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厨娘在线升级》作者:朴左右【完结】 文案: 人穷就要多干活,做菜也能变富婆。 小丫头勤劳能干,做出的菜,从小村子一路飘香到了京城。 是爱吗?是责任吗? 不。 还不是因为穷。 镯儿最大的捧场王,江向歌。 在喝了一罐桃花酿后,笑眯眯的趴在桌子上说着胡话。 “娘子,娘子。你和菜,都好吃。” 镯儿和江向歌,此生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 两对筷子两只碗,一生一世一双人。 食用说明: 没有逻辑!!!!!!!不考究!!!!!!对不起!!!!!! 【升级流】 女主金手指,做饭贼好吃,做啥都好吃,吃了还想吃 小甜饼!甜甜甜!全程1V1,男女主青梅竹马,一味溺爱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青梅竹马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灼,江向歌 ┃ 配角:瑶公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相公他说真香~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镯儿 被水浸过一夜的黄豆粒粒涨软,被和着水倒入老旧的石磨中。 石磨把手处有根绳子,末端拴着一头瘦弱的毛驴,驴子不安分的踏了踏蹄子,一下一下的打着响鼻,似乎有些急了。 石磨一旁的地面上摆了一个小凳,有个少女正踮着脚站在小凳上,手里举着足有半身高的木桶,正在用手将桶里剩下的黄豆尽数拨到石磨中。 装满黄豆的桶不算轻巧,少女单手托举的还算很稳,她一边儿不紧不慢的用手将桶中剩下的豆子拨拉到石磨中心,一边儿竟然对毛驴嘻嘻笑起来:“别急别急。” 待到黄豆尽数倒入磨中,少女从小凳上跳下来,先扬起手拍打了一下毛驴,又把桶放到一旁,最后快步到毛驴身旁,和那毛驴一起推起磨来。 米黄的豆渣掺着醇白的豆汁一起从石磨口流出,落到事先准备好的大盆中,石磨吱呀的响了许久,才将所有豆子都碾的细碎。 少女额上有些细汗,只来得及用袖子一抹。她喊停了毛驴,自己却不能停,扎了个结实的步子半蹲在大盆前,双手伸到桶底,轻喝一声,一个发力,将有十足重量的盆稳稳举起,捧在怀中,向屋内走去。 老旧的木门被少女用肩膀撞开,屋内有人听见了声音,咳嗽了两声,叫道:“镯儿。” 被唤作镯儿的少女将大盆放在厨房,快步跑到里屋,简单的木床摆在小房间的角落,床上面垫了几层已经泛黄的被褥,被角的针线有些松散了,露出里面稀松的棉花。 被褥之上躺了一名老妇,肌肤干枯,面容蜡黄,不似健康之色,老妇又咳嗽了两声,镯儿为老妇扯了扯被子:“奶奶,天还早着,你再睡会儿,我去做豆腐。” 老妇点点头,伸出手拍了拍镯儿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 镯儿不在意的摇摇头,又蹦跳着回到厨房,灶台上的大锅已经被撑好了几层过滤用的白布,镯儿用大木勺把豆渣和汤水一起舀到白布上,豆汁和豆渣被滤开,待到全部滤好,扯下白布,锅里荡着细腻的豆汁。 镯儿在灶台下生好火,不一会儿锅就热了,先煮了豆浆,舀出来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煮沸起后倒入调好的石膏水,扣上锅盖,又把火扑的小了一些,现在只等豆浆凝固成型。 趁着这等待的功夫,镯儿又开始研究起了过滤出来的豆渣,她思索了一下,把豆渣中残余的水分倒掉,打进去了一些鸡蛋,又取了一些面粉与盐倒进去,抽出长筷子,踮着脚用力的搅,别看镯儿个头不高,力气却是十足的大。 嫩黄的鸡蛋与面粉包裹在豆渣上,松散的豆渣变得粘稠,镯儿手有些酸,便停下来歇歇,打开锅盖看了一眼,豆腐还没有完全成型,但已有一些结成块的微微露出了头角。 拿大勺子取了一勺倒入碗中,豆腐还嫩着,看起来就滑溜溜的,镯儿在里面滴了两滴酱油,又剁了一些小葱花、蒜和红椒块,最后淋上自家熬的酱汁,就成了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脑。 镯儿捧着碗吃了两口,稍微有了些饱腹的感觉就停下了筷子,把剩下的一大半放在一旁,是留给奶奶的。锅里的豆腐也差不多好了,镯儿把火灭掉,用锅盖焖了一会儿后才掀起,瞬间浓郁的豆腐香气扑鼻而来,一整块儿白静静躺在豆浆汁水中。 镯儿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取出,压出豆腐中的多余水分,又拿着小刀把划成小块,把切好的取出来放在卖豆腐的木板上。 镯儿所在的小村偏爱老豆腐的人比较多,所以镯儿只用石膏水做老豆腐,刀切入到豆腐中,是微带着一些韧性的手感,十分筋道。 把豆腐板盖上一层薄布后搬到屋外,小院角落有一个木推车,是镯儿平日里卖豆腐所用,上面摆好了豆腐,下面还空了个位置,是留给装豆浆的木桶。 镯儿推着车,轻车熟路的出了院子,别看镯儿忙活了许久,这时天才算大亮。镯儿在的村子并不大,路都是泥泞颠簸的,镯儿挑着最平整的路走,不多时就到了第一户人家门口。门是开的,远远地看见有一个老翁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小碗,镯儿见了他,声音欢快的叫了一句:“陆爷爷!” 老翁乐呵呵的迎过来,和镯儿寒暄了两句,镯儿给他的两个碗分别盛上一块儿豆腐和一碗豆浆,老翁闻着空气中的豆子香,夸道:“还是镯儿做的豆腐最对老头子胃口,好吃,别人家做不来的。” 老翁取出荷包里摸出六个铜板,递给镯儿,镯儿看着那铜板,却不肯收:“豆浆、豆腐各两文,一共四文钱。” 老翁把手中的六个铜板扔在镯儿推车案板上:“好孩子,你拿着,爷爷听说了你家里的情况,别和爷爷推脱。” 镯儿爹好赌,常在外面输钱,那些被欠债的人就会寻到家里来。昨天又来了一被欠了钱的人在镯儿家好一通大闹,想来是被老翁知道了。 镯儿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奶奶,母亲气不过镯儿爹不争气,在镯儿小时候离家走了,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 镯儿家中没有男子,家境又实在贫困,镯儿也是实在无法,小小年纪就担起了一个家,每日抛头露面做些小生意,邻里也都知道镯儿家里情况,总是能帮衬就帮衬着一些。 镯儿执意不肯收,老翁又坚持着让镯儿拿,僵持不下中,镯儿实在无法,便又拿了一块儿豆腐,递给老翁。 老翁也不推脱,摇头叹息着收下,镯儿这才收下那两枚多出来的铜板。 拜别了陆爷爷,镯儿又沿着街卖了一圈儿豆腐,大家都知道了镯儿这时会来,有需要的就打开门找镯儿要一块儿豆腐。看来昨日那一场闹剧村里许多人都知道了,他们看着镯儿的眼神都带着许多可怜,镯儿硬着头皮卖光了豆腐,豆浆倒还剩了一点,不足一份,不好再卖,镯儿打算拿回去留给祖母喝。 回家的路就没那么讲究了,豆腐已经卖光,不怕颠簸,镯儿便抄了近路回去,正推着车用力,拐了个弯,眼前却出现一名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长袍,脊背挺得很直,与这小村的气质格格不入,正背对着镯儿踱着步子。 镯儿惊喜,一连串的喊他:“江向歌!二江!” 被唤作江向歌的男子回身,他面容并不出挑,但那一双眼却很有看头,有些微微地上调,让人忍不住想望。江向歌声音透着笑:“我还道你今天不走这条路,等了你好半天了。” 镯儿推着车走到他身边,空出一只手扯他袖子,一连串的问:“你这次去城里卖山货,卖得好不好?我听说京城里来了一些富商,你赚了不少吧?” 江向歌接过镯儿手里的推车帮她推着,一一回答了她的问话。俩人一起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入了秋的天凉风习习,再无夏季那般粘腻,镯儿好奇的问了江向歌一些城里的趣事,江向歌也为镯儿一一解答。 江向歌在江家排名老二,所以大家都喊他二江,他比镯儿大了四五岁的年龄,算是从小看着镯儿长大的。 村里人都知道江向歌并不是江父江母所出,而是京城里有什么人在逃亡时把孩子与几两银子硬塞给他们的,也正是因为不是亲生,所以江父江母并不疼爱江向歌。江向歌从小就端着一副架子,偏偏只和镯儿玩的到一处。 江向歌一路帮镯儿把车推到镯儿家,回家的时候,奶奶起床了,正吃着那碗豆腐脑,见到江向歌,都笑眯眯的招呼他:“二江来啦。” 江向歌和这位长辈寒暄了几句,镯儿打了水洗了大盆和木桶,站在江向歌身边,用胳臂肘碰了碰江向歌:“你中午在这里吃吧,我给你做油炸豆渣丸子。” 江向歌点点头,镯儿便去厨房准备,听到身后奶奶笑着道:“我们镯儿真会疼人,二江准备什么时候让镯儿过门?” 江向歌带笑的声音:“快了,快了。” 自从镯儿记事,村里的长辈便都时不时的在拿镯儿与江向歌取乐,镯儿与江向歌早都习以为常,碰到这种,只嗯嗯应付,尤其镯儿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也就当个乐趣儿,左耳听,右耳就冒了。 镯儿去了厨房,早上搅拌好的豆渣已经没了多少水分,正是下锅的好时候,镯儿把豆渣捏成一个一个小丸子,正忙碌着,厨房门口人影一闪,是江向歌进了来。 江向歌净了手,也帮镯儿捏起了丸子,他掌握不好力道,捏的不圆,与镯儿捏的圆溜溜的丸子比起来格外显眼。 镯儿抽空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江向歌侧头看了镯儿一眼,少女额上被她自己抹了几道白色,倒是很像个小老虎。他忍不住扑哧一笑,镯儿抬头看他,不知道江向歌在笑什么。 江向歌从胸襟处取出一块手帕,沾了些水,去擦镯儿额角,帕子温凉的触在镯儿额头,江向歌离得很近,呼吸吹拂在镯儿发根,动作轻柔的为镯儿擦沾上去的面粉。 镯儿突然想起来什么:“明日隔壁村的阿娇娘嫁人,邀请我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江向歌替镯儿擦净了面粉,收起帕子,又揣回胸前:“好啊。” 镯儿道:“那你今晚早睡,我明早去找你,我们一起去。” 江向歌点点头:“好。” 待到丸子捏的差不多,镯儿在锅中倒入茶油,淡黄的油一冒烟,就将丸子下进去,因为搅了鸡蛋,素色的丸子被炸至金黄,香气也逐渐飘散了出来。 镯儿用长筷夹了一颗,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小口尝味,入口是烫人的热,但等到热气散开,便能品味到鸡蛋与豆子的味道,面粉软软的裹在丸子中,豆渣松松的在口中被抿开,倒有一些入口即化的感觉。 江向歌看镯儿吃的香,伸手点了下镯儿眉心:“我也要吃。” 镯儿把手中剩下的半块丸子递到江向歌手中,看江向歌吃后也露出满意神色,忍不住心中得意。 这一抹得意偏偏被江向歌看在眼里,他看着镯儿眉飞色舞,少女平凡的五官在此刻异常生动,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镯儿脸蛋:“真是个巧手婆。” 第2章 月芽 第二天一早,镯儿照旧做好了豆腐,绕街售卖了一圈,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到江向歌家找他。刚敲了两下门,就见一名妇女面色不善的拉开门。 这是江向歌的母亲江余氏,是个不太容易相处的女人,爱财又计较,村里人一般不愿与她有过多相处。镯儿倒也不怵,脆生生的打了个招呼:“江婶!” 江余氏点点头,还不等她说话,从她身后挤出来一个汉子,黝黑的皮肤,壮实的身子,一见到镯儿就笑开:“啊呀,是镯儿?” 镯儿歪着头看了这人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谁,这人叫大江,是江向歌的兄长,因为他一直在城里做生意,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镯儿有些记不得他的长相了。 镯儿也不怕生,也和他打了个招呼:“大江哥哥!” 大江一双鼠眼在镯儿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满脸堆笑:“镯儿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进来坐坐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捉镯儿的手腕,镯儿被大江扯进院子,踉跄了两下,站定后这才得空讲话:“我来找二江。” “找他做什么?”大江看着镯儿,眼中有许多小心思,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但他面上笑得十分和善:“镯儿吃不吃糖?大江哥去给你拿。” 镯儿摇摇头,虽然大江表面上十足的笑脸,但镯儿不知怎么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的热情,记忆中在小时候江向歌还被大江欺负过,所以镯儿并不太愿意亲近这人。 大江黏着镯儿问东问西,不时拍拍镯儿的头、肩膀,江余氏站在一旁瞧着,面上表情捉摸不定,似乎有些思虑。 镯儿答了一句还有一句,正被缠的没办法,眼见着大江的手就要伸向镯儿脸蛋,竟然作势要捏,这时从小屋走出来一人。 江家一直是有两间屋子的,一间主屋,一间储物用的小屋,江向歌从来都是住在那件小屋里,镯儿一直与奶奶同住,所以并不理解江向歌为什么要和双亲分开睡。她曾问过江向歌原因,江向歌却只笑不语。 从小屋里走出来的人只能是江向歌,他一眼见到院子中的景象,突然挂上一个十分灿烂的笑,扬声喊到:“大哥!” 大江动作顿住,侧头去看江向歌,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江向歌快步走到大江身边,不由分说双臂张开搂住大江:“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大江被江向歌搂在怀里,浑身的不自在:“你放开我!” 江向歌一连串的问:“大哥回家怎么不提前告知弟弟一声?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次打算在家住多久?我与母亲都很想念你。” 大江皱着眉去推江向歌,反感之情溢于言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的江余氏这时才开了口:“二江,别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你哥哥刚回家,让他歇会。” 江向歌闻言,这才松开搂住大江的手,转身去拉镯儿:“我和镯儿今天出去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镯儿手臂向外走,根本没留给大江和江余氏讲话的余地。镯儿被他一路拉出了门,小跑着才能跟上江向歌的步伐,连着拐了两个弯,江向歌这才停下。 江向歌轻轻松开镯儿手腕,镯儿仰着脖子看着江向歌。 她不明白江向歌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母和大江明显都十分不喜欢江向歌,而江向歌每次面对他们的时候都是热情至极的模样,疯狂的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江向歌低头,就看到镯儿仰着头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戳了一下镯儿眉心:“想什么呢?” 镯儿问出不解:“为什么你在婶婶和大江哥面前,都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江向歌忍不住笑起来:“傻镯儿,有空再和你解释这个。现在,”他指了指日头:“我们要去找那个阿娇娘了。” 镯儿这才想起正事,两人在江家耽误了一些功夫,紧赶慢赶到了阿娇娘家,已经是红绸拉起,一整片的喜庆。 阿娇娘嫁的人是个落榜书生,文绉绉的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还没有什么钱。镯儿不太明白阿娇娘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在小村里,大家都认为能耕田种地,力壮如牛的男人才是值得嫁的男人。 不过这下可乐坏了阿娇娘家里,她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农,阿娇娘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疼得不行。两相协商后,书生倒插门入赘,阿娇娘留在家里,也算是两全其美。 镯儿认得阿娇娘,还是因为阿娇娘总在镯儿这里买豆腐吃,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成了好友。 门堂洞开,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喜气,阿娇娘的爹娘站在正门口接待,镯儿和江向歌走过去,说了一些讨喜的吉利话,把两口子逗的笑呵呵的。 有几个平日里眼熟镯儿的小姑娘此时也都凑过来一起讲话,这都是平日里和阿娇娘玩的不错的小姐妹。 她们认识镯儿,却不认识江向歌,见江向歌一直呆在镯儿身边,和镯儿有说有笑,心里也大概有了一些猜测。 小村子里的人没几个懂得那些谈话之术,向来都是有话直问,有一人指了指江向歌:“镯儿,这是谁?” 虽然是发问,却笑吟吟端着手,一副已经知道回答的样子。 镯儿回头看了一眼江向歌,他正笑着看这一群聚在一起的小姑娘,镯儿为姑娘们介绍道:“他叫江向歌,是我的朋友。” “朋友”二字一出口,竟带出了一片嘻嘻笑声,姑娘们捂着嘴偷笑,眼神在镯儿和江向歌身上乱瞟,再彼此之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得更欢了。 镯儿被笑得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再聊了一聊,就到了阿娇娘成亲的吉时,大堂里安静下来。 唢呐锣鼓齐奏喜乐,燃烛点灯,炮仗三尺,红碎满天。 一身红服的阿娇娘被其乳母牵着手走来,另一侧穿着喜服的新郎官也踏步而来,镯儿踮着脚看,长相还算周正,就是太过文弱了一些,让人觉得不愧是个书生。 村里人结婚,一向都是热闹为主,聚齐一堂人欢欢喜喜的也就足够了。镯儿从没见过这般阵仗大的婚,高堂前有人朗声念了进堂词,再念拜堂词。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再拜高堂。 阿娇娘平日里也是个活泼的女子,就算隔着红布头帘,镯儿也能感受到阿娇娘此时的温婉贤淑。 最后一拜是夫妻二人两两相对,遥遥作揖。 镯儿不知怎么,突然回头看了看江向歌。 江向歌恰巧也在低头看镯儿,对上镯儿的视线,好看的眼弯起,盛了许多笑意。 他本是站在镯儿身后侧,此时微微上前了一步,站到镯儿身侧,手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碰了碰镯儿手背,又轻轻离开。 待到礼成,新娘去往洞房,宾客全数去到正厅吃席,那几个小姐妹已经找了个正中的桌子,正招呼镯儿和江向歌过去。 两人入了坐,阿娇娘双亲站在最前面讲了一通话,无非是感谢众人今日能来,客套话讲了一车,这才有人陆续开始传菜。 镯儿同桌子的人除了几个小姐妹,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中年人,个个都是穿着绸布衣裳,看起来很有钱的模样。 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干瘦男人冷哼一声:“女子上席?真是笑话。你们不懂规矩,主人家莫非也不懂吗?”说着扬声招呼:“主人家何在?” 但大厅嘈杂,除了同桌的几人并没有旁人听到他喊话。 村里人当真没讲究过这么多,女子干起农活来比男子还不遑多让,再加上镯儿岁数还小,并没有谁特意规定过,此时这男子一说,“不懂规矩”几字异常刺耳,镯儿连同同桌的其他女孩一起,羞愧的低下了头。 镯儿身侧江向歌袖子微微一动,似乎要起身,坐在镯儿另一侧的的女孩儿却“啪”地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冷哼一声:“也不知到底是谁没有规矩,人家大婚的时候,招呼主人家,人家正忙着呢,你见不到?” 那干瘦男人被抢白的面红耳赤:“你这小丫头片子,别拿无知当有理!” 江向歌咳了一声,笑着看向那男人,慢条斯理的用手把玩着两根筷子:“这桌上的女孩个个儿一天能爬两座山头,砍几十斤的柴,春种秋收样样在行,依在下看,她们并不比在座一些男子差,上席吃顿饭,并不过分。” 男人没想到会有男子帮这些女人讲话,更是说不出什么来。 他其实说的并没什么错,他是大县城来的,自然不能忍受女子这般,此时被那女孩和江向歌拿话堵得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好像反而他才是做错的那一个。 好在同行的其他人纷纷打着圆场:“唐兄,算了算了。”那唐姓男子这才借着台阶下来。 镯儿心头一暖,她抬头看了江向歌一眼,江向歌偷偷对镯儿眨了眨眼。 镯儿又去看身侧的那个女孩儿,那女孩儿也正在看镯儿,镯儿小声赞道:“你好像女侠啊。” 那女孩嘻嘻一笑,镯儿之前也和她有过几次照面,此时却怎么都想不出这女孩儿的名字,只觉得就在口边,却怎么都念不出来。 那女孩儿仿佛看出镯儿在犹豫什么,一笑:“镯儿,叫我月芽儿就好,月亮的月,豆芽的芽。” 两位女孩儿就这么成了朋友,月芽侧头看了一眼江向歌,对镯儿夸道:“这才是真正的爷们。” 两人正说着,这边的菜已经布的差不多了,整个大堂弥散的都是饭菜香味,香又不腻,味浓却不呛。 镯儿从早晨就一直在忙碌,更是坐在这里闻了许久饭香,此时早就已经饿了,等到主人家招呼大家吃饭,镯儿本欲伸筷,却想到方才那干瘦男人的说教,也不好先动筷子。 江向歌看出镯儿犹豫,挽了下袖子,伸长了手臂,为镯儿捞了一筷酱牛肉回来,他对镯儿和月芽笑了笑:“你俩莫急着谈话,先吃了再说。” 又微微凑近了镯儿,与镯儿咬耳朵:“你多吃些,你吃的少,别人吃的就多,可莫便宜了别人。” 镯儿偷笑着点点头,一边把自己面前的酱肉夹起,喂入口中。 第3章 吃席 镯儿微微睁大了眼睛。 牛肉丰厚的口感在嘴里散开,尝的出来,每一块儿牛肉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大多是牛腿部及背部肉质常活动的地方,肉质细腻筋道,好嚼又不塞牙。 不同于常见的牛肉那般齁人,应该是在酱料上下了功夫,吃起来是咸甜口感,还带了一些蔬菜清香,腌制的时间不长,因为汁水丰富,但似乎是经过了二次蒸煮,十分入味。 细品之下能感觉到内里有一丝辣,许是放了一些辣油或辣子提味,饶是镯儿不太能吃辣,也觉得十分美味。 江向歌问:“好吃吗?” 镯儿连连点头:“好吃。” 江向歌笑:“好吃就多吃些。” 镯儿不知怎么想起了她与江向歌幼时的事情,江向歌从小就是这样风轻云淡的样子,像个小大人的模样。 镯儿总愿意跟在他身后,江向歌并没有什么去处,他只是不愿在家里呆,所以出来四处晃悠,镯儿就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江向歌起初还不太愿意搭理镯儿,后面也觉得有趣,伸手戳这个小跟班的额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有趣吗?” 镯儿就笑嘻嘻的抬头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有趣!” 再后来,镯儿的姐姐出嫁,母亲离家,祖母又生病了,躺在床上没办法起身,父亲在外面不归家,家里只有一小把糙米面,镯儿那时才七八岁,还没有一个灶台高。 她烧了热水给奶奶泡了喝,米都不是熟的,镯儿饿的躲在厨房抹眼泪,第三天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跑到江向歌家,江向歌问清了缘由,不由分说从厨房拿了黄面馒头和一些吃剩的菜给她,还为此挨了江父的一顿骂。 镯儿蹲在江向歌的小屋子里狼吞虎咽的用菜汤蘸馒头,小少年江向歌蹲在她身边,伸手把镯儿鬓角碎发替她顺到耳后,笑眯眯的问镯儿:“好吃吗?” 镯儿握着馒头点点头:“好吃。” 江向歌道:“好吃就多吃些。” 镯儿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她再也不想饿肚子了。 自那以后,江向歌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看到镯儿吃东西时,偶尔会多嘴问一句:“好吃吗?” 镯儿的回答被那位唐姓男子听见,他端着架子,用筷子尖挑了两根干豆腐丝送入口中,开口就是尖酸嘲笑:“当然好吃了,这可是县城里最好的知味楼请来的厨子,你们耕一辈子的地也未必能吃到。” 江向歌闻言抬手,又为镯儿夹了一筷炖鱼肉:“ 快,尝尝这一辈子都吃不到的鱼肉是何种滋味,是不是比寻常的草鱼多长了两瓣金鳞片。” 桌上几个姑娘都被逗的笑出声来,镯儿咬了下筷子尖儿,问那个讲话的男人:“很贵么?” 唐姓男子身旁的一个男子回答了镯儿的问题,虽然看似随和,实则还是带着许多傲气:“这一桌菜,一两银子罢。” 镯儿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桌菜,一两银子都足够镯儿生活近一年了。她看着桌上的菜的确都是十足精美,也足够好吃,但用的都是寻常的材料,她大概猜到很贵,却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要足足一两银子。 又有另一位男子接过这话头:“要说这主家可真够疼女儿的,成个亲这么大的排场,饭菜都是上顶好的,啧啧,我们李书生享福了。” 听他们口气,似乎是作为那书生亲眷前来,有了旁人开口,其余人再接几句话,气氛才逐渐活络起来。 镯儿听不懂他们那些文绉绉的词,就只低着头吃着桌上的东西,清拌碎黄瓜肉皮、回锅肉、炸丸子,个个都是顶尖的味道。 镯儿虽然爱吃肉,却也并不是囫囵吞枣的吃,镯儿发觉,这菜虽然用料都极其简单,却口感丰富,并不单一。 镯儿见江向歌吃的并不多,为他夹了一小块皮蛋,镯儿看着江向歌面前瓷白盘子里的皮蛋,脑海中不知怎么闪过一个念头,她问江向歌:“若我也能做出这样的菜,我也能赚一两银子吗?” 这话偏偏又被对面的人听了过去,江向歌还没来得及说话,镯儿就听到对面一个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来:“小姑娘莫做这些异想天开的梦。” 唐姓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你当在自己家里做菜和在酒楼做菜是同样的道理吗?不是会削个土豆就可以说自己会做菜的!” 众男人一齐大笑,镯儿朝说话的男子皱了皱鼻子,他又没吃过自己做的菜,怎么就知道不好吃。 她做的豆腐许多人爱吃,她做出的菜江向歌都夸个不停,镯儿看着对面那些以嘲讽诋毁别人为乐趣的人,不觉恼,倒觉得十分有趣。 这边月芽是个暴脾气的女子,忍不得自己朋友被人讲成这般,想要开口说回去,又因这是好友阿娇娘的大喜日子,不愿冲散这喜气,她担忧的看了镯儿一眼,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被那些人取笑的难过。 一转头,却看见镯儿正用勺子挖了一块糕,正喜气洋洋的吃着,满脸的开心,原来是这丫头根本没把那些人说的放在心上,莫名的月芽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月芽视线再上抬,猛地望进了一双好看的眼。那眼尾处微微上挑,是很柔软温和的弧度。 月芽之前偶尔也见过镯儿几次,有时会看到镯儿身边站了这么个人,和气又爱笑,她方才听镯儿介绍过,这人叫做江向歌。 月芽看到江向歌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似乎在向她表示感谢,学校也回了一笑,收回了目光。 众人往来应酬,镯儿专心吃喝,日头逐渐高升,这顿席也算到了尽头。 镯儿吃饱了肚子,打心里的开心,和众位小姐妹告了别。只一顿饭的功夫,月芽就把镯儿当成了好姐妹,拉着镯儿的手,还怪舍不得镯儿走。 回去的路上,镯儿脚步轻快的走在江向歌前面,一路蹦跳。镯儿看着脚边的小草都有些发黄变蔫,算了算日子,问江向歌:“山货是不是都熟了?” 江向歌应:“嗯,我上次进山就已经很多果子熟了,这两天估计熟的更厉害了。我这几天还要再上山一次,这时候的东西卖的上价格。” 镯儿点点头:“我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空上山,你下次去叫上我,我也要去采些东西过冬。” 这两年压在镯儿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前几年做豆腐还有镯儿奶奶帮忙,这两年却一直都是镯儿独挑大梁,江向歌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镯儿头发。 镯儿甩甩头摆脱了江向歌的手:“奶奶说被摸头会长不高。” 镯儿的身量比起同龄女孩的确矮了一些,所以她总是有些在意,江向歌被镯儿一本正经的神态逗的笑起来,收回了手。 两人一路走回小村,再拐几个弯就到了镯儿家,等到走的再近了一些,远远听到人在大声讲话的声音。 镯儿眉头一皱,再稍微近了些,确定了那声音是从自己家中发出来,心里一沉,也不管身后江向歌在跟着,撒腿就跑。 一路跑回了家,家里大门开着,原本被镯儿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小院子变得一团乱,什么锄头、木桶、都跌在院子中心,原本正在泡着的黄豆也撒了一地。 小院的石磨旁站了两个壮汉,两人正拽着那头干瘦的驴子,看架势是想把驴子牵走,那驴吃软不吃硬,倔脾气上来,梗着脖子不肯动弹。 镯儿又急又气:“你们做什么!别动我家的驴!” 那两人听到声音,齐齐回头,其中一人面色不善,问镯儿:“你是这家的小女儿?” 镯儿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几步跑到这两个男人近前,伸手就去抢他们手中栓驴的缰绳。 方才问话的那个男子见她捣乱,伸手推搡了镯儿一把,镯儿被推的坐倒在地,又一个轱辘翻起身,张开双臂护在驴子前:“不许碰!” 男子倒也真的停了手,叉着腰:“好,既然如此,你倒是把你那好赌的老爹欠我们的债还上,我们就不拿你的驴。” 镯儿其实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是这么回事,这样的闹剧隔三差五总会在镯儿家上演一次。 无非是因为镯儿爹好赌,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镯儿前几日刚应付走了一批,这转头就又来了第二批。 镯儿攒下的钱已经全数给了第一批,摸遍全家也最多只有半吊铜钱,这两人想来是已经搜过,找不到什么钱,才打起了这驴子的主意。 “她爹欠了你多少?” 江向歌这才赶过来,他慢悠悠的跨过门框,开口问那两人。 那人也不知道江向歌是什么来头,但看这人气质不像一般农人,倒是有些派头,万一是个有什么名望的人,自己也不好得罪。 他从胸前摸出一张纸,展开后抖了抖,递给江向歌:“你自己看。” 镯儿不识字,看不懂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江向歌走近,扫了一眼那张纸,竟低声笑了两下。 那两人被江向歌笑得不明所以,还不等询问他在笑什么,就见江向歌从袖子里摸了摸,手握成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张开手掌,两块银白乖巧的躺在他手心。 竟然是两块儿碎银。 江向歌问那两人:“这些够吗?” 那两人连连点头,江向歌手一扬,将那两块碎银抛到两人面前,那两人弯下身去捡,江向歌走近了他们:“余下的钱,就托你们给曲广原带个话儿,告诉他,别老在外面不务正业,偶尔也回家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和老娘。” 曲广原正是镯儿爹的名字,那两人满口应下,拿了钱,自然也不再惦记那驴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江向歌看着镯儿身上有许多尘土,刚想弯下腰去为她掸,镯儿回了个身,向屋里跑去,江向歌抿抿唇,也跟着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屋里也是一片乱糟糟,似乎各个角落都被人翻过,小床上有压抑的咳嗽声音传来。 镯儿走近,奶奶的身子半坐起,正在用干枯的手指擦着眼角的泪。 镯儿心里也酸了起来:“奶奶,他们有欺负你吗?” 奶奶摇摇头,拍了拍镯儿的手:“好孩子啊……”镯儿等着奶奶的下文,可奶奶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凝成了一声苦闷的叹息。 镯儿又陪奶奶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江向歌把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会儿看镯儿去了厨房,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跟了过去。 镯儿在灶台前蹲下身,左下角有一块砖是松动的,镯儿捉着那块砖左右晃了晃,把那块砖取下来,伸手去里面摸,摸出来了一手炭黑和灰渣。 镯儿把灰渣吹开,只见手心里躺着几枚黑乎乎的铜板。这是镯儿藏起来的。 江向歌站在门口,看着镯儿的动作,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心窍,让人呼吸都带着疼。 镯儿拨弄着手里的铜板,抬头去看江向歌,真挚地道:“江向歌,我好想赚大钱呀。” 第4章 大山 自那天镯儿家再度出事之后,邻里之间看镯儿的眼神更加让镯儿无法接受了,满满都是饱含同情和怜惜,虽然镯儿知道他们也是好意,但总是被看的心里毛毛的。 这天镯儿卖完豆腐推着车回来,就见到江向歌坐在自家院子里,穿着一身利落的收口布衣,下面接了个大盆,手里正在剥蒜。 奶奶坐在江向歌身边晒太阳,也不知道江向歌对奶奶说了什么,把老人家逗的笑呵呵的。 镯儿把手中推车摆放好,江向歌扬了扬手里的蒜头,对镯儿道:“我等下上山,你要一起吗?” 镯儿来了兴致,开心的点头同意,为奶奶准备了午饭后去里屋换了身衣服,那是专门上山穿的轻便衣服,有个宽腰带横在腰间,头发也只在头顶束了个髻,方便戴草帽。 奶奶看着镯儿蹦蹦跳跳出来,摇着头笑了笑:“怎么和野小子一样,没有一点姑娘样子。” 镯儿的长相远远和漂亮搭不上关系,最多只能说是耐看,但面色红润,眼神清澈透亮,让人只看着就心生欢喜。镯儿穿了这套衣服在院子里一站,因为身体很结实,冷不丁一看,倒还真像个小少年。 镯儿闻言冲奶奶扮了个鬼脸,三人一起用过饭,镯儿和江向歌戴上草帽,背上背蒌,就一起向山里出发。 刚到山脚下,却突然转了天,下起了雨。秋雨寒凉,噼啪打在黄叶上,又溅落在地。 雨水顺着镯儿草帽边檐滴落,镯儿抬头看了看天,刚刚还算晴朗的天就暗了下来,这场雨来得急,去的应该也快。 周围都是空旷草原,没什么躲避的地方,只有远处有几户人家,江向歌拽着镯儿跑到屋檐下躲好,一通功夫下来,来身上的衣裳也湿了许多。 江向歌把镯儿拉到自己身前,自己站在有风吹过来的方向,他本意是不想让镯儿着凉,被冷风吹到。 镯儿却不依,江向歌手轻轻覆在她头上:“别乱动,着凉了就不好了。” 镯儿甩头躲开,冲江向歌皱了皱鼻子:“你手上有蒜的味道。” 江向歌失笑,他方才的确是在镯儿家帮忙剥蒜来着。 镯儿和江向歌躲在短短的房檐下,雨水顺着房檐从镯儿面前颗颗晶莹的坠下,她向来喜欢下雨,这会儿正开心,于是伸出手去接雨水。 镯儿看着那雨水掉落在掌心,再从掌心滑落,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江向歌:“江向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么多钱?” 江向歌低头看着镯儿,抿了抿唇,面容闪过一丝犹豫神色。然后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镯儿额头,露出一抹调笑:“傻镯儿,说了你也听不懂。” 镯儿张牙舞爪的捶打了两下江向歌,江向歌笑着应付,但镯儿哪里是一般姑娘的力气,她自小帮着家里做农活,这两年又每天推石磨,锤在人身上生疼,没两下江向歌就败下阵来,他捉住镯儿拳头求饶:“疼疼疼,小的再也不敢了。” 镯儿得意的冲江向歌扬了扬拳头,倒也忘了再问那碎银的来头,正玩闹间,雨便停了。 两人再度出发向山上走去,下了雨的缘故,路变得十分泥泞,走起来也更加费力。 靠山吃山这话不假,到了秋季,山上许多东西就都熟了,这时候就会有人上山,采些山货,自己家吃或卖都是极好的。镯儿和江向歌从小就往山里跑,有很多东西就算说不上名字,但大部分都是认识的。 镯儿一进山,就显得异常兴奋,急雨挥发出了泥土的味道,湿润清新,镯儿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她所熟悉的大山的味道,是她从小到大都觉得十分好闻与亲切的味道。 江向歌拉住镯儿:“你慢些跑,刚下了雨,脚下容易打滑。” 镯儿嗯嗯的点头应着,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江向歌这次来是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山里有许多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比如野生的灵芝、一些药材和比较新奇的野果,那些都是普通农人家庭再怎么种也种不出来的。 江向歌一向很会做生意,江家里的开销基本都是由他所赚。虽然众人一向瞧不起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但如果当饱腹都成问题的话,那旁人的眼光相比起来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虽说江向歌戴着草帽,背着背篓,还作一副樵夫打扮,但依旧是脊背笔挺,有着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镯儿一直觉得江向歌与那些朴实的山里少年十分不同。在她对江向歌说了这个发现后,江向歌笑眯眯的用手撑着腮问镯儿:“那里不同?” 镯儿看着这副模样的江向歌,却找不到词来形容,只得含糊道:“哪里都不同。” 江向歌因为要在山石间隙间找到东西,所以要用眼专心的去看,脚步慢悠悠的走在镯儿身后。 镯儿虽说也是要进山采些东西,但是终究小孩子爱玩,不时的看看这棵树上的野果子,那颗藤上的不知名小花。她已经习惯了江向歌走得慢,便自己在附近玩起来。 她采了许多小蘑菇,因为刚下过雨,小蘑菇都显得嫩嫩的,根部白净。镯儿想叫江向歌看看,却一回头见到江向歌正在用小锄头专心的挖着什么,歪了歪头,没有去打扰江向歌。 两人又换了几个地方去采,镯儿突然见到侧面有点点嫣红,侧头一看,果然有很多颜色十分鲜艳的红色小果子。 那果子镯儿叫不出名字,结在树上,果子旁边还有很多小毛刺,不好采摘,但镯儿知道十分好吃。 以往总是江向歌采来同镯儿一起分吃,镯儿回了回头,看江向歌还在忙,便自己走到那树前,伸手去采。 那棵树并不矮,下面的果子已经没剩几个,想必是被旁人采走了,高处的果子镯儿需要伸着手把树枝拽下来才能采到,镯儿跳起身,将树枝握在手里,果子旁边的毛刺在镯儿手心里,又疼又痒。 镯儿忍着手痛采了一个枝头的小果子,又跳起来去抓另一个树枝,这次却出了差错,落地的时候因为刚下过雨的土地十分湿滑,镯儿脚底一个打滑,没有站稳,就这么直直摔在地上。 摔倒时,镯儿心里的念头却是:还好已经把背蒌放下,不然里面的东西都要撒出来了。 这边正专心挖东西的江向歌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动静,然后是镯儿的闷哼声音,眉一皱,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去镯儿方才去往的方向。 拨开茂密的矮树,就见到镯儿正呈大字型趴在泥泞的地上,一只腿的裤管已经被蹭到了膝盖下方的位置,正在吃痛的起身。 她见到江向歌,灿烂的笑开,一只压在身下的手朝他伸出来,手里赫然是一串儿红艳艳的小果子。 江向歌在原地站定看了一会儿镯儿,然后走上前把镯儿拉起身,镯儿被他拽起来,把手里的果子递给江向歌,炫耀一般:“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镯儿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江向歌回话,她疑惑的去看江向歌,却见到江向歌阴沉着脸色,一副很不悦的表情。 镯儿不是没见过江向歌这副生气的模样,但记忆中江向歌的怒火没有一次是对着镯儿的,镯儿不知怎么有些发怵:“江向歌,你怎么了?” 江向歌蹲下身,去看镯儿小腿,虽然皮肤被沾上了许多污泥,但还是能看出来镯儿的小腿有丝丝血迹。 江向歌一言不发地拎起镯儿放在地上的背蒌,带着镯儿去到不远处的山溪旁,他让镯儿坐在石头上,自己蹲在地上,从胸襟处取出手帕,沾了水帮镯儿擦了脸、手上和小腿的泥巴,果然,镯儿小腿和手肘处被擦伤了好大一片。 镯儿虽然摸不着头脑江向歌生气所为何事,但还是隐约知道和自己有关,也不敢贸贸然讲话。江向歌现在正在火气上头,她才不愿去招惹。索性任由江向歌为自己擦拭小腿血迹,自己则是摆弄起了一直抓在手里的小红果。 江向歌用清水投洗了手帕,一抬头就看到镯儿正用指尖捻了一粒红果子送到口中,可能是因为果子太酸,整个脸都皱了一下。 江向歌细细用手帕为镯儿擦净了血迹,镯儿被擦得痒,笑出声音:“不用擦那么仔细,这种小伤又不是没受过。” 江向歌闻言,也不与镯儿争辩,复又将帕子收回到衣襟,他与镯儿大眼望小眼看了半天,江向歌终于先挪开了目光,口气中有丝说不出的别扭。 “傻镯儿,我生气了。” 镯儿老实的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江向歌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镯儿摇头。 江向歌叹了口气:“我气你不会照顾自己,不懂得保护自己。要是日后我不在你身旁,你可怎么办呢?” 镯儿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江向歌的后半句:“你要去哪儿?” 江向歌一愣,微微笑开,他的怒气就和方才那场雨一样,来的急去的也快。他没有回答镯儿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傻镯儿,你可知我生气还有一个原因。” 镯儿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江向歌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你不来哄我,我更加难过了。” 镯儿被江向歌浮夸的表情逗笑,她朝江向歌扮了个鬼脸:“羞不羞咧,比我大这么多,还要别人哄。” 一转眼,看见手边还有自己刚刚采下来的果子,于是整串递给江向歌,敷衍道:“喏,不要生气了。” 江向歌笑着摇摇头,起身坐到镯儿身边,取了一颗果子,却没吃,反而递到镯儿口边。 镯儿就着江向歌的手吃了进去。红果小小的,外皮光滑,镯儿用牙齿将果子咬破,汁水便充斥了口腔。这颗果子比镯儿方才吃的那颗要甜上很多,但还是带了些酸,酸甜的口感让人口舌生津。果肉也是软软的,不需多嚼就可咽下。 江向歌亦吃了颗果子,他好看的眼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好甜。” 第5章 付灵 两人下了山回了家,天色已经大暗,都没力气再说话,纷纷回了家倒头就睡,约定好了第二天一同整理。 翌日,镯儿卖了豆腐回家后,见到江向歌正坐在院子里拨弄着他采的东西,镯儿一见到他,没有打招呼,反而一溜烟跑回了屋子,江向歌正纳闷着,不一会儿,镯儿又从屋里蹦跳着出来了。 镯儿这次上山,还采到了一种很好吃的东西。 镯儿开心的对江向歌扬了扬握在手里的东西:“看我采到了什么?” 昨日江向歌和镯儿下山的时候就感觉到镯儿一直在偷偷采着什么,他想去看镯儿的背蒌时却被镯儿拦下不让他看,于是不再去探究,反正镯儿藏不住事,他迟早会知道。 这会儿他正坐在镯儿的院子整理自己在山上采的东西,听到镯儿叫自己,抬头去看那个被镯儿握在手心的小东西。 江向歌笑道:“神神秘秘的,这不是毛栗子吗?” 镯儿不同于江向歌的冷淡,兴奋的给江向歌看那栗子:“你看这栗子,熟的透透的了,肯定又香又甜,特别好吃!” 江向歌淡笑着摇了摇头,但还是去帮助镯儿一起去将那栗子洗了干净。 烧好了水,镯儿将栗子下锅去煮,栗子香气甜腻,屋子里都是淡淡的芳香。镯儿家自然没有什么好米,只有剩下的一点点糙米,镯儿将米淘洗干净,将煮熟的栗子捞出来,又重新烧了水去煮米粥。 镯儿用冷水冲了两遍栗子,待到不烫手,就伸手去剥栗子皮。 不会剥栗子皮的人总会难在这一步,往往都是用牙咬出缝隙再去除壳,弄得满手满嘴都是。祖母教过镯儿,用拇指在栗子腹部一掐,栗子便会发出一声脆响,这时再用力一捏,栗子壳便会从中间绽成两半,一整个圆滚滚的出来。 江向歌在院子忙完,进了屋子来找镯儿。 镯儿觉得厨房太挤,便向外赶他,江向歌却非不依。镯儿想了想,叫他把剥好的栗子放在碗里用碾子捣碎。 镯儿看似专注的剥着栗子皮,思绪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这段时间,总是在想她前几日和江向歌一同吃的那顿席,一桌饭菜就价值一两银子,这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镯儿走了神,手指被手里的栗子烫了一下,将手伸到冷水去泡了泡。江向歌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睛从镯儿指尖扫过,挑了挑眉,露出一些坏笑:“怎么?煮了栗子还不够,还想连着自己一起煮?” 以往江向歌偶尔的坏心眼,都会换来镯儿愤怒的捶打,但今天江向歌话都出口了许久,却还是没得到镯儿反应,他探寻的去看镯儿,却看到镯儿直着眼神,手里是下意识的忙碌,但表情却是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江向歌先是看了一会儿这样呆呆地镯儿,然后放柔了声音开口唤她:“镯儿?” 镯儿回过神来:“干嘛?” 江向歌问:“你在想什么呢?” 镯儿刚刚脑子里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与不切实际,遂有些脸红,但江向歌一脸认真的看着她,不知怎么,镯儿就把刚才脑子里的想法讲了出来。 “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也去做饭赚钱。”镯儿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言语模糊,摆了摆手,补充解释道:“我说的不是像我现在这样,只卖豆腐,一块豆腐只赚两文钱;而是像阿娇娘成婚那天我们吃的饭菜一样,一桌一两银子。” 镯儿眼睛亮晶晶的:“那样的饭菜,我觉得我也能做出来。” 话一出口,江向歌便眉头轻皱,镯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有发现,继续道:“我做不到像你那样算数那么厉害,会讲讨喜的话,还会卖东西,我就只会做菜。而且……” 镯儿眼巴巴的看着江向歌,似乎有些羞赧:“我其实……还挺喜欢做菜的,我觉得很有趣,而且看到你们吃的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江向歌放下手中的碾子,伸手拉住镯儿手腕,把镯儿拉近到自己面前,他腰部靠在灶台上,看起来懒洋洋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斜。 在镯儿心里,江向歌一向是个很聪明可靠的人,镯儿无条件的信任着他,如今镯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自然是十分想得到他的认可。 江向歌思索了一下,露出正经神色:“镯儿,你要知道几件事情。” 镯儿与江向歌面对面站着,以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江向歌的胸膛,镯儿不知怎么有些紧张,仰头问他:“什么事?” 江向歌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轻轻开口:“其一,我们村子没有什么有钱人,邻近的许多村子也是,大家都是同样穷的叮当响,平日里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你做出来的菜肴固然美味,但大家都会做饭,凭什么一次次在你这里买贵上许多倍的菜呢? 其二,镯儿,你是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若真的发达赚钱了,必定会有人眼红,也许会有人乱嚼舌根,在背后乱讲你的坏话,你可能承受的住? 其三……” 江向歌越说下去,镯儿的头就垂得越低,原本飞扬的眉眼也渐渐没了什么光彩。 镯儿正专心听着江向歌的话,虽然被他泼了冷水,但江向歌所说的确十分有道理,正心灰意冷时,听见他停顿,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对上江向歌笑吟吟的眼。 江向歌拖长了声音:“其三是说——既然我家镯儿难得开口说了‘喜欢’,那江某人必须鼎力支持,所以关于我前面说的那两点,只是告诉你前行不易,但若你执意,就都不是难事,所有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思考对策。” 镯儿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口暖暖的,江向歌的话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励,她重重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处开口。江向歌看着镯儿这般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地模样,笑道:“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的粥快熟了吧,我饿了。” 镯儿闻言,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粥,掀开锅盖看了看,米花翻滚,的确已经熟了。 镯儿将江向歌辗碎成泥的栗子肉倒进了锅里,不多时栗子香甜气息更浓,奶奶牙口不好,喜欢吃软一些的东西,所以镯儿把粥焖更软了一些后将粥盛了出来,又洗了些采来的蒲公英。 这里都把蒲公英叫做婆婆丁,叫起来十分有趣,却也不知是为何,她先把婆婆丁过水抄了一下,又用冷水冲洗去苦味,最后剁了些蒜和醋在一起拌了拌,又成了一道菜。 镯儿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叫了奶奶和江向歌来吃,自己却不肯坐下,去到院子角落捧起积攒的干草与择出来的菜叶去喂那毛驴。 奶奶和江向歌等在桌旁,看着镯儿脚不沾地的忙,江向歌并非不想帮忙,可次次都被镯儿拒绝,也就只好等在一旁。奶奶突然发声:“我家镯儿,多好的女娃。” 奶奶不是第一次对着江向歌说这话,江向歌听见,收回一直看着镯儿的目光,应道:“是啊。” 站在他对面的老人十分干瘦,后背因为做了一辈子农活,驼的厉害,又因为生了病,面容十分憔悴,苍老得不成样子。奶奶道:“二江,往后你可要好好对我们家小丫头。” 江向歌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以往他都是应和着老人的话,点头同意,再说一堆哄老人开心的话,今天却不知怎么,显得有些犹豫。 奶奶正等着江向歌的答案,镯儿喂完了驴子,净了手,蹦跳着来到两人面前:“江向歌,你不是一早就说饿,怎么这会儿又不吃了?” 说着拉着二人一同坐下,镯儿捧起面前的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粥。 栗子粥闻着香,吃到口中却并不腻人,只觉十分清甜,糙米粒虽大,却被煮的软绵绵的,只需一抿即可化在口中,落在碗底部的栗子泥被镯儿用筷子拨入口中,细腻柔和的嚼了一大口,让人十分满足。 看得出来江向歌好像真的饿了,他平日里吃饭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讲究细嚼慢咽,今日却只闷头大口扒粥。 镯儿问奶奶:“好吃吗?” 奶奶点了点头:“当然啦,镯儿做的都好吃。” 镯儿嘿然一笑,伸手夹了一根婆婆丁,婆婆丁的苦味并没有全部被滤出,冲散了一些栗子的甜,正好解了甜,是十分新鲜的味道。 三人正吃着,镯儿家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从正门洋洋洒洒跨进来一人,却是个出乎镯儿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见到江向歌,招呼道:“我还说二江你一大早你不在家,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在镯儿妹妹家。” 镯儿硬生生被这个“镯儿妹妹”的称呼腻到抖了一抖,江向歌放下筷子:“付灵姐,找我有事?” 被叫做付灵的女子穿一身不与年龄相配的嫩粉衣裳,面容不能称得上好看,却涂脂抹粉十分艳丽,别有一番风格,说话语调婉转,十分像在撒娇。 这付灵是个媒婆,是临近几个村子都熟知的人物,但凡谁家想娶媳妇,总要找她出面做个流程。她撮合的婚少说有二三十,自己却年龄大了,还没有觅得良人。 付灵没回答江向歌提出的疑问,反而十分自来熟的找了个凳子,搬坐在了镯儿身旁。 镯儿只觉得一阵香粉气扑鼻,手被付灵拉住:“咱家镯儿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前阵子看着还像个小孩子,这几日怎么就出落出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镯儿有些不知所措,她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自己好看,虽然镯儿清楚自身条件,但姑娘家被夸赞,心里总是欢喜的,忍不住有些脸红。 江向歌自然也知道这付灵是媒婆,她今日突然来了镯儿家,对着镯儿好一通赞,不是要给说亲又是什么?其目的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江向歌看着镯儿脸红扑扑,不由得出声去呛付灵:“镯儿一向好看,你怎么今日才发现?” 镯儿更是从没听过江向歌这般夸,羞赧的不行,付灵捂了嘴:“啊呀,这话可不得乱讲,真是要羞死人了,要是让旁人听了去,少不得要嚼你们两个的舌根,在暗处乱讲你们。” 江向歌问:“乱讲我与镯儿什么?” 他虽是问话,却并无甚笑意,直直看着付灵的眼,付灵被那双眼一盯,心里竟有些发毛了。 她回道:“自然是讲你们,男子不端,女子不正。如今镯儿妹妹也大了,也不该和你整天腻在一起。” 江向歌听付灵话里话外的,都在撇清自己和镯儿的关系。 镯儿打从会讲话开始就黏着江向歌。 江向歌不敢断言说这到底算是什么,但村里人都有意无意地将二人凑成一对,付灵与镯儿和江向歌也算认识,她不可能不知这点。 镯儿不解:“为什么我不正?” 奶奶拉住镯儿的手,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刚长了口,就咳嗽起来,镯儿连忙为奶奶拍背顺气。 那边付灵再度开口:“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媒婆,我今日来自然是为镯儿妹妹说媒。” 江向歌彻底冷了脸,镯儿愣住。 付灵继续道:“那人看中了镯儿妹妹勤劳能干,喜欢的不得了。当然,做姐姐的也不能让镯儿妹妹受了委屈,对方条件也很好,长相周正,为人憨厚,是做夫婿的好人选。” 付灵眸子滴溜溜转了个圈儿,在江向歌身上打了个转,笑开了:“说起来,那人二江你不止认得,你还要叫他一声哥哥咧。” 第6章 洗头 江向歌的哥哥? 能被江向歌叫做哥哥的人只有一个。 镯儿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付灵说的话,向她提亲的人……是大江吗? 付灵笑得神秘,镯儿忍不住去问她:“是大江哥哥吗?” 付灵赞许的点点头:“镯儿妹妹很聪明噢,就是大江没错!” 镯儿听到回答,偷眼看了看一旁江向歌的神色,他没露出什么表情,反而十分平静。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对镯儿提亲,她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回想起那天早上见到大江,他打量着自己的眼神,镯儿甚至有些害怕。 奶奶倒是一直没有说话,镯儿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开口。 付灵与江向歌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镯儿看不懂,但能感受到此时他俩的气氛莫名的压抑。 她还是忍不住拽了拽奶奶的袖子:“我不想嫁给大江哥哥。” 话一出口,就见一旁的江向歌终于放松了绷着的脸,他笑起来:“镯儿放心,就算你想嫁,也嫁不成的。” 江向歌一笑,镯儿便觉得松了一口气,奶奶也摇了摇头:“镯儿还小,先不考虑这些事情。”回绝得十分明确。 江向歌对付灵做了个请的手势,俨然如镯儿的家人一样:“付灵姐,你瞧,长辈不同意,还是请回吧。” 付灵原本也只是收了大江的钱过来询问,她虽然一早就知道镯儿与江向歌关系亲近,但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太服气,她一向伶牙俐齿,不然也不会做成媒婆。 她大有心和江向歌吵上一吵,但她却觉得此刻不宜逞口舌之快,只得先压下这口气。 付灵手挽了个花儿,抚弄了一下头发,无奈笑道:“好罢,那我这就去回了大江,只叹两人是有缘无份。” 语毕,也不做停留,一步三摇的走了出去。 一顿好好的饭被付灵搅合了一下,镯儿只觉得都没有什么胃口吃饭了,小口小口地抿着粥,奶奶更是吃不下去,她与付灵说了句话,就像是被耗了大半的体力,走回到屋子歇息去了。 江向歌却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埋头吃着饭,喝光了一碗栗子粥后,又为自己添了一碗。 他举着勺子问镯儿:“添粥吗?” 镯儿摇了摇头,江向歌复又坐下喝粥,津津有味的样子,丝毫没有提及刚才的插曲。镯儿坐在江向歌身边,倒是有些坐立不安。 她匆匆喝光了粥,想要回屋子里呆一呆,刚一起身,却被江向歌拉住了小臂,江向歌稍微用了力气拽了镯儿一下,镯儿就又跌在椅子上,她看着江向歌:“你干嘛呀。” 江向歌侧了侧身子,面朝着镯儿,他笑得十分温柔:“方才,你是怎么想的?” 镯儿道:“你是问……付灵姐说的那事?” 江向歌点了点头,镯儿不明所以:“我没有怎么想呀,只是很不愿意。” 江向歌问:“为什么?” 镯儿道:“我有点害怕大江哥哥,我不喜欢他。而且……他还总是欺负你。” 江向歌笑意加深了一些:“我真是没想到他会搞出这一出,他明知道我……” 他手撑着腮,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儿镯儿:“嗯,镯儿真是长大了。等到再过两年,及笄了,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镯儿被他说的脸有些红,哼了声:“还早呢。” 江向歌喝光了粥,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我要回去问问我那老哥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你不用担心,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你要和我一起去城里吗?”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镯儿听到进城,一下子开心起来:“好!” 江向歌向外走去,却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回身朝镯儿走来。 镯儿不明所以,刚想问问他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江向歌走近,伸出手。 镯儿来不及反应,就被江向歌轻轻弹了一下额头:“你啊……” 镯儿抬手去摸额头,江向歌收回手,复又转身走了。 镯儿奶奶并没有对这次事情做出什么评价,但镯儿其实很想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小女儿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有些心思复杂,。 镯儿虽不喜欢大江,但事后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镯儿憋了两日,终于还是去找了奶奶。 她抱住奶奶手臂好一顿摇晃,奶奶宠爱的看着撒娇的镯儿:“怎么了?” 镯儿支支吾吾:“前几日……那个,付灵姐来……” 奶奶明白过来镯儿想问什么,但不点破,取笑镯儿道:“镯儿怪奶奶坏了你的好事吗?” 镯儿连连摇头:“当然不怪!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 奶奶从床上撑起身子,握住镯儿的手:“丫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需要慎重,奶奶不想让不开心,只要你说不愿意,奶奶就不会强迫你同意。” 奶奶道:“奶奶日子也不多了,还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咱娘俩能多呆就多呆一会儿。以后再有这种事,奶奶能拦着就都帮你拦住了。” 镯儿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她打小就对死亡一事特别敏感,只要一思及亲人离开,尽管是幻想,也总是会难过的不行,如今这话却是从她最亲近的奶奶口中说出,心里更是难过的不行。 奶奶见到镯儿要掉泪,连忙换了话头:“现在就算是二江过来和奶奶提亲,奶奶也不会同意,奶奶我实在是太舍不得镯儿咯。” 奶奶突然提到江向歌,又是这般内容,镯儿大窘:“什么呀……” 奶奶话头点到为止,不再继续,镯儿也准备开始今天的正事。 奶奶身子十分不好,一向都是走几步路就气喘的厉害,平日除非江向歌或是有外人来,否则吃饭都是在床上,近两年更是喜欢静静躺在床上。 镯儿今天烧了一锅热水,就是打算为奶奶擦擦身子。 她先把布巾用热水沾湿,然后去擦奶奶的身子,她力道不轻不重,十分熟练,一看就是做过很多次。 给奶奶擦过了身子,接下来就是洗头,镯儿用盆接了水,奶奶半趴在床,露出头部,镯儿用皂角仔仔细细的为奶奶洗了头发,只觉得奶奶的发更加花白稀疏。 一通折腾下来,镯儿与奶奶都出了一身汗,费了不少力气。 余下了的一些热水,镯儿打算自己洗头用,她刚把水盆端到院子里,去解头上发髻,就见江向歌从院门口跨进来。 她不愿叫江向歌看见自己披头散发,胡乱拢了一下头发:“二江!” 江向歌看着镯儿头发凌乱撒下,院子的矮凳上摆了个水盆,就知她是要洗头。 镯儿头发有些偏黄色,也不柔顺,毛燥燥的炸着,但江向歌看着这一头乱发,总是很想揉一揉。 于是他真的伸手去在镯儿头顶摸了一把,换来的是镯儿不满的瞪视。 江向歌看着镯儿,歪了歪头:“我帮你洗吧?” 镯儿迟疑:“什么?” 江向歌也不等镯儿同意,已经去挽手上袖子,露出了小半截手肘,阳光一晒,显得尤其白皙。 他一副兴致很高的模样:“镯儿,我帮你洗头吧?你去坐着。” 镯儿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江向歌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想法,她拒绝道:“我自己能洗。” 江向歌不由镯儿再讲,直接把她按坐在矮凳上,镯儿拗不过他,只得老实坐在椅子上。 江向歌先用布巾搭在镯儿后背,又让镯儿低下头,伸手去撩水浸湿镯儿的发。 等到镯儿的发全都湿润后,他用皂角在水里起了泡,一绺发一绺发的为镯儿抹上。 镯儿坐着,江向歌在她面前站着,弯着腰,涂抹的十分细致。 镯儿抬了抬头,就看到江向歌的头发已经从他背后滑落到胸前,江向歌的头发看起来十分软,镯儿没忍住伸手拽了拽,发丝缠绕在指尖,果然是十分柔顺的触感。 下一瞬,江向歌把镯儿的头向下按了按:“别动。” 镯儿收回手,问道:“你那么仔细,是要在我头上绣花吗?” 江向歌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镯儿脑瓜,慢悠悠的:“莫急莫急。” 他仔细的帮镯儿每缕头发都涂上了皂角水,然后用指肚去按擦镯儿头皮。 江向歌的手指很温暖,按摩力度适中,镯儿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服侍过,只觉得所有感官都向上涌去,这痒痒苏苏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舒适的她想轻声哼哼。 江向歌考虑的很周到,总是在镯儿头上水珠即将变冷的时候再补上新的温热的水,镯儿被包裹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中,正被他伺候的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江向歌说:“洗好了。” 江向歌为镯儿包好布巾,拍了拍镯儿肩膀,示意她可以抬起头来。 镯儿竟然从心里生出一丝惋惜,只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但头发已经洗好,没有再耍赖的理由,便抬起头,撑着膝盖想要起身。 谁知低头的时间太长,一抬头,脑子一晕,眼前就是一片黑。 镯儿有些站立不稳,身子摇晃,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跨出了一步,竟然有要摔倒的趋势,正晕头转向的时候,肩膀被一双手扶住。 镯儿捂着头缓了好一会,这才能重新看见东西,向上抬头看去,就对上了江向歌的眼。 镯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向歌依旧直直看着镯儿,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了一会,江向歌收回扶住镯儿肩膀的手。 镯儿向他道谢:“谢谢。” 江向歌淡淡收回目光:“没事。” 俩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客气了起来。 镯儿鬓角有水滴落,打湿了肩头。镯儿把布巾拆开,重新擦了擦头发,正擦着,江向歌突然道:“付灵姐有件事还真的说对了。” 镯儿听到付灵这个名字,心里就有些发怵,她问:“什么事?” 江向歌弯起眼睛,带了一丝笑意:“就是说,镯儿变漂亮这件事。” 镯儿那里想到江向歌会突然提这事,还是这般调笑的语气,不由得感到有些被捉弄。 江向歌见镯儿神情不爽,走上前接过镯儿手里布巾,站到了她身后,为她擦着头发:“我不是在取笑你,我是突然觉得,镯儿长大了。” 镯儿嘟了嘟嘴:“可是我不想长大。” 江向歌一笑:“镯儿为什么不想长大?” 镯儿道:“我觉得太辛苦了……我长的越大,奶奶就会越来越老,我需要了解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多,我也会越来越累……” 江向歌听着镯儿这般话语,其实有些吃惊。镯儿虽然比起她的同龄人要能干机灵的多,但一向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其实算起来,镯儿今年也才十三岁年纪,所以他也一向只把镯儿当做还不太懂事的小姑娘。 但不知不觉中,天真的小姑娘也有了少女纤细的心思。 江向歌手下动作更加轻柔,想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却又一副有所顾忌的模样。 最终他只得咽下口边的话,换了话题:“镯儿,明日我去城里待上几日,你跟着一起来吗?” 镯儿一听到城里,有了些精神,连连点头:“好!” 江向歌并没久留,为镯儿擦了发后就走了,镯儿站在院子里半天,突然跑回了屋子,翻出一面铜镜。 澄黄的镜面印着模糊的人影—— 稍嫌寡淡的眉,不算挺的鼻梁,嘴巴形状倒还算不错,就是没什么颜色。镯儿肌肤并不白皙,皮肤也不滑嫩,脸上还有一些小小的淡褐色雀斑。 要说唯一看的过去,就是那双透彻天真的大眼睛。 镯儿爹娘的长相也不算好看,镯儿最多只能说顺眼,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是万万不知道江向歌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好看的。 第7章 浔州城 第二日清晨,镯儿就爬起来忙活做了一个早上的豆腐,并挨家挨户的通知了众人,自己要去城里呆上几天,暂时不能再做,邻里众人纷纷表示了惋惜。 等到日头爬高了一些,镯儿就与江向歌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往常众人去县城都是徒步走去,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有卖货的农民还需要挑着扁担,要是想要早些到达县城,就只有天不亮就赶路。 但今日江向歌却领着镯儿走了另一条路,十分不紧不慢的模样,镯儿认出这并不是通往县城的路,去问江向歌,他也不肯多说。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土路变得宽广整齐,路旁也逐渐有了一些商户,江向歌带着镯儿走到了路旁的一个茶水摊,给镯儿点了口茶水喝着,自己则是和伙计交代了几句,不多时,那伙计竟然牵了辆马车来。 镯儿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江向歌,这是你叫的马车?干嘛这么浪费!” 江向歌但笑不语,领着镯儿坐上马车,马车内里很宽阔,座位排列在两旁,能坐五六个人的模样。 马的马缨上做了记号,是赶路专用的车,车里并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但饶是如此,镯儿也感到了一丝肉痛。 镯儿在马车内坐定,江向歌坐在她身旁,镯儿依旧在数落他:“我们走着去县城就可以了,你干嘛要搭马车,实在是太不懂节省了!” 江向歌也不恼,也不争辩,笑眯眯的任由镯儿说着,镯儿缓了口气,抚着胸口为自己顺气。 她真真是气闷得不行,正要再说,马车小窗的帘子被拉起,是方才的茶水铺伙计,他往镯儿手里送了一把瓜果,说了些一路平安等的吉利话,然后车身摇晃了一下,马儿嘶鸣的声音传来,马车就缓缓上路了。 江向歌这才和镯儿解释道:“镯儿,别气了,这次我们去的不是县城,我带你去个新地方。” 镯儿虽然还在肉痛,但事已至此,只得接受,她用手戳了戳江向歌的腰:“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马车在路上停了两次,陆续上来了三个人,第一次上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年龄都不大,也就十三四岁年纪,和镯儿年龄相仿。 二人眉眼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也许是姐弟或是兄妹。 第二次上来的是一名女子,长相十分秀气,不似是小村里的人,竟然是水灵灵的。 镯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女子感受到镯儿视线,回望过来,黛眉轻皱,似乎有些不满。 想必是自己一直盯着看,冒犯到了她。镯儿这么想着,把手上之前被茶水摊伙计塞进来的瓜果递出去,想要分给他们吃。 那两个小孩儿对镯儿露出感激目光,纷纷取了个小果子吃。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身子下意识后倾,眼里露出嫌恶的目光,仿佛镯儿递过去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镯儿被拒绝,心里有些失落,刚坐了回去,江向歌开了口:“我也要吃。” 镯儿伸出手去让江向歌挑选,江向歌没拿剩下的那个小果子,倒是抓了一小把瓜子,没管那女子谴责的目光,自顾自的吃上了。 眼见着那女子眉头越皱越紧,镯儿觉得江向歌做的有些过分,小小的车厢里回荡的都是江向歌清脆的剥果壳的声音,镯儿拉了一下江向歌袖子,示意他别这么张狂。 这段马车的路程比镯儿想象中要长很多,镯儿原本以为是去以往他们去的那个县城赶集,所以最多也只有小半日。 但是渐渐的,镯儿发现这马车走的并不是她熟悉的任意一条路线,窗外也都变成了镯儿并没有看过的风景。 一转眼就到了下午,马车依旧在开,众人看起来都不是热络的人,所以马车上并没有人说话。 镯儿没有想到江向歌要带她去的地方会这么远,她现在已经彻底不知道这辆马车要开到哪里去了,只得用眼神看着江向歌,表达自己的疑惑。 江向歌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镯儿安心。 镯儿百无聊赖的坐在原处,马车来回颠簸,车外马蹄嗒嗒的声音很有频率,马车里气流不流通,闷热闷热的。 那个小男孩从一上车就睡了过去,此时睡得前仰后合,口中还有微微的鼾声。 听着听着,镯儿就犯困了。 她脖子一仰,后脑勺抵着车板,就那么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马车偶尔不稳,镯儿的后脑勺就会被或轻或重的磕上一下。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镯儿感觉有一只手垫在自己脑后,将自己的头轻轻掰向一旁,镯儿顺着那股力道将头偏过去,就枕上了一个肩膀。 镯儿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对上江向歌笑眯眯的眼,江向歌轻声道:“睡吧。” 镯儿眼皮沉沉,听到这话,便趴在江向歌肩头,死死睡过去了。 二人相处的无比自然,但车内余下还清醒的二人却觉得十分不自在。 那清秀女子亦闭上了眼睛,仿佛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意,少女好奇的看着两人互动,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疑问想要问江向歌。 江向歌却赶在她开口之前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那女孩儿不要讲话,吵了镯儿。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马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镯儿是最后一个下车,她睡了一路,头脑和行动都有些迟钝,但一下来,看到了眼前事物,剩下的一些瞌睡虫也都飞走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旁有两列商贩小摊,已经有一些燃起了灯火,临近的小摊主见到有人从车上下来,殷切的招呼道:“来看看!顶顶好的绸子!” 镯儿很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她揪住江向歌衣角:“二江,这是哪里?” 江向歌道:“浔州城。” 镯儿所在的小村叫浔曲村,上面有个小县城叫浔县,是众人平时赶集、买卖物品所去,而县城上还有个主城,正是江向歌所说的浔州城,镯儿只听过,从没有来过。 她霎时有些激动,四处打量了一番,到底是大城,真真的是繁华昌盛。 放眼望去,男子长袍,女子襦裙,都穿的十分好看,镯儿反观自己粗布短褐,作一副农家人打扮,不由得有些拘束。 江向歌领着镯儿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镯儿看着客栈内部的木雕花,直觉这里肯定不便宜。 小二哥辛勤的把镯儿和江向歌分别领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守在了镯儿门口。 镯儿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屋子,屋内有梳妆桌、水墨屏风和吃饭用的红木高桌,床铺影影绰绰地藏在粉红纱帐罗幔后,镯儿撩开遮挡用的纱帐,就连被子面都是滑溜溜的,上面绣了许多精美的图案。 领着镯儿上来的店小二看着镯儿东摸西摸,一脸的新奇,嘴里还不断发出惊叹的声音,再看她打扮,知道她是乡下来的,看着她的动作不由的觉得好笑,可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镯儿给她小费,嘴角的笑容也就渐渐僵了。 他咳嗽了一声,暗示镯儿,镯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他,也不知这店小二为何还在这里。 江向歌与镯儿的房间隔了几个位置,但是也离得不远,他手里还拎着山货,他先去了自己的房间把山货放置好,一出门,就看到镯儿和店小二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心里一思索,也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他走过去,在店小二背后把钱递给他,那小二收了钱,这才开开心心的走了。 镯儿尤不知道江向歌与店小二之间发生了什么,看到江向歌来,忧心忡忡:“江向歌,你带我坐马车,住客栈,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这是镯儿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江向歌却依旧避而不谈,招呼镯儿道:“走,我们出去逛逛。” 镯儿皱眉:“你怎么不回答?” 江向歌依旧不回答,反而反问镯儿:“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镯儿一愣,下意识接话:“去哪里?” 江向歌道:“知味楼。” 知味楼? 这个名字镯儿只听过一次,但印象十分深刻,知味楼正是阿娇娘成婚那天负责做菜的酒楼,那个一桌饭菜就需要一两银子的酒楼。 镯儿惊道:“去知味楼干嘛?” 江向歌道:“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他们家吗?我想着带你来本家看看,参观一下知味楼到底是什么模样。” 江向歌原以为镯儿会开心同意,却没想到镯儿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任凭江向歌怎么劝说,就是口中咬定了两个字:“不去!” 江向歌左右劝说无法,也知道镯儿可能是顾及钱财,只能退而求其次:“那镯儿,我们去街上随便逛逛怎么样?你看外面那么热闹,不出去走走,多么可惜。” 镯儿一听这话,忍不住有些动心,江向歌进一步劝诱道:“我听说浔州城的夜市特别热闹好看,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好多好多又好吃又便宜的小吃,我好想去看看啊,镯儿你想不想去?” 镯儿的眼睛早就变成亮晶晶的了,她听江向歌说得有趣,连连点头同意要去。 第8章 面膏与胭脂 两人就这么出了门,客栈不远处就有几条热闹的街市,此时的慕色更浓了一些,灯火更加闪耀,街上的人也比方才所见多了一些。 江向歌选了条看起来最热闹的街道,领着镯儿走了进去。 人来人往的,镯儿怕走丢,亦步亦趋的跟在江向歌的身后。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镯儿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便是这般的跟在江向歌身后,踩着江向歌走过的脚印走。 这么多年已过去,两人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又似乎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一样了。 二人正走着,镯儿闻到一股十分香甜的味道,循着香味看过去,是一个没什么人的小摊,摊主是个老婆婆,面前有个及腰高推车,推车上有个小锅,里面放了许多小小圆圆的饼状物,颜色酱红,卖相十分讨喜。 镯儿好奇的过去问婆婆:“这是什么?” 婆婆笑道:“红糖糕,十五文一包,吃一点嘛?” 镯儿听到价格其实有些退缩,正踟蹰着,身旁江向歌已经伸出一只握好铜钱的手来:“婆婆,来一包。” 婆婆为镯儿装好了红糖糕,糕还是有些微微发烫的,被油皮纸包着,镯儿握在手里,用婆婆给的一根竹签去挑。 红糖糕外皮沾了糖水,十分粘稠,互相黏在一起,被镯儿一挑,还有些微微的拉丝。 镯儿挑了一块儿送入口中,红糖糕甜却不腻,内里也许是糯米磨成的粉做成的糕,咬起来十分劲道又十分滑嫩。 江向歌问她:“如何?” 镯儿连连点头:“好好吃,甜甜的!”说着挑了一块去喂江向歌吃,江向歌弯腰就着镯儿的手吃了一块,却摇了摇头:“我吃不惯甜,剩下的你吃吧。” 两人一边逛一边看,镯儿见到了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其中花样就属吃食最多,什么做成兔子模样的馒头、晶莹剔透的笼包、炸说不上植物名字的果子,更不用说各种香甜的糕点数不胜数。 江向歌是打定了主意想让镯儿玩得开心,一路上镯儿看什么,就过去为镯儿买下来,镯儿捧着一手的糕点小吃,再也不敢乱看了。 江向歌揶揄道:“别的姑娘都要买些胭脂水粉,怎么就你,专盯着好吃的。” 镯儿气极,她并没有开口讨要,这明明是江向歌硬塞给镯儿的。 刚想要开口和江向歌理论,口中却还有一块酸甜的山楂糕,等到咽下去,刚想说话,就听见有人叫了江向歌的名字,江向歌回了头,和叫他那人讲着话。 江向歌身量颇高,又是站在镯儿面前,喊住江向歌那人似乎是个男人,镯儿被江向歌挡着并不能看见。 镯儿只听到江向歌和他攀谈了几句,然后江向歌转过身,脸上是难得的正色:“镯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一旁谈些事情。” 镯儿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江向歌和那人一起去了旁边的街道,他们拐了个弯,镯儿也就并不能看见他们。 镯儿没想到江向歌在浔州城还有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江向歌是从哪里认识的,可能是以往江向歌卖山货时所结识的。 镯儿听话的站在原地,吃着江向歌为她买的糕点,她本以为江向歌只是去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许多时间。她站在别人摊前,摊主都有些嫌了,镯儿刚打算顺着江向歌走去的方向去找他,就见江向歌回来了。 江向歌的神情仿佛变了,方才脸上还带着有些轻松惬意的微笑,和镯儿有说有笑,只一会儿的功夫,面上就突然多了一些阴霾,原本一直上扬着的唇角也放淡了弧度。 镯儿一眼就看出来江向歌的变化,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为何,等到江向歌走近了,她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你怎么了?” 江向歌迟迟没有回答镯儿的问题,只是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镯儿正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时候,江向歌却又笑开了,之前的一丝凝重一扫而光,他道:“走,我们继续逛。” 镯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江向歌拽着继续顺着街道逛。街道前面都是卖一些吃食,后面则是卖一些泥人、摆件、饰品等小东西,镯儿对那些不感兴趣,江向歌偶尔拿着簪子或是头饰去问镯儿喜不喜欢,镯儿也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中途江向歌又让镯儿等了一会儿,说要买些东西,镯儿问他是什么,他只是捂着胸襟处笑。 等到再走一走,人就变少了,这一条街也就算逛完了。 镯儿的肚子吃的饱饱的,整个人都有些怠倦,新鲜感也跟着减少了不少,江向歌看出了镯儿的疲惫,便就此停住,两人又原路回了客栈。 镯儿回去了客栈,本来想倒头就睡,江向歌却跟着镯儿一起进了她的房间,与镯儿说着话。 镯儿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江向歌却仍旧在讲一些在镯儿看来并不有趣的话题,什么山货种类、价格算法、往来应酬,镯儿听得头都大了。 平日里江向歌并不是这般啰嗦的人,镯儿困得不行,终于开口轰他:“你在我这里坐着干什么呀?我想睡觉了。” 江向歌这才止住话头:“嗯……想必镯儿是困倦了,那你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我再带你去玩。” 话是这么说,江向歌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镯儿和江向歌大眼望大眼对视了半天,江向歌轻咳一声:“镯儿,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镯儿这才面上提起了一些精神:“什么东西?你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江向歌在怀中摸了摸,取出两个陶瓷小盒摆在桌面,盒子上是各色彩釉勾画出来的细致图纹,小盒子并不大,最多只有镯儿半个手掌的大小。 镯儿凑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盒子,陶瓷盒子触感细腻,还残留着温热,想必是在江向歌怀里揣了有一些时间。 镯儿将盒子打开,里面是雪白色的凝脂模样的软膏,有些半透明,看起来弹弹的,散发出花果的香气。 镯儿嗅了一口这味道,十分香甜好闻,她看了半天,却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问江向歌道:“这是什么?可以吃的吗?” 江向歌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另一个盒子让镯儿打开,镯儿依言把另一个盒子打开,里面盛着半盒嫣红的膏体,闻着有些玫瑰与桂花的味道。 镯儿迟疑道:“这是……胭脂?” 江向歌点了点头。 镯儿指了指先前打开的那一小盒:“那这个是什么?” 江向歌轻咳一声:“面膏。” 镯儿见过村里有人用胭脂,用比这粗糙难看数倍的盒子盛着,即便如此也并不便宜。江向歌拿出来的这两个小盒看着如此精致,一定是更加昂贵。 镯儿用手摆弄着盒子,却迟迟没有说话。江向歌等了半晌,镯儿依旧只是垂着眸,用指尖去摸那陶瓷盒子上图案的纹路。 江向歌打破沉默:“嗯……我是想,镯儿也长大了,也是时候该需要这些东西了,我看别的姑娘都喜欢……我不太懂这些,今日正巧见到了,就买了下来,也不知道镯儿你会不会喜欢。” 他一番话讲下来,镯儿依旧低着头,江向歌有些疑惑,轻声叫了镯儿名字:“镯儿?” 镯儿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抬起头。 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红,有些湿润,泪珠已悄然盈于睫。 竟是哭了。 江向歌顿时有些慌,他站起身,走近镯儿,伸手替她擦着眼泪:“镯儿,怎么哭了?” 江向歌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一眼望过去又白又细嫩,镯儿经常说他的手,并不像经常做重活人的手。 如今这双手触在镯儿脸颊,指肚抚摸过镯儿的眼角,镯儿这才感觉到那双手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富贵,也是带着茧子,有些粗糙的。 镯儿瞪着眼,带着哭腔:“江向歌!你怎么这么浪费!你怎么会养成了这般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江向歌一愣,手微微的一顿,然后收了回来,在袖子里微微握紧,但面上却淡淡笑了笑:“镯儿原来是疼钱疼哭了吗?” 镯儿忙着用手背和袖子去擦眼泪,并没有回答江向歌的话。 他将镯儿方才打开的两个小盒子扣合上,声音带笑:“我只是想着,镯儿也许会需要,我这般想着,就没去在意价格,我不知道我还能再送几次,毕竟……” 他将桌子上两个盒子向着镯儿的方向推了推:“镯儿,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乱花钱了。但这次,你就收下了,行么?” 他说完,转了身:“我先回去了,镯儿困了罢,早些休息。” 他刚跨出两步,镯儿闷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站住。” 他回过头,镯儿眼睛红红的,眼周的皮肤也被她用粗糙的衣袖蹭的红红的。 江向歌笑问:“怎么了?” 镯儿看着江向歌,她问江向歌:“你觉得,在你心里,我是会疼钱疼哭的人吗?” 江向歌一愣,镯儿凶狠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江向歌愣愣:“不是疼钱吗?那……那镯儿为何会哭?” 镯儿眼圈又红一度:“我是……我是觉得,江向歌,你对我太好了……我心里暖暖的,就很想哭……一时没有控制住。” 江向歌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呆愣的,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那个风轻云淡的他,平添了几分傻气。 镯儿的确有些生气,为江向歌的挥霍,但更多的却是酸甜的感动。 镯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她知道江向歌一直都对她很好,但今天的感觉尤其温暖。 她其实对这些香脂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知道江向歌并没有什么钱。 但江向歌为她买了别的女孩都想要的东西,说着那些笨笨的措辞,就觉得心里酸酸甜甜的,还不等再有所反应,那股酸气就冲到了眼眶,化作了泪珠。 江向歌似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他话未说完,淡淡笑起来:“傻镯儿。” 镯儿一向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并不是遇到什么事都会掉泪疙瘩的人,今天却不知为何哭成这样,此时她自己也有些害臊。 江向歌捏了捏镯儿脸,笑:“真是的,偏偏这时候掉金疙瘩,我吓死了。” 镯儿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挠了挠头,却又突然正色:“不过,你以后可不要再乱花钱了!” 江向歌点了点头:“遵命。”然后又用手指了指桌上两个小盒:“要不要用用看?” 镯儿想了想,痛快同意:“好啊。” 第9章 安晴 话虽是这么说,但镯儿手里捧着胭脂盒子,对着铜镜坐着,却并不知道这到底要怎么用。 她手指上红红的,是沾了胭脂,正要往脸上抹。 江向歌在一旁弯着腰看着,也有些紧张:“抹在脸颊,高一些,对对,抹匀。” 镯儿对着镜子努力想把脸上的胭脂抹匀,却不知该怎么用那样的巧力,用手掌用力一擦,胭脂便被蹭下去了大半。 江向歌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找了个凳子,坐在镯儿身旁,拿过镯儿手里胭脂盒子:“镯儿,转过来。” 镯儿依言转向江向歌,江向歌用手指轻点胭脂,向镯儿面上抹去,在镯儿脸颊上不轻不重的点抹着,他涂了左颊又涂右颊,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镯儿问道:“你在找什么?” 江向歌摇了摇头,从胸口拿出手帕,用手帕裹住手指,沾了些胭脂,向着镯儿嘴唇点去。 镯儿向后挪了一下,江向歌道:“别动。” 镯儿稳住身子,江向歌的手指隔着一层柔软的布点在了镯儿唇上。 浓香更加直接的充斥了鼻腔,镯儿只觉得唇有些痒痒的,润润的,她等了一会儿,江向歌起身,看了看镯儿,道:“好了。” 镯儿兴致勃勃的去看镜子。 镜子里的人双颊绯红,唇部艳艳,鼻头和眼角因为方才哭过,也是有些泛红。 镯儿看了一会儿镜子,终于确定了镜子里这红彤彤的人是自己。 镯儿垂头丧气:“怎么比以前……更丑了?” 坐在一旁的江向歌早已控制不住笑声,笑倒在桌上。 镯儿愤恨:“你是不是故意画的这么丑的!” 江向歌连连摇头,笑得不行,好不容易停下来,见到镯儿脸上左一块儿红右一块儿红的,还配着一脸愤怒的模样,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镯儿终于绷不住脸,和江向歌笑作一团。 *** 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直到镯儿彻底困得不行,好不容易送走了江向歌,镯儿用房里备好的清水洗了洗脸,正想着早些睡觉,店小二却来敲门了,是送来了洗澡的热水。 镯儿再次感慨这客栈的贴心,美美的泡了个澡,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一下就睡了过去。 因为不用再早起做豆腐,镯儿也就放松了神经,打算美滋滋的睡个好觉。 镯儿本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天明,但大约是天还没亮的时候,镯儿听到有人在屋外走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门,镯儿勉强提起了一些精神应了一声。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软软轻轻的,听起来很舒服。镯儿迟缓的的听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江向歌的声音,他模模糊糊的说了两句话,然后是一阵走动的声音,似乎是下了楼去。 客栈趋于平静,又没了动静。 镯儿晕乎乎的,还未反应过来江向歌说了什么,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了。 镯儿洗漱了一番,蹦跳到江向歌房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并没人回应。 镯儿这才想起凌晨时江向歌曾与自己说过话,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他今天有事要出门一天,叫镯儿呆在只许在附近玩耍,不要乱跑。 两人昨晚明明说好了要今天一起出去玩,他却没了踪影,镯儿也不知道江向歌要去做什么,但估计一定是要事。她正想着今天做什么好,小二哥听到动静,上楼来带镯儿去吃了早饭。 镯儿一边喝着粥,一边问那小二:“浔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小二哥为镯儿好一通介绍,镯儿听得雨里雾里,什么西街东街,她也没太记住。 她吃过饭,却没有听江向歌所说的不要乱跑,而是一溜烟跑出了客栈,打算好好看看这繁盛浔州城。 江向歌选的客栈位置临近繁华地段,白天夜晚都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昨日夜里镯儿见到的各种摊位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摊位后面的各种门店。 因为昨夜这条街已经逛过,镯儿也就不愿再逛,而是想着向远一些的地方走走。 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条街,镯儿发现她现在所在的这条街道人明显更加增多了起来,每个人神情都带了些期待,镯儿不由得也被这热闹的情绪感染到,她现在比昨晚更能直观的感受到这浔州城的热闹。 渐渐的,镯儿发现这些人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而是特意在向某个方向移动。 镯儿在意识到这点以后,就想要抽身退出。 江向歌曾和她说过一个词语叫做“惹祸上身”,镯儿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江向歌就笑眯眯的用手点了下镯儿鼻尖:“就是说呀,假如你去看热闹,说不定也会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 自那以后,镯儿就不太愿意再看热闹了。 镯儿想要转头退出这条街,一回了身,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不觉的跟了许多人,这街上人本来就多,镯儿也就没有发觉。人群把镯儿包围在中间,这人挤人的,镯儿根本没有退出的空间。 镯儿被人群带着又走了几步,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能成功挤出人群,反而是被人不悦的瞪视了好几眼。 镯儿索性放弃,耳边一片是嘈杂,许多声音被混在一处,根本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 人群里每个人都在议论着什么,十分亢奋。镯儿又跟着人群走了几步,前面的人这才逐渐停下了。 镯儿四处看了看,发现大家都是停在这一所房前,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那建筑建在整条街的最后面,有三层高度,从外表看着不算起眼,但门面却挂了一块十分大十分招摇的牌匾。 匾上用鎏金的字写了三个大字,镯儿虽不认字,但也能够看得出来那字龙飞凤舞,像是画画一般。 那建筑大门紧闭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聚了这么多人。 镯儿正疑惑着,刚想要回身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见那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从内被人拉开,镯儿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群带着一路冲进了那敞开的大门里。 镯儿的脚都被人踩了好几次,她努力用胳膊肘为自己撑开一小块儿空间:“不要挤!” 但因为镯儿个子太小,声音也被嘈杂的人群压了下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好在也没有受伤,镯儿就这么被人群带了进去,众人纷纷找了个地方坐下,只留镯儿傻傻站在原地,她打量着这处地方,屋内桌椅一套一套摆放的整齐,上置筷桶碗碟,墙上挂了许多词牌,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个柜台,台后置了许多酒缸作装饰。 竟然是个饭馆。 在外面看着这建筑就已经不小,进来一看,才知道内里更加宽阔,一层光是桌椅就摆了二十余套,还放置了一些屏风摆件,倒是说不上好看,只是觉得十分有韵味。 众人落了座,纷纷舒了口气,没有座位的人也不争强,只是垂头丧气的离开,还不忘告诉后面向内挤的人:“人坐满了!” 一转眼,坐的坐,走的走,竟只剩镯儿一人站在大堂里。 有落了座的人见到镯儿这般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吃吃偷笑。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镯儿身上,镯儿手脚都不知要怎么安放,正想着要赶紧退出去,却见一个角落里有人对镯儿招了招手:“这里。” 镯儿一看,招呼她那人竟然还是个熟人,正是昨日镯儿在马车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镯儿连忙跑过去,那女孩儿拉着镯儿坐到她旁边,她所在的一桌已经坐了四人,对面正是昨日见到与她一起的那个男孩儿,桌上另外两人均是成年男子,镯儿并未见过。 那女孩儿把镯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原本只能坐两个人的长凳挤了三个人,换来的是那一侧男子的怒目而对。 这时从后堂出来一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短打,作一副店小二装扮,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厅,见到此人出来,突然安静下来。 那男子环视了一圈大堂,其他桌子都是四人一桌,所以镯儿这五人一桌,尤其拥挤显眼,那店小二挑了挑眉,走近了镯儿一桌,镯儿明显感觉到这桌上另外两个男子紧张的吸了一口气。 那店小二走过来,还不等说话,镯儿身旁那女孩就先一步站起来,凑到那男子耳边:“我们是来……” 后面的话,声音变小,镯儿没有听清。那小二闻言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去后堂候着。” 女孩和那男孩闻言,起了身,镯儿正不明所以的时候,那女孩走出两步,停下步伐,回头看了一眼镯儿,似乎在思忖什么。然后她翻了回来,拉住镯儿:“走,咱们一起。” 镯儿虽然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但镯儿毕竟只认识这女孩,且刚刚女孩儿也算帮镯儿解了围,这会儿要把镯儿自己留在大堂,她倒更愿意跟着这女孩儿走。 女孩儿领着镯儿和男孩儿顺着店小二指的方向来到后堂,一出门,镯儿就闻到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饭菜香味,镯儿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在哪里闻过这股味道。 后堂要穿过一个小院,愈向内走,饭香越浓。 那女孩儿在前面带路,一边对镯儿介绍道:“这是我弟弟若玉,我叫安晴,你呢?” 镯儿道:“我叫镯儿。” 安晴亲切的拉住镯儿的手,带着她一路向前走:“镯儿,你名字可真好听,我昨天就想和你作朋友,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我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正可惜着,谁知转天就在知味楼见到了你,对了,那个和你一起的男子没来吗?” 安晴等了半天镯儿的回答,发现镯儿不光没有回答,连脚步都停下了。 安晴回头,见到镯儿大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这是哪里?” 第10章 知味楼 安晴笑答道:“知味楼呀!” “知、知味楼。”镯儿呆愣的重复着安晴的话。 安晴噗嗤一笑:“镯儿,你不会刚知道这是知味楼吧?” 镯儿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安晴好奇:“你不知道这是知味楼,为什么会来这里?” 镯儿道:“我……我是觉得这里人多热闹,就一路跟着人群走过来,却不知道这里就是知味楼。” 安晴闻言又是噗嗤一笑,连带着一直站在镯儿身后不怎么说话的若玉也跟着笑起来。 镯儿满腔的疑惑,还不待问出,安晴凑近了镯儿,笑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天和你一起的男子今天怎么没来呀?” 镯儿刚想说话,就见一旁侧廊拐出来一个作小厮装扮的人,他怀里抱了个很大的木盆,木盆里盛了许多白菜,看起来就不轻巧。 那小厮正一步一步挪着脚,一步三晃,他见到镯儿三人,扬声问道:“你们可是来谋差事的?” 镯儿被问的一愣,刚想摇头,就看安晴点了点头:“对。” 那小厮面露喜色:“他们都在后院候着了,快来帮我抬一下,我带你们去后院。” 他说话时并没有特指,镯儿、若玉和安晴三人站的很近,镯儿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小厮到底是在对谁讲话,也许是站在镯儿身后的若玉,毕竟三人中只有他一个男子。 正犹豫着,镯儿后腰却突然被谁用手推了一下,镯儿一个站不稳,向前跌了出去。 那小厮打量了一下镯儿,有些好笑:“你一个小丫头逞什么能?这很沉的。” 镯儿回头看了一眼安晴和若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推的她,但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又看那小厮额角都有些汗珠,的确搬的吃力心下不忍,走过去:“我帮你抬吧。” 那小厮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镯儿,她是这三个人中看起来最为瘦小的一个,也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力气。 但他看镯儿身后那两人并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他又实在没了自己搬的力气,只得点点头:“那好吧,我们一起抬。” 镯儿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接那小厮手里的大木盆,看起来很是有把握的样子,小厮小心翼翼的把木盆向镯儿递过去,镯儿手拖着盆底,轻轻一个用力,就把那盆搂在了自己怀中。 那边小厮还维持着搂抱的姿势,镯儿莫明奇妙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放手了。” 那小厮一愣,收回手,果然那木盆已经被镯儿稳稳抱在怀里,镯儿被木桶挡住都快看不清楚脸,但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你带路呀。” 那小厮点了点头:“噢……噢。” 他领着镯儿三人走向右侧的长廊,穿过去后镯儿才发现那长廊后竟又是一个很宽阔的院子,院子的对面是一栋独立的小楼,能看到一些有和这小厮穿着同样衣服的人在廊下忙碌着。 镯儿听到屋内有传来炒菜时噼啪的声音,方才闻到的饭菜香气已经愈加浓厚了。 那小厮一直跟在镯儿身边,自从镯儿接手了他手里的木桶后就对镯儿分外的热情,反而是对若玉和安晴冷冷淡淡。 小厮领着镯儿来到屋外的一个角落,让镯儿把木桶放下,镯儿依言照做,那小厮钦佩的看着镯儿:“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的。” 这其实对镯儿来说算不上什么,平日里光是一桶豆浆都快比这些白菜沉了,但镯儿也从来没因为这事受过夸赞,这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镯儿正想着和那小厮说明白了,自己并不是来谋差事做的,那小厮却对三人招了招手:“你们跟我来。” 镯儿还不等说话,安晴就上前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走吧。” 那小厮领着三人又走向另一条长廊,镯儿都要被绕晕了,这左一条廊右一条廊的,还都长的差不多模样,知味楼原来这么大的呀? 路上,镯儿悄悄对安晴道:“我其实……不是来谋差事的。” 安晴笑道:“我知道呀。但是你说从未来过知味楼,你不知道外面正是他们每月一次的派发会,你一个人就在那里不安全,而且我想着还有话想对你说,才把你拉过来。” 镯儿不知道安晴口中的这个“派发会”到底是什么,但是后面的“不安全”三字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镯儿这才知道安晴原来是为自己安全考虑,不由得更加感激,小声道谢:“谢谢你。” 安晴一笑:“没事。” 穿过现在走的这条廊,就是绕过了这小房子,来到了一个后院,这后院里站了许多人,有男女老少,那小厮把镯儿他们领了过来后又急匆匆走了。镯儿三人站在角落里,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镯儿打量了一圈儿人,发现这人群里竟然还有一个熟面孔。 安晴也发现了那人,拽了拽镯儿袖子:“你看,是和我们昨日里共乘同一辆马车的那个姐姐!” 镯儿点点头,那女子相貌不凡,就算是穿着最为普通的长裙,可那冰冷冷的气质,站在人群中也是能一眼见到。正巧那女子见到有人过来,向着镯儿这边望了一眼。 镯儿见二人目光对上,便抬手向着那女子招了招,谁知那女子轻飘飘看了一眼,没什么回应,便又挪开了目光。 安晴见状,小声哼了一声:“好瞧不起人!” 镯儿虽然没有附和,但心里其实也有点儿这个感觉。 一直不怎么出声的若玉倒是突然开口:“可她长的好看。” 安晴回身就去拧若玉的耳朵:“臭小子小小年纪就学会盯着姑娘看……” 若玉连忙去躲安晴的手:“你这个泼辣的疯丫头!” 镯儿看着安晴与若玉打闹,吃吃笑起来。 安晴见镯儿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镯儿,你见谅,平日里我和他打闹惯了,你可别笑话我们。” 镯儿连忙摆了摆手:“不会呀,你们感情可真好,我家里只有个姐姐,和我不怎么亲,我也很想要个兄弟呢。” 安晴“咦”了一声:“那个人不是你哥哥?” 镯儿知道安晴在问江向歌,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安晴了然的点点头,嘿嘿一笑,正想再说什么,就见房子后门被人打开,一伙人呼啦一下走出来。 走在最前面那人是个留了山羊胡的老头,他身边跟着的人有小厮装扮的,也有长衣长衫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 站在偏后面的一人是个干瘦精炼的中年人,身上绑了一个满是油渍的围布,十足的烟火味道,不知怎么,镯儿一见他,就有些心生亲切。 镯儿注意到,不论是刚才的小厮,还是如今见到的这批人,腰上都绑着同样款式的腰带,只是颜色各有所不同。 镯儿心中好奇,想偏过头去问安晴,谁知还未张口,月芽儿就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见有人出来,逐渐安静下来。等到再无声音时,站在最中间的山羊胡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开口了。 “欢迎大家来到知味楼。也感谢大家能够参加知味楼每年一次的雇聘。” 然后那山羊胡摸着胡子,语气悠闲,像是讲故事一般为众人讲述了知味楼的历史,镯儿听得津津有味。 据山羊胡所说,知味楼距今已成立了有十五个年头,可谓在浔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味楼本是酒家出身,却靠了美味的饭菜名扬百里,在知味楼,富人可饮酒作乐,平民亦可果腹休憩,知味楼所贯彻的,是来者都是客。 镯儿听得十分有趣,就像是在听传奇话本故事一般,那山羊胡说完,旁边立刻有小厮弯着腰,为他奉上一盅茶水,山羊胡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水,复又开口。 “我也知各位是来谋个生计,我们知味楼向来缺人,废话不多说……” 他对身后站着的一个长衣长袍的人挥了挥手,那人站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册子,朗声念到:“温酒娘子年给十两,跑堂小厮年给八两、伙食师傅年给十五两……” 十……十五两! 镯儿虽然懵懵懂懂的,但后面的价钱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做伙食师傅,会这么赚钱吗! 她想要找安晴问个清楚,但又想到方才安晴对她做的那个噤声的手势,只得先把疑惑憋在心里。 那长衣长衫的人说完,就又退回了山羊胡后面,镯儿看大家面目都很平静,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此激动。 山羊胡一改方才笑眯眯神色,端正了神色,又朗声道:“知味楼不收闲人,今日只是将你们的名字记录在册,还需时间考核,别以为将名字记录下来就是万事大吉了,我们发那么多工钱,吃不了苦的还是趁早走了好。” 人群一阵骚动,但并未有人真的离去。想来也是,众人看穿着都不是什么有钱人模样,哪里会为了别人几句重话就赌气离开呢? 此时,有执着纸笔的小厮下场,挨个询问想要从事的行当。这一排先从站在镯儿附近的一人问起:“你叫什么名字?想要做什么?” 那人支吾了一下:“我还没太想好,我考虑一下。” 谁知那小厮却等也不等:“那你不用想了,连做什么都没想好,收了你也没什么用。” 竟然真的跳过了他。直接去问下一个人。 被说的那人脸上红一阵真白一阵,伸手去拉小厮,手还没碰到小厮衣角,就听到山羊胡的声音响起:“他说的没错,连想做什么都没想好,你也不必再留。” 那人尴尬站在原地,看起来是个性子软的,他哀求了几句,见真的没有人再理他,承受不住这气氛,虽不甘心,但也灰溜溜走了。 有了这出,众人哪敢再迟疑,即便是还没有想好,也是立刻报出了一个名字。 问过了前面那一圈,又从镯儿前面的安晴问起,安晴轻声告诉记录小厮道:“我叫做安晴,我想做温酒娘子。” 那小厮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安晴,神色不明的笑了笑,却也并没有说什么。然后问若玉:“你呢?” 若玉道:“我叫若玉,想做护院。” 方才山羊胡并没有说护院这一行,若玉却这么讲出来,那小厮停下了手中动作,上下打量了一下若玉,点了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明玉所说。 接下来是站在若玉身后的镯儿,小厮问:“你呢,小丫头?” 安晴连忙笑着为镯儿解围:“她不是……”安晴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镯儿打断,镯儿掷地有声:“我叫镯儿,想做厨娘!” 第11章 谈心 安晴诧异地看着镯儿:“你不是……” 镯儿冲安晴一笑,小厮并未多在意,只低头记录下镯儿所说,还随口道:“竟真的有女子要做厨子。” 小厮说完就去记录下一个人,安晴上前拉住镯儿双手:“镯儿,你不是说你不是来……” 镯儿难掩脸上兴奋,小声道:“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做厨子,一年就可以赚这么多!” 安晴被镯儿激动的神色逗的扑哧一笑,心下明白了过来,便露出了替她高兴的神色。 这边镯儿开心的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 镯儿是并不聪明,但此时机会都被递到了嘴边儿,要是不抓住机会,就不是不聪明的事儿了,而是傻。 镯儿开心的把手臂在空中晃动了几下,最后直接一把搂住安晴:“安晴,太谢谢你了,要不是遇到你,我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安晴捂着嘴巴笑:“你不用谢我,这真的是你自己的缘分。” 小厮记录完名册,返回前方,那山羊胡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三日后知味楼再见。” 他说完,一群人又顺着后门原路返了回去,只剩下众人安静的站在原地,片刻后,激烈的讨论声响起,混在一团,也听不清大家到底说了什么。 安晴拽着镯儿一路出了知味楼,却不是从来时前厅走,而是从另一条廊下绕了出去,这样刚好不用再穿过前面,从旁边路过前厅时,镯儿听见里面一片哄吵,好不热闹。也许安晴所说的那个“派发会”还在进行中吧。 安晴带着镯儿来到隔了一条街的茶摊,为镯儿点了杯淡茶,镯儿不好意思喝,几番推脱下来,安晴故意板住了脸:“镯儿,我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这只是一杯茶水,你要是不承我的情,我可要生气了。” 镯儿这才坐下。 安晴在镯儿对面坐下,若玉却没去坐到安晴身旁,而是一个迈步,跨到了镯儿身旁坐下。 镯儿捧着那碗茶正要喝,被若玉的动作惊的手一个不稳,有茶水便从碗中荡了出来。若玉好似被逗笑了,问:“你是怕我吗?” 镯儿摇摇头,茶杯中热气氤氲,蒸在了镯儿脸上。 她倒并非是怕若玉,也并非没有和年龄相仿的男孩一处玩耍过,也许是因为不熟悉的缘故,镯儿总是有些紧张,并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女子,男女有别”的念头,虽然若玉还未开始成长,身量也并没有比镯儿高了多少。 安晴用手摸着茶碗边缘,并不是想要喝茶,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镯儿。 安晴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镯儿一愣,却偏偏听明白了这句是在问谁:“江向歌,我们村里都叫他二江。” 安晴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着很亲切,镯儿你也是,我昨天就想要和你们做朋友了。” 镯儿点点头:“嗯,他就是很亲切的人,从来不会乱发脾气。” 安晴是个很活泼健谈的人,镯儿之前从未和同龄的小伙伴这般亲昵的相处过,一番交谈下来,镯儿只觉得十分开心,不知不觉茶水已经添了好几碗,日头上升,是到了中午。 安晴抬头看了看太阳:“镯儿,我接下来还有事,不然我一定拉着你聊到天黑,好舍不得你呀。” 镯儿其实也有些留恋,但她还是挥了挥手:“没事,你们去忙,我也该回去了。” 告别了安晴和若玉,镯儿已经是喝了一肚子茶水,十分饱涨,有些不舒服。 镯儿索性不再闲逛,径直回了客栈。 镯儿没有锁门的习惯,所幸屋内也并没有存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推开自己房间门,镯儿正想一个飞扑躺到床上,却被眼前所见弄得愣了一下。 江向歌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趴伏在桌面,头埋在臂弯里,似乎睡了。 镯儿轻手轻脚的靠近他,江向歌的确是在睡着,只露出了半张脸在手肘外,似乎睡得不安稳、或是做了不太好的梦,长眉有些微微皱着。 镯儿正在思虑是拿床薄被给江向歌披上,或是把江向歌叫起来让他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再睡,正思虑着,江向歌自己却悠悠转醒了。 他一睁眼,看到的是镯儿正拧着身子,一副踌躇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向前还是向后。 江向歌轻轻笑出声:“你在做什么呢?” 镯儿回头:“我是想给你拿个被子。” 江向歌摇摇头:“不用,我睡醒了。”他甩了甩手臂,似乎是被他自己给压麻了,然后两人面对着对方,同时问出:“你去哪里了?” 江向歌示意镯儿先答,镯儿复又想起白天所经历的事情,自己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了知味楼,这么一想,原本已经有些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雀跃了起来,话语一下子都冲到口边,竟不知道要先说哪句话。 江向歌看着镯儿一下有些涨红的脸,安抚道:“莫急,慢慢说。” 镯儿缓了一口气,先挑着最主要的一句说了:“我是知味楼的厨娘了!” 看着江向歌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镯儿心中莫名多了一些得意。 江向歌问:“这是怎么回事?” 镯儿虽然不会太学舌,但还是把今天所经历的事情都从头到尾捋了下来,一一说给了江向歌听。 江向歌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听着镯儿说。镯儿把今天在知味楼的好一通经过说出,最后感慨道:“昨天你还说带我去知味楼,我没有去,结果今天我就自己跑了过去,还正好碰到知味楼招工这种好事。” 镯儿最后想用个词语来总结一下,那词却在嘴边怎么都吐不出口,只得叹道:“真是好巧啊!” 江向歌道:“的确是阴差阳错。” 他并没有什么反应,看不出高兴或是不满,只是很平静地样子,镯儿故意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因为以后我一年就能赚十五两银子了,你可不要嫉妒噢。” 江向歌这才微微笑起来:“我为何要嫉妒?……镯儿,能够去这知味楼,你很开心?” 镯儿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当然开心啦。” 如果镯儿只在家卖豆腐豆浆,其实一年忙碌下来也有得赚。 但问题就出在镯儿老爹好赌、奶奶生病,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就是个大窟窿,难以堵住,这才一直会有入不敷出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镯儿才会对金钱尤其注重,做豆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没有人一年到底都想要吃豆腐。 镯儿其实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些,甚至可以说从未想过如此的深入,但到底是有一种直觉在。 所以在知味楼的时候,镯儿只稍微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当厨娘的决定,现在回想起来,她依然不后悔白天所做的决定。 江向歌点了点头:“那就好。”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去房里再睡上一会儿。你若有事再来找我。”说着就起身出了门。 镯儿呆呆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江向歌似乎有哪里不对,虽然他对镯儿的态度依旧十分温和,却是十分不温不火的模样。 镯儿原本以为江向歌会为她去知味楼这事,江向歌会或高兴或吃惊,但他表现的十分平淡,似乎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镯儿并不期待他是这样的回应,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 但江向歌已经出了门,镯儿不好再追问,她被独自留在房间,在屋里站了片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服气,遂轻轻用脚踢了踢地面:“哼。” 镯儿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一直呆到了近天黑,也没见江向歌睡醒过来找她,直到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镯儿这才终于按耐不住跑去找江向歌。 她跑到江向歌房间的门口,透过门的缝隙没有看到什么光亮,应该是没有燃灯,镯儿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并没有被锁住,随着镯儿的力道轻轻打开了一个小缝。 镯儿轻手轻脚的将门推开,有十分浅淡的光亮透着窗铺在室内,镯儿适应了一下这昏暗,才能够逐渐看清楚东西。屋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大床,江向歌本应在那床上睡着,但床上被褥被叠的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有被躺过的痕迹。 江向歌不在房内吗? 镯儿正生出这样的疑惑,就听见角落里的桌旁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镯儿跟着声音看过去,江向歌正笔直的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腮,他许是因为镯儿来,正侧着脸,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镯儿却能感觉到江向歌正在看着自己。 他向镯儿打了个招呼:“镯儿。”他的声音暗哑,不复往日轻柔通透。 镯儿真的有些被江向歌吓到了,她连忙上前:“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一边说,一边去触江向歌的肩膀,刚一碰到,就被激的一个激灵,江向歌的身体十分凉,带着许多寒气,也不知道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镯儿把塞在桌子下方的另一个椅子拖出来,坐在江向歌附近,江向歌默不作声地看着镯儿动作,镯儿坐下后伸手扯住江向歌的袖子,轻声:“二江,你在干嘛?” 镯儿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江向歌这般模样。 似乎有什么事正压在了江向歌的心上,繁复又沉重。 镯儿起先只是有着隐隐的感觉,且直到现在,这也只是镯儿隐隐的猜测。镯儿并不是感觉敏锐的人,实在是因为她太过了解江向歌,所以她才知道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江向歌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镯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江向歌却开口了:“镯儿,别怕,我只是遇到了一些问题,正坐在这里思索。” 镯儿点点头:“噢。” 江向歌似乎被逗笑了,他轻轻笑了一下:“你‘噢’什么?你此时不应该是问问我遇到什么事情吗?” 镯儿想了想,却实在不知道要问什么:“那我问你——你这屋子好黑,要燃蜡烛吗?” 江向歌摇了摇头:“先不燃,咱们俩就这么聊会儿天,行么,镯儿?” 镯儿点点头:“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镯儿道:“二江,我脑子很笨啊,你问我也没什么用,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解决所有事情,就像我们小时候,我饿了肚子去找你,你会拿出好多吃的,把我肚子填的饱饱的。 而且你那么厉害,你能认识好多种类的山货,还能背许多诗、写很多字、讲很多道理,还会写字,还会赚钱……什么都难不倒你的!” 江向歌本来是撑着腮,听了镯儿这一席话,渐渐的,改为用手捂着额,他无奈的笑:“镯儿,快别夸了,我并没有你说的那般好。” 镯儿肯定的点了点头:“你就是这么厉害!” 江向歌被镯儿这么一搅和,也逐渐没了方才那股沉重的气息,他轻轻戳了戳镯儿额头:“你还说你脑子笨,要我看,你真是聪明着呢,还怪会哄人的,从哪里学的嘴这么甜?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镯儿嘻嘻一笑,伸手去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烛台,慵懒的暖色弥散开来,让江向歌看起来终于有了些温度。 第12章 素宴 翌日一早,镯儿就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快速梳洗了一番,就要出门。脚刚跨过门槛,迟疑了一下,又走回到屋子里。 镯儿小心翼翼地把随身小布兜从怀里取出,将那天江向歌送的盛着名为“面膏”的瓷盒子取出打开,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儿沾了一点膏体,双手搓开,以不甚熟练的动作抹在脸上。 面膏浅淡的香气十分好闻,镯儿脸上冰冰凉凉的,只觉得肌肤舒展,水水润润的,镯儿竟觉得铜镜里的自己比往常好看了一些,对着镜子美了半天,这才想起今日正事。 她来到江向歌房间,门照旧没有锁,江向歌不在房内,他已经昨晚和镯儿说过今日要出去,镯儿便轻车熟路的走进去,一路走到床前,猫着腰从床底拖出一个背蒌。 打开背蒌,里面是满满的山货,江向歌一路把这些背过来,却并没有去卖,有些果子本来是不太熟的,为了能用好的卖相卖上价钱,被特意放了几天,熟的正好,此时又被拖上了几日,摸起来已经有些软软的熟过劲了。 镯儿也是猛然想起这事,昨晚她和江向歌吃过晚饭,江向歌已经不复方才低落,两人闲闲的聊着天,镯儿随口问了一下山货,才知道江向歌并没有去卖。 她急得不行,催促了几下,江向歌神情犹豫,看似为难:“我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这段日子有些事情要忙。” 江向歌却突然眼睛一亮:“镯儿,不如不卖了,你将这些做了给我吃吧。” 镯儿一脸不敢相信:“什么?” 江向歌笑道:“就当作是你进入知味楼的庆祝了,如何?” 虽然镯儿连连摇头否定他的话“不如何”,但江向歌看样子是真的有事要忙,也是真的不愿让镯儿独自去卖。 好在江向歌并没有背来多少,余下的山货要是赶回去还没有坏,卖给走货商倒也不能算的上亏本,镯儿抵挡不住江向歌念来念去,只得无奈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镯儿还悄悄生了个旁的小心思。 她背着那篓山货来下到一楼正厅,打算借用一些客栈的厨房,昨晚江向歌在镯儿刚答应下来后就跑下去打点好了,一副生怕镯儿反悔的模样。 前台守着的店小二看样子也是刚起床,晕乎乎的趴在柜台上睡眼朦胧,见到镯儿下来,想起昨晚自家客栈掌柜对他有过的吩咐:“一定要把这小丫头伺候的好好的”,一个翻身爬了起来,领着镯儿来到了后厨。 镯儿起来的早,这个时间正是客栈准备早餐的时候,伙食正把捏成圆球的馒头放在蒸笼,镯儿反正也不急,等师傅全都忙完后才开始收拾。 那些山货被镯儿从篓子里拿出,师傅饶有兴趣的凑过来,和镯儿攀谈。 “女娃,多大岁数了?” 镯儿打了水去洗小地瓜上的泥土:“十三岁。” 师傅又问:“这些东西是你从地里采过来的?上面还带着泥咧,怪新鲜的。” 镯儿开心道:“是前几天从山上采下来的,可不是正新鲜嘛。” 师傅也上了年纪,看着镯儿只觉得和自家小孙女一般招人疼,又没有别的去处,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镯儿攀谈着,说着话,这边镯儿已经手脚十分利索的将篓子里的果子、菜全数洗好,这会儿回过头来问师傅:“面粉在哪里?” 师傅指给镯儿,镯儿双手用力将那满满的面粉袋拎起,并不是什么上好细腻的面,却足够用了。 师傅看着镯儿毫不生疏的倒水和面,手法十分熟练,原本他还想留在这里帮帮这女娃的忙,现在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最后师傅咂了咂舌:“你这女娃,个头这么小,还挺能干的。” 这话却正戳到镯儿痛处,眼瞧着小丫头就嘟起了嘴,师傅见状嘿嘿一笑,去探了探蒸笼里的馒头:“得咧,你先自己在这忙活,我去前面收拾一下。” 师傅一走,镯儿更显得放松自在,她把面和的十分松软,放到一旁,将方才洗好的小地瓜找了个小锅蒸上,又去洗那金银花,忙忙碌碌,脚不沾地,忙的小脸红扑扑的。 本来只做江向歌的份用不了多少食材,但镯儿愣是硬生生的把篓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用了上,食物一大锅一大锅的做。 中途馒头好了,师傅进来取了一次,嗅着鼻子问镯儿:“整个大厅都是你这香味,你做了啥?”镯儿灵动一笑,却并不告知。 忙碌了一小个早上,镯儿终于做完了篓子里的所有东西,她找了个大碟子,每样都盛了一些,准备去送给店小二与伙食师傅,这两人在镯儿住店这几日对镯儿有过许多关照,镯儿心里念着,此时正是回报的时候。 等在外面的俩人早就好奇满满,大厅里飘着饭菜香气,勾的人直流口水,此时见到镯儿出来,一齐凑了过来,镯儿把手中碟子向两人面前一送:“吃嘛?” 伙食师傅也不客气,嘿然一笑,随手拿起了一个被炸的金黄的丸子:“这是什么,炸肉丸子?”一边问一边放入口中。 丸子表皮酥脆且薄,一口咬下去时响声清晰,内里十分柔软,像是吞了一口云朵,馅料并没有因为外皮过油而变得过腻过硬,软绵绵的一嚼,品尝到的口感却并不是师傅预想之中弥散的肉香,而是满口的香甜软糯。 镯儿笑眯眯的看着师傅:“炸地瓜丸子,怎么样?”眼瞧着师傅露出满意神色,镯儿眉眼更是得意,这山里的红薯虽小,却喷香十足,比起用心栽培,倒不如风吹雨打来的别具风味。 然后又指了指一旁的被淋着酱汁一块儿沉紫色:“再尝尝这个糖醋鱼。” 那小二一早从一旁摸出了一双筷,举了半天,此时终于找到机会,一筷下去,夹起一筷酱紫,放入口中品尝。 酸甜十足,口味浓郁,一口咬下去是满口的满足,好吃是好吃,只是…… 鱼的味道在哪里? 小二用筷拨了一下那糖醋鱼,挑开韧性的外皮,见到里面露出的是一块儿黄绿嫩色,中夹黑籽,这才反应过来,露出恍然大悟地神色:“好啊,你这个小丫头,还说是糖醋鱼,原来是茄子!” 镯儿扑哧一笑,又叫他们去尝其他的菜,不出意外,获得的自然是满口称赞。 金银花米饼、嫩白菜炒口蘑、素蘑丝,余下的边角料不足以做成一道菜的,被镯儿又做成了拔丝红薯、白面芋头。 镯儿见他们吃的满意,心里也有了个底,回了厨房把自己做的所有菜都拿了出来,师傅和店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足够十个人吃的饱饱的食物:“你怎么做的这么多?” 镯儿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是想拿出去卖。” 问客栈借了几个大盆装菜,又借了个推车,婉拒了店小二想要陪同的提议,镯儿独自一个推着车来到了初到浔州城那晚时逛的第一条街。 路途虽说不近也不远,小姑娘推着大车费力前行的模样尽管是在这浔州城也是不多见,一路上镯儿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目光。 到了街上,出来摆摊的人并不多,镯儿随便寻了个空的摊位将推车推进去,向旁边的卖摆件的摊位老板花了十五文买了一沓儿的油纸作包装之用。又将各类食物一样一样齐齐整整的摆在了在面前,光是地瓜丸子就堆叠成了一块鼓鼓的小包,金灿灿的,倒是招人喜欢。 镯儿清了清嗓子,对着过往人群张罗了起来:“瞧一瞧,好吃的饭菜咯!” 没错,镯儿做了这许多吃食,不单单只是为江向歌,亦有想出来售卖的成分在,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镯儿脑海里,所以昨晚江向歌提出的时候,镯儿看着那满满的一篓食材,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路上行人不多,镯儿卖力吆喝了半天,只堪堪围过来四五人,并没有人想要买,只是围着想要看看镯儿卖的究竟是什么。 但第一个说话的却是方才镯儿买来油皮纸的那个摊主,他抱着手臂告诉镯儿:“白日街上不可吆喝,你要按规矩做事。” 镯儿脸一红,拿了一块儿金银花饼给那摊主送了过去,那摊主理所当然的接了过去,小小的一块儿饼捏在手里并没有什么重量,他打量了一下:“这是什么?” 常人所见的金银花往往都是在晒干之后,呈黄色偏多,镯儿这米饼却是用的新鲜的金银花梗,虽然也有些枯了,却依然呈现着绿色,很少有人见过新鲜的金银花,也不怪那摊主认不出来。 镯儿看着那摊主试探性的咬了一口,脸上逐渐由面无表情变成了有些享受。 镯儿自然知道自己做出来的菜是什么味道,往常秋日她也会做这个来作磕牙用,炸面与炸米混在一起再撒入盐巴,衬得金银花格外鲜嫩清甜,这米饼虽硬,却连牙口不好的奶奶都能啃上大半个。 那摊主也不是别扭的人,合了口味便夸:“还怪好吃的。” 周围有正瞧着的人听闻了这这句话,露出疑惑与想要尝试表情,有说:“不过是家常菜式,好像谁做不出来一样,怎么能出来卖?” 有个老妇挎着篮,用手挑拣了一下,问镯儿道:“能先尝吗?” 第13章 回家 镯儿笑脸迎人:“当然可以!” 那老妇尝了个丸子,面容微有松动,镯儿正满心期待的等着她的夸奖,老妇却视而不见,又向一旁挪动了一下步伐,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条炸蘑丝送入口中。 有旁人见到老妇这般动作,也学着那老妇的模样试尝起来,众人纷纷吃了起来,却未有一人提出要买。 那老妇将镯儿所做尝了一圈,终于开口,却是疑问:“你这是怎么做的?” 镯儿闻言一愣,老妇追问道:“你这些菜是怎么做的,能不能告诉一下?我回去做给我小孙女去吃。” 镯儿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哪里是可以随便告诉旁人的东西,她支吾着不肯说,只道:“如果你觉得好吃,可以买一些回去 。” 老妇闻言,撇了撇嘴,面色不悦,最后扔出一句话来:“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买了。” 这么说着,却不肯走,依旧徘徊在镯儿摊前,最后终于决定转身要走时,还伸出手来,要去再拿一个丸子。 镯儿一急,伸手握住老妇手腕,她心里委屈,话也跟着重了:“婆婆,不买别尝。” 那老妇原本就是见镯儿面善,年龄又小,脸上还带着未出世的稚嫩,以为是个可以占便宜的,却没想到镯儿会突然硬气起来,手腕被镯儿捏的有些疼,想挣脱,使了好几下力,镯儿的手将她钳的牢牢实实。 周围人都看过来,臊的她不行,她气道:“松开我!” 镯儿一脸真诚的模样:“婆婆,我将你松开,你不许再白尝了,行吗?” 老妇连连点头,镯儿将手松开,老妇也没有脸面再逗留,挎着篮子及匆匆走了。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尝,走的走散的散,最终只有一个人找镯儿买了些吃食,还推脱了半天价格。 镯儿苦笑着看着手中十文铜钱,只觉得异常艰难,浔州城的人比起小村要生硬了不知多少倍,也不知道往常江向歌是怎么卖出那么多东西的。 这一上午过去镯儿可谓是生意惨淡,食物冷掉之后卖相更是不好,也不惹人注目,又不能吆喝;镯儿正垂头丧气的时候,摊前突然站了一人,镯儿正想殷切地招呼,那人却先一步与镯儿开了口:“你是新来的?摊位费用十五文。” 交了摊位费,镯儿更是心痛得不行,旁边的摊主大叔都要看不下去了,主动开口搭话镯儿:“不然你卖我一些。” 大叔的生意亦很惨淡,镯儿哪里肯让,正极力推脱时,却见一人冲着镯儿摊位直直走了过来。 那人高瘦,粗布衣裳,镯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正努力回想着,那人也没问过镯儿,拿手捏起一个米饼,掰了一块儿,向嘴里一送。 他仔细的嚼着咽下,又伸手去拿别的菜尝,遇到不方便用手去拿的菜,居然从怀中取出一副长筷来去夹,竟然是有备而来。 有了之前的老妇作例,镯儿本该阻止,但看这男人神情肃穆的不行,镯儿不知为何,也没有去喝止。 男人将镯儿摊上所有的菜都尝过,然后他问镯儿:“这些菜都是谁做的?” 镯儿回答:“我做的。” “你?”那男人眉头一皱,这才正眼打量了两下镯儿,镯儿点点头承认,那男人撇了撇嘴,看神情竟然是有些不甘愿。 镯儿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想法,正相对无言,那男人从袖口摸了摸,一小块儿银白就这么被抛了过来。 镯儿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瞧,竟然是一块儿碎银,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肯定远远超过了他所尝的镯儿的菜的价格。镯儿道:“有没有零钱,我找不开……” 一抬头,那人已经走了。 镯儿想着要追上去,刚跑出去两步,被隔壁摊的大叔拉住:“傻丫头,给你就是你的了,收着吧。” 几经劝说,镯儿这才放弃了去追那人的念头,镯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那块儿银白,在阳光下闪着细小温润的光,镯儿却觉得那光快要把她的眼睛都灼瞎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儿银白送到口边,想要学着别人鉴定银子的方法咬上一咬,正欲张口,鼻尖却嗅到一股子油腻味道,正是从那块儿碎银上散发出来,镯儿思虑良久,终究还是没下的去口去咬。 那人镯儿眼熟,却到底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干脆放弃不再去想,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小半天,虽然天黑没有要黑的意思,但夜市一批摊位已经出来。 镯儿所在的摊原本是有人在的,见到镯儿占了自己的地方,便毫不留情地开始哄,镯儿只得推着车一路回了客栈。 今日除了那干瘦男人,后面还另有几人买了镯儿所做饭菜,今日虽然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却也说不上亏本,这么一想,镯儿心情便好多了。 回了客栈,将剩下的饭菜分给了伙食师傅与店小二吃,好在两人并没有嫌弃,江向歌还没有回来,镯儿便与两人一同分吃了饭菜。 回了房间,镯儿劳累了一天,本想早早睡去,却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空闲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了明日一日,等明日一过,镯儿便要去知味楼了,说起来,她在浔州城这几日都是在虚度光阴,镯儿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些想念奶奶了。 镯儿听说过有认识的小姐妹去别人家里做丫鬟,一年到头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家一次,她这一个冲动进了知味楼,也不知道何时还能有空再回家探望。 越是这么想,越是思念奶奶。也不知奶奶有没有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家里还有没有人再来找茬。 被镯儿捂在胸口的小块儿碎银仿佛在发热,江向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镯儿也不知该找谁去商量。越想越觉得心焦,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 镯儿冲下楼的时候正好见到那小二哥,小二哥招呼了一声:“天黑了,出去做啥?” 镯儿只含糊道了一声:“有事。” 顺着记忆镯儿来到了那晚她与江向歌下马车的地方,那处果然是个驿站一样的地方,接待的人在看到镯儿掏出那块儿碎银之前,都只是连连摇头说着不行,天色已晚,夜黑路难行。 但他最终还是拗不过镯儿与碎银,安排了车马去送镯儿,镯儿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夜,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着,又因为走得匆忙,没有给江向歌留个口信,他找不到自己,大概会很急吧? 赶车的人是个很好说话的中年汉子,他把马车尽量赶到了所能走到的最远的距离,方便镯儿少走一段路,但再走下去就是泥泞土路,马不能行走。 镯儿谢过他,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汉子见镯儿两手空空,便把车头前照明用的提灯递给镯儿:“拿着吧,方便赶路。” 镯儿心里一暖,却也知道不可以随便乱收,那汉子执意叫镯儿拿着,道:“不是给你的,只是借给你用,你白日里有空再还回来就可以。”镯儿也想着天黑没有光亮不好赶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秋季的白天虽然尚有余温,但夜里时的风却是仿佛能直接吹透衣裳。 夜已经深的厉害,镯儿辨不出现在是何时辰。好在镯儿记着路,提灯暖光闪闪,镯儿裹紧了衣服,借着微弱的光,快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艰辛苦冷不用多提,小路上根本没人,镯儿虽累,但一想到马上能够见到奶奶,也是更加有了动力,待到夜愈发深沉时,提灯里的光亮却灭了,幸好星月尚有盈光,镯儿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路向回走。 日光悄然跃上枝头时,镯儿也带着一身寒气到家了。 奶奶已经醒了,见到镯儿回来,自然又惊又喜,但见到镯儿一身夜露,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镯儿飞速换了身衣服,将身上的凉气去了大半,然后一溜烟钻到了奶奶被窝里:“奶奶,镯儿好想你。” 奶奶用粗糙的手指捏了捏镯儿脸颊,疼爱道:“奶奶也想镯儿想的不得了。” 镯儿偎在奶奶怀里,把这几日所经历的事都讲给奶奶听,自然也包括了进知味楼一事。 镯儿搂住奶奶手臂:“奶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怕你自己一个在家就不肯好好吃饭喝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常回来的。” 奶奶笑道:“你这丫头,倒说教起我来了。”等了半天,也不见镯儿有动静,低头一看,竟然是偷偷在用手去擦眼泪。 奶奶伸手刮了一下镯儿鼻尖:“乖孩子,这么大了还哭,奶奶答应你,会照顾好自己的。” 镯儿又缠着奶奶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已大亮,她下床为奶奶煮了个粥,两人一道吃完,镯儿不再久留,她掐着时间来,不能再耽搁,镯儿将剩下的钱留了多半给奶奶,依依不舍的与奶奶告了别,又一路走了回驿站。 茶摊小二为镯儿叫来了马车,马车一被牵到,镯儿就乐了,那车夫正是昨晚送镯儿来的那一位。 镯儿将她提灯送还给了他,在马车上昏昏睡了大半日,终于回到了浔州城。 一下了马车,就对上一人充满探究的眼神,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人,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镯儿,凑过来:“是……镯儿吗?” 镯儿从未见过眼前之人,也不知他是从何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是。” 那人神情大喜,连声叫人:“快快快,快去派人告诉江公子,镯儿小姐找到了!” 第14章 寻人 镯儿还未摸清楚头脑,就见方才喊话那人眉目上涌喜色,有人听了这话,马上一溜烟的跑出了驿站。 喊话这人是个穿着很花哨的老人,一身上下都是锦缎衣服,能够看出来价格不菲,偏偏搭配看起来却十分俗气。老者眉眼间全是圆滑精明的笑,但带了几分和蔼,倒不让人讨厌。 老者对着镯儿迎上来:“镯儿小姐,我带你回客栈等江公子。” 镯儿愣是被他口中吐出的这两个称呼腻的抖了好几抖,老者上前就要拉镯儿手,被镯儿躲过去,老者愣了一愣,赶忙对镯儿解释道:“镯儿小姐,老朽不是什么坏人,是江公子让老朽守在这里等你的。 昨天晚上江公子回去客栈发现找不到你,眼睛都急红了,从昨夜一直找到现在,都不带停歇一会儿,可真是心疼死个人了,镯儿小姐,你这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镯儿被他絮絮念的一个头两个大,她一夜未睡,头也是晕乎乎的,听老者语气真诚不似作假,索性就任凭老者安排了。 老者一路带着镯儿回了客栈,把镯儿送回了房间,昨日里和镯儿相谈甚欢的伙食师傅和店小二一见到镯儿,不知怎么,眼神中都带了些探究的意味。 那老者看着镯儿进了房间,松了一口气,他自己并没有跟进来,而是贴心的替镯儿关好了门。 镯儿先是洗了把脸,然后坐在客栈床上,她一点儿没有睡意,脚尖有些微微发抖,心脏因为害怕,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镯儿虽然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但老者说的话镯儿却听了个分明,江向歌因为没见到自己人,从昨夜一直找到了现在,而自己却被情绪冲晕了头脑,连句话儿都没留给江向歌就一溜烟跑回了家。 镯儿觉得十分紧张,自己做出这般荒唐事情,不需细想,江向歌一定会生气,而她又好怕江向歌对自己生气。 镯儿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许江向歌会斥责她乱跑,会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神…… 镯儿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等待长辈训话的孩子,在房间里不停踱着步,在听到有脚步声上楼时,镯儿几乎能听见自己胸口心脏剧烈的跳动的声音。 上楼的人将脚步声停在了镯儿门口,静了一瞬后,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果然是江向歌。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眶下有淡淡的乌青,眼与鼻头都有些红。在他目光触到镯儿的那一刻,绷得很紧的身体一下放松了下来。 镯儿从床上站起来,手因为紧张,捏着自己的衣角,她率先认错道:“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 镯儿低着头,却半晌没等到江向歌回应,她只得偷偷抬眼去瞧。 所见到的却不是预料中那般怒容,江向歌一手撑着腰,歪着头,正看着镯儿露出一脸无奈的笑。江向歌走近镯儿,想要摸一摸镯儿的头,他刚一伸出手,就见镯儿下意识的一躲。 江向歌收微顿在空中,还是轻轻把手落在镯儿头顶:“怕什么?你怕我会打你吗?” 江向歌的手有些凉,镯儿摇摇头:“你不会打我的。” 镯儿又道:“你说我吧。” 江向歌覆在镯儿头上的手复又抬起,镯儿刚想抬头,江向歌已经把手向后微挪,拢扣住镯儿后脑勺,轻轻向前一带,镯儿被那力道带着向前一跌,直直撞进了江向歌怀里。 镯儿大惊,快快向后退了两步,但江向歌将镯儿揽的严实,他手臂一个发力,镯儿便重新贴近了江向歌胸膛。 江向歌轻声道:“别动。” 镯儿咬着唇,身子僵硬,但还是听了江向歌的话,没有动弹。江向歌将镯儿圈在怀里,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哪里舍得真的说你,你平安就好。” 顿了一顿,江向歌又道:“还好……你平安。” 镯儿从未和江向歌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二人关系再好,按理也不该有此等举动,镯儿起先还有一些不知所措,但她却感受到了江向歌身体微颤,似乎在发抖。 江向歌,很冷吗?或是……在害怕吗? 二人的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镯儿正思虑着,江向歌已经将镯儿松开,正了神色,大有一副长辈模样:“你往后可不许再这般乱跑了,浔州城不比咱们小村,人心纷杂。我上次对你讲的要好好保护自己,我说的话,你可不许只是听听。” 镯儿莫名松了一口气,赶忙对江向歌露出一个讨喜的笑脸来:“我听话,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 奔波了一夜又一个上午,镯儿直到这时才觉出疲累。她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还没太亮,镯儿就精神满满的爬起来了。 镯儿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梳了头,将那面膏均匀涂抹在脸上,最后想了想,用手指挑了些胭脂,点染在唇上。 镯儿看着镜中人唇色娇嫩,十分显眼,不由得有些脸红,思忖片刻,又用帕子将那抹红擦拭了下去,这下艳红只余下了点点颜色,粉粉嫩嫩的在镯儿嘴上,倒也好看。 要问为什么镯儿如此上心,自然是因为,今日便是镯儿去知味楼的日子。 江向歌将镯儿送到了知味楼门前,天色尚早,却已经有人在向知味楼里进,镯儿并没有看到有那日雇聘时见过的脸庞。 江向歌想看着镯儿进去,镯儿却执意要望着他先离开,江向歌拗不过,只得伸出手揉揉镯儿头顶:“那我先走了。”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太累了,或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跑回家,不干了。” 江向歌又嘱咐了许多话,镯儿听着,不住的点头,最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只得推了推他:“行啦,你快走吧。” 江向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江向歌身影,镯儿深吸了口气,抬腿跨进了知味楼门槛。 一进去知味楼,立刻有绑扎着黑色腰带的小二笑意盈人的向镯儿走开:“这位姐姐,要用餐吗?” 镯儿紧张的摆了摆手,将自己前几日说了要做厨娘一事告知了小二。 那小二轻咦一声:“那你记错时间了,昨日才是点卯的时间,你今日来做什么?” 镯儿闻言大惊:“怎么是昨日?那天不是说了三日后在知味楼……” 小二摆了摆手打断镯儿疑问:“‘三日后’说的是第三日时,今日都是第四日了,你是怎么记的日子?” 小二给镯儿算完日子,镯儿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理解错了,但那日与安晴分别时,安晴三申五令的告诉镯儿是“三日之后”而不是“三日后”。镯儿只气自己太蠢,安晴好意嘱咐,她却听个话儿都理解出了别的意思。 那小二见镯儿并不是来就餐,也不再招待,与镯儿算完日子就走去了别处,留镯儿一个直愣愣的站着,镯儿一股热气涌上了脸,羞得不行,清晨时在口上涂抹的胭脂都灼人发烫了起来。 她忍着脸红向一楼后门处走了两步,那小二见到,回身拦住了镯儿:“你要去做什么?” 镯儿低着头,讷讷答道:“我去……去后厨。” 小二从牙缝里嗤了一声:“你昨日不来,现在去有什么用,知味楼人满啦,不缺你一个,你不如趁早回家。” 镯儿低着头,这事的确是她自己糊涂,被说两句也是应该。 她又求了那小二哥几句,那小二拦着后门的入口不肯让镯儿过去,镯儿不光并未得到同意,且那小二吵嚷,把大堂里吃饭的食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镯儿见那小二是执意不肯让自己过去,再争执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只得从原路退回了正门。 镯儿虽是退了出来,但却并未想着放弃,这小二终究只是个下等仆人,镯儿去与留他并不能做主,而是需要掌事定言。 如若掌事也说不行……那,那镯儿就再求上一求,用加倍的努力换来认可,现在放弃,总觉得有些太可惜了。 安晴领着镯儿走过的那条路镯儿还记着,她从知味楼侧面绕了过去,一路小跑,来到了那日所经过的散发着饭菜香气与炒菜声音的一层平房。 镯儿围着那幢房绕了个面,才寻到了个入口,那门正敞开着,里面只有三个人呆着,正在擦洗忙碌,看样子是还未开工。 屋内里摆设的正是灶炉柴米,锅碗瓢盆。镯儿猜的不错,这里正是后厨 镯儿敲了敲门,里面的人立刻看过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向镯儿走了过来。她穿着和另外两人并没区别,只是另外两人腰上腰带是半黑不灰的颜色,而这女人腰带则是浅浅的灰色。 她对镯儿道:“小丫头,这里是后厨,不可以随意进来的。” 镯儿道:“我不是……我是前几日说要做厨娘,已经把名字记在册子上了,可我记错了日子,以为三日后是今天……” 妇人闻言道:“我们已经将人安排好了,你昨日不来,就是你自己错过和放弃了,今日再来也没有意义呀,我们不会收的。” 镯儿恳求的看着那妇人:“我真的记错了日子,我也是真的很想来知味楼当厨娘,我特别喜欢做菜,也很能干,能不能让我留在这里啊。” 妇人面色犹豫,她看起来也不似是个不好说话的人,镯儿缠着她求情,句句真情实感,那妇人受不住磨,心软道:“罢了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趁着大师傅还没来,赶快去……” 妇人话还没说完,从门口跨进来一人,语气严厉:“趁我没来,要做什么?” 第15章 大师傅 那人说话间就站在了镯儿身后,镯儿回仰着头看过去,呆了一呆。 那人没有看镯儿,冷着声音问妇人:“怎么回事?” 妇人叫了一声“大师傅”,被那人冷冷看着,只得把事情原委讲出,但妇人言语间还是帮向着镯儿讲话:“小姑娘家,看着挺实在的,我想着让她留下来打个下手。” 说着话,妇人还用手推了推镯儿,示意镯儿与她一道求情,镯儿却依旧愣在原地。 大师傅冷冷道:“时间都能算错,留着做什么?” 大师傅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扫了一眼镯儿,这一眼下来,他也跟着镯儿一道愣了住。 他迟疑了一下,问镯儿:“你是,街上卖小吃那个?” 镯儿就道昨日见到这人时总觉得面熟,却是生生想不出来是谁。 镯儿第一次来知味楼时从后屋迎出来的那一批人中,围着围裙,站在一群人后那人;昨日街上买了镯儿所做饭食那人,可不正就是眼前这位大师傅! 妇人见镯儿与大师傅眼对着眼互相望了半晌,只觉得眼前景象十分诡异,身上有些起腻,鸡皮疙瘩乱冒,一个没忍住抖了两下,清了清嗓子。 镯儿被这一声惊回了神,点点头回答了大师傅问题:“是我……” 镯儿小心翼翼的问话:“能让我留下吗?我真的很能干,我以后绝不会再这么糊涂了。” 大师傅又盯了镯儿半晌,从鼻腔里哼出了声,似乎十分不满,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镯儿十分摸不到头脑:“多大岁数了?” 镯儿老老实实回答道:“虚十四。” 镯儿所在小镇,计算起年龄来都是按实岁比较多,镯儿前阵子夏末时刚过了十三岁生辰,这会儿为了显得自己大一些,可靠一些,特意报了虚岁。 大师傅冷道:“那就是十三岁。” 镯儿点点头,大师傅道:“我可以让你留下。” 镯儿顿时喜上眉梢,还未来得及道谢,大师傅后半句话就紧接着跟上:“不过……” “你要在知味楼留满三年。” “且,第一年时年饷扣半。” 镯儿道:“好啊。” 大师傅本是有意为难,谁知镯儿连思考都未曾思考,一口答应下来。 这下反而是轮到大师傅诧异,他挑了挑眉:“你答应?” 镯儿理所当然:“我做错了事,该罚。”她冲着大师傅露出一个极为开心的笑脸:“这下我就能留在知味楼了,对不对?” 大师傅半晌无言,最终开口唤那妇人:“方婶,带她去领衣服与腰带。” 方婶笑吟吟的一口答应下来:“好咧。”她冲着大师傅的方向对镯儿示意:“还不快谢谢大师傅。” 镯儿连忙对大师傅鞠了个躬,脆生生道:“谢谢大师傅!” 大师傅冷淡的看了一眼镯儿:“别开心的太早。” 方婶一路带着镯儿来到后厅中一个看起来是存放东西的角落处,照着镯儿身量为镯儿取出了薄、厚两套短打,与知味楼内其他人穿着一样,然后又为镯儿抽出两条腰带,均是浓黑色。 镯儿看着方婶腰间浅灰色,再回想起另外两位腰带是半黑不灰的色彩。 方才的大师傅腰间亦有系腰带,虽然被油污熏的有些黑光,但其原色大概是白色、或是浅黄色。 这知味楼大概是凭腰带颜色分出等级,镯儿若有所思的想着,也不知等级最高的人腰带的颜色会是什么颜色?——用金子打造出一条腰带来,金灿灿的围在腰上? 镯儿被自己想象逗笑,方婶见状也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怪有趣的。你叫什么?” “镯儿。” 方婶道:“镯儿丫头,你别看我刚才为你说话了,但我心里想的却是,大师傅一定不会同意你留下来,谁知道大师傅今天心情好,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她好奇道:“你和大师傅之前见过?大师傅说的小吃是什么?” 镯儿摆了摆手:“只是一些家常菜,上不了台面。” 镯儿没有回答在点子上,方婶虽然好奇,却没时间多问,她急着回厨房做事,时间久了,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方婶一路带着镯儿从后门口走出去,指着街拐角处:“丫头,你往那个房子走,那是咱们平时住的地方,里面会有人接应你,婶子就不送你过去了。” 镯儿懵懵懂懂的点头,谢过方婶后,捧着一怀衣服想着方婶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倒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镯儿问了好几个人,才一路摸了过去。 方婶让镯儿去的地方只是幢二层小楼,院门微微敞开,轻轻一推便开了。 镯儿一跨进院子,院子里有几名女子正在站着闲谈,都穿着知味楼的衣裳,镯儿一眼望过去,正巧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开心的打招呼:“安晴!” 安晴愣了一下,也喜笑颜开,一路小跑过来,亲切的拉住镯儿的手:“镯儿!” 镯儿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拍了拍心口:“太好了,安晴,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会将三日后理解为第四日,还好你没有像我一样,错过了时间。” 安晴歉意的看着镯儿:“镯儿,真真是对不住,是我没有与你解释清楚,昨日没见到你,就猜到你大抵是记错了日子,我都悔死了。” 镯儿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这不是来了吗。” 安晴把镯儿带进房里,带着镯儿楼上楼下的走了一圈儿,虽说安晴说这房是给她们刚进知味楼的人所住的下等房子,但屋内设有近十间屋,亦设有厨储书等屋子,在镯儿看来却已经是异常豪华。 镯儿因为来的晚,没有被分到屋子,安晴便带镯儿去了二楼,敲了一间屋子的门,里面便出来一位管事女子,为镯儿录了姓名,并嘱咐安晴好好教导镯儿规矩。 安晴应下,带着镯儿向二楼内里的一个房间走去,道:“正好,别人的屋子都是三人一间,只有我是两人一间,镯儿,正好你来,我们一起住吧?” 镯儿自然答应下来,和安晴回了房间,三张床分别摆在屋里的三个角落里,其中两张床上都放着包裹,一个是安晴,另一个想来就是与她们同住的第三人。但镯儿却并没见到屋内有第三人在。安晴神秘一笑:“晚些你就知道是谁了。” 安晴想要帮镯儿放好行李,镯儿却是两手空空,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除了那两套知味楼的衣裳,无非就是江向歌送的面膏与胭脂了,安晴无奈一笑:“镯儿,你可真是精简。” 昨日据安晴所说十分热闹有趣,亦有人对他们讲了知味楼的规矩,镯儿因为来晚了一天,只能听安晴复述,安晴把自己能够记住的都对镯儿讲了。 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就寝,均有着规定;什么发饰不得太过繁杂、身上不得擦拭香膏、说话必须轻声细语、来者都是客,必须好颜以待等等。 镯儿努力记着,以便日后在知味楼少出些错误。 此外,镯儿猜的没错,知味楼果然是用腰带颜□□分等级,只不过各个颜色所代表的意义,并没人细说,安晴也不知道。 安晴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知味楼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进来的,昨日那些个要做小厮的,好多人只是因为仪容不受满意,便被辞了,且我们在知味楼的第一个季度并无月钱,就因为这点,又走了好多人。” 镯儿点点头,她是半年都没有月钱,她刚刚虽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大师傅的话,但此刻听了安晴所说,这么一想,只是比安晴多了一个季度,心里舒服了很多。 今日并不开工,安晴就和镯儿在屋子里呆了一天,吃饭时竟然有专人从知味楼将饭菜送了过来,在大堂里支了个桌子,所有人都出了来,均是身子婀娜的女子。 饭菜虽简单,甚至说是有些敷衍,只是将几个食材放在一起简单的炒了炒,尽管这样,镯儿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傍晚时有人进来叫镯儿:“有人找你!” 镯儿一头雾水,直到走出大门,见到门口那人,这才恍然。 镯儿开心的蹦跳过去:“二江!” 江向歌正站在院门口,见到镯儿过来,笑吟吟的看着。 镯儿此时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知味楼的短打,衣服不算合身,衣袖和裤腿都有些长,被镯儿挽了起来,打算晚一些缝上。 江向歌摸了摸镯儿头发,拉过镯儿手臂,替镯儿将已经有些松散的袖子挽起。 镯儿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江向歌笑道:“鼻子下面就是口,我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又问镯儿:“知味楼如何?” 镯儿道:“今日没有开工,我见到安晴了,她一直在照应我。”想了想,怕江向歌担心,终究没有把迟来一事与江向歌说出。 江向歌道:“你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镯儿点头应下,江向歌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要走了。” 镯儿心里一惊:“走……走去哪里?” 江向歌双眼慢慢盛了笑:“回家呀,还能去哪?” 第16章 告别 镯儿眼巴巴的看着江向歌,江向歌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镯儿额头:“看什么呢?” 镯儿道:“总觉得……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到你了。” 昨日镯儿只想着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到奶奶,却没想到江向歌,甚至就连今早江向歌送她,她也未曾觉出什么不对。此时再见,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些酸闷。 江向歌赞许道:“我们镯儿就是聪明,这么难的道理,只用了两日就想明白了。” 镯儿听出他话外有取笑之意,气的伸手锤了他两下,江向歌笑着挨了。 这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刻,尽管镯儿所住房子在的地处有些偏僻,还是会有人路过,这一番动静难免引来了旁人侧目。 江向歌道:“你陪我在附近转转吧。” 镯儿应下,江向歌从地上拎出一个包裹递给镯儿,天色已暗,镯儿并没有特意留神地上,这包裹就放在江向歌脚边儿,她都不曾留意到。 镯儿将包裹接过来捧了一怀,包裹虽大,却不很重,镯儿掂量了一下:“这是什么?” 江向歌笑道:“一些你日常能用到的东西,你先将东西放回你屋子里,我在此处等你。 ” 镯儿点点头,搂起那包裹一路小跑回了房间,安晴见镯儿回来,有些好奇地眨眨眼:“谁找你呀?” 镯儿将包裹放在桌上,想着江向歌还在外面等着,只匆匆回了一句:“二江。”就又一路跑了出去。 江向歌带着镯儿向另外几条僻静的街道走,两人步伐都是慢悠悠的,偶尔步调不一致,便会衣袖摩擦、手臂相蹭。 和江向歌在一处时,即便不说话我会让镯儿感到安心。此时镯儿心中有些伤感:“江向歌,你回去了之后,能不能替我多照顾照顾奶奶?” 江向歌默了一瞬,温和应道:“这是自然。” 镯儿道:“奶奶的药要是吃没了,你应该知道阿娇娘他们村子里的那个小医馆——你还配我去过,家里我放了些钱,你就拿着钱去那里开药……我爹如若再欠债,你就让让他们来知味楼找我,别叫他们为难我奶奶……” 嘱咐完家里的事,镯儿又开始忧虑邻里:“我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和大家说一声,江向歌,你如果有空,就替我给他们说一声,也让他们多照料一下我奶奶。” 江向歌又道:“这是自然。” 镯儿却是越想越觉得难过,这一时冲动做出来的决定越想就越全是后顾之忧,不想倒好,这一嘱托起来才真正意识到了这点。 江向歌眼见着镯儿面上露出一些不安,淡淡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一脸的凝重神色。镯儿很好懂,不需多想,轻松便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江向歌抬起手,把手覆在镯儿头顶揉了揉。 “镯儿无需担心,我自然会在家里多为你照应。” 仿佛是清淡的河水流过被烈日烤的烫手的石头,镯儿满腔的焦虑就被江向歌这么一句话安抚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江向歌十分可靠,她知道江向歌一定会说到做到,仰头去看江向歌,真心道:“谢谢。” 江向歌慢吞吞眨眨眼:“我俩之间还用道谢?” 正说着话,却突然伏了伏腰,凑近了镯儿眼前:“不过……” 江向歌的突然靠近使得镯儿一惊,下意识向身后退了两步。镯儿本是走在街道内侧,身后便是砖墙,脚步一绊,便跌靠在墙上。江向歌伸手去拽镯儿,见镯儿已经稳住身形,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靠近了一些。 镯儿有些愣愣的重复着江向歌所说的话:“不过,不过什么?” 江向歌没有绑牢的发丝从鬓边垂下,轻飘飘拂过镯儿面颊,带来一些痒。他眼眸深沉,说出的话似乎带着些苦,又带了些调笑:“镯儿倒是想了许多事,许多人,却怎么偏偏没有将我安排好?” 镯儿伸手戳了戳他肩膀:“你又说笑,你自己有自己的事情去做,我安排你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改戳为推,想要从江向歌困出来的小角落走出去,江向歌被推了两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挪动了身子叫镯儿出去,他抿了抿唇,笑了:“你这傻丫头,恨的我牙痒痒。” 镯儿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冲他扮了个鬼脸,江向歌无奈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留在了面上。 镯儿见江向歌这般模样,问道:“你生气啦?” 江向歌道:“没有。” 镯儿伸手戳了戳江向歌后腰:“我发现,你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又十分老成的叹了口气:“我不嘱咐你,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们二江是谁呀,哪里需要我嘱托,还能受到半点儿委屈?” 江向歌被逗得笑吟吟:“真是败给你了。” “不过,”镯儿揪住江向歌袖子:“你若是再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可别再一个人躲起来难过,多吃点儿肉,肚子饱了,也就开心了。” 江向歌知道镯儿是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客栈时的情景,点点头应下来,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江向歌一路将镯儿送到大门口,镯儿与他告了别,刚转回身想向内走去,却又被江向歌叫住。 镯儿刚一回头,就见江向歌向着自己伸出手,还未反应过来,江向歌手已经伸到自己唇边,将什么东西抵在了镯儿嘴角。 镯儿鼻尖嗅到一股甜香,不疑有他,张口便咬到了一团绵软。 那团绵入口层次清晰,清甜香酥,似成一体,又似有千丝万缕组成,不消片刻便化在了舌尖,虽甜不腻,回味甘甜。 镯儿惊喜:“银丝糖!” 江向歌得意一笑,冲镯儿扬了扬下巴:“去吧。” 镯儿却又想起来一事,嘻嘻笑道:“你冬天时不是会来城里赶集吗?要是路过知味楼,可以顺路来看看我。” 这事本就不太可能,小村里赶集去的都是县城,而不是直接来到城里,镯儿说出这事本也只是逗一逗江向歌,谁知江向歌却端正了神色,露出一些有些为难的神色:“我可能,来不成……” 镯儿连忙摆了摆手:“不来也没有关系的!”话音未落,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镯儿!” 镯儿一回头,是安晴。 安晴向镯儿打了招呼,又去看江向歌,一双眼带了好奇与打量。 镯儿连忙为二人介绍,江向歌的眼睛月牙般弯起,笑出一脸温和,但眼神游移,镯儿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江向歌客套道:“安晴姑娘,多谢你照顾镯儿,日后也要麻烦你多多关照这个傻丫头。” 镯儿露出不满神色,江向歌一笑,伸手拍了拍镯儿头顶:“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难处记得往家里带个信。” 说罢,转了身离去。 镯儿和安晴一道回了房间,安晴道:“我们晚上已经吃过了,我给你留了一份饭菜,你若饿了可以吃。” 镯儿却见到桌上那个江向歌给的大包裹,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伸手想要打开,却愣了一愣。 江向歌打包裹,一向不同于旁人。他为牢靠,总是会先抽出一边布角拧个几圈,再来回绕住另外三个布角,最后再两两绑成结。 力气大如镯儿,解起来也会费上许多力气,但面前的包裹却只是将四个角凑到一起,松松垮垮打了个结。 也许是由旁人经手所打? 镯儿将那包裹扯开,里面规规整整摆放了些衣物,有内里穿的,也有套在外面的,衣物与衣物的夹层被放了一些包了好几层油布的点心与糖,最下面放了些皂角、鞋袜等物。 镯儿仔细翻看着,指尖触在柔软的布料上,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晴也见到了镯儿动作,此时靠近过来,露出一抹调笑:“这都是方才那位为你准备的?好贴心!” 镯儿动作快速的揉了揉眼:“啊,是啊。”将包裹快速收拾了好,摆在自己床头。 就在镯儿忙碌时,房门被人推开,门口进来一人。 镯儿余光只能见到那人穿了身长裙,衣角飘飘。想来就是屋里第三人回来了。镯儿一直没能见到这人,安晴又一直神神秘秘不肯说,镯儿早就十分好奇,此时连忙回头去看,竟然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正是与镯儿在马车上同路的那位冷淡女子,两人四目相对,镯儿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与我们同住,是认识的人太好了。” 对那女子露出了一个笑:“我叫镯儿。” 女子默了一瞬,就在镯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开口了:“白清凝。”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十分温和,与她那冷冰冰的气质与面庞并不很搭,镯儿夸到:“你声音真好听。” 安晴也笑着附和:“是呢。” 白清凝依旧冷着面,屋内有面盆与储水,她舀了水洗漱了一番,躺回到自己床上,看样子是要睡了。 镯儿与安晴也不再讲话,也都简单洗漱了一下,吹熄了灯,躺回到床上。 也许是因为镯儿第一次离家,或是心里顾虑太多,镯儿愣是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正翻来覆去间,听到安晴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安晴也没睡吗?镯儿胡思乱想着,困意上涌,终于睡了过去。 却做了个梦。 梦中有奶奶,有江向歌,几人一起走在广阔的草甸子上,奶奶身体健康着,笑得慈祥。她偶尔会和江向歌衣角相蹭,就像今天一样,镯儿心中酥酥软软,不知怎么就带了些得意与畅快,嘴角上扬。 笑意越来越大,身子猛地一个落空,镯儿蓦然转醒。 她下意识伸手去抚自己唇角,还带着大大的笑。 镯儿好笑的摇摇头,她竟然是被美梦笑醒吗?要是江向歌知道,大概少不得被他取笑几句。 但醒都醒了,天色也已微亮,镯儿也不想再睡,揉了揉肚子,她昨晚并没有吃饭,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第17章 对视 镯儿怕打扰到其他正在睡着的人,蹑手蹑脚的一路摸到厨房位置,厨房里只有些简单的食材,但米面与青菜一类还是有的。 镯儿先洗刷起了锅碗,顺道借着这会儿的功夫想了想,决定替自己,也为白清凝和安晴一道做个粥吃。 生了火,架上半锅水烧,然后将白米淘洗干净倒入锅中。一边去将菠菜、萝卜、洗干净后切成碎丁放在一旁,只等着米花翻滚时倒入,好做成一道菜粥。 又将青葱、黄瓜切成小段,分出了一些萝卜丁,将它们混在一起,倒入醋汁与几滴酱油,拌成了个爽口小菜。 等镯儿将这些悉数忙碌完,能听到其他房里已经有人起来走动了,时间已差不多,镯儿将自己用过的锅碗都洗刷了一下,端了粥与小菜回了屋子。 安晴与白清凝也起来了,正对镜整理,见镯儿进来,目光扫到她手中所端之物,均有些好奇。 镯儿将饭食放在桌子上,笑着招呼:“我给咱们做了粥,快来吃。” 安晴惊讶夸赞:“镯儿,你也太能干了。” 白清凝则是远远望着:“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镯儿为安晴盛了一碗粥,又招呼白清凝:“清凝姐姐,你也来吃,我做了咱们三个的份呢。” 安晴亦附声:“对呀,清凝,你若不吃,不是可惜了镯儿一番心意。” 白清凝犹豫着,镯儿又劝了她几句,她这才低低道了声谢,走过来坐了下。 镯儿亦为白清凝盛了碗粥,最后才是为自己盛。 白粥不稠不稀,米粒隐在汤下看的不很分明,翠绿菜叶与萝卜丁混在粥中,煞是好看。 镯儿吸了口菜粥的香气,只是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她用筷拨了口粥吃进口中,淡淡的咸味与米香全数融合,菜叶鲜嫩,萝卜丁被煮的发软,细品之下还有丝丝的甜。 镯儿又夹了块醋黄瓜,鲜鲜凉凉的,带了些酸味,爽口又清爽,这类小菜与粥一起同吃果然最好,鲜的镯儿想把舌头吞下去。 安晴与白清凝果然也觉得好吃,安晴更是夸个不停,镯儿偷偷的笑,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镯儿见到白清凝在有意用筷子尖儿将萝卜丁拨到离口远一些的位置,是不愿吃萝卜吗? 白清凝见镯儿看她,抬起头来对上镯儿视线,扯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来:“很好吃。” 镯儿嘿嘿一笑,伸手去夹一块拌好的小葱,谁知筷子刚触到那葱白,还未夹住,筷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 “啪”地一声脆响,竹筷相拍,镯儿筷子被白清凝用筷打歪到了一旁。 镯儿和安晴愣愣的侧头去看白清凝,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 白清凝收回了手,淡淡解释:“清晨不便吃葱蒜一类。” “那你也……”安晴似乎有些气了,镯儿却反应过来白清凝这是在为自己着想,她等下还要去知味楼干活,总不好一口葱味…… 镯儿连忙截住安晴的话头,真切向白清凝道谢:“谢谢清凝姐。” 用过饭,三人一道去向知味楼出发,路上安晴靠近镯儿,小声:“刚刚她那般对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镯儿有些疑惑,不懂安晴为何有此言论。 安晴见镯儿不懂,摇了摇头,也不再说。 到了知味楼,三人并不是最早到,里面已经有些见过的面孔在忙碌。 白清凝与安晴都是作温酒娘子,他们要去到二楼,而镯儿要往后院,并不与镯儿同路,于是三人就此告别,约定晚上再见。 镯儿在此之前从没听过温酒娘子这个名头,更不知温酒娘子是做什么,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她问过安晴,安晴只道温酒娘子是在别人喝酒时替别人把酒水暖热的。 尽管镯儿似懂非懂的点了头,但依旧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连把酒暖起来这种事都不会做,还需要有人在一旁伺候。 镯儿熟门熟路的向后厨走去,方婶已经在里面忙活着,镯儿和她打了个招呼,方婶上下打量了一番镯儿,笑道:“你穿这衣服怎么和个小男孩儿一样?来的还怪早的。” 后厨十分大,有共有好几个灶台与炒锅,光是存放米面粮食的架子就足有两个,桌面上整整齐齐架着许多菜刀,柄刃薄厚各不相同,也许是细分剁肉切菜之用。 镯儿见方婶正舀水擦洗台面,接过方婶手里布巾:“我来帮忙。” 方婶任镯儿将自己手里布巾接过去,看着她手脚利索的忙碌,丝毫没有生疏,且能够注意到细小之处,一看便知平日里是经常做活。 方婶和镯儿搭了几句话,问了些镯儿家里境况与其他,镯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方婶答应着。 镯儿已经从方婶口中得知,除了方婶与另外两个年龄大一些的妇女,厨房里其他人都是男子,这次招工又来了许多个厨子,但诺大一个后厨,也只有镯儿一人是女子。 镯儿以为方婶怕自己受不了苦,笑道:“婶子,放心,我很能干的。”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其他在厨房做活的人也陆续到来了。 方婶便不再与镯儿搭话,转身也去做自己的活去了,其他人则是揣着袖子,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看着镯儿做活。 正在镯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门口又跨进来一人,是被方婶换作大师傅的人。 镯儿冲他扬起了个笑脸:“大师傅。” 大师傅止住步子停在门口,垂下眸看着镯儿,镯儿迎着大师傅的视线,不知道大师傅是不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方婶却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一次见到这般诡异的对视情景,身上寒毛又有炸起之势。 好在镯儿与大师傅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师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叫什么?” 镯儿答道:“镯儿。” 大师傅眉一皱:“谁问你这个,大名。” 镯儿一愣,迟疑答道:“曲灼。” 曲灼本是镯儿大名,却从没什么人叫过,就连镯儿自己都不太曾与人说过,如今从镯儿口中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硬与不熟悉。 镯儿不认字,可那时江向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非逼着她记住他和她自己的名字。 只是江向歌的名字镯就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写出,曲镯二字却是怎么都写不出来了。 江向歌无奈的轻敲镯儿的头:“罢了罢了,我不为难你,这字的确难写,不如换个旁的字?” 又道:“灼灼其华、真知灼见,鲜明光亮。镯不如灼,不如叫曲灼。” 镯儿被江向歌念得头晕:“灼来镯去的,你在说什么?” 江向歌扑哧一笑,去握镯儿的手,他纸墨买的便宜,都是下等品质,纸也脆墨也臭,镯儿鼻尖嗅到的便是一股有些说不上来的墨味,说不上难闻,也绝称不上好闻。 江向歌俯下身,握着镯儿的手,教镯儿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名字。 镯儿跟着写了两遍,竟轻松记了下来,连声道好。 *** 第一日在知味楼,并没有镯儿想的那般轻松。 早上时还算平静,偶尔有客人点菜,都是由大师傅一人完成,但随着日头推移,到了饭点儿,镯儿才真的理解到什么叫做“忙的脚不沾地”。 前台小二一连串的送来单子,由顺序先后排好,两口最大的锅烧着汤和面食、米饭。 着余下的灶台就由大师傅与另外几人各自守着,每个人都是锅铲翻滚,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镯儿与其他新来几人面前守着几大捆菜,又洗又择后,再交给方婶去切。 方婶的一把小刀使得极好,肉被片成极薄一层,带着些透明,菜也被切成大小十分相近的丁、块或是各种花样。 正是饭点时间,厨房喷香的散发着菜气,镯儿肚子有些饿了,另外几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方婶一改往常对待镯儿时的温和模样,严厉催促:“不许偷懒!” 不难看出大师傅是几人中技术最为娴熟之人,他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眼皮有些耷拉着,看起来什么精神的模样。可一炒起菜来就像换了个人,眼睛也睁大了,食材被他一把把撒入锅中,多少肉,多少菜,盐醋各几分,他心中都有定数,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可惜镯儿并没有能够看多久,大师傅似乎感受到了镯儿的视线,冷冰冰看了回来:“干活!” 镯儿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头忙碌。 好不容易等到饭点过去,大师傅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从锅前退了下来,只留下另外几人忙碌。 与此同时,用过的碗盘都被送回了厨房里,大师傅对镯儿与其他新来的几人挥了挥手,镯儿心领神会的去舀水洗碗。 大师傅休息够了,重新回到灶前,歪着头盯着空空如也的锅发了一会儿呆,似是正在思考。只想了一会儿,大师傅就动了开来。 他先在锅中倒入一些菜油,又从闷着米饭的锅里取了满满一锅的饭,再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盆,里面放了许多已经煮熟酱好的芋头。 大师傅取了十几颗芋头扔在锅中,用锅铲压碎在了米粒之上。 他一回头,见镯儿正好奇的看,索性吩咐镯儿道:“搅几个鸡蛋。” 大师傅并没说要几个鸡蛋,镯儿看着大师傅锅里的米饭,估算了一下数量,从架子上取出十鸡蛋来,打碎在大碗里,用力搅着。 大师傅扯了下嘴角:“还不傻。” 镯儿倒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但还是对大师傅笑了笑,待到蛋液搅的差不多了,被大师傅接过去,绕着圈儿浇在饭上。 再翻炒几下,饭就出锅了,被大师傅全数倒在一个十分大的木桶里。 大师傅又快速炒了个菜,也是十分之多的份量,菜被盛在一个十分大的盘子里。 待大师傅做好这一切,便有人上了前去,分出了一半饭菜,与许多碗筷一起端了出去,不知道是要送往哪里。 这边已经有人架好了桌子,又摆了一圈儿椅子,将余下的饭菜搬到了桌子上去。 这原来是给镯儿他们一伙做的吗? 资历久一些的老人此时知道如何,均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桌前。镯儿等一众新人却是傻傻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有人笑着叫道:“你们莫非不饿?还不快过来吃饭。” 被招呼的人都坐了过去,方婶和其余两个妇人依旧在忙碌收拾着,镯儿也没动,站在原地踌躇。 桌旁椅子恰巧还有四个位置空着,看起来正是留给方婶三人和镯儿。 但那桌上围坐的都是男人,镯儿实在不好意思独自一个坐过去。 镯儿又想到在阿娇娘成婚那天时,有人曾嘲讽过“女子上席”一事,更是不敢过去。 这边方婶终于抬了头,看见镯儿一脸为难的站着,不难看出正在犹豫,但镯儿目光却是紧紧看着桌上饭食。 方婶被镯儿这副神态逗的噗嗤一笑,招呼另外两位妇人不要再忙碌,拉着镯儿:“走,咱们也吃饭。” 说着就带着镯儿向桌旁空椅坐去。 等到都落了座,大家这才开始动筷。 在座有个人是与镯儿一同进来的新人,可能是饿的紧了,猛塞了两口饭入口。 饭一吃下去,竟睁大眼睛,手舞足蹈起来。好不容易咽下,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好吃!” 赞叹与惊叹全数写在了脸上,方婶和另外两位妇人见状笑作一团,男人们也都笑起来:“我们大师傅的手艺就是这么棒,你再夸十句都不过分!” 受到夸赞的大师傅却没什么反应,坐在上位低头吃着饭,拉起来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镯儿见状,也低头扒了口炒饭。炒饭泛出淡淡金黄的光泽,看着十分可口,吃到口中也的确十分好吃。 芋头被酱的味道醇厚,口感软糯,被压成泥状,更是香浓。鸡蛋炒的嫩滑,软软的覆盖和包裹在饭粒上,菜油清新不腻…… 只是,镯儿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镯儿微微皱了眉去想,一边伸手夹了一小筷子菜,吃起来自然也是十分香鲜。 菜肴十分美味,但镯儿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只听大师傅开口:“这菜在你看来如何?” 众人并不知道大师傅是在问谁,抬头看去,谁知顺着大师傅的视线,竟然是正在看着那个今天新来的瘦弱丫头。 镯儿正走神,却被坐在身边的方婶轻轻推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就见到众人都看着自己。 镯儿脸有些发红,大师傅又问了一遍:“这菜,在你看来如何?” 镯儿自然道:“好吃。” 也不知道大师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个回答,只盯着镯儿双眼,镯儿不知大师傅是何用意,也睁着大眼疑惑的回看着大师傅。 大师傅与镯儿长时间的对视与沉默的情景着实有些奇怪,众了人见此情景,皆有种身上发腻的感觉。 唯独方婶怡然自若的坐在一圈人中,捧起手边一碗清水悠悠啜下。一回生,两回熟,如今再见到这种诡异对视,她已经再无波澜。 第18章 安哥 中午时间好不容易才清闲了一会儿,但并没能歇上多久,须臾又到了傍晚时的饭点儿,较之午间更加忙碌了。镯儿已经忙的晕头转向,更不用提别人。 一整天下来,镯儿只觉得自己腿脚发胀,手臂也不太能抬起来,就连说话也都不想再说,只想着赶紧回去睡上一觉。 方婶见到他们这样,嘱咐但:“累了吧?回去后记得用热水烫烫脚。” 大师傅却冷冷的甩过来一句打击:“往后比这还要累,哪个要是嫌累,不如趁早收拾走人。” 等终于熬到了晚上知味楼打烊,镯儿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门口等着安晴与白清凝,她们俩一道出来,比镯儿出来的要了晚一些,安晴一见到镯儿,走上前搀住镯儿手臂:“等很久了吗?” 镯儿只觉得香风阵阵,安晴身上好香,明明早上时还没有这般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晴,你真好闻。” 安晴却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含糊了过去:“唔,我用了些香粉。” 镯儿总觉得安晴看起来有些奇怪,她打量了一下安晴,她的似乎眼圈有些发红,镯儿疑惑的问:“你哭过吗?不舒服吗?” 安晴摆摆手,道:“我只是累了。” 白清凝走在一旁,淡淡看了一眼安晴,并不说话。 几人回到住处,镯儿烧了热水,几人一起烫了脚,话也没有多说,纷纷各自歪倒在床睡了过去,沉沉睡了一夜,身上的疲劳这才有所减轻。 就这么一连忙碌了几日,镯儿才逐渐的适应了知味楼的强度,除了用餐时间忙的不行,其他时间相对来说还是较为轻松的。 这几日下来,就连在后厨的镯儿都有所耳闻,哪个小厮来晚了,哪个丫头打碎了碗盘,或是做了什么错事,结果便都是被毫不留情的逐出知味楼。 才多久时间,进来知味楼的新人便被撵出去了一小半。 而大师傅虽然为人冷淡,但并没有刻意为难哪个,也并没有因为镯儿是女子而瞧不起。 镯儿起初还有些怵他,现在也能对着大师傅笑眯眯的说上几句话,虽然大师傅并不会回复就是。 一旦镯儿渐渐的适应了下来,便又活力充沛起来。 她每日早上起的最早,给安晴与白清凝做了早食后还能够余下不少时间,镯儿闲不住,便每天早早地来到知味楼,和方婶一起整理厨房里碗筷,擦擦洗洗的,时间还能够过得快一点。 这天镯儿如同往常一般来到知味楼,一进来却被眼前所见搞得愣了愣。 以往都是她与方婶来得最早,这天厨房里却突然多了个人,是个比镯儿大了几岁的青年,镯儿记得别人都叫他一声“安哥儿”,是与镯儿一同进入到知味楼的。 镯儿进去时正见到安哥与方婶争抢一个木桶。安哥满脸带笑:“方婶,我来洗,您歇着就好。” 说着就要把木桶浸到水里去洗。 方婶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唉,你这孩子,不是这么洗的,哎呀,错了错了!” 镯儿连忙跑过去,去拿安哥手里木桶:“这个桶不能直接放到水里。” 方婶见到镯儿来,松了一口气:“镯儿,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忙,这孩子在这,我都没办法分出精力再做旁的,你快教教他。” 木桶的另一边被镯儿拿在手里,安哥不愿把桶松开,向着自己的方向扯了两下,竟然没能把桶从镯儿手中抽出来。 他有些讶异的加重了力气,又拽了两下,但那桶被镯儿抓在手里,竟然稳稳不动。 安哥气道:“你……” 镯儿扑哧一笑:“你别急着泡到水里,这个桶是不能这么洗的,这是咱们装饭的桶,木头泡在水里会发霉,到时候仔细别吃出病来。” 说着轻轻一个用力,把桶从安哥捏的紧紧的手里抽出放在地上,一边蹲在地上,一边去舀水:“你看,要用水擦里面,像这样斜着擦,不费什么力气,又擦得干净。” 镯儿给安哥做了示范,抬头想看看安哥听懂没有。 谁知一抬头就见到安哥正狠狠盯着她,安哥对上镯儿的眼神,也不遮掩,反而凑近镯儿,低声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碍事。” 镯儿一颗心猛地跳了两下,她不知道安哥为什么突然这般无缘无故的说自己。 正万分难受时,门口进来一人,安哥转头一瞧,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大师傅早。” 大师傅目光轻飘飘略过安哥,落在了后面的镯儿身上,仿佛没有听见安哥的问好,也没有见到安哥这个人。 镯儿也看见了大师傅,只是心情低落,再没什么笑脸可以对大师傅露出。 大师傅等了半天不见镯儿对自己打招呼,竟然破天荒问了镯儿一句早,镯儿提不起精神,恹恹的回了一句。 安哥见状更气,大师傅不光没有回应他,反而去主动和镯儿说了话。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聪敏和招人喜欢嘴,足够能够在知味楼混出一个主管的位置,这需要他在一开始就打点好人际关系,谁知却摊上了一个冷冰冰的傲气十足的大师傅,任凭他平日多卖力地工作,大师傅当视而不见,只对着那个小丫头有丝好脸色。 他几番思索后终于发觉,要想得到青睐,必须要像镯儿一般学会殷勤,赖了几天床后,终于早起了一次,学着镯儿的模样早早的来帮助方婶做活,谁知却被方婶嫌弃,还被自己最瞧不上的镯儿教了一通。 接下来几日安哥也一直最早来,每日帮方婶做活,也终于在大师傅面前混了个脸熟。 有了安哥的分担,镯儿倒是轻松了一些,只是一想到他那日曾讲过镯儿碍事,镯儿就心里堵堵的,也不知要怎么面对他。 这天午间,正忙碌时,安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突然凑到了大师傅身边,殷勤的替大师傅做着递菜、撒盐、搅鸡蛋等事。 镯儿惊讶的看着,要知道,大师傅做饭是从没有人在一旁打下手的,也不知是因为大师傅不需要,还是因为没有人敢往他身边凑。 大师傅皱着眉,倒也没说什么,方婶见大师傅这副表情,说了安哥几句,叫他不要添乱,都被他笑嘻嘻的搪塞了过去。 坐在镯儿身边一起择菜的人也皱起了眉,面色有些不悦,嘴里轻声哼了一句:“奉承鬼。” 大师傅看样子被安哥烦的不行,抽空说了一句让他回去择菜。 安哥笑道:“大师傅,我在你身旁帮忙不好吗?你看我多年轻力壮,好用的很……” 话音未落,只见大师傅将锅铲一扔,铲子手柄处砸在锅沿,发出很大一声声响。 镯儿紧张的屏住呼吸,其他人亦是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一屋子的人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了,一时间厨房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音,和炒锅中烧热的油与菜发出的“滋滋”声音。 大师傅冷冷盯了安哥半晌,安哥被他看的几乎流汗,大师傅漠然的指了指镯儿方向,道:“回去择菜。” 又指了指门口处:“或走!” 安哥心里不甘,虽然惧怕大师傅,但还是嘴硬道:“那边儿上有个小丫头,我不愿意与女人呆在一处,不如就让我跟了大师傅你。” 安哥话音刚落,就听身边那人嘬了下牙,轻声:“啧,这个没脑子的。” 那人一边说一边去看镯儿,见镯儿也在看他,女孩一双大眼清澈无邪的望过来,眼中因为方才安哥的说的话而稍稍带了些委屈情绪。 那人小声笑道:“你别听安哥胡说,我就愿意与你一处呆着,谁愿意与汉子们呆在一处?” 镯儿脸被他的话羞的通红,又很想笑,正极力憋着时,就听大师傅冷哼一声。 “我见过的人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干活,别动那些有的没的花花肠子。” 镯儿身边那人发出畅快的笑声。 安哥被讲的面色通红,支吾了两下,谁知大师傅话还没说完。 “你若连与这样一个小丫头都不能公事,觉得不方便,想来也没什么大用,留你作何?” 大师傅眼扫过众人:“这话不止是对他一人说,你们也都老实呆着。” 安哥头垂得更低,难堪得不行,镯儿竟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安哥被说了一通,终于不再缠着大师傅,灰溜溜回了来。 只是大师傅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一整个下午讲的话加起来比以往更少了,连进来取菜的小厮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到大师傅生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打烊,安哥率先跑了出去,镯儿帮着方婶收拾好了厨房也要离开,大师傅还没有走,镯儿向大师傅道了别,正要出去时,却被大师傅叫住:“曲灼。” 镯儿站定,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大师傅:“大师傅,怎么了?” 大师傅问道:“今日我那般说安哥,你可觉得他可怜?” 镯儿点头:“嗯。” 大师傅又问:“我决定过几日赶他出知味楼,你想不想为他求情?” 镯儿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想。” 安哥被大师傅说了一通固然看着可怜,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大师傅平时并不是愿意说教的人,今日的确是因为安哥过分,大师傅训斥也是无可厚非,所以镯儿并不想为安哥求情,做错了事,就必须要接受惩罚。 大师傅神听了镯儿回答,神色不明,突然挑着嘴角笑了一下:“你回去吧。” 镯儿回去的路上还想着,明天见到安哥时,可以告诉他这几日一定要努力做活。镯儿并不打算为安哥求情,因为他自己的错误只有自己能够弥补,说不定大师傅看他努力,一个心软,就将他留下也说不定。 只是镯儿这番话注定不能说出口了,第二日时安哥并没有来到知味楼,第三日、第四日亦都不见安哥的身影……想来是他自己受不住难堪,决定放弃了。 大师傅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少了个人,压在镯儿他们身上的活计就更多了起来。 这天也不知怎么,知味楼生意较之往常还要更加火爆,厨房里外都已经有些忙不过来,几位做菜师傅锅铲不停,一盘接一盘的出着菜。 小厮一趟一趟的进出厨房取菜,镯儿不光要洗菜择菜,还要帮着方婶一起切菜煮粥熬汤。 方婶抽空问了一句进来传菜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忙?” 小厮擦了擦满头的汗,回答道:“今天二楼来了贵客,都是爷,得好生伺候。” 又道:“我们都在二楼伺候呢,一楼没剩几个人了,你们能帮忙送的也送一下,实在没人手了。”说着话又急匆匆的小跑了出去。 大师傅那边又出了一盘菜,听闻此言,直接把菜递给镯儿:“芙蓉桌,你去送。” 镯儿手足无措的端着菜,站在原地,听大师傅的意思是让镯儿去外面传菜。 可镯儿初来时就听安晴说过,知味楼早在第一日时就将那些长相不甚端正的人辞退,留下的人最差看起来也是小家碧玉的模样。 这下大师傅让镯儿出去传菜,镯儿也不知道自她的长相够不够格……还是,大师傅觉得镯儿长的好看? 大师傅却只是随手一递,甚至连身旁站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见那人接了菜却不走,抬眼一看,发现是镯儿。 大师傅哪里懂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斥道:“愣着干什么?” 镯儿缩了缩脖子,捧着菜,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知味楼的桌子都是花名,什么芙蓉桌、牡丹桌、茉莉桌,又风雅又好听,只是不太好记。 镯儿替芙蓉桌的人上了菜,外面的确十分热闹。一楼里的客人如平时一样多,却没有多少人在伺候,小厮都在脚步匆忙的伺候着二层的人。 二楼是雅间,从一层看上去,能看到一层围栏与淡色纱幔,平时是都冷冷清清的,现在也隔着一层纱,能恍惚看到人影攒动。 也不知到底是来了什么贵客。 镯儿望了一会儿二层,正打算要回到后厨,却见二层纱帘的一角被人轻轻拉起。 镯儿好奇的看着拉着纱帘那人,是个穿着知味楼衣服的女子。一头青丝软软垂在脸颊两侧,脸白白的,唇是红艳艳的颜色。看起来娇媚又引人注目。 镯儿被吸引了目光,盯着那女子看着。 只是…… 女子撩起纱幔似乎只为透气,只短促的露了个面,就又回了去。 镯儿嘴巴越长越大。 这人看着,怎么那般眼熟? 镯儿正惊讶,却突然有人拍了拍镯儿肩膀:“看什么呢?” 镯儿收了目光,回头看去,原来是若玉,他穿着一身精干衣裳,招呼道:“好久不见,你刚看什么呢?” 镯儿咽下惊讶情绪,装出一副淡然模样:“没……没什么。” 再向上看了一眼,那女子已经走了。 第19章 派发会(捉虫) 若玉看样子还想再和镯儿聊上一聊,但镯儿怕自己出来时间太长被大师傅说,连忙辞别了若玉,回到了后厨。 当晚时,白清凝被叫去了旁人屋里去,房里就只留了镯儿与安晴。 就在镯儿第好几次像安晴投去好奇的目光时,安晴终于忍不住去问镯儿:“镯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镯儿赶忙摇摇头,眼光却还是向着安晴的方向偷偷瞟过去——她唇上还有没拭干净的一抹红,面色较脖子也白上了一些,发鬓间也能嗅到的香甜的气息。 几经对比,镯儿终于相信,今天她在知味楼见到的那位娇艳好看的女子正是安晴。 安晴哪里能不注意到镯儿目光,她伸手去瘙镯儿的痒:“你到底在看我什么?你可瞒不过我,快讲快讲!” 镯儿浑身上下都是痒痒肉,平时被不小心触到都能笑上一会儿,此刻被安晴逗的笑个不停,终于妥协:“是我今天在知味楼见到你了,我出去送菜,见到你在二楼站着,安晴,你好漂亮!” 安晴听闻这话。却突然收了笑,面色有些微微发沉,她硬声:“那,那不是我。” “可……”镯儿一声转折刚说出口,就见安晴面色已经有些微微发沉,见安晴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镯儿连忙改口道:“这……这样啊,一定是我看错了。” 安晴勉强对镯儿露出一个笑来:“我今天一直在二楼最里面呆着,出都没出来过,何来你看见了我一说?” 镯儿嗯嗯点头,虽然不知道安晴为什么否认,但安晴既然不想说,镯儿也不会再谈,让安晴不愉悦。 *** 日头西斜又东升了几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日知味楼的众人都似乎被绷了根弦; 方婶把菜剁的震天响,小厮也不会再与他们闲谈趣事,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大师傅的嘴角也又向下多撇了个弯儿。 唯独镯儿没有那份儿要紧的劲儿,她懵懵懂懂,把日子过成了一碗阳春白雪面——清清淡淡,无甚出彩。 这天镯儿正在小房里给新来的米面点数,方婶走进来取东西,见到镯儿一脸的轻松自在,突然叹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镯儿点了一半的数被方婶的突然打岔弄乱,但方婶的话更加吸引了镯儿注意力,镯儿回过头,好奇的问方婶:“为什么要紧张?” 方婶与镯儿面面相觑了半天,为镯儿提示道:“再过两天,就到了月中十五了。” 镯儿怔怔:“是呀。” 方婶看着镯儿一脸茫然,这才反应过来镯儿也许并不知道月中十五会发生什么,又问道:“你这丫头,不会不知道‘派发会’吧?” 派发会三字镯儿只从安晴口中听过一次,在她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方婶再提,镯儿点了点头道:“我听过‘派发会’这名字,但不知到底是什么。” 方婶眉一皱,少见的有些生气了:“怎么连这个都没人告诉你?是谁指导你的?” 方婶话说的重,见镯儿有些怕了,到底还是怜惜心情占了上风:“罢了罢了,婶子也不是在责怪你,可你不能这么迷迷糊糊的过日子,以后你多学着打听、听人说话,要把事情都记在心里,别人才挑不出你的错来。”说着,又引申了一下:“这样才是能持家,精干的好女子。” 镯儿低着头,虽她并不觉得事事精明有何好,但还是将方婶的教训记了下来,乖乖点头:“嗯。” 方婶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拉着镯儿,对镯儿讲了派发会到底是何。 知味楼能短短几年做到今日名声,与其好口碑是脱不了干系。 每月中旬十五日时,知味楼都会敞开大门,做出好吃的菜肴招待来客。届时不论穷富,只要能抢到楼内座位,且交二十文钱,便可来品尝知味楼餐点。 浔州城虽繁盛,可到底是百姓为多,说到底,哪有那么多真正大富大贵的人家。知味楼此举可谓大受欢迎,有好奇的人便交了二十文钱进来,一经品尝后惊为天人,啧啧称赞。一时间知味楼由此名声大噪,红火至今。 方婶简略把“派发会”一说,镯儿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称奇,又发问道:“那我们不会亏本吗?”。 方婶笑道:“一人二十文,一桌至少有四个人,咱们又不是做那些龙爪凤翅给他们吃,如何会亏本?只能说是赚的不多罢了。” 方婶继续道:“只不过,因为你们进了知味楼来,所以这次的派发会将由你们来做主场,只有做的好的人才能留下。” 说着又道:“你已经进来小半个月了,知味楼都还没与你订契,你莫非都不好奇中个原因?” 镯儿连连恍然,原来一直没签契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还不等镯儿细思,方婶摆了摆手,止住了话头:“前些日子都是在与你们闹着玩呢,现在开始才要过真正的苦日子呢。多余的我没说到的,你再去和旁人多打听打听。” 镯儿点头应下,与方婶一道回了后厨。 大师傅似乎正在等人齐全,见镯儿回来,便把所有人集到了一起,众人围着他站了一圈。镯儿见大师傅神情严肃,是有事要说的模样。 但他张了口,似乎有些无从说起,最终摆了摆手,叫人取了一托东西出来,那托盘上覆了一层绸布,看着那人端着盘子的模样,盘内物品有些重量。 大师傅伸手掀开顶上绸布,镯儿眼被莫名的光亮闪了一下,待看清盘内物品时,登时倒抽了好大一口气。 白灿灿的大颗银子被整整齐齐的码在黑木托盘里,足有十多颗,正泛出温润光泽。众人见状顿时窃窃私语,互相议论起来。镯儿从来没有见过整锭的银子,现在却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只睁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待众人稍静了一些,大师傅才终于开口。 “两日后便是派发会。” 众人一齐点头,大师傅道:“这次的派发会,由你们来做菜。” 众人闻言,七口八舌的不解提问:“要做多少菜?做几桌?” “菜做成什么样的?好看的?” “做成荤的素的?我听闻有许多来知味楼的人只愿意吃素菜。” “我惯做的菜系和知味楼口味不很相同,大师傅你还什么都没教,我要如何做?” 大师傅没有制止众人的提问,却只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均可。”又回答了最后问话那人:“做你拿手的。” 又让那端盘之人为镯儿他们一人发了一两银子下来:“买菜用。” 然后竟挥了挥手:“今明二日给你们休息,好好准备研究你们的派发会。”也不再回答众人问话,径直回过了身,熟练的起火浇油,炒起了菜来。 众人嘈杂的问成一团,见不能从大师傅口中再问出什么,便纷纷准备离开。偏偏在第一人一条腿都已经跨出了门框时,大师傅头也不回,高声补了一句话:“买菜剩下的钱,就都归了你们。” 眼见着大家纷纷散去,镯儿却依旧没走,她捧着手里那颗怎么看怎么好看的银果子瞅了半天,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一抬眼,见着方婶正准备过去洗菜,连忙将那颗银子揣进了胸襟处,走上前去:“方婶,我来吧。” 方婶也不推辞,镯儿细致的把菜上几个烂叶掐掉,又打了水将菜洗得干干净净,正要再去帮忙,却听大师傅道:“你还是尽早回去准备。” 镯儿回过头去看大师傅,大师傅将锅铲翻的叮叮作响,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能感觉到镯儿正在看他,道:“你回去,想想菜式,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方婶听闻,也不好意思再教镯儿做活,一把抢过镯儿手中菜:“既然大师傅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在这跟着忙活了,快回去好好准备。” 一边说一边向着门口去推镯儿,镯儿无法,只得朝着他们挥了挥手:“那我先回去了。” 大师傅的声音淡淡飘过来,却似乎没有往日那么严肃了:“两日后的十五,可别再像上次一样记错了日子。” 方婶也想起了镯儿初来乍到时的景象,忍不住大笑,镯儿万万没有想到大师傅会拿她开玩笑,脸一红,冲着大师傅背影悄悄皱了皱鼻子,回身跑走了。 镯儿难得能白日里走在街上,正值午间,道路两旁是热热闹闹的各色商贩,镯儿也没什么心思去观看,她用手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银子沉甸甸的,只一想到,脸上就忍不住的露出笑来,看来是开心极了。 回了住处,却发现安晴与白清凝都已经回了来,镯儿一问,才知道二人也是因为派发会才得以清闲。 安晴问道:“镯儿已经知道派发会是何了?” 镯儿点点头,突然感慨:“我都与你们认识有足月了,日子好快呀。” 白清凝见镯儿摆出了一副时过境迁的沧桑模样,忍不住被逗笑,掩住口轻轻弯起眼睛。几番相处下来,镯儿才发现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子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她一向表情不多,话也寡淡,但镯儿偏生喜欢粘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镯儿见白清凝笑了,撒娇的去摇晃白清凝的手臂:“清凝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安晴看镯儿与白清凝玩闹了半天,见镯儿满面喜色,忍不住出声问道:“镯儿,你都不害怕吗?” 镯儿不解:“害怕什么?” 安晴皱着眉,忧心忡忡:“派发会呀,每年这个时候的派发会都由一些新来知味楼的人去做,如果做的不好,便会被逐出去。”顿了一顿:“还有啊……听说掌柜的也要来,如果被他瞧上了,少说可以连跳三级,当个主管呢。” 第20章 (捉虫)20.上山准备 镯儿嘴角露出小小的笑来,并不在意:“没什么好害怕的呀,只要咱们认真做了,还怕被挑出毛病来吗?” 安晴不安的笑叹口气,白清凝伸手点了点镯儿鼻尖:“你呀,想的还是太少。” 白清凝虽是对着镯儿在讲这话,眼却一直在看着安晴,似乎意有所指,安晴感受到白清凝视线,轻轻抿了抿嘴。 镯儿没注意到这些,她用手隔着胸襟去摸那锭银子,心里正想着派发会时要做什么菜式。 第一次来知味楼时她正也赶上了上月的派发会,镯儿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时坐在知味楼大堂里的人看着也打都是平民百姓模样。当下心思一动,已然在脑中有了个大概。 镯儿一直记着大师傅最后说的那句:“买菜剩下的钱,就都归了你们。”镯儿不知道大师傅为何要讲出这一句,总觉得不是什么平常的话,怪怪的,但要说不平常在哪里,镯儿也说不上来。 镯儿在心里归拢了些自己拿手的菜式,又想了想大师傅平日里常做的菜,一想到她即将要亲自下厨做菜给食客吃,镯儿心里就痒痒的,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她索性决定出门先买些菜回来,做给安晴和白清凝尝尝,让她们也一道帮着出出主意。 镯儿想到便要做到,也不作耽搁,当下与二人打了招呼,提上鞋子就迅速出了门。 镯儿兴冲冲跑到街角处一家卖菜的摊位,却见到那摊主正用布巾去擦那放菜的案板,本该堆满了菜的摊上却是空空如也,连根绿叶都见不到了。 镯儿偶尔会来这里买些菜回去做着吃,月余的时间下来老板也认识了她是知味楼的小厨娘,还不待镯儿开口,老板就抢先开口了:“今天的菜卖光了。” “这么早就已经卖光了?”镯儿疑惑的重复了一下摊主所说。 “是啊。”摊主理所当然:“你们两天后就是派发会了吧,正是用菜的时候,刚才已经来了个小伙子把菜全买走了。” 镯儿目瞪口呆:“全都买走了?一点都不剩?” 摊主点了点头:“一点都不剩。” 镯儿只好道:“那我先去别家看看吧,等明天再来您这买。” 摊主闻言却摇了摇头:“明天和后天的菜也已经被人全部订走了,没有多余的了。” 镯儿心一沉,这时才感到了一丝慌乱,她连忙告别了摊主,向着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那些买菜的摊子、肉铺,都和最初一家一样,均已经被人扫荡一空了。 镯儿皱着眉,问了一路,竟是没有一家有余下的菜来。 她正有些不知所措时,却听闻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曲灼,曲灼!” 镯儿回过头,街角落里正站了三个人,正是与镯儿一同在知味楼共事的其中几人。 见镯儿听到了他们招呼,站在中间那人是个细眼青年,看着就是一副精明长相,他朝着镯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镯儿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找自己,待走近了他们,三人神神秘秘的把镯儿围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要买菜吗?” 镯儿点点头,有些发愁道:“可我问遍了这一条街,都已经被买空了,我等下再走远些去别处看看,你们也别耽搁,否则……” 镯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正中那位细眼青年不耐打断:“你再去别的地方也是一样,这处都没有菜给你买了。” 镯儿疑惑:“为什么?” 细眼青年颇为豪气的挥了挥衣袖,道:“自然是因为,这浔州城的菜已经都被我们买了下来了。” 镯儿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全都买下来了?你们要做许多菜吗?” 细眼青年神秘一笑,他自然是在唬镯儿的,浔州城这么大,他哪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买遍整个浔州城的菜,再者说,真要他买,他是也买不起的。 只是他说这一番话自然有他的目的,他看着镯儿有些慌慌张张的不安模样,皱起眉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来:“唉,只可惜要委屈你们剩下的人了,也不知道你们买不到菜,会不会被知味楼赶走。” 镯儿淡眉隆起,似乎正在思索,那青年等了半晌,却听镯儿道:“我记得浔州城几公里外就有两个小村,那处应该有菜,我去看看。”说着拔腿就要离开。 青年却没想到会从镯儿口中听到这个答案,平日里他瞧着镯儿憨厚朴实,却没想到她心里真是一个弯儿都没有,腹诽着叹了一句果然是个死心眼的。 他连忙伸手拉住正欲离开的镯儿:“慢着慢着。那个小村子的菜……也被我们买下来了!还有其余的你要去买菜的地方也已经都被我们买空了!” 镯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年三人,张了张嘴:“那……那我怎么办?” 青年细眼弯成一条缝隙,他等的就是镯儿问出这一句,顿时拍掌道:“还真是巧了,我刚刚还说我们这些菜买的太多了,不如曲灼你从我们这里买一些,也省得你到处奔波了。” 镯儿还未察觉不对,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却口快的将话问了出来:“多少钱?” 细眼青年笑得更欢,他似乎已经把即将说出口的话记熟了,道:“葱蒜各二十头,包菜十五斤、青菜十五斤……”好一顿细数后,他歇了一口气:“……后腿肉八斤,这么多东西,我只卖你一两银子,如何?” 镯儿听的目瞪口呆:“这也太贵了!” 细眼青年一脸不悦:“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们扣牙缝里剩下的菜,卖的贵一些又怎么了方才已经有好几位咱们知味楼的人买了,你要是不买,到时候被逐出去可别哭鼻子噢。再说了,” “大师傅不是给咱们一人发了一两银子吗?又不是你的钱,何必心疼?” 镯儿依旧在犹豫不定,细眼青年所说的那堆菜,按照平日里镯儿买菜的价格,最多也就一二百文铜板出头,再怎么也用不到一两银子。 镯儿虽老实,这时也明白了过来,这三人是打算在这里赚上一笔横财。 见镯儿还在犹豫,细眼青年悠哉道:“这整个浔州城都没有菜了,不信你就自己跑去问问看,你只能在我们这里买了,快别再犹豫了。” 细眼青年身旁那人看着镯儿支支吾吾的模样,也跟着拉长了声线:“这你都要嫌贵,不然你就自己去山里挖吧,是不是不要钱才合你的意?” 他本意是想用话来激一激镯儿,却没想到镯儿听了他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露出一抹恍然的笑来。 青年愕然,也不知镯儿为何突然露出这副表情来,还不待问,就见镯儿喜笑颜开:“是了是了,我还可以去山上采。”说着快速跑了两步,还不忘对青年三人道谢:“谢谢你们啦!” 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镯儿跑远,呆楞在原地,细眼青年发狠拍了一下身旁那人的后脑勺:“多嘴多舌的蠢货!” 镯儿正是被那个“多嘴多舌的蠢货”所提醒,对呀,她没有必要买那青年贵的不行的食材,她熟悉山里,自然可以去山上采些回来。 至于那青年所说的“已经买下了全浔州城的菜”一事,镯儿倒是没有全信,仔细想一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她也曾听过说书,记得比较深的一段就是有人会趁着天灾人祸时屯粮屯用,以哄抬物价牟利,赚难民财。镯儿还蛮有意趣的思索着,自己这算不算经历了一次。 镯儿主意已定,山里的东西又好吃又新鲜,先采一些看看,如若不够,她再去别处买些回来。 她先是又跑去了那个马车驿站,询问了一下马车路线,问了一下接待的人附近小山的位置。 浔州位置一向山峦众多,既有巍峨雄峰也有矮平土坡,倒是不难找。接待之人听镯儿说明了来意,笑道:“好说,你明日过来就行,咱们车经过南边几个村子,到时候给你沿路放下去,你稍微走一走就能上山。” 镯儿大喜道谢,又与接待之人商定了一下时间,却没有想回到住处的想法,反而是脚步一拐,去到了初来浔州城时江向歌带她去的那家客栈。 客栈的店小二竟还记得镯儿,见她来,热情的打了招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镯儿,见她穿着一身知味楼的衣裳,倒是有些惊讶:“想不到,你竟然去知味楼了。” 又问道:“你在知味楼做什么的?端茶递水还是温酒娘子?”说着,兀自看着镯儿摇了摇头,喃喃否定道:“不对不对,温酒娘子不该是你这般。” 知味楼连小厮都要面貌端正之人,更不用提近身伺候的温酒娘子。这小二所指的自然是温酒娘子需貌美一事,镯儿知道他无甚恶意,还是做出气鼓鼓的样子。 小二笑道:“逗你的,你手艺这么好,一定是去做小厨娘了。” 二人寒暄了一番,镯儿对小二说明了来意:“我是来借一个东西的。” 小二问:“借什么?” 镯儿道:“是我上次用的那个推车。我能不能借用两天?我付钱租也成。” 小二倒也爽快,跑去为镯儿问掌柜,他把事情缘由一说,却没想到掌柜似乎还对镯儿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位很和气的江公子带着的小丫头?” 小二倒是对江向歌没多深的印象,毕竟江向歌留在客栈的时间并不多,他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点点头:“大概是的,这个小姑娘的确是和一个男子一起住进来的。” 掌柜想也不想,连忙答应:“那好那好,这小丫头要什么你都给她准备好了,不要怠慢。” 小二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一向有些扣门的掌柜为什么一听见江向歌的名字就突然慷慨了起来,不过这倒也方便了他做事。 他替镯儿把那架很大的推车推了出来,镯儿一口一个谢谢的收下,这推车上次镯儿就已用过,虽说看着大,却很轻巧,这也是镯儿为何要借的原因。 镯儿一人推着十足大的推车走在街上,虽说不重,但一路上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她把推车停在住处的院子里,回了房间。安晴和白清凝知道镯儿是出去买菜,见到镯儿两手空空的回来,都有些疑惑。 还不待他她们发问,镯儿一脸的激动开心:“我明天要上山了!” 第21章 (小修捉虫)21.上山 安晴和白清凝讶异的看着镯儿,不知道她这话是要从何处开始说起。 镯儿把买菜而不得一事与她们说出,安晴当即皱眉道:“是哪几个这么厚脸皮?我去帮你告诉主管!” 镯儿连忙拽住安晴:“不碍事的,再说我也是因为他们才决定了去山上采,不然我根本想不出来这个主意。” 说着一笑:“山上的东西都可好吃了,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回来一些,你们就知道了。” 安晴听镯儿说的神乎其神,即便浔州城靠山不远,也有许多人并不曾吃到过山中的东西。 她有些将信将疑的应下来:“瞧你说的,那好吧,我等你回来给我们做好吃的。” 白清凝却推开窗看了看窗外天空,有些忧虑:“瞧这阴云怕不是要下雨了,你雨天就别上山了。” 镯儿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走在山里比走在平地里都快咧。” 安晴突然愤愤:“哼,我就知道,你们大师傅说的那句话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什么‘剩下的钱都归自己’,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你们互相争抢吗?” 镯儿听着倒也有些道理,但还是不愿这般揣测大师傅,只沉默着不去接话。 安晴见状,憋闷的用手指去点镯儿鼻尖:“镯儿你啊,吃了亏都当吃了糖。你要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委屈。知道吗?” 镯儿心底涌上一股暖流,她感动的看着安晴,安晴叹了口气:“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就回来把我叫上!真是柿子只挑软的捏。” 镯儿吃吃笑着,暖洋洋的受着安晴的关心。 也不知怎么回事,住处厨房里的菜也少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买不到菜,才改为用厨房备着的菜做着吃。 晚间时候镯儿用鸡蛋和菜做了一大碗淡汤,又蒸了一屉开花馒头,留下三个,多余的馒头就送给住处的其他姑娘们。 这段时间大家经过相处也都渐渐的彼此熟悉了,镯儿偶尔会做了饭送东西给她们吃,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和和气气的小姑娘,见到了都要亲昵的唤一句镯儿妹妹。 吃着饭时,天色就已经黄压压的沉下来,屋子里暗的不行,三人一向习惯早睡,也并无事做,吃过饭后索性就寝了。 就在镯儿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窗外闷雷隆隆,劲风将窗扇吹的吱呀直响。 镯儿揉揉眼,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雨就已经急急砸了下来,只听声音就知道雨势很大。 借着微光,能看到白清凝不安的扭了几下身子,似乎睡得不是很好,镯儿猜测白清凝大概是因为害怕雷声,便小声唤她:“清凝姐姐,别怕。” 白清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镯儿安抚,却渐渐睡得放松下来。镯儿也困得不行,见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就又放心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镯儿辅一睁眼,就被冻得一个激灵,看窗外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是因为镯儿起得早还是因为下过雨的缘故。 白清凝和安晴仍在睡着,镯儿洗漱了一番,从床下去拽那个江向歌送过来的包裹。 镯儿那时只把包裹里附着的点心吃了,却并不曾仔细翻看过包裹内究竟有些什么。 今天她要出门,虽说知味楼的衣裳穿着很舒服,但也不好老是穿在身上。 她翻看了一下包裹,江向歌果然很了解她,里面的衣服都是镯儿常穿的收紧着袖口与裤管的样式,是穿起来方便行动的。 她换上衣服,见安晴她们仍未起床,也不多打扰,悄悄的出了门。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不假,只一出门,就能感受到寒风凌凌地刮在脸上,镯儿一路推着那个推车来到了驿站所在,却被教训了一通这推车不可放在马车上。 不过话是这么说着,那个凶巴巴的车夫到底还是替镯儿把推车搬到了马车后面,好在推车不重,镯儿在知味楼呆了这段时间,倒也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的事情。 镯儿从小荷包里抠出了几个铜板想要塞到赶车师傅手里,师傅却摆了摆手,不肯收她的钱。 一路上车内并没有别人,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镯儿的目的地,师傅将镯儿放下车子,替镯儿指明了进山方向,还嘱咐道:“我们车子都会经过这里,你若想要回去,就站在路边等。” 镯儿点头应下,谢过车夫后,就顺着车夫为她指的路走,走了有一会儿,才行到山前。 镯儿找了个足够偏僻的地方用落叶和枯树枝把那推车埋住,又一口气爬上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镯儿虽已经感到有些疲劳了,但步伐依旧轻快。 她满目的都是代表着深秋的黄绿色,鼻中嗅到的是山里独有的清新泥土味道,脚下是因为刚下过雨而变得湿软的泥土。 镯儿说自己在山中走路比在平地走路还要快,这话一点儿不假,她家穷无田,从小靠山吃山,在山中泥泞中摸爬滚打长大,大山可以说是镯儿的第二个家。 她一打眼望过去,那处拢成一丛的花草,旁边伫立的老树,远一些的野果子…… 镯儿虽然说不上来名字,但是都曾见过,这一切都让镯儿心生亲近。镯儿此时心中是无比的自在畅意,要不是因为下过雨了,且衣裳还是新的,她只恨不得能在地上打两个滚开心一下。 镯儿见附近植物生长得茂盛,也不再向上爬,只歇了一小会儿,从怀中掏出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大布袋,就地寻找起来。 现在已值深秋,山里就算有货,也是被人采过好几轮的,且这个时候的东西都熟的厉害,并不能放住,也因此没有几个人愿意在这时候上山,再加上现在时辰尚早,整个山里好似就只有镯儿一人在。 镯儿仔细辨认着山中植物,树根下因为刚下过雨而更加娇嫩柔软的蘑菇,被镯儿小心翼翼的一朵朵掐下来,还有许多野菜,虽然有的已经被人挖的只剩根部,镯儿依旧照单全收。 镯儿从醒来到现在就不曾进食,忙碌了一会儿,就已经饥肠辘辘了,但她却不愁没有东西来填饱肚子,四处找了找,便被她眼尖的瞧到了一串红色。 比起上次与江向歌一同吃的小红果不同,这次她寻到的红果个头很大,每个果子都比指腹还要大上好几圈,一串串的像是葡萄一般结在藤上,圆滚滚的看着就讨喜。 山中很多果子都酸涩呛口,有些是看着好看,吃到口中苦的不行。只有认得这些果子的人才知道到底哪些好吃。 个头最大的那些已经熟透了而掉落在地,或者被飞鸟走兽吃了一些,镯儿就采了一串中等大小的。 那红果子上还留着晶莹雨水,镯儿摘下来一颗,还未放入口中,就已经闻到了清鲜气息。 果子吃进口中有些凉凉的,只轻轻用牙齿一咬,外皮便被软软的破开,汁水很足,甜甜香香的口感让镯儿忍不住眯起了眼。她吃光了一串,也觉得饱了,便又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镯儿不停忙碌,向着自己带来的几个大布袋里装着各色山货,等到把带来的四个口袋都装的满满的了,镯儿才肯停下来松了口气。 眼见着天色还早,但镯儿只稍微歇了一口气,并不多做休息,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重头戏。 这四个袋子每一个都被镯儿装的鼓鼓的,加在一起也有不少重量,镯儿的推车还放在山脚下,她只能以一人之力将这些袋子背下去。 镯儿只凭一时的灵光来到山里,却还是欠了些考虑,没想到会一口气背这么多菜下山。她拍了拍脑袋,懊悔为什么没有带着小砍刀来上山,这样她还能砍一根结实的竹子削一削以作扁担。 无法,镯儿只得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去拎,她怕东西丢,又一次只能拎一个袋子,只得先拎着一个袋子走上一段路,再翻回去去拎另外的袋子。 本来只用走上一遍的路,被镯儿硬生生走了三倍出来,上山容易下山难,待到终于回到了山脚下时,镯儿饶是力气再好,也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用尽了。她腿脚都抖得厉害,稍微一个松懈,脚步一绊,就要摔倒。 镯儿惦记手中袋子里的东西,愣是向着一侧将身子偏了过去,歪歪栽倒在地,手中布袋甚是平安。 镯儿趴在地上,用了半天的力气,愣是没能爬起来,已是精疲力竭了。 但她心里却想的:不知道江向歌知道自己把这身他买来的新衣服弄得全都是泥巴,会不会觉得可惜。 想到江向歌,镯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很少与江向歌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手臂一撑,一个用力把自己支撑了起来,努力拎起那些袋子堆到车上,又把车把手架在臂弯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来时那车所停的方向走了过去。 镯儿等了足走一个多时辰,才有马车经过,镯儿将车拦下,说明了来意。 这个车夫不同于来时那个,是个好说话的,见镯儿一身泥土,还带了许多行李,帮着镯儿一道把行李搬在马车上,马车中还有一人,许是赶路的行人,见着镯儿身上肮脏,皱了皱眉,用手捂住鼻子,又朝着镯儿坐的地方远远挪了一下。 镯儿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不太好看,她冲着马车里的那个人露出个笑来,也不多做攀谈,兀自缩在角落里,欢欢喜喜的揽着自己的四个大布兜。 镯儿手上全是干掉的泥巴块儿,粘在手上干巴巴的感觉很奇怪,她以往这般的时候,总是喜欢耐着性子把泥土搓掉,那会让镯儿有种莫名的开心感。 有时被江向歌看到了,还被他逗着说她是在搓仙丹。 此时却是在别人车上,镯儿不好意思去搓,又累的有些困了,正头晕脑胀的纠结的时候,马车一顿,从颠簸土路换成了咯嗒咯嗒的石板路。 镯儿掀开车帘一角去看,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正是回到了浔州城。 第22章 (修+捉虫)22.派发会做菜 浔州城已经是热闹的黄昏时,驿站附近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小丫头从车上取下来了一大袋又一大袋的大包裹,拎着放到一个颇大的推车上,又摇摇晃晃的推着那大推车闷头走开。 此情此景,镯儿自己觉不出什么来,旁观人群却是觉得十足的诡异。 有人看了半天,对着镯儿的背影感慨道:“这女娃力气倒不小。” 镯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还剩了这么多力气,只是向着已经离住处这么近了,咬着牙,好歹把推车推回到了院子里。 镯儿回了屋子,安晴和白清凝都不在,也许是出去了。镯儿换掉一身脏衣服,又打了水将自己洗刷了一番,这才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好像是安晴和白清凝回来了,镯儿想睁开眼睛和她们二人打个招呼,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 安晴见到镯儿,凑近了说了几句话,似乎在问镯儿院子门口的那些菜是不是她的,白清凝拉住安晴,小声道:“叫她睡吧,别吵她了。” 镯儿没力气回话,只一觉昏沉沉睡到了天亮,再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四肢酸麻。 白清凝叫镯儿再躺一日歇歇,可镯儿闲不住,她虽疲劳,还是先去把推车还给了客栈小二,小二接过推车,笑嘻嘻的模样道:“你昨天是不是一个人推了许多菜走在街上?” 镯儿点了点头:“应该是我,你见到我啦?” 小二笑道:“没见到,但听到许多人议论了。” 镯儿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连推个菜都要被议论,只挠了挠头。告别了店小二,镯儿又走了几条街,一条街一条街的问过去,终于叫她撞到一家还有余粮的肉铺。 镯儿喜出望外的称了些肉,回到住处,又忙碌着把采来的菜整理了一番,将一些坏掉的叶子掐掉,各类都分别摆成一堆。 安晴饶有兴趣的蹲在镯儿旁边看着:“原来山里有这么多种菜呀,这两个明明长得这么像,却不是一种吗?” 镯儿也没想到安晴竟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她就一边整理有一句没一句的教着安晴,安晴好奇的记着,倒也听的津津有味。 镯儿择好了菜,把需要浸泡一夜的食材都提前泡好到了水里,又把挑选好的菜都提到知味楼,放在知味楼的后厨院子中,省的明日还要再提。 做完这些,镯儿只觉得更加疲惫,昨日的劳累还没有缓过来,安晴和白清凝都劝镯儿去歇,镯儿半推半就的听从了。 只是之前答应过她俩做些菜给她们吃的事情要拖延上一两天了。 睡了一个昼夜过后,镯儿才感觉到身上明显轻松了一些,精神满满的起了床来,今日也就是做派发会的日子了。 白清凝和安晴似乎被安排了别的事情,要先去往别处。 镯儿只得自己一个人先去,时间还早,明明还离知味楼开张的时间还早,外围就已经被层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镯儿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被这群人挤在中间,镯儿这次有了经验,从旁侧绕开人群,又从后门径直进去到后院。 方婶一向来的最早,此时也不例外,见到镯儿,少见的抱怨了两句:“咱们后院里也不知道是谁,放了许多菜在这里。” 镯儿顺着方婶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当下脸一红:“是我。” 方婶见镯儿面红耳赤的模样,也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扑哧笑出声来:“你搞的那些菜倒稀罕,有好多我都没有见过呢。” 镯儿道:“是我从山上采来的。” 方婶闻言有些吃惊,又追问了镯儿许多细节,得知这些菜都是镯儿从山上亲手一颗一颗挖出来和背回来的,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镯儿刚把这些菜拖进了后厨,就见又有几人跨进了门,正是那日里想要卖菜给镯儿的三人。他们见到镯儿正在和方婶讲话,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镯儿向他们身后看去,果然是带了许多菜过来。 正擦洗锅碗间,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到了,都比他们平日里来得早一些,也许是因为派发会的缘故,大家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方婶见这里乱哄哄的闹成一团,抬高了声音安排道:“你们来的早的就先将饭菜做上,今天可是要忙碌一整天呢。” 后厨内众人分别各自站在一个案板前,有人腿脚慢了一步,没有占到做菜的位置,方婶就找出了几块小案板发给众人,又在后院支了个桌,叫没有地方的人去那里。 和别人挤在一个小桌上切菜岂能切好?镯儿见着那些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只暗暗庆幸还好来的早,不然说不定会被旁人占了位置。 大家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镯儿没心思分神太多,先手脚利索的煮上饭,又擦洗了一下刀具,取出已经被泡过一夜的竹笋出来。 到底不是春天,这些竹笋嫩的少,老的多;老一些的镯儿就将它们切成大块,又将一小块肉切成小沫,与镯儿特意买来的骨架煮在一起,是要熬成笋肉浓汤。 稍微嫩了一些的笋就镯儿切成细条,或蒸或焖,做出了烧笋与清炒竹笋。 还有一些镯儿挖出来的野菜根部,就在洗干净后淋上酱油、滴上几滴香醋,与粗盐拌在一起,成了一道爽口的凉拌野菜根。 镯儿因为已经提前在脑中思考过,所以动起手来毫不生疏,也不犹豫。她抽空看了一眼身边的旁人,有正拧着眉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思索着的,有正手忙脚乱的,也有和她一样有条不紊做菜的。 镯儿仔细看了一下那有条不紊之人,正是上次大师傅斥责安哥时坐在镯儿身旁出言嘲讽之人。 那人抬起眼,对上镯儿视线,冲着镯儿笑了一笑:“别停手。” 镯儿下意识应了一声,重新忙碌起来。 知味楼一向备着醒好的面团,镯儿取出了一些揉松后擀面,她将面擀成巴掌大小的圆形,又将小蘑菇切碎,取出大师傅经常加在做给他们的炒饭里的酱芋头,捣碎后与蘑菇混在一起,搅了均匀后裹在面皮里,包成了包子。 正忙碌着,大师傅已然从门口跨进来,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严肃,众人被大师傅扫看一圈下来,都下意识加快了手上动作,镯儿不自觉地把后被挺得更直,手上动作也更加利索。 大师傅只看还不够,偏偏还要在众人身旁停留查看,他绕了一圈儿,最后停在镯儿身旁,只看着镯儿手上动作却不讲话,使得镯儿本来在捏包子褶儿的手险些把包子拧破。 大师傅终于看够,起身离开,镯儿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大师傅声音在她后侧响起:“你在做什么?” 镯儿僵硬着声音回答:“包子……” 大师傅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也只是给了镯儿一个淡淡回应:“嗯。” 镯儿正摸不到头脑间,却听前面一阵嘈杂,是知味楼开张了。 原本只有切菜的声音的后厨瞬间被冲进来许多嘈杂的人声,方婶笑眯眯的凑到后厨与大厅连接处的地方,她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笑着招呼众人:“有没有人想看的?” 镯儿瞬间就被钩起了好奇心,回头去看方婶,但不知怎么,身边却没有人动弹,只低头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方婶见镯儿回头看她,笑着朝镯儿招了招手:“来看看?” 镯儿有些怵怵的向大师傅的方向看过去,大师傅只是淡淡扫了镯儿一眼,似乎并没有不同意。 镯儿于是壮着胆子凑到方婶面前,也跟着向门缝外窥视。有几人见镯儿过去,也走到方婶旁边,一道跟着看。 只见等在楼外的众人呼啦一下全数涌入知味楼,抢着座位坐下,待到一楼坐满后,又有零星的人去到二楼。 方婶解释道:“二楼的雅间要五十个铜板,所以派发会时的二楼通常坐不满。” 镯儿恍然点头,没有抢到座位的人就自觉的离开,只余下众位食客坐在原处等待。 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从侧后方走出,清点了一下人数,见人并不多也并不少,笑道:“欢迎众位老爷来吃知味楼的派发会。” 又道:“只是今日的派发会与以往并不相同……” 镯儿正睁大了眼想要听那小厮说不同在哪里,方婶却一下将门关上,轰道:“好了好了,再看下去就没法子做菜了,快点回去忙你们的事情。” 镯儿一行人虽还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却只得又重新回到了锅前忙碌。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传菜小厮进了来,手脚利索的把众人已经做好的饭菜盛到一个比平时装菜的盘子小上好几圈的小盘子里,又端了出去。 有个小厮过来把镯儿做的焖竹笋盛到盘中,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好香。” 镯儿看着他将自己做的菜端了出去,也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一想到外面的其中某位食客等下要吃到的就是自己所做的菜,尽管镯儿很自信自己做所并不会很难吃,却还是难免忐忑。 只是镯儿注定等不到回音,传菜小厮一趟趟的出来进去,间或催上一句菜不够了,哪里有人有空给镯儿反馈她所做的菜是否好吃。 镯儿见那小厮一直在念外面的菜已经不够了,就想着做一些顶饿的食物。 于是烧了锅水,将面和的稀稀的,刚好是可以流动的程度,又打了鸡蛋进去,用力搅上一搅,面糊便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镯儿用一根筷子作引,引着那面糊细细的流成一条滴进煮沸的水中,面入了水却不散开,反而在水中凝固成型,一大盆面糊下来,就成了一大锅面条,从头至尾都有只有一根,金灿灿的在水中翻滚着。 镯儿又向面条中加了肉丁、蘑菇、豆芽等物,滴入香油,正闻着那清淡香气时,却突然听到了大师傅的声音:“华而不实。” 镯儿吓得手一抖,险些没把手中长筷扔了出去,也不知道大师傅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 有一人从刚开始到现在还从没有出过一盘菜,小厮催了好几次,甚至还吵了几嘴,镯儿想不注意到也难。 正听着他被小厮第好几次催促时,却听那人道:“催什么!做好了!你端出去便是!” 那人的声音实在太过得意洋洋,镯儿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一回了头,却忍不住被那人手上的托盘吸引了目光。 镯儿忍不住叹了一句好美。 翠绿的瓜被切成了小碗盅模样,两侧凸起,中部镂的半空,微微凹陷下去,边缘处还用刀刻出了一上一下的纹路,小瓜盅被整整齐齐的摆了一盘子,中间盛着看起来是肉丁、青豆与红椒等物,看起来颜色鲜亮,心思精巧。 那人得意道:“我做的翠竹盅,如何?” 那个曾催促过他的小厮也在此刻闹了个脸红,也不再说话,只捧着那人所做的翠竹盅跑了出去。 知味楼的派发会是一个半小时换一轮,也就是说从开张到打烊这段时间里都需要一直做菜。 镯儿根本没能有时间休息,起初时还能想一些新鲜的样式去做,但到后来,听了一整天锅铲碰撞锵锵之音,她只觉得脑子都木了,也不去想花样了,只重复的做着自己最顺手的的几个菜。 那位做出翠竹盅的人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人虽做的慢,花样却不会重复,什么玲珑玉心、凤穿锦衣、诗书礼乐,听的镯儿一愣一愣的。 而且那人所做都极其美观,就算只是一片萝卜,也要精心雕成花朵样式。 待到终于熬到了打烊,镯儿听着外面小厮正一个一个的送着客:“吃好喝好,二回再来!” 镯儿双腿酸胀的不行,此时才终于有空松了一口气,而看了一整天的大师傅只是点了点头:“今天辛苦大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众人看样子都累得不行,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了,互相之间点个头就离开了。 镯儿虽然疲惫,却也不忍心让方婶收拾这一堆人留下的烂摊子,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方婶也跟着做了一天的菜,也露出疲惫模样来:“可真够累人的。” 大师傅也还没走,少见的主动接了句话:“是啊。” 方婶看着尽管面有疲惫之色却还是撑着精神帮忙收拾的镯儿,面上露出一抹柔和地笑来:“丫头,今天辛苦你了。” 镯儿摇摇头,她明明觉是方婶做的菜更多:“婶子你也辛苦了。” 方婶一边笑一边去侧头看大师傅:“你看看这丫头,真懂事。” 大师傅冷淡的向镯儿看过来,可方婶却还是一直在问,大师傅无奈之下只得含糊应了一声。 方婶也不再掩饰喜爱镯儿之情,只夸着镯儿能干手巧,倒是把镯儿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等到帮方婶把这堆都收拾了完毕,镯儿这才告别了方婶和大师傅,带了些自己做的剩下的菜回到了住处。 安晴和白清凝都已经回了来,大家互相瞅瞅,见对方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疲惫模样,忍不住都笑起来。 安晴问镯儿:“你今天怎么样?” 镯儿伸出胳膊给安晴瞧她软绵绵的手臂:“我今天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一直在做菜,你瞧,手炒菜炒的都抖了。” 安晴也点了点头:“以前听说派发会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却没想到真正参与起来会是这般疯狂的模样,真是累死人了。” 镯儿肚子饿的不行将自己提回来的菜重新热了热,端给白清凝与安晴吃。 这些菜都是镯儿最后累的不行时所做,她自己都对好吃与否没什么信心了,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过之后更加入味还是什么,镯儿吃起来……竟然觉得,还不错。 酱小蘑菇的包子皮薄馅多,外皮松软,内里馅料柔软,咸香不腻。 干煸笋子是镯儿用尚未出土的冬笋所做,镯儿嫩笋挖的少,全被用来做了这个,尝起来嫩生生脆生生的,清脆爽口。 又有凉拌野菜根,清爽不油,嚼起来需要费一些力气。虽味道稍重了一些,但对忙碌了一天的三人来说却是最好。 安晴露出惊喜表情:“原来山中食物尝起来是这般味道吗?”她咬了一口包子,仔细去看中间馅料,疑惑道:“明明看起来都差不多,为何却有种吃起来不一样的感觉?” 镯儿听得自豪,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个什么劲。她听了安晴所说,有一瞬的恍然大悟。 镯儿从第一次吃大师傅做的饭时就觉得总是缺了些什么,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不是山中所出食物? 这念头依旧只是在镯儿脑中一闪而过,见镯儿愣神,白清凝为镯儿夹了一筷炒酥肉末笑:“你今天一定比我俩累多了,吃过饭就去好好歇息吧。” 镯儿点点头,应了下来。 安晴微微一笑,有些神秘的道:“明天也许会更热闹呢!” 第23章 点评 晚上时,三人明明都已经累的不行了,却睁着眼,睡不太着。于是躺在各自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着家常。 不知怎么就说起了今日的派发会来,安晴笑道:“累归累,不过今天是真的很热闹,现在想想,倒也挺好玩的。” 白清凝道:“的确。” 镯儿闻言,话语间有些憧憬:“我一直在后厨,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子。” 安晴一听,笑道:“是了,我倒是忘记你并没有看到。” 于是为镯儿娓娓道来了前厅的景象。 安晴声音清脆,很是好听,虽然有许多事都讲的含糊,但镯儿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埋头忙碌时候外面是这般情景—— 小二脚不沾地的传菜,将用小碟盛着的饭食摆放在门厅中央临时拼起的几张大桌上,桌旁有几个椅子上摆着大桶,分别盛着白饭与粥汤。 食客可召小二传菜,亦可自己起身动手去取桌上自己喜欢的菜。 白清凝道:“那道翠竹盅出来时,真是受到了好多客人的称赞。” 镯儿也跟着点点头,那道翠竹盅色彩鲜亮,心思巧妙,外形又那么漂亮,受到食客喜欢也是应当。 安晴道:“可不是么,不过那菜虽然看着漂亮,但说白了也不就是个凉拌青瓜?我看着连个佐料都没放,我那桌的客人虽然不住的夸着好看,但吃的时候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也没吃完。” 镯儿听安晴讲的有趣,也跟着笑起来,安晴声色并茂的为镯儿讲着外面大堂的景象,白清凝虽然话少,但毕竟也是亲眼见过,也能够跟着讲上两句。 讲到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又变成了圈儿绕了回来,安晴又开始点评今天的各色菜式,哪个炖鱼看起来就很好吃,哪个糕点十分好看,有些是镯儿在厨房里就见过的,便也跟着聊了起来。 可镯儿聊了一会儿,却一直没听见安晴讲到自己的菜,疑惑道:“安晴,清凝姐,你们没有看到我做的菜吗?” 安晴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镯儿点着手指,一样一样的去数:“有你们今天吃过的小蘑菇包子,笋子,野菜根;我还做了鸡蛋面、炸野菜丸子、烧了竹笋汤……” 镯儿一连报了许多菜名,安晴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道:“我好像没有见过这些菜……” 白清凝也道:“我亦没有见过。” 镯儿疑惑又失落:“怎么会……” 安晴想了想,安抚镯儿道:“镯儿别怕,我们伺候的是二楼,菜都是小二端上来的,说不定你的菜是被放在一楼,所以我们没有见过。” 镯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心有些放下了,但还是有些失落。 三人再说一会儿话,渐渐的睡意上涌,困乏的很,于是互道了晚安纷纷睡去。 也许是因为连接几日都太过疲惫,镯儿难得的起来晚了一些,来不及做早饭,只吃了一些昨天剩下来的冷包子就匆匆赶去了知味楼。 到知味楼的时候,镯儿见到大家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她有些疑惑,今日她来的虽然较之前晚了一些,但还是距离开工很久。 今日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家来的这么早干嘛? 后厨内静悄悄的,大家都低头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镯儿凑上前看,无非也都是用布巾擦擦桌子,擦擦锅碗。 镯儿想照往常那般替方婶洗刷一下锅碗,却发现那些锅碗早已被人洗得闪闪发亮。 方婶看着镯儿一副无事可做又带了些懵的样子,朝着镯儿招了招手:“过来。” 镯儿走近方婶,方婶压低了声音:“看你这副样子,一定没有被那天我和你说的叫你打听一下派发会的事放在心里。” 镯儿闻言有些发窘,她的确没有把这事特别放在心上,昨天和安晴她们聊了半夜,却一直没记着问上一句。 方婶看镯儿露出羞愧表情出来,安慰道:“不过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你等下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就见大师傅从门口跨了进来,他拿眼看了一圈儿众人,开口赞了一声:“都来得挺早嘛。” 大师傅什么时候夸过人! 这一句称赞反倒使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挠头的挠头,搓手的搓手,更有甚者冲着大师傅嘿嘿傻笑起来。 大师傅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收起了面上一丝温和,严肃道:“站到我面前来。” 镯儿虽不明白大师傅用意,但见着众人纷纷动起来排成了两排,便也跟着挪动起来,只不过最前那排已经被人站好,后一派也没什么剩余的位置。 镯儿正叹自己动作太慢时,却见到一人朝自己招了招手,镯儿看了过去,依旧是那天嘲讽安哥之人,他对上了镯儿疑惑的视线,向一侧挪了挪,为镯儿空出了一个站位:“站这里来。” 镯儿走到他身边站定,那人笑道:“你叫镯儿是吧,你好像经常与那位白姑娘一起走,对吧?” 镯儿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人口中的“白姑娘”是指白清凝,于是点了点头。 那人笑道:“我年龄比你大,你可以叫我一声新哥。” 镯儿不知这人原来竟是个自来熟,正不知如何应付时,大师傅在上首清了清嗓子。 “大家昨天辛苦了。” 大家于是纷纷:“哪里的事!” “不辛苦不辛苦!” 大师傅等人静了一静,又道:“只是你们还有些不足。” 这一句出来,众人都有些沉默,大师傅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他道:“昨日的派发会与知味楼以往的派发会并不相同。 你们应该都知道,往日里的派发会知味楼是交二十文就可以进来吃喝;只是昨天,我们只收了十五文便放人进了来。” 此时竟有人对大师傅开了个玩笑:“是怕我们做的饭菜不好吃么?所以少收了五文?哈哈!” 这本只是一句玩笑话,还不待众人跟着笑开,大师傅竟然点了点头:“这是其一。” “其二,这次派发会也是对你们摸个底。” 说着,大师傅从胸襟摸出了一张纸,透过纸背能看到写了许多小字,大师傅继续道:“我们对客人们说,你要是觉得这次的菜满意,再补上剩下的五文,要是吃的不好,给一文两文也行,实在不满意的,不给也成。” 大师傅眯着眼看着手上的纸:“有你做的菜的一桌,基本都会补上那五文。”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正是做出翠竹盅那人的方向。 那人听闻这话顿时喜形于色,有些骄傲。 大师傅把纸放到了一侧桌上“我放在这里,我记得新哥儿你是认字的吧,等下你念给他们听听。” 新哥应了下来,大师傅看了一眼那做出翠竹盅之人,已然是眉飞色舞的模样,冷道:“你开心个什么劲儿?客人愿意补上那最后五文,只是因为你表面功夫做的好看罢了。你的菜通常只是被人尝了几口就搁置在了一旁,并没有几人能整个儿吃完的。” 那人被大师傅一通奚落,早已收了笑,脸也黑了半截,大师傅道:“虽说是华而难吃,你却有耐心与手艺。你不用跟着洗菜了,接下来就跟在我旁边,好好学着我做菜。” 众人闻言皆露出了讶异与羡慕神色,那更是人喜的不行,嘴角弧度是憋不住的上扬。 大师傅的口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说今天的茶泡的淡了一般,也不作停留,又用手指点了点那天说他惯做的菜系和知味楼所做的不太相同的那一位。 大师傅开门见山:“你做的是你家乡那边的菜,而不是知味楼常见菜式。” 那人只刚被讲了一句话,就仿佛是整个人被用针戳了一下,顿时抻长了脖子,扬高了声音:“是大师傅你说的,让我做惯做的菜式就好!” 大师傅从嗓子眼里“呵”了一声:“我是怕你不会做别的菜,反而做的更难吃。” 那人梗着脖子:“可我只会做自己家乡的菜!” 镯儿被这般气氛搞得有些害怕,她平日最见不得人吵架,见到别人争吵,自己心里也会难过。 但大师傅连声音都没有抬高一丝:“你只会做你自己家里的菜,为什么不出去自己开个馆子,反而来到知味楼来屈才?” 那人理所应当:“自然是为了钱!” 这话一说,倒是引出了不少笑声,那人横了一眼身后众人:“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家不都是因为家里没钱才来的知味楼?” 镯儿刚刚也是没忍住笑出来的其中之一,此时被这人说到了正点上,脸上一僵,又把笑收了回去。 大师傅点了点头:“不错,你的确是为了钱来。但你若是为了钱而来,为什么不多学一学知味楼的菜?” 那人道:“我怎么会?你又没教!”口气已经极其不好了。 大师傅虽然面上不恼,但语气也冷了两分:“你在厨房里呆了也有小一个月,平日里是瞎的还是怎样?看不到我做菜?” 说着伸手指了指另一个一个面向看起来很是敦厚的男子:“他也是外地来的,但昨天他还是学着做了我们本地口味的菜。” 那憨厚男子露出一个笑来,大师傅看了他一眼,补充道:“虽说是照猫画虎,并不好吃就是了。” 憨厚男子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来。 大师傅看了下这二人:“你二人就继续跟着洗菜择菜,做些个细碎的活,再累积一下,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做本地菜。” 那憨厚男子应了下来,另外一人却没吭声,大师傅问复又问他:“听见了吗?” 那人却拉长了脸色:“我做的菜也很好吃,我只是不会做你们本地的菜。” 大师傅似乎被逗笑了:“你做得再好吃,也不是我们的口味,你真该看看昨天你的菜被倒掉了多少。 你不必自视清高,你要记得——你这是在我们浔州城,是在浔州城名声最大的知味楼里,要真的想赚钱,就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这几句话大师傅说的轻巧,镯儿却不知为何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人被大师傅说的面上有些难看,竟怒道:“你不用针对我,我不在这里做了就是!” 大师傅笑呵呵:“不留。” 那人又在原地站了半天,似是在等人劝说他回心转意一般,但伫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人来劝,他话都已经说出,只得恨恨离开。 大师傅摇了摇头:“自以为怀才不遇,其实是个只会欺负自己人的。” 也没再说什么,又伸出手指连点三下,被点中的正是那天拉住了镯儿,要镯儿买菜的以细眼青年为首的三人。 大师傅似乎被逗到了:“听说你们包下了好几条街的菜?” 那三人摸不准大师傅此话是褒是贬,僵硬的点了下头,大师傅又问:“听说你们把菜高价卖了不少人?” 这回也不用他们点头了,就有几人愤愤的替他们答了对,想来应该是买了那三人的菜。 大师傅又问:“赚了不少吧?” 那三人已然低着头,不敢回话。 大师傅调侃了这几句,收了笑:“你们旁的小心思倒是不少,只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做菜上。” 大师傅摇了摇头:“你们做出来的菜啊,光是看着就觉得难吃。” 又问道:“你三个不是做饭的料,现在老实告诉我,对当厨子有没有兴趣?” 那天站在细眼青年旁边一人此时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倒是有些老老实实的模样,出口回答了大师傅的话:“大师傅,实话跟您说了,我们哥仨……的确是对做菜没什么兴趣,我们只是想来知味楼赚几个钱,本以为厨房也不用走动,是最轻松的,却没想到也是个这么累人的……” 这人口快,话已经说出了口,细眼青年面上露出了一丝着急,他连忙补充道:“大师傅,我们可以学着做菜,别赶我们走!” 大师傅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做下了决定:“你们三个收拾一下……” 话一出口,三人脸就白了一度。 大师傅这时又慢悠悠的补上了后半句:“去账房那里说一声,今后你们就在那里呆着吧。” 那三人怔怔,摸不准大师傅这话是何意思。 方婶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师傅这是给你们找了个更好的活计呢!你们三个又不会做菜,何必在这里憋着难受? 大师傅是看你们会做生意,叫你们去记个帐总不难吧?平时账房都不在外面收人的,你们就偷着乐吧,等下过去了就说是大师傅让的!” 方婶赶在三人面露喜色之前笑眯眯道:“再说了,做账房赚的比做厨子多咧!” 那三人乐得不行,连连道谢。 看他们找到了自己喜爱之事,镯儿也替他们高兴。三人不住的谢着大师傅,见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也不久留,结着伴去找了账房先生去。 大师傅挨个人的说,讲一些众人的优缺点出来,条条在理,光是听着都觉得收益颇多。只是他说了很多人,却还是没有讲到镯儿,大师傅每每多讲一句话出来,镯儿就愈加紧张一分。 镯儿心里毛毛的,紧张间又带了一丝期待,正十分忐忑间,大师傅一个停顿,端起水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口,叫道—— “曲灼。” 第24章 (补)24.点评(2) 镯儿突然被点到名字,身上起了一个激灵,响亮地应了声是,向着大师傅看了过去。 镯儿站在后排,她个头小,却正好能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楚大师傅,但大师傅却找不见镯儿,也懒得去找:“人呢?” 镯儿只得奋力挤出人群:“在这里。” 大师傅望了一会儿镯儿,似乎在思忖怎么开口。 镯儿看着大师傅,瞬也不敢瞬。只等了一会儿,却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觉得心跳愈加强烈,心情已是十分紧张了。 大师傅终于开了口:“你做的菜在派发会上往往是被吃的最干净的,由此可见味道应该是足够好。” 大师傅此前从没夸过别人的味道,镯儿被夸奖,心里一喜,但还未来得及笑开,又听大师傅道:“但是你做的菜被放在桌子上,从没有人主动去拿过。你可知道为何?” 大师傅也不等镯儿回答,不留悬念的把答案告诉了镯儿:“是因为你的菜,做的丑。” 周围散发出小声的笑,众人见着镯儿是女孩儿,也不好笑得太过分。镯儿自己倒也不在意,摸了摸头发有些羞的跟着众人笑开了。 大师傅道:“人家做的是翠竹盅,你做的却都是鸡蛋面、野菜根……客人只需要比较一下也知道该选哪个吧?” 大师傅说的的确在点子上,镯儿不会那些做饭的花样,一道菜,只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也不会学着别人刻个纹路,雕个花儿摆上去,与众人做所的菜比起来的确是看起来不甚出彩。 大师傅又道:“你的小毛病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一一说给你听,你仔细记着。” 镯儿连连点头,睁大了眼睛望着大师傅,只等着把大师傅接下来讲的记在心里。 大师傅道:“方婶叫你们去看热闹时,你是第一个凑过去的,那时你的饭菜还在锅里烧着,你就这么跑过去? 做饭切忌分神,下次就算外面来了只凤凰,你也不许出去,老老实实先把菜做完再说。” 镯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连忙应了是。 但心里却忍不住去想,要是真的来了只凤凰,说什么也要出去看一眼才是。 大师傅又叫了几人名字,都是那日跟见到镯儿去看热闹,也跟在镯儿身后一道向外张望的。大师傅教育道:“你们下次也不许哪有热闹就去哪里!” 众人纷纷答了是。 大师傅复又转向面对着镯儿:“听说你的菜都是自己从山上挖回来的?” 镯儿点了点头:“是的。” 大师傅问道:“你从哪座山挖的?又是怎么带回来的?” 镯儿便把那天如何上山,如何挖菜的情景又与大师傅略略说了一遍。 大师傅沉吟了一会儿:“也就是说,你是推了个车,去到好几公里外的山上,挖了许多菜,又以一人之力扛回了浔州城?” 镯儿纠正道:“是从山上扛到山下,又搭了马车回到浔州城,再用推车推回去的。” 大师傅问众人道:“你们怎么看?” 有人当即用带了些钦佩的语气夸赞:“想不到这丫头看起来这么小,竟然这么能干!” 又有人附道:“是啊,一个人拖了好几袋的菜下山,不简单!” 有了这二人起头,顿时一片夸赞声不绝于耳,镯儿被赞的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哪里的事……我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大师傅冷漠的开口止住了这一片恭维:“你们都觉得很厉害吗?我却觉得——笨。” “派发会前,不好好养体力,琢磨做菜。又是上山又是刨地的,累病了怎么办?看你现在都没精打采的模样,估计是到现在都还没怎么休息过来。” 大师傅道:"你觉得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菜贵,不舍得花我发下去的一两银子,但也不能因小失大,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镯儿的确没有想过这点,她原本只是借着这个契机,想着山上的食物会更加好吃,且自己也比较熟悉山上,这才决定上山。 大师傅见镯儿这次答的没有方才利索,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便开口唤她:"曲灼,我说的听见了没有?" 镯儿只得闷闷答道:"听见了。" 大师傅见镯儿这般闷闷不乐,到底还是放软了一些声音:"我是说你这事做的笨,却没说你用山里的东西做菜笨。 你别出心裁用山里的东西来做菜,这很好,只是下一次不要让自己这般劳累。我发给你了一两银子,你也大可以雇个人替你去采。" 大师傅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的位置:"你要学会动脑。" 镯儿从没听过大师傅这般柔声教导,心里一暖,眼眼也有微微的热,她抬起头看着大师傅,眼睛亮晶晶的,大声认真道:"我知道了!" 她向来有些一根筋,的确是不爱动脑的,如今被大师傅一讲,脑子里似乎活络通透了一些。 大师傅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新哥:"你二人做菜的毛病都差不多,还需要多看多学,就继续洗洗菜,打打下手吧。" 镯儿与新哥一道应下,大师傅又叫了几个人名,却并没有回应。 众人正四处寻找被叫了名字的人时,大师傅淡淡开口:"不用找了,他们不在。这几个是拿了银子后再没漏过面了,想来是不会再来,如果你们撞见了他们,就替我问声好吧。" 镯儿讶异的微微张开嘴,她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不守信诺的人在。 大师傅讲完话,也就到了知味楼开张的时间了。 众人便又紧张忙碌了起来,如今还坐在小凳子上择菜的人比之前少了几个,其中几个较为出色的人被安排到了大师傅和其他厨子旁边跟着学习。 镯儿看着他们跟在别人旁边学习忙碌的景象,忍不住有些憧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跟在大师傅旁边学习。 有了昨日派发会的紧张,这一天的忙碌就变得轻松了许多,等到晚上打烊的时候,大师傅却叫众人留下,取出几条腰带递给跟在众位厨子身旁的学徒,叫他们换上。 镯儿眼巴巴的望着他们把腰间颜色深一些的带子抽出来,又系上了颜色较为浅一些的带子。 大师傅看着他们将腰带系好,挥了挥手:"今天就到这里了。" 一时间众人便散去了大半,镯儿照旧留了下来,替方婶收拾整理着厨房,大师傅靠在后面的灶台看着,突然开口叫镯儿:"曲灼。" 镯儿回过头去看着大师傅。 大师傅问到:"你是不是只会做素菜?" 镯儿摇了摇头,不知大师傅这话是要从何说起。 大师傅道:"你做的菜都是素菜颇多,就算是肉菜,也是不敢多放肉。" 镯儿一愣,大师傅要不提这事,镯儿根本不会在意到这一点。也不知道大师傅是怎么注意到的。 镯儿家穷,平日里哪里有肉可以吃?即便在菜里放肉,也只是将肉切碎成丁,碎碎的放进去。 如今被大师傅指出来这点,镯儿才发现了自己竟还有这么个毛病,镯儿连忙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大师傅淡然问道:"我把你留在原位置,你甘心不甘心?" 镯儿连连摇头:"我没有不甘心的,我觉得大师傅你说的很对!我还有好多不足呢!" 镯儿一脸的真挚的看着大师傅,大师傅与镯儿对望了一会儿,清淡开口:"曲灼,努力。" ***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说忙碌也好清闲也好,总之十分充实。 有了上次大师傅给大家做了点评,大家也摸清楚了大师傅虽然面冷,但为人处世还是较为温和的人,也没有一开始时那么害怕大师傅了。 镯儿与往日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每日里依旧是在勤勤恳恳的洗菜择菜,偶尔在人手不够时替方婶打打下手。 但有了大师傅叫她多学多看的那些话,镯儿便多留出了一个心眼儿,总是想着多看看大师傅与其他厨子做菜,对于这点,大师傅非但没有觉得失礼,反倒看起来还挺满意的,有时候心情好时,也会给厨房内众位学徒讲讲哪道菜要如何做。 但镯儿看得久了,便难免生出一些疑问来,例如有些菜明明多放些酱,口味重些,味道就会更加浓郁好吃,大师傅偏偏要做的清淡;又有些菜在镯儿看来明明放冷一些会更加美味,但大师傅却总是热气腾腾的便让小二端过去给食客。 除此之外,大师傅对每道菜都有着细致的要求,几匙盐几匙糖、几滴醋几滴酱,都记得分明。镯儿在此之前从没这般按着规矩做过菜,看久了下来,竟觉得大师傅这一套有些死板。 镯儿憋了几日,她这些疑问不敢直接去问大师傅,想着有空问一问方婶,却偏偏被大师傅看了出来。 大师傅在这日打烊后留了下来,看着镯儿帮着方婶忙前忙后,镯儿正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无法问出口,却听到大师傅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镯儿怔怔向大师傅的方向看过去,不知大师傅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心思的。 大师傅漠然道:“你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你要说什么便尽管说吧。” 镯儿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将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大师傅,为什么做菜要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呢?” 第25章 (捉虫)25.米糕 话问出了口,镯儿便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她直直看着大师傅,期待着大师傅给她一个答案。 大师傅看了一会儿镯儿,却没再像派发会后一日时为镯儿耐心解答,镯儿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了大师傅干巴巴的几个字:“这是在酒楼。” 然后抬手隔空指了指镯儿头部:“多动脑。” 镯儿不解,还欲追问时,大师傅已经转身抬腿,跨出了知味楼。 这边方婶目睹了全过程,上前拍了拍镯儿肩头:“丫头,别想那么多了。” 镯儿点点头,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下来,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纠结。 自从大师傅对镯儿两次说过“要动脑”后,镯儿便把这话深深记在了心里。 也因此,做事时有些控制不住的把事情想的复杂了些许,就连新哥都说:“你怎么好像迟钝了很多。” 方婶还把大师傅拉过来,把镯儿指给他看:“你瞧瞧,本来是多机灵的孩子,怎么被你教傻了?” 大师傅扫了一眼镯儿,却道:“多想想事情对她有好处。” 一句话把方婶堵的直叹气:“你这是教她动脑还是要教钻牛角尖!” 镯儿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发,不知道方婶为什么要这么说。 方婶一低头,就对上镯儿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婶忍不住浮想联翩,镯儿与大师傅一大一小的,都板着个木头脸,只知道埋头做饭。方婶生生打了个哆嗦,一个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镯儿头顶,唏嘘道:“你可别千万成了第二个大师傅。” 这天镯儿正蹭在大师傅身边观摩他做菜,心里努力记着大师傅将菜切成了什么模样,起锅时倒了多少油下去。 大师傅吩咐镯儿:“去院子里取几颗蒜过来。” 镯儿应下,甫一打开后厨门,就见到门前正直直站了个女子。 镯儿不曾想过门外会站了人,女子也不曾想过会有人从门内出来,二人均被吓了一个哆嗦。 女子赶忙拉住镯儿,将镯儿向一旁带了带,还用手指抵住唇“嘘”了一声,示意镯儿小声。 镯儿被她带到角落,女子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知为何带动的镯儿也有些不安,镯儿打量了一下女子,头发梳成髻,该是已经为人妇。容貌普通、面色发黄,身上所穿并不是知味楼的衣裳。 镯儿小声道:“这位姐姐,不可以随便来后厨的。” 那女子拉住镯儿手臂,不答反问:“妹子,你们管事的在吗?” 镯儿不知道女子是在问谁,要说是知味楼的管事,镯儿从未见过,上次派发会时安晴还说掌柜的会来,但结果到最后也不见露面。 于是摇了摇头:“掌柜的不在。” 于是那女子脸上露出一些焦灼与失落的神色,镯儿心里记着大师傅要的蒜,可到底还是不忍心问了那女子一句:“你怎么啦?” 女子道:“我……我做了一些点心,想……想卖给你们……” 镯儿一愣,:“什么?” 那女子怕镯儿不懂她的意思,伸手比划了几下,干脆把手伸到了衣襟里,作势要扯开。 镯儿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涨红了脸,连连摇头又摆手:“不可不可……不可脱衣服!” 还好那女子只是动作稍大了一些,她被镯儿逗的一边笑,一边从胸口处取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严实的东西。 女子双手捧着手帕包裹,递到镯儿眼前,还不待镯儿去问这是什么,镯儿鼻尖就已经嗅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 镯儿吸了吸鼻子:“好香呀!” 下一瞬,后厨的门便又被人打了开,镯儿回头看过去,正是大师傅从门口走了出来。 他四下看了一圈儿,轻松找到了躲在墙角的镯儿与女子二人,上下看了一下女子,眉一皱,便直接出言赶人了:“食客不许进后厨。” 女子见着这位明显和自己交谈的小姑娘不是同一个身份,见着与自己交谈的小姑娘见到这人有些怕怕的缩了缩脖子,便以为这位便是管事。 于是一溜烟跑了上去:“这位师傅,这里是一些我自己做的糕点!” 等到跑进了大师傅,又急急的把手帕解开,露出里面的糕点出来。 饶是被女子揣在怀里了许久,又在女子小跑时被颠的碎了一些,镯儿也能见出那点心十分好看。 帕子里裹了三块儿米糕一样的点心,颜色分成雪白、粉红、茶色三色,在其上分别用彩色勾画成了小花样式,看起来方方正正又不大的一个,怪是惹人喜爱。 大师傅只瞟了一眼,冷道:“不收,请回吧。” 那女子哀求道:“求您了,您再看一眼吧,我做的点心味道很好的,保准儿能让您赚钱!我是真的很需要钱。” 大师傅复又垂眸扫了一眼那女子手中糕点,却依旧是原来的那句话:“请回吧。” 女子又哀求了一会儿,大师傅只把目光转向了镯儿:“回来干活了。” 镯儿应了一声,跑去院子里取了大师傅要的蒜,又低着头进了院子,路过那女子时,镯儿不自觉地低垂了头。 虽然镯儿知道这事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但见着那女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心里竟然觉得有些愧疚。 大师傅见镯儿进了后厨,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虚掩了门,镯儿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大师傅手里拿了两头蒜回来。 镯儿把自己手中的蒜举给大师傅看:“我已经拿了蒜了,大师傅。” 大师傅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镯儿手里的蒜,与自己手中的一起用刀拍扁,用刀将蒜皮挑了出去,再细细切碎成末,刀工利索,似乎丝毫没有为方才的事情受到干扰。 方才大师傅出来时门是敞开的,女子一事后厨内的各位都听的分明,一时间后厨里也没什么人讲话,有小二进来取菜时,还问道:“哟,怎么突然这么闷了?吵架了?” 见没人理他,便端了菜没什么意思的出去了。 大师傅用力砍了两下肉,突然侧过了头看着镯儿:“可怜的人到处都是,我们没必要一个个的帮。” 大师傅突然的开口把镯儿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大师傅:“嗯……我知道的。” 虽说是对着镯儿在讲,大师傅却把声音提的很高:“我们是酒楼,自然一切以盈利为主。一日里卖出的饭菜少说也有几百几十份,她一个人每天最多只能做出十几二十个点心,且做的又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并不能让我们赚到钱。” 大师傅漠然道:“我们是知味楼,并不是什么施粥楼,你啊,不要天真。” 镯儿被大师傅这一通说,不禁有些发懵,但稍一抬眼,却见到大家脸上都是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这才意识到原来大师傅是在说给大家听的。 于是镯儿响亮答道:“我知道了!大师傅!” 大师傅也没想到镯儿会突然大起嗓门,眼中飘出一丝笑意,继续低头做菜。也不知是不是镯儿的错觉,厨房里气氛比方才的确轻松了一些。 临到晚上镯儿忙碌完,一条腿都已经跨出了后厨门槛,大师傅却突然叫住镯儿:“曲灼。” 镯儿回过头,大师傅手一扬,将一个什么东西向着镯儿抛了过来,镯儿双手接住,是个手帕裹成的小球。 镯儿觉得这手帕有些眼熟,猛然想起,这不正是今天那个女子包点心用的手帕? 伸手捏住手帕一角,将系成结的手帕两个角解开,里面放的可不就是今天见到的三块点心? 镯儿双手捧着这三块点心,虽说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捧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似乎能暖到心里。 大师傅似乎是受不了镯儿这般望着,轻描淡写道:“吃吧。” 方婶自然也知道这事,乐道:“这是今天那个姑娘来卖的点心?” 镯儿笑着点点头,方婶看样子也开心的不得了,竟然上去用手捶打了两下大师傅:“你小子!” 大师傅连忙四处躲闪着方婶的手,等方婶念够了,镯儿捧着糕点,看着方婶和大师傅:“这个点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方婶自然是没意见的,大师傅起初不同意,被方婶瞪了一眼后也只得被迫同意,方婶道:“干巴巴的吃点心,多没意思,再做点小菜来。” 大师傅失笑:“你使唤起我来倒也顺手。”话是这么说的,却还是回到了灶台前,利落的温了温粥,又炒了个鸡蛋。 镯儿凑在大师傅身边看他做菜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也依旧专心地看着大师傅做菜。 方婶见到镯儿又露出了那副呆呆地表情出来,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丫头,你别看大师傅对你说的都是些条条框框,看起来十分呆板的样子,但你看大师傅做的菜,到底还是和其他的厨子不一样。” 大师傅一站在灶台前,就仿佛换了个人的样子,此时听到方婶这么说,竟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来,承认道:“没错。” 镯儿微微张开了嘴,方婶所说正是镯儿最近最为揪心的问题,此时虽然还没琢磨出来其中道理,但不通的七窍到底是被点破了一两窍。 方婶见着镯儿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灵动,这边说着话,终于是放下心来。大师傅那边的菜也炒好了。 三人就这么凑成一桌,见着二人都已动筷,镯儿伸手取了一块儿米糕,双手捧着米糕咬了一小口。 米糕方才已经被大师傅重新隔水蒸了一蒸,恰好温热,米糕被打发的松软,应该是加了许多糖,对爱吃甜的镯儿来说十分正好,口感绵绵,还不待细品,就已被咽了下去。 方婶赞道:“还不错!” 大师傅沉默的点点头,夹了一筷炒鸡蛋。 镯儿又捧起粥喝了一大口,清淡的米粥便把米糕的甜冲散了去,鸡蛋被炒的十分香软,有着淡淡的咸。 镯儿心里已然清楚这是大师傅的口味,并不是知味楼的口味。于是一边吃一边笑眯了眼,被大师傅冷淡的瞪了过来:“专心吃饭!” 第26章 (捉虫)26.写信 自镯儿解开心结,便觉得觉得日子过得越发的快。 天也愈加凉了起来,早晚时都能从嘴里呼出白白的哈气。屋里比起屋外还要再阴冷上几分,尽管睡觉时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蜷成小团,还是要被冻得哆哆嗦嗦。 安晴这几日最常念叨的话便是:“我每到这个时候,就想着,后裔为什么只射了九个日头下来,应该放半个在夏日,再放上四五个在冬日里,这样……”说着冻得打了个冷颤“这样不就冬暖夏凉了?” 镯儿憋不住的扑哧一笑,安晴看着镯儿:“镯儿,你都不冷吗?” 镯儿原地蹦跳了两下:“动起来就不冷啦!” 安晴笑起来:“我家里的长辈才会说这种话。” 这天镯儿早晨出门时,天灰蒙蒙的厉害,果不其然,走在半路时就开始掉下雨滴,镯儿沿着街道一旁的屋檐下走,雨打不到,只是…… 镯儿抬头仔细盯着天,半晌后终于确定——她果然没有看错,这雨中夹杂着的小小的一片片的白,分明是下了雪来。 镯儿顿时开心得不得了,下了雪,心情都连带着雀跃起来,一路蹦跳着来到了知味楼。 甫一进到后厨门,就闻见了一股十分新鲜的香气。 镯儿顺着香气望过去,却是方婶正揽着一个大桶,拿着个杵,正奋力搅着什么。见到镯儿来,累的仿佛都没有力气招呼了。 镯儿走过去,看着桶里的东西,淡红色的肉馅和被切碎的绿色的菜混在一起。 镯儿惊喜问道:“今天包饺子?” 方婶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去点镯儿的耳朵:“不吃饺子,冻掉耳朵!” 镯儿被痒的吃吃笑起来,却想起今天就是立冬。 往年这个时候镯儿都会与奶奶一同包了饺子,江向歌也会来家里坐上一坐,再几年前,爹也会回来把镯儿和奶奶陪上一陪,也不知道今年爹会不会回去,奶奶和江向歌会不会吃到饺子。 镯儿偏偏爱吃饺子,肉馅虽是不太可能,素菜馅的倒还能包的起来,每到吃饺子前,镯儿总会巴巴望着,奶奶每每就会用粗糙的手指去点镯儿耳垂:“不吃饺子,冻掉耳朵哟!” 方婶见到镯儿面色有些失落,也大概猜到了是小丫头离家太久,有些想家,故意打岔道:“快去净了手,擀一些饺子皮,等下煮好了了饺子,婶子先留一盘给你吃!” 镯儿扑哧一笑,连忙去洗了手,面被醒的差不多了,镯儿便先将大面团切成小块儿,揉细成条,再切成拇指大小的小块儿。 然后在案板上撒上一些干面粉,以防太粘,再一手拿着擀面杖,一手拿着小块儿的面团,扯着面团的一个角儿,手腕用着巧力带着那面团转动,一手擀面杖不停的按压,只两三下的功夫,面块儿就被镯儿擀成了一个圆圆的面皮,不薄不厚,大小适中。 方婶满意的点点头:“擀的不错。” 因为今日是立冬日又下雪,知味楼生意难得的清淡了一些,但尽管如此,还是说不上太清闲。 后厨到底是男子较多,平日里颠勺剁肉不在话下,但擀面皮这种事到底还是做的不太好,一个个急得面红耳赤,也做不出一张完整的饺子皮来。 偏偏今日还是吃饺子的客人最多,大师傅索性就叫镯儿和方婶等女子擀皮,派了其余人,剁菜的剁菜,搅馅的搅馅。 每个人捏的饺子外形也不一样,方婶心细,捏出来的饺子褶又密又整齐,另外两位婶子其中一个只会捏元宝形状的饺子,看起来圆滚滚的十分讨喜,另一位手头的功夫弱了一些,但好歹也能把饺子完整的包起来。 镯儿则是每次都挖满满一勺的料,管它好看不好看,先把馅料放足了再说。 方婶几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一些家常,镯儿虽插不上话,就笑眯眯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 正忙碌着,有个小二一掀帘子进了来,不去端饺子,反而凑过来拍了拍镯儿的肩膀:“曲灼曲灼,前面有人找你。” 镯儿一愣:“找我?” 小二道:“是呢,指着名要见你呢!” 镯儿对上小二笑脸,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蓦地一空,又狠狠跳了两下,她取下身上围裙,又用水盆里的水净了手,跟着小二来到大堂,小二指了指屏风后的一个角落:“就屏风后面那桌的人。” 镯儿谢过小二,手指捏住衣角,迈着脚步绕过了屏风,待到看清屏风后那人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失落。 那人镯儿也见过,是她那天一时冲动跑回家又跑回来时发现镯儿那人,是那个穿着很花哨的老人,看起来一派富贵的样子。他好像和江向歌认识,镯儿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老者听到动静,抬起头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对上了镯儿的眼,立刻笑道:“镯儿小姐!” 镯儿连忙摆了摆手:“爷爷,叫我镯儿就好。” 老者示意镯儿坐下,从一旁拿出了一个包裹。 镯儿一见这个包裹就是江向歌打成的,毕竟那般牢靠又复杂的打结方式不是每个人都会,老者把包裹递给镯儿,果然道:“这是江公子给你的。” 又伸手从胸口中掏了掏:“这里还有江公子给你的一封信。” 镯儿被老者一口一个“江公子”的叫得有些想笑,但还是极力忍着。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信封,递到镯儿手边,镯儿拿起那信封,好奇的将信封举起来,能透过微微的光看清里面的薄纸与字迹。 镯儿笑道:“他怎么不捎个口信?” 老者也只是笑,然后道:“江公子等你的回信。” 镯儿闻言,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离得这么近还要回信,但还是道:“噢,那你就和他说……” 话刚一说出口,老者却微微抬手止住了镯儿的话:“江公子说,要写的回信。” 镯儿一愣,有些生气的皱起眉:“我不会写字呀!” 老者却只道要镯儿的回信,镯儿又气又急,径直起了身,在原地转了几圈儿:“啊呀,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写字!”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问柜前借了毛笔与纸来,冲回到后厨,拉住了新哥:“你能不能教我写几个字?” 新哥虽然疑惑,但看镯儿一脸的着急模样,于是点了头,用手指沾了茶水,镯儿要写什么字,就一笔一划的划在桌子上教她。 镯儿认真的跟着新哥教的顺序写,但即便不认字,也能看出来写的是歪歪扭扭,墨水乱渐,毫无美感可言。 新哥看得有些想笑,小姑娘脸色也有些发红,但还是咬着牙,板着脸,一脸严肃的跟着安哥教的写下了几个大字。 “天冷,多吃,多穿,奶奶与你都是。” 到最后时,安哥问镯儿还要写什么,镯儿却摇了摇头:“剩下的字我自己会写。” 一边抬手,颤巍巍的抓着毛笔,新哥好奇的看着镯儿动作,镯儿虽生疏,但还是一笔一划地将最后几字写了上去。 “曲灼,江向歌。” 镯儿写好,将薄薄的一张纸举在半空挥了两下,又用嘴巴吹了两下,似乎是想让这张纸干得快些。 然后镯儿仔细的将纸叠了好,又跑到外面,将信递给了等在外面的老者。 老者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素色信封出来,将镯儿写的信放了进去封好,把桌上的包裹向着镯儿的方向推了推:“镯儿小姐,这个你别忘记拿。” 镯儿板住脸:“你告诉江向歌,下次不许再给我带东西了。乱花钱。” 老者嘿然一笑:“记下了。” 然后起身就要告辞,镯儿叫住他:“爷爷,吃饺子吗?” 老者又笑开,摆了摆手:“下次再吃。”起身便走了。 镯儿复又回到后厨,只是这次的心思明显不在包饺子上。 她到底捡了个清闲的时候,把那封信拆了开来,江向歌写了很多字,都方方正正的,镯儿看的头晕,通篇下来也愣是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字。 于是镯儿拉住新哥:“新哥,你能给我念一下这封信写了什么吗?” 新哥起先是欣然应允,但接过那张纸上下扫了一眼,却变了脸色,又把那张纸递回到了镯儿手中:“不可不可,不可念。” 镯儿一头雾水:“为什么不可?” 新哥却只摇头,被镯儿问的急了,便道:“你去找白姑娘念给你听吧。” 镯儿更加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清凝姐识字的?” 新哥被问的一愣,脸却慢慢的升起了一抹红来。 大师傅由着二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叫道:“好了,回来干活。” 镯儿只得复又站在案板前,一个一个的捏着饺子。 好不容易捱到了打烊时,镯儿比往常还要快速的替方婶收拾了厨房,拔腿就往住处跑去。 白清凝也是刚回到房间,安晴还没有回来,一转头,就见道镯儿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笑问道:“镯儿怎么了?” 镯儿从怀中取出江向歌的那一封信:“清凝姐,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封信?” 白清凝见镯儿一脸的期待与恳求,接过镯儿手中薄纸,安抚镯儿道:“不急,你先坐下喘口气。”一边展开信纸,上下看了一眼,问镯儿道:“这封信怎么了?” 镯儿道:“这是我家里的朋友写给我的,他明明知道我不识字,还要写信给我,我就只能对着一张纸干着急。清凝姐,你能念给我听吗?” 白清凝拉着镯儿坐在屋内桌旁,温声道:“自然可以。” 白清凝嗓音轻软,为镯儿念着信,镯儿听着听着,却总在想着这话要是由江向歌来说,会是什么样的语气神态。 “镯儿,见字如人,天冷多穿。 已别月余,不知近况如何,依稀忆起往事如昨,愿诸事顺心安好。 奶奶与我都甚安,毛驴亦很安,镯儿勿挂念。” 白清凝念完,却轻“咦”了一声,又浅浅笑开:“原来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写了‘记得多吃些好吃的东西’。” 镯儿被这一通文绉绉的词弄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又好气又好笑,但这封信只是写了一些很平常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哥不肯念给镯儿听。 镯儿又打开江向歌叫人来带的那个包裹,不出所料里面都是一些厚厚的棉衣,白清凝取笑道:“这是家中哪一位朋友呀?” 镯儿认真回答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白清凝掩唇笑开,十分柔美好看,镯儿望着望着,便问出了一句:“清凝姐,你认得新哥吗?” 白清凝疑惑道:“新哥?是哪一位?” 镯儿道:“是我们后厨里的一位,他问过我你两次,还知道你识字。” 白清凝白皙的脸颊有些发红:“他下次再问我,你就说你不认得我。” 镯儿不解的看过去,白清凝也不肯解释原因,只道:“他下次若再说起我,你可不许再说了。” 正说着话,就见安晴进了来,她一眼扫见被镯儿摆在桌上的包裹:“这是哪里来的。” 镯儿道:“是二江送过来的。” 安晴歪了歪头,回了一声算作回应。 镯儿把今天剩下的一些饺子带了回来,与二人分吃掉,安晴不知为何面色看起来有些郁郁,镯儿去问,安晴只说是有些肚痛。 *** 天起一冷,水自然更凉,镯儿每日把手浸在凉水里洗菜,手又痛又痒,分明冻得厉害,却又在火辣辣的痛,怕是快生了冻疮。 冻疮不可用热水泡手,这天镯儿是在忍不住这又痛又痒,便把手浸在冷水里,手被凉的通红,却解了些痒。 刚舒了一口气,却听到身后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镯儿回过头,是大师傅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正把目光落在了镯儿通红的手上。 镯儿被惊得一个机灵,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藏在背后,大师傅皱了眉:“你把手拿出来。” 不知为何,镯儿并不想让大师傅见到这般,还想再藏,大师傅伸手一捉,便直接扯住了镯儿手臂,把镯儿的手掌带了出来。 小小的一只手,红的像被煮过一般,关节处泛着青白。 大师傅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拽着镯儿的手,转身回了灶台前,还不待镯儿松口气,就听大师傅扬声点了自己一一位学徒的名字:“你,洗菜去,把曲灼换下来。” 那人一愣,虽然也看见了方才景象,可还是反驳道:“我不想洗菜……” 他是上次派发会时被选到大师傅身旁跟着的,到底是不甘心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换下去。 大师傅眼一横,那人便收了声,乖乖走到镯儿身边。 却偏偏有人在这时替这位学徒说了话:“大家都是穷苦日子过惯了的!生个冻疮怎么了!又不是谁家的千金弄得这么娇贵!” 镯儿被讲的脸色通红,朝着大师傅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大师傅,不用了!我想留在这洗菜!” 大师傅冷冷扫了一圈儿众人:“一个小姑娘你们都不肯让着?她日后是要嫁人的!夫家嫌弃怎么办?你们要是有谁日后要嫁人,自然也可以不用洗菜!”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那人被大师傅讲的也笑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大师傅你这张嘴,真是太会讲了。” 站在镯儿身旁的那位学徒也道:“曲灼,我来替你吧。” 这边众人明明都已让了步,镯儿却还是在原地站的笔直,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嗓音虽不大,话却是万分肯定的:“大师傅!我想洗菜!他们的位置都是上次派发会定下来的!我的位置就只是在这里洗菜,我不能抢了他们的位置。” 说着狠狠一抹眼睛,只把眼周蹭的发红,是气自己在这时候流了泪出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讨喜,可偏偏还是这么说了,且已经无法补救,于是对大师傅鞠了个躬:“大师傅,你骂我吧!” 大师傅朝着那学徒招了招手:“那你就回来吧。” 又看了看镯儿:“骂你做什么?洗菜去吧。” 最后扫了一圈儿众人:“都干活了!” 第27章 桂圆红枣鸡肉汤 大师傅虽是发了话,众人也都回到了各自位置忙碌,并没有再说什么,但空气中飘着那抹尴尬却是说什么都散不去了。 镯儿又用衣袖用力抹了抹眼,看向大师傅,想着能再和大师傅道个歉就好了,但大师傅早已转过了身,背对着镯儿开始忙碌。 镯儿咬着下唇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菜盆前的小凳子上。 新哥见着镯儿默不作声的坐下,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还真是个倔脾气。” 镯儿垂着头去拿菜洗,算是默认了新哥这一句。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情绪,自己分明是个女孩儿,却偏偏好似要争一口气似的,怎么也不甘落后。 镯儿洗了几棵菜,手愈发的疼,她终于开了口:“我是不是很蠢?” 新哥便叹了口气。 镯儿反而被新哥这般逗的有些想笑,就听新哥悠哉道:“你不蠢,傻丫头,你只是傻。” 镯儿本该生气,却彻底被逗的露了个笑脸出来。 按新哥儿自己说,他只是在知味楼找个活计打个短工,他是想要科举考官的人,在知味楼也不过是想赚个路费,再富裕些温书的时间。 可本来只想在知味楼混混日子的新哥,今天却异常有干劲一般,一直抢在镯儿前面去拿菜,偏偏拿的还就是镯儿想要去拿的那些。 几番折腾下来,镯儿也看了明白,新哥这是想要自己多干一些,好为的镯儿能够少做一些活。 *** 待到打烊后,镯儿心情依旧有些低落,更是难得的不想帮着方婶收拾厨房。正想着悄悄混在人中一道出去,还未行动,就见大师傅转过身,面对着镯儿:“你留一下。” 众人纷纷散去,镯儿大概知道大师傅是因为今日调换活计一事留下她,却不知道大师傅心里是何情绪。 镯儿从座位上起了身,看着大师傅没甚么表情的脸,有些发怯:“大师傅。” 大师傅“嗯”了一声,开门见山的便道:“你今天不同意我给你换位置,以后再不会有这种好事了。” 镯儿点点头,认真回道:“我知道,大师傅。” 大师傅依旧没什么表情:“你要是嫌这水冷,那下次派发会时,就多努力一些,超过他们。” 镯儿平日里并不见得有多聪明,此时却十分少见的一点就透了,大师傅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可镯儿当即明白过来大师傅的意思。 这是说第一次的派发会不是定局,下次派发会时大师傅依旧会为每个人作点评,再根据每人的长处与短处调换位置。 也就是说,镯儿那时可以凭着自己的本领真正站在某位师傅身边跟着学习做菜。 镯儿猛地点了好几下头:“大师傅,我会努力的!” 大师傅却不领情:“别只是口头说的漂亮。” 镯儿沉闷了一天的心情此时终于明朗起来,也不在乎大师傅泼过来的冷水,仰脸对着大师傅露出个笑脸来,转身便帮着方婶收拾起来。 等到都收拾完,回了住处,镯儿刚一进门,还未开口说话,就见白清凝朝着自己比了个噤声手势,一边拉着镯儿走出了房,将门仔细掩好,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安晴有些不舒服,正睡着。” 镯儿一听有些发急:“她怎么了?” 白清凝脸有些发红,声也压得更低了一些:“她……她今日是初次来小日子。” 镯儿愣了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白清凝所指是何,以往姐姐在家中时每月那时也会觉得腹痛,奶奶便会祝糖水给姐姐吃。 镯儿岁数尚小,也只是从姐姐那里知道了一些这种事情,只是听着便也开始不太好意思起来,忸怩道:“这……这样啊。” 白清凝点了点头,玉葱白一般的手指了指门内:“所以你进去莫吵到她睡觉,让她多歇息一会儿吧。” 镯儿点了点头,白清凝才放心打开房门,与镯儿一道进去。 安晴果然正躺在床上,有些侧身的微微睡着,两手捂在小腹处,看样子睡得也不是很安稳,面色有些苍白,额上也有些虚汗。 镯儿光是看着都能觉出安晴的难受,她从姐姐那里得知在这种日子会浑身难受、损失气血,想到奶奶给姐姐煮过热乎乎的糖水后,姐姐便会觉得舒适一些,于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白清凝叹道:“我去为她烧些热水吧。” 这边镯儿已经又穿好了外衣鞋子,小声道:“清凝姐你先烧水,我去买些东西就回。” 白清凝还来不及问镯儿要去做何,镯儿就已经小跑着出了去。 镯儿绕到后面卖菜的那条街,现在的时间已晚,夜摊已出,卖菜的摊子大多都已经回了家去,剩下的一些就都被挤在后面这里。 就算镯儿只是小村里出来的人,却也杂七杂八的知道着什么如“五色补五脏”一般的俗话,便挑选了一些红枣、桂圆等物,想了想,又拐了个弯儿买了只小母鸡,叫店家杀好后拎在手里。 回去时,却见到有几人正排成行走着,每人背上背着一根圆滚滚的木头,也不知是要用作何用,镯儿顺着他们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见到一幢小楼外面已被蒙了布。 小楼位置本是另一家酒楼,只是因为靠近知味楼,生意难免清淡,时间久了,也能够看出店家的不上心。此时也许是终于决定放弃,就连牌匾都卸了下来。 再看这些已经开始搬木头的工人,说不定过段日子后,这家酒楼也许就变成了客栈、当铺或其他什么。 镯儿望了一会儿,并没忘记正事,拎起自己买的一堆东西回了住处。 进了住处,却并没回房,而是直接进到了厨房里,一旁的小炉台上还有白清凝烧剩下的水,镯儿用那水烫了烫那只买来的小鸡,又仔仔细细的除了一次毛。余下的水,镯儿不想再手冷,于是借着温热的水洗了洗那些买来的物件。 这边在锅里烧上水,又操刀将那只小鸡剁成小块儿,想着大师傅说过自己只会做素,镯儿想着安晴肚痛,也顾不上心疼,一股脑的把肉全都放下去煮了。 桂圆已经被晒成了干,不再新鲜水润,镯儿便把外面薄薄脆脆的一层壳剥掉,留下里面有些皱巴的深褐果肉。 红枣亦有些发皱,但红枣不能直接完整的入水去煮,不然会有酸味,于是镯儿把红枣一片片掰开。 待到鸡肉煮的快熟时,撒入细盐,再将桂圆与红枣放入锅中,拨了拨下面灶中的柴火,将火调的小了一下。 正好一通忙碌着,门口迈步进来一人,镯儿回头去看,是白清凝。白清凝吸了吸鼻子:“我就说你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正想出去找你呢。半路闻到了这么香的味道,就知道是你在做东西。” 又问镯儿:“你在做什么?甜甜的。” 镯儿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是想给安晴煮个糖水喝,没想到做成了肉汤。” 白清凝扑哧一笑,与镯儿一起蹲在地上,再过半晌,镯儿掀开锅盖看了看,顿时一片热气喷香被白烟卷出,镯儿拿碗盛了,又将锅洗掉,与白清凝一路回了房。 安晴已经醒了,正靠着床背,看起来十分没精打采的样子。 镯儿笑道:“安晴,我给你做了汤,来吃吧。” 安晴正与摇头,就见镯儿把手里一个大碗向着自己的方向递了一递,登时一股香甜扑鼻而来,安晴本欲拒绝,但话到口边儿却变成了一句:“好的。” 镯儿将汤放在桌上,三人一道围坐。安晴看那汤被熬的偏些深橙色,却十分澄澈,一块块的鸡肉被沉在碗底,又有碎枣飘在其上。感动的同时却有些好笑,捂住嘴巴笑道:“我只是……怎么还熬的鸡汤?倒像是生了孩子一般。” 镯儿亦觉得有些夸张,咧嘴笑起来,白清凝虚点二人额头:“别乱讲话。”却也绷不住笑开。 安晴道:“镯儿做得太多了,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镯儿也觉腹中空空,于是应下,三人一起围坐在桌边,一人分了一碗汤。 安晴先挑了枣细细啃着,白清凝则是取了那桂圆肉吃,镯儿想了想,到底还是先夹了块儿鸡肉吃进口中。 鸡肉味虽淡,却正合适吃。肉中带了些红枣的香甜,被焖的软绵,只轻轻一抿就能化在口中,似乎连骨头都已经被煮嫩了。 镯儿不抬头一连吃了几块儿肉,这才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好吃!” 白清凝与安晴亦道好吃。 再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汤未放油,但已经有淡淡的油花飘在汤上,入口有些烫,在冷秋里却正合适,驱了寒凉。口味香咸带甜,说不出的鲜嫩。 又挑了颗干桂圆出来吃,肉质紧实,十分有嚼劲,也是甜甜的。 安晴细细将一碗汤喝下,镯儿看她脸色已经有些红润,不似方才苍白,这才有些放心。 安晴对镯儿笑了笑:“多谢镯儿。” 这一道谢,镯儿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道谢呀。” 安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知怎么有些敛小了笑,咬了咬唇。镯儿见状以为安晴又难受起来,正要问候,安晴却道:“我没事的,镯儿。” 第28章 手油 隔日一早,去到知味楼的时候,知味楼已经有人到了。 是那天那个出言说镯儿金贵的男人,他大概已经在知味楼做了有一两个年头,也是厨子之一,是个平常都不会太早过来的人。 今天却不知为何来的这么早,镯儿一推门见到他,倒是被吓了一跳。 男人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镯儿:“来了?” 镯儿连忙点了两下头:“嗯。”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心里想到那天这人说的话,心里说不上怕,就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于是轻着步子从他身边迈了过去。 方婶也见到了镯儿,冲着镯儿打了个招呼:“丫头,今天不用忙活了,” 伸手指了指那正站着的男子:“他今天帮着把活儿都做完了。”说着兀自嘟囔:“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勤劳起来。” 男子冲着方婶皱眉笑道:“说什么呢,婶子!” 既然无事可做,镯儿只得来到常坐的那个小凳子前,正想坐下,却一低眼看见凳子上却被放了个什么物件。 镯儿蹲下身,凑近了去看那凳子上的东西,是个方形的矮扁小盒,有半个巴掌大小,大概使用不太好的陶瓷烧成,有着几个明显的黑斑,还用彩釉画了几朵艳气的大花朵,也不知道里面是盛的了什么。 镯儿正疑惑这是谁落在这里的,刚转过身想问问方婶,却听身后男子道:“这是给你的。” 镯儿一呆,赶忙摆手:“我……我不能要。” 男子皱眉:“买都买了,给你你就收着!” 方婶笑眯眯的看着,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前后缘由,镯儿再推脱了几次,看那男子面容越发不悦,只得小心翼翼的边道谢边手下了。 镯儿将那扁平盒子打开,顿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脂味道混合着有些发苦的草药味道,盒内铺了一层浓白色膏体,看起来十分油亮,也不知是什么。 镯儿回过头,想要问问那人这是什么,还未开口问出来,男子仿佛已经知道了镯儿要问什么,抢先回答道:“这是手油!给你抹手用的!——药馆的人说这个对你那个冻疮很有用。” 镯儿望了望自己有些发红的手,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她本以为这人肯定是不喜自己的,却没想到他还会给自己买了手油,正眼圈儿发热的功夫,那人不耐道:“你可别再哭了啊!” 镯儿扑哧一笑,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哭呢!” 镯儿用手指沾了些膏体,触感是软软黏黏,涂抹在手上时油的有些发腻,但过了一会儿,原本干燥的手掌渐渐地发润了起来。 镯儿正独自开心着,却见从前厅连接处的小门内探头进来一位青年,那人并未穿着知味楼内衣裳,镯儿刚想对他说一声“外人勿进”,却见到方婶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了过去:“好久不见你了!” 那人也笑开:“嗨呀,这不是这段时间生意淡嘛!” 镯儿听着方婶与那青年寒暄了几句,那青年突然声音一低:“唐家那个……” 方婶也跟着低了声音:“是这个月吧……” 镯儿听的含含糊糊,又见他们放低了声音,想必是不愿意叫别人听见,也不再去听。 好在时间也不早,新哥与其他人也陆续来了,镯儿便凑过去与他们讲了讲话,还偷偷将那盒手油给新哥看:“瞧。” 新哥一笑:“我就说他昨晚拉着我要去街上买这个,原来是要给你的。”兀自点了点头:“给你你就收着,他昨晚还与我说怕话说的太重,你要哭鼻子呢。” 镯儿嘿嘿一笑:“那你替我谢谢他。” 那边方婶已经和那青年交谈完毕,青年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方婶,那张纸不同于一般白纸,反而有些发黄,上面还似洒了许多金粉一类物品,有些发闪,很是好看高端。 方婶眉开眼笑的收下,又亲自送着那人走了。 方婶儿的开心一直持续到了大师傅来。大师傅刚一进门,就见方婶凑了过去,将那张纸递给了大师傅:“唐家那个这月直接找的咱们,去年的时候还心高气傲的货比三家,这会儿……” 大师傅低头扫了一眼单子,难得的也露出了一些笑模样。众人看见这稀罕的笑,非但没觉喜,反而纷纷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镯儿本以为大师傅会有事要说,但大师傅只是按照往常那般站定在了自己灶台前,目光掠过众人:“开工干活了!” 镯儿闻言,刚要去取了菜低头去洗,却见新哥伸出一只手来拦住镯儿:“慢着。” 一边起身去到角落那边的正在烧着的水壶那里,拎了那壶过来,向着镯儿面前的盆里倒了些热水进去,摇头晃脑的嘟囔:“天寒水冰凉,素手洗冷菜,水盆注温水,镯儿暖融融。” 镯儿被他这打油诗笑得不行,再探手去水中洗菜,水果然十分温热舒适,镯儿向着新哥道了谢,新哥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较你聪明一些罢了。” 镯儿:“……” *** 当晚要打样时,眼见着众人都已经准备要走,大师傅却出声叫住众人。 他从顶柜里取出一沓纸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印泥摆在一旁,对着众人扬了一样:“你们现在可以和知味楼订契了。” 还未签契的人顿时笑开,已经签了契的便大道恭喜。众人排着队将手指肚抹上红泥,一人按了两份纸,一份儿交给大师傅,一份儿自己留好。 轮到镯儿的时候,镯儿刚沾了红泥,还未伸手去按,大师傅却拦住镯儿:“等下。” 一边伸手去捉了笔,在契上改了几下,镯儿知道大师傅可能改的是她之前答应的“在知味楼留满三年”和“第一年时年饷扣半”的事,也不细问,索性大师傅不会坑害与她,便不迟疑的将手印按了上去。 众人以为已经无事,再次要跨出知味楼门时,大师傅却再次叫住了众人。 他伸手点了几人,都是一些平日里勤劳能干,做事利索的人。大师傅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去叫名字,一共叫了共有七八人。 他眼神扫过镯儿时顿了顿,带了一丝犹豫,镯儿以为大师傅要叫自己名字,登时站得笔直。 但大师傅却只是看了一会儿镯儿,又将目光转向别处:“我叫到的人你们留一下,我有事说,其余人可以走了。” 被叫到名字的几人虽不知道大师傅叫住他们到底有何事,但面上却也露出了一些喜色。 能被大师傅留下来讲话!何其荣幸! 既然大师傅已经说了要留人,镯儿也不好再凑着留下来帮忙收拾,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好奇,好奇的同时,心里竟有些失落。 镯儿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已经装走出去了老远,却听见了身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叫着自己:“曲灼!曲灼!慢些走!” 镯儿回过头,来人正是被大师傅留下的人其中之一,此时跑的气喘吁吁,好容易跑近了镯儿,抚着胸口努力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出来意:“大师傅让我叫你回去!” 镯儿疑惑:“叫我回去?” 那人道:“大师傅只说让我把你叫回来,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快和我一起回去吧!” 镯儿也不敢耽搁,与那人又重新回了知味楼,大师傅见到镯儿和那人一起回来,并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已经站成一团的人们:“站过来,我有事要说。” 镯儿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后脑勺,乖乖站进了大师傅面前的人群中。 大师傅问:“你们知道知味楼是怎么赚钱的?” 有人立马答道:“卖饭菜呀,不然还能是什么?” 有机灵的人却反应过来:“派发会!” 又有人跟着说道:“二楼的贵客们!” 大师傅点了头,却说:“不全是。还有一种最赚钱的,便是去到别人府上,给别人做宴席。” 这话倒是点醒了镯儿,那日阿娇娘成亲时不就是这样? 阿娇娘的家里请了知味楼的厨子过去做菜,一桌就价值一两银子的菜还把镯儿惊得不行,谁知这一转眼得功夫,镯儿就已经阴差阳错地成了知味楼的厨娘。 镯儿忆起那时的事,直到现在,才察觉出了一些不可思议出来。 见着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大师傅从怀中抽出今早镯儿在方婶手里见过的那张纸:“这是城北唐家送来的寿宴帖子,他家老爷子今年要大办八十岁的寿辰,叫我们五日后过去做菜。” 大师傅道:“我决定五日后带你们一道过去,你们就给我打个下手。这也算是给你们见见世面。” 众人纷纷应下,大师傅道:“所以你们这几日不可闲着,我上次已经提过你们的短处,你们还需好好练习。” 说着一挥手,也不再说其他:“行了,散吧。” 当众人腿已经半跨出去时,听闻大师傅在身后淡淡道:“对了,咱们知味楼掌柜的有个小规矩,就是外接的宴席赚了多少钱,咱们自己可以抽个三成。” 众人一听这话,这才真正的喜了起来,一个个咧嘴笑开,镯儿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有人干劲满满地喊话道:“大师傅,您就放心吧!咱们到时候肯定好好表现!” 第29章 寿宴准备 镯儿回了住处, 安晴与白清凝并不在房内,也许是出门去逛了。 镯儿笔直的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发直,显然是正在思索着什么。 大师傅说让大家磨练短处, 但镯儿的短处、短处…… 镯儿回忆起大师傅上次讲过自己做菜时的缺陷之处,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最为醒目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丑! 镯儿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 平日里在家里做着不讲究,吃的人也不讲究,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她也知道能够出知味楼给别人的重要事情做菜其实是个挺荣幸的事情, 镯儿也不想给知味楼和大师傅丢了脸面, 便坐在原处一个头两个大的想着要如何去改这点。 想着想着, 一不留心走了神,想起来大师傅那一句:“人家做的是翠竹盅, 你做的却都是鸡蛋面、野菜根……”,越想越觉有趣儿, 当下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 心念一动, 反而知道该做什么了。那天做出翠竹盅那人手艺精湛, 不管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光是就卖相这一点来说, 大师傅都是极力表扬的, 镯儿又想到厨房里的众人做菜时, 也总是要或多或少做些花样点缀上去。于是决定多多练习, 再把手艺提升上去一些。 镯儿从床下挪下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掀开床褥一角,从床与墙壁间的空隙拎了个小布兜出来。布兜握在手里的分量有些发沉。镯儿将兜口处的绳结解开,赫然能看到布兜里面被装了许多铜币。 镯儿伸手进去搅了搅,铜币相撞发出脆脆声响,这都是上次大师傅发下来的银子除去买菜、搭车后所剩的,镯儿从布兜里取出来一小把铜钱,又把布兜系好,压的平整,重新放回到床下。 临出门前,镯儿没忍住又返了回去,把已经铺的十分平坦的褥单又从头到尾捋了一捋,这才满意的用小手拍了拍床,似乎是在对底下的铜币讲话:“嘿嘿,你们乖乖躺好。”这一憨笑,本是容颜平凡的面容也多了些俏皮出来。 这些钱被镯儿藏在床下,并没有告诉白清凝与安晴;就像是在家里灶台砖后藏铜钱也没有告诉奶奶一样,与其说是怕被她们知道,倒不如说这是镯儿的一种小习惯。 镯儿去街上买了几颗脆生生的水萝卜,又买了一些外皮偏厚的瓜果,再想到大师傅与其他厨子在知味楼里都有一些用得顺手的刀具,狠了狠心,也去买了柄刀。 拎着许多东西回了住处,先找了个瓷碗,用碗底磨了磨刀,算作开刃。那小刀细长光亮,刀柄浓黑,镯儿越看越喜欢,对接下来要做的练习也更多出几分期待出来。 她提刀将萝卜切成许多方正小块儿,用着刀尖儿去刻,想着刻成一朵小花模样,前两下倒还好,但镯儿力道足,还未察觉出自己用力,手中的萝卜便已经被刻毁了。镯儿也不急,坏了就再换下一块儿萝卜去试,萝卜刻腻了,再换别的果子去雕。 等镯儿渐渐看不清楚手中东西,这才意识到天已经要黑下来了,镯儿伸手揉了揉眼,脚下已经被扔了许多被挖的坑坑洼洼的小萝卜块。 第二日得空时,镯儿便去请教那位做了翠竹盅的人:“胡二哥,你是怎样把菜做得那么好看的?” 镯儿听旁人说胡二似乎有些心高气傲,不好相处,但镯儿实在是不得要领,且不太敢直接去问大师傅,想了想,还是过来问了他。 胡二也是见镯儿来问,扬眉一笑:“怎么?想来偷我的师?” 镯儿一愣,不知该接什么,只有老实点了点头。胡二见到反而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在?” 镯儿苦恼道:“我昨晚试着用小刀去在萝卜上刻出一朵花出来,可实在是怎么都做不好。” 胡二闻言倒也不藏私,简单给镯儿讲了一下花样菜的做法。讲到重要处,随手拿起了个萝卜根,在手底下绕着刀转了一转,便成了一朵绽开的花朵模样。 镯儿赞道:“真好看!” 胡二叹了一声:“你可别光看个热闹,你记着,刀要这样拿,手腕要这样转……”倒是一点都没有镯儿听旁人讲的那般傲气。 周围的人听见胡二这般,也凑过来听那胡二讲,被胡二取笑了两句偷师,也都被众人嘿嘿笑了过去。 大师傅倒也不制止,由着众人跟着胡二学了好一会儿,尽兴后才赶着众人回去各自忙碌。 胡二把那最先刻出来的一朵小花给了镯儿,新哥见着镯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研究,不由好笑:“你也不必那么紧张,给唐家做寿宴肯定是大师傅做主,你们去了也只是给他打下手,哪里轮得到你们出面?” 镯儿冲新哥皱了皱鼻子:“我知道。” 新哥摇头笑笑,也不再说。 越是临近那位唐家老太爷的寿辰时,众人就显得越是紧张。那位镯儿见过的青年也愈加频繁的露面,神色紧张,一留就是小半天,老是拉着大师傅低声也不知道在讲着什么,一旦大师傅说了什么,他就拿着纸笔记下来,一会儿喜笑颜开的点头,一会儿又拌出愁眉苦脸的模样来。 镯儿看的有趣归有趣,但自己也不敢疏忽,每日勤奋练习着胡二所教的那些小技俩,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当镯儿将第一朵萝卜花刻出来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心里总归是安稳了一些。 五日时间哪里算长,也只是眨一眨眼,便已经到了给唐家老爷子做寿宴的日子,众人虽一直都在为这事准备着,但到底还是十分紧张。镯儿也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个什么爪子在心间抓挠,又期待又害怕。 众人提前一晚被唐家接了过去住,除了大师傅,还有好几位知味楼的师傅也一道跟着来了,这倒是让镯儿与其他几位学徒安心了不少,到底这重担还不是都放在他们身上的。 因为只有镯儿一位女子,唐家便把镯儿安排进了府中伺候的丫头的房内。 房内还有其他几位女子,许是唐家伺候的丫环,见着镯儿来,还过来帮忙收拾,十分和善。 知道了镯儿是前来做寿宴的人之一后,几位姑娘还笑着替镯儿鼓气:“那明日你可要努力咯!” 镯儿恳切的点点头:“我会的。” 那些女子见着镯儿这般认真,倒是忍不住笑开,镯儿挠了挠头,虽不知道她们为何发笑,但也跟着笑了笑。 翌日夜色还深时,大师傅便派了人把镯儿叫了起来。镯儿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就被叫起,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 一路跟着人来到了唐家后厨,大师傅与其他知味楼内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厨房内已然毫不吝惜的燃了好几根蜡烛与几盏油灯,借着亮,镯儿打量了一下这唐家后厨。 昨日镯儿跟着来到唐家时,便已经知道唐家是十分富贵了,院内放着许多奇石风景,听说后院里还有水榭小亭。 镯儿原以为知味楼的厨房就算已经十分好了,却没想到唐家就连厨房都十分好看,灶台数目虽没有知味楼的多,但装饰的十分漂亮,贴着墙壁置了好几个红木油亮柜子;碗盘按照大小依次被整齐的码在架子 上;蒸炒剪炸焖的各式锅都挂在墙上,区分的十分精细。 角落里还置了一口大缸,里面摇头摆尾的游了几尾漂亮的小鱼。 镯儿还来不及赞叹,就听大师傅叫众人道:“都精神一下,开工干活了!” 镯儿闻言精神一振,众人也都拂去困意,抖擞了精神,准备着接下来的事情。 第30章 寿宴 再稍微等了等, 便有人不停的向着厨房里送来许多草筐篓子,里面有装瓜果、有装鱼虾与各色菜蔬,被零散的摆在厨房里,一筐一筐的摆放得十分凌乱。 镯儿和众位学徒一道手忙脚乱地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听大师傅吩咐:谁把菜洗净, 谁把鱼去鳞虾去壳, 谁把青菜剁成细丁。 大师傅吩咐了一圈儿,最后才点到镯儿, 想了想, 指了指手边儿上几块已经被切好的鸡肉:“你把这肉砸成茸。” 镯儿刚想过去, 便听有一名搬货伙计打着取儿笑道:“她能行吗?” 大师傅从喉头应了一声, 镯儿对问话那人嘿嘿一笑。 她走过去,伸手拿过一柄细刃菜刀, 先用刀尖将那鸡胸脯肉上的皮与筋全数去掉,将鸡肉一块块摆的平整, 再将细刃的刀换成了宽厚刃的刀, 将刀一横, 重重拍下, 发出了好大一声地“啪”。 厨房内众人有许多不备,均被吓得抖了一抖, 方才质疑镯儿那人此时手中捧了一个篓子, 竟被他吓得掉到了地上, 滴溜溜的滚出来几颗青菜。 大师傅有些忍俊不禁:“咳, 砸的不错,继续。” 镯儿点了点头,再次将刀砸下。将肉砸成茸倒也没多少讲究,只是耗费不少力气而已。 镯儿看着那肉逐渐变得细嫩,一块儿块儿的筋肉不再相连,松松软软。 大师傅扫过来一眼,吩咐:“这些差不多了,就照这样砸。” 镯儿点点头,又去拿了些鸡肉回来继续砸,大师傅又嘱托道:“等下再去砸些鱼肉来。” 镯儿应下,又依照方才步骤用力砸起来。 一旁的大师傅将面粉、料酒、盐与蛋清搅在一起成了糊,挖出了一半留在碗中; 又拿过一边已经被人切碎成末的菠菜叶来,拧出汁水后混到了糊中,便得到了一碗微绿一碗发红的两碗糊糊。 大师傅叫了个人来,让那人将镯儿砸好的鸡茸与面糊捏成指甲大小的小丸子,鸡茸丸子捏出来自然也是带了颜色,嫩红与嫩绿混在一起,看颜色倒是十分新鲜。 大师傅让他二人先照原样做着,自己又去到另一旁忙碌其他; 镯儿一边砸茸一边瞧着大师傅的动作。大师傅往常在知味楼做菜时总是带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这会儿子已然不见了那种懒怠,忙前忙后的,只恨不得事事亲为。 待到大师傅终于带着众人把准备做的几近万全时,日头已经是逐渐高攀,唐家府内也派人催了好几次进度,这才终于等来了大师傅那一句:“升火。” 那鸡茸丸子被放在屉上,隔水去蒸,下面的水中则是被炖了一只好大的鳖。 镯儿后来所砸的鱼茸一部分被与豆粉与糖、盐搅在一起,被手巧的胡二做成了各种漂亮的形状,与鸡茸丸子一起隔了水去蒸,蒸好后被分别盛在盘中放冷。 鱼糕洁白如玉,散发出浓浓鱼香、丸子圆润漂亮,都是十分养眼。 鱼糕与剔透的水晶糕一起装在花盘中,丸子则是被按着颜色交叠摆放在盘中,外用浓汁写了四个方正大字“寿比南山”。 余下的鱼糕又被做成了其他花样,可谓是一道食材,却绝不重复,这倒让镯儿好开眼。 大师傅选出了一个分量最足的大鱼出来,除去鱼腹内杂质,用余下的鱼茸做塞填,先蒸软再去煎,以竹片做支撑,让鱼挺立起来,最后浇上香浓鱼汤。 又将薄如蝉翼的肉片放到锅内滑下,一片片层层叠在白瓷盘中,再在盘中心分别淋上糖汁与酱汁,看食客口味自取。 这几道算作规模最大的菜,均是由大师傅亲手所作,再由胡二做盘中其他装饰,最后被盛在好看的大盘中,整道菜便一下变得十分大气。 除去这些外,还有许多掺了精巧心思的菜,有些是大师傅所作,有些是知味楼内其他厨子所作,譬如炖鸭烧鸡,冬笋炒米,芙蓉虾仁等各式大大小小的菜,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也有几十道菜肴。 羹汤饭馍等物更是一个不少,看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了这么多的饭菜出来,虽说镯儿并有帮上多少忙,但心中却莫名生出许多得意。 最后大师傅叫人搅了鸡蛋,与面粉混在一起成了汤水状,镯儿越看大师傅的动作越是眼熟,猛然想起这不就是派发会那日自己做的鸡蛋面吗? 但大师傅与镯儿所作的手法又有不同,他用了鱼汤去煮面,味道更加香醇。 又在锅内下了许多丰盛配料,用一根筷子引着面糊细细落下,大师傅的手很稳,比起镯儿那日所做的面细了不少,粗细亦十分均匀; 大师傅一侧头见镯儿在看,挑了挑眉:“你这面虽在我看来是华而不实,但小技俩还算不错。” 镯儿被夸,心头一喜,冲着大师傅嘿然一笑。 等到大师傅做完这一切,时间才过去了仅一二个时辰,恰好就赶在了正午前全数做完。 大师傅让人叫来了唐家内的人端去了正厅呈上,伺候的丫环见着这些菜,也不知是嘴甜还是真心,味道好闻、卖相好看、刀法精致,换着花样的夸赞个不停。镯儿与众人见了全程,早已有些看傻,今日这一通下来对大师傅的敬佩更上了一层。 大师傅今日所作镯儿在知味楼内均不曾见过,比起在阿娇娘家见过的那些菜,这次也是更加好看精致。 众人一起呆呆看着大师傅,今天除了胡二外他们其实都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心中难免失落。 大师傅也看出众人神色低迷,露出一丝好笑神色出来:“你们不会以为,我带你们来,是要你们做菜吧?我今天带你们来只是来长长见识,多学习,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才是你们表现的时候。” 有人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不甘:“也只有这样了。” 后厨离正堂偏远,镯儿也不知前面是否吃的开心,但看来回走动的丫环喜气洋洋的面色,估摸着是还算满意。 待到时间再过了一过,便有丫环来说,哪个哪个菜不够了,大师傅也不废话,只再生起火来做了便是。 浔州这边的酒席通常都是午间开始,临近暮色时结束,此时已经时间差不多了。大师傅看了看天色:“差不多要结束了。” 众人正闲谈,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位妇人,手中领了个约摸着五六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看长相还算可爱伶俐,只是神色有些蔫蔫,一只手捂着肚子,也不知是腹痛还是怎么。 那妇人见了众人,面上露出一抹恳求的神色,小声问道:“厨房里可还有什么剩下的吃食?” 说着将孩子向前一推,苦笑道:“今天是太爷的寿辰,大家都去忙碌了,倒是忘了有我们娘俩……我看孩子饿得难受,这才带她找了过来。” 大师傅也不多问,挥了挥手,镯儿难得懂得察言观色,赶忙拿着一些富裕出来的吃食递了过去。 那孩子抓着糕点,便径直在厨里吃上了,她吃了两块糕,又喝了小半碗汤,还欲再吃时,便被那妇人拉住,不叫再吃:“行了。” 妇人又拉着女孩儿向众人道了谢,正欲抬腿迈出,却被人叫住:“等一下!” 妇人回过头,见着一位少女向着自己笑了笑,她本以为这厨房里都是男人,刚才只扫了一眼也并没有见到女子,这下倒是有些诧异。 出声叫住妇人的自然是镯儿,镯儿手里拿着一串东西靠近妇人,和善笑道:“这个给你们吃。” 妇人将镯儿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只见是一串各色瓜果被刻成了有些简陋的花朵模样,有些花瓣的地方还被刻坏了,上面被淋了也许是糖汁的东西。 妇人将那一串接了过来,再次向镯儿道了谢,又领着那女童回了去。 只安静了一会儿,却见门口又探头进来一人,正是那位镯儿在知味楼见到的青年,他冲着大师傅招了招手,与大师傅一道走到了角落里,似乎在与大师傅计算着什么,两人面色严肃的低声讨论了许久,那青年才伸手拍了拍大师傅的肩膀,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 大师傅点点头,将那位青年送到门外,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些轻松的表情出来:“我们可以回知味楼了。” 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出来,今天一天都太过紧张,镯儿这一松懈,才想起自己从早到晚连一口水都不曾喝过,她下意识扫了一眼桌子上剩下的吃食,有位师傅见到镯儿这般,问道:“饿了?” 镯儿老实的点点头,其余众人也嚷着肚饿,那位师傅笑道:“饿了也不能吃,再忍一忍,回到知味楼做好菜给你们吃。” 众人一道赶回了知味楼,却到底没吃上那位师傅口中的“好菜”,知味楼因为缺了许多人,也都是手忙脚乱的,众人只来得及随便扒了一口饭菜,便又重新投入到新一轮的做饭中。 留在知味楼的人见到众人回来,摆出一副比众人还要兴奋的模样:“怎么样?还顺利吗?赚了多少?” 就连新哥都凑过来问镯儿:“好玩吗?” 镯儿这时才察觉出累,拍了一个早间的肉,手臂这会儿酸痛的提不起力气,只幽幽叹了口气:“我越来越觉得,做菜真是个十足的体力活。” 第31章 (捉虫)31.八宝豆腐 那日去到唐家做了寿宴后, 镯儿虽不知道这一餐到底给知味楼赚了多少,但从发到自己手中的一两又半吊铜板来看,镯儿能确信这一顿赚的肯定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要安心准备第二次的派发会了,大师傅这会子也终于开始认真教导众人做菜。 他将知味楼的每个菜是如何做都挨个交给了众人, 有会写字的便拿着纸笔记下,像镯儿这般不识字的也不在少数, 便只能死记硬背。 好在经常做到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式, 也并不太难记下,经过大师傅逐渐让众人上手做菜, 倒也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便也能看出来, 虽然众人都是由同一个人所教, 做的一样的菜, 但到底味道还是有所不一样。对此大师傅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只说这事急不得。 但准备归准备, 第二次的派发会大师傅却并没有让镯儿等人真正上手去做。按大师傅的话来说,他们都还“远远不到火候”。 因为大师傅的这冷嘲热讽, 搞得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只等着第三次的派发会时好好给大师傅露上一手。 镯儿的手艺在大师傅的指点下自然也算是突飞猛进, 偶尔察觉记起自己已经是知味楼的一位厨娘, 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开心。 日子愈来愈冷,时间也过得飞快, 转眼便到了第三次的派发会的前一晚时。 此前大师傅答应过众人, 只要做得足够好, 便让众人参与第三次的派发会。 此时众人都围在大师傅的身旁, 等着大师傅去说第三次派发会的“上阵名单”。 大师傅先是点了几位此前一直在知味楼的几位老厨子的名字,被点到的那几位却不如镯儿预想的那般露出开心的神色,反而是皱眉笑了笑:“唉,又要好一通忙碌了。” 这话倒是引来几位一直十分想要在派发会上展露头角的人的瞪视。几位没被点到名字的师傅轻松笑开,纷纷去拍那几位的肩:“辛苦了!” 镯儿被他们这般耍宝逗的捂嘴直笑,几月的相处下来,她也发现众人虽脾气各不相同,尽管有古怪有耿直,但都是实打实的好人,天气虽寒冷,但镯儿一见到众人,心中却是一直控制不住的发暖。 大师傅目光转向这些新来的学徒们,思索着点了几人名字,然后目光一转,在镯儿与胡二身上来回看了看,似乎在犹豫到底要选谁。 胡二面上露出一些得色来,想必心里是对这次派发会位置势在必得的,镯儿虽然心里没有胡二那般确认,但还是挺胸抬头,用眼巴巴地眼神望着大师傅。 大师傅沉吟了一下,伸手一点:“嗯,曲灼。” 顿了一顿:“就这些人。” 那胡二一听没有他,当即有些发怒:“大师傅,为什么没有我!” 其余没有被点到名字的,有的同胡二一般露出不甘神色,有的则是羡慕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唯独新哥躲在角落,松了一口气,绷着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些笑模样。 众人都知道新哥志不在此,但还是没忍住去取笑了一番。 胡二涨红了脸,再次问道:“大师傅!为什么没有我!?” 镯儿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胡二,虽说二人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但这会儿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些愧疚之情。 还不待镯儿讲话,大师傅便已经给出了答案:“你还差些火候。” 胡二不服道:“我差在哪里了?” 大师傅给出的答案和第一次派发会时无异:“味道难吃。” 胡二气道:“我现在已经很会做饭了!” 大师傅依旧是那般冷淡语气:“难吃。” 胡二争道:“不难吃!” 镯儿见着这二人如同小孩子吵嘴一般,生生忍着笑,胡二与大师傅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谁。 新哥抱着手臂,宛如在看热闹一般,竟然提议道:“那,不如让曲灼和他比一场?” 镯儿一惊,回过头去看新哥,才刚转过身,耳边就已经听到胡二铿锵有力的声音:“比就比!” 还有几人也是心中不甘愿的,也发了话出来:“我们也要比!” 新哥扑哧笑出声来,大师傅竟然还蛮有兴致的:“你们想怎么比?” 胡二道:“就比……就比我们做同一道菜,就由大师傅你来判定哪个更好吃!” 大师傅挑了挑眉,难得的打趣:“那我岂不是要吃的很撑?” 众人哄笑,胡二这边还在想办法,却听大师傅道:“那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 由于明天就是派发会,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多给众人准备,正好看大家兴致都很高的模样,便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大家一道比试。 众人已经事先说好,不论结果好坏,均不许翻脸,众人都纷纷应下。 厨房内剩的菜并不很多,由着众人去做根本不够分,于是大家走街串巷的去寻哪里还有卖菜的地方。 寻到后面,发现只有一家做豆腐的摊子还剩了许多豆腐,众人便一人买了一块儿提回了知味楼。 大师傅思索了片刻:“那你们就做个八宝豆腐吧。” 镯儿望着面前盘中的豆腐,有些想要发笑。 就在前几个月前她还想着,假若日后有一日她有了钱,那一定不会再做豆腐,但今日不知怎么,想起以往早早起来磨豆子的日子,也甚是有趣。 八宝豆腐最讲究鲜嫩二字,镯儿将豆腐外面一层老皮切去,便露出了里面嫩白的豆腐瓤出来。 她烧了水,用盘盛着豆腐隔水热了热,又用鸡块、口蘑、松子等加了稍许的糖汁熬成浓汤。 镯儿心中记着大师傅的话,做饭要讲究漂亮。 于是凝神思索了一下,用小刀在豆腐上轻轻划开十字花刀,把汤汁全数淋在豆腐上后复又隔水又蒸了一次,最后用刀刻了个小花摆在豆腐正中。看起来倒也还真像个那么回事儿。 一时间后厨内便闻到了好浓郁的豆子与肉汤的香气,这道菜并不费什么功夫,只一盏茶的功夫,大家便已经做好。 大师傅先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儿,镯儿也跟着张望了一下众人所作。 胡二果然是个十分细致的人,他所做的八宝豆腐在外围被放了一圈儿切的整整齐齐的鸡肉小块儿,每隔一个小块儿上还放了刻成的精致小花,琥珀色浓汤顺着洁白的豆腐流下,真的十分好看。 镯儿记着大师傅前些日子还曾提点过他做饭不可太慢,他也的确努力练习过了,这会儿也只是比众人稍微慢了一些而已。 镯儿把自己所作与胡二相比了一下,原本看着还算貌美的豆腐一时间逊色了不少。 大师傅看了一圈儿下来,便叫众人互相分吃一下试试,镯儿用小刀把自己的豆腐切成小块儿,递给众人去吃。 新哥最会凑热闹,明明没他的事儿,却偏偏第一个上前来,用筷子颤巍巍的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口中,镯儿看着新哥抿了两口,神色认真,不由得也被带的认真起来:“怎么样?” 新哥皱眉摇了摇头,镯儿突然有些丧气,没精打采的刚要垂下头。 就听新哥道:“逗你的!十分好吃!” 镯儿讶异抬头,新哥用手捂着嘴:“不骗你,曲灼,真的好吃!” 镯儿顿时开心起来,也找了双筷子夹了一小块儿豆腐送入口中,豆腐口感温热,滑嫩似脂,鲜甜的汤汁也许是经过二次蒸焖,与豆腐融的很合,这一口豆腐不需多嚼便滑下了肚。 余下的口蘑与鸡肉软嫩的留在口中,也只需要轻轻一抿便化作了泥。 胡二也端了自己所做的八宝豆腐过来,示意镯儿与他互换着吃,他率先挑了一筷镯儿所做的豆腐,镯儿也不客气,夹了一大筷胡二所作送到口中。 他所用的汤汁并没镯儿的鲜,也许是因为没有再蒸一次,豆腐外皮处也没将老去的部分切除,所以并不十分滑嫩,虽然也不难吃,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虽然作为卖相十分好看,但口感相比镯儿所做到底是差上了一些。 胡二吃了镯儿所做的豆腐后便沉默不语,镯儿也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师傅已经又绕了一圈下来,走近二人:“你二人尝的怎么样?” 镯儿低头不语,胡二咬了咬唇,不甘心的哼了一声:“的确是这丫头做得比我好吃。” 大师傅分别尝了尝二人所作,盯了一会儿镯儿,就在镯儿被看的头皮发麻时,大师傅挪开了目光:“你说的没错。” 镯儿余下的豆腐也被其他人拿去分吃了,有人挠着头:“怎么同样是做同一道菜,怎么你做得这么好吃?” 镯儿被夸有些害羞,但还是笑嘻嘻的告诉了众人自己是如何做这道菜,吃过了镯儿所作,余下的豆腐竟没人想再吃,便都堆放在桌子上。 大师傅道:“那明日派发会时就让曲灼做菜,可还有意见?” 胡二率先摇头:“没意见。”但又盯着镯儿:“下次可就不会是你了。” 镯儿嘻嘻一笑:“那你就下次超过我。” *** 第二日的派发会时,大师傅首先做的一件事便是把众人昨晚剩下的那些还未吃过的八宝豆腐重新热了热,然后交给小二让他们端出到外面,几经来回下来,小二朝着大师傅抱怨:“外面都在说,今天怎么这么多豆腐?嘴里淡的不行。” 镯儿偷笑,众人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次的派发会镯儿依照着知味楼的菜谱去做,这倒是比起需要自己想菜来的方便省事很多,大师傅还是有些不放心,在一旁提点着镯儿不要出错,镯儿按照大师傅所教乖乖去做,动作也称得上是行云流水。 大师傅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出言肯定:“不错,这次你可以不用再坐在小凳子上洗菜了。” 这无疑是对镯儿最大的肯定,镯儿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以后我也不会再回去洗菜了!” 第32章 掌柜的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要更加寒冷一些, 镯儿左一层右一层的套上衣服,把自己捂的圆滚滚的。 安晴拿口中热气呵着手,有些发哆嗦:“真是马上进到腊月了,越发冷的刺骨。” 白清凝走在一旁, 虽看起来比安晴好上一些,但白净的面上也有些被冻得发红, 更多了一抹俏色。 安晴回过头, 看了看镯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镯儿, 你的脸好红呀。” 镯儿正把自己缩在棉衣高高竖起的衣领中, 只露出半张脸在外, 一双眼照旧睁得大大的, 露在外面的脸蛋处皮肤已经红成了一团。白清凝侧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笑开:“镯儿好像年画上的娃娃。” 镯儿被她们讲的不好意思, 更把头埋到衣领中:“别再说啦。” 今天是三人难得的一道出来转转,屋中太冷, 甚至还没有外面暖和。 三人在街上信步闲逛, 正漫无目的的走着, 却见几人皱着眉向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走, 一边愤懑道:“吵死了!每天砸砸砸个不停,吵得人直头痛!” 这几人说的是镯儿上次在街上见到的那家已经在外面被蒙了布的小楼, 他们这段日子每天都在忙着装潢。每日里不停的运着木头、各种家居等物;里面锯木头、砸铆钉的声音只要路过便能听见, 已经持续了月余, 过路人听的烦躁, 有时候镯儿路过时也会觉得有些吵闹,也不怪这些人去说。 镯儿向着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好奇:“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改做什么,蒙着布从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安晴用手去暖自己的脸,笑呵呵的道:“总不能还是做酒楼吧!有咱们知味楼在,没脑子的才会再做酒楼呢。” *** 随着时间再过,也逐渐到了腊月十分,街上比往日还要多热闹了几分,那些不让在白日里出现的小摊也多了起来,此外也多了许多卖字画、干货、各色喜庆摆件的年货小摊。对此巡查的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让大家多赚些钱,如何回家团圆呢? 知味楼一早已经说过不会在春节时守店,也就是说众人在春节时可以回家过年。在这般热闹气氛的带动下,知味楼的众人也都有些心不在焉,镯儿每日里听他们讨论过年时要回家做什么,一想到再过几日就可以回了家陪着奶奶,心里也有些开始发飘了。 这日镯儿正在大师傅的指导下下厨做饭,却见有一小二推门进了来,把大师傅叫了过去,那小二对着大师傅低声说了些什么,镯儿明显能看到大师傅露出了个十足讶异的神色。 等小二走了,方婶问道:“什么事啊?” 大师傅歪了歪头:“掌柜的今天要来。” 方婶一惊,手中菜刀从手中掉落到案板,发出一声响来。方婶面色有些慌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说了什么时候来?” 众人也听见了这话,纷纷回头去看,大师傅皱着眉摇了摇头:“只说让咱们今天打烊后留下,好像是有话要说。” 方婶连连摇头叹气:“怎么也不和咱们提前说上一声!”说着对众人一招手:“出来几个人,赶紧把厨房里收拾一下,可别让掌柜的见到这般脏乱。” 不只是后厨,前厅与二楼也都是一片手忙脚乱的模样,耳边一下子哗了起来,镯儿出去打水的功夫,也能见到有许多小二手里拎了个抹布,东擦擦西擦擦,别说是打水的桶子都被擦得十分干净,就连一向没什么人愿意去打理的柴房都被用小布巾抹得看不见灰尘。 镯儿不知道这位掌柜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并不向其他店中的掌柜一般每日留在店里,镯儿偶尔听方婶讲过,他们这位知味楼的掌柜经常会要外出办事,十分忙碌的样子。 镯儿看着众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便下意识觉得这位掌柜一定是一个严厉又不好讲话的人。 待到打烊后,掌柜的已经来了,却并没有先来到厨房,而是在前厅与众位小二与温酒娘子们讲话。众人等待在后厨里,每个人都不讲话,只是呆呆的站着。 镯儿隐约能听到前厅传来的讲话与偶尔发出的哄笑声音,也许是那位掌柜正在说话,正发着呆的时候,新哥用手肘戳了戳镯儿,小声道:“我觉得有点发抖。” 镯儿侧头看了下新哥,他正靠着后面的桌子站着,面色的确有些发白,于是也小声回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新哥又抖了一下,面上是一副大义凛然,偏偏说出口中的话少了些气势:“我害怕。” 镯儿扑哧一笑,大师傅听见动静,一个眼神扫了过来,镯儿与新哥一缩脖子,不敢再讲话。 恰在此时,后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人悠哉迈步了进来。 方婶最先出声叫了那人:“掌柜的!” 镯儿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来人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外拢了一件带着白绒的披衣,长靴蹬在踝处。腰间垂了两块盈盈玉佩,随着走动微微摆动。那人皮肤苍白,五官浅淡,面上带了许多和气笑意,让人看得十分舒适,只是镯儿不太能分辨出来这人年龄,许是三十几岁,也可能要更大上一些。 这倒是和镯儿想象中那般严厉的人有些出入。 掌柜的抬起眸笑着将众人望了一圈儿,看过镯儿时挑了挑眉,将目光在镯儿身上定了几瞬的功夫。 这边儿已经有人热切的纷纷叫了起来:“掌柜的!许久不见!” 掌柜笑起来,有人向他搬了个椅子过去,掌柜的摇摇手,并未坐下:“我只是来浔州城办事,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又是一笑,将面转向了大师傅:“最近还好吧?” 大师傅点了点头,面上竟是从未见过的有些拘谨:“很好。” 掌柜的笑道:“我们知味楼今年又多了好多人,好事。” 目光一转,对上镯儿看过去的目光,似乎是在打趣:“今年还多了个小丫头。” 镯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冲着掌柜嘿嘿一笑后又伏了伏身。 大师傅见着镯儿这般反应,抿着唇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掌柜的,这女娃还算不错,我叫她跟着我学习做菜呢。” 掌柜点了点头,并未再问,而是转了话题与众人闲谈了几句,他为人温和,与众人说起话来毫无架子,镯儿觉得这位掌柜除却穿的十分华贵外,倒是十分像医馆里的郎中,或是教书先生——虽然镯儿并不曾亲眼见过教书先生。 掌柜似乎恍然记起了什么:“是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 众人向着掌柜看过去,掌柜道:“现在浔州城的知味楼已经做得十分好了,我心里想着,咱们再去其他地方开一间分铺。” 众人一时有喜有惊。 “开分铺!” “掌柜要去哪个城开?” “开了分铺,也要记得常回来看我们啊!” 掌柜听着纷纷议论,嘴角笑意渐浓:“现在我只是想想,还并未真正去做,但去开分铺这件事儿是我这两年一直想的。如今咱们在浔州城的基业也稳了,现在正是时候出去打拼了。” 众人面色各异,都有些拿捏不准掌柜的态度。掌柜的温和道:“我只是将我所想的与你们说出来,许多事情还需要再考虑。知味楼的厨子是最重要的一环,所以我才特意过来与你们说这些,要是咱们真想做大,往后还需要你们多多照应。” 众人顿时惶恐:“掌柜这是哪里的话!哪里需要和我们这般客气!” 掌柜又是一笑,面上露出了更多的神采出来:“这只是第一步,我心里想的是把知味楼真正的做大,往后你们每走到一处,都能见到咱们知味楼的招牌。” 镯儿安静的听着众人交谈,总觉得掌柜要做的这事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她在心中假想了一想,如果真的每走到一个地方,便能见到一处知味楼,这副景象,可真是……相当的气派。 掌柜的与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一转头却见到大师傅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样子,于是问道:“阿良老弟,可是有什么想法?” 镯儿这些新来的人还是第一次知道大师傅的名字,顿时一个个的睁大了眼睛,好奇的望过去,大师傅并没在意众人带笑的目光,兀自低头沉吟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掌柜的将目光转回到众人:“也快到腊月了,咱们都过个好年,你们的工钱我已经对账房说了,提前些发给你们,你们拿着去置办些年货。” 众人纷纷对掌柜道谢,新哥更是夸张,感动的眼圈红红,连连道掌柜是好人。 掌柜讲过话,也并没有其他的事了,也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后院处走去。 镯儿知道后院中有个被分隔出来小小庭院,里面有一间独立的小房。一般他们是不过去到那边的,方婶说过那是特意为掌柜的辟开的小院子,也不知道今天掌柜的会不会在这边住。 掌柜的走到一半,向着大师傅招了招手,大师傅跟了过去,二人一边讲话一边出了门。 新哥叹道:“咱们这位掌柜倒是很有志向呀!” 他本以为镯儿会附和,等了一等,却迟迟没有等到镯儿回应,低下头去看,只见镯儿正低着头,目光有些发直,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他拍了拍镯儿:“走什么神呢?” 镯儿被新哥一拍,猛的回过神来,淡眉皱着,分明是心里有疑虑的神色,却偏偏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第33章 糖葫芦 镯儿听方婶说, 掌柜只呆了一晚就走了,说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办。 不过,掌柜的虽只回来了一天,但他说的那些关于给大家发工钱的话却被大家记得牢牢实实, 账房十分迅速的算好了工钱,在掌柜走的第二天就将大家的工钱算好发了下来。 新来的众位学徒自然不能拿到完整的年给, 且一早就已经说过前一个季度不能拿到工钱, 但账房并没有特意为难,而是按着大家在知味楼呆够的时间折算了一下, 也发给了众人一两银子的过年钱。 虽说镯儿此前已经答应过大师傅半年不拿月前, 但还是被分到了半吊铜钱。 镯儿记着和大师傅的约定, 不敢伸手去接, 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大师傅,大师傅正巧也在看着镯儿动作, 见一副想拿又不敢拿的模样,竟有些觉得好笑。 大师傅想了想, 对着镯儿点了点头:“给你就拿着把。” 反倒是镯儿自己又犹豫了一会儿, 这才一脸郑重的将那钱收下。她向大师傅道谢道:“大师傅, 来年我一定更加努力干活!” 大师傅心不在焉的摆摆手, 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镯儿的这番保证当作了和其他人一样的一时冲动之言。 镯儿早上方才收了月钱, 晚间的时候就被安晴和白清凝拉着出了去, 说要在街上逛逛, 看看有什么小东西可以买, 过年的时候带回去给家里人。 镯儿也想着可以给奶奶、江向歌和自己其他的小姐妹买些在村中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回去,便欣然同意了。 才刚出了门,安晴神秘一笑,叫白清凝与镯儿二人等在这里,自己去叫个人过来。 镯儿去问安晴去叫谁,安晴神秘兮兮的笑,只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白清凝与镯儿等在原地,镯儿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浔州城时马车中坐的就是白清凝、安晴和若玉,于是问道:“清凝姐,你是和安晴在同一个镇中住着吗 ?” 白清凝却摇了摇头:“我就是浔州城本地的人,那天坐马车只是去小镇里探望一下亲戚。” 这倒是镯儿第一次听说,镯儿睁大了眼,白清凝又道:“不过我记着,安晴应该是那个小镇中的人。” 镯儿道:“原来是这样。” 镯儿倒也并不很在意白清凝与安晴到底来自哪里,但在镯儿的印象中,浔州城的百姓大部分都生活富足,都与“安居乐业”一词沾了点边儿。 就算是安晴在的那个小镇,也都是比镯儿所在小村富裕的多,镯儿恍然惊觉,自己原来竟然是三人中最为贫穷的一个。 安晴回来的很快,身后跟了一人。镯儿向安晴身后那人看过去,竟然是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的安晴的弟弟,若玉。 虽然同时在知味楼下做活,但是若玉通常是守前院,镯儿他们平时进出都是从后门,这么长的时间下来,除了那次镯儿出去传菜时遇到,竟然再从没有遇到过一次他。 镯儿见到是认识的人,有些开心的向若玉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若玉比起初见时似乎长了一些个子,这会儿见到镯儿与白清凝也过来客气的和二人打了招呼。安晴笑道:“咱们带他一个逛,没事吧?” 镯儿摇摇头,白清凝也道无妨。 近要黄昏时的街上是最为热闹的时刻,各种年货小摊带着吃食小摊摆着,字画年画的摊子旁边是卖山楂糕的、糖葫芦的摊子旁边的摊主在念诗揽客。也不管到底是什么种类,都混作一团,来街上闲逛的人也多,不论是卖或不买,见到有趣儿的玩意,都要凑上去看上一看。 白清凝饶有兴趣的拿起一旁的一个用瓷烧出来的鸟雀形状的小壶,那摊主立马去赞白清凝:“这位姑娘可真有眼光!这可是顶好的窑中烧出来的招财鸟!” 安晴扑哧一笑,凑了过去:“招财鸟?你倒是说说哪只鸟能招财?” 摊主瞪大了眼:“就是我这只啊!只需三十文带回家中摆着,天天财源滚滚来!” 镯儿正笑呵呵听着安晴与那摊主讲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若玉问道:“你打算买些什么?” 镯儿一愣,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若玉看了眼还在和摊主讨论那只招财鸟的安晴,挑了挑眉:“看样子他们还要一会儿,我们先去附近逛逛怎么样?” 镯儿下意识觉得不好,刚想否定,若玉却已经先一步转了身:“走吧。” 镯儿也不放心若玉单独一个人去逛,于是对安晴说明了情况,安晴露出了然神色,点了点头:“那等下我们去找你们。” 镯儿快走几步追上了若玉步伐,若玉放慢了一些脚步等着镯儿与他并肩,两人逛了一逛,镯儿暂时还没有见到什么让她觉得有些喜欢的东西。 若玉看着镯儿似乎有些无趣神色,问镯儿道:“要不要吃一些东西?” 镯儿摇摇头:“我不饿。” 若玉却仿佛没有听见镯儿的回答一般,兀自道:“那你等在这里,我去买些吃食给你。” 镯儿忙道不用,但若玉还是坚持着走开去为镯儿买东西。 镯儿十分头痛的拍了拍额头,又不敢乱跑怕与众人走散,只得乖乖等在远处。 她所站的地方后面也是一处小摊,摊子的台面上摆了许多圆球的物件儿,这处摊子与其他摊相比起来显得十分冷清,路过的人都只是随便扫上一眼便走开。 饶是这样,镯儿怕因为自己耽误了那摊主的生意,便朝着一旁让了让。因为干等着实在太过无趣,便低下头开始打量那摊上所摆的物件。 摊上所卖的东西似乎是什么摆件,都是圆球形状,但大小各不相同,因为圆球上被画上了各色色彩,并不能看出是什么材料做成。天色暗淡,镯儿看不太清楚,便稍微弯了弯腰去看。 还没看出个名堂,却听到一道声音:“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般的好眼光!” 镯儿被吓得一抖,抬起头来,对上了摊主赞许的目光。 镯儿指着摊上的球状物去问:“这卖的是什么呀?” 摊主道:“问得好!” 伸手一指:“这正是我依照祖传之法炼制的神球!”指着一个涂成红黄相间的球道:“这是长命百岁球!” 又指着另一个蓝绿色的小球:“这是儿孙有福球!” 镯儿听的眼花缭乱,那摊主又为镯儿介绍了其余的许多种类,什么貌美如花球、前程似锦球、仕途坦荡球…… 镯儿不疑有他,看着那摊上摆的许多球,感慨道:“一定很贵吧?” 摊主露出一副理所当然地表情出来:“当然很贵了!”又突然神秘兮兮的靠近了镯儿:“不过看你十分识货,我可以给你算的便宜一些。” 就算他给自己便宜一些,估计也是镯儿买不起的价格,镯儿连忙摇手:“不不……不用了。” 那摊主指了指摊上那些较为小巧的球:“这些小的,算你二十文一个,三十文两个。” 镯儿向外迈出的步子一下有些顿住,已经向外转了一般的身体也慢慢向着摊主转了回去。 若玉为镯儿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在远处找到了镯儿,见到镯儿正向着胸襟处揣什么东西样子,便出声问道:“你做什么呢?” 镯儿一惊,连忙将胸襟处细细捂好:“没什么,没什么。” 若玉将手里那串儿糖葫芦递给镯儿,镯儿有些不太好意思,道谢了好几次,这才在若玉的催促下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镯儿心中惦记着安晴与白清凝,劝说了若玉二人一道回去找她们,若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转身带着镯儿向方才安晴她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镯儿走在若玉身后,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红红圆圆的模样,十分可爱。 糖葫芦外面的糖稀被熬的澄黄,附在圆圆的大颗的红山楂上。镯儿咬了一颗山楂下来,外面的糖因为天气很凉,已经被冻的有些发硬,一口咬下去甜甜脆脆的。 山楂并不涩口,却也并不十分甜,而是酸味十足;嚼了一口,顿时口中生津。 安晴和白清凝二人也许是边走边逛,并未走得太远,也好在这条街都是笔直,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二人寻到了。 安晴一眼见到了镯儿手中举着的东西,对着若玉眨了眨眼:“怎么只有镯儿有糖葫芦吃?” 若玉无奈的笑道:“那我再去买。” 镯儿跟着安晴二人一边走一边逛,镯儿本以为这趟只是陪着她们二人随意看看,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但这一路下来,竟然是镯儿手中提了最多的东西。 镯儿自己倒是没有买什么,而是挑选了一些能够用上的年货干果,又给奶奶挑选了一些东西。奶奶棉服还是好几年前打的,镯儿照着奶奶的身量给奶奶选了一套已经打好的棉衣,又给奶奶挑了个小褂子,虽然价格并不十分便宜,但想到这些是为奶奶买的,镯儿连一丝心疼都没感到。 第34章 春假 甫一进到腊月, 知味楼的生意蓦然冷清了许多,毕竟腊月一到,家里也要有些烟火气息,能不在外吃, 就不在外吃了。镯儿等人乐得清闲,每天混混日子, 很快的就就到了春假的时间。 假前一天的时候, 楼内都是欢天喜的气氛,镯儿帮着方婶打扫了最后一次厨房, 郑重与楼内众位道了别, 提前给众位拜了个早年。 方婶伸手拍了拍镯儿肩膀:“回去过个好年。” 镯儿嘴甜的回方婶道:“婶子你也是!” 又转头也向着大师傅笑道:“大师傅也过个好年!” 大师傅神色很放松, 点了点头:“你们都是。” 镯儿在住处并没有置办多少东西, 挑拣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又将买来的那些小年货也都放到行李里打包好, 就要赶着回家。 不同于镯儿的急切,安晴说她要和若玉在在浔州城里好好转转, 镯儿本想着能和安晴一道搭车回去, 这下只得独自一个回去。 驿站里的小伙计还是之前接待镯儿那位, 倒也认识了镯儿。镯儿向他交了过路费, 又和这小伙计攀谈了几句,小伙计得知了镯儿是在知味楼做活, 此时是准备回家过年, 对着镯儿露出了一丝羡慕神色:“你们知味楼果然十分财大气粗, 哪里像我们, 过年过节也不得休息。” 小伙计旁边一位朝他指了指里面:“你再大声些,让掌柜听见。” 小伙计嘿嘿一笑,一缩脖子,不再提了。 等着时间到了,镯儿便坐上了马车,先是在车上昏昏欲睡了大半日,再下了车在泥泞小路上走了半日,一番折腾下来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离家愈近,镯儿步伐愈急,想着等下便要见到许久不见的奶奶,心里又是开心又是着急。 总算到了家门口,村中的人都没什么白日锁门的习惯,镯儿伸手一推门便开了,镯儿走了两步再想推开房门时,却听着房间内有隐约说话的声音。 镯儿歪了歪头,想着大概是邻里来探望奶奶,不曾多想,就已将门推开。 门刚一推开,镯儿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镯儿一边道歉一边抬头去看,随后惊喜叫道:“月芽儿!” 月芽见到镯儿,一喜:“镯儿,你回来了!” 里屋的奶奶了听到动静,出声叫了镯儿一句,刚出了一声便沙哑的咳嗽起来,镯儿连忙跑进屋里,月芽也跟着镯儿重新进了去。 镯儿许久不曾见过奶奶,隔了这么久时间,倒是更能看出来奶奶的变化,比起镯儿临走时更瘦了一些,面色也有些暗沉。 奶奶见到镯儿回来,立刻笑了起来:“镯儿回来了。” 镯儿不知为何眼圈有些发酸,点了点头:“嗯!” 奶奶伸出手:“过来奶奶看看。” 镯儿连忙走到床边,握住奶奶的手:“奶奶,身体还好吧?” 奶奶向上撑了撑身子,笑着看向站在门口的月芽:“有这丫头在,把我照顾的好得很。” 镯儿回过头去看月芽,月芽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奶奶和我还客气什么?”又转向镯儿:“奶奶天天和我念叨你呢,你可算是回来了,奶奶想你想得不行呢。” 又冲奶奶眨了眨眼睛,玩笑道:“奶奶,这下镯儿回来了,我就暂时先不过来了,正好过年这几天我爹娘应该不会让我向外跑。” 听着月芽的意思,好像是总过来一样。 奶奶点了点头,月芽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也不耽误你们谈话。” 奶奶连忙伸手去拍镯儿,示意镯儿去送一送月芽,镯儿会意,站起身一路将月芽送了出去。 月芽站定在大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镯儿:“镯儿,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镯儿不解:“哪里不一样了?” 月芽歪着头想了半天:“看起来好像长大了一些。” 镯儿扑哧一笑:“难不成我还能越长越小。” 月芽被逗笑:“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又松了口气:“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还要犹豫要怎么告诉奶奶我这段时间没办法过来呢。” 镯儿问道:“你是总过来吗?” 她与月芽虽然是朋友,但总归并不算太熟悉,却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月芽过来探望奶奶,镯儿感激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些不解。 月芽也知道镯儿在疑惑什么:“是二江在你走后找到了我,对我说你去城里做活了,他也有事要忙,就来我家找我,说让我替你多照顾照顾奶奶。”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他还一本正经地说要给我开工钱呢!” 镯儿惊讶的微张着嘴,安晴道:“我当然不能要他的工钱,正好我在家也没事,就过来陪奶奶说说话,也挺好的。” 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镯儿气道:“这个江向歌,好会乱来!” 又连忙对着月芽好一通道谢,月芽摆了摆手:“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我今天就先回家了,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镯儿嗯嗯答应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个细细又秀气的头钗出来,正是她在城中买回来想要分给小姐妹们的。 月芽也没客气,十分喜欢地收下,见着时间实在已经不早,来不及多寒暄,便朝镯儿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镯儿回了屋子,奶奶正靠在床头等着镯儿,镯儿蹦跳过去到了奶奶身边:“奶奶想不想我?” 奶奶还未说话,先咳嗽了两声。镯儿连忙给奶奶顺了顺气,想到了什么,手在胸襟处一摸,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球出来。 奶奶问道:“这是什么?” 镯儿神秘兮兮一笑,将那小球摆在奶奶枕头旁边:“这是长命百岁球。” 奶奶不懂镯儿所说,镯儿便将那摊主与镯儿所说的什么神球一事说与奶奶听了,她讲得绘声绘色,奶奶有些稀罕的摸了摸那圆球:“噢,是个这个么好的东西。” 镯儿用力点了点头:“嗯,所以奶奶你的病一定马上就好了!” 奶奶抬起手揉了揉镯儿脸蛋:“饿了吗?吃没吃饭?” 镯儿摇了摇头:“我不饿。”见到奶奶隐约有些疲惫之色,便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奶奶身边。 镯儿面朝着奶奶躺下,奶奶道:“转过去。” 奶奶从镯儿小时就一直不让镯儿面对着自己睡,因为奶奶身体不好,怕传了病气给镯儿。 虽然镯儿并不太能理解其中缘由,但也习惯了奶奶这般要求,于是乖乖噢了一声,将身体背对着奶奶转了过去。 镯儿难得的有些睡不着,便给奶奶讲了许多自己在知味楼时遇见的好玩事情,派发会、寿宴,又给奶奶讲自己在知味楼遇见的那些人:严格的大师傅、会写字的新哥和白清凝、热情可爱的安晴…… 讲着讲着镯儿自己倒是率先困了,便收住了话,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准备睡了。 虽然家里比起在浔州城的住处要更加阴冷上了几分,还要与奶奶共睡一床,且被褥也没有镯儿在知味楼的温暖柔软,但镯儿却觉得,在家里,要比在知味楼更要安心上一分。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镯儿感觉到奶奶伸手过来给她拉了拉被子,又用有些粗糙的手指摸了摸镯儿的脸颊。 *** 镯儿翌日一早起来,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镯儿的错觉,总觉得家里要比浔州城更加了冷上了几分。 镯儿家中并没有什么吃食,只有些粗面粉一类。镯儿便为奶奶擀面煮了一碗软软的面皮,等奶奶喝完面皮,又拿出几颗药丸递给奶奶,看着奶奶吃下。 奶奶往往都是早晚时间咳嗽的厉害,这会儿正捂着嘴咳得仿佛要背过气去,每每吃了药,咳嗽便会暂时地轻上一些,见着奶奶好转了一些,镯儿这才放心了一点儿。 奶奶躺在床上看着镯儿在家里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出声问道:“怎么了?” 镯儿支吾了一下:“我想去……找一下二江。” 奶奶闻言笑开:“家里也没什么事,你想去就去吧。” 镯儿虽说之前也是想找便找了,但今天却觉得就这么直接过去不太好,心里别别扭扭的,想了想,拿了一些在城里买的干果包好,这才一路去到了江向歌家。 镯儿抄了近路,来得很快,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就被人打开了,是江向歌的母亲江余氏来应的门。 江余氏见到镯儿,站在门口,也没有给镯儿让进去的意思:“你从城里回来了?” 镯儿点了点头,江余氏低下头见到镯儿手中拿了个什么东西,伸手指了指:“这是什么?” 镯儿连忙把手中的干果递给江余氏:“这是我给婶婶你们带的干果。” 江余氏也不客气,收下了镯儿递过来的干果,又站在门口与镯儿面面相觑了很久,这才生硬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镯儿挠了挠头,倒也没听出来江余氏口中赶客之意:“婶婶,江向歌呢?我来找他。” 江余氏听见了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脸蓦然冷了一度,面色十分难看,张口便是二字。 “死了!” 第35章 (捉虫)35.名字 镯儿一惊, 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伸手揪住江余氏衣袖:“你说什么?” 江余氏一个没留神,险些被镯儿拽出一个踉跄,她站稳了身形, 阴沉着脸色:“那小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回来过了!他倒还不如死了!” 镯儿听出了江余氏其实是在埋怨,并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般……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对江余氏的话语感到一些不快, 但还是礼貌地对着江余氏露出了一个笑脸出来,好奇问道:“那他去哪里了?” 江余氏冷着脸, 她本来不想回答, 但偏偏对上了镯儿一脸认真的看过来的目光, 又想到了如镯儿这般实心眼, 如果不告诉她,还不知道要与这丫头纠缠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听旁人说是去城里跟人赚钱了。” 镯儿听得一头雾水,城里?赚钱?江向歌跟谁? 再详细些的, 江余氏也并不知情, 也不想与镯儿细说, 只朝着镯儿摆了摆手。江向歌既然不在, 镯儿也不太愿意与江余氏大小瞪小眼的自讨没趣儿,便向江母告了辞。 镯儿走了几步, 都要走远了, 身后江母却突然叫住镯儿, 面色生硬, 但说出来的却是:“大江还总和我念叨你,等过两天大江从城里回来了,你多来我家里转转。” 镯儿想到大江曾对自己求亲一事,一时面色有些怪异,且江余氏的邀请也并不十分诚心,但是镯儿不愿拂了她的面子,只先嗯嗯答应了下来。 回了家,镯儿趴在奶奶床边问:“奶奶,这段时间家里还有人来讨债吗?” 奶奶露出了一些笑模样出来:“这段日子安生得很,你爹还托人带了话,说在镇子上找了个活做,到年底能赚上几个钱回家过年。” 镯儿一喜,想不到自己这老爹还有这般正经的一天,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十足的好事。 镯儿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奶奶,你知道江向歌去哪里了?” 奶奶摇了摇头,似乎带了些埋怨和开玩笑的意思:“你一走二江也不来玩了,这段时间我没见过他了。” 镯儿疑惑的歪了歪头,还不等她猜出来个所以然,就听见外面大门又被打开的声音,一道声音喊道:“我听见说话动静,是不是镯儿丫头回来了?” 镯儿一听,连忙出去迎接:“陆爷爷!” 陆爷爷笑呵呵的打量了一下镯儿,把手里拎着的一只已经杀好的半大小鸡递给镯儿:“好久没见到镯儿了,长成大丫头了。” 镯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过陆爷爷带来的小鸡放进厨房,陆爷爷顺门熟路的进了屋子,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奶奶床边:“老妹子,身体怎么样?” 镯儿乖巧的坐在一旁听着奶奶和陆爷爷闲聊,本来是陆爷爷和奶奶正说着口水话,陆爷爷却突然把话题引到了镯儿身上:“镯儿,爷爷好久都没吃到你做的豆腐了。” 陆爷爷露出怀念的神情出来:“老头子就喜欢吃镯儿丫头做的豆腐,不稀软,又有嚼头,香的很。” 镯儿没想到陆爷爷还在惦记着自己所做的豆腐,正被夸得有些骄傲时,陆爷爷问道:“你这会儿还能再做豆腐吗?爷爷买上个五六块放回家里存着。” 镯儿扑哧一笑后便是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可是家里没有黄豆了,做不成。” 陆爷爷露出了一副失望神色,倒也没有强求,但看神色终究是有些惋惜。反倒是说二觉得有些愧疚,好在陆爷爷只是呆了一呆,和奶奶说了会儿家常便走了,并没有再提想吃豆腐一事。 虽说镯儿回了家,但并不轻松,甚至都没有几刻钟是闲下来的。第二日镯儿得了空,拿着小抹布四处擦着,总觉得角落里攒了很多灰,镯儿快速将屋子里擦上了一遍,这才觉得干净了不少。 这会儿又拿盆子接了水,去院子中了洒一洒去去灰,一转头,见到那简陋的小棚中一双小眼正盯着自己。 镯儿扑哧一笑,过去摸了摸自家毛驴的头,毛驴虽说不上灵性,倒也跟着镯儿的动作抬起头在镯儿手上蹭了蹭。 天气太冷,镯儿不敢直接用水去洗毛驴,便拿了一把硬毛刷子替毛驴刷了刷毛。 江向歌在心中说的不假,毛驴的确很好,也许是因为不用每天磨豆子,毛驴闲了下来,倒是长了许多肉。镯儿摸着肉肉的毛驴肚子,想着昨天时陆爷爷说过想念自己所做的豆腐,一时间心里有些犹豫。 镯儿正一手托着腮思考着,突然听到身后有轻轻走动的声音,在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镯儿刚想回过头去,却突然被人用手蒙上了眼。 尽管那人的一双手很暖,松松的覆在镯儿眼上,但镯儿还是吓得猛地抖了一抖。 于是来人连忙把手松开:“别怕别怕,是我。” 镯儿猛地回过身,面前站的那人笑眯眯的低头看着镯儿,不是江向歌又是谁。 江向歌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镯儿头顶:“别怕。” 镯儿自然又惊又喜,顺势扯住江向歌袖子:“你去哪里了?” 江向歌笑道:“什么去哪里了?” 镯儿道:“婶婶说你这段日子都没有回家过,我奶奶也说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到过你,你不在家,到底去哪里了?” 江向歌慢吞吞的眨了眨眼:“嗯?” 镯儿并不理会江向歌的糊弄装傻,只是抬头紧紧盯着江向歌并不说话。江向歌被镯儿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歪了头别过眼神:“真是怕了你了,我是去城里有些事情要做,这才没有回家。” 镯儿追问道:“什么事情?” 江向歌含糊道:“嗯,只是和一个掌柜谈一些事情,谈的日子久了一些,再在城里逛了几天,一时间玩的忘记了时间。” 镯儿看着江向歌双眼:“真的?” 江向歌也回望了镯儿,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镯儿被江向歌这般含糊的回答弄得有些发怒,江向歌却赶在镯儿出声前收住了话头,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摸了摸毛驴:“好久不见。” 毛驴照旧按着方才蹭镯儿的那般方式用脸蹭了蹭江向歌,江向歌一边摸着毛驴一边回过头冲着镯儿挑了挑眉:“你这次可以在家住几日?” 镯儿确没回话,直直看了一会儿江向歌,江向歌好像变了样子,以往时虽然说不上壮实,但也算结实;但这会儿江向歌虽然穿了棉衣,却能明显看出来瘦了很多,似乎也有些变白了,举手投足之间的模样也有些变得不一样。 镯儿呆楞的看着江向歌伸手摸毛驴,手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指尖从毛驴面上轻轻抚过,镯儿竟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儿好看。 江向歌见镯儿发愣,无奈的伸手弹了一下镯儿额头:“想什么呢?” 镯儿用捂住额头:“没……没什么。” 江向歌道:“外面冷,进屋吧,我去看看奶奶。” 镯儿点了点头,跟着江向歌一道进了屋里,奶奶已经听到动静,看到是江向歌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来,明显十分高兴,但还是先取笑了他一句:“我们镯儿不回来,就不见你过来瞧瞧,还是我们镯儿的面子大。” 江向歌轻车熟路的坐到奶奶床铺边上,还为奶奶将被子又盖了盖:“奶奶这是哪里的话?我是前段时间去了外面有事要做,这下刚回来就来看奶奶了。不然我要是没什么事,还不是天天往这里跑,让奶奶见我的脸见到烦。” 他用几句话就将奶奶逗的笑呵呵的,镯儿看着江向歌与奶奶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见到江向歌朝着自己看过来,便冲他扮了个丑丑的鬼脸,江向歌不懂镯儿意思,反而被镯儿的表情逗的险些笑出声来。 江向歌没有呆太久时间,只说他娘还有事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奶奶点了点头,对着镯儿示意了一下,镯儿便知道奶奶这是让自己去送一送。随着江向歌一道出了门,江向歌却还站在院子里停步不走,镯儿问道:“怎么了?” 江向歌皱起眉,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但还是轻轻笑了:“我总觉得我还没与你说上什么话。我与你说的话还没我与奶奶说的话多呢。” 镯儿瞬间不悦,轻哼:“就是啊,我和奶奶说的话也没你和奶奶说的多,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孙儿呢!” 江向歌在沉默了一瞬后突然笑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镯儿,你可真是……” 他伸手拽着镯儿来到墙角,镯儿不懂他这般神秘兮兮是要作何,江向歌凑近了镯儿:“你没听懂吗?我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镯儿懵懂点了点头:“好啊,说什么?” 江向歌露出一副被怄的不行的模样,伸手点了点镯儿额头:“我看你的模样倒是长大了一些,怎么内里一点儿都没长大?” 江向歌又凑近了一些:“罢了。镯儿,我只问你,这几月中可曾有想起过我?” 镯儿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她当然很思念江向歌,她思念着这小村中的一切,奶奶、陆爷爷、甚至是毛驴和凶凶的江余氏,镯儿都想的不行。 于是镯儿点了点头,江向歌却似乎不怎么满意的模样,轻笑:“我若此时问的再细一些,便一定会知道,我俩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对着镯儿道:“我这就回去了,你也回屋子去吧。” 镯儿点了点头,但江向歌才走出去几步,就被镯儿出声叫住,江向歌回头看着镯儿,镯儿急急道:“你等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 镯儿说着便快步跑回了屋里,不一会儿又双手捧了个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她跑近江向歌,将握在手中的物件递给江向歌去看。 江向歌仔细看了看镯儿掌中之物,迟疑道:“这是……球?” 镯儿用力点了点头:“这叫平安无事球,是我在浔州城里买的神球,奶奶还有一个长命百岁球,正好你与奶奶一人一个。” 江向歌将镯儿手中小球接了过去,这小球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无非是个空心的木球外面一层被画了许多颜色。 江向歌将球揣进怀中:“谢谢镯儿。” 镯儿嘿嘿一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用客气。” 江向歌拍了拍胸口:“我一定随身带着,这会儿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镯儿嗯嗯点头,江向歌这才转身走了。 镯儿回了屋子,奶奶正望着自己眯起眼睛笑,镯儿问道:“奶奶,你在笑什么?” 奶奶咳了两声:“你和二江都好好的,奶奶就开心。” *** 镯儿琢磨了一夜,第二日便早早起来了。 先去粮铺那里买了些黄豆,又给驴子上了缰绳,驴子许久没有干过活,被上了绳子,倒有些不愿意起来。镯儿用手拍着毛驴后背督促它:“不许偷懒,我帮你一起磨。” 还是照着原来那般,与驴子一起推了磨,将豆渣与豆汁分开,给豆汁上了石膏水,最后闷上锅盖。镯儿虽然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豆腐,但动作却丝毫不见生疏,毕竟在这之前已经做过好几年的豆腐了。再稍微等了一等,镯儿还是照着往常那般先舀出来一勺嫩嫩的豆腐脑,再将剩下的豆腐块压平切好,放在已经洗刷干净的板子上,最后将豆腐与豆浆一道搬到了小推车上。 镯儿将豆腐脑按照奶奶喜欢的口味调好,给奶奶送了过去,就推着车出了门,走了一会儿,就见一人正向着自己迎了过来,镯儿笑着与他打招呼:“二江。” 江向歌不解:“怎么不好好歇上几日,又做起豆腐卖了?” 镯儿笑道:“不是卖的,是送的。” 江向歌听着镯儿说了陆爷爷是如何对她所做的豆腐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笑道:“于是你就起了个大早,为这些喜欢吃的人做了豆腐?” 镯儿开心的点点头,江向歌笑着点点头:“这事倒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便和镯儿挨家挨户的把豆腐与豆汁送给了那些以往常买的人去。有些人一大早被敲门叫起本还有些不耐,但一见到是镯儿便消了气,镯儿再把豆腐拿出来送给众人吃,众人纷纷感动的不行,尤其是陆爷爷,直捂着胸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剩下了一块儿豆腐,镯儿却不再送了,而是决定回家。 江向歌替镯儿推着车子,镯儿伸手指了指板子上孤零零的那块儿豆腐:“二江,这是留给你的,你拿回去家里吃吧。” 江向歌点了点头,却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二江好难听。” 镯儿扑哧一笑:“那里难听了?哪有人嫌弃自己的名字的。” 江向歌对镯儿挑了挑眉:“我的名字不是二江。” 镯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江向歌,江向歌与镯儿并肩走着,道:“镯儿,你叫声我的名字听听。” 镯儿觉得有趣,于是乖乖叫了一声:“江向歌。” 江向歌却摇了摇头:“不对。” 镯儿思索了一下,难得的有些开窍:“莫非你是想让我叫你向歌?” 江向歌点了点头:“还从未有人直呼我名字后面二字,现在我十分想被这么叫。镯儿你就当我听个新鲜,叫一句来听听。” 镯儿笑道:“这有何难?”说着张口便要唤,但真正到了口边儿,竟然就这么被难住了。镯儿张着口,却扭捏着叫不出来。 镯儿用“二江”或“江向歌”这两个名字混叫了他许多年,这时突然要径直叫他的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另外,镯儿竟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镯儿看着江向歌期盼的目光,不好意思让江向歌的期许落了空,低垂下了头不去看江向歌,从口中发出仿若蚊鸣一般细小的声音:“……向歌。” 甫一出口,竟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她低着头等着江向歌的反应,谁知江向歌也久久没有讲话,他只是静静跟在镯儿身边走着,一时间镯儿能听到的声音就知道推车压过路面的声音。 镯儿等的不耐,心里有些毛毛躁躁的感觉,便抬起头想要看看江向歌到底在做什么。 江向歌并没有在看着镯儿,反而是将头别的很开,是很刻意的不去看镯儿,好像是突然对着路边的光秃秃的景色有了十足的兴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很冷,耳根已经十分红了。 镯儿用手肘碰了碰江向歌:“你干嘛不理我?是你先让我叫你的名字听听的。” 江向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后颈:“我本是想逗你玩一玩儿,却把自己绕进去了。” 镯儿笑开:“你在说什么文绉绉的话?你绕到哪里去了?” 江向歌抿了抿唇,露出了一副认真的神态为镯儿解释道:“也许是因为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所以我突然被镯儿你这么一叫,倒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镯儿听的云里雾里,但江向歌最后一句她可是听的分明,于是坏笑起来:“噢,原来你是羞了。”说着用手指刮了刮自己脸颊:“羞羞。” 江向歌又为镯儿仔细地解释了几句,但镯儿却听不进去,只抓着他发羞一事说话,江向歌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定了脚步。 镯儿也知道自己笑得有些过分,她怕江向歌生气,于是连忙去拽江向歌袖子,乖乖地认错:“我不取笑你了,你别生气。” 江向歌反手轻轻握住镯儿手腕,弯下腰来,镯儿大惊失色,连忙半开玩笑地轻声喊道:“做什么!不要打我!” 江向歌没理镯儿的吵闹,而是正视着镯儿的眼,突然开口唤道:“曲灼。” 他叫出口的这二字嗓音亦是同镯儿叫他一般,十分轻轻,甚至还带了一丝的颤。 这二字不同于江向歌平时讲话所用的声线,本就清透的嗓音更带了一丝软绵,沙沙哑哑的,镯儿的心猛地乱跳了两下。 镯儿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脸唰地热了起来。 镯儿连忙用手捂住脸,躲开江向歌的目光,她的名字被已经很多人叫过,大师傅、新哥、胡二,还有知味楼内其他许多人也交过,自己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不好意思。 江向歌耳根也又更红了两分,却偏偏摆出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出来:“看吧,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镯儿依旧把脸埋在掌中,含糊的应了两下。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一会儿,江向歌将镯儿送到了家,镯儿为他将那块儿豆腐装好,江向歌接过去:“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带你去咱们村子的前面转一转,他们好像已经在置办乡摊了。” 镯儿有些不敢看江向歌,低着头嗯嗯两声,江向歌似乎又被逗笑了,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便走了。 镯儿进了屋子,还在用手捂着脸。 奶奶向镯儿看了过来,露出了有些心疼神色:“快进来暖和暖和,脸都冻红了。” 镯儿朝着奶奶跑过去,将头埋在奶奶怀中,奶奶为镯儿顺了顺头发,呵呵笑道:“多大的孩子了,还要撒娇。”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镯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何会对江向歌有了那般的感觉, 最后还是将这归为二人已经许久不见,可能乍一见面,有些生疏的原因。 待到第二日江向歌再来找镯儿出去时,镯儿果然已经再没昨日那种别扭的感觉。 江向歌也已经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 中午的时候他慢悠悠的踱步过来串门,刚一和镯儿打了个照面, 就把手里握了一路的鸡蛋塞到了镯儿手中:“今天想吃鸡蛋。” 镯儿不肯接鸡蛋, 插着腰看着江向歌,被江向歌这副自然而然的神态逗的直笑:“你怎么这么不见外?” 江向歌伸手轻轻扯了扯镯儿套在最外面的小花棉衣的领子:“你这丫头, 你现在穿的这件衣服还是我亲手挑给你的, 怎么没见我说你见外?” 镯儿所穿的的确是江向歌拖那位老者给她带过来的衣服, 眨了眨眼, 吃吃笑了两下,接过江向歌手里的几颗鸡蛋:“你想吃什么样的蛋?” 江向歌一边儿进屋子准备去找奶奶讲话, 一边对镯儿挑了眉笑道:“你不是在做知味楼的小厨娘吗?莫非连鸡蛋都不会做?” 镯儿因为手里有鸡蛋,不能伸手去捶打江向歌, 于是冲着江向歌瞪了瞪眼睛。最终还是转身去到了厨房。 厨房里还有昨天陆爷爷来过送的一只小鸡, 镯儿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心里有了主意。 镯儿将那只小鸡又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 用刀背刮着去了去鸡皮上的碎毛,又把鸡肉切成许多大小均匀的小块儿。 江向歌这时进了来, 应该是已经和奶奶打过了招呼:“我帮你做?” 镯儿也不客套, 叫江向歌院子里捡些柴火生了火, 生了火, 又叫他打了几个搅匀。自己则是将鸡块儿装到碗中,倒入料酒、酱油与盐巴去腌渍。 趁着锅还没热,镯儿将已经渍成发褐色的鸡肉块儿倒进江向歌所搅拌的蛋液,再次拌匀后,又取出了前日做豆腐时磨剩出来的豆渣。 将发黏的鸡块儿在豆渣里滚了一圈儿,鸡块儿便被一层豆黄所裹住了,圆溜溜的一个,看着倒可爱。 江向歌这时已经帮不上什么忙,站在一旁瞧着镯儿去做这些动作,瞬也不瞬。 镯儿将菜油倒入锅中去热,等着油冒烟儿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江向歌,见到江向歌正直直看着自己:“很快的,马上就好。” 江向歌笑着点了点头。 镯儿见到锅中油上已经慢慢升起一缕白烟,便用将鸡块儿全数倒入锅中去炸。镯儿用长筷扒拉着锅中小块儿,听着锅中的油发出噼啪的响声,再稍微过了一会儿,就已经能闻到喷香的炸鸡块儿味道。 镯儿顾忌着奶奶牙口不好,趁着肉炸的正嫩的时候将肉块都捞了出来,装在盘子里递给江向歌,叫江向歌端进屋里。 这边儿镯儿趁着油热,将鸡蛋在锅沿磕碎后落到油中去煎,在蛋清将要泛白时倒入些请水进去让蛋保持鲜嫩,最后在要出锅时浇上糖汁醋汁。 镯儿再如法炮制了剩下的几枚鸡蛋,最后借着锅中剩下的油炒了炒葱蒜末,撒于其上。 主食便用镯儿昨晚便做好的豆渣窝窝头,镯儿将窝头蒸的热气腾腾,与鸡蛋一起端进了房内。 江向歌已经将桌子支开,和镯儿一道把菜摆好。奶奶看到江向歌在家里吃饭,一个高兴,说什么也不想再躺在床上吃了,镯儿便过去将奶奶搀起。 奶奶已经穿上了镯儿为她买的小褂子,见到江向歌正看着,用手摸了摸身上滑溜溜的褂子不料,像小孩一般向江向歌炫耀道:“镯儿在城里赚了钱给我买的。” 江向歌帮着奶奶摆好了凳子,附和道:“这件衣裳漂亮的很。” 奶奶用手点了下江向歌肩膀:“你可知道享福吧。” 江向歌笑眯眯的:“我知道的。” 镯儿用手捂了捂额头,她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总是听不懂奶奶和江向歌讲话,就像刚刚一样,他们二人明明在说奶奶的新衣裳,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又把话题扯到了镯儿身上。 奶奶坐到座位上,看着桌上一个两个都是肉菜,笑着伸手点了下镯儿鼻子:“爱吃肉的丫头。” 镯儿嘿嘿一笑,三人一道落座,等到奶奶伸手拿了一个窝头,夹了一个煎蛋到碗中时,镯儿和江向歌这才动筷。 镯儿也夹了个煎鸡蛋过来,这道菜虽说是镯儿在知味楼跟一位师傅学的,但这煎蛋却并不在知味楼的食谱之上。 那位师傅做菜的讲究程度比起大师傅也不遑多让,知味楼众人的午餐虽然大半时间都是大师傅做的蛋炒饭,但偶尔也会有吃腻的时候。 那位师傅就借着大师傅用剩下的鸡蛋做出了这道菜分给众人换换口味,镯儿虽说只吃过一次,但还是对这个煎蛋的味道有些念念不忘,今天就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做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差不多的味道。 镯儿沿着有些发焦的蛋清直直咬了一大口下去,蛋清十分酥脆,蛋黄嫩的像豆腐一样,内里被镯儿特意做成半熟的程度,嫩黄的蛋液就顺着镯儿牙齿咬开的地方流了下来,凑上去吸了一口,鲜鲜的蛋液就被嗦到了口里。 镯儿一下嚼了一大口,虽说煎蛋过了油,但因为加了糖醋汁的原因,一点都不油腻。 江向歌带来的这蛋是村里散养下出来的土鸡蛋,村里的鸡鸭等都不困着,不像是在城的宅里没有多大的地方。都是开着门让他们乱跑,反正这些鸡鸭鹅的都聪明的很,也不怕丢,一到了晚上,还会排成队地再回到自家的窝中睡下。 镯儿尝着这煎蛋的味道并没有记忆中那般醇厚,但胜在了十分新鲜。 奶奶吃了一口鸡蛋后连赞好吃。江向歌闻言也夹了一个蛋,吃了一口后又伸手要拿窝头,这倒是让等着夸奖的镯儿有些失落。镯儿问江向歌:“你吵着要吃的蛋,好吃吗?” 江向歌点点头:“十分好吃。” 镯儿只因这一句复又开怀起来,伸手又夹了一块炸鸡肉,鸡肉十分亦软嫩好咬,肉质呈丝状相连,外皮的豆渣给鸡肉带了许多清香,镯儿一口下去,吃的笑眯眯的。 奶奶饶是不太能多吃,也比往常多吃了一些。 镯儿这几个月倒是在知味楼多出了一个小毛病,就是吃饭十分迅速。这毛病自然是因为在知味楼时没什么时间吃饭而养成的,想改着却有些难,她甫一回来奶奶就发现了,与镯儿说了不要快吃,但镯儿总是大口吃了一会儿就喊饱了。 镯儿吃饱了却不下桌,一会儿看着奶奶吃一会儿看着江向歌。江向歌垂着眸似乎在走神,手指有意无意地将窝头掰成小块儿,又送进口中细嚼慢咽,镯儿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 奶奶突然笑道:“二江怎么吃得这么好看?” 江向歌恍然回神,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奶奶。 镯儿突然反应过来奶奶的意思:“吃的像城里人一样!” 江向歌无奈的笑:“我怎么听又不懂你们在讲什么?” 奶奶看了看镯儿,又看了看江向歌,笑得眼睛弯弯。 等到吃过了饭,奶奶便已经觉得累了,但还是撑着力气在屋里转了转这才回去躺下。 江向歌陪镯儿洗了碗,见到奶奶睡下,于是压低了声音:“走吧。” 镯儿一愣:“去哪里?” 江向歌道:“昨日都与你说了,去乡摊,忘记了?” 镯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蹦跳到江向歌身边:“是哦,我记起来了。” 镯儿并不是轻易忘事的人,但昨天的时候因为脑子晕乎乎的,就也没太在意江向歌说了什么。镯儿皱起眉:“我还想着要去隔壁村子给奶奶抓点药呢,奶奶的药丸子快吃没了。” 江向歌想了想:“那咱们先去抓药,再去看看乡摊,反正时间还早。” 镯儿点头同意,与江向歌一路走去了那小药铺里。药铺看店的小伙计已经认识了镯儿,先给镯儿打了个招呼:“好久没见到你了。” 镯儿道:“我来给奶奶买药。” 那伙计轻车熟路道:“还是药丸子?这就给你拿上。” 镯儿叫住他:“不是药丸子……这次我想买了药自己回去煎。” 伙计闻言有些吃惊,看了看镯儿,却没有说什么,点头同意了,这小伙计也知道镯儿奶奶的情况,去到里屋给镯儿称药。 镯儿与江向歌站在远处等着,镯儿笑道:“他刚刚心里肯定想着,我是哪里来的钱买药的。” 江向歌摸了摸镯儿头顶:“好聪明。” 每每江向歌像夸奖小猫小狗一般夸奖镯儿的时候,镯儿就总觉得江向歌其实是在讲反话,并不是从心里觉得自己聪明。但是偏偏江向歌一本正经,笑得眼睛弯弯,坏的让镯儿无迹可寻。 江向歌替镯儿接过包好的药拎在手里,又一路踱步回了自家村子。 所谓乡摊,也就是各种年节时找个由头将村中众人聚在一起,每个村子基本都会有自己的乡摊,在村头摆个台子,有条件的叫几个戏班子来唱唱舞舞,没条件的也不妨事,有喜欢唱的径直上去唱了便是。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乡摊燃火、吹竽、击鼓等,既是祭娱神,也是大家忙碌了一整年,聚在一起放松玩耍一番。 离得老远,就见到有人举了个挺高的架子,架子上挂了许多面具。个个都画的青面獠牙,凶悍万分。 这也是乡摊的一种玩法儿,大多来玩的人都会带着这般的面具,也是十分有趣的场景。 镯儿也有个这样的面具,那是她还小的时候,她和姐姐总是眼馋别人的面具。 他爹便给姐妹俩用手工活做出了两张面具,上面还涂了油彩,比起别人所戴的看起来十分粗旷威武的面具,他爹做出来的倒还真称得上是丑兮兮的,镯儿也不曾嫌,反而喜欢的不行,抓了便向脸上带。 现在那面具已经小了一些,戴不上了,就被镯儿收在柜子里存着,这下见到有人卖,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江向歌看着镯儿发呆:“在想什么呢?” 镯儿道:“不知道你还记不得我爹给我做的那个面具,你总说它丑。” 江向歌闻言露出了一丝笑来:“的确是丑的紧。我还记得你戴着那个面具,个子矮矮的,走路时因为看不清路摇摇晃晃地。现在想起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江向歌自然知道镯儿有些在意她自己的身量较低,却偏偏对着镯儿加了这个形容。不过他这次确实是没有想逗镯儿,只是心里想着话便说出了口。 等到江向歌反应过来低头去看,镯儿果然做出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伸手捶打了两下江向歌:“我会长高的!” 江向歌捉住镯儿的手不叫她再打,想了想:“不过你爹现在倒是不赌了,不是说过几天就回来吗?” 镯儿一愣,一时间忘记了把拳头从江向歌掌中抽出:“我没和你说过我爹呀,你怎么知道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江向歌一愣:“噢, 我是听奶奶说的。” 镯儿点了点头,那边儿卖面具的小贩见到有人过来,举着架子走了过来:“看看面具?才二十文一个!” 镯儿好奇的看着那小贩架子上的各式面具,看出的出来应该都是自己画的, 做工有些粗糙。 江向歌见镯儿仔细的饶有兴趣的去看,也跟着镯儿凑到了架子前去看。架子较为高一些的地方挂着一个被涂成红色的十分醒目的面具, 嘴巴大大的咧着, 十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镯儿向那红色的面具瞥去了好几眼,江向歌顺着镯儿的目光看过去, 抬手取下了那个面具, 又从荷包里取出了钱递给了那小贩。 小二接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镯儿其实并没打算去买, 只是想要看个乐趣,谁知江向歌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 镯儿道:“我只是想看看的!你怎么就买下来了?” 江向歌只笑道:“图个高兴嘛。” 镯儿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摆弄了一下手中面具,嘟囔:“再说了, 这只面具也太丑了。” 江向歌扑哧一笑, 伸手拿过镯儿手里面具看了看:“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个。不然我再去换一个?” 镯儿摇摇头:“算啦。” 江向歌拿着面具向自己面上戴了戴, 顿时化作一个怒气冲冲的红面煞神, 镯儿笑起来:“我也要戴。” 江向歌于是伸手取下自己面上的面具,他细长的手指向面具边缘探去, 轻轻捏住面具向一旁歪了歪, 露了半张脸出来。 艳红发凶的面具下, 是温和笑着的眼。 对比来的十分突兀, 镯儿一时间有些看呆,江向歌将面具取下,见镯儿发着楞没有接过自己手中面具的意思,便伏了身替镯儿把面具带了上去。 镯儿的脸隐在面具后,因尔声音闷闷地:“好看吗?” 江向歌歪头端详了一下:“只比你小时候那个好看一点。” 镯儿透过面具被掏出来的眼睛的位置看到江向歌向着自己伸出了手,然后感觉面具微微一动,似乎是鼻子的位置被江向歌点了一下。 镯儿伸手把面具扶正,拽着江向歌四处走了走。 村头的戏台已经搭好了,但可惜二人来的时间不对,并没有人在台上表演。镯儿他们村里不像别的村子那么有钱,能大张旗鼓的叫戏班唱上一整天,这会儿只有几个人坐在一旁闲聊。 再向里面走了走,却比外面要热闹得多,鸡鸣狗吠的十分喧闹,再向里面走了走。赫然见到聚了一群人正在斗鸡走犬。 镯儿和江向歌站在外围处看了半天,江向歌突然叹了口气:“总觉得好没意思。” 镯儿其实早就生出了一些这种感觉,只是一直没有好意思说出来,二人是抱着十足的期待过来,却不知道今年的乡摊怎么会冷清成这样。这时听到江向歌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不由得笑开,这一笑,才惊觉脸上还带着那个面具,于是取下来握在手中。 江向歌低头看了看镯儿因为在面具里而被闷得有些涨红的脸,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前面有一个正在看斗鸡的人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倒也认识二人:“二江这话说的,这会儿离过年还有些日子,自然没法儿热闹,你要想热闹,带着镯儿去上面镇子里去玩。” 江向歌一笑:“我这不是和镯儿在家闲的发慌,想出来看看热闹。” 那人倒也不是在埋怨,见着镯儿和江向歌一脸的无聊,于是告诉了他们二人自己听说了附近哪个镇上有较大的乡摊,被江向歌一脸认真地记了下来。 江向歌又详细问了那人一些事情,转回了身:“走吧,回家。” 照旧是江向歌先将镯儿送回家,路上江向歌突然叹了口气。 镯儿问他:“叹气什么?” 江向歌道:“我总觉得我爹娘这两天怪怪的。” 镯儿问道:“叔叔婶婶怎么了?” 江向歌道:“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他们二人有事在瞒着我。” 镯儿不解的歪了歪头,江向歌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算了。我回去再问一问他们。” 镯儿想到那天江余氏对着镯儿说出来的那番抱怨的话,并不是什么好言好语,她一时间心里有些难受,伸手扯住江向歌衣袍一角:“你怨叔叔婶婶吗?” 江向歌闻言转回了身,微笑起来:“以前怨,现在不怨。” 镯儿似懂非懂的喔了一声,江向歌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们也是我的爹娘。” 江向歌这话似乎说的别有深意,镯儿疑惑的向江向歌看过去,江向歌虽说是在皱着眉,但还是对着镯儿露出了温和笑脸。 镯儿又闲闲在家中住了几日,这天实在有些静不住了,刚准备出门去山上捡些柴火回来,还未出门,就见外院的大门被人推开,镯儿抬头去看,本以为又是哪个邻里过来串门,却突然愣住。 进门的是个身量不算高的男人,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袄,神情有些萎靡,背上背了个不算大的小包裹。 他也见到了镯儿,站定在门口,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对着镯儿笑一笑,但十分不自然。 镯儿讷讷唤他:“爹……” 男人道:“丫头。” 来人正是镯儿的爹曲广原,镯儿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上次过年的时候,虽说镯儿一早就已经听奶奶说过他爹过年的时候要回来,但这会儿还是傻在了原地。 曲广原露出了有些尴尬地神情,镯儿连忙跑上前去接过曲广原手中的包裹替她爹拎在手里,扬声叫道:“奶奶!爹回来了!” 一边仰头对着曲广原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脸:“爹吃饭了吗?饿不饿?” 奶奶在屋里喊了两句,似乎是叫曲广原过去,曲广原便朝着屋里走去,镯儿便搂着包裹一路小跑着跟在她爹身边一道进了屋子。 奶奶神情发急,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床上下来了一半,镯儿连忙去扶奶奶:“奶奶,你就别下床了。” 曲广原也道:“娘,你好生躺着。”说着边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奶奶床边上。 奶奶努力睁着眼去看曲广原,不需多说,已经能从奶奶满脸的笑看出来她有多开心。 虽然奶奶也知道曲广原所作作为,也对这个儿子的不成器恨得咬牙切齿,为她爹掉过许多眼泪,但是镯儿却知道奶奶其实想她爹想的不得了。 有时候奶奶思念的厉害了,半夜便会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转身叹气,镯儿都听得见。 奶奶伸手去抓曲广原的手,曲广原惦记着刚从外面进来手上发冷,于是先自己将双手搓热了再去握了奶奶的手:“娘,身体怎么样?” 奶奶眼一下就红了:“身体好的呢,好的呢。” 镯儿也搬了个凳子坐到一旁,乖乖的听着她爹和奶奶讲话,她爹道:“娘,我在外面找了个活计,现在能自己赚钱了。” 奶奶连道这是好事,曲广原怕奶奶不信,伸手拿过一旁捉着的镯儿怀里捧着的小包裹,从包裹里面拿出了一颗碎银:“娘,看,这是我赚的。” 他把小块儿的碎银递到了奶奶手里叫奶奶攥着:“这只是刚开个头儿,往后还有更多呢!” 奶奶自然不要曲广原的钱,说让他自己在外面留着用,又被曲广原硬塞到了奶奶枕头下:“娘!给你你就拿着!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现在真的知道事情了。” 奶奶再擦了擦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曲广原这些漂亮话,其实每次都会翻来覆去的说,奶奶也没次都会信,但隔不了几天曲广原便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镯儿睁大了眼看着他爹,镯儿总觉得,也许这次他爹可能是真的想要改过自新了。 曲广原拉着奶奶说了许多话,是一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镯儿心里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即将下落时,却见奶奶费力的撑起了身子,突然扬起了手,重重拍打在曲广原身上。 曲广原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娘发了火,他哪敢再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直直跪到地上,低着头,任由奶奶的拍打一下下落到他身上:“娘……” 镯儿急红了眼,她也不知道奶奶为何突然发怒,但她不敢上去拉开奶奶,连忙跟着跪到她爹身旁:“奶奶,别打爹了……” 奶奶打了两下就停了手,费力的喘着气,仿佛刚才的动作已经用光了她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床上:“镯儿,你起来。” 镯儿不敢起来,仰起头看着奶奶,却见到奶奶已经泪流了一脸,手微微地发着抖,指着曲广原,:“你,你可还记得你有个娘,你有个小女儿?” “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镯儿才多大的年岁?就得担着这个家?你闺女每日里天不亮就起床,上山下山,磨豆腐,这会子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去到人家酒楼里给人家做菜!你倒好……”奶奶越说越气不过,又伸出手重重打了一下曲广原:“你成日里在外面,搞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年到头也不回个家!” 曲广原一听这话当即也哭了,他重重的对着奶奶磕了好几个头:“娘,儿子知道错了!” 镯儿从来也不曾觉得苦,但这会儿被奶奶这般一说,突然觉得鼻头十分发酸,还未反应过来,就先张大了嘴巴,哭了起来。 满腔的情绪在这时都被镯儿发泄了出来,镯儿还惦记着自己这般大哭会不好看,于是用举起胳膊,用袖子掩着面,不让奶奶和爹见到自己哭的样子。 但那哭声却是怎么压抑都压抑不住了,哭喊的让人心里发酸。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奶奶连忙去拉镯儿:“丫头, 怎么了?” 曲广原也慌了神,伸手去拽镯儿,镯儿慌乱的用袖子去摸眼睛,想告诉奶奶和爹她没事, 但是实在哭得厉害,一张口只有抽泣呜咽的份儿。 好不容易停住了哭, 见奶奶和爹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镯儿不好意思的吸了两下鼻子:“我只是……” 只是什么,镯儿却自己都说不清楚。 奶奶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是被一阵咳嗽打断, 等奶奶咳完, 一低头, 见到曲广原和镯儿一大一小的都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对曲广原的一肚子火气就消了一大半。 奶奶叹了口气, 对曲广原道:“你也别跪着了,镯儿也赶紧起来。” 镯儿抬头看着奶奶:“奶奶, 你别生气了。” 曲广原从地上爬起来, 又伸手去拉镯儿, 镯儿借着她爹的手站了起来, 奶奶道:“去洗洗脸吧,眼睛都哭红了。” 镯儿点点头, 跑去舀了水洗了一把脸, 用手捧着冰凉的水在眼睛上敷了敷, 哭的有些发胀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等到镯儿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 曲广原也不知道和奶奶说了什么,奶奶已经面色缓和,不再生气了。 见到镯儿进来,俩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镯儿,奶奶又伸手轻轻拍打了一下曲广原:“你看看镯儿气的。” 曲广原嘿嘿挠头一笑,对着镯儿伸出手:“老闺女,过来和爹说说话。” 镯儿虽然对曲广原心里亲近,但除却幼时外从来没有与曲广原如此亲密过,曲广原也从来没有对镯儿这般和蔼过,此时心里一暖,鼻子又开始发酸了,被镯儿强行忍住。 镯儿跑到她爹身边,和她爹讲了几句话,曲广原柔声问了问镯儿一些她的事情,又问镯儿在知味楼受没受到欺负,镯儿连连摇头:“知味楼的人都特别好。” 她对着她爹讲了许多,和江向歌一起上山,在知味楼做菜,讲到兴起处还要张开双臂比划着,曲广原就笑着听着镯儿讲,也没有不耐神色。 镯儿大着胆子更加凑近了一些曲广原:“爹,你变了好多呀。” 曲广原伸出手揉乱了镯儿的头发:“是,爹变了,爹往后不会再那么犯浑了。” 镯儿一笑,奶奶也跟着笑起来。正在一片温馨中,镯儿却突然听到曲广原腹中传来咕咕之声,她爹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憨笑了一下:“有些饿了。” 镯儿立刻弹跳起来:“我去给爹做饭!” 说着便向着厨房里跑。镯儿本想着给爹做些好吃的,又怕爹饿得急了,只捡着快的来。 于是麻利的揉了面团,将面团片成薄片,下到锅中,又怕曲广原吃不饱,加了许多小菜进去,满满的煮了一锅,这才配着腌萝卜一起给曲广原端了出去:“爹,给你煮了面条。” 镯儿和奶奶方才已经用过饭,现在已经吃不下,就都坐在一旁看着曲广原吃。 镯儿津津有味地看着曲广原挑了一大筷软绵绵的面条,吸进口中,又夹了一块儿腌萝卜脆生生的嚼,吃的干了再端起碗喝上一大口热汤。 曲广原埋头吃了好几口,一抬头就见到自己小女儿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直直盯着自己看,双手撑着椅子边缘,腿在轻轻晃动着,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曲广原笑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镯儿嘿嘿一笑:“看爹吃饭。” 虽是这么说,镯儿也不好一直盯着看,便去到曲广原的房间里好一同收拾,把被子拎到外面拍打的松松软软,又换上新的褥子。 等到晚上的时候,曲广原说要去歇息,镯儿却还没太和他说够话,眼睛一扫看到角落里江向歌为自己买的那个面具,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柜子中好一通翻找,终于在柜子的最下面翻出了一个小布包,镯儿将把布包一层层拆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东西。 那是曲广原做给镯儿的面具,面具上涂的是十分土气的黄色,眼眶空出来的位置用小刀掏的十分不平整,外围还被用红色的涂料勾了一圈儿,下方的嘴巴的位置处勾了几颗尖牙。 因为时间稍微久了一些,面具上的油彩都已经有些脱落,这倒是比镯儿印象中要难看了许多。当初她喜欢的不了,现在一看,也不怪江向歌会说这个面具丑。 镯儿拿着这个面具跑到曲广原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曲广原好像已经困了,但还是叫镯儿进去,镯儿举起手上的面具给她爹看:“爹,你还记得这个面具吗?” 曲广原迷迷糊糊的看着那个面具,点了点头:“这个不是我给你和你姐做的吗?” 镯儿兴奋的点点头:“是啊!我喜欢的不了,还要每天都带着,吃饭都不舍得摘下来……” 镯儿还想再说,却生生压住了接下来的话。曲广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眼神看着别处,明显是没有认真在听,正走神走的不亦乐乎。他听到镯儿停下来,将眼神转了回来:“怎么了?爹听着呢。” 镯儿将面具又搂回怀中,笑道:“就是突然想到,才翻出来看看,嘿嘿。” 曲广原笑了笑:“你记得倒还清楚。” 镯儿朝着她爹挥了挥手:“爹你累了一天,睡觉吧,我也去睡觉了。” 曲广原点了点头,镯儿刚想出门,看到了曲广原随便扔在床上的外套,镯儿眼见的见到那见棉袄虽然很多地方都被打了补丁,但还是有些地方被蹭漏了,伸手想要拿起那件外套,曲广原猛地看过来:“你做什么?” 镯儿道:“我看这件衣裳有些破了,想拿出去给爹补补。” 曲广原的神情这才松懈下来,对镯儿点了点头,镯儿拿上了衣裳,便退出了她爹的房间。 奶奶也已经有些困倦地躺下了,镯儿不想吵到奶奶,便搬了个椅子坐在角落,燃了个小油灯,穿针引线,仔仔细细给曲广原补着衣裳。 那些颜色不同的补丁镯儿不论怎么看都十分碍眼,便都拆了下来,找了几块与这件棉袄颜色相近的布重新打了一遍,等到全都补完,镯儿已经眼睛干涩,有些困了。 镯儿刚起了身,想把衣服放在一旁,却见着一张叠成小块儿的纸从衣裳口袋里,镯儿弯腰将其捡起来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镯儿不知道这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却能看到下面被人按了个通红的手指印。 镯儿又将纸叠好,揣回到她爹衣服的口袋中,她怕这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别弄丢了。 翌日一大清早镯儿就听到有人在家里走动,镯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到是她爹正拿着镯儿昨晚补好的衣服往身上套,穿好后手里往兜里一揣,脸色微微一变,向着镯儿看过来。 镯儿正眨着眼看着她爹动作,曲广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张镯儿昨晚捡起来的小纸块儿:“这个怎么从左兜里跑到右兜里了?” 镯儿身旁的奶奶不安分的动了动身子,镯儿压低了声音:“补衣服的时候掉下来了。” 曲广原“噢”了一声,镯儿问道:“爹,你要出门?” 曲广原点了点头:“我睡得身上累,出门逛逛。” 还不等镯儿在说话,曲广原就推门走了。 顿时一股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镯儿被凉的向被窝里缩了缩身子,奶奶也突然咳嗽起来,镯儿连忙起身帮奶奶又向上拉了拉被子,索性这一通折腾也睡不着了,镯儿便起了床,做了饭,又给奶奶煎药。 奶奶的药煎起来没有什么讲究,镯儿就用一个小锅架在火上煨着,药香有些发苦,但很好闻。其实镯儿从刚把药买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想尝尝这药的味道,奶奶通常的都是喝的没有什么表情,镯儿这会儿看着那锅药心念一动,取了个小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口中,顿时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 好苦好苦。 镯儿吐了吐舌头,听到奶奶那边已经有起床的声音了,先端了水过去让奶奶洗漱了一番,又把温度正好的药递过去,奶奶接过药慢吞吞喝下,甚至还咂着嘴。镯儿便开始怀疑,奶奶喝的和自己是不是同一碗药。 奶奶见镯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喝药,问:“怎么了?” 镯儿问道:“苦吗?” 奶奶摇了摇头:“还好。” 镯儿犹豫半天,伸手指了指碗:“那我能尝一口吗?” 奶奶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连药都要尝?” 但是看镯儿的确又是一副很想尝的样子,便叫镯儿又拿个了小碗过来,将自己碗里的药分了一丁点给镯儿。 镯儿捧着碗凑到嘴边,学着奶奶的样子咋着嘴吃药,将那药汤啜进了嘴里。但药一进了口,果然还是那般相当苦涩的味道。 镯儿没想着吐,硬生生将药咽了下去,奶奶看着镯儿拧成一团的脸,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镯儿正与奶奶讲着话,却听见大门被人推开,镯儿跑到门口去看是谁,见到来人,笑着打了个招呼:“二江。” 江向歌原本正是微微带笑,但对上镯儿视线 时却突然变了脸色,他快步向镯儿走来,握住镯儿肩膀,一脸忧色:“你怎么哭过?你爹又惹你了?” 镯儿连忙摇摇头,不答反问:“江向歌,你怎么知道我爹回来了?” 江向歌顿了顿,摸了摸后颈:“我来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你爹了。还和他说了两句话。” 镯儿了然,开心踮脚又落下:“江向歌,我爹这次回来变了好多啊!” 说着便将昨天事情讲给江向歌听,但至于自己哭的那一段,镯儿只是草草略过,不去细说。 但江向歌还是从镯儿话语间听懂了事情经过,他脸上露出些许心疼神色,镯儿不解的道:“我本来从来没有感觉有什么辛苦,但奶奶突然为我说话时,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真是奇怪。” 第39章 (捉虫)第三十九章 江向歌摸了摸镯儿头顶, 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地神色。 江向歌问镯儿道:“你觉得很辛苦吗?” 镯儿挠了挠头:“奶奶昨天说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辛苦,但是后面一想到能赚钱,就觉得日子一点都不苦了。” 凉风吹过, 镯儿被激的抖了一抖,扯住江向歌的衣袖想要带着他去到屋里:“外面好冷, 我们进屋说吧。” 江向歌被镯儿拽着走了几步, 却在即将进屋的时候又停住了步伐,镯儿拉了两下见江向歌不动, 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江向歌看了看镯儿双眼:“眼睛都哭肿了。” 镯儿不好意思的想要去捂住双眼, 但是却被江向歌伸手拦住。 江向歌是十分认真的神色, 直直望进镯儿眼中, 叫镯儿看清他眼中真意:“镯儿,再忍一忍, 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 镯儿闻言,也一脸认真的凑近了江向歌, 压低了声音:“二江, 我知道。” 江向歌轻轻皱起了眉:“你知道?” 镯儿点点头, 更加小声的道:“我现在已经存了快三两银子了, 等我在知味楼再呆两年,我就能存下不少银子, 自然不会再那么辛苦了。” 说着, 还把自己的小荷包从怀中取出来, 还用手掂量了一下, 让江向歌听到荷包里铜币相撞的脆脆的声音。 江向歌笑起来:“我们在说的是两码事。” 但方才因为镯儿话语而变得有些紧张的神色已经放松了下来。 见镯儿又被冻得有些发抖,江向歌也不再多说,拽着镯儿进了屋子。 镯儿虽然心里已经将昨晚的事情放了下,但是江向歌却是一副很重视的样子,还说要带着镯儿去县城里散散心。 虽然镯儿并不需要什么散心,但是在家闲的久了,也有些想要出去玩,自然点头同意。 又隔了两日,江向歌一大早来寻镯儿:“走吧。” 曲广原这几日都是早早出门,这会儿正巧撞上了来找镯儿的江向歌,一时间脸色有些奇怪,曲广原犹豫了一下:“你……” 江向歌对着曲广原一笑:“叔,我来带镯儿出去玩。” 曲广原连忙道:“嗯,那你们去吧。路上要当心。” 江向歌点点头,镯儿已经穿戴整齐跑了出来:“走吧。” 两人一道出了门,江向歌把镯儿一边有些翘起的衣领手掌压下去,镯儿信步便向自己去驿站的那条土路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被江向歌叫住:“你做什么去?” 镯儿道:“去驿站呀。” 江向歌对着镯儿招了招手:“错了,今天不去那里,过来这边。” 镯儿一头雾水的又转回了脚步,跟着江向歌向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就见到路边停了一辆小巧的马车,这马车的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素净,只是比镯儿一直坐的驿站马车要小上好几圈儿。 那马车旁边立了一人,镯儿定睛一看,倒也是个熟人,正是那个曾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锦衣老者。 老者见到江向歌来,小跑到江向歌身边:“江公子。”又转头对着镯儿笑道:“镯儿小姐。” 镯儿再次被这尊称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江向歌叫他道:“郭老。” 镯儿这才知道这位老人姓郭,也恭敬地对郭老打了个招呼:“郭爷爷!” 江向歌与郭老精简交谈了几句,郭老对着赶车的车夫说了两句话,又将江向歌拉到角落里讲话。镯儿见他们似乎有事要谈的模样,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留在原地。 江向歌示意镯儿进去马车,镯儿于是弯身进到里面。 眼神一扫,已被车内景象惊得不知手脚何处安放。 马车虽小,内置却要比上驿站的马车要豪华上不少,四壁与座椅用暖色软布包裹,座椅上还摆了两个软垫。 马车中间的空处有一张小桌,桌上有精致瓷碗,内盛了各式果脯与瓜子花生,还有几块颜色嫩嫩的糕点。 马车里比起外面暖洋洋的,在角落里摆了一个像是香炉或是暖炉的东西,大小不大,造型精致,正从口处冒着清烟,应该是里面正在燃着火,却没有什么熏人的味道。 只过了不一会儿江向歌也上了马车,见镯儿在半个座位上坐的十分板正,手也是乖乖的放在自己双膝上,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于是让镯儿不要紧张,放松下来。 镯儿呆楞道:“二江,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二人都已落了坐,马车轻轻一晃,开动了起来。江向歌指了指外面:“这是那位郭老的马车。我之前在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认识的他,我们交情比较好,这次咱们要出去,我又不想走那么远的路,就问他借用了一下。” 镯儿道:“喔,原来你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四处看了看,也不敢乱用手去摸,生怕把马车里的什么东西碰坏了:“你这辆马车比起驿站的马车稳了好多呀。” 江向歌道:“这不是我的马车。” 他纠正的严肃,镯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江向歌是一脸认真的神情。镯儿好笑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许咬文嚼字!” 半个晌午的时间说过便过,镯儿二人要去的小镇的路程只是到浔洲城的一半距离。 镯儿以往加起来坐马车的次数都没有这半年来坐过的马车次数多,心境也已经从了无乐趣到渐渐觉得坐马车其实也别有滋味。 尤其是这台马车坐着一点儿都不震,舒舒服服的,呆到了地方,镯儿都有些不舍得下车。 江向歌看着镯儿一脸的恋恋不舍,好笑道:“不用舍不得,晚些我们回去的时候也还要再坐这个马车呢。”镯儿被他识破心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江向歌一早就已经问过这里有何处好玩,他虽然没有来过,也是人生地不熟地,但是与镯儿一路朝着人多的方向走,一边儿问着过往路人,到底带着镯儿一路来到了一处乡摊。 这里乡摊的规模明显比镯儿所在的村子大了许多倍,光是那戏台就比镯儿村子的大出了数倍有余,一旁还设有高台香火,是有祝平安、祝风调雨顺、祝家国泰兴之意。 戏台旁边已经有不少人围在外围观看,镯儿与江向歌二人来的正巧,正赶上有新一组的大戏开唱。 台上唱的正欢,镯儿也看的有趣,但是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那戏文之中意思,只觉得那些戏文朗朗上口又喜气洋洋,听的人嘴角勾起,忍不住想要发笑。 等到戏文唱完,又从后面上了几位身着皮袄的精壮汉子,脸上均带着一副表情凶悍的面具,在台上做出或热烈或滑稽的动作。 有随身带着面具的看客便拿出自己的面具带上,跟着台上的汉子们一道蹦跳。镯儿看着台上动作虽然粗俗,却也有趣,被逗得捂嘴直笑。看到了什么又去的地方,就拉着江向歌指去给他指看,只觉得一双眼睛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气氛最热烈时,台上汉子们突然一道停了下来,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时,这些汉子又突然一齐吼了起来。众人都被这气吞山河的吼吓了一跳,又纷纷笑起来。人群愈来躁动,有听见声音赶来看热闹的人也更加多了起来,人挨着人一挤,镯儿一个没站稳,就要被撞的向一旁栽倒过去。 但立刻从镯儿身旁伸过来一只手,稳稳的将镯儿捞住,镯儿借着江向歌伸过来的手重新站稳了身形,顺了顺胸口:“好吓人,差点摔倒。” 镯儿方才站的那个位置在这一小会儿就已经被人占了去,镯儿便只有站在原地。以镯儿现在的位置,背后仅隔了一指的距离,便是江向歌的胸膛。 江向歌道:“你就站在这里吧。” 镯儿点了点头,江向歌刚才扶住镯儿手臂的手却并未收回去,镯儿回头看了江向歌一眼。江向歌也注意到了自己正从身后圈着镯儿的手臂,顿时颊边有些飘红。 但江向歌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抿了抿唇:“人太多了,我护着些你。免得你又摔倒了……” 他声音不大,混在嘈杂的人群中,更加听不清楚,镯儿隐约听明白了个大概:“噢……好。” 接下来的戏台之上更是有趣的极,擂鼓锤锣自然是有,吹竽拉琴更是好不热闹,镯儿双眼看着那戏台之上的十足喜庆,心思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飘到正在揽着自己的江向歌的手臂之上。 明明镯儿穿了十分厚重的棉衣,却总觉得江向歌手臂在自己身后的位置发热的厉害。 又再看了一会儿,戏台冷清了不少,也许是累了在休息,江向歌见着时间也过去了不少,问镯儿道:“我们也去别处转转吧。” 镯儿点头同意,二人一道出了人群,江向歌将手收了回来,镯儿吐出一口气,蓦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江向歌想了想:“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顿饭,再问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镯儿点点头,江向歌抬眼望了望四周,寻了个大概是饭馆的地方,与镯儿一道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还不等二人走出去几步,镯儿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镯儿回过头找了找,却并没有见到什么认识的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江向歌见镯儿驻足,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镯儿刚想摇头,又再次清楚听到有人正在这一片吵闹中叫着自己的名字,镯儿再循着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恰恰好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镯儿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熟人,欣喜的应了过去。 那人挤过人群,走到镯儿身边:“曲灼。” 镯儿笑着和他打招呼:“若玉。” 若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镯儿伸手指了指江向歌:“我和他来这里玩。” 又问若玉:“你姐姐呢?” 若玉道:“刚刚去买吃的了,我正在这里等她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既然知道了安晴也在, 镯儿自然不能不能就这么离开。 江向歌会回忆了一下:“安晴就是与你同住的那位姑娘吧?” 镯儿点点头:“你也曾见过的。” 若玉这边也和江向歌互通了姓名,江向歌客气道:“镯儿承你们照顾了。” 若玉道:“应该的。”又转向镯儿:“你们来了多久了?准备住几天吗?” 镯儿道:“只刚才去看了那边儿的乡摊,估计今天晚一些就回去了。” 若玉又道:“我们这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去, 多留几天看看也可以。” 又给镯儿介绍了几处比较有意思的地方,镯儿凑过去专心听着若玉讲话, 嗯嗯记着。 江向歌顿时有些兴致缺缺, 他站在后面看着镯儿与若玉有说有笑的讲话,抿了抿唇:“什么啊……” 镯儿将若玉说的那些地方都记了下来, 若玉四处张望了一下, 道:“我姐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 就见一小巷中走出来一位女子, 怀中捧了一些东西。正是安晴,安晴也见到了正站在街边等待的众人, 一眼对上镯儿欣喜看过去的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镯儿跑过去迎上安晴, 安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镯儿指了指江向歌的方向:“我与他一道来玩。” 安晴走近等在原地的江向歌与若玉二人, 仰起脸, 对江向歌笑道:“许久没见。” 江向歌温和的笑:“安晴姑娘。” 安晴把手中捧着的许多东西分了一些给若玉, 叫若玉帮忙拿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些什么十分顺手的递给江向歌:“帮我拿一下。” 江向歌将东西接过来, 安晴的手才得了空, 低头在二人怀中的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 取出江向歌手中的一个小袋送给站在后面的镯儿:“这个给你吃。” 镯儿将那袋接到手中, 袋中的物件还有些温热,镯儿忙道自己不能要,安晴笑道:“镯儿何须与我客气?” 镯儿又推脱了两下,直到安晴假意板起了脸,镯儿只得收下。她将那袋子打开,见到里面乖乖巧巧的躺了许多褐色圆球,正散发出香甜气息,欣喜叫道:“糖炒栗子!” 安晴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去问了江向歌与镯儿接下来的打算,知道二人决定去前面那饭馆里吃饭后,安晴道:“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小馆,我带你们去吧。” 江向歌向镯儿投过去一道征询的目光,镯儿点点头,江向歌道:“那劳烦安晴姑娘带路了。” 安晴回身搂住镯儿手臂,四人一行的跟着安晴走着。 只是……镯儿总觉得异常地别扭。 她与安晴走在正中,另一侧是若玉,江向歌则是因为这一侧没有了位置,而走在安晴身旁。 江向歌似乎感受到了镯儿看过去的目光,向着镯儿这边看了一眼,趁着没有人看见,对着镯儿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扰的笑出来。 好在安晴要带他们去的饭馆并不很远,拐过几条街就是,镯儿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了,但是待到众人落了坐,镯儿的不自在却更升了几分。 也不知道众人是怎么坐的,镯儿一处靠窗,身旁坐着若玉,正对面是安晴,江向歌就只有坐在安晴身旁空出来的那个座位上。 二人眼神再次相对,江向歌再次无奈一笑。 有小二见到有人进来,跑来给众人记菜,安晴道:“镯儿,想吃什么?” 若玉将身体转向镯儿的方向:“你喜欢吃肉还是素?他家的煎鱼与蹄筋都很好吃。” 若玉一下的凑近,让镯儿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仰,若玉正等着镯儿回答,却见那边江向歌一下站起了身。 他走到若玉身旁,脸上是笑眯眯的神色:“我们换个位置。” 若玉一愣,江向歌的语气很是客气,但若玉不知道为何,看江向歌这笑却总觉得身上不甚舒服,回头看了一眼镯儿,又看了看安晴。 安晴道:“二江都这么说了,若玉你便和他换换吧。” 江向歌眉头不着痕迹的皱起又放下,若玉起了身和他换了位置,江向歌落座的一瞬间,镯儿长长的舒了口气出来。 然后江向歌对等在一旁的小二道:“那就煎鱼与蹄筋各来一份,再来两盘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品,米饭与汤各四碗。” 小二殷勤笑道:“好咧。” 特色菜品果然做的很快,只用了一会儿饭菜便已都上了齐全,江向歌又问小二多要了一副筷子盘子,镯儿问他:“你要这些做什么?” 江向歌还没回答,就听安晴道:“镯儿,快来尝尝他家的菜。” 镯儿点了点头,捧起饭碗,去夹了一块儿蹄筋。这蹄筋看模样应该是红烧出来,但看卖相焦红带黄,十分诱人,镯儿夹了一块送到口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味道美味。 江向歌问道:“如何?” 镯儿看了看对面安晴笑眯眯等待赞赏的目光,也说不出不好的话,只大力点了点头:“好吃!” 江向歌仔细看了看镯儿神情,挑了挑眉,那边安晴与若玉也伸手夹了一块儿送入口中,真情实感的赞道:“好吃!” 镯儿望着桌上的煎鱼犹豫了一下,她不算很爱吃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不会抿刺,偏偏那鱼是条草鱼,杂乱小刺很多。 犹豫半天,还是挑了一块儿吃了下去,那鱼被煎的外皮有些发焦,吃起来是韧性又脆脆的口感,肉质有些发甜,倒是比镯儿想像中要好吃了很多。 但鱼刺是真的很多,镯儿在口中抿了许久,还是有几根小刺没有被挑出来,镯儿也没了耐心,索性直接咽了下去。 江向歌又问:“这道怎么样?” 镯儿真心点了点头:“好吃!” 江向歌笑起来,将汤给镯儿舀了一碗,镯儿又尝了尝桌上其他的菜,出了那条煎鱼外都并不十分出彩。 镯儿心中想着知味楼各色菜肴,那才是真真的又好看又好吃,也是直到这时,这时镯儿才有些恍然明白了为何知味楼会做的那般知名。 几人又默默吃了一会儿,镯儿的确有些饿了,正埋头吃着,江向歌将多出来的那一套碗放在了镯儿面前。 镯儿抬头去看,只见碗里被放了许多已经挑好了鱼刺的碎碎的鱼肉瓣,立刻转头去看江向歌。 江向歌道:“吃吧。” 镯儿咬了咬唇,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像有个小爪子轻轻在里面抓挠,又像是有人拿了个小木槌在轻轻敲打。 安晴扑哧一笑:“二江好会疼人。” 江向歌对安晴微笑了一下,并没答茬。 等吃过饭,江向歌去结了帐,安晴说要带镯儿与江向歌再去别处看看,镯儿还没说话,却被江向歌一口回绝:“不了,我与镯儿今天就先回去了。” 安晴有些惊讶:“你们不想再逛了吗?我们这里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镯儿抬头看了看江向歌,他正低头看着讲话的安晴,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腔的兴致被去了大半,于是镯儿也道:“嗯,我们这就回了,奶奶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安晴只好道:“好可惜,还想带你们去我家里玩呢。” 若玉也道:“曲灼,你下次再想来玩可以提前与我们说一声,我家就在那个再向南走几条街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江向歌截住了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与安晴和若玉道了别,镯儿又和江向歌顺着原路回到了来时马车停的地方,马车与车夫果然还在远处,江向歌与车夫吩咐了几句,拉着镯儿进了马车。 镯儿刚坐下,江向歌也贴着镯儿坐下,镯儿推了推他:“好挤,你坐到对面去。” 马车外传来马夫一声“驾”,马车一晃,稳稳动了起来。 江向歌闷声道:“不去。” 镯儿一愣:“为什么?” 江向歌却不回答,闭上了眼,伸手揉着鼻梁,头微微仰靠在后面的车板上,露出颈部,喉结微微鼓起。 镯儿妥协道:“那我坐过去吧。” 说着就要起身,但还未彻底站起,江向歌却突然伸手从后面拽住镯儿,镯儿没有防备,就着江向歌的力道摔了回去。 镯儿闭着眼,想着估计自己的半边身子会撞到车板,但直到栽倒,预想中的疼也没有到来,镯儿睁开眼,手忙脚乱的从江向歌腿上爬起:“你拽我做什么?” 江向歌依旧握着镯儿的手臂:“你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又……不会做出什么来。” 镯儿虽然不知江向歌此举为何,但江向歌声音虽小,但言语却很坚决,再何况自己的胳膊还握在江向歌手里,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静坐半晌,江向歌开头:“你和那个若玉好像关系不错。” 镯儿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有吗?” 江向歌点了点头,镯儿道:“我其实在知味楼这么久,也只见过他两三面,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没有说得上很熟。” 江向歌点了点头:“这样。” 江向歌话这般少,且语气生硬,镯儿抬起头看江向歌,见他唇微微抿起,神情也有些失落:“你生气了?” 江向歌道:“没有。” 镯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两人沉默了半晌,谁也不说话。 镯儿突然想到江向歌面对安晴时候笑眯眯的模样,话不经脑便脱口而出:“你怎么对别人就说那么多话,对我就一句话都不说?” “别人?”江向歌重复了一遍,再低下头疑惑的看着镯儿:“你说安晴姑娘?” 镯儿道:“对啊,安晴今天不是还叫你‘二江’来着,你还帮她提东西了……”说到一半,低下头,住了口,不再说下去。她与安晴本是好友,却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般不该有的情绪。 江向歌看着镯儿气鼓鼓的模样,顿时笑开。 镯儿道:“你笑什么?” 江向歌一扫方才失落,伸手捏住镯儿脸颊:“你这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能与我称得上关系好的,不论男女,只有你一人而已。” 镯儿傻傻的看着江向歌,江向歌笑得更开:“我也是疯魔了,连那若玉的……都要吃。” 将捏着镯儿脸颊的手轻轻松开:“傻丫头。” 镯儿对江向歌三番两次地说自己是傻丫头已经十分不满,正想出言反驳,江向歌却有了动作。 江向歌长臂一伸,松松将镯儿揽在怀中,镯儿没有防备,脸被埋在江向歌胸襟处。江向歌已经预料到镯儿要挣扎,已经提前用力将镯儿搂的严实:“没人……看见的……” 镯儿耳畔已经能听到江向歌越发快速的心跳声音,连带着她自己的也快了很多,她就真的没有动弹,就这么轻轻伏在江向歌怀里了。 镯儿脸热的不行,呼吸时鼻尖已经能够闻到江向歌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镯儿。” 江向歌唤她。 镯儿应了一声。 江向歌的声音有些哑:“快些长大吧。”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有了这一次的出门散心, 镯儿总算是没那么憋闷了。再过几日就是过年了,镯儿也不再想着乱跑,只安生在家里准备着。 小年一天只是就那么过了去,真正让镯儿感到紧张的还是过年那天。 镯儿只觉得异常地忙碌,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前几日还好, 越是临近过年, 就越是紧张。 除夕前一日时,她将旧的被褥撤下晾晒, 换上新的, 再将家内外仔仔细细的清扫一遍, 走来走去, 整理个不停,但要问镯儿到底都做了什么, 镯儿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奶奶看着镯儿走来走去的,笑着对曲广原道:“镯儿这是急着过年了。” 曲广原坐在奶奶身边, 正陪奶奶讲着话, 闻言朝镯儿招了招手:“闺女, 过来歇歇吧。” 镯儿刚想要走过去, 却又想起还有个什么东西没有洗,连忙道:“我等下再歇……” 曲广原却直接过来拉住了镯儿:“行了, 过来歇歇吧。” 镯儿跟着她爹坐到床边, 奶奶伸出手拍了拍镯儿的手背:“丫头, 不用那么忙活, 咱们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安心年,这就够了。” 镯儿点点头,其实之前的年都是奶奶在张罗,镯儿最多只是在一旁跟着奶奶忙碌,今年奶奶的身子尤其不好,镯儿不想让奶奶再操心,于是这担子也就到了镯儿身上,她努力想着让奶奶和爹都开心,这才如此忙活。如今奶奶这么一说,镯儿才知道是自己做的过了。 镯儿摸了摸头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奶奶。” 虽然三人正坐在一处说这话,但曲广原看起来总是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也总是向着门口看,镯儿问道:“爹,你在等人吗?” 曲广原道:“嗯,我在等……二江。” 镯儿奇怪地睁大了眼:“爹,你等他作什么?” 曲广原道:“我与他……有事要说。” 在镯儿的记忆中,虽然江向歌总是来自己家里溜达,但曲广原和江向歌却并没有什么交谈。 他们两人偶尔有见面时也只是江向歌客气的和曲广原打个招呼,曲广原就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时曲广原有什么事情要和江向歌说。 曲广原虽然看到了镯儿正在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但他却避开了镯儿的目光,看样子是不打算与镯儿说明,正巧这时,大门处被人敲了两下,曲广原拍了拍镯儿头顶:“爹去看看。” 镯儿点了点头,也跟着她爹来到大门口,来人果然是江向歌,他见到镯儿跟在曲广原身后,对镯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镯儿。” 曲广原没留意到镯儿也跟出来了,回过头:“丫头,你去屋里等着。” 镯儿看一眼曲广原,再看一眼江向歌,点了点头回身向着屋里走去。 听到身后曲广原用有些殷勤的语气道:“等您很久了。” 镯儿回了屋子等了好一会儿,曲广原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来,对镯儿道:“二江说要与你说几句话。” 镯儿应了一声,再次推门出去,江向歌还站在门口,镯儿走近他:“你进屋吧,外面好冷。” 江向歌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是与你说两句话,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干活呢。” 镯儿一笑,江向歌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说着伸手拉住镯儿手臂,将镯儿拽的离他近了一些。 镯儿被他拉着走近,又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半步:“离你远一些才安全。” 江向歌扑哧一笑,他知道镯儿是还在顾忌上次在马车里的事情:“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已说过,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随便搂住你了。” 镯儿睁大眼看着江向歌,明显是不信任的神情。江向歌摇头:“罢了,我今天来,只是问问你……”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镯儿问道:“什么?” 江向歌道:“你附耳过来。” 镯儿将头歪向一侧,凑近江向歌,江向歌弯下腰,呼吸轻轻拂在镯儿耳畔,让镯儿有些发痒。 江向歌低着声音在镯儿身边耳语了一番,镯儿睁大了眼回头去看他,只见江向歌放柔了神情,轻声开口:“行吗?” 镯儿拒绝的话就一下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咬着唇点了点头。 江向歌拍了拍镯儿头顶:“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屋去吧。” 镯儿再点了点头,回过身进了屋子。 *** 再睡过一夜,便终于到了除夕,今天的天看起来较前几日阴沉了一些,许是今晚的除夕夜会下雪,来个瑞雪兆丰年。 镯儿一大早就起床去买了许多食材,路上一旦见到人,双方就都要喜气洋洋的互道一句“过年好”,气氛十足。 早间与午间不需吃的那么丰盛,镯儿便守着自己买来的一大堆食材眼巴巴的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镯儿立刻抖擞起了精神,跑进了厨房。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饺子,镯儿已经在白日里和好了几种馅料,也揉好了面团。 镯儿看着盆中的生馅料,试探性地用筷子挑了一筷子尖去尝,入口是十分新鲜的味道。镯儿也并不是有意去做这个动作,只是以前奶奶做馅料的时候就会用口去尝尝,镯儿看得多了,也就下意识的学了起来。 镯儿手脚麻利的包了三屉饺子,下到水里去煮,家里的面不算很好,镯儿不敢兑上好几次水,就只等着饺子慢慢浮上来就捞出了锅。 煮完了最重要的饺子,镯儿又去做旁的菜,她跃跃欲试的不行,只想着叫爹和奶奶看看自己在知味楼学会了许多东西,从一早就已经卯足了劲,只等着今天做给他们看。 猪肉肋骨洗净后带皮切成小块儿,放到水中煮熟后捞出,镯儿本想做成坛子肉,但苦于没有坛子,便将肉块放到碗中,做成“碗子肉”。 又在碗中加入水、酱油与稍多的葱姜,用小灶台生了火,隔着水小火去蒸。 接着拿出买来的蹄筋,那次安晴带镯儿去吃的蹄筋镯儿总觉得并不过瘾,今早买菜时看见了,心念一动,索性买了一些回来决定自己去做,先将蹄筋切块煮熟下到锅中,又在锅中下了些蒜末与葱,兑了醋与香油去炒着小红椒与芝麻。 除这些外,镯儿再做了茄盒,拌了凉菜,煮了肉片,镯儿一盘盘的端出去,见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曲广原和奶奶一整个下午都在看着镯儿忙活,奶奶说过一次想要帮着镯儿做菜也被镯儿拒绝了,镯儿只道让他们二人等着见见她的本领。 镯儿最后端上来的是那“碗子肉”,顿时满屋子里都飘着浓烈的肉香,细闻之下还带了一些姜的辛辣气息,好闻又不发腻。 曲广原一脸惊讶:“镯儿,什么这么香?” 镯儿道:“碗子肉。”说完噗嗤一笑,是被自己逗的笑开了。 曲广原与奶奶虽然没懂,但看镯儿笑,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镯儿将那碗肉摆在桌上,笑着招呼奶奶与曲广原:“来吃饭了。” 这顿便是镯儿家的年夜饭了,之所以吃的这么早,是因为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是能熬夜的,尤其是奶奶身体不好,更是谈不到守夜一说,只是早早吃了饭睡了便是。 镯儿还贴心的为曲广原买了酒,拿出一个小酒碗替他斟上。 曲广原举起酒杯道:“我也没什么大的念头,只求咱们一家人,往后的日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奶奶伸手拍了一下曲广原,佯装生气,笑道:“没诚心。” 曲广原也笑开,道:“那我重新说。”对奶奶郑重道:“娘,儿子祝你长命百岁!”又转向镯儿:“丫头,爹就祝你往后的日子顺顺利利……嫁个好人家!” 镯儿没想到曲广原会这么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奶奶伸手摸了摸镯儿的手背,笑眯眯地:“镯儿一定会的。” 说过了话,便开始吃饭了,曲广原等奶奶吃了一只饺子才伸手,看样子是想要去夹那碗里的肉,被镯儿拦住,镯儿一脸正经的道:“爹,要先吃饺子。” 曲广原妥协道:“好吧好吧,听你的。”手中的筷子就真的转了方向,去夹了一只饺子。 镯儿有些紧张的等着曲广原将口中的饺子咽下,曲广原对着镯儿竖起了大拇指:“好吃!” 奶奶道:“镯儿做的饭哪里能不好吃?” 等着二人都动筷了,镯儿才吃起饭来,她先吃了一个鸡蛋饺子,口味是十分鲜嫩,但来不及细品,镯儿也向着那碗里的肉夹了过去,她守着这肉闻了一下午的肉香,其实心里比她爹还要更想吃上几分呢。 肉入了口,肥而不腻,十分软绵,比起豆腐还要再嫩上几分,只轻轻一抿,不论是肥是瘦,就都化在了口中。不愧是火上煨了好几个时辰的肉。 镯儿劳累了一下午,腹中早已空空,一时间只埋头吃着饭,吃着吃着,却突然想到,这本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一天,也不知道娘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是已经有了新的家,此时此刻正在和她新的家人团团圆圆吧。 镯儿知道娘也有娘的苦衷,她也不怨她娘,只是看着现在正在笑着和奶奶说话的曲广原,十分想让娘能看看这样的景象。 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其乐融融,镯儿收拾了碗筷回到屋里时,爹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去睡了,奶奶也在身旁空出了一个位置给镯儿。 镯儿站在原处犹豫了一下,奶奶问道:“站着干嘛?” 镯儿连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连忙跑到奶奶身旁躺下,却将眼睛睁的大大的。 奶奶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镯儿知道奶奶这是睡着了,她轻轻唤了一声:“奶奶?” 奶奶并没回答,镯儿松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穿上了外衣,静静坐在屋里。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镯儿听到门外传十分轻轻的细碎声音,镯儿回头看了看奶奶,见奶奶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正睡得熟,稍微放了心,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口,出了房门。 但镯儿走出了门,却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正想要四下寻找一番,一双手突然从镯儿伸手伸出来,像上次一样蒙住镯儿的眼。 镯儿这次只是稍微吓到,并没像上次那样吓到发抖,因为她已知道来人是谁。 镯儿轻轻开口:“江向歌。” 第42章 (捉虫)第四十二章 江向歌道:“走吧。” 镯儿神色犹豫:“真的要走?” 江向歌前几日在镯儿耳畔低声讲的那些话, 其实是说他想带镯儿去个地方,叫镯儿晚间偷溜出来。镯儿本想拒绝,但看到江向歌露出那样的神色时,镯儿却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经过一下午的思考, 镯儿终究觉得这样不妥,心里已经萌生了一些退意。 江向歌道:“不走也可。” 听到这样的回答, 镯儿反而呆住, 她仰头去看江向歌,只见江向歌微皱了眉, 目光忧伤:“镯儿, 你若真的不愿去, 就不去了。” 他抬手捂住胸口, 语气悲凄:“只是,我明日就要陪着我爹娘四处走动亲戚, 没有五六天回不来。等我回来了,镯儿你没过几天就要回到知味楼去, 我们没剩几日可以聚在一起玩了, 这才想着趁着今晚带你去一道守个岁, 讨个好彩头。” 镯儿倒也知道江向歌是在玩笑, 但江向歌愣是作出这副哀怨的模样出来,镯儿被逗得不行, 只好道:“我去就是了, 不过我怕奶奶担心, 我们可要早去早回。” 江向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街上早已无人, 星子与月色都被隐在了厚云之后,无甚光亮,冷风直直地灌进衣服,冷的人直打寒颤。 江向歌并没有说要带镯儿去哪里,只是走在镯儿前方带路,看方向,是在向村子后方的那处空地的方向走。 路是土路,镯儿跟在江向歌身后走的磕磕绊绊,正走的十分费力时,江向歌回转了身。 他朝着镯儿伸出手:“我带着你走。” 镯儿将手递出去,江向歌握住她手腕,有了江向歌牵着,镯儿总算是走的放心了一些。 江向歌果然带着镯儿来到了村子后方,那里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正是那天载着二人去县城的那辆,马夫坐的地方是空着的,只放了一盏灯,发着微微的光。 镯儿惊讶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江向歌但笑不语,示意镯儿上车,镯儿爬上了车,却迟迟不见江向歌进来,掀开帘子一看,江向歌正坐在车梁上车夫赶车的位置上。 他听见镯儿探头出来的动静,回过身笑道:“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镯儿看着江向歌:“你会赶车吗?” 江向歌看着镯儿一脸狐疑的模样,淡笑着点了点头,让镯儿回去坐好后,缰绳轻轻一抖,马便踏开了蹄子。 马车中的两个小窗口为了暖和已经用棉布包住了,镯儿没法向外看,只能凭着感觉去想外面马车走的是什么路——先是平路,又慢慢在爬坡,马车一直不甚平稳,应该是下方的路十分不平整。 虽然镯儿一向日落而息,但今天虽然都到了这个时间,却也不觉得困,一直将眼睛睁的大大的,直到帘子外面的江向歌停住了马车,探头进来对镯儿道:“到了。” 镯儿借着江向歌的扶跳下马车,面颊一凉,镯儿下意识抬头望天,只见片片雪白从暮色飘落而下。 此时天已经有些微微飘落了零星雪花,积攒了一天的雪终于沉沉落下,大片大片的落在镯儿与江向歌身上。 镯儿开心的用手去接,几片雪轻飘飘落到手中,又化作了十分细小的水珠。 江向歌看着镯儿玩了一会儿,怕镯儿冷,笑道:“我们进去吧。” 镯儿借着车前小灯的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周围,这才认出了这是哪里。 前方不远处立了一座不大的小庙,这庙是附近的村子遇到事情都会来参拜的一处,香火虽算不上旺盛,但也不算萧条。 这处小庙本就是多年前众村一齐建成,也并不像其他庙中有小和尚住持,大门也是从不落锁。一般用作庆典、祈福与聚会之所。 镯儿只在小时候来过几次,后来因为家中变故,聚在此的人们因为听说了传闻,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镯儿,镯儿觉得不自在,也就渐渐地不再来了。每次再有活动时,就呆在家中。 江向歌与镯儿一道进了庙中,还未进去,镯儿鼻尖就嗅到了清淡檀香,待进了大殿,有了遮挡,风也小了许多。江向歌举起手中提灯,照亮了屋中事物,镯儿惊讶的看着眼前事物。 原本该是空旷的殿内四周摆了许多东西,靠墙处放了一个架子,上摆了许多刀枪剑戟,个个拴着艳红的红缨,并非是真刀真枪,而是平日里作演戏之用的。 一旁还摆了两具舞狮,又有锣鼓立在一旁,再一旁的几个矮桌上分别堆叠了许多颜色鲜艳的衣裳、灯笼、爆竹和各式果脯与花生瓜子等。 殿中的正上方端坐着一尊佛像,正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双小儿女。 镯儿好奇问道:“这些东西是表演要用的?” 江向歌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明日初一的表演。” 镯儿赞叹出声:“那看来明日一定很热闹。” 江向歌道:“你想来看吗?” 镯儿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她虽然知道自己家境的确穷苦,也生过一些变故,但还是实在是受不了众人那般小心翼翼又带着探究的目光。 准确的说,不是她不想来看,是心里想,却又不敢来。 江向歌脱下自己的外套,平铺在地上,他坐到了外套上,朝着镯儿拍了拍剩下的一大半外套:“过来坐。” 镯儿心疼的看着江向歌铺在地上的干净衣服:“你怎的这般不讲究。” 江向歌笑得温和,再道:“镯儿,过来坐。” 镯儿不知道江向歌要做什么,想了想,还是坐到了江向歌的身旁。 镯儿抱着膝盖,江向歌则是微微舒展了四肢,身子向后仰靠在后面的佛像底座上。 灯被放在一旁,在大殿中亮着微弱的光。 江向歌伸手点了点那些锣鼓等物,声音带笑:“明日一早,各村参加集会的人就会聚在外面的空地处。先对佛跪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身体平安;再拿着这些东西与众人去到今年最大的一处乡摊台处击鼓敲锣。” 再伸手指了指那些舞狮等物。 “人们会选出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分成两组,每组都是一人舞头,一人舞尾。” 镯儿抬头看着江向歌。 江向歌在冬夜里赶了许久的车,应该是十分冷的,镯儿坐在他身旁有些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凉气。 他眼角、鼻头与耳尖都泛着红,衬得皮肤很白,因为清瘦了很多,而面部的线条更有棱角。 江向歌见镯儿抬头看他,伸出手,将镯儿的小脑瓜轻轻转了回去:“你要认真听我讲呀。” 镯儿依着他将头转了回去,江向歌的手就势撑在镯儿身后,镯儿只要再向后靠一靠,就会碰上他的手臂。 江向歌用另一只手又指了指那舞狮:“届时配着锣鼓欢腾地声音,两头狮子在场中翻滚,打斗、作揖、摇头晃脑或腾空而起。” 镯儿望着那两具舞狮,似乎它们真的灵动了起来,在众人的围看下,在锣鼓喧声中卖力舞动。 江向歌看着镯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又指了指一旁的武器架子:“等到舞狮结束,便是舞这枪刀棒,只要想玩,拿到了便可上台,也许会有人抖枪花抖得十分漂亮,也可能会有人连转个几十圈棍棒,又有可能……” 他一顿,镯儿立刻抬头看他:“可能什么?” 江向歌笑道:“又有可能,有人因为拿不住刀的重量,还未开舞,就先将刀掉到了地上。” 镯儿想到那般场景,没忍住扑哧一笑,江向歌再指了指那摆放了衣物的矮桌:“接下来,便是请许多成年男子穿上这些颜色鲜亮的衣物,带着面具,在台上欢舞。跳的丑或美……”江向歌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并没人在意。” 镯儿开心叫道:“因为他们都带着面具!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江向歌抬手抚了一下镯儿发丝,笑道:“正是。” 江向歌道:“最后,前来参加的人,都可以分到一把瓜果,是说‘磕穷’,祝大家来年生财多福,顺顺利利。” 镯儿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屋子里的这些事物,仿佛已经能够看到江向歌口中描绘的各种场面,正独自咧嘴乐着,突然顿悟一事。 她侧头去看江向歌:“你是不是因为我不愿去参加集会,才带我来这里,和我讲这些的?” 江向歌微笑:“是,也不是。” 镯儿皱眉,江向歌拖长了声音:“是——因为你不愿参加集会,却又在心里盼着,所以我带你来了这处。” “不是——是因为我十分想与镯儿你多一些呆在一处的时间,所以我不叫你睡觉,而是大半夜里,与你讲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镯儿直直对上江向歌看过来的眼神,然后忍俊不禁:“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是我黏你更多一些?怎么现在换成你黏我了?” 说着跪坐起来,手掌展平,轻轻拍了拍江向歌头顶,用着奇怪的音调去笑他:“乖,乖。” 江向歌抬手捉住镯儿手腕,轻笑:“没大没小。” 拉着镯儿突然站起:“我们去看雪吧。”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又穿回身上,镯儿与他一道走出庙门,外面的雪在这一会儿功夫已经下的十分大了,被雪掩住的地面最下方已经结了薄薄一层霜,脚踩上去,就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镯儿侧头去看江向歌,只见他正抬头去望天空,肩上与发上只这一会儿,就落了很多雪。 他把手掌伸出,雪花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又落在他掌心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趣,江向歌唇角带了许多笑意。 一时间,心中酸甜。 江向歌低下头看镯儿,镯儿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小团雪球向他扔过去,雪球轻轻打在江向歌身上,又松松垮垮的散开。 江向歌挑眉笑道:“你这个丫头……” 说着也弯下身,从地上散散抓起一把银白,朝着镯儿掷了过来。 镯儿笑着躲开,再从地上抓起雪扔过去。 两人就这么打闹起来。 江向歌与镯儿嬉戏了一会儿:“好了,别再闹了,放心着凉。” 镯儿的手背在身后,点了点头,走近江向歌,却趁其不备又像江向歌扔了个小雪团过去。 江向歌淡笑:“调皮。” 见时间不早了,就与镯儿一道回了马车上。 照旧是江向歌赶车,镯儿坐在暖融融的车内,这会儿天色的确已经晚了,马车内光线昏暗,又晃晃悠悠地,困意便不受控制的上涌。 等江向歌把车赶到了地方,在外轻轻唤到:“镯儿。” 等了半晌,也不见镯儿应声,便掀开帘子进了车内。 镯儿已经睡着了,头仰着,嘴巴微微张开,有规律的呼气吸气着。 江向歌被逗笑:“傻丫头。” 他坐到镯儿身旁,伸手去轻拍镯儿,叫她回家再睡,却不知为何,伸出的手只是轻轻触在镯儿肩上。 江向歌细细打量着镯儿,她额前碎发只够遮住半个额头,此时因为方才玩了雪,发丝上凝着许多细小的水珠。 尽管身体很瘦,脸却是圆圆的,使得镯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 鬼使着的,江向歌更凑近了镯儿。 额就快要挨着额,鼻尖与鼻尖也即将相触。 呼吸吹拂。 再近些罢…… 却就在此时,镯儿似乎因为睡得不舒服,从鼻腔轻轻的哼了一声。 只轻轻一声,却恍若雷鸣。江向歌猛然退开一大段距离,无力跌坐在镯儿身旁,将脸埋进掌心。 不止脸颊,耳根,脖颈,都发热的厉害。 心脏亦剧烈的抖个不停。 *** 镯儿迷迷糊糊地被江向歌叫起:“我们到了。” 镯儿睁开眼:“到了?” 江向歌应了一声,镯儿爬下马车,江向歌送着镯儿顺着原路回了家。 镯儿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对江向歌挥了挥手:“你也快回家睡觉吧。” 江向歌应了一声,似乎想要伸手揉揉镯儿的头发,却又被他生生忍住。他道:“早些休息。” 镯儿点头,转身进了家门,悄悄的进了屋子,刚轻手轻脚的把外套脱下,再拎开被子一角,刚想钻进去。 就听奶奶道:“回来了?” 镯儿险些蹦起来,一时间僵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奶奶却笑起来:“回来了就睡吧。” 镯儿点点头,躺到奶奶身边,想了想,还是怯生生问道:“奶奶,你不生气?” 奶奶道:“生气你和二江出去吗?” 镯儿睁大了眼:“奶奶怎么知道?” 奶奶低低笑了两声:“二江白日里就对你爹讲了,你爹也告诉我了,他说要带你出去散散心,我想着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信着二江,就任你出去了。” 镯儿脸红红:“那我出去的时候……” 奶奶道:“傻孩子,我当然知道了。” 镯儿不好意思地噗嗤一笑,奶奶伸手替镯儿拉扯了两下被子:“睡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虽然除夕夜镯儿与江向歌跑出去了小半夜, 但初一时镯儿还是一大早就被吵了起来。 屋外邻里纷纷择吉时燃放爆竹,镯儿不得再睡,便起了来,第一件事是对着奶奶与曲广原分别结结实实的一人各磕了三个响头。再给自家贴了春对子, 与年画,又烧了水, 为奶奶擦洗干净了身子, 又给奶奶里外换新了一身。 曲广原倒是还穿着那身旧衣裳,镯儿前几日说要替他做一身新的, 被他摇头拒绝了, 只说不要浪费钱财。 镯儿自己也躲在小屋里擦了身子, 洗了头, 换上了一身喜庆地红衣裳,这衣裳还是奶奶以前给镯儿做的, 镯儿已经连穿了三年,现在再穿, 倒是有些小了。 镯儿又剪了两条红布绑在发髻之上, 红绳随着镯儿走动也跟着一摇一晃, 十分有趣。镯儿捧着铜镜美滋滋看了半天, 每到过年,便是镯儿最欢喜的时间。 奶奶看着镯儿这般, 捂着嘴笑得不行, 镯儿喜气洋洋的在屋中蹦跳不停, 逗着爹和奶奶开心。 等到时间再过一过, 没有参加集会的人就开始四处走动串门,大家也知道镯儿奶奶身体不好,便前来探望,一口一个“老妹子”地叫着。 傍晚的时候,去参加集会的人都回来了,有些会路过镯儿家,顿时屋外一阵喧哗,镯儿跑到外面去看,见着众人一脸开心,却再没向往年那般心生艳羡。 有路过的人见到镯儿在门口张扬:“丫头,今年也没去?” 镯儿冲着问话那人嘿然一笑:“我已经去过了。” 那是江向歌带她去的集会,虽然只有他们二人,却是热闹非凡,有鼓乐齐鸣,又有笙歌鼎沸。 问话那人一愣:“没见到你呀。” 但一抬头,对上镯儿粲然的笑,一时间忘却了心中疑惑,那人摸着后脑勺等走出去好远,才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丫头糊弄住了。 第二日时,镯儿更是一大早坐在门口苦苦等待,太阳升到正空时,就见到二人朝着自家的方向走过来。 镯儿连忙跑着迎过去:“姐姐!姐夫!”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来人自然是镯儿的姐姐与其夫婿,姐夫背上还背了个睡得正香的胖小子,是镯儿的小侄子,镯儿将三人引进家门,自然又是少不了一通寒暄。 最让姐姐和姐夫感到吃惊的是曲广原的变化,他们见到曲广原跟在奶奶身边悉心伺候着,又听闻曲广原不只不赌了,还在城中找到了一份可以赚钱的活计时,那神情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惊天的场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广原见到自己闺女与姑爷吃惊成这样,摸了摸后脑勺,憨厚一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姐姐嫁的早,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曲广原,因为镯儿与姐姐相处的时间短,姐妹俩的关系一向称不上多么亲密。 姐姐打量着曲广原,伸手轻拍了一下镯儿肩头:“镯儿,过来一下。” 镯儿不疑有他,跟着姐姐来到屋子外面。 镯儿抬头看着姐姐:“怎么了?” 姐姐比镯儿大了有些年岁,镯儿看着一年未见的姐姐,觉得姐姐有些沧桑了,已然是了妇人模样。 姐姐却没在意镯儿在想什么,指了指屋内,问自己的小妹妹道:“爹怎么变成这样?” 这话问的,似乎曲广原变成这样是件坏事一般。 镯儿回道:“爹腊月里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奶奶看到爹终于正经起来,高兴坏了。” 姐姐皱眉:“爹……唉,奶奶……唉。” 镯儿被这两声叹弄得不明所以:“怎么了,姐?” 姐姐再拉着镯儿走到更佳角落的地方,直言道:“我不信爹会变好。” 镯儿一呆,姐姐表情复杂的道:“以前你还小,我不愿与你说这些,你是不知道爹以前的时候看着咱俩,愁的和什么似的,还一直说‘为什么是两个女娃,而不是儿子’。而且他的赌瘾染了这么多年,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变好的?以前的时候咱爹也天天和娘和奶奶跪着保证再也不去赌了,结果还不是没好多久就又回去了?” 姐姐根本没有见过这些日子曲广原究竟变了多少,就在空口妄断。镯儿下意识为爹反驳了一句:“可是,人是会变的……” 姐姐长叹了一口气,扶住镯儿的肩膀,正色道:“人的确是会变得,可,咱爹不会——我太知道咱爹是什么样的人了。” 姐姐说完这句话,等着镯儿的反应,镯儿却咬着唇低下头迟迟不肯抬起,姐姐心中开始懊悔自己把话说的太重了,想到今天镯儿看着曲广原时那般信任崇拜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在此时,镯儿将头抬起,重重对姐姐点了点头。 “姐,你说的对,我会留心的,如果爹真的再去赌,我一定会将他拦住……不过,如果爹是真的变好了,”镯儿眯眼一笑:“姐你可要给我买村口的炸米糕吃。” 镯儿不是不能理解姐姐的想法,她也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而将姐姐的话答应下来,心中却只盼着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姐姐却并没有因为镯儿的玩笑话轻松下来,依旧是面色凝重,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曲广原探头出来寻见二人:“你们姐俩在外面聊什么呢?” 姐姐身体僵了一僵,镯儿从角落里探出身对曲广原露出一个笑:“没什么,爹,我们这就进去。” 二人就快回到屋子的时候,姐姐拉住镯儿,低声:“你一定将爹看紧了。” 镯儿心里十分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将姐姐的话认真记在了心里。 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空房,姐姐与姐夫也不留宿,便当天又回了去。 临行前,镯儿见到姐姐用忧虑的眼神向自己看来,她也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冲着姐姐露出一个笑来,示意姐姐安心,姐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镯儿虽说答应了姐姐要仔细看着爹,但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曲广原在初五的时候就说城里的活要开工,收拾了行囊走了。 曲广原见着镯儿对自己露出十分舍不得的神色,曲广原心里也有所触动,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镯儿的头:“丫头,等爹有空就去那个——知道楼去看你。” 镯儿扑哧一笑:“爹,是知味楼。”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又是清闲又是迅速,镯儿以为江向歌初六左右便会回来,没想到等了几天,却始终没有见到江向歌来找自己。 镯儿也跑去江向歌家看了几次,前几次敲门都并无动静,后一次敲门时却是大江开的门,他见到镯儿来,展开了一脸的笑:“镯儿,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怎么不来多找我玩一玩?” 镯儿心中发毛,两手因为紧张抓在一起:“大江哥,你们探亲回来了?” 大江道:“是啊。” 镯儿向门内扫了一眼:“那……那二江呢?” 大江问道:“你找他有事?” 镯儿点了点头,大江却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镯儿看着大江带着调笑的表情,也大概清楚他是在刻意为难,再问了几句,不光没有问出来江向歌在哪里,反而是大江将镯儿缠问的越来越紧。 待到正月十四,镯儿依旧没有见到江向歌,反而到了自己该重回知味楼的时间了。 奶奶虽然一早就知道镯儿要回去,却还是偷着抹了许多次眼泪,镯儿已经提着许多极品去拜访了月芽,恳请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多替她照顾照顾奶奶,也留了几块散银在奶奶手中作家用。 月芽自然应下,连道应当。 再经过大半天的赶路与马车之后,镯儿又重新踏上了浔洲城的土地。 村中固然十分热闹,但与浔洲城比起来哪里值得一提,只见城中各个商铺门口已经张贴了灿红崭新的对联,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有条件的商户在门楣处还装饰了各色彩带。 路过知味楼时镯儿向知味楼看了一眼,知味楼虽然大门还在落锁,但亦是被打扮的十分好看喜气。 镯儿回了住处,一进了门,见到已经有小多半的人到了,正聚在大堂桌椅旁,正气氛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之前做酒楼做不下去了,本以为他会改个路子,却没想到还是要做酒楼。” “是呀,还派人来向咱们传了话儿,说什么如果有不想在知味楼呆的可以去到他那里,给双倍的工钱……可真是会说,白日梦做的倒是不错,却也不想想自己到底能不能赚到那么多。” “依我看,浔洲城只有一个知味楼就够了,哪里还需要旁的饭馆酒楼来凑热闹?” 镯儿听的一头雾水,有人见到镯儿来,停住了话题,向镯儿招呼道:“镯儿回来了?” 镯儿连忙对她们拜了个晚年,想到她们方才的话语,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有人道:“镯儿,你知不知道之前那家破败了的酒楼,就是那些日子每日里砸砸拆拆,正在修缮的那家?” 镯儿点了点头。 那人道:“他们刚刚派人来给咱们在知味楼寄的传了话,说他们这次修缮装潢好之后,还要做酒楼,而且是那种一定会把知味楼比下去的酒楼。” 镯儿睁大了眼,有人见到镯儿这般吃惊的模样,掩嘴笑道:“镯儿不必这么担心,哪里会有酒楼做的比咱们知味楼还好?” 另一位女子接道:“我们正在这里说他的不自量力呢,他若是将那个地方改成客栈或是其他什么,说不定还会多赚一些钱,可是你说,在离知味楼不远的地方再建个酒楼,这不是等着破败吗?” 镯儿听了她们好一通分析利弊,果然是那些个道理,但她们有些话实在是取笑的有些过于刻薄,镯儿听的难受,便再向众人拜了年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打开门,见到屋里赫然坐了一人,是安晴已经到了。 镯儿对安晴展开了一个笑,刚想说两句新年祝福之词,却见安晴抬起头,用镯儿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看着镯儿。 镯儿被安晴盯地有些不自在:“安晴,怎么了?” 安晴正色道:“镯儿,我有事想要问你。”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镯儿应道:“什么事?” 但等了一会儿, 也不见安晴讲话,镯儿疑惑看向安晴,却见安晴神色晦暗不明, 让人辨不清喜怒。 镯儿唤她的名字:“安晴?” 安晴直望着镯儿的眼:“我是想问镯儿你,不知……二江可有婚配?” 镯儿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失了一些讲话的兴致,于是只默默摇了摇头。 安晴唇角弯起:“那我就放心啦,不瞒镯儿你说, 我其实从在马车上初见到他时, 就很喜欢他。” 当代人情并不能称得上古板, 女子择婿之事也不罕见, 但安晴这般的话语,到底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但镯儿的无言却并不是因为安晴的大胆, 而是因为……心里突如其来的憋闷。 难怪安晴对江向歌那么亲切,难怪安晴带着他们四处游玩, 难怪安晴要直呼江向歌为“二江”…… 安晴说出了这一句话,接下来的话便顺畅多了。 “我见镯儿你与二江的关系很好, 想必你们二人是亲如兄妹的,能否请镯儿你告诉我二江他心里可有中意之人?我也还想请镯儿你帮帮忙,为我牵个线, 在二江面前多讲一些我的好。” 安晴用殷殷的目光看着镯儿, 但期盼之色却并未到达她眼底, 她只坐在原处静静等着镯儿的回答, 带着一些志在必得。 镯儿回道:“不能。” 安晴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听到镯儿这般的回答,又似乎是没听清楚:“什么?” 镯儿硬声重复:“不能。” 镯儿歉然道:“对不起,安晴,我做不到。” 安晴只用了一瞬便冷了神色,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她生生忍了回去,只道:“不用道歉,既然如此,那不劳烦你便是。” 安晴会不悦,这是镯儿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她要求之事,镯儿断然不会同意。 拒绝的理由,镯儿并不能说出,只是很不愿意罢了。 安晴似乎终于疲惫了对镯儿露出笑脸,只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任由镯儿在屋里走动与打扫,也不见她翻动一下。 再晚一些的时候白清凝回了来,镯儿此时正拿着扫把扫地,她一见到镯儿,对镯儿展开一个笑颜:“过年好。” 镯儿顾及安晴还在睡觉,便轻声回了白清凝一句,白清凝见着镯儿闷闷不乐的神色,出言询问:“镯儿,怎么了?” 镯儿沉默的摇摇头,白清凝却破天荒的多话起来,温声询问镯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将自己团在被子里的安晴突然冷声道:“我还在睡着,能劳烦你们小声些吗?” 白清凝进屋时候没有留意到安晴也在,回身看向安晴的方向:“好,我们轻声些。” 再回头去看镯儿,却见到镯儿杵着扫把的棍儿,呆楞楞的看向安晴的方向,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白清凝当即拉住镯儿手腕:“你随我出来。” 她带着镯儿来到廊内一处僻静的拐角,柔声询问:“镯儿,是不是你与安晴闹了别扭?” 镯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我做错了。” 白清凝轻轻嗤了一声:“我才不信。”她拉住镯儿的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镯儿抬头去看白清凝,这个一向冷清的女子却在此时对镯儿露出了柔软的目光,正认真看着镯儿,等着镯儿把事情说出。 镯儿最终还是一五一十的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说给了白清凝听,白清凝听镯儿讲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我就说哪里不对……” 镯儿疑惑的看向白清凝,白清凝笑道:“我还一直在想,为什么安晴分明不喜欢我们,却还是在与咱们亲近,这下我倒是清楚了。” 镯儿怔怔:“安晴,不喜欢我们?” 白清凝冰雪聪明,在为人处世方面虽不擅长,终归却看的比镯儿要透彻一些。 她听到镯儿这般发问,本想着要把安晴做过的一些事说给镯儿听,又怕镯儿心里难过,便只是对镯儿道:“这话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既然安晴是抱着与你那朋友接近的想法在与你交好,你也不必再为安晴的态度感到难过。” 话虽这么说,镯儿却是一早就把安晴当作了至交好友,哪里能不感到难过,一想到今天这事是由自己拒绝而起,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白清凝握紧了镯儿的手摇了摇:“镯儿,你没有做错。那位江公子本是你的朋友,安晴却向你打探这种事情,本就是把你置于不义。” 见镯儿依旧看起来不甚开心,白清凝却突然转了话题:“不过,我曾在马车上时见过你与那位江公子共处,说是朋友,未免有些不准确。” 镯儿疑惑的看向白清凝,白清凝对镯儿眨了眨眼,暧昧一笑,镯儿脸便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镯儿与江向歌的亲昵有时候连奶奶都会拿来作笑谈,镯儿本以习惯,但刚刚突然被白清凝这么一打岔,脑海中突然想到自己靠在江向歌怀中时的情景——柔软的布料,清淡的皂角气息…… 白清凝见镯儿脸红,忍不住笑开,伸手揉捏了捏镯儿脸颊:“别再烦心了,都会过去的。” 不再烦心,镯儿自然是做不到的,不过不论镯儿是怎样的心情,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晚上睡觉前,镯儿还想着明日早起,安晴会不会就忘却了今天的事情,她还想了,要早早起来为她们二人做顿好吃的早餐。 谁知第二日时镯儿刚迷迷糊糊睁了眼,就见到一人燃了小灯,正坐在镜前打理,镯儿迷迷糊糊道:“安晴,你起的好早。” 等了半天,也不见安晴回话,镯儿这才想起昨日发生过的事情,顿时有些尴尬。 安晴自顾自的打理完,便穿了外衣出了门,镯儿这才爬起来收拾,比平时晚了一些来到了知味楼。 方婶依旧是到的最早的,她见到镯儿,笑着对镯儿招了招手,把镯儿叫到自己身边,一会儿摸摸镯儿脸蛋,一会捏捏镯儿手臂,稀罕的不行:“婶子一整个春假里都念着你呢,许久不见,倒是怪想你这丫头的。” 镯儿嘿嘿一笑,有了方婶这般打岔,倒是把安晴的事情带来的难过冲散了不少。 今日知味楼的生意并不算忙,众人今天翻来覆去的,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也就是镯儿昨日在大堂里听到的那家正在修缮的酒楼的事情。 有不少人都说自己也收到了那家酒楼的挖角,给出的条件都是十分丰厚,镯儿听着他们的意思,大概都是对那家酒楼的前景十分不看好的。 许久未见地大师傅似乎胖了一些,想来是在春假里过得十分清闲。 他听着厨房里的众人都在说这件事情,挑了挑眉:“怎么他们没有人来挖我?” 众人愣了一愣,顿时哄堂大笑:“大师傅!他们倒是想挖您,也要出的起那银子呀!” “哈哈!是不是因为大师傅你冷冰冰的太吓人了,他们不敢?” 却只有镯儿认真回答了大师傅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大师傅昨日来的有些晚,所以与他们错过了?” 新哥在镯儿身旁笑得直弯腰:“大师傅只是说着玩的,你这么较真做什么?” 镯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跟着众人笑起来。 待到今天打烊之后,镯儿照旧帮着方婶收拾了厨房,这才慢悠悠出了门。镯儿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这样她就能晚一些回到住处,晚一些见到安晴了。 刚出了后门,却见到一人正靠在墙上,似乎在等人,他听到声音向镯儿看过来:“你好慢啊,等你半天了。” 镯儿怯道:“若玉……” 她不知道若玉为什么在这里,莫非是安晴与他说了昨日二人的事情,因为姐姐的事情而生气,所以来找她算账…… 若玉见到镯儿呆在原地:“愣着干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看言谈,好像并不知道镯儿与安晴发生了什么。 镯儿连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若玉见到镯儿这般样子,伸手向着镯儿头顶摸去,却被镯儿惊慌失措的大弧度避过,若玉手落了个空,尴尬收回:“我说用就用,走吧。” 说着转过了身,率先向着镯儿她们住处的方向走去。 镯儿又叫了他两声,若玉权当没有听见,镯儿也不能不回去,便只有跟在若玉身后,与若玉隔开了一大段距离走着。 将镯儿带领到了住处,若玉道:“你进去吧,明天我再来送你。” 还不等镯儿说不用,便又转了身向回走去。 镯儿一头雾水的进了屋子,白清凝率先向镯儿道:“回来了?” 安晴听到动静,向着镯儿方向投来一个漠然地目光,又回过了头,镯儿咬了咬唇,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是好。 又过了几日,镯儿浑身不自在的被若玉送回到了屋中,虽说镯儿已经和若玉说过不用,但也不知道若玉究竟是怎么想的,依旧坚持着要送。 镯儿一进门,见到安晴站在柜前从柜中向外拿取着衣服,地上铺了一张宽布,看起来是想要作打包之用。 镯儿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脱口问出:“安晴,你要做什么?” 安晴这几日头一回的回了镯儿的话:“我要搬到其他屋子去住。” 这几日中,虽然屋中气氛还是十分尴尬,但是镯儿却总是觉得安晴似乎不那么气了,还在心中暗暗想着,过几日为安晴做一顿好吃的,再郑重道个歉。 虽然白清凝说了不必理会,但三人好歹都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气氛太僵终归不好,镯儿本以为安晴会随着时间长了而逐渐消气,却没想到原来安晴是要搬走。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安晴回了镯儿的问, 手脚不停地一直从她自己的柜子里向外拿着东西。 镯儿这才反应过来, 她有意想去拽一拽安晴, 让她不要走,可转念一想安晴可不就是在因为自己而气闷,镯儿正手足无措时,门又被人推开, 是白清凝回了来。 白清凝见到这般情景, 只需想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对着镯儿摇了摇头,示意镯儿不要管她。 镯儿却依旧站在原处, 只等着安晴把所有东西都收拾了好,拎了包裹从镯儿身边走过的时候, 镯儿终究还是伸手拉住了安晴的衣角。 安晴冷道:“放开。” 镯儿道:“安晴……你和我做朋友, 真的只是为了江向歌吗?” 安晴道:“是。” 镯儿道:“安晴,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唯独……你说的那件事, 我做不到。” 安晴问道:“你喜欢他?” 镯儿一愣, 没有回答。但这反应在安晴眼中却是否认, 实则,镯儿哪里清楚这些。 她伸手去揪被镯儿握在手中的衣角, 镯儿却握的紧紧,安晴脸上掠过不耐, 回转了身, 看向镯儿:“那我问你几个事。” 镯儿望向安晴, 安晴道:“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黏着他?为什么不愿为我牵线?别和我说什么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看你是只想占着他。” 安晴道:“他巴巴的来浔洲城送你、带你去玩、又给你买了衣服鞋子,还在衣服最下面给你塞了钱,你又能给他带了什么好?” 白清凝有些看不下去,出言制止道:“安晴,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镯儿却愣在原地,她轻轻松开原本拉着安晴衣角的手:“安晴……你是怎么知道他给我买了衣服鞋子,和塞了钱的?” 江向歌第一次来给镯儿送衣物包裹的时候,里面还放了几双鞋,但因为镯儿舍不得穿,且天气很快就已经变得更凉了,那个包裹被镯儿一直收在柜子深处。 镯儿只在第一天时打开翻看了一下,安晴那时是在镯儿看过后才凑近过来。 若说那时安晴见到了鞋子,也说得过去,但那钱被塞在衣服之间的夹层中,还是镯儿日后在翻找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的。 照理说,安晴决不可能知道。 镯儿又想到那天自己回来时那包裹被捆的松松垮垮的样子,那时候自己还在想这并不是江向歌惯用的打包手法。 事情顿时在此刻变得清晰,她问道:“安晴,那天你是不是偷翻我的包裹了?” 安晴一下愣住,镯儿见安晴这样的神情,也就相当于默认了,不需多问,当下知道了答案。 安晴不知道镯儿会将这事撞破,她那日的确是趁着镯儿与江向歌出去时翻动了镯儿的包裹,也因此才知道里面究竟放了何物。 她收了声,提上包裹,转身出了门,这次镯儿没有将她拦住。 等安晴出了门,白清凝上前,她以为镯儿会再哭或是红了眼眶,但镯儿只是眼神发直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苦笑:“清凝姐,为什么安晴会这么讨厌我?” 白清凝道:“有些人只是见不得别人过的比她好罢了。” 镯儿与白清凝并不知道安晴搬去了哪间屋子,安晴自然也没有告诉二人,不算大的一个房子,自从安晴搬走,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不过,安晴应该没有与若玉说过这事,若玉依旧是每天风雨无阻的送着镯儿,镯儿也不知道若玉究竟想做什么,也好声好气劝过,若玉权当听不见。 镯儿将这事与白清凝说了,白清凝皱眉:“这对姐弟……” 第二日时,镯儿一出门,便见到门外等了两个人,一个是若玉,另一个则是白清凝,白清凝见到镯儿出来,赶在若玉之前开了口:“镯儿,走,我们两人一起回去。” 她刻意将“两人”二字读的很重,若玉饶是再不懂,也能理解白清凝所言何意,只得恨恨看了白清凝一眼,转身走了。 白清凝拉住镯儿的手与镯儿一路走着,镯儿感激地看着白清凝,白清凝笑道:“往后几日我们都一起回去,省的他再来烦你。” 镯儿点点头,第二日在知味楼时,新哥一直在镯儿身旁,拿着抹布擦擦桌子,擦擦椅子或是锅碗,镯儿正在大师傅的指导下做饭,被新哥绕来绕去的头晕眼花,出声问他:“你在擦什么呢?” 新哥端着抹布,一脸正经:“我在擦拭的地方本是干干净净,却被蒙了尘。” 镯儿一向听不懂新哥口中的怪词,一时间被哽的接不上话,新哥也不在意,神秘的凑到镯儿身边询问:“我昨晚出门的时候,见到白姑娘正在后厨门口,你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吗?” 镯儿道:“清凝姐是来等我一起回去的。” 新哥双手捏住抹布扯来扯去:“等你?” 镯儿点了点头,新哥道:“可是这几日不是前面那个叫若玉的一直在送你回去?” 就连他们都听到了一些事情,镯儿本不愿多说,却没想到新哥已经将事情了解成这样,便道:“是我不愿让他送,他非缠着,所以清凝姐来接我的。” 新哥眼神一转,将手中的抹布用手指尖顶住转了个花:“这样啊。” 大师傅见着二人谈话,只是安静等在原地,只在新哥转身走后淡淡出言提醒:“菜要糊了。” 镯儿连忙低头翻炒。 等到今日打烊后,镯儿本想着照往常那样帮助方婶收拾了东西再回去。 但一直等到镯儿做完了所有的活,知味楼的众人还留了一大半下来,镯儿不明所以的呆在原地,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还没有回去。 大师傅往常都是走的最早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今天也没有走,而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看样子正在发呆。 镯儿一想到白清凝正顶着冷等在门口,镯儿就心里有些发急,她有意想要快些出去,但看着众人都没有动弹的意思,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师傅抬起头,见到镯儿呆愣在原地,出言询问道:“完事了?” 镯儿点了点头,新哥凑到镯儿身边:“那你就走吧。” 他见镯儿一头雾水的样子,却不给镯儿解释,只是催促镯儿道:“快走吧,白姑娘不是还在门口等你吗?” 镯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那……你们也快些回去。” 新哥笑得奇奇怪怪,只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白清凝已经和镯儿说了今天在后院门口等待,但镯儿还没走到后院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起争执,听声音,正是白清凝与若玉。 镯儿连忙推开后门走出去,果然正是他们二人,也不知道二人方才说了什么,只见若玉正向着白清凝拉开了架势,作势要打,镯儿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连忙张开双臂拦互在白清凝面前。 好在若玉也不是真的想要打白清凝,应该只是要吓唬白清凝一下,见到有人突然冲出来拦在自己面前,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已经攥成拳的手。 镯儿快速回头去看白清凝:“清凝姐,你没事吧?” 白清凝摇了摇头,若玉恨恨出声:“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碍事?” 白清凝冷道:“我与镯儿一道回去,与你何干?” 若玉索性道:“那我也和你们一起走。不管怎么说,我今天就是要和曲灼一起回去。” 镯儿一个头两个大,她对若玉已经好话坏话全数说尽,却不知道原来若玉是这样的倔脾气。 镯儿于是再次道:“若玉,我不愿与你一起走,你也不必送我。” 若玉抓了抓头发,笑道:“不要说这般违心的话。” 他话音刚落,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若玉整个人被向后带了一个趔趄,听到有一人在他耳边低沉道:“丫头说不想和你一起走,你没听见?” 镯儿与白清凝一道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人正用粗壮手臂箍住若玉的脖子,若玉脸有些涨红,正在那人手下奋力挣脱着。 镯儿认出箍住若玉的人正是后厨里的一位厨子,这位厨子虽然长得凶,但待人温和,从不与人生气。 这会儿冷了脸做出了一副凶狠神色,竟是十足的吓人。 陆续有人从这位厨子身后的小门中走出,都是镯儿方才疑惑为什么他们到了打烊的时间还没有回去的人。 新哥走出来后对若玉笑得阴森森:“你方才是不是想打白姑娘?” 知味楼的厨子门自然不是什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之人,镯儿本就不是什么孱弱之人,在知味楼呆的这些时日都觉得自己更加壮实了一些,就连新哥都是不复从前文弱书生形象,更别提这些天天颠勺的厨子了。 现下这些厨子一个个地将个头不算高地若玉围起来,可谓是有十足的气势。 胡二凶狠道:“我们曲灼那里需要你送?别再缠着人家小姑娘了!你再这样我们可就报官了!” 若玉脸已经涨得通红,大师傅对箍住他那人抬手示意了一下,让他松开了一些。 大师傅走到若玉面前,冷冰冰问道:“听见了吗?她不用你送。” 若玉得了呼吸,一边大口喘息,一边连连点头。 大师傅转向镯儿:“走吧。” 说着率先向镯儿住处的方向走过去。 镯儿与白清凝只得跟上,这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将二人围在中间,护送着二人一路回到了住处,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围看。 等把二人送到住处后众人也没说什么,又顺着原路转身走了。镯儿连道谢都没来得及。 大师傅与新哥倒是留了下来,大师傅对镯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镯儿点了点头,这事情她真的对大家说不太出口,只听大师傅道:“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别瞒着。” 镯儿抬起头看着大师傅,大师傅皱眉:“听见了吗?” 于是镯儿笑开,响亮的应了声是。 这边大师傅说过这两句话就转身走了,镯儿一回头,见到白清凝正在一旁和新哥说着什么,他们二人的脸都红红的,镯儿偷笑了两声,坏心的没有叫白清凝,反而是自己进了屋子,将他们二人单独留在了门外。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待到白清凝回来, 镯儿先向她展开了一个笑。 但这笑落在白清凝眼中就变成了坏笑。于是白清凝脸颊飞上一抹红色, 用指尖点了点镯儿鼻尖:“不许笑。” 镯儿便乖乖收住了笑。 白清凝回想了一下方才发生过的事, 感叹道:“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后厨的人很不好相处呢。” 镯儿笑道:“清凝姐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啊?” 白清凝沉吟:“我从刚一来到知味楼,就被告知不要没事去惹后厨的人,所以我下意识的就觉得后厨中的人很凶。” 白清凝看着镯儿,目光里有些艳羡:“你能被他们这般护着, 也是一种幸事。” 镯儿想到方才情景, 十几个气势汹汹的汉子将她围在中间,替她声讨那若玉。 想必是新哥听镯儿说了若玉的纠缠后与众人商量了一番,这才有了打烊后的众人都一齐留了下来的情景。 今天还不等镯儿道谢, 众人就都回了去,镯儿想着第二日再见到众人的时候, 一定要好好对众人道个谢。 但第二日的时候还不等镯儿与他们讲话, 却从一大早开始就从前厅不断有跑堂、小二等人趴在后厨的门口张望着。 众人都被这般探究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 方婶上前去赶人:“去去去,都看什么呢?你们不忙我们还要忙呢?” 那些人不光不走, 还有人探头探脑的向屋子里面看, 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镯儿身上:“这就是那个小丫头?” “看长相很乖啊, 怎么就做出了那种事?” “你小声些!别让她听了去!” 镯儿看着他们盯着自己窃窃私语,却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天自己所做,也并没有找到什么异常, 只觉得有些不舒服。 正在镯儿十分不自在的时候, 大师傅放下了手中锅铲, 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油渍,走到门口,抬手狠狠将门关上。门板拍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大师傅将这些人隔绝在了门板后,淡淡对众人说道:“不必在意。” 出了这样一个岔子,镯儿道谢的时机就这么过了去,一整天下来,镯儿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莫名其妙被打岔了过去。 待到今日打烊,众人依旧如昨天一般没有走开,见他们依旧在等着自己,镯儿顿时有些紧张。 胡二见镯儿愣在原地:“走吧,我们再送你两天,不然我怕那个若玉小子再来缠你。” 镯儿酝酿了一天的道谢终于在此刻说出了口,她向着众人一鞠躬:“谢谢你们!” 将头低下去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屋内有人有什么动静,镯儿头低的有些酸,于是将头抬起来了一下,却见到众人都带笑的看着自己。 新哥挑着眉:“快点,我们都急着回去躺着呢。” 镯儿连忙点头,白清凝也依旧在门口等着,她自然的与新哥走到了一处,镯儿则是跟在众人身后,被众人一路送回了住处。 这般浩浩荡荡的被众人送着走了好几天,知味楼内的众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事情,且果然再也没见到若玉凑上来。 镯儿觉得已经足够,便在住处为众人做了烤酥饼给送人送了过去,当做谢礼。 众人也不客气,一人拿了两三个酥饼就向口中送,还有人玩笑道:“是不是送你回去一次,就能吃到一次你做的点心?若是还有这样的好事,请多叫叫我们。” 镯儿扑哧一笑,酥饼香甜软绵的气息飘荡在后厨,镯儿看众人吃的香,自己也伸手拿了个甜酥饼送到口中。 小饼的外皮被烤得酥酥脆脆,内里的糖浆温热的滑进口中,顺滑十足,甜蜜十足。 大师傅默不作声的吃了两个酥饼,拍了拍手上碎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记得说。” 镯儿点头应下,却见厨房后门被人推开:“曲灼,大堂里有个老头儿找你。” 镯儿来到前厅,四下找了一找,那人口中的“老头儿”果然是那个与镯儿见过几面的郭老,镯儿叫他道:“郭爷爷!” 郭老起了身迎接镯儿,镯儿连忙摆手:“您坐您坐。”郭老这才笑眯眯的坐下。 镯儿问:“您怎么来了?” 郭老笑道:“还是江公子脱我给镯儿小姐带个话。” 镯儿从家离开时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听过江向歌的消息,于是问道:“他去哪了?” 郭老道:“江公子……在家呢。” 镯儿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我临近十五的时候还回去找过他,他都不在家。” 郭老含糊道:“江公子对我也没有细说……大概是走亲戚或是有其他事情在忙吧。” 镯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又问:“他带什么话?” 郭老笑道:“瞧我这记性,说着话倒是把正事给忘记了,江公子是说,他没来得及赶上送你回浔洲城,等过些日子有时间了再来浔洲城看你,要你多多保重。 江公子还说了,要是镯儿小姐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和我说,我能够帮衬着镯儿小姐你一些。” 镯儿闻言,口中有些嘟囔:“江向歌总说忙,可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郭老嘿嘿一笑,却并没有回答镯儿的问题,而是错开了话题:“镯儿小姐你有什么想要和江公子说的,我可以帮你捎个话。” 镯儿挠头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郭老道:“说两句话也好,别让我空跑了一趟。” 镯儿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郭老扁了扁嘴,露出一些无趣的神色。 镯儿又想到一事:“郭爷爷,你经常往来浔洲城和我们村吗?” 郭老一愣,道:“是啊。” 镯儿又问:“那你等下是不是要回我们村,去见江向歌?” 郭老点了点头,镯儿想了想,从腰间摸出荷包,从里面拿出几粒散银,脸涨得红红:“那……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些顺路带给我奶奶……” 她实在不好意思让郭老代为跑腿,可实在也放不下家中的情况,这些银子是她假前没有带回村中的,她正苦恼着要如何才能把这些钱交给奶奶,可近段日子偏偏又不会得空,如今见到郭老,便厚着脸皮请求道。 郭老答应的很痛快,他见镯儿没有了其他事情,便站起身想走,镯儿连忙把他叫住,跑回后厨拿出了几个自己做的烤酥饼给郭老包好,郭老这次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来揣在了怀中。 镯儿一直将郭老送到了知味楼前门,却忘了身为护院的若玉正在前门,镯儿见了若玉,下意识地就向往郭老身后躲,郭老却不察觉,到了门口,回过了身:“外面冷,镯儿小姐快些进去吧。” 镯儿点了点头,看着郭老走了,自己才转了身想要回去,刚走了一步,却被人叫住,那人是个看起来很精明丰腴的中年妇人,镯儿指了指自己:“叫我?” 那妇人点了点头,叫着镯儿来到了后面拐角,镯儿疑惑:“有什么事吗?” 妇人不答反问:“丫头,你认字不?” 见镯儿摇了摇头,妇人这才有些放心下来。伸手从怀中抽出一沓纸,纸的外面被用布包着,镯儿看那里面像是写了字,问道:“这是?” 妇人道:“丫头,你们二楼里有个温酒娘子,叫什么晴的,就是哪个看起来很聪明、个子不高的,你能帮我交给她吗?” 镯儿一愣:“安晴?” 妇人点了点头:“对对,就是安晴!” 镯儿有些为难,那妇人却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镯儿手中:“丫头,只是带个话,求求你了。” 镯儿见那妇人异常着急的模样,也许真是有什么急事,只得点了点头。 妇人嘱托道:“一定要亲手送到安晴的手中!” 再回去时,若玉原本站的地方还是离镯儿有些距离的,却在镯儿与妇人说话的这会儿时间更凑近了一些镯儿,好在他只是向着镯儿走了两步,看着镯儿的眼神也是轻飘飘的。 镯儿低着头,不去看他,正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听到若玉冷冷地“哼”了一声。 镯儿回了知味楼,见着手中的东西,还是决定先去一下二楼,把这些东西给安晴送过去。 二楼上楼的地方都是由人看着的,是怕有闲人溜了去惊扰了贵客。 这会儿是一个和镯儿说过几次话的跑堂在看守,他见到镯儿要上楼,伸手拦住镯儿:“你做什么去?” 镯儿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我有东西要送给安晴。” 跑堂挑了挑眉:“二楼那里是能随便上的?” 镯儿也知道这个规矩,于是回转了身,想着今天等到打烊时守在这楼梯处,就可以见到安晴将这东西给她。 但还未迈开步子,却被那跑堂又叫了回来:“诶!你走那么快干嘛?我没说不让你上去啊!” 镯儿回了头,见到那跑堂笑着:“听说你和安晴闹别扭了?” 镯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跑堂却突然为镯儿让开了上楼的口儿,伸手指了指:“你上去吧。” 虽然不知道那跑堂究竟做何用意,但是镯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想到方才那妇人急切的神情,于是踏上了上楼的台阶。 待到镯儿上到了最顶层,那跑堂在最下方冲镯儿挥了挥手,喊道:“与安晴姑娘好好相处!” 怎么听都不像是在祝福。反倒像是在喊着:“快与安晴姑娘打起来!” 虽说镯儿已经在知味楼呆了有些日子了,但是却从来没有上到过二楼来,此时心中竟然有些紧张。 二楼处处都是纱帐帘幔,色泽轻巧,靠近一楼的扶手旁是一条长廊,长廊旁是一排小屋子。 而长廊的尽头再一拐却又是别有洞天,像是一个小厅,摆放着许多桌椅,与一楼的桌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摆设位置看起来亦没有什么不同。但镯儿却觉得,这里怎么看都比一楼好看了许多。 与一楼的喧闹比起来,尽管只是被一条屋子隔开,二楼却是多了许多雅致气韵。 但镯儿一路走来,却并没有见到有人,她环视了一整个小厅,都没有见到安晴,既然不在这里,那应该就是在这排屋子的其中一间了。 *** 正在镯儿小心翼翼地探寻的时候,这边郭老揣着镯儿送的那一包小酥饼快步走过了几条巷子,来到了一旁的上次镯儿与江向歌一同住过的那家客栈。 郭老上了楼,来到上次镯儿住的那间屋子门前,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屋内应声:“进来。” 郭老推开门,门内临窗正站着一人,外罩了一件浓青菱纹长袄,内里一件浅青灰锦缎长袍,腰间一条宽带,更显得身姿挺拔。一头乌发松松束在脑后,柔柔散落在肩。 他轻声问道:“见到她了?” 郭老点了点头:“刚从镯儿小姐那里回来。” 那人问道:“她怎么样?” 郭老笑道:“江公子要想知道,怎么不亲自去看看?” 此人竟是江向歌。 江向歌眉微皱了,淡淡笑了笑:“郭老,又在开玩笑了。” 静了一静,问道:“她可有带话给我?” 郭老脸色十分沉痛,手捂着胸口:“镯儿小姐向老头儿我嘱咐了很多,什么家中的毛驴,生病的奶奶,一同玩耍的小伙伴……却偏偏没有提到江公子您。” 江向歌道:“噢。” 顿了顿,又道:“这样啊。” 听口气,似是有许多失落,许多无奈与宠溺。 郭老却一扫脸上沉痛,笑道:“其实——” 江向歌眼神立马看向郭老:“什么?” 郭老道:“其实,我把江公子你拖我带给镯儿小姐的话改了一改—— 给改成了,您想念镯儿小姐想的厉害,想的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镯儿小姐就回道‘她也想江公子想的厉害,每天都要在心里念叨您个七八遍呢’。” 江向歌却噗嗤笑了:“你又逗我,这丫头哪里能说的出这种话来。” 虽是笑的,也一语道破了郭老的谎,江向歌却看起来并不开心。 郭老这回才真的把镯儿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江向歌。 听闻了镯儿要说的话不过是干巴巴的多保重身体,江向歌这回才真正笑达眼底。他想了想镯儿说出这句话的神色,必定是一本正经的。 然后江向歌拿起床上一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对郭老道:“劳烦郭老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多照顾镯儿,晚辈这就走了。” 郭老收起了嬉笑神色,把镯儿送的酥饼交到了江向歌手中,又道:“公子,保重。”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边镯儿自然不知道江向歌其实正在与他相隔不到二里的可战争, 她正在二楼中小心摸索, 终于见到有一传菜小厮托着空盘从一间房内走出。 镯儿连忙上前拦住这小厮,那小厮奇怪的看着镯儿:“你是厨房里的?你上到二楼做什么?不知道二楼不让上来吗?” 镯儿嘿嘿一笑, 算是敷衍过去了这小厮的问题, 反问道:“你知道安晴在哪里吗?” 那小厮心里急着下去拿菜伺候二楼贵客, 也就没问镯儿到底要干什么, 想了想,伸手指了一下里面的一溜房间:“你顺着这条廊走,安晴就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镯儿向他道了谢, 顺着廊走到了最后那件屋子门口, 隐约能够听到里面有讲话嬉笑的声音。镯儿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却并没有人来应门,而是有人回道:“进来。” 镯儿犹豫着轻轻把门推开,探头进去:“我……” 话说到一半, 后半句却被惊得吞在了口中。 屋内装饰豪华,屋角落有一香炉正袅袅燃着青烟, 味道香浓。饭菜的香气与香炉地香气混在一起, 说不上难闻,只是有些熏人。 屋正中间摆放了一个深色地檀木大圆桌,上面摆置了许多饭菜, 圆桌旁围坐了几名男子,而这几名男子身旁都有一名穿着罗裙的女子半坐在靠在男子很近的一方小凳上, 看穿着应该都是知味楼内的温酒娘子, 看模样应该正是在伺候这些男子吃饭。 他们分明已经是听见了镯儿的声音, 但却依旧在进行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镯儿眼睁睁的看着一为背对着自己的女子从桌上一盘糖烧鸡肉中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一手用筷夹着,一手虚虚在下面接着汤汁,然后动作轻柔的喂到了她身旁那男子的口中。 男子侧头吃了,笑着伸手拍了拍那女子的手。 镯儿被这一幕惊住,后知后觉的把头低了下来,有几名男子用玩味的眼光看了一会儿镯儿,用轻佻的口气调笑道:“呀,脸红了。” 又有人道:“这是哪里来的粗使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那些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二楼可不是能随意上来的地方。” 镯儿垂着头,因为紧张,声音便有些大:“我来找安晴!” 这话一出,背对着镯儿的那名女子才回了头,见到是镯儿,也微微一愣er。 她先是对屋内众人礼貌地点了点头,才快步走到镯儿面前,硬声道:“什么事?” 镯儿抬起头,原本就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巴因为看到了眼前之人而张得更大了。 站在镯儿面前的女子自然是安晴,只是……却也不是镯儿熟悉的那个安晴。 脸被抹得白白的,两颊与唇色娇红,黛眉明眸,原本浅淡的五官也变得犀利了起来。她短袄罗裙,说不出的娇媚明艳。 镯儿吃惊的看着安晴,又想到自己初到知味楼时曾经被大师傅安排着去大堂中传过菜。 那时她抬头望向二楼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个这般好看的女子,她那时觉得那女子与安晴有几分像,但回去问安晴时安晴却没有承认,镯儿当时也没有怀疑,只当是离得远,自己看错了。 如今面前的安晴与镯儿记忆中那位女子重合在一起,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镯儿见安晴应一副不愿多谈的神色,于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安晴:“是有一个看起来有些胖胖的婶子让我赶紧交给你的。” 安晴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微微变了脸色,她把那叠纸收进怀中,问镯儿道:“还有其他事吗?” 镯儿摇了摇头,刚想转头回去,安晴却又叫住了镯儿:“别和别人说。” 镯儿应下,安晴就回转了身又想着那位男子的方向走了过去,镯儿见安晴没有关门,便顺手为她带上了。临关门前,又见到那名男子伸手揉了揉安晴的手。 镯儿又顺着原路一路走了回去,走到快要下楼梯的时候,却听到旁侧的那间房中传来很吵闹的嬉笑声音。 也许是因为这房内的桌子离门有些近,又也许是因为这女子讲话声音实在太大,总之,镯儿即便是隔着门,也能够将这道门内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有一女子道:“说起来,最近听说了一个很好玩儿的事情。” 镯儿继续向前走。 立时有一人接了那女子的话:“你是不是要说那个曲灼的事情?” 镯儿一愣,脚步停下,她疑惑的看着那房门的方向。镯儿本以为自己是自己听错了,却听到方才说话的那女子说道:“就是曲灼。” 镯儿呆呆站在门前,那女子先是与旁人嬉笑了几句,然后兴致勃勃的为众人讲道。 “我们后厨里,有个叫曲灼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我前两天还特意去瞧了一瞧,长得也不算好看,只能说是顺眼……但你们可想不到,这丫头做出来的事情有多么腌臜。” 在这女子的口中,曲灼成了一个放荡形骸,不知廉耻的女子,那女子说曲灼与后厨内众多男子都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说曲灼其实在老家还有一为相好,曲灼就一边用着人家的钱,一边和各路野汉子…… 话未说完,传来一片笑声。 后来接话那人问道:“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镯儿抿着唇,抬腿下楼。 身后的声音犹在传来:“不过这到底是哪个人先传开的?” 那女子笑道:“前院的那个若玉说是从他姐姐安晴口中听说的,这事儿虽然听着夸张,但是宁可信其有嘛。我看她的确和他们后厨的那几人看起来关系不错,就连平时不让咱们说话的那个大师傅都是对她笑模笑样的……” 后面的话,镯儿不愿再听,只沉默的下了楼。 回到了后厨,新哥见到镯儿回来,上前问道:“谁找你呀?怎么去了这么久?” 镯儿道:“一个认识的人。” 新哥“噢”了一声,却皱了眉打量着曲灼:“你怎么了?” 镯儿浅笑道:“什么怎么了?” 新哥不停咂舌:“不对劲,你不对劲。” 但还没等新哥研究出什么,就听大师傅严厉道:“还在闲聊什么?是嫌人手太多?” 镯儿与新哥缩了缩脖子,乖乖回到各自的位置。 镯儿站到了大师傅身旁,大师傅把手中的锅铲递到了镯儿手中:“这道菜你来炒。” 锅中是一道爆炒十字腰花,看腰花浅淡的颜色应该是刚刚下了锅,镯儿便拿着锅铲翻炒,看颜色有些熟了,先倒入了一些白酒去膻,再向内加上切条的红椒与青椒、豆豉等物,最后淋上盐与淀粉,滴上两滴香醋,先将腰花盛到白瓷盘中,再将浓浓的汤汁淋在其上。 大师傅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抱着手臂看着镯儿做这一切,等镯儿装好了盘,大师傅淡淡问道:“怎么了?” 镯儿笑着抬起眼,看着大师傅:“大师傅。” 大师傅:“嗯。” 镯儿这般笑容连新哥都能察觉出不对,更别提是大师傅了,镯儿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瞒不过大师傅的眼睛,她道:“我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事情。” 大师傅道:“什么事?” 镯儿却摇了摇头,不答。 大师傅由上至下俯视了一会镯儿,淡淡道:“你不想说没关系的,但是别影响到后厨的工作。” 镯儿认真的点了点头。大师傅便转开了目光,不再追问。 因为这几日因为若玉并没有再来纠缠,镯儿怕麻烦到白清凝与大家,便一早告知了他们不用再送,但打烊时镯儿一出了门,却见到了一人正等在门口。 镯儿先是心中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卸去了妆容的安晴。 镯儿一时摸不准安晴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反而是安晴见到了镯儿,率先开了口:“这下你知道温酒娘子是做什么的了。” 见镯儿不语,安晴又道:“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二江?” 镯儿看着安晴果真是面有急色,她……果真是对江向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将自己讲成那般不堪的模样,却盼着自己在江向歌眼中是个好女孩儿。 镯儿只觉得有些腻了。 她低头看着地面,闷声道:“我与江向歌在一起时,从不会提到你。” 安晴再驻足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镯儿回了住处,也并没有与白清凝说了几句话,待到太阳落下,二人在洗漱过后就躺在了床上纷纷睡去。 镯儿一直睁着眼睛等到白清凝呼吸深沉又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然后镯儿扯起被子,用被子罩住头,将被子的一角塞到口中,大张着嘴巴,无声的大哭起来。 尽管镯儿与大师傅、白清凝与新哥的关系都算亲近,但是这种事情她哪里能说得出口,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到这些话是从安晴口中传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与身上都沉甸甸的。 哭过之后镯儿的情绪果然放松了很多,摸到被自己哭湿的被子,镯儿还嫌弃的将那团被子推远了一些,一夜无梦后,白清凝讶异的看着镯儿红肿到变成丹凤眼的眼睛:“镯儿……你?” 镯儿揉着眼睛掩饰,笑道:“好像被蚊子咬了。” 白清凝忧心道:“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但她见到镯儿有些低落的神情时,还是住了口,伸手揉了揉镯儿的头发:“那如果今夜还有蚊子,就叫我起来,我帮你一起抓蚊子。”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众议可成林, 众口亦能铄金。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 镯儿不提,自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提。尽管大家说话时都是避讳着镯儿与其他厨房内众人,但这些不堪的话到底还是传到了后厨内众人耳中。 方婶在与别人闲话时也听到了这些话, 当即方婶在第二天时小心翼翼地将镯儿拉到了角落里,努力斟酌着措辞:“丫头……你知道……你被人讲的……有些难听……” 方婶吞吞吐吐,但镯儿却知道方婶所指是何, 摇了摇头:“我没有做过他们讲的那些事情!” 方婶立时摆了摆手:“婶子当然知道你不会, 婶子这不是怕你难过, 他们都是乱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镯儿点了点头,她与方婶本来是躲在角落说话,却被胡二看了见, 他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方婶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多说, 胡二却恍然以拳击掌:“你们莫不是在说曲灼与咱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镯儿顿时呛了一下:“什么?” 胡二转向方婶,凑近道:“是不是这些天大家都在讲的那些……”后面的话音逐渐低了下去,方婶点了点头,胡二笑道:“这有什么,我们早都知道了。” 又转向镯儿:“你知道这件事情?” 见镯儿点了点头, 胡二笑道:“我们还在想要瞒着你呢, 你竟就已经知道了。” 然后伸手拍了拍镯儿的肩膀:“他们都是乱讲的, 你也不用太在意, 我们都没放在心上。” 镯儿对胡二笑了笑, 回到了大师傅旁边。新哥也凑过来,比了比他并不结实的手臂:“你要是气不过,咱们可以去找回来。” 又有人离得老远向镯儿喊话:“就是!” 但这些气势却在被大师傅冷冷盯了一眼后颓然消散,众人收了声,新哥也灰溜溜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师傅沉默了一会儿:“别放在心上。” 镯儿点了点头,大师傅又道:“等到过去就好了。” 镯儿心中突然有些轻松,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瞒着的这件事情已经被众人所知道了去,且都没有放在心上。 大师傅说的果然不错,这些闲话果然只是一时热闹,连春都没转了去就已经悄然消散了。 日头一天天转暖,冬袄也换成了较为轻薄一些的春衫。 知味楼的生意也跟着逐渐转了暖。 再有两日便又是新一月的派发会了。镯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应该是她参与的第六个派发会了,须臾之间原来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第二日午间时,镯儿正有些昏昏欲睡,却被一阵噼啪作响的爆竹声惊得瞬间清醒过来。那爆竹声音十分巨大,仿佛离得十分之近。 众人也被这声音闹得精神起来,大师傅皱眉:“怎么回事?” 听声音,似乎是从后方小门处传来的。 大家一时间都有些想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大师傅向后门走过去,便也都跟着一道出了门。出了后出门便是后方小门,门.□□竹声声,空气中飘散着些许难闻的味道。 大师傅甫一推开后门,众人就见到门前正摆着两条燃着的长长鞭炮,有两个作小二打扮的人正捂着耳朵看着。 大师傅上前与他们说了两句话,他们却一直捂着耳朵,冲大师父摇了摇头,示意听不见。大师傅便等他们这两条炮仗放完后再去上前问道:“你们在别人店门口做什么?” 那两位小二嬉笑道:“我们的店今日也要开张了。” 没等大师傅再问,便向前走了一些距离,镯儿的目光跟着他们走的方向去看,却见到许多红红的鞭炮已经顺着这一条街铺了长长一列,一眼望过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鞭炮。 大师傅自然也见到了这番景象,问那两人道:“你们是哪个店?” 两个小二抬起头:“我们是……” 但他们话说到一半,却伸出了手,拿着手中的香去点燃了另外两条鞭炮,顿时鞭炮红屑漫天都是,响亮的鞭炮声音将小二剩下的话压盖了下去。 等到这两条爆竹燃过,那两位小二就再继续去燃下面两条,一时间整条街都喧闹的不行,有许多路人也听见声音,渐渐围看了过来。 知味楼内的许多食客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饭也没顾得上吃,便扔了碗筷结了帐出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热闹。甚至有许多伺候的跑堂与温酒娘子也跟着出了来。 这满街的鞭炮从知味楼的后门开燃,围着知味楼转了半圈儿,又绕着圈的摆到了前门。也就是说,这鞭炮从知味楼后面一路震到了知味楼正门前,也不知是何用意。 有食客还以为是知味楼搞出来的动静,还对着一旁的知味楼跑堂竖起大拇指:“你们知味楼还怪财大气粗的,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 还不等那跑堂否认,那两位小厮便抬起头,对问话那人笑道:“我们不是知味楼的人。” 那人问道:“那你们是那里的人?” 小厮却又不回答了,只又去点燃下一条爆竹。 众人一路跟着两位小厮与鞭炮走了两条街,眼见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那两位小厮一路引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地方。 镯儿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场面,早已经看呆了,大师傅也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众人走,这会儿突然停下,又见到前方并没有鞭炮了,听那小厮朗声道:“醉云楼今日开张!欢迎众位前来捧场!” 镯儿抬头去看,却见到眼前正是那前些日子正在装潢的小楼。 此时的这座小楼大门洞开,早已没有镯儿记忆中的那般破败,而是被装潢一新。 前脸高高的挂着金墨所提的牌匾,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应该就是那小厮口中的“醉云楼”三字。 而牌匾下方的两道门柱被一层薄薄红布所遮挡,那两位小厮分别上前扯开,红布飘然落下,落下了藏在后面的实木门联。 站在镯儿旁边的新哥低声念出那门帘上的字。 “醉心醉风盅亦醉人,酌笙酌裳歌可酌云。” 下方有人起哄道:“你们倒是好大的排场!” “哈哈!还没开业,先赔了不少钱吧?” 此时却从楼内走出一位穿着长衫,看起来十分儒雅的中年男子。有人疑惑:“你就是这的掌柜?”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小管事罢了。” 又对着众人笑得十分亲人:“我们醉云楼,还有更大的排场呢!” 有人应和道:“是何?” 那人道:“明日来醉云楼用餐,一律免单。”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哗然。 “用多少都免单?” “用多少都免单。” “点贵的菜可以吗?” “点什么都可以。” “不是说笑?” “绝不说笑!” 镯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人,他风轻云淡的应付着众人的问题,镯儿只觉得他虽然看着精明,但内里说不定并没有那么聪明,怎么会承诺如此愚蠢的事情呢。 镯儿正想着,却听新哥讷讷道:“明天……可是咱们的派发会啊。” 这话一出,不知为何,镯儿心里一惊,却听另一侧的胡二十分信心满满道:“不必担心,咱们知味楼的客人哪里是会被便宜而被别人拐走的客人?” 乍一听这话没什么不对,镯儿却讷讷问道:“可是,来咱们派发会的人不都是因为便宜才来的吗?” 胡二与新哥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边知味楼沉默的气氛与前方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大师傅道:“回去吧。” 众人不敢说什么,沉默的跟着大师傅一路回到了知味楼中。 知味楼的派发会一向是有专人去采买菜品,照理说这时也应该去了,那人从院子中拿了推车正要出门,却被大师傅叫住。 大师傅吩咐道:“少买一些。” *** 第二日的派发会时,果真是冷清的不像样子。 那醉云楼经过了昨日宣传,自然已经造成了不少的声势,见过昨天阵势的人已经早早等在醉云楼门前,有许多并未经历过的人也在众人口中的宣扬中慕名前来。 甚至还有人自发的等在知味楼门前,见到有不知情的人来参加派发会,便扯住那人道:“那边有一家新开的酒楼今天吃啥都免单呢!” 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有人进到知味楼过。 大师傅阴沉着脸不说话,众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都或站或坐,乖乖的不出声,生怕惹到大师傅更加心烦。 前厅有个小二在此时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大师傅,总管找你去商量事情。” 大师傅应了一声,解下了身上围裙,跟着那小二一路走了出去。 厨房内的气氛这才轻松了许多。 方婶叹了口气:“真是急死个人。” 新哥却没怎么见到慌张的模样:“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免单下去,咱们的客人过去也过是看个新鲜。” 镯儿点了点头,胡二肯定了新哥的话:“就是,不然他们岂不是要赔死了。” 这些厨房内的气氛才轻松了一些。 但话是这么说,知味楼的生意依旧是前所未有的惨淡。 众人正无所事事的时候,与前厅相连的门却被人一位小二打开,那小二脸上带着笑,脸色都有些发红了,只听他道:“有客人来了!” 听口气,仿佛是天大的喜事一般。 镯儿被逗得扑哧一笑,那小厮将这消息告诉了众人后便又跑回了前面,还不等众人高兴多久,却见到大师傅一脸沉重地回了来。 众人见到大师傅比走之前更加沉重的脸色,顿时都有些不敢说话。正沉默着,却见后厨的门又被人打了开,还是那个小二,他喜道:“客人说要吃年前的那道八宝豆腐!” 众人当即把目光投向了镯儿。 大师傅尽管还板着脸,但也对镯儿道:“由你来做。”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镯儿并没推辞,但众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她身上,还是让她有些微微的紧张。 好在做饭的步骤镯儿早都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她稳了稳心神,不去在意众人看她的目光。 先取了一块儿豆腐隔水去蒸,又捻熟的去熬淋在豆腐上的汤汁,紧接着在豆腐最上方撒上了干果与小肉块儿等物,最后也没有忘记在装盘后的豆腐旁边摆上一朵精致好看的小花。 这道菜做得很快,镯儿做好后交给了一直等在门口的传菜小二,那小二对着镯儿露出了一个笑,端着那盘豆腐一溜烟跑回了大堂。 镯儿刚转身回了厨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后门有被人打了开,众人一齐看过去,可不就是刚刚端着菜跑开的那个小二。 小二瞪着眼睛望着众人,话在口中憋了半晌,才委屈道:“那个客人,说他是从醉云楼来的!说这道菜没有他们醉云楼的好吃!” 镯儿敦实有些失落,大师傅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有心直口快的伙计已经骂出了声音:“好一个醉云楼来的!来咱们这里砸场子,看我来赶他出去!” 那伙计说着便挽了袖子,直直从那小门冲了出去,大师傅咋舌一声:“胡闹。”也连忙跟着走了出去。众人一看,也都呼啦一下跟在大师傅身后跑了出去。 大堂只有那一位客人孤零零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做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文绉绉的,也许在醉云楼做的是账房或是什么。 此时吗书生翘着二郎腿,一副十分嚣张的模样对着面前的那道八宝豆腐品头论足。 “今天来我们醉云楼的一位客人说面前吃过你们知味楼的八宝豆腐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我方才这一尝,也不过如此嘛。” 那伙计气道:“你不回你们那个劳什子醉云楼去,来我们这里做什么?难吃你就快走!” 书生道:“你放心,我马上就走,这才这么难吃,我也不会久留。” 正说着话儿,却见门口进来了两位看起来十分粗糙的汉子,他们一边儿走,一边儿用浑厚的嗓音抱怨着。 “饿死了!那个醉云楼排队都排了两条街了!真是等不起!” 他们进了来,找了张桌坐下后,扬声叫道:“小二!点菜!” 他们话一出口,顿时围在这里的众人一齐看了过去,那两人也是后知后觉,这一下被这么多人看,有些悚然:“这……这么多小二吶?” 镯儿有些想要发笑,但是看着众人都还严肃着脸色,只得将笑意生生憋了回去。 气氛沉默了一瞬后,顿时有好几位小二一起迎了上去,七嘴八舌道:“这位客官!今儿是咱们知味楼的派发会!只要二十文,就能吃到撑!不消您点菜,菜自个儿就把自己点了!您看您喜欢吃什么?” 镯儿再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新哥也笑着摇头道,低声道:“想咱们知味楼日常也是人满为患,怎么今天为了一两个客人紧张成这个样子?” 那边上许多小二正把这两位客人伺候的笑不见眼,这边的书生瞅着知味楼来了人,脸色顿时从得意洋洋变得阴沉了下来,等到那两位客人点好了菜,他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众人听到的声音开口酸道:“看来实在是是我们醉云楼的生意做的太好了,人满为患,没有位置了,所以知味楼的东西做的这么难吃,也有人会来。” 那两位客人听见了这话,问他道:“你是那个醉云楼的人?” 书生颇为自傲的点了点头。 其中一位客人笑了一声,问他道:“你们醉云楼里都忙翻了天,你却躲在这里偷懒?” 书生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我这是来吃吃看这里的饭菜怎么样,吃过之后才发现,果真还是我们醉云楼的饭菜最好吃,这里的菜被众人夸赞好吃,不过是下等人没见过世面,才夸大其词罢了。” 他这话说的洋洋自得,却将屋内的人都得罪了个遍,那其中一位的壮硕客人咬着牙笑得阴森森,一边把手指压的咯咯直响:“怎么着,你对我们‘下等人’有什么不满吗?” 书生这才知道自己口有失言,作了瑟缩之状。另一位客人伸手压住那位几欲出手揍人的:“老哥,别太生气。这狗吃人吃的食物自然不会觉得好吃,它只有吃屎才会觉得好吃。”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镯儿用衣袖遮住脸,又是恶心又是想笑。 新哥微微闭上了眼,痛心疾首道:“不雅,实在不雅。”但看他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出来。 书生被众人围成一圈儿嘲笑,到底还是有些丢了面子,先前那位脾气暴躁的伙计冷哼了一声:“快些回去你们醉云楼吃屎去吧!” 书生哪敢再说话,尴尬低下了头,拿起桌上的勺子去舀面前的豆腐去吃,镯儿见他方才还把自己的食物贬低的一文不值,这会儿又要继续去吃,一时间有些气血上涌。 她身体动的比头脑快上了一些,趁着那书生还未将那勺豆腐送到口中,伸手掰住了书生的手腕:“不许吃了。” 书生诧异的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我为什么不能吃?” 镯儿道:“你不是说难吃么?不许吃了。” 书生笑道:“小姑娘,即便是难吃,也是我花钱买来的,你管的有些多吧?” 他伸手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勺子,那勺子先是纹丝不动,书生一惊,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书生和镯儿暗中较劲了一番,镯儿见着众人都看着自己,一时间也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有些后悔。 却听大师傅在此刻道:“曲灼,放手。” 镯儿一向对大师傅不疑有他,此时听到大师傅的命令,自然遵从,于是下意识把手放开,那勺中还盛了一块儿豆腐,此时因为镯儿放了手,书生一时没有防备,自己踉跄了一下不说,还将豆腐洒在了长衫之上。 镯儿有些下意识的想要道歉,但又想到这书生将知味楼的众人贬低成这样,又有些气不过,正在犹豫的功夫,大师傅拿起了腰间的荷包,从中抠出了二十个铜板,抓过那书生的手将那些铜币放在了书生手中。 书生看着手中油腻腻的铜钱,还以为大师傅是在向他赔礼道歉,但还不等他再说出什么得意的话来,却见这个干瘦男人冷着脸:“这菜你也别吃了,知味楼你也别呆了。”说着对一旁的小二挥了挥手,那小二机灵的一转眼珠,于是懂了。 他上前哄鸡鸭一般去轰那个书生,嘴里不停念叨:“噢噜噜噜噜,噢噜噜噜……” 那书生气白了面皮,还想再留下与众人探讨一番,却有更多的小二凑上前去用双手轰赶于他:“噢噜噜……” 书生无法,只得恨恨离开。 有小伙计冲着他的背影喊到:“不许再来了!” 大师傅这才带着众人重新回到了后厨。 醉云楼从开张那天就一直有对着知味楼挑衅之意,先是绕着知味楼放了一圈儿的炮仗,又是在知味楼最重要的派发会当日免单抢客,刚刚还有醉云楼的人前来明目张胆的嘲讽。 别说是众人已经对醉云楼产生了厌恶之情,镯儿也对那醉云楼有了淡淡的排斥与抵触心理。 大师傅环视了一圈儿众人,镯儿还以为他要为方才的事情生气,便向后面躲了躲,还未站稳脚步,就听大师傅道:“曲灼。” 果然是要说她吗? 镯儿虽有些怕,可还是应到:“在。” 大师傅淡淡道:“方才做的不错。” 镯儿下意识回到:“我下次不会再……嗯?” 她错认到了一半,却突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大师傅道:“只是——下次你大可不必对这种人这么客气。” 镯儿愣愣站在原地,方婶在后方乐不可支,离得老远用手指虚点着大师傅:“你们大师傅啊,心眼儿小着呢。” *** 但好在惨淡只是一时,醉云楼的单也不会一直免下去。 有比较吃喜欢知味楼的食客在凑过热闹之后还是重新选择了来到知味楼去吃,但这样的客人到底是极少的一部分。 大部分客人都没有这样的情怀,他们贪图新鲜,也并不太讲究,便一时知味楼,一时醉云楼的去吃。 有好事的伙计去打听了一番,说是醉云楼的菜品有许多和知味楼是相撞的,另,除此之外,醉云楼还多出了许多新鲜的各地特色菜。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醉云楼的所有菜,都比知味楼要便宜上那么五六文。虽便宜的不多,但到底还是因此被拐带走了不少知味楼的食客。 因为有了醉云楼的分流,最近的知味楼每天都可以说得上是生意惨淡。 大师傅这几天被账房叫过去了许多次,说是商量事情,楼内给掌柜的信也已经发了出去,只等掌柜权衡定夺。 大师傅回了后厨,看着众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他本不该问,但还是对众人问出了口:“目前看来,醉云楼还是咱们最为棘手的问题,再这样下去,知味楼撑不了太久,你们有什么好方法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胡二立刻道:“我们也可以降价, 比他们的价格更低。” 他话音刚落,就听新哥从牙中挤出一声嗤笑:“无知。” 胡二怒道:“你说什么?” 新哥挑眉看他:“我说你无知,浅薄, 没脑子。” 胡二气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却也知道这群人中新哥是最为有学识的,只好憋闷道:“那你说说,错在哪里了?” 新哥见胡二请教, 却不告知, 而是摇头晃脑道:“你要‘请问’我,我才告诉你。” 大师傅投过去一个漠然的眼神, 新哥立马将身子坐的端正:“是因为, 如果我们降价, 万一他们再降呢?你降两文, 我降三文的, 最后岂不是要白送?平白置了气,又让客人们看了热闹。” 新哥转向大师傅, 正色道:“要我说, 我们应该提价。” 这话一出, 众人都忍不住好奇,大师傅也挑了挑眉:“怎么说?” 新哥道:“我们就是要客人们和那个醉云楼知道, 我们并不缺他们这些客人,涨价, 有时亦是一种格调。” 镯儿吃惊的微微张开了嘴巴, 这……这样的吗? 听起来似乎有一点道理? 却听大师傅利落而又无情的点评道:“你这个主意, 比胡二那个还要蠢上好几倍。” 一句话,将这二人都否认了。 众人一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大师傅听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让她满意的回答。 镯儿也跟着思考起来,如若醉云楼的生意真的这么火爆下去,该怎么办? 正皱眉努力思索,却见大师傅向着镯儿望过来:“你有什么想法?” 镯儿一惊,众人见大师傅问话,也收住了话头,一齐向着镯儿看过来。 但镯儿也确实有了一些想法,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和醉云楼搞好关系。” 不等众人询问,镯儿又继续道:“我们不一定非要和醉云楼比个高下,浔洲城的客人有许多,一定会有喜欢我们的,也会有喜欢醉云楼的;这些客人今天在醉云楼吃,明天说不定就来咱们知味楼了,我们把气氛弄得紧张兮兮的,反而会让人更加不喜欢。不如我们两家亲亲切切的,让客人到哪里都吃的开心。” 镯儿说完这些话,微微屏住气,等着众人的反应。 大师傅垂眸看着镯儿,他还记得仅仅在半年之前,镯儿还只是个连说话大声一些都会脸涨得通红的矮个子丫头。 而现在,镯儿已经能将一件事情思考的如此透彻,讲话亦条理清晰。 虽然,矮个子丫头这一点并没有变就是了。 众人却并没有一人来评说好坏,而是都像大师傅一样陷入了沉默,大师傅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 大师傅笑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掌柜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最终的定夺还是要由他来做主。” 当晚打烊时,镯儿也不知怎么就顺路拐到了醉云楼的那条街,初春虽暖,天色却依旧黑的有些早,醉云楼便是一片灯火通明,依旧在大张着门,迎接着往来的客人。 这也是醉云楼打出的口号其中之一:“开张比知味楼早,打烊比知味楼晚。” 镯儿站在醉云楼对面的那条街上看着它,其中小厮不断出入或迎接或送走客人,的确比最近的知味楼要热闹上好几倍。但不知怎么,镯儿心里觉得,知味楼比醉云楼要好上好几倍。 镯儿看够了,正要转过身,却听到对面一阵尖声喧哗,回头去看,五六位女子正簇拥着一位男子从醉云楼门口走出来。 离得老远,就能听到那些女子在七嘴八舌的奉承,香风与笑语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对面的街上。 “瑶公子可吃好了?” “瑶公子冷吗?” “瑶公子慢走,瑶公子一定再来呀。” 镯儿心中暗叹了一句这人好大的气派,眯了眼去瞧,却见那位被称作“瑶公子”的人,似乎有些俊俏。 一身浓色衣衫在暮色下看不出个具体颜色,却衬得身材挺拔高大,面部犹如刀刻一般棱角深刻,分明是凌厉的眉目,却对着围绕他身边的女子露出风流的笑。 镯儿看这这般景象,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不想再看,正欲转头,却见那位瑶公子猛然抬起了眼,向着镯儿的方向看过来。 因为离得稍有些距离,镯儿看不太清,却能感受到自己正对上了那位瑶公子的视线。 镯儿顿时有种被抓到的感觉,心生尴尬,于是连忙回转了身,快步走开。 第二日的知味楼依旧冷冷清清,众人正在后厨发着呆,却见后厨小帘突然被人拉开,有小二报菜道:“有人点了鱼骨汤、烧鸭、溜肉片与玉带虾仁,哦对了,小菜随便做几个淡口冲味的,还要一碟酱肉。” 众人顿时纷纷打起了精神,大家的手都闲了好几日,这会儿也不用大师傅给众人安排活计,杀鱼的杀鱼,割肉的割肉,众位厨子都发挥出了十二分的水准。 鱼汤熬的泛白,肥鸭被烤的外皮焦红泛黄,滋滋冒油,用筷尖儿一戳,就能听到脆响。那碟酱肉被方婶切的大小均等,方方正正,就连最简单的小菜也被胡二做的十分精美。 这些个菜分两个托盘装着,全数做好后叫来了小二,有两位小二喜笑颜开的将菜端了走,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又跑了下来。 一个小二指了指镯儿,面色怪异:“客人好像叫你上去。” 镯儿一呆:“叫我?” “是啊。” 众人也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 那小二掰着手指头算:“客人说了,要找一个‘个头矮,头发梳成两个圆圆的髻,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姑娘’,我们已经将其他还算符合的人都拉过去给他看了,却还是不对,现下只剩下你了。” 镯儿将目光看向大师傅,方婶却插进了话:“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认识你的人。” 大师傅也点了点头,于是镯儿拿起桌上抹布擦了擦手上油渍,跟着那小二上了楼。 那小二上了两阶楼梯,见镯儿依旧呆在楼下,笑道:“那客人点了那么许多好菜,你不会以为他只是在一楼吃吧?” 镯儿恍然,这才跟着小二一道上了楼。 一边上楼,镯儿心中闪过无数可能,莫非是……江向歌? 小二引着镯儿来到一间十分靠里面的的房门口,伸手敲了两下门,还不等门内人应声,就推开了门,带着镯儿进了去。 一进门,镯儿心中蓦然失望。 不来人并是江向歌。想想也是,江向歌怎可能会来到知味楼吃这么贵的菜呢? 但这人镯儿亦曾见过,正是镯儿昨晚在醉云楼门口见到的那位被前呼后拥的“瑶公子”。 昨日天色暗沉,看的还不甚清晰,今天离的近了,再看这位瑶公子,果然是十分雍容华贵,气派非凡。 用句俗一些的话来说,就是这位瑶公子在用全身的气场告诉别人,他,十分有钱。 瑶公子见到镯儿,眉眼一弯,对小二道:“就是她。” 手一扬,一抹银白从他手中抛出,小二哈腰接住,连声道谢。 小二用手捅了捅镯儿腰眼:“好生接待!” 镯儿点了点头,那小二便退了出去,并为二人关好了门。 镯儿好奇问道:“您找我有事吗?” 瑶公子却不答,伸手取了自己面前那个白瓷小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晃了晃,仰脖饮下。 他喝了酒,才又向镯儿投来了目光:“又见面了,知味楼的小奸细。” 镯儿睁大了眼,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瑶公子继续轻晃着杯中剩余酒液:“你是知味楼的人,却蹲在醉云楼门口张望,我叫你小奸细,难道错了?” 镯儿连忙振声澄清:“我不是奸细!我昨晚只是路过!” 瑶公子挑了挑眉:“原来是这样,我就道,知味楼也不可能派一个傻乎乎的丫头去探查。” 镯儿被他这般语气弄得有些气闷,这瑶公子在风轻云淡中透着一股笃定与调笑,镯儿从未接触过有这种人,这让镯儿十分不自在,现下只想快些从这间房出去,回到后厨。 瑶公子又道:“我已看过知味楼所有的温酒娘子,却没见到你,你在知味楼是做什么的?” 镯儿道:“厨娘。” 瑶公子恍然抚掌:“我就说,知味楼的娘子们个个貌美如花,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又扫了一眼镯儿腰间:“原来是个灰色腰绳的小厨娘。” 镯儿哪里听不出他前半句的话中之意,闷声道:“是啊,我丑。” 瑶公子却摇了摇头:“你并不丑,你只是不若别人漂亮。” 镯儿这回彻底不答了,瑶公子含笑端详镯儿面色:“生气了?” 镯儿摇了摇头:“没有气,瑶公子叫我来还有什么事吗?” 瑶公子道:“自然是有的。”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伺候我吃菜?” 镯儿立即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地道:“这不是我能做的活,我去给您叫温酒娘子来。”说着就转了身想要出去。 瑶公子叫住镯儿:“你昨晚听见了他们叫我瑶公子,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镯儿看着瑶公子,瑶公子再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醉云楼的掌柜。” 瑶公子看着镯儿的身体很明显的僵住,嘴角笑意大了一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镯儿却在此刻回想起了自己昨日所说的,要与醉云楼交好的提议,她面前的瑶公子气势凌然,却哪里像是会与旁人交好之人呢?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镯儿犹豫了一下, 却还是没有告诉瑶公子自己的名字, 见这位瑶公子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便推门出去了。出去之后,还不忘给他拽了两位温酒娘子作陪。 那两位温酒娘子将瑶公子伺候的十分周全, 但是一只烧鸭就能被她们摆弄出许多吃法。 一位用薄饼皮掺上甜酱, 将几片鸭肉与清甜小菜叠在一起, 包成小小一个圆球, 喂到瑶公子口中。 瑶公子借着姑娘的手吃了下去,先是尝到甜甜的酱料,随后一咬到鸭皮, 酥脆一过, 便是那烤出来的油在口中炸开, 滋出香香的滋味。本该是腻人的味道,却因为面皮与小菜而十分爽口。 另一个姑娘也夹起一块儿鸭肉,从一个盛着米白色什么东西的小碟中沾了沾,向着瑶公子递过去。 瑶公子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姑娘笑而不答, 瑶公子也不是诚心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于是张口将肉片吞进, 却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味道冲了一下。 瑶公子呵呵一笑:“白日里怎可吃蒜?” 姑娘掩唇笑道:“有什么不可以, 吃的开心便行呗,等下漱口就是了。” 瑶公子道:“也是。”嚼了嚼口中沾了蒜泥的鸭肉,果然又是另一种风味。 这两位姑娘伺候瑶公子吃了饭, 瑶公子依旧从袖中摸出散银给她们各赏了一块儿, 笑道:“乡野饭食, 吃的倒也有些滋味。这味道比起醉云楼,的确是要好上一些。” 两位姑娘本来是欢天喜地收了银子,此时听到这话儿顿时不太乐意起来:“不要把我们和醉云楼的放在一起比!” 瑶公子一笑,指了指门口方向:“方才出去那个丫头,你们知道她叫什么?” 一位姑娘回到:“叫曲灼,熟悉一些的都叫她镯儿。” 瑶公笑着点了点头,却逐渐沉吟下来,看神色,似乎是正在考量着什么东西。 *** 就在知味楼的生意逐渐有些稳定下来之后,隔月便又是派发会。 这回,知味楼的小二已经提前问好了几个常来的客人,他们都允诺会来捧场,但千算万算,却又将醉云楼疏忽掉了。 果然,醉云楼这次依旧在派发会的前一天大肆宣扬——今日免单。 新哥磨牙冷笑:“好,好得很。再过几月下去,想必他们醉云楼就一定会破产倒闭了。” 方婶挠了挠头,满脸疑惑:“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诚心要做酒楼的,反而是更像是存心要搞垮我们知味楼的?” 方婶一语中的,众人其实心里也都有这样的感觉,这样被强压一头的感觉着实是不好受。 镯儿想着那天见到瑶公子的景象,的确是个十分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正在知味楼日益愁云惨淡的时候,掌柜的总算从外面赶回来了。 大师傅与知味楼其他几位比较说得上话的人便纷纷过去将最近的事情都说给了掌柜听。 掌柜只是嗯嗯应着,却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与此同时,醉云楼那边又放出了消息。 说是之前聘请众人的愿望到现在依然不变——年饷双倍,提前付清一半,若有罚钱也会帮着付清。 上次这话还被知味楼的众人当作是在吹牛皮而嘲笑了一通,但时至今日再听到这话,却没什么人能够笑得出来了。 这话放出的第一日,第二日,都没有走,于是新哥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相信大家一定不会被这点眼前利益所吸引的。” 但与新哥说的话恰恰相反, 第三日再开工时,赫然发现知味楼的人少了一半有余。 第52章 (修)第五十二章 不消说, 少了的这些人, 自然是禁受不住诱惑,到了醉云楼去。 一时间原本就已经不算热闹的知味楼变得更加的人烟稀少了起来。 再有客人来的时候, 见到这般愁云惨淡的景象, 也都会皱了眉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来二去的, 有受不住这与怨妇房中气氛并无二致的客人也都纷纷投奔了醉云楼去。 大师傅与其他几位管事又去找了掌柜几次商量对策, 但听说, 掌柜却只顾坐在自己桌前,一手拿书,一手执笔, 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掌柜对于知味楼日渐凄惨一事, 不只并不十分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敷衍, 听闻了这些, 只挥了挥手,头也不抬:“要走就走吧, 但叫他们准备好银子赎回自己的契本, 有银子咱们才放人。” 这般听来, 似乎是准许了众人的离开一般。 有些早就抱有贼心却没有贼胆的人见竟然真的有这种好事,也就纷纷收拾行囊离开了。 几天下来,除了厨房里没有一人离去外, 该走的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镯儿回了住处, 抱住被子在怀中, 有些愤懑:“清凝姐, 知味楼对他们都很好,为什么他们都想着离开?” 白清凝倒是很淡然的样子,她望着镯儿微微一笑:“镯儿,你可还记得你最初来知味楼为的是什么?” 镯儿不假思索道:“我想赚钱,还想给别人做菜吃。” 白清凝道:“是了,大家出门在外,不都是因为想赚些银两吗?如今醉云楼形势一片大好,而咱们知味楼…… 所以,当他们听闻自己去了醉云楼不仅不需受罚,还能赚到更多的银两,哪里会不心动呢?” 镯儿讷讷,想要反驳,却只能干巴巴的:“可是……” 白清凝柔和道:“不是所有地方都像你们后厨那般齐心,我觉得,你们后厨早就不是为了钱才在一起的了,有那位大师傅那样的人带着你们,你自然不会太能理解外面的人的想法。” 镯儿愣愣点了点头,不过是最简单的人奔财去的道理,她愣是到了现在才明白过来。 白清凝顿了顿:“而且,我们只是一家酒楼而已,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堂,需要咱们的忠心……” 白清凝又犹豫了一下,道:“所以,其实,镯儿,不瞒你说,我其实最近也想着要去到那个醉云楼去呢。” 镯儿大惊,微张了嘴,话在口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 镯儿一个人走在街上,有些垂头丧气。 现在距离醉云楼开业,也才仅仅一个多月的功夫,却已经多了这么多事故。浔洲城最大的知味楼几欲被弄垮。楼内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就连白清凝也说想要走。镯儿已经逐渐可以理解这种行为,却到底是十分憋闷。 听了白清凝的那番话,镯儿低落的想在街上走走散散心,本来只是随便逛逛,但听到了不远处阵阵喧闹声再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醉云楼门口。 一见到醉云楼,镯儿就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位瑶公子,又记起瑶公子说自己是知味楼的奸细的话,扭了头就想离开。 但刚走出两步路,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曲灼。” 镯儿回了身,却发现若玉正站在自己身后没多远的位置。 镯儿又赶忙向后退了两步,若玉见到镯儿防备着什么一样防备着他,露出了一些似乎是难过的表情来,他连忙叫住镯儿:“曲灼,别跑,我有话想对你说。” 若玉摊了摊手:“我真的有话对你说,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 镯儿警惕的看着若玉,她刚想张口问问若玉有什么事,在这里也可以说,却见到若玉已经回转了身,向着旁边那条更为僻静处的小街走去。 镯儿只得跟在其后。 若玉拐来拐去,眼见着越走越偏,镯儿不肯再走,停在原地:“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若玉又劝着镯儿让她再跟着自己去一些更为僻静的地方,镯儿却铁定了心不再走,若玉只得作罢。 然后若玉突然一个转身,用一条手臂撑在墙上,将镯儿困在他手臂与身体之中。 镯儿心中猛地一阵厌恶,却突然想到了那天与江向歌一同在街上散步时,江向歌也曾像这样将她困于角落中,但那时…… 若玉出言将镯儿的思绪打断,他痛心疾首地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曲灼?” 镯儿一头雾水:“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镯儿一边问,一边用力将若玉撑着墙壁的手臂掰下来,趁势将他推得更远,若玉咬着牙与镯儿较了一会儿劲,最终还是没敌过镯儿力气,被迫退离了一些距离。 若玉生气道:“咱俩明明之前相处得那么好,为什么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我还想着过段日子带你回家见我娘,结果你就召集了你认识的那些个人一起出来声讨我。” 镯儿听他说的十分不对劲,脸上表情便有些奇怪。 若玉见镯儿一脸疑惑的表情,为她补充道:“之前咱们俩一起逛街,我不是还给你买了糖葫芦吃吗?你不是也接受了? 我知道你也对我有意,我也愿意接纳你,可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此事,还和你后厨里那帮野汉子们一道厮混?” 镯儿是真真的被若玉的话惊到了,什么她对他也有意?什么他愿意接纳她? 镯儿不可置信的问道:“若玉,你到底在说什么?” 若玉却仿佛是没听到镯儿的疑惑,自顾自说道:“那天还是我姐姐对我说的,说你中意我很久了,不然我都没有发现。” 若玉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镯儿:“嗯,虽然你长得不好看,但是看你好像很能干的样子。你要是能答应我你不再对你们后厨那帮勾三搭四,我也可以忘记咱们之前的不愉快。” 见镯儿不语,若玉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继续道:“哦,对了,还有那个二江,你也离他远一些,日后要是我姐和他成了,你总和姐夫在一起,会惹人议论的。” 他见镯儿依旧不说话,便伸手推搡了两下镯儿肩膀:“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啊?” 镯儿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若玉,倒是将若玉吓了一跳,就听镯儿一字一句的问道:“安晴说我喜欢你?” “你说我,勾三搭四?” “还要我离二江远一些?” 若玉听着镯儿生硬的语气:“怎么?哪里不对?” 镯儿道:“我之前从没和你说过这么多话,现在一聊才知道……” “知道什么?” 镯儿答道:“知道你是这么讨人厌。” 若玉一下子冷了脸,他磨着牙冷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你骨子里不会变,看来我对他们说的那些话果然不假,你果然是个十分放荡的……” 镯儿一下捕捉到若玉话中的重点:“你对他们说的那些话?” 若玉嘿然一笑,面目可憎:“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咱们楼里一直说你是个如何如何不检点的女人,大家都以为那是我姐姐说的,其实是我说的。” 镯儿再也忍不住,扬起手,十分干净利落,而又富有力道的 在若玉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之前在流言蜚语中受到的冤枉,把把若玉方才那些可笑的话,把安晴带给的那些难过,甚至把这段日子在知味楼压抑到了极点的心情,统统一道还了回去。 一巴掌过后,镯儿手掌都有些轻微的发麻了。 若玉的头被扇的歪向了一个方向,他将头转了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镯儿,下一瞬他的脸庞变得十分狰狞而扭曲,看起来是气愤到了极点, 他迅速的扬起了手,向着镯儿也扇了过来。 镯儿瞪着眼看着他,挺直了脊背,虽然十分害怕,但并不畏惧。 但若玉的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到镯儿脸上。 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手腕已经被一个人握在了手里。 若玉使劲抽了两下,并没有把手抽出来,他回过头去看,见到一位穿着锦袍的,轮廓俊朗的年轻男人。 若玉见到来人,生气都顾不上了,连忙躬下身行礼:“瑶老板。” 来人正是瑶公子。 他把若玉扶起来,仔细端详着若玉的脸,挑着眉不住点头:“镯儿小丫头,下手可够狠的。” 若玉用手挡住脸不叫瑶公子看,支吾道:“瑶老板,我只是和她起了一点摩擦。” 镯儿却暗暗疑惑,听若玉叫瑶公子为“老板”,莫不是…… 瑶公子已经率先解答了镯儿的疑惑,他拍了拍若玉的肩头,对镯儿道:“今天这位若玉和他姐姐一起来找我,说要一起转到我们醉云楼来。” 若玉对着瑶公子露出一个讨好地笑来。瑶公子也低头冲着若玉一笑。 镯儿一向好脾气,但看到这般辣眼的场景,此时竟然十分有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了。 但瑶公子突然把手从若玉的肩膀上拿了下来,道:“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若玉道:“什么?” 瑶公子对着若玉笑开:“我决定,不要你和你姐姐了。” 若玉一呆:“为什么?” 瑶公子却没回答若玉的问题,转身对镯儿笑道:“这处巷子幽黑,并不安全,镯儿小丫头,我送你出去。” 说着就伸出了手对镯儿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玉见瑶公子要走,连忙喊道:“瑶公子,您不能不要我们啊,我们已经不能回去知味楼了,我们也没有钱买回自己的契,你已经答应我们了,万万不可以反悔啊!” 说着一个扑身,就趴伏在地,伸手去拽瑶公子的裤腿。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瑶公子衣角,却见瑶公子一抬腿,若玉似乎是被踹了一下,在原地翻滚了半尺有余。 瑶公子收了腿,对镯儿笑道:“走吧。” 瑶公子一路带着镯儿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道上,见到镯儿面色不定,开口询问:“怎么,你莫非在替那若玉可怜?” 镯儿缓缓摇了摇头。 瑶公子却差异的挑了挑眉:“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傻乎乎的,原来竟是这般铁石心肠?” 镯儿想说,她这不叫铁石心肠,而是那若玉实在是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但这些话她也并不想说给这位醉云楼的老板听。 于是镯儿向瑶公子道谢道:“今天谢谢瑶公子的帮助,我就先回去了。” 瑶公子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来:“且慢。” 镯儿看着他。 瑶公子放缓了声音:“镯儿小丫头,你要不要来我们醉云楼看一看?” 第53章 (修)第五十三章 “去醉云楼?” 瑶公子点了点头, 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些引诱之意:“是啊, 你若是来了,还能见到醉云楼与你们知味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可以看看我们两家的菜式有什么差别。” 镯儿本想拒绝, 却突然转念想到了什么, 于是答道:“我明日再去。” 瑶公子大概原本以为镯儿并不会同意, 听到了镯儿肯定的答案, 反而微愣了一下,立即笑道:“不论什么时候来,我都十分欢迎。” *** 第二日时, 镯儿心不在焉的想着若玉与瑶公子邀请她与醉云楼的事情, 新哥看出镯儿的走神,便问道:“你想什么心事呢?” 镯儿摇了摇头:“不是心事, 只是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新哥一听, 更是好奇,非让镯儿说出是什么事情, 镯儿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若玉与瑶公子的事情说给了大家听, 但还没有等到大家发表什么意见,就听到前厅一阵喧吵。 听这动静又哭又喊,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方婶爱看热闹, 再加上现下也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于是一推门, 走了出去。众人见到大师傅并没有阻止, 于是也都大着胆子纷纷出去瞧热闹去了。 镯儿还在犹豫的功夫,却见新哥与胡二贼兮兮的朝她招了招手,示意镯儿跟上。 众人一道来到大堂,大堂正中正趴伏着两个人,都是低垂着头,其中一人哭喊道:“求您了,让我们姐弟回来吧,我们保证从此对知味楼别无二心,再也不想其他的旁门左道了……” 喊话那人,正是若玉。而若玉旁边趴着的那人,是安晴。 大堂的管事是那个一身长衫的儒雅中年人,他站在二人面前,冷眼瞧着二人,硬声问道:“你们说想要回到知味楼来?” 若玉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我们一时鬼迷了心眼,只想着能够多赚一些钱,却一时忘记了知味楼的大家对我们有多好,我们真是禽兽不如!” 若玉这话说的十分漂亮,后厨的众人却听的暗暗撇嘴,大家方才已经听过了若玉的事情,也知道他想回来的原因分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因为瑶公子昨晚说了不愿再要他与安晴姐弟二人,他们没了去处,才又回来的。 管事道:“是这样吗?” 若玉与安晴连连点头,却见管事叹了口气:“你们,真当我没有脑子吗?” 管事道:“醉云楼分明已经将你们二人的契买了过去,你们今天却又回来,说是只想在知味楼待着,你当我们两家是你们的家门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管你们在醉云楼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已经不是知味楼的人,你们既然走了,我就决计不可能再将你们收回来。” 安晴白着脸连连恳求:“我们知道错了,大掌事,就让我们回来吧。我们家里还有老父亲老母亲,都等着我们赚钱呢。” 管事扶了扶额,对着身边挥了挥手,立即有心思灵活的小二反应了过来,招呼了个几个人上前架住了若玉的手臂,一边拖着若玉走。 其中一人侧头,一边粗声粗气对着安晴道:“你是女人,我们不对你动粗,你自己跟着走。” 不论若玉与安晴再如何讨饶,小二们还是将他们二人丢出了知味楼的大门。 管事环视了一圈,冷淡道:“咱们知味楼虽然目前状况不如从前,却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们若要走,我们不拦着,到日后若是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镯儿有些被管事的气势慑住,微微摒住了呼吸,就见大师傅挥了挥手,招呼众人:“回后厨去吧。” 回了后厨,大师傅叫镯儿道:“曲灼。” 镯儿向着大师傅看过去,大师傅道:“你是如何认识那位瑶公子的?” 镯儿只得再把自己去醉云楼门外转悠而被捉住的一事说给了大家听,大师傅沉吟了一会儿:“之前他们派人来咱们这里吃饭砸场子一事我还记着呢,正想着这两天派谁也去他们那里逛逛,这下,既然他邀请你过去了,你不妨过去看看。” 方婶扑哧一笑,对镯儿挤了挤眼睛,其中意思大抵又是在嘲笑大师傅的小心眼了。 大师傅继续道:“你若是要去的话,就把新哥带上吧。” 新哥跃跃欲试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待我等下舌战群儒。” 大师傅看了方婶一眼,止住了方婶的偷笑,又看了新哥一眼:“我没叫你去闹事,只是想让你们看看那个醉云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什么特色菜式、或是什么新奇的揽客手段,你们都可以留心一下,我总觉得他们十分古怪。” 听闻不让闹事,新哥的兴致顿时以肉眼可见的失了一大半。镯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应下,大师傅道:“正好现下无事,你们现在就去吧。” 镯儿与新哥便一道去了醉云楼。 还未到门口。便有几位伙计殷切的迎了上来,他们见到镯儿二人身上穿着的是知味楼的衣裳,笑容一滞,却立即恢复了过来:“二位,吃饭呐?” 新哥高傲的抬起头颅,“嗯”了一声。 那几位伙计便热情的将二人请到了内里。 挥开门前的珠帘,映入眼帘的便是已经被修缮一新的醉云楼,堂中整整齐齐摆置着实木桌椅,每桌都放了一白瓷茶壶与几只小杯,应该是供客人作饮茶之用。 距离门口远一些,较为清净的一侧被建成了一些个单独的小隔间,用来分割的木板上被雕刻了许多精巧的纹路,出入处有薄帘作挡,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内里。 在更加角落的地方还有一通向二层的楼梯,两侧的墙上还有许多字画等舞作装饰,华贵却不俗气,还带了一丝书卷气息,就是一点比较别扭:与其说这里是酒楼,倒不如说是更像是个私塾一类的地方…… 镯儿一进了门,先四处环视了一圈,果然,在大堂内见到了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而现如今,这些熟悉的人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知味楼的衣裳,而是换成了有些兰青色的醉云楼的衣裳了。 这也是镯儿昨晚为何要答应瑶公子同意前来醉云楼的原因,那就是镯儿想亲眼见见,这些曾经在知味楼的伙伴。 这些人中有认识镯儿的,他们对上了镯儿的目光,都纷纷低下了头不肯与其对视。 镯儿的一双眼清澈无垢,直愣愣的看过来,他们原本并没有多少负罪的感觉,却在此时感到了心虚。 镯儿眼神再一扫,见到前方的柜台后面站的一人十分眼熟,定睛一看,这人正是那天镯儿出门去送郭老的时候,那个拉住镯儿要她给安晴送信的那位妇人。 这妇人也认出了镯儿,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新哥不知镯儿在看什么,带着镯儿找了一个正中间的桌椅坐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点菜!” 话音刚落,就见有一人从二楼上方迈步下来,镯儿听到动静抬头去看,正是瑶公子。 新哥见到镯儿眼神,悄声问道:“这位就是醉云楼掌柜?” 镯儿小弧度的点了点头。 瑶公子缓缓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二人桌旁,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正苦苦等待着。” 他把目光看向新哥,眼神先在新哥腰间泛着黑灰的要带上打了个圈儿,问道:“这位是?” 新哥淡然道:“我是知味楼的厨子。” 瑶公子眼神一亮:“哦?你也是厨子。” 他一改冷淡态度,扯开镯儿身旁的椅子坐下,唤来了跑堂伙计:“快快给二位大厨上菜。” 等菜的期间,瑶公子一直拉着新哥聊些家常,新哥表情不耐,言语尖酸,但这似乎并不能扫了瑶公子的兴致,他问东问西,最终在菜都上了齐全的功夫问道:“你们知味楼,是不是有一位大师傅?” 镯儿立刻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瑶公子笑道:“只是听了许多人都在说,我心里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而已。” 新哥道:“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老头儿罢了。” 老头?镯儿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要是大师傅知道新哥这么说他,也不知道会不会罚新哥洗个一年半载的菜。 瑶公子并没在意新哥的回答,又问道:“你们后厨,谁做饭最好吃?” 新哥大言不惭:“自然是我。” 瑶公子似乎还想再问什么,新哥却指了指面前已经布了一桌子的菜:“我们要吃饭了。” 瑶公子便起了身:“好吧,那你们先吃饭。” 新哥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师傅让咱们找的醉云楼的特色,你找到没有?” 镯儿摇了摇头,她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系引人注目的地方,甚至连寻常酒楼会置办的说书人都没有请,硬要说的话,只有这文雅的装潢能说上比较吸引人。 镯儿与新哥虽然不饿,但还是尝了尝这醉云楼的饭菜。 镯儿吃着这些饭菜并没有什么特色,只能说是十分中规中矩,要说能与知味楼相比,只能说真的是十分勉强。 新哥小声道:“说不定他们是看到咱们来,特意给咱们做的难吃呢。” 等到二人尝过了菜,准备去结账的时候,瑶公子却又出现了,这时新哥还在碎碎念着:“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咱们许多银子好坑咱们一把。” 瑶公子一笑:“自然是不会的,你们这顿饭由我来请,就当是交个朋友。” 新哥斜着眼睛瞧他,镯儿本来以为新哥会说:“我们知味楼的人,这点小钱还是出的起的。”如此这般的话,却没想到新哥欣然应允道:“你若执意不要我们付钱,自然是好的。” 瑶公子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瑶公子亲自将镯儿二人送出了门,最后还是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替我给你们那位大师傅带个话儿,就说我有话要与他说。” 新哥鄙夷道:“我们当然是可以帮你带话,只是,我们大师傅肯定不会愿意听就是了。” 瑶公子道:“无妨。” 镯儿与新哥二人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到门口又聘聘走进来一人,那人是个女子,同样穿着知味楼的衣裳。镯儿与新哥见到来人,一时间都呆在了原地。 那女子也愣在原处,与镯儿二人对视着。 还是新哥先开口叫出了那女子的名字:“清凝姑娘……” 白清凝对着二人点了点头,瑶公子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偏偏还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也是从知味楼过来,想来我们醉云楼里的?” 镯儿看到白清凝点了点头。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新哥,顿时失了许多气势下去。二人并没有再与白清凝讲话,一路沉默的回到了知味楼中。 大加正等着他们二人,见到他们二人神情低落的回了来,纷纷围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新哥只低着头不肯说话。 镯儿知道他是在难过白清凝的事情,于是把在醉云楼的事情对大家讲了一遍,的确是处处平常,却又处处蹊跷。 大师傅摸了摸下巴:“他们莫不是想要把我挖过去?” 众人纷纷笑开,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师傅不论怎样,都不会离开知味楼的。 正思考着,却见有人推开了门,冲着门内喊了一句:“掌柜的来了,说有话要说,快些来大堂。” 众人不敢耽搁,来到了大堂,众人已经站成了圈儿将一人围在中间,那人正是掌柜的。 见到掌柜的终于肯出面,大师傅这段日子一直都十分凝重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有些放松了下来。 方婶以及一些资历较老的厨子也露出了笑脸,大家都以为,这是掌柜的一定想出了对抗醉云楼的办法。 掌柜的再等了一等,见众人都已经来了,抬高了声音问道:“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年前我说过的,要在其他地方开分店的事情?” 这话问的十分突兀,大家顿了一顿,才纷纷应道“记得”。 掌柜的笑道:“现下这事已经有了眉目,我已经在江南一处买好了铺子,也装潢打点好了一些,现在就等着差人过去了。” 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掌柜的说这话和醉云楼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道:“事不宜迟,我现下就点一些人,随我一道去到江南。” 大师傅大惊,出声问道:“去了江南,那这里的知味楼怎么办?!” 掌柜的问道:“是了,你是在问醉云楼一事。”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依我看来,那醉云楼根本不足以放在眼中,就算咱们只剩下了一半的人,也不消担心。” 掌柜的道:“江南那处小镇并没有十分大的酒楼,我们若是过去了,必将一举成名,这边的知味楼只要能撑住,给我一些时间将江南的知味楼做大,到了那时,自然可以带动这边的繁华。” 大师傅满脸的不可置信:“掌柜的,你疯魔了。你这不是在让这边的知味楼撑住,你这是将咱们知味楼往绝处里逼!” 第54章 (捉虫)第五十四章 大师傅这一句反驳的话出口,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众人也反应过来了掌柜的意图,也都开始纷纷劝说。 账房先生也连道不可,“掌柜。并非是我们不支持江南那边的生意,而是现在浔洲城这里,实在不能离开了人啊!我们之前已经走掉了那么多的人,现在再有人离开,这不是彻底被醉云楼压在了脚下吗?” 眼见着众口纷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议论之言一句高过一句,都是反对声音。 镯儿也大概听懂了事情原委,她亦十分不理解掌柜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本就已经进退两难的知味楼置于这种境地。 大师傅站在镯儿前方,镯儿能看到大师傅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表情是从未见过的焦灼,再看楼内其他人,一些人面上都带了一些心痛之色,但更多的人,都是如同镯儿一般的迷茫神情。 掌柜任由着众人讨论了一会儿,几度张开了口,似乎是有话要说,但众人讲话正激烈,掌柜无暇得空讲话,只得露出了一些无奈神情。 却在此时,听见众人后方有一道爆喝传来:“别再说了!” 喊这声的人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声喊得振聋发聩。大家回过头去看,见到喊话之人竟然是新哥。 新哥脸色因为方才那声喊而有些发红,但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正经。 他见到众人都静了下来,道:“我有一事要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一旁拉过来一个凳子踩在脚下,站的高高。新哥看了一圈儿众人:“我要说的是——我觉得掌柜这个决定,做得十分明智。”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好几人的怒目相对。 新哥只当作看不见,又道:“有句老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醉云楼气势正盛,可以说是他们在明而我们在暗,我们对他们的了解有限,不知道他们能用挥霍引客到几时。 不过,他们既然一早就放出了话要取代知味楼,那必然是着有十足的底气和十足的准备。我和曲灼今天也去了醉云楼探查了一番,并没有见到他有什么开始破落的景象。” 新哥道:“而我们知味楼的情况……”他看了一眼掌柜的,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才道:“掌柜在年前就与我们说要开分铺一事,想必这段日子就是在置办江南那处的行当,要是之前的知味楼,我相信咱们大概可以和醉云楼对上一个时半会的,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我们积蓄不足,实在是难以抗衡啊。” 新哥这一番话讲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镯儿见到大师傅紧握着的拳头也渐渐放松了一些。 他继续道:“现下我们如果不去发展江南,那就是两边都处在亏空的状态,都白白消耗了心血,更加不划算。” 他总结道:“所以,我认为没必要与醉云楼死磕到底,用手到擒来的江南来稳定这边的亏损,是个好方法。所以我觉得,掌柜的这招弃车保帅,十分明智。” 新哥见众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觉得气氛太过沉重,摸了摸头发,嘿嘿笑道:“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只是觉得掌柜应该是这么想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掌柜道:“你说的不错。” 掌柜缓缓叹了口气:“我们现在的状况,就与你所讲八九不离十……知味楼是我一手操办起来,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亦十分心痛。” 不知为何,掌柜说到这里,却住了口。 众人不知为何掌柜突然不语,纷纷有些紧张的看向掌柜,却见掌柜抬手捂住眼睛,面上有些无奈神色,他对新哥道:“你能不能先从椅子上下来?” 新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椅子上,连忙从椅子上爬了下来。 掌柜道:“我这段日子思考了很多,才做出这种决定,你们舍不得这里的知味楼,我更舍不得。” 他点了账房、管事以及大师傅的名,脸上有些无助地神情,这样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江南那边真的也很需要人,我信不过其他人,唯有你们,才能将一个新的知味楼撑起来。” 账房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终于在此刻做出了决定:“掌柜的,我和你走!” 这句话一出,又有几人一道跟着喊出了口:“掌柜的,我们也愿意跟你去江南。” 一时间众人纷纷表态,唯独大师傅迟迟不肯说话。 掌柜看了大师傅好几眼,却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和大师傅说话的最好时机,只得将嘈杂的众人按压下来:“此事我稍后会再与你们细说,有些事情我还需要再考量一下。”然后对着大师傅招了招手:“阿良老弟,你随我来。” 大师傅沉默的跟着掌柜向后院的方向走去,掌柜本来已经都要走出了门,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新哥,温和问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江南?” 新哥一呆,迟迟没有说话,掌柜便道:“我等你的回话。”回头走了。 掌柜一走,剩下的众人自然是回到各自该待的地方。回了后厨,镯儿搬了个椅子坐在新哥旁边:“你要去江南?” 新哥道:“你可还记得我是为了赚取路费才来的知味楼?我本来就打算待够了一年就走,哪里还有空去江南?” 镯儿点了点头:“那你就是要留在这里了。我也不打算去江南,我奶奶还在这里呢,我不舍得奶奶。” 新哥苦笑,他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打算留在这里。” 镯儿讶异:“那你要去哪里?” 新哥顿了顿,一字一字道:“醉、云、楼。” 还不等镯儿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就听见有好几人已经将那句“什么?!”脱口而出。 新哥与镯儿的讲话音调正常,并没有在特意避讳与谁,见到众人都听到了他说话,也没有掩饰,更加直白的道:“没错,我打算到醉云楼去。” 有心直口快的人,已经将“叛徒”二字骂出了声。 镯儿见着新哥落寞的神情,却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因为清凝姐去了醉云楼,所以你才想跟着去?” 新哥点了点头。 *** 几日后,知味楼门口。 准备去江南的人已经将行囊收拾了妥当,早早来到了楼中。他们望着自己曾呆过许久的地方,伸手摸摸椅子,摸摸桌子,甚至连记账的本子都依依不舍的握在手中不愿放下。 大师傅最终还是被掌柜说服了去到江南,他与另外两位准备一道去江南的厨子站在一处,与决定留下的后厨内众人面对面的站着,大家都在热热闹闹道着别,大师傅却并不说话。 管事一层以及在知味楼呆了有些年头的人基本都跟着掌柜走了,但剩下的位置也需要人来顶替。 如账房,早在几天前指定了谁来接替他的位置,那人竟然是那曾经拉着镯儿要坑她买菜的那三人的其中之一。 镯儿看他们现在都是一脸精干的模样,想必在账房那里呆的不错。 却只有大师傅,迟迟没有告诉后厨众人由谁来接替他的位置。 这会儿已经到了快要离别的时刻,大师傅已经是不能再拖了,他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又低下了头,去解他扎在腰间的腰带。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腰带递给了镯儿。 镯儿一愣,身子就立马被人推了一下,胡二道:“给你了你就快接着啊。” 镯儿连忙对大师傅行了一礼,双手接过那条腰带。 她手中的那条腰带并无重量,轻飘飘,软绵绵的。也并不太能看出来颜色,就如同镯儿第一天看见时一样,灰灰白白的颜色,还沾了许多油渍。 镯儿再对大师傅鞠了一躬,大师傅放柔了神情,伸出手,看似是想要拍一拍镯儿的头顶,却在半路转了方向,将手掌在镯儿肩膀上一拍,道:“努力。” 镯儿用力点着头,她道:“大师傅,我会的。”但这话已然被哭音浸透,听不出到底是什么。 大师傅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又哭了?” 他更加放柔了一些声音:“等江南那边稳定了,我就回来。在此之前,你们一定要将这边撑住,别输给了醉云楼。” 众人一道齐声响亮的应了是。 掌柜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了。” 说罢也不做停留,率先转身走了,众人纷纷跟上。 留在原处的人目送着他们离开,其他人待他们一行人走远便回到了楼内。唯独后厨众人还留在原处,远远的看着,直到他们拐了弯,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都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镯儿将大师傅那条腰带迭的整整齐齐,郑重的将腰带系到了自己的腰上,方婶拍了拍镯儿的头:“丫头,大师傅这是信着你呢。” 镯儿点了点头,胡二却一改方才让镯儿接腰带时的热切,冷哼了一声:“不过,我原本以为大师傅会选我呢。” 他冲着镯儿一皱鼻子:“不过你可别指望着我叫你为大师傅。” 镯儿想了一下这后厨内众人都叫自己为“大师傅”的场景,硬生生抖了好几抖,连连摆手:“还是叫我的名字就好。” 新哥哈哈一笑,用拳捶了一下胡二的肩膀:“大师傅为什么不选你,莫非你心里没数?” 众人都纷纷笑开,去嘲笑胡二。 新哥又与众人闲话了几句,也从角落里摸出了背囊,淡笑道:“那我就也走了。” 众人已经听过新哥的解释,也已经知道了新哥此去为何,虽然情绪纷杂,但还是纷纷用笑脸面对了新哥,胡二一向愿意与新哥吵嘴,却在此时难得正经起来,祝福道:“早些将那位白姑娘娶回家。” 新哥脸色发红:“瞎说什么呢!” 镯儿也道:“好好照顾清凝姐,如果你们受了欺负,就还回到知味楼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知味楼的众人走的时辰甚早, 道路两旁也没有什么过路人, 为的就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知味楼内的人已经更加减少了。 但这幕到底还是被人看了去, 话传话的,这幕众人背起行囊离开知味楼的景象仅仅经过一上午, 竟就成了“知味楼因为敌不过醉云楼,已经在分遣人,不日就要关门落锁了”这样一类的话。 镯儿本以为今日知味楼的生意会依旧冷清,却没想到在傍晚时难得的涌入了许多人。而这些人都是听了那些关于“知味楼即将倒闭”的传闻而过来的。 知味楼内众人哭笑不得, 连忙澄清,这才让这些人安了心。 还有人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吓死我了!我最喜欢你们这里的口味,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做下去啊。” 又有旁的食客附和道:“就是!那家新开的醉云楼算个什么, 还是咱们知味楼最好了!” 这些话被出去看热闹的方婶带回给了后厨内的众人听,将众人都讲的心里暖暖的。 那些客人既然来都来了, 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点了菜。这些菜由小二口中传到了镯儿耳中,被镯儿一样一样记在心中, 点头应下。 镯儿摸了摸腰上那条几个时辰前还系在大师傅腰上的腰带, 站在了大师傅原本站的位置上。 虽然这些菜大师傅都已经教过镯儿,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那个一直站在镯儿身边指点着镯儿的,看似是严厉刻薄实则十分温柔的大师傅已经正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 有人见到镯儿站在了那个位置却迟迟不动, 也知道镯儿大概是心中紧张, 偏偏还开了口, 招呼她道:“曲大师傅, 怎么不动了?” 镯儿被这一句喊得心中发怵,连忙回头讨饶道:“快别叫我大师傅了。” 那人嘿嘿一笑:“大师傅将腰带给了你,就是最信得过你、最认可你。你也不用害怕,咱们都支持大师傅的决定,你平日里的作为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我们都信着你呢。” 他突然顿了顿,眼睛一斜,拖长了声音:“噢,不对,可能胡二会有些意见。” 胡二突然被人点了名字,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话语脱口而出:“谁说得!我也十分认可曲灼!” 这话说出了口,带来了一阵哄笑,胡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取笑了,撇开脑袋不去看镯儿,哼道:“我虽认同你,可总有一天会超过你,我劝你还是别愣着了,客人还在外面等着,你快些动起来。” 镯儿对上众人带笑的目光,心中更暖,定了定神,学着大师傅平时的模样,将一些较为简易些的菜分配给了其他厨子去做,自己则是留下了几道较为复杂的菜。 一时间,众人忙碌起来。方婶照旧把小菜刀剁的又快又碎,原本洗菜的新哥的位置也另派了一位功夫还不纯熟的小伙计坐了过去,镯儿低下了头也开始忙碌起来。 她本是在做菜,此时却想到了醉云楼还未开张时,知味楼的景象——众人纷纷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虽每个人每天都累的不行,嘴中嚷嚷,手上不停,大师傅虽不说话,但还是会将众人午间吃饭的时间延长上一些,让众人多休息一会儿。 镯儿再回过神来,手头的菜便已经做好了,镯儿把菜盛到了盘中,再加上一些胡二的雕饰,是可谓色味俱佳。 镯儿见其他几人的菜也做的差不多,便招来了传菜的小二,那小二麻利的将菜都揽到托盘中走了,再过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的敲门进了来,贼兮兮的道:“我刚特意问了一下,今天的菜味道如何?你猜他们怎么回答?” “回答什么?”镯儿脱口问出,紧张的睁大眼睛,看向小二。众人也都安静的等着小二的回答。 小二嘿嘿一笑:“他们说,今天的菜和往日的同一般好吃!” 镯儿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镯儿也曾在派发会上做菜,但说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派发会时并没有要求具体的菜式,她便可以偷懒将一种菜做的很多,也可以专门挑拣做起来方便的菜去做,但正常经营时自然还是要听客人点了什么菜,再将不同的菜分给不同的厨子去做,既费力气又费脑力。镯儿这才知道,大师傅每日站在这里,是有多不容易。 不断有听闻了消息的客人过来探查情况,也有凑热闹跟着一起吃饭的,镯儿马不停蹄的从下午做菜到打烊,临到关门的时候,手臂都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整个后背挺得都十分酸痛,小腿更是肿胀的厉害。 不过一天下来,除了劳累,也不是没有收获。 在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指导中,镯儿才知道原来将菜分给众人去做也是有讲究的,就比如某位厨子抻面细如发丝,自然是分配他去做面条,或者某位厨子力气较大一些,就将那些需要爆炒翻炒的菜交给他去做。镯儿虽然努力记了一些,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记熟。 镯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处,屋内已是冷冷清清,只剩了镯儿一人,安晴和白清凝的床铺已经没了人住。 镯儿烧了水烫了烫脚,又拿出江向歌给的面膏抹了抹脸,面膏淡淡的香气熏得镯儿昏昏欲睡,于是镯儿吹熄了灯,躺到了床上。 她躺在床上,虽然闭上了眼,却不曾入睡,想到大师傅与其他人的离开,难免难过,再想到自己竟然接替了大师傅的位置,又难免激动。镯儿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儿,把自己缠成了一只大大的茧,又把手伸到了枕头旁边,摸索了几下,直到摸到了一张薄薄的纸,这才静下心来。 这张纸正是江向歌曾写给镯儿的那封信,看那信有些皱巴的模样,想必是已经被镯儿这般触摸过许多次了。 另一旁,有人也正十分睡不着,燃着小灯,枯坐在椅子上,正托着腮,看着那又大又圆的“平安无事球”。 江向歌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花里胡哨的圆球,面上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 只听江向歌喃喃自语道:“傻丫头。” *** 虽然大师傅放了话要镯儿“撑住”,但具体如何撑,怎么撑,镯儿还在努力思索中。 这由倒闭传言所带来的客人也只让知味楼热闹了一两日,随后便又回归了平静。 有小二气愤不平的躲着脚:“还说什么只有知味楼不可,我今天分明见到他巴巴的去了醉云楼里。” 说到底,还是低价的醉云楼要更加吸引人。 闲下来的时间,众人就每天在后厨内讨论着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将那醉云楼击败,有说让醉云楼自行把积蓄败空,有说要知味楼多弄一些新花样。 到后头,基本都是在胡言乱语了:“不如我们雇人去把知味楼吃穷吧。” 这样的提议竟然还有人附议:“是了,我们不是一到派发会的时候醉云楼就免单吗?那咱们可以天天派发会,那醉云楼就天天免单,到时候我们就每日都过去吃免费的饭。” 听着竟然是个十分可行的方法。 方婶忍无可忍喝止了众人:“你们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方婶道:“咱们是酒楼,不搞那些阴虚虚的东西,他们醉云楼搞那些莫须有的,报应迟早会找上门来,要我说,只要饭够好吃,自然就还是会有人来咱们知味楼,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方婶的这番话将众人训斥的面红耳赤,都乖乖的住了口。镯儿却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他们一心都在想要用什么方法击垮那醉云楼,竟然将酒楼的最根本都忘记了,什么价格高低,什么待客态度,说到底,最重要的,最能挽留客人的不就是菜的口味吗? 镯儿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开口与众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方婶是最先赞同了镯儿想法的。 但亦有人提出了反对声音:“难道大师傅做的菜还不够好吃?这些客人不还是走了?” 胡二也道:“是啊,你们也说了醉云楼的饭菜做的并不如我们的好吃,可他们不还是去了醉云楼吗?” 镯儿肯定道:“那便把菜做的更加好吃一点!” 胡二瘪了瘪嘴:“真是天真。” 镯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可以转的这么快,竟就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思索已然有了个大概形状,经过半年的锤炼,镯儿现下已经不是那个说话还带结巴的小姑娘了,镯儿道:“新哥在走的时候曾和咱们说过四个字是‘暂避锋芒’,醉云楼现在正是最厉害的时候,我们不论做什么都不一定会赢过他们。” 镯儿越说越觉得十分清晰:“知味楼的菜也已经好久都没有更换过了,不如趁着这个功夫好好研究一下菜式,等到时间久了,大家对醉云楼不那么感兴趣了,再回到咱们这里,尝到了好吃的饭菜,就更加走不开了。” 胡二道:“你说的容易,‘做出让人离不开的饭菜’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是真的随便一做就能做出好吃的饭菜来,那不是大家都能开酒楼了吗?” 镯儿道:“那便更加努力!” 胡二挠了挠头,镯儿原本以为他又要继续反驳,但却见他轻飘飘的叹了口气:“你的心眼比大师傅还瓷实,我知道我肯定劝不动你,所以我决定,就陪你疯这一把,总归没什么坏处不是?” 胡二回头见到众人还有犹豫神色,招了招手:“咱们就看看这个丫头到底能做出来什么让人离不开的菜!”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镯儿既然放出了话,也不拖延, 第二日就有了动作。 浔洲城很大, 浔洲知味楼很出名, 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但, 在这般环境下,依旧会有许多小饭馆仍在经营。而这些仍在经营的小饭馆, 就一定会有它的可取之处。 镯儿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思绪,但还是决定先在浔洲城绕一绕,四处转转这些小饭馆, 看看有什么可以学到的东西。 镯儿想着打烊后先回住处将衣裳换成自己的再去,谁知刚走到一半路程, 就见半路正站了一个还算得上认识的人。 那人身姿笔挺站在一个小摊旁边,也不知正在这里做什么。镯儿正想着掩着面从他身边悄悄走过时, 那人却一眼望见镯儿, 大跨步的走到了镯儿身旁:“镯儿小丫头。” 镯儿只得放下遮着脸的手, 和那人打招呼道:“瑶公子。” 镯儿虽然在与瑶公子面对面的站着,但身子却是有些在向后缩着,是有些想要回避的姿态,瑶公子仿佛被镯儿这副小心翼翼地神情逗笑了:“你怕我吗?” 镯儿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怕瑶公子,她只是觉得这位瑶公子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而且又是醉云楼的掌柜, 于情于理, 都不该与他有什么接触。 且, 新哥与其他人自从得知了镯儿与瑶公子相识之后,曾千叮咛万嘱咐,让镯儿千万离他远一些,说不定这位瑶公子一准儿就是看中了镯儿面善,心眼不多好哄骗,特意要从镯儿这里套知味楼的话。 镯儿牢牢把他们的嘱咐记在心中,故而不愿与他有过多接触。 瑶公子目光下扫,一眼看见了镯儿腰上所系的腰带。 大师傅这条腰带已经被镯儿洗的十分干净,显露出了原本的颜色,镯儿一直以为这条颜色是浅灰色的腰带,实则竟然是一条颜色十分浅,有些米白色的带子。 瑶公子收回打量的目光,面上神情依旧,状似无意的问道:“我听说了你们知味楼走了许多人,莫非你们后厨的大师傅也走了?” 镯儿察觉出他话中带话,只低着头不愿回答,瑶公子也不强要答案,又换了个话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 镯儿谨记着楼内众人所教的“不要与瑶公子有过多接触”,于是道:“我只是想快些回去睡觉。” 瑶公子抬了抬手:“既然如此,我不耽误你了。” 镯儿向瑶公子浅浅行礼,从瑶公子身旁钻了出去。 她在屋内换下了知味楼的衣裳,复又出了门,临出门前,还向着街上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瑶公子的身影,这才放心的出了去。 虽说已然入了春,且即将转夏,但每当这个时辰还是会有点凉凉的,尤其今天,阴风直直吹进了衣裳,更是冷到了心里。 知味楼附近的几条街只有一些茶水摊,并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饭馆,镯儿便向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了几条街,这才找到一家正在开着的饭馆。 镯儿掀开门帘,屋内光线并不是很足,屋内暖洋洋的,只有一位老伯坐在柜台后面,见到有人进来,立马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迎道:“吃个饭吗?” 镯儿搓了下有些发凉的手,对着lao。'bo点了点头,老伯指了指靠窗边的一个桌子:“你就坐那桌吧,那边儿亮堂一点。” “好。” 镯儿依言坐下,正想问问老伯店内有什么特色菜式,却听老伯率先开口问道:“来碗素面怎么样?” 镯儿一愣,再点了点头:“好啊。” 老伯便笑眯眯的转了身,掀开他身后的一个薄布门帘进了去,那后面应该就是这家饭馆中后厨一样的地方了。 镯儿借机观察了一下这饭馆,装潢简单,却很干净,屋内只摆放了六七套桌椅,每张桌椅上只有筷笼作为摆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镯儿正等待的功夫,只见前面门帘又被人掀开,进来了三位体格健壮的汉子,看长相都有些凶凶的,明明是很冷的天气,却还是把袖子挽到了手肘的地方。他们一边大着嗓门说话一边在屋内看了一圈儿,见到镯儿这边亮堂,便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见到这三人向自己走过来,是十分气势汹汹,镯儿有些紧张的向着窗户边靠了一下,那打头的男子身后的那位一把拽住了最前面那位的手臂:“坐远些,别吓到小姑娘。” 最前面那位汉子看着镯儿神情,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我疏忽了。” 他们寻了个角落里远离镯儿的地方坐了过去,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喊道:“邓老爹!我们哥仨要饿死了,快做些饭来!” 老伯的声音从门帘内传来:“好咧,这就做。” 镯儿再稍微等了一等,就见那帘子一晃,那位老伯手上端了个托盘向着镯儿的方向走了过来,托盘中正是一碗素面。 他把面放在镯儿面前,温和道:“还需要什么就叫一声,我这会儿先去忙活他们三个小子的饭了。” 镯儿对着老伯道了谢,从筷屉中抽出一双筷子。她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这碗面条,面条粗细并不均匀,可以说手艺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面汤倒是给了很多,汤上面飘了几片黄绿色的菜叶。 镯儿这会儿其实并不太饿,但还是想尝一尝这碗面,她捞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有些微烫,知味楼的面通常是加了肉汤,但这碗面的汤应该只是加了水煮成,十分清淡,也不腻人。面条里好像是被点了两滴醋,有些酸酸的味道,镯儿吃着吃着,反倒是被开了胃,吃出了一些滋味来。 正吃的有些流汗时,那老伯又从帘后出了来,这次的托盘上倒不是面条,而是一盘馍馍和几个份量十足的菜,老伯把这些菜上给了那三位男子,三人一看就笑开了,乱乱的夸赞道:“还是邓老爹你知道我们喜欢吃啥!” 老伯笑道:“你们哥仨做了一天活,应该是累了,吃些厚实的东西压压肚子。” 哥仨一人伸手拿了一个馍馍,老伯笑着和他们讲了几句家常话,又回到后面,端了一壶茶水给这三人上来。 镯儿一边听这三人闲聊,他们好像是在哪里干一些出力气的活儿,一边把那些剩下的面条都捞的干净,又捧起了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 面汤暖暖的,除了淡淡的酸味外并没有什么味道,偏偏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老伯见镯儿吃的差不多了,走过来,笑着问镯儿:“可还吃的对胃口?” 镯儿点了点头,老伯道:“我看你也不像是饿了,应该是觉得外面天冷,进来暖和暖和的,就给你做了一小碗面,有没有觉得身子热了一点儿?” 原来是因为这样。 镯儿有些惊讶这位老伯竟然会有这么纤细的心思,连忙道:“嗯!暖和多了!” 那三人正一人拿这一个馍吃的热火朝天,听到动静回过来头:“邓老爹猜人心思猜的就是准!” 老伯温和的看着镯儿,眼中笑意满满,镯儿看着这位老伯,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奶奶,都是那么让人亲切。 镯儿从腰间掏出荷包:“这碗面几文?” 老伯道:“算你三文。” 镯儿一楞,却没想到这碗面竟然会这么便宜,老伯看出镯儿的惊讶,解释道:“看你小丫头也不像是什么赚钱的人,我也就只收个本钱,你要是吃的好,往后还过来陪老头子说说话啊。” 镯儿满口应下,从荷包里抠出三文钱来递给老伯。 老伯见镯儿准备走了,亲自走到门口帮镯儿拉开了帘子,又嘱咐道:“路上小心些。” 镯儿从这家小店出来,因为喝了暖暖的面汤,果然觉得身上暖和了很多,劲风再吹到身上,也不似方才那般冷了,再想到这十分让人亲切的老伯,连带着心里也都跟着一起温热了起来。 她摸着鼓鼓的肚子走出去半路,镯儿这才想到自己原本为的是探究一下其他饭馆的特色菜品,却竟然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接下来的几日,镯儿依旧在四处寻找一些饭馆去吃,果然,这些饭馆能在浔州城做下来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有些是因为处在街口,往来方便;有些是因为会做其他地方的口味;还有一些则是真的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菜品,让人能尝出来乐趣。 还有一些,是在新意上做了功夫,如在酒楼内请了说书先生,弹琴匠人的,装潢精巧也不在少数,为的就是让客人觉得有趣。 剩余的不少部分,则是因为醉云楼的出现,已经形势不容乐观了。 镯儿逛了几天,终于将这附近的一些饭馆都逛的差不多了,她总觉得懵懵懂懂,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接下来,镯儿打算再去一个地方。 她照旧先回了住处将自己一身知味楼的衣服换了下来,十分熟门熟路的一路来到了那个酒楼门口。 离得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听到有十分殷切的声音道:“吃的可还好?下次再来咱们醉云楼吃饭啊!” 没错,镯儿准备去的这个地方,正是醉云楼。 镯儿相信醉云楼一定也会有他可取的地方,上次那般饭菜可能真的就如同新哥所说,是看他们是知味楼的人,故意扮丑,镯儿思来想去的,还是决定再去醉云楼里瞧上一瞧。 镯儿定了定神,理了理衣服,向着醉云楼门口走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醉云楼门口迎接的小厮见到有人来,立马迎了上去, 看着来人是个岁数不大的小丫头, 愣了一下, 但也没瞧不起, 就如同迎接别人一样热情的迎接了上去:“姑娘吃饭呐?” 镯儿点了点头,那伙计弓着身子把镯儿让了进去, 镯儿进到大堂,果然又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曾在知味楼时见过的。 镯儿有意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 也不等人过来招呼,便径自寻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坐下。 立时有人凑了过来:“客官吃什么?” 镯儿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比较好吃?” 那人许是一天到晚能听许多遍这样的话, 看了看镯儿衣着普通,便就报出了一些寻常人都爱点的菜出来。 菜名十分繁杂雅气, 镯儿听得眼花缭乱, 干脆道:“那就你们这里比较有名的, 上两三个菜,再加一碗饭。” 那伙计清脆应到:“好咧!” 镯儿借着等菜的时候,又四处打量了一下醉云楼内,即便是这个时间, 客人也还算多,稀稀落落的将大堂坐了个满。 但大堂里整个儿都是静悄悄的,并无人大声喧哗, 就连传菜的人都是踮着脚尖在走路, 镯儿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 就见呼吸都是放的轻轻的。 正四处打量的时候,镯儿却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回头去看,也是之前曾在知味楼呆过的一人,现下他穿着一副跑堂的衣裳,红光满面,看起来过的十分滋润。 那人本是在偷偷打量镯儿,见到镯儿回头看他,便马上挪开了目光,但等到镯儿回了头,又立马再去瞧。 他拉过了身旁一人,低声讲了两句话,又指了指镯儿的方向。 被他拉住那人点了点头,顺着角落里的楼梯爬上了二楼。看样子,是把发现了镯儿的事情告诉了那人。他又拉住了另外两个人说话,一传十的,大堂中顿时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镯儿饭没等来,反而等来了一人。 瑶公子许是被人告知了这个消息,从二楼的楼梯口现身,轻易便从人群中见到了镯儿。 他下了楼,直直向镯儿走来,却在半路上被最开始发现镯儿的那位伙计拦住,那伙计用手挡着嘴,在瑶公子耳边一边盯着镯儿,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瑶公子听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眉,摇了摇头,一把将那小厮推开,重新向着镯儿走过来。 镯儿从瑶公子在二楼刚一露面时就发现了他,见着瑶公子直直向自己走过来,此时已经有些不知如何安放手脚了,反倒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瑶公子站在镯儿桌前,先抬眼环视了一下周围,那些暗搓搓探视过来的目光便瞬间收了回去。 瑶公子这才露出一个淡笑,道:“这边嘈杂,不如去里面坐。”说着,指了指那些被纱帐围起来的小隔间。 镯儿拒绝道:“这里就很好。” 瑶公子倒也并不纠结这个,只是耸了耸肩:“好吧。” 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镯儿对面的椅子,在镯儿对面坐了下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瑶公子兀自坐下,又拿起桌上已经备好的茶水为自己倒了杯茶。 镯儿问他:“你坐在这里, 是要看我吃饭?” 瑶公子见着镯儿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 脸上分明写满了不愿意,瑶公子突然有些想逗逗镯儿。 于是他故意板着脸点了点头, 肯定了镯儿的疑问, 果然见到镯儿脸色十分明显的黯淡了下来。 果然是个十分好懂的丫头, 瑶公子生生把脸上的笑意压下来,对着镯儿严肃着一张俊脸。 镯儿其实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这时见到瑶公子自己送上门来, 干脆不问白不问:“对了,我上次吃到的那些饭菜, 是故意做成那样难……不好吃的吧?” 考虑到瑶公子是这醉云楼的掌柜,镯儿终究还是没有把那句难吃说出了口。 瑶公子并不在意镯儿点评,似是而非地道:“是,也不是。” 镯儿疑惑,还欲再问, 瑶公子却止住了镯儿的话,只道:“你等下就知道了。” 镯儿倒也没等多久, 菜就上来了,足有六道之多, 看起来都是很有排场的大菜。 一小盆稠汤, 一大只清炖鸡, 红烧茄子……还另外搭了一碟爽口的冷菜, 最后被呈上来的一道是淋了酱汁, 用被水煮的有些透明的菜叶裹成小卷的肉丸,围着大盘子最中间的一个点层层叠叠的绽开,宛若一朵正在盛开的淡色大花。 这些菜个个是精美,镯儿想了想胡二的手艺,虽然亦十分灵巧,但终究是做不到这般大气。 镯儿赞道:“好漂亮!” 瑶公子介绍道:“这道菜叫做花开富贵。” 镯儿笑道:“真是又好看又好听。” 她盯着被摆了满满一桌的菜,竟然只有那道小菜有素,其他菜都是以肉为多。 镯儿一向喜欢吃肉,此时见到这么多肉,连嘴巴都微微张开着,有些发呆的盯着瞧,怎么都挪不开目光。 尤其是那道花开富贵,圆滚滚的小肉丸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诱人与讨喜。 那传菜小二最后终于把一碗米饭放到了镯儿面前,镯儿抽出筷子,端起碗,筷子就直直伸向了那盘花开富贵,但到了一半,却又硬生生停住。 镯儿抬起头,犹豫的看向一直在对面盯着自己瞧的瑶公子,瑶公子却伸手让了让:“快吃吧,等你吃完,我有事要问你。” 她今天倒是着实有些饿了,且面前的饭菜模样实在太过诱人,索性不再去管瑶公子,他愿意看就让他看着罢。 镯儿先夹了一只“花开富贵”送入口中,她看着这卖相,便下意识以为是那种软糯的口感,被蒸的软软的菜叶,鲜香的肉丸。但真正吃到了口中,镯儿却发现这道菜和自己想象中的味道相去甚远—— 半脆不脆的叶子裹着有些发甜的肉,上面的酱汁还算合口味,只是有些太稀。 镯儿又尝了尝其他的菜,也都是有些差强人意,并不能说是不好吃,只是……有些让人觉得不太过瘾。 就好像是在恶劣的吊人胃口,明明用一些其他的做法会更好吃,但做这道菜的厨子就像是避开了所有的正确做法一样,偏偏采用了最难吃的那种。 不过,腹诽归腹诽,镯儿嘴里和手上可都没停下,管它是好吃难吃的,镯儿反正也不是那般挑嘴的人,何况她现在面对的可是满满一桌子肉菜,开心还来不及。 瑶公子就坐在镯儿对面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她吃,间或捧起面前茶碗抿上一口有些冷掉的茶。 他看着镯儿吃的头都不抬,两腮被她口中食物撑得鼓鼓的,吃相虽不像其他大家闺秀那般讲究,但能勉强称得上秀气。 她吃饭的模样看起来很香,不是那种会边吃边神游太虚的吃法,也不是那种光是看着就觉得这食物难以下咽的。 而是那种,若是做菜厨子见到了,一定会拉着她当场拜了把子,深感终遇知音的吃法。 不知不觉的,瑶公子的目光就被镯儿吸引了,有些挪不开了。 镯儿百忙中抽空抬起头,见到瑶公子正看着自己扒饭,一副很想吃的样子,甚至还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犹豫了一下,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如果你真的很想吃,我也可以分给你一些。” 镯儿虽然说出了这话,但是心里还是觉得瑶公子并不会同意,这本就是客气话,却听瑶公子毫不犹豫的答道:“好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筷笼中抽出了一双筷子,不甚客气的夹了一块儿鸡肉。还未送进口,一抬头,就见着镯儿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痛又是懊悔。 瑶公子终究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抹笑,挑了挑眉:“怎么?不是你说让我吃的吗?”语毕,在镯儿眼巴巴地目光中,毫不留情的将那块肉吞进口中。 镯儿看着他有些面上尽是得意,笑容熠熠生辉,仿佛是占了多大的便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位掌柜果然和他的厨子十分相像,都是那般恶劣,让人火大。 瑶公子嚼了两下口中的肉,却收回了笑,微微皱了眉:“怎么越改越难吃?” 瑶公子又将桌上其他的菜尝了尝,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看着已经吃饱的心满意足的镯儿:“你倒是好养活。” 只不过镯儿虽然努力吃了,却还是剩了许多,醉云楼的菜量真的很大。镯儿看着这一桌记起自己最开始是对小厮说的是来几个“比较常点的菜”,而这些菜都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你们醉云楼的客人都这么有钱呀。” 瑶公子疑惑的看着镯儿,镯儿便把自己是如何点菜对瑶公子说了,瑶公子挑眉道:“这些菜自然是我安排给你的,这都是我们醉云楼要推出的新菜式,正愁没人尝味,我就叫后厨做出来给你吃吃看。” 原来是这样。 瑶公子又问道:“你吃好了?” 镯儿点了点头。 瑶公子道:“那我们便来谈谈正事。” 镯儿立马警惕了起来:“谈什么?” 瑶公子看着镯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还是问了镯儿许多知味楼后厨的问题,如年饷、人手、在何处采买菜肉,甚至连微不足道的烧菜几人,切菜几人,洗菜几人都缠着镯儿打听了个遍。 瑶公子对后厨真是十分感兴趣,甚至不加掩饰,不过镯儿自然不会告诉他,只扁着嘴不肯说话。 瑶公子无奈叹气:“我原以为你算是你们后厨里最好套话的,怎么嘴这么紧?” 他叹了口气:“你们后厨的人,我竟一个也拉拢不过来,你们的新哥已经来到了我们醉云楼,可我问他什么他依旧都不肯说,胡二我也找他谈过,也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又点了后厨里的其他几个人的名字,都说没有套到消息。镯儿这才知道,原来瑶公子已经找过后厨里的许多人了,她一早就觉得瑶公子刻意亲近自己有些奇怪,此时知道了不知自己一个被问话,反倒觉得安定了一些。 瑶公子惋惜道:“我到现在也只才知道,你是除了你们大师傅外做菜最好吃的。” 镯儿不消猜,就知道这一定是新哥说出来的。 镯儿此时倒觉得这位瑶公子烦恼的时候比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多了一些烟火气,于是张口唤他:“瑶公子。” “嗯?” “你为什么对我们知味楼有那么大的敌意呢?” 瑶公子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镯儿,反倒张口问道:“你听我的口音,像是浔洲本地人吗?” 镯儿摇了摇头,瑶公子讲的虽然是官话,但说话时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十分好听,但的确不是本地口音。 瑶公子道:“我是打京城那边儿过来的,浔洲离京城并不太远,你们知味楼的名声,我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他道:“所以我便亲自前来,想看看这知味楼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一路来到浔洲城,看到百姓对知味楼赞不绝口,却没有向其他人一般生出喜爱之情,而是产生了些许斗志,想要把知味楼踩在脚下。 瑶公子只是口气平平讲了下醉云楼的由来,镯儿却听的呲牙咧嘴,瑶公子只得住了口,好笑的看着镯儿:“你怎么是这般表情?” 镯儿捂着脸:“听的牙酸。” 瑶公子摇了摇头:“罢了,与你说这些,你一定不会理解。” 镯儿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理解,但我知道,既然你把这当作一场比试,那一定就会有输有赢,而我们知味楼,是不会输的!” 瑶公子颔首:“我醉云楼亦不会输的。” 镯儿起了身,想要去前面柜台清算一下价格,瑶公子将镯儿拦住:“罢了,今日这顿算在醉云楼头上,做出那般味道,我们哪有脸面收你的钱?” 话说的十分漂亮,但让镯儿尝菜的时候,却毫不见手软。 镯儿犹豫了一下,瑶公子道:“如你执意要付钱,不妨改成告诉我这些菜要怎么改吧。” 镯儿道:“我告诉了你,你再改了这些菜,抢我们知味楼的客人吗?” 瑶公子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于是道:“不说也没事。” 却听镯儿道:“那道‘花开富贵’可以将酱汁调的再浓稠一些,肉丸将甜口调成咸口,会更加新鲜一些,鸡肉则是可以再炖的老一些,汤中可以加入几滴白酒、容易去腥……” 瑶公子见着镯儿说起来,连忙招呼来一位小厮拿着纸笔细细记录,镯儿一口气说了许多,将方才吃的那些菜都做了一番点评。 镯儿说完,问瑶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你吗?” 瑶公子道:“为什么?” 镯儿扬起一张笑脸,原本有些平凡的五官在此刻变得有些炫目,她自信笑着,却没考虑到自己的话是在替知味楼宣了战:“因为就算我告诉了你怎么把菜做的好吃,我们知味楼也会有更加好吃的菜,你只是为了胜负,是不会赢过我们知味楼的。” 瑶公子亦笑道:“我们拭目以待。”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因为大师傅把他的腰带交与了镯儿,所以镯儿自然觉得她需要担起大师傅的那份责任, 十分一心一意的想着能够为知味楼尽一份力, 不让大师傅失望。 但说归说,又刚对瑶公子讲了那些十分有志气的话, 但到底要怎么做, 镯儿依旧不是很能摸清门路, 再加上新哥、白清凝、大师傅都已经走掉了,江向歌也不在身边, 镯儿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但镯儿也十分清楚, 这件事急不得,着急也没用, 功夫不在这一时。 吃了那么许多家小饭馆,最让镯儿念念不忘的竟然还是她最初去到的由邓老爹所经营的那家,镯儿想着邓老爹像亲人一般的体贴和那饭馆里让人十分舒适的气氛,一念到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但这几天在知味楼的时候总是忙着和胡二一道讨论如何做出新菜,耗费了不少体力, 总是抽不出时间去,这会儿越想越觉得要去, 终于还是在这天打烊后回住处换下了知味楼的衣裳,又来到了那家小饭馆。 她顺着记忆一路又找到了那家小餐馆, 刚一掀开门帘, 守在前台的邓老爹立马看了过来, 见到是镯儿, 马上扬起了笑:“丫头来啦!” 镯儿点了点头, 邓老爹开心道:“我还说,你来了一次后就再没来过,还想着你是不是上次没有吃好。” 镯儿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才没来,您做的饭很好吃。” 邓老爹被夸得呵呵笑了两声,指了指上次镯儿坐的位置叫她坐下,又看了看镯儿面色,问道:“这次给你炒个鸡蛋,煮一碗粥,再配上馍馍怎么样?” 镯儿忙碌了一天,此时正想吃些清淡的食物,于是欣然点头同意了邓老爹的提议。 饭菜依旧是那般朴实无华,但镯儿却吃的十分舒服。等吃过饭,邓老爹还要少收一些镯儿的饭钱,但看镯儿拒绝的厉害,只得作罢,道:“丫头下次还来吃。” 镯儿自然满口答应。 自那天后,镯儿有事没事地就愿意往邓老爹那里跑,连同第一次去的时候见到的那三个壮硕男人都和镯儿混了个脸熟。 镯儿觉得这很奇怪,明明她自己做的饭比邓老爹做的好吃上几倍有余,却不知为何偏偏贪恋那朴实无华的味道邓老爹也每次都会对着镯儿 这天镯儿又在邓老爹那里吃过了饭,却捧着一碗汤慢慢啜着,也不肯走。邓老爹这段日子也与镯儿熟悉了很多,这时过来与镯儿搭话:“丫头,你有次说你在做工,你到底是在哪里做活的?” 镯儿闻言愣住,邓老爹见镯儿变了脸色,连忙道:“不愿说就不说了。” 镯儿连忙结了帐,急匆匆出了饭馆。 知味楼的衣裳并不难认,镯儿在浔洲城见过这么多人,基本都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镯儿是知味楼的。镯儿起初是为了方便,将衣服换下后才去各个饭馆吃菜,也一直没有机会和邓老爹说出自己就是知味楼的厨娘,方才被邓老爹一问,镯儿反倒生出了一些欺骗的感觉,于是跑了出来。 镯儿怎么想都觉得十分不舒服,却又不舍得邓老爹那般让人舒适的地方,于是第二天再打烊的时候,并没有将知味楼的衣服换下,就这么直直的去了邓老爹那里。 果然,邓老爹一见就明白了:“原来你是在知味楼做活。” 镯儿对他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的。” 邓老爹闻言便乐了:“真是个傻孩子,老头子怎么会为了这些小事与你生气,你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 镯儿见邓老爹没有责备,也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邓老爹又把镯儿让到了她的座位上,镯儿双手撑着腮,看着邓老爹为她忙碌着做饭,突然扬声问道:“为什么我会很喜欢来这里呢?” 邓老爹一边烧菜,一边道:“可能是因为咱们爷俩能聊到一起去。” 镯儿晃了晃腿,又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一直想来呢?” 邓老爹从厨房出来,在镯儿面前放了一碗炒豆子和一碗饭,坐到了镯儿斜对面的椅子上,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你们知味楼和那个醉云楼的事情?” 镯儿闷闷地皱着眉点了点头,邓老爹道:“你们这些事我虽然也听过,但也不知道具体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你要是来问我,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邓老爹又道:“我只不过是一直记着一句话,叫做‘看人下菜碟’,看人脸色行事,就比如我看你脸色很累,就会给你做碗小粥,要是你看起不是很饿,就给你一盘炒鸡蛋,也不占肚子……” 镯儿也知道邓老爹这是把他多年来的开店诀窍都教给了自己,也不疏忽,连忙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听着他讲话,一时间,似有所悟。 *** 镯儿之前的进展还停留在与胡二每日口头博弈,近日总算开始动手做起来了。 胡二买了好几本带着图的菜谱小簿子,每天拿在手上翻看,还带的大家一起观看,镯儿有时也会凑过去,若是觉得可行,就抽空做出来试试看。 每日里,后厨内充斥的都是如同这般的争论。 “你出的这道菜,若是想要毒害于谁,这样做的确不错。” “你把这花儿摆在这里,有些艳俗了吧?” “你这是在明摆着告诉客人……我们知味楼的饭菜并不好吃,请到醉云楼去吃吧。” 真真是听的人又好笑又好气。 其中尤其以镯儿和胡二最为勤劳,众人也知道他们是在为知味楼忙碌,也都学着他们的样子,努力做一些自己擅长的菜出来。 厨房里每日轰轰烈烈的,明明是没有客人,却剁菜翻勺的声音连绵不绝。 忙碌了这许久日子,竟然倒也真的让他们研究出了几道还说的过去的菜出来,镯儿将这些菜是怎么做的都认真记了下来,多加练习之后,也排着队等着加入到知味楼的菜谱中。 这天镯儿却想起了自己在醉云楼所吃到的那道花开富贵,她按着自己所想,先将菜叶蒸的软嫩,再裹上肉丸去蒸熟,最后淋上浓稠酱汁。 接着,按着在醉云楼见到的那般摆法摆好,知味楼众人一瞧,纷纷称赞好看。 镯儿先让方婶尝了一只,方婶吃后立马赞不绝口地道十分好吃。 再分给众人,也都夸赞的不停,镯儿自己也尝了尝,与醉云楼的相比,果然还是她做的这个口味更好吃一些。这下,也算是将在醉云楼的不过瘾补了回来。 胡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镯儿做的花开富贵:“这道菜比咱们想出来的那些都要棒!若是端出去,一定会替咱们引来不少客人的!” 镯儿却摇了摇头:“这道菜不能拿来卖,这是醉云楼的菜。” 她将这道菜的来源一讲,胡二不解道:“醉云楼不也是有很多菜是抄我们的吗?拿他们的菜一用有何不可?” 酒楼做菜,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就算是同样的菜式,做出来都会有不同的味道,所以并不会有有人在意这些。 镯儿却摇了摇头:“他拿我们可以,我们却不能拿别人的。” 胡二有些气愤镯儿的倔强,又说了一会儿,见镯儿执意不肯,也有些动了怒:“你怎么这般死心眼?” 镯儿并不退让,强硬道:“我会做出来比这更好吃的饭菜的!” 胡二拍着自己的胸脯给自己顺气,口中念念有词:“别惹这个倔丫头,别惹这个倔丫头……” 镯儿哭笑不得,盯住胡二的眼睛,肯定道:“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做出来的。” 胡二再叹出一口气,惋惜的看着那花开富贵:“好吧。” 镯儿又想起来一事,却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去说,只等着众人都回去忙碌了自己的事情,才将方婶偷偷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婶子,我记得大师傅说过,咱们知味楼主要是靠做宴席来赚钱,怎么我来了这么久,却只有那个唐家来请过咱们做席?” 方婶看到镯儿神神秘秘的模样,却没想到镯儿原来是想要玩这个,笑道:“你以为咱们浔州城有多少有钱人家啊?要说大富大贵,也只有唐家一家而已,剩下的一些条件还成的也会觉得不必要请人来家里做菜。还有那些寻常人家,就算有什么大日子,也都是自己做着吃,或者买回去,哪里有钱请人去自己家里做呢?” 镯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婶看着镯儿,狐疑:“丫头,我太懂你了,你是不是正在计划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这要是放在镯儿刚来的时候,被这么一问,一定就被方婶问出了话,但这会儿镯儿只是狡黠一笑:“婶子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方婶忍不住伸手去点镯儿额头,这小丫头,真是调皮了不少。 打烊后,镯儿帮方婶收拾完后,急匆匆回到了住处的厨房里,那厨房平时也没有什么人用,镯儿推开门,只见里面都是一些被削废的果蔬,盘中还有一些剩下的菜,这都是镯儿昨天做完后实在太累,没力气收拾而留下的。 镯儿赶忙把这一团乱收拾了一下,又生了火去准备做新的菜。 这也是今天镯儿为什么对胡二那么硬气的原因,她这几日里闷头琢磨,独自一人,也学习了不少菜式,现下正在每日里完善。 镯儿也是真的相信,这些菜要是做好了,绝对不会比那道花开富贵差。 第60章 第六十章 镯儿出了多少新菜先不透露。且说时间不等人,眨眼间的功夫便又是快要一月过去, 清风转了夏意渐浓, 再过几日,便又是一次派发会了。 宴席之事, 果然只是可遇不可求, 镯儿本来是指望着能够撞大运遇上一次, 但实在没有,也不强求。 派发会前两日时, 果不其然, 醉云楼又放出了免单的噱头。 知味楼的众人现在已经由最初的气愤,转为了带着钦佩的微妙心情。 “啧啧, 不愧是醉云楼瑶大善人,又在行善救济百姓,果然十分财大气粗。” 知味楼的众人之所以这么轻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近几个月来, 也有些许客人吃腻了醉云楼,依旧还会来知味楼吃派发会的。 只不过, 后厨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次会要更加不同一些。 趁着众人讨论的功夫, 镯儿把方婶拉到了一旁的角落。方婶不知道镯儿又要说什么, 笑道:“你这孩子, 怎么最近神神秘秘的?” 镯儿对方婶招了招手, 方婶附耳过去, 只听镯儿道:“婶子,关于这次的派发会,我有一些想法……” 方婶道:“什么?” 镯儿便趴在她耳边,更加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 方婶起先还以为这是什么小姑娘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小把戏,也只打算听听而已,但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镯儿在她耳边说出的计划十分纯属,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知味楼中,最能说的上话的地方,不是账房,不是前厅,而是后厨。 最能说的上话的人则是掌柜的,其次就是大师傅了。 如今掌柜的与大师傅都走了,按资历来说,方婶是最老的,她就自然也就成了目前厨房最能做决定的人。 方婶盯着镯儿的眼睛:“丫头,这样能行?” 镯儿也不夸口,老老实实回答道:“婶子,我不确定。” 方婶再凝神思考了一段时间,耸了耸肩:“丫头,那就照你说的办。反正咱们已经有过最差了,总不会比醉云楼刚开张的时候更差吧?” 镯儿感激的望着方婶:“我会努力的!” 方婶笑着拍了拍镯儿的头顶:“嗯,婶子这就去安排。” 第二日时,方婶便告诉镯儿:“已经联系到了。” 待到第三日时,也就是派发会的前一日,知味楼甫一开张,就听后厨门口车轱辘声音阵阵,引得后厨内众人都出去围看。 只见,好几个力工嘿咻嘿咻地拉着板车,身后还跟了几头毛驴,都载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堆的高高的,都被拢了一层灰蒙蒙的布。 方婶上去与他们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位苦力工不断用脖上的布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下把这些东西都给你拉过来了,可真是够难收买的。” 方婶笑道:“辛苦你们了。”又让人从后厨内端出几碗水来给他们解渴,一边拿出了钱付给他们。 胡二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一边伸手去摸了摸罩在那些东西上面的布:“怎么这么多土啊?” 镯儿也凑上前去,悄悄掀开了那些罩子的一角,见到里面物件,开心地弯眼笑起来。 那些力工将这些东西从板车与毛驴上卸下来,堆在了后厨小院后就走了。 众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奇想看却又不敢,方婶道:“把这些都搬到后厨里去。” 众人于是都纷纷行动起来,正弯腰去捧的时候,包裹却有些松动,有几个东西便从里面滑落出来,众人并没有发现有东西掉了,但胡二眼尖瞧到,低头去看,只见是几个还沾着泥土的圆滚滚的圆形菜果,看样子,应该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胡二想到方婶神秘兮兮的样子,又想到镯儿刚才那有些欣喜的笑。 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发会是镯儿是亲自上的山,扛了好多山货回来做菜。 胡二家里不算太靠山,所以上山的次数也不多,但这不代表他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他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去问方婶:“这些是从山上挖下来的?” 方婶点了点头。 大家终于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了后厨里,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等到大家都喘均匀了气。有人问道:“方婶,这些都是什么啊。” 方婶道:“打开看看。” 众人将外面的那层布拆开,见到里面包着的竟然是许多犹带着泥土的芋头、山药豆、春笋、或是因为过了冬,有些发蔫的莼菜白菜等。还有一堆是一些已经被宰杀清理干净的各种肉类。 方婶为大家介绍道:“这些是从附近村民那里搜集来的各种山货与他们自家种的养的东西,这次的派发会,我们就多数用这些东西来做。” 知味楼平日里的菜品采购都是由伙计从专门的摊采购回来。采买回来的这些菜与其中种种,不必细究,只需知道二者有所不同就足够。 众人闻言,只需稍微一联想到镯儿这几天神秘举动,也都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立即把目光投向镯儿。镯儿见被大家识破,挠着头嘿嘿一笑。 有人道:“你这个丫头,花样搞的还怪多的。” 镯儿有些不服气:“这可不只是花样。” 那天镯儿和方婶说的自然是这次派发会用一些山上的东西来做,至于原因,镯儿说了好一些理由,什么她觉得山里的菜更加新鲜,正巧春夏交替,会有一些东西成熟,正是采摘的好时候。 但方婶同意却并不是因为镯儿所说的这些个原因。 曾在镯儿参加的第一次派发会结束后,方婶与大师傅有过这样一次讨论。方婶虽然知道,镯儿是个勤劳能干的丫头,但也并不能十分理解他师傅为什么会这样看重镯儿。 大师傅在听了方婶的疑惑后,淡淡的道:“她是一个连食物都会跟她亲近的孩子。” 大师傅对做饭的执着,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厨子,他并不把这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而是当作另一种可以追求的技艺。 所以方婶一向不懂大师傅是怎么想的,但在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方婶看着镯儿会认真尽力的去做每一道饭菜时的模样,倒是的确能从镯儿身上见到大师傅的影子。 所以方婶才帮着镯儿,从山里用比平时还要贵上一些的价格采购来了这些东西。 等到第二日的派发会,镯儿先嘱托那些厨子按照他们平时所练的那些菜去做,自己则是挑选了几样堆在后厨的那些山中食物,信手去做。 这些都是山上或真正农家的食物,是镯儿打小就所熟知的各种食物,拿到手上,就是觉得十分亲切,和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菜一点儿都不一样。 熟练的削皮,切块或是切丝,或煎或炸或炒,心中已是有十分的定数。 众人将做好的菜都堆到最中间的桌子上,只等着开张的时候由传菜小二取了就送到大堂。 众人都低头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镯儿到将菜到底做成了什么个模样。 大堂中渐渐传来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快到了开张的时间,不一会,就有小二走了进来,脸上还带了一些笑:“好香啊——这次咱们来的人比之前一次更多了一些,我问了一下,他们说是有些吃腻了醉云楼的饭。”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去端桌上的那些饭菜出去。刚一低下头,口中就不住的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天啊!” 只见桌上已被堆了满满的菜。 糖醋鱼、七星鸡子、怀抱锦鲤、细如凝脂的河蚌肉、梅花豆腐…… 其中最镯儿做的那些以为亮眼—— 有用黄色的瓜瓤捣成泥,团成长扁的形状,前方用同样的泥捏成一道长长弯弯的弧度,五个为一组,分别用一片绿叶盛着,头与头相对,是做成了鸭子的形状,生动可爱。 若是能够将鸭子的身体掰开,就可以知道没了真的有切成碎丁的鸡肉块拌在其中。 几屉笼包摆在角落,但不同于其他普通的包子,这些包子外皮是很透明的,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包子里面的馅料,里面红红绿绿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还有被团成圆球的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的粉末揉成的圆球,在最外层裹了一层洗白的粉末,被油炸的泛着金黄。 这段日子来,镯儿做的菜不只是味道有所提升,大师傅曾讲过的最外表象亦被镯儿研究的十分耐看。 那小二吃惊的指着桌上的饭菜:“这些都是你们早上来做的?” 众人每日里练习的就都是这些,此时再看,已经没有什么亮眼的感觉,而且现在大家都在忙碌着手上的东西,只有一个人抽空对着那小二挥了挥手,敷衍的道:“嗯嗯,对,就是我们做的,快些端出去吧。” 那小二就只得生生压抑下满腔的敬佩,十分憋憋屈屈的端着菜出去了。 接下来,又陆续进来了几个小二,都是想要开口夸赞,但却愣是没有人理他们,一个个憋得和什么似的。 知味楼里正坐着几个客人等待着上菜,见到这些小二手里拿着这些个十分精巧的饭菜出来,也都是睁大眼睛盯着看。 被上菜的那一桌有人与小二攀谈道:“这次的菜还挺好看的。” 那小二早已将夸赞的话憋了半天,此时张开嘴,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自然是十分好看的!您瞧这菜的摆放!您瞧这花纹!这酱汁!这肉片!” 那桌客人被这小二逗得不行,小二发泄完情绪,也知道自己太过话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想要退下。 那桌上的人用筷子夹起一只笼包吃进口中,只觉得包子外皮十分韧性,软软糯糯。 这包子的做法有点类似于汤包,轻轻一咬,就有汤汁流入口中,并不腻人,而是十分清爽,内里的馅料咬起来有些脆脆的,不待细嚼,就顺着喉咙径直滑下。 那人“咦”了一声扬声叫住小二:“这个包子叫什么?” 小二再挠了挠头,信口道:“就叫包子啊。” 与那人同桌的两人见到他这样,问他道:“这包子不好吃吗?” 那人摇了摇头,抿了两下唇似做回味:“非也,而是特别好吃。” 他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去拿,同桌的那两人见到他这样,也都纷纷拿起来吃,然后纷纷惊叹出声:“真是相当美味!” 隔壁桌子早已听到这般动静,见到自己桌上并没有他们桌上的这道笼包,不满的喊住小二:“那个包子,还有吗!给我们也上一份!”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那小二从善如流的答道:“好咧。” 又一溜烟跑回了后厨,因为跑得太急, 路上又撞到了两个正端着别的菜的小二, 其中一个责备他道:“冒冒失失的,慢点儿走。” 那小二于是弯腰道歉, 脸上笑嘻嘻的, 也没看出什么诚心。 一路回了后厨, 冒失喊道:“那个包子,还有没有?” 镯儿正忙碌着手中事情, 知道那小二问的是什么, 于是头也不抬的道:“就在桌子上,自己去拿。” 众人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包子, 也都向着小二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小二将桌上的蒸屉掀开,露出里面一个个圆滚滚、水嫩嫩的包子来,都将目光望向了镯儿。 可惜镯儿并没有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依旧在低头忙碌。 那小二端了包子就出去了, 陆续又有其他小二进来传菜,后厨内众人慢慢的凑到桌前, 看着镯儿做好的,摆放在桌上的各色食物, 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镯儿这边手头又用春笋从中间挖开, 一半一半的像盅子一样摆放在了盘中, 中间被盛了淋了甜甜酱汁的水嫩豆腐块儿, 随着镯儿走路动作轻轻晃动着, 看起来是十足的晶莹剔透。 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其中味道——脆嫩的笋子,伴着入口即化的豆腐,带着凉凉的口感…… 胡二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才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镯儿小心翼翼的拖着那盘放到桌上,才松了一口气,道:“是啊。” 胡二道:“你和我们一道琢磨了那些菜,又自己回去偷偷琢磨了这些东西……”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来往日在后厨内,虽然众人都应和了镯儿一道努力的练习着,但终究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有些叫苦。可能镯儿就是因为这个,而没有更加劳累众人。 镯儿并不知道他心思,反问道:“你觉得这些还可以吗?” 胡二点点头:“还……挺可以。” 镯儿霎时开心了起来:“那等这次派发会结束,我就把这些菜是怎么做的教给你们。” 胡二扁了扁嘴,弱弱应道:“那……那你一定记得教。” 再说前面大堂,那一桌客人吃到了包子,亦觉得十分美味,那桌上其中一人皱着眉,抿着唇品了半天,喊住一位过路小二:“怎么这次的菜,味道有些不同?” 他砸吧了两下嘴:“比之前更鲜、味道更浓。” 那小二立时夸赞他道:“这位客人真是好灵的口!这些菜都是我们从山脚下农民们那里买回来的!都是在山上或者是自家种养的,可不就是更加新鲜嘛!” 那人被夸赞,有些傲气的扬起了头:“哼,我对食物的要求可是高的很,那边那个新开的醉云楼,我去吃过几次,真是就瞧不上他们,他们只有价格便宜而已罢了。” 小二想着,这人口中说着瞧不起醉云楼,还偏偏去过那里吃过几次饭,真是有趣。但口中一连串儿的恭维着:“是是是,还是这位客人您最有眼光!” 等到最先进来的这批客人都吃完,小二们殷切的将他们送出门外,并在客人即将转身要走的时候再度叫住他们。 “客人,要是家中要办酒席,记得来知味楼找我们,价格和在楼内吃是一样的,如若没有需要,也麻烦和邻里都说一下这事。” 这也是镯儿让方婶吩咐下去的,按镯儿的理解,是大家都以为要请知味楼的厨子出去做酒席会十分昂贵,不论效果如何,说上一句总没坏处。 那些已经在派发会吃饱,且十分满意的客人们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二们说着话,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更加吸引了街上过路人的目光,有人听着他们讨论食物,凑上前问了一句:“怎么?今天知味楼里的饭菜很好吃?” 那客人酒足饭饱,心情正妙:“好吃的紧!” “当真?” “你这人可笑!我骗你作甚?你若不信,自己进去吃一吃便是!” 这样一来一回的对话,反而真的引了一些客人进来。 饭菜口味自然是没得说,等到中午饭点的时候,陆续从门外跨进许多人进来,竟然还有一些上午时就来吃过的熟悉面孔,想来是觉得好吃,想趁着派发会的时候与亲朋好友一道来尝一尝。 又有人本路过、或是经过知味楼想要到醉云楼去的,见到知味楼里这般热闹,想着凑热闹,也被吸引了进来。 镯儿与大家虽累,但听了小二讲了前厅这般景象,也是更加干劲十足起来。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的时候,等到终于清闲了一点, 才有空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方婶听着大堂里乱糟糟的不停有说话的声音, 就将与大堂中相连的那道门敞开的更大,让那声音更加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 只听有一小二情绪高昂道:“不是我说大话, 我们知味楼比那个什么醉云楼要强上百倍的!” 在听的那人说了什么, 小二又道:“是啊, 我们原本以为大师傅走了,新来的这个小丫头不能撑住, 都担心的不得了……谁知这个主厨的小丫头竟然还不错。” 后厨众人听的目瞪口呆, 原本嘈杂的大厅也有些安静了下来。 大师傅离开这件事情本来是众人都不打算承认的一件事情,本来知味楼能起家就都是因为有大师傅在, 每日里奔着大师傅的手艺来吃饭的人也不在少数。 虽然也有传言说大师傅离开,但知味楼从没有承认过,这会儿这消息从小二口中得到了确认,都有些沉默下来。 那小二也自知失言,连忙东扯西扯了一些别的想要蒙混过去, 却没什么人在搭他的茬。 后厨那种人也都听到了这些,镯儿不知为什么, 正有些觉得尴尬。 却听前面有人道:“小丫头?多大的丫头?竟能做出这般饭菜来,也是很了不得啊。” 有他这般起头, 旁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又有人问道:“只是, 你们那位大师傅去了哪里?” 多说多错, 这事虽然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小二哪敢再多嘴,只含糊着扯开了旁的话头。 再等到近要打烊的时间,竟然再度涌进来一批人,仔细一问,竟然都是听说主厨换成了一个小丫头而过来凑热闹的。 知味楼为了迎接这些客人,也是难得的将打烊的时间延后了一些。 镯儿与众人所做的菜自然是无可挑剔,每一个人都吃的十分尽兴,赞不绝口。待到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前门落了锁,后厨内众人都还有些不愿走,团团将镯儿围住,气势汹汹的瞪视着镯儿。 胡二道:“说!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主意?!” 之前曾送过镯儿手油的那位则是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出来:“你是谁?之前那个憨厚老实的曲灼被你藏去了哪里?” 镯儿哭笑不得。 方婶走过来将镯儿从众人的包围中一把把镯儿捞了出来:“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就明天再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好好回去休息下吧。” 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镯儿回了住处,撑着体力洗漱了一番,疲惫的将自己窝到床上,她这一天可是真的十分疲惫,这会儿双臂都有些抬不起来,小腿酸痛,因为有些发肿,看起来好像比之前粗了一圈。 *** 这次的派发会可谓是异常成功,有些没有吃到新菜的人实在耐不过好奇,便径直过了来吃。 在各种原因下,知味楼客流一日一日的渐渐的增加起来,虽然比不上醉云楼开起来之前,但也的确是日渐好转的。 小二们在客人耳边念叨的“做酒席”一事,本来镯儿与方婶并不期望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出乎意料的,竟然真的有人来询问此事。 方婶把人带回了后厨,拉着那人站在了一个角落里。 那个来找人做席的人是个青年男子,看穿着,应该是个家里还算富裕的,他看了看方婶,犹豫地道:“我是经过朋友介绍,他说你们在派发会的时候做的菜十分好吃……我家中有贵客要来,需好生招待,不知你们……” 方婶不等他话说完,立即道:“当然可以!” 男子道:“不知都是些什么样子的菜?”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能不能说一下价钱?” 方婶见这人是诚心需要,于是也不隐瞒,就把饭菜在酒楼中的价格告诉了他,见男子反应,应该是觉得价格尚好,便又拿了一块儿镯儿所做点心递给那人给他尝味。 男子吃了糕点,眼睛亮了亮:“好吃!” 方婶道:“当然好吃,不好吃的话,我们开什么酒楼啊?” 又如此这般的为男子好一通介绍,为那男子讲的天花乱坠,那男子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就照你说的做。” 方婶和那男子商定了一通菜式与其他具体事宜,最后毫不客气的从那男子手中收走了定金。 那男子临走的时候最后问了一句:“到时就由您来主厨,对吧?” 方婶一愣,为他指了指那个正在灶台前忙碌个不停的矮个子姑娘:“她才是主厨。” 男子一愣,镯儿模糊的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于是回过头,对着男子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是我。”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那人虽然吃惊,但也没说什么, 等到了与那人约定好的时间, 知味楼众人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这家主人不像上次那个唐家大气,还会邀请众人前一夜去家中住上一宿图个方便。 于是, 众人只得天还不亮就起床, 方婶就带着镯儿与一众人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做菜所需要的各色菜式已经提前送了过去, 都是方婶联系着从各位农户家中收购回来的。 还有一句题外话,就是方婶和账房已经派人去给身在江南之地的掌柜联系了一番用山货做菜之事, 得到的回复是:派专人收购山货等物, 且听方婶与“新任大师傅”曲灼做主。 众人因为起的太早,哈欠连天的站在厨房中, 都有些没有精神。 镯儿虽然上次跟着大师傅一道做过寿宴,但这到底是镯儿第一次做席,故而十分紧张。她知道这次是一次顶顶好的机会,决不能失败。 她连手都有些发抖了,本是想着看看周围转移一下注意力, 却发现知味楼的众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一时间急得有些想要跳脚。 镯儿过去拍了拍这个的肩膀又摇一摇那个的手臂:“快些精神起来啊, 做饭啦,等咱们回去再睡!” 众人看着镯儿这般焦灼的模样而感到有些好笑, 打了冷水洗了把脸。 攒了攒精气神, 纷纷撸胳膊挽袖子, 低喝一声, 干劲十足:“好!今天就让我们大展身手!” 经过这样一闹, 镯儿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上次派发会做出来的那些镯儿已经教给了知味楼众人,当下众人纷纷行动开来。 且镯儿已经和方婶打听过了一些事情,比如那个男子要接待的人是从哪里来,习惯吃一些什么口味的菜,再根据了他们的口味习惯而告诉了众人如何去调配这次的菜式。 知味楼众人听了镯儿这话,纷纷夸赞镯儿用心。 镯儿笑着应下众人的夸赞,却在当晚就拎了几块儿糕点去送给了邓老爹吃,说起来,这还是邓老爹教给镯儿的道理呢。 后厨众人依照着已经定好的菜单做了许多菜呈上去,均是好看又美味。 镯儿又另外多做了两道菜算是附赠。 这次做菜不像上次给唐家做寿宴需要一直劳动,而是做好了那些已经定好的就可以休息了。 和之前各种相比,这次做席简直可以称得上十分轻松。 有些困倦了的人就搬了个椅子坐在上面,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方婶站在镯儿身边,本来是正在和镯儿闲谈家长里短,突然眉头一皱,叹道:“我有些担心楼中剩下的那些人能不能撑过这一天。” 镯儿一早就看到方婶有些心不在焉,这时才知道方婶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他们这次来做席,为了不出差错,把相对来说较为能干的人都拉了来,只留下了很少一部分人在知味楼里。 镯儿展颜笑开,肯定道:“婶子,肯定没事的,大家现在都是能够撑起知味楼的人,你不用太忧心。” 言语之间,是对知味楼众人深深的信任。方婶原本还有些不安的一颗心,见到了镯儿这样的笑脸,心里不知怎么就安稳了下来。 方婶看着镯儿仰着脸,神情是乖巧十足,越看越觉得讨喜,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镯儿脸颊。 镯儿被方婶好一通□□,好不容易方婶停了手,镯儿双颊被捏的红红的,更是有趣。 方婶忍不住感慨:“你倒是越来越有做大师傅的风范了。” 镯儿想起大师傅冷冰冰又十分嘴毒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拿不准方婶这句话到底是褒是贬。 众人正说着话,等待着这次做席结束时,却见门口冲进来一人,众人放眼看去,是主家那个找众人来做席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急匆匆的进来,脸上的表情十分莫测,一张还算白净的脸有些发红,眉毛倒立,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喜是怒。 他在后厨内环视了一圈儿,直直冲到镯儿面前,气息不匀的喘了两口粗气,还未说话,先伸手想要去捉镯儿肩膀。 但他的手刚伸出一半,就听见有人一声大喝:“你做什么?!” 接着,周围好一阵哗啦声响,下一瞬,男子身边就被许多人围住,都是虎视眈眈的知味楼众人,他们一齐瞪视着男子,更有一位人高马大的厨子将镯儿护在了自己身后。 青年被这气势惊得呆住,吓得一个哆嗦,但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般动作并不很妥当,再加上这般表情,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要对镯儿行不利。 于是连忙挥了挥手,向众人解释道:“我……我并不是要对她做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想来道个谢。” 众人将信将疑的用不信任的目光将那男子用目光凌迟了半天,见他嘴角不住的扬起笑意,面色之所以发红,也是因为情绪太过高昂,这才纷纷散开。 那位挡在镯儿面前的厨子迟迟不愿走开,镯儿只得拍了拍他的手臂,告诉他:“我没事的。” 他这才走开,让出了身后经由他的对比后,而显得特别小只的镯儿。 男子激动道:“谢谢你,谢谢!” 方婶取笑他道:“你谢什么呢?怎么话都说不明白?” 男子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将道谢原委对众人说出。 原来这男子是个生意人,他今天接待的客人是从其他地方来与他谈生意的,这生意谈了也有些时日,一直不能谈妥,是因为男子不是很愿意让利,对方亦是,一拉一扯的,时间便拖得有些旧。 正在僵持的功夫,他与友人一道喝酒时,友人为他出主道:“不若你请他们来你家中吃一顿饭,好声好气的伺候一番,你让一让,他们也跟着让一让,不然,日子太久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男子于是道:“只好如此。” 这位友人还就是刚刚从派发会回来的,正在酒足饭饱、回味菜品的时刻,他想到了临走时知味楼的小伙计曾对他说过的可以出楼做宴一事,于是将知味楼推荐给了男子。 男子自然知道知味楼,但在他以为,知味楼会是个价格十分高昂的地方,但还是多嘴来问了一问,发现,竟然,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价格。 男子满怀着感激之情的对镯儿道:“你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他们是哪里来的,更喜欢什么口味偏多一点的事情吗?” 镯儿自然记得,于是点了点头。 男子又道:“那时候我还觉得是个十分没有必要的事情,但是方才他们一吃饭,就尝出这些菜都带着他们家乡的口味,他们说,虽然这些菜的味道都并不十分正宗,但还是能让他们看出我的用心来,甚至都没有还价,就同意了我们那个生意。” 镯儿见那男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也十分的替他开心,眼睛笑得弯弯的:“真的?!能帮上你真是太好了!” 众人也哄然笑起:“咱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这件事情只是你自己运气好罢了。” 虽然镯儿及众人已经尽了自己的力气,但是男子说的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来说,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那男子道客人们已经走了,从怀中摸出银子与镯儿结账,这本应该是方婶的活计,镯儿一回头,也见到方婶在向自己这里张望,于是连忙叫了她过来,方婶因为镯儿这般举动而笑得更加开心,但嘴上还是道:“咱们俩谁结账不是结呢?” 镯儿见到方婶笑脸,知道自己又做对了一件事情。 这段日子以来,镯儿偶尔也能够明显感觉得到自己在成长,这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傻傻的将银子接到自己手中。 镯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得更加聪明,只是在为人处世与待人接物的方面,总归是成熟了一些。 方婶与那男子结了帐,镯儿与众人又帮忙把已经有些发乱的厨房收拾了一番,这才准备离开。 临行前,镯儿向男子真诚道:“如果觉得还满意,也可以向其他人提一下我们知味楼外出做席的事情。” 男子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临走前,那男子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镯儿拉在了角落里,向镯儿手中塞了一个什么东西,镯儿还未反应过来,就听男子道:“今天的饭菜十分好吃,多谢你了。” 镯儿听到这话,更加开心,喜气洋洋的走出去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物,将紧握的手掌展开,只见一块儿小小的散银赫然躺在镯儿手心。 镯儿有些无措,她来知味楼许久,还从未有人打赏过她,于是她攥着这块儿碎银去找方婶,方婶笑道:“既然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好好收着吧。” 那散银虽然不大,但到底是镯儿第一次从客人手中收到打赏,她只觉得那块儿散银暖暖的,在阳光下绽放着耀眼无比地光芒,镯儿怎么看怎么喜欢,却又不好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去看,只好把散银收进了怀中,放在了离心窝很近的地方。 胡二也看到了镯儿这样的举动,忍不住小声哼哼她:“小财迷!” 镯儿歪着头笑,只当听不见。 众人一路回了知味楼,但快到后面小门时,前面的人都停了下来,镯儿走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探头出去看,顺着众人目光所向的位置看去,见到了一人身着锦衣,站在离小门不远的位置,正是瑶公子。 瑶公子端着手臂,面色沉静的看着众人,众人并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做什么,有人想上去问话,也被旁边的人拉住,大家都只当作没有瞧见这个人,低着头从瑶公子身边走过。 按着顺序,镯儿是最后一个进去,她本也想像众人一样低着头从瑶公子身边走过,但偏偏瑶公子出声叫住了镯儿:“小丫头。” 镯儿应声看向他,瑶公子微低下头看着镯儿,问道:“你们今天出去给人做席了?” 镯儿点了点头,瑶公子“嗯”了一声,也没了下文,就想要离开。 镯儿记得他曾经说过“不会输给知味楼”这样子的话,但按照现在情况来看,醉云楼已经不是稳赢的局面了。 想到这里,镯儿得意的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笑来。 她本以为瑶公子不会看见,但偏偏瑶公子回了头,正巧把镯儿这一抹飞扬神色收在眼底。他紧了紧拳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转身走了。 镯儿进了后厨,方婶见状问道:“怎么才进来?”镯儿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方婶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留在知味楼的人们虽然觉得累,一个个哭丧着脸诉苦,但的确将知味楼照应的很好,方婶这才放下心来。 镯儿见状,冲着方婶扮了个鬼脸,意味告诉方婶:瞧,果然没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方婶错觉,之前大师傅在的时候,众人都是全心全意的依赖着大师傅,只有镯儿一人能够在大师傅的威压下成长。 但如今大师傅一走,众人没有了主心骨,反而各自都有了一些进步,方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镯儿的功劳,但总归这不是什么坏事就对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那位公子倒也真的将知味楼的嘱托听了进去,不遗余力的帮知味楼宣扬起来。 没过半月功夫, 还真的有两人来请知味楼去家中做席, 又有其他几人也来知味楼问了具体情况,虽然他们在短时间内没有做席的打算, 但都交了定金在这里。 镯儿等人又出去为人做了几次宴席, 借着这些机会, 名声倒也渐渐的打开了。这会儿众人又接到一单生意,是说某家其中一个儿子娶妻, 要搞个大排场。 这事儿照旧是方婶全程应付, 众人接到消息的时候原本以为和之前几次一样都是个普通宴席。但方婶却较之前更加的开心,镯儿看着方婶一脸兴奋的样子, 心里有些不解,还不等问,方婶就十分兴奋地握住镯儿双手:“丫头,你们可知这次是谁找我们做席?” 看镯儿与众人摇头,方婶抬高了声音:“是唐家!” 镯儿一愣, 也喜道:“还是上次那个唐家?” 见方婶点头,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笑容。 酒楼给人做饭, 其实也都是那么些个菜,只是看给谁做。 就像镯儿他们第一次为他做席的那位青年, 人虽然十分温和, 而且十分好说话, 但和那个唐家比起来, 只能算是十分小门小户。 说到底, 唐家十分家大业大,给钱也多,所以众人分到的也多。大家虽然十分喜欢那个青年,但心中还是会更加偏向一些唐家这种的“冤大头”。 唐家一如既往的阔气,又邀请众人提前一晚过去住了,镯儿又住到了上次的那间屋子中,见到的依旧还是那几个丫鬟。 她们见到镯儿来,原本是想亲昵的凑上前拉住镯儿说话,但眼一低,见到镯儿腰间浅色腰带,又都露出有些怯怯神色。 她们身为还算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便被教导的需要知晓尊卑,镯儿却哪里懂得这些,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正开心,拉着她们讲了好一些话,这才让这些丫鬟们与她重新熟络起来。 小丫头们最喜欢聊一些家常琐事,她们仿若是倾诉一样,告诉了镯儿许多唐家里或是有趣或是让人觉得生气的事情,这种事情镯儿听不太懂,也不好评断,只得跟着她们的话迎合。 这反倒让这些小丫鬟们觉得镯儿是位知己。 说着说着,有一位丫头露出怀念神色:“上次你们在我们这里做过饭,剩下的饭就都赏了我们吃,真不愧是浔洲城最好的酒楼,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镯儿吃吃笑着,再与她们闲聊几句,便到了睡觉的时间,互相招呼了一声,纷纷倒头睡去。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镯儿就起了来,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唐家的厨房,一路上所见全是艳红喜字,是十分大的排场,想来唐家将今天成亲之事看得很重。 甚至镯儿见到厨房内的几个小柜门上都贴了几对小小的喜字,十分有趣。 再等了等,后厨内众人就到齐了,众人捻熟的开始准备菜式,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人十分大声的叫嚷:“他们现在换了主厨,还是个小丫头,我要亲自过去监督他们才放心!” 厨房内的众人静悄悄的都没有讲话,却把目光看向了镯儿,但镯儿却仿佛没有受什么影响,只顾着忙碌自己手上的事情。 外面的人一边说着话,厨房的门一边就被人推了开来。 门口进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大家听到动静,一齐回头看过去,见来人虽然生了一副刻薄面相,但穿着富贵,所以应该也是唐家中人。 他十分大声的嚷嚷着:“那个丫头主厨在哪里?” 镯儿不知为何,莫名地就很想叹息,于是她真的叹了口气,一边道:“是我。”一边回过了头。 但镯儿这一回头,两人却都愣住了。 来的人镯儿竟然见过,竟然是当初去参加阿娇娘的婚宴时,与镯儿同桌吃饭的那个出言讽刺镯儿的男子。 如此想来,当初的确有人叫那个男子为“唐兄”,但镯儿哪里会想到他竟然就是这个唐家的人。 这人名唤唐为昭,是唐家旁系的儿子,平日里总是喜欢仗势欺人,占一些小便宜,因为身份的关系,也从没受到什么劝阻。 所以上次他去参加阿娇娘的婚宴,与镯儿对上,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还是在耿耿于怀。且这份耿耿于怀随着时间的积累,愈加深厚。 唐为昭一眼就认出了镯儿,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镯儿竟然会是知味楼新上任的主厨,一时间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于是他在心中瞬间做下了一个决定:让镯儿难看,讨回上次他在婚宴时受的气。 方婶见势不妙,上前假装迎接,实则是拦住唐为昭:“后厨之地十分腌臜,您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唐为昭却说:“今天是我弟弟大喜的日子,当然需要事事监督,更何况饭菜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若是做不好,岂不是丢了我们唐家的面子。” 他一边说一边踱步来到了正在忙碌的镯儿身边。 他探头看了看镯儿手中正在做的东西,口中立马发出了不耻之言:“你揉面团要做什么?包包子?做烙饼?能不能不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 还不等镯儿答话,唐为昭又道:“难道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只会做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这句话一出来,后厨内众人就算再不明白,也知道了他这是在冲着镯儿有意刁难。 镯儿也没生气,反而是觉得有趣,挑了挑眉。 唐为昭又看了看镯儿那些已经做的半成的放在一旁的饭,又道:“你们收了我家的银子,就打算用这些菜来糊弄我们吗?” 镯儿道:“这些菜都是你家派人来和我们商定的,不是我们要做的。” 唐为昭梗了一梗,唐家听闻消息的小厮们这时候才赶了过来,好声好气的劝他回去,什么“为昭少爷”、“为昭少爷”的好话说了一堆,唐为昭却怎么都不肯听。 镯儿听到唐为昭的名字,眼神闪了闪,这时才抽着空回头扫了唐为昭一眼。 只见他五官都皱在一起,面目丑恶,不只是言语,整个人都泛出十分尖酸的味道,也觉得心中生厌。 镯儿本想着,唐家是主家,有钱拿就行,没必要与主家发生争执。 却听到唐为昭又道:“没有了那个大师傅的知味楼又能做出什么好菜来?这个丫头我曾经也见过,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由她带着,剩下的这些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一群喽啰罢了。” 唐为昭说镯儿的时候,镯儿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听到他把话扯到了知味楼众人身上,只觉得怒火上涌,再回头一看,果然见大家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若是大师傅在,肯定会极力护着众人,不会让这事儿发生。镯儿再低头瞅了瞅自己腰上的腰带,心中下定了决心。 镯儿道:“你若是想留,就留下来吧。” 唐为昭听到这话,倒也真的当了真,便挥退了来劝他的小厮,就站在了众人身后。 他一旦见着知味楼众人动作哪里有不顺眼,就出言嘲笑,聒噪无比,叽叽喳喳,十分地让人心烦。 镯儿翻炒着锅中肉块儿,突然开口打断了唐为昭的嘲讽:“唐公子,我曾见过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唐为昭一愣,镯儿不等他回话,对着知味楼众人道:“也是多亏了这位唐公子的福,我才能够知道知味楼这个地方。” 镯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噗嗤笑道:“说起来,这位唐公子还说过我‘不是会削个芋头就可以说自己会做菜的’,还让我‘不要做那些异想天开的梦’。” 知味楼众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直将那唐为昭笑的脸有些发红。 胡二更是阴阳怪气道:“那唐公子这话说的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谁还不知道我们曲灼……” 镯儿向胡二丢了过去一个制止的眼神,胡二便乖乖住了口,镯儿又道:“对了,其实刚才那句话我还没说完——” “你若是想留,就留下来吧。只是如果将我们吵烦了,我们大不了走了便是,那时,你弟弟的婚宴就要麻烦你来做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做的比我们更好。” 唐为昭阴沉着脸色,也能明显感觉到知味楼的众人对他充满了敌意。 今天是唐家的大日子,如若他们真的走了,追究下来,也是双方都有过错,唐为昭不敢冒这个险,再呆站了片刻,只得悻悻离开。 胡二不解气的冲他的背影哼了一声,镯儿温声道:“大家都不要生气,我们继续做饭就是了。” 方婶走近镯儿,看表情,是有些不赞同镯儿的做法,她刚要开口训斥,却听见镯儿幽幽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坏女人。” 方婶扑哧一笑,见镯儿这样,责备的话也就说不太出来了。 其实唐为昭这个人,镯儿昨晚就在与小丫鬟们闲聊的时候听说过了,只是那时还没有把名字和脸对上。 小丫鬟们都说,唐为昭其实是个不受宠爱的庶出,平时为人就张扬跋扈,不受人喜欢,只敢欺负欺负下人们取乐。 镯儿其实方才大可以将这些说出来嘲笑他,但是镯儿却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不让自己也成为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一顿婚宴也算是平淡且顺利的结束了,镯儿临走前,将多做的几份菜放在了自己昨晚住的那间屋子中,作为给那几个小丫鬟的礼物。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金乌烈烈,日头已经开始越发烤人。 镯儿已经在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再过个几天, 就到了奶奶的寿辰,镯儿已经提前和方婶说好, 方婶同意了那天可以让镯儿提前回去, 陪奶奶两天。 经过这些日子的摸索与较量, 知味楼和醉云楼之间的关系反而已经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如若追求味道与品质,就来知味楼, 如果想尝尝各地的新鲜东西, 就去醉云楼。 就在刚才,大家还收到了掌柜寄回来的一封书信, 上面写着他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知味楼的众人表达了想念之情,且随着书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银票,掌柜说,这些银子都是在江南赚到的。 一切都的的确确的正在变好, 意识到了这点后,镯儿的眼圈便有些发酸, 这段日子的辛苦在此刻已经不值一提了。 掌柜寄来的信上信上十分详细的说明了这些银子要做什么,存起来一部分, 再发给众人一部分。这是为了奖励众人在这段时间这么辛苦, 账房按照信好一通对照, 真的取了银子来发给众人, 众人都或多或少的被分到了银两, 气氛比过年都要热闹。 镯儿足足被分到了一两银子,沉甸甸的握在手中,十分有质感。 当天打烊后,镯儿并没有急着回住处,而是在附近逛了一逛,用掌柜发下来的银子买了好多补品与日常能用得上的一些东西,想着等过两天回家的时候一道给奶奶带过去。 刚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了住处,进了房门,却见到有一人正逆光的站在窗边,这房间本来应该只剩下了镯儿一人住,镯儿吓得身子一抖,定睛去看来人是谁,然后讷讷开口:“安晴。” 这人竟然十是安晴。此时她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仅仅月余没见,但看上去却像是老了好几岁一般。原本还算娇嫩的面容变得蜡黄,生了皱,由原本的甜美变成了苦相。 镯儿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安晴道:“镯儿。” 两人尴尬无声的站了许久,还是安晴率先开口:“好久不见。” 镯儿摸不清楚安晴的用意,小心翼翼回道:“是啊,好久不见。” 安晴打量了一会儿镯儿:“你好像变了很多。” 镯儿道:“你也是。” 便又陷入了沉默。 安晴走前还和镯儿生着气,闹着别扭,但现在镯儿看着安晴的面孔,却无法生起气来,而是会想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安晴,安晴无助的低着头,跟着被人架住的若玉一起走出了知味楼。 镯儿终于还是不忍心的叹了口气:“安晴,你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安晴摇了摇头,咬住下唇,看起来似乎正在纠结什么,镯儿也不催促,就站在原地等着她说。最终,安晴下定了决心:“对不起,镯儿。” 安晴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了很多:“我也是刚知道之前的那些流言都是若玉说出去的,我替他向你道歉。” 镯儿一愣,心中突然柔软。轻声道:“都过去了。” 安晴似乎只是为此而来,她道:“我来这里只为和你说一句道歉,现下道歉已经说了,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 镯儿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子的安晴,沉默的点点头。安晴面色突然放松了下来,她从镯儿身边擦身走过,走后,还贴心的为镯儿关上了门。 镯儿独自一人站在屋内,心中五味陈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直吊着的一块大石头好似突然落了地,突然有些能够理解安晴最后的那下放松。安晴这道歉来的意义不明,却给二人都带来了一个结局。也许,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见到安晴了。 再过了两日,就到了镯儿回家的日子。镯儿早早的收拾了一些行礼带到了知味楼中,和方婶与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天,眼见着时间已经不早,镯儿却反而看起来不舍得走了,方婶催促镯儿道:“你快走吧,不然到家时路就不好走了,等你到了家,替我们大家都给你奶奶带个好,祝她长命百岁!” 镯儿重重的点头,正准备再收拾一下,就回家了,却听到前面有人叫自己道:“曲灼!有人找你!” 于是镯儿只得先放下手中事情,疑惑的出了后厨,叫了镯儿那人道:“在大门外,一直吵着要见镯儿,我想了半天才知道是来找你的。” 镯儿谢过他,出了门,见到门外那人后,立马展开了一个笑:“陆爷爷!你怎么来了?” 陆爷爷听见声音,连忙朝着镯儿走了几步,他没有回答镯儿的问题,反而是焦急的拉住镯儿袖子:“丫头,你家里出事了!” 镯儿大惊:“发生什么事了?!” 陆爷爷急声道:“你快些和我走!我路上和你说!” 镯儿不敢耽搁,连忙冲回后厨拎起了那包行李,一路跟着陆爷爷来到了驿站处,坐上了车,多交了些钱,催促着马车赶紧发动起来。 车身轻轻一晃,马蹄声均匀传来,是已经开动了。 镯儿看着陆爷爷表情凝重,出言问道:“陆爷爷,你说我家出事了……?是怎么了?” 陆爷爷抬头看着镯儿,话分明已经到了口边,却怎么都不忍心说出来,他拉过镯儿的手紧紧攥在手心,老眼已经泛出泪光:“好孩子,唉,你千万不要太难过。” 镯儿听着这话,身子已经有些发僵,连带着声音都发抖了,她催促着陆爷爷:“爷爷,到底怎么了?” 陆爷爷连连叹气,却突然问了镯儿一个问题:“丫头,你爹是不是说他在城里找了个赚钱的活儿做?” 镯儿答应了一声,陆爷爷却沉重的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的。”便从他爹开始,将来龙去脉都讲给了镯儿听。 曲广原到底还是说了谎,他说的来钱的活计,是他跟几个一起赌钱的人一起想出来的歪门邪道,他们虚构了一项并不存在的生意,将那项生意吹嘘的十分可靠又吸引人,并告诉众人,只要交了银子入伙,便可以按利息分成。 这明明只是一项空口生意,却被他们用美好的幻想拉拢了许多人头。他们找了一个下家又一个下家,用上一位的钱去填补下一位的利润,刚开始时也算是将这些人哄得团团转。 但这样的法子终究瞒不了太久,当大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的时候,便去找曲广原要钱,但赌瘾哪里是那么好戒的,曲广原等人早已将他们的钱拿了去赌,哪里有钱还给他们?见到东窗事发后,连夜跑路了。 镯儿想到过年时,她在他爹口袋里找到的那些被按了手印的纸,再联想到他爹当时紧张的表情,一下恍然。 镯儿抢了陆爷爷的话头:“那我爹现在在哪里?” 陆爷爷却道:“丫头,你先别急,爷爷还没说完。” 曲广原这次可谓是坑蒙拐骗了不少人的钱财,若是家中有钱,哪里会听信这种歪门邪道,他骗得,可都是这些人的家底。 那些人找不到曲广原的人,便来到了镯儿家,怒火攻心中,趁夜放火烧了镯儿家。 镯儿目瞪口呆,静了许久,干干问道:“我……我家被烧了?” 陆爷爷再抹了眼泪,却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镯儿呆坐在小凳上半晌,又猛然跳起:“那我奶奶呢?!她没事吧?” 陆爷爷依旧不肯回答,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镯儿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再追问了几句,陆爷爷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镯儿急得不行,出去嘱托了车夫教他把马架道到最快,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等终于下了车,还有一段距离要走,陆爷爷走得慢,镯儿急得不行,只道:“爷爷,我先回去!” 镯儿狂跑,等到终于离家近了一些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有烧焦的味道。等拐了弯,到了家的位置,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焦黑。 院子里唯一完好的东西就是那个老旧的石磨,就连青砖都被熏得黑灰,原本是捆着毛驴的地方也变成了一坨黑炭。 原本就不大的房子只剩了几根大木头搭成的框架还在立着,房顶的瓦片黑黑的落了一地,更有一些木头已经歪倒在废墟之上。一眼望过去,毫无生气。 镯儿楞楞的站着,她踉跄着走近那片废墟,伸手探了探,是冷的。是了,这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了,火已经燃过了,怎么还会热呢? 有邻里听见了声音,出门察看,镯儿听见有人小声道:“是镯儿回来了。”于是便出来了更多的人,都走近了她,围在她身边。 镯儿掐着自己的手掌,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看似平静的问道:“你们见过我奶奶吗?”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镯儿的问题,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终于推搡出了一位来解惑,那人生硬的道:“那天他们放火是在夜里……等我们发现的时候,火已经十分大了……并没有见到老人家出来,应该是没来得及跑出来……被压在了下面。” 镯儿眼圈红红的,却没有让泪落下来,她轻声谢过众人,又道:“能留我和奶奶说会儿话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纷纷散开,留了镯儿一人站在原地。 镯儿就地跪坐下来,手里还拎着那个小包裹,这一弯身,腿碰到了,镯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拿着这么个东西。 她将包裹解开,里面有包裹的整齐的她做的小点心,还有崭新的衣服、鞋子,都是镯儿前几天买回来准备送给奶奶的。 镯儿拍了拍地下的石砖:“奶奶,孙女回来看你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既然知道了奶奶没有从家中逃出来,那后事, 自然也要准备起来。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堆灰烬搬开, 但这些东西已经被烧的固在一起,以镯儿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镯儿先是去找了江向歌, 却被江母告知江向歌并不在家。 随后镯儿又找了好几家人帮忙, 他们却都说镯儿家塌的危险, 最好不要轻易挪动,不然怕还会再塌。 他们偏偏又在镯儿走后摇头叹气:“一想到老太太在底下埋了好几天了, 还真是很瘆得慌。” 镯儿甚至说要给他们银子, 但换来的依旧是拒绝,一部分是因为太过不安全, 一部分也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挖灰刨尸这事儿,是谁都不愿意干的。 再加上曲广原这事大家都有耳闻,做的实在让人不齿,大家更加不愿帮助了。 实在无法, 镯儿只得再次来到江向歌家,还未等开口, 江余氏就已经拒绝道:“我家里也没有男人,没法帮你。” 镯儿“噢”了一声, 就想转身离开, 江余氏看着镯儿, 脸上到底闪过一丝不忍心, 她叫住镯儿:“之前大江找你定亲的事情, 就当过去了,谁都不要再提了。” 镯儿点点头,道:“谢谢婶子。”又回身走了。 屋内有人出声问道:“谁来了?” 江余氏仔细关了门,答道:“曲家那个小丫头。” 问话的人正是江向歌的爹,他“噢”了一声:“那丫头这段日子也不容易。” 江余氏道:“是啊,她家里还出了那样的事……之前大江给我说想娶她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毕竟我看她很能干活,手脚也还算伶俐。但是现在看来,她家里这些个事情乱七八糟的,娶进来也只是给自己找事做罢了。” 江父又说了些什么,两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镯儿再度回到了自家那片废墟,问了一圈儿,村子里果然没什么人愿意帮她,有心想帮镯儿的大都是陆爷爷那类,年老体衰,镯儿怎么忍心惊动他们。 镯儿没什么好埋怨的,她想了想,决定自己动手来挖。 她先用手扒开周围一些容易搬动的碎渣,瓦片等物,将它们堆放在院子另一个角落。镯儿不停的弯腰再直起,不一会儿,腰就酸的厉害。 镯儿一直收拾整理到日落,到天色实在看不清楚东西了,这才停下来。 她没有地方住,用脚将一块地方上的碎渣都踢开,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一旁歪斜的木头柱子上,合上眼沉沉睡去。 镯儿本想着自己大概会梦到奶奶,但却是一夜无梦。等到第二天天色微亮时,镯儿再爬起来,继续着自己昨晚挖开的角落继续用手挖掘。 印象中,好像有人来劝过自己歇一歇,喝口水,吃点饭,但那些声音朦朦胧胧的,镯儿听不太清楚,也就没有理会。 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奶奶还在下面,一定很难受,要赶紧让奶奶出来透透气。 再待到天色暗下来,镯儿就还坐在自己昨日的地方,继续睡去。她已经将一个角落搬出了很大一个坑,而屋子并没有像别人说的,发生再次倒塌。 夜里有些凉,水汽重,镯儿浑身都有些疼,正昏沉沉的睡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十分嘈杂的声音。应该是马蹄急急踏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镯儿蒙蒙的抬头,看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黄色的小亮点越来越靠近自己。 镯儿直起身子,努力判断了一下,那应该是一个人提着灯,骑在马上。那人翻身下马,扬声喊道:“镯儿!” 这声音倒是很耳熟。镯儿呆呆的看着来人的方向。 那人越走越近,幽暗摇曳的灯光将那人面孔映照出来。 “江……向歌。” 江向歌也看见了镯儿,快步跑向镯儿,镯儿心口突然剧痛,一直没掉过泪的眼立时红了起来,还不等说出第二句话,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落了下来。 江向歌快速的跑近,努力喘了几口气均匀了气息:“镯儿,奶奶没死!别哭!”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什……么?” 江向歌弯下腰,单膝着地, 半跪在镯儿身边, 双手捧住镯儿的脸,教镯儿的目光对上他的眼:“你别怕, 奶奶没有死, 奶奶不在这里。” 镯儿似乎没有听懂江向歌的话, 但江向歌目光沉定,让镯儿情绪渐渐有些平复下来。 江向歌知道事情紧急, 也不废话, 直直道:“我前些日子带着奶奶去城里看病了,燃着火的时候, 奶奶并不在家中。” 镯儿伸出手指指了指那片废墟:“你是说……奶奶并没有在这下面?” 江向歌浅笑着点了点头。 镯儿看了看废墟,再转回头看了看江向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来。 她无意识地伸手揪住江向歌的衣领,江向歌为了方便她,还特意探了探身。 他瞧着镯儿一张脸已经被灰渣弄得黑黑的, 因为方才流过泪,脸上两道发白的泪痕尤其显眼。他用衣袖为镯儿擦了擦脸上的灰, 却发觉镯儿已经越哭越厉害了。 镯儿哽咽道:“你没有骗我吧?” 江向歌道:“没有骗你。” 镯儿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眼泪却掉的越来越多, 这次, 是喜极而泣了。 江向歌看着镯儿的哭脸, 亦觉得心中十分不好受, 但他没有劝阻, 只是轻轻按着镯儿的后脑勺,让镯儿把脸埋在自己怀中,好让她哭个痛快。 镯儿这时才终于将一肚子的委屈与害怕哭了出来,哭喊的声嘶力竭,昏天黑地。江向歌心中抽痛,双手将镯儿搂在怀中,轻轻顺着她的发丝与后背,希望能够安慰到她。 哭到后来,镯儿眼前都有些发黑了。抽抽嗒嗒的停住了哭,江向歌轻轻拍着镯儿的后背:“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和你说一声,是我来的太晚了。” 等镯儿抽着鼻子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江向歌看镯儿不哭了,问道:“你在这里挖了多久?有没有吃过饭?” 见镯儿摇头,江向歌拉着镯儿从地上站起:“去我家吧,你先休息一晚,然后我带你去看奶奶。” 镯儿点点头,想借着江向歌的力道站起身,身子刚起了一半,却腿一软,又跌回了地上。镯儿道:“有些使不上力气。” 她不停歇、不吃饭的忙碌了近两天时间,这时突然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都十分疼痛,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用尽了。 镯儿正要再次用力站起,江向歌却松开了拉住镯儿手腕的手,背对着镯儿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走。” 镯儿摇了摇头,一个“不”字刚刚说出口,就被江向歌打断:“镯儿不必与我客气,你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能走路?” 他态度坚决,且镯儿也实在不能觉得自己还有走路的力气了,于是趴在了江向歌背上,江向歌双手后探,用臂弯固定在镯儿腿弯处,一个用力,就站直了身体。 江向歌感受着镯儿在背上的重量:“你好轻。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镯儿道:“我吃了很多的。” 江向歌轻笑了一声,叫镯儿拿着那柄小灯:“你帮我照个亮。” 镯儿握住那盏灯,却还记着江向歌来时骑得那匹马,道:“你的马……” 江向歌听着镯儿说话间声音还带着泪音,声音轻轻小小的,仿若刚出生的小猫在叫一般,不自觉笑开:“没事,我们先回去,我晚些再来找它。” 尽管江向歌背着镯儿,但走路很稳,镯儿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能够借着光见到江向歌一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有频率的眨着,镯儿看着看着,头脑越来越昏沉,实在没有抵抗住困意,就这么睡了过去。手一松,便将那盏灯落在地上。 江向歌捡起灯,轻声唤了两声镯儿,见镯儿没应,也知道镯儿大概是睡着了。 他一路将镯儿背回了自己家,没有惊动江夫江母,将镯儿安放在了自己的那件独立的小屋中。他把镯儿轻轻放在床上,又扯过被子为镯儿盖上,看着镯儿气息均匀,应该是已经睡得十分熟了, 江向歌又出去厨房找了找饭端回来,轻声唤镯儿:“先醒一醒,吃过饭再睡。” 镯儿迷迷糊糊的起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口饭,又倒头睡去。 江向歌烧了水,用布巾沾了水,为镯儿擦着脸上与手指上的泥渣,镯儿被热热的布巾擦得似乎很舒服,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江向歌为镯儿擦完,又将她的双手放回被子中,伸出手为镯儿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到耳后别好。 还好他紧赶慢赶的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镯儿要多伤心。 等镯儿酣畅淋漓的睡了一通后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镯儿只觉得浑身酸痛。再一转头,就见到了趴在床边的江向歌。 他只扯了个布垫坐在身下,趴在床沿,脑袋枕在双手上,正闭眼睡着,镯儿伸手轻拍江向歌:“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江向歌悠悠转醒:“怕你夜里起来害怕,本想守着你的,结果睡着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与腿脚:“好痛!” 镯儿扑哧一笑,江向歌为镯儿端来了水,等到两人都洗漱后,江向歌问道:“镯儿,我只大概知道你家里起火了,可具体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镯儿便大概为江向歌说了一通事情经过,当江向歌听到这事是由曲广原等人想出来的歪路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镯儿停住话,问道:“怎么了?” 江向歌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讲。” 等镯儿把来龙去脉都与江向歌讲过,江向歌沉吟了一下:“原来如此。” 镯儿道:“我爹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问过陆爷爷和其他人,他们都说没有见过我爹。” 江向歌问道:“镯儿,你觉得这件事是你爹做错了吗?” 镯儿点点头:“这是自然。” 江向歌又道:“既然做错了事,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镯儿觉得江向歌似乎话中有话,刚想要去问,却听见江向歌道:“那,咱们去一趟镇子。” 江向歌问镯儿还要不要再休息一两天,被镯儿摇头拒绝,于是江向歌连曾经回过家的时候都没有和江父江母说,就又带着镯儿出了门。 二人又一路搭车到了镇上,江向歌先带着镯儿去吃了早饭,又拉着镯儿东走西走,最终带着镯儿停在了一所建筑前。 镯儿一愣:“衙门?” 江向歌点了点头,走近那守门的人,将一块儿散银塞进了他手中,又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人由一脸不耐转而恭敬,对着江向歌点了个头,转身进了去。 不一会儿,又有一身穿官服的人从内迎出,应该就是衙门内的官老爷了,他对着江向歌笑得十分客气,江向歌与镯儿被那人迎接进应该是衙门内后院的地方,还有人为二人上了茶。 镯儿有些害怕,她从来没见过官老爷,一般村子里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找村长就可以处理,越级报官是要受到惩罚的。 但镯儿看着这位官老爷十分和气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惩罚他们的意思,镯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江向歌将镯儿与他讲过的那些事又重新讲给了这位官老爷听,官老爷捋着下巴上一撮细细的山羊胡,问道:“那江公子的意思……?” 江向歌道:“这些人虽然被骗了钱,却放火烧了别人家,若不是阴差阳错的房中没人,说不准就会将人活活烧死。这几个人应该不难找到,虽有情可原,但适当的惩罚也是必要。” “至于曲广原。”江向歌沉吟了一下,却缄口不语,将目光看向了镯儿。 镯儿抿了抿唇,却想到那时江向歌别有深意的一句话:“既然做错了事,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江向歌迟迟不开口,镯儿问道:“大人,我爹这个罪行,一般是要怎么罚的?” 那位官老爷想了想:“还要看他具体骗了多少钱,小到罚钱,重则关在牢中几月。但你既然是江公子认识的人……我可以网开一面,只罚些钱了事。” 镯儿摇了摇头,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情还是由我爹而起,要不是因为我爹想出这些坑害人的办法,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事情。”她道:“请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官老爷笑着点头,江向歌又拉着官老爷绕到了后面的房间中,与他嘀嘀咕咕的低声说了什么,镯儿一个人坐在前厅,竟然觉得江向歌和这位官老爷时认识的。她总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江向歌认识了很多很厉害的人。 隐隐约约听到江向歌说:“这些钱就留给你,到时候你赔给那些被骗的人,若是不够,就让他们去找……” 等他们谈完了话,江向歌又从后面绕出来,对镯儿道:“走吧。” 两人走出了衙门,镯儿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江向歌道:“你做了正确的事情。” 镯儿道:“我姐姐那时候说爹是不会变的,我还不信……我现在甚至希望他们能将我爹抓进去关一段时间……我是不是太坏了?可我只要一想到爹差点将奶奶害死,我就恨得牙根都痒痒。” 江向歌摇了摇头:“你爹的确需要好好惩罚一番。” 镯儿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家里的?” 江向歌道他这次回来就是想接镯儿去看奶奶的,因为临近了奶奶的寿辰,所以老人家也很想孩子,他便答应答应奶奶要带镯儿去看望她。 他一路赶到了知味楼,却听闻了镯儿已经急急回了家中,在村口时又听到镯儿家中似乎生了什么变故,奶奶好像被压在了房下没能逃出来,而镯儿这几天就一直呆在那片废墟用手挖土。 镯儿听到江向歌提起知味楼,这才想到自己已经超过了与方婶说好的两天时间,但她听到江向歌说奶奶很想见到她,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跟着江向歌看看奶奶。 江向歌看出来镯儿的迟疑,劝镯儿道:“我们先回知味楼替你告个假,你跟着我去看看奶奶,我再送你回来……顺便,我也有其他事情想和你说。”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江向歌便又陪着镯儿来到了知味楼,镯儿本来还有些怕怕的, 以为方婶会责备自己为何去了比约定时间还久, 但大家见到了镯儿回来,脸上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方婶拉着镯儿的手就不舍地松开:“那天我们见你脸色不好, 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又听到小二说好像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真是要吓死我们了,还好你平安。”又关切的问道:“你家里还好吗?” 镯儿一笑, 刻意调侃道:“被烧没了, 但是还好。” 胡二震惊的捂住胸口:“这哪里叫还好!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江向歌也跟着镯儿一道进了后厨,此时见到镯儿与知味楼这些人有说有笑, 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感觉。 有人走过江向歌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仿佛才看见一样,惊吓道:“这怎么还有个人呐?外人不许进后厨的!” 江向歌无奈。 镯儿连忙拉住江向歌,:“不是的, 他是和我一道来的。” 方婶看了看江向歌,又突然回过头来盯紧了镯儿神色, 一叠声问道:“他是你的哥哥?堂兄?远房亲戚?” 镯儿摇头:“不是。” 方婶紧紧问道:“那他……” 镯儿突然有些不知名的困窘,她小声道:“是我从小一起玩的朋友。” 方婶再转头看看江向歌, 见着江向歌站在镯儿身后, 有意无意地护着镯儿, 俨然是一幅保护者的姿态。 方婶年纪大了, 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 有些事更是一眼就能够看的明白,当下面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江向歌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顺着目光的方向看回去,却见到是一位妇女正对着自己露出诡异地微笑。 方婶这一笑,知味楼众人也都大概知晓了是怎么回事,方婶将镯儿扯到角落,看起来神秘兮兮的。 方婶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镯儿道“是啊。” “感觉人还不错嘛。” 镯儿一笑:“嗯,他人很好的。” 方婶眼神一转:“他对你怎么样?” 镯儿挠了挠头:“自然也是十分好的。” 这边的江向歌也被众人团团围住,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体力怎么样?” “敢吃辣椒吗?” “害怕偷油婆吗?” 江向歌哭笑不得的应付着这些问题,眼见着众人摆出来一副似乎是镯儿娘家人的姿态,不由得感到好笑,且话题已经越聊越偏,再问下去就会没完没了,江向歌上前到镯儿身边,对方婶道:“婶子,我和镯儿来是有事情要出远门一趟,想来和你告个假。” 镯儿补充道:“是我想去见见奶奶。” 方婶已经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沉吟了一下:“若是大师傅在,一定不会同意。” 话刚说完,就见到镯儿立即失落下去,方婶扑哧笑道:“不过现在大师傅不在,我就同意你去。” 镯儿眼睛一亮:“真的?” 方婶点点头:“不过你要答应婶子,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镯儿乖巧地点头答应,换来的是方婶捏住她的脸颊好一阵揉搓。 临行前,镯儿特意拿出自己那条腰带给江向歌看了看,一脸的炫耀模样。知味楼众人都让镯儿不急着回来,并告诉镯儿:“你放心着去,现在没有你,我们也能将知味楼做的很好。” 和知味楼众人告了别,镯儿和江向歌准备去驿站搭车,中途路过醉云楼时,镯儿特意向那边望了一眼,见到醉云楼往来人丁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多了。 镯儿骄傲的指了指醉云楼的方向:“你瞧那边那个酒楼。” 江向歌道:“看见了,怎么了?” 镯儿有些骄傲的仰起头:“他们险些将知味楼压垮,还是我这段时间一路撑下来的。” 镯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小小的、隐藏不住的骄傲,其实镯儿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过自己做的是有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现在心中却莫名生了一些躁动,很想让江向歌夸奖一下自己。 果然不负镯儿望,江向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镯儿头顶:“真有你的。” 镯儿仰头嘿嘿一笑,想要照往常那般伸手去揪江向歌袖子走路,但触到他袖角时,却又收回了手。 说起来还有一件趣事,镯儿打小和江向歌一处玩,她小时候个子矮,手短脚短,又爱跟着江向歌四处乱跑,走起土路来磕磕绊绊,东倒西斜,让人看着都觉得揪心。 江向歌便想出了一个办法,让镯儿走路时用手扯住他的袖子,由他来带着镯儿走,这样镯儿会省事一些。 至于为什么是袖子,臂弯太过亲昵,而且江向歌个头高,镯儿也够不到其他的地方。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江向歌衣裳的一边袖子与肩膀处连接的地方都是有些松线的。 江向歌这袖子镯儿从小揪到大,这时却突然不知为何有些别扭。 镯儿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江向歌,此时有些想和他亲近,却又有些胆怯,她一边心里有些怕江向歌对她有生分的感觉,一边却又想到二人在雪夜看雪、江向歌哭着的她轻轻拍着背、背着她,慢悠悠的走在充满夜色的路上。 江向歌不曾知道镯儿的这些小心思,他只觉得自己袖子有被人触碰的感觉,但等了半天,却没有感受到有镯儿将熟悉的重量挂上来。 他回过头去寻镯儿,见到镯儿脸上充满了纠结神色,手半伸不伸的,却迟迟不见抓过来。 江向歌伸出手臂对着镯儿摇了摇:“怎么不揪了?” 镯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对江向歌解释,于是只得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拽江向歌袖子,手刚碰到一小块布料,却见江向歌手腕轻轻一转,直接用手掌握住了镯儿的手。 镯儿惊得轻轻一抖,下意识向外抽了一下手,江向歌却握的紧,没有让镯儿将手拿出来。 他道:“既然不想牵袖子,那我就换个地方给你牵吧。”听语气,似乎是他有多大无奈一样。 往来街上人不多,并没有人注意到镯儿与江向歌的这些动作。镯儿却恨不得把头埋进领子中,面上被红霞染上了好看的颜色。 江向歌没有说话,镯儿也没有,表面上看似是各走各的,镯儿却分明的感觉到,江向歌将手指越收越紧了。 他的手掌很大,有微微的凉意,能十分轻易的将镯儿的手包裹严实。 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程,江向歌突然微微放松了握着的力度。镯儿本以为他是要松开,却没想到他又有了动作。 江向歌用手掌盖在镯儿手背,修长的手指一根根从镯儿指缝中缓缓滑进,与镯儿手指相交相扣。 镯儿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了正在燃着的锅上……而且……已经有些快熟了…… 镯儿晕乎乎的跟着江向歌走,直到快到了驿站,江向歌才把手松开,向着驿站的伙计嘱托了几句什么,镯儿也没听清,等了一等,那伙计叫二人上了一辆马车,等坐稳了,马车就缓缓开动了。 镯儿坐在江向歌对面,因为方才手掌相握的事情而依旧心中有些紧张。于是没话找话道:“你说过有事情要对我说,是什么?” 江向歌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等见到奶奶后再和你解释。” 他越是这样,镯儿就越发好奇。 等马车一路到了相邻的另一个县城,江向歌便带着镯儿下了车,但这还不是终点,江向歌又带着镯儿坐上了另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比起之前驿站的要发大上一些,舒适一些。 二人就乘着这辆马车慢悠悠的走,白日行路、晚间找个客栈投诉。江向歌将每日里的行程安排的十分妥当,既能够赶路,也不会让镯儿感到疲惫。 镯儿也不是傻子,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江向歌花钱堪称得上是大手大脚,江向歌家中本来就不富裕,更何况,江父江母也并不宠爱江向歌。 按照江向歌的说法,是他在城里跟人做生意赚了钱。但镯儿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两人在车上颠簸了三四天,镯儿才终于等到江向歌的“到了”。 下了马车,虽然有足够的休息,镯儿依然觉得自己的腿脚变得有些不灵便。这马车停在一个好像是府邸的后门外面。 这府邸的高墙堆砌得十分气派,青石砖黑瓦顶,镯儿只有在画上才能见到这样的房子。 江向歌道:“走吧。” 一回头见到镯儿愣愣的站着,一脸的疑惑神色,道:“稍后我再和你解释,咱们先进去,奶奶就在里面。” 见镯儿依旧不动,索性伸了手拉住镯儿的手,带着她一道进了门。 进了门儿,镯儿更是不太敢走,要不是有江向歌一路牵着,镯儿都怕自己会转头跑了。 一路上所见尽是温婉景观,脚下的小路由碎石铺成,弯弯曲曲。路旁有草丛花束、或大或小的假山石堆叠,虽是院子,反而却生出了一种正在游山玩水的情致来。 再向前走,隐约能听见有水流潺潺,也许是前方有条小渠贯穿了后院。 穿过碎石小路,便能见到一排房子,也都是如外墙一般由高墙黑瓦所筑。再向内走,又能见到东西各有独立小院。 一路上二人见到了几个似乎是家丁的人,他们见到江向歌,都略带恭敬的和他打了招呼,叫他为“三少爷。” 江向歌带着镯儿东拐西拐,终于停在一间房前,江向歌一边道:“奶奶就在这间屋内。”一边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被打开,镯儿一眼就见到房内床上半坐了一个人,正在就着身边一个女孩儿的手吃着粥。那人可不就是奶奶。 镯儿顿时将满腹的疑惑都抛之脑后,只眨眼的功夫,就又掉下了泪来。她扑在床上:“奶奶!” 第69章 (修)第六十九章 奶奶也见到了镯儿,惊喜的笑出来, 她的手抚在镯儿头顶, 轻轻摩梭,心疼道:“你这孩子, 哭什么?” 镯儿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奶奶, 我是太久没见到你了, 高兴的。” 奶奶怜爱的笑起来,摸了摸镯儿发丝, 转而对江向歌道:“还真的叫你带过来了。” 江向歌微笑起来:“奶奶这是什么话?仿佛是我强逼着镯儿来一样。” 他一边说, 一边侧身坐到了奶奶床沿,又轻轻对着那端着碗、正在给奶奶喂粥的女子挥了挥手, 那女子轻轻福了一礼,静悄悄的退下了。 镯儿偎在奶奶身边撒了好一会儿娇,这才觉得知足。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奶奶,却惊觉奶奶比起之前更加消瘦、孱弱了。精神头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镯儿鼻子又要发酸,江向歌却伸过手来, 用手指在镯儿手背轻点一下,镯儿抽了抽鼻子:“奶奶, 我好想你呀。” 她将一直背在自己背上的小包裹解下来,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都塞进了奶奶怀里, 口中念念有词地介绍着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不一会儿, 奶奶怀中就散落了许多物件。 镯儿有些埋怨道:“这些都是为奶奶你的生辰买的, 我本想着那时回家给你带过去, 却没想到奶奶你一声不吭地跑了这么远。” 奶奶道:“本来是春夏换季那会儿咳嗽的厉害,二江就说带我来这里养一养,奶奶知道你肯定会回家去,本来以为能在那之前赶回去,却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奶奶的话说的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镯儿却知道,奶奶也是个有些倔脾气的人,她若是真的想要回去,那肯定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至于没有回去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因为身体愈发虚弱、不适赶路了。 镯儿一笑:“奶奶,还好你这段时间没在家。” 奶奶仔细的低头看着镯儿,见她眉从刚一见面时就在一直皱着,似是有解不开的心结沉沉的压在她身上。 奶奶一向最知道镯儿心事,她伸手拉住镯儿的手,却发觉镯儿的手指都或多或少的结了痂,也不知是由什么造成。 她本来想着问的委婉一些,现在却干脆问道:“镯儿,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镯儿下意识回头看向江向歌,江向歌轻轻对着镯儿摇了摇头,意为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奶奶。 但这小动作那里能瞒过奶奶,奶奶坚决了态度,非要问出个究竟,镯儿咬唇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她爹的事情告诉奶奶。 她刚要开口,她身后的江向歌却有了动作,他伸手捉住镯儿手腕将她向后一带,自己则是坐在了镯儿面前:“我来说吧。” 想必他是知道镯儿难以开口,所以挡在了镯儿面前。江向歌并没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曲广原之事告知了奶奶。 镯儿便坐在江向歌身后听,淡色的光线透过窗纸在屋内缓缓游走,屋内十分安静,他的声音轻轻,说话间还伴随着奶奶的几声咳嗽。 她本该认真听着江向歌讲话,却不知为何走了神,从她现在的角度稍一抬头,就能见到江向歌的脖颈,他似乎变得更加白净了一些,也更多了些贵气。 镯儿飘散的思绪很快被奶奶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只见奶奶用手捂着口,咳得天昏地暗,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十分难看。 镯儿连忙跑过去为奶奶拍背顺气,等到奶奶好不容易止了咳嗽,镯儿一眼瞧见奶奶的指缝间有几滴鲜红的颜色,奶奶从枕巾下抽出一张帕子将手上的血点擦掉,看起来已经是十分熟练。 奶奶并没在意自己,老泪纵横:“作孽啊,你爹这是作孽啊!” 奶奶又气又急,追问江向歌接下来的事情,江向歌便为奶奶讲了他拉着镯儿去报官一事,奶奶点了点头:“好孩子,你做的对。” 奶奶再咳了一阵,似乎下定了决心:“丫头,从今往后,咱们就当我没有过这个儿子,你没有这个爹!” 镯儿却迟迟没有搭话,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奶奶这句话。 江向歌看出了镯儿的为难,出言打断这紧张的气氛:“奶奶,想必你也累了,镯儿也连着坐了好几天的马车,应该也累了,我先带她去找个房间住下。” 奶奶长长叹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也要歇一歇了。” 镯儿道:“奶奶,那我晚些再来看你。” 奶奶应了一声,撑着身子慢慢躺下。 二人出了房间,见到刚才那位女子依旧侯在门口,镯儿向她投过去好奇的目光,那女子只是一直低垂着头,十分恭敬的模样。 江向歌对她道:“奶奶要睡下了,你进去照应着一些。” 女子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推门进了去。 江向歌一路将镯儿带到了又一排房子的地方,领着她进去了一个房间,告诉镯儿道:“你就睡在这里吧。” 他等了等,迟迟不见镯儿应声,却见到镯儿正直直站在原地,用着十足的探究目光盯着自己。 他笑道:“镯儿,怎么了?” 镯儿一连串儿的问他道:“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叫你三少爷?你到底是在跟谁做生意?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有钱?” 镯儿不是傻子,更何况这些事情已经太过明显,镯儿想不注意到都难。 江向歌笑了笑,镯儿立即道:“不许再敷衍我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说的要告诉你的,正是这件事情。” 他指了指屋中的椅子:“我们坐下来说。” 等到二人都落了坐,江向歌道:“我一个一个来回答你的问题,镯儿。你第一个问题是问这里是哪里……”他顿了顿:“这里,是我家。” 镯儿一脸震惊的表情,裂了咧嘴,露出来一整排小牙齿,也说不上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觉得江向歌在说大话,而在嫌弃他。 江向歌道:“镯儿,你知道我并不是我爹娘亲生的吧?” 镯儿点了点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江向歌的身世故事镯儿从小就听过许多版本,有说江向歌是富商在逃亡时路过江父江母家,为了保住江向歌活命,硬塞给他家的。也有说江向歌是江父江母捡回来的,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个所以然。 江向歌那时已有五六岁年纪,按理说也应该会记住一些事情,但谁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江父江母应该是收了那家人的钱,也懒得管这孩子,只叫他改了姓,没有改他的名字。 前几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某一天一定会有人把他接走,但等了好几年的时日,等到镯儿出生、等到江向歌变成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也没见有人来。 且江向歌一向不与其他人接触,更是没有留给众人什么嚼舌根的谈资,渐渐的,也就没人再在意了。 江向歌道:“其实,我是我爹在外面偷腥而来的野种。” 镯儿看着江向歌淡然的神色,不知怎么,心里变得有些憋闷。 他道:“我爹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但我娘只是个风尘女子,她妄想着我爹能将她带进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我爹何止不肯认我这个儿子,连我娘都说从未见过。” 他爹之所以不敢认,是因为家有悍妻,江向歌的亲娘自然是受了好一通的羞辱,美梦也终究化为泡影。 虽然他们在被赶走之后他爹一直瞒着家里偷偷资助她们娘俩,但也并不上心,且资助终究是杯水车薪。 随着江向歌越长越大,她娘也愈发人老珠黄,烟花之地本就无情,他娘也越发的郁郁寡欢,终于念头转了左,寻了短见。 他爹知道了这事,却不能将江向歌留在家中,干脆拿了些银子,将江向歌半送半丢的给了出去。 镯儿眨巴着眼睛听着,嘴巴都有些微微地张开,见江向歌停下了叙述,连忙问道:“后来呢?” 江向歌被镯儿期待的目□□笑:“你这丫头,你当我说的是话本故事吗?” 镯儿也扑哧一笑:“我没这么想过,只是你说的实在……引人入胜!” 江向歌继续道:“在我上面,他还有两个儿子,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叫我为三少爷的原因。我爹将我找回来,是因为,我上面那两个哥哥实在不堪重用。” 大儿子不精计算,二儿子醉心花酒,而他爹年岁已高,眼瞧着诺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这事便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儿子。 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小儿子现在是个货郎,头脑机敏、也还算精于计算,便招了来好一通询问,江向歌的表现也的确十分出色,更是让他爹满意,从而招来培养,而主母也是实在无奈,只得同意。 镯儿皱了眉,看表情是有些不悦:“你做什么还答应为他们做活?他们当年都不要你了。” 江向歌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呀,我若是接了这个活,几年后他故去了,我岂不就成了一家之主,变得十分有钱,这等好事,我为什么不做?” “且,我并不十分怨他们。我娘抛弃了我,他又不要我,如今我们也只是对对方互有用处罢了。” 镯儿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想的。” 想了想,又问道:“不对呀,你说你家里派人找你,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江向歌道:“你还记得有次我去城里回来,第二日你拉我一同去了阿娇娘的婚宴,那次,我说是卖山货,实则是被我爹寻了去。” 镯儿恍然,但明白过来之后却是有些生气:“你怎么没有一早和我说?” “我是想着,等到事情稳定下来再告诉你。” 镯儿点了点头,脑中突然回忆起来许多细节,比如初到浔洲城时江向歌花了许多钱为她买的胭脂面膏、带她坐了马车、又会很长时间的不见人影…… 包括那次在客栈,江向歌不燃灯呆坐了半天,是不是也在因为这件事情而烦恼呢? 这些事情都一一对了上江向歌所讲,镯儿虽然明白江向歌所说的“要等到事情稳定”,但心里还是有些气不过江向歌的隐瞒。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江向歌面前,伸出小拳头想要捶打了江向歌几下,以示埋怨。 明明江向歌以往都会受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何,偏偏躲来躲去,不叫镯儿打到他,他越躲,镯儿偏偏起了玩闹的心思,该拳为指,隔着衣服去挠江向歌的痒。 江向歌笑得不行,为了不让镯儿继续作怪,用两只手包住镯儿的拳,把镯儿扯近他的身体,又用腿夹住镯儿小腿,不叫她乱动。 镯儿再用力两下,发现自己不光用不上力气了,而且还被江向歌以这样一个虚虚抱住的姿势揽在怀中,猛然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江向歌亦回望着她,眼中藏了许多温柔的笑,黑眸闪烁,许多情绪酝酿其中。 镯儿方才听闻了江向歌讲了那么多许多事情,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知味楼辛苦的这段时间,江向歌并不是如江母所说的那样不务正业,四处乱跑,而是也正在十分辛苦的努力着。 江向歌也很累吧?这么想着,镯儿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钝钝。 镯儿轻轻咬了下唇,没有从江向歌身边挣开。而是呆呆唤他:“二江。” “嗯。” 她伸出手掌,轻轻伸向江向歌面颊。江向歌逐渐收敛了笑,似乎有些愣愣的,似乎十分紧张镯儿接下来的动作。 镯儿的手掌靠近江向歌颊边,正想要抚上去时,却突然回过神来,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一时窘迫,就想要收回手。 但刚向外撤了一丝距离,手背便被一抹温凉覆盖住,是江向歌将手掌盖在了镯儿手上。 他轻轻一用力,镯儿的手便轻轻捧住了江向歌的脸颊。 镯儿心跳愈发快速,耳根也十分发热,江向歌轻轻开了口,声音有些不稳,他道:“镯儿,你好像,长大了。” 镯儿干巴巴的道:“难不成我还能越长越小吗?” 江向歌又问:“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你现在感觉?” 镯儿紧紧咬住下唇,不愿说话。江向歌却像是认准了镯儿,一定要从镯儿口中听到回答一般:“嗯?” 镯儿再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想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个回答,但她现在的确是眼圈发热的厉害。 江向歌却展颜笑开了:“我亦是。” 他终于将镯儿放开,镯儿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崩的十分僵直,刚才这一会儿用的力气,已经堪比在派发会时做上一天的饭了。 江向歌道:“我还要向他告诉一声回来了,你就先在这里歇息着,等下我再来看你。然后,明天我再带你去看他。” 虽然江向歌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是镯儿还是知道江向歌在说他的亲生父亲。 镯儿点了点头,江向歌这才终于离开。 镯儿深深吐出一大口气,这肯定不是她的错觉,江向歌的确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应付了。 她再低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刚刚摸过江向歌脸颊的那只手,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许多窃喜,掌心热热的,似乎有股热流,直直流进了心中。 江向歌先去了大堂与他爹问了安,又顺着原路回到了奶奶房中。他还没到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奶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 他推门进去:“奶奶。” 奶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指尖又是许多血丝。 江向歌叹了口气,奶奶道:“说不定,那场大火还真的是为我准备的。” 江向歌皱了眉:“奶奶,不许这么说。” 他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交给那一旁伺候的女子:“你将这些东西去煲了汤给奶奶喝。” 那女子接过,也知道江向歌大概是有事情要和奶奶说,于是懂事的出去了,还为二人贴心的带上了门。 奶奶看了江向歌神色:“二江,怎么了?” 江向歌笑道:“果然我和镯儿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奶奶你的眼睛。” 奶奶有些得意的笑起来:“那当然,我可是你们的奶奶。” 江向歌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开口:“奶奶,我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情——” “将镯儿嫁给我。”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奶奶的回话,一抬头,见到奶奶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奶奶道:“我等了多少年?才终于将你这句话等出了口。” 第70章 第七十章 江向歌有些羞赧的笑起来。 他解释道:“之前我是想着等镯儿再大一些,再向您提。而现在……”他停顿住, 没有接着说下去。 奶奶也没有接这个话茬, 江向歌为什么在现在将这事提出来,奶奶其实心里最清楚不过。 早在将奶奶接到这里之前, 奶奶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 江向歌也是实在无法, 才将奶奶带来静养,虽然奶奶的病情暂时还算稳定住了, 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明白不过, 奶奶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得日子不多了。 所以奶奶三番两次的对江向歌扯起镯儿的话头, 要江向歌一定好好照顾镯儿,好好对待镯儿,不要让镯儿受了委屈。 江向歌正是因为明白奶奶的心思,所以才对奶奶提出了向镯儿求亲,不然按照他的想法, 还要再过一两年,等到一切事情都稳定下来, 基业有成,镯儿再大一些, 再考虑此事。 奶奶道:“二江, 你不会怨奶奶吧?” 江向歌疑惑:“奶奶为什么会这么说?” 奶奶道:“奶奶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瞧我可怜, 而故意说出这些话来哄奶奶开心, 你现在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哪里会再瞧得上我们娘俩……也说不定,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镯儿,只是因为奶奶说……” 江向歌伸手握住奶奶的一只手,轻柔但不失坚定,他打断了老人家:“奶奶,你应该最为清楚不过,镯儿,一直都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奶奶说那些话,还不是为了听江向歌说出这一句来。此时终于听到江向歌亲口承认,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终于落地。 奶奶道:“现在我家里就只有我和镯儿了,她爹……我只当做没有这个儿子,奶奶自然是同意将镯儿嫁给你。不过……我们还是要先问问镯儿的意思。” 江向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江向歌在这里并无清闲可言、每日核对铺子中账目,进出货物都需呈报过目,还有其他事目亦须一一处理。说是富商,并不是吹嘘,而是实在,也因此而特别忙碌。 此处地界与京城相连通,他家的生意便是主要为京中供货的。等他终于忙碌完这些琐事,已经差不多是吃晚上用餐的时间了。 江向歌想了想,直接去后厨吩咐了一下,叫他们送两份饭到镯儿所居房中,自己也跟着向镯儿房中走去。 此事黄昏已过,夜色渐浓,但镯儿房内并没有燃灯,也并未锁住,江向歌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镯儿因车马劳顿,从江向歌走后便上了床睡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转醒。 她趴在床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脸颊上,天气不热,被子只盖了腰上一角。 江向歌有些发呆的看着她,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 他也是经过思考才去和奶奶提的那事,但此时见到镯儿,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个傻乎乎的,还未长大的丫头,如不出意外的话,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了。 江向歌长久的站在原处,直到前来送饭的小厮此时赶来,那小厮手上拎了两个食盒,见到江向歌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出口叫道:“三……三少爷?” 江向歌这才回过神来。他轻声向小厮道了谢,伸手接过食盒,小厮便退下了。 他将食盒打开,将盒内饭菜都摆在中央桌上,他本是想着将饭菜都布好后再叫镯儿起来,但饭菜香气太浓,镯儿自己已经悠悠转醒了。 镯儿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见到屋内有一人正在忙碌着什么。 “二江?” 因为刚睡醒,声音还残留着睡意,十足的可爱。 江向歌呆了一呆才回到:“是我。” “怎么不燃灯?” 江向歌再顿了顿:“这就燃。” 一会儿过后,屋内便被照的亮堂。镯儿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下来,再整理了一下衣服,见到桌上饭菜:“好饿啊。” 江向歌便递给镯儿一双筷子:“我也还没吃,我们一起吃。” 二人一同坐下来吃饭,这些饭菜虽然足够精致,但镯儿尝着似乎少了一些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知味楼将镯儿的口养刁了。 想到知味楼,镯儿便将自己在知味楼时的那些事情都讲给了江向歌——自己是如何研究新菜,又是如何带着知味楼的大家一起坚持,包括大师傅去了江南等事,不管有趣无趣,她都十分想讲给他听。 但说到一半,镯儿却贸然住了口,只低下头扒饭,江向歌根本就是一直在愣神嘛!根本都没有听她讲话。 她哪里知道江向歌现在心中在想什么。 江向歌意识到镯儿的声音停了,不解的看过去,却见到镯儿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来,也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冷淡而惹恼了她,但他的目光却被镯儿脸颊的一抹红印吸引了注意力,这应该是镯儿方才将手垫在脸颊下方而压出来的痕迹,看着看着,就又有些挪不开眼。 镯儿抬头见江向歌有些呆楞的神情,也忘了自己是在赌气,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你今天怎么好像慢了半拍一样?傻愣愣的?” 江向歌晃了晃头,这是才反应过来镯儿说的知味楼的那些事情,问道:“镯儿,你知道原本我同意你去知味楼是为了什么吗?” “为什么?” 江向歌笑道:“我原本是想着那段时间我要经常出去,不想让你发现,想让你呆在一个地方,好有个照应。却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你竟然就成了那知味楼的顶梁柱。” 他总结道:“像是做梦一样。” 镯儿自动把这话归为夸奖,笑着受了。 等到二人吃过了饭,江向歌提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镯儿欣然点头同意。 江向歌便带着镯儿绕道府邸后院角落,这处没什么灯火,连个人都没有,两人并肩慢悠悠地走着。 江向歌突然道:“镯儿,我问你一个事情。” “什么?” “若,我有一天成亲了,你会怎样?” 他话音刚落,镯儿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人捏在手中轻轻捏了捏,微微的抽痛了一下。 镯儿想了想,忍着不舒服,口是心非的打趣他:“怎么,我要有嫂子了?” 江向歌道:“只是个问题。” 镯儿不语。 她听到江向歌道:“我向奶奶提亲了。” 镯儿原本是依旧沉浸在失落中,听到江向歌这话,顿时大惊:“你……你要做我爷爷?!” “……”江向歌深吸了一口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耐心解释:“怎么可能?我是说,我向奶奶说了,我要,” “娶你。” 待镯儿听清了江向歌说的是什么,便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向歌等了许久,也没见镯儿回话,终于干咳一声:“镯儿?” “啊,嗯。”镯儿干巴巴的回应他。 江向歌的紧张不必镯儿少,但还是问道:“你怎么说?” 镯儿慌张地道:“我好困,想睡觉了。”说罢,还假装打了一个哈欠。 江向歌只好道:“那我送你回房。” 他送镯儿到了门口,镯儿急急忙忙的进了房间,却没让江向歌进来,只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江向歌应了声,转身离开。 镯儿躺回到床上,本是想逼着自己入睡,却越来越清醒。她怎么可能睡着呢? 虽说因他二人的关系亲昵,村中不少人也因此开过二人的玩笑,甚至就连奶奶都不少打趣,但…… 但,什么呢? 江向歌方才问过的话仍回响在耳边。 若他有一天与别的女子成亲,她会怎么样? 镯儿不愿去想,若江向歌身边真的站了一位女子,与他琴瑟相和……光是想着,都要落下泪来。 再想一想,再过几年,镯儿必然也是要寻个归宿的,若是有一天,镯儿真的要和一位男子共度一生的话; 镯儿知道, 那个人一定是江向歌。 镯儿正想着,却听到有人轻轻敲了敲自己房门。镯儿道:“谁?” 门外传来一声回应:“镯儿小姐,睡下了吗?奶奶说要是没睡,想见见你。” 镯儿连忙爬起身来,应了一声,将衣服穿戴好,开了门,果然正是那位跟在奶奶身边伺候的女子。 镯儿又一路跟着那女子来到了奶奶房中,路上的闲聊中得知了这女子叫阿河,是从奶奶来到这里时就被江向歌调到奶奶身边,一直伺候奶奶的。一想到这本该是镯儿应尽的孝,却由阿河来替镯儿做了,镯儿就心生愧疚。她不住的对着阿河道谢,阿河反而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奶奶正等着镯儿,镯儿一溜烟的跑到了奶奶的床上,钻进了奶奶的被窝。她其实早就想和奶奶一道睡,但考虑到这并不是在自己家中,还是忍住了。 等到阿河走开,奶奶道:“我们现在也算是无家可归了。” 镯儿苦笑一下:“人没事就好。” 奶奶道:“也是,你看的比我透彻多了。” 再闲谈几句,奶奶道:“二江……” 她这二字一出口,镯儿立马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奶奶一愣,笑道:“二江和你说过了?” 镯儿依旧用被子蒙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奶奶问道:“你怎么想?” 镯儿这次可真的是一声不吭了。 奶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奶奶已经同意了二江。” 镯儿还是不说话,奶奶问道:“现在就要看,镯儿你同意不同意了。” 再等了等,镯儿依旧是一声不吭,奶奶也知道这事不能逼的太紧,刚想要翻身睡下,却听到镯儿的声音闷闷的从被窝中传来:“我同意。” 第71章 (修)第七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镯儿刚伺候着奶奶和自己洗漱完毕, 江向歌就寻了来。他笑道:“我还说你怎么不在房中, 原来是溜到奶奶这里来了。” 镯儿不太敢和他讲话,低着头转来转去, 就是不肯瞧他一眼。 江向歌知道此事不能强求, 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仿佛不太在乎一般:“别转了, 我答应今天带你去看他们的。” 镯儿点了点头,跟在江向歌身后就要出门。临走前, 江向歌回头偷眼看了看奶奶, 见奶奶对他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来,心下了然, 嘴角悄然弯起一个笑来。 镯儿注意到他的笑,问他:“你笑什么?” 江向歌却道:“你猜猜看?” 镯儿被戏弄,轻哼:“我才不猜呢。”她想了想,突然问道:“你爹也行江吗?” 江向歌道:“姓李。” 镯儿“噢”了一声,道:“那你就应该叫作李向歌了, 好别扭,没有江好听。” 江向歌被镯儿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想要按照以往那样伸手摸摸镯儿头顶,却到底被他忍住了。 江向歌一路带着镯儿来到了前方大院。镯儿发现, 自从她来到这里, 江向歌一共带她在院中转了也有几次, 可竟然每次走的都是不同的路线, 没有见过同样的景色。 镯儿连府邸都不曾进去过, 更何况是这么大府邸,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里也实在有些大的过分了,真是没有愧对富商的名号。 到了前院,从一廊下穿过,再过一拱门后,才能进到一间厅中,江向歌带着镯儿坐在了一架屏风后的红木椅子上,招来一位丫鬟模样的人问道:“爹娘醒了吗?” 那丫鬟道:“已经醒了,正在梳洗呢。” 江向歌道:“你就说我有事想要于他们说。” 丫鬟点点头,从后方一处绕进了更里面的屋内。不一会儿,从后面绕出一对富态的中年男女,那男子朗声道:“向歌来了?” 江向歌连忙带着镯儿上前,对那二人叫道:“爹、娘。” 镯儿注意到江向歌这两声喊得生硬无比。也知道他其实是在心中别扭,便向江向歌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江向歌感受到了镯儿的视线,悄悄转过头,回给了镯儿一个淡笑,示意无事。 李霖,江向歌的生父,哪里能不知道自己小儿子对自己的隔阂。他刚开始其实也有一些不放心把自己的这些铺子交由江向歌来管理,但是日子久了,看着江向歌的确任劳任怨的帮着,也就渐渐放心下来。 以他所见,这个孩子足够机敏,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整个人确实是十分正直的。 李霖笑道:“快些坐下。”又把目光投向了镯儿:“这位姑娘就是你昨晚说要带给我见的那位?” 镯儿刚跟着江向歌坐下,见说到了自己,连忙又站了起来,冲着李霖行了一礼:“伯父好!” 这一声十分响亮,倒是把李霖逗的笑了。 江向歌道:“正是,她名唤镯儿。”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坐在李霖身旁的妇人:“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还未过门的妻。” 这句话一出来,何止李氏夫妻二人被震惊,就连镯儿都被惊得抖了一抖,瞬时把头低进了领子中,脸色红了大片。 江向歌对那夫人道:“娘,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拒绝您说的那位吕姑娘,是因为我已经有镯儿了。” 那妇人闻言,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张口便道:“你们这不是还未成婚吗?吕姑娘做大,这个镯儿姑娘做小就是了。” 那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霖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讲话,李霖道:“你娘糊涂了,胡说的,向歌你不要往心里去。” 说着,状似责怪的对那个妇人道:“夫人,你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无情了,向歌已经说过他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起来的,感情必定十分深厚,情投意合。 你这么硬生生派人在他二人之间插足,他们小两口又岂能乐意。” 顿了顿,又叹道:“唉,向歌岂能不知道你是为了他好,那位吕小姐是吕家的千金,说起来,也正是和向歌十分相配的身份。 向歌也一定知道,如若他娶了那位姑娘,对咱家的布料行当会有很大帮助,但,如果是并无情分在他二人之间,那岂不是要白白守一辈子的活罪?” 他这话表面说的是千般为江向歌好,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向江向歌暗示,如果他娶了那位姑娘对他们李家将会有多大的帮助。 而且这话同时也在告诉镯儿,如果镯儿懂事的话,就应该在此时退出,说自己愿意做小。 但江向歌却回到:“父亲说的话真是好深奥,我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已经有些听不懂这些有学问的话了。” 李霖再把目光看向镯儿,只见这姑娘一双眼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知半解的看着自己,甚至还为了他那句“情投意合”而羞红了脸,分明就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李霖无奈地看着这二人一个装傻一个真傻,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吕家这事并不是多么强求,娶了最好、不娶也可。当然,只是能够如愿最好。 但是李霖眼见着江向歌的神色已经有隐约的不愉快,李霖也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有个结果,还不如趁早放弃的比较好。 那妇人被他安抚下来,虽然面上是十足的不悦神色,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要不然李霖曾对她说过,江向歌其实只是个为李家卖命的,有了江向歌在,他们的两个儿子日后既能轻松很多,也能一边享着清福、一边赚着钱。她才不会同意江向歌回到家门。 李霖见气氛沉默了下来,于是连忙转移了话头:“向歌,你说的未过门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没有将这位姑娘娶进门吗?” 江向歌道:“我俩只是定了亲,却还未成亲。后来刚想成亲,却因为父亲你来找我而耽搁了。” 镯儿向江向歌投过去不解的眼神,这分明是没有的事儿,她不知道江向歌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江向歌朝她微微压了压手,示意镯儿跟着他的话说。 镯儿便符合道:“是啊。” 李霖听闻,先是大笑,后而拍掌道:“原来这好事还是因为我而耽搁了,说起来还是父亲对不住你们两个。那不如我去请人算个日子,你们择吉日完婚好了!” 江向歌抢在镯儿讲话之前开了口:“全听爹的吩咐。” 江向歌回答完,李霖便见到这二人突然转了态度。江向歌一下由隐隐的不悦变成了喜气洋洋,而那丫头本来还在好奇的打量着屋内设施,听到江向歌的回答后,竟然有了隐约的怒气。 李霖又与江向歌寒暄了几句,江向歌眼睁睁看着自己身旁的镯儿越发变得气鼓鼓的模样,连忙寻了个理由向李霖请了退,带着镯儿出了去。 在屋内时,镯儿不愿丢了江向歌的面子,而没有发火,这会儿出来了,自己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着,越走越快。 江向歌两三次的想去捉镯儿的手,叫她停一停,都被镯儿甩开,江向歌叹了一声:“镯儿,我错了。” 镯儿终于站定了脚步,却依旧不说话,江向歌道:“我不该……硬逼着你嫁与我。” 镯儿眼睁睁的看着江向歌一下子失落下去,他一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胸口衣襟,似乎真的心中十分疼痛,终于不忍心开口:“我……不是在为这个生气。” 江向歌一愣:“那是为何?” 镯儿道:“我生气是因为,我已经和方婶说好了早去早回,你却要我留在这里。我本想着过几天就走呢。” 江向歌沉默了一会儿,镯儿问道:“你不会不放我走吧?” 江向歌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将奶奶的身体情况与镯儿解释了一遍,把郎中说过的“未免能撑到冬天”原话告诉了镯儿,并告诉镯儿,奶奶十分希望镯儿能够陪在她身边。 江向歌道:“我本不应该告诉你这些,让你开开心心的。但如果你最后才知道一定会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陪在奶奶身边,我不愿让你后悔,所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给你。” 镯儿早已站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江向歌轻轻捧起镯儿的脸,为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哭吧,你现在哭过了,在奶奶面前可不要流眼泪。” 他又道:“这是咱们儿女应尽的责任,我会陪着你一起好好照顾奶奶的。镯儿,咱们一定要让奶奶开开心心的。” 镯儿一边哭一边猛的点头,江向歌不停的为着擦去脸上的泪。等到镯儿终于平复下来,问道:“那知味楼那边我要怎么办?我与他们签了三年的契呢。” 江向歌想了想:“这样吧,我派人回去向知味楼给你请个假,他们应该不会为难。那边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你就在这里安心陪奶奶。” 镯儿点了点头,江向歌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愿意嫁给我,所以哭成那样的呢。” 镯儿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江向歌引着镯儿,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看样子她不等到一个回答,是不肯罢休了。 镯儿几乎就要点下头去,但一抬头却看见江向歌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原来他是有意戏弄镯儿,镯儿气的红着脸在他身上锤了一下这才解气。 江向歌笑道:“对了,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镯儿问道:“是什么?” 江向歌道:“还需你跟我出府一趟。” 镯儿笑道:“神神秘秘的。”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由江向歌领着,一道上了马车。 二人在马车上颠簸了有一炷□□夫,江向歌道:“到了。” 他们身处的地方却是一个闹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道路两旁商铺林立,比起浔州城来,还要更加繁华一些。 镯儿四顾看了看:“这里是哪里?你是要带我来逛街吗?” 第72章 (捉虫)第七十二章 江向歌颇为神秘的摇了摇头,镯儿实在是猜不出来江向歌要给她看的是什么, 便催着江向歌赶快说明。 江向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镯儿头顶的位置, 告诉镯儿道:“你向上看一看。” 镯儿依言抬头,她身后是一个外门半关着的店铺, 并不知道是买什么的, 店铺的牌匾上还蒙了一块儿红布, 似乎是还未开张的样子。 镯儿打量了一会儿这店铺,又回头看向江向歌。 江向歌掠过镯儿身边, 抬手轻轻将店铺半关着的门推开, 回头招呼镯儿道:“随我进来。” 镯儿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江向歌并未停留, 镯儿只有匆匆跟上他的脚步。她跟着江向歌一起进了铺子中,看见了屋内的摆设,这才知道这个铺子原来是个小饭馆。 店铺的店面虽说不算大,但胜在明亮整齐,屋内并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整体看下来,就和其他的饭馆是一样的。 还不等镯儿问出心中疑惑, 就听到有人用轻快的声音唤自己道:“镯儿!可是你吗?” 镯儿闻声回过头去,只见一人从似乎是与后厨相连通的地方出了来, 见到来人果然是镯儿后, 面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镯儿唤她道:“月芽!” 月芽熟络的拉过镯儿的手, 带着镯儿一道坐在近处的一副桌椅上, 笑道:“镯儿, 你可算是来了,可让我好等。” 跟着月芽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看起来面向憨厚的小伙计,虎头虎脑的,眨巴着眼睛看着镯儿,然后问江向歌道:“老板,这位是?” 江向歌笑着纠正这小伙计道:“这位才是老板,我只是老板娘罢了。” 那伙计抓了抓头发:“怎可能?您莫糊弄我,都是女子才叫老板娘,男子叫老板,您是男子,怎么可以叫做老板娘……” 他话未说完,月芽伸出手用手肘狠狠击在他腰间,那伙计疼的“哎呦”一声,回头见到江向歌笑眯眯地表情,再转头看看月芽黑着脸,便乖乖住了口。 小羊被打,也不气恼,反而是笑呵呵的样子,看来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他与月芽身上。 月芽对镯儿道:“这个憨傻的家伙叫做小羊,也是咱们店里的伙计。” “咱们店?”镯儿问道。 月芽刚要回答镯儿的问题,江向歌却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月芽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月芽眼神在二人只见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儿,送了耸肩:“好吧,我让他自己对你说。我先去外面转转。” 她说着就向门外走去,却在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有些不满地神情,月芽对江向歌轻哼一声:“我好不容易等到了镯儿来,却还是要将镯儿让给你,你们赶紧说,我可等一下就回来。” 江向歌笑着对月芽道了谢,月芽这才拽着小羊出了门。 等到江向歌转回头来,见着镯儿用十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稍微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镯儿,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镯儿问道:“这间饭馆?” 江向歌点了点头,他道:“我来这里后自己也背着他们偷着做一些小生意,攒下了一些钱。这件饭馆我为你准备了很久,现下终于等到你来了,也是终于有了自己的主人。” 镯儿问道:“那我若是一直不来这里……” 江向歌微笑:“你若一直不来,我便等到你来为止。反正……你总是要来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江向歌仍记得自己曾提过的要开店做饭一事,并真的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心里甜甜的,且,还伴随着微微的抽痛。 这般陌生的感觉正让镯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听见江向歌问道:“这边算作我给你的聘礼了,如何?” 镯儿看着江向歌的嘴角又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心里气急,看来这个人今天是一定要揪着这事儿说个没完了。 镯儿索性道:“不够!你若是想要娶我,那可是要八抬大轿呢!” 谁知江向歌慢悠悠的道:“嗯,这个自然,镯儿放心。何止是八抬大轿,将来我赚的银子、我的全部身家、甚至是我怀中的帕子,都连同着我,一起给你。” 镯儿忍着害臊,嘴硬道:“前几样我都可以要,最后一样,我不要。” 江向歌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的最后一样是他自己,他本来就是站着,此时更加走近了镯儿,镯儿便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向自己靠近,却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嘴硬。 江向歌硬生生从镯儿身边挤了一个位置出来坐下,他转过脸去面对着镯儿,唤她:“你看着我。” 镯儿便把脸转了过去,她正对着江向歌的面孔,见着江向歌一双好看的眼上扬的更加弧度,神情柔和的不行。 江向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狠心的丫头,我这样的……你舍得不要吗?” 镯儿被江向歌的厚颜无耻惊到,有些想笑,什么嘴硬之事也被镯儿抛至了脑后,她实在是从未见过这样耍赖皮又莫名自信的江向歌。 那边江向歌犹道:“不要我,你将会有多大的损失?” 镯儿笑的不行,连声道:“要、要!我要还不成吗?” 江向歌道:“当真?” 镯儿边笑边点了点头。 江向歌道:“你既然说过了,那我就当真了。一次反悔的机会都不会给你的。” 镯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复又害羞起来,垂下了头。 江向歌看着这样的镯儿,愣了愣,低声问道:“镯儿,你不会不知道成亲代表的意思吧?” 镯儿反驳:“怎么不知?你把我当傻子吗?” 江向歌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镯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江向歌这突如其来地一声叹息是为何,她便问道:“你怎么了?” 江向歌不答,却道:“镯儿,你闭上眼睛。” 镯儿狐疑的看着江向歌,江向歌微微挪开了一些目光不去看镯儿的眼,只道:“听话,你将眼睛闭上。” 镯儿心中盘算,总归江向歌是不可能做出来有害于她的事情,闭眼便闭眼吧。 于是点了点头,乖乖的将眼睛阖了上。 江向歌道:“不许睁开。” 镯儿闭着眼皱了皱眉:“你好啰嗦。” 江向歌轻轻一笑,便没了声音。 一旦眼睛闭上,镯儿便感觉到自己的感官变得更灵敏了一些,她虽然并不能看到,却十分清晰的感觉到有一团温热正在向自己靠近。 那团温热越靠越近,镯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江向歌做什么离她那么近,身子刚有了一个下意识的后仰,两边的臂弯就被江向歌分别用双手轻轻捉住,不叫她动弹。 镯儿正十分紧张的时候,感觉到有一丝淡淡的风吹拂在自己面颊,这……这该不会是江向歌的呼吸吧? 还不等镯儿再思考,便觉得脸颊落下了一抹温软。 镯儿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两下。 那是……江向歌的唇。 镯儿呆在原处,无法睁开眼睛,无法讲话,无法将江向歌推开……她现在已经全全的僵住,无法再有任何动作了。 那吻轻轻的落在镯儿面颊有些靠近眼角的位置,就像是静谧的湖中突然落下了一片轻柔的羽毛,不掀起任何风浪。充满了温柔与怜惜。 还不等镯儿感受到具体是什么滋味,那片温暖便又悄然离开了。 下一瞬,温暖重新落回了脸上,这次是面颊的位置。 还不等镯儿反应过来,江向歌的唇又蓦然下落了一个高度。 这次……是唇角。 江向歌的唇贴在镯儿的唇角处,只要镯儿稍微动一动,便会有偏差,那样…… 江向歌轻轻附过来,又按照往常一般轻轻离开,却再没下一个吻了,他声音有些发哑,唤道:“镯儿,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镯儿僵硬的睁开眼睛,江向歌低声问道:“与我成亲,便是要行方才之事,你可有厌恶?” 镯儿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了,连着耳朵根、脖颈也一起变成了粉红。比那次江向歌为镯儿上胭脂还要过分。 到底怎么回事嘛!!! 这段时间里,镯儿感觉到江向歌好像变了一个人的样子,总是会对她行这些腻歪之事,害她脸红。 镯儿越想,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拳头在江向歌身上狠打了两下:“叫你欺负我!” 江向歌乖乖应下了镯儿的打,他见镯儿言语看样子并没有为他刚才的举动而生气,心中总算是放心下了一些。 正打闹间,月芽便带着小羊回来了,月芽道:“外面的那块布是不是可以让镯儿拆下来了?” 江向歌点头:“我倒是忘了这事了。”他对镯儿道:“我们去外面。” 镯儿稍微停在众人身后,双手捧着脸,直到那抹莫名的情愫淡了下去,这才跟着众人一道来到了门口。 江向歌把引着牌匾上那块儿红布的线交给了镯儿,告诉镯儿道:“由你来掀。” 镯儿也知道店铺开张其实是要择吉日、燃炮仗,就像是醉云楼刚开张的那天做的一样,今天看起来只是江向歌随意挑选的一天,也并不知道是凶或吉,但看着众人都没什么在意的模样,索性也不再纠结。 她伸手一扯,那块儿红布便飘然落下,露出了藏在后面的牌匾。 那块儿牌匾赫然上书了三个硕大的、身材飞扬的字,镯儿看了半天,这才张口问道:“这是什么字?” 江向歌道:“‘金樽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虽然有诗这么说了,但对我等俗人来说,金樽馔玉还是难能可贵的。金樽阁太俗,所以,上面三个字为:馔玉阁。” 镯儿听的迷迷糊糊,江向歌扑哧一笑,伸手轻揉了一下镯儿头顶。 这馔玉阁,就于今日开了张。 有行人路过,见到了这崭新的招牌,便扬声问了众人一句:“终于舍得开张了?” 月芽笑呵呵的回道:“是呢,以后多来捧场啊。” 那行人道:“一定一定。”又问道:“里面可是饭馆?” 月芽道:“可不就是饭馆吗?” 那人索性停住了脚步,与月芽攀谈了起来:“可有什么招牌菜?” 这却是难住了月芽,这饭馆刚刚才开张起来,只是一座空架子,她只是因为听了江向歌说在城里开了个饭馆,让她过来给镯儿帮帮忙,且还会给不少银子。 她一向大胆热情、听到这事只觉有趣,这才跟过来。至于烧菜烧饭,她的手艺只能说是能供人勉强饱腹罢了。 镯儿却出了声回答了那人:“招牌菜还未定下,好吃的菜却有不少。客人您若想吃吃看,趁着哪天有空过来坐坐,保准叫您满意。” 那人看了镯儿一下,小羊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异常机敏的道:“这位是我们老板。” 又指了指江向歌:“这位是我们老板娘!” 月芽忍无可忍的对着小羊的头弹了一个脑瓜崩。 那位行人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对镯儿笑道:“那小老板,我改日必定来吃。” 等到那位行人继续赶路,镯儿这时才显得有些兴冲冲起来,她此时才终于有了实感——她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了! 镯儿干劲十足的将众人拉进了屋内:“我们馔玉阁要做什么菜为主呢?定价是高是低?这条街上还有什么比较出名的其他饭馆吗?” 一说到自己喜欢与擅长的东西,小丫头的眼睛都变的亮晶晶起来。 镯儿这一连串的话问出口,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只互相看看,似乎都有些没有理解镯儿所说,镯儿扑哧一笑:“原来你们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见着众人都是一脸茫然,镯儿却早已在知味楼耳濡目染,也算是熟知了酒楼该如何开。 这店面虽然不大,但是所处的地界却是十分不错,眼观外面行人数目十分的多,饭馆如若开起来,那生意必然会不错。 但这些行人神色匆匆,想想大概都是有事要做而路过,是不会特意空出时间而停留下来慢悠悠吃一顿大餐的。 镯儿把这些想法告诉了众人,最后总结道:“我们可以做一些方便行人在路上吃的东西!” 小羊、月芽、连带着江向歌都向镯儿投过去了赞许与吃惊的目光。 镯儿越想越觉得思路清晰:“比如早点、不太腻人的糕点、或者豆……”她本是想说豆浆,却生生挺住,她可不想再做豆浆了。 她想了想:“熬些糖水也不错,夏日里放在水中湃着,喝起来冰凉,冬日里也可以做的暖暖的。” 越想,就越止不住思路,月芽为镯儿拿来了纸笔,镯儿抓着笔即将要落在纸上,却突然察觉出自己不会书写,于是将笔递到了江向歌手中:“你帮我记一下。” 认真起来的镯儿别有一丝风采,说实话,江向歌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镯儿,这应该都是镯儿在知味楼的那段时间所历炼出来的。 江向歌即为镯儿的成长感到开心,又为自己缺失了镯儿这段日子的的相伴而隐隐感到有些寂寞。 镯儿说了好一通想法,都被江向歌记了下来,直到镯儿口干舌燥,这才停住了口。 江向歌将那几页纸上的笔墨吹干,交给镯儿,由镯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月芽蹦跳着抱住镯儿:“镯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镯儿道:“所以明日我们可以先试着经营,看看情况。需要采买的那些菜也都要准备好,熬糖水用的梨子与糖也要提前备好。” 月芽嗯嗯记下,一转头却见到小羊正发着愣,于是一巴掌拍在小羊头顶:“认真记着!” 小羊回过神来,响亮回答:“好的!老板!”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这间饭馆在后院有一口水井、一架石磨,这石磨比起镯儿家原来的要好上不少, 比起原来那台笨重的石磨, 这一台则是十分小巧的样子。在上面的梁上挂了绳子带着磨的把手,只需一个人就能将这石磨转动起来, 也不需要毛驴来助力。 此外, 后面还有一个独立出来的小屋子, 里面有几间房间,原本应该是用来存放东西的地方, 但已经被收拾一新, 分出了几个房间,供月芽居住, 小羊则是因为本来就是本地人,每天都回家去住。 月芽开心的拉着镯儿进到她自己的房间:“镯儿,我房间的隔壁还有一间房,你可以睡在那里,这样晚间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散步, 一起聊天。” 镯儿刚欣然地点头同意,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难过道:“我……我不能常在这里居住,我要经常陪在奶奶身边。” 月芽自然也是知道奶奶的状况, 连忙道:“镯儿, 你说的对, 照顾奶奶是应当的, 你要多陪陪奶奶。” 要嘱托的事情都已经对月芽和小羊二人吩咐完了, 江向歌便带着镯儿又回了李家,路上,镯儿一直在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的样子,江向歌便问道:“怎么了?” 镯儿用一只手托着腮,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我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江向歌示意镯儿继续说下去,镯儿道:“如果我真的接手了这间饭馆,它一定会占用我许多时间,那我要怎么陪奶奶呢?又怎么回到知味楼呢?” 江向歌愣了愣,笑道:“笨丫头,你告诉我,方才小羊叫你为什么?” 镯儿道:“老板。” 江向歌道:“这就对了。你是这间饭馆的老板,又不是厨子,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小羊是我在这里认识的一个厨子,因为嘴笨又不会讲话,所以很不讨喜欢,但其实他的手很巧,你只需将你会的那些东西教给小羊便是,你别看小羊一副憨憨的模样,做起饭来还是挺好吃的。” 镯儿问道:“你吃过小羊做的饭?” 江向歌不知镯儿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点了点头,如实告知:“是啊。” 镯儿再问:“那我和小羊做饭,谁更好吃?” 江向歌愣了愣,扑哧一笑,镯儿用凶巴巴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你笑什么?” 江向歌却悠然道:“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吃过你做的饭了,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觉得小羊做饭更好吃一些。” 镯儿果然被激怒,脸上露出了一些不服气的神情:“我才不认输呢!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做饭有多好吃!等下回去我就做给你吃!” 江向歌挑了唇角笑:“好啊。” 等回了李府,正是晚间的饭点,镯儿拉着江向歌直奔厨房。李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单单是一个厨房的规模就十分惊人了,虽然比不上知味楼的后厨那般大,但比起之前镯儿给做席的那个唐家,更是精致了不少。 厨房内有几个穿着下人粗布衣裳的人正在忙碌着,屋内足足有六个灶台,却只有四个在燃着火,烟气袅袅。众人见到江向歌进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乱七八糟的行礼:“三少爷!”“小少爷!” 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镯儿,不知道这个丫头是个什么来头。 江向歌温和一笑,也不解答:“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镯儿先在厨房四处打量了一下,果然各色食材都备的十分齐全。她来到了最里面的那个未燃着火的灶台旁边,问旁边一人道:“这个,我能用吗?” 那人道:“随便,你想用就用便是了。” 镯儿点了点头,伸手拿了个芋头去削皮,回头吩咐江向歌:“你去拿些柴火,把火燃起来。” 旁边那人见镯儿也是一身短衫,以为是府内新来的什么丫头,刚要劝阻不可,却见到江向歌真的走到了一旁的柴火堆那里,伸手取了几根木柴,还将几根较长的踩在脚下折断,将木柴都折成了差不多的长度,然后仰起头问那姑娘:“这样行吗?” 那姑娘回头看了看:“差不多就好。” 他们的三少爷便笑开,巴巴的捧着柴火蹲在灶台旁,动作熟练的燃起了火。 他们一向很喜欢这位新来的三少爷,即便他出身不好,却待人十分温和,十分招人喜欢;但总觉得他的礼貌之下是一种与人隔绝的疏远,直到方才,他们才真正见到三少爷露出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他们又去瞧那姑娘的动作,他们本来以为这姑娘只是借用一下灶台,尝鲜做个小糕点一类,却见到镯儿动作迅速的挑拣了许多菜,择选、清洗、切段一气呵成,将食材放进锅中,伸手去抓住锅耳,毫不费力地便将锅轻轻颠起来。 镯儿今天有意让江向歌看到自己的手艺,选的都是在知味楼学到的一些较为复杂和精美的菜去做。 厨房内其他人也在准备晚餐,但目光却都被镯儿手上的动作所吸引,一边做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一边偷眼去瞧镯儿。 镯儿却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目光,她一旦专注在自己手上的工作,就无暇分心去管其他了。 江向歌烧了火,蹭在镯儿身旁转悠,与镯儿搭话:“你这做的是什么?” “盐在这里,我帮你放?” “还需要什么菜,我去帮你拿?”热情的不行。 镯儿有江向歌在一旁碍手碍脚,无法施展,半含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吃了?” 江向歌眯着眼睛笑:“想。” 镯儿四处巡视一圈儿,从屋子中间搬了个椅子过来,把江向歌按在椅子上:“那你不许再给我捣乱。” 江向歌乖乖的道:“好的。” 他就真的再也一声不出了,微微笑着坐在原处,双手放在膝盖并拢的腿上,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镯儿,其中心意就算是旁人都能看得分明。 有人猛然想起了什么,凑到附近的人耳边:“听说三少爷在乡下有个未过门的……” 众人恍然,互相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镯儿这边一道道菜的向外做,做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做出来一瞧,每道菜都够盛三四盘左右,这都是在知味楼当厨时养成的小毛病。镯儿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么多菜,江向歌道:“不碍事,让他们再给爹娘和奶奶分别送去一份,也就够分了。” 江向歌寻了个食盒,亲自将这些菜都装了起来,有人机灵的凑到江向歌身边:“三少爷,可要喝酒?” 江向歌想了想:“也可。”那人便拿了个精美的小瓷坛,先是为江向歌盛了一小坛酒,然后又侧头看了眼镯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拿出了一个较大的瓷瓶来,又慢慢的撑了一瓶。 那酒是被封在厨房角落中的大坛中,密封的盖子一掀开,镯儿便嗅到一股十分好闻的酒香。那味道不浓烈亦不寡淡,似乎带了一些花香气,闻起来清冽又甜甜的。 江向歌见镯儿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沉醉的谜样,对着镯儿晃了晃手中坛子:“这是郭老自酿的花果酒,十分好喝。” 郭老?镯儿一愣,想到那个穿着锦衣的老者,她早该想到,郭老也是李家的人,不然为何会依着江向歌的面子三番两次的照顾她? 江向歌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小酒坛与酒瓶,问镯儿:“去你房中吃还是去我房中?” 还不等镯儿回答,兀自想了想:“还是去我房中吧,不然将你的屋内染上酒气就不好了。” 镯儿笑道:“你有了决定,还问我干嘛?” 江向歌一路带着镯儿拐来拐去,镯儿还从未来过江向歌的房中,一进了去,率先见到屋内有一大木架,上面摆了许多书,码的并不是很整齐,书角也有些发卷,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翻看。 江向歌见镯儿仰头看书,问道:“想看?” 镯儿随手取下一本在手中十分稀罕的摸了摸:“想看,可我不识字。” 江向歌道:“我可以教你。” 镯儿惊喜:“真的?” 江向歌将手中食盒放在书桌,将屋内中央的桌子支开,随口道:“真的,你想学字,我教你便是。” 镯儿把手中的书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去拿江向歌放下的食盒,从食盒中一道道的取出菜来布在桌上。 小丫头的稚气已经褪去了一些,面容却仍青涩。脸部的线条是一如既往的圆柔,让人很想捏一捏。江向歌看着看着,突然开口道。 “镯儿,你这样子真的很像我的妻子。” 镯儿手中忙碌不停,脑子还未转过来,便随口道:“我就快是了呀。” 一番不着边的对话过后,二人的面颊都红了大片。江向歌干咳一声,将心动藏在深处,招呼镯儿道:“累了吧?坐下吃饭吧。” 镯儿分了一双筷子递给江向歌,自己却不动筷,而是看着江向歌尝了几口菜,问道:“我与小羊谁做饭更好吃?” 江向歌没想到镯儿还记着这个事儿,失笑着说出了实话:“自然是你好吃。” 这菜比起镯儿之前所做更是美味,味道纯粹,肉菜便香浓的干脆,素菜便爽口的利索,很是让人过瘾。 镯儿不满道:“什么叫做‘我好吃’?我是问你菜如何。” 江向歌道:“你与菜,都好吃。” 镯儿气鼓鼓的隔着桌子去瞪江向歌,江向歌只有老老实实的道:“你的菜更加好吃/” 镯儿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便心满意足的笑开。 好菜还需配好酒,江向歌打开小酒坛为自己倒了一小碗酒,见镯儿眼巴巴地望着,对着镯儿举了举杯:“这酒不烈,你也可以尝尝。” 镯儿舔了舔唇,半推半就的将自己的碗向江向歌递了过去:“那……我只尝一点儿。”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江向歌便为镯儿斟了一些酒在碗中,镯儿端起碗, 先轻轻放在鼻尖嗅了嗅, 果然比在厨房时闻到的味道要清晰,花香能够辨认的分明。再用舌尖沾了沾, 入口有微微的酒气, 还伴随着果子的清新, 十分解暑解腻。 江向歌问道:“如何?” 镯儿连连点头:“像糖水一样!”又问道:‘这是郭爷爷酿的吗?’ 江向歌道:“是。郭老就是开酒水铺子的,他酿酒很是厉害, 他还有许多桃花酿、桂花酒、青梅酒……堆了老多, 都喝不过来,你若是感兴趣, 我下次带给你尝尝。” 镯儿欣喜的点了头,却道:“比起尝味,我更想知道,这些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江向歌微微一想就知道了镯儿的想法,笑道:“你倒是机灵, 还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想着要偷师了。” 镯儿也不否认, 嬉笑道:“什么鱼鱼鱼的,你帮我问问郭老愿不愿意教嘛。” 江向歌笑着应下:“好。” 他又为自己和镯儿分别斟满了酒, 举起来与镯儿手中酒碗相撞:“这杯敬小老板。” 镯儿嘿嘿一笑, 有样学样:“那我这杯敬老板娘吧!” 说罢, 二人都扑哧一笑, 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镯儿从没喝过酒, 今天倒是喝出了滋味,且越喝越觉得有些干渴,于是一碗一碗的将就送入口中。只觉得觉得身体轻飘飘、软绵绵的。还不等江向歌反应过来,这一大一小两坛酒,便多数都到了镯儿口中。 江向歌看着镯儿喝的面色红扑扑的,劝阻道:“镯儿,你有些醉了,别再喝了。” 他伸手想去拿镯儿手中的碗,谁知道镯儿将那碗死死握在手中,搂进怀里,江向歌伸手扯了两下,愣是纹丝不动。 镯儿宛若一只正在护食的小兽,凶巴巴的看着江向歌:“你……你不要抢我的东西。” 江向歌无奈一笑:“我不抢,剩下的咱们留着明天再喝。” 这话也不知道是怎么激到了镯儿,镯儿索性把酒瓶与酒坛都一起抱到了怀中,有些结巴的道:“我、我才不听你的!你都学坏了!” 江向歌看着镯儿已然有些发晕,他知道现在应该嘱咐厨房去熬一些醒酒的汤水送过来,心里却觉得这样的镯儿十分有趣,想要再多与她说说话,逗她一逗。 江向歌问道:“我怎么学坏了?” 镯儿掰着手指头,将他的条条罪证都列举出来:“你说谎、有什么事情都会不告诉我、大手大脚的花钱、还……还总是欺负我。” 江向歌本来是笑吟吟的听着,听到最后一项时,终于出声反驳镯儿道:“我哪里欺负过你?我把你捧在手心还嫌不够。”也许是镯儿的酒气染给了江向歌,江向歌竟然也有了些熏熏的感觉,讲起话来也比平时大胆了许多。 镯儿道:“你最近总是欺负我,今天……今天还亲我!” 江向歌一愣,失笑:“那怎么能叫欺负你?” 镯儿哼了一声,用手捂住耳朵,只觉得江向歌是在辩解。 江向歌干脆道:“你若惦记着,我让你欺负回来便是了。” 江向歌说她醉了,但她并不这么觉得,她分明还能清楚的思考事情,也能如常的讲话,只是借着酒意比以往要大胆一些罢了。现下她听到江向歌这么说,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她跌撞着走到江向歌身旁,朝江向歌勾了勾手指:“你凑近一些。” 江向歌依言微微凑近镯儿,镯儿仍旧不满:“再低一些头。” 江向歌微微闭上了眼睛:“轻些打。” “叭!” 清脆响亮的声音从江向歌脸颊处传出,江向歌却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而是…… 镯儿收回微嘟起的嘴巴,看着完全愣住的江向歌,坏笑道:“怎么样?” 彼时江向歌亲镯儿的时候,镯儿只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爆掉了,现下她思考不过来这么多事情,只是想着让江向歌也感受一下自己那时候的感觉。 她迟迟没有听到江向歌的回答,却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懒洋洋的向桌子上一趴,下巴枕在手臂上,闭了眼就想要睡去。 江向歌轻声叫镯儿:“镯儿,不可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又道:“我去给你拿些醒酒汤喝了再睡。” 镯儿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嘴里念道:“好的,我这就上床去睡。” 睁开眼睛在屋内看了一圈儿,见到了床铺的位置,拖着脚步走了过去,身子一歪就躺到了床上。 江向歌无奈又好笑,叫了人去给镯儿端了醒酒汤过来,等到汤到的时候,镯儿已经睡得有轻微的呼声了。 江向歌一手从后面揽住了镯儿的背,将她托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轻声叫道:“镯儿,把这汤喝了再睡。” 镯儿眼睛不睁,嘴巴却微微的张开了,江向歌见状,只有侧着身子坐到床上,一只手松垮的绕过镯儿的腰间,从下方端着汤碗,另一手拿着汤匙,这样的姿势,镯儿觉得有些不舒服,稍微斜了斜,便整个儿的靠到了江向歌的怀中。 江向歌先抿了一口尝了尝冷热,这才用小勺子盛着向镯儿口中喂去。 待到一碗汤喂完,镯儿又模糊着睡去,他看着镯儿口边还有些汤汁,便又去拧了布巾为镯儿擦了脸与手。镯儿被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睡去,反倒是江向歌微微出了一层薄汗。他插着腰看着镯儿睡得香喷喷,无奈摇头:“你这个丫头。” 镯儿占了江向歌的床,江向歌自然不能再睡在这里,他想睡到外间小榻去,刚回了身想走,衣角却被一股力道所揪住了。 *** 镯儿头晕脑涨的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脑内有隐约的抽痛之感,她想要抬起手揉一下自己的额头来缓解疼痛,却没想到这一抬手,竟然又带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又骨节分明,与镯儿十指相扣着,带着微微的力道,似乎是感受到镯儿的手即将滑落出他的掌心,舒展了一下手指后,将镯儿的小手包裹的更加严实了。 镯儿顺着那手看过去,却见到江向歌正坐在一张矮凳上,趴在床铺边缘,枕着他自己的手臂,眉有些微微的皱起,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 这一番动作将江向歌带醒,他缓缓睁开眼,率先向镯儿看过来。见到镯儿面容的那一刻,露出了放心下来的表情,对镯儿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又闭上了眼。 镯儿叫他道:“醒了吗?” “嗯,醒了。” “你怎么睡在了这里?” 江向歌闻言,虽还闭着眼睛,但露出了一些忍俊不禁的表情:“是你昨晚喝醉了酒,捉着我怎么都不肯放手,摸了脸又摸手的,还夸我长的白净,活脱脱像小色鬼。” 镯儿大窘,怀疑道:“真……真的?” 江向歌道:“我骗你作甚?我本来以为你都睡下了,却没想到你只是在养精蓄锐。” 镯儿现在回忆起来,只能记得自己躺下前发生的那些事,她本来以为自己亲在江向歌脸上的那一下就已经是十足的丢脸,却没想到原来更丢脸的还在后面。 江向歌仍旧闭着眼,语气是漫不经心地,却不肯停下,将镯儿昨晚做的那些事都告诉给了镯儿:“你一会儿说我是奶奶,要喂我吃药,又一会儿说我是你爹。还告诉我道‘安晴,不许喜欢江向歌’。” 镯儿匆匆忙忙想去捂江向歌的嘴巴,她实在是不忍心再听下去了,江向歌仍旧抓着镯儿的手,镯儿这一下动作,江向歌就立马知道了她要做什么,于是发了力不让镯儿那只手用力,又道:“最后你终于累了,躺回到了床上,却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让我走,我实在无法,只得在床边趴了一夜。” 江向歌这血泪控诉听的镯儿几欲流泪,她翻过身去,背对着江向歌,顺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做出哪些事情之后要怎么面对江向歌了。 江向歌轻轻松开镯儿的手,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与颈部,然后坐到了床边儿,他隔着被子准确寻到了镯儿耳朵的位置,透过被子传过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他道:“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反而是觉得,这样的你,十分可爱。” 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些笑:“只是,往后只许在我一个人面前喝酒了。旁人可招架不住你这般折腾。” 然后他拍了拍把自己活脱脱裹成了一直茧的镯儿:“不是说好今天为馔玉阁开张的吗?睡足了便起来吧。” 江向歌已经差人为镯儿拿来了一套衣服,这套衣服并不是镯儿以往穿的那种短衣裤状,而是一件鹅黄衣裙,应该是最近姑娘们都爱穿的那类款式,用的也是滑溜溜的布料。江向歌已经退到了房间外,镯儿为难得向屋外喊话道:“这衣服穿上一点都不方便!” 江向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穿便是了,你是老板,岂能不穿的好看一些?” 他说的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镯儿应了一声,便有些笨拙的把那套衣裙穿在了身上,拿起摆在桌上的铜镜看了看,又从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中拿起那盒一直随身带着的胭脂,对着镜子为自己轻轻点在了颊边。 等到一切穿戴妥当,镯儿拉开了门,对等在门外的江向歌展开双手成一字,还转了个圈儿,问道:“怎么样?”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一袭鲜黄将镯儿衬托得如同春日里的小花,活力满满。镯儿本来就是个健康活泼的姑娘, 此时更是带了满满的生机盎然。颊边浅浅的一抹绯红衬托得面部饱满, 再配上她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她的皮肤不像是常在深闺中的女子一般白皙娇嫩, 而是泛着麦子的光泽, 却不知为何, 这些搭配起来,更加让人挪不开目光。 尽管镯儿并不是多么漂亮的姑娘, 但在此刻, 却足够夺目。 江向歌愣了许久,直到镯儿在他面前伸手晃了晃, 这才回过神来,捏了捏镯儿脸颊,笑道:“很好看。” 镯儿怀疑:“真的?我怎么觉得穿起来怪怪的?” 江向歌道:“哪里怪?虽然我之前早就知道我们镯儿好看,但今天有了这身衣服,更是把咱们镯儿衬得好看的不得了。” 镯儿也知道江向歌是在哄她, 笑得不行,江向歌笑着对着镯儿伸出手:“走吧。” 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馔玉阁, 镯儿坐在马车中叹了一声:“好远,走路不知道要多久?” 江向歌道:“远的确是远了一些, 但家中有马车, 你不需要走路。你若是想来, 对车夫吩咐一声, 他就会载着你来了。” 镯儿点了点头, 想到一事,又问道:“你不是说你从商很忙?怎么觉得这几天一直在看见你?” 江向歌挑了挑眉:“怎么?这就看我看腻了?” 镯儿道:“我这不是怕你因为陪我耽误了正经事情吗?” 江向歌道:“这几天的确是空闲的,我才有空陪你,等到过段日子再忙起来,你可能都不会见到我的人。” 镯儿虽然不懂江向歌做生意到底要做些什么,便让江向歌为她讲了一些经商所见之事,江向歌也不推脱,挑拣了几件自己所经历过的趣事讲给了镯儿听,一如往常每次他去县城里卖了东西回来,镯儿便缠着江向歌让他讲一些在城中见闻一样。 尽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二人也分别经历了许多事情,但二人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经商之事,镯儿虽然不懂,但总能将他所说的事情与自己在知味楼时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所重合起来,这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各门各路,虽大体都不相同,但亦有重合之处。正听的十分有趣,且稍有顿悟时,马车一停,就已经到了馔玉阁门口。 镯儿还没听够,面上露出有些恋恋不舍的表情,江向歌便笑道:“等有空再回去讲给你听。” 他率先下了车,站在车下,朝着镯儿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将镯儿扶住。镯儿将手腕递到江向歌手中让他握着,腿上用力一跳,便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她站稳后抬起头来,却被眼前所见惊住。道路两旁行人虽然不多,但亦不少。都停住了脚步,向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李家的马车并不低调,从外表看便能清晰的感知到这马车的主人:有钱!气派!奢华! 因此马车停下的时候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都想要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围看的路人先是看到一位气质温和的男子从马车下来,又看到这男子做出了搀扶的动作,便下意识以为要被他搀住的人才是更加有来历的。稍微等了等后,众人只见到一位小个子姑娘身穿嫩黄衣裙,动作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下了地。衣裙翩翩飞扬,笑容明朗动人。虽不美艳,却突兀的闯进了众人眼中。 一时间,什么花儿啊蝶儿啊、蜂啊蜜啊的之类诗文在众人脑海中徘徊转个不停,有些想要夸赞,却又找不出什么贴切的词语出来。 馔玉阁里面早就在等着的月芽与小羊听到了动静,将镯儿二人迎接进来。安晴见到有许多人的目光正在追随着镯儿,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招呼道:“各位客官,别光看着!今日馔玉阁第一天开张,进来捧捧场嘛!” 月芽这么一吆喝,竟然真的招来了几人,跟在镯儿与江向歌身后进了屋内。 还有人凑近了一些问月芽道:“这个姑娘是什么人?” 小羊抢先回答道:“是我们的小老板呢!” 月芽生怕小羊再将那句“老板娘”的玩笑说出来,跟着点了点头,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你若真的想知道我们小老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妨进来坐坐。” 那人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好吧,那我就进去看看。” 镯儿进了屋,也并不耽搁,直接进到了后厨中,昨日镯儿已经吩咐小羊提前将火烧上、备一锅热水,镯儿果然见到小羊已经照做了。 镯儿扫了一眼厨房内各个食材,心下记熟,她嘱咐江向歌道:“把小羊叫过来,让他跟着我学,你去外面招待客人、为客人结账,让月芽点单与传菜。”只几句话,就将众人安排的清楚。 江向歌应了一声,摸了一把镯儿头顶,出去将小羊换了进来。 镯儿让小羊将梨子皮都削去,他自己则是一边忙碌着洗菜,一边看着小羊的手上动作,只见那圆溜溜的梨子在小羊手中转了一圈儿,梨子便变成了雪白,镯儿夸他道:“你手上功夫好厉害!” 小羊嘿嘿一笑:“这不难。” 镯儿让小羊将梨子切成块儿,放到那锅热水里,又向着锅中加了稍许糖与枣子。正忙碌的功夫,月芽已经将第一个单告诉了镯儿:“客人说他要吃‘热汤面’。” 镯儿应了一声,见到月芽转身要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也跟着月芽一起探出头去看了看,悄声问月芽道:“方才点单的是哪位客人?” 月芽伸手为镯儿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汉子,又问镯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镯儿不答,而是细细去打量了一下那个人,只见他面皮黑红,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看起来是个做粗工的。 她心下已经有了想法,回到了后厨,伸手去拿醒好的面,再将面团抻成小指粗细的面条,小羊见到,笑道:“老板,你不如让我来抻,我能将面抻的很细呢。” 镯儿却道:“下次吧。” 正说着话,月芽又报来了几个单子,她刚转身要走,却被镯儿叫住,询问她道:“点单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月芽虽然不知道镯儿为何发问,但还是如是说出了点单的客人长相与形态,她的记性很好,说起话来更是头头是道,镯儿只一听便能听明白,等到月芽说完,镯儿笑道:“今天就照这个样子报单。” 镯儿在那碗汤面的汤中加了些肉块儿与蘑菇用于提味,又放了些许辣子。加盐的时候,想了想,多抖了一些进去。 小羊一直趴在旁边仔细学习着镯儿的动作,见到镯儿撒了这么多盐,惊讶道:“老板,会咸的吧?” 镯儿却道:“不怕。” 做好了这碗热汤面,镯儿又为客人盛了一碟花生米,最后,从那锅糖水中舀出一大勺装在了碗里。 小羊瞧着这锅糖水已经被熬的有些一些淡黄的颜色,梨子被煮的白白的,枣子也被煮开了花,在水的表层游来游去。有些好奇的问道:“老板,这个是什么味道?” 镯儿看小羊好奇,便又取了一只碗为小羊盛了一勺,还从没有人对小羊这般贴心过,小羊几乎是泪汪汪的接过了碗,他谢过镯儿,将碗送到鼻尖下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枣子的香气有些浓,除了甜甜的,并不能闻出其他味道。 小羊喝了一大口汤,糖到了口中,却并不像闻起来那般甜,反而是十分清淡,枣子浓郁的香在口中散去后,就是梨子清清凉凉的口感。小羊将那碗双手捧着,啧啧着喝个没完,直到将一整碗汤都喝下去了,才大口地喘着气,赞道:“好喝!好香!” 镯儿将面、花生米与汤都放到了碟中,叫月芽为客人端了过去。小羊面上露出了有些忧心的表情:“老板,不然我们还是重做一份吧?你的盐真的方的太多了。” 镯儿却不听,只神秘笑着。不一会儿,月芽从前面一路小跑了回来,小羊率先冲了上去:“客人是不是很生气?” 月芽用拳头捶了一下小羊的头:“你在说什么?客人怎么会生气?客人说啊,咱们的面特别好吃!他往后还会再来吃的!” 小羊愣住:“为……为什么?” 镯儿手中忙碌着其他客人的饭,问道:“想知道吗?” 小羊猛地点头,镯儿笑道:“这位客人一瞧便是做的出力的工作,出汗一定会多。一般出汗多的人,都偏向吃口味重一些的饭。油够大、滋味够浓,才能合了他们的心意。” 小羊听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问道:“老板……原来你是故意放了那么多盐的?” 月芽听到事情原委,也深吸了一口气:“镯儿,你胆子好大,万一你猜错了……” 镯儿冲月芽眨了眨眼:“若是我猜错了,再面中加一些淡汤就是了。” 月芽有些后怕的顺了顺胸口,点了点镯儿额头:“你可真敢做!” 镯儿笑着摸了摸额头,其实,她心中早有考量,也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出错。她自从跟邓老爹那里知道了这个小技巧后,便一直在跟着邓老爹学习。邓老爹也不隐瞒,将自己总结了十几年的经验都告诉给了镯儿。在知味楼的时候,镯儿也一直有意无意的锻炼着,虽然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用上这个技巧。 所以镯儿方才才跟着月芽一道出去,看了看客人的模样,又让月芽将其他客人的特征所报上来。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说白了,就是因人而异。 因为饭馆并没有造势宣传, 所以今天来的人并不算多。但来到了馔玉阁的人, 无一不是吃的舒舒服服的。 中途,还有人吆喝着自己是想要看小老板才进来的, 谁只要一直没有见到镯儿的人, 是十分不满的模样。 镯儿在后厨忙碌, 并不知道其中变故,但月芽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走到那位客人近前, 指了指正在柜台处有些黑了脸的江向歌,一副十分体己贴心的模样劝告着:“你要看什么啊?老老实实吃饭就是了, 那小老板是人家李家富商的小儿媳妇呢,人家男人正在那杵着,你可还真敢说。” 又做出一副为他好的模样:“李家欸,你不会没听过吧?你若是不怕往后在这里买不到布料、出不了行、吃不到饭……那我现在就去后面把小老板叫出来,让你看个够。” 那位客人哪里知道这家看起来如此普通平常的小饭馆竟然如此有来头, 李家可是堪称为本地“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本地人岂能不知道?这人当下白了脸, 再也不提要看小老板的事情了。 月芽对着江向歌笑着点了点头,作出了一副“放心, 有她在”的模样。 月芽这话也并不全是劝告, 她故意提高了一些音量, 好让附近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明白:这家饭馆是李家名下的。这话一出, 顿时引起不少议论之声。月芽知道, 这一波造势算是成功了。 此外,馔玉阁的小老板是李家的小媳妇这一事,也在镯儿本人并不知情的时候造势成功了。 后厨内,镯儿趁着空闲的时间将自己会的几道拿手菜做出来都教给小羊看,小羊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呆滞,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没有听懂。 江向歌中途趁着人少的时候进来了几次,应该是月芽嘱托了他什么,他只要一见到江向歌与镯儿接近,便总会寻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跑出去,留下后厨给二人说话。本来是并没有什么的事情,被小羊这一弄,反倒让人觉出了其他的什么滋味。 镯儿向外轰着江向歌:“你老进来做什么?你要在外面好生接待。” 江向歌一脸的哀怨:“外面并无什么客人,反倒是你,竟然就真的把我安排在了外面。” 镯儿笑道:“你这不是正在闲着吗?” 江向歌凑近了一些镯儿,为她把因为忙碌而变得有些松散的头发顺到了耳后:“你难道不想和我多腻一会儿?” 镯儿却走了神,她觉得江向歌的手指温温热热的,蹭在耳朵上有些痒痒的感觉,下意识一个侧头,用耳朵在江向歌手指上蹭了蹭。 江向歌感觉到镯儿这般动作,心中微动,用手指轻轻捏了捏镯儿的耳垂:“你往后再这般使唤我,可要为我发工钱了。” *** 镯儿本以为自己开饭馆会是个很难的事情,却没想到做起来并不觉得十分困难,也许是因为店面还不大的原因。 她回想着自己在知味楼的时候,厨子、跑堂、账房都是十几名甚至几十名的数目,也不知道馔玉阁什么时候才能开展到那般规模。 小羊虽然外表看起来呆傻,但学习起东西来却是很快。镯儿教过的东西,他都会认真努力记下来,即便有些小差错,被镯儿之出来后,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江向歌说过,教会小羊一些特色菜后,就不用常常来馔玉阁了,镯儿起初还不放心,每天都想着来转转,生怕他们出了什么差错。 但经过相处,镯儿知道了小羊的确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厨子后,这才放心把馔玉阁主厨的位置教给了小羊,自己则是留在李家,专心照顾奶奶。 镯儿经常对着江向歌感慨,小羊这么好的厨子怎么偏偏就被他找到了,江向歌听的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镯儿这话究竟是赞叹还是惋惜。 近日里江向歌愈发的忙碌起来,经常见不到人影,镯儿有时候空闲的厉害,便会到李家的厨房中为奶奶、李霖与其夫人做一些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菜可口的关系,李霖夫妻对镯儿的态度倒是越发温和了起来。 闲的厉害了,便总是向着多走动走动,这天镯儿又来到了馔玉阁,馔玉阁的生意虽不火热,却也并不冷清,且镯儿已经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想来应该都是吃得好,而过来的回头客。 有认得镯儿是谁的人,见到镯儿前来,还笑眯眯地对镯儿扬了扬手:“小老板来啦?” 后厨的事情有小羊在,镯儿已经不用过多操心,月芽见到此时并没有人点单,把镯儿拉到柜台处,与镯儿闲聊着家常。聊着聊着,就听到月芽问镯儿:“你最近见到你爹了吗?我好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伯父了。” 曲广原已经被那衙门捉进了牢中,且被他骗得那些银子已经被江向歌替他还清了。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此时再听到月芽提起曲广原,镯儿愣了一下,问道:“你突然问我爹做什么?” 虽说镯儿爹的各种事情早已在周围的各个村中广为流传的,但月芽并不是多么喜欢打听的人,镯儿听到她问,觉得奇怪,这才反问了一句。 月芽想了想:“你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月芽道,这间饭馆一早并不是由她来看管的,在最初的时候,是江向歌将曲广原找了来,让曲广原进行看管,且江向歌也会按月为曲广原发放工钱。但后来的时候,曲广原因为嫌太过无趣平淡,便不想做这看店的活儿,江向歌这才将月芽找了来。随后,曲广原应该是被江向歌安排去了别的李家铺子中。 至于月芽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她来的时候曲广原还没有走,与她说了这些事情。 镯儿想到过年时她爹曾经对江向歌有些恭敬和奇怪的态度,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江向歌为他安排了事情做。 但可惜的是曲广原并没有珍惜,而是又相处了旁的歪门邪道出来。 月芽见镯儿面色有些不好,连忙伸手去握住镯儿的手:“镯儿,怎么了?你不想说不说便是了。” 镯儿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简略地把曲广原一事对月芽说了出来。 月芽眉头紧皱,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你爹……” 见到月芽这样,镯儿反倒开始安慰起她来:“我爹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已经……习惯了。” 月芽又感慨了一会儿,叹道:“还好,还好你有他陪着你。” 镯儿知道月芽是在说江向歌,默默地点了点头。月芽突然起了揶揄的心情,笑道:“不知道你们的好日子定在几时?之前在村中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你们俩总呆在一处,还经常猜你们会何时成亲呢。” 镯儿觉得自己的脸又有一些发热,月芽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镯儿:“我们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们对对方的心情,你也别是老不好意思,都这么多年了。” 月芽这话可谓是相当大胆,镯儿脸又要红了,月芽更加调侃道:“你们都是快成婚的人了……镯儿,怎么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眼见着镯儿越发地手足无措起来,月芽扑哧一笑:“我不逗你了。我只是多嘴说一句,他的确是为了你做了许多事情,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你真的是个很幸福的姑娘,镯儿。” 晚间的时候,江向歌听说了镯儿在馔玉阁,让马车顺路在馔玉阁停了停,接了镯儿回去。见到镯儿面色有些奇怪,像是害羞,又像是感动。柔声问道:“镯儿,怎么了?” 镯儿闷声道:“我月芽说了,你让我爹做工的事情。” 江向歌一愣,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但被镯儿一说出来,他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了,镯儿道:“谢谢你曾帮着我爹。” 江向歌摇了摇头:“应该的。” 镯儿抿了抿唇,想到月芽的话,坐的凑近了江向歌一些,头一歪,轻轻将靠在了江向歌肩膀上。 江向歌呆住,为的是镯儿从对他有过的这般亲昵。镯儿再次道谢道:“谢谢你,二江。” 江向歌伸出手,将镯儿有些用力的揽在自己怀中:“我应该做的。” 尽管江向歌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但还是遵守了之前对镯儿承诺的话——教镯儿识字。镯儿认真肯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写字,为的是方便记个帐之类。 经过这段日子的学习,镯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跟着江向歌认,倒也真的记下来不少。 江向歌先是考了镯儿几个字,又从桌子上的小匣子中抽出一张纸,镯儿见到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认出来是自家笔记,江向歌考镯儿道:“你还能认出来你写的这是什么吗?” 镯儿用手指点着去念,竟然真的念下了大半。 江向歌夸赞的揉了揉镯儿的头,先是把镯儿不会的那些字都教给了镯儿,仿佛是十分不经意的问道:“我上次给你写的信,你还带着吗?” 镯儿有些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摸出那封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信:“带着呢。” 江向歌淡淡一笑:“今天就教你念这封信。”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那封信的内容其实镯儿早在听白清凝念完就已经记下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对比着对江向歌的信去念, 倒也真的读了下来。 江向歌赞许的摸了摸镯儿的头, 镯儿心情越发激动起来,虽然此时此刻, 她瞧着那些字还是有些眼生, 但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向着文化人的方向跨出了小小的一步。 镯儿开心的将那张纸展在眼前去看, 透过屋内的光线,竟然看到这纸张的最下方还写了一行十分小的小字。 那字的颜色十分的浅, 应该是写的时候拿墨汁掺了水, 镯儿虽然总将这封信放在枕头旁边,但却不怎么翻开看过, 这时也是借着光,才能看到这一行字。 镯儿口中发出轻咦的声音,江向歌顿时有些紧张的向着镯儿看过来:“怎么了?” 镯儿把椅子搬的离江向歌更近了一些,把那行小字指给了他看,江向歌的脸似乎是红了红:“噢, 是了,这的确是我写的。” 他这般遮遮掩掩, 却又带着隐隐期待的神情,让镯儿只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她刚想着自己去辨认这行字是什么, 手中的纸一松, 是江向歌长臂一伸, 将那张纸从镯儿手中夺了去。 镯儿几番抢夺, 都不曾够到江向歌手举起来的高度,镯儿在原地蹦跳了几下,江向歌叮嘱道:“当心脚下。” 镯儿又跳了几回,见实在是够不到,眼珠一转,面上露出了有些赌气的表情来:“我不看就是了!” 她作势回身要走,眼角却见到江向歌将高举的手臂放了下来,偷偷抿唇一笑,立马转了身向江向歌扑了过去,欲要夺走他手中的纸张。 江向歌正防备着镯儿这一招,见到镯儿回头,弯唇一笑,一手将那信纸藏在身后,一手伸出将飞扑过来的镯儿接到了自己的怀中。 镯儿被江向歌搂进怀里,犹不老实,伸手去抓。 此时她已经不是很好奇那行字到底是写了什么了,只是想与江向歌玩闹。 江向歌本想困着镯儿不让她动弹,却没想到镯儿的劲头实在大的过分,被带的一个没站稳,就向着地上歪倒过去。 镯儿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见到自己与江向歌二人都已经双双摔倒在了地上。 江向歌被镯儿垫在了身下,一边疼的直咧嘴,一边笑。镯儿连忙问他:“疼不疼?”一边要从江向歌身上爬起。 江向歌护在镯儿腰上的那只手向下压了压,笑得有些坏:“镯儿,你是不是长肉了?” 镯儿自从来到这里后,每日不用劳动,甚至走路都极少,饭菜有旁人做好了送到屋里,每天大鱼大肉的,不会变胖才怪。 镯儿闻言一愣,不敢置信的伸手捏了捏自己有些肉肉的脸蛋,又想到自己近两天身子也有些变沉、坐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小腹处的肉隐隐约约有叠出两层的趋势…… 镯儿仿若醍醐灌顶,表情变得震惊又难过:“我胖了……?” 江向歌挑了挑眉,装模作样的感受了一下镯儿覆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温吞吞道:“好像是的。” 其实也只比之前胖了一点儿而已,看起来更加圆润了一些,比起之前那瘦成竿竿的模样好看不少。 镯儿被江向歌这一说,受了不少打击,江向歌还揽着镯儿的腰不让她起来,她就在江向歌胸前耍赖得蹭来蹭去:“都怪你,我才吃那么多!” 江向歌无辜的眨了眨眼:“你这又是什么理论?” 镯儿装作听不到,反倒是在江向歌身上趴的舒舒服服,有些不愿起来了。 江向歌被镯儿翘起的细碎发丝蹭着面颊,抿了抿唇,无奈道:“别乱动。” 镯儿这会儿倒是又想起那封信上的字的事情了,伸手去挠江向歌的痒:“谁叫你不告诉你写了什么。” 江向歌是真的怕痒,一双好看的眼笑得弯弯,嘴角也高高扬起,轻声劝道:“镯儿别闹。” 镯儿看着他这副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十分受用,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捏了捏江向歌的脸颊。 江向歌与镯儿都呆在原处不动了,半晌,江向歌哑声发问:“你真的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镯儿一听到江向歌这样子的声音,就觉得心里仿佛有个小猫爪子在抓挠,痒痒酥酥的,呆呆地点了点头。 江向歌揽在镯儿腰上的手突然用力,带着镯儿一个翻转,便将镯儿压在了身下,他的气息凑近了镯儿的耳边:“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镯儿虽不懂大意,却莫名的红了脸。 江向歌道:“我爹已经与我商量过,我们的婚事定在你生辰的那天。” 镯儿道:“那,岂不是还不足一月?” “嗯。”江向歌又问道:“你意下如何?” 镯儿撇开眼神不去对他柔柔的目光,轻轻应了一声。 江向歌又道:“镯儿,上次我问过你的,愿不愿意嫁给我,你还没给我一个答案。” 镯儿真是没有想到江向歌又提起来这事,她哎呀哎呀的叹着气,打着马虎眼,江向歌这次却不依,看样子,一定要听到镯儿说出一个答案。 镯儿将脸憋得通红,江向歌把头埋在镯儿颈窝,不让镯儿看见他的神色:“镯儿,不喜欢我吗?” 还不等镯儿回答,江向歌又道:“我可是喜欢镯儿……喜欢的紧。从镯儿小时候巴巴的跟在我身后的时候就把你放进了我心中,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妻,能够娶到镯儿,光是想想,我都会开心兴奋的睡不着觉。” “所以镯儿你呢?懂我这番心意、了解我这样的心情吗?你现在还小,我不逼着你回答,我只是觉得太过幸福,像是假的一般。” 镯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向歌的后脑勺:“二江。” “嗯?” “我已经长大了,且,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等了一等,见江向歌不回答,镯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江向歌的脸:“我可是在说愿意呢!你听懂了没呀?” 江向歌闷笑:“听懂了,听得清清楚楚。” 镯儿这才反应过来江向歌又在戏弄自己了,刚要发火,压在他身上的江向歌却有了动作。 镯儿眼前一花,还不等看清什么东西,就觉一抹柔软覆在了自己唇上。 心脏已经快跳出喉咙,手掌被江向歌捉在手中,十指逐渐交叉握在了一起。 江向歌轻轻触碰了一下镯儿的唇,见到镯儿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呼吸都摒住了,轻声道:“你要喘气呀。” 镯儿呆楞的猛吸了一大口空气憋在胸腔,还不等喘出,江向歌便又欺身上来,他有些调皮的用牙轻咬镯儿的唇,含糊道:“傻姑娘。” 一边伸出手将镯儿的眼覆盖在手心下面,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 镯儿睫毛不停,剧烈地颤动,将江向歌的手心弄得痒痒的。 江向歌终于吻住镯儿,哪里舍得离开,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唇,引得小姑娘不知所措的微张着嘴,一会儿猛地吸进一口气,一会儿又憋不住的呼出气来。 江向歌亦是紧张的呼吸发抖,从过年时候——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肖想的那张唇,在此刻终于得以亲近。 两人都不会什么技巧,却借着情意足够温柔,渐渐的,气也喘的均匀了,身下那人该有的回应,也已经有了。 *** 小少爷要成亲的事情,虽李家并没有刻意宣传,甚至还因为江向歌的出身一事而有些刻意遮掩起来,但到底还是折腾出了不少的动静。 随着日子离得越来越近,镯儿早就已经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才好,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来操心的地方,成婚的喜服都已经被江向歌选好,镯儿每日里在房间内手足无措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李霖知道镯儿和江向歌在城中有一间小饭馆,也知道镯儿总愿意向那里跑,还特意对镯儿叮嘱过:“这段时间多留在家中,不要总向外跑。” 镯儿答应了,还依依不舍地对月芽和小羊道了别,说自己短时间之内不能再过来看望二人。小羊脸上还未来得及露出可惜的表情,就被月芽赶回到了后厨。 月芽自然知道二人的事情,笑得不行,看起来比镯儿还开心的样子,她伸手拍了拍镯儿的肩膀,笑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馔玉阁有我和小羊替你守着呢。” 等到日头变得越发灼热的时候,也是终于到了二人成婚的日子。 这一整天,镯儿都晕乎乎的,后面再回想的时候,也只能想起一些大概了。她先是在坐在花轿上在府外晃了半天,后面一连串儿的锣鼓唢呐声音喧天,又有喜婆背着镯儿来到李家的正堂,隔着红红的盖头,能够见到亦是一身喜红色的江向歌笔直的站着。 拜了天地,拜了奶奶、再拜父母,最后对拜,又跟着在盛大的酒席间站了半天,这才一路跟着人来到了江向歌屋中。 镯儿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摆在膝上,坐得笔直,等到江向歌回来的时候,一对喜烛已经落下了不少红泪来。 江向歌应该是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气味道,他抖着手掀了镯儿的盖头,不等说话,先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出来。 呆站了半天,江向歌一拍脑门:“对了!交……交杯酒!” 有些踉跄地摸到桌旁,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水。 镯儿有些担心的看着江向歌:“你还好吧?是不是醉了?” 江向歌回过头来,继续是方才那样子傻傻的笑:“已经醉的不行了。” 承认的倒快。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他跌跌撞撞的拉着镯儿一路来到了桌前,摇晃着将那杯酒递给镯儿, 等镯儿结果来的时候, 那杯酒已经洒了有一小半还多。 二人手腕相缠,小小的酒盅互相围着对方饶了个圈儿, 又重回到了自己口边。 江向歌迁就着镯儿的身高微微弯下了腰, 一直在吃吃笑个不停, 镯儿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也很想笑,谁知嘴角刚弯起, 江向歌就突然收了笑, 正色道:“不许笑!” 镯儿问道:“为何?” 这问题仿佛很难一样,将江向歌问住了好一会儿, 他做出了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终于给出了答案:“会……会呛到。” 镯儿憋着笑与江向歌饮了这交杯酒,江向歌喝完了酒,又去柜子上颤颤巍巍的摸索:“剪子、剪子在哪?” 镯儿看着江向歌眼睛都有些红了,忧心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江向歌却只顾着专心找寻剪刀, 镯儿这边为他倒了杯水,江向歌也将剪子找了到, 轻轻握起镯儿一把头发就要去剪。 镯儿快速的从江向歌手中把自己的头发夺了回来,他这一剪子下去, 只怕自己要秃上一半还多。 镯儿轻声抱怨:“你是想让我明日出家去当尼姑吗?”一边说, 一边接过江向歌手中的剪刀:“给我。” 她轻轻拎起自己的一撮头发剪下, 又靠近江向歌, 也将他的发剪下了一绺来。将这些发丝分成了四份, 两两相缠,用红线缠好,夹在纸中。 江向歌眼都不眨地看着镯儿做着这些动作,等到镯儿做完了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傻傻笑开:“镯儿。” “嗯?” “你今天真好看。” 今天早些时候的确有人给镯儿面上敷了粉,又在脸上描画了什么东西,镯儿只在早间照过一次镜子,只能隐约见到脸上变白了一些,嘴唇变红了一些,眉变得深了一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江向歌笑道:“好看。” 顿了顿,他继续叫道:“镯儿。” “嗯?” “生辰开心。” 再顿了顿,突然叫道:“娘子。” 镯儿却不回了,低垂着头,脸红红的,不愿去看江向歌,索性江向歌也不在意这声回复,兀自叫了一声“娘子”后,仿佛觉得这词儿十分新鲜一样,一叠声的娘子叫个不停。 等江向歌喝过了水,这股闹腾劲才总算下去了一些,晃悠着向床上走去,蹬掉了靴子,便向着床上歪身躺下。 闺中之事,奶奶并未与镯儿提过,娘离开的早,姐姐又一早就嫁了,镯儿倒是一窍不通的,虽然她早间已经被模糊的教导过一些事情,但此刻,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向歌躺在床上后,还向内挪了挪身子,等到把床边空出了一人的位置后,对着镯儿拍了拍他身边的地方,是示意镯儿躺过去。 就在镯儿仍在犹豫的时候,江向歌半撑起了身子,伸手捉住镯儿手腕,向下一个用力,镯儿便被他拽着扑倒在了床上。 镯儿有些惊慌:“做什么?” 江向歌手臂展开,从镯儿脑后穿过,让镯儿枕在他的手臂上:“说会儿话。” 镯儿干巴巴的问着:“说、说什么?” 江向歌对着镯儿的方向侧了侧头:“你声音好小,我听不清楚。”听语气,是有些抱怨了。 镯儿道:“我也没说什么……”话音未落,江向歌手臂一卷,将镯儿带的离他更近了一些,镯儿窝在江向歌胸前,宛若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动都不敢动。 江向歌满意的声音从镯儿头顶传来:“这下我就应该能听清楚了。” 镯儿哭笑不得:“那也不用挨得这么近。” 江向歌闻言,又向内将镯儿揽了揽:“这还不够呢。” 这下,镯儿的脸便彻底地贴在了江向歌的胸前。 隔着薄薄的衣衫,镯儿能够清楚听到江向歌逐渐开始变得十分不平稳的心跳声音。 镯儿自己的虽然并没有比江向歌的好了多少,但是还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取笑道:“你心跳的好快。” 江向歌愣了愣,将镯儿推的远了一些,脸上露出了懊恼神色:“吵到你了?” 又十分孩子气的对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锤了两下:“轻些跳。” 镯儿扑哧一笑,这才终于确信江向歌是真的喝醉了。从小到大,江向歌都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稚气的神情来,现下一看,竟然觉得十分可爱。 江向歌模模糊糊地开始讲镯儿与他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事情是镯儿都不曾记起的,江向歌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讲镯儿小时候是个连跌倒都不会哭的小丫头,他有次拿两个铜钱逗她,将那两枚铜钱藏来藏去,让镯儿找,镯儿怎么都找不到,站在原地,一咧嘴,竟然哭了。 江向歌轻笑:“小财迷。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小财迷。” 镯儿咧了咧嘴:“我都不记得了。” 江向歌又道:“还有,我第一次出去城中卖货的时候,去了三天没有回来。我听奶奶说,你就每天蹲在村口,眼巴巴地盼着我回来。等我终于回来,你一见到我,又哭了,还一直问我去了哪里,让我不要再走,不然都没有人陪你玩。” 镯儿再咧嘴:“我也不记得了。” 江向歌道:“这是你才几岁时候的事情。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将你看透了。” 镯儿问道:“你看透什么了?” 但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江向歌的回答,镯儿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见到江向歌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镯儿也没再叫他,她今天虽然没有江向歌劳累,但是也觉得疲劳,方才喝的那点儿酒气已经将脸熏得有些发热,正是舒适的微醺。 镯儿刚想着闭上眼睛也睡去,却听江向歌像是在说梦话一样。 “我啊,从小就看透你,既喜欢钱,又喜欢我。” 镯儿这几日总觉得身上有些倦怠,身上各处更是有些说不清的酸痛与粘腻之感,还特别嗜睡。 她这几天下来无一不是睡到日头已升,但今天的时候,天还没亮,镯儿就莫名其妙的起了来。 身下传来的感觉很是奇怪,镯儿坐起身子,下意识地掀起被子,只见床单上一抹殷红……是镯儿第一次来了月事。 镯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去了里屋将自己换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却想到印在床单上的那抹红。将布巾沾湿,想着出去擦一下,刚一出了里屋,却见到江向歌已经睡醒了。 江向歌已经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且伸手掀开了被子一角,正望着某一处,若有所思的样子。镯儿大囧:“快别看了,脏。” 一边伸手去捂被子。 江向歌由着镯儿将被子放下,咬着唇,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了懊悔地表情。 他沉声道:“我……我昨晚……什么都不记得了。” 镯儿看向江向歌,江向歌犹豫了一下,问道:“疼吗?” 镯儿有些疑惑,江向歌伸手指了指床上那地方,镯儿道:“……有些。” 江向歌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有些失落。镯儿手中的帕子仍在滴着水,她不好意思的对江向歌道:“你先下床,我擦一擦。” 江向歌道:“不用擦。”却还是依言下了床。 他一下床,怔怔的表情变得更加明显,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穿戴整齐的衣裤,就连最里面的腰带绳子都还系着。 又看了一会儿镯儿擦着床单的背影,张口问道:“镯儿,昨晚我们做什么了?” 镯儿道:“就聊了一会儿天,你昨天乱七八糟的说了好多话,好多都是有关于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又问道:“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江向歌笑道:“倒是还记得一些。我们说过了话,然后呢?” 镯儿语气自然的答道:“然后你就睡了,我也困了,也跟着睡了。” “然后呢?” “然后?”镯儿笑:“你若是要问我你梦到了什么,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江向歌想了想,突然道:“等下叫厨房给你煮些补气血的汤喝,这段日子你不要沾生冷的东西,若是……布条不够,你可以向阿河要。” 镯儿点了点头:“知道了。” 江向歌这才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却听镯儿又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向歌眼一弯:“怕你趁我喝醉,轻薄我。” *** 原来成亲并不是最为辛苦的一天,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有各种规矩在的。比如早早地去看望李霖夫妇,又向江向歌两位哥哥打了招呼,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两位嫂子。 只不过这两位嫂子看起来都不是很喜欢镯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向歌管理了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店铺的原因。镯儿也不敢和他们太过亲近。 按理说,新成婚的妻子不该在外抛头露面,但镯儿实在是闲不住,且李霖也并没有不让镯儿出去,甚至还告诉镯儿道:“你若是记挂着你的那个小饭馆,出去瞧瞧也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来,尽管镯儿并不是什么心思玲珑的姑娘,却也听出来了其中隐约的的赶客之意。 镯儿也不在意,正好乐得去了馔玉阁。等到了馔玉阁,月芽一见到镯儿,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离家出走吗?” 镯儿扑哧一笑,只觉得在馔玉阁中十分自在,心中连带着轻松了很多。她向月芽说了一些李家里的一些规矩,月芽听的直咋舌:“镯儿,当富家太太,真是辛苦你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馔玉阁的生意虽然终究只能说是平常,但镯儿把这些日子的收入算了下来, 再加上自己之前在知味楼攒下的一些钱, 竟然也不是个小数目。 除去给小羊和月芽开的工钱后,余下的钱, 倒也能把自家之前被火烧掉的房子重新盖起来, 还能配上许多不错的家具与其他。 同时镯儿也有些犹豫, 奶奶在这边看病,江向歌的家也在这边, 老家的村子那里的房子重新盖起来又能怎样呢。镯儿想着, 这事儿还要与江向歌商量一下才行。 但江向歌近几日已经越发的忙碌起来,有时候镯儿都不能见到他的身影。 再加上李家对镯儿的态度有些奇奇怪怪, 像是在排外一样,镯儿便老愿意向着馔玉阁跑。起初的时候还每晚都回去睡,但镯儿发现,偶尔不回去一次,李家也不会说什么。渐渐的, 镯儿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索性就直接谁在了馔玉阁, 月芽的隔壁。 江向歌还没说什么,倒是月芽急得够呛, 她满面的忧色:“小祖宗, 你这刚成婚, 总睡在这里算什么?当心外面有人来说你的闲话。” 江向歌对此倒没说什么, 反正他每次都是半夜回来, 还怕吵到了镯儿。他听闻了镯儿关于房子的顾虑之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你说的这个事儿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这日子过的是十分的不明不白、稀里糊涂。 这天镯儿正在馔玉阁中与月芽闲聊着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十分文邹邹的话语:“金樽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这饭馆怎么就起名叫了馔玉阁,俗、真俗!” 月芽面上浮出一丝怒容,镯儿闻言,愣了愣,却展颜笑开,她伸手压住几欲动怒的月芽,笑吟吟的赢了出去:“你说谁俗呐!” 外面那人是个书生打扮的模样,此时已经入了秋,他却还把一把小纸折扇扇的呼呼作响。 那书生听到镯儿招呼的声音,低下头闻声看过去,面上一惊。 月芽没想到镯儿竟然就这么直接冲了出去,她也跟着出来了,就见到镯儿仍旧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你说谁俗呐?新哥?” 来人可不就是新哥。他先是一惊,然后大喜:“曲灼!怎么会是你!” 镯儿笑着把他拉进了馔玉阁中,新哥不停的打量着屋内,问道:“这是……” 镯儿道:“这是我的小饭馆。” 新哥舔了舔唇,干咳一声:“这饭馆怎么这么好看?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来做主人。”将恭维的话说了一大堆。 月芽也知道了这两个人是旧相识的模样,出言询问道:“镯儿,你们认识?” 镯儿点了点头,向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彼此。又寒暄了一下,知道是出来科举,已经辞去了醉云楼的工作。她看着新哥只有一个人,询问道:“清凝姐呢?” 新哥面上有羞,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清凝身子不方便,没带她出来。” 镯儿捂着脸偷笑:“竟然真的让你……” 新哥傻笑。 镯儿又问道:“那你走的时候,知味楼现下怎么样了?” 新哥一楞,镯儿犹在问道:“醉云楼呢?” 镯儿等了久久,却仍没有听见新哥的回答,一抬头见到新哥面色有异,心中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追问道:“怎么了?” 新哥犹豫了一会儿,才哑声答道:“知味楼,关门了。” 镯儿大惊失色:“怎么会?” 新哥“嗯”了一声:“我听说是咱们大掌柜在江南那边尝到了好滋味,不愿承受浔洲城里知味楼的亏空,便把所有人手都调到了江南那边,要专心在江南那边发展了。” 镯儿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该说什么好,新哥继续道:“醉云楼,也被瑶公子卖掉了。” “瑶公子本来就是抱着要与知味楼一争高下的念头才开的醉云楼,他一见到知味楼倒了,顿时就没有继续争抢下去的兴致了,便将知味楼卖掉了。” 新哥顿了顿,道:“对了,瑶公子还专门跑到知味楼去打听过,问你去了哪里。” 镯儿想到那位瑶公子在自己面前扬言要将知味楼击垮的样子,可谓是十足的斗志满满,意气风发。却没想到知味楼和醉云楼竟然成了这样的下场。 新哥怕镯儿不开心,连忙出言安慰她道:“我看你这馔玉阁也挺好的,你别太难过,说不定你就是第二个知味楼呢!” 镯儿皱眉:“大掌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新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都说人老了就难免糊涂。可能我们大掌柜也糊涂了吧。” 镯儿道:“可是大师傅不可能会让掌柜的做出这种决定的!大师傅最喜欢知味楼了!” 新哥为难道:“这……可能大师傅也像你一样,家中有事,所以离开了吧。镯儿你不是也最喜欢知味楼吗?这不也出来了。” 新哥这话只是无心之言,镯儿却像是受到了批评一样,咬着唇低下了头。新哥自知失言,连忙又说了好多话来哄镯儿,这才将小姑娘重新哄得笑了起来。 镯儿让小羊做了几道菜给新哥尝尝,新哥每样菜都吃了一点,眼睛一亮:“虽然有点儿不一样,但是这还是咱们知味楼的味道!” 镯儿点了点头:“是啊,只不过我让小羊做的时候更贴近了这里人的口味一点。虽然我们店面并不大,但是每一个来的人都说好吃呢!” 新哥眼珠一转:“镯儿,不如你将这馔玉阁再开的大一些,做成第二个知味楼吧!” 新哥讲的事情,镯儿不是没有想过。但镯儿对这里终究还是没有什么感情,且奶奶的身体已经愈发虚弱,镯儿实在没有空去想旁的事情。 新哥说过了一番话,道:“清凝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回去了,曲灼,有空再来探望你。” 镯儿将新哥送出了门外,终于还是没忍住嘲笑道:“清凝清凝的,怎么不叫白姑娘了?” 新哥面红耳赤的逃走了。 不过镯儿到底还是把新哥这些话,趁着江向歌来看望的时候对他讲了,江向歌思索了一下:“你怎么看?” 镯儿犹豫着:“我不知道。我可能是觉得,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所以不是很上心。” 江向歌抿了抿唇,虽然他并没说什么,但镯儿总觉得他似乎有些失落,再隔了半月多,江向歌带着镯儿来到了附近某处小巷中,带着镯儿进了一座院子。并告诉镯儿,这是他们以后的家。 镯儿看这里面格局,都是有些仿照以前在村子中的时候家里的模样。江向歌仿若不经意地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可行?” 镯儿缓缓点头。心下终于安定了一些。 此外,镯儿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那些钱到底是没有用在回老家修建屋子上,而是思考了许久后,自己捉摸着,找了匠人,把这馔玉阁扩了一番。 知味楼关闭一事到底给了镯儿不少打击,她虽然也有意学着大掌柜的样子将馔玉阁也到别处去开分店,但镯儿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这一天馔玉阁正在平平常常的开着,却突然进了一人来,那人是个高瘦汉子,一直说要见曲灼一眼。月芽无法,只得让小羊把镯儿找了来。 镯儿一见到那人,眼眶立即就湿了,眼泪大颗的掉落下来:“大师傅!” 大师傅见到这许久不见的小丫头,笑着摸了摸镯儿的头,一向冷酷的面上露出了柔和的笑:“知味楼已经不是从前的知味楼了。我留在你这里,可好?” 镯儿猛地点头。 镯儿的馔玉阁已经初具规模,因为有了大师傅的帮助,在本地已经越发名声躁动。 江向歌不甘一直屈居李家,也逐渐地开展起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些生意。一切的事情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闲下来的时候,镯儿看着江向歌一副疲态,劝道:“你偶尔也休息一下。” 江向歌笑着摇了摇头,将镯儿揽在怀中,承诺道:“我会让你吃饱饭的。” 镯儿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江向歌,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出来。 从镯儿幼时,姐姐出嫁,母亲离家,奶奶生病。镯儿饿着肚子,一路哭着跑到了江向歌家中,一边狼吞虎咽着菜汤馒头,一边心中暗暗起了一个念头——她再也不想饿肚子了。 殊不知江向歌也在那时立下一誓,他,再也不会让镯儿饿肚子了。 —全文完— 第80章 番外 醉酒(一) 天气已经愈发转凉,初雪也已经落过, 转眼又要到过年。 江向歌站在门口, 望着那坐在窗边正在看书的人,神色十足的温柔。 嫩色棉袄穿在身上, 显得唇色娇嫩, 眼眸晶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室内炉火正旺, 双颊泛出隐约的红色,尽管过了腊月, 就又要长上一岁, 但怎么看,都还像是个孩子一般。 江向歌嘴角不知不觉的带出笑意。 不愧是他的小妻子, 怎么看,怎么顺眼。 待到看够,也不出言唤她,而是悄然走近,趁着镯儿不防备, 深深弯腰下去,在镯儿半露出来的脖颈上轻轻亲吻了一下。镯儿猝不及防的感觉到有人触碰, 几欲弹跳起来,一回头, 见到是江向歌, 先锤两下才能解气:“你又吓唬我!” 江向歌笑意更浓, 伸手取过镯儿手中书籍看了看:“你在看什么?噢?武术奇招三十六式, 我说你近日怎么打人越发疼痛了。” 这本来只是镯儿无聊时候翻看, 临近过年,她学着记忆中知味楼的模样,将馔玉阁中的人都发了些银子,安排回去过年了,所以馔玉阁已经不需要再去。再加上这几日天气冷的不行,镯儿也不愿再向外跑。 镯儿感觉到江向歌身上阵阵寒气,伸手捏了捏江向歌的手,果然是十足的凉,她站起身来:“我给你煨了粥,我去给你拿来。” 还不等江向歌拦住她,便小跑着去了厨房,用了不一会儿,便捧了一碗米粥回来。 镯儿把米粥放在江向歌面前:“吃吧。” 江向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嫩白的粥送入口中,口感细腻顺滑,应当是在里面加了一些肉糜,有些咸口,更衬得滋味鲜美。江向歌喝了两口,终于觉得有些暖和过来,他一抬头,便见到镯儿坐在自己身旁,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一脸的期待神色。 江向歌笑道:“好喝。” 镯儿扁了扁嘴:“这粥我做的少了。给小羊和大师傅他们、还有奶奶吃过之后,就只剩了你这一碗,我都没吃到。” 话里话外的,十分有暗示意味。 江向歌笑弯了眼,又盛了一勺粥,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热气,喂到镯儿口边:“张口。” 镯儿听话的张口,将那口粥吞入腹中,将自己鲜的眯起了眼,对江向歌笑道:“我怎么连做个粥都会这么好吃?” 江向歌看着镯儿有些得意的神情,眼神逐渐下移到了镯儿唇上,因为方才喝过了粥,而有些亮晶晶的。 江向歌走了神,无意识地重复着镯儿的话:“好吃吗?” 镯儿扑哧一笑:“你怔了?你不是方才才吃过。” 话音未落,却见江向歌已经倾身上前,吻住镯儿嘴唇。镯儿先是僵住了身子,随后渐渐放松下来,手半抬不抬的,下垂的时候手臂会感觉不是很舒服,却也到底因为过于羞涩去勾住江向歌的脖子,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将手掌搭在了江向歌背上。 这样亲昵的举动,成婚这许久,镯儿已经有些习惯,虽然现在并不知道江向歌为何会突然吻过来,但还是闭上了眼,生涩地回应了他。 米粥的香气氤氲在唇齿间,江向歌总会用牙齿轻轻去咬镯儿的唇,也不知究竟是出于戏弄还是什么原因。待到二人终于分开,江向歌用额抵着镯儿的额,吃吃笑着:“粥,好吃。” 镯儿脸涨的发红,用手指戳了戳江向歌面颊:“好不正经。” 江向歌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镯儿。隔壁城里这几天也要办集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镯儿犹豫了一下,却听见江向歌拖长了声音:“就和咱们村里的那些乡摊差不多,只不过还要更加热闹。我听说这次的集会他们从京里找来了一台戏班子,唱的很好听,还会有许多卖新奇小玩意儿的商人经过……” 江向歌说了一大堆,又向镯儿投去期望的目光,镯儿见到他这样,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得笑着点头同意:“那我要先去向奶奶说一声。” 江向歌笑道:“去吧。” 镯儿当即跑去与奶奶说了一下行程,奶奶听后,笑着拍了拍镯儿的手:“你俩想去玩就去吧,不用顾虑我,我正好还想着这几日把我们几位老姐妹们叫到家里来一起聊聊天呢。” 镯儿皱了皱鼻子:“奶奶,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不然我怕你自己一个人乱跑。” 奶奶呵呵笑着:“我身子不好,外面天冷,不方便出门。” 镯儿撇嘴:“奶奶,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说你身子不好。” 奶奶捂嘴笑着,也不反驳。 说来十分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就是,奶奶的身子经过调养,再有心情愉悦的原因,竟然越发的硬朗了起来,已经可以下地转一转了。 往日里经常的咳嗽,只要不出门,没有吸到冷空气,就已经减缓了好多。江向歌所说的什么“很难捱过入冬”之类的那种话,现在看来,已经成了乐子。 当天下午,江向歌就带着镯儿搭着马车一路来到了隔壁的大城中。大城中不让马车行走,大家都停在城门口,接受着城门口的身份盘查。镯儿正乖乖的与江向歌排着队,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小老板!前面可是馔玉阁的小老板吗?” 镯儿循声回过头去,见到一个面容朴实的中年汉子正在自己后方热情的朝自己挥着手,叫着自己。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随着馔玉阁的名声逐渐壮大,镯儿走在路上,便总能听到有人叫她“小老板”,或是带着调侃的,或是带着一些钦佩的,但都充满了善意。起初的时候镯儿也是非常不适应,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也渐渐的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镯儿知道这汉子应该是在馔玉阁吃过饭,便对着他回了一个笑。 那汉子凑上近前,身边还跟了一个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那妻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打量着镯儿,汉子挠了挠头,憨厚笑道:“小老板也来看集会啊?”又对着那个妇人介绍了一下镯儿:“这是咱们上次去吃的那个馔玉阁的老板。” 那妇人面上露出恍然神情,伸手热切地拉住镯儿手掌,直直夸赞馔玉阁内的饭菜好吃。镯儿听她语气除了夸赞似乎还有其他意思,她一直追问馔玉阁其中几道招牌菜是如何做的。那汉子面上露出了尴尬神色,伸手拽了拽妇人,示意妇人不要再问。 镯儿心中了然,也不隐瞒,而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把那妇人感兴趣的那几道菜都说了做法给她,妇人面露惊喜神色,连连向镯儿道谢。 等到那二人走后,江向歌这才出声,他低头笑问镯儿:“你这般老实的告诉他们,就不怕他们再告诉别人?” 镯儿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面上有些得意:“我才不怕呢,我和大师傅研究出来的菜,连我俩都练习了许久,哪是那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来的?” 江向歌勾起手指轻轻刮了下镯儿鼻子:“小机灵鬼。” 二人在这城中的客栈先安排好了住处,将一些随身的行礼先放置在了客栈中。镯儿惦记着来时路上见到的那些街边游走商人,又连忙拉着江向歌出了去。 随着夜色逐渐降临,道路两旁已经越发的热闹起来。这会儿还没有到过年,但摊前都是已经在买卖各种年货的人。除去一些常见的年货,还有许多从西边或是从东边渡了洋远道而来的各种商品。说不上多么精致,却是十足的趣味。 镯儿路过一摊,随手拿起一个小拨浪鼓来摇了摇,发出十分悦耳的声响。那摊主见到自己面前是一对男女,且看了镯儿发髻,推测出二人应该是夫妻,当下便捡了许多好听的话儿来说:“老爷夫人,看看这些小东西?都是好玩儿的,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玩是正好。” 镯儿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回到摊上,对着摊主连连摆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江向歌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将摊上的东西都看了个遍,最后拿起一个虎头别针放在手中打量。 那摊主当即道:“老爷好眼光,这虎头别针是我自家婆娘绣的,还拿到庙里给念过佛号,驱邪保平安,要是家里有小孩儿,给他戴上,一准儿顺顺利利的。” 江向歌看着手中憨头憨脑的虎头别针,笑道:“我要两个。” 将钱付给了那摊主,镯儿接过江向歌手中的小虎头打量着:“还怪有趣儿的。”又问道:“你买两个做什么?” 江向歌带着镯儿拐进一个稍微僻静一些的角落,伸手取过镯儿手中别针,弯下腰,轻轻捏起镯儿的衣领,为镯儿将那别针别了上去。 镯儿抬眸便能见到江向歌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也许是因为空气太凉,鼻子竟然有些发酸。江向歌为镯儿戴好了一个别针,将另一个悄然收到了自己怀中,眼见着四下并无人注意道这里,凑近了镯儿,快速在镯儿脸颊亲吻了一下,又抬起手,笑着摸了摸镯儿的头顶。 他道:“希望这个别针真的有用,就像那个摊主说的,让我家的小孩儿顺利平安。” 镯儿也听出来江向歌这话是在说她,往日里她一向不愿听到江向歌讲她年龄的事情,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颊。她嗫嚅了一番,悄声回道:“你也是。” 二人一路边走边逛,又买了一些其他东西。路过一家酒摊时,镯儿见着外面围了许多人,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馔玉阁开起来后,其中的酒水一直都是由郭老的酒庄提供,虽然郭老也教了镯儿如何酿酒,也不知为何,一向手巧的镯儿偏偏在酿酒这事上出了岔子,说不清是哪里不对,总归就是没有镯儿想要的那般味道。 镯儿听着前方人群讨论着这处黄酒摊的老板是打徽州过来,口味很是醇正,镯儿听着听着,便有些蠢蠢欲动。 江向歌只低头扫她一眼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失笑道:“你这个丫头,酒量不好,怎么偏偏还喝酒喝出了滋味?” 话虽这么说了,但还是走上前去,为镯儿盛了一小葫芦黄酒提在手中。 第81章 番外 醉酒(二) 等逛的差不多,手里不论是吃食还是玩物都已经提了许多。江向歌看镯儿露出了一些疲态, 也不再逛, 而是道:“我们先回去吧。” “好。” 回到客栈,那小二见到二人回来, 立马殷勤地问着是否要送上洗澡水。江向歌想了想, 道:“送到我们房中去吧。” 二人为了方便, 自然是定了两间房。这会儿分别回了房中泡了个澡,将疲劳褪去了大半, 余下的便只有隐约的困意。 但此时还远远不到镯儿睡觉的时间, 早些日子她每日为馔玉阁奔波,熬夜核对账本数目, 早已经将原本那日出而动、日落而息的好作息抛在了脑后。 虽然那段日子并不能说是如何吃苦,但到底还是为镯儿留下了不少影响在身上。 小二为镯儿撤掉了洗澡水,镯儿坐在椅子上,用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正想着等下去江向歌房中,将二人今天买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瞧上一瞧。却听到门被人轻声扣了两下, 江向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镯儿,我可以进来吗?” 镯儿将外衫又重新穿戴了好后才应了一声可以, 江向歌便推门进了来。 他亦是刚刚沐浴完毕,亵衣外只披了一件外衫, 看起来有些单薄, 头发亦是湿漉漉的未束, 比起往日里温和的模样, 这副样子反而更加吸引人目光。 他手上大包小包的, 正是二人今天买的那些东西。 镯儿喜笑颜开:“你怎么知道我想看?” 江向歌眼一弯:“我还不了解你么?” 镯儿将那些东西垫了布,铺在床上,自己也跪坐在了床的一个角落,又伸手去拽江向歌:“上来。” 江向歌脱了靴子,侧着身子坐在镯儿身旁,他坐的离镯儿很近,镯儿能够轻易嗅到他身上残留的皂角的味道。 镯儿心底某个角落似乎突然被一只小手勾动了一下,她竟然很想在此刻向后靠过去,依在江向歌怀中。 镯儿被自己的想法惊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江向歌见镯儿没有了动静,低下头:“怎么了?” 镯儿连忙摇头:“没什么。” 她伸手取过今天在集市中买的枣糕,刚一打开包装,就能闻到十分浓郁的扑鼻香气,镯儿伸手捻了一块儿送入口中,只觉得香香甜甜,软糯可口。 她又揪了一小块儿,刚想再吃入口中,却听见江向歌道:“我也想吃。” 镯儿好笑:“你这人好奇怪,分明不喜欢吃甜,却还是老想抢着吃。” 江向歌挑了挑眉,也不否认:“没错。” 一边儿说,一边儿一只手握着镯儿手腕,将那口枣糕送到了自己口边,轻轻开了口将镯儿指尖的那块儿糕吃了下去。 镯儿指尖被江向歌捉着,似是无意地蹭在江向歌唇上,江向歌吃过了糕便松了手,徒留镯儿呆愣在原地,只觉得指尖热的发紧,那热似乎连着心窍,烫的人呼吸发疼。 二人又一道分吃了一些其他糕点与果品,肚子也就饱了。 镯儿便又分出精神开始打量今天买的其他东西,但扫了一圈儿,却还是没有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东西,出言询问道:“你把我的酒藏到哪里去了?” 江向歌失笑:“你怎么还在惦记着那酒?” 镯儿目光满是期盼神色:“我想知道,正宗的黄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不知道我能不能也酿出来。”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镯儿有些馋了。 江向歌实在无法拒绝镯儿这样的目光,只得起了身,重新回了房,将那小壶酒为镯儿取了来,并叮嘱道:“少喝一些。” 镯儿郑重其事的打开了酒葫芦的盖子,回过头去,严肃的对江向歌道:“若我喝醉了,你要看住我。” 江向歌有些想笑,但看着镯儿一脸的正经,只得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镯儿先是轻嗅里面味道,只闻到酒香有些发烈,十分浓郁,但细闻之下有些发甜,轻轻抿进一口,微凉的酒便滑入了喉咙,而后激起了滚烫的热度。 江向歌看着镯儿若有所思的砸吧了两下嘴,问道:“如何?” 镯儿顿了顿:“没尝出来味道。” 一边说,一边捧起了葫芦,小小的又抿了一口。 这酒的热度很让人上瘾,一口下去,只觉得喉咙连着胸腔都顺畅的不行,虽然香气并没有郭老所酿的那种果酒浓郁,但有一种十分大开大合,潇洒的味道在其中。 江向歌听了镯儿所言,失笑道:“潇洒?徽州黄酒一向细腻,怎么会有潇洒一说?” 想了想,打趣道:“莫不是那个摊主坑了咱们,这其实是西域来的酒?” 镯儿捂嘴笑起来,江向歌低头又对镯儿说了两句什么,换来的都是小丫头的咯咯直笑,江向歌无奈的道:“怎么才喝了两口,这就迷糊了?” 镯儿并未喝醉,只是觉得十分舒适畅快,她见到手中的酒壶被江向歌拿了走,露出了有些依依不舍地神情。 江向歌拍了拍镯儿头顶:“我往后真的要管着你喝酒了。你若真的喝出了滋味,上了瘾,岂不是要变成一个小酒鬼?”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镯儿的鼻子:“你若经常喝酒,鼻子会变得红彤彤。”又轻轻点了点镯儿的颧骨处:“脸也会变得又胖又红。” 长长的叹了口气:“到了那时,旁人便都会嘲笑我,娶了一个丑婆娘。” 镯儿晃悠了两下,将身子向后靠了过去,终于如愿以偿地蜷在了江向歌怀里。 她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江向歌,好奇的问道:“那怎么办?要是到了那时,你会将我休掉吗?” 镯儿未干的发丝贴在了江向歌衣襟之上,浸去了一些氤氲水汽,带着一些冰凉的气息。江向歌也不躲,直任镯儿靠着。 他伸手掐了一把镯儿的脸蛋:“乱讲什么,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到了那时,我便只有每日以泪洗面,每日躲在我的闺房中哭泣着自己娶了个臭婆娘。至于休你……” 江向歌温和一笑:“除非你将我休掉,不然我可是要缠着你一辈子的——即使你变成一个丑婆娘。” 镯儿呆呆笑着,面上却突然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江向歌察觉到,询问道:“怎么了?” 镯儿迟疑着问道:“我……我为什么总会很想与你亲近?” “什么?” 镯儿一边说完,一边直起了身子,借着那么一丁点儿的酒意,双手捧住了江向歌的脸颊,第一次主动的在江向歌唇上轻轻亲吻了一下:“就像是这样?” 江向歌神色僵住,仿佛有些被吓到了,他张了张嘴,磕磕绊绊的说了半天话,竟然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酝酿了半天,才结巴道:“镯、镯儿,你喝醉了吗?” 镯儿摇了摇头:“我没有喝醉。”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最近每每江向歌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会脸红心跳不知所措,分明以前和江向歌一起玩的时候从来不会有这种反应。 镯儿与江向歌二人虽然已经成婚,但的确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先是因为成婚那晚镯儿的月事而耽搁,后是因为二人分别忙碌事业,连聚在一起的时间都甚少,更别提…… 虽然李霖夫妻一度找过江向歌与他说了关于子嗣一事,也都被江向歌敷衍了过去。 在他看来,镯儿依旧还是太小,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江向歌亦很矛盾,他一方面想要把镯儿护的仿佛是易碎的珍宝,一方面又忍不住去触碰镯儿。平日里一些的身体的触碰不过是小小慰藉,聊胜于无罢了。 江向歌本来以为,自己能靠着这些撑到镯儿真正长大的那一天,但这想法在镯儿方才主动触碰他的一瞬间已经全部消散。 他,实在太渴望着镯儿了。 江向歌哑声问道:“真的没醉?” 镯儿肯定道:“没醉。” 镯儿抬头看着江向歌,是想等他一个回答,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江向歌的一个俯身,他将镯儿紧紧揽在怀中,抵在床上,鼻梁顶着鼻梁,加深了方才镯儿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待到二人都有些气喘,江向歌才终于放开镯儿,低声问道:“我这样,你讨厌吗?” 镯儿摇了摇头,双眸微闭。已然是一副接受的姿态。 二人还有些湿漉漉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江向歌又亲吻了镯儿的脸颊、脖颈等处,一再确认过镯儿却是没有喝醉与厌恶后,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外衫。 镯儿虽然并不甚懂,但也不是全然不了解。她大概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有些害羞。扯过床上的一角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其中,却并不言拒绝。 江向歌除了自己的衣衫,再俯下身去解镯儿的,棉袄的扣子细小,江向歌颤着手,到底将二人除的干净。 帘帏中人影绕绕、身姿袅袅;枣香不比身下人香,酒醉无需醒。 破瓜之时虽迟却美,金枪破花蕊,一番辛勤,直至天边雪色,浴水再浑。 似梦却更真,多年宿愿在今夜终于得以拥在怀中,江向歌不曾哭过,但此刻却几欲落下泪来。 第82章 番外二 大师傅抬着头,看着上面正踩着梯子忙碌的二人, 一直冷着的神色现在也隐隐透出了一些开心。 他指挥道:“再向上一些、歪了、向左、左……” 梯子上面的二人热的满头大汗, 却还是听着大师傅的话乖乖的挪动着手里面的招牌,努力将招牌挂在了最正中的位置后才爬下了梯子。 镯儿笑吟吟地出来, 手里端了一个托盘, 上面摆了几杯已经被井水湃过的凉梨汤, 递给几人:“辛苦了,喝些水解解渴。” 这一番声张, 已经带出了不少动静, 引来一些人在一旁围看。大家都知道这块地方前段时间被卖了出去,蒙着布修缮了许久, 如今终于透出了一些光亮。 只见原本就已经足够精致的三层小楼又从内向外被扩大了一番,光是从外面看着,就已经能见气派。简洁却不失大气,让人心生好感。 人群小撮小撮的聚起来,抬头看着那刚挂上去的招牌, 艰难辨认:“……玉阁。” “叫馔玉阁,是个小饭馆。”镯儿耳尖, 回了那人一句,又朝着众人笑道:“咱们馔玉阁初来乍到, 刚刚修建起来, 还望开张的时候众位多多捧场。” 镯儿这般客气有理, 获得的自然也是下方人的应和, 众人纷纷道“一定一定”, 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馔玉阁,恁的耳熟?” 一旁一人正好路过,听闻了众人所议,当下以拳击掌,激动道:“馔玉阁,在咱们大启国土已经从江北开到江南了,我这几年总听着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就在前几天还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将店开到京城里来,现下可算是盼到了。” “方才那姑娘就是老板娘吗?怪和气的。” “她还说是个小饭馆,小饭馆能一来就开在京城里最繁华的街上?” “人家那是谦虚!谦虚!” 众人围聚成堆,凑在一处又议论了许久。他们所言是何,镯儿自然不知,她和大师傅已经在回到了楼内,在后厨忙碌起来,燃火起灶,动作熟练。 一旁围了一些人都在看着,有原本就一直跟在镯儿身旁做厨子的,也有因为慕了大师傅或是馔玉阁的名气前来的,还有来到京城以后新招揽的人。 这会儿他们见到大师傅和镯儿都忙碌起来,好奇的聚在旁边看着,毕竟现在已经很少能够看到二人同时下厨。大师傅一回头,见到许多双眼睛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阵头疼,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都回去吧,今天这里留我和曲灼在就好了。” 因为听闻了今天开张而赶来庆祝的众人,被大师傅这一瞥,委屈的话还不等说出来,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走远了。 二人忙碌了半晌,做出了几道食色俱佳的饭菜出来,上到饭馆的二楼,选了一间最漂亮的屋子。镯儿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角:“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大师傅算了下时间:“应该快了,他们都是守时的人。”想了想:“我也不留下了,这处交给你们谈话。” 镯儿点了点头:“谢谢,大师傅。” 大师傅转了身便想走,镯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大师傅叫了住:“大师傅,等等。” 大师傅回过神来,见到镯儿低着头,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但神色犹豫,也不催促,只等着镯儿把话说出来。 镯儿吞吐半天,从袖口中抽出一叠纸来,将那叠纸送到了大师傅手中:“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大师傅一边接过来,一边就想展开,镯儿连忙伸手拦住:“大师傅,你等出去再看。” 大师傅看着镯儿实在为难的神色,心中有些想笑,应了下来,将那叠纸揣进了怀中。 出门后,大师傅将那些纸展开,白纸黑字的,竟然是一张地契。一眼见到正中间几个字:浔洲城知味楼旧址。最后面赫然签下了大师傅的名字。 镯儿竟然是将原先知味楼那地方买了下来,送给了大师傅。 这些年来,知味楼的关闭一直都是大师傅心中一块儿疼痛的地方,他在知味楼付出了不少心血,却就那样被大掌柜叫停,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来,知味楼也逐渐在江南处立住了脚,但最终也仅仅止步于此了,无再做大可能。 等到大师傅走后,镯儿又等了一小会儿,隐约听见楼下有动静,从二楼探出头看过去,见到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来。 前面那人一袭淡色衣衫,身姿儒雅,似是感觉到了镯儿向他投来的目光,抬了头,只轻轻一扫,就准确的找到了镯儿所在,二人目光相对,江向歌眼中漫出笑意:“镯儿。” 跟在江向歌后面那人一身银蓝色锦袍,端的是十足的贵气。听闻江向歌一声镯儿,立马抬头去寻,却在触到镯儿目光的一刻又生生低下头去。 镯儿招呼道:“二江、瑶公子!” 第83章 番外二 近几年来,江向歌已经越发的不愿只为李家做活。野心倒说不上, 也不是为了什么钱财, 总归还是因为太过憋屈了。 他就一边忙碌着李家那些事情,一边筹备着自立门户, 镯儿自然是支持他, 如今各方格局已经十分稳定, 江向歌也逐渐的被他人所知,受邀参加的商间集会, 或大或小, 也有不少。 那天江向歌参加了一个据说是北方地区最大的集会,与镯儿说认识了一位新的好友, 要带来馔玉阁吃饭。 待到他引来了那人,镯儿与那人皆是一惊,谁知江向歌认识的那位好友竟然是瑶公子。 江向歌悄然拽过镯儿:“你们认识?” 镯儿把自己当初在醉云楼的强压下撑过去的事情已经得意的对江向歌说过许多遍,当下半掩着面,有些想笑:“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醉云楼的瑶老板。” 江向歌微微一笑:“竟然还有这种巧事。” 尽管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瑶公子, 镯儿都已经从当初的小丫头出落成一个还算清秀利落的姑娘;瑶公子却还和镯儿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差别。 依旧是富贵十足、气派十足,笑容有些邪气, 又带着十足的自信。 他原本是因为听说了江向歌家中有酒楼,故而来吃顿饭, 凑个热闹, 却没想到在此处见到了镯儿。 他愣了愣, 看着镯儿, 微想了口, 似乎要与镯儿说话,但话未出口就已经戛然而止,他将面转回了江向歌方向,低声问道:“江公子,她是……” 江向歌道:“内人。” 瑶公子抿了抿唇,露出一笑:“原来是这样。” 而后再无其他其他言语。 馔玉阁并不清闲,镯儿不能久坐,为他二人准备了饭菜后便又出了去,她本来以为这二人会吃上许久,却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瑶公子便从隔间内出了来,只道自己还有事情,便先行告退了。 镯儿来到隔间,收拾了一下桌上饭菜,见到二人并没有吃多少饭菜,皱了皱眉:“好浪费。” 江向歌一边伸手帮着镯儿整理,一边笑道:“无事,这些饭菜都还干净着,稍后热一热再吃也可。” 镯儿点了点头,再想探身去拿桌上碟子,却突然被江向歌拦住了动作。江向歌眉眼似乎有些低落,却依旧浸出柔柔笑意。镯儿下意识抬手去抚摸他的眉间,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向歌定定望了镯儿一眼,镯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唇间一软,还不等镯儿有所动作,江向歌又蓦然离去。 然后江向歌伸手接过镯儿手中碗碟,向着后厨走去,徒留镯儿一人呆呆站在原地。半晌,脸蓦地烧起。 在那天之后,江向歌也并未再提过瑶公子的事情,镯儿虽心中感觉到十分奇妙,但也不曾问过。 却突然有一天,在一个很是平常的下午,瑶公子突然拜访了馔玉阁。 馔玉阁内还有一些跟着大师傅而来的原本的知味楼的人,他们见到了瑶公子,面容都露出一些惊奇与气愤神色。 瑶公子初次来的时候,镯儿因为听说了江向歌所说的“会一下朋友”,特意将见面的时间选在了休沐那日,所以之前众人并没有见过瑶公子。 瑶公子虽然感受到了这些带着敌意的目光,但面上不显,依旧只专心跟着镯儿走路。 镯儿对着众人用了一个眼色,制住了这片骚动,才朝着瑶公子走了过去:“二江今天不在,他去隔壁城里谈生意了。” 瑶公子望着镯儿呆了一呆,才轻轻开口:“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 话说出口,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是来吃饭的。” 来者都是客,镯儿将瑶公子请进门来,依旧带他去了上次的隔间。 有小二上前想要接替过镯儿伺候瑶公子,但是镯儿看到瑶公子只要别人稍微靠近,就会微微皱起眉来,索性道:“我在这里伺候着就行了。”心中却想到第一次见到瑶公子的时候,他身边围绕了许多此后的人,也不曾见他有半分不舒服。 进了隔间,瑶公子似是随口问道:“不知你现在还下不下厨?” 镯儿道:“自然是下的。” 瑶公子道:“那就来一些你们馔玉阁中较为出名的饭菜吧。” 镯儿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瑶公子见镯儿要出去,正色开口补充:“要你做的。” 镯儿不知为何有些想要笑,却还是忍住,正正经经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去到了后厨。 一回到后厨,就见到众人颇有一些义愤填膺的看着自己,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小羊出了来:“老板,我听说刚刚那人欺负过你们。” 镯儿笑了笑:“你从哪里听来的?没有的事情。” 一边儿说,一边已经站到了灶台面前,准备做饭。 小羊在镯儿身边转来转去:“老板,他们都说你们之前是死对头来着,还说……” 不知怎么的,镯儿竟然在此刻觉得瑶公子有些可怜。 镯儿止住了动作,打断了小羊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正色道:“知味楼已经去了江南,醉云楼也已经关门倒闭,以前的事情现在再提起来也没有意思,我知道你们心里难受,但是瑶公子这次应该并没有要再与我们争抢的意思。” 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些笑容出来:“不过,就算瑶公子现在想把醉云楼再开起来,按照之前那砸钱的方法来和我们争抢客人,凭咱们馔玉阁现在的实力,我们足够撑到瑶公子身无分文了。” 这话自然是有夸大的意味,且镯儿其实并不知道瑶公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但这话一出口,自然带出了众人的一些笑容,镯儿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你们真是太记仇了,那些个好早之前的事情,竟然到现在还记在心里。快别担心瑶公子了,还是担心一下外面的客人们吧,你们若是再围着我,当心客人们都要饿肚子。” 镯儿这一番话出来,更是带出了不少人的哄笑,小羊更是见风使舵,对着众人做出轰赶的手势:“快快快,都快回去做饭了!” 镯儿无言的回头看了一眼小羊,这个小子,亏得镯儿刚开始认为他是个有些憨傻的,其实他在心里精着呢。 镯儿想着当初自己在醉云楼见过的那些菜式,又想到最后一次与瑶公子谈话的时候,瑶公子给她所展示的那些个菜,当下心中便有了主意。 镯儿将青菜叶子上锅蒸了一会儿,将叶子蒸软,梗茎处却还留着清脆的口感。趁着这个功夫,将肉糜搅上面粉与鸡蛋,再加上一些调料增味。将肉丸捏成一个个指甲大小的圆球,上锅蒸熟的时候,又去调了一份儿酱汁。 等到一切做好,镯儿将圆滚滚的肉丸裹在鲜嫩菜叶中,仔仔细细的装在盘中放好,一层层的由外向内摆好,形成了正在绽开的模样。最后将颜色有些泛红的酱汁细细的淋在了菜叶之上。 一旁站着凑热闹看的小羊早已经看呆,摒着呼吸直到镯儿做完了所有动作,这才惊叹道:“老板!你这做的是什么?好好看,我怎么从未见你做过?” 有听见了动静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笑开:“这个菜,不是原来醉云楼的吗?叫……叫做什么来着?” “花开富贵。”镯儿答道,也不停歇,又取了其他食材去做。 其实那天,瑶公子招待镯儿吃的那一桌饭菜到底有什么,除了这道花开富贵,镯儿已经全然忘记了,只记得那是一桌肉菜,虽然味道到底有一些差强人意,但是却还是让当时的自己大饱了口福。 考虑到今天只有瑶公子一人前来,饭菜做得过多便会浪费,镯儿也没有做太多,眼瞧着差不多了,便将这些菜都装到了托盘中,让小二给瑶公子端了上去。 镯儿也跟着一起重新上了楼,瑶公子一眼便见到那道花开富贵,愣了一愣后,面上浮现出笑容,等到传菜的小二都退下之后,瑶公子淡笑着开口:“想不到你还记得这道菜。” 镯儿点了点头:“是啊。”瑶公子从桌上取了筷子,也不客气,率先夹了一颗肉丸入口,而后眼睛亮了一亮:“好吃。” 又若有所思道:“原来那天你说的滋味不够是这种意思,后来我又让厨子们调整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做出过你今天的味道。” 镯儿把这话收为夸奖,笑道:“不然我是怎么成了这馔玉阁的掌柜的?” “馔玉阁……” 瑶公子垂下眼,笑了笑:“这几年下来,我总听着有人提到馔玉阁的名字。我心中还有一些不屑,心里想着这馔玉阁不过是因为知味楼倒了才有机会立起来的,却没想到就近在咫尺……若我知道这是你开的,我……” 话说到一半,又将后半截话语咽回了腹中。 瑶公子又吃了两口其他饭菜,并不吝啬称赞,却抿了抿唇,问道:“好菜应当配好酒?可有酒水?” 镯儿点了点头,为瑶公子取来了一坛郭老所酿的酒水,瑶公子启开酒坛,取过一碗就向内倒入,还不等镯儿反应过来,瑶公子已经那碗酒一饮而下。 镯儿有些发呆的,方才瑶公子一仰头时、露出好看的脖颈,虽白皙但不失女气,眼睛虽然微闭,却暗藏流光于其中。 呆滞了半天,才嘱咐道:“瑶公子,不可以喝的太快,我们的酒虽然尝起来带有一些花果味道,但还是有一些后劲的。” 瑶公子道:“郝乐遥。” “什么?” “我的名字。”瑶公子用细长的手指指了一下他自己:“郝乐遥。” 他的眼角氤出些些笑意:“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郝公子。” 镯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张了口:“郝……”话一出口,立马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什么郝公子、好公子的! 瑶公子感受到镯儿的窘迫,神色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待他笑够,对着镯儿摆了摆手,轻声道:“留我自己一人在这里吃吧,不耽误你这个小老板做生意了。” 镯儿不觉有它,点头应下,临出门前,不忘嘱咐了一句:“少喝一些。”再仔细把瑶公子隔间的门关好,这才出去。 馔玉阁在晚间的时候客人一向很多,镯儿一忙起来,倒也忘了楼上还有一位瑶公子在,等到临近打烊的时候,镯儿还是被小羊提点,才想起来瑶公子还在吃。这人竟然是一顿饭从下午吃到了打烊。 镯儿来到了瑶公子的隔间门外,先是轻轻敲了敲门,附耳过去,也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干脆出声喊道:“瑶公子,我进去了。” 推了门进去,只见瑶公子已经趴在了桌上,头埋在手臂中,睡得正香了。桌上的那些饭菜已经被瑶公子吃的干干净净,连酒坛中都再倒不出一滴富裕。 镯儿怕瑶公子着凉,上前去推了推瑶公子的手臂:“瑶公子,醒一醒,已经打烊了。” 推了好几遭,瑶公子这才悠悠转醒。 瑶公子睁了眼,许是因为醉了酒的关系,眼睛有些发红,他见到镯儿,展颜笑开:“镯儿小丫头。” 这一声喊,倒是把镯儿带回了好几年前的时光。 瑶公子看神色还有一些迷茫,许是不知现下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语气带了一些醉醺醺的调子:“丫头,你跑哪里去了?我寻了你好几年。” 镯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口中轻唤:“瑶公子,你喝醉了吗?馔玉阁打烊了……你该回去了。” 瑶公子神情一滞,似是突然从梦中转醒,面上有些尴尬神色,抬手抚了一下自己面颊:“是了,我有些喝醉了。”急匆匆站起身来:“这顿饭多少钱?” 镯儿笑道:“当初我在你那里吃饭,你也没收我的钱,如今我是掌柜,说什么也不能再收你的银子。” 瑶公子点了点头,嘴角露出笑来:“好罢,我也不与你客气。” 再无其他寒暄,镯儿一路将瑶公子送到了门外,瑶公子被冷风一吹,看起来已经更加清醒:“外面风凉,快回去吧。” 镯儿有礼回到:“瑶公子,路上小心。” 这一天就算是有波无澜的结束了。 瑶公子单独前来也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在镯儿面前喝醉也是只有这么一次。 镯儿是听江向歌说才知道,原来瑶公子才是真正的富商的儿子,家中十分有钱。当初买了醉云楼下来只不过是为了和知味楼争一口气而已。镯儿回想起那时情景,嘴角露出淡笑:“倒还真像是瑶公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至于镯儿在京城开店,其中也有一些是瑶公子的功劳,瑶公子家本就住在京城,在京中商会也有不少熟人,镯儿与江向歌还是经过了瑶公子引荐,才能在此处如此顺利进行。 今天这桌饭菜,也是呈了瑶公子的面子,聚了一些京中较为有名势的人来,为以后的日子铺一些路。 镯儿与瑶公子,原本是对头,谁有能想到现在二人竟然成了好友。 江向歌尽管不说,却还是能够看懂其中关系。他曾问过镯儿:“若是当初我没有接你从知味楼离开,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结果?” 镯儿看着江向歌,他眼中满满是故做的云淡风轻,明明十分在意,却偏偏要露出大方地笑,补充道:“我只是随口问问,镯儿,你说不说都成。” 镯儿觉得江向歌十分的孩子气,于是伸手捏了捏江向歌的脸颊,轻巧笑道:“不会。” 声音虽小,却是十分肯定。 月芽见到镯儿站在原地发呆,推了推镯儿的手臂:“怎么了?” 镯儿挺直了脊背,面上带了自信的笑:“我在想,下一个馔玉阁要开在哪里。” 她虽性格不曾变过,却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小村子中出来的、冒冒失失的姑娘了。 现在的她,俨然是已经有了坐拥近十家店铺的掌柜了。 但时间再过,身份再变;那个不忘沟壑、坚韧前行的小姑娘,依然是她。 第84章 番外三 “爹,你做得饭好难吃。” 江向歌对面坐了一个小小的豆丁, 正手拿着勺子, 不无嫌弃的在江向歌做的饭菜中扒拉了两下:“娘什么时候回来?” 江向歌悠悠叹气。 镯儿不过是与月芽和白清凝出去一道玩耍了几天,这个小子就越来越不听自己的管教, 越发的嫌弃起自己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镯儿走的时候一脸乖相, 眨巴着眼睛:“娘, 你放心去玩吧,我会照顾好爹的。就算爹做菜再难吃, 我也会乖乖吃完。” 江向歌道:“我的儿, 你这话今天已经是第三次问,爹现在第三次回答你, 娘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江陶轻轻哼了一声:“想要娘,不想要爹。” 江向歌其实也想照这般回过去一句“想要镯儿,不想要桃桃”,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生生忍住, 他不停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的亲儿子, 亲骨肉,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江陶的长相比起江向歌, 更偏向于镯儿一些, 娃娃脸, 眼睛透亮, 看起来可爱的不行, 叔叔婶婶辈的,谁见了都要逗一下。 但别看他面相乖巧,实则只在镯儿一人面前乖乖巧巧。就连江向歌都管不太住他。 他这会儿捏着鼻子把江向歌做的饭菜吃了干净,就又想拔腿去到外面,江向歌快步挡在他面前:“你又做什么去?” 江陶道:“想去找小遥叔叔玩。” 江向歌更是无奈:“桃桃,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小遥叔叔也该睡了。” 江陶皱着眉,思考了半天:“好像是哦。” 江向歌失笑。 接下来,又按着江陶沐浴,也不知是所有小孩都怕水,还是只有江陶这般惧水,他在澡桶内扑腾个不停,等到给他洗了干净,江向歌已经有些精疲力尽。 睡着的江陶是最乖的,他闹的累了,沉沉睡去,江向歌把他抱到床的内侧,自己也翻身上床,伸出一只手臂递到江陶那里,江陶就乖乖地枕了上来,一点一点蹭到了江向歌怀中,小口还咂了两下。 江向歌看着自己怀中孩子,看他与镯儿相似的眉眼,心情总有些奇妙。 这些年来,他与镯儿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当时镯儿生产时所经历的痛楚,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他不顾劝阻进了房内,直到镯儿成功诞下江陶的那一刻,反倒是他先哭出了泪来。 正心情复杂间,听闻江陶在自己怀中喃喃:“小遥叔叔好看。” 一时间,什么感慨与幸福都飞到了天边,直怄的江向歌想再把他摇醒。 等两日后镯儿回到了家中,看着一大一小两人都满脸枯寂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受到了多大委屈一样。 镯儿问江陶:“桃桃,你爹有没有欺负你?” 江陶肯定的点头:“有!” 镯儿再转过头去问江向歌:“桃桃有没有欺负你?” 江向歌亦掷地有声:“有!” 这般情景镯儿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上前将小的搂在怀里,又将自己靠进了大的怀中,笑着叹气:“你们啊……” 后面的话消散在了笑中。 天高水长、日子还久,镯儿深深地觉得,如此这般幸福,便是足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