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珍稀妖物图鉴》作者:若鸯君 文案: 【当代珍稀妖物图鉴】 【沉青:国家一级保护妖物,二十一世纪仅存的蛟龙后裔,危险系数:sss】 满海城都知道秦家主有个小情儿,模样俊俏又温顺,是他笼中的金丝雀,掌上的珍宝。 沉青蜷在男人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微眯,睡意朦胧。 他的腕间缠着细细的锁链,男人捏着他的下颌,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灼热的吻。 “不准逃走,留在我身边。” 沉青:“……哦。” 第二天,秦家家主的小情儿带着他的卡和三千块,跑路了。 秦墨:“……” ①随性淡定腰软颜好不易推倒秒天秒地千年蛇妖受X偏执霸道就很宠妻攻 ②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横行的现代架空 ③作者放松心情的小甜文 ④文案是中段剧情,文案剧情是个小转折,但还是甜的w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沉青 ┃ 配角:秦墨 ┃ 其它:甜宠,he 作品简评: vip强推奖章 墨蛇沉青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千年大妖——国家盖章的当代珍稀保护妖物、二十一世纪仅存的蛟龙后裔。作为一条怕冷的小蛇,他因冬天临近来到人间取暖,却意外被秦家家主捡回了家,在这一过程中遇到了如女人背后的影子,空出的坟墓,出租屋里的人声等一系列灵异而古怪的事情。随着事件的深入,一个跨越千年的真相也缓缓浮出……这是一篇掺杂着灵异与温馨的小甜文,设定新奇,前世受尽磨难的墨蛇和人间帝王再续前缘,今世的小墨蛇和秦家家主的互动甜中带着诙谐,剧情恐怖而不失正面的态度,在妖魔横行的现代都市中带着主角光环斩妖除魔,基调不虐,一只软哒哒的小墨蛇和秦家家主互相治愈,联手打败大boss的故事~ 第一章 墨蛇 十一月初,深秋。 砰! 飞速行驶的大巴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司机紧急踩下刹车,轮胎重重摩擦过地面,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刹车声。 “靠!” “撞到了什么?!” “哇——” “乖,宝贝,不哭不哭……” 车内十几位昏昏欲睡的乘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起,有人在叫骂,有人哄着哭啼的小孩,还有人探头望窗外张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售票员站起来喊着“静一静”,司机脸色发白地走出去查看,没过一会就又回到了车上,一脸如释重负。 “一只不知道哪跑出来的野猫,” 他道,“呸,真晦气。” “嘁,还以为是什么。” “师傅别耽搁时间了,快走吧。” “就是——” 沉青在乘客的抱怨声中被吵醒了。 他懒懒地撩起眼帘往窗外一瞥,墨色眼眸倒映出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色,荒草野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兴致缺缺的墨蛇很快收回视线,阖眼重新睡了回去。 “……” 坐在沉青旁边的女生见这个好看的青年没醒多久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嘴角翘起,忍不住用手机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低头发朋友圈。 大巴继续向前开,几小时后,血色余晖洒满天幕,太阳西沉,转眼已是黄昏。 路上忽然起了大雾,最初只是薄薄的一层,但很快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出,层层灰白遮挡视线,司机被迫踩下了刹车。 大巴完全无法前行,只好暂时停靠在了路边。车灯笔直地刺入浓雾之中,却怎么都穿不透这浓稠的雾气——浓雾甚至阻隔了黄昏暮色,就像一张大网,严丝合缝地将大巴笼罩其中,挣脱不得。 “怎么回事?” 这雾气来得太诡异,车内的乘客逐渐坐不住了。 “都快晚上了,起什么雾啊?” “我们到了哪里?” 浓雾让人不安,有人拿出手机想联络外界,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打不了电话!我们被困住了!” 嘀—— 车内一阵骚动,司机一按喇叭,愤怒地道:“别瞎说!一场雾而已,等雾散了咱们就能走了!” “……” 他的话并没能阻止无形的紧张蔓延开来,后排的女生左右张望一下,小心地伸手,想要叫醒身边的青年。 “醒一醒……呀!” 冰凉修长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女生抬头,对上了一双毫无困意的墨色眼眸。 她道:“不,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叫醒你。” “……谢谢。” 沉青松开手,“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嗓音淡然悦耳,如山间清泉,甘冽而清澈。 “不用谢,” 女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外面起了雾,我们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不久前,” 女生道,“太奇怪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傍晚遇到这么大的雾,这个时候会起雾吗?” “哇——” 一道孩子的哭声突兀地响起,前排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满脸尴尬地起身,一边向身边人不住道歉一边低声哄着孩子,但不管她如何哄,怀中的小孩都只是一味地放声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车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窗外依旧是散不去的白雾,雾气似乎通过窗缝丝丝缕缕渗透了进来,空气也多了一分森寒。 “听说,小孩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有谁说了这句话,如同砸入湖中的石子,顿时激起层层躁动与不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踢了一脚座椅,率先跳了出来,“外面难道还能藏着鬼?有谁跟我一起下去看看?” 没人应声,他干脆自己从背包里抽出一把扳手,握在手里掂了几下,随即大步向车门走去。 司机慢慢地站起来:“等等,小伙子,咱们一起——” 沉青按了按太阳穴,淡淡道:“现在下去,你们会死。” 司机和高中生回头,看见一个一直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的墨发青年扶着座椅起身,眉目间带着些许倦怠,语气却平缓而镇定。 他一步步走到那个抱着小孩的妇女面前,也许是因为青年的气质太过清冽,妇女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沉青摇摇头,指尖在小孩子稚嫩的额头轻轻一点。 “呜……”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与眼前的人对视。 沉青道:“五星中宫,火神水玄——此生富贵无忧,只是八岁前有一大劫,家人需多留心。” 中年妇女一愣:“好,好……谢谢。” 小孩子“呜哇”乱叫,伸着小拳头想去揪沉青衣角,沉青却后退一步,转身走向车门那边。 司机道:“那个车门打不开,我刚才试过了,好像失控了……” “没关系,你们留在车上,等我下去后再走。” 沉青平静地说完,抬腿—— 砰! 他干净利落地一脚踹开了车门。 “……” 司机目瞪口呆,只见那车门玻璃尽碎,铁皮迸裂扭曲。而做了这一切的墨发青年只是淡定地回身,彬彬有礼地朝他一点头:“不好意思,没刹住。” 司机继续:“……”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车外的大雾已经乱絮般三两下被扯散,露出漆黑的夜幕。而刚刚还站在车门边的青年,已不见了踪影。 —— 十一月的天总是黑得很快,沉青仰头望向天空——墨染的夜空中,一轮明月被乌云遮挡了半边光泽。 公路静谧无声,两侧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有数不清的魑魅魍魉潜伏其中,借着浓重到化散不开的漆黑夜色幽幽地窥视着中间那个人。 寒风凛凛,墨色发丝在风中轻扬。精致苍白的青年踩在月影与夜色交界,脊背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割开白昼昏黑。 “呜——” 夜色深处有什么在躁动着,喉间涌动着兴奋而尖利的低鸣。 沉青漠然地垂眼,从这个角度看,墨蛇纤长浓密的眼睫覆落,在苍白的肌肤上打下一小片晦暗不祥的阴影。他墨色的眼眸被藏在那浓黑的阴影中,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突然的,一道极具戾气的尖啸悍然撕开长夜,纤薄的表膜被勾破一个小口,千万污秽与阴暗疯涌而出,掀起滔天巨浪! 黑夜中潜藏的妖魔爆发出猖狂的大笑,裹挟着阴风极速掠过。月影恍惚,公路边缘充斥着凄厉狰狞的狭长诡影,人间与地狱陡转,白骨森森,亡灵浮出深渊,万鬼肆虐狂欢。 就在这时,沉青动了。 墨发青年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启唇,轻轻吐出一个字。 “滚。” ——一瞬之间,月朗风清,万籁俱寂。 清晖洒落路面,月色朦胧,沉青低头,风轻云淡地掸去衣角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今年的第一批,来的比之前要早。 他这么想着,安静地转身,沿着无人的公路向前走去。 ——三个小时后,海城市区,xx大酒店。 沉青风尘仆仆地踏进酒店大门,拿出钱和伪造好的人类身份证,要了一间标准单人房。 墨蛇从来就不擅长什么体力活,靠着妖力徒步了三个小时后,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但天道可能不怎么想顺着他,当沉青用房卡打开这间“404”单人房后,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异味,沉青随意地一撩眼帘,看见了墙边一道白色的人影。 白衣女子立在墙根底下,头埋得很低,长发全部落在身前,挡住了她的脸。 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下,染红女子白裙下摆,却并没有弄脏房间地毯。她惨白的手臂僵硬地伸前,直勾勾地指向房间唯一一张床。 沉青:“……” 十分钟后,酒店经理报了警,警察赶来调查一桩发生在酒店的凶杀案,死者是一名女性,尸体被藏在404单人间床底,被刚刚入住的客人意外发现。 沉青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并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客人,在接受警察询问并做了笔录后很快被酒店经理亲自送到了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躺在柔软到几乎能陷进一条墨蛇的大床上,沉沉睡着了。 第二章 秦先生 清早,沉青搭着出租离开了酒店,来到一条颇有些年头的古玩街前。 古玩街近些年来几经翻新,时隔多年再回来的沉青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角落里一家不起眼的店铺,落了灰的店门常年紧闭,很普通,也没有招牌。 他站在小店的台阶下,往前走了一步。 空气泛起波纹,场景骤转,古朴的红木大门半敞,庭院内雕栏玉砌,小桥流水,曲折木廊勾连回转,一只拖着长长彩金尾羽的小鸟清鸣一声,翩翩飞来。 墨色长袍边角缀着浅金色的繁复纹路,逶迤铺落在雕花细纹的石阶上。沉青踏入古宅,三千青丝散在袍裾之间,如山水画卷上一点浓墨氤氲。 “墨蛇大人。” 华丽的尾羽铺地,鸟儿落下屋檐,变成了一位清丽女子。 沉青侧首看向她:“鸾鸟,好久不见。” 鸾鸟展颜一笑,旋身推开屋门:“应该有十年没有见面了,您这次来得比上次更早呢。”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 沉青道,“不想在妖界待了。” 屋内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他接过鸾鸟递上的热茶,舒了一口气。 “人间比妖界温暖很多,” 鸾鸟道,“您可以在这里待久一点,沉墨阁也可以重现世间了。” “唔,你去办吧。” “好的。” 鸾鸟熟门熟路地掏出一部手机,低头飞速敲出了一大串字,点击“发送”,完成。 【#沉墨阁开业11.13#丹青沉墨,蛟渡临渊——沉墨阁今日盛大开业啦[玫瑰]欢迎新老客户光顾鄙店,开业大酬宾,无任何优惠,生死有命,造化无常。因果自论,性命自担。11.13,沉墨阁在这里等您[心]】 沉青:“……这是什么。” 鸾鸟笑嘻嘻地道:“天道微博呀,人类前些年弄出来的小东西,很方便的。” 她把手机往沉青面前一放:“您看,马上就有回复了。” 山魈不是狒狒:第一!!看我刷出了什么[doge]@吃肉的旱魃 英招不会种花:墨蛇大人?!是墨蛇大人回来了吗?!为您疯狂打call!![太开心] 八尾小猫咪:啊啊啊大人我是您三百年前救下的那只小猫咪啊!我爱您!您看见了吗!![心][心][玫瑰] 捉妖师·杜昊安v:卧槽!活的国家一级保护妖物!截图截图 蜪犬如犬:擦,捉妖师混进来了[菜刀] 夫诸:嗯,不像墨蛇的语气,应该是鸾鸟那个小丫头发的吧 沉青:“……” 他的表情有点微妙,沉默片刻后,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意。 “人间变得真快。” “大概是因为活得不长,所以总想多做一点事情吧。” 鸾鸟收起手机,又关切道,“您看起来不太精神,是昨天没睡好吗?” 沉青道:“差不多。” 他喝尽杯中残茶,把杯子一撂,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鸾鸟道:“您去休息吧,要是有客人来了,我会按替您接待他们。” “谢谢。” 越临近深冬沉青越需要大量睡眠。尽管身负一半蛟龙血脉,但墨蛇冬蜇的天性还影响着他,让他总是觉得困倦。 他回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卧房,尽管多年没人住过,这里仍然被鸾鸟收拾得很干净,和他当初离开时没有太大区别。 褪下墨色外袍,沉青把自己埋入温暖的被窝中,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 —— 寒冬时节,亭下的湖面结满冰霜。不知哪里有一道低低的哭声,被寒风带去很远。 墨发散乱铺地,容貌精致的少年白皙的后背被劈开一道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在墨发墨袍底下染开大片大片夺目惊心的腥红。 浓密的眼睫被染湿,墨色氤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剧痛之下少年浑身战栗不休,抽搐的十指深深插入地面,指甲尽断,拖出一道道血痕。 “疼,好疼……” 他无助地颤抖着,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土地上。寒气渗入他的每一寸骨缝,与皮开肉绽的剧痛混乱交杂,搅烂血肉筋骨,如蚁潮漫遍全身,疼得他痛不欲生。 “好想死……谁来杀了我……” 泪水染湿他昳丽漂亮的脸庞,与斑斑血迹混在一起,慢慢地凝结成冰。 沙—— 就在那对墨色眼眸中的光泽逐渐黯淡之时,一人穿林拂叶而来,玄色衣角有细微的金芒闪烁,少年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腰脊,轻轻抱起。 宽大的衣袍罩下,包裹住他遍体鳞伤的脆弱身躯。男人干燥温暖的掌心缓缓抚摸少年的发丝,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间,低声哄他。 “疼……” 少年呜咽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柔软的小脸埋进男人炙热宽稳的胸膛中,像一只初生的幼兽,懵懂而本能地贪恋这份温暖。 [小墨蛇……] 他被温柔地环抱住,听见男人的低笑,嗓音低沉,却透着深深的,刻入骨子里的狠戾。 [你是我的,哪都别想跑。] “……” 一场梦魇,让沉青猝然惊醒。 他从床榻上坐起,衣袍凌乱,墨发散落在苍白的肌肤间,被汗水微微染湿。 ……有点烦。 他撩开额前乱发,仰首望了眼窗外天色。纤细的脖颈上隐约可见淡青色血管,再往下一点,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疤痕。 “墨蛇大人。” 屋外有敲门声,是鸾鸟。 “您醒了吗?刚刚有客来访,是秦家的人,想要见您。” 沉青道:“我知道了。” 长发又变成了及肩的墨发,他穿着白色衬衣,随意地披了件宽松的墨色外袍,推门走出。 暖阁里,几个西装男子静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季先生。” 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到沉青后他先是规规矩矩地颔首致礼,随后自报家门。 “晚辈是秦家第四十八代长孙秦衡。这次前来是想请您出面,帮我们应对秦家的危机。” 沉青偏过头:“秦家的事情,不该由秦家自己解决吗?” “这……” 秦衡面露难色,苦笑道,“是这样的。我祖父身体一向康健,两个月前却不知道为什么得了重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如今已卧病在床多日。再加上秦家近来怪事连连……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来叨扰先生。” 秦家是传承数百年的捉妖师世家,最鼎盛的时期几乎盘踞整个中原,是南方第一大家族。只是近二十年来各方新兴势力崛起,秦家地位受到冲击,早已大不如前。 虽然实力下滑了,但秦家根底还在。他们送来的报酬不低,显然是下了血本,真心实意要请沉青出面。 沉青道:“走吧,带路。” 秦衡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先生!” “大人,抚桦说他想随您一起去。” 临出门时,鸾鸟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怯怯地揪着她衣角的少年,“他三年前修成了人形,刚好这回出去历练一下,还可以服侍您。” 沉青看向秦衡:“?” 秦衡立刻道:“没有问题,到了那里衣食起居一律由秦家负责,先生想带多少人都行。” 沉青于是朝那少年勾了勾手指:“过来。” “谢谢墨蛇大人!” 少年抚桦欢呼一声,扑到了他身上。 五分钟后,秦家的车驶出古玩街,抚桦趴在车窗边,不住地往外张望。 副驾驶座上的秦衡试图和后排的沉青搭话,但青年从上车后就一直在闭目养神,他不好打扰,只好无奈地把头转了回去。 他们要去的是远离市区的秦家祖宅,因为最近秦家处境尴尬,所以秦衡很谨慎地安排了另外两辆车护行,但在出了市区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辆黑色轿车忽然从一侧冲出,角度极其刁钻,开足了马力笔直地撞向他们。司机立刻猛转方向盘,车子几乎要擦地侧翻,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 车内贴着朱砂符纸,因此里面的人都坐得很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辆小轿车却没那么好运,它冲出去后也没有刹车,一头栽下公路,整个车身翻倒在了路边。 秦衡道:“停车!” 司机踩下刹车,立刻有人下去查看,发现那辆车的司机居然身中数弹,几秒前断气了。 “是普通人,” 去查看的人回来汇报,手中托着一个特殊的罗盘,罗盘指针直指前方,“前方两千米处正在发生一场槍战,他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难道是小叔?” 秦衡蹙眉,“派人立刻赶过去。” “是。” 那人回到自己的车上,驱车飞快地赶往前方。秦衡回头对上沉青的视线,赶紧道:“只是一点意外,先生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沉青并不关心这个,他垂下纤长的眼睫,继续阖目浅眠。 秦衡默默地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转过了脸。 很快的,他们赶到了罗盘指示的地点。这里几分钟前的确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槍战,地上有血迹,空气中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不远处停着几辆车,一群黑衣人正在清理路面,秦衡远远望见一道人影,打开车门就要下去,沉青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似有感应地透过车窗看见秦衡一路小跑到路边,那里有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扣,他的面容俊美淡漠,锋利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冷剑寒铁的肃杀。 男人察觉到了沉青的视线,微微侧首,目光深邃如海,从沉青的脸上一扫而过。 没有过多的在意,他移开了视线。 抚桦:“墨蛇大人?您走神了吗?” “……” 沉青沉默数秒,摇摇头,推开车门,大步向那边走去。 第三章 秦家 路边。 “小叔,小叔?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秦衡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向严谨且不苟言笑的小叔居然莫名地走神了,他弯下腰又喊了声,这才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深黑的眸底划过几不可察的浅光,秦墨下颌稍抬,淡淡道:“那个人是谁?” “谁?” 秦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那就是季先生。爷爷病得严重,父亲让我请他来老宅看看。这几天季先生都会留在我们这里。” 说话间,沉青已经走到了秦墨身前。 秦衡介绍道:“季先生,这是我小叔。” “秦先生吗?” 沉青微微倾身,礼貌而疏离地伸出右手,递至秦墨面前。 “你好。” 他的五指修长细致,漂亮如一块精心雕琢后的冰冷玉石,完美得无可挑剔。 秦墨抬眼,看见青年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墨色眼眸中倒映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陌生人初见,礼节性的互相问候。 “……季沉青?” 心底升起一丝微妙的情感,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刻意压低的嗓音磁性幽醇,震得耳膜微微发痒。 温暖干燥的手掌有意无意地将青年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略微粗糙的指腹徐徐磨蹭冰冷的手腕,炙热的温度沿着两人相贴的肌肤一阵阵传过来。 纤长的眼睫覆落,沉青面色淡然地想抽出自己的手,男人的力度却陡然增大,不让他离开。 沉青:“放开。” “……”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直到秦墨意味不明地勾唇,率先松开了他的手。 “秦墨,我的名字。” 沉青:“……哦。”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与一旁愣着没有反应过来的秦衡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一个不知怎么避过了其他人耳目的黑衣人忽然从一辆车后蹿出,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直指秦墨后心! “去死吧!” 秦衡脸色一变,手腕一抖就是一张明黄的符纸,就在他要厉喝出声时,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挡在秦墨之前。 墨袍翻飞,沉青扣住黑衣人手腕,“咔嚓”一声腕骨尽碎,没来得及惨叫出声的黑衣人下一秒就被他抬脚踹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式的典范。 秦衡:“……” 短暂的沉默后,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他干咳一声,道:“这里交给他们善后吧,二叔,您是要和我们一起回老宅,还是?” 秦墨道:“回去。”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注视着沉青,后者却径直绕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秦家老宅依山而建,偌大的宅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叶间,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幽静。 抚桦是树妖,对山林有种本能的喜爱,因此一下车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沉青也没去多管。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树木并非自然生长,而是被秦家借着地势构成了一道聚灵纳气的风水局——聚川泽灵气为已用,换取家族绵延,生生不息。 秦衡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先生觉得怎么样?我们家……” 沉青扫了他一眼:“灵气滞涩,生机溃散——荣辱兴衰,你不是正看在眼里吗?” 秦衡脸色微白,过了一会才叹息道:“先生不愧是先生——请往这边走。” 他领着沉青进了宅子,路上沉青并不见秦墨,倒是有一堆秦家人在客厅等着他。 秦衡冲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喊了声“父亲”,然后无声地退到了边上。 “这位就是季先生吧。” 中年男人起身相迎,在他起身后,客厅里原本坐着的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季先生请这边坐,素琴,快给先生倒茶!” 秦衡父亲秦正明已年过半百,他的夫人郑素琴看起来却才不足四十,披金戴银,满身珠翠,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她按着狐裘披肩款款起身,含笑要说什么时,沉青却稍稍抬手——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就将满室热切的气氛瞬间压了下去。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他道,“要我见的人呢?” “啊……这边请这边请。家父身体不适不能下来见客,还请季先生见谅。” 秦正明带沉青来到二楼靠里的一间房间,秦衡也默默跟在后面。 房间里一片死气沉沉,白发苍苍的老者平躺在床上,胸前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沉青靠近观察了一会,道:“他躺了多久?” 秦正明迟疑道:“也就,三四个月吧。” “没有那么久,” 房间角落的秦衡道,“一共六十七天。” “噢,对!刚好六十七天。” 秦正明道,“季先生,您看家父还能救得回来吗?” 沉青没有回答,而是咬破指尖滴了滴血在老人眉心,那滴血落下即融入老人枯皱的皮肤中,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怎么?” 他回头时注意到秦正明格外紧张的神色,挑了挑眉。 “不不不,没什么。” 秦正明道,“先生,家父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快死了。” 沉青不咸不淡道,“我的血也只能让他多苟延残喘那么几天而已。” 秦正明一听就急了:“这不行啊!家父要是去世了我们秦家怎么办?况且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不可能会突然病倒,肯定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季先生,季先生您可一定得留下来,帮我们揪出那个心怀不轨的畜生!” 他喊着喊着竟剧烈咳嗽了起来,秦衡赶紧上前拍抚他的后背,道:“父亲,身体要紧,别太激动。” 沉青靠在窗边冷眼旁观,秦正明缓了好一会才终于止住了咳嗽,抬头对上墨蛇冷淡的目光,自己也颇有点挂不住脸,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您看我这……唉,让季先生见笑了。” “秦先生既然身体不好,理当多休息一些。” 沉青淡淡道,“暂时找不出端倪,我需要时间。” “这个没问题!” 秦正明立刻应下,紧接着又迟疑地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快一点。毕竟像您说的,我父亲是撑不了那么久的。” “我在这里,他就不会死。” “有您这个保证,我就放心了!” 秦正明哈哈一笑,扭头冲秦衡道,“季先生一路赶过来肯定累了,还不送他去房间休息?对了,凡是先生提的要求都要满足,不能怠慢人家半点,知道吗?” 秦衡点头:“知道了,父亲。” 他走到门边,让开半步,对沉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家给沉青安排的房间在三楼,窗户正对着连绵林海,视野开阔,景致优美。 “这是您的房间。” 秦衡道,“您身边的那位少年我们也安排好了,就在您隔壁。以及,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和我提。” “嗯,谢谢。” 沉青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几页书。 “不用谢,这是我应做的。” 秦衡笑笑,返身退出,掩上了房门。 走廊的脚步声渐远,等到彻底听不到后,沉青曲起指节,敲了敲木质窗框。 一簇枝条从外面伸进来,少年哼哧哼哧地爬进窗户,翻身落在地板上,端端正正地站直了。 抚桦道:“墨蛇大人,我看这个秦家是真的要没落了,这么多人里居然只有秦衡资质还算不错,其他人还不如我呢。” “还有一个人,你看不出。” “是那个秦墨吗?” 抚桦道,“但他不是捉妖师,只是个普通人啊。” 沉青翻书的动作微顿,摇摇头,没有说话。 抚桦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接着道:“不过虽然他是个普通人,却是秦家的家主呢。” “家主?” 沉青道,“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秦家在捉妖师这边没落了,在商界却是龙头老大吧。” 抚桦道,“秦家的商业帝国是秦墨一手建立的,他在秦家说话非常有重量,不过——” 他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凑到沉青耳边:“听说他那啥不行,哈哈哈,真可怜。” 沉青:“……是吗。” “是啊!所以说秦家真是要没落了。” 抚桦道,“而且秦家也有一些秘辛,比如那个秦正明,他现在的妻子并不是原配,他的原配生下秦衡就去世了,没过多久秦正明就娶了现在的夫人,娶的时候那女的还怀着身孕……” 沉青打断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天道微博上都有的嘛。” 抚桦道,“这种世家大族的旧事根本瞒不住外人的。” 他兴致勃勃地还想说什么,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季先生。” 听声音好像是秦正明的妻子,郑素琴。 沉青示意抚桦从窗户翻出去,自己过去打开了房门——果然是她。 “夫人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 郑素琴对沉青笑了笑,柔声道,“想问问先生在口味上有没有什么偏好,晚上我好吩咐厨房做。” 沉青道:“没有,夫人不必费心。” “是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郑素琴点点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面有迟疑地看了沉青一眼,欲言又止。 沉青道:“夫人想说什么,直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郑素琴拢了拢披肩,笑道,“只是近日遇到了一些怪事,可以的话,想向先生请教一下破解之法。” “秦先生是捉妖师,在一些门道上比我更懂。” 沉青平静道,“况且我看夫人命格,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不必太过担心。” 郑素琴听到他前半句时还有些不满,听到后半句后眼睛一亮,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果真如此,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她向沉青道谢,稍退一步准备离开,在转身时沉青忽然留意到了什么,开口道:“等等,夫人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郑素琴停步,回身笑道:“哦,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是个杀妻的男人的故事,” 沉青淡淡道,“有个结了婚的男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杀了他的妻子,妻子死后的几天里他一直觉得身上很沉,好像压着个什么东西。有一天男人实在受不了,于是去照了镜子——你猜怎么样?” 郑素琴笑容无端地僵了下:“怎么样?” “其实也没怎么样,” 沉青微微一笑,“男人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原来妻子这几天就趴在他背上静静地看着他,从未离去。” “……季,季先生可真是幽默。” 短暂的沉默后,郑素琴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后退几步。 “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不打扰季先生了,再见。”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沉青半倚在门边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底略带讽刺。 阳光洒落走廊一角,郑素琴的后背上趴着一道漆黑的影子……像是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第四章 小树林 秦宅二楼,一个小豆丁抱着只小奶狗,站在一道紧闭的房门前发愁。 他在走廊上转了一圈,踌躇着抬起手想要敲门,在快碰到房门时又赶紧缩了回来,不怎么高兴地撇了撇嘴。 “你在做什么。” 沉青从三楼走下,一眼看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孩子。 小豆丁仰起脸望向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见过这个大哥哥。 他歪着头不解地想了几秒,最后还是诚实地道:“我刚刚看到小郑姐姐走到爷爷房间里去了,我想去找她,但是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打扰爷爷的,所以我不敢进去。” 他腾出一只手揪了揪沉青墨色外袍,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能帮帮我嘛?” 沉青:“……” 过了几秒,他迎着小豆丁亮晶晶的目光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的老人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他以外再无其他人。 “没有人。” “没,没有嘛?” 小豆丁探着小脑袋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呆呆地道,“可是,我明明看到小郑姐姐进去了的……” 沉青道:“你口中的‘郑姐姐’,是谁?” “小郑姐姐就是小郑姐姐啊,一个很好看的姐姐,对我可好了,” 小豆丁有点不甘心地还想往房间里蹭蹭,嘴上嘟嘟囔囔的,“会陪我玩,还会给我讲故事……咦,明明是在这里面的。” “别进去。” 沉青勾着他的后领,把这一小只从房间里拎了出来。 “里面死气太重,于你不利。” “可是,如果有坏东西的话,小白会叫的。” 小豆丁把怀中的白色小奶狗轻轻举到沉青面前,“小白很厉害的。” 小奶狗:“汪嗷——” “是吗。” 沉青揉了揉小豆丁柔软的黑发,淡淡地笑了下。 小豆丁道:“是啊是啊!上一次我在林子里——” “小岩,你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一道略带着几分尖利的女声突兀插进,打断了小豆丁的话。 沉青看见小豆丁立刻把小奶狗抱紧了,有点怯生生地转身:“妈,妈妈。” 一位妆容艳丽的红裙女子从一楼绕上来,眼尾高高挑起,眉梢尽是风情。 “不是说过不要随便到爷爷房间来的吗。” 她弯腰拉过小豆丁的手,在柔嫩的掌心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不听话,还有,见到了季先生还不乖一点。” 小豆丁“呜”地瑟缩了一下,低下头:“知道了。” “每次都说知道了,每次都不学乖。” 女子把他拉到自己这边,直起上半身面向沉青。 “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沉青道:“你是?” “季先生不会想知道我这种小人物的名字的。” 女子随意地笑了下,“不打扰您了——小岩,跟妈妈回房间。” 她牵着小豆丁的手带他下楼,小豆丁蔫蔫的,一步一步跟着女子离开了。 “……” 平静地目睹这对母子消失在楼梯拐角,沉青单手按在秦老房间门口,设下了一道隐蔽的咒。 几分钟后,他来到秦宅附近的林子。不远处有两个秦家人跟在他后面,只是默默地看着,并不上前。 沉青绕着秦宅走了一圈,脚步随意轻漫,只有眼前忽然出现了某道身影时才稍微顿了下,下秒又恢复了原本的淡然。 坐在轮椅上的秦墨看着青年慢悠悠地花了几分钟才走到自己面前,薄唇微抿,深色的眸底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跟在后面的两个秦家人一见到秦墨就跑了,沉青没有在意他们,半跪在轮椅前,他伸手按在秦墨腿上,神情是少有的专注。 轮椅后的黑衣人脸色微变,刚要上前,就被秦墨抬手制止了。 他垂下眼,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青年纤长翘密的眼睫覆落,蝶翼般微微颤动着,掩住了那对如藏秋水的墨色眼眸。 沉青似乎没有发现秦墨在关注自己,手掌贴着男人的双腿一寸寸向上,抬起头,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询问道:“有感觉吗?” “没有。” 秦墨的手很自然地落在沉青脸侧,细腻冰凉的触感,如同抚摸最上等的丝绸,令人爱不释手。 沉青眉心微蹙,拍开了他的手。 他继续给秦墨按摩腿部,掌心逐渐上移,动作间难免有所触碰,但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太沉得住气了,从头至尾都端坐如钟,没露出过半分失态。 瞥了眼男人毫无动静的下腹,那一刻沉青想起抚桦说过的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会真的……不,那关我什么事。 墨蛇面无表情地把这个杂念清出了脑海。 “好了,” 他道,“我大概知道你的状况了。” 跪得太久的腿有些酸麻,沉青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秦墨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揉捏:“怎么样?” “是毒素,” 沉青道,“你身体生来就积聚着蛇毒,它克制了你的行动能力。” “哦?” 秦墨道,“有很多人看过我的腿,却从来没有人能诊断出个所以然。” 沉青漠然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是我失言了。” 秦墨抬手勾了一缕青年的墨发,低笑一声,“别生气。” 沉青偏头避开他的手,又道:“毒素在你体内沉淀多年,要彻底清除很困难。我目前只能帮你慢慢疏解……过程可能要很久。” 其实还有一种更快的方法。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秦墨道:“时间不是问题,不过,季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看我心情。” 沉青抛下这句话就准备抬步离开,结果被秦墨一把拉住了。 沉青:“干什么。” “帮我,和你一起回去。” “……” 黑衣人自行退去,沉青绕到轮椅背后,推着轮椅向林外走去。 没人说话,一时间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泥土的咯吱声——他们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彼此间却有种奇怪而莫名融洽的气氛。 快走出林子时,沉青意外地听到了秦衡在和另一个人争执。 “秦涵光,我房间里的符纸是不是你塞进来的。” “哟。” 那个叫秦涵光的人道,“关我什么事,你可别乱咬人。” “不管是不是你,也不管你想干什么,” 秦衡道,“爷爷本就病重,季先生在的这几天你安分点,别到处惹事。” “切!你当你是谁,真有脸跟我摆架子。” 秦涵光语带讥讽,毫不客气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拍马讨好一只妖,这嘴脸,嘁,真是贱。” “秦涵光!” 秦衡怒吼一声,听上去有些失控。但他紧接着就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等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是谁都能一直纵容你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一串脚步声渐远,秦衡离开了。 “……切,杂种,嚣张什么,迟早有你死的那天。” 在秦衡走远后,秦涵光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也走远了。 …… 林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秦墨脸上浮现冰冷的嘲意,道:“管教无方,让季先生见笑了。” 沉青低头:“你好像并不在意他们。” “我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沉青:“哦。” 记住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把轮椅推向了一个小坑。 秦墨:“……” —— 秦宅大门前,小豆丁坐在台阶上,小奶狗“汪嗷汪嗷”乱叫着,在他脚边摇着小尾巴撒欢。 秦涵光面色阴冷地走过来,小豆丁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弱弱地喊了声“二哥”。 秦涵光盯了他几秒,挤出一个冷笑:“又是一个小杂种。” 他一脚踹向小奶狗,小奶狗喉咙间挤出一声变了形的惨叫,稚嫩温软的身体高高飞出几米远,又重重砸在地上。 “小白!!” 小豆丁撒腿狂奔过去,发现小奶狗已经奄奄一息。他抱着自己的小伙伴,无措之下嚎啕大哭。 秦涵光在哭声中畅快地哈哈大笑,踩着台阶进了屋子,把大门重重甩上了。 “小白,小白……” 小豆丁听到大门被关上,哭哭啼啼地抱着小奶狗要往家里跑,一双修长的手却在这时将他拦下,将他怀中的小奶狗轻轻接了过去。 沉青抚摸小奶狗血迹斑斑的绒毛,用秦墨袖扣尖锐的一角刺破指尖,滴了滴血在小奶狗额上。 一滴血落下,原本濒死的小奶狗“汪嗷”叫了一声,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但却努力地摇摇小尾巴,凑过来舔沉青的手心。 “既然保护不了它,就别让它留在你身边。” 沉青把小奶狗送回小豆丁手上,小豆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秦墨盯着沉青的指尖,微微蹙眉。 “你很喜欢这些小东西。” “不喜欢,他们太弱了。” 沉青曲指弹了一下小豆丁软乎乎的小脸,又捏了捏。 秦宅的门在这时被打开,秦正明匆匆走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秦墨。 “老三?” 他道,“你在这啊,刚刚听说你回来了,我就在想怎么不见你人呢。” 秦墨淡淡道:“大哥。” 沉青环顾这两个人,顿时发现秦家兄弟差的岁数有点大。 “哎,快进来吧。季先生您也在啊!还有小岩,哎呀,这小东西怎么哭了。” “小岩?” 小豆丁的母亲,红裙女子不知怎么的闻声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起了小豆丁,“怎么了,哪里伤着了?让你不要乱走,妈妈现在带你回房间。” 她一阵旋风似的刮过来,又一阵旋风似的刮走了。 沉青低声道:“她是谁?” 秦墨道:“杨蓉,我兄嫂。” 沉青:“什么?” “我有个二哥,两年前去世了,这是他的妻子。” 沉青:“秦衡呢?” “是我大哥的儿子。” “刚刚的秦涵光呢?” “也是。” “人真多,” 沉青道,“那么,秦家有‘小郑’这个人吗?” “郑?” “嗯,一个女人,应该很年轻。” 沉青道,“或者说,是一个去世了的年轻女人。” 秦墨沉默一会,挑眉:“过来。” 沉青俯身,本以为秦墨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手臂,拉向自己这边。 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的沉青跌在秦墨腿上,男人颇具绅士风度地扶住他的腰,似乎是不小心的,他滚烫的唇擦过沉青的耳畔,若有若无地在他脸侧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沉青立刻往后退去,秦墨放开他的手,沉沉地笑了一声。 “这是我的酬劳。” 沉青:“……” 他面色阴冷,眼看就要炸毛。 秦墨眼眸含笑,道:“郑素琴有个姐姐,二十多年前去世了。” “……” 沉青冷声道,“她是谁?” “秦衡生母,郑秋雨。” 第五章 你会死 秦正明的原配妻子郑秋雨并非捉妖师,而是个普通人。二十多年前秦正明对她一见钟情,不顾秦老反对执意娶她做了妻子。两人一度恩爱,但好景不长,郑秋雨因婚后几年一直无所出而逐渐遭到秦正明厌弃,后来她虽然怀孕,却仍换不回丈夫流连在外的花心,最终抑郁难解,在生下秦衡没多久后就自杀而亡。 秦正明在知道妻子自杀后并没有多伤心难过,几周后,他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带回家里,秦老得知后发了一通大火,但最后还是因为女人身怀秦氏血脉,让她如愿嫁进了秦家。 那个女人正是现在的秦夫人,也是郑秋雨的同胞妹妹——郑素琴。 “秦涵光是郑素琴的儿子?” “对。” 沉青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狠狠踹了秦墨——的轮椅一脚泄愤,拂袖而去。 黑衣人心惊胆战地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本以为自家一向阴晴不定的老板会雷霆大怒,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板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那样勾了勾唇,视线牢牢定在墨发青年的背影上,不曾移开分毫。 —— 稍晚的时候,秦家摆开宴席,沉青被请到了上席。落座后他才发现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人的安排的位置,居然让秦墨坐在了他左手边。 不长眼的秦正明正满面笑容地要举杯敬他,沉青半掩住酒杯,无声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这已算失礼,可秦正明脸上并不见怒色,爽朗地笑了一阵就坐回了位置上,算是翻过了这页。 “我来晚了,不好意思。” 开宴数分钟,红裙女子——秦老二的遗孀杨蓉风情袅袅地出现在宴席上,她路过秦正明的位置,纤纤细指似若无意地一撩,在秦正明后背上缓缓划过。 沉青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目光顺着坐姿绷直的秦正明落在他旁边的郑素琴身上,这位秦夫人似乎对刚才发生在自己丈夫身上的状况一无所觉,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仍然是那副端庄的贵妇模样。 这一次郑素琴背后没了那道漆黑的人影,只是她仍会时不时地曲起拳头轻敲肩膀,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看起来她被那东西缠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虽然作为捉妖世家的秦家已经没落了,秦正明也不是个出众的捉妖师,但一个偌大的秦家,怎么会连个“诡物”都发现不了? 除非……问题出在郑素琴一人身上。 沉青拾起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碗。 碗里不知什么时候堆了小半碗的菜,全都是偏辣的口味,好像给他夹菜的人很了解他的喜好似的。 沉青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藤椒鸡。 ……确实很了解。 秦墨又夹了一块鸡肉给他:“喜欢什么就告诉我,嗯?” 任谁都能看出这个强势冷硬的男人在面对青年时的温柔,秦正明还暗自纳闷什么时候他家老三和这位季先生这么熟了,秦衡则稍稍抬头,很快又垂下了眼,闷头吃菜。 倒是秦涵光嗤地冷笑一声,刻薄地扬高了声调道:“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间野妖,放到过去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小叔,你可真是——” 秦墨扫了他一眼,仅仅是一眼,就令秦涵光如坠冰窖,几乎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僵坐在那里,先反应过来的秦正明指着他怒斥了一声“混账”,又赶紧转向沉青这边,连连赔礼道歉:“小辈不懂事,还请您多多包涵——还不向季先生道歉,然后滚出去?!” 沉青道:“不用了。” 他吃得不慢,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淡然优雅,此时听了秦正明的话也只是放下筷子,抬眼淡淡道:“我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 宴席上的气氛诡异地静了一下,郑素琴慌张地丢下筷子要起身,被秦正明一把摁了下去。 他盯着沉青的眼睛,颤声道:“您,您的意思是?” “黑气自印堂贯彻承浆,是死相。” 沉青十指交扣,往椅背上随意一靠,“真遗憾,我也救不了他。” “……” 秦正明一下子瘫软在了座椅上。 “……靠!我tm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秦涵光猛的摔开筷子,冲了出去——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还有佣人的惊呼。 “少爷摔倒了!” “呀,流血了!” “孽障!!” 秦正明脸色剧变,立时冲出门外,郑素琴紧跟其后,秦衡犹豫片刻也站起身来,对沉青说了句“先生慢用”便匆匆走出去了。 在外头一阵斥骂与哭喊交杂的混乱中,秦墨夹了一块水煮鱼放进沉青碗里,又搭上一片嫩嫩的笋片。 沉青正要用筷尖挑出笋片丢给秦墨,忽然的,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持筷的手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秦墨道:“怎么?” “有异状。” 沉青单手搭在秦墨肩头,阖眼,下一秒他们就出现在了二楼,秦老的房间前。 房门上有道特殊的符文徐徐浮现,那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阵——只要有感知到了异状,沉青就能立刻回到这里。 这一次从不锁上的房门不知怎么的无法打开,就好像里面有人死死顶在门口那样。沉青后退一步直接踹开房门,“砰”地一声,房门重重撞在墙上,气流疯狂涌出,尖锐的哨声蹿满走廊。 沉青快步走向床边,发现秦老本就虚弱的气息现在更是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加快衰竭,他的面孔急剧苍老塌陷,扭曲成狰狞恐怖的模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听到了动静的秦正明几步赶过来,一天之内再一次大惊失色。 “父亲?!我父亲怎么了?!!” “别吵,” 沉青冷冷道,“生机逆流,还死不了。” 他抬脚重重一跺,一股强横至极的威压横扫而出,瞬间覆盖整座秦宅,将所有的气流吞没殆尽。 流逝的生机重新回转,秦老的面孔缓慢恢复了正常。秦正明急切地上前想说什么,沉青却单手撑在窗边,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因为太过突然,屋内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唉。” 这么短的时间里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正明心力交瘁地跌坐在床头,肩膀垮下,他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三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懊丧地道,“难怪爸要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你,像我这样的废物,不要说撑起秦家了,连捉妖师都做不好,还得请妖过来帮忙,真是……” 走廊的灯光落下,秦墨深邃的眉眼埋在晦涩不清的阴影之间,瀚海沉渊的眼眸深处,力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严与震慑。 “大哥,” 他淡漠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正明:“……” 他对上秦墨的目光,无端颤抖起来。 “是……是吗……” 他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 秦家宴席最终不欢而散,秦正明勒令佣人把秦涵光锁进房间,并用符纸封死了房门。后来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郑素琴也给关了,没用符纸封死,只是简单地锁了门,不许她出来。 秦宅之外,对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沉青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独自行走在泥泞的山林间,一道惊雷划破夜幕,寒夜的大雨倾盆泼下。 雨滴顺着伞面坠落成珍珠串链,沉青越走越深,从人工开凿的小路到人迹罕至的深林,光线逐渐黯淡,大山深处幽谧无人,只有稀碎微小的雨声。 呼—— 阴影在沉青身后堆聚,浓黑得如同一团稠墨,悄无声息地掠过山林,刮起森冷的阴风。 寒风森森,森林被笼罩在黑雾之中,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促而兴奋地低鸣,窸窸窣窣,四面八方地汇聚而来,紧紧尾随着一把黑伞独行雨中的墨发青年。 阴影蛰伏着,就像一头噬人血骨的恶兽,畏惧着不敢向前,却又不甘地探出利爪,蠢蠢欲动。 沉青忽的停下了脚步。 …… 原本跃跃欲试的阴影随之一滞。 沉青回身,雨珠连缀的黑伞之下,露出青年漠然冰冷的眼眸。 “是什么给了你们,我很弱的错觉。” 阴影:“……” 阴影深处爆发出一团凄厉的惨叫,瞬间散成千万碎末,争先恐后地向远处逃窜! 沉青轻描淡写道:“晚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更加深黑浓稠的阴影自他脚下疯狂涌出,如深渊倒悬,地狱倾颓。河流痛苦哀鸣,大山惊惧颤栗,阴影所到之处,妖魔跪俯,万鬼哭嚎。 千百种尖锐的哀鸣交鸣奏响,如同死亡序曲般绝望凄厉,沉青不胜其烦地抬手——霎时间,万物生灵沉寂无声。 咆哮奔腾的阴影温顺地涌回他身下,其中一缕缠上青年的苍白指尖,亲昵地蹭了蹭,消失于无形。 第二批。 他心想。 真烦。 寒雨渐收,沉青合伞,顺着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了回去。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阻挡,森林沉默而畏惧地注视青年的背影,犹自颤抖不休。 第六章 房间里有人 滴答,滴答。 亮晶晶的水珠悬于发梢,如同点缀了一圈细小的碎钻。沉青携着寒风冷雨推开秦宅大门,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袍。 好冷。 关门时带起的冷风吹起墨色袍角,沉青瑟缩一下,快步向前走去。 妖力的消耗带来了身体的虚弱,寒冷一丝一毫地渗入骨缝之间,空气仿佛结了霜,刀割般刮过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生冷到一阵阵疼痛。 好冷……想要找到那个人。 二楼,青年孤零零的影子被拉的细长,他的目光微微茫然,敞开的衣领下是精致而脆弱的锁骨,泛着白玉般的冷光。 可是,他找不到。 沉青呼出一口气,气息也是冷冷的,落在没有温度的手心,冰寒彻骨。 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覆下的眼帘遮住眼底的黯然,沉青垂首靠在墙边,墨色发丝落在苍白的肌肤间,构成极黑与极白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道浅光自无声打开的房门延至他脚下,沉青抬头,看见俊美无俦的男人披着大衣出现在黑夜的灯光中,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 “……” 如同飞蛾受到火光的蛊惑,沉青一步步走向那边的男人。他的意识没那么清醒,脚步起初也有些迟疑,但没等墨蛇下定决心要离开,手腕就已被秦墨轻轻握住。 黑色大衣覆住墨蛇纤长的身躯,厚重的热度顷刻间温暖了四肢,强势而有力地打入他的骨血之中,将冰冷通通驱散。 墨色眼眸微眯,沉青温顺地蜷在大衣间,被男人抱进怀里,温柔地安抚。 “怕冷还到处乱跑,现在被冻傻了?” 略微粗糙的手掌摩挲过墨色发丝,秦墨凝视安静地阖眼靠在自己臂弯间的青年,深色眼眸中有细微的眸光不定闪烁。 片刻后他轻笑道:“这么乖,你的本体一定是条小蛇。” 沉青把脸埋进男人结实滚烫的胸膛间,认真道:“是大蛇。” “是,还是我的小蛇。” 轮椅自发转动,秦墨抬手捏了捏沉青下颌,将怀里这只怕冷的墨蛇领回了房间。 —— 黑暗的房间中,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此时已是深夜,本该睡在她枕侧的丈夫却并不在身边。郑素琴知道秦正明又去找楼下那个女人了,就和之前的很多个日夜一样。 她空有一个“秦夫人”的名头,在这个家里却更像个笑话……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有个孩子,那是秦家的血脉,是她的最大依仗。秦正明永远不可能和她离婚,她也会凭着这个孩子永远地取代另一个女人……她那个早死的姐姐。 无论是丈夫,地位,还是荣华富贵,她都从郑秋雨那里成功抢走了。她会靠着这些抢来的东西活得很好,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郑素琴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年轻的她第一次踏入秦宅大门,看见从小就比自己出色的姐姐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身边,笑得幸福而甜蜜……后来,她又来到了秦宅,那个英俊的秦家长子已经不在姐姐身边,趁着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她微笑着拉过姐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 “姐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你看看,三个月了呢。” 那时候姐姐是怎么回答的? [孩子……] [你的孩子……] [死,了。] 女人的脸陡然扭曲变形,两行血泪从空洞洞的眼眶从流出,她咧开嘴,冲着郑素琴“咯咯”地笑了。 “啊!” 郑素琴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被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有余悸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忽然的,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猛的擦过她的脸,就像一个人高高扬起手,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谁?!” 郑素琴惊恐地扭头,在黑暗中看见自己床头站着一个人影。那一刻她几乎又要放声尖叫出来,但很快的,她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只是飘动的窗帘而已。 风吹起薄薄的窗帘,帘角肆意飞起,飘落时刚好擦过床头。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郑素琴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在临睡前……明明是关上了窗户的。 “……” 全身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炸开,那一刻郑素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能感觉身后的窗帘再次飘起,轻飘飘地擦过她的肩膀,像极了鬼魂阴冷潮湿的吐息。 ……没有风,没有声音。 只有,只有…… 郑素琴颤抖着,一寸一寸扭过了僵硬的脖颈。 只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嘭! 鲜血在光洁的瓷砖上漫开,明黄色符纸洒了一地,年轻男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斜倒在楼梯脚下,颈骨折断,当场没了声息。 惨叫惊动整座秦宅,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秦衡披着外衣匆匆赶到走廊上,一抬头就正好与从一间房间走出的沉青撞了面,后者面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秦衡愣了愣。 那个房间……好像是他小叔的房间。 似乎是为了映证他的猜想,他看见秦墨随后从那个房间出来,轮椅自动前行,缓缓追上青年的脚步。 秦衡:“……” 他脸上神情几变,最后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 当楼下的尸体闯进众人视线后,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郑素琴的反应是最大的,因为死去的那个人正是她的儿子,秦涵光。 没人知道被关起来的秦涵光是怎么离开封死的房间并以这副模样死在一楼的。但他们知道,沉青的预言,应验了。 “涵光!我的孩子!!!” 郑素琴扑在尸体上嚎啕大哭,那个端庄雍容的秦家贵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丧子的中年妇人,可怜又可悲。 沉青站在客厅边环顾四周,秦正明正从一楼的房间赶过来,身后是穿着薄纱睡裙的杨蓉。他看见秦涵光的尸体后当场僵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已经忘记了思考。 杨蓉尖叫一声,被吓得连退几步,花容失色。 这声女人的尖叫似乎触动了郑素琴的神经,她猝然抬头,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身前的沉青。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孩子,你这个该死的妖——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向沉青扑了过来,沉青侧身避开,郑素琴没有刹住,额头磕在茶几边角上,鲜血当即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秦涵光的死亡中,一时间无人竟上前搀扶她。郑素琴自己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个相框,她一抬眼,正好与相框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泛黄的老照片中,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对着镜头微笑。不知是不是照片的年代太过久远,女人的笑容落在点点黄斑上,无端有些鬼气森森。 郑素琴又是一声惊叫,把相框甩了出去,玻璃尽碎,刚好砸在秦正明脚边。 “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 “胡言乱语!” 秦正明怒道,“你们几个,还不把她关回去?!” 守在旁边的佣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疯狂喊着“有鬼”的郑素琴带回了楼上房间,沉青若有所思地扫了秦正明一眼,甩开了秦墨伸过来要拉他的手。 身为墨蛇的沉青受不了寒冷,因为过低的温度会僵化他的思维和行动,强迫他陷入一种混沌无知的状态。 人间比妖界温暖太多,所以他才会隔那么一段时间就来到人间。但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冷。沉青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最冷的晚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被冻成了感春伤秋的傻子。 还被秦墨看见,捡回了房间。 ……啧。 沉青自从意识清醒后就没有再理过秦墨,他避开男人戏谑的目光,转向秦正明:“秦先生,相片里的这个人是谁?” “这,这是我去世多年的前妻,我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正明最初还有些尴尬,后来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道,“先生,是不是鬼魂作祟,我的儿子被她害死了?!” 秦衡握拳,张口想说什么,沉青却抬手阻止了他。 “如果是鬼魂,身为捉妖师的你发现不了吗?” “额……那个,我们秦家专于符纸,并不擅长鬼神一道——”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被小孩子的哭声打断了。 “妈!妈妈!呜——” 只见一只小豆丁抱着他的小奶狗光脚从房间里跑出,一边跑还一边哭得哇哇直叫,被杨蓉立马挡住了。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妈,小,小白死了……” 小豆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杀了它,妈妈,我要我的小白,呜——” “一只狗而已,还值得你哭?” 杨蓉把他抱起来,不让他看到楼梯边的尸体,“明天给你买只一模一样的,不许哭了。” “我不要!我要小白,我,我就要小白!” 小豆丁哭着大力挣动开来,“呜!小郑姐姐,你……你要去哪里,你帮帮我好不好,不要走……” “闭嘴,瞎说什么!” 杨蓉脸色微变,当即捂住他的嘴,快步把人往房间里带。 “砰”的一声,房门被杨蓉甩上。客厅刮起一阵幽幽的冷风,四周很安静,没人作声。 秦正明急促地后退一步,就好像小豆丁口中的“小郑姐姐”就在他面前那样左右了张望一下,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沉青将秦正明的反应收在眼中,平静地道:“既然怀疑鬼魂作祟,那么,通灵吧。” 第七章 凶手是你 天色将明,秦涵光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原来的房间,用以封门的符纸早在之前就被人无端撕下,如今又重新封了回去,还多了两个人在门口看守。 一夜间苍老了不少的秦正明并不打算立马安葬秦涵光,说是如今实在没有精力,要等事情都了结后再好好地为儿子操办一场葬礼。 通灵的时间被沉青定在第二天午夜,在说完要准备什么材料后他就回到了房间补觉。秦家人一夜没睡还可以照常活动,他却不行。墨蛇在冬天本就容易犯困,更何况他不久前还消耗了妖力,需要靠休息补充回来。 沉青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中途还醒过来一次,因为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了他的房间。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墨蛇敏锐地睁开眼睛,目光清醒而冷静,不见半分困意。 抚桦正一晃一晃地坐在窗边勾弄一簇枝条,听到了敲门声的他飞快跑到门边,在沉青的默许下把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是秦墨。 “怎么还在睡。” 轮椅自动转动,他来到床边,抬手为沉青理了理睡乱的柔软发丝。 沉青扭头就要让抚桦送客,结果树妖少年早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自以为机智地给房间里的两个人腾出了私人空间。 沉青:“……” 他背对着秦墨阖,重新把自己埋进温暖的被窝里。 “不理我?” 沉青这个动作莫名取悦了秦墨,他低沉的嗓音中有微微的笑意,“用完就丢,真是条小蛇。” 沉青阖上眼睛,只当做没听到。 秦墨勾了一缕墨发在手中把玩,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片刻后他俯下身,在沉青耳边温声道:“公司里有点事情需要我赶回去,下午再回来陪你。”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侧,激起一小片酥痒。沉青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走了,小墨蛇。” 唇角微勾,秦墨修长指节敲了敲轮椅扶手,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 短暂的安静后,黑发少年从窗外跳进来,兴致勃勃地冲到了床边。 “大人大人,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 “我觉得应该是。你看他还特意过来告诉你他的行程,要是不喜欢,肯定不会这么念着一个人的。” “……” “那可是秦家家主啊,别看现在秦家这么惨,要是在外面提起秦墨这个名字,就算是妖居委的人也要敬上三分。只是有一点,他的脾气很差,喜怒难测阴晴不定,一看就不像个会疼人的男人——咦,天道百度上的资料怎么和真人有点出入?” “你很多话,” 沉青道,“出去。” “还有一点点,大人您听我念完嘛。” 抚桦道,“天道百度上还说,秦墨身具金龙之相,紫薇护体,帝星转——哎,哎,大人!大人大人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沉青拎起他的后颈,把轻飘飘的树妖少年整个丢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个动作,蜷回暖乎乎的被窝里,阖上了眼。 —— “先生……季先生?” 等沉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他坐起身,听见门外秦衡的声音:“已经快十二点了……季先生,您在吗?” “在。” 睡了一天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沉青揉了揉眉心,随意地披上了墨色外袍。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秦衡身形笔直,看起来十分紧张。 “季先生。” 沉青道:“东西准备好了?” 秦衡点头:“都准备好了——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带路。” “……” 秦衡笑了下,“好的。” 他带沉青来到了四楼,经过沉青的吩咐这一层的房间都被清空了,走廊两侧房门紧闭,只有靠右第三间房间的门半掩着,露出里面的一片漆黑。 那是尘封多年的,郑秋雨的房间。 秦衡脚步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母亲曾经的房间。”——一个被人刻意掩盖了存在的小角落。 “以后你会知道更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沉青淡淡道,“你父亲呢?” “他说要他守在祖父房间,而且人多反而碍事,让先生您无需在意他。” 也许是知道了更多关于生母的事情,秦衡对于秦正明这个父亲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提及他时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尊重了。 沉青顿了顿,随意地道:“秦墨呢?” “小叔吗?” 秦衡道,“他回市区了,毕竟公司那边事务繁忙,他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待在这里。” “……嗯,知道了。” 骗人,记起来。 沉青冷冷地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里摆着一张床,还有简单的桌椅。郑秋雨曾经与丈夫住在一起,但到后来秦正明不断把其他女人带回家,她也就被迫搬到了四楼。 虽然年代久远,但这里仍能找到当年女主人留下的生活痕迹。望着房间摆设的秦衡眼眶泛红,在沉青的指引下走到了房间里特意被清开的一片宽敞区域。 那里靠墙竖着一面镜子,十一根蜡烛围绕镜子摆好。镜子稍远的一边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上插了四根香,香炉前是个火盆,旁边还放了件女子旧衣。 叮—— 红线串起铃铛,被沉青松松悬挂在半掩的房门和墙壁之间。他捡起地上的旧衣丢入火盆中,火焰瞬间蹿高,又逐渐降下,无声地将旧衣烧成一堆灰烬。 火焰熄灭,沉青又取出一柄小刀,雪白的刀身划破秦衡掌心,鲜血落入火盆,与灰烬混在一起。 他半跪在香炉前,修长手指沾着血与灰画下一个小小的阵法,最后一笔落下,香炉里的四根香缓缓燃烧了起来。 “去那边坐着,看着镜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袅袅烟雾飘起,墨蛇的面容模糊在白雾间,只能听到他清淡如水的嗓音。 秦衡依言坐在镜子前,视线所及是摇曳的烛光,还有倒映在镜子里的时钟。 他盯着缓慢指向十二点的时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定。 烟雾无声地笼罩过来,如轻纱覆面,令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衡闻到了香烛燃烧的气味,周身都是飘若虚无的白雾,他的意识恍恍惚惚,如随水摇晃的浮萍,不知身处何方。 [……] 隐约间,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秦衡勉强提起精神,极力去分辨那人说了什么。 [……] 声音低弱嘈杂,分辨不清。在这一片噪音中,秦衡看见镜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拖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另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季先生。 他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愕然地回头:“季——”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清了那道低低的女声。 [快,走] 嘀哒。 叮叮叮叮叮叮叮——!! 指针指向十二点,铃铛剧烈晃动,香灰断裂,蜡烛一瞬熄灭。 “噗——” 沉青猛的喷出一口血,点点血迹溅在香炉上,猩红得触目惊心。 轰隆—— 惊雷划破长空,大地震颤,秦家老宅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烟尘四起,飞沙走石。 秦衡在摔下的过程中甩出一把符纸,符纸自动连接,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落在一片废墟间,就地滚了一圈后挣扎着爬起来,瞳孔猝然一缩。 “季先生!” “……” 一道巨大的法阵延伸铺开,深黑的冷光之下是无数双从地狱血海伸出的惨白死手,刻印着暗红符篆的锁链翻飞,映得天色赤红如血染。 墨蛇被锁在法阵中央,低着头,鲜血自嘴角流下,几缕黑发垂落,勾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下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猖狂大笑,从碎石瓦砾中冒出头。他的手上染满鲜血,脚边是一具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郑素琴的尸体。 “父……亲?” 秦衡脚下一软,瘫坐在满地尘土中。 秦正明一步步走到阵法边缘,平日那个老实无用的秦家长子已经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眼中闪烁着疯狂冷光的暴徒。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吧?” 他狞笑着,面容隐隐扭曲,“我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您啊!墨,蛇,大,人!” “……确实没有想到,” 沉青拭去唇角的血迹,抬头冷冷一笑,“你以生父为阵眼,亲缘为血祭……设下的不只有引灵阵,还有这个缚妖阵。” “引灵阵,引他人之灵气,为我所所用——如果是以墨蛇为妖力源泉,秦家可生生不息,绵延千年!” 秦正明浑身抽搐,声音因过度兴奋而剧烈颤抖,“秦家会在我这一代再次兴起,而不是靠秦墨那个废人——” 秦衡手心一收,猛的抓紧了身下尖锐的石块。 引灵阵不得见血,所以凡是见了血光的……秦涵光,郑素琴……都被秦正明杀死,拿去祭了缚妖阵。 掌心被石块边角割破,痛楚传遍全身,他却一无所觉。 啪,啪,啪。 “真厉害,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沉青鼓掌,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这个阵法是你两个月前设下的,那时候我还在妖界……是谁,向你泄露了我的行踪。” 秦正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就待在这,永远地为我秦家提供生源吧!” 他一掌用力地拍在地上,法阵光芒大放,无数双血手与符篆铁链飞窜,深黑的无机质冷光映出沉青漠然的侧颜。血色纹路攀上他苍白的肌肤,隐隐形成一道妖红诡异的枷锁。 “墨蛇大人!!” 抚桦从森林里冲出,林叶飞旋,他的身躯化为粗壮虬结的树干,一头撞进缚妖阵中。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雷光烧灼树干粗糙的表皮,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秦正明放肆的大笑……戛然而止。 苍白五指攥住铁链,筋骨暴起,沉青撕开身上重重桎梏,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 “你当我是谁。” 墨袍肆意飞扬,墨蛇踩在阵眼中心,脊背挺直如出鞘的钢剑,锋芒毕露,锐利张扬。 “不过百年的小辈,也敢对我出手……活腻了吗。” 第八章 小墨蛇 废墟之上,一具尸体重重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墨袍溅上斑斑血迹,沉青踏过满地疮痍,一步步走到秦衡面前。 秦衡怔怔地与他对视,似乎还没有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沉青微微弯下腰:“杨蓉呢?” “叔嫂……还有小岩!” 秦衡突然想起小豆丁秦岩还被埋在废墟中,急忙转身徒手去挖四周的瓦砾,被沉青握住了手腕。 沉青阖眼感知了数秒,片刻后道:“不用找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 秦衡:“什么?” “小豆丁……那个小孩子不是秦家人,” 沉青平静地道,“否则他不会看到你的母亲。” 秦衡豁然起身:“妈?她在哪里?!” “你见不到她,” 沉青侧首,目光随意从一堆瓦砾间扫过,“她当年并非自杀,而是被郑素琴篡夺了命格。郑素琴背负孽债,又在引灵阵的干扰下生出了心魔,最后自寻死路……你的母亲则成了秦家的守护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只是你察觉不到罢了。” 被守护者是感觉不到守护灵的存在的,郑秋雨护的是偌大的秦家,只有并非秦家血脉的人才能发现她……郑素琴和韩岩都有所察觉,杨蓉虽然从未表露,但肯定也不是例外。 只是区区一个守护灵的力量太过弱小,郑秋雨有心相护也无力阻止秦正明的行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出来提醒一下。 “她……她为什么要护着秦家?” 秦衡道,“明明她……”是被秦家害死的。 沉青道:“不是因为你在秦家吗?” “……” 秦衡低着头,沉默无言。 沉青又道:“光靠秦正明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你们家的杨蓉,有问题。” 秦衡喃喃道:“叔嫂在秦家很多年了……” 沉青偏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是在说,你是傻子吗? 秦衡:“……” “您——” 他顿了顿,低声道,“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在我面前杀了那个人,觉得有愧于我吗?” 杀父杀妻杀子,还有抛弃发妻——他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父秦正明了。 “……” 这回轮到沉青沉默了数秒,最后冷冷道:“没记错的话,我才是受害者。” 秦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停顿一会,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代表着他在内心并不认定这个事实,等他彻底地从这一系列变故中回过神来后,或许会将沉青视为杀父仇人,或者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人一旦认定了某种念头,就会找出理由让它在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 沉青没有再看秦衡,他拎起昏迷不醒的抚桦,披着夜色踏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山间小径回环曲折,在深夜更是难行。但这对沉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踩着山石小径慢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天边吐露了第一丝鱼肚白。 ——沉墨阁。 “墨蛇大人您回来了啊……” 青丝乱七八糟地披散而下,鸾鸟打着哈欠迎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脚步一滞。 “谁做的?” 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收,鸾鸟锐利的目光从沉青染血的袍角掠过,面上冰冰冷冷的,隐隐含着怒气。 “已经死了。” 沉青把抚桦丢给她,“去查查杨蓉这个人。我休息了,别打扰我。” 鸾鸟接住抚桦,拎在手里晃了几下,幽幽道:“下次您再受伤,我就不让您出门了。” 沉青“唔”了一声,抬步向屋内走去。 他本来是想好好睡一觉,然而天道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如愿,还没走几步,沉墨阁外就来了新的客人。 那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不过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只妖。 “叨扰了,墨蛇阁下。” 沉青回头,一眼看穿了他的原型:“陆吾?” “那是我的先祖,我的名字是陆戈。” 陆戈笑道,“这次上门拜访是想请阁下见一见我的主人……也可以说是我的主人需要您来见他。” 沉青挑了挑眉:“你的主人是?” “您见过的。” 陆戈微微一笑,“秦家家主,秦墨。” —— 清晨时分,沉青被陆戈请到了秦墨的住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看见一个醒着的秦墨,反而见到了一个躺着的。 俊美无俦的男人静静躺在床上,眉眼紧阖,唇线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他的侧脸威严冷漠,尽管身在沉睡中,却依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 沉青站在床边抱胸打量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男人在和他相处时的确是与平常那个秦家家主不一样,温柔与冷硬,简直判若两人。 “先生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昏睡不醒,我们能力不足,实在找不出原因。” 陆戈在旁边道,“因为他回来时特意提过您的名字,所以我就斗胆来请您了。”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是陆吾后裔,为什么会在一个普通人身边?” “当然是为了生活啊,” 陆戈笑道,“我是先生的秘书,平时替他打理公司里的一些事务……咳,阁下不要这么看我,我不好男色。” 沉青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回秦墨这边。 他的指尖落在男人眉心,神识探入灵海之间,数分钟后,微微蹙眉。 陆戈道:“怎么了?” “有人引出了他身上的毒……毒素复发。” 沉青俯身,细致地观察秦墨的眉眼,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不过可惜,那个人太弱了。” 陆戈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前也有很多人为先生医治过,可从来没人说他身体沉淀着毒素……” 沉青侧首:“哦?” “……不过如果是阁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之前就听闻阁下精通毒术,想来是不会诊断错的——那现在怎么办?” “毒素在他体内沉淀多年,无法在短时间内排出。” 沉青道,“我会为他疏导,至少先让毒素稳定下来……你出去。” 陆戈应了一声,应完后觉得有点不太对,抬头多看了沉青一眼:“?” 墨蛇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走吗。” 陆戈:“……” 纵然心里多有不解,但碍于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最后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转身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沉青走到落地窗边,拉上了深色窗帘。 厚重的窗帘一丝不漏地遮挡住外面的晨光,房间内光线昏暗,如同黑夜。 沉青转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睨了男人一会,冷冷道:“我才不是为了你。” “……” 秦墨当然不会有回应。 沉青不管他有没有回应,他随手解开衣扣,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冰冷空气,激得墨蛇瑟缩了一下,不满地“啧”了声。 他不情不愿,挪挪蹭蹭地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里。 热流一瞬间温暖了冰凉的指尖,又从四肢缓缓流向全身。沉青呼出一口气,感觉寒意全都从骨头里跑出,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把自己埋进了秦墨怀里——墨蛇全然抛开了最初的嫌弃,舒舒服服地黏着秦墨阖眼睡着了。 按理说这一觉应该很美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沉青和秦墨天生八字不合,他窝在男人怀中,睡得却并不怎么顺遂。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富丽堂皇的宫殿最深处,少年墨蛇蜷缩在绣金描纹的锦被中,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枕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殿大门被人推开,一道修长的人影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宫砖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少年无声地往被褥深处埋了埋,一条细细的铁链从床头延伸至他纤弱苍白的手腕间,看似轻描淡写的束缚,却冰冷坚硬,牢不可破。 层层纱帷被挑起,男人的身影覆下,他单手拦住少年纤细的腰肢,俯身,不容违逆地将人揽进怀中。 “又闹脾气,不肯理人了?” “……” 少年拽了拽银链,张嘴,露出一点小尖牙。 他一口咬在男人肩头,隔着衣袍没能刺入肉里,却可以感觉到这一咬用了十足十的力度。 “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男人一手搂着少年的腰,一手去掰他的下颌。 因为怕弄疼少年,他没有用太大力气,少年不肯松口,掰了几下没掰动,男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少年过了好一会才松口,松口时小尖牙还用力地碾了碾,把华美尊贵的玄色衣袍咬破了一个小口。 他道:“我生气了。” “气什么。” 男人低笑一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我才要气——三百年的小墨蛇,怎么养都养不乖。” “……那你别锁着我。” 小墨蛇拽他的衣角,“我想出去。” “不准。” 男人道,“又怕冷又娇贵,一跑出去就会被人抓起来。” 小墨蛇道:“我不会被抓,你放开我行不行?” 他说着想要从男人臂弯间挣脱,男人却更加用力地扣紧他的腰,盯着挣动的少年看了几秒,眸色渐深。 “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沉声道,“季沉青,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 小墨蛇放缓了挣扎的力道,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讨厌你。”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沉的冷笑:“那就讨厌吧。” “反正再讨厌,你也只能是我的……小墨蛇。” “……” 沉青睁开了眼。 墨色眼底中的神色几经变化,一时间难以从他脸上辨别出是什么心情。 他按了按眉头正要起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却在这时拦在他的腰间,沉青一时不防地倒了回去,后背抵上男人宽阔的胸膛。 高挺的鼻梁蹭过青年柔软的发丝,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沉青脸侧,轻轻抵着他的额角,与他耳鬓厮磨。 “要去哪里,” 秦墨的嗓音沉沉,透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低哑与森严,“小墨蛇,哪都不准去。” 第九章 妖居委 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却发现怀里多了只小墨蛇。 秦墨搂住青年纤细的腰不让他离开,愉悦地低笑:“这算投怀送抱吗?” “……” 墨蛇一时不防被人整只逮住,很快的,他还糟心地发现单论力气的话,自己居然是挣不过秦墨的。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手臂环在沉青腰间,表面上看着温柔,骨子里却透着深重到抹不去的强硬。 “松手。” 秦墨唇角微勾:“到了我这里,自然就是我的。” “……” 事实上,在沉青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漆黑的暗潮。 在青年挣动着要从他怀中离开时,他的胸腔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戾气——那是一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暴虐,刻在骨血中的本能的占有欲。 他克制着这份恶意,没有让自己的小墨蛇发现一丝端倪。 沉青的确没发现,他挣扎了一会,最后不怎么情愿地靠在秦墨肩头,阖眼不理男人了。 秦墨为他理了理微乱的墨发,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 秦墨微微蹙起眉峰,想起他对青年的承诺:“我失约了。” 沉青顿了下,摇摇头,将秦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他说了,末了还添上一句:“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推动,你的昏迷应该也是同一批人所为。” 引灵阵与缚妖阵并非随便拉几个血祭就能成阵的,在那之下必定有强大的法器与法力支撑,仅靠秦正明一人,根本难以成事。 家族一夜倾覆,沉青本以为秦墨会很愤怒或者难过,但男人的面色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仿佛他于秦家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他拍拍沉青肩背,道:“知道了——你有没有受伤?” “……” 沉青道,“你不难过吗?” “我会查清这件事,” 秦墨淡淡道,“但秦家对我的恩情,我早就偿清了。” 这句简单的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但沉青没有再追问下去。 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又把脸往秦墨宽稳的肩窝里蹭了蹭。 墨蛇天生就依恋温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秦墨也察觉到了,青年并不是喜欢他才肯赖着他,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暖炉。 他挑了下锋锐的眉头,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青年就这么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睡着了。 墨蛇在冬天时极易犯困,如果不是沉青时常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可能会睡上整整一个冬天——然后那群觊觎他的妖物就会趁机一拥而上,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冬天是他每年最虚弱的时期,所以哪怕在睡梦中沉青都会保持高度的警惕。但这次不知是不是醒来后的秦墨给了他安全感,沉青难得的没有被轻易吵醒,而是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等陆戈得到秦墨传唤进入房间后,立刻被眼前的一幕给震傻了。 “先先先生——” “闭嘴。” 陆戈:“……” 他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以保持镇定,停顿数秒后,艰难地恢复了正常情绪。 “妖居委的人来了,” 为了防止吵醒自己即将迎来的主人……夫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您的兄长涉嫌杀人,施展禁术,恶意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妖物等多项罪名,他们需要得到您的许可,然后介入调查。” “让他们等着。” “是。” 陆戈转身出去应付楼下的来客,动静本来很小,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把沉青给吵醒了。 “妖居委?” 这三个字像是触到了沉青的神经,他困倦地睁眼,慢吞吞从秦墨身上坐起来,“他们来人了吗?” 秦墨把人重新拉回怀里,道:“继续睡。” “不,” 沉青下床,冷冰冰地道,“我发过大誓,见一次妖居委的人就打一次。” 秦墨:“……” 有那么一刻他的眉眼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青见秦墨不说话了,干脆地抛下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准备去揍人了。 刚刚回来的陆戈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房间里秦墨出了什么意外,赶紧探头进来。 “先生?” “……真是条小蛇。” 秦墨沉沉地笑了一声,坐起了身。 —— 妖居委是由国家设立的妖协组织,如果说捉妖师的职责是维护人间安定,妖居委就是惩处破坏规矩的捉妖师,以及调和捉妖师与合法居住人间的妖鬼之间的矛盾——类似于捉妖界的警察局。 一楼客厅里端坐着两个来自妖居委海城分部的人,还有一个道袍男子蹲在一边,鼻青脸肿,愁眉苦脸,也不知是怎么运气不好地被人逮到揍了一顿。 沉青远远地坐在餐厅一张高脚凳上,一腿屈起,一腿晃悠着悬在半空。 他单手捧着一盒牛奶,咬着吸管,面无表情地听客厅边那个脸上贴着一道消肿符的道袍男子苦兮兮地说着什么。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季先生,” 道袍男子道,“多年不见,您,您安好。” 沉青道:“我见过你吗。” 男子:“……”那你刚才还着冲我打?! 道袍男子憋憋屈屈地蹲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敢把内心的话哄出来,只好认了怂。 “我是妖居委海城分部二组组长杜鹤,多年前曾有幸在总部见过您一面,只是那时我还是个小职员,您不记得我也是情理之中。” 沉青“唔”了声:“升职了?恭喜。” 杜鹤:“……没,其实是降职了。” 叮。 电梯运行至一楼,还想说什么的杜鹤神色一整,立马站了起来,客厅里的另外两人也随之起身。 陆戈推着轮椅走出,轮椅上的男人一袭西装革履,鸦羽般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露出深邃锐利的眉目。 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交扣叠在腹部,他的姿态随意散漫,一对深色的眼眸却沉沉如凝,冰冷得倒映不出半分情绪。 “……” 无形的强大气场蔓延开来,客厅里无人敢言语,一时间,空气僵冷得仿佛结上了一层冰霜。 哒。 沉青把喝空了的牛奶瓶随手放到桌上,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 他旁若无人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在经过秦墨时脚步不停,被他握住了手腕。 “留在这里。” 霜雪仿佛在一瞬间融化,紧绷在客厅上空的高压也消缓下来。客厅里的人或多或少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想到秦家家主居然也会有难得温和的一面。 沉青瞥了一眼抓着自己的手,道:“松开。” 秦墨只当做没听到,冷淡地朝客厅众人一抬下颌:“坐。” 客厅里的三个人如同收到指令那样整齐划一地坐下,先是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由杜鹤开口说明了来意。 他们无非是为了秦正明而来,引灵阵与缚妖阵都是禁术,再加上沉青身上还顶着个“国家一级保护妖物”的金光闪闪的头衔,几项罪名加在一起,妖居委自然不会不重视。 “身为捉妖师却故意杀人,私自施展禁术,还有恶意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妖物——您的兄长涉嫌多项罪名,情节严重,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 沉青百无聊赖地听着,目光从冷色调的客厅偏移到餐厅,又转到了厨房。 有点饿。 他默默地想着。 这里居然不给饭吃。 秦墨正把玩着青年纤细精致的五指,如同把玩一件名贵的瓷器般细致温柔,在他的指节间轻轻揉捏。 留意到身边人的走神,他抬手示意杜鹤止住话头,转向沉青道:“在想什么?” 沉青道:“饿了,想吃肉。” 秦墨让陆戈去点餐,把青年想要抽出的手握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一位女子冷冷开口道:“季先生,据我们的调查秦正明是被您杀死的,妖不得伤人,您违反了第一百二十八条国家制安法,还要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沉青并未看她,淡淡道:“我不是正当防卫吗?” “虽然秦正明恶意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妖物的罪名证据确凿,但他的实力不如您,您却杀了他。” 女子道,“那种情况下您应该把他交由妖居委处理,而不是私自动手,最终造成我们捉妖师的伤亡。” 沉青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挑眉:“也就是说,那种情况下我应该束手就擒,毫不抵抗了?” 女子旁边的年轻男子微微皱眉,刚想阻止女子,后者却抢先道:“捉妖师本就修行不易,他是有错,但错不至死。倒是您——您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您最后还是杀了人,这是事实。既然犯了法,你就必须……” “朱媛!” 年轻男子余光瞥见什么,立刻厉声打断了女子的话,“妖居委不得偏袒任何一方,别把你之前作为捉妖师的那一套带进工作中!” “我说错了什么吗?” 朱媛道,“虽然墨蛇身份特殊,但在人间就得守人间的规矩——这是人妖鬼三方共同的协定。” 秦墨抬眼,慢条斯理道:“什么时候,规矩是由一个捉妖师定的了。” “……” 简单的一句话却有如千钧重,朱媛眼中浮现了畏惧之色:“您——” “抱歉,是我们的人失礼了。” 年轻男子起身道,“情况已经了解了,叨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朱媛手臂将她带走,三人和来时那般匆匆离开了别墅。 “……” 沉青托着下颌,淡然道,“我不喜欢那个小姑娘。” “你不会再见到她,” 掌心覆上青年的手背,秦墨平静地道,“饿不饿,待会想吃什么?” “……” —— 别墅外,朱媛甩开了男子的手。 “李轩,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是一级保护妖物,我们也没必要这么忌惮他……” “闭嘴。” 李轩冷冷道,“朱媛,下次你不用和我们出来了,转去后勤吧。” 朱媛神色一变:“你凭什么?” “我觉得这个可行,” 杜鹤在一旁慢吞吞地道,“小丫头太年轻,意气用事,怕是难成大器啊。” “组长?” 朱媛怒道,“为什么你们都要偏袒一个妖?!” “我们没有偏袒任何人,存着私心的是你。” 李轩道,“秦正明以数人性命为代价施展两大禁术,他的妻子儿子父亲都死在他手下。按照制安法,他会被剥夺捉妖师身份并处以死刑。这样一个人,你却一再说他错不至死……朱媛,你对妖的偏见太大,一味意气用事,这样的你并不适合待在妖居委。” 朱媛:“……” 她气得脸色发僵,在原地杵了几秒,甩身跑远了。 杜鹤望着她的背影叹息道:“朱家的幼女……还需要多历练啊。” “不用管她,她自己能想通。” 李轩道,“倒是墨蛇是否违反了制安法这点还需再定论……组长,关于他,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说了。” 杜鹤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 “你也看见了,谁叫他是‘那位’中意的人呢。” 他道,“别多嘴,走吧。” 第十章 跳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沉青被秦墨以各种理由留在了别墅。而妖居委的人从那天后就再也没在沉青面前出现过,应该是被秦墨挡住了。 秦家自这次的事件后地位在捉妖界一落千丈,这对秦墨的商业帝国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他冷眼旁观了秦家的颓败,在其彻底没落之前出手扶了一把,将悬崖边缘的秦家拽了回来。 秦家得以绝处逢生,又开始缓慢地发展。但是秦家的直系血脉在这一次事件中损了大半,秦老二这一脉的杨蓉与韩岩始更是终没能找回来——直到第三天,鸾鸟给沉青衔来了一张雪白的信封。 “三天后,鬼街会在夜晚八点出现在海城,邀您前往。” “知道了。” 沉青接过信封,随手拆开,“杨蓉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查到了,” 鸾鸟道,“半小时前,我在秦家那座山里找到了杨蓉和她的孩子的尸体。” 沉青手上动作一顿:“怎么死的?” “可能是慌不择路逃往后山,结果晚上看不见路,双双摔死了。” 鸾鸟道,“我去查了杨蓉身世,她是个孤儿,普通人。五年前嫁给了秦家老二,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一年后就生下了那个孩子,再过一年,秦老二就在捉妖中被一只五百年修为的虎妖杀死了。” 那只虎妖被之后赶来的秦老当场杀死,只是二子已死,再也无法挽回。在秦老二死后,身为普通人的杨蓉曾动过带着孩子离开秦家的念头,但在秦老的劝慰下还是留了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秦老二死后才过两年,杨蓉就和秦正明混到了一起—— “我找到那对母子时秦家人也在,现在小孩子被他们带去做了血缘鉴定。对了,我在调查中还发现杨蓉年幼时曾被一个捉妖世家收养过一段时间,不长,一年后就离开——或者说被赶出了那个家族。之后她又被一对普通夫妇领养长大,在她大学毕业遇到秦老二那年,那对夫妇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沉青道:“听上去和她亲近过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是,她的亲生父母当年也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鸾鸟道,“可以说,除了最初那个把她从孤儿院领养出来的捉妖世家现在还好好的外,和她有关系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那个捉妖世家是?” “丹阳朱氏。” 鸾鸟道,“朱家幼女朱媛几月前凭着父辈关系进了海城的妖居委分部,我听说她顶撞了您,还想找她算账来着——不过可惜,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被妖居委除名,跑回老家了。” 沉青“嗯”了一声,道:“可以了,收手吧。” 涉及到捉妖世家,身为妖的他就不便再追查了——反正还可以借另一个人的手查下去。 鸾鸟闻言收了话头,见沉青只是沉思不语,好像并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忍不住又道:“大人,这几天一直有人求访沉墨阁……您什么时候回去?” 沉青随意地道:“过几天吧。” 鸾鸟:“……哦。” 感觉她家大人要被拐走了。 沉青完全没有留意到鸾鸟那一点小心思,任由她蔫哒哒地从窗户飞走了。 鸾鸟一走,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简直就像是在外面偷听了很久专门等着这一刻似的。 沉青道:“你没敲门。” “下次注意。” 轮椅自动前行,秦墨把青年往自己这边一拉,“小墨蛇,晚上陪我去外面。” 沉青:“别这么叫我,不去。” “我帮你查朱家。” 略微粗糙的指腹蹭过青年单薄的手腕,秦墨低声哄他,“有人想针对你,留在我身边更安全。” 沉青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哪来的自信。”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清楚秦墨在捉妖界的确有特殊的人脉……所以还是答应了。 —— 夜晚。 舞池音乐悠扬,丝绒红毯连绵铺开,衣香鬓影,名媛贵妇素指间的钻戒冷光与西装笔挺的男人手中的美酒色泽交相辉映。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上,倒映出酒店的灯火辉煌。 沉青端了杯果汁坐在沙发上,遥遥注视着大厅里被众人拥簇的男人。 灯光自穹顶打下,一袭西装笔挺的秦墨位于大厅中央,俊美威严如一尊天神雕塑。 哒。 沉青喝了口果汁,果汁冰冰凉凉的,他有点嫌弃地放下了杯子,托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这么一扫,他就发现大厅里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这场宴会来的都是些商界大鳄或业界精英,一群普通人并不清楚他的身份,还以为是秦家家主开天辟地头一回地看上了哪个小情儿,稀罕得赴宴都领过来了……明面上不表露出什么来,暗地里却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真是漂亮……” 他还听到附近有人在窃窃私语,对此墨蛇只是稍微挑了下眉,就当做没听见。 “……” 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忽然消失,秦墨回头,看见青年正漫无目的盯着某个方向看,一副无聊的样子。 “秦总……” “秦——” 陆戈会意地撇开身后的一群人,推着轮椅向青年的方向走去。 “秦墨!” 酒店大门那边忽然骚动了起来,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跌倒在秦墨脚边。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微卷的长发披散在纤弱的肩头,一袭白裙如玫瑰花瓣层层铺地,裙底露出一寸精致的脚踝。 她俯在秦墨脚下,仰起漂亮的脸蛋,眼中有水光流转,盈盈动人。 沉青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端起了刚才的果汁。 距离隔得有点远,他不是很能听清女子纤细如黄莺的低语,她偎在秦墨腿边小声啜泣着什么,捂住脸,肩头微微颤抖,长发簌簌滚落腰间。 沉青一心关注着那个女人,没怎么去看秦墨的脸色。 他正在设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比如,秦墨弯腰把这个女人拉进怀里,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 又比如,秦墨会把她打横抱起,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地吻她,然后带她离开酒店——最好在走的时候还要深深地望自己一眼,眼神复杂,目光冰冷……哦忘记了,秦墨不能走。 ——至少他看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几缕墨发垂落,勾着苍白的下颌。就在沉青内心已经脑补了好几场大戏,甚至在思考自己的长相是不是和女人有几分相似而被秦墨当成了替身的时候,角落里走出两个黑衣保镖,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架起女人的手臂就把她往酒店外拖去。 她就这么嚎叫着被拖走了,简单粗暴,毫不拖泥带水。 沉青:“?” “在想什么?” 秦墨来到他面前,抬手在他下颌上勾了勾。 沉青道:“刚刚那个人是你的白月光吗?” “……” 秦墨捏着沉青下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你的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 沉青偏头:“不是吗?” “那是柯家的人。” “……哦。” 柯家是秦家在商业上的一个对手,一直被秦家死死踩在脚下。这本来没什么,只是近来那位柯家家主不知怎么的抽了风,一心一意想利用自己的女儿和秦墨联婚,为此还对突然出现在秦墨身边的沉青出了手……柯家是普通人,并不知道他们眼中这个“仗着自己有十分姿色就勾引人的小妖精”不但是真的妖,还是个上头有人的国家一级保护妖物。 虽然那几次出手都没能成功,但柯家还是成功挑起了秦墨的怒火。秦家家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柯家被打入万丈深渊,再也不能翻身。 刚才的那位柯家大小姐大概就是特意赶过来,想用美人计向秦墨求情的。 沉青道:“那你会原谅他们吗?”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秦墨摩挲青年白皙的后颈,“更何况是对你出手。” 他的手本来在沉青下颌,却不知什么时候游走到了后颈的位置。干燥的掌心触过那温凉细腻的肌肤,不知为何,沉青有那么片刻的僵硬。 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猛的甩开秦墨的手。 “别碰!” “哦?” 秦墨的目光从沉青略含愠怒之色的脸上扫过,收手,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 “是我不对,别生气。” 沉青起身:“我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 秦墨微微勾着沉青指尖,掌心覆住单薄的手背,将他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之中。 —— 深夜,大厦。 晚风冷冷地从大厦顶层呼啸而过,天台上,一个女人的歌声被风轻飘飘地吹来,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四周。 纤白的细足点上地面,女子拎着一对高跟鞋轻步走来,白裙飘飘,她的长发挽起,俏丽地垂下一缕。 女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似乎沉浸在某种幸福的梦里。 她一步步踩上了天台的边缘,弯腰将酒红色高跟鞋轻轻放下。 城市的万千灯火如星辰夜坠,光影落在女子年轻艳丽的脸上,忽明忽灭,闪烁不定。 她迎着夜风展开双臂,白裙翩飞,像一只自在的鸟儿。 ——随后,纵身一跃。 第十一章 一见钟情了 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心,深蓝大厦笔挺矗立,锋锐的棱角泛着冰冷光泽。 一道警戒线隔开大厦下的一片区域,数辆警车停驻路边。警戒线内,刑警林帆正在向队长程景汇报情况。 “死者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二十五分,我们连夜调查了事发时段的监控,从昨天晚上九点到今天凌晨四点半,只有死者一人去过天台。” 他一板一眼地道,“但奇怪的是,死者从昨晚八点离开公司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司门口的监控摄像中出现过。直到四点十分,她才突然出现在大厦顶层的监控里。” 死者林朦,女,二十六岁,x城人,R大金融系高材生。父亲早亡,幼时和母亲一起生活,毕业后留在海城,目前就职于秦氏。 性格开朗,工作能力强,与同事相处融洽,没有结过仇家。有个男朋友,据知情人士反映,死者生前曾与男友发生过激烈争吵。 “我们还找到了死者男友杨晓宇,他从昨晚十点到今早八点三十五分一直待在金华大酒店,有不在场证明……” “等等,” 程景打断道,“他和谁在一起?” 林帆道:“和一个叫安丽雅的女人——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安丽雅是死者的同事,死者生前还和她走得很近。” 他顿了顿,又道:“据身边人反映,死者平时人缘很好,没有精神病史。她在工作上也很出色,最近正准备和男友筹办婚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男友在婚前出轨,一时想不开才跳楼自杀的。” “等等,你之前说林朦在晚上八点离开了公司,后来又突然出现在了顶层的监控中……” 程景沉吟道,“确定她真的离开了,而不是一直藏在公司里吗?” “就目前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林帆道,“整栋大楼的监控我们都查看过了。死者的确离开了公司,在那之后搭乘三路公交车回到了出租屋,期间还与她母亲通过几次电话……凌晨两点那段时间里公司没有门禁卡的刷卡记录,所有楼层的监控都没有她的身影,直到两点二十分,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顶层监控里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程景闻言道,“让小刘他们再去仔细检查一遍监控,重点调查林朦身边的人。还有,联系上林朦她妈了吗?” “联系到了……啊,队长。” 林帆留意到了什么,立刻道,“看那边,是上次来我们警局门口闹的那个人?” 程景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和大厦门口的保安据理力争着什么,保安执意拦着不让他进去,他却忽然一个刁钻角度绕过保安,一头钻进了旋转门中。 “又是那个神神鬼鬼的骗子?” 程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想起了某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就在他要赶往那边时,下一秒,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另一个人。 在目光刚刚停落到那个人身上时,程景的瞳孔猛的一缩,无端的,他就这么怔在了原地。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墨发青年,穿着修身的风衣,精致的锁骨敞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有种玉石般莹润美丽的光泽。 青年刚从一辆车上下来,微微低着头露出一小截苍白似雪的后颈。当他直起脊背不紧不慢地向前迈步时,自有一种落拓随意的气质。 “……” 恍惚之间,青年的修长纤雅的身影与久远的记忆重合,程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那种感觉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捕捉,只能凭借着本能靠近那人,伸手想要触碰到他……哪怕只有一点。 ——他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程警官是吗。” 陆戈笑吟吟地挡在了程景面前,“关于这件发生在我们公司的案子,我们还需要多向您了解一些情况——这边请。” —— “真可惜啊,年纪轻轻的……” “是啊,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沉青在路人的议论声中,微微蹙起了眉头。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的妖力。 这里有他落下的东西。 沉青侧首,目光从警戒线那边扫过,在陆戈的背影上稍微停了数秒,很快收回。 他踏进大厦大厅,装修的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前台小姐正努力拦下一个道袍男子。 “抱歉先生,没有预约的话您不能……” “美女,你们这的煞气重得都快升天了。五行不利风水逆转,你要是再拦着我,那可就不是一条人命的事儿了。” 年轻的道袍男子手上托着一方特殊的罗盘,腰间七歪八扭地别着一把桃木剑,剑柄以红绳缠绕数圈,飘飘垂下数寸。 “我们做捉妖师的也不容易,麻烦通融一下,让我上去查看查看呗。” 前台小姐:“捉……妖师?” 她对旁边的保安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赶紧把这个不知哪跑来的神经病带走。 “喂喂,别急着赶人啊!你们的老板在哪里?等一下等一下,罗盘!” 道袍男子如泥鳅般利落地滑出保安的钳制,旋身后退数步。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罗盘飞速转动,指针几乎晃出了残影,最后笔直地指向一个方向。 “在这!杀人凶手,你们要找的这只妖——” 道袍男子拔剑悍然一挑——对上了沉青平静无澜的视线。 沉青:“谁?” 道袍男子:“……” “活,活的……国家一级保护妖物?!” 半晌,他才生生憋出了一句话。 等说完这句话,他就发生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哪里来的神经病啊……” 前台小姐小声嘀咕了一句,试探着对沉青道:“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季先生,秦总的贵客。” 旋转门那边,陆戈快步走来,“以后季先生来都不用通报——没你们的事了,回岗位上吧。” “知道了,陆先生。” 前台小姐和保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刚刚应付完外面的警察的陆戈先是对沉青笑了下,随后转向道袍男子这边。 “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杜昊安杜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杜昊安一愣,“我不知道你这是哪里,我是顺着妖气找过来的。” “京兆杜氏——数天前,我还与您的叔父杜鹤见过一面。” 陆戈微笑道,“你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是秦氏的地盘。” 杜昊安:“……” 一天之内接连震惊了两次,初出茅庐的年轻捉妖师直接傻了。 陆戈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不对!” 杜昊安道,“你们这死了人,这分明是妖所为,我可以——” “这件事情,秦家会自行解决。” 陆戈做了个手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慢走不送了。” “……哦,好吧,打扰了。” 逐客令一下,杜昊安也只好托着他的罗盘悻悻转身,走出了大厅。 . 叮。 私人电梯在十二楼停下,冷色调的办公室内,秦墨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后,执笔签署一份文件。 沉青靠在办公桌边,随手翻了翻一份资料——死者林朦的资料。 照片里的女孩笑容灿烂,很漂亮,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遗憾,顺带着感叹一声可惜了。 但沉青不只看见了林朦灿烂的笑容,他还看见照片上有一团黑气,被黑气包裹在其中的女生表情痛苦,面目狰狞。 黑气缠身,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早上看你睡得熟,没舍得吵醒你。” 秦墨放下钢笔,抬首道,“看出了什么?” 沉青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睡得熟。” 这几天他除了给秦墨按摩排毒时会进秦墨的房间外,一直都是在另一个房间休息的。 “只是去看了看你,没做什么。” “是吗。” 沉青眯了眯眼,显然对秦墨的话有所怀疑。 陆戈默默站在旁边,心说每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趁人家没睡醒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到人家房间还关上了门,谁知道您做了什么呢。 只是心里想是这么想,拿着人家的工资,还是得帮人家说话。 “我感受到了您的妖力……很强。” 他道,“恐怕周围的捉妖师都感觉到了……不过没有关系,有先生在这里,他们也不敢直接冲着您来。” 他顿了顿,见沉青不置可否,又道:“那个女孩跳楼的地方残留着您的妖气,请问阁下还记不记得自己曾遗落了什么东西在外,被人炼化成了杀人的法器?” 墨蛇之所以会遭到一众妖鬼觊觎,不单是因为他身携千年法力,还因为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对于妖鬼而言,都是上等的补品和法器。 沉青沉默下来,思绪似乎飘离了很远。半晌后,他才轻轻地道:“有。” 他的眼睫微微垂落,目光从秦墨肩头擦过,落在一片无处着力的空白间。 “抽筋拔骨……这个,算吗?” 第十二章 凶手…… 一小时后,接客室。 白瓷茶盏香气袅袅,沉青靠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杯中热茶。 一位年轻的女子坐在他面前,捧着手中的茶,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之前程警官已经找我做过笔录了……” 安丽雅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别怕,” 沉青抬眼道,“我只是代表公司问你几个问题,不会随便开除你。” “哦,那就好。” 安丽雅闻言放下心来,坐直了上半身道,“您想问什么?” 沉青道:“听说你和林朦的关系很好。” “这个啊,” 安丽雅道,“表面上的关系是不错,私底下谁知道呢。” 在提到好友时,她的语气轻漫冷淡,眼中不见半点悲色。 “林朦的男友杨晓宇,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安丽雅拨动鬓边的的卷发,沉默几秒笑道:“您应该从警察那里听到了。昨天我和他在酒店里待了一个晚上……您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情人,床伴,或者同谋。” 沉青淡淡道,“四年前你和林朦一起进入公司,最要好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但这种关系在林朦和杨晓宇交往后就慢慢淡了下来,直到最近——你们正在竞争一个外调机会。” 也许是沉青随意的态度令人放松,安丽雅毫不畏惧地微微笑了下,道:“是这样没错,可那也不能说明她是我害死的啊。我还听说那晚上的监控有点诡异,没准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沾到了脏东西呢。” 茶香氤氲,沉青漫不经心地撩眼起眼帘,墨色眼眸中一双惨白的手凭空出现,死死扼住了安丽雅脖颈。 而安丽雅还一无所觉地柔声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可以走了吗?” 沉青做了个“请”的手势:“回去的路上多小心。” “谢谢。” 安丽雅起身,踩着酒红色高跟鞋款款离去。 脚步声远去,沉青重新端起茶杯,一个人却忽然抬手拦了下,借着他的手喝了口杯中热茶。 沉青:“……” 他松手,任由秦墨拿走了他的茶杯。 “怎么样?” “林朦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沉青道,“但她身上没有我的妖力。” 时隔千年,就算他的蛇骨真的被制成了法器,不在他面前施展的话也很难被他感应到。 秦墨摩挲茶杯杯壁:“你之前说的抽筋拔骨,是怎么回事。” 沉青:“不告诉你,不关你的事。” 他摆明了不肯配合,就好像之前说出的那句话也只是一时恍惚而已。 哒。 秦墨一言不发地放下茶杯,单臂环过了沉青的后腰。 他的力道是无声的强硬,沉青一挣之下没有挣过,被秦墨摁到了自己腿上。 他的双腿修长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极具爆发力的肌肉与蓬勃的热度,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久坐轮椅的人。 沉青撑着轮椅两侧想支起身:“你——” “小墨蛇。” 秦墨把人搂在怀里,缓慢地抚摸他单薄的脊背。掌心沿着曲线优美流畅的脊椎一路往下,带着不可忽视的力度与珍视。 干燥的热度隔着一层衣料有力地透入,几乎要烙在肌肤上。沉青身形微滞,听见了男人在他耳边沉沉低语:“我应该早点遇到你,然后把你抱回家养。” “……想太多了。” 沉青偏过头,从秦墨臂弯间脱出,“我去找那个杨晓宇,再见。” “等等,” 秦墨拉住了他,“这是你要的东西。”——那是朱家的资料,和资料送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部崭新的手机。 沉青:“?” “随时联系我,” 秦墨道,“不要走丢了。” “哦。” 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串号码,沉青随手把它揣兜里,拿着资料走了。 —— 朱家与秦家一样都是捉妖世家,只是和一度强盛的秦家不同,朱家在数十个百年世家中并不起眼,实力也一直居于中等。不算默默无名,也不算声名显赫。 大概正是由于这种低调的作风,外界要调查起来也有些难度。沉青翻了遍手里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至于杨蓉——当初多年无子的朱家主母从孤儿院收养了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取名朱蓉。后来主母怀孕,朱蓉也就没有继续留在朱家,而是被朱家送到了一户普通人家里,改名杨蓉,之后再无交集。 “程队,那个杨晓宇会不会……” 小区内,沉青与两个警察模样的人擦肩而过。 他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了。 “是你?” 程景停下脚步,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人。 “你是谁?” 沉青莫名其妙地扫了这个陌生人一眼,“放手。” 程景没有说话。 他的眼中有数种情绪翻涌,目光紧紧地钉在沉青身上,似乎要将青年凿穿。 “呃,程队。” 在旁边的林帆忍不住出声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 程景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唯一一个……不可能认错。 一时间各种思绪繁乱,程景松开手,后退了半步。 “抱歉,是我失礼了。” 他道,“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沉青:“……” 多老套的搭讪台词。 一旁的林帆默默捂眼,拽了程景一把。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赶紧补救道,“我是想说,你,我刚刚在秦氏那边看到过你……我是警察,现在正在负责这起案子……” 沉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圈,道:“抱歉,我不认识你。” 他转身欲走,程景道:“等等!” “啊啊啊啊啊!!” 程景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就从他们身后响起。 不远处的单元楼里,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趔趄着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有鬼!有鬼啊!!!” ——是杨晓宇。 程景和林帆神色一变,快步赶向那边。 杨晓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鼻血糊了满脸。他被程景和林帆扶起时还挣扎着想跑,嘴里不断重复着“有鬼”,神色满是惊恐。 沉青慢慢走到他面前:“在哪里?” 他的嗓音清雅淡然,带着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杨晓宇急促地喘了数秒,情绪逐渐缓和。 “在,在我屋子里……” 他抬头和沉青对视,声音还有些颤抖,“是林朦,肯定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贱女人!” 程景闻言皱眉,沉青则淡淡道:“带路。”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青年气质太过特殊,一时间杨晓宇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赶紧把人请进了自己在三楼的出租屋。 被杨晓宇慌乱之下撞开的出租屋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空洞地敞开着,像一只幽幽注视来人的眼睛。 门框上挂着一面镜子和一把剪刀,正对对面无人入住的毛坯房。 杨晓宇一到楼梯口就走不动路了,打死不肯进去。程景让林帆看好他,自己紧跟在沉青后面进了门。 出租屋不大,也就七八十平米。屋内摆设凌乱,客厅放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杂七杂八地塞满了各种生活用品。 “林朦生前和男友杨晓宇同居。” 程景道,“我们刚来的时候,杨晓宇正在收拾林朦的遗物。” “嗯。” 屋内一片死气沉沉,让人无端觉得阴冷。沉青转了圈,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不喜欢这里,太冷了。 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一阵阵袭来,沉青微微蹙眉,耐着性子回到客厅,在那个装满林朦遗物的行李箱前停了下来。 被人杀害的鬼魂多多少少会滋生一些怨气,这部分怨气能够依附在鬼魂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上。可沉青翻遍林朦的遗物,也没有找到一丝半毫的怨气。 不对劲。 一张照片意外落在地板上,被沉青捡起。 照片中年轻了好几岁的林朦满面笑容,在和谁牵着手,不过和她牵手的人的半边照片被粗暴地撕掉了,只有一只手臂出镜……像是女人的手臂。 沉青把照片放了回去,走到门口。 杨晓宇正缩在墙根,见他出来,紧张地起身:“大师,你揪出那个鬼了吗?” “我不是什么大师,” 沉青道,“你这里也没有鬼。” “不可能!除非是我瞎了!” 杨晓宇道,“我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林帆道:“你在哪里看见的。” “厕所!我在厕所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影子!” 杨晓宇的情绪激动,眼中有藏不住的恐惧,“那个影子从我后面晃过去了,我不会看错的!是林朦!肯定是那个贱女人!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她还阴魂不散地来纠缠我!那个贱人!” “大师!大师你肯定很厉害,你要帮帮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能让那个婊——” 吱嘎—— 杨晓宇身后,毛坯房的木板门忽然被推开了。 门后是落满泥灰的水泥地面,地上堆积着废弃的建筑材料,黯淡的光线从窗口打下,大半个屋子都埋在黑漆漆的昏暗中……没有人。 杨晓宇双腿一软,被程景一把拽住。 林帆上前扶了扶那扇简陋的木板门,道:“没有锁,门板快脱落了。” “不过,” 他转首向杨晓宇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杨先生。” 杨晓宇只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程景拍拍他的肩膀:“看样子杨先生还有什么隐情啊,只好请你到我们警局坐一坐了——还有你。” 沉青靠在门框边,挑眉。 “你之前就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行迹可疑动机不明。” 程景道,“抱歉,你也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他面上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显然是认真的。 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情况的沉青平静道:“等等。” 他掏出手机摸索几分钟,低头发了条短信。 短信发出,沉青收起手机,不紧不慢地跟着程景后面,和他们一起走了。 …… 吱—— 无人的楼道口,毛坯房的木板门缓缓合拢,只留一条细缝,幽幽地窥视着对门。 第十三章 停尸房 沉青并没有被程景带进市局,他在市局门口被秦墨接走了。 车内暖气涌动,驱散了外面的寒意。沉青靠坐在柔软的椅背上,单手捧着杯香气浓郁的热牛奶,另一只手在秦墨那,被他用掌心捂暖了。 秦墨道:“怕冷还穿这么少。” 沉青喝了口牛奶:“不想穿。” 过多的衣料压在身上会让他非常不适,而且墨蛇对寒冷的感觉比任何人都敏感得多,穿多穿少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一样的冷。 封闭的车厢内是暖乎乎的热气,沉青低头喝着热牛奶,把自己的手从秦墨那边抽了回来。 秦墨挑眉:“之前还能抱一抱,现在连碰一下都不让了。” 沉青没理他,自己把牛奶喝完了,留下个带着余温的空杯子在手中拿着。 他道:“林朦是被人害死的,但她可能心甘情愿。” 秦墨把他手里的空牛奶杯拿走:“为什么这么说。” “照片里的她黑气缠身,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 沉青道,“死后没有怨气,也没有徘徊不去,她应该已经不在人间了。” “你之前说过,她的死和另一个人有关。” “安丽雅。” 沉青颔首,“她身上背了孽债,那是她的心魔,会永远附在她身上。” 只有情感极其强烈,孽债才会衍变为心魔——郑素琴背后的影子,还有安丽雅脖颈间的死手,都是她们的心魔。 “杨晓宇也看到了什么东西,但不是鬼。” 沉青道,“就算他今晚死了,也是人害的。” 死相难以窥测,机缘实力缺一不可。就算是沉青,也很难轻松看出一个人是否面呈死相。 他不清楚杨晓宇会不会死,但可以肯定的是,杨晓宇背后还有其他人。 秦墨道:“要我派人看着他吗,小墨蛇。” “不用,如果安丽雅和杨晓宇出事了,我能感应到。” 沉青道,“对了,按你们这里的规矩,林朦的尸体会被安置在哪里?” “殡仪馆,” 秦墨抬手,拇指拭去青年嘴角边的一点奶渍,“我陪你过去。” —— 林朦被安置在城郊的殡仪馆。 她的尸体十几个小时前刚被运来,现在还保存在停尸房的冰柜里。沉青施了个障眼法绕过殡仪馆众人和摄像头,无声无息地潜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外荒草萋萋,满目枯黄。这里地处偏远,抬目只能看见连绵的青山,在寒风中幽幽伫立。 沉青一进停尸房就后悔了。 这里很冷。 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又沿着他的衣角一点点渗进衣内,四肢冰凉,体温飞速流走。 沉青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早知道就让他和我一起来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很快找到了编号是“林朦”的冰柜。 房间没有开灯,黯淡的光线中,沉青拉开尸袋拉链,袋子底下露出林朦惨白的脸。 年轻的女子躺在冰凉的台子上,身体僵硬得像块寒冰。 沉青道:“抱歉。” 苍白的指尖点在林朦眉心,墨蛇的神识探入她的灵台之中……什么都没有找到。 人死如灯灭,林朦的魂灵早已消散,只留下这么一具空空的躯壳。 沉青并不意外地收回手,指节有些僵硬,他默默地用同样冰冷的左手捂了会,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出去,可能又要被冻成一个傻子了。 停尸房外隐约有脚步声,沉青绷着神经,在思维还没被寒气冻迟钝前拉好尸袋拉链,把林朦送回了冰柜。 他正要关上冰柜时,柜门意外地卡住了。 沉青重新打开冰柜,又合上。柜门依然卡在最后几厘米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关不上去。 走廊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清晰可闻。 脚步声忽然没了。 停尸房里一片黑暗,外面有光从门缝里透进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那是一双脚。 咚,咚,咚。 沉青听见了敲门声。 不是外面的敲门声,是里面……就在停尸房里面。 装着尸体的冰柜里,传出了沉闷的敲门声。 沉青:“……” 他猛的拽开其中一个冰柜,一个女人诡笑扭曲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野。 “咯咯咯——” 女鬼森然的笑声中,墨蛇面无表情地扼住了她僵直的脖颈。 “早日往生,慢走不送。” “啊啊啊啊啊!!” 黑色气焰暴涨,女鬼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在沉青指间碎裂成片片黑灰,留下一地残渣。 沉青关上冰柜的门,回头——门缝外那双脚已经不见,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殡仪馆,径直扎进了萧瑟寒风之中。 . 城郊,端坐在轮椅上的秦墨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一只墨蛇。 沉青把脸蹭进男人宽稳的肩膀,热度源源不断地沿着两人相贴的地方涌来,冰冷的四肢再度回温。 秦墨单手抚上青年柔韧的腰线,笑了一声:“好乖。” 厚重的大衣把这一只快被冻直了的小墨蛇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暖气充盈在呼吸之间,沉青蜷在秦墨的怀里,懒洋洋地阖上了眼。 他看起来是真的被冻得有点傻,居然窝着窝着就睡着了,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异动。 呼—— 寒风吹过,郊区枯黄的草叶窸窣作响,一瞬之间,似乎有很多双眼睛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眼底闪烁着豺狼般的凶光。 诡异的气息弥漫,妖鬼在窃窃私语,兴奋而贪婪地垂涎着眼前鲜美的猎物。 “群犬逐狼,” 秦墨拇指轻轻蹭过青年的额角,“这些东西也配觊觎你。” 他抬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间裹挟着金戈铁马的冷然杀气,如沧海倾覆,狂渊咆哮——强横的气场浩瀚奔腾而至,呼啸荡清种种污秽。 郊区就像飓风过境,狂风悍然扫荡平野,唯有风眼中的青年被秦墨安稳地护在怀中,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可能是因为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沉青睡得很熟,整个人窝在温暖的大衣中,落下的墨发挡住他的大半脸庞,只露出个苍白的下颌。 风声渐收,他毫无所觉地往秦墨胸膛间蹭了蹭,被秦墨轻轻扳过脸,在眉间落下轻缓而珍视的一吻。 “醒来又不让抱了,” 他低笑道,“先给我点报酬,小墨蛇。” 秦墨把这一小只墨蛇裹在怀里,抚摸他的发丝,又在他脸上捏了捏,最后把人抱回了家。 —— “救命!!救命!!”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我!!” “鬼!!有鬼!!!!” 尖利到变形的惨叫几乎刺穿耳膜,沉青被活生生吵醒了。 他睁眼,发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半夜。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柔软的大床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他正被那人揽在结实有力的臂弯中,热气充盈了两人之间的间隙,暖乎乎的。 “醒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幽醇。 沉青在他滚烫宽稳的胸膛上埋了会,起身道:“杨晓宇可能要出事。” 夜间空气冰凉,沉青被冻得瑟缩了一下,又被秦墨重新揽进怀里。 “一起过去。” “不行,很危险。” 沉青从衣架上扒下了秦墨的大衣披在身上,道,“这个给我行不行?” “什么都可以给你,” 秦墨道,“让我亲一下,小墨蛇。” “……” 沉青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地出了门。 外面夜风凛冽,沉青裹了裹肩头的大衣,身影隐没在黑暗间,转瞬不见。 他赶到杨晓宇的小区,在单元楼下撞见了一个人。 道袍男子手持桃木剑凛然立在寒风中,一圈燃烧的符纸将他围在中间,火焰忽明忽灭,似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衡。 是早上出现在大厦的捉妖师,杜昊安。 沉青径直从年轻的捉妖师身边跨过。 “等等!” 杜昊安道,“这是你的妖气吧?妖不得伤人,就算你是国家一级保护——” “我人就在这里,” 沉青打断他的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人了。” “虽然现在是没有,但是……啊!我靠!你,你能不能帮把手?” 后半句的气势明显落了下来,符纸有数张熄灭,杜昊安额上见了冷汗。 沉青停步。 他并不是要帮杜昊安,而是被一股力量拦住了……他的力量。 “你的妖气是造反了吗?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闭嘴。” 沉青抬手,修长五指略微弯曲,凌空狠狠一抓。 空气被劈开,急促的哨声震颤不休,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一缕黑气缠上沉青指尖,被他屈指勾出。 杜昊安只觉压力一轻,好险没有跪在地上,被沉青顺手扯住衣领拽了起来。 他们赶到三楼,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杂乱的毛坯房里,有人歪斜躺在墙根,胸前插满玻璃碎片,心口处有把致命的剪刀。 ——杨晓宇。 第十四章 宋筱 杨晓宇死了。 鲜血将他的衣服浸染得猩红发亮,他双目圆睁,脸部因为过度惊恐而扭曲。 杜昊安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当即傻在了原地。 “这,这……这算什么?!” 沉青在杨晓宇的尸体前半跪下来,伸手去探他的眉心。 “温的。” 他道,“刚死不久,晚了一步。” 杜昊安手忙脚乱地从袍袖间取出一方罗盘,罗盘指针飞快转动,指向一边。 “这边!额,十公里?!” “你们人类道士不是有千里神行符吗。” 沉青道,“拿出来。” 杜昊安:“那玩意可贵——算了!” 他一咬牙,从袍袖里抽出一沓符纸,桃木剑刺破其中一张,火光骤然亮起。 跳跃的火光在数秒后“轰”地扩大,将屋内的两人都包纳其中。火球熊熊燃烧,熄灭时二人已身在另一个地方。 城郊,满目平野,数米前有一栋阴气森森的建筑,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杜昊安:“这哪?殡仪馆?!” 叮—— 夜风刮来一道细微的铃声,不同于普通铃铛的清脆,这个要沉闷得很多,像是特殊材质制成的。 沉青循着铃声赶过去,杜昊安没有墨蛇行云流水的速度,只好跟在他后面一路狂奔。 他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边跑得气喘吁吁嘴上还不肯闲着,朝沉青嘀嘀咕咕道:“这周围没人啊,是被法术屏蔽了吗?刚才那个人也是这么死的吧,小区邻居居然都没听见,杀他的人肯定动了手脚。这事情不简单,是妖还是鬼……” 四下无人,殡仪馆里不见一个员工。那铃声也是断断续续的,格外模糊难辨。 他们一番追逐,最终停在了停尸房前。 沉青立定,杜昊安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沉青扫了他一眼:“你这也算捉妖师?” “我,我……” 杜昊安急促喘气,艰难道,“我顶多算个远程法师……又不是近战……有人!” 停尸房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敞开,露出里面一片噬人的漆黑。 叮—— 清晰的铃声从黑暗深处传来,伴随着咯哒咯嗒的奇怪声音……像是冰柜打开的声音。 杜昊安意识到了什么,眼睛还没见到,全身的寒毛就已争先恐后地炸了开来。 诡异的声音传遍走廊,在这一片阴森恐怖的气氛中,沉青上前一步,抬手—— 杜昊安:“小心!” 啪。 灯亮了。 沉青按下电灯开关,明晃晃的灯光顷刻间扫去恐怖的气氛,就连杜昊安看见停尸房里有个人正在搬运一具尸体……都没那么惊吓了。 沉青道:“需要帮忙吗,安小姐。” “……” 林朦的尸体边,一个女人缓缓起身。 “不用了。” 她微笑道,“我一个人就可以。” 一旁的杜昊安倒吸了一口冷气。 妆容精致的女子身上溅满可怖的鲜血,在身后冰柜的背景下,她的笑容无端有些渗人。 沉青的反应并没有杜昊安这么大,他向前走了一步,平淡缓慢地道:“先是杀了林朦,又杀了杨晓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真是辛苦你了,安小姐。” 这一次,当他提到“林朦”这个名字时,安丽雅的表情终于破裂了。 “你懂什么……” 她幽幽地道,“你们这些只会做壁上观的人,什么都不懂。” “可你——” 杜昊安想说什么,沉青单手拦住他,彬彬有礼道:“愿闻其详。” 安丽雅沉默几秒,道:“很简单啊,得不到的就毁掉。好不容易有个想过一生的人,结果那个人却要和别人度过一生了,听上去不是很惨吗?” “所以你就把他们给杀了?” 杜昊安惊道,“为了个男人至于吗?” 安丽雅笑而不语,低下头轻轻抚摸林朦冰冷的脸庞。 杜昊然:“……” “我们大学就在一起了,算一算,应该有六年了。” 她拖着慢悠悠的语调,柔声道,“她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呀,结果呢?因为她妈妈的一句话,她就像个乖宝宝一样把我丢开,跑去找其他人了。” 她撩开鬓边的卷发,抬头:“我有哪里不好吗?没有吧。我在大学时就比她优秀很多,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我喜欢她,她是不太可能碰到我这么好的人的——谁让我喜欢她呢。” 杜昊安盯着她,就像在盯着一个理智的疯子。 “不,对喜欢的人下手这件事情,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很难理解吗?反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 安丽雅包容地笑笑,“现在想想还是很让人伤心,我哪点比不上那个男人了?在她心里,或者在她妈妈心里,我哪点让她们不满意呢?” “……”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觉得瘆人的话,现在的杜昊安对上女子含笑的温雅眼眸,心中只有不寒而栗。 “你,你是通过某种方法杀了他们的吧。” 他道,“林朦死时有强烈的妖气,既然牵涉到妖,那就由我们捉妖师负责。你今晚是别想走了。” 安丽雅好奇地眨眼:“捉妖师是什么?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妖怪吗?” “不只有妖,还有鬼。” 一直沉默旁观的沉青忽然开口道,“是谁帮了你,引诱你对林朦起了杀意。” ——那明明是个问句,却被他说毫无情绪起伏。 安丽雅道:“要真是有鬼,那我会很高兴的……嗯,你是在问我这个吗? 她微笑着,摊开了掌心。 杜昊安:“等——” 余光瞥见罗盘指针再度飞速转动的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变,抓着沉青的手臂就要和他一起往后退去。 然而,晚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数扇冰柜的柜门猛烈颤动,“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 滔天黑气涌出,扭曲成一道道畸形的人影,伴随着厉鬼哭嚎肆意蹿动,围绕在安丽雅身边。 白裙女子身陷厉鬼之中,眼白覆上深黑。在她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巧的铃铛……用骨头做的铃铛。 “摄魂铃!” 杜昊安一惊,“我们杜家一年前失窃的法宝为什么会在你这!” 沉青道:“我的蛇骨什么时候成了杜家法宝。” 杜昊安:“……啊?” “我不知道捉妖师是什么东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安丽雅微微笑着,眼睛不见半点白色,一片漆黑,“别拦我,去死。” 叮—— 她摇起手中的骨铃,沉闷的铃声催动厉鬼一发涌向门口两人,杜昊安大喝一声,桃木剑擦过朱砂符纸直迎而上。 “你被摄魂铃所惑,以人身入魔,” 烈烈火光中,年轻的捉妖师袍袖翻飞,以一人之力抗下数十厉鬼,“虽然很抱歉,但我必须在这里斩杀你。” 安丽雅:“随便啊。” 厉鬼与杜昊安布下的八卦法阵重重相撞,强烈的气旋擦过两侧,将装满尸体的冰柜震得晃动不休。 杜昊安被阴气带起的劲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他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无法和摄魂铃抗衡,咬牙扭过头:“帮——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沉青踩在走廊与停尸房的交界处,安然无恙地靠门静立,甚至连衣角都没飘起半点。 他道:“抱歉,太冷,不想进去。” “给给给给你护火符!” 杜昊安几乎要给他跪了,连忙甩过一张符纸,因为一时分心还差点没让厉鬼震出一口血。 护火符经手燃烧,一股暖意兜头罩下。沉青活动了一下快被冻僵的手腕,踏前一步。 墨蛇的血肉对妖鬼有股天生的吸引力,他才加入战局,杜昊安就感觉自己这边立马轻松了大半。 厉鬼前仆后继地扑向沉青,在碰到他之前便魂飞魄散。安丽雅后退一步,抓住了林朦放在身侧的手。 她道:“你是谁?” “你拿着我的蛇骨,却不知道我是谁。” 沉青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原来真的是只妖,” 安丽雅道,“如果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可以。” “不行!” 正在努力解决剩下的厉鬼的杜昊安听了赶紧道,“她一入魔就不算人了,必须斩杀!不然会为祸人间的!” “看来你们意见不统一啊。” 安丽雅微微一笑,松开了抓住林朦的手。 “那我,不要了。” 砰! 黑气蹿进女子白皙的皮肤之下,安丽雅姣好的面容猛的膨胀碎裂。几乎是在一瞬间,血肉飞溅。 极其浓烈的血雾爆裂开来,杜昊安被刺鼻的血腥熏了个跟头,再一看沉青——层层黑气温柔地包裹住他,将污秽隔绝在外。 “自爆……” 杜昊安喃喃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沉青道:“大概是想殉情。” 厉鬼散尽,浓重黑雾中一枚洁白的骨铃被高高抛起,又落入他的手中…… 就在沉青接触到摄魂铃的霎时间,变故突生! 咚! 混沌中一道厚重的钟声猛烈撞上灵台,眼前的视线瞬间扭曲,沉青踉跄着后退一步,苍白五指死死扣入结上寒冰的门框。 杜昊安:“你怎么了?!” 那一刻沉青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世界天旋地转,如创世之初抑或末世倾覆,无序的庞杂之间,早已被埋入泥潭至深处的记忆就像深渊的幽灵披离而出,对他咧开嘴角,露出毫不掩饰的森然恶意。 [真是条漂亮的小蛇。] 有道男声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他多年的梦魇。 [不过越是漂亮,咬起人来可就越毒。] 身形微晃,沉青单膝跪倒在地,墨色眼眸蒙上了一层森然血色。 漫天火光,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染红重重人影,有人在低吟浅唱,愉悦地轻笑。 [蛟龙后裔,黑蛟之骨……] 血雾喷溅,他从高空坠落,痛苦如蚁潮飞速漫遍全身,血肉横飞,筋骨寸断…… [小墨蛇……] 那个人抚摸他的脸,指尖的温度如鬼魂般阴凉渗骨。 [你想从我这里逃走吗……] 杜昊安:“喂!没事吧?!” 他伸手想去扶住沉青,后者却猛然一抬头——一股威压轰然震落,如泰山压顶,瀚海倾覆。黯淡昏黑的天地之间,他只看到了一对冰冷的墨色蛇瞳。 “宋筱……” 齿缝间颤抖地挤出这个名字,沉青深深地喘息,眼中闪烁着噬其血骨的恨意。 “宋筱!!” [你逃不了的。] 第十五章 凤凰 “噗——” 有那么一刹那,杜昊安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被那顷刻间的山崩之压逼得生生吐出一口血,胸前的玉佩寸寸碎裂——那是杜家流传百年的护心符,可挡大妖倾力一击。而就在刚才,它碎了。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杜昊安甚至真的昏厥了数秒,等他再度转醒时,模糊的视野里,墨发青年正踩在光影下冷冷地注视他。 他才刚刚从死门关里走过一遭,此刻又有一阵透骨的寒意蹿过全身,万箭穿心般冰凉。 杜昊安想起了自己从古书上翻到的关于墨蛇沉青的记载……千年前的那场撼天震地的大战中,墨蛇以一己之力屠尽百里长野,几乎粉身碎骨,而人间这边……足有百年再无捉妖师出世。 “……” 深不见底的眼眸沉淀着瀚海狂渊的寒意,沉青垂下手腕,任由骨铃锋锐的边角刺破掌心,鲜血沿着苍白指尖滴落。 他走到杜昊安身前,漠然地打量这个捉妖师。 他要杀了我吗? 耳内嗡鸣不止,杜昊安绝望地想道。 好像听不见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反正护心符已经碎了,回去也会被二叔打死……算了! 他心一狠,紧紧闭上了眼,一副舍生取义决然赴死的模样。 沉青:“……” 他把刚要问出口的话塞了回去,并起五指在杜昊安后颈一击。 没有预料到会是这种走向的杜昊安闷不吭声地倒下,被沉青半拖半拉到了殡仪馆外的空地上。 沉青选了块合适的位置把人放下,起身吹了声口哨。 过了数分钟,天边一声清脆的鸟鸣贯彻长夜,翼展足有数十尺的彩鸟拖着华丽的彩金尾羽翩翩飞来,落在沉青面前。 鸾鸟道:“墨蛇大人。” “嗯。” 沉青抚摸她低下的头颅,鸾鸟亲昵地用鸟喙蹭蹭他的掌心,又道:“您是要回沉墨阁,还是去那个人类那里?” 沉青道:“回去。” “好的。” 鸾鸟温顺地俯下身躯让沉青坐在她的背上,又叼起杜昊安的衣领,振翅飞向天空。 沉墨阁外,黑发少年转着圈眼巴巴地等着,一见鸾鸟徐徐飞回就立刻兴奋地扑了上去,刚好扑中了沉青。 “墨蛇大人!” “休养好了?” 沉青把抚桦拎在手里晃了圈,放到昏迷不醒的杜昊安跟前,“刚好,你看好他。” 抚桦道:“捉妖师?资质好像还不错。” 鸾鸟变成人形,幽幽道:“大人总是喜欢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呢。” “他是杜家的人,” 沉青取出了骨铃,“杜家有我的蛇骨。” 抚桦不太明白地“咦”了声,鸾鸟则脸色一变。 “这是……” 她紧紧盯着那枚白色的骨铃,道,“只有一部分,还能融合吗?” “不行,除非找到完整的。” “那,” 鸾鸟道,“要不然我给您熬骨头汤?” 沉青:“……” “不用。” 他摇摇头,向自己房间走去。 “您最近好像总是很累。” 鸾鸟跟在他后面,“虽然冬天到了,可我记得您十年前也没有这么累的。”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更冷。”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鸾鸟轻声道,“可是在此之前,您好像还没有对哪个人类这么关注过……那个叫秦墨的。” 沉青停步。 鸾鸟一时没刹住,差点撞上他的肩膀,被沉青伸手扶住了。 沉青道:“我应该是喜欢他。” 鸾鸟:“……咳咳咳!”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在原地咳嗽了好一阵,而沉青已经回到自己房间,掩上了门。 —— 沉青在床上睡了一觉,期间零零碎碎做了几个梦,都是杂乱无章的片段,一晃而过,记不太清了。 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一只炙热干燥的大手抚摸他的脊背,在后颈停留了数秒,又沿着凸起的蝴蝶骨一路往下。 恰到好处的力道,略微粗糙的触感隔着一层衣料清晰可闻。 沉青警惕地睁眼,还没出手就已被那人扣住手腕,顺理成章地连人裹着被子搂进了臂弯之间。 “惹你不高兴了?” 秦墨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嗯?” 沉青:“……” 他没有说话,难得地被毫无征兆出现在这里的秦墨给弄得愣了下。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了神:“你怎么在这。” 他的语气隐隐含着几分疏远,令秦墨眼眸微微眯起。 “来找我跑掉了的小蛇,” 他道,“溜到这里来了,季先生要赔我一条。”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 沉青没有顺着秦墨的话说下去,直截了当道,“你松手。” 秦墨没有动,他慢条斯理地抚摸沉青,就像在给一只咪咪叫的小奶猫顺毛。 男人有力的手臂拦在青年腰间,看似温柔,实际上却强硬得令他挣脱不得。 沉青没有挣动,他默默地在秦墨身上靠了会,突然张嘴露出两点小尖牙,一口咬在秦墨肩头。 这一咬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也感觉不到疼。秦墨安抚似地拍拍青年肩头,由着他折腾。 “被谁欺负了?” 他道,“要不要用力点,消消气。” “没有,不要。” 沉青松口,偏过头不说话了。 “心情不好就和我回去,” 秦墨勾着他的下颌让他把脸转向自己这边,“带你去外面散散心。” 沉青摆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他对于秦墨的“动手动脚”并没有表露出多少不耐或者不满,要是换成另一个人来,可能就要炸毛了。 秦墨耐心地等了一会,本想等着沉青和他说些什么,结果却只看见青年靠在他身上,慢慢阖眼要睡着了。 “这么困……咳!” 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沉青立刻睁开了眼:“怎么了?!” 他支起上半身探查秦墨的情况,语气是少见的不冷静。 青紫的血从嘴角渗出,秦墨随手擦掉,给沉青披上滑落的被子。 “不要着凉了。” “闭嘴!” 沉青眉心紧蹙,抬手按在他胸口,神识随之探入其中。 “毒素又失控了,” 他道,“为什么会这样?” 身体接触的解毒方法固然缓慢,但的确有效。这几天他清除了秦墨体内的小部分蛇毒,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失控才对……还是说只要他一离开,原本安定下来的蛇毒就会变得不受控制? 沉青满心焦躁地给秦墨让开了一个位置。 “上来。” “要我抱你睡觉吗,小墨蛇。” “别废话,” 沉青冷着脸道,“不想毒素失控就上来。” 秦墨似乎是很喜欢他这个表情,端坐不动地凝视了数秒,被耐心耗尽的沉青拖上了床。 他铺好被子把自己埋进秦墨怀里,一只手还按在他胸口,贴着强健跳动的心脏。 “今天晚上鬼街会出现在海城,” 他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三天前鸾鸟给他带来了鬼街的请帖,算一算时间刚好就在今天。 秦墨一只手落在沉青腰间,道:“我体内的毒素是你通过身体接触清除的?” “嗯。” “那么,” 秦墨道,“如果有更深的接触……” 沉青捂住他的嘴。 “闭嘴,睡觉。”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沉的笑声。 “知道了,小墨蛇。” —— 夜晚,华灯初上,无名河畔支起各色各样的小摊,每个小摊前都挂了一盏红灯笼,红色的灯影落在河面,随着水纹微微荡漾。 形形色色的行人在长街两侧来往穿梭,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欢声笑语的稚儿,一道道狭长漆黑的人影映在青石路面上,留心看时,能发现几条分外诡异的影子藏在其中,一闪而过。 灯影连缀,长街一路延伸至深黑的夜色中,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也望不见尽头。 长街入口,沉青从小摊上挑了一个黑色素纹的半边面具扣在男人脸上,又给自己戴上了一个款式相同的银色面具。 秦墨冷峻的眉眼被遮去大半,他与沉青十指交扣,道:“你经常来这里?” 沉青左右打量了一圈,摇摇头:“没有,已经很久没来了。” 鬼街一年开一次,他上一次来还是在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的鬼街和现在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变化的。 鬼街对人妖鬼三界开放,这里不单单有鬼魂,还有妖和捉妖师。没走几步沉青就看到了几个身着统一制服的人,是妖居委派来维持鬼街秩序的。 沉青可以隐藏了自己的气息,面具遮住容貌,走在鬼街上也没有人认出他就是墨蛇,倒是坐着轮椅的秦墨辨识度太高,戴了面具也没有用。 那天来调查秦正明事件的妖居委成员李轩远远对秦墨颔首致礼,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沉青推着轮椅向前走,目光在街上游离。恰巧一个脚步飘忽的黑衣女人低头撞上了他,被他出手扶住。 “抱,抱歉……” 女人沙哑疲惫的嗓音从黑纱下透出,她匆匆朝沉青一弯腰,加快脚步走开了。 沉青看了眼自己的掌心,道:“死气。” 秦墨:“怎么?” “她摊上了一条人命。” 沉青淡淡道,“死气缠身,必遭报应。” 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沉青太大注意。 他带秦墨绕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小店前。 小店生意极其冷清,店面招牌也极其敷衍。两三笔粗略地雕刻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勉强能看出是只鸟。 店门半掩,幽幽烛光从里面倾泻出数缕。沉青踩着台阶上前,还没有敲门,大门就无风自开了。 “我刚才算了一卦,今夜得遇有缘人啊。” 茶香袅袅间,白袍男子对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小沉青。” “好久不见,” 沉青道,“凤凰。” 第十六章 初吻 “凤皇的灵魂早就在岁月中泯灭了,我不过是他历经千年的转世,空有躯壳罢了,不算真正的凤凰。” 烛光摇曳,温暖的室内茶香幽幽。凤凰坐在一张茶桌前,将泡好的茶送到了沉青手中。 “但山海时代的大妖到现在也只有你一人了。” 沉青道,“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凤凰道:“这么开门见山,是和外面那位帝星转世,真龙之相有关?” 沉青点头:“是,他体内有我的蛇毒。” “难怪会不良于行,” 凤凰沉吟道,“可是小沉青,你的蛇毒连凤凰火都无法消解,又在那位体内沉积多年……我可能帮不太了你。” 沉青垂下眼睫:“是吗。”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并不意外。 凤凰捧着茶盏留心观察他的神色,隔了一会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难过。小可怜,别伤心,我给你算一卦好不好?” “不要,” 沉青一口回绝,“你算灾不算喜,还不如不算。” “这可未必,我看你和他是天造地设,再续前缘。” 凤凰摆出几枚铜钱,又随手把一只龟甲置在桌上,“前生不得善终,今世命数早已相连,无法割舍……让我看看,给你算个好的。” 他说着,悠哉悠哉地拨动那几枚铜钱与龟甲,嘴角仍挂着笑意,目光却渐转凝重。 沉青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喝茶,静待几分钟后,凤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可不怎么好办了,” 他屈起指节,一下下轻敲桌面,“小沉青啊小沉青,你和那位——” “停,等等,好了。” 沉青道,“你可以不用说了。” “不行,算都算出来你不让我说是想憋死我吗,” 凤凰飞快道,“分手吧,你们走不到白头早分早解脱对你们都好。”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我本来就不会白头。” “是啊,哈哈,所以我只是开个玩笑。” 凤凰拨弄桌上的铜钱,笑意盈盈,“你们之间可能会有点小波折,若是一步走错……当然,虽然走错了可能没那么好,但也不会太糟糕。” “……” 丝丝缕缕的茶香间,沉青漫不经心地拨动茶水上的浮叶,墨色眼眸冷冷清清的,透着不喜不悲的平静。 好,又难过了。 凤凰心想。 委屈巴巴的小蛇……让我多嘴。 他道:“你等等,我再给你算一卦……别搬凳子啊小沉青,这次我保证给你算个好的,坐下坐下。” 他重新拨弄龟甲和铜钱,这次耗时更久,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西边,京兆杜氏……在那里,你有个小小的转机。” 沉青:“小小的。” “小小的也比没有好啊,” 凤凰笑道,“多出去还转转能遇到更多的机遇,总比你闷在这里好。” 沉青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茶。 哄好了。 凤凰把铜钱一枚枚收起,又道:“今天我可是多给你算了两卦,来日要向你要报酬的。” 沉青道:“你要什么?” “算算时间,你也差不多要蜕皮了吧。 凤凰道,“墨蛇的蛇蜕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如果你不打算留着的话,送我如何?” “可以,” 沉青颔首,“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 “那我可就等着宝物上门了。” 凤凰微微一笑,温声道,“快去找你那位吧,都让他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嗯,今晚谢谢你了,再见。” 沉青和他道别,返身走出了内室。 “可以了?” 外室,秦墨握住沉青的手,如把玩珍宝般捏弄他纤长的指节。 “嗯,” 沉青道,“我过几天会去安城一趟。” “好,” 秦墨没有问为什么,“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陪你。” “不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沉青早在秦墨身上下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能让他随时感知这个人的安危。 鬼街上,长街两侧灯影幢幢,灯光与夜色交错,沉青望着秦墨,莫名地恍惚了一下。 男人西装革履的身影发生了变化,玄色龙袍,长发如鸦,白玉十二旒垂落,遮住帝王冷淡的容颜,只露出一道锋锐的下颌。 【朕……】 暗哑的嗓音冰凉如玉石,沉沉冷寂,透着深重到抹不去的阴霾。 沉青脚步一顿。 秦墨:“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沉青摇摇头,弯腰抓住了秦墨的手。 不会又是那样的。 他把额头抵在男人肩上,不露声色地想着。 至少已经不一样了。 —— 深夜。 阴凉的气息丝丝溢开,无边黑暗的梦境里,似乎有谁在悄声低语。 [小墨蛇,你想去见他?你喜欢上他了?] [过来,到我这里来。] [我让你看看他……过来。] ——啊啊啊!不要过来!! ——妖,妖杀人了!! ——杀了它,杀了这只妖! ——妖物,天不容你! ——烙刑!凌迟!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你不得好死!! 沉青从噩梦中陡然惊醒。 汗水打湿衣料,他心有余悸地喘息,被一只手揽过脊背,恰到好处地拍抚。 “我在这里,” 秦墨亲吻沉青汗湿的额角,低声哄他,“别怕。” “……嗯。”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沉青把脸埋进秦墨胸膛,听着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慢慢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挪蹭几下皱着眉头想摆开身边的人,被秦墨拢着被子重新抱回来,抚平他的眉头,耐心地哄着。 等到天色蒙蒙亮,墨蛇才彻底安静下来,温温顺顺地窝在秦墨怀里不折腾了。 秦墨屈指在沉青脸上刮了下:“闹腾的小东西。” 沉青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天光渐亮,屋内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交错在一起的平稳呼吸声。 墨色眼眸静静睁开,沉青无声无息地从床上坐起,低头凝视男人在黑暗间的睡颜。 他安静地看了会,犹豫一下,俯身轻轻贴上秦墨的唇。 男人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没有什么反应。沉青伸出舌头小心又试探地舔了下,而后迅速起身。 ……蛇毒应该会稳定一段时间了。 沉青错开视线,跟个没事人一样下了床,又悄无声息地披上墨色外袍。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 “旅客们,开往安城方向的特27次列车已经剪票进站了,请乘坐特27次列车去往安城方向的旅客带好行李物品到楼上3号候车室剪票进站。剪票进站的时候请大家不要慌忙拥挤。注意安全,进站以后请在3号站台上车。” “旅客们……” 空茫的意识中,广播温柔的女声反反复复响起。感知逐渐恢复,杜昊安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我在哪里?好吵,难道……我升天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个趔趄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醒了?” 铁质长椅上,墨发青年正低头翻阅手中的地图册,听到声音后随意地抬头瞥了他一眼。 “睡得真久。” 杜昊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坐在在火车站大厅……的地板上。 不少人向他投来诡异的视线,杜昊安赶紧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 “你要带我去哪?” “安城,杜家。” “哦,刚好我也打算回去一趟……不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杜昊安道,“你不是,不是那个什么——” “我的蛇骨成了你们杜家的法器。” 沉青道,“我要去弄清缘由。” 杜昊安:“你是说摄魂铃?等等,摄魂铃是我们先祖传下来的法器,在杜家至少待了五百年……呃,好吧,你已经几千岁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吗?” “怎么证明自己的蛇骨是自己的蛇骨?” 沉青略含嘲讽地短笑一声,“你一开始不是用罗盘探查到了我的妖力吗?” 摄魂铃由墨蛇蛇骨制成,安丽雅用它诱导林朦自杀,所以林朦死的地方残留了墨蛇的妖力,又被杜昊然的罗盘感知。 “可是我们用摄魂铃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它还含着妖力。” 杜昊安道,“怎么到安丽雅那就突然染上了妖气?” 沉青淡淡道:“因为你们杜家太废了,拿着我的蛇骨,连一半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杜昊安:“……那也不对,难道安丽雅这个普通人就很厉害吗?” “她是被人操纵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能以人身入魔。” 沉青道,“我的蛇骨只有妖气,没有魔气。” “……” 杜昊安无言以对半晌,喃喃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被卷入了什么大事情……” “大概吧。” 沉青站起,丢给他一张车票,“检票,上车。” 第十七章 影子 冷风嗖嗖的火车站口挤满了人,检票入站时,沉青被一个急匆匆的女生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是个长相清丽的女生,拖着一个行李箱,神色间有些匆忙,“光看路了没注意到人,不好意思,撞疼你了吗?” 沉青摇摇头,示意她先上车。 “谢谢。” 女生露出感激的神色,双手提着行李箱上了火车。 数分钟后,沉青又在自己的位置边见到了她。 女生正吃力地托着行李箱要把它往行李架上塞,巧的是,她的位置就和沉青隔着一条过道。 “……咦,又是你?” 行李箱忽然轻了不少,女生惊讶地一回头,看见刚刚遇到的那个好看的青年不言不语地上前,帮她把行李箱放入了行李架上。 “好巧啊,你坐这里吗?谢谢你。” 女生颇有好感地对他道,“我这有薯片,你要不要?” 她拆开了一包薯片,递给沉青。 沉青说了声“不用”,他的态度淡淡的,女生也没怎么介意,把薯片放在小桌上,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我已经到了……嗯,是,你已经上火车了吗?在哪里?” 女生单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探身往前面望去。 “我站起来了,你看到我了吗……咦?” 她的电话被挂断了,女生奇怪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往外走了一步。 “我在这!” 好像是看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她脸上浮现了大大的笑容,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略微滞了一下。 “看到了,吵什么。” 一个高瘦的年轻人拎着行李箱走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不耐烦,在他身边还有个娇小可爱的卷发女生,正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满脸甜美的笑意。 “表哥你生什么气嘛,都是你太慢了,让人家等了这么久。” 座位上的女生蹙了下眉,道:“韩哲,这是谁。” 韩哲没应声,在她旁边坐下。他身边的卷发女生则坐在沉青身边的空位上,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楚情姐姐你好啊,我是韩哲的表妹郑琳琳,经常听韩哲提到你呢。” 楚情:“……” 她侧过头看向韩哲:“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表妹?”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韩哲“啧”了一声,撇开头不理她。 “我和韩哲表哥之前也不太熟啦,姐姐你不要误会,” 郑琳琳细声细语道,“我本来只是和表哥顺路,但是舅妈非要让我借住在表哥家里,实在推脱不过嘛——之后就要拜托楚情姐姐多照顾我一点啦,毕竟我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情可能还要麻烦韩哲表哥和你呢。” 她顿了下,见楚情不怎么理自己,又笑道:“姐姐你不会嫌弃我吧?我平时很安静的,也不会打扰到你和表哥的二人世界的——你说是不是,表哥?” 她亲亲热热地去拉韩哲的手,楚情脸色一冷,张口就要说什么—— 沉青丝毫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对窗边的杜昊安道:“我和你换个位置。” “好。” 正在看热闹的杜昊安站起来和沉青交换了座位,他这副道士打扮其实很招人注意,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没受到什么影响。 火车配备了空调,车厢里暖洋洋的。沉青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将一切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火车上很难睡着,所以他只是懒懒地垂着眼帘,把自己暂时沉进一个无声的世界里——过了不知道多久,旁边飘来了浓浓的菜香。 沉青被这股味道严重干扰到了,他睁开眼,看见杜昊安正捧着份盒饭低头扒菜,自己面前还摆着一份同样的盒饭。 “到中午了,” 杜昊安见他醒了,把盒饭给他打开,“给你买了饭,不知道你吃不吃。” 沉青盯着眼前这堆品相似乎还过得去的盒饭看了两秒,道:“谢谢。” 他试探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吃不惯?” 杜昊安还在扒饭,“唔,还要泡面你要不要?火腿肠面包牛奶辣条——” 沉青:“不,不用了。” “哦,那好吧。” 杜昊安道,“对了,你刚刚睡着没看见,对面那女孩和她男友闹翻了,半路就下了火车。唉,现在的渣男可真是……” 火车经过隧道,车窗外一片漆黑。过道对面的韩哲歪着头睡着了,郑琳琳靠在他肩头,眼睛虽然闭着,脑袋的姿势却不太自然。 隧道的灯光从外面照进,在郑琳琳脸上一掠而过。那一瞬间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死灰,皮肤青紫,没有一丝血色。 沉青眼底浮现一点漫不经心的讽刺,他移开视线,继续听着杜昊安絮絮叨叨。 . 下午的时候,外面刮起了暴风雪,疾风狂雪一阵接着一阵,火车也被迫停下。车厢内有人磕着瓜子抱怨,还有人拿出手机拍外面的雪景。 “你们知道吗?这附近有个有名的鬼村。” 车厢前排,一个年轻人正兴致勃勃地和同伴聊天,“几十年前村里起了一场大火,全村近百人一个都没逃出来,那场面别提有多惨烈了。后来这一带的人就经常能看到一些人影,是那些死在火中的村民……” “开玩笑吧,怎么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旁边有人笑道,“这些神神鬼鬼的小道消息一听就是假的,亏你还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年轻人道,“没准我今天……等等,你们看那里有个人!” “你吓谁呢,我们才不傻。” “不是,是真的有人!” 年轻人霍的起身,“是个小孩子!” 他的同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的小孩子正扒着车窗,幽幽地盯着他们。 靠窗的女生吓得惊叫了一声,后退时撞进了同伴怀里。 这一叫将周围不少乘客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哎呦”一声道:“这谁家的小孩,穿这么少!” 小孩子脸色惨白,身上只穿了件破破烂烂的单衣,一对黑色的眼睛冷冷的没有光泽。 “是流浪儿吗……” 刚才的女生慢慢靠了回去,“你们看他脸都被冻白了,我们给他一点吃的吧。” “你有病吧!” 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是韩哲,“遇到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撒爱心,要是有传染病怎么办!害了我们全车人怎么办!还真当自己圣母了!” 他旁边的郑琳琳也娇滴滴地道:“而且开窗也好冷啊,会感冒的,你们顾及一下其他人好不好?” “你们才有病吧!” 年轻人道,“渣男小三闭嘴行吗?隔这么远都能碍着你们,你们把自己当大爷吗?” 他的同伴附和道:“刚才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脸真是挺大的。” 韩哲脸色一变,郑琳琳赶紧挽着他的手臂柔声安慰他,又亲昵地靠在了他身上。 年轻人不再理他们,他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塞给窗边的女生,女生打开车窗,把衣服和一袋子零食都给了外面的小孩子:“拿去吧。” 小孩子接过东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扭头跑了。 年轻人笑道:“跑得可真快,都不谢一声……哎,那是他家人吗?” 数百米外,一排黑压压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他们无声无息地在漫天风雪中静立,遥遥望向火车这边。 窗边的女生把相机举到眼前,看了一眼后立刻放了下来。 她悄声对同伴道:“他们……他们穿的好像都是上个年代的衣服……” 同伴:“……” 他拽了年轻人一把让他坐下,若无其事地道:“来来来,我们打扑克。” 刚才的小孩子对车厢里大部分乘客来说都是个小插曲,只有旁观了全程的杜昊安转过来,意犹未尽地对沉青低声道:“如果刚才没有理那只小鬼,现在那群大鬼都要缠上我们了吧。我看那几个人面相不错,心善,日后必有福报。” 沉青道:“未必。” “啊?” “那个年轻人有一大劫,就在今晚。” 沉青淡淡道,“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他自己。” 杜昊安:“……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我说不出清楚,只是有预感。” “那——” 杜昊安还想再问什么,被沉青一个手势打断,只好不再多问。 没过多久风雪奇迹般地停了,火车得以在天黑之前重新开动,车厢内的气氛也再次活跃起来。 郑琳琳在这时起身去了洗手间,说是身体不舒服。韩哲起初没怎么在意,等她回来时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搞成这样?” 郑琳琳脸色发白,发梢上还在滴水,纤细的脖颈间也不知怎么的多了一圈可怖的青紫淤痕。 “没什么啊,怎么了?” 郑琳琳毫无所觉地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哪里不好看了吗,表哥?” 韩哲:“……” “别不理我嘛。” 郑琳琳亲亲热热地要来挽他的手臂,韩哲连忙躲开了。 “你看你这全都是水你还靠过来……” 剩下的话自动消音,韩哲望着郑琳琳漂亮的脸蛋,眼睛慢慢睁大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 郑琳琳身后的车窗上,空无一人。 她……没有影子。 第十八章 杜宅 “表哥,表哥?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干嘛不理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表哥——” 眼前娇小可爱的女生还在对他微笑,韩哲却再也坐不住了。 “我,我去趟厕所……” 他软着腿站起来,避开郑琳琳的手臂想跑开,却被后者一下子抓住了手。 “你干嘛!” 那一刻韩哲简直要跳起来了,郑琳琳困惑地看着他,一脸纯真:“表哥,那边才是厕所啊。” “……我知道了!” 韩哲甩开她的手,余光瞥见女生脚下没有影子,当即吓得扭头跑了。 他狼狈地逃到洗手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拽开挡路的一个人,“砰”地一声摔上了洗手间的门。 “喂!你这个人干什么的啊!” 洗手间外有人砰砰拍门,韩哲深吸一口气,冲门外吼道:“滚!” “……” 这下外面果然没了声息,可能是被他吓走了。 哗啦—— 水龙头被打开,刺骨的冷水激得韩哲整个人颤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见泛黄的镜子里自己那张满是慌乱的脸。 这tm都是什么事! 他咬牙切齿地想。 不就是上了一次床吗?凭什么我要摊上这种事情,那个女人又是什么鬼东西?! 水流哗啦啦地冲刷老旧的洗手台,韩哲一拳砸在墙上,粗重地喘气。 不行,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待会就下车,让那个鬼东西去祸害这里的人吧! 他焦躁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转了几圈,不安慢慢褪去,脸上渐露喜色。 对,还有这么多人替我挡着,那鬼东西找不到我的。行李也不要了,去别的车厢,然后找楚情……她肯定会原谅我的,不就和别人上了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女人这种东西…… “表哥。” 轻轻柔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那一刻,韩哲脸上的喜色消失殆尽。 “表哥,你干嘛不理我啊,你在躲着我嘛?” 女生“咯咯”地笑了起来,白皙柔软的手搭上韩哲的肩膀。 “前天晚上你还说过最喜欢我了,表哥,你回头看看我啊。” “表哥,你听到了吗?” “表哥,你回头。” “表——哥——” 咔嚓。 …… 车厢里,沉青按了按眉心。 “有人死了。” “什么?!咳咳咳!” 正在吃泡面杜昊安一口呛住,拼命地咳嗽起来。 “是韩哲,” 沉青道,“他本可以逃过此劫,可惜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是他旁边的那个女生?” 杜昊安压低声音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是妖还是鬼?” “是‘邪祟’。” 邪祟非妖非鬼,只是一团怨气所化的物怪,潜伏在人类中,难以分辨。 杜昊安吃惊地从座椅上探出头向外张望,看见车厢前排的年轻人放下扑克要向外面走去,赶忙喊了声“等等”。 “谁叫我?” 年轻人困惑地回头,却没找到喊他的人。 沉青把杜昊安拖回座椅上,自己起身,绕过他走向洗手间。 没找到人的年轻人不怎么在意地继续向外走去,他比沉青先一步来到紧闭的洗手间前,抬手想要敲门。 沉青大步跨前,截住他的手:“别碰。” “啊?怎么了吗?” 年轻人一头雾水,“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沉青摇摇头,道:“你等会再过来。” “……哦,好。” 尽管没见过这个人,但年轻人莫名觉得……对方说得好像挺对。 他摸摸后脑,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等到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后,沉青抓住门把手,丝缕肉眼难以窥见的黑气缓慢渗入,过了几秒,洗手间的门轻轻开了一角。 门后黯淡的灯光闪烁不定,洗手台前有一个人僵直站立……是韩哲。 他的面容因为过度惊恐而扭曲,脑袋被原地扭转三百六十度,背对着门,和门前的沉青来了个面对面。 沉青:“……” 他随手一推,洗手间的门“咔嗒”一声,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 晚上七点,火车到站,杜昊安跳下站台,伸了个懒腰。 “可累死我了……对了,你把那只邪祟除掉了,那韩哲去哪了?” “施了个障眼法,” 墨色袍角飘起,沉青快步向前走去,“时间快到了,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火车上有人死亡,同一车厢的乘客必然会被警方调查。沉青并不怕警察,但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杜昊安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道:“你等等,我让人来接我了,现在打个电话给他。”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无人接听。 杜昊安:“??” 他又拨了几个电话过去,居然都无人接听。而火车站外接人的不少,也都没见到来接他的人。 “怎么回事?我干了什么惹着我爸了?” 杜昊安没办法,只好拦了辆出租车,“完了,准没好事,要挨骂了。” 出租车司机对这个穿着奇特的乘客格外在意,在听到他要去的地方是城郊后更是准备直接开走,被杜昊安好说歹说一通,最后以加钱为条件成交了。 杜家祖宅地处城郊偏远地带,和秦家差不多,都是很有些年头的老宅。宅门前没有灯火,整座大宅黑漆漆的,在寒风中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沉青拿着张护火符在杜宅门口站了会,道:“鬼宅吗?” “才不是!” 杜昊安哭笑不得,“不过这次真的不太对劲,你能先把摄魂铃给我吗?” “不给,” 沉青扫了他一眼,“墨蛇只有在求偶的时候才会把血肉骨骼分享给伴侣,你算什么。” 杜昊安:“……” 他被这血淋淋的求偶方式糊了一脸,无言片刻,只好上前敲门。 这次不像打电话那样怎么打都没回应了,才过了没一会,宅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那是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见到杜昊安先是愣了下,而后才道:“小少爷,您回来了?” “李伯!” 杜昊安道,“我爸妈呢?刚刚打电话都没人接。” “夫人已经睡下了,” 李伯给他让开位置,慢吞吞道,“老爷在书房,我这就去告诉他。” “不用,我待会亲自和他说。” 杜昊安道,“这次有客人,是,呃,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伯抬起浑浊的眼睛,沉青从那之中捕捉到了一丝黑气。 他不露声色,礼貌地道:“您好。” 李伯像是没怎么听见,略一点头,领着他们绕过外院进了里屋。 回到了家里,杜昊安一路上的兴致都很高。李伯在得知他晚上只吃了泡面后立刻去吩咐佣人准备晚餐,沉青则跟着他见到了他父亲,现在的杜家家主。 初次见面并不愉快,因为杜家家主杜如松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被收录在国家珍稀妖物图鉴中的一级保护妖物,狠狠地一皱眉:“妖?” 沉青面色淡漠地靠在门框边,觉得这个家主没有另一个家主好看。 书房内气氛僵硬,杜昊安赶紧上前解释:“爸,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 “你的意思是你身为捉妖师,却被一只妖救了?” 杜如松一本古籍摔过来,“废物!” 杜昊安:“……” 他道:“爸你今晚是受了我妈的气吗?不是,我带他回来不止因为这个,还因为——” “不管什么理由,让他滚出去!” “还因为摄魂铃是他的蛇骨!” 杜昊安道,“咱们的法宝是人家的骨头!现在人家找上门了!你说怎么办吧!” “……” 短暂的沉默后,杜如松神色几变,最后在杜昊安诧异的目光下缓缓叹了口气,起身:“季先生,方才失礼了,还请见谅。” 这句话一说出来,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和刚才判若两人。杜昊安目瞪口呆,沉青则平静地道:“没关系,杜家主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家里最近的确有些烦心事,让您见笑了。” 杜如松苦笑一声,道,“季先生,犬子刚才说的话可是确有其事?” 沉青道:“摄魂铃是由我的蛇骨制成,如果不信,可以随你验证。” “不,不必了,我相信季先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杜如松道,“只是摄魂铃是先祖传下来的法宝,年代久远,很多内情都无法考证。季先生又是犬子的救命恩人,如果愿意还请您在杜家留宿一段时间,我们也好帮您调查更多关于摄魂铃的事情。” 杜昊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爸,你怎么——” “谁叫你插嘴的!” 杜如松瞪了他一眼,“出去!” 杜昊安:“???” 他莫名又招了一顿嫌,简直不明所以,只好出去了。 书房的门关上,杜如松转向沉青道:“季先生,您意下如何?” 沉青将他的神色逐一收在眼底,沉默几秒,淡淡地笑了下。 “那就打扰杜家主了。” —— 深夜。 三楼走廊上静悄悄的,两边房门紧闭,没有灯,也没有人。 吱呀—— 走廊尽头,一道房门像是被无形的手推动着,缓慢地打开了一角。 门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双阴冷的眼睛,隔着门缝幽幽地窥视着外面。 楼梯上忽然响起了沉重迟缓的脚步声,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点点,一点点,停在了房门前。 一道黑影佝偻着后背,双手拖在地板上,慢慢走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嘎—— 房门重新合上。 第十九章 李家人 沉青蜷在松软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下楼时意外碰见了杜昊安母亲薛淑雅。 薛淑雅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如同三十许人。妆容素淡气质温婉,脸上时常带着温和宽柔的笑容。 她应该是从丈夫口中得知了沉青的存在,并不意外地对沉青一笑:“季先生早。” 沉青推测出她的身份,道:“夫人早。” 他和薛淑雅简单地交谈几句后,薛淑雅说要吩咐厨房准备早餐,又仔细询问了沉青的喜好,然后便下楼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沉青在外院找到了爬起来晨练的杜昊安。 “三楼尽头的房间有人住吗?” 他开门见山的问题让杜昊安先是愣了下,然后才回答道:“没有啊,那是我爷爷的房间,他几年前就去世了。” “也就是说,那间房间空置了很久?”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沉青沉默片刻,道,“之后再告诉你。” 杜昊安一头雾水地和他对视几秒,发现后者并没有解释的意向后只好道:“那好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决定亲自跑去三楼看一眼——结果到了三楼才发现尽头的房间进不了,被反锁了。 “什么时候锁的?” 杜昊安推了下房门,推不动。 沉青就在旁边,看着他和门锁较劲。 “为什么锁住了?我一个月前还进去过。” 杜昊安用随身携带的朱砂笔飞速画了一张符纸贴在门锁上,弯腰通过一条小缝往里面瞄。 “怎么是一片红色,什么都没有……” 他道,“算了,我还是去找李伯要钥匙吧。” 随后杜昊安在杜宅找了一圈,居然没找到李伯,佣人们也说没看见,他没办法,只好去问餐桌边的薛淑雅。 “你李伯家里出了点事,一大早就走了。” 薛淑雅柔声道,“好好地去爷爷房间做什么,坐下吃早饭吧。吃完后带季先生去市区转一转,你们年轻人不要老是憋在家里,应该多出去逛逛。来,季先生喝粥。” 杜昊安:“……” 于是一个小时后,他们又来到了安城市区。 杜昊安准备去一条专门为捉妖师设立的商业街买些东西,沉青没什么兴趣地从他那里拿了张护火符,独自在街上闲逛。 他还没走几步,街道对面就过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 那人脸上写满意外,还掺了几分欣喜:“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前两天那个警察,程景。” 沉青回想了一下,记起了这个差点把自己送进警局的人。 “你现在应该在海城办案吧。” “结案了,” 程景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我放了一周假,刚好来这里参加一场葬礼。” 沉青“唔”了一声,知道是妖居委出手了——妖鬼的存在不能暴露在大众眼前,有些案子也只能永远沉入深水之中。 他不打算和这个警察做更多的接触,刚好程景在这时接了个电话,沉青转身欲走,脚步却在听见程景的话后顿了顿。 “喂,李叔吗?葬礼开始了?好,我现在就过去——” 李? 沉青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道:“你要去的那个李家,有没有一个当管家的老人?” 程景:“啊?” …… 沉青跟着程景来到了李家的葬礼上,程景没有进葬礼会场,只是隔得远远地望了一会。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程景道:“李叔。” “来了?” 中年男人面带愁容,看起来也没注意到程景身边还有个人,“你伯母刚刚哭晕过去,现在在后屋休息。你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你伯父,只是快一点,别耽搁太久了。” “好,” 程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后半句是对沉青说的,说完,程景就匆匆进了葬礼会场。 在他走后,沉青抬眼,笔直地对上中年男人暗中探视的目光。 “……咳,”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发现,尴尬了一下,“您就是传说中的……季先生吧?” 沉青没有回答,而是道:“你只是个普通人。”言外之意,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我知道您其实是因为我堂叔,他在一个什么,呃,捉妖世家工作,我从小和他亲近,所以了解一些。” 中年男人道,“实不相瞒,我,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您,价钱好说,只要您愿意我看一看就行。” 从他的言语中不难发现他对捉妖界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沉青的真正身份,还以为他也是个捉妖师。 沉青道:“你的堂叔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道:“李福润,他在城郊那边的杜家工作好几十年了。如果您不信,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他说着便拿出手机要拨号,结果拨了几次电话,对面居然都是关机的状态。 中年男人:“怎么回事??”他抬头急切道:“我不是骗您,季先生,只是我堂叔不知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了——” “我知道了,” 沉青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我会帮你,告诉我详情。” 他平淡的话语中含着一丝微妙的转折,然而中年男人并没有注意到。 他面露欣喜道:“那真是多谢您了!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他正要为沉青解释来龙去脉,却听见葬礼会场上一阵骚动,伴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 “你给我滚!!”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对沉青说了声“对不住”就向躁动处小跑着赶去。沉青慢慢跟在他后面,畅通无阻地进了葬礼会场。 会场大厅,几个人围在一个抱着遗像哭嚎倒地的妇女身边,在他们不远处,程景低着头站在一片阴影中,沉默不语。 中年男人忙挤开人跑到妇女身边,弯腰对她说了些安慰的话。可是妇女非但没被安慰道,反而更激动了。 “滚!你们让他滚出去!立刻滚!” “哎,是,我这就让他走,嫂子您别激动,身体要紧。” 中年男人赶紧去拽程景的手,把他拽出了葬礼会场。 “让你早点走了,你看你这,唉。” 他无可奈何地道,“你伯母她现在情绪比较激动,你也别多在意。其实她是记着你的,平时还常常和我们提到你……” “李叔。” 程景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不用说了,我知道的……我过一会就回去了,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伯母,不要说是我的。” 他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中年男人,不等后者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大概是心情过于低落,程景走的时候把沉青忘到了一边。沉青也没在意,看着中年男人把信封收好,又走向自己这边。 “那,您如果现在有空的话,可以去我公司看一看吗?” 沉青道:“可以。” —— 中年男人名叫李建伟,是安城一家企业的总经理。他所在的企业近几年来发展得颇具规模。只是这几天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头疼的事情,这件事不仅闹得企业上下人心惶惶,还连带影响到了企业的声誉。 “之前我也请过几个所谓的大师帮忙看过,说是大师,其实就是一些装神弄鬼的骗子,最后什么用场都没派上,还白给公司添了一堆乱子。” 李建伟把沉青请进公司,笑着拍马道,“这下您来了,肯定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他一路说着,带人来到监控室,调出了几天前的一段监控录像。 “您看,看了您就明白了。” 沉青单手拖了张椅子,在监控显示屏前坐了下来。 显示屏左上角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公司七楼,一个刚刚加完班的年轻女子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十分五秒的时候,电梯忽然停止了运行。 电梯里的年轻女子愣了下,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掏出手机。 二十分十七秒,电梯重新运行,监控视频里,女子身后出现了一个低着头的小孩。 沉青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李建伟浑身紧绷了起来。 还在浏览手机的女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孩子。二十分二十五秒,电梯抵达一楼,女子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在她后面,小孩子低着头慢慢跟了出来,和女子一起消失在了监控中。 画面就此陷入雪花屏。 沉青靠在椅背上,道:“不见了。” “是,那晚之后这个员工就失踪了。” 李建伟低声道,“我们也报了警,但连警察都查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您看,我们这是不是……惹上什么脏东西了?” 沉青道:“说不准,可能它只是针对那个女孩子,不是针对你们公司。” 李建伟:“那怎么办?季先生您可一定得帮帮我们啊。” “我今晚会来这里一趟,” 沉青起身,“你明天等我回复。” “哎,好!” 李建伟一口应下,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五万块,是定金,您先请收下。要是能解决这件事我再给您翻倍的报酬。” 从没收到这么低的报酬的沉青淡淡摇头,把李建伟的卡推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上唯一一个号码看了几秒,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视频里的小孩子……是杨蓉的孩子,那只小豆丁韩岩。 第二十章 墓碑 半夜十二点。 哒,哒,哒。 无光的走廊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沉青不声不响地躲在角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一个身影从楼梯那头慢慢晃过来,低着头,脚步漂浮不定。 沉青意外地一挑眉。 是薛淑雅。 杜家主母晃晃悠悠地从他面前过去,一直走到尽头的房间。房门缓缓打开,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对她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沉青上前,一手拦着薛淑雅,一手摁住了门把手。 黑色气息从房间涌出,绑住他的手腕,要把他往房里拖去。 沉青不为所动,缓慢而强硬地关上了房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黑气被悉数截断,薛淑雅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倒下来,被沉青扶住了。 他在薛淑雅背部轻按了一下,后者又晃悠着站起来,闭着眼睛,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回去了。 沉青目送她消失在楼梯拐角,转身,从走廊窗户一跃而下,落入茫茫夜色之中。 凌晨一点二十分。 叮。 电梯门在沉青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五秒。 电梯停了。 沉青没有抬头,他安静地等待着,手机上的时间也一分一秒过去。 十六秒,十七秒。 电梯重新运行。 时间与女子失踪的那一夜重合,在电梯启动的那一秒,沉青察觉到电梯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吭。 电梯显示的楼层不断变化,三楼,二楼,一楼。沉青的目光始终落在手机上,似乎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二十分二十五秒,电梯抵达一楼……没有停下。 鲜红的数字跳跃,从“1”变成了“-1”。 地下一层,电梯门开启,沉青眼前是一片浓重到透不进光的漆黑,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向前走了一步,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只有电梯门上的应急灯的幽幽绿光洒落一角,在沉青回身时,灯“啪”地灭了。 “……救命……” 黑暗深处,隐约飘来了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 “我在这里……” “救救我……” 沉青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那求救声还在继续。 “谁来救救我……” “有人在那里吗……” “救我,救……” 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黑暗中似乎有谁被掐住了脖颈,痛苦的呜咽与挣扎声一并响起,数秒后,一切归于沉寂。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轻轻的笑声被血腥裹挟而来,从沉青身侧阴冷地掠过。 [你又见死不救了一次,小墨蛇。] [你又害死了一个人。] [你……] 沉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墨色眼眸中只有冰冷如水的寒寂。 “同样的招数就不要用第二次了,” 他道,“烦。” 墨蛇抬脚重重一跺,黑色气焰轰然爆裂,如顶天立地的狂兽嘶吼着挣破牢笼,撕开了黑色巨网。 应急灯电光交错,高楼大厦剧烈震动,巨兽的咆哮穿透云霄夜幕,又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声。 涌动的庞大黑气重新融入沉青体内,他抬手,苍白五指扼住了一人脖颈。 那是一个小孩子。 “哇——你欺负人——” 恢复原状的地下一层,回荡着小孩子响亮的哭声。 沉青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小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韩岩,” 他冷冷道,“杨蓉呢?” 小豆丁韩岩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我又不知道……” “那就选,” 沉青道,“被我杀死,还是说出你知道的。” “我才不要告诉你,你对我不好。” 韩岩委委屈屈道,“我要回家找妈妈,你……你走开。” 他最后一个字刚落音,沉青就松开了手。 一股热气直冲而上,小孩子的身体顷刻间被火焰吞噬,狠狠砸落在地。 替身。 沉青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破木头,一脚踩灭了火焰。 地下一层的灯光在四面亮起,不远处的角落,一个年轻女子艰难转醒,呻吟了一声。 “唔……这是哪……你救了我吗?” 她揉了揉额头,目光迷茫。 沉青随意地扫了她一眼,道:“你安全了,回家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 —— 夜风透骨寒冷,沉青独自回到杜宅,默默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护火符在半路就失效了,安城夜间温度在零下好几度,沉青猝不及防遭了冻,回来后整条墨蛇都是僵直的。 他用被子裹住自己,感觉流失的体温一点点涌了回来,好半天,手脚才稍微暖和了一点。 意识混混沌沌的,沉青不怎么舒服地翻了个身想好好睡一觉……睡不着。 要是有另一个人在就好了。 他往被窝里挪了挪。 也许是因为太冷,沉青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睡着。意识起起伏伏,无数模糊而杂乱的思绪闪过。他游离在半睡半醒间,一会是火光交织,一会又是冰天雪地,还有短暂的几秒是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天亮的时候,终于勉强有一点睡意的沉青被一声尖叫吵醒了。 尖叫极具穿透力,如巨石投入湖泊,顷刻间水浪翻溅。 沉青面无表情地披着墨袍起了身,推门走出房间。 三楼,一大早过来打扫走廊的佣人摔倒在地,手臂颤抖地指向走廊尽头……那扇打开的房门。 多年无人居住的房间被白幡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门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大睁着,竟是死不瞑目。 是杜家管家,李福润。 “李伯!” 闻声赶来的杜昊安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看向沉青。 在对上那对冷淡的墨色眼眸的一瞬间,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他满心的震惊与慌乱。 他立刻回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他隔着门缝看到的……正是失踪的李伯。 “怎么了……啊!” 匆匆上楼的薛淑雅惊叫一声,抓着楼梯扶手往后退了一步。 杜昊安赶紧过去扶她。 “妈,我爸在哪?李伯是怎么回事,爷爷的房间为什么被布置成了灵堂?!” “你等等……” 薛淑雅抚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别开视线不看向房间那边,“你爸昨天晚上就发烧了,现在还在房间休息,别去打扰他。还有房间……对,赶紧叫你二叔回来,现在就去。” 杜昊安皱了皱眉,道:“爸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 薛淑雅轻声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性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你二叔,还有,季先生——” “不会是他,” 杜昊安想也不想道,“这里没有妖气,而且太明显了,也没这么蠢的。” 沉青:“……” 薛淑雅道:“那,那就请季先生暂时待在房间里。还有,找人妥善安置你李伯,李家那边也要联系……” “妈,” 杜昊安再次打断她的话,“你昨天不是说,李伯回家了吗?” 薛淑雅愣了下:“他的确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那好吧,我现在去找二叔,你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不要乱走。” 杜昊安把薛淑雅送到一楼客厅,打电话联系他的二叔杜鹤。 “二叔,家里出了点事情……” 在他打电话时,沉青沿着客厅观察了一圈。客厅里的薛淑雅坐在沙发上,心有余悸地紧紧注视他。 客厅的一面窗户对着杜宅后面的郁郁青山,沉青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在窗前停下了脚步。 山脚下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 沉青一把抓住刚好从他身边经过的杜昊然:“那边是什么地方。” “翻过这座山是我们家的家族墓地。” 杜昊安难得敏锐道,“你发现了什么?” “一个人,” 沉青道,“带我过去。” 杜昊安一口应下:“好!” 一个小时后,他后悔了。 “你,你等等……”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攀爬在青石台阶上,被沉青拉开了数米远的距离。 “爬山也不是,不是这么爬的……你等等……” 风掠起墨色袍角,沉青一脚踩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回身俯视他:“是你太慢了。” “我是,人啊,又不是,妖。” 杜昊安撑着腰直起身,连连摆手道,“不行,你让我休息一下,我爬不动了……” 他这一休息就休了二十多分钟,之后走一段喘一段,终于在沉青略带嫌弃的目光下来到了杜家的墓地。 “我们家是传统的土葬,这一块都是我爷爷辈的人,” 休息好的杜昊安给他解释道,“别看现在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其实大家都搬出去各自成家了,过年时才能回来聚一聚。” 他说着,神情黯淡下来。 “李伯十几年前就来我家了,我还是他带大的……” 沉青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那边哭一会。” “不,我爸还病倒了,我不哭。” 杜昊安道,“等我二叔回来了再哭。” 沉青道:“唔,坚强的好孩子。” “……” 杜昊安道,“你说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一个白衣女人。” 沉青的目光在墓地扫了一周,停顿在其中一个地方。 杜昊安道:“白衣女人?确定没有看错吗?” “……” 沉青没有回答,径直走向一个地方。 “喂,” 杜昊安赶紧跟上去,“那是我爷爷的墓……” 他的的话生生止住了。 众多墓碑间,一面无名碑立在瑟瑟寒风中,碑面沾满泥土,像是刚从地底下挖出,被人为地立在了这里。 “我从来没见过这块墓碑,我们家也没有无名碑……” 杜昊安道,“这里面埋的……是谁?” “……” 沉青走到墓碑前,抬手抚摸石碑边角。 “没有邪气,” 他道,“但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东西。” 嗡—— 有什么东西忽然震动起来,杜昊安被吓了一跳,刚要掏出符纸,就看见沉青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杜昊安:“……原来你还会用手机。” 沉青没理他,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来电显示看了几秒,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愉悦的低笑。 “小墨蛇,过来,让我抱一抱。” 第二十一章 李瞳 沉青下了后山,在杜宅门前碰到了开车过来的陆戈。 “季先生,先生让我过来接您。” 沉青面无表情:“我没说要过去。” “好的,先生让我一定要请您过去,” 陆戈从善如流道,“他非常想您,再不见到您就要死了。” “……” 沉青默然无语,最后还是跟着他上了车。 陆戈开车来到城郊的一栋别墅,这里青山绿水,风景怡人,比杜家阴森森的老宅好看多了。 客厅沙发上,等待已久的男人对沉青一抬手臂。 “小墨蛇,过来。” 沉青慢慢走过去,被后者搂着腰揽到了自己腿上。 “瘦了一点,” 秦墨沉声道,“冷不冷?” 才过两三天,怎么就瘦了? 旁边的陆戈默默走开。 沉青道:“没瘦,不过这里比海城更冷。” “是更冷,所以不要乱跑。” 秦墨轻轻按着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有没有想我?” 沉青“唔”了声,懒洋洋地放松下了身体,将下颌枕在男人肩上。 “昨天有想过,因为睡不着。” 鼻息间满是男人成熟而温暖的气息,沉青眼眸微眯,像只猫咪那样慢吞吞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秦墨道:“那就在这里睡一会。” 沉青摇摇头,道:“等会还要去另一个地方……这个给你。” 他摊开掌心,把一枚洁白的骨铃给了秦墨。 骨铃在手中发出沉闷的铃声,男人略一挑眉:“这是什么?” “我的蛇骨,” 沉青懒懒道,“被杜家做成了法器,可以驱使厉鬼和迷惑人心,能保护你的安全。” “蛇骨吗?” 深色眼眸中划过暗沉的浅光,秦墨轻轻抚摸沉青后颈,笑了一声,“我该拿什么做回礼……拿我自己,嗯?” 干燥的掌心触过后颈敏感的肌肤,沉青闷哼一声,抓紧了秦墨肩头的衣料。 “别碰!” 他道,“我才不要你,又不值钱。” 秦墨道:“是不值钱,所以只好委屈你了……不高兴了?” 再待下去肯定要出事,沉青直接把他那只手摆开,道:“我要去找人了。” “找谁?” “一个叫李建伟的人。” ——李伯李福润在杜家工作多年,和他有联系除了杜家也就只有李家人,尤其是李建伟。 沉青昨天约好和李建伟今天见面,但等他到了李建伟的公司时,看到的却只有警车和警戒线,还有正和安城警察交谈的程景。 程景余光瞥见了他,立刻和那个警察说了什么,快步向他走来。 “对不起,昨天把你丢下了。” 他道,“你昨天怎么回去的,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沉青道,“这里怎么了。” 程景神色一黯:“是……李叔出事了。” 李建伟死了,死在他的办公室里,死因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不排除他杀可能。 沉青随后询问了程景昨天的葬礼,得知去世的是李建伟大哥李乘瑞,几天前在一场车祸中身亡。 那天对程景发怒的女人是李乘瑞的妻子,他们孩子曾经是程景同事,在几年前的一次行动中为救程景牺牲。所以李母才会一直无法释怀。 在问完一些问题后,沉青和程景简单地道了别,离开李建伟公司,坐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的后排。 “李福润,李乘瑞,李建伟——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三个人吗?” ——短短几天李家就接连死了三个人,比起意外,更像是有谁刻意而为。 “好,” 秦墨道,“过来一点。” 沉青挪过去挨着他坐,看了眼他的腿。 “这几天你的毒素有复发吗?” “没有,” 秦墨给他理了理微乱的墨发,“比以前好很多。” “是吗。” 沉青低头,目光从一个位置游移着擦过。 可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他默默地想。 好几天都没见它动过……要不要炖鞭汤给他喝? 秦墨:“……” 青年脸上看着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那点小心思都写进了眼睛里,让他不想发现都难。 “在想什么,” 他捏了捏沉青下颌,“要不要给你看看,小墨蛇。” 沉青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我不知道。” 秦墨笑了一声,低头。 沉青捂住了他的嘴:“你想干什么。” 秦墨道:“亲一下。” “不要。” “哦?只准你……” 沉青又捂住了他的嘴。 ……真是不能待下去了。 隔着后视镜偷看的陆戈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轿车驶出市区,这次没有回秦墨那里,而是直接去了杜家。 杜宅大门前,气色不太好的杜如松正在和另一个人交谈,那人是杜昊安二叔杜鹤,之前来秦墨别墅后惨遭沉青暴打的妖居委成员。 “秦家主。” 他们见了秦墨都没怎么意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秦墨会来。杜鹤鞠躬致礼,抬头时视线落在沉青身上,无端有点肉疼。 沉青就当没看见他,推着轮椅走了过去。 杜昊安拎着桃木剑大步跨过门槛,后面跟着几个拿着锄头等工具的杜家人,这架势像是要去挖坟。 ——也的确是要去挖坟。 “季先生发现的那座无名碑我刚才查看过了,暂时找不出异样。” 杜鹤道,“我们打算挖开那座坟墓,还请您和我们一起过去。” 沉青没什么意见,但是有点在意秦墨,弯腰用目光询问他。 秦墨拍拍他的手背:“要辛苦你带我过去了。” 推着轮椅上山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这对沉青来说没什么难度,墨蛇本就生于山林,在山间行走更是如履平地。 对于秦墨的加入杜鹤杜如松两人都没什么意见,沉青留意到他们在言谈间对秦墨很尊敬,就连一开始想找沉青说话的杜昊安也在靠近时被杜如松一个眼神制住,撒腿跑得远远的去了。 沉青挑了下眉头,什么都没说。 大概两个小时后,众人来到了杜家墓地。 那块无名碑依然立在原地,杜鹤一手持剑一手执符,在墓碑四周设下法阵,最后在一个位置上踩了踩。 “就这里吧。” 其他杜家人应声围过去,在那个位置上用铲子挖了起来。沉青靠在轮椅边旁观,肩上披了件秦墨给他带的大衣。 “手这么冷,” 秦墨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中道,“今晚跟我回去,别冻坏了。” 沉青:“嗯。”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杜家人挖开四周的泥土,露出坟墓底下一具棺材。 棺材普普通通,从用料到样式都平平无奇,唯一特殊的就是冠盖以七枚巨大的钉子封死,铁钉漆黑如墨,泛着不详的冷光。 离得最近的杜鹤眉头一皱。 “七枚镇魂钉,这么阴毒的法子,是要里面的人不得超生啊。” 他道,“把棺材抬到阵眼那里,小心点。” 一个大胆的杜家人率先跳下去要往棺材上绑粗绳,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棺材时,沉青忽然道:“住手。” 与此同时,棺材剧烈地震动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棺材底下就像有人在疯狂挣扎,十指指甲划过粗糙的木头表层,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噪声。 杜鹤猛的跨前一步,只见七枚镇魂钉接连震飞,棺盖爆裂碎开,一团浓重的黑气喷涌而出,转眼间将棺材边的杜家人吞入其中。 “啊啊啊!” 杜家人发出一声惨叫,皮肉以可见的速度腐烂掉落。下一秒他被赶到的沉青一把拽出,黑雾触及墨蛇立即溃散,杜家人则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在短短两秒间,连杜鹤都没能及时出手,堪堪隔在两米之外。 四周安静了片刻,杜昊安飞快跑到那个杜家人身旁给他喂了一枚丹药,道:“还好好好,死里逃生——你们两个先把他送回去。” 旁边两个杜家人回过神,手脚发软地走过来,把那人扶下去了。 呼—— 寒风吹过,围绕在棺口的剩下一点黑雾慢慢散去,露出底下的棺材……空无一人。 杜鹤快步走过来:“没有人?那是邪气作祟?” “不是邪气,” 沉青屈指轻敲棺材边缘,道,“是有人在棺盖上动了手脚。” 棺底铺着一块溅着点点黑迹的白布,被他随手折了根树枝挑起。 杜昊安道:“女人的裙子?” 那确实是条裙子,白色的裙身上溅满干涸的暗黑色血迹,伴随着扑鼻的恶臭。 沉青把裙子撩到地上,抬头看见杜如松苍白的脸色。 “杜家主脸色不太好,” 他淡淡道,“需要回去休息吗。” “不,不用,多谢季先生挂念。” 杜如松道,“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太对劲,想的有点多。” “是吗,那么杜家主认识这个人吗?” 裙子下面,沉青又挑起一条刻着一个名字的吊坠,“李瞳。” 他的目光清清冷冷,落在杜如松神情微变的脸上。 “……这,大概是李管家的亲戚吧,” 片刻后,杜如松镇定道,“李家的人怎么会这我们这里,老二,你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吗?” “……” 杜鹤用思索的目光盯着那条裙子看了一会,摇头道,“没有,很奇怪。李瞳这个名字……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这个名字很普通,没什么特殊的。” 杜如松道,“倒是李家那边,我得好好去查一查。” 杜昊安:“……” 他在旁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无名碑的事情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众人随后下山。沉青刻意落后一步,和杜昊安并排而行。 “你知道什么。” “……” 他过于直接的问题让杜昊安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轮椅上的秦墨才犹豫着对沉青道,“那个叫李瞳的是,呃,是我爸十几年前的情人。他把她领回家时才我才七岁,记得那时他还和我妈大吵了一架——那是我爸唯一一次凶我妈。” “然后呢?” “然后李瞳就死了。” 杜昊安道,“她死时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但等我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他可能喜欢我 杜如松和李瞳的相遇在数年后看来,不得不说是一场孽缘。 十几年前,杜家长子杜如松在一次外出捉妖中意外遭到一只大妖的伏击,身受重伤后昏倒在路边,被路过的李瞳发现,送去了医院。 当杜如松再醒来时,他已失去了关于捉妖师的全部记忆。无奈之下李瞳只好把他领回家里,两人相处了一年,互生情愫珠胎暗结,等杜家人找到杜如松时,李瞳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恢复了记忆的杜如松把李瞳带回了杜家,他大概是真心爱这个女人,为了她执意要和之前恩爱的妻子离婚,还不顾自己已经七岁的小儿子。为此当时的杜家家主杜父好几次大发雷霆,还险些把他逐出家门。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因为一个月后,李瞳自杀了。 杜如松目睹她的死状时是何心情其他人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后,为爱疯狂过一段时间的他又变成了端重有礼的杜家长子,薛淑雅的好丈夫,杜昊安的好父亲——一直到今天。 “我记得李瞳被我爸带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怎么出来过,我妈当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也是偷听我爸和我爷爷吵架才听到的。” 杜昊安道,“她在我们家只待了一个月,然后就这么走了。” 短短一个月,连姓名都被刻意隐瞒。所以十几年后“李瞳”这个名字再出现时,就连杜鹤都记不起她来了。 沉青道:“那她的尸体呢?” “好像是被李叔安葬了,说起来他好像也是那年来我们家的,是娘家人吗?记不清了……” 杜昊安道,“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李瞳死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见了,这是我听佣人们聊天时听到的,因为这个还做了好多天的噩梦……哎不行,我得跑了。” 他这一路嘀嘀咕咕早就让前面的杜如松回头几次,这次更是直接向他走过来,吓得杜昊安赶紧跑开了。 从山上走下来时已近中午十二点,沉青拒绝了杜如松邀他午餐的邀请,和秦墨回去了。 别墅里,热腾腾的火锅摆上餐桌。香气扑鼻的红油在锅里翻滚,涮好的羊肉蘸上鲜香的酱料,滚烫滑嫩,鲜美无比。 火锅的热香蒸腾间,墨蛇苍白的肌肤也染上几分红润。他专心致志地捞起一筷子牛百叶,在辣油里蘸了一蘸。 秦墨凝视青年水光莹润的唇,给他夹了一只虾,又盛了碗蔬菜汤。 沉青吃了虾,把蔬菜汤推了回去。 “不喜欢蔬菜?” 秦墨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道,“那就多吃点肉,太瘦了。” “唔。” 沉青把自己的羊肉分了他一点。 在旁边闻火锅味的陆戈翻着手中的资料,道:“李瞳和李福润、李建伟这一系是远亲关系,不过两家很少交往。十几年前李瞳救下杜如松时李福润正巧在李瞳家做客,后来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应该也少不了李福润的帮忙。” “在杜如松回到杜家后,李福润做了杜家管家,他和李建伟的叔侄关系很不错,这些年也利用手上的资源给谋了不少福利。” 沉青咬着筷子:“李乘瑞呢?”——李乘瑞是程景同事的父亲,昨天那场葬礼的死者。 “李乘瑞虽然是李建伟亲哥,但他们之间并不怎么来往。他的车祸是场意外,和李福润李建伟的死也没有关系。” 李福润死在了杜家,李建伟则死在了公司办公室——这些都是封闭的空间,而就在十几年前,他们的远亲李瞳也死在了看似密闭的房间里。 “明天就是李福润的葬礼,李家人看起来并不想去杜家要个说法,应该是被杜如松挡下来了。” 沉青道:“那我待会再去杜家一趟。” 秦墨道:“晚上不要出去乱跑,小墨蛇。” “我下午去。” 沉青道,“杜如松要我留在杜家却不向我动手,说明他有所忌惮,又或者在等待什么。” 在杜家他并未感知到法阵的存在,杜家气运也不像秦家那样有衰竭之势,这意味着问题是出在杜如松一个人身上。 一顿火锅吃完,沉青放下筷子,和秦墨说过再见后起身走了。 现在才下午一点,杜家刚刚用过午饭,杜如松和薛淑雅都回房休息了,杜鹤去了后山,杜昊安也跟着过去了。 佣人们这几天都认识了沉青,还以为他是回来休息,没多心地让他上了楼。 沉青畅通无阻地来到三楼尽头的房间,这里原本是杜如松父亲的房间,后来又被莫名布置成了灵堂。在李福润死后,这里就没人进来过了。 房门被推开,灵堂正中央摆着一张遗像。沉青跨过李福润死时的位置,和遗像中不悲不喜的老人对视几秒,移开了视线。 白幡无声飘动,房间内很安静,除了一道低低的哭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沉青:“……” 他侧耳凝听,的确听到了女子细微的哭声。 “呜……” 靠墙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白裙女子的身影,她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动着,只留给沉青一个纤瘦的背影。 鲜血沿着她的裙摆一点点滑落,在地板上晕开大片大片的红。女子赤足点在这片红色间,慢慢俯下了身。 “哇——” 从她身下传出婴儿清亮的哭声,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从白裙底下爬出,细细的手脚支撑着它勉强算得上人形的小肉体,它一路爬向屋外,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 哭声渐远,房间内的血痕与女子都消失了。沉青回头看向遗像,照片里刚才还不悲不喜的老人此时已是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忧愁。 沉青没说什么,他不再理会那边,顺着远去的哭声追了过去。 哭声弯弯绕绕,时远时近,最后消失在一间房间前。 是主卧。 沉青停在门前,微微蹙眉。 楼梯那边响起了脚步声,不久,头上还沾着草叶的杜昊安从走廊那边转了过来,看见沉青后一愣:“你找我爸妈有事吗?” “没有,” 沉青收回准备敲门的手,侧身道,“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吧。” “楼上的房间是你祖父一直住着的?” 杜昊安摇头:“几年前不是,那时爷爷是家主,住在主卧,后来他把家主的位置给了我爸,自己搬到楼上去了——怎么了?” 沉青道:“那间房间是李瞳住过的房间。” 杜昊安一惊,显然并不知情。 “你去那里找找吧,或许能找到一些东西。” 沉青平淡地说着,与他擦肩而过。 “等一下,” 杜昊安回身,“你要去哪里?” “去睡觉。” “可是你的房间在那边啊。” “我不在你这睡了,” 沉青道,“杜家的床又硬又冷,很难受。” 杜昊安:“??哪里有,你怕冷的那一点毛病人尽皆知好吗,我们给你准备的明明是最舒服的床——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要找个借口好去秦……” 沉青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杜昊安:“……” 他道:“再见,路上小心。” —— 夜晚。 秦墨别墅里有一片浴池,偌大的池子热气缥缈,墨蛇把自己整只沉入热水里,顿时不想挪窝了。 温度对冬天的他来说是最致命的吸引,他觉得这里简直……勉强抵得过十个秦墨。 沉青呼了一口气,三千青丝如水倾泻,在水面上漫开一片墨色氤氲。 水流温热地拂过全身,倦意顺着水汽丝丝缕缕涌了上来。沉青垂下被水染湿的纤长眼睫,靠在池壁上陷入了浅眠。 意识恍惚间,他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岁月,来到记忆最深处的宫廷殿宇前。 青丝墨袍散乱,沉青赤足踏过冰凉的石阶,巍峨的宫殿在眼前绵延不绝,红砖金瓦,天幕苍远,琉璃赤金在晨光下闪烁着清冷光泽,交织落入他墨色的眼眸。 长阶之上,玄色龙袍的帝王逆光而立,白玉十二旒遮住他的面容,沉青只能遥遥望见一对深邃的眼眸,眸中沉着瀚海深渊,冷寂透骨,萧然肃杀。 高高在上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抬手挡在额前。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帝王袍袖振起,傲慢而漠然地转身离去。 沉青:“……” 你要丢下我吗? 他张嘴,说出的却是无声的话。 [过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轻轻道。 [小墨蛇,到我这里来。] 一瞬之间,沉青仿佛又踩在深渊一线,光影落在他脚踝边缘,衣裾与青丝交错,在劲风中猎猎飘扬。 他的上方是明光耀日,朗朗晴空。下方却是漆黑冷渊,深不见底。 寒意沿着赤足一丝一缕地攀附而上,如鬼魂阴凉潮湿的吐息。沉青静静地俯瞰下方深渊,忽然踏前一步,从高空一跃而下。 “沉青。”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深渊极速退去,明光温柔地包裹住他,沉青随之睁开了眼。 哗啦—— 他从水中披离而起,水珠散花似的落在眉眼发梢间,如洒了一圈晶莹的碎钻。 朦胧的雾气萦绕,沉青微微喘息片刻,拽过池边的衣服直接跑了出去。 卧室大床上,秦墨放下书,掀开被子把一整只的墨蛇圈了进来。 “怎么了?” 手掌抚上青年单薄的脊背,秦墨微微蹙眉,手臂温柔而不失力道地环过沉青腰肢,让他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 沉青低下头,异常温顺地回抱住秦墨,片刻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天我要去那场葬礼。” 他道,“可能会出事,你能在外面等我吗?” “终于肯让我陪你了?” 秦墨笑了一声,“小墨蛇,你不用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担着。” 床头橘黄的灯光柔软地铺洒下来,秦墨抬手调暗了灯光,耐心地等待一会,等到了沉青的第二句话。 他坐起身,低声道:“我很多年前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可能回来找我了。” “不用怕,” 秦墨道,“告诉我他是谁。” 沉青默然不语了一会,淡淡地道:“一个叫宋筱的捉妖师……我猜他可能喜欢我,大概吧。” 第二十三章 陈年旧事 “小墨蛇。”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十指交扣, 秦墨靠在床头,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特别的喜怒。 “你再说一遍。” 沉青:“……” 他顿了顿, 平静地道:“我在三百岁成年前一直待在母亲身边, 后来母亲死了, 我就来到了人间——宋筱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我和他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他想抓我,我就跑掉了。” “三百岁,” 秦墨道, “那还真是条小蛇。” 成年对于妖来说意味着灵智初开,从混沌的兽类到能够化出人形, 有自我意识,与人类的青少年阶段相仿。 “嗯,那个时候我并不太懂人妖之间的纠纠葛葛, 在和宋筱分开后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再后来他忽然想杀我, 所以我把他杀了。” [小墨蛇,我会再来找到你的。] [你要记住我,好好记在心里,千万……别忘了。] 犹带血腥的话语仿佛还在耳侧,沉青无言地垂下了眼睫, 神色间有些厌倦。 秦墨道:“过来一点。” 沉青靠近他,被秦墨一臂揽过后肩, 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捧在心上的宝贝, 居然还被人这么作践过……” 男人的嗓音沉沉, 暗含着风暴之前的阴霾,“小墨蛇,你这些话,听了让人不太高兴。” 沉青:“……” 他张了张嘴,想说其实你很多年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了。 秦墨:“所以让我亲一下。” 沉青:“……” 连说完那句话后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没变。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道:“不要。” “那不行,” 指腹摩挲过青年苍白的唇瓣,秦墨锋锐的眉头一挑,“都到我的手上了,还想逃开?” 沉青第三次:“……” 这些话的顺序都不改一下。 他迎着男人略含戏谑的目光,不等他来得及做什么就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好了,睡觉。” 做完这一切的沉青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丝毫不顾秦墨在旁边的笑声,闭上了眼。 “真是条小蛇。” 床头灯被调灭,沉青感觉身侧的床一沉,男人从身后拥住他,在他后颈落下一个浅吻。 有点痒……下次不让他碰。 沉青这么想着,被秦墨拥着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睡得昏昏沉沉的沉青被秦墨抱进车里,带到了李福润的葬礼上。 “要起床了,” 他在沉青耳侧低声道,“小墨蛇,要我抱你进去吗?” “……” 沉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听清秦墨的话就本能地说了句“不要”,然后就被秦墨喂了口刚刚热好的牛奶。 牛奶香纯浓郁,温暖了五脏六腑。沉青喝完一杯牛奶,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不那么困了。 他懒洋洋地撩起眼帘往葬礼会场那边看了眼,道:“不要你和我过去,我会分心。” “好,我在这里等你。” 秦墨给他打开车门,目送他走下了车。 葬礼会场外,沉青意外碰到了杜昊安。 他神色恹恹,跟丢了魂似的差点一头撞到沉青身上,被后者侧身避开了。 沉青道:“你疯了吗。” “……啊,是你。” 杜昊安无精打采地一抬头,“没疯。” 他慢慢地从袍袖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沉青眼前。 “我昨天从爷爷房间里翻出了李瞳的照片,” 他道,“后来又问了我爸一些当年的事情,被他给骂了……总之,我觉得李伯还有我爸在李瞳的死上可能都有一些隐秘。” 杜昊安手中的是一张十几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白裙女子静坐在窗边,目光空茫而没有焦距。 沉青道:“比如李瞳其实并不喜欢你父亲,是你父亲强迫了她,而李福润在里面充当了帮凶——这种隐秘?” 杜昊安:“……” “我听说李伯一个交往很深的堂侄子也死了,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就是冤魂索命了 ” 他垂头丧气道,“这也无可厚非,只是厉鬼杀人,我身为捉妖师必须将她除掉。” 沉青道:“那你们捉妖师可真是惩恶扬善的君子呢。” 杜昊安:“……” 他郁闷地低着头,跟在沉青身后进了灵堂。 李福润生前和李家来往并不多,李家人除了已经死了的李建伟外也不太熟悉他的人际交往,因此在沉青说自己和杜昊安是李福润故交之子时,李家人并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 灵堂内满是走动的人,倒是听不到太多哭声。沉青一进灵堂就不知道去哪了,杜昊安则默默在遗像前站了会,弯腰拜了一拜。 在他起身时,一道细细的哭声从一侧传来。杜昊安顺着哭声望过去,看见一个身披白纱的女子正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着。 杜昊安无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快步走向女子,在还没靠近时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女子的哭并不太像是哭,反而更像是……笑。 杜昊安走到女子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怎么了?” “……” 女子没有说话,她恍若无闻地低头“哭着”,直到杜昊安连问了好几声才缓慢地抬起了头,露出白纱之下的……一张笑脸。 杜昊安一怔,心想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是照片吗?照片,照片…… 杜昊然瞳孔一缩。 他记起了这张脸,这是……李瞳的脸! “你!” 他出手要抓住女子的手臂,却意外抓了个空。女子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过身体,竟是直接穿墙而出,消失在了外面。 不远处有人尖叫一声,可能是刚好目睹了这瘆人的一幕。杜昊安顾不得其他,赶紧掏出袖间的罗盘追了出去,罗盘指针飞快转动,最后直指一个方向。 正西方,三百米。 杜昊安拔步就跑,谁料他跑得快,那只女鬼飘得更快,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杜昊安才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跪倒在墨发青年脚边的女鬼。 “来得刚好,” 沉青道,“过来挖土。” 杜昊安:“啊?” 沉青点了点地面:“这地下两米,是她的埋骨之地。” 女鬼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双手缓慢而僵硬地挖刨地上的泥土。 她当然是碰不到泥土的,杜昊安掏了张空白符纸贴在地上,又取出朱砂笔画下特殊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了下去,不到半分钟,一具森森白骨出现在肮脏的泥土之间。 女鬼见了那具白骨起身对沉青弯腰一拜,而后就凭空消失了。 杜昊安道:“她这是回到身体里了?” “是,看来李家两叔侄也的确是她杀的,” 沉青道,“残害人命,作恶多端,真是天理不容。” “……啊?” 杜昊安愣了下,“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成了厉鬼,理应除去。” “什么?可是你刚刚不还是说——” “杀人就是杀人,有什么好说的。” 沉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捉妖师吗?斩妖除魔本来就是你的责任,灭了她。” 杜昊安:“……”他回想起沉青之前怼他的话,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哪里都不对劲。 “不是,等等,我觉得这里面也许还有什么隐情,我们不能——” “事实摆在眼前,你却偏袒一个厉鬼?” 沉青冷冷打断他的话,转向一边,“你说是吗——杜家主。” 杜昊安一惊,抬头看见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杜如松正提着桃木剑大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声音却冷冷的,没什么起伏:“确实,犬子言行无状,让季先生见笑了。” 杜昊安:“爸!” 杜如松没理他:“先生不必担心,我会亲手斩杀这只厉鬼。” “既然是杜家主出手,那我就放心了。” 沉青点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杜昊安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一时还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爸,这是李瞳的尸骨!” “正因为是她,所以我才要亲手除去。” 杜如松道,“昊安,当年是她引诱了我,我才会背叛你和你妈。这笔账我记了多年,如今她又出来害死了你李伯——” “可是没有证据!” 杜昊安道,“一个厉鬼在家里杀人,我感觉不到,你还感觉不到吗?” “闭嘴!你身为捉妖师,怎么能为一个厉鬼说话!” 杜如松怒斥道,“再多说一句就上家法,现在滚回去!” 杜昊安:“……我不!” 杜如松挑剑要刺向那堆尸骨,被他用覆着符纸的手紧紧抓住。 杜如松先是一僵,随后冷笑起来。 “连我都敢,忤逆了,” 他道,“也好,反正你也是要……” 后半句没有再说下去,杜昊安一头雾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爸,你们对李瞳做了什么?” “你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 寒光从杜如松袖间一闪而过,杜昊安胸前溅开了血光。 削薄的刀锋割破皮肉的剧痛让他一时懵了神,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流血了,被自己父亲踹倒了。 杜如松骑在杜昊安身上,手中匕首就横在杜昊安脖前。 他的神色狰狞,眼中闪烁着凶恶的光。 “为什么我会失忆,为什么我会法力法力尽失,为什么被她救起来后我就成了一个废人!她趁我失忆的时候引诱我,不就是为了日后能进我杜家的门吗?这个贱人,她毁了我!” “你……你法力尽失?!” 杜昊安道,“你不是好好的吗——等等!” 无数念头从他脑中闪过,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李瞳的孩子被你——” “是啊,” 杜如松阴森森地笑了,“一个孩子不够,还有两个,两个不够,还有第三个——你!” 他的手陡然用力—— “疯子。” 一只脚踩上他的肩膀,墨发青年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单脚一踹。 杜如松一口血狂喷,被踹飞数米,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沟。 杜昊安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脖子,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他望了眼去而复返的沉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故意引他出来……他想杀我,” 他喃喃道,“我爸是真想杀我……” 沉青捡起地上的匕首,划破了昏死过去的杜如松的衣服。 “你不是他第一个要杀的孩子,过来。” 杜昊安木然地走过去,只见杜如松身上有两块凸起,勉强能辩出是婴儿皱成一团的脸,已经腐烂了大半。 沉青道:“炼婴。” 炼婴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禁术,以血脉相连且未出世的胎儿为祭品,为施法者提供强大的生命与法力。 “……” 杜昊安脸色一白,后退了一步。 杜如松在这时艰难地转醒,看见沉青后脸色剧变,被后者一脚踩住了肩膀。 “炼婴必遭反噬,在你时日不多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你。” 青年微微俯身,墨发落下几缕勾着苍白下颌,唇角微勾,带着一点冷冰冰的恶意。 “那人告诉你只要留住摄魂铃的主人就能帮你,所以你按他的话做了,但在那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他。” 杜如松:“你——” “知道你秘密的李福润突然死了,你以为当年的事情泄露,于是手忙脚乱地杀了同样参与过那件事的李建伟。可这依旧无法阻止你被反噬,所以你决定试一试,对你仅剩的的血脉动手。” “咳咳咳!” 杜如松剧烈地咳血,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沉青:“猜的。” 杜如松:“……” 他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把自己活生生呛死。 沉青直起身,不咸不淡地道:“但你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李瞳一直无法解脱,她一直在找她的尸骨,也向我暗示了真相。” “真相……” 杜昊安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空白而茫然地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青道:“我告诉过你了。” ——当年的真相,被许多只手血淋淋地掩盖住了。 多年前,一个叫李瞳的普通女孩救下了一个失去记忆的男人,她把他暂时留在家里,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就这么喜欢上了自己。 恰巧这时李福润来李瞳家做客,因为偶然的机缘他曾见过杜如松一面,所以立刻认出了这位杜家长子,并看出他喜欢李瞳。为了攀附上杜家,他使了一点手段,让杜如松如愿以偿地和李瞳发生了关系——在李瞳并不喜欢杜如松的情况下。 事情发生后,李瞳暴怒下将杜如松李福润赶出家门并准备把他们告上法庭,但天降横祸,她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意外身亡,连遭打击的李瞳一度想要寻死。这时候李福润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机会,于是派堂侄李建伟出面安抚了李瞳,又为她父母操办了隆重的葬礼。杜如松也趁机再次接近李瞳,安慰她,对她嘘寒问暖,贴心照顾——终于,不久后李瞳发现自己怀孕,她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生活,接受了杜如松的存在。 之后杜家找到了杜如松并恢复了他的记忆,在记忆恢复的同时这位杜家长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法力尽失,成了一个废人。 杜如松曾是杜家的天之骄子,现在却一无是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他对李瞳的爱消失殆尽,甚至把仇恨发泄到了她身上。 他报复性地将李瞳带回杜家,让她看到自己和妻子恩爱缠绵,又为保住自己在杜家的地位暗施禁法,在李瞳绝望自杀时剖开她的肚子,用那个刚成形的胎儿换回了自己的法力——而帮他做这些的,正是李福润李建伟两叔侄。 “你手上沾了四条人命,一条是你的帮凶,两条是你的孩子,还有一条,是你爱过的人。” “爱?!” 杜如松怒道,“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碰了那个贱人,脏了我自——” 杜昊安猛的冲过来,捡起桃木剑劈头盖脸地朝着杜如松一通砸,将他生生砸晕了。 沉青:“……” 做完这些后,杜昊安就脱力地倒在地上,把脸埋进了手肘间。 沉青看了他一会,道:“你现在可以哭一哭。” “……不哭,帮个忙,” 杜昊安掏出手机,头也不抬地闷闷地递了过去,“打电话给我二叔,让他过来把我爸带走。” 捉妖师不得伤人,杜如松手上有几条人命,早已违反了捉妖法,应当由妖居委带走审判。 沉青接过手机发了条短信给杜鹤,又把手机放回杜昊安脚边。 “发了。” “……” 杜昊安没有拿回手机,他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像是已经睡着了。 不远处开来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沉青又在原地静待数分钟,杜昊安始终没有什么动作,他于是转身独自离开了。 轿车后排少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沉青微微蹙眉,听见驾驶座上的陆戈回头道:“先生临时有点急事,他让您不用担心他,马上就会赶回来。” “嗯,” 沉青道,“送我去杜家。” “好的。” 陆戈启动车子,笔直地向前开去,半小时后稳稳地停在杜宅前。 杜宅大门敞开,外院萧瑟冷清,空无一人。 沉青穿过外院,来到客厅里。温婉端庄的贵妇静坐在沙发上,浅金的阳光洒落,勾勒出一幅娴静的美人画。 “季先生,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吗?” 薛淑雅微笑道,“我吩咐厨房熬了稠稠的小米粥,等会就可以喝了。” “不用了,” 沉青在她面前坐下,彬彬有礼道,“我来这里是想问夫人要一件东西。” 薛淑雅道:“先生帮了杜家这么大的忙,只管说就是了。但凡我有的,您都可以拿去。” 沉青道:“那么,另一枚摄魂铃——我的蛇骨也能给我吗?” “……” 短暂的沉默后,薛淑雅脸上笑意不变,慢慢地拢了拢肩上的披肩。 “既然是季先生的东西,那当然应该原物奉还,” 她道,“请您稍等一下,我给您取过来。” 她优雅地起身去了二楼,等到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您要的东西。” “多谢,” 盒子轻轻落在手心,沉青慢条斯理道,“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薛淑雅道:“嗯,您问吧。” “你之前杀了李福润,又为了抹掉自己的嫌疑在我面前演了一场戏。” 沉青道,“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的孩子吗?” “……” 又是一轮沉默,过了片刻,薛淑雅迎着沉青平淡如水的目光,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您可真是……” 她道,“说得不太招人喜欢。” 沉青道:“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那好吧。” 保养得当的纤白双手交叠,薛淑雅坦然与沉青对视,轻声细语道: “人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呢?” 第二十四章 秦墨死了 “我杀了他, 是因为他抢了我腹中的孩子,我的小宝贝。” 杜宅客厅里,端庄淑雅的杜家主母微笑着, 说出的话却不含一丝温度。 “其实我还想杀了杜如松,不过既然他犯下的罪会有人来审判,那也没必要脏了我的手了。” 沉青道:“你很恨你的丈夫。” “嗯, 也不算特别恨吧, 就是不太想见到他。” 薛淑雅温柔地笑道, “杜如松是个畜生,李福润就是他的狗——您乐意见到畜生和狗天天在您面前晃吗?” “不愿意。” 沉青淡淡道,“不过你既然等了十多年才动手,说明在这之前你都没有那个机会——有人给了你这个机会。” “嗯,是这样呢。” 薛淑雅毫不在意地承认了, “弱小的人只能逆来顺受, 这个可真没有办法。” 她顿了顿, 又道:“您既然想知道, 我也就先和您说了。我并不清楚太多, 摄魂铃也是别人给我的。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只是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和杜如松有交涉——至于其他的,我不听, 也不在意。” “他为什么给你这枚摄魂铃。” “谁知道呢, 兴许是为了您。” 薛淑雅道, “不过我很想问一问, 您是怎么猜出李福润是我杀的?” 沉青道:“杜如松身上的尸疮有两个,但李瞳告诉我她只有一个孩子。他没有杀李福润的必要,而能在杜家悄无声息地杀人的除了他和杜昊安,就只有同样出身捉妖师世家的你——杜夫人。” 薛家同样是捉妖世家,只是早在十年前就已没落,没落时联姻的杜家并未出手援助,薛淑雅曾经的捉妖师身份也很快被人遗忘,只剩下一个“杜夫人”的头衔。 “原来是这样啊,没错。” 薛淑雅点了点头,“李福润刚来杜家的那年,我的丈夫为了报复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在她面前强迫了我——听上去很糟糕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但看着才七岁的小昊安,还是下不去手……如果能早点下手就好了。” 在成功炼化了李瞳的胎儿后,杜如松又不太放心地用薛淑雅的孩子做了实验——并不是剖腹取胎,而是等孩子出生后再下手,然而失败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让他碰过我,当然,他也去找过其他女人,全都像那个叫李瞳的女孩子……可惜一个都没生出来。” 薛淑雅温温和和地一笑,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沉青道:“我以为你会怪最初伏击他的那只大妖,而不是他。” “哦,那个啊。” 薛淑雅按了按鬓角,漫不经心地道,“为了自己的名声屠杀了一群无辜的小妖,其中刚好有那只大妖的子孙……怎么说呢,大概这就是自食其果吧。” ——前因后果,自此明了。 “我没有问题了,” 沉青起身,“对了,杜昊安大概是被我委屈到了,现在正蹲在外面不肯回来。” 薛淑雅闻言轻轻笑道:“那孩子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让他见见也好。小孩子嘛,该长大了。” 她看起来并不太过担心,笑容中既有原本的温雅柔和,还有一份阴云散去,阳光初绽的自信从容。 “那么,打扰了。” 沉青于是不再说什么,拿起那枚装着他的蛇骨的木盒,走出了杜宅。 摄魂铃共有两枚,这是他在调查杜家资料时得知的。而在李福润死后,他就从薛淑雅身上感知到了自己隐约的妖力。 杜宅外,沉青没有让陆戈开车跟上来,而是自己一个人徒步数千米,来到一片无人的平野上。 咔嗒。 木盒被启开,一枚洁白的骨铃静静躺在盒底,和沉青送给秦墨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是他在数千年前,被人硬生生从血肉中剥离的蛇骨。 “……” 沉青无声地注视了蛇骨一会,抬手伸向了它。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蛇骨的那一刻,一股浩瀚澎湃的冲击与他迎面相撞,耳侧是山崩海啸般剧烈的轰鸣之声,沉青脸色霎白,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蛇骨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呜——!! 平野刮起凌冽的寒风,冰冷如锋利的楔子笔直打入骨髓。沉青身形剧晃之下跪倒在地,十指筋骨暴起,深深扣进地面,嵌入碎石泥缝之间。 黑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护主般将他包裹其中,在飓风中不甘而愤怒的咆哮着,如同一头穷凶恶极的巨兽。 然而这起不到任何作用,沉青痛苦地呜咽着,额头抵上冰凉的地面。 碎石与骨铃锋锐的边角刺破他的皮肤,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碎乱的血痕。剧痛之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喘息破碎支离,神经几乎拉伸成将断的一线。 眼前是幢幢黑影,世界扭曲颠倒。混乱无序间,沉青听到一声轻笑。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下来。 有人环过他的腰,轻轻抚摸他没有血色的苍白侧脸。 “小墨蛇……好久不见。” ……幻觉。 沉青死死咬紧牙关,脊背绷紧到极致,如一柄千锤百炼的钢剑,出鞘时犹有铮铮鸣响。 “久别重逢,怎么,不看我一眼吗?” 那人指尖的温度冰冷如幽灵,沿着沉青的侧脸不紧不慢地游走到他的脖颈之间,又爱惜似的摩挲他纤白脆弱的颈项,停留片刻,慢慢地探入衣间。 “还是说,你要我这样对你?” 沉青像是难以忍耐地喘息了一声,眼睛紧闭,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流露出某种无助的情绪。 “你怕我吗?真让人高兴,我喜欢看你这样……” 那人愉悦地笑出了声,俯在他耳侧低声道,“让人想扒开你的衣服,把你弄哭。” “咳,咳咳咳!” 鲜血从嘴角溢出,沉青重重地咳嗽,咳出了星点血沫。 “他会像我这么对你吗?他能让你高兴吗?” 那人还在不紧不慢地低语,手掌沿着他的后脊寸寸抚至腰间,“哦,我忘记了,他回不来了。” 沉青脊背一僵。 那人忽然用力地扼住他的脖颈,声音里是满是丝丝恶意。 “他死了,被我杀了。” “小墨蛇,你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沉青猛的抬头,墨色眼眸闪烁着赤红色的血光,掺杂着滔天恨意! 黑色气焰争先恐后地咆哮而出,巨兽的利爪劈开尘土沟壑,飞沙走石。滔天的黑雾中,墨发青年摇摇晃晃地起身,翩飞的墨色长发之下,是一对猩红如血的冰冷眼眸。 ——妖性失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尽头,白衣男子在放声大笑,对他遥遥伸出一只手。 “想杀我吗?过来,到我这里来。” “只要你过来,我就让你见到他……见到他的尸体。” 他的嗓音低缓轻扬,如玉石撞击的清鸣,又像恶魔诱惑而满怀恶意的低喃。 沉青定定地望向他,抬脚,一步步向那边走去。 他每踏一步就犹如碎金裂石,激起尘土震裂。黑色气焰肆意张扬,利刃般直指那人。 那人犹在大笑,笑声落入沉青耳中,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杀了他。 空白的意识里,只有一个黑暗而血腥的念头。 杀了他……杀了他们。 全都杀了,一个都不剩下…… 既然那个人死了…… 墨蛇垂首,低低地笑了起来。 既然那个人死了……我要你们陪葬!!!!! 埋在泥潭最深处的数千污秽与阴暗一瞬之间喷涌而出,血色在黑雾之间森然漫开,伴随着墨蛇森冷如困兽的嘶鸣。 白衣飘飘的男子站在黑暗最边缘,嘴角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漠然而得意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下一秒,虚空中一道强横至极的啸声割裂空气,白衣男子身形瞬间溃散——幻境崩塌。 “小墨蛇。” 有人从黑暗中浮现,将沉青揽进怀中,一个轻柔而不失力度的吻随之落在他眉心。 “没事了,乖。” “……” 黑暗气焰收敛,沉青奇迹般因为这一句话而安定下来,眼中血色皆尽褪去。 他意识昏沉地靠在秦墨臂弯间,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吗? 他张嘴想问出这么一句话,但精力耗尽之后的巨大疲惫立即涌了上来。眼皮沉重到难以抬起的墨蛇在男人温柔的安抚中,很快沉沉睡去了。 —— “杜家家主杜如松违反了捉妖法第一百二十三条和三百二十六条条例,现已由安城分部处理。以及,我们没能找到……” 模模糊糊间,沉青听到了陆戈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着裹在一张柔软的毛毯里,周围都是暖洋洋的热度,舒服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体。 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外头的陆戈不再说话了。沉青随后听见关门的声音,慢吞吞地从毛毯里探出了头。 “醒了?” 头顶上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再睡一会。” 沉青刚想说不用,就听见秦墨又补了一句:“休息好后再想想怎么罚你。” “……” 沉青道,“为什么?” “因为你乱跑,” 秦墨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我不想让你担心。” 秦墨低头,捏了捏沉青的下颌:“这不是理由,小墨蛇。” 他的语气平淡沉稳,沉青却听出了其中的怒意——那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以身赴险的愤怒。 “你也没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他揪了下男人的西装衣领,凑过去嗅了嗅,“你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血,” 秦墨道,“一些公司上的事情——好了,轮到你说了。” 沉青往毛毯里埋了埋,隔了几秒才慢慢地道:“我的蛇骨被人动了手脚,要拿回它,我就必须亲手破了那上面的法术。” “是宋筱?” 沉青道:“我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他曾一度以为是宋筱,现在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秦墨轻轻拍抚他的肩膀,片刻后道:“下次不能一个人涉险。” “知道了,” 沉青道,“那你还会罚我吗?” “会。” “……” 沉青偏头静静地望向他,墨色眼眸如宝石般宁静漂亮。 秦墨:“……” 他的指腹蹭过沉青眼角,道:“下不为例。” 沉青应了声,感觉被蹭得有点舒服,微微眯起了眼眸。 他的头就贴在秦墨颈侧,后背挨着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彼此气息纠缠,是个很亲密的姿势。 安静地靠了一会后,沉青抬头道:“我待会要回沉墨阁一趟。” 正在翻阅文件的秦墨闻言淡淡道:“回哪里去,就留在我这里。” 因为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沉青整个人都懒懒的,听到秦墨的话也没怎么计较,而是把下颌枕在了他肩上。 他道:“我不喜欢被人困着。” 秦墨抚摸他的发丝,道:“如果我要困着你,我会拿链子绑住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沉青又定定地看向他:“那我要回沉墨阁,你不能拦我。” “……吃完午饭再过去,” 秦墨迎着他的目光,再一次松了口,“六点前我来接你。” 沉青:“唔。” 他又埋回了毛毯里,眼帘半抬半阖,整个人就像只在阳光底下刚睡醒的猫咪,慵懒又惬意。 秦墨深知这只是因为青年之前耗费了太多精力一时没恢复过来,脑子还处于不灵光的混沌状态。等他完全清醒后,又会变成原来那条冷冰冰的墨蛇。 秦家家主八风不动地揉了揉沉青的后颈,换来后者舒服的哼哼。 哼完后,沉青拍开了他的手:“别碰,不准碰。” “好,不碰。” 秦墨亲吻他的额头,把刚有一点小情绪的青年哄好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沉青抱着秦墨手臂,低头看他执笔签署文件。 钢笔纯黑色的笔身划过清冽冷光,在雪白的纸面染上墨迹——男人的字很锐利,棱角处的寒锋几乎要力透纸背,金戈铁马,风云叱咤,皆在墨染白纸之间透彻挥毫。 沉青看了一会,拿过秦墨的钢笔,贴着他的温度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秦墨完全不同,匀称雅致,清华内敛。与原先的字挨在一块,自有种截然不同的风采。 秦墨道:“很漂亮。” 沉青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以前他还有几幅书法流到了人间,被一些人奉为名师大家——虽然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墨宝是一只大妖随便写出来的。 秦墨把那张有沉青字迹的白纸折叠整齐,在他没注意时贴身收好了。 之后沉青就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午饭过后又被秦墨抱着睡了一觉,等再醒来时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混沌懵懂,好被占便宜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男人在自己傻了的时候做了什么,也没等秦墨再说什么,自己干脆地跑回了沉墨阁。 . 海城近来天气转暖,午后的阳光驱散了寒意,因此沉青在外面时并不觉得有多冷。 “墨蛇大人。” 沉墨阁内,鸾鸟从接客室迎了出来,依然是笑意吟吟的样子。 “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我觉得她挺有趣的,就放她进来了。” 沉青:“嗯,带我过去。” “好的。” 鸾鸟给他引路,很快的,沉青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个“特殊的客人”。 确实很特殊,因为那是个普通人。 “您好,您就是季道士吗?” 椅子上的短发女生托了托眼镜,看起来略带些不安。 沉青:“我不是道士。” “啊,对不起,那个,其实我不是很了解你们捉妖师——” 沉青:“我也不是捉妖师。” 女生:“……” 她沉默一会,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是来错地方了吗?” “没有,” 沉青在她面前坐下,随意地一抬下颌,“说吧,你的身份,来这里的目的。” “好的……” 他淡定的语气极大地安抚了女生的情绪,她缓了口气,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余彩,现在在给初中生做数学家教,同时也懂一些电脑技术。” 她道,“我之前偶然连到了一个特殊的网络,下载了什么天道微博,又在热搜上看到了你们这个沉,沉墨阁……然后就顺着IP查到了这里。” 她说完稍稍顿了下,试探地看了眼沉青。 沉青没说话,抬手示意她继续。 余彩于是道:“是这样的,我三个月前搬了家,在偏一点的地方租了间房子。一开始还没什么,但到后来就越来越奇怪了……” 她不安地攥着衣角,继续道:“最初是洗澡的时候。我那间浴室没有窗户,门也锁好了,可是等到洗完澡后,被水蒸气模糊了的镜子上却多了一个手掌印,就那么清清楚楚地按在那里……” 沉青道:“确定没看错吗?” “绝对没有!” 余彩急道,“我不会看错的。而且在那之后还发生过几件事情——到了晚上的时候屋子里有小孩子的笑声,门会无风自开,甚至有一次我在镜子前梳头,看见,看见墙角那里有个背对着我的人,在我抬头时一下子就不见了——” “恕我直言,” 沉青打断她的话,“你不打算搬出去住吗?” “我当然想搬出去住,” 余彩道,“可是,之前和房东签了一年的合约,加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实在没办法。” 她的神情黯然,一个人默默地缓了一会,再度抬头看向沉青。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 她道,“我感觉那间出租屋里……还藏着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猫脸 余彩住的地方是一栋颇有些年头的老旧居民楼。斑驳脱漆的墙壁上爬满爬墙虎,昏暗的楼道年久失修, 满是陈腐气味。 沉青跟着余彩上了三楼, 在她取出钥匙开门时, 对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从门后探出头,幽幽地盯着他们。 “不用理那位婆婆,” 余彩低声道,“她一个人独居,一有人经过就会出来。” 沉青对上老人浑浊的视线,淡淡道:“未必是独居。” 咔啦—— 余彩刚好在这时拉开了外面的铁栏门, 没听清他的话。 “请进,” 她道, “那个, 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家里没来得及收拾, 不好意思。” 沉青摇头示意并不在意, 在玄关打量眼前的出租屋。 屋子不大,也就一室一厅。略显凌乱的茶几上摆着一台待机的笔电,旁边还有随便放着的书和泡面。 很普通的摆设,余彩却脸色微一变:“我……我出门前明明合上了电脑,还有窗户也是关上的。” ——客厅窗户敞开着,窗帘正无声飘动。 “……” 沉青在余彩不安的注视下走到茶几边, 拿起桌角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 余彩和一个身着警服的年轻男子正亲密地靠在一起, 俨然是一对甜蜜的情侣。 沉青道:“你的男朋友?他不过来陪你?” “是……” 余彩盯着那个相框,眼眶慢慢红了,“他走了,回不来了。” 沉青默然数秒,道:“抱歉。” “没关系,反正已经过去几年了。” 余彩擦掉眼泪,摇了摇头。, 沉青放下相框,又在屋子里转了转,期间余彩一直紧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忐忑不安地左右望望。 在沉青经过厨房窗户时,女生在后面小声道:“上次我看见窗外有个人,就站在那里往屋子里看……” 沉青道:“你看到的可能是他在窗户上的倒影,而他就在你身后。” 余彩:“……” 客厅里并没有异常,沉青检查几圈后就转了个身,走进了余彩的房间。 这个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在外面看起来干净明亮,走进去时却有股极其刺鼻的……腐臭味。 沉青眉心微蹙,余彩却好像闻不到这股异味,还有些紧张:“这里怎么了吗?” 沉青在屋内扫视一周,目光落在靠墙而立的大衣柜上:“那个衣柜搬动过吗?” “那个啊,没有,” 余彩道,“我搬进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你先出去,我要搬衣柜。” “啊?好。” 余彩犹豫地走到外面,在沙发了坐了下来。 房间里传出衣柜搬动的声音,客厅则静悄悄的令人不安。她无所适从地挪了挪位置,看见很久没有打开的电视上居然已经落满了灰尘。 余彩撕了张纸巾要去擦电视屏幕,起身时却不知怎么的一阵眩晕,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怎么回事,感冒了吗…… 余彩按了按额头,扶着茶几站稳了,自然地抬头看向前面。 就这么一眼,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电视黑漆漆的屏幕里倒映出客厅的景象,一个头发遮住脸的女人正站在她身边,低着头一动不动。 “啊!” 余彩猛的向后退去,后背撞到墙后才惊觉她身边根本没有什么人,而电视屏幕里女人的倒影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余彩浑身一阵发凉,她想跑到房间寻求那个青年的帮助,却又在这时听见了玄关那边传来的异响。 咔嗒。 那是门锁启开的声音。 余彩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出租屋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人出现在玄关…… 是个中年男人,她的房东。 余彩心底骤然一松,她惊魂未定地舒了口气,道:“王叔——” “啊啊啊啊啊!” 中年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他扭身逃出屋子,重重摔上了大门。 余彩:“……” 片刻后,只听门外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男人尖锐的惨叫,转瞬间又归于沉寂。 “怎么了?” 沉青从房间里走出。 “这里,这里有鬼!” 余彩慌张地反应过来,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刚刚我看见电视屏幕里——” 沉青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他掌心的力度是恰到好处的稳妥,指尖冰凉,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余彩的情绪慢慢平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沉青耐心地听完,忽然道:“说说你三个月前刚来这里的情况。” “刚来的时候?” 余彩回忆了一下,迟疑道,“刚来的时候没什么问题,我记得我是和王叔约好了一个时间,后来我有一点事情就提前过来了,没和他说……最初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从浴室出现手掌印后就开始不对劲了……是不是浴室有问题?” “问题不在浴室,” 沉青道,“在你的房间。” 余彩:“房间?” 她赶紧冲到自己的房间,靠墙的衣柜已经被搬开,露出后面明显重新粉刷过的一块墙壁。 墙壁上贴着一张画满血红色符文的黄纸,纹路诡异曲折,令人无端觉得不详。 “这是什么?!” “有人在你这里下了咒。” 沉青平静地说着,撕下了那张符纸。 “现在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撕下符纸后,余彩感觉身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意外地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沉青道,“我给你我的联系方式,还有问题的话就找我。” “好的,那真是谢谢你了!” 余彩道,“那钱的话——” “不用。” 沉青摇摇头,也没让余彩送他,自己推门而出,又关上了门。 无人的楼道间,一只男式皮鞋被扔在地上,对面的房门依旧是半敞着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沉青走到楼梯中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刚才的老妇人又从半掩的房门后探出了头,幽幽地盯着他看。 楼道的光线昏暗,一时间难以看清老人的表情,只是她的嘴角似乎沾了点血迹,另外半张脸埋在黑暗无光的门后……依稀可以辨出猫脸的模样。 沉青与她对视一会,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居民楼。 居民楼外,阳光将楼内的的阴霾一扫而空,沉青在太阳底下待了一会,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才刚刚拨过去就被接通了。 “小墨蛇,想我了?” “没有,” 沉青道,“我在xx小区这里,你不接我的话我就回沉墨阁了。” 秦墨很快道:“好,待在那里等我。” 沉青应了声,挂了电话。 他在路边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低头在手上这部拿到后就没怎么碰过的手机上戳戳点点起来。结果才打开数据,手机就推送了一条新闻——“海城实验中学高三学生无故失踪”——被沉青不感兴趣地划掉了。 十分钟后,沉青养了只小青蛙。 十二分钟后,小青蛙去旅行了。 二十分钟后,小青蛙回来了。 三十分钟后,沉青等得不耐烦了,起身,刚好看见街边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 沉青道:“你很慢。” “我的错,” 坐在后排的秦墨对他一招手,“过来。” 沉青弯腰坐到他身边,道:“晚上有吃的吗?” 秦墨道:“想吃什么?” 沉青认真地想了一会:“我……停车。” 他的话还未完全出口,神色就已经变了。 陆戈踩下刹车。 他们刚好路过一个巷口,沉青下了车,独自走进巷子里。 一分钟后,他出来了。 “有人死了,” 他道,“是个男的,被活生生吓死的。” —— 火车站。 刑警林帆百无聊赖地靠在一辆车旁,低头玩着手机。 一个人在他面前慢慢走过去,林帆抬头,愣了下。 “程队?程队!” 见程景没有反应,林帆赶紧上前拉住了他。 “你怎么走神了,没看见我吗?” “……” 程景回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微微扬起。 “林警官,是你啊。” 林帆:“……” “不是,你别这么叫我,瘆得慌。” 他道,“对了程队,最近西城那边又有一件案子,被分局的人接走了,是一件失踪案。” 程景:“好,我之后会去了解的,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啊?之前不是你让我来接你的吗?” 林帆简直摸不着头脑,“程队你今天是怎么了……等等,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 “对,碰到了死敌。” 程景淡淡道,“还是个情敌,所以见面分外眼红了。” 林帆:“??” “你什么时候有情敌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道,“该不会是你去惹了哪家的小姑娘,然后被人家男朋友打了吧?” 程景思索片刻,慢条斯理地一颔首:“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不是小姑娘,是我喜欢的小东西。” 林帆:“……” 他觉得自家队长今天可能有病。 “算了,你那点事情之后再说吧,先和我回局里一趟,局长要见你。” 他说着就往车子走去,走到车门前时发现后面的人居然没跟上来,立马回了头。 “程——程队?!” 车站里人来人往,只是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学校 欧阳宇, 海城实验中学高三学生, 长相帅气, 家庭条件优越,是家中独子。 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备受宠爱的富二代在失踪一天后, 被发现死在了一条肮脏偏僻的小巷里。 警方闻风而动,而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沉青在一开始就被摘了出来, 在满城鸣笛之时待在秦墨办公室里吃零食。 “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沉青拆开一块巧克力,咬了一口, “我想去调查。” 秦墨蹭去他嘴边的一点糖渍, 语气淡淡:“又想跑出去。” 沉青分给他半块巧克力。 秦墨不为所动。 沉青又分给他半块:“那我回沉墨阁了。” “……过来。” 沉青依言靠过去, 被秦墨拉到自己跟前,喂了半块巧克力。 用嘴喂。 沉青:“……” 他面无表情地擦了下嘴角,在男人含笑的目光中撇开他走掉了。 —— 海城实验中学,高三x班。 一大早, 教室里就乱成了一片。 “知道吗,欧阳宇死了!” “死了?!你没搞错吧!” “是真的!你没看新闻吗?昨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们家的人差点闯进警察局了!” “我的天, 这也太恐怖了……” 上课铃已经响过第二遍, 老师也站在了讲台上, 但台下的学生依然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点也没有要收敛的味道。 “安静, 安静!” 语文老师郑伦努力维持秩序, 却无济于事。 “欧阳宇是怎么死的,有谁知道吗?” “不清楚,反正肯定是被人给害了。” “这下子有人要伤心死了吧。” “那可未必,我刚刚看见苏晴,她好着呢……” 郑伦把书猛的一拍:“安静!” 议论声降下去一点,很快又升了上来。 “这老头事儿真多。” “刚刚说到哪了?苏晴——” 讨论得最活跃的学生忽然感觉一股寒气沿着后背直涌上来,他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容貌精致的墨发青年大步跨进教室,衣角翩翩飘起,他单手托着几本书,目不斜视地走过座椅隔开的走廊。 他并没有说话,但那冰冷漠然的气质却如同三九天的风雪呼啸,将全班热火朝天的氛围皆尽镇下。 “……” 教室里一片沉默,一时间只有金属椅子锋锐边角在地上拖出的刺耳摩擦声。 沉青径直走到教室后排,都快坐到走廊上的学生赶紧给他让开了位置。金属椅子的摩擦声戛然而止,他面无表情地往椅子上一坐。 生生坐出了一股睥睨无双的气场。 全班:“……” “咳,这是我们新来的实习老师季老师,” 郑伦道,“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过了几秒,教室的一个角落有人轻轻拍了两下,随后就是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掌声。 之后的语文课上得安安静静,大概是受到了沉青气场的影响,全班没有一个做小动作的,连郑伦也在这样的气氛下讲课讲得战战兢兢。 零—— “下课。” 下课铃一响起,他就放下粉笔,收拾好教案后走出了教室。 沉青在众多各怀心思的目光下淡定起身,随手拎过了椅子。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走到他面前,是最开始鼓掌的学生。 “老师,我帮你。” 这个从穿着打扮到气质都不像个好学生的男生生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不怀好意。 他单手拎起椅子,抬头冲沉青笑了一下——笑起来时居然有两个小酒窝。 沉青看了他一眼,抬步向外走去。 教室离办公室有一定距离,走廊上有不少学生,其中一部分在看到那个男生拎着椅子跟在沉青身边时,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就这么一路走过去,男生还在笑嘻嘻地向沉青搭话:“老师,你姓季,季什么?” “……” “那好吧,我换个问法。老师,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能。” “哦,没关系。” 男生道,“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他一路送沉青到办公室,放下椅子后笑着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转身走了。 和沉青隔着一个位置的郑伦眼看他走了,赶紧凑过来道:“季老师,肖崖和你说了什么?” 沉青道:“没什么。” “哦,那就好。” 郑伦道,“这个学生你要多留心一点,他成绩不太好,纪律上也不怎么样,是个比较难管的学生。” “他和欧阳宇关系怎么样?” “这个啊……” 郑伦纠结道,“平时也不见他们走到一块,不过大家都是同学,关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沉青看了他几秒,道:“那你知道欧阳宇平时有哪些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吗?” 郑伦摇头:“欧阳宇也是个不受纪律的,我平时也不太关注他们这么一些人。” 沉青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发现这个班主任对班上的情况并不是那么清楚,他对学生的态度也更多是撒手不管,不太负责。 “季老师你知道的,私立中学就是这样,那些学生家里都有背景,我们当老师的想管也不好管啊。” 郑伦低声道,“昨天欧阳宇刚出事,校长就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如果不是你来了,我肯定待不下去了。” 沉青是被秦墨送过来的,校长诚惶诚恐地接了秦家主的面子,当即让郑伦带沉青做他们班的实习老师。欧阳宇的父母那时正在学校闹事,现在也老老实实待在家,等警方进一步调查。 郑伦深知沉青背景,也不敢多打扰他,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校长本来给沉青准备了独立的办公室,但是被他拒绝了。他下课时在走廊转了几圈,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欧阳宇成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从他们口中沉青知道他有个好几年前订下的未婚妻,还有个女友。未婚妻和女友都在隔壁班,居然能和谐共处。 欧阳宇在失踪前并无异样,他好交际,人缘不错,但和一个人矛盾很深——那个人就是刚才送沉青到办公室的男生,肖崖。 肖家和欧阳家在商业上是竞争关系,欧阳宇和肖崖平时也互不搭理,在班里各成势力。 沉青把听到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回了办公室。 . 中午放学时,外面下起大雨,温度也随之骤降。沉青冷着脸立在寒风阵阵的台阶前,一点都不想动。 但是他饿。 “老师。” 恰巧肖崖撑着一把雨伞向他走来,在他身边还有个长相清丽的女孩,正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过来。 “我送你回家吧。” 沉青余光瞥见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校门,道:“不用。” 轿车停在不远处,陆戈撑着一把黑伞从车上下来,赶往教学楼这边。 肖崖旁边的女生“呀”了一声:“是陆叔。” 肖崖道:“来接你的?” 女生松开挽着他的手,把垂落胸前的发丝拨到耳后:“不清楚,但陆叔是我表舅的人,我见过他。” 沉青:“……” 就在这时,陆戈已经来到了台阶下,微微抬高了撑伞的手臂。 女生:“陆——” “先生在等您,” 陆戈道,“还订了你上次说不错的那家餐厅。” 他的语气恭敬,可惜不是对着女生,是对着沉青。 女生:“……” 肖崖:“噗。” 他毫无顾忌地当着女生的面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道:“原来老师你就是那位看上的人啊。” 沉青没理他,披上了陆戈给他带的黑色大衣。 就在他要走时,台阶上的女生轻轻喊陆戈了一声:“陆叔,我是苏晴。” 苏晴……正是欧阳宇的女友。 沉青略一挑眉。 从外表上被活生生喊老了十岁的陆戈笑意不变,甚至没有回头,护着他踏入雨幕之中。 沉青提醒道:“她在喊你。” “我知道,” 陆戈道,“可我现在的任务是送您到先生身边,其他人和我无关。” “但她说秦墨是她的表舅。” “苏家的确和先生母亲有一张纸那么厚的血缘关系,” 陆戈微笑道,“但不是什么货色都能碰瓷到先生身上的。” “……” 沉青想了想,又道,“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欧阳宇和肖崖的资料。” “好的。” 陆戈一口应下,“之后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吩咐我,毕竟您对先生来说是唯一的。” 他拉开车门,对沉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暖气充盈的轿车后排,秦墨把裹着黑色大衣的墨蛇抱进了怀里。 “累不累?” “有点,还饿了。” 沉青打了个哈欠,靠在秦墨肩头。 不止饿,还有困。天气一转凉,他就又要犯困了。 “那就待在我身边,” 秦墨道,“别在学校待太久。” “嗯。” 在学校也的确很无聊,沉青没多想就答应了。 车子缓缓启动,他眯着眼蜷在秦墨怀里打盹,迷迷糊糊地吃完午餐,就又被抱去睡午觉了。 他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下午,快到晚上十一点时,被床头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秦墨正搂着他要给他拿手机,但铃声一响沉青就醒了,所以直接从秦墨手里拿了过来。 他接通了电话。 那头传来女人的惊叫——是余彩。 “季道长!救我,救我!” “墙壁里,我家墙壁里,有个人!!” 第二十七章 死人 沉青赶到出租屋时余彩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见到他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来。 “季道长!我——” “我不是道长, ” 沉青扶住她道,“人在哪里?” “房间,在我房间!” 余彩房间里, 原本被搬了回去的衣柜又被移开,空白墙壁上有个影子,勉强能看出是个姿态扭曲的人。 一个嵌在墙壁里的人。 “我,我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衣柜那里还有挠墙的声音……” 余彩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惊恐, 说话也在打颤,“我过去搬开了衣柜,结果门口突然有个女生冲我笑了一下, 然后就慢慢走到墙壁里面去了……那,那是鬼吗?” “嗯, ” 沉青道,“因为符纸被撕了下来, 她的束缚也没了。” 他单手按在墙上, 阖眼。 一瞬之间,沉青仿佛从半空坠入湖中, 水泡在他身边流蹿, 满世界纷杂中, 他听到了一个女生愤怒的声音。 “说了多少遍, 我不喜欢他!” “滚开!别碰我!” “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 走开,走开!!” “啊啊啊啊啊——” 沉青睁开眼睛。 满世界的喧杂褪去,他耳边恢复了清静。 钟晓晓…… 脑海里浮现一个陌生的名字,沉青眉心微蹙。 不认识。 旁边的余彩怔怔地看着,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一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个死人是吗……” 她道,“那,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沉青看向她,平静地道:“为了让你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 余彩道,“我不记得我忘记了什么……” 她茫然地和沉青对视几秒,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东西。 “等等,我记起来了!” 她道,“我来的那天,看见王叔在我房间里往墙上贴东西——那张符纸就是他贴的!” 沉青:“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 余彩喃喃道,“然后我去问他在干什么……然后呢……” 全身的力气随着思考飞速流走,她抱着头慢慢蹲下,忽然觉得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她来到出租屋的第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昨天王叔一见到她就跑了,是看到了她身边的鬼,还是……看到了她? 余彩无意识地揪着头发,只觉越来越喘不上气。 “我,我到底怎么了……” 沉青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余彩扯住他的衣袖,抬起头:“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 沉默片刻后,沉青淡淡地道:“这间屋子里,从来没住过活人。” 余彩:“……” 那一瞬间,失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想起了那一天,她来到出租屋,看见房东奇怪的举动,于是走了过去…… ——王叔,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王叔? ——我没有看见什么啊,我只是问你在做什么。 ——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住手!滚开!!!! 然后,就再也没走出来。 “……原来,我早就死了。” 全身的力气都在顷刻间被抽离,余彩瘫倒在地,视线里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有模糊了的血色痕迹。 沉青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杀我,我做了什么?” 余彩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脱皮,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为什么是我……死了?” “你的房东已经死了。” 沉青道,“你的仇报了。” “……” 余彩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甘心。” “我还是……太不甘心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躺在地板上的女生就变成了一具彻底腐烂的尸体。 房间满是恶臭。 沉青:“……” 他抱起床上的被子盖在余彩身上,回头看了眼墙壁,摇摇头,走出了出租屋。 吱呀—— 楼道对面,老人住的屋门被缓缓推开,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角落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灯火下,半边猫脸的老妇正慢腾腾地吃着什么东西,地板上是一片血迹。 沉青把她的屋门按了回去,一阵寒风从楼角刮来,冻得他立刻收回了手,默默裹紧身上的外衣。 黑色轿车早就停在单元楼下,车门打开,沉青匆匆跑下来,钻进了后排秦墨温暖的怀中。 “冻着了?” 秦墨拍拍他的后背,给他打理微乱的墨发,“有血的味道。” “嗯,上面的房间里有两个死人,” 沉青道,“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地板上。” 秦墨抬手,立刻有几个黑衣人从街角闪出,上楼查看情况。 沉青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安静地在秦墨怀里窝了会,抬头道:“你知道钟晓晓这个人吗?” 秦墨就着这个角度在他柔软的脸颊上刮了下:“不知道。” “钟晓晓?” 驾驶座上的陆戈道,“我好像记得她也是实验一中的学生,一年前失踪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一个和欧阳宇同校的女生,意外被人杀死,又被残忍地砌在墙内,直到一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有人杀了钟晓晓,但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沉青道,“那个房东应该懂一些符纸道术,用特殊的方法保存了钟晓晓的尸体,然后被余彩撞见了。” 凶手怕事情败露,所以杀死了余彩,但一些特殊的人在死后会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像个正常人那样继续生活——余彩就是其中之一。 “我明天去趟欧阳宇的宿舍……别捏,走开。” 沉青拍开秦墨的手,又把脸往男人胸膛蹭了蹭,阖上了眼。 —— 第二天,失踪一年的学生钟晓晓终于找回的消息在海城掀起了一番波澜。 这个幼年父母离异,因母亲去世而遭继父排挤,最后靠自己成绩考上实验中学的女孩在一年前被人残忍杀害,藏尸出租屋内。后来凶手又因为怕事情败露而将另一女孩杀害并仓皇出逃,至今下落不明——这是放到众人眼前的真相。 下午的时候,沉青挑着上课时间来到学校的男生宿舍楼,潜入了欧阳宇的宿舍。 可惜他来晚了一步,欧阳宇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件也不剩下。 就在沉青要离开时,宿舍半掩的门被人推开了。 “老师,你这样不太好吧。” 突然出现的肖崖靠在门框边,笑嘻嘻地道,“实习老师私闯学生宿舍,这件事要是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你?” 沉青瞥了他一眼,道:“相比于别人怎么想我,上课时间跟了我一路的你更可疑。” 肖崖道:“原来你发现我在跟你啊,厉害厉害。不过,半路逃课难道不是我这种坏学生的专利吗?” 他笑着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不说了。 走廊那边,响起了由远即近的脚步声。 肖崖闪身躲进宿舍,道:“老师,这下拜托你了,别出卖我啊。” 他的话音刚落,郑伦就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一眼看见了宿舍门口的沉青。 “季老师,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下道,“呼,累死我了……你看见肖崖了吗?那小子又逃课了。” 沉青:“看见了,在这里。” 郑伦:“哦!原来你是追他过来的,辛苦季老师了。” 肖崖:“……” 他道:“老师,真有你的。” 沉青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欧阳宇的死对学校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体育课操场上也不见多少人影。在沉青路过一栋教学楼时,他意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欧阳……” 苏晴在和谁低声交谈,但那个人明显不想和她说话,语气里带了几分矜傲的尖利。 “苏晴,你有完没完,不就死了个男人吗?瞧你这鬼样子,嘁。” 苏晴轻轻道:“洛语,欧阳是你的未婚夫,不是我的。” 沉青脚步一顿。 那个叫洛语的女生嗤笑一声:“哟,你还记得他是我的未婚夫啊,那每天当着我的面和他勾勾搭搭的又是谁?”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 “只是上床的关系?我知道嘛,等以后我和他结了婚,你不还是要过来做他的情人。” 洛语挨着墙壁,漫不经心地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可惜咯,他这么一死,你们苏家打得好算盘又没着落了。” “……” 难堪地沉默了一会,苏晴咬咬唇,又道,“那你知道钟晓晓被找到的事情吗?” 这句话才刚刚说出来,洛语的脸色就变了。 她冷声道:“哦,你是要威胁我了?” 苏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苏晴,以前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不配,” 洛语点了点她,冷冷一笑,“再到我面前提她……就给我小心点。” 她抛下这句话,不顾苏晴发白的脸色扭身走了。 楼梯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沉青躲在暗处看着洛语的背影,微微挑眉。 欧阳宇的未婚妻,洛语……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女生,已经死了很久了。 第二十八章 原型 洛语走后, 苏晴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独自向走向另一个地方。 沉青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跟了她一路, 最后来到女生宿舍前。 苏晴摔开寝室的门,缓了口气,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 她来到书桌前,桌上摆了一只旧迹斑斑的洋娃娃, 四肢的线头脱落, 露出了发黄的棉团。 苏晴脸色一变, 拽起那只洋娃娃就跑到阳台前, 把布娃娃从楼上丢了下去。 沉青的目光跟随过去, 从阳台上可以望见好几百米外一片湖泊, 湖边荒草丛生, 显然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把洋娃娃丢掉后,苏晴又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过去了。 沉青在旁边等了一会,确定她真的睡着后,离开了寝室。 他在女生寝室楼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刚才丢下来的洋娃娃, 仿佛它已经凭空消失了。 并未纠结于那个娃娃的沉青又顺着刚才看到的路寻到了那块湖,湖的四周长满枯草,湖面漂浮着绿藻, 碧绿得望不见湖底。 不远处响起来脚步声, 沉青回头, 看见几米外的肖崖慢悠悠地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冲他吹了声口哨。 “老师,又是你。” 沉青道:“郑伦呢。” “郑伦啊,他可管不了我。” 肖崖道,“倒是老师你可真过分,随手出卖人。” “我没有偏袒你的必要。” “是是是,没有没有没有。” 肖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在湖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 “老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对了,你知道这是学校最有名的鬼湖吗?” 沉青:“不知道。” 他并没有要询问的意思,但肖崖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这片湖可是死过不少人,去年这个时候还有个倒霉鬼掉进里面淹死了,啧啧啧,据说现在都没找到尸体呢。” 沉青道:“这里只有三米深。” “咦,老师怎么知道?” 肖崖道,“是只有三米深,但就是找不到尸体啊——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了顿,朝沉青神秘地一笑:“因为那个被淹死的倒霉鬼……自己爬上来了。” “……” 沉青淡淡道:“你怎么知道。” 肖崖靠近了他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亲眼看见的,晚上十二点的时候,那个鬼就会从湖底爬上来……爬到楼里,在走廊上游荡,最后停在门口,敲响你的门。” 呼—— 一阵寒风吹过,草叶窸窣作响,像是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 沉青无所动容:“哦,那真可怕。” 肖崖:“……” “嘁,真无趣。” 他道,“老师你对我就冷冰冰的板着脸,对别人就不这样,偏心。” 沉青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病,于是不再理会他了。 他没有打电话给陆戈让他来接自己,而是在外面搭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内开了暖气,沉青慢慢地阖上眼,靠在后排睡着了。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却并不是驶向市区,而是开往了城郊。 沉青似乎一无所觉,闭着眼睛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在这行干了很多年吗?” 司机道:“是啊,算算也有十年了。” “家里有孩子吧。” “可不,大的那个已经读大学了,小的还在初中,每次考试都前十名,争气!” “你的妻子知道你今天出来吗?” “当然知道,她今天过生日,待会送完你我就回去陪她了。” 沉青睁开眼:“可惜了。” 司机:“啊?怎么了?” 他扭过头回来看沉青,眼中还是无知茫然的神色,嘴角却咧开,拧成一道扭曲的笑容。 ——本该照出他的影子的后视镜里,空无一人。 沉青道:“可惜,你被杀了。” 呼—— 车窗外刮起漫天风雪,司机的皮肉迅速溃烂暴涨,衣衫尽裂,一只巨兽撕破车顶,咆哮着露出原型。 黑色气焰涌动,沉青一脚踏进风雪之中,三千青丝尽散,衣袍猎猎飞扬。 “堂堂玄冥后裔,却沦落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道,“要安慰一下吗?” 玄冥喉咙里发出暴虐的吼声,利爪在地面刨出深深的沟壑。 “墨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沉青嘴角稍扬,流露出一点嘲讽:“哦,那来啊。” 刀割入骨的风雪与黑焰相撞,如骇浪山倾,迸开千万雷霆轰鸣。 轰—— 大战一触难收,当妖居委众人闻声赶至时,风停雪消,战局已然明了。 皮开肉绽的巨兽颓然倾倒在地,犹有一息尚存。而在他不远处,墨蛇漠然独立,脊背挺直如钢锋。 “……” 妖居委的李轩稍稍抬手,示意其他人暂时不要上前。 沉青知道有人来了,但他不愿意动。 寒冷如木锥刺入每一寸骨缝,很冷,冷到生疼,冷到钻心彻骨。 好冷。 冻得僵直的墨蛇混混沌沌地想着。 好疼,想回妖界……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小墨蛇。” 意识昏沉间,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暖意兜头罩下,他被人拥入怀中,仿佛瞬间置身于暖炉之中。 秦墨抚摸他冰冷的脸庞,又给他按揉快被冻僵的手腕关节,用毛毯裹住了这一只默默往自己怀里钻的青年。 “每次都乱跑,” 他搂住青年的动作轻柔,眼底却沉着深深的阴霾,“是不是要我用链子锁在你……嗯?”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掠起的气场却令周围众人心惊胆跳,为之色变。 而沉青还一无所觉,他被秦墨刻意加大的力度弄得不太舒服,眉间轻轻蹙起,有点不满。 下一秒,墨发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条细细小小的墨蛇。 小蛇不过拇指粗细,通身是漂亮纯粹的墨色,幽深的蛇瞳如两粒黑色宝石,格外精致可爱。 秦墨:“……” 他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小蛇柔若无骨的身躯,小蛇懒洋洋地抬了下头,在他温暖的掌心里窝成一小团,乖乖顺顺地一动不动了。 “……” 李轩试探着上前,低声道,“先生,要不要——” 秦墨抬起另一只手拢住掌心里软趴趴的小墨蛇,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三天之内,给我回复。” 李轩道:“是。” —— 夜晚。 苏晴从诡异而空茫的梦境中醒来,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走廊上响起的奇怪的声音。 吧嗒,吧嗒。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湿着脚在地上走,走得很慢,隐约间还有水珠落下的滴答声,一点点一点点,靠近了她的寝室。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年头,苏晴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大半。 她支着双臂稍稍坐起身来,寝室里其他女生都睡得很熟,没有人听到了那个声音,除了她。 吧嗒,吧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水珠滴落声也越来越清晰,在快接近寝室门口时,外面的脚步突然加快了。 吧嗒吧嗒吧嗒—— 苏晴猛的掀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紧紧闭上了眼睛。 视野陷入黑暗,被子里闷热难耐,呼吸无法流通。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一下一下,连喘息也逐渐粗重。 “……” 过了一会,蜷缩在被子里的苏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没了声响,那个东西好像已经离开了。 她试探地撩开一条小缝,透过这条小缝看见窗外的感应灯亮起,淡白的灯光隔着门缝渗进些许……外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喊了声隔壁女生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声音太小,对面已经睡着了的女生并没有听到。她又稍微抬高音量叫了一声,终于得到了一个回应。 “干什么。” 苏晴赶紧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没有。” “那,你能不能过来和我睡一起?” 苏晴道,“我有点睡不着,就一个晚上,可以吗?” “可以。” “……” 苏晴等了一会,却并没有听到对面过来的动静。 她道:“你不过来吗?” “你过来吧。” 声调平平的,没有什么起伏。 苏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从被子底下探出头,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依然睡在自己的床上……没有人动。 那刚才……是谁在说话? 一股凉气沿着脊背蹿出,苏晴只觉芒刺在背,她惊慌地扭头,看见拉上窗帘的阳台玻璃门后,有个黑色的影子。 一个人站在阳台外,透过窗帘缝……死死地盯着她。 第二十九章 洋娃娃 花团锦簇的庭院, 一条小墨蛇藏在花叶底下,眯着眼睛胡乱打盹。 “快来快来,看这。” 不远处有少年清脆的嬉笑声, 草叶簌簌作响,小墨蛇警惕地抬了下头,扭身往草丛更深处钻去。 然而它还没扭出多远, 就被人捏着尾巴尖拎了起来。 “哎,这有条小长虫。” 小墨蛇:“……” 它猛的一抬身, 张开小嘴作势要咬。 一只修长的手在这时探了过来,精准无比地掐住小墨蛇的七寸,而后把它轻轻一提。 “真是条漂亮的小蛇, ” 一道温和悦耳的男声轻轻响起, “不过越是漂亮, 咬起人来可就越毒。” “有毒的啊?” 那少年听了直摇头, “那可不行,咬到人怎么办。要不, 咱们把它杀了?” 蛇身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小墨蛇使劲挣动, 气得“嘶嘶”吐信。 “你看, 这小东西可不乐意了。” 那人笑道,“人家享着人家的清净,你惊动了它不说, 还要把它杀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啧, 不就一条蛇吗, 要不然就丢出去,简单省事。” “算了,我刚好看上了这小玩意。” 那人道,“既然在宋府,那就是宋小少爷的东西,我把它领回去,就当小少爷您给我的赏赐了。” 少年不以为意地一摆手:“给你给你,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哎,你看那飞进来一只鸟儿!” 少年说着,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嘶——” 七寸的钳制被松开,小墨蛇缠上那人的手臂,眯了眯墨色蛇瞳。 它不怎么喜欢这人身上的温度,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小墨蛇吐着信子想重新溜回草丛里,却被那人抓起来虚虚拢住。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掌心里的小蛇,片刻后轻笑一声,缓步跟上了庭院深处的少年。 —— “……” 沉青睁开了眼。 做了个不怎么愉快的梦,他不太高兴地在床上赖了会,发现自己睡意全都跑走了,干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并不在秦墨的别墅,而是被带到了办公室的配备的休息室。 脑子里的还有些混混沌沌的,浆糊似的糊在一块。沉青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披衣下床,跑出去找秦墨。 但他没能出去,因为房门被锁住了。 沉青在门口待了一会,觉得有点冷,于是又回到了床上。 他钻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用手机给秦墨发了一条短信。 [我出不去了] 十几秒后,他收到了回复。 [乖一点] 沉青:“……” 他删掉了短信,无聊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会,留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叠文件——那是欧阳宇那些人的资料。 沉青翻了翻,发现有不少有用的东西。 欧阳家和洛家在十几年前就订下了娃娃亲,但欧阳宇并不怎么喜欢洛语这个未婚妻,身边换了不少女朋友,苏晴是和他交往最久的,足足两年。 洛语一直对欧阳宇颇有不满,但因为洛家近几年走了下坡路,不得不依附欧阳家。而苏家也是如此,巴不得自己女儿紧紧扒住欧阳宇,甚至取代洛语。 洛苏两家矛盾不少,但还没彻底撕破脸,而洛语……洛家也没传出过她患病或是遭遇意外的消息,可能只是普通人的洛父洛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 沉青又翻到了钟晓晓的资料。 和洛语苏晴相比,钟晓晓只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八岁时父母离异,母亲带她改嫁,从此和生父断绝来往。十四岁时母亲在为她买生日礼物的路上因车祸身亡,从那时起她就从继父家搬了出来,后来又凭借优异的成绩被实验中学免学费录取,成了这所富家子弟高中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能是因为早熟得精通人事,钟晓晓在学校的人缘并不差,还因为长相出色而被欧阳宇追求过。只是才追求两天她就失踪了,直到一年后才被沉青发现。 杀她的人是那个房东,一个三流捉妖师,自学了一些门道后就时常接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如今他已经死了,当初买通他杀死钟晓晓的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沉青翻完了这堆资料,又无聊地呆了一会,低头摆弄手机。 他两天前养的小青蛙旅游回来了,正坐在小桌前削木头,沉青盯着看了几分钟,手机消息框里突然弹出一条新闻。 “海城实验中学高三女生意外身亡……” 沉青蹙眉。 苏晴死了,死在宿舍的床上。她的死态和欧阳宇一样是被活生生吓死的,但她死时没有一个室友发觉。 一年之内,实验中学接连死了三个学生,网上舆论纷纷,也有不少家长把孩子从学校接回了家。 沉青想起了什么,在网上搜了女生宿舍后的那片湖。那的确是海城里小有名气的“鬼湖”,也淹死过学生,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淹死的人的尸体也被打捞了上来。 搜完后,他把手机一揣,目光在房间里扫过一周,最近停在了窗户上。 窗户外是十二楼的高空,街道陈列在下方,路人如蚁行。 沉青单脚踩在窗沿上,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 他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犹豫,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秦墨端坐在轮椅上,十指交扣,好似早有预料地注视着他,眸中分辨不出太多情绪。 一边是寒风呼啸的十二楼高空,一边是暖烘烘的房间,沉青没有多纠结,直接选择了后者。 他关上窗户,走到了秦墨面前。 “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道,“从杨蓉到欧阳宇,都有明显的妖鬼或者捉妖师的介入。”——而这些都隐隐约约地针对着他。 秦墨道:“是宋筱?” 沉青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就交给我,” 秦墨握住他的手,淡淡道,“不要想太多,小墨蛇。” 沉青“嗯”了一声,放松下身体靠在秦墨身上。 过了几秒,他道:“你在干什么?” 他想抽出自己被秦墨扣住的手腕,男人却陡然加大了力气。 “打一条铁链,锁住这里。” 略微粗糙的指腹徐徐摩挲青年单薄的手腕,秦墨嗓音低沉,语气却慢条斯理,风轻云淡,“让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沉青:“……不好。” 回应他的是男人的一声低笑。 “那就不要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险境,” 秦墨扣着沉青下颌,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浅吻,“小墨蛇,待在我身边会更好一点。” 是吗,你上一世也是这么说的。 沉青道:“或许会更好,但我不喜欢。”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是由我。] 他静静地等着下一句,秦墨却只是看了他一会,道:“我不会强迫你。” 唔,不一样了。 沉青道:“我晚上会去学校一趟,你会陪我吗?” “会,” 秦墨道,“要看好你,不然小蛇会到处乱跑。” 他抚过沉青后背,又在他额角轻轻吻了下。 —— 深夜。 宿舍数十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沉青踩着月色,无声无息地潜进了宿舍。 苏晴的宿舍空无一人,之前住在这里的其他女生都搬了出去,只剩下四张光秃秃的床板。 一片黑暗中,通往阳台的玻璃门的窗帘并未放下,月光洒落在地,映出霜雪般的淡白。 沉青找到苏晴的床位,躺在了冰凉的床板上。 他静静地等着,几分钟过去,宿舍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沉青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五十三秒,五十四秒,五十五秒……五十八秒。 五十九秒。 零点—— 吧嗒,吧嗒。 走廊外,飘来隐约的脚步声。 那东西走得很慢,缓缓地靠近了宿舍,离得近了,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沉青在黑暗中睁开眼,起身注视着没有关上,留了一道缝的宿舍门。 走廊上的感应灯像是坏了,正对走廊的窗户后面,一个深深弯下腰的黑影缓慢移过,一步一步走向门边。 吧嗒……吧嗒。 脚步声消失了。 门缝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整条走廊安静无声,死过一个人的宿舍内,只有沉青一人。 他靠回床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片死寂中,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细微,浅浅的,像是什么人的呼吸……在他床底下。 有人藏在他床下,只和他隔着一道床板的距离。 沉青猛的翻身踩到地面,借着角度看清了他的床底—— 黑暗中,一只破旧的洋娃娃静静地躺在床底下,原本是眼睛的位置被缝上两颗纽扣,流下血红色的痕迹。 而就在几分钟前,这只洋娃娃根本不在这里。 “……” 沉青伸了一只手探进床底,抓住了那只洋娃娃。 当他把手伸出来后,手中只有一只棉花手臂,那只洋娃娃,不见了。 “老师。” 就在这时,沉青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平平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 “老师……好疼啊。” 沉青侧首。 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他清楚地看见他身后的这个人……没有影子。 第三十章 滚回你的坟墓 为什么没有影子? 沉青回头,在他身后……空无一人。 原本只留一条缝的宿舍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 大敞着对着黑暗无光的走廊。 走廊两侧, 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绿光。楼梯口那里有个白色的影子低着头慢慢消失在转角处, 沉青追了过去, 借着月光看见台阶上一道湿濡的水迹。 空气中有水草的腥气,隐约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沉青沿着水迹一步步走下楼梯, 宿舍楼外寒风阵阵, 他呼出一口气, 试图温暖冰凉的手心。 冷死了。 墨蛇面无表情地想。 我要回去睡觉。 滴答,滴答。 像是为了不让他如愿,宿舍外的空地上又有水滴声响起, 隐约可以辩出是来自一个方向——那片“鬼湖”。 沉青循着水滴声慢慢走过去,湖面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黑夜中,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湖边……是肖崖。 沉青眉心微蹙。 “老师, 干嘛一看到我就这么不开心啊。” 肖崖笑嘻嘻地道,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沉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看你做什么了。” 肖崖道, “晚上睡不着觉,结果就看见了你在宿舍楼外面鬼鬼祟祟的……说真的,老师你到底是谁呢?” 他双手抱胸,从上到下打量沉青——那目光并不像是看着一个人, 反而更像是……看着某件珍贵而易碎的瓷器, 掺杂着赤裸裸的欣赏与不知名的情绪。 沉青后退一步, 道:“很晚了, 立刻回宿舍。” “宿舍有什么好回去的,回一个死一个。” 肖崖摊手,“老师带我去你家住吧——哎哎哎,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看着我,啧,老师你的眼神太冷了。” “回去。” “好了好了,知道了。” 肖崖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嘴上无奈地道,“我听你的,老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慢悠悠地转身,与沉青擦肩而过。 沉青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就在即将走过去时,肖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要搭沉青肩膀:“老师——” 噗嗤。 黑气森然四溢,一柄漆黑的利刃刺破血肉筋骨,自肖崖胸前贯穿而过。 鲜血溅开,有几点落在墨蛇清俊的侧脸上,他漠然地回眸,目光淬毒般阴寒。 “背后捅人……嘶,” 肖崖脚步一个踉跄,抓住了胸前的利刃,“老师,你可真狠啊。” 沉青冷冷一笑:“不如你,宋筱。” “……” 鲜血从肖崖掌中流下,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抬起头来冲沉青一笑。 “小墨蛇。” 他的声音清雅悦耳,如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尾音勾起几近爱怜的意味。 “真是长大了,我的小墨蛇。” 苍白五指攥紧刃柄,沉青将利刃一点一点推至末端,将眼前的人彻底贯穿。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 他道,“滚回去……滚回你的坟墓。” 宋筱轻轻地笑了。 “我身在坟墓……与你同椁。” 他抬手,微凉的指尖触及沉青脸庞。下一秒,黑气奔涌而上,将他整个吞噬其中。 浓烈的血腥在瞬间爆开,黑气如发狂的巨兽撕扯血肉,地上漫开大片大片的鲜血,不过数秒,刚才还站在这里的人就已尸骨全无。 沉青阖了阖眼,又往后退了数步。 夜风掠起冰凉的温度,他一个人静立在月光下,被月色拉下细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沉青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他回头,被一只手扶住了。 “你需要睡一会。” 秦墨揽过青年的后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带你回去,嗯?” “……湖底可能有具尸体,” 沉青低声道,“被人操控了。” “知道了,小墨蛇。” 轮椅自发转动,秦墨抚摸青年的发丝,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住了他的眼睛。 “先睡一觉吧。”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在夜色中格外沉稳,令人安心。 沉青安静地蜷在秦墨怀里,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海城实验中学炸开了锅。 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警方从学校后方那片空置已久的湖底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是洛语。与此同时,肖崖也失踪了。 郑伦这两天直上火,嘴上起了一排燎泡。欧阳宇和肖崖都是他的学生,这一出事,光是警局就找了他好几次,忙的上趟不接下趟,回到办公室就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冲旁边的沉青抱怨道,“欧阳宇他们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能一整天盯着他们?搞得现在别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沉青正在收拾课本,闻言淡淡道:“等案子破了就好了。” “说得倒轻松……哎等一下,季老师,你这是要走了?” “嗯,” 沉青道,“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郑伦:“……” 他默了一会,凑到沉青耳边偷偷摸摸道:“那个,其实你是警方的人,特地为了这事儿来的吧?” 沉青目光看似随意地从办公室一侧扫过,道:“是。” 郑伦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哎,那个,凶手是不是找到了?要真是那样我也不用受罪了。” 沉青道:“找到了,今晚就能抓捕到案。” 郑伦“哦”了声,道:“那我就放心了,可真是辛苦你们警——咳,辛苦季老师了。” 他说着就帮沉青收拾起了东西,其实也就几本书,转眼就整理好了。 眼看沉青就这么直接走出办公室了,郑伦又提议道:“季老师,要不然你再等等,让班上的学生们好好地谢谢你?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实习老师,欢送一下肯定要的嘛。” “不用了,反正也不熟。” 沉青道,“郑老师不用送了。” 他不等郑伦再说什么,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整个学校静悄悄的。学校大门口,一只小彩鸟从天空掠过,稳稳落在沉青手背上。 沉青道:“鸾鸟,有事吗?” “刚刚妖居委的人送来了一张请帖,” 鸾鸟道,“再过一周就是妖协交流大会了,他们想邀请您参加。” 沉青道:“疯了吗。” “这个嘛,不清楚。” 鸾鸟道,“也不知道妖居委上面的人在想什么,近几年的妖协交流会都会邀请几个大妖参加,前些年是凤凰,今年则请了您和夫诸。” “不去。” “好的,” 鸾鸟欢快道,“我也觉得最近这么冷,您不要待在外面比较好。” “……等一下,” 沉青忽然想到什么,道,“秦墨会去吗?” 鸾鸟:“……” 她用一种干巴巴语气音道:“会,啊。” 沉青道:“那我去,记得告诉他们。” 鸾鸟:“……哦。” 她一振翅膀,蔫哒哒地飞走了。 小彩鸟很快消失在天边,沉青随即被开车过来的陆戈接回了秦墨别墅。 “先生在书房,” 在他下车时,陆戈道,“他说您可以在书房外偷听,也可以进去被他抱着听。” 沉青:“……” 他来到了二楼,书房房门半掩,里面有人正在交谈。 沉青半倚在门边,听着从门缝里传出的对话。 “宋家是千年前第一大捉妖世家,宋筱曾是宋家养子,后来不知为何下落不明,捉妖史书上也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载。” ——是李轩的声音。 “他与季先生的过往,恐怕只有季先生自己知道。史书上只记载了千年前季先生和众多捉妖世家的那场大战,以及……” 又是这种话题。 沉青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框上,感觉有点困,微微阖上了眼。 里面的李轩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说了一大堆,听得墨蛇的头一点一点,就快睡着了。 “我们查不到太多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不过,我们还找到了……” 吱—— 房门轻飘飘地打开了。 沉青身形不稳地抓住门把手,抬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他差点睡着了。 李轩止住话头,后退一步尊敬道:“季先生。” “……你继续。” 另一边是秦墨略带笑意的目光,沉青目不直视地走过办公桌,在沙发上坐下了。 李轩顿了顿,又继续说起了刚才的话题。 半小时后,他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向秦墨鞠身后退出了书房。 书房另一侧,沉青裹着毛毯沉沉睡着,整只墨蛇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几缕墨发垂落,他似乎是觉得有点痒,嘟囔了几声,又把自己往毛毯里缩了缩。 轮椅自动滚动,秦墨来到沙发边,抬手拨开青年微乱的发丝。 他的手臂环过青年柔韧的腰肢,把这一只睡得正熟的软软的墨蛇连人带着毛毯一起裹住了。 “……” 沉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慢吞吞地往秦墨臂弯间蹭。 “这么困,” 秦墨轻轻托住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沉青窝了一会,从秦墨怀里挪开,又坐在了沙发上。 他道:“玄冥在哪里?” “妖居委。” “问出了什么。” “没有,” 秦墨把沉青的手拢在掌中,揉捏他纤细的指骨,“等问出来了再告诉你。” 沉青没什么意见地应了声,抱着毛毯,整个人懒洋洋的。 秦墨道:“小墨蛇,回答我一个问题。” 沉青:“什么问题?” 秦墨的手环过沉青后背,顺着脊椎缓缓抚下。 沉青似乎发觉了什么,挣动了一下,被男人稳稳按住了。 “那个把你抽筋拔骨的人,” 秦墨半揽住了不太安分的青年,在他耳边沉声道,“是谁?” 第三十一章 郑伦 “……” 良久的沉默后, 沉青轻轻道, “不是一个人。” 秦墨道:“那都有谁?” “宋筱, 还有受他驱使的妖居委——那个时候应该叫镇妖司。” 沉青道, “不过他们都死了。” “……”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过青年的唇, 秦墨缓缓道,“那个时候我在哪里?” 沉青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墨猜到他们有前缘了。 他道:“你死了。” “怎么死的?” “……” 沉青不说话。 秦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那就等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沉青点头, 看起来也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把脸埋进了秦墨肩窝里。 隔了一会,他抬起头道:“妖协交流会什么时候开始?” “两周后, ” 秦墨道, “跟我一起过去。” 沉青:“好。” 临近中午,外面下起了下雨。沉青到阳台上转了圈, 被冷得快要钻进骨头里的寒气逼了回来。 他对秦墨道:“晚上我不出去了。” “更好,我派人过去。” 秦墨道,“不要乱跑,上次就被冻傻了, 还变成了一条小蛇。” 沉青:“……” 他道:“什么时候?” “前天。” “不记得, 没有。” 沉青面无表情, “你看错了。” 秦墨低笑一声:“不承认?还是在我怀里变的,那么小一条——” 沉青冷冷打断:“那不是我, 我是大蛇。” “对, 是大蛇。巴掌大一条, 喜欢蜷成一团,摸起来很软。” “……” 他见秦墨说着还有要笑的意思,怒而抛下他跑了。 中午开饭的时候,餐厅里弥漫着一股“奇妙”的味道。 回来汇报事务结果猝不及防撞上了这股味道的陆戈:“……” 他望着餐桌上一奇妙的菜肴以及面不改色喝汤的秦墨,半晌才道:“这是什么??” “我做的,” 沉青道,“坐下,喝汤。” 陆戈:“不不不不用了我还有事我不想死——” 修长手指曲起,轻敲桌面,沉青轻描淡写道:“坐下。” 陆戈:“……” 他坐在餐桌前,面前摆了一碗奇妙的汤。 端汤的手,微微颤抖。陆戈低头,闭着眼睛闷了一口。 他愣住了。 那股奇妙而不可言的味道涌进喉间,轻柔地拂过味蕾,如春风过境,万物复苏,灿烂而生机勃勃。 春暖花开,百花齐放。 他活过数百载,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陆戈惊讶道:“这是什么汤?” 沉青道:“牛鞭。” 陆戈:“……” 一顿午饭过后,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胡乱砸在地上,直到夜间才稍有收势。 城郊,雨后的气温直降,一个披着雨衣的人行色匆匆,拎着铲子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这座墓碑很新,看起来刚建不过一年。碑上有张照片,照片里的女生静静地笑着,年轻而美好。 雨衣人近乎痴迷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粗糙的手掌不住抚摸被雨水打湿的碑壁,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话语。 雨水顺着雨衣滑落,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在雨又要下大之前抄起铲子,开始挖碑前的泥土。 潮湿的泥土被掀开,很快的,一个由特殊材质制成的盒子露出泥表。雨衣人丢下铲子,几下扒出了那个盒子。 指缝间塞满泥土的手颤抖着打开盒盖,雨衣人深吸了一口气。 盒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翡翠玉石,而是一只通体乌黑的虫子。 雨衣人捏起那只虫子,肥硕的虫身在指间耸动着,浑身环节一耸一耸,看的人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他恶心了一下,把那只虫子拿远了,几秒后又拿到眼前盯了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张嘴,要将那只虫子吞下—— “拦住他!” 刺眼的灯光在这时亮起,数十个手持照明火符的人出现在深夜色间。他们都身着统一制服,是妖居委的人。 “你们是谁?!” 雨衣人手中的虫子被夺走,他也被法阵牢牢困缚在原地,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轰隆—— 天际一道惊雷叱咤长夜,周遭有一瞬间亮如白昼。大雨冲刷之下,墓碑照片里的女生面容冷淡,没有一丝表情。 —— 海城妖居委分部,三号监牢。 雨水在脚下堆积成一个个水坑,一个中年男人把自己埋在阴影里,雨衣兜帽被扒下,露出一张狼狈颓然的脸。 哒,哒,哒。 潮湿阴暗的监牢另一头,传来了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中年男人浑浑噩噩地抬头,视线里,墨发青年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牢房前,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他身上。 沉青礼貌而疏离地冲他一颔首:“郑老师,你好。” 郑伦:“……”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有烟吗?” “没有。” 沉青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在郑伦面前坐下了。 “……” 牢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数秒后,郑伦率先开口了:“不说些什么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是你。” 郑伦“哦”了一声:“这里也不是警察局,应该不讲究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 “是不讲究那个,” 沉青淡淡道,“讲究的是敢乱说话一律打死。” 郑伦:“……” 他又沉默了一阵,揉乱了头发,半晌才道:“晓晓……那个钟晓晓,是我的女儿。” 沉青挑眉。 “晓晓她八岁就跟她妈走了,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我很多次想回去找她们母子,但这个城市太大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郑伦说着,脸上露出一点苦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们居然在一所学校相聚了。更没想到的是等我们见到后……她已经不在了。” 钟晓晓生前从未见过郑伦,父女相认是在她失踪之后——郑伦偶然看到了她的照片,那一刻血缘在冥冥之间相连,他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女儿。 “晓晓,我的晓晓……她还年轻,才高二,居然就这么失踪了……” 郑伦喃喃道,“我找了她很久,直到半年前才知道她居然死了……因为一个意外,就这么死了……” 沉青道:“因为苏晴。” 在听到“苏晴”这个名字时,郑伦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对,因为她,还有欧阳宇。” 他冷冷道,“因为这些富二代,因为这些社会糟粕!” 钟晓晓的死是个意外,她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于是成了另一个人的替罪羊。 死的那个人是洛语——她意外撞见欧阳宇和苏晴在湖边幽会,怒急之下和两人起了争执,又在苏晴的“无意之间”,被推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那片湖下有只水鬼,是十多年前淹死在这里的学生。水鬼将洛语拖入湖底,她想向岸上的人求救,但欧阳宇早在惊恐之下逃走,只留苏晴一个人安静地等在湖边,等到湖面的波澜慢慢消失。 苏晴安然回了寝室,发现自己的室友钟晓晓也在寝室里。她很轻松地从钟晓晓的表情判断出她看到了自己做的事情,再加上欧阳宇这几天正在追求这个女孩——没有多想,也没有多在意,苏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决定了钟晓晓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想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晓晓死了,死得这么冤枉。” 郑伦咬牙切齿,浑身因过度愤怒而不住颤抖,“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他们死!” 沉青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郑伦猛的抬头:“我当然知道!那个人说的不会错的!他能让洛语死而复生,也能让我的女儿活过来!” “洛语并没有活过来,” 沉青提醒道,“她还是个死人,只是被炼成了傀儡。” “怎么可能,她会说话,会呼吸,和真人根本没有区别!那明明就是死而复生!” 一个真实得连人都辨别不出来的“人”——也很难想象苏晴在见到洛语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是什么心情了。 沉青等着郑伦吼了一会,慢慢地加了一句:“所以你就给欧阳宇苏晴下了蛊,让他们死在自己的幻境中?” 郑伦呵呵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是他们自找的。” 雨水打湿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庞,将昔日那个老实懦弱的班主任的模样一并抹去。 沉青看了他一会,道:“肖崖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肖崖?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郑伦道,“一个仗着父母的地位随意挥霍的富二代,哼,迟早落得和欧阳宇一样的下场。”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没有异样,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已经死了,还被人掉了包。 “最后一个问题——” 沉青淡淡道,“那个人告诉你真相,指引你在背后复仇的人……是谁?” 郑伦抬起头,沉默几秒,缓缓道:“一个很奇怪的人,说实话不太像人,因为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沉青猛的抓紧了椅子扶手。 他道:“是谁?!” “是……” 郑伦张了张嘴,发出的却只是嗬嗬声。 ——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颈,他瞪红了眼徒劳地喘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沉青起身踹开牢房的特制门,特制门雷光交闪,他毫无障碍地踏入牢房中,扶住了郑伦的肩膀。 “嗬……嗬……” 郑伦浑身痉挛,额上青筋暴起,死死抓住沉青的手。 “黑发……红眼……还有,还……” 他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他不是……人……” 手腕被抓出红痕,很疼,沉青反握住他的手,神识探入他的灵台之间,道:“你中了蛊毒?!” “晓晓……我……我对不……” 生机如同一片幼芽,被指尖轻轻掐断。 郑伦颓然地倒下,脸上泛起青紫,再无生息。 第三十二章 那你碰碰我 郑伦死了, 这个为女儿报仇, 手上沾了两条人命的男人死在了妖居委的监牢里。 沉青放平尸体, 慢慢地站了起来。 监牢另一头,有人匆匆赶来。 “季先生?” 李轩道,“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死了?” “蛊毒。” 沉青道, “欧阳宇, 苏晴, 洛语, 还有他——他们身上都有蛊毒。” 欧阳宇和苏晴被郑伦下了蛊毒, 产生幻觉而死。洛语一年前被不知名的人用蛊毒操控, 死而复生。郑伦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如今也因蛊毒死了。 “恐怕是有人想拿他们炼阵,” 李轩蹲下来察看尸体,眉头紧锁,“这四个人都是阴历阴时出生的至阴之体,是最佳的炼阵材料。” 沉青道:“那蛊毒呢?” “蛊毒……” 李轩沉声道, “丹阳朱家, 极擅蛊毒。” 又是朱家。 沉青站在监牢外, 看着妖居委成员在他面前来来往往,处理郑伦的尸体。 他等了一会,看见陆戈推着秦墨从电梯里出来了,于是走了过去。 “郑伦死了。” “知道了, ” 秦墨显然已经了解了前情后果, 平静地道, “带你去另一边。” 他握住沉青的手,带他到了另一处监牢。 和刚才关押郑伦的监牢不同,这处监牢更加森严,是用来关押违法的妖鬼的。 倒数的几间牢房里,一个英俊却满脸阴郁的黑发男人坐靠在墙边,被身下的法阵禁锢得动弹不得。 沉青敲了敲透明牢门,男人虽然不能动,但也立刻向他投来了暴戾的目光。 沉青道:“好久不见。” “我去你的!” “……” 沉青拿出手机对准玄冥,“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 玄冥怒道:“你tm想干什么!” 沉青头也不抬:“发天道微博。” 玄冥:“……” 他看起来并不太能理解“天道微博”是个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对沉青破口大骂。 “墨蛇你这个两面三刀的狗东西!出尔反尔背后捅人!我r你妈!” 沉青:“我父亲是黑蛟。” 玄冥:“……” 他勃然大怒:“那又怎么样!你这个%㎎㎏§㎏‰%㏒——” 后半句莫名消了音,沉青侧首,看见秦墨正靠在椅背上,十指淡定交扣。 他默了几秒,又转向玄冥这边。 “为什么袭击我。” “谁tm袭击你了!” 玄冥道,“明明是你约我在那里见面的!你可真不是东西!居然陷害我!” 沉青蹙眉。 陆戈在旁边解释道:“他不记得袭击曾经袭击过您了,相反,他以为是您把他出卖给了妖居委。” “难道不是吗?你都和这些人在一块了!” 玄冥吼道,“难怪当年给我甩脸色!不就是求交配吗?凭什么给我甩脸色!” 沉青:“……一千年的事情你还记得,真小气。” 玄冥道:“小气怎么了?老子就是小气!呸!” 下一秒,法阵光芒闪烁,身在其中的他惨叫一声,听起来格外凄厉。 沉青又回头看秦墨。 秦墨淡淡抬眼:“交配?” 沉青道:“没有的事。” 秦墨抬手。 玄冥的叫声止住,靠在墙上狼狈地喘气。 片刻后他道又怒道:“你这个该死的人类!还有陆吾!你什么时候也背叛妖族了!” “抱歉,我是陆吾后裔,” 陆戈微笑道,“山海时代已经过去了,人妖鬼三界共生,我现在的确是在为人类做事,但麻烦你也别给我扣上背叛的帽子。” 玄冥道:“我去你——” “闭嘴,” 沉青道,“关于那天的记忆,你还剩下多少?” “老子记得清清楚楚!” 玄冥道,“别想糊弄我,明明就是你引我到那个鬼地方去,然后把我打晕了送到妖居委的!” 沉青冷冷道:“看来你的记忆的确出了问题,或者你被控制了。” 玄冥:“你tm才被§㎏‰%㏒——” 沉青:“……” 他摇摇头,转向了秦墨。 “等他脑子清醒后再说吧,” 他道,“我要回去了。” 秦墨道:“好。” —— 车子平稳地驶过街道,停在别墅前。 沉青在半路上就开始犯困,等到到家时已经快睡着了。 他蜷在秦墨的大衣里,迷迷糊糊地被男人抱回了房间。 被褥柔软蓬松,沉青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慢吞吞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团子。 秦墨坐在床边,勾了一缕青年的墨发:“小墨蛇,让我进去。” 沉青把脸埋进软乎乎的枕头里,不理他。 秦墨等了几分钟,趁着青年没有防备时掀起被子一角,把整只墨蛇抱了满怀。 沉青:“……” 怀抱里暖烘烘的,他默默趴了一会,道:“朱家有问题。” “已经让妖居委介入了,” 秦墨道,“两周后就是妖协交流会,可以把脏东西揪出来。” 沉青没说话,又默默地趴了会。 秦墨拨开他垂落后颈的墨发,手掌轻轻覆上那一小截白皙又敏感的肌肤。 沉青:“别碰!” 他身形微僵,拍开了秦墨的手。 秦墨凝视青年微微泛红的眼角,低笑一声:“这么敏感……” 沉青面无表情地把自己重新裹回了被窝里。 “不碰了,过来。” 秦墨的手臂绕过他的腰,让青年的后背抵上了自己胸膛,“小墨蛇,告诉我为什么听到郑伦的话会那么激动。” 沉青:“……” 他无言数秒,道:“郑伦说的那个黑发红眼的人……很像我的父亲。” 秦墨:“黑蛟?” “嗯,” 沉青道,“但我父亲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他并未见过黑蛟生前的模样,只是继承了黑蛟之血,记忆里会有模糊的印象。 当郑伦说出那句话时,他口中的人和深埋在沉青记忆里的“父亲”……有那么一瞬重合了。 秦墨道:“他想做什么。” 沉青摇头:“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母亲也很少提到他。” 后世对黑蛟的记载很少,或许是唯一了解他的墨蛇——沉青母亲——也在小墨蛇成年不久后去世了。 秦墨徐徐抚摸青年的后脊,道:“你很不安。” 沉青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窝在秦墨臂弯间。 “不用怕,没人伤的了我的小墨蛇。” 指腹轻轻蹭过青年唇角,秦墨把这一只乖乖的墨蛇搂得更紧了。 “亲一下,嗯?” 沉青:“……” 他抿着唇,没吭声。 秦墨并未等沉青回答,他温柔地按着青年后脑,强硬而不容置疑地吻上了他的唇。 沉青:“……………………” 最初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吻,但很快的,蒙蒙细雨变成了狂风骤雨,他身处暴雨中心,几乎要喘不过气。 一吻过后,秦墨注视着青年泛着水光的眼尾和蒙上一层绯红的脸颊,低笑着碰碰他的唇,气息纠缠,耳鬓厮磨。 “小墨蛇,我的小墨蛇……” 他的嗓音沉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欲。 沉青喘息微微紊乱,抓住了他的手:“别碰。” “好。” 秦墨亲吻他的指尖眼眸深沉如海,“那你碰碰我。” 沉青:“……………………” —— 天色将明,沉青枕在秦墨手臂上,沉沉睡着了。 他的眼角还有些许泪痕,半张脸埋进软乎乎的被窝里,几缕黑发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飘起。 秦墨给他抹去眼角的泪迹,调整了姿势让沉青更舒服地窝在他身上。 墨蛇身形纤瘦,一只手就能把他整只抱住,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睡前刚刚被秦墨喂了一杯热牛奶。 “这么瘦,怎么喂都喂不胖。” 秦墨道,“难怪原型是条小蛇。” 他的气息喷洒在耳侧,有点痒。沉青睡梦中不满地蹭了蹭,又往被窝深处钻。 秦墨把他捞了回来,搂在怀里,慢慢地把他哄安稳了。 第三十三章 玉盒 接下来的几天沉青一直待在秦墨别墅。天气越来越冷, 海城接连几天下雪, 他本来就不乐意出门,下雪后更是缩在被窝里不肯动了。 秦墨很快发现天气越冷这只墨蛇越黏人,有的时候甚至能在他怀里没骨头似的窝上整整一天, 软软的,窝着窝着就睡着了, 像条冬眠的小蛇。 青年还有些很可爱的小性子——如果在他睡得正熟的时候吵醒了他,他不但会炸毛, 还会冷着脸一天都不理人, 揉后颈哄都没有用。 在这段期间里, 被关在妖居委的玄冥一直骂骂咧咧,他始终没有恢复那天袭击沉青的记忆, 也就一直被关着。 两周后,妖协交流会如期召开。沉青跟着秦墨来到林城, 这里四季如春, 在冬天也比海城温暖得多。因此一下飞机, 沉青就脱了秦墨披在他身上的大衣。 阳光暖融融地洒了一路, 车子稳稳停在安排好的酒店前。几个妖居委的人上来迎接, 还有不少看上去也是捉妖师的世家人在酒店进进出出, 十分热闹。 沉青一下车就有不少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或惊诧或畏惧,甚至有人直接掏出法器, 被身边人赶紧阻止了。 一个女子踩着高跟鞋款款而来, 先是对秦墨颔首致礼, 而后冲沉青一笑:“季先生,您好。我是妖居委林城分部三组组长谢莹,感谢您这次对妖居委的支持。我们为您安排了房间,请跟我来。” 沉青还没说话,旁边的秦墨就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 “他和我一起。” 这句话一出,周遭众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只有谢莹笑意不变,继续道:“好的,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我们之后再见。” 她说完又朝秦墨一鞠身,而后转身离开了。 . 酒店的豪华套房里,沉青坐在床沿,陷下了一个窝。 “好软,” 他道,“这里更舒服。” “回去给你换。” 秦墨道,“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 沉青道,“对了,这个交流会要开几天?” “七天。” 妖协交流会,顾名思义就是捉妖师间的切磋交流大赛,近几年也逐渐在请妖鬼两界参与。捉妖师捉的是违法的恶妖恶鬼,因此并不会与被邀请来的妖鬼发生冲突。 交流会有两个流程。前两天是捉妖师们互相交流分享捉妖经验,后五天则是重头戏,由年轻一辈的捉妖师代表各方势力竞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和被邀请过来的妖鬼担任评委评判最终的获胜者。 前两天的事宜和沉青没什么关系,他慢悠悠地坐在床上,翻看酒店配备的介绍手册。 “下午三点有一场拍卖会?” 他道,“会有我的蛇骨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秦墨从他手中取过那本小册子,“下午带你去。” 沉青:“好。” 他不再把关注那本手册,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男人腿上。 秦墨任由他盯了自己的腿看了几秒,然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起来。 按了一会,沉青道:“蛇毒已经被清除掉一部分了,按这样的速度,大概再过一年就能完全恢复了。” “还要一年,” 秦墨捏捏他的下颌,“你会为我留一年吗?” 沉青拍开他的手:“你不惹我就会。” “可是一年对我来说太短了,” 秦墨笑了一声,“要永远才好。” 沉青手上动作略微顿了下,而就看似漫不经心道:“哦。” ——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大概是答应了。 “那么,小墨蛇。” 秦墨顺势把青年往自己这边一带,在他耳边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用那个‘最快’的方法?” 沉青:“……走开。” 他面无表情地甩开秦墨的手,刚要转到一边,就被秦墨再次握住了手腕。 “别走,” 秦墨道,“带你去吃饭。” ——他带沉青去的是酒店附近一家装潢典雅的中餐厅,这里的菜品精致,很合沉青口味。 等在那里吃完午餐后已经是下午两半点,酒店门口仍有不少捉妖师出入,大厅则有些喧闹,有三个人正堵在电梯口争吵着什么,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情绪激动,直接箍了面前的男子一巴掌。 “滚,别出现在我面前,看见你就恶心!” 女子明艳的面庞上满是怒火,她不顾那个男子向她解释些什么,甩开他进了电梯。 沉青一挑眉。 他记得那个人是曾经顶撞过他的朱媛……朱家人。 郑伦身上有蛊虫,而朱家最擅长蛊术,这一阵子朱家一直被妖居委介入调查,虽然目前还没调查出什么,但也给朱家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这次妖协交流会,朱家只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朱媛,一个是她的长姐朱钰,以及她们叔父朱斟。 朱媛进了电梯后,刚刚还想解释的男子收回手,脸上浮现了一丝厌恶。 他转身扶住身边的黑裙女子,温声道:“小钰,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和她计较。” “没关系,妹妹和从小就和我生分,到了外面也难免会讨厌我。” 女子微微一笑,她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却格外魅惑动听,“你去找她吧,别让她真的生气了。” 她的容貌精致,眼角一点朱砂痣,一袭黑色长裙更显袅袅风情。 男子注视着她,眼中有痴迷之色。 “不,我受够她的公主脾气了,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吧。” 他道,“倒是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来,我送你回房间。” 女子慢声细语道:“这样不太好吧,哪有让自己妹夫送自己回房间的道理。” “这……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子略微尴尬了一下,立刻道,“我们之间又没有订婚,她是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啊。” “是这样吗?” “是,当然了,小钰,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呈轩哥当然不会骗我了,我最相信你了。” 女子低头,随意地撩了撩垂落的长发,“那就请你送我回去啦,谢谢。” 嫣红唇角轻挑,她纤细的五指轻轻搭上男子手臂,在他的细致搀扶下慢步离开了。 “……”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中,大厅里有人议论,沉青从他们的议论声中得知刚才的女子正是朱媛长姐朱钰,而那个男人叫安呈轩,是朱媛谈了三年的男朋友。 他道:“你们人类真喜欢三心二意。” 妖族终身只有一个伴侣,而他这次才来人间不过几个月,就见到了不少分分合合的怨侣。 “我不喜欢别人,” 秦墨道,“只喜欢你,小墨蛇。” 沉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拍卖会在酒店三楼,这里不只是面向捉妖师,还有一些通过特殊手段进来的普通人。 提前赶到的陆戈已经为他们准备了贵宾间,侍者端上精致的茶点,安静地候在一边 。 拍卖会很快开始,这里拍卖的都是一些灵药法器,竞价席上竞争激烈,沉青无动于衷地观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困了。 怀里突然钻进来一只小墨蛇,秦墨习以为常地揽过青年后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没有喜欢的?” “没有,睡醒了再看。” 沉青把下颌搁在秦墨肩上,懒懒地阖上了眼。 他就这么睡了一觉,等再醒来时拍卖会仍在继续,似乎快到尾声了。 “还没结束?” 沉青困意未消地睁眼,看见了台上的一件刚被拍下但还没撤下去的法器。 那是一个造型独特的半透明玉盒,盒身圆润,表面有光华流转——并不是什么攻击型的法器,买下它的应该是普通人,用来镇宅除晦。 沉青盯着那个玉盒看了一会,似乎有点愣怔。 秦墨道:“喜欢它?” “我以前有个东西,和它很像。” 沉青从秦墨臂弯间探出头,“它被买下来了吗?”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买下来。” 五指拂过青年的发丝,秦墨又把他拉回了怀中。 沉青摇头,道:“不用,我自己去要。” —— 十分钟后,沉青见到了玉盒的买主。 那是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青年,他见到沉青时略有些意外,坐姿却自然而优雅,气质十分出众。 沉青道:“你好,楚先生。” “你好,” 楚茗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你买下的那个玉盒。” 沉青开门见山道,“价钱你出,或者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抱歉,这恐怕不行。” 楚茗摇头道,“那个玉盒不是我的,我只是代朋友买下它。” “因为你的朋友遇到了一些不合常理,又无法解决的事情?” 沉青道,“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玉盒帮不了他。” 楚茗道:“季先生似乎很懂这一道,那么,能问问为什么吗?” “玉盒上面染了妖气,无法做镇宅除晦的法器。” 沉青淡淡道,“我们可以做个交换,我帮你的朋友,让他把玉盒给我。” “这样吗……” 楚茗沉吟道,“我只是个局外人,做不了主。不如这样,我让我的朋友和你见一面,由他做决定,季先生觉得如何?” 沉青道:“可以。” “好。” 楚茗微微一笑,起身,“那就稍后联系了,季先生,再见。” 第三十四章 唐家 楚茗离开后不久, 就再次联系上了沉青。 “季先生,我的朋友愿意和你交换, ” 电话那头,青年的嗓音温雅悦耳,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最近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请你去他家看看。” 沉青道:“可以, 报地址。” “不麻烦你找了, 我亲自去接你, ” 楚茗道,“还是刚才的酒店是吗?稍等,二十分钟内到。” 二十分钟后,一辆轿车果然稳稳停在了酒店前。 沉青坐上轿车前排, 驾驶座上的楚茗已经换下西装,穿了件修身的浅色风衣。 他正和什么人通话,见沉青上车后微微笑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楚茗的那位朋友家住不远, 是栋临湖小别墅。雕花铁栏大门敞开,一个男子正着急地在门口打转。 楚茗道:“就是这里了。” “您是季先生?” 那个男子一见沉青就立刻迎了过来,道,“久闻大名,听说您是非常厉害的捉妖师, 我——” 沉青道:“我不是捉妖师。” “啊?” 男子一愣, “可……不是您说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不只有捉妖师能帮你。” 沉青淡淡道, “郁结于心,晦气绕堂——你遇到了麻烦,但真正出事的不是你,是你家人。” 男子立刻看向楚茗。 楚茗一摊手:“不是我说的。” 男子再看向沉青,脸上焦虑之色渐退,像是松了一口气。 “您说对了,先生请进,请进!” 他将沉青请进了别墅,客厅里还有个娇小可爱的少女,看见楚茗后站起来轻轻喊了声“楚哥哥”。 “小莞。” 楚茗对她招招手,少女就跑了过来。 “我叫唐宋,这是我小妹唐莞。” 唐宋道,“出事的是我的二妹唐糖,她在楼上,还请季先生跟我过去看一看她。” 他领着沉青向二楼走去,在经过唐莞身边时唐莞小心地喊了他一声“哥哥”,他并没有应。 唐糖的房间二楼左手第一间,房门紧锁,门把手上束着红绳,又贴了数道符纸。 沉青道:“这是谁做的?” “是之前请的风水先生,” 唐宋道,“说是可以镇邪,一开始还有点用,过几天又失效了。” 他掏出钥匙,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打开了房门。 “啊——!!” 房门才开一条缝,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尖叫。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冲出房间,一头撞到了唐宋身上。 “小糖,小糖!” 唐宋死命抱住她,唐糖在他怀中疯狂挣扎,一不留神,唐宋脸上就被尖尖的指甲划出了一道伤口。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差点没松手让唐糖挣脱。 一片混乱中,沉青扣住了唐糖的手腕。 一缕黑气沿着两个人相触的位置钻入女生体内,唐糖打了个寒颤,竟慢慢地平静下来,不挣扎了。 “小糖!” 唐宋见状赶紧又喊了她几声,唐糖神色浑浑噩噩,并未应声。 “季先生,您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宋焦急道,“她两个月来都是这个样子,请了好几个医生都说看不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沉青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走进了房间。 大概是怕唐糖轻生,屋子里没什么尖锐的东西,连张桌子都没有。地上铺满女生的衣服,整个房间乱糟糟的,被褥也被扯成了碎片,只有窗帘还好好的,却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墙上。 沉青道:“窗外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外面对着湖。” 唐宋道,“钉起来是因为她清醒的时候老说窗外有人窗外有人,可是这里是二楼,怎么可能有人。” “未必,” 沉青看了眼窗帘,平淡道,“她可能没说错。” 唐宋:“什么?!” 沉青摇摇头,几步来到窗前。 盖在窗户上的厚重窗帘将屋外大部分光线遮挡,他拽着窗帘一角,猛的扯开。 刷拉—— 光线洒落一室,与此同时,唐糖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 “啊啊啊有人!有人在那里!啊啊啊啊啊!” 她疯了一般往楼下跑去,被闻声赶来的楚茗拦住了。 “小糖,我带你回房间。” 楚茗抓住唐糖的手臂,在他身后,唐莞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姐姐,你……” “别碰她!” 唐宋怒吼一声,“滚出去!” 唐莞被吓了一跳,眼眶微微红了。 楚茗道:“你凶你妹妹做什么,过来,我要抓不住小糖了。” 他没有对唐糖太用力,只是稍微用了点巧劲制住了她。 唐宋快步赶过去把唐糖半抱半拖回了楼上,看见沉青仍在房间里,似乎在窗前观察着什么。 想到就是因为他拉开窗帘才刺激了唐糖,唐宋多少有点不满,但他还没等他开口抱怨,沉青就走出了房间。 “这几个月你们这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 唐宋眉头紧锁,想了一会摇头道,“没有。” “那,那个……” 唐莞在楼梯口怯生生道,“姐姐之前说她在晚上听到楼上有咚咚的声音,很奇怪……” 唐宋:“你怎么不早点说?!” 楚茗:“你闭嘴。” 唐宋:“……” 他深吸一口气,闷声不说话了。 沉青目光随意扫过一周,道:“令尊令堂呢?” “我爸妈他们一直在国外,” 唐宋道,“不过在不在都没关系,不用管他们。” “我需要知道你们更多的情况。” “好,” 唐宋道,“我们到书房说吧。” —— 书房内,沉青坐在沙发上,听唐宋和他慢慢讲述。 “小糖和唐莞在很小的时候就走丢过,小糖是三年前找回来的,唐莞则是几个月前。而且就在唐莞回来后没多少天,小糖就开始不对劲了。” 沉青道:“所以你怀疑是唐莞做的。” “对,不止如此,我还怀疑她根本不是我妹妹,” 唐宋道,“她之前一直被一户家庭收养,在她被我们找到后,那户家庭原本的女儿就因车祸去世了……说真的,虽然当初做过DNA鉴定,可我还是觉得蹊跷。小糖一看就是唐家的女儿,而唐莞一点不像我的妹妹。” 沉青默了数秒,道:“你之前说唐莞一回来唐糖就不对劲了,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就是精神开始不正常了,会说一些胡话。前几天还好,勉强镇定得下来,但越到后来就越失控了。” 唐宋眉头紧皱,“她之前都不这样的,小糖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小丫头。” 他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偏向,沉青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道:“关于唐糖失踪的那些年,你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知道,” 提到这个,唐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愤怒,“小糖当年被一个农村家庭买走了,那家对她很不好,让她受了很多年的委屈。当初找到她时,一个小姑娘浑身找不到一块白净的地方,我真是……”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沉青靠在沙发背上,不紧不慢地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 过了一会,唐宋的情绪略微缓和,他抬头对沉青道:“抱歉,让您看笑话了,其实我——” “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开!!!”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得刺耳的叫喊插入他的话间,唐宋脸色立刻一变,直接跑了出去。 只见唐糖房间门口,唐莞被推倒在地。唐糖尖叫着要扑到她身上,被楚茗单手挡住,隔开了一段距离。 “小糖!” 唐宋赶到她面前,刚才还处于失控状态的唐糖在看见他后居然缓和下来,瑟瑟发抖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哥,我好怕啊!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她哭喊道,“是她招过来的!是她!!” 她一手指着刚刚爬起来的唐莞,泪水朦胧的眼中满是恐惧。 唐莞脸色微白,呐呐道:“不是,我没有……” “够了!” 唐宋怒道,“从你回来后家里就没有安宁过!唐莞,你要折腾小糖到什么时候!” 唐莞:“……” 她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 唐宋不再理她,转向楚茗道:“阿茗,小糖这几天情绪不稳定,我没那么多精力,只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唐莞了。” 楚茗淡淡地笑了下:“小莞,过来。” 唐莞踉跄着向他走过去,因为脚步不稳还差点摔了一下,被楚茗扶住了。 唐宋一边安抚唐糖一边向沉青道:“季先生您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会在这里设下一个法阵,” 沉青平静道,“今晚就能除去邪祟。” 唐宋喜道:“那就多谢您了!只要小糖痊愈,我会立刻将那个玉盒给您送过去。” 沉青微微颔首,在唐糖的房间里画下一个小小的印记。印记画好后他便拒绝了唐宋晚餐的邀请,离开了唐家。 别墅外,楚茗姿态轻漫地靠在车边,三两语就哄好了眼睛通红的唐莞。 他见沉青出来了,笑道:“季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沉青摇摇头,和楚茗道别后就向那边走了过去。 “小墨蛇。” 轿车后排,秦墨按着青年后脑,在他额角亲了一下。 沉青面无表情:“不准乱亲。” 秦墨捏着他的下颌,又碰了下他的唇。 沉青:“……” “别生气,” 秦墨笑了一声,“告诉我为什么想要那个玉盒。” 沉青道:“那是我的东西,后来丢了,不知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法器。” 驾驶座上的陆戈道:“季先生,看那个玉盒的形状,是用来装食物的吗?” 沉青:“……” 他道:“不,用来装我。” 陆戈:“噗……咳咳。” 他在秦墨看似无波无澜的目光下转过头去,竭力忍住了笑。 沉青依然面无表情,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从外面可以看见别墅二楼唐糖的窗户,落地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倒立的影子。 第三十五章 扭啊扭 ——不要, 不要!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 ——救命, 救命!!!! 唐糖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掀开被子坐起, 看见清冷的月光从落地窗洒落,在地上漫开一片霜白。 ——睡前拉上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一股寒意窜上后背, 唐糖飞快跑过去扯上窗帘,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景致严严实实遮挡, 透不进一丝光线。 唐糖松了一口气, 这才觉得地板冰凉,又赶紧回到了床上。 “睡觉,睡觉……” 她用被子裹住全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神经质地重复着“睡觉”这一个词,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催眠。 这种方法好像也的确有效,没过多久她就觉得有些困了,声音渐渐低下来,眼皮也沉重得难以掀起。 意识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唐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那种……从楼上传来的“咚咚”声。 咚, 咚, 咚…… 唐糖无声地裹紧了被子, 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楼上震震作响,整栋别墅没有人声。那声音由近至远,又由远及近,停在了一个什么位置……她房间的正上方。 咚——咚——咚—— 这次的声音沉闷而迟缓,像是在确认什么。停顿几秒后又远去了——朝着楼梯口的方向。 唐糖抓起床头的手机跑到衣柜前,把自己藏了进去。 衣柜里塞满质地柔软的衣服,她小心地挪到角落,把手机亮度调到了最低。 咚,咚,咚。 那声音很快出现在房门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唐糖颤抖着打出一行字,借着衣服遮挡住了手机屏幕上的光。 [哥救救我我在房间里] [救救我救救我!!!!!] 信息发出去了,却迟迟没有显示“送达”,唐糖焦急地咬着下唇,借着衣柜的缝偷偷往外瞄。 一道黑影从门缝前闪过,吓得她赶紧缩了回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刚才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在这一片近乎死寂的气氛中,唐糖攥紧手机,手心因过度紧张而冒出汗水,黏糊得格外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门口那里再度响起迟缓的“咚咚”声,慢慢远去了。 唐糖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微微震动起来。 那是一条短信。 [你在哪里] 唐糖飞快敲出几个字。 [房间] [我在房间衣柜里,哥你快点来接我] [快点快点快点!] 短信发过去,很快收到了回复。 [好。] 唐糖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喜色。 她不敢出去,又在衣柜里等了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脚也一点点变麻,针扎似的泛起了疼。 唐糖换了个姿势难受地蜷在衣柜里,小腿微微颤抖,冷汗从额角一路淌下。 “呼,呼,呼……” 她的喘息逐渐粗重,清晰得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汗水打湿后背,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就在唐糖准备再换个姿势继续等着时,她的手摸到了一团丝丝滑滑的东西。 不像衣服,像是……头发。 唐糖的身形僵住了。 她听见身边有道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衣柜里……还有一个人。 —— 唐宋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他梦见有个从小被人拐卖到农村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继父继母对她很不好,他们的女儿也总是欺辱她,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直到十三岁那年,几个城里来的人找到了她,带她去大城市做了血缘鉴定,又把她送了回来。 没过多久,那些人又回到小山村,他们接走了小女孩,把她送到一栋湖边的别墅,在那里小女孩见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从此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根本没有。 真正的小女孩早在那些人来到前一天就死了,被继父继母的女儿从楼上推下,摔断脖子,死了。 那些人接走的是杀死小女孩的凶手,因为她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因为她和真正的小女孩有着相似的面貌,所以他们把这个凶手认成了真正的小女孩,将她带回了大城市,让她过上了属于另一个女孩的公主般的生活。 至于那个惨死在阴冷的楼道间的小女孩……早已被人遗忘。 等唐宋匆匆赶到房间时,衣柜柜门敞开,少女跌坐在漂亮而精美的衣裙间,脖子歪歪地垂了下来。 这个冒牌小女孩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鲜花和蛋糕,直到三年后,另一个女孩也被找了回来,那是她的妹妹——被她代替的真正的小女孩的妹妹。 冒牌女孩从唐莞身上窥见了唐糖的鬼魂,时隔多年,当初被她推下楼的小女孩仍在那里安静地注视她,潜伏在黑暗的角落,对她阴冷地笑。 —— 第二天一早,一个玉盒陆戈捧着送到了酒店房间里。 深色窗帘严丝合缝地拢住落地窗,房间内光线黯淡,青年窝在蓬松的被窝里,脸颊绯红,眼角还有一点晶莹又漂亮的水光。 秦墨随意地披了件外衣,俯身给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又把软绵绵的墨蛇整只裹住了。 沉青看起来不太乐意被他抱,在他身上慢吞吞地折腾。 “下次不做了,乖。” 秦墨拍拍不怎么安分的青年的肩背,低声哄他,“看看你的小盒子。” 那个玉盒被放到床上,不同于普通玉石的触手冰凉,这个玉盒摸起来竟然是温热的,中间甚至有些凹陷下去的柔软,触感十分舒服。 沉青迷迷糊糊地睁眼,盯着那个玉盒看了一会,好像有点愣。 下一秒,一条精致可爱的小墨蛇就落在了雪白的大床上,软的跟没骨头似的蛇身一扭一扭的,慢腾腾地爬向玉盒。 秦墨勾着它的小小的尾巴尖,把这条小墨蛇拢到了手心里。 小墨蛇抬起黑宝石般精巧的小小头颅,蛇身软绵绵的,想要扭出秦墨的手掌。 修长的手指点住它的小脑袋,触感冰冰凉凉,像是最上等的宝石。 秦墨低笑一声:“小可爱。” 小墨蛇嘶嘶吐信,昂首冲他露出两点小尖牙。 秦墨松手,小墨蛇就从他掌心里哧溜一下摔在了松软的被窝上,陷下去一个小坑。 它在床上窝了几秒,一下一下地爬到玉盒前,把小脑袋搭在玉盒边沿,钻了进去。 这条小墨蛇把自己蜷成一团,在玉盒温温软软的底部眯着眼睛睡着了。 秦墨耐心地在旁边等着,大概半小时后,小墨蛇睁开了墨色琉璃般的眼睛。 它还有些困困倦倦的,但意识相比于之前已经清醒很多了,所以也想起了自己在还没睡醒时做了什么。 沉青:“……” 变回人形的墨发青年面无表情地丢开玉盒,幽幽地盯着男人。 秦墨把他揽过来,沉声笑道:“小墨蛇,你小时候一定很喜欢乱爬。” 沉青道:“你才喜欢。” 他把玉盒收起来,不让秦墨碰。 秦墨道:“这是你母亲给你的?” “是,” 沉青注视玉盒上的纹理,淡淡道,“他给过我很多东西,后来都被宋筱和妖居委的那些人抢走了。” “会找回来的。” 秦墨把他整只抱住,五指拂过青年的发丝,安抚似的徐徐摩挲。 掌心蹭过头皮的触感酥痒,沉青微微眯了眯眼,道:“那个人送玉盒过来时没说什么吗?” “没有,” 秦墨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他知道了真相,” 沉青道,“我以为他至少要一段时间才会接受,没想到这么快。” 他说完,在秦墨臂弯间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把脸蹭进男人宽稳的肩窝。 青年的气息轻咻咻的,带着点轻微的热度。秦墨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挪蹭了一会,道:“小墨蛇,变回原型看一看。” 沉青:“不。” 秦墨道:“揪一下尾巴尖。” “不给揪。” 沉青见男人还想动手,干脆地撇开他,自己挪到被窝里去了。 —— 妖协交流会前两天很快过去,第三天随之到来——年轻捉妖师的竞技赛。 沉青一到会场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会场中央有个格外醒目的银发男子,在见到他后微笑着向他走了过来。 “小沉青,” 银发男子道,“好久不见。” 沉青道:“夫诸?” “是啊,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夫诸笑吟吟道,“上次见你你才这么一小点,才过千年就这么大了。” 沉青道:“不是一小点。” “好,是一大点。” 夫诸道,“对了,那位就是你的秦先生吗?” 沉青:“才不是。” 几米远的地方,被众人拥簇的男人向这边投来视线,他身后的陆戈立刻推着轮椅向这边走来。 “过来了,我先走了。” 夫诸道,“之后再见,小沉青。” “好。” 沉青和他告别,被随后而来的秦墨牵住了手。 “遇到了朋友?” 沉青“嗯”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开始?” “快了,” 秦墨道,“这里很乱,就留在我身边。” “知道了。” 沉青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不远处的人群里有道熟悉的身影——杜昊安。 杜昊安也在这时看见了他,年轻的捉妖师先是愣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扭过脸,走到一边去了。 沉青挑了挑眉,并不意外地移开了视线。 ——半小时后,竞技赛终于开始了。 第三十六章 失踪 杜昊安独自走在山野间,腰间挎着一柄桃木剑, 手里拿着一叠符纸扇风。 林城气候本就温暖, 冬天也是暖阳高照。他在山林间走了一上午, 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却连其他捉妖师的影子都没见到。 按照竞技赛的规则,参赛的捉妖师会被随意传送到一个地点,找到三块木牌并抵达终点,最后按抵达终点的顺序决定名次——限时三天,如果三天内他没能找到木牌到达终点,那么他就算失败了。 “呼——” 杜昊安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 喘了口气。 他从袍袖间掏出一方罗盘, 罗盘指针一动不动, 说明附近没有魔物。 ——竞技赛会特意安排魔物袭击捉妖师,魔物身上很大可能有木牌, 杀死魔物,就能获得木牌。 过了这么久都没遇到半只魔兽,杜昊安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算好还是算坏了。 他把罗盘收起来, 就地生了一堆火, 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 火焰烧得噼啪作响, 生肉被干净的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抹油撒酱料,辣椒粉落在吱吱冒油的烤肉上, 香气四溢。 杜昊安蹲在火边忙活了好一阵, 眼看肉好像熟了正准备咬一口尝尝味道时……几百米外的林子里忽然降下一道巨雷。 轰隆!! 雷声之大, 震得杜昊安手里的烤肉一整块掉在了地上。 杜昊安:“……”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罗盘,罗盘指针飞速转动,最后直指一个方向。 有魔物! 杜昊安随手甩出一张符纸灭了那堆火,提起桃木剑就往那边赶去。 虽然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但林间小路曲折坎坷,等杜昊安好不容易赶到那里,战局已经到了尾声。 一头体态狰狞的魔物重重倒地,掀起一阵尘土。 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年轻男子手持雷光闪烁的符纸,慢慢走向那头魔物。 杜昊安:“等等——” 他的话音未落,变故已经突生! “吼!” 就在年轻男子靠近时,濒死的魔物眼中突然暴出凶光,须发尽张,庞大的身躯猛的冲向了他! 这一冲击如携雷霆之势,千钧一发之际,杜昊安爆喝一声,桃木剑直插入地,尘土飞扬,一道法阵赫然显现! “吼——” 烈火烧灼,身陷法阵之中的魔物痛苦嚎叫,不过数秒就成了一具焦尸。 法阵消失,它的尸体随风散为沙土,“啪嗒”一声,一块木牌掉到了地上。 杜昊安抬头对上另一个捉妖师的视线,两个人隔着一块木牌双双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那个捉妖师弯腰捡起木牌,递给了他。 “我叫秦衡,” 那个捉妖师道,“多谢你了。” “不用谢,” 杜昊安道,“这块木牌我还是不要了,毕竟那只魔物也不算我杀的。” “我已经有一块木牌了,” 秦衡摇头道,“而且是你救了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理由拿走它。” 他把木牌塞到杜昊安手中,不等后者说什么就冲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杜昊安:“……” 他只好收下那块木牌,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结果走到半路,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秦衡……那个人是秦家的? 杜昊安愣了下。 秦家家主,还有…… 他的脚步微顿,随后赶紧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清了出去。 . 二十分钟后,走出林子的杜昊安特地挑了个上风口再次生起一堆火,把油和酱料刷的足足的肉架在火上烤,希望气味能把魔物引过来。 然而等他吃完烤肉又舔完剩下的一点肉渣,也不见半只魔物的影子。 “……我就这么倒霉吗?” 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清净符洗掉手上的油花,拍拍道袍上的尘土重新出发了。 …… 几个小时后,杜昊安发现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依然没遇到半只魔物,不但魔物没遇到,一天下来除了上午的秦衡,他居然没碰见第二个捉妖师。 天色将暗,他匆匆找了个山洞。山洞很深,他不敢贸然进入,先托着罗盘在外面侦查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放下心来,收拾收拾准备在这里过夜。 他捡了一堆干草铺在山洞里,又生起一堆火,用乾坤袋里的锅到几十米外的河里盛了一锅水,准备做晚餐。 夜幕逐渐降临,山洞外下起了雨。最初只是小雨,很快的,倾盆大雨随之而至,裹挟着寒气逼入洞中。 杜昊安把篝火往洞里移了移,用朱砂笔画了一张符纸贴在洞口,符纸遇水涨大,慢慢的慢慢的盖住了整个洞口,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帐篷。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杜昊安又丢了一块肉和两个土豆进去,正撒调料时,盖住洞口的符纸被人从外面戳了一下,拨开一个容人出入的口子。 杜昊安:“???” “抱歉,打扰了。” 进来的人好巧不巧,正是他上午遇到的秦衡。 “这周围都没有地方了,能不能在你这住一晚上?” 秦衡身上贴了道避水符,肩上还扛着一个人,看样子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了。 杜昊安道:“那你进来吧。” “多谢。” 秦衡进了山洞,杜昊安上去帮着他把那个昏迷的人放到了干净的干草堆上,做完这一切后,两人隔着一口咕嘟咕嘟烧着的锅,又陷入了短暂的尴尬。 “……咳,你现在有多少块木牌了?” 最后还是秦衡先开了口,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备着的干粮,丢进锅里一起煮着。 杜昊安道:“就一块,一天都没有遇到魔物,除了你也没看见其他人。” 秦衡闻言微讶:“我和你差不多,如果不是你,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杜昊安愣了下:“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一块木牌了吗?” “是,但那是刚进来时碰到的,我这一天也只遇到了两只魔物。” 杜昊安微微皱眉。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也就算了,但两个人都这样,那就不太对劲了。 “刚才那个人你是在哪里遇到的?” 秦衡道:“是在半路上,好像遇到袭击,昏过去了……” 他的话顿住了。 下一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迅速转身,只见刚才还躺着一个人的干草堆上,此时……已空无一人。 —— 咔嚓。 两面代表着两个捉妖师的木牌碎裂,四周顿时哗然四起。 “怎么回事?” “木牌怎么会碎掉?” “发生了什么?” “请各位稍安勿躁。” 妖居委分部三组组长谢莹拨众而出,快步走到那两面木牌前。 她拾起木牌检查了一番,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是秦衡还有杜昊安,他们失联了。” 一听到是不久前才刚刚出事的秦家和杜家,不少人的目光就纷纷落到了两个地方。 在杜如松出事后,杜家家主之位暂时空缺。唯一能出面的杜鹤又是妖居委成员,无法参与家族事务——出于种种原因这次的妖协交流会杜家只来了杜昊安一个人,所以大部分人的注意就只落到了那位秦家家主身上。 而那位传说中的秦家家主正面色淡然地居于高位,他旁边还有一个位置,已经空了——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墨蛇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黑色大衣裹住青年纤细柔韧的身躯,整只墨蛇软软地窝在秦家主怀中,被男人温柔又强硬地一臂揽着,不许外人窥视分毫。 众人:“……” 大概是其他人的目光太过灼灼,沉青在睡梦中似有所觉,脸颊在男人肩窝里蹭了下,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怎么了?” “没什么,” 秦墨抚摸他的发丝,淡淡道,“继续睡。” 沉青睡眼惺忪地靠了一会,起初还不那么清醒,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是条没睡醒的小蛇。 他被秦墨用大衣裹住,下面的人想看也看不到。片刻的沉默后,谢莹咳嗽几声,再次站出来拉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竞技赛暂时中止,我们会立刻派出人寻找那两位参赛者的下落,各位不必担心。” 她的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中止了,那之后怎么办?” “你们去哪里找那两个人?”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 沉青听着听着,再次抬起了头:“发生了什么?” 秦墨并未回答,在他身后的陆戈则道:“有两个参赛者失踪了,是秦衡和杜昊安。目前还找不出原因,正准备派人搜寻。” 沉青眉心微蹙,从秦墨怀里坐起身:“我去找他们。” 陆戈这回没吭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到了一边。 沉青又看向秦墨。 “就知道你又想乱跑,” 锋锐的眉头挑起,秦墨捏了捏他的下颌,“小墨蛇,你不一定要过去。” 沉青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出事和我有关。” “如果确实是这样呢?” 沉青道:“如果是那样,就算你不让去,我也要过去。” 秦墨靠在椅背上,眉眼深邃,默然不语。 沉青又道:“你不说话我就过去了。” “……让陆戈和你一起过去,” 秦墨揽过他的腰肢,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拿着这个。” 沉青手上多了一枚纸符,他起来看了看,道:“这是什么?” “这是先生令人制作的传送符,因为耗工巨大,最近才刚制出一枚。” 陆戈在旁边笑道,“只要您烧了它,先生就会立刻来到你身边。” 沉青“唔”了声,道:“那你能走吗?” 秦墨道:“见到就知道了,去吧,小墨蛇。” 沉青收好纸符,和陆戈离开了。 第三十七章 山洞 “每个参赛者都会被送到不同的区域,这就是秦衡和杜昊安失踪的区域。” 山野上, 陆戈拿着两块破碎木牌的残骸, 闭眼感知上面的气息。 “他们应该是在……东方。” 沉青道:“没事吗?” “不清楚, 至少还没死。” 陆戈道,“如果死了,我也感知不到了。” 沉青点头,往陆戈指的方向赶去。 陆戈紧跟在他后面, 道:“每一块区域都有不少游荡的魔物,虽然它们单个实力不强,但如果聚到了一起,也会相当麻烦。” “……” 沉青突然停下了脚步。 陆戈随之收步:“怎么了?” 沉青道:“不对劲。” 呼—— 风声掠过山野, 裹挟着淡淡腥气。空旷无人的天地四方隐约有某种兽类的低吼,此起彼伏, 震得大地微微震颤。 陆戈道:“难怪他们没有遇到魔物, 原来都在这里等着我们。” 沉青踏前一步, 黑焰自他脚下燃起, 如缭绕丛生的荆棘, 肆意张扬。 陆戈稍稍后退, 笑道:“交给您了,墨蛇大人。” —— “……” “醒醒,醒醒!” 浑浑噩噩之间,杜昊安听到耳边有个急切的声音。 “你还好吗, 快醒醒!” 那人叫着叫着, 忽然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晃动, 幅度之剧烈,就算他不想醒也不得不醒了。 “你……你放开……” 杜昊安睁开眼睛,只觉头疼欲裂。 “你醒了?” 那个人果然停下了动作,“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个封闭的空间,没有光也没有火。杜昊安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了这里光线,看清了前面这个人的脸。 ——是之前被秦衡救下又无端消失的那个人。 杜昊安脸色一变,刚想抓起桃木剑就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符纸什么都没有,而那个人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我是和你一样被带到这里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 杜昊安道,“你是谁?” “程景,” 那人道,“我也是个捉妖师。” “广平程氏?” “不,我的程家只是个小家族,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程景摇头道,“我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妖协交流会,没想到就遇到这种情况……这也是妖居委安排好了的吗?” 杜昊安默然半晌,道:“不,这已经超出竞技赛的范畴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在一个山洞底部,周围都是石壁,暂时找不到出口。 桃木剑和罗盘都没有,画符用的朱砂笔也丢了,杜昊安摸了摸乾坤袋,发现里面的干粮和空白符纸倒是还在,他收拾收拾,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程景也跟着他站了起来,在杜昊安检查四周的石壁时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待在旁边,直到杜昊安回头看他:“你之前是怎么昏迷的?” “我也不知道,” 程景眉头紧皱,“我一进来就被人袭击了。” 杜昊安:“人?不是魔物?” 程景道:“不可能是魔物,我在被袭击前看到了他的脸,是个……的人。” 他三言两语描绘出那个人的面貌,杜昊安听着听着,居然感觉有点像秦衡。 他盯着程景看了几秒,道:“ 既然这样就多小心一点吧,我要去找出口了,你是要待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 程景道:“当然是和你一起,多个人也更保险一点,我们还可以互相照应。” 杜昊安点点头,抽出一张照明符就向前走去。程景跟在他身后,不时四下张望。 石壁间有条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最初极为狭窄,两个人艰难地挤了进去,照明符也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一片漆黑中,他们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线光明——是小路的出口。 杜昊安本以为出口外是地面,没想到那里依然是个洞穴,只是比刚才的洞穴更大,还有片洞中湖。 湖面漂浮着点点荧光,荧光照亮了黑暗的洞穴,四面的石壁上也荡漾着潋滟湖光。 程景道:“这又是哪里?” 杜昊安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丢入湖中,湖面顿时泛起层层波澜。 波澜四起,湖内却毫无动静,似乎是安全的。 湖对面是一个洞口,洞口深邃幽暗,不知通往何方。 两人在湖边徘徊了一会,程景不断看向杜昊安,想征求他的意见。 杜昊安道:“走吧。” 他绕过湖走向洞口,本想摸出自己的照明符,却发现照明符已经用完了。 没有朱砂笔也无法做符,无奈之下杜昊安只好作罢,和程景一起进了洞口。 洞内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摸索着缓慢前行,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杜昊安摸到了一个岔路口。 他停了下来。 程景道:“怎么了?” “……你听,” 杜昊安道,“有声音。” 岔路口另一边传来了什么声音,细碎而繁杂,像是很多细足与地面的摩擦声。 “不会是……” 杜昊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甩出一张符纸。 火球在洞内爆开,空气中顿时满是焦糊的气味,伴随着硬壳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有什么烧了起来,照亮了洞内的情景。仅仅是一眼,杜昊安头皮整个炸起来了。 洞穴内,石壁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它们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地蠕动着,涌向二人! 程景:“这是什么?!” 杜昊安:“跑!” 他毫不犹豫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虫子随之追上他们,无数只细足踩在地面上,虫壳相撞,听的人鸡皮疙瘩一阵阵往外冒。 二人被追了一路,直到黑暗的洞内出现光明——出口就在前方。 就在即将跑出去时,程景忽然趔趄一下,扯住了杜昊安的袍袖。 下一秒杜昊安扭身抓住程景的手腕,就在程景抬头要感激地说什么时……他被推入了虫堆之中。 虫子迅速涌上,爬满男子的身体。他的表情惊愕,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杜昊安站在洞口,冷冷地盯着他。 程景:“……” 不过数秒,他就无声无息地被虫子吃尽,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人皮。 人皮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虫子又如潮水般悉数退去。洞穴深处,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幸好你看懂了我的暗示。” 年轻的女子扶住墙壁艰难站立,松了口气。 “朱媛?” 杜昊安道,“发生了什么?” 朱媛:“别废话,过来扶我一吧。” 杜昊安:“……” 他走过去扶住朱媛,发现她身上竟然有不少伤口,更多的像是摔伤。 “这是怎么伤的?” 朱媛呵呵冷笑,一指地上的那堆人皮:“被那个王八蛋傀儡推下去了。” ——“程景”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个人皮傀儡,这是杜昊安在醒来后察觉到的。 朱家擅蛊术,能操控蛊虫。那些虫子出现时他就从虫足声中收到了朱媛给他的信号,在“程景”想要陷害他时反手将他推入了虫潮中。 杜昊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 朱媛挑眉,“你应该也是和我一样莫名其妙被袭击了吧。” 杜昊安点头:“还有秦衡,他也失踪了。” “秦家人……啧。” 朱媛撇过脸,道,“现在要找他也不太可能,还是先想想怎么联系到外界吧。” 她点了点洞口深处,抽出一张照明符。 “我的蛊虫好像找到了出口,我现在受了伤,一个人也没办法走。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就给你指明方向。” 杜昊安沉吟道:“可以。” 他蹲下来想背起朱媛,朱媛却后退一步道:“我才不要人背,你扶着我就行了,我自己走。” ——于是两分钟后,朱媛拿着照明符,杜昊安扶着她,两个人又慢慢地向洞内走去。 走着走着,一只小蛊虫窸窸窣窣地爬过来,朱媛弯腰把它捏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皱眉。 “前面有人,往后走。” 他们退开几步,果然看见前方的石壁无端震动,碎石簌簌滚落,数秒后,巨响瞬间爆开。 洞内烟尘四起,石壁被生生踹出一个洞,有人从另一边慢慢走出,随意地拍了拍衣角。 杜昊安:“你是……陆戈?” “嗯?” 陆戈扭头向他投来目光,微微一笑,“杜少爷,朱小姐——对了,秦少爷呢?” 杜昊安道:“找不到他,我和他之前是在一起的,他还救了个傀儡。后来我们遭遇袭击,醒来后就失散了。” “那看来是有人捣鬼了,” 陆戈道,“我和季先生通过传送阵进来,结果我被意外传送到了这个洞穴里,也没见到他。” 杜昊安愣了下,朱媛则道:“又是你们妖,你们想做什么?” 陆戈笑而不语,没理会她。 朱媛:“……”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要说什么,被杜昊安拉回来了。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抱歉,我并不知道。” 陆戈道,“不过我可以护送你们出去——在找到季先生的前提下。” 朱媛:“谁要一个妖——” “那好,我们一起去找。” 杜昊安道,“这里肯定有问题,我猜是有人想故意引我们过来,必须弄清楚。” 陆戈道:“正有此意。” 他们达成了共识,朱媛则闷声待在一旁,不说话了。 三人再度向洞穴深处走去,这个洞穴很深,直到朱媛手中的照明符燃尽,他们也没能走完。 朱媛重新抽出一张照明符,环顾四周,眉头慢慢锁起。 “我们好像来过这里,” 她道,“还是说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确实是在原地踏步。” 陆戈抚摸一旁的石壁,道,“这里有股很独特的力量,或者说,这整个山洞都是一体的,它想困住我们。” 杜昊安道:“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的,但我不了解这里,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陆戈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外界强行破坏石壁,那能在短时间内影响到这股力量……可惜我刚才没注意到。” 砰! 他的话音刚落,三人头顶上就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 砰!砰!砰! 有力的撞击一下一下砸在山洞顶部,细蛇般的碎纹漫上石壁,石子如细雨般纷纷洒落。 杜昊安立刻朱媛移到了一边,陆戈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就在他前脚刚踏离那片区域,碎石崩塌如雷霆阵阵,洞穴顶部轰然塌裂。 一具男子的身体破抹布似的掉了下来,青年踩着硝烟跃下,一脚踩在了那个男子的头上。 在看清那两人面容后,杜昊安瞳孔一缩。 那是沉青,和他脚下的……陆戈。 第三十八章 宫殿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所有人说不出话, 杜昊安和朱媛瞠目结舌, 陆戈则淡定地站在一边, 看着沉青又在“自己”脸上踩了几下, 直到“自己”没了气息。 “原来您遇到了傀儡, ” 他道,“还挺像我的。” “传送阵被人动了手脚,” 沉青冷冷道,“你们妖居委也有内奸吗?” 陆戈点头道:“应该是林城分部出了点小问题……不必担心, 先生不会有事的。” 沉青面无表情:“我根本没有担心。” 陆戈微笑:“是,我知道,没有。” 沉青:“……” “等等,你们来这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朱媛走上前说道, “口口声声说着妖居委,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只妖联手害了我们?” 杜昊安:“朱——” “我说得不对吗?妖本来就是灾星, 凡是碰到妖的人都没好下场,全都被这些妖害死了。” 朱媛道,“秦衡父亲,你父亲,甚至还有我家也受到了牵连,凭什么?” 杜昊安道:“可是……” “可是朱小姐要清楚, 秦衡父亲还有杜家主手上都沾着几条人命, 是他们自己走了不该走的路。” 陆戈在旁边慢慢道, “朱家受到调查也是因为染上凶杀的嫌疑——换句话说, 这些都与季先生无关。” 朱媛道:“你们妖当然会互相偏袒,总之我是不会信你们的。” “无所谓,” 沉青淡淡道,“秦衡呢?” 后半句是对杜昊安说的,杜昊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秦衡的情况说了出来。 陆戈听完,看向沉青道:“那么您是打算找回秦衡,还是?” “找到他,” 沉青道,“这个地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可能会碰到‘熟人’。” 陆戈颔首:“知道了,那我会追随您。” 杜昊安道:“等等,我也去。” 朱媛拉住他:“你疯了吗?” “你不想弄清楚为什么会被人带到这里吗?” 杜昊安道,“很明显有人在针对着谁,我们可能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但更多的可能是被人利用,即将成为什么人的棋子。” “那种事情我才不关注,如果你一定要和妖同行,那么恕不奉陪,我要出去了。” 朱媛干脆地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杜昊安:“……” 沉青道:“走吧。” 刚才的石壁坍塌使洞里又多出了两个洞口,顺着其中一个洞口走进去,两侧是略微狭窄的石壁,过了一段距离才逐渐开阔。 这里不同于刚才的黑暗,石壁上泛着莹莹幽光,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色彩斑斓的壁画。 画中的女子姿态各异,彩裙飘飘身姿轻灵,她们的脸上带着神秘而模糊的笑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过道中的人,在幽绿的光线中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陆戈在壁画前站了会,道:“我听见了水声。” 在壁画之后隐隐有水声回响,似乎是另一个空间。 沉青上前,抬脚——直接踹开了那面石壁。 哗啦—— 石壁倒塌,没了这层阻隔,水声一下子增大了。 三人寻着水声找过去,离得越近水声越大,轰隆如雷霆震响,空气里也多了一份湿意。 二十多分钟后,狭窄的洞穴走到尽头,前方豁然开朗,一道瀑布映入沉青眼帘。 那是条高约十数丈的地下瀑布,浑浊的水流自高空飞速坠落,激起万千水珠飞溅,浪声破空,涛涛浪花裹挟着激烈一泻百米,涌向不远处的峡谷。 这个洞穴比之前任何一个都更巨大,足有数百丈高。水声在空旷的石壁间回响不绝,奏成一首激昂震耳的交响乐。 震震水声中,陆戈冲沉青道:“现在去哪里?” 沉青道:“去下游看看。” 河流上游的水流激烈而浑浊,越往下游则越平缓,但河水并没有更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极诡异的青黑色。 当他们走过一个转角时,沉青停下了脚步。 青黑色的河流对岸,一座古代宫殿伫立于百丈石壁之下,雕栏玉砌,描金刻玉,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光高高落在琉璃瓦间,连缀出一片闪烁的浮金。 杜昊安道:“这又是什么?” 沉青:“……” 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随之被冰冷取代。 “一个拙劣的伪造品,” 他漠然道,“让人恶心。” 杜昊安:“???” 他一头雾水,然而沉青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他向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准备渡过那条河流。 陆戈道:“小心。” 像是为了映证他的话,青黑的河水上泛起了大量泡沫,河面之下,一大片黑影慢慢浮现。 杜昊安立即抽出符纸,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河面爆起巨大水花,河水被带起数十米的高度,如倾盆大雨直砸而下。 黑焰蹿出,将河水尽数隔开。漫天的水珠飞溅中,一条足有二三十米长的黑蛇张开猩红巨口,毒牙泛着尖锐的冷光。 这条巨蛇光是腰身就有磨盘粗,乍然从河水下惊起的那一刻更是骇人,杜昊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其他两个人却没太大反应。 陆戈上下打量了巨蛇一周,道:“看起来有百年了啊……季先生,似乎比您大的多。” “没有的事,” 沉青道,“我比它大。” “……” 陆戈笑而不语。 “嘶——” 河流那边,被无视了的巨蛇显然很不满,它绷紧蛇身,做出了攻击的架势。 这么大一条蛇要攻击起人来还是很恐怖的,沉青却并不这么在意,随意地一抬手:“过来,载我过去。” 巨蛇:“……” “嘶——” 它愤怒地吐气了蛇信,蛇尾在水里搅了个天翻地覆。 沉青:“过来。” 那对属于墨蛇的墨色眼眸中,倒映出某种极具威慑力的,危险而无机质的冷光。 下一秒,巨蛇就停止搅动,默默地俯下了身。 ——怂了。 它的蛇身浮在水面上,刚好成了一道桥梁。沉青踩着蛇身过了河流,来到那片宫殿前。 隔着落满岁月痕迹的殿门,他感觉到了一丝一缕的寒气,还有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沉青微微蹙眉,抬手推开了殿门。 吱—— 殿门缓缓开启,陈旧的腐朽味裹挟着鲜血干涸的腥气扑面而来,地砖,柱身溅满鲜血,华美的宫殿如同森罗地狱,寒气森森,刻骨冰冷。 冰冷一丝一丝覆上手足,沉青像是走不动路了那样停驻在殿门前,并未移开半步。 他曾以为的能够遗忘的记忆在那一刻再度浮现,夹杂着千年的陈腐气息,在血腥中翻涌不息。 【小墨蛇,朕……我放你自由。】 “……” 沉青阖了阖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下颌延至苍白锁骨的弧线如琉璃般脆弱,一碰即碎。 “季先生,” 赶过来的陆戈道,“这里太冷了,您在外面待一会吧,我们进去找秦衡。” 沉青睁开眼,低声道:“好。” 他转身离开,独自在河边坐下了。 陆戈和杜昊安在这一片宫殿中搜查起来,沉青默默面对宽阔的河流,往河里丢了颗石子。 咕嘟咕嘟。 河面再次冒出泡泡,一个巨大的黑影浮现,巨蛇从水中探出头颅,幽幽地盯着他。 沉青和巨蛇对视数秒,又往水里丢了颗石子。 巨蛇:“……” 下一秒,一条幼儿手掌粗的黑蛇游到河边,扭上了岸。 它先是围着沉青爬了几周,探头探脑似乎在确定什么,然后就吐着蛇信想往沉青身上缠。 沉青:“走开,你很冷。” 黑蛇:“嘶——” 它搭下脑袋歪歪地贴在沉青手边,轻轻蹭了几下。 沉青没有理会它,又往河里丢小石子。 河面泛起层层波澜,他盯着河面看了几秒,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倒影在水面上随波澜起伏而模糊不清,就在他的影子旁边……有一张五官扭曲的脸。 呼—— 沉青猝然回头,黑焰破空劈开弧光,数米外的石壁碎裂,一具嵌在石壁内的尸体赫然显现。 ——那是个面容惊恐的男子,被人袭击致死后残忍地塞入了石壁之间,骨骼尽碎,姿态扭曲。 沉青微微蹙眉,觉得他有些眼熟。 “季先生?” 陆戈闻声赶出来,一眼看见了石壁里的男子。 “这是……安家长子,安呈轩。” 沉青道:“安呈轩?” 他记得这个名字,之前曾在酒店里看见朱媛和自己的男朋友安呈轩争执,而安呈轩似乎和朱媛长姐朱钰又有勾连。 现在安呈轩死了,朱媛在另一边,朱钰则不知所踪。 陆戈上前把尸体放了下来,发现石壁间居然塞满了碎骨,密密麻麻地挤在缝隙之间。 他道:“这里死过很多人,都被塞入了山体里……可能是以人命为祭,想设下什么阵法。” 沉青看着石壁默然不语,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随意地从殿宇的飞檐金瓦间掠过,停顿在一个地方。 那是栋精致的楼阁,楼阁中杜昊安才刚刚来到二楼,正准备向楼阁第一间房间走去。 ——在他身后,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跟他走进了房间。 第三十九章 废物 一道符纸猛的甩出, 烈火烧灼, 那只鬼在惨叫声中消散。 沉青和陆戈赶到时, 杜昊安已经解决了跟在他身后的鬼,正站在房间门口踌躇不决。 ——房间里,一个人吊死在房梁上,尸体已僵硬多时。 沉青踏进房间,尸体缓慢旋转过来,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这是……” 陆戈凝神分辨了数秒,道,“林城分部三组副组长, 周盛?” 沉青道:“他也是参赛选手?” 陆戈摇头:“不, 他是妖居委成员,应该是负责维持这次赛事秩序的。” 他上前把这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放下,落地时一张照片从周盛衣服里掉出, 落在了地上。 陆戈捡起照片, 道:“看起来是一家人。” 照片里是周盛和妻儿的合照,他看起来才八岁大的儿子骑在他肩上, 旁边的妻子则挽着他的手臂, 三人对着镜头微笑, 气氛和睦而温馨。 沉青凝视那张照片, 片刻后道:“不对劲。” 陆戈:“您看出了什么吗?” 沉青淡淡道:“他的妻儿都死了。” 仔细盯着那张照片的话就会发现一些很不对劲的地方, 周妻的脚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点地, 脖子僵直, 头颅低垂, 像是被什么吊着——再看他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周盛身边的妻儿,是两个被吊死的人……或鬼。 “我对他了解不太深,只能出去再调查。” 陆戈说着,收起了那种照片,“对了,这里没有找到秦衡,他不在这里。” 沉青:“嗯,你们先出去。” “好。” 陆戈和杜昊安依言走出了楼阁,站在河边。 下一秒,燃烧的黑焰蹿高数丈,向四下扫荡而开。 整片宫殿陷在火海中,转瞬坍塌倾颓。烈火一放即收,宫殿倒下之后,石壁间一个原本被遮挡的洞口显现出来。 那个洞口比之前看到的更加幽深,仿佛那通往的不是另一个山洞,而是幽冥空间。 沉青踩在一片废墟中,刚才的黑蛇爬上他的肩膀,探头探脑地往洞口那边瞄。 沉青道:“那边有什么?” 黑蛇:“嘶——” 沉青:“哦。” 他带着黑蛇往那个洞口走去,陆戈和杜昊安也跟了过来。 洞口内没有光线,但黑蛇却周身散发着淡淡荧光,照亮了附近一小片区域。 洞口很深,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过了大概十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沉青脚步微停,蹙眉。 “这不是鬼打墙,” 陆戈道,“但这洞里好像另有玄机。” 沉青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不太确定,但好像……”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是一瞬之间,洞穴内再无声音。 沉青回头,看见他的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身陷一个全然无光的封闭空间,不只是肩上的墨蛇,包括后面的陆戈杜昊安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找不到半分踪迹。 “……” 沉青面色不变地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前方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久,他看见了一方光亮。 宽阔空旷的洞穴内,一道狭窄的石梯连接一个平台,平台之是一具石棺。 那石棺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冥冥中召他人前往,沉青慢慢地走了过去,垂眸凝视那具石棺。 数秒后,他的手摁在石棺边沿,将厚重的棺盖用力推开。 轰—— 棺盖缓慢移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随着光线倾泻,里面的人也慢慢映入沉青眼帘。 玄色龙袍,白玉十二旒……帝王阖眸躺在石棺内,眉宇深邃,与现世的秦墨几无所差。 沉青单手按在男人胸前,弯腰轻轻抵着他的额头。 他安静地阖了一会眼,下一秒黑气森然蹿高,一柄长剑撕裂血光,刺入石棺里的人的胸膛—— 轰隆! 石柱崩裂,平台坍塌,伪造的帝王尸骸瞬间化为灰烬。巨大的轰鸣声中,沉青踩着下坠的石块稳稳落回平稳的地面。 黑焰蹿腾,化为数柄利刃砸入山石之间,巨大的爆炸声中,一个人狼狈地掉下来,额角被石块击中,鲜血染红了她姣好艳丽的面容。 “……嘁。” 黑裙女子扶着石壁站起,袅袅婷婷而立。 “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沉青漠然地与她对视:“你是谁。” “你应该不认识我,我是朱家长女,朱钰。” 朱钰笑意盈盈地往前踩了一步,“真幸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墨蛇……”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只千年大妖,居然自甘下贱,被一个男人……” 沉青冷冷一笑。 “人间道士修行不易,叫你们家主护着点自己的百年修为。” 他轻轻地说着,墨色眼眸中倒映出一点冷冰冰的恶意,“你也是,小姑娘。” 轰! “噗——” 森然威压如山峰倾颓,黑焰肆意铺张。朱钰胸中气血一阵翻涌,她猛的吐出一口血,脸色急剧惨白下来。 沉青踏前一步,黑焰漫天掠起,高大的石壁寸寸碎裂,整个洞穴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摇摇欲坠,穹顶崩开,一丝天光倾泻而下,洒落无底深渊。 朱钰急速后退,同时一把从身后掏出了什么东西。然而下一秒,一只冰凉修长的手就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用力摁在了石壁之上! 砰! 碎石飞溅,朱钰脑后溅开鲜血,在她脸上皮肉绽开,裂成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哦?” 沉青挑眉,“居然披着人皮……你不是朱钰。” 朱钰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沾满鲜血的笑:“我的脸是谁,我就是谁。” 她骤然抬手,举起了一把白骨雕成的匕首! 咔嚓。 颈骨尽碎,骨匕掉落在地。 沉青面无表情地松手,看着艳丽的黑裙女子无力地垂下头颅,化为一张人皮。 ——又是一个傀儡。 “……” 沉青盯着“朱钰”看了几秒,俯身捡起那枚骨匕……他的蛇骨制成的匕首。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匕首的一刹那,熟悉的痛苦闪电般蹿过全身,沉青脸色一变,双膝重重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骨匕锋锐的刀锋割破血肉,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用力到几乎发白的指尖。 沉青深吸一口气,因为太过痛苦连喘息都在颤抖。他死死地攥住那枚骨匕,空出的另一只手剧烈地痉挛着,五指深深没入石壁,抓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骨肉筋骨都仿佛被钝刀一刀刀割开,又在一股巨力下一寸寸碾碎成渣。沉青喉间发出痛苦至极的呜咽,因为太过破碎而几不成声。 世界崩溃癫狂,他的视线被黑暗逐渐模糊。意识如打乱了的调色盘,无数纷杂涌入其中,扭曲的色彩幻化为猩红的血色,沉青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手中溅开大片大片的湿热,还有……一个人慢慢冰凉的体温。 他抬头,看见阴霾灰色的天幕如绝望的巨网笼罩在上空,锁死了四面八方——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暗沉无光的苍穹之下,他看见满目的鲜血与荒凉,硝烟尚未平息,他长长的墨发散在一片血泊中,那是他的血……从他割破的手腕中渗出的血。 一个人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冰凉,气息也已消失。 沉青茫然地低头,他的思绪还陷在一片空白之间,反应不过来,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能看见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刺目得几乎要灼痛眼球。 这是个死人……一个没救了,死了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死? 沉青混混沌沌地思索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还很小,小得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个人的重量,也承受不住这个人的性命。 这个时候的他似乎还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墨蛇,刚刚来到人间,刚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刚刚失去了这个人。 小墨蛇忽然觉得很难受,他深深地埋下头,像只无助的小兽寻求依偎那样轻轻抵着男人冰冷的额头,在他身上慢慢地蹭了蹭。 好冷。 他想。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好难受…… 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不抱抱我…… 为什么不理我了……是我的血还不够多吗?要更多吗?可是……我好像已经不能给你更多的血了…… 我的血快流完了,我能给你其他的东西吗?你要我的肉,还是我的骨…… 你都拿走好不好,都拿走……只要再抱我一下就可以了,就一下……好不好? 小墨蛇的肩膀剧烈地痉挛,长发凌乱地遮住他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度压抑的,几不可闻的哭声。 大雨瓢泼而下,冰冷而漠然地冲刷着满地血色。在无边的暴雨中,小墨蛇无声地呜咽着,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废物。 第四十章 失忆 久远的记忆被冰冷刺骨的雨水泡得发白, 沉青不记得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漫天的雨声中,他听见耳边一道轻轻的笑音。 [小墨蛇,你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因为他死了?] [你想救他对不对?你不惜流光你的血都要救他, 这么喜欢他吗?] 那个人轻轻笑着,尾音勾起一丝浓稠到阴暗的恶意。 [可是……害死他的, 不就是你吗?] [你还这么小, 什么都不懂。你就像个废物,连自己的蛇毒都控制不了……] [你看看, 你的血里混入了你的毒,这蛇毒会伴他生生世世, 他永远都是个废人——] 冰凉的手扼住幻镜中小墨蛇的喉咙,他呜咽着, 痛苦地俯下了身。 [这些, 都是你害的。] [你会给所有人带来厄运,你注定要害死身边的人……] [小墨蛇, 没有人会爱你,也没有人会关心你,你只有一个人, 只有……我。] “……” 大雨倾盆降下, 沉青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从雨雾中抬起了头。 墨色眼眸中的泪光被雨水抹去, 他的眼底蒙上霜寒, 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十指攥紧, 他一字一句道,“也不需要你,宋筱。” ——一枚纸符落在地上,转眼被黑焰吞噬。 下一刻,一道锐利的尖啸撕裂空气,雨雾织成的幻觉破碎,邪恶杂乱的人声也随之消散。 脚下的土地塌陷,沉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坠,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环过了腰肢。 “小墨蛇。” 一声沉沉磁性的低笑响起,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沉青抬头,被男人捏着下颌在唇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带着安抚的意味,却又霸道得不容抗拒。 沉青微微仰首,单手抵在秦墨肩上,被吻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艰难地睁眼想推开秦墨,却被男人反扣住手腕,慢慢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沉青受不了地要踹他的时候,他才终于放开了怀里这只快炸毛的小墨蛇。 “一点都不乖。” 削薄的唇角微勾,秦墨指腹摩挲青年水润光泽的唇瓣,又低头在他嘴角轻啄了一下。 沉青气息微微紊乱,他撇过脸不理秦墨,目光环顾一周,落在男人修长笔直的腿上。 他道:“你什么时候能走了?” “灵体而已,” 秦墨道,“真正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只能这样抱一抱你。” 沉青“唔”了一声,柔软的脸颊在秦墨肩头蹭了蹭,又抱住了他。 幻境早已过去,但数千年前的那一幕仍然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一时间难以回缓过来。 他这下意识地带着几分依恋的小动作明显取悦了秦墨,男人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浅光,把自己的墨蛇抱得更紧了。 “有谁欺负你?” “有,” 沉青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宋筱的坟墓。” 秦墨:“嗯?” “我杀了宋筱,但没看到他的死。” 沉青淡淡道,“他死前逃走了,我只知道他最后把自己葬在了一个地方——这里有他的气息,应该就是这里。” “过了数千年都还能记得他的气息,” 秦墨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道,“小墨蛇,你应该亲我一下表示安慰。” 沉青:“……不要。” 他的话音刚落,洞穴深处就爆开一声巨响——黑色气息从深不见底的的洞穴下方与四周石壁喷涌而出,巨石崩裂,整座洞穴地动山摇,掀起阵阵尘土。 一个黑色的法阵在石壁间闪现,不详的诡光闪烁,几乎照亮整个洞穴。 混乱的震动与轰鸣中,沉青握住了手中的骨匕,秦墨看见鲜血从他指缝渗出,眉头一皱,将青年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拿走了他的骨匕。 沉青低头,看见秦墨抚过自己布满划痕与鲜血的手掌,伤口慢慢恢复,男人托着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细致的吻。 ……有点痒。 沉青别过脸,视线落在石壁间那个阵法上。 他道:“这里原本就死过很多人,刚刚朱钰那个人皮傀儡应该是某个机关,它一被毁,这个阵法就成阵了。” “这个阵法一启动……宋筱可能复活。” “知道了。” 秦墨随手划出一道横线,将青年打横抱起,放在那个刚刚造出了浮空平台上。 沉青:“?” “我去解决那个东西,” 秦墨撩开他额前微乱的墨发,指腹从他眼尾轻轻蹭过,“待在这里等我。” 沉青道:“我也可以解决他。” “对,我的小蛇很厉害。” 秦墨低笑一声,“但是情敌的事情……让你的男人去解决。”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你才不是。” 秦墨亲吻他的额角:“我是。” 他不等沉青再说什么,取出一个小玉盒放到沉青手上,转身赴往洞穴深处的黑暗之中。 沉青眉头微皱,盯着那个温温热热的小玉盒看了几秒……把它抱过来取暖了。 轰! 数分钟后,洞穴深处响起来剧烈的震荡之声,硕大的石块爆裂崩塌,细密的裂纹满上四侧的石壁,数百米的洞穴顶部,巨石砸落,越来越多光束投射进来,仰头能望见蓝天。 沉青悬空的平台上稳稳待着,没有被落下的石块影响分毫。 他紧紧盯着下方的黑暗,在那里有什么灼烈的气息波澜翻涌,两方力量凶猛地撕斗着,将四周震为尘土。 就在庞大的底下洞穴要彻底塌陷的时候,一道自洞穴最深处传出的嘶哑的惨叫简直要盖过石块崩裂之声,如金石利箭般刺耳短促,在数秒间便已消失。 沉青阖眼,片刻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宋筱之前设了什么局,布下了什么复生的计划,现在都不可能成功了。 他死了,彻底地死了。 洒落在洞内的光芒越来越多,洞穴深处的黑暗却依然没有散去。沉青安静地靠在平台上,等着另一个人出现的同时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人皮傀儡需要生人人皮,既然被制成了傀儡,那就说明朱钰早就死了。 她生前或许是无辜的,或许是因为知道什么而被牵连了进来——但无论如何,朱家在宋筱的计划中都有一份无可推脱的嫌疑…… 哒。 有什么声音从平台上方响起,沉青抬头,看见一只头生四角,形态纤美的银鹿正踩在平台上,温和地注视着他。 沉青:“夫诸?” “是我。” 夫诸道,“陆戈和那个捉妖师被意外传送回了妖居委,没有见到你——你果然还在这里。” 沉青道:“传送阵被人动了手脚,这里也有问题。” 银鹿轻盈地一个跳跃,落到沉青面前。 “对,你们走后碎裂的木牌越来越多,很多参赛者都遇难了,妖居委已经派人封锁了这个空间。” 他道,“你还安全就好,那位秦先生应该也能带你回去。” 沉青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银鹿化为银发男子,冲他微微一笑。 “这里的黑暗气息太强烈了,虽然好像已经被驱散了,但是我感受到了另一股不详的气息。” 他指了指下方不见底的黑暗,道,“很奇怪,似乎……和你的有点相似。” 沉青:“……” 他跨前一步,准备直接跃下平台。 夫诸道:“别下去,等等,你的秦先生回来了。” 像是为了映证他的话,洞穴下方的黑暗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驱散而开,洞顶的阳光投射,沉青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厉风呼啸耳侧,沉青被秦墨接住,继而搂到了怀里。 “没事了,” 秦墨道,“带你回去。” 沉青揪着他的衣领闻了闻,并未闻到血腥味,应该是没有受伤。 在确认了并无异样后,他放松下身体,任由自己被秦墨抱走了。 —— 妖居委成员周盛、捉妖师朱钰和安呈轩意外死亡,不少参赛者也下落不明——阴云笼罩下,这届的妖协交流会彻底停止,一系列的事情等待调查。 沉青回去后见到了陆戈还有杜昊安,以及洞穴里的那条黑蛇。他带着黑蛇回了酒店,和秦墨暂时分离了一段时间。 等秦墨再回来时,沉青正把自己窝进蓬松软绵的被窝里,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他看起来才刚刚洗过澡,发丝略微湿润,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秦墨掀开被子,伸臂把这一只香香软软的墨蛇揽了过来。 沉青慢吞吞地抬头,看起来还有点困意未消。 “怎么样了?” “先睡一觉,” 秦墨拍拍他的后背,低声哄他,“明天再告诉你。” 沉青应了声,在秦墨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重新阖上了眼。 .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沉青做了一个漫长而混沌的梦,他记不清内容,只记得有谁一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语气似乎很温和,却令他在潜意识中觉得那温和的表面之下藏着难掩的恶意。 等从那莫名的梦境中醒来时,沉青发现秦墨并不在自己身边。 一夜间林城的温度陡降,空气里满是寒意。沉青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看见床头秦墨正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男人一袭西装革履,十指交扣,他姿态轻慢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从沉青身上平静无波地扫过,整个人的气场如一只休憩的雄狮。 沉青:“……” 他道:“你干什么?” 秦墨慢条斯理地冲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沉青盯着他看了数秒,没有动。 秦墨略一挑眉,直接上前把他拉到腿上。沉青才刚一挣动,就被他牢牢地按住了。 他以一种像是在看待某种珍稀品的目光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会,最后捏捏沉青下颌,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到了我的床上,就是我的人了。” 他沉声笑道,“小东西,告诉我你的名字。” 沉青:“………………”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夫诸的预感没有错,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第四十一章 fa情 秦墨失忆了。 沉青花了数秒缓过了这个事实, 窝在秦墨怀里不吭声了。 他的反应似乎令秦墨觉得很有趣,抱着墨蛇揉了一会, 把他放回了床上。 “待在这里,哪都不准去。” 秦墨亲亲沉青的额头, 转身离开了房间。 沉青注意到这次出现在他身后的不是陆戈,而是一个黑衣男子。他安静地等秦男人离开后, 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季先生?” 电话那头的是陆戈,他应该是早就预料到沉青会联系他, 立刻接了。 沉青注意到他的嗓音略有沙哑, 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您应该知道,先生的记忆混乱了。” 陆戈无奈道, “他的一部分记忆是现在的,一部分却是过去的。我不知道先生的过去, 但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十分憎恨……妖。” 沉青道:“所以你被赶走了。” “是,” 陆戈道, “恐怕我只能等到先生恢复记忆后再回来了。” 沉青沉默几秒,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失忆的吗?” “这个?您等一下。” 那边传来细微的骚动,像是陆戈把电话给了谁, 很快的,夫诸的声音出现在电话另一头。 “小沉青,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 他道,“山洞里有另一股气息, 和你的很像——我怀疑你的秦先生是遭到了袭击, 但攻击他的人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只是让他法力紊乱,短暂地失忆而已。” “你回忆一下,那个袭击他的人……可能是谁?” “……” 沉青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地道:“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 这下子轮到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夫诸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黑蛟是山海时代结束时最后一只消亡的大妖,在你出生前就不在了。” 沉青没有说话。 这是自上次郑伦之口,他第二次感受到他父亲的存在……每一次都令人无端觉得不详。 那头的夫诸又道:“小沉青,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沉青道:“我不太了解他。” “也是,关于黑蛟的记载不太多……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些古籍,提到过你的父亲。” 夫诸说道,“黑蛟生性残……咳,黑蛟脾气不太好,但天生龙骨,实力不可小觑。你的母亲墨蛇其实可以算是他的食物——其实他当初会选择你母亲做伴侣,也是山海时代一个未解之谜。” “那他们关系可能不太好,” 沉青淡淡道,“母亲也很少和我提起父亲。” “或许吧,但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 夫诸道,“你自己多留意一些,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沉青:“嗯,谢谢。” 夫诸说了声“不用”,那头紧接着响起了陆戈的声音。 “季先生,您最好不要向先生透露自己妖的身份。” 他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妖可能是他最厌恶的生物了。” 沉青:“他为什么这么讨厌妖?” 陆戈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您可以问一问他的过去。” 沉青道:“知道了。” 他在沉睡中会下意识地隐蔽自己的妖气,因此在刚刚醒来时连秦墨都没能发觉他作为妖的身份……不过就算他发现了,沉青也不觉得秦墨能拿自己怎么样。 大不了就跑回山里,不要他了。 沉青这么想着,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了会,又一头栽回了床上。 他用蓬松的被子把自己窝成一团,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慢慢阖上了眼。 这一睡,沉青就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山川深林之中,一条漂亮的墨蛇蜷在珠宝黄金堆砌的洞穴深处,一只黑蛟霸道地覆在它身上,宣示主权般地把墨蛇牢牢圈住了。 墨蛇一开始一动不动的,后来懒洋洋地想钻出黑蛟的圈子,被它一爪子扒拉回来,团成一团紧紧捂住了。 黑蛟三两下把墨蛇拨回了自己盘起的蛟身上,它的体型巨大,几乎占满了半个洞穴。墨蛇轻轻地落在黑蛟身上,看起来格外纤细苗条,似乎能被黑蛟一口吞下。 它被拨回来后也不挪到,就这么软绵绵地趴着,墨色蛇瞳半阖不阖,看起来快睡着了。 洞穴内的气氛很安静平和,黑蛟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气哼哼,时不时用头颅拱拱那条墨蛇,后来又试图把下颌搁在它软软的蛇身上,终于再次把墨蛇弄得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别动,走开。” 一道清冷的男声在洞穴内响起,墨蛇身形消失,取而代之的一道修长清俊的黑衣背影。 黑蛟愣了下,随后就老老实实地把垂下了头颅,龙瞳却不断地往年轻男子那边瞄,被他一巴掌拍在了头上。 然后沉青就醒了。 “……”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梦让他总有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在给他强行托梦的意味,好像是……要表达些什么。 咔哒。 就在这时,房间那边有开门声,沉青闭眼,又往暖洋洋的被窝里蜷了蜷……然后就被慢慢过来的秦墨再度拉到了自己腿上。 “怎么还在睡。” 秦墨单臂环过青年单薄的后脊,发觉他似乎有点怕冷,随手扯下衣架上的大衣裹住了他。 “睁眼,看我。” 沉青没理他,在他身上稍微挪腾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随后放松下身体,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秦墨怀里。 秦墨眼眸微眯,怀中青年的身姿纤细柔韧,抱着软软的,还很黏人,像是刚出生只会咪呜叫的小奶猫。 ……虽然小奶猫的爪子利了点,还有点小任性。 修长指节曲起,不紧不慢地敲击轮椅扶手。秦墨用目光细细地描绘过沉青的五官,从纤长的眼睫落到下颌,越看越觉得怀里的这个青年真是漂亮得无可挑剔……天生就该是他的宝贝。 他低头,在青年柔软的发顶间落下一个吻。 “季沉青,这是你的名字?” 沉青“唔”了声。 事实上他的名字只是“沉青”,那个季姓是他为了伪造人类身份加上去的。 秦墨在青年侧脸刮了下,道:“过几天跟我回海城,不准乱跑。” 沉青抬头:“妖居委那边的事情呢?” 秦墨略一挑眉:“我以为这不是你该管的。” 沉青:“……” 还不如回去问鸾鸟。 之后的几天里沉青一直被秦墨留在房间里,男人似乎认定了青年是他的小情儿,一直紧紧地捂着,不肯给外人窥探分毫。 沉青随着他,窝在房间里玩了几天的手机,也从陆戈那里得知了不少妖居委的消息。 妖协交流会上发生的意外在整个捉妖界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波澜——这次的捉妖师竞赛中,失踪的秦衡始终没有找回来,遇害的也不只有周盛安呈轩,还有其他一些参赛者。朱媛独自走出洞穴,通过传送阵回到了妖居委,现在正和杜昊安一起接受妖居委的调查。至于她的姐姐朱钰——妖居委的人调查后才发现原来她早就被控制了,进入洞穴后才遭杀害,被制成了一具人皮傀儡。 “杜昊安杀死的一具人皮傀儡现在找不到了,妖居委调查过他的身份,是个人类警察,叫程景。” 陆戈道,“这个程景和千年前的宋筱命格完全相同,是他的转世。” 沉青蹙眉。 “还有就是,这几天先生并没理妖居委的事情。” 陆戈又道,“那些人也不敢打扰他,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您是妖。” 沉青随意道:“知道就知道吧。” 他又和陆戈交谈了一会,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秦墨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看见青年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略一挑眉,过去把他抱住了。 “在想什么?” 沉青道:“这里很无聊。” “知道了,” 秦墨道,“下午带你回去。” 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沉青靠在男人宽稳的肩膀上,仰首看他。 青年这个角度看上去乖乖顺顺的——至少在秦墨眼中是乖乖顺顺,格外好看。 略微粗糙的指腹蹭过沉青唇瓣,秦墨低头,在青年唇角轻轻碰了下。 “要乖一点,” 他淡淡道,“不然我会把你锁起来。” 沉青道:“你锁不了我。” “呵,” 秦墨低笑一声,“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沉青撇过脸,显然是对秦墨这个说法不以为意。 他本来认为之后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结果失算了。 ——就在沉青被秦墨带回海城的当天,他从混乱旖旎的梦境中惊醒,浑身被汗水打湿,黏腻又难受。 “怎么?” 秦墨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夜幕中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震得耳膜微微发痒,也激起了身体最深处的一丝……难耐的情欲。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沉青难受地喘息,猛的掀起被子坐了起来。 夜里的空气冰凉,平定了身上的热度。他避开秦墨的手抓过床头的衣服就跑到了浴室里,“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数分钟后,浴室内热气氤氲,沉青把自己沉入热水中,汗水被洗去,他缓缓舒了口气。 然后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的发情期……提前了。 第四十二章 看着我 热气袅袅升腾, 沉青听见浴室外的敲门声。他没吭声,又把自己往浴缸里沉了沉。 墨蛇寿命漫长,发情期也极为缓慢,百年才一次。之前他还可以无所谓地用法力镇压下去,但这一次却格外古怪——不仅意外地提前了, 还来势汹汹,才露出一个开端,就几乎让他无法招架。 浴室外的敲门声停了, 沉青本来以为秦墨已走, 结果才刚刚一探头, 男人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躲什么?” 轮椅自发转动, 秦墨径直来到浴缸边。沉青躲闪不及,一下子把自己整只沉到了水下。 秦墨:“……” 他低笑一声,挽起袖口把浴缸里的墨蛇整只捞了出来,沉青挣动着想缩回去, 被他用柔软的浴巾裹住了。 “乖一点。” 秦墨把这一只不安分的墨蛇摁到自己腿上,挽起的袖口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稳稳搂住了青年的腰肢。 沉青不怎么情愿地靠在他身上, 纤长的眼睫点缀着晶莹的水珠,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又漂亮,还带着淡淡的温热。 怀中的青年温温软软的,秦墨抚摸他略微湿润的发丝, 低头。 颈侧传来灼热的触感, 沉青闷哼一声, 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料。 “别……” “乖,” 秦墨摩挲他的额角,在他耳侧低语,“让我亲亲你,嗯?” 沉青:“……” 他难耐地喘息着,别过了脸。 —— 一夜过去,沉青蜷在被窝中,睡得昏昏沉沉。 十指慢条斯理地系上西装领带,秦墨轻轻托过沉青下颌让他面朝自己,在他唇上碰了碰。 “陪不陪我去公司?” “……” 沉青迷迷糊糊地转过身,不理他。 “那就再睡一会,等醒了再过来接你。” 指腹蹭过青年微红的眼尾,秦墨曲起指节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下,随后离开了卧室。 嗒。 房门被关上,屋内静悄悄的,除了沉青轻轻的气息外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滴答,滴答。 过了一会,窗外下起了小雨。细碎的雨点打在落地窗上,雨声窸窸窣窣,仔细听的话能发现其中似乎掺杂着某种……杂乱而诡异的声音。 沉青被雨声吵到了,把自己往一团柔软蓬松的被褥间裹了裹,蜷成软软的一小团。 他似乎无所察觉,而那混乱而邪恶的低语慢慢逼近,就在其将达到一个临界点时——一股灼热的气焰呈环状扩开,瞬间将无形的污秽驱散。 “知道我来了都不肯挪窝,就是等着我帮你出手,对吧?” 一个白袍男子自雨中踏步而来,直接穿透了落地窗,在床边坐下。 “起床了,小墨蛇。” “……凤凰?” 沉青慢吞吞地坐起来,“你来干什么?” “来看这条小蛇有没有被人拐走,吃干抹净。” 凤凰道,“唔,看起来还好,不过也快了。” 沉青道:“才没有。” 凤凰勾勾他的衣领:“这是什么,小草莓?” 沉青:“……” 他拍开凤凰的手,抱住了被子。 凤凰道:“小墨蛇,知道你这次的发情期为什么提前了吗?” 沉青道:“为什么?” “我之前给你算了一卦,发现你快蜕皮了。” 凤凰道,“刚好发情期也在今年,两者相撞,就都提前了。” 沉青眉头轻皱。 他临近蜕皮前都会有所感应,现在想想,那股感应大概是被发情期的预兆掩盖过去了。 “说起来,你的发情期可以在人间过去,但蜕皮却不行。” 凤凰道,“到了那个时候,你必须离开了。” 沉青默然数秒,道:“我知道。” 凤凰往床头一靠,道:“那你之后怎么办,还会回来吗?” “会。” “这么果决啊,” 凤凰笑道,“看来你的心都留在这里了。” 沉青淡淡道:“我最多离开一周,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防生变,要我给你算一卦吗?” “不,不要。” 沉青果断拒绝,“你走开。” 凤凰笑出了声。 “那好,我之后再来找你。” 他起身,和缓道,“别忘了你答应过要把蛇皮给我的,小墨蛇。” 他冲沉青摊开双臂,周身燃起一团炽烈的火焰,转瞬消失。 房间里热度骤升,随后又散去。沉青在床上待了一会,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间。 别墅里被秦墨安排了人,他才刚到走廊那边,一个黑衣男人就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沉青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能送我去秦墨那里吗?” 黑衣男人道:“可以,季少请跟我来。” ——二十分钟后,沉青被黑衣男人一路护送到了秦氏公司,秦墨的办公室前。 黑衣人如完成了命令那般退下,沉青一个人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办公桌前一个人正向秦墨汇报着什么。 他一出现那个人就止住了话头,在秦墨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之前从来没人敢这么闯进来。” 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间,秦墨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间,冲沉青一挑眉。 “过来。” 沉青走过去,拿走了那根烟:“我不喜欢烟味,不准抽。” 秦墨:“……” 他沉沉笑了一声,大手一揽把沉青拉到自己腿上,手掌覆上青年的后脑,和他交换了一个深吻。 一吻过后,沉青靠在秦墨肩头,懒懒地阖上了眼。 “怎么这么没精神,” 秦墨道,“想去哪里玩?” “哪里都不想去,” 沉青偏过头,“冷。” “怕冷的话就一直留在我身边,” 秦墨亲吻他的指尖,“那也别去,嗯?” “……嗯。” 沉青说完沉默了几秒,又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吗?” “哦?” 深邃眼眸微暗,秦墨十指紧扣,看似漫不经心道,“相信,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想知道,” 沉青道,“你觉得妖怎么样?” 秦墨嗤笑一声,勾了缕沉青垂落肩头的墨发在指尖把玩,语气漠然而冷淡。 “我觉得它们都该死——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沉青:“………………”他记住了。 怀中的青年忽然又不安分起来,好像是想要挪开。秦墨把人重新拢到怀里,放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安抚似地拍拍沉青肩膀。 “不会让你碰到那群东西的,” 他道,“别怕。” 沉青没吭声,他望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片刻后张嘴——一口咬在了秦墨肩上。 秦墨唇角微勾,在青年额间亲了亲,由着他去了。 —— “……” 夜半时分,墨蛇再度从梦中惊醒,房间里不知何时充斥着燥热的气息,他身陷这混乱无边的热潮之中,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几乎要喘不过气。 黑暗中有一只手臂温柔地环过他的腰肢,有人在他背后缓慢亲吻他的后颈,沉青紧紧抓住那只手,指尖黏满汗水,微微痉挛着。 “秦,秦墨……” 汗水打湿纤长的眼睫,湿腻又难受。他软在被褥之间,被秦墨轻轻托住了腰,揽到自己腿上。 “没事,我在这里。” 男人低声哄着怀中的墨蛇,嗓音轻柔磁性,他慢慢吻去青年眼睫的水珠,又按着他的后颈,温柔地和他额角相抵。 “乖,看着我。” “……” 沉青难以抑制地喘息着,眼睫如蝶翼般轻颤,掩住了眸中的细微水光。 他抓紧秦墨肩头的衣料,颤抖着,最终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第四十三章 我要走了 深冬初晨,气温连着几天骤降, 落叶飘零, 街道上处处透着萧寒。 别墅内,深色窗帘将晨光挡得严严实实, 床上被褥凌乱, 墨发青年枕在男人胸膛上,腰间搭着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 纤长眼睫微颤, 沉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醒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秦墨随手把翻阅的书放到床头,高挺的鼻梁蹭了蹭青年柔软的发丝。 “嗯……” 沉青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慢腾腾地往男人怀里蹭,蹭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抬起了头。 “早上是不是有会议?” “推迟了。” 秦墨低头, 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睡吧。” “……” 沉青侧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从男人的怀里爬起来,探身去够床头的衣服。 宽松的棉质睡衣勾勒出青年纤细的腰肢,他柔软的黑发垂在脑后,低头的时候露出一小截白皙后颈,暧昧的红痕星点分布,如雪上绽开的小小梅花。 衣服离得有点远, 沉青又往前探了探, 腰线弯起一道柔韧如蛇的弧度, 精致的腰窝若隐若现,勾得人浮想联翩。 秦墨眸色微沉,大手揽过青年的腰,将自己的人拖回床上。 “?” 沉青眼帘稍抬,露出一个困惑的眼神。秦墨却没有回应,而是俯身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 “唔……” 双手环过秦墨脖颈,沉青仰起头,被他压在身下,温柔地吻遍全身。 一小时后,青年眼底泛着漂亮的水光,他靠在男人肩头,纤长的眼睫覆落,微微喘息。 早间的空气微凉,沉青觉得冷了,慢吞吞地想缩回温暖的被窝里。 “乖。” 秦墨低笑一声,沉沉的嗓音中带着餍足和愉悦。他轻轻扳过沉青的脸,舔去他眼角的泪珠,又拉起被子把青年裹进了怀里。 全身暖烘烘的,沉青懒懒地窝在秦墨身上,把脸埋进了他宽稳的肩窝里。 秦墨抚摸青年的发丝,片刻后道:“待会陪我去公司。” 沉青:“不去。” 大概是哭了半个晚上的缘故,他的嗓音也是软软的,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我抱你去。” 秦墨捏着沉青下颌,又在他唇上亲了亲。 沉青闻言微顿,低头看了眼男人的腿,没有说话。 ——数十分钟后,半睡半醒的他蜷在秦墨的大衣间,被男人抱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沉青被秦墨放到办公椅上,他披着大衣坐起,看着秦墨返身走进了茶水间。 修长的西装包裹住那双修长有力的双腿,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每一步都带着雄狮般从容不迫的力度。 沉青安静地看了几秒,直到秦墨回来,给他端了杯暖乎乎的牛奶。 他双手捧着牛奶,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秦墨则在旁边凝视青年的的侧颜,过了一会,忽然伸手揉揉他的后颈。 沉青眯了眯眼,难得没有拍开秦墨的手,而是懒洋洋地放松下了身体。 之后的时间里沉青一直待在办公室里陪秦墨,晚间的时候还被他带去参加了一场晚宴。秦家家主第一次以健全的姿态出场在众人视线中,在他身侧依然是那个传闻中被他捧着宠的青年,宴会上众人大多露出震惊的神色,沉青倒无所谓,撇开秦墨一个人跑到角落里找清净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果汁,低头戳开了手机屏幕。 玩着玩着,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捏住了沉青下颌。男人高大的身影覆压下来,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沉青:“……” “又乱跑,” 秦墨道,“无聊的话就跟我回去。” “是很无聊,” 沉青道,“下次不跟你来了。” “那不行,” 秦墨把人拉起来,“要让他们知道你被我占了,省的那么多人肖想我的宝贝。” 他握住沉青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离开了酒店。 酒店台阶前,司机早已等在了那里,车门打开,一股诡异的冷风却不知从哪个方向蹿出,寒气森森,如同亡灵阴冷潮湿的吐息。 沉青突然抬头,目光如箭锐利,定定落在一个方向。 秦墨拎过大衣环住他的肩膀:“很冷?” 沉青摇头:“没有。” 他坐进车里,车内暖气涌动,驱散了外面的冷风。 车子驱动,他们一路安安稳稳地回到别墅。下车时沉青有意无意地往街道两侧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秦墨把沉青抱上床,单膝压在床沿,一手松开西装领带,一手抚上青年曲线流畅优美的脊背。 沉青勾着秦墨脖颈,凑上去亲他。 他难得的主动令男人暗沉的眼底划过一丝微光,秦墨将他抵在柔软的大床上,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 深夜,窗帘半掩,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地面,铺开一片淡白的霜雪。 沉青睁开眼,微微偏过头,借着月光凝视身边的男人。 片刻后,他伸手拂上秦墨深邃的眉宇,在他眉心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秦墨的呼吸沉缓了几分,原本紧紧箍在沉青腰间的手臂也松懈下来,被沉青拨到了一边。 墨发青年无声无息地踩上地毯,披着男人宽大的大衣外套悄悄离开了房间。 他走过黑暗的走廊,穿过无光的客厅,打开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别墅外,街道两侧冷冷清清,寒气萧瑟,沉青裹紧大衣,往手心里轻轻呼了一口气。 黑暗无声笼罩四周,只剩下街道尽头的路灯沉默伫立着,在浓稠到化散不开的夜色中笼下一束惨白的光。 朦胧淡白的灯光下,青年孑然独立的身姿清隽纤长,他漠然地与黑夜对视,片刻后一抬手——指尖携崩山倾海之力,重重压下! 呼—— 黑焰悍然掠起波澜起伏,数不清的尖叫短啸在阴暗的角落里被生生扯断,天朗月清,如蒙寒霜的冰冷空气也为之一肃。 沉青收手,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一路小跑,匆匆跑回别墅,三两下扒掉大衣外套掀开被子钻进了秦墨怀里——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冰冷的手足逐渐回暖,沉青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陷入了沉思。 随着蜕皮的临近,那群觊觎他的妖物也越来越蠢蠢欲动了。再待在人间只会招来更多麻烦……更何况秦墨现在还失忆了。 还不如早点走。 沉青坐起来,刚要翻身下床,腰间就拦了一只有力的手臂。 他被一股大力往后拖去,单薄的后背抵上男人宽阔的胸膛。 “想去哪里?” 夜色里,秦墨的嗓音低沉幽醇,平静的表层下,似有暗流涌动。 沉青:“……” 他道:“上厕所。” “是吗,” 秦墨亲吻他的耳垂,淡淡地道,“我陪你去。” “……” 沉青抓住秦墨困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坐起身,直面着他。 “秦墨,我要走了。” 秦墨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面上却神色不改:“去哪里?” “我要离开你。” 沉青偏头,回想之前从手机上看来的句子,慢慢道,“嗯,一开始我是因为你的钱才跟着你的,我根本不爱你,我和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我烦了,我们分手吧,天涯陌路,就此别过。” 他低下头,直视黑夜中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你听到了吗。” 秦墨:“听到了。” 沉青:“……”怎么没什么反应。 秦墨把人轻轻一拉,拉到自己怀里,盖上了被子。 沉青单肘撑在他胸口,盯着他道:“我是说真的。” “外面冷,” 秦墨拍拍他的背,“明天再走。” 沉青还想说什么,秦墨却温柔而强硬地按着他的后脑,低声道:“你不是最怕冷了,嗯?” “……哦。” 那算了,还是明天一早再走吧。 男人的臂弯温暖而充满力度,令人安心。沉青窝在暖乎乎的被褥间,慢慢的被秦墨哄睡了。 第四十四章 逃走 第二天一大早, 沉青睁开了眼。 身边空空荡荡的, 秦墨早已离开, 只留下淡淡的余温。 沉青挪过去, 在秦墨原来的位置躺了一会,最后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后,立马被走廊上冷冰冰的空气冻了一下。 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还要低,沉青裹紧了外衣, 路过办公的书房时还往里面望了眼。 书房房门半掩,秦墨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椅上,面前摆着一台笔电,正在开视频会议。 沉青没打扰他,本来想偷偷溜走,但在路过餐桌时正巧看到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吃饱了再走。 ——等秦墨走到餐厅, 沉青正坐在餐厅里,努力啃掉最后一个三明治。 一杯牛奶被推至他面前,沉青抬眼, 看见男人在他面前坐下,十指交扣,静静地凝视他。 沉青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唇上糊了一圈奶胡。 “秦墨, ” 他舔了舔奶胡, 道, “我待会就走了。” 秦墨道:“去哪?” 他依然是那个问题,沉青想了想,道:“想去哪里去哪里,嗯,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挺好。” 他想在秦墨面前塑造一个“冷漠无情”的形象,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不成功,秦墨听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身无分文,能跑到哪里去。” 秦墨伸手,勾了一缕沉青肩头的墨发,“怕冷还穿这么少。” 沉青避开他的手,道:“不用你管。” 说到底他不过离开几天,如果回来后秦墨还没恢复记忆的话,那他只能用一点手段了。 牛奶香甜温热,沉青一口一口喝完,把仍有余温的杯子放到桌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 秦墨一动不动,沉青绕过他,径直向门口走去。 他走得不怎么快,背影轻飘飘的,好像只要随意地伸手一勾,就能把这只墨蛇给整个勾回来——然而一直到了玄关,他都没有听到身后的任何响动。 虽然清楚以男人的性格是不太可能做出这种示弱的挽留的,但沉青还是有点失落。 一个人孤单留在原地多少年了,直到现在才再次遇到。 他留恋这里的温暖,也喜欢秦墨。 ……不想走。 沉青的手搭在冰冷的把手上,无言地垂下了眼睫。 就在这时,他的身形微晃了一下。沉青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眩晕感就蒙上了他的大脑。 世界天旋地转,沉青脱力地松开手,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就是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全身的力气飞速流走,他趔趄一下,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落入秦墨的臂弯之间。 “你能跑到哪里去。”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沉青意识模糊,隐约感觉到男人咬着他的耳垂,愉悦而阴沉地笑了。 “你是我的,哪都不准去。” —— 意识昏昏沉沉,有很多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人影纷乱,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飞速闪过,只留下支离破碎的记忆。 ——黑蛟后裔,不详之骨,这只妖注定为人间带来灾厄! ——人间帝王已死,杀了他! ——墨蛇的血肉……生白骨,活死人。 ——啊啊啊啊啊!妖,这只该死的妖! ——杀了他!! 沉青猝然惊醒。 “……” 冷汗打湿额头,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沉青徐徐吐出一口气,沉默地环过自己的膝盖,靠在床头。 他抬手时有清脆的的铁链撞击声响起,两条细细的银链缠在他的手腕间,另一头延伸到床头。精致的链条勾住青年细致白皙的手腕,看似轻柔,却难以挣脱。 沉青没有挣扎,就这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数分钟后,房门被推开,有人大步走来,沉青身侧的床随之一沉。 他抬头,对上了一对幽暗深邃的眼眸。 秦墨勾着银链,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喜欢这件装饰吗?” “……” 沉青依旧没说话。 秦墨擦去他额角的汗水,把这只不吭声的墨蛇整只搂到了臂弯间。 “吃完就跑的小东西,” 下颌蹭过沉青柔软的发顶,他的手臂环过了青年的肩膀,“还和我闹脾气了?” 沉青默默撇开脸,抓着秦墨肩头,张嘴,露出两点小尖牙。 他一口咬在秦墨肩上,小尖牙刺破昂贵的衣料,险险抵在了皮肤上。 这个小动作反而取悦了秦墨,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道:“这么喜欢咬人,真像条小蛇。” 沉青松口道:“我是大蛇。” “对,是大蛇。” 秦墨捏捏他的脸,“还是我的小东西。” “……” 沉青默了几秒,平淡道,“这句话你以前说过了。” “有吗,我不记得。” “你忘记了,” 沉青道,“你总是会忘记很多事情。” 秦墨:“嗯,我的错。” 他把有点小情绪的青年安抚好了,又低头亲亲他的脸颊。 沉青安静地在秦墨身上靠了一会,道:“你能放开我吗?” “不能。” 秦墨语气淡淡,平静的表层之下却裹挟着无法违逆的强势。 沉青又不吭声了。 将他这副有点不太高兴的模样收在眼里,秦墨眸色一沉,环住沉青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加大了力道。 沉青似无所觉,过了一会道:“你喜欢我吗?” “呵。” 秦墨缓缓摩挲青年的后颈,片刻后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在沉青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沉青颤了下,抓紧他肩上的衣服。 “……秦墨!” 把人咬得眼尾泛红,将哭不哭了,秦墨才放过了他。 指腹拂上青年微红的眼角,拭去晶莹的泪珠,他道:“为什么想走?” 沉青:“不告诉你。” 谁让你讨厌妖。 他默默想着,抬头看向男人:“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让我怎么信你?” 秦墨和他额头相抵,道,“什么都不和我说……万一跑掉了怎么办?” 沉青皱眉。 他实在无法和现在的秦墨解释自己妖的身份……恐怕一说出来就真的走不了了。 青年又陷入了沉默中,秦墨也没继续追问下去,抚摸了半晌,又俯首吻他。 沉青由着他吻了一会儿,温温顺顺的。等秦墨吻够了,他才毫无缘由地冒出一句:“你觉得我像妖吗?” “妖?” 秦墨道,“你不就是我的小妖怪。” 沉青眉角一跳:“什么?” “又漂亮又勾人……” 秦墨挠挠他的下颌,话音未落,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沉青瞥了眼手机,发现是一串从未见过的号码。 秦墨当着他的面接了电话,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喜怒。一只手还落在沉青身上,不紧不慢地抚摸。 沉青被摸得有点舒服,垂着眼睫,没怎么听清电话的内容。 等秦墨接完电话,就看见沉青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有点往他这边倾倒的趋势。 秦墨顺手把人抱到怀里:“中午想吃什么。” 沉青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蹭着男人:“肉……” 该走还得走,吃完肉再走。 眼皮重的难以睁开,冬蜇的征兆又比昨天更严重一点,沉青很快沉沉睡去,而且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 其间他好像被秦墨弄醒,昏昏沉沉地吃了午餐,也不记得吃了什么,肉挺多,大概是牛肉。 秦墨还想喂他蔬菜,被不满的沉青一通乱蹭,只得作罢。 吃完午餐沉青就又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白天过去,现在已是深夜。 他的手腕间依然锁着链条,靠在秦墨胸口,被他一臂搂住。 “……” 沉青侧耳听着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过了一会,双臂抱住秦墨肩膀,凑过去在他脸侧蹭了几下。 “我刚刚问你喜不喜欢我,你没有回答。” 夜色中,青年低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记住了,等你恢复记忆后必须和我解释。” 秦墨似乎有所动作,沉青直接在他眉心间轻轻一点,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沉青随后披着被子起身,他低低地念了句什么,手心托起一团柔和的光,按入秦墨心口。 “虽然你的蛇毒清除了,但还是有点不太稳定,我先护一护你的心脉,省得你明天被我气过头。” 他说完,随意地把银链捏成了两截。 “你绑我这件事让我不太高兴,上一世你就这样,这一世也是。秦墨,你就这一点不太让人喜欢。” 他说着说着似乎就有点生气,还翻出了秦墨的钱包要抢钱,一打开,却看见钱包里一张小小的照片。 是他的照片。 沉青:“……” 他把照片拿出来,迟疑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然后把里面的钱拿出了一部分,包括一张银行卡。 把这些东西收好好,沉青从床头柜里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话。 [向你借一点钱,不还。对了,其实我是墨蛇,要蜕皮了,出去几天,之后会回来。] 他把那张写好的纸压好,纠结了一下,俯身飞快地在秦墨唇上碰了一下。 “我走了,再见。” 墨发青年翻身下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无声无息融入夜色之中,很快看不见了。 第四十五章 蜕皮 淮城。 小县城早上刚下过一场雨, 临近中午的时候雨势稍弱, 进城的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 一辆大巴行驶在泥泞的土路间,车轮碾过一个蓄满雨水的土坑, 黄泥飞溅,把原本就脏得看不出底色的窗户给糊了个五彩斑斓, 乱七八糟。 原本是坐在窗边的沉青往过道挪了一个位置, 撇开头。 他发现才过这么一点时间,他就有点想秦墨了。 “到车站了啊, 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大巴停在路边, 司机吆喝了一声, 车里零星的几个乘客都往车门赶去。沉青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下车,撑开了一把黑色雨伞。 雨珠顺着伞面珍珠串链似的坠落,他在路边站了会, 拦下了一辆面包车。 “去山上?行, 不过我只能给你拉到半山腰, 再往上可就难走了, 又是水又是坑的,有些地方车子也过不去。” 司机是个长年拉客的中年人,下雨天没什么生意,眼前这个俊秀白净的青年又出手大方, 是以他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沉青坐进副驾驶座, 把水淋淋的雨伞收起, 整整齐齐放到脚边。 “哎, 随便放着就行了, 这有纸。” 司机十分健谈,刚一上路就和他搭起话来,“小伙子,看你不像是咱们这一片的人,你是打哪儿来的?” 沉青道:“海城。” “嚯,大城市。” 司机道,“大城市好啊,我一侄女之前就在海城读大学,毕业后还进了一家大公司。她也是可怜,从小就没了爸,这么多年来全靠她妈撑着一个家。现在长大了,又孝顺又有出息,隔一阵子就会回来看看,听说明年还准备买房,接她妈去大城市住……” 他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通,沉青坐在边上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说了大半天说得有点口干舌燥,司机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又把话头转到了沉青身上:“看你也没带什么行李,现在大冷天的还下着雨,你一个人跑到山上去做什么。” 沉青简短道:“办些事情。” “啊……那你可要留心点,这天黑得快,又下大雨,要是拖得晚了那可就难回了。” 沉青道:“嗯,我知道了,谢谢。” 大概是觉得大雨天一个外地人偏要往山上去实在奇怪,司机心里有点犯嘀咕,很快岔开了话题。 半小时后,满身黄泥的面包车艰难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调转车头,司机不好意思地收过车窗外沉青递来的钱,道:“实在对不住,就只能送你到这了,前面不好走,你自己当心一点。” 沉青点头:“谢谢,送到这里就好了。” “没送你到山腰,我也不能全收你的钱,” 司机从小钱夹里抽出一叠钱要找给他,“喏,找你——” 他剩下的话全都僵在了喉间。 车窗外风雨肆虐,黄泥土路上,刚才那个青年转眼不见了身影,竟是凭空消失。 司机猛的探出头四下张望,一阵冷风裹挟着雨滴灌进车窗,还带着草叶的腥气,他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一辈人流传下的关于这座山的故事。 “……” 那一瞬间他几乎全身发毛,一踩油门,面包车猛冲进雨雾中,什么都不顾地蹿下了山。 —— 大雨过后,山间小路泥泞难行,沉青却没受到太大影响。他一个人穿梭在山林间,步伐看起来慢悠悠的,速度却不慢。 天际远远飘来一声清鸣,鸣声如金砾玉石相撞般清脆悦耳,转眼落到沉青身前。 白袍男子笑吟吟地出现在山林间,道:“这就做下决定了?” 沉青道:“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把一个玉盒递给凤凰,后者接过来在手里打量一圈,道:“等你蜕完皮后我就把你装进去,在外面打个蝴蝶结,然后给你家秦先生送回去。” 沉青:“不要蝴蝶结。” “那就蜻蜓结,” 凤凰笑眯眯道,“再在小蛇头上点朵小花,可爱一点,这样你的秦先生就不会生气了。” 沉青:“……才不要。” 他说完就不再理凤凰了,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期间凤凰一直陪着他。等到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绕过不知多少座山,来到真正与世隔绝的无人深林间后,第三天的太阳才刚刚升起。 初生的光辉为山林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凤凰站在一座断崖边,抱着玉盒,看沉青一步跃下了山崖。 青年的身形在半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细细软软的墨蛇。小墨蛇噗嗤一下掉进了茂密的林叶间,转眼就找不到影子了。 凤凰抬手结下一个手势,结界漫天盖地地铺开,将这一片山林笼罩其中。 下一秒,一条足有百丈高的巨蛇虚影在山林间嘶吼翻腾,地表崩裂,林木断折——那墨蛇虚影宛若实体掀起阵阵风暴,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这就是灵体啊,还真是条大蛇。” 凤凰身在风暴之中,感叹了一声。 “如果当初没被抽筋拔骨,现在应该也就这么大了。” 他说完,抬手再次支起一道结界挡在自己面前,耐心地一边等待这场蜕皮结束。 —— 十二层的办公室内,落地窗外是扯絮般的灰色天幕,窗内则低沉压抑,气氛冰冷到几近凝固。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夹着一根烟,红色的星火明灭不定,吐出缥缈的烟雾。 男人冷峻的面容模糊在烟雾间,深黑无光的眸底透着沉沉阴鸷与戾气。他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一袭黑色西装,阴冷邪异得就像自地狱浮出的阎王。 旁边的黑衣人不敢惊动到他,小心把一份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这是季少……墨蛇作为人类的资料,” 他低声道,“都在这里了。” 季沉青,从小父母双亡,被一对好心夫妇养大,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学,在读大学期间养父母因车祸身亡,被迫辍学,一直辗转各地,几年后靠着打工的钱在海城一条小巷子里开了家叫“沉墨阁”的杂货店,从此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一份乍看起来哪里都不对劲,细究却证件齐全,找不出任何破绽的资料,像极了人为制造的假货。 秦墨翻阅数页,忽然冷笑一声,猛的将那堆资料掀翻。 漫天的纸页飞舞,黑衣人退后几步,低着头,办公室内还有几个和他一样衣着统一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继续去找。” 男人重新靠回椅背,语气平淡,却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是。” 其他人如蒙大赦,立刻行动了起来。 最后一个黑衣人收拾好地上的资料,整理成一叠放回桌面,也安静地退了出去。 烟雾氤氲,秦墨静坐片刻,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美的丝绒小盒。 光滑的天鹅绒底,一黑一白两枚素戒相依相偎,如同一对最亲密的恋人。 秦墨无声地注视着这对戒指,不知过了多久,他仰首,徐徐吐出一口烟圈。 深色眸底沉淀着萧冷肃杀的风雨欲来,高大英挺的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烁着疯狂暴虐的冷光。 “你最好别让我找到……” 他低声说着,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却有丝丝寒意漫开,“沉青……季沉青。” 第四十六章 村子 蜕皮一共持续了三天, 期间山石震裂,大片茂密的山林被夷为平地。等到第三天过后,一切混乱终于缓缓平息了下来。 数百丈的巨蛇虚影消失, 凤凰踩着满地的碎石残枝找了十多分钟, 最后在一片叶子上找到了蜷缩成一个小团子的墨蛇。 小墨蛇浑身湿漉漉的, 一小只软趴趴地蜷在叶片间。它身边还有块刚蜕下蛇皮,大概是觉得冷, 小墨蛇抬起小小的头颅, 又细又软的蛇身一扭一扭的,努力把自己往蛇皮下钻。 凤凰在旁边蹲下, 指尖轻轻点了点小蛇的头。小墨蛇昂首,一对如黑宝石般精致的蛇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嘶嘶吐信,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小可爱,” 凤凰笑道, “刚蜕完皮就不认识我了?” 小墨蛇:“嘶——” “知道了知道了, 超凶的, 不惹你。” 凤凰把玉盒放到地上,又往后退了退。 在用怀疑的小眼神确定凤凰走开后, 小墨蛇把小脑袋凑近玉盒,似乎是嗅了嗅, 然后就哼哧哼哧地钻进了玉盒。 它窝在温温软软的玉盒底部, 小尾巴尖晃啊晃的, 看起来很高兴。 ——没过多久, 小墨蛇就又蜷成一小团,在它的小床里睡着了。 凤凰慢慢上前,把那块蜕下的蛇皮收好,又把睡着的小墨蛇连蛇带玉盒一起抱了起来。 小墨蛇睡得安安静静的,被凤凰用手指戳了一下软软的蛇身也没太大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扭了扭。 “好小。” 凤凰轻轻地笑了下,下一秒他脸色的神色一整,抬头看向天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已不知何时阴云满布,天边隐隐有雷声阵响,由远及近,逐渐聚拢在他上方。 凤凰皱眉,他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匆匆算了一卦,随后脸色微变。 “偏偏是在这时候……” 他低声喃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现出了原型。 凤凰温柔地勾住玉盒,拖着流金溢彩的尾羽翩翩飞向了仍留一线天光的远方。 —— “……” 沉青在睡梦中听见耳边有阵阵雷声持续不断地响起,似乎永远不会平息。 他本以为那只是个梦,直到醒来后才发现并不是。 雷声渐消,天边的阴云才刚刚散去,小墨蛇顶开玉盒盖子钻出来,变回了青年的模样。 沉青抬眼望着天光始绽的天空,微微蹙眉。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劫云。 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灼的气味,还有熟悉的气息。沉青辨别了数秒,发现那是凤凰的气息。 凤凰应该是遭遇了劫云,从气息中判断他可能还受了伤,但生命无碍,现在已经不在人间,大概是回妖界了。 四周都是陌生的山林,沉青不知道自己被凤凰带到了什么方,他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便挑了一个地方,抱着玉盒向那边走去。 林间寒气萧森,还好有玉盒可以取暖。越到冷的地方盒子就越温暖,沉青就这么抱着它慢慢走出这一片原始山林,又拐上了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山间小路。 小路蜿蜒曲折,走在上面还有石子簌簌滚落。沉青一个人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对面一座村落。 那村子坐落在偏僻的大山之间,大概只有数十户人家。一些土黄瓦墙零散分布,斑驳破旧得就像上世纪几十年代的老屋。 这应该是个与世隔绝的落后村子,但还有人烟。沉青隔着山头观望了一会,准备到那里找人问问路。 他出门时没有带手机,就带了秦墨的钱和卡,现在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实在是很不方便。 村子看着只有一段距离,真要赶过去却不近。沉青的速度不慢,但越接近村子,他就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感应到了那里的人气,也感应到了比人气更加浓郁的……死气。 这座村子曾死过不少人,但这并不是它死气笼罩的唯一原因。 沉青略一挑眉,脚步不慢地继续向那边赶去。山路两侧本是茂密的森林,然而越接近那座村子林叶就越枯黄颓败,等到快到的时候,两边都是早已枯死的树木,和后面一片绿色成鲜明对比。 山路蜿蜿蜒蜒,转了一个弯。沉青走过那道拐口时,停下了脚步。 他侧首,看见满地枯黄间有个人背对着他蹲在路边,是个瘦骨嶙峋的女人。 现在是冬天,女人身上却只穿了件烂棉袄,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手被冻裂了几道口子,还在往外流脓。 沉青走过去时她也没发觉,低着头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你好,” 沉青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 女人听见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泥污的脸。 她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可能是个疯子,听了沉青的话也不做更多的反应,只是冲他稀奇古怪地笑。 沉青又问了一遍,发现这个疯女人只是这么笑着,便不再问下去了。 他抬步离开,疯女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慢慢转过身去,嘴里依然嘀咕些含混不清的话语,看上去格外神经质。 在和那个疯女人分开没过多久,沉青就遇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 村里大概很久没见外人,上下带着明显的排外气息。他们用怀疑且不含善意的视线打量着沉青,没过多久,一个村长模样的老人就领着两三个拿着家伙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 沉青那时正站在村口仰头看一棵百年老树,树根虬结盘踞在黄泥地面上,粗壮的枝干肆意纵横,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村长不善地盯着他,刚要开口,沉青就先彬彬有礼地介绍了自己——先是乱七八糟地胡扯了一通,又随便编了个外出写生不小心迷路还丢了行李的谎话,最后拿出钱,向村长租了一间屋子。 在见到那几张鲜艳的红票子后,村长脸上树皮般的老脸上绽开笑容,他把钱拽到手中,眉开眼笑地邀沉青去他的家。 一开始跟村长过来的其中一个叫王利的中年男人死死地瞪着村长手中的钱,隔了一会,一个人走开了。 沉青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看见了那个王利整个头颅被包裹在一团黑气中,黑气沿着肩膀往下蔓延,已经快到心脏。 ……没救了。 他移开视线,被村长一路热情地邀到了家中。 村长姓李,是这个小村中的大户。从他口中沉青得知这里是临近海城的H省边缘一个小村庄,交通闭塞条件落后,离最近的镇子有足足一天的脚程。村里只有一户孙家的三子孙吉在镇子打工,有辆面包车,平时三个月回来一趟,算一算应该就在明天。 “你安心在这里待一晚上,等孙吉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搭去镇子里。” 李村长数着手上的钞票,笑得脸上开了一朵菊花。 沉青默默地坐在一张掉漆的八仙桌前,村长的儿媳妇低着头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白水。 李村长有个四十多岁的儿子,前几年意外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至今瘫痪在床。他的儿媳妇小玲穿着发黄的旧棉衣被村长呼来喝去,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麻木而死气沉沉——但那分明是一张年轻的脸,抹去过于厚重的风霜,依稀能窥出俏丽的底子。 沉青端起那个破了一道口子的杯子,低头看见杯底腻了一大块黄色,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村长倒是兴致很高,呼喝着要小玲去给做晚饭。小玲没吭声,木然地去了灶台。 半小时后,沉青草草吃完了晚饭。他其实并不饿,而且村长家里的晚饭粗糙到几乎难以下口,简单地动了几筷子,沉青就回了村长给他安排的房间。 土瓦黄墙的房间里,一根腻了油污的电线悬着灯泡挂下,黯淡的灯光勉强照亮狭小的房间。床是刚刚铺好的,大红牡丹的脱线被褥上幽幽地散发着一股十年八年深埋柜底没见阳光的诡异气息。 沉青:“………………” 他想秦墨,还有干净敞亮的别墅了。 沉青沉默地盯着床看了一会,拉了张勉强能坐人的椅子坐下,打算在就这样度过一夜。 村里没有人有手机,更没装一部电话。这里是真正的与世隔绝的落后之地——他们就像拿斧头生生劈掉了和现代世界连通的铁轨的人,整个村子都甘愿把自己埋进陈腐的气息里,直到彻底烂掉。 墨蛇才刚刚蜕皮,妖力和身体都在一个低落期。没过多久他就有些困了,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了眼。 “……” 已经完全黑下来的窗外,一个影子快速闪过,而沉青只是阖着眼,恍若无觉。 —— 深夜,簌簌的草叶声在院落的土墙外响起,王利猫着腰从李村长家墙角下快步跑开,他的手里攥着几张鲜红的钞票,是他刚刚偷来的钱。 趁着夜色,王利很快神不知鬼不觉溜到了田边的小路上。他低头用唾沫点了点那几张钞票,嘿嘿一笑,塞到了裤兜里。 村里的夜晚静悄悄的,两侧的田地漆黑一片。这条路王利走过很多遍,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晚上的风也凉嗖嗖的,吹的人心里发毛。 “什么玩意……” 他嘟囔一声,扯了扯身上的旧夹袄,低头快步往家里赶去。 “呜……呜……” 黑夜中,不知哪里飘来低低的哭声。王利脚步一僵,借着模糊的月光看见田边似乎有什么人蹲在那里……像是一个低头的女人。 那一刻他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然后等下一秒他再定睛一看时,田边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艹。” 王利猛的松了一口气,随后狠狠地咒骂一声。 他加快了步子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当他走过刚才那个地方,他听见身后又响起了幽幽的哭声。 “呜……呜……” 那哭声很近,似乎离他只有一步之差。凉凉的气息飘在后颈,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东西”就在他身后。 王利下意识地大骂了一声,然后撒腿就跑。 他一路狂奔得飞快,而那阵哭声始终若有若无地飘在他身后,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不敢放慢脚步,更不敢回头。 平时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这次却仿佛过了一个小时。四周漆黑无声,好像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王利跑得几乎快断气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家门,而那阵哭声也在此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利面上露出喜色,他飞快地跑到自家面前,院门没有锁,虚虚地敞着,被他直接一脚踹开。 吱呀—— 老旧的院门晃荡着打开,王利僵住了。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看见院子满是荒草和碎瓦,看起来已经废弃已久。 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是,这里是…… “啊……啊……” 王利颤抖地抬起头,没有大门的内堂,一张黑白遗像摆在内堂正中央,遗像中的女人面无表情,在惨白惨白的月光下……阴测测地看着他。 第四十七章 僵而不死 清晨,一条小墨蛇慢慢从玉盒里钻出, 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沉青才刚把玉盒收好, 屋门就被几个人撞开了。 李村长凶神恶煞地领着几个村民闯进来,在看到屋子里的沉青后一愣。 他显然是没想到沉青还在房间里, 脸上的凶气未消, 错愕就已浮了上来。 他身后的村民嚷嚷道: “他怎么在这?” “不是他杀了王利吗?” 沉青闻言挑眉:“王利是谁?” 李村长:“……” 他没吭声,把其他村民拨了出去,然后啪地一声关上沉青屋门, 在外面上了锁。 门被锁上后, 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沉青好整以暇地等了一会,外面果然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的屋门再次被打开,小玲低着头走进来, 把一碗清汤素面放到了低矮的小桌上。 “谢谢, ” 沉青喊住了她,“请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小玲顿了顿, 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没说话。 沉青:“抱歉。” 小玲默不吭声地退出去了。 沉青在屋子里吃完素面,左右环顾了一下,最后悄无声息地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村子里的人都在往一个地方赶去,沉青隐去身形跟在他们后面, 发现出来的都是男人, 偶尔在瓦墙院落里见到的年轻女人也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被随意呼来喝去。 村民们很快在村口的老树那里集中, 从他们的议论中沉青得知村民王利死在了离自己家半个村子远的一间废弃的空屋里, 死时身上还有几张崭新的钞票,正是白天沉青给村长的钱。 他偷了村长的钱,却又不知怎么死在了那个地方。村民民声激愤,一致认为是沉青这个外地人杀了王利,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抄起家伙赶过去把他砸死。 沉青:“……” 老树下摆了两张桌子,李村长爬上桌子,在人群中大声喊了几声,大概意思是先把外地人关着,等安葬了王利再来处置他。 他在说话的时候经常挠挠自己的脖子,可能是觉得痒。沉青抬头,看见老树下有一双血染的脚晃晃荡荡的,时不时从村长后颈扫过。 村长的话安抚了其他人的情绪,村民慢慢散去。沉青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子。 在经过一片田地时,他看见田边蹲着昨天见到的那个疯女人,女人一下下揪着田边的杂草,嘴里反复嘟囔着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吊死了,吊死了,死了,死了……” 她笑嘻嘻地拍手,蹦起来转了一个圈,又跑到另一边去了。 —— 王利的死在村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没见什么人伤心。沉青在屋子里被锁了一天,听到李村长和几个人商量着要在晚上把王利用棺材收拾着带到山上埋了——人死后当晚葬下,这是他们村里的习俗。 到了晚上,李村长和几个中年男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他们来到王利家里,收拾出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连东西带王利一起装进了一口薄棺。 几个人扛着棺材往山上进发,李村长在前面拿着手电筒给他们照路。 夜晚风凉,吹的几人身上的棉衣瑟瑟作响。在最前面抬棺的刘柱忽然喊了声停,扭头道:“你们……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哪来的声响,瞎扯!” 李村长道,“快点,咱们要赶在九点前回去!” “……” 刘柱不吭声了,低着头继续往前抬步。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就像指甲在棺材里的抓挠声。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步子一僵,其他人刹步不及,差点连人等棺一起翻倒。 “刘柱你tm的!” 在后面抬棺的赵富一口磕在棺材上,气得破口大骂,“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不,不行。” 刘柱道,“我不在前面,我要到后头去!” “唧唧歪歪这么多事!当老子——” “吵什么!” 李村长道,“换,赶紧换。别耽搁了!” “……” 赵富愤愤不平地和刘柱换了位置,几个人再次往山上赶去。之后再没出什么岔子,他们顺顺当当地埋了王利,赶在九点前下了山。 月亮慢慢爬上中天,山岗间的新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呜呜的风声。 一个人影悄悄潜上山岗,带着布袋和铁铲来到刚埋下王利的土坡前,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铲子扎进了土层里。 那个人正是赵富,疏松的新土被他飞快地铲开,露出了地底下那口薄棺。 赵富撬开棺盖,匆匆瞥了一眼棺底的王利,跳下去开始扒拉自己看得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布袋里塞。 月光照进棺材底部,赵富把王利僵硬的手撇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王利的指甲好像长了不少,十指锋利,泛着一股铁青。 “什么玩意。” 他嘟囔了一句,把能扒拉的东西都扒拉走了,绑好了布袋袋口。 乌云遮住月光,四周黑暗下来。赵富莫名觉得背后毛毛的,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铁铲,准备爬出土坑。 啪。 就在这时一只指甲锋利,冰冷铁青的手猛的从棺底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 “……” 赵富愕然地抬头——看到了一双大睁着的,血丝密布的双眼。 —— 深夜的窗外似乎有谁叫了一声,隔得太远而迷糊不清。十多分钟后,小玲从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跌出来,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跑到了院子里。 她蹲在黑黝黝的院落,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出来。 吱呀—— 没有上锁的院门似乎是被风吹动着缓缓打开,院门后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幕布。 小玲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把想把院门合上,然而无论她怎么推,院门都死死地卡在那里,无法移动分毫。 她望着院外,眼底露出茫然的神色。片刻后扭过头,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屋里。 屋子里的一盏灯打开,过了几分钟又关上。整个院子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噶—— 半关着的院门被什么东西顶开,一个僵直的黑影跳进了院子里,笔直地朝向了一个方向。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发现又有人死了。 赵富,还有村长和他的儿子一个不剩,至于那个住在他们家的外乡人……失踪了。 第四十八章 回家 荒草在墙缝院角杂乱生长, 被废弃的小院满目萧条, 里屋中央摆着一张黑白遗像, 正对着院落大门。 沉青跨进院子, 一眼看见了那张遗像。 遗像中的女人微微笑着, 眼神却直勾勾的,配上那种笑容, 有种诡异的阴测。 这就是王利死的地方。 沉青的目光从院子里淡淡扫过,走进里屋, 拿起遗像相框看了看。 一缕黑气从遗像里溢出, 像一只细瘦嶙峋的鬼爪那样往他手上抓去, 被涌出黑色气焰瞬间吞噬了。 咔嚓。 墙外有一片瓦片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沉青侧首, 看见墙角那里站在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穿墙而过,飘出了院子。 沉青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单手按在摆着遗像的桌上,黑焰疯狂蹿动,如巨人挥舞双臂, 几乎在眨眼间就将这座颓败的屋子彻底摧毁。 黄泥地面裂开深深的沟壑,在那地下,埋着一块小小的白骨。 沉青深吸一口气,俯身抓住了那块骨头。 那是……他的蛇骨。 —— “贱人!畜生!” “肯定是她和那个外乡人勾搭上后杀了其他人!这个婊子!” “真该死, 把她拖过来!” 村口的河岸上, 一个男人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另外两人抓住她的四肢,合力把她扛向河边。 那人正是小玲,她被布块堵住了嘴,泪水从眼眶涌出,她“呜呜”挣扎着,不住地摇头。 河岸边围满了村民,他们用冷漠而鄙夷的目光旁观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人发声,也没有人想要阻止——在他们眼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小玲被丢在碎石满布的河边,锋利的石块磨破了她的膝盖手掌,布块掉出,她疼得叫了出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跪在地上向另外几人砰砰磕头,每一下都磕出了鲜血,眼中写满凄烈的哀求。 “婊子!让你找野男人!” 其中一个人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小玲被踹翻到河里,她嗬嗬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就像一条垂死的鱼。 那个人还不解气,又是几脚踩在她身上。鲜血染红河水,小玲痛苦地翻滚着,徒劳地抬手去挡,喉咙中挤出的声音沙哑到近乎凄厉。 另一个人拖着竹编的猪笼过来,小玲被扯着手臂拽起来,鲜血混着泪水从她脸上流下,她用尽力气反抗着,努力想要给那几个人磕头,却还是被被他们一人抓着一只手或脚生生塞进了猪笼里。 “啊……啊……” 她身陷狭小的猪笼中,发出阵阵嘶哑的哀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的笑声从岸边传来,小玲猛的抬起头,原本濒死的眼中投射出强烈的希冀之色。 一个疯女人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河岸上,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样指着猪笼里的小玲哈哈大笑,笑声癫狂,几乎刺入耳膜。 “滚开,死疯子!” 一个人在她腰后踹了一脚,女疯子扑到河里。河水冲去她脸上的泥污,露出原本秀丽的脸庞。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仍然插着腰大笑着,被几个人上来拖走了。 “啊!啊啊!!” 小玲使劲呼救着,死死抓住猪笼的边格。锐利的竹边划破她本就鲜血淋漓的手掌,她绝望地惨叫起来,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力,生生往前蹭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刚才的男人就把猪笼一点点推向了河中央。河水迅速漫上笼子,小玲在沉沉浮浮的猪笼中挣扎到四肢流血抽搐,被汹涌的河水呛了数口,到后来就像被捅了数刀的母兽,在濒死前奄奄一息地凄鸣着,声声喋血。 “啊啊啊啊啊——” 她被几只手挤着往下压,最后迸出一声刻骨的惨烈之声,沉入了河面之下。 河面泛起层层波澜,河岸上的村民一阵鼓掌叫好。 咕嘟咕嘟——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尚未平息,河面就出现了异状。 自小玲沉下的河中心涌出一股股猩红的液体,液体仿若沸腾,迅速向河岸边扩散。 河里冒出无数只血手,整条河流都沸腾起来,急促的水声仿佛女子的尖叫,撕心裂肺。 “有鬼,有鬼!” 河边的村民被骇得大叫,作鸟兽散。 离河最近的村民来不及逃走,被血手抓住了脚踝,一头栽到了水里,又连滚带爬地狂奔出了河滩。 不过数秒,河边的村民们已逃得一个不剩。 “……” 一个血染的身影从水下浮现,小玲面色惨白地一步步挪到河岸边,嘴里水花翻腾,吐出阴冷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你们都看着我死……为什么……” “……” 村口的老树下,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墨发青年赶了过来。他握着一块白骨,额角与脆弱的锁骨被汗水染湿,看起来像是刚遭了一场大难。 小玲死死地盯住了他,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将他万箭穿心。 “你害死了我……你杀了我——” “不是我,” 沉青一步步走到河边,在她面前站定,“你早就死了。” 小玲:“你说谎——” 沉青抬手,冰冷的掌心从她额前抹过。 “一半魂魄离体,非生是死——你的另一半魂魄,在那里。” 村口的老树上,一个吊死的,半透明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了那张五官狰狞,口舌吐出的脸——和小玲一样的脸。 “啊……啊……” 在看清那张脸的同时,痛苦的记忆如洪水倾泻,顷刻间将小玲淹没得无法喘息。无数画面被强行塞进她的脑子里,她尖叫着,抱头摔在了地上。 沉青垂眼道:“抱歉,是我的蛇骨影响了你。” 一个不堪重负选择了死亡的女人,却因为村长浓郁的死气和埋地下的墨蛇蛇骨而“起死回生”,一半灵魂不得解脱,形同走尸。 这村子里有人不得好死,有人因不得好死的人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 小玲嘶吼着,崩溃而声嘶力竭。 “为什么我会死,为什么是我死?!!” 十指抓挠碎石满布的河滩,指甲尽断,她目眦尽裂,流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我要他们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阴鸷绝望的目光与沉青相对,数秒后,墨蛇淡淡道:“好,如你所愿。” 黑焰森然掠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撕扯开厚重浓郁的死气,刺入村子每一寸角落。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哀嚎四起,空气中充斥着浓烈而腥臭的血腥味,整座村子在转眼间沦为炼狱。 小玲听着那些濒死前凄厉的嚎叫,怔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崩溃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形状癫狂,像极了之前的女疯子。 村子里的叫声很快平息,整座村子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当最后一声嚎叫消失后,小玲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女孩仰面倒在河滩上,再无声息。 沉青:“……” 他无言地解下外衣披在小玲身上,回头看见一些女人瑟瑟地从各家各户中走出——她们脸上还有未消的惊惧,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隔了一会,突然有人放声大笑,伴随着难以压抑的哭声。一群饱受磨难的女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着,像是荒芜已久的田野终于生出了新芽。 沉青转身独自离开了山村,在重新走在原来那条山路上时,他看见了山坡下一个女人的尸体。 是那个疯女人,她的脖子无力地歪折向一边,脸上却带着释然而轻松的笑。 ——几天后,一场发生在山村的特大拐卖案宣布告破,十多个被拐到偏远山村的少女在多年后被解救。不过那都是沉青回到海城之后的事情了。 他到最近的镇子报了警,然后搭着火车,赶在第二天中午前回了海城。 街道中心车水马龙,沉青就这么隔着一道街远远望着对面的高楼,几分钟后,一辆车稳稳驶来,停在公司门前。 车上下来一个人,是陆戈。看到他后沉青微微安了心——陆戈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秦墨记忆恢复了……应该不会生他的气了。 陆戈打开车门把车里的人迎了出来。几天不见,秦墨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披着黑色大衣,一袭西装修身笔挺,风吹起大衣衣角,男人面色冷峻,迈着沉健有力的步伐向前走去。 沉青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却忽的一凝。 从公司里飞快地跑出来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纤细的少年。少年顶着柔软的黑发小跑几步,蹦蹦哒哒地跑到秦墨身边,和他一起走进了公司。 沉青:“……” 他感觉自己头上可能有点绿。 墨蛇不怎么高兴地在路边待了一会,默默地走到街头买了杯奶茶,坐在路边长椅上一个人喝。 奶茶香气四溢,捧在手心里热乎乎的,喝下去也很暖胃,沉青慢慢地喝着,在思索些什么。 他当然不认为秦墨会背叛自己,只是当初逃走的时候挺果断决绝,现在回来就莫名有点……不怎么好意思。 可能要被秦墨打。 沉青无言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决定再去买一杯。 如果这次还下不了决心,那他就—— “季先生,好喝吗?” 不知通过什么方法突然出现的陆戈立在长椅边,弯腰笑眯眯地看着他。 沉青:“……” 他猛的一扭身,撒腿就跑。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在那一刻沉青就是本能地这么做了——然后他就撞进男人坚硬宽阔的胸膛,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死死攥住了手腕。 沉青当场喊了声“疼”——是真的很疼。 “……呵。” 男人的冷笑不含半分温度,沉青被强行扳着脸抬头,对上了那对危险如猎豹的森寒眼眸。 “原来你还知道疼。” 沉青:“我——” 秦墨封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最初简直像野兽撕咬,充满血腥和兽性。沉青疼得差点抬脚踹人,结果被男人按着后脑,换了个角度缓慢深入。 这还是在大街上,沉青被吻得有点难以喘息,他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却好像更激怒了秦墨。 “你还想走?!” 男人双目赤红,重重喘息着,如同一只即将冲出铁链的嗜血恶兽,嘶吼着,暴躁着,利爪深深扎入地面,铁链磨得它血肉模糊,它嗅到鲜血的味道,更加狂暴与疯狂。 沉青:“……” 他原本以为秦墨恢复了记忆,看到现在的样子才发现男人可能并没彻底恢复,只是先记起了一些事情。 他凑过去,抵着秦墨的额头轻轻蹭了下。 秦墨:“……” 戾气被暂时压下,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拽着青年的手腕就把他往公司里拉。 男人背影阴沉冰冷,他走得很快,沉青一开始还没跟上,快走几步后直接道:“你慢一点。” 秦墨脚步一停。 沉青差点撞上他的肩膀,被他狠狠扣住了腰,打横抱起。 公司里又冲出来一个人,是刚才的少年。这回沉青看清楚了他的脸——是抚桦。 “啊啊啊啊啊墨蛇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抚桦兴奋地嗷嗷大叫,恨不得能原地转圈。他看起来非常想扑到沉青身上抱着乱蹭,结果被陆戈按住并强行带走了。 沉青被秦墨带到十二楼的办公室里,又被丢到了床上。 后背抵上柔软的大床,他余光瞥见男人指间有一枚银色素戒,眉头微皱,撑着上半身坐起道:“秦墨,你想起了多少?” 秦墨没理他,一言不发地扯下领带,绑住了他的手腕。 第四十九章 不喜欢你 沉青被结结实实地欺负了一顿, 从中间一直哭到结尾, 最后实在撑不住,抱着男人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公司, 被秦墨带回了家。 手腕又缠上了锁链,只是这次的铁链更加冰冷沉重, 将他紧紧束缚着,几乎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 房门开着,走廊那边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秦墨就出现在沉青视线中,手上还端着杯热牛奶。 “喝牛奶。” “唔。” 沉青坐起来拿过那杯热牛奶,他身上换了件干净的棉质睡衣,墨发柔柔顺顺地垂在肩头, 整个人沐浴在午后暖融融的阳光下,有种家居的乖巧。 秦墨眼眸微眯,在沉青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时坐到了床边, 大掌抚上那曲线优美的单薄后脊, 摩挲片刻,又徐徐上移。 他按在那柔软墨发下一小截白皙的后颈间,掌心下的肌肤细腻又温软,丝绸般上佳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沉青闷哼一声,修长手指抓紧身下的被子, 被秦墨拉过来, 与之十指交扣。 秦墨捏着沉青下颌让他仰首承受自己的吻, 又将他摁倒在床上,一点点收紧了青年手腕上的铁链。 铁链束缚了双手,沉青本能地想挣脱。秦墨却按住他,单手抚过了青年纤细漂亮的脖颈。 宽松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肌肤与点点樱红,红痕是不久前留下的,还带着微微的湿意与热度。 沉青勉强扭头想要避开,但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只能就这么被男人拥在怀里,不疾不徐地严刑逼供。 “为什么不和我说?” “……”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 沉青把脸埋进枕头里,胸口难耐地起伏着。 “不想说,嗯?” 秦墨舔咬他的耳垂,嗓音低沉喑哑,齿间微微施加重了力道,“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等你开口,我们慢慢耗。” —— 一切结束后,沉青软在男人怀里,被他抱去了浴室。 浴室内水雾蒸腾,青年眼帘半垂,纤长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如同细碎的钻粒。 手掌扶住那柔韧纤细的腰身,秦墨让喘息未平的沉青坐在自己身上,刮刮他的脸。 “真倔。” “……” 沉青靠着他的肩膀,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他的力气还没有恢复,但秦墨没有取下他手腕间的镣铐——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让沉青离开过自己视线半分。 秦墨亲吻沉青的额头,把人搂到自己怀里,片刻后叹息一声。 “下次别再走了,” 秦墨道,“我真的会疯的,小墨蛇。” 他的语气平静无澜,但在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时,沉青却深刻地感受了其中蕴含的风暴。 “不准凶我,” 他道,“是你先失忆的。” 秦墨:“……” 他低笑一声,道:“对,都是我的错,向你道歉。” “你还拽我,” 沉青道,“很疼。” “对不起,” 秦墨道,“让我看看,现在还疼不疼?” 沉青:“你先放开我。” “这里吗?” 秦墨细致地揉按沉青的手腕,他的动作温柔而耐心,看起来生怕弄疼了沉青——只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沉青试图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却被秦墨握住了,挪动不了半分。 他于是不动了,把自己往水里沉了沉,垂眼看见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自己手腕间,指上戴了一枚银色戒指,戒身还精雕细刻了一圈花纹。 人类的订婚戒指吗? 沉青默默地想着。 我也想要。 他直接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秦墨手上微顿,头也不抬道:“不给。” 沉青:“……哦。” 小气鬼。 他撇开脸,把视线挪到一边去了。 察觉到青年的小情绪,秦墨环过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道:“亲一下。” 沉青:“不。” “就一下。” “不,” 沉青道,“我讨厌你。” 深邃的眼眸微微一沉,秦墨道:“再说一遍。” 又凶我。 沉青道:“我不喜欢你绑着我,很讨厌。” 秦墨:“好。” 然后……他就又把墨蛇欺负哭了。 等秦墨把沉青从浴室里抱回床上时,沉青彻底地不理他了。 青年精致的脸庞被未干的泪迹染湿,他看起来有点愤怒,嘴角绷紧,连漂亮的墨色眼眸都是通红的。 很…… 秦墨弯腰亲吻他的颈侧,被一个人往被窝里钻的沉青撇开了。 “走开,我不要你,明天就走。” 他的嗓音掺了哭音,虽然冷冰冰的,但有种软绵绵的愤怒。 “不准。” 大掌把人揽腰拖回自己腿上,指腹摩挲沉青泛红的眼角,秦墨目光阴鸷,替他擦去眼泪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沉青一口咬住他的指尖,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却也不肯松口,就这么执拗地咬着,像只刚刚长出乳牙的小奶猫。 “爱咬人的小墨蛇……乖。” 秦墨抚摸沉青的发丝,低声哄着,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又凑过去吻他——被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都沉青嫌弃又坚决地躲开了。 “你走开。” 他道,“一股烟味,不喜欢你。” 秦墨:“……”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沉青还是安静地靠在男人臂弯间,鼻尖嗅到的都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他逐渐稳定下来,阖上眼睛,不肯说话了。 秦墨一下下拍抚沉青的后背,看着他蜷在自己怀里慢慢睡着了。 空缺已久的怀抱终于再次被一只小墨蛇填满,秦墨徐徐地呼出一口气,凝视怀中青年安静的睡颜。 深色窗帘将落地窗外的阳光遮掩,房间内光线昏暗,沉青柔软的半边脸颊埋进他的肩窝里,气息轻咻咻的,像只毛绒绒的雏鸟。 秦墨戳了下他的脸。 “……” 沉青在睡梦中似有所觉,眉头细细地蹙了一下,翻了个身。 怀中的温软一下子消失,那强烈的空缺感几乎再次激起秦墨才刚压印下去的戾气。但他只是按捺着,一对危险的眸子紧盯着青年的背影,想个老成的猎人那样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睡着的沉青大概是觉得不太舒服,往被窝里蜷了蜷,几秒后又转过来,软软地往秦墨身上蹭。 他钻进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秦墨手臂,又安然地熟睡过去了。 秦墨顺其自然地搂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在他额头深深地印下一个吻。 第五十章 想起来了 第二天。 秦墨抱着怀里的人一夜未睡, 所以等沉青打着小哈欠想从他臂弯间挪出来时, 他也立刻睁开了眼。 结实有力的手臂把这一只刚刚睡醒软绵绵的小蛇搂回来,他起身,在沉青后颈亲了亲。 沉青身体微僵,往前挪了挪:“走开。” “刚睡醒就想跑, ” 秦墨道, “真是喂不饱。” 沉青:“……” 他没理男人,待在床上缓缓神,数起了之前收回的蛇骨。 两枚骨铃,一把骨匕, 再加上刚刚得到了一块骨头——虽然被炼化过了, 但等集齐完整的蛇骨后,依然可以通过某些方法融回他的体内。 到时候就是大蛇了。 秦墨注视青年有点高兴的小模样, 把一枚骨铃拾了起来。 “小墨蛇,我记得这是你给我的。” “不给了,” 沉青道, “谁让你绑我。” 他的手腕间依然缠着锁链, 那似乎是专门针对他打造的, 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松弄碎。 秦墨低笑:“不是因为求偶成功吗?” 沉青:“……才不是。” “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墨撩开沉青睡得微乱的墨发,低头想要吻他。 沉青撇开脸,道:“等一下,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还差一点, ” 秦墨道, “只记得前世有只小蛇自己溜到了我的床上。”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你记错了。” “难道不是?” 秦墨挑眉,“那就是一只小墨蛇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在龙床上哭哭啼啼的,结果被点心哄好了。” 沉青:“…………” 他一脸漠然,那表情大概是说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呵。” 秦墨愉悦地笑出声,把沉青的手握住,低头吻他 。 ——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停在公司前,沉青撞见了在公司门口蹲着的抚桦,少年一看到他就欢欢快快地蹦了过来,扑到了他身上。 “墨蛇大人!” “嗯,” 沉青接住了他,“是鸾鸟让你过来的?” 抚桦点头:“对啊!鸾鸟大人对您的失踪非常不满,然后就让我天天到这里看着那位秦家家主,说一定不能让您再被拐走了——大人您今天和我回沉墨阁吗?” 沉青摇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她我明天就过去。” 抚桦不怎么高兴地撇嘴,隔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他从沉青身上跳下来,跑下公司台阶,转眼不见了。 一只手环过青年腰肢,他身边的秦墨淡淡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沉青低头看了眼仍箍在自己手腕上的铁环,“哦”了一声。 大概是出走后遗症的缘故,沉青感觉自己回来后秦墨对他的占有欲几乎达到了顶峰。他在办公室随便走几圈都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他,没过多久男人就直接走过来,把不肯闲着的他重新带回了自己身边。 沉青坐在秦墨腿上时秦墨就搂着他处理桌上的文件,他盯着那堆复杂的文件看了一会,无聊地移开视线,转过去专心盯着男人俊美无俦的侧脸看。 之前隔得远远的看秦墨,觉得他没什么变化,现在仔细看时,才发现他变了一些。 虽然依旧很好看,但相比之前,憔悴了太多了。 沉青扯着男人领带,单手环过他的脖颈,仰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 秦墨执钢笔的手一顿,脊背剑锋般笔挺,没有回应。 见他不理自己,沉青松手,无聊地拿出手机戳开来玩。 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开了办公桌的一面抽屉。 抽屉里塞满各种各样的小零食,那是秦墨之前给他专门准备的。 沉青拆了块巧克力,递到秦墨嘴边:“要不要?” 秦墨道:“换种方法喂。” 沉青:“……” 他把巧克力掰下一块,一半含在自己嘴里,一半露在外面,凑上去送到秦墨嘴边。 秦墨这回吃了,不仅吃掉了外面的半块,还去抢沉青的——沉青不肯给他,直接自己咽了下去。 巧克力吃完,沉青又拆开一包牛肉干拿着啃,腮帮子鼓鼓的,窸窸窣窣像只小松鼠。 秦墨盯着青年头顶的小发旋,伸手去碰。 这回沉青没理他,他在一心一意地啃肉干。 抽屉里的零食很快少了一小半,沉青确实是饿了,之前蜕皮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一直不进食还好,一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就会停不下来。 在抽屉里的零食被消灭一小半后,秦墨让陆戈点了餐。过了一会,陆戈把点好的菜肴送了上来。 香气四溢的菜肴摆满桌子,秦墨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青年吃得飞快,转眼扒掉了一只烧鸡,恋恋不舍地舔着手指,又想去夹红烧蹄髈。 他蹙眉:“这么饿。” 沉青点头:“没有饭吃。” 这几天里他唯一吃的东西大概还是小玲给他做的那两顿粗茶淡饭,回来后秦墨居然只给他喂了杯牛奶,剩下的大多时间是在床上过的。 秦墨拭去沉青嘴边一点酱汁,又给他夹了一块酱牛肉。随后他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稍微松开领结,慵懒如一只休憩的雄狮。 他静静地凝视沉青,深邃的眸子里只倒映出那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 啃完最后一只烤小山羊腿,沉青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吃饱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盘子嫩嫩的根本没动过的青菜被推到他面前。 沉青皱眉:“不要。” “维生素。” “不要。” 沉青擦干净嘴巴,略带嫌弃地把那盘青菜给推得远远的。 秦墨的视线落在青年纤细单薄的腰脊间——他的小蛇无论怎么喂都喂不胖,还是一样的瘦削,体重也比常人更轻。 上一世养了一年才养得有点气色,现在隔了才隔了几天,又瘦回去了。 “过来。” 秦墨把青年重新揽到身边,刚才的短暂分开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不能容忍这个人再离开他的掌控之中。 落地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万千灯火如浩瀚夜空倾落的星辰辉光,绵延铺开一幅绚烂的灿金色画卷。 “季先生。” 沉青披着秦墨的大衣,一脚踩在台阶上,回身望向匆匆赶来的陆戈。 陆戈往前快走几步,低声道:“先生从您走后状态都不是很好,再加上记忆逐渐恢复,他有时会陷入混乱,控制不住自己……总之还请您多留意一下。” 沉青道:“好的,谢谢。” 夜风吹起青年的大衣衣角,初春的气温微凉,他瑟缩了一下,飞快跑向等在车边的男人。 秦墨稳稳托住飞扑过来的青年,把自己的人抱回了家。 夜晚的街角刮起冷风,别墅的灯火打开数秒,又转眼暗下。 沉青本来以为陆戈口中的“失控”只是短暂的情绪混乱,可以安抚,结果他想得太轻了。 一回到家,秦墨就莫名失控了。 男人仿佛瞬间化身为一头饥饿多时的凶兽,而沉青就是他想要的猎物。利爪深深抓过地面,他咆哮着将这只鲜美的猎物困入桎梏之中,利齿撕扯,最后将猎物一口吞入腹中。 期间猎物有过数次反抗挣扎,都被那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利爪死死踩住,不容半分逃跑的余地。 等一切平息后,已是天光初绽。 ——天际,一抹鱼肚白破开漫漫黎明,长夜将息,太阳即将升起。 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光线,黑暗的房间内,一场混乱才刚刚结束。 沉青精疲力尽地趴在枕头上,略长的墨发遮住那红痕未散的脸庞,他阖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秦墨沉沉地喘息,如一头刚发过狂的兽,躁动与疯狂逐渐平息,那股血腥的戾气却仍然挥之不去。 青年躺在他身下,漂亮的身体布满情痕,眼角犹有未干的水迹。 “……” 沉默几秒,秦墨擦拭掉沉青的泪水,又给他拨开乱发,俯身去吻他的脸。 沉青在睡梦中本能地回应男人,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蹭,蹭着蹭着就抱住了他。 他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头蹙了下,不太开心地用牙齿轻轻咬男人,就像只闹脾气的小奶猫。 铁链缠在沉青手腕间叮铃作响,他好像也不太舒服,有点别扭地磨蹭手腕。 秦墨安抚似的抚摸沉青发丝,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把钥匙,解开了他手腕间铁链。 和钥匙一起拿出的还有一枚纯黑色的素戒。秦墨凝视那枚戒指片刻,眼眸中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墨色。 片刻后,他托起沉青的手,把戒指顺着那指尖徐徐推至指根——严丝合缝的尺寸,如皮囊与骨血,彼此密不可分。 沉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戴上了心心念念的戒指,他只是无意识地攥了攥拳,顺带着把侧脸埋进男人怀里,不动了。 指腹拂过青年的眼睫,秦墨沉默不语,眸光缓缓沉下。 “抽筋拔骨……” 他低声道,“把你一个人丢给那群混账,上辈子的那个皇帝真该自己再去死一死。” 沉青在睡梦中轻轻“唔”了声,可能是潜意识里附和秦墨的话。 秦墨拍拍青年的肩,用被子裹住这一只墨蛇,哄他睡得更深了。 第五十一章 求婚 黑云压城, 风雨将至。荒芜的城墙外,一道惊雷劈开昏黑天幕, 几乎要将长空撕裂。 染血的墨色袍角拂过枯萎的草叶,墨发散落满地。阴云满布的天空之下, 墨袍少年孑然而行, 鲜血顺着他苍白指尖缓缓低落。 “妖——妖杀人了!!!” 不远处响起一声尖叫, 有人惊慌后退, 手中的法器摔在了地上。 年幼的墨蛇恍若无闻, 他赤足踏过一地残肢,墨色眼眸中泛着死气沉沉的冷光。 有人颤栗欲跑,有人却提剑而上。 “怕什么!那是三百年的墨蛇啊,他的血肉可是世间至宝!” “对!生白骨,活死人!现在那个人间帝王已经死了, 没人庇护得了他!” “镇妖司的人全体出动, 还奈何不了一个妖?!” 雪白的刀光剑影连绵闪烁, 法器光芒交相辉映, 照亮了许多双贪婪而兴奋的眼睛。 墨蛇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 瞬间山摇地震,早已布下的数不清的法阵接连爆开, 层层叠加的悍然威压将他震得双膝一软, 重重吐出了一口血。 在这撼天的动荡中, 有人得意地放声大笑。 “区区墨蛇, 不过如此!” “逼出他的原型, 抽筋拔骨!” “我要他腹部的血肉, 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那我要他的眼睛!” “心脏!” “肝!” “脾!” “大家齐心协力,别忘了他还有自愈能力,先剥开他的蛇皮!” “好!” “……” 一片叫好声中,墨蛇埋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擦去嘴角鲜血,缓慢挺直了腰背。 [小墨蛇,这是你想要的自由。] [朕……我放你自由。] 记忆中逐渐低落的嗓音掺杂着苍白死气,那个人死在了他的怀里,任他几乎流尽鲜血,都没能再挽回半分气息。 所谓的生白骨,活死人,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笑话。 “别让他逃了!杀了他!” 四面八方的刀光劈开他单薄的后背,鲜血淋漓。墨蛇踉跄着退了一步,脊背却始终如出鞘的钢剑般铮铮锐利,傲然不可逼视。 “呵……” 一声缥缈的笑声自极远的荒原传来,白衣男子潇潇作壁上观,对破败城墙下的墨蛇微微一笑。 “小墨蛇……” 他的声音很轻,却被风轻飘飘地掠起,曲折穿梭过数道身影,最后落入墨蛇耳侧。 “只要你答应和我走,哪怕说一句话……赴汤蹈火,我也是愿意为你做的。” “怎么样,比你那位皇帝更痴情吧?” “……” 五指猛的攥紧,墨蛇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了头。 宋筱…… 空茫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名字被抹上一层厚重的鲜血,擦之不去。 宋筱……杀了他…… 心底有道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仿佛从泥潭底部浮现,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 杀了他……杀了这里的人…… 他们…… 黑焰如巨浪滔天,转瞬间将一切淹没。在漫天的黑色气焰在,墨蛇冷冷地勾起嘴角,墨玉般的眼眸中,渗开森然血色。 [都,该,死] ——妖性失控。 —— 窗外下起了雨,大雨倾盆泼下,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奏成一曲嘈杂的交响乐。 沉青被雨声吵醒,慢慢睁开了眼。 深色窗帘拉上,房间里光线昏暗。秦墨正坐在床头,一只手徐徐抚摸他的脸。 沉青懒洋洋地在男人略微粗糙的掌心里蹭了蹭,抱着被子坐起身,又一头靠在了他肩上。 今天秦墨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沉青默默想着,抬头对上了秦墨凝视他的目光。 那一眼深邃至极,仿佛隔了上千年的岁月,直至时光泛黄陈腐,才缓缓抵达他的面前。 他微微怔了下,道:“你的记忆完全恢复了?” 秦墨:“嗯。” 指间有什么圆环似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沉青低头一看,是枚纯黑色戒指——和秦墨那枚银色的款式一模一样,还刻上了秦墨的名字。 沉青默默无言地看了会,秦墨勾勾他的下颌,道:“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他本以为沉青会很高兴,出乎意料的是,后者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不要。” 秦墨:“……” 沉青认真道:“你没有单膝下跪,也没有花。”——更过分的是之前还锁了他。 “那重新来过,” 秦墨道,“再给你戴一次。” 他起身走出房间,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把沉青连人裹着被子一起抱到了客厅。 客厅里不知何时摆满了漂亮的玫瑰,玫瑰鲜红如血,枝蔓张扬,灿灿烂烂地盛放在客厅每一个角落,连绵铺开一片艳色。 秦墨把沉青轻轻放到沙发单独腾出的一个位置上,然后单膝下跪,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那般托起了沉青的手,低头在他手背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愿不愿意嫁给我,小墨蛇?” 沉青:“…………” 秦墨的视线太过灼热,他起先没吭声,隔了半晌忽然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西装领带。 秦墨靠过去轻轻抵着沉青额角两人挨得很近,气息纠缠,几乎合二为一。 沉青在秦墨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然后就面无表情地往后一靠:“哦,我答应你了。” 秦墨:“……” 他把墨蛇那一点竭力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小模样收进眼里,低低地笑了一声,然而就把他整只摁倒在沙发上,重复了刚才的那个吻。 . 早餐过后,陆戈匆匆走进别墅,带来了一个消息。 ——一直被关在妖居委的玄冥恢复了记忆,也想起了当初袭击沉青的前因后果。 “老子又不是故意袭击你的,谁知道我被谁盯上了。” 妖居委监牢,玄冥盘腿坐在角落里,单手托着下颌,脸上写满不耐与牢骚。 “我只记得当时我是经过了归渊涧,好像还听见了你和我说话,又莫名其妙到了人间,再然后就都忘记了。” 归渊涧是妖界中枢,也是妖界地势最险要的地方。据说那里埋藏着山海时代众妖陨落后的妖力残余,对于大妖而言是绝佳的修行之地,道行不够的小妖则一靠近就会瞬间化为飞灰。 沉青蹙眉:“你为什么会在哪里听见我的声音?” 玄冥:“老子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你和你那个野男人什么时候放老子出来?!” 沉青看向陆戈,陆戈则道:“一切尚未明了,你还是在这里再待一会吧。” 玄冥闻言怒了:“老子去你‰#§&——” 后半句话被自动消音,眼看从他口中无法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沉青摇摇头,走出了监牢。 陆戈跟上他的脚步,道:“先生已经派人去归渊涧调查了,以及,您知道凤凰遭了天劫的事情吗?” 沉青颔首:“我知道,他怎么样了?” “凤凰目前无碍,但是朱厌后裔出事了。” 陆戈低声道,“他昨天刚刚死在了天劫下。” 沉青脚步一顿。 对于他们这些大妖而言,天道降下的天劫自有定数,但短短几天时间内频繁降下天劫,那是之前极少发生的事情。 “刚刚得到消息,夫诸在回妖界的路上也遭遇了天劫,目前还在渡劫中。” 陆戈道,“这是第三只大妖渡劫了。” “为什么这么快?” 沉青道,“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清楚,但是据说山河时代倾覆之前也是天劫频发,不少大妖死在了天雷之下,也直接导致妖界生机断绝,灵气被刚刚崛起的人族夺去。” 陆戈眉头紧皱,“妖族自山河时代结束后一度衰弱,隔了数千年才重新和人类平等相处,但是现在……天道似乎有其他的意思了。” 他说的很含蓄,但沉青还是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天劫频发对于他们这些大妖甚至于整个妖族来说,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上古山海,天地孕育灵气,大妖应灵气而生,妖界是三界之主,统帅四方。后来人族兴起,众妖陨落,山海时代结束,妖族一度衰亡——直至今日。 “天道维护的是世间平衡,当初妖族过于鼎盛才遭打击,现在人妖鬼三界并存,我不认为它还有再打压妖族的理由。” 沉青沉吟道,“除非是生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变数。” 陆戈道:“归渊涧……算是变数吗?” 沉青:“……” 他和陆戈对视一眼,彼此都生出了一个念头。 ——去归渊涧。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就注定要被往后推迟了。 因为半小时后,失踪的朱媛被妖居委找了回来,而她才刚一回来,就得知自己母亲,朱家主母因病去世的消息。 与此同时,秦墨派出去的人也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朱家所在的丹城,出现了一股强大妖力——那是墨蛇的妖力。 他的蛇骨,在丹城。 第五十二章 朱家 朱家主母意外因病去世, 前一阵子身陷漩涡的朱家家主朱茂悲切之下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同时向捉妖师各大世家发出了请帖。 朱家在捉妖世家中并不起眼,最近频繁受到关注也更多的是因为牵涉到了杀人案与失踪案等负面事件。起初收到请帖并决定赴约的世家并不多, 直到秦家家主会前往丹城参加葬礼的消息传出, 一众世家才纷纷表示会一同前往。 在出发前去丹城之前,沉青先回了一趟沉墨阁, 告诉鸾鸟沉墨阁会暂时关闭一段日子, 让她将这段时间内的委托通通推掉。 “大人要去丹城?” 鸾鸟道,“需要和您一起吗?” 沉青摇头:“不用,我和秦墨去。” 鸾鸟:“……” 对于自家墨蛇大人被外面的“野男人”拐走这一点, 她显然还有一点点不满。 “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还是留心点比较好。” 她干巴巴地道,“况且您和他也走不到白头啊, 到时候您怎么办呢?” 沉青道:“秦墨不一样,而且他也不是普通人。” ——更何况就算秦墨是个普通人, 他也有办法和秦墨分享自己的寿命。 鸾鸟的目光从他身上游离而过,又落到他带着戒指的指间,最后叹了口气。 “那好吧,您一路小心。” 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拂过, 摘下了一片羽毛, “这个给您, 关键时刻能帮助您。” “谢谢, ” 沉青接过那枚羽毛, 道, “最近天劫频发,你要留意一些。” 鸾鸟点头:“我知道,所以您不在的这段期间我会回妖界,留抚桦在沉墨阁。” “嗯。” 沉青随后又和她交待了一些事情,被等在沉墨阁外的秦墨派陆戈来接走了。 黑色轿车停在沉墨阁外,沉青一坐进车后座,就被秦墨环住了腰拉往自己身边。 男人像是不能容忍沉青离开自己太久那样把这只软软的墨蛇束缚在自己所能触及到的地方,体温相贴,又低头亲吻他的唇。 沉青坐在秦墨腿上仰首由着他吻了一会,道:“现在就去丹城吗?” 指腹蹭过青年水光莹润的唇瓣,秦墨眼眸微眯,没说话,显然是对他的分心略有不满。 沉青凑过去在秦墨嘴角点了点,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秦墨这才慢条斯理道:“是,到了那里留在我身边,不准乱跑。” 沉青:“你每次都这么说。” “因为你每次都会跑,” 秦墨道,“小墨蛇喜欢扭来扭去的。” “你才喜欢。” 沉青别过脸,往旁边挪了些位置——很快又被男人拉了回来。 陆戈端坐驾驶座,笑意盈盈地踩下了油门。 丹城是南方一座不大的小城,与海城相隔一个省。因为没睡饱沉青还在途中补了一觉,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丹城,刚被秦墨带出机场。 秦家家主到场,朱家自然受宠若惊,还派了专人来接送。车子驶出街角街角,路过了一家火锅店。 现在正是傍晚,沉青刚好有点饿了,拽了拽秦墨衣角。 “想吃火锅。” 秦墨道:“好。” ——于是专门过来接送的人和陆戈一同等在了车子里,秦墨带着他饿肚子的小墨蛇去吃了火锅。 包厢里清清静静的,热气蒸腾上升,椒香滚烫的红油在锅里咕噜咕噜翻腾,泛着热气的羊肉被捞起,蘸上调好的香辣油碟,鲜爽滑嫩,麻香扑鼻。 牛百叶,鱿鱼,虾滑,鱼丸等被依次放下火锅,沉青低头吃着碗里的嫩羊肉,还有点想着锅里的牛百叶。 秦墨给他夹了一片油麦,被沉青嫌弃地挑开了。 他咬着筷子等了一会,直到锅里再次沸腾后立刻把热气未散的牛百叶挑上来,涮油蘸酱,还分了秦墨一半。 等吃完一顿鲜香麻辣的火锅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捉妖世家年代久远,其主宅大多是上了年头的建筑。和秦家杜家相比,朱家主宅要“年轻”一些,是栋民国时期的洋楼,数年前刚刚翻新过,只有部分地方还能找出久远的年代气息。 朱宅外已停了不少车辆,各大捉妖世家人来人往,换做往常一个朱家根本引不起太大关注,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秦家家主才来到这里的。 朱家家主朱茂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早早在大门口等候着。当秦墨携沉青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他立刻态度殷切地迎了上来。 沉青本以为对于捉妖世家的朱家来说,自己的出现多多少少会引起她们的不快,谁知朱茂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愉的模样,反而同样热情地对他表示了欢迎。 但面对他的热切,沉青只是冷眼旁观。 ——对于一个不久前大女儿意外丧生,又刚刚失去发妻的父亲兼丈夫来说,他的态度太过热情昂扬了。 “秦家主季先生的大驾光临真是令鄙舍蓬荜生辉,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进请进!” 朱母正式的葬礼是在第二天,但朱宅早早就被布置好了,四处挂上黑纱,上下都是一片哀戚的氛围。 在被朱茂亲自领着来到二楼时,沉青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女声从楼下响起,喊住了朱茂。 “家主。” 黑色高跟鞋轻轻踩在木质楼梯上,一袭黑裙勾勒出女子曼妙身姿,她对朱茂微笑,嗓音略微沙哑,却有种风情万种的诱惑。 “这位就是您经常提起的秦家家主,和季先生吗?”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朱茂低声道,“不是让你在楼下招待其他客人吗?” “客人都好好的,没什么好招待的。再说了,我想一直看见您呀。” 女子纤纤细指轻轻搭上朱茂手臂,涂满艳红蔻丹的指甲点了点他的手掌,又似若无意地一划。 朱茂后背一僵,立刻甩开女子的手:“胡闹,快下去!” “知道啦,您可真是无趣。” 女子嘻嘻一笑,转身,踩着袅袅婷婷的步伐款款离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朱茂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身,重新对秦墨挤出一个笑容:“让秦家主见笑了。” 秦墨英挺的眉眼淡漠,他没有说话,但光是那股无言的气场就足以令朱茂心惊胆战,稍微把视线偏向了沉青这边。 沉青道:“她是谁?” “额……她,她是亡妻生前认的妹妹,这一阵子一直住在这里,帮忙打点葬礼。” “是吗,看起来她和朱家主的关系很好。” 朱茂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是和我亡妻关系好……” 他看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把两人送到了专门布置好的房间里,又推说事情忙,匆匆走掉了。 沉青在屋子里走了几圈,道:“我不想住这里。” 秦墨道:“那就不住,待会带你出去。” “唔,” 沉青应了声,又道,“我觉得那个女人有点似曾相识。” 黑裙,嗓音略微沙哑——这两个特征都和之前被控制了的朱钰很像,但她既不是朱钰,也不是人皮傀儡。 提到朱钰,沉青就又想起了朱媛。她之前和秦衡一起失踪,如今她被找了回来,秦衡却始终没有音讯。 在秦墨联系陆戈的时候,沉青推开房门来到走廊。从楼梯扶手那里能看见一楼的黑裙女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一众宾客之间,就像一朵鲜妍绽放的交际花。 “我劝季先生还是不要太关注那个女人比较好。” 有人在他身后说了句什么,沉青回头,发现是朱媛。 朱媛抱胸靠在墙上,如箭的目光直直射到那个女人身上,声音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她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 沉青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更多关注你的母亲。” 朱媛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 “死了好啊,对于她那种人来说,恐怕死了才是解脱。” 她这句话还有深意,沉青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道:“你的小姨叫什么名字?” “她?阮紫?” 朱媛眉头高高挑起,一指楼下的女人,“见识了,原来我爸是这么和别人介绍自己的情妇的。” 楼下的阮紫似有所感,扭头,看见朱媛挑衅的动作后反而冲她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抛过来一个飞吻。 朱媛脸上神色再变,她愤怒地甩开手,直接冲下了楼梯。 下方一片喧闹,沉青旁观了那一幕闹剧,摇摇头,回房间了。 半小时后,他被秦墨从朱宅带出,在附近一家酒店住下。 而就在他们离开的当晚,朱家出事了。 朱媛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了一个吊死的人影。 第五十三章 雷劫 “你少闹些脾气,多大人了, 还要你爸操心吗?” 朱媛一脸漠然地靠在门口, 听着身前朱茂对她喋喋不休。 “你小姨她是来帮忙打理葬礼的,过几天就走, 你老是惹她做什么?” “小姨?” 朱媛闻言冷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姨, 说是妈的干妹妹, 其实是你的干——妹妹吧。” “你!” 啪。 朱茂怒而扇了她一巴掌。 “……” 朱媛被扇得头偏向一边,她慢慢转过脸冷冷地盯着朱茂看了几秒,甩身回了房间。 房门“砰”地关上,朱茂怒气冲冲想要上前,被一只纤柔的手拦住了。 “你和她发什么火啊, ” 不知何时出现的阮紫笑吟吟道,“她还小,难道你也变小了?” “二十岁,不小了。” 朱茂冷着脸道,“放到过去早该嫁出去了, 也就我还愿意养着她。” “是嘛,那过几年就让她和其他家族联婚好了。” 阮紫笑道, “别生气了,我在房间等你。” 最后一句话轻轻柔柔的,绒羽般从朱茂心上划过, 勾得人心里痒痒。 门前的两道身影很快消失, 房间里的朱媛一头栽在床上, 隔了很久才慢慢翻了个身。 房间里没有开灯,摇曳的树影从半掩的窗户透进来,恍惚看去,就像一双双嶙峋的鬼爪。 月亮缓慢爬上中天,整座洋宅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朱媛躺在床上,慢慢地生出了倦意。 她的床头放着一面木盒,一只小蛊虫顶开盒盖窸窸窣窣地爬到床上,蹭了蹭她的指尖。 朱媛不耐烦地把小蛊虫丢回了盒子,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房间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朱媛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声,一只手轻轻拍过她的后背,力道很轻,像是在哄小孩。 那只手冰凉得仿佛刚从冰柜里取出,朱媛被冻了一下,困意立时消减大半。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余光却忽的瞥见什么黑影,猛的翻身坐起。 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朱媛倒吸了一口气。 窗外夜风呜呜地吹,吹得树枝乱缠,在房间的墙壁上晃出幢幢鬼影。一个白衣女子悬吊在天花板上,僵直的身体缓缓转过,露出了一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她咧开嘴角,对朱媛阴惨惨地笑了。 —— 第二天,朱媛在房间里见到了自己“吊死的母亲”的事情在朱茂极力镇压下,还是被朱媛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撕了出来。 “你不是告诉我妈是病死的吗?” 她冲到朱茂面前,怒道,“为什么我会在房间里见到她的冤魂?!” 刚好踏进朱家大门的沉青眉头一挑。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朱茂目瞪口呆,“我看你是失踪回来后整个人都疯了,说什么胡话?!” “别生气,她是太想姐姐了吧。” 阮紫拍拍朱茂后背,笑道,“过度思念,难免出现幻觉嘛。” “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朱媛冷冰冰道,“是不是幻觉,有些人比我更清楚。” “闭嘴!当着长辈的面你竟然无礼至此!” 周遭响起来一片议论声,朱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拍桌而起。 “把她关进房间里,没我的同意不准出来!” 几个朱家人随之上前抓住朱媛,她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朱茂,扭头离开。 在她走后,朱茂转身向其他宾客致歉,葬礼则照常举行。 沉青坐在秦墨身边,左右环顾一圈,道:“我没有找到我的蛇骨。” 秦墨道:“慢慢来。” 他覆上沉青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指间的银色素戒就抵在沉青的手背上,内敛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沉青在秦墨手掌下安静地待了会,挠挠他的掌心。 掌心是一个人敏感的地方,秦墨却面色不变,道:“乖一点。” 沉青:“哦。” 隔了一会,他又挠了挠男人掌心。 深邃的眼眸微眯,秦墨修长五指嵌入沉青指间,紧紧握着,与他十指相扣。 沉青这会又安静了几秒,凑过去在秦墨脸侧亲了一下。 秦墨:“……” 于是葬礼还没结束,秦家家主就带着自己的小墨蛇提前退场了。 . 后背抵上柔软的真皮座椅,沉青被秦墨居高临下地摁着吻了一通,直到沉青气息紊乱腰肢发软,秦墨才放过了他。 骨节分明的手指略微松开领结,秦墨让喘息未稳的的青年坐到自己腿上,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是不是又想跑出去?” “……” 沉青把下颌靠在男人肩头,道,“我晚上要出去一趟。” “果然,” 秦墨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朱家今晚肯定有人有动作,” 沉青道,“我觉得他们和我的蛇骨有关。” ——但凡他对于糟糕事情的预感,目前还没有不准的。 秦墨抚摸青年发丝,片刻后道:“小墨蛇,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出去。” 沉青抬头看他:“嗯?” “揪一下尾巴尖。”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走开。” 他扭动着要从秦墨腿上下来,被男人稳稳按住了。 “给我看看你的原型,” 秦墨低笑道,“别人都看过,就不给我看吗?” “就不给你看,” 沉青道,“走开。” 秦墨揉揉他的后颈。 沉青:“……” 他被男人搂在怀里哄了一会,最后勉勉强强变回了原型。 一条软趴趴的小蛇在秦墨掌心里窝了几秒,晃晃尾巴尖,一扭一扭地想往男人袖口里钻。 秦墨捏着小墨蛇细细的尾巴尖把它勾了回来,小墨蛇嘶嘶吐信,小巧精致的脑袋搁在秦墨指尖蹭了下,懒洋洋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过了一会,它大概是有点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两点小尖牙。 秦墨在这时翻了翻它的尾部。 小墨蛇:“……” 它出离愤怒了,在男人的笑声中凶狠地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因为刻意收敛了毒牙,所以这一口更多的是湿漉漉的柔软,像咪呜乱叫着舔人的小奶猫,一点也不疼。 “是我不对,别生气。” 秦墨把这只气呼呼的小蛇拢在掌心里,亲吻它细软漂亮的蛇身,又哄了几句。 小墨蛇这才愤愤不平地松了口,昂首冲男人呲牙,一头钻进他袖子里不肯出来了。 它大概是真的发了脾气,一直到酒店都不乐意探出头,直到回了房间才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被早有准备的秦墨接住了——小墨蛇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秦墨揉揉小蛇精巧可爱的小脑瓜,把它轻轻放到了床上。 墨蛇一挨到床就下意识地变回了青年模样,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见床前的秦墨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把自己埋进了蓬松的被子里。 “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 秦墨把青年捞出来,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沉青柔韧的腰肢往侧边一仰,蛇一般优美又流畅地从秦墨臂弯间钻了出去。 秦墨:“……” 沉青重新把自己裹在被窝里,背对着秦墨阖上眼,不理他了。 —— 沉青这一觉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被天边一道惊雷震醒了。 雷声似乎持续了好久,刚才是最后一道。震天彻地,崩山裂石,几乎令他以为天地崩陷,世间坍塌。 过了几秒,他从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劫雷。 “醒了?” 秦墨正把他抱在怀里,一道结界支起,屏蔽了之前的雷声。只有最后一道,也是威力最大的那一道才把他震醒了。 沉青皱眉,从秦墨怀里坐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小时前。” 沉青默了几秒,道:“不是大劫。” 大妖每过历经千年一劫,千年内偶尔会遭小劫。大劫必须凭借自身力量渡过,小劫却可以借助他人力量抵消。 秦墨是帝王转世,身负龙气,受天道庇佑,因此可以轻易替沉青挡下这场小劫。然而雷劫虽然消了,沉青还是有些心惊。 小劫虽不及大劫,可也不容小觑。他曾历经数百次雷劫,却从未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来得毫无征兆,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简直就像是刻意要他死一样。 沉青脸色略微发白,他意识到凤凰,朱厌还有夫诸遭遇的应该也是这样的雷劫,突如其来,令他们难以抵御。 “别怕。” 秦墨把受惊的墨蛇揽到了怀里,拍拍他的肩背,又吻去他额角的汗水。 沉青默默地把自己往秦墨肩窝里埋了埋,过了几秒道:“你陪我出去吧。” 秦墨一口答应了。 —— 墓园。 一座新坟静静地立在墓园中,黑夜中,一个人影出现在墓碑前。 朱媛吹了声口哨,瞬间无数只蛊虫闻声而动,钻入土层之下。 土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很快的,一口棺材出现在朱媛的视线之中。 很多捉妖世家都是土葬,朱家也不例外。朱媛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口棺材看了几秒,又结了个手势,控制蛊虫腐蚀棺木表面,露出了棺底。 棺木一点点消失,棺底的景象很快展现出来—— 那座刚刚藏下她母亲棺材底部,空无一人。 朱媛瞳孔猛的一缩,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第五十四章 棺材 “谁?!” 朱媛迅速扭身,看见夜色中一个墨发青年平静走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道男人的身影埋入夜色之中, 光是一个隐约的轮廓,就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沉青顶着朱媛戒备的视线走到那座空坟前, 道:“挖坟?倒挺像你能做出的事。” “……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朱媛道, “身为妖,你难道不该对这些诡异的事情敏感一些吗?” “我想在这方面上, 捉妖师应该更擅长一些,” 沉青淡淡道, “但显然你不是。” 朱媛:“你——” 她咬牙切齿,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沉青在棺材旁边半蹲下, 指尖从棺盖上擦过, 凝视数秒后道:“没有死者气息,也没有生人的气息。” 朱媛:“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母亲根本没被送进这里来。” 沉青道, “你见到过她的尸体吗?” 朱媛:“……没有。” 沉青侧头看了她一眼。 “我刚回来, 她就在棺材里躺着了。” 朱媛冷冷道, “难道我还要撬棺吗?” “你现在不就撬棺了。” “……那是两码事!” 朱媛道,“所以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 你母亲根本不在这里。” 沉青起身道,“要么她的尸体在另一个地方, 要么, 她根本没死。” 朱媛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攥紧五指, 情绪激动:“如果她没死,我的蛊虫不可能没有反应。而且昨晚我的确见到了她的鬼魂,除非我瞎了,看错了!” 沉青将她的神态收进眼里,挑眉:“我以为你会很难过。” 朱媛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了情绪。 她道:“难不难过都没过什么用了,我现在更关注的是她在哪里。” “既然这样,回去问问你的父亲吧。” 沉青道,“你失踪回来后,没发现朱家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 朱媛道,“哪里都不对劲,这个家就没有对劲过的时候!” 她眼看着情绪又要激动起来,摁住自己胸口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沉青安静地等了一会,道:“你可以继续说。” 朱媛:“……” 她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三天两头换情人的爸,一个神经病妈,一个天天想杀了我姐姐,还有一群以虐杀幼妖为乐的废物族人——这么一个自诩清正的捉妖世家,早该腐烂掉了。” 她扭过头顿了一会,而后泰然自若地转向沉青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朱家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这个妖已经给我们带来很多灾难了,葬礼已经结束,你可以和你那位回去,谢谢。”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朱家,是为了我自己。” 沉青道,“还有一件事你要弄明白,在我没得到我想要的回答之前,这里的人——一个也走不了。” 黑焰咆哮爆开,一声惨叫在墓地另一头响起。朱媛愕然地看过去,只见黑暗中有个被烧焦的稻草人倒在泥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这是……这是什么?!” 她道,“哪来的下三滥的法术?!” “虽然下三滥,但很有用。” 沉青走过去,从稻草人身躯中抽出一根细细的丝,“至少你没发现。” 朱媛快步赶过来,从他手里拿过那根诡异的黑丝。 “有人在监视我?是谁?!” 沉青平淡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朱媛:“……” 她咬牙将那根黑丝扯断,又拍了三下手。 蛊虫从地下涌出,不过几秒便将那个稻草人分而食之,干干净净的不留下半点残渣。 沉青在旁边旁观了一会,道:“你养的东西好像什么都能吃。” 朱媛冷笑:“还吃过人肉呢。” 她说完也并不走,而是看向了沉青:“你到底想问什么?” 沉青直截了当道:“妖协交流会的时候你是怎么失踪,又是怎么被找回来的。” “要是我知道,我还会失踪?” 朱媛道,“我只记得在我快出洞穴的时候碰到了秦衡那家伙,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被妖居委的人找到了。” “秦衡?” 沉青眉头微蹙,又道:“在那之后你再没见过他?” 朱媛:“废话,你们秦家人也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 沉青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夜色中那道人影。 他来到秦墨面前,被男人用大衣裹住了。 温暖的大衣披在肩上,沉青缩了缩,道:“秦衡还没有消息吗?” 秦墨把他略微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里,道:“没有。” 沉青没吭声,心里却隐约有了个猜测。 如果连秦墨的力量都无法找到的话,那秦衡多半不在人间了——要么已经殒命,要么就被带到了鬼界,或者妖界。 手被捂得热乎乎的,夜风寒凉,沉青不再多想,乖乖被秦墨牵走了。 回到了酒店后,他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又被秦墨喂了杯香醇的热牛奶。 牛奶香香甜甜的,沉青舔了舔嘴角,道:“还想要。” “睡觉了,小墨蛇。” 秦墨拿走他手中的玻璃杯,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沉青往被窝里挪了挪,给秦墨让开一个位置,把自己埋进了他结实滚烫的胸膛,慢慢阖上了眼。 青年的眼睫纤长浓密,覆落时微微扑簌着,像轻灵的蝶翼。 秦墨轻轻拨了拨那眼睫,被沉青不太高兴地嘟囔了一声,睁眼盯了他几秒,又把脸蹭进了他的肩窝。 他的气息轻咻咻的,秦墨沉声低笑,揽臂抱住这一只奶香奶香的墨蛇,关上了床头灯。 —— 中午,等沉青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时,听到了朱媛将朱家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消息。 她将那口空棺从墓地里带回了朱家,然后不留情面地当着朱茂的面撕开了这件事。当时一些客人还没散去,也直接目睹了这一场闹剧。 据说朱茂当场就愣住了,看起来对棺材里没有尸体这件事毫不知情。随后他勃然大怒,又把朱媛关了起来。然而当着一众宾客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他只好求助妖居委,准备对朱母通灵,找回她的尸体。 通灵是一项极为特殊的仪式,只有能够沟通阴阳的捉妖师或者妖才能进行这场仪式。丹城不过是个小城,妖居委分部里也没有这样的人才,只好通过秦墨找到了有能力通灵的墨蛇。 沉青答应了,他慢吞吞地在秦墨身边吃完了午餐,然后就跟他一起去了朱家。 朱家大门口,朱茂正焦灼地打转,一见沉青就连忙赶了过来。 “季先生,我——” “东西都准备好,” 沉青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需要和死者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旁配合。” 朱茂面色一僵:“我不行吗?” 沉青淡淡地与他对视。 “……知道了。” 朱茂扭头对旁边的朱家人道,“把二小姐放出来。” 那个朱家人应声而去,不过片刻,沉青就在朱母灵堂见到了朱媛。 才分开几个小时,朱媛的精神状态就差了不少。她看见沉青后也没说话,默默按照沉青的指示跪在了棺材前。 朱母的棺材重新摆在了灵堂,用新的棺盖封住了。灵堂里只有沉青和朱媛两个人,他随意地回头,看见灵堂外秦墨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 沉青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灵堂,他之前也为秦衡母亲做过通灵,但那时作为死者亲缘的秦衡是男性,这次的朱媛却是女性,因此通灵的程序也有所不同。 朱母生前的首饰被朱茂取了出来,沉青让朱媛滴下三滴血在首饰中,又以红布包裹摆在了棺材上。 三支红线香插在香炉上,炉灰里滴了朱媛的血,香气缥缈而上,被放在了棺材与朱媛之间。 沉青随后又在灵堂四侧点上数支白色蜡烛,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悬起一根红线绕过灵堂入口两侧的木柱,红线上吊着一枚铃铛,在风中叮铃作响了一会,突然没有声音了。 沉青无声无息地绕过那根红线,淡然对朱媛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出声。” “……” 朱媛缓缓点了点头。 “开始吧。” 沉青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香炉与蜡烛的烟雾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般袅袅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无声溢满整座灵堂,就像女鬼翩翩飘起的雪白衣裙。 眼前的视线被慢慢模糊,朱媛陷在这片白雾之中,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的意识也逐渐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这里是…… 浑浑噩噩之间,她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咯…… 那声音就像指甲刮过木头,最初很轻,但一直持续着,也越来越快。 咯咯咯—— 指甲与木头发出剧烈的摩擦声,连带着砰砰数声诡异的震动。朱媛摇了摇头努力保持一线清醒,她仔细地听着那个声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抬头。 咯咯咯咯咯咯—— 封死的棺盖被硬生生顶开一条缝隙,在那道漆黑的缝之间仿佛有双阴冷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第五十五章 稻草人 “啊!” 砰! 伴随着朱媛的一声惊叫, 棺盖摔下, 惊起一道巨响。 灵堂内弥漫的烟雾瞬间散去, 沉青快步上前,单手按在棺材上,将整个棺盖掀翻。 一阵厉风穿堂而过, 棺底空无一物。 “通灵失败,” 他淡淡道, “这里根本没有你母亲的灵魂。” “……” 朱媛撑着棺材爬了起来, 隔了几秒才道, “那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灵力紊乱造成的躁动而已。” 沉青道,“你的母亲很大可能还活着。” “……怎么可能……” 朱媛后退一步, 喃喃道, “如果她没死……那就是有谁在算计我……还是算计朱家?” 沉青和她对视一会,这期间朱媛脸上神色几变, 最后扭头跑了。 灵堂外很快传来朱媛和朱茂的争执声, 沉青慢慢走出灵堂, 一股冷风从斜角吹来,他有点冷, 直接小跑到了秦墨面前。 秦墨握着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道:“怎么样了?” 沉青道:“失败了, 朱媛母亲可能没死——你能查一下这个人吗?” 秦墨:“好, 先跟我回去, 不要冻傻了。” 沉青:“你才冻傻。” 车里开了暖气, 整个车厢暖洋洋的。沉青舒舒服服地窝在后座上, 不想动弹了。 秦墨揉捏青年修长的五指,从指节细细地抚至指根,不轻不重的力度令沉青微微眯起了眼,往男人身边蹭了蹭。 一路平安无事,直到驶上一条公路时,意外突生。 无人的公路一侧突然猛冲出一辆车子,朝着黑色轿车这边就笔直撞了过来! 陆戈面不改色地猛转方向盘,同时一道结界支起,黑色轿车平稳无事地躲过了那辆车的冲击。略微的颠簸中沉青被秦墨搂到怀里护住了头,他的目光越过男人肩膀,看见那辆车一头撞下护栏,翻滚数周后彻底报废了。 陆戈踩下刹车,回头道:“抱歉先生,我大意了。” 其实这也并不能怪他,作为秦家家主的秦墨遇到过各种妖妖鬼鬼的袭击,这样简单粗暴用“人类”方式进行自杀式攻击方式的确是非常少见的。 “……” 沉青从秦墨怀里探出头,看见男人脸色阴沉,却还是在不紧不慢地抚摸他的发丝,像是要确认怀中的人是否安全。 “没事,” 他道,“如果这样就有事,那我也不用当什么大妖了。” 这句话算是给陆戈解了围,后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匆匆打开车门跑下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沉青也想过去,被秦墨摁在腿上揉了一会,确定这只墨蛇真的没有受哪怕一点小伤后,才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路边,那个车子冲下围栏后就报废了一半。车头扭曲碎裂,驾驶座上却没有一个活人。 ——的确一个“活人”都没有,因为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只粗糙到连五官都没有的稻草人。 “很低级的傀儡,” 陆戈探查了一番,扭头看向沉青,“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追寻不到它背后的操纵者。” 沉青上前,按住了稻草人从破碎窗口里探出的手臂。 会使用稻草人这种低级傀儡代表它的操纵者实力并不强,然而陆戈却无法查出那个人——这说明这个稻草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陆戈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发现沉青脸色微微变了。 他心中一紧,道:“很棘手?” “……不,不是。” 沉青低声道,“我只是……弄清了一个事情。” 陆戈:“??” 他困惑地和沉青对视几秒,后者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陆戈于是悟到了:“好的,我知道了。”——不用解释,到了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就在这时,沉青感觉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下。 他低头,看见驾驶座里的稻草人缓缓扭过了头,抬起了那只被他抓住的手臂。 沉青:“……” 他冲陆戈说了声“处理掉它”,然后就跑回了路边的秦墨那里。 秦墨看着青年一路跑回自己身边,冲他伸出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沉青道:“朱家的事情这几天可以解决了,我的蛇骨也应该可以找回来了。” 秦墨抬手理了理沉青微乱的墨发,又捏捏他柔软的脸颊:“小蛇要变成大蛇了?” 沉青拍开他的手:“我本来就是大蛇。” 墨蛇看起来很高兴,要是原型的话说不定会高兴地扭来扭去——至少在秦墨眼里是这样的。 他没有过问沉青到底发现了什么,而是把这一只因为兴致很高而不怎么乐意乖乖待在自己怀里的墨蛇抱起来,直接带回了酒店。 酒店里,陆戈很快送上了朱母的资料——之前调查朱家时因为朱母这个人并不显眼,所以对她的关注也并不多。现在刻意深挖过后,还是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朱母的名字是汪雯丽,一个小小捉妖世家的长女。因为汪家和朱家纯粹是家族联婚,所以她与朱茂也没有什么感情。 汪雯丽在嫁入朱家后因多年没有生育而领养了一个女孩,取名朱蓉——朱蓉正是秦墨后来的二嫂,又与秦墨长兄有染的杨蓉,在秦家遭难后至今下落不明。 后来因为汪雯丽又意外怀孕,就送走了朱蓉。没过多久她生下一个女儿朱钰,大概是这个女儿引起了朱茂的兴趣,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他又暂时回到了妻子身边,两年后他们第二个女儿诞生,也就是现在的朱媛。 汪雯丽在生下朱媛后生了场重病,自那以后她的身体就虚弱了下来。而朱茂对第二个孩子依然是女儿的事实很失望,甚至曾提出过要“纳妾”,最后在家族的劝阻下才不了了之,但从那以后,他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扑在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身上,好几年都对这个病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不闻不问,把他们完全抛在了朱家的深宅之中。 长年累月的体虚和压抑令汪雯丽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她开始变得神经易怒,对小女儿朱媛拳打脚踢,甚至好几次想要扼死她——在对朱媛极端刻薄的同时她又对大女儿朱钰过分宠溺,这也导致了两个女儿之间极度的不融洽。 在汪雯丽第无数次发疯并且差点掐死朱媛时,刚好朱茂带着情妇回了趟家。他总算记得自己还是个父亲,从汪雯丽手里救下了朱媛,并把妻子关在了地下室,从此不许她踏出一步。 自那以后汪雯丽真的没能再离开朱宅地下室,一直到最近几天,她终于病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沉青翻完资料,隔了几秒道:“你们人类真是什么人都能找情妇。”——秦墨长兄秦正明是,杜家家主是,现在这个朱茂也是。 秦墨道:“我不是。”他唯一的小情人,现在也快变成他的小妻子了。 沉青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倒是没反驳这句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一直和秦墨待在酒店里,与其说是无聊地打发时间,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着什么意外的发生。 果然,到了晚上的时候,那个意外出现了。 ——朱家家主朱茂,死了。 他的死状极其诡异,在通灵失败后他和朱媛大吵了一架,怒极之下晕了过去,还是由情妇阮紫把他送回了房间。 下午时他还活着,然而过了几个小时,他就死在了在他昏迷期间无人进出的房间。 据说在发现家主死后,朱家人又在他的窗外找到了一只烧焦的稻草人——那只稻草人被发现时正扒着窗台,隔着一道窗帘缝往里面窥探。 第五十六章 朱家朱母 清晨下起了小雨, 雨雾如织,细细密密的雨点裹挟着阵阵寒意。朱家大宅前, 几个人扛着一口棺材默默行进, 没有哀乐也没有哭声, 只有这几个人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在雨中渐行渐远。 朱媛在窗户漠然地目送那口棺材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转身走出了房间。 朱宅一楼的大厅里, 几个朱家老人分坐两侧。他们正商议着什么事情,见到朱媛下来后无一例外地住了口,扭头看向主座上的人。 阮紫笑吟吟地坐在主座上,冲朱媛一招手:“你终于肯露面啦?” 朱媛:“……” 她隔着远远的距离扫视大厅里神态各异的几人,最后冷笑一声:“怎么, 我爸才刚死,你们就算计着要帮一个外人夺这个家主的位置了吗?” 朱家人垂首不语,阮紫却微笑着,轻轻按了按自己小腹。 “怎么能说是夺位呢?” 她柔声道, “你父亲的孩子在这里,他会是未来的朱家家主,我现在只是帮他排除一些不必要的因素而已。” “哟, 孩子都有了, 谁的?” 朱媛尖锐地笑了一声, “不是我爸的吧, 毕竟他可是几年前就不能人道了。” 这句话无疑包含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但所有朱家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他们早已知晓。 “……” 朱媛目光微冷,她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道:“你们这群人一个个都废了吗?抬头看着我!” 其他人:“……” “看来他们不怎么赞同你的话。” 阮紫掩唇,轻轻地笑了出来。 “既然这样,还是请朱小姐……离开这里吧?” 朱媛:“离开?你一个外人,想逼我走?!” 阮紫道:“又不是我逼你的,你看看,明明是他们不认可你了……喂,我说要把朱小姐逐出朱家,你们有没有意见呀?” “……” 依然没有人应声。 朱媛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 阮紫放松下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道:“那么请吧,朱小姐。” 她笑意盈然地对朱媛做了个请的手势,立刻有几个朱家人站起来,大步走向了朱媛。 这些朱家人像是真的要把她赶出去,朱媛咬牙切齿地盯了他们一会,不等他们碰到自己就率先退后几步,抬手冷冷地一点阮紫,道:“你给我记住!” 阮紫:“我记着呢。” 朱媛:“……” 她扭身重重甩开朱家大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之中。 滴答,滴答。 雨点连珠砸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朱媛独自立在雨中,面朝朱家深吸一口气,做了个特殊的手势。 一只小蛊虫窸窸窣窣地爬出地面,围着朱宅转了一圈。当它重新钻进泥地中后,朱媛的脸色这才彻底地变了。 “怎么可能……” 她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连声音也微微颤抖。 “怎么可能……全都是死人?!” “很惊讶吗?” 一道清雅淡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朱媛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沉青撑着一把黑伞,在不远处仰头看向朱宅,隔了几秒,又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朱媛:“……” 她无言数秒,忽然怒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指的是朱宅的人一夜间变成了活死人这件事?” 沉青道,“我是现在才知道的。” “……等等,” 朱媛道,“那你现在过来是有什么目的?又要把我们交给妖居委吗?!” 沉青用莫名的目光盯了她几秒,微微地嗤笑一声,道:“你大概还没弄清楚一件事,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我自己。” 朱媛冷冷盯着他:“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对,如果你又忘记的话,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沉青淡淡说着,走向另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朱茂下葬的方向,朱媛几步追上他,道:“你又想干什么?” “去看看你父亲的尸体,” 沉青道,“万一又像你母亲呢?” 朱媛眉头一皱,不再说什么,而是和他一起赶了过去。 他们在半路遇到了送棺人,几个人扛着棺材死气沉沉地行走在雨中,四肢僵硬,又是一群活死人。 蛊虫顺着那群人身体爬上后颈,毒素注入,几个人全都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朱媛快步过去,蛊虫随后又爬上棺材。棺盖被迅速啃光,木屑飞扬,里面的景象也呈现在两人面前。 棺底躺着一个烧焦的稻草人,稻草人扭曲的四肢还扒拉在棺材两边,做出一个挣扎欲起的姿势。 ——除了这个稻草人外,里面空无一人。 “……” 朱媛死死地攥紧了棺材,指甲刻入木头之中。 与此同时,一股冲天的黑气从朱宅那边蹿起,森然似厉鬼嘶吼。 沉青回头望了一眼,道:“炼阵。” 朱媛立刻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她父亲还有朱家其他人,被拿来炼阵了。 她立刻拔步往那边狂奔,发丝在风中飞扬,雨水冷冰冰地打在脸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轰隆—— 朱家主宅在雨中坍塌,满地的碎石瓦砾混在泥里。朱媛差点摔了一跤,被沉青伸手拉住。 一个人从高处摔下,破布般砸在地上,溅起一地雨水。 朱媛愕然地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是阮紫。 “……咳。” 泥水与血水交杂,弄脏了女子姣好的面容,然而当她抬起头时,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一块人皮从她脸上掉下,皮下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另一张皮。 朱媛:“……” 她一天之内连遭几次大起大落,只觉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朱家废宅里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沉青慢慢往那边走了几步,被男人接走了伞。 “冷不冷?” 青年之前被自己捂暖的手转眼又冰冰凉凉的,秦墨给他披上大衣,又握住了他的手。 沉青道:“还好。” 他的目光在朱宅那边环顾一周,道:“朱家人死了吗?” “没有。” 朱媛听了这话,原本放在阮紫身上的注意力就立刻挪到了那堆废墟里。 废墟里七拐八歪地躺着数道人影,朱茂赫然在列。朱媛跑过去查看,发现虽然他们的性命还在,法力却都废了。 那边的阮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拨开额前湿漉漉的黑发,抬头望了沉青一眼。 这么一抬头她的脸皮就又掉下来一块,露出了底下那张皮的大部分模样。 沉青注视了几秒,意外地一挑眉道:“原来是你啊。” 阮紫慢慢勾起了唇角。 “是我,没想到才分别没多久,我丈夫的弟弟就和一个妖勾搭上了……” 她咯咯笑着,撕开残余在脸上的“阮紫”的脸,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秦墨失踪的兄嫂,杨蓉。 沉青道:“你们秦家真多事。” 秦墨勾勾他的下颌,语气淡淡:“她不是秦家的人。” “……杨蓉?” 朱媛从废墟中出来,刚好听到了这一句话。 她盯着杨蓉看了一会,道:“我记得妈以前收养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被送走后改名叫了杨蓉。” “哟,难为朱小姐还记得我。” 杨蓉眉头一扬,道,“没错,就是我。” “居然真的是你!” 朱媛道,“你到底想从朱家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拿走什么东西?呵,这话说的就不太好听了。” 杨蓉道,“我回来当然是为了报恩,为了报朱家当年把我领养——又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开的恩情了啊。” 朱媛:“你——” “说谎。” 沉青在一旁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谎?” 杨蓉再次看向他,“我有什么好说谎的,倒是季先生……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现在的我的。” “你对你自己太自信了,” 沉青道,“派过来袭击我的稻草人上,有你的气息。” “……你在瞎说吗,” 杨蓉脸色微微一变,却依然笑道,“我根本没让那些稻草人来袭击你,就是蠢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的。” “哦?” 沉青道,“那看来是有人想害你了——比如背后指使你做出这一切的人?” “……我没有什么指使我的人,我也不需要。” “未必吧。” 沉青淡淡道,“如果没有人帮你,就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走出朱家的地下室呢?”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朱媛,一个则是杨蓉。 杨蓉看了朱媛一眼,扭身便跑。 黑焰蹿动,几乎瞬间就掠至她的身前。杨蓉脸上的皮肉被烈火烧灼,她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朱媛面前。 朱媛抬头和沉青对视几秒,突然上前抓起杨蓉的头发,而后僵在了原地。 沉青平淡地道:“这才是真正的她,眼熟吗。” 属于杨蓉的那一层皮肉褪尽,露出了另一张脸。 那是这个女人真正的脸,也是朱媛再熟悉不过的脸。 ——去世的朱家朱母,她的……母亲。 第五十七章 小小墨蛇 阮紫, 杨蓉,汪雯丽。 这三个原本仅有一丝联系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朱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原本熟悉的脸, 现在看来却无比陌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喃喃道,“你不是我妈,你根本不像……” 汪雯丽死时已步入中年,而现在的这个女人却面容姣好,最多不会超过三十。 如果不是她曾经看过自己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此时根本不可能认出这个人来。 “……” 汪雯丽单手摁着自己一侧脸颊, 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了。 “该死的……” 她低低地道,“你这个该死的……” 朱媛后退数步, 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 “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向沉青那边, “你们谁解释一下?” 沉青道:“很简单, 你的母亲早就不在朱家了。” 被关在朱家地下室的只是一个画上汪雯丽皮的女人, 可能是朱茂的之前的情妇, 被控制了多年, 以为自己就是朱家女主人。 而真正的汪雯丽则在被关入地下室不久后逃脱了,之后一直潜藏在人间不停地更换身份, 夺了自己养女杨蓉的皮, 又夺了阮紫的。 朱媛沉默一会,道:“是……换皮?” 换皮是一种邪法,以年轻女子的皮血供自己青春永驻。这种邪法诞生于汪家, 却在百年前被销毁——没想到现在又被汪雯丽学会了。 汪雯丽没有说话, 沉青则道:“从秦家到朱家, 到底是谁在指使你?” “……” 对于他这个问题,汪雯丽则是冷笑。 “我不是说过了,根本没人指使我。” “是吗,” 沉青淡淡道,“换皮需要强大的法力为支撑,以你的力量根本无法达到这一点。” 汪雯丽嘴角嘲讽地勾起,刚想反驳些什么,就听见沉青不紧不慢地加了句:“况且你的身体里……不是有我的蛇骨吗?” 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再次令汪雯丽脸色剧变。 沉青继续不疾不徐道:“你用蛇骨控制了朱家,陆戈没能发现那个稻草人背后的控制者,也是因为蛇骨在干扰——” “借别人的力量这么久,该还回来了。” “……想都别想!” 汪雯丽道,“那是我的!” 撕破了之前伪装出来的面貌,此刻的她看起来狰狞而愤怒。 数缕黑烟从她脚下飘起,沉青挑眉,还没等他出手,那些黑烟已自行溃散。 汪雯丽:“怎么回事?!” 然而没人回答她。 秦墨抬手,修长五指在空中虚虚地一摁,那一瞬汪雯丽只觉有千钧雷电激流劈在她背上,她猛的喷出一口血,直接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 朱媛往前踏了一步,又缩了回去。 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拖走了地上的汪雯丽。妖居委的人也随后赶到,开始收拾朱家的残局。 自此以后朱家将很难在捉妖记立足,朱媛对此似乎并没有多难过,她的神情淡淡,自然地被妖居委的人接走了——临走前还望向沉青这边,隔了几秒,短促地道了声谢。 雨势渐收,沉青合伞,和秦墨回了酒店。 汪雯丽体内那块不属于她的蛇骨很快被取出送到了沉青这边。当隔着木盒看见那块蛇骨后,沉青突然有种这是他遗落在外的最后一块蛇骨的感觉。 ——之前他花费千年都没能找到,现在才和秦墨重逢不过半年,就全都找齐了。 太快,也太巧合了…… 脑子里浮出这样一个想法,沉青微微皱眉,托起那个木盒,却并没有直接碰那块骨头。 身边的床往下压了一压,秦墨坐到他身边,勾起了盒中的蛇骨。 “要变成大蛇了?” “应该吧,” 沉青把其他蛇骨摆在自己面前,点头,“会很疼,你到时候抱着我一点。” 秦墨:“好。” 沉青于是咬开自己的指尖,滴了数滴血在他的蛇骨之上。鲜血融入,蛇骨散发墨色光点,缓缓浮起,又飘入他的身体之中。 几乎就在和蛇骨融合的一瞬间,一股撕裂血肉的痛苦如电流般狠狠抽过沉青全身,他立刻就剧烈地挣动了一下,随即被秦墨紧紧拥到了怀里。 沉青颤抖地仰起头颅,全身因过度痛苦而痉挛不已。他的骨骼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牙缝间渗出鲜血,指甲也深深地勒入肉中。 秦墨强行掰开他的五指让他抓住自己肩膀,又扳过他的下颌拭去唇边的血迹。剧痛之下沉青一口咬住了男人肩膀,鲜血当即喷涌而出,秦墨脸色不变,不断地抚摸青年发丝,在他耳边低声哄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一层层打湿沉青单薄的后背,他脸色惨白,唇瓣微微颤抖,整个人就像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那样。 等到痛苦终于结束后,他脱力地瘫软在秦墨怀里,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离了。 秦墨撩开青年的湿发,亲吻他冰凉的额头,把这只被汗水浸湿的墨蛇抱到浴室,放入了一缸热水之中。 沉青头昏脑涨地靠在秦墨身上,一声不吭地由着他给自己细致地清洗身体——只有当秦墨碰到他的后背时他才会偶尔因疼痛漏出一丝呻吟。 洗完后,秦墨给这只蔫哒哒的墨蛇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铺好床,把他轻轻放进干净的被窝里。 沉青默默地往松软的被褥里缩了缩,只露出苍白疲惫的侧脸。 “乖,喝牛奶。” 秦墨倒了杯热牛奶,又加了勺糖,端过来喂沉青。 沉青就着男人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喝完热牛奶,闷闷地抬头:“你刚才是不是被我咬了?” “没有。” 秦墨拭去他唇角的奶渍,“你到了晚上才会咬我。” 沉青:“唔。” 他的神情懒懒的,看起来也没有留神听秦墨后半句话,没过一会就又窝回了暖乎乎的被褥里,把自己蜷成了一小团。 秦墨安静地等沉青自己睡着了,起身去了浴室。 他简单地处理了自己肩膀的伤口,等再回到床边时,发现青年正不怎么舒服的蹭来蹭去,一只手还在摸索着什么。 “小墨蛇。” 秦墨低笑,躺下刮了刮他的脸颊。 沉青一无所觉地抱住他,挪蹭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慢地睡过去了。 —— 天蒙蒙亮时,秦墨感觉在自己身上温温顺顺地窝了一夜的墨蛇动了动。 他先是凑近秦墨衣领嗅了一会,然后就解开他的扣子,发现了那道刚刚结痂的咬痕。 沉青不怎么高兴地盯着那道咬痕,刚想咬破自己的指尖就被秦墨抓住了手,把这只软软的墨蛇整只拥住了。 沉青乖乖地窝了一会,道:“你明明醒了,还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 秦墨嗓音沉沉,透着一丝喑哑,“就是想看看小墨蛇扭来扭去的样子。” 沉青:“……” 他扭开脸,几秒后直接坐了起来。 “我好像变大了。” 秦墨随之坐起:“让我看看。” 沉青环顾四周,道:“可是如果在这里变成原型可能会塞不下。” “没关系,” 秦墨搂着他的腰,让人坐到自己腿上,“到时候再变回去。” 沉青一想也是,然后就变回了原型。 吧嗒。 一条体型庞大……一只细细小小的墨蛇落在了秦墨腿上。 秦墨:“……” “嘶——” 小蛇尾巴尖一晃一晃的,小小的脑袋扭过去盯着自己的小尾巴看了几秒,歪头。 它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没有变大的样子。 细细软软的蛇身一扭一扭的,小墨蛇飞快地从松软的被褥上游走,想爬到床头照镜子。 秦墨把手搁在它的去路,手指轻轻一勾,就把这只软哒哒的小蛇勾到了掌心中。 小墨蛇:“嘶——” 它不高兴地在男人掌中转圈圈,探出小脑袋想扭下去,被秦墨虚虚拢住了。 “变大了,特别大。” 秦家主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别乱动,要抱不住你了。” 小墨蛇:“……” 它用怀疑的小眼神盯着秦墨看,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是真的变大了。” 秦墨拨拨它的小脑袋,惹得小蛇昂首蹭了蹭他的指尖 ——事实上这只小墨蛇不但没有变大,反而比之前更小了一圈,一对墨色蛇瞳水汪汪的,看起来比之前更精致可爱了。 秦墨把这只软乎乎的小墨蛇窝在掌心里揉了一会,终于惹来小墨蛇的不满,扭啊扭地从他掌心里哧溜掉下来,在床上陷下去一个小坑。 秦墨的手机就在床头,小墨蛇哼哧哼哧地扭过去,把小脑袋搁在屏幕上看了一会…… 它在秦墨压抑已久的笑声钻进被窝,再也不肯探出头了。 第五十八章 晒太阳 松软的被子被掀开,雪白被单上一条小墨蛇正慢吞吞地往枕头底下挤, 还有一小截尾巴尖露在了外面。 秦墨捏捏尾巴尖, 把这条软乎乎的小蛇整只勾到了掌心里。 小墨蛇:“嘶——” 它张开小嘴, 一口咬住了秦墨。 “乖。” 秦墨笑了一声, 把这只小蛇捧在掌心里, 低头亲了亲它细细软软的蛇身。 小墨蛇不怎么高兴地在他掌心里扭啊扭,细软的蛇身不断蹭过略微粗糙的手掌,因为太小,它一不留神就扭成了一个结, 软趴趴的动不了了。 秦墨用指尖把这只小蛇拨开,又在它小脑袋上亲了一口。 小墨蛇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从他掌心里掉了下去。 下一秒, 青年模样的墨蛇默默坐起来, 一脸不怎么高兴地趴到了秦墨身上。 秦墨搂住他的腰,笑道:“变大蛇了。” “……” 沉青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隔了几秒才松开,“本来就是大蛇。” “对, 这次更大了。” 秦墨揉揉他的后颈, “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沉青掀起眼帘,幽幽地盯着男人略含一丝戏谑笑意的眼眸。 所幸秦家家主反应还是很快的, 在这只墨蛇炸毛之前就态度诚恳地为自己与事实完全相反的言行道了歉, 并认真而郑重地承认了墨蛇的确是一只特别大的大蛇这一铁打的真理——把自己闹脾气的小蛇给哄好了。 沉青把下颌枕在秦墨肩头, 慢腾腾地蹭了下, 道:“为什么融合蛇骨以后都没有用?” 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完全不清楚是否正常。 秦墨道:“现在才刚刚融合,可以过一段时间再看。” 沉青一想也是,然后就直起上身道:“从汪雯丽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秦墨招来了陆戈,陆戈去联络妖居委的人,回来后神情还有些讶异。 “汪雯丽死了。” 不是被人谋害,是自然死亡。 沉青的蛇骨在她体内多日,那完全不属于她的霸道力量无时无刻不再摧残她的身体,再加上秦墨那重重一击,她最终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这份死亡结束的不只是她的性命,还把她背后的那条暗线彻底掐断了。 “……” 沉青眉心微微蹙起,不再说话了。 陆戈道:“我们会继续调查,下一次再有什么人露出马脚,就不会让他轻易混过去了。” 沉青道:“好,谢谢。” ——丹城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没过多久,沉青就和秦墨一起回了海城。 住了几天的酒店再回到别墅,沉青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 他在家里窝了一天,舒舒服服的,根本不想挪窝。 因为刚刚融骨,沉青的精力还没恢复过来。白天还好,他只是懒洋洋地晒太阳,但到了晚上的时候就不太对劲了。 秦墨发现这只小墨蛇大概是融合蛇骨以后背上痒,经常在睡得好好的时候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醒来后却一无所觉,还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前两天还能忍耐,等到第三天沉青又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上蹭蹭的时候,秦家家主没有再忍下去了。 他把尚在熟睡的小墨蛇给吃了。 墨蛇滋味鲜美,肉质细腻,就是被吃的时候不太乖,总喜欢闹腾,到最后还受不了地哭了出来,尾音都是颤的。 秦墨只好勉强停下来哄他,哄到一半给他剥了个脐橙吃——冬天正是脐橙上市的季节,一个金黄色的水果外表光泽莹润,汁水饱满,沉青却不喜欢,怎么都不肯吃,弄得汁水黏了两个人一身。 等好不容易吃完一个脐橙,沉青已经不理秦墨了。 他蜷在浴缸一侧,和秦墨保持着距离,不准男人靠近。 秦墨:“过来,我帮你洗。” 沉青泼他水。 秦墨扣住青年的手腕,把这只墨蛇整只拖到自己这边,给他抹浴液。 沉青一开始还不情愿,后来觉得挺舒服,就安静了下来。 秦墨把墨蛇洗得白白嫩嫩的,把他裹到浴巾里带了出去。 “快过年了,” 换衣服时,秦墨抚摸青年后颈道,“想要什么礼物?” 沉青拍开他的手,言简意赅:“肉。” 秦墨挑眉:“这是什么礼物。” 沉青:“饿了,要吃肉。” 墨蛇喜欢吃肉,极端讨厌蔬菜。秦墨几次想让他补充维生素都被他挑出来丢掉了——看见这只小墨蛇怎么吃都清清瘦瘦的模样,秦墨也就放弃了。 先把他的小蛇养胖一点,其他的之后再说。 沉青用香喷喷的红烧肉拌了最后小半碗饭,咬着油汪汪的筷子,有点馋那边的烧卤鹅腿。 秦墨夹给了他。 鹅腿肉质紧致,鲜香麻辣。沉青飞快地干掉一只,喝了一碗汤——吃饱了。 “我去楼上待一会。” 海城这几天天气转暖,午间的太阳暖融融的,沉青吃饱喝足,又跑到阳台上晒太阳。 等秦墨过来后,看见的就是一条小蛇趴在软垫上晒肚子,尾巴尖一晃一晃的,懒懒地翻了个身。 秦墨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小蛇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慢慢蜷成一团,小脑袋歪到了一边——看起来是困了想睡觉。 墨蛇的冬蛰快结束了,只是这几天没什么事,天气又转暖,更容易犯困。 秦墨凝视掌心里这只小蛇——这么一个小东西,还没巴掌大,却已经是一条孤零零了千年的墨蛇了。 之前墨蛇数千年的冬蛰都有无数妖鬼虎视眈眈,恐怕就算再需要休眠他也会硬撑着。再加上怕冷,性子又要强,再难受估计也会一个人默默忍耐,不吭一声。 ——因为他一吭声,那些盯着他的妖鬼会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而他身边已经没有陪着他的人了。 “让人心疼。” 秦墨揉揉这只小墨蛇,转身把它轻轻放到了松软的枕头上。 小墨蛇在睡梦中又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滚到被子里了。 第五十九章 过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 海城前一阵子还在天气转暖,临近春节的时候气温却再次骤降。 大雪接连降了几天, 地上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街道各处张灯结彩, 春节已然来临。 沉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下颌埋进厚软的羊绒围巾里, 呼出一串白气。 ——结果才转一圈就差点没让他冻傻, 一整只墨蛇直直地僵在院子里,被屋檐下的秦墨快步赶过来,用大衣裹着抱回了屋里。 屋内暖气充盈, 沉青把脸埋进男人宽稳的肩窝里,冻僵的四肢也慢慢恢复过来。 “不准出去了,” 秦墨刮刮他的脸颊道,“一不留神就成了小冻蛇。” “……为什么会比以前冷这么多?” 沉青道, “之前下雪都没这么冷。” 秦墨倒了杯热牛奶让他捧在手心里,道:“因为你这个冬天又是蜕皮又是融骨的,身体没以前那么好。” 沉青默默喝了口牛奶,大概是觉得秦墨说得挺对, 就不吭声了。 别墅外远远地飘来鞭炮声, 就算现在外面没有多少行人, 也能感受到那股热切的氛围。 沉青侧耳倾听这份热闹而喜庆的声音, 隔了一会道:“这是我过的第一个年。” 妖没有过年的概念,以前他不是要找地方过冬就是要防着那一群觊觎他的妖鬼, 忙的自己都顾不上自己, 更别提过什么人类的年了。 就算在建立沉墨阁后稍微轻松了一些, 他也没有想过要去过这种人类的节日。 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秦墨道:“以后我们还有无数个节日会在一起过。”这只小墨蛇无数个第一次,也都会是他。 沉青想了想觉得还挺开心的,于是道:“那你要不要我把一半妖丹分你,这样你就和我一起活下去了。” 千年大妖的一半妖丹可以令妖丹获得者与这只大妖拥有相同寿命,生命相连,永不分开。 沉青想给秦墨的妖丹是可以令整个捉妖界以及妖鬼两界为之痴狂的世间至宝,然而秦墨听了却只是眉头一挑,道:“不准伤害自己。” 沉青:“其实也不是很疼,反正没有抽筋拔骨疼……”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秦墨轻轻扳着下颌,吻住了他的唇。 刚好带着几个人从庭院里绕进来的陆戈撞见这一幕,习以为常地退后一步,躲到了门外。 一吻过后,沉青双手虚虚按在秦墨肩膀,喘息略微急促。 隔了几秒,他道:“你干什么。” “亲一下,” 秦墨摩挲青年被自己吻得水光莹润的唇,道,“下次不准再提那件事。” 沉青:“哦——那你怎么办?” 秦墨和他额头相抵,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等那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走。”不但不会走,还会把这只小蛇绑起来,让他永远离不开自己。 “……” 才不会不要你。 沉青默默想着,拍开秦墨想下移的手,探身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 电视正播放一个综艺节目,客厅里满是欢跃的人声。陆戈在这时带着几个人进来了,吩咐他们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沉青盯着食材满载的厨房看了几秒,道:“我也想去做饭。” 秦墨道:“好,和你一起。” 墨蛇的厨艺非常出色,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出色之处不只在于味道鲜美得能让人恨不得跪下舔盘子,还在于哪怕做出来的东西外表还不如【哔——】,也能让人恨不得跪下舔盘子。 几个厨师见主人家要亲自下厨,特意给他们腾出一块区域。沉青挑拣了几样食材,准备炖一锅汤。 秦墨被他支使者去洗菜切菜,堂堂秦家家主一下子沦为了一个打下手的。 他倒是挺乐在其中,切菜时问沉青道:“想做什么?” 沉青道:“汤。” 他一边说着,一边淡定地把各种食材往咕嘟咕嘟的沸水中丢。 不知道是不是他施了什么诡异的法术,汤开始变色,慢慢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味道。 秦墨:“……” 厨房里的几个厨师纷纷露出惊恐之色,沉青却浑然不觉。过了一会,他大概是觉得缺少了几样食材,又额外加了一些。 很快的汤开始冒泡,一个又一个粘稠的水泡冒出又破开,伴随着那股奇妙的气味,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古老森林里的邪恶沼泽,是恶魔的诱惑。 汤逐渐成形,沉青把火调小一些,舀了小半碗尝了尝,道:“差不多——你要不要尝一下?” 后半句话是对秦墨说的,他接过碗,就着沉青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 旁边的厨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秦家家主面不改色人地喝下了那碗从颜色到气味无不奇妙的汤,而后颔首道:“很不错。” “季先生做了汤吗?” 陆戈闻着味道也来了厨房,“不知道愿不愿意分我一点。” 沉青道:“你自己过来盛吧。” “好的。” 陆戈自觉盛了满满一碗,才喝了一点,就忍不住叹息道:“多少年没尝过这样的美味了。” 厨师们:“……”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啊! —— 忙活了一个下午,年夜饭总算摆上了桌。 客厅里的电视仍然开着空着,沉青抱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饭碗里慢慢被秦墨夹满了各种菜。 远处的鞭炮声越来越响,整座城市沉浸在大年夜的喜庆氛围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一个精致的木盒被推至面前,沉青戳了戳,道:“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秦墨:“是,打开看看。” 沉青依言打开,只见盒底躺着一条漂亮的吊坠,吊坠悬着一块用玉雕成的活灵活现的小蛇,可爱又小巧,简直和沉青一模一样。 沉青戴上吊坠,那块玉才刚刚触到肌肤就带来一片温热,热度很快扩至全身,暖洋洋的格外舒坦。 沉青舒服地眯了眯眼,道:“我喜欢这个,可是我没有回礼。” 秦墨道:“我给你一只小蛇,你再还我一只,刚刚好。” “不还,” 沉青不上当,“我比它贵。” 他当然不肯做赔本买卖,但秦墨却不打算放过他,春晚才刚刚播到一半,他就把人带到房间要回礼了。 窗外放起了烟花,墨染的夜空之上,一簇簇烟花粲然绽放,迸射出千万碎星闪光,炽烈张扬,大开大合。 遥远的星辰霄汉,乳白色的流星在苍穹中擦过一道狭长的光带,带起微微的热度。似水的夜色泛起涟漪,轻轻颤动。 砰—— 最后一簇烟花在窗外绽放,彩金光晖在夜空中撒落而下。城市的万千灯火倒映在落地窗上,交织成一副灿烂绵远的画卷。 热度满满平息,黑暗的屋内能听见紊乱的喘息声。沉青精疲力尽地靠在秦墨身上,被他撩开略微湿润的墨发,亲吻脸颊耳侧。 “过年了,” 秦墨低笑道,“小墨蛇,什么时候做我的秦夫人?” 沉青:“……” 他扭过脸,不吭声了。 秦墨拥着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把一只默默往被窝里蹭的墨蛇裹住了。 “明天再问你——睡吧。” 城市的灯火与喧嚣慢慢隐去,月光洒落床边一角,镀上一层柔和的霜。 …… 第二天,一个消息将尚在熟睡中的沉青震醒了。 沉青在朱家事发前本想去的地方——妖界中枢归渊涧,崩塌了。 在那里,有人看到了早已随着山海时代一同陨落的……黑蛟。 第六十章 归渊涧 妖界的夜晚不同人间, 这里的天空没有星辰。如蒙上一层灰霾般阴沉沉地压下来,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息。 人间还是白天, 到了这里却是晚上。妖界比人间冷得多,空气仿佛结上了一层寒霜,每次呼吸都是冰渣溢满肺部的感觉。 沉青戴着秦墨送给他的吊坠, 一开始尚可抵御寒冷,然而没走多少步他就受不太了了,一直瞄秦墨袖口,看样子很想往里面钻。 “过来。” 秦墨冲他一招手,一条小蛇就啪嗒一声软软地落在男人手心,飞快地钻进了他的袖口, 片刻后, 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小墨蛇在秦墨手背上蹭了蹭,被秦墨用一根手指点住脑袋, 动不了了。 小墨蛇:“……” 秦墨低笑着松手, 在小蛇怒而炸毛之前把手及时收了回来。 归渊涧位于妖界中枢,要过去并不容易。然而身为大妖的沉青对妖界边缘的小妖有种天然的震慑, 一直到妖界中段的地方,许多实力中等的妖才暗自探出了头。 如果不是冬天,它们一定会对墨蛇避而远之。但冬蛰是墨蛇最弱的时期,这些中妖们才不会掩饰自己的恶意——它们伺机潜伏着,准备一拥而上。 小墨蛇嘶嘶吐信, 又钻出来一点, 被秦墨摁了回去。 “不用出来。” 他道, “这些东西还不配你出手。” 小墨蛇歪头,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第一波蠢蠢欲动的妖终于按捺不住了。 ——!! 一种极其嘈杂尖利的啸声撕裂平静的薄膜,妖气如泥水倾泻而出,无数妖物现出身形,铺天盖地地一发冲来! …… 数分钟后,小墨蛇从袖口爬出,在秦墨掌心上滚了一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秦墨踏过满地尸骸,用指尖拨了拨它的小脑袋。 小墨蛇咬他。 “呜——” 更远的地方,妖物不甘而畏惧地退去。小墨蛇在秦墨掌心里转圈圈,时不时把小脑袋探出手指之间,看起来跃跃欲试。 “乖一点。” 秦墨抚摸它细细软软的蛇身,又捏了捏它的尾巴尖。 小墨蛇不怎么乐意给男人揪尾巴,一扭一扭地沿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秦墨轻而易举地把这只不安分的小蛇重新勾到手掌里,把它虚虚拢住了。 越往妖界中枢靠近,遇到的妖就越危险。然而中妖还有些不知天高地要凑上来送死,实力偏上的妖对墨蛇却都只是观望的态度。它们更清楚墨蛇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并不会主动招惹。 之后的一路都没什么事情发生,小墨蛇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精致的墨蛇蛇瞳懒懒地半阖着,偶尔晃一晃尾巴尖。 就在它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丝浑浊的水汽飘来。小墨蛇一轱辘翻了个身,小脑袋从秦墨指间挤了出来。 遥远的天边绽开浅光,驱散了四周的灰霾。妖界的夜晚过去,数座墨染般通体漆黑的高山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带墨色江水穿山而过,涌向雾气缥缈的群山深处。无形的威压笼在这一片群山上空,隐有雷声电光交织嗡鸣闪烁。 秦墨道:“这就是归渊涧?” 小墨蛇从半空中掉下去,变回了青年的模样。 “还要再往里面走一段,” 他道,“但这已经是其他妖很难接近的地方了。” 归渊涧并没有妖界边缘那边寒冷,他戴着玉坠,又被秦墨握住了手,也不觉得有多冷。 他走到江边,咬破指尖滴了三滴血融入江水之中。不过数秒,一叶轻舟从水面浮出,水下几具骷髅若隐若现,嶙峋的骨爪托住了小舟。 沉青道:“这是路费。” 他率先踏上小舟,舟身荡漾,秦墨托了他一把,也随之登舟。 水下的鬼爪开始托着小舟缓慢前行,尖锐的舟头破开水纹,在江面上荡开层层波澜。 墨色群山无声地伫立在江岸两侧,如一具具沉默的巨人,高大巍峨,一眼难望其顶。 江水无垠地延伸至群山之间,在那深处是一片朦胧的雾色,漆黑的江水与树林都藏匿在迷雾之间。四周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悄悄地注视他们。 长烟渺阔,天水一镜。 越往深处雾气越浓重,丝丝缕缕浓稠白雾缥缈织成一张软网,将这一片江面都锁在其中。 沉青抬手挥开一片雾气,看了眼江面。 墨色江水无声淌过,一张张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鬼脸从水下浮出——那是归渊涧沉积数千万年的怨气。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沉青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把这个想法和秦墨说了,男人闻言把他揽到身边,在他和自己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绳。 红绳莹莹发光,可自由延伸,却怎么都不会断开。 沉青拨了拨那根红绳,道:“你们妖居委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秦墨勾勾他的下颌:“因为你喜欢到处乱扭。” 他环过沉青的腰,让青年不会随着江水起伏而身形不稳。 小舟依然缓慢前行。雾气越发浓稠,到后来几乎变成了一种凝墨般的深色。沉青很快发现哪怕他紧挨着秦墨,也很难看清男人在雾中的面容。 隔了一会,他突然低声道:“快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小舟就猛的一沉。 如果这时没有雾气,两人就可以看清江面上忽然多出的一个巨大漩涡。但尽管看不见,他们也还是感受到了漩涡的存在。 巨大的牵扯里将木舟卷入漩涡之中,江水涛涛翻滚,浪花飞溅,沉青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贴上了男人宽阔的胸膛。 他们随着漩涡被卷入入江面之下,扑通一声,江水淹没头顶,一切嘈杂在瞬间沉于虚无。 沉青在水中睁开眼,看见墨绿的江水之中一张张没有一丝血色的鬼脸在他们四周漂浮。而就在他们脚下,一个庞大的黑影缓慢向他们逼近。 那黑影非妖非鬼,只是异常庞大。沉青感应不到它的气息,也辨不清它的外貌。 江面之下足有百米之深,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将二人向一处幽邃之处牵引过去,飞快地躲开了那个黑影。 沉青顺着那股力量在水中前行,没有挣扎。 事实上他从沉入水下短短几秒后就难以动弹了。江里冷得就像一个天然冰窟,寒气几乎在一瞬间打进他的骨髓之中,又随着血脉筋骨肆虐蹿开。在这四面八方的冷气侵袭之中,他完全感受不到吊坠的温度,只觉每一寸皮肤都针扎般冷得生疼。 耳边是浑浊的水声,眼前又不见一丝光亮,墨蛇置身这中,几乎喘不过气。 哗啦—— 意识昏沉难辨,不知过了多久,沉青感觉那股冰冷逐渐从他的身体四肢中退去,他坐在男人腿上,被裹在毛绒绒的浴巾里擦拭身体。 水珠悬在发梢之间,沉青慢慢睁眼,对上秦墨眸色沉沉的眼眸。 “……” 他愣了几秒,道,“浴巾哪里来的?” “法力构建的空间里。” 秦墨道,“待会给你热牛奶。” 沉青“唔”了一声,有点依恋他的体温,把柔软冰凉的脸颊蹭进男人肩窝。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水下洞穴,洞穴一侧是一片漆黑的湖。在他们不远处升起来一堆篝火,篝火上架着一个小铁锅,正咕嘟咕嘟散发着牛奶的醇香。 沉青蹭了一会,又懒懒地挪开视线,目光随意扫过洞穴,忽然一顿。 他道:“这里有几个人?” 秦墨给他擦去墨发间的水珠,道:“我和你,怎么了?” 沉青直起上半身,指向一个地方。 “那么,那边的是什么东西?” 在他们身后,一道狭长而漆黑的影子倒映在洞穴石壁上,像是一个站立着的人……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第六十一章 初遇 石壁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仿若凝固。 沉青沉默数秒,道:“凤凰,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到呢,真是。” 伴随着一声轻笑,凤凰从石壁后转出, “好久不见, 小沉青——还有秦家主。” 他微笑地走到二人面前, 看着秦墨怀里那只湿漉漉的墨蛇。 沉青道:“你怎么在这里?” “归渊涧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顺便找找我莫名其妙就被天劫劈了的原因。” 凤凰道,“你呢?是为了这里的黑蛟虚影吗?” 沉青点头:“是。”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归渊涧尽头的归渊墟, 现在归渊涧坍塌, 他们就无法通过那里涧直接到达归渊墟了。 凤凰在洞穴里转了转,道:“走不了上面的水路,从这里过去也是可以的,只是要耗一点时间。” 沉青:“唔。” 秦墨用浴巾把这只湿乎乎的小蛇擦干了,又把架在火上煮得咕嘟咕嘟的热牛奶倒到杯子里,加了一勺糖,等放凉了一些才给眼巴巴的青年喝。 凤凰托着下巴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心里啧啧称奇。 有这么好喝吗? 他心想。 尾巴尖一晃一晃的, 就快翘起来了。 然而牛奶就是很好喝,热乎乎甜滋滋, 喝得沉青懒洋洋地想翘尾巴。 秦墨给他拭去唇边一点奶渍, 道:“要不要睡一觉?” “要。” 刚喝完牛奶有点犯困, 沉青蜷在松软的浴巾里,往秦墨身上蹭。 他蹭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被男人搂着后背低声哄睡了。 凤凰:“……” 他们平时都是这个鬼样子的吗?怎么这么闪眼睛。等等,我是不是也特别亮? 然而心里多有波澜,凤凰面上却不露丝毫。他清咳一声,率先挑起来话题:“秦家家主是怎么想的?” “哦?” 秦墨挑眉,“你想说什么。” ——他刚才对沉青的温和与宠溺都在一瞬间消失,沉于冷峻的眉眼间,简直判若两人。 凤凰心说果然这才是你的样子就你这鬼样子能把小蛇骗到手才怪,而后淡然地笑了下:“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一个寿命短暂的人类,一个千年大妖——你能给他的只是这几十年,却要他为你几十年而难受百年甚至千年。这样的代价,太过分了吧。” “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 秦墨淡漠道,“他永远都是我的。” 凤凰眉头微抬,看起来略有些嘲讽。 “说得倒是挺像一回事,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他道,“毕竟当年被抽筋拔骨的这条小蛇,而不是当年那位皇帝陛下啊。”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无声收紧,秦墨眸色微沉,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利爪森然刨开地面,喉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因为他怀里的人在那个时候动了一下。 沉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低低地嘟囔了句什么,随之懒懒地把脸埋进了秦墨胸膛。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就这么软软地偎在男人怀里,是个依恋又全然没有防备的姿势。 秦墨周身危险的气势一放即收,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凤凰身上,而是抚摸青年发丝,又低头在他额间吻了一下。 沉青又无意识地蹭了蹭他。 凤凰:“……” 他捂住额头,只觉一股拼命想护着自己看大的水嫩嫩脆生生的小白菜不被猪拱,结果猪才哼了一下,小白菜就自己哼唧哼唧地跑到猪怀里的悲愤之感油然而生。 真不争气啊。 他想。 早知道就不让这条小蛇在妖界宅上几千年了……真不争气啊! 沉青还不知道自己被凤凰怨念地念叨上了,他只是难得地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和前世的秦墨相遇的场景。 ——那时的他才知道宋筱对自己的险恶用心,和他闹翻后跑了出来,又因为刚刚成年法力时常不足,所以跑到半路就被迫变回了原形……总之就是一路兵荒马乱,最后莫名其妙地钻进了偌大的皇宫里头。 刚到人间的小墨蛇本就不谙世事,变回原形后还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在皇宫里迷了几天的路,饿得整条小蛇晕晕乎乎的,蔫蔫地趴在花丛边不肯动了。 后来因为它又小又软,直接被路过的宫女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用裙角卷走了——小墨蛇就这么一路卷一路滚地滚到了皇帝的寝宫,滚得细细软软的蛇身满是灰尘,啪叽一下撞到了门槛上。 从小娇生惯养的它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就可怜唧唧地差点哭出来。 不过它到底也没哭,憋着一汪眼泪,委屈巴巴地用最后一点点法力隐去身形,钻进了宫殿里。 宫殿里又漂亮又暖和,小墨蛇钻了一圈,最后哼哼唧唧地爬上了龙床,感觉这里和它的小玉床一样又软又舒服,于是钻到枕头底下,精疲力尽地蜷成一小团睡过去了。 睡着的时候它的精力和法力又恢复了一点,但接连几天的饥饿和疲劳也更加明显。小墨蛇感觉自己身上又酸又痛,肚子还总是咕噜咕噜叫,简直委屈得要命——尤其是当它被皇帝发现并直接从龙床里拽出来后,这种委屈一下子攀升至顶峰——哭了。 皇帝:“……” 他才刚从自己的龙床上揪出一只刚刚成年的小蛇妖,还没等天子一怒伏尸万里,这只漂漂亮亮的小蛇妖就抽泣一声,呜呜地哭了出来——泪水从黑亮的大眼睛里流出,染湿精致的脸庞,他抽抽搭搭地跪坐在床上,墨发如丝绸般散落在精致的脚踝间,就这么可怜兮兮地哭着……看起来更漂亮了。 皇帝:“…………过来。” 小墨蛇哭,不理他。 皇帝伸手又要去拽他,小墨蛇一见这个男人又要动手,气得用枕头软绵绵地丢了他一下。 那一刻至尊无上的皇帝心中是什么想法无人知道,反正周围跪了一圈的宫人心都被这个漂亮的小蛇妖哭软了,在听到皇帝的吩咐后差点一个接一个抢着去了。 皇帝的吩咐是送点吃的过来,事实证明这个做法非常正确,直接让他秒杀两世的情敌宋筱,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成功脱离单身,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小娇妻。 ——一刻钟后,小墨蛇双手捧着一块香香甜甜的点心坐在龙床上抽抽搭搭地吃。他的眼角还有些未干的泪痕,吃的时候纤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但至少已经不哭了。 “谢……谢谢你。” 少年的嗓音清甜又奶声奶气的,他咽下最后一块点心,舔了舔白皙的手指尖。 皇帝眸光微动,然而下一秒,小墨蛇就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没吃饱……还想要。” 皇帝:“……” 最后小墨蛇在黑漆漆的天牢里,美滋滋地吃完了他饿肚子以来的第一顿大餐。 —— 沉青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正被男人抱着往前走。 四周依然是洞穴,凤凰在前面开路,手心里托着一团柔和的光,照亮了四周的石壁。 察觉到怀中的人醒来,秦墨低头道:“做梦了?” “唔。” 沉青打了个哈欠,从他臂弯间跳了下来。 “我梦到你把我关进天牢里了。” “啧啧啧,真不是男人。” 前面的凤凰立刻回头谴责地瞥了秦墨一眼,冲沉青招手,“小沉青,过来。” 秦墨:“……” 他握住沉青的手把人拉回身边,道:“是我不好,向你道歉。” 沉青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反正你给了我点心吃,我就不计较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又道:“这里离归渊墟还有多远?” “差的远呢,” 凤凰道,“至少还有半天的行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比如地震,坍塌……” 沉青:“闭嘴!” 然而他说得晚了。 轰! 下一秒,一块巨石当空砸下,沙土四溅,洞穴内瞬间一暗! 凤凰:“……” 等到洞内的沙尘散去,他的手心又托起一团光亮时,众人才发现,拜他所赐—— 前面的路,被彻底堵死了。 第六十二章 麒麟 漆黑的洞穴内,三人相顾无言。 “……好吧, ” 凤凰认命地一摆手, 道, “应该可以把这块石头弄开。” 沉青沉默地看着他。 “别这样嘛,一块石头而已。” 凤凰道,“后退一点,我把它弄掉。” 沉青往后退了几步, 黑焰从他脚下涌出,将他和秦墨牢牢护住。 凤凰单手按在那块巨石上,五指略微收力,蛛网般的纹路漫上巨石表面,数秒后, 一声巨响爆开, 无数尖锐的碎石四溅, 在石壁上擦出道道刺目的火花。 沉青在黑焰后安然无恙, 凤凰道:“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嘛。” 沉青毫不留情:“不, 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洞穴两侧冥冥幽深, 石间藏着暗流,能听到低低的水声。 凤凰默了一会, 还是憋不住道:“听说山海时代陨落的大妖最后都葬身于此, 如果你父亲复活了, 是不是代表其他大妖也有可能重现世间?” 沉青道:“我不知道, 如果真是那样……” 他顿了顿, 没有说下去。 无论是之前的天劫还是这次的归渊涧坍塌,其中可能都存在着某种联系。 秦墨道:“岳母是怎么去世的?” 沉青:“……才不是你岳母。” 秦墨刮了刮他的脸颊。 沉青拍开他的手,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他大概是为了追随父亲吧。” 墨蛇本该随着山海时代一同陨落,但他最终却成了山海时代过后仅存的大妖,带着刚刚出世的小墨蛇隐在了山林之间。 在沉青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对黑蛟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连带着对沉青也不是这么喜欢,但从来不会让这条小蛇受半点委屈——除了偶尔会嫌扭来扭去到处乱爬的小蛇太烦人忍不住把它打结丢回小玉床外。 过了这么多年,沉青对母亲最深的印象也只是一个身形欣长的黑衣青年,眼中冷冷的,倒映不出过多的喜怒。 “其实墨蛇的死一直是一个谜,” 凤凰道,“那时你还小,我也刚继承凤皇的记忆涅槃重生,本来想去拜访你母亲的,没想到他就这么不在了。” 沉青没说话,他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黯然。 秦墨把人搂过来,拍拍他的肩背。沉青闷了一会,忽然又变成一只小蛇,哧溜一下钻进了秦墨袖口蜷着了。 凤凰看着那只不肯探出脑袋的小墨蛇,笑道:“别伤心啊,万一你母亲没死呢,说不定能在这里碰到他……哎说话又回来我们一路上好像也没遇到什么——” 沉青瞬间化为人形:“闭嘴!” “……”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凤凰道:“你看,我也不是每次都——” “吼——”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咆哮就从洞穴深处传出! 那声咆哮仿佛远古巨兽愤怒的狂哄,震得整座洞穴剧烈颤动,石壁寸寸龟裂,碎石飞射四溅。 “……” “这又是什么东西?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这么看我嘛。” 凤凰在沉青谴责的目光下再次认命地支开结界,身先士卒地挡在他们面前。 伴随着声声低吼,一个黑影从烟尘中缓缓浮出。还未等它彻底接近,沉青就微微蹙起了眉。 他和秦墨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出了不对劲。 这股正在逼近的气息并不是纯粹的黑暗,相反,其中还隐隐藏着一丝祥瑞之气。 凤凰大概也觉出了不对劲,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动静,那道黑影就猛的冲了出来。 庞大的身躯与结界相撞,凤凰后退一步,面露震惊:“麒麟?!” 狮头、鹿角,龙鳞、牛尾——这头巨兽的外貌……居然和麒麟一样! 沉青道:“不,这不是麒麟。” 真正的麒麟早就随着山海时代一同陨落,连子嗣都不曾留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石壁动荡,猝然坍塌。凤凰在半空中化为原形,拖着绚丽华美的长长尾羽与那头“麒麟”缠斗了起来。 沉青被秦墨抱着稳稳落地,这里是一个比刚才开阔数倍的地方,粗略一看,竟然和宋筱的坟墓有几分相似。 沉青道:“宋筱的坟墓是仿造这里的……他来过这里?” 秦墨道:“他已经死了。” 沉青点点头,四下逛了一圈。 半空中的战斗一触即发,却又很快结束。“麒麟”被凤凰撕裂成了两半,却并没有血肉,只是化为一团黑雾消散。 凤凰翩翩落地,用细长的喙梳理自己的羽毛,又变成了人形。 “果然不是麒麟,太弱了。” 他道,“对了,这里又是哪里?” 沉青道:“应该还是归渊涧之下。” 四周依然黑暗无人,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期间凤凰几次想开口,通通被沉青堵住了。 他刚刚瞪完凤凰,收回视线时无意地擦过一个地方,目光立时顿住了。 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只手从那里伸出,往他们这边招了招。 秦墨也注意到了那只手,道:“那个未必是人。” “但肯定有问题。” 沉青抬步向那边走去,洞口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凤凰手心再度燃起一团光,照亮了前路。 洞内只有短短一段距离,他们很快走过,来到了尽头。 前方的道路被直接截断,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上方有点点幽光漂浮,照亮了下方堆积着的无数白骨。 ——这是一个死人坑,几乎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 凤凰忽然道:“那里有个活的。” 沉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从那堆白骨中找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意外地挑起眉头,看向秦墨:“是他?” 那是……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第六十三章 已死之人 在那一堆白骨中的人, 是秦衡。 沉青跳下白骨堆, 发现这里遍地都是妖骨, 而非人骨。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是数千年前山海时代陨落的大妖之骨, 但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这些只是普通的妖骨,实力大概都在中妖以下。 虽然都是些小妖, 但如此多的数量, 也是颇为惊人的。 那边的凤凰已经把秦衡从白骨里挖了出来,蹲在旁边拍拍他双目紧闭的脸。 “昏过去不知多久了,气息很弱。” 他道, “再这样下去, 说不定他会死在这里。” 沉青看向秦墨:“能救他吗?” 秦墨取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了一枚香气四溢的丹药。 那是捉妖师的丹药,一颗白白胖胖的,还散发着好闻的香气,看得沉青居然有点想吃。 然后秦墨就把这颗丹药喂给了他。 沉青嚼了嚼,甜滋滋的, 但很硬,需要慢慢含化。 他道:“甜的。” “可以喂小蛇。” 秦墨又倒出一颗,这次塞进了秦衡嘴里。 丹药才刚入口, 秦衡惨白如纸的脸色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转了过来, 虚弱低地咳嗽一声,居然就这么恢复了意识。 眼看秦衡就要睁开眼睛, 正在努力把那颗丹药嚼破一点点的沉青忽然被秦墨勾着下颌, 低头吻了下来。 沉青:“??” 他的后脑被男人托住, 舌尖相抵,然后……就把他的丹药勾走了。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你抢我的糖。” 秦墨道:“和你用牛奶换。” “牛奶本来就是给我的,” 沉青坚持道,“你抢我的糖。” “没抢,你本来就是我的。” 凤凰:“……” 他嘶了一口气,只觉有点牙疼。 “……小叔?” 一道低弱沙哑的声音响起,躺在地上的秦衡勉强睁眼,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我这是……在哪?” —— 半小时后,远离骨堆的干净洞穴里生起一堆火,沉青捧着杯热牛奶,喝得整个人软乎乎的,被秦墨抱住怀里,嗅闻这只小蛇身上的奶香。 凤凰:“你们真是够了!” 他坐得远远的,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沉青没理他,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牛奶。秦墨揉揉他的后颈,漫不经心地对秦墨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衡迟疑道:“应该是这样……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你失踪了三个月。” 秦衡一惊。 秦墨又道:“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秦衡捂着脑袋想了一会,道:“不太记得了……好像是我救了谁,还是别人救的……我想不起来。” 他努力回忆着,却直到头痛欲裂都回忆不起半分内容。只能求助般重新望向秦墨。 秦墨却只是漠然地注视他,一对深邃的眼眸冷冷的,倒映不出半分情绪。 气氛陷入僵硬,沉青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他道:“还想要。” 秦墨闻言收回了放在秦衡身上的注意力,低头吻了吻青年柔软的脸颊,道:“亲一下就给你。” 沉青:“……”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的牛奶杯,看看秦墨,最后皱着眉头,磨磨蹭蹭,不怎么情愿地凑过去飞快地在秦墨唇上碰了一下。 “……” 秦衡一言不发,偏开了视线。 简单地修整过后,凤凰用铜钱算了一卦,算出归渊墟的大概方位在东方。一行人于是又向那边赶去。 沉青喝了牛奶有点犯困,当着秦衡的面变回小蛇趴在秦墨肩头呼咻呼咻地睡觉。秦衡走在最后面,低着头始终不说话。 他们绕过数个洞穴,最后来到一片幽深的潭水之前。 “过了这条水路就是归渊墟。” 凤凰道,“不长,但是小沉青能过去吗?” 睡得正香的小墨蛇在秦墨肩膀上翻了个身,露出了小肚皮。 秦墨单手把他捧到掌中,道:“我会带他下去。” 凤凰于是点头,率先跳下去,沉入了潭水之中。 秦衡在这时道:“小叔,让我先下去吧。如果有危险的话我还可以提醒你。” 秦墨没什么反应,看样子是默许了。 秦衡于是也在凤凰的位置上跳下深潭,漆黑的水面泛起层层波澜,几秒后归于沉寂。 小墨蛇在这时睁开了眼,变回青年的模样。 沉青皱眉道:“他真的是秦衡吗?” “是不是,之后就会知道了。” 秦墨道,“你要我怎么带你下去?” 沉青默了一会,还是变回一条小蛇,钻进了秦墨袖子里。 —— 咕嘟咕嘟。 冰冷浑浊的潭水充斥在四周,水中昏暗无光。秦衡的意识沉沉浮浮,身体入芦苇飘荡,不知身处何方。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他身前掠过,带起一股巨大的冲力。秦衡被推出数米远,勉强睁眼,对上了那个黑影暗红的眼睛。 [我的……转世。] 水中飘来一声轻笑,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笑声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仿佛来自无边的幽冥地狱。 [第二个转世……] [找到了。] 哗啦—— 水花四溅,浑身湿淋淋的凤凰从寒潭爬出,呼了一口气。 这里是与洞穴截然不同的空间,空气凝重而紧绷,放眼望去,嶙峋的石柱七零八落地插入地面,阴云缭绕在石柱上空,隐有雷光闪烁。 凤凰听见后面的水声,知道有人上来了,回头却并不见沉青,看到的只有一个秦衡。 秦衡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被水打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面无表情,却无端透着一份阴沉。 他径直向前走去,凤凰觉得不太对劲,直接出手拦住了他:“你——” 下一秒他猝然收手,身形飞速后退。 轰隆! 一道惊雷以破空之势悍然劈下,在凤凰原来的位置上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凤凰诧异地抬头,脸色微微变了。 ——无数电光在嶙峋的石柱间穿梭,激烈的雷电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向他劈落! 那雷电简直碎石裂金,如天劫降世,逼得凤凰瞬间现出了原形。 彩金羽翼舒展,凤凰仰首长鸣一声,与闪电激流相撞,绚丽的羽毛根根矗起,雷电在尾羽间蹿过,迸开千万雷光。 炽烈的白光几乎照亮整片天幕,接连持续了足有数分钟,而后猛的一收——如瀑布般铺天盖地的雷光渐弱,却余势不减。凤凰穿梭在雷电的裂缝中,眼看就要脱离之时,数根雷电突然聚拢,如一柄利剑,电光火石地刺向凤凰纤长的后脊! 那道雷电的速度太快,一瞬间凤凰几乎反应不过来。与此同时,黑焰咆哮蹿高数丈,织成坚固的巨网挡在凤凰身前。雷电重重击在巨网之上,数秒后黑焰溃散,而凤凰则轻盈地一个侧身,飞出了雷电的包围圈。 沉青站在岸边,凤凰笔直地向他飞来。在擦过的那一秒间沉青翻身落在凤凰宽阔温暖的后背上,被它载着高高飞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下方雷电仍未消散,凤凰羽翼轻扇,道:“这里真的是归渊墟?” “是,” 沉青道,“只是我一直算错了一点……” 下方的归渊墟,秦衡从电光中一步步走出,他手中有一块洁白无瑕的骨头,抬头,冲沉青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完全不是秦衡的笑容——风轻云淡,却又盛满冰冷的恶意,仿佛腐朽多年又重获新生的恶灵,充斥着极端的暴虐与杀戮之气。 “小墨蛇……这是你最后一块蛇骨。” 他轻轻地笑着,冲沉青伸出了一只手。 “你过来,我就给你。” “……” 五指攥紧,森冷的寒意满上墨色眼眸。沉青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从牙缝间挤出了两个字。 “宋,筱!” 第六十四章 墨蛇 阴云沉沉压下, 萧条的荒野刮来了一阵风, 呜呜的风扑在脸上, 腥臭而黏稠。 鲜血顺着眼眶, 嘴角与指尖流出,淅淅沥沥地在身下染开一片刺目的红。凌乱的发丝遮住小墨蛇血染的脸庞,他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指甲因过于用力而泛出一片狰狞的青白。 身下的人早已僵硬且没有一丝声息, 小墨蛇僵持了半晌,猛的撤开手, 脱力地倒向了一边。 荒野之上放眼望去满是猩红,不知多少具尸体陈卧在四周,小墨蛇怔然地望着,眼中最后一丝血红褪去, 露出原本的墨色。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一行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中流出,染湿了血污的稚嫩脸庞。 小墨蛇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因为没有力气,他摔了好几次才能勉强站立,手掌与膝盖被磨破,遍体鳞伤,他却丝毫不觉疼痛那般,一个人流着眼泪,一瘸一拐地默默向前走。 鲜血更加肆意地涌出,染红了墨发, 也染红了破烂的衣服。小墨蛇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浮,身形也越来越摇晃——终于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却仍死死地咬紧牙关,用受伤的膝盖在地上挪动,慢慢地靠近了一个地方。 ——在那里,有一具玄色龙袍及身的尸体。 膝盖双腿碾过碎石乱土,尖锐的石块边角在肌肤上隔开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血口,不过短短数米的距离,小墨蛇就已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汗水与血水交混着从额头,他扑通一下俯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的手臂竭力地伸长,想要去够那人的衣角。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到那片衣角时,一只青白的手铁钳似的箍住他的脚踝,在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时就猛的将他拖了回来! “啊!” 那一下太过猛烈,以至于小墨蛇直接惨叫出声,随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然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令他更绝望的是他和那人的距离正在飞速拉远,突然间小墨蛇爆出一股巨大的力气,鲜血喷涌,他生生往前蹭了一大步,下一秒,他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残忍地拽了回来! 四周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皮肉消散,露出森森白骨。污浊的血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道血红邪异的法阵就森然浮现。 小墨蛇身陷法阵中心,全身抖如筛糠,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个人,眼中流露出极端的恐惧与哀求。 “不……不要……” “小墨蛇,这就是我代他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森然的笑意在耳边响起,有人肆意大笑,尾音因过度兴奋而高昂尖锐,恶意更是不加掩饰地完全溢出。 “用他的尸体作为最后一个祭品,用你最爱的人……给你抽筋拔骨!” “不要……不要!!!!” 那人的身体在视线可即的范围内飞速地化为血水碎骨,小墨蛇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拼了命地想要去挣脱开法阵的桎梏,却只能喷出一口鲜血,十指深深抓入地面,拖出一道道凄厉的血痕。 法阵闪烁着邪异冰冷的光芒,在他的惨叫之中,那人化为一具白骨……转眼之间,被法阵彻底吞噬。 “不要!!!!!!!!!!” 那一瞬间小墨蛇目眦欲裂,流出两行血泪。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面前,作为最后一个祭品,炼于阵中。 ——而后,阵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血在一瞬间疯魔般喷出,几乎喷高数尺。在这凄厉的漫天血色之中,小墨蛇爆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因为太过扭曲而完全不似人声。 巨大的墨蛇虚影浮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截血迹斑斑的蛇骨从他的血肉之中生生剥离,被一只青白的手紧紧握住,直接拔了出来! “真是漂亮的蛇骨……” 有人低声喃喃,愉悦地笑了。 “小墨蛇,我会再来找到你的。” “你要记住我,好好记在心里,千万……别忘了。” ——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凤凰猝然一惊。 “小沉青?!你怎么了?!” 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汗水几乎在顷刻间打湿了后背。那一瞬间沉青根本听不见它说了什么,脑袋嗡鸣不止,无数痛苦的记忆将他吞噬,他身陷污秽黏稠的沼泽之中,无法喘息,也无法挣脱。 下方的宋筱弯腰大笑,笑声肆意而尖锐。他高高举起那块蛇骨,因为过度愉悦连声音都在发颤。 “想杀了我吗?来啊,过来啊!” 凤凰:“……” 下一秒凤凰惊觉不对,猝然化为人形——归渊墟阴沉的天幕之下,一只足有百丈高的墨蛇巨蛇现出身形,墨色蛇瞳在一瞬间被赤红血色吞噬,闪烁着暴虐而疯狂的光泽。 ——妖性失控! 凤凰:“沉青!” 嶙峋的石柱被墨蛇凌厉一扫之下撞断数根,他不得不再次变回原形飞向半空,谁知彩金凤凰才刚飞起就立即成了墨蛇的目标,森寒的毒牙向它刺来,凤凰昂首清鸣,周遭空气为之一荡。 百鸟之王的震慑之下,墨蛇居然毫无反应,反而更加暴怒。 凤凰不想伤它,不得以只能一味躲避。墨蛇掀起山摇地震,整座归渊墟摇摇欲坠,坍塌在即。 “之前还是一条小蛇,现在就疯了。” 凤凰低声道,“是因为他?” 它余光瞥向下方的宋筱,羽翼一振笔直飞向那边。谁知墨蛇却突然横插进来,再次对它露出森森寒牙。 凤凰:“……” “呲什么牙啊!你这样秦先生是要发火的!不给你牛奶喝了!” 它简直无可奈何,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秦墨去哪了?难道在哪边躲着?不会吧这个时候还要躲着? 然而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凌空中一道极其锐利的锋芒悍然劈下,瞬息之间,宋筱的身体裂为两截! 凤凰:“干得好!” 忍不住为之鼓掌。 那道攻击来得太霸道强势,如王者降临,令空间都为之震颤。宋筱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间,似乎极端的诧异与惊讶。 他手中的蛇骨掉下,被另一只手稳稳托住。秦墨一步步从烟尘中踏出,将那枚蛇骨握在手中。 宋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与此同时归渊墟中央的一块石柱轰然坍塌,而后就是翻天覆地的裂变。 凤凰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秦墨是如何杀死宋筱的,也明白宋筱一个人类为何能够多次不死。但此刻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它振翅飞向空中,躲开了归渊墟坍塌时砸落的数块巨石。 大地震颤,秦墨在这震动中稳稳站立,他冲墨蛇伸出一只手,道:“小墨蛇,到我这里来。” 墨蛇:“……” 妖红的蛇瞳中,血性和暴虐缓缓褪去。巨蛇慢慢垂下头颅,阖上了蛇瞳。 啪嗒。 下一秒,一只湿漉漉软哒哒的小蛇就落到了秦墨的手中,它用小脑袋蹭了蹭男人手指,在那干燥温暖的手掌中慢慢蜷成一团,精疲力尽地睡过去了。 秦墨低头吻了吻它细软的蛇身,把他这一只小宝贝拢在了掌心里。 —— 烟尘散去,归渊墟在剧烈的震动后缓慢平息。一片寂静中,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顶开一块碎瓦,从废墟中爬出。 那是一个人,但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形,没有真实的形体,只是一团灵魂,一个畸形的怪物。 那团软烂的东西嗬嗬喘息着,在废墟上艰难挪动。 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块暗红色的石块,那种颜色仿佛隐隐有种魔力,令人一见就心生不详。 “没关系,只要还有这个,只要还有这个……” 那个怪物低声说着,缓慢爬出了废墟。 一不小心,那个石块就从他的手中掉落,一路轱辘轱辘掉了下去。 怪物慌乱地往前爬了几步,视线中却多出一只苍白的手捡起了那个石块,怪物一惊,猝然道:“还给我!” “哦,这是你的?” 一道清清冷冷的男声响起,怪物猛的一抬头,看见一个黑衣黑发的年轻男子逆光而立,眉眼尽是漠然。 如果怪物能看清他的脸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的容貌居然和沉青有几分相似。 然而他没机会看清了,因为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在一股无法抵抗的外力下咯吱咯吱扭曲变形,连声的惨叫之中,他彻底地溃散于无形——连半点渣都没能留下。 在将这个怪物的存在从世界上抹杀掉后,年轻男子收起那颗暗红色的石块,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母亲 清晨的太阳自天际线缓缓升起, 为森林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泽。林子深处的洞穴间, 数颗夜明珠嵌在石壁上, 将宽敞的洞穴内部照的莹莹光亮。 洞穴内的摆设不多, 石椅石桌都是天然形成,地上铺着用某种妖兽皮毛制成的深色地毯,地毯表面纹路精美,踩上去也轻软无声。 地毯一路铺到洞穴深处一张暖玉雕刻的玉床床角, 床上躺着一只墨蛇,他正把自己裹在温暖的皮毛被褥中, 阖眼沉睡。 秦墨走进洞穴时沉青刚好在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床沿边,眼看就要摔下去了。 ——结果还没等他来得及加快脚步,青年就真的连人带被子“扑”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秦墨:“……” 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 因此沉青并没有摔疼,只是本能地变回了一条小蛇。等秦墨过去把被子提起来时,地毯上的小蛇还呼咻呼咻地扭了扭小尾巴尖,露出了它白白的小肚皮。 秦墨躬身把这一小只爱折腾的墨蛇重新捧回掌心,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沉青刚刚真正地融完血骨,正是精力消耗极大的时候。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还能撑着,现在一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中,再加上男人又在身边,他就彻底放松了警惕,在洞穴里一睡就是好几天。 期间他只醒过几次,还是被秦墨叫起来吃饭。小墨蛇睡眼惺忪地蜷在男人身上吃了几口饭, 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回去,要是这个时候再叫醒他,他不只会炸毛,还会变回小蛇追着人——比如凤凰——到处咬。 凤凰只是来看他时不小心把他给吵醒了,然后就被这条气呼呼的小蛇追着咬了一路,简直要笑晕过去,最后“落荒而逃”了。 简易的厨房里,热牛奶和鱼汤都已经煮好,一股香气弥漫在洞穴间,把睡得正香的小墨蛇给唤醒了。 他变回人形,懒洋洋地趴在秦墨肩头打了个哈欠。 秦墨捏了捏他因为睡久了而红通通软乎乎的脸,道:“要不要吃饭?” 沉青:“要。” 他的确有点饿了,但因为没睡饱还不怎么想动,赖在秦墨身上,被他抱到了吃饭的小桌边。 秦墨会下厨,这是沉青这几天才发现的。然而男人的手艺并不好,第一餐就让小蛇特别不高兴,为此秦墨特意经过几天的练习,终于让厨艺突飞猛进,入得了沉青的口了。 第一杯牛奶先被摆了上来,沉青低头喝了口热乎乎的牛奶,呼了一口气。 长时间的睡眠让他这几天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有点晕晕乎乎的。一杯牛奶喝完,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好了很多——然后他就捧着一只烤得肥嫩流油的兔腿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 秦墨时不时伸手给他擦去脸上蹭到的油脂,顺便在青年脸上捏两下。沉青一开始还乖乖给他捏,后来就不怎么乐意了,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齿间还轻轻碾了碾。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惹得男人眼眸微眯,道:“亲一下。” “不要。” 沉青一口回绝,“我要吃饭。” “那就吃完饭再亲一下。” “不要,吃不饱。” “我再给你做。” “……” 沉青想了想,觉得好像挺划算,于是答应了。 他坐在小桌边看秦墨又生起一堆火给他烤一只妖界特有的兽类,那种兽类肉质鲜嫩肥美,数量稀少,还一度受到人类捉妖师的追捧——因为太过追捧以至于差点让这种兽类灭绝,于是那些过来捕猎的捉妖师被妖界赶出去了。 “要抹油。” “好。” “多加辣椒。” “好。” “要加孜然。” “好。” “要熟一点。” “好。” “要……” 秦墨摁住沉青的后脑,直接封住了他的唇。 沉青:“……” 他面无表情道:“亲完了。” “这个不算。” 秦墨低笑道,“待会再和你好好地算一算。” 沉青:“…………” 他突然觉得这顿饭极其的不划算。 然而不管墨蛇觉得划不划算,秦家家主都坚持要他履行约定——如果不想在这里履行,那就到床上去履行。 沉青非常不高兴,和他理论了一番,最后理论无效,被男人压在柔软的被褥上连本带利地索要回了报酬。 妖兽虽然滋味肥美,但还是抵不过墨蛇肉质细嫩。秦墨几乎将这只墨蛇整只吞了下去,哪怕最后沉青受不了哭了出来,也不肯放过半点。 一切结束后,沉青早已没有力气,只能软在秦墨怀中,被他紧紧搂住了。 秦墨撩开沉青被汗水湿润的墨发,又吻去他眼角的泪珠,轻轻咬住了那精致小巧的耳垂。 “喜欢吗?” “……” 沉青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沉沉低笑,把青年楼得更紧了。 火热逐渐平息,两人气息纠缠,一时间没有什么声音,却显得格外平静安宁。 隔了一会,沉青忽然道:“宋筱到底想做什么。” “……” 秦墨挑眉,“我以为这个时候你应该和我讨论结婚的事情,而不是那个。” 沉青在他身上坐起身,扯过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又道:“他借助我的最后一块蛇骨,把自己和归渊墟捆在了一起……到底是想做什么?” 之前的妖协交流会,沉青以为自己找到了宋筱的坟墓,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他的坟墓,顶多是他一个复活点。 他真正的坟墓在归渊墟,依靠墨蛇蛇骨的力量将自己与归渊墟相连。所以当秦墨直接破坏了归渊墟中枢后,宋筱也被轻而易举地消灭了。 “宋家当初收养了他,结果宋家所有人都被他拿去当祭品练阵了。后来的秦正明,杜家,包括朱家——那些以生人炼阵的手法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也就是说,他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 秦墨听完,道:“他想要你的蛇骨。” “应该是,” 沉青道,“当年他虽然剥了我的蛇骨,但也被我杀死了。在死之前他无力保存所有蛇骨,所以只给自己留了最强的一块,其他则分散在了各地。现在为了彻底复活,他需要我的蛇骨的力量……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的意思很明白——宋筱在背后做了这么多,那些蛇骨最后却都物归原主,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秦墨:“你觉得还有一股力量在干扰他?” “……我不确定。” 沉青摇了摇头,隔了几秒又道,“换一个话题——你和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话题转得实在生硬,秦墨却并不在意,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出世时是一个废人,父母连丧,家族不待见我,就是那样了。” 沉青:“你不是废人。” “对,” 秦墨捏了捏沉青下颌,“因为有只小墨蛇。” “……不,原本也是我害的你。” 沉青低声道,“我想救你的,但是……我的血里有毒,我那个时候还控制不了我的毒。” 传闻墨蛇的血肉可以生白骨,活死人——虽然并不像传闻里那么神奇,但沉青的血的确可以拯救一部分濒死的生灵,而他的毒也可以瞬间取人性命。 当年小墨蛇第一次想用自己的血救人,却因为太小,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蛇毒,以至于毒混入血中,又融入了皇帝的身体里。 那份毒是如此的强烈,加上两人因果牵连——多年后皇帝转世为秦墨,连带着沉青的蛇毒一同沉积在他的体内,一出世,即是个不良于行的人。 “不是你的错。” 秦墨抚摸沉青发丝,让想要躲避的他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一点错都没有。” 宋筱为了蛇骨向天下的捉妖师散布“生白骨活死人”的传闻,又以宋家全家人为血祭,练出了蛊惑之术。他蛊惑那些因传闻动心的捉妖师,让所有人的利剑直指皇宫——被人间帝王捧在掌心中的珍宝。 当时的皇帝对小墨蛇的占有欲完全达到了顶峰,对外界毫不知情的墨蛇受不了他的桎梏跑出皇宫,却被宫殿之外的捉妖师重创,险些丧命。 自那之后,皇帝就把小墨蛇锁在了深宫之中——直到不久后宋筱彻底控制了那群捉妖师,利用他们极度的贪婪与无耻,将他们诱进了皇宫。 那一皇宫护卫战极为血腥残忍,捉妖师不得伤害平民的铁律被一群失去理智的暴徒完全践踏,他们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宫人,以至于帝宫血染,而皇帝也殒命于那一场屠杀之中。 最后的结局就是重伤未愈小墨蛇见皇帝身死,悲切之下妖性失控,以几近粉身碎骨的代价杀尽屠入宫中的捉妖师——最后被宋筱以那些人为血祭,用皇帝炼阵,将阵中的小墨蛇活生生地……抽筋拔骨。 这段惨烈的历史最终没有被任何史书记载,而它的开端,正是由于宋筱——一个觊觎珍宝的盗贼,一个意欲不轨的恶徒。 “……” 沉青不再说话,而是将自己默默埋入男人的胸膛,轻轻阖上了眼。 秦墨低头:“困了?” 沉青:“嗯,你抱我睡一会。” “好。” 眸中划过一丝浅光,那一刻秦墨的神情似乎有些阴沉难测。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抱着自己的墨蛇躺下了。 ——洞穴内的气氛安静,时间一分一秒流走,许久后,男人的气息逐渐平稳,而一直蜷在他臂弯间的墨蛇也再次睁开了眼。 他轻轻挪开秦墨手,翻身下床,看了秦墨一眼,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洞穴。 过了整整一天,外面已是黑夜。妖界灰蒙蒙的天幕扣在森林上方,令人无端觉得压抑与不祥。 沉青一直走到洞穴之外百米的地方,狭长的人影打在岩石之上,他转身,定定地望向一个地方。 “出来吧。” 他低声道,“不管你的谁……立刻出来。” “……” 无声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踏出,最后完全出现在他的眼前。 “……”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那个人的那一刻,沉青的瞳孔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 “……母亲?” “对,是我。” 墨蛇沉烨轻描淡写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条小蛇……过来,让我看看你。” “……” 沉青无言地后退半步,他的眼中仍有震惊,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戒备。 沉烨挑眉:“怎么,连我都不认了吗?” “不,我只是……” 沉青的目光从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游移而过,缓缓往下。 “我只是很好奇一点——” 不知从何处闪过一丝微光,光束落下,那一刻沉青清清楚楚地看见沉烨的脚边…… 没有影子。 第六十六章 山海时代 沉青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有一天他会和自己的母亲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 沉烨只是淡然道:“看起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你是我的母亲, ” 沉青道, “但我不知道你是喜欢自己的孩子,曾将我养大的人,还是想杀了我的人。” 沉烨默了几秒,低头, 微微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对我有些误会,” 他道, “我不想杀你……不过,我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沉青无声地攥紧了拳,后退一步。 “不知道是哪里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对此我很抱歉。” 沉烨说着, 慢慢地拿出了一个东西。 “但是这样更好,可以打破你这条小蛇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可以让我对你不那么愧疚。” 当他取出那块暗红色的石块,平摊至沉青眼前时,犹如混沌中一记古钟重鸣,沉青大脑剧震,猛的喷出了一口血!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他的双膝重重磕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十指抽搐,因为太过用力而划出一道道血痕。 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一股巨力下被生生碾碎,咬紧的齿缝间漏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汗水打湿他的额头,又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世界扭曲而混乱,沉青勉强睁眼,却只能看一个虚晃的人影向他慢慢走来——还不等那人接近,他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意识如芦苇漂浮不定,沉青身陷混沌之中,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带着我们的孩子……活下去。” 那是一个低沉沙哑的男人的嗓音,沉青明明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却不知为何觉得熟悉而亲切。 失去的五感随着听觉逐渐恢复,沉青感觉自己并不在原来的身体里,现在的他似乎还很小,只是一只刚刚出生的懵懵懂懂的幼蛇,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睁着一对黑溜溜的蛇瞳傻傻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天地动荡,远处的雷云如一头狰狞凶残的巨兽,咆哮着,利爪掀起可以摧毁世间万物的力量,以无可违逆的气势向这边逼近。 雷云所到之处,巨雷当空劈下,无数蹿逃的妖物在雷光中惨叫着尸骨无存。世界灰白,人间炼狱。 在这极其惨烈的情景前,小墨蛇呆呆地探着脑袋,被一只伤疤满布的粗糙的手掌送到了另一个人怀中。 那个人身上有熟悉又好闻的气味,小墨蛇认出这时自己的母亲,高高兴兴地扭着小尾巴,哧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只探出一个小脑袋。 不知为何它觉得母亲的身体十分僵硬,一动不动的,只能听见他清冷的,微微颤抖的嗓音。 “你疯了……放开我!” “不放。” 一个英挺而桀骜的男人低声说着,抱住沉烨,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缓而珍视的吻。 “这辈子都不放。” 轰隆—— 一道惊雷在他身后劈裂长空,那一瞬间世界都被刺目的白昼照亮,小墨蛇吓了一跳,一下子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沉烨身后的空间猝然撕开一道扭曲的口子,他被推入那道裂缝之中,瞳孔猝缩,身不由己地往后重重一跌。 “青鳞——!!!” 裂缝迅速合拢,墨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 万钧雷霆排山倒海倾覆而下,在这咆哮的亿万激流之中,千丈黑蛟毅然决然地与雷霆相撞,以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妻儿撑开一方炽烈的白昼—— 灰飞烟灭。 …… 不知过了多久,荒芜的世界归于无声。阴沉的天幕之下,大雨倾盆而至。 在漫天瓢泼的雨幕之中,空间再度打开,沉烨从裂缝中跌出,疯了一般冲到那片焦土之中,又重重跪倒在地。 雨水冲刷掉了空气中的焦臭与血气,也冲刷走了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一只湿淋淋的小蛇从他衣服里掉出来,冷得瑟瑟发抖,又努力想往他身边蹭。 然而沉烨并没有管它,那一刻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雨声,世界空无一人。 他就这么怔怔地跪坐在地,低着头,肩膀不断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全身都在痉挛。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天空,当那道雷声响起时,沉烨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他紧紧地蜷缩在冰冷的雨地上,五指深深抓入地面。雨水打湿他的墨发与衣角,又顺着他猛烈抽搐的身体流到地上,染湿身下的焦土。 雨声雷声轰鸣交织,仿佛来自上天冰冷地嘲笑。沉烨一拳重重地捶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飞溅。那一刻他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胸口剧烈起伏,痉挛着,止不住地倒气。 最后他用拳头抵住嘴,颤抖着重重咳出数口鲜血。灵智未开的小墨蛇在他身边被冻得僵直,被他余光瞥见,用那双苍白的手捧了起来。 小墨蛇蔫蔫地软在他的掌心之中,勉强抬起小小的脑袋,在他指间轻轻蹭了蹭。 “沉青……沉青……” 沉烨的哭音剧烈抽搐,泪水与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砸在掌心之中。片刻后他低下头,颤抖冰凉的唇瓣落在小墨蛇细软的蛇身上——那是一个绝望而凄厉的吻。 他最终失去了他的爱人,最终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山海时代的帷幕缓缓落下,而墨蛇,是仅存的一只大妖。 —————— 一场大梦惊醒,沉青怔然地睁开眼睛,从地上缓缓坐起。 他忘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怎样的梦,只记得有人在他耳边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人是如此的悲痛与绝望,以至于连他都被强烈的情绪感染,几乎说不出话来。 “醒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沉青抬头,看见沉烨从另一边走来,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沉青目光微微一凝。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坍塌之后的归渊墟,而在废墟之上,有一具巨大的,足有百丈之长的——黑蛟之骨。 在看到那具白骨后,沉青怔了数秒,忽然被一股极大的悲伤吞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无声无息地哭了。 沉烨微微抬手,隔了几秒又收了回去,只是站在原地漠然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你的父亲。” 那的确不是他的父亲,但沉青知道,那是他的母亲。 ——那是用沉烨的蛇骨拼成的黑蛟,是他母亲的……尸骸。 “……” 沉烨沉默地看着沉青随意地拭去泪水,把目光重新投落到自己身上。 “你一直在,” 他道,“从我到人界后,你就一直在暗中推动着一切,连宋筱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你当成棋子利用了。” 沉烨道:“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 “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一般情况下,话多的反派会死得很快。” 沉烨淡漠道,“虽然我已经死了,但也不想和你多废话。” 他抬步向沉青走去,手中依然托着那块暗红色的石块。 沉青身体一僵,这次却并没有刚才的痛哭,只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那是越过了肉体,沉淀在血脉之中的,本能的,压制。 “你天生就继承了他的血脉,只是那份龙血早在你出生后就被我取了出来……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沉烨一步步走到沉青面前,慢慢抬手—— 咔嚓。 暗红色的石块上,突然多出了一条裂缝。 “……” 沉烨抬头,只见黑暗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向这边赶来,男人眸色暗沉,寒锐如冰。 “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第六十七章 天光 暗红色的石块在掌心中一丝丝碎裂, 最后散成了一堆残渣。 全身的桎梏消失, 沉青单手撑着石壁从地上站起, 却见沉烨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道:“晚了。” 呜——! 厉风呼啸流窜, 沉寂上千年的地下深处,一声沉闷的重响穿透土层,震得整片大地震颤不休。 沉青愕然抬头,只见无数道黑气从地下肆意蹿起, 一时间阴天暗日,万鬼哭嚎, 凄厉之声不绝于耳,世界如陷人间炼狱。 声声尖叫几乎要刺透大脑,沉青踉跄着后退,道:“你疯了?” 沉烨保持着刚才的笑意, 轻轻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黑气疯狂蹿动,将整座归渊墟锁在其中。一团团浑浊的气体翻涌着,逐渐汇聚成庞大的妖兽形态。 天空最终被数不清的黑暗妖兽完全遮蔽,沉于地底多年凶灵重现世间,发出声声尖锐的嘶鸣。 ——那是自山海时代的大妖自陨落后,积聚了数千年的怨气。 沉青再次后退一步,腰突然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后背抵上秦墨胸膛,被男人摁着下巴,在唇上咬了一口。 沉烨:“……” 沉青道:“疼!” “知道疼就好,” 秦墨道, “撒谎还乱跑……真是条养不乖的小蛇。” 他的语气中隐有怒气,沉青眉心微蹙,刚要解释,就被男人再次封住了唇。 沉烨:“…………” 他把手中的粉末全都撒了出去。 粉末随风而散,厉风狂啸,地表开始寸寸龟裂。不久前才坍塌过的归渊墟此刻再次陷入动荡。废墟之上,那具以墨蛇蛇骨拼出的“黑蛟”缓缓浮空,一个巨大的暗色法阵随之浮现。 法阵森然转动,那些怨气凝聚的妖兽被卷入法阵中心,霎时四周充斥着鬼哭狼嚎之声,分外邪异阴森。 沉青低声道:“这就是你耗费上千年……造出来的东西?” ——以山海时代大妖之怨气为引,以作为黑蛟后裔的他为祭,耗费万年墨蛇骨血,炼成的一个阵法。 一个只是为了复活早就在天劫下灰飞烟灭的黑蛟的阵法。 轰隆—— 暗沉如墨的天幕之下,惊雷劈开长空,白昼黑夜在那一瞬间被切割为一线,沉烨冰冷苍白的侧脸格外清晰地倒映在了沉青眼中。 他淡淡地道:“他当年为我而死,我就用我的骨血祭了他千年,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欠他了。” 沉青冷冷道:“当然不可能成功,这个阵法一旦启动,不管结局怎么样,你都会形体俱灭……从此魂飞魄散。” “那不是很好吗?” “……” 沉青默然不语,只见苍穹之上,数以千计怨气飞速融入阵法中央,暗色的光点飘下,在“黑蛟”骨骼上铺开薄薄一层,宛若新生的皮肉。 隔了几秒,沉青忽然道:“你之前还亲我了。” 沉烨:“没有。” “你亲了。” “没有。” “你——” “亲一下能掉块皮吗?” 沉烨冷冷道,“你就当我之前还是圣父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脸色就微微一变。 正是这一瞬间的分神,黑色气焰尖啸而起,遮天蔽日。与此同时,法阵之上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 封住归渊墟的结界嗡嗡颤动,被吸卷而入的怨气滞留在半空。沉烨冷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沉青,道:“没用的,那个阵法不可能被破坏。” 轰! 他才刚刚说完,阵法就剧烈震颤,险险欲坠。 沉烨:“……” 沉青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秦墨,道:“未必。” “是吗。” 沉烨微微阖眼,而后睁开。 “既然这样,那就直接动手吧。” ———— 剧烈的动荡掀起一层又一层炽烈的热浪,结界布满丝丝密密的蛛纹,看似即将坍塌,却始终稳如磐石。 “咳……咳咳咳!” 沉青的后背撞上石壁,他咳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了下来。 沉烨慢慢走过去,抬眼看了眼天空,道:“居然被你们拖了这么久……不过没关系,至少结局已定了。” 半空中的法阵猝然掠起暗黑色的光芒,如地狱血海伸出的无数双鬼爪,将空中的秦墨拖入其中! 沉青瞳孔猝缩,黑焰从他身侧疯狂掠起,下一秒沉烨抬脚重重一跺—— 咆哮激昂的黑焰被无形之力生生镇压,沉青双膝跪地,再度喷出了一口鲜血。 尖锐的石块磨破了他的膝盖与手臂,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颤抖着,痛苦地喘息。 沉烨安静地看了他几秒,半蹲下来,勾起一缕黑焰,凝成了一把短刀。 他道:“抱歉,我会很快的。” 短刀高高举起,悍然下劈。 乒! 刀柄深深插入地面,化为黑烟消散。 沉烨后退一步,只见半空之中的法阵已经将最后一缕怨气完全吸收,正当它即将启动之时……异变突生。 一道惊雷当空劈落,在地上砸出深深的沟壑,沙石飞溅,阴云在法阵上方飞速聚拢,浓黑的云层只见隐隐闪过数道虬结的雷光。 雷霆如天神之怒一道接一道地击下,整座归渊墟笼罩在炽白灼眼的雷网之中,雷霆所到之处,焦土横生。 仿佛命脉被人死死揪住,沉烨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时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下去,他的五指死死攥紧胸前的衣服,踉跄着退后了数步,最终不止地单膝磕在了地上。 “是什么时候……” 他剧烈地喘息,咬牙道,“你是什么时候……” “……” 沉青慢慢地站起,擦去了唇边的鲜血。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弱到任你宰割。” 他低声说着,墨色长发倾泻而下,光华流转,长发尾端却并不是墨黑之色,而是微微泛着银白。 半空之中,一头青色巨龙的虚影穿破层层阴云,龙瞳金光璀璨,它高高仰首,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长啸! 炽白色激流极速流窜,汇聚为一柄锐利至极的长剑,长剑裹挟着千万雷霆电光,以碎金裂石之力——将法阵一瞬击穿! “啊啊啊啊啊!!” 法阵被击穿的瞬间,百丈之高的墨蛇虚影在沉烨身后现出身形——仅仅数秒,墨蛇虚影溃散,沉烨颓然倒地。 一股悍然的厉风将阴霾驱开,天空为之一清,一束光辉自灰暗的云层中洒落,那一刻怨气与结界都在天光之下,随阴云远去。 青龙虚影消失,秦墨踩上地面,他深邃地眼眸中犹有一丝金色光择,正缓缓褪去。 沉青被他搂到怀中,秦墨抚摸青年微微泛白的长发,低叹一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热度随着气息纠缠而涌回体内,沉青长发末端的银白也重新被墨黑取代。 “青龙血脉……居然是一个继承了青龙血脉的人类。” 在他们身前,沉烨慢慢地站起了身。 “你把一半妖丹分给他,让他化出青龙之体……就不怕他背叛你,彻底把妖丹夺走吗?” 没等沉青开口,秦墨就已沉声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沉青:“……你刚才还咬我。” 秦墨:“……” 沉烨似乎微微地笑了下,缓缓抬起手臂。 沉青谨慎地看着他,却只见一滴鲜血从沉烨指尖涌出,在空中浮动数秒,又认主似的向他这边飘来。 那滴血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之色,沉青看着它,居然觉得无比温暖。 血液最终融入了他的眉心,在完全融合的那一刻,一股暖流也随之涌入他的身体中,充盈在每一寸血脉之间。 沉青看向沉烨:“你……” ——刚刚与他交融的,是真正的黑蛟之血。 远处的天光缓慢洒落这一方,沉烨没有再说什么,他站在原地注视了沉青数秒,目光涌动过无数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 他沉默着转身,一步步走向了那道光幕。 沉青看着他逐渐透明的背影,忽然喊了声“母亲”。 “……” 沉烨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冲他摆了摆手。下一秒他完全踏入天光之下,仰首,静静地阖上了眼。 从下至上,墨蛇的身影逐渐化为无数细微的光点,光点漂浮在空中,转眼消散。 沉青无声地低下了头,下一秒却听见秦墨在他耳边道:“看你的父亲。” ——光幕之中,一头黑蛟凭空出现,它宣誓主权般霸道地将整只墨蛇圈在自己的蛟身之间,又温柔地垂下头颅,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 那一刻没人能看清沉烨脸上的神情,他只是怔了一秒,而后张开双臂,用力地拥住了黑蛟。 ——两道穿越数千年时光再度相拥的身影就这样逐渐虚无,最终一起融入了天光之中。 “……” 天光如轻柔的裙摆飘散于四周,整个世界皆是光亮。沉青阖眼,良久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回家吧。” “好。” 五指嵌入沉青指间,秦墨用力地与他十指相扣,素戒轻抵,永不分离。 “回去,再好好谈一谈结婚的事情。” 沉青:“……” 他别开脸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大概是谁要和你结婚之类的话,然后就被秦家家主不容置疑地摁到自己怀里,让这只不安分的小墨蛇说不出话来了。 ——天光正好,已是晴天。 第六十八章 番外一 番外一, 相遇 百丈高的瀑布飞流而下, 如万马奔腾, 山洪倾泻, 摔落深潭之中。 离深潭不远的参天古树林叶茂密,一条体态纤长优美的墨蛇正懒洋洋地倚在最粗壮的树干上,阖眼栖息。 这条墨蛇极为漂亮,通体如墨漆黑, 光滑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浅金的细微光泽,远远望去, 就像一块精美的墨色玉石。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墨蛇慢悠悠地晃了晃尾巴尖,看起来悠闲又舒适。 忽然,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警惕地一昂首,从林叶间探出了头。 远远的天边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在苍蓝的天空中极为碍眼,而且正在迅速变大。 墨蛇不满地露出尖尖的毒牙,它显然不怎么乐意惹事,慢吞吞地就要沿着树干爬下去。 然而下一秒,两头纠缠在一起的巨物就轰然砸进深潭之中,一时间仿若万千雷霆劈落,大浪掠起足足百米之高,铺天盖地的潭水当头泼了还在树上的墨蛇一身! 墨蛇:“…………” 墨蛇出离愤怒了,它飞快地爬到岸边, 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两个王八蛋做出了这混账事。 上百米深的潭水之中,两头湿淋淋的巨兽死死纠缠在一起,那是正在厮斗的白虎和黑蛟。 白虎咬住黑蛟脖颈,黑蛟则缠住了它的身躯,两股巨力相撞,鲜血染红深潭,而骨骼碎裂之声则被瀑布掩盖。 岸边又数条被这两头巨兽砸落深潭时激起的鱼,其中一条足有一人大,正徒劳地在干涸的岸上翻腾,眼看就奄奄一息了。 两头巨兽都没注意到岸边的墨蛇,所以它也就心安理得地在旁边看了一会热闹,高高在上地评点了一番,最后觉得黑蛟肯定活不了了,也许还能给他加加餐。 谁知它才刚刚冒出这个想法,白虎就“呃”地一声,断气了。 墨蛇:“……” 黑蛟猛的松开强健有力的蛟身,任由白虎庞大的身躯沉入深潭底下。它精疲力尽地喘了一会,下一秒,那对凌厉入骨的血红色蛟瞳就冷冷地盯住了墨蛇。 墨蛇看起来毫不畏惧,就这么淡淡然地和它对视了一会,发现这头黑蛟再无其他动作了,就没什么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它挑剔的目光在岸边游移一周,最后在黑蛟的虎视眈眈下一口咬住了那条倒霉的大鱼,轻轻松松地把这头体型比自己还大的鱼拖走了。 它把这条鱼拖回山洞美餐了一顿,吃饱喝足,趴在洞里无所事事地睡了一整天。 之后的几天里墨蛇每次去潭边时都能看见那头养伤的蛟龙,而蛟龙每一次见到它都要盯上好一会,有几次还想伸出爪子来撩它,被墨蛇飞快躲开了。 黑蛟体型巨大,一头就占满了大半边深潭,墨蛇对此很不满,但它也没有蠢到挑衅黑蛟的地步,加上它的活动空间本来也不大,于是就这么勉勉强强忍了下来。 不过它对于潭底沉着白虎尸体这点还是很难忍受,喊来了凤皇让它帮自己拖尸体,凤皇绕着瀑布飞了一圈,又喊来了青龙。 青龙呼哧呼哧地把白虎拖了出来,期间黑蛟一直懒懒地待在边上,既不挪窝,也没有什么反应。 白虎的尸体都快被潭底下的鱼啃噬光了,青龙象征性地惋惜了一秒,又对墨蛇道:“那头蛟龙,你最好小心点。” 墨蛇:“为什么?” 青龙:“它吃蛇。” 墨蛇:“……” “不只吃蛇,它还是世间第一只龙和第一只蛟的后代,顺天道承天运而生,实力不在我之下。” 墨蛇瞥了眼潭中的黑蛟,蛇瞳中多了几分警惕。 等凤皇和青龙都走后,墨蛇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再次绕到了潭边。 原本阖目休息的黑蛟忽然睁眼:“喂。” 它的嗓音懒洋洋的,透着几分磁性沙哑。 墨蛇没理它,一头扎入水中,潜了下去。 过了数分钟,它拖着一条鱼,从水底冒出了头。 黑蛟挥起尾巴,啪地一下把墨蛇连蛇带鱼一起拍到了水里。 墨蛇:“…………” 潭水骤然激起千层浪,噼里啪啦砸了黑蛟一身,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水花全都精准无误地砸到了它的伤口上,疼得黑蛟“嗷”了一声。 墨蛇冷冷地拖着鱼,再次从它面前游过。 黑蛟:“…………” 从这天起,每当墨蛇经过深潭时黑蛟都会猝不及防地偷袭它,时而把仗着体型优势把墨蛇揉成一团时而用尾巴拍它,墨蛇当然也不会就这么受着,每次的反击都稳准狠,疼得黑蛟嗷嗷直叫。 如果只是这样,一蛇一蛟还能算相安无事,只有一次,黑蛟强行要把墨蛇打成一个蝴蝶结,墨蛇终于不堪其扰大爆发,变回人形一脚踹在了黑蛟头上。 “滚!” 黑蛟:“……” 他看着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墨发男子,咔嚓一声,脸上仿佛有什么崩裂了。 “你是男的?!!” 墨蛇:“……” 他轻嗤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从目瞪口呆的黑蛟面前走过去了。 ——这天之后的连续数天里,黑蛟再也没有对墨蛇动过手脚,它只是把自己半个脑袋沉进水中,墨蛇一出现就立刻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盯着他,盯得人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墨蛇一开始还觉得贼膈应,到了后来就习惯了,还时不时变回人形在水潭边走一圈刺激刺激黑蛟,坦然承受他幽幽怨怨凄凄愤愤的目光。 日子就这样缓慢推移,黑蛟的伤口渐渐痊愈,但它依然占着水潭,墨蛇也没有赶它,仿佛已经把它给无视了。 一天天气正好,黑蛟比平时起得更早,它闲着没事干在水潭底下游了一圈,又算着时间把几条鱼甩上岸边,等墨蛇像往常那样过来把鱼捡走。 然而它等了许久,始终没能等到那条漂漂亮亮的小蛇。 “……” 黑蛟从潭水中探起庞大的蛟身,从它这个角度可以望到几百米外墨蛇居住的洞穴,洞口空空荡荡,洞内没有一个人。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血腥味,被黑蛟敏感地捕捉到了。下一秒,血红色的蛟瞳陡然浮起一股戾气,黑蛟掀翻整个水潭,在飞溅的水浪中昂首厉啸。 数千里之外,遍体鳞伤的年轻男子被摔在地上,鲜血染红他身下的土地,他喘息着,指甲尽断的十指扒入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一只脚用力地踩上墨蛇的脊背,那一下几乎将他的脊骨折断,他惨叫出声,嗓音几近嘶哑。 长着一对鹰眸的男人抓着墨蛇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埋首在他脖颈间嗅闻,似乎极为满意。 墨蛇几次颤抖地想要挣开他,却反被男人扣住手腕,铁钳似的手掌慢慢施力,将他的腕骨生生捏碎。 “啊啊啊啊啊!!” ——黑蛟在瞬间掠过千里,赶来时看见的就是墨蛇被那只鹰妖摁在身下,将他身上骨骼一寸寸捏断的一幕。 蛟瞳森然蒙上一层炽烈的红光,暴怒之下黑蛟怒吼一声,千钧龙威山崩地裂般悍然压下,镇得鹰妖鲜血狂飙,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墨蛇软软地倒在地上,混混沌沌中听见耳边不断响起鹰妖凄厉的嚎叫,血光在他不远处飞溅,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哀嚎渐渐低弱下去。一双伤疤满布的手掌将他托起,力道如捧起珍宝般轻柔,还在微微颤抖。 尽管如此墨蛇还是疼得闷哼一声,他精疲力尽地阖上眼睛,湿漉漉的墨发紧贴惨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汗水打湿衣裳,整个人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 “没事了,没事了……” 有人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嗓音沙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 “……” 墨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把脸轻轻偏向了黑蛟这边。 谁要和你回家。 他心里这么想着,安然地昏过去了。 —— 番外二,生蛋 洞穴里摆着一颗蛋。 一颗光滑雪白,又小巧的蛋。 它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软垫上,起先一动不动,突然的,轻轻晃了一下。 青鳞:“宝贝咱们的小宝贝动了!!” “叫谁呢,” 沉烨冷冷道,“才动一下而已,瞎激动什么。” 他的眼底下是一片青紫,看上去这几天都没睡好了。 “不不不我觉得它这次肯定要出来了,你看,又动了一下!”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沉烨道,“你以为墨蛇破壳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至少还要一个月。” 咔。 他的话音刚落,光滑的蛋壳表面就被从里面戳出了一个小洞。 沉烨:“……” 青鳞趁机把墨蛇整只揉在怀里,哈哈大笑:“这不是还有我的血脉在里面嘛!” “走开,亲哪!” 沉烨竭力摆开他,两个人一起靠到了那个蛋前。 透过那个小洞能看见里面有一只小小软软的东西在努力往外面钻铆足了劲头,一扭一扭的。 青鳞“嘶”了一声,道:“好像有点小。” 沉烨道:“外面看着小而已,其实很大。” 青鳞皱眉:“是吗?” 他说着就想伸指去戳那个蛋,被沉烨一巴掌拍开了。 在自己父母的注视下,小蛇在蛋壳里哼哧哼哧努力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噗”的一声,顶着一小片蛋壳一下子从蛋里钻了出来。 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就这么湿漉漉软哒哒地落在软垫上,翻身露出了嫩嫩的小肚皮。 青鳞:“……” 沉烨:“……” 就在刚刚出生的小蛇哼哼唧唧一扭一扭地找妈妈的时候,青鳞拍案而起:“果然一看就不是我的种!” 沉烨:“……你有病吗?” “说,你是不是和隔壁的青龙勾搭到一块了?哼哼,说不出话来了吧!我就知道肯定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你这几天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多摸几下都要给老子甩脸色,哼哼哼,老子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啊明白!” 沉烨任由小蛇软软在自己掌心里乱蹭,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不就让你睡了几天的地上吗,至于记到现在?蛇蛋本来就这么大,里面的小东西还能大到哪里去?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故意在这里等我吧。” “不管!” 青鳞把扭来扭去的小蛇夺了过来,“想要回你儿子今天就让老子上床!老子好不容易娶个媳妇结果连个嘴都亲不上——不是,老子好不容易娶个媳妇结果媳妇居然被隔壁的龙拐走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沉烨:“……” “总之今晚必须让我上床,不然我就把你儿子丢出去了!” 小蛇欢快地扭着小尾巴,仰起小脑袋一口咬住了青鳞手指。 “……随便你,” 沉烨面无表情,“去丢啊,丢给隔壁青龙做童养媳,让他以后也喊青龙一声父亲。” 青鳞脸色一变:“让我儿子喊别人父亲?想都别想!凭什么不让青龙的崽喊我父亲!” 沉烨再次把小蛇夺了回来:“现在肯认儿子了?晚了!” 小蛇软趴趴地窝在他的掌心里,又去蹭他的手指。 青鳞几次想从沉烨手中把自家儿子夺回来,奈何沉烨认死了“这是我和别人生的滚一边去吧你”的理,捂着小蛇死活不肯让他再看一眼。 青鳞:“宝贝我错了好不好?宝贝你别捂得这么紧,捂死了怎么办!” “闭嘴!” 沉烨道,“你才被捂死。”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轻轻移开手,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蛇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掌心里,翻过了小肚皮。 沉烨:“……” 青鳞:“……” “你看老子刚刚说什么!这可是刚生出的崽啊!虽然我知道你是觉得和别人生崽对不起老子因为愧疚还想让老子今晚上床睡一睡你,可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崽子给捂死啊!!” “……你别说话了!” 沉烨怒道,“睡着了而已,你的眼睛呢,瞎了吗?” 确实是睡着了,因为小蛇很快又把肚皮翻了回去,蜷缩成了小小一团。 “……真小,” 青鳞在沉烨身边半蹲下来,道,“宝贝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小一点?” 沉烨:“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生出来的崽这么小。” 青鳞忍不住想戳戳小蛇,又被沉烨拍开了手。 “头上还有两个小包,撞蛋壳撞肿了吗?” “那是你的龙角!” 沉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还没完全长出来而已。” 青鳞:“也可能是青龙的!所以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肯让老子睡?” 沉烨不理他,捧着小蛇就往洞穴深处走去。 青鳞立即起身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突然的,天边传来雷声轰响,一道惊雷劈落,一下子把小蛇惊醒了,还吓得打了个嗝。 沉烨回头看见远处落雷阵阵,蹙眉:“那是什么?” “天劫呗,” 青鳞毫不在意地说着,在被吓得一动不动的小蛇的小脑袋上点了一朵小花,“凤皇最近不是要历天劫了——等等这不会是他的崽吧!” 沉烨:“……我告诉你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带着儿子离家出走。” 青鳞闻言再度大惊失色:“儿子?不是闺女??”说着就要去翻小蛇尾巴。 那一刻沉烨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一脚,把黑蛟踹了出去。 “滚!” 第六十九章 番外二 夏日的阳光暖融融的, 海面波光粼粼, 清澈的海水卷起浪花, 在细软的沙滩上化为雪白的泡沫消散。 浅海中, 一只海龟涉水而来,慢吞吞地爬上沙滩。在它头顶趴着一只精致的墨黑色小蛇,正蜷成一团睡得昏昏沉沉。 小蛇的小脑袋上有两只嫩嫩的小角,虽然还未成形, 但已经能看出龙角的雏形。 海龟停在了沙滩上,一只手伸过来, 小墨蛇在半睡半醒间昂起小脑袋懒洋洋地蹭了蹭那人的掌心。 秦墨把这只小蛇托在手掌中,,拨了拨它的小龙角:“又犯困。” 小墨蛇打了个哈欠,敷衍地冲他晃晃尾巴尖。 秦墨:“……” 他发现自己还没结婚, 就已经被这条娇生惯养的小蛇嫌弃得没别了。 小墨蛇又怕冷又嫌热,冬天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往秦家主身上钻,春天发情期到了也会整天黏在他身上,只有夏天,小墨蛇经常一不留神就被热化了,晕晕乎乎软成一团,在外面没有空调的地方还特别不乐意被秦家主抱,嫌弃他身上太热。 就像现在,秦墨才逗小墨蛇几下,它就不高兴地哼哼唧唧起来,还藏起了自己的小肚皮不给他戳。 秦墨勾起这只小蛇的尾巴, 把它打了一个小结。 小墨蛇:“……” 秦墨唇角微勾,就这样把这条小蛇带回来岛上的别墅。 ——结果半路上小墨蛇就自己把自己给解开了,愤怒地一口咬住秦墨手指,到了别墅也才不肯松开。 最后还是秦墨哄了它好一会,它才勉强松口,又自己哼哧哼哧地爬到空调底下,舒舒服服地吹空调。 别墅里开着空调,凉嗖嗖的,秦墨怕这条小蛇又被冷风冻着,把它重新抱了下来。小墨蛇不怎么高兴地在他手掌上扭来扭去转圈圈,探头探脑地爬想下去,被秦墨摁住了脑袋的小角,不动了。 秦墨道:“礼服做好了,试试看。” 精致的盒子里摆着一件银白的礼服,小墨蛇在盒边挑剔地看了半晌,把脑袋钻了进去——试好了,太大。 秦墨:“……” 他挠挠小墨蛇露在外面的小尾巴,被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小蛇从衣服里钻出来,变回青年的模样。 虽然有空调,但沉青总觉得人形会更热。他微微皱眉,道:“这里很热,我想回妖界。” “好,可以去那里度蜜月。” 秦墨把人揽过来,“换上试一试。” 这是专门订制的礼服,精美华丽,修身妥帖,衬得沉青容貌更加精致,也将他纤长的身形完美勾勒了出来。 沉青见秦墨一直看着自己,还以为有哪里不对劲,道:“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 “是很好。” 秦墨搂着他的腰肢,让人坐到了自己腿上,“更漂亮了。” 沉青有点小高兴,自然地低头,和男人交换了一个吻。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秦墨缓缓抚摸沉青后颈白皙细腻的肌肤,又沿着他的衣领慢慢往下。 五指抓紧男人肩头的衣料,沉青仰首微微喘息,断断续续道:“等一下,礼服……”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沉磁性的低笑。 “反正明天也是要脱的。” 他亲吻沉青的眼睫,把人压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反正这条小墨蛇也永远都是他的。 —— 然而第二天,婚礼差点没能顺利举办。 因为婚礼的两个当事人,都起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参加过这么多次婚礼,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婚礼会场,凤凰端着一块蛋糕,毫不留情对沉青发出了嘲笑。 “瞪我干嘛,本来就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蛇刚刚起床,要不要吃块蛋糕呀?” 沉青拍开他的手,把他撇到了一边。 婚礼会场虽然没有多少人,但也热热闹闹的,而且大部分都来自妖界,用鸾鸟的话就是“大人今天您的娘家人都来啦”。 说完喷了沉青一身的彩花。 沉青:“……” 夫诸笑吟吟地过来把鸾鸟拖走,陆戈为各位宾客安排好为位置,丝绒红毯一路铺开,庄严的礼乐响起,一对新人相携走上红毯,百鸟衔着花枝飞过,无数花瓣纷纷洒落。 沉青微微低着头,和秦墨并肩走在红毯上。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男人用力地握着,仿佛要一辈子不分开。 天边绽放着灿烂的礼花,礼乐声中,夫诸低声笑道:“墨蛇和青龙后裔举办的居然是西式婚礼,这下子天道恐怕要憋屈死了。” 陆戈微笑道:“为什么会这样,它心里没点数吗?” 然而搞死了山海时代一众大妖的天道可能真的没有点数,就在沉青与秦墨在凤凰的祝词下交换婚戒的那一刻,一道浅金色的光幕从天边撒下,如仙女轻柔的裙摆,翩然而优雅地飘落至这对新人面前。 ——沉青和秦墨同时后退了一步。 天道:“……” 众妖丝毫不给面子的发出一阵哄笑,在这哄笑声中,光幕极度尴尬地往前蹭了一步,算是与新人擦了个边,然后就飞也似的撤回了天边。 金光消散在天边,沉青垂眸,看见秦墨托起他的手,郑重而轻缓地为他戴上了那枚婚戒。 掌声响起,礼花绽开,漫天花瓣与祝福声中,秦墨环过沉青肩膀,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沉青目光微微偏移,掠过秦墨肩膀,看见不远处两道虚幻而模糊的身影在风中散去。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