拍穆煦的脊背,闭上眼睛,他这次没有流泪,心脏像突然解开枷锁,新鲜的空气涌进肺叶,充盈他的灵魂。 “合同书签完交给宁波分公司那边。”穆煦说,“想好了再签。”他离开李弘扬的怀抱,眉眼依旧锋利,仿若不曾露出柔软脆弱的情绪,“遇到棘手问题的话,发邮件到合同最后一页的那个邮箱。” “那是你的邮箱?”李弘扬问。 “是金龙总部行政负责人的邮箱。”穆煦说,“我跟她打了个招呼。” 李弘扬掐灭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他说:“好的,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穆煦问:“你吃饱了吗?” “差不多。”李弘扬说。 穆煦站起身,拿起外套,说:“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打车回去。”李弘扬说,“不麻烦你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优柔寡断,我怕你送我回去的路上我又想七想八,然后后悔。” 穆煦愣了一下:“啊。”他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台阶,未曾想被李弘扬干脆利落地拆掉,他尴尬地说:“OK,随你。” 两人走到一楼,穆煦结过账,和李弘扬一起站在路边。 “你居然要结婚了。”李弘扬说,“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结婚?”穆煦问。 “是。”李弘扬诚实地说,“我想不到你为爱疯狂的样子。” “谁说一定要为爱疯狂呢。”穆煦耸肩,“人生除去爱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但你还是结婚了,虽然你觉得这段婚姻里没有爱。”李弘扬说,“你完全可以已婚的同时和我保持联系,但你没有。”他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他拉开车辆后排的车门,弯弯眼睛,“再见啦,小煦。” 穆煦怔愣地望着李弘扬坐进出租车,汽车汇入车流,直到消失不见。 第60章 换个风格 “别看了。”墨绿色的路虎溜到穆煦身旁,池大少扒着车窗凶巴巴地说,“上车。” 穆煦没说话,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说:“有点累。” “那就回家睡觉。”池君韬说,他拧钥匙打着火,说,“我警告你,不准出轨,不然我就把你阉了。” “?”穆煦疑惑地看向他,“你脑子进水了?” 池君韬悻悻地闭嘴,他一大早跟在穆煦身后,眼睁睁看着穆煦和他的情人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半小时进入洪福楼,他还真就信不过穆煦能单纯地只谈分手。 结果这人还真就只分了个手,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将他酝酿已久的愤怒扑灭得干干净净。 汽车平稳地行驶,穆煦倚着座椅,头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点难过?”池君韬问。 穆煦仔细判断池君韬的问题是不是阴阳怪气,他想了一会儿,说:“不太适应。” “你喜欢他什么?”池君韬真诚地发问,他实在好奇一位普普通通的初中老师,拿什么吸引了穆煦的注意。 “他永远在。”穆煦说,“像一块界碑,我什么时候路过,他都在。” “我也可以做到。”池君韬说。 穆煦瞥他一眼,似有不屑:“可能吧。” “你到底对我有多少成见。”池君韬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路虎一声鸣笛,“我说到做到。” “你和他不一样,没必要比较。”穆煦说,“勇敢是一种美德,我只是在利用他的软弱。” 池君韬蹙起眉头,踩一脚油门越过十字路口,说:“你何尝不是在利用我。” “我是利用你。”穆煦坦荡地承认,他问,“那你谋求的又是什么呢?” “你闭嘴。”池君韬说,“到家之前不要说话,我听着来气。” 穆煦将尖利的话语咽下,闭目养神,路虎的速度慢下来,稳当地到达书香园。 “明天上午咱们去大连,我借了瀚洋的船。”池君韬说,“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我记得你想学烘焙但是没有时间,正好,我下班回来和你一起玩。” “一起学。”穆煦纠正池君韬的用词。 “嗯嗯。”池君韬敷衍地点头,他推门下车,“明天咱们去海钓,我好久没有钓鱼了。” “你钓过什么鱼?”穆煦问。 “石斑鱼、鳗鱼、章鱼之类的。”池君韬说,“你也玩海钓?” “之前在英国玩过。”穆煦说,“我喜欢晚上钓鱼。” “在岸边钓?”池君韬问。 “船钓,我家的船。”穆煦说,“每年夏天,我们会集体乘船度假一周。” “你们全家一起吗?”池君韬问。 “嗯,我妈妈和欧文平时太忙。”穆煦说,“可惜我回国后,没有机会出海了。” “你跟我讲讲你和家人一起出海做什么。”池君韬说,“金宝他们今天已经到船上布置场地了,我告诉他们一声。” “也没什么特殊的活动。”穆煦说,“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感慨一下。” 池君韬站定在门口,穆煦递过一把钥匙,他说:“给你的。” “新配的?”池君韬拿着钥匙翻来覆去地看,唇角爬上欣喜。 穆煦嫌他碍事,将他挤到一旁自己拿钥匙开门,池君韬问:“你什么时候配的?” “不是新配的。”穆煦说,“我有四把钥匙,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放着。” “那你以前怎么不给我?”池君韬问。 “以前你有门禁,现在没有了。”穆煦说,“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这个房子属于金龙集团。”池君韬说,“严格来说咱俩都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穆煦看着池君韬,表情难以形容,池大少关注的点真是新奇极了。 “你问问你舅舅,这房子多少钱,我买。”池君韬说,“住在别人的地盘有些怪。” “有空我去办手续,把房子过到我名下。”穆煦说,“这样总行了吧。” “好啊。”池君韬笑眯眯地点头,“你的就是我的。” 穆煦不想理他,弯腰换鞋,穿过走廊进入主卧换上家居服。池君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穆煦脱下衬衫,他说:“你有除了西装之外的衣服吗?” “怎么?”穆煦转身,流畅的肌肉曲线让池君韬看直了眼,他说:“啊,就那个,”他突然忘记要说的话,舔舔嘴唇,手指蠢蠢欲动,他磨磨蹭蹭走到穆煦身边,拽住对方往身上套的家居服,“别穿了。” “松手。”穆煦真是服了池君韬时不时抽风的劲儿,他说,“我有点冷。” 池君韬迅速退开,贴心地将衣服披在穆煦肩头:“快穿上。” 穆煦偏头看向池君韬,眼中含笑,暗忖找到了拿捏池大少的技巧。 池君韬没看到穆煦眼底的笑意,他正像个老妈子一样一边碎碎念一边帮对方从上到下扣好扣子:“你要不要多尝试一些穿衣风格,休闲装或者卫衣,休假的时候放松一点呗。” “好。”穆煦说,“我有一件卫衣。”他拉开衣柜,钻到最里面翻出一件折叠成正方形的浅绿色兜帽卫衣,他皱着眉头说,“可是它有个绿色的帽子。” “确实不合适。”池君韬说,“下午咱们去商场买衣服?” 穆煦犹豫,池君韬加码:“你一直穿西装不腻吗?休闲装显得年轻又时尚,而且,”他清楚这只天鹅的疑虑,说,“也有非常优雅的款式哦。” “……那去瞧瞧。”穆煦说。 池君韬在心里给自己比个大拇指,干预穆总的决定也不是一件难事。 穆煦重新穿回衬衫、马甲、领带和西装外套,就在他低头别上钻石胸针时,池君韬说:“你穿成这样试衣服太麻烦了,咱俩个头差不多,你穿我的衣服出去。” “你的衣服?”穆煦印象里池大少穿衣风格随意,是他永远都不会考虑的类型。 “试试。”池君韬说,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试一下,说不定你穿上能有新发现。” “……”穆煦将钻石胸针放进抽屉,看向池君韬,用眼神示意对方只试一次。 池君韬欢呼一声,立刻转身冲进自己的卧室,在衣柜里扑腾扑腾翻了半天,找出一件柔软的浅灰磨毛衬衫、一条黑色休闲裤和一件西装领深灰色羊毛大衣,他说:“这些,再搭配上你的首饰。” “这是你的风格?”穆煦不相信地问。 “怎么,我就不能绅士吗?”池君韬反驳。 这套倒是合穆煦心意,他抱着衣服走进主卧,在池君韬妄图跟进来的时候甩手关上门。 “咣当”一声,池君韬和门板大眼瞪小眼。 没等一会儿,穆煦打开门,锁骨处戴着池君韬送的翡翠玉佛,手腕一块看不出品牌的昂贵手表,他说:“我觉得缺一件马甲。” “不要马甲!”池君韬连连挥手拒绝,他抬手帮穆煦整理领子,解开第二颗扣子,露出锁骨周围的皮肤,又抓乱穆煦的头发,他说,“这样刚刚好。” 穆煦走到全身镜旁,左右转身打量半晌,评价道:“还行。” “那这身送你了。”池君韬说,他摸摸羊毛大衣,说,“这件好像是美利奴羊绒的,买回来不是我的风格,几乎没穿过。” 穆煦说:“你还有哪些不常穿的衣服,让我看看。” 池君韬笑着说:“好多呢,都在我衣柜里。” 池大少领着穆煦走进小卧室,三开门的衣柜不算大,除了池君韬常穿的几件衣服,一大半都放着偏绅士和商务的风格,池君韬说:“这些几乎没穿过,我想让你试这些衣服想好久了。” 穆煦望着衣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的衣物,他不会为昂贵新鲜的东西动容,穆白萤赚到的钱足够给他世界上标注价格的礼物,可他总拒绝不了铺垫许久的精心准备。 “不止是你喜欢玩换装游戏。”池君韬说,他拿起一件衣服递给穆煦,上面的价签都没来得及摘掉,他说,“其实也不都是我穿过的,我看到觉得适合你的衣服就会买下来,等有机会给你试试。” 第61章 烤蛋挞 穆煦终究没有出门买新衣,他拗不过池君韬,将对方囤积的衣服全试了一遍,充分满足池君韬的装扮欲。 “这套、这套和这套。”池君韬把选中的衣服放进收纳竹篓,“都好看,你拿着。” “……”穆煦抱着被池君韬塞过来的竹篓,“谢谢。” “你晚上有安排吗?”池君韬问。 “没有。”穆煦说,“我想试着做蛋挞。” “喔。”池君韬说,“我就在房间里,你有事叫我。” “?”穆煦纳闷地看向他,将疑问压下,抱着竹篓走出小卧室。 池君韬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远在大连的小伙伴开视频,曹瀚洋出现在画面中挥挥手,只听小卧室的门被推开,穆煦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不和我一起?” “我跟瀚洋他们聊一下明天订婚宴的流程。”池君韬扭头与穆煦对视。 “好吧。”穆煦点头,他关上小卧室的门,走向厨房。 池君韬笑眯眯地看向屏幕里的曹瀚洋,假意抱怨:“哎,穆煦太黏我了。” “……”曹瀚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穆煦打开平板电脑,把它立在案板上,跟着教程的声音一步一步做,先将蛋黄和蛋清分离。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拨出蛋黄,再把蛋黄放进另一个碗。蛋液和蛋清的分离格外费劲,他十分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剥离蛋黄。 终于把五个蛋黄拨进另一个碗里,加入一勺白砂糖,穆煦拿起打蛋器打散蛋液,依次加入淡奶油和牛奶拌匀。 池君韬出现在厨房门口,问:“我能帮什么忙?” “你不是在忙吗?”穆煦拿起滤网放到碗上,将搅拌好的蛋液过滤一遍。 “我不想错过你的第一个烘焙作品。”池君韬挽起袖子,站在水槽旁洗手。 “帮我把锡纸裹到烤盘上。”穆煦说,“我买了蛋挞皮,做起来很简单。” 池君韬撕下一块锡纸,严严实实地裹在烤盘上,他问:“你喜欢吃什么甜品?” “都可以。”穆煦说,“我不挑食。” “芒果慕斯和蓝莓慕斯,选哪个?”池君韬问。 “芒果。”穆煦说。 “OK。”池君韬接着问,“黑森林蛋糕还是柠檬朗姆酒芝士蛋糕?” “柠檬朗姆酒。”穆煦说。 池君韬按照列好的单子一项一项问下来,得到答案便在心里打个勾。虽说穆煦不挑食,却偏爱柠檬和酒味甜品,池君韬记了一堆,穆煦问:“你喜欢吃什么?” “坚果类的。”池君韬说,“我订了榛子和巴旦木的甜点。” 穆煦抬起烤盘放进烤箱,设定200度烤23分钟,他拍拍手:“好了,我们去客厅等。” “鲜花呢?你喜欢什么颜色?”池君韬问。 “淡蓝淡紫都可以。”穆煦说,“你呢?” “鹅黄色。”池君韬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操场旁边种着一排玉兰树,黄色玉兰花最好看,我经常去树下捡掉落的花瓣。” “我以为你小学就开始打架了。”穆煦说。 池君韬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说:“我初中才开始打架。” 穆煦捏捏池大少的后脖颈,他尤其喜欢这么捏池君韬,像捏着一只大猫。 池君韬不仅不拒绝,顺势蹭进穆煦怀里,摸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说:“我请了两天假,下周三上班。” “为什么?”穆煦问。 “我订婚哎。”池君韬说,“哪有刚订婚就去上班的。” “你爷爷同意?”穆煦问。 “我请的事假。”池君韬懒洋洋地说,“我跟爷爷说我近期心情不好,休息两天。” “我以为你请的婚假。”穆煦说。 “我没想把我爷爷气死。”池君韬说,“我不知道他年轻时候怎么样,他总归是我爷爷,对我很好。” 穆煦揉捏池君韬后颈的手停下动作,垂放到沙发上,池君韬察觉到异常,他抬头看向穆煦的下巴,有些紧张地坐起身,说:“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穆煦说,他看着电视屏幕下方的滚动字幕条,“你的话没有问题。” 池君韬闭上嘴巴,他感到憋屈和难过,这分明不是他的错,上一辈的矛盾硬是把他和穆煦的关系搅合成一团浆糊,并且无论他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这段往事造成的伤害。 厨房的烤箱发出“叮——”的声音,穆煦站起身走向厨房拿出烤好的蛋挞。池君韬跟在他身后,站在厨房门口问:“你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要做。”穆煦打开烤箱,戴上厚实的棉手套拿出烤盘,盘子里的蛋挞金黄酥脆,烟气袅袅,他将蛋挞一个一个放在碟子中,端给池君韬一盘,说,“这本就不关你的事情。” “我希望你和我爷爷能,不说友好相处,至少在我提到他的时候,不要像现在这样。”池君韬说。 “现在哪样?”穆煦问。 池君韬深吸一口气壮胆,他说:“我感觉你想把烤盘拍我脸上。” 穆煦眉头拧起,他说:“滚出去。” 池君韬塌下肩膀,嘟哝道:“我就说你生气了。”他端着新鲜出炉的蛋挞朝客厅走。 穆煦撕掉烤盘上的锡纸丢进垃圾桶,弯腰站在水槽旁打开水龙头清洗烤盘,真正的火气没多少,他实际是被池君韬一副处理婆媳关系的模样膈应到了。 伴随厨房哗啦啦的水声,池君韬盯着茶几上的六个蛋挞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人对话的情景,试图找出问题的根因。 穆煦甩甩手,拽一张厨房纸擦干净手,走出厨房,便听池君韬说:“对不起,我的错。” “吃蛋挞吧。”穆煦没计较池君韬的态度,年轻人说话莽撞考虑不周实属正常。 “不行,你听我说。”池君韬非常不喜欢穆煦把他当小孩子看,他要让穆煦看到自己的反思和歉意,穆煦有着深入骨髓的恋父情结,若对方一直把他看做没长大的孩子,他什么时候才能被穆煦放进眼里。 穆煦被池君韬拽到身边坐下,一字一句地说:“我错了,我刚刚态度有问题,我以后会注意,不在你面前提到我爷爷。” “倒也不必这样谨慎小心。”穆煦说,“他是你的亲人。” “可是你不舒服。”池君韬说,“我想要你开心。” 穆煦沉默,同一天内听到两个人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希望他过得好、想要他开心,他拿起一块蛋挞,轻轻咬一小口,说:“我挺开心的。” 池君韬挫败地揉揉脸颊,暗暗开解自己,敲开穆煦的心门不是一天能做到的事,起码他得到了一张珍贵的入场券,并且猎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穆煦拿起蛋挞递到池君韬嘴边,说:“尝尝,挺好吃的,不太甜。” 池君韬张开嘴,就着穆煦的手吃一口蛋挞,舌尖舔过穆煦的手指,他叼起蛋挞缩一下肩膀,躲开穆煦探过来掐他脖子的手。 穆煦抽一张纸巾擦掉手上的口水,他完全适应了池君韬突如其来的流氓行径。 池君韬吃掉一整个蛋挞,说:“你明天在订婚宴上能不能不要打我。” “看你表现。”穆煦说。 “可那是订婚宴。”池君韬举手,“我申请豁免。” “驳回。”穆煦说,“你动作太过分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可那是订婚宴啊。”池君韬声音越来越小,看起来委屈极了。 穆煦看他半晌,这家伙装可怜的伎俩愈发娴熟,即便知道池大少在作秀,穆总还是退了一步:“累积到后天再打你。” “OK。”池君韬精神振作,他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以后洪水滔天,关起门穆煦怎么折腾他都行。 第62章 海边的风 “怎么样。”池君韬站在甲板中央,双臂舒展像只开屏的孔雀,“是不是很棒?” 穆煦的视线落在池君韬身后,淡蓝和鹅黄花朵纠缠编织的花门,甲板上铺着长长的洁白镶金的地毯,两只三四个月大的柯基幼犬调皮地跑来跑去,大耳朵左摇右甩可爱极了。 “哪来的狗?”穆煦问。 “瀚洋搞来的。”池君韬说,“他觉得有气氛。” “是挺不错。”穆煦说。 花门两侧摆着四个长桌,摆放着精美的三层塔式茶歇盘,盘中盛满各类甜点水果。小柯基们追逐打闹到穆煦脚边,幼犬咧开嘴巴吐舌头,趴在地上朝穆煦翻肚皮。 “它喜欢你。”池君韬蹭到穆煦肩头,弯弯眼睛,“像我一样。” 大喜的日子,穆煦没有对池君韬逾越的行为表达不满,相反的,他纵容对方的亲昵。牵起池君韬的手,穆煦问:“今天海上的天气怎么样?” “阳光高照,平静无风。”池君韬说。 “你的那些小伙伴们呢?”穆煦问。 “被我赶去室内了。”池君韬说,“这里只有咱们两个。” “和两只柯基。”穆煦说。 “是的。”池君韬说。 穆煦低头摘掉戒指,放进池君韬手心:“这个你收好,等下再替我戴上。” 池君韬呆呆地握住戒指:“噢。” “宴会什么时候开始?”穆煦问。 “随时可以。”池君韬说,他耍赖地抱住穆煦的腰,“不给我一个吻吗?” “留到交换戒指之后。”穆煦说,他窥见池大少眼中轻微的失落,倾身向前,将吻印在对方的脸颊,“不要太贪心。” 池君韬几乎被温柔溺毙,他说:“我不想搞宴会了。”他抱紧穆煦的腰,胸膛相贴,似是要穆煦听到他鼓噪的心跳,“你是我全部的幻想。” 穆煦察觉到雄虎的躁动,他说:“我以为你要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 一句话浇醒了欲火上头的池君韬,他尴尬地松开穆煦,说:“好吧,我去趟洗手间。” 曹瀚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蓝金宝说:“我们还不出去吗?” “出去破坏池大少的好事?”覃星河没好气地说,“我从贵州飞过来不是专程挨打的。” “一个多小时了。”齐焱说,“池二不会直接把人拐去酒店了吧。” “听起来像他干得出来的事。”叶仁成说。 “我问问他。”曹瀚洋说。 “我已经问了。”蓝金宝说,“他让咱们去甲板陪穆煦聊天解闷。” “什么叫陪穆煦聊天。”齐焱冷哼一声。 “别摆谱了,咱可不就是陪人聊天的吗。”叶仁成说,“他池君韬就是周幽王,管你齐蓝曹覃,都是他哄穆总开心的陪聊工具人。” “走吧,去看看咱池幽王的爱妃。”覃星河站起身。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曹瀚洋开腔,“池少的眼光不低。” 覃星河推着蓝金宝第一个冲出客房,踩着楼梯踏上甲板,第一眼便看到站在船舷旁眺望天际线的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站姿挺拔,气质卓越。 蓝金宝是蓝家最小的孩子,活泼外向,他朝穆煦挥挥手:“你好,我是蓝金宝。” 穆煦应声回头,看见一个白胖的小伙子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他说:“你好,我是穆煦。” “池少经常提到你。”蓝金宝站在穆煦身旁,他非常会聊天,“他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是我们在背后给他支招。” “哦,他把鸡蛋煎糊那次。”穆煦说。 “我们也不太会做饭。”蓝金宝落落大方,他将覃星河推出来当挡箭牌,“是星河说他会做饭,打了一大堆文字教池少怎么做。” “我会做,是池少没做好。”覃星河说,“我是覃星河。” “星河特地从贵州赶过来参加订婚宴。”蓝金宝添上一句,他机灵聪慧,一看穆煦的言行举止就知道当家做主的不可能是池君韬,讨好穆煦必定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覃星河不好意思地说:“我早想进城透透气。” “星河一直在大山里从事扶贫工作。”蓝金宝说。 “覃先生辛苦了。”穆煦说,“你这趟过来是请假的吗?” “对,请了三天假。”覃星河说,“不辛苦,主要是体验生活。” “穆总。”曹瀚洋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曹先生。”穆煦说,“君韬跟我说,多亏了你。” 曹瀚洋噎住,他悻悻地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齐焱和叶仁成半边身子探出门框观察穆煦,齐焱小声说:“池二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跟包养他的人结婚?” “你咋知道是包养,万一人家是真爱。”叶仁成说。 “你又知道了。”齐焱阴阳怪气。 叶仁成一巴掌打到齐焱后背:“别以为你姓齐我就不敢打你。” “哎呦。”齐焱发出一声痛呼,“你他妈下手轻点,我不像你,没当过兵。” “你俩在这鬼鬼祟祟干嘛呢?”池君韬的声音冒出来,齐焱和叶仁成同时回头,场面颇有些喜感。 “瀚洋、金宝和星河找穆总聊天去了。”叶仁成说,“我和三火等会儿去,排队呢。” “是的。”齐焱点头。 池君韬瞅两人心虚的模样就知道这俩没琢磨什么好事,他冷哼一声,说:“今天别给我找事。” “咱们打小的交情,就是纪检冲进老宅都不能破坏哥们的大喜事。”齐焱说。 叶仁成拍他一下:“你讲话能不能吉利点。” “你们一个姓齐一个姓叶,还需要排在别人后边?”池君韬踩上甲板,小跑几步站到穆煦身旁,说,“穆煦,这是齐焱和叶仁成。” “你好。”齐焱说,“我是齐焱。” “我是叶仁成。”叶仁成说。 “你们好。”穆煦说,“我知道齐宏颐和叶昆。” “齐宏颐是我三叔。”齐焱说。 “叶昆是我堂弟。”叶仁成说,“他去年参军去了。” “你没参军吗?”穆煦问。 “我一直在军队。”叶仁成说。 “我们叶营长厉害得很。”覃星河说,“百步穿杨,神枪手。” “没有没有。”叶仁成谦虚道,“都是巧合。” 穆煦环顾一圈身边站立的二代三代们,这群人可谓是有权有钱人脉通天。家世背景决定了一个人的天花板,池君韬天生就比普通人站得高、跑得快,这便是阶级的鸿沟。 “这是今天全部的宾客?”穆煦问。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船上,帮忙布置场地和策划流程。”池君韬说,“还有一些朋友一会儿到。”他摁开手机,“下午三点进场。” “还有十五分钟。”曹瀚洋说,“我再去整体检查一遍。” “我和你一起。”覃星河说。 “我和老叶喂狗。”齐焱弯腰抱起一只小柯基塞进叶仁成怀里。 “签到表在我这。”蓝金宝说。 “有主持人吗?”穆煦问。 “我主持。”蓝金宝举手,“我准备了串场词。” 这群豪门子弟的周到让穆煦有些惊讶,他看向池君韬,还没说出称赞的话语,池大少的尾巴就快要翘到天上。 池君韬说:“我们可以组队开一个专业的婚庆策划公司了。” 穆煦看着他闹,手不知不觉搭在池君韬的肩膀上,习惯性地捏捏对方的后脖颈。 远处的停车场陆陆续续进入数辆豪华专车,车中走出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他们相互打招呼,汇成一簇一簇朝游船走来。 “客人们来了。”池君韬说,“我们走吧,去客房。” “不去签到处迎接他们?”穆煦问。 “咱们要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出现。”池君韬说,“不能便宜了他们。”他挽起穆煦的手,牵着他踩着楼梯进入二楼的客房,“等人到齐了再出去。” 第63章 海上宴会 池君韬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三三两两聚集的宾客。穆煦倒一杯茶,从书架上找出一本装修杂志,翻开一页,再呷一口茶。 “你紧张吗?”池君韬问。 “为什么要紧张?”穆煦说,他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看完一页地砖类目介绍,“我有一处花园洋房,在里斯本,还没来得及装修。” 池君韬将轻微颤抖的手背在身后,他迈步走到穆煦身旁,把手塞给穆煦:“我紧张。” 穆煦将池大少的手拢进掌心,往旁边挪了挪,让池君韬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他翻过一页杂志,指着书页中的小别墅,说:“房子跟这个差不多,三层独栋,带一个车库和一个花园,面朝大海。” “为什么不装修?”池君韬问。 “我妈送给我的毕业礼物。”穆煦说,“我想着等有空了,画好设计图再装修。” “喔。”池君韬说,“你想装什么风格?” “我想要田园风格,以米白和原木色调为主。”穆煦说,“一楼需要一个园丁房和一个家政房,来保证花园的维护和房间里的清洁。” 池君韬眨眨眼睛:“我喜欢田园风格。”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穆煦说,“我会买一艘船泊在岸边,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去海上钓鱼。” “像今天一样。”池君韬说。 穆煦把池君韬在他这里不再颤抖且暖热的手还给对方,他点头:“是的。” 池君韬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甲板上传来的声音打断,蓝金宝举着话筒说:“我们的船将在五分钟后启航,请各位客人坐在椅子上不要四处走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蓝金宝。” 到场的客人非富即贵,齐焱和曹瀚洋笑容若春风,领着客人到各自的位置上,身份敏感的覃星河和叶仁成充当服务生,留意长桌上的餐点和瓜果,余量不够及时添加。 游轮短促地鸣笛一声,缓缓驶离码头,朝申请好的海域方向行驶。覃星河敲响二楼中间客房的门:“君韬,池君韬。” “怎么?”池君韬打开门。 “你堂哥来了。”覃星河说,“他在底下坐着。” “池佑?”池君韬皱眉,“我没给他发请柬。” “他和瀚洋的三叔一起来的。”覃星河说。 “我也没给曹学勇发请柬。”池君韬说,“他们咋进来的?” “他们没拿请柬。”覃星河说,“我又不能把他们赶走……” “来就来呗。”池君韬说,“别紧张,他们管不着我。” “出什么事了?”穆煦的声音传来。 “没事,星河让咱们做好准备。”池君韬抬高声音回答,他小声对覃星河说,“一切照常,我换身衣服就下去。” “好。”覃星河松口气,比个OK的手势。 池君韬关上门,朝穆煦扬起笑容:“我换身衣服,咱们一起下去。” “换衣服?”穆煦问,“你穿得挺好的。” “我有一套更好的。”池君韬说,他走到衣橱前拉开柜门,拿出里面悬挂的唯一一套白西装,“瞧。” “斯宾塞冬季新款。”穆煦一眼认出自家公司新出的款式,“我记得这款只在欧洲发售?” “你的名字很好用。”池君韬说,“LanceSpencer,斯宾塞的官网上挂着你的名字,只是没人知道那是你。” “你看得挺细。”穆煦说。 “那当然。”池君韬得意地扬起下巴,他抖抖西装,称赞道,“做工确实好,我去你们的中国区总部量的尺寸。” “你穿上我看看。”穆煦起了兴趣,他很好奇池君韬穿白色西装是什么模样。 池君韬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换上白西装,整套西装剪裁得体,肩腰胯良好贴合,用料扎实、接缝流畅,单单看着便觉得精致昂贵。 西装本身是经典的款式,需要搭配饰品丰富细节,穆煦从外套领口解下一根胸针别在池君韬胸口,胸针的形状是一支银柄金玫瑰。 池君韬站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穆煦说:“没想到你挺适合白西装。” “怎么说?”池君韬想听到赞美。 “悠闲自在的风格。”穆煦说,他理了理池君韬的领带,“不错。” 池君韬弯弯眼睛,牵起穆煦的手:“走吧,该我们出场了。” 蓝金宝站在甲板上,望向城市的方向,岸边已经模糊成一条线,他低头看表,时间正好,他清清嗓子,说:“我们的宴会正式开始,让我们欢迎今天的主角,池君韬和穆煦两位先生。” 话音刚落,一身洁白的池君韬和深灰西装的穆煦站在红毯尽头,池君韬率先一步踏上红毯。 站在外围的叶仁成小声说:“咱们君韬居然订婚了。” “是啊。”覃星河同感地点头,“以前咱还说君韬铁定单身一辈子,啧。” “天意弄人。”叶仁成叹气。 “让我们听听池先生想说的话。”蓝金宝把话筒交给池君韬。 “大家好。”池君韬接过话筒,“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我的订婚宴。” “今天的环节非常简单,毕竟是订婚宴,主要是要玩得开心。”池君韬说,“在场的都是我的朋友和亲人,”他看向池佑,言语意有所指,“阿煦和我,还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池佑不说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酒,他注意到池君韬将穆煦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后面,意思极其明显,穆煦远比池佑想象的重要。 “祝福,必须祝福。”齐焱藏在人群中起哄,“亲一个!” “亲一个!” “亲一个!” 在场的年轻人居多,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二代们就喜欢做这种事,现场响起口哨声和鼓掌声。池君韬偏头看穆煦,穆煦笑了笑,一把捞过池君韬的肩膀吻过去,甲板上瞬间人声鼎沸。 曹瀚洋和齐焱拉开礼花炮,彩条在空中爆开,把气氛轰上一个新台阶,蓝金宝打开音箱,从池君韬手中接过话筒说:“我们请二位先生交换订婚戒指。” 池君韬的表情由懵逼到享受,他抓紧穆煦腰间的布料,趁机缓口气,说:“戒指在我口袋里。” 穆煦望着池君韬眼中微亮的光芒,说:“你开心吗?” “开心死了。”池君韬掏出戒指盒塞进穆煦手心,“我们订婚了。”仿佛说不够似的,他又重复一遍,“我们要订婚了!” 穆煦被对方眼中熠熠的光晃得不知所措,他听不到理智的指示,只能跟随本能向前走,他打开戒指盒,捻起一个戒环。 此时此刻,心如鼓噪,忐忑和迷茫争先恐后向他涌来,周围的音乐声、哄笑声、海浪声、鸟鸣声混合成黑洞,发出巨大的空洞的鸣响。 穆煦把戒指套在池君韬的左手中指上,伴随兴奋的是同等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竭力压下惊惶,表面镇定地看着池君韬为他戴上戒指。 “你的手在抖。”池君韬说,他担忧地看向穆煦,“你怎么了?” “可能有些兴奋。”穆煦说,他知道这不是兴奋,是与兴奋截然相反的感觉,是惧怕,让他想逃跑。 池君韬便当他紧张,和之前自己的紧张一样,他握住穆煦的手安抚道:“快结束了。”说完眼神示意蓝金宝快点进行下一项。 蓝金宝心领神会,说:“恭喜池先生和穆先生正式订婚,婚礼将在今年夏天举行,具体时间将通过婚礼请柬通知到大家。接下来各位朋友可以开始享用下午茶了,游轮的客房已经准备好随时供各位休闲放松,以及在游轮后方我们准备了渔具,感兴趣的朋友随时取用。” 第64章 任它滔天 贝坤义伸长脖子,看着不远处花门下亲得难舍难分的一对儿,他挠挠头,有些羡慕地说:“真好啊。” “好个屁。”坐在贝坤义身旁的年轻人说,瞥见贝坤义疑惑的眼神,他低声说,“这俩人有世仇,过不长的。” “世仇?”贝坤义认识的有权有势的人不多,信息渠道狭窄,全靠池君韬的请柬踏进游轮,并不清楚池家和穆煦的恩怨。 “你不知道?”年轻人挑眉,他四处张望,将周围宾客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琢磨一番,问道,“你是谁的朋友?” “池少的。”贝坤义说,“我家是月贝地产。” “啊,商户。”年轻人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正是喜好炫耀的年纪,他说,“我姓赵,赵郴,赵翼是我堂哥。” 贝坤义眨眨眼,思考半晌,说:“哦哦我知道,赵翼是谢堂燕的表哥?” “是的。”赵郴点头,他看贝坤义没有露出惊讶,心想没见识的商户,果然不了解世家之间的关系,“谢家是这个,”他比个大拇指,“齐行二,池林叶赵往下排,这个排行中,本来可以有一个人,叫暨钶。” 贝坤义凑近赵郴,仔细听故事,生怕落下一个细节:“然后呢?” “池少的爷爷池琰,率先提出华金的构想,暨钶负责创建华金,是华金第一任总裁。”赵郴说,“穆煦是暨钶唯一的儿子。” “他不也是华金的前总裁……”贝坤义说。 “是啊。”赵郴略带深意地暗示贝坤义,“你发现问题了吗?” 贝坤义傻乎乎地问:“发现什么问题?” “……”赵郴深吸一口气,这人怎么是个木头脑袋。 贝坤义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态度一等一的谦卑,他说:“我不知道,实在对不起,你告诉我吧。” “暨钶死得早,三十出头就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赵郴说,“他死之前,正是池琰牵头各大世家联名施压、要求华金换掉暨钶的时候,一直有人传,说暨钶是被池琰气死的。” “等等,华金是池琰提出的想法,为什么池琰又要带头反对华金总裁暨钶?”贝坤义的脑袋开始运转。 赵郴欣慰地拍拍贝坤义的肩膀,问:“你知道华金究竟是做什么的吗?” “国家投资。”贝坤义说,“牵引核心行业稳定向好发展,” “钱从哪来?”赵郴问。 “……不知道。”贝坤义说,“我只知道华金似乎有花不完的钱。” 赵郴指指自己,又指向其他人:“钱从我们这来,华金花的是世家的钱,它是一把锁。” 贝坤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听到了一个过分庞大的秘密,当他再次看向花门下交换戒指的池君韬和穆煦,看到的不再是甜美的爱情。 “穆煦和池少是世仇。”赵郴笑着说,“池少的爷爷逼死了穆煦的父亲,二十多年后,华金还在为第一代掌门人的纠葛买单。” “可是他们结婚了。”贝坤义说。 “是啊。”赵郴单手托着下巴,拿起牙签扎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咀嚼完咽下,说,“元旦期间,穆煦的母亲被媒体爆出担任欧洲财团的执行总裁,元旦后穆煦引咎辞职。接任华金总裁职位的人叫陈平彻,他的助理你猜猜是谁?” 贝坤义小心翼翼地说:“池少吗?” 赵郴打个响指:“没错。” “聊什么呢?”坐在贝坤义右手边的年轻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好奇地问。 “给贝总讲讲华金的旧事。”赵郴说,“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怕池少揍你?” “金宝请我来的。”林子尧说,“我爸搞的池易成,又不是我搞的,我怕什么。” “你倒是心大。”赵郴说,“池少揍你的话,我绝不拉架。” “他怎么可能揍我,他谢我还来不及。”林子尧冷静地说,“我爸这是帮池家清理门户。” “这位是……”贝坤义问。 “林子尧,他爸林睿起诉了池大少的堂弟池易成。”赵郴说,“这个事比较复杂,你上网搜西单少女坠楼案,一两句话讲不清楚,池家被审查也是因为这事。” 林子尧抿一口茶水,说:“你真是巴不得把这点事抖到全世界都知道。” “可不嘛,就指着这点乐子活了。”赵郴说,“八卦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 “你家的乐子不够你看的?”林子尧反问。 贝坤义感觉两位世家子弟话中有话,他缩缩肩膀,闭上嘴巴,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蓝金宝宣布订婚仪式结束,宴会开始,大家自由活动,池佑走到池君韬面前,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询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结婚。”池君韬说。 穆煦已经没有心思听两人的对话,他朝花门两旁的长桌走去,拿起一瓶气泡苏打水,打开盖子仰头灌几口,试图压下极度恐慌的情绪。 “你叫来大半个京城圈子的人。”池佑说,“你觉得这个消息可能瞒过爷爷吗?” “我没想瞒过爷爷。”池君韬说,他的视线追着穆煦的背影,“他有点不对劲,我去看看。” “等等。”池佑拦住池君韬,“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结婚,你未来的路怎么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池君韬说,他低头看到池佑手上的戒指,愣住,“你的戒指哪来的?” “我四月份结婚。”池佑说,“和谢少晨,谢雅云的外孙女。” 谢雅云的丈夫入赘谢家,两人有一双儿女,儿子随谢姓,女儿随夫姓伍名莉莉。由于谢家势大,伍莉莉的女儿又改回姓谢名少晨,同样考入体制内,与池佑差不多岁数。 “你认识谢少晨吗?”池君韬问,他怀疑堂哥是被池琰强行塞给谢家进行政治联姻。 “两个月前通过同事介绍认识。”池佑说,“她姓谢,想成家,找人挑了一圈,挑中了我。” 池君韬说:“你觉得呢?” “她长得不错,性格脾气之类的结婚后再磨合。”池佑说,“重点是她姓谢。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你又太年轻,万一哪天爷爷走了,咱们家需要一个靠山。” “你是在指责我吗?”池君韬说,“我们没必要坚持‘池家’的威名,所谓‘池家’,只是代表爷爷和咱俩,我爸和你爸早就被爷爷开除池家的范畴了。” “话虽这么说,但家人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池佑说,他看向穆煦,“你觉得他能带给你什么?” “我不需要他能带给我什么东西。”池君韬说,他又看了一眼池佑手上的戒指,“什么时候婚礼,记得给我请柬。”他推开池佑的手,匆匆朝穆煦走去。 苏打水并不能缓解穆煦的焦虑,他拿起一块慕斯蛋糕,挖一勺放进嘴巴,慕斯入口即化,糖分的摄入让他感觉舒服些许。 “你怎么了?”池君韬的声音响起。 穆煦三口两口吃完巴掌大的小蛋糕,说:“突然感觉上不来气。” “现在怎么样?”池君韬又递来一块小蛋糕,“给。” “谢谢。”穆煦接过蛋糕,方才煞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 “我堂哥要结婚了。”池君韬说,“四月的婚礼。” “这么快?”穆煦惊讶道,“和哪位?” “谢家的女儿。”池君韬说。 “强强联手。”穆煦唇角微微勾起,暗含讽刺,“未来大有可为。” 池君韬没有说话,他伸手牵过穆煦冰凉汗湿的手掌,一点一点按摩变热,将对方紧张的手部肌肉揉得暖洋洋的。 穆煦眉眼间尖锐的嘲讽渐渐消失,他放下吃完的蛋糕方碟,看向池君韬,倏忽觉得这样一个追名逐利的家族能长出脑子一根筋的池君韬,实属基因变异。 池君韬感到脸颊蹭过一道柔软,穆煦的吻落在他的耳侧,仿若天鹅翅根的绒羽,轻而浅,却有着品不尽的美妙味道。 第65章 如梦似幻 曹瀚洋双臂搭在右侧船舷上,低头看向船体下方翻腾的海水。齐焱站在他身旁,往海里丢一块鱼肉,却没有看到一条鱼来吃,他失望地叹气,问:“想什么呢?” “想死。”曹瀚洋塌下肩膀。 “咋啦?你暗恋君韬?”齐焱笑着说。 曹瀚洋抬起头,死鱼眼看向齐焱。 “……我撤回刚刚那句话。”齐焱举起双手,“曹少您说。” “唉。”曹瀚洋长叹一声,“我申请回老家实习。” “为什么?”齐焱纳闷地抬起眉毛,“我记得你家在北京有办公室。” “离这个纷争之地远一点。”曹瀚洋说,“你也看到池少干的事,我走远一些,省得他搞事溅我一身血。” “哈哈哈哈哈。”齐焱笑得肩膀直抖,“难道不是抢占前排最佳吃瓜位吗?” 曹瀚洋瞥他一眼,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趴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生无可恋。 “别难过啦,咱们去钓鱼。”齐焱说,“老叶!” 叶仁成提着小红桶,像个学生似的招呼二人:“快走,我带了鱼饵。” “走走走。”齐焱双手推着曹瀚洋的肩膀跟上叶仁成的步伐,“咱仨今天必须一人钓一条大鱼。” 三人结伴穿过客舱来到船尾的甲板,池君韬正坐在小马扎上摆弄鱼竿,曹瀚洋问:“穆总呢?” “他去卫生间了。”池君韬说,他看到叶仁成提着的小红桶,“你们去别的地儿钓。” “……船就这么大,我们去哪钓?”齐焱说,“你和穆煦两个人,我们三个人,少数服从多数。” “算了算了,新郎最大。”叶仁成说,“我们去侧边,不打扰你俩二人世界。” 曹瀚洋早就认清现实,识趣地转身离开。 穆煦洗了把脸,双手撑在洗脸池两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没有恐慌症病史,也没有哮喘和过敏,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身体状况极其健康。但为什么他会突然恐慌到无法维持镇定,像猛然抖开一块绒布,陈年累月积压的负面情绪尽数展现在阳光下。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汇聚到下巴,再一滴滴落进水池,穆煦从口袋里抽出真丝手绢擦干净脸,仔细打量镜中影像,确认看不出狼狈的痕迹,他理了理头发,拉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 池君韬已经将饵料挂在钓钩上,看见穆煦走过来,抬手招呼对方:“我带了平板,无聊的话,咱们把鱼竿固定住,然后去躺椅上看电影。” 穆煦点头:“好。”他走到池君韬身边,动作娴熟地调整好钓竿,挂上饵料扔出鱼线,将鱼竿固定在船舷的卡扣上。 海风徐徐吹拂,湛蓝的天和低空掠过的白鸟组成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池君韬说:“今天不太冷。” “你想过之后的路吗?”穆煦问。 “我会拿下华金。”池君韬说,他眺望广阔的海域,明亮的眼中迸发出熊熊燃烧的野心,“我将带华金走出一条不局限于世家的道路。” 穆煦手肘搭着船舷,感兴趣地问:“怎么做?” “华金一开始的设想是一把锁,锁住世家的手,让他们没法利用信息优势攫取新兴行业的第一桶金,所以华金的总裁必须是世家之外的人。”池君韬说,“问题是,世家之外的人对世家的了解匮乏,控制力也小,这是一把治标不治本的锁,即便锁住世家的手,世家也能通过其他灰产把钱倒出去做投资。” 穆煦表情认真了些,他听到了角度新颖的观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 “你爸爸和我爷爷的竞争从客观角度来说,就是这个模式的一个缩影。”池君韬说,“对不起,冒犯了。” 穆煦摆摆手,说:“继续。” “如果坐在总裁位置上的人是世家的人,比如我。”池君韬说,“我更了解世家的运作模式,我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和弱点,世家未尝不能拧成一股绳。” “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穆煦问。 “华金就是未来的红杉、高瓴、鼎晖、软银。”池君韬说,“外人掌管华金的时候,世家与华金的对抗是无效的内卷,消耗资源且没有任何收益。世家掌握华金,推动华金走向世界舞台与大财团抗衡,才是我爷爷最初的设想。” “这是你和你爷爷聊出来的蓝图?”穆煦问。 “我爷爷给我了一本笔记。”池君韬说,“里面的想法足够我研究一辈子了。” 池琰不愧是池琰,共和国最年轻的商务部长,穆煦的心情既佩服又不屑,他看向池君韬,唇角翘起:“我等着那一天。” “好啊。”池君韬弯弯眼睛,他握住穆煦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你要相信我,我和我爷爷不一样。”他皱起眉毛,“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洗手间的水比较冷。”穆煦说,他问,“你爷爷的那本笔记,可以给我看看吗?” 池君韬说:“我放书房里了,你想看就去拿。” “你倒是放心我。”穆煦说。 池君韬耸肩:“我的就是你的。” 鱼线轻扯,穆煦提起鱼竿,顺着感觉左右晃动鱼竿,他说:“这条鱼个头不小。” 池君韬期待地伸脖子看向大海,海面渐渐浮起鱼类灰黑的脊背,背上一道尖刺,尾巴急速摆动。穆煦后退两步,使用巧劲儿将鱼甩过船舷,“啪嗒”掉进甲板,大鱼约有三十公分长,活蹦乱跳。池君韬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不锈钢盆,狠狠地砸在鱼脑袋上,“咣当咣当”两声,大鱼甩两下尾巴,不动弹了。 “是条鲈鱼。”穆煦说,他蹲下拨弄鱼身,“找个厨子炖汤,这鱼好吃。” “我试试。”池君韬捋起袖子,下手要抓,穆煦抬起胳膊挡住他:“等等,给我拿一块抹布,我先把鱼钩取出来。” “穆总钓到鱼了?”曹瀚洋提着拖把走过来,“我在那边听到你们这挺闹腾。” “你们也钓到了?”池君韬问。 “没,齐三火笨手笨脚踢翻了饵料桶。”曹瀚洋说,“我们才收拾完。” “有抹布吗?”穆煦问。 “有,刚洗干净的,给。”曹瀚洋递给穆煦一块抹布,感兴趣地蹲下围观大鱼,“它咋不动弹?” “被君韬砸晕了。”穆煦说,他用抹布垫着鲈鱼的后背,以免硬刺扎到手,用力扯出鱼钩,“鲈鱼咬钩深,不好拔。”鱼钩划破鱼嘴,连同破碎的内脏一同被钩出,场面极其血腥,曹瀚洋问:“就这么硬扯出来啊?” “需要退钩器帮忙,但船上应该没有这么专业的设备。”穆煦冷静地说,“就这样吧。” 池君韬在一旁看着,觉得双手沾血的穆煦也很漂亮,残酷凌厉又不失优雅,他递来一张纸巾:“擦擦手。” 曹瀚洋咧了下唇角,感到腿肚子转筋,锋利的鱼钩、头颅破碎的死鱼、刺鼻的鱼腥味,活脱脱的恐怖片场景,他站起身,后退几步躲避腥味,说:“这鱼你们带回去吗?” “今晚咱们住船上还是住酒店?”穆煦问。 “住船上。”池君韬说,“船舱里有厨房,我试着煲个汤。” “行。”穆煦把死鱼放进桶里,曹瀚洋看到鱼尾巴动了几下。 “那个……我去看看三火他们钓上鱼了没。”曹瀚洋快步离开,暗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穆煦分明和池君韬一样凶残。 “你爷爷打算让你做几年助理?”穆煦问。 “至少三年。”池君韬说,“之后从基层做起,争取三十五岁坐到总裁的位置。” “三十五岁,有点慢。”穆煦说,“你需要组建一个强大的团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 “我知道。”池君韬说,他看向穆煦,递出橄榄枝,“所以,你帮我吗?” 第66章 热闹 “我把鱼直接放进去,会不会溅我一身油啊?”齐焱拎着刮好花刀的鲈鱼两头,可怜巴巴地问,“咱们都靠岸了,就不能找个厨师吗?” “厨师哪有亲手做的有心意。”曹瀚洋说。 “赶紧下锅。”池君韬手执锅铲站在一旁,眉头皱起,“马上油过热更容易烫到你。” “三火赶紧的吧。”叶仁成站在最外围抻着脖子催促,“等会儿池少把你脑袋摁油锅里。” 齐焱闭上眼睛,心里一横,松开手,只听“哗啦”一声,鱼肉滑进锅里,他连连后退,生怕被迸起的油星烫伤。 “怂死你算了。”池君韬往前一步,用锅铲把鱼翻面。 “咱们一群,只有穆总钓上来一条大鱼。”曹瀚洋说,“三火还浪费了一桶饵料。” “我又不是故意的。”齐焱小声念叨。 穆煦听着厨房里一阵闹腾,正要走过去看看,半道被蓝金宝截住:“穆先生,随便聊两句?” 穆煦不放心地看一眼厨房,蓝金宝会意,说:“没事,厨房炸了曹老板收拾。” 穆煦听罢点头,与蓝金宝一同走出客厅,来到侧边甲板。 游轮已然靠岸,停泊在静谧的水域,白日里四处走动的宾客陆续离开,船上只剩下一对新人和一群闹哄哄的二代们。北方的冬天看不到星星,天幕挂着一弯朦胧的弦月,晚风吹起穆煦额角的碎发,为他疏离冷淡的神情增添两分柔软安静。 蓝金宝小臂搭在船舷上,说:“穆先生觉得今天怎么样?” “不错。”穆煦说,最有价值的部分是池君韬向他描述池琰规划里的华金,年轻人亮晶晶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脑海中,漂亮得不像样。 “我们以前聚会瞎聊,常常调侃在座的都得单身到退休。”蓝金宝说,“没想到池少居然第一个找到对象。” “人各有命。”穆煦说,“我也没想到我三十岁结婚。” “我其实不怎么了解池少,他实在是嘴紧。”蓝金宝说,“我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看对眼的。” 穆煦颇感意外地瞥了蓝金宝一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伶俐聪慧的蓝家少爷同池大少一样纯粹坦诚,他说:“我把他从金水KTV捡回来。” “这段我听瀚洋提过,你威胁池少,说他没有家了。”蓝金宝说。 “……我没有说他没有家,我是说他没地方去,不如去我那。”穆煦纠正蓝金宝的措辞。 蓝金宝耸肩:“一个意思。然后你逼着他写论文和写简历。” “我要求他写论文和写简历。”穆煦说。 “他不写你就要去政府门口贴大字报。”蓝金宝说。 “那句是开玩笑的。”穆煦说。 “他像灰姑娘一样,要按时回家,还要学做饭。”蓝金宝说。 “……”穆煦沉默片刻,他懒得纠正了,说,“是是是,都是我做的。” 蓝金宝一边笑一边敲打船舷:“你们真有意思。” 穆煦无语地看着蓝金宝笑,他理了理鬓角的发,转身看到池君韬朝他走过来。 池大少说:“鱼在锅里炖着,你们聊什么呢?” “聊咱俩怎么遇到的。”穆煦说。 “他去金水找我,让我去他家住。”池君韬揽住穆煦的腰,对蓝金宝说,“我出金水看到路边有个炸串小摊,买了一兜炸串,我以为他不吃,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他居然吃了。” 穆煦听着池君韬的讲述,对方问蓝金宝:“你想知道什么?” “找到合适的人太难了。”蓝金宝说,“我前前后后谈了五六个,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就很无聊。” “这我帮不了你。”池君韬说,“你得找到最特别的那个人。” “你怎么定义‘特别’?”蓝金宝问。 池君韬牵起穆煦往船舱里走,他说:“我以为他不吃炸串,没想到他居然吃了。” 穆煦说:“我在你朋友心里是个魔王形象。” 池君韬卡壳,他狠狠瞪一眼传小话的蓝金宝,凑到穆煦耳边说:“别听他们瞎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现在听起来我像你后妈。”穆煦说。 “……”池君韬想不出辩解的词语,原地蹦跶两下,厨房里的叶仁成抬高声音喊:“君韬,你过来看看这鱼算炖好了吗?” 话音刚落,池君韬小跑冲进厨房,大力拍打叶仁成的肩膀:“好兄弟,救我于水火之中。” 叶仁成:“啊?” 穆煦望着池君韬心虚跑走的背影,轻笑一声,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挽起衬衫袖子,等待开饭。 蓝金宝将两人打闹的场景尽收眼底,原本他以为池君韬一头热,软磨硬泡拖着穆煦结婚,如此一瞧,明摆着一人弥足深陷,一人欲拒还迎,俩人你进我退默契十足,反倒衬得他多管闲事了。 曹瀚洋走出厨房,看到蓝金宝若有所思的模样,小声问:“琢磨什么呢?” “星河说怕池少吃亏,我找穆煦随便聊了两句。”蓝金宝说,“星河扶贫扶出毛病了,一天天的瞎操心。” “池少能吃亏?”曹瀚洋说,“虽然他有个痴情的爹,但还有个无情的爷爷,他吃人都不能吃亏。” “啧。”蓝金宝说,“我太久没和池少一起玩了。” “凑一块聊啥呢,让我听听。”覃星河踩着楼梯下来,“楼上有PS5,要不要一起玩?” “吃完饭再玩。”曹瀚洋说,“走,尝尝池少亲手炖的鱼。” “开饭啦。”叶仁成将一大盆奶白色的鱼汤端上桌,鲜味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池少你考什么国资委,你就该考新东方。”齐焱说。 池君韬挤到穆煦身边,塞给他一个小碗,碗里盛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和浓郁的汤汁:“我先盛出来晾了一会儿,不烫,你尝尝好不好喝。” 没有人不喜欢被特殊对待,穆煦也一样,他抿唇,压下差点翘起的唇角,低头喝一口鱼汤,细品半晌,说:“你不用考新东方,你已经毕业了。” 池君韬美滋滋地看向一众眼巴巴等待他宣布开饭的发小们,说:“动筷子吧。” 齐焱第一个拿起筷子夹走鱼头:“我要这个,你们没意见吧?” “有意见,你给我放下。”覃星河说。 “晚了,先到先得。”齐焱忙不迭舔了一下鱼眼睛。 “齐老爷子是不是把你养在猪圈里啊,饿成这样。”覃星河哭笑不得。 曹瀚洋和叶仁成埋头吃饭,蓝金宝贴心地替覃星河盛一碗鱼汤。 “还是我们金宝懂事。”覃星河说。 “金宝多大年纪?”穆煦问。 “二十。”蓝金宝说。 “金宝是我们里面最小的。”池君韬说,“老叶最大。” “你岁数正好。”穆煦说。 “看到没老叶,找对象第一条,会做饭。”覃星河说。 “我会啊。”叶仁成夹一块鱼放进碗里。 “你会什么?烧水不算。”齐焱说。 “得了吧你连煎蛋都不会。”池君韬说。 “君韬煎蛋是我教的。”覃星河举手,他看向穆煦,“他煎得怎么样?” “不太行。”穆煦说,“我倒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焱在一旁幸灾乐祸,“人家池君韬自力更生,不用你教。” “你笑个屁,你会做饭吗?”覃星河又要和齐焱掐起来,叶仁成拉架:“算了算了,不值当。” “他们是不是太闹了?”池君韬在穆煦耳边小声嘀咕。 “挺好的,我没有这么多朋友。”穆煦说。 池君韬的心脏顿时柔软,他捏捏穆煦的手,又捏捏穆煦的腰,穆煦拍他一下:“消停点。” 曹瀚洋吃饱了,他放下碗,抽一块纸巾擦嘴,说:“君韬做饭,咱们洗碗。” “行,没问题。”覃星河说,“我刚刚去楼上看了一圈,二楼有一个游戏室和两个客房,三楼有一个客房和一个观景台。” “三楼是我们的。”池君韬说。 “一会儿咱们去打游戏吧。”覃星河说。 “我早布置好了。”曹瀚洋拿出主人的姿态,“游戏管够酒管够。” “瀚洋就是靠谱。”覃星河海豹鼓掌。 “你到底被发配到哪个山头当山大王去了。”叶仁成说,“见到游戏都这么高兴。” “嗐,别提了。”覃星河说,“我住的屋子漏雨,我那个被子的保暖性还不如稻草。” “怪不得晒那么黑。”齐焱说。 “我哪有池少好命,直接考进国资委坐办公室。”覃星河酸溜溜地说,“我的办公室不漏雨我就谢天谢地了。” “人比人气死人。”叶仁成说,“要是投胎能选,我直接姓谢。” “好哇,我要告诉你爸你不想姓叶。”齐焱煽风点火。 叶仁成不像覃星河从事文职,他打小在军队里长大,随手抄起筷子擦着齐焱的耳朵插进墙角的花盆土中。 齐焱顿时熄火,捂住脑袋说:“你玩不起。” “牛逼牛逼。”曹瀚洋鼓掌,“不愧是百步穿杨叶营长。” 第67章 一个条件 “你要玩游戏吗?”穆煦问。 厨房里传来覃星河兴致勃勃跟蓝金宝讨论的声音:“你们每次玩游戏都不叫我,我大学时候打游戏贼厉害,这回给你们展示什么叫战神归来。” “拉倒吧你。”叶仁成说。 “嘿,你不信。”覃星河说,“今个儿我就要给叶营长露一手。” “你敢把我盘子打了我先给你一脚。”曹瀚洋说。 “不玩。”池君韬摆手,“我玩游戏你干嘛去?” “洗澡、看杂志、看电影。”穆煦说,“今天的财经新闻我还没来得及看。” “别想把我丢下。”池君韬推着穆煦踏上楼梯,“你念杂志给我听。” “你成年了池大少。”穆煦说,“怎么还要别人给你讲故事。” “就要听。”池君韬耍赖。 穆煦眼中含笑,顺着池君韬的力道进入三楼,入眼是约莫十平米的观景台,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灯线沿着围栏缠绕,球状的暖黄色灯光将气氛烘托出几分温馨。 池君韬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摁下启动键,观景台的一面白墙垂下一面幕布,他说:“我们可以露天看电影。”他指向幕布两侧的音箱,“这些都是新配的。” “你不觉得冷吗?”穆煦说,“我想泡澡。” “这么快进入正题?”池君韬挑眉。 穆煦斜睨他一眼,拉开房门走进去,池君韬紧随其后,几乎在进门的一瞬间就抱住穆煦的腰将脑袋贴近对方温热的颈间。 “外面是海。”穆煦警告道,“敢咬出血我就把你丢下去。” 池君韬收起虎牙,小心翼翼地舔一舔细白的皮肤。 穆煦被池大少试探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他掐了一把池君韬的腰:“你体检报告给我看看。” “谁随身带体检报告。”池君韬叼着穆煦脖颈的皮肉含糊地说。 “我。”穆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塞给池君韬。 “……”池君韬后退两步,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没带哎。”万万没想到精心准备的订婚宴输在这一步,可谓是功亏一篑。 穆煦专门在这等着小老虎撞墙,他将池大少拎进卫生间:“洗干净再上床。” 池君韬扒着门框,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不和我一起洗吗?” “我和你一起你能洗干净?”穆煦说,他脱掉外套,坐在单人沙发上随便拿起一本杂志翻开。 池君韬耐着性子冲洗身体,吹干头发,坐在床上等待精致的天鹅持续四十五分钟的泡泡浴。穆煦披着浴袍走出盥洗室,池君韬靠在床头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 “困就睡吧。”穆煦忍着笑,坐到池大少身边。 床垫下陷,高山冷松的香气弥漫开来,池君韬强打精神,趴在穆煦肩头黏黏糊糊地说:“不睡。”低头嗅嗅穆煦身上淡雅的香气,他说,“真好闻。”他扒着穆煦肩膀拱来拱去地嗅闻,像只找零食饼干的小狗。 “洗手池底下的柜子角落里找到的沐浴液,还没拆封。”穆煦说,“曹先生品味不错。” “他懂个屁,都是瞎买。”池君韬毫无心理障碍地诋毁好朋友的审美,穆煦难得的温顺配合驱散了酝酿的睡意,他伸手解开对方腰间的浴袍系带,被一把捉住。 “你是不是忘记弄清楚一件事。”穆煦微微眯眼,半干的额发落在眼尾,“咱俩撞号了。” “……”池君韬坐直身体,但没有把手从穆煦腰间抽出来,“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穆煦单手撑在柔软的床铺,面容骤然凑近池君韬,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流淌着晶亮的光泽,“各凭本事。” 池君韬不说话,他早就被展翅的天鹅勾走了语言能力,眼睁睁看着穆煦的吻落在自己的脸颊,接着被温热的掌心捂住眼睛。 “你问我能不能帮你,答案是当然可以,”穆煦的声音冷淡又热烫,回响在池君韬的耳朵和脑海中,“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池君韬脑子不转圈,即便此时穆煦说让他去跳海,他也能立马下海游三圈以展示强壮的体魄。 “我要华金与斯宾塞中国区签订战略合作协议。”穆煦说。 “等、等一下。”池君韬瞬间清醒,他扒开穆煦的手,用被子盖住腰以下显得严肃,“你又利用我。” “这个要求过分吗?”穆煦看着池君韬,眼神清明,他盘腿坐在床上,池君韬注意到这家伙压根不激动。 “你这是色诱。”池君韬说。 “试试而已,”穆煦耸肩,“签对赌协议也可以,总之要签协议。” “为什么?”池君韬问。 “你爷爷这出搞的斯宾塞中国区生意萧条,这笔账我记在你头上。”穆煦说。 “他们本来就生意萧条!”池君韬说。 “现在更萧条了。”穆煦说,“难不成你想要我给你打白工?” “……”池君韬理亏地缩缩脖子,说,“你想要什么时候签?” “越快越好。”穆煦说,“最好明天上午。” 池君韬说:“你明知道不可能那么快。” “反正亏损多少,我都记在你头上。”穆煦说,“签下协议,咱们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池君韬抬起手指,亮出订婚戒指:“咱俩已经是一家人了。” “事业是事业,家庭是家庭,不要混为一谈。”穆煦说,“我尽所能给你我能给的。” 池君韬直起腰杆,表情认真地伸出右手与穆煦交握:“希望我们未来合作愉快。” 穆煦见池君韬理解了他的意思并表示认同,唇角扬起一抹笑,用力握两下手,说:“合作愉快。” “我们要继续聊事业还是……”池君韬掀了下被子作为暗示。 穆煦被池大少的动作逗笑,他抓住池君韬的手掀开被子,说:“事业去办公室聊。” “其实办公室也可以唔,”后半段话被截住,池君韬闭上眼睛,仰面倒进柔软的枕头,他不是不反抗,而是迅速陷入在穆煦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中,他舍不得破坏这一刻,展开双臂将穆煦拥入怀中。 穆煦的睫毛纤长浓密,他微微眯起眼睛,从睫毛的缝隙中观察池君韬的反应,对方不知是慌乱还是舒坦,随着不断加深的吻,手掌或轻或重地抓握他的手臂,活像大猫踩奶。 【…………】 第69章 风和日丽 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游轮第三层的窗户,穆煦的闹钟准时响起,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池君韬翻个身,推一下身边的穆煦,迷迷糊糊地说:“把你闹钟关掉。” 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游轮第三层的窗户,穆煦的闹钟准时响起,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池君韬翻个身,推一下身边的穆煦,迷迷糊糊地说:“把你闹钟关掉。” 穆煦脑海一片空白,他仍徜徉在过分真实的梦境中,闹铃由远及近将他引出宽敞幽暗的走廊。他睁开眼睛,手臂支起身子倚着床头,摁掉手机闹铃,查看昨日新闻。 池君韬睡得黑沉,胳膊搭在穆煦腰间,脑袋贴着穆煦的手臂,眉眼舒展,细软的发丝垂下,看起来安静乖巧。 穆煦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滑落到池君韬身上,抬手揉揉对方的头发,感到轻松愉快。他放下手机,踩着拖鞋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冷凉的风吹进来,撞破一室温暖。 池君韬清醒时,映入眼帘的是穆煦站在窗边向外看的侧颜,窗外湛蓝的苍穹搭配灰蓝的海面,映出那人线条优美的侧面轮廓。 穆煦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应声回头,接住朝他跑过来的池君韬:“这么快醒了?我以为你还要睡一会儿。” “我身体好。” 池君韬说。 “你觉得我昨晚不努力?” 穆煦问。 池君韬耸肩,他说:“下次换我。” 穆煦笑了笑,说:“痴心妄想。” “公平一点不行吗?” 池君韬提议。 “不行。” 穆煦果断拒绝。 “……” 池君韬下巴搭在穆煦肩头,欣赏窗外空旷辽阔的景色。 “不继续发表观点?” 穆煦问。 “说了你也不听,不说了。” 池君韬说,他瞥见穆煦脖颈处暗红的牙印,得意地扬起眉毛,舔舔虎牙,打算再添一口。 穆煦察觉到池君韬的意图,推开对方,朝卫生间走去:“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下午三点的飞机,飞回北京。” 池君韬说,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穆煦,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俩人挤在狭窄的洗手池旁刷牙,你碰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洗个脸扑扑腾腾闹得到处是水,结局以穆煦捏住池君韬的后颈警告他老实点告终。 “是洗手台太窄了。” 池君韬狡辩。 穆煦装作听不到,拉开门走出房间,面朝大海伸个懒腰,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厨房里只有叶仁成。 “叶先生早。” 穆煦说。 叶仁成说:“穆总叫我仁成就好。” 他拿起水壶往碗里倒水,白气袅袅,“黑芝麻糊,穆总喝吗?” “也不必叫我穆总,我已经不是总裁了。” 穆煦说,“要一碗,谢谢。” “叫你穆少怪怪的。” 叶仁成递给穆煦一碗冲泡好的黑芝麻糊,“瀚洋叫你穆总,我们跟着叫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要一碗。” 池君韬捋起袖子,“我再煎几个蛋当配菜。” “那太好了。” 叶仁成说,“你教教我怎么搞,我一直没机会学。” “冰箱里有火腿和吐司。” 穆煦拉开冰箱门,“二、四、六…… 十二片吐司。” “正好做六个三明治。” 池君韬说。 “你们忙活什么呢?” 齐焱踩着一双粉兔子毛绒拖鞋。 叶仁成取笑道:“你哪里找的拖鞋?” “我妈非要给我。” 齐焱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她说穿这个暖和。” “看起来是挺暖和。” 穆煦说,“好看。” “就是嘛。” 齐焱说,“穆总说好看。” “因为阿煦喜欢粉兔子。” 池君韬说,“他笔筒上挂着一只粉色毛线兔。” “和一只白天鹅。” 穆煦说,他看到池君韬的眼睛弯弯,很是开心的样子,池大少指着自己:“我送的。” “停停停。” 齐焱比了个 stop 的手势,没好气地说,“一大早不想吃狗粮,给点人吃的东西。” “池少准备做三明治。” 叶仁成说。 “需要我们做什么?” 齐焱问。 “我来煎蛋,仁成切火腿,三火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生菜。” 池君韬说。 “我做什么?” 穆煦问。 “你给面包片抹番茄酱。” 池君韬说,“不知道有没有酱包,没有就算了。” “我找到了生菜和番茄酱。” 齐焱从冰箱拿出一袋番茄酱递给穆煦,“生菜怎么做?” “把每一片叶子掰开洗干净。” 池君韬说。 “好嘞。” 齐焱站在水槽旁弯腰洗菜。 曹瀚洋和蓝金宝踏进客厅,闻到煎蛋的香气,蓝金宝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四个人,说:“果然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是啊。” 曹瀚洋感叹,自己一句不过脑子的玩笑话居然成了真,他心中五味杂陈,表情变了几变,最终长叹一口气坐到餐桌旁。 “你怎么了?” 蓝金宝凑到曹瀚洋身边,压低声音询问,“你从昨天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啧。” 曹瀚洋舌尖弹出一个语气词,他抽一张纸巾毫无章法地折来折去,问,“池少订婚这个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 蓝金宝沉吟,他转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四个人,池君韬用锅铲把煎蛋翻个面,穆煦在说话,池君韬笑眯眯地听他讲,时不时接两句茬,被穆煦轻轻地拍一下肩膀,蓝金宝说,“池少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位‘池少’了。” “他用前途换了现在。” 曹瀚洋说,“他原本可以走得更高更远。” “能比池琰远吗?” 蓝金宝问。 “…… 池琰是天花板。” 曹瀚洋说。 蓝金宝耸肩:“那不就得了,你觉得池琰有现在的池君韬快乐吗?” 曹瀚洋怔愣片刻,说:“不知道。” “我其实…… 比较看好他们。” 蓝金宝说,“池少做事一向很莽,穆总能管住他,就挺不容易。” “可是他本来能……” 曹瀚洋说。 “他的路让他自己走。” 蓝金宝说,“走大多数人的路就是正确的吗?那为什么成功的人占少数呢?” 他拿起水杯喝一口,“同性婚姻未尝不是一步剑走偏锋的棋。” 曹瀚洋看向蓝金宝:“你是指……”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是的。” 蓝金宝肯定道,“少数派有少数派的好处。” 覃星河踢踢踏踏地走下楼梯,扶着椅子打个漫长的哈欠,说:“你们起的真早。” “十点了覃少。” 曹瀚洋说。 “好不容易有机会睡个懒觉。” 覃星河说,“你们不知道凌晨四点坐车绕山路有多痛苦,睡不着又晕车想吐。” 蓝金宝同情地递给覃星河一颗牛奶糖。 “最后一个,好了。” 池君韬将第六个煎蛋扣在面包片上,穆煦从齐焱手中接过一片生菜叶,盖在煎蛋上,再挤一些番茄酱放两片火腿,盖上另一片吐司,叶仁成朝坐在餐桌旁的两人说,“过来端盘子。” “来了。” 曹瀚洋和蓝金宝站起身向厨房走过来,挨个接过一盘三明治。 “冰箱里有脱脂牛奶。” 齐焱说,“有人要吗?” “有。” 餐桌旁落座的人纷纷举手。 齐焱抱着六盒牛奶走到餐桌旁:“咱们好久没有一起聚会了。” “除了金宝和瀚洋,大家都工作了。” 覃星河说,“一块吃饭的机会越来越难得。” “敬友谊。” 叶仁成端起斟满牛奶的玻璃杯。 池君韬举起杯子:“未来还需要各位兄弟帮忙。” “尽管开口。” 覃星河说,“咱们五个可是打小一起被狗追的友谊。” “包括穆总,有事尽管说。” 曹瀚洋说,“相逢即是缘。” 穆煦抬起杯子,温和地说:“谢谢。” “别磨叽了,干杯。” 齐焱催促道,“我饿得要死。”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入耳,蓝金宝喝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双手捧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咀嚼咽下,评价道:“味道不错。” “那当然,也不看谁做的。” 齐焱说。 “你做啥了你这么骄傲。” 覃星河开口。 “三火洗的生菜。” 池君韬说。 “怪不得我感觉菜叶子有些硌牙。” 叶仁成说。 “滚滚滚。” 齐焱摆摆手。 第69章 暴风雨 下午六点,从大连飞往北京的航班降落大兴机场,池君韬和穆煦并肩朝出口走去,池君韬远远看到等在出口的池佑。 下午六点,从大连飞往北京的航班降落大兴机场,池君韬和穆煦并肩朝出口走去,池君韬远远看到等在出口的池佑。 “我哥在门口。” 池君韬说。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穆煦问。 “不用。” 池君韬大大方方地牵起穆煦的手,向池佑招手,“哥。” “我接你回家吃饭。” 池佑说,他看向穆煦,“带穆煦一起。” 池君韬看向穆煦,穆煦说:“可以。” “不想去就不去。” 池君韬说,“咱们去吃小龙虾。” “家里有小龙虾。” 池佑说。 “没事,走吧。” 既然选择和池君韬订婚,穆煦也不想让池君韬夹在中间尴尬,他主动跟上池佑的步伐,“听君韬说你春天结婚。” “是。” 池佑说,“到时候给你们发请柬。” “君韬去就行了,我去不合适。” 穆煦说。 “怎么不合适。” 池君韬插嘴,穆煦拍他一下:“闭嘴。” 池君韬抬手在嘴巴上做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退出聊天。 “这两天玩得怎么样?” 池佑问。 “天气晴朗,晒晒太阳钓钓鱼。” 池君韬说,“阿煦钓上来一条大鲈鱼。” “厉害啊。” 池佑夸赞。 三人坐进一辆黑色的奥迪,副驾驶没坐人,池君韬和穆煦挤在后排,池佑说:“爷爷和我聊了一下华金的规划,不知道君韬有没有跟你讲。” “他简单讲了讲。” 穆煦说。 “你怎么看?” 池佑问。 “很有野心。” 穆煦说,“里面具体的细节设计需要探索。” “这次聚餐,爷爷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池佑说,他抬眼看向后视镜中面色平静无波的穆煦,“你才华横溢、经验丰富,爷爷希望能和你在华金的事上达成合作。” “池琰想让我帮池君韬?” 穆煦问。 池佑说:“等到地方,咱们细聊。” 池君韬得意地朝穆煦眨眨眼睛,附在穆煦耳边小声说:“爷爷不知道我已经把你谈下来了。” 穆煦学着池君韬的腔调:“那你很厉害哦。” 池君韬趴在穆煦肩头笑个不停,穆煦眼中因赴约而升起的坚冰融化些许,他拍拍池君韬的背,说:“保持严肃。” “看我哥的表情,” 池君韬说,“他嫉妒了。” “你下车走回去。” 池佑没好气地说,“谁嫉妒了。” 池君韬还想说几句气池佑,穆煦捂住池君韬的嘴巴,问:“还有多久到?” “十五分钟。” 池佑感到绝望,他还要跟冒着粉红泡泡的新婚小情侣在狭小空间里待十五分钟,真是要命。 “对你哥好一点。” 穆煦松开手,池君韬说:“你没见他小时候欺负我的样子。” “怎么欺负你的?” 穆煦问。 “我不会爬树,他说我是残废,搞了个假残疾证给我。” 池君韬说,“那年我六岁,我问爷爷我是不是和齐焱他们上不了同一所小学了。” 池佑笑得肩膀颤抖,他说:“我哪知道你这么傻。” “我才六岁!” 池君韬说,“你是人吗?” 穆煦摸摸池君韬的头发,说:“没事,你现在也不怎么聪明。” 池君韬怒视穆煦:“喂。” “不过有我在。” 穆煦说,他愣了一下,抿唇掩饰性地看向窗外。 池君韬怔愣片刻,车内一片安静,池大少悄悄牵起穆煦的手,从拇指把玩到小指,再一根一根揉回来,力道温和,仿若无声的告白。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池佑颇感欣慰,至少不是池君韬一头热,他打一把方向盘,汽车拐进小区。 汽车倒进单元楼门口的停车位,池君韬察觉到穆煦手掌沁出的冷汗,他说:“我看到小区门口有卖糖葫芦的,你要吃吗?” “要一串。” 穆煦说。 池君韬推开车门下车,池佑问:“我们在这等他?” 穆煦说:“上楼,我有些话要跟池琰单独说。” “…… 你可真是。” 池佑瞄一眼后视镜中池君韬走远的背影,推门下车,加快步伐和穆煦一同踏进电梯轿厢。 “君韬反应过来又要生气了。” 池佑摁下楼层键。 穆煦不说话,电梯到达三楼,池佑抬手敲门,任姨打开门,敞开嗓门热情地说:“小佑回来啦,小韬呢?” “他买糖葫芦去了。” 池佑说。 “你好。” 穆煦说。 “我记得你,小穆,对吧。” 任姨低头拿两双拖鞋,“快进来,外面冷。” “谢谢任姨。” 池佑说,“爷爷在家吗?” “在阳台浇花,邻居送来一盆文殊兰,这两天宝贝得很。” 任姨说。 穆煦换鞋踏进客厅,看向阳台,一个干瘦的老人手执一根雪糕棍,在花盆里左拨拨右橇撬。 “爷爷,穆先生到了。” 池佑说,“您这松土呢?” 池佑将雪糕棍插进土中,看向穆煦,眼神清明,犹见当年精明强干的作风,他问:“怎么没见君韬?” “他一会儿上来。” 穆煦说,“我想跟您单独聊两句。” “你把他支走了。” 池琰说,他挪动步子走向书房,“行啊,聊两句。” “需要我进去吗?” 池佑问。 “听说小穆喜欢红茶,你去沏一壶。” 池琰说。 穆煦跟随池琰的步子进入书房,随手关上门,他开口:“我想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关于我父亲。” “暨钶啊。” 池琰撑着沙发扶手坐下,“我承认,有我的责任。” 穆煦被池琰的坦诚惊到,他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与池琰争论暨钶的死亡,毕竟暨钶是心脏病突发死亡,而不是池琰暗中动手脚。 “暨钶是个坚韧的人。” 池琰说,他笑眯眯地看向穆煦,“别站着,坐啊。” 穆煦坐到另一个单人沙发上,与池琰面对面。 “你记得多少事情?” 池琰问。 穆煦摇头:“许多事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 池琰惊讶地挑眉,随即笑开,“不记得也好,省的做噩梦。” 穆煦听出池琰话里有话,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池琰转而谈起暨钶的死,他说:“九十年代的国内,懂金融的人屈指可数,你父亲是其中一个,热情、聪明、脾气好,是个可塑之才,可惜就是太刚硬不懂变通。” “如果他柔软一点,像你这样,” 池琰的视线落在穆煦手指上的戒环,“也许能走得更远。” “走得更远。” 穆煦冷嘲一声,“您从未掩饰过您做过的事。” 池琰说,“我回想过许多次暨钶的事,确实是我的方法有问题,而暨钶对自己要求极高,他连续住在办公室半个月,就为了研究出一套防止我插手的机制。” “连续加班半个月后回家的第一天,他心脏病发作死亡。” 池琰说,“那套机制十分有效,一直运作到今天,如果不是你,任何世家的人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华金。” 池琰说:“我欣赏你,如果你不是暨钶的儿子就更好了。” 穆煦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情绪,他说:“这就是你教育池君韬的方法吗?”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池佑更值得培养。” 池琰说,“他更听话。” “念在你已经八十多了,我也不说什么重话。” 穆煦说,“我很庆幸和我谈合作的是池君韬而不是你。” “合作?” 池琰问。 “关于你的计划,将华金打造成国际财团。” 穆煦说。 “哦…… 我想起来了,那本笔记。” 池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跟暨钶说的,你父亲不相信我,你却相信君韬,不错。” “因为君韬不是你,我也不是暨钶。” 穆煦说,“这个计划我和君韬会将它实现。” “有一点你讲得对,我已经八十多了,生活没什么乐趣。” 池琰说,“我很期待你们能走多远,又能得到什么教训。君韬年轻,性格单纯,你呢?” 他单手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看着穆煦,“你相信年轻人的那些小把戏吗?” “砰砰砰。” 池佑敲门,“爷爷,茶来了。” 第70章 多云转晴 面对池琰调笑般的质问,穆煦望着身形干瘦的老人,说:“咱们两人的恩怨,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面对池琰调笑般的质问,穆煦望着身形干瘦的老人,说:“咱们两人的恩怨,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已经把他牵扯进来了,不是吗?” 池琰说,他双手交握,“归根到底,你是想要华金,毕竟华金是你父亲的心血。” “你不记得暨钶,再失去华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暨钶的痕迹了。” 池琰说,“真可怜。” 穆煦被池琰说得狼狈,他接过池佑递来的茶水,说:“谢谢。” “爷爷,君韬在客厅。” 池佑说。 “好,这就去。” 池琰说。 穆煦一言不发,站起身,朝书房门口走去,池琰开口:“关于那本笔记,” 穆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池琰,老人端着茶杯,吹去杯沿的浮沫,“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暨钶的老师。” 池琰放下茶杯,眼神空洞,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 穆煦沉默片刻,说:“谢谢。” 他迈出书房,与坐在沙发上略显焦虑的池君韬对视。 池君韬立刻站起身走向穆煦:“你们聊得怎么样?” “我向你爷爷询问那本笔记的事情。” 穆煦说,“你爷爷说愿意提供帮助。”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池琰背着手走出书房,说,“该改口的地方就改口吧。” “爷爷!” 池君韬皱起眉头,穆煦挡住池君韬的视线,对池琰说:“爷爷。” “香辣小龙虾出锅咯。” 任姨乐呵呵的将一盆小龙虾放在餐桌中央,招呼众人坐下,“谁喝鱼汤,举个手。” 池琰和池佑举手,池君韬说:“我们昨天刚喝过鱼汤。” “两碗,好的。” 任姨走回厨房。 池君韬问:“爷爷,陈平彻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 池琰夹起一块鱼肉,慢悠悠地剔去鱼刺,“脾气好,善守城,小穆怎么看?” “五十二岁的华宸银行的首席风险官。” 穆煦说,“擅长风险管控,性格保守,年龄临近退休,对华金应该没有长远的规划。” “嗯,差不多。” 池琰说,“你们想要获取他的帮助,我可以提供一件旧事。” 穆煦看向池琰:“什么?” 池琰笑了笑,说:“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穆煦憋着一口气,重复一遍:“爷爷,请问是什么旧事?” “二十年前,陈平彻还只是华宸银行的信贷部主任。” 池琰愉快地说,“工作过程中他发现了黑产运作的一个漏洞,报给银行的反洗钱中心,当时反洗钱的负责人将这件事压下,小陈非常不服气。半年后反洗钱负责人因勾结黑产、侵吞银行资产被逮捕,这是小陈选择风控职业的原因。” “陈平彻也曾是位有血性的年轻人。” 池琰说,“不过年纪大了,人也懒惰了。” 穆煦若有所思,池君韬说:“我想要华金和斯宾塞中国区签订战略合作协议,爷爷你觉得呢?” 听到这个问题,穆煦先是看向池君韬,视线转向池琰。 “签协议没问题。” 池琰说,“什么时候签协议是个问题。” “什么意思?” 穆煦问。 “当下肯定不行,至少半年后。等你们拿出一套合理的方案、谈下几个愿意合作的世家,华金设立国际投资部,再说签协议的事情。” 池琰说。 池君韬看向穆煦:“你觉得呢?” “斯宾塞中国区等不了那么久。” 穆煦说。 “你是怎么想的?” 池琰问。 “华金注资斯宾塞中国区。” 穆煦说,“斯宾塞中国区转为合资公司,改名华金 · 斯宾塞。” 池琰想了想,说:“倒是一个挽回声誉的好办法,你母亲同意吗?” “她会同意的。” 穆煦说,“斯宾塞集团将是华金走向世界的第一个台阶。” “你倒是下血本。” 池琰说,他满意地看向池君韬,“小韬比修文眼光好。” 提起父亲,池君韬垂下眼睛,穆煦将剥好的小龙虾夹到池大少碗里,小声说:“别生气。” “我没,” 池君韬用筷子戳了戳龙虾肉,“好烦。” 穆煦放下筷子,池琰说:“吃饱了?” “嗯。” 穆煦说,“我和君韬出去转转,消消食。” “去吧。” 池琰说,他看着两人站起身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池佑忍不住问:“您为什么要帮穆煦?” “我帮的不是穆煦,是君韬。” 池琰说,“华金总归是君韬的,小穆愿意帮君韬,我为什么不高兴?” “穆煦看起来挺精明一人。” 池佑说。 “那只是看起来,实际跟他爸一样轴。” 池琰说,“他和君韬处得好,华金便好,处得不好,华金也差不到哪儿去,高低是君韬赚了。” “君韬不一定觉得自己赚了。” 池佑说。 池琰困惑地看向池佑:“为什么?” “……” 池佑无语地夹起一只小龙虾,说:“算了,您快吃饭吧 。” 进入电梯轿厢,池君韬说:“对不起。” “怎么?” 穆煦摁下一楼,回头看池君韬。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应该道歉。” 池君韬说,他有些挫败,“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你还没毕业,不要着急。” 穆煦说,“你比我强,我二十五岁还没结婚。” 池君韬塌下肩膀,他没心思附和穆煦的冷笑话,头顶汇聚起一朵阴雨云。 电梯门打开,穆煦向前走了几步,池君韬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穆煦安慰人的业务不太熟练,他问:“你买的糖葫芦呢?” “我吃完了。” 池君韬说。 “……” 穆煦说,“原来不是给我买的。” “是给你买的。” 池君韬说,“但我越想越生气,就都吃掉了。” 穆煦看池君韬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问:“你爸爸住哪?” “昌平。” 池君韬说,“我姥姥姥爷住昌平,他为了照顾他们搬过去了。” “现在八点。” 穆煦看了一眼手机,说,“我想去见见你爸爸。” “啊?” 池君韬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局促地说,“我以前只是到楼下看两眼,没有直接跟他打过招呼。” 天色黑沉,穆煦伸出左手拍拍池君韬的肩膀,手指上的戒环明亮反光,他说:“我有些好奇他是什么样子,他今年多大岁数?” 池君韬说:“五十四吧。” “走。” 穆煦拉着池君韬走到墨绿路虎旁,“带我去见他。” “可是……” 池君韬犹豫不决,穆煦拉开驾驶室的门,将他推进去,说:“走走走。” 池君韬磨磨蹭蹭地扣上安全带,穆煦坐在副驾驶位,问:“你爸爸喝牛奶吗?” “不知道。” 池君韬说。 “能吃甜的吗?有糖尿病吗?” 穆煦问。 “不知道。” 池君韬说。 “他抽烟喝酒吗?” 穆煦问。 “不知…… 他不抽烟,偶尔喝一点。” 池君韬说,“我见过他下楼买酒。” 听起来怪可怜的,穆煦抬眼看向池君韬,这家伙怔愣地望着挡风玻璃前摇动的树梢,半天不动弹。穆煦心里不大舒服,他平时欺负欺负池君韬无所谓,这人真受委屈穆煦便不舒坦了,他说:“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铺,走。” 池君韬不情不愿地发动汽车,跟随穆煦的指令向酒铺驶去。 店主晚上九点关店,俩人八点四十走进去,穆煦对红酒没有什么研究,秉承 “贵就是好” 的原则,选了一瓶五千多的红酒让店主包起来。 汽车到达池修文常住的小区门口时已经晚上九点四十,池君韬说:“他住 15 号楼二单元三楼左手边,我就不上去了。” 穆煦解开池君韬身上的安全带,强行把对方拖下车,说:“你带我过去。” “可是,” 池君韬说,“他不想看到我。” “我想。” 穆煦说。 第71章 雪下大了 “马上十点了……” 池君韬凑到穆煦耳边,犹豫地说,“这么晚打扰人家不好吧。” “马上十点了……” 池君韬凑到穆煦耳边,犹豫地说,“这么晚打扰人家不好吧。” “他是你爸。” 穆煦说,他抬手敲敲门,“你什么时候打扰他都没问题。” “可是,” 池君韬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穆煦身后,眼巴巴地瞅着门板。 门内传来一道男声:“谁啊?” “您好。” 穆煦说,“我是穆煦,请问您是池修文先生吗?” “是的。” 门被打开,露出中年男人的面容。 穆煦一惊,池修文的相貌看得出是五十岁出头的年龄,但发丝雪白,比退休的老人还要白得彻底。 “找我什么事?” 池修文问。 穆煦定了定神,伸出右手与池修文握手:“我是池君韬的未婚夫。” 池修文看到穆煦手指的戒环,抬头与从穆煦肩头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的池君韬对视,他眼中浮现万般复杂的情绪,侧身让出一条窄路,局促地说:“进来吧,随便坐。” 穆煦牵起池君韬的手,池君韬提着红酒礼盒迈过他诞生起便没有迈过的门槛,他握紧穆煦的手,仿若溺水的旅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装修简单的两室一厅,红木电视柜、玻璃茶几、暗蓝的布艺沙发,其中挂在电视上方的婚纱照最为显眼。穆煦看了一会儿婚纱照,对池君韬说:“你妈妈长得很好看。” “谢谢。” 池君韬同样盯着婚纱照看,他从未见过母亲的照片,池琰不喜池修文夫妻俩,尤其是出身普通的大儿媳。池君韬没有机会知道母亲的姓名和长相,为了不让幼小的池君韬有落差感,池琰为池君韬找了一群富太太作为干妈,然而这并不能代替亲妈的位置。 “她叫李梦晓。” 池修文说,他拿起茶几上的相框,右手怀念地抚过照片里年轻女人的微笑,“她喜欢拍风景照片,却不喜欢拍自己。” 这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男人,穆煦望着池修文,对方有一头雪白的发、一副中年的皮囊、和一个枯朽的灵魂。 这就是爱情吗?极致的喜悦和哀痛,灿烂夏花与死寂寒冬。穆煦转头看池君韬,眉头蹙起,他不希望池君韬变成这样。 变成一个失去爱情便失去灵魂的人。 “这是穆煦买的酒。” 池君韬将红酒礼盒放在茶几上。 穆煦说:“我们一起选的酒,君韬说您平日里有小酌的习惯,不知道这瓶合不合您口味。” “谢谢。” 池修文说,他看向池君韬,尖锐地问:“我爸让你来的?” 穆煦说:“是我想见您。” 他格外不喜欢池修文对待池君韬的态度,“我觉得我们订婚的消息应该让父母知道。” “我知道了。” 池修文冷漠地说,“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穆煦说,“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池君韬吓了一跳,伸手试图去捂穆煦的嘴,被穆煦一巴掌拍开。自打进门起,穆煦就想对池修文说这句话,他的语调平稳、语气平淡,愈发显出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讲出了这番话:“你爱你的妻子,却对你妻子辛苦怀胎十月、你们共同的爱情结晶视若无物,你妻子若有在天之灵,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他是池琰养大的!” 池修文抵不住穆煦的话语,指向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池君韬,“他本性和池琰一样唯利是图。” “与其指责他人,不如想想,你为什么没有实力把李梦晓带回池家。” 穆煦说,“怨天怨地怨所有人,深情不是你不求上进的借口。” 他看向池君韬,说,“听到没,不准学他。” “喔。” 池君韬应道。 池修文气得浑身颤抖:“你们、拿上你们的酒滚出去。” “酒很贵。” 穆煦说,他拿起茶几上的相片,说,“我跟你换这张照片。” “不换。” 池修文说。 “不换也得换,这是君韬的妈妈。” 穆煦说,“我先拿回去,李女士不愿意的话,请她托梦跟我们说。” 池君韬深知穆煦气人的功力,但那通常用在自己身上,他看池修文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虽然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也可以报警。” 穆煦状似善意地提出建议,“让左邻右舍知道池修文先生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从小孩生下来就没养过,全丢给年迈的老父亲抚养,甚至一分钱赡养费都没有掏过。” 池琰家大业大哪里用的着他掏钱,明明知道穆煦在颠倒黑白,池修文却找不到反驳的词语,如果报警,他无耻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说不定真能配合穆煦演一出苦情剧。 穆煦把相片塞给池君韬,说:“夜深了,咱们走吧。” 他站起身,抿唇露出一个疏离冷淡的微笑:“您是君韬的父亲,以后若是需要君韬帮忙的事情,您尽可来找他,我们能帮就帮。” 池君韬没有看向池修文,他满心满眼是穆煦。小时候对父亲的幻想、关于爱情的向往、站在居民楼下小心翼翼地张望,穆煦牵着他的手走到池修文面前,指引他将这一团混沌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踏出单元门,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池君韬还没理清刚刚发生的事。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急速流淌,爱情的到来不需要多么宏大的开场,它来的时候,你便知道它来了。 此时此刻,池君韬听到内心深处笃定的声音——你爱他。 “想什么呢?” 穆煦问身边呆呆的池大少,他感到额头一凉,抬头,路灯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四散坠落,深蓝的天幕厚实的云层边缘透着微红的光芒。 穆煦感到怀中一沉,池君韬抱住他,说:“我不羡慕我爸了。” “哦?” 穆煦像哄小孩一样拍拍池君韬的背,“你羡慕他干什么,你应该羡慕我。” 池君韬闷闷地笑:“好,羡慕你。” 穆煦语气认真地说:“你要做一份事业出来,不要像池修文这样落魄。” “当然。” 池君韬说,他拱进穆煦的颈间,“谢谢你。” “应该的,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爹。” 穆煦揶揄。 住在穆煦身边半年多,池君韬练就了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他低头鼻尖轻触一下穆煦的脖颈,用气声说:“干爹。” 后脑麻痹,耳垂热烫,穆煦打个激灵,欲念倏忽烈火燎原,他慌乱地推开池君韬,反应过来便觉得丢脸,转身一言不发地向路虎走去。 池君韬跟上穆煦的脚步,问:“你硬了吗?” “你闭嘴。” 穆煦尴尬地说。 眼看离路虎越来越近,池君韬抓住穆煦的肩膀,一时不察反被穆煦摁在车门上,穆煦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亲你。” 池君韬坦荡地说,他的脊背贴着车门,笑眯眯与穆煦对视,下巴微扬,显出几分桀骜不驯,“不行吗?” 穆煦本就酝酿暗火,更禁不住池君韬的刻意撩拨,他的手向上,握住池君韬的脖颈,指腹紧贴血管,感受对方蓬勃的生命力。他贴近池君韬的脸,鼻尖对鼻尖,距离极近,一颗雪花落在池君韬的睫毛,深黑的眼珠倒映出穆煦的面容。 池君韬专注地望着穆煦,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莽撞地凑上去,虎牙划过穆煦唇边,舌尖舔过沁出的血珠。 深冬的雪夜萧疏静谧,路面铺上一层浅雪。两个高瘦的人影倚着墨绿的路虎车门,吻得难舍难分,池君韬眼尾水色洇染,他的双手探进穆煦的大衣里,抱紧对方的腰不撒手。 穆煦说:“雪下大了。” 池君韬说:“车里有套。” 第72章 白玉佛 池君韬头挨着车窗陷入浅眠,穆煦轻轻地点踩刹车,路虎缓缓停在十字路口,近光灯照亮的地面湿泞一片。 池君韬头挨着车窗陷入浅眠,穆煦轻轻地点踩刹车,路虎缓缓停在十字路口,近光灯照亮的地面湿泞一片。深夜人烟稀少,六车道的马路宽阔静寂,穆煦的左手移至控制车窗的按钮,想要摇下玻璃吹吹冷风,余光瞥见睡得正香的池君韬,他收回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直地望向红灯倒计时。 红灯切到绿灯,路虎匀速起步,穆煦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说:“醒了?” “没睡着。” 池君韬揉揉眼睛坐起身,脸色不大好。 穆煦看他一眼,视线在对方侧颈的红斑停留一瞬,说:“做噩梦了?” “嗯。” 池君韬说,“算不上噩梦。” “还有十分钟到家,跟我说说。” 穆煦说。 “小时候,大院里的孩子笑话我爸,说他是大情种。” 池君韬说,“他们说情种都是废物。” 穆煦挑眉:“有趣的观点。” “我不相信我爸是废物,偷偷跑去看他。” 池君韬说,“我跟你讲过这件事,他提着一个老旧的帆布袋走在夕阳下,袋子上印着结婚照。” “我爸爸是一个……” 池君韬皱起眉头,寻找合适的形容词,“他是一个感性的人。” “我猜你母亲是一个理性的人。” 穆煦说。 池君韬从怀里掏出相框,珍惜地摸摸相片中女人的面容,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感觉怎么样?” 穆煦说。 “挺好的。” 池君韬说,他的目光在相片上留恋地停驻。 “你的眼睛像她。” 穆煦说,他偏转方向盘,路虎拐进小区。 池君韬盯着李梦晓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她的眼睛更好看。” 穆煦将路虎停进车位,拔下车钥匙,顺手捏一下池君韬的后脖颈,说:“走吧,上楼睡觉。” 池君韬推门下车,快走几步跟上穆煦,他问:“你的眼睛像你妈还是像你爸?” “可能像我爸。” 穆煦说,“我妈的眼睛比我大。” “你为什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池君韬问。 “…… 不知道。” 穆煦迈过单元门,踏上楼梯,“我妈说我刚出国那阵子,心理状况不好,一整年没有开口说话。” 池君韬抓住穆煦的手,拢进手心,垂眼不说话。 穆煦握住对方热腾腾的手,说:“讲些有意思的事,我逃过课。” “逃课?” 池君韬果然感兴趣,他说,“我以为你是乖孩子。” “乖孩子的叛逆期更让人头疼。” 穆煦站在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我逃课也不是因为什么正经事。” “初中时候逃课吗?” 池君韬问。 “高中。” 穆煦说,“我上的伊顿公学,同学都是贵族出身,我继父有伯爵的爵位,我借他的光得以进入伊顿。” “伊顿是寄宿制男校,住我隔壁的同学在推特上聊了一个美国女孩,女孩家境不错,告诉他说要来英国度假一周,周二在伦敦。” 穆煦弯腰换鞋,脱掉外套挂在衣橱里,“我说那个女孩是骗子,他不信,跟我打赌,我俩在周一晚上一起翻墙跑去伦敦。” “结果呢?” 池君韬问。 “那个女孩既不是美国人,也不是财阀公主,甚至不是女孩。” 穆煦闷闷地笑,“我凌晨翻墙回学校,没有被记处分,他被记过,这倒没什么。” “我问他到酒店后,两人发生了什么。” 穆煦说,“他说他把灯关上,咬牙上了。” 池君韬说:“来都来了。” 穆煦深以为然:“来都来了,贼不走空。” 池君韬穆煦一句 “贼不走空” 笑得后仰,他和穆煦一同踏进主卧,穆煦拉开衣橱,弯腰将最左边的衣柜腾空,说:“这里放你的衣服。” 池君韬一溜烟跑进侧卧,抱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走回来,放进穆煦的衣柜,他满意地直起腰,说:“正好。” 穆煦说:“你穿我的衣服也可以,咱俩不用分那么清楚。” 池君韬弯弯眼睛,欣然答应:“好。” 衣柜分给池君韬一块位置,这对穆煦来说并非只有衣柜这么简单,这代表他尝试着打开个人空间,接纳另一个人。除了家人,他从未让人走到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池君韬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纠缠。穆煦看着主卧里东摸摸西看看就差跳起来欢呼的池君韬,心中倒没有什么排斥反感的情绪,就很奇妙。不得不说,池君韬带给他太多奇妙的感受了。 “你不累吗?” 穆煦问。 “累。” 池君韬说,他拉开穆煦的抽屉,拿起一块表仔细查看,“我记得你戴过很多次这块表。” “它的款式比较商务。” 穆煦说,“适合开会和谈事的时候戴。” “哦。” 池君韬说,“它显得你年纪大。” “我本来就比你年纪大。” 穆煦说,“你以后也需要一块这样的表。” “为什么一定要戴表,手机也能看时间。” 池君韬不喜欢身上挂些零碎的东西,让他感到束缚。 穆煦站在衣橱旁,意识到他要送池君韬一份礼物,用来表达心意,毕竟池君韬精心准备了一场订婚宴,且他在游轮上玩得确实非常开心。 “君韬。” 穆煦转身打开衣柜的门,拉开中间的抽屉,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精致纸盒,打开,里面坐着一尊白玉佛。 “我记得它。” 池君韬凑过来看,“我以为是羊脂玉的。” “普通白玉,不值钱。” 穆煦说,“是我爸给我的。” “那比羊脂玉珍贵。” 池君韬镇重地说。 “送给你。” 穆煦将盒子塞进池君韬手里,“作为翡翠玉佛的交换。” 池君韬瞪大眼睛,他今天已经收获足够多的惊喜,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比不过这块玉佛,他磕磕绊绊地说:“可是,可这个……” “拿着吧,它只是一块佛。” 穆煦说。 池君韬低头看白玉佛,玉石的表面泛着柔亮的光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划痕,可见主人小心谨慎地佩戴多年,他说:“我不戴,我帮你收着。” “为什么不戴?” 穆煦问。 “你太容易被骗了,穆煦。” 池君韬合上盖子,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你给了我这个,以后咱们两个分道扬镳,它就是我捅向你的剑。” 穆煦眼神平淡无波,他说:“那也是我的错,怪我识人不清。” 他指了指装白玉佛的盒子,“至于它,无论是谁送的,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我爸爸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总要有人戴它。” 穆煦说,“现在的它,是我送你的礼物。” 池君韬双手托着纸盒,说:“我还是……” 穆煦打开盒子,拿起玉佛,挂到池君韬的脖子上,扣上金链尾部的锁扣,他说:“我给你不是让你供着上香。” 池君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碰坏玉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等穆煦帮他戴好,站在他面前左右打量,池君韬小心翼翼地问:“好看吗?” 穆煦抬手调整玉佛的位置,让它正好坐在锁骨处,他说:“挺好。” 池君韬耳尖泛红,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洗澡。” 穆煦没有拆穿对方的小心思,说:“去吧。” 池君韬快步踏进盥洗室,关上门,站在洗手台前,面朝镜子伸长脖子,指尖摸摸锁骨处笑眯眯的玉佛,温润的触感一如穆煦本人的气质。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嘶” 了一声,才恍然察觉这不是梦。 这是穆煦主动送给他的、几乎是穆煦贴身携带最为珍惜的一件物品,池君韬心里明白,穆煦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内心在意得要命。 门外的穆煦看向抽屉里空荡荡的一块,眼中浮光明灭变幻,“啪嗒” 一下,他合上抽屉,关上衣柜的门,将灰尘笼罩的过去锁进光照不到的角落。 第73章 工作日 早上八点,手机设定的闹铃声如约而至,池君韬睁开眼睛,偏头去摸穆煦,右手边一片空荡,床被冷凉。他心中一惊,赶忙坐起身,四处寻找穆煦的身影。 早上八点,手机设定的闹铃声如约而至,池君韬睁开眼睛,偏头去摸穆煦,右手边一片空荡,床被冷凉。他心中一惊,赶忙坐起身,四处寻找穆煦的身影。 穆煦坐在书桌旁,翻看一本陈旧的笔记,听到书房门口的脚步声,他抬头,与眼神迷茫的池君韬四目相对。 池君韬问:“你几点起的?” “六七点。” 穆煦说,“你刚醒?” 池君韬点点头,打个悠长的哈欠,说:“我去刷牙。” 穆煦看着池君韬离开的背影,低头翻过一页笔记,自订婚宴后,他每天都起得极早,并非因为自律,而是噩梦作祟。 可能是昨晚和池琰谈论过去的事,池琰的那句 “不记得也好,省的做噩梦” 过分诡异,导致他的梦尤其真实。窗明几净的书房,温润的男声握着穆煦的手,拿起一块红色的三角形积木,说:“这是城堡的屋顶,小煦知道什么是屋顶吗?” 穆煦沉默地顺着男人的力量将积木放置在城堡的最上方。 “小煦在生气吗?” 男人问。 穆煦摇头,他拾起一块黄色的长方形积木,晃了晃,示意男人告诉他这块积木放置的位置。 “我们可以用它做停车场的栏杆。” 男人说。 画面一转,穆煦站在昏暗狭窄的走廊中,用力地敲打一扇暗红的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他敲了太久,一直把自己敲醒,心脏嘭咚嘭咚跳动,急促的节奏和脑海中回荡的敲门声恰好一致。穆煦单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打开手机查看时间,三点四十二。他踩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主卧,去厨房接一杯热水,望着窗外黑沉的天色,耳朵里仿佛回荡着猛烈的敲门声。他站在厨房里,一口一口吞咽温水,梦境没有随时间流逝而褪色,反而愈加清晰,像穆煦原本的记忆。 红色的三角积木、黄色的停车场栏杆、男人温热的手掌和柔和的话语,为什么总是积木?穆煦皱起眉头,他想不明白,放下水杯,走出厨房。他不愿重回梦境,踏进书房,在书柜里翻找池君韬放置的在这里的池琰的笔记本。 从四点专注地看到八点,穆煦坐在书桌前,将感悟和理解写在另一个新本子上。不得不承认,池琰对国际金融局势的理解深刻且到位,角度别致,逻辑清晰,穆煦摘抄几句下来,又萌生了一些新想法,便全数记录下来。 池君韬吐掉泡沫,仰头含一口水漱口,他总觉得不大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双手捧起清水扑到脸上,池君韬拿起镜子旁边的毛巾擦干净脸,看到镜子里的穆煦,他问:“你要刷牙吗?” “我起来的时候刷过了。” 穆煦说。 “我今天见陈平彻,你……” 池君韬转身,看到穆煦眼下的青黑,皱起眉头,“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 “可能是起太早了。” 穆煦说。 池君韬伸手,微凉的指尖抚过穆煦眼下,他问:“你今天出门吗?” “要出去,见中国区的总经理。” 穆煦说。 “下午记得早些回家补觉。” 池君韬说,“你这黑眼圈有点明显。” “很明显?” 穆煦走近洗手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皮肤冷白,透出青黑的毛细血管,他烦恼地皱眉,说,“我需要一瓶粉底液。” “…… 粉底液?” 池君韬面色古怪,“你还懂这个?” “第一次被你咬,我也是用粉底液盖的。” 穆煦说,“真麻烦。” 池君韬说:“那我们现在去买?” “嗯。” 穆煦说,“你刚刚说见陈平彻,然后呢?” “我怎么跟他说。” 池君韬问,“直接拉他入伙吗?” “年后再说入伙的事,你先跟他接触接触。” 穆煦说,“评估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距离过年还有……” 池君韬看一眼手机,说,“十天。” “十天看清一个人,工程量有些大。” 穆煦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摸不准的地方可以回来跟我讲一讲。” “当然不介意。” 池君韬说,“谢谢你帮我。” 穆煦颇为介意眼下的青黑,他说:“咱们出去吃,先买粉底液。” “好。” 池君韬说,“你开我的车吧。” 穆煦常用的红旗车以及司机杨炳都属于华金,如今他不是华金的总裁,自然失去了代步车和司机。墨绿色的路虎虽然不符合穆煦的审美,但有总比没有强。 “你生日是四月十七号没错吧?” 穆煦问。 池君韬点头:“是。” “好的。” 穆煦记得池大少提过想换一辆车,他打算按照自己的审美选一辆送给池君韬。 商场十点钟开门,穆煦先开车送池君韬到达华金大厦,他将车窗摇下一半,池君韬扒着窗户问:“你晚上来接我吗?” “下班前给我发消息。” 穆煦说,“晚上想吃什么也跟我说。” 池君韬弯弯眼睛,高兴地答应:“好,我去上班了。” 他伸手与穆煦的左手短暂的交握,脖颈间的佛牌一晃一晃,看起来乖巧极了。 “去吧。” 穆煦看着年轻的未婚夫向着华金大门走去,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看着稚嫩的小孩一点点成长为成熟稳重的职场精英,这带给他新鲜的成就感。 白山茶舍坐落于朝阳朝外大街的一栋二层小楼,是一座隐秘的私人会所。明月锋站在门口,对站在门口笑脸相迎的店员说:“你好,穆先生的预订。” “好的,您姓什么?” 店员问。 “姓明。” 明月锋说。 “明先生,您跟我来。” 店员领着明月锋踏上二楼,左拐第三间,他推开门说,“穆先生还没到,您在这里稍作等候,我给您沏茶。” “好的,谢谢。” 明月锋踏进雅间,捞开一把窗户旁的竹椅坐下,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掏出手机给穆煦发消息【穆总,我到了。】 【穆煦:两分钟,我在停车。】 【明月锋:好的。】 没等一会儿,便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穆煦推门进来,说:“这边楼下停车位难找。” “是啊,我看道儿挺窄的。” 明月锋站起身以示尊敬,他伸出右手与穆煦握手,“您好,我叫明月锋。” “穆煦。” 穆煦说,他细细打量明月锋的眉眼,说,“你很年轻,二十七八?” “二十八岁。” 明月锋说。 穆煦称赞道:“年少有为。” “不敢当,穆总您不也是二十九岁坐上华金总裁的位置。” 明月锋说。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穆煦说,“坐吧。” “您也坐。” 明月锋说话极为客气,礼数同样周到,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壶,替穆煦斟七分满,余光瞥见穆煦手指上崭新的戒环,问,“您结婚了?” “前两天去订了个婚。” 穆煦说。 “实在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应该带个红包过来。” 明月锋说。 穆煦摆摆手,说:“不必麻烦,聊正事吧。” 明月锋见穆煦直入正题,便不磨蹭,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向穆煦展示精心制作的 PPT。他把这次会面当做一次严肃的述职,从斯宾塞中国区的现状讲起,结合国内外市场调研数据、消费者的喜好差异、上下游供应链的支持,最终落到明年的目标和规划。 穆煦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打断明月锋的讲述,深入询问几个问题,明月锋的反应迅速、逻辑通畅。明月锋的整体素质在穆煦心中的打分已经达到管理者的及格线,向着优秀的分数前进。 “你上次问我能不能给你争取一年的时间。” 穆煦说,“我今天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我可以帮你争取到。” 明月锋面露喜色:“真的吗?那太好了。” “如果事情顺利,年后华金将投资斯宾塞中国区,成立一个新的合资公司华金 · 斯宾塞。” 穆煦说。 明月锋问:“合资公司的话,我的控制权会不会削弱?” “华金将在董事会占有一席之地。” 穆煦说,“不过你不用担心。” 明月锋瞪大眼睛,他听到穆煦说:“华金的代表是我的未婚夫。” 穆煦以为明月锋会露出不理解甚至惊讶的表情,谁知这位年轻人敬佩地说:“穆总,您真是我的榜样。” 第74章 明月有锋 穆煦惊讶地挑眉:“榜样?” 穆煦惊讶地挑眉:“榜样?” “像您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多了。” 明月锋感叹。 穆煦听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说:“其实,” 他中断话语,沉默半晌,明月锋理解得没错,但也不局限于如此单薄的含义。一周前在激烈冲突中,他做下与池君韬结婚的决定,这个决定并非全数出于理智。他完全可以先行退居二线,等待时机给池家迂回添堵,或是直接飞回伦敦继续做他的财团少爷,毕竟严格来说暨钶是心脏病死亡,而不是池琰下毒,给池家下一回绊子让其被审查半年已经算是报仇。 可他偏偏选了一条最崎岖坎坷、看不到未来方向的路,穆煦无意识转动手指上的戒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其实什么?” 明月锋问。 “没什么,不谈这个,你中午吃饭了吗?” 穆煦问。 “两点半了。” 明月锋看一眼挂钟,说,“咱们居然聊了这么久,您想吃什么?” “我都行。” 穆煦说,“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至少需要合作一年以上,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和我藏着掖着。” 明月锋愣了一下,说:“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牛排总不会出错。” 穆煦说起身,“边走边说。” 明月锋跟上穆煦的步伐,他说:“上周有个姑娘,拿着您写的推荐信来办理入职。” “阚梦然。” 穆煦说。 “对,是叫这个名字,她是您的……?” 明月锋问。 “以前是我的秘书,办事周到利索。” 穆煦说,“你目前有秘书吗?” “有一个,但不好用。” 明月锋说,“正好换一个。” “不怕我通过梦然监视你?” 穆煦问。 明月锋耸肩:“反正是你家的企业,我不过是个职业经理人。” 穆煦笑了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西餐厅距离茶馆仅有一个路口,穆煦推开西餐厅的门,径直走向角落的位置,明月锋对服务员说:“两个人。” “我不了解公司的组织架构,年后进行合资并购的话,公司里有合适的法务吗?” 穆煦问。 “有。” 明月锋说,“我的一个朋友,是人大的经济法教授,他帮我草拟并购合同。” “很好的朋友?” 穆煦问。 “发小。” 明月锋说,他的语气与之前明显不同,变得轻柔而亲昵,“他是我最放心的人。” “那就行。” 穆煦说,“注意保密。” 他注意到明月锋的情绪变化,说,“我查看了你的简历,你曾独立经营过一家公司?” “是的,大学时候和同学一起创业。” 明月锋说,“他家是开服装厂的,我撺掇了几个服装设计师一起开工作室,走高端设计款的道路,又借父母的人脉上过几场国际秀,渐渐有起色的时候,我和同学闹翻了。” 穆煦托着下巴听,他问:“为什么闹翻?” “我的发小,刚刚提到的经济法教授,他那时候还不是教授,在读博士,他帮忙复核几份和供应商签订的合同,发现我同学在上面暗做手脚,挪走了公司一大笔钱。” 明月锋说,“并且我同学在一场秀之前泄露设计图纸给竞对,让整个公司身陷抄袭风波。” “这个事我听着耳熟。” 穆煦说,“你们的品牌是不是叫雾哀。” “是的。” 明月锋说,“雾哀抄袭事件,最后反转为商业机密泄露,我把我同学告上法庭,打了两年官司,出事那年我二十六岁。” “现在你二十八。” 穆煦说,“正好两年。” “结果是好的,我赢了,获赔两百二十万和一个公开道歉。” 明月锋说,“我亲手创立的品牌,我组建的团队,没想到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你是指,别人都知道你同学做的事情?” 穆煦说。 “那几个设计师都知道,我同学光明正大地拿走他们的设计创意,获得的钱跟他们平分。” 明月锋说,“我真是傻的可以。” “你拿了钱就从工作室走了?” 穆煦问。 “嗯,看到他们就烦,我想找个正常的公司。” 明月锋喝一口橙汁,说,“不过我也没想到这边敢让我当总经理。” “一个准备撤场跑路的公司,谁当总经理都无所谓。” 穆煦说,“你在电话里说的话让我惊讶。” 明月锋说:“我不甘心,我相信您也不甘心。” 穆煦说:“我留意到你说父母的人脉,是指什么?” “我姓明。” 明月锋说,“我爸叫明室辉,我妈是林子琳。” 斯宾塞集团以做手工定制西装起家,穆煦虽为斯宾塞的大少爷,但对服装行业着实一窍不通,他顶多知道一个加布里埃 · 香奈儿,再加一个克里斯汀 · 迪奥,中国的设计界是他的知识盲区。穆煦呆呆地看着明月锋,问:“明室辉和林子琳是谁?” “……” 明月锋本想秀一把,奈何对方不买账,他解释道,“两位二十年前意外车祸去世的时尚设计师,他们创立的品牌你应该听说过,秋日青崖。” “噢,我知道。” 穆煦说,“秋日青崖的品牌和全套设计图被无垠集团买走。” “我想从无垠的手里把图纸买回来。” 明月锋说。 穆煦看着明月锋的表情,方才领悟这人提到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思,他说:“秋日系列是无垠服装线主打的一套品牌,图纸一定很贵吧。” “是的。” 明月锋说,他拿起刀叉,切割盘子里的牛排,“您回国拿下华金也很难啊。”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吃饭,短短十五分钟消灭牛排,穆煦用叉子叉起一块糖腌圣女果,放入口中,便听明月锋问:“结婚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穆煦说,“细究感觉的话,多了一点生活。” “生活。” 明月锋放下刀叉,端起玻璃杯,说,“干杯,未来合作愉快。” 穆煦拿起玻璃杯,两杯橙汁相碰,穆煦说:“合作愉快。” 他喝一口橙汁,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池君韬发来消息【你谈完事情了吗?】 【穆煦:快谈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池君韬:和陈老板简单聊了聊,和咱俩猜测的差不离。】 明月锋见穆煦专注于手机,便知趣地说:“那我先回去了,穆总,我有问题直接给您发消息可以吗?” “好的。” 穆煦说,他站起身送明月锋出门,“你开车了吗?” “我坐地铁来的。” 明月锋说。 “我送你到最近的地铁站。” 穆煦说,他领着明月锋向着墨绿色的路虎走去,“你打官司赔的钱有些少。” “我同学花钱如流水,这二百多万还是他找他爸借的。” 明月锋说,“不过也无所谓,那个工作室缺了我肯定运行不起来,近两年你还听说过雾哀的大名吗?” 穆煦摇头,明月锋说:“商业真的很简单,人脉和钱,有一样就可以起飞。” “商业很简单,人脉和钱很复杂。” 穆煦坐进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希望斯宾塞能帮助你拿到你父母的设计手稿。” “真成了的话,我给斯宾塞卖一辈子命。” 明月锋笑着说。 穆煦瞧他一眼,发动汽车,暗想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在心里给明月锋的评级再加几分。 “公司没给你配车?” 穆煦问。 “配了,我不想开,还得找车位,麻烦。” 明月锋说,“这车是穆总您的?” “不是,我未婚夫的。” 穆煦说。 “我猜也不是您的。” 明月锋说,“气质不搭。” 第75章 饿死了 穆煦将明月锋送到最近的地铁站,看着男人瘦高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穆煦的手肘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捏了捏鼻梁。高强度的交谈令他精神疲惫,加上睡眠不足,他只想回家躺在温暖黑暗的卧室里睡个昏天黑地。 穆煦将明月锋送到最近的地铁站,看着男人瘦高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穆煦的手肘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捏了捏鼻梁。高强度的交谈令他精神疲惫,加上睡眠不足,他只想回家躺在温暖黑暗的卧室里睡个昏天黑地。 开车回书香园的路上,穆煦再次回忆起那个过分真实的梦境,登时驱散了困意。站在单元门口,犹豫半晌,穆煦还是决定上楼补觉,一个梦而已,他有什么好怕的。 一如他所料,梦和梦之间没有延续,他一觉睡到日头西斜,再睁眼已是下午六点,池君韬发来消息【我有个会,七点下班。】 穆煦懒散地倚着床头,摸到手机给未婚夫发消息【好的。】他极少失眠,仅有的几次是决定回国或是坐上华金总裁的位置,至于那个梦境,甚至称不上噩梦。 它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是穆煦常做的梦的延伸。 与父亲一起搭积木,是穆煦对于暨钶仅存的一点记忆,这还是他从梦里得知的。它或许是一个映射、一个暗示、抑或是真实存在的一段往事,他永远做着同一个梦,反反复复、无穷无尽,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和一把温柔的好嗓音,构成了穆煦对父亲的全部想象。 它像存放在水晶球中的温馨影像,昨晚梦的结尾却提醒穆煦,这段往事可能拥有不太美好的结局。 穆煦放下手机,倚着床头眼神空茫,伦敦的家中,他有一个粉蓝色的城堡,存放在书房的玻璃柜里,那是他假期通过帮邻居遛狗赚取零花钱,买给 Donna 的礼物。他去商场挑选礼物时,隔着宽敞的大厅一眼相中了它,城堡有着粉红色的尖顶和黄色的栅栏,这么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池觉得如何?” 陈平彻的声音打断池君韬的走神,他看向前方的屏幕,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 陈平彻听罢,点点头,说:“不错。” 他呷一口茶水,从一堆建议里挑选几条较为保守的下发执行,“讨论就到这里吧,散会。” 会议室里的人纷纷站起离开,池君韬拧起眉头,他说:“陈总,我想问一下……” “什么?” 陈平彻对待池琰的孙子格外有耐心,他笑眯眯地站起身,“咱们边走边说。” 池君韬跟上陈平彻的脚步,他问:“我觉得王总和刘总说的很有道理。” “他们没说错。” 陈平彻说,“只是不应该这时候做。” “那什么时候做合适呢?” 池君韬问。 陈平彻沉吟半晌,踏进办公室,反手关门,将身后刚刚上任一天的秘书关在门外,他说:“穆总来做的话,合适。” 池君韬愣了下,问:“为什么?” “你的身份很特殊,既是池老先生的孙子,又是穆总的未婚夫。” 陈平彻的视线扫过池君韬手指上的戒环,面色平淡,“我五十二了,顺顺利利退休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池君韬没想到陈平彻如此实在坦诚,他索性也跟陈平彻摊牌:“八年太久,我等不了。” 陈平彻怔住,他以为直说能让鲁莽的年轻人消停,没想到年轻人的回答更加耿直。 “您为什么选择风险控制的职业道路?” 池君韬问。 “因为一件小事。” 陈平彻说,“不值一提。” “若小事真的不值一提,怎么会影响到您的选择。” 池君韬追问,“华宸银行首席风险官,您一坐就是十年,因为您的存在,华宸的反洗钱水平一直是业界标杆。” “称不上标杆。” 陈平彻笑起来,“你说话还挺招人喜欢。” 没人不喜欢被夸奖,饶是五十多岁见过大风大浪的中年人也一样,陈平彻为人温和理性,一向谨言慎行,他看出池君韬有备而来,问,“我 的事,是你爷爷讲给你听的?” “是。” 池君韬说,“我总要知道我的领导和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领导和老师……” 陈平彻略有触动,他坐在红木桌后,摆弄了几下中性笔,说,“你是怎么想的?” “你问的是我,还是我爷爷?” 池君韬说。 陈平彻笑着说:“问你们俩。” “我想要华金在国际投资圈中占据一席之地。” 池君韬说,“你知道我爷爷想要什么。” “我其实不太在乎你爷爷想要的东西。” 陈平彻说,“他已经八十多岁了。” 池君韬虚眯眼睛,他看到与世无争的中年人逐渐显露锋利的爪牙:“所以你更在乎我的想法。” “池家很大。” 陈平彻说,“每一个世家都很大,可惜我并非出身世家。” “你需要一个世家代言人。” 池君韬敏锐地猜到陈平彻的想法。 “我们都知道穆煦为什么坐不了这个位置,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浅显的诱因,即使穆白萤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全职太太,他一样坐不了这个位置。” 陈平彻说,“我也一样。” “世家只和世家为伍。” 陈平彻说,“豺狼虎豹的队伍,怎么可能容忍一只羊对他们发号施令。” 池君韬听不惯陈平彻对穆煦的形容,但他承认陈平彻看得透彻,他说:“所以我们的目标一致。” “所有人都向往建功立业,在历史的轨迹中留下姓名。” 陈平彻说,“我也不免俗。”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陈平彻看向池君韬,“当年你爷爷和暨钶的争端,导致华金内部分裂成两派,与暨钶交好的那一派就是现在的商务部长周忠路,想要将华金整合成一体,必然需要获取周忠路的支持。而你,是怎么说服穆煦和你结婚的?” “……” 池君韬梗住,他清楚逼迫穆煦结婚时的自己的想法极其单纯,他不想让穆煦走,以穆煦对待感情冷漠淡然的态度,没有一定时间的相处,他压根不可能博得穆煦的青睐。至于穆煦的回应,不过是温和的利用。即使穆煦表现得优雅得体,也抹不去利用的本质,但他已然满足。 池君韬说:“我们达成了一桩买卖。” 用穆煦的执念绑住穆煦,同样困住了池君韬自己。 听到这句话,陈平彻看向池君韬的眼神转变为欣赏,他说:“不愧是池琰的孙子。” 池君韬说:“改天我叫上穆煦,咱们一起吃个饭。” “没问题。” 陈平彻点头,“年后吧,我先熟悉一下华金的人和业务。” “好的。” 池君韬说。 “时间不早了。” 陈平彻站起身,披上外套,“我得去接孩子和做饭,你呢?” “穆煦在楼下等我。” 池君韬说,“您小孩多大年纪?” “我有两个小孩,大的是儿子,在广东上大二。” 陈平彻说,“小的是闺女,上初三。” 两人并肩踏进电梯,池君韬说:“养小孩很不容易吧?” “那可不。” 陈平彻说,“闺女马上升高中,为了挑个好学校我和她妈整天焦头烂额,看上学校名额太少,不仅要求成绩高还得排队。” “您看上了哪所学校?” 池君韬问。 陈平彻眼睛一亮,说:“丰水河二高。” “成绩够吗?” 池君韬说。 “够,正好过线。” 陈平彻说。 池君韬点头:“行,我去问问。” 此时此刻陈平彻已经不把池君韬看做池琰的孙子,而将对方看做一位背景和能力都卓著的合作伙伴,他说:“谢谢你。” 池君韬摆摆手:“不算什么大事。” 电梯门打开,他快步朝大门口走去,甫一踏出华金大厦,便看到停在路边的墨绿路虎,他朝陈平彻挥手,“我走啦,陈总明天见。” “明儿见。” 陈平彻说。 池君韬欢快的小步快跑到路虎旁,敲敲驾驶位的窗户。 玻璃缓缓降下,露出穆煦的半张脸,他问:“饿了吗?” 池君韬笑着说:“饿死了。” 第76章 唱曲儿 池君韬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今天和斯宾塞那边聊得怎么样?” 池君韬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今天和斯宾塞那边聊得怎么样?” “还可以。” 穆煦说,“中国区虽然业务能力不怎么样,但他们给我找了个像样的负责人。” “听起来穆大少爷要对中国区网开一面了。” 池君韬打趣地说。 穆煦打一把方向盘,路虎汇入车流,他说:“该裁还得裁。” “裁多少?” 池君韬问。 “看明月锋的本事。” 穆煦说,“先让他们安静地过个年,年后再说。” 他瞟一眼后视镜,将汽车挪进里侧的左转车道,“你呢,新老板第一天怎么样?” “陈平彻答应了。” 池君韬得意洋洋地说,他看向穆煦,亮莹莹的眼珠神气十足,满脸写着【快夸我】。 “答应了什么?” 穆煦佯装听不懂,打亮转向灯左转驶过十字路口。 “……” 池君韬仔细判断穆煦是不是故意的,他说,“答应跟咱们合作。” 话语中犹带兴奋,他抬起手,晃晃铂金的戒环,“主要是它的功劳。” “它又不会说话,能有什么功劳。” 穆煦伸出右手摁下池君韬的胳膊,“主要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由穆煦亲口说出来,比陈平彻同意合作带给池君韬的成就感更大。传言中喜怒不形于色的池大少眉毛几乎飞到脑门上,他握紧穆煦的手,说:“真好。” “以后会更好。” 穆煦说,“我未来的华金全球投资总裁。” 池君韬纠正道:“是我们,我们是未来的华金全球投资总裁。” 穆煦松开池君韬的手,看着倒车镜将路虎停在车位上,轻飘飘地应道:“嗯。” 满心喜悦的池君韬没有注意到穆煦的敷衍,他推门下车,站在路边等穆煦。 穆煦拔出车钥匙,推门下车,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太阳穴,只当下午睡太久导致偏头痛,他走到池君韬身边,说:“走,我订了位置。” “吃什么?” 池君韬问。 “海鲜全宴。” 穆煦说,“庆祝你谈下第一个关键人物。” 池君韬笑吟吟地捧场:“有龙虾吗?” “想吃什么就点。” 穆煦说,“反正刷你的卡。” 他掏出一张信用卡,“你的名字挺管用,在这边有预留桌。” “那当然。” 池君韬更乐意穆煦主动花他的钱,历经半年审查中的蹭吃蹭喝让他略微挂不住面子,“瀚洋喜欢吃海鲜,他经常来这家,应该是顺手把我们的名字都挂上了。” 服务员带领两人到达雅间,一路上池君韬将爱吃的菜全数点了一遍,每点一道便问穆煦的意思,穆煦被他问得烦,说:“点你爱吃的,我都行。” “你没有忌口吗?过敏之类的?” 池君韬问。 “没有。” 穆煦说。 “真好养。” 池君韬嘀咕,他对服务员说,“先上这些,不够了我喊你们。” “好的。” 服务员拿着点菜的平板电脑离开包厢。 池君韬坐到穆煦身旁,说:“下周三除夕夜,咱们聊一下过年的安排。” “三十去你爷爷那,初一初二跟我去舅舅家,初三去周部长那。” 穆煦说。 “初四呢?” 池君韬问。 “去广州玩三天。” 穆煦为池君韬和自己倒茶水,“元旦没去成,这回补上。” 池君韬都听穆煦的,毫无意见,他们一个在伦敦长大,一个长在爷爷身边,压根不清楚初一拜公婆初二回娘家的习俗。即便知道,他们也懒得理会。 第一个上桌的主菜是澳洲龙虾,两只通红的大鳌中间摆放一颗巨大的虾头,服务员站在一旁拆出白嫩的虾肉。 穆煦说:“给我讲讲你怎么跟陈平彻说的。” 池君韬便把和陈平彻交谈的过程摘重点的说,讲到陈平彻说建功立业那段,穆煦说:“居然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池君韬问。 “沉默的火山。” 穆煦说,“看似死水一片,只寻一个喷发的机会。” 他思考片刻,说,“你不仅要点燃他,还要控制住他,不能让他把你烧毁。” “他有一双儿女。” 池君韬说,“小女儿正在读初三,马上升高中。” 穆煦的眼神转变为满意,他点头:“行。” “龙虾好了。” 池君韬夹起一块虾肉放到穆煦的盘中,“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谢。” 穆煦夹起龙虾肉,放进醋碗里蘸了蘸,听到池君韬说:“咱们别去广州了,去大溪地怎么样。” “你三月有面试考试。” 穆煦说,“收收心。” “唔。” 池大少蔫儿巴地低下头,“好吧。” 穆煦为池君韬夹一块蟹黄,说:“等你毕业,咱们去大溪地。” 池君韬将蟹黄拌进米饭,喜滋滋地说:“没问题。” 酒足饭饱,池君韬靠着穆煦的肩膀,半晌听不到穆煦的动静,他问:“想什么呢?” “在消化。” 穆煦老神在在地说。 池君韬换个姿势,没骨头似的摊在穆煦肩头,打个长长的哈欠:“困了。” “走,回家。” 穆煦拉着池君韬站起身,问,“需要去收银台结账吗?” “不用,月底统一扣款。” 池君韬懒洋洋地说,那股豪门纨绔不务正业的劲儿溢散开来,他觉得热,抬手解开一颗扣子,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线条。 穆煦瞥他一眼,没有出声阻止。池君韬黏他得紧,穆煦走一步,池君韬挪一步,像块没骨头的膏药,大冬天敞着衣领没心没肺地傻乐。 迈出餐厅的门,池君韬哼起无名的曲调,曲里拐弯的调子,乍一听像戏曲,穆煦问:“唱的什么?” “你猜。” 池君韬说,他念了两句词,穆煦越听越耳熟,池君韬贴在他耳边唱:“……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黄梅戏《女驸马》选段:未料皇榜中状元】 “…… 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呐~” 池君韬笑眯眯地唱,“夫妻恩爱呐……” 他的胳膊搭在穆煦腰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对方的耳垂。 穆煦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说:“耍流氓。” “我没有。” 池君韬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没干,穆总管得真严,唱戏也不让。” 一副贱嗖嗖的样儿,看得穆煦又好笑又来气。 池君韬唇角翘起,原地转个圈,猝不及防被穆煦摁在车门上,他不仅不惊讶,反而放松肌肉,由着穆煦凑过来,他问:“你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穆煦问。 “说,男人,你只能给我唱曲儿。” 池君韬说。 穆煦差点笑出来,他绷住表情,说:“男人,你只能…… 你这个水平也没人听得下去。” “喂,不带人身攻击的。” 池君韬说。 “OK 我的错。” 穆煦说,“再来一次。” “你扶着这里。” 池君韬调整穆煦的姿势,让对方一只手摁在左肩,另一只手扶在腰间,他说,“可以开始了。” “需要找个路人帮忙拍照吗?” 穆煦问,“看上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咱们墨迹这么久已经够丢人了。” 池君韬说,“你还要找两个观众制造噪音吗?” “男人,” 穆煦调整表情,无论怎么调整,他的笑总是从眼中溢到唇角,“男人,” “算了。” 池君韬失去耐心,他腰上使劲儿,脸庞凑近穆煦,两人柔软的唇瓣接触,氧气急速流失。穆煦的吻凶猛迅疾,池君韬的心神全数被对方颤动的睫毛吸引走,表现得像个没怎么接吻过的雏儿,脸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池君韬喘匀气息,问道:“你是不是早想亲我了?” 穆煦抬起手,手指滑过池大少线条流畅的锁骨,小声哼了一下。他承认池大少不正经的纨绔子弟模样确实迷人心神,以前怎么没发现。 第77章 除夕夜 上午十点,池君韬睁开眼睛,从床铺左边滚到右边,一路滚进穆煦怀里,他说:“你几点醒的?” 上午十点,池君韬睁开眼睛,从床铺左边滚到右边,一路滚进穆煦怀里,他说:“你几点醒的?” “九点多。” 穆煦说。 轻柔的吻落在池君韬后颈连片的红痕上,池君韬皱眉,试图将打败仗看做一种习惯。他抬起腿,压住穆煦的小腿,像只倔强的肉垫必须在上的赌气大猫。 穆煦看不到池大少的表情,手肘放在对方腰间划手机屏幕,他问:“你爷爷喜欢什么?烟、酒、茶或者别的东西?” “他喜欢下象棋。” 池君韬说,他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你要给他买礼物?” “当做咨询费。” 穆煦说,“我想问他点东西,大过年的,空手上门不礼貌。” “我以为你对他不在乎礼貌。” 池君韬说。 穆煦想了想,说:“一码归一码。” 怀里一阵闹腾,穆煦被池大少面对面抱个满怀,他嗔怪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高兴。” 池君韬说,也不知道是真高兴还是反驳穆煦。 穆煦将下巴放进对方肩窝,越过池大少的肩膀看手机屏幕:“象棋的话…… 黄杨木和檀木的都不错,你觉得呢?” “我对下棋不感兴趣。” 池君韬说,“我是指所有的棋。”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穆煦问。 池君韬挣脱出穆煦的怀抱,正大光明偷走一个吻,笑着说:“对你感兴趣。” 穆煦不为所动,免疫一切年轻人幼稚的小把戏,说:“其实我对下棋蛮感兴趣。” “我可以学。” 池君韬立马举手。 穆煦瞥他一眼,说:“算了,你爷爷说你是臭棋篓子。” 他掀开被子挪到床边,踩着拖鞋朝盥洗室走。 “我是不想跟他下。” 池君韬说,他寸步不离地跟上穆煦的脚步,仿若一条甩不脱的大尾巴,“我认真下很厉害。” “你跟谁认真下过?” 穆煦拿起漱口杯。 池君韬安静片刻,穆煦从镜子的反光中看出池君韬的心虚,他嗤笑一声,给牙刷上铺一层薄荷蓝牙膏。 “我跟你认真下,你是第一个,是不是很荣幸?” 池君韬说。 “我怕被你气死。” 穆煦说完这句话,把牙刷放进嘴里。 池大少趁穆煦没法说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你在英国一定没机会接触到象棋,也不知道怎么下。不如先跟我学,我教你规则,等你学会了,再找我爷爷下棋。” 穆煦端起杯子,低头含一口水,吐掉泡沫,说:“我知道规则。” “……” 池君韬呆呆地问,“你从哪知道的?” “我刚刚查象棋材质的时候,看了一眼规则。” 穆煦说,他将杯子接满水,拿牙刷在杯中搅拌,将漱口杯刷干净放置在一旁的金属挂篮上,“规则并不难记。” 他双手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来回几次,拿起毛巾擦干净脸。 池君韬撇撇嘴,上前一步把穆煦挤到旁边,拿起灰色的漱口杯,阴阳怪气地说:“穆总好聪明哦。” 穆煦翘起唇角,装作听不出池大少的讽刺:“是啊。” “是个头。” 池君韬小声说。 穆煦拍一下不服气的小老虎的腰杆,走出盥洗室,打开衣橱,心情颇好地挑选衬衫和领带。他刚将翡翠玉佛挂在脖子上,便听池君韬说:“今天穿休闲一点吧。” “穿什么?” 穆煦问。 “我来挑。” 池君韬热衷于打扮穆煦,他迅速擦掉脸上的水珠,一个箭步冲出卫生间,弯腰钻进穆煦的衣柜,找出一件米白色的毛衣,“穿这个。” 他把毛衣塞给穆煦,又找出一条浅卡其色休闲裤,“还有这个。” “米白配色的话,就不适合戴翡翠了。” 穆煦说。 “戴白玉佛。” 池君韬把穆煦送给他的白玉佛放进对方手心,“给。” 热情难挡,穆煦依着池君韬的意思,换上毛衣和裤子,说:“然后呢?” 只见池君韬像只土拨鼠从衣柜这头拱到衣柜那头,居然从最里面找出一个鞋盒,掀开盒子,他拿出一双崭新的棕色休闲鞋:“试试,我按你的码数买的。” “我的衣柜有这么大吗。” 穆煦接过鞋子,坐在矮凳上换鞋,“感觉你能在里面爬一个来回。” “是挺大的。” 池君韬说,“方便藏人。” “……?” 穆煦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奇妙比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池君韬负责挑选穆煦的胸针和手表,以及香水类型。 “大冬天喷海洋香调,你不觉得冷吗?” 穆煦说。 “可是配料里有莲花哎……” 池君韬说。 “叮咚叮咚。” 门铃声打断两人的对话,池君韬问:“谁啊?” “同城闪送。” 穆煦说,“我买了一副象棋。” “哦哦,我去拿。” 池君韬走出主卧。 趁池君韬离开的间隙,穆煦立马抓起一瓶木制调香水往身上喷。今天的打扮实在不是穆煦日常的风格,再不选他常用的香水,那就太让人难受了。 过了没一会儿,池君韬提着礼盒踏进主卧,他说:“这玩意儿挺贵吧,提着真沉。” “精雕黄杨木。” 穆煦说,“大几千,具体多少没注意。” “我爷爷用的象棋是他在公园随便买的,八十块。” 池君韬说,“用十来年了。” “咱们走吧。” 穆煦接过礼盒,“拜年去。” “现在是…… 十一点十分。” 池君韬说,“到爷爷家差不多十二点,他们应该在包饺子。” 穆煦说:“那不正好,你之前说带我看怎么包饺子。” 提到这个,池君韬愣了一下,想起来半年前似乎有这茬事情,他说:“喔,好。” 池琰老神在在地捏紧饺子皮的上端,任秀慧说:“四十、四十五、五十…… 池先生觉得咱这回过年包多少个饺子合适?” “够咱俩吃的就行。” 池琰说,“你怎么不回家带孙子?” “我女儿离婚了。” 任秀慧说,“孙子判给女婿,他们不让我见。” “你女儿没工作?” 池琰问。 “生孩子之后,她辞职专心带孩子。” 任秀慧说,“谁想到能离婚呢。” “为什么离婚?” 池琰问。 “女婿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小的。” 任秀慧说,“他是工程师,全国各地跑,骗我女儿说出差,其实都在小的那待着。” “工程师?” 池琰说,“在北京上班吗?” “搞水利的,是在北京的研究院上班。” 任秀慧说。 “你女婿要走孙子,他的小老婆愿意?” 池琰说,他拿起另一张饺子皮,慢悠悠地舀一勺馅料放在饺子皮中央。 “愿意啊,他小老婆爱漂亮,不愿意生孩子。” 任秀慧说,“白得一半大小子,她肯定愿意。” “倒是想得开。” 池琰说。 “人活着,总得图一头。人家小姑娘不图爱情,单单冲着钱来。” 任秀慧说,“男人喜欢年轻漂亮,她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生孩子是赔本买卖。” 池琰惊奇地看向陪伴他近五年的保姆,说:“你不替你女儿生气?” “我生气,气有什么用,气出病还得花钱治病。” 任秀慧说,“我劝她,那男的把孩子带走是好事,省得她忙着找工作的时候还要抽时间照顾孩子。” “你女儿现在住哪?” 池琰问,“出租屋吗?” “女婿是过错方,大概是心有愧疚,把房子留给她了。” 任秀慧说。 “咚咚咚。” “咚咚。” “谁啊?” 任秀慧站起身。 “爷爷,开门。” 门外传来池君韬的声音。 池琰叹气:“小讨债鬼来了。” 任秀慧打开门,池君韬疑惑地问:“任姨没回去啊?” “今年和你们一起过年。” 任秀慧说。 “好啊,没问题。” 池君韬拉着穆煦踏进玄关,朝池琰挥挥手,“爷爷,我和穆煦来给您拜年啦。” 池琰放下手中包好的饺子,抬头对上穆煦的视线。 穆煦说:“池老先生,您是不是挺不乐意看到我的。” 池琰点头:“是啊。” 第78章 除夕夜(二) 听到回答,穆煦耸肩,自顾自弯腰换鞋,池君韬将象棋礼盒放在茶几上,问:“我哥呢?” 听到回答,穆煦耸肩,自顾自弯腰换鞋,池君韬将象棋礼盒放在茶几上,问:“我哥呢?” “去老谢家了。” 池琰说,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挪到礼物旁边,假装不经意地问,“这是你买的啊?” “穆煦买的。” 池君韬说。 “噢。” 池琰左看看右看看,硬是憋着不问,像只翘胡须的老猫。 穆煦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手,池君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没人向好奇心爆棚的老爷子解释礼盒里是什么。 任秀慧说:“您不拆开看看是什么?” “不拆。” 池琰果断拒绝,但并没有回到沙发处坐下,他小声问池君韬,“他怎么想着买礼物了?” “不知道啊。” 池君韬装傻,“他在家待着没事干,随便买的。” 穆煦走出洗手间,坐在池君韬身旁,扯了张纸巾擦手,他问:“包饺子需要帮忙吗?” “要的,我们这才包了五十个。” 任秀慧说。 “他又不会包饺子。” 池琰说。 穆煦看向礼盒,问:“您不打开看看?” “我咋知道你是不是想炸死我。” 池琰说。 穆煦抿唇,说:“我是想,但没必要做这么明显。” “哼。” 池琰打开礼盒,一副精雕黄杨木象棋映入眼帘,他拿起一颗棋子,观赏周围一圈精致雕工的游龙戏珠图案,他没开口,池君韬说:“你买的这种啊,我爷爷才不舍得用,他下棋咣当咣当,跟棋盘有仇似的。” “我舍得用。” 池琰说,“也不看谁送的。” 穆煦说:“祝您新年快乐。” 伸手不打笑脸人,池琰抱着礼盒,不情不愿地说:“新年快乐。” 他走回书房,将礼盒放进单独的抽屉中。 “我教你包饺子。” 池君韬牵起穆煦的手,把他拉到任秀慧身边,捞来两个矮凳,“任姨,我来擀剂子。” “等会儿再包。” 池琰说,他递来两个红包,“给,压岁钱。” 穆煦第一次收到压岁钱,而且是从仇人手里拿到的,心中升起奇异的情绪。红包沉甸甸的,捏着份量不小,穆煦说:“谢谢。” 池君韬从善如流地收起红包,嬉皮笑脸地说:“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快乐。” “等你毕业就没有压岁钱了。” 池琰说。 “毕业之后我给爷爷发。” 池君韬说。 “滚一边儿去。” 池琰坐到沙发上,拿起一张饺子皮,自顾自地说,“把皮摊在手心,拿勺子?(kuai,三声)一整勺馅,要多一点,放在中间,用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使劲儿摁,压紧最上方的皮,再一点点把两边的皮捏紧。” 穆煦按照池琰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学,第一个饺子成型,软趴趴的,像个月牙枕头。 池琰瞥一眼穆煦的饺子,说:“还行。” 池君韬坐在旁边专注地擀皮,他拿起一张饺子皮放在穆煦手心,说:“再试一次。” 任秀慧打开电视机,调到中央一台,主持人的声音搭配喜庆的音乐,过年的氛围逐渐浓郁。 “你以前过年做什么?” 池君韬问穆煦。 “初一去我大舅那待着,大舅妈是浙江人,过年不吃饺子,会做一桌菜,鸡鸭鱼肉之类的。” 穆煦说,“初二去小舅那。” “我记得你小舅养了四个小孩。” 池琰说。 “嗯,收养的,大的已经工作了,小的上大四。” 穆煦说。 “小孩都姓穆?” 池琰问。 “姓党。” 穆煦说。 池琰 “啧” 了一声,说:“这觉悟。” 池君韬说:“怪不得出来玩没见过姓穆的。” 穆煦说:“你不是见着我了吗。” “你不算。” 池君韬说,“你是出来找事的。” 穆煦将第十个饺子放在案板上,饺子已经能稳稳地站起来,个儿大肚圆,昂首挺胸,是个神气的将军饺子。 “我先去下一波饺子。” 任秀慧端起案板,“小池小穆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红烧排骨。” 池君韬举手。 任秀慧看向穆煦,穆煦说:“我都可以。” “他不喜欢甜的。” 池君韬说。 “好的。” 任秀慧笑着点头,端起饺子朝厨房走去。 “我听平彻说,你昨个儿和他谈心了?” 池琰问。 池君韬说:“是。” “他夸你不错。” 池琰说。 池君韬看向穆煦讨夸奖,穆煦说:“是不错。” “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池琰问。 池君韬说:“以斯宾塞中国区的合资公司为第一步,开放十五个投资名额,让信赖华金的核心客户进来。” “画饼加圈层营销。” 池琰说,“然后呢?” “扩大资产评估部和法务部的员工,通过陈总银行的关系,圈一批潜力企业进行精准投资。” 池君韬说,“年后正好赶上春招,主要招年轻人进来。” “斯宾塞这边呢?” 池琰看向穆煦。 “转换主营业务,从男士西装转型至全年龄段女士定制服装线,主打知性职场风格。” 穆煦说,“配套打造香水、饰品、鞋帽、箱包业务线。” “年后推出新品吗?” 池琰问。 穆煦点头,说:“代言人已经谈下,合资公司成立后进行新品宣发。” “预祝你们成功。” 池琰说,“华金是一艘航行太久的巨轮,不好调头。” “再不调头就触礁了。” 池君韬说,他放下擀面杖,“差不多了吧。” “把最后的这几个饺子皮包完。” 池琰说。 四个人忙活俩小时,拢共包了一百五十个饺子,池琰拍拍手,站起身走向卫生间洗手。穆煦和池君韬去厨房洗手,任秀慧拿着漏勺将饺子装盘,她问:“小穆能吃几个饺子?” “和君韬一样。” 穆煦说。 “好嘞。” 任秀慧说。 一盘饺子,四个人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关系错综复杂,圈层地位各不相同。池琰举起杯子,说:“新年快乐。” 穆煦和池君韬举杯,任秀慧乐呵呵地说:“我这也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都是家人。” 池琰说。 池君韬与池琰碰杯,穆煦抿唇,与池琰的杯子轻碰一下,杯沿低于池琰的杯子,任秀慧同样与池琰碰杯。 “新年快乐。” 四个人齐声说。 “吃虾吃虾。” 任秀慧张罗着,“这虾我早上去市场买的,特新鲜。” “年三十还有开门的啊?” 池君韬问。 “有的,超市开到下午四点。” 任秀慧说,“这是排骨,小池小穆多吃点。” “好嘞。” 池君韬说,“爷爷晚上一起看春晚啊。” “不看,难看死了。” 池琰说,“我看管文化那帮人最没文化。” “下棋吗?” 穆煦问。 池琰说:“下。” 池君韬说:“我看你们下。” “可以,但你不许说话。” 池琰说,“小穆会下吗?” “今天早上刚学的规则。” 穆煦说。 “估计没我下得好。” 池君韬说。 池琰说:“棋盘上撒把米,鸡叨的都比你好。” 穆煦咬一口饺子,闷闷地笑。 池君韬撇撇嘴,对穆煦说:“别听我爷爷的,他对我有偏见。” 穆煦捏捏池大少的脖颈,说:“老实吃饭。” 晚上八点,春晚开播,任秀慧回家跟女儿过年,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穆煦和池琰对坐棋盘两侧,池君韬摸到电视遥控器调低音量,将春晚当做背景音。 池琰把黄杨木棋子一个一个摆在棋盘上,他说:“你先走。” 穆煦推一下卒子,池琰也轻轻推一步卒子,他评价道:“手感确实好。” “这动作不是你的风格啊爷爷。” 池君韬手肘搭着穆煦肩膀,咬着一根牛肉干,吊儿郎当地说,“使劲儿砸,砸坏了穆煦再给你买。” 池琰斜睨他一眼,说:“吃东西堵不住你的嘴。” 穆煦眼中盈满笑意,说:“给我一块牛肉干。” 池君韬麻溜地把牛肉干喂到穆煦嘴边,说:“这是任姨做的,特好吃。” 第79章 迟到的红包 老人睡得早,时针刚过九点,池琰的眼皮缓缓下塌。穆煦与池君韬对视一眼,识趣地放下棋子,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老人睡得早,时针刚过九点,池琰的眼皮缓缓下塌。穆煦与池君韬对视一眼,识趣地放下棋子,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好。” 池琰打个哈欠,站起身,将两人送到玄关处,说,“开车小心,别开太快。” “嗯嗯,谢谢爷爷。” 池君韬说,穆煦蹲下换鞋。 “今天小穆的问题问得不错。” 池琰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年后的规划,还有拿不准的地方,记得问我。” “好的。” 穆煦说,他推开门,弯腰提走门口的垃圾袋。 池君韬朝池琰挥挥手,跟上穆煦的脚步,两人踏进电梯轿厢,等待电梯下至一层。池君韬掏出红包,塞给穆煦:“你拿着。” “你不要?” 穆煦问。 “咱俩是一家人,哪有一家人拿两个红包的。” 池君韬歪理一堆,“你把它装进你的红包里。” 穆煦唇角噙笑,说:“太厚了,塞不进去。” “那你都拿着吧。” 池君韬不在乎钱,池琰给他的卡足够负担他的日常开销。 穆煦将垃圾袋扔进树下绿色的垃圾桶,和池君韬并肩慢悠悠地朝路虎走去。 池君韬说:“我买了一套茶具给你大舅,一套环球家庭票给你小舅。” “你怎么知道我大舅爱喝茶?” 穆煦问。 “谁不知道金龙双子的喜好。” 池君韬说,“我随便打听了一下,跟你舅舅们接触过的人推荐的。” “有心了。” 穆煦说。 “你妈妈喜欢什么?” 池君韬问。 穆煦沉默,他仔细回想穆白萤的喜好,穆白萤为人自律到近乎苛刻的程度,无论晚上几点睡,清晨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她打理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在她的努力下,斯宾塞从破败的服装工厂走到涉足时装、美妆、家具、地产、金融等多个事业部的巨型集团。 穆白萤野心勃勃,与其匹配的是强大的执行力,她能拿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她是一头永不停歇的母虎。 可她个人的爱好是什么,穆煦却答不上来。 他的印象里,穆白萤于他而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母亲角色,她更像一行标准、一杆旗帜、一个榜样。她总是皱眉,虽然不直接斥责穆煦,穆煦却能感觉到她不满意。 这让穆煦感到挫败,不断地琢磨怎么做到更好,进而愈发怀疑穆白萤是不是真的爱他。 “她什么都不缺。” 穆煦说。 “不缺归不缺,送还是要送。” 池君韬说,“她喜欢耳饰吗?我留意到太阳报上的那幅照片,她戴着造型独特的耳钉。” 穆煦看向池君韬,他的未婚夫观察力十分敏锐,且懂得如何爱人,他说:“是的,我妈十天半个月便会买回一副漂亮的耳饰。” 他坐进路虎的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她常驻伦敦,这次过年你应该见不到她。” “现在的快递很方便。” 池君韬说,“斯宾塞总部大楼也是地标性建筑。” “…… 问题是,” 穆煦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他说,“我妈还不知道咱们两人的事情。” 池君韬兴致勃勃挑选礼物的手停下来,他瞪大眼睛看向穆煦:“你没告诉你妈妈?” “没来得及跟她讲。” 穆煦说。 “订婚宴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池君韬说。 “我已经大半年没有跟我妈联系过了。” 穆煦解释道,“她连我离职的事情都不知道。” 他打一把方向盘,缓慢地驶出小区,路灯下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看那个人……” “你别转移话题。” 池君韬仍沉浸在穆煦和他母亲的关系中,“她牵连你离职的唉。” “是你爷爷牵连我离职的。” 穆煦说,他踩一脚刹车,路虎停在路边,他降下车窗,“路灯下站着的人,是不是你爸?” “你妈要是不暴露,我爷爷怎么会有机会搞你。” 池君韬说,“什么我爸?” “你好。” 穆煦说,“池先生。” 头发花白的池修文极好认,他看向穆煦,面子上颇挂不住,上次他大吼大叫把小两口轰出家门,这又上赶着找人家,池修文赧然道:“你好,君韬在车里吗?” “他在。” 穆煦说,“您找他有事吗?” “这个……” 池修文递给穆煦一个红包,“是给他的压岁钱,我走了。” 他转身快步离开,没有留给穆煦道谢的时间。 穆煦后仰身体让开视野,池君韬望着池修文消失在路口的背影,手心攥着红包,心中五味杂陈。 “咱们回家。” 穆煦重新发动汽车,“困死了。” “是啊,困死了。” 池君韬把沉甸甸的红包揣进穆煦口袋。 “你是不是没地儿放,全给我兜里。” 穆煦说。 “现在谁还用现金啊。” 池君韬说,“到时候你存进银行转给我八成,留给你两成当跑腿费。” 穆煦说:“两成不够,我很贵。” 池君韬扭过头,装作听不到。 上午十点的伦敦,Anna 结束彻夜的狂欢,坐在车里匆匆卸掉烟熏妆,拿起围巾和帽子裹住脑袋,低头冲进斯宾塞大厦。 “Anna 小姐!” 眼尖的前台员工拦住 Anna,“有您的包裹。” “我的包裹?”Anna 停下脚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穆白萤凌厉的眼刀,也不知道小弟怎么在穆白萤的管教下身心健康地长大。 “Bernice 女士和您的包裹。” 员工递给 Anna 一个快递盒,盒子上写着,【送给 Bernice、Anna、Donna 的礼物】。 落款是……Anna 瞪大眼睛:“Lance 的未婚夫?!” 她对员工道了声谢,抱着礼盒冲进电梯,脸也顾不上洗,直上顶层总裁办公室。 穆白萤把文件放在左手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与穆煦的对话页面,犹豫半晌,删掉昨晚打在聊天框里的【新年快乐】,思索新的问候话语。 “Bernice!”Anna 敲两下门板,推门进来,“Lance 订婚了?” 穆白萤看到 Anna 的黑眼圈,习惯性皱起眉头,听到 Anna 的问题,她愣住:“什么订婚?” Anna 将礼盒推到穆白萤面前:“Lance 的未婚夫寄来的礼物。” “……” 穆白萤拿起剪刀划开快递盒,一共三副珍珠耳环,Anna 凑过来端详半晌,说:“还挺好看。” 穆白萤看不出开心的样子,她拿着手机站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便怒气冲冲找穆越泽算账。 正在家里乐呵呵地看电视的穆越泽手机响起,他摁下接听键:“喂?” “小煦订婚了你不告诉我?” 穆白萤问。 穆越泽下意识坐直身体,说:“…… 其实我刚知道。” “你刚知道?” 穆白萤不相信,“你家里没通电话线?” 穆越泽看向沙发另一头与范云倩相谈甚欢的池君韬,说:“也不算刚知道,比你早一个星期。” 穆煦走出卫生间,池君韬笑盈盈地说:“舅妈教我包馄饨呢。” “简单吗?我听听。” 穆煦坐到池君韬身边。 “简单,可简单啦。” 范云倩笑着说,“小韬说他喜欢做饭。” “我咋不知道你喜欢做饭。” 穆煦说。 “我没告诉你。” 池君韬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伸到穆煦背后掐他腰间的肉。 “你听听,俩人处得好着呢。” 穆越泽小声说,“我从没见过小煦这么高兴。” 听到这句话,穆白萤质问的话语梗在喉咙里,脑海一片空白,她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了。” 第80章 贺新年 范云倩抱起一个红心柚子,池君韬说:“我来剥,我学了个技巧,能把它剥得干干净净。” 他从范云倩手里接过柚子,拿水果刀划下五六道缝隙,柚子整齐地裂开,池君韬得意洋洋地看向穆煦,“瞧。” 范云倩抱起一个红心柚子,池君韬说:“我来剥,我学了个技巧,能把它剥得干干净净。” 他从范云倩手里接过柚子,拿水果刀划下五六道缝隙,柚子整齐地裂开,池君韬得意洋洋地看向穆煦,“瞧。” “你还会这个?” 穆煦问,他感兴趣地凑过来,拿起一牙柚子肉左看右看。 “跟朋友瞎学的。” 池君韬放下水果刀,把红彤彤的柚子肉拆给范云倩和坐在沙发角打电话的穆越泽,他也没想到许久之前学到的小妙招能引起穆煦的好奇心。 范云倩端着柚子朝阳台走去,里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敲敲玻璃门,说:“雪帆,忙完了吗?” “哎,妈。” 穆雪帆收起手机,转身催促母亲不要进入阳台,“忙完了忙完了,我跟您去客厅,阳台忒冷。” “冷还待这么久,给,” 范云倩递给穆雪帆一牙柚子肉,“小池剥的柚子。” “谢谢。” 穆雪帆接过柚子,和范云倩一同来到客厅,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这大过年的还得开会。” “金龙事务繁忙,应该的。” 穆煦说。 “小煦最近怎么样?” 穆雪帆问,“你订婚也不叫我。” “不是什么大事,不麻烦你跑一趟。” 穆煦说。 “你这话说的,订婚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穆雪帆说,他为人向来热情,“婚宴必须邀请我,不然我就告我姑。” 穆煦无奈地应下:“好好,请你。” 池君韬笑眯眯地趴在穆煦肩头,像只猫头鹰。 “你姑在电话里,” 穆越泽立马把矛盾焦点从自己转移到儿子身上,“雪帆,跟你姑说两句。” “啊?” 玩笑归玩笑,穆雪帆从未见过传闻中精明强干的姑姑,他接过电话,结结巴巴地说,“姑姑,新年快乐,我是雪帆,穆雪帆。” 穆白萤登时没了质问的气势,她缓下语气,说:“雪帆你好,新年快乐。我常年在国外,这么些年没有机会见到你,不好意思。” “没事姑姑,见没见过都是一家人嘛。” 穆雪帆天生萨摩耶性格,脾气好极了,温和又自来熟,与疏离安静的穆煦位于两个极端。 穆白萤问:“小煦是一周前订婚的吗?” “是的。” 此时此刻的穆雪帆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毫无戒心地说,“他们邀请了好多人去大连,但没有邀请我。” “……” 穆煦想冲上去捂住穆雪帆的嘴,他这个堂哥哪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池君韬见穆煦变了脸色,小声问:“怎么了?” “他和谁订婚的呢?” 穆白萤的声音温柔亲和,把穆雪帆哄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穆雪帆说:“跟池君……” 穆煦一把抢过电话,说:“妈。” “小煦。” 穆白萤说,“你的未婚夫姓池?” 穆煦瞪了穆雪帆一眼,穆雪帆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坐到穆越泽身旁,穆越泽拍拍儿子的肩膀,欣慰地说:“长大了。” 长大了,能帮老父亲分担炮火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穆雪帆满头问号地看向范云倩,范云倩也纳闷地摊手表示没有头绪。 轮到穆煦朝阳台走去,他说:“嗯。” “不解释?” 穆白萤问。 “不知道怎么解释。” 穆煦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池君韬拿起一件外套跟去阳台,体贴地给穆煦披上,眼睛明亮,指指自己,示意也想听一听。 穆煦把他推到一旁,说:“我还得在国内待一阵。” “我查到你卸任华金总裁的新闻了。” 穆白萤说,“你还在国内待着做什么?” 穆煦罕见地抬高声音:“不用你管我。” “……” 穆白萤骤然安静,连带着电话外的池君韬也瞪大眼睛看着穆煦,穆煦捏捏鼻梁,说:“我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他缓下一口气,解释道,“我跟斯宾塞中国区这边的负责人在想办法怎么开拓国内市场,这是一块利润丰厚的蛋糕,我们不能退出。” 穆白萤仍然保持沉默,她意识到穆煦和以前没有目标和方向的模样有些不一样。她的儿子像一棵飓风挂断的小树,数年之后终于生发出一朵向天空生长的幼芽,穆白萤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不知该欣喜于穆煦终于有自己的想法,还是该难过于穆煦不再百依百顺地听从她的指令。 这终归是件好事。 穆白萤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查到斯宾塞集团忽略已久的中国市场的档案,她说:“明月锋是吗?” “是的。” 穆煦说。 池君韬站在他身边不敢说话,穆煦看他穿着单薄,指了一下门口让他进屋,池君韬摇头拒绝。 “涉及到公司组织架构的变动,需要申请到我这边签字。” 穆白萤公事公办地说,“你和明月锋给我一个时间,咱们开个会过一下方案。” “好的,我跟他商量。” 穆煦说,他听出穆白萤同意他留在国内的意思,说,“新年快乐,妈妈。” 穆白萤眉宇露出一抹欣悦,她柔和地说:“新年快乐,小煦。” 就在穆煦以为两人的通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穆白萤说:“让你未婚夫接电话。” “…… 他去上厕所了。” 穆煦试图蒙混过关,奈何队友拖后腿,池君韬大声说,“我在呢。” 你在个屁,穆煦瞪着池君韬,池君韬丝毫不惧穆煦凶巴巴的表情,他施施然从穆煦手中拿过手机,说:“伯母您好,我是池君韬。” 小伙子倒是自来熟,穆白萤心想,她说:“池琰是你的……” “是我爷爷。” 池君韬说。 “他身体怎么样?” 穆白萤问。 “还不错,挺好的。” 池君韬说。 “是么。” 穆白萤说,语调平淡,意味不明,她转换话题,“谢谢你的礼物,耳环很漂亮。” “您喜欢就好。” 池君韬说,穆煦听不下去两人聊天,他将外套披到池君韬肩头,快步离开阳台。 池君韬忙抓住穆煦的手臂,将人拽回来,面上笑嘻嘻地说:“我和阿煦吃饺子去了,伯母记得吃饺子。” “好。” 穆白萤说,“你们忙吧。” 穆越泽和范云倩看着阳台上拉拉扯扯的两人,穆越泽感叹道:“年轻真好。” “雪帆什么时候带个对象回来。” 范云倩说。 穆雪帆可怜兮兮地说:“我也想,没人喜欢我。” “你之前谈那么些小姑娘,怎么一个也不成。” 穆越泽问。 “不知道啊。” 穆雪帆同样莫名其妙,“我都是被通知分手的那一个,也没有申诉渠道,我哪知道原因。” “你比小煦大两岁,也不着急。” 范云倩说。 “我怎么不着急,着急有啥用。” 穆雪帆说,“你们着急就给我介绍个对象啊。” “你自个儿努努力不行吗?” 穆越泽说。 客厅里父子俩拌嘴硝烟四起,穆煦推开阳台的门走出来,身后跟着步履轻快的池君韬,穆雪帆问:“聊得怎么样?” 穆煦坐下,拿起一牙柚子,剥开果肉,吃一口降火。 池君韬说:“挺好的。” 他补一句,“伯母很和善。” “…… 是吗。” 穆雪帆没听出来穆白萤和善,穆白萤的谈吐语气温柔不假,强势高傲同样深入骨髓,极容易被察觉。 池君韬能看上同等高傲的穆煦,自然不畏惧穆白萤,他小声说:“你和你妈妈真像。” 穆煦吃柚子的动作停顿,他问:“哪里像?” “讽刺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池君韬说。 穆煦瞥他一眼,说:“我现在要讽刺你了。” 池君韬举起手表示投降,他说:“大过年的,要和平不要斗争。” 第81章 金龙重工 穆越耀弹了弹烟灰,将烟头摁在垃圾桶上方的不锈钢小碗里,耳边响起养子的声音:“您又抽烟。” 穆越耀弹了弹烟灰,将烟头摁在垃圾桶上方的不锈钢小碗里,耳边响起养子的声音:“您又抽烟。” “…… 偶尔来一根,不妨事。” 穆越耀说,“过年嘛,高兴高兴。” “阿煦什么时候到?” 党晨辉问。 “马上了。” 穆越耀说,“晨云他们呢?” “他们仨在打斗地主,我来看看你。” 党晨辉说,他是穆越耀第一个养子,六岁时和妹妹党晨云一起被穆越耀接到家里,紧接着是党晨明和党晨昔。 晨明和晨昔是一对龙凤胎,两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读写障碍,晨昔的问题更严重些。理论上穆越耀一个单身汉,不允许领养如此多的小孩,千禧年初的中国,领养法还未健全,穆越耀费心费力将四个小孩养大,街道办和派出所也就默许了这怪异的一家人。 “翻过这个年头,晨明和晨昔就大学毕业了。” 穆越耀感叹,“不容易。” 党晨辉看着穆越耀鬓角斑驳的发丝,说:“谢谢您。” “谢啥,应该的。” 穆越耀说,他拍拍党晨辉的肩膀,“四个小孩就属你心思重,已经成家的人了,多照顾照顾老婆孩子,总念着我干什么。” “爸。” 党晨辉皱眉,“你这说的什么瞎话。” 穆越耀瞧着大儿子又要发表长篇大论絮叨他,求助般地回头,正好看到朝他们走来的穆煦和池君韬,他忙打断党晨辉的话头,说:“阿煦来了,快去叫你弟弟妹妹。” 穆煦看到穆越耀快步走过来时解脱的表情,就知道二舅这是说话不着调又挨训了,他说:“小舅,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外面冷,进屋聊。” 穆越耀说,“晨明和晨昔做了一大桌子菜。” “好久不见,小舅胖了。” 穆煦说,“晨明晨昔毕业之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哈哈哈哈是啊。” 穆越耀笑呵呵地说,他推开门,党晨云的声音响起:“一对二,有人要吗?” 党晨昔说:“要不起。” 党晨明说:“等等我好像可…… 哦算了,我要不起。” 党晨云放下一把牌,说:“三到九,跑了。” 她伸手,“输了的往脸上贴纸条!” “晨云。” 党晨辉说,“阿煦来了。” 党晨云应声转头,惊喜地说:“哎呀煦哥。” 她比穆煦小一岁,开朗大方,极其热爱事业,目前担任金龙重工的项目经理。 “这位小哥哥是谁呀?” 党晨昔探头问。 “我未婚夫。” 穆煦说。 “我是池君韬。” 池君韬说。 “嘶……” 党晨明看向党晨云,意有所指地说,“咱家第二个成家的出现了。” “闭嘴。” 党晨云无视小弟的暗示,拍拍身旁的位置,“一起打牌吗?” “我去盛饭。” 党晨昔离开榻榻米,踩着拖鞋走向厨房,“牛肉应该炖得差不多了。” “真热闹。” 穆煦说。 穆越耀说:“一年也没几回,你昨儿去我哥那了?” “是的,大舅家也热闹。” 穆煦说。 “雪帆还没动静啊?” 穆越耀问。 “雪帆哥不可能有动静。” 党晨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小明过来帮忙。” “来啦。” 党晨明穿上拖鞋跑进厨房,“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哥吗?” “你就比我早几分钟就想当哥?” 党晨昔说,“做梦。” “为什么雪帆不能有动静?” 党晨辉问。 这同样也是穆越耀和穆煦的疑惑,党晨云说:“雪帆哥对谁都好,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热心肠,就很那个啥,” 她比划了一下,“让女方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独特。” 池君韬说。 “对。” 党晨云说,“他前面谈了两个,都因为这个分手。” “雪帆平常看起来挺好的。” 穆越耀说,“怎么不开窍。” 他拍拍党晨辉的肩膀,“瞧你们晨辉哥多厉害。” 党晨云翻个白眼,说:“他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指我是瞎猫?” 党晨辉问。 “我指你是死耗子。” 党晨云说。 池君韬看兄妹斗嘴,觉得颇有意思,他问党晨辉:“嫂子呢?” “回娘家了,我吃过午饭就去找她。” 党晨辉说,“我主要是想见阿煦一面。” “我妈最近和大舅有联系?” 穆煦问。 穆越耀微微怔愣,他说:“啊,大概吧,我不知道。” “是吗?” 穆煦看着穆越耀,他这个小舅舅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心里门儿清。 穆越耀忙和穆越泽撇清关系,他说:“你妈给穆越泽打的电话,说你要是混不下去就回去。”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穆煦问。 “…… 她上报纸那天。” 穆越耀说,“我当时不知道,后面才知道的,穆越泽不让我告诉你。” “是大舅不让你告诉我,还是你不让大舅告诉我?” 穆煦问。 “……” 穆越耀顶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看看肉熟了没。” “您从不做饭,看得懂吗?” 党晨云笑嘻嘻地拆台道。 “爸其实是觉得告诉你也没用。” 党晨辉替穆越耀解释,“混不下去就跑不像你的风格。”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穆煦说,“昨晚我妈给大舅打电话,我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 “你姓池。” 党晨云看向池君韬,“是那个池吗?” “他是池琰的孙子。” 穆煦说。 “啧。” 党晨云说,“这可真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她很快想到了穆煦和池君韬拧在一起的原因,笑了笑,转移话题,“打牌吗?” “打。” 池君韬拢起扑克牌,“打什么,斗地主?” “行。” 党晨云说,“晨辉哥来吗?” “不了,我去厨房帮晨昔。” 党晨辉说,“你们打。” 穆煦自觉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等池君韬发牌。 “煦哥明天有安排吗?” 党晨云问。 “有,和君韬去广州玩。” 穆煦说。 党晨云叹气,说:“我还想邀请你们去滑雪呢。” “去哪滑?” 穆煦问。 “张家口。” 党晨云说,“我、晨明和晨昔。” “你们去吧。” 穆煦说,“我们定过机票和酒店了。” 池君韬发了一圈牌,剩下三张,党晨云说:“我是地主!” “翻牌。” 池君韬说。 党晨云翻开牌,两个 9 一个 K,她说:“我要了。” 厨房里三个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党晨辉走进来,随手关上门。 “爸。” 党晨辉说,“阿煦什么时候订婚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穆越耀说,“一周前吧。” “煦哥和姓池的不是有仇吗?” 党晨昔问。 “有仇谈恋爱才香啊。” 党晨明说,“瞧着人挺好的。” “恩恩怨怨讲不清。” 穆越耀说,“我没仔细问这事,小煦高兴就行。” “元旦的时候华金闹得沸沸扬扬,阿煦离职,这才二月,就订婚了。” 党晨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爸你不觉得很怪吗?” “唉。” 穆越耀说,“当年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小煦小的时候,五六岁的样子,他爸心脏病去世,他一年多没有开口说话。” 穆越耀端着碗盛米饭,“你们姑姑带着他去英国求医,这孩子总算开口说话了,精神头却不足,总是蔫蔫的。” “现在这样,管他结婚还是离婚,只要健健康康,我们做家长就安心。” 穆越耀说,“无论他闯祸还是怎么的,有咱们兜底,怕啥。” “这样啊……” 党晨明说,“我以为煦哥不喜欢说话。” “他性子像你姑姑。” 穆越耀说,“有机会带你们见见姑姑,她是我们仨里最厉害的。” 第82章 初春 “叮叮咚咚叮叮咚。” “叮叮咚咚叮叮咚。” 穆煦推了一下池君韬,闭着眼睛说:“起床。” 池大少翻个身,企图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 穆煦又推一下他,使劲儿大了,差点给池大少推下床,池君韬嘟囔:“不想起。” “是谁昨天说要征服世界的。” 穆煦问。 “是我。” 池君韬用被子蒙住头,“但今天不想征服,腰疼。” “你活该。” 穆煦撑起身子坐起来,“非要在浴缸里折腾,摔不死你。” “你又不用动!” 提到这个,池大少猛地坐起来,“累的是我,疼的还是我,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没爽到吗?” 穆煦施施然划两下手机,挑眉看向对方。 “讲不过你。” 池君韬转身下床,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穆煦点开手机里的相册,一张一张翻开这些天新增的合照,他和池君韬去广州游玩整整四天,吃吃喝喝加逛街,让他难得放松下来。池大少总能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半夜出门骑车兜风,他不知从哪租来了一辆二八大杠,非要穆煦坐在后座,池大少一路吭哧吭哧蹬到某条不知名的下坡路段,双手撒开把欢呼着冲下去,把穆煦吓出一身冷汗。 虽然有时候很无语,但不得不说,有池大少陪在身边,使这次旅行变成一次妙趣横生的城市探险。 “看什么呢。” 洗完脸清清爽爽的池大少蹭到穆煦身边,“喔,这只哈士奇。” “卡门。” 穆煦说,他放大哈士奇的蓝眼睛,“因为小时候头大卡住门,所以叫卡门。” “你跟他主人聊了半天,就聊这个啊。” 池君韬说。 “你光顾着跟它玩了。” 穆煦说,“你俩挺有共同语言。” “你骂谁。” 池君韬伸手划到下一张照片,是傍晚穆煦西装革履披着羊绒大衣站在路灯下、手执一束粉蓝色气球的画面,“我喜欢这张。” “你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在我手机里。” 穆煦问。 “第二天晚上,咱俩拿错手机了,我去买鲜果切,你拿着气球在路边等我。” 池君韬说,“拿错手机付不了帐,我空手回来,顺便拍张照片。” 他指尖划过图片中拿着气球的穆煦,说,“把这张传给我,我当做屏保。” 穆煦拿着手机捣鼓半天,对池君韬说:“看这里。” “啊?” 池君韬抬头,看向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屏幕上显示一行字【请向左转头】。 “把你的脸录进手机,这样你就能拿我的手机付款了。” 穆煦说,他把手机塞给池君韬,“自己传照片,我去洗脸。” 池君韬握着穆煦的手机,屏幕上倒映出自己傻笑的表情。 穆煦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十分枯燥,全是各类文件的照片和 PPT 截图、开会时的白板笔记,以及各类商务会议的照片,和池君韬的广州之旅的照片是仅存的具有生活气息的几十张图。 背上一重,穆煦叼着牙刷,看向镜子里,池君韬像只树袋熊扒着他肩膀,穆煦吐掉泡沫,含一口清水漱口。 池君韬说:“你以前过得真单调。” 穆煦吐掉水,打开水龙头洗杯子,说:“我不喜欢拍照。” “我来拍。” 池君韬说,“长这么好看不拍照可惜了。” “你再夸我也是要上班的。” 穆煦说。 “……” 池君韬撇撇嘴,说,“我去做饭。” 电梯门打开,陈平彻看到怏怏不乐的池君韬走进来,笑着问:“怎么了,一大早这么不高兴。” “假期综合征。” 池君韬摁下关门键,“陈总早。” “早,过年去哪玩了?” 陈平彻问。 “广州,吃了四天早茶,陈总出去玩了吗?” 池君韬问。 “去海南了,我家每年过年都去海南。” 陈平彻说,他挽起袖子,“瞧,皮肤都晒出层次了。” 池君韬说:“您这防晒霜没涂到位。” “嗐,随便涂的。” 陈平彻说,“幸亏脸上没晒出印子。” “你这车不错。” 穆煦站在路边看着明月锋的保时捷。 “718.” 明月锋说,“怎么,穆总想买车?” “送人的礼物,挑半年了。” 穆煦说,“你有推荐吗?” “有哪些限制条件?” 明月锋问。 “年轻、低调、商务。” 穆煦说,“预算一百万左右。” “奔驰 S400,商务型。” 明月锋说。 “太高调了。” 穆煦说,“他在央企上班。” “哦送你未婚夫啊,辉腾。” 明月锋说。 “丑。” 穆煦说,“大号帕萨特,他以前就开帕萨特。” “哈哈哈哈哈哈池大少开帕萨特?” 明月锋摁下电梯按钮,“他不是开路虎吗?” “审查的时候,我那有辆帕萨特给他开。” 穆煦说,“逗他玩儿来着。” 明月锋听着有趣,说:“帕拉梅拉呢?那车挺好看的。” “行,明天去看看。” 穆煦说,“谢谢推荐。” “小事。” 明月锋说,“我和你一起去看吧,我最近也想送朋友一辆车。” “朋友?” 穆煦问。 “我之前提过的,我那个发小。” 明月锋说,“他那辆破车我早想给他换了。” “你们关系真好。” 穆煦说。 “那可不,他的情书还是我教他写的。” 明月锋说,他踏出电梯,带穆煦认识办公室里的管理层,“这位是我们的市场部经理,袁海芳。” “你好。” 穆煦说。 “海芳姐,这位是穆煦,Bernice 女士的儿子。” 明月锋说。 “我知道您。” 袁海芳说,“你的眼睛和 Bernice 女士很像。” 一圈介绍下来,明月锋站在办公室中央说:“咱们下午一起开个规划会,梦然稍后将议程同步给大家。” “好的。” 阚梦然说,她朝穆煦眨眨眼,“穆总,又见面了。” 遇到老朋友总是令人高兴的,穆煦笑着说:“是啊,在这待着还习惯吗?” “挺好的。” 阚梦然说,“喝奶茶吗,下午开会我给大家订。” 穆煦说:“喝。” 明月锋说:“我要茉莉奶绿,少糖。” “三天后我把方案给您。” 池君韬说,“咱们聊完再给周部长看。” “行。” 陈平彻点头,“你忙去吧,我有事叫你。” “好嘞。” 池君韬走出办公室,坐在门口第一张桌子旁,方便陈平彻找他。 桌上一如既往地摆着一盆绿油油的紫花苜蓿,池君韬拿一根笔给盆里松松土,用粉色的小喷壶洒洒水,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启一天的工作。 半下午的时候,穆煦发来两张轿车的照片,问【黑色还是白色?】 池君韬回复【有其他选项吗?】 穆煦想了想,问【粉色还是蓝色?】 【池君韬:……】 【池君韬:…… 为什么有粉色?】 【穆煦:我觉得粉色挺好看的。】 【池君韬:……】 【池君韬:黑色。】 明月锋看向捧着手机明显走神的穆煦,说:“穆总怎么看?” “什么?” 穆煦抬头,“不好意思,刚刚没听。” “今年的品牌心智塑造。” 明月锋解释,“知性还是时尚?” “主打知性。” 穆煦说,“品牌定位的人群是三十到五十岁的成熟女性,时尚只是知性的辅助词之一。” “好的。” 明月锋说,他翻到下一张 PPT,“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想问一句。” 袁海芳举手。 “您说。” 明月锋说。 “咱们今年有多少预算,在品牌这方面。” 袁海芳问。 “看这次会议共创的结果。” 穆煦说,“下周一,我和明总去和总部过方案。” “能拿到多少钱,就看这个方案值多少钱了。” 穆煦说。 第83章 马拉松 事业是一场马拉松,从抬起脚踏出第一步时,便不能停止,一直跑,喘着粗气、大汗淋漓、脑袋缺氧地跑。 事业是一场马拉松,从抬起脚踏出第一步时,便不能停止,一直跑,喘着粗气、大汗淋漓、脑袋缺氧地跑。刚开始十分艰难,一千米、两千米、三千米…… 渐渐地,找到技巧、省力的节奏、迈步的方式和长度、多久需要喝水,怎样一边跑一边喝而不被呛到。 此时此刻的穆煦和池君韬显然位于赛程的起步阶段,两人坐在同一张办公桌的两侧,面对面,专注地盯着各自的电脑屏幕,赶不同的材料。 穆煦写的是斯宾塞中国区未来三年的规划和理想态,池君韬写的是华金的增长飞轮。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看起来这段赛程必然要穿过茫茫夜色才能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我渴了。” 池君韬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他站起身,“我去烧水,你喝茶吗?” “喝。” 穆煦的材料一步一卡,他皱起眉头,反复查看阚梦然发来的会议纪要,他不是毫无头绪,而是细节太多,干扰了他的思考主轴。 池君韬走出书房,穆煦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倾泻,迫使穆煦清醒。 “我好痛苦。” 池君韬端着茶壶走进来,“我写的都是空谈。” 穆煦转身,双眼平视池君韬:“仔细讲讲。” “我知道华金的经营模式,也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是我仅仅是知道,这是不够的。” 池君韬说,“我查阅了往年的访谈记录和调研数据,还是不够,我没有真实的感受。” “就像你现在一样,你为什么写不下去?” 池君韬问,“因为你对服装行业和时尚不了解,你没有正儿八经地卖过衣服,所以你不知道。” 穆煦想了想,点头承认:“是的。” “你为什么不让明月锋写三年规划?” 池君韬问。 “他也在写。” 穆煦说,“我和他分别负责不同的模块,我写的是金融方向。” “好吧。” 池君韬摁亮电脑,垂头丧气地说,“我需要帮助。” 穆煦走到池大少身边,手掌扣在对方后脖颈,问:“介意我看看吗?” “给。” 池君韬向后靠在椅背上,脑袋向右贴着穆煦的胳膊,打个长长的哈欠。 穆煦翻了翻池君韬写的材料,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画逻辑结构,时间仿佛倒流到池君韬写毕业论文那天,穆煦也是如此耐心地一步一步讲解问题。 池君韬听得认真,他翻开池琰的笔记本,认真地和穆煦讨论起来。 时针指到凌晨两点,池君韬和穆煦就华金的增长模式已经探讨了三个小时,两人写了五张白纸,列出了十三个问题,喝完了三壶茶。不全是穆煦的单方面讲解,池君韬对政治的敏感度令人惊讶,穆煦拿笔将其中五个问题勾出来,说:“这里需要询问周部长的意见,我去约周部长时间,一起吃个饭。” “好的。” 池君韬指着纸上画五角星的三个问题,“这几个问题我去问问陈总怎么想的,剩下的五个问题我再想想。” “可以。” 穆煦说,他揉揉太阳穴,站起身,“走吧,去睡觉。” “你不写了?” 池君韬问。 “老板是我妈。” 穆煦说,“我晚两天交有问题吗?” 他下巴微扬,罕见的显露出几分财阀少爷的风范,有别于池君韬暴躁骄横的纨绔作风,穆煦更多的是矜贵典雅的气质,仿佛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池君韬笑着捧场:“没有问题。” 他合上电脑,跟着穆煦踏进主卧,一番洗漱,像张虎皮毯子四肢大张趴在穆煦身上。 穆煦不耐烦地推开他:“热死了,你去一边儿睡。” “你别盖被子了,盖我。” 池君韬蹭到穆煦身上。 “你太沉了。” 穆煦不堪其扰,闭着眼睛威胁道,“再烦我,就把你踢下去。” “……” 池君韬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搭在穆煦腰间,阖上眼睛。 天际泛白,穆煦睁开眼睛,看一眼手机屏幕,清晨五点四十。 身旁的池君韬睡得深沉,穆煦掀开被子下床,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腔内急速泵血的心脏,他又一次梦到看不清脸的男人、积木、楼道和永远敲不开的门。 八点,池君韬被自己的闹钟吵醒,他嘟哝着摁掉闹铃,身边的床铺冷凉一片,池大少瞬间清醒过来,踩着拖鞋满屋子找穆煦。 穆煦坐在书房赶工,右手边的电热水壶咕嘟咕嘟响,池君韬松一口气,问:“你几点醒的?” “七点。” 穆煦说,“心里有事,睡不着。” 池君韬以为穆煦口中的 “事” 是指斯宾塞中国区的三年规划,他问:“这个材料你什么时候交?” “下周四跟我妈过终版。” 穆煦说,“明天我和明月先碰一稿。” “哦…… 那时间挺紧张的。” 池君韬说,“我去刷牙。” 他离开书房。 穆煦并没有把反复的噩梦当回事,这个梦他从小做到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注意到梦境里越来越多的细节,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对父亲的角色紧抓不放的一种表现。 生活的车轮一往无前,规划、方案、开会、修改、新一版方案,双方的项目按部就班地推进着。时间很快进入三月,春暖花开,池君韬站在面试考场门口,神色略微恍惚,这才意识到,他目前的身份还仅是个学生。 “我在门口等你。” 穆煦说。 池君韬整理一下衬衫领子,努力做出一副成熟的表情,手指却捏着穆煦的袖子,他说:“我去考试了。” 穆煦低头看自己的袖子,他拆下一颗袖扣递给池君韬:“去吧。” 池君韬抿唇,将袖扣握进手心,朝穆煦挥挥手,看得出他有些紧张,转身朝考场走去。 穆煦看着池君韬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同样感到焦虑,像等在高考考场门外的家长,虽然相信池君韬的能力,仍控制不住情绪。他调低座椅靠背,倚着车窗假寐,不知不觉竟陷入深眠。 应是夜晚睡眠不足,穆煦没有做梦,一觉醒来,池大少正坐在副驾驶玩手机。 “你什么时候考完的?” 穆煦问。 “十分钟前。” 池君韬说,“考官是我爷爷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他放下手机,问,“咱们去哪吃饭?” “这么有信心。” 穆煦说,系上安全带,他发动汽车,“走,去吃椰子鸡。” “成。” 池君韬说,“进去的时候我挺紧张的,面对考官就不紧张了。” “因为考官是你爷爷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穆煦问。 “…… 不是,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 池君韬说,“我的方案改了二十次,八个版本,有什么比这个还难呢?” “有,我的方案还没过。” 穆煦烦闷地说。 池君韬弯弯眼睛,揶揄道:“是谁说老板是妈妈来着?” “我妈可以容忍我晚交方案,不代表她不看我的方案。” 穆煦说,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在穆白萤面前服软,穆白萤不满意,他就毫无怨言地一直改,但私下里他已经跟池君韬抱怨过好几轮。 “今天周末,不想工作。” 池君韬将精致的袖扣扣在左手腕处的布料上,“吃完饭咱们去购物。” “行。” 方案迟迟不过,穆煦憋一肚子火寻找时机发泄,穆白萤抠逻辑和细节的程度远超他想象,让他产生一种要跟这破方案纠缠一辈子的错觉。 “我妈一分一厘都要跟我算清楚。” 穆煦说,“真是麻烦。” “不能用你的生活费暂时填一下公司的费用吗?” 池君韬问。 “不能这么做,一是我妈不允许,二是远远不够,杯水车薪。” 穆煦说,他挫败地捏捏鼻梁,“磨吧,她不着急我也不着急,反正是她的公司。” “穆少爷,这不像你说出的话啊。” 池君韬笑眯眯地拍拍穆煦的肩膀。 穆煦斜睨他一眼,没搭腔。 第84章 帕拉梅拉 “华金 · 斯宾塞三年发展规划,第十四版。” 穆煦说,他摁下空格键,电脑屏幕切换一页 PPT,“我们先看一下中国市场的现状……” “华金 · 斯宾塞三年发展规划,第十四版。” 穆煦说,他摁下空格键,电脑屏幕切换一页 PPT,“我们先看一下中国市场的现状……” 明月锋坐在穆煦身边,充当背景板,屏幕的右上角是穆白萤严肃的脸,她一边听穆煦讲述,一边在本子上记录想法。明月锋已经不再怵穆白萤低头记录的动作,他拿起平板电脑,在穆白萤写字的时候在 PPT 上做标记。 “我们计划以三步走的形式打造品牌形象……” 穆煦说,“核心消费者定位在 25-40 岁的成熟职场女性。” 墙上的分针转动,约莫半小时的演讲,每一句话都落在实处,信息量极大,穆煦说:“这是我全部的规划,谢谢。” 短暂的沉默,穆白萤不说话,明月锋也不敢说话,穆煦看向屏幕中的母亲,耐心等待穆白萤的再一次否定。 穆白萤往回翻一页纸张,从上到下浏览记录的问题,她开口:“整体思路没什么问题,逻辑 OK,但有几个小问题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 穆煦平静的眼睛倏忽明亮起来,他几乎绷不住喜悦的神情,紧接着穆白萤的话尾问道:“什么问题?” 穆白萤说:“第三页,这两个数字的逻辑…… 你解释一下。” 她抛出一个个细节上的问题,穆煦逐个回答,答不出的问题由明月锋负责记在 PPT 上。 两个小时如流水般过去,穆白萤合上本子,对穆煦说:“恭喜你,方案可以进入执行阶段了。” 穆煦松了一口气,他拍拍明月锋的肩膀:“剩下是明月的活,加油。” 明月锋笑着说:“还请两位穆总放心。” 穆煦正准备和穆白萤说再见,穆白萤说:“小煦周末有安排吗?” “…… 有的。” 穆煦说,“您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只是闲聊。” 穆白萤说,“听说你订婚了。” 明月锋听到两人开始唠家常,十分有眼色地抱着电脑火速离开办公室,并贴心地关上门。 穆煦坦然承认:“是的,和池君韬。” “怎么突然想结婚?” 穆白萤问。 “需要给中国区争取发展的时间。” 穆煦说,“以及一些…… 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穆白萤敏锐地抓住穆煦话语中的迟疑,她露出探究的神色。 “我想要华金。” 穆煦说,“我想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 穆白萤怔然,穆煦继续说:“以及君韬,他……” 穆煦拧起眉头,“他挺好的,很不错,勤奋上进,且有想法。” “他能成事。” 穆煦说。 “很高的评价。” 穆白萤说,“你从未对别人评价如此之高。” “他是我未婚夫。” 穆煦说,“欣赏他是我应该做的。” 穆白萤左手拖着下巴,微笑着说:“那天跟他在电话里聊天的时候,我感觉他性格不错,开朗大方,倒是衬你。” “您觉得我不够开朗?” 穆煦问。 “你从小就不大喜欢说话。” 穆白萤说,“我带你逛商场,去玩具店,你是店里唯一一个不哭不闹不拿任何玩具的小孩。” 穆煦说:“可能小时候的我不喜欢玩具。” “你爸拿回来什么你都喜欢。” 穆白萤说,“因为他陪你玩,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你。” “冒昧问一句,君韬的工作是?” 穆白萤问。 “公务员。” 穆煦说。 “怪不得。” 穆白萤说,她的儿子她心里清楚,穆煦打小缺少父母陪伴,在央企工作的暨钶偶尔陪他搭积木,穆煦大一点时被寄养在布朗太太家,接着是寄宿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穆煦几乎没有物欲,对精神层面的陪伴质量要求极端苛刻,这也是穆煦没什么朋友的主要原因。 “婚礼定在几月?” 穆白萤问。 “七月,你来参加吗?” 穆煦问。 “Anna 作为家庭代表出席。” 穆白萤说,“她顺道去看一下中国区的员工。” “好的。” 穆煦点头,“我会转告明月。” 他看一眼手机屏幕,傍晚七点四十分,池君韬发来一条消息【下班吗?】 “妈,我该下班了。” 穆煦说,“您记得吃中午饭。” “嗯去吧。” 穆白萤说,“代我向小韬问好。” 穆煦愣了下,眼中的神色略微温和,他说:“好的。” “你戴的是翡翠?” 穆白萤注意到穆煦脖子上挂着的佛像。 “君韬送的。” 穆煦说,他摸摸锁骨处的翡翠,“他没开车,我得去接他。” “行。” 穆白萤挥挥手,“再见。” “再见。” 穆煦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一手拿电脑一手拿外套,踏出办公室看到阚梦然,他问,“没下班呢?” “忙啊……” 阚梦然说,“穆总刚开完会?” “是的。” 穆煦点头,他看到阚梦然桌上散落的奶茶杯子,问,“吃饭了么?” “没,喝奶茶喝饱了。” 阚梦然说,“明总点了披萨,在冰箱里,我饿了就去茶水间用微波炉热一下。” “早点下班。” 穆煦说,他穿过大开间朝电梯走去,斯宾塞中国区的办公楼不大,仅有五层。等电梯的间歇,穆煦思索着晚饭吃什么。 池君韬站在华金一楼大厅,望着玻璃幕墙外的道路,忙了一天,他既不想坐着也不想看手机,像张贴画般呆呆地站在幕墙旁。 “小韬不走吗?” 庄希路过大厅,看到池君韬的身影,开口问道。 “庄姐。” 池君韬转头,他指指玻璃幕墙,“我在等人。” “喔,我以为你打不到车了。” 庄希说,“现在晚高峰,挺堵的。” “是啊。” 池君韬深以为然,“没办法,等着吧。” “我先走啦。” 庄希挥挥手,踏出大厅。 池君韬继续站在玻璃旁等着,他大脑放空,思绪如藤蔓丝丝缕缕地延伸开来。漆黑的夜色、暖黄的路灯、缓慢挪动的车流、高低错落的鸣笛声,音画杂糅,模糊一片,仿若莫奈的画作。他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接起电话,听筒中传来穆煦的声音:“我在门口。” “我没看到车啊。” 池君韬说, “黑色的。” 穆煦说,“打着双闪,看到了吗?” 池君韬眨眨眼睛,路灯下停靠着一辆黑色的帕拉梅拉。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 池君韬走出华金大厦,站定在车旁,问:“这车哪来的?” “半个月前订的,刚到货。” 穆煦说,“上车。” 池君韬绕过车头到副驾驶位置,拉开车门坐进来,说:“路虎确实跟你气质不搭,这车不错。” 他摸了摸崭新的内饰,“借我开两天呗。” “本来就是送你的。” 穆煦说,“生日快乐。” “我生日是……” 池君韬的话头被穆煦打断:“下周二,我知道。” “我怕延误,特地提前了几天。” 穆煦说,“你明天开这个上班。” “比起自己开车,我更想要你送我。” 池君韬说,“开车还得找停车位,麻烦。” “咱俩一起被堵在路上就不麻烦了?” 穆煦问。 “那怎么能叫麻烦,” 池君韬振振有词,“那叫马路约会。” 穆煦被这番话逗笑,他打开左转向灯,汇入车流:“今天怎么样?” “陈总和我一起去找了周部长。” 池君韬说,“明天你有空吗?咱们饭桌上聊。” “中午有空。” 穆煦说,“你明天早上自己开车上班,我有事得早走一会儿。” “…… 喔。” 池君韬小声答应,他说,“你根本不是想送我车,你就不想送我上班。” “……” 穆煦噎了一下,说,“你别诬陷人啊。” 第85章 意料之外 国考的录取公示于七月五日上午十点准时放出,穆煦守在电脑前不停地刷新,第一时间点进公示查看自家小孩的名字,在国资委的那一行找到池君韬,穆煦松了口气。 国考的录取公示于七月五日上午十点准时放出,穆煦守在电脑前不停地刷新,第一时间点进公示查看自家小孩的名字,在国资委的那一行找到池君韬,穆煦松了口气。 微信提示音响起,【池君韬:我考上了!】 【穆煦:我看到了,恭喜。】 池君韬迫不及待地拨通电话,穆煦划开接听键,问:“晚上想吃什么?” “陈总推荐了一家湘菜,咱们去尝尝,还有,” 池君韬说,他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呀。” “……” 池大少鬼鬼祟祟的声音实在好笑,穆煦抿唇,说,“一毕业就结婚吗,是不是有点早。” “咱们说好的!” 池君韬抬高音量,被周围人行注目礼后他不好意思地走出大开间,钻进楼道走廊和穆煦掰扯,“我顺利毕业而且进体制了,结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事晚上吃饭的时候说。” 穆煦说,“现在老实上班。” “我坐不住。” 池君韬说。 “坐不住也得坐。” 穆煦挂断电话,看向敲门进来的明月锋,“怎么了?” “有个事找您决策一下。” 明月锋说。 陈平彻端着水壶推开办公室的门,瞅见池君韬坐在工位上发呆,他笑着说:“恭喜啊,小池。” “谢谢陈总。” 池君韬说,他站起身,伸手去接陈平彻手里的水壶,“我帮您接水。” “不用,我活动活动。” 陈平彻说,“我爱人要求我坐一个小时必须站起来溜达一圈。” “你们感情真好。” 池君韬说,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说,“我和您一起去茶水间。” “我看你不太高兴,和小穆总吵架了?” 陈平彻问。 “没有。” 池君韬拢起眉头,“跟他吵不起来。” 他走到饮水机旁,摁下红色的热水键,“都我自己气自己。” “年轻人,火气大。” 陈平彻说,“吵一吵关系更好。” 池君韬低头接水,不搭茬。 陈平彻拍拍池君韬的肩膀,改换话题,说:“我跟谢英卓约了时间,明天晚上,咱们去谢家老宅吃饭。” “老宅?厉害啊陈总。” 池君韬说,他喝一口热水,“我以为顶多去茶馆或者会所吃顿饭。” “你爷爷的面子大。” 陈平彻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你爷爷正在和谢建丰喝茶下棋,谢建丰点名要见见你。” “喔,我也好久没见谢家几个爷爷奶奶们了。” 池君韬说,“好的,我下午去挑挑礼物,再给我爷爷打个电话。” “好好干。” 陈平彻将茶壶接满水,说,“如果能把谢家谈下来,后面的几家就简单了。” “嗯嗯。” 池君韬点头,“我努力。” 穆煦将帕拉梅拉停在路边,四月初位于池大少生日的前几天,他将车作为礼物送给对方,却被对方严词退回。现在池大少不仅得到了一辆保时捷,还得到一位勤勤恳恳的兼职司机。 摇下车窗,穆煦与提着电脑包朝他走来的池君韬对上视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只见池大少像支箭矢窜进车里,“咣当” 一声关上车门,表情严肃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 穆煦哑然,他发动汽车,打转向灯,问:“那家湘菜馆在哪?” 池君韬拿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手机传出导航的声音【准备出发,全程 10.7 公里,大约需要……】,他将手机别在音箱前的架子上,系上安全带,偏头看向窗外。 穆煦按照导航的指示将汽车开上高架桥,问:“今天怎么样?” “不好。” 池君韬没有回头,声音更是低沉。 穆煦伸手揉了把未婚夫生气的后脑勺,说:“我买了新的戒指。” “什么?” 池君韬猛地回头,“什么戒指?” “在后排座位上的包里。” 穆煦说,“你打开看看。” 池君韬扭过身子去抓后排的背包,从侧边口袋掏到一个丝绒盒子,他狐疑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到买戒指?” “换个款式。” 穆煦说,他目视前方,轻踩刹车,拐进停车场,“只戴一款有点腻。” “……” 池君韬总觉得穆煦的话意有所指,他打开盒子,两枚对戒闪闪发光,镶嵌着两枚粉钻。 “明月锋托人带的两枚粉钻,这颜色不好找。” 穆煦说,“但我觉得挺好看。” “是挺好看。” 池君韬说,“比我买的好看。” 穆煦将车停进车位,没好气地说:“别没事找事。” 池君韬将丝绒盒子攥进掌心,推门下车,踏进餐厅对门口的服务员说:“两个人,要一个小包间。” “先生,两个人可以坐大厅的。” 服务员好心提醒,“我们包厢有最低消费。” “就要包厢,方便吵架。” 池君韬说。 穆煦进门的时候正好将这句话收入耳中,他对服务员说:“找个包厢吧。” “好的。” 服务员带两人上二楼的雅间,放下一本菜谱供穆煦挑选。 池君韬忍耐到穆煦点完菜,服务员走出包厢并关上门,他问:“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 穆煦抬眼,池大少眼圈泛红,看起来委屈极了,他说:“戒指是结婚戒指。” 他站起身,走到池君韬身旁,从对方手心挖出丝绒盒子,打开,捻起一枚粉钻戒指戴在对方无名指上,说,“比我想象得更好看。” 池君韬说:“这不算结婚。” “这就是结婚,你知道,我知道,就够了。” 穆煦说,“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 “为什么?” 池君韬问,他握住穆煦的手,“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任何人的问题。” 穆煦说,他坐在池君韬身旁的椅子上,捏捏对方的耳垂,声音温柔,“你刚考上国资委,华金也刚刚迈出第一步,我不想让婚姻成为你的阻碍。” 他捂住池君韬试图辩驳的嘴巴,“嘘,听我说。” “目前同性婚姻在国内没有任何制度上的保护,就算国内已经承认国际婚姻的法律效应,那也仅仅是承认而已。我们去国外办理结婚,得不到认可的情况下,还会给你的政途加上一道锁链,这不值得。” 穆煦说,“我们的关系本就特殊,我们的起步是相互利用,我利用你控制华金,你利用我作为桥梁链接池家和周部长。” 池君韬几乎要跳起来否认:“你他妈扯淡!” “我哪里说的不对?” 穆煦问。 “哪里都不对!” 池君韬说,“我喜欢你,我一直……” “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穆煦说,“我也喜欢你。” 他的表情冷静,眼瞳中反射的光线像穿透一层毛玻璃,既柔和又恬静,他强调一遍,“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的未来。” 池君韬则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冲昏了头,他结结巴巴地说:“啊、等等、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 “你说是就是吧。” 穆煦觉得有趣,手肘搭在椅背上,侧着身子看池大少自言自语。 “你的恋父情结呢?” 池君韬问,他指着自己,“你绝对在哄骗我,你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你哪种类型?” 穆煦想探究一下池君韬脑袋里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池君韬塌下肩膀,垂头丧气地说:“幼稚、咋咋呼呼、短视天真的年轻人。” “原来你是这么看自己的。” 穆煦说,他摸摸未婚夫的头发,像安抚一只自闭的大猫,“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那条狗是我妈带我去流浪狗之家挑选的。” “去之前,我构想了一下我要挑一只什么样的狗回家,要高大威猛、黑色或者棕色的短毛狗,最好是德牧,或者马犬。” 穆煦说,“我到了流浪狗之家,里面有一只小黄狗,中型犬,看不出品种,它很聪明,一直对着我热情地摇尾巴。” “它喜欢我,却不吠叫,我走到哪里,它的脑袋转到哪里。” 穆煦说,“我把它带回了家,养了十年。” “喜欢是意料之外,” 穆煦说,“和情理之中。” 第86章 黑眼圈 无论穆煦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池君韬不得不承认,穆煦的理由找得完美无瑕,成功说服了他。 无论穆煦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池君韬不得不承认,穆煦的理由找得完美无瑕,成功说服了他。 池君韬摸摸穆煦的脸颊,揪了一下对方半长的垂在耳边的发丝,说:“好吧。” 他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粉钻戒指,心头泛起酸甜交织的情绪。 “这样吧,我们定个小目标。” 穆煦说,“你坐到华金总裁的位置,咱们一起去大溪地。” 池君韬偏头看他:“真的?” “嗯,花你的钱。” 穆煦说,“我要三层的游轮。” “要直升机。” 池君韬眼瞳亮起,“还有法拉利,红色的。” 他双臂展开,比划了一下,“要这么大的花门。” 池君韬对巨大花门的执着让穆煦觉得好笑,他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花门?” “初中的时候,我跟我爷爷去喝喜酒,场地定在一处老宅院里,红色的砖墙,瀑布一样的紫藤花从墙头垂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池君韬说,“新娘捧着一束紫藤花站在院墙下拍照,太好看了。” “我想着我以后的新娘也要这么漂亮。” 池君韬手肘撑在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穆煦,“果不其然,你真好看。” 穆煦拾起筷子,夹起一块小炒肉放进池君韬碗里,说:“吃饭。” 池君韬说:“给你这个。” 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头绳,黑色的绳子上缀着两颗鲜红的樱桃,“我今天中午下楼遛弯的时候,在小卖铺看到的。” 池君韬说,“我看到好多穿校服的小男生在挑,我也挑了挑。” 他鼓了鼓腮帮子,说,“他们只买一个,我挑了一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头绳,塞给穆煦,“你每天绑一种,可以绑一个月不重样。” 穆煦握着一把头绳,哭笑不得:“我要这么多干嘛。” “好看。” 池君韬伸出手指将穆煦垂在耳边的头发捋上去,说,“你试试。” 穆煦拢了一下头发,把头绳还给池君韬,说:“你帮我绑。” 池君韬呼吸微滞,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说:“我去洗个手。” 他匆匆忙忙地走出包厢,留穆煦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小炒肉拌米饭。 穆煦肤色冷白,瞳色偏浅,发丝也是黄褐色的细软发质,手指穿过头发仿若探入温凉的溪水。池君韬动作小心地束起穆煦的头发,在后脑勺靠近脖颈的位置将头发绑起来,调整发绳的位置,将鲜红的樱桃果放在发揪的正上方。 “好了。” 池君韬说。 穆煦晃晃脑袋,说:“我该剪头发了。” “要剪短吗?” 池君韬问,他有些舍不得这一把水润光滑的头发,“这样挺好看的。” “天气热了。” 穆煦说,“头发太长不舒服。” 他知道池君韬喜欢,才一直忍着没剪。北京的七月实在难捱,尽管他大部分时间待在空调房里,也受不了偶尔出门的燥热。 “好吧。” 池君韬说,他坐回椅子上,拾起筷子,讲起工作上的事,“明天晚上,陈总和我去谢家吃饭。” “正式开始谈了?” 穆煦问。 池君韬点头:“是的,我爷爷帮忙搭的桥。” “倒是搭了座大桥。” 穆煦说,他吃饱了,缓下夹菜的速度,看向池君韬,“明天好好发挥。” “那,” 池君韬犹犹豫豫地说,“你晚上……” “我在外面等你。” 穆煦说,“别紧张。” 他伸手,压下池大少头顶翘起的呆毛,“你明天穿我的衣服去。” “?” 池君韬偏头,故意抬杠,“你嫌弃我的品味。” “第一,你没有品味。” 穆煦说,“第二,不要穿得像个高中生一样出席商务谈判。” 他抽一张餐巾纸擦拭唇角,仔细地交代,“记得戴表。” “喔。” 池君韬点头。 早上九点,穆白萤准时坐在电脑面前,开启与穆煦的线上会议。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穆煦和明月锋的面庞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穆白萤说:“下午好。” “下午好,穆总。” 明月锋说。 “收到下午茶了吗?” 穆白萤笑着问。 “收到了。” 穆煦说,他尝一口慕斯蛋糕,“很好吃,谢谢妈妈。” “那我们就开始这次的议题吧。” 穆白萤翻开笔记本。 “希望这次会议可以准时结束。” 穆煦说,“我七点要准时下班,后面有别的事情。” “行,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穆白萤说。 “呦,今天穿得不错。” 陈平彻说,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开会,下午六点才匆匆到达办公室,看到池君韬便夸赞道,“特地打扮了?” “是的。” 池君韬说,“全是穆煦挑的。” “我就感觉看着眼熟。” 陈平彻说,“带上电脑,咱们出发。” 池君韬拎着电脑包跟陈平彻踏进电梯轿厢,抿着唇不说话,看起来有些紧张。 “你和老谢家应该有接触吧?” 陈平彻问。 “小时候见过谢家的爷爷奶奶们,但没有什么接触。” 池君韬说,“关于谢英卓的事,也只是听说。” “也没见过谢堂燕?” 陈平彻问,“你们年纪差不多我记得。” “差挺多,我知道赵翼。” 池君韬说,“但没啥用。” “平常心,反正以后咱们接触的人不一定都认识。” 陈平彻安慰道。 “谢谢陈总。” 池君韬说,他低头给穆煦发消息【我们出发了。】 【穆煦:到谢家给我发消息。】 【池君韬:好的。】 “我去趟洗手间。” 穆煦站起身,对明月锋说,“你们继续聊。” 随着办公室门关上,穆白萤问:“明月,小煦最近怎么样?” “您是指哪方面?” 明月锋纳闷地问。 “他看起来睡眠不太好。” 穆白萤说,“黑眼圈很重。” “啊,” 明月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没注意。” “他用化妆品遮过了。” 穆白萤说,她一开始也没看出来,凭借母亲的直觉注意到穆煦开会时走神的小动作。他会微微眯起眼睛,呆呆地盯着某一个位置不动弹,却又十分敏感地对上穆白萤的目光,略为心虚地睁大眼睛。 穆煦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到电脑面前,问:“刚刚说到哪儿了?” “中国区的市场调研报告。” 明月锋说,“消费者偏好这一项。” “OK,继续。” 穆煦说。 “您这车挺朴素。” 池君韬站在别克威朗前,说,“陈总我来开吧。” “我开,咱俩不用搞那些没有用的。” 陈平彻说,他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我平时喜欢开车,周末没事的话,我经常开车出去转一转。” 池君韬说:“您开车带我,总觉得怪怪的。” “大小伙子扭捏什么,快上来。” 陈平彻催促道。 池君韬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说:“我给您导航。” “好。” 陈平彻发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 “今天就聊到这里。” 穆白萤说,“北京应该七点了。” “伦敦也该吃午饭了。” 明月锋说。 穆煦揉了揉眼睛,指尖蹭掉一点粉,他说:“那我先下班了。” “小煦。” 穆白萤开口,她皱起眉头,“晚上不要熬夜,好好睡觉。” 穆煦怔愣一下,小声应道:“知道了。” 合上笔记本电脑,穆煦看向明月锋:“我妈怎么看出来的我熬夜?” “…… 我也不知道。” 明月锋更莫名其妙,“她突然提到你黑眼圈很重。” 穆煦收起电脑,看一眼手机,说:“我走了,你也早点下班,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嗯。” 明月锋点头,“您慢走。” 穆煦踏出办公室,捉住路过的阚梦然,一脸严肃地问:“有没有比粉底液更管用的化妆品?” 第87章 钢铁心脏 谢家老宅的位置较为隐蔽,坐落在东城区的一片胡同里。 谢家老宅的位置较为隐蔽,坐落在东城区的一片胡同里。胡同的窄道极其难进,太阳已然落下,凭借昏暗的路灯根本看不清道路两旁的花盆和杂物。穆煦无奈,将帕拉梅拉停在路边的临时车位,抬眼望去,不远处便是香火旺盛的雍和宫。 他拿出手机,给池君韬发消息【我在外面。】 池君韬没有回复,估计在饭桌上聊事情。 穆煦不怎么饿,开会前吃了一顿下午茶,下班时又被明月锋塞了两个蝴蝶酥。他打开车内的顶灯,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几乎看不出来青黑色。 他拧开从阚梦然那借来的一罐遮瑕膏,指尖蘸取一些,小心地拍打在眼下,效果立竿见影。 “我们每年都给华金一笔钱。” 谢建丰说,“加上之前放在华金的资金,加起来拢共有……” 他比了个数字,“这些还不够吗?” “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带来的是一种新模式。” 池君韬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们想要华金真正参与到国际市场。” “说点实际的。” 谢建丰说。 池君韬与陈平彻对视一眼,陈平彻微微颔首,池君韬合上电脑,问:“你们每年为了防着穆煦,花了多少精力和钱?” “……” 谢建丰噎了一下,“这个……” 陈平彻抿起上翘的唇角,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人接不住池君韬的直球。 “我们要这部分钱。” 池君韬说,“你们不用时刻防着华金将你们的钱全部充公,华金也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跟你们交代盈利和亏损的原因。” “我为什么信任你?” 谢建丰问,“单单凭你是池琰的孙子?” “凭陈总的银行背景、周部长的看重、我的丈夫是暨钶的儿子,” 池君韬说,“以及我姓池。” 谢建丰眯起眼睛,谢英卓说:“华金和江暖都是投资机构,你们有跟燕儿联系过吗?” “还没有。” 池君韬说,“有机会一定找谢总取取经。” “无论你怎么说,这都是一张空头支票。” 谢建丰说。 “你这个人,” 谢雅云慢悠悠地说,“等人家真赚到大钱,还轮得到找你投钱?” 她拍拍池君韬的膝盖,“孩子,咱们各退一步,我先给你一半的钱,赚了我追投,亏了我买单,怎么样?” “咱老谢家最支持小孩的事业。” 谢雅云说,“你哥哥是个周到细致的人,对少晨的好我都看在心里,以后都是一家人。燕儿那边我替你问了,到时候你跟他吃个饭,交流交流经验。” “谢谢雅云奶奶。” 池君韬说。 谢建丰说:“好了好了,你这一开口,搞得我跟坏人一样。” 他放下筷子,“小韬,接着讲你们的规划。” 池君韬掀开电脑,放大执行时间轴,说:“我们进行两个月的资源梳理,预计在今年十月份成立国际投资部,正式迈入国际投资的领域。” “以斯宾塞集团为跳板,进入欧洲市场。” 池君韬说,“斯宾塞集团虽然势大,但为确保多元化投资,我们需要再找几个大的财团谈谈合作。” “燕儿和边家关系好。” 谢英卓说,“你们自己找太慢了,让无垠帮帮忙。” 池君韬看向陈平彻,陈平彻说:“谢谢各位的支持。” 以前的华金由于外人掌权,各个世家遮遮掩掩,生怕被华金知道自家赚钱的路子,什么无垠江暖通通不和华金接触。明明都是企业,华金混成了企业中的监察角色,最是不受人待见。 而池君韬提出的想法将世家和企业拧成了一股绳,出海赚外资,这和内斗是两码事。世家们自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带动各路人脉纷纷为华金出谋划策、鸣锣开道,这样的情况是穆煦和池君韬有所预见的。 池君韬从谢家出来的时候,穆煦正坐在车里和外甥女打视频电话,Betty 向穆煦展示她收到的新年礼物,睁着水汪汪的蓝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小舅舅我今天玩你的城堡啦。” “好玩吗?” 穆煦问。 “我把这个,” 她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毛绒独角兽,“放到你的停车场里了。” “好看的,谢谢 Betty。” 穆煦说。 “笃笃笃。” 穆煦应声抬眼,看到车窗外的池君韬,他降下车窗,问:“聊完了?” “嗯。” 池君韬坐进副驾驶,看到穆煦手机屏幕里的小姑娘,说,“呦,这是谁呀?” “Tom 叔叔。”Betty 记得池君韬的英文名,“你下班啦?” “是呢,刚下班。” 池君韬说,“Betty 小公主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好好吃饭。”Betty 说,“妈妈带我吃了饺子。” “Hi,Lance。”Donna 抱起 Betty 坐在凳子上,“oh Tom,你好,你们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穆煦说。 “你吃过了?” 池君韬看向穆煦,“吃的什么?” “两个蝴蝶酥。” 穆煦说。 “那哪儿够。” 池君韬说,他看向手机,用英文说,“我们一会儿去吃烧烤。” “你在谢家吃的什么?” 穆煦问。 “我没怎么动筷子。” 池君韬说,“紧张得吃不下。” 穆煦朝屏幕挥手:“我们去吃饭了。” “行,去吧。”Donna 说,“下次见。” 随着手机息屏,穆煦看向池君韬:“聊得怎么样?” “跟咱们之前想得差不多,谢家给华金和江暖牵线,也有让无垠进场的想法。” 池君韬说。 穆煦听到无垠的名字,挑眉:“可以啊。” “是啊。” 池君韬说,“咱不就图这个吗。” “今晚吃点好的。” 穆煦发动汽车,“陈总呢?” “他着急回去陪老婆孩子。” 池君韬说,“我三请四请请不过来,人家有门禁。” “他也十一点后不让进家?” 穆煦问。 池君韬想起一年前自己的狼狈经历,又气又好笑:“他比我惨,十点。” 穆煦摁开车载音响,轻快的音乐环绕在两人周围,池君韬说:“估计他们也厌倦了赔本赚吆喝的生意,” 他意有所指,“欧美日本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 “光花不赚谁受得了。” 穆煦说,“后面一段时间,我妈会出席一些记者会和慈善晚宴,发表几句亲华讲话,为华金进场铺路。” “好的。” 池君韬笑眯眯地说,“说起无垠,你上次跟我说,明总和无垠有纠葛,是指什么?” “无垠旗下的一个服装品牌,秋日青崖系列,明月的父母画的设计底稿。” 穆煦说,“他想买回来。” “…… 喔。” 池君韬说,“听起来不太可能。” “是啊,秋日青崖卖了快二十年。” 穆煦说,“去哪吃烧烤?” “我开导航。” 池君韬说,“二十年的老牌子把底稿卖出去,除非不想干了。” “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 穆煦说,“我也没想到华金能走到这一步。” 池君韬弯弯眼睛,降下车窗,清凉的晚风吹进来,他说:“我已经在构思花门的颜色了。” “鹅黄色?” 穆煦猜测,“加一点淡紫。” “淡蓝。” 池君韬说,“还有粉色。” “还要柯基吗?” 穆煦问,“上次两只小狗挺可爱,你租的吗?” “不是,瀚洋找他朋友借来的。” 池君韬说,“你喜欢狗?” “你还不够狗吗。” 穆煦说,他瞥一眼导航,拐过一个路口,放慢速度寻找停车位。 “…… 你不讽刺我两句不舒服是吧。” 池君韬说。 穆煦微微勾起唇角,说:“那我讽刺别人去。” “讽刺我。” 池君韬说,“我钢铁心脏,受得住。” 第88章 预兆 “穆总、穆总。” 明月锋唤回穆煦的注意,“钱哥的建议您怎么看?” “穆总、穆总。” 明月锋唤回穆煦的注意,“钱哥的建议您怎么看?” “钱哥,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穆煦说,“不好意思,走神了。” “好的。” 钱春超重复了一遍想法,“顺通达的加入可以促进我们的……” 穆煦眯起眼睛,他发现自己听不清钱春超的话,耳朵里嗡嗡作响,眼中的画面也是忽明忽暗,仿若电压不稳导致的电灯故障。但他知道这不是会议室的问题,其他人面色如常,并没有发现异常,唯有穆煦,他伸手抓住身旁明月锋的肘弯,说:“帮我叫救护车。” “什么?” 明月锋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穆煦苍白的脸色和沿着下颌滑落的冷汗,他手忙脚乱地摸手机拨打 120。这边电话刚拨通,眼瞅着穆煦皱眉一只手扶着桌面,靠着椅背努力呼吸。 会议室里乱成一锅粥,端水的、披外套的、开窗通风的,所有人都面露紧张。明月锋顶着压力流畅地报出姓名和地址,仔细听着电话里的女声向他交代注意事项,时间流淌若有痕迹,明月锋呆呆地望着穆煦,周围人的动作骤然降速成慢动作。 “让他平躺,谁都不要碰……”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也被摁下慢速播放键,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间扯开断层,透出凌冽的寒风。明月锋扶着穆煦躺在地上,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指尖颤抖,袁海芳扶住明月锋的肩头,镇静的话语传进明月锋耳中:“救护车在楼下。” 圆滚滚的蓝喜鹊飞越墙头,翘着尾巴停在斜飞的屋檐顶端。池君韬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拿起喷壶,为坐落在办公桌一角的紫花苜蓿洒上晶莹细腻的小水珠。 “池主任,今个儿心情好啊。” 陈平彻单手端着茶壶,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着打趣道,“我让人把隔壁的办公室收拾出来,门牌写你的名字。” “怪不好意思的。” 池君韬摆手,“我现在还只是陈总的助理。” “未来的池主任。” 陈平彻说,“我跟周部长商量了一下,国际投资部刚刚成立,你又太年轻,挂你名字过于高调,先给你挂个顾问的名头,再配两个助理。等明年这时候,你谈下来几个大案子,就给你升主任。” “您决定就好。” 池君韬说,“我没意见。” “我都跟你交代了,省的池老爷子找我事。” 陈平彻说,他看向紫花苜蓿,“我看你这花养大半年了,跟楼下草坪里的紫花没差啊。” “这就是楼下草坪的紫花。” 池君韬说,“一个品种。” 他捏捏碧绿的椭圆叶片,感叹道,“没办法,我就喜欢这个。” “别人养兰花也没你这么精心照顾的。” 陈平彻说,他端着水壶走向茶水间,池君韬跟上他的步伐:“陈总,十一您去哪玩了?” “没去哪,在家辅导孩子功课。” 陈平彻说,“你和小穆总去哪了?” “野三坡,蹦极去了。” 池君韬说,“他没蹦,我玩了几次。” 两人闲聊之际,池君韬放在工位上的手机嗡嗡鸣响,大开间里人来人往,无人在意桌面上不停震动的手机。 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团团围住穆煦,明月锋表情无措地站在外围,袁海芳站在他身边,其他人自觉在会议室外等候。 “大夫,你好。” 袁海芳说,“请问这个……” “心源性猝死,六分钟以内能救回来。” 一位护士说。 “四分钟,不到四分钟。” 明月锋说,他恢复了一丝理智,拿起手机打给池君韬。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穆煦一刻不停地敲打高大宽阔的红色门板,昏暗的楼道里寂静无声,他尚是孩童身形,执着又快速地敲门。 门打开一条缝,没有人说话,小小的穆煦尝试着推开门,使了很大的力气却推不开,他贴近门板,眼睛透过缝隙往房间里看,他看到—— 一个清瘦的男人坐在小马扎上,地毯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拿起一块积木,男人指着积木对小男孩说话。 这分明是穆煦和暨钶的过去。 不知从哪来的穿堂风猛地关上门板,穆煦被揪着领子后退两步,他诧异地仰头,入眼是松了一口气的医生。 “吓死我了。” 明月锋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他妈的吓死我了。” “感觉怎么样?” 医生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穆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随着心脏逐渐恢复跳动,五感归位,酸痛的手臂、电击导致麻木的胸腔和沉重的头颅都告诉他,他的身体各个器官在几分钟前进行了一番大型罢工。 “走吧,回医院。” 医生说,“你们谁通知家属?” “我。” 明月锋举手,“我跟他一起去。” 陈平彻将接满的水壶放在桌面的一角,刚放下便听到办公室门外一声巨响,他疑惑地打开门:“发生了什么事儿?” 池君韬匆匆忙忙跑出办公室,面沉如水站定在电梯前,他顾不上礼貌,在电梯开门的瞬间冲进去,并把其余想要上电梯的人挡在门外:“不好意思,坐下一趟吧,我有急事。” 二十六层到一层,四十二秒,池君韬几乎被自己焦急的心跳声吵死,他上下班靠穆煦接送,自己不开车,到这种时刻只能在路边扬招出租车。 救护车的速度风驰电掣,穆煦躺在急救担架上,感觉自己没死都要被颠吐了,他握紧扶手,看向明月锋。 “怎么了?” 明月锋的手还在抖,他问医生,“他现在能喝水吗?” 穆煦清了一下嗓子,说:“慢点,晕。” 医生见他精神头不错,居然能开口抱怨车速,便问:“你几天没睡觉?眼睛里的红血丝都汇成河了。” 穆煦闭上眼睛,拒绝回答问题。 明月锋说:“啊?你说你这两天结膜炎啊。” 穆煦觉得明月锋聒噪,他浑身没劲儿没办法让明月锋闭嘴,又听医生问明月锋:“你们做什么工作的?” “办公室,他是总裁,我是经理人。” 明月锋说。 医生乐了,说:“挣多少钱啊值得你们熬大夜拼命?” “最近没太多事。” 明月锋纳闷地说,“他一般下午七点多就下班了。” 连接穆煦手臂的心电监测仪屏幕上的数字随着明月锋的话攀升,医生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别再把自己气死。” 穆煦深吸一口气,屏幕上的数字逐渐下降到正常水平。 池君韬赶到医院时,穆煦躺在病床上捧着一杯温水,明月锋说:“你可算来了。” 他一副得救的表情,生病的穆煦脾气大得很,平日里的温和全数喂狗,在攒足力气能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他对明月锋挤出两个字:“闭嘴。” 不过这都是二十分钟前的事了,明月锋指着穆煦对池君韬告状:“他差点就跟阎王剪彩去了。” 穆煦否认:“没有。” “医生说再晚一分钟他就是植物人。” 明月锋说。 穆煦否认:“不是。” “他三天没睡觉你知不知道?” 明月锋问。 池君韬看向穆煦,穆煦辩解的话憋在嘴边,抬手喝一口水缓解尴尬。 “你跟他好好聊聊。” 明月锋说,“我下午有个会,先去忙了。” “谢谢。” 池君韬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明月锋摆摆手,说:“都是我应该做的,他出事穆女士非得枪毙我。” 他迈出病房,将池君韬和穆煦留在房间里。 独立病房设施齐全,可见明月锋交足了住院费。池君韬看着病床上的穆煦,半晌没说话。穆煦三番五次想开口找话题,被池大少看得咽下开场白,沉默地喝水。 心率监视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不断提醒穆煦他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的事实。 第89章 撕裂 房间内陷入长久的安静,双方安静着,仿若一场大型交响乐的前序,穆煦耐心地等待池君韬挑起第一个音符。然而池君韬没有开口,他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房间内陷入长久的安静,双方安静着,仿若一场大型交响乐的前序,穆煦耐心地等待池君韬挑起第一个音符。然而池君韬没有开口,他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穆煦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小心地避开连在身上各种各样的线,他有些拿不准池君韬的意思了。 池君韬坐在门口的铁质座椅上,手肘杵着膝盖,双手抱住脑袋蜷成一团,他需要冷静一下。 午后的阳光投射入长长的走廊,笼罩着池君韬,像一只温暖柔和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通常这个角色是穆煦,可此时此刻,池君韬并不想面对他的未婚夫。 这一上午的遭遇,像一场大起大落的噩梦,他的指尖颤抖,轻轻地捂住眼睛。 一堵墙的另一边,穆煦倚着床头,偏头望向窗外的鸟,几只灰扑扑的麻雀、胖乎乎的黑白色喜鹊和一只花戴胜。他的思绪全然放空,什么都没想,眼睛里倒映着辽阔清澈的天光,一个称得上无厘头的想法蹿进他的脑袋—— 其实,他也没那么想活。 穆煦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瞥了眼门口的方向,迅速掐灭念头。 这样想是不对的。 但哪里不对呢? 穆煦皱起眉头,对自己说,就是不对。 不准想了,就是不对。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池君韬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看向声音的来源,来者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你好,你是 415 房间患者的家人吗?” 医生问。 “是的,我是他未婚夫。” 池君韬说,“我想问一下他的情况。” “心源性猝死,幸好他在的地方离医院近,六分钟之内抢救回来。” 医生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大部分病人等不到急救车。” 他看向病床上的穆煦,“感觉怎么样?” “还好。” 穆煦说。 “胸口疼吗?” 医生问。 穆煦仔细感受了一下,说:“疼。” “还有哪儿疼?” 医生问。 “……” 穆煦拧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头晕,浑身提不起劲儿。” “困吗?” 医生问。 穆煦摇头。 医生皱眉,说:“你都三天没睡觉了,不困?” 穆煦说:“大概困吧,不想睡。” 医生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些字迹,说:“先住院观察一周,按时吃饭睡觉,会有护士盯着你,不准工作。” 穆煦正想开口,被池君韬截胡:“好的,我看着他。” “后续还会有几项检查要做,以及心理健康评测。” 医生说,“你的同事特地为你支付了最高额度的全套体检。” 穆煦点头,池君韬说:“谢谢医生。” “有心脏病家族史吗?” 医生问。 “有。” 穆煦说,“我父亲三十四岁心脏病去世。” 医生低头写几笔,说:“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尽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看向池君韬。 池君韬忙应下:“好的。” 医生说:“我每天早上九点查房,不要乱走。” 他合上笔帽,朝穆煦挥挥手,“走了,明天见。” 随着房门 “咔哒” 一声关闭,房间里又剩下了穆煦和池君韬两个人。 “先睡觉。” 池君韬说,他走到窗边拉上遮光窗帘,房间里漆黑一片,“睡醒了再说。” 穆煦滑进被窝里,十月的深秋,温度不冷不热正正好,他闭上眼睛,感到身旁的被褥下陷。池君韬挨着他躺下,手臂不敢拥抱穆煦,生怕碰掉他身上的线,他说:“睡吧,我陪着你。” 约莫二十分钟的寂静,房间里响起穆煦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熬夜的。” 池君韬睁开眼睛,听着穆煦的话在耳边响起:“我不想做梦。” “梦里总是有我父亲,我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天的时间往前走,到了晚上,我被困在同一天。” 穆煦的声音并不苦恼,他只是疑惑,仿若回到五岁的躯壳中:“我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穆煦的眼睛,池君韬说:“入睡之前可以想一想我吗?” “说不定你能梦到我。” 池君韬说,“等醒来的时候,你给我讲一讲你的梦,好不好?” 穆煦眨眨眼睛,睫毛刮了刮掌心,他说:“你把我当小孩哄呢?” 池君韬说:“是啊。” “好吧。” 穆煦说,他拿下池君韬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握在手中,呼吸声渐趋平缓,十五分钟后,他陷入深眠。 池君韬躺在穆煦身旁,睁大眼睛,他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穆煦不信任他。 穆煦欣赏他、教导他、帮助他、纵容他、亲近他,却不信他。 应该说,穆煦谁都不信。 穆煦不信穆白萤爱他,不信穆家支持他,不信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不信朋友、不信爱人、不信家人,他执着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背负自以为的仇恨和梦想。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是穆煦的真实写照,他慷慨地给予帮助,却极少接受好意,他觉得自己可以扛下所有的波澜起伏。 可人的耐性总是有限的。 问题出在童年阴影上,穆煦的记忆里为什么缺失了暨钶?他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暨钶? 池君韬没有答案,池琰或许知道。 池君韬握紧穆煦的手,他需要找池琰认真地聊一聊。 纯白的房间,高高的灶台,穆煦橱柜旁抬头看向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布朗太太。” “Hi,sweetie。” 布朗太太弯下腰,捏捏穆煦的鼻梁,“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穆煦说。 “不能说还可以哦。” 布朗太太说,“你的敷衍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好吧。” 穆煦说,“睡得不好。” “起床的时候吃过药了吗?” 布朗太太问。 穆煦疑惑地看着她,刚想开口问什么药,便看到布朗太太变成了穿着围裙的池君韬,池君韬说:“鱼炖好了,愣什么呢,快去洗手吃饭。” 穆煦转身踏进洗手间,弯腰洗手,突然听到镜子后面响起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咚。”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里面是年幼的满眼惊恐的自己。 穆煦猛地睁开眼睛,病床周围响起各类监测仪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池君韬吓地坐起来打开灯,摁下床头呼叫护士的按钮,他伸手抚摸穆煦的侧脸:“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呼、吸……” 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护士急匆匆地推开门,围在病床一圈检查穆煦的情况,其中一个护士问:“发生什么了?” “做噩梦。” 穆煦说,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好困。” 池君韬心疼极了,穆煦属于极能忍耐的性格,无论多难受,面上永远云淡风轻,从未如此袒露疲态,可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李医生马上到。” 护士说。 话音刚落,穆煦刚醒时来过一趟的医生踏进病房,问:“怎么了?” 护士详细描述了发生的情况,李医生抽出笔,说:“我先给你开一些地西泮助眠,明天上午去做心理诊断。” “好的,谢谢医生。” 池君韬说。 医生护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病房,门关上,池君韬坐到穆煦身边,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了。” 穆煦说,“你穿着围裙,跟我说晚上炖了鱼。” “还有呢?” 池君韬问。 穆煦闭上眼睛:“不记得。” “我会去找我爷爷聊你父亲的事。” 池君韬说,“他一定知道。” “嗯。” 穆煦应下,“把灯关了。” 池君韬依言关掉顶灯,只听穆煦说:“我为什么非要死磕我父亲的事情,明明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和他的相貌了。” “可能就是因为你不记得。” 池君韬说,“迫使你必须想起来、想明白。” “不要担心,我帮你问问。” 池君韬说,“你父亲的事当年闹这么大,会有人记得。” 穆煦没有接话,池君韬偏头看他,对方已然陷入深眠。 第90章 积木 下午六点到清晨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一夜无梦。穆煦睁开眼睛,感到神清气爽,他转头看向右手边,空空如也。 下午六点到清晨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一夜无梦。穆煦睁开眼睛,感到神清气爽,他转头看向右手边,空空如也。 池君韬通常不会醒这么早,穆煦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摁下呼叫护士的按钮。 池君韬坐在楼下的花园椅子上,望着东边天际初升的太阳,向来睡眠质量一流的他头一回体验到夜间频频惊醒,醒后第一反应是去探穆煦的呼吸,他怕极了。 怕自己变成第二个池修文。 金红滚圆的太阳像颗冉冉升起的气球,清晨的鸟儿格外吵闹。池君韬的视线落在栅栏旁的一个小摊,摊主蹲下把气球的绳子系在砖头上。 “你醒了。” 护士站在床边,说,“没吃李医生开的药?” “没有。” 穆煦说,“我想去卫生间,这些线是我自己拆掉还是你们拆?” “我来。” 护士走到穆煦身边,动作麻利替他卸掉监测仪的线,问,“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穆煦说,“没做梦。” “去吧。” 护士说。 穆煦爱洁,病发后抢救过来浑身酸疼,入睡前没有洗澡洗脸刷牙,浑身的味道简直难以忍受,他进入卫生间待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披着浴巾走出来。 池君韬坐在沙发里,手腕上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牵着一颗红色气球,气球顶着天花板,随池君韬的动作晃来晃去。 “哪来的?” 穆煦问。 “买的,这屋子太白了。” 池君韬说,他走到穆煦身旁,低头将气球系在对方手上,“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 穆煦说,“可以吗?” “不可以。” 池君韬说。 “……” 穆煦坐在床上,无聊地拽着绳子把气球抱进怀里,颇有些孩子气地说,“好吧。” 护士敲敲门,送来一份饭菜,说:“吃完饭去心理诊室,给您排的号是八点半到九点半。” “好的,谢谢。” 穆煦拿起勺子,他问池君韬,“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池君韬说,“我在楼下买的鸡蛋灌饼。” “真好。” 穆煦看着盘子里的肉是肉、菜是菜,清淡到令人毫无食欲的模样,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花椰菜放进嘴里。 饭前护士抽走穆煦的一管血液做化验,池君韬说:“我跟陈总说了一下,这几天在医院办公。” 穆煦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说:“你没必要在这陪我。” “你管不着。” 池君韬说。 孩子越大越不好管,穆煦语气平淡地说:“你真是翅膀硬了。” “是啊,你教的。” 池君韬说。 穆煦低头看手机,距离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而他很有可能在未来半小时内被池大少气死。 一根拐杖探进房间,池琰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听说你突发心脏病,我来看看你活着吗。” “我还活着,让您失望了。” 穆煦说。 池琰走到沙发旁坐下,池君韬问:“就您一个人来的吗?” “我遛弯。” 池琰说,“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 周忠路踏进病房,“刚刚停车去了,老师跑得真快。” “部长。” 穆煦侧一下身子就要下床迎接,被周忠路摁着肩膀拒绝。 “你是病号,别搞这些没用的礼节。” 周忠路说,他弯腰把两箱牛奶放在床脚,“我和老师昨天下午来了一趟,看屋子里没开灯,想着你应该是休息了,就没打扰。” “老师一大早打电话给我。” 周忠路说。 “我来医院做体检,顺道儿来看看你。” 池琰说。 “是是是。” 周忠路笑着看向穆煦,“感觉怎么样,胸口疼吗?” “让你们费心了。” 穆煦说,“昨晚睡得好,没什么疼的地方。” “好好休息,少熬夜多锻炼。” 周忠路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活不到退休交的养老金都给国家做贡献了。” “你爸的经历是个教训,不是你的榜样。” 池琰冷不丁地开口。 穆煦已经习惯池老爷子的阴阳怪气,他说:“好的好的。” “你这两天在医院待着?” 池琰看向池君韬。 “我上午去华金把电脑拿回来,下午在医院办公。” 池君韬说。 “嗯。” 池琰应了一声,酝酿片刻,叮嘱道,“不要为了工作忽略家人。” 池君韬愣了下,说:“好,我记下了。” “小周,走了。” 池琰拄着拐杖站起身,“咱别在这讨嫌。” 周忠路走到穆煦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积极配合治疗,早点好起来,身体是本钱。” “谢谢部长关心。” 穆煦说。 周忠路朝穆煦和池君韬挥挥手,跟上池琰的步伐。池君韬望着池琰的背影半晌,小声说:“爷爷老了,他以前从不在意家人的感受。” “他今年八十几?” 穆煦问。 “八十四。” 池君韬说。 “耄耋之年。” 穆煦说,“真是好命。” 他喝一口小米粥,“你也能活到八十岁。” “你也能。” 池君韬抱着气球坐在穆煦身旁,“你活多久我活多久。” “你在医院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穆煦放下勺子,“饱了。” 池君韬递上一张餐巾纸,说:“我去趟华金大厦,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不然呢,我能把医院拆了?” 穆煦斜睨他,“要走快走。” 池君韬指指自己:“要亲。” 护士站在门口,木着脸敲敲门:“八点十分了,什么时候走?” 穆煦看向池君韬,池大少仍杵在原地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倒是低估了丈夫厚脸皮的程度,于是站起身走到池君韬面前,蜻蜓点水般吻在他唇角:“行了,快滚。” 池君韬噙着笑,麻溜地小步跑出病房,他看不见穆煦在他转身后,瞬间冷淡的神色。 穆煦对护士说:“麻烦您带路,咱们现在走吧。” “小穆总怎么样?” 池君韬刚踏进办公室,便听到陈平彻的问话,池君韬说:“人抢救回来了,意识清楚,这几天做全身检查,看一下哪里出了问题。”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陈平彻站在池君韬的工位旁边,压低声音问,“他父亲好像也是这个年纪走的,他有遗传性的心脏病吗?” “据我所知,没有。” 池君韬说,他拿起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里,“我去医院了,方案我明天下午给您。” “好的,不着急。” 陈平彻说,“替我向小穆总传达关心。” “好的,谢谢陈总。” 池君韬说。 穆煦推门进入心理诊疗室,点头向医生问好,径直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第一次进行心理治疗?” 医生问。 穆煦摇头:“不是。” 医生翻了翻手上的病历本,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不睡觉的原因是什么?” “噩梦。” 穆煦说。 “什么样的噩梦?” 医生问。 “我父亲和我一起搭积木。” 穆煦说,“从小到大经常梦到。” “有多经常?” 医生问。 “一个月两到三次。” 穆煦说,“压力大的时候,一连几天都能梦到。” “你为什么说这是个噩梦?” 医生问,“你们一起搭的是什么样的积木,可以描述一下具体场景吗?” 穆煦简单讲了一下无数次循环播放的梦境,他说:“恐怖的不是积木,是永远敲不开的门,这是我最近一年梦到的场景。” “我和父亲一起搭积木,我站起来穿过走廊,越过门槛,站在楼道里敲打邻居的门。” 穆煦说,“我一直敲,门从未打开过。” 医生问:“最近梦得多吗?” “最近半年的话,一周两三次。” 穆煦说,“昨天病发的时候,我在梦里推开了门。” “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问。 “看到另一个我坐在里面,和父亲搭积木。” 穆煦说。 第91章 不是大事 “怎么样?” “怎么样?” 穆煦踏出心理诊疗室,与着急询问的池君韬撞个满怀,他扶住对方的手臂,说:“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吃药你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池君韬问。 “或许吧。” 穆煦说,“主要是压力大引发了童年落下的创伤症状。” 他握住池君韬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撑过这一阵,咱们找个时间度假去。” “好啊。” 池君韬说,“我想看你的柯尼塞格。” “然后我们去挪威滑雪。” 穆煦说,“或者去跳伞。” 池君韬眼睛亮莹莹的,十分漂亮,他笑着说:“定一个时间呗,明年的这时候怎么样?” “可以。” 穆煦说。 池佑双手握住方向盘,汽车向右偏移,坐在后排的池琰说:“慢点开,那个…… 是水利工程院吗?” “是的。” 池佑说,“您在那有熟人?” “有几个。” 池琰说,“停到工程院门口,我进去看看。” “您认识哪位,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办公室。” 池佑说。 “屈诚科。” 池琰说。 “行。” 池佑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保安室,敲敲玻璃,“您好。” 池琰坐在车里,看着池佑与保安交谈的背影,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照片里是刚刚退休的自己和老伴儿。他昨晚睡不着觉,爬起来摸到老花镜戴上翻看老相册,他不爱照相,老伴儿喜欢照相,走到哪儿都拍一拍。 人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往事,这些细碎的往事塞满了他除去工作之外的生命。池琰自认感情淡漠,做事皆有目的,小心谨慎地权衡利弊、逐字逐句地度量斟酌,家人在他眼里,更像一串任务,必须要做,但不必时刻挂念在心。 老伴儿是一位观念传统的女性,贤惠体贴、安静漂亮,相片里的她已然满头白发,仍是公园里最精致得体的老太太。她每周买一束鲜花放置在餐桌的花瓶中,蓝紫的风信子、淡黄的向日葵、浅粉的玉兰花,她会做各式各样的家常小菜,她喜欢热闹的聚会,纵使池琰看不惯池修礼一家,她仍会邀请他们前来做客。 自从老伴儿肝癌去世,池琰便搬到了七十平米的楼房,以前的院子太大,人太少,显得空荡寂寞。 “屈院长今天不在,我留了您的姓名。” 池佑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咱们回去?” “好。” 池琰收起相片,问,“你还记得你奶奶吗?” “记得啊。” 池佑说,他发动汽车,“我奶奶可是大院里最漂亮的老太太。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背着书包回家,看到有人叫我奶奶【吴教授】,她笑得可开心了。” “她其实有读大学的想法。” 池琰说,“当年我给她钱,让她去读书,她不放心把修文交给保姆。” 他怀念地摸摸照片里的老伴儿,“人生总有遗憾。” “这就是您非要大早上去医院看小穆总的原因?” 池佑问。 池琰哼了一声,说:“还不是为了君韬。” “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池佑笑着说。 “这个一天一粒,午饭前吃。” 池君韬拿笔将吃药的频次记在药盒上,“这个一天两次,一次半粒。” 他提着一兜药品,“半个月的院没白住。” “医生打算用药撑死我吗。” 穆煦嘀咕道,“我浑身上下都感觉挺好的。” “死过一次的人不配发言。” 池君韬说。 穆煦闭上嘴巴,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立场争辩。 池君韬打开帕拉梅拉的车门,说:“我每天送你上下班。” “咱家有两辆车。” 穆煦提醒,“可以一人开一辆。” “都是我的,我爱开哪辆开哪辆。” 池君韬说,“是谁说好好配合治疗?” “……OK.” 穆煦选择听从池君韬的意思,他坐进副驾驶,降下车窗吹风。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我监督你。” 池君韬系上安全带,“晚饭想吃什么?” “炖鸡。” 穆煦说,“医院的厨子是从伦敦请来的吧。” 池君韬笑着说:“你已经受不了英国菜了?” “我就没受得了过。” 穆煦说,“小时候没有办法,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国。” “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做炖鸡的餐馆。” 池君韬说,“还有,那个…… 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去哪?” 穆煦问。 “上海明珠峰会。” 池君韬说。 “哦…… 又到一届明珠峰会了。” 穆煦说,“你和陈总一起?” “是的。” 池君韬说,“希望不要见到去年你勾搭的老板。” “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穆煦说。 “我记得。” 池君韬比划一下,“他的鼻子很有特色。” “怎么,你要去勾搭他?” 穆煦调笑道。 池君韬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手机滑动屏幕,小声说:“你烦死了。” 池佑将垃圾丢进楼下的灰桶,远远看到一辆红旗轿车驶进院内。他等了约莫两分钟,正如他所料,轿车停在单元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 “您好。” 池佑走过去,“请问您找……” “我找池琰老师。” 中年男人说,“我是屈诚科,听门卫说池老师两周前到工程院找过我。” “我是池佑,我爷爷在楼上,跟我来。” 池佑领着屈诚科踏进电梯。 “请问池老师找我什么事?” 屈诚科问,“我这刚从四川出差回来,耽搁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池佑说,“我们只是碰巧路过工程院,爷爷可能是想找你叙叙旧。” “啊这样。” 屈诚科松一口气,展示手上的礼物,“我在路上随便买了些水果,好些年没见池老师了。” 电梯到达四楼,池佑开门进去,对坐在阳台自己跟自己下象棋的池琰说:“爷爷,屈院长来了。” 池琰转头,屈诚科把水果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池老师,好久不见。” “哎呦小屈。” 池琰拄着拐杖站起身,“太久不见你了,才知道你做了院长,恭喜啊。” 他的话半真半假,若是不知道屈诚科是水利工程院的院长,他怎么会亲自去工程院门口找屈诚科。 屈诚科哪里听不出来池琰的揶揄,他笑着说:“谢谢池老师,提职只是小事,不值得您费心。” “坐吧。” 池琰说,“找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老了,想找人聊几句,你最近工作忙吗?” “不算忙,事情一阵一阵的。” 屈诚科坐在沙发上,接过池佑递来的热水,“谢谢。” “我退休了,太闲,孙子带着媳妇儿偶尔来看看。” 池琰说,“身边常伴的就一个做饭的小任。” “这小任啊,最近遇到一个事,也不是最近,一年前吧。” 池琰掰开一个橘子,门口响起钥匙的响声,任秀慧打开门提着菜篮走踏进玄关,瞅见客厅里坐着的客人,热情地招呼道:“今天这么热闹啊。” “这是小任。” 池琰说,“正好聊到你,过来。” 任秀慧说:“我不打扰你们,我去做饭了。” “五分钟。” 池琰说,“快来。” 任秀慧把菜篮放到餐桌上,不明所以地走到客厅捞个凳子坐下:“怎么了?” “这位是北京水利工程院的屈院长。” 池琰说,“小任,你在我这干了五六年了,我对你表示一下感谢。” “应该的。” 任秀慧不明白池琰的意思,池琰看向屈诚科说:“我的身份是一个群众,向屈院长反映问题,您听一耳朵,往不往心里去您说了算。” 池琰一连几个 “您” 吓掉了屈诚科半个魂儿,他连连摆手:“别别别,您别吓我。” “小任有个女儿,女婿是你们院的一个工程师,男方出轨后两人离婚,女婿带走了孙子。” 池琰说,“小任的女儿没有别的诉求,就想偶尔看一看孩子,这么个小事,您觉得呢?” 任秀慧看看池琰,又看看屈诚科,喉头哽咽,低头抹去眼角的泪。 第92章 拒绝吃药 【池君韬:六点前记得吃药。】 【池君韬:六点前记得吃药。】 穆煦点开手机屏幕,瞄了一眼信息内容,把手机放回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觉得这个手段对我们的目标有什么增益呢?” “我认为有三方面的收益,” 站在大屏幕旁演讲的人往前翻 PPT,“正如我这里讲到的,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打开职业女性的市场……” 墙上的挂钟时针接近六点,明月锋小声对穆煦说:“池先生催促您吃药。” “不吃。” 穆煦说,他看向演讲者,“我觉得代言人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您是不同意代言人的人选吗?” 演讲者问,“我们还有以下三位候选人。” “我对人没意见,我对这件事存有疑惑。” 穆煦说,“你真的觉得某个特定的人能代表整个职场女性群体吗?” 他的语调并不凌厉,仍然把演讲者吓出一身冷汗,“难道是别家这么做,我们也要跟着做?”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池君韬打来的电话,穆煦摁下挂断键,说:“代言人这件事你们再想一想,总部提供的资金虽然充裕,但花几千万请一个代言人,我觉得不合算。” “穆总。” 袁海芳说,“斯宾塞总部的代言人是欧文先生,鉴于欧文先生在国内的知名度不如欧洲,我们挑选本土名人做代言人是说得通的。” “海芳姐,你搞错了一件事。” 穆煦说,“斯宾塞选择欧文先生做代言人,不是因为欧文本就知名,而是斯宾塞集团将欧文捧成知名人物。我母亲不信代言人这件事,我也一样。” 他站起身,拿起不停震动的手机,“会议先开到这里,大家去吃饭吧。” 明月锋看着穆煦走出办公室的身影,他安抚在座的中层管理们:“我和穆总都希望看到创新的思路,所以辛苦大家再多琢磨琢磨这件事。好了,都去吃饭吧。” 他转身去寻穆煦,催大少爷吃药是个劳心劳力不讨好的差事,奈何穆白萤和池君韬全仰仗他,仿佛他是什么神仙,一句话就能让穆煦乖乖吃药。 然而穆煦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不配合的病人,他总能找到一百个不吃药的理由,如今他倒是不找借口了,他直接拒绝沟通。 “穆总。” 明月锋走进穆煦的办公室,“您出院的时候说好好配合治疗,然后您就配合了一个星期。” “起码我努力了。” 穆煦说,“那一个星期是因为君韬出差。” “这跟池先生出差有什么关系?” 明月锋纳闷。 “他去的是明珠峰会,这个会很重要。” 穆煦说,“我不吃药的话,他真的能坐飞机回来训我。”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真的在为伴侣考虑,这把明月锋气笑了:“您是觉得他现在不会开车过来说您吗?” “现在是晚高峰。” 穆煦说,“堵车至少一个小时起步,所以,” 他耸肩,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池君韬走进来:“幸好我在这附近谈事。” 穆煦哑火,明月锋知趣地离开战场并贴心地关上门,为即将到来的争吵创造一个封闭的隐私空间。 “为什么不愿意吃药?” 池君韬压制怒气,将车钥匙放在桌面,“你躲吃药躲了半个月,今天咱们把这事掰扯清楚。” “最近一次我的体检结果显示各项指标正常,我不需要吃药。” 穆煦说,“这些药除了让我犯困,没有任何作用。” “它们能让你不做噩梦。” 池君韬说,“这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 “那些不是噩梦。” 穆煦说,“那些梦是一种暗示。” “解释给你的心脏听,看它接不接受。” 池君韬说。 “这里的心理医生根本没有用。” 穆煦说,“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能靠吃药解决,而我们都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我问我爷爷了。” 池君韬说,他拉过椅子坐下,疲惫地捏捏鼻梁,“他告诉我,你父亲发病那天,是楼下的邻居拨打了 120 叫来急救车,当时大家忙着救人没顾上你。你在小区旁边的公园被发现,你母亲找到你的时候,你完全拒绝说话。” “当年打 120 的那名邻居搬去了海南,我找到她女儿的电话,她女儿告诉我,她去年癌症去世。” 池君韬说,“你觉得问题的根源找到了吗?” 穆煦半晌不说话,他拧开药瓶,倒出一粒,混着热水喝下去。池君韬面色复杂地走到他身旁,弯下腰右手撑着办公桌,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我不好。” 穆煦说,他旋转小药瓶看上面的注意事项,“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记忆力变差了,突然想不起来一些细节或者逻辑。” “药物的副作用。” 池君韬说,他伸手摸摸穆煦的脸庞。 “目前是中国区发展的关键时期,我不能拖后腿。” 穆煦放下药瓶,看向池君韬,“你明白我的感受。” 池君韬不说话,穆煦说:“一旦中国区走上正轨,公司在明月锋手下平稳运行后,我会积极配合治疗。” 他握住池君韬的手晃了晃,“除了药物,早起早睡按时吃饭之类的,我都听你安排。” 明知道穆煦这番话不靠谱,池君韬还是被对方难得的撒娇哄得心软,他深吸一口气,拽住岌岌可危的理智,狠心拒绝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 穆煦问。 “医生。” 池君韬说,“下次体检的时候,我问一下医生能不能停药,医生觉得可以的话,我没有意见。” 穆煦失落地垂下眼睛,池君韬单膝跪地,双臂叠放在穆煦的膝盖,仰头与他对视:“阿煦,我看了你的心理诊疗报告,轻度抑郁。”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害怕失去你。” 池君韬说,“我每晚的噩梦是匆匆赶去医院找你,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这样的事,我不想看到你和急救室产生一丁点关系。” “我不知道你父亲去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尽我所能帮你寻找真相。” 池君韬说,“你要做的是听医生的话。” “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哄。” 穆煦说。 “你现在的表现就是赌气的小孩。” 池君韬说。 穆煦将他拉起来,没留神被扑个满怀,池君韬蹭到他肩头,两人依偎了一会儿,池大少问:“今天开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穆煦说,“算是跟他们吵了一架。” “吵赢了吗?” 池君韬问。 “我是老板,你觉得呢?” 穆煦说。 池君韬贴一贴对方的脸颊,说:“你跟我吵输了。” “是。” 穆煦说,“你最厉害。” 池君韬眯起眼睛,没骨头似的赖在穆煦身上:“厉害的人请你吃晚饭,火锅怎么样?” “可以。” 穆煦说,拍拍池君韬的腰,“起来,我拿外套,然后下班。” 明月锋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办公室,松一口气,果然还是小两口之间好说话,他走过去问候道:“下班啦穆总。” “嗯,你也早点下班。” 穆煦说。 “您慢走。” 明月锋朝池君韬挑眉。 池君韬微微点头,与穆煦并肩踏进电梯。 明月锋打开手机,“叮咚” 一声提示音,池君韬发来一个微信红包。 “华金最近怎么样?” 穆煦问。 “谈下谢家之后,我们又谈下了齐、林、覃、蓝四家,宗政、纪、栗这三家在观望中。” 池君韬说,“还有大约 20 家在排队中。” “看起来形势比较乐观。” 穆煦说。 “这才是开头。” 池君韬说,“前期开放十二个名额,明年十月正式启动国际投资计划。我作为带头人与斯宾塞集团伦敦总部对接,你是外聘顾问。” “那时候你的头衔是不是要升一级了?” 穆煦说,“池主任还是池经理?” 池君韬抿起微笑,他问:“什么样的头衔配得上穆总裁?” “总裁起步,没有上限。” 穆煦说。 池君韬伸长胳膊搂住穆煦的肩膀,卖乖道:“那您可怜可怜我吧。” 第93章 孙媳妇 “以上是斯宾塞向大家奉上的所有服装,大家可以提问了。” 穆白萤站在斯宾塞男装秋季发布会的舞台上,她穿着优雅合体的灰色西装,笑容自信大方。 “以上是斯宾塞向大家奉上的所有服装,大家可以提问了。” 穆白萤站在斯宾塞男装秋季发布会的舞台上,她穿着优雅合体的灰色西装,笑容自信大方。 T 台下的记者踊跃举手,穆白萤随手点了一位,记者说:“Bernice 女士,我想问您一周前发布的推特,您写道,” 他低头照着手机屏幕逐字逐句地念,“【中国市场一直是斯宾塞集团投注最多关注的、且期待开发的市场。】这是否说明斯宾塞在中国区的新动作是你们的新方向,你们打算进军女士时装行业?” “这是个好问题。” 穆白萤说,“女士时装是斯宾塞集团未来五年探索的方向,中国区的转型是我们的一次新鲜尝试,Lance 将带给大家新的想法和惊喜。” “你好。” 一位记者举手,“请问 Lance 是……?” “Lance Spencer,我的儿子。”Bernice 说,“他比较害羞,不常出现在聚光灯下,有机会我会让大家认识他,现在我们一起期待中国区的表现。” 随着斯宾塞男装秋季发布会落幕,针对穆白萤谢幕前的发言,各家新闻社从各个角度给出解读,有的说穆白萤明确表示亲近中国,有的说斯宾塞集团继承权风云再起,还有的说斯宾塞在时尚方向已经江郎才尽、彻底沦落为庸俗的金融巨头。 “这意思是不是弟弟马上要回伦敦?”Anna 拿着报纸踏进办公室,“我想死他了。” “只是为后面的合作造势。” 穆白萤抖开报纸,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故作不经意地露出造型古拙的耳钉样式。 “喔唔。”Anna 凑近穆白萤,问道,“Lance 送你的礼物?” “是的。” 穆白萤勾起唇角,笑着说,“我让他不要买,谁知第二天就在我办公桌上了。” Anna 哪里看不出穆白萤的炫耀,她耸肩:“我才不羡慕,Lance 送过我太多东西了。” 穆白萤扫她一眼,语气冷淡地说:“你今天没工作吗?要不要我给你加点?” “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干活。”Anna 小步快跑溜出办公室。 穆白萤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入线上会议,穆煦和明月锋出现在屏幕里,穆白萤说:“早上好,小煦。” “早上好,妈妈。” 穆煦说,“我看到秋季发布会的视频,设计很有意思。” “你懂什么设计。” 穆白萤说。 “我懂。” 明月锋举手,“我觉得设计风格承袭往日经典。” “经典代表保守。” 穆白萤说,“我不认为这是夸奖。” “看起来您对秋季发布会并不满意。” 穆煦说。 “泰晤士报说得对,斯宾塞已经没有了时尚的理想。” 穆白萤说,“如今的斯宾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融集团,男装业务线是几十个业务线中不甚起眼的一环。” “面包和梦想的关系,一向非常难衡量。” 穆煦说,“在我看来,斯宾塞从起步起的目标非常明确,面包就是梦想。” “怎么说?” 穆白萤问。 “斯宾塞集团始于您选择欧文斯宾塞,您看中了欧文没落的爵位和生意萧条的服装工厂。” 穆煦说,“欧文没有时尚的理想,他只想赚足够的钱养大 Donna 和 Anna,您也没有时尚的理想,您是为了攒够足够的资本,供我回国找池琰算账。” “池琰是个王八蛋。” 穆白萤说,听到这句话明月锋立马站起身离开办公室,他可不想卷进世家和资本斗争的旋涡。 穆煦端起玻璃杯,杯中满当当的牛奶,他抿一口奶白的液体,说:“我十分想听听您对池琰的看法。” 穆白萤思考片刻,说:“池琰是个单纯的人,他眼里只有事业和家族,如果给这两样东西排个序,首先是家族,其次是事业。” “在我的接触中,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穆煦说,“他在乎家族的名誉远胜于家人。” “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穆白萤问。 “他于我而言,像一个符号。” 穆煦说,“我必须超过他,才能打败他,现在不是这样了。” “哦?” 穆白萤左手托住下巴,感兴趣地倾身聆听。 “我没有必要跟他比较,至于打败他,他八十四了,我只需要活过他就足够。” 穆煦说。 “啧。” 穆白萤露出和穆煦如出一辙的讽刺表情,“而你差点没有活过他。” “……” 穆煦噎了一下,说,“我意识到问题不在池琰或者华金,问题在我自己身上。”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妈妈。” 穆煦认真地与屏幕中的穆白萤对视,“我为什么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穆白萤长久地望着穆煦,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指触碰屏幕上儿子的脸庞:“你长大了。” “我三十一了妈妈。” 穆煦无奈地说,“在您眼里我什么时候能长大,退休那天吗?” “你真的想知道这件事的话,回一趟伦敦,我们当面聊。” 穆白萤说,“我会邀请布朗老师加入聊天。” 穆煦疑惑地扬起眉毛:“为什么?” “我只能说这么多。” 穆白萤眨眼,她打开文档,“好了,把明月叫进来,咱们开始今天的会议。” “您这是怎么回事啊!” 池佑焦急地跑进病房,看向躺在病床上老神在在的池琰。 “吵吵什么。” 池琰不耐烦地呵斥,“不就是滑了一跤,两天就好了。” “两天?您开什么玩笑。” 池佑说,“您都八十多了,骨折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他原地转个圈,“少晨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我走不开,您真能给我找事。” “是我想摔的吗。” 池琰说。 “算了算了,我叫君韬来。” 池佑说。 “别叫小韬,华金的对外投资部门刚成立,他忙得很。” 池琰说。 “有一个人不忙。” 池佑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两个小时后,穆煦提着一兜草莓踏进病房,他说:“别误会,我是专程过来嘲笑您的。” “我也没指望你关心我。” 池琰说。 穆煦将草莓放在床头,问:“听池佑说您去万安扫墓了?” “嗯。” 池琰说,“看看老伴儿。” “很少听君韬提到他奶奶。” 穆煦说。 池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相片,展示给穆煦看:“这是我老伴儿,是不是很漂亮?” 照片里的女性头发讲究地挽成一个髻,眼角细纹堆积,五官精致,犹见年轻时的风韵,她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笑着挽住池琰的手臂,符合大众对权贵世家富太太的想象。 “很漂亮。” 穆煦说,“君韬的脸型像她。” 池琰怀念地看着照片:“我这些天经常梦到她。” “梦到她给我念诗,她一直想读大学,因为环境原因,读到高中就不读了。” 池琰说,“她喜欢纪伯伦,她最喜欢的一句诗,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穆煦问。 池琰身陷回忆之中,眼神沉静,他说:“她常给我念‘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树荫中生长’*,但她在我的树荫中待了一辈子。”【《先知 - 婚姻篇》纪伯伦】 “我以为您不在乎家人。” 穆煦坐在床边。 “年轻的时候不在乎,觉得自己能闯,能做任何事。” 池琰说,他收起旧相片,又变回原来那位冷酷的金融巨佬,“要做成事,必须要有取舍。” 穆煦抿唇,打算开口,医生敲敲门:“你好,请问哪位是池琰的家属?” 穆煦看了池琰一眼,站起身,说:“我去叫池佑过来。” “不用,小佑在忙他的事。” 池琰抬手指向穆煦,对医生说,“他是我的家人。” “你们的关系是?” 医生问。 “他是我的孙媳妇。” 池琰说。 第94章 橡树和松柏 “骨癌晚期。” 医生对穆煦说,“预计还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鉴于患者年龄较大,且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保守估计一个月。” “骨癌晚期。” 医生对穆煦说,“预计还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鉴于患者年龄较大,且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 穆煦望着医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这边只能做到帮助患者减轻疼痛,你们多叫些家人过来陪陪患者。” 医生说。 穆煦点头:“好的,谢谢您。” 医生拍了拍穆煦的手臂,转身离开。 “怎么了。” 池琰看着踏进病房的穆煦,“有什么坏消息,癌症吗?” “骨癌晚期。” 穆煦说。 “啊,怪不得我这些天总能梦到老伴儿。” 池琰说,“她叫我做点好事。” 穆煦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说:“保守估计一个月。” “舍不得我?” 池琰笑呵呵地说,“你刚回国的时候,最想要的不就是看着我死。” “我没有想您死。” 穆煦说,“我想的是给您一个教训。” “一个意思。” 池琰说,“没人能教训我,小伙子。” 穆煦看着池琰,既提不起愤怒也感受不到快意,心境平静到不可思议,他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坐下。” 池琰说,“不准告诉小韬和小佑。” 穆煦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们在忙。” 池琰说,“他们是未来的池家,我这点事没必要大张旗鼓。” “有什么天大的事比死亡还重要?” 穆煦说。 “你可以等我死了再告诉他们。” 池琰说,“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构思说辞。” 穆煦看着无理取闹的池琰,罕见地束手无策。 池琰说:“你来照顾我,我也不为难你,我的那本笔记,你记得吗?” 穆煦点头,池琰说:“近年来的思考我没有写在笔记上,我可以口述给你,内容主要是华金未来三十年的蓝图。” “你想收买我。” 穆煦说。 “达成一笔交易。” 池琰说,“你告诉小佑和小韬,我是普通的骨折,需要静养三个月,等我走后,你可以跟他们说我威胁你。” “君韬会恨我。” 穆煦说。 “他不会。” 池琰说,“他和华金绑定,华金繁荣,他才站得稳,你做的都是为他好,他会理解的。” 干瘦的老人陷进宽大柔软的枕头中,眼睛半阖,像只小憩的苍鹰。 “你不了解他。” 穆煦说,“我也不是傻子。” 他拿着手机走出病房,“这事没得商量。” “穆煦,” 池琰急切地坐起身,“穆煦!你回来。” 老年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的注意,他喊道,“我要告你虐待国家老干部!” “……” 穆煦为人斯文得体,池琰在他印象里属于有素质的混蛋,他实在没想到这人耍起无赖也是一把好手,他尴尬地关上病房的门,转身看向池琰,“你真不要脸。” “我都快死的人了,要脸干什么。” 池琰说,“不准告诉他俩,听到没有。” “我就在这打电话。” 穆煦倔脾气上来,“我开免提说。” 他站在窗户边,离病床约有五步,拨通池君韬的电话。 “你想知道暨钶发病那天的事,我告诉你。” 池琰说。 “君韬给我讲过了。” 穆煦说。 “有一些事情,我没有给小韬讲。” 池琰说。 穆煦说:“我并没有那么的好奇。” “哦。” 池琰仔细地打量穆煦的神态,片刻,他恍然大悟,“你不是不好奇,你有别的打算。” “喂,阿煦。” 池君韬的声音传出听筒,“有事吗,我马上有个会。” “我在医院。” 穆煦说。 “你怎么又在医院?” 池君韬的声音明显变得紧张,“是哪里感觉不舒服,需要我现在过去吗?” “不是我,是你爷爷。” 穆煦说,“他今天上午去万安扫墓,没留神摔了一跤。” “严重吗?” 池君韬问,背景是陈平彻叫他开会的声音。 “严重。” 穆煦说,“骨癌晚期。” 池君韬骤然沉默,穆煦说:“你先开会,下班后再来医院,我发给你地址。” “你一下午都在医院?” 池君韬问。 “是的,你不用担心。” 穆煦说,“我照顾他。” “好的,我下班去找你。” 池君韬说,“谢谢你。” 穆煦挂掉电话,池琰说:“看上去你已经爱上小韬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 穆煦说。 “来,孩子。” 池琰拍拍床边,示意穆煦坐下,“和快死的人聊聊你的想法。” “我不想跟你聊。” 穆煦说。 池琰无视穆煦的反对,自顾自地说:“你以前可不在意小韬恨不恨你。” “这很有趣。” 池琰说,“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真可惜。” “我庆幸我不是你。” 穆煦说,他拉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随便抽一沓报纸打开,“共和国受不了第二个池琰。” 池琰把穆煦的冷嘲热讽当做夸奖,他说:“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可做,我建议你把那本笔记拿过来。” 穆煦放下报纸,抬头看向池琰:“我以为交易失败了。” “闲着也是闲着。” 池琰说。 “陈总,我今天要七点下班。” 池君韬说,“家人生病了。” “小穆总吗?” 陈平彻问。 “不是,我爷爷。” 池君韬说。 “不严重吧?” 陈平彻问。 池君韬刻意回避这个问题,说:“我去看看。” “行,去吧。” 陈平彻说。 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半,池君韬踏进病房,穆煦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池琰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爷爷。” 池君韬说,“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池琰闭着眼睛说,“我和小穆聊得不错。” 池君韬低头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穆煦身旁,小声说:“辛苦你了。” 穆煦盖上笔帽,将笔夹在本子的封皮上,把本子放在一旁,他看向池君韬:“今天忙吗?” “忙。” 池君韬歪头,靠在对方肩上,“上班好累。” 穆煦扶住池君韬的腰,他说:“斯宾塞这边的工作,我逐渐转交给明月,你不用操心池老先生没人照顾。” “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请护工。” 池君韬说。 “他只剩下一个月了。” 穆煦说。 “我是快死了,但还没死。” 池琰说,“考虑一下老头子的意见。” 自踏进病房,池君韬绷住情绪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显露出脆弱的情绪。池琰是他的靠山,某种意义上说,池琰就是池家,他不敢想象池家日后没有池琰的样子。 池琰对共和国的贡献卓著,即便脱离政界三十余年,他的名字仍然是许多人心中的丰碑。他像一柄定海神针,有他在,池家便不可能没落,他是小辈们坚实的后盾。 池君韬望着池琰,虽然他对池琰的离开早有心理预期,但当下却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池琰仅剩下一个月的生命期限。 “爷爷。” 池君韬说,他喉结上下滚动,“我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 “你会想到办法的。” 池琰伸手,握住孙子的手掌,“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不也走到现在了吗。” “我担心华金不像你想的那样发展。” 池君韬说,“我看不到您那么远,我不知道我的决策是否正确。” 池琰笑着说:“商业不是做题,没有正确或者错误的答案。而且,华金未来发展成什么样,是你的想法。重要的是你想要它变成什么,以及你怎么做能实现目标,这是你的工作。” “小韬,我活了八十四年,是时候休息了。” 池琰说,“这段时间,我总梦到你奶奶,她怪我给你们的压力太大,我想她说得对。” 他移动手臂,把池君韬的手交到穆煦手里,“年轻人,做橡树和松柏,相互扶持,各成一份事业。” 第95章 你闭嘴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针对池琰的骨癌治疗并不顺利,经过一次放疗,池琰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行第二次放疗。 穆煦站在病床旁,问:“您想做什么?” “我想去花园。” 池琰说,“早晨起来,我看到一只喜鹊站在枝头吃柿子。” “放疗之后去。” 穆煦说。 “不,我要现在去。” 池琰说,“放什么疗,我活一个月就够了。” “放疗能让您活两个月甚至更多。” 穆煦说。 “然后看着你在我面前多晃悠两个月吗,不。” 池琰摆手,“我要回家。” 穆煦拗不过倔老头,他走出病房找到主治医师,询问保守治疗的具体操作方式。 “一般到这个年纪,我们建议中药调理。” 医生说,“但不建议居家。” “好的。” 穆煦点头,“我带老爷子下楼散散心。” “医院里有临终关怀团队。” 医生说,“您需要这项服务吗?” 穆煦想了想,说:“需要,谢谢。” 华金大厦二十六层,池君韬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瘫坐在工位上,右臂搭着扶手,无精打采地捏捏鼻梁,长叹一口气。 “辛苦辛苦。” 坐在池君韬工位旁边的同事汤永鹏凑过来,好奇地问,“聊得怎么样?” “僵持不下。” 池君韬说,他拖长声音,“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可不是。” 汤永鹏说,他看向池君韬手上的粉钻,问,“你结婚了?” 池君韬调直座椅,慢悠悠地转一转手上的戒指,声音含笑:“好看吗?” “一看就挺贵的。” 汤永鹏说。 池君韬意味不明地说:“赔罪的小玩意儿,贵就对了。” 他的语调不凶,甚至偏向平淡,但传达出十成十的震慑,汤永鹏迅速掐灭好奇心,低头老老实实研究自己的材料。 池君韬拿起电脑,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响门板。 “进。” 陈平彻说。 穆煦推着轮椅走在医院花园的小径中,池琰坐在轮椅上,双手撑着扶手,干瘦的身体在轮椅中左摇右晃。穆煦停下步伐,将搭在手臂的毛毯抖开,盖到池琰的膝盖上。 “我不冷。” 池琰说,“这条路太颠了。” “您非要走鹅卵石小路,颠簸是您自找的。” 穆煦说。 “你这是对待死人的态度吗?” 池琰说。 瞧池琰一口一个死人的模样,穆煦觉得给他加上临终关怀服务纯属多此一举,他说:“您还没死。” 他又把两个小枕头放在池琰的身体两侧,将老人夹在中间。 池琰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米八二。” 语气透出几分沮丧,如今的他恐怕连一米七五都不剩。 “你要一米八做什么?” 穆煦说,“指望路上某个绝症老太太看上你吗?” “小韬是怎么看上你的。” 池琰说。 “他缺父爱。” 穆煦说。 池琰绷不住笑,他放下双手,继续被穆煦推着走林间小道。 “您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穆煦问。 “后悔的事多啦。” 池琰说,“你爸的事算一件。” “怎么说?” 穆煦问。 “不跟你讲。” 池琰说,“你不记得你爸的样子,我给你讲讲你爸进入我团队的故事。” “好。” 穆煦说。 “他是我从明珠峰会上带回来的。” 池琰说,“当时他站在峰会门外,拿着一沓简历,像发传单一样,出来一个人发一张,人人有份。” “我站在他面前看完简历,问他,我正在组建一个金融团队,缺少他这样的年轻人,要不要跟我去北京。” 池琰说,“他问我,包吃包住吗,我说包,他问我是不是传销。” 池琰说:“我把名片递给他,说,你姑且把我当做传销头子吧。” “他便跟我回了北京。” 池琰说,“他那时候刚二十五岁。” “二十五到三十四。” 池琰说,“他和我共事九年,我是他最崇敬的老师。” 他仰头,正上方的树枝枝头缀着沉甸甸的黄柿子,“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他也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 穆煦说:“您始终不认为您做错了。” “野心没有对错。” 池琰说,“只能说他成功挡住了我,他如果没挡住我,谁又知道华金的后续是什么样呢。” 穆煦深吸一口气,他放弃让池琰认错的念头,说:“算了,聊点高兴的。” “聊聊你。” 池琰说,“你准备去哪了解那天的事。” “去伦敦。” 穆煦说。 “带小韬一起?” 池琰问。 “不带。” 穆煦说,“他要忙工作。” “你跟他商量了吗?” 池琰问。 穆煦想了想,说:“我不准备和他商量。” “哦……?” 池琰说,“跟我讲讲。” “你最希望的不就是我和他分开?” 穆煦问,“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决定?” “你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 池琰说,“你收留君韬的目的是自保,你和君韬结婚的目的是控制华金,让我猜猜你不告而别的目的……” 穆煦推着池琰,从下午走到傍晚,听着池琰说出各种各样的猜测,再一一否定。踏进住院楼的电梯轿厢,池琰说:“我放弃了,你说吧。” “原因很简单。” 穆煦说,“我要去找我童年时的心理医生。” “只有这个原因?” 池琰问。 “只有这个原因。” 穆煦说。 “不可能。” 池琰说,“你这个狡诈奸猾的年轻人,肯定有别的……” 电梯门打开,与前来探望的池君韬面对面,他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池琰说,“我困了。” “我们下午去花园散步,聊了许多。” 穆煦说,“回去的路上给你讲。” “好。” 池君韬走到轮椅后方,代替穆煦的位置,将轮椅推进病房,“爷爷,你们聊得怎么样?” “小穆是个差劲的陪聊。” 池琰说。 “他话少。” 池君韬说,“但很精准。” “太精准了。” 池琰说,“精准得气人。” “您是指您非要买糖葫芦的事情吗。” 穆煦说,“您得啃得动才行。” “我拿着看不行吗。” 池琰说。 池君韬搂住穆煦的肩膀:“等会儿买给我吃。” “嗯。” 穆煦说。 池琰拍掉孙子帮忙的手,慢腾腾地从轮椅挪到病床上,掀开被子坐进去,平躺闭眼,拒绝和小两口沟通。 “晚上吃什么?” 池君韬问,“我想吃点好的。” “怎么?” 穆煦问。 “工作上遇到困难了。” 池君韬抓抓头发,“我开了一下午的会,也没把这事聊清楚。” “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讲讲。” 穆煦说。 “吃饭的时候说。” 池君韬说,他看向床上,“爷爷,我们走了,明天再来看您。” “嗯。” 池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两人乘电梯到一楼,池君韬说:“下个月是咱们订婚一周年。” “你有什么想法吗?” 穆煦问。 “我想结婚。” 池君韬说。 “除去这个。” 穆煦说。 “没有人订婚超过一年的!” 池君韬抬高声音,“穆煦,你他妈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单纯的不想和我结婚?” “我们说好的。” 穆煦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要办手续,我要结婚证。” 池君韬说,“这究竟困难在哪里?” 穆煦拉着他快步走到帕拉梅拉旁,拉开车门,说:“问题在我。” “什么?” 池君韬猝不及防,他坐到驾驶位,呆呆地看着穆煦,“什么问题?” “我需要解决一件事,再谈结婚。” 穆煦说,“我要知道我的童年阴影是什么。” “我不想因为频繁的噩梦睡不着觉,再猝死一次。” 穆煦说。 “这和结婚有关系吗?” 池君韬问,“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我死了呢?” 穆煦问。 池君韬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地说:“你给我闭嘴。” 第96章 真的傻蛋 穆煦不设防地被池君韬捂个正着,他挣开对方的手,说:“你冷静一点。” 穆煦不设防地被池君韬捂个正着,他挣开对方的手,说:“你冷静一点。” 池君韬正襟危坐,盯着穆煦的眼睛:“你准备怎么解决问题?” “去伦敦,找我妈。” 穆煦说。 “什么时候?” 池君韬问。 “没想好。” 穆煦说。 “带上我。” 池君韬说,他举起右手发誓,“我绝不惹事。” “你的工作怎么办?” 穆煦问。 “远程办公。” 池君韬说。 穆煦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说:“不着急,我再想想。” 池君韬发动汽车,嘴里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争取机会:“我有五天年假,咱们过年的时候去,七天假期加五天年假加双休日,一共半个月,一来一回,不耽误任何事。” 穆煦平视前方,他和池琰聊了一下午的天,心神疲惫,他说:“我会考虑的。” 池君韬听出来穆煦语气中隐隐的不耐烦,他止住话头,踩下刹车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侧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穆煦的脸色:“你今天很累吗?” “嗯。” 穆煦捏捏鼻梁,揉了揉太阳穴,说,“你有别的安排吗?我想回家。” 池君韬说:“本来有安排,现在没了。” 他打一把方向盘,“咱们回家。”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响起穆煦的声音:“我是不是挺不好相处的?” “界定一下‘不好’的范围。” 池君韬打趣道。 穆煦没有接茬,他显然困倦,怔怔地盯着车窗外的路灯发呆。 “你没有不好相处,你只是病了。” 池君韬说,“而你又不愿意吃药。” 穆煦转头看向池君韬:“我不是故意朝你发脾气。” “噢…… 啊?” 池君韬思考片刻穆煦的意思,说,“你把我们刚刚的对话叫做发脾气?” 他轻笑一下,“穆少爷,你对发脾气的定义有误解。” “我乐意见到你各种各样的情绪,开心或者不开心,发火或者闹别扭。” 池君韬说,“对于一个死里逃生轻度抑郁的患者来说,你对情绪的控制令我十分惊讶。” “既然这样,池君韬,我问你,” 穆煦严肃地说,“我和事业,哪个重要?” 池君韬不假思索地说:“你最重要。” “……” 穆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真是一点儿不惊喜的答案。” “我不是第二个池琰,但我有可能是第二个池修文。” 池君韬说,“所以你注意身体,好好活着。” 汽车驶进书香园,停在住宅楼下,池君韬说:“满意我的答案吗,穆总?” “我没有在考你。” 穆煦推门下车,他通过询问池君韬拷问自己的内心,对比一年前他对池君韬的感觉。 一年前,他站在主卧收拾行李,做好了颓唐离开北京的心理准备,池君韬闯进来,提出结婚的疯狂想法。他怀揣着掌控池君韬从而间接掌控华金的野心,点头答应池君韬的求婚。面对池君韬许下的诺言,他既高兴又轻视,高兴于池君韬当下的忠诚,轻视于年轻人短暂的热情。 如今再问,他竟不甚赞同池君韬的选择,对方理应是搏击长空的鹰隼,不应如此轻松地谈论如何将事业放置在第二位。似乎在池君韬眼中,政途也好商业也罢,都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无需过多思考与挣扎。 从高兴到不赞同,穆煦暗自思索,究竟是哪里变了。 池君韬凑过来,干燥温暖的手掌牵起穆煦,他留意到穆煦的疲惫,轻柔的吻落在未婚夫的脸颊,池大少说:“走,我给你煮泡面,加一个荷包蛋。” “和青菜。” 穆煦说,“还有火腿肠。” “冰箱里有卤牛肉。” 池君韬说,“你上次说好吃,我又买了两斤。”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穆煦说。 “看什么?” 池君韬问,“海洋奇缘?” 穆煦看向池君韬:“可以吗?” “可以啊。” 池君韬欣然同意,“难得你这么有兴致。” 冷落已久的厨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穆煦蹲在地上择菜,池君韬站在案板旁切牛肉。他的刀工粗糙,切出来的肉片厚实极了,品质优越的牛肉补齐了拙劣的刀工,肥瘦相间、香气扑鼻。池君韬切了十片,指尖捻起一片塞进嘴里,另一片递到穆煦唇边:“先垫垫。” 穆煦瞥他一眼,张开嘴巴,牙齿咬住肉片,柔软的舌尖扫过对方的指腹,浅褐色的眼珠含着波澜起伏的温软笑意。池君韬不自然地收回手指,无措地咽一口唾液。他拧开灶台上的旋钮,暗蓝色的火焰熏染锅底,一时间,厨房内仅剩下烧水的声响。 “在想什么?” 穆煦问。 “在想……” 池君韬盯着锅里的水,“你再这样,吃完饭就别看海洋奇缘了。” 穆煦抿着唇闷声笑:“那看什么?” “咱自己演。” 池君韬说,“演点不能播的。” 穆煦说:“我今天很累,所以……” 池君韬失落地说:“那就算了。” “所以,你能不能自己动?” 穆煦问。 “……” 池君韬转头,与穆煦对视,他羞恼地说,“你懒就你懒,别找借口。” 穆煦几乎要被池大少的反应笑死,他走过去,双臂环住池君韬的腰,凑近对方,鼻尖对鼻尖。池君韬不耐烦穆煦每次酝酿半天要亲不亲的磨叽样子,他拽住穆煦的领子吻过去,唇与唇的辗转纠缠之间,属于猛兽的凶恶习性囚于胸腔中左冲右撞,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虎牙免得划伤爱人。 穆煦推他一下,说:“水开了。” 池君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方便面饼扔进锅里,肩膀一沉,穆煦的脑袋蹭到他耳边,懒散地说:“我之前说我喜欢你,记得吗?” “啊。” 池君韬发出一个单音,他忐忑地等待穆煦的下一句,仿若站在法庭上听法官宣读判决通知书的被告,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我没有哄你。” 穆煦说,“你是真的傻蛋,我是真的喜欢你。” “…… 喜欢就喜欢,为什么还要骂我一句。” 池君韬眉眼弯弯地假意发牢骚,他将剩余的八片牛肉分在两个碗里,一个碗里两片肉,另一个碗里六片肉,“多给你两片。” 穆煦捏捏池大少的耳垂,端着碗走出厨房,池君韬却有些担忧地眉头紧蹙。若是一年前愣头青的池君韬,还能被这一番甜言蜜语蒙骗,如今他和穆煦同吃同住近一年,已然能察觉到穆煦的反常表现。 穆煦在谋划一些事情,池君韬不打算拆穿。 餐桌旁两人一人一碗面,穆煦拾起筷子夹起荷包蛋,他问:“今天的华金怎么样?” “没什么新变化。” 池君韬说,“谈不下来的世家依然谈不下来。” “为什么谈不下来?” 穆煦问。 “他们不信我。” 池君韬说,“也不信这摊事。” “第一期开放十五个名额,你们谈下来几个?” 穆煦问。 “十个。” 池君韬说。 “那就先按这十家推进。” 穆煦说,“我妈那边开始为合作造势了。” “可是钱不够……” 池君韬犹豫地说。 “那就去谈新项目,不要延后进度导致进来的世家再次起疑心。” 穆煦说。 “好的,我跟陈总商量一下。” 池君韬说。 穆煦挑起一筷子面,问:“他们不信你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 池君韬看向穆煦,尴尬地说,“因为你的关系。” “我的关系?” 穆煦指向自己。 “他们觉得我如果要代表世家,就应该找个门当户对、出身世家的人结婚。” 池君韬说,“你背后站的是外国资本。” 穆煦思考片刻,说:“我知道了。” “我完全不在乎这个。” 池君韬急忙说,“差五家而已,我再找别家谈一谈。” 穆煦没说话,低头吃面。 第97章 疑心 “你他妈给我解开。” 池君韬气呼呼地瞪着穆煦,他双手绑缚背后,坐在穆煦腰间,“这样我怎么用劲儿?” “你他妈给我解开。” 池君韬气呼呼地瞪着穆煦,他双手绑缚背后,坐在穆煦腰间,“这样我怎么用劲儿?” “你的核心力量这么差吗?” 穆煦靠着沙发,坏心地动一下腰。 池君韬呼吸停滞,因为手腕被绑,他不得不坐得笔直保持平衡,然而穆煦铁定不会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 “你…… 嘶。” 池君韬深吸一口气,尾椎骨处窜起的热意击溃了他的思考,他前倾身体,低头咬住穆煦的锁骨,脑门撞到穆煦的下巴。 骤然失衡让池大少这一下咬得分外重,性致上头的穆总全然忘记家养的老虎也是会咬人的道理。血珠渗出皮肤,被湿软的舌头卷走,穆煦恼怒地说:“松口。” 池君韬讨好地舔舔丈夫白皙的皮肤,接着便被掀到沙发上捂住眼睛。伴着海洋奇缘的片尾曲,沙发上一片狼藉,池君韬枕着靠垫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穆煦叠在他身上,毛绒绒的碎发扫过池君韬的脖颈,听心脏鲜活有力的泵血声。 “我又给你添了个印章。” 池君韬说,“你明天别穿衬衫了。” 穆煦将脑袋埋进池君韬的颈间,他闷声说:“我把梦然的遮瑕膏买下来了,家中常备。” 池君韬抱紧穆煦,说:“这么讲挺幼稚的,但我还是要说,你不能离开我。” “你终于意识到这句话幼稚了。” 穆煦说。 池君韬:“…… 你烦不烦,反正你不能离开我。” “幼稚死你算了。” 穆煦撑起胳膊坐起来,顺手将池君韬拽起身,“走,去洗澡。” “你先洗。” 池君韬说,“我歇会儿。” 穆煦瞄他一眼,许是嫌弃意味过分明显,池君韬一口血梗在喉咙口:“你不出力还瞧不起我?” “是你这阵子疏于锻炼。” 穆煦说,“摸起来有小肚子了。” “有吗?” 池君韬怀疑人生地摸了摸腹部,果然揪起一层薄薄的软肉,他皱起眉头,“难道我没有腹肌你就要找别人过了吗?” 穆煦耸肩,弯腰拾起脚边揉成一团的西装走向浴室,身后响起池大少饱含怒气的声音:“你耸肩是什么意思啊!” 逗够了池君韬,穆煦身心舒坦踏进浴室,打开音乐,在浴缸里平躺,抬手摁压沐浴露瓶子打出清香绵密的泡沫。 门外的池君韬捏着肚子上的肉,暗骂穆煦该死的自律,工作那么忙人又那么懒,居然还能保持住好身材。接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穆煦刚刚并没有口头答应【不离开】。 这个念头让池君韬心下一凉。 穆煦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拿起吹风机将发根吹干,拉开门走出去,对坐在床上的池君韬说:“你去洗。” “嗯。” 池君韬探究地望了穆煦一眼,起身走向浴室,右手接触到门把时,他开口,“你没有瞒我什么事吧?” 穆煦坐在床边拿起手机,眼神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哦。” 池君韬拉开门走进去,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揣测,穆煦就是有事瞒着他。 他打开花洒,心下盘算,是出轨吗?穆煦这阵子不是在池琰身边就是在自己这里,难不成看上了医院里的男医生? 池琰的主治医师看起来约有四十五六,相貌周正,气质儒雅,池君韬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盘腿坐在床上划拉手机的穆煦并不知道,两三句话的功夫,他在池大少的脑海里已经和八个人有暧昧关系了。 池君韬起了个大早,走进厨房做一顿精致的早餐,坐在餐桌旁等待穆煦。 穆煦揉着眼睛慢腾腾地挪到客厅,惊讶地看到池大少和一桌早餐,他问:“今天什么日子?” “一个普通的早晨。” 池君韬说,“你照顾我爷爷非常辛苦,我爷爷的脾气…… 嗯,所以,咱们一起吃过饭,我送你去医院。” 穆煦显然不习惯池君韬如此 “贤惠” 的模样,他不自在地说:“谢谢,但明天不要这样做了。” “为什么?” 池君韬问。 “医院食堂提供早餐,你多睡一会儿。” 穆煦拉开椅子坐下,再次道谢,“谢谢你,辛苦了。” 池君韬拾起一块三明治,递给穆煦:“你吃这个,这块火腿多。” “OK 你先放下。” 穆煦顶不住池大少这番不太正常的作态,他看向池君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池君韬说,“我只是觉得应该对你好一些。” “你对我够好的了。” 穆煦说。 “再好一点。” 池君韬说,“毕竟我们还没【结婚】。” 他指指穆煦,又指指自己,“未婚夫?” “…… 我感觉到你的阴阳怪气,但,我坚持我的想法。” 穆煦咬一口三明治,“你精心制作的早餐,不要浪费。” 池琰握紧病床旁的把手,骨癌晚期的症状是局部肿大伴随钝痛,由于癌细胞已经扩大至肺部,时不时的胸闷和呼吸困难让池琰十分难受。 穆煦拿着笔记本走进病房,站在床边,握住池琰的手,轻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池琰偏头与穆煦对视,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很疼。” 穆煦坐下,说:“君韬一会儿过来,他想告诉您一些关于华金的近况。” “进展,不顺利吗?” 池琰艰难地吐出疑问句。 “有不顺利的地方。” 穆煦说,“后面我们能解决。” “我猜,” 池琰说,“十五个名额没有满员,因为有的人不认可,你的背景?” “您猜的没错。” 穆煦说。 池琰枯朽的眼珠亮起一点光彩,他感兴趣地问:“你想怎么解决?” “靠一些技术手段。” 穆煦说,“不过这都是您看不到的事情了。” 池君韬站在楼道里,仰头看墙上悬挂的照片,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前两个头发花白,主治医师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斯文儒雅、仪表堂堂。 是穆煦喜欢的类型。 这个认知让池君韬恐慌,他握紧拳头,快步走回病房,正好碰到查房的主治医师,他走过去打招呼:“您好,陈医生。” “您好。” 陈医生停下脚步,“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 526 病房池琰的家属,想问一下我爷爷的病情。” 池君韬说。 “正好我要去 526,咱们边走边说。” 陈医生说,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医学生,池君韬与他并肩走进病房,借机观察穆煦和医生的关系。 听到脚步声,穆煦转头看向池君韬:“你去哪了?” “卫生间,以及找陈医生了解情况。” 池君韬说。 穆煦说:“我以为你走丢了。” 陈医生向病床走去,问池琰:“您感觉怎么样?” 池君韬见两人毫无目光接触,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新的疑问,若不是出轨,穆煦又在打什么算盘? “情况…… 不太乐观。” 陈医生说,池君韬立刻走过去问:“您仔细说说。” “不用解释,我知道。” 池琰说,“我八十四,已经活到位了。” 他看向穆煦,“你说对吧?” 穆煦就服池琰死到临头还戳他死穴的精神头,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池君韬开口:“行了行了,您少说两句。” 陈医生看不明白这一大家子互相之间的奇怪态度,他嘱咐道:“这段时间,让患者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 “好的。” 穆煦说,“我尽量。” “你不跟我顶嘴,真没意思。” 池琰说。 池君韬对陈医生解释:“我爷爷性格比较,开朗。” 陈医生说:“挺好的,继续保持。” “继续保持半个月。” 池琰说,“我能做到。” 第98章 葬礼 清晨六点,干净整洁的四车道空旷无人,黑色的帕拉梅拉仿若一只优雅敛翅的黑天鹅,缓缓停在万安公墓正门口。穆煦降下车窗,询问保安:“您好,请问停车场在哪里?” 清晨六点,干净整洁的四车道空旷无人,黑色的帕拉梅拉仿若一只优雅敛翅的黑天鹅,缓缓停在万安公墓正门口。穆煦降下车窗,询问保安:“您好,请问停车场在哪里?” “往前开一点,两三百米的样子,您能看到一个指示牌。” 保安说,“顺着箭头走就是。” “好的,谢谢。” 穆煦踩一脚油门,汽车继续向前。 墓园里多了一方新碑,搬货的皮卡车停在后门,工人们卸下石碑,放到板车上,拉进园中。 黑亮的大理石墓碑中部偏上的位置刻着三行字,【池琰,宋从霜之夫,(1937-2021)】。 穆煦和池君韬着一身黑西装,左胸别一束白花,并肩踏进墓园,拾阶而上,远远看见半山腰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是池佑邀请的宾客们。 “你不冷吗?” 池君韬将抱在怀里的大衣披在穆煦肩头,“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下三度。” “谢谢。” 穆煦拢了一下大衣,他主动牵住池君韬的手,“这算喜丧,对吧?” “嗯。” 池君韬点头,他看向半山腰的人群,“爷爷人缘很好。” “他喜欢收学生。” 穆煦说,嗤笑一声,“好为人师。” 在穆煦和池琰长达一年多的互怼下,池君韬习惯两人互相讽刺的话语,倒也不生气。 池佑站在不远处招呼两人:“小韬小穆,这里。” 穆煦拉着池君韬走过去,说:“池主任,你好。” “什么主任,叫哥就行。” 池佑摆摆手,他看向池君韬,“最近华金有什么难事吗?” “有,好多。” 池君韬说,“但我都能解决。” “呦。” 池佑挑眉,颇为新鲜地说,“厉害啊。” “嫂子生了吗?” 穆煦问。 “没有,预产期就这两天。” 池佑说,“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爷爷了。” “确实辛苦。” 穆煦说。 “爷爷的脾气比较小孩子。” 池佑说,结婚之前他常常陪在池琰身边,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心不坏…… 哦,对不起。” “没事,我已经不计较他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了。” 穆煦说,“人各有命。” 池佑拍拍穆煦的胳膊,说:“谢谢你。” “小穆。” 孟知泉从后面拍了一下穆煦。 穆煦转身:“孟先生?” “部长在那边。” 孟知泉指向小路上围聚的几个中年男人,“要一起聊聊吗?” “好的。” 穆煦说。 池君韬下意识松开穆煦的手,穆煦看向未婚夫:“你不去?” “我以为你要单独跟周部长聊。” 池君韬说。 “日常寒暄而已。” 穆煦说,“走,一起。” 池君韬跟上穆煦的步伐,偷偷将手塞回穆煦手心。 穆煦纵着池君韬的小动作,他走到周忠路身边,说:“部长,您好。” “哎小穆,早啊。” 周忠路说,“你们刚到?” “到了十分钟左右。” 穆煦说,“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我瘦了吗?” 周忠路展开双手,“最近我老婆逼着我减肥,天天吃菜叶子。” “瘦不少。” 穆煦说,“我记得您原来穿这身西装的时候,扣不上扣子。” 周忠路说:“那就好,没白受苦。” 他拍拍明显小了好几圈的腰,说,“听说池老师临终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 “嗯,君韬和池佑工作忙,我清闲些。” 穆煦说。 周忠路注意到站在穆煦身边的池君韬,他客气地说:“小韬是个好苗子,老陈总带着你开会。” “谢谢部长夸我。” 池君韬说。 “瞧人家,多大方。” 周忠路看向穆煦,“我一夸小穆,他就开始谦虚,多跟你对象学学。” 穆煦说:“您教导得是。” 周忠路盯着穆煦瞅了半晌,说:“白萤平时对你是不是挺严厉的?” “…… 嗯。” 穆煦点头。 周忠路说:“好吧,以前我们坐同桌的时候,她是挺凶。” 两个工人将新碑立在新挖开的土坑旁,土坑约有半米高,面积一平米,池佑将骨灰盒放置在坟坑正中心。 人们悉悉索索的寒暄声归于安静,池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到:“我在这里谢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爷爷池琰的葬礼。” 穆煦站在周部长身旁,握紧池君韬的手,听着池佑念长长的悼词,他想起池琰去世当天,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窗外灰蒙蒙的天,低垂的云厚重压抑,病房内各类监控仪器围着病床摆放,高低错落的 “滴——滴——” 声形成奇异的曲调,组成生命的倒计时。池琰费力地喘息,声音像破旧数十年未上油的老风箱,他用指甲敲打床边的铁质扶手,试图引起穆煦的注意。 穆煦关上窗户,转身看向池琰:“你要开灯吗?” 池琰继续敲打扶手,穆煦猜测,这应该是拒绝的意思。他走到病床旁,掖了掖被角,说:“今天天气不好,看起来像要下雨,或者下雪。” 池琰握住穆煦的手,黯淡的眼珠倏忽亮得惊人,他想要告诉穆煦什么,奈何扣着氧气面罩,他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攥住穆煦的手,在穆煦手心颤抖着写下几个字。 穆煦耐心等待池琰写完,说:“您放心,我会对君韬好。” 池琰又写几个字,穆煦愣了一下,仔细辨认池琰写的是【照顾好自己】,他说:“谢谢您的关心。” 池琰的眼中泛起浅淡的笑意,继续写道【我去见你父亲,当面道歉】。 穆煦坐在床边,心中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倾诉的冲动,他说:“我困在过去和仇恨中太久了。” 池琰的眼神平静而慈爱,他望着穆煦,从穆煦的身上看到暨钶的影子。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频繁地做同一个梦,听我母亲说同一个故事。” 穆煦说,“您不是善良的好人,也不是极恶的人,而我,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指责您。” “君韬是一个单纯热情的人,像他的父亲。” 穆煦说,“很奇怪,您这样恶劣的性格,居然生出了池修文,应是您老伴儿的功劳。” 池琰说不出话,他听着穆煦不带恶意的嘲讽,眨了眨眼睛。 “见到我父亲后,告诉他,别再进我梦里了。” 穆煦苦恼地说,“他翻来覆去地演同一个场景,不嫌烦吗。” 池琰缓缓闭上眼睛,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缓慢,监视器上波动的线条逐渐变成一条水平的直线。穆煦摁下床头的应急按钮,楼道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护士推门进来,看到监视器时顿了一下,说:“人走了。” “嗯。” 穆煦将池琰的手掖进被子下方,站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感谢池部长为共和国的商业布局做出卓越的贡献。” 周忠路结束演讲,朝墓碑深鞠一躬,放上一束白菊:“您一直活在我们心中。” 人群与周忠路一同鞠躬,纷纷献上花束。 穆煦放下一束向日葵,摸摸墓碑上的字,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池君韬仰头看天,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不和你爷爷说两句吗?” 穆煦问。 池君韬蹲在墓碑前,他带了一束蓝紫色的藤萝花,说:“我奶奶喜欢鲜花,您不喜欢,自奶奶走后,餐桌上便没有新鲜的花束了。” “您总说不要怀念旧人,要向前看。” 池君韬说,“穆煦说人没了爱情也能活,我觉得你们两个更像爷孙俩。” 穆煦将手放在池君韬肩膀上,说:“让你讲两句,不是让你借机挤兑我。” “我会过得很好,爷爷。” 池君韬放下藤萝花,“我结婚的时候,希望您能在天上围观,记得叫上穆煦的父亲。” 第99章 完美的一天 “快起来。” 穆煦掀开被子,“九点半了。” “快起来。” 穆煦掀开被子,“九点半了。” “今天不上班。” 池君韬将脑袋扎进枕头中,“让我再睡一个小时。” “我有安排。” 穆煦说,“别让我丢下你,独自去滑雪。” “滑雪?” 池君韬一个骨碌坐起身,“今天?” “是的。” 穆煦拿起手机查看天气预报,“现在…… 零下三度。” “去哪个雪场?” 池君韬踩着拖鞋站起来,随手抓一件嫩黄的兜帽卫衣穿上。 “密云。” 穆煦说,“给你十分钟刷牙洗脸,我在客厅等你。” 池君韬一溜烟蹿进卫生间:“三分钟就够!” 穆煦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弯腰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翻出一本护照,随意翻了几页,放进外侧口袋。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准备好了?” “出发!” 池君韬显然十分兴奋,一是因为穆煦主动制造惊喜,二是因为一起滑雪,“我们开路虎过去。” “行。” 穆煦说,“早饭在桌上。” “喔…… 等下。” 池君韬看向穆煦,表情严肃,“你早上几点起来的?你昨晚睡觉了吗?” “八点起的,我昨晚睡得非常香甜。” 穆煦说,他双手推着池君韬走到餐桌旁,“亲爱的丈夫,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你发誓你说的是实话。” 池君韬说。 穆煦说:“我发誓。” “你说的是实话?” 池君韬说。 穆煦重复他的话:“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 池君韬拾起筷子,夹起一个鲜肉小笼包,狐疑地问,“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因为池琰去世了。” 穆煦说,“我不该高兴吗?” “你应该高兴,只是直接说出来,让我有点不舒服。” 池君韬说。 “抱歉。” 穆煦毫无诚意地道歉,“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喝一口豆浆,“我尊重他,我恨他,这不冲突。”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穆煦说,他呼出一口气,“我应该举办一场狂欢,只有你和我的派对。” 他咬一口小笼包,蘸了蘸碟子里的醋和辣椒油,右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池君韬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池琰离世,他和穆煦的关系少了一堵墙,池家少了强大的靠山。池君韬心中五味杂陈,理不清他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更多的是迷茫。池家的未来是什么,他的未来是什么,他和穆煦的未来是什么,他们真的有未来吗? “君韬。” 穆煦抽一张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指,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在家待一整天。” “要去。” 池君韬说,他的犹豫仅有一瞬间,看向穆煦时他再次变回原来那个积极向上活力满满的人,“你都布置好了,不能浪费。” “OK。” 穆煦把饭盒和一次性筷子扔进垃圾桶,“我们出发。” 墨绿色的路虎驶出收费站,池君韬问:“是去南山吗?” “一个私人雪场。” 穆煦说,“场地比较小,一条中级道和一条高级道,我不喜欢人挤人,舒展不开。” 池君韬按照导航的指示转动方向盘,操纵路虎驶下高速,他感受到穆煦身上传来的轻松活泼,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内沉默半晌,穆煦说:“对不起。” “什么?” 池君韬偏头看向他,“为什么道歉?” “我太专注自己了。” 穆煦说,“他是你爷爷,他对你很好。” 穆煦发现,自己在池君韬面前愈发情绪外露,仿若被拔掉了控制阀,他双手交握,手指纠缠在一起,“对不起,我保证今天不再提这件事了。” 池君韬舒展眉头,他说:“你表现得像个逃课被抓回来的小学生。” 穆煦低头,拿出手机一阵捣鼓,问:“你中午想吃什么,牛排、烧烤还是火锅?” “火锅。” 池君韬说,他将车停在雪场入口,推门下车,将车钥匙递给门童,与穆煦一同踏进待客厅,“我有时候会苦恼于你对我太过礼貌。” “礼貌不好吗?” 穆煦问。 “我理解你在努力维护这段关系。” 池君韬说,“可我不是水晶,你以前利用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小心翼翼。” “滑完雪再谈心。” 穆煦拽住池君韬的胳膊,把他拖到前台,说,“我是穆煦,我们有预订。” “您好,跟我来。” 服务员领着两人来到一间约莫十平米的房间,里面雪服、雪板、护具和衣柜一应俱全,他说,“您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询问我们的工作人员。” “好的,谢谢。” 穆煦说。 “单板还是双板?” 池君韬问。 “我滑双板,你呢?” 穆煦说。 “那我也双板。” 池君韬说,“我摔跤的时候,你不准笑我。” “乐观点,说不定我在你前面,根本看不到你摔跤。” 穆煦坐在凳子上换雪鞋。 “这句话真伤人。” 池君韬开玩笑道。 两人穿戴整齐,抱着雪板走进雪场,池君韬迷惑于雪道两旁铺设的各类鲜花,他问:“这些花一天一换吗?” “我知道你喜欢紫藤,鉴于你昨天才给你爷爷送了一束,我想着给你送点别的。” 穆煦说,“所以我买下了除紫藤以外所有的品种。” “唔喔……” 池君韬感叹,“你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从缆车上看更漂亮。” 穆煦拉着池君韬坐上缆车,缆车升至高空,池君韬扒着栏杆往下看,穆煦搂住他的肩膀,“订婚一周年快乐。” “我本来不太相信你喜欢我。” 池君韬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缆车下方的鲜花,“直到现在,我信了一点。” “我不是木头人,我有感情。” 穆煦说,他晃晃池君韬的肩膀,指向天空,“看那边。” 远处飘来两个热气球,气球下挂着篮子,篮子里站着两个人,向下撒玫瑰花瓣,池君韬说:“花样挺多。” “花店的附赠服务。” 穆煦说,“我没试过在花瓣上滑雪,看起来非常优雅。” “和浮夸。” 池君韬说,“我喜欢。” 缆车到达中级道顶部,穆煦和池君韬跳下缆车,望着几乎变成粉色的雪道,池君韬感叹:“你有当花花公子的潜质。” “我可以当一天花花公子,如果你喜欢的话。” 穆煦说。 “停,我要你当你自己。” 池君韬说,他搓了搓胳膊,“我的鸡皮疙瘩连起来绕地球三圈。” 穆煦拍一下池大少的后背,说:“不要破坏气氛。” “哦,现在我成了破坏气氛的那一个?” 池君韬阴阳怪气。 “我想给你完美的一天。” 穆煦说,“或者我现在把你的脑袋摁进玫瑰花瓣里。” “……” 池君韬抬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示意穆煦继续。 “我们从这里滑下去,中午吃火锅,下午可以继续滑雪或者泡温泉,晚上我们回到家里,” 穆煦凑近池君韬的耳朵,呼吸间的热气将耳垂熏染至艳丽的红,“我会尽我所能地折腾你,让你咬我,让你窒息,让你快乐,我们一起洗个澡,相拥睡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跳过前面的,快进到晚上。” 池君韬因穆煦的讲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舔了舔嘴唇,“比起铺满玫瑰花瓣的雪场,我更喜欢你躺在玫瑰花瓣中唤我的名字。” “控制住你的幻想,年轻人。” 穆煦的神色陡然冷淡,他推开池君韬紧贴他的身体,“你戳到我了。” 池君韬为穆煦这副模样痴狂,他耍赖般地搂住丈夫的腰,猛地蹿到穆煦身上,说:“你抱着我滑下去。” “首先,你特别沉,其次,你挡住我视线了。” 穆煦说,“如果我摔倒,我就倒你身上。” “没问题。” 池君韬欣然同意。 穆煦有些后悔太早撩拨池君韬,他其实还挺期待滑雪的。 第100章 完美的一天(二) 寒风穿过山谷,托起鲜红的玫瑰花瓣,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穆煦急速滑行的雪板上。 寒风穿过山谷,托起鲜红的玫瑰花瓣,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穆煦急速滑行的雪板上。池君韬敞开双臂,随意变换重心,从雪道左边溜到右边,再溜回来,轨迹呈现巨大的 “S” 形状,他故意在穆煦面前晃悠挡路,抱住穆煦的腰两人一同滚下半山坡。 穆煦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护住池君韬的后脑勺,抿着唇,浅褐色的眼珠酝酿怒意。池君韬被穆煦训习惯了,倒也不怕,笑嘻嘻躺在玫瑰雪里,说:“只滑雪有什么意思?” “非得摔到脑震荡你才舒服?” 穆煦反问,他挣脱池君韬的束缚,翻身坐起,“骨折了你就自己在医院过纪念日。” “哎。” 池君韬蹭到穆煦身边,嘴唇贴上对方冰凉的脸颊,“别生气啊。” 他拱来拱去,穿着厚实的雪服硬是拱进穆煦怀里,弯弯眼睛,右手比个耶。 穆煦拿他一点儿没办法,任池大少闹腾半晌,穆煦憋着坏,问:“我是不是太像你爸了?” “…… 你别蹬鼻子上脸。” 池君韬推了下穆煦的肩膀,奈何穆煦紧紧搂住他,压根推不动。 穆煦扶着池君韬站起来,说:“咱们滑到山脚,再滑两圈,然后去吃饭。” “不用迁就我,我看到那边有咖啡店,你多玩一会儿,我买杯咖啡等你。” 池君韬说,他朝穆煦挥挥手,“山脚见。” 双手撑一下雪杖,像一柄利剑直冲下山。 穆煦紧随池君韬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到达山脚,池君韬做了一个漂亮的刹车动作,激起一米高的雪浪。 穆煦推着池君韬上缆车,池君韬站在原地说:“你先上去,我等一会儿。” 穆煦挑眉:“为什么?” “我想在缆车上看你滑。” 池君韬催促,“快上去。” 穆煦顺从未婚夫的意思,坐上缆车,约莫七八分钟后,他再次站在山顶,弯腰调整重心,撑一下雪杖。他穿着纯白的雪服,像只展翅的天鹅,冷风吹过他的耳畔,传递冬日的讯息。向左、向右、加速、转弯,穆煦弯腰降低重心,风声如擂鼓,这一刻将自由的氛围烘托到极致。 池君韬坐在缆车上,探头向下看,纯白的雪服在粉白的雪道上较难捕捉,他一眼看到急速滑行的穆煦,那人仿若雪狐轻盈灵巧且炫耀地展示雪地滑行的技巧。回味一番穆煦的身姿,缆车将他送至山顶,池君韬跳下缆车,不做任何停留直接滑下山头。 掠过漫长的雪道,池君韬看见穆煦站在尽头,身形笔直仿若一杆标枪。他降下速度,撞进穆煦怀里,抱住对方:“我以为你会上缆车。” “我想等你。” 穆煦说,他捏一下池君韬的鼻子,“省得你天天曲解我、诬陷我、栽赃陷害我。” “我没有。” 池君韬说。 穆煦瞟他一眼:“哦。” 他转身走向缆车。 “我去买咖啡,你要吗?” 池君韬扯着嗓子问。 “不要。” 穆煦坐上缆车,池君韬卸下雪板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独自朝咖啡厅走去。 穆煦滑一圈回来,池君韬端着一杯热咖啡坐在离雪道不远的长凳上,怀里抱着一个热水袋,他朝穆煦招手:“过来。” 穆煦走过去,池君韬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热腾腾的双手捧着穆煦的脸颊,池大少笑着说:“这种感觉有点奇怪,我像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少占我便宜。” 穆煦咀嚼奶糖。 “来,叫爸爸。” 池君韬说。 穆煦拿起池君韬手中的杯子,抿一口咖啡,说:“我叫你一句,你在床上叫我十句,怎么样?” “真是一点儿不吃亏。” 池君韬嘀咕,他猝不及防被穆煦凑过来吻住,呼吸停止,他眯着眼睛享受奶糖混杂清咖啡香气的亲吻。 穆煦将马克杯放到一旁的木桌上,亲了一下池君韬的脸颊,说:“我还挺喜欢你在这等我的。” 他拿起雪杖,说,“下一圈见。” 池君韬抱着热水袋挥挥手:“去吧。” 穆煦滑了三圈,卸下雪板交给工作人员,和池君韬一同去涮火锅,接着是放松舒适的温泉浴。室外汤池泡起来格外舒爽,池君韬端着一杯红酒,眯起眼睛享受寒冷和火热交融的极端感觉,他问:“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度假山庄?” “边总的私人会所。” 穆煦说,“上次咱们和谢堂燕、边修平吃饭的时候,谢堂燕提过一句,我问边修平要来了联系方式。” “说起来,我还真没跟谢家人玩过几次。” 池君韬晃了晃杯中红酒,吊儿郎当地说,“仅有那么一点联系,是都有一个姓曹的朋友。” “这一年没怎么见曹瀚洋,他去哪儿了?” 穆煦问。 “回山西实习。” 池君韬说,“他再不回去看看,曹家都要换姓了。” 他把玻璃杯放在汤池边,拿起一牙西瓜咯吱咯吱地啃。 “你刚刚没吃饱吗?” 穆煦问。 池君韬拿起一块哈密瓜递给穆煦:“给,特别甜。” 穆煦无奈地接过水果,咬了一口。 池君韬追问:“甜吗?” 穆煦说:“甜。” 池君韬伸着脖子,就着穆煦的手,在蜜瓜被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笑嘻嘻地抬头,做足了浪荡纨绔的范儿,右手轻浮地搭到穆煦腰间,不老实地捏一捏,说:“没有你甜。” “我看你就是,” 穆煦把池君韬拽进怀里,凑近对方的耳朵说,“欠 - 操。” 池君韬惊住,讷讷地问:“回家做吧,露天我不太好意思。” 穆煦拍他后背一下,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傻。” 他站起身走出汤池,“洗个澡,回家。” “哦哦。” 池君韬跟上穆煦的脚步,他抓住穆煦的手,十指相扣,说,“回家。” 两人乘着夜色开车,到家正好九点,池君韬站在衣橱旁换上家居服,穆煦拍拍他的肩膀:“看看。” “什么?” 池君韬回头,穆煦打开盒子,露出一块品相精致的表。 “戴上试试。” 穆煦拿起表扣到池君韬的手腕,他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头,“不错,配你。” “我不能戴太贵的表。” 池君韬一眼看出腕表的品牌,他摘下表还给穆煦,“别人会在背后嚼舌根。” “它不贵。” 穆煦推拒,“你拿着。” “它是百达翡丽,我看得出来。” 池君韬说。 “百达翡丽最便宜的一款。” 穆煦说,“我没挑贵的。” 他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我送的。” 池君韬叹气:“你总送我东西,我早晚被纪检盯上。” “房车都在我名下,表是纪念日礼物。” 穆煦说,“纪检顶多觉得你吃软饭。” “别说了,并没有被安慰到。” 池君韬说。 穆煦把表盒放在首饰台上,他问:“你今天觉得开心吗?” “开心啊。” 池君韬套上睡衣,他转身,笑着问,“怎么,还要做个用户调研?” “我只是想确保你的体验。” 穆煦说,“今天必须是完美的一天。” “这么执着?” 池君韬说。 穆煦坐在床上,招手池君韬过来。池君韬坐在穆煦腿上,穆煦搂住未婚夫的腰,下巴搭在池君韬肩头,侧头亲吻恋人的脖颈,他小声说:“我会想念这一天的。” “我们可以把每天都过得很完美。” 池君韬说,“我会一直爱你。” 穆煦不说话,他转身将池君韬压在身下,深切地感受对方的体温,聆听对方的喘息,再将夜色搅碎拌匀,混合欢愉的泪水一并流淌。 清晨,闹钟于八点响起,池君韬迷蒙地翻过身,右手边的床铺冷凉空寂。他睁开眼,理智瞬间归位,他清清嗓子,大声喊:“穆煦!” “穆煦,你在哪?” 池君韬坐起身,他生怕穆煦又一晚上没睡觉,推开书房的门,依旧没有人,宽大的桌面摆着一本笔记,本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池君韬伸手,指尖捻起纸条,阅读上面熟悉的字迹,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怒气冲冲地撕掉纸条扔进垃圾桶,骂道:“王八蛋。” 他走出书房,左思右想犹不解气,摘掉无名指上的粉钻戒指,拉开首饰台的抽屉,将戒指连同手表一同塞进盒子,“咣当” 一声合上抽屉。 第101章 回家 飞机降落伦敦希斯罗机场,今天是个罕见的晴天。持续 12 个小时的空中旅行,穆煦活动僵硬的脖颈和肩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飞机降落伦敦希斯罗机场,今天是个罕见的晴天。持续 12 个小时的空中旅行,穆煦活动僵硬的脖颈和肩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亲爱的旅客们,飞机已经到达我们的目的地希斯罗机场,请大家有序从登机门有序下飞机,谢谢。” 穆煦站起身,拿出行李架上一个轻飘飘的黑色背包,这样轻巧的行李在一众大包小包的乘客中很是显眼。他单肩背包,跨过登机门,踏进廊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出口。他回来得实属突然,没有提前跟任何人通气,他站在路边,抬手招停一辆圆滚滚的黄色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他说:“萤火虫山庄。” 穆白萤拉开宾利的门坐进去,Anna 乖巧地坐在里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和穆白萤打招呼:“中午好,妈妈。” 穆白萤没心情搭理继女的装乖,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掏出手机点进微信页面,停留在与穆煦的对话框迟迟不知道写什么内容。 “Donna 说家里有惊喜。”Anna 开口,试图引起穆白萤的注意力。 但穆白萤过分专注地构思词句,并未在意 Anna 的话语。 Anna 无趣地撇撇嘴,低头给 Donna 发消息【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回去吃饭,我下午还有个会。】 【Donna:你可以不回来,Bernice 必须来。】 【Anna:你歧视我。】 【Donna:是的。】 穆白萤纠结了一路,在对话框内打下一句话【小煦,晨会你去忙什么了?为什么没参加?】她删掉【为什么没参加?】,换成【我跟明月讲了一下我的想法,等你忙完咱们细聊】。 宾利到达山庄大门,司机刷卡打开门禁,绕过喷泉,穿过花园,停在宫殿般的宅邸门口,穆白萤推门下车,颔首向管家示意。 “Bernice 女士,欢迎回来。” 管家推开门,侧身让穆白萤进入玄关。 入眼是宽敞的大玄关和弧形楼梯,穆白萤弯腰换上拖鞋,女佣在她身后把昂贵的鞋子擦干净摆进鞋柜。 右手边是客厅,白金配色欧风真皮沙发、黑色玻璃茶几和浅咖色地毯,穆白萤的眼神定格在沙发旁站立的人身上:“小煦?” 穆煦说:“妈妈,中午好。” “你怎么回来了。” 穆白萤将手提包放在沙发扶手,小步走到穆煦面前,她有些不知所措,穆煦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 穆白萤拍拍穆煦的脊背,她牵着儿子坐下,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穆煦的眉眼,感叹道:“你成熟许多。” “经历了一些事情。” 穆煦说,“当初做下去北京的决定,现在看来不虚此行。” 穆白萤注意到穆煦手指戴着的粉钻戒环,问:“还在继续谈?” “嗯。” 穆煦说,“我们之间有婚约。” “有多认真?” 穆白萤问。 穆煦想了想,说:“非常认真。” 指尖滑过戒指,他说,“大概是我最认真的一次了。” 穆白萤伸手抚过儿子的脸颊,她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来?” “他工作忙。” 穆煦说,“关键时期,我不想耽误他。” “你来这一趟,有跟他商量吗?” 穆白萤问。 穆煦沉默,穆白萤捏捏儿子的耳垂,说:“你总是这样。” 穆煦挑眉,疑惑地看向母亲:“哪样?” “试图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穆白萤说,“爱一个人,不只是送他鲜花和礼物,你要让他参与到你的生活中来。” “他帮不上忙,何必让他烦心。” 穆煦说,他疲倦地揉揉眼睛。 穆白萤说:“先吃饭,吃完饭你好好休息,所有事情明天再谈。” 她站起身,牵着穆煦走向餐厅,Donna 在厨房帮厨,Betty 飞奔过来抱住穆煦的腰:“舅舅终于回来啦!” “抱歉,这次没有带礼物。” 穆煦说。 Betty 眨巴眨巴水灵灵的蓝眼睛,说:“舅舅本身就是礼物。” 穆煦拉开椅子坐下,Betty 像只娇憨的布偶猫殷勤地坐在他身旁,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盯着穆煦瞧个不停。 “Allen 呢?” 穆煦问。 Donna 端着盘子踏出厨房,说:“他在学校,晚上回来。” “Allen 到上学的年纪了,真快。” 穆煦感叹。 “他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Donna 说,她坐在 Betty 身旁,“开饭吧。” “小池,八点了,怎么不走?” 陈平彻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门口的工位上仍然忙碌的背影,他问,“有什么麻烦事吗?” “没有。” 池君韬停下打字的手,看向陈平彻,叹一口气,“我不想回去。” 陈平彻捞一把椅子坐下,问:“和小穆总吵架了?” “分手了。” 池君韬沮丧地说,“我爷爷葬礼那天,我们大吵一架,他回英国了。” “这么快?” 陈平彻震惊半晌,说,“那华金和斯宾塞的合作……” “我们签了协议,这个不用担心。” 池君韬说,“但为了保障后续合作不被他们刻意刁难,需要寻找更多的合作伙伴。” 他旋转笔记本电脑,亮出屏幕,“我正在做规划,对我们目前谈下的企业做实地考察。” “我想想…… 这个先不急。” 陈平彻说,“咱们上次一起去拜访的那几个世家,下周你跟我再去一次。” 池君韬佯装不懂,说:“我看他们的态度挺坚定的,不愿意投资。” “一群鼠目寸光的人。” 陈平彻不屑地说,他拍拍池君韬的肩膀,“咱们再试一次,不行就不带他们玩。” “好的。” 池君韬点头。 “你…… 唉。” 陈平彻叹气,“回去好好睡一觉,看能不能联系上小穆总,你们双方都冷静一下。” “谁要联系他。”池君韬 “啪嗒” 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我约了人去酒吧。” “小池。” 陈平彻欲言又止,“算了。” 池君韬说:“您早点回去吧,嫂子在家等您呢。” 他朝洗手间走去,背影格外孤单寂寞。 穆煦躺进柔软轻盈的鹅绒被里,环顾四周熟悉的装修和家具,穆白萤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掖了掖被角。 “什么都没变。” 穆煦说。 “佣人每天都来打扫。” 穆白萤说,“我想你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坐一坐。” “您和以前不同了。” 穆煦说。 “我逼你做了一些你不喜欢的选择。” 穆白萤说,“我反复思考这些选择有没有必要。”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穆煦说。 “是也不是。” 穆白萤说,“有些选择,是我太偏执。你值得一个更轻松、更快乐的童年。” 她伸手到穆煦额角,挑起一缕半长的发,替他别在耳后,“至于现在,我只希望你快乐。” “妈妈,我好累。” 穆煦偏头,贴近穆白萤的手掌,他眼睛半阖,片刻,呼吸绵长,陷入浅眠。 穆白萤眉头轻蹙,眼中溢出温柔和心疼,她站起身,走出卧室,关上门,蹑手蹑脚地下楼。Anna 问:“Bernice,下午的会……” “往后延半小时,我打个电话。” 穆白萤说,她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十几年没有联系过的手机号,摁下拨通键,抬手放在耳边接听。她站定在阳台,漫长地等待后,电话那头传来老年女性的声音:“你好?” “你好,谢利老师。” 穆白萤说,“我是 Bernice Spencer,好久不见。” 第102章 抱抱他 穆煦睡了整整一个对时,他睁开眼睛,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三点,窗外夜色漆黑,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 穆煦睡了整整一个对时,他睁开眼睛,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三点,窗外夜色漆黑,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他扶着床头坐起身,打开顶灯,打个哈欠,趿拉着拖鞋拉开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进入厨房,接一杯热水,站在落地窗前喝一口水,发一会儿呆。 穆煦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或许是熟悉的卧房和一成不变的布置,让他感受到平静安全。窗外的雪地上,一只胖墩墩的松鼠慢腾腾地走过去,穆煦敲敲玻璃,松鼠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 伦敦和北京相隔八小时的时差,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穆煦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池君韬打个电话解释他这番决定背后的用意。思考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揣进睡衣口袋,算了,先让年轻人冷静两天。 池君韬早上险些没起来,他一脸懵地坐在床边,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忆仿若受损的视频,严重掉帧卡顿,顺序颠三倒四。他想了好一会儿,勉强拼凑出一条完整有逻辑的故事线——他找齐焱喝酒。 他的朋友众多,为什么偏偏找缺心眼的齐焱?原因很简单,只有齐焱在北京且有空陪玩。曹瀚洋在山西挖煤,蓝金宝刚上研一忙得脚不沾地,叶仁成在军营,覃星河在贵州大山里扶贫,就剩下个没心没肺的二世祖齐焱整天遛狗养鸟斗蛐蛐,闲得头上长草。 齐焱一看见池君韬,便稀奇地说:“一年没见,你沧桑不少。” “都跟你似的不干正事。” 池君韬斜睨他一眼,擦肩进入酒吧,坐在吧台边,敲敲台面,“一杯金酒。” “因为我不干正事,才有空陪你喝酒。” 齐焱坐到池君韬身边,手肘顶一下他,“听说你跟穆总分手啦?” “闭嘴。” 池君韬把一杯酒推到齐焱面前,“喝,不准问。” 齐焱眼巴巴地瞅着金黄的酒液,说:“光喝有啥意思啊。” 他左手托着腮帮子,对池君韬说,“咱俩玩个游戏,一杯酒一个问题,交叉问,你先问我。” “你有什么可问的。” 池君韬说。 齐焱说:“哎你别看不起人,我家可还没同意给华金投钱呢。” “你能做得了主?” 池君韬问。 “做不了主,但我能告诉你一些密辛。” 齐焱得意洋洋地说,他拍一下池君韬的肩膀,“咱俩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我也希望你成大事,让我跟着沾沾光。” “行,我问你,齐家不投钱真的是因为穆煦的背景吗?” 池君韬问。 “先喝。”齐焱示意池君韬,池君韬 “嘁” 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一半一半。” 齐焱说,“一是因为穆总的外资背景,二是因为你堂嫂是谢家人,你也知道齐谢两家互相看不顺眼好多年了。” 池君韬说:“可是……” “哎哎哎,该我问你了。” 齐焱说,酒保为他斟满一杯酒,他端起杯子,“穆总真跟你分手啦?” 池君韬拧起眉头,十分不情愿地点头:“嗯。” “啧。” 齐焱感叹,“我以为你们能走下去。” 他慢慢地喝完一杯,池君韬问:“那你觉得我怎么做能让你家愿意和华金合作?” “我有个堂弟。” 齐焱说,“圣诞节刚跟家里出柜,我叔头疼死了。” “…… 你在拉皮条?” 池君韬挑眉。 “试试看。” 齐焱撺掇,“只是见一面,又不让你直接跟他上床。” “我爷爷刚走。” 池君韬说,“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爷爷在天上看到你跟姓齐的成了,可不得托梦给你发红包。” 齐焱说,他端起酒杯和池君韬碰一下,“干杯,祝你马到成功。” 池君韬笑了一下,黑棕色的眼珠平静无波,他低头抿一口醇厚的酒液,浓密的睫毛掩盖思索的情绪,抬头时又是行迹潇洒玩世不恭的豪门大少,他说:“好啊。” “嗐,就是嘛。” 齐焱说,“装了一年多的痴情,该换新人设了。” 池君韬招呼酒保再倒一轮酒,他说:“你堂弟长得好看吗?” “他性格比较内向,不怎么说话。” 齐焱说,“哎,这点跟穆总有点像。” “没人像他。” 池君韬说。 “长相嘛……” 齐焱想了想说,“白净,个子小,一米七出头,戴眼镜。” “你这等于没形容。” 池君韬说。 “我给你约个时间,后天晚上,你下班后见一见。” 齐焱说,“我听说下周二陈总又要上门谈合作,你好好表现。” “你堂弟多大岁数?” 池君韬说,“年纪太小我下不去手。” “二十二。” 齐焱说,“今年夏天大学毕业。” 池君韬一口一口抿着酒,颇有些举棋不定的意思。 齐焱说:“不成就不成呗,你怕我堂弟纠缠你吗?” “有点。” 池君韬说。 “…… 自恋狂。” 齐焱翻个白眼。 第四轮酒上来,池君韬感到理智的防线出现裂纹,他放下酒杯,说:“我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 “这才几点。” 齐焱说,“急啥。” “我十一点前必须到家。” 池君韬站起身,“我走了。” “谁给你定的规矩?” 齐焱纳闷,“家里又没人,回去干嘛。” 池君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齐焱追上来问:“等下等下,你啥时候和我堂弟见面啊?” “看你安排。” 池君韬说,“我都行。” 他踏出酒吧,站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书香园。” 齐焱茫然地看着出租车离开,小声嘀咕一句:“神经病。” 池君韬双眼空荡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繁华夜景,不知为什么突然痛哭出声,止不住的抽泣,他咬紧牙关,双手捂住眼睛,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司机放慢了行驶的速度,抽一张纸巾递给池君韬,没有发问,也没有开口劝导,只是摁开电台,车内回荡着安静的纯音乐。池君韬降下车窗,揉揉眼睛,他困倦又难过。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情绪格外敏感脆弱,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却因为没有佩戴戒指而更加心情低落。 窗外落了一只胖乎乎的喜鹊,扯着嗓子嘎嘎叫,将池君韬拽出回忆和溺水般的负面情绪。他走进洗手间,站在水槽前,双手掬一捧冷水扑在脸上,洗漱完毕,他走到衣橱旁换上西装,望着首饰台半晌,他拉开抽屉,拿出穆煦临走前送给他的腕表扣在手腕上,指尖留恋地拂过粉钻表面,合上丝绒盒子,关上抽屉。 穆煦喝完一杯热水,挪动步伐走回卧室,睁着眼睛躺到天际泛白,再次陷入浅眠。他悠悠转醒时是早上八点,他的小外甥 Allen 站在床边,小声说:“舅舅,早。” “早。” 穆煦撑着胳膊坐起身,“怎么不去吃饭?” “我想叫你一起,我妈妈不让我喊你。”Allen 说,“我想等五分钟。” “我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穆煦捏捏 Allen 的脸颊,朝洗手间走去。 Allen 跟在穆煦身后,像个小尾巴,他说:“妈妈说你有男朋友了。” 穆煦拿起牙刷的手停顿,“嗯” 了一声。 “像我和 Emma 一样吗?”Allen 问,“Emma 是我的女朋友。” 穆煦吐掉牙膏沫,含一口清水漱口,在这期间,Allen 连续发问:“你会给他带奶糖吗?会跟他一起玩玩具吗?会送他鲜花吗?” 穆煦一边涮杯子一边说:“会,但他好像不太喜欢礼物。” “你送的什么?”Allen 问,“Emma 喜欢太阳花。” “花,和腕表。” 穆煦说。 “说不定他喜欢奶糖。”Allen 严肃地建议道,“或者你可以抱抱他,Emma 摔倒的时候,我抱抱她,她就开心了。” “谢谢你的建议。” 穆煦擦干净脸,牵起 Allen 的手走出卧室,“等我见到他,会抱抱他的。” 第103章 那些你不知道的事 餐厅中间立着一张长约五米的矩形米白大理石餐桌,穆白萤坐在主位,穆煦拉开椅子在她的右手边坐下,佣人端上精致摆盘的松露和鹅肝,穆白萤说:“尝尝,朋友送来的。” 餐厅中间立着一张长约五米的矩形米白大理石餐桌,穆白萤坐在主位,穆煦拉开椅子在她的右手边坐下,佣人端上精致摆盘的松露和鹅肝,穆白萤说:“尝尝,朋友送来的。” 穆煦拾起叉子戳一块,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眯起眼睛享受食材本身的香气,穆白萤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穆煦说,“谢谢,很好吃。” “我邀请了布朗太太来家里做客。” 穆白萤说,“咱们一起招待她。” “您今天不上班吗?” 穆煦问。 “Anna 代班一天。” 穆白萤说。 坐在穆白萤左手边埋头吃饭的 Anna 放下叉子,抬头笑着对穆煦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跟小弟分享。” “什么?” 穆煦问。 “我的领养手续批下来了。”Anna 说,“过不了多久,家里会多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穆煦说:“恭喜,我很期待。” 他看向穆白萤,“欧文知道这件事吗?” “他早知道了。”Anna 说,“爸爸明天下午回来,他迫不及待要见你。” “那我得尽快准备见面礼。” 穆煦说。 Allen 举手:“我吃完啦。” “吃饱了吗?” 穆白萤问。 “饱了。”Allen 说,“可是我不想去上学。” “学识是绅士的武器。”Donna 说,她点了下 Allen 的鼻尖,“是谁昨天说要像 Lance 舅舅一样?” “我也吃饱了。” 穆煦放下刀叉,拍拍 Allen 的肩膀,“我送你到门口。” “我也要送哥哥。”Betty 说。 穆白萤乐意见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她站起身和穆煦一起送 Allen 坐进劳斯莱斯。Anna 上班,Donna 带着 Betty 去上早教课,偌大的城堡里剩下穆煦和穆白萤,以及管家和佣人。 “布朗太太几点到?” 穆煦问。 “下午三点。” 穆白萤说。 佣人拉开窗帘,阳光洒进客厅,披在两人肩头,穆白萤细细打量穆煦:“你瘦了一些。” “最近压力比较大。” 穆煦说,光线斜照进他淡褐色的眼珠,一缕细软毛绒的发丝垂下额角,他安静地坐着,仿若飞越千山、长途跋涉、降落皇宫花园湖泊的女王的天鹅。 “你一直是最懂事的小孩。” 穆白萤说,“我到伦敦时,口袋里只有一千英镑,六百块支付给布朗太太,把你寄放在她那。” “我每次来看你,你都不哭不闹,还会送我你做的小礼物。” 穆白萤说,“就连你父亲的事情,你也懂事地不再提起。” 穆煦说:“您以前想过主动告诉我父亲的事吗?” “想过。” 穆白萤说,“这件事比较复杂。” “有多复杂?” 穆煦问。 “复杂到…… 你最好自己回忆。” 穆白萤说。 “我能想起来?” 穆煦疑惑,“怎么做?” “催眠。” 穆白萤说,“经过三到五次的催眠治疗,你可以慢慢想起来你当初强行放弃的记忆片段。” 穆煦抿一口茶水,说:“好。” 下午三点,谢利布朗准时到达萤火虫山庄,她年近七十,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咣咣咣” 地敲响宅邸大门。 管家推开门,侧身邀请布朗太太踏进客厅:“您好,布朗女士。” “谢利老师,好久不见。” 穆白萤迎上去,双臂敞开给谢利布朗一个热情的拥抱。 谢利笑着说:“接到你的电话,我非常惊喜,前些天我还在想,小 Lance 怎么样了。” “您好,布朗太太。” 穆煦说,“您坐。” “还是这么客气。” 布朗上下打量穆煦,关切地问候,“你太瘦了,是不是挑食?” “我不挑食。” 穆煦无奈地说,“最近压力大。” “你最会骗人了。” 谢利说,她扶着沙发扶手坐下,干脆利落地切入正题,“你想知道过去的事,那么接下来一周,你要听我的话。” “好。” 穆煦答应。 “从今天下午开始。” 谢利说,“我住在你隔壁,任何时候,你想谈心,都可以来找我。” 穆煦点头:“知道了。” “那走吧,我们开始第一次治疗。” 谢利动作麻利地站起身,提着她的诊疗包,穆白萤领着她走向一楼走廊尽头的卧室,她说:“这间房刚收拾出来,三面是花园,最为安静。” 佣人推开门,米白配色的装修,舒适的布艺沙发和毛绒地毯,天花板中央镶嵌一颗星星灯,风格温馨俏皮,氛围舒适自在。 谢利弯腰将包放在地毯上,指着另一张躺椅对穆煦说:“你去那儿。” 穆煦依言躺下,穆白萤和佣人离开房间,门板 “咔哒” 一声合上,谢利打开音箱,舒缓的轻音乐如溪水流淌,回荡在房间上空。 “不是说明天晚上吗?” 池君韬黑着脸,抱臂坐在兰博基尼的副驾驶位。 齐焱一边开车一边说:“哎呀人家小孩一听池大少的大名,着急上火地催我。”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 池君韬说。 齐焱侧头瞟他一眼,视线停在池君韬手腕上的表盘,他说:“呦,百达翡丽,哪来的?” 池君韬斜睨他:“你管我。” “你是公务员,小伙子,注意你的身份。” 齐焱说,“改天我就给你发网上曝光,表爷。” “不是每个公务员都能有个财团少爷前男友。” 池君韬特地用戴表的左手支着下巴,手肘撑着车窗,“嫉妒使人扭曲,说的就是你。” “啧,你牛你厉害。” 齐焱说,“还不是成了前男友嘛。” 他打一把方向盘,“你跟新欢吃饭,戴前男友送的表不合适吧,拿来我替你保管。” “我需要一款表搭我这身衣服。” 池君韬说,“而且我所有的表都是蹭穆煦的。” “……” 齐焱一言难尽地看向池君韬,“你说你怎么,沦落到吃软饭的地步了呢。” “公务员,没钱。” 池君韬一耸肩一摊手,“管着几千亿的现金流,口袋比你脸还干净。” “我真想不通,你为啥要跟穆煦分手。” 齐焱说。 “这不是为了套你家的钱。” 池君韬打个哈哈,“是我想分手的吗?我他妈是被甩了。” 齐焱愤愤不平:“该死的有钱人。” 他一巴掌拍下兰博基尼的鸣笛按钮,“六七十万的表说送就送了,我申请个二十万生活费被老爷子骂半年。” “你也学谢家燕子经商去。” 池君韬说。 “累死了,不去。” 齐焱说,“我擅长花钱,不擅长挣钱。” “败家子。” 池君韬说。 “等我下半年晋升就忙了。” 齐焱说,“珍惜我吧。” “下工地去啊?” 池君韬问。 “嗯,去珠海造桥。” 齐焱说,“你什么眼神,我去监工,不是去搬砖。” “一个意思。” 池君韬说。 齐焱将车停在路边,说:“下去吧,不成的话你给我发消息,我马上来接你。” “我怎么找他?” 池君韬问。 “进去报我的名字,服务员带你过去。” 齐焱说,“我定的包厢。” “好的。” 池君韬下车,走进餐厅,报上齐焱的姓名,服务员带他来到一间小包厢门口,他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生。 “你好,我是池君韬。” 池君韬关上门,自我介绍。 “齐秩康。” 男生站起来,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头顶与池君韬的鼻尖齐平,他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我听我哥说过你。” 池君韬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说:“我跟你哥一块儿长大,我们是发小。” 第104章 朝阳初升 “点过菜了吗?” 池君韬问。 “点过菜了吗?” 池君韬问。 齐秩康说:“没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没有忌口。” 池君韬说,他摁下服务员呼叫铃,“你吃辣吗?” “我都可以。” 齐秩康说,他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我听我哥说,你刚刚分手。” “嗯。” 池君韬说,他表现得平静而坚强,“目前这个阶段,我觉得事业比较重要。” 他替齐秩康斟茶,递到对方面前。 “谢谢。” 齐秩康接过茶杯,尽管他即将毕业,现在也只是学生身份,心智没有池君韬成熟,望向池君韬的眼神也带上了仰慕,“我也想去华金实习。” “你学什么专业?” 池君韬问。 “央财的金融。” 齐秩康说。 “怎么不考研?” 池君韬问。 “我想先实习三个月,接触一下实际的金融业务。” 齐秩康说,“然后今年冬天考研。” “挺有规划。” 池君韬单手托着腮帮子,“我当初要像你这么有规划就好了。” 齐秩康疑惑地问:“我听我哥说你有可能是华金的下一任总裁。” “别听他瞎扯。” 池君韬说,服务员拿着菜谱走进来,池君韬询问齐秩康的意思点了几盘菜一盆汤和两碗米饭,把厚实的菜谱还给服务员,“有人领着我走。” 齐秩康不明白地看向池君韬,池君韬说:“你想来华金实习,简历写好发给我。” “我以为今天这顿饭聊得不只是工作和规划。” 齐秩康说。 “我今天只有心情聊工作。” 池君韬说,齐秩康不是穆煦,他无需表现得善解人意,况且他太熟悉这群权贵子弟的狗脾气,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员,“我正在组建国际投资部的金融分析团队,这是个挺好的机会,你愿意来,就把简历给我,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跟你哥说的一样,我前两天刚分手,我们离结婚只差一步。” 池君韬说,他揉揉眼睛,“短时间内,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经营下一份感情。” 他拾起筷子,夹起鱼香肉丝放进碗里,闷头吃起来。 齐秩康性子本就内向,被池君韬一怼,半天说不出话,他夹起一块鱼肉,小口小口地抿着吃。 池君韬提起茶壶给齐秩康和自己添水,他问:“你怎么突然想着出柜?” “我觉得闷着难受。” 齐秩康说,“我也不想应付没完没了的相亲,我家里人门当户对的观念很重。”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池君韬问。 “我不知道。” 齐秩康说,他放下筷子,眼中神色迷茫,“我想要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你可以找个心理医生。” 池君韬说,“钱到位,人能陪你聊一整年。” “……” 齐秩康看了池君韬一眼。 虽然齐秩康没有明说,池君韬从那一眼中看出了无语。 池君韬没有耐心讨好没毕业的小孩子,他算是体会到当年穆煦面对没毕业的自己时使不上劲儿的无奈心情,他暗暗把以前的自己和齐秩康作对比,觉得自己还是比齐秩康强点。 若池君韬是齐秩康绵软又内向的性格,穆煦别说跟他订婚,怕是早把他丢回池家八辈子不跟他来往了。 池君韬瞬间沾沾自喜起来,他扒干净碗里的米饭,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说:“简历的事,你考虑考虑,我下午有个会,先走了。” 他拿着手机站起身,衣角被齐秩康拽住,他低头:“还有事?” “谢谢你给我一个实习的机会。” 齐秩康站起身,郑重地道谢,“我会努力的。” 池君韬拍拍齐秩康的肩膀:“加油,好好干。” 他拉开包厢的门走出去,在前台结账,给齐焱打电话,“你在哪呢?” “门口。” 齐焱说,“比我想象的时间长啊,是不是聊得不错?” “饭不错。” 池君韬推开门朝路边的兰博基尼走去,“你堂弟怎么养得跟只小绵羊一样。”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养的。” 齐焱降下车窗,解开车门锁,池君韬坐进副驾驶:“他说想来华金实习,我答应了。” “呦,准备长期发展?” 齐焱问。 “发展个锤子。” 池君韬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腕表,“我需要一段时间……” 他忍住躁动不安的情绪,扭头看向车窗外。 齐焱叹气,发动汽车:“治愈情伤是吧,我懂。走,哥们带你喝酒去。” 穆煦将车歪歪扭扭地泊在路边,乘着夜色踏上松软的草地,潮湿腥咸的海风吹过他的脸颊,把半长细软的发吹到空中。他拎着一瓶威士忌,眼睛微微眯起,步伐轻飘,状态微醺,他走上白崖,眺望多佛尔海峡。 站着有些累,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冰冷泛潮的草丛里,拧开瓶盖,抿一口酒。约莫半个小时后,他四仰八叉地平躺,双目空洞地望着横跨天际的银河,肺里灌满冰冷的风,酒瓶翻倒,尽数倒进土壤。 持续一个星期的催眠治疗,这是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谢利布朗离开时,给了他一个饱含歉意的拥抱。 “很抱歉,这不是你的错。” 她说。 穆煦没有开口,他沉浸在记忆和真相的冲击中,穆白萤担忧地看向他,他弯腰拿起外套、手机和车钥匙,说出去散散心。 驱车到达一家轻酒吧,穆煦坐在窗边想了半下午。零零散散的记忆拼接,故事不长不短,情节亦不复杂,其中没有绝顶的坏人,说到底,只是一场巧合酿造的悲剧。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却影响了穆煦的半生。 白崖安静极了,唯有夜风的呼啸,和偶尔的海鸟鸣叫。从未有这样一刻,穆煦急迫地想要池君韬陪在身边。他需要池君韬的幽默和乐观,将他拉出自责愧疚的漩涡,他需要亲吻和拥抱,需要轻声细语的安抚,和坚定不移的支持。 穆煦坐在崖边,他喝得有些懵,他本能地感到冷,伸手裹紧外套,却不慎将酒瓶碰下悬崖。瓶子砸到礁石发出空洞的撞击声,声响仿若一柄小锤,敲醒了穆煦,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远在亚洲东部的池君韬刚结束晨会,踏出闷热的会议室,他站在窗边,打开窗户透气,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英国的陌生号码。他怔愣一下,慌忙划开接听键:“喂。” “君韬。” 穆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没有使用寒暄的开场白,直入主题地说,“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聊几句。” “有空。” 池君韬快步走进洽谈室,反手关门,捞一把椅子坐下。 “我知道我爸的事情了。” 穆煦说,“感觉更大的责任在我。” “为什么在你?” 池君韬问。 “我爸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是在和我一起搭积木。” 穆煦说,“我去敲了邻居的门,敲不开。” “楼下的阿姨帮我叫了救护车。” 穆煦说,“但太晚了。” “六分钟。” 穆煦说,“我完全可以自己打 120,但我没有。” “你只有五岁。” 池君韬说,“你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我看着我爸死在我面前。” 穆煦说,“我站在客厅门口,他躺在地毯上,我听到救护车的警报声,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我跑下楼,看见他们把我爸抬进救护车,我跑去公园,在假山的一个山洞里躲了一下午。” 穆煦的声音逐渐哽咽,“如果我及时打了 120,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当时选择忘记这段记忆,也是因为我知道……” “阿煦,阿煦。” 池君韬强行打断穆煦的话,“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只有五岁,没有人怪你,就是你爸爸托梦也不可能怪你,这件事是一件巨大的巧合。” “它有必然的原因,在我爷爷身上,也有巧合的成分,就像你心脏病发作,我也不能责怪明月没有及时拨打 120。” 池君韬说,“你努力了,你去敲邻居的门,让楼下的阿姨叫救护车,你做了你能做的事,剩下的只能靠天意。” 穆煦沉默片刻,听筒里急促的呼吸声趋于平缓,池君韬声音轻柔,仿若哄骗:“你离我太远了,我好想抱抱你。” “我在白崖看日出。” 穆煦说,“等下给你拍照片。” “照片里有你吗?” 池君韬问。 “没有。” 穆煦说。 “没有也行。” 池君韬宽容地说。 第105章 保镖 东方的天空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穆煦坐在白崖边,举起手机,湛蓝的海面波光粼粼,大朵大朵的云灰金参半,海鸟翅膀扑簌,声声鸣叫响彻天际。 东方的天空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穆煦坐在白崖边,举起手机,湛蓝的海面波光粼粼,大朵大朵的云灰金参半,海鸟翅膀扑簌,声声鸣叫响彻天际。 毛毯披在穆煦的双肩,他仰头,穆白萤弯腰将他抱进怀里:“这回你没有躲进假山里。” “让您担心了。” 穆煦说,“我想来看看风景。” “我以为你想跳下去。” 穆白萤把穆煦拽起来,后退几步离开悬崖边缘,她面容严肃,连续一周表现温柔令她筋疲力尽,“后面的日子,克里夫会跟着你,以免你自杀。” “我没想自杀。” 穆煦感到莫名其妙,“克里夫是谁?” “他在那。” 穆白萤指向汽车旁站着的一米九北欧壮汉,“他也能保证我随时可以找到你。” “手机可以实现这个功能。” 穆煦说,“没必要在我身边放个活人。” “我是妈妈,我说了算。” 穆白萤说。 “可是我想回北京。” 穆煦说。 “你现在的心理状态不适合回国,小池管不住你。” 穆白萤说,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宾利,“这事没得商量。” 穆煦扭头看了眼悬崖边,这次他是真的想跳下去了。 “Lance 少爷。” 克里夫走到穆煦面前,他身高两米,身材壮硕,棕发绿眼,正好把穆煦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 穆煦个头也有一米八四,和克里夫一比竟显得纤瘦,他说,“我可以给你提要求吗?” “任何要求。” 克里夫说。 “不要跟着我。” 穆煦说。 “这个不行。” 克里夫说。 穆煦低头把照片发给池君韬,面向悬崖望着海平线上方的太阳,呼出一口气,他感到久违的轻松,即便克里夫挡住了他的一小半视野。 “那好吧。” 穆煦认命,打肯定是打不过,骂又不是他的风格,他转身走向草地上停放的汽车,他问,“你会开车吗?” “会。” 克里夫说,他打量座舱狭小的轿车,“但我只能开越野。” “……” 穆煦坐进驾驶位,充当司机,他发动汽车,“车库里有辆大 G,给你代步用。” “谢谢。” 克里夫勉强挤进后排座位,缩着肩膀,脑袋正好顶住车厢顶部,当保镖还得让雇主开车,他感到些许尴尬。 去萤火虫庄园的路上,穆煦尽量保持驾驶平稳,过减速带时后排咣当咣当的脑袋撞天花板的声音令人牙酸,穆煦问:“你是哪儿的人?” “挪威。” 克里夫说,“奥斯陆。” “你一直做保镖?” 穆煦问。 “我以前是雇佣兵。” 克里夫说,“后来我有了一个女儿。” “我妈和你说过要跟着我多久吗?” 穆煦问。 “没有,我非常感谢 Bernice 女士,她让我把伊薇特接到萤火虫庄园居住。” 克里夫说。 穆煦心里咯噔一声,看样子母亲决意和他打持久战,轻易不会将他放回北京。 “准备好了吗?” 陈平彻敲敲池君韬的桌子,“咱们出发。” “哦哦,好。” 池君韬把电脑和笔记本一起装进背包。 “最后一次和齐家的谈判,谈不成就算了。” 陈平彻说。 池君韬背起包,跟上陈平彻的脚步:“陈总,积极一点。” “你觉得能成?” 陈平彻稀奇地望向他。 “直觉。” 池君韬说。 陈平彻当他是年轻人的盲目乐观,等电梯的间隙,他问:“你这两天咋这么高兴?” “你看出来了?” 池君韬揉揉脸,“调整心情来着,等咱们筹足钱,我去伦敦找他。” “呦。” 陈平彻说,“那今天你可得好好表现。” “叮咚。” 电梯到达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轿厢。 穆越耀剥开一颗果冻橙,递给穆越泽一半,他慢悠悠地说:“咱们两家平时没什么接触,这马上过年了,我哥和我给齐老拜个早年。” 齐山春八十七岁,老神在在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大儿子齐克难也接近六十岁,他客气地说:“虽然没有走动,金龙实业的大名我们还是知道的。” “齐书记抬举。” 穆越泽开口,“我的小外甥,书记应该听说过,叫穆煦。” “啊,知道。” 齐克难说,“原来他跟你有关系,我以为他只是姓穆。” “年轻人要强,不爱靠着家里的关系。” 穆越泽说,“咱们这做家长的,孩子事业受挫,咱得想想办法帮帮忙,大忙帮不了,小忙能帮就帮,你说对吧?” 齐克难尴尬地看了父亲一眼,当初池君韬上门谈投资,他们以穆煦的外资背景以及两人不够登对作为借口,拒绝合作,现在家长找上门讨要说法,这可真是难办至极。 齐山春抿一口茶,说:“我很看好华金的生意,最近这两天,我的小孙子秩康也拿到了华金的实习机会。年轻人想创业,支持肯定是要支持一下。” 老爷子定了调,齐克难从善如流道:“我明天给小池打个电话签协议。” “不过,听说小穆和小池不在一块儿了。” 齐山春说,他看向穆越泽,眼神清明,透着一股子揶揄,“你们这一趟,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穆越耀耸肩,说:“指不定哪天俩人又凑一块儿了,这谁能料到呢。” “这件事齐老就不用操心了。” 穆越泽说,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日后咱们两家多走动,权当交个朋友。” “肯定的。” 齐克难与两人碰杯,心里十分高兴。金龙船舶和金龙重工是军工体系中强有力的两大支柱,穆家素来低调,极少与世家来往,属实是北京城里的中立派和独行侠。一笔小钱换来一段有可能持续几代人的人脉,是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门铃响起,齐焱跑过来说:“爷爷,君韬和陈总在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 齐克难使唤齐焱,“还不快去给人开门。” 池君韬踏进玄关,齐焱压低声音问:“你带协议了吗?” “投资协议?带了。” 池君韬蹲下换鞋。 “行,直接进去签。” 齐焱说,“小穆总的舅舅们在里面。” 池君韬和陈平彻对视一眼,走进客厅,看到穆越泽和穆越耀,他乖巧地打招呼:“大舅、二舅好。” 他看向齐山春和齐克难,“齐爷爷、齐大伯晚上好。” “快坐。” 齐克难笑着说,“协议带了吗?” “带了。” 池君韬从背包中掏出投资协议递给齐克难,他看向穆越耀,穆越耀朝他眨眨眼。 穆越泽拍一下弟弟的肩膀,让他不要在齐老爷子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池君韬捞了两个小板凳,和陈平彻一起坐在茶几旁边,齐克难刷刷几笔签下名字,将投资协议还给池君韬,说:“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池君韬检查一番,说:“这是框架协议,细节年后华金这边会联系您详聊。” “好的。” 齐克难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不打扰齐老休息。” 穆越泽站起身,穆越耀一同站起。 “我送你们。” 齐克难说。 “君韬。” 穆越泽说,“我有话跟你说。” “来了。” 池君韬把投资协议装进背包,抬脚跟上穆越泽的步伐。 齐克难客气地将一群人送到门口,陈平彻与齐克难握手:“华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我相信陈总的能力。” 齐克难说。 池君韬和穆越泽、穆越耀一直走到路口,穆越泽问:“小煦跟你联系了吗?” “昨天他给我打的电话。” 池君韬说,“情绪不太稳定的样子。” 穆越泽叹气,说:“你什么时候去伦敦?” “年三十。” 池君韬说,“我先去找他,随后陈总带着资金到斯宾塞总部。” “行。” 穆越耀说,他看向池君韬,“这段时间你做得不错。” 第106章 迟到的叛逆期 穆煦坐在沙发上,和克里夫大眼瞪小眼,他端着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纯粹的红茶,热气袅袅,熏染他的下巴,他说:“你不去陪伊薇特吗?” 穆煦坐在沙发上,和克里夫大眼瞪小眼,他端着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纯粹的红茶,热气袅袅,熏染他的下巴,他说:“你不去陪伊薇特吗?” “她在画画。” 克里夫说,“通常一画就是三四个小时,她不喜欢被打扰。” “我也不喜欢被跟踪。” 穆煦说。 “这是我的工作。” 克里夫说。 穆煦放下茶杯,站起身:“好吧,我们出去。” “去哪?” 克里夫问。 “去花我妈的钱。” 穆煦拿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深灰羊绒大衣,拉开玄关处的抽屉,从一堆车钥匙中扒拉半天,找出一把奔驰 G63 的钥匙,反手丢给克里夫,“这辆自从买回来,几乎没人开过,你得去找个店保养一下。” “为什么不开?” 克里夫问。 穆煦弯腰换上舒适的休闲鞋,说:“因为家里没人长到两米高。” 他拉开门走出去,克里夫问:“车库在哪?” “往东走,那个三层小楼。” 穆煦指向庄园东侧,“不开的车都在三层,我在这里等你。” 他双手揣进大衣口袋,站在小路旁,研究园丁精心养育的灌木丛,大概是蔷薇和玫瑰混种的花圃,不远处的喷泉周围蹲坐着几只灰棕色的胖松鼠。 萤火虫庄园坐落在伦敦西郊,占地 3.2 公顷,穆白萤于穆煦十四岁时买下这块土地,亲手规划庄园的功能区,一草一木都依着穆白萤的口味和喜好。 穆煦钦佩穆白萤的手段,母亲是一头占地为王的老虎,强健、迅猛、智慧、野心勃勃,她总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不计成本、不择手段,无论苍天是否眷顾,她的成功万众瞩目。因为穆白萤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格,和她一起居住、做她的儿子变成一件格外痛苦的事,穆白萤不能忍受忤逆,克里夫就是她控制欲的投射。 从小到大与穆白萤抢夺控制权的战争中从未赢过的穆煦,这次同样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孩子气地踢一脚灌木丛,穆白萤不让他回北京,他就只好花光穆白萤的钱。 不过穆白萤到底有多少钱,穆煦心里没数。 穆白萤是现实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克里夫驾驶奔驰 G63 停在穆煦面前,他说:“确实需要检修一下,感觉刹车有些钝。” “利伯提。” 穆煦说,他看一眼手表,“把我放到那后,你去修车,五点来接我。” 克里夫谨慎地瞄一眼后视镜中穆煦的表情,说:“我可以明天去修车。” “我不会在利伯提自杀。” 穆煦说,“怎么自杀,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晚礼服上吊吗?” 克里夫嘴笨,沉默半晌,说:“我帮你拎东西。” “……” 穆煦捏捏鼻梁,降下车窗吹风。 克里夫说:“我是保镖,不是管家。” 他踩一脚刹车,奔驰停在利伯提百货门口,穆煦推门下车,克里夫将钥匙递给门童泊车。 “我妈付你多少钱,能让你这么尽职尽责?” 穆煦问。 “一天 300 镑。” 克里夫说。 “我宁愿她用三百英镑买一束花。” 穆煦踏进利伯提,这栋经营约一百五十余年的百货大楼装修非常具有年代感,陈列的商品、厚实的木制楼梯、低矮的天花板吊顶,无一不述说着长达一个半世纪的悠长历史。 克里夫问:“需要封楼吗?” “不用。” 穆煦说,“我不喜欢高调。” 他悠闲地溜达进一家古董饰品店铺,试戴一根猫眼石胸针,看到合适的便买下来,作为礼物送给 Donna、Anna、穆白萤、欧文、克里夫的小女儿伊薇特,以及池君韬。 三个小时,克里夫不得不向商场借一个推车来装穆煦购买的礼物,穆煦硬生生将文艺精致的百年老店逛成大卖场。克里夫扶着摞到胸口的礼盒,步履艰难地拽住一旁路过的店员:“请问你们这管配送吗?” 店员摇摇头,克里夫说:“我可以支付运费。” 店员说:“我请示一下经理。” 穆煦停在一间裁缝店前,这是一家伦敦老式手工西装裁缝店,它是家族店铺,已经传承了四代人。穆煦握着刚刚买下的袖扣,他想给这对袖扣配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 经理匆忙赶过来,指挥一众员工帮克里夫将礼物分装打包,并承诺明天中午十二点前送达萤火虫庄园。克里夫松一口气,一回头,便看到穆煦推门迈进裁缝店,克里夫紧随其后:“你要做衣服?” “给一个人做。” 穆煦说,拉一下门口的铃铛,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裁缝掀开门帘走进来:“做衣服?” “嗯。” 穆煦说。 老裁缝上下打量穆煦,视线落在穆煦上身穿着灰色的西服马甲:“怎么不去找你常用的裁缝?” “不是给我做。” 穆煦说,他报出池君韬全身的尺码,“照这个做。” 老裁缝记下数字,指着靠墙挤挤挨挨叠放着的上百匹布料:“选吧。” 穆煦低头看一眼手表:“你们几点下班?” “商场五点停止营业。” 老裁缝说,“看在你懂行的份儿上,我可以多给你一些时间。” 克里夫抱臂靠着门框,从聚精会神听到昏昏欲睡,穆煦与老裁缝的争论遍及布料、花色、工艺、配饰、裁剪、熨烫,两人走出裁缝店时,已然晚上九点,克里夫问:“你这么懂服装,为什么不继承斯宾塞集团?” “它叫斯宾塞集团,不叫穆式集团。” 穆煦说,“它凭借欧文斯宾塞的名字响彻欧洲大陆,注定到不了我手里。” “你妈妈创办了斯宾塞。” 克里夫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不改名?” “斯宾塞男装又叫公爵男装。” 穆煦说,“我妈可不是公爵。” 他拉开奔驰的门坐进去,“况且我不在乎斯宾塞,我想要的东西在我未婚夫手里。” 克里夫看不懂有钱人的操作,他发动汽车,说:“明天中午所有东西会配送到山庄。” “嗯。” 穆煦懒散地应了一声,他享受的是花钱的快乐,并不在意礼物送到的时间。 “十五个名额,全了。” 陈平彻高兴地站起身,拍拍手,原地跳了一下。 池君韬同样感到开心,他说:“就当做华金的新年礼物,等开春国际投资部正式投入运营。” “可以可以可以。” 陈平彻笑得见牙不见眼,“钱到位了啥都好说。” “这两天抓紧走法务流程,弄完你赶紧去伦敦,我赶紧回家过年。” 陈平彻说,他倏忽冷静下来,看向池君韬,“你和小穆不是真分手吧?” “啊,” 池君韬摸摸鼻子,“这是他的主意。” 穆煦留给池君韬一张字条和一本笔记,字条上写的是【我去治病,暂时分手。本子里是作业,必须看完】,笔记本里是池琰对华金的思考和未来构想,本子的最后,穆煦填上一个需要池君韬配合的精心准备的诡计,专门用来诓骗齐家。 其中的布置穆煦仅透露给池君韬一部分,这部分包含暂时分手的伪装、从池琰那挖到的世家关系图谱、和必须达成的目标。笔记本的最后,穆煦画了一只坐在地上的小狗,配图两个字【听话】。 穆煦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独裁的暴君,他愤恨穆白萤的控制欲,然而他爱人的方式和穆白萤一样,单方面的压迫和灌输,丝毫没有商量和选择的余地。 池君韬不得不遵从穆煦的计谋,强行掐灭去欧洲暴打一顿穆煦的冲动,压着火气和迷茫往前走,尽全力达到穆煦设定的目标。 “虽然是假分手,我还是要飞到伦敦,把他的脑袋摁进中央公园的喷泉池子里。” 池君韬说。 第107章 一个惊喜 又到一年新春之际,为陪伴儿子,穆白萤给自己放了一天假,Anna 满腹牢骚地顶班,Owen 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摆弄一颗圆溜溜的面团。 又到一年新春之际,为陪伴儿子,穆白萤给自己放了一天假,Anna 满腹牢骚地顶班,Owen 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摆弄一颗圆溜溜的面团。 “我请了一支粤菜团队给咱们做年夜饭。” 穆白萤说,“欧文和小家伙们一样不吃辣。” 穆煦在微信上,给池佑新出生的小闺女发了一个压岁红包,放下手机说:“我想吃虎皮凤爪。” “什么时候包饺子?” 欧文双手合十,掌心压扁面团,“我准备好了。” Donna 无语地瞥了一眼老父亲,欧文是个做什么事都很捧场的人,傻乎乎的乐天派,偶尔灵光一现,大部分时间处于大智若愚的状态。这样的性子正合穆白萤的口味,她捏捏丈夫的耳朵,说:“咱家没有人会包饺子。” “我会一点。” 穆煦举手。 “下午咱们一起去哈罗德百货购物,晚上小煦教大家包饺子,怎么样?” 穆白萤说。 “我没意见。”Donna 说。 “好的。” 欧文说,他看向穆煦,“克里夫说你昨天去利伯提了?” “买了一些礼物,中午送来。” 穆煦说。 “wow,我很期待。” 欧文说,“你一直有着出众的品味。” 这是欧文的独家魅力,无论穆煦买了什么,他都能三百六十度夸出花来。 池君韬拉着箱子踏出登机门进入廊桥,经过十三个小时的飞行,他敲敲僵硬酸疼的脖子,站在机场出口打开地图,搜索斯宾塞集团总部大厦。 上午十一点,代班总裁 Anna 接到前台的电话:“您好,Anna 小姐,这里有一位姓池的先生想找 Lance Spencer。” Anna 愣了一下,姓池,找 Lance,她忙说:“好的,我现在下楼。” 前台的金发姑娘笑盈盈地递给池君韬一杯茶,指向右边的沙发区,说:“先生请先休息片刻,Anna 小姐一会儿到。” “好的,谢谢。” 池君韬端着一次性纸杯,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坐到皮质沙发上。等待约十分钟,一位棕发女性走出电梯,她穿一身利落的西装,戴一副池君韬非常眼熟的耳饰,走到池君韬面前,伸出右手与池君韬交握:“你好,你就是 Tom 吧。” “是的。” 池君韬站起身,“你是 Anna 姐姐?” “嘴真甜。”Anna 弯弯眼睛,她摸一下耳垂,说,“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跟我来。” 她领着池君韬走进电梯轿厢,问,“你刚到伦敦?” “九点半降落。” 池君韬说,“Lance 呢?” “Lance 在家和 Bernice 过年。” 提到这个 Anna 有些郁闷,“他们逛街,留我在这里打工,这不公平。” 池君韬咽下询问家庭地址的话语,眼巴巴地看着 Anna,暗暗期待这位姐姐足够通情达理,不要把自己留下陪她一起打工。 Anna 看出池君韬欲言又止的模样和急切的心情,她摆摆手:“放心,虽然我喜欢当恶魔,但偶尔我也会成全一下小情侣。” 她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说,“你先放下箱子,咱们商量一下下午见面的流程,给 Lance 一个惊喜。” 池君韬眼睛亮了亮,欣然答应:“都听姐姐的。” 穆煦站在大门口,望着利伯提百货的送货小哥扛着半人高的古董花瓶走进来,克里夫问:“这是第四个花瓶,你买这么多花瓶干什么?” “它们是一整套。” 穆煦说,“放在墙角作为装饰。” “挺好看的。” 欧文点评道,“Lance 果然喜欢素雅的物件。” “它是粉红色的。” 克里夫说。 “粉白色。” 穆煦纠正,“偏白的粉色,是桃花的颜色。” 他指挥小哥把花瓶放在宽大走廊的角落,左看右看,满意地拂去花瓶釉质上的浮灰。 克里夫问身边的小女儿伊薇特:“你觉得怎么样?” 伊薇特爱好绘画,有一些美术功底,她点头:“好看。” 穆煦得意地朝克里夫挑挑眉毛,克里夫沉默,他决定不和幼稚的雇主计较。 穆白萤换上外出的衣服,边走边系丝巾,她说:“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 “还有最后一个。” 快递小哥累得够呛,他抱着一个老式唱片机塞给克里夫,从怀里掏出本子,撕下一张物流单对穆煦说,“Lance 先生,货齐了,请签收。” 穆煦执笔签字,说:“谢谢。” “欢迎您下次来利伯提购物。” 快递小哥收下纸条,走出大门,驾车离开。 “这样,你扮成玩偶到他面前,摘下头套,吓他一跳。”Anna 说,“虽然很老套,但是有用。” “不如我扮成玩偶,把他推进水池里然后跑路。” 池君韬说,“反正我戴着头套,没人知道我的长相。” “…… 听起来 Lance 离开北京的方式并不友好?”Anna 小心地查看池君韬的表情。 “何止不友好。” 池君韬磨着后槽牙,“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Lance 不擅长分别。”Anna 给穆煦的行为找补几句,“他好像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分别程序,有些分离焦虑。” “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我没看出来他哪儿焦虑了。” 池君韬攥紧拳头。 “OK……”Anna 往后坐了坐,“把 Lance 推进水池的主意不太现实,Bernice 为 Lance 雇了一个保镖,身高两米的北欧壮汉,如果你不想当着 Lance 的面被殴打,建议你换个新想法。” 池君韬撇撇嘴,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穆煦不知道有人暗搓搓地希望他一脚绊进喷泉池子摔个大马趴,他站在哈罗德百货一楼的金铺前,询问店员:“我想要一把金锁。” “金锁?” 店员疑惑地问,“锁门用吗?” “不是,戴脖子上。” 穆煦说,他比了一下大小,“送给婴儿做礼物。” “Lance,你不如在网上定制一个金锁。” 穆白萤把穆煦拉到一边,“这里没人知道金锁的用途。” “好吧。” 穆煦说,“我想看一下实物,毕竟我是欢欢的干爸。” “欢欢是谁?” 穆白萤问。 “君韬堂哥的女儿。” 穆煦说,“今天刚满月。” “叫池欢?” 穆白萤问。 “小名欢欢,大名姓谢,谢晴欢。” 穆煦说,他感到手机震动,点开屏幕,Anna 发来一条短信【你在哪?】 【穆煦:哈罗德百货,有事?】 【Anna:一楼吗?】 【穆煦:是的。】 【Anna:我去找你,十分钟。】 “怎么?” 穆白萤问。 “Anna 要来找咱们。” 穆煦说,“她下午没有会议吗?” “你得问她的秘书。” 穆白萤说,“不过今天年三十,给她放半天假也可以。” Donna 拿起一只手表,替欧文戴在手腕,说:“这个呢?” “Bernie 觉得好看吗?” 欧文问。 穆白萤说:“不错,包起来吧。” “啪嗒。” 一颗水气球擦过穆煦的脸庞,落在地上炸开,流出一滩水,克里夫陡然警觉,顺着水气球飞来的方向看去,Anna 双手高举出现在大厅里:“不是我扔的。” 又一颗蓝色的水气球从 Anna 背后飞出,径直朝穆煦砸去,穆煦站在原地,他叹气,任由水气球砸在胸口,气球碎裂,温水浸染昂贵的真丝衬衫和羊绒马甲。池君韬匆匆忙忙从 Anna 背后跑到穆煦面前,一边用毛巾擦拭水珠一边骂骂咧咧:“傻吗你,不知道躲?” “我知道是你扔的。” 穆煦说,“我妈包场了一整栋商场,能走进来还这么幼稚的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 第108章 最喜欢粉色 “大冬天的一身水也冷啊。” 池君韬说。 “大冬天的一身水也冷啊。” 池君韬说。 “那怎么办。” 穆煦佯装苦恼,“这件马甲是我最喜欢的。” 池君韬抿着唇,握着手帕用力擦拭水珠,穆煦瞅着对方严肃的模样觉得好笑,抬手捏捏未婚夫的脸颊:“一会儿上楼再买一件。” 池君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置身于商场之中,周围琳琅满目的货架彰显存在感,他尴尬地将手帕揣进口袋,瞪穆煦一眼:“你不早说。” 穆煦满眼柔和的笑意,纵容地应下:“都怪我。” 池君韬原本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愤懑前来,水气球是他能想到的除了把穆煦摁进喷泉水池之外最安全的办法。然而真正与穆煦面对面时,他的怒气尽数熄灭,只剩下委屈。 穆煦问:“你几点到伦敦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谁要你接。” 池君韬说。 “喔,好吧。” 穆煦说,“你想要谁来接你,我给他打电话。” 池君韬使出最凶狠的眼神瞪着穆煦,穆煦努力忍笑,他眼里的池大少像只圆滚滚气鼓鼓的河豚,仿佛再被作弄一下就会爆炸,但穆煦偏要戳一戳河豚的肚子威胁要拿它刷鞋。 “好了好了。”Anna 看不下去,开口劝导,“Tom 不知道你住哪,直接来公司找我。” “正好我也不想上班。”Anna 耸肩,她看向穆煦,“Lance 你该谢谢我,一开始小池想把你丢进水池里。” “尊重一下克里夫的职业。” 穆煦说。 克里夫后退一步,拒绝搅进家庭纠纷:“不要扯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Anna 你陪妈妈逛一下二楼,她想买一件针织衫。” 穆煦说,“我和君韬聊一会儿。” “需要克里夫留下吗?”Anna 问,“看这情况,你离挨打不远了。” 穆煦瞥一眼池君韬,唇角微微扬起,他说:“他舍不得打我,你和克里夫一起去吧,我怕你和 Donna 拿不下妈妈的购物袋。” “谁说我不会打你。” 池君韬小声嘀咕。 Anna 和克里夫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伊薇特仰头问:“爸爸,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逛街?” “因为他俩要打架。” 克里夫说。 “可是他们……” 伊薇特回头,被 Anna 捂住眼睛搂着肩膀牵上楼梯,Anna 说:“小孩子不能看,晚上要做噩梦的。” “咣当” 一声,穆煦腰间撞到玻璃柜台,他双臂环住池君韬腰间,略显愠怒:“你搞事情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下?” 幸亏他后撤了一步卸掉大部分冲击力,不然以池君韬突然扑进他怀里的速度,两人的脑袋非得撞到一起去。 “我讨厌死你了。” 池君韬嘟哝,他的脑袋拱进穆煦颈间,深吸一口气,对方身上的橙花味道冷淡泛苦,夺魂摄魄。池大少眯起眼睛,小狗一样左右嗅闻,不情不愿地问:“你换洗发水了?” “这个味道好闻。” 穆煦说。 “我也要用。” 池君韬说。 “你不适合这个,我给你准备了别的味道。” 穆煦说,“柠檬味。” “为什么?” 池君韬问。 “像你现在的样子,又酸又苦。” 穆煦闷闷地笑。 池君韬磨磨牙,一口咬在穆煦颈间,任对方怎么推都不松口。 “你他妈,” 熟悉的刺痛自脖颈蔓延,穆煦捏住池君韬的后颈皮,用力把未婚夫提溜到一旁,他摸了一下脖子,指腹触碰到一圈牙印,池君韬比较克制,没咬出血。 “我这回不好哄了。” 池君韬说,“你竟然跟我分手,还是写纸条分手!” “暂时分手。” 穆煦说,“不是真分手。” “你还想真分手?” 池君韬抬高声音。 “……” 穆煦冷静下来,麻溜地道歉,“对不起。” 每次都这样,池君韬抿唇,有些难过地后退半步,躲开穆煦牵他的手,又不想离穆煦太远,便只挪后了小半步,看起来可怜极了。 穆煦没料到池君韬会躲开他的触碰,他疑惑地看向未婚夫,与池君韬对视的瞬间,他瞧见一抹湿润的水光。池君韬手忙脚乱地擦眼泪,穆煦眨眨眼睛,没再笑他,伸手将他拉进怀里,仿若哄小孩一般轻柔地拍打对方的脊背。 哭都哭了,这时候在意丢脸为时已晚,池君韬干脆把泪水蹭到穆煦肩头,触感细腻的羊绒大衣吸水性同样优良,池大少响亮地吸一下鼻子,穆煦说:“别把鼻涕蹭到我身上,这衣服只能干洗。” “小气死了。” 池君韬小声嘟哝。 “我出国之后,你是不是哭了好多次。” 穆煦问。 池君韬不搭理他的问话,闭上眼睛报复性地在大衣上一顿蹭,他转移话题:“这商场里怎么没有店员?” “我妈包场,商场里只有两个导购给我们讲解。” 穆煦说,“怎么,你还想让大家围观你哭鼻子的样子?” 池君韬说:“万恶的资本家。” “走,资本家给你买礼物。” 穆煦说,他牵起池君韬的手,朝楼梯走去,“华金最近怎么样?” “齐家谈下来了,多亏你的舅舅们帮忙。” 池君韬说。 “哦……” 穆煦拖长声音,旁敲侧击,“没有别的新鲜事和我分享?” 池君韬摇摇头,说:“没有。” 穆煦站上扶梯的台阶,探究地与池大少对视:“真的没有?” “…… 你指哪方面?” 池君韬被问得心虚,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些天发生的新鲜事。 “我听明月说,你见了一个姓齐的小朋友。” 穆煦说,“他怎么样?” 池君韬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撇开关系,他斟酌词语:“还没毕业的小孩子,想来华金实习,我给他一个机会。” 他补上一句,“咳,实习机会。” 穆煦安静地看着他,池君韬继续找补:“没聊别的,都是齐三火瞎传。” 他小心翼翼地问,“明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穆煦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看向橱窗里设计别致的服饰。 池君韬抓心挠肺,他感到些许得意,更多的是恐慌,穆煦话少,情绪更少,能憋在心里就憋在心里,池君韬生怕他攒一段时间搞个大招把所有人吓死。 “喜欢你之前,我还是很有市场的好吧。” 池君韬拽住穆煦,发动他最擅长的技能——不要脸,他凑到穆煦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既然操我了,就得操我一辈子。” 穆煦怔愣半晌,叹气:“你能不能文明一点。” 他扣住池君韬的腰,背靠艺术品店干净透亮的玻璃橱窗,橱窗里是由鲜花布置的梵高的星月夜,他说,“现在不是一个浪漫的时机,但我想告诉你,我可以爱你一辈子。” 趁池君韬呆在原地、未有动作的时候,穆煦的吻落在他的鬓角和耳侧,温软柔和。池君韬的心脏急促跳动,毫无节奏和秩序,脑袋里仿若飓风刮过,噼里啪啦叮呤咣啷,一地狼藉。 “以后你在表白之前,” 池君韬说,“建议加个温馨提示,比如,”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方滑过,“注意,前方高能。” “不好意思,暂不提供此项服务。” 穆煦说,他低头看向池君韬的手指,“你没有戴戒指,是对粉钻不满意吗?” “不是,我放在口袋里了。” 池君韬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掏出戒指戴上,“它看起来很贵,我怕飞机上有人偷。” “我们可以买一对新戒指。” 穆煦说。 “我觉得它挺好的。” 池君韬说,“我最喜欢粉色。” 穆煦挑眉:“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开始喜欢你的时候。” 池君韬说。 第109章 时间会抹平一切 不得不承认,穆煦被池君韬的糖壳直球哄得非常舒服,他弯弯眼睛,说:“要不要去见我妈妈,还是你想再准备一下?” 不得不承认,穆煦被池君韬的糖壳直球哄得非常舒服,他弯弯眼睛,说:“要不要去见我妈妈,还是你想再准备一下?” “去。” 池君韬虽然紧张,但不至于不懂人情世故,来都来了,不见穆白萤就离开,岂不是下穆煦的面子。他抿唇,因忐忑而握起的拳头被穆煦伸手拢进掌心,穆煦安抚他:“别担心,我妈很讲礼貌。” “你这么夸真的没问题吗。” 池君韬看到不远处走来的穆白萤,他率先招招手,“伯母好。” “小韬。” 穆白萤唇角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亲切地问候道,“什么时候到的伦敦,怎么不给小煦打个电话,让他去接你。”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面对穆白萤,池君韬表现得极其乖巧。 “我昨晚还在想你有没有空跟我们一起过年,没想到你今天来了。” 穆白萤说,“真巧。” “我和伯母心有灵犀。” 池君韬说,他和穆白萤并肩沿着商场的走廊慢慢逛。 穆煦走在两人身后,被 Anna 撞了一下肩膀,穆煦疑惑地看向二姐,Anna 看了眼池君韬的背影,小声问:“你怎么把人家弄哭了?” “一些小误解。” 穆煦说,“已经说开了。” Anna 点点头,说:“什么时候结婚?” “四月,他生日的时候。” 穆煦说,“去大溪地办。” “看来你有详细的计划。”Anna 说,“正好,我也想去大溪地度假。” “你确定你能去?” 穆煦说,“妈妈去的话,你得留下来代班。” “……”Anna 捂住耳朵,“我不听。” 这边穆白萤挑选了一款路易威登的旅行箱,她将拉杆塞进池君韬手中,说:“这箱子不错,送给你吧。” “额。” 池君韬求助地看向穆煦,穆煦说:“君韬是公务员,这箱子太张扬了。” “公务员就不能用 LV 了?” 穆白萤说,“我这是礼物,又不是行贿。” 她态度强硬,“拿着。” “阿煦和我一起用。” 池君韬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小煦箱子多得很。” 穆白萤说,“别管他,你自己用。” 她的目光又被一条真丝领带吸引,“这上面的棒棒糖图案有点可爱。” “妈,我给君韬订了一套西装。” 穆煦开口,穆白萤买东西没有节制,挑完领带的下一步肯定是搭配合适的西装和皮鞋,然后是一整套流程,领结、胸针、袖扣、手帕、手表、香水,没完没了。 “多几条领带换着系。” 穆白萤对儿子的话充耳不闻,她拿着领带往池君韬身上比,“还不错。” 池君韬凑到穆煦耳边小声说:“我回国肯定会被纪检抓走。” “那怎么办。” 穆煦说,“要不你自首吧。” 池君韬瞪他一眼:“想不出来建议可以不说。” 穆煦摊手,表示无计可施。 穆白萤瞥见池君韬手腕上的表,说:“前些日子我看上一款表,正好给欧文和你们俩一人一个。” “我戴阿煦的表就够了。” 池君韬说。 “好孩子,挺会过日子。” 穆白萤站在江诗丹顿的柜台前,指着玻璃柜台里的腕表,“我想看看这款。” 柜台后方站立的导购弯腰,戴着白手套双手捧出腕表,穆白萤对池君韬:“试试。” 池君韬看向穆煦,穆煦说:“黑色百搭。” “我不是让你提供颜色。” 池君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新年购物之旅以商场提供配送服务结束,八个人两辆宾利,克里夫和穆煦充当司机。池君韬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穆煦问:“你来伦敦过年,池佑知道吗?” “我跟他说过了。” 池君韬说,“他去谢家过年。” “他的小闺女姓谢,是跟谢家商量好的吗?” 穆煦问。 “第一个孩子姓谢。” 池君韬说,“嫂子想再要一个,二胎姓池。” “挺好,小孩子多,家里热闹。” 穆煦说,“你想养小孩吗?” 池君韬摇头:“不想,你呢?” “我养你都够呛。” 穆煦说,“你有几天年假?” “五天。” 池君韬说,“怎么?” “年后咱们去里斯本待两天。” 穆煦说,“我想冲浪。” “好啊。” 池君韬没有意见,“是去你之前讲过的那个房子吗,伯母送你的入学礼物?” “对。” 穆煦说,他打一把方向盘,汽车驶入庄园大门,路过花园和喷泉,停在风格古典的豪华别墅前。穆煦推开车门,将钥匙扔给一旁等候的佣人,对池君韬说:“欢迎参观我家。” Anna 和 Donna 对视一眼,Anna 小声说:“Lance 像只开屏的孔雀。” “和 Andy 带他的小女朋友来的表现一模一样。”Donna 说。 穆煦对背后两位姐姐调侃他的话语一无所知,他领着池君韬踏进大厅,池君韬问:“你的房间在哪?” “二楼。” 穆煦说,“跟我来。” 他扶着弧形楼梯进入二层,这层共有四间套房一个游戏室、一个小吧台和一个大阳台,穆煦的卧室位于阳台旁边的套房。 什么样的家庭能够养育出来一个穆煦,池君韬算是窥见一隅,每一寸细节都彰显出精致优雅,整座庄园像一个水晶罩子,将 Spencer 一家的生活与凡俗隔绝。地板本该光可鉴人,桌面本该一层不染,阳光本该透过落地窗照在柔软洁白的地毯上,实木书柜上本该摆放着粉蓝色的城堡,这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如此看来,穆煦确实是一位小王子。 池君韬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书桌上摆放的相框,问:“这是你高中时的样子?” “嗯。” 穆煦说,他指着照片里自己的衣服,“这是伊顿的校服。” “听说伊顿有校园霸凌。” 池君韬说。 “有的,长得好看的男生会被刁难。” 穆煦说。 “你被刁难过吗?” 池君韬问。 “当你把没事找事的同学的脑袋摁进泔水桶,就没人敢找你的事了。” 穆煦说,“我只有高中在伊顿读书,初中和小学,我上的公立学校。” “那时候欧文的爵位仅是一个笑柄。” 穆煦说,“我们也没有住这么大的房子,Donna 也刚刚嫁给她的混蛋丈夫,生活一团糟。” 穆煦靠在书桌旁,指向柜子里的粉蓝城堡,说:“这个城堡,是我帮邻居遛了三个月狗,攒的零花钱送给 Donna 的成年礼物。谁知一年后,她结婚了,又过了四年,她杀了她丈夫。” “那时候的 Anna 课业门门不及格,天天除了泡吧,就是心碎的前女友找上门,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穆煦说,环顾四周梦幻般的装修,他感叹道,“我妈是最恨你爷爷的那个人,我从小在她的灌输下长大,任何一点小错都会让她崩溃。” “是仇恨促使她嫁给欧文,创办斯宾塞,做出一番事业,再送我去找你爷爷复仇。” 穆煦说,“我们不是完美的家庭。” 池君韬放下相框,握住穆煦的手:“你敏锐得让我惊讶。” “我不想让你恐慌,我的家人和世界上其他人一样真实。” 穆煦说,“不用担心我妈妈对你有什么看法,她已经走出来了。” “当她获取越来越多的财富,走到越来越高的地位,她便不再执着于遥远的过去。” 穆煦说,“时间会抹平一切。” “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穆煦说。 池君韬握住穆煦的手,抵在额头,他说:“今天你要惹哭我几回才高兴?” 第110章 年夜饭 池君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伦敦,中间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来找穆煦、逛街、参观萤火虫庄园,他坐在穆煦的书桌前右手撑着额头,眼睛半阖。穆煦看出他的困倦,说:“你睡一会儿,晚上七点我叫你。” 池君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伦敦,中间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来找穆煦、逛街、参观萤火虫庄园,他坐在穆煦的书桌前右手撑着额头,眼睛半阖。穆煦看出他的困倦,说:“你睡一会儿,晚上七点我叫你。” 池君韬点头,顺着穆煦的牵引坐到床上,他说:“我得换衣服。” 穆煦找出自己的一套睡衣递给池君韬,说:“你可以穿我的。” 池君韬动作麻利地脱掉衣裤,换上睡衣,钻进穆煦的鹅绒被,他吸一口泛着苦橙花味道的枕巾,意识沉入深海。这一天过得满足又快乐,即使在梦里,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仿若闻到粉色棉花糖香甜的气息。 穆煦弯腰掖好被角,眼瞳反射温和的浮光,他轻手轻脚地拉上窗帘,走出卧室,关门下楼。欧文用面团捏了一只熊猫,放在手心展示给穆煦看,穆煦夸赞道:“好看,像真的一样,黑色的面团是哪里来的?” “墨鱼汁面团。” 欧文说,“这还有绿色的面团,菠菜汁面。” 他用绿色的面团捏了一棵竹子。 穆煦走到欧文旁边,坐下,捏起一团白面,欧文问:“Tom 呢?” “睡着了。” 穆煦说,“舟车劳顿,让他歇会儿。” “你们愿意来伦敦过年,我很高兴。” 欧文说,“Bernice 一直担心她和你的关系不够亲近,你这次来,带给她非常大的信心。” “谢谢你陪在我妈妈身边。” 穆煦说。 “我爱她,这是我应该做的。” 欧文说,他捧着面点熊猫,向走过来的穆白萤展示,“看,熊猫。” 穆白萤笑弯了眼睛,她说:“真可爱。” 穆煦问:“有没有黄色的面团?” “有,在厨房。” 穆白萤说,“厨师们在做年夜饭,你进去问他们要一点。” 穆煦站起身走向厨房,约有三十平米的厨房里一派忙碌。厨师们热火朝天地准备食材,洗菜、择菜、和面、腌肉,看起来十分专业的样子。穆煦站在门口,问:“你们都是广东人?” “您好,我是顺德的。” 厨师长说,“还有两个广州人和一个佛山人。” “您好。” 穆煦说,“我想问一下,能做一笼虎头形状的馒头吗?” “没问题。” 厨师长说,“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谢谢。” 穆煦说,“没有别的了,您按照菜谱来吧。” 下午七点,Allen 和 Betty 放学到家,一左一右扑进穆煦怀里,亲昵地唤着小舅舅,穆煦一手牵一个小朋友坐进沙发里,他说:“今天来了一位新叔叔,是舅舅的恋人。” Betty 眨着蓝汪汪的眼睛,捧场地说:“哇。” Allen 表情严肃,问:“他在哪里?” “你们坐着不要动,我去叫他。” 穆煦站起身,上二楼,推门进入卧室,推醒池君韬,说,“起来吃饭。” 池君韬坐起身靠着床头,揉揉眼睛,说:“你的床好软。” 他懒洋洋地钻进穆煦怀里,“我可以跟你住一个房间吗?” “可是你的行李都在隔壁唉。” 穆煦故作苦恼,“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跟妈妈说一下。” “我不管,我就要住这里。” 池君韬耍无赖,不仅不起来,还扒着穆煦一起滚进被窝,“我不吃了,我要睡觉。” 穆煦伸手挠他痒痒肉,直给池君韬欺负得笑出打嗝声,他一骨碌坐起来,踩着拖鞋冲进洗手间。盥洗室飘出池君韬大声抱怨的声音:“幼不幼稚啊你。” 穆煦慢腾腾地挪到洗手间,抱臂靠着门框,说:“恶人先告状。” 池君韬端着漱口杯,顾不上反驳,只得瞪一眼镜子里的穆煦,低头刷牙。 Betty 和 Allen 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人,Betty 说:“我见过这个哥哥。” “是叔叔。” 池君韬不想平白矮一个辈分,穆煦笑着说:“叫哥哥也行。” 池君韬把手伸到穆煦背后掐他。 “吃饭啦。”Donna 站在餐厅招呼他们,佣人端出一盘盘丰盛的佳肴,Anna 拾起筷子跃跃欲试。 Betty 和 Allen 跑过去,自觉地坐到 Donna 身边,穆煦和池君韬坐在穆白萤右手边,欧文说:“中国新年快乐!让领导简单说两句。” 一句话逗笑了池君韬,穆煦也忍不住笑着问:“欧文从哪学的开场白,很有国企的风格。” 穆白萤解释:“他最近喜欢上中国相关的纪录片。” 她举起酒杯,说,“这一年咱们一家人经历了很多,Allen 上了三年级,Betty 学会了九九乘法表,Donna 找到了一份工作,Anna 成为金融业务线的总负责人,欧文蝉联欧洲年度魅力男人,Lance 带领中国区团队迈出转型探索的第一步,Tom 带来了华金的资金即将与斯宾塞签下战略合作。感谢大家的努力和付出,未来一年,我们会更好,加油。” “加油。” 所有人举杯,叮叮当当的碰杯声络绎不绝。 穆煦放下杯子,夹一个虎头馒头放进池君韬碗里,说:“我让厨师帮忙做了一个你。” 圆圆的虎头巴掌大小,金黄的底色搭配两颗黑豆子,以及圆圆的耳朵和左右对称的三根胡须,看起来憨态可掬。 池君韬夹一只天鹅酥塞给穆煦,不甘示弱地说:“这是你。” 欧文说:“糟了,Lance 没教咱们包饺子。” “明年再教。” 穆煦说,“Tom 比我会包,让他教。” 池君韬迷茫地跟随穆煦的话往后说:“哦哦好。” 吃过年夜饭,欧文在瑜伽垫上一边拉伸一边看电视,穆煦拉着池君韬上楼打游戏,Donna 和 Anna 带着 Betty、Allen 去庭院里放烟花,穆白萤进书房开会。 “明天我们去里斯本?” 池君韬问。 “等两天。” 穆煦说,“我给你订的西装到了之后再去。” 池君韬歪倒在沙发里,操纵游戏角色坐在山巅看风景,他不老实地蹭到穆煦肩头,说:“齐老头以为咱俩分手了,等着看笑话呢。” “这群老爷子跟你爷爷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穆煦说,“你想让他听你的话,得让他产生他能控制你的错觉。” 他放下游戏手柄,冷淡的眼瞳与池君韬对视的瞬间变得柔软,“但凡你搞过他一次,他才会真正尊重你。” “这种伎俩你只能使一次。” 池君韬伸出食指,在穆煦眼前晃了晃,严肃地说,“以后不准在不跟我商量的情况下,留张纸条跑路。” “好的。” 穆煦说,“我怕你表现不够真实。” “……” 池君韬反思一会儿,说,“我只在你面前这样。” “那你在别人面前什么样?” 穆煦感兴趣地问。 “你不是见过吗,两年前,咱们刚见面的时候。” 池君韬说,“我的态度是不是看起来很能唬人?” “像只炸毛的猫。” 穆煦说,“挠不到我,无可奈何地呲牙。” “你闭嘴吧。” 池君韬翻个白眼,“少埋汰我。” 穆煦伸手捏捏池君韬的后颈,凑过去亲在恋人侧脸,说:“要不要一起洗澡?” 池君韬眼睛亮起,双手迫不及待地搂住穆煦的腰,说:“去你房间的浴室?” “不然呢,你想分房睡?” 穆煦问。 “我没说。” 池君韬明确立场,他推着穆煦走出游戏室,踏进卧室关上门的瞬间将穆煦摁到墙上亲吻。 激烈的动作激起穆煦的胜负欲,他眯起眼睛,压制肆意妄为的恋人。花洒喷出水珠,热度攀升,池君韬发出吃痛的闷哼,他忍耐地绷紧肌肉,水流冲刷下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借穆煦的双臂保持平衡,脑海中的烟花与庭院里的烟花一并炸开,璀璨夺目。 穆煦贴近池君韬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池君韬一个激灵,他声音颤抖,仍坚定地回应:“我也爱你。” 第111章 拼乐高 穆煦醒来时床的另一边空荡荡,他瞥一眼床头的闹钟,上午十点,昨晚闹得狠,池大少居然没有赖床,真是稀奇。他坐起身,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挪动步子进入卫生间洗漱。 穆煦醒来时床的另一边空荡荡,他瞥一眼床头的闹钟,上午十点,昨晚闹得狠,池大少居然没有赖床,真是稀奇。他坐起身,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挪动步子进入卫生间洗漱。 客厅里佣人正在清扫地毯,穆煦站在弧形楼梯上,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池君韬的身影,这家伙人呢?他纳闷地走进餐厅,佣人从微波炉里拿出一份温热的三明治端给穆煦,穆煦说:“谢谢。” 他拉开椅子坐下,在手机上打字询问池君韬的行踪。 【穆煦:你在哪?】 【池君韬:出去买东西,马上回来。】 【穆煦:你一个人去的?】 【池君韬:和克里夫一起,我不会开右舵车。】 穆煦放下手机,咬一口三明治,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穆煦和一众佣人。吃过早饭,穆煦裹了一件羽绒服,走出别墅站在花园旁看园丁打理花圃。 道路两旁放置的小型雕塑上落了薄薄一层的雪花,穆煦问:“昨天下雪了吗?” “下了一点。” 园丁说,“我剪完树枝就去把雕塑清理干净,先生。” “没事,我只是无聊,随便问问。” 穆煦说,他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进入花园,坐在秋千上晒太阳。 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主干道驶来一辆黑色的奔驰 G63,坐在副驾驶的池君韬看见花园里小憩的穆煦,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挥手:“阿煦,我回来啦。” 穆煦走出花园,站在别墅的楼梯上等他,问:“你一大早去买了什么?” “乐高。” 池君韬抱着一个大纸盒跳下车,“迪士尼冰雪城堡。” 他向穆煦展示盒子上的效果图,“我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咱们一起拼着玩。” “你几岁啊,池少爷。” 穆煦哭笑不得,他接过纸盒,转身踏进大门,“昨晚好像下雪了。” “Knock knock,我的公主,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吧~” 池君韬怪模怪样地唱。 穆煦站在落地窗旁,拆开包装盒,将乐高积木倒在地毯上,阳光勾勒出他的侧面轮廓。池君韬盘腿坐下,搂着穆煦亲了一下,眉眼笑开,像只偷腥的猫儿。 “你送你姐姐一座城堡,我也送你一座。” 池君韬说,他双手展开说明书,按照步骤寻找对应的积木。 穆煦拿起一块白色的积木,说:“这个是底座。”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像在完成一项伟大的工程,池君韬不由得被他影响,收敛玩笑的态度,一点一点把城堡拼起来。 两个小时,从地基到塔尖,穆煦看着正式竣工的城堡,眼瞳浮动复杂的情绪,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些许释然。 池君韬说:“早知道你这么重视,我就多买几套打发时间。” “我总怕出事。” 穆煦说,他望着城堡,阳光直射他的脸庞,将他棕褐色的眼珠照成琥珀色,“这个场景太像我的梦境了。” 池君韬抱住穆煦的肩膀,仿若一只树袋熊,他语气轻松地说:“你拼得又快又好,小煦是最聪明的小朋友。” 穆煦偏头蹭了一下池君韬的脸颊,说:“你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想当我爸?”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 池君韬说,“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爷爷。” “你想得美。” 穆煦拎着池君韬的后脖颈把人摁进怀里,浅浅的亲吻。 “这个庄园像天堂一样。” 池君韬躺在穆煦腿上,迷恋的目光紧跟穆煦的一举一动,“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这儿是你的家。” 穆煦说,他弹一下池君韬的脑门,“你不是从你爷爷那继承了一套四合院?咱们回国搞搞装修,一样是天堂。” “好啊。” 池君韬笑声轻快,“说实话,我没想好怎么装。” “先装一套地暖。” 穆煦说,“再养两只小狗。” “喔,原来你有这么具体的规划。” 池君韬说,“我想着给我堂哥一家住,咱们住楼房。” “四合院是学区吗?” 穆煦问。 “有,在东城区学区内。” 池君韬说。 “那还是给你哥吧。” 穆煦说。 “还有一个办法,欢欢只占用学籍,不在院子里住。” 池君韬说,“我也想养小狗。” 穆煦耸肩:“我都可以。” 池君韬拿一根铅笔在白纸上画出四合院的结构图,他说:“院子里我们可以种蔬菜,或者种花。” “我不会种菜。” 穆煦说,“种藤萝和蔷薇,还要一棵杏树。” 他指着东边偏房的位置,“这里可以给园丁和家政住。” “咱们住主厅。” 池君韬说,“要现代简约风格的装修,米白和奶咖。” “车停在哪里?” 穆煦问,“我没看到车库。” “…… 没有停车的地方。” 池君韬挠挠头。 “把旁边这户买下来,改成车库。” 穆煦说。 池君韬沉默半晌,说:“也是个办法。” “你怕张扬的话,咱们就租下来。” 穆煦说。 “我拖着 LV 的箱子,这个比车库更张扬。” 池君韬叹气, 穆煦揉揉池君韬的脑袋,站起身,伸手拽起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池大少,说:“走,吃午饭。” 佣人将香味四溢的意大利面端上桌,两人用餐后皆有些困倦,打个哈欠一同上楼睡觉。 午睡时光,柔软的羽绒被泛着浅淡的清香,穆煦许久没有梦到小时候搭积木的画面,或许是池君韬拉着他玩乐高的行为,导致他再一次梦见暨钶。 梦中的男人第一次有了面容,清瘦的身形,白衬衫上清新温暖的薰衣草味,一双眼睛温柔明亮,瞳色偏浅,穆煦继承了男人高挺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暨钶小心地将三角形的屋顶放置在城堡最上方,他说:“完成啦。” 小穆煦坐在地毯上,塌下肩膀,他感到失落,抬头询问暨钶:“您要去上班了吗?” “是的。” 暨钶说,“但爸爸带来了一位新的小朋友陪小煦玩哦。” 他指向门口,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抱着一颗跟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篮球,小男孩的眼睛又黑又亮,他热情地朝穆煦挥挥手。 “我不喜欢篮球。” 小穆煦说。 门口的小男孩弯腰放下篮球,跑到积木城堡前,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动作极其乖巧。 “小朋友要相互包容。” 暨钶一手执起穆煦,另一只手握住小男孩,“他叫小韬。” 随着暨钶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他的身形渐渐透明,小穆煦和小男孩迅速抽条长高,穆煦看着池君韬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地毯上的积木城堡变成冰雪女王艾尔莎的家, 池君韬轻轻地拍打穆煦的肩膀,他伸手抹掉对方眼下的水珠,紧张地问:“你做噩梦了?” “没有。” 穆煦睁开眼睛,沉默片刻,说,“我梦到我爸了。” 他坐起来,盘腿面对池君韬,“我们一起搭完积木,他说他要去上班。” “他去上班,我陪着你。” 池君韬说,“任何时候,你都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 穆煦将池君韬搂进怀里,“我爸也知道。” 他闭上眼睛,泪水却不停息地涌出,他小声地啜泣,积压多年的心结骤然放下,带来的是失控的复杂情绪。 池君韬抱紧穆煦,轻轻地摇晃对方的肩膀,轻柔地拍打未婚夫的腰背,时不时侧头亲吻一下穆煦的耳垂和脸颊。泪水浸湿肩膀,池君韬伸手到床头柜上,抽一张纸巾递给穆煦,穆煦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声谢,眼眶通红地擤鼻涕。 池君韬忍不住笑,穆煦把纸团丢进垃圾桶,说:“把这段从你的记忆里删掉。” “遵命,少爷。” 池君韬说。 第112章 吓我妈一跳 心结纾解后的穆煦,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以前存留几分沉郁的眉眼被阳光不留死角地照亮。他坐在沙发上,看 Betty 摆弄冰雪城堡。 心结纾解后的穆煦,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以前存留几分沉郁的眉眼被阳光不留死角地照亮。他坐在沙发上,看 Betty 摆弄冰雪城堡。 “好看吗?” 穆煦问小侄女。 蓝眼睛的小姑娘小心地触碰城堡屋顶,点点头:“好看。” “你喜欢艾尔莎吗?” 穆煦问。 “喜欢。”Betty 说,“我想成为艾尔莎。” “为什么?” 穆煦问。 Betty 歪头,认真地思考半晌,回答:“因为她很强壮,她有魔法,她还有一座城堡和一匹水做的马。” “哇哦,Betty 想要一匹马?” 池君韬端着一盘湿漉漉的车厘子坐到穆煦身旁,“我小时候也想过,我爷爷说我要是考到年级第一就让我认养一匹。” “然后呢?” 穆煦感兴趣地问。 池君韬撇撇嘴:“我没考到,年级第一是个不要命的学霸,人家每天学到凌晨三点半,我熬不过。” 他捻起一颗车厘子递到穆煦嘴边,“尝尝,特别甜。” “Betty 想要一匹小马驹吗?” 穆煦将话题转回小姑娘身上。 “我不会骑。”Betty 说,她拿起站立在城堡前的艾尔莎的卡通积木,“我想要一只小猫,妈妈不给我买。” “为什么?” 池君韬好奇地问。 “因为她总是心血来潮,然后把麻烦丢给我。”Donna 走过来,盘腿坐在地毯上,对 Betty 说,“上次咱们怎么聊的,你要写一份饲养小猫的方案给我,我们再接着讨论这个问题。” 池君韬与穆煦对视一眼,自觉地闭上嘴巴,不参与大姐的教学时间。 “我写了。”Betty 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说,“我给你看了。” “只有五个单词,那不叫方案。”Donna 说,“以及你不能让 Anna 帮你写。” 站在玄关处换鞋的 Anna 听到自己的名字,迅速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表示:“我没有帮忙。” 穆煦牵起池君韬的手,轻手轻脚地离开客厅,两人像做贼一样溜到二楼,池君韬小声说:“糟了,我没拿车厘子。” “你去拿。” 穆煦说,“我不去。” “…… 我不敢去。” 池君韬缩缩肩膀。 “明天定制西装到货。” 穆煦说,“你试试,下午咱们去里斯本。” “我没买机票。” 池君韬说。 “我妈的私人飞机。” 穆煦说。 池君韬沉默片刻,说:“你回国的生活条件真是委屈你了。” “我们在资本主义国家。” 穆煦说,“入乡随俗。” 他问池君韬,“你还想要一匹小马吗?” 池君韬摇头:“我小时候觉得拥有一匹马很酷,可以跟同学炫耀。” “你现在也可以跟朋友炫耀。” 穆煦说。 “我二十七岁了,穆总。” 池君韬无奈地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扭转纨绔子弟不务正业的形象。” “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煦感到轻微的尴尬,他说,“我有两匹马,匀你一匹。” “喔……” 池君韬拖长声音揶揄,“现在谁才是纨绔子弟?” “是两匹赛马,它们经常参加比赛,为我赚取一些零花钱。” 穆煦说。 “不用给我马,零花钱分我一半。” 池君韬不客气地说。 穆煦笑起来,抬手捏捏池君韬的鼻尖,说:“OK。” 裁缝老先生一大早摁响萤火虫庄园大门的门铃,他开着一辆老式捷豹,造型古典,看不出具体型号,十分符合英国人傲慢怀旧的性格特质。 汽车停在别墅门口,裁缝先生左手提着纸袋,右手关上车门,他注意到管家直直地盯着汽车,得意地说:“98 年的捷豹 XJ,她是不是很漂亮?” 管家说:“真是一位魅力十足的女士。” 裁缝爱惜地摸摸汽车前盖,抬脚踏上楼梯,与管家一起走进玄关等待主人露面。 穆煦推开盖在身上的池君韬,深吸一口气,空气灌满肺部,再缓缓呼出。池大少压根不反思自己有多重,睡觉时一个劲儿地往穆煦身上贴,穆煦不想打击池大少的热情劲儿,可他也不想一次次因窒息而清醒。 佣人敲响房门:“Lance 先生,一楼玄关有客人等候,客人是利伯提商场的裁缝。” “好的。” 穆煦说,“我马上下去。” 他踢了一下身旁池君韬的小腿肚,“裁缝在楼下,快起床试衣服。” 池君韬一头扎进穆煦怀里,嘟嘟囔囔地说:“你好凶。” “我没把你踢下去算好的了。” 穆煦伸手揪住池君韬的脸颊,往两边扯,“快起来。” “嗷——醒了醒了。” 池君韬勉强睁开眼睛,甩甩乱糟糟的头发,边叹气边踩着拖鞋走进洗手间。 两人收拾齐整,一前一后下楼,穆煦与裁缝老先生握手:“您好,辛苦您跑一趟。” “我来看看试穿的过程中,有没有需要修改的细节。” 裁缝先生表情严肃,对待西装的态度专业严谨,他抖开西装外套,“你们谁穿?” “我。” 池君韬举手。 裁缝把纸袋递给池君韬:“去换上吧。” 穆煦接过纸袋,将一脸迷茫的池君韬推进自己的更衣室,为他挑选衬衫、马甲、领带、皮鞋和配饰。池君韬垂下眼,看着穆煦双手灵巧地打了一个繁复的领结,两人呼吸交融,池君韬凑过来亲了穆煦一下,笑嘻嘻地说:“早安吻。” 穆煦习惯了池大少时不时地整活,他丝毫没有被打断节奏,蹲下给池君韬仔细整理裤脚。池君韬屏息站立,饶是和穆煦共同生活一年之久,他还是会被对方认真的姿态牢牢吸引住心神。 “好了。” 穆煦站起身,拍拍手,他看着西装革履的池君韬,满意地弯弯眼睛,“英气逼人,我的池少爷。” 西装采取的休闲雅痞的风格,契合池君韬本身不怎么正经的气质,细节和质感都往年轻休闲方向靠近。穆煦选取了一条穆白萤送给池大少的领带——暗蓝色海鸥花纹,手表的表盘同样是深蓝色,相映成趣。 池君韬向前一步,将穆煦控制在墙壁和胸膛之间,他说:“谢谢,我的丈夫。” 英俊的眉眼显出几分凌厉,眼中的笑意若隐若现,像猫科动物锋利的爪尖,他的目光落在穆煦颈间,磨了磨虎牙,低头咬一个浅浅的牙印。 穆煦巍然不动,他站在原地,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温润儒雅,淡泊疏离,他下巴微扬,颇有些允许池君韬放肆的意思。 客厅里的裁缝老先生开口询问:“换衣服要这么久吗?” 陪在一旁的管家面不改色地瞎编:“主人比较在意细节。” 门打开,池君韬走出来,他眼神明亮,在裁缝面前站定,并来回走动展现成衣的效果。穆煦出来得晚一些,他皱着眉头擦锁骨上的血,池君韬还是没忍住咬破皮,这家伙多少有点狂犬病。 “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裁缝问。 池君韬看向穆煦,穆煦说:“一切都好,我很满意。” “好的。” 裁缝老先生递出一张名片,站起身,“以后有需求直接联系我,或者来店里找我,我先走了。” 管家收起名片,说:“我送你。” 穆煦看向池君韬,说:“叫上克里夫,咱们去机场。” “不用收拾行李?” 池君韬问。 “到那儿再买。” 穆煦说,他随手拿起一件外套就往门外冲。 池君韬不明所以地跟上穆煦的脚步,他问:“外面冷,别着急。” 穆煦隐藏多年的疯狂基因蠢蠢欲动,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冲花园里的克里夫喊:“挪威大块头!” 克里夫应声抬头,穆煦接着喊:“送我们去机场!” “我是保镖,不是司机!” 克里夫同样抬高声音大喊,接着不情不愿地朝车库走去。 池君韬被穆煦身上洋溢的快乐情绪所感染,他问穆煦:“你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当然。” 穆煦说,他调皮地眨眨眼,“我要吓我妈一跳。” 第113章 大西洋的梦 受大西洋暖流影响,里斯本的气候宜人,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是葡萄牙最适合居住的城市。穆煦的花园别墅位于城市西部大西洋沿岸,平日里只有一个家政佣人和一个园丁打理房子。 受大西洋暖流影响,里斯本的气候宜人,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是葡萄牙最适合居住的城市。穆煦的花园别墅位于城市西部大西洋沿岸,平日里只有一个家政佣人和一个园丁打理房子。 穆煦驾驶一辆纯白敞篷阿斯顿马丁驶进花园,池君韬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坐在副驾驶,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轰鸣,他拿起另一副墨镜架在穆煦脸上,说:“宝贝儿,和我一起摇摆!” 穆煦拒绝跟未婚夫犯傻,他推门下车,随手将车钥匙丢给佣人,招呼池君韬跟上。池君韬兀自沉浸在音乐中,一边瞎哼几句,一边蹦蹦跳跳地追上穆煦,伸手牵住穆少爷的手:“今天我们干什么?” “前两天没玩够?” 穆煦说,“在家待着,晒太阳。” “好耶。” 池君韬双手抱住穆煦肩膀,没骨头似的挂在穆煦身上,懒洋洋地拖长声音,“玩哪能玩够啊——” “明天回去上班。” 穆煦说,他推门踏进玄关,“陈总什么时候到伦敦?” “明天下午。” 池君韬说,他踢掉鞋子赤脚踩着地毯坐进沙发,扯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期待地看着穆煦,“今天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 “是的。” 穆煦说。 “所以,” 池君韬吭哧吭哧半天,说,“你能不能跟我结婚。” 穆煦瞅着池君韬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忍俊不禁,他说:“有这个想法,但是,” 他故意停顿,望向池君韬亮闪闪的眼睛,“但不是现在。” 池君韬骤然塌下肩膀,失落地抱着枕头,盘腿窝进沙发的角落,陷入自闭。 穆煦揉一把池君韬的脑袋,画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饼:“今年肯定结婚。” 池君韬感觉自己是头倔驴,明知道穆煦擅长画饼,却还是一次又一次上当,他说:“你别骗我。” 他一头栽进沙发的靠垫里,絮絮叨叨地翻旧账,“反正你骗我好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不骗你。” 穆煦看着沙发里拱来拱去仿若犁地的池大少,他坐在池君韬身边耐心解释,“今天结婚太匆忙了。” 他拍拍池君韬的腰背,动作轻柔,像哄一只大型猛兽进入他的粉红牢笼,“大溪地,粉蓝花门,直升机,红色法拉利,我都记着的。” 池君韬睁大眼睛,显得有些呆,穆煦说:“怎么,你以为只有你在用心投入?” “没有没有。” 池君韬连忙否认,他举手提需求,“还要两只叼花篮的大金毛。” “OK。” 穆煦欣然答应。 傍晚的伦敦希斯罗机场,降落一架尾翼喷涂斯宾塞集团 logo 的私人飞机。机舱里的池君韬坐在沙发上,抿一口红酒,深深叹气,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上班。 穆煦低头看手机,明月锋发来喜帖【穆总,我订婚了。】 【穆煦:恭喜,这么快?】 【明月锋:是啊,一见钟情。】 这里的一见钟情值得细细琢磨,穆煦发过去一个红包,【我在伦敦,没办法去参加你的订婚宴,实在遗憾。】 【明月锋:穆总客气,我先行剧透一下,我女朋友是边珦。】 这个姓引起了穆煦的注意,他开口询问:“君韬,边修平有姐姐妹妹吗?” “有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好像叫边修安。” 池君韬说。 “边珦,你熟悉这个名字吗?” 穆煦说。 池君韬想了想,说:“好像是个设计师。” 他拿起手机查阅资料,找到一条新闻,“无垠旗下的纯享工作室由她负责,她是首席时装设计师。” 穆煦对着手机屏幕沉默半晌,池君韬看出他的犹豫,问:“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订婚了,未婚妻是边珦。” 穆煦说。 “他不是和无垠…… 哦。” 池君韬恍然大悟,接着感慨,“厉害啊,这都行,曲线救国。” 穆煦强烈怀疑自己的经历给明月锋提供了新思路,他整理措辞,思考片刻,敲打键盘发送消息【恭喜。】他无意干涉明月锋的决定,决定静观其变,但明月好歹是他的得力副手,他不想让明月自作聪明栽个大跟头,于是多叮嘱一句【有困难的话,及时告诉我,我一定帮忙。】 明月锋的聊天框上方的输入状态显示一直在编辑,但许久没有发来新消息,五分钟后,【明月锋:好的,谢谢您,祝您假期快乐。】这大概是一意孤行的意思了,穆煦叹气,倒扣手机,思考当初执着复仇的自己是不是也如此执拗。 硕士毕业单枪匹马冲回北京,试图以一人之力撼动池琰这棵势力深厚的参天大树,听起来像天方夜谭。若不是一时心软,收留池君韬时对他管教多了一点,也没有将家族恩怨代入与池君韬的关系,恰好池君韬的性格更像池修文一些。这一切的巧合重叠碰撞,阴差阳错达成了穆煦的梦想。 “在想什么?” 池君韬托着下巴问。 “在想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要是对你不好,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穆煦说。 “…… 我长得像杀人犯?” 池君韬怀疑人生地摸摸自己的脸,“我以为我挺讨人喜欢的。” 他捻一颗葡萄放进穆煦掌心,“你准备怎么对我不好,天天骂我吗?在我看来,你的骂人词汇量还没我多。” 他双手撑着小桌板凑到穆煦耳边,笑嘻嘻地说,“请在床上对我不好,我甘之如饴。” 穆煦耳朵泛红,他推开池君韬,冷淡地说:“坐好。” 飞机舱门打开,接驳舷梯,穆煦踩着夕阳余晖走下楼梯,他回头看向池君韬,这家伙发神经三步并做两步扑进穆煦怀里。 “真好看。” 池君韬说,“你和夕阳都好看。” 穆煦无奈地拖着池君韬往前走,他说:“一年多了,看不够啊。” “看不够。” 池君韬说,他腻腻歪歪了一路,在穆煦耳边哼唧着不想上班。 克里夫靠着宾利的车门玩手机,看见穆煦和池君韬拉拉扯扯朝这边走,北欧大汉将手机揣进口袋,伸手接过穆煦的行李,问:“里斯本好玩吗?” “挺不错的。” 穆煦说,他看向池君韬,眼含笑意,“君韬不会冲浪,拉着我堆沙堡,比伊薇特的水平差远了。” “伊薇特是雕塑天才,怎么能自降身价和我比。” 池君韬说。 克里夫笑着坐进驾驶位,说:“我的小姑娘确实是天才。” 穆煦和池君韬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汽车久久不发动,穆煦问:“我们在等什么?” “等另一位客人。” 克里夫说,“他飞机晚点了。” 远处一名穿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拖着行李箱走进停车场,迷茫地东张西望,克里夫摁一下喇叭,池君韬降下车窗:“陈总?” “小池。” 陈平彻连忙走过来,惊叹地看一眼宾利,拉开车门,弯腰瞅见穆煦,他挥手打招呼,“小穆总。” “陈总客气。” 穆煦温和地点头以示礼貌。 克里夫帮陈平彻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陈平彻说:“谢谢。” 他挨着池君韬坐下,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穆煦,眼神倾泻出露出一丝不确定,“你们…… 和好了?” “之前出了一些小误会。” 穆煦说,“麻烦陈总照顾君韬了。” “不麻烦。” 陈平彻说,“我想着几年的感情也不能说断就断。” 克里夫发动汽车,驶上机场高速。 夜幕侵蚀霞光,稀稀落落的星子闪烁,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穆煦开口:“陈总这一路顺利吗?” “挺顺利的。” 陈平彻说,“我们这是去哪?” “去我家。” 穆煦说,“伦敦的酒店多数设施老旧,您一个人住不方便。” “还是穆总想得周到。” 陈平彻苦笑,“我的英语实在够呛,一路上我都没好意思开口问空姐要毛毯睡觉。” “可以理解。” 穆煦说,“况且伦敦都是右舵车,您开不惯,不如与我们一道儿上下班。” “我听说斯宾塞在国内的转型道路发展得挺好。” 陈平彻说,“不愧是公爵集团,时尚设计底蕴深厚。” “您过誉了。” 穆煦唇角扬起,“华金和斯宾塞现在是绑定关系,一荣俱荣,这同样是华金的功劳。”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将华金拉进来分一杯羹,这更让陈平彻觉得没有白投资斯宾塞中国区。 宾利驶入萤火虫庄园,穆白萤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迎接度假归来的儿子和远道而来的合作伙伴,她伸出右手与陈平彻交握:“您好,我是穆白萤。” “您好,穆女士。” 陈平彻说,“很荣幸见到您。” “外面冷,进屋说。” 穆白萤迈过门槛踏上地板,换上居家的毛绒拖鞋,看向穆煦,“在里斯本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 穆煦说,“非常放松。” “我也是。” 池君韬说,“阿煦带我到处溜达,我们去湖边喂天鹅。” “伦敦的中心公园也有天鹅。” 穆白萤说。 “不要去,伦敦的天鹅归属于女王,它们非常不客气。” 穆煦说。 穆白萤没忍住笑了一声,说:“小煦被天鹅追着咬过。” “……” 穆煦双手捂住池君韬的耳朵,说,“不听不听。” 池君韬说:“你咋不捂你自己的耳朵?” 穆煦假装听不见。 第114章 战略合作 一张矩形的谈判桌,一边坐着穆白萤、Anna、穆煦和两个法务,另一边坐着陈平彻和池君韬,泾渭分明。 一张矩形的谈判桌,一边坐着穆白萤、Anna、穆煦和两个法务,另一边坐着陈平彻和池君韬,泾渭分明。 多数时候是法务询问协议条款,池君韬回答。穆煦坐在穆白萤身边静静地观察池大少的表现,眼中流露出满意又自豪的情绪。他专注地盯着池君韬的侧脸,像欣赏一出剧情流畅、表演极佳的舞台剧。 Anna 右手托着下巴,瞥一眼弟弟的神态,视线顺着穆煦的目光看向池君韬,她撇撇嘴,受不了般地挪开眼神。 随着法务的提问愈发直白尖锐,池君韬仍保持着稳定端正的态度对答如流。穆煦将握紧的拳头收到桌面之下,他感到紧张,生怕池君韬在某个问题上发挥失常。 当法务终于点头表示认可,穆白萤开口:“刚才我们探讨的细节,麻烦 Lauren 写一份解释文件作为协议附件。” “好的。” 法务 Lauren 女士说,“拟定的附件我会发邮件给陈先生,您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的,没问题。” 陈平彻说。 池君韬松一口气,侧头与穆煦对视,他抿唇笑了一下,成熟的职场精英气质尽数消解,显出几分腼腆。 “不早了,咱们去吃午饭吧。”Anna 拍拍手活跃气氛,会议桌上方凝滞的严肃气氛骤然松快,她站起身,穿上外套,“我订了伯纳塔伦餐厅,车在楼下,Lauren 一起吗?” “不了 Anna 女士。” 戴金丝边眼镜的法务女士拒绝,“我半小时后有会议。” “好吧。”Anna 说,“我给你打包一份带回来,你绝对不想错过伯纳塔伦的牛排。” 不善交际的 Lauren 略显局促地点点头,说:“谢谢。” 她拿起电脑和公文包快步走出会议室。 池君韬小声对穆煦说:“你家企业文化做得不错。” “你误会了。” 穆煦说,他拽着池君韬快走几步,压低声音说,“我姐看上人家了。” “……” 池君韬噎住,他回头看看 Anna,被穆煦拎着后颈强行扭过脑袋,穆煦说:“偷看幅度别太大,暴露咱俩。” “我看见伯母在瞪姐姐。” 池君韬小声聊八卦。 “Anna 的爱好是办公室恋情。” 穆煦说,“所以她有一个独立的个人办公室,省得到处勾搭人。” 他捏捏池君韬的脸颊,夸赞道,“你刚刚的表现超出我预期。” 被夸奖的池大少眼神亮起,他说:“你以为我的表现是什么样的?” “我以为你会紧张。” 穆煦坦诚地说,“反而最紧张的是我。” “我紧张啊。” 池君韬说,“你一直看着我,我都不敢看你。” 他的压力来源于穆煦的目光,整场会议中法务提出的问题,池君韬都有准备,毕竟协议方案是他带着国际投资部一点一点构建出来的,细节和重点他了然于心。但穆煦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直愣愣的两道视线看得他坐立不安。 池君韬胸腔里拴着两只兽,一只是虎,一只是猫,他在穆煦面前永远是一副不太聪明、撒娇翻肚皮的笨猫,偶尔装模作样地伸出利爪,为了梳理天鹅的羽毛。而那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因着穆煦的注视变得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地用尾巴圈住自己,缩着脑袋辩论,实在难受至极。 他又不能中断谈话,让穆煦不要看他。 一上午的谈判,他一边严丝合缝地抵挡法务尖锐的问题,一边注意仪态,遣词造句愈发谦逊客气。 池君韬叹气:“真是累死了。” 两人路过茶水间,穆煦打开冰箱取出一盒冰淇淋,递给池君韬一个雪糕棍。他们站在电梯口,头碰头肩膀挨着肩膀地挖着吃。 Anna 离他们两步远,摁亮下楼键,没好气地说:“你们不按电梯,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忘摁了。” 穆煦说,“不好意思。” Anna 翻个白眼,果然智者不入爱河,昔日淡漠优雅的弟弟都变成笨蛋了。 陈平彻和穆白萤站在后面寒暄,穆白萤想要了解更多穆煦在国内发生的故事,陈平彻绞尽脑汁回忆这两年穆煦掀起的舆论风浪,再优化一下细节讲给穆白萤听。 电梯开门,五个人踏进轿厢,穆煦问:“陈总打算在欧洲待多久?” “斯宾塞是第一站,还有几个企业需要考察,法国、瑞典、意大利和德国,估计要待一个多月。” 陈平彻说,“计划四月中旬回国。” “我得跟陈总一起去。” 池君韬说。 穆煦说:“没事,欧洲不大,我跟你一起到处转转,权当度假。” 池君韬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激动地鼓掌:“太好了。” 穆白萤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带上克里夫。” 穆煦塌下肩膀:“妈——” “没得商量。” 穆白萤态度强硬,她在英国生活多年,环境熏陶下她也沾染了英国人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瞧不起欧盟,她又交代,“每到一个国家,都给我打电话保平安。” “带上也好,总不能让小穆总开车。” 陈平彻打圆场。 穆煦不得不接受二人世界带上一个甩不掉的电灯泡的事实,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好。” 坐在加长宾利里等大家的克里夫,不知道自己又被大少爷嫌弃了一番,他戴着墨镜哼着歌,活脱脱一副黑手党派头。穆煦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他说:“克里夫,未来一个月咱们去欧盟,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好的,没问题。” 克里夫关掉音乐,摘下墨镜,进入工作状态。 “这边签约完成就出发。” 陈平彻说。 Anna 说:“预计下周三。” 池君韬问:“陈总,下一站是哪?” “德国柏林。” 陈平彻说,“霍斯曼工业。” “哦我知道他们。” 穆白萤说,“马科斯霍斯曼,你们联系过他吗?” “有跟他的秘书接洽过。” 陈平彻说。 “我写一封推荐信,小煦替我带过去。” 穆白萤说,“也许能让你们的合作更顺利地谈下来。” “多谢您的支持。” 陈平彻说。 穆白萤笑了笑,说:“我退休后想要回国安顿,到时候估计也会有事麻烦陈总。” “不麻烦,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 陈平彻说,“我尽全力帮忙。” “您要回国?” 穆煦说,“我以为您想去里斯本养老。” “总不能在外面漂泊一辈子。” 穆白萤说,她长叹一口气,“我该回去看看哥哥和弟弟,还有你姥姥姥爷。” “况且这边的菜肴实在不合口味。” 穆白萤说。 穆煦说:“在国内的时候,大舅和小舅很照顾我。” 穆白萤拍拍穆煦的肩膀,目光投向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顿午饭,宾主尽欢,陈平彻与穆白萤碰杯,他说:“我非常佩服您,身在异国他乡,打拼出如此宏伟的事业,属实是常人不可为而为之。” “您过誉了。” 穆白萤微笑,她浅抿一口白葡萄酒,“今天欧文不在,他是公爵西装的代言人。” “下周三前我能见到欧文先生吗?” 陈平彻问。 “应该可以,他下周二出差回来。” 穆白萤说,她看向池君韬,“听说小韬朋友多,带小煦出去交些朋友,他从小到大都不爱跟别的小朋友玩。” “……” 穆煦不明白三十一岁的自己和【小朋友】这个词有什么关系,他试图反驳,池君韬提前一步开口,截过穆煦的话语,说:“好哦,我会的。” 穆煦低头狠狠咬一口牛排出气。 第115章 纪念碑 周二上午,鲜红的公章盖在亲笔签名上的那一刻,华金对斯宾塞集团四个子项目的注资正式敲定,接下来便是财务的工作了。 周二上午,鲜红的公章盖在亲笔签名上的那一刻,华金对斯宾塞集团四个子项目的注资正式敲定,接下来便是财务的工作了。 池君韬看向穆煦,眼中蓬勃的野心浮现。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他们推动华金踏上国际舞台,踏上第一个台阶。团结世家,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命题,却通过这种诡异的联姻关系达成,中间有多少阴差阳错,又有多少苦心经营,除了穆煦、池君韬和陈平彻,无人知晓。历经两代人的努力,池琰创建华金,暨钶定下基调,权力的博弈斗争,从分裂走向融合,曾经的屠龙者变成恶龙,再被戴上枷锁成为骑士的伙伴去更广阔的领域翱翔,华金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恭喜。” 穆煦说,池君韬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冲进穆煦怀里,他的声音喜悦中透着哽咽:“今天是 2 月 26 号,这个日期我要挂在办公室里。” 穆煦同样喜不自禁,他轻轻地拍打池君韬的后背,说:“你完成了我的梦想。” “我们的梦想。” 池君韬说,“这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第二家,第三家,无数个项目和企业等着你。” 穆煦说,“斯宾塞永远是华金最坚实的后盾。” “而华金会成为斯宾塞最真诚的合作伙伴。” 陈平彻说。 Anna 招呼大家:“终于签约了,一起合个影吧。” 池君韬恋恋不舍地与穆煦分开,他恢复了冷静自持的状态,面带微笑地站在陈平彻身旁。穆白萤与陈平彻握手,Anna 站在最右边,穆煦接过助理递来的相机拍照。 助理说:“您不进去一起拍吗?” “不了。” 穆煦说,他将相机还给助理,“照片导出来发给我一版,谢谢。” “好的。” 助理说。 陈平彻打电话给周部长报告这个好消息,以及同步后续一个月的谈判计划,池君韬跟过去变成三人的电话会议。 穆白萤将走向茶水间的穆煦叫住:“小煦,来。” 穆煦端着一杯热茶回到穆白萤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捞张椅子坐在穆白萤对面,穆白萤说:“我打算两年后退休,我和欧文一起退,欧洲总部这边交给 Anna,中国区交给你。” “两年后?这么快。” 穆煦惊讶地说,“您有什么打算?” “当年创立斯宾塞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恨池琰一辈子。” 穆白萤说,她的眼睛温润莹亮,目光悠远,仿若穿过二十多年的时光看向当年那个一心复仇的自己。 “但这一生太长了,我也错过了太多东西。” 穆白萤说,她看着年轻的儿子,“幸好你过得不错,身边有一位忠诚的伴侣。我一直对你要求过分严苛,总是逼迫你做到最优秀的那一个,这是我的问题。” 穆煦愣住,他放下茶杯,专注地听穆白萤讲话。 “你本应该有一个更美好的童年。” 穆白萤说,“对不起,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您已经尽力了。” 穆煦说,“我都理解。” 他双手捧着茶杯,沉默半晌,说,“我觉得,我们更擅长于恨一个人,而不是爱。” “你姥姥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我做好了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国的打算,没有参加葬礼。” 穆白萤说,“他们因为我的关系,也没有葬在万安公墓。” “他们是杭州人,哥哥把他们的骨灰带回了家乡,葬在老院子的竹林下。” 穆白萤说,她怔怔地望着笔筒上晃动的挂件,“我确实更擅长恨。” 穆煦站起身,绕到办公桌后方,用力地拥抱了母亲。此时此刻,他感受到母亲的苍老和瘦小,他蹲下,双手叠放在穆白萤的膝头,他说:“等您退休了,我们去老宅子里住一段时间,把舅舅们带上。” 穆白萤被【把舅舅们带上】这句话逗笑,她抹去眼角沁出的泪水,说:“老宅的钥匙在你大舅那,应该是他们把咱们带上。” “都行。” 穆煦说,“不知道老宅能不能住下咱们一大家子人。” “住得下。” 穆白萤说,“住不下就把旁边的院子也买下来。” 不愧是总裁的语气,穆煦说:“好,听老板的。” 穆白萤望着穆煦,依稀望见乖巧文静的小男孩,静静地坐在壁炉旁,眼瞳里是熠熠的火苗。她伸手把儿子拽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拍拍穆煦的裤子,说:“地下凉。” “我好像从来没有对您说过,我爱您。” 穆煦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即使以前我极少给您发消息,不知道怎么开启一段闲聊,我们相隔两个大洲,我一直爱您。” 穆煦说。 穆白萤的保护总是强势的,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她选择最蛮横、最高效的方式,来势汹汹、摧枯拉朽,这是穆白萤的本性。穆煦以为他们永远不会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平等的交流,他没想到能等到一句真诚的道歉。 “君韬教会了我许多道理。” 穆煦说,“他对爱有着一套独特的理解。” “去找小池吧。” 穆白萤说,她眼中仍闪烁着泪光,“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 穆煦拉开办公室的门,回头说,“有事微信联系。” 穆白萤点点头,说:“微信联系。” 池君韬走出会议室,表情沉凝,对上端着茶杯站在门口等候的穆煦的眼睛,他愣了一下,说:“你在这等多久啦?” “十分钟。” 穆煦说,他查看池君韬的脸色,问,“聊得不好?” “前方挑战巨大。” 池君韬说,“还需继续努力。” “没有挑战的话,你今天就可以退休了。” 穆煦说。 池君韬揉揉脸,说:“不想了,咱们去吃饭。” “OK。” 穆煦跟上池君韬的步伐,“想吃什么?” “汉堡,炸鸡,披萨。” 池君韬说,“我饿得能啃一头牛。” 穆煦沉默片刻,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小肚子的。” “……” 池君韬不由自主地捂住腹部,凶巴巴地说,“不吃了,不吃了行了吧。” “吃吃吃,我跟你一起吃。” 穆煦轻车熟路地顺毛安抚,他搂住池君韬的肩膀,“咱们去吃海底捞,我想吃火锅。” “哼。” 池君韬被穆煦拽着往前走,他好哄得很,不一会儿就撵上穆煦的脚步,好奇地问:“你和伯母聊什么了?” “我妈想退休。” 穆煦说,“再干两年就退了,总部这边交给我姐,中国区交给我。” “伯母想去哪养老?” 池君韬问。 “回国。” 穆煦说,“我姥姥和姥爷是杭州人,后来为了信息交流畅通而把公司搬到北京。本来我应该叫他们外公外婆,但来到北方就按照北方的叫法了。” “杭州有一座老宅,有机会咱们回去看看。” 穆煦说。 “没问题。” 池君韬满口答应,他走进电梯轿厢,听到穆煦在他身后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谢我什么?” 池君韬转头,穆煦凑过来亲他一下,说:“谢谢你教会我怎么爱人。”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傻,不撞南墙不回头。” 穆煦说,“现在想想,那不是你傻,是我懦弱。” “别瞎扯。” 池君韬说,“爱是本能,你用你的方式爱人而已,没有对错之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座白玉佛,“这个给你,我想看你戴上。” 穆煦低头,让池君韬为他挂上白玉佛,池君韬说:“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怎么想的吗,我想着,哪来的美人找我仙人跳。” 他系紧红绳,“确实是仙人跳,赔上我的一辈子。” 第116章 大冒险 公园中央的一汪静水湖泊,市民们围着湖泊遛狗或慢跑,穆煦手执一包薯条,自己吃一根,喂给眼巴巴望着他的白天鹅一根。 公园中央的一汪静水湖泊,市民们围着湖泊遛狗或慢跑,穆煦手执一包薯条,自己吃一根,喂给眼巴巴望着他的白天鹅一根。 天鹅体型较大,约有半人高,偶尔扑棱一下翅膀,为了穆煦手中的吃食不得不表现温顺。大天鹅通体雪白,明黄的喙、黑亮的眼珠,翼展超过两米,仰着脖子望着穆煦手中的薯条。 “叫一声就给你。” 穆煦说。 天鹅左看右看,跟着穆煦悠闲的步伐沿着岸边拍打脚蹼游动,穆煦看它胖乎乎圆滚滚的模样,怀疑这家伙不是天鹅而是某种家养大鹅。他丢给天鹅一根薯条,倏忽天边一只雪白的天鹅伸展双翅优雅地降落湖面,跟在穆煦身边的鹅叼着薯条转身,朝降落的天鹅游去。 天鹅这种动物保持着稀有的终身伴侣制,直到那只贪吃的鹅和降落的天鹅亲昵地交颈,穆煦才确认他喂了半小时的死皮赖脸鹅的品种是只天鹅。 春天的柏林气温不冷不热刚刚好,穆煦穿了一件衬衫,套一件深灰的羊绒大衣,身材颀长,挺拔俊秀。他将装薯条的纸盒丢进垃圾桶,抬眼便看到那只没心没肺的鹅带着伴侣来到岸边,睁着黑亮的豆豆眼看他。 穆煦摊手表示没有薯条,天鹅发出一声破锣般沙哑的鸣叫,很难想象如此优雅的生物竟有这么一副被上帝掐过的嗓音。天鹅夫妇失落地离开岸边,朝湖中心游去。 穆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擦拭手指,他走出公园,在门口的粉红色冰淇淋车买了一个甜筒,低头看表,时针恰好指向中午十二点。 卡点结束会议的池君韬将陈平彻丢给德国人,飞速跑下楼,与站在马路对面手举甜筒的穆煦对上眼。他朝穆煦挥挥手,穿过马路,低头舔一口冰淇淋,冰得挤着眼睛问:“你去哪溜达了?” “公园。” 穆煦说,“喂天鹅。” “真好,我也想去。” 池君韬羡慕地说,“可惜我要跟那群德国佬掰扯合同条款。” “我们可以买两个热狗,坐在湖边吃。” 穆煦提议,“再买一袋薯条,有只喜欢薯条的天鹅。” “好嘞。” 池君韬欢快地应下,只要能和穆煦腻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他跑到街边的小店买两个热狗和两袋薯条,“天鹅一袋,咱俩一袋。” 两人走回公园,慢悠悠地溜达到湖边,找个长椅坐下。湖中心游荡的天鹅见到穆煦,殷勤地扇着翅膀游过来,伸长脖子期待好心人施舍一些食物。 “喔,它好大。” 池君韬说,他掏出一根薯条丢给天鹅,那只鹅站起来头顶和池君韬的肩膀齐平。 天鹅准确地接住薯条,吃完一根倒也不闹腾,安静地漂在水面上,等待池君韬的下一次好心。 “这里只有它一只鹅?” 池君韬问。 “还有它的伴侣。” 穆煦说,“不知道去哪儿了,刚刚我还看到它们一起。”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晒得人昏昏欲睡,池君韬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歪头靠着穆煦的肩膀,东扯西扯地闲聊:“和我们开会的那个德国人,应该是霍斯曼工业的运营经理,他的眉毛又粗又黑,但他没有头发。” “我坐在他对面,就很想笑,他每次说话都会皱起眉毛,看起来像两条打架的毛毛虫。” 池君韬比划一下,“我听着翻译讲话,还得忍住不笑出来,毛毛虫大战光明顶。” 穆煦被池君韬古怪的比喻逗笑,两个人叽叽咕咕笑了半天,池君韬丢一根薯条给湖边等待的天鹅。穆煦吃完热狗,用纸巾擦掉嘴唇的油光,坐在长椅上听风吹过枝叶缝隙呼呼啦啦的声音。 池君韬走到岸边,蹲下,伸手喂给天鹅一根薯条,尝试摸摸天鹅修长的脖颈。 穆煦说:“小心它啄你。” “它看起来很讲礼貌的样子。” 池君韬说,他伸手,指尖碰到天鹅的羽毛。半人高的鹅舒展翅膀,一根长羽随它的动作掉落湖面,粼粼的水波将羽毛推到池君韬手边。 天鹅抖抖翅膀和尾巴,扯着破锣嗓子鸣叫一声,吓了池君韬一跳。他弯腰捡起羽毛,递给天鹅一根薯条作为回报,喜滋滋地走回长椅,将羽毛展示给穆煦看:“礼尚往来。” “真是跟谁都能交朋友。” 穆煦服气地说。 一个月的时间,陈平彻和池君韬将欧洲跑了一遍,拜访了数十家企业,经过几十轮谈判,共签下三十三个投资项目,实属不易。穆煦没有再给予多余的帮助,他陪在池君韬身边,看着对方愈发自信和游刃有余。无论池君韬在谈判桌上多么意气风发、技巧娴熟,看到穆煦的瞬间,他仍会变回幼稚的小男孩模样,讲无厘头的笑话,收集小物件,热衷于和穆煦出去玩。 签下最后一个项目文件,池君韬合上文件袋,和陈平彻对视:“陈总,您想家吗?” “想啊,要是可以,我也想把我老婆孩子带在身边。” 陈平彻羡慕地说,“等会儿上街买一些礼物,明天我就回去,你呢?” “我看穆煦的安排。” 池君韬说,“他说有惊喜。” 陈平彻叹气,说:“年轻就是好。” 池君韬哼着曲调把文件袋交给陈平彻:“陈总,文件您统一带回去,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北京。” “行,有事电话联系。” 陈平彻接过文件袋放进包里。 穆煦驾驶一辆鲜红的敞篷法拉利,停在路边,池君韬远远看见颜色和造型都十分张扬的汽车,小步快跑过去,问:“我们去哪?” “别问,上车。” 穆煦说。 池君韬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忍不住说:“你和这车非常不搭调。” “我是说,非常非常不搭调。” 池君韬说。 穆煦踩一脚油门,法拉利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穿过大街小巷,池君韬后知后觉地问:“克里夫呢?” “我让他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穆煦说,他将汽车开上码头,停靠在岸边的一艘三层游轮缓缓降下舱门,供法拉利进入货舱。 池君韬目瞪口呆地看着货舱里的两条跑来跑去追逐打闹的金毛犬,他不可置信地猜测:“我们去大溪地吗?” “是的。” 穆煦推开车门,揉揉热情的金毛狗的脑袋,“我们去大溪地。” “这是你租的船?” 池君韬问。 “我家的船。” 穆煦说,“克里夫把它从伦敦开过来。” “我以为克里夫不听你的话。” 池君韬说。 “他是不怎么听。” 穆煦说,“我答应把船借给他一个月。” 他牵起池君韬的手,踏上楼梯,“我们得穿过大西洋去太平洋中央,到达大溪地,总航行时间约半个月时间,然后咱们回北京。” “这么久……” 池君韬问,“我们不会遇到海盗吧?” “那是克里夫需要担心的事情。” 穆煦说,“游轮上有八个逃生艇,希望我们能够平安到达。” “并没有听出来安全的意思。” 池君韬说。 穆煦踏上一层的甲板,海风潮湿清爽,他扶着船舷朝池君韬笑:“对克里夫有点信心。” 池君韬感到荒谬,他和穆煦的角色掉了个个儿,穆煦变成冲动冒险的那一个,而他变成忧心忡忡的大家长。 两只金毛犬摇着尾巴,学穆煦的样子将前爪搭在船舷上。 穆煦把池君韬拽到身边,亲一下爱人的脸颊,说:“我们去结婚,你不高兴吗?” “高兴。” 池君韬一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竟不知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他呆呆地看着穆煦,“让我消化一会儿。” 第117章 大溪地【完】 池君韬手持一张纸质地图,用水性笔在地图上做标记,每一天,他们都离大溪地更近一点。这感觉非常奇妙,起床,睁眼,望着茫茫的海面,计划他们的婚礼,关于花门的样式,池君韬已经画了十几稿,却还是不甚满意。 池君韬手持一张纸质地图,用水性笔在地图上做标记,每一天,他们都离大溪地更近一点。这感觉非常奇妙,起床,睁眼,望着茫茫的海面,计划他们的婚礼,关于花门的样式,池君韬已经画了十几稿,却还是不甚满意。 “我的想法是粉色打底,加一点嫩黄和淡蓝的小花作为装饰。” 穆煦坐在矮凳上揉一只兴奋的金毛犬,“你在纠结什么?” “我想要花门顶部有一双翅膀。” 池君韬说,“我昨晚梦到的,宽大的白翅膀。” 他比划了一下,犹豫地说,“是不是过于浮夸?” “是有点,不过,” 穆煦耸肩,“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 池君韬说:“我再想想。” 他抱着电脑坐在穆煦旁边的椅子上,“伯母来大溪地吗?” “当然来。” 穆煦说,“她邀请了一些朋友,大概是…… 整个欧洲的上流社会。” “你让我更焦虑了。” 池君韬说。 “你完全可以把设计工作交给婚礼策划公司。” 穆煦说。 “不行。” 池君韬严词拒绝,“我要每一处细节都百分百完美。” “…… 好吧。” 穆煦说,他将橡胶骨头丢向远处,大狗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蹿出去,准确地接住骨头。 穆煦摸摸跑回来邀功的大金毛,说:“好狗。” 池君韬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他删掉花门上方的大翅膀,改成小巧的样式,将电脑屏幕转向穆煦:“这样好不好看?” “要不,把翅膀造型换成白花,镶嵌在花门中心,像一个 logo。” 穆煦说,“不张扬,但很精致。” “可以。” 池君韬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说,“可以可以可以。” “你的朋友们来参加婚礼吗?” 穆煦问。 “他们都要来。” 池君韬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正大光明出来玩,傻子才不来。” 他特地让齐焱把请帖递到齐老爷子手里,暗讽当初谈判时齐老爷子对他们恋情的恶意揣测。 穆煦瞅着池君韬眼中兴奋的光芒,就知道对方没干什么好事,他问:“齐焱的堂弟也来?” “不来不来。” 池君韬蹭到穆煦身边,把献殷勤的金毛犬挤到一旁,他抱住穆煦的腰,说,“打个商量,这事儿你能不能忘了。” “怎么忘?” 穆煦饶有兴趣地问,“给我一点好处。” “昨晚给你的好处还不够吗?” 说完池君韬耳朵泛红地贴在穆煦胸膛,“你太奸诈了。” 穆煦回忆起昨晚的旖旎时光,便没有得寸进尺,他说:“我想吃糖拌西红柿。” “太平洋上哪来的西红柿。” 池君韬愣了一下,说,“我去问问克里夫,冰箱里有没有剩余的。” 穆煦说:“一碗西红柿,一笔勾销。” 池君韬想起他刚到穆煦家,用一碗糖拌西红柿换了一辆帕萨特,不由得询问:“那辆帕萨特去哪儿了?” “卖给二手车贩子了。” 穆煦说。 “…… 哦。” 池君韬有些失落,“好吧。” 穆煦眨眨眼睛:“北京的地皮昂贵,那辆帕萨特没人开所以……” “我理解。” 池君韬说,帕萨特虽然便宜,但毕竟是穆煦送给他的第一辆车,颇有纪念意义。 “所以我把它寄放在杭州老宅。” 穆煦说,“那辆车是我到国内用工资买的第一辆车,目的是掩盖身份,只开了半年多。” 池君韬觉得有趣,干脆搬个小凳子坐在穆煦对面,听穆煦讲他毕业后回国打拼的经历,这远比纠结甜点是慕斯还是提拉米苏有意思得多。 “我刚到国内时,没有联系我舅舅和周部长,我想先适应环境。” 穆煦说,“我通过面试进入华金,做一个普通的运营专员,朝九晚五,准时下班,一个月八千块钱。” “工作内容是打印合同、走流程审批、写材料。” 穆煦说,“好不容易远离我妈的管控,我那阵子只想着休息放松,然后我妈熬夜打国际长途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 “第二天,周部长的秘书敲响了我的房门。” 穆煦说,“我被迫搬出合租屋,孟秘书联系了我的舅舅们,我的潇洒生活彻底结束。” “我以为你一毕业就回国,会很积极地投入复仇大业。” 池君韬说。 “任何人都有惰性,我也不例外。” 穆煦说,“不过那时候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偷懒有多可气,直到我领回了你。” “你可真是太可气了。” 穆煦说。 池君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原来你当的不是我爹,你当的是我妈。” 穆煦递给池君韬一杯莫吉托,凉爽的海风吹过遮阳伞下方,池君韬转头看向茫茫无际的海平面,问:“还有多久?” “克里夫说今天下午。” 穆煦说,他沉吟半晌,问,“你爸爸来吗?” “啊?” 池君韬说,“我没给他发请柬。” “我发了。” 穆煦说。 “估计不来。” 池君韬说,“这么远,他也没多少钱。” 他将脸庞撇到一旁,躲开穆煦探究的视线,“我爷爷的遗产都给了我和堂哥。” 穆煦伸手搂住池君韬的肩膀:“聊点开心的。” “我一直忘了问,你从哪弄的两条金毛狗?” 池君韬说。 “问邻居借的。” 穆煦说,“克里夫去伦敦开船,邻居出远门,他的狗寄养在庄园,我就让克里夫带回来了。” 池君韬打了个哈欠,他觉得无聊,任谁在船上待大半个月都会觉得无聊。左右没有别的事情,也不想回房间打游戏,他拉着穆煦走到船舷边,拾起钓竿塞给穆煦,说:“钓鱼,我晚上炖汤喝。” “行。” 穆煦甩出钓竿,池君韬说:“我去找找冰箱里有没有西红柿。” 他转身跑进客舱,留穆煦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吹风。 穆煦目光平视远方,海鸟的叫声忽远忽近,他的思绪随鸟鸣荡荡悠悠,仿佛被一双温暖的手小心地放进柔软的摇篮里,他感到心脏中充盈的轻松愉快。 爱没有实质的形状,它是五感的聚合体,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多重作用,穆煦想不出浪漫的诗词来描述这一刻他的感受。但与池君韬的双眼对视,穆煦便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这种确定的联系让他飘忽的灵魂有了承载之处,天地苍茫,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向他奔赴而来。 “给。” 池君韬端着一碗西红柿,把勺子塞进穆煦手里,“正好只剩下最后一个。” 剥了皮的西红柿果肉软烂、汁水充分,穆煦挖起一勺西红柿放进嘴巴,酸甜爽口。 “好吃。” 穆煦说。 “真好养。” 池君韬嘀咕,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穆煦的肩膀上方,兴奋地跳起来,“我看到一个岛,那儿是不是大溪地?” 游轮呜呜的鸣笛,穆煦顺着池君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点头:“是的。” “我们要结婚了!” 池君韬激动地握住穆煦的手腕,“可是我还没有决定用什么样的花门、餐后甜点吃什么、以及果盘的种类。” 穆煦咀嚼西红柿,他说:“餐后甜点可以吃糖拌西红柿。” “你别捣乱了。” 池君韬说。 “好吧。” 穆煦耸肩,“记得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 池君韬拔腿跑向遮阳伞,拿起婚礼设计图,拨通婚礼公司的电话,紧急与策划对接最新的需求。 穆煦看着游轮距离岛屿越来越近,轻轻扬起唇角。 大溪地到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