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围观别人谈恋爱 作者:李抱月 文案 每天看你们在这秀恩爱,我他妈不心累吗?!姜衡咆哮着。 明明就是爱情,还偏偏装得跟纯洁朋友似的,对自己爱的人表达情意有那么难吗?难道真的不可说? 然而姜衡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也怂了......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奇幻魔幻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衡,孟玥,邹车 ┃ 配角:姜御,孟琼,姜行,罗雅,邹久,楚秀 ┃ 其它:慢热,设定如山,古风架空 ☆、君玉琼1 夏国。 “啊呦!啊呦!痛死我了!” 刑棍一下又一下摔打在少年的腚上,他紧紧抱着凳板,小脸苍白。 “伯周,要不先这么算了。”佩玉的男子不忍再看下去,向一边的紫衣男子请求,“舍妹已经宽恕他了。” “谁要她的宽恕!”少年猛地抬头叫喊,转而又是一脸吃痛的表情,“哎呦!” 二哥无奈,“唉,阿衡,你怎的如此能作?” 一个时辰前—— 树木繁茂,绿意盎然,中有拔者,遮天蔽日。飞禽走兽,生息其间。 一鹿正安驯食草,忽然一箭破空而发,正中脖颈。 姜衡约十二三岁,还未长开,身形瘦小,着短打服装,背着箭筒,飞快踏步深林,提鹿而视,朝身后的男子得意一笑。 “我如何?”姜衡一手提鹿,一手持弓,稚嫩面庞上满是轻狂意气,“比起你和大哥也不差吧!” “啧啧啧!”男子嫌弃咂舌,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差!差远了!” “二哥你就知道说我差,大哥说我是夏国最伶俐的小公子,只有你天天打击我!”姜衡心中百般不服,把弓一甩背到身后,挺直腰气鼓鼓道。 “大哥随口糊弄你的话,你还成天挂在嘴边说?倒还真是自信!”二哥姜行抱臂倚树而立,轻笑道,“你这狂傲脾气,欠打!”姜行又故作无奈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那琚国的小公主,能否受得了你咯。” “什么?”姜衡一愣,“什么公主?” “你的妻,”姜行随口答道,抬头一望天,忽然目光凶狠,抽箭往空中一发,一雁哀鸣坠落,他冲姜衡一笑,“瞧见没,你射得了飞禽吗?” 姜行往前方迈步,正欲寻雁,姜衡却堵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什么公主?” 见姜衡面色渐渐凝重,姜行倒是觉得滑稽,却仍耐下性子解释,“琚国公子唯孟琼一人,其余皆是公主,如今正要送一个小公主来夏国为质,年纪与你相仿,我看父王倒是中意她,估计以后就是你的妻了。” “……妻?”姜衡死死盯着姜行,加重语气再次发问。 “琚国产美玉,据说这小公主还携了一颗玉做的宝珠,作为献礼,想必绝非凡物……哎不提了,”姜行一挥手,心底还是惦记他那只雁,“你先让我过去!” “公主又如何,宝珠又如何?”姜衡蛮横挡在他面前,鹿也随手扔在地上,叉着腰抬起头气势汹汹质问,“你和大哥都还没娶妻,为什么先给我找好了夫人?” “阿衡啊,你还是太小了,动不动就为了鸡毛小事撒气。” 姜衡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你要是有了未婚妻子自小相伴,也不会像大哥一样,专心读书,看不上任何女子,至今娶亲都成问题。”姜行俯首,伸手想揉揉姜衡乱糟糟的头发,姜衡头一偏,躲避兄长的揉头,姜行便硬揪住他的头发。 “你们总是自以为是!从来都不会问我的感受!我已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姜衡头皮吃痛,赌气甩手打向兄长。 姜行微微蹙眉,一把把姜衡扛起在肩上,少年背上的羽箭哗啦啦从箭筒往下漏,急得他赶忙伸手乱抓。 “小孩,你真蠢。” “你才蠢!你最傻!”姜衡在兄长肩上叫嚷,两腿胡乱蹬踢,“非我喜者,我不娶!” “别吵,回宫。” “我不要回去!我还没玩够!”姜衡叫道。 姜行狠狠一拍弟弟屁股,“万物有灵,不可滥杀。” “管他呢!我不听!” …… 兄弟二人终归是一路吵吵闹闹回了宫殿。 夏国偏南,气候湿热,宫殿隐匿于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藤蔓攀墙,碧树苍翠。而主殿前却是一大片空地。大臣入殿朝拜之前之后,多于此闲谈交流。 夏国大公子姜御,年已及冠,字伯周。 大公子身着雪青直裾,上绣叶脉纹路,身挺笔直,如松挺拔,如玉温润。此时他正与面前之人交谈,神情举止谦和温柔。 “大哥在前面。”姜行停了脚步,顺手把姜衡摔在地上,姜衡狠狠瞪了自己二哥一眼,摸爬站起来,骂咧几句,又被姜御面前几人吸引住了目光。 “前面是大哥没错,那旁边是谁啊?” “琚国公子孟琼,那个小姑娘估计就是琚国公主了。” 见那琚国公子身量与姜御相近,身着缃色直裾,头戴玉冠,举止不俗,气质同姜御一样的温和,亦是谦谦君子。而小姑娘则穿了明媚的鹅黄衣裙,微垂着脑袋,乖巧立于兄长身侧。 “哦,那便是琚国公主?”姜衡眉毛一挑。 “看着是个淑女,”姜行只远观,便已作评,“装饰贵玉,虽非珠翠满头,这些钗环佩玉也非俗物。” 而后叹息一声:“这琚国,当真富裕。” 姜衡盯着小公主高绾的发髻,上缀珠玉,流光溢彩。 他抿了抿唇,目光死死粘在小公主身上,眉头往下一蹙,眼神似鹰狠戾。 琚国公主而已。 似乎察觉到异样的目光,那公主微微偏头,看向姜衡。 姜衡忽然抬臂,向小公主射出一箭! “阿衡!”那一箭发射太过突然,姜行惊呼,呆在原地。 小公主眼神一凛,飞速侧身,那箭蹭着她的发顶飞过,一直飞到大殿那一边的树丛。 孟琼抖了一下,赶快把妹妹拉近,蹲下身子,视察过妹妹的脸,又拽她的袖子让她转了转,检查有无伤痕,见妹妹无碍,孟琼那一瞬因受惊而苍白的脸才恢复血色。 姜御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个混小子!你闯大祸了!”姜行一拍姜衡的肩膀,姜衡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大哥向来温和,又极宠爱他这个弟弟,才不会舍得惩罚他呢! “姜衡!”姜御开口,语气极为克制,却也透出了几分恼火,“过来!” 姜衡撇撇嘴,心知温和的大哥不会责罚自己,不以为然走了过去。见姜衡仍是一脸不屑,神气十足,姜行心下觉得不妙,赶忙跟了上去。 “跪下!”姜御斥道。 “大哥……”姜衡呆住了,大哥向来是个如玉的谦谦君子,可从未如此冰冷。 “小孩子玩闹,伯周你不必责罚。”场面僵持,孟琼朝姜御作揖,温和一笑。 “今日他射杀公主,若不严惩,他日不知要犯下什么滔天大祸,”姜御望向孟琼,目光又飞快移开,一甩袖子,神色俱凛,“姜衡,跪下,向玥公主谢罪!” “我不!”姜衡一插腰,仍是不服,“我只是想射她头上的珠玉!而且她也没受伤!” “把小公子拖下去,杖责五十。”姜御干脆下令。 “你们谁敢动我!”姜衡大叫,几名侍卫脚步缓了缓,姜衡又叫,“我让我父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侍卫面面相觑。 “阿衡!不可取闹!” “大哥!你怎么这样!”姜衡急了,高声叫嚷,“坏大哥!臭大哥!” 那小公主往前走了几步,姜衡这才看清她的眉目。 剑眉英气,五官端正,一副男女皆可的脸。。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读不出半分恼怒。 “我宽恕他了,”她开口了,声音微哑,有些像男孩子,“大公子无需责罚小公子。” “是啊,伯周,小公子也是无心。”孟琼亦劝。 姜御沉默。 “什么嘛!你说不用责罚就不用责罚?我姜衡还需要你来宽恕?”姜衡却是不乐意,快步走到侍卫边上,“不就是打屁股嘛!怕你不成?” ☆、君玉琼2 穿过片片葱郁碧树,两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并肩踏过木质走廊,落下一串清脆脚步声,蔓延至走廊尽头。该处是一方小亭,中央置一矮桌,二人撩衣摆相对跪坐。姜御右手提茶壶,左手别住右袖,低眉斟茶。 “孟公子,请用茶。” 孟琼谢过姜御,捧起木制茶杯小抿一口,忽然一抖。 “初次来夏,可还适应?”瞧着孟琼刹那僵白的脸,姜御轻笑,“茶是苦了点,却可助你调理休养。” “多……多谢……”孟琼望着杯中深褐茶水,无奈勾了勾唇角。 姜御微笑看了孟琼一眼,抿了一口茶。 “唔!!!!!”姜御浑身一颤,捂嘴伏于桌上。 “伯周兄!”孟琼跪直,就要站起。 姜御坐直摆摆手,“我……无事……”。 “那……便用这个擦一擦吧。”孟琼递过一方白帕,姜御接了,把唇角茶汁抹了,尴尬笑了笑,“这茶,是有些苦了……近日我见你眼下乌青,茶饭不思,怕是水土不服,所以找了存善医馆的罗姑娘要了此养生茶,既然此茶如此苦涩,我还是让她给你开服药吧。” “多谢伯周兄,不必劳烦,我送妹来此,不可久留,离归乡之期倒也不远了。”孟琼端坐好,微微颔首谢过。 姜御微微一愣,接过帕子,瞧着上面也没什么花纹,只隐隐题了几个小字,便把白帕子折叠几下,塞入袖中,淡淡道:“此帕经姜某一用已是脏污,待姜某洗净再归还于孟公子。” “伯周兄可不必叫我孟公子了……” “哦?难不成像以往一样,叫你王京?”姜御一挑眉。他一向少有表情,此刻一个略带戏谑的神情,倒让孟琼有几分想笑,往事却是伴着山林间的习习凉风,悄无声息钻入进来。 “当年冀国游历,我们皆以为对方是寒门子弟,没想到啊没想到……”孟琼微笑,心下把姜御与当年初识的姜御做个比较,又忽然觉得自己老盯着他看有些失礼,忙别开目光。 但又忍不住去看他。 忽然一箭射入,撞入亭柱。虽然离二人甚远,却也足以胆战心惊。 姜御面色一沉,正要说话,一个稚嫩的声音却抢了先。 “大哥你打了我的板子,让我在屋内好几天不能出来,你不来看我,自己却到处跑寻开心去了!” 小小少年翻进亭子,大大咧咧坐在矮桌边,屁股一着地,强烈的痛感如飓风袭来,让他不由得哀嚎几声。 见弟弟此番情状,姜御也不忍说些什么,只训了几句不可随意射箭,不然下次还要挨板子。 姜衡胡乱点了点头,趴在桌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哥哥:“大哥,我刚刚听到你们说起冀国游历,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冀国不是很讨厌嘛!” 姜御和孟琼相视一笑,又低头看看茶杯。 “就算我们不喜欢冀国,也不可否认,冀国有些做法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所以五年前我便去冀国游历,”孟琼看了姜御一眼,脸上扬起一个笑容,“赶巧遇上了你哥哥。” “啊!我说大哥之前怎么有段时间没影儿呢!原来是跑出去玩了!”姜衡一拍桌子,又觉得拍得手痛,悄悄把手拿到桌下甩甩。 “哈,当时啊……”孟琼看着姜御,轻轻笑了几声。 “孟公子……”姜御神色难堪,看向孟琼的眼神颇为弱势,带了几分恳求,孟琼只当做没看见。 “你哥哥衣衫褴褛,跟街头小乞丐混在一起,但是姿容形态却端方有礼,我猜想,莫不是哪家士大夫家道中落?倒也可怜。” “哈哈哈哈哈!大哥你怎么回事啊!你居然会穿成乞丐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姜衡不顾屁股酸痛,整个身子笑得发颤。 “孟公子,你倒是真不给我留情面。”姜御搓着手中茶杯,语气略带责怪,脸上分明是在笑的。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我扮成穷苦书生,见他可怜,给他几枚铜板,但他说什么都不肯要,只让我留着钱买书。我们因为几枚铜板相互推辞,没想到……” 孟琼轻笑了几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所以你们早就认识了!”姜衡如梦初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嚎了出来,“我说之前大哥怎么不护着我,原来是有你在!后来呢?你们在冀国都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提,”姜御摆好茶杯,与孟琼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整理衣袍坐起,“阿衡,你自己玩吧,我和孟公子还有事情。” “喂!你们!”姜衡见状,赶忙用手撑地坐起,却不小心手一滑,屁股再次摔在了地上。 “哎呦!” 姜御携孟琼趁此机会赶忙离了亭子,吩咐婢女照顾小公子之后,迈开步子离开了。 “啧!大哥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就不疼我了!”姜衡愤愤道,又瞥见桌上茶水,冷哼一声,“我倒要尝尝,你们喝了什么好茶水!” 说罢,姜衡捧起茶壶,对着壶嘴猛灌…… 却说姜御孟琼两人,离了亭子,无视了亭子里传出的少年悲惨嚎叫,下了走廊,往荦确石阶走去。 “是你作为兄长,怕不是嫌弃自己弟弟烦了?”孟琼侧过脸,含着笑意望向姜御。 姜御沉默片刻,“接下来的故事,他不适合听。” “冀国云城的故事?跟他讲我们参与的一场豪杰除乱,有何不妥?” 姜御脸色微微泛红,轻咳一声,“阿衡太年少,定会向往豪侠恣意,听了之后,必定不服管教。” 你家弟弟现在也不听管教啊,你就是不想让他跟着。孟琼在心底默默念叨,抿抿嘴,掩去了唇角那抹笑意。 前方绿树繁茂,漏进几缕阳光,投下几小片斑驳树影,一绿一紫两抹身影似琼玉一般,圆润了、柔和了、浅淡了,伴着轻微的佩玉相击的声音,融入树荫。缃色更薄了,雪青更薄了,倒似本就生长在此处一般,盛夏鸣蝉滋儿哇叫着,石阶路还很长。 ☆、君玉琼3 姜衡刺溜一下上了树,翻到围墙上。 院落中的那个女孩子把广袖束起,挥舞长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动作如流水一般畅快伶俐,既有少女的柔和,亦不输男子的气概。 “这个琚国的小公主……还行吧……居然是个学武的。”姜衡坐在围墙上,故作高深,抱臂暗暗指指点点。 小公主忽然停住,往围墙上看去。 恰微风经过,小公主的头发便丝丝缕缕随着风飘起,柔软妩媚。阳光盛好,她的身上也镀了层金色光芒,尤其是那双明眸,流转着奕奕光华…… 忽然被盯住,姜衡感到颇不自在,在围墙上有些坐不住。 “小公子可愿意下来比试两招?”却是小姑娘先开了口。 姜衡一愣,清咳一声,正要拒绝,顺便嘲讽两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底气,话堵在嗓子眼,好一会儿没能吐出完整的字眼。 这情状着实尴尬。 姜衡咬咬牙,只觉得头皮慌得发麻,“行!比就比!” 姜衡进了小公主的屋子,心中不由得感慨。 无粉纱轻幔,有书籍兵器;无脂粉嫣软,有竹简清香。姜衡走过一排排琳琅兵器,心下暗想:这不是公主该住的屋子,倒似个公子…… 姜衡挑了一柄长矛,眉头一皱:好沉! 他拖着长矛,略显笨拙地走向庭院,小公主则拿着戟在后面慢悠悠跟着,看着姜衡逞强的背影,暗自发笑。 姜衡持箭惯了,此刻拿到这样的“庞然大物”,自是非常不习惯。 他甩不动长矛。 姜衡闷着一口气,硬是挥舞起来,朝小公主甩去。 小公主也很配合,意思意思,格挡了一下。 几番甩矛下来,姜衡累的气喘吁吁,把矛往地上一扔,直接坐了下来。 什么嘛……跟孟玥一比,他反而更像是那种弱女子? 小公主见状,也把戟扔了,坐在姜衡边上。 “正好,我也累了,我们要不要说说话?”小公主语气轻快,侧过脸看了一眼少年涨得通红的脸,知趣地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 “我叫孟玥,喏,这么写的。”小公主随手拿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工整写下一个“玥”字。 姜衡凑过去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二哥提起过的一颗宝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措辞:“玥,是神珠的意思,听说你来了还带了一颗珠子?” 孟玥听了,敛了先前轻松的神情,见姜衡也只是随口一问,才没有让气恼的情绪蔓延。只淡淡道:“不过一颗诓人的珠子,自造出来便被冠上‘得此珠者得天下’的谎言,居然也骗了那么多人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它,真是愚蠢。” “哦?”姜衡一挑眉,“我才不信那群人有这么傻,要这天下有什么用,如果说是‘得此珠者有肉吃’,我才信。” 孟玥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明日你哥哥就要走了,你难过吗?”姜衡问道。 孟玥歪着头看了看姜衡,姜衡以为像孟玥这样会武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些要强,即便难过,多少也要装作不在乎。 “难过?那是当然的,”孟玥笑了一声,坦然答道,唇角扬着一个灿烂而僵硬的笑容,“但是我难过有什么用,倒不如学着适应这里。” 姜衡点点头,“我大哥也会很难过的吧,我大哥和你哥哥关系真好。” “那是当然,他们两个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 “啊?” “你大哥没跟你说吗?” “他没有说,他们在冀国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玥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来:“五年前,冀国云城匪患,为首的山匪名为鲁岁,人称鲁霸王,据说鲁岁相貌极丑,故常戴面纱示人。他在云城无恶不作,而当时你我的哥哥就在云城。” “啊?”姜衡一惊,“那……那他们……” “却说鲁岁这个人,心眼太坏了,据说幼时在书院学了点东西,所以对学院怀恨,抢劫完民宅之后,直接冲进了书院杀人,当时我哥哥扮作书生,正在与师傅辩论。眼见着一群人拿着火把斧头进来了,却无路可逃。” “那怎么办?” “这个时候啊,你哥哥带着跟随他的夏国随从,窜上了房顶,嗖嗖嗖放出好几支箭,救了我哥哥。” “我大哥可厉害了!他是我们夏国最好的射手!他杀死了鲁岁?” 孟玥尴尬笑了一下:“没有,鲁岁没有被射中,他……烧了书院,趁乱逃走了……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发了狂的人。之后我哥哥和你哥哥自然就是忙着救火了,也都烧伤了,后来两个人一起看大夫,在云城乱结束之后,一起游历冀国。” “那鲁岁呢?这么坏的人怎么能放他走?” “很快,云城的事情传到了冀国都城,冀国大公子,邹久邹子常,不由分说,立刻提刀上马赶往云城,与鲁岁那群山匪大战了一场,那鲁岁打不过公子,就使出了各种阴谋诡计,但是公子久并没有中招,一刀下去,若雷霆万钧,重伤了鲁岁,嗯,伤得很重,估计是活不了了。” 姜衡听罢,撇撇嘴,“这冀国大公子,真有那么厉害嘛!我怎么感觉你偏袒他?” “是真的!”孟玥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平和,“他的威名已经传到了我们琚国!” 姜衡冷哼一声,“他就算是再好,好上天了,我还是讨厌冀国,恶心的国家!管我们夏国人叫南蛮,又不敢来打我们,因为他们根本打不过!” 孟玥拍了一下姜衡的胳膊:“打仗有什么好!你不要乱说!” 姜衡看了孟玥一眼,虽然气闷,但还是乖乖闭了嘴,余光却瞥到孟玥手腕上红肿的包。 “你……痒吗?” “什么?” “这个。”姜衡指了指孟玥的手腕。 孟玥无奈笑笑,把袖子挽起,白皙小臂上都是被蚊虫叮的又红又大的包,“你们夏国,虫子太毒了。” “我有止痒膏药!是存善医馆的罗姐姐配出来的!可灵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姜衡蹭地一下站起,赶快往门外跑去了。 孟玥撑着下巴,看着姜衡滑稽的奔跑姿势,低低笑了两声。 ☆、君玉琼4 孟琼离开的那天,正是阴天,于夏国之盛夏而言,倒是难得的凉风习习。 孟琼穿的仍是那身缃色的衣裳,正和姜御在马车前说话,孟玥安静在一旁,姜衡百无聊赖抠着指甲。 “伯周兄可不要再称我公子了,我将弱冠,伯周兄可称我为……子念。” “子念,何意?” “我们琚国人常以玉寄情意,既然我名中带玉,那便取一个思念之意。” 姜御微愣一下,微笑答道:“亲生妹妹在他国,该是极为想念的,好名字。” 孟琼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搭话,撩起衣摆就要上车,想了想又停住了,“伯周,他日你我皆为王,夏国和琚国定要保持交往。” 姜御道:“那是自然。” 孟琼似乎还有话想说,那双黑玉一样的眼睛里满满全是心事,却化作脸上怅然的微笑,他最后再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上了车。 没有再回头看。 姜衡倒是闲得闷得慌,待琚国车队走了,便自顾自转身走了。 他以为今天两个哥哥都会来送行的,没想到姜行那个混蛋二哥居然跑出宫了,只留他一个人站在孟玥这个女孩子旁边,着实别扭。 见姜衡走了,孟玥也跟了上去,二便并肩走在回内宫的路上。 姜衡悄悄瞥了一眼孟玥,轻咳一声,想了半天才找到话,“你哥走了,你不要太难过。” “他在的时候我倒是怕他离开,现在他真走了,我倒没有那么难过了,”孟玥故作轻松,“但是你哥哥倒是很难过啊。” “他们是好朋友,当然不想分开了,”姜衡不以为然,“但是这两个人真是奇怪,明明都舍不得分开,就是不说‘我会想你’、‘有空来玩’这些话,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我都替他们着急!” “怎么可能经常来玩呢?”孟玥反驳,“他们都是嫡长子,将来都是要当王的,哪有王经常往他国跑呢?这样真的很危险啊。” “多找人护着不就行了嘛!” 孟玥沉默了一会儿,几度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声回了一句:“大概他们也不想承认,彼此会思念对方吧……但是为什么呢……” 姜衡却没听见孟玥那句话,只当是二人又冷场了,他看了一眼孟玥的绣花衣袖,心下组织语言,才轻轻问道,“昨天给你的药膏,可还有用?” 孟玥点点头:“有用,多谢小公子。” “倒是不必谢我,我们夏国原来有个姓罗的士大夫,他家的小姐不愿意被关在家里,就出去开了个医馆,给你的药膏就是她配的,她现在是我们夏国宫里的侍医,可厉害了!” 见姜衡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如此夸赞一个女子,孟玥也不免好奇,“她一介女流,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能力,那她可婚配否,相貌如何?” “罗姐姐长得可漂亮了!追求她的人当然不少了!我那混蛋二哥,以前经常换女人,现在一门心思想要讨罗姐姐的喜欢,但是罗姐姐对谁都很客气,因为她眼中只有病人,二哥求而不得,甚是苦恼,今天又出宫装病找罗姐姐去了。” 孟玥笑了两声,“看来你的二哥,是个情种呢。” 姜衡无奈摊摊手:“我就想不明白,罗姐姐又不喜欢他,他还一门心思往她身上贴,就算请了我父王的赐婚,罗姐姐也肯定不会高兴的。” 孟玥沉思片刻,想起了自己曾在琚国听说的传闻,忽然有些感慨:“一昧纠缠不爱自己的人,最容易闹得两败俱伤,就像那知国公子千皓与冀国庶公主邹楠,听说邹楠为了下嫁知国,不惜害死自己嫡出的妹妹,她为了得到心上人,居然不顾姐妹情谊,连道德都不要了。” 姜衡赞同地点点头:“说得没错!我看他们冀国就没有一个好……” 孟玥又接着说道,“只有两心相悦,才是最美满的,就像我姐姐和冀国的二公子,三年前四国盟会,姐姐与那冀二公子一见钟情,不顾父王反对,硬是嫁到了冀国,现在他们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且育有一女,名为静。” “冀国有什么好!”姜衡勉强听孟玥讲完,脸上满是不悦,“虚伪的国家!我早就在父兄讨论国事的时候听说了,那个冀国,想打我们夏国已经很久了!因为你们琚国与夏国交好,他们想削弱我们二国的关系!才娶了你姐姐过去!” “但是姐姐她与那二公子是真心……” “什么真不真心,都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但是他们还是太傻了,以为这样就能拉拢你们琚国,你父王还不是怕影响我们的关系,这才巴巴送了你过来!”姜衡一时气急,把心中对冀国的不满全部宣泄。 孟玥忽然没了声。 姜衡看了她几眼,心下也知自己话说重了,但心中却闷着一口气,不肯示弱。 纵孟玥脾气再好,此时却也是真的生气了。她冷着脸快步走过了姜衡,停住了,忽然又转头。 姜衡正以为她会折回来示好,心下已经想好了原谅她的说辞,却见孟玥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情绪,缓缓吐出这些词句: “我不管你对冀国有多么大的偏见,在我眼中,冀二公子,我的姐夫,是全天下最温柔体贴的男子,他对我姐姐特别好,姐姐和他在一起很欢喜;冀大公子是最有豪杰气概的男子,他的骑术刀法,足以平天下!” 孟玥说完,深深喘了几口气,扭头走了。姜衡在原地冷冷哼了一声:“温柔体贴?他送过你止痒膏药吗?豪杰气概?他在深林中射过鹿吗?” 姜衡哼唧了半天,终是觉得心中忿忿,难以平复,又往宫门处跑了。 琚国车队早已经走远了,最后一队车骑也不见了踪影,唯城门上的旌旗萧瑟飘动。姜御仍然站在原处,雪青衣摆亦迎风而起,他望着远方,似一座山,一动不动。 姜衡觉得奇怪,跑过去围着哥哥叫唤:“大哥,你不无趣嘛!你不会一直这么站着吧?该不是被什么魇着了?你怎么不理我啊!” 姜衡闷闷哼了一声,赌气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忽然一块白色手帕飘了出来,姜衡眼尖忙捉住了它,上面没什么花纹,只简单绣了几个小字,“君子玉琼。” 作者有话要说:姜御和孟琼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相悦难1 小孩子闹的矛盾,解决倒也容易,姜衡又在孟玥院子的围墙上摔了几次,两个人又和好了。 自孟玥来夏,已经好几个月了,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正是秋意浓。 夏国物产丰饶,以渔猎山伐为业,最是不少果蓏蠃蛤,滋味鲜美。 姜衡捧了一餐盒,里面盛着新鲜瓜果,往孟玥的质子宫殿赶去,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笑语。姜衡放慢了脚步,缓缓往里面挪去。 似乎有男人的声音。 姜衡探过脑袋。 正见孟玥对面坐了一个男子,身着月白色衣衫,看样子已经有二十岁了,是个大人,背对着姜衡的方向,看着动作还算规矩,姜衡便强闷了口气,大摇大摆走了过去,把食盒狠狠往桌上一放。 “孟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孟玥惊了一下,随即展颜笑开了,忙给姜衡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姐夫。”又对男人说道:“这位是夏国的小公子。” “冀二公子?”姜衡眉毛一挑,当着孟玥的面,他才堵住了接下来满腔的不满,没有再言语。 邹车起身,柔和面容上带着浅笑,向姜衡作了一揖,尚未搭话,姜衡便已经抢先,“冀公子何时来的夏国,我竟不知道。” “三日前。”邹车答道,低头看着姜衡。他年及弱冠,身材自是比姜衡高了不少,姜衡便不得不抬头看着他,却是眼神炯炯,不肯示弱,自成少年郎的意气骄傲。 “三日前?哦,那天我出去打猎了,不知道你来了。”姜衡语气张狂,昂着头叉着腰,无视孟玥给自己使的眼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邹车的笑容略带了几分忧伤,眼中似乎还有妒意。 像姜衡这样,受父兄疼爱,才能养得出这般不羁的性子吧。 “无妨,你此刻不是知我来了吗?”邹车仍是温和态度,轻轻拽姜衡的衣袖,想把他拉到座上,姜衡一甩手,自顾自坐到了邹车原先的位置。 “前不久琚国才来访,这冀国也赶来一睹我们夏国的风姿?”姜衡拿起一个山果,嘎吱咬了一口,腰板挺得笔直,神色扬扬,看也不看邹车一眼。 “姐夫,你这里坐。”孟玥冷着脸,正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开,邹车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往边上的座位坐下来。 “这次是我的妹夫,知国的三公子,想要来拜访夏国,同行的还有在下的亲妹妹小楠,这……”邹车顿住了,面露难色,还是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的,我妹妹和妹夫……咳,所以我准备一同前行,怕逢月欺负小楠,也顺道来看看我的妻妹,阿环她念叨玥儿很久了。” 姜衡点点头,倒也收敛了不少敌意,但心眼里对这庶公子邹车喜欢不起来。 “逢月?那千皓的字?他及冠了?” “尚未,但已经起好了字。” 姜衡心中暗暗不爽,他想要字很久了,无奈他还得再等上个八年。姜衡咬了口山果,也递给了孟玥一个,“这个好吃。” 孟玥虽是接过了,但神情不悦,把果子放在手中把玩,迟迟不肯下嘴。 “我说,你妹妹以前干的事情也太不道德了,她该承受自己犯的错的,你也不必要护着她。”姜衡看了邹车一眼,叹了口气,摆出大人姿态劝导邹车。 “夏公子说得倒是有礼,可是……小楠毕竟是我妹妹,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我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她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情……小公子,可不要听信传闻啊。” “那个嫡公主也是你妹妹,你倒一个劲地为你另一个妹妹开脱,就那么确定不是你亲妹妹杀的?”姜衡撇撇嘴。 邹车叹了口气。 “在下先告辞了。”邹车起身要走。 孟玥急了:“姐夫!你再坐一会儿!你还没说小侄女的事情呢!” 邹车笑了一声,仍是温和模样,淡淡道:“改日再说吧。” 说罢,迈出门,和在门口等他的随从点头致意,一起走了。 孟玥心中有气,愤愤看了姜衡一眼:“你也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走!”姜衡脾气也上来了,高声嚷道,“我就是讨厌他那副做作样子,装温柔装给谁看啊!” 邹车正好走到窗边,恰听到姜衡这句话,脚步顿了顿,仍面色如常继续走着。 “你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酸,”孟玥语气平静下来,转过身不去看姜衡,“你不过就是嫉妒他比你更君子。” “我嫉妒他?”姜衡粗粗喘了几声,“他哪里好,他值得我嫉妒吗?” 姜衡自知不能再跟孟玥讨论冀国人,闷闷哼了一声,跑走了。 孟玥也深深喘息几声,把身上宽袖衣袍扯下,随手拽过边上长戟,往院子里跑去。 却说姜衡一路快步走出质子殿,往内苑花湖去了,已是仲秋,水畔野菜零星散开,姜衡一路跑到木桥上面,吸了一鼻子浓重湿气,这感觉很糟糕。 桥上迎面走来一素白衣男子,看着服装华贵,应该不是下人,但是身边也没有一个随从。 姜衡身为公子,本来也有几个随从的,但是他太过顽皮,窜上蹿下,随从跟不住他,索性不再让人跟着。两个哥哥也因为种种原因,喜欢独来独往,于是夏国公子给他国的感觉总是不太规矩。 姜衡正猜想这人身份,那人已经看到了他了,也不避开,直直走来,规矩行了个拱手礼,姜衡一愣,也作揖。 那人行完礼便继续往前走了,目光也没有停在姜衡身上片刻,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姜衡看了一眼那人背影,再转过头去,便见一女子遥遥站在曲折木桥的另一边,侍女低头垂眸站在她身旁。 姜衡走到木桥分岔上,避开了那个女子。暗暗猜想,自己穿得也不像个公子,那男子行礼规矩,像是知国教出来的,而这个女子就是那个传闻迷恋知国公子,逼死妹妹的的冀国庶出公主了。 千逢月和邹楠,出了名关系不睦的夫妇,如今看来,传闻是真的。 ☆、相悦难2 夏宫,夜宴。 管弦作乐,欢舞一堂。 姜衡扫视一圈,夏国、知国、冀国的人都来了,他想着,可惜孟玥不能来,不然琚国人也有了。 对面坐着知国的公子千皓和他的夫人邹楠,千皓冷着脸,和邹楠之间硬是拉开了距离,邹车虽是邹楠亲哥哥,坐在邹楠旁边,却也不便离得太近,只偶然与她交谈几句。 夏王和姜御都向千皓敬了酒,千皓皆礼貌回应了,只是那张脸上似乎永远没有表情。姜衡撇撇嘴,暗想千皓这个表情,跟死了夫人一样。 轮到姜行敬酒了,姜衡撑着脑袋,看自己二哥吐出几句与性格不符的文雅言辞,心底冷嘲热讽了一番,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忽然感到不快。 “我也要喝酒!”姜衡冲自己身旁的二哥喊道。 “你?喝酒?”姜行轻笑了一声,端起酒樽又饮了一口,得意道,“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再说吧!” 姜衡不再理他,自己这二哥嘴里永远吐不出好听的话,但是偏偏就是二哥坐在自己身边,他也找不到别人说话。 “二哥,这知国不是一向跟冀国交好吗?怎的忽然跑来我们夏国了?我看着他们,真是不爽。” 姜行往对面看了看,千皓脸色难看,邹楠也微微蹙眉。 “冀国和知国早有婚约,冀国本来要嫁嫡公主邹葵,那小公主据说是冀国的第一美人,聪明伶俐,能歌善舞,但是却忽然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冀国没办法,只好嫁了这个相貌平平,年纪比千逢月还大三岁的庶公主。本来要娶佳人,忽然被阻挡,这千逢月,心里能痛快吗?当然看冀国不爽了。” 姜衡点了点头,姜行身边的姜御正好听见这一番理论,也压低了声音发言。 “千逢月虽排行第三,却是嫡出长子,这知国也早该是他的,而知国国力弱,不好与冀国起争执,纵然知王叮嘱千逢月不可发脾气,但是他正是年少气盛之时,怎肯让自己的国家被冀国压制,只能以此方式让冀国难受。” 隔着一个姜行,加上乐声太响,姜衡也听不见自己大哥说了什么,就专心看着前面夏国女子跳舞,越看越无聊。 “怎么每次都是这个舞呀!”姜衡不满地叫了一声。 “阿衡,父王倒是觉得,她们的舞更加纯熟了。”夏王和蔼笑笑,“乐伎排舞并非易事,阿衡还是赏舞吧!” “哦。”姜衡点点头,再度安静下去。 “既然小公子觉得乏味,贱内也是善舞的,不如让她舞一曲?”千皓忽然开口,一向冷漠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别样的微妙表情。 “什么?”邹车愣了,“妹夫,这不妥吧……” 邹楠好歹一国公主,公子夫人,怎可像个舞姬一样供众人取乐? “有何不妥?”千皓正是吃准了邹车不会把话说绝,反问道,他冷笑一声,面色如常,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知公子,不必劳烦夫人了。”姜御劝道。 千皓淡淡瞥了邹楠一眼。 “无事。”邹楠起身,轻提裙摆走到中央,欠身行礼,“那么妾身献丑了。” “夫人不必多礼,随意便可。”姜御见无法劝阻,微微吐出一口气,好让语气轻柔,婉言缓和气氛。 “多礼?在外人面前会装罢了。”千皓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邹楠身量高挑,着蓝色的牡丹纹裙子,更是撑起了一股雍容。千皓话音刚落,她脸色微赧,装作没有听到,抖了抖衣袖,作势起舞,周围器乐也开始奏乐。 衣裙绽开,舞姿曼妙,歌声婉转。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唉。”姜行摇了摇头。 “二哥为何叹息?” 姜行耸耸肩:“夫人把公子视作神明,又能得到什么呢?还不是那人的不屑与轻视。” “那也是她做错在先,既然害死了妹妹,就应该受到惩罚。” 正当众人欣赏舞姿之时,忽然乐师中有一人抽出琴下匕首,直直刺向千皓! 刹那众人惊呼。 “皓!”邹楠惊叫一声,飞快扑了过去,那速度快得像一道光,众人只见一抹蓝影闪过,回过神来,邹楠已经中伤倒在千皓桌前,鲜血自胸口处汩汩流出。 “抓住他!叫侍医!”姜御马上下令,霎时,外面的夏国、知国守卫,把舞殿围了个严严实实,那名刺客很快被捉住,当场殒命,姜行见状,趁乱冲出宫殿。 邹车忙前去揽起自己妹妹,高声斥道:“你们夏国到底安了什么心!我们好心来夏国,想要求得三国和睦,你们却使出这种阴毒的手段!可怜我妹妹才十九岁!” “冀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们也未曾料到居然会有刺客,”夏王仍是和蔼态度,“倒是冀公子你,不先问问你妹妹伤势,却着急,先把事情推到夏国。” “皓……”邹楠缓缓挪动,想要起身看一看千皓,但是千皓不为所动,面色更加冰寒。 “难怪都说夏国无礼野蛮,我自己的妹妹受伤,难不成是我这个哥哥害的不成?” “那可真难说。”姜衡忽然站起,叉着腰高声叫道,“谁知道你像个人的皮囊下面是颗怎样的心!” 邹车冷笑道,“小公子,您对我不满,在下虽委屈,却也能容忍,但,难道就要因为你们夏国人相互包庇,我这个孤苦的冀国人就要在此受屈辱?我虽然温和,并非可欺!” “你给老子闭嘴!” 姜衡突然抽箭上弦,直直指向邹车。 “阿衡!不可冲动!”姜御斥道。 “老子告诉你,老子想杀你,才用不着什么刺客,老子一箭下去,你们都得完蛋!” 邹车一愣,正要说话。 “够了。”千皓忽然发声,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踱了几步。 “妹夫,我妹妹她虽然不能让你满意,但她也……” “冀二公子,你也闭嘴。”千皓冷冷道,无视邹楠,迈步走向那具刺客尸体,“我看这名刺客……有些面熟啊……” 邹车有些不解地看着千皓。 “这刺客是冀国人!”千皓的音量放大,震得满堂人不敢说话,只静静等待下文。 “邹楠,”千皓扭过头,面色及其嫌恶,“你……好恶毒的心啊……” “皓……”邹楠瞪大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她一张口,便有鲜血涌出,堵在嗓处,难以发声。 “你以为你设下这个局,我就会感激你吗?” 千皓往邹楠倒地的方向走了两步,远远看着她:“你派人来刺杀我,然后你替我挡住,企图得到我的垂怜?真是可笑,很可惜,我千逢月还没有那么好戏耍。” “什么?”姜衡歪了歪脑袋。 邹楠气息奄奄,眼中满盈泪水,微微吐出几个气音:“不……皓……我没有……” 邹车抱着自己妹妹,一言不发。 “侍医来了!” “不许救她!”千皓斥了一声,又转眼瞪着邹楠,语气虽然平了下去,但字字扎心,“你可知,出此计策,会损害我们三国的关系,当初你害死小葵,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乱子,你又有何颜面说,这是因为爱我?” 千皓吸了一口气,眼睛也有些泛红,情绪似乎压抑了很久,终于吐出几句狠话:“你太恶心了!小葵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你这种人!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的!” “侍医来了!” “我说了不许救她!” “这里不是知国,由不得你做主!”一个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相悦难3 “侍医来了!” “我说了不许救她!” “这不是知国,由不得你做主!”一个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千皓微微蹙眉,往门口看去,却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气场十足,明眸里写的,是同语气一样的坚定、不容置疑,身穿青蓝裙子,上有暗纹,简朴典雅,迈开步子,裙摆便漾出花来。 “罗姐姐!”姜衡惊喜叫道。 “罗姑娘。”姜御向她作了一揖。 少女点头致意,又朝夏王屈膝匆忙行礼,“恕罗雅失礼了。”,随后快步径直往邹楠走去,姜行跟在她身后。 千皓挡住了她。 “恶毒之人,不救也罢。” 罗雅瞥了一眼千皓,直接绕开,姜行拽着千皓往旁边一拉,蹲到罗雅身边。 邹车抬眼看了一眼罗雅,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睛看向别处,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过邹楠一眼。 罗雅飞快打开药箱,赶紧为邹楠止血。 邹楠看了一眼千皓,那个男人利落转身,背对着她,往门外走去了,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留给她。 “皓……”邹楠喃喃念叨,罗雅只抬眼看了邹楠一下,便不敢再抬头。 那双眼睛里包含的情绪太多,太过厚重,罗雅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那股沉重哀伤,如磐石一般,沉沉压在自己心上。 救命容易,救心难。 鲜血如注,染在邹楠蓝色的衣裙,衣服上面的粉红牡丹,也被鲜血染得鲜艳,如盛开至极。 一滴泪从女子眼角滑落。 罗雅正包扎,忽然感到情状不对。 “罗姑娘,怎么了?”见罗雅忽然停了动作,姜行忙问。 罗雅一探邹楠的脉息,神色黯然。 千皓第二天就走了,把邹楠草草葬在了夏国,说是回国准备一下再来接她回去。 邹车在邹楠孤坟前站了很久,也不让他人靠近,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对这个妹妹失望还是谅解,或者是别的感慨,没有人知道。 看见邹车此般情态,姜衡也有些心软,在邹车路过时朝他作了个揖,邹车却很难得地没有回礼。 “小公子,”邹车的脸色苍白,努力克制住自己满腔复杂情绪,“我们会再见面的。” 那晚宫宴的餐食丰美,姜衡本打算留几个好吃的糕点给孟玥,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总觉得那晚的糕点,沾染了几分血气,还有他这个年纪无法理解的悲伤。 姜衡从厨房那里另做了一份糕点,放到食盒里,往孟玥的宫殿走去。 路上却见到了罗雅,她换了身缟素裙子,往邹楠坟那走去,于是姜衡也改了路线,跟上了罗雅。 “罗姐姐,这冀公主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她又那么坏,你去看她干什么呀?”姜衡把食盒递给她,罗雅笑着拒绝了,于是姜衡便自己拿了块糕点吃着。 “无论好坏,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罗雅低头看着他,带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生前的财富,还有一切爱恨情仇,都无法带入土,每一个人走到最后,都是一样的……人的离世是最悲哀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要在他人身后议论,好不好?” “嗯。”姜衡应下了。 死者为大。 “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多事情,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姜衡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罗雅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懂啊……或许人会为了自己爱的人不惜做出任何事情,但那真是太可怕了。” 二人走入夏国宫殿那片深林,邹楠被葬得很偏,虽说不过是个临时之所,之后知国会遵从他们的礼教接她回去,可现在邹楠孤零零一座坟在这里,没有仪式,就这么随意挖了个坑埋了,隐在茂密的树丛之中,显得格外凄凉。 本来连碑也没有,后来是夏王觉得这样实在过意不去,就让人立了个木制碑。 到了邹楠坟前,姜衡想了一想,把一碟糕点摆在了碑前,也学着邹车,有模有样开始念叨:“冀国公主,我没和你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舞挺好的,我想说,那个男人不爱你,你就别爱他了,唉,你还是走好吧。” 罗雅长长叹了一声,轻声喃喃: “或许,曾经你也是个受人宠爱的小公主,和妹妹一起学歌学舞,有着和万千少女一样的快乐日子。” “但是后来,你遇见了那位公子,做出了改变。” “你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做出任何评价,只愿你来世,不要如此辛苦地爱一个人。” 罗雅抿抿唇,看着邹楠这个小小的土堆,想起了那晚女子的眼睛,此刻许是受这环境影响,品出了几分绝望悲凉。 她和姜衡又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秋日夹道无花,看着也甚是乏味。 “罗姐姐,你爱过人吗?”姜衡忽然好奇,抬头问道。 罗雅摇了摇头,低头微笑看着姜衡,“这爱啊……真是太可怕了,让人迷了心智,失了魂魄。如果说爱一定会让人发生改变,那么我希望我不要爱上别人,也不要嫁给别人。” “可是你到了年纪,你家人一定会催你嫁人的,就算他们不管,旁人也会不停地说你。” 罗雅轻笑几声,“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给一个男子,为他洗衣做饭生孩子,枯燥乏味地过下半辈子?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都留在医馆,也不愿嫁作人妇。” 姜衡是公子,不太懂罗雅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但是他却明白一点:自己二哥没戏了。 姜行躲在树后,看了一眼罗雅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这两心相悦,还真是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千皓和邹楠的故事,也没有结束,邹楠之死也不是他们故事的结局。 ☆、愿久随1 夏国的秋天静悄悄过去了,冬天也静悄悄过去了。 夏宫里的人,在冬春之交的时候许了心愿。 姜御把心愿藏在了心里,姜行把心愿写在了竹简上,之后烧掉了,姜衡把心愿托在了梦话里,孟玥把心愿悄悄对灯分享了。 夏国一直很平静,直到春天。 冀大公子的马蹄声清脆踏入了这里。 “没想到注重礼义的知国,居然食言!把我妹妹抛在异国不管不问!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他们知国陵墓!” 姜御微垂眼睑,思量片刻,“冀大公子还请息怒,许是公主凶礼隆重繁琐,知国尚在准备。” 邹久轻哼一声,“什么礼节,准备好几个月!我不管知国如何,他们不带回知国,我来接她回家!” 邹久深深喘息几声,姜御知他心中有气仍强忍不发作,将桌上茶杯捧起奉上劝道:“大公子,喝茶。” 邹久摆摆手,“不了,这茶,就跟那个水上的木桥一样,呆板木讷。” 姜御微愣,没能想明白邹久这奇怪的比喻,“那么是夏国怠慢了,我再叫人换一种……” “不必,是我这个人喝不惯茶。”邹久起身,高大身影一下子越出姜御的视线,“我去准备小楠的事情,告辞。” 姜御亦起身回礼,“公子慢走。” 这冀大公子,倒也是豪爽性子,姜御暗忖,本以为冀国人皆鬼心眼多,难打交道,却不想还有此般性情之人。 邹久身量高大,常年习武,气场十足,比此处夏国之人皆威猛不少,惹得夏国女婢奴才皆惶惶不敢抬首。 不远处的树上拴着冀大公子的马,一个少年正在边上候着,见邹久自姜御宫中出来,抖开手上搭着的披风,迎上前去,踮起脚才勉强为邹久披上。 “公子访那夏国公子也没有费时,可是交流顺利?”少年眉目温顺,语气温软,一看便是个文弱的、任人拿捏的人。 “夏大公子是个知礼的人,我看小楠坟前还有祭品,”邹久自行捡起披风的系带,使劲系了个结,又去解开那缰绳,“可恶的是那知国,真以为能瞒得过一世吗?” “公主也是知国明媒正娶的公子夫人,知国此番委实过了,只是……”少年跟在邹久身侧,看着邹久牵起马。 “只是什么?” 少年抬眉看了一眼邹久,又低头道,“只是苦了公子了,葵公主离去,公子悲痛而离宫游历,颠沛许久,如今半途又传来楠公主的噩耗,不辞辛劳连夜赶来,公子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呀……” “哈,楚秀,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武人,你是文人,一年前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像根不耐风雨的软毛,你被人诬陷偷了钱袋,怯生生的站在那里,连怎么还口都不知道。” 楚秀仍是低眉:“让公子见笑了。” 春天,夏国宫殿里的花树开始吐苞,在阳光滋润下,一派宁和安详之感。 “孟玥!我可不需要你让着我!”姜衡甩起长矛,竟也有了几分正经模样。 孟玥秉着长戟,微微一笑。 兵器相击声清脆,邹久耳力敏锐,正听见了不远处花园里的动静。 楚秀歪着脑袋看了邹久一眼,“公子,我们去看看。” 阳光下,少年少女正相互切磋,邹久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少年资质奇差,三脚猫功夫,不值得多看,倒是那个少女…… 明眸皓齿,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舞招之时干净利落,虽说有意让着少年,仍有干脆的飒飒之感。 她的着装也简洁,头上就用了一根红色缎带束发,每每转身,缎带也随墨发飞舞…… “像……”邹久喃喃。 楚秀抬头看了邹久一眼,又看了看舞长戟的小姑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在楚秀的记忆中,是有这么一个少女,和眼前这个小姑娘极为相似,一样鸭黄的衫子,一样赤色的发带,一样纯真的笑容。 “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少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不知何时蹿到了楚秀身边。 “啊……我……”楚秀赶忙拿书挡住脸。 “你又不难看,挡什么呀?”少女向前一步,拽过楚秀的书,“你在读《诗》?这个不是毛头小子都会背嘛!你个书生应该早就烂熟于心了吧!” “我……”楚秀慌忙逃走。 回忆到此结束。 姜衡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累得气喘吁吁。 “小子,你先让一让!”邹久雄浑的声音传了过去。 姜衡一听便来气了,嚷嚷道:“你管谁叫小子!”,待看清说话者,忽然噎住了声音。 这人……太……太高大魁梧了…… 邹久身材的伟岸,让姜衡自发的感到自己的渺小,姜衡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心里不免有些羡慕邹久的高大。 邹久忽然抽出长刀,铮的一声巨响,吓得姜衡一弹,忙往孟玥方向走了几步,挡在她的身前:“你想干什么!” “莫怕,在下只是想与这小姑娘切磋几招。” “你胡说!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子切磋,分明就是欺负人!”姜衡举着长矛,作势挥了几下。 邹久自动无视。 孟玥在姜衡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让开。” “孟玥!” 孟玥握着长戟,朝邹久抱了一拳,两人随即拉开架势,姜衡闷哼一声,知趣走到一边。 虽说邹久平时雷厉风行,威猛无比,此刻一招一式却是柔和了许多,在对招之时顺带指点指点孟玥。 孟玥也察觉出来这份不一样的温和,她看了一眼邹久,疑惑写满了整双眼睛。 阳光轻抚,暖风轻拂,邹久系发的红色祥云发带也在飘着。 ☆、愿久随2 “原来是冀国大公子!请恕小女失礼了!”得知对方身份,孟玥不由得惊呼,赶忙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敢问姑娘名讳?” “我叫孟玥!”孟玥的语气雀跃起来。姜衡却闷闷的,把脸别向一边。 邹久笑了几声:“原来是伴随神珠出生的那个琚国小公主啊。” “正是。”孟玥睁大了眼睛,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好开心呀! “今晚,可愿来我宫里赏月?” 姜衡在心底给了邹久一个白眼,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准备转身离去。 “这位公子也一起来吧。” “好吧。”姜衡勉强(个鬼)同意。 是夜,明月高悬。 邹久、孟玥、姜衡和谐地聚在圆形石桌旁,楚秀笑盈盈端上来餐盘。 邹久与孟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孟玥崇拜邹久许久,此刻更是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叽叽喳喳,有的没的都说了说。邹久看着孟玥欢快的神情,也浮上笑意。 楚秀为邹久斟酒,看了看邹久,看了看孟玥,苦涩笑了一下,安静坐到一旁自斟。 姜衡看到有点心端上来,纵然此刻心有不快,也暂且搁置,埋头啃糕点。 邹久看了一眼小酒杯,没有端起饮酒,楚秀会意,忙把酒坛子端了上来,邹久看了一眼楚秀,那少年赶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邹久接过酒坛,大口饮下。 大公子当真是豪爽,孟玥心道。 姜衡撇撇嘴,心想自己早晚有一日会像邹久一般豪迈。 待他饮完一坛,把酒坛子往边上随意一搁,拽过长刀起身。 “兄长耍刀给你看,可好?”邹久道。 一坛酒既已下肚,他的神思有些恍惚。好像在看孟玥,也不像在看孟玥。 孟玥撑着下巴,看着邹久在月色下舞刀。 那刀光是同月光一样的清冷皎洁,邹久舞刀速度快了,周身便围着几缕银光,于夜色中泠然。 他整个人仿佛能与刀融为一体,是同刀一样的利落,一样的威武。 邹久平时刷刀是随性而为,此刻孟玥在底下瞧着,不知怎的,邹久的余光瞥向她,心底却憋了一股情绪,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奇异感觉,要出不出,却又存在,不痛不痒地戳在那里。他飞快地舞刀,周遭景物飞速在他眼前甩过。 视野中忽然甩过一抹明亮的颜色。 “兄长的刀法真是精湛!” 邹久灵台一炸,不由得慢了动作,待再次转身,那抹颜色仍然不甚清楚,但他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穿着鸭黄裙衫的少女。 “兄长!你练好刀法,以后要保护小葵呀!” 那抹鸭黄,本是宫里最为活泼跳跃的色彩,在那天却分外单薄,在城楼上飘飘忽忽,她是那么轻盈美好,像一只脆弱斑斓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在风中摇曳,然而却无力又无奈地向地上堕去。 他知道孟玥不是邹葵,正因如此,心底才难受得紧。 邹久眼眶泛酸,旁人再像又如何,他的亲妹妹终究回不来了。 舞刀、舞刀,眼前模糊的孟玥是他的幻想,他不能停下来,他不能让这点相似这么快消失。 楚秀也看着邹久,轻声赞道:“武者……甚美……” 姜衡啃完一块糕饼,抬头看了一眼楚秀,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脑袋,这楚秀怎么像是高兴又不高兴呀? 却发现楚秀也在轻轻动了动手和脚,似在舞什么兵器。 应该是羡慕习武之人,姜衡想着,继续埋头啃。 楚秀的眼神里的确有“慕”,却并非“羡慕”,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带着失落。 “公子久威名远扬,”楚秀开口道,“若能有一人武艺可与他并肩,他舞刀之时,也不会如此落寞。” 孟玥微微颔首:“此话有理,然凡事并非绝对。” 借着月光,孟玥看着楚秀,他俊俏的脸上镀了层银辉,少年看邹久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来。 “我觉得,有你在,他并不寂寞啊。”孟玥笑道。 楚秀几乎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公子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而是一个像你这样温和善良的,可以陪伴他的人啊。”孟玥想了想,自认为很有理,也如此自信温和地说了。 楚秀闻言却整个人愣住了。 “温和善良?” 似乎有一阵寒意自脚心密密麻麻升了上来,让他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子。 好冷。 “你怎么了?”感觉到楚秀的情绪不对劲,孟玥关切问道。 “没什么。”楚秀慌忙站起身来,“酒没有了,我去再去拿。” “嗯嗯嗯!”姜衡忙点头,“二哥总是不让我喝酒,我今天一定要尝到酒味!” 楚秀的神思却是一片飘忽,他失神站起来,往小厨房走去。 这条路寒冷而又漫长。 他不想去回忆一些事情,然而越是排斥,回忆便越是往头脑里灌。 “可我终究不能与大公子长久相随。” 这个夜晚,邹久和楚秀,各怀心事,倒让这两个小孩子摸不着头脑。 ☆、愿久随3 邹久做事向来利落,没几天便已经打包好邹楠的棺木,送葬车队也组建了一小支,就准备回国了。 趁着还在夏国的几天,邹久带了孟玥出宫玩。 久居深宫,孟玥可是憋坏了。虽说夏王没有给她定下什么规矩,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这些日子,孟玥还是安安分分做了一个乖巧质子,几乎从不踏出自己的宫殿。 姜衡也跟着出去了,说实话,他自己也没能好好逛一逛这夏国的集市。 他看着孟玥高兴地叫嚷着,从这一个摊子跑到另一个摊子,嘴上“嘁”了一声,脸上却是扬着笑意。 姜衡不紧不慢在邹久他们身后跟着,随意看过身边的小摊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一个算命摊。 在喧嚣的集市之中,这算命摊似乎非常诡谲冷清。 摊主一身黑衣,斗笠的帽沿压得极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知为何,姜衡却忽然迷了心窍,脚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这是一种奇异的力量,自心而发。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股力量,不是来自过去,或者说是前世之类的虚幻玩意儿,而是来自未来。 他的未来…… 姜衡在摊前坐下了。 摊主微微抬了抬斗笠,姜衡愣住了。 眼前这人虽然斗笠压得很低,脸上也因此罩了层阴影,但那双眼睛…… 姜衡伸出了手,那人本是低头随意看了几眼,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把姜衡整个儿打量了一番。 姜衡被那双眼睛看得不自在。 “你……寿命真长啊……” 那人清清冷冷抛下这么一句话,又原样坐了回去。姜衡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才闷闷摸出几枚铜板甩在桌上,起身往孟玥的方向跑去了。 那个人,还真是奇怪。 那双眼睛……是金黄的,似乎能发光,瞳仁是竖着的,姜衡一时也想不起来什么动物的瞳孔和那人是一样的。 所幸姜衡向来心大,追赶上孟玥,便又是说笑打闹。 刚刚他只片刻不在,孟玥手上已经塞满了各色小玩意儿。 “你倒真是不客气,让冀大公子为你破费!”姜衡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一边顺走孟玥手上的一块糕饼。 邹久哈哈笑了两声:“无妨。” 姜衡却忽然寻思到了什么,忽然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孟玥!” 他这模样看起来气势汹汹,在邹久面前却像是一只小雏鸟,还没有学会飞翔,便喳喳叫着张开翅膀。 楚秀当即明白了姜衡的心思,或者说他早就看出来了。他转眼看了一眼邹久,这位威猛大公子怕是不能明白这些少年人心中的情愫。 少年人的情思呀……青涩、热烈、单纯、美好。似是丝丝细线,没个玲珑心还就体会不出来。 这么想着,楚秀的神情不免更加柔和了:“小公子可莫要多想,玥公主,只是像公子的妹妹……” “你见过小葵?”邹久问道,低头盯住楚秀的脸。 楚秀轻微一抖:“没有,没有见过。” 沉默片刻,楚秀继续说道:“我看这几日公子待玥公主亲厚,想必对待自己的妹妹也是如此。” 见邹久没有再追问,楚秀这才松了一口气,四个人愉快地继续前行。 忽然,姜衡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他疑惑地看向道旁的屋顶,空空如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没有多想。 那抹黑影落在一棵高树之上,遥遥看着姜衡一行人走远。 他摘下斗笠,长发飘扬,有几缕青丝绕在他额上龙角之上,金眸微眯,看着姜衡的身影若有所思。 “飓,那不过一个凡人,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关注?” 一个同样长着龙角的女子落在了他的身旁,有些疑惑地朝远方看了看。 “不过随手拈来的一个凡人,把玩把玩而已。”龙角男子神情冷淡,又似是自言自语吟诵: “王门孤子,壮龄夭折。” “姜氏妙女,寿与天齐。” 龙角男子勾了勾唇角,“如此一改,倒也不错,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待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阳光里,他才偏头对女子说道,“阿因,我们走。” 彼时阳光盛好。 三年后。 “什么!是那个邹久!”姜衡拍桌而起,十五岁的他已经初具风姿,身量拔高,却是跟孟玥差不多高。 “他……他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 孟玥的模样比年少时柔和了不少,但英眉仍是不改,她反复端详着手上一柄长戟,感慨道:“三年前有幸得大公子指点,他没忘了我,用三年的时间,寻得珍贵材料,命名匠铸就一把战戟,这分量,却是不轻呀……” “你说的是这个戟的分量重,还是他对你的情意重?”姜衡问道,此刻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咋咋呼呼,性子敛了敛,此时说话也没有透露太多醋意,倒像是闺中密友的打趣。 “阿衡,冀大公子只是当我作妹妹,你可别多想。”孟玥随口回复,端详够了长戟,忽然下座,往庭院里跑去。 姜衡知她是要去试试这把新的长戟,也跟了出去。 还是那样的春日,还是那样的阳光。 姜衡看着挥舞着长戟的孟玥,几乎能把她所有的招式都印在脑中。 她是那样的明媚,青青艳艳如园中葵。 孟玥舞毕,拿戟回房,恭恭敬敬放在了兵器列的首位,姜衡看着她,忽然吐出两个字: “晴光。” “什么?”孟玥问。 “此戟的名字,晴光。” ☆、远行诗1 夹道深处,落英之间,有一医馆,名为存善。 存善有贤女,名为罗雅,自幼习医,草药中熏染长成。命途坎坷,十三丧父,十五丧母、接医馆。今十九,已然撑起一片天地。 姜衡刚跑进医馆,便见一婷婷女子捧了药筐,正准备进入药室。 “罗姐姐!” 女子转过身来,屈膝行了一礼,待姜衡跑到跟前来,腾出手摸了摸姜衡的脑袋:“多日未见,小公子长高了不少。” 姜衡笑着应和一声,跟在罗雅身边往晒药庭院走去。 晒药之处,阳光盛好,姜衡感到阳光的温暖在抚摸着脸颊。 “诶,你这次又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到我这里来讨药吃了?”罗雅问道。 “是止痒膏用完了。” “老规矩,交钱去。” 姜衡面露难色,软声劝道:“罗姐姐,您好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好姐姐,您就送我几帖呗!” “是不是你花钱没个度,大公子又克扣你零用了?” “诶嘿嘿,罗姐姐,你什么都知道,所以……” “不行!”一个男声忽然传来,打断了姜衡的话。 姜衡一愣,转头。却见自家二哥正在走廊一边蹲着捣药,与其他药童无异,只是更像可怜巴巴蹲在一边。 “二哥?!你怎么在这!” 姜行拿了药杵,几步跨到姜衡身边,来势汹汹,吓得姜衡忙躲到罗雅身后。 “存善医馆的规矩,穷人药钱全面,富人药钱高额,你身为公子,怎么能想着此般讨便宜的事!” 姜衡闻言,状似深思熟虑,“那……二哥,你替我付了吧!” “你小子!你想得美呢!”姜行举着药杵,绕到罗雅身后,姜衡赶忙躲开。 “你敢躲!你!” 姜衡绕到罗雅前面,两人绕着罗雅追赶几圈,才跑进了那处耀眼阳光之中。 美好明媚,罗雅望着兄弟俩打闹的身影,轻轻笑了几声。 姜衡终究还是苦着脸,乖乖交了钱,买了两贴止痒膏药,办完事却没走,留在医馆看着自家二哥在医馆打杂。 姜行身着粗布短衣,在医馆里捣药晒药。此刻有重病患者被扶进来,姜行忙前去帮着搬抬,与脏衣、病患接触,竟然眉头也不皱一下。姜衡也准备跟着去搭把手,一得知那人沉疴缠身,伸出的手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 病患抬到罗雅面前,姜衡站得远远的,感到一阵违和。 一个是身着破衣气息奄奄的糟老头子,一个是虽穿得朴素、但举止大方有礼的闺秀。这个闺秀又该怎么救治这样的病人呢? 却见罗雅面色如常,丝毫不带犹豫,马上俯身切脉。 她怎会将纤纤素手搭在那个脏兮兮的手腕上呢? 罗雅品脉品得认真,姜行看罗雅看得认真,姜衡看着这些人看得眼疼。 她判断病情、对症下药、安慰病患……一系列举动流畅自然。 好像也没那么违和,姜衡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姜行,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二哥这么多年,都心念罗雅。 整个夏国、乃至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罗雅。 姜行就算跑来医馆,也不能跟罗雅多说上几句话。罗雅太忙了,照顾病人、挑拣草药、研究医方……她不会分给姜行任何一个眼神,她的温柔向来只给病人。就算如此,而姜行仍然天天往医馆跑,乐在其中。 姜衡看着姜行晾完药,有些戏谑地对着二哥说道:“我说你怎么天天看不见人影儿呢!原来是跑这来染药味了!” “我说你小子,成天就知道玩,你还不趁早回宫去,别在这给我添乱!”姜行晾完药,挥手把姜衡往边上赶了赶,姜衡撇撇嘴,跟着姜行走离晾药庭院,往回廊走去。 “你还在这上瘾了!罗姐姐又不喜欢你,你还一个劲的倒贴!”姜衡有些不明白,伸脚想去拨弄摆在旁边的一株花。 “去去去!”姜行忙把姜衡拽开了,蹲下来去检查那株花,“别给我弄坏了,我亲手栽的!” 姜衡也蹲了下来,那小白花的花瓣少,简洁,看着还挺别致。 “还挺好看的,二哥你摘一朵给我呗!” “滚一边去!”姜行嫌弃道,专心侍弄花,看也不看姜衡一眼,“这花就像罗姑娘,简单、好看。” 姜衡一愣,这里是走廊上的一个口子,可从医馆大堂走到庭院,罗姐姐常常走这条路,姜行在这里栽了不少这样的小白花,这样罗姐姐一眼就能看到。 啧,罗姐姐也不见得喜欢。姜衡在心里骂道。 姜行站起身来。 “二哥你去哪,我们回宫吗?”姜衡懒懒道。 “罗姑娘诊病也有段时间了,估计她口该干了,我去给她倒杯茶。” 姜衡白了姜行一眼。 “二公子!二公子!”忽然一个小厮从门外跑进医馆,直直冲向一身粗布衣的姜行,跪了下来。 “二公子!” 这把姜行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茶水泼了。 “二公子?”“他是什么二公子?”“不会吧……怎么穿成这样啊……”医馆里的旁人开始窃窃私语,姜行眉头一皱,忙把小厮拽起:“你小声点!什么事?” “是……是陛下!陛下叫您马上回宫!有大事!”小厮结结巴巴道。 “原来真是贵人啊……”“居然跑来医馆做活。”…… 姜行神情复杂,他回头看了罗雅一眼,那个女子仍低着头誊写医方,恬静自若,不受旁事干扰。 她是喧闹中的一点宁静、夏炎中的一丝清凉。 在小厮喊出“二公子”的那一刻,姜行已经成为整个医馆的中心,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茶杯,走向罗雅,把那杯茶轻轻放在了罗雅的桌上。 罗雅头也没抬一下。 之后,姜行快步踏出医馆。 医馆旁人又开始念叨了。 “罗姑娘真是好福气呀!”“就是!人家心善,自然福不浅!”“要我说,这二公子也是个大好人呐!”“在医馆里不嫌苦不嫌累,照顾人照顾得还挺好……” 罗雅的贴身侍女青杏也不免笑着打趣:“小姐,那人也挺好的,也没有小姐所说的那种,纨绔公子脾气呀。” 罗雅抬眼看了一眼青杏:“青杏,莫要玩笑了,我这还有一堆方子没整理呢,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青杏撇撇嘴。 什么用功读书,废寝忘食嘛!都是假的!刚刚二公子递茶的时候,小姐分明笔都抖了! ☆、远行诗2 “阿行,此次冀国邀请夏国去参加冀王的寿辰,虽然看似和气,但仍不可以掉以轻心啊!”夏王叮嘱道,“本来此事该是你大哥去的,无奈御儿旧伤复发,你也大了,足够撑起我们夏国的颜面。” “阿行明白。”姜行应下。 姜衡也随意在一边玩着殿上幕帘,听到二哥要赶往冀国,心忽然跳得快了一些。 冀国的寿辰在即,姜行得赶快赶往冀国。 他策马,路过那夹道深处,路过那百花之间,存善医馆仍是优雅而喧闹。 “公子,可要去跟罗姑娘告别?”小厮问道。 姜行盯着医馆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知道那个女子一定在里面,就和往常一样,照顾病人、开药晾药,过着忙碌而充实的生活,静谧美好。 只她一人,如此生活,足矣。 “不了,罗姑娘那么忙,不去打搅她。”姜行一夹马肚子,加快了速度。 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被马蹄踏成香泥,阳光温暖明媚,又迷茫了谁的眼。 冀国。 冀王寿,宾客大宴。 姜行跟冀国人打交道很少,冀国的两位公子也只是眼熟。 姜行落了座,旁边坐的应该是魁梧的邹久,但是他尚未赶到,隔着大殿,邹久对面坐的是庶公子邹车。 此时,一个女子挺着肚子,牵着一个小女孩来到了殿上。 那个女子相貌平平,眉目却柔美耐看,那小女孩也生得乖巧。 “怎么这么迟才来,再晚一点就迟到了。”邹车的神情比以往更加温柔,他起身,伸手牵住女子,把她扶到自己身边,又怜爱得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刚刚有个下人把水泼在娘身上了,娘回去换衣服,所以迟了。”小女孩奶声奶气。 这应该就是那个琚国公主,名为孟环,小女孩是她和庶公子的孩子,姜行想着,忽然微笑,那个小女孩当真乖巧可爱,若是罗雅以后能有个女儿……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一定是诗中美人的模样。 此时餐食也陆陆续续摆上了桌。 “爹爹,静儿想要那个……”小女孩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糖豆。 邹车看了一眼对面,姜行那边也正在上菜,“诶,爹爹这就给你夹。”说罢,提起筷子就要去夹糖豆。 婢女在上汤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姜行的那份汤水,小姑娘一时有些惊慌。 “不要紧的。”姜行对那个婢女笑了一下。 婢女有些脸红,羞答答把隔壁邹久的汤端到了姜行的桌上。 “公子先用这个汤,奴婢等下再给大公子端汤。” 姜行点了点头,那碗汤就被姜行尴尬地放置一边,万一那姑娘没有及时补上邹久的汤,他还能用这碗汤揭过去。 大公子邹久在汤上来之后赶了过来,他一出现,便气场十足,让姜行从心底生出几分敬仰。 宴会开始,歌舞曼妙,座下人也敬酒,敬冀王福寿绵长。姜行见冀王老态非常,一副懒懒的模样,心道估计这老头也活不久,但面上仍是礼貌敬酒祝寿。 恰在一场歌舞结束之后,小女孩忽然叫道:“娘的汤洒了!” “就属你是个调皮的,你把爹爹的汤喝完了,又碰洒了你娘的汤,你呀!”邹车宠溺地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 “快去传厨房上汤!弟妹是个有身子的,不可怠慢。”邹久立刻下令喊道。 姜行见婢女们战战兢兢应下了,于心不忍,道:“嗨,不必那么麻烦,我这碗汤还没有碰过,趁还热乎,给夫人端过去。” “这……不好吧……”邹车道。 “爹,静儿想喝汤。”小女孩嚷道。 于是那碗汤便被端了过去。 孟环接过碗,小小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正要喂给女儿。 忽然,孟环口吐鲜血,直直倒了下去! “娘!”小女孩吓坏了。 “环儿!”邹车瞪大了眼睛,赶忙抱住孟环,“环儿!侍医!侍医在哪!” 全场乱成了一团,姜行也呆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原先聚集在孟环那处,又渐渐挪向姜行这里。 “姜行!你好狠的心!”邹车突然把头转过来,对着姜行大喊大叫,他的眼瞪得发红,瞪得姜行心里直发怵,“就因为之前在夏国闹得不愉快!你就要对我的妻子下此毒手!” “我没有!该说是你们居心不良!这是你们冀国做的汤!”姜行亦大喊,腰板挺直,不肯示弱。 “你不要再狡辩了!你们南蛮,怎会懂得我们冀国上下皆恭顺温良!我们断然不会做出此等险恶之事!你们这群蛮人!蛮人!”邹车发了狂,他死死抱着自己的妻子,同时,小女孩的哭声凄凄惨惨,令人心生不忍。 “侍医呢!侍医在哪里!救救我的环儿……父王!父王!”邹车泪水涟涟,看向了那个尊位上的老年男子。 “子稳,莫要冲动冤枉无辜,此事漏洞颇多,”邹久道,“夏公子非小人!” 姜行感激地看了邹久一眼。 见冀王没有说话,邹车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人在乎我!在意我妻儿的死活!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父王根本不拿我当儿子!哥哥不拿我当弟弟!你们这些下人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怜小楠……她就因为是庶出,才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邹车抱着孟环哀嚎,小女孩也泣不成声。 侍医终于来到,看了看孟环,只摇头叹息。 此药甚毒,一尸两命! “环儿……我的环儿……” “娘……我要娘……” 一时间,全殿上下,凄惨无比,当中还有琚国使节,也摸了几把泪花。 那使节向前道:“陛下,我们的公主向来温和善良,她不该就这么去了啊……” 亦有旁人符合道:“就是!我看此事肯定和夏公子脱不了干系!应该把他关起来审问!” “对!关起来!” 冀王点了点头,一挥手,让侍卫围过来。 “父王!”邹久忙道。 “环儿!”“娘!”邹车父女的哀嚎声打断了邹久的话。 邹久一皱眉,只得对姜行道:“夏公子,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姜行此时却无心听进去。 纵然已经春暖转夏,他还是好冷。 殿上几乎都是站在邹车那边的人,邹车又如此凄惨,谁会听他姜行的辩解? 心底很乱,此事复杂,如果没有洒汤,没有换汤,他姜行,还是脱不了干系…… 暗黑湿冷之感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他整个淹没。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押下去,关进监牢的,让他坚持走下去的,唯有模糊思绪中的一朵小白花。 ☆、远行诗3 “这是你要的东西。”龙角男子丢给邹车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邹车立马收入袖中。 “我不会借你太多力量,”邹车平淡道,“我自己也可以摆平。” “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飓轻蔑斜了他一眼,笑了一声,“你还会再找我的。” 夏国。 姜衡在帷幕后面偷听,心渐渐凉了。 邹久派人来夏国说了寿宴上的事情。 二哥被扣押在冀国,孟玥的姐姐也死了…… 怎么办…… 姜衡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茫然、不知所措。这几日他路过孟玥的质子宫殿,不敢进。他想念那个女孩,却不知该去怎么面对她。 二哥被扣押了,罗姐姐知道了会难过吗?应该不会吧,对于罗姐姐来说,二哥那么讨厌,一直缠着她。所以罗姐姐应该会很惋惜,而不会感到难过。 姜衡垂头丧气走进了存善医馆。 罗雅仍然忙里忙外,只是这些日子消瘦不少。 罗雅虽然不喜欢二哥,但却是能听姜衡倒苦水的知心姐姐。 “罗姐姐。”姜衡走到她身边。 罗雅抖着一筐药材,准备晾晒,低头看了姜衡一眼,笑道:“是小公子啊,最近身子康健,所以不来医馆了?” 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见他神色不对,罗雅停了动作,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二哥他……”姜衡看着罗雅关切的神情,觉得自己看着她会想哭,索性低下头,盯着地面,“他去冀国给冀王祝寿,被诬陷毒杀了公子夫人,被扣押在冀国了。” “什么?”罗雅捏紧了药框。 那天人们都道这存善医馆的女当家神思恍惚,差点抓错药。 “青杏,我将远行,归期不定,医馆托你打理。” 青杏看着罗雅留下的竹板,心下惴惴不安。 究竟是什么,能让小姐抛下医馆也要出远门呢? 罗雅策马连夜离开了,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那么冲动,这不像是她。 那又是什么,会让人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这些年,在不知不觉中,她悄悄接纳了姜行对她的好……姜行不可以有事!她是女医!她深谙毒理!她可以帮他的! 罗雅心中愤郁难以发泄,她不是会叫嚷的人,只得策马快奔。 姜行! 月色惨淡,无声看着人世间的一切,偶然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沙哑阴郁。 是冲动之举,还是能力挽狂澜?罗雅不知道,那个惨白的月亮也不会给出答案,十九岁正是芳华,拥有强大的自信与激情。十九年来,医者向来心如止水,可现在那平静已掀起滔天巨浪! …… “公子,”一个下人恭敬跪在邹车面前,“抓来一个女子,身手还不错,她想要闯进牢房。” “哦,”邹车没有在意,自顾自翻着竹简,手中把玩着一块黑玉,随意问道,“她有什么意图?” “听她说,她是夏国的医女,还挺能说,义正辞严的,说要翻案,哎呦她的嘴呀真是……有理有据,说得人都感动想哭了,想要马上放走那个姜行呢!” “哦,不是什么大事,”邹车把玩着黑玉,随意道,“那就让她变成哑巴。” “是。”下人应下了,正要退下,却又折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邹车看了一眼下人,皱皱眉头。 “这……只是让她变成哑巴?” “随便你们!”邹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 罗雅被狠狠摔进了牢房。 小脸惨白,下巴上满是鲜血,那血还在不断从口中溢出,染红衣襟。 拔舌之痛让她近乎晕厥,此刻被狠狠摔在地上,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无法动弹。 倒在地上缓了缓,她才能勉强动动。 口中痛!她却不能大口喘息,灌进的凉风会让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那处伤口的存在。 所幸她的袖中藏有药囊……要快一点……罗雅摸索着,找出药草,也不顾上面部只要一动便会疼痛,赶紧塞进嘴里。 好疼!罗雅死死捂着嘴,鲜血汹涌,透过草药,又从指缝溢出。罗雅靠到墙边的干草上,喉前被鲜血和草药堵着,让她有一种干呕之感,喉间一呕,便牵动伤处,之后便是席天卷地的剧痛。 忽然,牢房门被打开,几个男人面带坏笑,走了进来,不断向她靠近。 罗雅瞪大眼睛,惊恐挪着身子想要逃开,却被男人的大手抓住,接着,便是衣帛撕裂的声音…… 罗雅躺在地上,眼神空洞。 全身上下,哪里都在疼,哪里都在滴血。 罗雅勉强抬腕,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努力把自己的衣服拢了拢。 她该怎么办? 纵然聪慧如罗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她绝对不会就此等死,她还要去救姜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 思绪乱成麻,罗雅仍然坚持去整理,好好规划她接下来的计划。 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还好吗?”隔壁牢房响起一个男声。 罗雅忙支撑自己爬了起来。 是……是姜行!不会错的!是他! “我听见,他们把你……姑娘,你还好吗?” 罗雅慢慢爬到墙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哗淌了下来。 我还好……我还好…… 她伏在墙头小声抽泣。 “你受伤了吗?还痛不痛?” 我不痛的…… “等我出去了,我也把你救出去,我认识一个姑娘,她的医术可好了!她会治好你的伤!” 罗雅抠着墙,眼泪决堤,她多想嚎啕大哭,又怕自己发出的“啊啊”声会被他认出来。罗雅捂着嘴,整个人蜷缩靠在了墙边。 这墙的另一边,靠着姜行,他们二人,虽隔一墙,尤隔山海。 这口中的草药,真苦啊…… ☆、远行诗4 被关进监牢已经好几天了。 药物缺乏,受伤在身,又感风寒。 一天更比一天虚弱,一天更比一天苦痛。冥冥之中,罗雅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身体里流失殆尽。仿佛下一刻呼出一口气,她便再无吸气的能力。 她靠着墙,努力想要把自己贴进去,最好能够穿透这个墙。 但是终究是徒劳。罗雅和姜行,也仅是一墙之隔,却无法穿透这个桎梏。 她天天听姜行说话。 她听他讲他的故事,讲他小时候如何调皮捣蛋,摔碎了嫔妃的头钗,讲他少年时期风流倜傥、阅女无数,后来,十六岁那年,他见到了罗雅。 之后的故事,全是罗雅。 她会拍一拍墙表示她在听。 姜行也会想,这个姑娘真是可怜啊,是个哑巴,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或者是受了谁的牵连…… “既然你不会说话,我也没办法知道你叫什么,那么我叫你诗儿,可好?”姜行的语气一直都很轻快,丝毫没有置身监牢的愁闷。 罗雅拍了一下墙。 “诗,是个很美的名字,我若有个女儿,我就叫她诗儿,让她饱览群书,就像罗姑娘那样……唉也不知道罗姑娘能不能成为我孩子她娘……” 罗雅隔着墙,点了点头。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受尽欺凌,姜行的话却是从未沉重过。 他的身体在牢笼里,心却在自由翱翔。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注意起他了呢?是第几次假装听不懂姜行的求爱,转眼却见他仍是倔强明亮的眼光的时候?是他在搬抬时受伤之后自己笑嘻嘻上药的时候? 罗雅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心底的创痕便裂开越深。 这些年,她终究是错过了。 越是夜色深,就越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罗雅感觉到自己的气数要耗尽了,她仍然保持那个紧贴着墙的姿势,颤抖着手去摸墙。 夜深了。 罗雅伸出手,手上满是拍墙带来的伤痕。 她拍墙,惊醒了姜行。 “诗儿!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罗雅抬手,没有拍下去,她紧贴着墙,泪流满面。 夜色,深啊。 那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两点星子掉进去,便会淹没。 姜行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又要睡着,忽然心底的一阵绞痛让他不得安宁。 四周似乎有一股弄得化不开的黑将他缠绕,扼住他的咽喉,无法喘息。 这难熬的也终于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牢房上方的一小块方格,小心翼翼踩在女子手心的一朵小白花上。 那朵小白花已经干巴巴皱巴巴,安静躺在罗雅的手心,同它的主人一样,咽了气,香味不再。 那群狱卒来带走了她的尸体,用一卷被子裹巴了一下。 诗儿被关进来的时候,没有经过他的牢前,他不知道诗儿长什么样,也可惜他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他们裹好了诗儿,把她抬走,这次却经过了姜行面前。 姜行只看到被子那里露出的一角青蓝裙边,还有一双满是伤痕的脚。 那双脚小小的,从那伤痕之中依稀可以看出,这原先是双白皙小巧的纤足。 本来也只是狱友关系,姜行却感受到心脏某处被狠狠挖走了一块,钻心的疼痛让他喘不过起来。 被冤枉、受刑,都没有让他掉眼泪。 不知为何,此时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掉落。 夏国。 姜衡一直在躲着孟玥。 “姜衡!” 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他,姜衡一愣,转头一看,发现是孟玥坐在墙头。他的心忽然急速碰碰跳了起来,纵然脚上仿佛有千斤重,他还是迈开了步子,往远处跑。 “姜衡!你跑什么呀!”孟玥只觉得奇怪,翻身下墙,“哎呦”一声。 她跳下去没有受伤,却还是叫了一声。 姜衡一听,马上折返。 这下却是不得不与孟玥面对面了。 姜衡愣住了,心道不妙。 “你为什么躲着我?”孟玥问道。 “我……” “你说你,国家大事自有你的父兄去操心,你躲我干什么呀!我都知道了!”孟玥道。 “你……你知道……” “不错,我知道,”孟玥神色也沉了下去,“没想到姐夫野心这么大,居然有了自己的兵力,直接废掉了知国皇帝,扶持千逢月上位。” “什么?”姜衡一愣,这些日子他没有再去听这些传言,没想到孟玥居然比自己的消息还要灵通。 想到自己因为孟玥姐姐离世而不敢见她,姜衡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人家孟玥都没说什么。 “这样啊……玥儿,我还担心你……”姜衡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姐姐去世,你会走不出来,不过你能想开就好了。” “什么!”这次却轮到孟玥呆住了。 “玥儿?”姜衡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此刻他的脑内思绪混杂,他想去理清,却总是无能为力。 孟玥她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她都知道外面的国事,那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姐姐去世?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清楚啊啊啊! “玥儿……”姜衡又叫了她一声。 “我姐姐,冀国公子夫人、琚国大公主……去世了?”孟玥歪了歪脑袋,看着姜衡。 她的眼圈红了。 “没有!没有!”姜衡忙叫,“我胡说的!” 孟玥沉默不语,在墙外站了一会儿,缓缓进屋。 “玥儿!是我嘴欠!我胡说的!玥儿!你骂我吧!打我吧!”姜衡赶忙跟了上去。 “你别跟着了,”孟玥道,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姜衡看着孟玥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的身影弱小孤单,思及此,姜衡不由得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姜衡迷迷糊糊又跑到自己父王的宫殿去了。 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昨天去找过一次罗雅,可是青杏说她远行,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丫头青杏也很郁闷,她蹲在走廊边上拨弄着那丛小白花。这些日子,二公子不在,小姐也不在,医馆的事情又那么多,都没有人来照料。这些小白花,怕是也活不长了。 青杏叹了口气,把走廊扫了扫,抬眼看了看庭院。 等小姐和二公子回来了,花还可以再种嘛!就算今天是阴天,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放晴? ☆、圆月缺1 冀国—— 沿道小摊贩皆切切私语。 “咱们的这位庶公子邹子稳,自他夫人死后,整个人都发狂啦!” “那也难怪,毕竟是求了好些时候才得来的老婆,谁想到啊……啧啧啧,据说这次死在肚子里的还是个男娃呢!”那小贩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听说那庶公子,可有个邪乎的东西!” “是什么?” “是一块黑玉,据说他用这块黑玉,召集了一队奇兵,能穿墙遁地!” “这么厉害?” “可不是,不然他怎么去逼死那知国的王,他又让那千逢月做了王,但是知国军权却掌控在咱们国这庶公子手里。” “不是说千逢月自幼聪慧,武功高强,向来冷漠拒人千里之外,怎会甘愿受人驱使?” “谁知道那邹子稳拿什么镇住了他呢?却说他有了知国兵权之后,直接就对夏国宣战了!而且他一口咬定是夏国二公子毒死了他夫人!” “那大公子肯定不让啊!” “可不是,兄弟反目了!” 小贩聊完,皆叹息不已,此刻冀国天空云卷云舒,或许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 “要变天了……” 夏国—— “我不许你去!”夏王难得如此气愤失态,怒斥跪在台下的姜御,“阿行被冀国扣押,生死未卜,难道你还要让我再失去一个儿子吗?” 姜御乖顺跪着,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孟子念刚刚继位,地位不稳,且受邹子稳军队的胁迫,若琚国被攻破,夏国亦难逃,还请父王恩准儿臣去琚国助琚王一臂之力。” “不许去!”夏王态度坚决。 “父王,此事关系国家存亡大事,还请父王三思。” “不许!” “儿臣明白。”姜御看着夏王,语气平静,像平时一样叩拜,他微垂眼睑,咽下口中酸涩,俯身跪拜,再起身看了一眼夏王,咬牙转身。 冀国—— 邹久在肃整军队对付邹车,这事邹车知道,却不急,他还有的是精力,还有…… 最后的杀招。 夜,火光熠熠,照亮邹久半面坚毅面庞。 他环顾一圈,见众将士行阵整齐,心下慨然,他端起酒碗,宣读阵前言: 诸位将士!冀国大难!舍弟顽劣,诬陷夏国,逼死父王,今欲大乱。我邹子常,本不愿伤手足之情,若不及时阻止,则天下危亡矣!今子常仰仗各位冀国弟兄,入冀知边界讨伐邹子稳,以平世乱! 邹久一饮而尽!见场上各位兵士皆豪意,眉头稍懈。 邹久翻身上马,回望了冀国军营。 几天前,楚秀就离开了。他一个文弱青年,邹久带着他,终究不方便。但是现在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孩子不在身边了,邹久却不习惯。 这几天倒是经常想起那孩子。 他在四年前和楚秀相遇。 那时邹久还沉浸在失去亲妹的苦痛之中,在外游历,正好碰见楚秀被一店家诬陷偷窃,男孩子却怯生生站在一边,百口莫辩,是邹久过去帮他解决了麻烦,那时楚秀道: “愿追随公子一世。” 开始邹久本不愿的。 邹久本打算请这个穷书生一顿饭,就离开的。这个清秀的少年点了一盘蒲菜——那也是小葵爱吃的。于是邹久决定第二天再离开楚秀。 第二天清晨便嗅见楚秀烹饪的早饭,香气四溢……小葵也曾在他生辰那日为他做过早饭…… 后来,楚秀修补好了邹久的红色祥云头带,那是小葵为邹久缝制的,邹久只戴那一根头带。 后来…… 楚秀是个小书呆子,背了一堆诗文,但是却没有能力自己写文章,文人眼中,他实在是个小废物,但是邹久却喜欢极了他呀……天下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和自己那可怜的妹妹相似。 甚至有的时候,邹久会认为,楚秀是上天夺走他妹妹之后,给他的补偿,好让他那颗宠爱妹妹而无处安放的心有个归属。 邹久上路了。 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长刀挥舞,一路破关斩杀,让火光冲破层层抵御,顺利冲进了邹车的知国行宫。 邹车身边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守卫。 一群武装兵士冲入这清冷殿堂,只见那个人静静坐在殿堂尊座,手边泡了杯茶,军士们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邹车没有惊慌失措,只有云淡风轻。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邹久会来,特地在这摆茶等着自己兄长。 邹久身边的将士正要向前,邹久却伸胳膊挡住,做了个“停”的指示。 “子稳,跟我回冀国。”邹久道,语气平常,倒似只是寻常聊天。 邹车亦是从容态度,懒散道:“回去?回去等待你的审判吗?” “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邹久暗暗握紧刀柄。 邹车捧起茶盏,重复了一遍:“既往不咎?” “正是。” “你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做不到,”邹车只捧了捧茶杯,却没有饮下,扫视一圈台下人,“啧,你们都带着兵器,气势汹汹来讨伐我一人,这不像是大哥你的作风啊。” “你们先出去。”邹久下令。 “公子!这不妥!” “出去一半人守着,剩下的人,把兵器放到一边。” “兄长,你……”看着一群人虽然气恼,仍是听从邹久的话,邹车苦笑。 邹久微微蹙眉,不知邹车究竟想说什么。 “兄长,你是……多么的受人喜欢啊……”邹车翘起腿,让姿态看起来更加轻松,吐出的语气却沉重无比,“你是冀国的嫡长子,自小父王就怜你疼你,什么事情都只想着你,还有你那同母妹妹邹葵,父王更是把她当做明珠一样捧在掌心。那时,父王带着你们兄妹俩在花园里玩耍,你们笑得多么开心……” 邹久沉默片刻,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是啊,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邹车看向一旁,神情落寞, “你们过得自在,自是不以为然,你又怎么知道我和小楠是怎么过来的?” 邹车忽然抬起头,目光直视邹久,邹久定定站着,目光丝毫没有闪躲,兄弟俩对视片刻,邹车先移开目光。 “我们庶出,受尽冷落,甚至要看下人的脸色,你们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我们得到的,都是你们用剩下的,”邹车再次看向邹久,面部轻微扭曲,“你可知,我和小楠有多么羡慕你们?你们轻而易举的就得到父王的宠爱,你们可以跟父王玩笑打闹,可我和小楠不行!我们在父王面前都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惹父王生气,在冀国,我们庶出的命都不是命,父王一生气,就可以随便拿走!” 邹久道:“但是父王还是很看重你,同意了你和琚国公主的婚事……” “看重我?”邹车冷笑,“我是费尽了多少心思,才让父王肯多看我几眼!你是嫡出,父王亲自教导你念书骑射,我呢?我挑灯夜读了多少个夜晚,我压着恶心在别人面前装得温和恭顺。我付出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换来父王的一声’儿子’,我在父王殿前跪了多少天才求来了环儿,生活在嫡子荣华中的你,怎么会理解我的苦楚?” ☆、圆月缺2 邹久道:“所以,你要权力?” 邹车捧茶嗅了嗅茶香,“我该说,你是把我看得太俗了,还是太高了?” 旁边的军士不耐烦,“公子,不必跟他废话许多,他在拖延时间!” 邹久没有理会,平静道:“让他继续说。” “这有权有势就是好,所有人都唯你是从,”邹车扯了扯唇角,轻叹了一声,“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我要的……” 邹车垂眸。 “无非就是别人能够看得起我。” 邹车的声尾轻微发颤,也无法做出原先的闲适模样,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眼前那一方地盘来回踱步。 “我要你们眼中都有我!我要你们都尊重我!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卑贱的庶子,我也有才华。论治国,我比你这个只会舞刀的莽夫更适合,但你偏偏就是占了出身的便宜,你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哪里有我什么事!” “你们嫡出是多么风光!我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你和邹葵的娘是王后,我和小楠的娘亲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我们就有这云泥之别!我不比你差,小楠比邹葵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提起邹楠,邹车的目光闪躲开来,他懊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小楠……小楠是个多好的姑娘……那邹葵……”邹车咬牙狠狠道,“邹葵就是个只会笑的傻姑娘!” 邹久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可以说我,但是你不可以说小葵。” “呵,那是你亲妹妹,你自然宠她。父王也宠她,父王相中了知国那个小公子,邹葵才十五岁就被许配给千皓,可小楠都十九了!父王都没有提过她的婚事!凭什么!” 邹车将茶杯狠狠摔在石制地上,泼了一地茶香。 军士们皆蓄势待发,几乎下一刻就要上去砍了邹车。 却见邹车忽然大笑,邹久静静看着他,心底却是暗流涌动,难以平复。 “这人怕不是疯了。”底下窃窃私语。 忽然有两个人从殿后走出来。 是一个知国兵士举刀架在了一个少年的脖颈上。 “楚秀!”邹久刹那失声。 怪不得……怪不得邹车几乎没有军队守卫! 邹车把那兵士一推,换做自己挟持楚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跟你有多亲近!用他的一条命,换你永不干涉我,可好?” “怎么会……”邹久满脸震惊,“你不可能知道楚秀的!他从未进过宫,还是说……” “你一直在监视我!”邹久眉头深锁,即将甩起大刀。 “不错,我安排了探子,你的所有举动,我都一清二楚。”邹车挑眉,将短刀往楚秀的脖子又凑近了几分。 楚秀看着面前的邹久,已然是眼眶红肿,有泪欲落。 邹久也看着楚秀。 “公子!一个小书童而已,他死不足惜!眼下是为了咱们冀国呀!”“公子!难道要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书童,就让这天下大乱吗?”“就是!这邹车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还妄想取代嫡出之位!” …… 身边军士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眼前是他的知己楚秀。 决定权在他的手上。 是为了天下舍弃知交,还是为了知交舍弃天下? 邹久头一回犯了难。 他看着楚秀,仿佛是从前没有看够,要在此,把他的模样死死刻在脑海里。 楚秀看着邹久,他的眼睛里掉出一颗豆大的泪,划过脸颊,摔打在刀片上。 “够了。”楚秀的声音哑哑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楚秀吸引过去,不知道这个小书童会说些什么。 “来,告诉他,你不想死。”邹车在楚秀耳边轻声诱导,又骄傲看着邹久,显然已经胜券在握。 “大公子,从一开始您就输了,”楚秀轻笑了几声,身子微颤,带着掉了几滴泪,最是一副雨后梨花的样子,“像您这样没有心机的人,怎么能斗得过二公子呢?” 楚秀忽然伸手,握住邹车持刀的手腕,瞬间翻转,把邹车的手臂翻到身后,控制住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你!”邹车一惊,显然没有料到楚秀会有这么一手。 “楚秀,我们回去……”邹久也惊住,此时他的思绪却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应该带楚秀回去,正准备向前牵楚秀。 “大公子,”楚秀拉着邹车后退一步,摇了摇头,苦笑道,“您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 楚秀看着邹久,那好看的眼眸中满是戚哀:“你或许以为,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冀国的街上,其实不然。” 他深深吐纳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云城,我就是那个作乱的混小子——鲁岁。” “什么?”邹久呆住,正要上前,楚秀却拿刀挟持邹车,“你不想你弟弟死在我手里吧?” 这不是不可能,从他刚刚的动作便可以看出,楚秀不是一个文弱之人! 可是……可是……怎么会…… “云城一战之后,二公子料定我会视您为仇敌,于是重金收买了我,也承诺了我那帮弟兄都有正当谋生之路,我便随他潜入冀国深宫,进行秘密的学习,我读了葵公主曾经背过的诗文,我学习了葵公主的一切喜好……” 楚秀苦笑。 “但是她的开朗是自心发出来的啊,她是被那么多人呵护长大的......而我,只会收敛锋芒,做一个看似乖顺的人。” “你认识的楚秀,只不过是我鲁岁的伪装,他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过……而我,我就是那个一直潜伏在你身边的探子,所以说,大公子,你从一开始,就胜算微茫。” “那你现在为什么……”邹久看了看楚秀手下的邹车,他的心开始狂躁起来,他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个消息。他知道现在时局不利,但是内心深处总期待,他的楚秀还能做出一些令人惊喜的事情。 “我在学堂念过书,葵公主学过的那些诗文,我学得很快……我知道什么是道义,还觉得这只是圣人虚伪的面目,”楚秀看了一眼邹车,又抬起头看着邹久,眼中是满溢的悲哀,“后来我伴您左右,您处处为我着想,您一直在照顾我,是您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仁义,您是对我最好的人,是您,让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抱有期待。” 楚秀的眼泪不断掉落,眼睛红肿得可怕,他颤着声音,“相处下来,我对你感情早已由假变真。” “以前的事情我们不再追究,我们回去,楚秀……” “你别说话!”楚秀大喊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你关心的从来都是楚秀!不是鲁岁!” “楚……”邹久顿了顿,仍是柔和道,“我们回去。” “坏人!你放开我爹爹!”正当二人争执之时,一个小女孩忽然从后殿跑出来。 “静儿!”见到小女孩,邹车急红了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嬷嬷呢?她在哪里?” “坏人!放开我爹爹!”邹静往邹车的方向跑去,脚下踩到茶水一滑,整个人都跌落在那堆兵器利刃当中…… “静儿!”邹车惊叫!发了狂一般,死命挣脱开楚秀,扑到小女孩身边,赶忙抱起她,“静儿!静儿!你看看爹爹!” 却发现小女孩的脑后深深扎入了一把镰刀,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邹车的衣襟! “静儿!” 邹久侧过身往邹车那里走了几步,也觉得心下不忍,“子稳……” 小女孩模样可人,眉眼已经初具母亲的风采…… 楚秀看着邹久,他早就泪眼朦胧,视线中的邹久模模糊糊,那个人的身影向来伟岸,伟岸到他遥不可及…… 楚秀面上强行勾起一抹微笑,举起短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大公子,这辈子我做的最对得起您的事情,便是就此终结,不再成为您的阻碍…… 邹久听见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转身一看。 “楚秀!”邹久赶忙扑过去,他抱住楚秀,去堵他喷血的伤口,可鲜血仍不断从邹久的指缝中涌出。 “楚秀,楚秀……”邹久埋下头。 他还想听他解释清楚……他还想听他说话…… 楚秀躺在邹久怀中,除了溅上血,小脸仍是白净无暇,楚秀的长相很清秀,看着年龄很小,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霸相联系。但是此刻邹久也想不了那么多。 他的身体尚温,脸上仍挂着笑,仿佛在下一刻,楚秀就能再睁开眼,再次揽住邹久的脖子,道一声:“大公子,早安。” 强烈的悲恸狠狠扭绞着邹久的心,他仿佛又回到了邹葵坠楼的那天,他在远处眼睁睁看着妹妹从城楼跃下,他拼了命冲过去,也只能抱住邹葵的尸体大哭。 楚秀在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自裁,当时楚秀离他只有几步远……他还是保护不了他在乎的人。 这位刚毅汉子的眼泪静静的流,另一边那脆弱的父亲哭喊得凄惨。 邹久抱起楚秀的尸体,走向门口。 “收兵。”邹久道,他的喉头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声艰难,口腔中慢慢弥漫开血腥的味道。 “公子……”自然有人不同意。 “收兵!”邹久抬高音量吼道,怒目圆睁,让身边那群人都乖乖闭嘴。 邹久走到门口,再看了邹车一眼。 那个男人抱着女儿的尸体,呆愣愣坐在殿上,在空旷的殿堂上,孤独无比。 邹久转身走了,走出门,踏入外面漆黑的夜。 “鲁岁,我们回去。” ☆、圆月缺3 冀国的大公子忽然消失了,再也没有消息。有人说看见他去了云城的一座山,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邹车。 邹车的癫狂似是入了骨,挥师南下,杀伐不休。 夏国—— 夏王神色凝重。 果然御儿那孩子还是留不住啊…… 大儿子在一个夜里悄悄跑了,二儿子被困在冀国数月,生死未卜,眼下只剩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阿衡还整天在花园里玩闹,不知大人愁啊…… 夏王踱步到窗边,比前些日子苍老许多。 琚国—— 邹车的军队兵临城下。 孟琼身着戎装,带着仅存的兵力策马杀出城。 父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去世,他在慌乱中被扶上位,转眼就要迎敌。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好累,拖着不擅长使用的长刀在纷乱中厮杀。常常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能在寒光中拼命获取生机。 正当孟琼在浴血之时,一箭忽然射中他身侧的敌人。孟琼一惊,忙抬头看向城墙。 是姜伯周! 那一刻,孟琼的神思有些恍惚,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八年前那场书院混战。 记忆中的姜御和眼前的姜御融在一起,仿佛他们还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样。 那人正站在城墙上,身姿灵巧,巧妙避开冀军的箭矢,仍不忘为孟琼保驾护航。 直到气力用尽之时。 日薄西山,天地苍凉。 琚,国破。 兵燹掠荒原,四地起哀歌。 苦海舟难渡,回望泪满襟。 …… 姜衡因为乱闯政堂被禁足了。 小伙子心中不平,也知最近战事紧,父王心情不好,迁怒于他也是难免的。但是连带他身边的婢女奴才都减了这就过分了!此刻身边只有一个老宦官李忠,伺候他的日常起居。姜衡躺在榻上,身边摆了个果盘,生活倒也惬意无虑。 但是日子过得越安逸,他心中就越是不安。 他被禁足,几乎隔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姜衡一直问李忠外面的战况,李忠的回答皆是:“战况平稳,小公子放心。” 夏王亲自出征了,姜衡也不知道,只是辗转反侧,惴惴不安。 “李忠,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小公子放心,敌军并未占优势。” “那孟玥呢?” “一切安好。” 李忠的回答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姜衡只得又躺了回去。 那个夜晚却梦魇缠身。 他梦到了自己的父王拉着自己狂奔,敌军在后面追赶。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此时天边金光破云,有一只凰飞来,流彩熠熠,父王把他推到了金凰身上,姜衡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不料敌军迫近,为了让姜衡赶紧走,父王纵身跳下悬崖。任凭他怎么哭喊,父王都只能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深渊之中…… 姜衡一梦惊醒,喘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他环顾四周,还好,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父王也没有死。 一梦过后,姜衡出了不少汗,此时也无心入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投进的月光,心中难平。 之后的几天,姜衡皆噩梦连连。 他又梦见了自己的大哥和孟琼要被送上刑场,那刽子手手起刀落…… “小公子!小公子!” 李忠的声音把姜衡从梦中唤醒,姜衡一个激灵,装作不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现在深更半夜的,李叔你有什么事嘛?” 夜色黑漆漆的,姜衡也看不清李忠。 李忠道:“今晚夜色甚美,老奴想着小公子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也该憋坏了,想带着小公子出去赏月。” 姜衡看了一眼窗外,懒散道:“哪有什么月亮啊?” 李忠沉吟片刻,道:“小公子,之前王种了一奇花,只在夜间盛开,只是王从不愿展示给任何人。” 姜衡一听则来了兴趣:“父王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居然孤芳自赏?李叔,快带我去看看!” 姜衡说着就要找鞋,李忠忙给他穿上鞋,又给他穿戴好衣服。 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姜衡过得可憋屈了,终于得到机会松快松快,几乎是跑着出门的。却不想李忠却走得比他更快。 “李叔,你要跟我比谁走得快吗?”姜衡惊讶一个老年人竟健步如飞,也加快了步伐。 李忠没有说话。 他们走了很远。 “李叔……到底还有多远啊……我走不动了……”姜衡跟着李忠爬山爬到了一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请小公子稍安勿躁,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我看李叔你就是在骗我!我不走了!”姜衡气闷道,正要转身,“我要回去睡觉!” “小公子!别!” 姜衡一回头,便看见山下的夏国的宫殿火光一片! 姜衡呆住了。 “李叔!这怎么回事!”姜衡叫喊,说着便要冲下山,却被李忠一把拽了回来。 “小公子!快走吧!”李忠急切道。 “李叔!”姜衡大声喊道,他扯着自己被李忠拽住的胳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冀国攻进来了!父王他们呢!” “小公子!快走吧,等翻过了这座山,老奴再告诉您!” “我不走!你必须说清楚!”姜衡反手把李忠一拽,死死扯住。 “小公子呦!”李忠拍膝长叹,“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陛下早就亲征去了,临行前将你托付给老奴,若他遭遇不测,老奴一接到消息,即带着小公子您跨越这碧山逃离!” “什么?”姜衡心头一震,几乎要就地晕过去,却死死拽住李忠,瞪着眼睛盯着他,“什么叫遭遇不测?父王他怎么了!李叔!父王他怎么了!” 李忠叹了一声,顾不得犹豫,只得从实招来:“陛下他……数日前重伤,却仍负伤死战,今日接到消息,说陛下已经……已经……” 姜衡心头一炸,站立不稳,跪倒在地,颤巍巍喃喃,“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李忠也赶忙跪倒:“小公子!求您快走吧!陛下禁足您,就是怕您太早知道这些消息而不肯走,小公子莫要辜负陛下一片苦心啊!” “我不信!”姜衡大吼一声,眼泪一涌而出,李忠赶快扶住他,姜衡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想要挣脱开李忠,却只能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父王他不会死的!” “小公子莫要哭了,陛下也不愿看到小公子难过……” 姜衡呜呜咽咽,喉头酸涩,他浑浑噩噩站起身来,回望宫殿,忽然惊觉:“孟玥呢,孟玥怎么办?” 李忠答:“玥公主是邹子稳的妻妹,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不行!我要回去!”姜衡叫嚷道,泪眼朦胧中看着山下的火光,抬脚就要迈步,“为什么只有我能逃出!还有孟玥!还有那些宫人呢?他们怎么办?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 李忠拽住姜衡的衣角跪倒:“小公子!现在不是您意气的时候!您是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那他们怎么办!”姜衡呜咽道,“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我不能抛下他们不顾啊……” “小公子!您现在回去无异送死!陛下费尽心思想要您活着!请您爱惜陛下拼了命都要保住的这条命啊!” 姜衡咬牙,泪水不住流,缓缓往山下迈开步子。 “小公子!您可记得老奴今日跟您说的奇花?那奇花就是您啊!您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儿子,是陛下的心头肉啊!您不可以身犯险!” “李叔……”姜衡哀嚎,深夜的湿冷渗入他的身体,姜衡冷得直发抖,从未如此感到孤寒。 “小公子,”李忠抬头看向那个少年,苦苦求道,“只有您变得强大了,您才对得起你父王,对得起这些无辜受死的人啊……” “李叔!”姜衡对着李忠跪倒,涕泪横流,深深叩拜,苦苦哀求,“求您,让我回去吧……阿衡求您啊……” “小公子……”李忠扶住姜衡,望着这漆黑的夜幕深深叹息一声。 ☆、圆月缺4 姜衡和李忠又悄悄摸回了宫。 果然,邹子稳的军队已经深入夏宫,四处烧杀抢掠。 姜衡和李忠小心翼翼的摸着路走。在那群人口中听见什么“要捉住小公子”,李忠担忧看着姜衡。 他们路过不少这样的宫殿,那里的小宫女哭喊着,却被冀军锁在屋子里,放火烧屋。 听着小宫女凄惨的叫声,姜衡握紧拳头就要冲过去,却被李忠拉住。 对上李忠担忧的眼神,姜衡咬咬牙,继续悄悄前行。 那些小宫女,或许有的曾给他做过饭,或许有的还陪他玩耍过…… 听着那些或远或近的哀鸣,姜衡心痛难平,忍着眼泪走着。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们。 姜衡心下一凉,缓缓回头,却被李忠拉住拼命往前跑。 后面的人一惊,大喊道:“我找到姜衡了!快追!” 瞬间有一队兵马冲了过来,把二人团团围住。李忠抽出袖中藏的刀,拉着姜衡奋力厮杀。 姜衡虽也有点功夫,却无法抵御如此多的冀军,李忠一直护在姜衡身前,手起刀落,斩杀敌人。 终于解决一拨,不远处又冲来一拨。 “小公子!你拿住!”李忠已经遍体鳞伤,把刀交至姜衡手中,“快走!” “李叔,你……”姜衡接过刀,看着满身血污的李忠,眼泪叭叭往下掉。 “快走啊!” 姜衡看了一眼李忠后面那赶来的一拨军队,一咬牙,含泪逃走。 李忠看着姜衡跑远,暂且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转身,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火光点点映入他的眼眸中,李忠的目光忽然凶狠。 “老子跟你们拼了!”李忠叫喊冲向前去,直直迎向那火光…… 姜衡哭着往孟玥的宫殿跑去,他不敢回头,他不敢回头啊…… 此刻的质子宫殿却是一片宁静。姜衡悄悄摸进去,躲在一边,伺机而动。 孟玥静静坐在主座,看着闯进宫来的邹车,没有半分表情。 “玥公主,你是环儿的妹妹,我自是会好好照顾你的。”邹车道。 孟玥不答。 “我会封你为后,许你一世荣华。” 孟玥仍是不说话。 “孟玥!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邹车有些气恼,“你赶快拿上你的神珠,随我回冀!” 姜衡恨得牙痒痒。 孟玥微垂眼睑,唇角扯起一抹微妙的笑容,道:“可是那个传闻 ‘得此珠者得天下’的神珠?” “是!快拿给我!” 孟玥淡淡瞥了邹车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好。” 便转身走向内室,出来时便捧了一颗宝珠,果然光彩四溢,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孟玥!不可以给他!姜衡在心底暗叫,就要冲出去。 邹车正要上前取珠,孟玥却后退一步,姜衡也收回了脚步。 “慢着,我有话要问你。”孟玥抬起头,正对上邹车的目光。 “你快问!” “你说要封我为后,好好照顾我,可是真话?” “正是,今后我会像待环儿那样待你。” 孟玥的眼睛泛酸,声音微微发颤:“我姐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真正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夏公子!” 邹车脸色骤变,整个人阴沉下来:“我不许你提这件事!” 孟玥冷笑:“呵,被我说中了?果然是你!你曾承诺过,要好好照顾我姐姐一生一世!绝不亏待她半分!然而却是你亲手害死了她!” 邹车神色冷峻:“你若敢多言一句,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一个会对自己的妻子痛下杀手的人,叫我如何相信你!这颗珠子,你不配!”孟玥捏紧神珠,连后退几步,一口将神珠吞入腹中! 刹那孟玥身上发出强光,姜衡眼前一阵强烈金光闪耀,让人难以睁开眼睛。待那金光散去,孟玥已经倒在地上,邹车俯身去推了推,孟玥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孟玥!” 姜衡已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思绪里最后一抹神识也被掐灭,他不顾一切从柱后冲出,发了疯一般冲向孟玥的尸体。 邹车一回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殿内军士迅速把姜衡包围住。姜衡挥着刀乱砍,他盯着孟玥的尸体,拼了命也要杀到她身边。 姜衡很快就被摁倒在地,双手被反剪,束缚在地,他使劲蹬着腿,在地上勉强扭头看向孟玥。 “孟玥!” 邹车却挡住了他的视线,姜衡烦躁挣脱着束缚,在地上扭动几下,就要挺起上半身,邹车伸出脚,踩住姜衡的脑袋,又把他摁了下去。 姜衡的脸紧紧贴住冰凉的地面,尘土粘唇。姜衡看着不远处的孟玥,只想奋力赶到她身边,他不信!孟玥那么好的姑娘会死! “邹车!把你的脚给老子拿开!”姜衡咬牙愤愤。 “你倒真是狂,真当自己能挽救一切?”邹车冷笑,脚踩得更用劲,“我最讨厌你这副好像很有骨气的样子,只有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嫡子,才会如此自傲,你以为你是个英雄,其实你就是个蝼蚁!” 邹车收回脚,一脚狠狠踢在姜衡肚子上。 姜衡吃痛,仍咬着牙,通红的眼睛瞪着邹车,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邹车……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邹车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衡无谓挣扎。 “我不会杀你。”邹车淡淡道。 姜衡被人提起来,正要押送出去,姜衡一边挣扎一边扭着头叫喊:“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杀的人还少吗?还差我这一个吗?!” “带走。”邹车下令。 姜衡仍不住嘴,不顾身上疼痛,叫得更大声了:“你逼死你父王!害死妻子!赶走兄长!女儿也死在你面前!你他妈真是可悲可笑!你以为你得到了一切!其实你根本就是失去了一切!” 邹车攥紧拳头,几乎要把掌心攥出血来。他快步走到姜衡面前,掐住他的脖子。 姜衡亦瞪着邹车,二人干瞪片刻,邹车先松手,转身走了。 ☆、圆月缺5 姜衡被锁在囚车里,跟着军队走了一个夜晚,走到琚国附近的时候,天色发亮,晨曦染着天边的云彩渐渐蔓延开来。 天亮了,本该是迎接光明的时刻,姜衡觉得索然无味,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天亮的那一天。 忽然军队停住了,姜衡以为又是中途休息,并未在意,但是他的囚车并没有停。 姜衡被送到了队伍前端的邹车旁边。 姜衡有气无力看了邹车一眼,厌恶地扭开脸。 邹车笑了一声:“你不想看我,应该想看看你的大哥吧!” “大哥……”姜衡一愣,马上凑到囚车前端,“大哥在哪?” 邹车伸手一指,姜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马上变了脸色。 “这不可能!你骗我!”姜衡捶着囚车,整个囚车都随之震动,姜衡只恨不得将邹车剐尽,“你骗我!” 那城墙头,悬着两个人的头颅,应是时间有些长了,已经看不清面目。 “你一定在糊弄我!” “信不信,由你,哦对了,”邹车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手帕,丢进了姜衡的囚车里,“这是从你哥哥身上搜刮出来的。” 姜衡全身无力,颤着手勉强捡起那块手帕,那手帕已经沾满了血污,姜衡把手帕翻了个面,只见那熟悉的四个字:“君子玉琼”。 姜衡脱力,摔在囚车里,手一松,帕子轻飘飘落在脚边。 姜衡想起了那晚的梦…… 那晚的梦是真的!城墙上挂着的,就是他的大哥和孟琼! 霎时寒潮满遍全身,仿佛坠入到寒潭深处。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姜衡正要咬舌。 “你还想见见你的二哥吗?”邹车道,仍是一副轻松愉快的笑容,“我可以保证他还活着。” 二哥……二哥……只要二哥还活着,他就有希望! 姜衡抿抿唇,决定暂且留住自己这条命,等见了二哥…… 颠簸几日,姜衡终于被押送至冀,被打入了深深的地牢。 “二哥!”姜衡的眼睛瞬间捕捉到那人。 姜行一愣,抬起头,觉得又惊又喜,“阿衡!” 姜衡在被捆到刑架上的时候,趁此机会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二哥,二哥被捆在他对面的刑架上,所幸没受太多伤,而二哥身上那些鞭痕,却也让姜衡心下一痛。 “阿衡!你怎么来了!”姜行忙问。 姜衡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掉眼泪。 姜行叹息一声,似是早已看透般,“我也猜到了,邹车这人心计颇深,夏国定是危在旦夕。” 又问:“父王、大哥他们呢?” 扯至心中痛处,姜衡又想起了在琚国城门外看到的那一幕,和那些夜晚的噩梦,不由得呜咽出声。 他该如何说? 姜行知晓,心中酸痛,面颊上也落下泪来,又问:“那琚国小公主呢?” 孟玥是邹车的妻妹,邹车爱孟环尤深,定是不会亏待小公主的。 不料姜衡却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姜行正要劝说几句,却听见了有人进来了。 “这就开始哭了?” 一群狱卒走进,给邹车让开一条道,邹车神情满是高傲,身旁还站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 “邹车!你想干什么!”姜衡呵道。 “不知你是否会好奇,为什么我没给你哥哥施重刑?”邹车走近姜衡,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姜衡只觉得恶心。 “动刑!”冰冷的话语从邹车口中吐出,狱卒马上凑到姜行的身边,举起斧子,砍向他的腿…… “啊!!!!!!!!” 二哥极为凄惨的叫声是利刃,一声声、一刀刀,无不剜心蚀骨。 姜衡大口喘息,胸肺似乎要炸裂,他努力想从刑架上挣脱,却只是白费力气。 “二哥!!!!!”姜衡呼喊着,眼前就要一黑,却被斗笠男子拽住了头发,头皮的痛感让他刹那清醒。 “邹车!你这个混蛋!有本事你冲我来!” “不要着急,会轮到你的,”邹车把卸下的那条腿摔到姜衡面前,“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处理。” 邹车挥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姜衡看着那条腿,眼泪从眼眶中溢出,他别过脸不去看。 那个斗笠男人拽着姜衡的头发,逼迫姜衡看向他的眼睛。 姜衡只一看,便愣住了。 这双眼睛……金眸竖瞳,似曾相识…… 还未等姜衡多想,全身便漫上来一股暖流,温暖地洗刷他的全身,还挺舒服…… “是不是感觉很爽?”邹车问道。 姜衡迷迷糊糊。 “自愈术。”邹车道。 斗笠男人松开了姜衡,姜衡也从迷糊中清醒:“你这是什么意思?” 邹车笑道:“我要让你活着!活着看你的哥哥是怎么被折磨死的!活着看到我邹子稳是如何称霸天下的!我要让我的子孙都来折磨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卑鄙!”姜衡叫道,瞪住邹车,“你不配拥有这个天下!我一定会杀了你!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有机会……啊!” 姜衡惊呼,小腹内一阵绞痛,五脏六腑似是被搅碎一般,姜衡的小脸刹那失了血色。 鲜血顺着姜衡的腿滑下,染红他的衣摆。 与此同时,姜衡感到全身的骨架像是被人捏碎一般,全身都在剧烈疼痛! “你自己慢慢体会吧!”邹车甩袖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这可是蜕变的痛苦!” 斗笠男人冲着姜衡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随着邹车离开了。 牢房只剩下全身骨头疼的姜衡,和被砍掉腿的姜行。 姜行受了重创,非常虚弱。 “二……二哥……”姜衡叫唤一声。 姜行脸色极为苍白,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艰难笑了笑:“阿衡……不要怕……哥哥不疼的……” “二哥……”姜衡泪光迷蒙,不忍心去看对面残缺的兄长。 “罗姑娘……” 姜衡忙道:“她很好!” 姜行轻声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道:“父王不在了……大哥不在了……我来替你取个字吧……” “嗯!”姜衡含泪猛点头。 “大哥叫伯周……你就叫……” 姜衡仔细听着。 “叔……圆……” 姜行话音刚落,便垂下了脑袋,再无声息。 姜衡泪眼滂沱。 “二哥……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团圆 ☆、圆月缺6 千皓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已经很久了。 自从那天邹车以邹葵的死因做筹码,逼他交出兵权,千皓就被邹车禁足在房间。本来凭他的武功,能冲破这个藩篱,可是那邹车不知是从哪修来的邪术,这屋子外竟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禁足也就算了,居然还派一个伺候过邹楠的老嬷嬷来服侍他!真是令人生气! 那嬷嬷天天说起邹楠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千皓只当没听见,毕竟他恶心透了这个女人! 说起千皓讨厌邹楠,是有原因的。 千皓曾去冀国当过质子,因为邹葵曾赠给他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而对邹葵一见钟情,可是那个邹楠却总是凑过来打扰他和邹葵亲近,无耻! 邹楠总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千皓曾亲眼看见邹楠打骂下人,在他面前又对下人十分宽和,虚伪! 最可气的是,因为他和邹葵订婚,邹楠居然嫉妒,亲手推了邹葵掉下城楼,让他和邹葵这一对佳侣阴阳相隔,恶毒! 后来她又在夏国玩出这么一堆事情,死了,活该! 除了整天讲邹楠的故事,老嬷嬷人还算不错,千皓问过嬷嬷邹楠待她如何,嬷嬷只答好,千皓又气又急,说邹楠对下人好?真是笑话! 正当千皓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的时候,忽然门打开了,邹车提着剑进了屋。 千皓警觉,也时刻准备作战。 邹车进屋后,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丝毫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邹车沉默良久,缓缓问道:“你为何讨厌小楠?” 千皓冷笑一声,“你倒是问问她,她哪点值得我喜欢?” “因为小楠是庶出?”邹车问。 “这倒不是,”千皓冷哼一声,“她是庶出倒不是要紧事,问题是她身为庶出却跋扈自傲!苛待下人!” “你说小楠跋扈自傲、苛待下人?”邹车饮茶的动作顿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就是你宝贝妹妹干的好事!在人前装得一副大度模样,背地里却是阴狠!” “你见她虐待下人有几次?”邹久端起茶杯饮茶。 “一次,但也足够说明问题了!”千皓没好气地回答。 “你根本就不了解小楠,怎么可以对她妄下定义?”邹车皱皱眉,“我印象中有过一次,如果是那次……我应该也在的,因为一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在给你的汤羹里下了药,小楠才去责罚的。” “凭你一人所言,你以为我会信吗?”千皓冷笑,“她害死小葵,在夏国宴会上自戕,又怎么说?” 邹车忽然起身摔杯,“千逢月,我在登上霸主之位路途的失败故事,我本不想说的。” 邹车举着剑,一步一步靠近千皓,帝王的威仪开始散发,压迫着千皓,让他不由得后退几步。 “夏国的宴会,那是我的一次失败计划,我想着要刺杀你,来挑拨你们知国和夏国的关系,没想到小楠居然可以为了你做到那种地步!而你!” 邹车举剑抵上了千皓的脖子,眼神中满是杀意:“而你只是因为看了一眼,就说那个刺客是冀国人,就说小楠,是为了争宠设计?你当你自己是谁?我告诉你,那个刺客根本不是冀国人,是我从你们知国请来的!” 千皓眉头深锁,心底乱成一团。 “还有邹葵。”邹车这一提,马上让千皓打起精神。 “邹葵,她是自己从城墙上跳下去的!” “我不信!前面的也一定是你编的谎话,对不对!” “呵,”邹车冷笑,“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和邹葵两个人天造地设?可是邹葵她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你,她一得知要嫁给你,直接冲上城楼跳了下去!半点犹豫都没有!” “不可能!”千皓伸手要去掐邹车脖子,被邹车一剑挡开,“小葵她是爱我的!不然她怎么会送香囊给我!” “香囊?”邹车疑惑。 千皓从怀中取出那个香囊,上面花纹精美繁复。 邹车接过香囊,只一眼,便大笑起来,“香囊?邹葵送的?就因为这个香囊你就断定她喜欢你?” 千皓被这一笑弄得心情烦躁,伸手抢夺回香囊,不满道:“是!不然女子为何无缘无故给一个男子送香囊?她给了我这个香囊,那就是定情信物,我是一定要娶她的!” “你可知邹葵那个丫头手笨只会绣祥云?你看看这香囊上都绣了什么,绣了百花争妍!这哪是邹葵能绣的出来的?”邹车冷笑,翻开袖口,凑到千皓面前,“你看我这袖子上的牡丹花,你仔细看看这针脚,这样的绣工,在冀国只有小楠能绣的出来!你这个香囊就是小楠绣的!小楠在你进宫的那一刻就喜欢你,你这个香囊,估计就是小楠太害羞不好意思,才叫邹葵转交的!” “你又想骗我!”千皓攥紧香囊,身子发颤。 他受到的刺激太多了。 他瞪着邹车,咬牙吐出几个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邹车收回了剑,看着千皓的眼神满是鄙夷,“我也不需要你相信,只是苦了小楠,白白为你这个蠢货失了性命!” “怎么,你要杀我吗?来啊!”千皓张开双臂迎向邹车,“杀了我,好让我去地下找小葵问个清楚!” “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邹车轻蔑笑笑,走向门口,“我会把你软禁在这里,让你用余生去想我今天说的话!” 房门又关上了。 千皓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嬷嬷正端了碗饭从小厨房出来,便见千皓在地上,忙去扶起:“哎呦公子!地上凉,快起来!老奴给您做了顿饭,淳熬,可好吃了……” 千皓被扶到餐桌边,端起那碗饭,神思恍惚。 关于邹楠的一切此刻皆从记忆中浮现。 她也曾为千皓做过一碗淳熬,千皓看都不肯看一眼,便打翻在地。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人……不!不可能!我千逢月不会看错的! “邹楠对你好吗?” 嬷嬷笑了:“公主那么贤良,怎么会对老奴不好呢?” 嬷嬷一定在骗他!那个邹车也一定在骗他!为了给自己的妹妹开脱编了这么多谎话,就跟他妹妹一样煞费苦心!都是歹毒的心肠! 千皓扒着饭,明明是美味,他却感到苦涩无比。 他的余生,怕是都要用来纠结这些了。 ☆、人间梦 姜衡是被冷水泼醒的。 彻骨寒痛,受这冷水一激,自下腹处的绞痛更为明显,有种灌了铅一般往下坠的感觉。 这邹车到底给他下了什么邪术! 姜衡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来人不是狱卒,也不是邹车,是那个长相奇异的男子。 他此时没有戴斗笠,额上的龙角彰显了他不一般的身份。 “你……你到底是……”姜衡艰难问道,他的嗓子似乎被什么掐住一般,只能发出尖细的声音。 “你不记得我了?”龙角男子挑挑眉,他凑近姜衡,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的寿命真长啊……” 姜衡的眼中先是迷茫,又瞬间转为震惊:“你是!” 姜衡咬住下唇,恨恨别过脸去:“借你吉言!我死不了了!” “永生难道不好吗?”男子掐住姜衡的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 “如果没有亲人,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我永生被关在这里,受尽屈辱?” 龙角男子轻笑了一声:“我可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凡人,装什么重情重义,父慈子孝?” 姜衡闭上眼,他不想再去跟别人争论。 “你倒是心急,居然先我一步来看这个小……”邹车的声音传来,姜衡猛然睁开眼,瞪着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人,龙角男子松开了手。 邹车走近姜衡,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倒是个很野的小丫头。” “什么?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你姜衡爷爷!”姜衡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彻彻底底改变了。 正当姜衡疑惑之时,邹车一把撕扯开姜衡满是血迹的衣服! 他的裤子已经被血染成深褐色,这被揭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姜衡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子,眼前景色让他不敢直视,几乎就要当场晕过去。 “你……你……”姜衡好不容易才喘上来一口气,恶狠狠盯着邹车,“你究竟想怎样!” “女人是不可能复国的,”邹车上下扫了一眼姜衡的女子躯体,还是觉得非礼勿视。把目光定在姜衡的脸上,眼神凶狠,“我要你在这地牢里,感受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我要让你永远看不见天日!我要让你天天受人折磨、侮辱,却无法寻死!” “你!”姜衡咬牙,她对邹车的恨早已入骨,内心深处所有的恨意与愤怒融合一体,在她的胸腔里不停叫嚣咆哮,似乎下一刻就能破体而出! “看得出来你恨我,但我不介意让你多恨一点。”邹车扯过鞭子,往姜衡身上狠狠抽打,姜衡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我也恨你!我恨你!”邹车开始癫狂,他似乎要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姜衡身上,“如果不是你当年在宫宴上义正辞严!千皓那个混小子怎么会怀疑小楠,你害的小楠一辈子都没能得到千皓的爱!” 邹车发了狂,一鞭鞭都是下了死劲儿。 “都怪你那二哥!装什么好人!居然换掉了汤,让环儿一尸两命!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他!不是邹久!” “那年你只是个十二岁的屁孩子!你居然口出狂言说我是装出来的温柔!你就是个狂妄自大的屁孩子!狂妄自大的嫡出!仗着自己是嫡出!只会瞎说!为非作歹!” “我恨你!我杀掉你那个断袖大哥!砍掉他和他那老相好的脑袋!再丢到乱葬岗!” 姜衡灵台一炸,攥紧拳头,他艰难喘息,心中的恨与愤狂跳不止,邹车的话还没停。 “我卸掉你二哥的四肢!抛到荒郊野岭喂狗!” “我要杀掉你的父王!我把他剁成肉泥!剁得面目全非!” “我把孟玥那个小贱人的尸体扔进火堆,把她的骨头磨成灰,撒到臭水沟里!” 姜衡的下一口气无法提上来,哽在心口,他的心几乎快要炸裂,深深崩开了一条大口子,席天卷地的恨意,伴着姜衡的一声嘶吼喷涌而出! 刹那牢房遍满了黑雾,龙角男子暗道不妙,起招时刻准备战斗,邹车也一愣,一双红色眼睛陡然凑到他的脸前,龙角男子把邹车拽开。 那团黑雾压抑嘶吼,似是猛兽宣告主权的叫吼,冲向邹车。 却被龙角男子一招挡住,来回又对了几招。 “你的道行,还不够!”龙角男子的金眸对向那双狰狞红眸,黑雾再次吼叫一声,把刑架上昏迷的姜衡一刷带走。 邹车惊魂未定,“怎么回事?” 龙角男子却笑了,眼神中却满是兴奋,“没什么,只是她的身子装不下了,得分出一个来……真是让人感到惊喜啊……” 那团黑雾跃到屋顶,幻化成人形,红眸狠戾,墨发飞扬。 “我诅咒你们冀国,今后所有的王皆不得好死!” ...... 姜衡这一晕,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梦见了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人围着父王转,嬉笑打闹,父王把他举起来抛在空中,又稳稳地接住他。 二哥也叫嚷着要父王举,父王却笑道:“阿行长大了,父王举不动了。” 此时大哥就伸出胳膊,努力抱了抱二哥…… 梦见了他第一次去存善医馆,罗大夫为他诊病,一个小姐姐探头探脑,罗大夫转过头,看见小女孩,脸上马上扬起温柔的笑容:“小雅……” “爹爹!”小女孩捧了茶去,罗大夫接过茶,慈爱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饮了口茶,脸色骤变,差点喷出。 “小雅,这是……” “是女儿研制的药茶!” …… 梦见了他与孟玥的故事,他们在宫里面翻上翻下,好不容易才爬上屋顶看月亮…… 这一梦太长。 姜衡缓缓睁开眼,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 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一件白色中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姜衡拢好衣物,下了床。 环顾四周,自己应该身处一个竹舍。 是谁救了他…… 姜衡走出屋,迎面而来草木的清新香气,这竹舍建在一个山上,背靠山岩,前面便是悬崖。 有一个黑衣人正在那悬崖前舞戟,姜衡只觉得那些戟招都颇为熟悉,他往前走去。 “你是……” 那人转过身来,姜衡一惊。 那人有着和姜衡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她的眼瞳是狠戾的血红,眉间一点水滴状红色印记,像是溅上去的血。 “我是你的恨意所化,”那人道,语气冰冷,不带感情,“可以说,我就是你。” “是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你自己。” 姜衡闻言微微一愣,垂下眼睑,若有所思,往前走了几步,望着悬崖下的景色沉思。 悬崖下是无边无际的山林,放眼望去,绿意盎然,风刮过,揽起一片壮丽松涛。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啊完结了,本来打算四五十章的,结果二十一章就写完了。 原本也不打算写后记了,想着小破文也没多少人会看,但是想着填完自己一年前的脑洞,终归是件有意义的事情。这个事情已经交代完了,我可以去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故事设定到后来越来越扯,什么性别转化啦,长生啦,反正我自己写着爽。(到后面已经不知道该用“他”还是“她”来说姜衡小朋友) 开始写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什么主角姜小衡同学这么欠揍。但是毕竟人家出场年龄是十二岁啦,正是中二感爆棚的年纪,所以他自大、自信(所以需要社会的毒打)。总而言之我还是很喜欢他的,接下来,他有永生的时间去蜕变。 还有没交代的飓的背景、邹葵的故事…… 以后番外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