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谋已久 作者:景臣 倪言认识八年交往三年的男友劈腿了。 分手后,她发现——前男友的朋友却总是出现在自己周围。 - 许久后,前男友林则睿跪在她家门前苦苦哀求一个原谅。 倪言瞥他一眼只道:“先生,我已婚。” 震惊之时,门内走出自己的三年好友季以川,湿着头发,穿着睡衣。 季以川嘴角含笑:“和我。” - 季以川从前不信一见钟情,直到遇见倪言。 她有男友,他有耐心。 倪言有天问他:“如果我和他一直没有分手,你会插足吗?” 季以川说:“也许。” 所有的图谋终有了结果。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倪言,季以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切皆是图谋已久。 立意:当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第1章 喝醉做不了 这不是倪言第一次来北京,却是第一次有时间游玩赏景。 林则睿说想和她一起在北京旅游几天的同时,她心里便有了猜想,也就应了这个提议。 一天后就是4月1日,是愚人节,也是她的生日,按照林则睿的作风,他会在那天给她准备一个惊喜。 “言言,我今天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我让以川带你在北京逛逛。他在这儿住了几年,知道哪些地方好玩。” 电话里林则睿的声音一如往常,柔和缓慢,温声细语。 “嗯,你去吧。” 倪言应下,拇指摩挲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请朋友支开对象,自己去准备惊喜的戏码,林则睿用过挺多回的。 倪言低下头浅浅一笑。 林则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平时做事细心,对她也极为上心,纵然她有时想挑他的问题,都挑不出。 在酒店简单地梳妆后她接到了季以川的电话。 “倪言?” “嗯?” “我到了。” “好的,我这就下来。” 电话的另一头寂静无声,既没有季以川的回应,亦没有挂断的声音。 倪言迟疑,停了一下手头上的动作,回神过来快速道了句:“我马上就来。” 语毕挂断了电话。 季以川是林则睿的朋友,听他说是在公司认识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年,关系却很铁,倪言见过他几次。她其实能隐隐地感觉出来他们的朋友关系并不对等,林则睿多少有些讨好季以川的意味在,听说对方给了他不少工作上的帮助。 至于倪言和季以川并不算相熟,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与年纪外,其他一概不知。交流仅限于一些礼貌性的问候,他是好相处还是难相处都是未知。 原本她有些在意和季以川单独出去的事,可林则睿说他在北京也就只有这一个朋友,自然是要利用一下季以川的价值。又宽慰她这次是季以川自己提出来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从酒店的正门走出去,迎面而来的风霎时吹乱了鬓角的发丝。 在一阵凌乱中她的视线搜寻起车辆,一时无法确定目标。 他只说车子是黑色的,却是没说车牌号。黑色的车就像奶茶里的珍珠,多得数不清,大多又长得相似,隐藏在一群之中,无法辨认。 倪言刚想打给他问询,一辆车从左边驶来,最终停在她的面前。 她退了两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模样高挑的男人走了下来。 “倪言。” 对方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座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倪言愣了一下,少顷反应过来:“你好,今天要麻烦你了,谢谢你。” 她弯腰坐进车内,收拢了双腿。 车内的空气里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山间树梢上的新叶刚被露水造访过,清冽舒适。 季以川坐进车内,伸手调动了后视镜,语气自然地问道:“想去哪儿?” “我对北京不是很熟悉。” 季以川侧着上身看着她,目光用审视来形容不为过。 倪言不是很喜欢他的这一点,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睛格外深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看人时的眼神总能将人穿透,和可以一眼看透的林则睿不同。 一个是鹿,一个是鹰。 倪言被盯得愈显拘束,只能偏过头想了想说:“有没有比较好逛的地方?卖小玩意或者小吃的。” 和林则睿的这位朋友相处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绷紧心神,季以川的压迫感太足,全然无法放松。 季以川扶着方向盘,过了会儿:“安全带。” “哦对,差点忘了,不好意思。” 一路上倪言抿紧了嘴唇,内心里已经叨念了长长一篇吐槽文。 林则睿还说是季以川主动提出来的可以带她游玩,她看他分明是有一百个不情愿,惜字如金。 季以川带倪言去的地方是后海。 古色古香的建筑立在水畔,莲花石柱阻隔着人与波光。 这天艳阳高照,阳光照射在水面,像碎成沙砾的琥珀在湖面跳跃,春风拂面吹动裙摆和发梢。 沿街的小商铺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吃,热的凉的,倪言品尝了个遍。她也没忘给出时出力的季以川买上一份以表谢意。 至于售卖的小玩意,其实大同小异,倪言挑选了几件颇有传统美的小物留作纪念。 想起午饭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两人找了间面馆坐下,吃了顿简单却不失美味的餐食。 季以川坐在倪言的对面,低着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乌发和执筷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白的手背透着血管,棱角格外清晰,不难想象这双手的力气会有多大。 他很安静,似乎不太爱说话,可每次倪言都要为他贴上“阴郁”这个标签时,他总是会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看得她不明所以。 她真是一刻也没法和他单独相处下去了。 “则睿他有说什么时候忙完吗?” “没有。” 季以川旋转着筷身,缠绕起一圈圈的面条,慢条斯理,神态自若,语气淡淡的没有好恶。 “喔……” 看样子她起码要和季以川待到晚饭时间了,可谓煎熬。 倪言低下头,默默发消息试探林则睿。 「什么时候忙完?」 季以川抬眼注视倪言,半晌低眸:“下午还想去哪玩吗?” 倪言只能先顺着说:“我想想……” 好在这时林则睿回复了。 「还要一会儿,言言你可以先回酒店休息,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好。」 倪言抬头恰恰撞进季以川的目光中。 “我有一点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对方怎么说也是为了林则睿和她的事在出时出力,纵使倪言有百般不自在,也很礼貌地在交流。 季以川松了下眉头,点了点头。 “在这还是回酒店?” “我……” 倪言还没说完话,边上来了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请问你们是不是吃好了?实在找不到空座位了。” “吃好了,你们坐吧。”倪言提着包就起身,一转头发觉季以川还在座位上纹丝不动,模样令她想起思考者,“季以川,我们走吧,这店里都坐满人了。” 时间大约过了三秒,季以川起身,倪言的视线被迫从低着头看他到仰头,距离近了,她退了两步。 “回酒店吧。”他道。 倪言点头:“好啊。” 她正想回去,回酒店门一关,就可以放松休息了。 从烟火气满的面店到钻进车内,嘈杂的世界忽地变得沉默。 季以川坐进车内并没有直接发动车子,而是打开了手机,眉头紧锁地看着屏幕里的字。倪言无意瞥见那是微信界面,也没有多想,想来他自己也是个大忙人,等下正好可以去做别的事。 “倪言。” 在心里默默哼着曲望向窗外的倪言回头:“嗯?” “想不想去找他?” 倪言捋了一下这没头没尾的话:“则睿吗?他不是在忙——”生日的事。 “我可以带你去。” 季以川始终目视前方,没有直视倪言。 “这不会打扰到他吗?” 既然是大费周章地让季以川支开她的行动,她要是去了,是不是就会白费了他的心思? 季以川一点也没有犹豫:“不会。” “那——” 她的话被从中截断,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我带你去。” 倪言记得许多人说过也验证过,一个人所在环境的气氛是能影响到他自身的,无论是态度、情绪还是别的与心绪有关的。这或许和人的从众又或是社会性有关。倪言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能背对着所有人行走,走向反方向。也无数次地验证了她并非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 季以川紧绷的下颚和他透露出来的无端愠怒影响到她了。 她盯着窗外飞驰向后的街景也无法放缓自己的呼吸。 直到季以川出声。 “到了。” 她抬起头,从干净透亮的车窗窥望外间的景色。 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入门处气派非凡,中西结合得几近完美。 酷爱建筑的倪言此刻无暇欣赏风景,原因无他,只门口的四个大字—— 木华酒店。 - 踏进古色古香的酒店,茶室里坐着不少西装革履谈生意的人,乍看之下与周围格格不入。 倪言不清楚带她来这里究竟是林则睿授意,还是季以川自己拿的主意,她也没有那个闲心去思考他的企图。 有一柄木槌敲打着她的头壳般,她却还是在想,兴许这里也是林则睿谈工作的地方。 倪言不声不响地跟在季以川的身后,眼眶里有浅浅的血丝,她盯着前方人的藏青色薄衫,蓦然低笑出声。 这里的规格比她和林则睿住的还高,一天的房费十分高昂,林则睿那样的人纵使是劈腿,又能舍得来这里吗? 电梯里安静又窒息,头顶的机械声音都灌进耳中。 四周的镜面映着隔着一个身位而立的二人,季以川还是那张藏着情绪的脸孔,唯有倪言自己的,煞白又红着下眼睑。 “哪间。” 倪言的口吻不带有任何疑问,得到了季以川给出的数字后纵步走到门前。 一改前半天的礼貌,倪言冷脸抬眼看向季以川:“你按门铃。” 她退至猫眼视野的死角中。 叮—— “谁啊?” 门内传出熟悉的男声。 “我。” 听见季以川的声音,门内的脚步声渐响,抵至门前。 咔嗒一声,门与框的距离愈拉愈大,倪言眼见着林则睿那张脸从缝隙中伸展出来。 像进电梯前那样,在林则睿注意到她之前,她嗤之一笑。 “言言?!” 门内男人那张红润的面孔刹那变得青白,身上出于最后一丝羞耻心裹的浴袍却不清白。 崩塌的门,被推开的人,床上一抹白嫩身影,浅金长发,美得很。 凌乱的褥子像幅画,门外到门内却像场闹剧。 “挺好的。” 倪言的目光从床上那张懵而艳丽的脸挪移到林则睿身上,他惊慌、狼狈。 “我,我是喝醉了……言言……你怎么……” 声音渐小,尖细惶恐。 目光最后落在了季以川的眼神中,他从始至终未踏进门内一步,站在廊上。眼瞳是不见底的山洞,听不见回响,亦不会有情绪。 “林则睿,”倪言转向他,似笑非笑地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冰寒,“喝醉做不了。” 纵步向外走,右肩撞在门外人的手臂上,倪言不作任何停留,径直离开。 第2章 别回头,向前看 倪言当天就回了上海,从机场回住处的车上,她将林则睿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留下一地未读的认错和求原谅的消息。 手机上的时间是凌晨3:47,微信列表里躺着闺蜜秦冉的消息。 00:47:「快说,小林这次给你准备什么惊喜了!」 1:13:「你居然不理我?!你不可能睡这么早,你不会是终于和林则睿全垒打了吧?」 额头贴在车窗上,夜晚到底还是冰凉,寒意从夜风中透过玻璃,穿过皮肤,渗入心底。向来不怕冷的倪言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和别人全垒打了。」 敲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似乎有尖针在不断扎着她的指尖。放下手机,她闭上眼,很多场景开始在脑海里闪过。 她今年二十六岁,总共就谈了这么一段恋爱,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她来说也算珍重。她本就不擅长开始与结束,恋爱这件事在她的生命中注定不会是由她主导的。 就如同她和林则睿是在认识的第五个年头在一起的,后来的每一步也都很慢,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都过了许久才实现,久到他的朋友她的朋友都打趣吐槽过,但林则睿很有耐心。 倪言曾经试想过要不要和林则睿同居。 结果那天他们两个喝得酩酊大醉,在朋友面前逞能的林则睿倒头就睡,最后倪言是吹着令人清醒的冷风一步步走回家的。 后来就再没提过。 她不提,林则睿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追她的时间用了许久,他在她面前多是小心翼翼的姿态,生怕惹了她不悦。 后来她抓着林则睿一起拍过一期视频,科普关于“男人说自己喝醉了犯错”究竟是对是错。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真的醉了做不了,身体会影响蘑菇的起立。只有半醉且有自我意识的人才会胆大包天趁机犯错,事后妄图给自己寻一个借口。 他们无比清楚自己正犯的错。 所以当他使用了喝醉这个借口时,倪言犯起了一阵空前未有的恶心。 到家后,倪言冲了个澡,倒头就睡,把今天事抛之梦外。 别人口中的失恋病症在她身上并没有,她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踩着绵云般,而心脏又无比沉重。 睡梦中似有庞然大物压着她的脊骨,以至于下午醒来时她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微信的消息躺在那里。 秦冉:「你当我傻啊?拿这种鬼话骗我,林则睿追你五年,你可是他的女王。他对你,可是妥妥的低姿态。」 仰躺在床上,倪言回复:「也许他想成为高姿态的那个了。」 秦冉:「别骗我了,你当我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啊?」 倪言:「没骗你,我和林则睿分了。」 一连串的问号后是秦冉急躁的视频请求,倪言点了拒绝。 倪言:「下次见面和你说,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那头没了反应。以倪言对秦冉的了解,她可能是去骚扰林则睿了,又或者是去找共同的朋友打听情况。 但这也和自己无关了。 倪言随手打开微博,满是期待她更新生日情侣vlog的粉丝。林则睿在她的频道里出镜过几次,他的样貌不错,自然也就吸引了一批cp粉。倪言不爱秀恩爱,但往年生日时会拍一个庆生vlog。 只是这次和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了。 短信里有银行的祝贺,有几家店铺的vip庆生优惠信息,还有—— 「你的口红落在车上了。」 没有备注的号码,是季以川。 倪言仰头微张着嘴盯着天花板,她还是读不懂这个人。 他帮着林则睿引开她一天,应是打掩护。可转头又带她去了酒店,给她看了现实。 像镜子上的雾气,越擦越花,看不真切。 「扔掉吧,麻烦你了。谢谢。」 但总归他和林则睿有一层关系,能远则远。 对方没有回复,她就当他应了。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要和林则睿的一切切割。 - 一周以后,倪言的平台账号发布了她两周前已经拍摄剪辑完成的一期视频。 这一期讲的是几种在20世纪灭绝的动物。 倪言作为up主的粉丝粘性颇高,粉丝数四十多万,而每期播放量都不少于30w,偶有能上热门的,能冲上百万。近几年来知识区的热度有所增长,倪言也跟着处在一个上升期。 视频发布后,评论区也有一些人会提到她的“男朋友”,不过很快被淹没。 “那个……倪言啊,你和林则睿出什么事了吗?他这两天拜托我联系你……你给他拉黑啦?” “倪言,你和乌龟睿掰了?” “你要不再给他一个机会呗,我看他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公司都让他脑子清醒点再去上班。” 如果说学生时代延续过来的情感有什么坏处——若感情的结果是败局,则会有很多人充当藕断丝连的丝,幻想着自己能积功德当一回月老。 其实在当事人看来,是不被喜欢的多管闲事。 林则睿虽然现在还没有厚着脸皮直接到她家楼下,但他学会了迂回,牵扯进来许多同学。 她就怕有一天他索性让老师同学直接面对面劝说她,那她也想好了不会给他留面子,自己不要的脸,没有别人替他守的道理。 一个电话打断了倪言的胡思乱想,号码有三分熟悉,可她一时没想起是谁,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倪言,我是季以川。” 她怔愣了一下,没想过还会和这个人有任何联系。 下一秒倪言眉头紧皱,他该不会也是来劝她原谅林则睿的? “有什么事吗?” 即便倪言压着情绪,嗓音里还是含着愠怒。 “我来上海了,你有时间吗?”对方平静的问询语气莫名有能力勾起人的怒火。 “你也来劝我原谅他吗?我的原则是绝不吃回头草,分手了就绝无可能再复合。麻烦你和林则睿说,他要是还有一点羞耻心,就别让各种人来打扰我了。” 失去了“男朋友的朋友”这层关系,倪言也不想隐藏自己的不悦了。 另一端的季以川沉默了良久,三指之间握着的一管口红反射着光芒。 “我是想还你口红。” “口红?”倪言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怔怔地望着镜中火气逐渐消散的自己,扶住了额头,“对不起,我还以为……”她有些先入为主了,片刻后稳定了情绪,“我以为你已经把它扔了。” “我正好要来上海。” “行,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倪言觉得没有必要第二次拒绝他的好意。 “明天五点在食锦,你方便吗?” “方便的。” 食锦离她家不远,过去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为了一支口红就吃一顿饭不是倪言的习惯,但她正好也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位季先生。 - 食锦在街道的最末端,转角后是一片竹林,闹中取静。 倪言来得较早,散着步就过来了,在周围转了一圈后被风刮得有些冷,想了想决定先进去等。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倪言迟疑了下问:“有一位季先生的预约吗?” 对方仔细查看了一下面前的电脑露出笑容:“有的,请跟我来。” “谢谢。”倪言跟着走到一屏风后。 靠窗处放着一活水盆景,参差摆放着几盆绿植,环境呈现出一种凌乱自然美。 “季先生已经到了。”店员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倪言已经看到了坐在窗旁看文件的季以川,窗外是葱色竹林。 此刻正值黄昏,阳光透着慵懒,穿过竹间叶片,衬得季以川柔和了不少。 他看起来像刚结束了公事,一身正装,领带松开一些,勾勒出几分闲散。 “季先生。”倪言点头谢过店员后出声打断他的聚精会神,单薄的外套被脱下收拢在手肘处,侧着身坐到他的对面。 季以川抬起头,合上文件推至桌角,将一份菜单打开放到倪言的面前。 倪言垂眸,视线落在菜单上,注意力却不然,意味不明地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提前到了,没想到季先生更早。” 季以川神态自若从口袋里拿出口红摆到桌面的正中间:“今天工作结束得早。” “谢谢。”倪言接过,“今天这顿饭我请。” 于情于理,得谢谢他。 这次的口红,还有在北京让她终于知道林则睿是什么样的人,都欠他份人情。 季以川没有假客气,也没有拒绝。 倪言夸下海口后才仔细看了菜单,价格高出她的意料。她知道这家店贵,却不知道贵到了这个地步,不免肉痛,好在她还负担得起。 菜一道道端上来,先是凉菜。 两个人对坐却不知道说什么,交接口红的任务完成后他们变得没有话题,都在等对方开口。 倪言深吸了一口气:“季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季以川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叫季以川。” 倪言愣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写在笑而不语的脸上,倪言顿了一下,改口道,“季以川。” “嗯。” “你那天……为什么带我过去?” 是出于正义感?还是说只是乌龙,是她想多了。又或是有别的目的。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季以川反问道,幽深的眼瞳却恍惚目光灼灼。 “出于正义?” 面前的人颔首笑了声,指骨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卷起袖口,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你就当我是为了正义,”抬眸间,他的眼中映着暖黄的灯光,清澈见底,“菜上来了,不吃吗?” 倪言慢半拍地回应:“吃。” 也许是之前的目光只追随着林则睿,她虽知道季以川模样俊秀,却是没仔细观察过。 今天在灯光下细瞧,似乎不止俊秀二字。 她看人喜欢着重眉眼,季以川的瞳色格外透亮,面前有光,他的眼中就映着星光,却又藏着情绪,如雾里看花。眉长有峰,眉骨轮廓将眼睛勾画得格外深邃。 热菜端上桌,一锅汤飘起白雾,眼前氤氲,在灯光下越显朦胧。 “你是上海人?”季以川问。 倪言摇头:“不是,我老家在宁波。” “来上海发展?” “嗯,离得也近。” 季以川点了点头,一来一回间将问话的轮次交给了倪言。 “你——和林则睿怎么样了?”倪言问出口后方觉自己愚蠢,一时找不到话题活跃气氛,脱口而出反而将气氛搞得僵化了。 意料之外,季以川的表情没有一丝不悦,噙着笑仿佛在问她“能怎么样”。 “你当我没问。”倪言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我们还没联系。” 这个回答不诚实。 倪言停顿了一下,既然他不想明说,那她也不勉强。林则睿的性格她清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是一定会找季以川要个说法的。即使这位季先生易怒又冷漠。 倪言抿了抿喝完汤的嘴角,抬起眼向季以川道谢。 “谢谢你。” “谢我什么?”季以川抱着手搭在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 倪言自嘲地笑道:“谢你让我看清一个人。” “不客气,我不做善事,有利可图才值得。”季以川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倪言表情怔怔,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再次开口,“就当是欠我一个人情。” 果真是有利可图。 倪言不清楚他口中的利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有一用欠了他什么的心情了。 晚餐快结束时,倪言借口去洗手间实则去结账。 前台的年轻女人睁着圆溜的眼睛看着倪言,打量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道:“季先生已经结完账了。” 倪言问了账单的价格,心里默默记上了这一笔小几千的价格,以后若是有机会便还给他。 从食锦出去,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从狭窄的步行街拐上宽阔的大马路。 “我送你回去。”季以川说。 倪言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家离这里很近,我走回去就行,正好想散步吹吹风。” 季以川沉默了片刻:“好。” “嗯,那我走了,谢谢你啊。” 两人最后一起跨过一段小路口,倪言心里想着事,没注意脚下,被从平地骤然抬高的人行道沿绊了下。 出于本能,她抓住了身旁的人,恰好此时季以川眼疾手快也已经伸出了手。 倪言的脚步稳住了,上半身仍倾着,重心压在季以川的手臂上。她恍惚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块又一块地砖。 她和林则睿也这样走过…… 倪言即时掐断了脑海里冒出的回忆,抬起头:“谢谢。”她松开抓着季以川的手,“那,拜拜。” 她没有停顿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 她不是舍不得林则睿,不是留在眷恋中无法走出。她只是——在哀叹一些东西的逝去。 八年的时光,终归是在她人生中画上了浓重的一笔,无关结局。 夜晚的路灯立在街边照耀着,中心耀眼,边缘柔和朦胧。盯得久了,便愈发朦胧,视野里的街景变成一个一个明亮的光圈,风吹着脸颊干涩到生疼。 分手后麻木了一星期,可现在她忽然止不住心里的悲凉和眼泪。 “倪言。” 有谁在叫她。 倪言停下了脚步,伸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润湿了被风吹乱的发丝。 回过头,是季以川仍旧站在刚才的路口,挺拔的身姿在夜风里呈着街边商铺的灯光。 他想问她,以后还会见面吗。 话说出口前,视线在空中碰撞,他看见她红着眼眶装作若无其事,嘴角还偏扯出一丝笑容。 他蹙起了眉头,衣袖中发红的指骨收紧。 他们之间隔着数米,季以川提高了音量。 “别回头,向前看,未来的路一定更好。” 平日里低沉的嗓音此刻清亮明晰,穿透了整个黑夜与车马喧嚣。 第3章 以后陪她的就不是你了 倪言原本不叫倪言,因她小时候不爱说话,父母才改的这个名字。不论有用与否,后来的倪言确实没有那么沉默了。 早早想要独立的倪言接触到了自媒体,一开始是当作兴趣拍了些日常生活分享,后来赶上了自媒体的热潮,她也沉静下来仔细思考了自己想要主攻的主题,一来二去成了知识区兼生活区的up主。 一开始火的是翻唱与鬼畜区,倪言没什么人气,生活拮据,好在那时她还是学生,没有多少额外的花销需要承担。再后来各区百花齐放,倪言也开始能靠视频赚钱了。 倪言天生缺乏幽默感,讲话给人一本正经的无趣感,吸粉的速度并不快。 大多人是喜欢她的颜值,倪言倒也没有妄自菲薄,每个人的优势不同,没必要自行摒弃。她开始花更多的心思在精进视频内容上。 倪言一来贪恋自由职业的时间自由性,二来不想花太多精力在人际交往上,才在自由职业这条道上刀尖行走。可自媒体的不确定性极大,给不了人安全感,毕业后几年又去考了几个证留作退路,偶尔做些手工。 没有了林则睿的生活除了少去每天几条嘘寒问暖的消息外,没有什么变化,倪言意识到林则睿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倪言习惯会在视频发布的第二天再去看一眼评论区。 被顶在最上面的热评大多在惋惜动物的逝去,有的说一句人类是地球的癌症,下面又是一堆不同的声音。各种观点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倪言不喜欢论事情的黑白,因大多数事情都要从超过两个维度去看,那么得出的结论就不可能非黑即白。 除了热评,倪言还喜欢倒序看评论,这样得到的评价更全面。 在清一色的对视频内容的评论中,有一则格外刺眼。 「up是不是和男朋友分了啊……还是劈腿了啊……我不会塌房了吧」 刷新后再看倒序的评论区,讨论相关事的评论越来越多。 倪言一头雾水地登上微博,评论区也有不少此类言论。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带图片的评论,才知道了问题所在。 截图是一个微博用户发了一段视频,视频停止的那一帧里倪言被一个男人扶着,举止亲密,虽然男人背对着镜头,身形却和林则睿大不相同。 该用户给视频的配文是「这是知识区的言说吧……真人确实漂亮,但是这个男人好像不是她男朋友啊……是分手了吗?有宝贝知道吗?」。 倪言皱着眉头想对策的同时,除她之外的人也看到了。 分手后林则睿一直悔不当初,恨自己的一时昏头,工作心不在焉,每天想尽办法得知倪言的近况。 他知道倪言不喜欢死缠烂打,更不喜欢有人不请自来去到她家,可他不去,就没法亲口寻求她的原谅。 焦急之余,他不忘时时刻刻盯着倪言的社交账号。 在倪言最新的一条微博下面他发现了议论他们分手的言论,顺藤摸瓜找到了原视频。别人认不出那个男人是谁,他认得出,毫无疑问那是季以川! 林则睿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视频,从镜头角度看去,季以川扶住倪言时,凭借着体型差遮挡住了倪言整个身体,亲密程度不言而喻。在他的身躯后,他们可能在做任何事。 在北京的时候林则睿就奇怪季以川怎么会突然带倪言到酒店,现在看来他极有可能目的不纯。 林则睿打电话给季以川时,对方正坐在办公室中,低头睇了一眼来电显示,过了良久才接起。 这是林泽睿第三次打给他了,前两次季以川都没有接。 接起电话,季以川后仰靠在椅背上,敛眉凝视房间的角落。 “季以川!” 林则睿的声音怒火中带着一丝隐忍,最后蹦出口显得略四不像。 “我在工作。” 林则睿一句话噎在喉头,如果季以川不是季以川,他已经冲去他的办公室打他了。但现实是季以川的一句话就能影响到他的工作,他不得不稳重。 “你那天为什么带言言去酒店?” 季以川握着钢笔,慢悠悠地捏在指间晃动,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弧度。 “你又为什么订两个酒店?” 木华酒店是林则睿托季以川的朋友订的,越过了季以川本人,却被他知道了。 那天季以川带倪言去后海前就已隐隐察觉问题,打道回府前收到了一条信息。 林则睿带了一个女人进房间,进去之前,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倚着他的身体,关系不言而喻。 “我……”林则睿自知理亏,可既然是朋友就应该帮忙打掩护。 自己和季以川的关系远远好于他和倪言的,不,准确来说,他和倪言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她想见你,我带她去了,仅此而已。” 季以川垂眸,钢笔被推至桌上,轻轻的一个力却将它推得很远,直至办公桌的尽头,最后滚落到绵软的地毯上。沉闷又没有回响。 “她……” 季以川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扬起低着眼,沉沉说:“她以为你在给她准备惊喜。林则睿,第二天是她的生日。” “我——” “你对不起她。” 林则睿每一次想说的话最后都咽回了肚中,季以川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每一句都像轰鸣的飞机从头顶飞过,压抑、看不见天空。 林则睿站在江边,躲在夜色中懊悔地扶着额头。 “我对不起她……”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川,我不能没有她。她是我前半辈子的所求。我第一次看见言言的时候,她穿着条蓝色的裙子就走进了我心里。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受,我一路看在眼里,我心疼她。” “我追了她整整五年才得偿所愿。她拍视频我支持她,她考证我帮她找书,下雨天我一定会去接她,她很依赖我,她也不能没有我。” “我真的真的是一是糊涂,我不喜欢Anna,我就是一时被蒙蔽了。以川,你帮帮我,你去劝劝她好吗?” 林则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季以川缓步走到窗前,玻璃上映着他自己。 他的表情掺着许多情绪,最多的——是嫉妒。 “我帮不了你。” “你能!季以川你能帮我的,你和言言能说得上话。我都看到了!那天你和言言在一起的视频。” 季以川怔了下:“什么视频?” 林则睿听不见季以川的声音,着魔似的恳求。 “我不能没有她,我真的不能没有她。言言她很挑食,她不喜欢等人,她看电影喜欢坐在角落,她脾气其实不好,她连雨天一个人回家都做不到。以川,她也不能没有我的。只有我这么包容她,能追她整整五年,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她。” 一字一句,恳切又迫切,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付出与重要性。他太害怕失去,怕失去自己为之努力了八年的爱。 季以川听着一言不发,长久的沉默无人打破。 “但以后陪她的就不是你了。” “林则睿,是你让她难过的。” - 「言说:我和前男友已经分开了,视频中的先生只是认识的关系,那天我们在商量事宜。请不要去打扰他们任何一个人。」 视频的事情发酵后,各种猜想不断。 有的认为倪言和男朋友早已分手,毕竟上次他出现在她的视频中已经是两个月之前。 有的认为是倪言劈腿了,视频里的男人就是第三者。 还有的说即使已经分手,这么短的时间衔接下一个也很过分。反驳的声音又响起。 直到倪言出面澄清。 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总有去和留的。 生活一团乱,又逢雨天,家里的肉菜已空。 倪言撑着长柄伞穿过两条街到超市,球鞋上满是污泥,收起伞连忙躲进超市。 倪言很讨厌雨天出门。 她喜欢坐在屋内看雨、听雨,却不喜欢雨天的湿润黏腻,江南烟雨将万事万物都变稠,愁更添愁。 超市的地面上印着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脚印,下一个人走过又把污水拖开。 倪言快速挑选了肉和菜,拿上几盒速食,停在饮料区前面。 家里的饮料已经喝完了,她想买点回去。 一来二去,三分之二的购物车被堆满,结账后她提着四个袋子才开始后悔。 两条街的距离虽不远,提这些重物却够呛,更别说她还要撑着雨伞。这距离打车又显得没有必要。 左右手肘各挂着一个袋子,长柄伞的勾上再挂上两个,倪言像个圣诞树似的走进雨幕。 走过第一条街,重物由于坠在手肘上,越来越细的购物袋勒得手臂生疼,青白的皮肤上勒起红色的长痕。倪言在一家门店外休整,放下伞调整了购物袋的位置才继续前行。 她刚没走出几步,一个人叫住了她。 “言言!” 忽然冒出来的一声惊了倪言,这声音是林则睿。 烟雨中,倪言并没有看见他,也不想找他,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言言,我来拿。”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伞柄和挂在上面的两个购物袋,想为她撑着向前走。 倪言停下了脚步,看着还在往前走的林则睿,细雨如瀑倾在身上。 林则睿急停转身,回到倪言身旁。 “言言,我……” 倪言面无血色,冷脸直视前方,眼瞳里只剩下冰寒。 雨水在她的睫毛汇成凝珠后落下。 林则睿看着她如此模样,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倪言阖眼,侧身看向林则睿眼睛。 “有什么事吗?” 她直视他,他反而不敢面对了。 林则睿能说会道,此时却成了结巴,我我我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辆按着喇叭的车从小路上穿过,同时雨伞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林则睿双膝跪地,头埋得很低很低。 他的手撑在膝上,分不清自己脸上是雨还是泪。 “言言,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爱的只有你,我不能失去你。” 一个站着,一个双膝跪地,在雨中仿佛上演着情深深雨蒙蒙。 “林则睿,”倪言低眼却不低头,看着他被雨浸湿的发顶,“你清楚我的性格。你做的时候就该想过,如果被我发现,我是一定不会原谅你的。可你还是做了,你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我永远不会发现。如果那天季以川没有带我过去,我是不是还要以为你是在给我准备生日惊喜,我是不是还要一直被你骗?” “季以川?”林则睿抬起头,目光所至是倪言鄙夷的神色,“你很感谢他?所以你们能在大街上搂搂抱抱?你不原谅我,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他好?” 倪言被他劈头盖脸的问话问得发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言言,你以为季以川是为了什么正义吗?他一定另有企图!你不要被他骗了。” 雨水冲刷着单薄的衣料,显得人愈纤瘦。 林则睿忽然冲到倪言面前捏着她的肩头,乞求的心写在表情上,摇晃着她的身体,歇斯底里。 倪言一把将林则睿推开,向后踉跄了两步。 “季以川有什么企图关我什么事?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你和别人上床了,这不是他逼你的。” 倪言大口喘着气,眼睛被雨水浇打得睁不开。 “林则睿,你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告诉别人分手的原因,你是颜面扫地还是被人看不起,那都是你自找的!” “言言……” 心跳前所未有的疾速,倪言像是跑了她最讨厌的800米,酸痛、喘气,整个世界在围绕着她快速转动。 一罐罐的饮料从林则睿身旁的购物袋中滚出,零散地铺在他周围。 倪言最后瞥了他一眼,深吸上一口气:“东西送你了,希望你以后不会在出现在我面前。” 决绝的脚步踩在一罐碳酸饮料上,罐身撕裂开一个口子,樱桃味的液体滋上天和雨水一起落在林则睿弯曲的脊背上。 倪言恢复到一开始的面无表情,麻木、茫然若失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林则睿蹲坐在雨中,周身是倪言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一柄伞、饮料无数与狼狈。 他的嚎啕大哭没入雨与鸣笛声。 再也看不见倪言的身影。 第4章 顺路 一进门,倪言跌坐在玄关的地上。衣褶角落囤积的雨水在四周漫开,两个塑料袋子里的食物都被水泡着,作废了一半。 身后靠着的大门紧闭,却挡不住楼道里的走步声。这儿的隔音很差,往日里倪言从不敢大声说话,怕丢脸、怕隐私暴露。 可人落进深渊时,哪还顾得上其他。 她弯腰匍匐在地上,涕泣声中伴着嘶鸣。身体从上至下紧绷着颤抖,想把这积攒的怒气和怨都从身体中驱散出来。 顺风顺水的时候,人会一直顺,买什么股涨什么、随手拍的视频也冲上网站热门。 人倒霉的时候,所有的衰事都跟着一起。 视频播放量低、质疑声遍地、连考试也没过。 除此之外还要承受社会性动物人类的不断叨扰。 两人分手的消息最初从昔日同学口中开始传播,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也传进了父母辈的耳中。 三年恋爱,双方早已见过对方父母,也应了那句话——谈恋爱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 父亲倪段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楚晴怜的声音。 “言言,你和小睿分手的事是真的吗?” “真——”倪言想回答,却来不及。 “你们年轻人不要吵个架就分手,以后结了婚吵的架更多,难道一吵就提离婚?不要太计较,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倪言垂眸,眼里的光彩忽地灭下,她坐到飘窗上,木讷地听着可以预想的长篇大论。 “找结婚对象重要的是人要踏实,还要对你的家庭好。小睿知根知底的,又孝顺工作又好,而且他……那个时候也一直在帮我们家。” 倪言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应该是一个踏实又一心一意的人,才会付出那么多。但有些人的心是能切割的,心与身体亦如此。 “你再去谈一段两三年的恋爱你就三十了,万一又失败了,你还没有固定工作,到时候去哪找这个条件的人?言言,不要任性。” 大人眼中,自由职业赚得再多也不如一份铁饭碗。 倪言一言不发,手指紧紧压着玻璃窗,眼眶泛红。 “那我就不找了。” 倪段和楚晴怜闻言一惊,急得刚想说什么,一阵嘟嘟后被挂断了。 如果说她的童年是幸福的,那么她上大学以后的时光是疲惫的,以至于她早已疲倦于和父母争论什么。那个时候,她真心以为林则睿会是她后半生可以互诉衷肠的人。 想着想着又回到过往,倪言把头埋得低低的,这才有一点懂得为什么有的人即便分手了,看似洒脱,却还是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感伤淹没。 那是曾想过的幸福场景消失后的迷惘。 - 当秦冉约倪言去逛街的时候,她立刻答应了。 让物欲短暂充斥一下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可以让她暂时把不愉快抛之脑后。 意外的是一同去的还有两个从前的同学,范利和邹雨宁,他们是从杭州过来的。学生时代他们和林则睿关系不错。现在邹雨宁还是秦冉的男朋友。 倪言看着邹雨宁的臭脸大概懂了,原本这是个不包括她的约会,她算是不速之客。 邹雨宁和范利搭着肩走过来才松开,范利吊儿郎当地抽了根烟出来叼上,没点燃。 邹雨宁笑着问:“你和林则睿真分啦?没可能吧。我真不信他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他们对倪林的恋情也算是一路看过来的,作为男方的朋友,邹雨宁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倪言。倪言让他们的兄弟活得像个备胎舔狗,还是舔了五年都没结果的。要不是那个特殊时期倪言需要林则睿,被他找准了机会,谁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林则睿背叛她?他看是倪言背叛林则睿还差不多。 倪言单肩挎着包,勾起一侧嘴角嗤笑一声:“你问过他了吗?他敢说他没对不起我吗?” 邹雨宁和倪言一直没撕破脸完全是因为秦冉在中间横着。他们都没有自私到逼着秦冉做出选择。 范利用嘴唇摆弄那根烟,一上一下的:“分开了不是挺好的吗?对他好对你也好,我看你们两个就不合适。太不对等了。” 邹雨宁得意洋洋地看着倪言,似乎为有人和他观点一致而沾沾自喜:“倪言,你真的不知道你太高高在上了吗?说得好听点是女王,难听点就是蹬鼻子上脸。你们每次吵架哪次不是他先道歉?” “邹雨宁,你差不多得了,有完没完?”秦冉一脚踩在他的鞋上,“你再提那个人渣小心我跟你翻脸。” 说完秦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倪言。 其实众同学都不太信林则睿是那样的人,可倪言又是那样决绝。秦冉作为倪言这边的朋友,自然是要先安慰住她。 倪言插着兜,事不关己地杵着,眯起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冉冉,你们玩吧,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件事要去处理。” “别啊!你别管那两个人,让他们自己玩去,我陪你逛!”秦冉挽住她的手臂,嫌弃地挥挥手让邹雨宁赶紧带范利离开。 邹雨宁翻了个白眼:“真的有病,自己分手,还要影响到我的感情生活。作那个样子给谁看,谁知道分手会不会是因为你腻了他了。也就那个鬼迷心窍的林则睿会惯着你,神经病。” 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不大,巧的是刚好被倪言听个清楚。 若问同学中她倪言和林则睿谁的形象更好,想必是林则睿。 大多人对倪言的评价是,不爱搭理人,高高在上的。脾气捉摸不定,说生气就生气,有时候讲话阴阳怪气的还爱戳人痛点。除了那张脸外一无是处。 倪言持着微笑和秦冉向前走,眼底毫无波澜。 她没有作什么,只是他们不信分开的理由。 逛街的过程中,秦冉很刻意地绝口不提林则睿的事,努力活跃着气氛。 倪言平时并不是一个逛街战神,今天却有着用不完的劲,一栋一栋楼逛,战利品也不少。就连往常最厌烦的试衣过程也变得不枯燥。 她开心了,秦冉累了。 “我得缓会儿,我走不动了。” 招呼了邹雨宁和范利过来后,四个人坐下来休息,邹雨宁买了瓶水给秦冉。范利还在摆弄他那根没有点燃的烟。 “对了倪言,陆老师结婚有没有邀请你?”范利忽然想到一茬,好奇地看着她。 倪言点了点头。 “哇哦,”范利后仰笑了起来,把烟别在耳后,“他也邀请你前男友了呢。” 光是想想也知道会是一副怎样婚论又盛大的场面。 倪言不以为意,不奇怪,那个时候她和林则睿还好好的,陆老师当然想着一起请。 就算见面,该尴尬的也是林则睿,不是她。 范利是个十足的怪胎,脑回路异于常人,言语行为都有自己的一套。下一秒他又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和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发现他劈腿了,我来主持一下正义。” “……” 倪言语塞。 “你不会自己去问他?”倪言抱手,那是一种防御姿态。 “你亲眼看见了?” “看见了。” 范利眨眼:“他们make love的时候你在房间里?” 头晕目眩的秦冉也不晕了,震惊地看向范利,再瞪向邹雨宁,心想早就说了不该带范利来。范利能搞砸一切。 倪言脸色一阵青白:“你觉得呢?” 范利看了看其他人的眼色,咂巴了嘴:“没事,我就有点好奇是什么让你这么笃定他背叛你了。” “现在你知道了。” 气氛于瞬间变得压抑,四个人喝着自己的饮料低头看手机。而实际上他们三人是在群里商量怎么应对共同朋友的分手。 倪言沉默不语思考人生的时候,她忽然望见从扶梯上下来的季以川,颇为吃惊。 他们四人坐在一群人之间,身旁有抱着小孩的大人,有玩着手机等待妻子的丈夫,形形色色。她不知道季以川是怎么在一群人当中看见她的,但他确实径直朝着这个方向来了,也刚好堵住了逃跑的路。 季以川开门见山:“好巧。” “……嗯。” “来购物?” “嗯。” 一来一回的对话,听得旁的三人好奇。 “你是?” 季以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端量一番:“则睿的朋友。” 他的尾音不高也不低,听上去既不是个陈述句,也不是个问句。 邹雨宁瞥了眼倪言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笑着问:“你叫什么来着,有点眼熟。” “季以川。” 邹雨宁来了兴趣:“哦对对,则睿提到过你,你也是做互联网这一块的吧?” 季以川挑了个空座位坐下,笑答:“算是。” 倪言瞥了他一眼。 她要是没记错,这个人前些天还在说做朋友是要有底线的,今天张口就是“则睿的朋友”,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季以川这个人。 倪言对接下来的话题没有丝毫兴趣,于是起身道:“你们聊,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秦冉问她:“怎么走?” “地铁。” “外面下雨了。”季以川忽然侧身道,“你带伞了吗?” “没有,”倪言说,“不过楼下超市有卖。” “……”季以川顿了下,“你确定你提着这些东西还能撑伞?”他指着地上的战利品。 说罢季以川起身穿起外套:“我送你回去,正好我要去公司一趟,和你顺路。” “你知道我家住哪吗就顺路。” “上次不是说在食锦附近?”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倪言回头,细细打量他。 她的沉默代表他答对了。 季以川点点头,表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那就对了,顺路。” 倪言顿口无言。 第5章 看雨 告别秦冉等人,两人走进电梯等待下沉至停车场。 “我来吧。”季以川指着倪言手中沉甸甸的购物袋。 倪言将视线落在购物袋上两秒,手腕一扭,袋子更是远离了季以川。 “不用,就这么点路。” 季以川顿了片刻,收回手,没说什么。 下到停车场,他迈着大步往车停的方位走。 倪言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走得这么快,全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她提着大包小包实在走不快,想抱怨又没有那个资格。只能把袋子放到地上,重新调整姿势。视线又紧紧盯着季以川走的方向,怕一个不注意就找不到了。 视线里的季以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疾步走到她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弯腰接过倪言手中的购物袋。 “我先放到车里。” 他的语气动作自然地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倪言的手指一松,袋子就被他勾了过去。 倪言抿嘴别扭地跟在他后面。 她很难将季以川划分阵营,是林则睿那方的,还是“正义”一方的。 但倪言清楚一件事,他是林则睿的朋友,就算那是过去式,他也总归不是她的朋友。 倪言坐进车内时,车载音响正播放着Let’s Waste Some Time,慵懒、沙哑,空气中弥漫着清雅木香,倪言的下唇不由得颤了颤。 她系紧安全带,侧靠在车窗上,紧闭酸涩的眼睛。 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一首接着一首的Blues为雨夜增添一份情调。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住址。” 季以川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宛若醇香的酒,半梦半醒的倪言惊醒。 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她抚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说出了地址。车内很温暖,裹着外套睡了一路,整张脸透出潮色粉红。 车辆从康庄大路行驶进窄小的街道,路过食锦,路过那天下雨时遇见林则睿的地方。 车最终停在老房的单元门外。 季以川打开车门冲进雨中,从后备箱取了雨伞和倪言的战利品出来,倪言急忙忙跟着下车要去接过东西。 雨伞向她一倾,遮住所有从天而降的雨花。 倪言愣了许久才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她说这话,活像是季以川绑架了她的东西在要挟她似的。 季以川空不出手,侧身示意深绿色的单元门:“送你进去。” 倪言看了看天,点点头,拿过几袋子。 急雨落在伞面上,顺着伞沿落下一道水幕,俩人挨得近,购物袋被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即便这样,两个人都有一侧被淋湿了。 单元门前有小小的一块棚顶,季以川站在棚下,倪言退进门内。 “谢谢。” 季以川没说话,只看着她。 楼道里亮起的灯在长久的沉默后暗了下去,将季以川的神色都掩在黑暗中。 倪言咳了两声,灯才复亮。 季以川收回眼神,执伞退离了单元楼,他什么也没说。 倪言站在紧闭的单元门前,讷讷地看着那抹深绿色,良久才迈着步子往上走。 到这时她开始后悔今天的冲动消费了,提着大包小包爬楼梯着实费劲,心里默念下一次她还是要换一个有电梯的房子租。 打开家门,里面亮着灯,沙发上坐着母亲楚晴怜。 倪言有些讶异,一边放下东西一边靠近她。 “妈,你怎么来了?” 父母平时都待在老家宁波,倪言虽然给了他们备用钥匙,却没想过楚晴怜会不告知就前来。 楚晴怜的视线扫过地上被雨淋湿了的购物袋,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挂下,抬起眼严肃地看着她:“你赚大钱了是吗?奢侈品偶尔买一件开心开心可以,但你现在是在挥霍!这几年自己独立了,就把妈妈教你的全忘了?” 倪言的父母很传统,对从欧美兴起的奢侈品文化不太看得起。年轻的时候吃苦过来,有钱了也没放开手享福。 倪言回身看了一眼战利品,喉头哽了一下。她买的并不是那些响当当的奢侈品牌子。 她说:“我挺久没去逛街了。” 楚晴怜扫了一眼她被淋湿了一侧的身体,扁嘴道:“你现在还有心情逛街呐?你和则睿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 “分了,就这么简单。” “分了?”楚晴怜盯着倪言看,“分了和楼下那个男的好了?” 倪言蹙眉感到困惑:“什么楼下男……” 半晌明白她说的是季以川。 “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啊,怎么回事?你别和不三不四的男的搞到一起去,则睿知根知底的才能放心。” 父母辈谈感情与婚姻很是重视知根知底这四个字。 深入了解对方是好事不假,但楚晴怜口中的“知根知底”更像是在说“你们认识得更久”。 倪言不可置信地张嘴,双手无措地在身侧,手掌心向上,那是一种很无奈的肢体动作。她对楚晴怜的想法感到费解:“他只是一个认识的人,顺路送我回来。” “你有男朋友和怎么能让别的男人送你回家?” “我没有男朋友!”倪言已经不在乎季以川在楚晴怜眼中是什么身份了,“林则睿他劈腿了知道吗?” 楚晴怜怔住,沉默的空气中只有倪言的喘气声,许久后楚晴怜道:“怎……怎么可能?” 倪言转过身呼出一口长气,忍着在眼角打转的泪:“我亲眼看见的,现在能理解了吗?” 楚晴怜受到了冲击,眨着眼不忍相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则睿那孩子不是一向老实又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的吗?” 倪言心躁地原地转,咬着唇压着情绪,躁意中她一点也不想回答问题,于是问楚晴怜:“妈你订酒店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倪言点点头,视线没有聚焦地向着地板:“那你今晚住这,我出去一趟。” 扶着门的把手正想开,倪言停顿了一下,转身拿起玄关边的长柄伞。 “诶!诶!你这孩子怎么回——” 楚晴怜的声音被阻隔在门内。 没有了沉重的袋子,倪言飞快冲下了楼,跑出单元门,从小区一直到马路上。 沿着街道走,她心里压着的一股气憋得让人难受。她忽地就懂得了为什么有人崩溃时会拿手边的物品撒气,想砸东西,她现在也是如此,想到无人之地大声喊叫释放。 倪言是一个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的人,和父母陈年累月的争吵她早已习惯。 只是从前在争论后,过了一夜便会和好,和好后他们会互相指出问题希望改正。可是,无数次了,楚晴怜从未改过。 也许她像母亲,她也从未改过。 倪言变不成楚晴怜希望的那个女儿,楚晴怜也成为不了她想要的模样。 她们就该放弃改变对方的想法。 所以倪言早已学会了争吵时离开家,逃离现状,这样她不会在他们面前奔溃大哭,活像个笑话。 外面的天色虽晚,街上零零总总还有着不少行人。 倪言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口罩戴上,这样就没人会看见她此刻丑陋的表情。 “倪言。” 一片模糊不清的彩色光圈中冒出一个声音,抹开模糊视线的泪水——又是季以川。 他刚从便利店出来,一手握着一瓶水,一手拿着一个三明治。 “……” 倪言呆住了。 真是见鬼了,她戴着口罩也能有人认出她来? 好在季以川离她并不近,她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从他眼前走过。刚跨出一步才想起自己这身衣服还没换,他自然是认得出。 “你还没回家啊。”她只好面对现实,驻足趁着背对季以川又抹了一次湿漉漉的皮肤,到抹干为止,声音丝许沙哑。 “嗯,刚办完事。”季以川顺势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 倪言摆手,“不用,我不渴,我就是出来散一会儿步,正要回去。” 季以川抬头仰望如同泼了墨的雨夜。 谁都知道理由牵强,只不过他没有点破。 季以川收回手,抬眸顺势问她:“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我不想再欠你更多人情了。” 前男友的朋友,本来就是不该再有来往的关系,欠着的人情何时还清都还未知。 路过的车激起路边的积水,倪言躲不及被溅了一身。 “开这么快……”她嘀咕吐槽,皱着眉头表情苦兮兮。 季以川低头看了眼,转身进了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热腾腾的关东煮,摇了摇杯子,他问:“进去坐会儿?” 此刻模样凄惨的倪言盯着明亮的便利店,还是挪动了步伐。 这儿不是很热闹的地段,加上十米外还有一家便利店,这家店内人也就不多,一排靠窗的座位都空着。 买了盒饭放进微波炉里,倪言坐下等待。等到叮一声响起时,季以川已经先一步帮她把饭拿了出来,从容自如地把自己的一盒也放了进去。 季以川说:“这几天都会下雨。” 倪言也看过天气预报,兴致不高地说:“是啊,雨多,我老家也是这样。” 季以川端了自己的饭过来,坐到她一旁,间隔的距离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倪言望着窗外马路上倒映出的路灯,喃喃自语:“其实光是这样看着雨还是挺舒服的。” 季以川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倪言又道:“不过雨天出行太麻烦了,除非是抱着享受淋雨的目的去。”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冲进雨里还挺爽的,放下一切,不过千万别带手机。” 倪言低头吃了几口,想起这举动还是林则睿陪自己做的,一口咖喱吃进嘴里变得苦又酸。 两个人偶尔聊上几句,不聊的时候便看各自的手机,等再抬头街上已几乎见不到行人。 倪言小心翼翼问:“你不回家吗?很晚了。” 季以川放下手机,手臂抵在桌面上侧身看她问:“你呢?” 倪言迟疑了一下,垂眼道:“我明早回去。” “明早?” “嗯,所以你先回家去吧。这家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我在这吃吃喝喝,买点东西,他们应该不会赶我走的。” 倪言很显然没有打算说原因,季以川也没问。 走之前,季以川又拿了一瓶水去结账。他在那儿逗留了片刻,与收银员说了些话才走。 倪言本想找间酒店睡一晚,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身份证出来。半路遇到季以川,同他说了些话,心情也不那么低沉了。 她的脾气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当天还在气头上的时候她是绝不会先低头的,只能让时间抹平怒意。回去也不是,找酒店也不行,思来想去偶尔在便利店吃喝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倪言本以为自己能熬一整夜,到了两点也还是哈欠连天,趴在桌子上睡眼朦胧。 “你好女士。” 收银员的声音将她惊醒,她以为是来赶自己走的。 谁知那可爱的小姑娘笑着说:“晚上容易着凉,我借你一件外套披一下吧。” 倪言因这出人意料的好意怔住了,谢谢的同时也接过了。趴在桌上睡着确实觉得有点冷。 披在身上后,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衣服。 这似乎是一件男款外套,尺寸还颇大,与收银员身材不符。 倪言瞥了一眼穿着工作服同样在打瞌睡的收银员,心想也许她是喜欢穿oversize风的女孩。 睡梦中的深夜是有些寒凉的,幸有那件外套,保有温暖。 - 第二天的清晨倪言便醒了,趴在桌上睡不舒服也不长久。 窗外的天蒙蒙亮,街边停着几辆车,行人零星,早点店已开始工作。 倪言到结账处把外套还给收银员,谢了她。 对方犹豫了好久,嘴唇张了几回想说什么却没说,最后才接过。 倪言心情愉悦地走出便利店,即便身体还酸痛。她和赶早的人擦肩而过,再定睛一看,街边停的那辆车格外眼熟,像是昨天载她回家的那辆。 她犹犹豫豫的时候,季以川还真就从那辆车上下来了。 季以川说:“早。” 她应该说早吗? “你,是没回家吗?”倪言望向他和昨日一样的衣服问道。 季以川脸不红心不跳,从容答:“回公司工作了一晚,现在下班了。” “……” 倪言不太信。 但除此之外,她确实想不到别的什么理由。 只不过,她发现最近偶遇季以川这件事的概率已超出了正常范围。 “一夜没睡的话,最好不要疲劳驾驶,”她好心提醒了句,“我先回家了。” 这次季以川没有再说别的。 等倪言离开这段街区,季以川回到便利店取了外套坐回车里,疲倦地仰躺在后座上给司机打了电话。 “季先生,您是一晚没回家吗?” “嗯。” “是在公司附近吗?” “不是,我把定位发给你。” 电话结束,手机里的语音信息跳动。 “以川,你知不知道倪言他们大学老师要结婚了,婚礼邀请了她和林则睿呢,到时候他们又得见面了。倪言和那个老师关系挺好的,肯定要去。林则睿估计也不会错过这个见面机会。” 季以川的睡意消散了不少,撑着手若有所思。 「什么时候?」 「好像是25号。」 第6章 同一个方法用多了会惹人怀疑的…… 回到家的时候,楚晴怜已经离开了。倪言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眯眼看着天花板。 趴着睡一晚后的肩颈又酸又痛,她只能不断拉伸用另一种疼痛来掩盖原本的难受。 眼睛一闭,再睁开已经是下午一点,倪言的一条腿挂在沙发下面,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看时间,遂叹了口气。 半天又过去了。 这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是愈发浑浑噩噩,作息不遵循日月规律,即便醒着,多数时间也在伤春悲秋。 思及此,倪言一个弹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力地睁开眼睛眨了眨,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又迈着歪七扭八的步子去洗漱。 早餐过后她坐在工作台前,手边是上个月就拟好的若干题材,资料收集了一半被废弃在那。她拿过一一阅览,挑选出了一个。 第二日,倪言坐地铁到了西郊,慢步走过几条老旧的街巷。 接连下了几天雨的上海陡然升温,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街上行走着一个个苦瓜脸,倪言也是其中一员。 楼间距很近的道路在悠长岁月中逐渐变成只有行人、单车和电瓶车能经过的地方,两旁的小吃店香飘四溢。和高楼耸立的城市发展中心不同,这里的人虽手脚麻溜,却在悠哉地闲谈着,身后没有一个轮转着齿轮的钟在催赶。 在这里邻里街坊的秘事都不是秘密,有的人喜欢这样的氛围,有的人则不。 倪言边走边低头看着手机,偶尔抬头扫过经过的人。她听说这里有一位纳鞋底的巧匠,是位正值杖朝之年的老先生,由此想采访、记录加入她“即将失传的老手艺”的系列中。 这个系列她已经做了两期,反响不错。只是这样一则视频仅仅是能让人了解到这门传统手艺,并无法复兴也无法帮助其什么。 倪言只想用自己的镜头记录下这些,让它们在自己的故事中也存在过。 穿过油香满街的巷口,拐过一个弯,食火味散去,周围也变得静谧,深灰色的楼房层叠,满墙爬山虎。 再往后的一条街,灰色的墙面褪白,倪言终于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小小的五金店。 店门外昔日坐着纳鞋底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花圈,中心一个奠字,空气里还弥漫着烧过纸钱的气味。 她呆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屏幕里还亮着别人给老先生拍的摄影作品。 “小姑娘,你来找谁的?” 店内的人见她的迷恍模样便问她,倪言回过神说明来意。 要是楚晴怜在,一定会拖着她走得远远的,嘴里念叨着不吉利,要当做没看见。 “人前几天已经走啦,你来晚了一步。不过你采访他做什么,现在小年轻都不会学了,迟早要被淘汰的嘛。” 可以采访的对象当然不仅仅只有这一位,可倪言却忽地因这话而被哀痛席卷。 就好像她本该来得及的事,却错过了。 死神先她一步。 原本好不容易振作的精神又颓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没一件事是顺的,喝口水都塞牙。 又也许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事。 细细想来,倪言二十三岁之前的岁月不说多幸福,起码大体上是顺风顺水的。她没有见过亲人的离世,没有和要好的朋友分别过,生活里不过一些小打闹、小挫折与小琐事。 从未伤筋动骨又痛心。 可二十三岁就像她人生中的一道风水岭,在这之后,她经历了三位亲人的离世和许多分别。 那感觉就像所信仰的珠穆朗玛峰忽然崩塌。 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她紧闭双眼摇了摇头,若是回想那段经历,不仅会悲痛,还会想起那时一直陪伴她的林则睿。 总拗不过一句:人为什么会改变? 回去的路上,倪言站在人满为患的地铁里被挤得没有踏足之地,她看着被挤满的车厢,只觉得虚无。 地铁出站的地方距离住处还有十分钟的路程,途经一栋高大的写字楼,傍晚的夕阳中,楼里的灯光显得分外耀眼。 倪言站在远远的地方盯着大楼的玻璃门出神。脑海中冒出一个无厘头的想法——这会不会是季以川工作的地方? 那个最近总在各种地方和她偶遇的人,会不会忽然从那扇门后走出来? 想法一出,倪言便嘲笑了自己,甩了甩脑袋,仰头嘶哑地叹了几口气。 本想好好振作,到头来又是一次碰壁。 有些事,来迟了便是错过,就像她错过了纳鞋底的老先生,也像她曾错过了捧着蛋糕的倪安平。 秦冉的电话来的很巧,掐断了倪言的胡思乱想。 “陆老师发电子请柬啦!你快看!美死我了,她老公也好帅啊,听说是斯坦福的。这组婚纱照太美了,以后我也要拍个这样的。” 倪言点开微信查收陆老师发来的电子请柬,跳动的页面一幅幅都是她幸福的模样,最后出现了婚礼举办的时间和地点。 倪言把手机贴紧耳朵点了点头,即便秦冉看不到她的动作,说道:“收到了。” 秦冉叮嘱道:“25号喔!稍微打扮下,但也不要太漂亮了,不能抢了新娘的风头。” 倪言靠在墙边又点了点头:“嗯。”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了下来,不再高亢,小心翼翼试探着:“林则睿也去,你知道的吧?” 人行道前一辆又一辆车驶过,吹起的微风带走了倪言的沉默。 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知道。” 秦冉长舒一口气:“你知道就好,我怕你不肯去呢。” 倪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晃了晃脚尖:“麻烦你帮我和陆老师说下,把我和林则睿安排在不同桌,”她顿了顿又说,“我自己说的话怕陆老师多问。” “哦……好的。你能来就行。” 电话还没挂断,一个新的又进来了,拿起一看,是季以川。 倪言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这位神出鬼没的前男友的朋友不在,才接起。 接起电话后倪言没吭声,直到对方先说话。 “倪言?” “嗯。” 季以川那边的背景音很是吵闹,倪言只能捂住另一边的耳朵以听清他的声音。 “我的手表似乎是落在你的购物袋里了。” 倪言没有立刻回答他,斜倚在路边的墙上,膝盖勾着,脚底抵在墙面上。 她侧了侧头,视线看着天,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玩味的笑意。 “是吗?” 她提了声调,饶有兴致地看着晚霞。 不等季以川开口,倪言先说:“同一个方法用多了会惹人怀疑的,季先生。” 晚风吹起倪言的长发,姣好的轮廓在晚霞中成为风景。 季以川的声音从容、舒缓,甚至带有一丝挑衅。 “怀疑什么?” “会怀疑你是在勾引前朋友的——前女友。” 须臾静默后,倪言清楚地听见了一声低笑。 笑声过后,季以川的声音轻缓,像太平洋中心的风平浪静,像龙卷风中心的低沉。 “倪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确实落了一块手表在你的购物袋中。” 虽然倪言料想到了他的答案,毕竟她只不过是在调侃这接二连三的“巧合”,可季以川这一声低低的笑,霎时就让倪言的脸烧了起来。 比那天边的晚霞还红。 “那就好。劳烦你自己抽空来取!” 第7章 第二次机会 倪言一路疾走,夜晚凉风都吹不散她脸颊的烫,她害臊得要死。 最气人的是她回到家中还真翻出了那块手表,它就静静躺在袋子最底端。她本恼羞成怒地想砸了它,大不了赔季以川一块,但即便是羞愤之意上头,她也悬崖勒马了。 倪言凭仅有的对手表的知识认出那是江诗丹顿的传承系列,欲砸又止,最后把它好好地摆到了茶几上。 吃晚饭前倪言还不放心地瞄了一眼手表,思来想去还是翻出一个盒子把它好生放进去,生怕它长脚从桌沿摔下去。 这个,她是真的赔不起。 想起以前林则睿对季以川隐约的讨好,再看这表,他的身份背景恐怕超出原本的猜测。 倪言每日等着季以川来取手表,却不知道他何时来。 一连几天,季以川都没有联系她。 那块手表已经从茶几到书桌再到书柜里了,始终没等来它的拥有者。 倪言也没打算联系季以川,他的东西自然应该是他来上心。 这段时间倪言专注学习西语,也没有分心去看微博或是视频网站,流言的起伏不在她掌控,她还是按照自己一月1-2个视频的速度更新。 等秦冉再度联系她的时候,距离陆老师的婚期已经只剩下两天了。 “言言,去逛街吗?” 倪言看了眼手头的作业:“明天吧,我想把手上的复习完。” “后天就是婚礼了,当然要提前准备。” 倪言跟着秦冉的逻辑绕了下,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又不是我们的婚礼,我有条新裙子还没穿,这次就穿它。” 秦冉噎住,半晌使出撒娇技能:“那你陪我嘛,我衣柜里没好看的了。” “邹雨宁呢?” “姓邹的眼光太差了,我才不叫他呢。” “吵架了?” “他的错!” 倪言拗不过秦冉,换了身衣服出门。 秦冉虽然这么说,但令倪言没想到的是邹雨宁还是来了。他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秦冉身后,一看见倪言又翻了个白眼,愣是给倪言看笑了。 “你们不是吵架了?”倪言指了指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邹雨宁。 秦冉推开他,挽住倪言:“别理他,他神经病。” 倪言笑了笑。 邹雨宁不爽:“倪言你很幸灾乐祸啊?” 倪言挑眉摊手:“我哪有。” “你分手了就希望你周围的人也都分手是吧?” 倪言脸上挂着的笑意顿时融解,抬眸冷冷看向邹雨宁。 人人都说倪言这张脸,凡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都特别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冉感觉到不对劲,一把推开邹雨宁拉着倪言就走。 “你别理他,他最近发疯呢。”秦冉揉了揉倪言的腰,笑呵呵的转移话题,“那天那个送你回家的季什么,你们很熟吗?” 倪言收回情绪,摇了摇头:“不熟。” “他是林则睿的朋友?” “大概吧。” 倪言不知道季以川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秦冉点点头:“他好帅。” 半晌,倪言才附和:“嗯。” 倪言陪秦冉试了五家店,最后才买到了一条令秦冉满意的蓝色裙子,层层叠叠蓝白相间,很梦幻。 - 婚礼当天,天气格外晴朗,气温骤然上升。 倪言打车直达举行婚礼的酒店,走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那块金贵的手表,确保它的安全。 这块表放在这她总不安心,得一直惦念着。 惦念着物品,自然而然也就会想起它的主人。 可倪言的性子也够能憋,她绝不主动打一个电话给季以川。 新郎的家境殷实,和陆老师一同挑选的酒店档次颇高。倪言打车抵达的时候,酒店门外排着一长队的名车。 倪言对车兴趣缺缺,除了奔驰宝马就报不出几个名来,还是司机感叹,她才听进去几个,跟着感叹了两句。 秦冉等在酒店大堂,一看见倪言就迎上来。 “我们快进去吧,大部分人都到了。” 倪言提起裙子跟着她一路小跑。 推开婚礼的大厅门,两人仿佛突然造访了海洋,蓝色的波纹投影在地面上,映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场地四周布满了波浪纹样的纱与绸,反射着亮光的绸缎宛若波光。 “倪言!好久不见啊。” 倪言和秦冉这一桌的老同学起身与她们寒暄了起来。 同桌的男同学见面就夸赞道:“今天你们可是两个小美女啊,哦不,妥妥的大美女。” 倪言和秦冉尴尬的以一笑带过。 “倪言你都不怎么和我们这帮老同学联系,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冷啊。” “也是一如即往地美丽!” 倪言今天穿了一条克莱因蓝的长裙,裙身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却凭借极妙的剪裁将裙摆分出多层,走路时扬起似海浪。这克莱因蓝出了名的显白,加之倪言本就是出了名的冷白皮,投影的波纹映在身上,实在让人感叹万千。 似那北地的冰川,漂浮在汪洋上。 最初的寒暄过后便是工作上的交流,在校时的成绩已不是谈话的资本,现在混的如何才是。 他们的大学是所末流211,各自发展可谓参差不齐。 有的考上了大学就堕落,有的凭着家世,有的一直勤奋好学和工作。 倪言这样的自由职业者,不在任何一个分类,但算是混得差的,毕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职业。 谈完了工作,就该谈八卦了。 学生时代要是哪对同学成了,那一定是焦点。倪言和林则睿自然也是。 他们分手的消息传得很快,每个人都蠢蠢欲动地想问,却每个人都在等别人先。 落座许久,有的人却姗姗来迟。 姗姗来迟的人径直走来,坐在了倪言身边。 倪言闭了闭眼,睁开时望向秦冉,而她也是一脸茫然,口型仿佛在说她分明和陆老师说了换座位的事,谁知竟然没有换。 “言言。” 林则睿的声音沙哑哽咽,淹没在背景音乐下。 倪言装作没听见,只看着主舞台的方向。 因他来迟,司仪已经开始主持流程,话筒里高亢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林则睿看着倪言那张冷漠的脸,没有机会说什么。 新娘和新郎在浪漫的音乐中入场,光落在他们周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鱼尾似的裙摆随着每一次步伐的扭动变换方向,当真如一尾鱼般灵动。 司仪在主舞台上念着词,新郎新娘看向在座宾客,又看向彼此。 交换戒指的瞬间场地里响起雷鸣般掌声,在一片欢欣中,新郎新娘亲吻了彼此。 许多人看得热泪盈眶,不分年纪,不分性别。 大抵是每个人心里都对幸福抱有一丝幻想,无论现实是何种境地,只有这一刻短暂沉沦在幻象中。 倪言没有热泪,亦没有沉浸于幻想。 她拍着手,隐藏于蓝色波纹下的眼眸看向侧前方的林则睿,没有不甘,没有可惜,而是一种淡漠的回念。 如指尖流水,掠过而不停留。 在交往的三年中,她虽没有想过结婚的事,但倘若没有发生变故,或许他们有一天是会走进婚姻殿堂的。 倪言笑了笑,低下头忽然有些释怀。 缘分的事很难说清,人的事也是。 从前的林则睿真的很好,好到她无法拒绝。后来的林则睿却不是他了。 或许是听见了她低低的笑声,或许是在一片吵闹声中最后一次心有灵犀,林则睿回过头望向她。 倪言却看着台上的新人,鼓掌祝福着,连余光都不再给他。 悠扬的音乐响起,谈话与欢笑声再次主导会场。 新人换了身衣服来敬酒,从西方的梦幻白走进了东方的古典红。 倪言和同一桌的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加上一个林则睿,她更是不想开口。她的眼神追随着陆老师,当着一个观看幸福的看客。 陡然间,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闯入了她的视线。 倪言愣了一下,举着橙汁的手悬在空中。 季以川—— 他为什么会在这? 季以川的个子很高,故在那一圈站起来的人中格外显眼。他穿着简简单单的一件白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明朗的小臂,举酒杯似在说祝词。 他游刃有余地和周围的人交流,那种自信和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 他是陆老师请来的客人?还是男方的? 倪言心有所想时,季以川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倪言震了一下,偏过头饮尽杯中的橙汁。 她想,早知道他会来,就把手表一起带过来还给他了。 在她懊悔时,新郎新娘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一桌。 难得化上艳丽红妆的陆老师今日格外美丽,她笑着走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游移在倪言和林则睿之间。 “祝陆老师和师丈百年好合,幸福永远!” 一桌的学生说着祝词,一一敬酒。 倪言的一杯橙汁换成酒,抿了一口,紧闭着一只眼慢慢化解这一口带来的刺辣感。 “倪言,林则睿,我也是一路看着你们过来的,就祝你们以后一切都好。” 陆老师的祝福带着今日的喜庆,倪言勾了勾嘴角,眼帘垂落。她就当这声祝福是对他们以后各自要走的路。 林则睿盯着杯中的酒,脸颊涨得通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倪言:“陆老师,我想请您和在座同学为我做个见证。” “噢?什么见证?” 同一桌的同学兴奋起来:“你说你说。” 倪言低着头,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着。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言言,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们和——” “则睿——” 这一声,生生横插在林则睿未说完的话中。 季以川举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浅笑:“原来你在这呢。” 一整桌的人和边上的人都看向他,摸不着头脑。 季以川神色自然地说:“早就听说你也来,刚才一直没找到你。” 林则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 新郎笑着说:“你们认识啊?” “嗯,朋友,”季以川举起酒杯饮尽,眼底不见嘴角的笑,“之前。” 倪言蹙眉带着讶异看着他,他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又做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举动。 “啊朋友啊,那真是有缘分。”其他人没有在意最后两个字,纷纷一起敬酒。 陆老师看了一眼季以川,问林则睿:“则睿,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林则睿收回对季以川的怒目,用力吞咽了一下道:“我想说……” 清脆的一声砰再次打断了他。 倪言放下酒杯,抬起头莞尔一笑:“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她提起裙摆,转身离开这里。 虽然第一次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在众人面前拒绝林则睿,即便这会让同学、师生关系都变得尴尬。 但是因为季以川的出现,她忽然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给林则睿说出口的机会。 所有人想喊住要离开的倪言。 季以川的目光却随着她的背影,轻轻向着那个方向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 第8章 睹物思人 “倪言,你怎么走?”同学问倪言。 散场后的婚礼,宾客各自离开。一场狂欢结束,等待明日的忙碌。 倪言指了指酒店的大门说:“我打车。” 好心的同学叮嘱道:“噢,那行,注意安全啊,时间不早了。” “嗯——” 晚风掠过树梢,吹起每个人心里的小九九。除了婚礼,他们还看了一场戏。 倪言借口去洗手间丢下话说了一半的林则睿时,所有人都僵住了。虽然他们没有明确知道倪言和林则睿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林则睿是想和好的。 至于倪言,看起来很是决绝,似乎对这段关系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 也是,想当初林则睿追了五年才成功,这次怎么也得再来个五年。有人说,倪言可能从来就没喜欢过林则睿,只是把他当成备胎罢了。现在时间到了,林则睿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丢了。至于林则睿劈腿一说,传来传去谁知道是真是假。 “言言,我送你。”林则睿从会场一路小跑出来赶上倪言的步伐,脱下外套就要为她披上。 “不用。”倪言伸出手制止他,往后退了一小步。 “晚上很冷。” “我不冷。” 即便她的胳膊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林则睿说的没错,一件单薄的长裙其实撑不起夜晚骤降的温度。 被拒绝的林则睿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过了会儿又问:“那我送你回去?” 倪言挂上一个公式化的笑容:“不用,我打车。” 林则睿急急巴巴接上:“晚上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倪言闭上眼,抿嘴深呼出一口气,刚要开口,被人阻断。 “倪言,回家?” 季以川从大堂走出来,披上单薄的风衣,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酒香味。 “嗯?”倪言愣了下,“嗯。” “我载你一程?顺路。”季以川道。 倪言抱着自己取暖,狐疑道:“又顺路?” 倪言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又想到自己先前因为多想而出的糗,她闭嘴了。 说不定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巧合,省得季以川以为她自恋。 林则睿见状忙说:“言言,我也顺路,你忘了我们住得很近的。” 季以川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看着倪言,昏黄的路灯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勾勒出他闪光的轮廓。 一旁的林则睿的眼神里透出渴望和迫切。 倪言再次确定,季以川确实长得很好,好到时不时会让人感叹。 倪言沉默许久后,纤细的食指在两人之间指向季以川:“麻烦你了。” 季以川勾起唇角:“没问题。” 倪言跟着季以川离开,被留在原地的林则睿内心五味杂陈。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同学都看探头看着八卦,交头接耳。 林则睿很难肯定季以川是不是对倪言有意思,毕竟他们当了三年的朋友,他却始终没有分析清楚季以川的个性。季以川对女人向来不上心,难道倪言会是例外吗? 夜晚的风萧瑟寒凉,倪言交叉双臂,用掌心摩擦皮肤来获取温暖,正走着,一件风衣外套横在了她的面前。 倪言迟疑地看着它,侧目看向外套的主人。 “我喝了酒,不冷,”季以川回头,“你穿吧。” 倪言敛眉看着他因喝了酒而比平日红一些的脸色,抿了抿嘴还是拒绝了:“不用,反正马上就进车子里了。” 半晌,季以川抬眸道:“好。” 他收回手,加快了步子在前面领路。 “季以川,”倪言一边跟着一边提醒,“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季以川在前方轻轻笑了声,没有回答她,直到走至车前。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手指引着倪言的视线飘进去。 驾驶座上赫然已经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道:“您好,我是季先生的司机。” “喔,您好!” 倪言连忙和对方做了一样的半鞠躬动作,末了回头盯着季以川看,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审视。 季以川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做任何事之前都做好了一套计划,不会让自己陷于慌乱。 倪言挺佩服他这方面。 因她自己是一个做事时容易忽略细节的人,最后往往都没有得到一开始想要的结果。 倪言坐进车内后,季以川也跟着坐在了后座上。夜晚车内的灯光一暗,倪言就被困意席卷。 她很喜欢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睡觉,这样可以抵消轻微的晕车感。 黑暗中她打了个哈欠,努力忍着不出声,眨了眨泛出泪光的眼睛。 “今天谢谢你替我解围,两次。” 一次是婚礼中,一次是刚才在门口。 “不客气。” 倪言忍不住地想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帮一个朋友的前女友,谁料季以川自己先说了。 “恰好我是一个有些正义感的人。” “……” 倪言失语。 他忽然冒出来的自夸自卖还挺——不像他的。 她可没忘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对了,等会儿你在楼下等我一下。”倪言忽然想起了什么。 季以川看向她:“怎么了?” 倪言笑他:“你不会是忘了你的手表吧?它一直在我这儿我也不安心,正好这次可以还你了。” 季以川沉默片刻,目光看向窗外,轻缓地说道:“不急。” “你就在楼下等我一下就行,我拿下来给你。” 车辆缓缓驶进九十年代的老小区,停在单元楼前。 车门打开后,倪言提着裙摆下车,回身说:“我去去就来。” 季以川探身对她说:“等下次再还吧。” “不,就这次。”倪言很坚决。 倪言踩着裙摆上的海浪跑进楼道,没有给季以川再拒绝的机会。 季以川缓缓摇下车窗,静静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地亮起,嘴角的笑意蔓延上眼底眉梢。 “陈叔,把车开到那边。” 他指着小区围墙边的角落,那里的路灯恰好坏了,一片漆黑。 等到倪言捧着装有手表的盒子下来时,原本停在单元楼前的车已消失不见。 她茫然地四处寻找,这时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 季以川:「公司有急事,手表先寄放在你家。」 倪言:「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取?」 季以川:「以后。」 以后?什么叫以后? 以后可以是任何一时间。 她又得一直惦念着这块手表了。 倪言叹了口气转身回楼上。 远处黑暗中的车辆目视她安全回到家中才驶离。 卸妆洗漱后,倪言躺在沙发上看到了陆老师发给她的消息。 陆老师:「倪言,你和则睿是怎么了?」 倪言早在婚礼上就感觉出来了陆老师的撮合之意,思来想去还是告诉她:「老师,我和他不可能了。过去的就过去吧。」 陆老师:「其实他之前来求我了。他说他犯了点错,想求你原谅。我也仔细想了想,觉得你们都认识八年了,这段感情结束了也挺可惜的。」 倪言飞快打下一行字:「老师,长痛不如短痛,您教的。」 倪言:「我不能因为舍不得过去,就将就过未来的一辈子。」 「老师,新婚快乐。」 回复完陆老师的信息,秦冉正好给倪言打来了视频电话。 秦冉撅着嘴一脸委屈,对着屏幕里的倪言撒娇:“言言,我向你发誓我和陆老师说了换位置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换。可能是座位都安排好了不方便更换。” 倪言笑道:“知道了。反正今天已经安全度过了。” 秦冉问道:“今天是那个季以川送你回去的?” 倪言的目光闪烁了下,下意识看向别处,点点头:“嗯对,他顺路。” “喔这样啊,”秦冉歪头,“可他不是林则睿朋友吗?” 倪言噎了下,刚在想不知道怎么解释季以川和林则睿的事情,对面盯着手机看的秦冉忽然生气了。 “姓邹的,不跟我道歉,还敢来气我!” 倪言问:“怎么了?” “他不来哄我就算了,还发短信分析我哪里做错了!他是不是有毒?明明是他错!” 倪言不喜欢掺合别人感情的事,只是笑着附和过去,不作任何添油加醋的见解。 秦冉气得举起面前的水杯大喊:“我现在看到这杯子就来气!” 倪言不解:“你和杯子置气干什么?挺好看的。” “他送我的啊,看到它就想到邹雨宁,就生气!睹物思人you know?!” “I know I know,既然是思人,那你是想他了?”倪言打趣道。 “我哪有!” 倪言的话刚出口,她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视线落在茶几中央的手表上。 睹物思人吗? 这块金贵的手表一天在她这,她似乎就一天忘不了季以川这个人。 他倒好,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倪言想,她不是想季以川,只是因为这块手表而不停地想起他。 第9章 我是YN-1 倪言入驻的视频网站近期准备举办一个活动,邀请了不同分区的up主共三十一位,倪言有幸在列。说是活动,其实就是让up主露脸给网站的新金主闻耀科技进行宣传。 活动有出场费,恰好举办地又在上海,倪言没有犹豫便接下了。 这是倪言第一次参加线下活动。 参加的up主名单一出来,各方就开始了讨论。大多数话题集中在头部up主那儿,少数在好奇倪言究竟是不是“见光死”美女。 倪言提前做了功课,上网搜索了闻耀科技这个新兴公司,以研发人工智能为主,有一款名叫YN-1的机器人一经面世就获得了空前好评,在国内外都斩获了几个奖项。这么一看,这家公司技术很到位,就是缺了些在国内的知名度。而这次和主流视频网站的合作就是为了打开市场,扩大知名度。 活动的当天,倪言挑挑拣拣穿了一身干练的深色裤装,长发简单地束起。 抵达场馆时,外面围着一圈在发应援物的粉丝,几乎都是那些高人气up主的。倪言穿过人群,认出她的寥寥无几。今天参加活动的up主中,她毫无疑问是粉丝数最低的。 此行的目的更多是想尝试去认识一些同行的人,毕竟up主联动已经是一种趋势,也有利于学习。 场馆的正门外摆放着一个等身高的机器人,倪言好奇得凑近看了看。 这似乎是那台YN-1的模型,一米九的身高,黑白配色,富有科技与高级感,虽是模型,却将质感做得无可挑剔。倪言给它的外形打满分,就是不知道真实的那一台可以完成哪些指令。 进入场地后,倪言意外发现自己的座位挺靠前,也算居中,并没有被边缘化。 她左边的位置还空着,右边坐着一个染了墨绿色头发的年轻男人。 倪言挺喜欢绿色的,只不过在国内它往往被赋予另一层意思。 “你好,我叫陈青,游戏区的。”男人率先侧身伸出手。 倪言弯腰和他握手:“你好,我叫倪言,知识区的。” 陈青笑着点头:“我在首页热门刷到过你,视频做得不错。” “谢谢,你也是。” 倪言其实不太看游戏区的视频,虽然听说过这个人气颇高的陈青,却并不了解。 “你看到YN-1了吗?”陈青问。 “看到了,是门口那个吗?” 陈青摇摇头:“不是,那个只是复制的一个外形而已,人还能钻进去穿上呢。” 倪言颇为吃惊:“听起来有点酷。” “是吧,我也这么想。” 倪言不擅找话题,不一会儿两人就沉默了。 陈青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放在手里转了个圈道:“我们加个微信?说不定以后可以联动一波。” 倪言看着他递来的二维码说:“好。” 活动正式开始前两分钟,倪言左边位置上的人才姗姗来迟,经自我介绍才知道对方叫“夜夜夜少”,也是游戏区的,只不过还经常测评数码产品。 主持人说话的过程中,左边的夜少一直没有停下过“科普”。 “闻耀科技可牛逼了!观江集团底下的。听说一直在花大手笔招人才,工资极高,还有各种福利,我都想去应聘了。也难怪他们能在两年内突然冒出头。我听说这YN-1能根据食谱做菜,还能开车,听说还有情感系统呢。” 倪言感叹:“这么厉害?” “对啊,不然怎么能获奖?细节得到位才行。不过机器想取代人工还是为时尚早。” “你说的情感系统——是什么样的?”倪言问。 “它可以感知面前的人的情绪,会安慰人,还会根据情况调节自身温度,让你感受到冷暖。反正是有那么一套心理方面的东西。” 倪言抬眼注视舞台中央的那台机器人,比起外面的那套可穿戴模型,真实的它要娇小许多,与一米六几的主持人差不多高。 机器的身体上每块颜色都分明,外壳坚硬泛着光,棱角清晰。可以用酷帅来形容YN-1,但倪言觉得人类的情感永远无法被机器替代。那个所谓的情感系统,最多也不过是使用者一个情感的宣泄口,像一个只会接收的树洞。 暖场结束,活动按照流程,UP主们先上台玩几个游戏,为台下粉丝争取奖品福利。之后分批上台与YN-1互动并展示其功能,在此期间主持人还会抛出一些问题,场下的观众也可以提问。之间穿插一些节目表演。 倪言不擅长竞技,台下也没有她的粉丝,游戏环节全程没有参与。 倒是她两旁的游戏区up主很是积极,充分展现了他们想要通关游戏或取得胜利的决心,为自己和粉丝都争取到了奖品。 陈青笑着下台,手里攥着他取胜获得的平板电脑。 “怎么样,我厉害吧?” 倪言竖起大拇指:“厉害。” 陈青把平板丢给倪言:“送你。” 倪言一愣,把东西放回到他腿上:“我不用,你不需要的话不如抽奖送给粉丝。” “夜夜夜少”拍了拍倪言的肩:“到你这组了,上去吧。” 原来已经到了和机器人互动的环节,倪言谢过他侧身挤了出去,走到台上。 一组五人,倪言站在最左侧观察前面的人如何互动。 有让YN-1现场表演炒菜的,有让YN-1跳一段街舞的,还有让YN-1做高数题的。 倪言则想试试它所谓的情感系统。 轮到她时,主持人问她想做什么样的互动。 倪言想了想说:“想试试它能不能感受到我现在的情绪。” “好,那请’言说‘站到我们YN-1面前,你可以任意改变你的情绪。” 倪言的第一次尝试是装哭,YN-1用显示屏递来一束玫瑰,弯下腰用它坚硬的躯壳搂住了倪言。 倪言先是愣了下,随后失笑。虽然它一点也不柔软,但确实有让人破涕为笑的能力。 紧接着倪言站在它面前笑了笑,谁知它还是做了与刚才一样的举动,更像是在安慰一个伤心的人。 面对YN-1似乎是错误的判断,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噢,可能是我们言说笑得不够明显,试试别的?” 这次倪言什么表情也没有站在它面前。 YN-1沉寂了许久,用它机械的声音说:“别难过。” 主持人很是幽默:“看来我们YN-1是fall in love with 言说了啊,喜欢你所以送你花、抱你、想让你开心。” 台下观众笑成一片,倪言转过身面对他们。 从台上看去,黑压压的一片,紧张感刹那间就涌了上来。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提问环节了,我收集了一些粉丝的提问。第一个,id为猪猪侠的粉丝问:言说可以多拍点vlog吗?想欣赏你的盛世美颜。” 倪言失笑,脸颊微晒:“可以的。以后会尝试拍一些旅游vlog。” “下一个问题,id为夜礼服假面的粉丝问:言说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倪言盯着远处打来的灯光,迟迟没有作答,双手在腰前交织。 主持人为了打破这沉寂一直引导倪言:“比如说身高、职业、性格这些。” 台下有人开始喊“理想型”三个字起哄。 过了很久,倪言沉浸在光中的睫毛颤了颤,莞尔一笑:“专一的。” 主持人怔了片刻,很少有人在说理想型时会用“专一”来答,毕竟现代社会“专一”似乎是一个默认的前提。 “哈哈,我们言说的要求很实在,说得对!专一最重要,其他要看缘分对不对?对的人要是出现了,那自然就爱上了。”主持人圆场,末了清了清嗓继续说,“OK,现在开始抽选台下观众,有没有现场的观众对言说有好奇的?可以大胆提问。” 台下举手的零星可数,工作人员挑选了其中一位将话筒递了过去。 灯聚在那位观众的身上,是一位年轻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短短的头发。 他笑嘻嘻地挠了挠头:“我本来也不是八卦的人,就是突然好奇想问问,言说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啊?我还听说言说无缝衔接了,就想问问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们这些粉丝还有没有机会。” 话音未落,场馆里已是一片喧闹。台下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着,聚在那名观众身上的光忽地挪移到了倪言身上。 这位观众想知道有没有机会是假,想看倪言出糗才是真。 舞台的地板上一个耀眼明亮的圈锁着倪言,她无处可逃。 倪言站在光里张了张嘴,一双杏眼被光线迷得睁不开。 主持人的话筒已经伸到了她面前。倪言神色平静,可不断勾缠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无措。 与现在的处境相比,在网上为自己申辩容易得多。黑暗中台下一张张想要窥探她内心的表情太过清晰,好像随时可能涌上来淹没她。 她的鼻息微颤,被近在咫尺的话筒收录,音响一阵波动,刺耳的声音传遍场馆。 短暂的耳鸣中,倪言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这件事。既然问了,我就再重申一遍,我和前男友已经分手,且我目前单身。对上一段感情,我只清楚一件事,过错方不在我。” 等事情真的轮到了自己,倪言忽然发觉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前男友劈腿了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静听海浪般的人声,直到那些声音慢慢在她耳中消失。 忽然, 身后的YN-1用那机械的声音说—— “别难过。” 这一句话,让原本维持着表面冷静的倪言溃决。 强烈的光线弥漫在她的视野中,刺激着泪腺,她颤抖着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感受到自己将要不受控制的眼泪。 她真的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 真的不想。 闭上眼的那一刻,一具坚硬冰冷的身体抱住了她。庞大的身躯将她包裹住,背对茫茫的人。 是机器人吗? 倪言笑着流泪,头埋得更深了。 她好像能清楚感觉到这具身体在逐渐变得温暖。 她似乎不得不承认它的情感系统真的很厉害。 机器手缓缓地拍了拍她的背,很轻柔。 倪言赫然意识到YN-1的拥抱和前两次不同,它怀抱中的空间忽然变大,身躯也变得高大了。 透过机甲的缝隙,她分明感受到了从这具身体里面传来的温热气息,这不可能是机器所能散发出来的温度。 ——这是那具可以穿戴的模型。 她怔了怔,目光投进看不见的缝隙中。 “你是谁?” 她轻声问道。 却没有人回应。 台下的人看着忽然出现在台上的另一台YN-1,满是疑惑。 模型的身体僵了僵,低沉的声音穿过盔甲。 “我是……” “我是YN-1。” 第10章 刚巧 倪言意识到这声音于她而言有些熟悉的时候,他已经放开了她。 庞大的身躯停顿在舞台中央,过了会儿迈着笨重的步调往幕后走去。 虽然倪言有冲上去扒开盔甲的冲动,但她还是转过身,朝着观众的方向笑了笑才走下台。 陈青一直在和她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从场馆出来,陈青说可以载她一程,倪言婉拒了。 过了马路拐进人烟稀少的小路里,倪言拨打了一个电话。 “倪言?” “季以川,你在哪?” 听筒里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季以川说:“我在公司,怎么了?” 倪言垂眸,驻足看着路边的灌木。 这声音,很熟悉。 “如果可以的话,你方便把公司地址给我吗?我去你那里把手表还给你。” 季以川拒绝了:“不太方便。” 倪言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我还有个会议。” 倪言说:“我可以等你下班。” “倪言,我可能要加班到明天。你确定你能等吗?” 倪言望着街对面依然嘈杂的场馆,电话里季以川所在的环境很安静。 她低头道:“没事了。” 那边静默了一会说:“好。” - 新的一个月,倪言发出早三个月就拍完的视频,除下楼买生活必需品外几乎一直在家。她补了很多新出的电视剧,心情也不错。 直到五一假期那天,林则睿的母亲带着她自己做的粉条找上门。 “言言,好久不见啦。” 倪言直愣愣地站在玄关处,看着门外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林则睿的母亲43岁才生下他,如今已年近70,身体又不太好。很多人开玩笑说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婆婆。如今成不了婆媳,但倪言打心底里还是很尊敬她的。 得子比较晚的她,特别宠爱林则睿。她人生的目标好像只有一个林则睿。倪言想想,有时觉得难受,一个人的一生只为另一个人而活。 老太太一进屋就到了厨房,一刻没闲下来地替倪言收拾她带来的食物。 “阿姨,您先坐着休息会儿。” 这种状况最难解决,得心足够硬足够冷。 倪言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 “则睿最近还好吧?他这两天怪冷淡的,好几天才回我的消息。” 倪言点了点头,抠着手指:“应该吧。” 老太太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倪言的表情,轻声细语问:“你们吵架啦?” “也不是,就……”一抬头,和倪言对视的那双已老去的眼睛温柔似水,她忽然哽了哽,“阿姨,其实我和林则睿分手了。” 倪言做事容易冲动,也易在一瞬间狠下心。即便事后后悔,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定局,她便不会再纠结。 她想,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坦白也好。 林则睿瞒着他母亲或许是在意她的身体状况,又或许是觉得他们可能复合。 但倪言不想再与他牵扯不断了。 老太太怔了怔,表情里写满不可置信:“什……什么?” 倪言不语,低着头。 空气凝滞许久。 “我,我原本还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打算结婚,”老太太闭了闭眼,右手艰难地撑着沙发,苦笑着,“是发生什么了?” 倪言不知道该如何在一位母亲面前说出实情。 老太太问:“是不是则睿做错了?” 倪言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只见老太太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布满皱纹的眼皮颤动着,情绪翻涌。 她说:“原来如此。看来我们是没有福气成为一家人。” 老太太笑了笑,拍了拍倪言的手:“我多想你是我的儿媳啊,可惜则睿没有那个福气了。” 对倪言来说,与林则睿有关的人中,她唯一有些不舍的就是老太太。 她是一个极好的人,但以后注定不会有来往了。 - 五月月中,下着倾盆大雨的一天,一连多天的高温在一场雨中降了下来。 倪言惬意地坐在飘窗上喝着茶,电脑里播放着最新出的连载剧集。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倪言的沉浸,硬生生从冒着粉红泡泡的偶像剧中抽离。 喃喃自语着:“这个时间,谁啊?” 打开门的瞬间,时间停滞了一秒,下一秒,倪言砰地关上了门。 她真没想到林则睿还能厚着脸皮找到她家来。 “倪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门外林则睿提了声调,砰砰的敲门声愈发快速且沉重。 倪言靠在门上扶额:“你还是走吧。我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和你复合。” 外面静默了一秒后,林则睿说:“我今天不是来求原谅的。” 倪言问:“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林则睿威胁着:“你先开门,除非你想让你邻居都听见。” 倪言翻了个白眼,咬了咬牙,打开门。 她问:“什么事?” “你是不是和我妈说我们分手了?” 林则睿今天的语气显然是来问责的。 倪言抱手而立,淡漠地点点头:“是。” “为什么?” “你作为儿子不告诉她,她来找我来问我,我说明实情,有问题吗?” “有!”林则睿涨红了脸厉声道,“你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好,万一刺激到她怎么办?” 倪言哭笑不得看着他:“刺激?” 林则睿扶着门框低着头:“你不是还告诉她是我错了吗?” 倪言沉默地看着面前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脸红脖子粗地和自己说话,很新鲜的一面。 片刻后,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脚尖,舌尖抵到上颚缓了口气。 “林则睿,你要不想刺激到她,你就不会做出那种动物才有的行为。你不犯错,我们可能不会分手。我们不分手,就不会刺激到你妈妈。” 倪言用手指点着他的左肩:“你搞搞清楚状况,是你错了。我有什么必要配合你瞒着阿姨吗?瞒能瞒多久?她早晚会知道!” 林则睿节节向后退,倪言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愈来愈高,在逼仄的楼梯间传播着。 老小区的隔音几乎没有,这一声声诘问穿过墙进了别人的耳朵里。 林则睿蠕动了几番嘴唇,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你声音这么大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倪言别过头,胸腔猛烈起伏。 林则睿看着她:“总之你先别和我妈说什么了。” 倪言反呛他:“她不来找,我自然不会和她说什么。” 林则睿咬牙点点头:“行,我会找个理由。” 他转身要走,走出一步又转了回来,抬起的眼忽地深情款款。 “言言,我还会来找你的,我会等到你的原谅的。” 倪言无语中带着讶异:“你别来行吗?我想过回我自己的生活!” 林则睿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理会她的诉求。 - 后来的几天,倪言倒垃圾时,总觉得楼下坐着的三个老太太在议论她。 即使她知道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一天,倪言在电话里突然向秦冉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要去杭州。” 秦冉不解:“为什么啊?你在杭州一个人都不认识。在上海起码有我们,有什么事都可以互相帮忙。” 她在网上看中了一套房子,虽远离市中心,但周边设施齐全。最好的是有一个颇大的露台,可以改造成花园。 对于她这样一个人生活的自由职业者来说,偏远也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缺点。 秦冉问她:“为什么是杭州?” 倪言说:“距离近,离老家不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秦冉吸着鼻子:“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 “那假期多来找我玩啊。” “嗯,”倪言想了想,“对了,冉冉,别告诉别人。” 秦冉心知肚明“别人”指的是谁:“我不会的。” 倪言下定决心的事,就会立刻执行。 只不过在她下定决心之前,她其实犹豫了很久。杭州虽近,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她只在小时候去旅游过一次。那里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倪言花了两天打包了许多行李,进行到书柜时她恍然看见那块手表。 对了,还没还给他。 倪言拨通了给季以川的电话。 “季以川,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倪言约他在%Arabica咖啡厅见面。这间咖啡厅近两年在魔都很火,倪言此前还未去过,想着在离开上海前去一趟也不错。 其实倪言给季以川打电话的时候她已在店里多时,侧身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拖自由职业的福,她的生活节奏一直很慢,渐渐地养成了喜欢观察行人的习惯。有时候能透过人的外表看出一些内在。 季以川来的时候开着他那辆黑车,倪言不认识车的品牌,但光看外表也知道价值不菲,自然也引了许多人侧目。 用手撑着下巴,倪言靠这玻璃窗端详从车上下来的季以川。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平日里柔软的头发难得一见被发蜡梳了上去,俨然一副办公室精英男的打扮。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精英白领,打扮与他无二,可气质却有差距。 季以川走在人群中气宇不凡,裁剪合身的西装笔挺。另外,倪言注意到他衣袖中隐约露出了另一块手表。 他确实不缺好手表。 推开店门,季以川的目光在店内寻了寻,倪言撑着下巴瞧了他一眼,从包中翻出手表摆在了桌上。 季以川走近几步,倪言抬起头问他:“喝冰美式吗?我点了两杯。” 他点头坐下。 倪言端详了一眼又说:“是从公司过来的?” “嗯,有个会议。” 倪言感叹道:“你们公司有点剥削员工。你不是加班到天亮,就是周末也不能休息。” 季以川低头笑了笑,深邃的眼瞳看向她。 倪言歪头看了看他:“你之前说你是做互联网这一行的?” 季以川答:“算是。” “是哪家公司?” 季以川抬眼,静默了两秒:“观江。” 倪言愣了下,观江家喻户晓,说是国内现在的互联网一哥不为过,旗下有很多产业,倪言的堂弟也在观江工作。 不过除此之外,观江还给她了一种熟悉感,好像前不久刚听过,可她想不起来。 倪言将桌上的手表盒推到他那面:“今天主要是想把手表还给你。” 季以川没有立刻接过,只是看着盒子淡淡一笑:“其实不急。” “正好你和我都有空,”倪言顿了顿,“而且我之后应该没有机会见你了。” 门边的风铃声作响。 季以川问:“为什么?” “我打算换个城市生活。” “哪座城市?” “杭州。” 倪言以为季以川会像其他朋友那样说上海更好。 季以川沉默了片刻后,面上展现出温和的笑意说:“开始一段新生活,这很好。” 倪言有些意外。 又听季以川说:“不过以后没机会见面这句话我不认同。” “什么?”适才一直淡定的倪言忽地不理解他的意思。 “刚巧,我要被调去杭州总部了。” “诶?” 季以川起身整理了衣服,俯瞰正怔愣的倪言:“我还有会议,可能没法陪你更久了。” 倪言连忙摆手:“没事,我今天只是来还手表的。” 闻声,他的视线落到手表上,终于拿起了它。 “谢谢。我欠你个人情,”他举起手表盒轻晃了晃,“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他离开时风铃又一阵作响,透明的玻璃门晃荡几回。 倪言盯着门上的英文字母有些失神。 第11章 1002室 季以川走出咖啡厅就接起电话。 “季总,你怎么不在公司?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他低头看向倪言才还给自己的手表,嘴角不禁扬了扬。 “我马上到,来得及。” 挂断电话,他站在车边转身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的倪言。 她新的人生,新的旅程。 这次该是他的机会了。 - 这是倪言第三次来到杭州,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在所有不美好的事情发生以前。 近几年来杭州因为卷和996闻名,但倪言很喜欢杭州。只要她想放慢脚步,她就可以脱离那快节奏的步伐,去欣赏美景。 高铁停在杭州东站,倪言一出站便按照导航搭上了地铁。她在看中的房屋边上订了酒店先住几日。 秦冉:「到杭州了吗?」 倪言:「嗯,刚到酒店,到楼下吃点东西。」 倪言花了三天时间和中介公司签好租房合同,租期半年。又花了一整天把行李搬进去。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行李实在不多。大多东西都是可以被替换的,只要再买新的就可以。 躺在房东留下的床榻上,床褥软得让她一时不习惯。 她打开手机想约秦冉明天逛街,打完字才意识到她和秦冉不在一座城市,又删了。在通讯录里寻寻觅觅,她发觉除了一个实在不熟悉的堂弟外,就只有季以川会在杭州了。她想认识新的朋友,却没有途径。 倪言快速确定好了几个在杭州可以做的主题,比如西湖传说,又比如几座远近闻名的寺庙。 一连几天她都在家搜索资料,接收着网购来的各种收纳好物,一点点装点她的新家。 新家的二层是一间书房和荒废的露台,清理杂草,购买花盆,倪言一步一步做着。 就在她以为新生活的一切都很顺利时,杭州下了一场两天两夜的瓢泼大雨。好消息是露台的排水系统做得不错,地面上只积起浅浅的一层水。坏消息则是,厨房的天花板漏水了。 倪言被迫敲响了楼上邻居的家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他穿着格子衫,开门还不忘捧着笔记本电脑,头发被他抓得一团乱。 “你好,我是住在楼下的,天花板出现了漏水迹象,想问一下你的房间里有没有渗水的地方?” 倪言的余光看见了他家里地上的一层水,或许是他住在顶楼的缘故,房屋顶部因年久漏了雨水进来。 男人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说:“我家水管爆了。” “……?”倪言愣了下,尴尬地笑着,“那你联系水管工了吗?” 他抬起头:“没有空联系。” 倪言看了看他手心里的电脑:“那我帮你联系吧。” “不要。”男人忽然提高了声音。 “那……?” “我不喜欢别人到我家,等忙完我会自己修的。” “……好。” 倪言拿他没办法,只能回到家中查看自己的天花板情况。眼见白皙的墙被水渗透,不免心烦气躁。 好在倪言并不怎么下厨,在厨房放置好临时接水的脸盆后,就开始等楼上的住户修好他的水管再做进一步处理。 可她等了一整天,房屋里还是下着一注雨。 倪言只能又去找他。 谁知她刚到楼上,就看见一个房屋中介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在里面看,大敞着门。 “请问……”倪言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的谈话,“是在转租吗?” 中介笑眯眯地转头道:“是转让,有人用高出市场价的价格要买,就是看中这里了。” 倪言疑惑不解,房屋市场中顶楼通常不会是最抢手的,相反它的价钱应该是低于中高层的。 不过,这些不是倪言在意的。 “那请问一下水管什么时候能修?” “马上!”中介谈拢了一笔交易,心情舒畅,乐呵呵地回答倪言,“我们已经联系好水管工了。” 倪言终于放心了:“谢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倪言转身就下楼。 隐隐约约中,她听见通过楼道传来的声音。 “原来您是观江的员工啊。” “嗯。 “那就对了,很多观江的员工在我们这买房或者租房,毕竟距离近,上班方便。” 观江? 倪言上网搜索了一下观江的总公司所在地,园区就在距离这儿十分钟车程的地方。 这么说,季以川以后可能就是在那里工作? 当天下午漏水的迹象就停了,倪言联系房东又联系了工人将天花板修补了一番。 第二天,1002的住户通过物业拉的群加了倪言好友,倪言给他备注为1002。 倪言:「你好,谢谢你及时修好了水管。」 1002:「不客气。」 倪言:「冒昧问一下,接下来你是不是需要重新装修?」 倪言不太喜欢喧闹声。 1002:「不会,房子很新,只需要简单清理一下。」 倪言:「那太好了,谢谢你。」 倪言觉得这位新屋主似乎比之前那位要好相处一些。 后来的两周,倪言见到了些家具通过电梯被搬运进1002,但始终没有见过房屋的主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楼上也没有产生任何噪音。自然而然地,倪言越来越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安静又自由。 平静的两周后,比倪言预料中晚来的暴风雨终于抵达。 电话中楚晴怜的声音透着怒气:“你翅膀是真的硬了。一个人跑去杭州不和父母说?” 倪言坐在露台上,看着远处将要落到地平线下的夕阳。 她笑了笑:“说了,你们会同意吗?” 楚晴怜噎了下:“你和则睿真的分手了?” “嗯。” “行,你要分手,我依你。那你马上给我去相亲。” 倪言:“我为什么?” “你26了,再谈两年就28了,万一又失败了呢?恋爱这种事失败了一次,就会一直失败,你还不抓紧时间?” 倪言将双腿挂在座椅把手上,仰躺看着天空中飞机划过的痕迹,手指跟着画了一道。 “我才26,我才分手,没有必要这么急。” “还不急?!你堂姐女儿都一岁了。对,说起你堂姐,你堂弟在杭州工作的,我会联系他,让他关照你。顺便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给你。” 倪言冷不丁笑了一声。 楚晴怜好像终于找到了对的路,掰着手指计算着:“你堂弟在大厂工作,他同事也差不了。你要真喜欢杭州,就在杭州定居,找个有房的。也省得我们总是担心你了。” 倪言听着没有打断她,末了说:“我不相亲。” 如此吵架的一晚,倪言没有睡好,辗转反侧至凌晨四点才有些困意。 六点时,她又醒了,打开手机发现季以川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我来杭州了。」 她侧躺着打下一行字:「欢迎来杭州。」 打完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最终没有发送出去。 她庆幸微信没有显示已读的功能。 倪言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选择不回复。 日上三竿时倪言才醒,她惊觉自己睡得很熟,再一看手机,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复季以川。 思来想去她打了两个字:「加油。」 倪言刚放下手机,就有人敲响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902住户是吧?” 倪言睡眼惺忪地扯了扯领口:“是的。” “这是1002的那位给你的。” 倪言清醒了一些,视线落到门口那位阿姨手中的礼品袋上。 “给我?” 阿姨点点头,不耐地把袋子递到她面前:“对啊。他给整栋楼的人都买了礼物,让我帮忙送一下。” 她说完就松开了手,倪言慌乱地接过。 “整栋楼?” “对嘞,蛮大方的小伙子。我去送下一家了噢,你要谢就谢谢他,别谢我。” 倪言张了张嘴,那位热心肠、急脾气的阿姨已经下楼了。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多是些小零食,让接受的人没有什么负担。 倪言不自觉露出微笑,关上门一边挑出来看,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楼上那位的口味和她真是出奇地一致,她挑挑拣拣发觉几乎全是她平时爱吃的。 倪言拿起手机给这位大方的邻居发去了信息:「谢谢你的零食。」 1002没有回复。 他大约是正在工作。 -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倪言突然疼醒了,胃部一阵绞痛促使她像一只虾那样蜷缩了起来。 倪言的胃一直不太好,却没有像这样疼过。她曲着背从抽屉里取出药吞下,三十分钟后却仍不见好转。 倪言不断地扭曲着身体,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她感到有一把刀正一块一块地刮着她的肉,搅动着她的胃部。 她翻出手机,想拨给秦冉,拨到一半想起她们此刻异地。 她想打给堂弟,猛然想起自己连堂弟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又想打车,又想拨打120,犹豫时一个电话呼了进来。 倪言看都没看是谁便接起,声音颤抖着说:“喂……” 电话那头凝滞了一秒,语气瞬间紧绷起来:“倪言,你怎么了?” 倪言跪在客厅的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拿着手机,上半身瘫在沙发上,身体折叠成z字型。 “我胃疼……” 电话里传来急刹车的声音。 那个嗓音说:“我过来,你等我。” 倪言无意识地点点头:“好……” 她没有力气去挂断电话,忍着痛,虚弱地问电话另一头的人:“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不论对面的是谁,都不会知道她的地址。 那人道:“你告诉我。” 一阵痛意过去,短暂的平静期时倪言把地址报给了对方。 倪言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蹲坐到地上。她怕等对方来时,她没有了走去开门的力气。 大约只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门就被敲响了。 倪言扶着门把手起身,推开门。 楼道里橙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是季以川。 ——果然是季以川。 季以川二话没说脱下了他的外套裹在倪言身上。 他们彼此之间都没说话,倪言跟着季以川进了电梯。 她努力地想要站直,可时不时绞痛的胃令她不得不蜷缩。 电梯抵达一楼,叮一声打开了门。一阵冷风吹走一身虚汗,灌进凉意。 倪言迈步刚想要踏出电梯, ——她的心脏连同脚都悬空了。 她惊呼了一声,回过神发现季以川将她抱了起来,神色严肃。 第12章 相亲的选择 季以川一路这样抱着倪言进车,再抱着进医院。特殊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在意“公主抱”的含义。 经诊断,倪言是急性肠胃炎,造成的原因大抵是她点的那顿烧烤外卖。口服医生开的止疼药再做静脉滴注,好好休息即可。 倪言坐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抬头望着吊瓶中的液体。吃了止疼药后,她才找回了一些神智。 季以川从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回来,坐在倪言身旁。 倪言低着头说:“你过来得好快。” 季以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在公司,离你家不远。” 倪言点点头:“我听说了,观江就在附近。” 季以川起身查看了一番吊瓶中液体的量,倪言恰好抬眼。 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住顶光,背着光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颚与脖颈,流畅的线条一路延伸至衣领中,倪言有片刻失神。 查看完吊瓶,季以川低头看向她,视线交织重叠在他的阴影下,倪言先退让了。 倪言说:“你要不先回去吧,你明天还要工作。” 季以川面不改色地说:“我明天休息。” 倪言笑道:“真难得。” 末了两人都不说话了。 医院里人生百态,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布满急色。医院的环境永远算不上安静,但倪言此刻觉得周围都静谧。 四周陪伴病人的多是家人和情侣,她侧头瞧了一眼季以川,没来由地笑了笑。倪言觉得好笑,因为在从前林则睿也如此陪她过。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撑着下巴闭起眼,清醒的意志渐渐被困意代替。 过了很久很久,倪言手背上的针被抽离,一个力道施压上来,她醒转过来。 倪言发现她此刻正枕在季以川的肩头,滚烫的耳朵和他的肩隔着两层衣料,护士刚离开,吊瓶已经被撤走。 倪言的上身瞬间直起,懵着摸了摸眼角和嘴角。 “几点了?” 季以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三点十分。” 倪言跟随他的目光看去,他手腕上戴着的是那块曾落在她家的手表。 “回家吧。” 从医院出来,季以川将倪言送到家才走。 夜晚,倪言仰躺在床上看着手背上的针孔,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地在她心脏处敲了敲。 - 在杭州的倪言免不了要和堂弟倪子涵联系,从家人那儿要来了微信加上。 倪子涵算是他们家这一代年轻人中最有出息的,刚毕业没几年,大厂工作,年薪六十万,还有很大的升职空间,说出去长面子。 “姐,你直接进来就好,到Y楼一层的休息区等我。” “好……” 倪言看着倪子涵发过来的观江总部园区的定位,若有所思。 此刻她正站在园区的正门口,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精心的园林设计,除了几栋高楼外,仿佛是一个公园。郁郁葱葱的树林间飘散着植物独有的清香,愉悦人心。 倪言听说过,观江的工作氛围和福利在行业内属于顶尖的,这也是近年来大部分人才更愿意去观江的理由之一。 倪子涵让她去的休息区是一个半对外开放的区域,只要内部员工提前告知,家人朋友便可以参观。 倪言坐在人来人往的休息区,不禁观察起建筑物内部。 最近她和这家公司有些缘分,从季以川的口中听到了不少次。 “姐!” 倪子涵挂着工牌从电梯里飞奔出来,半年没见,他原本的锅盖头进化成了寸头,显得精神了不少。 倪言和堂弟不算很亲近,但逢年过节都会一起玩,也不疏远。小时候加了□□,直到她后来找不回□□的密码才失去了私下联系的方式。 倪言起身:“你今天不忙吗?” “还好,我效率高,工作差不多都做完了。我带你逛逛。” 倪子涵从楚晴怜那儿接到的任务是——照顾倪言;有合适的同事就推荐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倪言。 倪言那位前男友在他们家挺出名的,长辈口中的好男友典范,真没想到会分手。今天看来她的情绪还不错,没有受多少失恋之苦。 倪子涵带着她参观了健身房、食堂、咖啡厅甚至电影院。 “你们公司……真是什么都有。”倪言不得不感叹。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倪子涵的同事,一一打招呼。 会遇到季以川吗? 倪言甩了甩头,跟上倪子涵的步伐。 “姐,我带你到我们部门看一下。” 倪言:“你确定我可以进去吗?” 倪子涵点点头:“当然,我和办公室的打过招呼了,就让你参观下环境。顺便介绍一个人给你。” 抵达研发部的楼层,倪子涵带了一个同事到倪言面前。 “姐,这是我同事李飞齐,资历比我老,很牛逼。” 倪言正在环顾四周的环境,闻言只能连忙回过身:“你好,我叫倪言。” 倪子涵顶了顶李飞齐的肩:“没骗你吧,是不是和照片一模一样?” 对方红着脸点头:“嗯……嗯,你好。” 果真是大美人。 只见堂弟狗腿地凑到倪言耳边小声说:“姐,他人挺实在,杭州有房,工资比我高,你可以考虑一下。别想渣男了,咱们向前看,多的是好男儿啊。” “……” 原来是相亲局。 这位李飞齐长相尚可,看起来颇为老实,完全不是花花公子那一类的长相。 可是,她也曾经历过看起来老实的男人。 明白了人不可貌相。 倪言不说话,那老实的李飞齐也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倪子涵看了看,拉起两人的胳膊往电梯走。 “去边坐边聊吧。” 目的地Y楼咖啡厅。 逼仄的电梯空间里,倪子涵还一个劲地让李飞齐往倪言那儿站。倪言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衣领子,视线紧紧锁定在电子屏显示的楼层上。她现在只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电梯停在六层又进来了两个人,原本不大的空间更窒息。倪言使劲往侧边挤了挤,抬头看见第三个人走进来。 她惊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是季以川。 “你……” 她当然知道他在此工作,却没想过真的能碰巧遇见。 季以川看到倪言也短暂地怔了怔。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衬衫,工牌挂在胸前,偏巧有信息的那一面向内。 同事进来以后,倪子涵收敛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 沉默的电梯里响起一个低沉轻缓的声音。 问句没有主语,无人回应。 电梯下降了三层,倪言才小声说:“我弟弟在这工作。” 被点名的倪子涵一个激灵扭过头:“怎么了?” 他仰起头才发现刚才进来的季以川正侧目看着自己的堂姐。 两个人认识? 听到倪言的话,季以川回头看了一眼一群人中格外惊讶的倪子涵,视线停留片刻。 收回目光,他道:“Y楼一层北边烘培店的可颂可以尝尝。” 倪言扭过身看他,直到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才道:“好,我去尝尝。” 季以川跟着其他两个人一起离开。 倪子涵问她:“你认识他?” 倪言:“见过。他是做什么的?” 她很少对人好奇,季以川是一个。 “是个空降兵。”倪子涵哼了两声,“我赌他肯定有后台,听说连面试都省去了。” 倪言望着季以川严肃的侧脸,——空降兵吗?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有能力的人。 至于后台,想必也是有的。毕竟他能帮助林则睿安排工作。 “齐哥,你对我姐没什么好奇的吗?”倪子涵推了推默不作声的他。 李飞齐很是为难,红了脸憋出一个问题:“倪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倪言想了想道:“没有工作。” 倪子涵咂巴了下嘴:“我姐是up主,粉丝还挺多的。自由职业啦。” 来观江参观的这一天,倪言羡慕这里的工作氛围。比起她一个人从天亮到天黑的孤独,这里充满活力。 三人回到了最开始的Y楼。 李飞齐问倪言:“倪小姐喝什么?我请客。” 倪言扫过饮品单说:“我不渴,我想去尝尝那边的可颂,等我一下。” 话音一落,她小跑着去烘培店买了三个可颂回来分给他们。 尚有余温的可颂入嘴,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符合她的口味。 “姐?姐!” “嗯?”倪言抬起头。 倪子涵:“你发什么呆呢?你们相互之间多聊聊嘛。” “喔,”食指点了点桌面,倪言随口问道,“李先生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喜欢打游戏、打保龄球,假期喜欢旅游,我想去西藏!” 倪言莞尔:“我也想去西藏,还有云南。” “我也是!” 倪子涵笑呵呵地捧着脸:“这说明你们很合适。对了姐,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我带你在杭州逛逛。” “应该有。”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去接你,你把地址发我就行。” “嗯。” 冥冥之中,倪言抬起头朝着楼梯的方向看去,这一眼又瞥见了远处走来的季以川,敞开的衣角随着步伐轻荡。 他走到桌边,清俊的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可颂还合你的心意吗?” 倪言点头:“很好吃。” 季以川转头看向倪子涵:“既然你弟弟在公司,你就可以常来。” 倪子涵一脸困惑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空降兵。 季以川对倪言说:“我们公司员工家属福利还不错。” 倪言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他亲姐姐,应该不在家属范畴中。” “那是?” 倪言回答:“堂姐。” 季以川颔首:“也包括。” “我怎么没听说?”倪子涵的大嗓门打断两个人一来一回的谈话。 季以川说:“你记错了。” “是吗?” 晚上倪子涵送倪言到家时,他问:“姐,你觉得李飞齐人怎么样?” 门开了一半,倪言转身:“人挺好的,不过,其实我暂时不想恋爱。” “姐,你不会是还在想林则睿吧?” 倪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尝试开始一段新的呢?有新恋人了,自然就会把前任忘得一干二净了。” 倪言笑着看比自己高许多的堂弟:“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骗人。” 倪子涵有用不尽的好奇心:“姐,你和白天那个季以川怎么认识的?” 倪言欲说又止,她和季以川认识的方式要是说出来,恐怕倪子涵又要以为她和林则睿藕断丝连了。 “就是在上海的时候认识了。” “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不是什么好人。你防着点他。” 倪言失笑:“你的第六感?准过吗?” “可准了!” 倪言附和着他应付了两句,把这位爷送走了。 - 周六,季以川在公司见到了倪子涵和李飞齐,看起来是来公司拿什么东西。 倪子涵出了名的嘴上没门和嗓门大,他知道的消息就会像风一样传遍。 季以川静坐看着他。 之前没有发现这位倪言的堂弟也在公司是他的失误。 “追我姐的人可多了,她漂亮、赚得也不少、性格又好,不过看在我是你同事的份上我老实告诉你一个情报。我家人都觉得她性子有点固执,挺钻牛角尖。除此之外绝无缺点。” 他自豪地向李飞齐介绍起她的堂姐。 季以川捧着文件坐在窗边笑了笑。 倪子涵总结得倒是挺正确。 “我骗她出来,给你创造机会了,你可得好好把握,等会儿可别什么话都不说。” 李飞齐忙不迭点头,手紧张地搓着,嘴中念叨着开始预备话题。 季以川端详着他,放下文件。 刚搭配好一身外出衣服的倪言收到了季以川的来电。 “该不会又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了?”倪言先发制人打趣道。 “这次不是。” 季以川的声音里有隐隐笑意。 “那是我落了什么?” “也不是。” 倪言蹙眉:“那是怎么了?” 季以川问道:“你要去相亲?” 倪言垂眸苦笑:“大概吧,家人催得急,不过也就是做个表面功夫,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说完倪言的食指覆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会把心里话说给季以川听。 季以川在文件上签好字丢回桌上,看着窗外问她:“你知道你今天有个相亲局吗?” “今天?今天我和我弟出去玩——”倪言停顿片刻,意识到什么,“他带了李飞齐来?” “嗯。” 倪言心疑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刚从公司走出去,我听见了。” “……” 倪子涵这个大嘴巴。 许久静默后,季以川问—— “倪言,相亲的事——可以在你的选择里加上我吗?” 第13章 我们什么关系 游船在西湖上,阴天的柳絮被风吹得凌乱起舞,小船随着湖面的浪起起伏伏。 “倪……倪小姐你没事吧?” 李飞齐抓着船,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惊慌。 有事,她何止有事,她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一路,从家一直到西湖。 季以川他说什么?相亲的选择加上他? 当时她都已经打算挂断电话了,季以川又开口补充了几句。 “倪言,我可以当你的挡箭牌,配合你,一劳永逸。” “当然,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应付我的家人。” “我和你在相同的处境中。” …… 倪言扶着船的两侧,看着灰蒙蒙的天,连个太阳也见不到。 他提议时的语气倒是平静,偏偏在她心里激起如这湖面的波浪。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和一个人配合演戏或许能堵住家人的嘴。但计划中有一个问题——人选。 倪言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是季以川。 季以川作为林则睿之前的朋友,身份不合适。除此之外,是一种称之为第六感的东西。 她才嘲讽过倪子涵的第六感,这回轮到她了。 “今天风太大了,不适合坐船。姐,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倪子涵提议道。 倪言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三人在西湖景区边找了家餐厅坐下,窗外是西湖美景。阴沉沉的天乌云满布,好像随时要落下雨来。 点完菜,倪子涵的小眼珠转了转,接起一个电话“嗯嗯”了两声挂断。 “姐,我公司有事,先回去了,你们吃。” 倪言说:“那不如一起回去。” 倪子涵:“别啊,菜都点了别浪费。吃完直接让齐哥送你回去。” 倪言咬紧了后槽牙:“倪子涵。” “诶,姐,怎么了?”他察觉到倪言表情不悦,不等倪言开口抓起公文包就跑,“我真有急事,下次聊。” 倪子涵溜走后,就只剩倪言和李飞齐面面相觑。倪言平时也是注重礼貌的人,思来想去并没有直接撂筷子走人。 李飞齐的脸庞在餐厅的氛围灯下显得愈发红,他贴心地为倪言倒好茶水,背诵起他早就准备好的话题。 “我看了倪小姐拍的视频,内容相当好,很有趣。” 倪言莞尔:“谢谢。” 实际上她并不喜欢被三次元的人知道她的视频频道,更何况她和李飞齐并不熟。 李飞齐见效果不错,腰板挺得更直了:“我昨夜忽然想到了一个视频主题,你看是不是能帮到你?” 倪言歪头一笑,听他继续说。 “当今社会年轻男女越来越晚结婚,即便结婚了也不想生小孩,我觉得可以针对这个主题做一期路人采访。肯定很有效果。” 倪言假意迎合点点头:“问些什么呢?” 李飞齐清了清嗓子:“比如,女性择偶要求是否越来越高了?现在社会是不是魔鬼化生孩子这件事了,才导致女性开始害怕生产。” 倪言失笑。 “怎么了?”李飞齐眨了眨眼,“正好我也想问问倪小姐对这两件事的看法。” 倪言抿了口茶:“我的看法?社会压力太大,没有精力养育孩子或者应付另一个人。再者现在这个时代,恋爱也不全是为了传宗接代吧?” 李飞齐一愣:“这么说倪小姐是不想结婚?” 倪言言摇头:“也不是,看缘分,我个人不排斥这件事,但别人如何选择也是别人的自由。”她抬头看了看李飞齐紧绷的脸,话锋一转,“不过孩子嘛我目前确实不想生。” “结婚不生孩子吗?” “嗯。”她冲着李飞齐笑笑,心知肚明戳到了他的痛点上,这正合她意。 “这,这样啊。”他尬笑一声,“我以为倪小姐是来相亲的,但看起来你不是很喜欢我。” “相亲?”倪言笑了笑,“可能是有些误会。” “喔,这样吗?听你弟弟说你家人很急着给你找对象嫁出去,我还以为你也有相同的想法。看来你的眼光挺高的。” 对李飞齐来说,他条件还可以,在相亲市场上也算抢手。他先前紧张又重视和倪言的相处,无非就是因为倪言长得太好看。 倪言闭了闭眼,纤细笔直的双腿叠起。 倪言抬眸,明亮的眼睛盛着光眨了眨:“我眼光是挺高的。另外,可能我忘记和倪子涵说了,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李飞齐一愣:“你不是刚分手?” “嗯,我上周刚相亲到了一个帅哥。”倪言起身拿起包,“这餐我先请了,回头我找倪子涵拿钱。” 倪言付了钱走出餐厅,李飞齐跟在身后追了出来,走到她边上又放慢脚步。他嘴里念叨着,声音故意控制在倪言能听清的分贝。 “倪子涵还说什么你被渣了受轻伤,我看是你水性杨花才被抛弃了。果然太漂亮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东西。”李飞齐现在街边从口袋里抽了一支烟出来,似乎对于他没被人看上这件事有些在意,变着法地想从言语上获得优越感。 倪言听见了也只挑挑眉。 果然看起来老实的人未必老实。 雨适时下了下来,倪言躲到房檐下仰头看了眼这漆黑的夜。 “我去……迈巴赫……”边上李飞齐抽着烟忽地惊叹了一句。 倪言闻声看去,一辆黑色的车驶进视野,车的外形沉稳贵气,即使不懂车的人也会被吸引目光。 对车好奇,自然有些人也会对车内的人好奇。在房檐下躲雨的人纷纷注目着。 车门打开,一把黑伞遮挡住从车上下来的人,他抬起伞,雨夜中露出他的样貌,竟然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 “季以川??” 感叹声来自李飞齐,他失神地被烟烫了一嘴。 撑着伞的季以川经过他身边,径直走向后方的倪言。 “没带伞?”他轻声问。 倪言怔怔地看着他:“嗯。” 天气预报没说今夜下雨,她也没想到堂弟会把她丢给李飞齐。 “那你跟我走吗?” 季以川手中的伞侧向她的一端。 “什么?” “我送你回家。” 晚风携着雨水吹来,路面倒映起街灯。车来车往的声音掩盖不住彼此的呼吸声。 “你们……什么关系?”李飞齐凑近问,掐灭了烟。 “什么关系?”季以川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注视倪言,问她。 倪言哽了哽:“相亲对象的关系。” 季以川轻笑了笑,扬起嘴角。 她这么说就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走吧。”他说。 李飞齐食指上还挂着自己的车钥匙,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坐上那辆迈巴赫离开。 他噎了噎,把钥匙捏回手中。 车里,倪言擦着衣服上刚才因躲避不及被淋到的雨水,季以川递来一盒纸巾。 “谢谢,”她接过纸,动作停下,“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堂弟。” 倪言懂了,大概是这个大嘴巴又在哪走漏了风声。 雨滴顺着挡风玻璃而下,十字路口的红灯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雨夜的白噪音很悦耳,静静听着能舒缓心情。 季以川侧身转向倪言,左手搭在方向盘上:“这么说,你是接受我的提议了?” 倪言的手缩进袖口,轻声说:“嗯。” 她回头看他:“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季以川道:“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第14章 季以川,我们去结婚 受了气的李飞齐一回去便把事情说给倪子涵听了,只不过版本和真实发生的不同。 “你说什么!我姐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倪子涵崩溃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住头,“不对啊,我家人没有一个知道的。你确定我姐不是骗你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我姐喜欢骗人……” “什么?还去接她了?” 又过了良久,倪子涵倒吸了一口气:“谁??季以川?那个空降兵?” 大嘴巴奉行着别人给他起的这个外号,这件事以最快速度传到了家族群中。 倪言看到群里的消息时,楚晴怜的电话已经同时抵达。 不仅仅是电话,她甚至开了视频聊天,屏幕的另一边坐着父母和舅舅。 “你哪里找的不三不四的男朋友?” 倪言:“相亲认识的。” 楚晴怜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你不要相亲?” 倪言反呛一句:“既然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被逼着相亲的,我为什么不自己找一个?” “你找,你眼光好吗?” 父亲倪段在一旁附和:“子涵给你找的不是蛮好的嘛,工资高,知根知底的。” 倪言听见知根知底两个字就莫名想笑。 曾经他们也是这么说林则睿的。 倪言说:“我的男朋友当然是要我选择。” 楚晴怜问她:“你这一生中做过对的选择吗?你要读的专业不好找工作,你害死你弟弟,你找的男朋友也和别的女人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听听大人说的话呢?我们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们能害你吗?” 她的话像冰锥刺进了倪言的痛处,她方才高涨的气焰顿时消失了,目光失去焦点地坐着,微微张着的嘴始终没有出声。 舅舅在旁安抚楚晴怜:“你讲话太重了……年轻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的呀……” “她的想法对吗?” 听着他们的声音,倪言挂断了视频电话。 其实楚晴怜说得不全错。 她人生中做过的重大决定,没有一件是正确的。无论开始如何,结局都一发不可收拾地走向了悲剧。 可也正因如此,倪言不想做选择了。 如果她又选择了一个男人,又错了,怎么办?接下来的一生都要听父母的吗?她不想失去自主权,不想将就地找一个人结婚。 她或许就是李飞齐口中要求太高的那种人,但一生仅一次的事,怎么可以将就? 她想着想着,蜷缩进沙发中。 有关于倪安平的回忆,即使闭上了眼也还在她眼前。 她此生最为后悔的决定,发生在三年前她生日的前一天。 至今,没有原谅自己,也没有原谅父母。 - 工作日的上午,倪子涵早早到了公司,不先到自己的座位上,反而跑去季以川的部门打探消息。 “帅哥,我问你,你了解你们部门的季以川吗?” 被他问到的职员懵懂的抬起头:“不怎么了解,怎么了?” 倪子涵撇撇嘴:“没什么,就是出于点私人原因,我想向你打探点消息,你说说你了解的呗。你别告诉他我问过啊。” 职员想了想:“好像挺有钱。” “这个我知道,肯定是个富二代呗,还有别的吗?” “很少出现,我平时都不太看得到他。” 倪子涵记上了一笔:“他居然旷工!” 职员困惑地看着不知为什么像在生气的倪子涵,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挺大方的,经常请我们喝咖啡。” 倪子涵:“啧,我要听缺点。” “缺点……我想不到。” “怎么可能!”倪子涵感到无语,哪有人没有缺点的。 倪子涵逼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男女关系怎么样?是不是个花花公子?” 职员灵光一闪,拿着原子笔在空中点了点:“我想到他的缺点了!” “什么?” “他有时候不近人情。” 倪子涵:“展开说说?” 职员:“上上次我们同事向他表白,被他说不要搞办公室恋情拒绝了。上次那个同事又告白了,他说他暂时不谈恋爱,一点也不委婉。” “……就这?”倪子涵跺了跺脚,“我姐和他认识还没多久吧,怎么就被他给迷惑了。他肯定是花花公子。空降兵工资居然那么高,像话吗。” 他嘀嘀咕咕的也没敢让职员听去。 “那个……倪子涵,你后面。”那根原子笔又指了指空气,职员一脸尴尬。 倪子涵顺着他指的方向回个头,被吓一跳,小碎步跳了几下。 季以川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他身后,手里夹着文件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带微笑。 “你,你好。”倪子涵打招呼。 季以川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放下文件,手指撑在桌面上抬起眼淡淡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 “也——没什么问题了,”倪子涵认怂,“我先走了。” 倪子涵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开始仔细复盘刚才听到的消息。综合判断,这季以川除了走后门以外,似乎不是个坏人。 但他还是觉得倪言和季以川开始得太快了。 上周相亲,这周就说是男朋友,这么快的进度哪是他那位慢热的姐姐的风格。 这季以川定是情场老手,才会将他的姐姐骗得团团转。 也不知道说了哪些花言巧语。 李飞齐按时打卡上班,倪子涵见了他就扑上去说:“你再和我形容一下季以川昨晚除了接我姐,还干了什么?” 李飞齐神色不太高兴地瞥了眼他:“也没什么,就是开着迈巴赫Landaulet去接的,现在女的不都喜欢这种。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奇怪。” “迈巴赫Lan什么……?” 倪子涵惊掉了下巴。 原来季以川富到了那种程度吗…… 倪子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李飞齐,有点生气:“我姐不拜金!她和季以川交往那他肯定是有别的优点。” 倪言要是拜金,当初就不会挑挑拣拣选了个林则睿。 从学生时代起,追她的富二代可不少,林则睿是最穷的那个。 中午在员工食堂吃饭的时候倪子涵都还在想着迈巴赫的事。 他搜了下迈巴赫,眼尖地看见了迈巴赫Landaulet。 网站介绍说它是全球限量20辆的顶级豪车,售价两千多万。 倪子涵晃了晃头,被数字闪花了眼。 这不是两千多万的问题,这是限量的问题,就算有两千多万也未必买得到。 嘴里的红烧肉忽然就不香了。 他觉得自己的拜金之魂好像崛起了。 季以川要真是他的堂姐夫,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买得起这车,该不会是车迷李飞齐眼花认错了? 倪子涵一边苦思,一边嚼着嘴里的肉,对面座位忽然来了一个人。 季以川端着饭走过来:“倪子涵。” “咳咳——”倪子涵没有防备地被呛到了。 季以川浅笑着看他,直到他缓过气来才开口:“你对我很好奇?” “我没有。”倪子涵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季以川看着他手机屏幕上的迈巴赫信息不说话。 倪子涵:“好吧,我有……” 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才问:“你昨天开的真是迈巴赫Lan什么的啊?” 季以川平静地回答:“嗯。” 嗯?? 倪子涵的世界观崩塌了,巨富竟在他身边,而他居然还一直不喜欢他。 倪子涵在心里祈祷自己没有得罪季以川。 正当他在想要怎么让季以川明白他没有恶意时,季以川叹了口气。 倪子涵连忙问:“怎么了!” 季以川说:“其实,我有个秘密。” 倪子涵吞咽了一下:“你是打算告诉我吗?” “嗯。”季以川点了点头。 倪子涵睁大了圆溜溜的双眼:“请说。” 季以川注视着他:“我听说你保守不住秘密是吗?” “绝无此事!”倪子涵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改口道,“其实是有一点,不过你的事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嗯,”季以川欣慰地点点头,“其实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我能办到,我必将在所不辞。” 倪子涵聚精会神地准备倾听这位巨富的秘密。 “其实我不是你姐男朋友。” “嗯?” 倪子涵的大脑忽然宕机了。 什么意思? “我是她的挡箭牌。” 倪子涵有一点点理解这状况了。 假扮情侣的游戏。 “我喜欢她。”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男朋友,但是喜欢她? 倪子涵的大脑内存不足,因忽然过量的信息量而过热无法运行了。 季以川定睛看他,眼神真挚:“所以,我想追求她,请你帮我。当然,先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是假扮的。” “等等!”倪子涵缓了口气,“你想成为她真正的男朋友是吗?” “嗯。” 倪子涵激动地站起身:“我帮你!我一定帮你!” 季以川微微抬起眉梢,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谢谢。” “姐夫!不客气!” - 倪言的叛逆致使楚晴怜直接赶到了杭州,冲进她租的房间就开始检查房间里有没有男人进来过的迹象。 “你是骗我的吧?”楚晴怜冷哼一声,看穿了自己女儿。 倪言的性格她还不了解吗,叛逆、固执,她说什么,倪言就要反着做。总之就是不会顺她的心意。 找个男人装成男朋友的事,她完全有可能做出来。 倪言坐在沙发上,闭上眼:“我没骗你,我有男朋友了。” 楚晴怜阴阳怪气地问着:“哦?长什么样?照片给我看看。” 倪言说:“还没拍。” “谁谈恋爱手机里没有男朋友的照片啊?” 倪言紧紧掐着自己的指骨:“我们刚在一起,还没时间拍。” 楚晴怜坐到她身旁,笑着说:“那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他,我和他谈谈。或者问他要张照片。” 倪言蹙眉:“他在上班。” 楚晴怜两手一摊:“没事,我等到晚上,等他下班。” “他经常加班到天亮。” “那我就等到他下班为止。” 楚晴怜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倪言低头打开手机,犹豫地划了划列表。 「你在忙吗?」 她发给了季以川。 没想到他秒回了。 季以川:「没有,怎么了?」 楚晴怜的眼神黏在倪言的手指上,即使她看不见屏幕上的信息:“怎么样,在忙吗?你打不打?要视频电话。” 倪言本想和季以川串通好,打一个电话也无妨。 可楚晴怜的步步紧逼下,她忽然不想了。 “这么快见家长你不觉得太急了吗?他会紧张。” 楚晴怜翻了翻眼:“这次恋爱是玩玩而已吗?” “当然不是。” “那早晚要见父母的,现在见了能怎么样?还是他很拿不出手?长得丑?还是和你一样是无业游民?” 楚晴怜声声都很尖锐:“你会和他结婚吗?会结婚为什么不让我看看?我作为你母亲,应该了解吧。万一你又像上次一样碰见渣男了怎么办?” 倪言的喉头哽咽了一下,忍着没有发作:“他不丑,也不是无业游民,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的逼问。” 楚晴怜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是玩玩还是会结婚?会吗?” “会。” 倪言的声音很笃定,连一丝颤抖和犹豫都没有。 可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为了赌气,她只是不想按照楚晴怜想的那条路走。 倪言发了一条消息后,一直没有回复季以川。 等待中的季以川拨打了电话。 倪言昂着头没有看手机,楚晴怜垂眼瞥了下:“哟,他不忙嘛,主动打来了,接电话呀。” 楚晴怜眼疾手快接通了电话,倪言抢回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里季以川的声音沉静缓和:“你发信息给我,应该是有事找我?” 倪言的嗓音很清冷,冬风那样冷冽:“你在公司吗?” “嗯。” 季以川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对劲,放下了手头所有东西拧着眉走到窗边。 “你回家一趟,然后带上户口本来我这里。” 季以川敛眉:“什么?” “你来了就是。” 倪言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自己的户口本。 楚晴怜不解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倪言眼神木空洞闷头翻着柜子:“结婚去,你不是让我结婚吗?只要我结婚了你就可以闭嘴了吗?” “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对于倪言来说,父母是她人生中不开心的源头。 她一次又一次地忍让,一次又一次地自己在家无声呐喊。 沙发上的抱枕被她摔过一回又一回。 她和楚晴怜根本无法正常沟通,两三句话后必开始互呛对方。 倪言做任何事都得不到她的肯定,反而会得来一顿奚落。 她不想再沉默了。 倪言歇斯底里地叫喊了出来:“你就是想控制我,摆布我。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越说什么,我越不会做什么!这就是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良久,门外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一声敲门声。 倪言大步飞走到玄关,拉开那扇门。 门外季以川穿着纯白衬衫,手里捏着户口本,看到了她凌乱四处支棱的发型和崩溃后的平静。 倪言抬起头看他,微微笑着。 “季以川,我们去结婚。” 楼道里的季以川没有回应,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倪言。 身后楚晴怜还在喊着什么,倪言根本听不见,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回答。 “好。” 第15章 新婚第一天 季以川今天开的并不是昨日夜里那辆车, 是他去公司的通勤车。 楚晴怜插着腰端详季以川的样貌和车。 “长得还不错,车也还行,你做什么工作的?” 实际上楚晴怜也是个车呆子, 能认出车前的奔驰标志,其他一概不知。 楚晴怜当然不相信倪言会真的冲动到现在就去和季以川结婚,倪言不过是正在气头上,说些气话。 季以川老实回答:“我在观江工作。” “做什么的?” 观江, 这么大个公司什么职位都有,可不能光听一个头衔。 倪言对着天花板白了一眼, 下意识地握住了季以川的手腕往车里塞:“和子涵一样。” 楚晴怜撇了撇嘴, 势要拉开车门坐进去, 被倪言一下摁住。 倪言问:“你干什么?” 楚晴怜说得理所当然:“和你们一起去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要结婚啊?” 倪言垂眸看她:“你不用去,我自会证明给你看的。” 去民政局的路上, 倪言一语不发地盯着窗外。路途不算近,沉默的时间也变得冗长。 倪言知道现在的境况很难堪,确实是她冲动了。吹一吹冷气,才认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唐。 绕着自己的手指,倪言轻轻开口:“你要是现在后悔了可以和我说,没事的……我刚才是有些冲动了。” 她琢磨了一下自己说出口的话, 怎么听怎么渣。好像把他当成气楚晴怜的工具人,用完就要丢。 但他们之间确实没有感情,装作男女朋友尚可,到结婚这一步就显得过火。 季以川看着前方的康庄大道,片刻没有犹豫:“我没有后悔。” 倪言讶异地侧过头:“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 她这才发觉,他今天这身白衬衫意外地适合拍照。 “不是你说的?” “我……是我说的没错。但是你不介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多了一段婚史吗?” 要是以后他有喜欢的人了,还得走一套离婚程序, 他们莫名其妙就变成走过一段婚姻的人。 季以川说:“我不介意。” 窗外阳光明媚,金黄色的光染遍树梢上的枝叶,风从车窗吹进,掺杂着仿佛夏日的热浪,调动起人的情绪。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是情人节不是520,只是众多工作日中的一天,民政局前也没有排队。 倪言手里攥着户口本和身份证下车,温暖的风吹起她白衬衣的一角。 季以川从车后绕了过来,太阳从他身后照射光芒。季以川望着局促不安的倪言笑了笑。 倪言迈着小碎步靠近他:“季以川……虽然我和我妈是那么说了,但是你真的不用勉强的。” 季以川弯腰俯身凑近她:“我不勉强。” 倪言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好,那我们就假结婚。不过要是以后你或者我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如实告知。我会向对方解释的。” 风伸出无形的手指将倪言的长发吹拂到季以川的肩上,他眼光一落,片刻后抬头看着天际。 他轻声说:“别想这么远的事。” 兴许是今天天气好,民政局里也有不少新人,手牵手的、抱在一起的、说甜言蜜语的,倪言和季以川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的工作人员仔细端详了一眼二人,犹豫地问倪言:“是……办结婚吧?” 倪言点头。 “好嘞,到那儿去。新婚快乐喔,都要当夫妻了,就别站这么远嘛。” 工作人员笑着推了倪言一把,把倪言往季以川的方向送去,肩膀撞到了季以川的手臂。 季以川从容不迫地接住了她。 除了那次因病产生的公主抱外,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她的肩,虽是轻轻一搭,举止有度,倪言却不知怎地心中一颤。 整个拍照和□□的过程都很顺利,快得像是赶着完成任务。既没有婚前突如其来的争吵,也没有新婚燕尔的腻歪劲。 当那本红色的证书一式两份摆在他们面前时,倪言终于慌神了。 这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做了什么。 结婚! 这太疯狂了。 缓过劲后,倪言拍了一张结婚证的照片给楚晴怜,并留下一段话:「如你所见。」 现在她该想的是之后要如何面对季以川。 “季以川,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以后的事。”倪言真挚地抬起明亮的眼眸。 他们坐在民政局的等待位上,一对又一对恋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倪言扫了一眼,离婚的似乎比结婚的还多。 她闭上眼,心想她以后还得和季以川来这里一趟,眼前居然浮现了离婚的画面。 思来想去还是在后悔自己的冲动。 “好,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季以川说。 倪言摇了摇头:“我不是只这个,毕竟我们并不是真的要成为夫妻。我是指,你需要我配合你的是什么?就像我需要你帮我应付我的家人一样。” “嗯——”季以川侧身静静思考了一下,“我的父母和大哥。” 倪言记在心里:“好。” 季以川凝视她片刻:“我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我住在哪?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哪个地方?” 接连的三个问题问懵了倪言:“什么?” 季以川后仰靠在座椅上:“既然我们要演戏,就要演得像一点。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说服家人?” 倪言迟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互相说一下基本信息。” 季以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急。我的母亲精明,背诵下来的内容是骗不到她的。” 倪言问他:“那该怎么办?” 季以川站起身低头看她,温柔一笑:“我们需要一些真实经历。” “真实经历?” “对,不如就从今天开始?” 季以川向她伸出手,眉间展开:“我们去看电影吧。” 许久,倪言凝视着他的手。 手掌心很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季以川的皮肤很白皙,有时微微一用力,骨节与指尖便红了。 她一边控制不住地盯着他的手瞧,一边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困惑。 “倪言。” “嗯?”她抬头对上季以川的眼睛。 “看门外。” 倪言顺着他说的方向投去目光,楚晴怜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倪言惊了一下,下意识把手伸到了季以川的掌心中,下一秒,她的手被紧紧握住。 楚晴怜给倪言打了无数个电话,可后者的手机静音了,完全没有听见铃声。 当她看见女儿发来的那张结婚证时,楚晴怜简直要晕过去。她没有想到倪言居然真的做得出这样疯狂的事。 林则睿和倪言交往了三年都没有结婚,居然和一个才认识一周的男人领了结婚证。 楚晴怜这时开始心慌起来。她怕女儿只是为了和她赌气才这样,她怕倪言的将来因这一次冲动而被毁。 她蹲在民政局外的草丛后,亲眼看见了倪言和季以川手牵手走了出来,坐进了季以川的车中。 楚晴怜捂着后脖子打给家里的老头子倪段说明了此事,两个人商量起对策。 倪言叛逆,定不会听他们的。那就只有问问倪子涵有关于季以川的事了。 - 倪言和季以川当天却并没有看成电影。 原本他们已经向着电影院行驶了,半路季以川却接到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神色凝重。 “怎么了?”倪言察觉出电话里说的事定严峻,他才会这样紧着眉头不松开。 “我可能需要先回公司一趟,出了点事。”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手背上的青筋腾起。 倪言连忙说:“好,工作要紧,快回去吧。” 他们本就不是真情侣,看电影不过是可做可不做的事。 车飞快行驶在高架上,季以川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倪言噤声坐着,连呼吸都放缓了,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除了第一次见他和在北京那一次之外,她还没有见他这样严肃过。 车拐进观江园区的大门,停在树荫下。倪言解开安全带跳出来,季以川在车边又接了一个电话。 等他挂断电话,倪言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快去工作吧。” 季以川没说话,关上车门走向她,经过时拉起了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不,不是……”倪言盯着两手交握的地方,滚烫的感觉从手心灼烧上来,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温度还是季以川的。 他领着倪言一路走到了办公楼,引到他的办公位上坐下。 “我很快处理完,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钟表摆件,齿轮轻轻转动发出声响。 倪言注视着他的眼睛,身体比大脑先反应:“好。”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也响起了齿轮转动的声音,有一扇门随之缓缓打开。 季以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员工卡放到桌上:“你想去哪参观或者休息都可以。” 倪言点了点头。 季以川离开后,倪言紧绷的心放松了,她扭头一看,办公室里的人都在悄悄观察她,她只能低下头藏在隔板后面。 她看了眼桌上的员工卡,拿起来端详。 连证件照也拍得这样好看。 她想去看一看倪子涵,但他或许也在工作不便打扰。 思来想去,倪言回到了第一次来时吃过的那家烘培店,除了可颂,她还买了其他两种面包。 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今天在休息区的人很少,大多仍在工作。 吃饱喝足后倪言在这块区域悠哉悠哉地逛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季以川的办公位上等待。 他桌上的摆件很少,除了堆叠起来的文件,只一台电脑、一钟表摆件和一盆绿植。 或许是因为他刚来总公司不久,还没有布置桌面的闲情逸致。 倪言想着有关季以川的事,想的多了,想起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日。 她的理智在冲自己呐喊这不过是假结婚。 感性却让她多少有些落寞。 小时候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长大了向往细水长流的专情,无论何时,婚姻在她心里都不会是工具。 从包中抽出那张红色本本,指腹拂过上面的照片,红色的背景,白色的衬衫,摄影师将他们拍得极好。任谁一眼看去,都是幸福的。 可倪言还是有些感伤。 第一次的婚姻不是嫁给爱情。 新婚的第一天,不会一起度过。 过往同学结婚了,都会在朋友圈发自己的结婚证官宣。 但她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倪言合上证书,等着等着趴在了季以川的桌子上闭上眼睛。 - 季以川的助理韩黎从上海赶到杭州,只因闻耀科技出了事。 季以川仔细看了韩黎递来的报告,给出了一套解决方案,和闻耀科技的负责人进行了视频会议。 视频会议结束,季以川整理了手头的文件。 “告诉关玲,让她自己离职。” “还有,通知李余,我今晚就去上海。” 韩黎:“好,我马上通知。” “等下,”季以川改口,“我明天去。” “明白,我马上去通知,”韩黎记录下,一抬头看季以川已经要走了,“对了季总,董事长问您为什么来了杭州却不回家里住几天。” 季以川的步伐顿了顿,半晌道:“过段时间我自然会回去。” 从顶楼乘坐电梯下来,季以川穿过几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楼。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残存的夕阳只余最后一抹血红色,月牙已高高挂起。 季以川握紧了手加快步伐,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亮起灯的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人,在一块块挡板中,季以川的视线搜寻着,不见倪言的身影。 直到他终于停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见倪言正趴在桌上酣睡着。 她这段时间没有睡过一顿好觉,白天总觉困倦。特别是像今天这样一直精神紧绷的一天,身体在无时不刻发出警报告诉她快快睡觉。 季以川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自嘲地轻轻一笑。 他在边上的座位坐下,侧身安静地看着她。 倪言不记得他了。 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距离她不近也不远,她一次也没有想起他。 但季以川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在一片血腥味中,他回过头时看到的她。 惊慌、无助,崩溃大喊着,最后自己也染了一身的血。 季以川原本以为他和她只会有那一次的缘分。 可缘分难料,后来他又在医院看见了她,只是那时她身边多了一个林则睿。 那一刻,他心中升起了一恶搞卑鄙的想法。 而从前他也从未发现自己会对一个人有如此耐心。 睡梦中的倪言轻哼了两声,揉着眼睛醒转过来。 “你回来啦?”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季以川递了一瓶水给她。 “想吃什么?”季以川柔声问,“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倪言稍稍清醒了点:“好。” 她和季以川的关系避免不了接触,她想过,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继续扭捏。 季以川是林则睿曾经的朋友没错,但她也是林则睿曾经的女朋友。有些事和有些人已经成为过去式,便没有必要再成为一个对新生活的束缚。 林则睿早已不再是倪言生活中会考虑到的人。 晚餐过后,季以川带着她在江边兜风。 晚风拂面,凉爽舒心。 车停在江边,看着江面上倒映的霓虹灯光,倪言趴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觉得今天过得也不赖。 “季以川,谢谢你啊。” 她回头道。 倪言很喜欢和人说谢谢,早已养成了习惯,任何一件微小的事后都会脱口而出。 车内的灯光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江岸的路灯。 季以川又那样狡猾地隐藏在了黑暗中,倪言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反倒是她,总是被灯光照亮着。 “谢我什么?”季以川问。 倪言扭头看向窗外:“就,各方面的咯,很多事都要谢谢你。” 她微弱的声音随风飘走。 良久。 “倪言,这周末有时间吗?” 倪言回身点了点头:“应该有的。” 季以川凑近了些问:“能陪我回家一趟吗?见我家人。” 他向前的这段距离正好从阴影中来到了光亮下。 倪言盯着他失神。 都说光影最能刻画一个人的骨相,有时人在光影中会显得朦胧又暧昧。 眼前人的睫毛沾着光,遮下一片丛林般的阴影,那深海般的眼睛此时却像湖水清澈。 似乎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倪言都会下意识地说好。 好一个惬意的夜晚。 第16章 季以川的妻子 楚晴怜打电话给倪子涵时, 他刚回到家看着番剧做着美梦。 “子涵,季以川是你们公司的吗?” 倪子涵按下暂停键坐起身:“是啊,隔壁部门的。” 楚晴怜沉默了一会又问:“他人怎么样?” 倪子涵想了想:“挺好的, 大方、不近女色,我是指不近姐姐以外的女色。” 他把那日从员工口中听来的都说了。 “家里条件呢?” 倪子涵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从来不和同事说家里的事。不过,他超级有钱的!” “有钱?” “对啊婶婶, 我偷偷告诉你,他有辆车要两千多万呢, 还是全球限量的!家里肯定超牛!” “两千多万……”楚晴怜喃喃自语。 “是啊, 多好!”倪子涵一谈到那辆车就兴奋, 车可是很多男人的梦,自己虽然不能拥有如此豪车,能和车的主人搭上关系也是好的。 “好什么好,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子?这年头编个身世出来的多着呢。”楚晴怜泼了一盆冷水给他。 倪子涵想为这位姐夫争辩:“我们另一个同事亲眼看到他开那辆车过。” 楚晴怜冷漠地说:“如果他真如你所说这么有钱,凭什么看上倪言?放着有钱有家世的千金小姐不娶,娶个没正经工作的?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相亲一周就结婚?” 倪子涵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摆在眼前的美丽梦轰然倒塌。 他竟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是啊,门不当户不对的。 他还没问过季以川和倪言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谁介绍的相亲? 楚晴怜最后叮嘱他:“子涵, 为了你姐,你多注意下季以川。” “哦哦好的婶婶。” 这一通电话让倪子涵的大脑陷入完全混乱。 季以川请他帮忙时讲得情深意切,但他和倪言的恋情不符常理。 向来缺乏主见和坚定立场的倪子涵晕眩了,甩了甩脑袋。还是决定相信季以川一次。 - 结婚以后,倪言和季以川有近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 他们身边的朋友无一人察觉已婚的事。 倪言却紧张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季以川说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可她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 她忽然想到李飞齐那天脱口而出的车名。 迈巴赫…… 她听说过,不是普通有钱家庭开得起的。 如果这是一段事实婚姻, 她早就因落差感而逃避了。 但这是一桩交易,互为挡箭牌的交易,她得振作起来好好帮助季以川完成这个任务。 倪言在家练习仪态时,有人敲门。 她紧绷着背脊和颈部打开了门,季以川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闪过一瞬的诧异。 “你很紧张?” 他走进屋内,把一包面包放在了桌上。 倪言关上门,揉着后脑勺:“我在练习……” “练习什么?” “我怕见你父母的时候会露出破绽。” 她如实说出心里的想法。 季以川靠在桌边,修长的双腿占据了客厅的过道。 “不用担心,我说过的,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倪言抬起头,不放心地问:“你的父母不会怀疑吗?从各方面看,我都配不上你。” 转过身正在整理面包的季以川停下了动作,塑料袋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消失了,房间归于沉默。 他转过身走到倪言面前,手撑着双膝弯下腰与她平视。 “你配得上。” 季以川的声音沉哑,目光追随着她躲避的视线。 “我喜欢你就够了。” 时针嘀嗒的声音清脆明晰。 倪言后退了半步,表情流露出刹那的慌神。 她偏过头扯出一丝笑,有些结巴地说:“嗯好,我,我会让你父母相信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季以川直起身,转过身重新从袋中拿出他在公司买来的可颂。 他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却有些淡漠。 “嗯,我父母知道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一定会得到。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的态度,只需要骗过他们就好。” 看来倪言把他的话当作是演戏的预设。 不急。 倪言站在后方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对了,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以川转身插兜伫立,笑了笑:“在公司多买了些可颂带给你,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好。”倪言点头。 季以川说:“我们周一回来。” “嗯?”倪言愣住了,“不是当天吗?” “我家人希望我能多住两天。” 倪言指了指自己:“那我也要吗?” 季以川点头。 此刻倪言觉得自己已经手脚蜷缩起来,完全没法想象这个周末要如何度过。 周五下午季以川如约而至,倪言穿了身看起来很乖的衣服,季以川佯装不经意扫了一眼,背过身勾起唇角。 她还是很紧张。 今天开车的不是季以川,是倪言曾经见到过的那位司机。 车一路开进山清水秀的别墅区,倪言静静看着窗外,手却不自觉地绕在了一起,那是她紧张的表现。 “别紧张。” 季以川握住了她的指尖,温度透过皮肤,倪言被惊了一下。 只见他靠近低语:“从现在开始进入状态。” 车缓缓驶进车库,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 倪言深呼吸朝他点了点头。 从车库直接进入房屋内,倪言扫过宽敞的客厅,心想这已经是她家全部的大小。 一百多方的客厅一侧吊着一盏水晶灯,像长长的水母,拖着五米长的尾被旋转式楼梯包围,闪耀得过分。 偌大的落地窗将院子里的园林艺术收入其中,似一幅长长的画框。 佣人走上前迎接,却不见季以川的家人。 一声声的“少夫人”听得倪言心虚,她下意识扒紧了季以川的小臂,苍天晓得她要如何在这个家演一个周末 此刻无数电视剧中的情节已经在脑海中播放。 比如挑剔她的用餐礼仪,又比如让她拿着钱滚。 倪言抓着他的手臂转过身无声呐喊。 轻轻的笑声传入她耳,季以川侧身注视着她这好笑的举动,眉目间难掩笑意。 “你别笑。”倪言低声说,语气里有些急躁与懊恼,“你越笑我越紧张。” 季以川扬了扬眉梢,索性笑得更厉害了。 “等下露馅了你可别怪我。” 季以川拉起她弯着的身体:“不是我在笑,是她。” 他伸手指了指在楼上看着此情此景的女人。 她靠在二楼的扶手上,俯瞰一楼,在家也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勾着嘴角笑。眉眼处和季以川有三分相似。 “以川,这就是你女朋友?”女人的声音清脆可爱。 “我们已经领证了。” 她琢磨着点了点头:“对,你和我说过,我差点忘了。” 女人说着从电梯下来,季以川贴近倪言的耳朵说:“这是我母亲。” “好年轻。”倪言有点惊讶。 电梯门一开,这位母亲大人扭着腰走上来,倪言刚想弯腰问好,却见她一上来就掐住了倪言的腰身揉了揉。 倪言一个激灵差点没直接脚软摔倒在地。 “好细的腰,真漂亮。” 倪言受宠若惊,被这突如其来的奔放吓得说不出话。 季以川瞥了一眼那双揉着倪言腰的手说:“你别吓着她了。” “好嘛。”女人撅着嘴松开手,笑意盈盈地说:“你好,我是季以川妈妈,季伊依。” 腰部获得了自由的倪言连忙问好:“您好我叫倪言。” 季伊依一甩手坐到沙发上:“听说了。”她伸手招呼,“来这坐下。” 倪言局促不安地走过去,眼神不自觉地向季以川求救。 拜托不要问什么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你和以川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 第一个问题这就来了。 好在这题倪言和季以川对过。 “三……三个月前。” 季伊依点点头:“那你们决定结婚还蛮快的诶。” 倪言心想,这确实是闪婚的速度。 季伊依看着坐在远处的季以川笑了笑:“也不奇怪,以川喜欢你三年了,有些迫不及待也是可以理解的。” 倪言愣了一下。 三年? 她的目光挪向一直淡然的季以川。 这是他在季伊依面前编的故事?怎么没有提前和她通气? “啊,我多嘴了,”她小声嘀咕,转眼又笑得很是明媚,“他爸快到家了,言言再稍微等下喔。” 五分钟后,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回家。 刚才还搂着倪言手的季伊依小跑到门口,手臂一伸,抱住了男人的腰。 “老公~” 随即当着倪言和佣人们的面亲吻了。 倪言慌忙转过头,睁圆了眼睛看向淡定的季以川。 他们家这么奔放的吗? 倪言记忆里的父母从来没有这么恩爱过,多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争吵。久而久之,她的嗓门也练大了,无论在外有多好脾气,只要在家,三个人都会扯着嗓子争吵。剩下的倪安平也因此练就了一身劝架的本领。 倪言忽然想起季以川提前告诉她的。季伊依是这个家的公主。从她的父亲,到丈夫以及两个儿子,都宠着她,所以她的性格有时会有些娇气。但无妨,她的生活允许她的娇气。 这对夫妻搂搂抱抱了片刻才走过来,男人脱下西装外套。 “你好,我是伊依的丈夫关正。” “伯父您好,我是倪言,季以川……以川的……” 季以川起身猝不及防地牵住她的手补上了最后两个字:“妻子。” 第17章 一百四十平的卧室没有沙发…… 晚饭时, 倪言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欧式超长餐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 就在她还在感叹是否需要像《公主小妹》中那样呐喊着对话时,季伊依朝着倪言的方向招了招手。 “坐过来吧。你第一次来, 我还想好好看看你呢。” 趁倪言还没反应过来,边上的佣人已经帮她挪好了餐具的位置,连同着季以川的一份。 老实说,即使倪言大概能想到季家富裕, 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夸张。 这种宫廷式的用餐环境,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线条, 动作也莫名变得淑女。 一语不发的关正切好了牛排递给季伊依, 后者甜蜜笑着。 倪言看着这一幕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刚才她说季伊依显年轻并不是阿谀奉承, 而是她举手投足间都有少女感,想来是这一生每一刻都是幸福的。 “不用拘束,这张桌只是因为我母亲说想体验公主的生活才买的。” 季以川的声音响起。 温热的气息蓦然吹拂在倪言的耳边, 她下意识往反方向缩了缩。 季以川切好了牛排自然地把自己的盘子和倪言的交换,又直起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倪言怔愣了片刻,一边心想他还真懂得如何装作恩爱,一边小声提醒他:“边上的菜已经被我吃了一口了。” 季以川没听见似的,淡然吃了起来。 “言言。” 季伊依笑眯眯地柔声细语。 “嗯?”倪言扭过头,恭敬地笑着。 季伊依问:“你们进行到哪个阶段了呀?” 倪言很是困惑:“哪个阶段……?” 季伊依双手捂住脸娇羞地笑:“亲亲了吗?” 倪言一开始没有适应季伊依的少女行为, 愣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啊,亲亲啊,还没——” “亲了。”季以川停下动作,抬眼回答了问题。 倪言仿佛被魔法噤声了似的,呛了一下后低头猛吃。 他回答得也没错,都结婚了还没亲实在说不过去。 演得好。 “那, 那个呢——” 在季伊依脱口而出什么虎狼之词之前,季以川拦截了她。 “我们打算去度蜜月。” 蜜什么? 蜜月? 倪言猛地扭头,快到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扭伤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季以川,他却完全不看她。 实在不用为了演戏还安排这一出吧? 仔细想了想,倪言又冷静了下来。 其实只要消失一段时间让长辈以为他们去度蜜月了就行。 “好啊好啊!”季伊依夸张地鼓起了掌,“就去岛上吧,这最适合度假放松了。” “嗯。”季以川淡定喝了一口桌上的红酒。 晚饭后,季伊依把季以川和倪言塞进了同一个房间交流感情。 倪言拘谨地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季以川抱手坐在床沿,好整以暇看着她紧张得搓着自己的裤面。 “刚才说的去岛上度蜜月,应该就是演戏吧?”倪言问道。 季以川噙着笑:“不是。” 倪言忽然就坐直了:“不会是要真的去吧?” “嗯。” 倪言茫然不解:“你不工作吗?” 虽然他好像不工作也没事。 季以川说:“我还有假期。” “那,”倪言想到了理由,“我要工作。” 季以川说:“你可以拍旅游vlog,或者采访当地人,都会是不错的素材。” 倪言被他说服,有一点心动。 季以川含笑问她:“反正只是演戏,你怕什么?” 倪言撇了撇嘴:“去几天?” 季以川摊手:“你定。” 倪言低下头看着自己晃悠的脚尖,算是默许了。 “那是不是演完蜜月就算任务完成了?” 季以川走到她边上,伸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 “不算,想要骗过我父母,不简单。” 倪言仰起头:“那还要什么?” “婚礼。” 倪言直愣愣地看向他,眸光闪烁。 许久后,她低下头,手撑着椅子缄默地凝视地面。 季以川敛眉,放下书本,蹲下身抬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倪言静静和他对视说:“别的都可以,婚礼不行。” 季以川愣了一下,向来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有一瞬慌神:“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比如办一场婚礼很贵,只为演戏太浪费。再比如亲朋好友都是真心来祝福的,我不想骗他们。最重要的是——” 倪言抿了抿嘴角,头埋得更深了。 “最重要的是我想把婚礼留给真正的爱人。我演技不好,那些誓词我没法说出口,我怕撒谎遭报应。” 她抬起眼眨了眨眼说:“用别的方式吧。只要能拖一段时间就好,最长也不过一年。” 季以川仰望着她,喉结滚动几番:“那一年之后呢?” 倪言笑着说:“一年之后就可以结束啦。父母那边就可以说:我刚结束一段婚姻,害怕失败,不想再找。” 她嫣然笑着看他。 书桌上的灯照亮了季以川的脸庞,他敛眉望着她,眼底的情绪难以窥探。 他开口叫她的名字:“倪言。” 倪言:“嗯?” 季以川说:“如果现在有人向你告白,你会接受吗?” 倪言不假思索:“当然不会,我现在是已婚状态,起码会等到我们这场戏演完。” “那如果那个人就是——” 季以川未说完的话被倪言打断。 “而且,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去爱一个人。”她认真地看着他,“太累了。” 许久的静默后,季以川站起身:“好,那我们就演一年。” - 夜晚季伊依找到倪言谈心,另一头关正和季以川父子聊天。 季伊依轻轻拍着倪言的手问:“言言,你和我说说你喜欢我们家以川哪点?” “我——”倪言的目光看向客厅另一侧饮酒对坐的父子,“喜欢他长得帅、工作认真、有责任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感觉。” “嗯。”季伊依笑眯眯地,“他和他爸爸有点像,认定一个人了,就绝对不会放手。” 倪言垂着眼帘,良心使她无法接上季伊依的真情言语。 季伊依看着倪言,含笑:“他在感情上很有耐心,甚至有时让我觉得他有些偏执。” 偏执吗? 这大概就是季以川自我介绍时说的——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一定会得到。 是挺偏执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 “当然,我作为母亲,我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季伊依意味深长地注视倪言,两人之间静默了许久。 季伊依笑着问她:“想不想听我说说我和我先生的事?” 倪言乖巧地点点头。 她确实好奇,什么样的人和经历,才会让他们的感情没有在几十年的岁月中被磨平。 林则睿对自己的感情三年便劈了叉,她的父母虽然婚姻上看似没有分裂,却早已不再恩爱。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我以为他就是一个英俊的穷小子,他那时很勤俭节约,背着破书包、穿着缝缝补补的衣裳,攒着钱买了辆单车载我。他因为打架蹲过看守所,那时候打架斗殴很严重。但其实他是为了我的钱包不被小混混抢,谁知道双方都不肯示弱,打得厉害,我在边上都看哭了。幸好后来解决了。” 倪言听着看向父子俩的那一桌。 季伊依继续说着:“他不爱说话,可是在我面前会激动到结巴,耳根红得跟番茄似的,特别可爱,我就特别喜欢他。等到我们想结婚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家其实很富裕,不输我家,只是他不喜欢高调。我父亲呢,是个很固执也很爱我的人,他说,娶我的人必须是入赘的。他不能接受别人带走他的女儿。” “那我先生的父母自然也不同意,说他们就他这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替关家传宗接代呢。我那时真的以为这婚要结不成了,难受得天天躲在房间哭。没办法,我们那个年代传宗接代被看得很重要,和你们现在不同。” “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天,我先生自己找到了我父亲说他同意入赘。我知道后就问他,你怎么说服你父母的呀?原来他和父母说他这辈子只和我传宗接代,如果他不能和我结婚,他就不结婚了。” 季伊依诉说这段故事时深情并茂,她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还是少女,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雀跃。 “我先生那时好叛逆,我真的怕他的父母从此以后对我有成见。但我先生很聪明,他作为中间者很努力地改善了他父母对我的态度。我就觉得呀,我先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我父亲总是表面上不待见他,却很信任他,最后也把家族事业交给了他。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 季伊依的声音如细水缓流,她停下时倪言已经陷入了故事中。 “言言。” 倪言回神。 季伊依语重心长:“所以你只要相信以川就好了。他和他父亲很像,不管有什么困难摆在眼前,他都一定会解决的。你要信他,千万不要退缩。” 她把最珍重的故事都剖出来说给了倪言听,倪言心有感动,却有些难受。 她怕自己和季以川辜负了季伊依的盼望。 因为她并不是那个会让季以川即使拨开万重困难也要在一起的人。 但她还是只能说—— “嗯,我信他。” 季伊依微笑拍了拍倪言的手背,把季以川和关正招呼了过来。 “以川,你和言言先去休息吧。” 季以川带着倪言重新回到刚才谈话的房间时,倪言才意识到一件事。 在季家父母眼中,夫妻是应该睡同一间房的,甚至于是同一张床。 倪言飞快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绝望地问:“这个房间没有沙发吗?” 有欧式超长餐桌的家,在一百四十平的超大卧室中不放沙发,这像话吗? 只见季以川摇了摇头:“没有。” 第18章 晚安 这百四十平的卧室似个可随意转变大小的魔方, 刚才还觉得大得奢侈,此刻倪言又觉得它功能缺失。 她茫然地看向季以川:“那我睡在哪儿?” 季以川不答她的问题,反问她:“你觉得?” “那……我睡地上吧。”倪言蹲下摸了摸木质地板, 还好不是瓷砖。 季以川俯身拉起蹲坐在地上的倪言,适时地松开手,酷酷地插进口袋中,转身走到书桌边。 “你睡床。” “那你呢?” 季以川打开电脑, 办公椅旋转一圈回来:“我今晚不睡。” 倪言紧缩的肩膀放松下来,但仍有顾虑:“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好像经常通宵工作。观江给你加班费吗?哦不对, 你不差钱。那你何必那么拼命?” 她絮絮叨叨地代入了一个打工人的身份, 深感观江的不人性, 又实在不理解他这样的家庭条件何必去受那个气。 季以川听着她轻小的声音,眉目都晕染上一层笑意。 “那你想和我一起睡在床上?” 两米多的大床很宽敞,一左一右实际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倪言摇头, 想了半天小声嘀咕:“这么大的空间怎么会没有沙发……” 季以川低头淡淡一笑:“你安心睡床,我为观江再卖命一晚,有加班费,你放心。” 倪言和季以川轮流洗澡后,季以川湿着头发坐到了书桌前,不知从哪翻出了一一副金边眼镜, 聚精会神地处理起工作。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淡淡的蓝光照亮他的眼眸,倪言从浴室走出来时看到此情此景微微一愣。 斯文——败类。 因为提早知道要在他家过夜,她挑选了布料最多的睡衣来,宽大的衣裤松松垮垮地遮掩着她的身躯。 小心翼翼爬上大床后,倪言也只是盘踞在最边缘的地方,缩成一团看着手机。 倪言玩手机玩到了近零点, 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才决心尝试睡觉。 可她一闭上眼,其他的感官就开始放大。 起初是白茶味的清香慢悠悠地笼罩住她,后来是季以川敲击键盘发出的轻微声响。 指尖拂过丝滑的床单面料,冰爽的感觉从皮肤蔓延到全身。 倪言打了个颤,睁开眼。 她没有办法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睡着,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会做出什么,也被人看到睡态。 键盘的敲击声仿佛没有停下过。 季以川使用的键盘几乎是静音的,可倪言还是会屏息去聆听。 一直到凌晨两点,她还只是在努力闭着眼睛,困意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却没有要睡着的迹象。 “睡不着吗?” 季以川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响起,她瞬间睁开眼昂起上半身,见季以川单手摘掉了眼镜走了过来,边走边解开了睡衣的第一颗扣子。 倪言蹦坐起身,拘谨地往后一靠。 她轻声说:“可能不是很习惯……” 季以川居高临下地凝视她,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半眯起,方才还占着水珠的头发自然地蓬松了起来。 和白天所见到的他完全不同。 此刻的季以川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他略微慵懒的声音夹杂着粗质颗粒,仿佛一杯红酒,只散发诱惑,而没有攻击性。 倪言刚想说什么,比如问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工作了,转念一想,难道同睡一床吗? 季以川看着她攥紧被单的手,目光上移落在她低垂的眼上,他靠近了一步,伸手触碰墙上的开关,关闭了所有明亮的灯光。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远处夜灯的微弱亮光。 倪言被忽然降临的黑暗惊了一下,收紧了手中的被褥,耳边只剩下季以川轻微的呼吸声。 “你……” 黑暗中翻动被褥的声音响起,倪言清楚感受到床又向下凹陷了些许,季以川上了床。 倪言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中,心跳不像话地快速跳动着,紧紧贴在床沿。 “睡吧。” 季以川轻声说。 昏暗中他的轮廓隐隐约约背对着她,离得很远。 季以川并没有闭上眼睛,他垂着眼没有聚焦地看着地面,枕着手。 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足足躺下数人。 床和被褥的宽大超出倪言的想象,她慢慢接受了这境况。 “嗯,”她背过身,“晚安。” - 翌日按照季家的安排,他们要去参加一个宴会。倪言提出自己可以回家,被季伊依阻拦了下来。 “不可以喔,我和他们都说好了会带你去。而且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礼服了,你肯定喜欢。” 倪言震惊之余在心里想,她怎么知道她穿什么尺寸? 季伊依笑着又揉上了倪言的腰:“我太喜欢美丽的小姑娘了,奈何家里两个都是儿子。现在你到我们家了,我一定把你打扮得美美的。” 倪言蜷缩着手指,努力习惯季伊依热情的肢体动作,一边听她说。 “我问以川要了你的尺码,要是还有不合身的地方,一会儿就让人给你改改。” 倪言的目光迸射向季以川。 什么尺码? 后者却闲散地穿起西装,末了还饮一口柠檬水。 季伊依为倪言准备的是一件纯白渐变到浅紫色的长裙,上身是纯粹、简单而富有气质的白色绸缎,延伸到腿部发展出梦幻的浅紫。紫藤形的立体纹样嵌刻在底部。修身的剪裁包裹紧倪言姣好的身躯,较小的裙摆开口使得倪言每走一步都像一尾鱼扭动身躯,扬起脚边的紫藤花瀑布。 季伊依指挥着边上的人:“把腰再收紧些。我们言言的腰真的是太细了。” 即便倪言没有富贵人家的气质,可她得天独厚的雪白皮肤能撑起裙子的仙气,挽起的长发和发饰点缀,活脱脱似一个林中仙。 “以川以川,你看看呀。”季伊依拍了拍背过身的季以川。 他转身抬眼,落在倪言身上的目光幽深,唇边的透明水杯被放置在桌上。 良久,他看着倪言浅笑说:“很好看。” 倪言的脸颊刹那间如同昨日的晚霞灼烧了起来,她猛地低下头整理裙身,重重呼出一口气。 季以川是一个会让她迷失的人。 - 宴会是世交顾家举办的,顾家唯一的儿子顾西言的生日宴会。 倪言坐在车上,扯动季以川的衣角。 “影响会不会太大了?” 仅仅这一日,她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了她和季以川的差距。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对象是谁定是一件大事。即便季家父母开明自由,不代表整个圈子如此。 那样的环境她根本无法融入,也意味着她很有可能犯错出糗。 更何况,早早让其他人知道她和季以川的关系,一年后想要功成身退时,便会变得繁复冗杂。 季以川说:“不用紧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的只是在宴会中会一直在倪言身侧,却让倪言听得心有悸动。 倪言低下头默默不语,可是她会担心错误举动给自己的季以川丢脸。她不想因为短暂的缘分而影响到他。 往日的倪言是个自信的人,最起码她不会被旁人的言语击溃。 可现在不同,她只觉得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她背脊上。 抵达目的地时,室外一个两个晃眼的礼服就已经让倪言踩不稳脚下的高跟鞋。 她本就不擅穿细高跟,更别说是在绵软的毯上。 她大抵是全场唯一挺不直背脊的宾客,曲着膝努力不踩空每一步。 季以川走到她身边伸出手,那看过无数次的浅笑此刻更浓:“把手给我。” 倪言盯着那只手,松开了自己提着裙摆的手牵住了他。 季以川又说:“挽着我。” 倪言将大脑放空,照着他说的做。 季伊依和关正从他们身侧经过,举止亲昵。季伊依拍了拍季以川的肩叮嘱道:“你照顾好言言喔。” 又对倪言说:“不用紧张,在场的都是朋友。” 大概在季伊依这样的富白甜眼中,这世上的人都是纯粹而友善的。 倪言点点头,挽着季以川的胳膊下脚的动作也大胆了一些。就算摔倒,边上也有一个人肉靠山挡着,不至于让她出糗。 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金壁辉煌。她很少用这个词去形容些什么,可此刻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完全照搬欧式的风格,金色的旋转式楼梯,金色的墙面,还有挂在墙上的名画。 和她想象的不同,这里面并没有一个自助甜点区域可以让她落脚,只有来回穿梭在宾客之间的服务生端着红酒。 倪言向身边的季以川确认了一下:“大概几点结束?” 季以川说:“不知道。” 倪言又问:“我只需要在你边上站着就可以了吧?” 季以川点头。 倪言松了口气。 很快她就发现即使是简单站着也不容易,追求貌美的细高跟鞋卡住了她的脚,站得越久,她的脚越痛。只能不断小心翼翼地抬起单脚。 宴会的主人是顾西言,名字像极了小说主角,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游刃有余地和在场每一个人问好。 他和季以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笑哈哈的颇为阳光,另一个就的笑容就相对吝啬一些。 不过—— 倪言悄悄瞥了一眼季以川。 和林则睿分手以后,她有和季以川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渐渐发现他的笑容其实也没那么少。 只是从前看上去像座不易靠近的冰山。 顾西言穿越人群走到季以川面前,明亮的眼睛先是将季以川从上至下扫了一遍,又挑着一侧的眉毛打量倪言。 “想必你就是让我兄弟着迷的倪言?” 他语出惊人,这话只能由季以川本人来接。 倪言可不知道他在朋友面前撒了什么谎。 不过,他这套戏做得也实在太全面,不仅要骗过家人,还要骗过朋友。 季以川拍开他伸向倪言的手:“嗯。” 顾西言撅嘴收回手:“可算被你追到了。看你把人带来了,应该是已经过了你父母那关。怎么说,什么时候结婚?” 季以川微笑:“你没听你母亲说吗?” 顾西言一脸茫然:“说什么?” “我们已经结婚了。” 顾西言耍帅的途中被暴击,扶着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季以川,又看了看倪言。 “这也太快了吧?!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啊?” 倪言保持着微笑,听到这一句,下意识收紧了挽着季以川的手。 季以川随着她的动作垂眼,余光看向她,静默片刻后说:“暂时不办,等以后。” “不是吧,你母亲知道吗?” 季伊依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梦幻的东西,她看中这些形式,怎么会答应不办婚礼? 季以川却说:“知道。” 顾西言倒吸一口气:“这真够稀奇的。” 他瞧了一眼倪言,“不过你们的缘分本来就够特别的,做什么也都不奇怪啦。” 季以川微微侧身看向倪言,那表情浓情蜜意到倪言险些都要被骗过了。 他的演技着实不错。 倪言配合着露出微笑。 顾西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关玲来了,她好像有什么要和你说。” 他正说着,那位叫关玲的千金就来了。 巧的是,她也穿了一身紫色的长裙,只不过颜色更深更魅惑。一深一浅的紫色包围住季以川。 “季以川,你为什么把我开除了?”关玲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抱着手紧盯着季以川。 季以川敛眉,淡淡说:“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关玲噎了噎,不服气:“偶尔犯个错又不是什么致命问题,再说了,我又不是普通员工,至于把我开除吗?” 倪言静静地看着此情此景,脑海里浮现出若干豪门剧和小说。 这位关玲,要么是季以川的未婚妻,要么是门当户对的欢喜冤家。 关玲的母亲跟上女儿急匆匆的步伐,到跟前优雅地问:“以川啊,我们就是想让她在闻耀学习一下,这不她说她喜欢机器人嘛。也就是满足一下她小女儿家家的一点兴趣爱好。你看看要不再让她玩会儿?” 闻耀? 倪言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词。 闻耀科技吗? 那日的经历开始回闪。 季以川收回了原本的笑意,礼貌却冷淡地说:“抱歉,我的公司不收只是来玩玩的。” 如果闻耀科技是他的公司,那么当日那个让倪言觉得熟悉的声音—— 难道是他? 倪言蓦然抬起头看向他。 那句温柔的“不要哭”开始回荡在她耳边。 第19章 马尔代夫 季以川没有松口让关玲回公司的打算, 眼见这个话题已经堵死,她只能换了一个。 关玲的眼神瞟过倪言,一瞬的惊艳后她问:“这是谁?”视线停在倪言挽着季以川的手上。 季以川伸手将红酒杯交给服务生说:“我太太。” 关玲愣了一下:“你结婚了?” 季以川道:“嗯。” 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所有人都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季以川淡淡说:“现在知道了。” 关玲的母亲比她还惊讶, 不可置信的眼神从上到下扫描倪言。 她优雅地扶了扶自己的头发:“这位小姐是哪家千金?” 融入不到谈话中的倪言正出神想着闻耀科技的事,忽然被点名也不知该说什么。 季以川瞧了眼倪言,抬眸道:“季家的。” “诶?”面前的几人愣住了。 季伊依从远处走来,好奇问:“你们在聊什么呀?” 关玲母亲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背过身小声嘀咕:“看来是拿不出手的。” 几人悻悻退场。 季以川转身向倪言:“她们家和我父母是朋友, 之前拜托我给她安一个职位。” 倪言听了他的话垂眸道:“你是在向我解释吗?” 季以川缄默片时:“是。” 倪言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季以川脸上闪过愕然,片刻后恢复:“我们见过很多面。” 倪言皱着眉头, 晃了晃脑袋:“算了没事。” 就算那天机器人里的人是季以川又如何, 那能证明什么吗? 有个声音一直在倪言的心里说着话, 扰乱她的心神,她选择不去聆听。 热闹非凡的宴会让倪言领悟了一件事,即使是上流社会的聚会, 一旦所有人一起开始说话,那声音和菜场也没什么分别,叽叽喳喳的。 最多是伴随着古典乐和几句外文。 聚会过半,倪言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自助餐台面,勾了勾季以川的手臂小声问:“能吃吗?我真的饿了。”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人都矜持地只喝酒。明明这宴会刚好占据了晚饭的时间。 台面上的食物大多小巧玲珑,是一口闷的大小, 胜在精致。 季以川点头:“嗯,我也饿了。” 对于倪言来说,有季以川在边上陪着一起吃确实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季以川绅士地替她夹了些,或许是看穿了倪言的不好意思。 倪言吃了几个精致小巧的餐点都被惊艳,舌尖的味蕾得到了极大满足,直到她一口将鹅肝吃进嘴中。 下一秒她脸色难看地皱起眉头,满桌子寻找纸巾, 最后吐进纸团,喝了几口饮料。 “这鹅肝好腻。” 和她之前浅浅尝过的一次不同。 肥软的质感在倪言口中爆裂开,她实在无法忍受腻的食物。 在宴会里又无所事事地站了会儿,倪言的脚实在无法忍受了。脚腕和脚尖都被磨损得厉害,皮肤浮现出红色印子。她忍着疼搜寻可以休息的区域,悲催地发现整个宴会中唯几的座椅各有各的用途,早已被占满。 倪言只能不停交替站立的脚,让一只脚痛得更彻底,另一只得到短暂的解放。 蓦然间,她身侧的靠山消失了,眼神寻去,才发现他蹲了下来,坦然自若掀起了她的拖地裙摆。 倪言随着他的动作僵住了。 “季,季以川?” 站在他们附近的人投来好奇与审视的目光,季以川视若无睹。 倪言的小腿条件反射地想要去踢这登徒子,即使她的大脑在重复“季以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抬起的小腿被季以川在空中拦截下来并握住,他神色平静地解开高跟鞋上的绑带,将这美丽的束缚从倪言身上带走。 倪言的心平复了下来,不自觉怔怔地看着他蹲下的身影。 某处的齿轮又发出转动的声响。 平衡能力极差的倪言无法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金鸡独立多久,身体晃晃悠悠地开始倾倒。 季以川沉沉的声音传来:“扶着我。” 愣神过后,修长雪白的双手撑在了季以川的肩背上,直到他为她脱下第二只鞋。 落下的裙摆遮住了她布满红印迹的双足。 无数的视线向他们投来,季以川澹然起身。 “下次不用勉强这么久。” 他的手臂弯曲,留给了倪言挽上去的空间。倪言交叠双足缓和了不适感后,挽住了他。 “你的领带乱了。”倪言提醒他。 他蹲下又起身的动作让领带从外套里侧飞了出来。季以川空不出手,倪言侧身帮他把领带压了回去。 季以川垂眸,密长的睫毛颤了颤。 金色的宴会中,那最受瞩目的英俊男人手里却提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细长的绑带勾着他的手指。男人身旁的女人白皙美丽,脸色绯红。 或许是他天生就被众星捧月,旁人的注目他从不放心上。 有人议论他居然帮女人提鞋子,有人议论他的女伴居然当众赤足,有人猜测女伴的身份,他都不在意。 “冷吗?”他垂眸问倪言。 倪言摇摇头:“不冷。” 季以川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倪言与她不同,纵使她因外表获得过很多的注意,她也没有这样被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的经历,那种目光不好受,她迫切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小时候有没有被订过亲?就是未婚妻那种。”她小小的好奇心被勾起。 季以川瞥她一眼答:“没有。” “相亲呢?联姻呢?” 季以川感受到了她丰富的想象力:“都没有。” 这和想象得不一样啊。 “那你谈过几段恋爱?一段?两段?还是很多?” 季以川说:“你漏了一个选项。” 倪言一愣:“不可能吧。你长这么帅没谈过恋爱?骗人。” “他真没谈过。”顾西言拐了一个大弯又回来了,勾着季以川的肩替他证实,低头一看,“你怎么提着双鞋?” 季以川冷淡瞥他一眼。 顾西言全当没看见:“季太太,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倪言老实回答:“倪言。” 顾西言琢磨了会儿:“你……不是富二代吧?” 倪言一怔。 顾西言摆了摆手:“我不是要冒犯你的意思,就是单纯地……能看得出来。富二代没什么好的。” 季以川的不悦很快被顾西言察觉,连忙切了话题。 “倪言,你刚才是在查他之前的感情史吗?那他自己说了可不准,我来说,旁观者清。” 倪言被推到了此般境地,只能点头附和。 顾西言道:“喜欢他的女生多了去了,可惜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你别看他一副理性男模样,他可成天把缘分和一见钟情挂在嘴边,虽然大多是为了当借口。关家,就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关玲,本来想和季家攀点关系的。父母那儿都说好了,他三年前却突然就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一见钟情,就推了和关玲的事。” 一见钟情?倪言抬眸。 顾西言叹道:“我还不知道他那位心上人长什么样呢。” 季以川皱了皱眉,冷冷对顾西言说:“你话太多了。” 顾西言噤声,手舞足蹈在季以川身后假装打他,打爽了才离开。 倪言转过身面向他,好奇地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有些越界。 季以川看穿了她的想法:“想问什么?” 倪言咬着下唇犹豫了会:“你没追到你喜欢的人吗?” 她就是好奇——季以川这样身材样貌家境的人追求失败的故事。 空气凝滞了两秒。 就在她以为季以川要生气了时,他说:“我以前没有追求过她。” 倪言得寸进尺了起来:“为什么?怎么不尝试一下?” 季以川看着倪言缓缓说:“她有男朋友。” “啊……这样啊,真不巧。”倪言低下头。 原来他真的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或许那个人现在仍然留存于他心里。 想着想着,倪言抚着心口,看向别处。 听季以川说,他的大哥在纽约很少回国,所以见得也就不多。顾西言原本是大哥季以山在纽约大学的校友,只不过后来和季以川走得更近了。 宴会结束回到季家时天色已暗,简单聊了几句后便各自回屋。 有过第一晚的经历,今晚倪言和季以川的相处也就自然了许多,洗漱过后分别占据床的一侧。 倪言在为她下一期的历史专题准备资料和文案,季以川依旧戴上了那副金边眼镜在看电脑上的文件。 倪言小心翼翼问:“我昨晚没有打呼吧?” 平日和秦冉出去旅游时常被她吐槽,倪言只要不在自己家睡或劳累一天,就容易在夜里打鼾。虽说只是轻微声响,却对浅眠的秦冉来说是极大打击。 季以川装作思考,片刻摇头:“没有。” 倪言露出笑容:“那就好。” 季以川低头看回电脑,视线也并没有聚焦在文件上,他想起了昨晚,忍俊不禁。 她不仅会踢被子、会摆成一个“大”字型,她还有占据床中心的习惯。睡着睡着就溜到了床的中央,季以川是被她一拳挥醒的,睁开眼发现她已经手脚并用抵住了他的身体,势要将他推下床。 翌日倪言醒来时发觉房间里已经不见季以川的踪影,而她自己居然是从左侧醒来的,明明她昨晚睡的时候是在床的右侧。 下楼时和季以川的视线在空中擦过,他淡定得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 离开季家,季以川自行驾车送倪言回到家。 季以川问她:“蜜月你想去哪里?” 倪言的耳朵还不太适应“蜜月”这两个字,耳廓红了红。 她有俗世向往,想看看那出名的马尔代夫。 但脱口而出:“我无所谓,你定。” 季以川说:“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倪言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马尔代夫?” 季以川不动声色扬起眉梢:“那就马尔代夫。” - 定下马尔代夫后,倪言只知时间安排在下个月,其他一概不知。 出国向来只跟随旅行团的倪言几乎没有任何自由行的经验,只能全权交由季家安排。 自从来了杭州以后,倪子涵和倪言的关系亲近了不少。知道她和季以川结婚以后,更是三天两头地蹦哒在她面前。 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倪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姐,所以姐夫家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应该不简单吧?” 倪言思考了会儿,发现她真不知道季家是做什么的。 倪子涵眯起了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你不会不知道吧?哪有结婚还不知道对方家做什么的啊?” 倪言反怼:“他不也不知道我们家是做什么的。” 倪子涵反应迅速:“那结了婚两家总该来往了吧?婶婶天天问我打听呢,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姐你救救我吧,让婶婶放心点。” 接连的电话打破本只属于倪言的平静午后。 第二通电话是秦冉约她一起去云南旅行。 倪言迟疑了片时说:“我有事去不了。” 秦冉不解:“你不是最想去云南旅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不错的旅行团,价格也实惠。如果你不想跟团,我们就自由行。” 倪言说:“那段时间我刚好已经和人有约了。” “啊——”秦冉无奈只能表示理解,“那没办法,那我和雨宁先去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 “嗯。” 秦冉回过味来问:“你和谁有约了?” 男朋友都分了,除了她这闺蜜,也就只有工作了。 说工作怎么会用有约二字呢。 倪言顾左右而言他:“一个认识的人。你和邹雨宁最近怎么样?” 秦冉说:“就那样咯,小吵不断,快速和好。借着去旅游的机会增进一下感情。” 倪言笑道:“那不是正好,我不去也就不会当你们的电灯泡了。” 秦冉说:“不是啦,我本来就包了一个团。俞一宁、范利、邱丽莉他们都去的。” 倪言默了会儿:“那下次吧,这次我提前有约了。” “好吧,我再问问别人去。” 感情敌不过距离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情侣,有时也适用于朋友。 同在上海的昔日同学成为了首选。 电话还未挂断,倪言听见了秦冉那边传来了俞一宁和邱丽莉的声音。 “你再问问她,我们这次包的豪华游诶,少一个人平摊的价格贵很多。而且林则睿不是要去嘛,安排一下。” 声音细微,倪言却听得一清二楚。 “冉,快递敲门了,我先挂了喔。” 倪言随便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秦冉无奈地举了举手机:“她有约了。” 俞一宁叹了口气:“她怎么总是那么不合群。以前是多的是人追她,但等以后年纪上去可就未必了。放跑了林则睿上哪儿再找个去,买得起上海房子的人是那么容易找的吗?” 邱丽莉抿了口茶:“不是说林则睿劈腿了吗?” 俞一宁:“他不是说有误会吗?再说你看林则睿是那样的人吗?我们好心撮合,她不来,那就算了。” - 倪言和季以川出发的同一天,去云南的大部队也出发了。 临行前,倪言还看见了秦冉朋友圈里他们一群人的合照,里面果然有林则睿。 她看得心烦,掐灭了亮着的手机屏幕。 六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转眼就过,一走出机场,抬头就是烈日当空,碧蓝的天宣告着度假的开始。 空气里的热浪被海水清透的颜色化开,平日里看似无欲无求的倪言完全进入到了旅游度假的状态,对着碧海蓝天和艳阳,她充满期待。 落地的地点是白马庄园,极尽奢华的酒店风格和海岛风情融为一体。 倪言喜欢游泳,但不曾有机会到海边,此次便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 她一边举着相机拍摄风景,一边写下笔记,大脑还没忘记自己的工作。 收拾完毕后天色暗了下来,两人跟随酒店人员来到海边享用晚餐。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与海浪齐奏,夜色下的火光暧昧又迷离,风一吹,映在人身上的影子便摇动。 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抬起头时,倪言的视线撞进了季以川的眸光中。 海滩边燃烧的火焰发出的亮光在他的瞳孔中摇曳,渐渐地,倪言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也浮现在其中。 “咳咳。” 她呛了几声,眼眶瞬时泛起泪花来。 倪言尴尬地睁大眼睛,用手扇风。 总说马尔代夫是情侣度假胜地。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有拥吻的,有浓情蜜意看着对方的,那么她和季以川应该算做什么呢。 晚饭过后,倪言和季以川并排躺在沙滩椅上看着夜空。 她许久没有看过这样干净的天空了。 从城市逃离,意味着远离高楼大厦,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头顶是没有阻碍的天幕。 晚风微凉,倪言披了件薄毯在身上,被风吹拂得很是舒服。 她和季以川都不是话多的人,这样躺着仿佛已是极大幸福。 夜空被梦取代,她睡着了。 倪言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在内卷时代中产生的压力与束缚都被丢弃,她很快乐。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屋内的床上。 季以川躺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微弱呼吸声,倪言丢掉了魂似的数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等到回过味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吓了一跳,扎进被子中,静谧的环境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 隔日因为行程安排,两人登上了马累岛。 穿梭在街上,空气里也藏着海风吹来的淡淡咸腥味。 倪言穿了条印花的长裙,戴着草帽,努力避开季以川进行自拍。在树下、在海边、在博物馆前。 可匆忙的照片总是不合她意。 倪言扁着嘴跟在季以川后面,挑选相机里的照片。 “相机给我吧。” 季以川忽然停下了脚步,穿着沙滩裤的他手插在兜中,草帽檐下的阴影落在他的眼下。 “噢?”倪言下意识护了护相机。 自己的自拍照被别人看到是件有些羞耻的事。 季以川轻轻笑了笑,长腿一迈,伸手:“我帮你拍。” 倪言犹豫了一会,还是把相机交了出去,拘谨地摆出剪刀手的动作。 直到一阵风刮过,吹起了她的草帽,她急着跃起身去抓,发丝和裙摆一同在空中流动。 咔嚓,季以川记录下了这一刻。 自倪言发现了季以川的拍照天赋后,她逐渐放开了让他拍。走着走着,二人之间的疏离感也隐去了。 走到马累最繁华的地段,到处都是游客。 目之所及大多是白花花的肉/体,各式设计的比基尼看得人眼花缭乱。女人更爱看女人这话不假,倪言就挪不开眼。 直到原本被遮阳伞遮住了的一对情侣从海滩椅上起身,什么也没穿。倪言慌忙中转身,脚下一滑,被季以川接住。 看着他淡定的模样,倪言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她是知道有些人喜欢这样晒日光浴,但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还是太大。 平静而欢快的街道上人们慵懒地过市,仿佛在这里时间都被放慢。 ——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在蓝天下,鲜花店旁,红色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倪言的眼睛瞬间被这红覆住,心神出窍地盯着事发的地方。 白刀子刺进人的身体,染了红的刀子再出来,从远处到近处,一个与周围所有都仿佛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冲了过来,他无差别攻击着。 那发了疯的表情如此地熟悉,狰狞又可怖。 倪言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脚步,手心里的沙子透进她破了皮的伤口中。 直到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影子从眼前掠过,她的眼神才有了晃动。 季以川冲向了那执刀的人,没有一丝犹豫。 第20章 他的勋章 空气中的血腥味没过海风里的咸腥, 起初的欢笑声变成了慌乱的尖叫。 人群在逃离执刀的疯子,唯独那个穿着纯白色T恤的男人向着疯子冲了过去。 “季以川——!” 倪言硬生生地将自己从回忆中抽了出来,顾不得别的向着他跑去。 这陌生的国度, 她连救护车和报警电话都不知道。 她只能朝着人群大喊:“Call the ambulance and police!” 季以川比疯子高大许多,他似乎也学过一些格斗技巧,仗着自己的力气迎着尖锐的刀扑过去。 刀尖无限接近于他的眼睛,那双眼却连眨都没眨。汗水从额角淌下, 身下是持刀者疼痛的呐喊声。 打掉那柄刀之前,疯子用了最后的力气刺向了季以川, 季以川躲过了要害, 手臂却还是被刺中。 鲜血在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T, 像墨水一样晕染开。 顾不上伤口,季以川用膝盖顶住疯子的背部,将对方压在石子路上, 边上这才有人上前一同帮忙,控制住了行凶者。 倪言跑得急,最后一步时脚尖被地面的凸起绊倒,滑着摔倒在地。 爬满了沙砾的手掌心又多出了石子印,她抬起头寻找季以川。 一滴滴的血落在她前方的路面上,季以川转身走过来, 扶起倒在地上的倪言,沾血的手微颤。 季以川检查了一下她细细的伤口:“去清洗一下。” 倪言的思路一时拐不回弯,怔怔地盯着季以川。 远处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救护车都来了好几辆。 倪言抬起头,眼睛微瞪:“你赶紧上救护车。” 季以川看了一眼自己伤口的位置:“出血不多。” 倪言憋着一股气,二话不说掀开了他的短袖:“什么出血不多,这伤口那么深……” 刀刺得不浅, 虽然没有深到见骨,但已足够让倪言升起一种不适感。 她的目光向下挪了一些,瞥见他手臂内侧的一道疤痕,很长的一条。 倪言蹙起眉头:“这是怎么伤的?” 她一边问一边拉着季以川往救护车的方向走。刚才她粗略扫了一眼,救护车的数量足够载上他。 季以川伸手拂下了衣袖,遮住两道伤口,淡淡说:“以前不小心伤的。” 坐在救护车里,倪言还是盯着他瞧,足足三分钟后,一直看向别处的季以川才转回头与她对视。 倪言问他:“你就没想过你可能会有危险吗?” 伤口做了简单的止血,季以川一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坐在那。 他说:“来不及想那么多。” 倪言这时想起了林则睿。 她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季以川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凡是无关他利益的事,他都不会做。 可这件事和利益连边都沾不到。 倪言的喉头哽了哽,低下头缓和了自己的情绪。 她说:“没有把握的不要上,你的命也很重要。” 闭上眼,耳边全是混杂在一起的鸣笛声,刺耳又急促,听得她心烦意乱,像是在催命。 一闭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三年前倪安平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他满心满眼欢喜地捧着的蛋糕倒在一旁,早已没了原来的形状,草莓被压进了道路的缝隙中,奶油混合着鲜血。 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像今天的季以川一样,不顾自己的安危和持刀的疯子搏斗。 但那时的倪言根本没有办法去顾及那位英雄。 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倪安平,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弟弟。 他还是背着书包、做着广播体操的年纪,却再也没有了以后。 她遮挡不住倾倒在倪安平身上的雨水,看着早已没有意识的他,手足无措地嘶哑喊叫。悲痛万分的崩溃哭声回荡在那天的街道,雨水浸没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也是这样的鸣笛声,催着安平的命。 有人说,那条路上的地砖缝里还能看见那日倪安平的血,有人说仿佛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倪言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此刻像海浪滔天涌来。 她紧紧捏着拳头,面部肌肉紧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最可笑的是,那杀人凶手竟然是一个精神病人,在无法控制自己意识的时候对行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那些鸣笛声没能救回倪安平的命,也没能带走凶手的命,他只不过被困在了一个医院了此残生,长长的一生。 闭着眼,倪言的眼皮颤动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会抽痛一遍。 一只手握住了她捏紧的拳头。 倪言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季以川侧着脸,用掌心的温度在安抚她。 车的前方就是医院,救护车依次停下,伤者被抬下车。 医院里忙作一团,季以川的伤口得到了简单的处理,只怕是又要留下一道疤,多一条功勋。 倪言愣了下,视线望向他袖口里的长疤,片刻后晃了晃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原本在马尔代夫要进行的许多水上娱乐活动被迫放弃,静养的同时也要去做人证和笔录。 听说伤者的伤势都得到了控制,没有人将会在这场事件中失去生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穷凶极恶的歹徒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想报复社会。 倪言躺在酒店外的躺椅上,望着头顶的树木巨叶。 结局与三年前的事真是大不相同。 没有人死亡,凶手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倪言的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看着树叶夹缝中的天空。 忍不住想问—— 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带走倪安平的性命? 倪言站起身,推开门进到房间内,季以川正在睡梦中。 倪言走到他的床前弯下腰,皱着眉头凑近了看他的脸庞。 原来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样的人。 他怎么会是利益至上呢,他分明有侠义。 倪言坐到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椅子,注视着他。 季以川好似让她的生活变得安定,实则却是搅乱了。 她的一些坚持,在心里土崩瓦解,只是她不能表露出来。 那个时候,是林则睿安慰了倪言,也是他坚持地给倪言过生日,帮助她走出阴影。 他告诉她,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怨恨着自己过一辈子并不会解脱。 不如放过自己。 倪言昂起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悬在身前。 这天花板那样白,白得像季以川那日的T恤。 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又在想季以川,抹了把眼角的湿润,走到屋外吹风。 一趟本不是蜜月的蜜月旅行回来,好似一切未变,又好似变了许多。 蜜月之后倪言和季以川的戏台暂时得以休息,该走的流程走了,该骗的人骗了,他们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 倪言一边准备视频一边继续学习西语,为11月的考试做准备。 倪言听秦冉说,从云南回来后,她和邹雨宁分手了。还义愤填膺地说旅行根本不能增进情侣感情,只会成为感情的照妖镜。 即便是有许多高中大学同学在他们之间充当和事佬,他们还是吵得撕破了脸。 感情的照妖镜吗? 倪言的余光瞟向软木墙上贴着的照片,那是在马尔代夫时季以川给她拍的。 她喜欢那张她随着风去追帽子的相片,便洗了出来。 现在倒好,成了她想起季以川的物件。 秦冉问她要不要去上海玩几天,去D乐园放松心情,倪言应了。 她没有把林则睿放在心上,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自然也就不会害怕碰巧遇见他。 乘坐高铁的路上。 “我们攒钱去马尔代夫玩吧!” 前座的情侣激动地规划着未来。 倪言低头玩着手指,哑然自笑。 她还真是又想起季以川了。 杭州下着雨,上海也不能避免阴着天,路面积着水。 倪言轻车熟路地打车到秦冉的住所,一开门就看见红肿着双眼的她。 “言言——现在我们都是单身狗了。”她带着哭腔扑倒在倪言怀里。 倪言怔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你想清楚了不要复合了?”倪言问她。 秦冉点着头:“嗯!坚决不复合。” 倪言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包,举起她的双臂摇晃:“OK,那就把他忘了,多想点开心的事。想吃什么?我请客。” “想吃火锅。” “出发。” 原本只想在上海待上一天的倪言被秦冉软磨硬泡着要求再住一晚。 鉴于秦冉刚失恋且还伤得不浅,倪言答应了。 第二日倪言陪着秦冉去D乐园玩了一天,没有买到她想要的玩偶又不高兴了一阵,倪言给她买了鸡腿才作罢。 第三日一大早,秦冉神秘兮兮地说要带倪言去一个地方。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是一个茶室。 走进茶室一问,今天被包场了。 倪言刚想走,秦冉拉着她说:“别走啊,是许锐包的。” 倪言愣了下:“谁?” “许锐啊,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你的副班长。” 倪言看着秦冉,有些莫名其妙。 秦冉解释道:“大学同学聚会有林则睿你肯定不会想去,那高中的你总可以赏个脸来吧?再说了,我们现在单身,万一和高中暗恋的人再续前缘了呢?” 秦冉说错了。 比起大学的,倪言更不愿意去的是高中同学聚会。 大学的倪言在学校里的成绩平平无奇,可高中的她不同。 在省重点中学的她也是佼佼者,身为班长,一直是老师口中的模范生。 倪言知道她曾经的同学都发展得很好,见他们等于是面对这几年来失败的自己,所以她一直不怎么和除了秦冉以外的高中同学联系。 他们多数知道倪言现在是自由职业,不差钱,但在他们眼中这职业听着不够上档次。 倪言是什么样的人。 倪言是即使心底自卑,表面也要装酷的人。 装作不在意他人的言语和目光,甚至会骗过自己。 秦冉和倪言拉扯的功夫,从屏风后走出来了许锐。 “倪言,你终于来啦,快进去吧,大家都等着呢。”许锐笑得很开心,紧张又兴奋地看着她。 倪言一下还没认出许锐,愣了会儿被秦冉推着向里走。 屏风后坐着十几个人,一眼扫去,个个精英打扮。 倪言被推着坐到空位上,左一个许锐,右一个秦冉。 屁股还没坐热,十几人突然举杯庆祝。 “恭喜倪言恢复单身!” “……” 倪言郁闷得想掉头就走。 她的高中同学中有几个也认识林则睿,秦冉介绍的,比如俞一宁和邱丽莉。 倪言懒得深究是谁大嘴巴将她分手的事说出去的,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倪言你呀,真的是越来越好看了。当年是清纯初恋脸,如今是性感女神脸。” 当初的倪言扎着马尾辫向他们收作业,蛊惑了一大批男生的心。都说她是校花,万众瞩目,喜欢她的人太多,但她没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就这样成为了许多男生的青春记忆。 邱丽莉看着乐呵:“她真的更漂亮了。” 俞一宁看着许锐心里不是滋味地嘀咕着:“分手才多久,还真有人上赶着要接盘。” 邱丽莉瞥了她一眼:“那不还是林则睿脑子被屎糊了,有了这样的女朋友还要去劈腿。” 俞一宁饮了口酒:“鬼知道。” 许锐高中暗恋倪言根本不是秘密,偏偏怂得连表白也不敢,如今知道倪言恢复了单身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今天请十几个同学一起就是为了再和倪言搭上关系。 “怎么样,身边有追求者吗?”有人问倪言。 倪言揣着包坐着,静默了一会儿说:“我有男朋友了。” 她拿季以川当挡箭牌就能免去很多麻烦事。 众人齐齐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刚分手没几个月?” 有人打趣说:“倪言你别骗我们,你有多难追我们还不知道吗?” 倪言说:“家里安排的相亲,就先谈着。” “不是吧?这么容易?对方什么条件啊?你家亲戚介绍的吗?” 倪言家里是开个小面馆的,最有钱的亲戚也就倪子涵一家了。介绍?能介绍个什么条件的人?顶天了也就是个有小钱的富二代,哪里比得上开公司的许锐。 几个男人开玩笑问道:“你喜欢这人什么和我们说说嘛,这样下次机会就能轮到我们了。” 感情的事聊“下次”可不是什么好话。 即便有下次,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以前对他们没兴趣,以后当然也是一样。 倪言报菜名似的把人类可能拥有的优点都报了一遍:“他对我好、有责任心、富有、长得帅,”她突然想起季伊依也问过同一个问题,顿了顿,“还像个英雄。” “有钱人啊?比我们许锐许总还有钱吗?” 倪言喝了一口果汁,不再多说什么。 被告知倪言有了新男友的许锐立刻就对这次聚会兴趣缺缺,沉默寡言地待在座位上。 边上已婚的男人见他如此低落,凑到他耳边说:“现在有男朋友有什么好怕的,那个林则睿不还是分手了?你就准备好等着下一次机会,趁她失恋直接猛攻,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绝对拿下!” 聊天声中,蓦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显得突兀。 倪言转过身接起电话:“喂?” “你在家吗?”季以川问。 倪言如实回答:“我不在。” 季以川说:“我哥从纽约回来了,他们晚上要来我家。” “?”倪言不解。 季以川接上:“顺便见见你。” “……” 倪言这才想起,他们这对“新婚夫妻”没有住在一起。如果他家人去季以川家,家里却没有她的痕迹,那肯定会露馅。 倪言为难地说:“可是我现在在上海和我同学吃饭,我订的火车票是晚上八点的。今天周末,不知道前面有没有空的班次了。” 季以川顿了顿:“我也在上海,你把地址发我,我接你一起回去。” “什么?” “这是最快的方式。” 倪言犹豫了下找到工作人员要了地址告诉季以川。 “你几点过来?”倪言向他确认。 季以川调转了车的方向,从回杭的路上折返:“马上。” 挂断电话,倪言向同学们说:“我可能没法参加等下的活动了,我突然有点事需要回杭州。” “啊怎么这样……很扫兴诶倪言。” 倪言没有改口:“抱瞧,实在有事。” 许锐盯着她瞧,半晌憋出了第一个字:“那你等会儿怎么去高铁站?我送你吧。” “不用,”倪言停顿了一下,“我男朋友来接。” 现在倪言只祈祷季以川没有开那辆夸张的迈巴赫。 同学们来了兴致。 俞一宁说:“那一会儿给我们看看你的男朋友呗,也不耽误什么时间。” 倪言拒绝:“他怕生。” 几个男人笑道:“哪有大男人怕生的啊?” 俞一宁附和着:“他如果重视你,那肯定想认识你的朋友呀。” 倪言不说话,抓着包准备随时飞奔出去。 秦冉见过季以川,更知道他是林则睿之前的朋友,要是秦冉误会了,肯定会将事情变得更复杂。 等待了没多久,倪言收到了季以川的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一间?」 倪言一个激灵,抬起头,抓着包对所有人说:“我男朋友到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拜拜。” 她一个滑步冲出屏风,一眼就看见了刚从门口进来的季以川。 倪言飞快地跑向他,身后是跟着出来的同学。 “秦冉在这,你不能让她看见你。”倪言一边低声说,一边把季以川转了个圈,让他背对同学涌来的方向,“我们快走。” 季以川被她推着向前走,来不及说什么。 “哎哎!倪言男朋友,你不打个招呼吗?” 几个腿脚很快的男人冲了上来拉住季以川,倪言的逃跑计划被迫失败。 季以川低头看向倪言:“男朋友?” 倪言支支吾吾:“是有那么回事啦……”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拿你当挡箭牌了一下。” 好在秦冉因为在洗手间并没有跟上来。 季以川不语。 他在意的不是成了挡箭牌的事,而是——倪言似乎记错了他们的关系。 几个男人像抓住了倪言的小辫子似的就要审视季以川,定睛一看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你男朋友有点帅……” 跟上来的人接着赞叹:“是超帅!长得也太哇塞了。” “难怪倪言你这么快就决定和他交往啊。” “是是。”倪言敷衍地附和,抓着季以川的胳膊,“那我们先走了,真的有急事。” 同学们这才松了口:“行吧,见过了就算认识咯,以后聚会带上你男朋友啊。” “嗯嗯,有空的话。”倪言将国人的糊弄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同学们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两人,身材样貌确实优秀,那就要看看其他方面了。最直观的当然是他今天开了什么车来。 倪言则提醒吊胆地怕他开了那辆浮夸的。 她不想等哪天分开了还要被人念叨“她被那个人甩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阴沉沉的天好像随时要下雨。 倪言问他:“哪辆?” 季以川指着大门右侧的车。 倪言松了口气,是她认识的标志。 奔驰好歹不算太浮夸,多是几十万的。 倪言一刻也不停留地钻进了季以川的车中,在副驾上招着手让他赶紧进来。 许锐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去的车,心里不是滋味。 他喜欢了倪言这么久,她却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人离开后,剩下的人点评了起来。 俞一宁对车的了解和倪言可谓不相上下:“奔驰啊,也就那样。” 懂点行的男人叼着烟眯起眼说:“裸车260万,落地就不好说了。” 俞一宁惊了下。 “没事,这种车许锐也买得起。只是许锐不想秀而已,咱们许锐低调。有些人大把钱花给车,之后养都养不起呢。” 许锐没什么心情去附和:“可能吧。” 邱丽莉借火点了根烟,撩了下头发靠在门边:“我说你们是想看她笑话吧?倪言男朋友有钱没钱和你们有任何关系吗?” 秦冉捂着肚子从门内出来:“你们怎么都在外面?言言走啦?” 俞一宁瞥了她一眼:“嗯,被她男朋友接走了。” 秦冉愣了下:“我都没看到。长什么样?” 邱丽莉所:“很帅,还是个有钱人。” 秦冉:“是吗……” 许锐振作了点,翻了眼淡淡说:“谁知道呢,说不定还借着贷款。” 邱丽莉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秦冉,把烟掐灭了:“主角走了,那我也先撤了,工作还没做完呢。” 俞一宁说:“扫兴。” 邱丽莉笑了声:“扫兴就扫兴吧,总比你们盼着别人不好要好一些。”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品去吧。” 邱丽莉懂这些人。 上学的时候嫉妒倪言的,盼着她如今不好。喜欢她又得不到她的,盼着她遇人不淑再后悔。 他们学校本就被称为内卷之王,被老师家长压得喘不过气,上学的时候看周围的任何人都是竞争对手,那时候就爱攀比,何况现在。 倪言高考失利后就褪去了气焰,至于邱丽莉选择了设计,和大多数人也不是一条路子了。 秦冉打电话给正在车上的倪言:“言言,你怎么走得这么急,我都没看到你男朋友。” 倪言解释道:“今天有急事,得赶回去。” 秦冉:“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你都不和我说,朋友圈也没见你秀。” 倪言咬了咬唇:“也没多久,”她瞅了眼看车的季以川,“而且他也不喜欢秀恩爱。” 车停在红灯前,车辆从面前横向驶过。 季以川侧身注视她,倪言被盯得发毛,结束通话后皱着眉头问他:“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只见他眉头扬了扬,轻轻笑了笑,随着交通灯转绿踩下了油门。 季以川说:“你对我有些误会。” 倪言偏头不解:“什么?” “我很乐意秀恩爱。” 第21章 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他 这是倪言第一次来到季以川独自居住的地方。 他先一步进屋打开房间里的灯, 倪言在门外踌躇,看着一尘不染的玄关地面下不去脚。 季以川取了一双拖鞋摆到地上,转身去放置东西。 来他家之前, 两人先去了倪言家取了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用来布置。夫妻居住和独自居住的差距很大,需要这些物件来填补空缺。 “季以川,衣服……挂在哪儿?”她举高了手里沉重的一叠衣服询问他。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引着她进入主卧。 偌大的客厅中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 落地窗从客厅的最左端一直开到最右,窗外的夕阳正从两栋大楼之间落下。 房间里弥漫着和他车里同样的味道, 白茶混着青柠的香气。 主卧不比季家别墅的小, 进去后还要转悠着进入衣帽间。 倪言捧着衣服杵在原地愣神。 这衣帽间有她两个卧室那么大, 太离谱了。 其实季以川的衣服不多,空着两个柜子。中央的首饰柜也有很多空间。 季以川打开一扇柜门,回身说:“以后这一半归你用。” 他的衣服一眼望去多是西装, 清一色的黑,连件白色的都没有。休闲的衣服也多是黑白灰组成。倪言五颜六色的衣服瞬间就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用以后,就今天暂时放一下啦。”倪言一边说着一边挂衣服。 季以川站在一旁当帮手,把衣架递给倪言,等她套上,再替她挂上。 因衣柜靠着墙, 倪言偷懒地把墙当作靠背,倚着墙做整理。 “好了,最后一件,大功告成。” 她抬起头,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刹那被季以川的侧脸勾走了注意力。 他在她正前方伸手去够衣柜中的横杆,偏偏将她圈进了墙、衣柜和他的三角区域内。 倪言下意识伸手做出想要推开季以川的动作, 却又不敢触碰他。她微微一倾就能碰到他胸前的那块布料,正散发着洗衣球的清香。 倪言猛眨着眼睛错开视线:“还有牙刷、牙杯……” 季以川退开了一步。 从头顶照射下来的灯光显得刺眼。 倪言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向前走,一头撞在了一尘不染的玻璃柜门上。 “唔……” 她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和鼻子,悲催地发现玻璃门上印着她的粉底。 还有什么比这更丢脸吗?她真想就在原地凿个洞跳进去。 “有纸巾吗……我来擦。”倪言说。 季以川看了一眼玻璃上的痕迹,哑然失笑:“没事,先去布置吧,他们快到了。” 这痕迹倒也像是她在这里生活的证据。 忙忙碌碌布置完,家里看着有了些鲜活的色彩。浴室洗手台上并排摆放的两份牙杯和牙刷也向着同一个方向,一切看上去那么默契又自然。 准备完毕后,季家三人也如约抵达。 倪言乖巧地站在门口迎接,装出一副自己原本就住在这里的模样。 季伊依刚换好鞋就伸手摸起了倪言的腰,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倪言惶恐地只能抬起手让她摸,身体僵得像块木头。 在倪言看不见的地方,季伊依冲着季以川挑了个眉,满是挑衅的意味。 季以川挪开眼,当作没看见。 “对了言言,那是以川的大哥以山,他一从纽约回来就说要看看你。” 季以川抱着手站在玄关边缘,表情比刚才和她相处时拽上那么一点。 倪言一看,好家伙,那位很能说的顾西言也跟着季以山来了。这下可真是过分热闹了。 季以山个子和季以川一般高,大上两岁,看着有些阴郁,他弯起嘴角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在谋划着什么的错觉,看得叫人退避三舍。 倪言和他礼貌又恭敬地问了好。 她现在关心着一件事,晚饭要吃什么,一定要和这么多人一起吗?那她一定会非常不自在。 从茶室逃出来后她还一直没有吃东西,此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又不能表现出来。 季伊依俏皮地歪头问她:“今晚吃川菜如何?言言会吃辣吗?” 倪言点了点头。 “去吧,给你老婆大显身手一下。”顾西言笑嘻嘻地蹲坐在沙发边吃着坚果,一点也没有大季以川两岁该有的稳重。 倪言回头一看,季家的两座大山已经进入了封闭式厨房,不一会儿就油烟四起。 好……好意外。 季伊依牵着倪言在房中转悠,一边说:“我们家男孩子是一定要会烧菜的,条件好了也不能没有手艺。自己做的才是最有心意的。” 倪言被打击得彻底。巧了,她就没有什么手艺,只会烧几个最简单的菜。 顾西言吃着坚果和季伊依打小报告:“上次宴会的时候,倪言在查以川有没有过前女友呢。” 季伊依听了大笑,转头拍了拍倪言的背:“我作为以川的母亲可以向你保证,他呀,只喜欢过你。” 倪言脸颊微晒,怎么听着像她是因为嫉妒而问的。 看来季以川没有把他喜欢过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的事告诉过家人朋友。 一盘盘的菜端上来,香气扑鼻。 季以川和季以山同步走出来,一人端着一碗菜。 “评评。” 兄弟俩撂下一句话。 季伊依左右看了看,雨露均沾:“颜色上以山胜,香味上以川胜。” 两兄弟互挑了下眉,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倪言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他也有这样看似调皮的一面。 顾西言捕捉到了倪言的神情:“倪言,你是不是以为他是个特正经的人,不怎么接地气的那种。” 倪言点头。 “假的,通通是假的!”顾西言暴言道,“他超级闷骚!我跟你说,他绝对是在你面前装呢。” 倪言不敢苟同。 拜托,季以川怎么可能和闷骚这个词扯上关系。 晚饭的时候,其他几人一直示意季以川给倪言夹菜,他坦然自若地照做,倪言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演。 偶然瞥见他的眼神,还真是温柔深情的。 倪言想为他的演技竖上一个大拇指,这样貌这演技,进军演艺界当个影帝不成问题。 “倪言,喝酒吗?”顾西言问。 倪言摇头:“不喝,我等下还得回……”说到一半她连忙踩刹车,“我酒量不行。” 也是实话。 顾西言就像一个不受控的暴徒在掌控着晚餐的走向。 “酒量不行有什么关系?直接一觉睡到天亮不就行了,还有以川照顾你呢,在自己家怕什么。” 倪言想控诉这就是劝酒文化,但想了想红酒似乎不容易醉。 她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酒精感并不明显,很香醇。 季家的男人都不怎么爱说话,关正安静吃着饭一言未发,季以山还会偶尔问几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他像是开始了审问。 两人异口同声:“杭州。” 季以山那副阴郁的表情又出来了,扯着嘴角像一个反派大魔王:“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四月!” “去年。” “……” 季以山扯起嘴角:“看来是以山自作多情了许久。” “吃饭别总说话。”季以川捏着酒杯,手上的筋骨凸起,抬眸提醒他。 季以山挑了挑眉头这才停下。 倪言显然是低估了红酒的易醉。 入口的酒精感不浓,被果香味掩盖,所以越发容易不自觉就喝多了。 等晚饭结束的时候倪言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了。 “季以川,骗人好难!” 她升起胳膊,打在季以川的肩上。 酒精作用下,她以为周围只有季以川,一股脑地把实话都交代了。 而在场除了顾西言大惊小怪地惊呼着,其余人都一脸平静。季以山挑了挑眉,还真是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季伊依和关正则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一脸宠溺的看着红着脸的倪言。 “她也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季伊依笑着评价道。 季以川伸手撑起倪言不断下坠的手臂,用肩挡住了她东倒西歪的身体,淡淡应了声。 随即抬头警告顾西言:“以后别劝酒。” 顾西言吐了吐舌,谁知道倪言喝上头了那么贪杯。 季伊依笑眯眯地挑衅儿子:“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你是在羡慕嫉妒我吗?” 她指自己揉着倪言腰的事。 季以川抬眸:“没有。” “你别不承认呀。” 季以川瞥了眼倪言震颤的睫毛:“她只是没法拒绝你。” 他想要的,不是她被迫接受,而是她的主动。 醉醺醺的倪言靠在季以川身上,脸颊肉硌在他的肩角:“什么东西……好痛!” 她一抬手往他肩上打了一拳,季以川蹙了蹙眉,哼都没哼一声。 顾西言和季伊依看着季以川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倒在桌上。 季以川冷淡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季伊依托着下巴好整以暇问他:“你打算送她回去吗?” 季以川沉默了一会:“嗯。” 他没有理由留下她。 除非她自愿。 一群聒噪的人离开,季以川半蹲到沙发边凝视半梦半醒的倪言。 过了很久,他轻轻开口说:“倪言,我送你回家。” 倪言听话地点点头,靠着季以川走到门边,打开门闷热的穿堂风吹过,吹得倪言有点想呕。 倪言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翻身扒住了季以川的腰,摇着头声音轻糯:“我不想出去。” 季以川微展着双臂,与倪言被季伊依摸腰时的动作一致。他怔愣了许久,心跳的速度微不可查地升上100。 良久,他的手掌落在了倪言的背上,轻轻拍抚。 “倪言,今晚你要不要住在这里?” 季以川承认他有些趁人之危了。 原本简约又空旷的一个个房间里开始有了她存在的痕迹,那些鲜艳跳脱的颜色像四季的花绽放在每个角落。 季以川低哑的声音微颤,鼻尖环绕着倪言身上的酒香。 “好啊!”倪言脱掉了被自己踩在脚底的鞋,脚步摇摇晃晃却又飞快地冲向了客厅的沙发,扑在了柔软的布艺中,“我睡这儿!” 季以川跟在她身后走过去,半蹲在沙发前,目光紧紧锁住她飘着红晕的脸颊,眉头微展。 他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倪言高举起右手:“知道!我家!” 季以川低头忍俊不禁:“你喝醉了。” 倪言喝醉了倒也不嘴硬:“好像是有一点点——”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自己醉的程度。 客厅的灯光被遥控关闭,只留下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还亮着莹莹暖光。 “倪言。” “在!” “我是谁?” 倪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想去看说话的人,视野里却是一片昏暗:“看不清。” 季以川坐到沙发边,侧身看着她:“你认识季以川吗?” “认识啊。”倪言翻了个面,面向沙发里侧,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季以川。 “他是你什么人?” “嗯……”倪言闭着眼睛想了想,“合作关系?其实我挺想和他成为朋友的,但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倪言晃了晃身体调整姿势,趴着更舒服了些。她的长发落在季以川的手臂上。 季以川垂眼说:“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想法?” “没有,这没什么好问的,”倪言的额头抵着沙发边的靠垫,浑浑噩噩的,情绪随着醉意翻涌上来,“问了又改变不了什么。” 季以川刚想说什么,倪言的话匣子打开了,絮絮叨叨地像个老头似的说了很多。 “老实说,他长得真好看,人也好。之前我以为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唔,我前男友和我说的。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他会不顾一切去救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是个好人。” 季以川低着头,半张脸被落地灯照亮。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柔和似水,听着她给自己发好人卡。 倪言嘀嘀咕咕地夸了他许多,那些都是她之前心里想的,却是她绝对无法当着季以川面说的。 蓦然间,她停下了说话的声音,用额头撞着沙发靠背,一下又一下的。紧闭的眼睛上方是皱在一起的眉头,五官皱巴巴地在一起仿佛不开心。 “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他,但是……” 她自言自语地犯着愁,声音很轻,让季以川误以为他听错了。 他转过头,那双幽深的眼睛没入光芒中。 “倪言,你说什么?” 第22章 为什么是我 翌日倪言醒来时头疼欲裂, 细细闻自己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白茶混合青柠的香味。 她愣了愣,眯着惺忪睡眼环视四周。 空间大得不像话, 房间陈设透着一股浓浓的性冷淡风,颜色不超过四种。 这绝对不是她的房间。 倪言很少喝断片,但今天她发觉自己的记忆受损了。 她昨天是在哪儿喝的酒? 偷懒的大脑慢慢恢复运作,她想起来了一点, 是在季以川家。 想到这,她立即蹦下了床, 赤足呆呆望着那张被她睡得凌乱不堪的床。 她身上还是昨日的衣服, 散着酒气, 这一定很脏。而她居然就这么钻进了季以川的被子? 不对,是她自己钻的吗? 倪言想不起来了。 她绕着床转了好几圈,咬着唇很犹豫。昨晚她肯定失态了, 她的酒品一般,虽不会发疯乱砸东西,却会胡言乱语。什么不该讲的都会抖出去。 尤其当这记忆暂时回不来时,面对未知,倪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季以川。 良久后,她终于缓缓推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飘散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一个又一个脚印踩在地板上,直到季以川出现在了视野中,倪言这才停下脚步。 季以川正坐在餐桌边使用电脑,余光瞥见了倪言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抬手合上了电脑。 季以川起身说:“醒了。” 倪言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结巴了:“昂……嗯,醒了。” 空气凝滞了一秒。 季以川不说话, 倪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个动作。 许久过后,倪言猛地鞠了一个躬,松散的马尾一下甩到前方,皮筋被大力地甩了出去,落在季以川脚跟前。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昨天我不该贪杯的!” 季以川睇了言落在地上的皮筋,俯下身捡起,阔步走向顶着鸟窝头的倪言。 他似有若无地笑着,把皮筋放到倪言的掌心中:“你还记得昨晚你添了什么麻烦么?” 倪言怔怔地接过,摇头:“不记得。我很过分吗?” 季以川抬了下眉头:“不过分。” 倪言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洗漱过后,倪言和季以川坐到了餐桌前,早餐是季以川亲自做的。 倪言从昨日起就觉得很意外,季家人看起来养尊处优,其实在生活细节上却挺独立。 粥刚吃了没几口,倪言就接到了倪子涵的电话,听电话那头声音急切。 “姐,我出车祸了,你快来看看我。”倪子涵在那儿大呼小叫地唤着疼。 倪言虽然当即就站起了身,还是问他:“你怎么没打给你爸妈?” “他们前天出去旅游了,抛下了我。” “行,你把地址发我。” 听他这精气神,起码不是什么重伤。 她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季以川问:“怎么了?” 倪言回:“我弟出车祸了,我得去看看他。” “哪家医院?” “浙二。” 季以川点了点头:“顺路,我送你,顺便看看他。” 倪言对杭州的路不太了解,他说顺路那就是顺路吧。 只不过:“你上班不会迟到吗?” 还是说他有钱任性不在乎被扣钱。 “不会。”季以川拿起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要买点水果吗?” “嗯……医院附近应该有卖?” 两个人赶到医院找到倪子涵的时候,他只是坐在休息的长椅上。 倪言上下扫描了他一眼,愣是没有找到所谓伤口在哪。她提着手上的一袋水果,觉得买它们属实多余。 倪言问他:“你伤哪儿了?” 倪子涵撩起裤管,指着说:“这里。” 倪言看了看小腿上的擦伤,又看了看他:“是不是你的车受伤比较严重?” “对啊。” 倪言语塞,呼了口气:“那你找保险公司。至于你这伤,我要是晚点来,它可能已经痊愈了。” 倪子涵嘿嘿两声,抬头看季以川:“姐夫也来看我啊。” 倪言应下:“他顺路,顺便看看你这个同事。” 倪子涵掰开一根香蕉吃了起来:“不顺路啊,我们公司又不在这个方向。” 季以川瞥了他一眼,看向别处。 倪言转头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季以川,收回视线。 探望倪子涵后,季以川又“顺路”地将倪言送回了家。 倪言撑在车门边,弯腰说:“谢谢你特意跑一趟。” 他的左臂支在方向盘上,向着倪言的方向展露淡淡的笑容:“不客气。” 倪言刚坐电梯到9楼,这才想起自己放在季以川家的种种物品都没有取回,急匆匆地俯瞰楼底,季以川的车早已不见。 她正来回踱步思考时,居委会的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攥着两张纸。 “902住户是吧?”身穿志愿服的女人看见倪言便问。 倪言点头:“是。” 女人把一张纸交给她说:“这个问卷麻烦你填一下,对咱们小区的建设很重要。” 倪言接过看了眼:“可我不是房东,我只是租客。” 女人说:“没事,就是一些居住体验的问题。对了,你认识楼上1002的住户吗?” 倪言犹豫了下:“不算认识……不过我有他联系方式。” 女人笑开了花,把剩下的纸张也给了倪言:“那麻烦你把问卷交给他一下,他这会儿不在家呢。你们住得近方便点,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倪言还没答应,对方人已经走到了下面一层。 晚饭后,倪言踱步到楼上敲响了1002的门,半天没有反应。 她打开微信给对方发了信息。 倪言:「你好,我是902住户,这里有一张小区的调查问卷需要你填一下。请问你大概几点会回来?」 对方暂时没有回复。 这时对面1001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年约六十的男人。 他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指着对门:“你是住对面的?” 倪言摇头:“不是,我是有事来找他,我住楼下的。” 男人狐疑地瞧了瞧一脸真挚的倪言:“对门不住人啊,我从来没看到过有人进出,一点儿动静都没的。” 倪言愣了下:“不住人?” 也许是对方深居简出?又或者是早出晚归总是和其他人错开? 男人扬了扬手:“对啊,他电表水表都不走的。” 倪言握着手机说:“好,那我再问问他。谢谢你告诉我。” “没事没事,哎放着房子不住也不租,多浪费噢,好多钱呐。” 到了深夜1002才回复了她发过去的消息:「我这周在出差没法回家,抱歉。可以麻烦你把问卷从门缝推进去吗?我会拜托我的朋友去取。」 倪言:「好。」 倪言和邻居的交情也不过偶尔互相帮个忙,交情不深。 快要正式入夏的杭州迎来了一场暴雨,接连下了好几天,就像倪言刚来时一样。 1001的大伯拜托倪言帮他取个信件,信刚交接完毕,边上的电梯门叮一声响了。 倪言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方向,门一开,季以川出现在那。 愣了一下,倪言问:“你怎么在这?” 季以川淡淡看了眼电梯外的数字:“按错楼层了。” 倪言静默了一会,问他:“你来找我吗?” 季以川说:“嗯。”他抬手将一个礼品袋递到倪言面前,“我哥从纽约带回来的,托我带给你。” 倪言指了指自己:“给我?” 季以川:“见面礼。” 他省去了几个字——给弟媳的。 倪言怔怔地接过,迟钝地说:“我有一种我们在诈骗你家人的感觉。” 季以川弯唇:“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 过了会儿,倪言问他:“你要去我家坐会儿吗?” 她说这话更多是出于中国人的客气客气。 季以川跑了这么远送来一个小礼物,她要是直接赶人走,未免有些没有礼貌。 倪言觉得季以川不会同意。 谁知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说:“好。” “啊?” 季以川抬眸,目光锁定在她慌张的表情上:“怎么了?” “没事,你跟我来吧。” 季以川虽然送倪言回家许多次,但一直都是在楼底等她。进屋,这还是第一次。 倪言领着他从楼梯走下去,季以川用余光扫了一眼1002的门缝,口袋中的手指与钥匙碰撞发出声响。 走进倪言的房子,老洋房的风格尽显。 沉稳却丰富的色调交错却融洽地摆放着,仿佛有一首上世纪的老歌正在播放,悠扬婉转,又如此浪漫。 倪言说:“我大多时候都在家里拍视频,所以需要一些好看的背景。”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季以川温柔一笑,点头道:“很好看。” 倪言很喜欢别人夸赞她的小房间。将房间布置得好看是她的小乐趣。 听到季以川的肯定她抿着唇笑了笑:“我给你泡杯茶吧。” 她翻开存放茶叶的柜子:“绿茶怎么样?” “我随意。” 季以川坐在餐桌边,修长的双腿交叠,倪言从往茶壶里冲了热水走出来,竟不自觉地看了他许久。 客厅的展示柜上摆放着几个相框,季以川一眼认出了其中一张。 那是倪言和她的弟弟倪安平。 手边的茶杯传递着茶水的温度,烫在了季以川的手指边。 他低头看着杯中浮于水面的茶叶,眼神中多了许多晦涩情绪。 “季以川。”倪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叫了他许多声,他却一直凝视着那杯茶水没有反应,像是被吸进了某种回忆中。 她顺着他刚才所看的方向找去,看见了那里摆放的相片,端着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上的笑意褪去。 午后的窗外是宁静的,细微的蝉鸣已从土壤中攀爬了出来。 季以川造访她家是个意外,没有目的,没有安排,他们也没有话题可说。 倪言捧着手心里的瓷杯,静静眺望窗外的树梢。 她很喜欢这样的午后。 掺着夏日的蝉鸣与热浪,却让人心中宁静。 过了许久,她忽然问季以川。 “你为什么选择我做你的结婚对象?” 第23章 我就是她男朋友 一声嘹亮的蝉鸣震起了茶杯中的波纹。 为什么。 这句话倪言也想问自己。 为什么唯独是在他面前冲动提出了结婚。 他又为什么会答应? 季以川捏着瓷杯, 冰裂纹穿过他的指腹,既凉又烫。 他轻笑着,目光始终投向杯中的波纹。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成年人的许多事不会铺呈开来去解释。它们隐晦地藏在生活里的每个犄角旮旯, 和灰尘在一起,等待着被发现。 只不过绝大多数最后都成为了灰尘。 倪言一悸,将茶杯贴近了自己的脸,手遮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 放下茶杯, 她的目光慢慢上移与季以川的平行。 季以川的眉头微展,默了片刻后说:“你最合适。” 倪言侧身叠起腿而坐, 抵着下巴想了想, 牵起嘴角笑着对他:“这样想你也最合适。” 季以川与她对坐而笑:“为什么?” 倪言眨了眨眼:“自己想。” 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互相利用,分开时也不会有利益牵扯。倪言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季以川更是没有必要对她死缠烂打。 倪言说:“对了, 什么时候你有空,可以陪我回一趟宁波吗?我家人那边也需要……” “可以,”季以川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当然可以。” 一片寂静中,两个人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倪言接起一听是秦冉的声音:“言言,我到杭州来玩啦。可以借住在你家的吧?” “喔?”倪言愣了一下, “嗯,你过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不用,上次我给你寄快递就知道啦,我已经在你们小区了,马上就到。” “什么?”倪言一惊。 挂断电话,她急慌慌地跺着脚等季以川也打完电话。 季以川瞥见倪言的神情, 顿了顿对电话另一边的助理说道:“我有点事,等下再说。” 放下手机,他问:“怎么了?” 倪言焦急地说:“你现在可能需要离开了。” 季以川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倪言补充道:“我朋友来杭州了,她要借住在我这里,现在已经到小区里了。就是之前在上海和你见过的那个,她知道你是林则睿的朋友。” 她自认为已经解释得足够,可季以川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倪言用眼神询问他、示意他。 半晌,季以川垂眸看她:“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她来了我就要走?” “这有什么为什么,”倪言认为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她会误会我们的关系。” 季以川逼近她,将她逼到桌角抵着:“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 季以川说:“我们难道不是那样的关系?” 他半边脸午后的阳光照亮,微蹙着眉,在倪言近距离处迸发出的声音低沉,拥有强大的压迫感。他们之间靠得太近,彼此的气息缠在一起,温柔而又潮湿。 倪言说不上话。 他们是那种关系,但都是假的。 在倪言的世俗之见中,和前男友的朋友有那种关系,不是一件很值得与人说的事。 片时,季以川轻笑了笑,眉间的山峰褪去,他向后退了半步道:“我知道了,我先离开。” 他没有再过多地问什么。 下沉的电梯抵达一楼时,季以川从里面走出来与秦冉撞了个正着。 她并不是独自前来,身边跟着和季以川同样有过一面之缘的邹雨宁。 季以川冷冷觑了他们一眼。 秦冉忽然伸出手指指着季以川:“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邹雨宁抬起看手机的眼睛,浮现出惊愕的表情:“你不是林则睿的朋友吗?宝贝,就是我们在上海见过的那个,那天还送倪言回去了。” “嗷对是你!”秦冉想起来了,“你怎么在这?” 她的手指不礼貌地从上往下指了一圈季以川。 “我住在这里。” 季以川丢下五个字径直离开。 “他住这?”秦冉转过头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邹雨宁,“他不是应该在上海?” 两人走进电梯,邹雨宁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他和倪言住在同一个小区一个单元吗?这关系恐怕不简单。” 房间里的倪言听到门铃声,打开房门就看见了站在秦冉身后的邹雨宁。 她心里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秦冉先她一步表达了内心的疑惑:“刚才我在楼下碰见林则睿的那个朋友了,好像是姓季。他说他也住在这里。是这样吗?” 这在倪言的意料之外。 “嗯,他调来杭州总公司,就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可以租。”倪言顺着季以川的谎言说。 “你和他这么熟吗?”秦冉耸着眉头脱了鞋走进来,身后邹雨宁也一样。 倪言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还行,认识就帮个忙。” 秦冉笑得身体抖了抖:“我还以为你和林则睿分手以后,就不会和与他相关的人来往了。” 倪言没回答她的话,淡淡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过来。” 秦冉瞧了眼跟在身后的邹雨宁:“啊,我和他复合了,就想一起来杭州旅游顺便看看你。对了,你叫你男朋友出来呗,我们四个一起,四人约会不是挺流行的吗?” 她眨着眼,好奇心溢于言表。 视线闪躲开,倪言淡淡一笑说:“他出差了。” “那你和他晚上会视频吧?” “嗯?” 秦冉扒着倪言的手臂:“开视频让我们看看吧。” 倪言眼睛盯着脱了鞋做进来的邹雨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再说吧。” 她不喜欢有男人进到她家中,一种由心而生的不适感涌了上来。 哪怕是当时正在交往的林则睿也很少会进倪言的家门。 倪言说:“我这只有一个卧室。” 秦冉踩着拖鞋哒哒地跑,四处视察:“啊……你在上海的家都有客房诶,这里怎么才一室一厅。” “房东把多余的房间拆了扩大客厅了。” 倪言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这一套房子。 她喜欢大客厅。 “没事,我和你睡,他睡沙发就行。”秦冉走到餐桌边,弯腰摆弄了一番桌上的茶杯,“刚才有人来过吗?” 倪言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桌上的残局,颤了颤睫毛:“我妈来过。” 倪言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不懂拒绝的人,唯独触碰到她底线的事不同。 “冉,我给你们订个酒店吧,让他睡沙发我也不好意思。”倪言张了张嘴,很想勒令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的邹雨宁起身。 “你不欢迎我?”秦冉问。 倪言蹙眉:“不是,我只是觉得三个人住在这里太不方便了。” 秦冉沉默了一会:“言言,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邹雨宁?对他有点意见。” 这话没错,但这并不是倪言不喜欢他来的原因。就算是借住,哪里会有男人住到女人家里来的。 “之前我和他分手了你好像很开心。”秦冉低着头,声音沉闷。 倪言抬起视线,感到莫名其妙:“你分手了我为什么要开心?” 秦冉道:“你不是让我忘掉他嘛。” 倪言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说你绝对不会和他复合。” “你也不劝劝……” 倪言觉得这话没法讲了。 凡是碰到有关邹雨宁的事,倪言时常会觉得与她有些难交流。她自认不是一个会去点评别人感情生活的人,更不会去说邹雨宁的坏话。不知怎的就成了他们这段感情中的恶人形象。 邹雨宁插着兜从沙发上起身,斜着眼睛看地面:“是啊。你不是早盼着我和冉分手?我告诉你,我们绝对会恩恩爱爱。你别自己感情生活不幸福就撺掇冉冉和我分手。” 倪言皱起眉头,盯着邹雨宁看了足足十秒钟:“你想太多了。我根本不关注你这个人,更不在乎你和冉是否在一起。” 房门还开着半扇没有紧闭,楼道间传来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倪言拾起手机说:“我这里不方便住两个人,看下周围有什么酒店吧。” “走就走。”邹雨宁勾住秦冉的肩膀,“你当我们还差那几个钱吗?” 倪言端着手机发怔。 虚掩的房门上发出叩叩声,片时门被打得大开。 “倪言,你的衣服还在我家。” 季以川双手插兜站在门外,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意,视线静静地停留在邹雨宁身上。 两人的身高差得极多,同样插着兜,邹雨宁却因低人一头而生出一种流氓感。 秦冉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大声说:“衣服?在他家?” 倪言从情绪中抽身出来,看了一眼门外的季以川,欲言又止,转头想胡编乱造一个理由出来:“是之前我……” 秦冉走过来看着季以川:“你住在几零几?” 季以川用余光瞧了她一眼说:“楼上。” “倪言,过来吧。”季以川抬眸看向倪言,声音与目光都柔和了许多,眉头舒缓地展开。 邹雨宁吹了声口哨,开着玩笑用手指了指倪言和季以川:“倪言,你男朋友知道你给他戴绿帽吗?我看之前劈腿的不是林则睿而是你吧,这野男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 秦冉张着嘴阻止不了语出惊人的邹雨宁,视线隔着他看向倪言,又打量着冷脸的季以川。 季以川敛眉,伸手牵住了倪言的手:“我就是她男朋友。” “……” 倪言下意识将另一只手覆到季以川的手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掰开他的手,还是想要更加紧地握住他。 “什么?!” 门内的人惊愕。 倪言穿着拖鞋就被季以川带着跨出了门槛。 季以川侧身站在门边往里面扫去一眼:“主人要出去了,你们——还不走吗?” 第24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秦冉和邹雨宁被忽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得发愣。一句赶客的话从冷脸的季以川口中说出来, 他们只能怔愣地走出来。 关上门,季以川站在电梯侧按亮了下去的键。等叮一声门开了,他伸手示意秦冉和邹雨宁进去。 “言言, 你……” 秦冉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季以川截断。 季以川淡漠地看着里面的人说:“四人约会是吗?我参加。” 倪言扭头昂着脖子看他。 “什么?” 秦冉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电梯的门关上,留下目瞪口呆的他们在逼仄的空间中。 邹雨宁用舌尖抵着上腔, 靠在镜面上:“这人什么来头?” “我怎么知道?”秦冉懵逼地看着他,“你说, 他们真的是情侣吗?” 邹雨宁嗤笑:“骗人有意义吗?和前男友的朋友谈恋爱, 真有她的。我看是她水性杨花泼脏水给则睿吧。” 秦冉睨了他一眼:“你差不多得了, 言言是那样的人呢?” 邹雨宁懂秦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难道你心里不这么认为吗?” 九楼的电梯外,倪言像块木头似的立在原地。 老实说, 季以川未经她允许擅自将他们的关系公布,她是应该生气的。 可她没有。 刚才因为秦冉和邹雨宁产生的气愤此刻消散。倪言承认季以川的出现帮她解了围,也让她心里有了短暂的心跳加速。 “季以川……”倪言扭了扭手腕说,“我手心出汗了。” 季以川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倪言道:“刚才谢谢。我也不知道她男朋友会来。” 准确来说,她根本没想到秦冉和邹雨宁会复合。 前不久才因失恋寻求安慰,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和复合, 这才过了多久,又在一起了。并且似乎把倪言当成了一个挑拨情侣感情的人。 说到底在秦冉心中,邹雨宁是比倪言许多的。 季以川垂眸看她:“很难拒绝她吗?” “也不是,”倪言低下头,“就是不想和她闹得太不愉快。” 秦冉和她从高一起就是朋友了。高中的那群同学中,倪言也就和秦冉会有私下联系。碰到多年的感情,总会想留一分颜面。 只不过事已至此, 倪言必须重新审视她和秦冉的关系了。 “不喜欢什么就说出来,真正喜欢你的人——会在乎你的感受。” 季以川侧过身,目光向上看去。 楼梯间半层处的透明玻璃透进阳光,笼在他身边。 “嗯。”倪言笑了笑,其实季以川不来,她也一定不会让邹雨宁住在她家的。 倪言一边摸着口袋一边笑说:“我发觉你挺会编胡话的。”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胡话?”季以川转头。 倪言摸着衣服口袋脸色一变:“我忘带钥匙了。” 刚才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带上钥匙。恰好这件老房并没有装上密码锁。 季以川说:“叫开锁匠来吧。” “嗯。”倪言打开手机拨打了电话。 等待的时候,倪言坐在楼梯上托着下巴,细密的汗珠打湿额角的碎发,紧贴在额面上画出一道道弧线。 楼梯间闷热不透气,倪言的脸颊一会就变得绯红,伸手扇起了风。 季以川看了一眼时间,闭上眼思索了片刻,低头对倪言说:“跟我来。” 他的步伐向着这栋楼的最顶层而去,倪言紧跟在他走过的每一个阶梯后。 望着他的背影,倪言隐约预料到了什么,目光不由得向着1002的门看去。 季以川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继而打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你是1002的新房主?”倪言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 屋内敞亮,重新翻修过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生活用品,一尘不染。 季以川随手打开了空调,转过身说:“嗯。” 倪言站在门外,翻出手机里备注为1002的微信对着他:“这也是你。” 季以川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停留一秒,低头说:“先进来吧。” 倪言盯着他看,驻足许久,跨出了走进门内的一步。 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是我。” 得到了他的答案,倪言开始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难怪1002回复消息总是不及时,大约是因为他少有时间去切换账号。也难怪1002总是不露面。 倪言:“我以为你是编的胡话,却没想到竟然是真话。你为什么会买这里的房子?买了也没有住。” 季以川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动作暂顿。 那双无法被看透的眼睛逐渐变得明晰。 倪言靠近他,楼道里走了一圈的拖鞋在木地板上留下灰色的脚印。 季以川背靠在冰箱上,垂眸注视着倪言一步步的靠近,只字未发。 手里冰凉的瓶身上凝结成珠的水淌下,滴在虎口处,季以川的眼睫颤了颤。 倪言将他逼得无处可走,鞋尖与鞋尖碰撞在一起。她仰起头凝视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的季以川,缓缓开口。 “其实我试想过很多次了,有关于这件事的可能性。”她晃动的瞳孔扫视了一遍季以川。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误解了,也许你只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但是——” 倪言自认为自己的直觉并不迟钝,但她知道人生中最容易产生的错觉就是——以为对方喜欢自己。 尤其是当她渐渐感觉到自己对对方有好感时,人往往容易将对方的一个好意误解成是喜欢。 “季以川,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耳边响过嗡鸣声,脑海里像飞舞着一只蜂鸟,飞快地振动翅膀。 倪言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口,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她的唇边,她无法收回。 被简单改动过的屋内陈设简洁又雅致,静悄悄的房间内仿佛只有空调努力运转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四目相对,平静的海面下暗藏汹涌。 季以川轻声问她:“如果我回答是,你会如何?” 他的不否认几乎已经回答了倪言的问题。 很多事并不需要深挖到最底部。 倪言退后了一步,低下头嘴唇轻颤:“我不知道。” 两个人抱着演戏的目的结了婚,现在他告诉她那些让她悸动的神情都不是演的。 她应如何? 和他在一起吗? 倪言不确定。 她更不确定的事季以川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他带着她看到了林则睿劈腿的场面,也是他后来因无数巧合出现在她身边,又是他在她为自己的冲动反悔时,引着她继续去做。 季以川搁下水瓶,抚摸过冰块的手掌心握住了倪言不断远离的手腕,凉意渗透皮肤。环绕在她身边的闷热瞬间被冲散,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震得颤了颤。 修长匀称的手指挽住倪言极细的手腕,画面所富有的力量对比鲜明。她抽离不了,又或许是不想抽离。 季以川一语不发,周围便只剩下倪言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倪言盯着他的手瞧,不敢抬起头。 直到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好似震耳欲聋,倪言低声说:“季以川,先放我回去吧,锁匠该来了。” “你会躲着不见我吗?” 季以川的声音有些低哑,粗质颗粒的质感灌入倪言的耳中。 “我……” 季以川轻轻一用力,倪言被他带到了面前。她低着头,眼前是他胸口的起伏。 倪言被迫抬起了头。 “你讨厌我吗?” 倪言顿了顿,还是摇头了。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季以川,她大抵已经像从前对待其他追求者一样甩手离开了。可即便倪言不愿承认,她也清楚自己对他有所遐想。 倪言蹙了蹙眉:“我只是想先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她戳破了藏在朦胧窗户纸后的秘密,却也是她无法去面对。 季以川凝眉看她许久,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好。” 第25章 和我试试 倪言不擅处理与人的关系, 几乎所有人际交往关系中都需要别人主动。即使对方主动,她通常也会因为没有足够喜欢而退缩。 她难于认清自己的心。 高一第一天的时候,倪言独自去食堂的路途中遇到了同样只有一个人的秦冉, 那时秦冉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和你一起去吃饭吗?” 她比倪言外向许多,缠得久了,倪言也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重要的朋友。 三年前倪安平出事的时候,追了她五年的林则睿找遍了全杭州的医院, 最后在浙一发现了她。他忙前忙后,一边安慰倪言, 一边安抚倪家父母。他们这才在一起, 其中因感激而生成的感动占比不少。 倪言在这之前的人生中, 并不是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好感过。只是那股好感不足以支撑她向前迈进一步。 林则睿是个意外,在她最低谷的时候陪伴她,她心软了。懒得去深究那份好感究竟足不足够。 但季以川不同。 在他说出口之前, 她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 倪言有些惶恐,尤其是当她从蛛丝马迹中发觉——季以川或许早就对她有意。 只是她找不到那个节点。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晚,隔天听倪子涵说季以川请假了。 倪子涵问她要不要去公司买点可颂,倪言应了。 她不会碰见季以川就好。 坐在Y楼的休息区,倪言就着一杯咖啡吃着可颂。脑海里又浮现出季以川向她推荐可颂时的面貌,她皱起眉头, 闭上眼缓和了心情。 邻座的男男女女刚结束一天的工作,穿上了健身服,几个人分食一块蛋糕。 其中一个女人说:“我上周去相亲碰见奇葩了。” 其余人道:“展开说说。” “他爸妈一个是饭店服务员,一个是水管工,家里还有个哥哥。他自己还算争气,办公室坐坐一个月也有个万把块,长得是真帅。但是帮帮忙哦, 也不看看差距?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可能在一起嘛。以后多的是能吵起来的事。我得把那个介绍的阿姨拉黑了,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 听故事的几个人笑得花枝乱颤:“这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本来我看在他长得那么帅的份上,还想和他约个几次会。我请他吃饭,结果他连鹅肝都没吃过,还说这块‘肥肉’不符合他的口味。就算是帅哥也不能太土吧,这多影响气氛,聊不来聊不来。” 一口咖啡入了嘴,却一直徘徊在舌尖咽不下去。苦兮兮的味道在嘴中蔓延开来。 倪言叠着腿,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窗外。 另一个男人又说:“我也碰到过一个奇葩。前面谈过一段五年恋爱,我心里已经有疙瘩了,结果她还说要求男方在杭州有两套房子,年薪起码50万。条件嘛,我是满足了。但是我一问她年薪多少,十万块都没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是拜金啊,嘴上还要说自己不拜金,太搞笑了点。” 从办公室赶来的倪子涵碰了碰倪言的肩,她却丢了魂似的坐在那没有反应。 是啊,太过友好和没有架子的季家人让她飘了,她都快忘了她和季以川之间的距离。 倪言很清醒,她知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单单只是这两个人的事。 季家人或许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例外,但不等于其余人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迟早会因为各式各样的生活琐事吵得不可开交。 家人被看不起,自己被看不起,那都是最平常的事。 “姐!” 倪言回神。 “发什么呆呢?” 倪子涵笑眯眯地坐到她对面,抓起一个可颂咬了起来。 倪言盯着他看,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倪子涵咀嚼的动作放慢,愣愣地看着倪言:“姐……你表情怎么怪吓人的。” 只听倪言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有谈过恋爱吗?” 倪子涵点点头:“谈过啊。” 倪言问他:“对方家庭如何?” 倪子涵托着下巴说:“她家好像蛮有钱的,毕业就送出国了,平时穿的也都是名牌。姐,你来挖苦我的吗?喔,一想到分手的事我的心就痛。” 倪言直起上身,向前靠了一点:“虽然这话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是有人说过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吗?” “没有啊,”倪子涵又咬了一口可颂,“虽然我那会儿穷着呢,每个月省吃俭用也就能攒下100块,给她买个礼物都要攒好久。但是学生时期的恋爱不就这样吗?学生时代谁在乎那么多,又不是进了社会后的相亲。” “嗯,也是。”倪言重新像泄了气地靠坐在椅背上。 倪子涵的动作又放缓了,小心翼翼打量倪言的神情:“姐,你碰到啥事了?不会是季以川的家人不接受你吧?是电视剧里那种拿着500万让你离开他们儿子的剧情吗?” 倪言有点无语地扶了扶额。 “姐,我跟你说,就算你撑不下去了,也别拿500万就走。”倪子涵一本正经地睁大了眼睛说,“500万那都是20年前的韩剧了,通货早膨胀了,起码得1000万。” 倪言拾起桌上一块面包朝他丢过去:“你想什么呢。” 倪子涵笑了笑:“我也就开开玩笑。说真的,姐你要是真的撑不下去就别硬撑。婶婶上次还和我说了这事呢。其实一旦走出校园,门当户对是挺重要的。少数能走到一起还幸福的,那都是命中注定是一对。你和季以川是命中注定吗?” 倪言起身,没有回答,潇洒地背起包莞尔:“没那回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那就好,上天保佑他家人一定很好。” 倪子涵以为的没那回事,是季家人嫌弃倪言。 倪言说的没那回事,是她和季以川真的在一起。 从大门走出去的时候,那个原本应该请假在别处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他没有穿平时通勤所穿的白衬衫,而是换成了一件藏青色的。修长的双腿被裁剪合身的西装裤裹着,阔步走来气势堂堂。 倪言早就说季以川生来就是焦点,与她只靠一张脸不同,他的家庭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赋予他自信、理性和去看海阔天空的能力。 除了倪家两姐弟外,还有不少其余在休息的人向他看去。 公司里来了个从上海调过来的帅哥早已不是新闻,偷偷关注他的人男女都有。 倪子涵雀跃的身体被倪言按住,她猜到他脱口而出就要叫季以川“姐夫”。 倪言对他说:“在公司里别这么叫。” 倪子涵愣了一下,赞同道:“有道理,这算办公室家人恋情?” 倪言屏住呼吸做好了准备。 季以川也许会问询她到底是怎么想,也许会因为生气而放弃她。 无论哪个,她都要面对。 季以川靠得更近了,视线扫过倪言低垂的眼睛,与她擦身而过,径直走向了后方。 他经过时带起的风吹乱了倪言的鬓角,她驻足在原地愣了愣,耳廓变得嫣红。 是她自作多情了。 休息区里一个男人走到季以川面前,将一叠文件交给他,嘴里问着他有关于方案的问题。 季以川没有回答,抬起的双眸直直看着门边女人的背影。 男人眨了眨眼,懵懵地又问了他一遍:“对这个方案你有什么提议吗?” 室外的阳光迎面照射着倪言,暖阳透过她红得滴血的耳廓,透出细细的血管。她曲着背、低着头,季以川看不见她的神情。 季以川并指捏着文件册,淡淡丢下一句:“晚上我会把想法发到你的邮箱。” 男人欲言又止,伸出无措的手看季以川已经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倪子涵问倪言:“你们是说好了在公司装作不认识吗?他怎么不理你?连招呼都不打。” 倪言抿着唇,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 他大概是生她的气了。 她仰起头直视阳光。 那就这样吧。 她与季以川这段荒谬的感情就此结束也好,及时止损,就不会陷得太深。 倪言轻轻嗯了一声,正抬起脚尖要继续走她离开的路,倏尔有一只手攥住了她。 她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人已经被带着向前飞步走去。 季以川敛着眉,语气透露出的满是不容拒绝。 “你和我聊聊。” 拐进观江园区的树林后,无人行径道路旁开着白色的花骨朵,他们经过时,一只蓝色的蝴蝶正飞过。 季以川的表情有些严肃,手里使的劲也并不轻,活活像个手铐似的箍住了倪言。 倪言扭了扭手腕,挣脱不开,说:“我手疼。” 季以川还是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继续深入无人区,手上的劲道不知觉地松了一点。 停下脚步时,四面的竹林完全将他们围住,没有人看得见他们。 倪言挣脱开,昂着头紧紧凝视他:“你这是做什么?” “和我试试。” 倪言怔了怔,错愕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季以川逐步靠近了她,倪言被迫只能靠在身后的树上,从树林缝隙间透过的阳光被眼前人遮掩得结结实实。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季以川,你别发疯。” 谁知季以川颤了颤睫毛,声音柔和了下来。 “恋爱,和我试一试。” 她倏地抬起头,刚伸出的双手已经触及他的胸膛。 季以川湖面般清澈的双眸中,映着她脸颊上陡然升起的绯红。 第26章 喜欢你啊 倪言大脑中紧绷的弦忽地断裂, 她张了两次唇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深吸了一口气与季以川对视。 “季以川,你是认真的?” 季以川平静地凝视她, 目光深深:“是,我很认真。” “你……”倪言想问他这份喜欢从何时起,末了改口:“如果我们不合适呢?” “没有如果。”季以川说。 倪言抬头轻笑了笑:“你就这么肯定?你不是说真正喜欢我的人不会强求我什么吗?” 季以川不自觉地按压住了自己的虎口,平静说:“所以我在等你的答案。” 倪言垂眸, 方才的蓝色蝴蝶竟跟到了此处,盘旋飞舞在腿边。 分明是太阳高高挂起的大白天, 倪言却觉周围万籁俱静。 “即使以后可能会分手, 也要在一起试试吗?” 倪言的声音很轻, 夹杂着细微的颤抖。 地上斑驳的石砖仿佛是他们之间的鸿沟。 季以川没有回答她的提问,鞋尖向着倪言靠近了一步。 她的问题更像是在问自己的。 所有在她身上可能发生的恋爱关系中,只有这一段是她自己先有了幻想, 也只有这一段,让她觉得看不见结局。 她闭上眼,再度睁开时,蝴蝶飞到了她的耳边,她牵着嘴角,声音极轻。 “好, 那我们就试试。” 倪言抬起头,盛满阳光的眼眸里泛着斑驳的光影。 季以川那张始终平静而没有多少起伏的脸庞上,难掩惊喜而又错愕的神色。 试试吧,倪言想。 毕竟感情的过程与结局往往不同。 成年人世界的感情在乎门当户对,也有露水情缘。 比起再在他面前扭扭捏捏地压抑自己,狠不下心去和他说再见,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试一次。 结局如何。 ——顺其自然。 - 倪言是一个很不会谈恋爱的人, 在她的认知里,情侣约会无非几件事,看电影、吃饭、旅游。 即使是与林则睿在一起的三年内,他们做的也不外乎这三件事。倪言对人相敬如宾,鲜少撒娇,鲜少有外露的浓烈情感。 林则睿有一次开玩笑说她——寡淡如水。 大抵也只有那一张脸还算得上有趣且勾人。 实验情侣还没来得及去约会一次,倪言的男朋友是林则睿朋友的消息就传遍了同学圈。 群里议论的声音没有停下来过,喋喋不休的人根本不在乎倪言就在群里,各种猜想越走越偏。 俞一宁:「@许锐-你看你迟了吧,人家挑新男友是从前男友的朋友里找的。」 邹雨宁托秦冉的关系,混进了他们高中同学群,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邹雨宁:「你就那么确定她是从‘前男友’的朋友里找?说不定是还没分手的时候就对上眼了呢。」 俞一宁:「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倪言肯定不会是那种人呀,都说是林则睿劈腿的呢,不过舆论嘛,有时候真假难辨。」 「邱丽莉退出了群聊」 俞一宁:「怎么有人退群了?」 秦冉:「邱丽莉退了。」 俞一宁:「她最近越来越神经了,讲话阴阳怪气的。」 其实陈年老群发言的总是只有那几个,大多数人是沉默者,忙于工作,根本无暇顾及昔日同学的八卦,自然也对这些谈话看不上眼。 俞一宁:「@许锐-你怎么不说话?在忙吗?还要继续等倪言吗?」 过了会儿许锐出现了。 许锐:「我对水性杨花的女人没兴趣,别提了。」 倪言不喜欢看任何群消息,早早屏蔽了同学群,不堪的消息到不了她的耳里,却偏偏有人要跑来告诉她。 秦冉:「言言,你别看群消息。」 倪言瞥了一眼,手指飞快地划动着,扫过过往信息。放下手机也没有回复秦冉。 从高高在上的女神到无业游民、水性杨花也不过几天。 她嗤笑了一声,这种事,除了秦冉告诉俞一宁他们,还能有谁呢? 微信消息不停响着,其中有一个倪言印象还不错的人。 邱丽莉:「倪言,听说你在杭州,我的工作室搬到杭州了,有空来我这参观参观。」 邱丽莉是做现代工艺品的,大多是她自己设计的,刻得一手好木雕。 倪言也看见了她退出群聊的消息。 倪言:「好呀,我们约个时间。」 被倪言拉黑了所有方式的林则睿也没甘心,摸到了倪言的微博私信里。在一众私信中,他的消息最为醒目。 「你和季以川在一起了?假的吧,你之前不是不太喜欢他吗?」 倪言点进他的主页,一口气拉黑了他这个账号。 说便说吧,她的人生和喜欢嚼舌根的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交集。 把头埋进沙发里的时候,倪言闷着头点开了季以川的语音消息。 “好,一起回家。” 这句话是在回应倪言问他“这周末可不可以一起回她的家见见父母”。 楚晴怜一周连着打了六次电话催促,电话里她的语气不太好。 “结婚不见父母,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季以川的声音总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倪言闷头叹着气。 今天就是周六,从杭州回宁波的日子。 不论是接着演戏,还是真的以情侣的身份去见父母,这对季以川和她来说都会是一次挑战。 倪言再推拒,就该倪家的人怀疑她了。 她结婚的消息早就在家人间传开,可她不仅没有办酒席,更没有领着伴侣回过家。周围的人议论倪言不孝,楚晴怜也就越发挂不住面子,也越生气。 为了澄清她不是个为了男人就不要家的人,倪言真的领着这位假姑爷回去了。 一路上,她倚着玻璃窗看窗外。 细细想来,她的频道有一个多月没有更新视频了。虽然她还有许多没有剪辑的素材,却提不起那个兴致来,所有的开销靠着她以往存下来的钱和理财。 生活变得愈发浑浑噩噩,更像是楚晴怜口中的那个无业游民了。 听说倪言今天要回去,倪家的亲朋好友都聚到了倪家,楚晴怜少烧了十多盘菜招待,沙发上坐满了人,边上还搭着几椅子。 倪言没什么生气地对季以川说:“他们可能会你一些很难答得上来的问题,你敷衍着答就好。” 还未推开家门,里面十几个人的谈话声就透过墙壁传到了楼道间,笑声和痛骂声齐飞,看来是几个亲戚家的小孩也来了。 “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一点……”倪言站在门外嘀咕。 打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时鸦雀无声。 审视的目光聚在季以川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哎哟,言言回来啦!大姑娘又变漂亮了。” 紧急着各种夸赞声此起彼伏,回到了起初的嘈杂中。 楚晴怜没对他们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赶了二人去洗手,招呼所有人围坐到圆桌边。 “这个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呐。” “老好看了。” “个子也高,言言眼光不错嘛。” 季以川就像是那个唯一的焦点,被一群人观摩评论。 倪言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意外地发现他倒是很淡然地笑着,乍一眼看去还真就是长辈眼里有礼貌的好小伙。 “言言,你介绍一下嘛。结婚一段时间了才带回家啊,之前都没看到过。” 倪言尴尬地笑了笑,指着季以川说:“我……老公,季以川,比我大两岁,杭州人。” 她说得磕磕绊绊,引来季以川的目光。 他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倪言看来简直是在嘲笑她的紧张。 亲戚们安静地听完倪言的话又一句接着一句笑了起来:“言言这么害羞的啊,介绍自己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呀。季……季什么来着。” “季以川。” “对对,季以川,做什么工作的呀?” 倪言替他回答了:“和子涵差不多的。” “哎哟,那蛮不错的诶。” “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呗?” …… 倪言一句接着一句挡下亲戚的问话,重复着他们之前骗人的那套说辞,根本不给季以川发言的机会。 她似乎很害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也怕他应付不了。 “言言,让他说说话嘛。我们跟你熟,跟他不熟呀,要交流一下拉近感情的呀。” 倪言这才噤声,低下头扒碗里的饭。 一言不发的楚晴怜正眼没瞧倪言一眼,却伸手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她碗中,什么话也没说。 倪言看着她,读不懂楚晴怜的内心想法。 “季以川,虽然我们这么问可能有点冒犯,但是绝对不是要怎么样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下言言的生活。你在杭州有房的吧?” 季以川微笑点着头:“有。” “那不错,不然我们言言又要租房子住嘞。租房子换来换去的总归麻烦。” “那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季以川答:“我父亲是开公司的,母亲喜欢画画。” “喔喔。” 亲戚们消化了一下信息,公司的话,他们之间也有人开小公司。 这么说这个季以川家里条件应该挺好。 倪子涵的母亲喝了口啤酒又问:“你和言言准备啥时候生小孩?” 倪言一口饭进嘴,生生地被这个问题呛到了,曲着背背对人呛了好几声。 季以川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等她恢复了,涨红着一张脸,季以川才回答了问题:“顺其自然。” 想催生的几位欲言又止,改口道:“也好,你们还年轻,工作上再努力努力。新时代了嘛,年轻人都不急着生小孩的,我们老一辈的也要接受新观念。” 对季以川的好奇接连不断,倪言渐渐发现他其实能很好地应对这些问题,既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又很好地堵住了别人的嘴。 晚饭结束后,几个住得远的亲戚各回各家,只留下离得近的倪子涵母亲。 她说:“言言,你带以川到外面转转呗,他第一次来这里吧。” 倪言正想出去喘口气,自然答应。 走至楼下,夜晚的风闷热潮湿,街边的几家饭馆亮着灯。 两人并排走着,没有牵手。 倪言问他:“有点难应付吧?” 季以川:“不会。他们的问题都是在为你考虑。” 倪言也知道,她家亲戚虽然有时问话会让人喘不过气,但确实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并不是那些只攀比的人。 尤其倪家这一辈就她那么一个女孩,更是被视若珍宝地护着。 “你吃饱了吗?” 倪言摸着自己的肚子,刚才她根本没吃几口,只顾着竖起耳朵他们之间的对话了。 季以川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轻笑:“没有。” 倪言咧开嘴冲着他说:“那我们去吃串串吧,再来杯啤酒。” 季以川想起其中某一个亲戚说的话。 倪言是个酒鬼,又菜又爱喝的那种,虽然她喝的次数并不算多。 没有几杯就会开始说胡话,通常在醉成烂泥前会停下,好在不会太过失态。 亲戚叮嘱他,如果倪言要喝酒,他可一定要在身边护着她。 季以川停顿了一下,看向她冒着期待的眼神:“好。” 夜色下点缀的几盏街灯忽明忽暗,街边的小摊前倪言吹起了空瓶。 红色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季以川身上。 “你说,人为什么要谈没有结局的恋爱啊?” 她用食指腹扎着木签顶端,嘟囔着问。 季以川拿开了那尖锐的木签,抓起她飞舞的手心,耐心地用湿巾擦着她泛着油光的手指。 他问:“没有结局?” 倪言咕咕地冒出一堆气泡声:“对啊,”她皱起眉头,“好烦哦。有些人怎么那么喜欢说别人的坏话呢,我得罪他们了吗?我哪里水性杨花了?劈腿的又不是我,凭什么骂我。劈腿的是那个杀千刀的林则睿!去骂他啊!为什么要骂我。” 她咕哝着要一头栽倒在桌上。 她喝醉的时候更豁得出去,也更诚实。 季以川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扶正坐起。 “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话,你没有错。” “嗯!谢谢你!”倪言伸手拍了拍季以川的脸庞,好似又没有认出他是谁。 季以川没有推开她油油的手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轻声问:“倪言,如果你觉得我们没有结局,为什么同意和我恋爱?” “还有为什么啊?怎么这么多问题啊,”她站起身,晃晃悠悠地站不稳,手指着季以川,“喜欢你啊!快乐一会也好。” “倪言。” 季以川伸手稳住她的腰,继而稳住她摇晃的身躯,认真地看着她。 倪言低下头,红着脸也瞧他。 四目相对,比酒精还醉人。 季以川说:“我喜欢你。” 倪言笑了:“我知道啊,你说过了,你说你对我有意思。” 季以川坐着凝视她的双眼:“我们不会没有结局。” 仰着头看向天际的倪言愣了愣,张着嘴呼出一口气。 蓦然间,她低下头稳住了季以川的双唇,连同着酒气一起渡予他。 第27章 是真心相爱,也是认真的(大修…… 星光掩于灯雾中。 一旁饭店的大厅门被推开, 散出室内的冷气。 季以川置于她腰侧的手顿住。 倪言闭着眼清晰地在他眼前,长而密的睫毛忽闪,面颊绯红。 她的手撑在季以川的肩上, 低着头,一条腿跨进他的双腿之间。带着酒气的柔软双唇蜻蜓点水地吻着他,却长久都未离开。 她的唇很柔软,染上了酒精的湿润。 没有什么技巧地含住季以川的上唇。 街边热闹的声音在漫长时间中消失, 等那忽明忽暗的路灯放弃挣扎暗了下去,倪言终于抽身, 退了半步, 伸展双臂打起了哈欠。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瓣, 迷离的眼眸看向季以川。 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肢,宽大的掌心自她腰后使力一推,她便踉跄着跌进了季以川的怀里。 季以川晃动的瞳孔扫过她脸上的每一寸, 最后停留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倪言的下唇微微颤着,睁不太开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季以川。 她脸上未褪去的醉红表示着她现在醉酒的状态,也仿佛在她一旁有句标语“不要趁人之危”。 季以川静静看了她许久,掌心被她喝酒后升高的体温传染,灼烧着。 “倪言。” “嗯?” “下次你一定要清醒着。” 倪言歪着脑袋笑了笑:“我现在就很清醒啊。” 季以川低头无奈地笑了,半晌问她:“我是谁?” 倪言举起手:“季以川!” 季以川又问:“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倪言傻不愣登地笑了两声:“亲了你!” 一声笑过后, 季以川点了点头,覆在她腰侧的手收紧了一些。 倪言蹙了蹙眉,小声咕哝:“痒……” 季以川看着她:“明天你还会记得吗?” 倪言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当然记得,我又不是傻的!” - 翌日,倪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晕头转向地捂着头。 她昨天干什么去了? 喝了酒然后呢? 一干二净的记忆停留在那忽闪的街灯处, 再往后的她不记得了。 她顶着凌乱的鸟窝头触碰自己的下唇,为什么有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 倪言懊悔地将头闷进被窝中。 早知道就不说什么去喝酒了,她又一次喝醉了。也不知道喝醉后有没有失态。 昨夜是季以川领着她回来的吗?那他呢?此刻在哪里? 倪言推开卧室门,楚晴怜准备了早餐摆在桌上。倪言定睛一看,季以川那高个子在厨房里打下手。他的身高与厨房过道的高度很不匹配,瓶瓶罐罐的东西擦着他发梢而过。 “妈,早。” 倪言拍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闻言楚晴怜推了一把季以川,淡淡笑着说:“你不用帮我了,陪言言去吧。” 倪言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着楚晴怜那缓和了不少的神情。 倪言要是没记错,昨天吃饭时,她一直板着脸孔,对季以川没有半点好脸色。话语间更是透露出对他的不满,尤其不满他们叛逆的结婚行为。在她看来,季以川简直就是那拐了自家女儿的野男人。 季以川被推出厨房,只见他浅笑着解开身上的围裙走向倪言。 倪言多瞧了两眼,把这难得一见的装扮刻印在了脑海中。 倪言眨着言问他:“你……是怎么让我妈对你改观的?她昨天还挺讨厌你的。” 季以川扭过她的肩,动作轻缓地将她推到浴室:“先洗漱吃饭,我慢慢和你说。” 倪言挤好牙膏抬起眼看向镜中的自己,视线又侧了些看镜子中的他。 “要不你现在说,我听着。” 牙膏的味道在口腔中漫开。 季以川关了门,靠在门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倪言。 倪言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被牙膏水呛到,弯下腰漱口。 季以川这才缓缓开口:“她问我,我们是不是真心相爱,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玩玩。” 倪言一边擦着嘴,一边问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季以川垂眸,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廓上:“是真心相爱,也是认真的。” 倪言透过镜面回看他。 后知后觉地发现,密闭的浴室里只有他们,灯光透过花色玻璃映在季以川身上。 倪言的脸也随之不自觉地热了一些。 夏日炎热,倪言用冰凉的水打湿毛巾敷在脸上,闭着眼睛等待脸颊的温度降下来。 她问:“还有呢?” 季以川说:“她问我什么时候办婚礼。” 倪言弯下腰,整张脸没入水中,鬓边的发丝飘在水面上。 季以川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有些混沌,耳边是水中气泡的咕咚声。 倪言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头压了压耳朵,转头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季以川静静看着她:“我说,等你答应,就办婚礼。” 他没忘记她说的,婚礼上的誓词她不想撒谎,只想和真正爱的人去走那一段神圣的仪式。 发丝上的水在发尾凝成珠,滴落在季以川的手背上。 他顺着看去,下垂的睫毛勾勒出他眼睛的轮廓。 倪言抿起嘴,打开门推着他小声说:“你先出去吧……浴室太闷了。” 他太过赤诚,不掩饰情感,倪言招架不住。 在倪家吃了午饭后,季以川开车和倪言在街上转了几圈,购置些倪言想念很久的老家物品和零嘴。 回杭的路上,倪言接到了秦冉发来的消息。 秦冉:「言言,我和雨宁先回上海了,下次再聚吧。」 倪言看了眼,打下一个字:「好。」 就像其他许多事一样,成年人之间的事如果到了需要明确点破的地步,那便不好看了,多半是撕破脸,闹得不愉快。 倪言点开了显示有99+未读信息的同学群。 还是那几个人来回地讨论有关于她的事,偶尔穿插着别人的八卦。 不发言的人永远不发言,忙于现实忙于工作。 陈琪:「倪言那个男朋友好像在观江上班,前段时间还被调去总部了。」 俞一宁:「很牛吗?」 陈琪:「废话,我的梦中情公司。」 俞一宁:「……凶屁啊,我又不了解你们这一块的。」 陈琪:「这年头还有谁不知道观江啊,你这纯属没见识了。」 俞一宁:「你懂什么叫尊重人吗?」 陈琪:「哟,我看你们前面聊了那么多,也没尊重倪言啊。」 俞一宁:「公司再厉害他不也是一个臭打工的,那么神气干嘛?」 陈琪:「说得好像你不是臭打工的一样。」 …… 后面又吵了许多,倪言不想再看下去了。 度过了鸡飞狗跳的日子,暂时过了两个家庭的那一关,倪言迎来了平静。 她没日没夜地准备着西语的考试,却始终没有登上自己的频道。 微博上有人问她为什么还不更新,是不是现实里出事了,又或者是心虚了,她都没有回复。 倪言有一些厌倦于网络的热闹。 她想过,也许是因为看多了倪子涵和季以川的工作,她也开始向往起正常的上班。 有同事,有目标,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时常要问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倪言自小喜欢学习各种语言,最喜欢看各式各样版本的译文,也梦想过做一个翻译。 可楚晴怜问她,是当实时翻译吗?倪言说自己没那个临场水平。 楚晴怜便说那就算了,实时翻译才有钱挣,才上得了台面。 楚晴怜一生都在追求上得了台面这件事,大抵是把曾经对倪安平的期望也放到了她身上。 丢了那个梦想后的倪言便没有了什么能让她持之以恒的追求。 其实她有不甘,叛逆地按照自己的愿望继续学习语言。 可她又是个叛逆到半路会折返的人,终归怕父母悲痛和伤心的眼泪。 无数次想过的离家出走,她都没有跨出去。 无数次想过的干脆断掉联系出去闯荡,她也没有做过。 又是一个周末,倪言匍匐在沙发里百无聊赖。 “我在楼下,你想下来吗?” 手机里播放出季以川的语音消息。 她叹了一口气,装上笑脸换上一身黑色格子裙,头戴贝雷帽,背着一个棕色的斜挎包下楼。 就算恋爱只有过程没有结局,也要先把这过程装点得美丽一些。 “你怎么来了?不上班吗?”倪言微笑着走向他,讲话还是一贯的平静有礼。 季以川看向她,视线停留了许久,牵起唇角打开了车门:“去约会。” “约会吗?”倪言弯着眼笑,“OK啊。” 她答应得轻松,其实拘谨得很。 从彬彬有礼到亲密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现在回想起来,她和林则睿或许用了三年都没有做到。 倪言在林则睿面前并不是无拘无束的,不会毫无顾忌地发小脾气,不会撒娇,不会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渴求。总是像她对待朋友那样,有所收敛。 “我们去哪儿?”倪言转头问季以川。 季以川说:“想看电影吗?” 倪言盯着他瞧:“看什么?” 她都没有关注最近上映了什么电影,此刻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人以后,她很久都没有走进电影院,追的剧、看的电影都在网上完成。 其实她一直以来不太喜欢电影院里偶尔会响起的嘈杂,尤其是她喜爱看的那类影片——动画与奇幻,是最容易引来吵闹的。 当然,她更不喜欢爱情片,也不喜欢情侣座。总会碰到边上的情侣趁着黑灯瞎火时做些奇怪的动作,她不自在,尤其当林则睿看向她时。 季以川说:“《冬鹤》怎么样?” 倪言愣了片刻。 《冬鹤》是她最喜欢的关梦导演的作品。 她上次关注相关信息还是在去年,那时候还没有上映的消息。 “好啊。”倪言的面上露出了喜悦的颜色。 周末电影院里人比往常多许多,挑选《冬鹤》座位的时候,总能看见爸爸妈妈领着孩子来看,毕竟这是一部动画电影。 《冬鹤》和同时间上映的大片比要小众许多,大多只有家长为了孩子才会选择,少数像倪言这样是关梦的粉丝。 来看这部电影的情侣更是少,后排的情侣座除了一个,其余都空着。 倪言正想说不要选情侣座,就见季以川已经定下了7排中央的空座。 拿到票,倪言捏在手心里看了许久。 她笑着问:“你不选情侣座吗?” 印象里林则睿总是和她说,情侣当然要坐情侣座。 季以川云淡风轻地说:“你不喜欢。” 倪言愣神,跟上他去买零食的步伐:“你怎么知道?” 季以川仰着头露出脖颈的线条,认真地扫视着食物的名字:“我记得。” 记得? 她来不及多想,季以川已经捧着爆米花和Nachos转向她,递了一杯可乐给她。 走进影厅,四周都是小孩子的笑声,少数没有带孩子的大人捂着耳朵。 关梦的作品屡屡拿奖,只不过他的画风很小众,也就难成为热门作品。 倪言问季以川:“你也喜欢关梦吗?” 毕竟是他提议的。 季以川坐下叠起腿来说:“起初不了解,后来很喜欢。” 倪言的眼睛亮了亮:“是吧!他的画风看久了就特别有艺术感,我最喜欢他的作品里无论结局是he还是be都透着的一股悲伤。你最喜欢他的哪一部?” 季以川想了想:“《野梅花》。” 倪言双手抓住他的手:“我也是!” 紧接着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立即放开。 季以川的视线跟随着她落下的双手暗了暗,若有所思。 《冬鹤》这部作品相较《野梅花》将悲痛展现得更露骨,整部作品的背景就设置在冬日,毫不掩饰刺骨的冷。 倪言很少会在人前哭,却在看影视剧时很容易掉眼泪。 她偏着身体,远离季以川的一侧,无声地泣着。 一旦陷进作品,她就会需要一段时间去抽离。 《冬鹤》很显然并不是一部面向幼童的作品,吵闹的声音并没有停下过,看着动画角色吃零食成为了他们的主事。最重要的是,少有家长出声阻止自己的孩子。 恰巧倪言身边就是一个约莫六岁的孩子,看不明白剧情,一脚踢翻了爆米花不说,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些什么。 倪言哭到一半,凄惨地望了他一眼,又想侧到另一边,身体行动到一半,想起另一边是季以川,一时无语凝噎地僵在了中间位置。 黑暗中,季以川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过来吧。” 荧屏上的画面变幻成漫天的雪色,明亮的光影投射到观众席上。倪言看清了季以川的眼眸。 她顿了片刻,朝着季以川的方向倾去,用手撑在座椅把手上,脸颊无数次擦过季以川的肩头。 一场电影看下来,她根本没吃什么,临了还被边上的小孩抓了手,手臂上多出几条红痕。 她本就是容易留下痕迹的体质,这轻轻一挠,看上去便像是被猫抓的。 季以川跨步越过倪言,伸手抓住了小孩的手臂,严肃地对她说:“做错事了要道歉。” 小孩的爸爸见状一边拉扯着自己孩子的手,一边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干嘛抓我儿子的手?” 季以川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他先抓伤了我太太的手臂,很明显,他不是无意的。” “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倪言的手臂,结巴了一下,“这么点伤有什么关系,过会儿就好了。两个大人跟小孩子较什么真。” 倪言被季以川挡在身后。 这就是典型的熊孩子和不作为的家长,不懂得如何正确引导。 倪言侧过身说:“越是小孩,越要好好教导他。” 季以川蹲下看着小男孩,语气比刚才和他家长说话柔和些许:“你是不是做错了?” 小男孩抽噎着点点头。 季以川问他:“那应该怎么做?” 男孩看着倪言小声说:“对不起……阿姨。” 倪言脚下踩到爆米花,一个没站稳,扶住了椅背。 阿姨…… 也对,她大了他二十岁,叫声阿姨不奇怪。 倪言说:“那下次不要再犯了喔。” 他点点头:“嗯。” 他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只是大人不说他,小孩就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做。 走出影厅,季以川拉起倪言的手臂看了看,皱起眉头。 那小孩的指甲留得长,又是故意的,掀起薄薄的一层皮。 倪言急忙收回手,放在背后:“没事,这种抓伤一会儿就好了。” 季以川还是没有展开眉间的担心。 倪言见了,伸出手,推开了他眉心的山峰:“别皱眉啦,看起来很凶呢。” 第28章 洗个澡 后来季以川带着她去江边兜风。 第一次的约会, 到头来也只是牵了手。 她不主动,季以川便不冒犯。 那天风大,吹散了人的一头愁绪。 可旧愁刚去, 新愁又来。 秦冉回上海以后不怎么和倪言联系了,渐渐地成为了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高中同学群里还是那样靠着几个人撑起热闹,大学群安静不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群太多,几乎没有人在大群里聊天。 倪言加过两个群, 一个是班级群,一个是当时玩得还算好的一群人的。 大群里有人冒了泡, 用词小心翼翼。 「则睿这段日子太颓废了, 昨天又进医院了。」 「失恋的打击太大了。」 「他瘦了十多斤呢。」 倪言放下手机, 转头继续背单词。 陆老师的电话打了来,她语气柔和:“倪言啊,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陆老师有什么事吗?” 陆老师艰难地开口:“就是……则睿他最近状态挺不好的。你看着要不劝劝?就算你们不能复合了,看在当过同学的份上,让他不要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吧。” 倪言沉默了片刻,原子笔的笔尖被她用力摁下去,扎破了好几层纸:“老师,我不可能去安慰每一个失恋的同学, 让别人安慰吧。” 林则睿在上海那儿闹出的动静不小,同学们都替他的身体状况担心,也担心他再这样颓废下去要被好不容易得来机会的公司开除。只不过,关心都在网上,去看望他的一个也没有。 动动嘴皮子的事总归是简单的,谁都可以做。 倪言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林则睿从哪儿弄来那么多手机号,换着给她发信息求原谅, 一个接着一个拉黑也没有尽头。这在倪言看来,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好像他怎么样也不会放过她。 她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一边“无法失去”她,一边和别人上/床,甚至连移情别恋都不是。这实在荒谬,是纯粹的动物性。 这段时间倪言还听倪子涵和季以川说,他们公司办了一个运动会,主要为了娱乐,竞技为次要。原本一直是公司内部进行,不知怎的到了今年变成可以邀请家人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问了她,一个说在杭州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另一个说想听她喊加油。 可倪言人到了公司才发现,倪子涵和季以川是代表不同队伍的。 倪言愣愣地看着季以川,他倚靠在栏杆上,交叠双腿,胜券在握似的抱着手。 倪子涵拉着倪言的胳膊扭动:“姐,亲人更重要,我和你多少是有点血缘关系的!他是陌生人!” 倪言被拉扯得麻木了,好像给谁加油都说不过去。 倪子涵用尽了他所有的辩论能力:“姐,我和你认识的时间更久对不对?你才认识他多久呀,你不能重色亲友弟。” 季以川伸手抓住了倪子涵的肩袖往外轻轻一拉,挑着眉头和他说:“但是你姐未来的所有时间都和我过。” 倪言:“……” 倪子涵欲言又止,被怼得说不上话来只能抱住倪言:“姐呜呜呜。” 季以川闭上眼扭了扭脖子,这回拎着倪子涵后颈的衣服把他从倪言身边拉开。 “你几岁了?” “25啊,怎么了?” “25岁还撒娇?” 倪子涵不服:“你歧视人,男人可以撒娇,成年人也可以撒娇!法律没有规定不可以。倒是你,要在我姐面前装得又帅又酷,不敢撒娇吧?” 倪言侧身经过他们之间,扯着嘴角尴尬地说:“你们聊,我谁都不加油。” 一场闹剧这才结束。 公司运动会大多都是些有趣味性的项目,比如两人三足、抢凳子、跳马之类的。毕竟当了社畜以后,没有几个人能完整地跑下400或800米了。公司给每个游戏的获胜队伍准备了奖品,也给失败的队伍准备了惩罚。比如用对人体无害的颜料浇灌。 比起奖品,谁都不想淋一身回去,竞技力瞬间提升。 第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足,按照惯例,男女搭档。 倪言正想看看谁和季以川组队—— “我弃权。” “……” 倪言和季以川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不会是因为她才弃权的吧? 倪子涵得瑟地跳到季以川面前说:“那这局算你输了啊姐夫。” 对于倪子涵来说可气的是,就算季以川弃权了,他最终也只拿到了第八名的成绩。 “姐夫?” 同事们闻言涌了过来。 “什么什么?季以川结婚了?” 倪子涵吐了下舌。 糟,忘记倪言告诉他的在公司不要这么叫。 季以川一边擦拭出汗的手心,一边坦然自若地说:“结了。” 同事们纷纷看向他的手:“婚戒呢?今天运动不戴还能理解,平时也没见你戴啊。” 季以川说:“太太说等办完婚礼才算成。” “那你的婚礼会邀请我们去的吧!好想看看你的爱人是不是也绝美。” 季以川低头轻笑:“是,绝美。” “嗷——原来只要聊到你爱人,你还是不吝啬夸赞的。” 排在后面的都是集体项目,得知了季以川结婚后的同事们都起哄者把他当成了集火目标,同队的也不想着赢了,只想着怎么“惩罚”季以川。 被所有人针对的季以川最后如意料之中那样输掉了比赛。 倪言坐在看台上打开了手机摄像头。 季以川“受难”的时刻实在少见,这太值得记录了。 围着毛巾的季以川和其他受罚的人一同站在装置下方。 头顶上方是沉甸甸的颜料,一声“闭眼”的命令后,硕大的桶身倾斜,纷纷朝着下方的人倾注自己腹中的颜料水。 一瞬间,季以川被染成了蓝色。 一根倔强翘起的头发尖尖滴着颜料,倪子涵在旁捧腹大笑。 季以川抬起头,远处看台上一个人笑得前仰后翻,抓着手里的手机回味。 良久,他也跟着笑了。 运动会结束,常年在公司健身房的人都有备用衣物,没有的人只能想办法找毯子垫在车座上。 青石板路滴了一路的颜料,五彩缤纷。 拿了奖品还一身白净的倪子涵走到两人面前笑嘻嘻地炫耀。 季以川全身只剩下被毛巾擦过的脸还算白净,颜料从衣领渗入,早已流遍了他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季以川艰难地坐进车内。倪言感觉他随时要将颜料擦到车身上,提心吊胆的。不管是哪一辆车,肯定都不便宜。 季以川的家距离公司颇远,而1002里除了一堆家具空壳外,什么也没有。 倪言定了定神,没多想便说:“你要不先去我家洗个澡再回去吧。” 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而很显然,车的主人在她反悔前已经接受了这个方案。 正在行驶的车U型转掉换了方向,朝着她家驶去。 第29章 我已经结婚了 夜色下的屋内昏暗, 倪言摸到墙壁打开了客厅中央的一盏灯,朦胧的光在屋内四散开来。 季以川全身沾着颜料,等在门外。 倪言见状二话没说跑回了卧室, 从衣柜里扯出一条浴巾递给他。 “你先擦一擦吧。” 季以川的视线落在折叠整齐的白净浴巾上,素雅的淡蓝色,没有任何纹样。 倪言瞧出了他的顾虑摆手说:“我还有好几条,这块扔了也没事。” 毕竟沾上基本就该报废了。 像多云的蓝天覆盖住了季以川的头发, 柔软的浴巾散落在他的视线四周。 浴巾上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倪言平时使用的洗衣球的味道。 他默不作声擦拭了身上所有可能滴下颜料的地方, 将浴巾重新折叠好握在手心, 踏进了她整洁的屋内。 倪言从浴室小跑出来, 一边说:“热水器我已经开了,你直接进去吧。” 她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琢磨了半天,自认为想到了。 “我再拿一块干净的浴巾给你。” 她的眼睛怎么也不看向季以川的脸,只粗略地扫过他的衣服。在他家的夜晚也曾紧张局促,却没有现在他踏足她的地盘那般紧张。 夜晚仿佛总是比白天多一些荷尔蒙。 忽然间,倪言想到了什么:“你的衣服……” 洗澡后要是再穿这一身,岂不是等于白洗。 季以川低头看了一眼。 倪言问他:“你车的后备箱里有备用衣服吗?” 季以川道:“没有。” “那……”倪言打开自己的衣柜瞧了又瞧, 比对一眼季以川的身材,就算是最宽松的,他也一定穿不进去。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季以川打了一通电话。 “韩黎,帮我送一套衣服过来。地址是……” 电话结束,季以川主动和倪言解释了起来:“是我朋友,他住在附近。” 倪言点点头:“那就好。” 韩黎送来衣物的时候, 季以川正在浴室里。 倪言听见门铃跑去打开。 “季总……”韩黎抬起头看见倪言,愣了愣,“倪小姐,这是季总……季以川的衣服。” 倪言接过衣服停顿了一下:“你认识我?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季以川更是没有在电话里提到她的名字。 韩黎神色尴尬地抚了抚后脑勺,又摸了鼻尖:“他和我提起过你,你是他的太太。” 倪言愣了愣。 她没有想到季以川把他们结婚的消息昭告了天下。而她呢,躲躲藏藏的,除了家人,似乎谁都不知道真相。 两相对比,她忽然内疚了起来。 倪言低头缓了口气,再抬起时微笑着:“谢谢你。” 韩黎连忙摇头:“应该的。” 他作为助理几乎24小时待命,工资待遇极高,他乐得给季以川做事。更别说自从季以川开始在倪言周围打转后,韩黎的空闲时间跟着多了不少。 他瞧着倪言和自家季总十分般配。 “你刚才……是不是喊他季总了?”倪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啊,那个就是……”韩黎快速找起了借口,“一个称呼。现在不都流行叫朋友x总嘛。” 倪言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 韩黎抱着任务圆满完成的满足下了楼。 韩黎带来的是一套黑色的休闲装,倪言挪了一把椅子到浴室门口,又将衣服放在了上面。 她犹豫了片刻,敲了敲浴室的门。 流水声盖过了轻微的敲门声,她只好提高了声调喊:“季以川,你的衣服在门口椅子上——” 里面的水流声顷刻中断。 倪言等了等,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复,以为他没有听清,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她贴着门面冲里面喊,没注意把手处传来咔嗒的一声,紧接着这扇门就向里倾了进去。 倪言眼疾手快伸手扒在了门边上,控制住了自己不稳的身躯。 回神再定睛,浴室里的雾气飘到了她的眼前,雾中站着一个人。 “韩黎来过了?” 倪言愣住了,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提问。 片刻后视线不自觉地下移了一些。 纯白的浴巾围在他的腰间,在这之上空无一物。 还未擦拭的身体上淌着水滴,从线条分明的腹部滑过。 潮湿空气中的水珠粘连在倪言皮肤上,徒生出暧昧的气氛。 倪言没有看季以川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急忙转过身。 湿滑的地板提前预告了她这样惶急动作的后果—— 倪言背对着季以川栽倒了下去。 后脖颈露出的皮肤触碰到他滚烫潮湿的胸膛。 那感觉,就像是触电了。 季以川的手很适宜地撑在了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托起她的身体。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小心。” 倪言点头如捣蒜,不敢转过身。 “以后要在浴室装防滑垫。” 话音落下,响起轻微的一声笑。 倪言紧闭了闭眼睛,指着椅子上的衣服:“你赶紧穿上。” 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此刻空气里尴尬而又粘稠的气氛,倪言急步走过去:“我奶茶到了。” 她在心里暗叹来得真是时候。 拉开沉重的防盗门,眼前出现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外卖小哥,而是一个她许久没见的人。 倪言立刻关上门,不料林则睿的一只脚夹在了门与框之间。倪言用尽力气推,推到门外的人疼得叫喊起来也没松开。 “言言,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适才的羞红被怒红取代。 倪言:“你再纠缠不休,我真的会报警!” 虽然她知道报警也不过是教育他一番,再手写一份保证书。 大多时候难解燃眉之急,还要担心是否会被报复。 就在她用力到指尖发疼的时候,倪言忽然感受到了身后走来了一个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全部笼罩住。 季以川伸手扣在了门边上,冷着一张脸明知故问道:“谁来了?” 门外的林则睿听到声音,短暂地顿了一下。 倪言没有松手,对着门外的林则睿说:“林先生,我已经结婚了。” 沉重的门在同事松手后敞开。 季以川随着缓慢打开的门抬眸,唇角带笑,眉间冷若冰霜。 “和我。” 季以川穿着长裤,却没来得及穿上衣,湿着头发眯起眼。 任谁看,都引人遐想。 林则睿目瞪口呆地盯着季以川。 “言言,他怎么会?”林则睿不敢置信地想要扣住倪言的双手,被她躲过,“他为什么在你家?” 倪言皱起眉头:“我们结婚了,他为什么不能在我家?” 林则睿后退了半步,视线转向季以川:“我早就该察觉你喜欢她……季以川,你这样未免太卑鄙了。” 季以川轻笑一声,水滴落在他狭长的眼尾。 似笑非笑,冰寒雪冷。 “你呢?” 他不否认自己对倪言早有图谋,但终归是林则睿自己不珍惜。 林则睿给的机会,季以川没有道理不握紧。 “我……” 倪言平稳了自己的情绪,再看向林则睿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说:“你自暴自弃地活,陆老师让我劝你,同学们也让我劝你。可是凭什么?凭你是我同学?还是凭你的心和性可以完全割裂?你确实劈腿了不是吗?林则睿,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线。我说过很多次,触碰底线的事,没有原谅可言。” 楼道里响起低层传来的脚步声,声音回荡着。 林则睿下意识地不敢出声,等那声音消失了才开口。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抛却了脸面:“我那天真的好像是被鬼附身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送她回酒店。” 倪言打断他:“那都不关我的事。之前我很感激你那时的付出,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过难堪。可是你已经把我对你的全部感谢都耗尽了。我不会再顾及你的颜面,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会送你去警局喝茶,如果你想在档案上留下一笔,你请。” 他在学生时代的形象一直很好,以至于他劈腿的消息传出去也少有人相信。 林则睿久久没有作声,捏紧了拳头低着头。 长久的寂静后,楼道里的灯也熄灭。 终于,他如释重负地说:“好,我知道了。” 灯亮起。 林则睿站起身,掸了膝盖上的灰,对季以川说:“恭喜你啊,达成了你的目的。” 他有些不甘心。 林则睿摘下眼镜,笑着对倪言说:“言言,这天底下没有男人能挡住赤身的勾引。我犯错,不是出于我的意愿。” 倪言蹙眉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可悲吗?还是可愤。 她对他说:“有,只是你做不到。” 灯复灭。 许久后,关门声惊动它,再度亮起。 只是那时楼道里已经没有了人。 倪言靠在门上,有些乏力,飘忽的视线落在季以川的手臂上。 上次在马尔代夫新生的那道疤逐渐愈合,疤痕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淡,慢慢与边上的那道旧痕变得相似。 季以川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 “你说的‘那时他的付出’,是什么?” 倪言抬起头,眼神却落寞。 她看见季以川晃动的瞳孔中掀起浪潮。 良久,她说:“是三年前,有关于我弟弟的事,亲弟弟。” 第30章 亲吻 季以川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 眸光里的情绪纷繁。 倪言不明白他的此番表情,借着灯光的明暗肆意窥探他。 许久过后,他轻轻闭上眼自嘲地笑了一声。 倪言问他:“怎么了?” 季以川沉默不语, 嘴角泛起的笑容中有一丝意味不明的苦。 他走近她。 一语不发,然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倪言。 巨大的体型差使得倪言被完全笼罩住。 倪言错愕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呆怔片时,指尖轻轻地搭上季以川的背脊。 她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起伏, 滚烫的肌肤在她指腹下灼烧着。 连着也勾起她体内的一阵热火。 他像是要将她刻进自己身体里。 抚着倪言的后颈,隔着她垂落的长发。 倪言犹豫片刻, 谨小慎微地轻声问他:“季以川, 你怎么了?” 这是他们这段时日以来最为亲密的一次。 没有彬彬有礼, 没有太多顾虑,满是季以川无法控制的情感宣泄。 “没什么。” 仿佛透过骨头传来的低沉嗓音震起倪言的心灵,细微的颤抖伴随着他的叹气声而来。 只听他又说:“只是迟了许多。” 他顿了顿, 紧接着低声道:“幸好没有失去你。” “失去?” 倪言下意识收紧自己的手指,修剪干净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季以川的皮肤。 太过温暖的拥抱,她有些眷恋,不想轻易地放手。 她问:“我不懂,为什么你总是像早已认识我许久一样,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季以川说:“嗯, 我们见过很多面。” “何时?” 季以川顿了顿,直起上身想要抽离。 倪言蹙了蹙眉,掐着季以川的腰推到他身后的墙上,她抬着头,目光灼灼看着他问:“我们在哪见过?除了你作为林则睿朋友的时候。” 季以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她。 揭起她有关于弟弟死亡的伤疤?忽然告诉她,也许她这三年来谢错了人, 爱错了人?还是利用她的感激之情迫使她加深感情? 倪言有些嗔怒:“季以川!” 他笑了笑:“我在。” 倪言愣了愣:“什么我在,你别岔开话题,我在问你……” 她喋喋不休时,季以川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倪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季以川扳转过来,反压在墙上。 她抬起头,刚启双唇:“季……” 季以川于一瞬间俯身下来。 嘴唇与她一毫米之隔。 倪言惊了一下,剩下的话语尽数咽回了喉中。 她下意识躲避了,尽管她立刻停止了自己转头的动作。可细微的幅度还是被季以川捕捉。 他停了下来,停滞在原位。片刻的寂静后,抵在墙上的手臂放下,垂落了眼帘。 “对不起。” 倪言愣了愣。 身体周围的那团火渐渐远离。 下一秒,她垫脚捧住了季以川的脸颊,紧闭着眼,笨拙却又无所顾忌地吻住他远离的唇。 好烫,又如此柔软。 除此之外倪言什么也不敢想。 不敢想自己为何突然冲动,不敢想这样的夜晚会发生什么。 季以川停住了步伐。 倪言清晰感受到他身体随着亲吻的到来一僵。 倪言仰着头垫着脚,狼狈又勉强。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突然的主动,捧住他双颊的手最先放下。 还没来得及退缩,季以川的回吻来得那样汹涌。 他弯下腰,一手扣住倪言想要逃离的后腰,一手覆在她的后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寸不剩。 茶几上季以川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无人在意。 他不动声色地撬开她紧闭的双唇,先前饮过的茶香味顷刻四溢,不一会儿,被烈酒般的浓郁取代。 倪言闭着眼,渐渐感受到自己的脚已不能着地,下落的双手复又伸起勾住季以川的颈。 手机的震动声引着他们倒向沙发。 倪言喜欢宽大的布艺沙发,但她还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宽敞。 她倒在柔软的沙发里,短暂分离的双唇轻喘一口气,紧接着连同气息被季以川一并淹没。 她无措地用手掌挡在自己和季以川之间,逐渐远去的理智,迎来心火,一路抚摸至他的背脊。 彼此的双腿微曲着交叠在一起。 滚烫的吻从唇滑落到颈部,再到她的锁骨,领口渐渐侧滑,直到白皙的肩头被他一手掌握。 倪言倒吸了一口气,轻轻喘息,握住了季以川的手。 他停下来,与她湿润、迷离、惊慌的眼神相撞。 漫长的寂静里只剩下呼吸声。 倪言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长发四散,失魂地看着他。 无言中,季以川缓缓抱起她的上身,直到她平缓了自己的气息,回抱住他。 细密的汗珠从她脸上淌下。 他轻轻拍抚她的背,粗重的气息也缓慢趋于平缓。 倪言颤着声,却不是害怕,她低下头,额头抵着季以川。 “下次,我们再……” 她只是忽然感到惊慌。 细细想来,她是愿意的。 后知后觉发现在说什么,她羞耻得噤声了。 “嗯。” 季以川的声音很温和,倪言渐渐平静了下来,靠在他的肩上无比放松。 过了会儿,季以川问她:“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嗯?”倪言后仰,疑惑地看着他。 该不会就为了这档子事? 季以川大抵是看穿了她在想些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沙发边的上衣。 “你现在的住址有很多人都知道,不够安全。” 就比如那几位不速之客。 倪言不作声,视线上移看了圈屋内的陈设。 季以川的目光跟随着:“那里随你装饰。” 倪言抿了抿嘴。 她喜欢无休止地折腾软装,他的提议有些诱人。 “有两间卧室。” 好像,很合理。 “那,”倪言犹豫地抬眸,“房租多少?” 季以川的眉心向上抬了抬,半晌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那里的主人?” 这种诓骗人的话倪言不听,她知道他不会向她收房租,但这才是她最在意的。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差距,越欠越多的感觉。 不过—— 她并不想退缩。 “好。” 应承下来的第一个周末,季以川就来接倪言了,身后跟着搬家的车,专人帮助收纳,行动起来方便许多。 大件的家具留下。 倪言还是打算留着这间房,她心里终归是没底。 季以川的家她第二次来,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安顿下来以后,白天季以川大多时间都在上班,倪言则安静地在自己房间学习。 短期内的目标只有语言考试。 虽然她在季以川家已经住了几日,但除了自己的房间和公共区域外都没有进过。她没有过多的好奇心,也不喜欢窥探他人的隐私。 完成一天的学习目标后,她百无聊赖地在客厅转悠。半晌,她盯着厨房瞧。 厨房大多时间都是阿姨在,季以川得空也会下厨几次。倪言尝过他的手艺,想了想自己的,忽然就想精进一下。 中午时阿姨带来了晚饭所需的菜,当日说好了晚餐由季以川亲自下厨。 倪言到冰箱前三顾茅庐,最终决定大显身手。 她从网上找来了食谱,挑挑拣拣选好菜品就走进了中式厨房。 最起码,她不会到炸厨房的程度。 倪言按照步骤起锅烧油,下菜下调料,一顿操作猛如虎,几次被明火吓到,过程一波三折。 好在最后的成品除了有一些焦外,看上去色泽尚可。 做完了晚餐,倪言坐在沙发上等待。 当她意识到自己第三次看时间时,她忽然懂了一些事。 如果她的自由职业不能将她的时间填满,而季以川又是一个工作忙碌的人,那么她就会陷入无尽的等待。 这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倪言转身回到房间继续翻阅教材,愣神时想,当她对做视频的热情消失时,她是否该去找一份工作了。 她低头看到桌上展开的书籍。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想朝着做翻译的梦想前进。 季以川准时打开了家门,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的飘香。 视线四处搜寻不见倪言,但是看见了桌上的饭菜。 他走到倪言房门前敲了敲门,等她走出来问:“这是?” 倪言学得头昏脑胀,听他这么问就灵光一闪骗他。 “林姨中午做的。” 她笑眯眯地坐到餐桌前,撑着手瞧他:“去洗手呀。” 季以川看了看她,照做后坐到餐桌前,夹起菜挨个品尝。 他神色自然地点头夸赞起来:“手艺很好。” “是吧?”倪言之前只尝了口菜叶的咸淡,觉得不错便没动,“看来我有进步。” 她执筷子夹起青菜和香菇,入口没几秒就皱起眉:“怎么没有味道,”她又夹一筷子,“好咸。” 想来是盐没有撒匀,部分味道适中,其余或重或淡。 她看向季以川,发觉他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你早知道是我做的?” “嗯,”他点头,“你想学?” 倪言不甘心地吃了口鸡翅,味道不错,只是内里泛着红血丝。 “嗯。”她承认。 季以川当即起身挽起袖口,打开了冰箱门:“我教你,之后每天我都会尽量早回来。” 倪言有些感动,跟着他到厨房,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每一步操作。 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耐心教着。 “尝尝。” 倪言张口咬住,酱汁的味道化在她口中。 季以川单手撑在中岛台上,浅笑看着她:“后天我哥生日,有时间和我一起去他的生日宴吗?” 倪言愣了愣:“我也要去吗?” 季以川说:“只要你愿意去。” 倪言点头:“好,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冬天。” “那还早,等到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准备礼物。” 季以川笑了笑:“嗯。” 倪言打开冰箱门拿出一个玻璃碗,浅粉色的冰堆成小山丘,她的眼睛亮晶晶:“试试这个呢,我做的西瓜冰沙。”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动手舀了一勺放入嘴中,清爽的水果甜味混合着冰冷。 “好冰。”她狼狈地张开嘴呼出冰气。 她没有注意到季以川的视线片刻不离她,渐渐地固在她的唇上。 他缓缓俯下身,修长的手指箍住倪言的下颚,轻柔地吻住她的下唇。 倪言靠在中岛台上,双手僵硬地悬在空中。 口中的冰冷慢慢被他们之间传递的温度融化。 倪言闭上了眼睛。 第31章 季以山的生日宴 下定了决心的倪言在房间里录制了一则视频, 内容主旨在说明自己将要休息一段时间专心备考。 视频里她身穿一条浅蓝色的无袖长裙,外面裹了一件针织薄外套,入镜的背景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 视频发出不久, 倪言就收到了许多评论,大致分为三派。 一派言语温柔,祝福倪言考试顺利。 一派关心视频内容,询问何时复更。 最后一派喜欢揣测心理, 明里暗里表示倪言是不是心虚了,才会选择避风头。 倪言发觉最近同学群里安静了不少, 偶尔聊起八卦也不再是与她有关的, 倪言有些不明所以。 或许是她对秦冉的态度终于让对方意识到了她的不悦。 也或许是林则睿终于死心, 便不再四处装作可怜寻找说客。 她享受着这样安定的生活。 有日秋丽莉跑来告诉她真相。 原来是当日在北京的那位金发女郎不知怎的找到了林则睿的公司,大闹了一场。 听说林则睿脱口而出叫她Alice,女人气得脖子都红了, 她说她叫Anna。 那日的荒唐事发生后,林则睿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什么话也没有留。 Anna才23岁的年纪,没见过像林则睿这样的男人。 要么你情我愿好聚好散,要么约会一段时间。 她很生气,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林则睿有女朋友,他们相处的那几次中,林则睿从未提及。 她将感情的事看得轻,但没有插足的癖好。 林则睿让她不明不白地背上了愧疚感,她很愤怒。 听说那日公司里全是Anna狂飙的英文,响彻整栋楼,隔间办公室里的员工都佯装路过来看热闹。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林则睿是个多没有担当的懦夫。看客中不乏拿起手机录制视频的人。 他竭力反驳却句句都在承认他们上/床的事实。 做过的事, 怎么可能不留痕迹。 一时之间林则睿在公司、同学、朋友间的形象一落千丈。 再没有人为他说话。 只不过他们同样拉不下脸来向倪言道歉。先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没人愿意打自己的脸。 于是视频下开始出现安慰倪言的话语。 倪言托着下巴看这些信息。 这也是他作茧自缚,怪不得别人。 这时她的房门被敲响,她转着椅子,脚背卡在桌下的拐角,一时挣脱不开,急忙忙冲门外喊:“进来吧。” 季以川推开门走入,手里端着果盘,切好了多样水果。 倪言挣扎着把脚拔了出来,却失去平衡一下栽倒,季以川低身充当了她的缓冲垫。两人结结实实地栽倒在人资拼接的实木地板上,倪言的下巴磕在季以川的胸膛上,疼得瞬间飙出眼泪。 她坐起身,揉着下巴说:“真是石头做的。” 季以川撑地半坐起,倪言的一条腿跨在他的膝上,坐得离他很近。 他不作声,倪言便看向他。 她想了想补充说:“比地板好些。” 苍白的解释。 季以川低头笑了笑。 他说:“明天去挑选礼服,有时间吗?” 倪言摸着下巴的手顿了顿:“是为了你哥的生日吗?” 他点头。 倪言问他:“可不可以穿条普通点的裙子?” 上次的礼服美则美矣,可她站得久了,不仅脚被勒得生疼,连腰下都被勒出一道道痕来。 与其说是修身,不如说是把人的腰掐成柳条。 “嗯。” 倪言站起身,理了理衣角:“那不用买,我有好多条裙子。” 她不客气地绕过季以川,打开侧卧的衣柜,垫着脚从衣杆上取下三条裙子,依次摆开。 “哪件好?” 季以川起身回头看:“都好。” 倪言蹙起眉:“我要的不是这种答案。要不我试穿一下你再看?” 说着她转身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进进出出数次,从蓝色到红色再到绿色。倪言的肤色冷白,几乎没有什么不合适她的颜色。 季以川坐在座椅上,交叠着腿细看。他一直没说话,眸光沉沉。 到最后一件,倪言终于不耐:“你说句话如何?” 季以川垂手说:“最后的。” 最后一条是一件墨绿色的中长裙,腰身收紧但舒适,领口微荡几条褶。深沉的绿色最衬她的肤色,雪白无暇,凸显气质的同时不显沉闷。 等到了约定的那天,倪言身穿这条裙子和季以川一同回到了季家。 季以山的生日宴不像顾西言的那般浮夸,既没有额外定宴会地点,也没有把圈里无论认识与否的老少都请个遍。 零零总总几十人,全部分散在季家的各处。 顾西言也来了,他见了倪言不吝啬赞美。 他转了一圈打量倪言的穿着道:“太美了,这是哪家的高定?” 倪言:“不是……” 顾西言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是成衣?我对时尚关注得不多,可能不太了解。” 倪言扯了扯裙身:“网上买的。” 顾西言愣住:“诶?” 倪言补充了价格:“320。” “美金?” “——人民币。” 顾西言沉默了,靠着季以川的肩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季以川没理他忽然犯上的戏瘾,牵着倪言的手坐到客厅落地窗边。 生日宴会的主人公姗姗来迟,一身着装笔挺贵气,只不过脖子上似乎有道被人抓过的痕迹。 倪言细细端详起季以山,他和季以川有三份相似,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气质截然不同。 季以川冷脸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难以接近的高冷,微笑起来则十分温柔。 而季以川一旦面无表情,就总给人一种他在计划什么阴谋的感觉,论第一眼印象,简直比季以川还要差。他笑起来时更糟糕,像是阴谋已得逞。 顾西言屁颠屁颠地坐到季以川和倪言身旁,他捣蛋的样子让人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 顾西言是带着八卦来的,他凑近两人,压低了上身,语气神秘:“我听说,他今天带了一个女人来。” 季以川垂眸看向他,又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个看起来有阴谋的季以山。 顾西言小嘴叭叭地说着:“从美国带回来的。” 倪言总共和季以山也才见了一面,毫无了解,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奇心。 顾西言回头看像是在找着什么的季以山:“等下应该能看到本尊。” 虽说生日宴的主人公是季以山,可很少露面的季以川也成了焦点。 一半人拥在季以山面前说着祝贺词,另外一半人游移到季以川身边,有些没见过倪言,便好奇地盯着她瞧。 旁人问:“这位是?” 季以川说:“我太太。” 又问:“原来如此。不过怎么都没听说你结婚的消息?婚礼何时举办定下了吗?” 季以川:“还没有。” 另一个人又说:“这和关家的亲事便作罢了?” 边上的人接过问题:“不然呢?都结婚了还说这。”他向季以川堆起略显谄媚的笑容,“季太太是哪家千金呢?” 倪言略微低了低头,手指交叠:“我不是……” 季以川淡淡说:“倪家。” “倪家?没听说过啊。是国外回来的吗?” 季以川搂住了倪言的腰一起起身:“现在你听说了。” 一旁的人嘴角抽搐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大家心知肚明,这位季太太恐怕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随着夸张的生日蛋糕入场,季以川也站到桌边,手持蛋糕切刀。 所有人等着他许愿时,露台上忽然跌落一个人,只听她结实地摔在了地上,是从楼上的窗户跳下来的。一身浮夸的颜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她不顾腿上的疼痛,直直地冲向季以山。 女人发出的声响巨大,季以山早看见她了,却没有躲闪,视线追着越来越靠近的她。 只见她看也不看就抓起桌上蛋糕的一部分,用力地扔向了季以山。 奶油飞溅到他脸上,他却没眨眼。 女人提了声调,满脸怒气地瞧着他:“你这叫非法拘禁!” 倪言正惊讶于季以川的哥哥会做这种事。 季以山沉沉地说:“我没有。” 女人不服:“你就有!” 季伊依和关正连忙起身:“这位小姐,请问发生了什么?” 女人转过身,觑了一眼和蔼可亲的季伊依,又看了眼一脸严肃的关正。 眼珠一转。 “我怀孕了,他抛弃我。” 倪言更是惊得跌了下巴。 季以川倒是不为所动。 倪言支支吾吾:“你,你哥……” 季以川说:“他不会做那种事。” 倪言顿了顿,选择相信他,流言蜚语的苦,她不是没体会过。 季以山垂眸盯着女人一语不发,过了很久才说:“你有没有怀孕你自己知道。” 女人转过身神气地对他说:“就怀了!你别不承认。” 过了会儿,季以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冷声说:“既然如此,我们结婚。” 此言一出,满场惊讶。 就连季伊依也没想到,一脸愕然地看着大儿子。 她家两个儿子结婚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女人被吓了一跳,结巴了起来:“你神经病!谁要……谁要和你结婚。我要出去。” 季以山向着在场的人浅浅鞠了一躬,一语不发地拉着女人回到楼上。 满场唏嘘。 不知闹剧背后是两人发生过何事。 倪言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季家这两兄弟也太叛逆了,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两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未婚先孕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口吗?什么时候了,选择女人还只看外貌,没有家庭背景的支撑,还是不要结婚的好,玩玩还差不多。到了时间也该收心,选择对家业有帮助的人。” 季以川被父母叫了过去,并不在倪言身边,也没有听见。 倪言坐在位置上低着头,说话的两人就在距她一个身位的地方,全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笑了笑,捏着桌上的酒杯饮尽,瞬间冲上脑海的酒精点燃了她这一身绿色的野草。 她站起身,直面那两人:“有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酒精上头,红着脸孔。 说话的人原本抱着手作看戏模样,听见倪言的声音愣愣地垂手看她:“你说什么?” 倪言缓慢地眨了眨眼:“我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拿自己一生的感情当做筹码,摆上谈判桌。你是没本事的人吗?” 她指着其中一人问,那人不吭声。 她又转向另一人:“你呢?你是吗?都不说话,到底是不是啊?反正季以川不是。” 轻微醉酒的状态使她的话和平日相比成倍增长:“你们认识那个女孩吗?知道她和季以山发生了什么吗?你们认识我吗?妄下定论!是不好的……” 她在清醒与迷糊间来回荡着,等上头的酒精慢慢沉淀下来,她丝毫不理那两人,走到角落用视线寻找季以川。 她在阶梯边发现了他。 他站在季伊依和关正的身边,脸上挂着笑容,倪言的视线被黏糊的睫毛阻挡,看不真切。 总之,他笑着,视线向着楼梯上看。 倪言等着等着,看见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女人从阶梯上走下来,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长发浓密柔顺,明媚大气。倪言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裙子,低落和自卑的情绪瞬间涌来,她甩了甩头,不想被这样的情绪裹挟。 可是,倪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关正对着女人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看见季伊依搭着她的肩和季以川的。 她讲着笑话似的,能逗得季以川开心,更是伸手拍了拍季以川的脸颊。 倪言愣住了。 她不是不相信季以川。 可她忽然就懂了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 季以川找到倪言时,她坐在角落里,手里捏着酒杯,不知是谁在不断给她倒酒。 边上有人找她搭话,她没理,耷拉着脑袋。 季以川见过她醉酒后的模样,立即走到她身边拿走了酒杯,蹲下身看着她。 他问:“你喝酒了?” 倪言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季以川给出结论:“你醉了。” 倪言手指着天花板,吊着跟线似的控制着自己的脑袋:“我没醉,你别诬陷我。你找你的美女去,别来找我。” 季以川怔然,回头看见和父母一起走过来的女人,顿了顿,转头和倪言解释:“她是我的姐姐,并不是别人。” 倪言一头栽在季以川的肩上:“你倒是新奇,别人都说好妹妹,到你这,成了好姐姐。” 季伊依走来正想介绍人,定睛一看,倪言已经不太清醒。 季以川说:“她喝醉了。” 季伊依弯下腰瞧了瞧倪言脸红的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可爱呀。那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介绍给言言吧。” “嗯,”季以川抱起倪言,“我先带她回家。” 季伊依没有阻拦:“好,去吧。”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和侄女吐槽说:“我家两个儿子是不是太有个性了点?” 女人笑着说:“像您。” 开车回去的路上,倪言睡倒在后座,等车停下,季以川要去抱她时,她才醒转过来。 一掌拍开身前的手:“我不要你抱。” 她颤颤巍巍地下车,歪七扭八地向着电梯走去。 季以川不作声,跟在她身侧,在她倾倒时,接住她。 一进屋,倪言娴熟地脱掉了高跟鞋,奔向自己的卧室。季以川紧跟其后。 推开被她合上的门,季以川看见倪言已经站到了床的中央,一手握着空气话筒,一手高举。 她煞有其事地发表起了独立宣言。 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指着季以川说:“我看到你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了季以川。她与你更相配!” 季以川抱手站在床前。 每一次她喝醉酒,都是一次惊喜,当然,也可以是惊吓。 他并不打算在她醉酒时与她解释,毕竟等她清醒,她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的沉默换来倪言更高的声音,她走到季以川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正式宣布—— “季以川,我要和你离婚!” 季以川的眉梢动了动,抬眸凝视她,握住她的手腕,一瞬间将她拉下床。 倪言惊得尖叫起来,回神发现自己被季以川好好地竖抱着,双脚离地,使不上劲。 “你绑架我!” 她挥着拳头,力道不轻。 季以川的视线锁定在她的双眸上,认真地与她说:“我们不会离婚。” 可她听不懂,嚷嚷着:“就要离!” 倪言扑腾着双脚,一使力,把季以川一同带到了床上,两人双双倒下。 季以川撑着手,没有压到她,凝眸看着她的模样。 挽起的长发凌乱地散着,红晕满颊。墨绿色的荡领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旖旎。 他的眸色一深,低头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她口中的酒气浓郁,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似乎在气头上,下意识的回吻后不由分说地咬了一口季以川的唇。 季以川敛眉,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任由淡淡的血腥味满布在唇齿间。 倪言缩了缩身子,眼角淌出泪水。 季以川的身体一僵,撑起上身看着她,伸手轻抚她眼角的泪。 他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倪言的双手揪紧他的衣领,扯到皱巴巴为止,带着点哭腔:“我和你不般配。” 季以川蹙眉:“谁说的?” 倪言:“他们说的。” 季以川问她:“你呢,你也这么认为?” 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升高了音调说:“他们放屁!” 季以川失笑:“你说得对。” 她惶急地从季以川身下翻过身,跳下床,一本正经地坐到书桌前翻开教材。 “我要成为大翻译家,比你还有名。” 她喃喃自语。 季以川拉住她的手,扳转过椅子,语气轻柔地哄着:“明天再学,今天先睡觉。” 反正等她醒来,什么都忘了。 倪言浑浑噩噩中就被季以川塞进了被窝,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窗外艳阳高照,窗帘缝中泻下的一缕阳光唤醒了倪言。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头疼欲裂。 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昨日的裙子。 她怔怔地伸手摸着自己凌乱的头发,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神逐渐失去焦点。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忽然涌现。 那句“季以川,我要和你离婚”在她脑海里盘旋,也包括那个混着血的亲吻。 她慌忙用手在面前挥舞,企图驱散记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要和你离婚…… 倪言抱住头无声地呐喊。 她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她又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地记得! 第32章 想起来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 倪言赤足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卧室前敲了敲, 轻巧的力下,虚掩着的卧室门顺势被推开。 他不在。 倪言松了一口气。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以川,是假装失忆还是诚实面对。 季以川的卧室里很冷清, 除了墙上的那幅画外,一切都是黑白灰。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这张床上躺过一晚,那晚她也是喝醉了,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 对他房间里的陈设全无印象。 床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很抽象。 不是人物, 不是静物, 也不是风景。 雪白的画面上交叉画着几条鲜红的血线, 仅此而已。 倪言对这类画的了解不深,只能看个浅。 她并不想擅自窥探别人的隐私,于是将门关上。 伸了个懒腰躺到沙发上, 倪言开始回忆昨日。 她记得季以山和那个女生发生的堪称戏剧化的事,也记得季以川对着一个大美人笑。 依稀记得他说那是他姐姐。 就先信了吧。 她躺在沙发上浏览手机上的消息,一切平静。 过往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再蹦跶到她面前。 邱丽莉告诉她说,林则睿和Anna的视频传播太广,给公司造成了影响,公司只能选择开除他, 请他另谋高就。 最大的问题是,现在行业里头部公司的hr都了解这事,多半不会聘请他,更何况他的业务能力并不算拔尖。算来算去,他大抵只能去小公司就职了,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说林家的老太太知道了他们分手的真相,气得摔碎了好几个碗, 那天邹雨宁正巧在,成了目击者。他的大嘴巴保不住秘密,迅速传开。 她说她老年得子,原以为生了个多么优秀的儿子,没想到是能做出这档子事的人。还问他怎么有脸去找倪言。她要是倪言,见到他一定会觉得很恶心。 听到老太太的事,倪言还是有些唏嘘,她足够好,只是她的儿子不够好。 前两天发布的休息视频下方又冒出了许多评论,意外地成了倪言近期视频中播放量最高的。 微博上也是如此。 几个火眼金睛发觉了视频中的差别。 即使入镜的只有一堵灰墙和落地灯,还是被人揪了出来。 网友A:「这不是言说自己家吧?背景都不一样了。」 网友B:「没准是搬家了。她最近遇到的事有点多,想换个心情也正常。」 网友A:「可这风格实在不像她,言说每次搬家都是复古风的装修。哪里见过这么性冷淡的灰色?」 网友B:「可能是拍摄棚?」 网友C:「我看不像,这落地灯一看就是卧室的,你们看右下角,那不是床腿吗?」 网友D:「我搜了一下这落地灯的价格,你们猜是多少?十六万。」 网友A:「……神经病啊,一个灯这么贵。那肯定是盗版的,言说也没那么富婆。」 网友D:「应该不是,我比对了一下细节,一模一样。」 「言说,你是不是谈新的恋爱了啊?」 十六万? 倪言也感到惊讶。 上万的她见过,十六万也太天价了,是哪位她不认得的艺术家的作品? 他们猜任他们猜,倪言已经不那么在乎了。好像从下定决心起,她的重心都放到了翻译上。 近日找到曾经翻译过的两本英文小说,翻译魂一下就被点燃了。 她看到有人说—— 「恭喜美女!脱离苦海!美美甩开渣男谈个新恋爱~」 倪言笑了笑,发自内心的。 - 晚上季以川回来的时候,倪言正在房间里复习。 他敲门的声音很轻,没有唐突地切断她的思路。 倪言紧盯着卧室的门,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去打开它。 她没敢抬头看他,视线落在地板上,嘴巴抿成一条线。 季以川牵起她的手递了一本书给她。 倪言翻开书页,随即露出笑容。 这是她最喜欢的呈闻译文出版社最新出的双语版《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壁之大成》。 翻译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对于倪言来说可以成为很珍贵的藏书。 她抬头冲他一笑:“谢谢。” 半晌她又想起昨夜的事,嘴巴忽地抿成一条线,双手拿着书背在身后,声音逐渐结巴:“昨,昨天你哥生日宴后来还顺利吧?” 她顺手将书放到了书架里。 季以川不作声看着她许久,嘴角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顺利。” 倪言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要把话题扯到别的事上:“那位女士应该不是真的怀孕了吧?” 季以川说:“不是,她和哥有一些——特别的误会。” 有多特别? 倪言没有多问,继续转移话题:“你工作呢?顺利吧?” 季以川点头。 他就站在卧室的门口,倪言转身回屋也不是,走又走不出去,生生地被堵在这个隘口。 “那……我们去吃点水果?林姨说是她老家人给的,特别甜。” “嗯。” 并排坐到沙发上后,倪言发觉季以川似乎并没有要提前昨日之事,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片时听他垂落视线在盘中,云淡风轻地说:“堂姐很想认识你,找个机会介绍给你。” 倪言愣了愣:“堂姐?” 季以川抬眸:“她从事文学工作,应该与你有共同语言。” 倪言尬笑着点头。 紧接着听季以川补充道:“昨天你看到的那位,就是我堂姐。” 倪言轻咳了咳,仰头喝尽杯里的柠檬水:“啊,那位大美女。” 她装作完全不记得回家以后的事,眼神看向房间的每个角落,唯独不和季以川对视。 “所以——” 他的声音沉沉,婉转的语调别有深意。 “嗯?” 只听清脆声响后,他一口未动就已放下叉子,抱手侧身好整以暇瞧着她。 “还和我离婚吗?” 倪言的眼神瞬间被震了回来,与他对视,片刻烧红了脸。 她结巴地说:“没,没……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你好奇怪。” 季以川笑而不语静看她。 倪言坐立不安,手缩进衣袖中。 她狡辩起来:“我喝醉后有时会说胡话,不用放心上。” 季以川问她:“当真都是胡话?” 他的表情很显然不这么认为,更像是在刻意逗她。 倪言红着脸,振振有词:“当然,酒精上头,情绪容易失控。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算数。” 说完她还是不满意,又画蛇添足道:“我不是那种会吃醋的人。” 她摇着头,竭力地否认,倒更像是不打自招。 季以川托着下巴,笑着问她:“前两次呢?” 倪言愣住:“前两次?” 他点破她:“你不记得了。” 倪言承认,低着头又抬眼:“我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 季以川说:“做了,也说了。” 他讲话讲一半,勾起倪言的好奇心却不负责。 倪言欲言又止,看着他,不肯拉下脸再问他自己做了什么。她生怕是一些丢脸又荒唐的事。 她背过身,赌气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霓虹夜色。 季以川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想让我帮助你回忆么?” 她不答。 嘴唇微微抿在一起,眼神透出倔。 轻笑一声后,季以川箍住她的肩,轻轻扳转她的身体,一双藏着淡淡怨气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季以川抬起眉梢,用动作问询倪言。 倪言仍旧是默不作声,算作是默认。 继而一个轻柔而又温暖的吻落下。 倪言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亲吻,片刻后闭上了双眼,回应起他的动作。 她喜欢亲吻他的上唇,一如季以川喜欢亲吻她的下唇。交错重叠着,溢着清新的果香味。 她很喜欢,也很沉醉。 浅浅的一吻结束,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倪言大口喘着气,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他身上。 季以川问她:“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 倪言想了想回答:“在我租的房子中。” 他说:“不对。” 倪言:“怎么不对?” 季以川说:“是在炸串店前。” 炸串店? 倪言回想着,她与季以川一同吃炸串只有在宁波那一次。那晚她确实喝了不少酒,最后的记忆是那忽闪的路灯。 后来呢? 倪言皱起眉头努力回想。 她好像抬起头看了夜晚的天空,他好像问她为什么同意与他在一起。 她说了什么?她说“因为喜欢你啊”。 再然后,倪言想了起来。 那晚晕眩朦胧的视野从天空忽然变成了眼前的他。 还有那个沾着酒气的亲吻。 是她主动。 倪言被这忽然涌来的记忆震到,一下推开季以川,接着连同第一次醉酒后的记忆也回来了。 居然是她先对他说的——她对他有好感。 季以川被推到沙发的最左边问:“想起来了?” 倪言想狡辩,却想不到说辞:“我不是……都说了喝醉以后的事不能做数。” “你想抵赖。” 倪言急巴巴地说:“没有!但是我……是我先表白的怎么样!” 她有些生气了。 他这么逼迫她,就是想让她承认是她先动心吗? 季以川坐近了些,双肘搁在膝盖上,垂眸看着前方的茶几。他像是自我安慰地笑了下,眼神柔和地像天上的云朵。 “那时候,我很庆幸你不讨厌我。” 倪言怔了怔。 他说:“对于你是否会喜欢我这件事,我没有把握。所以我很高兴听见你那么说。” 他转过头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难以看穿:“让我知道——我有机会了。” 而后沉默的时间里,倪言听见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声,砰砰地好似比跑步时还要快。 她不了解他的过往,却仿佛觉得他渴望她是一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事。她不想这么自恋,却无法不这么想。 飘忽的视线游移在他身上,最后定定地落在他右手臂上的伤疤处。 轻轻抚过,从那微凉的皮肤上陡然升起的伤疤在亲吻她的指腹。她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凹凸,让她有了什么东西在灼烧的错觉。 指尖停留在那道陌生的伤疤上。 她问他,也是问自己的内心。 “可以告诉我这里的故事吗?是意外还是别的?” 第33章 如果,如果 “以前救过一个人。” “谁?” 他答非所问, 声音低落。 “没救成。” 这是季以川留给她的所有答案。 她看似什么真相也没得到,却在将季以川过往的种种怪异连接在一起后,心里隐隐升起一个猜测。 那是一段倪言不愿意重新去正视的过往。 其实早在马尔代夫时, 倪言的第六感就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 一来她自己不愿过多谈及那段过往,二来季以川也一直逃避这个话题,就好像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埋藏到潘多拉魔盒中,谁都不去打开它。 倪言在网络上搜出当年的新闻, 相关的报道并不少,就连标题也各有各样。 「杭州一男子刺伤路人, 勇敢路人空手夺刀」 「精神病人大街伤人, 致一少年重伤」 「杭州xx街案, 伤人者系精神病人」 「xx街伤人事件受害者年仅14岁」 「受害者少年的亲姐姐现场崩溃」 …… 不同的媒体有不同的侧重点,有的关注受害者,有的关注伤人者, 有的则想称赞那位不顾自己安危冲上去救人的英雄。 也不乏不顾受害者家属心情就强硬采访的记者。 有些记者,就像那洪水猛兽,在门外拨起海浪,多么渴望涌入病房,拍伤者,拍家属, 拍他们痛苦的模样。 倪言搜遍了全网的新闻,唯独没有看到有关那位英雄身份的任何报道,甚至没有任何清晰的图片或视频流传。她唯一能找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又抖动的视频中的背影。 单从这背影来说,只能判断是一个男青年,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再多的信息。 倪言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都是那天的画面。 她当时实在没有过多关注救人的那个男人,后来她短暂失明了一段时间, 在此倪安平与死神搏斗的近两个月里,他们和各路媒体都想过找到那位英雄。无论如何,一家人都想和他说一声谢谢。现场的血除了倪安平的,也有那个人的,他在抢夺刀的过程中也被划伤过。 可是没有人找得到他,他就好像消失在了人海中,仅仅是那一天在那一条街出现过。 来时洁白的上衣,走时被鲜血浸染。 倪安平离开后的一年里,倪言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与父母的关系也恶化。 她怪自己,也怪父母把她说成罪魁祸首。但其实,不管她怎么宽慰自己,她内心深处亦是这么想的。 如果那次来杭州的旅游途中,不是她非要吃那一家烘培店的糕点,那天倪安平就不会拉着她坐了整整一小时的公车去到那条街。 如果没有在那个时间点,遇上那个人,安平就不会出事。 时隔三年,倪言忽然想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夺刀的男人。 即便他的英勇没能救下安平,倪言还是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那个场景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想必对他也是。 不知道他的人生是否还顺利。 盯着灰色墙上的挂画,倪言想起季以川说,这个家里的任何地方她都可以去。 不作他想,倪言已下意识走到了他的卧室门前。 那么,她进去看一看,应该也可以。 季以川的房间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冷清。在倪言的意识中,季家的家庭氛围培养出来的孩子大抵不会偏好这样偏忧郁的色彩。 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能勾起人好奇心的物件,一张床、一幅挂画、一个衣帽间、一个浴室和一张书桌。诺大的空间显得无比空旷。 倪言走到书桌前,桌面上摆放着几本专业性强的书籍,在倪言看来属于是天文。书桌上没有摆放相框,除了书籍外只有一支钢笔。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强迫症。 倪言一边在心里忏悔,一边打开了书桌下方浅浅的一层抽屉。 左边的抽屉里放着更多的书籍纸张和钢笔,摆放整齐。 她拉开右侧的抽屉,几张相片顿时闯入了她的视野。 相片整齐地堆叠挤在一个透明收纳盒中,摆在最上面的那张是她坐在咖啡厅的窗边,独自等林则睿的时候。没有记错的话,那天是林则睿的生日。 倪言怔然地拾起那一叠,一张又一张地翻阅。 全部都是她。 是她与林则睿的每一次相见前。 有几次季以川是一同来的,有几次他只是送林则睿到约定的地点。 原来他一直都在那些地点,只是她从没有注意到他。 倪言越翻越快,最后在盒子的底部发现了杭州当地的都市k报的两页。 被规整裁剪收纳的内容正是当年发生在倪安平身上的那件案子。 第一张的标题为「精神病人持刀致14岁少年重伤昏迷不醒」,底下的小标题是「亲姐姐崩溃当场,英勇路人做好事不留名」。 第二张的日期隔着近两个月,版面缩到了角落里,标题写着「xx街14岁少年重伤不治身亡」 不知不觉间,倪言的眼眶已经漫出泪水。 油墨侵蚀着纸张,略微泛黄的纸页中立着一行行被模糊了的印刷字。 最后的那张报纸页上,有一行季以川的字迹,工整秀气。 「对不起。」 对不起最终还是没能救下那个少年。 对不起看着你痛苦。 倪言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捏着那页报纸。 房间里的寂静像是堕入没有人的深渊。 过了许久,她像是喘不过气来,弯下腰嚎啕起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纤细的指尖扣在桌沿,用力直到变成青白的颜色。 泪水朦胧的视野中,那张报纸上放大的字样却还清晰铭刻在她眼中。 那试图忘记的画面,汹涌着席卷她的脑海。 不断向安平身体刺去的疯子,被鲜血浸染了一身的安平,怎么追也赶不及的自己,不顾安危冲上前搏斗的男人—— 此刻都清晰明了。 连同那份钻心的悲痛和晕眩。 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的痛彻心扉让哭喊声也变得声嘶力竭。 门的咔嗒声来得那样突然。 脱去外套,洁白的一身衬衣,挽着袖口。笔挺的裤腿垂落着。 季以川错愕地出现在门外,望着她,眉心一点一点地揪紧。 倪言跪坐在地上,侧身抬眸去看他。 不知是她的视野实在太过朦胧,还是耳边死神炫耀的声音太过刺耳,她无法收拢自己的情绪。 无力地撑着地面,妄图撑起自己的身躯,却停止不住自己的嘶哑。 她看见那朦胧的身影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继而与她一样跪在地上。 一双手怀抱住她,胸口那片白净的衣料瞬间被她的泪水侵蚀。 倪言哭得更起劲了,喘不过气时抽噎着。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季以川轻靠在她的头顶,安抚她。 往日画面同样浮现在他眼前。 那样鲜血淋漓和凄厉的场面,数次入过他的梦,惊醒时分不清自己是浸在汗水中,还是血水中。 他曾以为自己救下了安平,没有想过,安平终究还是没能扛过一切。 要是自己再早一些就好了,落在少年身上的刀便会少一刀,也许他就能活。 倪言扑在季以川的怀里哭了许久,窗外的夜色都变得更为深沉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这话,一边摇头:“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你,是我非要吃那家店的糕点,是我作为姐姐却没能来得及救下他。” 季以川蹙着眉心。 那样的场面,任谁看过都无法忘记。 任谁都会活在懊悔中,懊悔自己没能来得及救下那个少年。 他还记得,那时的倪言被鲜血和愧疚感刺激得太伤,因此而有过一段短暂的失明。 那一定是内心痛到无法自已,身体才会选择关闭与这世界的通道。 季以川低头亲吻了她的发顶,轻声说:“不,那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你们只不过是很平凡地走在街上想吃糕点。” 道理谁都懂。 来不及救人不是他的错。 想去吃糕点也不是她的错。 但人心哪里是道理就能说得通的,那是肉长的,会疼,会去假设所有“如果”然后后悔。 伤痛在那永远都不会消失,逃避它,记忆也最多不过被封存起来。唯有时间可以慢慢抹平它,直到人也不复存在。 季以川撑起她的两肩,迫使她泪眼婆娑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他说:“安平很喜欢你对吗?” 倪言的“嗯”在火石子滚过似的,嘶哑又断续。 所以,她才更自责。 父亲有时总让她让着年纪小的,她心里不高兴,同他生过几次气。可是世间再没有安平那样好的弟弟,待她那么好。她其实可喜欢他,没有真的生过他的气。 她原以为,季以川要说“他也不希望你那么难过”,继而她再度崩溃痛哭。 可他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倪言怔了怔。 每年,她都是在冬天,躲开家人自己一人独自去看安平。 她记得父母的责怪,记得在医院里扇她的那一巴掌。 就像她忘不掉一样,父母再看她时,也忘不掉是她要去那家烘培店,是她带着安平去了那条街。 倪言不想在父母面前见安平。 冬天的墓园很冷清,有一年墓碑上覆着白雪,雪还未积起多少,又被那急急的雨冲散。 就像出事那天一样。 从安平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她来不及捂上,就早已被雨水冲掉,嵌进人行道的每条砖缝里。 难怪人们总说,那条街仿佛还弥漫着混着雨水的血气。 倪言哽了许久,低下头说—— “好。” 第34章 命运啊 回到墓园的那天, 老天爷像是知道她要来,下了场痛痛快快的雨。而他们抵达时雨又停了,潮湿一片的山上飘着草叶的清香。 他们独自前来, 没有知会任何人。 倪安平的墓在半山腰,从停车场进去要走很长一段的上坡路。他附近的几片陵园中还埋着几位倪家和楚家的长辈。 倪言从前来的时候总说来墓园就是来修行,长途跋涉,劳苦受累, 十分不明白为什么停车场离得那么远。她尊敬那些没有见过的逝者,但不懂为什么他们走了那么多年, 父母还会在墓前哭泣。 再后来, 倪安平走了, 他走之后,从小看倪言长大的长辈也走了,接二连三, 却不在这座墓园。 她这才开始体会到从前父母的心情。 再也不厌烦那条路,从头走到尾,像是在给到访这里的人一回忆过去的时间。 她总在冬天来看倪安平,因为他喜欢雪。 倪言便总盼望着冬天能下雪。 她停下脚步,向着天空喘了口气。 季以川问她:“我背你?” 倪言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 我已经走过很多回了。” 倪言因为体力不支说不出什么话,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墓园的环境很优美,比得上不少公园。只不过一个是寻求放松和欢乐的地方,一个是来祈求时间把自己锁在过去的苦地。 倪安平的墓前有一棵玉兰花树,只是此刻没有开花。繁盛的枝叶也勾绘出另一种风景。 或许是那一天痛哭得太彻底,将她憋了许久的泪水释放得干净。今天倪言开怀不少,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来探访许久未见的亲人。 眼底那层淡而朦胧的哀痛被山间雨雾掩埋。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园里的人很少,冷冷清清。 他们倒像是来打扰居客清静了。 倪言蹲在倪安平的墓前许久,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强撑着露出一抹笑。 眼眶红着,没有落泪。 “平平,对不起,那天是我非要去吃那条街的糕点,对不起以前因为爸爸更喜欢你就生你的气。” 她的声音淡淡的像清泉的叮铃声,她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照片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好像要将倪安平那十四年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都回忆个遍才甘心。 末了她低下头,眼神温和,嘴边扬着淡淡的笑意。 “其实,我最最喜欢平平了。” 冰凉的手指抚触在潮湿的墓碑上,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爬到倪言的手边,驻足,昂起身子仿佛是在看她。 倪言瞧了它一眼,含着泪失笑。 倪安平喜欢甲壳类昆虫,因为觉得他们的“盔甲”很酷,它们远比它们的外表看起来要坚强。 它来到她身边,倒像是给了她一份慰藉。 季以川与倪言并排蹲下,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墓碑上的照片里,少年的脸孔不再被鲜血覆盖,露出了他原本俊秀又开朗的笑貌。 季以川露出笑容,笑容过后,怅然若失。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去,可在自己眼前离去的,永远最深刻。 那样抱着他能活下来的期望,没成想最后还是落了遗憾。 倪言指着季以川对着墓碑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吧?他是那天冲上来想救你的人,虽然……他真的很勇敢不是吗?” 虽然结果皆不如人愿。 他们从朦朦亮的阴天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多时间并没有说多少话,静静地闻着雨后花香。 下坡的路走得快,却像是比上坡更难走,每一步都是在远离安平,将他一个人又留在了那里。 倪言问季以川:“你一向来是如此不计后果地助人为乐的吗?” 季以川说:“大概是我实在不愿看到有机会得救的人——因我的怯懦而离开。” 正因如此,他竭尽全力却没能改变的倪安平的命运,才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倪言笑了笑,转头看他:“林则睿真不会看人。” 季以川:“嗯?怎么提起他?” 倪言交叉双手背到身后拉伸,昂起头看傍晚阴沉的天:“因为他一直说你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和他分手以前,我对你一直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以为你是那种有钱又高高在上的冷血动物。人不可貌相,你还挺有善心的。” 季以川哑然失笑:“只是挺?” 倪言纠正自己的用词:“是很有。”她顿了顿说,“你真的很有勇气,我扪心自问,如果街上遇害的是一个陌生人,而暴徒手里有武器,我一定打不过他,我敢上前吗?我很确定我是不敢的。我想我只能做到跟着人群一起去压制他,又或者是拨打报警电话。” 季以川沉默了片时,他不动声色地牵起倪言的手:“这已经足够了。” 倪言没有回应他的话语,手指勾住他的拇指,抿起嘴:“如果在你早已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冒着危险去救人吗?” 他想了想道:“会。” 倪言问:“为何?” 他不作想便答:“万一这一次的结局不同呢?” 万一,万一。 人总是这样,和命运豪赌。 大多人输得一败涂地,又或者从此不敢再赌。 倪言释怀地朝着落日的方向笑了。 还好,他是赌赢了的。 就像在马尔代夫时,他还是那样冲了上去,没有犹豫。 幸好,那一次的结局不同。 倪言捏起季以川的手凑到自己眼前,盯着良久,又大幅摆动手臂晃秋千。 “平平若是还在,他一定很喜欢你。” 季以川侧眼静静望着她:“那我一定也很喜欢他。” “是吧。”倪言抬起头,与地面平行,笑着从眼眶中落下今天的第一滴眼泪,“真是可惜了。” 命运与缘分的残忍之处就在于,它给你两条幸福的道路,你选择其一,便遇不到其二。 倪安平和季以川在倪言生命中的位置是矛盾的。 如果那天她和安平没有去那条街,倪言会陪倪安平一起长大。 那么她也不会遇见季以川。 他们只不过是喧嚣街头的陌路人。 而命运它又是怜悯的,替她摘下选择的烦恼。 这一选择,终究是由不得人。 她没得选。 第35章 炫耀 又过了一段时间, 季以川说他要到上海出差两日,问倪言愿不愿意跟他一起。 倪言摇着座椅,电脑屏幕里正展示着闻耀科技的新闻。 她塞了一颗草莓到口中, 眨着眼睛问他:“是处理YN-1相关的事吗?” 季以川怔然,末了含笑问她:“你怎么知道?” 倪言得瑟地挑起眉头:“当然是因为你露出马脚了。” 季以川附和她:“看来是我的演技不足。” 倪言咬着草莓尖看他:“现在回想起曾经的事,我突然发现了好多证据。而我居然直到现在才发觉他们。季以川,你到底是从何时起喜欢我的?” 其实倪言是在想, 他是不是因为没有救下倪安平,才在潜意识里想对她好, 弥补一个遗憾, 安慰自己的内心。人的情绪有时就是很难辨认。 她很明确自己对他不是感激之情, 因为早在知道真相以前,她就已经喜欢他了。 那他呢?会不会是陷在了错觉中。 他靠坐在书桌的边缘,修长的双腿一交叠, 像幅画似的在那。 他说:“从第一次见你。” 倪言怔了怔笑道:“你还相信一见钟情?” 季以川说:“以前不信。” 见到你才信。 倪言的脸颊略微泛红:“一见钟情那都是见色起意,你也这么肤浅?” 她是带着玩笑的意味在笑话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着。 感情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解释的。 如果一定要给一见钟情加上一个理由,那通常就只有见色起意。 也许是那天在兵荒马乱中的一瞥翻动了他的心,也许是从那时起他意识到那天的心痛中,除了有对倪安平的, 也有对她的。 出事后的几天,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鲜血翻涌的场景,与她崩溃失魂的神情。 他找到她,不敢见她,怕她记得他,从而再次记起现场。 他多想了。 其实倪言根本不记得他,而出事的那段时间里, 她又短暂失明了,对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谁难以判断。见惯了光明的人,其余感官并不敏感。 季以川见她大多时间都是木讷无神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单薄的身躯裹着层薄薄的衣料,仿佛穿堂风一吹就要散架。 父母蹲守在安平的病床前痛哭,没有人能顾得上倪言此刻的心情,倪言理解,事有轻重缓急。 可她面对的是眼前无尽的黑暗,尽管医生告诉她失明应该只是暂时的,可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往最坏处想。 可能她再也见不到阳光下的倪安平了。 倪言记得那时有个男人偶尔会坐到自己身边,不怎么说话,有时蹦出两个字也总是压着声音。失明后听世界都与以前不同,她没法判断那是谁。 有一天她终于开口问了,他说他是林则睿。 倪言怔了许久。 她倒是记得林则睿,追了她五年,倪言拒绝过很多次,甚至开始对他感到了轻微的厌烦。她实在没想到,他还没放弃,还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说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由此,倪言才开始慢慢打开了心房,试着去了解他和接受他的好。 - 去上海的路上,倪言问了季以川许多和YN-1有关的事。 “你是它的设计者吗?” “Idea是,但最大功臣是公司的所有人。” 倪言点点头,像个记者似的问他:“你是怎么想到的做情感系统?” 那天听到这个系统时,她粗鲁地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抓取关键词或表情的鸡肋功能。 但那天在台上,除了季以川“驾驶”的假YN-1,她明确感受到了真YN-1能读出人笑容底下的心情。 季以川平稳驾驶着车说:“情绪有价值。” 在内卷为王的时代,金钱、外貌、时间等等都被看重,唯独情绪要一人独自消化。忙碌的时候,朋友也在忙碌,朋友也在崩溃。又或者有些事难开口。 面对机器人,反而会无所顾忌。 今天来上海是为了准备明日的新品发布会,这也是季以川将第一次以闻耀科技负责人的身份亮相。 所以即便倪言没有猜到,他原也打算坦白。 到了上海,倪言正打算订酒店,翻看手机时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订一间还是两间?” 季以川不加掩饰地笑了笑:“不用。” 倪言愣住:“那住哪?” 季以川问她:“你觉得我之前在上海住在哪里?” 也是。 哪天季以川告诉自己他在纽约或者苏黎世有房,她也不会感到稀奇了。 说到底,她缺乏对他的世界的想象。 抵达上海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闻耀科技的公司。 公司在一栋写字楼的9-15层。 倪言仔细辨认了上海的区域,发觉他之前还真撒谎了。 他在上海的工作地点,距离她之前的住处可谓隔着一个黄浦江。而他当时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他公司就在附近这种鬼话。 季以川将倪言安顿在公司的休息区域后,一个两个从办公室里探出的脸孔透露出好奇的神色,又不敢上前冒然八卦。 他要去开一个简短的会议,让倪言坐在沙发上就着三明治休息。 他刚和倪言说完话转过身,人就好像变了。 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有锋芒,阔步行走时步步生风。 倪言抿了抿嘴。 可真帅。 她忍不住低头捂着嘴笑起来。 人嘛,总难免在一些时候犯花痴,即使是对一个每天都见面的人。 季以川带着几个人进了会议室,倪言暂时看不见他,她坐在沙发上拿出西语的小说阅读。 渐渐地,她看不进去纸页上的文字了。 余光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瞧。 倪言抬眸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过了会儿,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韩黎? 季以川的那个朋友? 莽莽撞撞的小新人从倪言身边经过,跑到韩黎跟前说:“黎哥,打印机坏了。” 韩黎停下手头上的工作,下意识朝倪言这儿看了一眼。 边上的人打趣说:“这也要麻烦你黎哥,黎哥身价千万,那是只为季总办事的助理。来来,带我去,还是姐姐我替你解决小小打印机的事。” 倪言挑了挑眉头。 助理? 她抿起嘴,手触摸着书页发出沙沙声。 半晌,她失笑。 季以川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她怎么回味都觉得她像是在一步步踏入季以川精心布置的美丽陷阱。 倪言很明确一点,她确实玩不过他。 季以川开会议的时间里,倪言已经向韩黎借了纸笔写下数条“罪状”。 倪言去问韩黎的时候,他嘴犟了两句就投降了,交代得明明白白。 等候的时候,有几个员工小心翼翼地问倪言和季以川的关系。 倪言笑而不语说等季以川自己来作答。 会议结束,近十人一窝蜂从会议室涌出来。 季以川走在最前方,手里一沓文件,向着倪言走来。 倪言双手抱在一起,指尖捏着一张纸,冲他挑眉,颇有点挑衅的意味在。 她开门见山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说韩黎是你的朋友,还住在附近。这和我今天得到的信息完全不同。” 季以川放下手上的东西,看了眼她,接过她手里的纸。 「故意落东西制造见面机会、撒谎说自己工作的地方在我附近、隐瞒自己是1002房主……」 一条一条罪状清晰罗列。 季以川抬眸,琢磨倪言脸上的表情。 她倒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在打趣。 休息室四周都是玻璃,外面围着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把耳朵贴近门缝想要听见一二八卦。 季以川两三下折起手里的纸张,弯腰取了桌上的遥控器,密不透光的帘子垂了下来,遮挡住所有视线。 倪言瞥了一眼下降的帘子,抬眸与季以川对视。 季以川走近了一步,身高差迫使倪言仰头,一步步被他逼退到其中一面帘子上。 他说:“我承认我的心怀不轨。”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倪言先乱了阵脚。 季以川又说:“所以呢?”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像一台摄像机录制下倪言的不知所措。 倪言支支吾吾地:“所以……” 所以她为什么要这么招惹他?想要捉弄他,到头来被捉弄的倒像是自己。 “所以你接受我的心怀不轨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想要看她的慌张。 倪言侧身钻过他与玻璃的缝隙,走到开阔的地方,眼神游移:“你别说得这么像个变态。” 季以川失笑,自然地挽起袖口,重新拿起文件:“抱歉。” 倪言侧头小声嘀咕:“不接受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只见季以川拿着文件就向门外走去。 倪言问:“去哪?” 季以川把文件递给了门外的韩黎,又放下帘子,转身走到她身边:“不去哪。” 灼灼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太久,烧得她脸泛起红晕。 她轻轻推了推季以川:“快出去吧……你这样用帘子挡着,门外的人会胡思乱想。” 季以川:“他们问你了吗?” 倪言不解:“问我什么?” 季以川说:“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喜欢八卦。” 倪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噢……他们问我们什么关系。” 季以川:“嗯。” 倪言接着又说:“我让他们问你。” 季以川弯下腰,视线从下至上看着倪言,像是在问她为何没说。 倪言抿起嘴:“我又不知道你的想法,万一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呢。” 她口是心非得明显。 门外抱怨声四起。 “嗷……季总好小气!” “不会直接在里面亲亲了吧!” “反正关系肯定不一般。” 作为唯一对季以川私人生活有了解的人,瘦弱的韩黎悲催地成为被围攻的目标。 “韩助理,他们什么关系啊?” “就是啊,都带来公司了,那肯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黎哥你就说说呗。” “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韩黎被挤在人群中间,左一下右一下地被推搡着,欲哭无泪。 他怎么敢随便代替季以川公布啊。 蓦然间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季以川牵着倪言的手走出来。 员工们很难形容此刻他们看到的季以川的表情,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炫耀。 他明晃晃地在炫耀。 他说:“是我太太。” 第36章 在想什么? 季以川结婚了的消息传遍了公司, 只不过他们还是没有从韩黎口中挖出来女方的身份。 员工们的一声声季夫人,倪言颇不习惯,倒是处在漩涡中心的季以川很是受用。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倪言渐渐意识到在这段感情中,她和季以川有一个巨大的差异。 她畏畏缩缩地害怕结局不遂人愿,所以从没有主动说过他和她的关系。他不同,他从始至终, 便没有想过隐瞒。 或许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家庭的不同造就了他们完全不同的行事风格。 夜晚, 倪言跟着季以川回到他在上海的房子。 自从季以川回到了杭州, 上海的房子大多时间都是空置的, 但还是请人每天清扫。推开门,干净得一尘不染。 有别于在杭州的家,这里更空旷。 三间卧室却只购置了一张床, 客厅里除了一张桌子外什么也没有。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生活的痕迹。 季以川走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出来,轻靠在中岛台上问倪言:“冰水还是温茶?” 倪言扭头看他手里的瓶子:“冰水。” 刚抵达上海时倪言就意识到了一件错误,她没有带行李来。 早上走得急,浑浑噩噩地没睡醒,抓了平时出门用的包就跟着走了。到了上海才想起他们并不是当天就返杭。 倪言看了眼时间,对季以川说:“我出去一趟。”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 从玻璃水杯中抬眸:“现在?” 倪言抿了下嘴:“嗯。我忘带行李了,这个点边上的商场应该还开着,我去买套衣服和生活用品。” 季以川放下水杯,重新拾起桌上车钥匙说:“一起。” 最难办的并不是衣服,而是内衣裤。 别的尚可将就一晚,这个不行。 倪言欲言又止,跟着他下楼的时候说:“你不准备明天发布会的内容吗?商场挺近的, 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季以川拉开了车门,淡然说:“已经准备好了。” 倪言只能作罢。 抵达商场后,倪言很在意跟在身侧的季以川,就先去到了地下一楼的杂物店,买了套洗漱用品。结账走出店铺后,她驻足在电梯前,凝神看着每一层楼的介绍。 季以川提着袋子说:“三楼。” 三楼,女式衣服和女式内衣。 倪言硬着头皮坐上了电梯,她说:“等下你就坐在休息区等我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已经打开。 倪言是第一次来这家商场,对它内部的构造没有了解。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正对着电梯的恰恰好就是一家女式内衣店。 一眼扫去,粉色的蕾丝占了大半,对人造成颇大的冲击。 倪言作为一个知识区的up主,早就做过摆脱性羞耻的科普内容。从女生的月经用品到一些基础的性知识,再到和伴侣的相处。 视频里她头头是道地说着,女性的伴侣也应该了解这些女性知识,而不是把这些事当作一件羞耻的事情。伴侣应该在生活中给予帮助和最大的理解。 但到她自己身上倒有些放不开手脚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言行不一。 内衣店的店员热情,穿梭在一排排陈列的内衣中,紧盯着电梯门观察有没有出现潜在客户。 从电梯出来的季以川和倪言样貌很扎眼,店员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们。 女人略微局促和害羞的步伐,男人手里提着购物袋。 准是情侣没错。 店员迎了上去:“美女想看下我们家的内衣吗?舒适度和外观都可以很好地满足你。我们家的内衣根据不同胸型设计了几十种型号,一定有一款适合你。内衣一定要穿好的,不要省内衣的钱。当然,我们店性价比是非常高的。” 倪言那张白皙的脸肉眼可见地腾地涨红,言语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冷静:“好,那我自己看一下。” 店员笑眯眯地看着倪言,她可见多了这样的情侣,一个害羞的女人,和一个好像在状况外的男人。 做这行的早就摆脱了性羞耻。 店员问:“二位的关系是?” 倪言欲言又止,季以川回头答:“夫妻。” 店员一拍掌:“夫妻啊,那更好说了。可以一起挑挑看,做丈夫的也要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 “不,不用了,我自己看。”倪言一头钻进店内,完全不顾身后店员还想拉季以川进来。 季以川抬眸看了眼倪言,她的长发都因快速的步伐而向后飞去。 只见她飞快地拿了一件全棉全包的内衣和内裤冲去结账。 另一位热心的店员上前阻拦:“小姐,要不先量一下您的胸围吧,光是这一款我们家就有针对不同胸型的五个型号,您最好试穿一下,确保合身。” 倪言说:“不用,这个是我的尺码。” 店员又问:“您是外扩的胸型吗?” 倪言愣了下:“应该……不是?” 店员笑着拿回她手里的说:“那这个型号不适合您,这是针对外扩胸型设计的。小姐,不用害羞的,我们这里陪女朋友或者妻子来的男人可多了。” 倪言沉默了会儿,放弃挣扎抬起了手臂让店员测量。 她面前的镜子中映着身后的季以川,他神色自若地站在距离她三个身位的地方,不近也不远。 店员一边量一边唠嗑:“小姐您现在身上戴的是什么尺寸?” 倪言轻声说:“好像是85B。” 店员语气夸张:“您应该穿85C,穿小了对胸的发育很不好!” 只见她又拿出一块泡沫板,上面印着各种不同胸型的示意图:“您看一下哪种更符合您的胸型呢?” 倪言指了一个。 店员说:“好,我去拿几款适合您的。” 等待的时候,倪言靠着柜台环顾四周,不小心就和季以川对视上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漠不关心,也没有令人不适的神色。 渐渐地倪言也放松了下来。 店员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好几只不同款,只不过清一色的都是蕾丝。 倪言愣了下。 店员指着黑色的一款介绍道:“这款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小性感又不过度,也非常舒适,您可以试试。” 她的眼光确实不错,但倪言穿不了。 “我穿蕾丝容易过敏。” “啊这样,那这款呢?外面是蕾丝装饰,里面是棉布。” 倪言想了想还是说:“全棉的吧。” 她确实穿不了蕾丝。 最后拗不过店员,倪言试了一套带有交叉布条设计的黑色纯棉胸衣。它的设计带有一点束缚感,上身却很舒适。 买了同色系的一套,她提着战利品飞快地离开这家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季以川淡然问她:“还有需要的吗?” 倪言说:“再随便买一套休闲服就好。” 来都来了,就不勉强自己明天再穿今天的一身,毕竟现在可是夏天。 以前倪言逛街多半是独自一人,或者和秦冉一块。林则睿是个没有耐心逛街的人,走进商场一屁股坐进休息区就不动了,几次下来,倪言也就没有了喊他一起的兴致。 她习惯于自己判断,即便纠结症犯了,也没有问询季以川。 结束购物时,商场已经快打烊,店员在做最后的整理,顾客已不见多少。 季以川熟练地将几个购物袋并排放到后备箱里,坐进驾驶座。他侧目看了眼正发呆的倪言,探身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他向前的动作靠她很近,脸颊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双唇。 倪言怔了怔,回过神,随着车内灯光的亮起,她眼睛里的颤动也无处隐藏。 车缓慢地行驶在寂静的夜晚,远离商区,街上的行人也变少。 回到季以川的家中,玄关的灯亮起,其余地方陷在昏暗中。 倪言弯腰从他手上勾走几个购物袋说:“那我先去洗澡……” 话落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没礼貌,转身改口:“或者你先。” 季以川说:“你先吧,我有些要处理的邮件。” 倪言点头:“好。” 上海的家虽大,但他一直只使用了其中一半,许多房间空着,没有配备物品。 季以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浴室的磨砂门透出里面的光亮。 回复完邮件,他缄默地坐了许久,直到屏幕逐渐暗淡。 门咔哒一声,倪言捧着叠好的旧衣物和他给的浴巾走出来,手速极快地把衣物塞进了购物袋中。 闻声,季以川摘下眼镜,起身走向浴室。 他在洗澡的时候,倪言已经迅速地钻进了被窝中。 King Size的大床她只占了一角,身上穿着季以川的睡衣。 她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穿了他的衣服。衣摆垂落下来快到她的膝盖,踏在地上,裤腿都被她踩在了脚下。 倪言玩着手机直到季以川出来,他湿漉漉的短发上滴着水,赤足踩在地板上。 季以川几乎从不穿低领,可睡衣的倒V领口还是开到了他的胸口。 倪言瞥了一眼,匆忙收回视线,被褥下的腿不自觉蜷缩了一点。 他回来时倪言装作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丝毫不去看他。 季以川坐上/床后一直没说话,也没关灯,倪言忍不住问他:“明天的发布会是什么时候?需不需要设个闹铃?” 他放下商务本说:“在下午,来得及。” 倪言抿着嘴嗯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同样是V领的睡衣。 平时一个人睡她自然是不会在夜晚穿胸衣,可和季以川一张床时,她还是穿上了。睡衣的领口低,总会露出胸衣的部分,她又扯着衣服往后堆,愣是把领口拉高了。 倪言想了想,这也不是她和季以川第一次共处一室,之前他们还只是合作假扮夫妻的关系。 现在不同。 但倪言也没法用夫妻来形容自己和季以川。他们更像是在按部就班地过着刚谈恋爱的情侣的生活。 相爱,但又拘谨。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习惯。 她悄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季以川又戴上了那副金丝边眼镜,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钢笔在商务本上写着什么。 倪言偷看他一会儿,关上手机,侧过身背对他躺着。 她摸向自己胸衣前的那根绑带,低眸盯着垂落到地上的窗帘。 她很不想承认自己从他的脸颊擦过自己嘴唇时,大脑里想的就全是上次在她家未完成的那件事。 共处一室,盖着同一条被子,她穿着他的睡衣,这简直和所有电视剧里一样。在剧中,那样的夜晚应发生一些会被切镜头到早晨的事。 倪言捏着被子默不作声,脑海里全是胡思乱想。 他当然是喜欢自己的,可为什么连一丝心动或心乱的迹象她都找不到。 他如此冷静,不见上一次在她家时那样张扬的欲/望。 是因为明天下午还有工作? 倪言叹了口气,紧紧闭上眼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总之,她不可能主动。 夜晚没有白天那样的白噪音,任何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比清晰。 她忽然听见了镜腿撞击镜框的声音,听见本子合上的声音。 紧接着,季以川扳过了她的肩膀,用手肘撑着身体在她之上。 “在想什么?” 倪言的眼神晃动闪躲,手指紧紧捏着领口。 “没什么……我在想明天……” 蓦然间,她的话语被吞没在了他的唇齿间。 灼热的气息朝她涌来。 第37章 疯狂 季以川的双手分别撑在倪言的两侧。 强烈的吻落下, 倪言被推向床的顶端,愈发向下陷去。 倪言的身体下意识一僵,曲起膝盖。 她睁着眼睛看见季以川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幽深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漩涡。 在短暂的喘气时刻,倪言因为过度地紧张而笑了一下,嘴角僵硬:“这天气,有点热。” 卧室太大, 也不知是空调这会儿还没有起作用,还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 季以川撑高上身, 不作声, 拿取空调遥控器将设置的温度又向下降了两度。 倪言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 最后与他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她抿着嘴,踢开了被子,侧过脸不去看他, 轻轻用手扇风。 她结巴地问:“发布会还顺利吗?” 季以川眉梢微微抬了些:“顺利。” 倪言笑道:“那,那就好。” 季以川轻笑一声:“还有别的疑问吗?” 倪言迟疑了许久,这才深呼吸,继而摇头:“没有了。” 他给她缓和的时间,直到她自己下定决心。 蓦然间,季以川的右手勾住了她的膝盖, 向着他的方向揽去,直到她全然被他束缚住。 顶灯的光线透过他周身穿过,笼着他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倪言的理性与羞耻逐渐被精神世界的疯狂取代,她闭上了眼,伸手勾住季以川,又触碰到他背后的衣服。流水般柔软丝滑的布料在她的手心流过,带来片刻的冰凉。 过了许久, 空气重新回到他们之间。 倪言大口喘着气,睁眼去看季以川。 他看着她,幽深的瞳孔中染上她的绯红,晶莹的汗珠爬上他的额角,而她也是。 他沉声问:“你确定想好了?” 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震着倪言早已红透的耳朵。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在皮肤表面的温度凉下来以前应了他:“确定。” 顶灯熄灭,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的台灯散发出暖黄的微光,斜斜地照射在二人身上,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黑暗里。 倪言的眼神虽有赴死般的决心,抿紧的双唇和不自觉绷紧的下颚显现出她的无措。 若明若暗的灯光似乎带着温度,落到肌肤上烧起一片。她清楚感觉到隔着一层衣料的滚烫掌心。 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倪言忍受不了每分每秒都变得更热的空气,努力找到了话问他:“这样你明天来得及吗?” 她小心挑着眉毛看他,在季以川眼里到更像是做之前的挑衅。 他靠近她,嘴唇轻轻地掠过她耳后的一片肌肤,轻声笑了笑说:“该担心的不是我。” 那张本就紧绷的脸腾一下红成了山茶花的颜色。 季以川的指尖在她的耳后划过。 倪言似乎还有想说的话,只是话语在顷刻间又被他尽数吞没。 像滔天的骇浪,一旦掀起,便不会随意停止。 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当作支点,微微低头,皱起眉头,有时发狠地咬住他。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她很得意,又得意不过一秒。 有些事注定是由他主导。 床头灯的微光随着不时的颤动在房间中摇曳,倪言有些迷蒙地看着映在天花板上的朦胧影子。 她忍不住想—— 真是,好疯狂。 - 倪言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平静的湖面上,乘着一叶舟飘在湖中央,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推起水面波纹,而自己就随之荡漾。 一束热情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身上。 她不愿睁眼,也无力挪动,直到实在热得睡不着。 一睁眼,又是她看了大半个夜晚的顶灯,另外小半夜她在俯视季以川。 倪言挣扎着坐起身,眯着惺忪睡眼一眼就瞥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眼下是没法看了。 房间里没有季以川的身影,她探身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竟然已经下午一点了,也真应了昨晚他那句“该担心的人是她”。 点开微信,季以川发了一条信息给她:「发布会两点开始,可以看直播。」 倪言努了努嘴,谁要看。 她慢悠悠地走到浴室洗漱,过后再到餐厅,季以川不知道她几时醒,准备了三明治、沙拉和牛奶。 两点时,她还是口是心非地打开了发布会的直播。 比起她的精疲力尽,季以川倒是容光焕发,显得很高兴。 黑色西装一上身,气质卓越。 倪言坐在床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他讲话。 他介绍产品时很专业,介绍得很是详尽。回答记者的提问时又游刃有余,非常懂得如何迂回婉转地拒绝一些不合适的问题。 现场的摄像给季以川切了一个3/4侧面的近景,倪言一抬头就看见他衬衫领子上的轻微牙印,她留的。 倪言呛了一口。 明明她不在现场,脸却烧了起来。 现场眼尖的记者注意到了这一点,摇身一变成了娱乐八卦记者似的,不过倒也知道不在正式场合问一些出格的。 “季总最近是不是有了感情生活?可是有了恋情?” 季以川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眉梢愉悦地抬了抬:“我结婚了。” 一片哗然。 “季太太跟着来这里了吗?” 在场的总想把娱记的活一起干了,想一睹季总夫人的芳容。 季以川双手交叠,食指轻敲左手的手背,嘴角弧度微微上扬:“没有,她在家休息。” 坐在床上观看的倪言越缩越低,最后将脸都埋进了被子中。 为什么休息他心里没点数。 关掉直播后有记者询问他:“发布会结束以后季总有什么安排?” 季以川看了眼手表,笑了笑说:“回家。” 记者们露出懂了的神情。 小众领域的产品发布会虽不会被大众所关注,但行业内的人还是会看。 先前羡慕季以川在观江工作的同学就看到了,因不敢置信而再三确认,最终还是在同学群里说了这一事。 原来他不仅仅是观江的员工,还是旗下闻耀科技的负责人,这成就横看竖看都比林则睿强太多。 倪言屏蔽了群消息,对此不得而知。 吃完水果她躺在床上又小睡了一会,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是如火如荼。 季以川就静坐在房间末尾的书桌边,叠腿看着手里的书。察觉到她的动静,他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到床边。 他噙着笑低头看她,眼神柔和又充满眷恋:“你想今日回去还是明日?” 倪言打了个哈欠看他:“你明天不工作吗?” 季以川说:“可以不工作。”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倪言昂着下巴:“要不,明天吧?” 他坐下来,与她轻轻一吻,相互抵着额头说:“好。” 夜晚的风比昨日凉爽一些,倪言和季以川决定牵着手慢慢散步,一边寻找适合晚餐的店。 昨日的衣服已经洗净晾干,倪言本想穿来时的那件吊带图个凉快。 换上以后,她怔怔地立在镜子前,白皙的肌肤上俨然都是昨日留下的证据。 她盯着镜中身后的季以川哼了声,最终还是换上昨日新买的那件短袖。 她咕哝着:“都怪你。” 季以川不否认。 与昨日反方向走过几条街区就是最繁华的商圈,之前住在上海时倪言和秦冉常来,这里她颇为熟悉,里面有一家她钟爱的餐店。它并不是全国连锁店,倪言便想趁着此次来上海过足瘾。 倪言与季以川面对面坐进沙发位上,手边是商场的过道,有些嘈杂,人来人往。 这家店很受欢迎,他们来得晚,客人走了大半才有座。店里经常有来聚餐的人,因为热闹又便宜,店内便放了好几张长桌供客人使用。 在这里遇到大学同学是倪言始料未及的事,他们看起来已经快要结束用餐,五六个人围坐在长桌边。 倪言不似从前那样想躲着他们了,只淡淡瞥了一眼,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自从林则睿丢尽了脸以后,同学都不怎么在大群发言了,约莫是在小群里。林则睿大概也是没脸和昔日同学来往,聚餐也不见曾经很受欢迎的他了。 倪言点完餐后趴到了桌子上,侧着脸面向店外。 忽然她感觉到季以川坐到了她的身边,于是直起上身,瞧了瞧他问:“你怎么坐过来了?” 只见他轻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倪言领会,靠在了他的肩上,闭眼静心。 “倪言和季以川是吧?”一位之前不在群里聊八卦的同学走了上来。 倪言蹙眉,只好又坐起:“你好。” 由于这位和她交集实在浅,她只记得对方姓金,忘了名。 金同学笑着说:“我们看到闻耀的发布会了,很帅,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倪言好眼光。” 又走来了几人,倪言看过去,秦冉坐在位置上一动未动。 倪言听说她和邹雨宁最后还是分了,但她们也早已做不回好朋友了。 同学们顺水推舟地给倪言道歉,笑哈哈地把事情变得像只是一个玩笑。 “真没想到林则睿是那种人啊,看着多老实啊。” “是啊,谁能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怪倪言这么多年都没看出他真面目。” “哎,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工作又没了,这下可是前途堪忧了。” “别说他了,还是得夸夸倪言眼光好,季以川可不比前面那个好多了?” 倪言和季以川都默不作声。 原本林则睿的好工作就是季以川给他找的关系,没了也不稀奇,林则睿眼高手低惯了,业务能力实在不算拔尖。 只是看着他们前后如此不一的态度,倪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眼尖的人看见了倪言脖颈上的痕迹,偷偷笑了,用手肘顶了顶边上的同学小声说:“林则睿三年没搞定,这个才多久,还是有钱有颜好,搞定女人就是容易。” 倪言没听见,季以川却抬起了眼眸。 他交叉双手淡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说:“金诚。” 季以川微笑:“你是在那家公司就职?” 男人答:“华端,也是观江旗下的,我们其实还算同事呢。” 季以川点点头:“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上班了。” 男人愣住,表情冻结,眼神充满疑惑:“什么?” 季以川敛了笑,目光冰冷地看他:“你被辞退了。” 男人先是尴尬地笑了声,发觉季以川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季以川反问他:“你说呢?” 边上的同学啧了下,提醒他想想自己都说了什么。 男人表情凝滞了一下,抬眉说:“你是闻耀科技的负责人不假,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华端可不归你管。” 服务员端着菜从几人中间穿过,摆下了两道菜。 季以川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拭了一遍手掌心说:“明天记得带上箱子去收拾你的东西。” 倪言也有些不解地瞧着他,但也不说什么。 “莫名其妙!” 金诚气地跺脚走开,其他同行的人也就只好礼貌地离开。 倪言问季以川:“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季以川淡淡笑着说:“没说什么。” 倪言道:“骗人。” 不过她也不好奇。 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后,倪言累瘫在了座椅上,揉着酸胀的胯部,一来一回可有不少路程,对于常年没有锻炼习惯的人来说实属艰难。 季以川不作声,抱起她走回卧室,倪言也习惯了,靠在他肩上。 二人轮流洗澡过后,又穿上季以川的睡衣躺进被窝。 倪言没有像从前那样缩在角落里,而是向季以川靠近了些。 她正襟危坐地问他:“在看什么?” 季以川说:“在看你。” 倪言定睛一看,这不是什么土味情话,他看的还真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她连忙问:“这是哪来的?” 季以川说:“倪子涵给的。” 倪言皱眉:“他哪有!” 季以川耸了耸肩:“似乎是问你妈妈要的。” 倪言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手一摊伸到他面前:“你小时候的照片呢?等价交换。” 季以川缓缓点头,一边合上电脑说:“回去以后给你。” 倪言收回手:“这还差不多。” 他忽然侧过身说:“不如我们再做一个等价交换。” “什么?” “早安吻和晚安吻。” 倪言怔了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顾西言对他的评价——闷骚。 所言不假,称得上是顾西言为数不多靠谱的话。 倪言笑了下,一把捧住季以川的脸颊:“这还用如此麻烦吗?” 她轻轻吻住他,过了一会儿才离开,眼眸亮晶晶地问:“这样可以吗?” 他没说话,但眼神像是在告诉她:不足够。 倪言转过头憋笑,清了清嗓整理了表情才转回来:“那你示范一个。” 话音刚落,季以川就扣住了她的后颈,撬开她的唇齿。 倪言顺势攀上了他的脖颈。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良久,他抚了抚倪言的发顶,点到为止。 “你不舒服。” 他说。 倪言顿了一下,低下头涨红着脸,附和地应了声。 她都忘了自己酸胀不适的腰。 安静下来后,倪言枕着季以川的手臂,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他关掉了顶灯只留一盏台灯。 其实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外,倪言睡觉都还算安分。她只是更喜欢抱着一个枕头睡觉,之前没有枕头才睡得不安分。 季以川保持着姿势没有动,直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她在他怀里睡得很安分又狂放,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条腿跨在他的腰上,安心地把他当成了一个抱枕。 季以川静静看了她许久,低头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这才熄灭了最后一盏台灯。 第38章 开始工作 第二天倪言是在季以川的怀里醒来的, 室内开着冰爽的空调,躲藏在被子和温热的怀抱里格外舒适。 倪言翻了几圈身,撑开手臂伸懒腰。 她侧身看季以川, 发觉他早已醒来,彼此都露出了一个笑容。 从上海回杭州的路上,倪言收到了一个好友添加请求,对方说他是金诚。倪言放下手机转头去看驾驶车辆的季以川, 继而又听见提示音响动。金诚在群里@了倪言说:「倪言,你通过一下好友请求。」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倪言问季以川:“他真的被辞退了?” 季以川微微眯起眼:“谁?” 倪言说:“金诚, 昨天碰见的那个。他突然来加我好友了。” 车停在红灯的马路前, 季以川搭着方向盘道:“嗯。” 不见倪言回复的金诚也顾不得别的, 直接就在大群里说了事。 「倪言,季以川是有什么毛病啊?我做错什么了,他居然让我们公司把我开了?」 倪言也想问, 于是好整以暇瞧着季以川问:“他做错什么了?” 季以川像是在回想,微微倾斜身体,轻笑说:“我不记得了。” 倪言握着手机看他。 季以川转头问她:“你相信我的判断吗?” 倪言顿了片刻点头。 她大概猜得到金诚昨晚是说了有关什么的事,低下头,摁灭了手机屏幕,对金诚的信息不予理会。 事实上华端公司的人早就发现了金诚在工作上问题多多, 能偷懒就偷懒,时常软性施压,强迫新员工替他完成任务。原本已经打算找一个时间裁了他,没成想季以川的要求来得更快。公司多支付了金诚三个月工资,算得上体面。 回到杭州以后的生活按部就班,季以川还是每日在观江工作,线上谈起闻耀科技的事也不用避着倪言了。 倪言能感觉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减少, 互相瞒着对方的事在一件件被剖出来展现。 距离十一月的西语考试尚有一段时间,倪言又捡起之前的日、法语温习。 邱丽莉也终于抽出时间和倪言约了见面,地点就在她的工作室——丽文工作室。听她说,工作室的名字是整合了她和初恋男友的名字在一起,好聚好散,现在也并不后悔。 季以川原本是安排了司机负责倪言每天的外出,可倪言前小半辈子没有这样的习惯,很不适应。出门还是没有联系司机,而是打了一辆车。 丽文工作室在靠近西溪湿地的地方,靠近目的地,道路两旁的绿植也变多,风景甚美。 倪言穿过绿丛看见工作室时,邱丽莉正坐在门前的露台上,戴着一顶遮阳帽无所事事地盯着杯中的咖啡看。 她热情欢迎:“稀客,欢迎!” 工作室里的陈设风格鲜明,饱和度极高的跳脱画作挂在墙上,天花板挑高很高,从悬梁上垂下一件件工艺品。 邱丽莉说:“真巧,我们居然都来杭州了。” 倪言笑着说:“是啊。” 邱丽莉冲了一杯咖啡递给倪言,拉开椅子坐下说:“其实我们在学校期间不算熟吧?” 倪言想了想道:“嗯,我们专业不一样。” 要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参加了话剧社,一个负责美术相关,一个当起了文学顾问。 邱丽莉垂眸唠起家常:“你最近怎么样?和季以川挺好的吧?” 倪言缓缓道:“嗯。最近在准备考试,还想找个工作。” 邱丽莉抬头:“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倪言:“出版社翻译。” 闻言,邱丽莉一拍大腿便说:“呈闻出版社知道吧?” 倪言怔怔地点头:“我最喜欢的出版社。” 邱丽莉说:“我认识里头一个编辑,他正想再找点有能力的人,缺人,不如就借此机会,你去试试?” 倪言有些犹豫,她自认为自己准备得还不够充足:“我能吗?” 邱丽莉点头:“你不是考了好多证,大学时候就每天在那看书翻译书,你肯定行。” 她推了编辑的联系方式和名片给倪言,这才转移了话题。 窗外的蝉鸣停止了一会,高涨的氛围散去一些。 邱丽莉摸着咖啡杯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林则睿配不上你。” 倪言愣了下,嘴唇沾在咖啡杯壁上。 “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是你很优秀却不够自信,他条件一般,却自信满满,不对,他甚至超出了自信的范畴,有时显得厚脸皮。” 倪言愕然地看着她。 从没听邱丽莉说过这么多话。 “虽然大家都说他是老实人啦,但他一直挺自负的你没发觉吗?” 倪言微微一笑:“是有点。”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你后来怎么忽然就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毕业以后邱丽莉和倪言没有任何私下来往,得来的信息全凭那些同学的嘴巴。倪言一直对林则睿不来电,拒绝过不下五回,谁知有天她忽然就同意了。 倪言低垂着眼,指尖在桌面上扣着,轻轻摩挲:“也许是那时搞混了感激和喜欢。” 对于一个被动的人来说,在最特殊时期的帮助总归会打乱人的心。 邱丽莉不解:“他帮你什么了?” 倪言停顿了一会,被迫又去回忆那段经历:“很多。那时候不只是我的父母无法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能,浑浑噩噩的家也不回,每天魂不守舍的。他陪了我挺久的,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很重要。” 邱丽莉看着她许久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原来是这样。那只能说是可惜了,没想到他后来越发糊涂了。” 倪言没应。 她心里或许在想,并不可惜。 她能感觉到两段恋情中自己截然不同的状态。说得残忍一点,她对林则睿的喜欢或许远称不上爱。 但她不会将这话宣之于口。 和邱丽莉见了那一面之后,倪言便联系上了呈闻的付编辑。对方看了她提供的简历,颇为满意,虽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相关工作经历,却有累累证书,倪言发过去的过往翻译作品也深得人心。一来二去聊了几次过后,便约定好了面试时间,去出版社实地见一面。 出发的那天早晨,倪言站在镜子前挑选了许久。 离开校园后从未迈入过职场的她对一切都陌生,自然而然也就颇为紧张。几件不同色的衬衫她换了又换,最终还是回到了第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 倪言很少如此早出门,即便有,多半也不是为了工作。 此刻在路上,她感受到身边忙忙碌碌的人与她擦身而过,地铁的每一个门边都挤满了人。 她忽然有了一些实感,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紧张地捏紧了手。 出版社门前的楼梯很窄,像是通入一个书屋,高高地悬在建筑的二层。 推开门,里面零零散散地坐躺着几个人,穿衣风格各有各的个性。 倪言按捺住心里的雀跃与紧张向里走。 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脖颈上挂着工作牌,头发与爱因斯坦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倪言是吧?”他讲话中气十足,听起来像是正值壮年。 “是,付编您好。” 他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指向透明的办公室:“进去那里聊吧。” 倪言这次带了更全的翻译文稿,打印成册递给付编。 他推着眼镜仔细阅读,微笑说:“你的文学功底很好,怎么之前没有入行?” 倪言低头说:“我觉得自己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付编大笑:“你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闷头学就能学成厉害的翻译家吧?我告诉你,错了!首先你的水平足够入行,那么最有效率的学习方式自然是实践,经验还要从工作中获取,多见见厉害的大家,跟着吸收他们的文采精华。” 他讲话时很有腔调,普通话比老一辈大多数人都标准许多,很有说服力。 付编起身环着倪言说:“这样,你明天就开始上班吧,你可以选择在家,当然,我建议你前期多来这里,和你的前辈们好好学学。” 倪言连忙起身,椅子被膝盖向后顶,在地上划出声音。 “谢谢付编,那我明日起就来这里报道,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付编瞧了瞧她:“没别的,就一样——拾起你的自信。” 和付编道谢后,倪言前脚刚走出办公室,忽然就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她捂了捂撞到的颧骨,与那人说:“不好意思。” 倪言抬眸定睛一看,怔住了。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包臀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枫叶红的唇色凸显她耀眼的气质。 她很眼熟,倪言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她。 女人没有停下来,径直向后走,过了会儿,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止住。 她慢悠悠地往后退回来,低头看倪言,过了两秒,挑起了眉梢。 女人笑着伸出手:“倪言是吗?我是这儿的boss,关闻。” 倪言与她握手:“您好,我是……刚加入的新员工。” 关闻笑得别有深意:“嗯,我知道,你很有水平,跟着老付好好学习。” 她刚踏步要走,又晃回来搭着倪言的肩说:“对了,我对你有一个特别的要求。” “什么?” 关闻说:“除了休息日,你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居家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Boss的要求,倪言当然应下。 她正想好好感受工作的氛围。 倪言刚走出出版社一分钟,关闻就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扶着玻璃墙笑得花枝乱颤。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父亲:“爸,以川的老婆来我这里工作了。” “他应该不知道,他连我做什么工作都懒得了解,他怎么会知道他老婆在我这。” “别,你先别告诉叔叔他们。” “嗯,我要和这位弟媳好好联络感情,顺便整整那小子。” 第39章 吃醋 季以川晚上回到家才发现端倪, 倪言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一点儿也不理他。 他推门而入,她还是低头工作, 极尽敷衍地问:“有什么事吗?” 季以川靠在门边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抬起头看她。 他轻声问:“在忙吗?” 倪言看了眼手边的资料,放下了笔说:“还行。” 季以川说:“明天晚餐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倪言抿了抿嘴道:“明晚我不一定来得及准点赶回来。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找了份工作, 明天就开始上班了。” 季以川点头:“翻译吗?” 倪言莞尔:“嗯!是我最喜欢的出版社。” 季以川也不自觉跟着她轻笑:“哪家?” 倪言:“呈闻。” 季以川对这方面的了解自然不如倪言深,想了想说:“以后我负责接送你。” 倪言摆手:“不用, 我的上班时间比你晚, 况且不顺路。” 片刻的沉默后季以川道:“那我让陈叔接送。” 倪言摇摇头:“真不用, 我不习惯,坐地铁就行,那儿离地铁口只有100米, 还不会遇上早高峰堵车。” 对于倪言来说,听惯了楚晴怜这几年对她说的否认的话,她也想靠自己做出些成绩来。付编对她的肯定话语给了她信心,她更是卯足了劲。 翌日倪言抵达呈闻出版社时,付编已早早在工作,boss关闻没有出现。 付编给她安排了几项任务, 又介绍了办公室里的一位前辈给她认识。 前辈李芳华在行业内已有20多年的工作经验,她着一身单色布衣,带着帆布包,气质清雅,完全看不出年纪。 李芳华领着倪言到留给她的桌位上,递了厚厚的一侧纸页过来耐心说:“你可以学习一下,这些作品都是我们的人翻译的。另外, 等你有感觉之后,把后面这几章日文的翻了给我看看。” 倪言虚心学习,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工作中。 出版社里的人大多都在三十五岁以上,这也是为什么邱丽莉说这里缺人手。翻译工作所需的精细与快节奏的当下生活相比,具有割裂感。同时,它的回报来得慢,也没有预期中的好,愿意把这行当主业的人很少。 没有人造访的时候,这里很安静。午饭时三三俩俩拿出从家中带来的盒饭,年轻一点的点上一些外卖。也有不少办公桌位空着,工作氛围放松舒适。 到下午三四时,倪言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和这里的前辈比起来,她的专注能力要弱上许多。 李芳华从书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笑着说:“去露台上透口气吧,刚来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不是非要一口气做下来。” 倪言听话地走到了露台上,只可惜此时是夏季,窗外炎热。刚出去时身上裹着室内的冷气,站得久了又觉闷躁。 当她重新回到室内时,关闻出现了。今天她穿着一件宽肩的西装外套,剪裁很特别,下身仍然是黑色的包臀裙,贵气优雅。 她看见倪言,笑着拨了拨长发走近:“第一天工作感觉如何?” 倪言回答:“很好,学习了很多。” “那就好。” 出版社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有家室的大多赶在饭点下班,少数热情过甚的人会耗到深夜。关闻对这方面的要求很是松,她更注重的还是能力,而不是规定。 眼见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倪言也看起了手表。差不多就到倪言和季以川每晚约定的时间了,能赶上一起吃晚饭。 倪言正想开口询问是否还有需要在这里完成的工作,关闻已经一手撑在倪言的桌上,一边笑吟吟地问她:“和我一起吃晚饭如何?” 倪言有些错愕。 关闻解释道:“是我们这儿的习惯,我会请每一位新人吃一顿饭,拉近彼此的距离。” 倪言犹豫地看向手机,锁定界面上已经浮现季以川发来的消息。 关闻抿起嘴觑了一眼她的屏幕,明知故问:“家里有人等?” 倪言也没有隐瞒:“嗯。” 关闻看向别处:“那你和他说一声,今天你的时间被我占用了。” Boss和季以川谁重要——季以川重要。 和boss的第一顿饭重要,还是每日照常的晚餐重要——倪言犹豫着。 “好。” 她快速打下几行字。 「我今晚应该会比较晚回家。」 季以川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等红灯时回复她:「加班?」 倪言:「也不是,和老板吃饭,一个大美女。」 关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何?可以一起去了吗?” 倪言抱着手机还没等来季以川的回复,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嗯。” 楼底下站着关闻的司机和她的卡宴,倪言一边给季以川继续发去信息,一边跟着她的步伐。 「我先和她去了。」 过了会儿季以川回复:「嗯,注意安全,地点告诉我,我去接你。」 关闻恰好此时补充道:“等下我送你回去,不能拒绝噢。” 倪言删掉打好的字重新编辑道:「不用,老板说她送我回来。」 季以窜皱起了眉头。 虽然对方是女人,可她的热情和殷勤显然不符合常理。 关闻意味深长地笑着:“家里人不放心?” 倪言说:“没有没有。” 关闻挑眉:“没有就好。对了,你是26岁吧?” “嗯。” 关闻谎话信手拈来:“我有个弟弟,比你大两岁,长得帅,也挺有钱,就是有时对我这种家人吧,有些不近人情。” 倪言也不知道关闻说这话的意图是为何,只能尽力分析:“也许他的情感表达比较内敛。” 关闻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不,这不是我在意的点。倪言,我介绍他给你怎么样?你们年纪相当,外表相配,说不定很合适。” 倪言愕然,一秒过后连忙说:“Boss,我已经结婚了。” 关闻一半是调侃她,一半也为试试她。 闻言笑了笑,佯装可惜:“哎,又错过一个好人选咯。你确定你不要看看他的照片吗?虽然我这个做姐姐的早就看腻他的长相了,但客观来说,他长得算是特别帅。” 倪言保持礼貌的微笑:“那他一定会遇见更合适的女生。”” 关闻没再说什么了,她低着头发消息给季以川。 「什么时候把你的新婚妻子介绍给我呀?」 打完字,露出玩味的笑容。 当晚吃完饭后,关闻将倪言送到了楼底下,漂亮的眉眼抬起看了眼亮着光的某层。 她挑了挑眉摆摆手:“明天见。” 夜色下,高楼里发出的亮光很耀眼。小区里很安静,隐隐约约有流水的声音在耳畔。 季以川坐在沙发上,手臂一直搁在膝盖上。 倪言的消息说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从那时起,他就坐在这里等。 他看着空旷的房间,心里某处有些空空。 倪言住过来以前,他在这住了许多年,早已习惯这样的陈设和寂静。可到如今,家里有过她的身影后,她若不在,竟然如此地不习惯。 季以川体会到了倪言之前在家等待的滋味,沉沉的眼眸低垂下来看着眼前的地毯。他也不想再让她有这种感受。 输入指纹的声音响起,季以川如墨的眼睛抬起,光照进黑色的瞳仁。 倪言一进屋就看见了从沙发上起身的季以川,一边挂起背包,一边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吃过饭了吗?” 季以川说:“吃了。” 实际上他的肚子空空如也。 他淡笑着,目光跟随她走动的轨迹,她匆匆地去洗手,又整理起带回来的东西。 “第一天的工作如何?” “很好,同事都是很有经验的人,而且很友好。” “今天请你吃饭的那位呢?” “喔,我们boss啊,超级大美人,她说请新人吃饭是公司的惯例。不过我总觉得我以前见过她,可想不起来。” 夜晚,倪言睡去了季以川的屋,她坐在床上翻阅李芳华给她的纸页,安静又专注。 到11点,她终于放下书册,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 灯熄灭,倦意攀上脑海。 倪言动了动,被季以川揽进怀里。过了半晌,仰起头看黑暗中的他。 睡前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道:“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嗯?”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睡。 倪言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季以川说:“当然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呢。” 季以川正欲开口,黑暗中亮起一道刺眼的光线,紧接着铃声也响了起来。 倪言挣扎着翻身拿起手机,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是boss……” 季以川皱起眉头。 倪言接起电话。 关闻在那头喝着酒,声音很是精神,丝毫没有倦意。 两人来回对话四五句就结束了。 倪言把手机归位,打了个哈欠,躺回季以川的怀里。 他问:“这么晚,她还有工作的事?” 倪言点点头:“可能因为我是新人吧,需要格外嘱咐一些事。” 原本季以川以为这样的情况也只是在第一天,没成想接下来的一整周内,倪言都被她的boss找各种理由留到深夜。 季以川淡淡道:“她似乎违反劳动法了。” 倪言失笑:“那你当时天天骗我说你工作到天亮呢?” 季以川不语。 倪言说:“其实也不累,晚上不是吃吃饭就是读书,那儿很安静,也很有学习氛围。” 问题是,他们一整周没有一起吃晚饭了。 看着她醉心于工作的小雀跃神情,季以川的眉心也缓慢舒展开来,笑着凝视她。 不出所料,这位特别黏人的boss又在夜晚打来了电话,只不过倪言不巧正在沐浴。 季以川看着备注为“boss”的电话良久,走进浴室隔着帘子告诉倪言来了电话。 倪言不多想就对他说:“你帮我和她说一声,我等下打给她。” 话落,季以川接起了电话,没有出声。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倪言,你老公不在吧?” 季以川的眉梢动了动。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倪言?” 过了会儿,季以川沉声说:“她在洗澡。” 关闻听出了季以川的声音,瞬间噤声,半晌后夹起嗓子说:“好的,那我等下再和她说。” 电话由关闻急匆匆地挂断,心惊自己差点露馅。 季以川垂眸盯着手机瞧,翻出了这个boss的电话号码,打开自己的手机进行比对,毕竟他几乎不记别人的号码。 果然是关闻。 他不动声色地将倪言的手机放回原位,查了呈闻出版社的信息,关闻两年前接手的。 这样一看,她对倪言异于常人的殷勤有了解释。 至于她每晚都用花式理由留下倪言,打扰他们的生活,显然是在捉弄季以川。 季以川敲下几行字给关闻:「下周末聚餐,我介绍她给你。」 关闻那儿还没缓过劲来,看到季以川发来的消息一阵心虚:「好喔。」 不多时,季以川又发了一条信息。 「我带韩黎来。」 她从椅子上跌落。 倪言从浴室出来后,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季以川:“她说什么了吗?” 季以川说:“她说没什么事,不用给她打电话了。” 倪言狐疑地看了看他:“真的吗?” 季以川神情自若地点头。 倪言喃喃自语:“我问问她。” 她穿着香芋色的吊带睡裙,每一步都晃得裙摆流光溢彩。 季以川的眸色暗了暗,一语不发地打横抱起了她。 倪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为忽然的腾空惊呼了一声,匆忙勾住季以川,嗔嗔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走了一段落,将她放在椅子上,垂眸说:“别想她了。” 吹风机的呼呼声在倪言耳畔响起。 季以川动作轻柔地替她吹长发,指腹穿过她柔软的湿发中,手指时不时扶住她的后脖颈。 她仰起头倒着看他的眼睛,温热的风吹在她的脸颊。 蓦然间,季以川低下身,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向上吹去的潮湿长发划过他的侧脸。 当倪言再次看向前方时,镜中的她脸颊绯红。 细细想来,倪言总觉得自己嗅到了一丝酸酸的味道,像是醋味。 可这没道理。 她看着面前的镜子,也看着镜面里的他。他生来透出凌厉与淡漠的眉眼,此刻染上了温柔的颜色。而她的长发也如流沙从他指尖穿过。 倪言冷不丁问他:“你……是在吃boss的醋吗?” 他手指的动作一顿,抬眸与她在镜中对视。 出乎倪言的所料。 他轻声而又诚实地说道:“嗯,我在吃醋。” 第40章 那时 季以川的吃醋显然有些无厘头, 在耳边吹拂的热风仿佛在叫嚣着“多想想他”。 倪言忍俊不禁。 “这是我的工作,她是我的boss,我当然要好好和她相处。”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拍点马屁也是可以的。 季以川微微昂着下巴, 对此没说什么。 料关闻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在热风的吹拂下,长发干得很快,柔顺地散在她的肩背上。季以川拿起木质梳子替她解开青丝上的结。 “下周末有时间吗?家人聚餐。”梳子被放置到桌上,他抬眸, 修长匀称的手指穿过她带有余温的发间。 倪言低头思索了片刻:“我是有时间,但我不确定出版社里会不会有工作需要我做, 或许我会需要加班?时间是已经确定了吗?不如我明天去问一下boss再定?”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季以川却十分确定地说道:“她不会让你加班的。” 倪言疑惑:“嗯?你怎么知道?” 季以川笑而不语。 隔日, 倪言仍旧去问了关闻周末是否需要加班, 她的眼神却少见的有些飘忽,嗓音不流畅地说着:“不用不用,我周末也要回家, 放假!” 关闻心里想的却是季以川最后说的那句话。 韩黎要去。 倪言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可出于身份的不同,她又将好奇心和关心一并咽了回去。 一周的工作中,倪言翻译了几篇日文和法文的章节给李芳华过目,后者替她改了几处,却不多。她说创作就应保持个人的灵性与风格。 这几天里倪言也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浅浅结识了一番, 互通了联系方式,了解了大致的性格特点。 忙碌的工作下,时间过得尤其快,周六她起了个大早,惯性地又去准备出门的衣着。 季以川从她身后揽过她的腰,倪言背对着他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倪言怔然:“你……” 季以川晨起后的沙哑低音萦绕在她耳边:“今天是周六。” 倪言愣了一下,随后高度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轻声喃喃:“啊对……今天是几点聚餐?” 季以川道:“七点。” 倪言忽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空闲,盯着墙壁看了许久。 “那我今天应该做什么?” 季以川笑了笑。 “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你的假日。” 闻言,倪言顿了一会,忽地身体向后靠去,用力压倒了季以川。她翻了个身,趴在他的胸膛上,用脸颊蹭着他的胸口。 “那我再睡一会儿。” 季以川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清新的香味,她很喜欢,总是觉得很安定。 她闭上眼,这一觉睡到了近中午。睁开眼时,她发觉自己还枕在季以川的身上,他坐靠在床头,看着工作。 吃过午饭又各自看了会儿书,两人整理着装向着季家去,此刻高速路的尽头是如火如荼的夕阳。 季家还是那几张倪言熟悉的面孔,季伊依、关正和季以山,不见上一次大闹了季以山生日宴会的女人。倒是有一位熟悉却意想不到的人——韩黎。 往日的家庭聚餐他从没有来过,今天却是独自前来的。 韩黎踱步到季以川身边:“季总,这次你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季以川晃了晃手中的水杯,柠檬片转了一圈:“要紧。” 韩黎问:“是什么事呢?” 季以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等人来,你就知道了。” 季伊依牵着倪言的手说:“今天以川的叔叔和姐姐都会来,你应该是第一次见他们。” 倪言紧张了一些。 季伊依忽然又改口:“哦不对,闻闻她见过你,不过那次你……”说着她笑了起来,“那次你真可爱。” 闻闻? 倪言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过了会儿关正走过来,带着季伊依去到楼上。 关……闻? 她刚将关正的姓氏与闻字联系起来,别墅里又来了一个人。 仍旧是黑色的裙装,和倪言每日见的一模一样。 “Boss?”倪言的大脑与嘴同步惊讶,脱口而出。 关闻向她看过来,笑吟吟地:“嗯,是我。” 声调略微上扬。 倪言忽然想起来关闻给她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她就是季以山生日宴会上逗了季以川笑的女人。自己还为此出过糗。 思及此,倪言的耳廓红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起关闻说要将自己介绍给她的弟弟,想必她那时就知道自己是谁。季以川如此笃定地说周末不用加班,想来也是知道的。 倪言问道:“那这份工作,是他……” 关闻抱着手摇摇头:“不是喔,连我都是那天看见你才知道你来了。老付手里过的人,一定是有能力的。” 这时季以川走了过来,他身边跟着韩黎。 倪言看过去,关闻也如此。 怎料向来淡然的关闻面色一变,身体僵硬,倪言眼见着她的皮肤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韩黎也看见她了,面上闪过一秒的错愕神情。 倪言这才注意到,韩黎其实长得很不错,周正干净,眉眼生得特别好看。 关闻扶了扶倪言的手臂,努力保持语气上的镇定:“我先去看看厨房那儿,你们聊。” 季以川不动声色地回身用余光扫了一眼关闻歪七扭八的步伐,对韩黎说:“你去找她聊聊吧。” 韩黎点了点头,抬起眼追随着关闻的方向走去。 倪言一头雾水,问季以川:“他们之间……怎么了?” 季以川轻笑说:“有过那么一段故事。” 某次关闻去公司找季以川,议事结束,天色已晚,季以川就让韩黎送她回去。接着不知怎地,他们就滚上了床,关闻主动的,也是她扭头一句解释也不给韩黎就逃走了。 “对了,”倪言轻瞪他,“你早知道boss是你姐姐?” “上次她打来电话,我才知道。” 季以川看着抿嘴的倪言说:“她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留你在出版社。” 倪言迷迷糊糊地大概懂了,瞧了眼厨房:“所以你才带了韩黎过来?” 真不厚道。 “一半一半,”季以川书,“他们早晚要把话说清楚。” 这世界上的缘分有很多种,日久生情的,一见钟情的,也有像关闻和韩黎这样的。 关闻并没有走进厨房,她走到了楼梯下,局促不安地绕了几圈,想将自己关进洗手间。 韩黎来得及时,一只脚横在门与边之间。 关闻愣了一秒,接着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你别在这,万一被父亲看见了。” 闻言,韩黎顿了顿,索性打开门走了进去,接着用背将门关上了。 关闻支支吾吾:“你这是做什么……” 韩黎摘下眼镜,深吸了一口气:“关小姐,我们谈谈。” “谈什么?” “那天为什么那样做?” 那日她并没有喝醉,很清醒。 韩黎拒绝了数次,却还是被她压在车座上。 她若是别人,他定拒绝。可对方是关闻,他早已喜欢她许久。 关闻装傻充愣地靠在瓷砖墙上:“没有为什么,成年人做个爱有什么,你又没有女朋友,也没结婚。” 韩黎静默了一会儿道:“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因关闻消失了许久,门外传来她父亲寻找她的声音。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清了清嗓说:“我得出去了,烦请你让一让。” 韩黎看她:“我要是不让呢?” 关闻绷着下颚别开眼:“我会让以川解雇你。” 韩黎皱了皱眉,终是站去了一旁,给她让出一条道。 关闻走出去一段距离,拾起笑容挥手:“爸,我在这。” 韩黎站在门内久久没有出来,关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眼神黯淡下去。 季以川早就告诉她了韩黎会来,她没有逃避,自然是因为她也想见他。 可她与季以川不同,她的父亲也与他的父母不同,关闻的婚姻必须是一场联姻。即便是玩玩,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家伙。在关闻父亲眼里,韩黎是远不够格的。 所以关闻是羡慕季以川和倪言的,甚至有些嫉妒。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 韩黎一言不发坐在最角落里,除了季以川和他说了两句话外,没有人搭理他。 长辈们谈起关闻的婚姻,她的父亲说已经替她物色好了一位集团公子,关闻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笑眯眯地和倪言聊着天。 即使不明说,阶级也是这个社会里的潜规则。 想一步登上高层,难上青天。 关闻不知道季以川和倪言能坚持多久,一场没有任何附加价值的婚姻,在她看来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她不是盼着他们不好,只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但她还是羡慕季以川的,起码,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 回去的时候,关闻和韩黎站得很近,两个人像是都要开口,却都没有。 关闻的父亲瞥了一眼那不知为何会来这里的韩黎,神色冷淡。接着表情变得温和,对着关闻招了招手:“走吧,回家。” 季以川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他不在乎。但他自己女儿的婚姻他必须严格把关,尤其当关闻的母亲已早早离世,只剩下他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让觊觎金钱的人踏进家门。 一路上,倪言靠着车窗一语不发。 俗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她或许在自己的感情里不够敏锐,却是一个很好的旁观者。 一顿饭的功夫,关闻和韩黎那难以掩饰的情感漂浮在空气中,倪言看得真切。她也注意到了关闻的父亲,他话里话外都有自己“阶层”的骄傲,他没有对倪言表示出嫌弃,纯粹因为与他无关。并且,他觉得女人依附于男人也没什么。 倪言看得出关闻的顾虑,这曾几何时也是她的顾虑。 季家和关家的周围,到处是关闻父亲那样的人,不是什么坏人,却能压垮他们这种普通人。 倪言不喜欢他口中的依附关系。 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 红灯的时候,季以川伸出一只手牵住了她,温度慢慢地传递过来。 倪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起来还有些工作,回去以后要赶紧做。” - 转眼入秋,气温还抓着夏天的尾巴,不愿降下。直到痛痛快快的一场大雨后才慢慢转凉。 倪言在出版社跟随前辈做了一些翻译工作,逐渐积累了经验。哪一句话该翻译成“繁星”,哪里又该翻译成“星星”,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她也逐渐有了感觉。 Boss关闻自从见了韩黎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如季以川猜想的那样,她先前一直留倪言到很晚只是为了捉弄。现在倪言每晚都可以准点回家。 前段时间季以川身边的助理换了人,倪言问起发生了什么事。季以川说是韩黎自请的辞职,又或者说是休息一段时间。 倪言看着透明办公室里坐着的关闻,若有所思。 忽然关闻抬起头,唤了倪言进去。 她坐在办公椅里,下巴沉甸甸地搁在桌面上。 关闻问:“我这么问也许会有点冒犯,但你和以川是怎么说服你们父母的?” 倪言知道她口中这件需要“说服”的事是指家庭背景的差距。 “没有说服,”倪言清了清嗓说,“伯父伯母原本就很好说话。” “嗯这我知道,那你自己心里呢?会不会有阻碍?” 倪言如实说:“会。” 关闻趴在桌子上,像是很渴望得到一个有用的答案:“那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倪言笑笑:“我没有克服,现在仍然。” 关闻愕然:“可是你们结婚了。” 倪言点头:“嗯,因为不计后果地去做了。” “不计后果?” 倪言想了想,给她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衡量了季以川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才会鼓起勇气。 关闻想起和韩黎冲动的那夜,那似乎就是倪言口中的不计后果。 傍晚,那位倪言不想失去的季先生站在出版社的楼下,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极了英剧里的角色。 倪言皱起鼻子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季以川说:“今天工作不多。” 她瞥见车后座上摆的礼物,问道:“要去见谁?” “倪子涵。” 倪言不解:“为何?” 季以川说:“他今天请假了,阑尾炎在医院。” 倪子涵所在的医院是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傍晚时分已经做完了手术,在病房里唉声叹气的。 “子涵。” 他站在窗前回过头:“姐,你可算来看我了。” 倪子涵给倪言发了几条信息,她一直没有看手机,错过了。 倪言问:“你怎么得阑尾炎了?” 他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啊,痛死我了。” 倪言看了圈他的病号服:“行,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和公司请两天假先。” 倪子涵笑嘻嘻:“嗯,那姐你这两天来不来看我啊?” 倪言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晚上可以来看你,白天我在工作。” “你找工作了?” “嗯。” “他那么有钱,姐你还需要工作吗?” 倪言抬头,没有犹豫:“当然。” 倪家姐弟谈话时,季以川走到病房外接了一个电话。 谈完话后,倪言走出去没有见到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未果,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给他发信息。 「你在哪?」 过了会儿,消息进来了。 「在二楼见一个老朋友。」 季以川让她在原地坐等一会儿,他马上回来。 也许是这段时间工作太费脑力,倪言有些困倦地靠在墙上打起了盹儿。 有人从她身前路过时撞到了她的膝盖,她也没有睁开眼,沉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嘈杂的人声随着睡梦的渐深,变得渐弱。 就像医院里那苍白的墙色,环绕在大脑里的空间也褪去颜色,逐渐放空。 住院部不乏这样倚着墙睡着的人。 房间里是他们在乎的人,可以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陪同,忽略了自己。 睡得越沉,头也越来越低。 过了许久,倪言感受到有个肩膀接住了她欲倾倒的身体。 她知道那是谁,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清醒。 忽地听见他笑了一声,像是看穿她已经醒转—— “周公乘船走了,医院冷,我们回家吧。” 倪言倏地睁开眼,瞳孔猛烈地颤动起来。 这句话,她在三年多以前听过。 只是那时还没有这声“我们”,那个沉着声的男人说的是“回家吧”。 倪言直起身子,大脑混乱地看向说话的人:“以川?” 她知道是他,可那句话不该是他。 “嗯。”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他塞到她手心里的一个东西,塑料纸包裹着什么。 倪言低下头看手心里的那颗糖果。她愣了愣,指尖微微颤抖着撕开一层层的糖衣。 她抬头问:“这是什么?” 他说:“一个认识的医生给我的,很甜。” 倪言将糖果放入嘴中,含在舌尖,熟悉的甜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清凉过后是果甜味。 “怎么了?” 季以川凝视她。 她的神色异常,目光紧紧地盯着季以川看。 那句话和这颗糖,她都曾在她以为是林则睿的男人那里得到过。 那个陪着她度过整个黑暗时期的人。 那时他的嗓音更低,医院也更冷。 第41章 错过 倪言不懂, 如果那时在医院陪她的人真的是季以川,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你……” 倪言欲言又止,对上季以川清澈的眼眸。 他询问:“怎么了?” 倪言摇了摇头:“没什么。” 季以川说:“那我们回家吧。” “嗯。” 倪言闭上眼跟着他站起身, 手掌撑在他的手上,蹙紧眉头将弯曲的膝盖打直。 似乎只有闭上眼,她才能用全身心去感受这份熟悉的感觉。 她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过了许久问道:“你和林则睿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做朋友的?” 季以川的步伐停顿了一下, 抬眸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倪言神情自若:“好奇嘛。” “你和他在一起后。” 如此说来,在医院的那段时间, 季以川和林则睿还不认识。 看着她凝重的神色, 季以川侧身问她:“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倪言摇摇头:“没什么。”她抬起手, 露出手心里碎成片的糖衣,“这个糖很好吃,哪里可以买到吗?” 季以川垂眸看了一眼:“你喜欢的话, 我去向那位朋友买。” “市面上没有吗?” “嗯,他自己制作的。” 倪言将那颗硬糖含在舌下,沉默不语。 这颗糖确实是有独一无二的特性的,并不是谁都会拥有。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想了许久要不要直接问季以川。她又反问自己,如果他真的是, 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她可笑地爱错了人?白白错失和浪费这三年的时光吗? 倪言很清楚,在当时那种绝望的环境下,她不可自拔地对那个未知的男人产生了依赖。 这很容易移情。 她正坐在出版社中出神地胡乱猜想时,有一个人找到了她——林则睿。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T恤,外面套着针织外套,眼下青黑,拘束地等在出版社的楼底。 照理来说, 她应当甩脸不见他,可她不自觉地还是走下了楼,因为心里揣着一个疑问。 阳光正盛,刺眼的光线照得倪言眯起了眼,冷脸问他:“有什么事?” 林则睿抿着嘴,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倪言不作声看着他。 接着他说:“我妈生病了。” 倪言垂手:“所以呢?” 林则睿说:“我带她来浙二看病了,你能去看看她吗?可能要动手术。” 倪言皱起眉头,声音凉薄:“我以什么身份去看她?你的同学?还是被你劈腿的前女友?” 林则睿被噎得说不上话来:“就,朋友身份。她一直很喜欢你。” “这我知道,”倪言看着地面上的沥青,神思飘远,“可是我不想和你有瓜葛了。” 她摸了摸口袋,平时她是不带现金的,可今天身上鬼使神差地竟然有钱。 倪言摸出了两百块捏在手指间,递了出去:“给她买个果篮,不用说是我给的。这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 林则睿看着那两张红色的钱,没有伸出手。 他的尊严早已被一轮又一轮地磨灭了,但他还不想向她要钱。 他不要,倪言便收回,神色淡漠。 林则睿说:“好,我知道了。原来我为你做过的那么多事,我的那些付出,都可以因为一次犯错被一笔勾销。” 倪言转身的脚步一滞,眼神骤变。 她回头看着林则睿,一字一句地问道:“当时你第一次来医院看我,是什么时候?” 林则睿疑惑不解地眨着眼睛:“第一次去医院……这我早就不记得了。”过了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那天你因为眼睛看不见,还问我我是谁——我说我是林则睿。” 他仔细端详着倪言的表情,没有看出一丝变化。 她低着眼,嘴角有用力的迹象,下唇轻轻被咬住,还是淡漠的神情。 林则睿问:“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倪言抬起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丝的愠怒:“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事,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今后请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言言……”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竟看见她眼角泛起的泪光,一时怔住。 他轻声问:“你是想起从前往事所以伤心了吗?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过得很艰难,所以我想找到你,安慰你。” 倪言一语不发地摇着头,频率越来越快,拧在一起的眼眉写满悔恨。 “不是你,不是你。” 她喃喃自语着。 “怎么不是我,那天就是我去找的你啊。” 他找到坐在病房门口的她,试图劝说她的父母不要责怪她,被痛批一顿,只好坐到她身边。 倪言抬起眼,眼神有些空洞无神,睫毛颤了几颤:“那天是你,可之前的不是你。” 林则睿摸不着头脑:“之前?之前是谁?” 倪言没有回应他,小跑到楼上,把自己埋进办公桌上的文稿里,鼻尖全是新鲜墨水的气味。 所以,她这三年当真把感谢的对象搞错了,更是移情错了人。 林则睿不过是在最后的那天陡然出现,却让她误以为从前的那些都是他做的。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堵得慌,面对过去的错误,她无法回去弥补。 季以川说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自己,那这三年多,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待在她和林则睿的身边?而她竟然未曾看出一点端倪。 关闻从办公室里出来敲了敲倪言的桌板:“以川来了。” 她从窗外往下看,看见了季以川靠在一根石柱边。 倪言倏地抬起头,拿起包,脚步飞快。 关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喊出一句:“上班时间——” 倪言顾不得多:“算我请假一天,谢谢。” 倪言提着精致小巧的腋下包飞奔下楼,长长的楼梯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画框般的出口,那儿明亮,还囊括了季以川的身影。 她冲到阳光普照的地上,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他,几缕长发凌乱地飞到她眼前。 季以川向他走了过来,风衣被向后吹开,他接过她手里的包,说道:“林则睿来过。” 倪言盯着他,魂不守舍地说:“你怎么知道?” 季以川说:“我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楼下,正要走。” 倪言抓住了季以川的领口,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跳:“嗯。” “你们见面了?” “见了。” “他……是为什么来? “你在吃醋吗?” 他垂眸看着她:“——嗯。” 倪言用力将他拉得弯腰,迫使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缩近。 她晃动的瞳孔扫过他脸上每一寸表情。 “季以川,你连这点醋也要吃?” 她话音里夹杂着一丝笑意,眉头又紧锁,像是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 季以川的眉梢微挑,伸手箍住她的手臂:“嗯,我小心眼。” 他半开着玩笑。 “那你是怎么忍过这三年的?” 倪言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 她接着说:“你怎么早不来勾引我?” 他没吭声。 她又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时候一直在医院陪我的人是你?” 季以川愕然,恰此时面前开过一辆车,反射的阳光照进他的眼睛。 “你怎么知——” 忽然间,他被撞得向后仰去,脚步向后小踏了一步稳住。 眼前的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要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可她娇小,只能扑进他怀中。 季以川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看不见她的表情。 片时,胸口感到一阵湿润和冰凉,紧接着她抽噎的声音传来。 “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那是你,我,我还以为是林则睿。我真的不知道。” 季以川的手悬在离她一公分的位置,背脊硌在冰凉的石柱上。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的手终于落在倪言的背上,轻轻安抚。 那时,他以为倪言和林则睿是从学生时代起的两情相悦,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忽然出现的外人。季以川再次回去找倪言的时候,她搀着林则睿的手摸索前进,疲惫的脸上挂着笑容。 手里的糖果被他捏紧,被手心的温度慢慢侵蚀融化。说那个画面没有刺痛他是假的。 “我……” 他话还没说完,倪言便打断他:“算了,不重要,我们没有错过就好。”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蹬,刹那间跳到了季以川的身上,双腿环着他。 季以川下意识伸手架住了她的膝弯。她很信任他,双手早已脱离他的肩头,将自己全身的重量交给他。她捧住了他的双颊,火星撞地球似的吻了上去,不经意就咬破了他的下唇。 楼上出版社内,付编和李芳华走到窗边向关闻汇报工作。哪知关闻转了个身,双臂一展,架住两个人的身体向后推。 “非礼勿视。” “?” “楼下有小情侣在热吻。” 付编推了推眼镜笑道:“现在的小年轻是比我们那时开放了好多喔,我们那个时候哪里敢在大街上这样。” 李芳华反驳道:“诶不一定,像倪言那种个性肯定就不好意思这么做。” 关闻用一支笔撩起额前的刘海,嘴巴抿成一条线笑了起来:“很不巧,正在楼下热吻的就是倪言。” 第42章 被动? 就像三年多以前一样。那时季以川恰巧离开, 被到场的林则睿顶了身份,一来一回交替,她误会了。在满池不清不楚的感激中, 同意了林则睿长达五年的追求。今天,林则睿与她像是最后一次见面,交代了前尘过往,虽非他本意, 但总算解开了她心中的结。 末了,季以川来了。 和三年多以前又很不一样。现在的她是看得见光明的, 不会再认错人。 细细想来, 倪言掉进季以川精心设计的陷阱时, 她并不知道他和自己那些往日缘分。 医院里的人是他,在她周围打旋的人也是他。因为是他,她才会不止一次地产生悸动, 这无关乎简单的感激之情。似乎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他,并不难。 倪言记得自己看过一个科普视频,女生绝对不会不知道高/点的实际感觉,如果怀疑自己是否到达过,那一定是没有。 因为在达到的那一秒,烟花绽放, 绝不会再怀疑。 想来感情也是这样的。 再遇见那个对的人之前,你可能会遇见许许多多让你产生好感和快乐的人。可当你最终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你很清楚,他有别于他人。 多数人也许一辈子都达不到高/点,也遇不到那个特别的人,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也算得上是奢侈。 所以遇见了季以川,倪言觉得很幸运。 唯独一点她无法肯定, 这是否是用安平的命换来的。 但她不能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钻牛角尖只会让她一生都活在那天的那一分钟里,无法获得幸福。 她想自私一回。 倪言没有选择把季以川在那件事里的身份告诉家人。一来,她怕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生活的父母又陷回了哀痛中。二来,他们对待季以川的感情,一定会变得很复杂。他是恩人,但也会成为睹物思人的中介。倪言不想让他们发展成为这样纠结的关系。 在这一段时间中,她当着李芳华的助手,翻译了一本当代的英国短篇小说。内容很致郁,而她每天都要来回斟酌用哪个词才能将此情绪表达到极致,这样的生活导致她一段时间都陷在那种情绪里。 一转眼,已经别过深秋,逐渐入冬。逐渐萧瑟的万物更是勾勒起人心中的郁结。 李芳华沏了一壶热茶给倪言,拍了拍她的肩:“这段工作结束,就该从里面出来了。” 倪言点点头。 李芳华又问她:“你的西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有信心吗?” “有。” 她为考试准备了很多,不至于没有信心。 临近下班的时候关闻找了倪言。 “最近天气冷,不是必要的都可以居家办公。” 倪言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感觉出来工作更有利于情绪。” 关闻不解:“何出此言?在家不是更放松?” 倪言望着窗户外面灰白色调的景色道:“我不想一个人在家等他。” 以前的倪言是很习惯于一个人生活的。 可自从和季以川正式在一起了后,她发觉自己愈发矫情了。她可不喜欢独守在家等他的滋味,尤其家中的墙壁都是冷冰冰的色调。可她又不能无理取闹地要求季以川在家,自然是要出来找些事情做。 关闻静静端详了她一会儿,淡淡道:“嗯,你决定。想来或者不来都可以。” 倪言微笑:“谢谢。” 倪言背上包走出门,关闻站在窗边静静俯瞰下方的人行道。 季以川又在那里等着了。 她的眼眸逐渐黯淡。 她很羡慕。 最近关闻和父亲安排好的相亲对象见了面。某食品集团的大儿子,学历、身材都很优越,样貌比不上韩黎,但也算顺眼。原本关闻都在想,要不就妥协了吧,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反叛一切的人。她习惯了目前的生活,不可能会去迁就韩黎,她不是那样无私的人。 可关闻还是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对方的家庭希望结婚以后她能加入他们的集团工作,而不是玩一些文艺工作。关闻自然是不肯,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商场上的那些东西,她改不了。 抚摸着窗台上的多肉盆,她转过身不再看楼下的场景。 从狭窄的楼道走出来,倪言看见了季以川。入冬后的夜色来得分外快,此刻天空颜色已是湛蓝。 倪言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与他相对着拥抱了彼此。 她很习惯于这样的拥抱,全身心的压力都得以释放,紧绷了一天的肌肉松弛下来,靠在最让她安心的那堵墙上。 第二天是一个周六,倪言慢悠悠地从睡梦中醒转过来,一摸身旁空无一人。她急匆匆去浴室洗漱,从里面走出来,这才看见季以川坐在书桌边,被一道屏风隔住了视线。 她揉了揉眼睛,嗓音沙哑:“这么早就开始工作吗?” 季以川转过身走至床尾边:“嗯,我辞职了。” “嗯?” 倪言手上的动作一滞,刚开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 “什么?!” 只见他单膝跪到床侧,一探身就坐到了她面前。 “准确来说,是辞去了在观江总部现有的工作。” 倪言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最后垂下,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解:“为什么?这么好的工作。” 季以川却噙着笑说:“我没有失业。” 倪言思索了一会:“闻耀?” 季以川点头。 倪言驼着背坐着,毕竟她也不了解季以川那个行业,隔行如隔山,她说不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来。季以山是一个对自己生活很有想法的人,他不冲动,并不需要别人的指挥。 半晌过后,只听他说:“以后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可以在家工作。” 倪言愣了愣:“在家?” 他点头:“嗯,除了必要的会议、出差这些。” 倪言鸭子坐在季以川面前,怔怔地看着他。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勾着季以川睡衣上的腰带。过了很久,她抬眼说:“你对我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季以川抬眉:“会吗?” 倪言咧开嘴笑着:“会啊,把我宠坏了怎么办?由奢入俭难,以后我的标准可降不下来了。” 有很多人说过,季以川的眼眉生得特别蛊惑。瞳孔幽深,光线照射进去变幻出琥珀般的色泽。他的眼睛算不上狭长,眼尾却偏生有微不可察的上翘弧度。人们不会用魅惑去形容他,却看得越久越深陷。 而此刻他微微垂落着双眼,细长浓密的睫毛下投射着阴影,降落在他极为立体的鼻梁上,在朦胧光影下似那西方的神。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倪言的唇瓣上,又向下挪移去,嘴角的弧度像极了他的眼尾。 倪言此刻只想到了一句话去形容他的眼睛——能挑起人的欲/望。 她低眸贴近他,睫毛之间相互触碰,忽闪着。 倪言低声问他:“你今天……要处理的工作多吗?” 轻轻的笑声传来:“不多。” 倪言抿紧嘴唇,犹豫了片刻:“那……做一次?” 她的视线里,季以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耳边传来他略微喑哑的声音。 “好。” 倪言曾说过,自己在感情中是一个极端被动的人,很多事她都只是等着对方来做。她若愿意,便承接,不愿意则拒绝。 而凡事皆有意外。 比如当她遇见季以川,比如当她在他面前可以放肆,而不用顾虑其他。 她伸手扣在季以川的颈后,亲吻他的上唇,背对着窗,压倒他。 倪言的动作仍然是笨拙的,有些急切却生硬地在他身上作画。 他们第一次时,她也曾这样俯瞰过他,可她完全是被动的那一个。 但此次不同。 他挑起的火,得由她来灭。 偌大的落地窗承接阴天的光线,太阳躲在云层后都不敢看春光。 鹅毛大的雪片儿缓慢地落在这座城市里,街上来往的车辆仿佛都放缓了速度。 倪言一直以来都想看一次雪西湖,今年可算是碰见了。 只不过,那也要等到他们结束此刻要紧的事再去。 她虽信誓旦旦掌握了前半程,可到头来还是成了被掌握的那个。 视线里是意外降临的窗外飘雪。 房间里是“一次”以后的多次。 万事都不如计划。 第43章 也是她的丈夫 正如倪言所想, 她的西语考试很顺利,又为自己添上了一张证书。在出版社的工作也越来越熟练。只是这工作看似每天在家,时间自由, 实则比她想象得累很多。 文艺工作重要的就是无止境的输入,她每天都要不停地阅读和背诵,消耗的是精神力。 倪言虽然不想一个人独自等待季以川,但这不代表她很黏人, 相反她更喜欢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工作学习。 季以川在家带给她的是安心,是不孤独。 他们一人一间房, 各自工作着, 劳累时有对方的安慰, 工作时又互不打扰。 翻译完手头上的日本悬疑小说,倪言难得有了空闲时间登上微博。 评论区有许多人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发视频,倪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之前那样的科普类视频需要提前做的准备也很多, 眼下她一定是没有时间去做这些的。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她转视频类型,但这对已有的粉丝量肯定会产生很大的打击。 评论里有一个声音说:「拍拍vlog也很好啊!旅行、美食等等都可以,言说开门吧,想你了!不会是新的恋爱谈得太过幸福就忘了我们吧!!」 倪言失笑。 清闲的一个上午,家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倪言和季以川都很意外, 意外于她来时的状态。 一向精致优雅的关闻竟然是哭花了妆来的,身上的外套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道。 倪言连忙扶她进来,季以川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倪言递了纸巾给她:“怎么了?” 关闻一边抽噎着,一边坐到沙发上。 “我爸,一定要我嫁给那李家的大儿子!”她哭着控诉道,声音比往常尖锐。 倪言坐在她身旁,季以川只是淡定地搬了张椅子面对面看着她。 季以川这个当弟弟的不说话, 倪言也不能冒然说什么犀利的,只能圆滑地问:“为什么呢?” 关闻上气不接下气:“还能为什么!他对我爸的事业有帮助。” 其实这倒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的还是:“你不喜欢他?” 关闻疯狂摇头又点头,大脑一片混乱:“不喜欢!倪言,我和你说,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条件是还可以,但是他真的太大男子主义了!” 像关闻这样的状态,必须把心里想说都说出来才能缓解,倪言只能引导着她去发泄。 “怎么说?” “他不让我开出版社,一定要我去他家的公司上班,或者当个花瓶待在家里。凭什么啊?我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凭什么当他的陪衬?出版社利益不如他的集团大,我就必须放弃吗?” 倪言安抚她:“当然不是。” 关闻点头:“还是你懂我。” 短暂的沉默里,关闻抬起头端详面前有些冷漠的弟弟:“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季以川放松了脸上凝重的表情,背脊离开座椅靠背,淡淡问她:“你喜不喜欢韩黎?” 关闻的眼泪凝固在眼角,怔怔地望着他,过了一会,语无伦次起来:“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别胡言乱语。” 季以川说:“他辞职了,你知道吗?” 关闻想起自己威胁他说的让季以川开除他,一时沉默。 “我和他不可能的。”关闻低头喃喃说。 倪言反倒问了一句:“为什么?” 话问出口,倪言才意识到。 因为她和他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曾几何时,倪言也会这样顾虑良多,生怕横在中间的鸿沟最终会引领她和季以川走向不幸福。 倪言侧头看向季以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觉察不到这一点了。他的家人朋友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倪言想他一定是在背后做过很大努力的。 这时季以川放下叠在一起的双腿,站起身:“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关闻愕然:“谁?” 季以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知道我有要事找他。等他来,你可以自己做决定。躲着不见他,或者见他,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走。”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不近人情,倪言啧了一声看他。 但她知道他是在逼关闻去正视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味逃避。 关闻的身体僵住,久久没有动作。 季以川看了一眼时间:“想好了吗?” 关闻一语不发拿起了包,走到门口抹了把早就花了的脸颊,转身说:“我先走了。” 倪言有些讶异,她以为关闻会选择等韩黎。 季以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看着她。 关闻说:“我去和爸说我不嫁给姓李的,再重新相亲吧。” 倪言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住了。 季以川没有挽留,任由她夺门而出,更像是仓皇逃离。 倪言怔怔地转过身:“她喜欢韩黎……不打算和他试试吗?” 季以川抱住倪言抚了抚她的头顶。 “仅仅喜欢,是不足够的。” “不足够吗……?” 她不是情商低下的人,自然懂季以川的意思。 家庭、事业、爱情、尊严甚至是面子……在每个人心中的排序是不同的。当其中几项冲突时,每个人做出的选择也会不同。 关闻或许是喜欢韩黎的,但这不妨碍她心底认为韩黎与她不相配,又或者她不想让父亲不开心。 其实无论是关闻或季以川这样的人,还是倪言和韩黎这样的人,两情相悦已经很难,鼓起勇气更是难上加难。 世界有童话,但不是所有人的故事都是童话,没有足够的坚定而强行去向童话靠拢,获得的也未必是幸福。 很难用对错去判断一个人的选择,因为只有当人生走向结局,回顾过往种种时,才会有答案。 倪言皱起眉头,眼神有些黯淡。 “那你呢?”倪言问。 “我?” “你就没有一秒犹豫过吗?” “犹豫什么?” “我配不上你,或者,我们即使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没有。” 他的声音没有片刻的停顿。 季以川说:“我只怕你不会喜欢我,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我都有把握可以处理好。” 倪言不语。 季以川是一个你越相处,就越能感受到他深情的人。随之涌来的情绪疯狂翻涌,有时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幸福。 可他的胸膛太安定了,安定到倪言无法居安思危,安定到她能百分百地相信他。 后来韩黎还是来了,只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关闻的身影。 他换了个不如之前的工作,模样未变:“季总,你找我?” 倪言正想看季以川打算怎么办,只见他站在门框内,淡定地说:“回来工作吧。” 韩黎愣了愣,有些茫然:“季总,我辞职是因为……” 季以川道:“我不在乎原因。” 他给关闻选择的机会,但他绝不会插手她的决定,那样无论对关闻还是对韩黎,都是不公平的。 韩黎局促地站在门外,犹豫了许久,像是懂得了什么,淡声说:“好。” 关闻的逃避和韩黎的回归,像是为他们之间的故事画下了一个句点,但他们各自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倪言也想趁这短暂的休息时间记录生活里的故事,季以川得空时充当她的摄像师,举着小小的相机,深邃的目光透过镜头凝视她。 第一个vlog发布以后,视频数据如倪言所想的那样,与之前相比冷清了许多。 二十多万的播放量还是看在这是她回归的第一个视频的份上。 但倪言已经很满足了,这是她主业以外的慰藉。 她剪辑的时候很小心,裁剪了一切季以川可能出现的镜头。比如她墨镜中的反光,又比如他递给她纸巾时露出的手腕。 倪言不是不愿意公开他,她是怕流言蜚语会影响到季以川的工作。 可事不如人愿,就像她和林则睿刚分手那段时间一样,遍布全国的粉丝总能在她不希望的时候偶遇她。明明网络博主并不那么容易被粉丝偶遇。 幸运的是,这位粉丝不像原来的那位一样偷拍和揣测,他很有礼貌地上前打招呼。 “言说是你吗!”他闪耀着亮晶晶的眼睛,手里攥着一个随行杯。 倪言只能点头:“是,你好。” 身后的季以川放下了相机,视线定格在这陌生男人的脸上。 男人说:“我是你粉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倪言点头:“可以。” 他递来一张横线纸,倪言用清秀的字迹写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又说:“可以一起合照吗?” 倪言犹豫了一下:“可以。” 她以为是个自拍,没想到男人的视线在四周搜寻了一番,盯上了季以川,把手机交给他说:“兄弟,可以帮我们拍照张吗?” “……” 季以川的视线垂落在他的手机上,挑眉看了一眼倪言。 倪言抿着嘴用眼神示意他。 过了会儿,季以川终于答复:“行。” 粉丝站到了倪言的身边,身后是烟火气氤氲的面店。 倪言笑得拘谨,粉丝笑开了怀。 他要求季以川拍了三张,结束后拿过手机翻阅,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心满意足地说:“拍得真好啊,这么专业。我看你拿着相机,兄弟你是做这行的吗?” 倪言摆手,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 季以川微笑面对他说:“可以算是。” “算是?” “我是言说的御用摄影师。” 粉丝愣了愣:“喔,难怪你这么会拍!” “嗯,”季以川有些臭屁地昂了昂下巴,“也是她的丈夫。” 倪言:“……” 真幼稚。 第44章 观江 在街上偶遇的男粉丝兴高采烈地把获得的照片放到了微博上, 还特意发进了粉丝建的超话里,连发了好几个花痴的表情。 「偶遇言说,她人超nice, 不仅给我签名还合照了!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一百倍,她不上相。」 照片虽然是普通的街头拍摄的,倪言也只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印花T恤和短牛仔裤,但照片的取景角度很好, 阳光和氤氲环绕着图片中的人,凸显出倪言的明艳。 这条微博一下成为超话里热度最高的, 评论不停地把它顶到最上方。 「她还不上相?」 博主:「因为她真人更好看啊!!」 「天呀……这得多仙女?」 博主:「就是非常仙女。可惜她结婚了。」 「结婚?」 「她不是只是有男朋友吗?」 「卧槽我失恋了。」 博主:「给我们照相的就是她老公啦, 虽然作为男粉我很嫉妒他, 但是不得不说,那兄弟长得可真帅,身高目测有188, 跟个巨人似的,倪言个子挺高的有差不多170,站他边上都小鸟依人呢。那五官跟雕刻似的,巨离谱。这俩人站在一起太养眼了。」 「……听你的描述,我都有画面了。不要啊,老婆, 我的老婆!」 博主:「再说个我不确定的……那兄弟手腕上戴的好像是江诗丹顿的,后来我回家查了一下网站,他手上那只好像是传承系列的30030/000P-8200。」 「我去搜索回来了,巨特么帅,要600多万!」 「层主别省去零头,这零头好几十万呢。兄弟你确定你没看错?几十万的戴戴还差不多,几百万的有点夸张了吧?说不定是高仿?」 博主:「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没到那么专业的程度。反正他们真的挺配的,呜呜呜。」 有几个网友联想到了倪言之前视频里露出过的落地灯,价格同样十分昂贵。难不成就是在男方的家?一时对言说男友或老公的身份猜测纷纷。 唯一见过本人的男粉丝对闻耀这样的新公司不了解,没认出来。 有人说男方可能是言说的另一个大学同学,有人说应该是某个超级富二代,有人说是贷款充面子,也有人说说不定手表和灯都是假货。 谁也说服不了谁,谣言满天飞。 这时有个自称是言说大学同学A的人出来了。 「言说本名叫倪言,除了长得好看也没什么优点。你们想知道睡她的男人是谁吗?我知道。」 好奇心重的网友闻着味就摸过去了。 「那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什么叫睡她……人不是正经男女朋友嘛,好像还结婚了,又不是老头子,男帅女美,需要你这个妖怪在这胡言乱语吗?」 这位大学同学A的素质显然不高,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酸涩。 A:「煞笔,对方那么有钱,不图他钱图他什么啊?」 网友:「你才煞笔,不能图他帅吗?倪言自己也不缺钱,好歹是个有几十万粉的up主呢。」 A:「你嫌钱多啊?」 网友:「反正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是不是大学时候追她没成功啊?她自己优秀,不找个又帅又体贴又多金的,找你这种酸男啊?你配吗?」 网友2:「哎呀,你们别吵了,先告诉我们对方是谁不就行了。」 A:「闻耀科技的高管,你们自己去找他们的新品发布会看。」 听他这么说了,网友立刻行动,翻出当天视频。当天偶遇到倪言的男粉丝也看了,表示视频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是那天看见的。 这下众人才对他说的帅有了概念。 五官的精致在季以川身上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的气质,卓越的身高在一众人当中相当突出,全身上下身材比例都很好。若是当模特,一定会被各家经纪公司争抢不休。 发布会上他讲话时,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逻辑性强,一听就是一个脑性男。 「拜托,这谁不迷糊啊,我宣布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拆散他们,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很好奇他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天仙模样。」 「新公司不怎么赚钱吧,应该是富二代。」 躲在网络后方的大学同学A紧紧皱着眉头,表情不悦。 这和他预想的结果完全不同。 但网络上也不全是会为倪言说话的人,有些人已经着手从倪言的名字开始人肉她的信息。 从她家里只是开面馆的,到她的堂弟在观江工作,再到她的亲弟弟曾是一个案件的受害人。依托于现在发达的网络,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了她的信息。 有人猜测是因为季以川的关系倪子涵才能被观江录取。 渐渐地,也有不是粉丝的人涌进了话题,各种对她不好的言论四起。 倪言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翻阅这些信息,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心里憋着一股气,委屈又愤怒。 倪子涵最先获得消息,委屈巴巴地打来电话说:“姐,我不是靠姐夫进的公司啊……那会儿我都不认识姐夫呢。而且姐夫应该没有厉害到能直接安排人进公司吧。” 倪言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嗯,我知道。” 倪子涵顿了顿问道:“姐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去告那个人吧,这肯定侵犯个人隐私了。” “嗯。”倪言没什么生气地回答着。 告是要告的,可网络上那些言论又能如何呢?她只能学会不去在意,人没法让每一个人都认可,这很正常。 她渐渐感受到,自从和季以川在一起以后,她变得勇敢了不少。 巧的是今天季以川恰好去了上海出差,她难得一个人在家,没有能倾诉的对象。 倪言回到工作台上浏览邮箱里的邮件。 其中有一封是视频网站发给她的,询问她是否有空出席他们的活动。 倪言和活动负责人联络上说明了情况。 负责人:「举办地就在杭州,很方便,你只要抽空参加就可以。」 倪言想了想:「这次我应该没法去。」 负责人表示惋惜:「是没有时间吗?」 倪言过了很久才回复:「我最近不太想参加网络有关的活动,抱歉。」 负责人:「这次其实是一个慈善活动,为山区孩童捐学校、书籍和餐食,我听说举办方出手阔绰,会直接捐赠一亿元,还会安排各种人员进入深山去支教。你真的不能参加吗?这个活动挺有意义的。」 倪言仰头闭眼仔细斟酌了一番:「好,我去。」 她没有必要害怕网络上的一些妖魔鬼怪,她人生在世,既没犯法,也没做什么对不起道德的事,她凭什么在意那些言论。 活动的前两天,倪言才知道这次活动的主办方是观江集团,举办地也是在观江的园区内。倪子涵作为优秀员工还能一起参加,原本季以川也能参加,只不过他早已辞职了。 活动的当天,倪言穿了条微喇的牛仔裤,上身简单的长袖,外面套着一件风衣,因她身材比例好又纤细,看起来更是高挑,将169的她衬托得像是有174。 倪言出门时和季以川说明了情况,他坚持送她到举办场地,倪言也就没有拒绝,毕竟那里也曾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很是熟悉。 自从季以川辞职了,倪子涵就不避讳在公司叫他姐夫了。 倪子涵今天特意穿了身家里最昂贵的西装,有模有样地梳起了油头,紧张兮兮地钻到倪言身边说:“姐,我是要上电视了吧?” 倪言瞅他一眼:“嗯。” 倪子涵:“我今天还挺帅的吧?万一我前女友看见了,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倪言失笑:“你还念念不忘呢?” 倪子涵努了努嘴:“万一嘛,毕竟当年我们分手也不是因为什么原则性问题。” 和倪子涵打了招呼之后,季以川就离开了场地。 倪言和倪子涵坐在一起聊着天,走过来一个倪言认识的穿搭区up主,盘靓条顺,鲜亮的长裙突显出她的好身材。 女人上前露出欣喜的表情:“言说,我看过好多你的视频,讲得超级好。你知道我吗,我是天天。” 倪言也夸她:“我也看过你的穿搭视频,对我很有帮助。” 天天在她边上的空位坐下滔滔不绝起来:“我还看到了你男朋友的视频!他真的超帅的,工作也好好呀,做机器人好酷的。” 很显然,她是一位白甜的话痨,轻微的台湾口音,说话娇娇软软的,倪言也很爱听。 天天问:“你们真的已经结婚了啊?” 倪言点头:“嗯,结了。” 天天叹了口气:“真好呀,我倒是想结,我男朋友说太早了。” 倪言素来不爱点评别人的感情生活,什么都没说。 这时她的男朋友走了过来,一身西装比倪子涵的贵多了,同样都是油头,倪子涵像是小孩学大人,对方却游刃有余。当然,对方的年纪也大倪子涵有小十岁。 男人抬眉一把揽过天天的腰,斜眼看倪子涵:“哟,这不子涵嘛。” 倪子涵看清楚来人,连忙站起身向他半鞠躬:“王总监。” 男人很满意他的态度,觑了眼倪言:“这就是你姐姐啊?” 倪子涵应答:“嗯,我堂姐。” 男人说:“听天天说,你男朋友是闻耀的高管。” 他这话,是对着倪言的。 倪言愣了一下:“嗯。” 天天在旁双手合十眼冒星星:“他长得比偶像剧男主还好看,和言说超级般配!” 倪言刚被天天的语气感染,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转头听见男人冷哼了一声:“闻耀这种小公司,能撑几年都不好说。我们公司旗下那么多产业,多的是做不下去的,天天向总公司要救兵呢。” 倪言敛起了笑容,冷淡地看他。 男人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他那块手表是好,他家里做什么的啊?家里人给的吧。还是说那是他贷款充面子的?毕竟想挤进精英阶层是需要一些装扮提高一下自身的档次。” 倪子涵有些生气,但对方是他的上司,又不敢说什么。 倪言从上至下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过是个想靠贬低别人在女朋友面前出风头的人。 男人问天天:“宝贝,我今天这身帅吧?” 天天点头:“帅的呀。” 男人又问:“我帅还是她男朋友帅?” “呃……”天天抿了抿嘴,“你帅。他今天又没来。” 男人嗤笑:“诶对了,你真名是叫倪言吧?这次活动呢,是我手下策划的,本来想说你男朋友要是还在公司,就请他一起来。可惜,听说他被开除了?” 倪言抬眼与他对视,淡淡笑着:“作为总监,怎么能信息有误呢。他是自己辞职的。” 男人更是笑得开怀:“在自己女人面前当然这么说啦,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他本来在观江就只是来学习的。可能是闻耀的工作对他来说已经太难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空降兵,光是学历好有用嘛,还得看有没有经验才是。我听说过段时间闻耀就要换人坐镇了,你男朋友没说吗?” 倪言的视线从下往上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似有若无地笑着:“王总监,既然要充面子,提高自身的档次,您还是得再努力一点。我怎么看着觉得您全身上下的东西加起来也没那一个手表值钱呢?” 他的装备实际上价值颇高,虽比不上季以川的,但充面子已足够,倪言也看不懂,但她想用他自己的价值观搓搓他。 男人一滞。 倪言又道:“您这充面子还不如小小公司的人,这怎么行呢?” 男人冷笑:“假货谁不知道。当男人,还得是自己有本事,不然家里有点小钱也迟早被他挥霍完咯。” 倪言蹙眉正欲说什么,活动策划走过来打断了他们:“都坐下吧,活动要开始了。” 几人这才作罢,各自坐下,倪言和无理的男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天天。 倪言努力按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保持平静地坐在位置上,手指不停轻敲打自己的膝盖。 场内的灯光暗了下去,光亮都集中在正前方的台上。 主持人上台先是说了一些笼统的话语,介绍了此次慈善活动的主旨,接着她伸手指向台后。 “接下来欢迎我们观江集团董事长致词!” 全场掌声,倪言身边的男人谄媚地看着台上,鼓掌的频率比谁都快。 倪言蹙了蹙眉。 虽然有煞风景的人,总归这次活动的意图是好的。 台旁的员工为走出来的男人递去手持话筒,那人阔步走上台,步伐沉稳,气质出众。 他低沉的声音响彻在会场中,隐约能感受到有些上了年纪,但又不失风雅。 倪言抬起头,台上站着的赫然是关正,她愣了愣。 隔着一个座位的男人语气夸张,好像这是什么他家里的事一般:“哎,我们董事长可能过一两年就要退下来,把公司交给他两个儿子了。哎,怎么还没有让他们提前来学习呢,虽然是在美国名校留学过,但没有经验可不行,真怕他们到时候不习惯呢。” 他话语里一边吹捧着董事长一家,一边又试图靠自己年长有经验压过两个未曾谋面的儿子。 倪言沉浸在震惊中,被男人的话语拉回到现实,过了会儿淡声说:“你知道他的两个儿子姓什么吗?” 第45章 有眼不识泰山 男人想也没想便说:“姓关啊, 还能姓什么。” 这在他的世界里是一件不用思考的事情。 倪言瞥眼:“跟妈妈姓。” 王总监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认识董事长一家似的。再说了,这种家庭怎么可能跟女方姓, 开玩笑,这么大个家业呢。” 倪言不再多言,他这种性格,早晚有他吃瘪的时候。 台上关正仔细讲了这次慈善活动的目的, 也表达他会捐赠一亿元和各种物资,会自费请教师去山区教学, 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致词很简短, 简单扼要, 没有一堆天花乱坠的煽情,很符合他寡言的性格。 王总监一直兴奋地带头鼓掌,好像关正能看见他的殷勤似的。天天却一直沉默不言, 指甲抠着裙摆的纱。 关正致词结束后,倪言半弯腰起身。 天天拉住她:“言说你去哪?” 倪言低头:“我去洗手间。” 天天:“我们一起去吧。” 倪言顿了片刻后点头。 谁知王总监也站起身,丝毫不顾他遮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笑着说:“我也去,我去抽根烟。” 女士的洗手间排着队,好在不多, 只有两个人。 倪言让天天先进去,她却摆了摆手说:“我也先抽根烟。” 倪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需要排队了,但天天还是没有进来,倪言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她,就又往楼道的尽头看去,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照射进足以点亮整片区域的阳光。 天天和王总监站在那里说着什么, 天天的烟已经熄灭被她捏在指间,男人的烟还燃着,飘散出丝缕白烟。 倪言蹙起眉头,隐约闻到了令人不悦的烟味。 进入会场的楼梯就在走廊尽头左侧,必须经过他们。 倪言走近了一些,足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天天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为难:“你刚才在言说面前为什么那样讲话?” 王总监笑着吐出一个烟圈:“哪样?” 天天说:“很不尊重人。你在她面前贬低她丈夫,这很难看。” 王总监挑眉笑了笑:“这也叫贬低吗?我不是说实话嘛。他是学历不错、家境不错,但谁知道以后的事呢,听说马上就要派人去闻耀顶替他了。” 天天噎了下,犹豫了片刻道:“你真的很没品。” 王总监的笑容一滞:“你说什么?” 天天道:“我觉得很丢脸,我的男朋友是这种人。而且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结婚。” 王总监忽然扔掉了烟,烟蒂自由落到他脚边,还燃着,他忽地用力抓住了天天的手腕。 天天吃痛叫喊了一声。 倪言连忙上前扣住他的手:“你放开她!”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倪言:“喜欢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也打。” 倪言蹙眉:“你敢?我看不仅这工作你是不想要了,你还想在档案记上一比暴力伤人的案底。” 男人冷哼了一声,用力甩掉天天的手,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圈红印。 “臭女人,看到个多金长得帅的就忍不住发骚了吗?是我的钱不够多满足不了你?怎么,你想和她共同侍奉那季以川?” 他漫悠悠地说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将天天往墙边逼退一步。 安静的走廊里全是他污秽的言语。 啪—— 清脆的一声耳光响起。 男人被打得猝不及防,连油头都晃动了起来,他侧着脸,面颊缓缓变红。 倪言站在他面前,手心火辣辣的还悬在空中。 “你还不配提他名字。” 倪言冷声说。 其实看到男人眼底燃烧的愤怒,她的心里已经有些怂了,论体格和力气差距,她是打不过对方的。 可倪言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走廊里静默了许久。 天天愕然地靠在墙上,浑身僵硬,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倪言放下了手,死死盯着他。 王总监在与她对视的一分钟后,咧开嘴角感到荒唐地笑了一声,随即脸色一变,凶恶的表情占据了他的脸。 “你这疯女人——” 他粗短有力的手已经伸起,倪言的身体出于保护机制,不自觉地闭紧了眼,伸出手臂想要遮挡。 可那一掌始终都没有落下。 即可响起的是男人的嗷叫声。 “痛痛痛,放手!” 季以川连一眼都没施舍给他,目光扫过倪言全身,凝重的神色这才退去:“没事吧?” 倪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讷讷地点头:“没事。” 王总监的手臂被季以川往外折叠,疼得他连同整个身体都旋转过来。 他看清了来的人是季以川于是大叫道:“你怎么进来这里的!你已经不是员工了。” 季以川对他的话和狰狞的表情视若无睹,垂眸觑了一眼他胸前的工牌,抬眼看了一眼愣神的天天:“回去活动现场。” 天天照做,提着心离开了。 季以川垂眼示意地面,对着王总监说:“把烟和灰清理干净。” 他紧紧盯着对方,直到其求饶,一边嚎叫一边答应,这才松开手。 他转身面向倪言,嘴角这才微微弯起,语气柔和了许多,牵起倪言的手:“走吧。” “嗯。”倪言跟紧了他的步伐。 两人回到会场里,倪子涵坐在椅子上急切得很,茫然地环顾四周。 季以川领着倪言到倪子涵身边,对他说:“照顾好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倪子涵愣愣地点着头:“好的。” 几个曾和季以川一起共事过的同事和他打起了招呼,他一一回应,简短停留后从侧门走了出去。 倪言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直到被门隔断。 她一直没怎么仔细听台上在说什么,思绪有些混杂,直到主持人提醒接下来是让每位up主发言的环节。说是发言,其实就是希望大众力能了解贫困地区的境况,劝学,还有表明自己会捐赠多少。 倪言准备了五万元,按照活动方给的方向大致说了一遍。 当倪言以为今天的慈善活动到尾声时,关正居然又走上了台,只见他难得对季伊依以外的人露出浅浅的笑容。 “我想借这次机会向大家介绍我的儿子,未来他们会代替我接手公司,带领公司走向更好的未来。老大因为工作原因暂时返回了纽约,他的弟弟今日在这里。我想在场的有些人或许认识他,也和他一起工作过。” 关正停顿了一会,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很深沉,慢慢扫视会场里的人。 观江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谁能不好奇? 更何况在座的很多人都是观江的员工,这关系到他们的工作前景。董事长把家人藏得很好,圈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即便知道,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向来只有一些传闻。比如两个儿子都很帅气,都在美国留过学。 “上来吧。” 台侧的门被推开,刚才还一身休闲装的季以川换了一身西装,赫然出现。 从关正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倪言就知道了,也惊讶过了,此刻的她显得异常淡定。 身旁的倪子涵不停地拍打倪言的手臂,拍到表层都有刺痛感了。 “姐,姐!我眼花了,我好像生大病了,我居然出现幻觉了。我怎么看董事长的儿子这么像姐夫啊?” 倪言不作声,视线跟随着季以川上台的步伐。 上次见这样气场的他是在电视里,那时他是为闻耀的新品发布会。这次再见,仍然心动不止。 倪子涵持续震惊着:“姐,这怎么越看越像了?” 倪言这才轻声说:“他就是。” 倪子涵来不及震惊,季以川的嗓音已经透过音箱传遍了会场,随之响起的是台下的惊叹声。 惊叹于他的样貌,更多的是惊叹于他的身份。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的和他一起共事过,有的看过闻耀科技的发布会,有的知道他和倪言的那点八卦。 谁能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一跃再跃,居然是董事长的亲儿子。 他款款介绍着自己,台下的人屏息凝神地倾听。一想到他和倪言的故事,都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世上还真有灰姑娘飞上枝头的事情发生。一边感叹倪言的好运。 王总监面色铁青地站在后门边上看着这一切,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这位即将上任的显然不会放过他。 天天坐在倪言一旁惊讶不已,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倪言的手背:“你早就知道吗?” 倪言想了想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天天又问:“这样你不会很有压力吗?” 倪言反问:“什么压力?” 从姐夫是大富豪的喜悦中挣脱出来的倪子涵在旁也说着:“之前网上的那些人都这么说你了……现在不知道该说成什么样了。” 天天说:“当富太太肯定很累,痛并快乐,每天要应付他们圈子里的挤兑。” 倪言摇头:“改变别人的想法很难,我已经学会不在意了。” 天天感慨:“那你应该比之前还要开心了吧,他比想象得还要厉害,你享福了。” 倪言思索了片刻:“也不会。这并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他还是他,我也还是我。” 她并不是一个物欲旺盛的人,自己的钱足够她花。季以川带给她的大抵是环境的改变。 散场的时候倪言站在楼道口等他,倪子涵也拘谨地站在一旁。曾是同事的姐夫一时之间成了老板,他有点受刺激,不知道该如何和季以川相处。 季以川从门内走出来时身边围着几位高管,他微微带笑,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一群人之间。 倪言很喜欢看他“应酬”时独有的表情,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 人群散去,季以川从中抬起头,挽起袖口向她走来。 他低下头看她,倪言抱手故意作出有些生气的表情。 “生气了?” “没有。” “是吗?” 她抬眼,挺翘的睫毛抵到上眼皮:“回去再说。” 季以川笑了声,颔首。 散场的人经过他们都会瞥来两眼,笑着窃窃私语,托倪言的福,这位季少爷的恋爱故事,无人不知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倒更像是位“妻管严”了,当然,没有人真的这么认为。能确定的是他们很相爱。 “姐夫,”倪子涵小心翼翼开口,“我以后一定更尽心尽力地工作!为公司做牛做马!” 季以川瞧了他一眼,笑说:“按你原来的步调就足够了。” 倪子涵鞠躬:“谢谢姐夫!” 这时王总监绕过人群走了过来,面如土色,能伸能屈:“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季总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以川插兜,表情一冷,回头看他:“不是泰山又如何?” “……季总的意思是?” “明天不用来了。” 第46章 也许 活动散场后, 倪子涵回到办公室,倪言则跟着季以川。 走去停车场的半途他接起一个电话,驻足在原地。 只见他皱起了眉头:“金诚?好, 我已经联系了陈律师,和他商议一个时间见面谈。” 电话的另一头想必是韩黎。 韩黎道:“我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网上发的东西都删除了,说知道自己错了, 想要私了。” 季以川抬起眉梢:“私了?他在做梦。” 韩黎附和:“我拒绝他了。” 季以川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又抬头看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她的相关信息撤掉了吗?” 韩黎说:“马上去撤。” 倪言站在他身边, 听在耳里, 没有打断他。 等他交代好了一切事宜, 她才问:“那个人是金诚?” 他收起手机,转头看她:“嗯。” 想来金诚是记恨之前被华端开除的事才出此下策,把倪言的真实信息曝光不说, 还造谣生事。 倪言低声说:“其实我自己可以解决的,我也能找律师。” 季以川知道她心里在意的是什么:“我们结婚了。” “嗯?所以呢?” “一家人办事,不用分得那么清。” 倪言不语。 季以川牵起她的手往车库走。 “你的时间,留给工作、爱好、家人和我就好,不用想那些糟心事。” 倪言失笑:“那你呢?你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你是一天有36个小时吗?” 回家的路途中, 倪言坐在副驾侧身一直看他。 红灯时,车停下,季以川转身问:“怎么了?” 倪言挑眉:“我在想,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如果你是指像今天这样的事,没有了。” 倪言笑了一声看向别处:“我不信。” 她拿起矿泉水瓶饮了一口,指着季以川说:“原本我以为我已经知道全部了,没想到还有我不知的。我真想把你倒过来抖一抖, 看看还有哪些秘密。” 其实倪言早就不在乎季以川是何种身份了,对她来说都没差。 她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些秘密,这很正常。比如倪言从未告诉过季以川,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好好一个帅哥,臭着脸,看起来像是冷血动物。 季以川忍俊不禁:“回去试试。” 倪言努嘴:“试什么试,我可举不起你。” 长街尽头是从天边落下去的夕阳。地平线处的火色渐变着蔓延到天际。橙黄紫蓝粉,像是打翻了一大盆颜料才涂满了整片天空。月牙已经升起,和太阳同处一片天。 倪言望着窗外舒心几秒,接着说:“老实说,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帅。”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感叹着,脑海里回想起刚才他成为众人焦点的模样,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 车拐进地下车库中,车内的光线一下变暗,季以川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好。 倪言还缓缓地说着:“你以后能不能多穿穿西装,偶尔也摆个冷脸给我看看,最好是冷酷无情的那种,特别像小说里的那种斯文败类。” 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安全带推了推车门。 纹丝不动。 倪言刚回过头想问季以川,只见车内暖黄的灯光熄灭,只有从车窗外透进的微弱亮光还勾勒着他的轮廓。 “门——” 季以川越过隔在两个座椅之间的鸿沟,俯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 短暂分开时他说:“就像现在这样吗?” 他衬衣领口的扣子齐齐地扣到最顶端,好像将他整个人的欲/念都包在其中。 仿佛有一股酒精直冲倪言的大脑,红晕攀上她的双颊,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她支吾着,背脊紧贴在车门上,指缝间还夹着安全带。 “嗯……” 他轻笑:“你喜欢这样?” 倪言歪了歪脑袋:“也不是喜欢……就是在港剧里见过……” 季以川的气息笼罩着她,抬起的双眸一半隐在阴影里,让她慢慢丢盔卸甲。 她自暴自弃地说:“好吧,我喜欢。” “好,以后我就那么穿。” 倪言一直低着的头抬起了一点,从窗外照射过来的微光恰好点亮他的鼻尖,让她能看清一点他的眼底。 此刻许多听说过的、阅读过的场景涌上了她的脑海,联想能力超出平时,口不择言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闷,像车轮压过石子马路,憋得慌。 “我们不出去吗?你不会是要在这里……做?” 季以川忍俊不禁,额头抵住她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倪言的脸颊瞬间就红透了,比熟透的柿子还红。 她咬着唇,羞愤不已:“快开门。” 车门咔哒一声松了锁,她立刻推开季以川,飞奔离开。她终于呼吸到了开放的空气,刚才她简直快要闷坏了。 她的脚步很急,像是在参加竞走比赛似的在季以川前面。可后面追赶的人腿长,大步流星轻易追上,一下就到了她身边。 下落的电梯终于叮一声打开,倪言羞愤地瞪着他走了进去。季以川跟着进来,站在她身侧。倪言紧紧盯着正前方,不敢看别处。 这个小区的所有住房都是一梯一户,一人刷卡乘坐时,其余人无法进入。这意味着电梯门不会忽然打开,也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等下有什么安排?”季以川问。? “没有。” “想去看电影吗?” “不去。” “去逛街?” “不去。” “你在生气?” “看不出来吗?这还用问我?” 倪言气鼓鼓地在眉间挤出一个川字,伸手为自己躁热的脸颊扇风。 季以川向前跨了一步,两手插兜弯腰,那双蛊惑人的眼睛从下至上端详她。倪言梳着一个简洁的马尾,连一缕碎发都没有飘下,整张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因为什么?” 他低声问。 倪言将嘴巴抿成一条线,躲不开他的视线,索性与他对视,眼睛里写满羞恼。 他想让她说什么?说她刚才在车里以为他要做那种事吗?这样显得她多不矜持。 于是她反问他:“你说呢?” 他英气的眉宇动了动:“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倪言蹙眉:“才不是!” 季以川忽然笑了笑:“那是因为——” 他向她靠近,极轻极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后离开:“是因为我未经允许亲你?” 倪言怔怔地看着他,身体逐渐变僵硬。 “你——!” 话到嘴边变为了一团乱码,她不知该说什么。 真讨厌他这般仿佛胜券在握的表情,虽然刚才说喜欢的也是她。 只见她表情一变,将手中的包丢到地上,勾住他的脖子脚下一跃。季以川讶然,身体自然反应接住了她的双腿。倪言贴在他身上亲了他一下,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刹那慌乱,很得意,又亲了一下。 渐渐地,季以川脸上讶然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托着她的双腿没有下一步动作。 过了很久,他淡然说—— “有监控。” 此话一出,倪言就像触电一样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慌忙捡起落在地上的腋下包,整理仪容。她用余光瞥了眼角落里的监控,悔恨地低下头懊恼。 这电梯怎么还没到? 她正纳闷地抬起头,看见季以川用卡的尖端按下了楼层,并说:“忘记按楼层了。” …… 随着电梯的不断攀升,倪言只想快速挖穿地心。 电梯打开的那一刻,两人一起消失在了监控的画面中。随着沉重的房门被推开,踢脚线上方的夜灯亮起微光。窗外是成片的夜色霓虹,像银河里的星星,布满一幅画卷。 精致小巧的包第二次被丢到地上,委屈地靠在角落里。它的主人被抵在玄关的墙上,双腿踩在换鞋凳上,身体绵软。 倪言低下头,手臂收拢架在季以川的肩上,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 不一会儿,她被掐住了腰,竖着抱起。 因为绝对信任他,她松开了双手,举起,抚过柜子上方的那一排暗着的侧灯。这样高处的风景真是好。 被轻力“扔”到床上时,她还有些小雀跃地笑着,撑起上半身静静看他褪去西装外套,摘掉金丝边眼镜。 刚才的羞愤一扫而空。 …… 浴室的水流声不断,倪言靠在他身上泡着水。 “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 她细微的声音被流水声盖过,于是重新说了一遍。 “很多。” “很多?那有可以告诉我的吗?” 季以川动作轻柔地将洗发水抹在她的乌发上。 “你想听什么?” 倪言想了想:“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在医院陪我的是你?” “我以为你们早就两情相悦。” 倪言沉默片刻,探起的上半身又放松躺下:“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嫉妒到发狂?所以才不怎么和我说话。” “如果我和他一直没有分手,你会插足吗?” 季以川沉默了很久,久到水面上的泡沫都消散。 “季以川?你睡着了吗?” 倪言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 良久,她听见头顶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 “也许。” 第47章 父母见面 观江董事长的儿子, 一个远在美国分公司,一个开始接手国内事业,有人对公司的未来产生怀疑, 有人看好。 在这一众企业消息中,穿插着二儿子的花边新闻。 说是花边,倒不如说是编排。 季以川早在闻耀科技的发布会时就向公众宣布了他已婚的消息,托季夫人一些同学的福, 公众也知道了他的夫人是谁。任谁看,季以川对其夫人都是一片痴心, 怎还冒出花边新闻了? 定睛一看, 说是一个叫关玲的富家女子曾是他的未婚妻, 还曾到闻耀科技工作过,比现在的季夫人般配许多。网友茶余饭后讨论的时候还把那出了名的渣男林则睿提溜了出来。他劈腿不假,但季以川可算是挖朋友墙角了, 看着也不怎么厚道。 比倪言先得知网上风言风语的季以川在观江的新办公室里坐着。他刚调了一个能力心态俱佳的人去负责闻耀科技,而自己刚踏入总公司的管理层不久。很显然,作为国内最知名互联网公司之一的接班人,加之特别耀眼的外表,他很受媒体们的“欢迎”,□□大炮都对准了他的生活, 恨不得将捡来的芝麻杜撰成西瓜发表。 季以川拨通了秘书室电话:“哪一家发的?” 韩黎查阅刚收到的信息:“X报。” 季以川转椅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园区内的树木:“让他们把报道撤下来,等着吃官司。” 韩黎记下:“是。” 季以川冷声又说:“看看是不是关家搞的鬼。” 韩黎:“我这就去查。” 季以川道:“澄清文章可以发出去了。” 花边新闻才刚传播了不到两小时,澄清文就已铺满广场。季以川蹙着眉头,还是慢了,不少人都已看到。 文章表达的不外乎是季以川和关玲从未订婚过,也不是什么未婚夫妻, 两家仅仅是朋友关系。 他拾起手机,又打给了倪言。 铃声嘟嘟地响着,直到自动消失。 她不接电话。 季以川蹙起了眉头,接着打给关闻。 很巧,关闻也不接。 打通出版社电话后,季以川才和呈闻的人联络上。 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倪言啊,她今天没来出版社啊。Boss来是来了,但只拿了个东西就走了,说是相亲去。” 挂断电话,季以川又打了两个给倪言,她还是没有接。他的心跳快速了起来,她还从未这样过。倪言大多数时间是不会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模式的人,很少miss电话。 季以川捞起盖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韩黎见到他匆匆的模样问了一句。 “季总,您去哪儿?” “呈闻。” 韩黎愣了愣,他知道那是关闻的出版社,心里下意识刺了一下。 “会议在下午三点,您赶得回来吗?” 季以川顿了顿:“嗯。” 他走到玻璃门边,补充道:“她去相亲了。” 韩黎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其实季以川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先回了家,倪言不在,他又去了她曾租住过的地方,也不在。 今早倪言出门时说要去出版社,如今一问,她今天没去过。 季以川又尝试打了几个电话给倪言和关闻,一直都没有人接。询问了季家的人,再旁敲侧击地问了倪言母亲,依旧没有消息。 但他漏了一个人,倪子涵。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了一圈。 倪子涵:“她和关闻小姐在一起呢,你没看一个多小时前的朋友圈吗?” 季以川沉默了会说:“好,我知道了。” 点开朋友圈,倪言和关闻发了一模一样的两张配图,她像是被关闻逼迫着发的。 图里面,她们凹着姿势在西湖边的商圈。 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但季以川还是根据图片里能找到的信息寻去了西湖边。 他找了三四家关闻有可能带倪言去的店,终于在稍稍远离商圈的区域找到了她们。 一家十分昂贵的法餐店。 季以川站在店门外,透过诺大的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关闻穿着艳丽的一身红裙,在一众人中很显眼。倪言穿得很普通,风衣撂在沙发边,里面是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 她们并排坐着,而对面,也坐着两个男人。 看这架势,毫无疑问他们是在相亲。 季以川推开店门,连带着发出一串风铃响的叮铃声,清脆无比。店员追在他身后询问他。 季以川简单撂下三个字往里走:“我找人。” 由于关闻和倪言背对着他来的方向,两个人都丝毫未察觉他的靠近。 “关小姐,这么说你自己有家出版社?” 关闻微笑回答:“嗯,我喜欢文艺工作,不会当家庭主妇,也不会参与公司的工作。” “没关系,我自己也喜欢诗词歌赋,我们很投缘。” 实际上来相亲的人只有关闻和她对面的男人。 谁知她拉来了一个参谋,对方也是。原本一对一的局,瞬间就成了二对二。 倪言和另一位只能大眼瞪小眼保持沉默。 男方请来的那位参谋还有点小名气,是个初出茅庐就获柏林奖提名的导演。因此,他对商界的娱乐八卦新闻不怎么关心。 “倪言,你也是从事文艺工作的?” 倪言抿了口柠檬水,盯着桌上的鹅肝瞧,她还是吃不惯鹅肝。 “嗯,我在她的出版社里工作。”倪言礼貌性地回答。 对方夸奖道:“你很文静,一看就是个文艺女青年。” 倪言淡淡一笑。 大多人都这么说,但她的内心可不是什么文静的人。 关闻说,如果她对男方不满意,就会掐一下倪言的大腿肉,到时候就由她提出离开。 倪言在两个陌生男人面前如坐针毡,没有话题可聊,想看手机,可手机先前很悲催地落进了餐厅边的水池里,虽然捞出来了,一时还打不开。 她真的是无事可做。 倪言小心翼翼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放松酸疼的肌肉,一转身竟然看见了刚来不久的季以川。 她怔了怔,看见他风衣角沾到了池中的水,风尘仆仆,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短暂的对视过后,倪言转回身,不动声色地轻掐了掐关闻的大腿肉。 关闻颤了颤,避开,结束自己正在讲的话后小声问:“怎么了?我还没觉得不满意呢。” 倪言清了清嗓,凑到她耳边:“以川在你身后。” 关闻一颤,转过头果然看见表情不怎么明朗的季以川。 “以川,你怎么来了?” 季以川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倪言对面的那个小导演:“我来找我的太太,她没有接电话。” 这话里有些怨念。 看到小导演惊诧又转变为失落的表情才作罢。 倪言的手下意识伸进口袋里摸还有些湿润的手机,原来他打过电话。 “相亲?”季以川问。 关闻忙解释:“我就是让她陪我来,借用一下而已。” 季以川点头,淡声说:“‘借用’完了吗?” “呃,嗯。” 倪言早就拾起包等着出去了,一个姿势坐久了连屁股都酸痛起来。 她侧身从狭窄的空间里出去,微微后仰的背部被季以川接住站稳。 礼貌地告别后,倪言跟着季以川走到门外。 她问道:“你就打算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吗?” 季以川道:“有人负责。” 倪言定睛一看,韩黎已经开着他自己的车过来了。简短地打完招呼,倪言就看见韩黎等在了餐厅的门口。 “你不是说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吗?” 季以川淡淡说:“也不是不能。” 关闻的父亲前段时间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电话里说关闻有一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念叨着韩黎的名字。抱怨着他为什么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如此犹豫不决。 季以川对撮合他们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但给他们一个谈话的机会未尝不可。 “对了,”倪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吧?” “嗯。” “我手机进水打不开了,得去修修看,有一些资料是本地保存的。” 季以川皱起的眉头松了松,原来是因为手机损坏了。刚才有一瞬,他真的以为她出事了,那些不好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逐渐侵袭他的理智。 倪言端详着他紧绷的神情,凑到他面前笑了笑问:“你担心了吗?” 季以川不作声。 倪言说:“我没事啦,”她想着转移话题,就想起手机泡水之前看到的花边新闻,“倒是你,听说你和我结婚以前有未婚妻啊?” 她佯装生气地揣起手臂凝视他。 “我没有。” “是吗?” “不信我?” 倪言挑挑眉:“我又不住在你的大脑里,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谁说你不住在我的大脑里?” 倪言愣了下,失笑:“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土味情话了?” 他的表情这才完全放松下来,笑道:“澄清文已经发布了。” 倪言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摇了摇:“这还差不多。” 倪言半道离开,关闻被两个人盯着也开始不自在了,直到对方说了句令她感到不适的话,她这才找了借口离开。 推开门,关闻刚呼吸到湖边的新鲜空气,一口气还没吸上来,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韩黎。脚下一滑,从两三阶阶梯上滑下,疼痛感瞬间从脚腕处涌上来。 意料之中,韩黎接住了她倾倒的身体。 餐厅里的两个男人走了出来,见此情此景,嗤笑道:“都有心上人还来相亲,这不是捉弄我们吗?” 关闻猛眨了眨眼,虽然她对这男人不感冒,但不代表他可以胡说八道,搞乱她的名声。 “这是我助理。”她忙说。 两人点上一根烟,云淡风轻地说:“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 倪言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天韩黎送她回家后,两人什么也没说。关闻倒是一段时间没有去相亲,成天闷闷不乐地出现在出版社里。 但她也没时间去关注别人的事了。 虽然很不合乎常理,但结婚了许久的他们,才终于要让两家父母见面。 在这之前,季伊依是很乐意见倪家父母的,而楚晴怜却一直拒绝着。 她虽然嘴上没说,但倪言也猜得到大概。她怕家庭之间的鸿沟会让他们在季家面前出丑,继而影响到这段婚姻的关系。 二老虽不上网,但还是隐约从街坊邻居口中听到了有关于他们的事。观江和一个小面店,怎么看都不匹配。 倪言说,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的,因为她想好要和季以川过一辈子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楚晴怜和倪段才应下。季伊依诚意满满,提着礼物开车到了宁波,把邻里街坊都引出来围观了。 楚晴怜和倪段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各自穿了一件polo衫,简单打扮了一番。 “亲家!”季伊依兴致很高,一坐下就滔滔不绝了起来,“言言真的是超级好的一个小孩,我们以川能遇见她真的是幸运。” 倪段一时不适应,在边上有点无语地笑了笑。他从来不觉得倪言有多优秀,除了长得好看。能嫁个好人家算是撞大运了。 楚晴怜微微晒红着脸:“没有没有,是我们言言幸运才对。” 季伊依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说:“这是言言翻译的书,你们读过没有?” 楚晴怜愣了下,接过。 “她翻译得特别好,既不堆砌辞藻,又充满感情。她真的很厉害!” 季伊依更像是倪言的家人,冒着星星眼夸奖倪言,站在一旁的倪言都害羞了。 “是吗?”季伊依讷讷地翻开书页,白纸上的每个黑字都是她翻译的吗?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比起她这个当妈妈的,倪言似乎更乐意和别人分享生活。 倪段笑了笑:“小孩子家家搞的翻译,您还是太客气了,夸得她自己都要不好意思了吧。” 实际上这个译文在网上收获了不少好评,共同参与的倪言和李芳华都很开心。 但倪家向来都是一个吝啬夸奖的家庭,倪言已经看开了。以前总是很委屈,觉得自己明明做了厉害的事情却得不到父母的夸奖,反而还会打击她的信心。可现在不同,有些事一旦习惯,就会麻痹自己,不再往往心里去了。 季伊依摇头:“就是非常好,亲家,你要学会夸奖,不要总是打击孩子。” 倪段努了努嘴,没反驳。 见面的几个小时里,几乎一直是季伊依在说话。关正原本就不爱说话,大多时间坐着倾听。 但话痨惯了的楚晴怜和倪段也没说什么。倪段在富人家面前本就放不开手脚,被楚晴怜勒令不许抽烟,早就憋得慌,只能一直看着窗外养的鸟。楚晴怜心里其实是有些触动的。 她知道自己对倪言太严格了。 自从倪安平离开以后,楚晴怜像是想要摆脱伤痛,可她又没法去找精神病凶手报仇,于是把所有的罪过都加给倪言,寻求自己的解脱。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仅剩的孩子。倪安平在世的时候他们也吝啬夸奖,到后来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一直麻木不仁的生活中,看到了另外一个家庭对倪言的包容和喜爱后,无疑是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晚餐时,楚晴怜带他们到自家的面店,亲次下厨给他们。 暖黄的灯光下,季伊依笑容满面:“你的厨艺真好,喝这汤就能带来幸福感。” 楚晴怜坐在一旁,用手掌搓着自己的大腿裤。夸奖的滋味确实很好。 她望向坐在另一桌的倪言和季以川。 倪言是幸运的。 没有像她自己一样,习惯了无趣而压抑的生活。 倪言看见了另一种世界。 第48章 [最新] 048 我爱你「正文完」 初春, 万物伊始。 杭城痛痛快快下了一场雨,冲刷走昨年的一切。 倪言坐在断桥边的长凳上,伸出去的脚尖下是湖面。 雨后的西湖到处都是新芽的味道, 潮湿又清新,擦试过的座椅还透着冰凉。 去出版社交了稿,交代一些事后,倪言得以放松几天。她一人乘车来到西湖边, 可惜雨已经停了,她看见的不是雨西湖, 只是雨后的阴沉。 她很喜欢这种温度, 凉飕飕的风从袖口一路攀升, 但不至于冷。吹散人的躁意,安抚人心。 或许是工作日加刚下过雨的关系,西湖边难得一见没有太多人。 倪言隔壁长凳上坐着一对情侣, 屁股底下垫着两张报纸,油墨都浸湿了,在他们的裤子上留下痕迹。但俩人视若无睹,亲密地靠在一起。 “我们要邀请哪些同学呢?” “都邀请吧,来不来就看他们的时间允不允许了。” “嗯。希望我们拍婚纱照那天不要下雨。” “老婆你放心,我看了天气预报的。” 或许是因为人少, 此时的环境里很安静,他们的声音清晰入耳。 倪言抬头望了望天,阴沉沉的。 婚礼啊。 她都快忘记了。 近一年的婚姻从演戏到幸福不过一瞬间。当初说不要办婚礼的是她,现在心痒痒的也是她。 既然她和季以川是想好了要过一辈子的,倪言总归是想穿一次婚纱的。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春风中响起。 季以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倪言叠着双腿,手缩进袖口中:“我在西湖边。” 他顿了顿:“刚下过雨。” 倪言点头:“嗯我知道,柳条上都滴着水呢。你没有在忙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另一边的季以川靠在沙发上低头笑了一声:“想你了。” 倪言失笑:“拜托, 很肉麻诶。” 细细想来,因为倪言不太喜欢肉麻,他们便从没有说过什么情话,连我爱你都未曾说过。我喜欢你和我爱你,是不一样的。 季以川浅笑说:“发一个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倪言不解:“要去哪吗?” 季以川道:“嗯,去吃饭。” “今天不回家吃吗?” “嗯,餐厅就在西湖边,很近。” “那好,我在这里等你。” 她静默了一会,季以川还是没有挂断电话。 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倪言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口:“我们……要不要补办婚礼?” 言外之意,她已经有信心将季以川视作她想共度一生的人,也愿意说出誓言。 倪言以为他会同意,或者说再过段时间,就是没想过他会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想吗? 过了许久季以川才说话:“等我们见面再说吧。” 倪言讷讷地应下,一抬眼看见边上的那对夫妻搂着腰离开了。她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太阳藏了半个身体到山头后,火红色的光洒向湖面,波纹染上了颜色,倪言看着一晃一晃的它们数着时间。 发呆许久,柳条被吹得四处飘摇,直到有的掉进了湖中,她才掐着时间起身走到他们约定好的地点。 那辆熟悉的车从林荫道中驶来,如今的倪言已经能很好地认出他的几辆车的牌子。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门打开,季以川从车上下来。 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俯身问道:“怎么了?” 倪言不作声,紧紧抿着嘴唇。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良久,季以川弯腰牵住她的手。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还从未吵过架。 倪言抬眼,眼神中透着丝丝委屈:“先别动手动脚。” 她挣脱开他的手。 季以川怔了怔,没等他把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倪言说:“你是不是不想补办婚礼了?” 她看不见季以川的表情,低着头,咬住了唇。 倪言听不见他的声音,眼眶红了红。 等身边驶过的车声散去,他说:“我想。” 倪言抬头:“你骗人。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季以川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一旁湖面的光映在他的眼中。 “因为我原本打算是由我来说的。” 他一边说着,看见倪言脸上的神色变化,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盒子。 任谁看,都知道那是戒指。 一瞬间,倪言刚才委屈的情绪就消散,怔怔地看他。 她的唇部微微颤着:“你……” 季以川静静望着她,缓缓露出笑容,微微弯起的眼睛像融化的冰川水,荡漾着掀起波澜。 “原本是想在定好的餐厅向你求婚的。” 虽说他们已经结婚了,但这段婚姻的起点是一场戏。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仪式感。季以川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才不想在不爱的时候举行婚礼。他亦是。 一生只有一次的仪式,他等了很久,很久。 看着发愣的倪言,季以川俯身贴近她的耳边。 “所以,倪言小姐,愿意和季以川结婚吗?” “这一次,我们一起说誓言吧。” 倪言根本不在乎那枚钻戒是长成何种模样,只知道向前吹来的发丝迷了她的眼。 委屈过后的释放让她无法收住眼泪,混杂着笑容和皱鼻子的脸孔上布满红晕。 许久以后,她轻轻点头,声音颤抖。 “嗯,我愿意的。” 话音一落,季以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背,脸颊贴着她乌黑的发丝。 像终于找回遗失的珍宝那般。 她听见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 倪言像那天隔壁夫妻那样,给所有同学都发去了婚礼请帖。发归发,来不来是他们的选择。 有人心虚,有人抱着恨意,有几封请帖如石沉大海。 倪言的婚纱选择了一位法国设计师私人订制的两款。一款简洁大方,绸缎包裹着她身体的曲线。一款仙气梦幻,从肩上垂下的纱绵延足足五米。 婚礼当天,万里无云。 倪言说服了父母,决心一个人走到季以川面前。 以倪段和楚晴怜的个性,若是他们搀着倪言,恐怕不仅不感人,还有可能会冒出奇怪的话。 宽阔的绿色草坪上是成片的花海,花骨朵和嫩茎叶从场地的南跨到北,而立于花丛中的除了宾客的坐席,还有一个高大的机器人。 说是机器人,但它是没有生命的,也不能听从指令。 亲戚家的小孩戳了戳那机器人,好奇地问:“这个机器人为什么不说话啊?” 顾西言悠哉走过,耐心解答:“因为它不是机器人,是一副铠甲。” “什么铠甲?” “嗯……”他想了想,想起一些在季以川身上发生过的事,“保护新娘和新郎的铠甲,保护他们往后奋不顾身时,不会再受伤。” “那可以穿吗!” “可以哦,但是你个子太小了。等你长大再说吧。” “啊……”小朋友失落地摸了摸铠甲的手臂。 顾西言啧了声:“改天我送你一个缩小版的。” “好!谢谢帅哥哥!” 顾西言挑挑眉,很是受用。 婚礼场地周围被严防死守,拦住了一切可能混进来的记者媒体和狗仔,甚至有人负责盯梢是否有外来无人机。 在一片人声中,场地里的音乐忽然切换了,一首钢琴曲,由季以川亲自弹奏录制。 兴奋的呼声从场地后方像波浪一样传至前方。 在源头处,倪言捧着花入场,五米长的裙摆铺陈开来,轻轻扫过两侧的花骨朵,飘起清新的花香。 她的右手臂折叠留出了一个空档,像是有人正揽着她的臂弯。 季以川站在最前方的花树下,穿着一身剪裁贴身的白色西装。往日那种严肃的气质,在白色的衬托下不见踪影。他站得笔直,嘴角微扬,头顶飘落的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 宾客在欢呼,新娘和新郎的心跳速度跟随着欢呼声急剧加快。 隐约间,倪言感觉有人挽住了自己的臂膀。 “姐姐,一定要幸福。” 她怔了怔,脚步停顿了一秒,脸上才又浮现出笑意。 嗯。 无论安平在哪里,也都一定要开心快乐。 将双手交到季以川手中时,他们身后的花树洒下花雨,不断飘落的花瓣点缀在每个人的身上,绿色的草坪上铺满了星星点点的花。 倪言曾顾虑无数次的那句誓言,终于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晴天说出了口。 “我愿意。” 他们彼此许下承诺。 他们看不见此时宾客间的百态,有的欢喜高呼,有的轻声祝贺,有的感伤落泪,也有的只专注于吃。 但此刻的季以川和倪言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被花的结界包围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他的呼吸,他的眼神,还有他指尖传来的温度。 “我爱你。” 低沉与清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后尽数没入他们的唇齿间。 - 也许从第一次遇见倪言起,季以川就从未想过放开她。 在她和林则睿身边的那三年里,他每分每秒都在忍受自己的嫉妒。曾对一切都有把握的自己,开始患得患失,开始疑虑。 接受的教育和道德的束缚告诉他,他不能插足。 感情的旨意却能在瞬间击溃前者。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过那三年的。 有时他也在心里庆幸林则睿蠢坏的行为,这很卑鄙,但他时常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庆幸后来的一切,庆幸她爱上了自己。 成全了他的图谋已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