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农场》作者:终极厌光尸 文案: 苏一泽的记性不好, 他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温柔、阳光,让人心生希望。 他把这些人都写进了自己的日记里。 突然有一天,他的老师说:你看到的、你感受的、你经历的,都是假的,你病了。 于是他被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农场。 朋友们来看望他,却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一截做成项链吊坠的小手骨陪伴着他......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试验品...... 逃跑吧,这次,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一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娇X精分的故事 立意: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日记本 篮球场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没断过,不用说,准是唐锦枫又打球呢。 “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不好好学习,爱出什么风头?”苏一泽把自习室的窗户关上,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刚要呸一口,正好看见一群鸽子吹着哨儿飞过去。 他赶紧望了望天,双手合十,在心里说:老天爷呀,你如果能听见我说话,就让鸽子飞到二狗子头顶的时候拉泡屎吧,好好让他出出洋相。 二狗子是苏一泽给唐锦枫取的外号,没人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叫他,这个外号已经跟了他很多年。 —————————————————————————————————————————— 去福利大院的第二天,他们都管苏一泽“坡脚傻子”,说他是贪嘴吃被后娘摁进水桶里淹了,活过来后不但落下了坡脚的毛病还落下了脑子的毛病,爹娘都不愿照顾他,才送进福利院。这话苏一泽可不爱听:都是缺爹少妈的孩子,说什么风凉话?他迷迷糊糊从炕上爬起来,捡了笤帚疙瘩就追,正巧,唐锦枫刚搬了个小板凳蹲在墙根看书,苏一泽追不上别人,就一把抢了他的书撕了,还用笤帚疙瘩指着他大骂:你才是傻子,你们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唐锦枫“哇哇”的哭起来,冲过来就挠了他的脸。俩人抓挠着从台阶上滚下去,一人一拳、一人一脚的招呼,滚到菜地里还不停手,直滾成了坨泥蛋蛋,其他孩子看热闹,围城一圈给唐锦枫俩加油。后来,院长婆婆用拐杖戳了两下门,大声说:都别打了,打坏没人疼,赶明儿给你们拜个异性兄弟,就都是家人了。 后来兄弟倒是拜了,苏一泽眉骨上却留下了疤。 从那之后唐锦枫就光荣的得到了“二狗子”这个称号。 俩人相互赌着一口气,慢慢长大,唐锦枫吃一碗饭,他就要吃一碗零一口;唐锦枫每天压腿劈叉、运动锻炼,他也跟着每天拉筋拉骨,走起路来再也看不出曾是个坡脚。 老天爷似乎也为苏一泽那道疤叫屈,成长的路上总是偏向着他一点:18岁那年,唐锦枫废了老力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上的大学,苏一泽轻轻松松被保送;当唐锦枫身高终于达到180的时候,苏一泽已经到了183。 —————————————————————————————————————————— 唐锦枫生的白净,脸上总挂着笑,不训练的时候会戴上那副金属框的眼镜,看起来温温柔柔挺容易亲近,学校里的女生们整天五迷三道的,不是送水就是送吃的。 苏一泽不爱说话,每看到唐锦枫被异性包围时的那得意样,他都会在心里骂上几句:虚伪的二狗子,看起来人畜无害,我不说,谁又知道你挠破过我的脸呢,真是虚伪! 这一次,老天爷的耳朵也太灵了,苏一泽许的愿才刚说完,一摊灰白相间的屎浆就砸了下来,先是落在玻璃上,摊成一道上窄下宽的水滴形,又迅速的一拐弯儿,不偏不倚的糊在了他晾在外面的本子上。 “小鸟奶奶哎,你这是使了多大劲?拉屎还拐弯啊!” 一只麻雀翘着尾巴落在窗台上,东西张望着,还用豆大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话,便歪着小脑袋梳理起那身儿不太光泽的羽毛。 书上说:你遇着一个人了,一个动物,明明是陌生的,但你觉得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觉得亲近,人们一般说这是缘,其实这人或动物前世一定是你的亲戚或熟悉的人。 虽然它把他的本子弄脏了,但毛球球的挺可爱,苏一泽心想:说不定它的前世是我妹妹呢?我不跟它计较.并打了招呼:小鸟你好! 只是没想到,它并不想认他这个哥哥,手才抬起来,它就匆忙忙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掉下一片灰白绒毛,粘在了鸟粪上。 苏一泽忙把本子拾进来。 院长奶奶曾经告诉他:你爸说你记性不好,留个本子给你写日记,将来用得上。当时上学来的时候也没细看就踹进了行李箱,时至今日,一学期马上就结束了,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才终于想起了它,随手翻开来看看,发现自己连一篇日记都还没写过。本子的封皮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嘴角噙笑,笑出了一个小括弧,衣着中规中矩普普通通,大概是父母那个年代的影视明星,他并不认识。但是一看到这个人,他却盼望着他能从纸面里走出来,苏一泽特别愿意跟这样温润的人做朋友。 他准备从现在开始写日记,刚才,只是想把本子晾在窗户晒晒霉味。而现在,一摊灰色的印儿正好留在左边的空白处,跟封面人物的脑袋一般大小,怎么也擦不掉。他正准备用湿巾再清理一下,忽然鼻子一热,血就滴了下来,本子上又多几滴血印子。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俩圆圆的印儿像极了两颗人头,一会儿弯着眼睛笑,一会儿又张嘴说起了话,他又揉揉眼拍拍脑门儿,只见本子突然就长出了许多头发,飞扬着冲到了他的脸上。 “别挠我!!……啊!!!” 伴随着木制品断裂的声音,生疼生疼的感觉从屁股尖直窜到了头顶,脑子里住满了嗡嗡不停的小蜜蜂,苏一泽咬着牙扒着桌沿儿直起身来,把塌了的椅子腿往边上踢了踢。 他摸了摸鼻子,发现已经没有血了,一抬头却发现二狗子正坐在过道对面的位子上用鼻孔看他。 “做梦都不老实,掉桌子底下去了吧?” 唐锦枫扶他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不是打球呢?” “你学傻了?看看表几点了?我早就回来了。”转身又趴在桌子上捂着头睡起了大觉。 原来是做梦,苏一泽一看,那本日记本正平整整的躺在桌面上,干干净净,一点儿多余的印子都看不没有,然而封面人物却让他感觉很难受。 一般的纸质相片,我们会从它的背景了解到某个人的生活年代和环境,从衣着打扮判断他的身份、角色、社会地位,从面色、神情和动作能看出他的情绪和精气神儿,所以说,相片上体现出的人应该立体的、生动的又富有生活气息的。然而现在,光是看这人的长相,倒也赏心悦目,但过度曝光白成一片的背景,却显得鬼气森森的,纸面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青雾,连笑起来的酒窝都透着一股黑烟,就像是给死人化了妆,大概这就是老人们说的:死人之相? 他一把就把日记本的皮撕了,再继续看下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去买点纸钱。 苏一泽摇了摇旁边睡大觉的人,问他:“二狗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闹鬼啦,你说院长婆婆给我这个干啥?” 他吵了唐锦枫睡觉,唐锦枫又不高兴了,呼啦了把脸,戴上眼镜,没好气的说:“我哪知道,不是让你写日记吗,写吧写吧。” “那你看,这人奇怪不?像不像死人化了妆?” 他推了推眼镜,接过本子仔细看,差点把它贴到脸上。 “像,再画俩大红脸蛋,就更像了!” 说完,把本子往桌上一摊,大手拍了拍苏一泽的脑门,顺便掏走了他兜里的打火机。 “都十点了,学完习咱该回宿舍了啊,又做噩梦又产生幻觉的,赶紧歇了吧,我去外面等你。”说着就往外走。 苏一泽没理他,却悄悄伸了伸脚。 “卧槽!”唐锦枫一个趔趄,先是往前跨了一小步,不料地板太滑,两只长手在空中挠抓了几下没找着支点,一个大劈叉把自个儿横跨在了三张桌子的地面之间。 自习室里黑乎乎的小后脑勺们全都回了头看,他瞪着苏一泽,一张俊脸红成了个大番茄。 苏一泽摇了摇手,小声说:“你先回吧,爸爸再学习会。” 寻找 过了几分钟,唐锦枫发微信问苏一泽走不走,说他在外面等着的功夫又多了个干妹妹。 苏一泽把书本收进书包,站起来拄着桌子跺了跺脚,腿上爬的千万只带电蚂蚁终于不咬了,它们排着队从四面八方汇聚一路,齐刷刷的钻进脚底。 他一边抖腿一边打字:她怕是不知道你是个碎嘴子。 刚点了个发送,还没来得及收手机,就被人架起来了。 “怎么了?腿麻了?我说你怎么老也不出来呢。还以为你又晕倒了呢!” 一抬头,唐锦枫的眼镜片差点怼在他脸上。 “哦,是麻了。”他顺手给他推了推眼镜,心想:这孩子真是性子急,多等五分钟会死啊。 “学习,真的好累啊~你呢?打球累吗?” “还好,不累。” “哦,那就太好了。” 苏一泽把整个重心交到了唐锦枫的身上,连书包也一并甩给了他,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这下可把唐锦枫美坏了,边走边嘱咐:“来,俩手搭着我的脖子,对,就是这样,别撒手啊,如果你能耷拉着脑袋捂着肚子就更好了。” 苏一泽照他说的做,然后翻着白眼问:“这样成么?” 唐锦枫拍了三下他的背,竖了个大拇指,俩人踉踉跄跄走到门口。 只听见唐锦枫对等他的那位女孩子说:“对不起啊,我哥哥突然不舒服,我们还是改天再约吧。” 在得到对方的一声叹息之后,拉着苏一泽飞也似的冲回了宿舍。 而被一路拉着狂奔的苏一泽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医科大学要招收体育特长生了——因为他们抬着担架跑的快呀。 其实说心里话,吵架归吵架,这么多年的生活,俩人早就成为家人了,他是哥哥,唐锦枫是弟弟,他还挺希望弟弟赶快找一个女朋友的,像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人,如果不趁着大学期间谈个恋爱,将来除了给富婆提鞋恐怕就再也没有接触女人的机会了。 于是后来再去上课的时候,苏一泽故意坐到了第一排,在微信上发了一个狗头和坏笑问候唐锦枫。 唐锦枫回话: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盘丝洞”? 苏一泽没搭理他,只觉着新来的姚老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当她喊第二遍“苏一同学来没来?”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开始窃笑,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答了到,又补充一句:老师,我的名字是苏一泽哦。 她从名单里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微笑着说:抱歉,老师念错了。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理而生气,甚至在吃午饭的时候端着饭盒坐到了他的对面。 正巧,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子从边上跑过,扔给唐锦枫一张小纸条,他才看了一眼,脸就红了,把纸条丢给苏一泽,说:“先帮我收起来吧。” 姚老师笑到:“你们这个年纪交朋友很正常呀,小唐同学这么俊这么优秀,很多人追吧?不用害羞的。” 苏一泽拿出本子,把纸条夹进去,告诉她唐锦枫就这德性,明知道自己帅的很,还总在一个脸上有疤的人面前瞎得瑟,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她没接话,倒是被那日记本吸引了注意,她问苏一泽借过来凑近了看,说:“你这本子是哪买的?这个人好像我的一位朋友耶。” 唐锦枫一听,急了,连忙把本子夺了回来,说:“老师,这本子你可不能要,他爸给他留的。” 苏一泽推了他一把,又把本子递给了老师。 那本子对他来说倒不是那么重要,她看看就看看呗,一个老师总不能真的一句喜欢就收掉同学的本子呀。 但他决定回一趟焱城老家,而让他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是姚老师提到的一个名字。 “抱歉啊,小苏同学,我只是看这位男士长的很像我在焱城医院的一位同事,夏天老师,你们认识吗?你们是亲戚?” 苏一泽摇摇头,扒了两口饭,食不知味。 他打开手机,在唐锦枫和姚老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空档里订了一张回去的车票。趁着上厕所的功夫,一个人溜了出来。 —————————————————————————————————————————————— 通往焱城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老式的绿皮客车,一进门四处弥漫着汽油味和烟味,座椅上包着布,椅背上贴满了专治各种妇科、男科疾病的广告。行驶起来颠颠簸簸,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一样,苏一泽捂着肚子心想:幸亏胃里没食可吐,要不然可就真的尴尬了。 他推开窗户给唐锦枫发微信:我回焱城了,下午记得帮我点名哦~ 看着窗外,他的心又飘回了那间他长大的福利院,目前看来他的记性并不差,至少在福利院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 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一项关于人类记忆的研究:“大多数人都会丢掉自己幼儿时期的记忆,然而,除去生理因素的绝对遗忘之外,很大一部分是会默默地蹲在我们的脑子里的。比如三岁的时候,你偷拿了妈妈的项链送给幼儿园小朋友,被发现后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你自己躲在屋子里哭了很久。所以,现在只要一看到项链,你就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又比如,你从五岁的时候就离开家,跟爷爷奶奶生活了十几年,但一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飞快的认出那是你的妈妈。这类事件虽然我们并不会时刻记住,但记忆很容易被唤醒。” 他一直觉得奇怪,自己进福利院的时候明明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就算记忆力再差也不可能忘掉自己的爸爸,可他就是记不起来,“我没挨过打?没有过快乐?没有难忘的事?后妈总不会真的没虐待过我吧!我不应该忘了呀!”他知道,自己的这种症状极其不正常的。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从进大院那天才开始的。 所以他一定要找,找到那些只要跟自己的家人有一丝丝联系的人,问问他们。 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东西在捣鬼。 夏天 一路上,苏一泽查了焱城医院的官网,在科室信息菜单下面找到了‘夏天’这个名字,只有几句简单的描述,头像是一个代表男性的卡通人。 “夏天,精神科,主任医师。擅长精神分裂症、多重人格重性精神疾病的诊治,《利用药物干预选择人格》论文的发表者,已获奖。” 网页下方跳出的一个广告页面吸引了他。 “想知道更多焱城医院的历史吗?那就点我点我点我吧!”旁边是一个古装的卡通人物,它正举着个小牌子不停晃动。 苏一泽点击了OK,页面上立马跳出了一张色。情。图片,紧接着就是不停跳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赌。博和治疗男科的广告,手机也开始振动个不停。 旁边座位上的大哥意味深长的靠了过来,拱了拱他的胳膊,“嘿,小哥,网站链接给我发一下。” 他尴尬的笑了笑,红着脸只想赶紧把它们关掉,不小心点了一个假的“”,瞬间,屏幕上又跳出了新的页面,是一个下载中的视频…… 情急之下,赶紧关机。 到了车站,苏一泽先是进了蛋糕店打包了一只甜甜圈,自己则买了俩包子吃,想给唐锦枫发微信报个平安,打开手机,没想到跳出来的还是那个视频页面,此时的视频已经下载完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医生的背影。 他插上耳机,点了那个大大的三角形,视频开始播放。 医生侧前方的凳子上绑着一个人,他的身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电极片,一部分连接着旁边的白色机器,另一部分大概是连接着一个小型器具,被医生挡住了,在苏一泽的视角看过去大概那器具是被医生拿在手上控制,医生的旁边有个不锈钢台面的桌子,上面摆着很多瓶子和针管。画面很稳,应该是把设备放在架子上拍的,时不时出现一阵斯斯的电流声,诡异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苏一泽再次试图关掉视频,可就是找不到那个“X”。 就在这时,医生说话了:“喏~现在我们就开始吧~”他右侧肩膀耸动了一下,凳子上的人瞬间蹬直了腿,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他摘了耳机大骂这个上传视频的人是变。态,这得心理扭曲成什么样才能拍出这种东西啊!!再看向手机时,那医生已经转过身来,他对着镜头打招呼,似乎早就料到看视频的人会摘了耳机,下面竟然多了一条字幕:“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苏一泽觉得这个‘变。态’有些面熟,截图之后放大再看,好家伙!这不就是日记本上那个男的吗!!!! 他喝了口凉水,准备接着看,却感到上腹部隐隐作痛,揉了揉不但痛感未减竟然还恶心起来。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二次了,上次去医务室,医生给了他个暖水瓶暖了一会,半个小时才好的,他心想:真是白长了个大傻个,一点也不扛糙。 想去餐馆接点热水,可是腹部竟是越来越痛,越来越紧,动一下便又如刀绞一般,后背也痛起来。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又疼又恶心,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实在没东西了就开始吐绿水,他疼的直流汗,动也动不了了。 —————————————————————————————————————————————— 只记得一位好心的小姐姐帮忙叫了救护车,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唐锦枫正满眼通红的看着他。 苏一泽鼻孔里插着胃管,一张嘴声音是哑的,那根管子搅得喉咙直犯恶心。 唐锦枫凑过来问:“是不是口干了?” 他点点头,他便拿了棉签沾了水给他抹了抹嘴唇。 唐锦枫责怪他:“好端端的回什么焱城?这是有你的家还是有你的地?还不让我跟来!” 苏一泽摇头,就听见他又说:“我从小没了爹娘,觉得自己过得挺苦了,半路认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哥,哟嘿,还差点死了,你怎么总让我操心!” 提到这事他又不高兴了,鼻头也跟着红了一圈。 苏一泽指了指置物柜,让唐锦枫把他的外套拿来。他摸了衣兜,掏出半个甜甜圈和一兜子碎渣渣。 他其实挺惦记唐锦枫的,知道他喜欢甜食,就买了甜甜圈打算带回去给他吃的,也算是做为帮忙点名的感谢。现在可好了,不但吃不成,唐锦枫还被当成病号家属从大老远的地方叫过来伺候人了。这下好了,又欠了他个人情。 “哥,你给我买的吗?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甜圈的渣?你对我真好!” 唐锦枫傻笑着,托着包装袋大口吃起来。 “你胆囊里长了结石,需要禁食水七天,以后可能还需要做个小手术。没啥大事儿,有我呢啊!哥你就安心的住院,把身体养好。” 在学校刚学了点皮毛知识,多少对这个病有些了解,不过“七天”这个词却深深刺痛了苏一泽,一是真的没钱付住院费,二是他真的憋不住了…… “我想……喊下……护工……” 话没说完,唐锦枫二话不说拿了便盆就塞到了他的屁。股底下。 “什么条件啊还护工!跟我不好意思呐,看你那脸都憋成什么色儿了,没穿裤子,赶紧拉吧。” 苏一泽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别扭过,在床上拉屎撒尿的实在是怪难为情,可是他的大肠却不给他时间冷静…… —————————————————————————————————————————— 把苏一泽收拾干净,唐锦枫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放在床头桌上。 “姚老师不上课时就在这医院工作,她给留了电话号码,说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都可以找她。” “别担心医药费的事,我找了份临时工,放心,不卖身不卖血,工资高日结。” “还有啥事不?没有我就走了,上班去啊。” 苏一泽说:“有。” “怎么了?又拉?” “不是,真是谢谢你了。”苏一泽哑着嗓子说。 唐锦枫笑了笑:“傻狗,走了。” 躺在床上,苏一泽想了很多以前的事,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子女,没有人愿意为你擦屎端尿,如果他做了,那他就是你的大恩人。以兄弟相称的这么多年,唐锦枫一直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弟弟,自己却总是很坏,心里不免惭愧。 —————————————————————————————————————————————— 还记得高中时,每天都有女生给唐锦枫送吃的,那包装精美的零食盒子里无不例外的夹着一张张写满爱意的小纸条。 他不接受她们的情意,却不拒绝她们的礼物,苏一泽曾亲眼见过唐锦枫在宿舍拿着一块黑色的巧克力慢慢舔食,那时,他眼里馋的是那从未吃过的高档零食,心里却嘲笑那个靠皮相吃饭的软蛋。 当时,唐锦枫拿了一块给他,却被扔进了垃圾桶,苏一泽骂他:当了□□就别想立牌坊,不想接受人家的情就别收人家的礼,为了口吃的干这么没出息的事,你就那么馋?人家要吃个苍蝇你也得掰下条腿尝尝呀!!他不说话,从垃圾桶里把巧克力捡起来,擦干净又装进了盒子里,说:你不吃就算了,干嘛挖苦人? 几乎是同一时期,苏一泽发现自己每天的早餐里多了一颗水煮蛋,他抱怨:这个鸡蛋的钱本可以省下的,一份粥就能凑合一上午。唐锦枫却不管,依然每天一个水煮蛋伺候着,他总说:哥哥学习累脑子,营养补充不好就又傻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唐锦枫仅仅尝过那么一块巧克力,剩下的全被他卖给小卖铺换了钱,而那些钱又换来了自己每天的一颗鸡蛋。苏一泽非常生气,仿佛当初骂他的那些话都骂了自己,便又闹起了心思跟他赌气:抢他的饭吃,让他时常饿着肚子训练。那个时期,唐锦枫时常惨白着一张小脸进医务室喝葡萄糖,却从不怪他。 还有一件事令他记忆犹新,学期末的时候,他把唐锦枫收女生礼物拿去卖的事迹编成了大字报,贴到教学楼的显示栏里,一夜之间唐锦枫就从很受欢迎的校草沦落成被人骂的“窝囊废”,大家再也不愿意跟他做朋友。慢慢地他的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爱笑,那些嘲笑和讽刺黏在他身上直到高中毕业。 做的这些事情,苏一泽其实也是愧疚的,暑假里他试图补偿他,可他也知道,尽管唐锦枫在面对大院的家人时依旧开朗,但那些伤害已经渗进了他的骨缝里,永远抹不掉了。 后来苏一泽也问过他:“你恨不恨我?” 唐锦枫说:“恨你干啥?这些年你对我这么好。” 他真是个好弟弟,只记得别人好不记得别人坏。 —————————————————————————————————————————————— 苏一泽累了,身体疲软下来,俩眼皮也打起了架。 夏天2 眯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感觉到桌上的日记本正发着淡淡的红光,苏一泽的内心很是惊奇,一转头,却竟然发现同病房的人都不见了,他们的床铺铺得整整齐齐,全部盖上了大白布。窗帘换成了新的灰色系遮光布,屋子里被灯光照得惨白,床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监护仪,连着很多线,门也关的严严实实,刚才走廊里还很热闹,现在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他心想:我这是一觉睡到了大晚上?他们都出院了??几点了,怎么唐锦枫还不回来? 准备给他打个电话,才发现自己的被褥也不见了,此时正躺在一张硬硬的木板床上,脸上贴了4片电极片,两只手被绑上床栏,双腿缠满胶带动弹不得。 “卧槽!医生!!你们干什么!!” 他急的大喊,胃管搅得喉咙一振恶心,用尽全身力气,除了头哪也动不了…… “医生!” “有人吗?” “快来人啊!” …… 当他累的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声音终于回应他了。 “你好啊小叶,我在这呀,你又不认识我了吗?” 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他猛的仰头,看到了一张笑的温柔的脸。 这人似乎一直站在床头,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你是谁?”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夏天呀。” “夏天?……” “对的宝贝,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夏天手里拿着一张床头卡,饶有兴趣的绕到他的右侧。 “那么,我们继续吧。” 他用手指从苏一泽的锁骨一路滑下去,停在小腹画了个圈,又继续向下摸索,在他的右腹股沟处摸到了那道不规则的疤。 按了按,“还疼吗?” 苏一泽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那道伤疤。 “看样子应该好了,那我们就又开始咯。”他认真的设置好监护仪的各项指标,手里拿着一根大大的针筒。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苏一泽突然急了,“夏天医生,你搞错了,我是2床病人苏一泽,我不是小叶!!!” “夏医生!夏主任!夏夏教授!!我不是小叶!!” 那人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喊,毫不犹豫的把那只装满黄色液体的针扎在了他的腿上。 “啊!!!” 苏一泽由于挣扎的太用力,从床上摔了下去。 “2号床!!苏一泽,苏一泽,醒一醒,苏一泽!” “快去喊主任!这人翻白眼了!!” 两个尖锐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吵,苏一泽终于睁开了眼。 房间里洒满阳光,其余病床的家属都站在2号床的周围,两位年轻的医生蹲在自己旁边,地上放着医药盘。自己的手正被其中一位医生紧紧攥着,他感觉鼻子下边生疼生疼的,摸了摸,竟有道深深的月牙印子,另一位医生说到:“你刚才晕过去了,好在给你掐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同学,你这病我们见多了,小手术,你这几天不要过于紧张了。” “明天姚老师回来,给你安排明天做,别怕啊。好好休息,看你拽的这管子都掉出来了。” “来来来,家属们帮个忙把这位病人抬上床,谢谢了啊!” …… 苏一泽听着他们的对话,反应过来,刚才又做梦了! 上了床盖了被,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腹股沟,那里真的有一个圆圆的疤!!!他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过伤或者做过什么手术之类的,那为什么会有疤??? 这个时候,窗户外边又传来了声声唢呐。 靠窗的大爷家属“咣当”一声关上,说:“准又是送丧的,埋在山上,晦气哦,小弟弟你别怕。” 他们说,医院后边那山是个坟场,每天都能听见唢呐声,隔三差五还能遇着唱大戏的,那就是丧乐队。一般情况下死的人越年轻送丧的时间就越早,老人一般都是在午后送。这一大早就听见送丧的,准是哪个人年纪轻轻就去当了死鬼,可不是晦气!不过那座山是人工建的,规模不小,漫山皆是乌青的松柏,学校、大型商场还有住宅区,都是绕山而建,时间长了当地人也就都习惯了,那山还成了焱城的地标建筑。 苏一泽斜着眼睛使劲瞅了一眼外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大部分山体,甚至连上面慢慢移动的白色队伍都能分辨出来,披麻戴孝还抬着棺。他从小在焱城农村长大,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那座山真的是个墓场吗?他心里的谜团多起来,打算出院的时候亲自去看看。 到了晚上,整个山体在周围建筑发出的各色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静谧,黑黢黢的,倒真的像个巨大的坟包。 唐锦枫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2点,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说苏一泽给摔着了,说什么也不肯休息,瞪着俩眼看着他。 “就做了个梦,不小心滚下去了。” “真不省心,我还是看着你吧,万一再摔出个好歹还得我伺候你呀,赶快好了回去上学。” 苏一泽看见他露着的手腕上是青一道紫一道的,还有一些长口子倒像是玻璃划出来的,领口敞开着,锁骨处还红了一块,虽然只开了一个床头灯照不太清楚,可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好像也有块淤青。 “你找了什么工作啊这是?怎么弄的浑身是伤??” “在附近的酒吧当服务生。” 苏一泽一听就急了,撑着胳膊打了他一巴掌。 在他印象里,酒吧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交易所,只要进了那个门,什么服务生、公主、销酒妹啊,稍有姿色的不是鸡就是鸭,更何况唐锦枫这种长相呢?能不被有心人注意? 他让唐锦枫凑近点,一把拽开了他的白衬衫,只见一大片指甲抓出的红印子呈现在眼前,一种不好的预感冲上头顶。 唐锦枫俯着身拽着自己的衣服不让他继续往下拉,压着嗓子说:“你你你干啥?别人都没睡着呢,看见了不好!” “这会知道不好了,让我看看还有哪。” “行了行了,我冷,我得系扣子了……” 苏一泽着了急,在他低头的时候扇了他的脑瓜一巴掌,恨不得现在就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他去他家祖坟磕头谢罪。 然而事实上却只能躺在床上气的干瞪眼。 “我就不该信你!!这就是你说的‘不卖身不卖血’的工作?你不卖身,身上这印子都怎么来的,你说清楚。” “这……被人打的。” “打的?打能打出这么小的红块块!不是亲的算我白说!” 唐锦枫咬着个嘴唇不出声,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苏一泽知道他委屈,可一想到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他遭了大罪,就实在憋不住眼泪,干脆一捂脸,大声哭了出来。 “行了行了!”唐锦枫赶紧拉住他的手。 “我说还不行吗,非得把别人吵醒啊祖宗。” 开始还很平静,过了一会,唐锦枫竟然笑起来,前仰后翻,脸歪了,眼镜差点掉了。 他问苏一泽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脑子里进了水,心脏的看谁都龌龊。 又把他的手放在胸前皮肤上摸了摸,又放在脸上摸了摸,说:“哥你摸摸我,不香不软还胡子拉碴的,我倒是想卖身,可谁看得上我呀?” “手术的那几万块钱押金,哪来的?” 好几万块不是当一天服务生就能挣到的。 “我不说是怕你心里有负担,看,又让你瞎想了,还是告诉你吧。” “其实你住院和手术的押金都是人家姚老师掏的,这老师对咱们可真好!可是好几万块钱总得还给人家吧?我现在真的就是在酒吧端端盘子,工资高一点还能日结,不好吗?并且那里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说着从兜里拿出个纸条给苏一泽看,只见上面写着:唐锦枫因急需用钱向姚欣借款五万元,约定一年时间还完,付利息一千元。下面是两个人的手印、签名和日期。 他又解释说急诊室有闹事的,有个人拿了暖水壶砸姚老师正好被他撞见了,就冲过去给挡了一下,而胸前那片印子完全是他自己挠的,脖子上好像得了湿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肤爱过敏,抓两下就能红一片啊,又好几天没洗澡了……” 怕苏一泽不信,他还当场挠了几下,只见那雪白的皮肤上真的凸起了几条红道道。 苏一泽暂且相信了,出了一身凉汗,劣质床单的毛刺趁机刺进了皮肤里,奇痒难耐,又是一震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心就空了,多亏了唐锦枫他才没栽下床来。 又是虚惊一场。 “哥,你是不是想坐起来?” 于是唐锦枫坐在床沿上,一条腿耷拉着,另一条腿紧挨着苏一泽的腿,拖着他的头,然后用胳膊把他圈起来靠着自己的胸膛,充当了一张人形沙发。 在他怀里缓了缓劲儿,苏一泽倒是觉得挺舒服,但总感觉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于是表示坐着太累了还是躺下吧。 唐锦枫那小子不但不撒手,胳膊却越收越紧了,他一使劲,苏一泽的耳朵就碰到了他的脸。 他听到唐锦枫轻轻的笑,打趣到:“幸亏咱俩是亲兄弟,亲密无间才这姿势坐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过了一会…… “哥,你真的很介意吗?” 圣心农场 苏一泽突然想起来,自己不应该拿这个跟他开玩笑的。 那是刚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唐锦枫正在换床单,他提着褥子站在上铺抖搂,甩下来的有纸屑、头发甚至还有皮屑……睡在他下铺的苏一泽被恶心的够呛,把头伸上去问:“亲人,你住的猪窝吗?” 见他床垫下面露出了一点红色的书角,想也没想就扯了出来。 “你还偷偷学……习……呢!!” 强烈的视觉刺激颠覆了他的三观,他顿时语塞了……他从未听说过、更没见过:两个男人也可以接吻。 书的封面上,两个浑身肌肉、看起来很健壮的男人正在亲吻,他们身上油的发亮……看起来毫无美感可言。他把书扔到唐锦枫床上,问:“你为什么要看这种恶心巴拉的东西?” 那人却说:“啊哈哈,不恶心啊,小众爱好小众爱好~”赶紧又塞到枕头下面去了。 “你还不扔了?” “我刚买的,还没看!” “你……”苏一泽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看不懂了。 “有人喜欢女人,有人喜欢男人,懂吗?”唐锦枫在他面前,毫不忌讳。 就是那次,他正式通知了苏一泽:唐锦枫,性别:男。爱好:男。 苏一泽恶心的一天没吃下饭,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抱歉,我忘了。” “没关系的哥哥。” ———————————————————————————————————————————— 手术做的很顺利,拔了胃管,感觉连呼吸都轻松了很多。当天下午,苏一泽就能下床走路了,唐锦枫出去买饭,他就自己推着输液架住院部的走廊里溜圈。 一楼是急诊室,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跟时间赛跑,累极了的医护人员裹着军大衣随便找个角落就能眯一觉。 苏一泽真心疼他们,他觉得医生才是人类的守护神,一个人生了病,求天不灵,求神不应,求佛不得,只有这群白大衣才能托起你的生命,真是是伟大又神圣。 这也是他选择医科大学的原因,他希望毕业之后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急诊室拐个弯就是医办室和医患关系沟通办公室,此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跟刚才的急救区比起来,简直是太安静了。医办室对面的整面墙上都贴满了焱城医院医护人员的照片和简介,中间用红色字迹标识的主题是:“德高医粹”向我院所有敬业奉献的医生和护士们致敬。 苏一泽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找到了夏天的名字。 照片上的人浅浅笑着,看起来很温柔,没有日记本上照片的那种诡异,跟梦里看到的那个阴郁、扭曲的人也截然不同。 他拦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小护士。 “您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请问精神科怎么走?” 她白了苏一泽一眼,“有病!”就飘走了。 苏一泽这句骂挨得真是莫名其妙,他还看着她的背影发呆,正好碰上了刚下班的姚老师。 “一泽同学,你怎么跑这么远呀,快回病区。” “老师,我就想转转。” “行,提前熟悉熟悉医院的环境,放了假跟我来实习!” “谢谢姚老师!那啥……我想问问……精神科在几楼?” “你找夏天医生吗?”姚老师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那你得病好了才行。” 在跟姚老师的聊天中,苏一泽才明白了自己挨骂的原委。 精神科原本被设置在B座楼,那是一座独栋独院的小楼房,一楼是门诊,二楼是住院部。后来因为一次病人们不明原因的“集体暴动”,导致科里的医生们一死三伤,那楼就被封起来了。医院流传着一种说法:精神科的医生们利用职业便利对病人进行活体试验和虐待,才导致了那场暴动。原本在那里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也成了众矢之的,没有科室愿意接收,他们病的病、休的休,没人愿意继续在那工作,那栋小楼荒废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改造成了食堂,大家也都默契的不再提那件事,觉得晦气。 再后来,为了实现医院的创收,医院把精神科搬上了临澜山,也就是苏一泽之前在病房看到的、那个传说中的坟场。 —————————————————————————————————————————————— 三天后,苏一泽要出院了,他订了下午的回程车票,拉着唐锦枫陪他一起去那临澜山上散散心。 这山倒不是很大,通往山上的只有一条路,尽管每天都能听到送丧的声音,可这会儿,除了零落在地的纸钱,他却连个墓碑的影儿都没见着,这里看上去只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假山公园而已。 唐锦枫吹着口哨踢走一粒小石头,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景色不赖呀,看起来不像坟场。” 苏一泽撇撇嘴:“谁家山上到处都是纸钱啊。”说着说着,恰巧看见了挂在松树枝上的一枚纸钱,有酒瓶底的大小,薄薄的白纸中间有个菱形的窟窿,周边瞄着金色花纹,他轻轻的将它拿下来,放在手心里。 “哇,挺漂亮。”唐锦枫叫着满地找,“我也想捡回去一个。” “你有毛病吧,捡纸钱回去!” “为什么你能捡我就不行?” “大概是因为……因为你缺火吧。” 快到山顶的时候,他们被一道沟渠拦住了去路。 这道沟大概有五米多宽,长的看不到头,很深,下面黑漆漆湿乎乎的,似乎是泥,临着路的这边只有几棵树,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对面可以看到密实的铁丝网和电线杆,似乎是为了阻拦什么东西跑出来而特别做的。 “卧槽!!你看你看!”唐锦枫指着下面大喊,“是鳄鱼!!!这玩意儿里面养着鳄鱼!”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泥地里那一排排冒出的气泡,原来是伸出头的鳄鱼!鳄鱼排列的很密,张着嘴向上伸着,苏一泽扔下去一个土块,瞬间有两只鳄鱼跳起来,吞进了肚。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影响了其他鳄鱼,在下面扭着身子蠢蠢欲动。 从他们的视角看上去,山顶处有几排房子,全部都是圆圆的顶,外墙被涂成了马卡龙色,就像动画世界里的蘑菇城堡。 “这是防止里面的东西逃出来设置的鳄鱼池。”苏一泽拉着唐锦枫的手指着那几座建筑说:“也许那就是姚老师说的,焱城医院新成立的精神科,但是咱俩过不去,还是回家吧。” 下山的路上,他们遇上了一支送丧队,他们身穿白袍吹着唢呐,唱的是“望乡台”。 “牛头马面两边排,青面的小鬼拿着拘魂牌~ 阳间琐事还未断呐,无奈来到了望乡台~ 奈何桥上走一遭呀!咦~~” “哥,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咱俩跑吧。” 唐锦枫扯着苏一泽的袖子,风一样冲下了山。 动心1 回了学校一切如常。 苏一泽在出版社找了个翻译的兼职,出版社允许他把书籍带回学校,完成初步翻译之后再送回去,稿费很低,但却让他的生活滋润了不少,至少,每人每天一个水煮蛋是没问题了,唐锦枫再也不用扣扣索索省那一块钱了。 晚自习时间,苏一泽没去教室,他在宿舍的床上看书,宿舍里只开了台灯,突然觉得有点冷,揉了揉眼睛,一看表竟然都10点了。 唐锦枫还没回来,他打算下床去倒杯热水喝。不料,撩起床帘,竟发现床边直戳戳的立着一个人!他猫着腰用几乎趴在地上的姿势向上看着,头正好贴在去往上铺的扶梯上,在台灯的光下,两只发亮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把床帘放下来,出了一身凉汗,心里毛毛的,扑腾的直想吐:这个人在这盯了我多久了??? 十分钟过去了,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壮起胆子问了一句:“同学,你找谁?怎么不开灯呀?”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苏一泽穿着秋裤去开灯,一张诡异的大白脸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竟然蹬在扶梯上了!正转着头往下!! 苏一泽一书拍下去:“看看看,看你爹呢!!你谁呀?” 那人的嘴角弯成了月牙,脸面像张鬼皮。 苏一泽说着:“你跑我们宿舍干嘛了?笑啥笑!中彩票了,高兴成这狗样!!” 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隔壁宿舍化了妆的张其。 张其是他们班的名人,据说是个网络作家。 学校里有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比如说:他刚开学的时候写悬疑小说,为了找灵感,他白天睡觉晚上写作,每天晚上都有人看见他披着白毛巾在长长的走廊转来转去,偶尔抓住一个上厕所的倒霉鬼,拿着本子就往人家脸上怼,让人看他的文章,看不完不让走。又比如说:他时常在上课的时候发表一些奇怪的观点,没人听的时候会自言自语,他总是以为自己生在战乱年代,自己跟自己讨论兵法和政治。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他就被举报了,学校认为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范围,就劝着进了精神病老师的办公室。其实他也有正常的时候,据说他的小说被一家影视公司买下版权,他挣了一大笔钱,这像是有精神病的样子吗?再后来,他当了走读生,同学们再也没见过他。 苏一泽正纳闷,他想不起自己跟着哥们有什么渊源让他如此惦记,正在这时,房间的大灯亮了起来。塑料袋的声音撕拉撕拉响了半天,“哥,你站床上干啥?快来看我买的苹果和包装袋,咱俩……”说到半截,□□上的人被拽了下去。 “卧槽!??”唐锦枫叫起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我哥呢!” “你走错宿舍了。”唐锦枫推着他出门右拐,指着前面的宿舍说:“你宿舍在那边,拜拜~” 说完飞快的把门关上了,不放心,还上了锁。 他坐在苏一泽的床上,问:“你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差?是不是张其欺负你了?他来找你干什么?”苏一泽摇摇头。 他又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喝水吗?” 唐锦枫拿了水杯倒了热水递给他。 苏一泽被吓着了,心里扑腾扑腾的。 唐锦枫摆弄了一会儿塑料袋,掏出个饭盒。 “哥,这是我们训练日的晚餐,有很多牛肉和鸡蛋,我吃不了,给你带回来了点,你快吃,做完手术得补补身体。” 苏一泽就知道,这准是他故意剩下的,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当他端起那还散发着温热的饭盒时,看着瘦瘦的唐锦枫,尽管很馋,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超级没用,吞了口口水,强忍着看到荤腥肉食之后出现的强烈的、饥肠辘辘的感觉,告诉自己:你吃了,就是在啃唐锦枫的肉啊。 于是舔了舔嘴唇,做为对它们的告别,又盖好盖子还给他:“你吃,你吃啊,我不饿的,我晚饭吃了面,很撑,这些肉食不太适合我啊。” 唐锦枫并没接他的饭盒,而是认真的摆弄一只红苹果。 只见他正把一只苹果包上了漂亮的塑料纸,上面还打了一个蝴蝶结。嘴里嘟囔着:“陪你生了场病,本事没长,倒徒长了一身贱骨头,哼!” “来,你不吃,我就喂你。” “别别别。” “……” “我吃!” 唐锦枫把一袋子苹果都包装完毕,喊苏一泽跟他一起去步行街买苹果,今天是平安夜。 商业街尽头,是这个地区最大的天主教堂。 每年的平安夜都会举办大型的弥撒活动。 他俩冻的鼻涕直流、喷嚏不断,终于把苹果卖完了。收了摊,唐锦枫把钱点好,一股脑全塞进苏一泽的口袋,又扯下自己的围巾把他的头包成了大粽子。 苏一泽刚要反抗,教堂的钟声在这时响起,还没来得及准备,他就感到自己被拉着跑起来,随着乌央乌央的人群流进了教堂。然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当时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又是如何醒来的,只记得恢复意识之后,自己就趴在一张干净的木桌上,前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管风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的唐锦枫的侧脸,他正专注的听神父演讲,没了镜框的遮挡,眼睛明亮而虔诚,连带着那条高鼻梁和薄嘴唇都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在金色灯光的照耀下,一瞬间竟以为他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一瞬间又以为他是只故作矜持的妖精。 看着看着,一股羞耻之感就冒了出来:这样一个超凡脱尘的人物在我这个毫无长处的凡人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称兄道弟的,我简直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呀。 苏一泽边“占便宜”,边琢磨着:要是附近有个星探该多好,这小模样当明星一定爆火啊!那我们就有钱啦!!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后面竟然真的有个拿着单反相机的人在走过来,他戴着渔夫帽,架着副圆墨镜,胖圆脸,长卷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艺术感,一定不是星探就是导演。 只见他边走边挥手,嘴里还说着话。 苏一泽高兴的蹦起来,指了指唐锦枫,示意他:这里有个明星胚子,你想比别人更早签了他就麻烦你再走快点。就在他误以为即将梦想成真的时候,那个拿相机的大叔却在他们后边坐下来,吹着大胡子对我说:“朋友,你的眼睛都快贴到旁边那位朋友的脸上了,我在后面都被你俩挡的几乎看不到神父,请记住这里是神圣的殿堂,不是你们的出租屋。” 听了这话, 唐锦枫那小子“哼哼”的偷笑,一张嫩脸憋的通红,连肩膀都在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嘲笑苏一泽。 苏一泽弹了他个脑瓜崩儿,他就不敢笑了,腆着脸伸到苏一泽跟前说:“哥,你看我呢?来来来,你使劲看吧,我不害臊。”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西方的宗教氛围,小小的玩笑之后又一本正经的听讲了,我虽然不喜欢,但看他一副天真的样子,便打消了赶紧离开的念头,沉下屁股陪他一起坐着,却连神父的半句话都没听进去。在我心里,西方的神血腥暴力,发动战争,争夺女人,伦理关系混乱的很,跟我们所讲究的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恰恰相反,相比之下更像是我们东方的鬼。所以我是不敢信它的。 想法不知不觉就飘出了老远,西方神话故事中的姐弟恋、人兽恋、砍人腿、吃人肉的画面想起来没边,刹都刹不住车。忽然,周围的人群都站了起来,我的心里又是一惊,赶紧对自己狠狠“呸”了两口,又跟着站起来:我这是干了什么蠢事!!竟然在人家的教堂腹诽人家的神!!!! 我跟着他们分别在脑门、肩膀和前胸画了四个十字,之后又紧跟着他们高喊了一句:哈利路亚!再之后又连忙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才放心的坐下来。我知道自己刚才做了蠢事,希望老天爷保佑,看在这句“阿弥陀佛”的份上,在人家抓我去缝嘴巴的时候能为我说上几句好话。 —————————————————————————————————————— 很多年后,我经常坐在疗养院的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被夕阳染成毛绒球的后脑勺,回想着坐在平安夜里教堂里的林星,这时我就会笑出声来。而窗前的人总是回头看着我,用阴郁的语气说:“你又在想他了。” 动心2 教堂事件之后,苏一泽便落下了后遗症:只要一会儿看不见唐锦枫的脸,他就想的心肝痒痒。 渐渐的,他就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不敢再调侃他是二狗子,更不敢拿从他铺盖下面翻出的同志杂志开玩笑了。而唐锦枫则是破天荒的热爱上了图书馆,每天早出晚归不见踪影。苏一泽就只能在熄灯之后听到他一句:“哥,我回来了。”然后在这充斥着温柔声音的空间里偷偷搜寻着那个人的影子,再暗骂着自己没出息!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放寒假的那天晚上。 苏一泽收拾好行李,给了唐锦枫一张回去的车票。 把六千块的奖学金分成了三份:给姚老师四千,自己留五百,剩下的钱给了唐锦枫,托他交给福利院的院长婆婆。 唐锦枫瞪着眼睛问:“你不回家!!?” 他们说的“家”就是指两人一起长大的福利院。福利院位于焱城的一个小村庄,院长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每年她会送走一两个学生,又收留一两个无家归的可怜娃,虽然穷苦,但从小学到高中,只要愿意去上学的孩子,他们的学费一直由大院资助,从来没断过。 他们虽然到了很远的地方上学,却把根留在那里,希望能为福利院尽些绵薄之力。 苏一泽告诉唐锦枫:“姚老师需要我去他们医院做一个月的志愿者,就是穿个小红褂在门诊大厅里负责解答各种问题的那种。她已经为我申请了一间职工宿舍,我就不回去了。” 唐锦枫抓了他一把,大声问:“那、那我、我怎么办啊??!” 如此巨大的反应让他有些莫名其妙。揉着胳膊心想:这小子真他娘滴是个狠人,这么大劲抓我,要不是隔着棉衣,非得抓出血印子来不可! “你自己回去有什么问题吗?别告诉我你不认得路啊!?” “我不。”唐锦枫的脸拉了老长,像头生气的驴,浑身散发着“快来哄我”的臭气。 苏一泽不管他,端着盆进了洗漱间。 可当他洗漱完毕,上床的时候却傻了眼:林星露着两只臭脚,霸占着他干净的床铺,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搂着他床头的书……睡!着!了!! 爬到上铺,看着那一片新鲜的水渍,他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这是在隔应谁?于是掀开被子就躺了下去。 然而,当两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时才发现,唐锦枫没有睡着!他是睁着眼睛的!! 唐锦枫的眼神像头调皮的小鹿,在他脸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眼里的光刺在他身上,搔着他的心尖尖~ 苏一泽心头一紧,想翻个身让自己“面壁思过”一会儿,翻身时,右手手指却摸到了一条光滑细腻的东西,他不记得自己被子里放过什么东西,于是乱摸乱捏一通。 “咦?你拿了什么进我被窝?” “哥哥,你温暖的小被窝里只有我啊~” 继续摸啊摸。 “哥,你老摸我大腿干什么?” 唐锦枫的嘴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让他起了鸡皮疙瘩,心里打起了小鼓。 “哦,是你的大腿呀。” “嗯~” “好光滑,像个女的似的。” “别逗,说的好像你真的摸过似的。” 唐锦枫嘲笑他。 “没摸过还没见过啊,没见过真人还没看过片啊!” “真的吗?哥哥,你喜欢吗?” 他一条腿在苏一泽的身后,另一条则跨上了他的腰。 “你能不能下去啊……” “我不,你先说说,你喜欢吗?” 苏一泽不敢动,也不敢说…… 而唐锦枫就一个劲儿的用腿蹭他,问他喜不喜欢。 “保养的不错,我还以为有人给我被窝里塞了个充气娃娃。” 苏一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后背还有两条腿已经被圈进了一个人形的圈套里…… 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悸动、满足又温暖,他并没反抗这个暧昧的姿势。 “哥,你只喜欢娃娃吗?” 苏一泽只能点头。 “那东西又不便宜,咱把钱省下吧,它能做的我也能做呀。” 说的话越来越没边儿了…… 苏一泽反手就给唐锦枫的大腿来了一巴掌,转头的时候两个人的额头碰到一块儿,发出了一声郁闷的“咚”。 唐锦枫帮他揉揉额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当娃娃了,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做志愿者行吗?哥~” “不行,你要回去帮奶奶做活,照顾孩子们啊。” 他往下钻了钻,把下巴搁在苏一泽的锁骨窝里。 气息在苏一泽勃颈上游来游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哥哥,我……” “闭嘴!” 苏一泽从床上坐起来,用被子捂上唐锦枫的头。然后扯出他的枕头,一把扔到床的另外一头,飞快的躺下去,远离了那张夺魂摄魄的嘴。 “赶紧睡,明天赶不上车咱俩都别走了!” 唐锦枫以为他答应了,便高兴起来,“哥,那,那你做梦可别啃我脚趾头啊。” 他说着话,把被子撩起来给苏一泽盖上一半,两个人的身体……又挤在一起了…… 他用手指故意在苏一泽的腿上搔了两下。 气的苏一泽踹了他一脚,警告他:“你小心点,别整天介瞎撩搔,再撩!你就滚出我的被窝!!” 唐锦枫……终于老实了…… 说实话,这一夜是苏一泽人生中睡的最煎熬的一夜。 —————————————————————————————————————————————— 第二天,他们早早的起床,早早的坐上了回家的车。 两个人心情很好,聊了一路。 下车之后,苏一泽拖着箱子直接到了焱城人民医院的职工宿舍楼,而唐锦枫则眼泪汪汪的被他塞进了回乡下的大巴。 “哥哥的嘴,骗人的鬼……”唐锦枫又不高兴了。 “乖啊。” 苏一泽摸摸他的头,“放假的时候我就回去,给你带蛋糕。” —————————————————————————————————————————————— 近几年的冬天,气温逐渐升高,河里的冰再也冻不成以前那样结实了。唐锦枫回大院之后,每天除了帮孩子们补课和打扫卫生之外,就是搬着个小凳子去河边看冰,一看就是一下午。 院长奶奶说小时候唐锦枫来的那天,还是个阴天,天上灰蒙蒙一片,飘的也不知是雾霾还是小雪糁糁,在外面走一圈头发就湿了,他说什么也不进屋,抱着个小包袱、仰着小脸一个劲儿的哭,那两只红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个兔子精。他是个可怜娃,在一个礼拜之前,闹着让爸妈带着去冰上玩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爸妈为了救他齐齐丧命,救护车拉到医院的时候就还剩一个出气儿的人。他住了几天院,也没人来领,就被社区委员会送到了这里。唐锦枫这孩子,别看他每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去河边坐着,实际上就是去看滑冰的孩子,冰冻的不结实,他怕有人掉下去。多善良的一个好孩子!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园长婆婆告诉苏一泽的,那是他回大院拿走唐锦枫的东西的时候。 当时,苏一泽还问过她知不知道唐锦枫爸妈的坟墓在哪,好把他们埋在一起一家团聚,她摇摇头,可能是没听清他说的话,瘪着没牙的嘴说了句:“小枫这孩子有福呀,至少还有你惦记着他,到底是没白来这世界一遭。” 重逢 苏一泽上岗的第一天,就被安排了一个大活。 姚老师让他跟120车一起,送一位病人去精神科。 车子无法上山,在山脚下车后,几个家属抬着担架,一位医生在前面带路,其余人跟在后面。苏一泽小跑到带路医生旁边。 “老师,这座山我来过,上面有个鳄鱼池,我们怎么过去呀?” “我们不用过去,他们会派人来接……那地方邪门的很,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他们来到池边,一位医生已经在那等候了。 苏一泽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夏天。 此时,鳄鱼池的上方比之前多了一道锁链桥,在大家的帮助下,夏天把病人和床固定在一个类似轨道的装置上,他的手里有一个遥控器,按下红色按钮,病人自动就滑过去了,对面的医护人员再把他送入病房。病人家属撒着纸钱下山,一起来的医生喊他:“苏同学,走了,别看了。” 苏一泽应了一声,手里握着刚才夏天递上来的名片,回头望着换换收起的锁链和对面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不知怎么,心里就疼了一下,他突然朝着那个方向大喊:“夏医生,我会来找你的!” 下山路上,医生问:“苏同学,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苏一泽说:“环境很好,只是那些个鳄鱼也太吓人了。” “你来的时间短,还不知道,这些鳄鱼啊,是夏医生家养的呢。” “啊????” 他非常惊讶,看起来文绉绉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其实咱们精神科占用的地方是夏医生家的,他在山顶开了农场。” 前辈们很喜欢和新来的同学们聊天,尤其喜欢看他们听到这种八卦时的表情,像极了刚工作时候的自己。 “夏医生家的实力非常大,他们提供的这家农场对精神病人来说意义也非常大,这些人状态好点的时候可以在里面劳作,是治疗和恢复的好方法,既能得到报酬又得到了认同感。” “那可真棒。” “对呀,这里环境不错的。只是来这里治疗的人,必须满足所有的指标之后才能由夏医生亲自送下山,再经过我们各个科室的评估,没问题之后才能回家,那道鳄鱼池,是防止他们跑出来的。” “有人跑?” “嗯,前几年跑了一个。” “老师,夏医生看起来很温柔啊,他能制得住那些病人吗?说实话,我有点好奇,哈哈,毕业了想跟他实习。” “看,又一个。”医生跟同伴打趣道。 “我们院里的人都怀疑夏医生的眼镜会下蛊,呵呵,每个新来的同学几乎都会这么说。” 另一人补充:说“但凡跟他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上他,都说……他这个人……就像一壶温酒,一口下去满是辛辣苦涩,可就是越品越有味……”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你也喜欢他吗?” “对啊,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还多金,谁不喜欢呀,哈哈哈。” ……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休假的日子。 苏一泽并没有回家,还有一本书的章节没翻译完,他打算在过年之前拿到稿费,让福利院的孩子们过个好年。 他帮姚老师打完病历,伸了个懒腰,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焱城二次元□□.姚.一天看不到帅哥就无法呼吸.欣。 …… …… 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呀…… 是在哪呢……突然灵光一现。 他跑回宿舍,从箱子里刨出一本杂志,对!就是在唐锦枫铺盖底下发现的那本,是他偷出来的。那天发现自己对唐锦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后,他就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装进自己行李箱了,准备了解一下他们那个群体的生活。他翻开目录页查看,在《小白兔和抠脚大汉的幸福生活》《狗粮遍地的日子》《当热情遇上清冷》《我的渣渣少女心》《他和他和她》……的文章下发现了同一个投稿人:焱城二次元□□.姚.一天看不到帅哥就无法呼吸.欣。 姚欣正是姚老师的大名。 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热水,看起来,看完一篇文章靠着椅子转了转脖子,它嘎啦嘎啦的响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脊椎和肩膀也咯吱咯吱的想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是太缺乏锻炼了,突然肩膀上多了只手,他吓得出了一身汗,梗着脖子不敢动,直到那人慢吞吞的叫了一声:“哥~” 说实话,要不是嫌脱了鞋脚冷他早就拿鞋底子抽过去了。 唐锦枫解释到:“我和小二来城里给孩子们买本子,顺路来看看你,叫了几声你都不理我,只能等你看完了,我以为你在学习……” “刚才咱俩还发微信呢,你怎么没告诉我要过来呀?” 想藏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舔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怕你不让来。”说着从地上的蓝兜子里掏出块烤红薯,捂了捂说:“快吃吧哥,还热乎呢。” 苏一泽看着他:他的头顶翘起来了一小撮头发,脑门上还冒着汗,他一定是忘记照镜子了,否则一定会先擦掉脸上的那两道灰,那两道灰印子趴在他俊俏的脸上就像电影明星画上了两撇滑稽的小胡子。 唐锦枫身上的衣服是苏一泽穿旧的,他穿着已经短了一截,黑色的布料由于多次的清洗和晾晒已经褪成了灰红色,牛仔裤也洗的发了白,他的脚上蹬着双单布鞋。这一身打扮跟旁边的蓝色布兜子搭配在一起,看上去倒像个准备回乡却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 看到这样的唐锦枫,苏一泽又过意不去了,心里酸酸的。从小到大,他让他穿旧衣服,用旧东西,吃自己剩下的饭菜,这都上了大学他还没有过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曾经跟同学们一起嘲笑他是克死爹妈的灾星、在他背后画小王八、一起藏了他的书和作业让他着急,联合同学们一起排挤他、在他脸上抹黑,骂他小叫花子。而唐锦枫只会跟在自己后面说:谢谢哥哥送我的衣服,谢谢哥哥帮我找到了书,谢谢哥哥让我吃饭。 唐锦枫扯了扯衣服,说:“你的味道好闻。” “……” “哥,快吃。” 苏一泽接过红薯咬了一大口,然后掰下一块,对唐锦枫说:“来,张嘴,像这样,啊——” 唐锦枫弯下腰,乖巧的张嘴。 在他张开嘴的时候,苏一泽看到了他洁白的牙齿和口腔里粉红色的小舌头,那条小舌头一点都不乖巧,它迅速的伸出来舔了下嘴唇又迅速缩回去,小巧的舌尖上面布满了晶莹的唾液和红色味蕾,像一颗可爱的小草莓,他小山一样的喉结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这一吞,把苏一泽的心彻底吞进去了。 “哥,快点,我等着吃呢。”他催促着,那条小舌头在口腔里跳来跳去。 苏一泽愣住了,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开始崛起,使他从头到脚都充斥着羞耻的快感,这种心要跳出来的感觉,又美妙,又充满了罪恶。 他轻轻把红薯放进他的嘴里:“快吃吧,吃完哥带你去买衣服,你长大了,不能总穿旧衣服了。” 人类真是善变,就在上半年,苏一泽还对唐锦枫小时候抓过他一道疤的事耿耿于怀,才经历了一个学期,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喜欢上了他。 ———————————————————————————————————————— 苏一泽给自己留了二百块,带着唐锦枫逛了步行街夜市,又花了二百给他买了个长款棉服和两个甜甜圈,剩下的一百塞进了他的衣兜,让他回去的时候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今晚留下跟我一起住吧?” “不可。” 唐锦枫破天荒的拒绝了他。 原来他跟小二两个人早就订好了旅店,晚上要对账,明天还得早早回去,怕打扰他休息。 “那好吧,明天你还来吗?” “不来了哥,明天4点钟我们就走,我们开学见。” “呵呵,咱俩好像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还挺想你的。”苏一泽挠着头,说的怪不好意思。 “我也想你,哥,再见。” 突然想要抱抱唐锦枫,于是,在他要走的那一刻,苏一泽一下子把他搂紧了,用自己宽大的棉服把对方包裹起来。 紧紧抱住他,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享受着这一刻的心动与温暖。他总觉得自己熬不过下次见面之前的凛凛寒冬,熬不过那日日夜夜的相思。 舌头打了结,想说点什么,不知从何说起,就只憋出来了两个字:“……冷……吗?.” 唐锦枫磨磨蹭蹭的回抱他,笑嘻嘻的,温暖的气息吐在他的脖子上,说:“不冷,哥,你对我真好,谢谢。” 直到他走,苏一泽还是没勇气说出一个爱字,想了想,又实在不甘心。 于是掐着手背,自己给自己加了把油,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短信: 小枫,我好想喜欢上一个人,这可怎么办?你给我传授下经验? 发送之后又觉得不妥,便又编辑了一条:很抱歉,我认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怎样想的?能接受我吗?求求你,告诉我好吗?我等你,我感觉自己好奇怪啊!!! 之后又编辑了一条:我是不是太直白了,你那天用腿蹭我,是什么意思啊?告诉我。 逝 发完短信,苏一泽就就开始了忐忑的等待。 转眼间,离开学只有2天了,他还是没能等到唐锦枫的回答。 苏一泽拨通了福利大院的电话,是院长奶奶接的。 “奶奶,孩子们都好吗?” “好好好,好孩子,他们都好,你让小枫带回来的钱,我们买了年货,孩子们高兴的不得了,你呢?孩子,在外面好吗?” “我很好啊,在医院当志愿者,每天忙的,很充实。” “行,那我就放心了。” 苏一泽顿了一会,问:“奶奶,那……小枫……好吗?” “哦,他好他好的呀,正跟孩子们玩呢?你等着,我喊他,小枫!!小枫!一泽找你!” “不不……不用,奶奶再见!!”他紧张的直接挂了电话。 他知道,唐锦枫是拒绝自己了,否则不会这么久都没个电话,可是……马上就要开学了,自己生了脏心,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第二天的中午,苏一泽扒着冷饭,看着依然显示为零的短信,心情焦急、懊恼。 于是,他壮着胆子,又给唐锦枫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小枫,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还是我最好的弟弟。” 终于!唐锦枫回信了。 “哥,明天中午我就到了,带来很多好好东西哦,你去车站接我。” 他似乎并不在意。 “看来是我多想了。” 苏一泽关了手机,放下心来。 吃完饭,他又摸到了夏天的名片,心里有些异样,就拿出自己的日记本来看,被撕掉又粘好的封皮,尽管有了裂痕,却不影响那人的美貌,之前看到的那种“死人之相”竟然也没有了…… 那人当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觉得用来形容夏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老头儿也好,苦闷的年轻人也好,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跟他随便聊聊,就会变得跟他一样平静。谁同他谈过话,看到他说每句话时现出的小小笑容和不断露出的皓齿,谁就会觉得自己今天特别讨人喜爱。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 他又回想起那天,夏天绕过其他人,偷偷递给他名片时的场景。 他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夏天,很高兴认识你。” 那天,他突然想起了夏日里经过暴晒的被子暖暖的味道。 然而,就在第二天早上,苏一泽跟唐锦枫约好的前几个小时,姚老师匆匆忙忙找到他,拉着他的手就往急诊室跑。 快到门口时苏一泽被路上的砖拌了个大跟头,爬起来的时候他还抱怨是哪个不长眼的缺德鬼把砖放在路中间呢,再看老师时,她已经是满面泪水了。 她拉着他往里跑,边跑边哽咽,他听到她说:快点!跑快点!!!你再跑快点啊!!唐锦枫死了。 一个晴天霹雳,打在苏一泽头上。 他打了个哆嗦,“嗡——”的就蒙了,靠在急救室门口,怎么也不敢迈进去。 医生们撤了急救设备,提着设备往外走,苏一泽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他的两条腿软的立不住,瘫在地上,极度的悲伤与紧张,使他胃里的食物全部涌了上来,他控制不住它们,胸前湿了一片,裤子也湿了。 姚老师拍了他的脸两巴掌,“一泽你别这样,唐锦枫还等着你呢,你去,你去看看他。” 姚老师喊了俩过路人,把他拖了进去。 …… …… 他再也分不清脸上的是鼻涕还是眼泪,耳朵也听不到声音了,眼里只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那个孤零零躺在小床上的身躯,那细长的身体上盖着一张白布。他哆嗦着蹭过去,哆嗦着掀开白布,看见了唐锦枫那张紫青色的肿得很丑的脸。 小枫真是个捣蛋鬼,平时那么帅气的大男孩,怎么能容忍让自己变成这样! “你不愿意答应我又没关系,我一个糙老爷们不用要脸,你至于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吗?别装了!!快起来,跟我回家。” 苏一泽用力拍了拍他光着的膀子,他一晃,鼻子和眼睛就流出了黑红的血。 他触了触他的额头,凉的像块冰坨,就脱了棉袄裹在他身上。这才发现前段时间自己买给他的那件黑棉服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旁边。 …… …… 那天不是要开学吗,一大早唐锦枫就搬了个凳子去河边看书,说是天暖了,怕有孩子偷偷下河滑冰。 本来那都是最后一次去河边了,偏偏恰巧就有孩子去玩冰了。 唐锦枫拿着电喇叭喊:“你们几个快别蹦了,这冰不结实。”然后也下了河,他是想离孩子们近一点,好帮他们安全的走到岸边来。 可是七八岁的孩子玩的正兴,哪听得进他的劝?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跑的更欢了。 唐锦枫急了的大喊:“快停下,冰会裂的!你们都别动,等我过去接你们。”可还没说完,冰面就真的裂了个大缝,谁都听见“咔嚓”一声,眼看着一个小孩就没了。 剩下的孩子们一个个瞎跑乱窜,运气好的孩子跑上了岸,另一个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踩的那片冰也破了窟窿,跑着跑着也就漏了下去。他离唐锦枫最远,第一个掉下去的孩子被捞上来之后,他已经沉了底。 那会儿,唐锦枫把棉袄裹在孩子身上,让他们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就又去救人了。 可是两个笨拙的孩子把家长喊来之后已经晚了,几个人眼巴巴的望了河面半天谁也没见着唐锦枫和那个小孩。一个孩子的父亲当场还给了他一巴掌,骂他是没出息的害人玩意儿。然后脱了衣服就往水里钻,后来,后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消防车来了,警察来了,120也来了,最后终于在靠对岸的破冰水面上发现了已经漂上来的一大一小,小的被家里人带走了,有个女医生,说把唐锦枫拉回医院找你。 …… …… 这些事都是后来苏一泽去大院收拾唐锦枫的遗物时,小二告诉他的。 他说,那天他到了河边的时候,唐锦枫和那孩子已经被打捞上来了,两张脸肿得像两颗“泡椒猪头”。 他说他特后悔没早一点去找唐锦枫;他说他听两个孩子讲述的时候恨不得跟孩子爹一样把他们的屁股揍烂。他抹了把眼泪,又抹了把鼻涕,坐在地上垂着头说:“可是一泽哥哥,我后悔有什么用啊!晚了就是晚了。” 后来,苏一泽把唐锦枫的东西都烧了,只留下了两样:棉服和手机。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要看唐锦枫的手机,以至于竟不知道他的壁纸竟是两人的合影。 这张合影是大学刚开学的那天拍的,那会儿自己还对他有偏见,总是板着脸。没想到这样一张臭脸却成了唐锦枫的宝贝。 他发着抖打开他的收件箱,发现所有信息都被删除了,唯独留着那几条表白信,发件人标注了:特别关注。在他的发件箱里,有一封没来得及发送的信息,最后的编辑时间显示的是出事那天清晨,6:00。 “哥哥,马上就要见面了,想到要用一个全新的身份面对你,有些……兴奋……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幸福的时刻,唯恐是场美梦。很抱歉这么久才回复你,希望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也喜欢你。” 苏一泽抱着唐锦枫的手机哭了一天,当天晚上,他看到唐锦枫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捧着个白瓷碗看着自己,笑着说:“哥哥,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不等你了,你要当个好医生,然后,长命百岁。”苏一泽哭着告诉他:“我很想你,求你等我一起走。”然而他却摇摇头,指了指天上就不见了。 他的枕头湿了一大片,睁开眼睛蹬了蹬上铺的床板,空空的,他相信唐锦枫真的死了,他不再是自己的星星了,他要去天上当星星了。 于是,又到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苏一泽点了几柱香,跪在宿舍的窗台前求老天爷显显灵:老天爷,你帮忙在阎王面前说说话,让唐锦枫回来吧。 可是,老天爷并不理他。 他只好把刮胡刀里的刀片取出来,对着手腕一通乱割,想尽快赶上唐锦枫,哪怕只在奈何桥看见他的背影呢?他也要喊着跟他说说话。然而,他的动脉并没有破,更没有喷血。 那薄薄的刀片只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血印子。 他爬上阳台,一只脚才迈出去,就看见唐锦枫的影子从自己跟前飘过去了,“哥哥,自杀的人跟枉死的人走不同的路,你要死了,那我们可是生生世世不能相见了。活着,你要活着!!” 苏一泽闭着眼正等水泥地把自己摔成肉饼呢,二楼的防盗网勾了他一下,紧接着一屁股蹲在了地上。他发现自己竟然掉在了二楼的小露台上!!!! 冷风吹在脸上,他清醒了不少:小枫让我活着啊,我一定要活着啊。 新的室友 苏一泽怕福利院的人带走林星的遗体火化,于是当天下午,他去了医院找姚老师。 “每个人满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选择留下或者迁出,我和林星已经出来上学了,就把户口也迁了出来,现在只有我跟他是亲属关系。” 苏一泽拿着户口本给姚老师看,他是户主,唐锦枫与户主的关系那一栏填的是:弟弟。 “我们是独立的成年人,福利院和我们监护关系也就自动解除。我把户口本都复印好了,您看还需要别的手续吗?” 苏一泽的眼睛肿了老高,说话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姚老师理解他丧失亲人的痛苦,于是帮助他办理了认领遗体的手续,还帮他借了一个小推车。 “用我帮你联系殡仪馆的人吗?” “不用了老师,我亲自带他去吧。” 苏一泽谢过老师,推着小车上路了。 推到临澜山脚,小车就不能用了,他用床单把唐锦枫的身体绑在后背上,又在外面搭了一条薄被,背着他继续向上走。 走到鳄鱼池的岸边,在那挖了一个坑,然后用自己的棉袄裹着唐锦枫放了进去。 填土前,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跳进坑里,趴在唐锦枫身边,割下了他的小手指。 尽管他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苏一泽还是忍不住去摸了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小枫。” “老人们都说遗骨不完整的人只能在阴间徘徊,不能投胎。现在我要了你的小手骨,你就乖乖待在忘川边上等我知道吗?过不了多久,我就去找你了。咱俩一起走。” …… …… 只是苏一泽并不知道,他此时所做的一切,都被对面那个人用摄像机拍摄并记录了下来。 —————————————————————————————————— 唐锦枫走后,苏一泽就办了休学手续。 半年的时间里,姚老师允许他一直住在医院宿舍,并且一有空就来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补课,还经常安慰他。 是她经常说的那句话,把苏一泽从绝望中拉了出来,她说:人,死去了叫做睡觉,活在世上,叫做做梦。 姚老师给予他亲人般的关爱,他从心眼里感谢,很喜欢她做的菜,喜欢她说的话,喜欢看她笑起来的小酒窝,连她染的一头枯草般的头发看起来都那么可爱,苏一泽像有了一位至亲而喜欢她的一切,甚至接受了她介绍来的医生。 这位医生就是夏天。 以前,苏一泽很希望能亲眼见一见他,亲口跟他说说话,想跟他做朋友。可现在却又不一样了,尽管自己一直努力配合他的治疗,可他那张清清白白的脸却总是让人心生厌恶。 或许是那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或许是那两片薄嘴唇,或许是他的皮肤太白、又或许是他戴了金属框的眼镜。苏一泽总能在他身上找到唐锦枫的影子,看到他,就总觉得十年之后的唐锦枫本该是这副样子的。然而,现在除了戴在脖子上的那截小拇指骨做成的项链吊坠之外,他讨厌看到或想到任何关于唐锦枫的事,心里会疼。 于是为了不再看到夏天,他又决定回去上学。 这个决定让姚老师开心了半天,她给他做了新被褥,领了新书,又带他吃了顿火锅。 临走前拍了拍衣兜对他说:“我就知道小泽没问题!”将近四十岁的她此时此刻欢快的就像一个花季少女,看到她的笑,苏一泽深深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气,唐锦枫带给他的伤痛和遗憾就被慢慢关进了心底的小笼子里。 他把自己还能记起来的所有关于唐锦枫的事,全部写进了日记本里。 说来也奇怪,都说他记性不好,可是关于唐锦枫的事,从小时候到现在,很多很多,他都记得很清楚,大概是两人从小开始形影不离的原因吧。 人真是贱骨头,形影不离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感觉到无尽的孤独。 在日记的最后,他写道: 逝去的人负责睡去,活着的人负责记忆。 你不会消失,还有我,永远记得你。 —————————————————————————————————————— 大二上学期,苏一泽一个人拖着行李办了入学手续。 当他收拾好床铺,正灰头土脸的爬下床时,宿舍里突然“闯”进来了一群人。 他们看到他之后似乎很惊讶,沉默片刻后,有人吹起了口哨,那种尖尖的声音和双手插兜的姿势,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乡村杀马特”“爱情非主流”和理发店里的tony,吹口哨那人鼓了鼓掌:“我们小叶终于不用孤孤单单一个人睡……” “说什么呢瞎眼沙雕!这一看就不是小叶的菜好吧!” 一个听起来很沙哑的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此时的苏一泽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红屁股毛猴一样,被一群没见识的人类指指点点的围观,尽管尴尬极了,还是得硬着头皮看回去。 这一看,他竟然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毛发中发现了一撮黑,而那撮黑发的拥有者看起来很瘦,穿了一件白衬衫,那个人刚好也正垮着脸看他。 白衬衫翻了翻眼皮,咕哝着嘴巴说:“别闹。”便从苏一泽身边绕了过去,只给他留了个黑黑的后脑勺和淡淡烟草味。 这个单眼皮的清秀少年,大概就是他的新室友了,尽管他的眼神不太友好,但站在那群色彩斑斓的、戴着大耳钉、画着烟熏妆的男男女女之间,至少看起来像个安静的正常人。 苏一泽有些庆幸,出于礼貌,对着他黑亮的后脑勺说了句:“你好。”然后背上书包,在一阵哄堂大笑中走出了门。 他不明白他们的笑点在哪里,也并不在意,不过是求学路上共享一间屋子遮风挡雨罢了,他们是怎样的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只想尽快赶上落下的课程,好好学习。 小枫说过,希望能当一名好医生的。 “哎?你是苏一泽!!” 刚刚跑着超过去男孩突然停下,叫起他的名字。 那个人大眼睛、娃娃脸,看起来很可爱,他歪着头,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还没拆开的白大衣。 苏一泽看着他点点头,脑子里飞快的搜索着这个人的信息,然而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人却把白大衣往他怀里一塞,拽起他的胳膊就接着跑,一跑起来,他整个人都被扯的飞起来了。 “我是咱们班的班长,刚才班导让我给你拿件白大衣送过去,你宿舍没人,我这就追出来了!” “哦,谢谢你。” “谢啥呀!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嘛!” “你……跑好快……呼呼……也是体育生?” “对呀,哎,你没气儿了就等会儿再说,咱俩还是快跑吧,要迟到了。” “啊?哦,好,好!”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啥能淡定的说那群“妖魔鬼怪”是“没人”,但苏一泽脑子里的那团线可算是捋顺开了,跟着他紧跑慢跑,终于在上课铃响起的同时跑进了解剖教室。 比起快速跑步后出现的头晕恶心,更大的感觉反而是激动,这还是上学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神秘”的地方。 一进门,最显眼的就是墙壁上挂着的那两排玻璃缸,那一具具小小的畸形身体泡在药水中,眯着眼睛朝外看;连在一起的脚趾、巨大的肿瘤、大眼珠,也分别被泡在另外的玻璃缸中;这解剖室的标本太多了,太奇怪了,最奇怪的是紧靠门口的那只缸,里面泡了半颗人头。 老师制止了企图拍照留念的同学,并说:“提前说好啊,所有的标本,包括下节课要用的尸体,都是我们的老师,我们不仅要爱护他们更要尊重他们,他们奉献自己的身体供我们学习,在完成‘任务’之前可都在咱们这两间屋子里看着呢。所以,请大家注意自己的言行,做不到尊重他人的就请不要再来上课了。” 苏一泽了解到,原来解剖课是要分成两部分来上的,第一节是在这间有标本的屋子看录像、听老师讲解操作课题和步骤,第二节才能去后面那间屋子。 用来解剖的尸。体是有人生前捐献的,不过听同学们说,如果死在医院,身体没人认领的话,经过沟通也会被送进医学院校,供大家学习使用。这时,班长凑过来在苏一泽耳边小声说:“据说,还有专门偷人尸体来卖的呢……哎呀,好吓人啊~” 这些话,让苏一泽突然想起来被他埋在鳄鱼池边的唐锦枫,心慌起来:他连个棺材都没有,要是有人把他偷走可怎么办!!!顿时,连课都听不下去了,只想着赶紧去山下看看,看看他的唐锦枫还在不在。 新的室友2 “认真听。” 班长用笔点了他一下。 他茫然的看过去,看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对自己笑,娃娃脸指指老师,又吐吐舌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还在上课……” 苏一泽回过神来,收回心思,认真听讲起来。 ———————————————————————————————————————— 老师只把基础知识讲了一遍,让大家看了一会儿录像,就带他们去了第二间教室。 教室的白色门牌上写着三个黑色的大字:解剖室。看起来很严肃。 教室很大,一进门最显眼的就是屋子中央放着的那两个发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大盒子”,站在它跟前,能看到面板反射出的畸形的、飘渺的光影,只是看着就能感到阴冷。 “盒子”下角的缝隙上挂着变质植物油一样的液体,沾在地上的已经干涸,显得脏兮兮黑乎乎的。 班长小声告诉苏一泽:“据说那是尸油,我也不是太懂。” “尸油”这个神秘的词,让苏一泽联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香港鬼片,好像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风一吹,就有一个个身穿朝服、头顶花翎、身披琥珀念珠的人出现,那人甩着大辫子一蹦一蹦的跳过来,而且还有一个同样服饰的半秃头,乌青着俩眼框子,躺在盒子里等大家掀开盖子去看他。那时,他一定会用利爪把看他的人拉进去,再用獠牙咬他的脖子,扒皮抽骨,喝血吃肉。 想到这里,苏一泽打了个哆嗦,赶紧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无心冒犯,罪过罪过。怕不保险,又想象着唐锦枫的样子,在头顶和前胸画了几个十字架,念了句:阿门。 班长戳了戳他的胳膊,说:“别紧张呀苏一泽,这都是自愿捐献的身体,我们要喊一声老师的。他们在你眼里应该和一具身体模型没什么两样,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 苏一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有人竟然正大光明的趴在“大盒子”上吃!卷!饼! 就连没上过课的人都知道,那容器放在教室里学生们能叫它一声“盒子”,那要是放在坟头里可就是口棺材呀,里面睡着人呢。 是谁这么重口味敢围着个死人吃东西!? 仔细一看,嚯!!!这不就是他那不太友好的新舍友吗? 苏一泽惊讶于他这一“壮举”,真想冲过去跪下尊称他一声“壮士”! 那个人似乎对这种注目司空见惯,并不在意。 十块钱一份的大饼卷肉狼吞虎咽下了肚,之后再嘬一口豆浆,那吸管就发出了很大一声:“咕噜——”,一抹嘴,之后,空纸杯就被塑料袋卷着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后,苏一泽认为他会岔着腿在椅子上转圈圈,或者酷酷的去教室外面来一根“餐后烟”,就像所有电视剧里的不良少年一样,潇潇洒洒的蔑视周围人一圈……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站起来,从白大衣兜里取出一块手绢,把刚才放食物的地方擦干净,然后又轻轻折好放回衣兜。 他又对着“大盒子”鞠了三个躬,双手合十,抬着眼睛看向窗外。 苏一泽发现他的白大衣很干净,就连经常放笔的口袋都没有一点污渍,他座位上的每本书都包着书皮,一个折角都没有,很整齐,他的手腕苍白纤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条条青黑的血管在皮肤下微微鼓起。 午后的阳光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源,它们照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就变成了琉璃弹珠;它们为他勾勒了一条金色的光圈,他就从一条目露凶光的狼变成了一只温顺无比的猫。 到此为止,苏一泽对这个新室友有些好奇了。 他的相貌清秀单纯,却跟一群社会人士是朋友;他的身材有些单薄,却能守着两具尸体吃卷饼;他的表情很酷,对待学习这件事情却有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那么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时,一个敏感的词汇刺进了苏一泽的耳朵:“性。病。” 他瞪着眼睛看了看,发现这个词正是从班长那两片上下翻飞的小嘴唇里飞出来的。 他愣了一下,听他又说:“但是这个学期实在没有别的空余床位给你住了,你只能自己注意点。” “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苏一泽看着他问到,就看见那两片调皮的嘴唇又开始动了。 “哦,据说他有病,嗯,就是男男女女很乱的那种容易得的病,你懂吧,搞不好还有HIV呐!”他用两个大拇指弯起来,表示两个人在亲嘴儿,又说:“跟他一起的那群人,你也见过吧?离他们远一点啊,因为有人看见过他们在校外……”说到这里,他把手掌拖在鼻子下,另一只手用力扇了扇,鼻子一吸气就摇着头翻起了大白眼。 这位班长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他的肢体语言很丰富,很适合去参加中央二台的‘你说我猜’,赢了的人能得到60秒的购物时间,他去的话一定能得冠军。 这下苏一泽看懂了,他说的应该是吸。毒。 这件事似乎早就成了班里公开的秘密,因为在接下来的实践操作环节,那个人所在的解剖小组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班长赶紧拉着苏一泽去了另一组。 “大家都不愿意跟那人一组,万一要把手碰破了呢?学不好可以多看书,要染上病可就不得了了。”他小声说着。 比起刚才的惊讶,这些传闻对苏一泽来说并不可怕,大家越是避之如洪水猛兽,他就越是高兴:别人都是五六个人挤着操作,我去跟他一组,不就可以多练手了嘛! 于是他的身体在大脑的指挥下,在班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中,迅速的挪到了那个孤独的身影旁边。 全班同学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甚至有人竖起了大拇指,真的喊了一声:“壮士!”。 …… …… 这阵小小的“骚动”惹得老师不高兴了,他看得出大家对这位同学的排挤,于是清清嗓子,说:“小叶同学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一个,他做的干净、准确、漂亮,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苏一泽同学,正好你落下了一节课,等会多问问小叶。小叶,老师偷偷懒,这位新同学就交给你照看了,好吗?” 身旁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句:“好的,老师。” 苏一泽凑近看了看,他胸牌上的名字:叶思卿。 恩,是个文艺又好听的名字,跟他的气质很相符,就是跟他干的事一点都搭不上边。 于是他决定还是跟老师一样,就叫他小叶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叶都一声不吭,可那只手持着手术刀划过皮肤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去注意。 尽管拿着刀,但他却给人一种既认真又爱惜的感觉,仿佛他的手下不是一具僵硬的身体,而是他的爱人,太震惊了,今天这节课在他身上所体现出的各种反差,真的是令人太吃惊了。 —————————————————————————————————————— 苏一泽这节课学的很吃力。 他本来就落下了很多相关课程,突然让他实践操作…… 真的是…… 无从下手。 他停下来,看着老师和小叶,不知所措。 这时,小叶竟然说话了。 尽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还是很认真的提醒苏一泽下一步该怎样操作、为什么要那样操作、所用到的知识点以及知识点所在的章节。小叶的思路清晰,讲的也很清楚,一下子又刷新了苏一泽对他的认知。 讲完之后,又自己操作起来。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小叶都没再说半个字,他对着尸体鞠了恭,又对老师说了再见,便一个人出了教室。 班长挤着眼睛拉苏一泽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他的手,说:“幸好手套没破,你还真有胆!” 苏一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笑了起来,对他说:“你可错了,我的胆早就没了呀,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班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竟然不认识我们临床学院大名鼎鼎的帅哥!!” “抱歉啊,我生病休学……” “吴凡。” 班长没等他说完,就自我介绍到,“我叫吴凡,住在你隔壁宿舍,有事可以去找我啊。” “好。” 苏一泽把白大衣脱下来。 “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帮我把大衣带回宿舍,我有些事情要出校,回来再找你拿。” “这有什么问题!” 吴凡接过他的衣服,拿出手机,说:“来,留个号码,加上微信吧,以后一起玩。” “好。” 加好微信,苏一泽急急忙忙出去了,他想:我实在是应该去看看小枫了。 —————————————————— 病? 苏一泽翘了整个晚自习。 他一个人坐车来到了临澜山下,带着纸钱,一边走一边喊着唐锦枫的名字。 一路上,无数张扬起的白色纸钱,飞上去又轻轻飘下来,落在他的肩上和脸上,拂过他的耳朵,就像唐锦枫的气息在耳边吹拂。 一路上,他用手电照着寻找当初埋葬唐锦枫时做的标记,找到之后脱了褂子就开始挖。 当初仓仓促促的把他埋在这个地方,他的心里是过意不去的,但为了不让人把他拉去烧成灰,这也是没办法呀。 苏一泽想先看看他成了什么样儿,是不是腐烂的只剩一堆骨架。 可是,不管一会儿他变成什么样,他都要去买口棺材,好让唐锦枫剩余的身体能够睡的舒服一点。 他挖啊挖,挖了半天,手都破了,却只挖到了一双鞋子,那还是当时苏一泽脱下自己的鞋子穿到他脚上的,现在已经腐烂的只剩两片鞋底连着几块破碎的布料。 尸体总不会凭空消失!!! 他又扩大了挖掘范围,热的脱了光膀子,怕自己记错了地方,又在周围挖了几个新坑,可是他挖到了深夜,却依旧没能找到更多的东西,一个令人难过的事实摆在他面前——唐锦枫丢了!!! 而他却不敢报警。 心事重重的下了山。 下山后,在湖边坐下来,看着反射出粼粼波光的水面,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活着的时候没能保护好他,死了以后还把他的身体弄丢了。 这下该怎么办呢? 着实体会了把心乱如麻的感觉,就算把头发抓秃也想不出一点办法。 苏一泽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他大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准备跳进湖里继续找,也许是哪个水鬼看上唐锦枫的好模样给偷去了呢?非得抓出来撕烂它的嘴!!! 可一站起来的时候,一股热流从脚底窜上来,鼻头一热,站不住了。 忽然有人靠近他的身体,一件衣裳披上了他的肩。 心里“咯噔”一下子,腿更软了:完了完了,我非法占地埋人,不会是警察来抓我吧??? 他心里打了小鼓,刚想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起来,那人就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脖子。 “你终于来了。”一个成熟的男声响起,贴着耳廓流过的气息让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却记得这个声音,他曾经为这个好听的音色想过很多形容词:温柔的、优雅的、深情地……可又因这些词语欠些火候,却又找不到更适合的而苦恼了许久。 他知道,此时此刻,是那个总是让自己想起暴晒螨虫味道的人正站在身后。 “夏医生……你怎么在这?”苏一泽转过身,问他。 “等你呀。” 夏天穿着一身休闲服,他歪头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二十九岁的人,倒像个清纯的大学生,这样一来,就更像唐锦枫了。 苏一泽恍惚了一下,继而清楚的知道:这只是黑夜造成的幻觉,只要天一亮,他的眼角在笑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到小小的鱼尾纹,他还是那个大自己十岁,并且很爱对自己说教的男人。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一趟医院了,一泽,你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异常吗?比如:打算私自掩埋尸体或者……破坏它?” 苏一泽攥紧了拳头,很惊讶,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面得到答案:你怎么知道我做过的事情?? “姚老师怕你出事,那天我俩跟了你一路。”他说。 “哦。” “你最近又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或者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见到奇怪的人?我以为你很好,你从未联系过我。” 苏一泽知道,他口中的幻觉就是指自己对他们讲过的福利院和唐锦枫的故事,心里挺后悔:早知道你们都不信我,就不给你们讲了,到头来被当做精神病,有什么好? “哦,没有了,谢谢夏医生。”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来……”说到这里,苏一泽有些心虚,因为冷静下来想想,挖坟……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 “你来挖唐锦枫的尸体,却发现他不见了,你很难过,站在湖边准备跳下去,是吗?”夏天一语中的。 “不是。” 苏一泽撒开腿就跑。 夏天两步就追上他,拽着他走。 “那就跟我走吧,一泽。别怕,唐锦枫,我已经替你收起来了,你好好配合治疗,听我的话,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我不去!!!”苏一泽大叫着踹他、咬他,跳起来又躺在地上,耍赖打滚撒泼。 可到头来一切都是无用功,夏天力气很大,手里还拿着针管。 最后,苏一泽不得不妥协了。 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懊恼:我竟然挣不过另一个男人,真是没出息!! 他看到不远处就是夏天那辆高大的吉普,在夜色的笼罩下和绰绰约约的树影中就像个囚笼车。 他任凭他拽着走,当他松手时,自己已经被安全带紧紧捆在了后座上,他从未见过一种安全带,上面挂着只黑色的小锁。 车里开着暖风,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味,被锁上了没有办法,只好求饶,“夏医生,我又不跑,你就别锁着我了呀。” 夏天只是打开了音乐,并没理他。 音箱里一个好听的声音反复唱着:Dreamer, dreamer ,I\'m walking out of your dream…… —————————————————————————————————————————— 单曲循环了一个多小时,无数个“dreamer\"在苏一泽脑子里手拉着手,它们玩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 它们越走越快越吃越多,直到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咯吱——”,哦,这是开始咀嚼我脑浆了,苏一泽这样想着。 他吓得赶紧甩了甩头,把它们赶远了点儿,又将睡意做成了墙堵在了跟前…… 可那几声磁性满满的“dreamer”立刻又连成了道金光闪闪的头箍,他还没同意,它就又擅自箍了上来…… 实在是忍不住了,刚准备开口问问夏天这首歌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时候,竟意外的发现前面就是他的学校了。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 “原来你是想送我回学校?”一激动,最后一个音破了嗓。 夏天笑了两声,说:“不是啊,让你看看从学校回家的路。”一路上的暖风烘的他嗓音干干的,听起来有点哑,而说这句话的功夫,车子就从学校门口飙过去了…… “回家??”苏一泽寻思着这个词语不对劲儿,家,哪有家啊? 发现夏天正通过后视镜盯着自己,想起之前看过的手机视频和那些梦,总觉得那个背影跟此时这个男人很像很像,吓得心里一阵扑腾,赶紧闭上了嘴。 车子沿着校门口的公路往东行驶了五分钟,拐进了一个小区,最后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单元门门口。 “姚老师出国前特意嘱咐我照顾好你,可你又不主动找我,我又很担心,所以只能主动找你啦,下车吧,我们到家了。”夏天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从后备箱里提出个大箱子,又解开安全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苏一泽。 他告诉苏一泽,为了方便治疗又不耽误学习,每天下课后必须回来跟他一起住,直到病好了为止。 “否则,你这辈子就别想在见到唐锦枫了。” 我照顾你 夏天说:“这房子虽然破旧,但已经是我能支付的起的最好的一套了,如果不来住,你就得付给我这一年的房租损失,打个友情折扣也就是五万块。” “可是我……没让你租房啊?” “我得对自己的话负责任。” “啊?” “姚老师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就得把这件事做好。” “可是我真的没病啊?” …… 然而,面对苏一泽的怀疑和不满,他只回了一声轻轻“嗯”。 被无视的感觉让苏一泽想到了最近看过的一则招聘启事:无需通过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零门槛、易入门,只要你有一颗帮助别人的心,就马上来加入我们吧!! 尽管看到过他贴在好医生网页上的简介,但他强烈怀疑夏天就是那个零门槛、无职业资格的心理医生。 “就因为我喜欢唐锦枫,因为他死了,因为我把他埋了。你就说我有病!好吧,我承认,他死了我很难接受,也很难过,可我真的没病!!别人家……别人家死了心爱的人,也会难过啊!” 苏一泽解释着,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何向一位兼职心理健康教育的精神科医生证明自己没病? 哎! 可真是个世纪难题!! 面前这个人,似乎总想显摆显摆自个儿医术高超! “他!道德绑架!!人身禁锢!!强制威胁!!!是个什么狗屁缺德医生啊?一张好看的脸,可惜!他不要啊~啊呸!!真想喷他一脸唾沫!!!” 尽管在心里骂了个痛快,可,生气归生气…… 苏一泽的手还被锁着,他又不得不低头…… 夏天知道唐锦枫的下落,而自己,既干不过他,又没有钱…… 怕他骗人,苏一泽问:“你把唐锦枫藏起来了吗?” 夏天二话不说,打开手机找出了张照片,只见屏幕里的唐锦枫正规规矩矩躺在一个透明容器里,身上盖着块白布,脸上的皮肤似乎跟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看着手机,苏一泽心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难过。 “终于又见到你了啊……小枫。可是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我的梦里,是忘了还是恨我没保护好你?” 苏一泽琢磨着这两种可能性,又似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还没看够,手机就被收起来了。 突然,照片右下角晃过的时间倒是提醒了他——夏天一定是“预谋作案”!!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那个人说:“答应我吧,一泽,我不会害你,并且还会告诉你一切。请你相信我,我会代替他们照顾好你,好吗?” 好真诚的一番话,可这又是预谋了多久呢? 苏一泽陷入了思考。 在这期间,他左肩上的小天使扑着雪白的翅膀欢呼:哦,有如此温柔的人陪伴生活!!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事!!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右肩上的小天使裹着乌黑的羽毛诡笑:呵,免费的保姆,终于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一直打个不停的它俩竟出奇的保持了一致意见,所以,苏一泽只好让自己答应了他。 就算配合他一下又能怎样? 人一旦想通了,事情都好办多了。 苏一泽点点头,看着他笑着。 夏天也舒了口气,他整个身体都被罩在宽松的衣服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只温顺的小狗。 苏一泽乖乖任他牵着进屋,坐在沙发上。 只见他关上门之后又给门上了道可笑的大锁。 之后,为他解开手上的小锁。 “别想着逃走哦~” 他就开始收拾屋子。 扫地时,屋子里扬起了细小的灰尘…… 苏一泽觉得这道破门简直可以媲美哆啦A梦的任意门,当从门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从一名儒雅的医生化身成了旋风小陀螺,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苏一泽动了动身子,打算拿把笤帚帮他——总这么干看着也不礼貌呀,然而,才站起来一半,腿还没伸直,就被他冲过来一巴掌糊在了头上。 他被这个巴掌给糊懵了,感觉满世界都在冒金星星。 哪能平白无故就挨打? 晃了晃脑塞,见夏天正弯腰瞪着眼睛看自己,于是迅速的抓住他的两只手,往怀里一带,紧接着用头顶上了他的下巴,这一顶可用尽了全身气力,在听到清楚的一声“啊!”之后,苏一泽又迅速站起来,趁夏天猫着腰喊疼的功夫,用膝盖盯着他的前胸,再次用胳膊肘朝他后背怼了过去…… 夏天人高马大,又有力气。吃了这一亏之后,骂了句:“小兔崽子!” 转身就擒住了苏一泽的手,腿像绕麻花一样缠住他的腿,顺势往沙发上一倒,苏一泽重心不稳也跟着倒下,一下子趴在了他身上。 这样一来,除了呼呼呼的喘气,苏一泽就一点都动不了了。 “挺厉害啊。” 夏天松开腿,抱着苏一泽,又把他重重甩到沙发上。 “是你先打我的。”苏一泽歪着脸,一点也不服气。 “抱歉,一泽,是我冲动了,可是你不能跑,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靠!!!!” 原来他根本就是故意打我的,他根本不信我,他认为我一动就是想跑!!!苏一泽这样想着!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 他飞快的翻身骑跨在在沙发上瘫坐着的夏天身上,摁着他的脖子,说:“夏医生!病人跟医生总得相互信任吧?我他妈的只是想帮你扫个地而已!!!” 苏一泽大吼,眼看着几颗唾沫星子就朝夏天脸上飞了过去…… 夏天竟然没躲!!!!! 那唾沫星子闪着光沾到了夏天的嘴角!! 苏一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意识到这个姿势以及那几颗唾沫星子的不雅观,苏一泽舔舔嘴唇,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连忙从他身上下来,气呼呼的坐在旁边。 夏天微微偏头,倒没骂他,也没继续打,忽然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苏一泽试着问:“夏医生,我不跑,咱们就不能以正常一点的方式沟通一下吗?” “好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夏天还是看着他的眼睛,那神态,仿佛在看心爱之物,连声音都比之前温柔了一百倍,“可是,如果你还要骗我……”他的手慢慢摸上苏一泽的脖子,在他的喉结处轻轻抚摸着,“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留下你了。” 夏天的两只手掐住苏一泽的脖子,似乎是在警告,他笑眯眯的用力,突然将两只手收紧,在苏一泽挣扎着大声咳嗽时又突然松了手。 咳了好久才喘上气来,苏一泽这下可不敢乱说也不敢乱动了,谁知道这个变。态会不会一激动把自己弄死在这个小屋? “我自己收拾房间就可以了。” 为了不让苏一泽跑掉,夏天抱着他放上了床,之后还捂上了条大被子。 被子很美也很香,眼前的人也很美很香,然而苏一泽是真的反胃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吐,唐锦枫抱他可以,他抱唐锦枫也可以,他俩光着身子钻一个被窝都没问题,但是换成了别人……那感觉真的是一言难尽……谁能受得了被另一个男人像对待女人一样公主抱呢?!! 苏一泽紧紧闭着嘴,生怕自己吐出来的污秽之物脏了这条新床单,可身上却又扎又痒、一阵阵的恶寒。 他相信自己的前胸和后背还有四肢,它们的感受肯定也一样,因为它们的表皮早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用脚趾头紧紧扣着床面来缓解这种感觉,可是根本无济于事,直到后来,他的牙齿又酸又软,连头皮都麻了。 其实,他这样忍着,也想让自己体面一点的,可惜他的胃并不答应…… 那些食物在胃里翻滚了半天,最终还是冲出了喉咙,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一股脑儿全摊在了这条还带着崭新布料味道的被子上。 吐了之后舒服多了。 刚刚拿起抹布准备擦拭床头柜的夏天歪过头来看他,眉头皱了起来。 尽管他刚才打了人还恶心人,可一码归一码。 苏一泽现在弄脏了他的新被子,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于是主动起身,抱着被子说:“对不起,我胃里难受,这就去清洗。” 夏天继续皱着眉,一声不吭的拦住了他,然后用两根手指把那床被子从他怀里提溜了出去。 从那两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稍偏过去的头,看得出……他是很嫌弃的。 “我还有别的被子,这条不要了。” “啊?没事的,洗一洗就好了,保证不会留下痕迹。” “不要了。”他的胳膊一甩,那条可怜的被子就被怼进了门口那堆刚刚清扫出的小型垃圾堆里,转身又一胳膊把苏一泽按倒在床上。 “啊?真的真的对不起啊……不打了不打了。” 苏一泽实在没力气再跟他打一架了。 “一泽,你最好把你的坏想法收起来,我们家的门窗暂时上了锁,你跑不掉。快睡吧,明天去上课。” “妈的变态!”苏一泽干脆不动了,像吃了满口生李子,酸爽极了…… 他心里的愧疚消失了个干净,闭上眼睛心想:我要真想跑你能防得住?看你等会还开不开门,还扔不扔垃圾,孙子! 夏天拿了新被子盖在苏一泽身上,把两边的被角塞到他身下,连个缝都不露,让苏一泽变成了条大肥蛆,又拿了瓶香水在床上狂喷了一通。 闻了闻,就又吭哧吭哧的去打扫卫生了…… 苏一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想:精神科医生是不是都有精神病?这孙子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正常啊…… 达成一致 苏一泽捏住半边鼻子小心翼翼的呼吸,以防止自己被香晕了头,好像这样做就能在弥漫的香水中吸到一丝丝空气原本的味道似的。 他闭上眼睛,将四肢向外伸展、放松,把重心分散到后背、屁股、指尖、脚尖,直到这个身体慢慢懒散下来,平铺在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不得不说,夏天家的床实在是舒服极了,躺在上面,他就联想到了大海,尽管没去过,但看到电视上躺在海边的沙滩上,看着远处的蓝天和白云,就是这种感觉! 事实却证明他的“半边鼻子呼吸法”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时间那个小鬼已经偷偷跑到了第二天的上午——他还是被香味熏晕了! 正听着小鸟吵架呢,一声熟悉的“次啦——”窜进了耳朵,望了望,竟望见夏天正颠着个大锅炒菜!!!而对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个菜盘两幅碗筷。 我的妈呀!变态又贤惠!!!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死!男!人!! “夏医生?” 苏一泽从床上蹦下来,嘴没把好边,口水就没出息的飙出来飞上了天。 夏天动作麻利的搅拌、关火、装盘,抽油烟机的声音迷惑了他的耳朵,根本没听见苏一泽的动静,一转身很明显的惊了一下,倒不像昨天那样紧张了。 “早上好啊,来吃饭吧。” 他穿了条黄底的花围裙,一手端着菜一手端着饼,那说话带笑的贤惠样确实招人喜欢。 要不是苏一泽还记得昨天的“仇”,他早就扑过去了,谁还不是个有骨气的男人呢? “你自己吃吧,我去上学了!” 当他自认为潇洒又硬气的说出这句话时,那两条腿大概是疯了,它们根本不听使唤,架起他的身子就奔着餐桌跑了去,那没见过市面的鬼样儿简直要把他那张老脸丢尽了…… 夏天弯着嘴角坐在对面,盛好粥放在他跟前,“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下次带你一起去买菜吧,来,尝尝。” 苏一泽吞着口水,尴尬的说了声:“谢谢。” 夏天说:“本来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是不应该与其建立私下联系的。但你却有些不一样。” 苏一泽问:“为什么?” “一是来自恩师的嘱托;二是我见不得别人心里受苦;第三呢,你看起来恰恰就是个承受着煎熬、脾气又差、又讨人厌的苦孩子。” “……” “所以必须好好配合我,来结束自己的苦。” 夏天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苏一泽碗里。 苏一泽一边吃一边心里笑:除了小枫的离开,我从来没觉得生活有多苦,就算苦了一阵子也不会苦一辈子呀,现在我已经把他藏在心里,戴在身上,所有的苦就变成了思念又化成了甜呀,你这个一看就是单身狗的傻帽怎么会懂。 想着想着,又被那盘裹着澄光瓦亮的糖醋汁的肉丸子夺了魂儿,它们整整齐齐的挤在一起,又圆又胖,举着小手对他喊:“吃我!!吃我!吃我!” 就在他的筷子即将碰到它们时,这个早晨的美好时光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中打断了…… 夏天突然把碗在桌上一墩,疯了似的大叫:“坏了!!忘了忘了忘了!!我今天有会!!!得去医院!完了!主任得K死我!!” 他一把搂过衣服,胡乱往身上套,见苏一泽还在吃,就抢了他的碗。 “????” 苏一泽被他的行为惊呆了,那大肉丸子刚放进嘴里,还没嚼就咽了,脸也憋成了大紫茄子。 可能是见他差点噎死,夏天多少有点愧疚吧。 他捻了捻衣角,放低声音说:“抱歉啊一泽,不过……我们真的要走了,我快迟到了……如果你没吃饱的话就带到学校吧。”他边吃边把菜倒进一个餐盒里,盖好盖子,送到苏一泽怀里。 “哦,不用,你先走吧,我吃完饭顺便把厨房收拾好,反正我又没迟到。” “不行。”夏天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 他既不想把碗还给苏一泽,也不敢一个人先走,又害怕迟到,急得直看表。 苏一泽看他着急,心里笑翻了:你这个变态还有怕的人?哈哈哈~急死你个孙子!! 突然,夏天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苏一泽害怕他像昨天那样掐自己,赶紧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笔记本。 他叹了一口气,寻思着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本日记了,他把本子塞进夏天包里,对他说:“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现在我把这个本子压在你手里,肯定不会乱跑了呀,放心吧,给我碗。” 其实,他并没指望夏天能放过自己,就只是想要回碗继续吃饭而已。对他来说,这本日记上记录着的唐锦枫的一切,连背都背过了,已经毫无用处。但是对于夏天来说,唐锦枫的故事就是苏一泽有病的证据。 出乎意料的是,夏天对这本日记很在意,他还了碗,还给了苏一泽一把钥匙。 在关门的时候留了一句话:“放学我去接你,再见。” 新出现的人 公寓离学校很近,步行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 在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苏一泽听到了一阵欢呼,就又想起来当初唐锦枫打球时的场面,那会儿他凭着一张出挑的脸蛋和优秀的身材可没少出风头。 “小枫啊,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已经没人记得你了,就连那群为你狂热的姑娘也很快就爱上了别人,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你看,现在的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你会开心吗?” “不会。” 这个突然出现的、沙哑又阴森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余光中的那头红毛倒是提醒了他:哦,这不是小叶的那个朋友么。 苏一泽微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并没打算继续交流,却被拉住袖子,神神秘秘的问:“你刚才说谁开心不开心呢?” 随着这些话语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韭菜味。 他这才意识到:哦,刚才准是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它们总是不经过同意就飞出他的嘴,真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 这张在他眼前不断放大的面孔,有两条宽大的眼袋和深深的法令纹,有两片黑色的嘴唇和一口黄牙。鼻子上穿着一个圆环,像电视里的牛魔王一样,那个牛鼻环引起他强烈的生理上的不适,一把把红毛推得远远的。 心想:小叶不嫌你恶心我可嫌,去你的吧! 那人被推了一把,倒也不生气。 反而像狗皮膏药一样嬉笑着凑了上来。 这一次他只是趴在苏一泽耳边飞快的说了句话,之后便摇摇晃晃的走了。 苏一泽这才发现,当天在宿舍见到的那群人正在不远处等这红毛,几个人嬉皮笑脸的,留给他一个恶心的飞吻,大笑着离去。 “小叶进了抢救室,你快去找他吧。” 红毛说的这句话,苏一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小叶的朋友吗,你们不都是小叶的朋友吗?小叶病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来腻歪我干什么! 他没理会,先去吴凡宿舍要了白大衣,就上课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当他吃完午饭回宿舍的时候,却看到一群“妖怪”占领了自己的宿舍,他们敞胸露怀,毫不避讳的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 苏一泽听见他们把纸牌用力甩在纸板上的声音,听见他们不满的大骂大叫,听见他们讨论女人的嘴唇、胸脯和大腿,听见他们粗鄙又下流的奸笑和辱骂,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人想流眼泪。 又是那红毛第一个注意到门口的人,他打了声口哨,那几顶五颜六色的毛就一起看了过来。“你回来啦?见到小叶了吗?我给他叫了救护车呢~” 红毛问。 苏一泽问他:“小叶怎么了?” “我哪知道,你不会自己去看啊!好了好了,反正已经把话带给你了,去不去随便吧。”他把烟头扔在地上,吐了口痰,又从小叶的柜子里拿了条烟。 苏一泽发现小叶的柜子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一件白色的衣服竟然被充当了擦手布。 他没进门,直接向宿管举报了。 下午的课怎么也上不踏实。 小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的朋友那样对待他?要不要去看看?反正我也不住宿,不看也行。还是去看看吧? 在纠结中度过了一下午,终于在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冲出了教室。 苏一泽打了个三轮蹦蹦车,打算去医院看看。 医院的急诊大厅放着十来张病床,床与床之间连个布帘都没有,每个病人都有三两个家属陪同,焦急的面孔形成了一道自然的隔断。 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小叶,心想,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可能早就回去了吧。 就在准备走的时候,一眼瞥见了蜷缩在治疗室门口的小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看起来真可怜。 苏一泽赶紧走过去问:“小叶?你怎么在这?” 见小叶捂着肚子不动,他连忙找了张空床推到跟前,把他扶了上去。 小叶看起来很虚弱,喊他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睁一下,脸色白的吓人。躺在活动病床上,也只能用起起伏伏的胸口证明自己还活着。 苏一泽把外套卷了卷垫在他的脖子下方充当枕头,好让他舒服一点。 一个小护士交给他一张单子,催促着去交费,并告诉他:“叶思卿的血糖很低,需要打点滴,可是不交钱就没法领药,他已经喝了葡萄糖,可是看起来并不太好,你赶紧去交上钱。” 听完这话,苏一泽赶紧跑着去缴费拿药。 又一路小跑着回来,把单子交给护士请她帮忙扎上针。 这个时候值班医生才告诉他:“我们已经为他打过一针了,输完这瓶药就可以回家了,平时注意一些就行,你别太着急。” 钱真是个好东西,换来的葡萄糖一会儿就起了作用,小叶慢慢挣开了眼。 可是,他看到陪床的苏一泽时并没有表示感谢,反而抿着嘴唇飞快的扯下下手背上的胶带和针,把这些往地上一扔,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医护人员追不上他就只好堵住了还傻傻待在原地的苏一泽。 刚才那位小护士翻了他个大白眼,又塞给他一个单子,“去药房拿药,回去按说明吃!!告诉他按时吃饭,别拿身体不当回事!” 苏一泽在心里直骂:小叶,你可真是条白眼狼,连声谢谢都不说也就算了,可花我的钱还拿我的衣服这算怎么回事?? 生了半天闷气,最后还是帮他拿了药。 —————————————————————————————————————————— 大概是傍晚又阴天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寥寥。 苏一泽一个人缩着膀子走在阴冷的秋风中,小路两旁的枯树枝和黄树叶不断发出沙沙的窃笑。 “老鸹还知道群居呢,你却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嘻嘻嘻……孤零零、嘻嘻嘻……” 他假装听不见,踢飞了脚下的小石子,正好打在前面的小树身上,几片树叶就飘下来了。 “你一个低等植物知道个屁,小枫每天都陪着我,你看得见吗!你连嘴巴都没有,还学人说话!”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它的温度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走着走着,感觉脸上被糊了一缕长长的白头发,都飘进嘴里去了。 今天真是个倒霉日子!苏一泽呸了一口刚想骂人,就看见一个长发美男子在路边上抄着手看他。 他一下子成了结巴壳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叫出名字。 他不认识这个人,却总是看到他。 这个人有的时候出现在梦里,有的时候出现在教室里,有的时候出现在食堂里、厕所里、图书馆里…… 正在苏一泽愣住的时候,长发男子弹了他个脑瓜崩儿,随后,他就闻到了一股老鼠毛烧焦的味道,一摸头摸下来一手灰。 苏一泽吓得跳起来:“我靠!!!这不是幻觉,真的是活见鬼了!!! 那个人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笑着,突然,他挥了挥衣袖,说:“一泽,谢谢你的陪伴,我来告诉你,他在我那里生活的很好,不信你看。” 苏一泽顺着他甩出的袖子看过去,就看见面前的天空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大裂缝。 那裂缝越来越大,一座座房屋建筑、一道道山川沟壑、无数的小河小桥、耕牛老马、劳作的人群逐渐出现在面前,就像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动态的《清明上河图》一样,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命,突然,一个小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留着和那里的人群及其不符的短发,穿着一件长款黑棉袄,正拿着棍子搅拌一口大锅。 苏一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眼泪也涌了出来。 “这不是我的小枫吗!” 新出现的人2 “他……他……他……” 实在没脸问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不会好。 苏一泽当初切了那根小手骨,断了他的投胎路,他再也没法去找爹妈了,就只能一个人在那阴嗖嗖的地方日复一日的等着。 苏一泽猜测,他搅拌的那口大锅准是书里说的那口油炸小鬼的锅,他是等着自己下去亲手炸了呢! “你看,他在等你,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 长发男子刚说完这句话,天空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唐锦枫也随之不见了。 他说:“一泽,看到你长大成人我很高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相互陪伴,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你……你不是一直在梦里吗?” “那现在呢?你以为这是梦?” 苏一泽拧了拧自己的大腿,说:“不是梦。” “那就快问我啊,问我叫什名字呀~”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舟。我是地府的小鬼,如果你命令我,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那里的小枫。” “哦。我记住了。那请你照顾好他。” “一泽,这个世界是充满善意和希望的,每次相遇都是缘分,你失去了小枫觉得很痛苦,可是当你走出这段阴影试着接受别人,兴许会另有收获。放心吧,我无条件支持你、听服于你,小枫交给我照顾吧。” “谢谢你。” 苏一泽想跟他握握手,可是苏舟飘了起来。 “你和小枫已经在无意中将自己的全部渗透到了对方的生活里,你对他的存在其实是习惯和依赖,对他的离开只是不舍和愧疚,我说的对吗?” 苏一泽皱起眉头想:那么温顺的美人怎么会说出这样令人讨厌的话!! 刚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此时站在身边的人竟然是夏天。 他望了望天空,想看看苏舟究竟变成哪朵云飘走了,这是他俩第一次正式谈话,自己还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讨厌的夏天拉住了他刚伸出的手。 “找了你好久,原来在这里,走,我们回家吧。” 苏一泽接受的所谓的治疗,就是每天吃一粒夏天给的白色药片,然后就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联想,在夏天的提示下,想象蓝天、白云、沙滩和海风…… 夏天会贴心的提醒他:一泽,你现在正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远处是辽阔的天空,轻盈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咸咸的害的味道,温柔的阳光洒在你的身上,这令你很放松,对,就是这样,保持这个状态,你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领着小孩的男人,他轻轻回头,你看到了他的脸…… 苏一泽注意到,每次说到这里,夏天就会停下来。 苏一泽偷偷眯起眼睛看看他,发现他也在观察着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会把之前的蓝天白云沙滩和海风再重复一遍,直到自己给他某些回应。 如果有了些许回应,他就会继续往下说。 再后面他会说到:那个小孩不断向你招手,让你去看看他们的家…… 尽管知道夏天好心又正经的帮自己治疗,可每次说到这里他总是想笑:这个季节在沙滩上吹风,我走着走着就只能看见自己的鼻涕,上哪看见人去? 可,以这几天的经验来说,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笑出声来的,他一笑夏天绝对会生气,还会给自己摆出更严肃的脸,还要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直到自己笑不出来,能顺利进行下一环节为止。 所以,每次苏一泽的治疗都是以装睡结束,再在第二天醒来时夏天的一句:你看到了什么?而开始。 尽管苏一泽实在编不出什么故事来搪塞他,可是夏天依然坚信,自己的高明医术,一定能帮苏一泽想起点什么。 夏天坚信,在苏一泽十六岁之前一定经历过些事情,而那些事情就是造成他目前生病的主要原因。 这天也像往常一样,当夏天说到小男孩想请他喝茶时,苏一泽就不出声了,把自己瘫在沙发上装死。 夏天长叹了一口气,大概是面对如此厚脸皮的人实在没了办法,就打开了电视,坐在他腿边进行“腿部放松康复按摩”。 苏一泽恬不知耻的享受着这种待遇,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哥哥你看,爸爸在砸我的头。” “咔咔咔!!!” “啊——!!!” “咔咔咔!!!” “啊——!!” 苏一泽猜,夏天应该在看鬼片,这种对话内容和又尖又细的音色确实吓人,那孩子一叫,自己浑身的毛就都竖起来了。 想让夏天把电视机的声音关小一点,却看到墙角那好像蹲着个人。 那里原本是刷着白色乳胶漆的墙面,现在却是黑乎乎的一团。苏一泽思索着:那是谁呀?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到这里突然头顶发麻! 用腿拱了拱夏天让他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以免惊动了那个‘人’。 然而这世道却不偏向着他,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夏天在他的触碰中,突然回过了头,大声问:“怎么了?”眼睛开始往外滴血。 他不由分说的压到苏一泽身上,闪着一双血淋淋的大眼睛,问:“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双眼睛让苏一泽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光头蹲在墙角,他的两腿中间伸出一条瘦瘦小小的胳膊,他举着锤子,每砸一下就会耸动肩膀…… 恍惚中,眼前就出现了夏天的嘴,他舔着舌头,从嘴里吐出了半块骨头。 我的妈呀!!夏天也变成了鬼!!! 苏一泽被吓疯了,抬腿就踢向他的□□,他疼得满地打滚。 可苏一泽不敢跑,很怕他再追上来把自己吃了,正好看到手旁的桌子上有几本书,便抄起书来砸了他的脑袋。他毫不留情的、用了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来做这件事情,直到夏天蜷缩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这才扔掉书,连忙踹开大门跑了出来。 “哎?卧槽!!怎么……” 出来之后,仍然是慌的一批!! 他寻思着:这外面也不太不对劲呀!什么时候天儿变得这么黑了?就算是半夜也应该有路灯呀!!就算是没路灯也应该有星星、有月亮、有光污染啊!!! 可此时,却什么都没有,真正的漆黑一片,只能看见跟前的事物。 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身形喊着苏一泽的名字从他面前经过,轻飘飘的走着,又头也不回的向黑夜深处走了去。 而苏一泽却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小枫!小枫是你吗?!” 唐锦枫的任何线索都令他着魔。 一看到唐锦枫,才不管天为什么是黑的、路灯为什么是灭的、自己又是不是真的见了鬼。 苏一泽此时只想跟上他,让他给自己说说话。 他跟着那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经过一道又一道路口,数不清摔了多少跤,喊的破了嗓子…… 可唐锦枫就是不肯回头、不肯理他…… 苏一泽急得都哭了,大吼一声:“你为什么不理我?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凭什么不理我!!” 这下,前面的人总算停了下来。 苏一泽高兴的跳起来,冲过去想抱抱他,然而他一回头,那本应该俊秀帅气的脸却变成了一张诡异的狐狸皮!! “这不是小枫!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苏一泽慌了。 他一脚踹在‘狐狸’身上,那‘狐狸’的身体却像海绵一样,窝进去又弹回来。 此时,它的手里多出了个黄灯笼,它看了看气急败坏的苏一泽,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向他招手,那张小巧的狐狸嘴呜呜呜的说着话:“我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在哪里,跟我走,跟我走。” 它越走越快,苏一泽干脆跟着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就发现它又不见了…… 这里的风很冷,苏一泽裹紧了衣服还是觉得冷气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肉皮。 他四处看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缓缓下沉的大笼子里,所处的位置就像未完工的楼房上的电梯井。笼子很大,四面被粘液包裹着,让人感觉自己被包裹进了一个巨大的胃里,而这个胃的黏膜上长满了恶鬼,它们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张牙舞爪。 苏一泽确信:如果它们碰到了我,一定能在瞬间撕个粉碎。 你要问他:“怎么这会儿你就不害怕了?” 那他就会给你讲讲在这个“电梯”上还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段闪着金光的广告语:虚心学习,广积功德,放下执念,投个好胎。广告的正下方,也就是他的对面这会儿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让他激动的变成了结巴,“苏……苏……舟……”,他的出现简直太令人惊喜了。 在这里看到他的感觉就像在遭遇抢劫时遇上了警察、溺水时遇到了救生员!!安心极了。 苏舟抖抖袖子,说:“苏什么苏,叫爸爸!!” 眨眼的功夫,他的手里就多出只肥臀红冠的大公鸡,他拎着鸡朝着那些鬼脸摇了摇,扔了出去,大声问:“哪个小可爱去帮我把上面那几个垃圾玩意撕了?” 在一瞬间,苏一泽听到了万千鬼魂“呜呜呜”的声音,凄凉、狠戾,这应该就叫万鬼齐鸣? 做为对他下达指令的回应,几条黑影在公鸡粉碎的同时窜了出去。 新出现的人3 苏舟似乎对它们的表现很满意,他笑了笑,一扬手一条黑色的锁链跟着飞了出去。 在苏一泽震惊的眼神中,拍拍手说:“恩,这样就放心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在哪?这是怎么了?我好怕!!!小枫呢?” 苏一泽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等着他回答。 苏舟只是笑笑,突然趔趄了下子,在看了一眼所处的环境之后,拍着胸口嚷嚷:“哎呀妈呀,这哪个王八蛋设计的电梯,吓死我了,糟心玩意儿……”。 苏一泽还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呢,冷不丁就挨了一掌,整个人飞了起来。 冷风在耳边嗖嗖的呼啸着,只听见苏舟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我就是另一个你呀,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再见面的————” 那个“的”字在耳边回响了很久。 他打了个哆嗦,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楚。 苏一泽惊恐的发现,此时的自己竟然正站在楼顶上,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安全围栏。天台的大射灯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楼下站了很多人,只要他的重心再稍微向前移一点,整个人就凉凉了…… 他想收回收回脚丫,可它们却不听使唤,就像有人故意往下拽自己,突然感觉重心不稳,一下就栽了下去。 “我要死了!!永别吧世界!!” 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觉得死亡并不是一间很可怕的事情。 他的心里甚至激动起来,不知道小枫和苏舟会不会一起来接自己。 可是,还来得及没有感受一下自由落体的滋味儿,就先感受到了一双手的温度,那双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在经历了一番洋灰、石砖摩擦皮肤的痛苦之后,那双手又重重的将他摔回了天台上。 苏一泽定了定神,擦擦头上的冷汗。 原来拽他上来的人是夏天。 此时,夏天正小脸惨白的坐在地上,头上还有血。 楼下的人群热闹起来,几栋楼的射灯一起亮着,整个世界犹如白昼,消防人员、武警、医护人员、看热闹的群众,连巨大的充气垫也已安排到位,充气垫外围不远的地方还拉起了警戒线。 突然,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小伙子扑过来,一下子就把苏一泽给按住了,粗暴的把他的双手全扭在身后,让他不能动弹,然后架着他的胳肢窝就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跪在地上为夏天包扎,一个胖胖的医生先问了问夏天:“你怎么样?” 夏天摇摇头。 又看了看苏一泽,说了句:“年纪轻轻的闹什么自杀!!活着多好。” 苏一泽很想告诉他:我不是自杀,是有人想害我,一只提着灯笼的狐狸故意引我上来的。 可还没说出口,刚抬了抬脖子,那俩小战士就从后面砍了他一手掌,他不注意咬了舌头,疼得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干流眼泪。 医生为他披上了一件绿大衣,说:“好孩子不哭,天冷,我们先下去吧。” 于是苏一泽被他们连推带搡的像押犯人一样弄下了楼。 谈心 在夏天的耐心解释下,公安局很快就排除了他俩“社会危险分子”的身份,放他们回了家。 尽管这样,他们两个还是成了当地文学论坛上的名人。 此时,夏天正靠在床头上兴致勃勃的给苏一泽念着第五篇故事,而故事里他俩的关系也已经从合租的陌生人变成了兄弟乱。伦……再后面就是因情生恨自杀的戏码。 苏一泽听得牙酸,赶紧打断他,“夏医生,求你行行好别念了,我要举报这个作者!!!” “人家创作自由,你凭什么举报啊,再说,我觉得写得挺好啊。” 夏天慢悠悠的说着,还在回味刚才故事里的情节,他认为兄弟加病娇这个设定简直是太好磕了…… 苏一泽又问:“你一个大男人,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污言秽语描述成……被……被那啥的……那啥,爆……菊,不觉得下贱吗?不觉得很娘炮吗?你很乐意吗?不脸红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夏天跳下床来,坐到他的对面,摇着手指说:“那我问你,你看小说时,看到‘性’的描写,会介意吗?你看电影时,遇到亲热画面,会介意吗?行为的展示、语言的表达,都只是爱情的表达方式而已,怎么能说是污言秽语和下贱?‘娘炮’这个词是不是对女性的不尊敬呢?我倒是丝毫不介意,反而是你,你歧视弱势群体。” 夏天又说:“‘性’只是两情相悦的一种行为,是自然发生,是妙不可言。而同性之间的感情,又因为主流社会的不包容而带了一点刺激的压抑感,所以这个群体就更需要情感的释放。可惜,如今网络上泛滥的耽美文化却将他们套路化的跟异性恋没什么区别,男性化的角色叫作攻,女性化的角色叫作受,逆了攻受就会被判死刑,甚至有的文学中两个男的还能生孩子!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潮流,进行盲目的跟风,从打扮到行为越来越女性化,被人说‘娘炮’‘娘娘腔’‘母’,这种现象也是不正常的。很多人根本没认真了解过这个群体:对一个人感情到位了,做。爱这种心甘情愿的事还非得争个上下高低吗?话又说回来,男人之间的爱情,一个人需要给予,一个人就得接纳,很自然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娘炮呢,怎么就是无耻下贱呢?” 一番思想道德教育下来,苏一泽有些后悔了。 真不该跟他提这个问题,看着夏天还在上下飞翻的略显干燥的嘴唇,苏一泽的脑袋里又飞起了小蜜蜂…… “一泽,你要气死我了,你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不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爆菊\'和\'娘炮\'这种词语,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吗?” 听着他说这些露骨的名词,就像青春期时突然听到有人讨论“月经”和“遗精”,又像□□初开的年纪偷偷翻找黄□□站时的心理一样,带着点期待又很难为情,浑身紧张又兴奋,却永远不敢承认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苏一泽已经无法将对话进行下去了,他举起双手,投降认输。 作为医生的夏天,很轻易就看出了他的羞涩。于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了个东西扔了过来。 苏一泽连忙用双手去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袋子,上面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避孕套。这三个字在他的手里似乎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的他手疼,飞快的扔出去老远老远,红着脸连看一眼都不敢了。 夏天捂着脑袋上的绷带,笑的浑身哆嗦,苏一泽猜,要不是怕伤口崩开他早就拍着床打滚儿了。 夏天问他:“是不是从来没用过避孕套?不会还是处男吧?!!!” 苏一泽只能点点头,任他继续嘲笑,心想:我虽然没用过,但我见过别人用呀,你见过吗? 此时此刻,梦里那场香艳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此处删除不过审)在那个瞬间,他并没有觉得下贱,也没有觉得脸红,他的心被幸福、感动和满足重重包裹,冲上云端,化成了一片轻盈盈的羽毛。 夏医生,你永远猜不到,你说的那些妙不可言,我都经历过呀,我现在承认刚才自己的用词不当,但是你想笑就笑吧,我才不会告诉你。 苏一泽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想到那次美妙的经历,自己也笑了起来。 当夏天总算笑够了的时候,终于不再欠揍的表现出了温柔体贴的一面。 他侧身坐起来,看着苏一泽很认真的说:“一泽,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好啊,我也想出门了,可是这会儿你就不怕我犯病了?” 夏天昨天才说过他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不太适宜出门,甚至连学校都请好了假,一周后才能去上学…… “不怕,有我在。” 苏一泽突然觉得,其实夏天跟唐锦枫还是不太像的,同样是好看的眼睛,小枫的眼神干净又纯洁,让人充满了对脆弱者的强烈保护欲;而他的眼神温暖又深情,让人就想一直躲进这个强者的庇佑里。 酒吧 “吃药。” 夏天拿了白色药片和水杯递给他,“喝了药,先躺在沙发上听听音乐,我稍微收拾一下。” 苏一泽不再抗拒他的药,一口吞进了肚子,甚至连水都没喝。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令人放松的音乐,又困了…… 他感到一只手正在抚摸自己的手背,很暖很舒服。 接着,手指就顺着他的胳膊轻轻向上移动,最后划过脖子,停留在自己的耳垂上,那随之而来的干燥的、甜甜的香味,让他陷进了棉花糖的漩涡。 他知道,准是夏天又要开始给自己做康复按摩了。 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一泽,这个世界是充满善意的,每个人都是善良的,我们都会保护你、帮助你,也许我曾经伤害过你,对不起,可是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好吗?是我吗?” “我在害怕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苏一泽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颗圆圆的大椰子! “椰汁……椰……汁……椰……肉……” 椰子就像人头。 可是,砍椰子的感觉就像用斧子砍一颗人头。 “我怕。” “好的,我知道了。” 夏天在一旁温柔的说着,两根手指分别放在苏一泽额头的两侧,揉的恰到好处。 “那我现在要给你弄点椰肉吃,好吗?” 苏一泽伸了一个懒腰,答应了他。 张嘴等着人来喂,突然,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瘦弱的男孩,他歪着身子,头耷拉在一边,晃晃悠悠的对自己招手。 苏一泽问他要不要分享自己的椰子,没等对方说话,一个身穿白大衣的男人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后来他就听到了一声闷闷的惨叫。 再一看,那男孩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头上蒙着衣服,满地鲜血。 就在男孩的身旁,男人红着眼睛、拿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砸他的头,嘴里嘟囔着:“一、二、三、四……” 苏一泽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卡住了,呼吸困难,那男孩抽动的小腿长在了他身上,他的腿就开始随着锤子的落下而抽动,那男孩被蒙住的头长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脑壳碎裂的声音。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一锤一锤的伤害中烂成了肉泥,随后,锤子又打在□□上发出阵阵钝响,肠子从腹腔溜了出来,眼球又蹦了出去…… 他又怕又疼,难以呼吸,挣扎着尖叫起来:“救命!!!!” “一泽!一泽!!快醒醒!!!” 头晕沉沉的,他又听见了夏天令人安心的声音。 一头钻进了他的拥抱里——这会儿被一个温柔的男人抱着,苏一泽一点也不觉得恶心了。 “别怕别怕。”夏天拍着他的后背,问:“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的……” 苏一泽摸摸自己的脑袋,完好无损。 瞬间清醒:“哦,原来夏天又为我催眠了!!!” “能告诉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苏一泽叹了一口气,告诉了他刚才的梦境。 夏天却皱着眉头说:“你还记得的那个男人的相貌吗?” 苏一泽摇头,却感觉那个男人的背影很熟悉。 “那你记得他穿的什么衣服吗?” “记得,白大衣,像医生一样。” 夏天揉揉他的头,说:“哦,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不过这些记忆又可能是你的亲身经历的。” 此时,一小碟雪白的椰肉捧到了苏一泽嘴边,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汤汁,还有一只金色的小叉子。 苏一泽摇摇头,满眼都是流在地上的脑花,谁还有心思吃这个!! 心里暗暗骂道:夏天穿啊夏天,你给我治病这是治了个什么玩意儿?你当这是写小说,胡编乱造不要钱吗?你那么能,就给我解释解释,被锤子锤个稀巴烂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 突然,在静谧中,听到了一阵强有力的心跳。 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怀里扭捏呢,赶紧跳了出来。 “对不起啊啊哈,可是,你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 “没关系。” 夏天说着话站起身来,把小碟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自己张大的嘴巴里。 他戴上了顶黑色鸭舌帽,说:“走吧,带你出去玩。” 半个小时过后,两人到达目的地。 苏一泽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吧门前,小声嘟囔着:“草率了草率了。” 他早该在夏天笑自己的时候就想到,那人所谓的玩的地方其实是个gay吧!!! 如果那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跟他来这种乌烟瘴气、有损名声的地方的!! 苏一泽对着招牌向那几个闪瞎眼睛的大字发誓:老天爷啊,你在听我一次,除了唐锦枫之外我没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非分之想!我不歧视但也不承认自己是个gay,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他用两根手指并排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坚定。 毫无防备的,就被夏天拖拽进去。 两个人一起坐在离唱台挺近的卡座里,他用一只手掌捂住眼睛,小手指和示指中间打开一个小缝,作为偷看的工具。 他没见识的东张西望,仿佛来了这个地方,他就变成了一个不敢正大光明看人的贼。 可是,过了好久,他也没看见陪酒的公主、没看见骚扰人的大款、也没看见打架斗殴K粉下药的人…… 这里大多数人都在很规矩的聊天,不管是服务员还是客人,都穿戴整齐彬彬有礼,有两个男生在门前昏暗的灯光里紧紧拥抱。 苏一泽说:“这儿跟我想象中的酒吧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里的人都……很正经……” 夏天笑了,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酒吧。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的笑声变大了,说:“你以为酒吧就是鸟窝啊?单纯!那种“不正经”的酒吧早在十年前就被淘汰了。你看。” 夏天轻轻拿下苏一泽挡在眼前的手掌,指着角落里的一对对情侣,让他仔细看看。 “这间酒吧更像是一个家,他们只能在这里释放一下积压太多的感情,出了这道门,世界就不会如此宽容了。” 他搓了搓手,看着苏一泽,继续说:“其实做为一个同性恋者,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拥吻和拥抱。” 苏一泽很惊讶,原以为夏天只是位对人性颇有研究的心理医生,殊不知,他竟然也是这特殊群体中的一员。 此时正在唱台上表演的是一支乐队,他们演奏的曲子充满了死亡和黑色的味道。 苏一泽静下心来,窝在夏天身边跟着鼓点点头。 他竟然觉得这音乐听起来很棒! 可是那几个五颜六色的人头却提醒他仔细看。 这一看,他就懵了!揉了揉眼睛!!惊呼:“妈呀!!这不就是小叶那几个朋友吗!!!” 果不其然,在他认出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认出了他。 那“红毛贼”咧着大嘴再次给他来了个意味深长的韭菜味的飞吻,反胃的同时苏一泽又发现了新大陆——那敲的正起劲的鼓手不正是小叶吗!!! 小叶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这让他有心慌,又有些尴尬,毕竟这是个特殊的地方,在学校传出去就不好了。 想赶紧坐直,摆脱这个尴尬的姿势,可是身体被夏天按住了。 幸运的是好像小叶并不打算承认自己认识他,淡漠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夏天身上。 误会 夏天说:“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一样,没人因为你的性向不同而看不起你,所以你,哎,你别躲。”他让像个蛆一样扭扭捏捏的苏一泽别动,让他大方点。 “想干什么就尽管在我身上尝试,除了原则性的问题我都可以接受,为了弥补曾经对你的伤害,我相当乐意当一个小处男的青春启蒙老师。” 苏一泽惊呆了。 他不知道夏天能这么豁出去是为人太主动还是疯了,只知道如果再不走的话,自己的脸就得烧成一块黑炭——在舍友的注视下跟一个同性亲密接触,脸皮就不掉没了还不烧焦了? 我可不想没了脸! 苏一泽用衣服捂着脸,挣开夏天的手。 撒开腿就跑。 他握着拳头暗暗发誓:这种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第二次,不是把自个儿往泥坑里推吗! 可这会儿老天爷却又不帮他了,不但让他绊了个大跟头,还让夏天一下子就追了上来。 夏天拽了他的胳膊,在惯性的作用下,他听到肉里的筋骨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咯吱——”,然后就佝偻着身子再次撞进了夏天的拥抱里。 疼是疼,但他脑子清醒。 这个暧昧的姿势能不被人误会吗?不能! 怎样才能化解? 那就这样吧!——苏一泽顺着劲儿把屁股往下一沉,抓着夏天的袖子狠狠攋了一把,他俩就一起轱辘倒地,滚在了一起。 这样看来怎么也是俩人打架的架势呀,肯定就没人误会了吧。 心里正为自己的好办法拍手称妙,夏天就又开口了。 “别跑了一泽,这些问题你必须正视起来。” “大哥,你赶紧别说了,咱俩先撤……” 苏一泽压着夏天的手,好让他听自己说完话。 而不是急着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 “大哥,回去再说,我同学看着呢。” “同学?” 夏天歪着头问。 “他们全是我同学。” 苏一泽仰着下巴指着台上的人说着,夏天看了一眼唱台,再次看向苏一泽时,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叫。 夏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顶黑色的鸭舌帽瞬间从他的头顶飞了出去,一颗脑袋在苏一泽的怀里开了花。 他惊讶的看着落了满满的玻璃渣子和血的地板,再向上看去,小叶正面无表情的把倒在苏一泽身上的夏天踢走,手里还攥着半截酒瓶嘴儿。 “你干什么!” 苏一泽慌了。 夏天头上本来就有伤,再来这么一下子,哪能受得了! 小叶这王八! 他站起来就给了小叶一拳,还骂他是脑子糊了屎的疯狗。 可小叶似乎并不把他的攻击放在心上,只扯着嘴角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呵。”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走了,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苏一泽慌了,没心思追着他理论。 赶紧捞起地上的人摸了摸,好在还是热乎的。 也不知哪来的牛力气,抱起夏天就跑:“夏天呀夏天,你挺一下,可千万别死我这呀。” …… 苏一泽发现自己还是很有潜力的,平时觉得不太健康的身躯,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半路上,他们遇上了飞驰而来的救护车。 更让人欣慰的是,夏天在救护车上刚吸了几口氧就睁开了眼。 待医生清理好他的脑袋以后,苏一泽凑过去,伸着三根手指头问他:“这是几?” 夏天慢慢的说:“是……三。” 这下,苏一泽才彻底放了心。 谢天谢地,幸亏没落下毛病。 可夏天自己好像又开始不放心了,说:“一泽,你……快再问……问我,再问我一个,我……都快熬到教授了,可不能……傻了呀。” 苏一泽心想:头上挨了打的人,这是给打的返老还童了吗?快三十的人是怎么说出这么幼稚的话的???但还是配合他伸了两个手指头,抖了抖问:“这是几?” 在夏天的“二”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苏一泽飞快的把手指头变成了三根,逗他: “还是三呀,你看。”他得意的晃了晃手指头,继续说:“你这脑子也当不了教授了,趁早辞职,跟我回家种地吧。” 听了这,夏天竟然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苏一泽瞪着大眼,在医生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吼叫中吓蒙逼了,掐着夏天的手心只管一个劲的喊:“夏天啊夏天,夏天啊夏天,你醒醒……” “他没事,但是你别老晃他!别晃!!”医生大声教训到。 不一会儿,医院就到了。 急诊室的医生从车里接过夏天,迅速拉了个心电图,扫了两眼扔给苏一泽。 他们又留给他一个小推车、一摞检查单和几个大白眼,警告他务必要尽快带着病人做完相关检查,并且一定要照顾好患者的情绪,那个头绝对不能再晃来晃去了。 苏一泽一个劲的点头。 之后的一大段时间里,就是苏一泽推着夏天在各个检查室之间疯跑,停下来的时候两条胳膊还跟着车轮一起,“隆隆隆隆、咯噔咯噔”乱颤,完全没了其他知觉。 当夏天的住院床位终于安置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苏一泽擦了擦头上的汗,在床边坐下来。 看着那张俊脸额头上裹着的厚纱布,心里惋惜:好好的脸却要跟我一样,留个疤了。 然而这样想着,那颗心就又突然加速跳起来。 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三的考场,尽管没作弊,但监考老师站在跟前时他的心脏会自动认为我是真的在作弊,扑腾着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种感觉就叫作心虚。 他深呼吸着缓解这种情绪,揪了揪裤腿,拧了个圈又放开,又挨个扣掉了手指头上暴起的皮儿。 可是他的裤子先不干了,它悄悄的躲开,让他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大腿肉,后来手指头们也开始抗议,它们让自己的皮肉生疼,碰也碰不得。 苏一泽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种不果断的行为有多么糟糕,于是轻轻吹了吹它们,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咬咬牙把汗在裤子上蹭干,做出了那件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事——摸夏天的脸。 这张脸在他眼底下,一会变成唐锦枫,一会又变回了夏天。 他抚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眼,又从鼻根摸到了嘴唇。 夏天的皮肤状态并没有很好,下巴上隐约冒出些许青黑色的小胡茬,左边还有一颗可爱的小痘痘。 其实,苏一泽很鄙视像个偷窥狂一样的自己,但又突然舍不得把手从这个人皮肤上挪开,甚至想尝尝这片嘴唇的味道。 他深知这个人只是和唐锦枫长得有些像而已。 可是,哪怕是替代品,也无法阻止自己的思念,邪恶的想法不断冒出来又沉下去在他的脑子里翻滚成海。 于是,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用脸蛋在夏天的脸颊上轻轻蹭蹭,感受那令人心动的温度,忽然就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跟着节能灯的光线一起飞走了。 他感觉自己飘得越来越远,远的夏天都变成了一片光芒中的小黑点儿…… 越来越频繁 好奇怪的感受。 以前,这种穿越时空的感受偶尔会在梦里出现,最近,这种梦境却越来越频繁。 频繁到很多时候,自己甚至不能区分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是事实还是幻境。 更夸张的是,在最近看到的场景里,唐锦枫竟然和苏舟在一起了! 就比如说现在这样,苏一泽想:我不是在陪床么,怎么一转眼,就坐进小枫和苏舟的车了????小枫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呢? 他整理好衣袖,坐在后座。听唐锦枫和苏舟谈论刚才参加的一个饭局。 唐锦枫:“我还以为吴老头有多好心,原来主角是那个高个子啊!咱们被下套了苏舟,来说说心情如何呀,哈哈哈。” “心情很好啊,跟你一起吃饭你说我开不开心?”可苏舟语气却并不开心。 “那一定是开心咯。” “小枫,现在我们的关系是情侣,你不能再叫我名字了,怪生疏的。” “不叫老师?那叫什么?”唐锦枫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在下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只看见他把脸凑过去,说:“难道叫老婆?不太合适吧?” “说什么呢臭小子!!!看路看路!!!” 苏一泽急了,他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至少让那臭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可是眼见着唐锦枫的车子就朝公路边的护栏冲过去了…… 就在这时,苏舟回头了。 他看到了后座上的苏一泽,笑容逐渐消失,那眼神,让车里的气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苏一泽急的大声喊叫,可是唐锦枫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样,继续看着旁边座位上的人微笑。 看到这种情况,苏一泽冲着苏舟挥挥拳头,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会帮助我吗?不是说过要帮助我吗!!!” 可惜,他的愤怒根本没用,因为,就在他说出话的同时,苏舟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后脑勺上又长出了一张脸,嘴巴真的很大,两只空洞洞的黑眼珠正冷漠的看着自己。而将另一张有着弯弯笑眼和嘴角的脸转向了唐锦枫,并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拉进自己怀里。 “哎!他开车呢你拽他的手干嘛!!” 苏一泽惊了!这不是作死吗!! 在横冲直撞的汽车里,他死死抓住前座的靠背,心里对拉着他的安全带点了个大大的赞:你可真争气啊,但求你再拉紧点! 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的脑海里竟然又出现了许许多多关于前面那俩人相处的片段!!! 自从上次在梦里看到过唐锦枫和苏舟的香艳场面后,他很抵触看到这些东西,酸的牙疼,简直要变成陈醋精。 可这次,就连大脑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两个人:甜甜的,打闹的,严肃的还有争吵的画面统统出现了。 更让人火大的事是,此时此刻,眼前看到的这样一幕:苏舟主动捧起唐锦枫的脸,深情的吻上了那张由于惊慌失措而微微张开的嘴。 苏一泽的心突然悸动起来,仿佛苏舟吻上的不是唐锦枫,而是自己。 然而,这些感受和画面并没有持续很久,又像闪过的电影片段一样,一件一件的出现,生动又深刻,又一件一件漫漫的消失,为他留下无尽的空白。 汽车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横冲直撞,最后撞翻石材护栏,飞进了海里。 “锦枫,我都没有正大光明的好好爱你一次,我很后悔,但是你要记得,我是真的爱你。我们不会被这个世界遗忘,你不会消失,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再次出现的那一天。” 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跟别人卿卿我我,苏一泽难过的要命。 可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也是释然:死了就可以见到你们了,一定要小枫亲口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死的自由一点,使劲挣扎却挣不脱那条该死的安全带!!! “就是现在!” 这时,苏舟那张可怕的脸动了起来,在他开口的同时,眼睛里冒出一条黑光,苏一泽眼看着自己的嘴就变成了一口大锅,一缕魂儿飞了进来,唐锦枫一动不动的窝进了苏舟的怀里,变成了一只猫。 “小枫,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 “小枫,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 “小枫,你要记住我是真的爱你。” …… …… 苏一泽的身体仿佛要爆炸一般,所有的细胞都在翻滚,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混沌,脑子里空无一物,只是不停重复一句话:“小枫,我是真的爱你。” 海水一下子就浸满了整个车厢,他还是无法挣脱那条安全带。 憋气到现在已经是这个身体的极限,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 于是他放弃挣扎,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看着它们在自己眼前撑大、爆破,大量的冷水涌进了他的嘴里、鼻子里、肺里,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他张开嘴企图吸气,可是这样一来就有更多的水涌进来,头晕、恶心、抽搐和窒息之感全部找了上来,无尽的黑暗和孤独、绝望和无助也相继找了上来,恍惚中,他又看到了唐锦枫,他浑身发出荧绿色的光晕,歪着脑袋飘在自己跟前说:“哥哥,你是来找我吗?真开心啊,我们走吧。” 说着,他伸出了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苏一泽迫不及待的牵住他,那条安全带一瞬间变成了被腐烂的水草,车子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竹笼,海水也都消失了,海水带来的不适感也统统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玄幻事件? 苏一泽看着这一幕幕令人吃惊的变化在眼前真实的发生,来不及细想,就被那只捏着自己的凉凉滑滑的手,牵着,一起来到了一个更空洞的世界里。 在他们面前,是一道长长的伸进黑暗迷雾里的独木桥。 “这就是奈何桥?”苏一泽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兴奋地问着,可是并没得到回答。 “小枫!” 他惊慌的四周寻找,却并没有找见他。 张开手掌,发现手里攥着的竟然是一条水草。 “你在哪?” 他急的大喊,然而回应他的仍然是可怕的安静。 就在这时,桥上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袍子,大帽盖住了眼睛,惨白的下半截脸显得格外渗人,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苏舟?” 可是,他也不理人,穿过苏一泽的身体向桥的远处走去,那只猫轻轻“喵”了一声,飘过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接着,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他也穿着袍子,披头散发,被两位官差押着前行。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抬了头,冲我笑道:“好久不见。” “苏舟?” 苏一泽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里的人长得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再见~” 苏舟朝他挥挥手,也向黑暗的迷雾深处走去,一个粉粉的小瓶子戴在他的脖子上,透过他几近透明的身体,发出一闪一闪、温柔的亮光。 哦,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吧? 苏一泽这样想着,等着,可是等了好久,还是等不到唐锦枫,也等不到前来认领自己的鬼差。 “这可是个挑战,难道是我要自己摸着路去阎王殿吗?” 这样想着,他脚步迈开,踏上了那条不知去处的独木桥。 回忆 走着走着,那只猫又回来了。 走着走着,苏舟也出现了。 猫咪又把苏一泽当成跳板窜进了苏舟怀里,俩小爪子在他身上揉抓了几下之后,舒服的把自己卷成一个懒散的毛球。 它慢悠悠的抬起小脑袋,支楞起一对三角耳。 在这个高傲的小动物面前,苏一泽感觉自己变成了屈服在脚下的他的子民。 那双水晶眼,把他吸进了黑暗的漩涡,他的世界旋转起来。 过了一会儿,唐锦枫终于来了,可是,他挥着手,说了再见。 苏一泽有一种预感,他永远都不会出现了。于是,他很不安,心里不舍,脑子却有点乱,相继出现了大量空白,一时间,他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去往何方又该做何事,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成了块披着人皮的木头,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样在黑暗里站着站着。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出现了,苏一泽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拉着他的裤腿蹭鼻涕。 苏一泽把他抱起来,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别的人,于是问他:“小弟弟,你一定是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吧,来,哥哥跟你作伴。” “妈妈。” “妈妈。” 男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捧着苏一泽的脸,把他认成了自己的妈妈。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成了启动时光机的咒语,苏一泽从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了跟面前的孩子一样大小的人。 两个人手牵手一起走着,一路上总有人抱起他,唱着:“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一个男人时不时拍着他的屁股呵斥:“淘气鬼!!”。 哭着哭着,有人搂住他安慰:“宝宝是个男子汉!”;笑着笑着又听到温柔的歌声,还有香香的拥抱…… 一个女人圆润的脸在他面前越来越清晰,苏一泽激动的搂住她的脖子,开心的大叫。 “妈妈。” “妈妈。” …… 可是画面一转,苏一泽又回到了沉入海水的汽车里。 汽车外面的不远处,两具身体正挣扎着,在他们高高举起的双手上,托着一个孩子。 两个人的身体被海草包裹,在海水的荡漾中,随着水纹轻轻摇晃…… …… …… 苏一泽觉得自己想起了一些东西:来福利院的前一天,是自己非要去冰上玩,结果爸爸妈妈为了救自己不幸丧命。. 院长奶奶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来的那天啊,还是个阴天,天上灰蒙蒙一片,飘的也不知是雾霾还是小雪糁糁,在外面走一圈头发就湿了,你说什么也不进屋,抱着个小包袱、仰着小脸一个劲儿的哭,那两只红眼睛像个兔子精。在一个礼拜之前,你爸妈带着你去冰上玩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救护车拉到医院的时候就还剩一个出气儿的人。可是你住了几天院,也没人来领,就被社区委员会送到了这里…… …… …… 到此为止,苏一泽感觉自己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可是这记忆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张神秘的网,让他分不清这些记忆到底是唐锦枫的还是自己的。 可喜的是,他的小时候,在与自己分别的十几年之后,竟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记忆里,这种惊喜冲走了刚才的恐慌和不安,也冲走了他的孤独。 正沉浸在想起东西的些许欢喜中,突然,一个大巴掌呼痛了他的后脑勺。 凶巴巴的男声简直就要把他的耳膜都要吼穿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呀!” 苏一泽感觉自己的嘴角凉凉的。 眼前一片白花花的颜色,发现原来自己还在病房里。 立即擦着口水对男医生示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我刚才睡着了,您说啥?” “叫了你八百遍才听见,真是服了,我第一次见陪床还能睡得这么香的!赶紧起来!你看看病号都被你压成什么样了!!你这当家属的心真大!!” 那人把苏一泽从床边赶走,调整了一下床头的监护仪,蹲在跟前看了得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那个东西才停止警报亮起了它的小绿灯。 “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别再压着他胸口了,刚才他那呼吸一直不正常吓我一跳!”医生拍着胸脯说完,又给他的输液器里加了一支药。 “你好好照顾病人,观察着点,有什么事再叫我!” “哦,好的好的,知道了医生,谢谢你。” 目送着医生离开,苏一泽对自己趴在夏天身上睡着了这件事一点都不愧疚,反而有些窃喜:是他让我听了心,我才想起那些遗忘很久的事呀,一定要感谢他的! 他的记忆不断的冒出来:记得小时候,村东头的土屋里住着个傻子,他总歪在垃圾坑边上翻来翻去找吃的,一个姐姐见他可怜,就从家里拿了饭菜给他,谁知这人才刚尝了一口就窜了起来,他从嘴里抠出一块馒头就往人家姑娘嘴里塞,吓得姑娘扭头就跑最后还报了警。大人们都说,活该他是个傻子,要不傻准得是条忘恩负义的狼。只有我觉得他不傻,他认为好吃就应该分享,这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表示自己的心情和感谢呀,可比那些不懂感恩又忘恩负义的人强多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想到的是这个傻子呢? 因为此时的苏一泽就像极了他——疯狂的想把夏天摇醒,来分享自己恢复部分记忆的喜悦。 看着依然闭着眼睛的夏天,苏一泽推着他的胳膊,刻意压着嗓子却又抑制不住那种激动的声调,说:“夏天夏天,我想起来了,去福利院之前的记忆!!连我是个娃娃的时候都想起来了!!我跟小枫一样,我们俩一样,我们俩一样,我们俩……” 可是说到这里,他明显又慌了。 他又想起了初识姚老师那会儿,有一天,自己路过教室办公室,在那条敞开的门缝里,夏天对姚老师说的话:“姚老师,如我们所知,唐锦枫只是苏一泽想象出来的一位朋友,只是他最近提到唐锦枫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了,我担心会出事。” …… …… 惊慌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间,苏一泽甩甩脑袋,不好的事就被他甩没了。 只要他不想昂,就不会有任何事情来烦他。 于是,他又高兴了。 他在夏天额头上方忽闪着手掌,说:“夏天,你快醒醒呀!神医?神医?夏天!” 很显然,夏天并不能听到他的呼唤,一层黑黑密密的睫毛压在下眼睑上,形成了一扇门,狠心的把他关在了门外面。 此时的苏一泽被恢复记忆的喜悦包围,眼下这张脸就显得越发美丽和可爱。 他看了又看,觉得没什么顾忌,于是趴在他耳边说出了心里话:“夏天啊,大概只有你不在了,我才能忘记小枫。可是,我现在看着你也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想不起来的事情,我慢慢想,总有一天会出现奇迹,不是吗?但是,请.不要总是说小枫是我想象出来的鬼话,我不信。” “可你每天都在我跟前晃,晃的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爱谁了……” 苏一泽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悄悄把手放在被子里握着夏天的手,感受自己的心跳和他的脉搏,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待着。 夏天给人的感觉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 苏一泽相信,在很久之前,他们一定关系匪浅,慢慢想,一定会想起来。 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不敢让自己再睡着了,于是睁着眼睛熬了一宿,第二天大早,就去买了粥,放在床头,并留了字条:十点下课,下课就来,别担心,我不跑,身份证压你这。 小叶1 整个上午,除了听老师讲课之外,苏一泽一直在寻找小叶的身影——他把夏天的脑袋打开了花,却连个表示都没有,必须找他理论理论。 可是小叶一整天都没出现。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他决定去宿舍看一看。 一进门。 却看见小叶拿着把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子划,苏一泽大叫了一声:“好家伙!” 赶紧跑过去把他的刀给夺了。 “你干什么!” 刀子拿在手里,还有他的体温,想必是犹豫了很久才划下去的。 小叶茫然的看着苏一泽,突然流下了眼泪。 苏一泽不知道他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又为何如此痛苦,痛苦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能拉着他坐下来,翻出抽屉里的医药箱,为他划破了一道大口子的手腕做了清理上了药,最后包上了一圈白纱布。 之后,又把梦里苏舟对自己说的话讲给他听。 “世上的人,有谁不苦呢?你遇到了苦,你把它吃进嘴里,咽进肚里,你得咬它嚼它,嚼着嚼着,它就变成甜的了呀。” 小叶不说话,不停的摸着那条纱布。 突然,趁着苏一泽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站起来,把他推到柜板上。 苏一泽被碰了头,疼得斯哈斯哈直吸气,看到对面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本能的害怕起来,心想:他可别发了疯……不杀自己想杀我!!! 小叶的个子虽然没他高,身板也很瘦,可力气却是大的很。 他躲不开,就只能让自己不看他的眼睛了。 在那件白衬衫下,苏一泽一动,那两条袖管里的肌肉就跟着一紧。 他放弃了挣扎,只能祈祷。 这样过了一会儿,小叶并没有杀他,而是抽泣着说:“苏一泽,我……” 他离的太近,一只手勾着苏一泽的脖子,并向下按他的头,鼻子都挨上他的鼻尖了。 这尴尬的距离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苏一泽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了他的腰。 一般人腰上都有痒痒肉,想着无论如何,他总会躲开的。 于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小叶就跳着躲开了,顺带着挨了苏一泽结结实实的一脚,跪倒在他面前。 小叶2 可事实证明,小叶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苏一泽用尽力气抓了一把他的腰之后,他反而更近的贴了过来。 苏一泽的后背紧紧贴着铁皮柜的柜门,两腿分开,稍稍弯曲,两只手紧紧抓住小叶的侧腰部。他用力昂着头,好让自己的嘴离突然靠近的那个家伙远一点,这要是亲上了那可不得了。 而此时正贴在苏一泽身上的小叶,正顺势提起自己的膝盖,顶在他的两腿之间,然后稍稍一用力,苏一泽便痛的喊出声来,两只手也没了力气。小叶趁机将双手架在他的胳膊下面,继续贴近,双手用力向上提起,于是,苏一泽整个人就叉着腿儿勾在了小叶的腰上……就在这时,小叶突然像一个没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将头靠在苏一泽的胸脯上,不动了…… 一股淡淡的烟味从他的头发传进苏一泽的鼻子里,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小叶又突然被这个喷嚏吵醒,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之前干了什么事,看到此时这个暧昧的姿势之后,瞪着大眼睛,飞速的把苏一泽扔下,像壁虎一样爬上床去了。 苏一泽只听到对面的床帘传出一声郁闷拉链声,从里面扔出来了一间黑色的棉袄,就没了动静。 他拾起棉袄,看了看,很生气。 便跟着爬了上去。 隔着床帘问:“小叶,你这是什么意思?” “……” 对方不理他,他只好继续对着那片布帘说话,“你打了我的朋友,还羞辱我,你出来!” “……” “就算你不打算道歉,刚才我救了你吧?你……”说到这里,苏一泽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人家本来就不想活了,自己强行断了他自杀的念想,怎么能说救了他呢? 哎!想做个好人,真难。 “算了,不说了,先说你打我朋友这件事吧,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闷葫芦终于说话了。 “那,那你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欺负你。” “他,他没有欺负我啊?” “你知不知道……那个酒……吧是间GAY吧……被男人带进去……呵!” 小叶说话的气息很乱,说几个字就必须停顿一下,仿佛在喘息一样。 这时,苏一泽才恍然大悟,那天自己被夏天挤在沙发上的情景,被小叶看到了,他以为夏天欺负自己,于是出手打了夏天!!!! “原来你是想救我?” “呵……” “我误会你了?” 苏一泽站在床铺的爬梯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小叶的回话。 只是,有一种微弱的机器震动的声音不停的传出来,伴随着小叶难受的、断断续续的喊叫声。 床铺开始不停地颤动,他知道,那一定是小叶难受的在床上翻滚。 “你怎么了!??” 越来越剧烈的颤动,越来越压抑的声音,他怀疑小叶在偷偷服毒。 这个程度应该已经毒发了!! 什么也顾不了了,不能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于是他一把扯开了那片布帘,扑上了床。 他掐着小叶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说:“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快吐出来!!吐出来!!!” 小叶的眼神缥缈,任他摆布,张着嘴,嘴里只流出晶莹的唾液。 苏一泽骑跨在他身上,死死夹紧他的身体,以防止他继续挣扎,可还没等小叶吐出什么东西,渐渐的,就感觉到一阵酥麻的感觉从□□传上头来…… 他一只手继续捏着小叶的下颌骨,另一只手,狠狠的抓过去…… “别……抓我!……”小叶艰难的出声。 可是已经晚了。 苏一泽已经将它稳稳的抓进了手心。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活着不好……吗……” 为了阻止小叶自杀,苏一泽大声呵斥道,与此同时,他已经迅速的摸到了那个想象中的自残工具! 可是那个东西却让他傻了眼。 原来……小叶根本不是服毒!根本不是在自杀!!! 只见,他不停扭动着的双腿之间,并没有穿戴任何布料的东西,对!连内裤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几块金属质地的薄片。 银白色的细细的金属片,弯弯的搭在雪白的下腹部,像是玉兔公主的腰饰,随着他的扭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腹股沟处也有两条同样的金属片,这样组成了一个镂空的三角形,中间露着白白的肚皮,他的双腿不停的摩擦,大腿内侧已经磨得出了血迹…… 而苏一泽此时握在手心的,正是男人身上那个专用的器具。 (此处发表被锁,删除……请自行想象。) 到了这个地步,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没想到看上去乖乖的小叶……竟然这么…… 骚。 “小叶,遥控器在哪里?我来帮你关掉。” 苏一泽黑着脸从他身上下来,准备下床。 掀开床帘,却看见红毛站在他们的床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钥匙坠,不怀好意的笑着。 “小子,遥控器在这里。” 现实 苏一泽看着红毛贱兮兮的神情非常不爽,怎么说也是小叶的朋友,怎么能如此对待他呢?这次也是,上次医院事件也是,明明是不把小叶当自己人看的。他不知道红毛和小叶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交情,可这些事情令他异常气愤,想要冲下去狠狠地揍他一顿,把他的红毛薅成秃子,把他的脸揍扁! “快点关掉!他很难受。” 苏一泽跳下来,跟红毛面对面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比他还要高点,这一点点的优势,让他一下子就有了赢得信心,神情也更加严肃了! “有本事去拿呀,我想看看这位新朋友到底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让我们小叶不愿跟我们玩了。” 说着,红毛咧嘴一笑,把带着遥控器的钥匙串从窗户扔出去了! 苏一泽一心想要拿到遥控器,竟鬼使神差的跟着钥匙串的轨迹窜到了窗口,正当他抬腿要跳的时候,又被两只手给把拉回来了,窗口的凉风一吹,这才清醒过来。 小叶正咬着牙佝偻着腰,两手死死拉住他。 “你个xxx!”苏一泽在清醒的一瞬间,转身,挥拳打歪了红毛的脸。 原来,这红毛竟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选手,一拳下去,他就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了,苏一泽粗鲁的揪起他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一把抓住他的下身,像拧麻花一样用力一拧。 “疼吗?” 红毛的嘴都歪了,疼得面容扭曲,更说不出话。 “疼就对了,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快滚!” 说完,一脚踹上那个肥胖的屁股,把他踹出了宿舍门。 可是红毛又拉着脸皮,贱白白的扭进来了。 撅着令人厌恶的大嘴,说着:“没了遥控器,这可怎么办呢。我打赌,小叶说不定~今晚会纵欲过度而死内,哈哈哈!” 小叶难受的蜷缩在苏一泽的床铺上,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只有一阵阵的喘气声能证明他还活着。 苏一泽把红毛的话听进了心里,一着急,拿起桌上的剪子,想帮他把下身那条三角形的铁片剪开,无奈那铁片太硬了,硬生生的把剪刀硌了个缺口,小叶的大腿开始往外渗血,看来,想要把这铁内裤弄下来,要么找到钥匙,要么就要去找消防员叔叔了。 苏一泽忍住想要杀死红毛的冲动,帮小叶盖了被子,说:“要真找消防员叔叔来,估计你就没脸在学校待下去了,你再忍耐一会,我去宿管大爷那借把大钢剪!” 说完便急匆匆的跑出了门。 他找到宿管大爷,借了工具,签了字,再上楼,这期间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可是,小叶却不见了。 桌子上留有一封手写信。 苏一泽: 你是唯一一个愿意接触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我喜欢你。 我想和过去告别。 我想和你做朋友。 叶思卿 他想了好久,才想起’叶思卿这几个字的归属者,如果不是这封信,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记起小叶的本名了。 收起信封,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窗户的风扑进他的鼻子。 低头一看,红毛的下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血还在继续流着,在原本锃光瓦亮的地砖上流淌成一条小溪,向宿舍的门口流去,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血窟窿,耳朵上插着两片三角形的金属插片。 苏一泽一眼就认出来,那金属插片分明是刚才束缚着小叶的“刑具”上硬掰下来的。蹲下来摸摸红毛的脖子,尽管皮肤还带着温热,可颈动脉已经没有了跳动,“死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那把钢剪不知何时沾上了血液,看上去像极了杀人工具。 “小叶!小叶你在哪?”他慌张的呼喊,双手开始滴血,钢剪也开始滴血。 他赶紧把手里的剪刀扔了老远,在红毛的衣服上擦干手上的血,抱着头,不停的说: “小叶杀人了,小叶杀人了,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小叶,小叶杀人了……我杀人了……我……小叶……我……小叶……我……我……我……” ——————————————————————— “小叶!!”苏一泽大叫着从椅子上惊醒,手腕和脚腕又传来熟悉的束缚感。 “小叶又来看你啦?” 夏天站在他身后问着,那双原本覆盖着苏一泽双眼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慢慢落下来,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苏一泽看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白色的椅子上,面前有一张不锈钢台面的实验台,上面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和巨大的针管,还有一个类似电脑的小仪器,上面伸出的导线电击被贴在了自己裸露的胸口处。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白色房间,连门都是白色的,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门的位置,不说话的时候,这里异常安静,甚至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身后那个人的呼吸声,可是一旦有人说话,整个空间就会发出强烈的共鸣,振的人心慌。 “一泽,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电量调的太大你缓不过来了呢,吓死我了……” 夏天似乎有些高兴,问:“唐锦枫是谁?” 苏一泽摇摇头,尽管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也许是曾经的同学,或许是儿时的伙伴,可这些并不重要。 “叶思卿是谁?” 苏一泽依然摇头,他刚才好像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这个名字似乎出现在了不好的回忆里,可是,多亏了夏天,把他从幻象的阴影中解救出来。他偏着头,问:“你又在为我治疗吗?” 夏天绕到苏一泽的前面,蹲下来,又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 得到了精准的回答,他显得开心极了,摸着苏一泽被绑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背,又问:“今天有人来看你吗?” 苏一泽的脑子里对他提到的这些问题越来越模糊了,这也许是自己好转的迹象。 隐约记得大概是17岁那年,自己被高中学校劝退,接受了这位医生的无偿救助,住进了他的圣心农场,除了第一年情况比较好些之外,自己似乎经常陷入沉睡,尽管在这之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还是糊里糊涂的走过了几年的岁月,来到了自己的二十五岁。 圣心农场是夏天医生投资建设的精神病院,在苏一泽的印象中,他是一位很浪漫的精神科医生,这一点体现在他的病房楼上,那栋三层小楼,全部被涂料涂成了浅色的马卡龙系,看上去很清新。还有,小楼的后院是一个超级大的活动场,只是用普通的墙头围起来,并没有令人害怕的铁丝电网,也没有大狼狗,活动场的中央铺设了草皮,建了一个大型足球场。据说,这位医生主张用适当的社会劳动来体现精神病患者的价值,从而增加患者康复的信心,这里除了大楼以外的地方种满了果树和庄稼,养了家禽和牲畜,每个来康复的病人都会分到自己负责的主要项目,这些项目将来产生的收益全部归个人所有,可以存起来,也可以抵医药费。他的大楼一楼是门诊,二楼治疗室,三楼是病房,每次只收十个病号,不管多少年,直到好了,愿意出院了,能适应正常人的生活了为止,那时,他就会通知家属来接人。 苏一泽从入院开始,就等待着能挣钱的那天早点到来,可是,夏天医生似乎总认为他的病情比别人严重,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入下一步的康复治疗。 他们两个几乎朝夕相处,苏一泽很喜欢他,尤其是在他不用电击来进行治疗的时候。 苏一泽看着夏天的脸,笑起来,“夏医生,你真好看。” 夏天摸摸他的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轻声说:“我喜欢今天的你,可是,我们现在又要继续治疗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片新的电极片,连接好仪器,将电极片贴到苏一泽的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并将仪器上的参数调到最大。 拿出两粒彩色的药丸,用嘴唇轻轻抿着,凑到苏一泽的嘴边。 苏一泽闭上眼睛,伸出舌头,贴着他的嘴唇把那两颗药卷进自己的嘴里,享受着怦然心动的感觉,当他得到另一个舌尖小小的回应时,幸福的感觉瞬间充满身体里的每个毛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击启动了…… 一分钟的治疗过后,苏一泽重新抬起头,眼神涣散,神情激动,浑身哆嗦,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叶杀人了……小叶杀人了……” 夏天这时又跪坐在他跟前,问到:“一泽,一泽,今年你几岁?” 待看清面前的人之后,苏一泽松了一口气,眼泪从雪白的面颊滑落下来:“我今年十九岁,夏医生,救救我,我没杀人……” 说完,便垂着头睡了过去。 夏天解开椅子上的绑带,抱着苏一泽上了楼,放在三楼他自己房间的大床上,打开电脑里的文档,在第十页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苏一泽,男,25岁。 诊断: 一、 多重人格。 二、“苏一泽”精神分裂。 小结: 经过追踪观察,实验人员苏一泽,2019年9月连续服用药物30天,辅助电击治疗30天后,在本人正常人格基础上分裂出“唐锦枫”“苏舟”“叶思卿”等人格,本人格停留在18岁阶段,将其送回大学之后,会与不同人格产生情感纠葛;2020年10月,连续服用药物30天,辅助治疗1次后,其余人格隐匿,只展现出“苏一泽”本人特征,思路清晰,能准确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对自己的病情有所了解,接受事实,认知无障碍。本次实验证明,在药物干扰下几种人格可共同存在,和谐生活。经过与前几次实验对比,证明药物、电击治疗对人为干涉多重人格的选择具有重大意义。(前几次实验详情参考第7页) 写完之后,夏天并没有润色语言,大概是他搞科研写的初稿,以后还会修改。 可是,只是今天这个突破就已经让他高兴的合不拢嘴了,想想当初心血来潮,盯上了还是高中生的苏一泽,并为他的病情专门定了这个专题,追踪研究了这么多年,还真研究出来了点门道,不容易。 回到农场 在这个房间挨着窗户的地方,放了一台样式复古的钢琴。每次回来,夏天都要摸上一把,尤其是在心情很好的时候。这会儿,他打开窗,让初冬的风吹进屋子,把窗帘吹起来。月色、琴声、床上的爱人、治疗室的尖叫,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舒服极了。比起在山下小心翼翼的生活,这才是他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弹了几首曲子,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去了治疗室。 由于白天需要参加劳动,所以夜里才是病人们的最佳治疗时间,夜晚11点的治疗室里躺了整整10个病人,两位医护人员正在帮他们做电击治疗,强烈的电流令他们挣扎不断,由于是被特殊装置固定在电床上的,他们挣不脱,就只能用大声嚎叫来表示自己的痛苦。医生对这种现象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之后还有更痛苦的治疗等着他们。 夏天让医生们都出去了,自己留了下来。 看着满脸扭曲的病人,他走过去一个一的抚摸着他们的大拇指,温柔的说:“宝贝儿们,你们可真棒!” “这里是治疗室,你们需要做的是发泄,大声叫吧,把心里的烦闷和痛苦都叫出来,来,不要担心会吵到别人,来,让我来帮助你们。” 说着,他关闭电流,走到了治疗台边,扭开了十个红色的小玻璃瓶,并分别把里面的液体吸入不同的注射器里,然后注射到每个人的身体里。 被注射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发出磨牙的声音,眼睛外凸,眼球逐渐变红,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紧接着就开始浑身颤抖,这种颤抖比电流引起的颤抖还要激烈,强烈的抖动连带着身下的病床都抖了起来。夏天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在开启电流时,把仪器上的指数调到了最大。就在他笑眯眯的按下按钮的那一瞬间,十个人同时发出了比刚才尖锐十倍的嚎叫…… 做完这些事后,他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站在窗前,透过窗子欣赏这整个夜空中飘荡的惨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加美妙的事情,他轻轻抬起胳膊,像是电视里优雅的法国贵族,对着外面行了一个标准的王子礼,坐在琴边弹奏起来。随着他的弹奏,刚才被玻璃瓶扎破的手指上,伤口越来越大,在象牙白的琴键上留下了一片片鲜红的血渍。就这样一直弹,他沉醉其中,直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停止了,他的琴也变得血迹斑斑。当他的手指从按下的最后一个音符抬起来之后,他在浑厚的余音中,微笑起来,用手绢把琴键擦干净,又挨个舔食着手指上的血液,唯独留下食指不去管。 盖上琴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躺到床上,面对面,看着熟睡中的苏一泽,把自己流血的手指贴在他的嘴唇上,慢慢摩挲着,不一会儿,苏一泽的嘴巴就变成了猩红色。 在这期间,苏一泽还舔了一下嘴,这令夏天兴奋不已,于是,他又回想起刚来农场的那一年,才十六岁的苏一泽。 那会儿,苏一泽家里刚出了事,受了很大的打击,表现出多重人格的症状被福利院送到这里,他也是用电击和注射药物的方法对苏一泽进行治疗,然而他的反应就是跟其他人并不一样,他从来不喊不叫,让人一度怀疑是个哑巴。夏天用尽了一切办法折磨他,他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有时眼神会变得迷茫,有时会傻笑,甚至对着他喊一声:“小枫,我一定要比你强!”可是,当他清醒的时候却是个温柔腼腆的男孩子,总会坐在院子里抱着一只老母鸡发呆,他很礼貌,见到夏天会笑着问好,只是那时,苏一泽清醒的时候很少,自言自语的时候居多…… —————————————————————————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又哭丧起了脸——药物干预实验还没有完成,一年之后,苏一泽会变成期待中的那个人吗?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又踢烂了门口的簸箕,最终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急躁的点开一个又一个文件夹,满满的一屏幕黄色小文件被他点开又关上,整个房间不停的响起“哒哒哒哒”的声音,在一个名称为:关于药物干扰记忆的文件中,有一个子文件,上面写着:关于人格融合后,记忆的选择性保留的研究。 打开这个文件夹,里面才写了两行字,是他刚开始研究这个课题时写的,一直到现在毫无进展,于是他把在山下和苏一泽生活时服药后的表现总结归纳写了上去…… 农场生活 这一晚,苏一泽倒是睡了个好觉。除了浑身酸痛、口干舌燥外加满嘴铁锈味之外,别的没毛病。至少在他醒来的时候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指上了10的位置,这是以前在学校从来没有过的好事。 从床上爬起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夏天旁边。 夏天还没醒,估计是趴着桌子睡了一夜,他的两只胳膊交叠成一个“叉”,歪着头枕在上面,手指放松的搭在桌面上,苏一泽第一次注意到,夏天的小手指竟然也缺了一截,竟然还有这种巧合!!于是,这张白净温柔的脸,跟自己心里那个人又重叠到了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苏一泽已经忘了自己来找夏天的目的,干脆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泽,看够了吗?看够了我就要醒来了哦。”夏天一个姿势待的累了,实在装不下去了,终于开口。为了不打扰苏一泽的兴致,他还是闭着眼睛,只有嘴巴在动。 苏一泽尴尬的挠挠头,说:“看够了。” 夏天这才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为了配合你,可累死我了,老胳膊老腿老腰的,不容易啊我。”头上的绷带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圈圈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脸。 苏一泽连忙帮他摘下来,吹了吹头上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说:“呀,绷带怎么掉了,还没长好呢,我们快去医院重新包扎一下。” 夏天轻轻拉住他的手,说:“别着急,你看,我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啊?” 苏一泽朝窗户外边看去,只见外面的树木全部被砍了头,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立在干枯的草地上,一个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人穿梭于小路之间,不停的忙碌着。这个场景仿佛几百年前就见过,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也想不起这是哪间医院。 “这是哪?” “圣心农场,我的医院。”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夏天张开手掌,在苏一泽面前晃了晃,又问:“真的不记得了?” 苏一泽摇头。 “你知不知道,小叶杀人了!” “小……叶……”苏一泽皱着眉头,突然惊叫起来:“对!小叶!小叶杀人了!!这可怎么办!!” 夏天摸着他的大拇指,安慰到,“我打电话问过,人没死,只是小叶被警察带走了,不用担心,就是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赔个钱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你连昨天发生的事情都需要我提醒……你不觉得你不太正常吗?” “那……小叶怎么样?还会回去上学吗?” “他能不能上学我不知道,你是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为什么!!!!??” 夏天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仔细一看,是一张请假条。 “临床4班苏一泽同学,由于身体原因,建议休息。” 请假时间是半年。 苏一泽半信半疑的看着夏天,问:“夏医生,我,我真的有病吗?你……你之前说的那些症状,我觉得……”说到这里他就已经明白了,夏天可能真的没有骗人。 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除了唐锦枫,他能想起来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时,夏天的手把他磨疼了,他飞快的躲开,随即又拉起他的手一看,只见那几个圆圆的手指头上,个个顶了红色的小花,那是伤口凝固的血痂。 “你的手怎么了?”凑过嘴去吹了吹,心疼的不得了,又鬼使神差的把那只手揣进了怀里,“好凉,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夏天也惊呆了。 一分钟过后。 “苏一泽,我是谁?”夏天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到。 苏一泽笑了一下,用力一拽,把他的那只手也揣进自己怀里了,说着:“你是夏天啊。” 突然发力的惯性让夏天大幅度的向前扑去,他的脸几乎要贴在苏一泽的前胸了。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苏一泽竟然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的软软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知道,你是夏天,不是小枫,你还要给我治病,反正我也不讨厌你,那就来吧。” 反常! 太反常了! 第27章 这一晚,苏一泽倒是睡了个好觉。除了浑身酸痛口干舌燥之外,别的没毛病。至少在他醒来的时候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指上了10的位置,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夏天旁边。 夏天还没醒,估计是趴着桌子睡了一夜,他的两只胳膊交叠成一个“叉”,歪着头枕在上面,手指放松的搭在桌面上,苏一泽第一次注意到,夏天的小手指竟然也缺了一截,竟然还有这种巧合!!于是,这张白净温柔的脸,跟自己心里那个人又重叠到了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苏一泽已经忘了自己来找夏天的目的,干脆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泽,看够了吗?看够了我就要醒来了哦。”夏天闭着眼睛,只有嘴巴在动。 苏一泽尴尬的挠挠头,说:“看够了。” 夏天这才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头上的绷带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圈圈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脸。 苏一泽连忙帮他摘下来,吹了吹头上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说:“呀,绷带怎么掉了,还没长好呢,我们快去医院重新包扎一下。” 夏天轻轻拉住他的手,说:“别着急,你看,我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啊?” 苏一泽朝窗户外边看去,只见外面的树木全部被砍了头,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立在干枯的草地上,一个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人穿梭于小路之间,不停的忙碌着。这个场景仿佛几百年前就见过,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也想不起这是哪间医院。 “这是哪?” “圣心农场,我的医院。”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夏天张开手掌,在苏一泽面前晃了晃,又问:“真的不记得了?” 苏一泽摇头。 “你知不知道,小叶杀人了!” “小……叶……”苏一泽皱着眉头,突然惊叫起来:“对!小叶!小叶杀人了!!这可怎么办!!” 夏天摸着他的大拇指,安慰到,“我打电话问过,人没死,只是小叶被警察带走了,不用担心,就是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赔个钱就可以回家了……” “那……小叶怎么样?还会回去上学吗?” “他能不能上学我不知道,你是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为什么!!!!??” 夏天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仔细一看,是一张请假条。 “临床4班苏一泽同学,由于身体原因,建议休息。”请假时间是半年。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夏天,问:“夏医生,我,我真的有病吗?你……你之前说的那些症状,我觉得……”说到这里他就已经明白了,夏天可能真的没有骗人。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除了唐锦枫,他能想起来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时,夏天的手把他磨疼了,他飞快的躲开,随即又拉起他的手一看,只见那几个圆圆的手指头上,个个顶了红色的小花,那是伤口凝固的血痂。 “你的手怎么了?”凑过嘴去吹了吹,又鬼使神差的把那只手揣进了怀里,“好凉,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夏天也惊呆了。 一分钟过后。 “苏一泽,我是谁?”夏天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到。 苏一泽笑了一下,用力一拽,把他的那只手也揣进自己怀里了,说着:“你是夏天啊。” 突然发力的惯性让夏天大幅度的向前扑去,他的脸几乎要贴在苏一泽的前胸了。 这时,苏一泽竟然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的软软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知道,你是夏天,不是小枫,你还要给我治病,反正我也不讨厌你,那就来吧。” 反常! 太反常了! 农场生活2 尽管隔着一层纱布,他还是能感觉到夏天的体温——额头有些发烫。摸上他的头,这才注意到那条缠着脑袋的纱布几乎变成了土黄色,“你这个人,照顾起别人是个高手,怎么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呢?”这时,阳光从窗子照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几声高亢的鸡鸣,苏一泽发现,穿着宽松的棉质衣服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看起来松软悠闲,倒像极了一颗软软糯糯的糯米丸子,让人想要捏捏他,想把他欺负哭! 可是他不敢。 于是,他拉起夏天的手,说:“我怎么忘了呢,这里就是医院呀,走,带你去换药。” 夏天坐着不动,只是看着他,手里稍稍用力,就把他勾回来了。 “你不继续问问小叶的情况了?” “问了你知道吗?让我去看他吗?”苏一泽翻了个白眼,“他没事了应该会来看我。” “可笑,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哪。”夏天笑起来。 苏一泽看着这只温柔的妖精,慢慢凑近他的耳朵,说:“我让你帮我,你告诉他我的情况,他一定回来看我。”他故意把声音放的很低,这样听起来才会性感一些。他看上了夏天这副皮囊,而第六感也告诉他,那个人对他也颇有好感。 不出所料,这个方法效果果然不错,夏天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耳廓红了,脸也红了,他连连点头答应着,在自己离开他的耳朵的时候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只有站起来时,略胜一筹的身高才令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立在门口的夏天才变回了之前的夏天:温柔、稳重、猜不透。 苏一泽帮他拉开门,说:“走吧我亲爱的夏医生,你可能发烧了。” 夏天心思深沉的点头,临出门前,突然微微一笑,反手就把苏一泽推进了屋子。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和锁眼转动的“”咔哒”声,苏一泽一下傻了眼——他被锁住了,出不去了。他气的用力拍门:“夏天你什么意思啊!!让我出去!!”没人理他,于是就用脚踢门踹门、用椅子砸门、大声叫骂,可无论他做什么,就是没人理他。趴在门缝听了听,一点动静都没有,夏天那王八蛋早就走远了。 苏一泽无聊的在屋里转来转去,转了一会就开始叠被子扫地擦窗,把能干的活全干完了,闲下来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咕咕咕的抗议了。 “夏天医生,不好意思啊,实在太饿了,让我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呢。”他搓着手打开了电脑桌下的第一个抽屉,里面只有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失望的关上,用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还有可能放吃的地方就只有右手旁这个抽屉了,可这个抽屉上却挂着一个小锁,很显然,这是准备锁上不让别人随便看的——尽管钥匙被插在了上面。 他猜测一定是夏天刚才走的急忘记了。 那……既然是你自己没锁,就不要怪我咯!苏一泽把那小钥匙轻轻一转,锁就张开了小嘴,他把它摘下来放到旁边,祈祷着里面有点垫肚子的食物。然而,他又失望了,抽屉里面很干净,除了两摞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照片之外,什么都没了,只是照片的角度和画面又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拿起最上面的那张瞧了瞧,只见一个身穿蓝色条纹衬衫的人垂着头坐在一张靠背很高的椅子上,双手双脚都用红布条绑着,固定在扶手和椅子腿上,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布条被绑成了蝴蝶的形状,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在椅子的侧后方形成一片阴影。继续翻看着后面的照片,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就像是房间里的四个摄像头不停转动着随机拍下的照片,他边看边想,这些照片的作者一定是个残酷又浪漫的人,不是行为艺术者就是变。态。 翻到后面,看到一张微微抬头的照片,可这张照片大概率是手抖拍花了,人形轮廓的周边围绕着好多圈光晕,看的人头晕,奇怪的是,虽然看不清面貌,却觉得他很熟悉。 会是谁呢?是我认识又忘记的人吗?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偷东西的贼,心和手都颤抖起来,好在门上的锁不太灵敏,给了他把照片放回去的时间。在夏天进来之前,他飞快的跳上床,鞋都没脱,蒙上了被子。 他听着夏天走进来,停在了床边。 “一泽,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还没吃饭,一定饿坏了吧?我带你去吃饭吧。” 又是那种温柔又无辜的语气,苏一泽缩在被子里干呕了一下,说:“装什么装,真那么关心我干嘛把我锁了!”他气的鼓起嘴,用被子死死蒙着头,任凭夏天怎么拽都拽不开,心思很坚定,肚子却不争气。 他的肚子一个劲儿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这个声音跟夏天小声笑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为他演奏了一曲鸣奏曲,正当他饿得心烦时,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敢情自己已经被夏天扛上了肩膀。 他扔了被子抗议到:“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你不认识路啊。” “我跟着你不就行了,放下我啊。” 他头朝下,整个上半身耷拉在夏天后背,两条腿被夏天的手和胳膊紧紧圈着,在他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被夏天狠狠拍了屁股一下。 “你扛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不觉得重吗?变态!!”他非常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坚持锻炼身体,否则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被别的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扛上肩膀还打了屁股!! 被打的这一下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强烈的挣扎起来,两只手在夏天乱掐乱摸,让他不得不放他下来。 “不重。”夏天不生气,放下他以后,笑悠悠的说完话,还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不闹了,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农场如何?” 农场生活3 苏一泽扭着被弄疼的老腰说:“一言为定呀,说谎的是王八。” 要说让他参观农场,他是非常非常乐意的,这样一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忽略不计,谁让自己闷的发慌呢。 “夏医生,看来你那房子是白租了,我们才住了几天。” “那破房子住它干嘛?这里多好。” “钱啊,白交钱啦!!” “你喜欢钱啊,我可以给你很多。” …… …… 两个人一起走去,苏一泽发现整个三楼就只有两间房,还是对门,其他的地方都是刺瞎眼的大白墙,既然夏天不给看对门那间房,那这里就没啥可看的了。 于是他俩边走边聊,下了楼,又从二楼的走廊里穿过,绕到另一边的楼梯,这样一来,苏一泽就能看清二楼的模样了,走着走着他又感叹起来: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每天打扫卫生就得累个半死吧——楼里的一切设施,包括楼梯栏杆、门和消防栓全部是白色的,楼梯是白色瓷砖,栏杆是白色的欧式雕花杆,门是隐形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门哪里是墙。这里太干净了,让人很不自在,生怕自己留下的脚印破坏了这份洁净。 “夏天医生,听说这里是医院专门为你批地建设的,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苏一泽比划着说。 “嗯,你觉得怎么样?” “完美!”苏一泽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当他看到笑起来的夏天,心里却说到:强迫症犯了吧?从上到下都弄成这样,连个活人气都没有,有病!!! “这里只有你一个医生吗?你不累吗?” “不累啊,跟你在一起很舒服,一点也不累。” 苏一泽觉得这天聊的有点尬,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吹起了口哨,可是每路过一道门,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有人嚎叫的声音,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吹口哨的回声,可仔细听了听,发现并不是,于是小心翼翼的朝一间门缝里面望望,问:“你是不是把小枫藏在这里了?” 夏天摇头,推着他继续向前走,说:“我告诉过你,小枫只存在于你的心里,你让他在哪他就在哪。” “你说什么啊!”苏一泽知道,下一步夏天又该说自己有病了,不想听他絮絮叨叨,于是抢先一步说到:“我逗你玩呐!神医。” 说话间就到了一楼,跟上面两层楼比起来,一楼显得正常多了,终于接了地气,门牌、走廊、大门所有的东西都跟焱城医院一样,门诊室挨着操作间,旁边还有个抢救室。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一路上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按理说精神病医院就算不是鸡飞狗跳,也要热热闹闹的呀。 这时,夏天弹了他个脑瓜崩儿,说:“病人们晚上需要治疗,上午都在睡觉,下午才会参加劳动,作息时间跟我们不太一样,所以你见不到人。” “哟,学会抢答啦?我还没问呢。” “我还不了解你吗。” “呀!外面的空气好清新!!” “小心点,食堂在这边。”夏天拉住想要冲出去的苏一泽,指着楼梯间的一个黑漆漆的小门,说:“地下一层。” 苏一泽看着那个小门,就想起了电视上专门用来关犯人的地下室,问到:“我们难道要去偷饭吗?” 夏天笑了笑,说:“当然不是。”他用遥控器打开了那道门,趁不注意把苏一泽推了进去。 “你又这样!” 苏一泽已经对他免疫了,知道他时而温柔时而无理,不是坏人却是个怪人,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别这样一惊一乍的,让我自己进来不好吗,你想吓死我啊!!谋杀啊!!!” 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这是一间狭窄的小屋,大概5平米的样子,里面只摆了一张长桌,铺着白色的桌布和孔雀绿的桌旗,桌面上摆了两杯红酒和满满的食物,是红酒配中餐,开着灯竟然还点了红色蜡烛,四周的墙上有类似中药柜的拉手形成一圈腰线,房顶有一个摄像头。 这种诡异的地方,一点都不像餐厅。 这时,他又听到了夏天软软的声音, “这里怎么样,一泽?” “这是食堂??” “嗯,我们俩的食堂。别人都进不来。” 夏天说着按下了遥控器,那个小门就关上了,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鸡叫、狗叫全都听不见了。苏一泽发现,这个农场用了很多高科技的产品,联想到之前跨越鳄鱼池的那条锁链桥,很多东西都似乎都能用遥控器控制,羡慕之余又多了担心:如果夏天不开口的话,我是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这时,夏天为他拉开了椅子,捏着肩膀帮他放松,让他坐在上面,又说:“不要动哦。”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折成三角形,围在他的脖子上,又绕到他的后面,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轻轻拍了拍他,问:“喜欢吗?” “不喜欢,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夏天不高兴了,说:“当然是病好了才行,你不喜欢这里吗?” “嗯,我只喜欢这桌子菜!!” “那我就放心了,这些都是我做的。” 夏天像个邀功的孩子,骄傲的笑起来。又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个冒着热气的铜盆,投了几把毛巾,拉着苏一泽的手擦起来……做完了这一切,才坐到他的对面,端起酒杯,说:“一泽,欢迎回家。” 可苏一泽的魂儿早就被这一桌子饭菜勾去了,拿着酒杯跟他碰了碰,敷衍着应和着,眼睛早就盯着盘里的大丸子动不了了。 “你还记得这个秘密基地吗?”夏天夹了块红烧肉,很自然的伸到他嘴边,苏一泽一口就吃了,咕哝着嘴,提起筷子说:“终于可以吃饭了!!我的天呐!你可真会吊人胃口。” “承让了,你之前呐,那欲擒故纵的把式才是一绝呀。” “彼此彼此。”说着话,吃了夏天递过来的一颗白色药丸。 每天吃一颗药已经成了习惯,他倒是不在乎。 “一泽,你还没回答我,你还记得这里吗?” 三个大丸子下了肚,缓解了强烈的饥饿感,苏一泽抹了抹嘴,这才回答夏天的话:“我哪记得,我以前来过这吗?” “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有很多我们俩……美好的回忆。” “我们俩??”苏一泽伸着俩手指头问,“我们俩能有啥回忆啊,我反正记不起来了,要不你说说?” “只不过我希望你只记得美好的事情,忘记痛苦的事情,我不会跟你说,只可以引导你去想,不过你别怕啊,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前的关系是,情侣。” 听完这些话,苏一泽把刚喝进去的酒喷了一地,剧烈咳嗽起来,红酒洒在衣服上、桌布上,有一种吐血的既视感。 夏天很贴心的过来为他拍背顺气,说:“别激动啊,我说的是真的。” “倒不是激动,今天收……收到的信息量……咳咳……有点太劲爆了……我……我……咳咳!!你先让我消化消化。” “我不骗你。” “嗯,骗人的是……王八!!” 苏一泽靠着墙把夏天推开,拒绝他的靠近,捂着肚子一个劲的咳,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墙上的小抽屉,似乎触到了某个机关,抽屉自动弹开了。 “对不起……啊!咳……咳……不是……故意打开你的!抽屉的。”他说着,本来是想把抽屉关上,可稀里糊涂的瞥了一眼之后,就精神了!!!也不咳嗽了,里面的东西刺痛了他的眼,惊讶的问:“你为什么会有手铐?!” 他用两根手指把那个闪着银光的“手镯”拎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只见上面也挂着个小钥匙,他确定是个货真价实的手铐! 夏天索性坐回座位了,他靠着靠背,晃荡着腿,歪着头告诉他:“精神病院,有手铐是很稀奇的事吗?我建议你再看看,还有更好玩的东西呢。”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苏一泽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墙壁上的第二个抽屉、第三个抽屉、第四个抽屉……抽屉连起来环绕房间一圈,最后一个正好在夏天背后……此时的夏天也随着他的走动转过身来,两条长腿分别叉开在椅背的两侧,双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放在手上,像哈巴狗一样,抬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苏一泽黑着脸,他的手里拿着从抽屉里找到的手铐、小鞭、绳子、油、电极片和些许电动玩具,当然,还有一些东西为了照顾夏医生的面子,就不方便说出来了了…… 狭窄的禁室,暧昧的烛光,刺激的摄像头,桌子……如果真的像夏天说的那样的话,那岂不是…… 他的脑海里想象着两个人缠绵的画面。一张俊脸,不禁由黑变红,由红变紫,心慌、头晕的感觉也相继袭来,夏天的目光灼的他难受,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使劲甩了甩头,硬着头皮把东西又一个一个放回去了。 就,假装没看见、不知道吧。 关上最后一个抽屉之后,他干笑着说:“哈哈,还是想不起来,以后再慢慢想吧。” 夏天点点头,继续吃饭。 可苏一泽却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农场生活4 无比漫长的沉默之后,夏天终于放下了筷子,他伸了个懒腰,说:“终于吃饱了,好舒服啊。”优雅的走到苏一泽身边,把那头本来就乱的头发揉的更乱了一点,苏一泽捂着头警惕的躲开了。 “怎么啦?吓坏了?” 夏天一步步逼近,他根本躲不开,让这个仗着身高有些优势就欺负人的大王八挤的无处可逃,为了避免尴尬的事情进一步发生,他只好转过身子,帖着门,只留给夏天一个直溜溜的后背,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感觉快被夏天的目光灼出窟窿了,不由得菊花一紧,捂住了屁股…… 苏一泽承认自己确实是怕了,但不是怕夏天,而是怕刚才看到的东西和夏天说的那些话,他相当在意曾经的自己是否真的是那种有着特殊癖好的变态,如果真是那样,就见不得人了。 “想什么呢,给。” 夏天拉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遥控器。 “这把钥匙给你用,你可以随时来随时走,在你病好之前,我只给你治病!” 按下绿色按钮,外面的自然光线随着门的敞开而一点点照射进来,风吹灭了蜡烛,却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他像极了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一松手,就飞快有力的窜了出去。他闭上眼睛大口呼吸着这略带土腥味的空气,张开双臂拥抱着大自然,听着鸡鸭的叫声,感觉终于回到了人间,舒服极了。 可是这占了整个山头的农场看起来可真不豁亮!“拥挤”是苏一泽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农场只有这一座楼,本该有棱角的地方被打磨的圆圆润润,外墙涂成了高饱和的马卡龙色,看起来像甜腻的奶糖,跟楼里冰冷的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楼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活动区,铺着人工草坪由木制栅栏围起来。栅栏外面紧连着菜地,种着白菜和大葱,有鸡在菜地里走来走去,彩羽红冠的大公鸡甚至能扑棱着翅膀飞到秃头树干上去。 苏一泽指着大公鸡连连叫好,他想去菜地那边的树林里跑跑,尽管树木都被砍了头成了光杆司令,但他看得见,树林里有马。有几个穿着条纹病服的人挎着小篮转来转去,应该是在捡鸡蛋,于是他捡起脚边的几颗蛋,挥着手朝他们大喊着走了过去。 “这里有鸡蛋,我来帮你们。” 离近了才发现,他们头上有很多淤青和伤疤,脚上戴着铁链,这些人似乎很不欢迎他的到来,鸡蛋也不要,扔下篮子就跑了。苏一泽连忙捡起篮子检查里面的鸡蛋有没有破,望着逃跑的人喊:“跑什么!!站住!!”他的声音非但没有任何震慑力,反而让那几个人跑的更快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于是他吹了吹土,把篮子给夏天拎了回去。 “他们为什么都戴着脚链子?” “他们的情绪不是太稳定,这样比较好控制一些。” “你们太不尊重人了,这些病人需要的是心理治疗,你这样不会让他们的病情更加严重吗?” “不会。” 夏天并不打算继续给他提问的空间,指着远处的一片红顶小屋说:“那里也养着马,去看看吧。” “那么远,你这有自行车吗?” “有我在,还要什么自行车,看我的。” 夏天找了一辆木质小推车,铺了块棉垫,让苏一泽坐上去,自己则在后面举着两根扶手推着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和夏天微微弯腰用力的样子让他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推车老夫和小少爷,心里挺美,举着胳膊假装抽了几下鞭子,哟呵着:“走快点!” 夏天很配合的用了一把力,“遵命!我的主人!” 一路上的风景很好,有花,有水,有树,有鸟,就是没有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小屋跟前。夏天像骑士一样挽着苏一泽的手,让他下车。 这里的小屋有的是红砖有的是青砖,它们都有一个红色的尖顶,坐落在树林里的草丛之上,看起来干净又漂亮,如果到了春天,这里一定会更美,有了鸟语花香,简直就是丛林小精灵们的住所了。 “这么漂亮的房子居然是马棚!”苏一泽惊讶的说着走了进去,屋子的内部贴着厚厚的木板,两匹白色的马正在屋里嚼干草。 苏一泽蹲下来,捡起一根干草诱惑小马,它们立马就哄着嘴过来了,两匹马互不相让的抢食着这根小草,瞬间吃完,湿湿的鼻子就蹭在他的手上,痒痒的凉凉的。温顺的动物让他爱心泛滥,他站起来摸着它们的脸和耳朵,听它们发出“特特—”的声音,感觉很亲切。 “这么多屋子,不会都是马棚吧!你养这么多马,照顾的过来吗?” “不用我照顾,病人们会被分配任务,有专门照顾马的人。” “这样看来,在这里要比在医院好太多了。” “那是当然,那边除了马棚还有鸡窝,我带你去看。” 苏一泽亲了马脸一口,跟它们说了再见,被夏天带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房子,有的是好几间并排连在一起,有的则是孤零零的一座立在那里。他问夏天那些房子的用处,夏天却告诉他那是秘密。 “夏天医生,我之前在这里生活过吗?” “嗯。” “怪不得,之前在你屋里倒没什么感觉,今天来了这个地方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在这个环境下你会找回你的记忆,这是好现象。” “我几岁来的?” “自己想。” “那你给我分配的任务是什么呀?” “你喜欢鸡,每天主动喂鸡、除粪,就让你去养鸡了。” “啊,这样啊,那我为什么去了福利院?我为什么又去上学了?那会儿我好了吗?” “啊,你……没好。”夏天停下来,想了一下,又说:“你没好,只是走丢了,嗯……后来警察把你送去福利院,嗯……应该是这样的。” 农场生活5 这故事编的一点都不走心,听的人倒也不在意,问完就叼着根干草专心致志的找鸡去了。 苏一泽猜测:这些鸡窝原本是病人的房间,农场盖了新楼才把这里改成了鸡窝。原本就不高的房子被装修成了两层,显得狭窄拥挤,一把□□就是上下楼的唯一工具,这里没有笼子,只有一张张圆形的草垫用来分割它们的地盘,屋子一楼的角落里还堆放着旧桌椅,木头面板上被啄成密密麻麻的小坑。房子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整个空间又臭又闷还很压气,他实在不想再虐待自己的鼻子了,于是抓起门口那只正缩着脑袋睡觉的大公鸡就走了出来。 公鸡受了惊吓,咯咯咯的乱叫,甩着头在他手里奋力挣扎着,夏天劝他放下,却不小心被它蹬出去的尖锐的爪子划破了手背。 苏一泽望了望夏天,见他正把手缩进袖子里,大概是想掩藏伤口,于是叹气到:“大公鸡,虽然你很漂亮,可是伤人你就不乖了哦。”说着话,他抱着它的身子像晃摇篮一样摇晃起来,摇了一会儿朝它的头吹了口气,它就不动了,异常温顺的缩在了他的怀里。 苏一泽忘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忘记怎么对付这些大公鸡。 “你的手没事吧?一会儿回去赶紧上药,别感染了呀。” “不碍事,你开心就好。” “怎么样夏医生?我的魔法不错吧?”他骄傲的看着夏天。 “有什么魔法,不就是被你晃晕了么。”夏天摸了摸公鸡那身光滑的羽毛,问到:“它有什么好,你抓它干什么?” “我一来就看上它了,这毛多好看,红绿相间富有光泽,在不同的角度还会变色呐,你看。” 他抻出公鸡的一只翅膀在阳光下小幅度的转动,只见那孔雀绿色的羽毛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变成紫色,非常漂亮,他开心的说:“可能之前就认识吧,我挺喜欢它,漂亮。” 听到这里,夏天微笑着抢过他怀里的鸡,一把就给扔回了屋里。在他撒手的一瞬间,公鸡像被解了穴一样突然能动了!它扑腾着翅膀,脑袋着地,摔了个底朝天,继而又狼狈的挣扎起来,一个拐弯,飞快的逃了出去。 “你干什么!我还没拔毛呢!!你怎么就把它扔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一泽激动起来。 “你想拔它的毛?” “你说你,你有这么大个农场,还管着这么多人,一只鸡对你来说算什么呀!!竟然……竟然毛都不让拔,真抠门!!!” “那我再给你抓一个不就好了。” “就你?” 苏一泽倒不是故意看不起他,只是觉得一位温柔儒雅的医生不能干这种粗人才干的活,他只要一想到夏天撅着屁股满世界追鸡的狼狈样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笑了起来,他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咯咯咯”的笑个不停,甚至差点摔倒,直到看见夏天的脸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强忍着笑意停下来。 “对不起啊,没忍住。” 夏天摆摆手,问:“你用鸡毛干什么?” “我好像记得,以前在那边的树林里经常捡到铜币。”他指着鸡场旁边的树林,“这个地方我一定来过。” “那你还想起了什么?” “我不确定对不对,只是觉得我应该经常去那里,并且捡了铜币就会来拔鸡毛,用它们做成鸡毛毽子。”苏一泽皱起眉头想着,他记得鸡场的后面有一条土路,从那穿过去就能到达树林的中心,那里仿佛种了铜币树,过一段时间就从土里冒出很多新鲜的铜币。 于是,他想着想着,就真的绕过去了,令人惊喜的是,这后面真的有一条土路。 他兴奋的拉着夏天的袖子,大喊:“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快!!快,我们去看看吧。” 夏天挑了挑眉头,轻声说:“那好吧,一泽今天可真棒,不过,一会儿如果再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啊。” 苏一泽点着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错过了路上的线索,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来过这里,哪怕是在梦里来过也是不可思议。 他在这条路上发现了很多纸钱,有的挂在枯草上,有的被踩进泥土里,路边的一间屋子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心里突然有了满满的安全感,于是小跑着过去看。发现这是一间用青砖和泥巴垒成的房子,很矮很小,窗户被几根木条分成了不规则的几块,风一吹,破烂的塑料布就从里面飘出来,门是由几片木头钉在一起做成的,涂了黑漆,上面还有一张几乎退成白色的、破烂的“福”字。这个房子已经被封了,门口垒着半人高的砖,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去,还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苏一泽伸着脑袋通过窗户向里张望,里面黑不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忙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对夏天说:“看到它好亲切呀,就像家一样,可是,我一个病人,你以前该不会……真的让我住在这里吧??” 夏天低着头没说话,苏一泽就戳了戳他的肩膀,说:“嘿,哥们儿,我都把想起来的告诉你了,你咋不理我呢?” 夏天笑了笑,还是没说话,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树林深处,这里的树都很粗壮,并没有像楼前那些树一样被砍了头,树下是厚厚的枯草和落叶,置身于此,看着头顶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枝,觉得可怕又可笑。 他蹲在地上扒拉着那层枯枝败叶,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好几枚生了厚厚的绿苔的铜钱。 “你看,我没说错吧!!我记得这里!”他拿着铜钱兴奋的同夏天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夏天已经不见了。 这时,天上竟然下起了雪,雪花冲过树枝的阻挡纷纷落下,让这片树林在第一时间变成了白色,他接住一片雪花,心想:这刚立冬就开始下雪?今年肯定又是二十年来最冷的一年了!可是到手一看,啊???明明是张小小的纸钱,低头一看,原来地上满满铺着的也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片,哪里来的雪花呀!!突然,唢呐声也响起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凄凉的乐声中竟然夹杂着人的哭声,这哭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竟然看到了一队送丧的队伍,抬着棺走过来。 那些人似乎没看见他,直接停到了他的跟前。他低头一看,脚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正好能放下那具红木棺,棺材板上撒着几枚黄澄澄的铜钱。 怕冲撞了幽灵,他连忙退后几步,却不料踩了别人的脚,回头一看,是一位满脸泪痕的老妇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连连道歉,不成想道完歉,那位老人哭的更厉害了。 苏一泽慌乱的擦擦脑门,安慰到:“阿……阿姨,人有生老病死,请……请节哀……” 听完这话,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紧紧抓住苏一泽的手,咬了咬牙,用苍老的声音说:“孩子啊孩子,快跑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啊?这……这是医院啊……阿姨。”他小心翼翼的说:“这个地方……应该不……不太适合埋人吧……” 老人说:“孩子,你是刚来的吧,这是吃人的地方啊,他们根本不把病人当人看,我那可怜的儿子……被他们活生生的折磨成了皮包骨头的死人啊!你没看到,浑身上下,都被电糊了,好孩子,你爸妈在哪?快让他们接你走吧。” 苏一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恍惚之中听到夏天的声音,却看不见人,于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产生幻觉了,便闭上眼睛默念:“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念了十遍之后睁开眼,果然,树林又恢复了原样,夏天就站在他面前。 他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说给他听,眼瞅着夏天的笑意慢慢消失,最后连眉头都皱到一块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天拉起他就走。 “我们该回去了,你的治疗时间快到了。” “啊?这么快,我还没玩够。我还得找回忆呀夏医生!!”苏一泽嘟嘟囔囔的跟着夏天,一步三回头,实在不想回到那间闷闷的屋子。 “以后我会经常带你玩,明天我们去看猪圈。” “猪有什么好看的!!鸡多好,我的毽子还没做,明天我们还来吧,你挑一只喜欢的鸡,我给你也做一个。” “不来了,我不喜欢鸡,我就喜欢猪。” “啊!” 苏一泽失望的垂下头,突然,他说:“呀!!我的铜钱丢下了,你等着,我去拿!!”飞快的跑了。 动作之迅速,让夏天哭笑不得。 苏一泽回到了刚才捡铜钱的地方,突发奇想,找了根树枝在脚印前方挖了起来,除去那层厚厚的枯枝败叶,下面的土壤很松软,他轻而易举的就把那块地挖了个圆圆的小坑,然而,就是这个屁用没有的浅浅的小坑却让他发现了一样东西:坑里露出的那块红色的木头,分明就是自己刚才遇到的那具棺材! “一泽,回去了!!” 夏天又在叫他了,他来不及多想,匆匆把坑盖上,重重踩了两脚。 “我来啦!!” 大声叫着跑过去,把铜钱在衣服上蹭了蹭,笑得一脸天真。 “夏天医生,我们走吧。” 时间丢了 “你怎么那么开心?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没有啊……” 苏一泽拿着铜钱在手里揉搓着,说:“哎,夏天大神医,我可算是感受到了,人真的会突然非常高兴或者非常难过啊,所以这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有病,看来你说的可真准!!” 说着,他窜上木板车,盘腿坐好,憋着嗓子喊一声:“起~驾!”手掌在夏天肩膀轻松一拍,冲他做了个鬼脸。 夏天看他高兴,心里就舒坦多了,提起板车的扶手,吆喝一声:“回宫~”推起小车儿跑起来。 ——————————————————————— 回到房间,苏一泽注意到窗前已经放好了一个大木桶。 那只桶有点像古代电视剧里那种泡澡桶,不同的是它有个盖子,盖子上有个圆孔,大概是放头用的…… 夏天站在门口,用遥控器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今天我们要进行药浴治疗,你去里面泡着吧,喏~”夏天指指床上,说:“给你准备了平板电脑,无聊就追追剧,我去准备饭菜,到时候给你端上来。” “追剧!!?” 苏一泽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过上泡着澡追剧,还有人准备饭菜的日子!! 听起来可真不错,但他并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被人圈养的废柴。他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夏天,想起刚才在树林里看到的婆婆和红棺,怕那是幻觉而冤枉了夏天,又怕自己上了这人的套,落下个悲惨的下场。 喜欢,在生命面前那是一文不值。 于是,苏一泽说:“夏医生,每天都住你房间,太打扰了,我住病房就可以了,晚上跟别的病人一起治疗。” “哦,病房都住满了,并且我是你的主管医生,你住这更方便。” “要不……我看对面那间房没人住……我去对面住?” 夏天摇摇手指,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关上门走了。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电子质感的声音传进苏一泽耳朵里,吓了他一跳。 “你就安心住着吧,一会见。” 苏一泽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着,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墙角的摄像头也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过了一会儿,夏天那带着电子感的声音又传来了。 “别转了,快去泡澡,有事喊我。” “真他娘的变态,连别人泡澡都看。” 得知声音来源的苏一泽对着那摄像头狠狠举了举拳头,还踹了一脚木桶。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不让自己走光的好办法——他扒下枕头套,把椅子放在床头柜上,登上去对着摄像头哈了哈气,把那个讨厌的东西盖住了。又用平板电脑登录了学校的网站,找了一些学习资料,放在木桶的盖子上,然后脱衣服,泡进去,耳机一戴,就听不到任何烦人的声音了。 此时,耳机里播放的正是姚老师的课程,苏一泽闭起眼睛,仿佛回到了校园的课堂上,小枫正流着汗在自己旁边不停的扇扇子…… 可是,正当他沉醉于想象中的美好时,突然间头发就被薅起来了!身体碰的桶盖上下咣当了两下,平板电脑扯着耳机摔到地上,要不是那张木头盖子挡着他,估计连身子也被薅出去了,头皮撕裂的感觉疼得他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了,只见那罪魁祸首正是夏天!! “疼。”苏一泽放低声音,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夏医生,我疼。” 夏天的眼睛很红,眼角湿润,像是哭过,另一种手还拎着一只滴血的大公鸡。 苏一泽把桶盖稍稍推开一点,伸出手,握住揪着自己头发的夏天的颤抖的手,说:“你弄的我好疼,轻一点。”随后轻轻抚摸着夏天的手背。 直到感觉他不再颤抖了,才把自己的头发一点一点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夏天怔怔的抽回手,拎着鸡坐在地上。 苏一泽用力吹着气,吹在夏天的脸上,喊着:“嘿!傻啦?” 夏天抬头慢慢的说:“你又想跑?” “天地良心!”苏一泽双手投降,“我只是想舒舒服服泡个澡而已!谁想跑了!难道我想把自己喂鳄鱼吗!!”他气的呼呼的。 夏天不说话,只是慢悠悠的站起来,拿着公鸡逼近苏一泽,沉着脸掀开了木桶的盖子! “干嘛?”苏一泽警惕起来。 只见夏天拎着大公鸡,把鸡血滴进了木桶。 苏一泽恶心的立马从桶里站起来,就算全身上下被看光他也顾不上了,掀开盖子、翘腿就往外跳,谁知,腿刚迈出来一条,就被夏天抓住了脚腕! 夏天一用力,掰着那条腿就放回了桶里的液体中,由于重心不稳,苏一泽在桶里倒了,连呛了好几口水。 咳嗽够了,刚想破口大骂,就看见夏天又拿着一把剪子割手腕! “你疯了!!”苏一泽扑腾着想要出去,可是被夏天抢先一步盖上了木桶盖子,那木桶的盖子不知怎的就固定住了,任他怎么挣扎,都扣的紧紧的丝毫不动,只给他留下伸出头的一个圆形空间。 随后,夏天把淌血的手腕凑到苏一泽跟前,通过桶盖上的圆洞,让血流了进去。 “我要报警!!你这是治病吗!你根本不是医生!你是个疯子!!疯子!你害人!!救命啊!!!” 苏一泽大喊大叫着拍打水面,夏天则拿出了医药箱,慢悠悠的处理着伤口对他不理不睬,一会儿的功夫,手腕上就裹上了纱布。 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苏一泽的嗓子哑了,头歪在桶盖的边缘上,温暖的液体泡的他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这时,夏天拿出一颗小药丸让他吃。 可苏一泽一直闭着嘴不肯吃。 夏天只好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趴在木桶边缘,朝他的嘴唇贴了过去…… …… “一泽,别怕,你心爱之物的血液才是这药浴的引子,唯有爱才能治愈你。”夏天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抚摸着苏一泽湿漉漉的头发,从他的头发摸上脸蛋儿,又摸上那高挺的鼻梁,微笑着说:“你不是喜欢这只公鸡吗?我就给你抓来了,呵呵~当然还有我,我的血也给你,以前我们就是这样治疗的,你是喜欢我的吧。” 苏一泽不知道他说的“以前”是多久之前,也不知道他口中“喜欢”是怎样的概念,只知道,此时需要治疗的不是自己,而且夏天! 他不敢再刺激这个人了,只好说:“夏天,我饿了。” “好,你乖乖待着,我去给你准备。” 说完,夏天爬上椅子,摘掉摄像头上的枕头套,开心的跳下来,抱起苏一泽的衣服,说:“衣服脏了我去洗,明天穿我的。” 看着夏天出去之后,苏一泽突然觉得很困很困……两只眼皮不停的打架。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香喷喷的肉味,感觉到有人喂自己吃饭,却只能张嘴就吃,实在睁不开眼了……又过了很久,他听到了一首优美的曲子,是钢琴柔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回荡着……后来,窗户被打开了,风吹了进来…… …… …… ———————————————————————— 第二天早上,苏一泽在一床轻柔温暖的蚕丝被中醒来。 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酸痛异常,仿佛骨头散了架一般!掀开被子一看!没穿衣服!!!!腿上还紫了好几块!!赶紧摸摸身子,发现胳膊上、胸前竟然也有很多紫印子!疼…… 也许是昨天挣扎的太厉害,在桶里碰的没注意,他这样想着,看到床头叠着几件衣服,知道这是夏天拿给自己的,便穿了起来。 尽管穿起来大那么一丢丢,但棉质的面料很舒服,衣服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特别好闻。 下床一动,苏一泽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翻滚起来,他连忙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一泻千里”的感觉……太酸爽了!!他才感觉到后面火辣辣的疼,那种感觉就像前一夜吃了两斤朝天椒第二天早上拉肚子一样……太!烫了!太疼了!! 小心的擦了擦,想不到还擦出了血!!! 苏一泽从厕所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摄像头,大声问:“夏天!你昨天给我吃的什么玩意啊??我上火了,浑身疼,回来的时候给我拿点去火的药!!” 屋子里的木桶已经被收走了,地也擦的很干净,一点异味也闻不到。 桌子上放着一篮子漂亮的鸡毛,和一小盘处理的干干净净、黄澄澄的铜钱,旁边摆着牛奶和鸡蛋。 苏一泽站在桌子前,左想右想,记忆却只停留在泡澡那里,至于自己是怎么上床又是怎么睡着的他好像完全不知情…… 于是他发现,自己的时间,可能丢了。 小叶之死 门外又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苏一泽沾着水抓了把头发,才去开门。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叶时,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个遍,惊喜的大声问:“小叶?真的是小叶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叶点点头,提着一个大书包递给他,说:“学校发了新书,老师让我给你带来。”转身就走。 苏一泽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赶紧拉住了他。 “小叶你别走啊,我快闷死了!” 小叶没说话,被苏一泽一直拽着进了屋。 “你没事啦?”苏一泽说着话,眼睛看向小叶的下半身,瞟了两眼又接着问:“那天我明明摸着红毛没气了,怎么又活了?你真的没事了吗?” 小叶在挨着窗子的椅子上坐下来,眼睛看向窗外,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以后要一直在这里生活吗?你的朋友对你好吗?” 苏一泽吐吐舌头,摊着手说:“我宁愿回去住宿舍,比较起来,你至少还是个正常人。” “呵~” 小叶的笑容融化在初冬的暖阳里,这是苏一泽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释怀又平静的表情。 于是,苏一泽试探性的问到:“小叶,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了,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嗯。” 得到肯定之后,他的心里异常欣慰。 他从没想过在小枫走之后,自己还能交到新的朋友,而这个“新朋友”在不久之前,竟然还被误会成永远不可接近的不良少年;也从没想过,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要知道,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对别人敞开心扉,更别说主动交朋友了。 于是苏一泽高兴的跳上床,对着那个摄像头大喊:“夏天!夏天!你看这是谁?”他指着小叶的头顶,继续说:“小叶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下你看到了吧?一会儿你带我们一块去参观农场好吗?” 摄像头旋转了一圈之后,夏天的声音传出来:“一泽,先吃饭。” “遵命!” 苏一泽跳下床,端起牛奶,一口就喝了个精光,拿着鸡蛋在桌子角上磕了两下,直接掰成了两半,问:“小叶,你吃饭了吗?” 小叶点点头,似乎是对那一篮子彩色鸡毛很感兴趣,眼珠不错神的盯着它看。 苏一泽两口就把鸡蛋吃完了,拿出几根鸡毛,在窗口处晃了晃,说:“这是农场里一只大公鸡的毛,我只是说了句喜欢,夏天就把它杀了……” 小叶拿过他手中的羽毛,轻轻一吹,羽毛就荡起了彩色的小波浪。 这时,夏天进来了,苏一泽兴奋的冲到他身边,拉着他来到窗前,说:“看,小叶!你摸摸,是真的!!”说完,还拿着夏天的手在小叶的头发上摸了两把。 一向讨厌与人亲密接触的小叶竟然没躲,甚至连看都没看夏天一眼。 苏一泽认为,小叶就是那种特别仗义的人,因为之前打伤了夏天,在得到原谅之前肯定不会跟夏天说半句话,可他的倔强又不允许他道歉来祈求原谅,所以,这个时候小叶不理夏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夏天在摸完人家的头之后,连招呼都不打就躺在床上的行为,就太失礼了!!!谁也不理谁各干各的情形,着实让苏一泽尴尬极了。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他主动拽起闭目养神的夏天,说:“夏医生,我们今天不是参观猪圈吗?好想去啊,走啦,小叶!”挥挥手,叫上小叶,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 夏天今天并没有推小板车,只是在他俩前方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也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苏一泽认为他肯定还在为那次无缘无故的挨打而耿耿于怀。 猪厂并没有想象中的脏乱,不同于传统的猪圈,这里也是由一排小房子组成的,房子的后面有个公用的方形深坑,那里是小猪们排便的场所,看样子每天都会清理,不脏,味道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一只刚刚满月的小小猪见到生人的到来,吓得跑回了屋子。 苏一泽被那只粉粉的小东西萌住了,他可不敢再说喜欢它了,否则到了晚上这只小可爱可能变成一只烤乳猪!!所以,他只能借口想参观一下猪圈里面的样子而进了屋。 小叶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里的布局跟鸡场那边差不多,只不过没有了二层,草垫子也大了许多,角落里依旧被废旧桌椅堆得满满当当,猪们都在外面散步,只有这只小猪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正当苏一泽满屋子抓猪仔的时候,小叶突然喊住他,说到:“这有你的照片。” 只见他正站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边缘,手里拿着一张纸。 “我的??” 苏一泽很疑惑,“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呢?你看错了吧?” 他紧张的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彩页,尽管它的边缘已经破损,颜色也很老旧,可能看得出来:图画的背景是白色的,主人公光着上身,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脖子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胸前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电极片,连接着旁边桌子上的仪器,而那张微微露出痛苦表情的脸,分明就是他自己!! 纸张很硬,画面很皱,像是浸了水又被晾干后的样子. 这张纸很脆弱,轻轻一碰,边缘的纸屑就会掉下来,右下角显示的时间由于纸张的破损已经显示不全了,只能看出个201,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不是代表着年限,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几年,我不是还在上高中吗?或者是大一?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夏天的抽屉里看到的照片,也是一位少年被绑在椅子上,隐隐猜测:那会不会也是我??? 尽管疑惑,可他并不想让小叶知道这些事,毕竟不太雅观…… 于是把那张纸折起来,又放到那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笑呵呵的说:“我哪有这么嫩,看错了。” ——————————————————————————————————————————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夏天又带着他们参观了马棚和狗场。 到此为止,农场的各个角落,他大体上都转了个遍。 可是,自打从猪圈出来,小叶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被注意到的时候,总是在看着苏一泽发呆。 “真酷!” 苏一泽又想起了小叶在酒吧打鼓时的帅气模样,觉得能交到这个朋友,自己真是赚到了,尽管小叶总是有些忧郁,可是谁没有个烦心事呢?这又算什么? 他看着小叶,越看越喜欢,越看,心里就越高兴。 突然,一阵寒意袭来,苏一泽抱紧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小叶看了看他,终于出声了,“快回去吧,我要走了。” “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了,一会还有课。” 眼看着到了午餐时间,小叶却执意要走。 任凭苏一泽怎样挽留都无济于事,他将求助的小眼神看向夏天,原本是想让夏天帮他留住人的,结果夏天却扔过来了一把遥控钥匙。 “这是鳄鱼桥的钥匙,去送送你的朋友吧,记得回家。” 苏一泽见夏天也不帮自己,只好认命,掂量着手中的钥匙,引导着小叶走上出去路。一直觉得很长的距离,在今天变得格外短,才一会儿的功夫,俩人就出了门。 站在鳄鱼池边,放下那条锁链桥的时候,苏一泽又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对小叶笑笑,说:“你现在应该不讨厌我的拥抱了吧?” 小叶又笑了。 苏一泽觉得今天的小叶格外温柔,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敢肯定的说这是小叶笑的最多的一天。 “对,就是这样,笑起来多好。” 小叶没说话,静静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抖了抖,给苏一泽披上了。 还没散去的体温通过衣服的内胆传过来,苏一泽一下子就不冷了。 小叶为他紧了紧衣领,说:“以后出来多穿点衣服,照顾好自己。”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挥手再见的背影…… 苏一泽认得这件衣服,这正是当初在医院被他抱走的那一件,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小叶!!再见!!” 他用尽力气呼喊,总觉得小叶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来了,不舍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拿着遥控器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然而,铁索桥就在他握上拳头的一刹那,发生了倾斜并且剧烈的颤抖起来。 小叶明明还有几步就能过去了,可这会儿,他连站都站不稳了,随着桥面的倾斜,像滑滑梯一样,滑了下去…… “一泽!再见!!” 绝望的声音从深坑中传出,之后便是惨烈的尖叫和无数咕噜的气泡声…… 桥面继续缓缓倾斜,苏一泽疯了似的爬上去,紧紧抓着边缘的铁链,撕心裂肺的大喊:“小叶!!!小叶!!!!救命啊!!!!” 可是根本没人来救他。 翻滚中的鳄鱼从泥潭中抬起一个个尖尖的脑袋看着他,小叶已经被撕成碎片吞进了肚。 苏一泽看着泥潭发疯的尖叫起来。 “鳄鱼吃了小叶!” “鳄鱼吃了小叶!” 这时,夏天拿着一根小小的针管出现在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脖子扎了上去…… 药剂推完的瞬间,苏一泽便安静了下来。 夏天打横抱起他,说:“回家吧。” 失踪 接下来的几天,苏一泽的时间丢的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明明在屋里,一眨眼却发现自己在马棚里、鸡窝里、树林里;有时候明明在泡药浴,泡着泡着就发现自己到了餐厅的小屋里…… 他发现身上多出来很多新的伤痕,却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又是如何受伤;他上厕所的时候,前后两面总会又烫又疼,偶尔还会流血。 他问夏天这其中的缘故,夏天总会告诉他,这是药物的副作用。 这种治疗,苏一泽已经连续做了5天,每天,夏天都会在治疗的时候帮他按摩头部,有时会讲故事,有时会弹琴,帮他放松。 可是尽管这样,苏一泽的状态却还是一天不如一天: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小叶血肉模糊被鳄鱼吞食的样子,空间只要一安静下来,他就能听到那惨绝人寰的尖叫和求救。 于是,他逼迫自己不能闭眼、不能睡觉、要一直说话…… 到了晚上,夏天会给他打上一针,因为只有镇定剂才能让他安静下来,并睡上一觉。 后来,在他状态稍好一些时,就会拿出日记本写东西——趁还没忘记,把小叶的故事记下来。 心慌和焦虑始终伴随着他,严重的时候他会突然把头撞在墙上,看着镜子里满头的鲜血大笑。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夏天失踪了!! 这天,苏一泽一整天都没见到夏天的踪影,到了晚上,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来送药,看上去傻呆呆的样子,说话也不是很利索。 那人只是把药瓶放在门口,根本没进门。 “把这个放进去,洗澡。” 苏一泽追出去问:“夏天医生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那人好像没听见,一瘸一拐的走了。 苏一泽心想:真是可怜,又聋又傻还是个坡子。 他找遍了屋子,发现夏天连封信都没留下,打他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于是他又跳上床,对着摄像头上大喊:“夏天,你去哪了??” 可并没有人回答他。 他心慌的更加严重了:小枫走了,苏舟走了,小叶走了,就连夏天也走了吗?? 这天,苏一泽并没有按时泡药浴,而是去了那间狭小的餐厅。 他发现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四菜一汤,都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做好不久,便问:“夏天?你在这里吗?” 这间小屋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除非有机关暗道,夏天很显然不在这里。 苏一泽没吃那里的饭。 他走出大楼,发现外面竟然没有路灯,所有的事物都只能靠着月光才能分辨出来,在呼啸的风中,那一排排的“无头树”看起来格外诡异。于是他打消了出去找的念头,打算先去二楼找找看。 二楼的门做的非常隐形,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和墙面分辨不出来,连门缝都是极细的。 苏一泽找到门的方法全靠一个字——“摸”。他沿着墙壁摸索,稍微感觉到凹陷的地方,那就一定是门缝了! 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可以听到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很小很模糊,分辨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突然,一声嘶吼清晰的传了出来,吓得他连忙躲开了。 他发现,这声吼叫仿佛是一个指令,在它之后,整个楼道里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呐喊!那悲惨的声音实在像是将死之人拼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夏天不是说到了晚上病人们都在治疗吗?怎么他们跟我不一样?” 苏一泽嘟囔着,可是就算他捂紧耳朵,也不能阻止那些声音传入耳膜。 敲了敲门,没人开门,也没人回应他,惨叫声并没有因此而消逝,反而越来越凶,他一下子就想起当初在树林里那位老人说的话——她说夏天的医院虐待病人。 难道是真的!!! 苏一泽的脑子快要爆炸了,连忙跑上了楼。 尽管只隔着一层楼道,楼上可清净多了,简直是两个世界,而平日里紧闭着的对面那扇门,此时,正微微张着小嘴朝他呼唤。 苏一泽头也不疼了,心也不慌了,悄悄的来到门边,通过门缝朝里看了看,像是没人,便飞快的闪了进去。 农场的秘密1 只见,屋子中间放着一把椅子,靠墙的桌子上有一台电脑,其余的地方包括墙壁和屋顶上,都挂满了显示器,整个空间充斥着微弱的电噪音,不难看出,这些屏幕都是监控的显示器,农场里此时此刻的场景,在这里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种景象让苏一泽大开眼界,原来监控遍布农场的各个角落,鸡场、马棚、猪圈、小树林、治疗室和小餐厅甚至还有这件放满显示器的屋子……不禁打个寒颤——原来,这里的所有人和物一直都生活在监视之下。 坐在椅子上,晃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便出现了一条输入密码的对话框,苏一泽尝试性的输入了自己的生日:0207。电脑竟然打开了! 屏幕上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黄色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都是用xx-xx-xx这种形式命名,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是排列好的日期顺序,最早的一个是2015-01-01,点开来看,发现里面还分类有文档、图片、视频,所有的东西都是按时间段排序的,他不懂其中的缘由,便随便点开了一段视频。 与此同时,屋里所有的显示器都开始同时播放这一段视频:一个只穿了衬衫的少年坐在空空的白色屋子里,脚踝和胳膊被固定在椅子上,尽管被禁锢,少年却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一直在笑,伸了伸脖子,然后还伸展了一下上半身,似乎是打了个懒腰,最后让自己的头仰在了椅背上,突然,直视着屏幕画面,说:“夏医生,我准备好了,你来。” 苏一泽的脑袋“嗡——”的就炸了,这画面里的少年不正是自己吗???可是他算了算,15年的自己才15岁,是应该在福利院的啊,怎么会出现在夏天农场里? 少年向后仰头看着屏幕的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两只弯弯的眼睛看的苏一泽心里发毛,他并没有听到夏天的回话,可是在下一帧画面中,夏天就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就像之前在手机视频上看到的那样,夏天在他身上贴满电极片,就连敏感地位都没放过,之后又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一针,然后打开了放在地上的仪器,这时,夏天贴在他的耳边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少年抽动着身体,颤颤的说:“我叫苏一泽,今年25岁。” 说完话,少年就又将头仰在椅子背上,伸出了他的小舌头,夏天则绕到椅子后面,低头吻住了他。 在电流和嘴唇的刺激下,少年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反应,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似乎是不受控制的挣扎起来,就在夏天的嘴唇即将离开的时候,少年竟然急了,他求夏天不要走,并主动求着夏天发生了进一步的关系……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贴耳根说的悄悄话,然而,在监控里听来却异常的清晰,苏一泽甚至还能听见两个人接吻时的微微喘息。 苏一泽就这样懵懵的看完了一场免费的在线xx视频,主角还是他自己,这可比在网站上看别人刺激多了!!此时,他的灵魂仿佛穿越到了视频里,他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的每一丝快乐的感受,能清楚的听到流出来的液体的声音,能看到夏天额头上晶莹可爱的小汗珠。 当整场xx的过程播放完毕之后,他的心还在砰砰砰的跳个不停,空虚感充斥着整个身体,强烈的想要被拥抱和填满,就像上次在梦里看到小枫和苏舟拥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视频的最后,夏天温柔的为少年整理好衬衫,还在他的脖子上系了漂亮的红色蝴蝶结,临走之前甚至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可是那些仪器还在“嘀嘀”作响,少年耷拉着头,看起来筋疲力竭。 苏一泽想起来了,之前在夏天的卧室里看到的就是这种照片,只是当时没想到那照片的主人公竟然真的是自己。 关上这个视频,他又打开了另外的文件夹,一连看了几个,发现,这些视频只是地点不同,人物和事件却出奇的相似,并且,每次夏天的第一句话都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苏一泽揉了揉脑门,心想:难道夏天弄这些监控的目的就是记录他跟一个病人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左爱吗?? 看着这些像小蜜蜂一样遍布全屏的文件夹,他突然心血来潮:我丢失的那段时间都干了什么呢?我自己不记得,但这些监控一定记下来了。 于是,他找出最新一段时间的视频翻看起来:第一天泡完药浴,刚躺上床就又醒了,主动搂上夏天的脖子,求爱;第二天泡着药浴就睡着了,被夏天叫醒之后主动搂着他的脖子,求爱;看完猪圈晕倒了,醒来之后,抱着夏天的脖子,求爱;头撞墙撞破了,被夏天打了一针,醒来之后,抱着夏天,求爱…… 自己忘记的时间里,无一例外,都在跟夏天左爱,那个人看起来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从“监控室”走出来,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留着一条细细的门缝,苏一泽打着手电走上了去鸡窝方向的小路。 他记得,之前在去鸡窝的路上看到过一个小屋,当时就觉得那小屋熟悉,趁现在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呢。 记忆中很长的路,这次却只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就算是孤零零的走在黑夜里,也没感觉害怕。 搬走门口挡着的砖头,很轻易就进了门,令他意外的是,那根灯绳连着的小灯泡竟然还能打开!!这里有电!尽管只有微弱的黄色亮光,对他来说也已经很不错了。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草床。桌椅上蒙了很厚的一层灰,吹了一口,便呛得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然而,这几个喷嚏可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因为强力的气流喷飞了几根床上的干草,露出了一张信纸。 苏一泽连忙把纸捡出来,打扫了一下灰尘便露出漂亮的字体。 主题:通过药物干扰人格的实验。 时间:2015.12.25。 人物:苏一泽。 实验者:焱城大学,研究生一班,夏天。 今天是一泽来农场的第三百天,期间一直服药,他一直认为这里是一个收留孤儿的福利院,已经形成固定的思维模式,他能与第二人格:唐锦枫良好相处,能体会两个人的喜怒哀乐,能分别完成两个人的任务,能同时检测到两人的记忆,不存在记忆空隙和转换痕迹。 说明药物干扰有效,两个身份、性格、行为完全不同的人格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共存、相处。 检测到他还存在另一个成熟性人格,总是认为自己25岁,很主动很可爱,我很喜欢他。 接下来的计划是:药物选择性的人格分离。 如果有一种药物可以让人格分裂者选择自己能够表现出的人格,对于他们来说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研究的课题,分为四步,目前只完成了第一步。 下面我对我的课题进行一下简单的总结,第一步:用药物或治疗让他的几种人格同时出现。第二步:用药物或治疗选择性指定人格出现。第三步:用药物或治疗选择性保留指定记忆。第四步:用药物或治疗选择性保留一个人格、选择性保留记忆,成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 看到这里,苏一泽的腿都软了,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夏天一直以来的研究对象,是个试验品而已,这让他再次想起了夏天经常说的话:你生病了,许多人是你又不是你,还有许多人其实只是你的幻想。 说的多好啊,夏天并没有骗人,尽管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可是此时,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如果夏天的实验成功了,那我会变成谁?他口中那个令人喜欢的很主动的人吗? 不行!就算最后只能保留一个人格,那个人也只能是我!!我不能消失,不能! 他把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抽屉,昏暗的灯光让人瞌睡,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果然,在屋顶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摄像头。 “原来这个小屋真的是我住过的地方啊,呵——” “一泽,原来你在这,我找了你好久。” 是夏天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转过身,发现夏天就站在门口,背后是一片黑暗——他穿的很单薄,风一吹,衣服就强烈的晃动起来。 苏一泽连忙把他拉进屋,问:“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这几天没见你,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你呢。” “真的么?” 说完,夏天把他搂进怀里,说:“我好想你。” 不知道这几天夏天都吃了什么,这么大力气,在他怀里感觉快要被勒死了。 苏一泽摸到夏天腰部的痒痒肉,用力捏了一把,这才从他怀里逃出来。 可是这一捏,竟然把夏天给捏哭了! 夏天的泪流到了嘴角,“一泽,你要离开了吗?你不爱我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他气汹汹的贴近苏一泽,挤得苏一泽无路可逃,正好贴着椅子坐了下来。 农场的秘密3 与此同时,苏一泽感觉自己的头顶出现了一圈圈的古铜色漩涡,漩涡转的越来越快,开口越来越大,强大的吸引力把他吸进一个空旷的隧道,隧道里是大面积的白色空间,不断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一泽,回家。” “夏天你在哪?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一泽慌乱的大喊,之前看到的夏天又不见了,显示器不见了,屋子也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雾茫茫的,像被困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远处一阵唢呐声传来,渲染着悲伤的情绪。 这股悲伤的情绪随着声音的增大越来越浓烈,四面八方传来的呜咽声涌进他的耳膜,无数条黑手伸向他的身体,却又在即将碰触的时候烟消云散,呜咽声变成了哀嚎,哀嚎又变成了嘶吼。 苏一泽蹲下捂着耳朵,看到小叶孤零零的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自己挥手再见,然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小枫和苏舟正伸着手迎接小叶,之后,三个人不顾苏一泽的呼喊,便一起消失在大雾之中了。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消失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一阵头晕目眩的飞行之后,苏一泽又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四处都是乌黑的水,一眼望不到尽头,脚下是一叶摇摇晃晃的扁舟,上面除了一把浆和一顶草帽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夏天!快来救我,我病了!我病了!” 苏一泽急切的想要得到救助。 “你在哪夏天?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 “你能听到吗?你在哪?” 苏一泽趴在船边上往河里看,只见那河水又黑又亮,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铺在船下,用手搅动了几下河水,丝毫看不到水下的情景,只能看见河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他焦急的划桨,想要尽快找到河岸,可这小舟根本不听使唤,一直在原地打转。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桥,不过这座桥好像是飘过来的。 夏天正在上面走过,苏一泽总算找到了救命草,扯破了嗓子喊:“夏天我在这!” 然而那人根本不理他,冷冽的眼神瞥过之后,露出微微笑容。 苏一泽一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便忘了求救,那人一笑,他的心便忘了跳,此时此刻,只觉得阳光照进了这片黑暗的地界,就连冰冷的黑色都温柔的不像话。 那是夏天!!又不像夏天!!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小舟晃悠的厉害,苏一泽紧紧扒着船帮不敢撒手,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河水了。 可是,一个大浪打过来,他就连船带人都被拍进了水里。 他呛了水,手脚乱划,拼命的挣扎,河水啊河水,你已经带走了我最亲近的人们,难道也要带走我吗?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在接触到手指的一刹那,苏一泽的眼前出现了一间亮堂堂的屋子,耳朵突然很疼,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于是他用力甩了甩头,冰凉的水珠溅进眼里,他清醒了过来。 只见,自己此时正泡在浴桶里,夏天正拿着一根细细的针扎自己的耳朵。 这次是真的,夏天真的回来了。 他跟以往有很大的不同,衣物脏脏的,皱皱巴巴,脸上没了笑容,胡子拉碴,狼狈不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让苏一泽心疼了,他忍不住从桶里站起身子,紧紧拥抱住了夏天,一说话就哭了出来:“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像他们一样都不见了!” “嗯,我回来了。” 经过一番安抚,苏一泽总算安静了下来。 原来,在监控室看到夏天之后,由于过度紧张,他晕倒了,夏天便把他抱进了屋子休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夏天又把他抱进浴桶做药浴,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梦境。 他不知道夏天这几天经历了什么而如此狼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抱住他的头,哼起了歌儿。 没想到,夏天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看着窗外的一辆辆货车,苏一泽知道,这是病人们劳作的产品开始收获了,这时,他肩膀上的两个小天使打起架来:走还是不走呢?! 现在可是个非常好的逃跑时机,再加上手机里的证据,保准夏天能在牢里待上个几年。 可是,这个人……还真让人舍不得,想跟他做朋友,跟他永远在这个不受世人打扰的地方生活下去。 最后,看着货车排着队远去,他决定再陪夏天一晚。 他打开手机,翻看那几段刚考下来的视频,发现竟然没被夏天删掉。 视频的开头,是一段旁白: 经过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的第二计划毫无进展,可我已经爱上了他。今天,是2016年2月14日情人节,我的他,逃跑了。我报了警,希望警察可以帮我把他带回来,下次,一定不能让他再逃跑了,我疯狂的想要他。 接下来就是一段没有言语,只有嚎叫的视频: 夏天坐在老板椅上,一脸享受的看着面前的屏幕,屏幕里播放的正是苏一泽是边做电疗的视频。在他的腿边跪坐着两个只穿了衬衫的男人,他们的身形衣着跟屏幕中的人有几分相似,正带着脚链给夏天做身体按摩。按摩了一会儿,男人们纷纷跪立起来,用嘴去拉他的拉链,可是,还没接触到,夏天两脚就把他们踹开了。视频的视角转向趴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上。 旁白又出现了: 虽然相似,可终究是替身。我的一泽是无法代替的,他逃走了,我很伤心,伤心到想要伤害所有跟他有一丁点相似的人。你看,这些病人也都是我的试验品,想不到吧,这间农场里关着许多这样的试验品,可是,他们是为了研究让一泽能够以健康快乐的人格生存下去的试验品。 视频晃动了一番,又开始播放。 夏天拿着鞭子狠狠抽着两个人的后背,抽烂了衬衫、抽出了血印,在两个人不断的哀嚎中,把他们双双固定在了电击椅上。仪器调到最大值,让他们不停的叫,自己则又坐回了椅子,观看苏一泽的视频。当一个疗程结束之后,仪器响起了“嘀嘀”的报警声,他并没有急着将那两个人放下来,而是找出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密封袋。 接下来,他把其中一个人放进了袋子里,封上口,用电机抽干了里面的空气,那个男人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像人体标本一样,被固定在了里面,当然,由于没有空气,他在不停的撕咬、挠抓那个袋子,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这时,夏天突然对着镜头说:“你看到这里了吗?一泽,你想知道他的下场吗?”他苍白的手指微微抖动着指向趴在地上的另外一人,笑起来。 画面一转,就来到了马棚。 只见那个人趴在草床上,一直公马正在他身后进行XX。 看到这里,苏一泽捂紧了嘴巴,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永远不会相信夏天竟是如此残忍变态的一个人。 这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他连忙飞快的关闭了视频。 心里却还吓得打颤。 夏天慢慢的坐起来,绕到他身后,跪坐在床上帮他揉着太阳穴,轻声问:“你都看到了?” 犹豫了一会,他点头承认。 “怕了?你要走了?” “我走了你会怎样?” “折磨他们,折磨自己。”夏天伸出胳膊给他看。 只见上面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小瘢痕。 “其实,你的病早就好了,如果不是我的药物干扰的话,你根本不会产生幻觉,一开始就都是我安排好的。”他又解开胸口的扣子,露出胸前一道道浅粉色的疤痕,说:“你18岁来这里时确实有很严重的精神症状,一直以为这里是福利院。那时我年轻不懂事,因为单方面的爱意而侵犯了你,以至于你出现了25岁的人格,他对我百般顺从,主动爱我,于是我才产生了让他永远留下的想法,才有了后来的研究。可是后来,在你清醒的时候,逃走了。是我贴的寻人启事,警察又把你送了回来。于是我每天都给你吃一种药,又过了3年,重新把你送回了大学,为的就是看看这个阶段的成果如何。后来,经过这么多人这么多次的试验,如你所见——这农场里所有人都是我的试验品,我终于研究出了一种方法,可以让你永远保持25岁的人格,并忘记所有痛苦的事。”说完,夏天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递给苏一泽,“一天三次,一次3粒,吃完它,你就永远属于我了。” 苏一泽看了看那个漂亮的小药瓶,再看看夏天那些骇人的疤痕,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偷偷给我吃了不更好吗?” “呵——尽管能让你永远保留那个人格,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现在跟我说话的才是真正的你,对吗?我走的这几天,想了很多,强迫自己忘记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每次想回来看你时就在胸口划一刀,每次想要后悔时就用烟烫自己,我发誓,如果你真的逃走了,我就再也不找你了。” 听到这话,苏一泽突然拉着夏天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所以说,你最后是选择了我,对吗?” 夏天点点头。 于是苏一泽轻轻抚摸着夏天的身体,对着那张温柔的嘴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那就让我来陪你最后一晚吧,把我给你,把你给我。” …… 这一晚,夏天睡得很熟,苏一泽却毫无睡意,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了日记本里。合上本子,封皮上那个温柔的男人对他温柔的笑着。他抚摸着本子上夏天的脸,说:“对不起。” 在黎明之时,他拨通了报警电话,把手机里的视频也一同打包发送给了警察。 “抱歉夏天,我对你的爱意抵不过我的良心。 我要让这里的人都得到救赎,而不只是我自己。 放心吧,不管你结局怎样,我都会等你。” 结局 清晨,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一群警察破门而入。 苏一泽在惊慌之中被他们压着走出了大楼。 “警、警察大哥,是我报的警,你们为什么抓我啊?”他有点糊涂了。 “孩子,离家出走好玩吗?外面那寻人启事都贴了好几个星期了,终于让我们找着你了。” “寻人启事?什么?” “有人贴了寻人启事,说人丢了人,这不,我们还接到了报警了呢,说是孩子给家里留了个纸条就去了学校,后来一直没回家。” 才两句话的功夫,苏一泽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农场的大门口。 “等等,夏天呢?” “哦,你哥啊?我们这刚通知了他去局里,估计现在在路上吧。” “我哥?” “怎么了?就是他报的警啊,不行不行!我们得核实一下。”说着,警察大哥掏出了文件,翻了翻,说:“嗯,红河小区2号楼1单元302,就是这个人报的警,这是你家吗?” 苏一泽想了想,这好像确实是当初夏天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 他刚点了点头,突然就被警察大哥打了一巴掌,“孩子啊,你不好好上学,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了干嘛?你知道你哥多着急吗!” “不不不,他不是我哥,他是一个精神科的医生,这里就是他收治病人的基地,他虐待病人!我要举报他!” “小子,别闹了啊,乖乖回去吧。”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来了,说:“大哥,我给你们发的视频你们收到了吗?这个农场真的虐待病人。” 警察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扭着他的脑袋往后看,说:“您把视频发哪去了?您见过110座机还能接收视频呐?您再回头看看,这是哪门子农场啊!” 苏一泽眼前看到的是一片荒芜的草地,几间废弃的小屋,大楼不见了!农场不见了!鳄鱼池也不见了!刚才自己明明是被他们从被子里扯出来的,明明还在的!! “不会的,不会不见的,大哥,你看我书包。”他请求着,“书包里有手机,有日记本,你看看,我都记着呢。” 警察看他不死心,停下下山的脚步,帮他拿出手机和日记本,让他自己看。 日记确实记着很多事情,可是手机视频已经完全空白了。 “大哥,我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不骗人。” “行行行,那你告诉我,你日记里的精神病大楼在哪呢?鸡场在哪呢,马棚在哪呢?鳄鱼池在哪呢?这年头,我看谁敢私自养鳄鱼啊,抓了他去!!” “可是……” 看着眼前空空的一切,苏一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顺从的跟着警察们下了山,远远的就看到了夏天那辆高大的吉普车,夏天正在几位警察的陪同下朝这边走过来。 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苏一泽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很累很累,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些天的离奇的经历,更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夏天。 难道,关于农场的一切才是幻觉? 那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呢? 这里的阳光太刺眼了……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夏天跑过来的样子。 —————————————————————————————————————————— 医院病房里,苏一泽靠在病床上问夏天:“夏天,是你吗?我的病好了吗?” 夏天从大衣里拿出黑色碳素笔,在他手上画了一个小锁,“不是说过‘你给了我,我给了你’吗?这是我第二次贴寻人启事了,以后不许私自逃跑了。” “我记起了很多事,在山上那些……事情是真的吗?” “你的病是真的,你确实在山上生活过几年,不过,那里现在已经不再是农场了,早就荒废好几年了。” “那我现在几岁?” “二十三岁。” “我记得是你带我上山的。” “你只有去一个熟悉的环境,才能彻底恢复,他们所有的记忆都是你的,痛苦的快乐的,都是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现在,是幻觉还是现实?”他摸向夏天的脸,感受着那让人留恋的温度。 夏天笑了笑:“你的人格已经完全融合,我的研究也获得了大奖,这次出了院,你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开心吗?” 苏一泽点点头,望着窗外的临澜山,又听到了声声唢呐,他拉着夏天的手不忍心放开,却发现夏天左手的小拇指短了一截,跟之前在农场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的手?” 夏天指指他的胸口,说:“你发疯的时候干的,后来做成了小坠子。” “原来那不是小枫……”苏一泽低着头,摸着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吊坠,轻声说:“对不起。” 夏天笑了笑表示没关系,拿出一张诊断证明对苏一泽说:“走吧,一泽,我们回家,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苏一泽突然捂着肚子说:“啊~我肚子疼,你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 之后就开始在长廊里奔跑起来,听着夏天在身后喊:“记得回家。” 他停下来,在阳光下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那张温柔的笑脸,冲他挥了挥手,之后便拐进了厕所里。 再也没有出来。 …… 六个月后。 在焱城临市的一个眼镜店里,苏一泽正大汗淋漓的搬废纸板,一个漂亮的男人坐在收银台处,翻看着他的日记本。 白瓷一样干净的脸上,那双魅惑的眼镜看向他的时候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一泽啊,你来我这干活有三个月了吧?身体怎么样?吃的消吗?” “忆久大哥,我很好,谢谢你收留我啊,以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交给我,我有的是劲。” “那这个日记本?”江忆久晃晃手里的本子,这本日记正是苏一泽的那本,只是封皮已经被撕掉了。 苏一泽拿过来看了看,说:“这个也不要了,卖了吧!”说着,就把本子扔进了扔进了等待打捆的废纸板里。 收废品的老太太却颤颤巍巍的拾起本子,翻开看起来。 看着看着,突然问到:“小伙子,你也去过圣心农场吗?” 这个名字,让苏一泽的心头一颤,停下手中的活,回答说:“嗯,奶奶,你怎么知道圣心农场?” “我的病就是夏天医生治好的,他真是个好孩子,你这小说里,不能这样写他。”老太太把本子塞回苏一泽的怀里,“这东西我不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苏一泽呆呆的抱着本子,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怕的人,落寞的嘟囔着:“我又骗他了,他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吧……” 就在这时,江忆久突然气汹汹的冲了出来,揪着他的耳朵大喊:“小苏——我喊了你八百遍了你都不应!去接电话!找你的——”喊玩,就笑嘻嘻的跟小老太太聊了起来。 找我的电话? 苏一泽实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自己,疑惑的拿起话筒,“喂——” “喂,我是夏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