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圈养(女尊)》作者:君薄宴 文案 宏元年三月,燕北十三部向中原献来黄金百车,琉璃塔十座,美人质子南念一个。 同年四月,小庆安候沈追归京,路遇小质子,看着喜欢…… 然后就把人抢走了…… 抢,走,了…… 强制,养成,宠溺 不是好人女主x小狼崽男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追南念 ┃ 配角:好多好多好多…… ┃ 其它: ====================================================================== 少年游 第1章 一 宏元年应该是个大日子,这年年初,大梁发兵镇边,燕北十三部不堪重负,向大梁献上黄金百两,琉璃塔若干,宝马香车排成长长的一队,最重要的是,还有燕北王的小世子南念,这小世子不仅仅是长得好看的问题,美人天下千千万,随便送一个没意思,只是小世子身份特殊,从前在燕北就有“燕北弯刀”之称,他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只是这世上能冠以燕北之名的人没几个。弯刀是燕北男子喜爱的一种小兵器,刃薄薄一片,只有手掌那样大,可以藏在袖子里,也叫袖刀。南念这柄刀用的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是老燕王的小儿子,他没有姐姐,如今燕北当政的人,是老燕王的妹妹,如今遭逢国难,就将自己的侄子扔出来,这新王做的不地道谁都看的出来,据说这小世子来之前还是被废了武功的,只是真实与否就不知道了。 南念到大梁都城颍州的时候,是这年三月。 沈追坐在徽州城里的酒楼听着探子跪在脚边汇报颍州里的动向,她轻轻地磕着手里的瓷杯,看着杯中的水晃荡到桌子上,最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新燕王是拔了小狼崽的牙,给大梁送了个礼物?” 跪在地上的人问道,“殿下可要回去?毕竟皇上她。” 沈追的表情淡了下来,抿了口茶水,没像以前一样嘲讽地笑,“回。”她只是淡淡的一个字打断了那人的话,然后摆了摆手。 那人应声退下,没人的时候,沈追的所有情绪才像是沉了下来,她走了几步,斜靠在窗子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人总是不明白,狼就算没了牙,也还是狼。” 论大梁的风流人物,庆安侯夫妇应在榜首,庆安侯仪表堂堂,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人伉俪情深,在战场之上少有敌手,一生戎马,纵横疆场。只是五年前,两人远征燕北,砸回来的路上遇伏身亡,那时候小庆安侯才十七岁,当沈追提着剑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只等到了一军缟素,两捧骨灰,小庆安侯大动肝火,入土之后,在灵前跪了三天,自此一甩袖子远走高飞。她不信她的母王父君会死于一场小小的伏击,那时候她还太小,离家的时候,是真心带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心走的,只是才五年,她就要食言了。 小庆安侯如今已经二十二了,再不是那个一身孤勇的年纪,她与老庆安侯沈盛长的很像,光落在她上,是个会招惹桃花的好样貌,她的眼睛细长,带着点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总是在笑,可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老管家李娘总是感叹,这小主子怎么跟老主子性格差的那么多?倒是像足了皇上另外一位妹妹安远候沈和。 沈追确实不太在意,她低头想起那个密报,皇帝沈昌,亲笔要她速归。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天,转身下了楼,沈英是她的心腹,从小一起长大,她伸手为沈追掀开帘子,“主子,上车吧。” 沈追上了车在里面坐定,嘱咐沈英,“从城中进去,孤要宫里那些有的没的都知道,庆安侯回来了。” 沈英,“是,殿下。” 四月,小庆安侯回了颍州。 第2章 二 沈追的马车,果然就从城中央穿了过去。她靠坐在马车里低头拨弄着手里不知谁给她塞进来的香炉,车门外百姓们熙熙攘攘,有意无意地都在观察着车里的人是谁,平时城中官道只有大理寺王侯将相才能用,每一个能将马车踏足的人身份都是贵不可言,今天这位不知是谁。 “这车没见过啊。” “唉,怕不是那位小殿下回来了?” “说的也是,老庆安侯去了不久,小殿下又离京这么久,合该大点阵仗。” “可不是,这天下,少说也该有老庆安侯一半啊……” 沈追坐在车里将外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无声地笑开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冷清。正想着马车突然听了下来。 “殿下,你说巧不巧,遇见熟人了?”沈英在车门外低声说。 沈追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放下手中的香炉,“谁?” 沈英低声道,“沈安和那位小世子,看样子小安远侯是又要折腾了。” 沈追冷笑,“沈安不如她母亲,娇惯着长大,若说德行还不如她弟弟沈熹。” 沈安是沈和的女儿,要说这些年皇帝式微,沈和有揽权之意,大抵由于她觉得自己还年轻,也就没急着培养沈安,沈安不知道什么德行,贪权这样子确是掩饰都不掩饰,沈追没走之前,两人就像是宿敌一般从小掐到大,后小十年沈追没了一切,倒是磨砺地越发圆滑,在京中横行这么多年,看沈安,这心性是没一点长进。 沈追下了马车,眯了眯眼,“孤去见见这不长进的妹妹。” 沈安这些年终于没了沈追在一旁碍手碍脚,索性放肆了起来,她倒也不是欺男霸女之辈,只是,眼光高了些。三月南念进京面圣之后,她那双眼睛就黏在了他的脸上,南念不像是寻常人家那样的小男孩,一吓就哭,披着一层落落大方的皮将整个朝堂之上的冷嘲热讽照单全收,可他到底还是年纪尚小,这层皮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沈安也是欺负他年幼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虽说有整个燕北在身后撑场子,却也只是个空壳,他手臂上有一道刺目的疤痕,南念也不介意,连遮挡都懒得,沈安直接就默认了这小世子没有一点武功,软柿子似的任它搓圆搓扁。 南念作为一个世子,有时候还是需要去皇宫里的,今日上午皇帝体恤,要他进宫问问近况如何,听到这个消息南念冷笑了一下,如何?自他来了大梁,就像是一只被圈进笼子里的兔子,一天府里谁的眼线都有,大抵是这群王公贵族觉得他软弱无依,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府里热闹的快赶上集市了。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垂下了细长的眼睛,掩饰住了眼里的恨意。 “世子留步。”沈安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南念回头看着沈安,“殿下有什么事情吗?” 沈安笑笑,用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手心,“前几日邀世子的请帖,世子接了,怎么不来呢?想来是我礼数不周,世子生气了。” 她这话说的暧昧又无理,南念偏了偏头,“怎么,原来在大梁,只要是接了请帖就是应了?” 沈安又上前了几步,眯起了眼睛,带着志在必得的目光,“那倒也不是,只是在大梁,接了我帖子,就是得来。”她的声音低沉,气息温热吐在南念脸颊旁,双手有些不规矩的探向他的肩膀,只是还没碰到衣角,沈安的脸色就变了。 南念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冷淡面孔下还有些稚嫩的獠牙。他往后退了一步,右手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抬了上去,这是用刀的手,以指做刀,直直的撞上沈安手臂上的大穴,这一下力气要是用足了,当时就能卸了沈安的胳膊。沈安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可南念的手更快,正砸在了她的手腕上的大穴之上,只是却没想的那么惨烈,只是像是被什么磕了一下。南念像再后退一步,脚后跟就碰到了墙,他索性不再后退,只是沉默的盯着沈安。沈安沉了脸色,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你果然废了。”她平静地说着,眼里是说不出的兴奋,就像是盯着一只踏入陷阱的猎物。 话音没落,沈安突然逼近,抓住了南安的肩,将人狠狠地按在了墙上,她的左手狠狠地扣进南念的肩膀,南念狼狈地吐了口气,突然就笑了,“你不敢杀我。” 沈安的手一瞬收紧,南念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中了然,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像是感受不到肩膀上的剧痛,死死地盯着沈安。 不远处的沈追全程看完了这么一场纠葛,心下对着沈安冷笑,蠢货。她移开了眼睛,却正好看见她那只心心念念的小狼崽的眼睛,沈追眯了眯眼睛,心里赞叹了一声,好漂亮的眼睛。 一个人的相貌好不好其实不那么重要,沈追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是没有一个人的眼睛,让她只窥一眼,就嗅到隐秘的血雨腥风。她心思一动,只觉自己真是好眼光。 沈安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双手,这双手看着平平无奇,也没什么茧子,轻飘飘的,可沈安整条胳膊的力气突然就被卸了下来,随后整个人被甩了开。 沈安踉跄几步,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表情突然就凝固了,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恨以肉眼可见的度缓慢的变成了一种恭顺,一戳就破的恭顺,“皇姐回来了?” 沈追看着这个不长进的妹妹,“怎么,怪我没提前说?” “不敢。”沈安垂下头,咬牙切齿。 “那就回去吧,改日我去皇姨府上看看她老人家。”沈追没再施舍给她眼神,不动声色的看着在角落里缓缓站起来的南念。 沈安看了沈追一会,突然就笑了,“好,可别让我们等太久了。”说完甩袍就走了。 南念靠在墙上,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他靠着墙捂住伤口,思索着这人是谁。 沈追看向靠在墙上的南念,他的手在抖,沈追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笔直的背,原来还是疼的啊。 “你看够了吗?”南念突然冷冷地开口。 沈追听见笑了一声,“怎么对着沈安就一口一个殿下,对我这么不客气?” 南念抬头看她,她比自己高了一头不止,他思考了一会,“小庆安侯?” 沈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小狼崽在自己面前警惕的打圈,“世子殿下聪慧。”她伸手沈英自觉地给她递过来一件薄披风,沈追只伸手递给了南念,南念没动。 沈追无声笑开了,“怎么,世子担心孤图谋不轨吗?世子大可放心,孤是对你有所图谋,可也不会像孤那不成器的皇妹一样不入流。” “或是,世子想跟孤就这么走出这个引人遐想的地方么?”她看了看南念染血的肩膀。 南念沉默了一会,接过了披风。 “怎么世子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不带个侍卫吗?”沈追与他并肩往外走。 南念斜了她一眼,冷淡道,“我没什么侍从。”他也不多说,只是两人谁都知道为什么,南念身边是真的没人,沈追轻微勾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不如顺路,世子随孤去孤府里吧,孤府上有太医。”沈追侧头对他说。 南念停了脚步,眼里的敌意不加掩饰,“殿下想做什么?” 沈追放平了双手也不介意,“世子当真是冤枉孤了,孤不急这一时。”她笑眯眯地看着南念,笃信他会答应,小狼崽横是横,可不傻。 南念沉默半晌,还是跟着她上了马车。 第3章 三 南念坐在车里,心思千回百转,他来大梁时,他的姨母南云台大抵是不放心他这个旧皇血脉,给她的人都是老弱病残,老燕王旧部被远远支开,等到得到消息,他已经走了。南念在心里冷笑,只觉得血都冷了,他站在城门口会看自己的故土,发誓我迟早会回来的。他还太年轻,路比他想的还难走,他一无所有的落进大梁,顶着世子的封号,就像一块肥肉,四周都是冰天雪地,他走的步履维艰。沈安也好,皇帝也好,都是笑里藏刀,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笑着对他说,“孤对你有所图谋”的人,一时间习惯了暗箭的人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沈追端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小狼崽还太幼小,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她是千年狐狸成了精,一眼看的穿,南念就像是一张白纸,轻飘飘的在泥泞里挣扎。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直接进了庆安侯府,稳稳的停了下来,南念抬头,他竟就这么沉思了一路,还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沈追率先下了车,极其有风度的为他撩开帘子,南念看了她一眼,也没推辞,沉默地起身出了马车,他侧身想要下车门突然就感觉到腰间一只手滑过,南念抬头,沈追笑得和煦,他皱了眉,正想说什么,沈追却开了口。 “沈英,去叫老孙来给世子殿下看看。” 沈英应声,“是。”然后快步走出去。 南念下了车,此时才窥得王府全貌,来京一个月,南念被大梁上下层出不穷的手段整的精疲力尽,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这竟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看这京城风景。 侯府明显被刚刚打扫过,亭台楼阁,两侧飞檐都被精心擦拭过,说是雕梁画栋也不为过,只是空得很。 “侯府如何?” 沈追突然停下来了步子出声问他,南念被吓了一条,脊背崩成一条线,沈追心道,不经吓啊,笑道,“世子别怕,闲聊而已,不比多虑。” 南念虽说年纪小,可到底少年时遭逢巨变,从天上落到泥泞里,心眼到底是摔出来了些,他的右手微微的抖了抖,开口道,“侯府是气派。” 沈追来了兴趣,“那与你燕北王府相比呢?” 霎时间金戈铁马,明枪暗箭都落在了一人身上,南念骤然抬头,盯着眼前笑的和煦的女子,他只觉汗毛倒竖,而更加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么轻飘飘一句,勾起的往事,竟是再难追回了。 “燕北壮阔,比不得侯府精细,只是如今怕也是荒原一座了。”他心有疤痕,却也不愿随便坦露。 沈追眯了眯眼,南念这眼里几番起伏正是中了她的下怀,南念如今不过十六,能做到如此已经是难得,她也就没再为难他,“侯府不是孤建的,自孤少时离京,皇上体恤孤,派人修缮的。” 南念闻言看了她一眼,小庆安侯的事情京城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不敢详谈,如今竟然被小庆安侯大喇喇的摆了出来,她眉目未曾变化,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冷淡了些,他也干脆垂眸装傻,“殿下说的是。” 沈追摇着头笑了笑,“只是空了些。” 南念默然无言,只有这句是真的,只是小庆安侯跟自己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他拿不准。 沈追也不多言,只带着他去了大厅,孙成玉是庆安侯家的管家,年轻时曾在太医院中任职,庆安侯对她有知遇之恩,七年前事变,孙成玉一气之下摔了圣旨,退回了庆安侯府。 南念坐在堂前,磕着手里的杯子。 “殿下。”孙成玉看起来年过而立,面上有风霜之色,却压不住见到沈追的喜色。南念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正好看见沈追柔和下的眼睛。 “孙姨,世子伤着了,你给看看。”沈追扶起孙成玉道。 孙成玉忙应声,上前落了块帕子给他把脉,南念也不避讳,他这一身伤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没什么好掩藏的,他也没那个本事藏住。 孙成玉凝神半晌,轻微的皱了皱眉,沈追问道,“如何?” 南念盯着她,微笑了一下,孙成玉只觉手中一颤,垂下眼睛。“皮肉伤有些气血虚,殿下当是老睡不好觉,臣再给世子殿下开几副药,调理调理身体就是,世子殿下大可放心。” 她这点话都在放心上,南念谢过孙成玉。 “世子去偏殿换了药再走吧,让小厮买一套干净衣服来,”沈追对南念说,“若是想,世子把这几个人带走也行,好歹能让殿下睡个好觉。” 南念垂眸,“谢过殿下。” 当日南念从庆安侯府里出来,肩头带血,披着一件新衣,身边还带着一个小侍。沈安在府将茶杯在地上摔的粉碎,广平殿里梁王沈昌沉下了脸。 孙成玉跪坐在案前,“殿下怎么对小世子感兴趣了?”在她看来,南念不过是个拔了牙的小宠物。 沈追捻这手里的玉佩,把玩着笑道,“孙姨觉得他不好看吗?” 孙成玉摇了摇头,“殿下岂是看皮相的人?不过是觉得殿下把十九送给他亏了。” 南念带走的小侍,是沈追的暗卫,名叫沈十九,是她的心腹。沈追坐直了身体,“孙姨可知道他母亲是老燕王?” “是。”孙成玉不解。 “新王待他如何,你也知道,他对故国便是满心怨恨,孤不怕他回去,如此芝兰玉树的一个人,折在徽州实在是可惜。”沈追盯着眼前茶杯里的袅袅水雾。 孙成玉不解,“可世子又无兵权?” 沈追摆了摆手,“狼崽拔了牙也是狼啊,你可知道他被送出城的时候老燕王旧部呼延灼等人都被调离燕北,回不来,燕王怕他啊。” 孙成玉恍然明白,“殿下千虑。” 沈追起身伸手拨了拨堂中兰花,“还有个私心,南念就跟七年前孤一样啊,既然得了孤的喜欢,孤又怎么舍得让他吃孤吃过的苦呢?” 孙成玉笑道,“是殿下想得周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可能不定时更新。 第4章 四 南念披着斗篷带着身后的小侍出了庆安侯府,他拢了拢衣袖,回头驻足在侯府门前,门口两座铜狮子,掩不住的破旧,家丁们怕是还没来得及给老狮子上漆,终于露出点年久失修的破败来。 “你叫什么?”他抬头看侯府的匾额,问道。 十九站在他身后垂着眼睛,“回世子,臣没什么名字,殿下只叫臣十九。” 南念收回目光看向十九,摇了摇头,“没个名字怎么行,既然跟着我,我就给你个名字,碧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竟然带了点凶狠。 十九被盯得背后发凉,“碧峰谢过世子赐名” 南念看着碧峰,心里念叨,这庆安侯到底想干什么?往他府里塞人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只是大多是找个动听的理由,沈追倒是例外,可怎么听怎么让人恼怒,他是被燕北放逐的弃子,是软弱可欺,想到沈追这半日的得寸进尺,他终于冷了面孔。 十九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了计较,到底是龙潭虎穴里闯出来的小世子,心里清楚着,应当不会太拖自己家主子的后腿。 南念径直回了府,才发现世子府原来同庆安侯府就只隔了两条街,刚进门府中管家云锦就迎了上来,云锦年纪同沈追差不多,是老燕王的义子,从小跟南念一起长大,此去大梁,南念用刀的右手夜里被人挑伤了经络,云锦及时赶到,背着一身是血的南念抢回了一命。南念是将他当做哥哥来看的。见云锦来了,他的眉眼柔和了些。 云锦见他一身衣服都换了当时就急了,“殿下!你如何了?” 南念摆了摆手安慰他道,“没什么,阿锦我没事,这是小庆安侯送来的,我给起了个名字,碧峰”他没有避讳那满院子眼线“那位殿下为了让我能睡个好觉。” 云锦眼角微微垂下来,面上却不显,对着十九说:“既然如此,碧峰公子请跟我来。” 夜里云锦掌灯进了卧室,世子府的卧房竟是如此冷清,近乎可以说用简陋来形容,南念却完全不在意,端坐在案前。从云锦的角度看来,南念瘦了,他站在灯光里,背锋利的像是一柄战战兢兢的刀,蝴蝶骨支棱着从不算轻薄的长衣里透了出来,云锦叹了口气,小世子胃不好,这些年思虑过重,人是越发的清瘦了,夜里也越来越睡不好觉。 “世子,今日那人?”云锦放下灯,轻声道。 南念抬起眼睛,没了白日里的恭敬顺从,冷笑一声,“小侯女有心踩一脚,我又何必阻拦,皇上要看着我,别把燕北奸细放进来,沈和看着我怕是有图谋之心,”他突然想到白日里沈安所为脸色更沉了,“沈安不过是仗势欺人,小侯女刚回京,她眼里盯着的,不知是不是跟沈和一样,不过有庆安侯在,她的手段也下作不到哪里去,碧峰是个好挡箭牌。” 云锦为他换了桌子上的凉茶,“殿下自己有计较就好,臣是怕殿下误了自己,一脚踩空啊。” 南念愣了愣继而笑了,“阿锦,你还是不明白,自从母亲去了那日,我脚下就是空的了。” 云锦看着他,心里难受,眼角红了,“臣会永远陪着殿下的。” 南念拍了拍他,“哥哥,你要是有了意中人,就早早走吧。” 云锦当即就跪下了,“殿下!” 南念扶起他,笑道,“我就是一提,你如此激动做什么?回去吧,我明日还得去太学,还要给君后请安,迟不得。” 云锦起身,擦亮擦眼睛,“是。” 云锦出了门之后,南念抬头,“进来。” “殿下。”十九从窗户翻了进来。 南念就盯着他等他解释。 “殿下,我家主子让我带句话给世子,世子可安睡,不要思虑过重。”十九低声道。 南念转身坐到了床上,“跟殿下道声谢,既然殿下如此厚待于我,殿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十九听到这话,笑了一下,“世子思虑的事情,臣会传达给殿下,殿下不要多虑。” 南念摆了摆手,“你也休息去吧,不必守夜了。” 十九应声关上了门,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追披着外衣闭目靠坐床上,半晌突然睁开了眼睛,“说。” 十九应声推门而入,跪在地上将南念的话说了一遍。 沈追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必说什么,他这是诓你,不过是借你稳住孤罢了。” 十九低着头,见沈追没有生气的意思,出声问道,“那殿下要我去做什么?” 沈追垂眼看他,“当日孤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让世子好好睡个觉,什么苍蝇蚊子都给孤看着点。” 十九不敢再多问,“是,主子。”说罢就退了出去。 孙成玉见十九退了出去,才推门进来,“殿下可是专门等十九?” 沈追笑了,“还是孙姨明白,十九还是年纪小。” 孙成玉伸手将灯芯拨了拨,“那殿下可得到想要的消息了?” 沈追眉眼皆是笑意,孙成玉料想的不错,不过沈追不愿多说,只摆了摆手,“孙姨也早些休息吧。” 孙成玉答应道,“是。” 第5章 五 第二日早上南念早早就起来了,他来这里不过一月有余,皇帝体恤他年纪小,便让他去太学里跟着皇子皇女一起上太学。 皇帝这么安排也算是将燕北世子提到了明面上,顺手也敲打了各个世家,让明面上的手段都收一收,沈昌是个乱世开头的新王,老庆安侯年轻时正值天下大乱,一杆银枪打下了半壁江河,只可惜没赶上剩下的好日子,在国泰民安之前,先送了命。沈昌这些年越发的力不从心,以至于朝堂之上,大权旁落,枕戈待旦,不敢安眠。 南念身后跟着十九,本来早上云锦硬要跟着,南念知道这义兄其实心思纯良,丢进这些地方还不够一锅炖的,就给挡了回去,好说歹说将十九带在身边云锦才放下心来。 南念跟着在前面带路的侍儿往太学跟前走去,还没到,远远就看见路上站着一个人,南念轻轻地皱了皱眉,冤家路窄,站在前面的人是昨日被沈追打断了沈安。 沈安心里窝着怒火,嘱咐了侍卫要他专门把南念带来。见南念走进,沈安兴奋了起来,甩开了手中的扇子,盯着南念。 南念见带路的侍儿见到沈安之后低着头就跑了,他也就明白了什么,南念垂了眼,正准备思索如何应对,就感觉到身后十九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 十九上前一步,行礼,“拜见王女。” 沈安这才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人,脸色就沉了下来,十九常年跟在沈追身边,沈安自然认得,他这么一步,自然也就是在敲打他,南念是沈追的人了,沈安恨极,咬着牙道,“不敢当大人这礼,”随后阴阳怪气的看了南念一眼,“世子真是好福气,怎么看见一个就扒上了一个人。” 南念淡淡道,“王女这话知从何而来,只是庆安殿下好心送我个侍儿罢了,怎么王女气成这样。” 沈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十九却打断了她,“王女若是无事,还请行个方便,太学时间要到了。” 说罢,南念对着沈安一礼,就跟着十九走了。留下沈安一个人脸色青白,站在原地拧了拧扇子。 十九跟在南念身后,低声道,“世子,殿下说了,世子不必顾忌他们。” 南念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冷笑道,“怎么,庆安侯给我撑腰?还是庆安侯喜欢捧杀?” 十九愣了愣,也不多说,“世子不信就算了。” 南念摩挲了一会右手上的,眉目之间皆是冷意,“罢了,走吧。” 小太女今年年方十二,正襟危坐在第一排,穿着金线缠枝莲的袍子,刚长成了少女,眉间却已经有了几分肃穆。南念挑了个角落坐下,十九掏出先前准备的香炉,在一旁点上。小太女沈平絮回头望了他一眼,有些掩不住的好奇,没什么恶意,这样的眼神让南念放松了些,他对着沈平絮点了点头,便是一礼。 沈追今日进宫,却是直奔广平殿,梁王沈昌早就在里面等着了,她今年也不过五十,只是突然就看着老了,两鬓花白,眼神浑浊,与七年前那个龙袍冠冕的梁王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沈追看着她,心里竟再难起波澜,七年前肝胆俱裂似在眼前,七年后却也就这样了,她撩袍跪下,“拜见吾皇。” 沈昌凝视着这个七年不见的侄女,她终于回来了,只是她喊的是“吾皇”,不是“皇姨”,她不认她。“平身吧,追儿这些年,可算是回来了,快坐。” 沈追起身,“皇上这么急着叫臣回来,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沈昌打量着她的眉眼,七年不见,她更像她那个妹妹了,“朕叫你回来,原因有三,其一沈和不臣你当知道,其二平絮还太小,朕想要让你带带她。”沈昌有些怀念且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追的神色,却也看不出半点。 “其三是什么?”沈追见皇帝不说话了,出声问道。 “朕也看不了她多久了。”此话一出,四座无声。 沈追看不出情绪,半晌,只没头没尾的问道,“沈和等不及了?” 皇帝没说话,只是默认了。 沈追忽然笑了,“皇上不怕臣么?” 沈昌摇了摇头,“你跟她不一样。” “皇上还请三四,切莫让江山所托非人。”沈追只冷声应道。 沈昌便也不再提,她知道沈追心软了,便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去招惹燕北世子?燕北再失势,那也是一方诸侯王。” 沈追也不多言,“臣有失大体,谢过皇上指点。” 沈昌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询问了几句就放人回去了。 沈追出了院子,就有人将南念早起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沈追冷笑,摆了摆手,抬脚向太学走了过去。 第6章 六 太学外静悄悄地,皇子皇女都已经在太学之内坐好了,太女太傅顾谨正执着戒尺站在堂前,沈平絮站起身似是在回答什么,沈追站在门口摆手让身边跟着的侍女别出声,站在窗外看了沈平絮一会。沈平絮此时站起来不过到太傅胸前,处世形容竟有了今上的样子,绷着一张小脸。沈追微微叹了口气,她还记得几年前离京的时候,这个幼小的皇妹委屈的抱着她的腿大哭,这些年宫里再没忍带着她玩了吧,曾经会哭会笑的孩子,终于也变了。南念坐在角落里,从窗户外看看得清清楚楚,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案上的纸张,满眼不耐烦。沈追牵了牵嘴角,南念似有所感抬头看向窗边,正撞上了目光。 南念心里一紧,忙收回目光,这么一动作,在前面的顾谨就看见了,她知道这小世子不是真的送来听课的,也就没多为难,只点了沈平絮坐下,然后看向窗外的沈追,她正打算行礼,沈追就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顾谨微微一颔首,然后继续讲。 沈平絮跪坐在案前背绷的笔直,沈追望着这个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不见笑意,南念留了三分目光在她脸上,她在想什么?南念自认不算与小庆安侯熟识,却有着幼兽一般的直觉,她此时并不算是什么好心情。 顾谨讲完了今天的课业之后,对着窗户一礼,朗声道:“臣参见庆安殿下。” 沈追无法,只得走了进去,坐在桌下的皇子皇女们起身对这位闻名已久的皇女行了礼。 顾谨转身对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说,“各位小殿下回去都记得温书,明日来了臣要提问的,” 然后沈追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院子,顾谨慢吞吞地抱了书,也跟了出去,她进来一眼都没看过南念,南念松了口气,然后他就看到坐在前面的小太女突然绷直了脊背,像是极力克制住想要追出去的欲望,可最后还是忍了忍,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可肩膀却也垮了下来。 沈追不知道沈平絮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是来见故友的。 顾谨将书圈在袖子里,温和着眉眼,“殿下别来无恙啊?” 沈追偏头看顾谨,笑道,“大人倒是不见老。” 顾谨敲了敲她的胳膊,“就知道殿下不想认我这个师姐。” 沈追摇着头笑道,“师姐,孤错了”她渐渐收了笑意,“孤连师父都没了,哪来的师姐?” 顾谨眯着眼看上午的太阳,“当年你不听师父的劝,不肯留下,如今可后悔?” 沈追道,“一无所有,何来后悔?” 顾谨摇了摇头,“殿下妄自菲薄了,师父终究还是那个师父。” 沈追突然似有所感,突然抬手在自己唇间比了一下,顾谨就噤了声,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她回头对顾谨说,“既然师姐无恙,孤便不去师父那里了。惹她心烦。” 顾谨也望见后面的人,了然,“殿下,臣告退。” 等到顾谨走远了,南念就走了出去,抬袖一礼,“拜见庆安侯。” 沈追望着他的肩膀,“世子这伤如何?” 南念低声道,“承蒙殿下关心。” 沈追饶有兴趣的等着这个小狼崽主动过来,他想要什么,“世子有事寻我?” 南念垂下眉眼,他是有事求他,沈安必定图谋不轨,剩下的皇子皇女没什么实权,能插手这件事的只有小庆安侯,“殿下,我想求您件事情。” 沈追没说话,示意他接着说,南念低声道,“我想请殿下将我义兄送回燕北。” 沈追挑眉,“世子殿下如何要孤冒着私通外敌来帮这个忙呢?” 南念微微抬,沈追的脸有些逆光,“殿下只需给他个由头出城便是了,燕北,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追收起了脸上的笑,手里把玩着玉佩,“世子用什么来报答孤呢?” 南念垂头,“殿下想要什么,但凡南念能给的,都给。” 沈追缓步走了过去,离他不过一步,伸手缓慢地擒住了他的下巴,她露出一丝危险的笑。 她的气息就正正的落在南念脸上,南念像是被烫着了,突然偏头狼狈地躲开了她的手,“殿下自重!” 沈追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放开了他,“世子,孤缺个枕边人。” 南念满眼惊惧,盯着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殿下就是如此辜负老庆安侯的名声吗?” 沈追微笑着摇了摇头,“孤是小庆安侯,孤的母王跟孤怎么会一样呢?”接着她状似亲昵地撩起他胸前地一缕头发,“世子,孤比你年长些,有些事情还是要提醒世子一下,世子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南念猛地推开她,然后睁着眼睛后退了一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转身向府中跑去,十九向沈追一礼,也跟着走了。 第7章 七 南念一路向府中狂奔,他怕云锦出事,府里能让他在意的人也就剩下云锦和从雁北带来的那几个老仆了。 沈追站在他身后看着小家伙远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甩袖回府。 世子府后院乱成了一锅粥,云锦为首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头发披散,脸颊一侧有一道红痕,大抵被人打了一掌,他满眼通红。 门口站着一个蓝衣女子,满身戾气,对着跪的一地下人咆哮着,沈安抱臂站在一侧,微笑着看戏。 院门被碰的一声推开,南念握了握拳,压住了脚步,缓慢地走了进去,镇定道,“不知我府里的人,如何得罪两位大人了?” 沈安出奇的没有说话,蓝衣女子开口,虽说是低头行礼,那眼神却极为不屑,“林扬拜见世子殿下,今早世子这家奴偷了我内人的金叶子,虽说也不是什么大钱,可到底世子疏于管教,故此特来拜访。” 南念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这哪是拜见,分明就是上赶着来欺负他的。他按下心中愤恨,低头道:“我府中当不缺银子,我家下人何苦偷这位小姐的金叶子?” 林杨是当今皇帝大皇女的父家人,大皇女沈平飞年长当今太女沈平絮,可惜不是君后嫡出,他的父君林侍君林颜是皇帝少时的一个通房小厮,在沈昌娶了君后季秋白之后自觉地冷落了这个旧人,可林颜不甘心如此,用了药先于君后怀了沈平飞,沈昌和季秋白都不是心狠的人,虽说庶子不该先于嫡子出生,沈昌还是留下了他和沈平飞。沈平飞性格少时温和,待弟弟妹妹极好,可林颜不甘心,待到这二年沈昌身体不好的时候,林家在朝中已经被扶植起来了,小太女沈平絮越发处境艰难。林家有个风流纨绔林杨,是林颜的侄女,跟沈安一路货色,时常混在一起。沈安看上南念之后跟林杨念叨许久,林杨听得心痒,干脆就跟了过来,打算寻些乐子。 林杨道,“世子不能这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事情不能因世子一句不会就了解了不是?” 南念沉着脸,问道,“那依林小姐的意思是要如何解决呢?” 林杨放肆地打量了他一会,正想开口,却被沈安截了下来,“既然世子如此笃定,我们也不好拂了世子的面子,不如我们就此审一审,一看便知。” 南念无法,他有些心疼跪在地上的云锦,“好,云锦,你可做过这事?” 云锦苍白着脸色,叩首道,“殿下,臣没有。” 沈安没看云锦,南念抬头看向两人,“你们要如何?” 林杨斜着眼道,“那还不容易?衣服脱了让我们查一番,再让我们翻翻屋子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南念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人,她这是要辱人名节啊,跪在地上的云锦脸色更是颓败了三分,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南念咬牙道,“我来查他的衣裳里,还请回避一下。” 沈安开口道,“要是世子包庇他呢?” 南念怒道,“我!” 云锦突然直起身体,拉住了南念,“殿下,臣没事,臣,不怕。” 他就在南念灰败的眼神里,伸手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眼泪从他的眼角无声的落了下来,他手上都是伤口,在只剩中衣时,南念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飞快地把衣服给他披上了,“各位满意了吧?” 沈安道,“卖世子个面子,就看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了。” 沈安说完以后跟着俩个人的侍女就不由分说冲了进去,南念沉下来眼睛不动声色地将跪在地上的云锦挡了挡,思考着对策。 沈安却胸有成竹,盯着南念,像是盯着一只猎物。 屋子里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听得南念心头没由来的一紧。 半刻钟之后,一个侍女捧着一个匣子出来了,跪在了地上,“还请两位大人过目!” 林扬兴致勃勃地想要过去将匣子接过来,沈安却伸手挡住了她,对着南念道,“世子不如自己看?免得说我们诓骗于你。” 南念心里一动,脚下走了过去,衣角被云锦轻轻地拽了一下,他地图看见云锦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就没了血色,匣子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三片金叶子,金叶子上还有林府的拓印,沈安笑道,“世子殿下作何解释?” 林扬心思在跪在地上的人,她没胆子跟沈安争这个金贵的小世子,便抬脚向这个匣子跟前走过去,“这匣子看着倒是精致,莫不是用来藏那个情人的东西的吧?”说完,伸手就将匣子拍翻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开来,她突然变了脸色,在堆零散物件中间,躺着一枚小牌子,上面刻着,“庄王府”。 林扬脸色逐渐变得莫名,“世子的下人,倒是有意思,怎么会有皇长女的印?” 南念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锦,云锦苍白着脸色,抬头看着南念,“殿下,我。”他地话像是被封在了喉咙里,南念看着他,只恨自己再无本事,连个人都护不住。 沈安站在两人身后,眯着眼看两人,开了口,“世子,这事情怕是不能私了了,世子府中出了细作,必定要交给大理寺地,更何况牵扯了皇长女。还望世子见谅。”说罢,她摆了摆手,“带走!”便浩浩荡荡出了府。 南念站在风里只觉得手脚冰冷,他不怕这两人地陷害,他从小同云锦一同长大,他什么样子都见过了,如今云锦跪在地上地那一眼,便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这事情是真的,他不知道云锦是不是细作,可那庄王府印,怕是他自己放进去的。 南念府里的老人云苍从地上爬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 十九先一步扶住了他,南念像是只恍然了一瞬间,便站直了身体,他望着远去的一群人,冷声道,“不碍事。” 沈追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房里,手边放着一封信,信上字迹行云流水,孙成玉立在一边侍候,小心地问道,“庄王殿下这些年也是活得不容易,夹在两个人中间。” 沈追道,“那可不是?你看这字,像不像隐士。” 孙成玉看沈追神色如常道,“听说世子那边都乱成了一锅粥了。” 沈追不急不缓道,“他这两天如何?” 孙成玉为她斟了杯茶,“看十九的意思是,这两天世子疲于奔波,累得够呛。” 沈追低头笑了笑,“那还是有路可走啊,就是不好走,估计过两天就该来找我了。” 孙成玉道,“殿下得偿所愿。” 沈追抽出那薄薄的信纸道,“得偿所愿事小,只是看这样子,有人把心思打倒大皇女身上了。” 第8章 八 南念这几天,跑得焦头烂额,他收起手里赫连将军的信,闭了闭眼睛,心下一片冰凉。第九天了,云锦半点消息都没有,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路可走,有心买通大理寺的人,想要进去看一眼,却连门都找不到。 他披着十九给他的斗篷坐在床上,脸色有些灰败,十九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忍,禁不住出声道,“世子,要是想走吩咐一声也好,臣帮您劫狱。” 南念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他一眼,“那我人情可就欠大了。”说完他低低地笑了声,“你去跟殿下说声,我明日晚上,去找她。” 十九愣了愣,南念见他不出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十九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失落,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宁折不弯的燕北王世子,陷进泥潭里,自家主子比其他人要有些底线,可这些年越发看不明白了,他只是有些惋惜,“没有,世子,臣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南念也没想到十九跟在沈追身边,竟是这么个性子,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些难过,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费尽心思地护着他,随即他压下这样的心思,“你去吧,我休息了。” 十九也不再多说,关了门退了出去。 南念走下床,展开手里的信纸,就着昏黄的烛光看了一会,然后抬手将它烧了,心上不过四个字,“委曲求全”。南念不怪赫连昭,赫连昭是他母亲的旧部,那时候很照顾他,只是老燕王去了以后,她心里只剩下了仇恨。南念望着飘洒的灰烬想,谁不是呢?老燕王不是死在战场上的,她死在病榻之上,将他托付给了赫连昭,可她却没算到,这两个人都没有心了。 南念回身躺下,看着没有尽头的黑暗,老燕王死之前,南云台当着两人的面折断了那把他出生时专门给他的弯刀。那天晚上,老燕王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的,念念,会有人重新给你的,好好活着。” 南念再无法想下去。 沈追第二日早起站在花园里,肩上站着一直幼鹰,她伸手逗弄着,“孙姨,孤不在这些年,宫里如何?” 孙成玉站在背后,“殿下不在这些年啊,林侍君倒是松了口气,上赶着在各位大人跟前活动。” 沈追往前走了走,坐了下来,“若是孤没记错,林劝可是大理寺少卿?” 孙成玉给她倒了些茶,“林劝也就是林家这一辈里还不错的年轻人了,更适合户部一些,怕是林家要她守着大理寺这边,可惜了。” 沈追喝了口茶,“拦着南念的人是她么?” 孙成玉点了点头,“这小林大人虽然不通案卷,但尽忠职守倒是不错。” 沈追笑道,“难得你给林家人说好话,顾大人这些年怎么不跟宁阁老来往了?” 顾大人就是沈追的师姐,宁阁老是上一任丞相,如今告老,却也没有离京,只是起前些年,这师徒二人却像是水火不容。 孙成玉道,“臣不敢妄言。” 沈追没再说下去,眉峰一挑,眼里荡出点兴致盎然,“小狼崽要来找孤了?” 孙成玉笑道,“听十九的意思,今晚。” 沈追站起身来,将肩上的幼鹰托在手上,“孤可等好久了。” 南念刚入夜,便嘱咐十九,“碧峰,你呆着,我去庆安王府一趟。” 十九一愣,“世子,可殿下要臣待在您身边。” 南念望着窗外昏黄,垂下了眼,“你不在这里,我怎么出去?你大可放心,你家殿下不会只在我身边放一个人。” 十九无法,值得应声道,“是,世子。”他想了想有些艰难地道,“世子,您要是真的不想去,臣带您劫狱,不骗你。” 南念没回头,带上了早已备好的披风,遮住了面容抬脚迈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mua,回来啦!!日常求评论。 第9章 九 世子府后门是一条小巷,通向整个京城的市井之地,满街灯火,人头攒动。燕北王年轻的时候尚是宝马貂裘,前呼后拥,如今她的儿子,在异国他乡里藏在斗篷之下,满面灰败,一无所有。 南念的目光在看见不见的黑暗里,沿着满街的灯火一直流淌到明亮的地方,像是在看什么再得不到的东西。一个女子抱着自己的女儿,小孩手里捧着一个糖人,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小时候他的母王也给他买过,这样的糖人又甜又粘,只能看,多放一会就软了,只能看,图个高兴。 南念收回目光,加快了步伐,刚过了一个小巷子,就看见有个人提灯站等他,这人他认得,就是那天为他诊脉的孙成玉,孙成玉一身浅蓝色长袍,毫不起眼,看着 可就像个教书先生。孙成玉见他颔首道,“殿下等世子许久了。” 南念点了点头,作为回礼,“劳烦孙大人了。” 孙成玉转身带着南念往前走,笑着摇了摇头,“世子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又无官职在身担不起世子这声大人。” 南念一边打量着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大人有恩于我,不必客气。” 孙成玉极有眼色也没再推辞,“世子这边走,殿下早就候着了,老奴多说一句,咱们家殿下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世子有什么不愿意的,殿下也不勉强。” 南念看着孙成玉,心道这人倒当真是个老油条,宫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多谢大人提点。” 说着话就到了侯府,走的还是上次那条路,南念稍微放下些心来,倒也是带这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悄悄摊开双手看自己洁白的双手,然后再慢慢收紧。 孙成玉停下了脚步,回廊尽头是一座小桥,桥连着另外一个院子,桥下一条幽暗的水渠顺着那院子转了一圈,南念站在小桥上往下看,池底十分好看,不知道是哪家能工巧匠在池底雕上龙凤,以宝石做眼睛,水光下悠悠地晃着。 孙成玉见他多盯了一会,出声解释到,“世子不知道,这是老侯爷给君上修的呢,君上喜欢水,喜欢石雕,老侯爷就给做了一条暗渠。” 南念盯了一会,“那怎么殿下不像老侯爷?” 孙成玉心里好笑,笑过之后却是一声叹息,“世子,老奴不敢妄言,虎母无犬女。” 南念心里冷笑,却也不再接话,只跟着她往前走,院子中间是个红墙的书房,书房上题了匾额“小重山”。 孙成玉停下脚步,对南念道,“世子只管进去,殿下就在里面。” 南念握住了拳头,点了点头,“多谢大人了。” 孙成玉退下的时候,脚步轻得像是没有声音,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南念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沈追正坐在书房的软塌上,手边是一套茶,听见门开了,也不抬头,“世子终于想起来孤了,进来坐吧。” 南念沉默了一会,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今日沈追没穿平日里那套长袍,只松松穿了一件大袖,在灯下泛着浅黄色,长发披散在背上,只额前两绺垂了下来。“世子尝尝今年的新茶,淮南那边给孤送过来的。” 南念沉默着看着推到他跟前的一杯茶,伸手端了起来,仰头灌了下去,茶水还有些微微发烫,他只觉得喉咙一阵刺痛,面上却不带声色。 沈追本是想让他放松些,结果他直接就灌下去了,快得都来不及阻止,她愣了一下,伸手在旁边的格子里拿出一个冰盒子,舀了一块冰放在他杯子里,“世子急什么,不烫么?” 南念也不为难自己,只挑了一块放在嘴里等着沈追开口。 沈追看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也就不在兜圈子,“世子来找孤,有什么事情吗?” 南念盯着她开口道,“殿下应当心知肚明,南念如今一无所有,义兄蒙受不白之冤,还请殿下相助。” 沈追磕了磕手里的杯子,“世子不再求点什么?”她勾唇一笑。 南念脸色一白,半晌摇了摇头,“殿下,您想要的,南念双手奉上就是了。” 沈追起了些心思,“不白之冤?世子如何知道是不白之冤?” 南念愣了愣,脸色突然就灰败了下来,闭了闭眼,“殿下,我便只剩下我义兄这一个亲人了,如今南念身不由己,也不求富贵齐人,只求他平平安安就是了。” 沈追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冷不防问道,“想回燕北吗?” 南念的手指徒然攥住了杯子,并不应声。 沈追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低声道,“南念,若是你的义兄是个细作,赫连将军只要复仇,南云台恨你入骨,你还回去吗?”她的声音极轻,随着她的呼吸落在南念的脸上。 南念闭着眼咬着牙,在沈追手心里颤抖,半晌他睁眼,眼里都是流光飞石,恨意汹涌,“回啊,怎么不回去?我义兄若是细作,念在旧情,我放他一马。南云台,她欠我的太多了。” 沈追眼里染上了点笑意,伸手轻轻勾画着他的脸颊,“想好了?不要个名分?” 南念只盯着她,“殿下给了名分,我还怎么回去?” 沈追轻轻地笑了,伸手扣住南念的脖颈,然后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南念的身体骤然绷紧,“成交。” 说完沈追站直身体,低头看着绷直身体的少年,感叹道,真是瘦啊,“暖床这事情,孤也没什么要求,孤不折腾人,世子放心就行。”说罢转身准备回去坐下。 南念伸手拉住她的衣摆,“殿下金口玉言。” 沈追蹲下身体,平视着南念,“一言九鼎。”然后伸手捏捏他的肩膀,“去洗漱吧,平时多吃点,瘦成一把骨头怎么回去?洗漱完了就去寝殿等着,”她伸手勾了勾小狼崽的下巴,“孤一会就过去。” 孙成玉候在院子门口,沈追出来时满面春风,“看样子殿下得偿所愿了。” 沈追笑道,“不枉孤费了这么多心。去吩咐厨房暖一盅汤来,孤养的小狼崽瘦得跟狗崽似的,像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 第10章 十 南念的唇上没有血色,他对着冷却的茶水坐在书房里,沈追早就走了,茶也已经冰冷,他愣了半晌,伸手拂过自己的唇,垂下眼突然笑了,这身子算什么,不过皮囊罢了。 “念念,以后,只有你最爱的人,才能吻你。” “爹爹,那有人吻你吗?” 年轻的男子脸上突然浮起红晕,可还是垂着眉眼回答,“有啊。”华服的女子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在男子脸颊一侧亲吻了一下,“那人是为娘啊。” 南念合了眼,起身随着等在门外的侍儿,走向侯府的池子。他站在水池边,挥手制止了想要来帮忙为他更衣的侍儿,“你们下去吧,我习惯自己来。” 身后的侍儿极为有眼色,退了出去。 南念再出来的时候,指腹都泡出了褶皱,他无意识地揉了揉手指,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了。 沈追躺靠在雕花红木床头,捧着一本书,身上没了那件大袖衫,长发披散下来,见南念推开门立在门口,不由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世子站着做什么?床孤都给你暖好了。” 南念合上门,顺从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床沿上,此时他身上也只有白色的中衣,平日里好歹还有衣服撑一撑,如今没了外袍,看起来更加消瘦。 沈追眯眼打量着他,轻轻皱了皱眉,“闲了再让孙成玉给你把把脉,怎么这么瘦?” 南念白着脸道,“殿下多虑了,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追将他的脸色都看在眼里,伸手摆了摆,“过来。” 南念看着她的手,她的目光□□而富有侵略性的落在他身上,像是动物的本能,他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沈追极有耐心,也不逼他,急什么,虽说她对于少时宁阁老口中的君子德行不屑一顾,却也没有欺负一个孩子的想法,南念很漂亮,脸颊一侧的线条不想京城本地男儿那样柔软,带着点锋利,他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像是能把所有心思都藏进眼睛里那样。沈追盯了他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也不恼,收回了手,起身去卧房一侧的暖阁里端出来一碗还温着的鸡汤。 “世子,过来喝点汤再睡。”她端着汤递给南念。 南念愣了一下,鸡汤里还沉着些藕片,“多谢殿下。”他接过那碗鸡汤,坐在床边慢慢喝完了,鸡汤怕是一直暖着,入口刚刚好,也不腥,等到一碗全部下肚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沈追见他喝完了鸡汤,接过碗问道,“还饿的话去吃点点心,你这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胃要饿坏了。” 南念抬头,“怎么殿下还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追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无关紧要了?孤可不这么觉得。”她放下手中的碗,走回床边,俯视着南念,伸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害怕吗?” 南念垂了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看,干脆就想闭上眼睛,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血色,可他还没来得及闭眼沈追的亲吻就落了下来,他条件反射似的一抖,唇上就传来一阵疼痛。 沈追满意地安抚似的亲了亲被咬的地方,语气却不容拒绝,“看着孤。” 紧接着南念就被按进了绵软的床榻间,他不由得开始挣扎,多年来习武,条件反射的竖起右手从下方劈砍向沈追肋下。 沈追眯了眯眼睛,只伸出右手用手腕卡住了他的手掌,紧接着双手翻转,将南念的两只手在了头顶。 南念手腕受损,使不上力气,到底是个孩子,几日来受的委屈堵在一起,憋红了眼睛,像一条鱼似的在沈追身子底下挣扎。 沈追低头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带了点安抚的兴致,“世子可别哭,孤没欺负你。”抬头却刚好看见他手腕上的伤疤。 南念渐渐也没了力气,只红着眼睛木然看着沈追。 沈追松开了南念,叹了口气,伸手拉他起来,在伤疤上按了按,“刀法不错,就是可惜了这双手。” 南念低着头,“殿下谬赞了。” 沈追也不跟他闹了,明日还要去早朝,伸手勾了他的腰将人放到床内侧,“睡吧,孤给你些时间准备,可别让孤久等。” 南念顺从地躺进床铺间,沈追吩咐侍儿熄了灯,伸手将躺在身边的南念捞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南念这时候倒是很乖,没红眼睛给她看,“怎么当真跟个狼崽子似的。”她调笑道。 南念靠在她怀里,低声道,“殿下要如何保我义兄?” 沈追道,“世子亲孤一下孤就告诉你。”半晌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南念哑着声音,“殿下能说了么?” 沈追愣了下,没想到他真的亲了,躺平了身子,一只手轻拍着南念道,“大理寺少卿林劝大抵愿意帮孤这个忙。” 南念疑惑,“可我去寻她并无门路。” 沈追不愿跟南念多说朝中几个皇子皇女之间的瓜葛,避而不谈,“放心便是,不过七日,孤自然给你个交代。” 南念沉默了一会,“我想先见见我义兄。” 沈追点了点头,“好。” 第11章 十一 孙成玉带着几个侍儿站在溯央殿门口,托着朝服和洗漱用的东西候着,孙成玉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际,然后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大殿,有些尴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轻声道,“殿下,殿下?该起来了。” 半晌里面传出些响动,接着沈追还有些低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偏殿候着,孤一会出来。” 孙成玉听这声音心下了然,认定了昨夜自家侯爷必定是对世子做了些什么,年轻人嘛,不知节制。脸上神色莫测地呆着一众下人顺着暖阁走到偏殿里候着。 被腹诽的沈追昨夜倒是当真只是和小世子盖着一床被子睡了个觉,清白的不能再清白,只是南念心里挂着事情临近天亮才堪堪睡过去,沈追早上睁眼看见光轻轻地落在他脸上,南念的睫毛下一片乌青,她心下了然,也就躺着没动,想着让他多睡会,不久就听见孙成玉站在门口喊她了,还来不及让她小声些,就见躺在身边的南念动了动,她急忙伸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掌心下的睫毛轻轻地扫了扫她的手心,却不再动了。 沈追低声说,“再睡会儿,今天没事就别回去了,让十九在你那边多呆几天。” 南念也是困倦的紧,也懒得挣扎,闭上眼睛低低地应声,“嗯。” 沈追难得见到一个不张牙舞爪的南念,心里觉得有趣,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戳了下,嘱咐道,“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不用顾惜他们的口味。”说完起身轻轻走出房间。 也许是沈追不在,也没有一屋子不知道那个势力塞进来的侍卫,南念当真睡了个好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南念拖着睡酥了的身子,打开房门,门口站着孙成玉。 孙成玉见世子醒了,行礼道,“世子醒了?早上殿下还嘱咐给世子留一碗芙蓉羹。” 南念点头,侧身避过想要服侍他的侍儿,“我自己来就行。” 孙成玉点头称是,“世子殿下随老奴来怡安殿用膳吧。” 南念也不拘束,跟着孙成玉便去了院子,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沈追既然对他有所图谋,他就不用怕她,至于其他的他是该习惯了,礼尚往来罢了。想到这里他拿着调羹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虽说已经想通了,可此时一提到昨夜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悲从中来。 孙成玉在一边时候看着世子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昨夜殿下用强了? 一顿饭南念味同嚼蜡,孙成玉心里七上八下。 怡安殿正对着落英廊,正是桃花快谢的季节,圆形拱门之后纷纷扬扬,好看得紧。 南念早起躺在床上听见了沈追的嘱咐,便按捺住焦急住下了,毕竟他还要等云锦的消息。 “燕北世子?”有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念回头,他来时曾参加过宫宴,见过这个梁国上下交口称赞的小太女,沈平絮出来穿着一身便装,看着就像个民间半大的孩子。 “见过太女。”南念俯身行礼。 沈平絮的眼角微微地拉了一下,随即金贵的点了点头,“世子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南念垂下眼睛,苦笑了一下,“不过是我府中的人出了些事情,来求庆安侯帮忙,恰巧侯女不在,就只好等着了。” 沈平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睁眼道,“世子为何不来寻本宫?” 南念愣了愣,“不敢叨扰太女。” 沈平絮也知道自己没权没势,不再纠缠,“罢了,既然皇姐不在,本宫就回去了。”自顾自的就顺着来路走了出去。 南念满头雾水的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太女,心下还觉得有点好笑,他眯了眯眼,大梁的人,也不都一个样子。 沈追还不知道有人翻墙进了自己家院子的事情,早朝她是得上去了,前几日跟沈昌打了几天太极之后,终于让沈昌放弃了直接将她塞进礼部直接跟沈和硬碰硬了。沈昌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直接将她提上来,沈追却觉得大理寺更符合她的形式路数,况且正巧,南念也用得着,她干脆就私事公办了。 朝堂之上,她位列各位重臣之后,不算太前,她从前的恩师宁海言仍旧站在相位上,这么多年不见老,与沈和亲近,那张面皮像是假的,唯有偶尔沉沉的一眼还看得出这是曾经是宁相,宁海言身后站着顾谨,顾谨如今居副丞、太傅之位,虽说是宁老的门生可前几年却与老丞相决裂,如今朝中清流党以顾卿为首。最后她看见了沈和,安远侯沈和,兵部尚书。沈追是看了她一眼,撞上了沈和的目光,她却只是微微低头一礼,沈追藏在阴影里,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缓慢的爬了起来,只肖一眼,惊心动魄,恨意翻涌。 沈昌身体越发孱弱,朝上说不了几句话,照例问过六部可有事情要上奏之后,当朝任职沈追大理寺少卿。 群臣哗然,这小庆安侯怎么去做文职了?小庆安侯对此却表现地千恩万谢,沈和冷着眼看跪地谢恩的沈追满眼阴郁。 散朝之后,沈追也并未过多停留,只同同僚们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她将骄傲演了个十成十。 跟在身边的侍卫叫做十六,等到沈追坐好以后,上前为沈追斟了茶道,“主子是先去大理寺还是?” 沈追抿了口茶水,“去什么大理寺,孤傲气,哪能这时候就去赴职呢?先回府。” 十六长得极为普通,放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长相,沉默寡言,不如十九那样有性格,听了 沈追的吩咐,低声道,“是,殿下。” 沈追回府的时候,孙成玉迎上来道,“殿下,太女来过了?” 沈追诧异,“什么叫来过了?” 孙成玉也有些尴尬,“太女好像翻墙进来的。” 沈追顿觉头疼,心道怪不得沈昌恨不得直接将她封成摄政王,无奈道,“孤知道了,怕是逃了太学的课过来的。”说着抬脚往院子里走,“世子走了么?” 孙成玉跟在她身后道,“世子在怡安殿里坐着呢。” 沈追眼里柔软了下来,本以为他会逃回去,没想到小狼崽还不跑,一肚子火气就这样被抚平了,她心情甚好道,“去吩咐人准备午膳吧,口味重些,挑着世子爱吃的做,一会别来打搅,晚上给屋子里用些安神香。” 孙成玉抿着笑应声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在评论里提到年龄问题,我翻了翻,孙成玉学医的保养得好,所以看着年轻啊,设定大概四十左右。 第12章 十二 沈追独自走进了怡安殿,结果人却并不在,她也不急,顺着落英廊往前走,就见院子里平时养幼鹰的地方,站着个人,她不出声悄悄走了过去。 南念坐在大殿里无聊,便让侍儿们都退下,顺着侯府随便走,远远看见一个鹰架,在燕北时,他也有一个,如今突然见了熟悉的东西,心生喜欢,便走进了慢慢地瞧。 猝然南念身后贴上了一个怀抱,正想转身右手手腕就被人握住,那人的声音就从耳根传出来,“好看么?” 南念放软了身体,也不挣扎,侧头看沈追,实话实说,“好看。”又想起今天碰见沈平絮的事情,“殿下,今天我碰见太女了,她来寻殿下怕是有事相求,碰见我会不会出什么事?” 沈追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在他的手腕上打圈,另外一只手轻轻揽住他的腰,她比南念高许多,这么看着像是把南念圈在怀里,看着一本正经为自己考虑的南念心头发痒,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拨过他的脸颊在唇上落下一个亲吻,“不妨事,世子关乎孤的事情,不必顾虑,有事就推到孤身上,你大可横着走。” 南念被沈追的庇护砸的有些愣,他低头看了看圈在腰上的手,低头忽然笑了一下,“多谢殿下。” 他这是做什么呢,南念心里苦笑。 沈追没问他的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亲了亲他的鬓角,低声问道,“喜欢这小东西?”说着吹了声口哨,那只幼鹰听见了一精神,拍拍翅膀飞了过来,她伸手让它站在胳膊上,停在了南念面前。 南念也不推辞,借着这个高度细细打量着这只漂亮的雏鹰,冷不丁开口道,“殿下熬过鹰?” 沈追低头观察着他的神情,“可以摸,应当不咬人,熬鹰?熬过,这小东西还是她母亲叼来给孤的,喜欢么?喜欢就给你养。” 南念确实有些心痒,念及自己那个破败的世子府,觉得颇为委屈它,便摇了摇头,“不了,殿下可能给我答复?” 沈追放开他,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孤近日回来皇上给了个大理寺的闲职,明日就去赴任了,明日早起世子不如同孤一起去。” 南念心里松了口气,心里一根弦松了松,“多谢殿下。” 沈追转身往怡安殿走过去,“先去用膳吧,孤就是见不得世子瘦得一把骨头。” 南念跟在沈追身后,握了握拳,“殿下,今日我能回去么?” 沈追转身挑眉看他,“怎么觉得孤府上招待不周?” 南念被沈追盯得有些不自在,“殿下说笑了,只是……”说到一半他卡住了,难不成要他说不想见你,南念被自己这个脱口而出起吓了一跳,却也没个能作数的说法。 沈追收回目光道,“世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你那义兄可是被当成细作丢进去的,让你去探望他也得掩人耳目,世子难不成是想明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世子今日还是同平日一样留在孤府里吧。” 南念默然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沈追也不为难他,这孩子是别扭了,有心放他一马道,“一会午膳用过了你可以回去一趟,见见府里的老人,晚上孤让人去接你,听明白了么?” 南念垂下去的眼角轻微地抬起了一点,“谢过殿下。” 两人坐下,桌上已经摆上了午膳,没什么精致的菜肴,倒也不是很丰盛,两个人四个菜连带一盅汤。 南念扫了一眼问道,“怎么没甜口的菜?” 闻言沈追抬眼,“怎么?你喜欢?” 南念右手使不上劲,干脆换了左手拿勺子搅着碗里的汤,“不,只是好奇,我来京城这么长时间好久没见这样的菜色了。” 沈追昨天还没注意南念的手,只是看到了疤痕,竟不知道这伤严重到筷子都握不住的地步,她心里思量着他的右手,回答得漫不经心,“孤小时候在北方生活过,如今府里跟着的都是老人。” 南念点头,有些笨拙的低头喝了口汤。 沈追忍不住道,“你那一世子府的人也不是摆设,眼线就眼线吧,再怎么说都是下人,用不着如此委屈。” 南念愣了愣,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沈追将他手里的勺子拿走,沈追搅了搅汤,舀起一勺,放到他嘴边,“张嘴,要见你义兄还得仰仗孤呢,那就听话。” 南念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垂下眼睛低头就着沈追的手喝了口汤,“殿下怎么去了大理寺?” 沈追看着碗底沉下去的肉末,搅了搅捞了起来又塞了一勺子,“孤初来乍到不去大理寺去哪?户部那地方孤自认没那个本事捞钱,剩下的官职轮不到孤,大理寺不好么?” 南念顺从地吞了下去,“老庆安侯的旧部那么多,军中殿下当是如鱼得水啊。” 沈追笑了,小东西还挺聪明,“孤要是去了军中,那两位放心么?南念你记着,你自己千金一诺,可别当别人也一样。” 南念沉默了一会,“那殿下呢?” 沈追用勺子碰了碰他的唇示意他再喝一口,“你可没得选,过几日让孙成玉给你看看手上的伤。” 南念抬眼看沈追,眼里沉甸甸的,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不行。” 沈追皱眉道,“怎么南云台让人看着你了?” 南念没做声默认了,“她还拿着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用我这只右手换的。” 沈追冷笑,“南云台算什么东西,燕北王这血脉实在是被糟践了。” 南念只低声的求着她,“恳请殿下。” 沈追伸手轻轻拉过他的右手感叹道,“你就是心眼太实了,要什么东西,哪能跟仇人换呢?忘了孤刚说的了?想要什么就去抢。” 南念看着她的面颊,心底有些发涩,眼底黑沉沉一片,“知道了,我总得有一天要让她还回来。” 下午,沈追依言让他回去了,南念进了世子府,只觉得世子府比侯府冷了许多,想来是下人没把被褥放出去晒晒,他也不在意,去见过十九之后名正言顺的走进云锦的屋子,十九在门外候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只听一阵踱步声。 南念环视了云锦的屋子一圈,屋子别处一尘不染,看样子是被收拾过了,至于是谁的人就不得而知了。他随手翻了翻在柜子上的书本。书架上落了些灰,他随手翻了翻,却忽然顿住了,他手中这本《岭南志》中间的一页有三道折痕,他细细的看了一会,发现在书中有几个淡淡的指印,他伸手比了比,看样子是个女人的,南念心下不再想,合上了书,将它放回了原位。 第13章 十三 南念回了府呆了半日才明白沈追早晨笑着看他的意思,他待在庆安侯府里跟待在世子府里没什么区别,甚至在世子府里,他要更绷着一些。 刚入夜,十九便叩门进来,“世子,殿下的人到了。” 南念点了点头,合上桌子上的木盒,什么都不带便抬脚走了出去。车夫确实是早上沈追指给他的人,十六仅仅是对着南念点了点头,扶着他上了车。 南念坐在车里,她绕路了,只剩下马车的摇晃声,无法辨别走的到底是哪一路。不多久马车就停下来,沈追下车径直往府中走去,远远看见寝殿灯亮着,往前走了两步,就碰见了在外面候着的孙成玉。 孙成玉见南念来了,笑道,“殿下在里面等世子多时了,世子先进去,老臣给世子送点宵夜过来。” 南念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必劳烦孙大人了,我用过晚饭了。” 孙成玉道摇了摇头,目光里带了些慈爱,“这可是殿下吩咐的,世子还是要多保重身体,京城之内您这个年纪的小公子,那个不是珠圆玉润的?您可是瘦的剩下一把骨头了。” 南念被孙成玉盯得无言,只得谢过孙成玉,推门进去,沈追正坐在案前看着什么,见他来了,起身合了卷轴,“今日府里的事情,收拾的如何了?” 南念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沈追逆着光走过来,他不知道他这副样子在沈追眼里就像是个耷拉着耳朵的狼崽子。 沈追伸手牵过他来,问道,“怎么了?” 南念顺着她的手,坐在了床上,沈追顺手塞给了他一个软枕,南念也没多想,接过来放在膝盖上,他望着坐在矮凳上的沈追,出声道,“殿下,我查了云锦的书房,别处皆是灰尘覆盖,唯有一本书一尘不染,封页内有三道指痕。” 沈追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思了片刻,“可是书页内字‘明’字下?” 南念想了一会,确实有一道刻痕在‘明’字下,遂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孙成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宵夜热好了。” 沈追道,“端进来。” 孙成玉端着一碗乳酪和一碟子小点心进来,然后放在桌上之后一言不发的推了出去,这一来两人的话被打断,沈追端起乳酪,南念却红了耳根,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就二人相对,他实在是承不来这个恩。 沈追见南念有些求饶的看着自己,心里好笑,也就随了他的意思,将碗小心的递到他的左手上,看他有些笨拙的舀起乳酪送入口中。她这才继续开口,“不用想那么多,既然你也没想好怎么待你那义兄,便不想了”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你本也不是该思虑的年纪,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孤就是。” 南念抿了口乳酪,垂眼,“谢过殿下。” 沈追知道他心里不安,“孤也不是要闭塞你的耳目,既然孤答应了你,自然得护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一点就是不能瞒着孤。” 南念点了点头,只当沈追是哄他玩,夜里躺在沈追身侧,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与昨日屋子里点的龙涎香不同。他想着却觉得有些迷糊,撑着精神问沈追,“殿下换香了?” 沈追侧身拍了拍他的背,“好闻么?困了就睡,要喜欢明天差人给你送些。” 南念胳膊还搭在沈追腰侧,只点了点头就睡着了,沈追心道,得赏,看样子效用不错,再一深想却又有些怒意,只一副安神香便能安抚的情况,世子府怎么就由着他这么长时间夜里睡不好。沈追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熄了灯,将睡熟的南念捞进怀里。 南念早上感到有人轻轻的拍了拍他,他睁眼就见穿戴整齐的沈追,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睡着,连忙起身,“殿下怎么不早点叫我?” 沈追见他睁眼,饮了口茶,摆摆手,“起来吧,叫你作甚,让你多睡会,收拾收拾,孤带你去见你义兄。” 南念点了点头,忽而起身再榻上行了个大礼,“南念谢过殿下。”到徽州这么多日子,行过的礼数不胜数,唯独此时真心实意,南念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天地间谁能没有牵挂?都是人,五脏六腑,软肋丛生,只不过他南念只剩云锦这一个人了罢了。 大理寺比想象中更好进去,他跟在沈追身后,四周侍卫对他视而不见,林劝坐在堂中读着案卷,虽说林劝当真不适合大理寺这位置,却是极为严谨的一个人,不肯走官路,大理寺这地方少不了要揣测圣意,与各方权贵打交道,林家人却也不知道该将这个一根筋的人放在哪里,就只好由着她去她最不擅长的大理寺了。 第14章 十四 南念早上感到有人轻轻的拍了拍他,他睁眼就见穿戴整齐的沈追,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睡着,连忙起身,“殿下怎么不早点叫我?” 沈追见他睁眼,饮了口茶,摆摆手,“起来吧,叫你作甚,让你多睡会,收拾收拾,孤带你去见你义兄。” 南念点了点头,忽而起身再榻上行了个大礼,“南念谢过殿下。”到徽州这么多日子,行过的礼数不胜数,唯独此时真心实意,南念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天地间谁能没有牵挂?都是人,五脏六腑,软肋丛生,只不过他南念只剩云锦这一个人了罢了。 大理寺比想象中更好进去,他跟在沈追身后,四周侍卫对他视而不见,林劝坐在堂中读着案卷,虽说林劝当真不适合大理寺这位置,却是极为严谨的一个人,不肯走官路,大理寺这地方少不了要揣测圣意,与各方权贵打交道,林家人却也不知道该将这个一根筋的人放在哪里,就只好由着她去她最不擅长的大理寺了。 林劝见两人缓步而来,抬头卸下了脸上的琉璃镜,来人为首的是近来归京的小庆安侯,林劝为人冷淡,做不来京中权贵那样的油腔滑调,便也只是一身官服从案卷中分出神来,对着沈追一礼。沈追的官职比林劝大了一阶,林劝也不在意,抱拳不卑不亢道,“下官见过大人,”随即抬眼见到身后的南念,她皱眉道,“大人这是?” 沈追上前扶起林劝道,“林大人客气了,孤此行来是为了世子细作一案,燕北王世子是孤请来帮忙的。” 林劝直起身,冷淡的看着沈追,与看其他人并无不同,她只当这任性的小侯女是来带着世子徇私的,冷下声音道,“侯女初来乍到,这不合规矩。” 南念在沈追身后暗暗攥紧了拳,林劝他曾来亲自找过一次,得到的答案也不过是这样一句不合规矩。 沈追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摆了摆手,“林大人放心,同居大理寺,孤自然知道大理寺的规矩,不允私会,可是如此?” 林劝没说话,冷眼看着两人。 沈追浑然不觉,接着说,“大人可知有些案子当然要用些不成文的手段,拘泥于条框,案子自然破不了。” 林劝不禁冷笑,“殿下莫不是觉得所有案子都要剑走偏锋?那成何体统?” 沈追摆了摆手,“林大人不知道,这案子与普通案子不同,牵涉内情,不便多说,林大人也该明白,孤在这里是皇上授意的。” 林劝脸上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显然她对这种有“内情”的案子不堪其扰。 沈追道,“林大人也不必如此忧心,不过放人进去问个话,详情都会告诉大人。” 林劝半晌无言,“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就请吧。” 沈追抬起手摆了摆,“世子进去就行,孤跟大人说说这内情。” 南念对着两人一礼,跟着侍卫走了进去。沈追见人走了,上前一步低声对林劝说,“大人不如随我去书房中一叙?” 林劝无奈只得点头称是,跟着沈追进了书房。 书房的灯要亮一些,林劝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平日里林劝有些眼疾,故此看人常常眯眼依靠身形估计,小庆安侯身量很高,双眼带笑,唇角却是平的。林劝少时曾跟着一个云游道士离家在外求学,什么都涉猎过一些,她望着眼前的小庆安侯突然就想起了一种面相,“少逢途险,死生难觅,命带青云,得非所愿。”林劝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些庆安侯的事情,心下恻然。 沈追开门见山,“林大人可知道三字令?” 林劝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带什么神色,只略微抬了抬眼,“殿下见到了?” 沈追意有所指,“世子见到了。” 林劝也顾不得什么错综复杂的势力了,皱眉道,“那可是皇上牵涉其中?” 三字令是一种暗语,大梁皇帝沈昌手中有一只惊风卫,只隶属于皇帝,惊风出身与翰林,令谁也想不到白日里笑的月明风清的一群书生,夜里刀刀致命。三字令便是在惊风盯上的人房中留下一本书,书中以指在书页中寻字划痕,以三字为令,“明”的意思便是“守”。 沈追摩挲了手中的玉佩一会,“发现了明字令,皇上也盯着呢,孤试过世子了,他不知情。” 林劝想了一会道,“下官这就去搜查世子府,看看还有什么留下的证据。” 沈追伸手摆了摆,“大人别急,惊风的意思是守着,那么皇上必然知道这其中的动作,孤怕贸然行动,惊扰了皇上的计划,还是等世子出来以后,问清楚再做打算。” 林劝心下了然,也对这心思缜密的庆安侯多了份重视,“谢过殿下提点。” 沈追笑道,“孤仰慕林大人已久,既是同僚,大人不妨称孤铭之便是。” 林劝抱拳,“不敢不敢,小侯爷表字哪是下官能随意称呼的。” 沈追也不在意林劝这疏远之意,“林大人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的说,林劝就是近视。 第15章 十五 南念跟着侍卫走进牢中,大理寺的地牢有些年头,楼梯一侧的栏杆都已经腐朽,刚一进入地牢门口一股子混着血腥之气的潮气铺面而来。 南念皱了皱眉,侍女躬身道,“侯女吩咐过,殿下单独进去就好。” 他结果侍女手中的灯,默然无言,点了点头,南念似乎已经习惯了庆安侯的势力,往前走了半步回头道,“侯女的人?” 那女子并未出声,只听见这话之后,笑了笑,“殿下还是快去吧。”说罢他转身退了出去。 南念心道,这还算是掩饰了么?跟不掩饰有何区别?提着灯往前走。大理寺的天牢近乎的满的,每走过一段铁窗便能看见一双枯瘦的手,或是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可南念是燕北黄沙血日那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自然不以为意,走了一段他甚至还觉得,怕不是庆安侯为了试试他的胆子。 云锦被单独关在最里面,那间牢房尤其幽深,窗户在南念脚下。六棱形的窗户将光线切割开来,隐隐约约见得到一身白衣。云锦蹲坐在地牢角落里,手腕上系着铁链,见有来人,他太久不见光,伸手挡了挡,一时间没看清来人是谁。 云锦闭目道,“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问了吧,云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不要牵扯我家世子。” “兄长。”南念伏在天窗上隔着铁笼唤他。 云锦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他无法站立起来,只能膝行几步,腰间和手腕上的铁链将他困在了脚下方寸之间。 “兄长可伤着了?”南念看着困在牢中的云锦,只觉得胸中剧痛,眼中酸涩,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了。 云锦怕他担心,轻轻藏起了手腕,苍白着脸色安慰他,“世子不要担心,臣没事。” 南念眼睛尖,看到云锦藏手腕脸色都变了,“兄长!你不用怕,他们要是欺负你,我”他猛地停住了,他能怎么办呢?告诉云锦庆安侯会护着你么?他闪了闪眼睛,神色突然颓唐了下来,低声道,“是我没用。”半晌南念直起身子,伸手穿过铁栏,触摸到了云锦的脸颊,南念的右手连筷子都拿不动,落在云锦脸上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云锦闭了闭眼睛,这两人一个趴在牢房之外背靠着阳光,一个跪在牢房里浸在黑暗中,却同样的心如刀割。 “哥哥,你瘦了。”南念挡住了光,云锦看不清南念的表情,只感到有滴水落在了他脸上。 云锦心里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正待开口让他别哭,就听见南念问了句话。 “兄长,你见过那书信是不是?” 云锦五脏肺腑像是结了冰,他想要摇头,却动不了,半晌他垂下了眼睛,“世子可有决断了?” 南念近乎绝望的看着他,“哥,你告诉我谁逼你的?” 云锦抬眼半是无奈半是纵容道,“殿下若是有决断了,还来问臣做什么,只能叫殿下为难?” 南念抬头,却看不见眼里半点水光,“哥哥,你没原谅我娘,是不是?” 云锦沉默了一会,“殿下,这于你无关,还请殿下不要多想,臣万万不会做牵连世子的事情。” 南念收回了手,望着幽深的地牢,望进了云锦的眼睛里,他的声音冷的像是炉火后的灰烬,“哥哥,我为了你,委身于小庆安侯,你却告诉我与我无关?” “什么!”云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身上的锁链泠泠作响,“南念!你是燕北王世子!” 南念只垂下眼睛,“兄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尽量帮兄长打点清楚,还有,我娘不会对不起我爹爹,我知道兄长不信,罢了,我也该走了,兄长保重。” 云锦只觉得被打了一巴掌,看着南念的背影,他走的很快,门关上之后,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跪了多久,云锦踉跄着起身,却没站稳,倒在了冰冷的地上,地牢里冰凉的气息顺着脊骨钻进他的身体,云锦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你爹爹怎么死的,你忘了么?阿锦,我是你娘啊。”女人的声音在记忆深处翻滚不休,云锦突然开始剧烈的呕吐,半晌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终究他红着眼眶小声地唤了一声,“殿下。”然后闭上眼睛,眼泪就从眼眶中跌落下来。 第16章 十六 沈追坐在大理寺堂前翻了翻案卷,与林劝寒暄了半晌,十六匆匆走进来附耳在沈追身边说了什么,沈追放下架着的一条腿,满意地点了点头。南念让人来告诉她他在南宫门之外等着,沈追心情很好,小东西要说些什么了。想到这里,沈追看向坐在对面孜孜不倦地看着案卷的林劝,“林大人,孤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 林劝的眉头刚刚皱紧,沈追随手将手中的一个案子推了过去,“林大人若是太费神,不如先看看这个南方水患,流民杀人的案子,国以民为本,多费些神总是好的。” 林劝愕然,这案子在来到大理寺之前就结了,怎么又被庆安侯翻出来了?林劝低头只得细细研读案卷,沈追转身踏出大理寺,窗外下起了细雨,侯府的马车已经备着了。 沈追背着双手仰头望了望细雨绵绵,感叹道,“春末的雨,多下些总是好的,”旋即想起了些什么,“十六,你怎么跟在孤身边?世子出门怕是没有带伞。” 十六面色有些尴尬,“主子只是吩咐了要臣看着世子说了些什么,故此臣就没跟着。”十六从来心眼儿耿直,沈追也懒得跟她计较,摆了摆手。十六心里疑惑,拿不准殿下到底怎么待世子。 沈追看她面色便知道十六不通人情,“好生照顾着,你当南念就只是个质子么?” 十六低声道,“殿下如此看重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一身皮囊?” 沈追有些恨铁不成钢,“孤就怎么带出来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人?”随后悠悠道,“他可是燕北正统血脉,赫连昭怎么也不能跟他撕破脸来。” 十六恍然大悟,“殿下千虑。” 沈追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抄小路,去接他。” 十六应声道,“是。” 南念站在南宫门外,细雨就落在他得到肩膀上,发梢蒙上了一层细细地雨雾,他却毫不在意。南念这时候心乱如麻,闭了闭眼睛,满心除了兄长搅进了一滩浑水,就剩下了保不住他了这一个念头。可这念头却是连碰都不能碰。南念胸口一阵心悸,他伸出五指轻轻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襟。 榆雨幕尽头,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行驶了过来,临近他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十六躬身行礼,一只手拨开了帘子,“上来。” 虽说已经同床共枕过几日了,但南念听到沈追的声音时,还是会心悸一下。他拢了拢潮湿的披风,爬上了马车。 沈追靠在马车里,见南念一身水汽,“把外衣脱了烘一烘,当心着凉。” 南念心知庆安侯的霸道,也拗不过她,便将外衣脱去,放在暖炉上。 沈追见他不言语,也不急着问,云锦的事情他难开口,得有些耐心,南念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了,“殿下,不必如此费心了”他顿了顿,极为艰难道“我义兄,怕是当真与党政有牵连。” 沈追敲了敲手心,这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为何啊?” 南念摇了摇头,他也只能猜,斟酌着开口道,“怕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沈追挑眉,“怎么?说来听听。” 南念沉默了一会,“殿下若是再燕北长过,必定能听到云锦是我娘亲的私生子。云锦与我算是血亲,他生父没得早,是在王府里自尽的,云锦才一岁,我爹就将他抱了过来当义子养,下人们都说是我娘是私生子,可我娘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有些难过也有些激动,眼角泛起了红晕。 沈追坐起了身子,看南念眼角红了,温声劝慰道,“怎么世子还哭了,人死灯灭,这些事情真真假假不过旁人说辞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旁人还都说孤的母王是皇上杀的,难不成孤还要翻天么?” 南念顿住了,他想到关于沈追的一些传言顿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沈追面上无喜无悲就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不知怎么,南念心中刺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信吗?” 沈追一愣,没想到南念还反问回来了,她低声笑了笑,“孤只信孤自己。” 南念收敛了心神,“云锦怕是被人捏了痛处。” 沈追点了点头,马车正巧到了王府,她突然补了一句,“孤的承诺还作数,放心便是。” 南念一时间没听明白,“殿下……” 沈追耐心道,“安心,孤给你把他带回来。” 南念面色难辨地坐在车上,并未说话。沈追也不在意,起身下了车,伸出了手,“走吧。” 南念盯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会仍是没有伸手,只自己起身下了马车。 沈追却没放过南念,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从半空中勾住了南念的腰。南念一个踉跄被带进了沈追怀里。 南念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沈追的胳膊像是一条不松不紧的铁链将他扣在怀里。 她饶有兴趣地等着怀里的小东西求饶,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世子不该谢谢孤么?” 南念哪经得住沈追这般撩拨,只觉得沈追的手指划过颈间落在锁骨处轻轻地点了点。一时间他觉得难堪极了,只得低声道,“别,别在外面。” 沈追得偿所愿,将他打横抱起一路走进了小重山,南念一直没有抬头,只由着沈追动作。沈追屏退众人,将南念放在了桌子上,双手穿过南念的腰际撑在他身后,将人压成一个微微仰视的样子,像是有心戏耍猎物的猎人,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南念的眼睛,慢慢靠进他,贴上他的唇。南念身体这些年亏了太多,体温总是偏低,夜里沈追抱着他的时候,总是觉得冷,一如此时他的唇。 南念知道自己不能躲,他由着沈追亲吻他,他心里明白,这个交易自己不亏。却未想到沈追费这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亲他一下,沈追难不成是个真君子,南念睁开眼看她。 沈追确实没想干什么,小重山是什么地方,她自然不会胡来,不过是讨些便宜罢了。她想要后退一步松开南念,却未想到他没力气的右手撑在桌子上失了支撑,沈追只得再次拉近了两人,却刚好看见他不解的眼神,沈追失笑,贴在他耳边道,“傻东西,怎么,觉得孤还是该做些什么?” 南念也不是第一次被她占便宜了,只轻咳一声,“殿下如何救云锦,不如跟我说说,免得需要我配合露馅了。” 沈追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只说你不知道便是了,逮一只小鱼苗有什么意思?大鱼还在后面呢。” 南念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过殿下。” 沈追眯起眼睛,“夜里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些,再添一道药膳,这都几月份了,手怎么还冷得跟冰块似的?” 南念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从前爹娘在的时候,两人身居要职,宠是宠着他,可少有顾念到这样细心的地步,如今更不用说了。南念忽然就发现,如此顾念他的人,真心假意也就这么一个人。他放软了声音,“没事,这些年连着遭逢巨变,顾不上养,也不是什么大碍。” 沈追看他软下来的样子,就止不住的心软,伸手穿过他的长发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南念,好好听孤的话,孤自然好好待你,不用想那么多,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谁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可听明白了?” 南念埋在她颈间,轻轻点了点头,“谢过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段时间太忙,才回来,继续更。 第17章 十七 春末最后一场雨居然还有越下越大的样子,窗外淅淅沥沥易升乡愁。南念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小口小口抿着唇喝沈追让人给熬的药,沈追一身常服就着等看白日里江南的案卷,抬眼见南念喝得辛苦,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跟个孩子似的,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他的药碗嗅了嗅,“不过是些红枣人参之类的补药,怎么还喝不下去?” 南念打小就不喜欢喝药,尤其是甜不甜苦不苦的补药,恶心劲儿压都压不住,蜜饯也不管用,只得咬牙道,“能的。”伸出左手接回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沈追挑了挑眉,让值夜的小侍去了些酸梅子来。南念恶心劲儿还没压下去,右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揉着胸口。 “殿下,梅子取来了。”小侍躬身托着盘子进来。 沈追挑了一颗青色的,塞进南念嘴里。南念不疑有他,张嘴就含了进去,接过舌尖刚碰到酸梅子他就僵住了,这梅子怕是尚且青色的时候,就折下来腌制了,如今一入口带着一股子酒气的酸味顺时就酸麻了南念的舌头 ,当真是吞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沈追早领教过这梅子许多年,只笑眯眯地伸手示意他受不了了就吐出来,南念摆了摆手,皱眉吞了下去,苦着脸道,“殿下怕不是在在报复我?” 沈追让小侍退下,“还恶心么?” 南念摇了摇,酸得人满口津液哪里还会恶心。 “那不就成了?”沈追笑道,靠坐在床头。 南念腹诽,这小庆安侯怎么看起来乐在其中,怕不是从前被荼毒过许多年? 沈追似有所感,“我父亲不善厨艺,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有奇效,这个酿梅子可不就能止吐。” 南念无言片刻,想起了另一件事,“殿下,我明日要去太学了。” 沈追眯了眯眼,南念这是在求她放自己出去呢,“去吧,明日你可回府一趟,孤有些事情要忙,有事就让十九联系孤。” 南念拥着被子点点头,沈追揽过他的腰,一个旋身将人轻轻压在床上,她眼中神色不明,半晌也只是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念叨了一声,“年纪还是太小。” 南念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这是一句荤话,僵硬着身子红着脸呐呐的躺进了被子里,沈追伸手强硬地搂抱着他的腰,“睡吧。”安神香的气味像是浸透了沈追的怀抱,南念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沈追睁眼的时候,南念还没醒,用了安神香,南念越发能睡,像是要把缺失的好梦都补回来,沈追还专门问过孙成玉,得到的答案不过是正在长身体罢了。 她一动作,南念就皱了皱眉像是要醒来的样子,沈追伸手遮住南念的眼睛,然后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等他再次睡熟,才走了出去。 孙成玉在,门口等了许久,“殿下知道疼人了。” 沈追笑道,“孙姨别打趣孤了,去见老君后的礼备好了么?” 孙成玉跟在她身后,“殿下放心,臣已经准备妥当。” 老君后是当今皇上的生父,先帝去了之后,便居于养慈宫,如今已是近七十的高龄,今年沈追回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爷爷过寿,沈盛没了,沈追自然要替母亲尽孝,天下谁沈追都舍得辜负,唯独不忍心辜负这个从小疼爱自己的爷爷。 庆安侯年轻的时候总在边疆,老君后就将她接到宫中养。养育之恩,犹胜父母。老君后名叫顾幼安,顾家世代权臣,本当是个代代出君上的命数,可谁知道上一辈顾含璋阴差阳错嫁给了庆安侯沈盛,顾家没了外戚这个关系,到了沈追这一代,家主顾竭川就只剩下了个敬国公的名头,居于工部正卿。自打回来,沈追还没去见这些血亲,如今老君后托人传了信,沈追于公于私都该去看看。 不得不说今上还是颇有孝心,慈安殿周围的假山楼台都极为精巧,顾家曾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老君后就在南方长大,慈安殿外与泾河江一代的云园分毫不差。付公公引着沈追穿过林子,他是老君后身边的老人了看着沈追长大,自然知道老君后有多宝贝这个孙女,一边走一边跟沈追念叨,“殿下不知道啊,您走这些年老君后时常念叨您,做梦有时候都会哭醒呢,谁劝都没用,一会老君后可能要对殿下发些脾气,殿下多担待。” 沈追有些心酸,“是孤不孝,这些年孤不在,多谢公公照顾爷爷了。” 付公公也是有些眼眶发热,抬手拭了拭眼泪,“殿下这是什么话,回来就好。” 正说着,两人就走到了慈安殿门口,慈安殿里还坐着些人,大抵是皇上的君侍过来庆安了。 “君后,庆安殿下到了。”付公公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内室突然安静了一瞬,片刻老君后竟然领着一群人走了出来,老君后不再年轻,七年匆匆而过,当年一头乌丝,如今已经花白,明明与从前一样,还是暗红云纹长袍,如今却再撑不起来了。顾幼安见了沈追当即眼睛就红了,沈追心痛难当,跪在了台阶上,叩首道,“爷爷,我回来了。” 顾幼安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泪如雨下,“你还知道回来?” 沈追膝行至顾幼安脚下,红着眼眶,“是孙儿不孝。” 顾幼安再如何心硬也经不住沈追如此,伸手将她扶起,伸手拍着她的肩膀胳膊,“我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付公公在旁边劝,“君后不如先让殿下先进去吧,今日来路上,臣已经帮君后训过小殿下了。” 顾幼安擦了擦眼睛,“追儿进来。”众人才慌忙的将人迎进去,沈追被顾幼安拉着手坐在榻上。面前摆满了小时候爱吃的点心,沈追不由怀念,虽说这些年已经不爱吃甜食,她也就着花茶吃了些。 殿中还坐着几人,顾幼安拉着沈追给她介绍,“林贵君你也认得,可惜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飞儿不再,你们小时候还极为投缘,飞儿估计过几日就回来了。” 林贵君掩口笑道,“也就是君后看中飞儿了,”说罢半是真半是假的抱怨道,“女大不由爹,老爱往外面跑。” 大皇女注定与皇位无缘,沈追心中冷笑,这林贵君的话里话外想让大皇女插一脚,沈平飞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可惜她父亲不是,林贵君本就是已故君上的侍儿,在一次宴会上趁着皇上喝醉爬上了龙床,一举得了个皇女。帝后生了间隙,君上贺茜缨早逝,与他脱不了干系,贺家如今牢牢地盘踞在户部,死死地盯着沈平飞,“贵君这话说的,大皇女也是人中俊杰,贵君当少操些心。” 林贵君得了沈追的话,心中熨帖,只当小庆安侯暗示与自家女儿一条心,“殿下说的是。” 顾幼安只笑眯眯得给沈追添点心,“那边是周侍君和你两个表弟。” 周侍君位份不高,只一身青衣,“臣见过殿下。拂宴,河清,来见过殿下。” 他身后站起一对双生子,“沈宴见过表姐。”先开口的那个男孩带着一顶石榴冠,双眼浑圆,好奇而略带亲近的同沈追打了招呼。 “沈清见过殿下。”而后开口的男孩更像他父亲,样貌几乎与沈宴一模一样,唯独眼睛显得长一些,头顶的缠枝莲发冠十分精致。 沈追回了礼,“表弟这缠枝莲的发冠倒是精巧。” 沈宴也不觉尴尬,抿着唇笑了,沈清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谢过表姐夸奖。” 顾幼安拍着沈追的手道,“你倒是眼尖,这两个孩子啊,从小要好,清儿不争不抢的,宴儿就悄悄把好东西都给清儿。” 沈清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沈宴打着哈哈,“爷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石榴。” 沈追坐在上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个男孩的。顾幼安年纪大了,乐的看小辈耍嘴皮子。周侍君分位不高,外家也没什么背景,不过是个员外郎,只是从前与君上关系好,得了皇帝青眼,留了两个儿子。 第18章 十八 顾幼安拉着沈追的手道,“你才回来,可还记得小时候那一对表弟?小时候两个人形影不离,长大了这小的倒越发懂事。” 沈追笑道,“表弟们总要长大,老让您费心算怎么回事。” 顾幼安笑呵呵摆了摆手,“哪有你最小的那个表妹费心,才四岁,成天上树。” 沈追心里冷笑,皇帝最小的皇女叫做沈平辉,众人心知肚明,这孩子跟皇位没关系,像是惯孙子辈那样惯着她。 顾幼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哎,追儿可知道那燕北王世子?” 林贵君抬手抚了抚鬓发,“那孩子我见过一面,长得十分俊俏,就是不知道性子好相与否。” 顾幼安侧头对沈追道,“那孩子不远千里,年纪又小,我的意思是没事让他来坐坐,到底还是个孩子。”顾幼安自贺茜缨去了便再没怎么给过林贵君好脸色,转头对林贵君说,“林贵君少操些心,本宫能请那是因为本宫是皇上的爹,好歹一个堂堂燕北王世子,在你嘴里听着跟京城里那些贵公子一个样。” 本想着再在顾幼安面前给沈平飞物色物色正君,结果被顾幼安毫不客气地训了回来,林贵君脸色都白了,只垂了头道,“臣知错。” 周侍君倒是出来打了个圆场,“君后说的是,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玩也没意思,不如择日将世子请来,那孩子不远万里,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顾幼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周侍君说的是。你今天也别回府了,就在这边住下吧,你再有个七年不会来,我怕就埋在土里了。” 沈追心里一紧,“爷爷说什么呢。” 南念这一觉也没睡多久,被小侍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还不知道顾幼安想见他的事情,只揉了揉眼睛,问那侍儿,“怎么叫我叫的这样晚?” 侍儿躬身回答道,“殿下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太学的课迟了就迟了吧。” 南念无言以对,起身穿戴,不出意外门口一应俱全已经备好了,他上了马车就见到车上有一盒温好的点心,揭开盖子捏起来还有些烫手。南念贪凉,冬日里吃些热气腾腾的点心倒还好,天气在这个月份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单是四月出头,南念在自己的世子府里就吃些凉糕。十六见南念皱了眉,出声解释道,“殿下专门嘱咐臣等不能让世子吃凉的。” 南念咬了口流心包子,“你家殿下倒是操心操的多,难不成她也不吃凉的么?” 十六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殿下不吃凉的。” 南念挑眉,沈追怎么过得这么养生,骤然他想起昨夜里沈追哄他喝药的样子,她也如此憎恨药味么?不然怎么会有那么涩的梅子。这念头也只是一瞬间,他咽下包子,平淡地开口,“准备好了就走吧。” 十六点头称是。 太学与其说是为了修才备德,不如说是为了圈住这群不学无术的人,给年纪小的人找点事情干。南念少时便聪慧不输女子,这五书道论,兵法国策灌过一遍耳朵,只是小时候年纪小也不感兴趣,听得人昏昏欲睡。前排坐着的侯女公子们睡倒一片,就连太女沈平絮都微微垂了头。 南念用断了筋脉的右手提起笔微微用了些力气,片刻他皱了皱眉,换了左手。南念苦笑,手腕当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了,稍一动作就钻心的疼。余光里沈平飞忽然坐直了身体,众人纷纷从梦中醒来。南念抬头,目光正撞上昨夜睡在枕边的那人。 “……” 沈追被留在了宫里,那自然会被打发来太学看看这些不成器的表弟表妹,她还在窗外就看见南念握笔,他的反应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他她眼里。沈追也不戳破,扫过台下坐着的一众人,多数都是慕名而起,庆安侯在京城,本就是个传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个活的,自然一个个都像是伸直了脖子的鹅。沈平絮堵了她好久都没堵到,尤其激动,坐得笔直。 沈追撩起眼睛,“孤本也不太会将书本,不过不舞之鹤罢了,只来瞧瞧诸位写的军事策论。” 众人都极其乖巧地拿出策论摆在案前,沈追便从沈平絮的开始看。 沈平絮睁着眼小声道,“皇姐。” 沈追没答应,只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就垂眼看手中的策论。然后沈平絮就受到了自她入太学里被批驳地最惨的一次。 “殿下好见识啊,反间计用的一套一套,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招用的挺熟悉啊。” “谁教你的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淮安南边是东海?殿下怎么不在走几千里,转着转着就到南海了。” 剩下人也未能幸免。 “小侯女这兵法用的好,干脆不如侯女脱了衣服站在城墙上看看对面会不会投降。” “姑娘这退兵之法怕不是抄了敌国将军的?粮草不如直接烧了吧,省时间。” 最后到了南念,沈追拾起来看了眼像是狗爬的字,就闭了闭眼睛,南念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沈追的长篇大论都堵了回去。 “世子殿下的策论不如闲了跟孤口述一遍吧。”沈追眯了眯眼,甩了甩袖子,留下一众狗血临头的富家小姐公子们施施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来得及,今天补上 第19章 十九 顾谨刚下朝,来太学拿几本书,脚还没踏进去就被沈追提了出来,顾大人堪堪保持着平衡回过头来没好气道,“殿下其实可以敲个门。” 沈追掸了掸衣领,“不闹顾大人了,此来孤还有些事情要请教。” 顾谨侧身让开,“进来说。” 沈追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瞥了眼冰凉的茶水,于是放下了杯子,“我查了云锦,他是燕北王养子,传闻是燕北王私生子,算起来血缘与南念还是表兄弟。” 顾谨面色一言难尽,“真是乱啊。” 沈追与顾谨算是莫逆之交,连敬称都省了,“有件事情更巧,安远侯十七年前曾调任燕北,云锦今年十七。” 顾谨皱了皱眉,“这,证据呢?” 沈追向后一靠,笑了笑,“证据林劝查着呢,这事情十有八九是沈和安插的一个棋子。”她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只是她的一个猜想,没什么凭据,她便没说。 顾谨知道她心里有数,忽而想起了什么,“殿下这次回来,莫不是来支持东宫的?” 沈追的笑容沉了下去,眼里泛起些无奈,“谁当皇帝我不管,那孩子有恩于我。”沈追说这话的时候,再无一丝少年意气。 顾谨默然,这些年对她来说,沈追并非毫无音讯,沈追消失的第二年,顾谨便收到了沈追的信。那两年里是个空白,就连顾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做了什么。顾谨是沈追的师姐,莫逆之交,但她也是大梁顶天立地的直臣,天下何罪之有,错的是沈家人。沈追身后站着的是庆安侯三十万旧部,她尚不知道沈追回来是为什么,只觉得昔年好友像是一柄未曾落下的刀,如今得了这一句,她的心放下来一半。 沈追知道顾谨在想什么,“你安心,我有分寸,最开始我时常怨恨为何沈平絮要救我,后来觉得要是死了着实可惜。” 沈追那日,本不该在校场的。那日她本应该去太学,太学外伏着一个弓箭手,房外铺着一层火油。但那日早起沈平絮一步三颠的跑来找她,硬要她逃学带自己去校场骑马,于是她躲过了那场大火,那日的火势太大,在校场她都能看到滚滚浓烟,与大火相伴的便是庆安侯夫妇遇刺,沈追僵在了马上,她后知后觉得明白了沈平絮早上未说出口的是什么,可还来不及反应,暗处一道冷箭冲着沈平絮飞来,沈追下意识就将人护在了怀里,抽出长剑格挡开来,可那道冷箭背后还藏着一只,她却也无力阻挡,箭羽洞穿她的肩头。那是她第一次受伤。庆安侯小侯女一瞬之间一无所有。 沈追这件事没告诉顾谨,这是私仇,犯不着拿去影响顾大人,她三朝老臣宁海言如今都择了党派,却未曾拉学生顾谨下水,沈追自然也不会。 “顾大人,还有一事要拜托你。”沈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顾谨抬头“怎么?” 沈追道,“林劝你可知道?” 顾谨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林家小辈,没什么才干,调任大理寺几年,并无成绩。” 沈追笑道,“她不适合大理寺,寻个机会调任吏部吧,她不通那些官场交道,会是个直臣,写史的事情也可交给她。罢了师姐你看着办吧,我去见太女了。” 沈平絮今日被沈追批驳了一顿,耷拉着脑袋凶太学里走了出来,却见到沈追站在门口,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几次都见不到沈追便认定了沈追大抵不会再见她了。 沈追心里疑惑,见沈平絮看到自己如遭雷劈,不由在心里念叨,莫不是她不想见自己,“怎么?太女不想见臣么?” 沈平絮忙回过神来,小跑过来,“表姐。” 沈追微微低头,“怎么了?挺下人说你前几日翻墙来我府里了?” 沈平絮听她提起这一茬还有些尴尬,最后小声说,“我就是想问问,表姐你还好么?” 沈追疑惑?什么还好?沈平絮看向她的肩膀,沈追低头轻轻笑了声,“谢过太女惦念,没什么大碍了。” 沈平絮讪讪点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好,那就好。” 沈追道,“你那策论着实不行,若说优点,”余光瞥见正准备回府的南念,“字还不错,有几分顾大人的味道。” 沈平絮红着脸,“谢谢表姐,我会努力的,我还能去找你么?” 南念,“……” 沈追转身摆了摆手,“不成,多大了你,有事让人说一声便是了,回去吧。” 南念见沈追朝自己走过来,不由觉得头皮一凉,“见过殿下。” 沈追神色不明看了看他的右手,“还没想好?” 南念知道她在问治伤的事情,摇了摇头。 沈追收回视线,“回去吧,君后想见见你,没什么规矩,只当他是你爷爷便是。云锦今日就能回去了。” 南念默然点了点头,她来,便只是告诉自己不必担心君后么,南念走了一半,忽然回头,沈追侧着身子跟沈平絮说话,转头见自己在望她,便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20章 二十 夜里云锦果然回去了,刚上灯的时候,云锦披着一身风尘敲开了门。他脸上带着淤青,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处理过了。他看见难念的时候,扯着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 “殿下,我回来了。” 南念一瞬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两人隔着一道门装着对那些谎言视而不见。 “进来吧。”南念微微避开了头。 云锦撑着隐痛的胸口,跟在了南念身后,十九站在云锦身后有些不忍,伸手扶了他一下,云锦的笑意暗淡了下去,谢过十九的好意。 南念推开房门,云锦被带进天牢已经将近半月了,这屋子天天有人来打扫。云锦一看也就明白了,他没跟着南念进房门,撩起袍子在门口就跪了下去。 南念站在台阶上,房檐下的灯笼在风中凌乱,让人看不清南念脸上的表情,“你跪什么?” 云锦闭了闭眼,左手按住胸口,深深叩首,“臣错有三,未能护主,累殿下殚精竭虑,罪一。”他顿了顿,口中像是含着刀子,“背主罔上,辱没殿下,其罪二。”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道血痕从眉心落下来,划过眼角,“以身犯险,累殿下无枝可依。” 南念静默地站了许久,抬步走下去,伸手抬起来云锦的下巴,伸手在他眉心的伤口上重重一抹,擦掉了血痕,声音淡漠,“小惩大诫,去好好休息,事已至此,兄长,你有数就行。”说完,南念侧头跟十九吩咐道,“给他看看伤。” 云锦大抵没想到南念竟会如此轻拿轻放,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哪知道,南念自他背叛那一刻开始,便是孤身一人了。 云锦府里没那么多冰块消暑,屋子里略显得闷热,褥子有些潮,南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认床,在沈追身边安睡了几日以后,回来就又睡不着了。 十九收拾完了以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南念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不禁愕然道,“世子怎么还没睡?可是天气热了?” 南念坐起身来,“没事,原先在府里就睡不好,云锦如何了?” 十九给香炉里放了些安神香,“云公子皮肉伤已经处理过了,只是肋骨断了一根,怕是要养些日子。” 南念点了点头,捻着手里的珠子,“你家庆安殿下原先也喝补药么?怎么像是七老八十的样子。” 十九的手顿了顿,斟酌道,“殿下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补药当白水喝,灌都灌不下去。” 南念见十九为难,也就没再继续问。虽说有了安神香,可南念还是没睡好,夜里翻来覆去地做梦,一会梦见云锦坠下山崖,尸身却躺在自己手边,一会又梦见母亲死去的那夜,还有右手一道穿心的疤痕。 罕见的,南念第二天告了病假。 沈追第二日直接从慈安殿里去了大理寺,料想昨日云锦应当已经回去了。林劝正黑着脸堵在门口。 沈追整了整衣服,“林大人早啊。” 林劝两步上前揪着沈追的领子直接进了大门,剩下十六站在门外默然无语。 沈追也不挣扎,由着林劝揪着她的领子怒吼,“庆安侯真是胡闹,怎能为审便放了嫌犯!” 沈追失笑,“林大人别急,孤这不是来解释了么?” 林劝甩袖冷笑,“难得殿下还记得要解释。” 沈追从怀中掏出一封密旨,“大人自己看。” 林劝接过密旨,半晌合上了密旨,“这,不可能吧。” 沈追摇了摇头,“林大人可还记得那书信?里面有一封上有个印章,是那位的私印,孤曾是她门下学生,有幸见过,故此,孤就不多说了,皇上的意思便是等。” 林劝将密旨交回沈追手里,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动作,面色有些尴尬,“抱歉殿下,下官失礼了。” 沈追也不计较,摆了摆手,“林大人不过是直率罢了。” 林劝在人情世故上吃了不少苦头,到是也笨拙地学了些皮毛,“不如下官 中午请殿下吃饭赔礼吧。” 沈追有心给林劝台阶下,便应下了。两人竟是聊起来意外投机,走时林劝就差拉着沈追要与这位小庆安侯挑灯夜谈,抵足而眠了。 这么一耽搁,沈追回府的时候已经快要上灯了,孙成玉见沈追回来了,迎上去道,“殿下回来了,君后进来可好?” 孙成玉照看过这位慈祥的老人,沈追道,“君后看着身体尚好,孙姨若是操心,不如下回跟孤一块去看看。” 孙成玉摆了摆手,“倒是十九传来消息,世子今日不大舒服。” 沈追抚了抚额头,“本想着放他回去歇两天,怎么还歇病了?” 孙成玉笑道,“殿下怕是太顾着他了,世子回去没人如此照顾,自然就不适应了。” 沈追道,“可别吹捧孤了,怕是昨夜放人回去,他心绪不稳。” 孙成玉心知自家殿下的心思,“总归是战战兢兢一个人,思虑伤心。” 沈追抬眼,“罢了,傻东西,让沈英去接他过来吧,本想着在等两天。” 孙成玉俯身称是,身边有小侍问她,“孙大人,我们该如何待这雁北世子啊?”这些天下人们拿不准侍候的品级,沈追也不通这京城的规矩,自然没人说。 孙成玉瞥了他一眼,“好好侍候着,别揣测殿下的意思,不论是棋子还是当个宠物,都金贵着呢。”说完,孙成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后怕是侯府另一个主子了,也就侯女自己装不明白呢。 第21章 二十一 南念一夜未曾好眠,白天起来还有些低热,脸上苍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云锦躺在府里养伤,他也不想去见,他不知道跟云锦还能说些什么,只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十九跟在他身旁小心侍候着,南念小时候身体不好,发低热像是家常便饭,睡一会发发汗就好了,便拽着十九没让他给自己请太医。十九急得不行,却也没办法,只得蹲在南念身边干着急。 沈英来的时候南念正恹恹地躺在床上补觉,十九来叫他的时候,南念还有些恍然,“不是说让我多呆几天么?” 沈英站在门冷漠道,“还请世子不要为难下官。” 南念无法,只得披着衣服困倦地爬上了马车。到了庆安侯府,下人见怪不怪,只侧身请世子到寝殿去。 推开门,就见沈追坐在榻上翻着书,见他来了,抬头道,“怎么回去歇两天世子还歇成这样了?” 南念抿了抿唇没答话,站在门口没动,此时南念面无血色,没了平时那股子冷冷的眼神,憔悴了许多。沈追放下书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不算太烫。” 南念似乎想躲,半途又想起什么,梗着脖子受了,哑着嗓子道,“不用叫太医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沈追瞥了她一眼,抄门外吩咐道,“让孙成玉来孤寝殿一趟。” 说罢牵着人让南念坐在榻上,“以前在燕北也没人管么?” 南念又困了,眯着眼睛像一只鹌鹑缩了起来,摇了摇头,“看的,他们就知道让我喝药。” 沈追撑着头看缩在床上有些迷糊的南念,他还带着鼻音,不自觉像是在在撒娇,南念也是在她身边呆习惯了,坐着就开始点头,沈追撑起身子,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颈,然后亲了一下他的唇,南念反应了一会惊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沈追顺势将人捞起来抱在了怀里,南念这下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 “殿殿……下!”南念紧张地都结巴了。 沈追伸手摩挲了一会他的下巴,然后将人放在了床的内侧,“睡吧,尽量不让你吃药。” 孙成玉来把过脉以后给出的结论是着了凉,思虑过重,果然开了些补药。 沈追看了眼在床榻之内已经睡着的南念,吩咐道,“给做成药丸吧。” 孙成玉了然,又想起了什么,“殿下,过几日可要去拜访安远侯?” 沈追示意她跟自己出来,撵着手里的玉佩,“去啊,回来时为了里面那小东西可把我那表妹得罪狠了。” 孙成玉知道那日情形,也是颇觉无奈,安远侯城府颇深,怎么就教出沈安这样的纨绔,“殿下还是要当心。” 沈追道,“放心,孤有数,算旧账哪能心急呢。” 沈追推门进去的时候,南念蜷缩在被子里睡熟了,呼吸很浅。沈追侧躺在了榻上,伸手给他捞了捞被子。 沈和坐在府中的亭子里温酒,世人想起梁国几个有名的将才时大多以早逝的老庆安侯为首,老庆安侯月华如练,遮得其他人黯淡无光,沈和就是这黯淡无光之一。不过如今庆安侯死了,她也统领兵部,曾经的星,如今也可替代月亮了。 沈和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坐在院子里,抿着温好的酒,安定王君谢飞白披着长衣走了过来,“妻主想什么呢?” 沈和对夫君一直是极好的,她伸手牵过谢飞白,“怎么出来了?” 谢飞白从少时嫁给沈和到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沈和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他看得出来沈和心里有事,“妻主一个人喝酒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沈和晃了晃酒杯,她的长相略显阴柔,眼尾狭长,墨色斜飞,她不笑的时候总是有些阴森,可笑起来却如同春水乍泄,“我那侄女回来了,还跟安儿打了一架,为了燕北世子。” 谢飞白疑惑,“这事情当真,我总觉得那孩子不是鲁莽的孩子。” 沈和冷笑了一声,“她当然不鲁莽,燕北世子再任人拿捏,也是燕北的人,他活着还好,若是死在这里,那事情可就大了。” 谢飞白听不来这些权谋,一时间噤了声,沈和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夫君说这些,拍了拍夫君的手,“为妻说笑的,飞白不要放在心上。” 谢飞白顺势靠在了沈和怀里,“臣听不懂这些,只想跟侯女好好教养那几个孩子长大。” 沈和没出声,只是郑重地低头亲吻了一下夫君的发顶。 深夜里,沈和饮完酒以后跟下人吩咐不用跟着,在侯府中转转悠悠走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处房子在水榭中央,夜色中沈和踏着浮在水面上的桥走了过去。 房中灯还未熄,她却没出声,只站在门口看躺靠在床上的一人,那人看着刚成年的样子,是个男子,身形清瘦,蒙着双眼,他靠在床上身边站着一个小侍,小侍轻轻对那人说着什么,片刻他回过头来,用双手比划着什么,原来竟是个哑巴。 沈和沉默地站在窗外看了一会,便像是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评论,给你们撒花 第22章 二十二 梁帝沈昌白日里下了朝,晨间来了太学一趟,考了考皇子皇女们的课业,没见着燕北世子,梁帝问顾谨,“世子呢?” 顾谨回道,“世子告了病假,这两天就没来。” 梁帝点了点头,“本也就是怕他在这京中无聊,好生修养也好,闲了请这太医院的人去看看。” 顾谨点头称是,心里明白皇上这是在靠着自己这层“师徒”,对着燕北施恩。 沈昌偏头,“沈追呢?朕本还说跟她说些事情,结果一下朝人就不见了。” 顾谨道,“侯女每日会来给太学里各位小姐们指点指点策略,皇上不如再此等一会。” 沈昌点了点头,低头轻轻地咳了两声,突然开口问道,“顾卿,你觉得世子如何?” 顾谨大抵没有料到沈昌会问她这个问题,顾谨思索了一番,中规中矩道,“钟灵毓秀,人中俊杰,只是心思重。” 沈昌眯着眼望着手中的碧螺春,“朕想着给世子牵个线,顾卿觉得庆安侯如何?” 顾谨心下一顿,她不是那种能打太极的人,略微思索,顾谨回答道,“臣以为不妥。” 沈昌挑眉道,“为何?” 顾谨道,“世子背靠燕北,庆安侯军中颇有威望,不妥。” 沈昌十分满意顾谨的回答,她不喜欢臣子们虚伪与蛇,很明显宁海言带了个好徒弟出来,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暗了暗,“是啊,忌讳呐。” 顾谨低垂着眉眼,一君一臣,两人默然无语,顾谨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她不过是多年后对老庆安侯充满了愧疚罢了,这世间其实哪来的公平,有很多东西做错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追晨间去了早朝也只打瞌睡,一应案情由林劝上奏,只隐去了宁海言私印的事情,沈昌当即震怒,下旨让人将在外游历的沈平飞叫回来。她乐得看着这一摊浑水,并未出言阻挡,本以为沈和会出来遮掩一二,却未想到她也只是暗中表现出支持将案子追查到底的。沈追眯了眯眼睛,望向了站在皇帝身旁的太女身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追下了课,刚推开门就见皇上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臣见过皇上。” 沈昌摆了摆手,“追儿坐下吧。” 沈追也不客气,撩袍坐下,“皇上找我何事?” 沈昌看着这个与自己妹妹万分相似的侄女,“朕吧平飞叫回来,你觉得如何?” 沈追心中明白,她在试探自己。沈昌不放心,她想知道沈追是将与太女站在一起,还是与皇长女站在一起。沈追只觉得沈昌可怜,如今,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信了,这孤家寡人当真是做了个十成十,“皇上自有打算,臣没什么意见。” 皇帝没打算轻易被她晃过去,“这两个孩子你也熟悉,你那个可堪大任啊?” 顾谨在旁边皱了皱眉,皇上这么问实在是不合适,正待开口,沈追便说话了,“可堪大任?皇上容臣直说。太女殿下虽说嫡出正统,可皇上溺爱太过,她今年可是十四了?白日里翻臣府中的墙,还是个孩子。大皇女就更好说了,一把年纪飘的找不见人,随便在世子府翻翻都能翻出来她庄王的大印。” 顾谨,“……” 沈昌神色莫辨,但想来被谁这么批驳两个女儿心情都不大好,半晌,她开口道,“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早些回去吧,过几日去行宫避暑,你也跟着去吧,也让人给世子看看身体。” 沈追点头称是,“臣告退。” 沈追走出皇宫,六月初了,她转头跟跟在身边的沈英说,“梅子该熟了,去采些来。” 沈英了然,近来殿下养的那位身体不好,总是吃不下东西,“殿下,皇上的意思,怕真的是想要封您为摄政王吧。” 沈追眯了眯眼睛,“她不过是怕孤看在故旧情谊上,帮大皇女罢了,她也怕孤斗不过沈和,她还怕孤夺了太女的位子。”沈追说着叹了口气,背着双手回头道,“孤怎么没觉得孤有狼顾之相?” 沈英默然,心里发苦,“臣也不觉得。” 白日里,南念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从床榻间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沈追回来时,推开门就见到南念穿着中衣站在地上喝桌上的茶水。 沈追快走几步,将茶水夺了下来,“病刚好喝什么茶水?” 南念委屈地盯着她,“我渴。” 沈追时常觉得当时第一面见到南念,便是这一双眼睛,如今看着这双眼睛沈追就觉得说不出话来,“孤又不是不让你喝,等着,孤让人做了梅子汤。”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真不烫了。 南念没说什么,坐回了床上,眼睛盯着沈追手里的茶水,直到下人推门进来把梅子汤送了上来。 沈追伸手将他的一缕发拨到耳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十九传回来消息,云锦在你房门外跪了一早上了。” 南念喝汤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白瓷碗,缓缓开口道,“跪着吧,做错了事情,总该受些罚。” 沈追看着他道,“心疼么?” 南念垂了眼睛,“他早知道做了这样的事情会让我雪上加霜,可他还是做了,我心疼什么?” 沈追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不心疼怎么夜里病成这样?” 南念不说话了,沈追接过他喝干净的碗,低头在他眼角落下一吻,“傻东西,过几日去见见君后,宫里有孤两个表弟,你若是无事可以找他们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欢迎收藏评论呀。 第23章 二十三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有人来宣世子去慈安殿坐坐。来人是君后宫里的安余安公公,安公公是君后身边的老人,一辈子没成亲,只在宫里一心侍奉着君后,这么一呆就是五十年。安公公慈祥地打量着南念,他早听说了燕北世子的境遇,其实也不用人说,他早已活成了人精,这么些年护着君后一路走来,什么阵仗没见过,想来南念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如今见了人清瘦的样子,安公公心里也有了数,他慈眉善目道,“世子,君后体谅殿下年纪小,让奴才来请殿下去宫里坐坐。” 南念早知道了君后会来,行了礼道,“谢过安公公,近几天我身体不好,本来早该去拜会的。” 十九站在他身后,像个寻常小侍的样子,捧过一对如意佩,南念接过来递给安公公,“公公不要嫌弃,这是我从燕北带来的,南念从小没有祖辈,见着公公就觉着亲切,就当是小辈孝敬的。” 安公公一听这话,忙摆了摆手,“世子有心了,可折煞奴才了,不若世子梳洗好了就跟奴才走一趟吧。” 南念道,“好。” 林贵君斜靠在牡丹银纹刺绣的软塌上,伸手剥着荔枝,虽说已经年近四十,可眉眼间都是风情,果然美人老了也是美人。他用帕子净了净手,侧身问站在身边的侍儿红药,“飞儿什么时候回?” 红药低声道,“贵君别急,听人说已经找到了,正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呢。” 提起沈平飞,林贵君便眼里半是柔情,半是恼火,“这孩子从懂事起就不着家,自己的事情一点心都不操,她倒是心宽,一走了之,这些年皇上放权的心思越来越重,她倒好,跑得更远了。”说着林贵君便咬起了牙。 红药劝道,“贵君怎么还钻牛角尖了,大皇女的性子如此,这些年她跑的地方多,咱们宫里时常有各地的东西送回来,那个宫里不羡慕呢,大皇女孝心重是,剩下的贵君给把把关便是了。” 林贵君的脸色好看了些,“燕北世子府里的事情,皇上心里有数,叫飞儿回来,怕是要给燕北世子一个台阶下,倒也无伤大雅,那印估计是假的。”他抚了抚鬓角,“谁搜出来的?” 红药想了想,“沈安和林二小姐。” 林贵君“咣”的一声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就会给林家拖后腿!沈安又来干什么。” 红药忙劝解道,“贵君切莫动怒,这事情其实也怪不到二小姐身上,叫殿下回宫收收心也好。” 林贵君疲惫地用手按了按额头,半晌睁眼道,“皇长女与嫡皇女能差在哪里,本君受过的委屈难不成还不够么?燕北世子今日可是要来宫里?” 红药道,“是,君后让人叫来了。” 林贵君放下来手,“君后那边,我是讨好不起了,罢了,差人去说一声本君身子不爽,不去了,省的碍眼,今日嘱咐让我父亲进宫一趟,时间长了不见,有些想念了。” 南念跟着安公公进了慈安殿,君后顾含璋正在上首坐着跟周侍君聊天,见他来了忙招手,“世子过来了?到哀家身边来坐。” 南念乖巧的行了礼,走了过去坐下,“南念见过君后。” 顾含璋眯着眼,“是哀家疏忽了,世子来应当是不习惯的,你看看这小脸,怎么白成这样了。” 周棠在一旁,“世子确实清瘦了些,我宫里有一只人参,不如拿回去补补身子。” 南念忙摆手,这几日沈追逼着自己吃补药,怎么到了宫里还逃不过,“谢过君后,侍君我身子好了许多,只是长个子不容易长肉罢了。” 顾含璋是心疼这孩子,燕北那些腌臜事情他清楚,南念这样子就让他想到当年负气出走的沈追,连带着对孙女的歉疚,他便更疼爱这孩子了,“好孩子,吃些点心吧,哀家年纪大了,想来跟你喜欢的东西不甚一样,周棠宫里两个孩子倒是跟你年纪相仿,一会就来了,你们聊,在京城中你也没什么朋友,受了委屈来哀家宫里寻我便是,哀家给你撑腰。” 南念穆然觉得眼眶酸了酸,他抬眼笑道,“南念谢过君后。”不得不说,沈追虽说霸道,可戳人心窝子的本事,跟老君后学了个十成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周有考试,停更一周。 第24章 二十四 一会沈宴和沈清便一起来了,沈清只垂头规规矩矩地行礼,听完君后的意思,沈清也只是对着南念笑了笑,沈宴当即就跑了过来,伸手轻轻拉过南念,“早听闻世子威名,一直无缘见得。” 南念不是特别适应沈宴如此亲近,有些讪讪地抽回了手,“宴皇子说笑了。” 沈宴也不介意,“听皇姐说过几日世子也会去别庄避暑?” 南念只听沈追提过一句,想来大概是皇帝的吩咐,“侯女体恤我。” 沈清见南念面色尴尬,淡淡开口道,“我们倒时候也回去,大抵顾大人几个重臣也会跟着去,世子若是无事,得空来我们院子里坐坐。” 沈清眉目间颜色并不像是沈宴那般艳丽,瞳色极浅,垂了头便是冷冷淡淡,却偏生让人觉不着这人端着,南念到觉得他很对自己的脾气,只是比起沈宴的性子,沈清在众多人眼里,当是没什么颜色的,“谢过清皇子了。” 当日沈追回了世子府,府中下人都勤快了许多,云锦已经不再门口跪着了,十九迎上来,低声道,“世子,云公子今早晕倒了,给送回房了,这会儿还睡着呢。” 南念回房的脚步顿了顿,转了脚步走向云锦的房间,十九看得出来南念心情极差,噤了声跟在他身后。 南念停下脚步站在了窗外,云锦的脸颊消瘦得颧骨都凸显出来了,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他面色冷淡,半晌问十九,“他还发热么?” 十九道,“刚退下去。” 南念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去,“好好照看着,若是他要见我,就说我不允。” 十九称是。 不出所料,刚入夜,沈追的人便来接他了。南念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沈追的寝殿,推门便见沈追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 南念本是想问问沈追怎么将自己要去避暑的事情告诉两位皇子的,见沈追披着发眉目难得温和的盯着手中的玉佩,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沈追抬眼,笑道,“世子来的倒是好时候,过来瞧瞧,喜欢么?” 南念走到塌边方才看清,是一块玉佩,刚刚好能藏在手心里,瞧着颜色通透,是块好玉,他便照实说了,“看着是块好玉。” 沈追起身将玉系在他脖子上,“今日沈英寻来的,瞧着配你刚好,送你了。” 南念伸手摩挲着玉佩,手指触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的花纹,他没说话,只静静摩挲着,这花纹他再熟悉不过了,右手被废之前,他那柄弯刀之上刻着的花纹,与它别无二致,沈追低垂着眸子注视着他,烛火昏黄,幽幽地在她眼里跳动,南念的心忽然跳了跳,“殿下,是专门给我寻的么?” 不知名的渴望忽然在南念的心里蜿蜒而过,带出点可望不可即的痛苦,他的手指忽然紧紧攥住了衣袍,假的,都是假的,像是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沈追低声“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将人带进怀里,轻轻在他鼻梁上落下了一个吻,含含糊糊道,“嗯,专门给你寻的,喜欢么?” 南念突然轻轻地皱了皱眉,喉头紧了紧,低头将额头贴在了沈追颈间,他闭了闭眼睛,“喜欢。” 沈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有多喜欢?” 南念抬起眼睛看沈追,眼尾有一点点红色,“有一点吧。” 沈追也不再逗他,拉着他让他坐在床内,“今日可见了那两位皇子?如何?” 南念点了点头,“清皇子沉稳些,只是不得长辈青眼吧,宴皇子倒是年幼可爱得紧。” 沈追点了点头,“他们都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去了别庄,若是我不在,你亦可寻他们。” 南念犹豫了一会,问道,“殿下怎么告诉他们我要去别庄了?若是他们问起我跟殿下关系怎么如此近,可怎么办?” 沈追勾起唇冷笑,“若不是顾念着皇帝的面子,孤早就直接让你光明正大的住过来了,沈清心里有数,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明白。” 南念放下心来,忽然就见沈追趁着头欺身过来,“念念。” 南念心里像是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一时间有些磕巴,“殿……殿下,怎么突然这么叫?” 沈追眯着眼睛像一只老狐狸,“孤只是觉得老叫世子太过客气了,想讨些甜头,念念给不给啊?” 沈追从来是笑眼风流,眼尾一抹桃花色,如今这老狐狸压着声音在南念耳边低喃,最后一两个字生生地念得南念吞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只觉得沈追的手流连在腰侧。 南念一时间僵硬成了一块铁板,伸手拽住沈追的胳膊,“殿……殿下,我……” 沈追毫无倾听的想法,堵住了他的唇,不似当初那样的浅尝辄止,缠绵地像是要让南念窒息,她的手将挂在悬崖边上的南念拽进了深渊。 南念如坠云里,恍惚间沈追擦了擦他的眼睛,低声道,“别哭了,就是要点甜头罢了。” 夜里,沈追到底正人君子,只将人逗弄了一番,尝着了甜头,望着南念红红的眼尾,看着委屈极了,她低声笑了,“还早呢,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恢复更新 四方来客 第25章 二十五 难得沈追今日休沐,清晨醒来的时候,南念背对着她蜷缩成一团。沈追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伸手拨了拨南念的领口,他的长发掩在身下,脖颈后一枚红痕,他轻轻地皱着眉,沈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越来越热了,南念出了一身薄汗。 南念皱了皱眉,悠悠转醒,就见沈追撑在身侧,南念惊得差点弹起来,昨夜里那点旖旎的事情让他红了脸,“殿下,殿下怎么醒了,不,不是,殿下怎么没上朝。” 沈追颇为自得地看着他,伸手勾了勾他的耳垂,“怎么耳朵尖都红了?昨夜不过是亲了亲抱了抱,孤要是把你生吞了,念念可是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南念越发脸红,将手抵在鼻子下,“殿下,能让我起来么?” 沈追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爽快地答应道,“行啊,要点报酬。”不等南念反应过来就欺身吻了上去。 南念被亲的无处可逃,见他面色都快挂不住了,沈追才放开他,起身大笑道,“起吧。” 南念红着一双眼睛,忽然伸手拉了拉沈追,“殿下昨日送了我玉佩,我很喜欢,也该送殿下些什么。” 沈追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成啊,念念送什么孤该都是喜欢的。” 南念仰头看着她,“殿下等一等成吗?等去别庄回来了,我就做好了。” 林贵君晨间起来,红药俯身来报,“贵君,主君来了。” 林贵君起身,“快让父亲进来。” 说着,门外一人进来,一身紫衣,早年林贵君的父亲李柔桑不过是个小侍,饱经风霜,如今父凭子贵,却怎么也藏不住早年的风霜,“贵君安好。” 林贵君忙上前扶起李氏,“父亲折煞我了,快坐下。” 李氏拍了拍儿子的手,“近来天气凉,贵君可要注意身体。” 林贵君笑道,“父亲放心,我自己注意着,飞儿还小,我还得给操持着,身体可不能垮。” 李氏向来知道自己这孩子眼高于顶,当年出的那丑事,几乎让帝后离心,再怎么闹腾,他也已经是贵君了,如今看起来竟还有些想法,李氏胆子小,试探着问道,“大皇女要回来了?” 林贵君提起女儿唇角的笑就提起来了,“是啊,下人来信过两日就到了。” 李氏抚了抚鬓角,“贵君喜欢什么地方,这几年可以和着让大皇女向皇帝要封地了,早作打算总是好的。” 林贵君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就落了下来,“父亲真是说笑了,这么早提封地是盼着皇上命短么?太女年纪太小了,皇帝这举动,实在是欠考虑。” 李氏被他这大不敬的话吓的魂飞魄散,“贵君……你,慎言!” 林贵君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德行,嗤笑一声,“父亲也是别操心了,家里如何?母亲怎么不管管那我那侄女?玩个男孩怎么都能把脏水泼到飞儿身上来?” 李氏不认同的看他,“那可是燕北王世子,哪能叫男孩儿啊。” 林贵君漫不经心道,“虎落平阳,牙都拔了,还不如狗,我倒是觉着这孩子看着顺眼,许给飞儿做个侧君刚好。” 李氏觉着不妥,“贵君这事情怕是不好处理,皇上怕不会如此委屈世子。” 林贵君勾唇笑道,“皇上当然不会,若是世子心悦于飞儿就好办多了。” 李氏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背后升起一丝凉气。 颍州城中最好的酒楼叫做凤来仪,很有年头,客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一视同仁,故此这僭越的名字也就没有人介意了。 此刻凤来仪的三层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白底金丝鹤袍,手中一柄折扇,长发在头顶束起,这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眉峰轻轻地皱起,半晌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白色扇面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富贵闲人”,怎么看怎么纨绔,不巧,这纨绔子弟便是林贵君寄予厚望的女儿沈平飞。 不多一会,门开了,她等的人来了。沈追推开门就见到大皇女支棱着扇子斜眼看她,沈追一阵头疼,她与沈平飞少年相识,小时候没少上树掏鸟,再加之后来遭逢巨变,她曾与这个一心山水的大皇女同行过一段时间。两人都对彼此的脾气三分熟悉。 沈追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朋友,颇觉自己来错了地方。 沈平飞倒是没想那么多,圣旨到的时候,她正在岭南边陲的一个小镇喝酒,飞鱼服的惊风卫出现的时候,她便心知大事不妙了。一路像是被人赶鸭子上架似的带了回来。进京前,沈平飞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翻窗走了,放了消息约沈追到此一会。 沈追望着沈平飞,“大皇女安好。” 沈平飞睁眼道,“庆安啊,行行好,跟我解释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追拨开她几乎戳到胸口的扇子道,“皇女就不必跟我装傻了吧?你是不是丢了个印章?” 沈平飞愣了一下,骤然想通了其中关键,皱眉道,“我是丢了一方印章,不过也不重要,不过是因为工匠将字体印错了,我便命人将它毁了,怎么?搅和进京城了?” 沈追垂眸笑了一下,“不傻啊,”然后抬头向店家喊了声,“打包一份水晶酥。” 沈平飞皱眉沉思,甩了甩扇子,“这事情不是我父亲做的。” 沈追冷笑,“林贵君还是有些脑子的,断然不会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沈平飞皱了皱眉,她知道这些年父亲起了心思,虽说大印的事情与父亲没什么直接关系,可难保不会有人借父亲的手做些什么,“我知道了,我会查的,这人多半还混在我身边。” 沈追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沈平飞忽然想起了什么,“庆安什么时候喜欢吃甜的了?” 沈追敲了敲桌子,“我养的小东西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就在晋江啦,日常求收藏求评论,爱李们 第26章 二十六 南念这日从太学出来就觉得眼皮一直跳,平日里宫人领的路总是绕过御花园,今日前面那人看着面生,这路领的也眼生,南念不动声色道,“怎么今日要从御花园走了?” 那宫人只低着头道,“想着世子没来过御花园,这几日月季开了,皇上吩咐让人带各位主子转转。” 南念垂下眼睛,心道,撒谎,皇上平日里最忌讳让小辈们生出贪玩的心思,哪能记得吩咐让人带着去御花园转转。他面上不显,便不动声色地跟在这人身后。 那宫人脚步越走越慢,临近融金池时回头,笑道,“世子可来看过这池子,是前朝留下的,□□皇帝打进来的时候,池子底下铺着一层金子呢。” 南念心里越发冷笑,这样的招数哄孩子呢?面上却极其配合的显示出一点好奇,倾身向前看,“是么?徽州这地方,果然富庶。” 宫人抿嘴笑,只当这小世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毕竟京城人总是觉得燕北人都是吃着白毛风长大的,心里还记挂着那位交代过的事情,只笑道,“不信世子看,那里还有残余的金粉,底下养的鱼都是西域进贡过来的,太阳一照,好看的紧。”说着,脚步就慢慢往后移了开。 南念的耳朵轻轻地动了动,却极其配合地侧头去看池子中的锦鲤,左手却暗中用力扣住了只到腰侧的栏杆。 那宫人不疑有他,等到他完全看不见自己了以后,露出一个笑,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身子几乎是贴着南念,紧接着南念就感觉身后一股大力正正地怼在了他的后背上余光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不及多想,南念冷哼一声没多挣扎,只顺着这道力气扣住栏杆翻了下去。 宫人怔住了,本想着这小世子还会挣扎两下,却没想到跟个纸片似的,一推就下去了。南念右手没了拿刀的力气,左手扣住栏杆带着身体虚晃了一下,然后右手手腕翻转抓住了那人的腰带,在手腕上饶了两圈,借着身体下坠的力道将人直接拉了下去。 宫人只来得及短促的尖叫了一声,“啊!”就被带下了栏杆。 南念借着左手的力气挂在栏杆上,右手像是拎着兔子一样拎着宫人。那宫人年纪也不过十几岁,挂在半空中脸都吓白了。想来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当即话都说不利索,只抓住腰带哭喊,“世子,求你别松手臣不是故意的。” 南念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那个人。那宫人瞧着他的眼色一时间觉得如芒刺在背,一股寒意从天灵盖贯穿贯穿全身,他毫不怀疑这小世子是想直接结果了,一时间大概是吓傻了,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南念盯着这个没有出息的宫人,嗤笑了一声,“废物。”他没有急着放手,只等着远处那人走近。 宫人在下方都快抖成了筛糠,南宁只冷冷地盯着他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他听见了脚步声,南念才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接着就松开了手,朝着上面喊了一声,“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那小男孩并不会水,沉沉浮浮地在融金池里挣扎,一边哭一边大声呼救。南念像是盯着一个死人那样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心里盘算着究竟怎样才能把他处理掉,说到底,能够容忍沈追如此待他,不过是因为各有所需,再加上近来沈追待他有了些变化,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可这并不代表着燕北的小狼王会变成一只家猫,谁都能过来踩一脚。 那边正是刚回宫的大皇女,沈平飞,这日刚好是受林贵君邀请来御花园见父亲的,刚好就碰见了挂在池壁上的南念。还来不及搭把世子就翻身上来了,他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她,“这位是?“” 沈平飞看着这人脑子里转了几转才想起应该是那位小世子,“在下沈平飞。” 南念心里明白了,怕是有人设计他与沈平飞,面上只淡淡道,“原来是大皇女,我未曾见过大皇女,还请殿下谅解。” 沈平飞在宫外野惯了,长时间不见这样的礼数一时间还不适应,“没事,没事。”说完一眼难尽地望了一眼水中的宫人,淹的都快背过气了,回头对跟着的侍女道,“还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捞了上来,拍了拍脸,宫人吐了几口水出来,坐在地上就啜泣了起来。 南念围着他转了两圈,对沈平飞一笑,“殿下,这宫人虽说侍候我出了岔子,可您贸然让侍女却救他,一来二去,在水里身子都给人看光了,青白怕是毁了。” 沈平飞忙转过身,不提还罢了,一提几个侍女也才顾得上看,夏天本就穿得少,再从水里捞出来,那当真是什么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清楚了。 宫人当即脸色一白,就尖叫出声,好不狼狈,南念皱了皱眉,伸手就是一手刀,让人直接劈晕了,“相信殿下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我先告退了。” 沈平飞皱眉看了眼地上的人,皱眉道,“等醒了问清楚是什么情况。” 南念走出御花园,轻轻地握住了右手手腕,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爱你们,留言我都看到啦。 第27章 二十七 这件事情沈追还没回府就知道了,刚坐上马车,十九的消息就到了耳边,林劝近日跟那流民案较上劲了,拉着沈追说了一天。她靠坐在车内,伸手并做两指轻轻地揉着额角,睁开眼道,“蠢货,今日直接去世子府吧。” 沈英在马车外应声,便直接向燕北世子府驶去。 南念回府,便见云锦站在厅内摆花,他瘦了许多,见他回来了,云锦转过身,有些无措地看向南念, 南念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避开了他的眼睛,走到前厅坐下,“兄长怎么出来了?” 云锦的双手交握了一下,抿了抿唇,“总躺着也不是事。殿下这几日可都还好?” 南念抬头看他,勾唇笑道,“好,怎么不好?” 一时间云锦被堵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呐呐地点了点头,南念话锋一转,“也允兄长休息了几日了,兄长不解释么?” 云锦如坠冰窟,默默撩袍跪下,南念也不急,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殿下大概也猜到了,刚到徽州的时候,臣在街上被人欺辱”他停顿了一下,闭了闭眼,“一个女子帮臣解了围,自称是我母亲的人,要我帮忙保存一些书信。” 南念架起一条腿,“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云锦沉默了一会,“她知道我的生辰和胎记。” 南念沉默了,云锦的身世他不清楚,只传闻道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还问过父亲,父亲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后来他发现,确实不是这样,父母极为宠爱他们,吃穿用度像是一对亲兄弟,可唯独从未给他过过生日。燕王告诉他,大概是四月,但具体日子,只有他亲生母亲知道。 云锦说完便沉默了起来,南念无意识地转了转手腕,今天还是伤着了,毕竟撑着一个人,要费不少力气。 这段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门外十九道,“世子,有人要见您。” 南念才反应过来,该去侯府了。偏头对云锦道,“起来吧,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做了,你知道我的底线。” 云锦没说话,只叩首退下。 南念盯着云锦的背影,若有所思。 南念出了后门,见沈英坐在车上,他打了个招呼,“沈大人好。” 沈英不像十六那样冷着脸,只颔首笑道,“世子好。” 南念掀开帘子正准备上去,就看见沈追正襟危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殿下怎么来了?” 沈追没像平时那样笑眼相对,那年不由得有些心慌,左思右想是今日宫里出的那事情,南念下意识将手缩回了袖子,半跪在车上不知所措。 沈追望着他那双眼睛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下。” 南念听话的坐了下来,却还是藏着手。 沈追垂眼点了点他的手腕,“伸出来我看看。” 南念八百年没这么不知所措过了,没了在御花园中的狠劲儿,伸出了手,小声道,“没……没事,不疼的。” 沈追面无表情,只瞥了他一眼,南念自觉地闭上了嘴。 沈追只捉过他的手腕细细地翻看,右手手腕疤痕处满是红痕,隐隐能看到淤血,可更严重的是左手,手心满是划痕,中指指甲裂了口子,看样子只是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沈追从车中掏出一个帕子用水打湿,冷着脸手下动作却非常轻,南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愈发窘迫,毕竟从来都是沈追哄着他。 沈追的动作非常轻,却还是不小心碰疼了南念,他不喊,却无意识的缩了缩手,沈追的心火又旺盛了两分,她没生南念的气,她曾说过他想做什么都可以,这话是真的,知道南念吃不了亏,可还是在看见这一手伤的时候没压住脾气,沈追冷哼一声,“知道疼了?” 南念极少被沈追如此对待,对上那双冰冷冷的眸子,南念忽然就委屈了,“他推我。” 沈追一口气没提上来,咳了声恨铁不成钢道,“明知道是个坑还踩进去,以身犯险?能耐啊!” 南念越发委屈,鼻子居然就泛起了酸,“我不似殿下,自然没人护着,若是给他们点颜色,以后指不定出什么事情。” 沈追望着南念红了的眼眶哽住了,叹了口气,继续给他擦药,“傻东西,孤是吃干饭的么?有人欺负你,就回来跟我说,千刀还是万剐随你挑,可再别把自己框进去了,伤着了可不是小事。” 南念不说话了,红着眼眶靠在软塌上,气消下去了以后,便有点不好意思,沈追说话还是喜欢往人心窝子里戳,刚才那阵脾气是今日被算计,云锦背叛,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给气的,这一会回过神来,沈追肯定是知道他受伤了专门来的,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马车停在了侯府,沈追松开握着他的手,抬眼看了他一眼,“跟我到书房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南念抿了抿唇线,起身跟在沈追身后走进了书房,完完整整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沈追听完也不急着说话,伸手十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沈平飞正好在花园里?” 南念点了点头不明所以,沈追勾唇笑了笑,“那我就知道是谁了,林贵君打你的主意呢。” 南念抬头看沈追,“我?我有什么好打的?” 南念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饶有兴趣道,“他本想着让人英雄救美,可惜这美人可不似京城内那娇滴滴的小公子。” 南念被沈追的动作折腾地有些痒,躲了躲,沈追勾了勾嘴角,“除了世子秀色可餐以外,虽说京中人都说世子是被拔了牙的狼,莫不是世子也这么想?” 南念没吭声,只盯着沈追的眼睛,沈追也不在意,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南念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的心口,像是要盯出一个鲜血淋漓的洞,然后把她的心脏掏出来看看是真还是假那样。 沈追的呼吸落在南念的脸颊上,南念忽然低声喃喃道,“殿下也觉得么?” 沈追松开他,轻轻摊开双手,“孤怎么想,念念应该清楚啊,”忽然她的声音极低,“日月可鉴。” 南念望着沈追那个像是所要拥抱的手势,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28章 二十八 这件事情南念果真就没再参与,只安安静静地在府中呆了几天,夜里被沈追按住擦药。夜里,沈追就着灯执起他的手腕,端详道,“右手伤成这样,还是因为用不上力气吧。” 南念让沈追如此上药的次数多了,也习惯了,躲都不躲,只笑了笑,“其实也没想拉,只不过他拽着我不放手罢了。” 沈追的目光霎时冷了下来,勾了勾嘴角,“这件事情皇上知道了,要不是他还有用,早就给人做小了。” 南念听到这里,抽回手,“殿下处理便是。” 沈追将手中的药膏收起来,目光落在他的疤痕上,“委屈你了。” 南念没觉得沈追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是委屈,我记着呢。” 沈追听他轻飘飘一句话,听得心里一跳,难得沉默了一会,“念念,让我的人给你治一治手伤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追从前一直没觉得这处伤疤有什么,时间久了,她终于发现南念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要报仇,这一点从没变过。刀山火海拦不住他,锦衣玉食也拦不住他,退而求其次,沈追觉着,这伤是该治一下了。 南念低头翻转手腕,看着自己的伤疤勾了勾嘴角,“我以为殿下不想给我治好呢。” 沈追笑了笑,便不再提这事情,只揽着人亲昵了一会睡下了。 沈昌在御书房里,翻看着早朝时递上来的折子,沈平絮站在一旁昏昏欲睡。沈平絮正是贪睡的年纪,总是睡不醒,同时伴随着身形像是拔节的芝麻那样往上窜。沈昌冷着眼看这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从那点稚嫩的五官中看出了故人的影子,本该大发雷霆却没叫她,一反常态地盯着沈平絮看了许久。 下人来报沈追在殿外了,沈昌摆了摆手让人进来。沈追刚一进门就见到靠着门打瞌睡的太女和一脸怀念的皇上。 沈追心里冷笑,故人已逝二十载,于心有愧,那不是活该么?沈追本就有那一道教养太女的旨意,故此她没什么顾忌,“太女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就是这么为臣子先的?” 这几日沈追逮着她的策论看,沈平絮是怕了她了,几乎是在沈追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一个激灵就醒了,“皇姐!” 沈昌也反应了过来,“没出息!去一旁看看朕给你划出来的地方。” 沈平絮心知自己时跑不了了,只得苦着脸抱起一沓折子到一旁小桌上继续看。 沈昌这几日身体越发不好,早就想见见沈追了,“庆安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沈追一听她的话就明白了,这皇帝真是老糊涂了,也怪不得堂堂一国之君能在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皇上近来可知道,燕北世子前日里差点被推进御花园的池子?” 沈昌惊怒,拍桌而起,“世子可有伤着?谁这么大胆子!” 沈追抬起头,“皇上不知道这件事么?” 沈昌一时间脸色极为难看,只直视着沈追,半刻像是才想起来,“后宫中一应事务,林贵君掌管,叫他来见我!” 宫里来人请南念进宫的时候,他正靠在床上小憩,十九便匆匆走了进来,云锦正站在房中,见十九来了,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下。 十九摇了摇头,这几日云锦又被允许回到了南念身边侍候,只是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了。十九本想伸手轻轻拍醒南念,只是还不到近前,南念就醒了,那双眼里一丝睡意都没有,坐直了身体道,“怎么了?” 十九服侍他起来,“皇上让人来请您进宫了。” 南念将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抬眼才见到站在一旁的云锦,也没多在意,“说了是什么事情么?” 十九低声道,“是那天的事情。” 南念见十九意有所指,也不在乎,“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十九愣了愣,他本是忌讳云锦,委身庆安侯这事情,虽说也是不得已,但被义兄知道了,世子少不了要心中难受,而此时一看,南念却是毫不在乎,他便也没什么好藏的,“殿下让我跟世子提一句,放心。” 云锦的脸色果然白了,南念转头对云锦道,“兄长,让人送杯热茶来,刚睡醒,有些渴。” 第29章 二十九 云锦愣了愣,出门吩咐去了,不久一个小男孩推门进来,十九心里像明镜一样,这人是林贵君安插进来的人,小男孩看着还不到十八,也可能不常做这些侍候人的活,十九本想拦下来,南念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让他退了回来。南念只伸手去接茶水,未曾想到茶水滚烫,那孩子撤手撤的太快,南念还没拿稳,一杯热水就泼到了手上。 那小男孩也没想到小世子连茶杯都端不住,当即就跪了下来,南念什么都没说,低头满意地看着手上的皮肤迅速的发红,倒是十九的反应更大一些,当即拉住了南念的手就喊了起来,“我的世子哎!三天两头受伤是怎的?” 南念拍了拍十九,温和道,“没事,小伤罢了,去见皇上这事情耽误不得,走吧,回来再上药。” 十九脸都绿了,这伤口要是让那位看见了,自己的皮怕是就要被扒了,可南念却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动,十九只得苦着脸跟在他身后,云锦更是急红了眼,后来大概觉着不说些什么当真过不去,南念停在世子府门口对云锦说,“没事,兄长,我先走了。” 沈追没插手这件事情,她透露的事情已经足够林贵君一时半刻翻不了身,只冷眼站在一侧,看着林贵君苍白着脸跪在地上,沈昌气得发抖,伸手就将笔筒扔出去了,“林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林贵君被那笔筒中的笔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也不敢躲,只哭哭啼啼道,“臣没有!皇上您听臣解释,臣不知道这件事啊,臣以为不过是走路磕碰了一下,”说道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前膝行了两步,“臣还让人去世子府照顾世子了,求皇上明鉴。” 沈昌冷笑,“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不知道?磕碰了一下?燕北王世子不远千里,在京城让人伤着了,你要朕如何跟燕北交代!” 林贵君哭了起来,“那皇上要臣如何?” 沈追已经无心再听了,低头抿了口茶水,招来付公公,“公公下回把茶水换了吧,龙井太过清冽,对皇上身体不好。” 付公公躬身称是,沈追低声道,“大皇女来了么?” 付公公一早就差人去请了,他看沈追神色,当是与他想到一起去了。便低声回答道,“估计离这边就只剩下两道宫门了。” 沈追点了点头,付公公此举省了她的心了,正想着抬头就见沈平絮在一旁站着呆若木鸡,当今圣上与先君上感情深厚,只可惜先君上走得早,这么些年有的没的她就老想着补偿,可惜给补偿成了一只小白兔。 沈追叹了口气,偏头对付公公说,“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提点提点太女。” 付公公行了礼,道,“王女想的周全。” 随后就见付公公对着沈平絮说了些什么,沈平絮有些手足无措地劝解了皇上几句,沈昌就见不得沈平絮这个窝囊的样子,当即更生气了。直到门外有人来报世子和大皇女到了。 沈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刚抬眼,眼神就冷了下来,南念那多灾多难的右手又怎么了?沈平飞一进门就见父亲跪在了地上,忙也跪下扶住林贵君道,“母王,有什么错儿臣替父亲承担,母王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沈昌冷着脸,她知道这孩子的性子,这事情定然是林贵君为了一己之私将她带进去了,“问问你父亲都干了什么!” 南念站在一旁也不出言劝解,沈昌抬眼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世子怎么伤着了?”转头向下人训斥道,“都是瞎的么?” 沈追起身道,“臣一会带世子去看吧,臣府中有前任太医在。” 沈昌点了点头应允,转头对还在地上的林贵君道,“还不给世子道个歉?欺上瞒下,”她意有所指,再过两年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林贵君不敢再顶撞皇帝,只跟南念道歉,“世子大人大量,是本宫御下不严。” 话里话外都是想翻页的意思,南念心里冷笑,只先回答皇帝的问题,“贵君确实当好好管管下人,出门时恰巧让下人用茶水烫了一下。” 沈昌不由得怒火中烧,“怎么侍候的?拉出去杖毙,世子就是脾气太好了。” 南念将这点恩典照单全收,漠然道,“谢过皇上恩典,臣会处理好,只是那日并非是臣要去御花园的,听庆安殿下说,御花园一般外臣不入,那宫人道是皇上嘱咐让人带臣去赏花的,虽说无伤大雅,臣只是觉着,假传圣旨实在是有失体统。” 第30章 三十 沈昌见南念神色,就知道这燕北来的小狼王生气了,沈昌看着跪在下首的两个人太阳穴突突地跳,林贵君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家丑不可外扬,虽说多有对不住南念的地方,也只得压下去再谈,沈昌揉了揉额角道,“世子这件事情朕心里有数,老大也不必替你父亲开脱了,他心里有数。是他的不对,世子府里伺候不周的人,世子随便处理吧,不必管谁的面子。”说完垂眼看了一眼林贵君,“今日起,林贵君禁足宫内,谁都不许见!” 一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沈昌看了眼跪着的沈平飞,脸色缓和下来,“老大刚巧你回来了,今日多带着平絮转一转,教她些腿脚功夫。” 沈平絮和沈平飞同时抬头,说来这两人虽是亲姐妹,可由于林贵君的缘故,只在极小的时候有过一段交集,之后沈平飞常年在外,竟然连普通人都不如。沈平絮张了张口准备说些什么,沈平飞就先开口了,“庆安侯不是回来了么?” 沈追正吹着茶叶,抬眼睨了沈平飞一眼,“不敢不敢,臣学艺不精。” 南念得了个恩典后便再没什么企图,收回目光似有似无地看沈追,她跟大皇女很熟么?若是如此,皇帝安敢将太女托付给她。正想着却不防沈追突然抬眼,视线撞了个正着,南念猝然一愣,沈追的眼神是冷的。 沈追的眼神当然是冷的,南念不知道,从南念带着一手烫伤进来开始,沈追心里的怒火就没熄灭过,还偷偷看自己,沈追面无表情,见台下说的差不多了,放下了手中的茶道,“臣教太女策论已经很吃力了,大皇女还是多费费心吧。” 沈平飞无法,只得领旨退下。南念走在前面,十九跟在他身后十分紧张,南念回头问道,“十九,你怎么了?” 十九苦着脸一言难尽道,“世子,你今日顺着殿下,千万别跟她吵。” 南念望着自己的手背,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没事,小伤罢了。” “小伤?”十九在对面欲哭无泪,背后一道声音传来,南念不得不承认,他那一瞬想拔腿就跑。 沈追站在他身后,盯着南念道,“方才皇上要孤带世子去看看伤,世子请吧。” 南念回头看了眼十九,摇了摇头,跟着沈追上了马车,沈追从暗格里抽出一瓶药膏,抬眼看了南念一眼,南念极其自觉地将手伸了出来,沈追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挖出一些涂在了手背上,南念当即疼得一哆嗦,不由得软了声音,“疼。” 沈追神色不变,“把热水往自己手上倒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了?”手下动作却轻了许多。 南念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只是想顺手清理一下府中的眼线,”说完见沈追脸色还是很黑,试探着开口,“那侯女的眼线我不清理了。” 沈追抬眼道,“孤需要眼线么?”半晌像是认命一般,皱眉道,“下回要做什么跟孤商量商量,怎么没疼死你。” 南念知道她的气消了,大着胆子道,“其实我当时就想着也不会疼太久,殿下的车里肯定有药的。” 沈追心里那点火气被他一瓢水浇熄了,青烟袅袅过后却是后之后觉的心疼。当天夜里,沈追将人按在榻上,南念被沈追折腾的泪意盈盈,带着哭腔道,“殿下……我……我错了。” 沈追慢里斯条地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眼里似有星河闪烁,开口却是一句威胁,“下次再这么胡来,我非得让你哭个够。” 第二日南念没起得来,沈追恰巧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告了假,半靠在躺椅上看陷在床褥中的小世子。 南念还没清醒,一呼一吸吹得耳边长发一会鼓起一个包,雪白的中衣有些凌乱的搭在肩头,他抱着一个靠枕,是早起沈追起来的时候塞给他的,眼尾还有些没褪去的红痕,沈追只觉得心里一动,起身走了过去,撩开他的头发,露出一个侧脸。 南念藏了藏自己没藏住,只觉着有人碰他的脸颊,这气息太熟悉,也让人心安,干脆也就不管了,甚至往旁边那人的身边靠了靠。然后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傻东西,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南念迷迷糊糊睁眼,沈追看着喜欢,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起来吧,日上三竿了,再不起来,今晚又睡不着了。” 南念这才清醒了,“殿下怎么不叫我,今日还要早些回去呢。” 沈追坐在床边笑道,“叫了啊,没叫醒。” 南念霎时间脸就红了,掩着鼻子咳了一声,“殿下肯定骗我,我睡觉浅。” 沈追不答话,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道,刚来的时候,是睡觉浅。“慢点穿,吃了饭再走,一会让沈英送你走。” 南念点头道,“谢过殿下,这盒点心我能带走么?” 沈追瞥了一眼,“带走吧,不够的话让孙成玉给你打包些送回去。” 南念认真的想了想,“给我六份吧。” 沈追来了兴趣,“怎么,不够吃?” 南念摇了摇头,笑道,“今日要清理些人,好说歹说在府中伺候我这么些时间,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吧。” 沈追不由失笑,“你个小气鬼,给别人送礼,怎么从我府中拿?” 南念摊了摊手,大方的开始哭穷,“没钱。”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日常求收藏呀。 第31章 三十一 近几日京城里入了伏,天气越发燥热了起来,就连平日里畏寒的南念,都在午膳的时候要多吃一碗冰沙,沈追虽说惯着他,可也只许他吃一碗,南念本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后来巨变,那点娇气都被藏进了骨头里,如今被沈追这么养着养着竟养出来了三分。 沈追无奈地看着坐在饭桌前耷拉着眼睛戳盘子里的水晶糕的人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南念将水晶糕最上层的糯米皮戳了个冻,看着里面的豆沙馅流出来,伸出筷子沾了沾道,“我不饿。” 沈追伸手端过他盘子,将水晶糕挑出来自己吃了,然后擦了擦手,对旁边吩咐,“在端上半碗冰食过来,小碗就行了。” 南念抬头,虽是有些脸红,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沈追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少吃些,怕你肚子疼。” 南念将筷子在下巴上磕了磕,抿了抿唇,沈追知道每次他这么个样子,就是有话要说,果不其然,南念含了口冰果子含含糊糊道,“殿下,你还记得我要送你样东西么?” 沈追微笑道,“记得,孤等着呢,怎么做好了舍得给孤了?” 南念抿着唇抿出了一个酒窝,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管,竹管上已经失了青翠,满是暗沉的黄痕,唯独接口处封得十分严实,应当是精心养护过的。 沈追伸手接过,放在手心看了看,问道,“孤能打开么?” 南念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就这么一点,装着吧,殿下若是喜欢就留着,若是不喜欢就烧了吧,别随便赏给下人。” 沈追鲜少见南念提要求,欣然应允,“好。” 见沈追将竹管小心的挂在腰间,南念才放下心来,夹起一块鸭子吃得香甜。 沈追不禁失笑,“孩子心性,也热不了几日了,过几日估计皇上的旨大抵就该到了,下个月去别庄避暑。” 南念啃鸭子啃得兴起,点了点头,“怎么我也要去?” 沈追也不点破,夹了块鸭腿放进他的盘子里,“因为我去。” 沈追说的没错,半月之后,几位老臣与王女府上都收到了圣上的旨意,可带三五家眷去别庄避暑,沈追粗略估计了些人,几位皇女皇子总是要去的,宁海言却不一定,沈和定然会去,连带着沈安和沈嘉,沈嘉是沈和嫁出去的长子,与沈安不同,进退有度,芝兰玉树。 沈追眯着眼思索的时候,沈和接到圣旨的时候,她也顿了顿,今年这旨意来得早了些,本想着沈追会近日来一趟,沈和垂眼让人退下,捻了捻手中的珠子,抬脚走向那个水榭中间的房子。 那日躺在房中的男孩似乎好了些,一身白袍坐在院子里,眼睛上还蒙着一层布。沈和看着这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眼里暗沉沉一片,半晌开口道,“舒儿,是为娘,过几日,去别庄避暑,你可愿意?” 白衣人却像是十分排斥她的样子,却也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摇了摇头,沈和也不动怒,“好好考虑考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你那旧主的情况么,我可允你在暗处看看。” 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露出一个微笑,伸手解开绑在脑后的白纱,白沙极为柔软,几乎他轻轻一碰就散开了,坠落在地上。 沈和垂了垂眼睛,“我安平侯的儿子谁敢说你的不是?” 那张脸本该是极为好看的,下颌清隽浑然天成,本该是个福祚安康的面相,只可惜,他那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两块可怖的疤痕,细看还有未曾长好的血肉在边缘翻起,应当是养伤的时候不断的挣扎形成的。这伤,是今日才留下的,应当是有人生生挖去他的眼睛。 沈和眼里那点包容也沉了下去,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顿时他便动弹不得,沈和像是容忍一个宠物那样,吩咐人拿来药膏纱布,慢里斯条地给他上药,然后小心地给他戴上纱布,甚至还轻轻吹了吹,“沈舒,听话,不要闹。”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解了穴。 沈舒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倒是没再怎么折腾,只略微抬起头,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沈和看出来了,轻轻皱了皱眉,垂下了眼角,“罢了,你休息吧,过几日娘来接你。” 他口中没有舌头,只能做出一个“滚”的口型。世间酷刑挖眼割舌,除了剖心,沈舒竟然已经都尝过了。 等到沈和走远,沈舒站起身来,身旁的小侍出声道,“世子再看什么?” 沈舒不知道是被这句话里的什么扎了一下,忽然就开始颤抖,最开始只是轻微的颤抖,最后连站都站不住,小侍吓了一跳,想要去叫御医却被拽住了肩膀,沈舒半跪在地上,没人知道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更完以后会停一周考试,谢谢大家。 第32章 三十二 去行宫的时候,是皇宫里专门来的马车。南念上了车,不出所料,车里坐着沈追。南念拒绝了人凳,爬上车小声道,“殿下怎么在这边?” 沈追伸手端着一把青色竹扇,“因为没人敢孤的车,世子少不了要跟人寒暄几句,过去不方便。” 南念默然无言,坐在了沈追身边。 沈追心里不显山不漏水的生出些许熨帖,这小狼崽子不怕她了,马车走的还算稳当,毕竟车上坐的都是一群金枝玉叶的皇亲国戚。沈追伸手挑开纱帘向窗外看了两眼,南念把玩着沈追手中的扇子,问道,“殿下看什么?” 沈追放下帘子,偏头看南念道,“念念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南念被沈追这声念念叫得耳根发热,平日里沈追鲜少这么叫他,况且多半是在夜里,南念红着耳朵摇了摇头。 沈追漫不经心道,“这地方叫做崤山,山岭陡峭,斜壁如飞,更有千山鸟飞绝的美称。” 南念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殿下去没去过燕北?” 沈追心里一动,南念很少主动提起燕北,那里是他一生无归之处,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也是他肝肠寸断的地方,就像京城于她自己一样,沈追不由坐直了些,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衣角,“去过一次,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记不住。” 南念像是个偷了腥的猫,笑得有些狡猾,“殿下应当去一趟的,那地方群山环绕,天堑一般,绵绵不绝。” 沈追笑了,“那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南念摇摇头道,“不敢。”虽说嘴上说着不敢,却藏不住眼底那点笑意。 这点笑意勾得沈追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簇火苗,恍惚间她几乎有些痛恨初见时候的自己了,那时候不知道再小心些,白白让这么个琉璃一样的人受了委屈,白白让那样一个约定横在两人中间,她就该学沈安那样,用尽手段将人囚禁在身边。沈追喝了口水,将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藏了起来。她不是君子,可一诺千金的道理比谁都清楚。 沈追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下去,近乎郑重地说,“这条路往前走,能看到一个断崖,沿着断崖往东走不久,翻过去就是平川。” 南念的微笑落了下去,他盯着沈追的脸,沉默了半晌,平川是个小地方,也叫做平交口,这是离燕北三洲最近的地方。沈追来兑现承诺了,南念低声道,“谢过殿下。” 沈追摆了摆手,靠在软枕上,“路不好走,小心些,还有,过几日到了别庄当有个夜宴,届时你与沈宴他们坐在一起便是,孤那天容易分身乏术,你自己小心些,让十九替你坐下吧。” 南念摇了摇头道,“燕北的世子哪能时时都要替身去呢,殿下放心,我自己照应着。” 一行人到山顶别庄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南念被人拍了拍,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沈追腿上。 沈追低头亲了下他的鼻尖,“到了。” 南念揉着鼻子道,“殿下从车里出去不怕被看见吗?” 沈追勾唇笑了,“不怕,提前跟林大人打了招呼,她马车停在旁边,挡着呢。” 南念笑道,“林大人怎么来了?她不是不乐意徇私么?” 沈追撩开帘子道,“她还得求我跟她一起去平川,所以只得委屈求全了。” 南念跟着沈追下了车,就见林劝黑着脸站在马车边候着,却耐着性子行了礼,“庆安殿下好,世子好。” 南 念回了礼,沈追向林劝伸手道,“林大人请。” 南念站在沈追身后,望见林劝毫不掩饰地瞪了沈追一眼,满脸写着有伤风化。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走了进去。 沈追站的位置十分微妙,皇帝在上位,沈追竟已经越过了太女沈平絮,站在伸手就可触及皇帝的位置,沈和站在另外一侧,中间是老臣宁海言,再稍往后些是皇子皇女与百官。南念在后方看得清楚,忽然就觉着这皇帝有些可怜,一时间他找不到词来形容,沈昌年纪不再,这两年老的很快,南念觉着她比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更加憔悴,就像是一只老去的猛虎匍匐在地,夹在豺狼虎豹中间。 沈和站在她身后,一身圆领袍,显得人修长清瘦,她的目光古井无波,盯着沈昌的背影,冷得像是一条蛇,这人当真是没变过。众人焚香祭拜过山灵之后,众人纷纷随着下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南念转身忽然看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人,眉眼都被白布遮住,身边有侍儿扶着手臂,南念忽然心里泛起点奇异的难过,可惜了,年纪还这么轻,眼睛就废了。那人似有所感忽然抬头向南念望过来,南念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反应过来这人双眼有疾的时候不由好笑,他怎么下意识便觉着这人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白衣人低头听小侍跟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介绍自己吧,听完他俯身行了个礼,便跟着小侍走了。 南念摇了摇头,与跟在自己身后的云锦道,“走吧。” 十九低声道,“那或许是安平侯的小公子,听说这几个月才寻回来的,叫做沈舒。” 南念点了点头,“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33章 三十三 别庄与他想得很不同,至少当他夜里被沈追接到院子里的时候,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别院的名字,叫做长生居,长生居离山庄中别院都远得很,颇有些离群索居的意思。一条小径满是青青的石阶蜿蜒而上,两侧是悠悠兰草,隔着一段路亮起一盏灯,灯火太微弱,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夜色中连成一条线,仿佛只是为了告诉你这里有条路罢了。流萤飞舞,相映成趣。兴许是这地方太过清幽,十九一路竟也没有话了。 沈追站在门前,头顶的灯笼落下幽幽的光,她没了平时那样的戏谑,南念在离她三级台阶处站定,沈追脸侧落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南念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庆安侯,在霸道与肆意之下,她的灵魂落在幽幽兰草间,汇出了点藏着掖着的深情。这人就是这样,给你喂的都是蜜糖,可从来也不告诉你她到底有多少,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没有尽头的甜也会变成悬在头顶的刀,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是不是? 南念最后只开口问道,“这院子怎么像个道观?” 沈追低头注视着他,“我小姑姑沉迷此道,这是她备下的住处。” 南念抬头见她眼里满是平和,与平时那些暗流涌动不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敬国公顾竭川算是承蒙祖荫,没什么作为,倒是颇有前朝之风,沉迷修仙炼丹。他有心试探,问道,“殿下不像是此道中人。” 沈追微微勾了勾唇角,“怎么?觉着孤身上戾气太重?孤何时吓你了?”沈追微笑着偏过身子,南念这才看见这条路原来还不到尽头,刻着长生居的石门撑死只到一半。 沈追伸手牵过南念的手,“中秋那时候,这地方更好看,流萤比此时多一倍,山上飞起的都是天灯,好看的紧,你要是想来,年尾我带你来。” 南念只觉着这时候的沈追与平日里不太一样,那个平日里呼风唤雨腾天入地的人像是一块面具,偶尔主人卸下面具休息片刻的时候,才露出伤痕累累的脸颊,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殿下可以不在我面前用‘孤’的。” 沈追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半刻却笑了,“好。” 沈追走的很慢,也很稳,“你说的也对,我一身风霜雨雪,泥泞不堪,实在是不该污了这地方。” 南念跟着她慢慢爬,“不对,殿下喜欢这里。”南念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沈追舍不得。 沈追在前头笑了一声,南念补了一句,“殿下,这是什么地方?” 沈追没有回头,将人藏在夜色里,“这是我父亲长大的地方。” 南念心口一紧,来京城这几日,庆安侯之丧如同国痛,他怎么不曾耳闻,“抱歉殿下。” 沈追摇了摇头,“我父母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走的时候我也大了,想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必挂怀。跟世子讲个故事,我父亲小时候很有佛性,被慈宁寺的老方丈看上了,非说他是菩提转世,这辈子只有当和尚留在寺里吃斋念佛才能平安到老,我外祖家不愿意,哪有国公家的儿子出家的。” 南念支棱着耳朵,沈追回头看他听得认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倒也没什么意见,我外租家信命格,最后权衡比较建了这长生居。”沈追伸手摸了摸路旁一颗碗口粗的树,“这便是我出生那年我娘种下的,树根底下据说还有我一滴心头血。”心头血不过是一个说头,梁国有个习俗,孩子出生后种一棵树,在树根处点一点脐带血,寓意血脉相连,长长久久。 南念也伸手跟着沈追摸了摸这棵树,掌心下有一点凹痕,他用手蹭了蹭。沈追看见了笑道,“那是我小时候量身高的,我娘会在我头顶用刀刻一道。” 南念不由得失笑,“树不是也会长么?” 沈追也伸手摸了摸,“她是为了让我跟树比比谁长得快,骗我多吃点饭。”说罢,沈追抬头,这条路到尽头了,一座青石小院落在眼前,房梁下挂着一个灯笼,暖黄色的光像是——到家了。 沈追出奇的温柔,“我父亲后来告诉我,他本该守着青灯古佛过完一辈子的,结果被我母亲硬扯进红尘中去了。他第一次见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刚好从平川回来,满身血腥,带着一股子杀伐气闯进了这里,她以为这里藏着逃犯,结果逃犯没见着,见着我父亲了。” 南念望着沈追那专注的神色忽然有些鼻子发酸,一身血腥的将军闯进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见着了一个眉眼慈悲的小公子,自此一生沦陷。 沈追转过身就见南念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她,不由得好笑,伸手点了点他的眼角,“哭什么?”而后却敛去笑意,“命数还是该信的,他若是真当了和尚也不会去得这么早,只是有些人,佛祖也留不下来。” 南念忽然抬头问道,“殿下也信佛么?” 沈追低头道,“不信,既然我父亲这样珍贵的人,都得不到庇佑,我信他做什么?倒不如见一个杀一个。”沈追最后一句话念得咬牙切齿,生生带出来了些嘶哑。 南念默然,这才是庆安侯啊。 沈追牵了人进屋,“舟车劳顿,这几日就在这里睡吧。” 南念净了手脚,然后爬上了床,风穿堂而过,“这里果然比京城凉快多了。” 沈追笑,“这群人,哪会委屈自己。”左手端着一碗温好的牛乳拍了拍被子,“喝了再睡。” 南念点了点头,捧过了碗,小口的喝着。 沈追盯了南念一会,开口道,“明日夜里,你应当不与我坐一起,那些招惹你的,不必忍着,往他脸上摔都没事,只是要小心。” 南念刚喝干净,唇角还挂着一条白线,“小心什么?” 沈追凑了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将那条白线吻干净,“吃东西小心些。” 南念躲了躲,“我不喝酒便是了。” 沈追拍了拍被子,侧身搂住南念,南念的呼吸正落在沈追的颈侧,他忽然想问,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可他早就学会了滴水不漏,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这句话问出来就好了,生生咽下去像是一把开膛破肚的刀,鲜血淋漓,本就不该有妄想的是不是。 第34章 三十四 第二日早晨,南念难得起早,倒不是南念转了性子,昨天夜里他专门吩咐了十九叫他,沈追靠在榻上笑,“你起来那么早作甚?” 南念爬回榻上,“明天一天宫里都会来人安排,我不能回去太晚。” 沈追笑道,“怎么就没人给我安排?” 南念腹诽,庆安侯的大门谁能进得去。第二日早起,十九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南念就起来了,穿戴整齐悄悄踏出了房门。沈追在他走后睁开了眼,无声的弯了弯眼角。 沈追白日没什么事情,坐在院子中读沈平飞带来的话本,沈平飞这些年走南闯北,整个大梁境内几乎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其中有一本叫做《刀林记》,讲的是个小地方的官员,中正廉直,一心为民,与当地富商的小儿子相爱,两人经历千难万险在一起了,从此安居乐业。看开头其实是个十分俗套的故事,沈追读得索然无味,直接翻到了结尾,那男子一身缟素,撞死在妻主坟前。 沈追一头雾水,这怎么就突然自杀了,忙从断点继续看,原来这官员发现州府刺史克扣朝廷发下来的饷银,并且坑杀百姓,贪赃枉法,这小官员拍案而起,最后正不压邪 ,被人沉了塘。 正读到兴起,长生居被人破门而入,林劝急着找她商量事情,走到一半才想起来通报这件事情,平时冷面横眉的林大人有些尴尬的在院门口站成了一块木头桩子。沈追也不恼怒,将手里本子放下道,伸手招呼林大人进来做,“免礼了林大人,若孤计较这个,林大人怕是都进不了第一个院门。” 林劝也知道自己的德行,拱了拱手干脆就坐了下来,“那就叨扰庆安侯了,说实话,我也不想爬那么长的石阶,殿下怎么喜欢这种风格的小院子。” 沈英为两人上了茶,沈追抿了一口,“这是那群方丈的想法,跟孤没关系。” 林劝牛饮一口,也没管林劝口中的方丈,从怀中掏出卷宗,冷淡道,“说来庆安侯真是俗事缠身,下官怎么都找不到大理寺少卿商量这个案子。” 沈追拱手告饶,“是本侯失职,林大人说说看。” 林劝摊开案卷,“这案子了解的草率,定性的是流民伤人案,虽说处置者不多,可后面涉事者人数也太多了,臣还查了这几年的死亡名册,这案子里的流民十有八九竟都死了。” 沈追伸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手指,“先不论这流民死活,哪来的这么多流民死者不过十一二,怎么涉事流民这么多,粗略估计一下得有一二百了吧?看这死亡名册里,好多人都是一个村子的,多半剩下死在半路的人都没记载。各方刺史都是吃干饭的么?”沈追冷笑了一声,“再者说,若是有流民,那就有饥荒或是——” “瘟疫——”林劝接道。 沈追赞同的点了点头,“若是这么大的事情都没给朝廷上报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再进一步,这流民是怎么死的?怎么半分都没提。” 林劝补充道,“而且这些流民倒像是从四方大范围聚集过来的。” 沈追沉思了一会,“最后他们在何处聚集?” 林劝显然已经查的一清二楚,“平川,臣想着想去平川走一趟,只是臣若是不在京城,还请殿下多操心些,下官在此谢过了。” 沈追点了点头,半途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大人客气,这事情还是托孙大人啊,虽说她没什么本事,可中规中矩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平川刚本侯有个故旧,孤跟你一同去。” 林劝抬眼皱眉道,“侯爷怎么好如此奔波,毕竟贵体金枝玉叶。” 沈追一听她这个调子就头疼,心道,我金枝玉叶?瞎扯,面上却还是不显,眯眼道,“分内职责,不然本侯怕林大人再破我侯府门,侯府可是我那一批六亲不认的暗卫守着的。” 林劝平日里对人总是极其冷淡,远远看着总跟欠了她钱似的,怪不得在官场中吃不开,只能放到大理寺的位置。若是跟人熟悉了,切极其对她的胃口,林大人就不仅仅是冷淡了,还能多说两句,不过沈追得承认,就这么个人榆木脑袋,倒真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官,只可惜林家要的不是脚踏实地,是善于权术的人。 沈追低头喝了口茶,林劝忽而抬眸道,“殿下跟那燕北世子是什么关系?” 沈追不动声色,甚至还懒洋洋展了展腰,“林大人觉着呢?” 林劝狐疑的看着她,没轻易开口,沈追心道,脑子还是有的,“林大人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要明说,只肖知道本侯不会做那小人之事罢了。” 林劝听闻此言,也知道庆安侯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放下心来,“那殿下今日夜宴过后,不如来臣院子中,在商讨商讨这个案子如何?” 沈追摆了摆手,“只要孤那时候还没给那一群金枝玉叶的废物灌醉就行。既然大人来了,不如在我这小院子转转,虽说不是孤的意思,可倒还有三分景色看,如何?” 林劝也算是风雅之人,沈追这邀约可算是正中下怀,于是欣然起身。 两人沿着那条长长的石阶往后院走去,后院里还是一条石阶,直直通向林海中松涛阵阵,碧浪千顷。 林劝在沈追一侧道,“这路是通向什么地方的?” 沈追跺了跺脚下青苔,诚实的回答道,“不知道,这条路是我小姑姑家铺的,权切就是为了好看吧,若是她想,大抵会将这路铺到山下去,只是还未曾铺完。” 林劝鼻不是鼻眼不是眼道,“敬国公财大气粗,这点钱当是不放在眼中的” 沈追无视了这人话里的讽刺,稳如泰山的推了回去道,“怎么好意思在林家人面前提银两。” 林劝眼中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霾,却也没反驳,只从鼻子中冷哼了一声,沈追晃荡着广袖,远远看去青丝博冠,当真像是谁家仙人隐居于此。沈追其实是个极为通透的人,她有心提点林劝两句,这样的人,不该毁在林家手里,沈追眯了眯眼,林劝她还有大用处。 沈追想到此处,忽而回头道,“林家是林家,林大人是林大人,不一样的。” 林劝愣了一瞬,随即就明白了沈追的意思,谁人能说三岁识得千字的林家大小姐傻,她只是不屑罢了,阳光从林中落下,照得她瞳色极浅。面容没了平时那样的似有似无的阴沉,反而带上了些慈悲。那一瞬林劝想起了沈追的父亲顾存青,年幼时,她曾在皇宫中见过他一次,素衣长发,惊鸿一瞥,天下惊绝。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谁怂了 谁眼睛红了 失无所失计较着什么 分别后的难过都是依靠 无法相拥的人要好好道别。 ——至此流年各天涯 今天晚上很感动,推个歌吧。 第35章 三十五 沈追和林劝都不再说话,只默默的往前行走,远处一人坐在半中腰的树枝上嘟囔,“表姐干什么呢?怎么走的这样慢。” 沈追不知道不远处有个人一直蹲着她,走了一会忽然随手在路旁捡了块石子,林劝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殿下?” 沈追将石子在手中抛了抛,“林大人幼时可曾习武?” 林劝一头雾水,“只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术,是在是不精于此道。” 沈追笑了笑,“林大人你看啊,本侯今日教你如何用腕力。”话音落下,沈追的手腕一转,将石子架在指尖,虚晃了两下,以寸劲发了出去。 然后就是一声“噗通”,石子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异常的清楚。林劝目瞪口呆的看着沈追随便扔了块石头,然后砸下来了一个太女。 显然沈追也没想到掉下来的是太女,忙飞身两步伸手护住了沈平絮的脖子,也算是接的及时,没什么伤。 沈平絮睁眼就看见一眼难尽的沈追和站在身后目瞪口呆的林劝,太女恨不得闭上眼睛摔晕过去算了。 沈追望着躺在地上的沈平絮,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整好以暇问道,“太女不在皇上身边带着,到我这院子里做什么?” 沈平絮不知怎么,有些怕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被林劝扶了起来,颇有些战战兢兢的站好。 林劝也纳闷,跟着问道,“太女如何在此啊?” 沈平絮有些唯唯诺诺,小声道,“我是来找表姐的。” 沈追却没像平时那样微笑,眼中黑沉沉,近乎是一个严厉的表情了,她却也没提高声音,平平淡淡道,“声音大些。” 这句话落在沈平絮耳朵里,已经近一响惊雷,她生气了。沈平絮攥了攥手,“我来找你的。” 沈追周身那股冷意并没有消退,反而更甚,“巡我不走正门,上次翻墙,这次爬树?”她脸上突然带上了一点奇怪的笑意,“得亏我随身不带小刀,我刚那块石头是冲着你腿上的经脉去的。” 沈平絮忽而委屈得不能自已,红着眼眶对沈追吼道,“你来啊,我带了小刀我给你!残废了算本宫的!”她越说越委屈,“本宫为什么要这么找你!还不是因为你每次看我的眼神!我是跟你有杀母之仇吗!”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声说,“以前你不这样的。”说完她就闭上了,大抵自己也觉得一个女孩哭了很丢人。 奇异的,沈追身上那层冷漠消解了,周身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沉默。林劝在后面看得莫名其妙,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干脆转过了身。 沈平絮比着眼睛,忽然感到有人动了动她的腿,大抵是有些扭着了,一阵疼痛,她呲牙咧嘴的睁开了眼,就见沈追蹲在她面前道,“疼就对了。” 沈平絮瞪看眼晴不说话,沈追忽而生出些不忍,转眼却被自己抹去,“能走路吗?” 沈平絮还不说话,沈追转过身蹲下,“上来吧,太女,我带你去找御医。” 沈平絮瞪了会沈追的后背,沈追也不催她,半晌她颇有些难为情地将手环压沈追的脖子上。沈追拢了拢她的膝盖,背起她往回走。沈平絮趴在沈追背上,才发现沈追的背宽了些,不再拥有少年的骨架。 沈追对林劝道,“劳烦林大人开路了。” 林劝道,“不敢。”说罢走在了前方。 沈追的步子很稳,沈平絮盯着她的后脑勺不知在想什么。 “人都会变的。”沈追忽然道。 沈平絮没说话,沈追接着道,“沈昌让你来的吧?”她冷笑了一声,低声道,“回去告诉她,我会好好教你。” 沈平絮没出声,只是抱紧了沈追的脖子。 宫里来人来得早,南念被十九跟云锦围在一处打扮。云锦为南念整理好领子,“世子还是当穿厚些,山里到底还是凉。” 十九端着一顶银冠走过来,“云哥说的是,世子不知道,这地方说下雨就下雨,尤其是夜里,哪怕晴了许久,夜间还是要加床被子的。” 南念点了点头,“那就带个小披风去吧。” 云锦答应了一声,将披风收了起来,“世子好久都没带这发冠了。” 南念偏头看了看这发冠,“平日都是兄长收着,怎么听着像是许久不见的样子?” 云锦顿了顿手,“许久不见殿下带了而已。” 南念轻轻笑了声,“带上吧,今日怕是还得早些去。” 十九没出声,细细地将发冠盘在了南念的发间,这发冠没有凌乱的宝石,就连包在发冠上的银线都透露着一股字古朴的气息,侧面卷云纹上是一条流线,绕出一条狼身,从正面看来,是一只线条繁复的狼头。 十九为他正好了冠,喃喃道,“果真是小狼王。” 南念闻言抬头对着十九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虎牙,十九一哆嗦,心道,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了世子这么对自己笑,怕是下个月月钱都没有了。 沈追今日也换了那身归隐山林的长袍,内着一身对襟窄袖,外套墨色广袖长衣,七龙盘珠冠高高竖起,虽说算不得太正式的朝服,可依旧称得上是钟灵毓秀。 宫人来请她的时候,宴会还没摆好,沈昌果真是收到了早起沈追让沈平絮带的话,她有心与小庆安候多聊一会,可沈追到底无话可说,沈昌也知道她心有芥蒂,让人摆了盘棋,两人对弈。 沈昌道,“庆安这棋风跟你娘像。” 沈追连眼睛都不抬,“怎么皇上没了我娘,就再难逢敌手了?”她暗自打量沈昌,她又老了,额头前是一点红痕,怕是夜里头疼得厉害,掐出来的。 沈昌的手顿了顿,本想要放下的棋子又收了回来,“就知道庆安没耐心陪朕下棋,罢了,你也出去转转吧,让朕躺一会。” 沈追躬身告退,“臣,退下了。” 第36章 三十六 门外沈和到了,她身边坐着沈安和另一个蒙着双眼的男孩,看着跟南念一个年纪。沈追在心里盘算,沈嘉大抵跟妻主陈将军坐在一处,那旁边这个盲眼的孩子,大概就是沈舒了。沈安这些年滚蛋惯了,在沈和身边却是正襟危坐,沈追嗤笑一声,心里暗骂道,人模狗样。 沈安瞧见了沈追的笑,也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偏头对沈和说了些什么,沈和便也抬眼看了过来。果然不久一个宫人过来说安平侯请沈追过去一叙。 沈追整了整衣冠,撇了蹲在树后的沈平絮一眼,无奈道,“太女先坐这里吧,一会臣就回来。” 沈平絮摸了摸鼻子尖,走到沈追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沈追转身对十六交代了些什么,说完就抬脚向沈和那边走去。 沈平絮虽说没心没肺,可她也不傻,这些年,沈昌平日里只让她安心学习治国之策,去年才开始听政,她是个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很快,虽说沈和平日里看着温和有礼,教她的时候,也尽心尽力,可沈和看她的眼神,总让人想起藏在丛丛树林中的毒蛇。沈平絮问站在旁边的十六,“你不跟着庆安侯过去么?” 十六挠了挠头,笑得很老实,“殿下吩咐我留在太女身边,我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沈平絮摇了摇头,“她要是有危险呢?” 十六道,“那她就不是庆安侯了,再说,能有什么危险她没经历过的?” 沈平絮忽然来了兴趣,试图问道,“你家殿下怎么了?” 可十六却闭口不言,只是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沈追踏上高台,沈和坐在桌后,近乎有些慈眉善目的看着沈追,沈追行了礼,“好久不见,皇姨。” 沈和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小庆安回来的倒是晚,七年不在,你倒是走的轻松。” 沈追心里一口血梗在心头,那些漫无天日的日子像是又回到了眼前,有厉鬼从深渊里爬出来,带着鲜血的手指划过他的面孔,“你忘记了么?” 沈追压住了腥风血雨,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是侄女不懂事了。” 沈和抚掌笑道,“罢了,坐下吧,不过是寻你来聊聊天罢了,别如此拘谨。” 沈追垂了垂眼睛,撩袍坐了下来,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按捺不住的杀心让这么些年的经营付诸东流。正巧,一阵喧哗声响起,有人来了,沈清拂袖走在前面,沈宴拉着南念闹闹腾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坐下,南念很讨人喜欢,看起来,她这两个弟弟都很喜欢她。 南念似有所感,抬头看了沈追一眼,沈追心里那只厉鬼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安静地匍匐回了原地,她的心跳也逐渐平息了回去。南念今天打扮了下,他那顶狼王冠,应当是父母亲留下的,虽说他还没有长大,可是很配他了,那一身群青色的袍子让南念看着很冷淡,她不喜欢,南念一点都不冷淡,他白天其实很喜欢睡懒觉,被叫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黏黏糊糊的,只要不跨过他的底线,南念甚至可以用软弱可欺来形容。沈追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她好像预见自己走向一个不可控制的地方,却私心不想阻止,头一次有些温柔的看待“宿命”这个事情,只要她的宿命,是拥有他。 千回百转的心思也只有一瞬,沈追放下了杯子。沈和在旁边笑了一声,“怎么?喜欢那小世子?” 沈追面不改色,淡淡道,“美人谁不喜欢?”说完示意沈和看看看沈安。 沈安此刻对身边的人毫无察觉,只专注地盯着南念,将杯子放在唇边摩挲了好一会。 沈和和沈追欧皱了皱眉,前者是觉着实在是丢脸,后者是想起了自己听到的风声,觉着恶心。 台子上早早就请来了戏班子在上面演着将相和,听得沈追昏昏欲睡。沈和将人叫过来,也只是不咸不淡的问两句,装个天恩浩荡,其乐融融。 沈追将水杯放下,忽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沈追回头见那人是沈舒,沈舒并无异色,沈追心里明白他有话要说,却不好开口,回头吩咐了小侍上了茶。 果不其然,沈舒在桌上写,“殿下可是带着竹管?还请殿下好好保管,很重要。”沈追点了点桌子,沈舒便知道她答应了。 沈追忽然笑了,道,“你如何知道呢?” 沈舒似乎有些急,却不敢妄动,急急在桌上写下,“气味。” 不等多说,沈和忽然回了头,“怎么,庆安跟我这小儿子投缘?” 沈舒脸色蓦然苍白了下去,沈追笑道,“哪里,表哥好久不见了,好不容易有个冰雪般的弟弟,怎么能不问两句,只是他又哑又瞎。” 沈和也不在意,“正巧,让我这小儿子与沈清他们坐在一处吧,陪着我怕是无聊了些。” 沈追眯眼笑道,“好。” 南念正与沈清攀谈,就见沈追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远远看起来,是个男子,南念忽然就觉着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沈追走到他面前站定,“这是安平侯家的小儿子,清儿你们照顾些。” 南念一直仰着脸看她,沈追低头笑道,“世子看孤做什么?” 南念抿了抿唇,“没什么。” 沈追心里知道怕是吃醋了,伸手悄悄在他桌子上留了块糖,笑了笑便走了。 南念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个好看的糖块,将它撕开塞进嘴里,心里才熨帖了些,心道,还挺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37章 三十七 沈追回了位子,见沈平絮伸长了脖子等她,撩袍坐下,“等我呢?” 沈平絮缩了回去,小心翼翼道,“表姐,你和皇姨关系很好吗?” 沈追漫不经心倒了杯酒,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怎么?害怕她?” 沈平絮有些别扭,毕竟背后语人是非不是什么好习惯,“也,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沈追放下酒杯,“那你怎么不怕我?” 沈平絮扭头看她,一脸茫然无措,“我为什么要怕表姐啊?” 沈追笑了一下,没应声,“这两年你也渐通政务了,感觉如何?” 沈平絮一下子垮了下来,“母皇太严格了,我怎么做,她都觉得不好。” 沈追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道,“你也确实没怎么做好。” 沈平絮这个年纪正是少年气血上头的年纪,俗称说话不过脑子,横眉道,“我!我哪里没做好!” 沈追知道她不服气,正巧林劝跟在林家人身后落坐,便向那边指了指,“认得吗?” 沈平絮带着点洋洋得意对答如流,“那是林家,林尚书是家主。” 沈追看着她,“然后呢?” 沈平絮与沈追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后?” 沈追耐心道,“林家是谁家外家?林家几个儿子都嫁给了谁家?林家女儿娶了谁家?” 沈平絮哪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这也需要知道吗?” 沈追笑了笑,“你大可不放在心上,那最后那个人是谁?” 沈平絮认了许久,含含糊糊道,“好像是林家一个女儿。” 沈追摇了摇头,“我久不在京中,回来尚且要将人认个全,你自小长在京中怎么还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平絮顿时面红耳赤,沈追也不为难一个小孩,“回去重新记。”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支着头看朝臣纷纷落座。 沈平絮像是被打击到了那样,像个鹌鹑一般缩在旁边,沈追甚是欣慰,小时候沈平絮还尚可占着可爱两字,如今长大了,赤子心肠,懵懂无知,又像小时候那样粘人,难得安静会。忽然她开口低声道,“表姐,母皇越来越急了。” 沈追偏头垂眼看她,沈平絮微微低着头,一片小小的阴影落在她的脸颊一侧,恍惚间,沈追生出了她长大了的错觉,“她急什么?” 沈平絮吸了吸鼻子,“我看不懂政史的时候,她会凶我了。” 沈追挑了挑眉,没说话。 沈平絮接着念叨,“我能感觉出来她不是生气,她是着急,就像她明天就不能待在我身边了似的。” 沈追收起了那点调笑的心思,沉沉的笑了一声,笑容落去之后,却像是沉入水中那样无声无息,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多是素的,八成沈昌是专门嘱咐了人给沈平絮做的素菜,这年纪的孩子,容易贪荤菜,总是吃撑。沈追挪了几个盘子过去,“太女殿下,臣曾在离京第三年的时候,到了东海一代,那里流民众多,食不果腹,臣曾亲眼见过一个父亲将孩子给了别人,换粮食吃,那时候殿下大概刚刚十一岁。时间不等人啊,殿下虽说这些事情离你太远,可总有一天是殿下要肩负的,那时候臣站在海边,落日熔金,水天一色,值得殿下好好守着。” 沈平絮头一次见这样的沈追,她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沈追加了块凉肉给她,“见你盯着这盘肉很久了,吃吧,及时行乐是好的,毕竟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能握住就握住吧。” 山庄屏风楼刚巧建在背风处,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屏风。沈追等人来得早,只坐在位子上看戏,林劝顾谨都随着世家落座,沈平飞迟迟进来,看到沈追眼睛一亮,抬腿就往这边走了过来,望见沈平絮耷拉着脑袋缩在一旁啃凉肉,不禁笑道,“哎?殿下这是怎么了?” 沈平絮耷拉着眼睛抬头看了沈平飞一眼,“皇姐安好。” 沈追目不斜视,“坐吧,她策论背不过。” 沈平飞呵呵一笑,拍了拍袍子坐下,“今日可有什么有意思的话本?” 沈追却像是没听见沈平飞在说什么,漫不经心地看着台子上的戏子,忽而想起什么,“你那把孔雀石的匕首呢?” 沈平飞大惊,“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你干什么?” 沈追不耐烦伸手道,“少废话,借我用下,明日还你。” 沈平飞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沈追,沈追盯了她一会,沈平飞像是认命那样将匕首从腰侧解下来,一脸心痛,“拿去拿去拿去。” 沈追满意地接过匕首,在手中把玩的一会,转身向十六吩咐了些什么,将匕首递给她。 沈平飞当时就想拍桌子跟沈追打一架,沈追眯眼笑道,“放心,丢不了。” 南念正与沈宴挨个尝桌上的甜点,十九忽然带着一个精美的匕首走到了他身旁,低声说,“殿下送过来的,让世子随身带着,也是个好看的小玩意。” 南念接过匕首,确实好看,一层碎孔雀石覆盖在刀鞘上,在微弱的灯光下也称得上是流光溢彩。 沈宴好奇的看了一下,随即惊为天人,“真好看,这不是大皇姐那几天带来的么?当时我问她要皇姐还不给我,表姐怕是又抢来的。” 南念笑了笑,没吭声,小心将匕首贴收了起来。 沈清笑道,“庆安侯用心了。” 南念抿了抿唇,这两兄弟说来也奇怪,小时候也算是跟沈追在一起玩过,虽说几年不见,沈宴却还是像个孩子那样跟沈追亲近,沈清却时常沉默许久,甚至人后连一句表姐都不轻易喊。 忽而一阵喧哗,几人抬头,向来人看去。这人一身深蓝圆领箭袖袍,眉峰上挑,眼中尽是鲜衣怒马,南念来京这么些时间没见过这人,转头本想问问沈宴,结果一转头见他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满眼是不能掩饰的欣喜,男孩青涩的喜欢掩饰都掩饰不住,就差站起来招手了。 南念心里好笑,转头想问问沈清,“清皇子?” 沈清也在看那人,近乎是出神的看着,被沈追一喊,才反应过来,“世子怎么了?” 南念看他这反应奇怪,“那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正巧,那人看到了这边,随即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沈宴得偿所愿,招了招手,沈清撞上那人的目光,也只是微微颔首。南念看得清楚,沈清喜欢那人。 沈清的笑容慢慢落了回去,“这是镇边大将军陈庆之的女儿陈英小将军,前几日才回来。” 南念点了点头,“好风采。” 沈清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南念望着沈清,他就像他的名字那样一览无余,不争不抢,亭台楼阁上一柄青松,山川旁一条溪流那样的无声,他的喜欢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难以察觉。 南念忽然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闭了闭眼睛,云锦站在他身后,看见了他的动作,垂下了眼。 沈追也听见了那动静,陈庆之老将军与老庆安侯沈盛从年轻的时候掐到年纪大,互相看不顺眼,可当沈盛死在琼州五城的消息传来以后,老将军沉默着回了府,当夜开了一坛老酒恸哭一场,自此远调东海,还帮了沈追许多,自此沈追便知道了什么叫做口不对心。 陈英与沈追认识,在沈追于东海养伤的时候,两人相识,陈英远远看见沈追也是极为惊喜,他二人已经有近三年没见过了。 陈英快步走过来对着沈平絮沈平飞行了礼,然后起身拍了拍沈追的肩膀,“你怎么回来了?” 蒙见故友,沈追心情也不错,“家里有事。” 陈英大笑道,“总算是正巧了,不多说,咱们挑个时间喝几杯,我去拜会其他几位王女,刚才瞧见安平侯。” 沈追笑着点头,“万死不辞。”她心中了然,陈英回来只能是皇上安排的,那也就是说,时日不多了,沈追看了眼坐在身边的沈平絮,叹了口气,岁月真是不等人,沈平絮还没长大,沈平飞虽说放浪形骸,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沈平絮,她近乎是有些羡慕这个小孩了,一群人为了她煞费苦心,只是不知道她接不接得住,更何况,她还有帐要算呢。 陈英其实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可陈庆之这次说什么都要她进京,就差提着枪打断她的腿了。陈英只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拜会过去,好不容易得了空,偷摸跑到了沈宴他们坐的地方。 沈宴近乎是欣喜了,亮着一双眼睛,“英姐,你回来啦!” 陈英露齿一笑,“傻小子,想英姐不?”说完,从怀里掏出两袋糖,放在沈宴桌子上,“这是给你们带的,就知道你俩喜欢吃糖。” 沈宴接过糖果,“谢谢英姐。” 陈英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以免那边有人寻我。” 沈宴摆了摆手,她转身就走了。南念分明看到,沈清的手动了动,只伸到一半,又放了回来。 沈宴没心没肺的将糖果都放在沈清和南念桌上,“英姐带的,可好吃了,哥这是给你的,我其实不爱吃糖,给阿南吃吧。” 南念拆开了一个,果然十分的精致,里面包着松子,外面沾着一身雪白的糖衣,入口即化。 沈清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糖,没说话,沈英来去匆匆,大抵是都没看见他,他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唯一拿到的糖,还是附赠的,沈清的心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他眨去了眼中的水雾,其实他早就不爱吃糖了,爱吃糖的是他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兄弟不会真撕起来的,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哥哥而已,让她心动的人,不是他。 评论区有姑娘表示分不清人物,所以我在这里整理一下。 皇帝:沈昌(庆安侯和安平侯是皇帝的亲妹妹) 大皇女:沈平飞 太女:沈平絮 皇子:沈宴沈清 庆安侯:沈盛(已故) 世女:沈追 安平侯:沈和 世女:沈安(觊觎南念) 世子:沈嘉(嫁出去了) 沈舒(眼盲口哑) 第38章 三十八 南念从来都不喜欢揭人伤疤,只淡淡瞧了一眼沈清,他端着一杯茶水,若无其事地送到嘴边,他的手在颤抖。南念伸手握住他的茶杯,不容拒绝地夺了下来,“清皇子,茶有些凉了,周侍君才嘱咐过我,让我看着你。” 沈清苍白着脸色对着南念笑了一下,“没事,空腹吃糖,有些犯恶心了。” 南念无言,只点了点头,寻思着说些什么,“清皇子,我是第一次在大梁过节,中秋快到了吧,在山庄过么?” 沈清摇了摇头,“距离中秋大抵还有一个月多,往年都是中秋前回宫,在宫里过节,”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年中秋听闻要来些使臣,当是有世子家乡人的。” 南念本只是想着随便聊聊,却不料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他笑得有些僵硬,“家乡人?” 沈清有些奇怪,“也是,赫连昭将军,世子可听过?” 南念的笑容藏进了看不见的地方,他听见自己说,“认得,她是我雁北的英雄。” 沈昌来的时候,暮色四合,金乌西坠,她没穿朝服,坐在上首。 众人叩拜,“皇上万岁。” 沈昌似乎有些乏,摆了摆手道,“平身吧,近日家宴,诸位随意。”说罢她站起身来,扶起在最前方的宁海言,“早就免了宁卿的礼了,年纪大了,这忘性比朕还大。” 宁海言直起身子来,笑道,“不比皇上,礼不可废啊。” 沈昌摆了摆手,台子上的戏子遥遥一拜,又开始演近来红极一时的本子。 沈追望着台上咿咿呀呀,忽而回头瞧了沈平絮一眼,“来年家宴,这样的本子就别让人演了,听着风花雪月的故事,腻味。” 沈平絮心里暗道,不看本子难不成要听策论么?她那点脑子直来直去,大抵是当真没听出来沈追的话外之意,能点戏本的人除了皇位上那人,还有谁呢? 她与沈平飞碰了下酒杯,“在江湖上走动这些年如何?” 沈平飞喝干净了杯中的酒,大梁的酒辣,当即就刺激得她眼眶都有些红了,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沈追拍桌笑她,“大梁酒辣,忘了?” 沈平飞瞪她,盯着眼前暮色,那些戏谑,却忽而沉没,“自我十岁后,有八年的时间都不在京城内,我怎么把自己活成了个外乡人。” 沈追懒洋洋道,“跟我差不多。” 沈平飞又倒了杯清淡些的酒,“外边,花酒诗剑?都是假的,苦啊。” 沈追望着台上苍老的帝王道,“衣帛食肉,不饥不寒,难。” 沈平飞呛了一下,低声道,“我总觉着,很多东西,都变了。” 沈追瞥了一眼在一旁啃骨头的沈平絮,“是啊。” 南念在位子上坐得端正,十九极为有眼色,挑着南念喜欢的菜使劲往他身边放,云锦坐在一旁悄悄给每道菜都试了试毒。沈清沈宴身旁都有人侍候,用得也算愉快,唯独坐在一旁的沈舒安静得有些落寞。 南念不知怎么,总觉着这人熟悉,却也不好贸然开口,只低头吩咐云锦将一道酱鸭子移到沈舒一旁,沈舒明显听到了,侧头对着南念点了点头,南念也点头回礼。却忽而想起他看不见,好在沈舒似乎也不在意,低头在侍儿的帮助下夹了一块酱鸭子。 南念忽然感觉到云锦在他手中放了个什么,他不动声色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会,赫连。南念只觉得血液从头顶冲向脚下,夜色掩饰住了南念的脸色,南念侧头对十九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出去一趟。” 十九道,“世子不需要臣陪着么?” 南念摆了摆手,他经过沈舒身旁的时候,忽然衣角被人拽住,南念被带得一个踉跄,沈舒起身扶他,南念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因为他清楚地看见沈舒说两句话,他发不出声音,可那唇形,分明是——不要去。 南念几乎是有些恍惚的站了起来,沈舒转身的时候,南念在黑暗里,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是谁? 沈舒没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他身边的侍儿伸手截过了沈舒,“谢过世子帮忙了。” 南念走出人群,回头看了一眼沈舒的背影,“兄长,他你觉得眼熟么?” 云锦垂下眼睛,“臣不觉得。” 南念收回目光,“这印哪来的?” 云锦低声道,“今天白日,院子里飞来一个信鸽,是赫连将军家的,约您在屏风崖旁见。” 南念摩挲着手里的印章,“怎么才跟我说?” 云锦道,“今日周围人太多了,事关重大,臣不敢随意。”他说罢忽然顿了顿,“世子,此事来的得蹊跷,臣先去看看,若是真的世子再进去。” 南念望着云锦没说话,半晌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十九望着两人走进黑暗,他皱了皱眉,忽然看见沈安离席了,十九心里一沉,忙向沈追那边走去。 沈追也看见了沈安离席,她忽然觉得那里不对,等到见到本该一直呆在南念身边的十九过来以后,沈追心里骂了出来。 十九道,“殿下,沈安出去了。” 沈追冷眼道,“跟着。” 十九有些担心,“那世子呢” 沈追忽然像是被人戳中软肋,“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假期正常的话,日更。 第39章 三十九 南念未曾全部相信云锦的话,只是手中那方印,太过真切,这个印章是他母亲临死前递给他的,赫连昭欠老燕王人情,这印章能抵一个愿望。南念穿过山岭葱郁,满目昏暗,云锦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极为认真的盯了南念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世子不记恨我么?” 南念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早已不想在深究云锦在想什么了,他只知道这印是真的,常言道故土难离,燕北于南念来说是个断肠之地,那里每一寸的土地都染着他仙逝父母的血,也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午夜梦回,南念无数次从哪个血腥的夜里醒来,右手是筋脉俱断,身下是狼巢虎穴,他太想将那些人都撕成碎片,没有人是无辜的,旧账清算的日子,他不想等。 “兄长曾经待我很好,一码事算一码事,不牵扯。” 云锦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世子别往前走了,臣先去看看。” 南念皱了皱眉,点了点头,“小心些。” 云锦俯身一礼,融进茫茫夜色中。南念不知怎么,忽然心头跳了一下。 云锦未曾回头,只缓缓的往前走,脚下有轻轻的响声在林中回荡。忽而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探向云锦的脖子,云锦却面不改色脚下一个晃动,躲开了那双手。那人轻笑了一声,像一条蛇一样贴着他的步子跟了上去,细看两人的步伐竟是一模一样。云锦见甩不开这人,抬起右手想要抵挡这人即将落下的掌风,可未曾预料到这人早有预料,向左侧滑了三步,晃过云锦那掌。云锦只觉身侧一空,紧接着脖子就被人扣住了。 云锦收了手中的架势,那人的气息在身后缓缓的爬上他的脖颈,冰冷的声音带着恶意传进他的耳朵,这是云锦无论听多少遍都会遍体生寒的声音,“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学会听话?” 云锦垂下眼睛,“义母。” 那人轻笑,手指在他脖颈上跳动的血脉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会,“还知道我是你义母啊。” 云锦脸色有些苍白,缓缓转过身,身后的人藏在一身黑袍下,赫然顶着沈和的脸,“好大的胆子,怎么敢违抗主子的命令。” 云锦俯身跪下,低声道,“义母息怒,儿子只是觉得,他身旁另一人盯得太紧,儿子无法得手。这印章,儿子交给他了,只好骗他出来再做打算。” 那人低头凝视着云锦,蹲下身子来,挑起云锦的下巴,“不过是个冒牌货,你莫不是自己当真了?我把你养大的,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说来也无妨,你当主上就不会安排些别的东西么?真是让我失望啊。” 云锦跪在地上仰视她,瞳孔缩了缩,没说出来话。 南念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会手中的印,忽然抬起了头,望向周围没有尽头的黑暗,冷声道,“出来!” 草木丰茂,只随着夜风掀起一阵又一阵沙沙声,南念忽然极其迅速的抬起右手,只听“叮”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右手手腕上的贴护腕,沈追让人给他做的,他右手使不上力气,只能用铁护腕包裹着。 身后忽而有黑影来地迅速,以手作刀劈向他的后颈,这人想要活口,南念飞身向后撤了几步,躲开了那人,“你是谁派来的?”南念厉声呵道。 那人却不理他,只欺身上来,南念躲不开,只得跟人缠斗在一起,他伸手摸到了腰间那柄小刀,正待狠狠钉在这人肩膀上的时候,南念忽然觉得脖颈一痛。 很明显,那人也瞧见了,却收了手里的动作。南念伸手摸了摸后颈,是一根牛毛般的针,他睁眼死死盯住了眼前人的面孔,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踉跄地向后退。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里是那张像死人一般的面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左手狠狠地扣进泥土里,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像是一头即将倒地的小狼,天旋地转,眼前人的话却像是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耳膜,“世子,别挣扎了,等谁来救你呢?你若是出点什么事,庆安侯只有坐收渔翁之利的份,百利而无一害。” 南念猛然睁大了眼睛,那黑衣人笑道,“她不会来了。”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40章 四十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南念于黑暗中重重地喘息了一声,撑着身后的软塌坐了起来。眼前仍然是晃动不清,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像是有一只带着钩子的利爪握住来了他的心脏,南念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世间酷刑不一而足,唯有欲望最折磨人。南念平日里在沈追身旁没少受欺负,他早已知道自己身上这种种反应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恨得发苦,喉咙里泛起了浓重的血腥味。南念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蒙上一层薄雾,意识被拖进血红的深渊,他忽然从腰间抽出那柄匕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直地插进自己的右手。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滴答着血迹,颤抖着停在身侧。他忽然仰起头轻轻地喘了一声,望向黑暗中,今日是谁,他已经不再想要计较,混沌的脑海中唯独剩下一个念头,他得活着,就是拖也要将这些人拖进地狱。 沈安早就知道了南念此刻身在何处,只优哉游哉地走着,她忽而弯起眼睛一笑,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小世子,今夜,是她的了。沈安如愿以偿地推开了房门,南念靠着软塌坐在地上,微微合着眼睛,面色微红,目光涣散。 沈安推门走了进去,蹲在了南念面前,她伸出手来拨了拨南念的脸颊,最后两指夹住南念的下巴,为他擦去唇侧的血迹,沈安近乎有些痴迷的看着他,“念念,你这么倔做什么,我哪里对你不好么?” 南念像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慢慢地抬起了头,“你来了?” 他的声音极为低哑,像是带着海边的潮气那样,直扑沈安的面庞,她离他更近了一些,“我来了,跟我走好不好?” 南念涣散的目光并没有聚集起来,忽然摇摇晃晃着想要站起来,“跟你走?”他重复了一遍,茫然地看向沈安,嘴角带上了一个笑,“跟你走吗?” 沈安几乎伸出了手,带着点诱哄,“对,跟我走吧。” 南念摇摇晃晃着,一步又一步走向沈安,沈安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火光电石之间,她却忽然凝固住了,紧接着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啊!!!!!!!!!” 南念出刀的速度太快,看都看不清,沈安的鲜血喷溅到了南念的脸上,黑暗中分外可怖,他像是看着沈安,又像是看着什么别的人,“让我跟你走,得先从我手里活下来。” 南念的精神像是被投进了一锅沸腾的水,他的眼睛带着一层血色,像他父母惨死的那个夜晚,也像是他被废掉手腕的那个夜晚,所有人都以为沉睡着的狼,在这个夜里站了起来,露出了獠牙,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我要你死。”可体力终究不济,半跪在了地上,蜷缩在阴暗的角落。 沈追来得比她自己料想的晚,因为她被人缠住了,那人不是别人,是顾谨,她循着南念的踪迹一直到了屏风崖,可忽然失去了踪迹,沈追暗道不好,一转头身后却早已站着一个人,沈追脸色沉了下来,“师姐这是做什么?” 顾谨没回答她的话,只平静的注视着沈追,“你当真要去救他?” 沈追却不如平时那样好说话了,眉间尽是戾气,就像是她忍了很久那样,“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小东西,师姐别挡本侯的路。” 顾谨也不介意,“燕北王世子,曾被称为燕北弯刀,你庆安侯再能耐通天,到底也是个人,抱在怀里伤人伤己。” 沈追忽而一笑,“师姐什么时候还关心本侯这些家长里短了?” 顾谨继续道,“沈安伤不着世子,弄不好还要被一刀毙命,侯女若是不去蹚浑水,等到世子醒来,正好能将沈安折了,于庆安侯有利无害,侯女不三思么?” 沈追冷笑一声,“孤还是小庆安侯的时候,在荒野被人追杀过,与南海被旧部算计过,最后我母王父后的骨灰是孤亲自收敛的,孤回京是皇上亲自请的,孤哪里需要这些手段?想折了她,用不着赔上孤的心爱之物。” 顾谨颔首,她明白了,“侯女请便,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向茶园那方向去了。” 沈追甩袖转头就走,顾谨站在黑暗中,心中叹了口气,师父那一番好意,怕是要被浪费了。 沈追到的时候,沈安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周围几个侍卫围着房门不敢往进一步,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旁人,径直推了门进去。南念蛰伏在黑暗中积蓄着体力,他没办法长时间站立,只能伺机一击毙命。 沈追几乎是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南念身上都是血,大概是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不等多想,迎面就是雪白的匕首,沈追侧身竟没来及躲开,肩侧霎时多了一道血痕,沈追却并未后退,手腕翻转擒住了南念的胳膊,将匕首打落。沈追忽然觉着,那伤口疼的厉害,她听见她自己说,“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么?” 庆安侯这辈子都没这么弱势过,南念离她几步远,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你,你怎么敢,顶着她的脸?”沈追忽然听见南念反复地低喃,她的心上像是悬着一把刀。 沈追对着那涣散的瞳孔道,“念念,你看看我是谁?”她近乎窒息的心,再次活了过来。 南念受得了千般万般的伤,唯独这伤不能是沈追带来的,他被迫盯着沈追,眼眶却渐渐红了,他再没流过眼泪,此时却无声无息的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和血混在一起,他嘶哑着声音,“你是谁?” 沈追凝视着南念的眼睛,“念念,我带你回家。我是沈追,认得出来么?” 南念的身上渐渐脱了力,却固执地望着沈追的眼睛,“你是谁?” 沈追知道他认出来了,眼眶竟也红了,“我带你回家。” 南念默默念道,“沈追要带我回家啊。”然后终于跪进了沈追的怀里,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我等你好久了。” 沈追脱下外袍,将人裹起来打横抱起,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41章 四十一 屋外的侍卫早已匆匆离去,沈追回头看了这房子一眼,眼里压不住的戾气,“十九,给我把这个地方好好守着。” 南念蜷缩在沈追的外袍里,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烫,看起来似乎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他一直在低声呢喃着什么,沈追一个字也听不清,只低声抚慰道,“就快到了,忍一忍。” 南念在沈追怀里乖的像只兔子,动也不动,难受得紧了,也只伸手握一握沈追的手腕,沈追知道他在哭,只向长生居狂奔而去。 孙成玉早早就被十九叫了起来,半分也不含糊,沈追将人放在床上,孙成玉把了南念的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直起身来对着沈追道,“殿下,醉生梦死。” 沈追只盯着南念苍白的脸,“这什么东西?” 孙成玉面色丝毫不变,“南海那边的药,只一点就让人认不出人来,力气尽失,随人摆布。” 沈追忽而皱眉道,“认不出人?世子认出我了。” 孙成玉若有所思,“想来是世子心志坚定,有所挂念。臣这就行针压制,只是这……” 沈追侧身坐在南念身边,她低垂的眼睫下流泻出的难得一见的温情,“我知道了。” 孙成玉见沈追明白了,默不作声的下了针,南念脸上的冷汗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孙成玉见南念脸色差不多了,便默默退下了。 沈追盯了南念一会,他的眼睛半睁着,还是没有什么光彩,她想了一会,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人抱起来连着衣服放进房后的池子里。 南念身上都是血,沈追盯着那些渐渐在水中扩散的红晕,心疼得恨不得出门剁了沈安。微凉的水拍在了南念的脸上,他动了动头,像是清醒过来了,没了在那间屋子里的凶狠,伸出伤痕累累的右手,像是在触碰一个美梦,轻轻地摸了摸沈追的脸,哑声道,“真的,还是假的?” 沈追伸手握住南念的右手,没出声,南念将视线摇摇晃晃地对上沈追的脸,“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沈安……要做什么了,不然送我匕首干什么?” 沈追轻轻的颤抖了一下,我以为我足够周密,万无一失,这句话没说出口。 南念喘息了两口气,“那殿下怎么来了呢?我断然不可能委身沈安,若是我死了,燕北大军定然归你,沈安死了,你也刚好能折断安平侯的一个臂膀,只是你怎么来了呢?” 南念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掉眼泪,沈追心如刀绞,“你说我怎么来了?” 南念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忽然笑了,“殿下喜欢我,可最初要我交换的人不是你么?”他的声音委屈地变了调子,眼泪顺着面颊落进水中,转瞬而逝。他无处诉说的委屈,都在今日说出来了。 南念忽然用右手死死抓住沈追的手,“我恨啊,殿下,他们折辱我,我好恨啊。” 沈追忙用力抓住那个刚包扎好的手,顺势将南念整个人都搂进怀里。沈追微微低下了头,就像是冥冥中对着什么东西认了命,“我喜欢你,念念,我喜欢你。” 南念抵着他的肩膀,忽然就开始笑,紧接着笑,就被堵住了,沈追单手卡住了南念的脖子,那是一个极有侵略性的亲吻,像是一双有力的手,将南念从混沌不清的梦里拽了出来。 沈追舍不得这个时候要他,南念是燕北小狼王,不该在这样混沌不清的时候,将自己交代出去,更何况他那的右手方才那样力,鲜血崩裂。沈追干脆翻身坐进了池子中,让南念背对着自己坐在怀中。 南念脸色咬着一口牙,疼得恨不得撞墙。 再往上,南念的上衣散落,他的双手无处依附,只能抓住在沈追的小臂,沈追长发披散,眼尾带着一抹红,轻轻地亲吻着南念,含混道,“念念,放松些。” 南念却像是听不到那样,呼吸急促,沈追亲了亲南念的耳朵,她听见南念重重地哼了一声。她笑了一下,起身将人抱进屋子,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南念的意识渐渐回笼。 沈追起身想叫孙成玉进来,衣角却被床上的人拽住,沈追俯身凝视着南念的眼睛,“孤跟世子重新定个规矩,被孤亲过了,就是孤的人了,等我八抬大轿娶你。”沈追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带最为沉重的真心。 南念低声道,“可我要回燕北的。” 沈追心里痒痒,低头亲吻了一下南念的嘴唇,“不打紧。” 南念闭上了眼睛,那就不打紧吧。沈追目光有些幽暗,看向他的右手,“这手我让人给你医好了,这些天吃清淡些,我知道南云台手里是你父母的骨灰,逝者已矣,不必要再费你一只右手,更何况,她的眼睛,探不到孤这里来。” 南念半晌点了点头,他也是疲惫至极,沈追见他困倦,便像是拍孩子那样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他就睡着了。南念夜里做了个梦,满是魑魅魍魉,他像是突然变成了小孩子,避无可避,无处可逃,梦里他不是燕北弯刀,只能挂着鼻涕泡哭得惨烈。他不知道自己在叫谁的名字,恍惚间有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这人总是喜欢逗他,可想来是极其温柔的,就连捏他的脸都是轻轻的。沈追伸手拭去南念脸颊边的眼泪,低头轻轻的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南念扔觉得十分恍惚,右手被包扎得整整齐齐,他抬手看了看,腿还有些软,他慢慢走到铜镜前,看到自己脸色白得像鬼,不禁试着提了提嘴角。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沈追呢?昨夜里的片段他还模模糊糊记得,他慢慢推开门,就见院子中间放着一个软塌,榻上躺着一个人,雪白的长衫垂落在地上,分明就是沈追,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夜没睡吧。 南念缓缓地走近了,却停在了离沈追只有几步的地方,南念此时脑子还浑浑噩噩,昨夜里那些刻骨铭心的话,仿佛是一场一碰就碎的梦,他甚至不敢叫醒沈追问一句,你是真心的么? 沈追忽然睁开了眼睛,就跟南念的眼神撞在一处。南念却也没移开眼睛,她才发现,沈追的眼睛时浅褐色的,就像落进水中的日光。沈追只望着南念,像是洞穿了他一切的想法,她缓缓坐起来,“孤当年跟你说,在孤这里,你至少能好好睡个觉,总是作数的。” 南念低声道,“多久?” 沈追道,“直到你不喜欢孤了为止。” 南念忽然就笑了一下,低头便坠下两滴眼泪,然后燕北王世子,轻轻地,轻轻地,将头埋进了沈追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日更三千字,结果失败了,如果你们有能养头发的方法,请告诉我,今天也爱你们鸭。 第42章 四十二 南念干脆就缩在沈追的长生居里休养了,云锦几日之后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南念只扶起了云锦道,“兄长可有大碍?” 云锦晦暗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臣罪该万死。” 南念靠在软塌上,翻来覆去地端详那方印,“你先回去吧,这印是真的。” 云锦垂头并未辩解,叩首退出了房门。沈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在软塌边上,南念顺势眯了眯眼睛,躺在了沈追腿上。 这几日南念的右手还没长好,但要时常活动,于是沈追干脆给他找了一个九连环,南念时常握着九连环面无表情地单手拨弄。沈追知道他疼,只是不说,他其实极为珍惜自己的右手,毕竟这只手,曾经是拿弯刀的。 沈追伸手轻轻插进他的发间,南念的头发很柔软,像个什么刚出生的小兽,“还疼么?怎么我还要在自己的院子里藏起来?” 南念无意识地蹭了蹭沈追的手,“殿下委屈了?” 沈追贴近南念的耳朵,“世子不给孤一些补偿么?” 南念睁眼看着在自己上方大大方方耍无赖的人,忽然伸手将人拽了下来,“好吧。”说完就在沈追的鼻子上亲了一下。 沈追愣了一下,抿嘴笑了,“世子还算有良心,”忽而想起离去的云锦“你那义兄?” 南念伸手把玩着沈追身侧落下来的头发,“假的。” 沈追挑眉,“假的?” 南念摇了摇头,他望着沈追的眼睛。“我没什么真凭实据,不过凭着感觉,他不是我义兄,殿下,你可知道愧疚是藏不住的,但,在天牢里的时候,我去见的云锦应当还是真的。” 沈追直起身子,“念念是想养一只传信鸽么?” 南念微微一笑,露出点酒窝,“本来是想的,可看起来他与那群人也是不是一条心。不然那夜里我应当跟着云锦进去的。” 提到那夜,沈追脸色就沉了下来,冷笑道,“沈安在大理寺关着呢,没孤的允许,没人见得了她。” 南念却像是不太在意,翻了个身有些笨拙地搂住了沈追的腰。自打那夜里两人倾诉过心意以后,南念有些粘人的习惯不知不觉地就显露了出来,他尤其喜欢抱沈追的腰,沈追也由着他缠着自己,南念像是要把自己前十六年都没撒过的娇一股脑地倒进沈追怀里,带着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肆。 沈追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吃点东西。” 南念这几日吃素吃得烦不胜烦,恹恹地不肯起来,忽然眼尖地瞥到沈追的右手食指有些红,他伸手摸了摸,“殿下怎么长茧子了?” 沈追笑而不答,将人直接捞起来放在了桌子前,见南念还是没什么精神,安慰道,“怎么忽而这么娇气,行了,今日给你加一道熘肝尖。” 南念旋即忘了刚刚的问题,眼睛都亮了,沈追只觉得好笑,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忽而想起一件事,“念念,你曾经赠我的竹管是干什么用的?” 南念只戳着眼前的盘子,“小东西,我从家乡带来的。” 沈追知道他没说实话,颇为无奈道,“你可还记得沈舒?” 南念点了点头,“年纪轻轻,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可惜了。” 沈追道,“他曾要我好好保管这竹管。” 南念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脸色变得极差,沈追见南念脸色不对,正色道,“怎么了?” 南念摇了摇,他有个很可怕的想法,“殿下,他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沈追忽然与南念想到一起去,沉声道,“大抵是云锦从天牢出来以后那段日子。” 山庄正殿中,沈平絮立在一侧,沈昌坐在正中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气。觊觎燕北王世子的人太多了,可像沈安这样架在明面的蠢货就这一个。 沈安被人拖了上来,不过关在大理寺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圈。好不容易被带出来就见到沈昌一副要赐死的样子,恍然上来就要扑向沈昌的腿,她哭着喊道,“皇姨,皇姨,臣是被冤枉的啊!求皇上明鉴!” 沈昌厌恶地闭上了眼,却没说话。沈平絮道,“世女可有要辩解的?还是省省力气。” 沈安忽然抬起眼,怨毒地望着她,“臣是被人骗过去的!臣不知道世子在房子里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指着角落里一个宫人,“就是她!她带我去的!” 沈平絮点了点头,认真地听完了沈安的辩解,林劝出列道,“世女怕是眼花了,臣查了当日名册,这人是侍奉在安平侯身边的人,寸步不离,没时间诱拐您。” 沈安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她不曾想到这人竟然是她母亲身边的人,那日确实是她带自己过去的。 沈追望了望愣在原地的沈安,望了沈和一眼,随即出列道,“皇上,臣有一事秉明,当夜出事时,臣是被世子府中的小侍带过去的,见到了一个熟面孔,臣将人扣下了,如今带上来由太女定夺。” 很快几人拖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上来,那人与沈安指认的人有七分相似。沈安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人,“你……” 那人却比沈安动作更快,“臣不愿拖累世女。”说完起身向旁边的柱子撞了过去,一时间竟然没人能拦住,大殿之上血溅三尺。 沈和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缓慢地抬起了头,穿过混乱的人群,对上了沈追的眼睛。沈追正巧也在看沈和,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两人仿佛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存在的刀光剑影,这才只是个开始。七年如一瞬,沈和终于在沈追眼里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身浴血的影子。 沈平絮脸色有些苍白,却仍坚持着念完了旨意,“贬为庶民。”沈昌坐在皇位上,看着沈平絮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第43章 四十三 沈昌有意顺着沈追的意思将沈安流放,沈追估摸着她是想给沈和一个警告,也给沈平絮一个长大的机会。沈追走到了孙成玉住的地方,轻轻扣了扣房门,估摸着她正在里间翻阅典籍,沈追也不着急,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权当等她。 果然没等多久,孙成玉就挽着袖子推门出来,一见沈追,孙成玉一拍额头,“唉,殿下,臣真是老了,方才还听见门响了,正准备说看完手中那一页就过来,结果,看完以后忘了,你看看这记性。” 沈追笑着摆摆手,“不妨事,孤也没什么急事,早一刻晚一刻不打紧。” 孙成玉放下袖子,转身将沈追迎进去,一边走一边数落,“殿下也真是的,这些年怎么越过越客气,您敲敲门推门进来就行了,难不成还有人拦您?” 沈追抬头,见房中果然遍地是散乱的古籍,竟然都无处下脚。孙成玉这里沈追从小呆到大,两人都不以为意,孙成玉还有心提醒沈追,“殿下别乱踩啊,这些书宝贝着呢。” 沈追跨过几本书,颇有些嫌弃,“孙姨真是小气了,小时候孤撕了你的书你也没怎么,怎么现在连踩都不让踩了?” 孙成玉给沈追搬来凳子,心道:那还不因为你娘会收拾你。表面却十分口不对心地回答道,“那哪敢啊,殿下就是要烧了臣着屋子,臣也二话不说就帮您点火。” 沈追懒得跟老狐狸斗嘴,十分没有风度地冷笑了一声,“那日孤予你的东西,可查出眉目来了?” 孙成玉收拾了收拾,拿出了一个小丝绒盒子,端回了沈追手里,“殿下这东西啊,要好好珍藏。” 沈追挑了挑眉,心道:那不是废话。 孙成玉知道自家小主子心里想什么,也不卖关子,“这东西跟殿下门口那棵树差不多。”说着伸手将竹管取出来,双手轻轻地在底部拧了一下,竹管发出“咔哒”一声,就这么被打开了,从外面看这竹管其实十分无奇,甚至称得上有些破旧,但打开之后,里面能看到一小截玉质的管子,只看成色都知道是一块上好的玉料。沈追没说话,孙成玉接着打开那层玉管,玉管底部躺着一颗红珠子,沈追低头嗅了嗅这竹管,没觉着有什么奇怪的气味,只有一层淡淡的草木香。 “这是什么?”沈追抬头道。 孙成玉将几层盖子小心翼翼地合上,这才回答沈追,“殿下没觉得那红珠子眼熟吗?” 沈追忽而道,“脐血?”这也是沈追在北方行走几年之后知道的东西,北方人生了孩子,产公会将孩子的脐带血剪下来一些,制作成小珠子,然后家人会寻最好的材质做一个盒子,将它好好收起来,等到成亲之时与夫家或者妻家交换,血脉盟约,赠与别人脐血的意思,大抵与“我把自己交给你”差不多。 沈追将竹管从盒子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挂回了腰上,那玉的材质应当是上品了,老燕王夫妇生下南念的时候,也是想要他一生平安,以后能找到一个珍重待他的人。沈追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可她最初是怎么待他的呢。 孙成玉知道沈追有时候容易思虑过重,前几年夜里时常头疼,怎么喝药都没用,后来才知道是心结。孙成玉将小盒子合上,对沈追道,“殿下可是心里难受了?” 沈追不答话,撩起眼睛看了孙成玉一眼,孙成玉也不在乎,“殿下既然承了世子这份心意,就好好带着吧,殿下想想,难不成殿下当时要做个君子么?这样一来,世子怕是早就羊入虎口了。” 羊入虎口?这话沈追一听就笑了,“他哪是羊啊,狼崽子还差不多。” 孙成玉见沈追展眉,也笑道,“那不也还没长大么。” 沈追心尖一片温软,是啊,南念还没长大呢,忽而想起来,“对了,世子的伤如何?” 孙成玉道,“世子年纪还轻,好好养着,那日臣给世子筋脉重接,为了不影响筋脉,麻药都只用了一半,世子连哼都不哼一声,能忍啊。只是那手若是想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还是得多活动,臣已经嘱咐过世子了,只怕就是还要忍耐些。” 沈追心里泛起微不可查的心疼,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她起身道,“孤这就回去了,要给世子用什么药就从府里拿,若是没有,就拟一份单子上来,孤递给皇上。” 孙成玉躬身行礼,“恭送殿下。” 眼见着沈追走远了,孙成玉才直起身体,颇有些欣慰地笑了,自家小殿下大抵是心里有数了,如此一来,老侯女和君上,应当也该放心了,当局者迷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沈追回长生居去了,南念这几日被沈追扣在了自己院子里,他的右手还需要人照看,私心里沈追也不想让南念回那个冷冰冰的院子了,南念有些认床,换个新地方,总是睡不好,这一段时间在大抵习惯了自己,南念在自己身边睡得倒是很好,如此一来,沈追便更有了理由不让人回去了。再者说,如今南念也不像最初那样,总想着逃回那个破败的世子府了。沈追拾级而上,心里像是端着盘水,腰间那小小的竹管似乎有千斤重,原来他那么早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那当时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交给自己的呢? 沈追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把他当个宠物吧,转念一想,沈追竟有些无言以对,难道不是么?心里那一盘水七上八下地晃悠,沈追像是站在风口浪尖的人,摇摇摆摆,当最后认清自己想要如何待他的时候,反倒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了。 沈追头一次发觉,长生居那个小时候他总是抱怨走不完的台阶,原来这么短。再往前沈追就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南念在台阶尽头握着一串楠木珠子,见到沈追来了他往下走了两个台阶。 南念站的高,沈追伸手拉过他的右手细细地看了一会,“还疼不疼?” 南念刚刚应当是跑着下来的,脸颊有些微红,摇了摇头,“不疼。” 沈追微微弯腰,亲吻了一下他的右手,南念不防被亲了一下,耳朵尖冒起了红云,软软道,“怎么啦?”沈追却半天没说话,只郑重地盯着他。 忽然沈追笑了,“怎么那个时候就把脐血给我了?” 南念愣了一下,她知道了呀。到如今,南念倒也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了,只微微低了低头,再抬头亮着一双璨若星辰的眼睛,“那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觉得好像哪怕我最后回去了,这东西也送不出去了,与其等到没人要,倒不如先给你。”然后南念红着耳朵小声说,“毕竟殿下那时候对我挺好的。” 沈追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那也能叫好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你觉得,那时候,我待你,是好的?” 南念点了点头,伸手反握住沈追,“至少殿下如今还把这东西带在腰上。” 沈追垂下眼睛笑了,往上走了两级台阶,然后伸手将南念环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是孤有眼无珠了。” 南念在沈追怀里茫然无措,怎么殿下,今日这么奇怪?紧接着就听见沈追用极为郑重的声音道,“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着,你这双眼睛太好看了,好看得想让人把它藏起来。那时候孤觉得,世子若是能躺在孤榻上,不着寸缕,用红布蒙上眼睛,孤定然以金屋藏之。” 南念听到这话,不由得气笑了,“原来殿下是见色起意。” 沈追在他头顶轻轻笑了,胸口震了一下,“后来孤如愿以偿了,却想着若是这燕北王世子能心甘情愿扑到孤怀里,让孤吻一下发顶,孤便是死而无憾了。” 南念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摸索索抱住了沈追,“殿下如愿以偿了。” 沈追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松开了他,伸手牵着南念,忽然回头灿然一笑,“你可知道我母亲当年如何求娶我父亲的么?” 南念摇了摇头,“想来应当是十分尽心吧。” 沈追摇了摇头,“我母亲提亲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到我父亲的时候,就在这长生居前。念念,如今还是在此地,也算是承前启后了。” 南念抱着她的胳膊,“那王君答应了吗?” 沈追将人拉进前厅,饭菜已经备好了,小厨房准备了些不太油腻的荤菜,给南念解馋,“自然是没有,我母亲娶我父亲花了好些功夫。不说这个了,来常常这些。” 醉鸡看着清淡,肉被细细切好,骨头都去过了,包在一个荷叶里,盘子边还有一小碗鸡汤,酿鹿肉才烤出来的,还带着油香。南念吃了许多日的素食,冷不防看见荤菜,眼睛都要亮起来了。 沈追看着南念心里好笑,“少吃些,吃多了当心伤口不好。” 南念哪管这个,只点头伸筷子,沈追也知道近日来馋着南念了,不拘着他,只是偶尔给他夹两筷子青菜。 忽而天边一声闷雷,沈追抬起头,“这怕是要下雨了。” 南念抬头也看向外面,黑云压城,无边无际,这雨果真十分大,下个不停,夏天这山庄一带极少有连阴雨,气候确实反常。 正当沈昌准备下旨返回京城的时候,大水冲垮了平川的堤坝。林劝和沈追受命前往平川赈灾,其余人等随众人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放两章,结果觉得两章分开字数有点少,反正都是糖,一起磕吧。 风雨兼来 第44章 四十四 沈追揉了揉他的脑袋回答道:“商量完了,比如我与林劝一同去平川镇灾,你随皇上等人回去,记得时常喝药,别把这事情忘了,注意些你的右手。” 南念坐起来身来,“殿下,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沈追敲了敲手心,“怕是得好一段时间。”忽而沈追又想到了什么。嘱咐道:“念念,我不在宫中,若是有事情便找孙成玉,小心为上。” 沈追领了旨,灾情刻不容缓,当夜与林劝商量了行程,打算第二日清晨就启程先行,先去平川稳住民心,再等朝廷银两。 等到商量完了赈灾事宜,已经是半夜了,沈追独自回了长生居,远远就看见屋内灯还亮着。沈追本以为南念已经睡了,于是就轻手轻脚地往进走,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想错。南念趴在榻上已经是睡着了的样子,沈追走过去,想把人抱起来放到榻上安顿好,却没想到这点动作就把人惊醒了。 南念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道:“殿下,怎么才回来?赈灾事宜商量完了吗?” 南念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吧。” 沈追低头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第二日果然等到南念醒来时,沈追便已经不在了。 沈追昨夜将南念哄睡着了,然后悄悄起来又看了一会儿情报。平川前两日洪水直接冲毁了两边的稻田,仓库被水泡烂了,如此一来饥荒接踵而至,若是再不加以阻止,那么下一步便是瘟疫。沈追揉了揉眉头,这样一来昨夜她就看得更晚了,第二日还要早起,沈追也没怎么收拾便直接上了林劝的马车。林劝看沈追黑着两个眼圈,问道:“殿下,怎么昨夜一夜没睡吗?” 沈追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平川的灾情来势汹汹,不知怎么,粮仓都没开,灾情比想的更加严重,我倒是如何能安睡啊?” 林劝听闻此话脸色也沉重了起来,显然她昨夜也是做了一番功夫。这平川太守是四年前上任的,近几年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竟然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按理说流民将至,好歹也该有点这有点粥喝。可就上报情报来看,平川基本的食物都没有,也难怪流民聚众滋事,上次的流民案到最后也便是在这里结束,只以流民暴动为由结案,自此尘封大理寺,可林劝细细看来,这案子里失踪的人数甚至都不可考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死者家中发了些金银作罢。可是平川这个地方实在是穷山恶水,连赈灾都拿不出钱来,又哪来那么多钱给死者家人呢? 林劝将这些事情细细讲给了沈追,沈追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这流民总不会平白无故就不见了,总归还是找得到的,这案子暂时只能延后再说了,皇上那边可说了银两几日到么?” 林劝揭开帘子瞧沿途的灾情,帘外目所能及都是面黄肌瘦的人,马车走在五步宽的路上,十分颠簸,远远还能看到漫出来的洪水,百姓基本都是走在小腿深的淤泥中,她皱了皱眉不忍再看,“怕是……”话没说完就噤声了,沈追已经靠着马车睡着了。 林劝自言自语道,“侯女也真是不好当啊。”说完,林劝便再次埋首在卷宗中,沈追太过疲惫,几百年不做梦的人,靠在车上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梦境,可惜不是好梦。 沈追在离了山庄后终于回到了世子府,他粗略算了算,自打遇见沈追之后,竟然都没有几日呆在府中过,乍一回来,南念还觉着自己浑身难受,仔细一想南念竟还有些自嘲,精细的日子过习惯了,这就受不了了?云锦从偏殿进来,回报南念,“殿下,都收拾好了,可以歇息了。” 南念回头有些打量地瞧了云锦一会,点了点头,往房门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对了,上次那安平王的小儿子沈舒可爱得紧,近两日无事,替我递个名帖,约那世子出来小聚。” 云锦心中忽然拧了一下,面上却半分都不显露,点头称是,然后就退了出去。南念眯眼看了看云锦,心中冷笑,赝品。 门忽然被敲了敲,十九一身劲装走了进来,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煞气,进门就对着南念跪了下来,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臣特来向世子请罪。” 南念一愣,接过匣子问道,“何罪之有?” 十九听闻此言,脸上愤怒似乎都压抑不住,腥红着眼眶抬头看向南念,“臣未能担得起主子和殿下的信任,”十九似乎还哽咽了一下,“世子受伤了。” 南念摆了摆手,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也是我太过大意,不怪你,到是给了我一个医治手伤的好由头。” 十九仍默不作声地站在南念跟前,像是堵着一口气,南念有些无奈,“罢了,你这个匣子里是什么?” 十九闻言将匣子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个血淋淋地小指,南念皱了皱眉,十九合上了盒子,声音中满是狠厉,“殿下将沈安换了出来,让臣先剁她一根手指。” 南念此时方才意识到,跟在沈追身边的人,也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平日里那些温和无害的样子,都只是给自己看的,就像野兽小心翼翼地手气獠牙那样,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十九不知道南念想到了什么,有些愧疚,“殿下留沈安一条命有用,暂时还不能要她的命。” 南念摆了摆手,不太在意,“没事,若是动手,也得我亲自来。若是实在不好受,将功抵过就是了。” 十九抬头看南念,南念向门口走去,看向云锦刚刚离开的方向,“这几日注意些云锦,他怕是假的,最好跟紧了,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沈舒。” 十九心中清楚,叩首退下了。南念站在桌边,撇了一眼那装着断指的木盒,轻轻地握了握已经好了大半的右手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 ????` )比心 第45章 四十五 庆安侯的旧部只剩下三个了,沈追按着肩膀上的伤口,脚步却不敢停下来片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沈追知道自己发烧了。 “小主子,您还撑得住吗?”最前面的人回头看沈追,压着声音问道。沈追费力地抬起头,却看不清她的脸。 事实上,沈追的嗓子已经不能开口了,咬着牙都尝得到嘴中的血腥气,可她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领头的人似乎想说歇息一下,刚张了张嘴,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这些人已经跟了他们半个月了,庆安王身死琼州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知道,庆安王府,留不住了。 沈追才不过十五岁,强撑着上马,嘶吼道:“走!”她的唇角有鲜血溢出,带着股说不出的绝望。 敌人比沈追这群残兵败将来得更快,只转眼,就依稀能看见身影了。沈追咬着牙,胸中燃气一团火,年轻的庆安侯未曾被岁月风霜磨去棱角,到如今绝境将至,沈追一腔恨意堵在心口,只恨羽翼未丰,她不怕死。 在前方的那位部下忽然回了头,沈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猩红的眼睛,她像是看穿了这位小庆安侯的心思,万年面容古井无波的女子忽然笑了,她的声音顺着风钻进沈追的耳朵里,“主子,臣等不惧死于今日,只是不放心殿下罢了。” 沈追心中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可那一腔心血堵在心头,她趴伏在马背上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盯着那人。 那人慈爱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小主子,再不能走下去了,“殿下,臣要您好好活着,我们原是庆安侯旧部苍鹰,共三十人,一半死在了王女和王君身边,一半死在了王府,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甚至带着嘶哑狠厉,像是即将魂归地府的恶鬼,可沈追流泪了,眼泪都是淡淡的红色,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缰绳,被磨得血肉模糊。 那人忽然大声道,“臣等,幸未辱命!” 紧接着沈追就被人从马上提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河水。在被水淹没之前,沈追看见那人被一支利箭穿喉而过,她死了。 沈追骤然惊醒,从马车上醒来,她又做这个梦了。林劝此时仍然点着灯在对面看公文,马车没再行进。她揉了揉脖子,想来是离平川不远了,平川外便是一段连绵不绝的山岭,平时连商户都没有,一行人就只能停在了野外,就地露营。 林劝嫌下去麻烦,干脆就守着沈追看公文,见沈追醒来了脸色极差,抬头难得问道,“殿下可是生病了?脸色这么差。” 沈追摇了摇头,端起案几上的冷茶喝了几口,“没事,故地重游,心情不好。” 林劝十分理解庆安侯的一些毛病,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接着就低头继续看公文了。沈追也没计较,看了一眼车窗外,她那时候,就是从这条河道里飘下来的。在平川附近的泾阳城了隐姓埋名生活了几年,过了不久,陈老将军就找到了沈追,自此一别,五年了。 林劝放下公文,沈追收拾好了心思,低头看林劝,“怎么了?” 林劝皱眉道,“堤口是从北阳那一段开始溃败的,北阳正巧处在平川中心,堤坝一破,交通堵塞,内城直接就被淹了,据说当日连太守都是游出来的。” 沈追接过公文,“怪不得消息来得这么快,只是内城的堤坝关系着最重要的地方,洪水突破的地方不该是那些年久失修的地方么?偏偏挑最重要,洪水莫不是成了精?” 林劝无暇想这个,“这倒是没什么,不管大水冲了什么地方,目前已经有近三百人失踪或是死亡了。老天发怒,百姓遭殃啊。” 沈追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她磕了磕手中的杯子,忽然道,“林大人如此为民,孤不及你,只是林大人呆在大理寺,可是有些屈才了?” 林劝沉默了一会,收拾起了公文,“若是我想,去何处不可?只是受人制肘,身不由己,倒不如跟着侯女出来行走,不屈才。” 沈追忽而低头笑了,“孤也再看看吧,早日回去,赶上八月十五,和还能吃个团圆饭。” 沈追露宿在平川外的时候,南念刚从宫中回来,老君后白日里忽然发病,有些头疼脑热的,孙成玉跟在自己身边,正巧南念就带着孙成玉进宫去为老君后诊脉。其实老君后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有些受凉,年轻时曾于太医院供职的孙成玉轻车熟路的为老君后开了药,服侍着老人喝了几口水就退下了。 南念坐在床边为老君后擦手,老君后心里疼南念,“哀家这一病,是麻烦了世子了。怎么几日不见,世子还清瘦了,可是下人侍候不周全?” 南念摇了摇头,乖巧笑道,“没有,天气太热了,用饭用得少了些罢了。” 顾幼安慈爱的看着这孩子,“那就从哀家这里取些冰薄荷泡水喝,这几日追儿取平川赈灾了,顾不上你,等她回来了见你这样子,怕是要心疼啊。” 南念骤然脸色不知是红是白,顾幼安笑道,“傻小子,哀家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能看不出来?起先还想着是追儿强迫于你,后来再观你神色,倒像是两情相悦。” 南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君后我……” 顾幼安伸手摸了摸南念的头发,“哀家老了,活不了几个年头了,皇帝他们思虑周全那一套哀家学不来了,只希望在闭眼之前你们都好好的。沈追那孩子哀家是了解的,赤子之心,脾气也好,若是吵了架,你就红着眼睛看她,保准她就败下阵来。”顾幼安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南念抿嘴笑了一声,却也没再否认,“老君后,您可见过沈舒世子?” 顾幼安眯眼想了一会儿,“未曾,听说也是个可怜孩子,也该见见了,过几日你与周侍君那二位皇子都过来吧,在我这宫中说说话。” 南念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 第46章 四十六 林劝几人进平川的时候,快到七月底了,洪水过后便是潮热异常,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城内安全的地方休息,更有不少人已经出现了中暑的症状。 沈追安排人先去分发草药粮食,林劝也不敢耽搁,与沈追兵分两路,直奔太守府中,将躺在榻上脑满肠肥的太守提了出来。 平川太守是四年前上任的,名叫白从鹤,名字倒是起得十分讲究,可惜人确实圆圆滚滚,离远了看白花花一团,怎看都看不出来从的是什么鹤。 林劝看起来是个文人,其实手劲极大,白从鹤还在房中睡觉,梦中就被人直接攥着领子拖了出来,“嗷!”的一声嚎叫捂住了领口,“大胆刁民,谁敢动本官?” 紧接着,鼻子尖上就插上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钦差”两个字差点闪瞎她的眼睛。林劝的脸黑得像是锅底,整个人火冒三丈。 白从鹤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钦差大人恕下官无礼,下官不知道啊大人今日到啊。” 林劝学不来沈追那笑里藏刀的样子,却也有着儒生的涵养,做不到破口大骂,只得揪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道,“城外尸横遍野,流民怨声载道,大人这温香玉软睡得舒服啊!” 白从鹤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碰这钦差大人,生生把自己憋结巴了,“大大大大人,下官冤枉啊,您先消消气啊。” 林劝恨不得就地揍她了,白从鹤被提得更高了,她睁开眯缝着的眼睛,忽然愣了一下,“林……林劝?” 直呼其名?这狗官还直呼其名?林劝将人丢到了地上,白从鹤挣扎着爬起来,“林大人听下官解释啊,下官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从前林大人大人可还记得我们曾是同窗?” 林劝冷笑,“何时的事情,本官怎么不知道?” 白从鹤抱住了林劝的腿,声泪俱下,“大人可曾在关山书院读过书?” 林劝这会气已经渐渐下去了,关山书院这名字她极为熟悉,当年于太学林劝曾挂名在宁阁老门下读书,那时宁阁老门下还只有顾谨,那年秋日宁阁老曾带着两个学生去关山书院讲学,一双浑圆的眼睛突然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那书院看门的老人家有个养女,圆圆滚滚,大家都叫她圆子,平日里厮混在课堂里也没人管,倒也成了半个同学,如今年华须臾而过,顾谨朝中清流,沈追遗恨七年,而自己幽居大理寺,白从鹤这么个小人物,早就不见了。 岁月可不就是最残忍的东西么,呼啸过境,片甲不留,个人走个人的路,再不交集。 白从鹤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劝,林劝想起来了,白从鹤露出一个笑脸,“大人是不是想起来了?” 林劝低头看她谄媚的笑容,脸色更黑了,“起来,如此为官,岂不愧对恩师的栽培。” 白从鹤面上十分心虚,刚起身,门口就进来一个深蓝长袍的女子,林劝转身行礼道,“殿下。” 白从鹤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又跪了下去,“下官叩见殿下!” 沈追刚安排完赈灾事宜,刚进这太守府就见一个浑圆的身影像个麻袋一样跪在地上,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几个鞋印,看着就像是刚刚被人揍过,不由笑道,“二位这是怎么,打了一架么?” 林劝平身,斜着眼看了地上的白从鹤一眼,“无事,不过是跟白大人起了些口角罢了。” 沈追摸了摸下巴,“啊,那倒是正常了,林大人这张嘴,总是很厉害。” 白从鹤从地上爬了起来,招呼下人,“没看见两位大人累了一天了,还不去准备饭菜?” 林劝一听这句话,便是又觉得手痒,一方父母官竟是如此德行,难怪百姓都处在水火之中。沈追撇见了林劝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白从鹤说,“准备些方便吃的,下午带孤和林大人去河堤上走一走吧。” 白从鹤听这话脸色忽然十分紧张,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这几日下午正是忙的时候,不如明早下官让人清理一条路出来,带两位再去啊?” 林劝眉头紧皱,正打算说不劳烦了,沈追就泰然自若的先接了话,“那就劳烦白大人了。” 林劝只得跟在沈追身后,一同向客房走去,进了屋子,林劝才焦急道,“殿下怎么就答应了她明天才去,这人明显有鬼,哪有给她时间收拾猫腻的道理?” 沈追倒了杯茶递给林劝,无奈道,“林大人你急什么,你当孤派出去的人真的只能打打杂么?不着急,明日去看了便知道了。”忽而沈追又想起了什么,“怎么林大人与白从鹤是旧识?” 林劝不避讳,直来直去,“我幼时曾在关山书院上过学,她曾与我是同窗。” 沈追眯了眯眼,“那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劝仔细回忆了一会,叹了口气,“脾气极好,出身不高,那时候到还有些理想抱负,可惜了,人心易变。” 沈追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话,只让林劝先回去休息,这几日路途奔波,林劝又是个看公文不要命的性子,眼里早就布满了血丝,一介书生,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这么熬下去了。 沈英叩了叩门进来,沈追靠坐在榻上,头也不抬闭目养神,“可看出什么异样了?” 沈英摇了摇头,“未曾看出,白大人正让百姓们清除淤泥,确实今日也过不去。” 沈追点了点头心里有数,忽然抬头问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沈英心下了然,如今对于沈追来讲,“京中的消息”就等于“世子的消息”,沈英跟了沈追不少年了,心里清楚地跟明镜似的,“倒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世子进来跟老君后走得近一些。” 沈追盘腿坐了起来,捻着手腕上的珠子,“那我倒是放心,闲了替我带个话回去,让世子……”沈追忽然顿住了。 沈英没等到下文,抬起了头,却见沈追发起了呆,“殿下?” 沈追回过神来,垂下了眼尾,“罢了,就跟世子说,府中莲花开了,好看的紧便是了。” 过往挥毫泼墨,才名绝冠京城的小庆安侯,头一次觉得千言万语竟都觉得无一句能堪给南念,无法只能带一句莲花开了,好看得紧,好好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俩人得有几章见不着了,下乡赈灾副本开启。 第47章 四十七 白从鹤这几日过得有些战战兢兢,这几年她也算是劳心劳力,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她发现林劝与少时不同了,少时的林劝尚且可以说是冷淡从容,如今长大了没长成白从鹤小时候想的那种翩翩君子的样子,反而眉间尽是沉郁之色。白从鹤躺在床上不由得盯着床帐思索了许久,她有什么不如意的呢?林家大小姐,到最后总归是林家家主,还有个林贵君做靠山,虽说现在官职低了些,可再等两年,又有什么位置是林劝坐不到的呢?天资聪颖,鹤立鸡群,不像自己,平平无奇。小人物总是不明白身居高位的人的痛苦,身居高位的人也总是恨那脚下之人不成钢。其实没有谁的痛苦是共通的,不过是不同命罢了。 林劝比沈追心急,一大早就敲了沈追的门,将庆安侯拖了出来,沈追对林劝总是十分容忍。 林劝带上斗笠,回头对沈追也递给沈追一个,“殿下也带个斗笠,外面下小雨了。” 沈追接过斗笠系好,毫不在意,“走,去堤坝上看看。” 白从鹤不敢怠慢,见两位大人连早饭碰都不碰,急忙拿了几样早点用干净的布包好,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河边都是人,淤泥也看着比昨日更少了些,好歹两人能趟着水走过去,被冲毁的堤坝处暂时也被用麻袋围起来了,百姓们来来往往用砂石修葺着破败的堤坝。沈追走在最前面,“这堤坝怎么破的这么厉害?” 白从鹤挠了挠头发,十分苦恼道,“下官……下官也不知道,这处堤坝本就是几年前刚修缮过的,也是邪了门了。” 林劝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这堤坝是豆腐做的?” 白从鹤被林劝黑着脸骂得不敢伸头,沈追甚少看见林劝这个样子,毕竟在自己跟前林劝大多数时候都得压在脾气,熟悉了之后偶尔也会出来戳自己两句,她越发觉着林劝适合做个言官了。 眼见白从鹤要被骂成一只鹌鹑,沈追出言道,“成了,回去再说,先看看堤坝。” 林劝听见庆安侯的声音,冷哼一声蹲下了身子,白从鹤哭丧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也蹲了下来。 沈追扫视着水面,忽然目光停在了一处新修缮的地方。 林劝不明所以,也跟着看了过去。水面现在落了许多,露出了平日里的刻线,沈追弯了弯腰,伸手在一处刚刚堵上的裂缝处抹了一下,林劝见沈追不说话,干脆也伸手过去抹了一下,两人都是手指修长,毫不费力就能摸到裂缝的内壁,林劝没收回手,忽然抬头看向沈追,沈追点了点头,林劝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石壁裂痕已经被堵得差不多了,仅仅能容纳一根手指,被冲垮的裂痕里,应当是参差不齐,而两人却发现那裂痕平整光滑——就像是被利器砍出来的。 白从鹤试图伸手,可惜她手短够不到,只能一头雾水地看两人打哑谜。沈追观察了一下这道裂痕正是整个堤坝最重要的部分,果然有人动了手脚。林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都没准备声张,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林劝一届文人,蹲久了,又没吃早饭,一站起来就晃了一下,沈追伸手将人扶住,“怎么,头晕了?” 白从鹤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插进去话的地方,将捂在怀中的点心掏了出来,“大人要不吃一些?” 林劝摆了摆手,“不用了,站起来太快了罢了。” 白从鹤还想再劝解两句,林大小姐怎么能让她挨饿呢?还没来得及开口,白从鹤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小孩子抢走了她手中的点心,白从鹤火冒三丈,臃肿的身材忽然就变得灵活了许多,追着那孩子就跑。 林劝都没来得及拉住她,“她莫不会对那孩子动手吧。” 沈追却没想这么多,“追上去看看吧,那孩子怕也是有什么难处。” 两人便跟着白从鹤的身影追了上去。那孩子跑得太快了,瘦巴巴的像个猴子,捂紧了怀里才抢来的吃的,噙着一眶眼泪缩在角落里。 白从鹤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干什么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学会抢劫了!” 那孩子吓得都快哭了,还是没松开,“求求大人了,就给我吧!” 白从鹤瞪圆了眼睛,“门口施粥你没看见啊!贪得无厌!” 沈追刚想开口让白从鹤算了,就听见那孩子大吼了一声,“那是祭品!”沈追走近了才看清这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紧紧地靠着背后的墙壁,带着哭腔嘶吼,“你们让秦大人连坟墓都没有!我给她一点贡品不行么?” 沈追与林劝对视了一眼,秦大人?贡品?两人面色都沉了下来。能与这几个词连在一起的人,只有上一任平川太守秦文岭,只是上一任太守是因为贪赃枉法被下令斩首示众,秦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士族,威望很高,出了这事情,秦家连秦文岭的尸体都没有收敛。如今再看来,怕是另有隐情。 南念这几日都被顾幼安留在宫中,与几位皇子住在一起,沈舒也被老君后宣旨请了过来。沈舒说不出话,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侍女,他像是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像,不由得让人怀疑那日的提醒是一场梦。南念心里躁动得很,他觉得自己已经靠近真相九分了,再一步,再一步他就能确定了。可几日下来,南念都没找到机会与沈舒说话,他身后的人,看得太紧了。 忽而沈宴趴在桌子上,“太无聊了,念念,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南念心头一动,“作诗如何?” 沈清善于此道,欣然同意,几人商量作诗首尾相连,沈宴抬头道,“舒哥哥,你也来吧,反正我们都只是用写的,我们念给你听。” 沈舒愣了一下,勾了勾唇角,无声同意。 南念趁着调整顺序,坐在了沈舒前面,沈清开头,提笔一边写一边念,“金乌点红药。” 沈宴咬了咬笔,磕磕巴巴道,“药炉生烟苦。”沈清轻轻瞥了他一眼,沈宴知道自己做的实在是勉强,也不在意回了个鬼脸。 南念笑道,“还有些难呢。” 沈舒的手在桌下攥了起来,半晌就听见南念道,“苦病落身寒。” 沈舒有些僵硬地握住了笔,大脑近乎空白。忽然云锦走了进来,对沈舒身后的侍女俯身一礼,“这位姐姐,君后有旨。”那人有些迟疑,却明面上不敢违命,只得跟了出去。 沈舒感到身边的人走了,不动声色地出了一口气,只下了第一笔,沈舒就知道南念认出来他了。他才是云锦,他的字是与南念一同学的,只是云锦有个习惯,总改不掉,寒字他总是多写一点,南念的一时间眼眶都微不可查的红了,他终于认出他来了。 南念轻轻握住了他的笔,一字一顿,“寒风知我意。”然后忽而他笑了一声,“怎么,下一句是吹梦到西洲么?” 夜里南念睡不着了,躺在殿中翻来覆去,跟在自己身边的云锦若是安平王的傀儡今日又怎么会帮自己,兄长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一时间思绪太过繁杂,他想得头疼,正枕着胳膊揉眉心的南念忽然听到门被人敲了敲,十九悄悄的走了进来。 南念坐起身来,“怎么了?” 十九给南念端来一碗热好的牛乳,无奈道,“殿下派人送来消息,要臣每日看着世子喝一碗温牛乳。” 七窍玲珑的南念忽然就脸红了,有些无言地接过碗,“还……还有呢?” 十九忍不住笑了,“殿下说府中莲花开了,世子不妨去看看。” 南念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十九笑道,“世子有什么要告诉殿下的么?” 南念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声如蚊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眷恋道,“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糖渣吧 第48章 四十八 那孩子原本是生活在附近的村落里,刚落地就没了爹爹,她娘亲只得一个人带着他,没想到过了几年的饥荒战乱接踵而至,他娘亲也死了。这孩子从此就跟着乞讨的流民辗转于平川。他小时候爹娘请人给算过命,是个命里有贵人的命数。当时给他算命的老疯子瞎了一只眼睛,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扔进乞丐堆里就找不着影子,靠手中那一串生了锈的铜钱坑蒙一些粮食。大抵老骗子饿极了,拉住孩子的袖口,“这孩子命中有劫难,但会遇到贵人啊!好面相啊。” 老先生一身脏污,像是几辈子没洗澡那样散发着奇怪的气息,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毛毛那时候缩在母亲怀里,他不明白这老乞丐的眼睛为什么亮,后来几经流离之后,毛毛终于明白了,但凡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人,看见希望都是这个样子。老骗子歪打正着,毛毛乞讨的第四年里,他遇见贵人了,那时候一群流民被烈日晒得奄奄一息,聚众在城外躺着,有府兵把守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好进去,流民们也不抱希望,能不能活,看天。 贵人,就是从那门里出来的。秦文岭那时候也不过年过三十,面上看起来是个寻常儒生的样子,可毛毛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比寻常人好看。这位好看的大人命令人将这一群流民放进城中,安置了一批小木板房子,他们好歹算是活下来了。毛毛那时候已经七岁了,却瘦小地像是五六岁的孩子,一群人往城里冲,他被人推倒了在地上,手掌上擦出好长一条血印。他茫然地坐在地上,感觉不到手掌的疼痛。眼见一个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就要摔在他身上,毛毛被吓得一动不动,眼见这只干瘦的小猴子就要折在人堆里,却忽然被人提了起来。 “你爹娘呢?”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毛毛像是才想起来害怕,也许是爹娘早已离去,或是伤口太疼,他抱着秦文岭的脖子嚎啕大哭。这个脖子他一直抱了很久,直到秦文岭被斩首示众。四年,秦文岭看他可怜,再者说秦文岭一身孑然,无夫无子,就干脆将毛毛当儿子养了。 秦文岭给他起名叫做秦楠,秦岭绵绵的秦,楠木生烟的楠。 沈追站在秦楠身后看着他将吃的摆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跟前。细细看,木板刻着“秦文岭”之墓,字写得很好看。 林劝有些迟疑,白从鹤脸色有些奇怪,沈追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别说话,那孩子端端正正地跪在这个简陋的蒲团前面,面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麻木。秦楠将手背抵在额头上,郑重地向下叩拜了三次,紧接着却没有起身,膝行至沈追身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有冤情!” 沈追挑了挑眉,伸手将人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字是谁写的?” 秦楠红着眼睛,眼里都是恨意,十指紧紧地扣住沈追的胳膊,他有些哽咽道,“秦大人教我的。” 沈追回头看了林劝一眼,林劝也蹲下身来,“你有什么冤情,慢慢说。” 秦楠咬着牙颤抖道,“大人,大人是被冤枉的!大人平日里穿的都是粗布衣裳,连酒会都不去,哪里会贪赃枉法!” 沈追看着孩子说的激动,干脆就席地而坐 ,“那为什么她会被抓呢?” 秦楠脸上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带着哭腔道,“大人那一段时间发现流民登记在册的人数不对了,夜里让我看好家门,然后自己出去巡查,再就没有回来过。”他猛地抬头,眼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不可能的,大人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的。” 沈追耐心地等他说完,“你有证据吗?” 秦楠愣了一愣,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我我我,我不知道,”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那段时间大人一直在翻看一个账本!可是在大人走了以后,账本就不见了,她有没有夫君孩子,她要那么多钱给谁呢!” 沈追也知道这已经是秦楠能记得的极限了,林劝与沈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沈追起身将秦楠推给了白从鹤,带着警告瞥了她一眼。白从鹤立即点头,命人给这孩子安排了住处。 沈追起身对着灵位欠了欠身,林劝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沈追就摆了摆手,“死者为大。十六,让十三去照顾那孩子,别怠慢了。” 十六在她身后应声而去。 白从鹤有些小心翼翼道,“侯女,这灵位能让下官收了吗?放这里怕是要生事端。” 沈追抬眼瞧她,十分稀奇,“准了。” 说罢几人又在堤坝边转了两圈,沈追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住处。林劝跟着沈追坐下,感叹道,“出来就是不比京中殿下府里舒服。” 沈追闻言笑道,“还以为林大人不在意这个。” 林劝摇了摇头,“说正事,殿下可觉得这里到处都不对劲。” 沈追眯了眯眼睛,吹了吹手中的茶,“是啊,有人要平川乱起来,可这天灾一来,朝中势必会有人注意到这里。不论是她想做什么怕都不方便。” 林劝沉思半晌,“秦文岭原本关押在什么地方?下官觉得应该从头查一下,无论是真是假。” 沈追点了点头,并无疑虑,“放手去查,谁敢拦着你,让他来见孤。” 林劝点头,片刻不敢耽搁,抱拳一礼就走了出去。十六走了进来,怀中揣着一个信封,“殿下,京中的来信。” 沈追头也不抬,只伸出了手,十六将信件交到了沈追手上,默然退下了。 沈追拆开了信,只一看那字迹,沈追的嘴角就抬了起来。 “殿下亲启,安好否?义兄已经寻到了,沈舒。” 南念没写几句话,一半是问她安好,一半是告诉她义兄就是沈舒,那孩子想她了。沈追将信纸折了起来,寻到纸笔写了些什么,然后让人叫十六进来,交给了她。 十六有些为难,“殿下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正对上安平王,是不是不太好。” 沈追摩挲了一会手中的玉佩,笑道,“筹码可不就是用来用的么?难不成要等到她穷途末路的时候?再者说,孤答应世子的。” 十六明白了,也知道殿下心意已决,点头将此事安排了下去。 南念其实说这事情的时候本没想着沈追会帮他,毕竟天牢之中,沈追已经尽力了,而如今也只是提醒一下沈追自己身边那人是细作。 安平王沈和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沈安前几日被发配到了陈英手底下,陈英虽说与庆安侯交好,可为人正派,沈和并不担心,在军中安排了几个眼线盯着沈安就是了,可没想到行军走了一半,沈安竟然就凭空消失了。陈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沈和毫无办法,气得牙痒痒。 那日夜里,一个老者忽然敲了敲门,那老人一身深蓝色儒衫,看着平平无奇,脸上皱纹密布,浑浊的眼睛看着甚至有些呆滞。 安平王府的侍卫拦着不让进,“这位大人究竟找谁?” 那老者笑了笑,“找你家主人啊?” 沈和听见前厅来报,心中忽然有个极为不好的预感,让人将老者请了进来,她跨进前厅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是来人是杨敬,杨敬是沈家人上一辈的老师,教几个皇女功夫,隐居多年。 杨敬对着沈和笑了笑,“老朽受人所托,来跟王女做个交易,用明珠换个石头。” 沈和抬眼,“天下怎有这样的好事?” 杨敬不在意她话里的刺,“那石头跟您其实没什么关系,您想想,在家中私自放一块石头,王君心里舒服么?” 沈和无言以对,确实她一直无颜对结发夫君解释沈舒的来历,他心里应当明白,这段时间两人越发疏远,她伤了谢飞白的心了。 那日老者直到傍晚才扶着墙出门,沈追得到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赏。” 第三日,京中传来消息,安平王府失火,沈舒身死。 第49章 四十九 沈追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河边帮人盯那堵的位置正不正。十六在一旁叙述完事情的经过,沈追一边听一边点头,“唉,往左边点。” 底下泡在泥水中的人露出一口白牙,“哎,好嘞。” 沈追对着那人挥了挥手,转头问道,“跟世子说了么?” 十六一时间摸不准沈追的意思,硬着头皮道,“说了,那天事情一出,世子就找来了。” 沈追点了点头,“那就行,怕他担心,然后呢?” 十六有些尴尬,“然后世子把府中的莲藕挖走了几根,说回去让人酿了吃。” 沈追不由笑了出来,“由他去,问问他新鲜不新鲜。” 见主子脸上没什么愠色,十六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殿下,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安平王在京中,有些不安分了,是否需要尽快回去。” 沈追眯了眯眼睛,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急什么,难不成她还能一朝一夕之间翻了天去?”说罢,她忽而仰头看了眼天,“这几日怕还要下雨,让人把堤坝盯好了。” 十六点头称是,沈追起身往回走去,“大抵林劝也该查出些眉目来了。” 林劝这几日掘地三尺地找秦文岭留下的东西,只可惜这人走的日子长了些,旧宅已经给了别人。林劝带着搜查令翻找了些旧物,果真时可以算得上是一贫如洗。秦家当家人如今是秦文岭的妹妹秦文峰,秦文峰如今年纪刚刚四十出头,鬓发却已经灰白,听闻有人查秦文岭,脸上的厌恶竟藏都藏不住。 “大人问这罪人做什么,她早已与我秦家,没有半分关系。” 林劝只觉得奇怪,多少这两人是血脉亲缘,怎么连一点情谊都不剩,秦文峰看出来林劝的想法,摆了摆手道,“大人也不必奇怪,我秦家世代清廉,好歹也是个书香世家,如今只出了这一个败类,实在是有辱门楣。” 林劝在书房中起身转了转,果真书架上都是地方县志,四书五经。“你如何确定那事情是真的呢?” 秦文峰听见这话,忽然脸上的厌恶像是烟雾一样褪去了,留下的只剩下一层难以言说的悲哀,“秦文岭不会说谎,我去问过她。只是有风声的时候,我就登门拜访了,我问她是不是,她没说话,我就知道她默认了。” 林劝皱了皱眉,“那之后,她还找过你么?” 秦文峰垂下了眼睛,“找过,那时候她一身布衣来寻我,他要我帮她照顾她的义子。” 林劝却不放过秦文峰,“还说了什么?” 秦文峰咬了咬牙,“一个账本,秦文岭要我收下一个拓印的账本。” 林劝只觉得眉心跳了跳,“什么时候?” 秦文峰回忆了一会,“九月七日。” 林劝只觉得一切都对上了,九月七日就是秦文岭被捕的日子,忽而她又想起了什么,“那她的义子呢?” 秦文峰有些愧疚,“等她出事以后,我命人将那孩子带回来过,可没等几天,她就跑了。” 林劝神色冷了下来,“多谢配合,本官就先走了。” 秦文峰忽而坐直了身体,目光中似乎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急切,“大人!” 林劝回头看她,秦文峰一字一句像是咬牙切齿那样,“她是不是,被冤枉的?”林劝见过无数个这样的目光,像是爱极了,也像是恨极了,更像是愧疚极了。 她摇了摇头,“若是有结果,自然知会你。” 林劝径直回了沈追住处,跑得太快,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的确有个账本!” 沈追抬头,摩挲着杯子沿,“那账本果真是有的,若是不再府中,也不在秦家,就只能在她身上了。” 林劝干脆坐了下来,猛灌一口冷水,“可她的尸身怕是乱葬岗都找不到了。” 沈追摇了摇头,“她必定还是藏起来了,你且放心,走去她当年呆过的牢房看看。” 林劝点头,“就在城西。” 城西的老县衙有些年头了,去年忽然被人翻修了一下,虽然众人都觉得多此一举,可毕竟上面的命令,这些人只好照办。此时沈追站在牢中,仔细得看了过去,拨开了脚下的稻草,倒也没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异味,她蹲下身来,忽然发现墙角有一处不平整的地方,沈追伸手掰了一下那块墙皮,没想到竟然掰下来了,里面露出一个昏黄的纸片。 找到了。 沈追将那一沓纸摊开按顺序放在桌子上,当年拿着它的人一定十分用心,纸上还有已经犯黑的血迹。那人小心地将账本一页一页撕开,塞进了墙壁的缝隙里,过了几年正巧赶上翻修,这些纸张就被封进了墙壁里,免于被毁去。 沈追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那是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偷个懒,晚安大家。 第50章 五十 那封信没有署名,字迹工工整整,纸已经陈旧泛黄,墨色有些地方,已经被晕染得不成样子。 林劝将散落的纸按照顺序细细整理,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地看。沈追就将那张信纸铺平在了桌上,其实那封信也不长,只寥寥几行字。 “秦某一介书生,九死不悔,惟平生三恨,一恨未能将流民案凶手缉拿,愧对一身官服;二恨一身污名,累及秦家世代忠臣;三恨膝下一幼子,愧为人母。流民尸骨埋于城东三十里锦里林,冤魂累累,岭愿以七尺之躯换青天白日。十年来,深恩尽负,死生师友,罪孽深重,不必入土。” 沈追合上了这张信纸,烛光将她的脸照得有些昏黄。沈追无声地抬起了头,冤魂累累,又何止这些。她仿佛透过烛光看见那个面容消瘦的中年女子,蹲在牢中,用受尽酷刑的鲜血淋漓的手,将这性命攸关的东西藏好。她那日去寻秦文峰,大抵是想要妹妹看在血脉同源的份上,照应一下她的身后事,秦文岭无夫无子,唯独一个义子放不下心来。秦文峰与秦文岭是至亲姐妹,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必然知道这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不然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也不忍让秦家跟着她下水,秦文岭必然是早早猜到了秦文峰不会答应她,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秦家与她恩断义绝。至此,秦大人众叛亲离,连尸骨都无人收敛,死后连个供奉都没有。 林劝抬头,面沉如水,见沈追望着烛火发呆,不由问道,“殿下,怎么了?” 沈追转过身,望着林劝道,“秦文岭那般作态,是为了跟秦家撇开关系,当年失踪流民怕是已经成了白骨。” 林劝面上并未露出惊诧的神色,只将账本推到沈追眼前,“殿下你看,上面记着失踪的流民,多半是青年女子,还有这里,近几年商贾的税收对不上帐,铁器有一段时间卖得特别快……” 沈追盯着那张残破的账本,目光中似乎能溅出火星来,“就像是有人在屯兵。” 粮食被囤积,铁器被收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沈追垂下了睫毛,昏黄的光线让她的脸,像是沉在一片雾气中,林劝忽然产生出一些奇怪的错觉,沈追等这一刻很久了,她像是从地狱重返人间复仇的恶鬼,林劝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 沈追没注意到林劝的动作,只伸手摩挲了一下这书页,四年前,老庆安侯不过才入土三年,那人就开始收拾兵刃了么?她猝然抬起眼睛,心中近乎恶毒得想到,皇位上坐着的人,怕是没有想到,妖刀也是会反噬的。 林劝有些小心地问道,“殿下,那……” 沈追忽然伸手打断了林劝,林劝只见到沈追皱了皱眉,眉间神色似哭似笑,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张较新的纸抽了出来,放在烛台下细细地看,林劝不明所以,也凑过去看。那张纸的角落上,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章。 这个印章沈追见过,在云锦房中的书里见过,“明”字令出现在了埋在墙壁中的手稿上,沈追几乎可以确定这事情不是皇帝的手笔了,若是她知道,哪还能放任不管。 沈追只觉得什么东西飞快地略过脑海,层层岁月之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影。沈追与她齐平,甚至还要高一些。那人一身浅黄的儒衫,手中一段青竹戒尺,长发披散在身后,忽而纷纷竹叶像是着了魔一般从地上飘起,满眼青翠的旋涡向沈追门面扑来,那双眼睛带着一贯的温和看了过来。 “可要为师再讲一遍?这字谜是我与你父母儿时一同做的游戏。” 那个少年沈追还未曾被风霜摧折,也未曾在尸山血海里染一身腥气,“记得了老师。” “那就好。” 她脑海里惊涛骇浪显在脸上却也只是红了满眼的血丝,她早就学会藏着了,“没事,去锦里林,让人看着,带上白从鹤。” 那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如此破败的牢房要重新修葺,白从鹤这么个无功无过的人要被放在平川当太守,她那投靠安平王的老师宁海言不动声色地将过去带回到她眼前。 白从鹤虽说没什么过人之,唯独能看得上眼的大抵就是听话了。林劝将此事告诉白从鹤以后,她很快就安排了下去,沈追与林劝站在刚刚让人挖出来的大坑边上,望着锦里林坑底下的白骨相对无言。 饶是林劝在大理寺当值也甚少见如此数量的尸首,一时间还有点发愣,沈追倒是习惯了,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林劝,“尸首中可有秦文岭?” 林劝看了看刚刚整好的尸首摇了摇头,“没有。” 沈追伸出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会下巴,“按理说斩首示众之后,尸体应当在乱葬岗,秦楠说了他没找到,这青天白日的难不成尸体自己走了?” 林劝被沈追说得背后发凉,“殿下真是说笑了。” 沈追笑了一下,“你觉着白从鹤如何?” 林劝看了看在在坑底帮忙的白从鹤,“无功无过,倒也没有传言中那样十恶不赦,不过是脑子不够用罢了。” 沈追点了点头补充道,“她甚至与百姓关系还不错,都没什么敬畏,你若是个孩子,敢抢大人的吃得吗?不过是知道她不会追究罢了,前几日问她秦文岭的事情,她脸上藏不住事儿,知道些什么。” 林劝点了点头,“殿下,那这些人怎么办?” 沈追叹了口气,“是孤来晚了,好好安葬吧。” 林劝在尸体旁蹲下身子,“这尸首看起来经过虐打。” 沈追也在一旁蹲了下去,伸手拨了拨那些腐败得不成样子的衣料,“看样子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去查这布料哪一家店有,若是没猜错,与账本上缴纳税收最多的店家是同一个。” 林劝抬头,“殿下如何确认凶手与那店家有关联?” 沈追似笑非笑地看她,心道:果然是个养在京中的读书人,“应当是那店家与凶手有关系。而孤正巧知道些内情,那店家是京中一贵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来,深恩尽负,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第51章 五十一 沈追在外漂泊的那一段日子里,浑浑噩噩,满心都是无处安放的仇恨,在陈老将军身旁修养了几年养好了伤之后,她毅然辞别了老将军回到了平川。沈追深知自己还无法与沈和鱼死网破,若是她贸然回京也只能是自投罗网,离京中再近些容易被发现,老庆安侯一脉,她是最后一个人了。平川是离屏风崖最近的地方,每年避暑的时候,她总有机会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仇人,沈追便是什么也不做,像一条毒蛇那样,远远地看着,一看就是四年。 这四年没白费,那家店时常有些熟面孔出现,沈追心里留意着,让人去追查,结果发现这店是林家的暗桩,可那领头之人却在进了林家的门之后,转身改头换面摸进了安平王府中。 林劝跟这事没关系,沈追沉默了一会,忽而抬头看了一眼林劝,林劝竟像是从沈追眼中读出了她要说的话,低声道,“林家的?” 沈追忽而有些不忍,林劝看不惯林家做派,拼了命的将自己从那摊淤泥中□□,可怎么能呢?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她便与林家挂了勾,脱不了干系。沈追甚少有想要安慰别人的时候,她垂了垂眼睛,“你不用那么担心,就算揪出来,林家也有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林劝忽而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将它往地上摔得粉碎。沈追无言地想道:这可算在皇亲国戚跟前失仪了。林劝在粉碎声之后忽而站了起来,将两只手撑在窗台上,肩颈塌成一条线。 沈追没说话,她知道林劝需要平静一下。半晌,林劝涩声开口,“摘干净?推给那店主还是推给别人?” 忽而她转头目光如炬,“林家的账本我多年丢给二姨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追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林家的事情,林大人自己看着办吧,所幸此时朝廷的救济已经到了,秦文岭的案子也搞清楚了。” 林劝看着那不远处的青竹,“林家,安平侯,那他们呢?” 沈追也看向那青葱的竹子,话语间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森冷,“该罚的,一个也跑不了。” 白从鹤这几日心惊肉跳,忙里忙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眉目间隐约竟然看出了一些棱角,沈追找到她时,她正在水中帮忙,脏地像个泥鳅。 “白大人,孤有要事找你商量。” 白从鹤愣了一下,抹了把自己的脸答应道,“来了殿下!”心中有些认命的释然,却也不好意思这么一身去见庆安侯,“殿下等我收拾一下。” 沈追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等到她收拾干净,沈追已经在前厅等着了,身边站着秦楠,秦楠收拾干净以后,看起来是个十分白净的孩子,眼神却狠得像个小狼。沈追与秦楠独自呆着的时候,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想起了相似的一双眼,等到反应过来,沈追不由笑了笑,该回去了。 “殿下有何吩咐?” 沈追将账本扔在她跟前,“自己看,看不懂去找个师爷,将孤标红的那几个店抄了。” 白从鹤慌忙地将账本接住,然后愣了一下,“都抄了吗?” 沈追颇有些不耐烦道,“抄,白纸黑字的谁敢有异议?” 这些店家多半是当地豪强,白从鹤刚刚上任的时候,被老师嘱咐过很多次要留心,她果真是没什么本事,到如今才等来庆安侯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沈追见白从鹤看完了账本,才慢悠悠地说的第二件事,“秦文岭的尸首在何处?” 秦楠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死死地盯着白从鹤。 白从鹤的动作忽然僵住了,沈追补充道,“乱葬岗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也不是什么都想去的,白大人大可放心,孤与林大人才查明秦大人是被冤枉的,这账本就是她死前藏起来的,若是能找到尸首,最好不过了,迟来的入土为安,总该给秦大人补上。” 白从鹤忽然眨了眨眼,落下两行泪来,隐没在地毯中忽而消失不见,继而白从鹤叩首,“多谢庆安殿下为恩师正名。” 沈追的手忽然顿了顿,“你不是与林劝是同窗么?” 白从鹤起身跪直身体,“下官不过是与林大人有一年同窗之情罢了,未曾入名师门下,下官不是读书的料,最后秦大人看我可怜,收了做徒弟,待我如亲姐。秦大人下狱,下官拼死都能见恩师一面,只能替恩师收敛尸骨。” 秦楠在一旁眼神空洞的可怕,却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沈追让人将秦楠带了出去,将白从鹤扶起来,“那你是如何当了这太守?” 白从鹤抹了抹眼睛,“恩师身死后,我去祭拜,远远看见了一个人站在坟边,走进了才看见竟是宁阁老。” 沈追的手忽而攥紧了玉佩,“然后呢?” “宁阁老只问我可想给恩师报仇,我点了点头,她打量了我一会,就走了。” 沈追的脸被阴影挡住了一半,显得五官更加深邃,像是将自己藏进了什么看不见的地方,“你出去吧。” 秦文岭是个硬骨头,宁海言拦不住她,有些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是一条死路,却仍然撞破南墙地走下去,宁折不弯。没了秦文岭,平川这地方还得要一个藏得住的人来看着。不能有什么翻得起浪来的本事,也不能同流合污,白从鹤最合适不过来。 沈追忽而闭了闭眼,那被人为破坏的堤坝,刻意提拔上来的白从鹤,显而易见的明字令,再明显不过了,宁海言不是站在了安平王身边么?她已经老了,再等几年新皇上位,安安心心地隐退不好么,非要伸出这么一双枯朽的手,将这满地暗疮桶到她眼前来,她为了拔掉安平王,不惜毁坏堤坝,当个罪人么?沈追捂了捂眼睛,四年前,也许更早,她便将棋子一步一步放好,只等着小庆安侯从深渊里爬回来,沈追抬头,天光破晓,回来了。 平川七月末堤坝被冲毁,庆安侯与林大人前去赈灾,无意间发现了当年秦文岭贪污案的真相,太守白从鹤立即追查,多名商贾私下囤积铁器,绑架流民当做劳力,事发之后,嫁祸秦文岭,如今白昼已至,冤名雪洗,死不瞑目的秦文岭终于能够入土为安了。 秦文峰在秦文岭的墓前跪了一夜,第二日是被人抬回去的,秦楠一身白衣沉默地站在墓碑前。那夜里的痛哭长号都像是一场幻觉,沈追跟瘦了一圈的白从鹤说,“继续这么做就好了,若是有难处,大可送信跟孤说。” 白从鹤点头,有些迟疑,“殿下,臣有些想要收养秦楠小公子,他应该不喜欢秦家。” 沈追透过人群看到那个消瘦的背影,偏了偏头,“跟秦楠说一声,孤给他一句话,他想跟谁都可以,不必顾虑。” 林劝站在沈追身边,眼眶下有明显的青黑色,“殿下,该启程回去了。” 沈追提了提嘴角,“嗯。”说罢,转身跟林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秦家。 孙成玉迎着南念从庆安王府后院出来,“世子也不必太过忧虑,云锦公子以后除了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以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南念脸色并未变得好一些,却也克制地点了点头,“多谢孙大人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孙大人躬身行礼,“恭送世子。” 南念回到府中,十九见他脸色不太好,给他斟了杯茶,“世子也不必太过忧心,能活着总是万幸。” 南念点了点头,抿了口茶水,“我只是恨得急了,无妨,你去休息吧。” 十九知道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服侍南念躺下了,熄了灯,退了出去。 南念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夜半时分月上中天,透过窗户撒在了桌上,雪白一片。南念盯着月光出神,忽然,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南念一瞬间将匕首从枕头下摸了出来。那人摸到了榻上,解开长袍刚准备躺下南念就动了,匕首直取那人眉心。 那人忽而轻笑了一声,在夜色中十分清楚,“这就不认识了?”不闪不避径直将人扣进了怀里。 南念一听那声音就卸了力气,本是取人性命却中途收手就更像是撞进了那人怀里,“殿下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沈追将人接住笑道,“嗯,回来了,等不及要见世子,就来了。” 第52章 五十二 沈追身上带着掩不去的风尘气息,南念伸手摸了摸沈追的掌心,“殿下不去沐浴一下?” 沈追翻了个身,伸臂将南念扣进怀中,埋进有些微凉的榻里,带着点鼻音道,“不。”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没了声息。 南念感到自己腰上的手臂沉沉的松了劲,带着那人一贯的体温,直直的穿进人的五章六腑。南念被沈追抱得有些不舒服,却没有马上动,只是犹豫了一会,将头靠进那个久违的怀抱,压在他身上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像是忽然散开了。 南念顺势蹭了蹭她,轻手轻脚的翻了个身,沈追的手搭在了他的小腹上,南念侧脸就着月光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沈追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还带着点青筋,掌心有一层茧子,南念伸手轻轻地描画了一会,忽而发现,沈追手心有一道勒痕,她一定连夜纵马回来的。他抬头看到沈追的侧脸轮廓,看起来比上一次在山庄见面的时候,要凌厉的多,她瘦了许多。南念这么想着,一边想一边轻手轻脚的摸了摸她的下巴。 本是睡不着的人,呆在沈追怀里倒像是突然有了睡意,不久,南念也窝着没了声响,迷迷蒙蒙中,他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怕不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乡吧。 第二日清晨南念难得醒来的比沈追早,他睁眼的时候,恍然还觉着昨夜做了个梦,沈追的手仍然在他的腰上,南念这才有了真实感,也没动,趁着沈追还没醒的时候多看她几眼。 正看得兴起,忽然腰间那只手将人勾进了怀中,沈追也没睁眼,还带着鼻音,显然是刚醒来,“怎么,昨晚上偷偷轻薄孤,还没有轻薄够?” 南念那经得住沈追这么撩拨,还没说话脖子就红了一片,沈追乐得见美人早起露出这么个被欺负了的样子,低头亲了亲南念。 南念有些磕磕绊绊道,“殿殿……下……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宫里说还有三日才到呢。” 沈追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我劝林劝跟我一块偷跑回来,到时候在城外钻进轿子做个样子就行了,一走走那么久再回来七七八八跪一天,受不了,太累了。”说罢她伸手勾了勾南念的下巴,“故此孤回来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府里,还劳烦世子金屋藏娇几日了。” 南念见沈追这样逗自己,不由笑出了两个酒窝。沈追看得心生喜欢,便凑近了又亲吻了两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右手伸出来。” 南念愣了一下,十分乖巧的将手伸了出来,沈追轻轻揭开他的袖子,那伤疤慢慢长好了,也能看得出一些新肉,“还疼么?” 南念摇了摇头,老实道,“不太疼了。” 沈追起身坐了起来,“可别瞒着十九偷偷把药倒了,别任性听明白了?” 早些时候南念不爱喝这温和的补药,就偷偷倒了两次,结果浇死了院子中的一颗树苗,十九肯定偷偷告诉沈追了。南念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沈追也不为难南念,伸手轻轻地捻了捻他的手腕,勾着嘴角慢悠悠道,“燕北弯刀马上就能回来了。” 南念听这话,心中忽而咯噔了一下,前几日燕北传来消息,赫连昭要来了,同样来的还有她手下的大军,也就是说,燕北弯刀回来的时候,他也许就要回去了。 沈追见南念忽然愣了,温声道,“怎么了?” 南念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门被打开了一个缝,十九端着盆水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然后立即训练有素地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沈追挑了挑眉,“长本事了,敢无视孤,扣他半月工钱。” 南念被这么一打断,心情倒是轻松了些,他从来不是个蒙着眼往前走的人,那些他要做的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可临头来没想到被沈追绊住了脚。 “殿下,要是我成了燕北弯刀,可就要走了。”他垂着眼睛不敢看沈追。 沈追定定的凝视了他一会,忽然伸手抬起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想走么?” 南念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涩声解释道,“我必须回去。” 沈追松开了手,侧靠在榻上,“那就回去。” 南念有些无措,沈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燕北弯刀怎么能只当个腰间的装饰品呢?该做什么就去做便是了,毕竟也是孤当初就答应了你的,不能食言,等你这柄弯刀需要刀鞘的时候,再来寻我便是。” “南念,往前走,别怕。” 南念忽然就红了眼眶,有些难过的握住沈追的手,他像是个历尽千辛万苦才得到一颗糖的孩子,捧着不敢吃,怕吃完就没了,可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什么都没有了。 沈追知道南念说不出口的是什么,他没立场让沈追等他,更何况前途渺茫,若是失败,南念身死,若是成功,他便是燕北第一位男皇。可到时候,沈追要被置于何地呢?其实她倒是没什么顾虑,毕竟这边事情,总要有个结束,若是可以,这里她一刻都不想呆。 沈追摸了摸他的眼眶,笑了声,“傻东西,人才多大一点,怎么心里装了这么多东西?放心,孤等你。” 第53章 五十三 三天后,林劝一行人才到京城,林劝一介文人,果然是身体弱,下了马车顾不得失仪,当即就找了个地方吐去了。早晨才从世子府溜出去的沈追倒是容光焕发,看起来只是瘦了一些,四平八稳的进宫见皇帝去了,顺手还给林劝告了病假。 皇帝身后站着付公公,看着精气神更不比之前了。“臣,参见皇上,此去幸未辱命。”沈追一边打量他,一边将此去的折子递了上去。 皇帝缓了一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以示嘉许,沈平絮看起来好像比过去从容了许多。沈追瞧着,心里那些曾经的不甘心忽然就有了安慰,十五六岁的年纪,沈追以为安平侯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可后来慢慢大了才学会了功高震主这个词,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是默许了罢了。 朝堂之上的大臣对此都见怪不怪,无人交头接耳,安静得落针可闻。安平王半阖着眼,一派平和就像即将驾鹤而去那样。 沈平絮大抵也了解了些局势,没了当时那冒进的样子,侧耳听完皇帝的嘱咐,站起身来,“庆安侯办案有功赏!两日后燕北赫连将军到访,户部礼部着手迎接,中秋夜宴,还请诸位多操些心。退朝!” 老皇帝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在付公公的搀扶下隐去了,众人这才像松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沈追凝视着皇帝的背影,转头见沈和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沈追也不避开,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自打沈追光明正大回来了,南念就时常偷偷溜去庆安王府,毕竟庆安王府呆着比较舒服,更何况,后院还养着一个云锦。 沈追回府里的时候,就听孙成玉说南念正悄悄站在后院的小窗户外看云锦公子。沈追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也不去打搅南念,坐在前厅等南念看够了自己出来。 南念呆了小半个时辰,一出来就见沈追端坐在大厅,“殿下回来了?” 沈追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今天嘱咐府中做了蜜藕,前段时间听说有人挖走了我池子里两根藕,这可不就干脆就让人做了。” 南念听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笑了,“那我不管,殿下说了,让我自己拿的。” 沈追捉起他的手,把玩着,“你府中那位怎么处理了?” 南念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还没顾得上,更何况与云锦相认,他还帮了忙。” 沈追漫不经心道,“倒也不奇怪,据说这云锦小时候也没其他名字,就像是安平王养的影卫,专门为了代替一个人的,这人怕就是你的义兄。更何况你义兄那个年纪的时候,安平王正是由于国难流落在燕北。”沈追这几日腾出了手,将云锦查了个底朝天。 南念垂了垂眼睛,他其实一直不喜欢谈云锦的身世,在燕北的时候,老是有人说云锦是她娘亲的孩子,可他娘与爹爹鹣鲽情深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他娘亲也很奇怪,从不反驳,他小时候问过爹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爹爹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他长大了就知道了。 南念见过那个小叔叔,小叔叔生了病,养在父亲父家祖宅中,年关的时候,有一次他贪玩走丢了,远远看见雪地里有个人穿着白色单衣,披散着长发,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吓了一跳,因为那人眼里没有光,他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那小叔叔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回了自己孤零零的小屋子。 南念低声道,“那孩子是安平王的,我那小叔叔喜欢救人,心肠很柔软。”他这句话没说完——救了条豺狼回来。 沈追道,“她本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后两年有一次机缘巧合,她去燕北做客,估计她还念着你那小叔叔,就看见云锦了,她养那孩子,怕是为了有一天将云锦换回去。” 南念忽而抬头,“殿下是怎么把他换回来的?” 沈追勾唇笑了一下,“用她女儿换便是了。” 南念想起了捧道到他面前的那根手指,忽然就噤了声。沈追抬头见他脸色不对,“怎么,心软了?” 南念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以为殿下不会这么……直接。” 沈追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鼻梁,“高兴就是了。跟何况她欠我良多,一根手指算什么。” 南念伸手攥住沈追那两根手指,“殿下,赫连将军大抵要来了。” 沈追点了点头,毫不在意道,转身在身后的冰炉子里端出一碗早早就冰着的酸奶,“去喝吧,来就来吧。” 南念盯着那碗泛着白花的酸奶,盯了很久,低声道,“大概,北边的事情都布置好了。” 沈追将人的下巴抬了起来,才见到南念泛红的眼眶,颇为无奈道,“我怎么原来没发现世子这么爱哭?怕我不放你么?” 南念红着眼睛,像个兔子,沈追看见这样的眼神就心软,“行了,小东西,不哭,你若是走的话,就从屏风崖走,还记得长生居后面有一条小路么?从那里直接就能直接到平川,只不过走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南念点了点头,小心地喝了口酸奶,哑着嗓子开口道,“殿下,赫连昭也不是个好人,她让我委屈求全。若是她向殿下提什么要求,殿下别轻易相信。” 沈追听到这话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南念那样轻易的顺从了自己,不是因为云锦太过重要,更多的是因为,他身后无所屏障。沈追点了点头,也不愿再多提南念的苦处,“吃饭吧,吃了去跟孤小睡一会,过几日中秋可有的忙。” 南念点了点头,他吃了几口零食,便跟着沈追进了屋子,沈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没多久,南念就睡着了。见南念没了动静,沈追悄悄的下了床,往后院走去。 云锦被接回来之后,一直住在庆安王府的后院,沈追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窗户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追没有刻意掩藏脚步,施施然走了进去。云锦听见了声音,认出来人是沈追。这地方能光明正大进来还不用掩藏的人,除了庆安侯也没有别人了。 云锦身后站着一个侍儿,那侍儿低头在云锦耳边道,“公子,殿下来了。” 云锦忙站了起来,那侍儿怕他碰到,手脚麻利地将凳子撤了,扶着他站好。沈追微微一笑,“坐,公子不必紧张。” 云锦忽然循着声音的方向跪了下去,那侍儿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沈追见状对那侍儿摆了摆手,让他放开云锦,由着云锦行了个大礼。“扶起来吧,云锦公子身子弱,十七去拿点纸笔来,孤有话要问公子。” 云锦能听得见,沈追也不含糊,“公子可见了南念?” 云锦听见沈追的声音,忽而攥了一下膝盖上的布料,摇了摇头,沈追低声笑了一声,“世子倒是挂念你,天天避人耳目的往这里跑,在窗边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云锦的手忽然僵住了,沈追抬了抬下巴,“若是公子想说什么,你右手边就有纸笔,拿去用吧。” 云锦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摩挲纸笔,沈追冷眼瞧着。 云锦哆嗦着写下,“云锦当不起世子厚爱。”写着,蒙眼的布上渐渐透出血渍。 沈追问道,“你那双眼睛看不见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 “沈和。” 沈追挑眉,“难不成是她亲自下的手?” 云锦忍着满身的恐惧,“是。” 沈追起身,站到了云锦身后,忽而开口道,“最初你可是当真背叛了世子?” 云锦的指尖泛起了青白色,“沈和那时候拿出了一件我父亲的小衣,她先是让人寻我告诉我她是我亲生母亲,然后要我收下一些东西,找机会塞进世子房中。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威胁我,说若是我不答应,就让我父亲名誉扫地,可我父亲已经入土多年,我怎能打搅他。故此那东西我收下了,也不准备放进世子房中,就藏在我榻下,过几日果真有人来查,我死不足惜,唯独不能将公子拉下水。” 云锦的手用力气极大,显出了一种不正常的颜色,沈追对他毫无同情之心,却也没说什么话,若是她的话她必然不会做这哑巴吃黄连的事,人死如灯灭,比起留在世上的虚名与葬在何处,倒不如血债血偿,若是要下地狱就拿仇人的血铺路,最差不过玉石俱焚,可沈追也知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她不能强求。“行了公子轻点,孤王府中的笔,还是挺贵的。那就不打扰了,公子好好休息。” 说完,沈追转身就出了院子,往寝殿走,她心里盘算,这主意怕是沈和自己想的,若是如此,那要放什么东西定然是宁海言挑的,也就能解释第一次她为什么看着那些书信如此眼熟了,她最初怕是大意了些,皇上倒是真的不一定知道这事。 正想着她抬头就是寝殿,抬腿迈进去走到床边掀开帘子就见南念在里面仍然睡得无知无觉,他侧着身子浅浅的呼吸着,吹起一缕头发。沈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南念呢喃了两声转了个身极为熟练地埋进了沈追怀中,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沈追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宝宝,醒醒。” 南念仍然不答应,还躲了躲,沈追也不着急,就这么侧着身躺在南念身旁,“宝宝”一声,亲一下,直到南念揉着眼睛迷蒙地看着她,有些奶气道,“什么时候了?” 沈追低低的笑了声,“不能再睡了,再这么睡下去,晚上你可就睡不着了。” 南念平日里没这么嗜睡,除了在沈追身旁,他揉着眼睛坐在塌边点头,沈追没办法,去要了块帕子给他擦脸。 “念念,下次去跟云锦聊聊吧。” 南念仰着头,“哪个云锦?” 沈追道,“总得去见的,哪个都可以。” 南念伸出双手,将沈追的腰拉进了,然后将头埋在她怀里,“嗯,知道了。”忽然他黏黏糊糊道,“若是我成了燕北王,第一件事就是发兵到大梁来。” 沈追听着新奇,“围了城,然后呢?” 南念眯着眼仰头道,“然后把你绑走,做我的皇后。” 沈追忽然就笑了,十分宽容大度道,“行,我给你做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把这个糖放出来,不知道宝宝会不会有点奇怪,主要是“心肝”我觉得不太日常。晚安大家。谢谢各位捉虫啊。 第54章 五十四 当夜南念跟沈追告了假,回了自己府中,云锦房中的灯还亮着,南念想了想转身直接去了云锦房中。 准确的说,他不是云锦,是从小养在黑暗里,连双生子都不如的一个影子,只等着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南念推开门的时候,他正端坐在床上,“你在等我吗?” 他歪了歪头,眨了眨眼,“嗯,在等世子。” 南念随手拖过来一个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该如何称呼公子?”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些嘲讽,“称不上公子,”忽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询问,“云昙行么?” 云昙,他生是为云锦而生,却从未拥有自己的名字。南念侧身将一条腿架了起来,将手搭在了膝盖上,“云昙公子如此费尽心力的在我身边呆着,却为何又要帮我?” 云昙抬起眼睛,他像是撕去了云锦的面具,笑了一下,“各为其主么。” 南念毫不在意,摆了摆手,“云昙公子大可不必跟我打这样的太极,我开门见山,你在我身边监视的不是我吧?” 云昙勾了勾嘴角,“世子倒是敢猜。” 南念歪了歪头,“不想说就算了,我只说几句,沈和倒是当真不缺你这一个棋子,那边修院子的老人看见了没有?你们家的,我兄长的死我会记在她头上,与你无关,但据说我兄长出事之前,有人同她谈过,但凡涉及她的利益,连能当做筹码的正主都能说丢就丢,更何况你呢?” 云昙没说话,南念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指望安平王念旧情,实在是愚不可及,既然我兄长不在了,你与我兄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于我来说也是个慰藉,公子好自为之。”说罢,南念起身将凳子放回了原处,走出了云昙的院子。 云昙默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成了一座雕像,南念坐过的凳子被他自己走的时候,随手放回了原处,一切都像是未曾变过,只有桌上半盏凉茶证明,曾有人来过,云昙忽而狠狠地吸了口气,夏日的风带着点粘稠的热,云昙却只觉着格外冰凉。他不知道在看什么,盯着虚无的一片想:旧情当然不可靠了,跟着沈和这么多年,他怎能不了解这个人,沈和只对得起自己。当云锦来京的时候,云昙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呆在黑暗中了,他曾偷偷溜出去过,只为了看看云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那时候倒春寒还没过去,街上有点冷,他穿着一层薄薄的深蓝布衫躲在一株发了芽的柳树后面,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云锦跟在南念身边。那个人就是一直替他活在阳光下的人,燕北世子来大梁说不好听些就是在做质子,这样困苦的时候,那个小世子仍然对云锦很好,他挽着云锦的胳膊,让他披上长衫。他站在树后忽然就觉得天气冷得难以忍受,当夜回去,他被管事在房梁上吊了一宿。第二日满身伤痕地醒来,发现自己被放了下来,沈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羡慕么?” 云昙不会说谎,只怔怔地点了点头,沈和忽然出手极快地一掌抽在了他的脸上,下手极重,云昙回过头来被打的有些懵,耳边都是嗡嗡声,伸手在嘴角蹭了一下,一手的血迹。 沈和微笑着,极为亲密地抬起他的下巴端详,“当你驯养一个宠物的时候,犯了错就要罚,不过那位置本该就是你的,想去就去吧。” 那时候云昙没听明白,沈和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身走了,他被人关在屋子里,三天后他被送进天牢,成了云锦。他再见到云锦的时候,那个活在日光里的人,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永远地关在了水榭中央。是谁把谁带进黑暗里,他已经分不清了。 安平王府中,书房里坐着久居府中的宁海言。宁海言老了,她的双眼已经浑浊得不像样子,沈和坐在她对面,“宁阁老可知道平川是怎么回事么?” 宁海言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林家还能坚持多久,平川太守白从鹤,倒是没想到啊,如此动作,林家的根基可不就伤了。” 沈和冷笑,她早知道宁海言这老狐狸避重就轻,“阁老怎么还不知道平川是您那好徒儿跟林劝一起做的?” 宁海言挑起了眉毛,“秉公办理罢了,沈追和林劝那两个孩子我心里有数,王女大可放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皇上还有多久日子?” 沈和抬眼,“熬不过冬天了。” 林贵君在宫中正午睡,忽然林家人来报,请贵君回府一叙,父家父亲病重,想见儿子一面。 林贵君听这话不敢怠慢,急忙收拾妥当回了林家。一进门就见自己父亲好好地坐着,林贵君心头却没有轻一点,“娘?” 林家家主林拂雁坐在正厅,抬眼看了儿子一眼,“平川出事了。” 林劝这些年恶心林家的这些腌臜事情,故此离家中远远的,家里事务就给了林贵君打理,后来与沈和合作过一段时间,宫中的消息传得极快,林贵君早就知道平川那边的根基保不住了。 按理说当年与安平王合作,林家打着敛财的幌子掩盖着安平王的动作,可一旦出事安平王就将自己瞥得干干净净。 林贵君抚了抚头发,“安平王怕是狼子野心,自然不会顾着飞儿。” 林拂雁原来是个没主意的,一直听儿子的话,“贵君的意思是?” 林贵君眼中闪过狠厉,“动手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一周不赶榜单啦,休息一周。 第55章 五十五 临近十五,宫内外都忙了起来,南念不是大梁内的人,这满地奔忙倒与他没什么关系,几日来就连老君后那边叫他过去吃茶的次数都少了。南念闲在府里的日子越来越多,他心中有些惊讶为何沈追也跟自己一样,天天在府中摇扇子。 沈追此时正背对南念立在书桌旁,手中执着一杆青竹笔,不动如山。南念趴在小榻上吃冰,沈追管着他也惯着他,一天只许吃一碗,南念对这一碗冰食有说不出的执念,吃得万分珍惜。他舔了勺子里的荔枝肉,抬头问道,“殿下怎么也这么清闲?” 沈追没回头,只心满意足地看着那张刚写成的《子都赋》,慢里斯条地将自己的大印盖了上去,“怎么?世子觉得不平衡了?” 南念含着一颗荔枝含含糊糊道,“对呀,殿下不应该此时穿着官服在大殿上跑来跑去么?” 沈追闻言笑了,然后转身走到南念身旁坐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南念有些怨念,抬头却被沈追那双笑眼晃了神,一时间将那碗被抢走的冰忘了,“怎么说?” 沈追笑道,“皇城之内,谁敢差遣我?我站在大殿里岂不是碍事?” 南念忽而道,“那宫中主事的人是谁?” 沈追伸手将南念抱进了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眯着眼道,“太女。” 南念心中动了动,从前沈追总是叫太女的名讳,如今却称她为太女,南念心里叹了口气,太女长大了也是好事,他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命不久矣,更何况别人呢?她还是长大的太慢。 正说着,门忽然被人拍了拍,孙成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太女求见,臣让她在正厅候着了。” 沈追闻言低头轻轻怕了拍南念的额头,“事情来了,你在府中休息,冰可不能再吃了,若是还热的话,去游水也行。” 南念对于沈追这样的念叨十分受用,也不反驳他早就不是个孩子这件事了,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寝殿与正厅还有一段路,沈追刚一出门,就见角落里站着十三。十三是她手里的暗卫之一,是十九的师兄,虽说与十九两人都是男子,性格却大不相同。 十三那一双眼带着些灰色,看人的时候总是阴沉沉的,沈追这些年让她呆在京城看着沈和,他一直做得很好。 沈追向他招了招手,“查出什么了?” 十三上前低声道,“林家想要动手了。” 沈追诧异道,“对谁动手?” 十三道,“太女。” 沈追皱了皱眉,林家人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动手就不怕将来沈平飞登基的时候被人戳脊梁骨,当真是没脑子,“有安平王的手笔吗?” 十三面色也有些凝重,“安平王门下的人曾与林家家主谈过。” 沈追忽而眸中神色尽褪,眼瞳像是眯成一线,有冷锋从那双凤眼中射出。她的声音像是结了冰碴子,“我倒是不在意别的,闲了去扣住那一两个幕僚,盯紧安平侯家的大门。” 十三见沈追面色有些发青,他也是跟着那天过来的,心中恨意一点不少,却也只能劝慰主子,“殿下,稍安勿躁。” 沈追摆了摆手,十三也不多说,转身架起轻功,消失在院子中。沈追转头,对孙成玉道,“太女呢?” 还不等孙成玉回答,就听见有一人远远叫她,“皇姐!” 沈追抬头,就见穿着一身蟒袍的沈平絮向她走来,“皇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沈追伸手向书房道,“太女请。” 沈平絮听沈追这一声尊称还有些不适应,她不自在地拽了拽衣角,“皇姐可以叫我名字就行。” 沈追却只摇了摇头,“太女可是也这么问过顾大人和宁阁老?” 沈平絮愣了愣,点了点头,“那他们可是跟我一个意思?” 沈平絮再次点了点头,声如蚊呐道,“皇姐,你们不必这样。” 沈追却摆了摆手道,“等太女登基了就知道了,可千万别辜负了你皇姐的心思。” 沈平絮默然,她听明白了沈追口中的皇姐是谁,沈平飞这几日跟皇帝告了假,再次远走高飞,她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也常对这位皇姐颇有微词。 沈追也不多解释,沈平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皇姐,世子可在?爷爷让我叫他进宫吃顿饭,顺路。” 沈追转头忽而心里一动,“跟你一同去?不用避嫌么?” 沈平絮挠了挠头,“爷爷也就是用我当个挡箭牌,皇姐放心好了,我守规矩。” 他哪知道沈追心中忧心的并不是这个,怕是有人想用南念当替罪羊。想着沈追点了点头,跟孙成玉打了个手势,便带着沈平絮去书房了。 沈追在书桌前坐下,下人搬来一个凳子,沈平絮也不见外,撩起袍子就坐了下来,沈追让人给她了上了一杯凉茶道:“有什么问题?” 沈平絮从怀中摸出了一卷细细抄好的名单放到了桌上,“皇姐看看我这位次安排如何。” 沈追展开这名单,细细地一个一个看过去,嘴上却也不闲着,“这事情问顾大人最好,孤才回来,能知道些什么?在孤看来这人只要没什么世仇就行,不碍事。” 沈平絮呐呐点头,心里道:没有世仇是不是太宽泛了。沈追懒得理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忽然见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赫连昭”。沈追合上了手中的名册抬眼道,“赫连将军到了?” 沈平絮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沈追忽然的提问吓得呛住了,咳得眼角泛红,回答道:“据说还有三天就到了。” 沈追点了点头,忽而嘱咐道:“这人是燕北掌兵符的人,你注意些,安排座位太女若是不放心安排在孤身边就行。” 沈平絮点了点头,“那我就没什么事情了,那明天我去接世子。” 沈追起身点了点头,“太女当放心些,顾大人虽然严厉了些,但却当得起帝师的名号。” 沈平絮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忽然低声道,“皇姐,我母王的病越来越重了,怎么不见好,所以我想借孙管家一用。” 沈追回头,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太女自己跟她说吧。” 沈平絮到底不能久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沈追站在院子里,身后跟着方才隐匿的十三,十三仍是那副阴沉的样子,沈追没回头,望着院子里的一颗香樟树忽然道:“赫连昭是不是曾经与世子有婚约?” 十三没什么别的表情,摇了摇头,“也不算是吧,是老燕王死前挟恩求她娶南念照顾他。” 沈追心里冷笑,老燕王真是老糊涂了,人心隔肚皮,空口无凭么能信呢?不然南念怎么能乖乖躺在她身边呢?转念一想,却也庆幸南念在大梁唯一的庇护是自己。她眯了眯眼,“赫连将军来不只是看看世子过得好不好的,大抵对抗南云台,她还需要些什么,送她一个帝卿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第56章 五十六 世子府的外墙从前下人总是懒得打理,墙外的青藤将整个殿墙染成翡翠色,如今沈追上了心,自然不会让这世子府如此破败。 沈平絮让人驱车到世子府门口停了下来,亲自下车与云昙说明来意,云昙领了命进到府中去请世子,十九站在一旁,以一种与平时大相径庭的目光审视着太女。沈平絮虽说年幼,大概也是感觉到了什么,这半年里成长迅速,虽然礼数上万分生涩,可还算是周全。 南念正待在房中捧着一副字画慢慢看,沈追跟他嘱咐了今天沈平絮会来,他一早起收拾妥帖在府中就等着了。云昙缓步走进来道:“殿下,太女来了。” 南念收起手中的字画,平整地铺在桌上,抬头看了云昙一眼,“好,我这就去。” 云昙俯身称是,南念走近他,他却没有给南念让路,南念并没在意,云昙在即将撞上南念的肩膀的时候忽然后退半步,低声道,“殿下,今日去宫里,不要走水边。” 南念思绪轻轻一动,道:“知道了,兄长,外边天热,搭一件凉斗篷不容易生病。”说完抬脚出了府。 沈平絮在门口等着,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南念对着沈平絮一礼,笑道,“劳烦太女跑一趟了。” 沈平絮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灿然一笑道,“哪里劳烦,表姐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世子。” 南念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太女说笑了。” 沈平絮也不为难,伸手道,“世子上车吧。” 南念点了点头,在十九的搀扶下爬上了后面的那辆车。马车晃悠悠向宫中驶去,十九坐在他右手边,南念伸手拨开帘子,一边看窗外一边轻声与十九说,“你一会隐匿了身形,跟在我身边。” 十九虽不明白,却也点了点头。 马车走得很稳,也不颠簸,不一会就到了宫中,南念一路提着心,沈平絮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往前走,南念稍稍落后了一步。到慈安殿要过一片池子,叫沁芳糊,湖面一条小道极为好看。南念路过那湖的时候并未偏头看,只跟着沈平絮往前走,进了慈安殿就见顾幼安坐在上首,手中捧着一份名册,沈清和沈宴坐在一旁闲聊,周侍君和林贵君都在,就连多日不在的沈平飞也吊儿郎当地靠在软塌上,梁王沈昌并不沉溺美色,自君后去了,就只两个侍君,宫中孩子也不过几个,难得聚齐了。 见南念来了,顾幼安十分高兴,忙放下手中的名册,卸下带在鼻梁上的琉璃镜道:“好孩子,快过来,最近哀家太忙,冷落了你了。” 南念心中一暖,微笑着走过去蹲在了顾幼安膝下,顾幼安伸手细细抚摸他的头发,念叨着,“这孩子怎么还瘦了,走的时候让人把我宫中那颗新送来的雪莲拿走,让下人给你炖了,补补身子。” 南念抿嘴笑道,“不用啦君后,我哪里什么都有。” 顾幼安伸手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净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南念也不反驳,只抿嘴笑。林贵君极少得老君后青眼,如今见南念如此却也只是心中冷笑,年轻人不懂得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道理,顾幼安还能有几年命好活,如今那点微薄的尊严还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道义”。 顾幼安拍了拍南念的手,让他在下首坐下,与众人道,“这年中秋,大家就多费心思,哀家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林贵君,你既是后宫份位最高的,就多操些心。” 林贵君理了理头发,眉眼含笑,“臣自当尽力。” 顾幼安颔首,低头忽而对南念道,“世子离家快半年了吧。” 南念回答道,“是,臣离家已经快半年了。” 顾幼安眯着眼睛道,“中秋节燕北的赫连将军来,明日就到了,她比你年纪稍微长一些,与你父母是旧识,夜宴你想坐什么地方?可要离你的同乡们近一些?” 南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君后看着安排就好,不必顾念,南念还是该懂规矩。” 顾幼安十分喜欢这样守规矩的孩子,笑着拍了拍手,“好孩子。” 南念这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家宴,顾幼安就是找后宫里的孩子们来聊聊天,南念与沈清沈宴谈了很久,两人似乎也是从前的样子,沈宴半句不离陈英,沈清仍然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 顾幼安见沈清安安静静坐在下首,只是偶尔应和一句,娴静温柔地像一簇睡莲,老君后忽然心里一动,问道,“清儿多大了今年。” 沈清忽然被顾幼安点了名,一愣,“回皇爷爷,十八了。” 顾幼安轻轻摩挲着膝盖的布料,“好年纪啊,也该嫁人了。” 沈清听到这话,忽而面色就白了,却什么都没说,只微微低下了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有点少,因为空调断电啦。 第57章 五十七 南念的眼睫闪了闪,这是皇家的家事,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沈清的手指在桌下微微痉挛着,南念忽而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命不由己,人间风月怕的不是求而不得,怕的是两情相悦,只是那人悦得不是你。连错过都谈不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会变成阴暗而葱郁的藤蔓,将人囚禁在看不见的深渊里,不得解脱。 南念低头喝了口汤,他突然很想见见沈追。顾幼安对沈清那点心思毫无察觉,拍了拍膝盖,他年纪大了膝盖总是容易不舒服。见南念低头喝汤忽然想起来,“南念,那赫连昭可是比你大些?人如何啊?” 南念心下一震,抬头回答道,“臣与赫连将军并不熟悉,但若是能得我母亲青眼应当还不错。” 顾幼安心中熨帖,在他看来,男孩子就当离这些东西远一些,羽翼未丰就不要轻易碰刀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已经算是极好的结局了,就见南念懵懂无知的样子心中十分喜欢,也乐得给这孩子指点两句,“赫连将军来此特意递了折子,有意在大梁选一位正君。” 南念听到这消息竟也没什么意外的感觉,她只是答应了母王照顾自己,如今自己也有了停泊之地,她自然没了束缚,娶正君也是应当的,他与赫连昭一个处心积虑,一个不情不愿,本就没有结果。南念忽然瑟缩了一下,然后低声道,“赫连将军青年才俊,大梁人杰地灵,定能找到一个良配。” 顾幼安笑道,“她也是托你的福了,哀家会留心些。” 南念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是冷的。 沈平飞只坐在一边笑吟吟看着几人,只偶尔与顾幼安说笑几句。 林贵君忽而笑道,“世子与太女同来,关系想来是不错的,你看这天色也晚了,世子府又偏远,一同回去安全些。” 顾幼安听这话点了点头,“太女将来要担大任的,应当体恤。” 沈平絮用帕子擦了擦嘴,点头道,“谨遵皇爷爷懿旨。” 南念起身,众人纷纷告退,沈平絮走到他身旁,小声道,“世子,你是去我表姐府上还是……” 她话没说完,耳朵就先红了,南念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只摇了摇头,“回世子府,庆安侯府哪是随便能去的地方。” 沈平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天色已经很晚了,宫灯点起,一直延伸到锈红色的宫墙之外。两个下人提着灯走在前面,两个下人提着灯跟在两人身后。南念回头透过昏暗的灯光忽而发现那人是个生面孔。他心中一沉,忽而提起警惕。 沁芳湖的夜景是宫中闻名的,湖上有流萤飞扑,顺着那一条浮梁在湖面上画出一道归途。南念此时却无心注意,沈平絮不知道南念心思,笑着停在湖边,“世子夜里没来过宫中吧,你瞧瞧这夜景。” 南念留心着身边人的动静,只敷衍道,“是极好看的。” 忽然一阵风吹来,前后四个下人手中的灯齐齐灭掉,两人不及反应,眼前炸然一黑。南念身后有风袭来,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南念错身向左边滑了一步,她那右手早已好得七七八八,正准备一个擒拿手将人撂翻在地,身后那人就被人提起了领子拽回了黑暗里。 “世子,你没事吧?” 南念放下心来,刺客背后像鬼影一样的人是早早埋伏好的十九。说来这么长时间,南念并没有见过十九如此模样,大部分时间他都像是一个单纯而容易冲动的小弟弟,此时南念已经能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得清他了,十九还是进宫时那一套深蓝的宫衣,他手上挂着一个人,那人的脖子陷下去了一块,看起来是被十九生生捏断了脖颈。 沈平絮也习过几天武,倒不至于被人直接制服,只是也支撑不了多久,南念记挂着沈追,“你这样贸然杀了他,可会牵连你家主子?” 十九眨了眨眼,声音却陡然冷了,“我的主子就是世子,更何况殿下说了,该杀的人就杀。” 南念躲过另一个刺客的刀子,“她什么时候说的?” 十九声音里带了点轻松,“殿下今日在常宁宫嘱咐的。” 南念心里一抖,她怎么在宫里?沈平絮明显并没有两人如此轻松,她肩上已经见了血,与南念背靠背得以喘息,“世子,你们怎么还有心情聊天。” 可南念的声音却忽然在她正前方出现,“抱歉太女,殿下可有受伤。” “我……”她那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就帮她补全了,“不仅伤了,而且马上就要被世子杀死了。”说完,那人忽然用一双细瘦的手拎起她的脖子,那人当是江湖中人,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沈平絮一个女子竟然挣扎不开。 那人带着沈平絮当即就跳进湖中,看来竟是存了死志,一边走一边声音凄厉得喊,“救命啊!太女落水啦!世子伤人了!” 十九眉心一皱,回头对南念道,“殿下,你先走,我去结果了他。” 南念冷笑,挡住了十九,“十九,给我蹲在湖边哭,声音越大越好,我有赏,就喊行刺。” 十九伸手,“可是!殿下……”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南念直直地扎进了水中。 十九目瞪口呆地在原地跪了下来,真心实意地哭了,庆安侯可是在宫里,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后半年的俸禄估计又没有了。 “世子!!!太女殿下!!!” 沈平絮只觉得身后那只手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鬼爪,将她按进水中。眼前已经看不清了,忽然她身后那只手松开了,她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铺面而来,鼻腔里都是血腥气。紧接着就被人提出了水,她费力地咳呛了一口就见抓住自己的是南念,她低哑着嗓子,“世子?” 南念这时候也,没了什么耐心,低声道,“闭嘴,晕过去算了。” 沈平絮挣扎道,“不能晕过去,他要诬陷你。” 南念心道:很好,心中还是明白的。“松开,醒来解释也是一样的。” 沈平絮还想说什么,却被南念坏心思地往水中一按,呛了口水,干脆就闭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 第58章 五十八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沈追正与顾谨坐在常宁宫清算朝中的势力,沈昌的病越发沉重,靠在榻上休息。孙成玉跪在榻边为沈昌施针,沈昌睁眼看向跪在一旁的人,“孙卿,别来无恙啊。” 孙成玉勾了勾嘴角,“托皇上的福,勉强能糊口。” 孙成玉曾是太医院中的首席,与皇帝算是一同长大,到底她还是存着几分故旧情谊。 沈追对皇帝暮年那点追怀感想嗤之以鼻,顾谨更是毫不关心,忽而见付公公砸门进来,“皇上!殿下!太女和世子遇刺啦!” 宫中夜里本就有当值的侍卫,更何况皇帝与庆安侯顾谨还在常宁宫议事。十九拼了命在岸上嚎,众人火急火燎奔到湖边就见南念在湖中心正拖着沈平絮往岸边游,沈追脚步如飞,顾谨竟然都险些跟不上她。 到了岸边就见南念一身湿漉漉,脸色苍白,满身看不出是谁的血。沈追心头火起,伸手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南念心知理亏,垂着耳朵先行认错,“殿下,我错了。” 沈追,“……”瞪了他一眼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他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十九红着一双眼睛哑着嗓子道,“殿下,新衣裳换一下吧,不然着凉了。” 南念此时不敢硬顶着沈追,只得去一旁的马车上先换了衣服。 沈昌站在湖边,“给朕查!熊心豹子胆了敢谋害太女!” “那欺负我燕北世子就没关系了么?” 众人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宫门外忽而停下了一架马车,那马车并无华美的装饰,车身青铜色,满是肃杀。 车里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雪青的长衫,颈侧一道薄薄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着肩甲磨出来的。 那人鬓角长发被一颗铁冠扣在后脑,双眼狭长,鼻梁极高,就像是常年埋在燕北绝雁山雪地里的一把凛冽长刀。 南念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他掀开帘子苍白着脸从马车中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沈追身前,黑暗中无人注意到南念与沈追的距离有多近,他悄悄在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沈追的衣角,下一刻他冰凉的手却被包裹在了温热的手掌中。 “赫连将军,别来无恙。” 赫连昭却看见了南念的动作,她皱了皱眉,目光像是蜻蜓点水那样掠过南念,抬眼看向站在湖边那位病骨支离的大梁皇帝。 身后有侍卫想要上前呵斥,沈昌伸手按住那人,挺直了脊梁骨道,“赫连将军舟车劳顿,怎么这就来了?” 赫连昭对她这强弩之末的样子毫无畏惧,侧头看南念,“燕北世子可就一个,为人臣子安能不先来看看?” 沈昌冷着面孔,这人的敌意太过明显,她不得不提起精神来,赫连昭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另一人身上,她露出了一点捉摸不透的笑,“当年十三道金羽令侥幸没要你的命,怎么,今日要冰释前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庆安侯已故七年,在大梁京城内,这已经是个不能说的旧事了。庆安侯身死琼州,表面上是安平侯心生嫉妒,可真正下金羽令的人是沈昌啊,大梁几道令法,金羽令、银书令、铜锦令,金羽令为最高,沈盛当年应当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与匈奴进犯国之危亡是一个重量的,竟然都请得动金羽令。沈追当然知道了,七年让她将自己从血海尸山中打捞而起,勒进骨血里的荆棘被踩碎在脚下,仇恨不再成为枷锁,她是那片深渊的主人。 沈昌听见这话,脸色竟然都有些泛白,沈追却风轻云淡笑了一声,“赫连将军不必提醒,追心中有数,只是家事,不劳挂心。” 众人又齐齐松了口气,赫连昭也不在乎,“是在下多嘴了,对了刚不是要查么,那就查吧。” 侍卫从河中捞起那个被南念一刀斩在肩膀的刺客,由于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像是只有一口气了。 沈追让人拿来披风,十九给南念穿上,众人检查完毕,沈追上前问道,“可查出什么了?” 那侍卫摇了摇头,“回殿下,这人衣衫太干净了,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多半是死士。” 十九忽然跪下声泪俱下地说,“启禀皇上,这刺客将太女和世子都拉下水,大呼是世子刺杀太女。” 沈昌惊怒交加,转头问刚缓过来的沈平絮,沈平絮也是受了惊吓,脸色有些苍白,“可有此事?” 沈平絮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沈昌咳了两声,付公公在她身后低声劝慰道,“皇上息怒啊。” 沈追见状瞥了一眼地上还剩一口气的刺客道:“皇上,夜里估计也查不出什么,不如暂时将这些人收押,容大理寺彻查,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沈昌也知道自己撑不住,摆了摆手,“依庆安侯所言。” 赫连昭冷眼瞧着沈追,“大梁的大理寺可最好不是只有个名头,在下的耐心可不是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写一半被拉去帮忙,没来得及写糖。 第59章 五十九 沈昌先率众人回了寝宫,留下大理寺众人收拾刺客整理现场。赫连昭径直向南念走了过来,沈追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了身后,赫连昭也不以为意,只没头没尾道,“既然如此,看来臣也不必多虑了,臣告退。”也不等人回话,径直自己上了马车走了。 沈追眯了眯眼,这人真是不肯吃一点亏。转头见人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忽而回头道,“世子去哪里?孤正巧带你一程。” 南念一听沈追这话就知道她生气了,此时两人身旁又没人,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叫了,南念心下理亏,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还能回侯府么?” 沈追听他这软软的调子,半晌无言,心中气散去了大半,无奈道:“冷不冷?” 南念吸了吸鼻子,顺杆爬道,“今日不小心落水,王女还要凶我,心冷。” 沈追挑眉看他,心道,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学到的这些油嘴滑舌,小狼崽子摇起了尾巴,她倒无言以对,只得抬脚往前走。南念以为她犹在生气,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沈追行到王府的马车前,停住脚,一时间南念来不及反应,脚步未收,眼看就要撞上沈追,谁知道沈追忽而极快地转了个身,南念径直撞进了沈追怀里。 南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追也并未伸手抱他,只冷着脸盯着他,南念心里一慌,身体先于思绪,犹豫了一下抱住了沈追的腰。他将自己埋进沈追怀里,只想着装哭一会,沈追心疼他自然就不气了,结果想着想着南念倒真的觉着有些难过,曾承恩许诺的人成了泡影,故土千里虎穴龙潭,剩下一个沈追竟然还如此对他。 不知觉沈追伸手将人像是抱孩子那样抱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给他擦了擦眼泪,“哭什么,今日该问罪的人是我么?” 南念情绪不好,又被人珍之重之地抱在怀里,便更加不讲道理了,环着沈追的脖子,“不该么?想来殿下是不心疼我了。” 沈追都快气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不讲理的小东西。”说罢,抱着他上了马车,天色昏暗,她也无所顾忌。 南念难得不架着自己,大抵是因为今夜见了赫连昭,他急需寻个地方平静一下。沈追知道赫连昭原来与南念有个莫须有的婚约,她提早让人在城外与赫连昭谈拢了联姻,绝了两人之间这点藕断丝连的关系,赫连昭虽看起来为人冷淡,可的确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虽是送南念来大梁,却也直接给他找了个简单粗暴的保命的法子,可沈追瞧着南念坐在她怀里沉默的样子,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南念任由自己沉在沈追怀里,一动不动,他其实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当时在车中只换了外袍,里衣还是湿的,夏夜里不至于热,只是贴在身上,那点凉气止不住的往骨头缝里钻。 沈追叹了口气,也没逼着他说话,只就着抱着他的姿势在车中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铜花镂空的熏炉,在他的膝盖上轻轻熏了熏。 夜里马车径直驶向了庆安侯府,沈追抱着人进了寝殿,算来从皇宫中出来,他竟一直呆在沈追怀里。 孙成玉见世子湿着头发被抱回来了,当即大惊失色,还以为世子又受什么欺负了,沈追给了她一个眼神,孙成玉也就懂了,也是,今日沈追专门为了世子进宫,哪还能让人欺负了,想来是因为殿下做的事情世子闹脾气了,于是极有眼色地让人准备热水和驱寒的茶水,消无声息地退下了。 南念其实也没在想什么,他很久没有再想起故乡的事情了,今日乍一见赫连昭,那长刀一般的眼睛,将他带回了那座巍峨宫殿中,那座宫殿中曾经摆着一个黄金榻,榻上躺着他的母亲。 “赫连昭,他我就交给你了,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后来,那里停着一个棺椁,里面躺着两个人。 等到南念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沈追放进水中了,衣衫尽褪,长发散在肩头,沈追只穿着白色的长袍盘腿坐在池边,手中一杯葡萄酒,就着夜色正瞧着他。 南念的下巴养出了一些肉,没当时那么尖瘦了,只是脸色很白,就算是热水也将血色带不上他的颊边。他浑不在意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低头伸出一双手,几缕长发散在他苍白的指尖。 沈追低头抿了口酒,不做声,南念缓缓抬起了头,有痴痴地看着沈追,“殿下,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沈追低下身子,挑起他的下巴,近乎缠绵地亲了一下他的唇,低低道,“嗯。” 南念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追不答,南念睁开了眼睛,她嘴里都是葡萄酒的味道,小声说,“殿下,我今天看见赫连将军,其实很难受。” 沈追低头又亲了亲他,“我知道。” 南念忽然勾住了沈追的脖子,红了眼眶。沈追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肋下,将人提了起来,就这样□□地抱进了怀里,转身放在了榻上。 沈追撑在他上方,沉着脸道,“南念,你听好,从你睡在我庆安侯府那一夜开始,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若是下次你再拿我的命冒险,我会很生气的。没什么比性命更重的东西,可听明白了。” 南念搂着她的脖子点了点头。 沈追望着他的眼睛,低头亲吻了上去,像是要将灵魂镌刻在彼此的身体上那样。 夜里一滴汗从南念的下巴落在了他的锁骨上,他的脖颈仰着,露出一个脆弱而又优美的弧度。 沈追偏头亲吻了他的小腿一下,俯下身子在他的颈侧留下红痕,南念已经哭叫得没了力气,由着沈追将他抱起来,细细碎碎的在他下巴上亲吻,一边亲吻一边喘息着说,“念念,答应我不再冒险了。” 南念红着眼睛哼哼,“殿下,我喜欢你,殿下……啊。” 那一夜里,沈追没能逼出来南念的承诺,倒是灌了一耳朵的,我喜欢你。第二日沈追看着还在一旁熟睡的南念,在他肩头吻了一下,想了想,也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咳 第60章 六十 第二日大理寺就有了消息,原因很简单,长时间将自己埋在大理寺案卷中的林劝,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想法,上奏请罪,那奄奄一息的刺客是林家的侍女。 沈追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正与南念在前厅吃饭,勺子里放着剃干净刺的鱼肉,奶白色像一块块蒜瓣。下人在桌边汇报完之后,沈追点了点头,在盘子中用勺子就着鱼肉舀了一勺汤,然后放进了南念的碗中。 南念也不拒绝,将带着点鱼油的鱼皮挑了出来,沈追习以为常地将碗递了过去,这才回答道,“去跟宫里说一声,孤下午进宫,世子昨日受了惊,今日发了热,在府中静养,就不去了。” 南念伸手拽了拽她,“为什么我不能去?” 沈追低头抿了口汤,“你与太女一同落水,那人本就打着嫁祸你的想法,此时不称病,什么时候称病?” 南念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就接着吃饭了。 沈追起身,“你慢慢吃,吃完去转一会再睡觉,不然容易难受。” 南念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沈追见南念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先行回了房中换上朝服,进宫了。 议事殿门前站着许多人,沈平飞也站在门口,脸上没了平时的神采,见沈追来了勾了勾嘴角,“庆安侯来了?” 沈追见了礼,也不多言,付公公向皇帝通报了一声,得了回复便出来对沈追道:“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沈追对着沈平絮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议事殿。沈昌正坐在皇位上,赫连昭将双腿交叠坐在一侧,另一侧是苍白着脸色的沈平絮。 “庆安来了,坐吧。” 沈追谢过皇帝,撩袍坐下。林劝从殿外进来,她如今褪去官服,手捧着一卷案卷跪了下来。 “启禀皇上,臣彻查了刺客的身份,上无父母,下无夫儿,当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 沈昌抬起眼,眼里都是阴沉,“爱卿何故脱了官服?” 林劝抬起头,她拆了发冠,有一缕散发落在了耳边,“臣是林家独女,故此得知一些内情,这刺客与林家一侍卫极相似,近日那侍卫据说还乡了,昨日案发旁还拾到了一个朱钗。” 沈昌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谁的?” 林劝顿了顿,低头叩首,“林贵君身边侍儿,红药的。” 沈昌将手中的杯子“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上好的青玉茶盏碎成了碎片,大殿上鸦雀无声,唯有沈昌粗重的喘息。沈昌自少时就以温文儒雅著称,二十年前也是面如冠玉,宽衣博带的翩翩君女,她这辈子少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这位病体沉重的帝王终于压不住怒火,“贱人。” 赫连昭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皇上还是先别动怒,真假与否还未能定论,贵国可不要给本将军一只替罪羊。” 虽说这话赫连昭说的极为不客气,可确实在理,沈追也起身道,“皇上息怒。” 沈昌脸上的怒色慢慢地褪去,留下了一种极为伤心的表情,沈平絮上前,低头在沈昌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才慢慢的变好了一些。 沈追见她面色缓和,道:“皇上不如先传红药来问问,若真是林贵君做的,哪至于用自己身边人来。” 沈昌像是听进去了,摆了摆手,下人便急急去请了。 可不一会,那侍卫便脸色难看地回来了,“皇上,红药刚刚自尽了。” 沈昌忽而站了起来,揪住了那侍卫的衣领,“你可亲眼看见了?” 那侍卫不敢抬头,“皇上,臣亲眼所见,红药上吊自杀了。” 沈昌像是脱力一般坐回了椅子上,脸色骤然灰败了下去,她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平絮,低声道:“是朕对不起你们父女,一个都保护不好。” 沈追眯了眯眼,她手中暗线查出那安平王府的幕僚可曾与林家人多次聚首,只是事发前一月,忽然撤的干干净净,沈和此时是拉不下水了,大抵林家人这时还在等着安平王去救他们吧。 沈昌低声道,“林贵君念在大皇女的面子上,都一齐贬为庶人,朕就不见他了。”忽而她像是发了狠那样,低声怒吼道,“告诉他!他把该还的东西还回来!” 沈追默然,林劝面上没什么波澜,只叩首领旨谢恩。 林劝与林家同进退,她曾有功,故此轻罚只是夺了官职。她心中倒没什么不忿,只像是将什么不属于在自己的东西交还回去了那样,一抬头却见沈追站在门口。 林劝行礼,“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沈追挑眉与她同行,“准备去何处啊?” 林劝苦笑道,“大抵回祖宅吧。” 沈追笑了声,“浪费了,林劝,孤拉你一把,平川去不去,白从鹤扛不住平川。” 林劝一愣,“殿下,臣戴罪之身……”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追打断了,“林劝,你不该被林家困在泥里,孤知道你是林家人,可你还想让林家堂堂正正。” 林劝不言,堂堂正正是林家求之不得的东西,从前林家是靠裙带关系,如今她不想,林家也不想。 “林劝,去吧。”顾谨走了出来,她受沈追之托,早早候着了,“你不当如此的。” 第61章 六十一 林劝万万没想到顾谨也在这里,沈追如今还愿意提携她大抵也是因为故旧情谊,但顾谨不一样,当朝清流之首,与自己素来没有交集,虽说与庆安侯交情甚笃,可她并不是为了交情折腰的人。 顾谨见她见了自己就愣住了不禁好笑,“林大人?” 林劝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顾大人真是折煞我了,劝如今不过区区草民,怎能当得起大人。” 顾谨微微一笑,“那林小姐对庆安殿下刚才说的,意下如何?” 沈追斜靠在宫墙上,面色颇为慵懒道,“林劝,你可当真甘心?大皇女自此归于江湖,那是她的幸事,于你,可未必啊。” 顾谨低头掸了掸衣衫,“刚何况今年,平川的情况实在不算好,白从鹤力不能及,为官者,安能因一己私欲而避世?” 听闻此言,林劝骤然眼眶红了,她怎能甘心?自她入仕,身后就背着一个沉重的林家,林家从前上位不光彩,连带她身上都是耻辱,流言伤人也伤心,林劝退居大理寺,与人间险恶待在一起,这里也是最清净的地方。谁能想到藏在淤泥深处的林劝,林家大小姐,胸腔中是一片赤诚呢? 林劝并未言语,只对着两人深深一拜,转头走向宫门外。此时晚霞似血,林劝的白衣猎猎而飞,恰如涅槃了的凤凰。 沈追望着林劝的背影,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些微妙的羡慕,继而眨了眨眼,转头对上立在一旁的顾谨。 顾谨回头看沈追,“殿下眼光倒是不错,这人倒是个好苗子。” 沈追笑道:“孤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 顾谨去忽然收敛了笑意,“那么殿下所图为何?” 沈追也沉下了笑,轻轻扣了扣腰间的玉牌,“孤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来写史书。” 顾谨心中一动,面色忽而严厉了起来,“庆安殿下聪明一世,怎能如此糊涂!” 沈追偏了偏头,并不去看顾谨,顾谨却不放过她,“殿下收拢燕北世子,将林家拉下马,就算殿下有明君之才,可若是事成,这辈子都会被钉成一个千古罪人!” 沈追见平日宠辱不惊的顾谨此时急得脖子都红了,不由心中升起一些好笑。她眯着眼极为缓慢地笑了,眼里都是冷的化不开的终年积雪,“皇上身上的病,与孤无关,林家人自己作孽,与孤无关,算来算去真的能怪在孤身上的就只有燕北世子了,怎么,两情相悦也是罪过了?” 顾谨皱眉,“殿下,你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沈追笑着摇了摇头,“是师父让你来劝我的吧,顾大人还是回去问问恩师,有何资格劝孤袖手旁观,身先士卒入局的,不是她么?” 顾谨还想说什么被沈追伸手制止了,她转身侧过脸,“大人可是把我回来的原因,真的当个笑话了。” 顾谨看着沈追的背影忽而觉着胸口疼痛,她与沈追少时相识,那时候她像个不服管教的猴子,却满是天真烂漫,如今,却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那时候,她问过沈追她为何回来,沈追只跟她说了两个字——讨债。 这句是真的。 沈追坐着马车走在半路,忽而改了主意,她问沈英道:“世子此时在何处?” 沈英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世子在世子府中。” 沈追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半路去清芳居一趟,带一些青枣茶,去世子府。” 沈英手脚麻利道,“是,殿下,臣这就去办。” 南念是当真不知道沈追这时候要来,因为此时世子府大厅中坐着一尊大神。赫连昭递名帖要来拜见的时候,他愣了很久,却也还是让十九将人放进来了。 赫连昭与南念两人说不出谁的辈分更大一些,如今怎么看都该是南念去拜赫连昭,毕竟赫连昭如今与燕北王就只差一步了,可这一步偏偏就是如今呆在大梁的南念。南念两手空空,可毕竟是燕北正主,不是什么人都欺负得了的。 如此一来,两人自别后第一次见面竟都愣了一下,后来还是赫连昭先反应了过来,躬身一拜,“臣拜见殿下。” 南念无言,只伸手道,“将军坐吧。” 赫连昭坐了下来,抬头道,“殿下看着脸色比离开燕北之时,好了许多,想来身体好了些。” 南念心道,沈追一天天逼着自己吃饭喝药,身体自然比平日好许多,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好些了,下人都照顾着。” 赫连昭点了点头,忽而抬眼,想起了什么,“云锦呢?怎么不见他伺候着?” 正巧,云昙端着两盏茶水进来了,见赫连昭直直地望着他,云昙屈膝行礼,将茶水放在了桌前。 南念心中一跳,当年云锦曾在赫连昭兵营中当过一段时间军医,与他极为熟悉。南念曾与云锦朝夕相处,不能再熟悉了,云昙与云锦太过相似,当时被那么快地认出来,是因为云昙不认命,他只想做云昙。 果不其然,赫连昭忽然起身,身形像闪电一般袭向云昙,云昙没想到,大惊之下下意识还手,赫连昭不闪不避,在他手腕上一转将人擒住,冷声道,“云锦呢?” 云昙被赫连昭大力撞在了墙上,皱了皱眉,咬死牙关不开口。南念起身伸手握住了赫连昭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厉声道:“将军松开!” 赫连昭不等到云昙的回答便不放手,南念留着云昙还有用,死死抓住赫连昭的手腕也不松手,云昙大惊之下伸手将两人的手腕扣在了一起,三人就这样你死我活地缠在了一起。 沈追没让人通报,进门就看见大厅中缠在一起的三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追:你们在干什么! 第62章 六十二 南念只觉得领子一紧,接着就被轻轻巧巧地提了起来,背后靠近一个怀里。赫连昭自然就没有这种待遇了,手腕上的大穴被踢了一脚,被迫松开了云昙。沈追下脚的力气实在是大,赫连昭沉着脸捂着麻了半边的手,后退了三步。云昙顺势捂着脖子跪了下来。 “庆安侯这是何意?”她的声音里像是含着冰碴子。 沈追却没像平时那样笑一笑应付,面无表情地将南念从怀里拉出来,不着痕迹地将人放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站直身体对上赫连昭,像是才注意到这人是谁似的,“原来是赫连将军啊,刚孤一时情急,以为世子府遭了刺客,将军见谅。” 沈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赫连昭也能在说什么了,撩袍在沈追对面坐下,“世子不妨跟臣解释一下,这个侍儿臣怎么没见过?” 南念惦记着刚刚沈追没笑,一时间有些走神,“啊,将军平日里繁忙,眼生也是正常的。” 赫连昭见南念心不在焉,火气更盛,说实话,她当年应承老燕王也是由于欠了恩情,该还了罢了,她与南念在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她倒是更像南念一位严厉的长姐。南念眼神不住地往沈追身边蹭,她就觉得头上青筋直跳,男生外向啊,本想着让他在庆安侯手底下讨个生路,等她将在燕北的局布好了就来接她回去,谁曾想到她作茧自缚,生怕南念陷在这莫须有的情感中,将燕北抛之脑后。 沈追不知道赫连昭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只见她面色是由青转白,心情一时间好了许多,“管这么宽做什么,将军,世子心中有数就行了。” 南念这才反应过来,“将军不必多虑,这是我贴身侍儿,千真万确。” 赫连昭见对面两人俨然一个鼻孔出气,一时间心火上头,沈追见差不多了开口道,“说来将军要在大梁停多久啊?” 赫连昭耐着性子回答,“半月。” 沈追点了点头,“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宴了,将军也来吧,前几日老君后还提起来我那两个钟灵毓秀的弟弟,一个个的收不住心。” 沈追这一番话算是点到为止,赫连昭顺着台阶下去,“两位帝卿必然是人中俊杰,何愁良配啊?” 沈追听她还有推诿的意思,也不逼她,前几日派沈英与她交涉两人心中都有底,不会乱来。 赫连昭本是想要来问问南念过得可好,可要她帮衬些什么,如今一见自己倒像是多余的,不由冷哼一声起了身,“看来殿下过的一切都好,如此臣就放心了,臣告退。” 不等南念说话,她一拱手径自从前厅出去了,临走回头还剜了云昙一眼。 云昙只瑟缩地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 见赫连昭走了,南念才起身将云昙扶起来,“可有磕碰到?” 云昙捂着脖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南念垂了垂眼睛,“你能装就装一些,何必受这皮肉之口?” 云昙近来与南念熟悉了些,倔性子就显现了出来,他偏头不答,南念也不逼他,只摇了摇头道,“回去歇着吧,让十九给你上些药。” 云昙俯身行礼,沉默地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完了,沈追才伸手扣住南念的腰,南念在她怀里转了个身,他还惦记着沈追不高兴这件事,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追低头看他,“刚你们做什么呢?” 南念鼓了鼓腮帮子,余光瞥见身旁没有人,大胆地伸手回搂住了沈追的腰,仰着脖子,“云昙都快被掐死了,我能不动手么?” 沈追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哼了一声之后,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不问问我今日来做什么?” 南念眨了眨眼睛,“那殿下今日来做什么呀?”他那个“呀”字,咬得很轻,还带着带点千回百转的软糯。 沈追,“……”像是被小猫在心上挠了一下,她找了找声音,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左右宫里没我什么事情,我带你去外面逛逛吧。” 南念睁了睁眼睛,他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寻常人家的男孩这个岁数,多半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的宝贝,游山玩水的好年纪。南念不一样,如今来大梁已经快半年了,怕是连世子府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他亮着一双眼,兴奋地点了点头。 华灯初上,大梁京城之内最繁华的巷子,是城南的朱雀巷,寻常百姓常摆了小摊在哪里卖些好看的小玩意,或是地道的小吃。 南念与沈追换了常服,也不叫马车,只并肩走了过去。南念还没来得及吃晚膳,肚子有些饿了,可眼睛却被满街人群占住,不想停脚,沈追没办法,只能半拖半抱将人揪到买吃食的小巷旁边,南念一抬眼就看见一块晶莹剔透的凉糕,他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沈追不让他吃凉的,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沈追。 沈追比了一根手指,“就一块。” 南念霎时间露出了一点极为欢喜的笑,就像是幽幽山岭中乍然升起的流萤。沈追接过大娘手中的凉糕,跟她道了谢,南念伸手想要接那块凉糕,沈追坏心思地假意将凉糕递了出去,南念伸手要来接,沈追却突然将凉糕向身后一撤,极轻地在南念脸上吻了一下。 按理说他与沈追肌肤相亲这么多日子,早该习惯沈追时不时的亲昵,可是他还是不可自抑的脸红了,他冲着沈追笑,身后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就像是沉在人群里最珍贵的一只萤火虫,在狂风骤雨中恰巧栖息在了沈追的肩膀上。 沈追看着他忽而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还想看看什么?” 南念被蹭得舒服了,眯了眯眼,笑嘻嘻道,“那我还能再吃一碗烤豆腐吗?” 沈追无奈道,“吃太多了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南念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不会的,就吃一碗可以吗?” 后来那天晚上,沈追一再妥协,南念除了吃了一碗烤豆腐以外,还吃了一个烤红薯、一小碟酒酿花生、几口荷叶鸡、一盒小酥肉。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追背着南念慢慢地往府中走去,南念吃得有点多,伏在沈追背上打着小小的嗝。 南念懒洋洋道,“殿下,我好撑啊。” 沈追听他黏黏糊糊,“都说了让你少吃点,先别睡,回去喝点山楂水。” 南念乖顺的点了点头,趴在沈追的肩窝上,“殿下,我特别高兴,真的,就算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我也不会忘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像是梦呓一般,沈追没听清,身后的人却没了声响,沈追轻轻将人往上颠了颠,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其实该听到的,后来无数次再想起今夜,她都觉得心疼得紧。 府里灯都熄了,庆安侯府里的人都是军营中的旧部,没太多礼节,沈追也不打扰他们,孙成玉听了消息披衣掌灯起来,就见沈追背着睡着的南念。 她“哎呦”一声,轻手轻脚地将人迎了进去,“世子是怎么了?” 沈追将人放在了榻上,“吃多了,去备些消食的东西。” 孙成玉答道,“哎,成。” 沈追哄着南念半睡半醒地喝了一点山楂水,也就放人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走剧情,赶榜单让人头秃, 第63章 六十三 沈宴在宫中咋呼地像个小雀儿,上蹿下跳,从自己衣柜中挑出一件鹅黄的裙子,他兴奋地将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拉着周侍君的手道,“爹爹你看看,好不好看?” 周侍君向来疼爱小儿子,沈宴娇俏可爱,从来讨人喜欢,他只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自然是好看的。” 正巧沈清跟太傅还了借来的书,刚进门沈宴就拉着裙子道,“哥哥,你看我穿这条好看吗?” 沈清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梁,“怎么不穿你那件水红色的衣裳?” 沈宴吐了吐舌头,“太亮了,母皇会念叨我不稳重。” 沈清摸了摸他的头发,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他自己不精于此道,也就不上心。周侍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由得出声问道,“清儿准备穿什么去?” 沈清抱着一盆兰花,漫不经心道,“那件翠色袍子就挺好的,还是穿那件吧。” 周侍君有些恨铁不成钢,“男儿家的不知道收拾自己,不如你穿你弟弟那件水红色的裙子吧。” 沈宴赞同地点了点头,沈清大为惊讶的回了一眼,“爹爹,我穿宴儿的衣服你又不是没见过,那能看么?” 周侍君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他是拗不过自己这两个小儿子,也就随他们去了。 中秋宴会早早就备下了,南念白日里蹭在沈追府中吃冰,秋意渐渐下来了,天气没当初那么热了,可南念就是改不了喜欢吃冰的习惯,沈追没办法,只得看着他让他少吃些。 南念含着一口冰果子道,“殿下今夜穿什么去啊?” 沈追半靠在榻上,手中翻着一本书,抬起头道,“朝服吧。” 南念含含糊糊点了点头,忽而抬头,“那我呢?” 沈追噙了笑,“宫内男子就没什么要求了,穿什么好看就穿什么,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参加夜宴,后宫侍君和皇子坐的地方,金闪闪一片,直晃眼睛。” 南念听着有趣,将勺子含在嘴里,沈追见了不放心,伸手将勺子拽住,“松口,当心伤着。” 南念跟她较了一会儿劲,笑着松开了嘴里的勺子,沈追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走吧,早些过去,想吃什么就跟十九说,让他给你拿。” 南念点了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中秋夜宴是在太阳落山后开始的,庭中有一湾流水从庭中穿过,两侧玉石雕花将其围了起来。夜明珠在水底亮起幽幽的光,像是一条银河那样沉在大殿中央。宫中的树林不再葱郁,开始隐隐泛着黄色,又过了一个炎夏啊。 沈追到了大殿,自己的作为在沈和下首,对面坐着以宁阁老为首的众臣,沈平飞自那日被贬就离开了京城,也只来得及与自己说了几句话,如今再看,沈家血脉竟然剩不下几个了。 南念与几位皇子坐在下首,沈追低头看桌上摆的有阳澄湖的蒸蟹、酥饼、翡翠鱼还有一众甜食,想来难念应当十分喜欢。她转头就见南念坐得端正,身旁沈宴沈清两人一青一黄,倒是素雅。 “皇上驾到!”付公公的声音在台上响起,众人起身叩拜。 今日沈昌脸色看着好了许多,一身明黄,竟教人忘了这是个久病之人,大抵是佳节,她心情也不错,笑着让众人免礼。 说白了,中秋也算是个大型的家宴,来的都是亲近之人,至少表面是这样的,沈追坐了下来,净了手,细细地开始剥蟹壳。 沈和看她剥地心无旁骛,“庆安侯倒是好耐心。” 沈追也不抬头,慢悠悠道,“比不得皇姨,怎么皇姨不动手?可是这吃食不和胃口?” 沈和用银筷子夹起一块凤梨酥,拖着长长的腔调,“年纪大了,得为儿女操心。” 沈追勾唇冷笑,“也是,孤年纪尚轻,父母又去得早,这几年是操不了这心了。” 沈和和颜悦色,脸上倒像是带上了点真的惋惜,“没缘分啊,你母亲小时候总是很爱折腾,尤其喜欢带着弟妹一起折腾,闯了祸就被先皇罚抄书,一提抄书,你母亲就头疼,带点吃食什么的来求我跟皇上帮忙。” 沈追听她絮絮叨叨旧事,却没半分恍惚,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你们必然是不帮她的。” 沈和只笑了笑,没说话。忽然人群一阵沸腾,沈追止住了话题抬头向大殿中央看去,只见沈宴还是那身明黄色的衣裙,抱着一个焦铜琵琶,施施然坐下。 他声音清凉,眼里满是天真烂漫,“母皇,儿臣今日自请为母皇弹奏一曲。” 沈昌对自己儿子向来十分宠爱,笑着点了点头,沈宴眨了眨眼睛,吐了一下舌头,拨了两声琵琶,忽而转头看向沈清,“母皇,儿臣突然想,我若是一人弹奏,怕是有些无聊,不如让哥哥来给儿臣伴舞吧。” 沈昌惊奇道,“哦?清儿竟然还会跳舞,朕允了。”在场所有人其实与皇帝想的都差不多,没人知道这默默无闻的清皇子还会什么才艺,可见沈宴神色却颇为骄傲啊。 沈清愣了一下,脸上平日里宠辱不惊的表情像是终于有了裂痕,沈追离他太远看不清,南念却瞧得清楚,他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沈清听到沈宴的话,那一刻脑海中似乎有惊雷劈下,疼得他一个激灵,沈宴总是这样,他以为这就是为他好么?他不穿艳色的衣服,就只为了不让自己埋没在众人之间。这样像是施舍来的恩情令他作呕,可他却不能当众拒绝他。 沈宴对此浑然不觉,只期待地看着沈清,沈清沉默了片刻脸上却不见笑意,站起了身来,脱下了身上青色的外袍。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日里总是沉默不语的皇子,枉顾礼教当众脱下了外袍。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外袍内是一套雪白的广袖,沈清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大步走向大殿正中央,跪下道,“母皇,儿臣不才,不喜那柔美的舞蹈,只会一些剑舞,还请母皇赐儿臣一柄长剑。” 沈昌虽然对他的动作有些不赞同,倒还是有些好奇这孩子,“去龙泉来。” 沈宴抱着琵琶,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哥哥到现在都没看他。沈清接过龙泉,“铮”地一声出了鞘,银光猎猎从他眼瞳上划过。 “弹吧。”他只轻轻说了一声。 沈宴忙五指翻飞,他弹的曲子叫《入松风》,长风吹雪入松林,幽静而冷清,虽是满庭金玉,可入了那曲子的人,都像是听见了松涛阵阵。 沈追心中赞了一声,沈宴的音律确实好。沈清将龙泉剑尖垂在地上,并没动作,众人都像是屏息一般盯着他。 琵琶声如同珠玉落盘,骤然拔高,沈清这时候,动了。 白衣落琼惊鸿来,龙泉探雪藏风松。 无数文人墨客,在那场夜宴中认识了沈清,并赠他一个名号——惊鸿。 他手中的龙泉像是轻成了一缕风,剑起便像是兜了满手的清泉。赫连昭忽然坐直了身体,眼中满是欣赏,低声道,“游龙。” 说沈追也认出来了,沈清的剑像是一条游龙那样,擦着地面跟着琵琶声缓缓划过,银龙在深渊中蛰伏,窥视。琴声骤然拔高,龙泉鹊起,大开大合并在了沈清身后,他低下身子,手腕猛然一抖,龙泉闪成了一道银光,他的动作迅疾像是腾飞的落雪,开合之间像是松林山海。 沈追在心中叫了一声好,不由对沈清另眼相看,没想到这沉默寡言的清皇子,竟是块宝玉。 剑舞收势,席间鸦雀无声,沈清将龙泉剑入鞘,沈昌最先反应了过来,抚掌大笑道,“好!不愧是我儿,赏,一对明珠啊。” 陈老将军今日也回京述职,笑道,“皇上真是好福气,说来臣有一桩美事想跟皇上提一句。” 沈昌笑道,“爱卿且说。” 陈老将军含笑看了一眼陈英,“让英儿自己说吧。” 陈英有些脸红,却起身跪倒,“皇上,臣倾慕于宴皇子多年,想请皇上成全。” 沈宴还没反映过来,他的夙愿得偿,却并不感到高兴,他心中一慌,抬头看向哥哥的背影。 沈清像是没听到那样,将长剑递给了旁人,沉默着站在一旁。 沈宴张了张嘴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爱卿提得果然是好事,朕自然应允,让礼部着手安排日子吧。”沈昌心情很好,当即就赐了婚。 沈清浑然不觉,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宿疾被生生挖去,他疼得已经没了知觉,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该解脱了。 他怎么会剑舞呢?少时见陈英就丢了三魂七魄,他那时候只觉得陈英是在战场上走出来的人,怎么会喜欢那些柔软的东西,他在冬日里铺满白雪的林中舞剑,他想象着她在山岭中,她在霞光里,她在月色里——在他可望不可即的地方。那只舞是跳给她看的,从来都是给她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他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比如他做不到让陈英喜欢他,该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章被锁了好像,对不起大家,肉渣都没了。 第64章 六十四 沈宴霎时间被道贺声淹没,周侍君作为他的父亲也起身谢恩。陈英得偿所愿,眉眼里都是欢喜,她要娶到她最喜欢的人了。 沈宴心中像是突然空了一块,他近乎惶恐地看向沈清。沈清的表情藏在黑暗中,他不曾抬头,只在宾客尽欢的角落中俯身一礼,收了龙泉剑准备退回去。 沈昌忽然见今夜大放异彩的儿子准备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来赫连将军觉着朕这两位皇子如何啊?”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皇帝话里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赫连昭此行,定然不仅仅是为了来邦交,更多的是为燕北世子,可如今看来她对燕北世子并不热络,倒像是来求亲的。 赫连昭面色波澜不惊,眼尾却带了点笑,“两位帝卿人中龙凤,剑舞实在是精彩,让臣开了眼界。” 沈昌乐得听人夸自己的儿子,抚掌笑道,“朕这小儿子已经有了归属了,宴儿,你还可还满意?” 陈英也笑盈盈地看着他,沈宴喉头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得俯身叩拜。 沈昌也没注意他的神色,只当男儿家害羞,摆了摆手也不在意,与赫连昭继续说道,“朕这两个儿子同胞,样貌一模一样,只是性格天差地别,这礼法中断断没有先让弟弟出嫁的道理,将军既然也未婚配,朕就做了这个媒,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啊?” 赫连昭眼中平淡,“若是皇子没什么意见,那臣自然承此大恩。” 沈昌笑着看向沈清,“清儿觉着呢?” 沈清却沉默了一会,沈宴望着他,心提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其实沈清也没沉默多久,他更像是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了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沉默的理由。 得偿所愿并不是谁都能有的恩赐,嫁谁不是嫁呢? 沈清叩首,“儿臣拜谢母皇。” 中秋夜宴里刚露出影子的惊鸿,转眼就要远赴雁北了。 南念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当夜他半路截住了赫连昭。沈追本是要来的,却被南念劝住了。 赫连昭看起来心情不错,“殿下寻我何事啊?莫不是庆安侯欺负你了?” 南念脸上神色不动,低声问道,“你将军当年答应我母皇的事情,可还作数?” 赫连昭凝视着南念的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脸上养出了一点婴儿肥,唇却很薄,带着点苍白的颜色,“本来是作数的。” 南念抬眼对上她,问出他郁结在心中沉疴,“那你当时为何让我委曲求全。” 赫连昭向来冷着面孔,此时却显出一种漫长的沉默来,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南念的头顶,“殿下,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人一落地,能不委屈的光景,也就几年,剩下的就都是奢望了。” 南念也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小家子气了,沈清不一样。” 赫连昭安静地等着他说。 南念有些心疼沈清,“赫连昭,你也算是欠了我的,既然如此,你应我一个承诺。” 赫连昭一愣,“殿下且说。” 南念抬眼,“好好待他。” 赫连昭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南念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转头踏着月色就走进了黑暗中。沈追靠在宫门口的马车上,见南念远远走来便站了起来。 “谈得如何?”沈追见他看着情绪不高,便开口问道。 南念走进了,伸手抱了抱沈追,沈追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南念闷闷地开口,“我觉得有点难受。” 沈追倒是不担心他与赫连昭有旧情,藕断丝连,就算还有又怎样?南念心里的分量,沈追清楚着,耐心道,“可是觉得她太无情了?” 南念不答话,只抱紧了沈追,沈追低头亲了亲他,“没有人能顾及一切的。” 南念抬起头,“那沈清呢?” 沈追低声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若是我,能将手中的东西抓紧就很好了。” 第65章 六十五 赫连昭离京的时候,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沈清的轿子是从宫中出来的,那天也是沈宴嫁入陈家的日子,双子在同一天出生,也在同一天出嫁。 沈清这一个月来,与平时并无二致,甚至还同沈宴一同做出嫁的嫁衣,此时那一簇殷红的牡丹,就躺在他手心下,针脚很平整,凝结着一个男子对未来最好的祝福。 沈清手心里握着一枚翠绿的簪子,是陈英送的,算来陈英也不曾薄待了他,松子糖、簪子和好玩的小玩应儿,从来都是一式两份。他从没有动过自己的那一份,那一份不属于他,他走之前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自己房中,他告诉自己该放下了——只除了这个簪子。 大梁曾有个风俗,若是拿了心爱之人的簪子,戴在发间就能长长久久,这样的风俗更像是男孩子心里不成文的约定,你看,他也曾想与那人白头偕老的。 沈清将簪子捧了起来,放在手心摩挲了两下,闭了闭眼。轿子走得很平稳,轿夫都是燕北军中的人,大概是赫连昭事先嘱咐过了这群莽妇不要伤着沈清。 忽然轿子停了,不等轿夫出声,轿子外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 轿夫也很无奈,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路中央站着一个穿着喜服的人,那人与轿子上的帝卿长的一模一样。 “帝卿?” “落轿,我跟他说。”沈清轻声对轿夫嘱咐道。 沈宴看见那轿子落了下来,他伸长了脖子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哥哥从轿子上下来了。 沈清并没有像沈宴想的那样走进,只是站在远处问道,“阿宴,怎么在这里?” 沈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将即将模糊双眼的眼泪眨去,“哥哥,我去。” 沈清像是没听懂的样子,轻轻侧了侧头,他跟旁人嘱咐了两句,那些轿夫行了礼,就纷纷退下了。一时间花园中就剩下了两个人,沈清却仍然没有动,沈宴按捺不住提着喜服跑了过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哥哥,我替你去,我替你。”他哽咽着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将脸上的妆冲花了,上好的胭脂像是一道道血泪,留在他脸上。 其实沈清与沈宴还是不一样的,沈宴是一双杏眼,藏着朝阳,沈清的眼睛却更加细长,像一笔浓重的墨色。他们似乎从来都不太一样,只是从没人记得,沈清不说话伸手在怀中掏出一个帕子,为沈宴细细地擦脸。可沈宴的眼泪却像是止不住。 沈清开口了,“早点回去,不然沈家找不到人了。”他笑地温和,像是往常一样。 沈宴心里像是针扎那样,眼泪掉得更汹涌了,他伸手握住了沈清的手,“哥,我,我不嫁了,我们长地那么像,我替你去,没人会发现的。对不起,哥,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你,你的剑舞练了很多年了,整个徽州不会有比你跳的更好的,我哥那么好,凭什么没人知道,哥,我不知道母皇会让你去和亲,我不知道。” 沈宴的声音在哽咽中支离破碎,沈清却全都听明白了,低头苦笑了一下,“那然后呢?” 沈宴愣了一下,“什么?” 沈清耐心回答道,“我说那你替了我,然后呢?” 沈宴以为沈清心动了,抓住那一线希望,“哥,我知道你喜欢陈英,她会娶你的,你会过得好好的。” 沈清的笑却隐没了,脸上显出一种极为严厉的表情,“沈宴,这么多年,父皇母后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家国天下你心里可有多少?欺君罪一,负国罪二,”他顿了顿,“你有怎么能欺骗你的妻主呢?” 沈宴被他严厉的样子吓住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清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簪子插上了他的发间,“别多想了,你回去吧,这簪子我往后也用不上了。” 沈宴知道这只簪子,忽然踉跄了几步,近乎是扑在地上嚎哭,“哥!哥,你不喜欢她了么?哥,你不要我了么?” 沈清往轿子跟前走了两步,忽而抬起了眼睛,笑得有些释然,“喜欢过就喜欢过吧,她又不喜欢我。阿宴,你好好过日子,来日在风口浪尖上,可别忘了过去的日子,哥哥保护不了你了。” 他没再回头看沈宴,上了轿子,轿夫早早就等着了,纷纷回来抬起轿子往前走去。 沈清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轿内无人,才看清他眼底似乎有泪光闪烁。轿子外沈宴哭得声嘶力竭,却换不来沈清一个回头。 沈清也有私心,就像他不会跟沈宴解释自己不怪他自作主张,他清楚这些年沈宴是如何费尽心思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露脸的。他也不告诉他其实就算他不让他出来舞剑,自己也会去和亲,皇宫中适龄的皇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了,陈英定然会请旨娶他,陈家不会让沈宴嫁给赫连昭的。他的和亲,其实与沈宴没关系,时间早晚罢了。他叹了口气,任谁求而不得都会有几分怨气,既然如此,就让他背几年愧疚吧,等他长大一些自然就懂了。 他这么想着轿子忽然就停了下来,轿帘被一双手掀开了,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却也知道这人定然是赫连昭,赫连昭他只远远见过一面,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不清楚。那只手不像京中贵族那样白皙,一看就是风沙中来去的将士,修长而有力。 他的心迟钝地开始跳动,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体却轻轻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了赫连昭。 赫连昭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一双柔软的手,用力大了都怕捏碎。随即手中轻轻用力将人拉了起来,沈清的喜服很长,他有些紧张,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外袍,赫连昭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小心。” 沈清紧张地不知所措,接着就被人腾空横抱了起来,方才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别紧张。” 沈清靠着赫连昭的胸口,忽然就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嗯。” 赫连昭为了表示对这位帝卿的重视,专门下马将人抱上了马背,这是燕北的习俗,她也不为难沈清,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我一会要抱你上马背,别害怕。” 沈清听这人一直在安抚自己,不由觉得有些熨帖,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自己知道了。 南念站在一旁靠着沈追,低声道,“今日赫连将军脸上的笑可算是很多了。” 沈追轻轻地哼笑一声,“怎么这么了解。” 可南念的心去额全然不在沈追身上,一捶手心,“不行,我要去嘱咐清皇子一句。”说完不等沈追拦着就跑了下去。 南念跑着堵住了正准备上马的赫连昭,赫连昭心情很好,并且当真有事情要与南念交代,“殿下来此做什么?” 南念在沈追身边被宠得脾气出来了,瞪了一眼赫连昭,“谁来找你!” 赫连昭大为惊讶,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出事以前,转念一想,倒觉得自己当初选的人是对的。 南念对坐在马背上的沈清道,“她要是对你不好殿下就给我传书。” 沈清在马上听他这孩子气的话,不禁弯了弯嘴角,“谢过世子了。” 赫连昭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自家孩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轻哼了一声,“还是等殿下成了上面那位的时候,再管臣吧。” 南念愣住了,赫连昭利落地翻身上马,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燕北走去。 “怎么,舍不得?”沈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南念身后。 南念却愣愣的回头,“殿下,她好像想让我回去做皇帝了。” 沈追眯眼笑地毫不在意,“哈,那我可以当皇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推一首歌《谁》廖峻涛,很适合沈清,但好像也没有那么惨。 孽火慈航 第66章 六十六 徽州从来都是秋脖子短,过不了几天就要加衣了。 巷口买汤面的摊子支了起来,夏天生意不好,天太热,人们看见热腾腾的东西就发憷,汤面一类无人问津,好在夏天过去了。 摊主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摆好了开始吆喝。天色还早她也不急,只坐在椅子上一边慢慢来,一边看着太阳慢慢升起。 忽然一阵马车的声音响了起来,“吱呀”一声停在了摊边,马车看着倒是朴实无华,只是看着车辕的木料是上好的,不知道是那家权贵。 正想着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公子,那小公子一身青灰衣裳,侧耳听车中人说了些什么,转头对摊主吩咐,“大娘,来碗阳春面。” 摊主不敢怠慢,“哎!您坐。” 果不其然,身后那辆车上又下来一位公子,那人身上披着一套绯色的披风,眉如远黛,好看得紧。 这一行人就是南念他们,十九帮南念扎了扎领子,“世子,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您别总穿这么单薄。” 南念不以为意,却也不拦着,由着十九给他把领子系好。得空还对那摊主笑了一笑,阳春面热腾腾的端了上来,南念也没什么架子,捞起袖子就在街边坐下。 摊主看这小公子年纪不大,生的十分好看,与自己家儿子是一个年纪心里看着喜欢。正巧也是刚刚出摊,便给阳春面里加了个荷包蛋。 南念搅了搅,“哎,还多了个鸡蛋呐,多谢大娘啦。” 那摊主也笑眯眯地与他闲聊,“小公子昨日可是赶路了,来的这么早?” 十九方想出言,南念就满不在乎的回答了,“昨日家中有事,就出去了,这不熬了一宿,准备来吃个饭就回去补觉了。” 那摊主了然的点了点头,“公子辛苦了,说来公子与老妇的儿子一般年纪,可曾婚配啊?” 十九青筋都起来了,南念在桌子下,一掌将人按了下去,忽而两颊浮现出了一点红,“有妻家了。” 那摊主见南念神色就知道了,小两口关系好着呢,笑了笑就回了摊旁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十九有些无奈,南念不明所以,含着一口面,以眼神示意他,“吃啊。” 十九夹了两筷子,有些无奈道,“世子,那人当真你就不管了?” 南念喝了口汤,摆了摆手,十九口中说的是云昙,前几日,云昙忽然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南念翻看了那封信之后,久久沉默。当夜收了信让十九驾车悄悄出城,到了城郊的一座破庙中,里面坐着不辞而别的云昙。南念没让十九跟着,只进去单独与云昙谈了一夜,天光渐明的时候,南念从那庙中出来了。 他只对着十九道,“回去吧。” 南念不说,十九就不问,只压下心中的疑惑返回了城中。 吃完了阳春面,南念迟迟才感到了困倦,他打了个哈欠,上了马车,“十九,悄悄去侯府吧。” 十九应了一声以后就往侯府驶去,马车内也再没了声响,想来是睡着了。说来南念吃得了筋脉俱断的苦,可就是熬不了夜,大抵是从前有一段时间总是睡不着,欠着了。 十九也不叫醒他,到了侯府轻轻扣了扣门,孙成玉来开的,见十九压了压唇角,一愣,也压低声音道,“怎么今天白日里过来了?” 十九道,“世子昨夜一晚上没睡,早起才回来,咱们家殿下在吗?” 孙成玉忙将人让进去,“陛下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昨夜又发作了一回,殿下昨日去宫中了,应当一会儿才回来。” 十九翻身从马车上下来,笑道,“这两人也真是的,熬夜都一起熬。” 孙成玉也笑道,“谁说不是呢?” 十九轻轻敲了敲车床,“殿下,侯府到了。” 南念其实睡的很浅,十九敲第一下他就醒了。南念活动了活动身体,下了车道,“殿下呢?” 孙成玉道,“殿下进宫了,应当一会就回来了。” 南念点了点头,摇了摇头,“我去寝殿等她吧,你们不必管我,都忙去吧。” 孙成玉与十九两人早已习惯,行了礼之后便退下了。 南念觉得自己踩在棉花里,摇摇晃晃走进寝殿,爬上榻,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头,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看看提提神。 沈追果然不久就回来了,昨夜沈昌急病,她半夜被叫起来去了宫中,好在不一会皇帝就缓了过来,为了防止宫中生变,她当夜就在宫中住下了,也不算熬了一整夜,清晨起来安慰了沈平絮一番,喝了两口清茶便无碍了。 刚回府孙成玉就接过了沈追的外衣,“殿下今日能回来宫中看样子是无事了,殿下快去歇歇吧,世子也熬了一晚上,刚过来,在寝殿里呢。” 沈追挑眉,“孤就说他怎么今日来这么早,宫中那位缓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日子,罢了,看命吧,孤去寝殿看看。” 沈追推门的时候,南念已经靠在榻上眯眼睛了,听见沈追进来的声音,南念立刻就醒了。他睁开眼道,“殿下怎么才回来?” 沈追见他撑的可怜,在塌边坐了下来,低声问,“怎么不睡?” 南念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睡不踏实。” 沈追细细的看了他的神色一会,忽然开口道,“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看着不高兴呢?” 南念叹了口气,顺势搂住了沈追的腰,耍赖道,“一会再说吧。” 沈追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叹了口气,“睡吧,真是娇气了,在我跟前就能睡踏实了?” 南念半真半假地哼哼,“是啊。” 沈追拍了拍他,“睡吧,一会我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开始最后一部分副本,这部分很多时间线都叠在一起了…… 第67章 六十七 南念醒来的时候,沈追正靠坐在一旁,膝盖上摊着一张地图,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从南念这个角度看她,沈追的眼瞳藏在镜片下,她的眼睛与大梁人略微有些不同,瞳孔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灰色,平日里掩藏在眼睫下,看起来总是黑沉沉的,可如今躺在她怀中抬头往上看,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河缓缓流动,原来躺在她怀里这样看她,是这么温柔的么? 沈追见他醒了,也不动,只对他笑了笑。南念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心疼,世人谈到沈追,只叫她笑面虎,忍辱负重,怎么看都是满身阴翳,血海深仇,撇去这些就再没什么了。他伸手卸了她的琉璃镜,沈追也不拦着,忽然握着他的手在指尖上吻了一下,“怎么了?” 沈追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南念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就觉得释怀了,毕竟能躺在沈追怀里这样看她的人,只要他还没死,就只有他一人,“昨夜我去见云昙了。” 沈追知道南念有话要说,低头看他,鬓角长发落在他额头上,“他见你做什么?” 南念垂了垂眼睛,“他说他要去燕北,看看云锦生活的地方,顺便将骨灰带回来。” 沈追眯眼,摩挲了一下南念的脸颊,“你信么?” 南念叹了口气,“我不在乎,他我只要他远一些,太碍事了。” 沈追也不过问,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南念翻了个身,“殿下,宫中如何?” 沈追拍了拍他的背,“皇上身体不太行了,能再撑三个月都不容易,太女得多上点心了。” 说完沈追将人抱了起来,“别睡了,都什么时候了,再睡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南念懒洋洋的勾着她的脖子,“这就起这就起。” 十一月刚刚开头,滴水成冰,冷成这样,并不多见。沈昌伏在龙榻上剧烈的咳嗽,寝殿中只有一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袍,挡得严严实实。 “陛下,思虑过重,太耗心血,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臣也不跟您打哑谜了,陛下若是不好生修养,两个月都撑不过。”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赫然就是沈追府中的孙成玉。 沈昌看着包的严严实实的孙成玉,忽然笑了一声,“孙卿何故要穿成这样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刺客。” 孙成玉低头为沈昌施针,冷笑一声,“臣曾在灵位前发誓,不再管皇上死活,如今食言了,没脸见主子。” 沈昌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苦笑了一下,“朕就知道。” 孙成玉显然没心思听她忏悔,下了最后一针,看这位曾经面如冠玉的帝王,如今脸色灰败,白发苍苍,狼狈至极,心中沉默,这么多年的痛恨反而出不了口了,“其实是小主子让臣来的,”她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沈家人一个个,都不成器,你是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的!”活成这样,居然还有脸叫庆安侯遗孤回来收拾残局。 沈昌显然听明白了她在骂什么,沉默了半晌忽然攥住了心口,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呢喃道,“朕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朕还得再撑一……” 孙成玉收了那些陈旧的心思,急忙上前拔出了银针,沈昌剧烈地痉挛了两下,昏睡了过去,她没听清沈昌念那那句话。 沈追在殿外等着,望着阴沉沉的天气,孙成玉提着药箱走了出来,沈追没有回头,“她如何了?” 孙成玉叹了口气,“要是不如此忧心,皇上还能多活一阵子。” 沈追冷笑了一声,“她怎么能不思虑过重呢?于心有愧,岂能安睡啊。” 孙成玉没说话,沈追偏头,眉目上都像是笼罩着一层冷气,双眼没了平日里那样的温和,眼中似有银光飞逝,“看这皇城阴沉沉,怕是有雪,去教人把大殿的地龙烧热一点。” 众人不敢怠慢,守在宫门口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都对里面的情形心知肚明。沈追叹了口气,望着自己面前忽然散去的白雾发起了呆。沈追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成玉见主子又开始走神了,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点破,只悄悄吩咐下人拿斗篷来。 忽而沈追觉着脸上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冰冷却一闪而逝,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怎么下雪了。” 孙成玉为沈追披上斗篷,“今年确实下雪下得早,也算是天有异象了。” 沈追将斗篷笼好,低笑了一声,“也不是没见过,七年前就下了一场大雪,在十一月的时候。” 七年前可不就是提都不敢提的那个时候么,孙成玉不答话,只静静立在一旁。 皇宫的朱墙碧瓦忽然间像是在飞雪中活了过来,远远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沈追眼中,那人身量还有些小,显然是早早就看见她了。 “皇姐。”沈平絮披着一身红斗篷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下仰视着沈追,脸上没了从前的稚气。 沈追忽而就有些心疼她了,她走下台阶伸手掸了掸她颊边一圈领子上的冰碴子,却没行礼,“太女怎么过来了。” 沈平絮忽然两手相扣,屈膝行了个大礼,沈追一惊,伸手就将人扶在了半空中,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太女这是何意?” 沈平絮也没什么表情,只直直地望着她,等她松手,沈追拗不过她,生生受了储君一拜。沈追低头看着她圆润的后脑,金冠闪烁,她今年才十三岁吧。 沈平絮自顾自的起身,见沈追盯着她,像是能看穿这人似的,忽然微微笑了一下,“皇姐,其实我十四了,因为小时候跟你说过,你忘了。” 沈追抿了抿唇,十四了,是啊,沈平絮十四了,小时候她跟个牛皮糖一样粘着她的时候,曾像是倒豆子一样跟自己说过,沈平絮小时候生出来身体不好,放在大慈安寺中养了一年,对外就折了一岁,这一岁不知道折给了谁。 “是臣记性不好了。”沈追望着沈平絮道。 沈平絮弯了弯眼角,“我知道,皇姐待我好。” 沈追忽然就哽住了,半晌,心却又硬了下来。 沈平絮眼睫闪了闪,迟疑了一会,“皇姐,你跟我说实话,母皇怎么样了?” 沈追只摇了摇头,沈平絮眼中那点光渐渐的暗淡了下去,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沈平絮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祈求,“我能进去看看吗?” 沈追私心觉得沈平絮不该这么跟自己说话,却也没出口训斥,“太女小声些就是。” 十一月小雪,北风平地起。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让人死亡,明天开始新副本。 第68章 六十八 大理寺十一月冷得像是一座冰窖,沈追摆了摆手让人点上火盆,抬腿进了从前那间屋子,桌上摆满了公文,比从前高了一倍,她转念一想,林劝走了,公文自然没人处理了。 沈追叹了口气,“沈英,收拾一下。” 沈英将烛台点着,回头答应道,“是,殿下。” 沈英在一旁收拾,沈追撩袍坐了下来,拾起离她最近的一本案卷看了一眼,那案卷记载的是一起投毒案。江州司马三年前被人毒死,后查证是她家家丁曾受苛待,怀恨在心,暗中购买了一些□□,那□□发作慢,药性却烈,当日那家丁将药下在了晨间饭菜中。说来也巧,江州司马那日心情不错,赏那家丁一同坐下吃饭,那人竟是一心要让她死,便一同吃了。当日下午两人双双暴毙。 沈追摸了摸下巴,合了卷宗,拾起了另一本,这个案子是在紧邻江州的沧崖发生的,也是恩怨仇杀,她挑了挑眉,这□□瞧着倒是极像,缓缓抬头看手边一叠整整齐齐的卷宗,这莫不是全是毒杀?她想着就伸手取飞快的翻查,果不其然,每一本都是毒杀。 沈追不急着下结论,有人要她看,那她就看吧,合上最后一本卷宗,那卷宗底下,藏着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地图。 沈追心中一动,将地图展开,在一旁桌上取了朱砂毛笔,照着案卷中的案发地,在地图上细细地圈了起来,待她放下笔的时候,这张地图上的朱砂印记形成了一条再清晰不过的线,从东海到徽州跟前,因为那条红色的痕迹,停在了徽州周边的一个小镇上。 沈追垂了垂眼,将地图叠起来,抬眼问沈英,“最近孤不在,可有人来?” 沈英这一段时间都在大理寺守着,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就直接递给沈追,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近来安平王曾来,太女也来过,剩下不过是大理寺当差的人了,再就是前几日林大人走之前收拾了一下。” 沈追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吩咐下去,让人这些日子在京中的药店都巡查一下,注意些。” 沈英拱手,却忽然想起什么,“可,殿下,查什么?” 沈追睨了一眼沈英,“只说禁药就是,注意没见过的,必要的时候带点活物过去,当场验一下。” 沈英点头称是,心里明白查的多是□□一类,转身出去吩咐了下去。 转眼屋子中又没人了,她拧了拧眉心,开了门站在庭中,看小雪淅淅沥沥地下,徽州十一月偶然也有雪,只是断然称不上红梅白雪,银装素裹,像是冰碴子往下掉,掉到地上就是一片泥水,让整个皇城看起来十分狼狈。沈追望着阴沉沉的天,真是个好天气。 “皇姐!” 沈追回过神来,方才在寝殿中探望皇帝的沈平絮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太女怎么来大理寺了?” 沈平絮年幼,心思敏感,自从进了十一月,沈追越发冷淡,她瞧着她的时候,沈平絮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就像是被一条蛇盯住那样,可这样的感觉却也只是一瞬,快得像个幻觉。 “我是专程来谢皇姐的。” 沈追瞧她一瞧一个准,缓缓侧脸,神情却有些严厉,“太女是一国储君,谈何多谢?” 沈平絮却没接话,只是缓缓道,“皇姐,你恨我。” 沈追勾唇笑了笑,难得大逆不道地将手放在了沈平絮脑后,沈平絮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却只感觉到沈追轻轻的揉了揉她,“跟你无关。”她的声音低沉,沈平絮被安抚着松了身体,心底却漫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苦涩,哪来这么容易的原谅呢。 沈追松开了手,长笑一声转身淋着冰碴子出去了。 当夜南念盘腿坐在沈追对面,沈追将地图铺在了榻上就着烛光细细的看,沈追看地图,南念就看沈追,他撑着头,像是要把人看进心里,“殿下今日去大理寺可是还觉着不习惯?” 沈追头都没抬,“那来的不习惯,林劝都走了近一个月了,就是公文堆积的太多了。” 南念也不戳破她,自顾自道,“林大人确实是个好官。” 沈追听这话坐了起来,挑眉道,“何出此言啊?” 南念顺势趴进沈追怀里,“殿下不习惯。” 沈追盯着他看了一会,半晌却笑了,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你说是就是吧。” 南念将脸埋在沈追小腹上,忽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眼中闪着不知名的情绪,“殿下,你会不习惯我不在你身边么?” 沈追低头,她知道南念有什么东西没说,她也知道这话是一句试探,却也只神色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不然我要去街上再绑一个小狼崽回来吗?” 南念闷闷地笑了,“可以,殿下试试。” 沈追抚了抚他的背,“那些药喝了伤身子,少喝些。” 南念没有半分不自然,身在沈追府中,怎能避开沈追的眼睛,更何况那一碗一碗的避子汤,他根本就没藏着,他只是不提。 南念仰头望着沈追,“可是我想要殿下抱我。” 第69章 六十九 “可是我想要殿下抱我。” 南念紧紧盯着沈追,唇边抿起一个酒窝,沈追一时间竟觉得被南念这样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她的喉咙不由得紧了紧。 南念与她,到如今这一步也算是水到渠成,夜里两人也是时常亲昵,只是时间不凑巧,沈追这人向来有个轻重,她不在意南念是否有孩子,只是若是再这个时间怀上了,她必然不会放南念回去,很显然南念也明白,他甚至都没给沈追思索的机会。故此她只是看着,如今沈昌的病越来越重了,两人彼此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前途未卜,谁能做到一别两宽,只好在临走之前将自己溺死在对方的红尘里。 沈追想明白了这一茬事情之后,忽然翻了个身将人压在了身下,她单手捉住南念的手扣在头顶,“你当日,跟云昙究竟说什么了?” 南念望着沈追却忽然红了眼睛,只探头去亲她,沈追并未像平日里那样缠绵回应,只由着他亲,半晌低哑着声音,“不愿意说,是有代价的。” 南念的手仍被扣在头顶动弹不得,他不说话,南念刚来大梁的时候,不会撒谎,而如今他不想对沈追撒谎,他只能红着眼睛用最软弱的方式来对抗。我的心就剩下这一点点边界了,等我让一切干净了,你再住进来好不好。 沈追低头轻柔的亲吻他的眼睛,轻轻地松开了南念的手腕,顺着手臂柔软的弧线拢住了南念的背,南念伸手勾住了沈追的肩膀,他过了一个秋天身上长了些肉,整个人都很柔软。 南念迷迷糊糊听到沈追在他耳边亲了一下,“那就算账吧。”紧接着就是天翻地覆,南念的呼吸像是被人扼住,唯有攀附着那人求一线生机,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烛光。甜蜜地像一场漫长的折磨,他后半夜在沈追怀里哭了,抽抽噎噎好不可怜,沈追却心硬,只亲了亲哄了哄,“不说就不说吧。” 浮生如一梦,五光十色尚且不论,其间滋味也各有体会,何必在乎长短。 南念的神思像是飘在云端,夜深人静之时却像是被忽然人从什么地方扔了下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上方漆黑一片,蓦然想起那日云昙与自己说的。 “世子,我去盗骨灰。” “怎么想通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赫连将军与我做了交易,待我回来时,便是燕王入主日。” 南念转头看见沈追朝着自己的方向沉睡,他想了想,转过了身,将自己藏进了沈追怀里。 第二日清晨,南念醒来的时候,沈追已经穿好了深蓝色的官袍,她转头见南念盘腿坐了起来,就倾身双手撑在榻上,“昨夜半夜藏进我怀里做什么?” 南念毫不在意,伸手抚平了她的领子,玩笑道,“怎么,睡不得啊?” 沈追抵了低他的额头,“睡得,”她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南念,再过一个月,等不了多久了,我就放你走。” 南念愣了一下,只是这却没给两人太多时间,孙成玉忽然闯了进来,于寝殿大堂跪了下来,沈追疾步走了出来,孙成玉见了沈追,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双眼中就哆哆嗦嗦落下泪来。 二十年前宫中有位太医妙手回春,二十年后庆安侯府有位忠心耿耿的管家。孙成玉与庆安侯府的渊源更早,她本是江湖游医,那年她正好二十岁,天大地大,只身去了南疆寻些药草,却不慎中了瘴气,孙成玉命大,她正遇上了庆安侯沈盛。当时沈盛正与留方国交战,瘴气是留方人常用的手段。沈盛在瘴气中救了孙成玉一命,自此相逢,引为知己,沈盛不要报酬,孙成玉却有恩必报,一报就是二十年。沈昌去了以后,孙成玉怒摔官印,缩回了侯府,尽力护着庆安遗脉好好活着。 “殿下,敬国公去了。” 沈追握了握手,忽然闭上了眼,“姑姑去了。” 敬国公顾竭川这辈子一事无成,没护住弟弟,也没护住侄女,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大堂一身白衣。沈追去的时候,顾谨已经在大堂里跪着了,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行动比平日更缓慢一些。 “殿下,你来了?” 沈追并未答话,只走近了看顾竭川,她脸上青白,已然没了活人的气息,“姑姑怎么没的?” 顾谨眼眶泛红,她与顾竭川是同宗这事情少有人知道,顾谨幼时曾是个孤儿,顾竭川抚养她长大,她才得以拜宁海言为师,只是入仕之前顾竭川将她叫来,问她是否执意入仕,顾谨自然点头,顾竭川也没动怒,只是淡淡道,“那你去吧,断然别说我是你养母。”那年庆安侯夫妇走了整整一年。 沈追伸手扣住棺木,闭了闭眼睛,她忽然想起来,自父亲走那一日起,姑姑就再没换过白衣,到如今已经快十年了。顾家人骨子里不像是在尘世间行走的人,世间大起大落都像是看得开,沈追年少时也曾怨过顾竭川不帮她,如今却是醍醐灌顶,她这出尘的小姑姑从来都没放下过。 顾谨不知道沈追的心思,低声道,“敬国公是中毒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要出门,提前更新。啾咪 第70章 七十 顾竭川的名字是顾家的老祖宗起的,她刚出生的时候,眉毛极淡,老祖宗抱着她,她就在老祖宗怀里奶里奶气的皱着眉。老祖宗看着这个孩子,叹了口气,“不是个天纵奇才的,心思却重,这孩子以后过得辛苦。”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 老祖宗只想要她想得开,她没能坐看云起时,今生却已经行至水穷处。沈追与顾竭川的交情很少,她头一次居高临下的看这位小姑姑。顾竭川与顾存青年纪相差六岁,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不过而立,如今她却两鬓斑白了。 到了如今这一步,心痛在没有任何用处,顾竭川脸上泛着青白,嘴唇发紫,表情却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超脱,像是终于走完了这最后一步。 她伸手贴上顾竭川的脖颈,在她周身检查了一番,直起身来,目光如同一把火炬,“等孤查清楚之前,不准下葬。” 众人心中都微微一哽,小庆安侯这是顶着骂名要纠缠到底了,顾大人与小庆安侯怕是要有一争,毕竟停灵七日,若是还不下葬,恶鬼缠身,不得超脱。 令人意外的是,顾谨站起了身,与沈追站在了一处,然后俯身跪下,“臣恳请殿下查出凶手。” 沈追的眼睛藏在了阴影下,黑沉沉不见底,一只手扶起了顾谨,“大人放心,小姑姑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人死了以后,骨头皮肉都会失去的温度,大理寺有一处冰窖,里面空荡荡,只有一张铁床,进这个冰窖的人,有很多,到如今顾竭川是最为位高权重的人。 沈追屏退了众人,独自站在冰窖中,顾竭川的睫毛上都凝结了一层寒霜,沈追不让仵作动手,亲自检查尸身,她看得很仔细,像是要把失去的岁月都看回来。顾竭川与顾存青长得很像,沈追的样貌形随了顾存青,神随了沈盛。 小时候总有人问顾竭川,“是顾大人女儿吗?” 顾竭川只笑,“小庆安侯都不认识了?”她总是很宠这个侄女,大抵是没有子嗣的原因,就像她是那样的爱护自己的哥哥。 手边忽然摸到什么冰凉的东西,回忆像是一阵朦胧的烟雾那样散去,顾竭川心口放着一块小小的玉佩,她小心地将玉佩拿了起来,沈追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 那块玉佩是“深谷幽兰”,一尾细细的莲花缠绕在镂空的山石上,通体雪白,胜过窗外飞雪,是块上好的玉佩,她在顾存青的脖子上也见过。可这块玉佩不是早已应该跟着顾存青长埋地下了么? 沈追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满天都是乌云遮住了星星,天地合在了一起,像是走不到尽头的深渊。她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身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血水顺着脊梁骨落进黑暗里,她最喜欢的那匹马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年少的沈追靠着一双腿在夜里潜行,她是从平川偷偷跑出来的,她一刻也等不了,十六岁的沈追亲自将父母的尸骸从尸山血海中带了出来,埋在了一座不知名的深山里,他的父亲那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沈追忍了忍,没将他身上的那块吊坠摘下来,那块坠子背后刻着沈盛的私印,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毕竟他们,连一个陪葬的东西都没有。就让这块玉护着他们生生世世喜乐无忧吧。 沈追皱了皱眉,将玉佩翻了过来,那玉佩后面果然是一块私印。 她忽然有些脱力地靠着那张铁床坐了下来,沈追将手撑在了额角上,顾竭川是什么时候将这块玉佩带出来的?她将父母葬的极为隐蔽,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跟着自己去的。 沈追忽然捂住了心口,顾竭川不敢现身,她敬国公无缘无故出现,太过显眼,会为哥哥的孩子带来危险,更有可能,她就是被派来搜捕沈追的人。顾竭川只能百般周旋,看顾着沈追往前走,难怪她进城出山的关卡都如此顺利,难怪顾竭川如此愧疚,她从来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再出色些,能护住哥哥,至少不必让沈追一身血色的往前走。这种悔恨折磨着她,后来变成了痛恨,她恨坐在皇位上的人,她更恨她自己。 沈追不再想了,起身面色苍白的出了冰窖,只让人先封好。 徽州城内多是青瓦白墙,冬日一来,就剩下了一道道灰绿色的线。一条悠长的小巷中,一个灰色的背影忽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凤来仪二楼的窗户被人悄悄推开,那灰衣人利落地翻身进来,卸了帽子抖了抖雪,露出一双寡淡的眉眼来,对着屏风后的人跪了下来,“殿下。” 屏风后的人影模糊不清,只有声音清楚的传了出来,“燕北如何?” 那人没有起身,“将军让臣给殿下带话,大雪纷飞,易主之时。” 屏风里的人像是思考了一会,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那孤要如何离京?” 那人抬了抬眼,抿唇露出点期待的神色,“殿下,将军还说了,要乱了。” “知道了,这么来太显眼,让人都进世子府里去,别在外面转。” “是,殿下。” 那人回答完之后几步消失在了床边,像来时那样渺无痕迹,屏风后的人站了起来,缓缓走出了屏风,那人赫然就是南念,他不似平时在沈追身旁那样放松,眉头轻轻地皱着。 灰衣人是赫连昭手中的人,今日奉赫连昭之命来送信。南念听得到他的意思,安宁要到头了,若是没猜错,沈昌快走了,届时沈和作梗,沈追一诺千金自然得护着沈平絮,沈平飞会做什么还尚不可知,她必然没有时间来管自己,更何况两人已做了承诺,南念走到了街上,忽然就有些茫然,他吸了吸鼻子,冷气呛得他鼻子尖都红了。南念盯着自己冻得苍白的指尖出了神,这一别,大抵就是再见不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开学有点忙。 第71章 七十一 敬国公府里没了主人,像是一棵老树骤然断了根,府中戚戚寒叶都坠在地上,寒霜雨雪的侵蚀下,成了一片片灰烬。 一双鳞纹靴跨过朱红的门槛,毫不在意的踩进了泥泞中,身后一排黑靴跟着这人鱼贯而入,沉默却训练有素。往上是一身墨色锦衣,没有多余的坠饰,唯独腰间一条红绳,挂着一个陈旧的竹管。沈追将长发都梳了起来,再无平日里那样温和,她环视一周只抬了抬下巴,周围人低头纷纷进入敬国公府中寻找。 沈英也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沈追身后,对沈追低声道,“当日敬国公是在梦里去的,前一日让人去请顾大人来府中一叙。” 沈追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这院子,院内是书房,敬国公府中什么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唯独门前两座石狮子。沈追推开了书房的门,“近日来她可见了什么人?” 沈英捧着一叠名册。翻了翻回答道,“上个月敬国公见了冯淑敏,姜恒,韦丛,这三位大人都是礼部的下属。” 沈追听着点了点头,手中也不闲着,在书房中细细的翻看,沈英知道沈追忌讳外人动自家人的东西,也就自觉地站在门旁给沈追念着查到的名单。 书房中有一张旧的红木桌子,这张桌子待在敬国公府中很久了,至少沈追小时候就见过,这么多年过去这张桌子大抵是得到了很好的保养看起来并没有区别,沈追绕到书桌一侧,“她都与那些下属说了些什么?” 沈英站得笔直,“交代了一些事务,应该是政务上的事情。” 沈追在红木桌下轻轻地摸了摸,指缝碰到了一条极细的线,“交代?小姑姑从来不喜欢在府中交代政务,那几位可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沈英不知道沈追为何如此笃定,回忆了一下,“对了,那几位大人说,敬国公那日交代的政务尤其多,几乎都交代到明年去了。” 沈追轻轻的扣了一下那条线,抽出了一个极薄的抽屉,那抽屉应当是后来请人定做的,贴合着桌底。沈追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屉,一边说,“敬国公那是知道自己大限要到了,交代后事呢。” 正说着,那个抽屉被缓缓地抽了出来,里面躺着一张工笔画,沈追的手顿住了。那张画上并无艳色,陈旧的胭脂色像是凋谢的花瓣,沈追伸手轻轻地抚过那副画,画中人灰蒙蒙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唯独一双双眼睛亮的像是星辰——画上是沈盛一家,瞧着这画的年纪,应当比沈追还大些,画中正中间站着三人,一人身穿深蓝色广袖,长发高高束起,眉目间满是意气风发,怀中靠着一个男子,那男子长发贴在脸庞,面容出尘,眉尾满是风情,而一旁的青衣女子却抱着个婴孩,下提字“靖安十二月十六”。 沈追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这是她的生辰,画上的人是父母亲与姑姑,这是敬国公赠她的一份额外的礼物。 沈追垂目小心地将画叠起来,沈英不知道沈追看到了什么,只觉得沈追周身都是悲戚,有人进来汇报,沈英示意她小声说,别打断沈追,侧耳听了一会,忽然面色凝重,“殿下,昨日宁阁老来过。” 沈追蓦然抬头,她心中一空,“昨日是在何处见面的?” “书房。” 不及多想,忽然有人进来禀报,“殿下!东厢房发现一具尸体。” 沈追抬眼,“是谁?” “经下人辨认,是管家李枫,死了有三日了。” 沈追敲了敲桌子,冷笑道,“那就奇了怪了,昨日宁阁老来,李枫还出门迎接呢,若是这人已经死了三日了,那日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说着,沈追将那副画藏进了怀里,跟着那人去了东厢房,东厢房外的花坛被人挖开,满地都是泥土,地上躺着一具脸色青白的尸体,脖颈处一道伤口,颜色已经发黑了。 沈追毫不在意的蹲下身查看这具尸体,伸手按了按,“瞧着应当这就是那个致命伤了。” 她偏头对身后的人说,“去,问问府中内外有可能见到李枫的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众人应声,沈追转过头,轻轻掰过尸体的脸,李枫的嘴角却忽然掉出了什么东西,沈追眯了眯眼,将那闪着亮光的东西捡了起来。 第72章 七十二 那是一根针,以为细小,两头都是尖的,中间还空着,装了□□,这种毒针常常被刺客们压在舌下,若是出任务失败落入敌手,轻轻一咬,毒针就会扎进舌头里,顷刻间毙命。 沈追在怀中掏出了一个帕子,然后转身向身后招了招手,沈英走了过来将那帕子妥帖的收拾进了一个红木盒子。 沈追接过沈英递过来的一双布手套,套在了手上,毫不在意那尸身可怖,沿着那具尸体的面部按了一圈,沈英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沈追低声道,“都死了快三天了,若是有人假扮,怕是□□早就脱落了。”沈追忽然皱了皱眉,那尸身的下巴处有些不对。 沈追并未说什么,站起了身,卸下手套,“派人去管家的老家查了么?” 沈英接过那双手套,“嗯,派了,就是这家人似乎搬迁了一次,我们的人还没回来。” 沈追点了点头,“府中下人可召集好了?” “都在大殿里候着了,殿下要过去么?”沈英将东西放好问道。 “走,去问问他们。”沈追点了点头。 敬国公府中人不多,敬国公也算是在大梁一宗贵族中十分显眼的,她未曾成婚,以前沈盛还在的时候,总是调侃顾竭川天生下来就是要出家的,顾竭川总是微微一笑,却并不反驳,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顾竭川是真的想要建个道观的,据说地方都选好了,只是没来得及放下满身的仇恨。 敬国公府的大厅里连一盆花都没有,下人也不过两个侍女两个侍儿,其他零零散散不过十人。沈追瞥了这一群跪得像鹌鹑的人,坐在了上位。 “孤问你们一些事情,如实回答,孤自然不会怪罪你们。”沈追的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扣着桌子,一下又一下,此时房中无人敢出声,桌子的闷响似乎是想要敲进人心里去。 每一刻都像是漫长的折磨,“敬国公身体如何?”沈追一开口却问了一个极为平常的问题,下人一时间都一头雾水。 一个侍儿壮着胆子抬头道,“回殿下的话,我家主子心血一直不好,这几年都在吃药。” 沈追挑了挑眉,“敬国公吃药可有换过?” 侍儿想了想,“有,本来有一副老方子,今年四月的时候,主子忽然说药没用就换了。” 沈追轻轻摩挲了一下嘴唇,顾竭川的尸身上没有强迫的痕迹,自己也亲自查过了,□□不是被人灌进去的,更何况顾竭川向来谨慎,那就只能藏在她平日的吃食里了。 “药还有么?沈英去跟他看看,全带走。”接着沈追再次转向众人,“李枫诸位也都熟悉,诸位觉得她为人如何?”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底下商量了好一阵子以后最前面跪着的侍女道,“李管家是老人了,别的不说,就是忠心。” 那具尸体的脸上易容手法太过细致,沈追自己也险些被骗过去,只是那曾经脱过臼的下巴出卖了真相。这人八成是派来代替李枫的杀手,只是反赔上了性命。那人抓住刺客后应当是直接卸了下巴,方才沈追也查了那尸体的舌根,果然有一处刺伤。那人没来得及毙命却也活不了多久,将毒针取出来在放进尸体嘴中和将尸体埋在院中,这两种行为都不合常理。沈追皱了皱眉,除非有人想要让人知道,死在这里的不是李枫。 沈追继续问,“你们上一次见到李枫是谁什么时候?” 两个侍儿想了想,“回殿下,上次见到管家也是三天前了。” 沈追起身在两人面前蹲了下来,“三天前?” 一个侍儿咽了一下喉咙,“三天前管家早晨起来交给我一个包裹,让人带回她家里去。” “然后呢?” “然后管家就出门了。” 沈追直起身子,她要问的已经问完了。顾竭川身上的毒,是从四月份开始慢慢服下的,四月的时候,她要回京了。沈追像是触摸到了一个她不愿承认的真相,顾竭川是自愿服下□□的,那管家的失踪与死去的刺客,顾竭川都知道,甚至在刺客来之前她就已经算好了日子,连□□都多出来三份。刺客无声无息的被埋在院里,等着沈追发现,顾竭川知道沈追不喜欢外人动自家人,所以来的人一定是沈追的心腹。 沈追不能再继续猜下去了,等到她派出去的人传回来消息,她就能确定了。而李枫多半代替了那个刺客,也就是说,如今只要找到了李枫,也就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了。 三日前,宁海言曾来敬国公府,是个巧合还是——顾竭川请她来交代后事的? 忽然有人进来,“殿下,管家的房中发现了书信!” 沈追心头一跳,起身往李枫房中走去。房中的床铺本来极为整齐,褥子下压着几件衣服,几封书信被挑了出来,呈在盘子里。 沈追拾起书信,,展开发现里面都是一些非常简略的数字,“三钱,廿三。”看着像是药方,却没有药名,数量与平日里那些方子也对不上。只是信尾带着一方印。 沈追来京城时间不长,跟着的一群亲兵也是常年在外吃沙子,这方印竟然一时间认不出来。 无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追待在敬国公府中竟也整整一天了,收了那些药方在怀中,“罢了,都回去吧,明日继续查。” 众人也都是饥肠辘辘,却没有半分怨言,沈追直接回了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结束,念念就要走了,最近太忙,更新有点慢,鞠躬。 第73章 七十三 南念从凤来仪出来之后,左思右想心中难受得慌,索性直接步行到了侯府门前。侯府侧门外种了一棵梅树,多年来无人料理,长成了张牙舞爪的样子。树干上落了一层薄雪,南念伸手摸了摸那层冰碴子,冷得一个哆嗦。侧门忽然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裹着绒布衣裳的人,那是云锦。云锦这些年来遭逢大变,清减了许多。 云锦看不见,眼睛上蒙着一层红布,他极为熟悉南念的声音,摸摸索索着过去,就摸了一手的雪,他一边帮南念将雪掸去,一边比划了些什么了。 世子,怎么了? 南念轻轻地握住了云锦的手,“兄长。”他只喊了他一声,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云锦仍然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勾了勾嘴角,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头领的狼王冠。 南念像是承受不住那王冠的重量,缓缓的将头低了下来,然后埋进云锦的手心,“兄长,我没法带走你了。” 云锦擦去他眼角的泪,摆了摆手,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庆安侯府,接着又无奈的笑了笑。 没关系,若是庆安殿下照看不了我,那就算了吧。 南念怎么会看不明白云锦的意思呢,他摇了摇头,“兄长,今日陪我去府中钓鱼吧。” 云昙摇了摇头,侯府中的鱼怎么能随便钓呢? 南念不由分说的拉着云昙就往前走,“兄长别担心,殿下不会怪我的。” 沈追回来的时候,南念正趴在房中戳着碗中的一条鱼发呆。沈追今日很疲惫,眉间都折出了印子。 南念很少见这样的沈追,直起身子,“殿下,今天很累么?” 沈追走进,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嗯,怎么还没吃?” 南念在她的手心蹭了蹭,“等你。” 沈追勾唇笑了笑,拾起一双筷子,忽然顿住了,“这条鱼是哪里来的?” 南念嚼了嚼,“我在你池子里钓的,就是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吃啊。” 一时间沈追竟有些哭笑不得,“这鱼是年初皇上送来的,我都还没见过。” 南念毫不在意,夹了一块放进沈追碗里,“你尝尝,你看,你现在见过了。” 沈追也就是一问,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汤,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天越来越冷了。” 南念没接话,是啊,天越来越冷了,等到严冬来临,大雪就会封了所有的路,他就没法走了。 沈追从怀中掏出那张纸,也不避讳南念,在烛光下展开,“念念可知道这是什么?” 南念探出头来,瞥了一眼,“怎么殿下不知道?” 沈追挑眉,“说来听听。” 南念对于沈追没去过京中药房感到十分诧异,转念一想沈追平日里也不大容易生病,就算生病了也用不着自己去,“这是回春堂的印,常年吃药的人常去店中登记在册,大户人家都这么做,只是怎么只有一味药啊。” 沈追霎时间想明白了,这药方是李枫平日负责抓的药,这一味药极为特殊,以至于要管家亲自去买,如今李枫下落不明,若是派人去顺着药房追查,运气不好也能查出来顾竭川吃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运气好,也能抓住这药的来源。 沈追想到这里便按捺不住,嘱咐南念先歇息,寻了沈英去书房了,再回来已经是深夜,沈追这几日绷得有些紧,草草脱去衣服,在南念身旁躺了下来,不一会就睡沉了。 本该睡着的南念却悄悄睁开了眼,面朝着沈追,像是想要拥抱一下她那样,半晌却也什么都没做,只轻轻扣住了沈追平放的右手。 深夜里,回春堂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门从里面被打开,那伙计见怪不怪,毫无刚刚醒来的样子,她有些警惕的看了门外一眼,半笑不笑,“怎么客官看着如此眼生啊?” 那人抬了抬头,露出一张极为平庸的脸,脸上满是迷惑,“我是李枫管家表亲,表姐今晚说让我来拿东西,也不说清楚,就让我帮忙。” 伙计一听这话,放松了,打开门让人进来,“客官说的是,李管家是常客了,货早都备好了,客官且拿好了。” 话音落下,身后却没人回答,那伙计刚准备回头,脖颈上一痛,就陷入了黑暗中。 那客人脸上再没有方才的迷惑与平庸,在伸后打了个手势,一群人一拥而入,将回春堂抄了底朝天。 孙成玉亦在其中,她认出来了这药便是皇上所中之毒。紧接着人们又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地道,地道之下是一个暗室,暗室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和兵器,看得孙成玉头皮发麻,另一端是一个被锁死的门,众人手起刀落,麻利的将锁劈了开来,顺着台阶通到了宁府,与此同时药店的伙计悠悠醒来,一见脖子上横着泛着冷光的长刀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被压着交代了这些东西的来源。 孙成玉当即封了这暗室,大理寺的人连夜将宁阁老下了狱。 时年十一月末,大梁朝堂之上血雨腥风,宁海言三朝老臣,不得善终。 沈追早晨起来挺孙成玉在一旁说昨夜的情形,听到那地道通向宁海言府中的时候,沈追也只是顿了顿手,紧接着拾起一条布巾擦了擦脸,“李枫可在其中?” 孙成玉摇了摇头,沈追抬头,“那这案子就没有结尾,去找李枫,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孙成玉瞧不来沈追的神色,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小心翼翼道,“殿下可跟顾大人说过此事?” “孤办案,人证物证齐全,顾丞相又并未牵涉其中,与她有什么相关的呢?孤去大牢中看看阁老吧。”沈追冷淡道。 孙成玉不再多言,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谁欠了谁的,都清楚着呢。 第74章 四十七 大理寺的牢房建造的像是个迷宫,顺着开门时的光进去,能看到森森的铁笼,像是一片黝黑的森林,走进去就会迷路,再也没有回头之日。 沈追没带侍从,独自一人走进了牢中,宁海言,沈追曾经的恩师,就在这片树林的最深处。 她远远的看见,牢房尽头有一盏灯,昏黄的光线旁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那人一身白衣,却坐得笔直。 这是沈追从回来以后,第一次见到她,沈追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呼啸而过的七年光阴被缩成了一道线,到如今只成了一道模糊的线,仿佛这人只要转过身就会掏出一张戒尺来敲她。 “殿下终于肯来了?李枫找到了么?”宁海言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冷目道。 沈追就隔着一层栅栏像从前那样跪坐了下来,“大人何苦到如此地步?” 宁海言瞧着她的傻学生,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个傻的,还不如你爹爹聪明。” 沈追并未生气,只平静道,“大人何出此言?” “不去查案来看我做什么?别告诉我庆安侯想不清楚为什么?老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宁海言坐在牢房中,可那口气却仍然像是过去坐在尊位那样。 “为什么?”沈追忽然抬起了头,近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说她天真也好,幼稚也罢,沈追回来除了为了大梁之外,就是为了这一句。为什么你当年不保护你的学生,为什么你如今将自己搭进来也要给我指条路。 听见小庆安侯咬牙切齿的这句话,宁海言愣了一下,脸上的严肃没绷住,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你啊,长得像你爹爹,神却像你母亲。” 沈追恨到心头,舌尖都尝到了苦涩。 “你如今二十二了,大了,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老师没尽到责任。”宁海言充满怀念的看着沈追的脸,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沈追闭了闭眼,“好。” 有些事情,实在是没法再追究,一生最心动的时候,不过是惊鸿一瞥。 顾存青拜进宁海言门下的时候,方十六,那年他穿着一身白衣与众人站在院中,身边站着同样一身白衣的顾竭川,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竟像是照镜子那样。 那身白衣晃了宁海言的眼,只是那时候宁海言已经而立之年了。她曾专门去了一趟远在琼州的香积寺,只为了悄悄的给她心爱的徒儿供一盏长明灯,她跪在佛前看着长明灯的焰火缓缓晃动的时候,她仿佛看见自己那腔不可说的心事,也慢慢化为灰烬,却又在灰烬中变成另外一种永生不灭的样子,年轻的太傅头一次体会到了“永恒”的滋味。 她跟他不能在一起,也不会在一起。可宁海言不在乎,也没什么失落可言,毕竟她从未有过期待,她像是个罪人那样坐在牢笼里看着自己的神,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她心爱的小弟子事事顺意。山川翻覆,春去冬来,少年拈花而笑的时候,宁海言的心就跟着颤了颤。 她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写封信,留着给自己看,或者给什么人看,提起笔却又觉得算了,没什么好写的。那样的感情,只要她活着,就不会死去。 后来她的小弟子找到了归宿,宁海言为两人写了婚书,为沈追取了名字。她不曾感到心痛,只是看着他好好的,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那盏长明灯每年宁海言都会去看看,那是她无人知晓,也最为隐秘的爱。 可是神也会骗人,她心爱的小弟子永远的留在了琼州,留在了离长明灯很近的地方,她也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宁海言的神殿崩塌的时候,她来不及痛苦,也来不及大哭,堪堪撑住摇摇欲坠的大梁,她得等那孩子回来。 算来到如今为沈追铺好了路,终于可以卸下了,她终于可以慢慢的感受迟来七年的悲痛了。 沈追不是第一个来找她的人,沈和也曾经来过,他们沈家人都一样,沈和问她,“大人从来什么都不走心,你将孤拖下水,有什么意思?始作俑者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宁海言沉默了,她只是缓缓合上了眼睛,“臣何时出卖过殿下呢?” 浮生如一梦,一晌贪欢。宁海言不以自己的感情为耻,喜欢似乎也不能概括她全部的感情,漫长而永恒的喜欢是爱吗,可她好像什么也没得到过。 过了半个月,李枫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她带着面具站在沈和身后,见沈追率众人来,忽然抱住了沈和大吼一声,“主子!”紧接着就被沈和身边的侍卫一刀毙命。 沈追站在远处,与沈和遥遥相望,自此,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沈和叛乱,平川一线早在秦文岭案之时就被被陈老将军带兵秘密镇守,沈和抢下咽喉之地的计划失败,退守琼州。 与此同时,沈追还没来得及回到府中,就被孙成玉一脸凝重的告知,皇帝病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5章 七十五 沈追站在门口,沈英与孙成玉都看着她,她们只等着沈追一声令下,是篡位也好,弑君也罢,她们都跟着,大梁欠沈追的。 沈追却沉默许久,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她倒没了过去的那七年里,日日夜夜灼心的痛感,倒是浮起了一层说不明白的悲哀。 沈追没说话,转身面向大梁的帝宫,雕梁画栋,熠熠生辉,可谁知道这是死去的凤尾,凋谢的国色,生死只隔了一道线,只要那么一点点推力,就能两清了,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王府的门忽然被撞开了,沈平絮站在门口气喘吁吁,脸色涨红,她应当是跑着过来的。 “皇姐!宁大人怎么被关起来了!”沈平絮急切地问道,“皇姨怎么也突然叛国了!” 沈平絮的话,说到一半,却像是被忽然捏住了喉咙,眼神变得慌乱而不知所措,孩子对于危险有本能的直觉,她忽然退后了两步,身后很快有人围住了太女。 沈追缓缓地将目光从宫殿上移到沈平絮身上,沈平絮的惊恐似乎溢出了眼眶,她忽然就崩溃了,眼眶通红道,“皇姐!你怎么了!你也要造反吗!” 她平时直视看着像是长大了,去了外面的壳子,里面还是一样柔软,沈追盯着眼前这个目眦欲裂的孩子,忽然就有些失望,却讲起了另外一个故事,“阿絮,你还记七年前吗?” 沈平絮不回答。 沈追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语气平静的像是将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七年前的时候,我身上填了七道刀痕,有一道穿透了这里,下雨天就疼。”说着她伸出了手比划了比划自己的心口。 “然后我死里逃生,又寻到了两个尸骨,都是被乱刀砍死的,其中掩藏在重重刀痕下的致命伤,是惊羽卫的剑痕。” 沈平絮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爬满了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不重要,皇姐今天就教你最后一课,恩必偿,怨必报。”说完,沈追露出了一个阴惨的笑。 众人将沈平絮架住,软禁在了庆安侯府,七年前枉死的幽灵,终于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沈追入主皇帝寝宫侍疾。 “老君上,庆安殿下,犯的是大忌会啊。” 顾幼安垂着一双目,冷淡的看着桌上放着的一碗汤药,那汤药冒着袅袅的烟,此时在寝殿的人差人送来的。 顾幼安叹了口气,“她心里有怨气,不算过分。” 付公公看着顾幼安的神情,噤了声,君上怎么就不担心呢? 顾幼安端起那碗药,慢慢的饮了下去,大不了她去劝劝就是了。 沈英和十三等一干暗卫都在大殿外守着,惊羽卫的令牌还在皇帝身上,庆安侯旧部也纷纷从被流放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京城,从这一日起,枉死的、不甘心的、都回到了光明之下。 此时寝殿之中,沈昌躺在榻上,四周地龙点的很暖和,并没有受苛待。沈追坐在塌旁的一张椅子上,久久的凝视着床榻上的皇帝,倒像是真的在好照顾她。 宫灯将整个大殿照的十分昏暗,沈追的侧脸上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沈昌的眼睛忽然动了动,她费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沈追,她像是早就想到的样子,废力的勾了勾嘴角,口中喃喃的说了些什么。 “皇上,您说了什么?”沈追倾身,为了听清楚她贴近了沈昌。 “惊羽卫的令牌……在朕枕头底下……庆安……拿……拿去……”她这句话说得极其费力,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 沈追顺着她的手,将令牌拿了出来,她垂着眼看着令牌,有些嘲讽,“皇上不怕臣造反么?” 沈昌眯着眼睛,喃喃道,“朕……朕不在……在乎。”说完就有昏睡了过去。 沈追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忽然全部消失了,她闭了闭眼,起身走到殿外。 雪越来越大了,宫殿殿角欲飞,却被重重白雪压住不能动弹。沈英见沈追出来,上前低声道,“殿下,太女在府中声嘶力竭的砸门,不吃不喝,今日好像已经发起了高烧。” 沈追没回头,淡淡道,“去找个太医治一治。” 沈英有些犹豫,“殿下,若是太女还不好呢?” 沈追这次回了头,“跟孤说一声便是了。” 沈平絮靠在门上,疲惫的喘着气,她已经两天都没吃东西了,长发披散,眼窝深陷。在最初的怒火过后,她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感,她能够理解沈追的恨,却不能接受她这么对自己。沈平絮的十指已经鲜血淋漓,这是拍门的时候留下的伤口,她将脸埋进了双手中,眼泪就掉进看不见的暗处。 门板突然轻轻的动了一下,一只脚就落进了她的视线了,沈平絮眯着眼睛,在灰尘中瞧见了南念的面孔,南念也清减了。 “世子怎么来了?”她哑着嗓子道。 南念端着一盘饭,放在了沈平絮身旁,“太女吃饭吧。” 沈平絮眯了眯眼,突然冷冷地笑了,然后将头又埋回了膝盖中,“原来殿下是来当说客的。” 南念毫不在意的坐在沈平絮身旁,“太女是在是——没出息,你还是个奶孩子么?只会哭?” 沈平絮并没反驳,轻轻的说,“我不想的。” 我不想当皇帝,我不想与皇姐兵刃相向,我不想这么早就面对母亲的死亡。 南念奇异的听明白了,嗤笑了一声,又看向尘埃里,“哪有这么幸运呢?只是活着才有一切,你就是饿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留一口气问问她为什么。” 第76章 七十六 沈平絮沉默了一会,将脸抬了起来,接过饭吃了起来。 南念见自己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耽搁,起身准备出门去,沈平絮却叫住了他。 “世子也要保重,看起来都瘦了。”她低哑着声音道。 南念愣了一下,行了大礼,出了门。沈英在门口等着,见南念出来了,有些急切,“世子,太女她……” 南念摆了摆手,“大人且放心,她吃饭了,有机会看看殿下愿不愿意来见见她。” 沈英苦笑了一下,“多谢世子了,殿下怕是不愿意来,她现在,心里也苦得紧。” 南念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也是,皇上欠殿下两条命呢,殿下不让太女送终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从这日开始,沈平絮总算是好好吃饭了,也不声嘶力竭的拍门了。只是她总是哑着嗓子让人叫沈追来见她,可沈追从没来过,她一直呆在皇宫之中,偶然回府也是匆匆来去。 但是沈平絮还是觉得沈追来看过她,一个深夜,她忽然似有所感,门口一个影子落在门上,她猛地起身就扣住了门。 “皇姐!是你吗?” 可门口并无人应声,那人影停留了一会儿,缓缓的从门上滑了下去。 沈追站在院子门口,院门是一个拱圆形,将沈追圈在了中间,她侧脸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红木的门,门上是自己亲手上的一把铁索,将寒冬风雪都缩在了门外,可门里门外的两人的心都冷的像铁一样,雪停了一日,月亮亮的冷清,少年太女仍然趴伏在门上等着屋外那人的一点回应,哪怕轻轻哼一声也行。 沈追侧了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白雾骤然出现在眼前,又忽然散去,她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南念清减了这倒是句真话,他已经小半个月没见到沈追了,不仅仅是沈追,还有孙成玉,庆安侯府中像是空了。 夜里南念睡不着,爬了起来,府中的眼线已经被沈追亲自清理过一遍了,他再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可他却还是睡不好,索性就起床出门走走。 积雪没过了脚踝,南念穿了一双棉袜子踩进了雪中,脚下像是踩着什么柔软的东西,他有些无聊就将雪中的脚印踩成了两条直线。一直延伸到了院子门口。 他没有抬头,只管低头往前走,忽然听见了一声笑,南念抬头,赫然就看见沈追站在院子门口,披着雪白的绒斗篷。 “怎么不睡着呢?” 南念伸手摸了摸沈追的肩膀,手中一片冰凉的雪,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南念仰头问道,“殿下站这么久,怎么不进来?” 沈追伸手描摹了一下他的脸颊,并不回答,“怎么瘦成这样了?” 南念不上她的当,揪着她的领子道,“殿下先回答我,怎么不进去。” 沈追听到这话,笑着眯了眯眼睛,“我就是过来看一眼,一路没带伞,本想着不下雪了,结果被骗了。” 南念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突然醒来,就睡不着了。” 沈追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几颗糖,放在了他手中,“睡不着就吃一颗,我专门让孙成玉做的,大雪快要封山了。” 沈追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南念好像也没听清,因为她忽然缓缓的低下了头亲吻上了南念。 南念愣了愣,闭上了眼睛,将自己藏进了沈追的怀里,沈追抱了抱他,又退开了些,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回去睡觉吧,宫中离不了人,好好照顾自己。” 南念站在雪地中,看着沈追来去匆匆,他心中像是灌进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的人喘不过气,但他夜里含了一块糖,却睡得很好。 时年,十二月,安平侯从琼州拥兵而来,直取京城。 沈追听见沈英来报的时候,只抬了抬手,仍旧守着昏睡不醒的沈昌。 沈和一路上并未正面与大梁军队交锋,只受到了一些伏击阻挠,不痛不痒,只是拖长了她攻到京城的时间。 云昙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是在一个傍晚回到了世子府,脸颊上添了一道疤痕,眉目间仍是初见时的那般冷淡。 南念坐在世子府中的湖心亭里,白雪埋了栈桥,成了一道雪白的线,湖心亭四角欲飞,天地间竟像是没了颜色,南念起身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云昙并没有跪下,在亭子门口站住了,不等南念开口,云昙就说话了,“世子,我见到了,云锦其实跟我,并没什么差别。” 南念没反驳,云昙在意的是,云锦身上的污名,他就算到死,就只是南念的奴才,都是燕北下人口中不清不楚的耻辱,就算他没被沈和接回来,也跳不出这个深渊。 南念垂下了眼睛,“可他是我兄长。” 云昙低声笑了一下,“不过我答应世子的事情,还是做了,老东西不守诺言,世子双亲并未入土,已经烧成了灰烬,估计老东西有点信鬼神,还是将骨灰供起来了,我带出来了。” 南念的双手徒然攥紧,“多谢了。” 云昙直视着南念,笑道,“世子谢早了,世子双亲的遗骨太过重要,得您亲自来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7章 七十七 南念的心徒然就落了空,云昙的笑他太熟悉了,没有算计没有怨恨,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片绝望。云昙终于发现连恨都没有必要了,他怎么都逃不开这样卑贱的命运,从前满身伤痕的时候,尚且还能骗一骗自己,若是没了云锦,他大抵会有个很照顾他的叔叔,有个跟他作伴的弟弟,到如今却已经骗不下去了。 南念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去哪里?” 云昙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殿下跟我来,着地方,只有我知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出门了。” 说罢,他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南念正要跟上去,却忽然想起沈追的亲吻,“你要是走,一定跟我说一声。” “世子,只有一次机会。”云昙背对着南念,南念握了握拳,纵身跟出了门。 皇宫寝殿门窗紧闭,只怕一点点风雪漏进去,里面躺着的人气若游丝,像是一口气就能吹熄的蜡烛。 一个红袍的侍卫脚步匆匆,在铺满白雪的台阶上留下一串脚印,这脚印的方向直直的指向寝殿。 孙成玉手臂上搭着一条布巾,十指架着几根银针,艾草燃起的烟将她罩在其中,细细的银针缓慢的刺进沈昌的眉心,最后凝然不动,一套针下来,孙成玉已经是满头大汗。 沈追坐在后方的椅子上,沉默的看着两人,直到孙成玉直起了腰。 “皇上如何?”沈追眼里沉沉的透不进光。 “回天无力。”孙成玉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沈追看不出情绪,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忽然孙成玉退后一步跪了下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皇上!” 沈追也起身上前,躺在床上的沈昌半睁开了眼睛,像是游走在天地间的魂魄被一双手强行拽回了身体里,她呢喃道,“阿盛……阿盛……” 沈追愣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低下头在沈昌耳边道,“皇上糊涂啦?庆安侯七年前让您赐死了。” 本该毫无知觉的沈昌听完这句,却忽然留下两道泪来,没入了斑白的鬓发。 沈追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回光返照了。 门忽然被轻轻扣了扣,沈追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转身出了门。 红袍的侍卫见沈追先行了个大礼,然后低声道,“主子,有人来跟我说,世子今天跑出城了。” 沈追心里一跳,“谁说的?” “那人说他叫云昙,是个看着很单薄的男子,长的有些像府中那位。” 沈追皱了皱眉,“他可是去珞珈山方向了?” 侍卫点了点头。 珞珈山在屏风崖西侧,跑马大概需要一整天,地势险要,而最重要的是,在沈追的计划里,屏风崖就是最后的战场,云昙这是最后还是受了沈和的命令,将南念带进自己的埋骨之地陪葬。 那侍卫瞧着沈追一时间不敢说话,他从没见过沈追如此愤怒过,眉目间冷的像是飞雪过境。 “孤去追这不要命的东西!”沈追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气。 她低声道,“去将门开开吧,小心些,别让人知道是孤吩咐的。” 当夜,睡在榻上的沈平絮忽然听见“哐当”一声,雪越来越大,老旧的房檐挂不住,一片厚重的瓦片掉了下来,将雕花窗砸开了一个大洞。 沈平絮愣了愣,也顾不得披衣,起身就跑到了那窗边,伸手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那稀碎的雕花,手指触到了窗外的积雪,她像是被烫了那样的抖了一下。沈平絮睁大了眼,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了雕花上,直到十指鲜血淋漓。大梁太女一身单薄,冒着风雪闯进了寝殿。 沈追不在,榻上坐着一个人。沈平絮惊魂未定,狂奔至床前,却发现坐着的人是沈昌。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却压不住眼底的灰青色。 沈平絮想张口叫母皇,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掐住了,眼眶就红了。 沈昌像是全然清醒过来了,却又像是半只脚跨进看不见的虚无。 沈昌什么都明白,她伸手眷恋的摸了摸沈平絮的头发,“她什么都没做,皇儿,母皇的时间要到了,你可要……快点长大啊。” 沈平絮抬头,惊恐的看着沈昌的脸色由红色变为灰青色,紧接着沈昌的嘴角就溢出了暗红的血液,她脱离力的倒在了床头,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沈平絮最终还是得以送沈昌最后一程。 宏元年十二月,帝崩,太女沈平絮继位。 第78章 七十八 前方的山路,马走不上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南念觉得云昙快得不可思议,他的身影已经成了一个点,远远的落在前方,像是即将要被风雪吞没。南念咬了咬牙,从马背上下来。积雪已经漫过了他的小腿,南念足尖一点,像是飞鸿踏雪那样拔身而起,向着云昙追了上去,这套轻功,就叫做“踏雪”,云昙用的轻功与南念一模一样,可见沈和确实是精心栽培他了,只是没想到,喂养出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北风裹挟着雪打在南念的脸上,像是刀割一般,他脸色有些发白,唯独一身群青色长衣在雪地中亮眼。云昙看不见了,南念却没停下来,他有一种直觉,他就在前面,他得快一些。 手指已经不能够再自如的屈伸,指尖冻得青白,南念费力的握了握手指,让指尖染上一抹血色。 沈追出了皇宫,一路回府,牵过红马就向珞珈山的方向狂奔,一时间竟没人拦得住她。沈追难得的露出了焦躁的情绪,风雪如刀,她伏在马背上,伸手摸了摸腰间一个锦囊,里面躺着一把寒冷的弯刀,那是她前几日亲手做的,想等一切都结束了,送给南念的礼物。 南念轻轻的喘息了一声,茫茫白雾就这么遮住了眼睛。云昙果然就在眼前,他像是感觉不到冷那样,一身白袍立在山崖之上,猎猎狂风像是要将他卷进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他就那么站在悬崖边上回头淡漠的看着南念。 “世子来了。” 南念忽然心中一冷,这地方,群山环绕,长长的悬崖一直通向屏风崖,再往内走,时一段死路,他没来得及多想,云昙就先退后了一步。 南念看见他整个人都悬在了悬崖之上,头皮都麻了起来。 “你答应过的。” 云昙点了点头,冷声道,“骨灰就在这悬崖之下,我亲自放的,信不信由你。”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世子,我究竟为什么要你来你知道么?” 南念警惕的看着他,云昙毫不在意,“这里是最适合埋伏的地方,我知道,毕竟沈和没有真的上过战场,充其量算个搅弄风云的皇女,放心,她不知道这地方是个死路,我只答应了她要将你带出来,你来了,她也就来了。”他的目光看向茫茫雪中,来时的路上,像是有细小的雪腾飞而起。 有人来了。 南念火光电石之间明白了,云昙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紧接着就像是乳燕投林那般向后倒去,他的神情不像是奔向死地,反倒像是回家。云昙今年才十七岁,他却已经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南念下意识向前扑去,却只来的及抓住他的袖子,然后他就像一只失去生命的白鹤在悬崖上飞舞。 云昙抬头,忽然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世子,你是个好人,只是下一辈子,若是不能生成你的亲弟弟,我们就还是别见了。” 话音刚落,那脆弱的布料就随了,宏元年十二月,云昙葬身雪海。 南念被云昙的坠落带得往下一滑,耳边都是狂风吹过的轰隆声,紧接着腰间一紧,他就被一股大力拽回了地上。 南念抬头就看见沈追青白的脸,她的手还在抖。 “殿下,我……”“啪!”是南念先开的口,只可惜这句话没说完,就被沈追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断了。 其实也不是很疼,沈追就算气急了,也收着劲儿,他的脸颊只是被轻轻的刮了一下,南念却忽然红了眼眶,他轻轻的将头侧了过来,盯着沈追。 出乎意料的,沈追的眼眶也是满是猩红,眼尾甚至带了泪痕,她的手指泛着青白,止不住的微颤。南念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沈追这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因为身后马蹄踏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沈和孤注一掷的刺客已经出现在雪地尽头。 沈追深深的看了南念一眼,忽然发狠似的低头在南念唇上留下一个近乎啃咬的亲吻。 南念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开,因为他惊恐的发现,这是一个告别。 天旋地转,南念几乎是被扔上了马背。他趴在了马背上,只觉得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再回头就看见仰着头看他的沈追,他蓦然想起第一次见沈追的时候,她站在沈安身后,一身青蓝苏绣的长袍,满眼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温和,她逆着光看他的时候,就像是已经看了许久那样专注,他还没夸过她的眼睛好看。 沈追猛地拍了一下马背,那匹红马通人性,撒腿就跑。 “从长生居走,回家去吧。”这句话轻得转瞬就被风雪卷走了。 南念愣愣的看着沈追的身影,她就那么远远的立在雪地中,等着刺客近身,只为了让他跑得再远一些。 他忽然就崩溃了,他的指缝已经渗出了血,将缰绳染得一片血红,南念伏在马背上像是受了什么挖心之痛,嘶哑着嚎啕大哭。 长生居的路他走过三次,第一次的时候,他是跟着侍儿,听他们讲了这里曾是什么地方,第二次,他是被沈追背回来的,那是他满身燥热,苦到心头,第三次,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漫山风雪像是要将回去的路淹没。 刚出了屏风崖,身后大雪忽然像是瀑布那样,流泻而下,滚滚而来——封山了。 平川城城门处,赫连昭站在正中,向魂不附体的南念伸出手,“王上,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王正式上线 第79章 七十九 封山之前,长生居后山的山道旁站着一些人,领头人一身绛紫,远远瞧着雪崩,不时发出惊叹。 “啧,怪不得殿下要我快一点,不然埋在山里了。”那人赫然就是陈英。 陈英挑了挑眉,身旁的副将扶着剑,“将军,我们现在去哪?” 陈英摸了摸下巴,“那小世子已经安全的跑了,这会儿估计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副将有些无言,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事情还不大吗?可陈英却并不担心,抱着胳膊眯了眯眼,“放心,庆安侯命大着呢,我得看着小世子跑出雪崩区以后才能走,但凡不能确认那位的安全,你家将军我就是去救了庆安侯也得被分分钟斩首。说道这里,有点想阿宴了。” 那副官不忍直视的偏了偏头。 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陈英的视线范围内之后,她才上马,回头道,“走,随本将军去救庆安侯。” 南念的身影消失在沈追的视线中,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马蹄滚滚带起来的雪沫像是要扑面而来那样,沈追伸手在腰间摸出软剑,在地上虚虚的划出一个圈。 面前有三人腾飞而起,像是一张大网,兜头落了下来。 沈追抬眼,抬手架住了三人的长刀,一个剑花将力道卸去,矮身从三人中间穿了过去。三人手下竟然丝毫不顿,想要再次将沈追困在中央。软件与刀锋相接,发出尖利的摩擦声,沈追的剑压在一柄长刀之上,顺着力道直直的向那人的手削去,左肩却忽然觉得有风袭来,她迫不得已撤了力道,翻身一脚踏在那人身上,将人踹了出去,剑换到了左手像身后一抖挡住了两枚透骨钉,沈追未及落地,长剑在地上划了两圈再度飞身而起,避开了另外一柄长刀,她的眼尾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倒是显得整个人更加狠厉。 沈追皱了皱眉,像是不耐烦了,“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林中飞出三支剑,那领头的三个刺客应声倒下。 沈追的身后缓缓走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陈英,陈英端坐在马背上,手中执着弓箭,带着点不在乎的笑意,“臣来迟了,殿下恕罪。” 沈追冷哼了一声,将软剑扔给了迎上来的副官,那副官显然与沈追也很熟,接过软剑,“那个不长眼的伤了殿下,快去把头给剁下来给殿下赔礼。” 沈追听完这话,脸色更黑了,这一群人都是在东海的时候与她几乎是一同训练的人,也算是同袍战友了,自己被刺客伤了眼角这事情,放在这群人面前实在是不光彩,沈追黑着脸没说话。 陈英笑眯眯道,“给殿下拿块儿布巾,擦擦脸。” 沈追摆了摆手,抹了一下眼角,“不打紧,外面怎么样了。” 想起这个陈英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殿下你白日里放了太女出门,给了我一封信就让我过来,你觉得外面能有多好?” 沈追侧了侧头,看向来时的路,并没否认。 陈英叹了口气接着说,“京中老君上出面扶了太女仓促的登基,然后太女,哦不,小皇上就直奔庆安侯府,那孩子确实粘你,顾谨穿着孝服就出来主持政务了。” 沈追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那不是挺好?” 陈英斜了她一眼,“臣还没说完呢,沈和没上当,绕开这里直奔京城去了,对咱们影响也不大,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困死在京城里。” 她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了顿,“殿下要是愿意,迟一些……” 陈英的话没说完,可沈追明白了,是啊,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迟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杀进京城,“不小心”再收拾干净知道什么的人,从此天下就变了。 沈追轻轻的握了握拳,抬起眼看向,满山苍茫,“陈英,这话,别再说了,当年我母亲手握兵权,都未曾想要坐那个位置,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与我父亲守在长生居里,过一辈子。她不要的,我也不要。我只有两个仇人,一个才病死在宫里,另一个就在山下,她要杀我的学生。” 陈英愣了,沈追从没承认过沈平絮是她的学生,可如今到了这一步,听见了这句话,陈英却毫不意外,丝毫没有一个意图谋反的态度,点了点头,“那臣就祝殿下得偿所愿。” 第80章 八十 冬日里雪越来越大,沈昌的灵柩还未来得及躺入棺材中,侍女们有条不紊的给她换上华丽贵重的敛衣,沈平絮苍白着脸色站在床边,仔细得瞧着她的母皇,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孙成玉拢着袖子站在房中一侧,等着这位新皇下令,不管时斩首还是如何,她都认。孙成玉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似有似无的笑——一切终究还是要尘埃落定了,红尘茫茫,背负着罪行的人和失去一切的人都太累了,桥归桥,路归路,再没什么不好了。 房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唯有衣摆摩擦的声音,像是最后一场拜送。门外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皇上,臣顾谨有事起奏。” 沈平絮微微侧过头,起身向门外走去,顾谨一身白衣站在雪地中,身姿俊秀竟像是一杆青松。 顾谨也在观察这个小皇帝,沈追和她自己都曾教导过这个孩子,如今遭逢巨变,她肩头瘦得像是要从衣服中扎出来,精神也尚可,神情与从前相比,沉郁了不少,顾谨无声的叹了口气,“皇上,臣来是因为,宁阁老在牢狱中自尽了。” 沈平絮的肩头轻轻的塌陷了一些,哑着嗓子道,“无罪的人不会自尽的。”说完,闭了闭眼睛。 “顾卿,朕现在就册封爱卿为摄政官,委屈老师要带孝上任了。” 顾谨立在雪中,低头叩拜,“国之危难,为人臣者,不能辞也。” 沈平絮几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行到顾谨面前,低声道,“老师,朕觉得,先皇也是自杀的。” 顾谨眯了眯眼,“臣不敢妄言。” 沈平絮垂眼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庆安侯会反么?” 顾谨不说话,只是像从前太学下了课那样,温和的看着答不上来问题的小太女。 沈平絮也没指望顾谨真的会回答她,往勤政殿走去,诸位大臣都平静的站在一起,并没有突然丧君的惶然,大殿后挂起了一个帘子。 “皇上,诸位都等了你许久了。”一个沉稳而温柔的声音在帘子后响了起来。 沈平絮眼睛不可抑制的红了,她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喊了一声,“爷爷。” 众臣叩拜,沈平絮转身,坐在了龙椅之上,“众卿平身。” 南念随着赫连昭回了营地,途中一句话都不说,赫连昭也不在意,絮絮叨叨将几个月的派兵布局都给南念讲清楚了,南念不时的点点头。 远远地就望见营地,中央一个看起来很厚的帐子,门帘闭着,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赫连昭将南念带到了那个帐子跟前,“殿下委屈一下,跟内子住在一起吧,这个帐子是军营里最厚的了。” 南念点了点头,却不动,忽然抬头直直的望进赫连昭的眼睛,“将军,云昙是你让他将我引出来的,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南念心中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云昙以身犯险豁出性命将他引出来,虽说那珞珈山看起来像是个死地,可长生居的暗道他恰巧知道,引出沈追来应当也是有意为之,可若是奉沈和之命,将她困在城中岂不是更好? 赫连昭眯起了眼睛,半晌,无奈的妥协,“臣不瞒王上,确实是臣自作主张,既然王上喜欢庆安侯,干脆一起骗出来回燕北就是了,管他大梁如何?” 南念并没有反驳,这念头他不是没有过,只是想起来沈追满眼血丝的那最后一眼,他就难受,南念不愿多说,摆了摆手,掀起帘子进了帐子,帐子里几个火盆烧的很旺,榻上躺了一个人,沈追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他才看清床榻上躺着的就是沈清,他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颈间红痕若隐若现。南念只瞧了一眼就撇开了,他又不是不明白。到底无意打扰沈清休息,南念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赫连昭正巧有事要寻他。 “王上,正巧臣有事要说。” 南念回头看了眼帐子,“走,去前面的帐子吧,里面人还睡着呢,你体贴些。” 赫连昭,“……臣遵旨” “王上,沈和已经攻到大梁京城了。” 南念的眼睫颤了颤,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大梁越风关是离大梁咽喉最近的地方,常年有人巡逻驻守,李余年就是附近村子里女承母业新上来的新兵,年轻人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老人守城都战战兢兢,活像是下一秒就有人要打进来一样。 她叼着根草百无聊赖的看着远方,今年的雪也太大了,远远看过去白茫茫一片,眼睛都像是要瞎了,忽然远方的雪地里有什么东西一闪,紧接着她就看不见了,剧痛从右眼上传来,那闪光是一只冷箭,旁边的士兵愣了一下,连忙将人拖了下来,大声吼着,“点火,点火!有敌人!” 不过两个时辰,狼烟就一直烧到了徽州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中秋假期快乐。 第81章 八十一 大梁之内近乎所有的武将都不在城中,老庆安侯当年的死已经伤透了这群老臣的心,要么是坐在家中颐养天年,要么远坐边陲,不知道在等谁。 沈和手中的私兵,竟然像是白刃切豆腐那样长驱直入,一时间山河哀鸿遍野。 沈平絮仍然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却毫不在意的挽起了袖子穿过满地鲜血,为伤员包扎伤口。顾谨在朝中安排,沈平絮与她商量要不要迁都,顾谨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皇上想去哪里呢?” 沈平絮愣了愣,随即镇静下来,“去青都吧,虽然小了些。” 顾谨思索片刻,“皇上若是想好了下旨也无妨,您与老君上先走。” 听闻此言沈平絮却垂下了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朕不走了,若是庆安侯当真不念旧情,朕就以身饲虎,皇姐好歹与她亲近些,若是朕……就传位于沈平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谨愣了,视线顺着高台之上的阳光边缘,一直落到满地疮痍的城外,“皇上,臣也陪着您吧。” 沈平絮并未阻止,只抬脚与将士们站在了一处。 顾谨心中有底,望着眼前那个少年皇帝,也是叹了口气。 两天过去了,沈追其实并未走多远,远远就站在山脚下,手中握着千里镜。 陈英站在一侧,“殿下,今日走不走?” 沈追心情不好,面上沉郁,“再等一刻吧,还没走进去。” 陈英遥遥看着徽州咂舌,“不知道还能扛多久,殿下,估计皇上这会儿正准备迁都呢,她一走,也就确实安全了。” 听见陈英这话,沈追沉默了一瞬,“皇上不会跟着迁都走的,她估计想跟徽州共存亡了。” 说完她又冷笑了一声,“傻东西,这一群老将军伤透了心归伤透了心,可到底还是大梁的臣子,职责所在,万死不能辞。” 陈英点了点头,站在一侧与沈追静静的等着。忽然。沈追抬手,做了个手势,收起了千里镜。 “走吧,该报仇去了。” 坐在大帐之中看着沈平絮负隅顽抗的沈和勾了勾嘴角,忽然招了招手,“去拿副弓箭来。” 少年时的沈和也是精彩绝艳的人,一手箭术穿云破月。她的拇指上还套着一个玉扳指,青白色,并没什么花纹。 “阿和,你要是射中那只红头雀皇姐就给你一个扳指。”少年人逆光而立靠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总是没个正形,眉眼很硬朗。握着弓箭的少女却眉目冷淡,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将脸贴在那根弓弦上,呼吸都收敛近似于无,林中松树尖上一只红头雀落了下去,枝头在微风中晃动。 那孩子真傻,站在城头上,还穿一身明黄,就像庆安侯当年要她在雪地里射一只红头雀那样,那么白的雪,那么显眼的颜色,她怎么会射不中呢? 沈和的手指猝然松开了弓弦,箭矢离弦而出,猝然向那明黄奔去,沈和眼前像是忽然出现了许多年前的那抹红色。 那只鸟她射中了,直直的落了下来。少女勾了勾嘴角,转身面对着站在一旁的两位皇姐,伸出了手,方才打赌的少女抚掌大笑,“给你。” 一件冰凉凉的东西就落在了她手里,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她今日不知怎么想,将这件旧物带了出来。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沈平絮站在墙上,忽然觉得眉心一阵发紧,就看见远方一闪。那是一只飞矢,快得她无处可逃,沈平絮甚至闭上了眼,忽然就想起她与沈追的最后一面,“表姐……” 未及飞矢逼近沈平絮身前,远处忽然斜擦着一支□□正正撞上了飞矢,两支箭头擦出一道火花,一同坠入雪地里。 “谁敢动她!” 沈平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将头探了出去,众人被皇上这动作吓了一跳,忙手忙脚乱地将人拉了回来。沈平絮还是看到了,马上沈追一身青袍,右手持着一柄箭弩,向城门奔来,她的心像是悬在了空中。 沈追策马而来,兵将如同城墙一般将徽州围了起来,“铿锵”之声响彻大地。外围竖起的铁盾牌闪烁着银光。 沈追扫了一眼,转身抬头望着沈平絮,她没有笑,卸了□□“臣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沈平絮看了沈追一会儿,像是极为愤怒也像是激动,忽然转头就跑了,沈追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红着眼睛看她,“你……” 沈追知道她说不出来,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给沈平絮披上,“皇上别气,臣有罪,但皇上现在不能处置臣。” 沈平絮裹着大氅红了眼睛,她只觉得沈追哪里不一样了,她隐隐有一种预感,不论成败,这件事情之后,她都留不下来她这位又爱又恨的老师了。 沈追看着她的眼眶,沉默了一会儿,“殿下前几日不还表现的像个大人么,如今这么冒冒失失跑下来,怎么为人君啊?” 沈平絮终于寻到机会开口,哑着嗓子道,“朕……不欠你的。”朕不欠你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沈追愣了一下,为她拢了拢领口,“臣错了,该还臣的人,在对面呢。” 沈和自的箭矢被撞掉之后,忽然就站了起来,她身边没有一个人,“那人是沈追。”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了。 那只红头雀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她的皇姐给了她玉扳指以后,接过弓箭对着空中瞄准了一会儿,射下来一只尚在飞的红头雀,她为什么总是不如她? 第82章 八十二 沈和神经质的站了起来,在大帐中转了两圈,拔出了长剑,“来人!” 副将冲了进来,“主子吩咐!” 沈和咬着牙道,“攻城!” 沈追瞧着远方,也没心思再与沈平絮纠缠,将人往沈英身边一推,“带皇上回去。” 沈平絮不及反应,就被推进了城中。沈追摸索了一会儿腰间的长剑,伸手拔了出来,“迎敌!” 兵刃相接,血迹在一处又一处迸开。温热的鲜血顺着雪地之上的沟壑肆意横流,又渐渐地凝结成一些肮脏的痕迹。 沈追的利刃像是一道慑人的光,鲜血飞溅在她脸上,她看见沈和就在对面。她与沈追一样,等了很久了。 沈追跨过那个还在挣扎蠕动的士兵,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和像是在透过沈追看另外一个人,沈追提着剑站定了,“你欠我的。” 曾经也有人这么提着剑一身伤痕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晌又认命的笑了,“阿和,有人会替我报仇的。” “你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大雪落在人的肩头,带走体温。 “……”雕栏玉砌、银弓邀月、夜光杯、同窗同胞、何薄于我?五光十色的过去在这场大风雪里被提起又像是被遗忘。 沈追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沈和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她老了,“来啊!” 沈追忽然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风雪也未曾迷了眼,她喘着气嘲讽地笑,“你后悔了么?” 又是大开大合的一剑,她已经没了章法,只想用最磊落的剑法结束了这个人的生命。 沈和堪堪架住了那柄剑,剑刃相交的地方,已经被砍出了豁口。她被沈追的力道压得单膝跪了下来。 沈和踉跄着咳出了血,上一次受这样的伤是什么时候呢?好像跟现在一模一样,也是满地的尸首,只是那时候跪在地上的人是沈盛。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沈和再次跪了下来,这次双膝都着了地。 沈追发了狠,长剑又往下压了三寸。 沈和的剑刃上沾着鲜血,模糊的映照出一个自己的脸,狰狞而颓然,她不知道透过那柄剑看到了谁,嘴角要勾不勾的提了一下。 沈追却无意再纠缠下去,道歉也好,后悔也罢,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偿所愿的。剑刃晃过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沈和开始跪在地上缓缓的抽搐,口中鲜血凝成一线落在雪地里。 沈追没有动,身旁的喊杀声都像是自动没了声音,锋利的剑刃自沈和的左胸下方穿过,暗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进了雪地里。 沈和费力的抬头看沈追,似乎想要将手举起来。 沈追垂眼看了沈和一会,她并不想分辨她在说什么,半晌,手腕一拧,沈和骤然睁大了眼睛。 自此,尘归尘土归土,都清楚了。 沈和死了倒是不打紧,沈平絮安安稳稳的坐回了皇位,沈追带着一身血腥气回了朝。 沈平絮气得发抖,她被软禁险些不能见到母皇最后一面,可最后沈追却又亲手放了她出去,功过似乎也已经相抵。那点气消了以后,沈平絮心中像是潮汐落下,露出礁石那样,展现出另外一种情绪。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沈平絮说不出来,她不再相信任何曾经对她好的人,却也舍不得罚背叛了自己的那个人。她不知道怪谁,一切都像是还债那样,她不过是其中一粒被牵扯的微尘。山河骤变,物是人非,她流不出眼泪,只好心里苦着。 此时沈追就站在大殿中,一身未曾洗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可她看起来却是极为轻松的。 沈追此时看着坐在大殿之上的沈平絮心情是极为放松的,并不仅仅因为上面坐着她曾经悉心栽培过的学生,更因为她知道她不敢妄动她。 国中武将尚未归拢,她就是一块沈平絮不能轻易动的虎符,四邻也借着沈和这次谋反蠢蠢欲动。 朝堂之上,众人长久的沉默着,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庆安候。 沈平絮垂眼看着现在大堂中泰然自若的沈追,她耳廓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红色。 “庆安候伤得重吗?” 沈追怎么都没想到沈平絮别扭了那么久,竟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温和的笑了笑,“多谢皇上挂念,不打紧。” 沈平絮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沈追那一笑,竟像是七年如同一枕黄粱,再多的愁怨都像是消散了。 “庆安候此次居功至伟,要好生休息。” 沈追眯了眯眼,等着她继续,甚至还鼓励得点了点头。 “这虎符庆安候就先放一放吧,给爱卿批个假。” 沈追坦坦荡荡,展臂行礼,“臣遵旨。” 史书尝记载,庆安候于宏立年春被夺了虎符,撤了实权,安平王之乱才是个开端,世人不知道,不是她被夺了虎符,是她不要了。 春日喧嚣,沈追躺在王府中补眠,醒了就策马去老庆安候夫妇的坟前久久的静坐。 她最后一次上朝是在林劝被顾谨从平川调回来出任史官的时候,那日沈追穿着一身白衣看着林劝在史书上写下,“庆安候夫妇。伉俪情深,于宏靖年被害于党争,昌帝安平候皆不辜。” 日升月落,又是一年了,沈追抱着暖炉站在雪地中看月亮,她忽然开口问沈英,“阿英,你觉得孤能放手了么?” 沈英现在她身后,“殿下够操心的了,皇上现在也越发成熟。”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就是可以准备走了。 孙成玉忽然闯了进来,大呼,“殿下!世子那边来消息了!” 沈追回头,满眼映着月色,忽然生动了起来,“怎么?” 孙成玉将信递了上去。 沈追拆了开来,里面不过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看样子南念也快打到燕北都城了。 她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些不安,合起信纸的时候抖了一下,信中落下一张极小的字条,能看出来是赫连昭的字迹。 “殿下能来否?世子有伤。” 第83章 八十三 赫连昭的兵马打的是匡扶正室的名号,从平川起兵,顺着琼州一路打回了燕北,到如今在外漂泊已经有一年了。 营帐扎在离燕北都城翡城城北二十里的地方,远远能看到那冷铁一般的城池立在鹅毛大雪之中。 赫连昭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际,一时半会儿,这大雪必然是停不下来了。转身安排副将去给将士们熬些姜汤,然后返回大帐,刚到门口就看见了沈清。 沈清自嫁给了赫连昭,最初也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赫连昭倒是记着答应沈追的事情,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冻得半死的兰花捂在怀里,几个月之后,竟养活了。只是委屈了他跟着赫连昭奔波,他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不容易胖起来了,可精神却越发好了起来。 沈清有了身子,还不显怀,见赫连昭过来,轻轻在唇上竖起一指,示意她轻声些。 赫连昭会意,放轻了脚步,走到了沈清身边,叹了口气,“王上睡着了?”说着将他冷冰冰的手塞进了手心,慢慢的捂着。 沈清心里受用,并没把手抽出来,想到南念,心中却也难受了起来,“刚睡下,王上这么可不行,他都多久不好好睡觉了,眼窝都瘦出来了,好不容易睡着也做噩梦。” 赫连昭低头吻了吻他的手,“王上这是心病,我已经写了信给庆安候……” 她话还没说完,帐子里的小侍就推开了帘子,“将军,王上让您进去议事。” 赫连昭和沈清同时叹了口气,南念又醒了。 一个月前,与叛军交战于平泽,南念被冷箭伤了,自那以后,南念发了一场高烧,夜里时常于夜里惊醒,他将近有一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伤口到如今还未曾卸下纱布。 赫连昭进了大帐,南念披着毛绒绒的斗篷坐在床上,颈边露出一点白色的纱布,他是真的瘦了,那时候在大梁被沈追养出来的一点婴儿肥都不见了,下颚骨线条分明,眼睛就显得更大了。 南念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体,“将军,如今如何了?” 赫连昭叹了口气,让人把火盆点旺了些,却没回答,“王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南念摇了摇头,“睡不着。”只有南念知道,他那场高烧不是因为那伤口发出来的,自他离了大梁,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闭眼就就梦见躺在深渊下的父母和在珞珈山上沈追的那一巴掌,转眼就是沈追一身箭矢的躺在雪地里,然后他就惊醒了,后来他就越发的不想睡觉,醒了就拿战报来挑着灯看,可这么熬也不是办法,那日受了伤,积压深重的疲惫与痛苦才将他压倒,如今也到了最后一步了,他如何也要撑下去。 赫连昭见南念的样子,也知道他倔,“翡城内外,南云台将兵都囤起来了,只剩下鱼死网破了。” 南念咳了一声,“当心他们夜袭,南云台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喜欢出阴招。” 赫连昭点头,又听他说了些什么,见他精神不济,也就结束了对话,让沈清进去再劝他睡一会儿。 沈追勒了一下狂奔的马,身边只跟着沈英与一众家臣。等到明日大抵沈平絮就会发现庆安候府空了,她留了书信,只让沈平絮对外称庆安候病故,入不入皇陵随她,她也提前与诸位将军通了信,不必担心。再往前就是南念的大营了,沈追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沈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主子,怎么了?” 沈追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心那小东西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孙成玉听了这话倒是笑了,“主子这是近乡情更怯。” 沈追苦笑了一下,“说了你也不懂,我倒是也操心他的身体。” 孙成玉道,“主子放心,你一去,世子这病就好治了。” 沈追摇了摇头,驱马往前走去。 赫连昭知道沈追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她疾步走了过去。 沈追面上掩不住风霜,一身青蓝色斗篷,在雪中看着与一年前有些不同了。 只一眼,赫连昭就知道大梁的事情结束了,她只一拱手,“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沈追展眉一笑,“多谢,不必再叫我殿下了,随意称呼便是了,庆安候刚才病故。” 赫连昭明白,只改口到,“……沈姑娘,我家王上在这边。” 沈追点了点头,整理一下领子,抬步跟上。 南念彼时躺在床上闭眼小憩,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他撑着床坐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怎么了,帐子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 南念看见那人,浑身上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他眼中满是雾气蒙蒙,可眼眶,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不过才一年时间,南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抚摸着伤疤的人,病早就好了,可那浅浅的一道月牙之下还是经久难愈的疼。如今再见她不是那年那个轻易捕获他的庆安候,他也不是手无寸铁的鱼肉了,纵他如今有了通天彻地的本事,他蓦然发现,自己还是如此想念她。 他的心在肋骨中变得滚烫,甜与苦都分辨不来了。他在颤抖,直到一只有点凉的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 “还疼吗?” 他腰间的弯刀已经被体温暖热,南念开始轻轻的颤抖,眼泪就顺着眼眶落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他咬牙切齿道,“疼,疼死了。” 南念像是再也忍耐不住那样,投入了沈追的怀中,她的衣裳带着冰冷的气息。 沈追低头亲了亲他的鬓角,伸手将人拢进了怀中。 “我不是日夜兼程的来赔罪了么。” 第84章 八十四 久别重逢,绝处逢生,落在纸上总是很轻巧,一颗久病的心忽然落进温水里,那滋味不比刀山火海差。南念顾不得左右还在,消瘦的手指似乎想要扣进沈追的骨血里去。他浑身颤抖,想说的话太多满腹的委屈倒不出来,说多了矫情,他离开庆安侯府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他太久不会像从前那样自如的撒娇拥抱,只能将人越抱越紧,越抱越紧,他抬头看沈追的脸,却吐不出一个字。 沈英见南念的手指都快扎进沈追的肉里,不由想说些什么,沈追似有所感轻轻偏了偏脸让人都下去,赫连昭率先明白了她的意思,摆了摆手让左右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她始终拢着南念的后背,见人都走光了,轻轻像安抚孩子那样抚摸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脸。沈追心中一痛,南念说不出话来,眼里都是红血丝,急促的呼吸着。 她将额头与南念抵在一起,一边轻轻的亲吻他的脸颊,“没事了,宝宝,我不走,没事,别怕。” 南念恍然如同梦醒,眨了眨眼,眼泪就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他在沈追的亲吻下开始抽泣,可就算如此,他连眼睛眨都不眨,直直地看着沈追。沈追知道他哭什么,他哭珞珈山诀别,他哭这一年漂泊无归。 沈追心都疼了,他伸手干脆将人像抱孩子那样托着抱了起来,南念松开了环抱在她肋下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南念更轻了,沈追抱他都不用费什么力气,沈追将人抱着走回了榻上,然后转身将人放在了怀里,伸手将眼泪抹去,低声道,“王上瘦了。” 南念像是才缓过来,泪眼朦胧的看向沈追,“你怎么来了?” 沈追轻轻挑起南念的下巴,缓慢的亲吻了一会儿南念,在他止住哭泣之后,低声道,“为你。” 从前我为旧恨奔走,如今为你而来。 沈追不急着问他这一年来过得好不好,只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南念从前刚到大梁的时候,就容易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如今看样子是旧病又犯了,想到这里,沈追将人抱起来放回了榻上,“看王上这一身衣裳,我大概是打搅了你睡觉了,再躺一会儿。” 南念被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被子中,他急急地拉住了沈追的手腕,“你别叫我王上。” 沈追愣了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腕,他怕自己走,“念念,我不走了,睡吧还有很长时间能说,不着急。” 说完,沈追脱了外衣,也躺上了榻,将人揽进了怀里,南念像是离家太久的幼狼,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就将自己埋进极为熟悉的那个怀里,他很快就睡着了。沈追侧着身子,轻轻的拍抚着南念,盯着他脖颈间露出的纱布,脸上没有笑容。 赫连昭对沈追一行人极为客气,出了门就先将人安排好,孙成玉收拾了药箱就准备往大帐跟前走,赫连昭道,“孙大人这是?” 孙成玉挑了挑眉,赫连昭虽是燕北将军,可到底比她年轻些,孙成玉见惯了大场面也不怯,笑道,“将军你瞧着吧,不出半个时辰主子就要叫我过去了,哎,对了,清皇子可是在这儿?也让在下瞧瞧吧。” 赫连昭这才想起来这些人当是沈清的旧识,让他们见见总是好的,于是就带着孙成玉去了沈清的帐子,沈清正托着腰转圈,抬头见来人是孙成玉当时眼眶就红了。 “孙姨!”他有些激动的往这方走了两步,赫连昭吓得几步快走过去将人扶住。 “多大了,没轻没重。”沈清却毫不在意,只红着眼眶拉住孙成玉,从前孙成玉在太医院任职的时候,待这些小皇子极好,总自己做些助消化的糖丸分给他们。 孙成玉见这阵势就知道小皇子是有了,孙成玉含笑看着沈清,“殿下,许久不见了,老臣来为您请个脉。” 沈清将手伸了出来,“皇姐可是来了?” 孙成玉一边细细聆听着一边道,“来了,在世子,不,王上那边呢,一会儿来见你。” 沈清眼眶红痕未退,却笑了,“王上的病应当就能好了。” 赫连昭挂心沈清的身体,“孙大人,内子如何?” 孙成玉收回了手,“殿下身体弱了些,不该在有孕的时候奔波,将军要好生护着。” 赫连昭皱了皱眉,沈清知道她有些愧疚,伸手拍了拍赫连昭的手背,对孙成玉道了谢。 沈追听着南念平缓的呼吸声,缓缓披衣起了身,跟守在门外的侍卫道,“劳烦去请随我来的那位孙大夫来吧。” 侍女显然是得了嘱咐,极为恭敬,“大人稍等,这就来。” 沈追回了营帐,靠回了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南念循着体温又靠了过来,蜷缩在她腿边,沈追伸手轻轻拂过他的眉,无声的亲了亲。 第85章 八十五 孙成玉得了消息,提起来药箱对着赫连昭夫妇行了礼,匆匆赶去了大帐。孙成玉一早就知道南念定然还没醒,进帐子的时候,轻手轻脚。 果不其然,一进大帐就看见沈追盘腿坐在床榻上,一只手垂在膝盖上,南念像个小狼崽那样蜷缩在沈追身旁,一只手握着沈追的手,沈追只低垂着眼睛看在身边睡着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孙成玉来了,沈追只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身姿分毫未动。 孙成玉找了一把小凳子在床边坐下,沈追轻轻将他的手腕拉了出来,南念睡得极熟,浑然不觉。 她按上南念的手腕,凝神感知了一会儿,收回了手。 沈追压低了声音,然后将南念的手塞回了被子中,“如何?” 孙成玉垂目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还是老毛病,世子积劳成疾,又不易成眠,生生耗成这样的。” 沈追摩挲着他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孙成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是老臣疏忽了,世子已经是王上了。” 沈追轻轻拍了拍南念的背,“王上也好,世子也好,他终归是南念,这个冬日一过了他才十八岁,还小着呢。” 孙成玉极为心疼南念,着手从药箱中掏出一个香炉,在里面放上一些药材,缓缓点燃,熟悉的香气在大帐中蔓延,孙成玉行了个礼就悄悄下去配药了。 南念的鼻翼轻轻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极为熟悉的味道,他蹭了两下,缓缓眯起了眼睛,望见沈追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样,他脸上显出一种极为安稳的神色,也没像方才见时那样激动,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将头抵在了沈追的膝盖上,就像是怕惊醒什么一样。 沈追知道他睡得魇住了,伸手将人抱了,放在怀里,南念还没清醒,只愣愣的看着她,“怎么,小东西,睡傻了?” 南念这下清醒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也笑了,“我嗅到药香了,跟侯府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我这一年都是一场大梦呢。” 他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一年来,我老梦见你,你在梦里从不这么抱我。” 沈追由着他在怀中沉默,他绷得太紧了,乍然遇见沈追,总觉得不真切,小心翼翼的生怕梦醒。 沈追道,“是我的错。” 南念抿了抿嘴唇,然后轻轻地,轻轻地靠在了沈追的颈窝,然后像从前那样蹭了蹭。 沈追偏头亲了亲南念的发顶。 “你别走了吧。”南念的声音闷闷的传过来。 沈追轻轻笑了,“王上要是再不收留我,我就只好去寻平辉流浪了。” 南念环上沈追的脖颈,悄声道,“孤王不许。” 孤王不许。 自打沈追来了,赫连昭就松了口气,南念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孱弱了,精神好了许多。沈追也果真就是来寻南念的,平日里对于军机要务不闻不问,她也曾是行伍出身,知道这些东西忌讳得很,只要赫连昭不主动提,沈追就不问。偶然赫连昭有了想法去寻沈追商讨一番也颇有心得。 如今南念一行人已经在城外围了块一个月了,燕北的雪到了下得最大的时候,赫连昭以困为进,只等着借这大雪将城里的人逼出来。 沈追陪着南念好好睡了一觉之后起身走到了沈清的帐子,沈清一早得了消息,就在帐子中等着,见沈追掀开帘子进来,他眼眶猝然就红了,却也不好失态,“皇姐。” 沈追走了进来,“清儿。”说着伸手轻轻抱了一下这个从小沉默寡言的皇弟。 “皇姐瘦了。”沈清得了个拥抱,勾了勾嘴角。 沈追从怀中掏出一块精美的金镶玉,“给我侄子的礼物,寒酸了些,清儿别嫌弃。” 沈清悄悄的红了脸,“哪能呢?” 沈追坐了下来,含笑望着这个痴儿,“皇姐可是没骗你?赫连昭待你如何?” 沈清抚了抚肚子,有些怀念,“皇姐可不提了,那些年是我魔怔了,心里有怨气。” 沈追喝了口茶,“宴儿也有了身子,瞧着与你差不多月份,他时常记挂着你。” 沈清摇了摇头,“他好就行,我气性大,不想见他。” 沈追笑了笑,“嘴硬心软,只是有着身子,多注意些。” 沈清点了点头,“那皇姐还走么?” 沈追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帐的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身后跟着一串,“参见王上。” 这声音太过整齐,沈追与沈清起身,她回头看见南念发丝有些凌乱,肩膀上还有一层,没抖干净的薄雪,大抵他听了许久了,沈追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小东西被吓怕了,他大抵时刻都在担心自己突然回去。 南念像是进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有些僵硬的对沈追道,“殿下,用膳去吧。” 沈追像沈清摆了摆手,走向南念,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亲吻了一下,然后拍干净他肩头的雪,“走吧,别跑这么急。” 南念有些不知所措的跟着沈追往大帐走去,沈追开了口,“这雪快下完了么?” 南念轻轻的往沈追身边靠了靠,“嗯,快了,只是化还要一段时间。” 沈追低头看他,“燕北最冷的时候要来了么?” 南念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开口,手心急出了一层细汗。 忽然军营的暗哨响了起来,有人偷袭,当头三支泛着冷光的箭矢对着南念飞来。 沈追眉间一凛,将南念拽进了怀中,腰间抽出了软剑,将箭矢格挡开来,三枚箭头整整齐齐的钉在了一侧的木桩之上。 沈追眉间杀意弥漫,她就像是被碰了逆鳞的龙,“杂碎!”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之前看来是完结不了了。 第86章 八十六 南念自腰间抽出弯刀,贴在自己的手腕上,他眷恋沈追的怀抱所以并没有出头,他从来都是在战场之上的刀尖,就像风中永远漂浮的燕旗。 沈追的侧脸绷成一条线,南念抬头看着她的眼睫,心想,真好看啊…… “殿下,是南云台的人。”南念老老实实交代。 沈追低头看了南念一眼,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南念迎着她的目光忽然看出了一点心痛。 沈追也只是匆匆一眼就转了回去,她的手并没收回去,反而更加用力的将人扣进了怀中。 “既然知道那人要来,你就这么站在这里当靶子?” 南念自觉理亏,小声道,“我让人准备万全了……” 沈追只轻轻刮了他一眼,南念就闭了嘴,乖巧的缩在沈追怀中。 南念也没说错,赫连昭等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群先头扎进陷阱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中间有人还带了火种,试图点燃大帐中心的帐篷,可惜南念早就让人在营帐外套了一层潮湿的布。 这样的战场,狼王是不必亲自上场的,沈追只护着人退到众人之后。 南念并不担心这场暗杀,他抿了抿嘴,有些忐忑的看着面色冷淡的女子。 众人听着大帐之外喊杀声渐渐消了,才放下心来。 沈追放开了南念,赫连昭掀开大帐,带着一身血气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启禀王上,贼人已经伏诛,还有几个活口,王上可要去审审?” 南念点了点头,“让人将外面收拾干净,我这就去。” 他跟着赫连昭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沈追一眼,可沈追却转过了身,并未看他。 他低声道,“来人,带殿下去孤的帐子休息。”说完就走了。 大帐之后专门辟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做牢笼,这样的天气,几乎不用专门上什么酷刑,脱了衣裳浇上冷水绑在室外,便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念从前拎着带倒刺的鞭子毫不犹豫,他有意重新接触这些手段,以便更好的成为曾经的“狼王”,他在温室里养得太久了,他怕利爪被磨钝了。可如今见了沈追,却又不想再碰这些东西了,他轻轻的扣了扣指节,那双手修长,在寒风中冻得青白。 赫连昭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拿起了鞭子,“王上,今天臣来吧。” 南念回过了神,忽然道,“将军,庆安候好像生气了。”他又像是回到了最初茫然无措的时候。 赫连昭看着他的表情,心软了一瞬,低声道,“王上别多想,沈姑娘那是气自己呢。” 南念垂眼看着远方茫茫的雪线,叹了口气,“我知道啊,我就是有点儿难受。” 南念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可他就是怕沈追那双冷淡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他怕她看出他变了。 赫连昭不再劝说,这事情不是她能插手的,“殿下,那臣开始了。” 夜里回到帐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南念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床头亮着一盏灯,床上躺着的人却已经睡着了。 南念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了床前,床下铺着厚厚的毯子,走过去没什么声音,沈追眼睛下有一层青色,近来她看着清瘦了些,想来是一路奔波,还没养回来。 他褪下外衣,悄悄掀开被子,想要躺在沈追一侧。 忽然冰凉的手腕被人抓住,接着天旋地转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南念的身子凉得像是一捧雪,沈追抱在怀里很快就融化了开来。 “回来了都不叫我,嗯?”沈追带着睡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南念喃喃道,“我以为你睡了。” 沈追没说话,她背着光,南念看不见她的表情,一听她沉默,南念就有些着急,“殿下,你别生气。” 他只觉得贴着的那具身体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就是一个亲吻落在唇上。 “你这些日子想我么?”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南念忽然就崩溃了,双手捂住了眼睛。 “想。” 沈追轻轻的拉开了他的手指,顺着昏黄的灯光,望进了他那双潋滟的眼睛里。 “那叫什么殿下,叫沈追。” 既然你日夜都念着我,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沈追的手指顺着南念的锁骨滑落到后背,南念趴在塌上,眼底朦胧,一滴汗从鼻尖上落了下来,融进被子不见踪影,身后一双手牢牢的将他抱住,像是要将他勒死在怀里。他趴在被褥上,肩胛骨照出两条圆润的线。 去年的一个冬夜,他是与她在一起过的,庆安候府中的窗户上结了冰花,他百无聊赖的用手指戳着,沈追就让他趴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执着酒杯,另外一只手顺着他的头发。 那时候,他在心里偷偷的贪恋她的片刻欢愉,而她却想要他的生生世世。 终究是他胆小些,总差了一步。 他额上的头发变得潮湿,手中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无力的向前扑了两下,接着,像是求救那样呢喃了一句,“沈追,沈追……” 那人听见了,身体被翻了过来,十指扣在了一起,耳边是低沉的呼吸声。 “嗯,我在。” 纠缠在一起的亲吻,像是久别重逢的赠礼,南念在沉浮的视线之中,望见天色翻起了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乐的结束了,啾咪~ 第87章 八十七 晨间赫连昭披着狐裘行至南念的帐子,门口立着孙成玉,肩上一层薄雪。 “孙大人怎么不进去,站在外面作甚?”赫连昭抬眼看着她道。 孙成玉唇角含着点笑意,看起来心情甚好,转身自己拂去了肩头的雪花,“臣见过将军,不过还是等等再来叨扰吧,世子今早估计起不来了,我家那位殿下可不是吃素的。” 赫连昭心里敞亮,点了点头,“孙大人要不去我帐子坐坐?给内子先看看?” 孙成玉拍了拍手,欣然应允。 大帐内炉火还没熄灭,温温热热的气息在帐中流动,一截明玉一般的手落在红色的褥子之上,雪白的袖口折了两折,南念的鼻尖上带着一点儿红色,缩成了一团,把自己藏进了沈追的怀中。 昨夜情迷意乱之后,沈追还给人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她此刻侧着身子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南念的背,像是在给小狼崽顺毛那样温柔。沈追此时心中一片宁静,她忽然就想明白了母亲当年第一眼看见父亲的感觉了,温柔乡也不过如此了。 南念的眼睫动了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闭着眼就要起床。沈追挑眉,这也能早起,果不其然,他只动作了一半就皱了皱眉顿住了,沈追干脆将人揽住又压回了怀里。 “起这么早做什么?” 南念像是还没清醒,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眼尾带着点红痕,习惯性的在沈追颈侧蹭了蹭,哼哼了两声。 沈追亲了亲他的眉眼,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腰疼么?” 南念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有点儿。” 沈追听着有些心疼,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等我一会儿。”接着就掀开被子下了榻。 沈追一走,南念的被子里就钻进了风,冷得他一哆嗦,瞬时就清醒了过来,但身上不舒服,他又不想下床,干脆就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等沈追。 所以昨夜,沈追都说了些什么?她是不生气了么? 正想着沈追就回来了,手中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一碗温牛乳——跟在庆安侯府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追搅了搅牛乳,“我放了些糖,喝了就舒服了,过来。” 南念放开被子,膝行到沈追身旁,接过小碗,然后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殿下,你不生气了么?” 沈追被他看得心里一软,侧身将人揽进怀中,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好气的,昨夜不是商量好了叫沈追的么?” 南念呷了一口牛乳,抬头蹭蹭她,“可是我现在会杀人了,跟当时逃出来的那个时候不一样。” 沈追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嗯,而且你现在还是燕北王了。” 南念想说些什么却没法开口,他从来都不是能抛下一切的人,他身上背着燕北,是他血脉中要还的债,他不知道怎么承诺沈追才能让她或者说自己更安心一些。 沈追只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接过手中的瓷碗放在一旁,侧身将人扣在怀里亲吻了好一会儿,笑道,“傻东西,不然你当我为什么过来?这避子汤以后就别喝了,对身子不好,再说了我也想要个儿子。” 南念红了眼眶,抬头问,“你不走了是不是?” 沈追低头,眉眼缱绻,“我费这么大力气将小狼王养大,怎么舍得放手呢?” 南念伸手抱住了沈追的脖子,“我这辈子是要绑在皇陵里了,下辈子我什么都不要了,就只跟着你,生生世世跟着你。” 沈追揉了揉他,“要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孤难不成还要不得么?你是燕北的人和你是我的人,都一样的。” “燕北的的正主,该回宫了。” 时年二月,南念帅兵进攻燕北,征讨反贼。 兵甲在雪地中映出血色,一匹白额马立在雪坡上,几乎与雪色融在一起,马上坐着一个青衣人,只是戴着斗笠看不出脸。 城下血流成河,死去的士兵还没咽气伤口就已经被冻住,小狼王像一把弯刀,凶狠的狼牙吞噬了最后一道防线,远处的青衣人敲着指节,像是在等什么。远处小狼王忽然遥遥对着那雪坡看了一眼,青衣人似有所感,自身后抽出羽毛箭,拉弓搭弦,一箭让燕北城头悬挂的旗帜四分五裂。 众人入城,南云台及一众家眷早已自焚,火光将这座百年来的皇宫映得颓败而壮烈。南念脸侧还有一道血痕,他没擦,只是冷冷的看着大火将昔日的一切吞噬。 青衣人缓步走了进来,卸下了纬帽,赫然就是沈追。南念望着沈追忽然就笑了,“沈追,仗我大概是打完了。” 沈追伸手轻轻抹去他脸颊旁边的血痕,温声道,“嗯,打完了。”接着就对着南念张开了双臂。 南念闭了闭眼睛,任由她将自己抱进怀中,沈追也不在意南念一身血污,“你父母的遗骸我已经命人收好了,云昙没骗你,过几日我陪你一起去葬了他们。” 南念抬头,忽然灿然笑了,“殿下愿意做孤王的王后么?” 沈追亲了亲他的嘴角,“早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大概下一本会写咸蛋,破镜重圆。 PS:上次用AI测试沈追和南念超级准啊,下次放出来。 第88章 八十八 狼王南念时隔三年再临故地,弯刀破雪,二年春日冬雪未消之时登基称帝。 南念一身黑色礼服,肩上趴着一只银线绣成的狼头,猎猎北风吹得那只狼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仰头长号。衣角绣着天地日月,身后拖着的长袍之上缀满了日月山川。 南念一步一步稳稳的走上燕北王宫的台阶,一共六十六阶,是他的母亲曾经走过的路。南念停在了大殿之前,里面摆着祖宗的牌位,南念忽然就有些眼热,大殿后就是燕北的绝鸿山,雪山皑皑,静默的站在燕北之地,等着每一个游子归乡。 南念手中捧着父母的骨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段路,他得自己走。南念小心的将手中的盒子供奉在了大殿正中,俯首叩拜。 娘亲,爹爹,儿子回来了。 叩拜完毕,南念转过身踏出了大殿,他低头看见台阶之下站着赫连昭,燕北众臣,孙成玉,沈清,平太傅……雪色将天地染成一片,天地尽头站着一个沈追。 沈追也在看他,她今日一身黛色大氅站在风雪中微笑的看着他,遥遥见他望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南念看见了,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雪山怀中的宗庙,接着拎起自己的袍子就从台阶上往下跑,众人惊悚,大呼陛下当心,一众人也跟着往台阶上跑,生怕南念一个不小心就从台阶上滚下来。 南念如今心愿已了,再没什么牵挂,眼中只容得一人,眼泪顺着眼角飘到脑后。 沈追远远的摇了摇头,对着孙成玉道,“这傻东西,真是胡来。” 她也不等孙成玉回答,运起轻功。流云遮月,白鹤坠云,越过众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离南念还有几步的地方。 南念未曾停步,直直的冲进沈追怀中。南念身上的礼服十分厚重,力道不小,沈追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才接住他。站稳之后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道,“傻东西,胡来。” 南念只抬头红着眼看她,沈追无奈的笑了,低头当着众臣的面亲了亲他的唇。 燕北众臣一时间呆若木鸡,上面那人是谁?没看错的话王上就是往那人怀里扑的吧,也不像刺客啊,这不合规矩,没有礼数啊! 一时间几位老臣的脸都绿了,赫连昭望着相拥的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万年不变的脸上忽而露出了点儿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清立在一旁,转头对赫连昭道,“将军,这?” 赫连昭对着他安抚的笑了笑,“莫担心,王上苦了这么多年了,不打紧。” 沈清放下心来,拢在袖子下的手却忽然被另一双手攥住,接着就被轻轻扶住了腰跪了下来,赫连昭一跪,跟在她身边的人也不能站着,紧接着就听她道,“王上王后,千秋万代!” 众人一听明白了过来,几位老臣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一时间,“千秋万代”响彻皇宫。 史书记载,燕北新帝登基之时,拜毕祖宗天地,遂立王后,帝后相遇于民间,感情甚笃。 沈追碰了碰他的脸,低声问道,“站在上面冷不冷?” 南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有一点。” 沈追眼角带了笑,“他们可都看着呢。” 南念后知后觉瞥了一眼,却也不在意,牵了沈追的手,“沈追,我想与你拜天地。” 南念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眼尾带着点红,双眼盛着一山雪色,望着沈追,沈追被他看得心动,这要她怎么拒绝? 帝后相携回到了宗庙前,沈追父母和南念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上,两人对着灵位与天地三叩首。面前是巍峨的宫殿,身侧是山河。 天地为证,结尔姻缘。 宫人连夜准备了帝后的婚房,燕北人好酒,几位老臣被沈追不声不响拐走自家王上这件事气的七窍升天,于是这气就撒在了酒桌上,当夜饶是沈追好酒量也被灌得七荤八素。 南念坐在房中,静静的等着沈追回来,红烛缓慢的燃烧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干脆收了腿,靠进床里,他有些困了,这些天虽然养了养,可是精神仍然不是太好,熬不成夜。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赫连昭冷着一张脸将人丢到了床上,她看着也喝了些酒,“王上,臣把王后就放这里了,您早些休息。” 南念无言以对的看着她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沈追像是真的醉了,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南念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她,想要将她挪进被子里,他刚碰到沈追的衣角,就被喝醉了的那人抱了个满怀。 沈追眯着双眼看他,眼中三分醉意,“以为我醉了么?” 南念也不害怕,笑道,“外面那群人还会放过你啊?” 沈追亲了亲他的眉眼,笑道,“今夜怎能让他们灌醉呢?”她的声音带着点低哑,在南念耳边轻轻的笑了,“那我不是亏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追的一生,是万籁俱寂、杯弓蛇影和走失于拥挤的人潮。 南念的一声,是灼热燃烧、念念不忘和如宇宙般辽远寂静。 第89章 八十九 红烛晃了晃,沈追借着三分醉意看着南念忽而就笑了。 南念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有一点儿烫,他弯了弯眼睛,“今天我在房中打了个盹儿,做了个梦。” 两人身下的褥子软得像是要滑进两人相扣的指间,流苏坠在床头,红影就落在南念的眼尾,“我梦见我不是世子,你不是庆安侯,我们家是邻居,你不小心拾了我的荷包,两家人就订了亲。” 沈追低头亲他的鼻尖,“然后呢?” 南念轻轻道,“然后我梦见我们活了很久,子孙满堂,白首如新。” 沈追伸手按了按他的眼角,低头亲吻上南念的唇,待到抬头,南念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如今,与梦里,也没分别。” 神魂颠倒,今夕何夕。 南念衣衫并未褪尽,红衣挂在臂弯上,他挣扎着想要再摸摸沈追的眉眼,沈追似有所感,握住了他伸来的手珍之重之的亲吻了一下。 南念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叹息,“沈……沈追……” 抱着他的人却并没放过他,两指轻轻夹住他的下巴,转眼又是一场纠缠。 白首如新,至此不渝,我心安处。 沈追抱着沉沉昏睡着的南念简单清理一下,收拾干净后放在了床上,她的手方才离开南念,南念就皱着眉怕冷似的缩成了一团,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睛,看见沈追站在床边,就伸出了双手要抱抱。 沈追心中柔软,掀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将人抱在了怀里,“宝宝,睡吧。” 南念得了这话,老老实实抱着沈追的腰睡着了。 沈追与南念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这孩子性子不像沈追那样温和也不像南念那样粘人,从小话就少,沈追观察许久得出了结论,这孩子像顾存青。 她得跟南念姓,沈追对此毫无意见,只是花了三日给她选了个好名字——南瑜,南念就干脆直接叫她小鱼儿了,南瑜自小懂事,五岁过后就不太缠着南念了,对此南念表现的还有些失落,沈追倒是甚合心意,天性如此,强求不得,但沈追也怕这孩子太过淡薄,常年带着南瑜去各处行走,见见山河也见见众生。 过了二年,南念有了个儿子,沈追将这孩子捧得如珠如宝,这孩子起名叫沈琼。沈琼与姐姐南瑜不一样,就像个缩小版的南念,抱着沈追的腿就不撒手。南瑜比沈琼大五岁,待这宝贝弟弟倒是出奇的与自家娘亲一个态度。 一个春日,沈追出山了两天,回来有些受凉,就没告诉两个孩子,悄悄的钻进房中修养。 南念彼时正在书房中批改公文,沈琼正趴在他腿上打瞌睡,南瑜则端端正正坐在对面听父皇给他讲一些政事。 沈琼晃悠的像一只小企鹅,每到他快滑下去的时候,南念就伸手捞他一下,几次下来腿已经麻了,却也不好动,怕吵醒他。 南瑜瞧见南念轻轻挪了挪腿,就知道父亲累了,干脆起身将打瞌睡的沈琼抱起来放进自己怀中,“父皇接着说,不打紧。” 沈琼砸吧砸吧嘴,觉得身旁这人挺熟悉,也没醒,干脆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南念有些感慨南瑜这孩子的懂事,伸手捶了捶腿,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小鱼儿带着弟弟休息去吧。” 南瑜点了点头,门外却忽然响起十九的声音,“王上,殿下回来了,她有些受凉,就先休息了。” 十九本意不想打扰南念,就在门外说一句,却没想到两个孩子都在。 听见母亲的名字,沈琼醒了,睁开眼扒着姐姐的胳膊揉了揉眼睛,“姐姐,娘回来了?” 南瑜看了南念一眼,南念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南瑜便低头道,“娘有点着凉了,这会儿你还是不见得好。” 这话一出口,沈琼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 南瑜没办法,她哄不住这样的弟弟,求助的看向南念。 南念将沈琼接过来,抱在怀里拍了拍,“罢了罢了,带你去,不哭了。” 寝殿门前种着一棵杏树,春日负暄,胭脂色的花瓣落在红色的门前,院中一庭海棠旁放着一张软塌,沈追一身白衣躺在院子中,脸色有些白。 不过很快她就被吵醒了,沈琼一路嚎哭着奔向沈追,沈追眼睛都不睁开,伸手接住那个奔来的小东西,无奈的将人抱在了怀里,“怎么哭成这样?” 南瑜跟在沈琼身后,坐在了母亲的软塌一旁无奈道,“我就是跟他说母亲病了不能去看,他就哭了。” 沈追睁眼笑了,“看样子十九是正撞上你们了。” 南念倒是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难受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追一边哄抽噎的小儿子,一边抬头看向南念,“没多大事情,睡一会儿就好了。”眼瞧着沈琼哭得停不下来,她无奈的瞥见院子对面伸过来一颗蔷薇,蔷薇花苞将开未开,十分好看。 于是她就将儿子放了下去,让南瑜领着,她散着头发像个才归来的隐士,对着两个孩子眨了眨眼,“别哭,娘给你们摘花。” 说着却牵起了南念的手,南念不明所以,只跟着她,直到沈追忽然将他抱了起来,南念平日里总喜欢缠着沈追要抱抱,所以对这么个动作并不陌生,只是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还是红了脸,沈追仰头看他,温柔道,“念念,摘朵花吧。” 沈琼这时候倒是不哭了,拽着姐姐的袖子也要抱抱,南瑜有求必应,也学着娘亲的样子抱起弟弟。 南念被这两个孩子逗笑了,伸手摘了两朵蔷薇,一朵叼在口中,一朵别在了沈追领口,然后伸手撑在沈追肩膀上。 曾是漂泊客,如今长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就到这里啦,感谢为我捉虫、留言、投雷的每一个宝贝,爱你们。 啊,好舍不得沈追和念念,也好舍不得你们,可能会有番外,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更新。 天涯漂泊客,最终都有归处。 下一篇文应该会在十一月左右开始更新,现耽,破镜重圆,也是个老坑了,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