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外篇》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文案: 讲点当年十人团的往事。 埃文领着他的团员们,想找一个归属之地。 人类第一帝国还未崛起的时候,泰坦与龙已逐渐退隐,精灵和龙人共治着这片大陆。 信仰尚未开蒙,知识已经萌芽。 PS:养病期,不能保证日更,对不起_(:з」∠)_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天之骄子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埃文·帕拉丁 ┃ 配角:莱茵哈特,绯红,慕幽,迷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十人团的往事。 第1章 草原的天空上盘旋着一只鹰。 它跟随这支队伍已经两天之久,始终徘徊不去。 兽人萨满说:“这只鹰是有人豢养的神物,我们被盯上了。” 负责监督和运送人类奴隶的兽人队长说:“将它打下来!” 两名兽人弓手拉开了重达数十石的长弓,瞄准天上的雄鹰射出了两轮箭矢,却并没能命中目标。 没能完成任务的兽人很快受到了责罚,他们将怒气释放在人类奴隶的身上。 斯蒂芬妮再次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而她已习以为常。 兽人正在捕猎明天的食物。他们从不耕种,也把放牧视为一种侮辱,但偶尔会将多余的猎物留到明天。 这些猎物和人类奴隶在一起过夜。他们都是备用的食物。 斯蒂芬妮趁着这个时间祈祷,她向所有善神祈祷:希望有哪一位愿意接纳和庇护人类,希望人类能够改变自己身处食物链底端的命运。另外,希望明天能分到一小块树干。 她已经七天没能进食,饿到头晕眼花,白天的时候偷偷啃咬地上的草根,勉强活了下来。 她看不清东西,恍惚间才感觉两边的羊好像挪开了一点。 草原的月色奢侈地照进来一小束,照出了一只巨鹰的轮廓。 它神骏异常,停留在木栏杆上,在月光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正盖住了斯蒂芬妮。 它金色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个潦倒在羊圈里的人类女子。 “你也要……吃我吗?”斯蒂芬妮虚弱地问。 她见过很多人类奴隶的死。他们在死前会吸引来很多食腐鸟类,只等着一咽气就能大快朵颐。 现在可能轮到她了,斯蒂芬妮看不清这只大鸟是什么种类,但那已经无关紧要。 斯蒂芬妮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 有个好看到难以言喻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身旁还站着一头雄鹰。 “你就是凯斯顿唯一的血裔,纯血人类最后一代领袖的继承人。”男人说。 在这梦里,在熟悉的称呼前,斯蒂芬妮站了起来,她身穿许久未见的长裙,高贵地行点头礼,她说:“凯斯顿的部落已经战败被毁了,但我正是他唯一的女儿。” “部落?”男人说。 他的身影逐渐清晰了一些。 他穿着精致不失庄重的长袍,那上面并无多余的饰物,但是每一处针脚都细腻无比,每一道纹路都华美绝伦。即便是凯斯顿家族最辉煌的时候,恐怕斯蒂芬妮也穿不上这样的衣物。 男人有着一张俊美而略带邪气的面孔,天青色的双目比琉璃石还要清澈。 他摘下兜帽,这时才露出一对属于精灵的长耳。 当他低头看向斯蒂芬妮时,后者情不自禁地感到自惭形秽。 啊,这个梦也许过分的真实了。 “你可以叫我绯红。” 男人淡淡地说。他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女子,仿佛在透过她看许多别的人,或别的事。 斯蒂芬妮踟蹰不前,本能地有所憧憬,又有所畏惧。 这时,绯红又说:“我已找到了你,最迟后天凌晨,我将会来这里接你。你要向东边看,通知你剩下的子民躲在羊群里,直到天空中央亮起绿色的光来。记住我的话。” 斯蒂芬妮说:“我记住了,可是……” 没有可是了,她醒了过来。 兽人抽打着、怒骂着将人类和牲畜一起赶出来。 牛、羊、人混在一起,点到哪个都一样随便拖出来宰杀,然后剥了皮挖了肠子,就可以丢进锅里了。 斯蒂芬妮和她的人蜷缩在羊的身下,在灰黑色的皮毛里瑟瑟发抖。 忽然,他们听到有鹰的鸣叫声。 兽人吹响了号角,首领开始声嘶力竭地咆哮,有长弓被架了起来,又有大刀和棍棒被迅速分发。 天空中,不知何时聚集起来一群雄鹰,它们向着兽人的队伍扑袭,每一头都比成年人类更健壮,足以和兽人精锐战士互相厮杀。 很快混战就开始了,第一蓬鲜血来自一名被啄走了眼珠的兽人弓手。鹰的爪子就像钢铁,从天空上俯冲下来时,可以轻松带走一整块血肉。 但兽人的意志也是钢铁。他们的战鼓由人皮鞣制而成,鼓锤就是大腿肱骨,敲响之后会刺激他们的兽血沸腾起来,令他们不知疲倦和恐惧,杀人如麻。 兽人萨满走出了帐篷,嗅到了空气里的气息,低沉地说:“一名德鲁伊……” 一名强悍至极的德鲁伊,还有他的动物团队。他有鹰的协助,还有狼的眷顾——狼群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它们更擅长对付疲惫的敌人。 萨满扯开自己的前襟开始舞蹈,这是祭祀之舞。他一边高唱兽人的眷顾者蛮神乌鲁克的圣名,一边肆意地拉过一个人类女奴。 很快,女奴的血被抽干,身体摆放成祭品,以此换来了蛮神的一个瞥视。 萨满将女奴的眼球和着鲜血吞咽了下去,又生吞了她的舌头,血液带来的力量很快奔涌在他的四肢百骸中,这是乌鲁克赐予每一个兽人的力量——嗜血的力量。 但这还不够,要对付鹰和狼群还远远不够。 萨满伸出手,乌黑的五指狠狠扣住了斯蒂芬妮的肩膀,将这女子从羊腹底下拉了出来,两手掰开了她的嘴—— 只需要轻轻一下,就能让斯蒂芬妮的脑颅裂成两半。 可是萨满忽然停滞了动作,他没办法动弹哪怕一根小手指。 斯蒂芬妮惶惑地在兽人的掌下睁开眼睛,看到兽人身后站着一个极为好看的精灵。 那是昨晚她梦见的精灵,他名叫绯红。 “这个女孩,价值50DKP,你知道吗?” 绯红轻柔地问。 而高傲的兽人萨满竟然没有立刻咆哮然后撕裂这个脆弱的精灵。他慢慢地、警惕地将斯蒂芬妮放下,喉咙里滚动着兽人特有的语调:“精灵,法师。你想要一个人类女奴?” “准确点说,团长想要一个人类国王。” “你来自哪里,为谁做事?我们铁喉部落掌管这片草原,所有猎物都属于我们!外来者,你想要我们的东西,就要遵从我们的规矩。”萨满说。 直到这时,绯红的双目中才显出一点情绪,那是冷漠,是漫不经心,也是赤-裸裸的睥睨。 他说:“你们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我们也一样,弱者是DKP,由我们进行瓜分。不巧,你现在是弱者。” 萨满发出震彻心扉的怒吼声,从他乌黑的指甲中渗透出紫色粉末,飘洒向了空中。 兽人战士们一经沾染,立刻就变得狂暴起来。他们肌肉虬结,根根血管与青筋暴起,头部膨胀发紫,向着绯红扑来。 而近在咫尺的兽人萨满,则挥舞着一柄嗜血的钢叉,摧金裂石般进行攻击。 绯红轻灵地飘动,像一片羽毛一样落在身后的帐篷上。他轻轻动了动手指,一枚猩红色的戒指散发出微光。 紧跟着他细小的动作,场地中央忽然弥漫起了雾气。 湛蓝色的冰凌刺穿了萨满的小腿,将他钉在了地上。 随着绯红漫不经心地重新戴上兜帽,一枚又一枚冰凌凭空闪现,向着萨满的胸口飞射。 萨满发出不甘的怒吼声,见到他的战士们向着这里包围,命令道:“杀死敌人!杀死他!” 绯红冷眼旁观。 在兽人战士们围困住他之前,一只巨鹰从天空上降临下来。 它舞动双翼,狂风将孔武有力的兽人们吹散。它落到跌倒在地的斯蒂芬妮身边时,还温柔地用一只羽翼盖住了她。 斯蒂芬妮听见绯红短暂地念咒。 那真的很短暂,不会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刺骨的寒冷就将这一切都包围了。 斯蒂芬妮瑟瑟发抖,在巨鹰的羽翼中勉强保有体温。扶着巨鹰的爪子,她站了起来。 四周悄无声息,四面都围着巨大的冰柱。 那些冰将所有兽人都困在其中,仿若冰雕一样,惟妙惟肖地做着他们生前的动作和神态。 兽人萨满是正中央的冰雕,他双眼中的血色还没有完全消退。 绯红伸出手,用指关节轻慢地敲了敲他的脸,说道:“替我们向你们的蛮神乌鲁克问好。” 他取下手上猩红色的戒指,那上面的纹路现在已经黯淡。绯红将它随手丢弃了,与此同时地,萨满眼中的光芒也消失殆尽。 绯红向天空放出一道光,绿色的光穿透云层,射向了苍茫的远方,仿佛是在通知别的什么人。 这里的羊群不安地叫着,因为有训练有素的狼群慢慢包围了这里。它们正在清理剩余的兽人和他们的奴隶。 人类从羊群身下裸-露出来,不安且惊恐地,围绕着场地中间。 这里有一个精灵法师,一名人类女奴,还有一头巨鹰。 斯蒂芬妮问:“您是昨天在梦里与我相见的先生吗?” “我不回答毫无意义的问题。”绯红淡淡地说。 他看了一眼巨鹰脖子上的挂坠,那挂坠被等分成十二个刻度,上面还有古怪的指针一直在动。 “十二点了,今天能飞回去吗?”绯红问。 起初斯蒂芬妮不知道他在向谁发问,很有些惶恐地看着他。 但很快,那巨鹰竟然开口说话了:“估计不能。妹子都身娇体弱的,飞太快容易坏掉。” 看到斯蒂芬妮惊恐的神色,巨鹰扑打了一下翅膀,又说:“别怕,妹子。我是个德鲁伊,这是我的变化形态,‘咕咕’你知道吗?很萌的。” 第2章 绿色的光芒在天空中一闪而过。 亡灵都很难捕捉到色彩的变化,虽然迷炎看的很清楚,但还是向同伴确认了一下:“喂,导演。刚才那个是绯红的信号吧?” 被他称作“导演”的人抬起头,露出兜帽下两团亮得惊人的蓝色光焰:“你还没老年痴呆,放心。” 迷炎哼了一声:“你就不能说出点好听的东西来?真搞不懂为什么团长要派你过来和我一起出任务……” 他烦躁地摘下了兜帽,拍打着一对骸骨龙翼,贴地飞行着。 而导演沉着地行走,盔甲摩擦的声音就像他冷肃的话语:“第一,你是个脆皮术士,需要一个坦克来保证不会死的不明不白;第二,你是个逗逼,团长不认为仅靠你自己就能把这片骸骨地收服,更别说成为一名大君,而团队里除了暮幽,就只有我们两个是亡灵;第三,这个任务价值80dkp……” “所以?” “所以我是自告奋勇来的。”导演说,“对比了一下‘救出脆弱奴隶’,‘混进精灵帝国’,还有‘和蛮神谈判’这种任务。我觉得,‘灭掉骸骨地里的亡灵’比较适合我。打打杀杀总要比和人打交道来的轻松。” 骸骨地的地面是漆黑的,那不是泥土,而是血痂。 当血痂越积越多的时候,就会像高原上的雪一样发生质变,最底下无法铲掉的那部分会坚硬异常。 迷炎趴下去尝了尝味道,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火腿肠味,还是臭掉的,这里的亡灵多半是矮人了。” 导演双手拄着他的大剑,这个姿势比起将剑背在身后时,更容易进入战斗姿态。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足够敏锐,更足够强大,所以不甚在意地聊道:“你把所有种族的血都尝过?” 迷炎说:“都是食材啊!不尝尝怎么知道哪些能吃?!” “让团长知道,他会揍你,顺便送你回去上道德素养课。”导演冷冷地说,“而且你是个亡灵。没有东西是你不能吃的,你进行的尝试完全没有意义。” 迷炎愣住了,好半晌后,才沮丧地说:“这什么世道啊……我连一个吃货的资格都要丧失了吗?” “你是要做亡灵的第四个大君,逗逼,少想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吃货梦想了。” 迷炎裂开苍白的下颌骨,嘎嘎怪叫:“我就吃我就吃我就吃,怎么滴?亡灵就不能吃货啦?谁规定哒?!” “我。”导演说,“我会‘帮’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巫妖’‘亡灵大君’。” 迷炎的头骨都绿了:“我是个亡灵族术士!神特么能变成巫妖和死灵法师啊!这怎么演啊导演!!” 导演言简意赅地说:“团长不需要逗逼术,他需要的是亡灵军队。” 迷炎空洞的眼眶里,两团荧绿色灵火一阵闪烁,最终投降了:“好吧……死导演,我暂时听你的,但你别想拿团长到处压我噢!” “团长不能压你?” “团长可以!!我是说你不能!!!” 花费两天三夜,他们走到骸骨地的中央,那是一座被亵渎的神庙。 术士撬下神庙门口的一块砖石,轻松捏成粉末后,扬进了空气中。 他喃喃念咒,使土地里爬出了一只头骨碎裂的骷髅矮人。 “所以这是矮人的神庙,矮人死后,神庙被亵渎,他们的灵魂无法听到神的感召,就成了怨灵。”术士说。 死亡骑士走过来,向着废墟般的神庙内部看了一眼,说:“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他示意迷炎回头看。 两人同时转身,看见许多幽绿色的火焰在黑漆漆夜幕里不断升起。 “你刚摸神庙的时候,他们就生气了。” 骸骨组成了惨白色的潮汐,又聚成巨浪向着中央拍击。 矮人的骨骸大多不超过六尺,却比人类多二十根骨头。它们手举着巨斧、巨锤、等于两倍身高的长矛,愤怒地发出亡灵特有的嘶嚎。 “我讨厌骨头架子。我是个控制恶魔的术士……” 迷炎唠唠叨叨地抱怨,两根纤长的指骨拉下了兜帽。当他荧光绿的火焰双眼被遮挡在帽檐下的同时,天空上睁开了一双深渊般的黑眼。 在那双黑眼下,死亡骑士侧身站立着,将寒光凛冽的长剑平举,低沉地说:“少废话。” 说完,死亡骑士的剑下,土地发生了异变。数不清的食尸鬼从其中爬出,扑向了外面的骸骨潮。 双方都是不死生物,这场战役只有刀兵和骨头的嘎吱声,偶尔掠过的灵魂火焰令人毛骨悚然。 “我讨厌骨头架子,都不能熬汤喝。” 术士再次重申。 天空上高挂的双目中释放出涟漪,在那正中间是展开骸骨龙翼飞行着的迷炎。 他交叉起苍白的手骨,幽然地,吹出一口气息。 气息所过之处,不死生物无声无息地散落成白骨,亡灵潮汐就像被酸雨侵蚀的泥石,从中间开始塌陷,并最终只留下渣滓。 “去吧。骨头虽不好吃,勉强也能饱腹。”术士轻柔地说。 深渊之眼中,流淌下两道血河,那血河流到地上,融入了骸骨地的血痂。 从血河里,被带来了很多黑色的卵。它们鼓动着破壳,从里面钻出的生物有着弯曲的牛角和结实的羊蹄,有些使用六臂,有些舞动长鞭。 他们贪婪地吞吃着这片土地上残余的矮人灵魂与怨气。 一只黑色的眼睛孤零零来到迷炎的身边,它的八条触手柔顺地下垂。 迷炎摸了摸其中一根,对导演说:“我想吃鱿鱼烧。” 导演说:“给我留一串。” 他们杀了那只眼魔,后者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所有心智法术都仿佛丢在了顽石上。 当迷炎开始研究那些触手的时候,导演站在魅魔们面前。 魅魔是这里除去眼魔之外,最具智慧的深渊物种,他们有男有女,都很懂得明哲保身。 “我们不需要有智慧的打手。”导演冷淡地说,“我本想将你们全部杀死,现在你们还活着,仅仅是因为脸好看。” 魅魔们搔首弄姿,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火辣辣地包裹在黑色皮革当中。 有个女性摇晃着细长的尾巴,妩媚地说:“我们欢迎强者的利用,无论是什么用途。” 死亡骑士拄着他的长剑,冷冷地说:“在骸骨地的南方和东方,都有烦人的生物。我会派你们出去,无论是迷惑还是魅惑,取代还是抢夺——我不在乎手段,只要求结果。不久之后,我要那些生物再也没有精力多管闲事;当我们调动亡灵大军的时候,要他们不闻不问,为我们让开通畅的道路。迷炎。” 术士轻轻落地,指骨凌空滑动,在半空中留下荧光轨迹,然后从这条线中,抽出了一张熟羊皮做成的契约纸。 契约必须写上真名,此刻那上面已留下了两个只有神明能看见的名字。 魅魔们签下了契约,向着骸骨地之外飞去。一些是化成精灵外表,一些是龙人美女,一些则是毫无特色的路人。 剩余恶魔们向外扩散,很快侵占了这片骸骨地。他们吞噬充满痛苦的灵魂,咀嚼被亵渎的神庙中的怨气。 主物质位面是如此丰饶,又如此不知设防,对于恶魔们来说,就好像被锁在橱柜里的一块肥肉。但那锁真是牢固,只有足够强大的施法者才能打开,而地狱里的一切生物却都想要被召唤而来。 他们拥挤不堪,争先恐后,且前仆后继着。 “你需要一个恶魔领袖。它不能太聪明,但至少能让这么多恶魔听话,而且要懂得服从你的命令。”死亡骑士提醒道。 术士幽然点头,轻轻抚摸着一只小恶魔,从指尖流淌出幽绿色的魔力,赐予它硫磺之火的力量。 当小恶魔兴奋到无以复加,殷勤渴盼着成为术士的魔宠时,忽然听见术士说:“升个火,帮我把鱿鱼烤了。” 最后,在被亵渎的神庙门口,他们吃起了“鱿鱼”烧。 尽管食物都只是暂时存放在骨头架子里,但迷炎仍相当满足,剔着牙说:“你个av导演,居然没把那些魅魔收入后宫?” 死亡骑士冷哼了一声:“团长严令禁止过和恶魔发生关系,连绯红都可能着魅魔的道,你以为你这个万年死处男能抵御他们的诱惑?” 迷炎嘟囔着:“说的好像你不是处一样……” 导演假装没有听见,继续泼冷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魅魔确实人美活好,但他们和你上床都是有所目的。就算你能拒绝枕边风,那高-潮的时候呢?脑残的时候呢?有个魅魔抱着你的孩子来恳求的时候呢?” 迷炎目瞪口呆:“孩子?什么孩子?” “绯红说魅魔会生下混血儿,尤其是强者的孩子。”导演说,“然后他们会吃掉刚出生的婴儿,后者体内的那一半血脉会是他们绝好的补品。” 迷炎:“……” “总而言之,还是不能破处吗?”术士最后问。 死亡骑士沉着地点头。 两个亡灵互相对视了一阵子。 迷炎放声大哭。 第3章 一天后。 天明时分,一只巨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某座装点成花园的屋顶上。 灰黑色的羽翼温柔收起,锐利的爪子轻轻张开,露出里面被保护完好的人类女子。 斯蒂芬妮狼狈地跌落进一个花盆里,起身后惶恐地四顾:“这……这是哪里?” “这是精灵的城,小姑娘。”德鲁伊说道,“在这里你要小心行事,少说少做,这里的精灵对人类可没有什么同情心。” 一边说,他一边快速地变化,很快变回了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精灵。他身形矫健又俊美,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带着狂野的气息。 “你可以叫我风。我负责保护你,和你的人民。”德鲁伊说。 同样从天空中落下的法师绯红就没有和斯蒂芬妮对话的打算。他取出一支短小的魔杖,在某个窗棱上按照一定规律轻轻敲击。 屋顶花园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容许两人通过。 “我的任务完成了。”绯红收回魔杖,冷淡地说,“暮幽和稻香在这里经营的很好,但愿你们不会妨碍他们。” “只是让暮幽检查一下妹子的身体情况嘛。”德鲁伊说,“别吓到她了。” 斯蒂芬妮确实有点受惊,尤其在看到法师像影子一样溶解在黎明中的时候。 “这只是他的一个镜像分-身。”德鲁伊解释。 黑发的德鲁伊拨开那些枝桠,示意斯蒂芬妮向内走。 斯蒂芬妮强忍着恐惧和疑虑,踉跄顺着那楼梯向下。 就算这个叫风的精灵要杀死或者利用她,那她又能如何呢?他们仅用一个分-身就可以杀光在她看来强悍无比的兽人队伍……这样的强者应该是精灵王的座上宾,而非一个“人类的朋友”,那是个不名誉的身份。 泰坦走后,精灵和龙人正在共治这片大陆,兽人都只能在两大帝国的夹缝中生存。而人类不过是兽人的粮食,高傲的精灵们是连关注一眼都不屑的。 可是现在不只有精灵关注了她,还将她救出来,送到了这个神庙中。 这是个神庙,尽管非常之小。 这个年代的神祇有很多异类,有些善神甚至连供奉也不需要,就算信徒用卧室当做神庙,只要信仰虔诚,祂一样欣然接受。 这个年代也没有牧师,所有使用神术的施法者都被称为“神官”。不同神明的神官有着不同的行事准则,就好像死神墨菲的神官几乎都从不开口说话,而治愈神桑杨沙则要求自己的神官不可对任何求救者视而不见。 现在这座神庙里,就坐着一位古怪的神官。 他坐在帘幕后面,只露出一个朦胧的身影,轻柔地问:“绯红呢?” 德鲁伊答道:“呃,刚开门就走了。” “很好。”神官说着,从帘幕那边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把头伸过来,小风子。” 德鲁伊惊恐地摇着头后退:“不不不不……这跟我没关系!绯红欠你钱,当然不敢进来!” “你们在团长面前是怎么说的?”神官停顿了一下,忽然爆发出抓狂的怒吼声,“三万金!!老子的彩礼和棺材本都给出去了!!你TM就给我把绯红放跑了!!!给老子抓到他,不把他的冰箱活生生打出来,老子就自宫!!!” 德鲁伊揪着瑟瑟发抖的斯蒂芬妮,抱头鼠窜,喊道:“你找我也没用啊!绯红只有团长能治!啊啊啊暮幽你就行行好吧,快看这妹子!妹子!” 他把斯蒂芬妮掰过来,露出一张吓得花容失色的脸:“团长点名要的人,暮幽你快看看能活多久。” 帘幕后险些冲出来了的神官呼哧喘了一口粗气,把手上一柄古怪的长毛长柄武器放下,打量斯蒂芬妮片刻,粗声粗气地说:“人型生物,没有混血,曼卡萨人种。寿命还有三十到五十……嗯,她怀孕了。” 斯蒂芬妮怀孕了,这个消息像毒蛇一般令她恐惧,然后战栗。 “这不可能……为什么是我?不可能……不会的!” 她尖叫着后退,不慎跌落在松木地板上。 德鲁伊看向她的目光油然带着诧异和同情,说道:“抱歉,没想到你是孕妇,我路上好像不太小心……” 他还没说完,就被暮幽打断了:“小风子,你觉得团长事先知情吗?关于任务目标怀孕了的事?” 德鲁伊略一回想,吃了一惊:“难怪团长特地让我们带人到你这里来……他想保住这个孩子?为什么?” “这是兽人的孩子。” 而且,是斯蒂芬妮受到百般折辱之后,怀上的兽人的孩子。 斯蒂芬妮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合适的道具狠狠捅向自己的腹部。那是污秽的象征,是耻辱的印记,是她好不容易脱离泥潭之后又紧随而来的绝望…… 然而这个孩子太顽强了,在斯蒂芬妮孱弱的力道下,仍然活在她腹中。 斯蒂芬妮哀求德鲁伊。 德鲁伊叹了口气,说道:“我尊重你处置自己子宫的权利。不过,我希望你先听一听有关你和你的人民的一些事。” 他从背后展开宽阔的鹰翼,温柔带着斯蒂芬妮落在屋顶花园中。 他向东指示,说:“看那里,我的动物伙伴们已经陆续把剩下的人都带来了。那里有一片我们的平原,是绯红提前买下的地方,现在有两个屋子,一片果林,那将作为你们新的家园。” 斯蒂芬妮紧紧环抱着自己,面色灰白地问:“你们会一直庇护我们吗?曾经凯斯顿有一片更大更自由的领地,但是在兽人的强权下,那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片精致的猎场而已。” “我不会。”德鲁伊说,他的目光越过更显苍白的人类女子,看向远方那起伏的群山,还有其中来回的雄鹰们,“没有人会永远庇护你们,你们必须自己强大起来。不要恐惧,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团长为你们所计划的一切,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团长’究竟是谁?”斯蒂芬妮终于忍不住问。 德鲁伊想了一想,却避重就轻地答道:“你会见到他的。”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女人平坦的腹部,又说:“暮幽说,你的这个孩子是狮子的混血,他将会继承你父亲的位置。不,你父亲的位置还远远没有达到团长的期望,他想要的是一个王——人类要有一个帝国,和一个王者。” “人类可以有更好的……领袖,”斯蒂芬妮不觉间泪流满面,“为什么……你们偏偏选中一个兽人的混血!” 德鲁伊轻声叹了口气:“正是兽人的混血,才能让你们存活下来。天上的神明总有百来个,强大神力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就有兽人的蛮神乌鲁克。要从兽人的手里,把作为食物的种族抢回来,首先要问过乌鲁克才可以。一个人类和兽人的混血,在这样的时刻至关重要。” 斯蒂芬妮失语。 德鲁伊又说:“一个合格的第一代的王,可以有不名誉的过去,也可以有不纯粹的血统,但却不能对敌人怀有恐惧之心。而这恰恰是你最做不到的,所以我们选择你的儿子,而不是你。你现在还有选择,团长从来不强迫人的: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要坐这个位置是很痛苦的,你的子宫不再属于你,你的恨和恐惧也是,你的一切都必须与人民分享……假如做不到的话,我现在就放你离开,顺便处理掉这个孩子。” 过了很久,斯蒂芬妮轻声问:“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对吗?” “对。” “我们不会永远向兽人的神妥协下去的,对吗?” “对。”德鲁伊说,“有人正走在通向蛮神的神国的路上。团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一天,兽人和他们的神都会付出代价。” “我看不见那样的一天了,对吗?” “……对,人类的寿命,有时太短。” “可是……我的这么短的寿命,不能全部意义就只有生下一个要被扶持成王的儿子。告诉我还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也比你们想象中多。”斯蒂芬妮说。 绯红为这些人类难民挑选了一个好地方。 北方的兽人有取之不尽的肥美猎物,带来毛皮、兽角、食材还有药草;南方的精灵帝国载歌载舞,批发着珍贵的布匹、瓷器、香料和染料;东西两边连绵的山脉里藏着矮人们,日夜挖掘煤矿、金属与秘银、精金,制成武器和器械。 这里却是一无所有的贫瘠土壤。 “这里链接着南北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德鲁伊告诉斯蒂芬妮,“团长想要你们找到人类真正擅长的东西,这可以从贸易开始。只要有贸易,你们总会有文字和文化,经济和军力,还会有政治的智慧和知识流传下去,这是很珍贵的。” 他教导斯蒂芬妮如何种桑树然后养蚕,又如何煮茧抽丝,最后织出比精灵的月布还要细腻的丝绸来。 人类的第一匹丝绸出自斯蒂芬妮之手,她在上面画下了这座人类城市的标志:羊的柔软腹毛中卧着年幼的狮子,两侧还有一对温柔又强大的鹰的羽翼。 这些羊是柔弱的,是作为食物被允许活下来的品种。 它们需要一头狮子的引导,才会发现自己也是生来长角的物种。 ——绯红向团长报告说。 第4章 六个月之后,斯蒂芬妮产下了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他是个男孩,刚出生时就带着稀疏的棕红色毛发,在那其中还藏着一对小小的圆耳朵——作为他的兽人血统的证明。虽然不足月就诞生,但他非常健壮。 “你终于来了。”斯蒂芬妮说。 第一次作为母亲的人类女子并没有任何欣喜可言,她看待儿子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强大的敌人,既有憎恶也有畏惧。 她给自己的儿子起名为“莱恩哈特”,意思是狮子的心脏。 小莱恩并没能在母亲的怀抱里长大,他自小就在不同的女人怀里辗转。有人愿意喂养他,他就喝奶;假如没有,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好在他天性坚韧又聪慧,竟学会了躲进羊圈里,抢夺幼羚羊的羊奶喝。 在这个男孩一岁大的时候,斯蒂芬妮终于再次看见了德鲁伊。 和外表上老了好几岁的斯蒂芬妮截然不同,德鲁伊几乎毫无变化。他甫一见到斯蒂芬妮,就告知了她一个消息:“团长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会带你和莱恩哈特去我们的会议上。” 斯蒂芬妮听闻并好奇他们的“团长”实在太久了,以至于此刻竟然难以置信,她问:“团长……大人,要来见我们?就是你们的……那个领袖吗?” “对。”德鲁伊说,“收拾一下,天一亮我就会带你飞抵会议处。别紧张,以后你就会知道,团长每隔十年左右,总会回来看一下任务情况,顺便结算一下DKP的。” 他蹲下身子,看见小莱恩哈特躲在门框后面,柔声说:“过来,莱恩,还记得我吗?” 小莱恩还只会模糊的两个音节,但这不妨碍他迈开小步伐跑到德鲁伊面前,吧唧一下抱住了他的腿。 年幼的孩子总是本能地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年长者。在母亲身边,他从未得到过任何关怀;这位神秘又强大的德鲁伊却时常会带一些小玩意给他。理所当然的,小莱恩将德鲁伊视作了庇护者。 次日,他们再次到达了慕幽的那座小小神庙。 在神庙的地底,有着一个宽敞的会议空间,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 此刻长桌的两边已经坐着几个人,其中有斯蒂芬妮认识的人:牧师慕幽,法师绯红。 也有斯蒂芬妮素未谋面的:盗贼稻香,此刻戴着兜帽,双手抱胸,坐在位子上低头打瞌睡;术士迷炎,百无聊赖地剔着自己的手骨;死亡骑士导演,若有所思地打量斯蒂芬妮和小莱恩哈特。 亡灵的目光令斯蒂芬妮浑身寒冷,不觉间打了两个哆嗦。 德鲁伊的手轻轻搭在她背上,一股温暖又澎湃的力量顷刻间传递过去。 “别吓到妹子。”德鲁伊说,“你们也回来啦。朝阳他们几个呢?” “朝阳、安得还有外卖被团长派出去跟蛮神打交道了,暂时回不来。”绯红说,“不必担心,我留了两个镜像分-身看着他们。” 现在,会议室里整齐坐着六个人,加上“暂时回不来”的三个,还有他们的团长,就是一整个团队了。 斯蒂芬妮和她的儿子悄悄坐在最后,听这些传奇强者们讨论着一些在他们看来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噤若寒蝉,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不觉间,小莱恩却不知畏惧,向着第一个座位跌跌撞撞地走去,爬上去后,好奇地打量着长桌上的所有人。 团员们的说话声暂且一停,人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小莱恩。德鲁伊小声说道:“莱恩,到我这里来。那是团长的位置。” 强者们的瞩目让小莱恩本能地颤栗又兴奋,他“啊啊”地叫了两声,挥斥方遒一般舞动手臂。 忽然,长桌上更安静了一些。 团员们低头致意: “团长。” “埃文。” “老大。” 被称作“团长”的男性精灵有着一头铂金色的碎发,比流淌着的黄金要清澈一些,又比凝聚起来的月光要耀眼一些。 这是令人炫目的美貌,但却不至于咄咄逼人。他有着一双翡翠色的眸子,当他看向任何人的时候,没有人能不被他所吸引。 他的座位被小莱恩占据了地方。 他伸手轻轻抚摸男孩棕红色的短发,这使得莱恩本能地安静了下来。 “你好,女士,还有这位小先生。初次见面,我是埃文·帕拉丁,是这支团队的团长。”精灵温和地说。 这就是斯蒂芬妮对埃文的第一次印象:俊美,强大,温柔,深不可测。 而年幼的莱恩哈特则要直接得多:他是一个强者,强大到我最好不要违抗。 埃文坐在了莱恩身边的第二号位置上。 团员们一一向埃文汇报他们的任务进度。 绯红首先说:“攒了十万金,这块地方是我们买下来的,贸易站刚刚捡起来,具体收支情况我都写在手札上了。和南北两边都刚接触,没什么实际进展。倒是跟一个哥布林部落发生了摩擦。” 德鲁伊跟着道:“一共31户,人口101个,其中壮年劳动力87个,小孩2个,剩下老弱12个。剩下还有三个人类聚落在观望,我会负责把他们也移居过来的。” 埃文点了点头,翻看着绯红写的账本,同他们讲了几句。 片刻后,他说道:“你们做的很好。绯红,我一向对你很放心。这里是所有计划的核心和源头,希望你能牢牢把住。” 接着他转向了牧师。 牧师慕幽汇报道:“报告团长,绯红那十万金有30%是从我这儿剥削的。我刚在日曜帝国登记了教廷,还没来得及培养底下牧师,不过已经有善款收入了。” 说着,他用手肘把旁边打瞌睡的盗贼戳醒。 盗贼用慵懒的语气续道:“我就闲的没事了,白天保护慕幽,晚上出去偷荷包……” 说到这里,桌上的人都偷笑了出来。 埃文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关于你之前提到的,成立一个刺客组织的问题,我晚上会跟你细谈。” 牧师和盗贼这里也就告一段落,轮到术士和死亡骑士了。 迷炎说:“报告!骸骨地发展健康,我们已经有主基地和第一第二号分基地了,骸骨兵保证源源不断供给!” “团长,魅魔有点不好控制。我们不能露老底给他们,所以有不少魅魔向着南边来了,我估计迟早要接触到人类。”导演表示,“是不是要事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 埃文笑道:“不妨事。你们这里的亡灵和恶魔很快就会找到事情做了。慕幽,倒是你,提前跟精灵帝国方面打好招呼——亡灵之类的出现,也是很利于教廷的发展的。” “我明白,团长。”慕幽说,“团长,你这是不是叫‘精于养寇’?” 埃文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慕幽立刻表示:“嗯,这叫做战略,我懂的!” 在会议的最后,他们再次讨论了斯蒂芬妮和她的儿子。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讨论,但却是第一次开诚布公,明确地告知斯蒂芬妮他们的立场: 法师说:“人类的崛起于我们有足够的好处,反正没有什么比直接开国更有利润可赚的事业了。” 德鲁伊说:“嗯……我只是看不惯人类被奴役,就这样。” 牧师说:“我们需要一个大本营。就算我拉下兜帽露出骨头架子,也没人会想冲上来烧死我……的那种大本营。” 盗贼说:“我无所谓,找点事做而已。” 术士说:“啦啦啦,我听团长的!团长说干啥我就干啥!” 死亡骑士说:“嗯,我代表剩下不在的同志们说一句:人类女人比较符合我们审美啊,求破处……” “咳!”埃文打断了最后这句话,微笑道,“所以,女士,这就是我们全部的想法。我是他们的团长,我会分配他们的职责,管理和纠正他们的手段;我也负责带领他们从合适的道路上,走向他们所期许的这些目标。” 从一百多年前,他们一无所有地来到这里时,埃文就是这样说的。 埃文从未食言过,这些年来他正是这样引领着所有人,也支持着所有人,他是这些团员们心中唯一的团长人选。 这是这个团队的例行会议,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可紧张的地方,但却使斯蒂芬妮受到极大震撼。 而这也是小莱恩第一次接触到某个阶层——一个与此刻他身边的那些人类截然不同的阶层。 这个阶层站着的强者,强大到随心所欲、呼风唤雨,他们的目光从不落在眼前的蝇营狗苟之上,而是肆意策划着某个种族、某个神祇、某个宗教的现在和将来。这片大陆就好比是他们的棋盘,他们只将神祇视为对手,其余一切都可以尽情睥睨。 当人类还在灰烬里挣扎着收获微末的食物时,这些强者已然以超然的智慧看穿了历史的迷雾,又以绝对的力量影响着命运的长河。 埃文·帕拉丁,被称为“团长”的男性精灵,就这样在小莱恩年幼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深邃的痕迹。 莱恩的兽血觊觎着强大的力量,一如觊觎着握有力量的强者;他的人血渴慕着人性美好的一面,一如渴慕着展现出这些美好的高贵人物。 在他年幼时就种下了这样根深蒂固的潜意识:埃文拥有着他想要的所有一切。或者说,埃文就是这一切的完美化身。 第5章 “团长一定是故意的!” 猎人安得瑞尔忿忿不平地喊道:“为啥把战猎萨分在一起啊!这怎么玩,出了战猎萨的套装怎么分!三个人的需求都一样的!团长就是故意的,哼!” 他一边说,一边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蹿下跳,招呼着自己的宠物——一只灰色毛皮的年轻草原狼——去前方继续探路。 虽然旁边就是平坦的黄土路,但猎人好像一点也没有让自己走得轻松点的意思,自顾自展示着灵敏的身手和高超的攀爬技巧。 这时,路上走着的伙伴,萨满祭司外卖开口说:“我也觉得团长是故意的……为啥别人出困难的任务,他都给搭配靠谱的人,我出任务就只有一个爱出馊主意的多动症儿童!和一个完全没主见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其实,猎人还没有听完他的牢骚,就已经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只剩下一个傻乎乎的战士朝阳,茫然继续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猎人又嗖地溜了回来,依然很不老实地上蹿下跳着说:“前头终于有兽人部落了!我们赶紧吃顿好的,养精蓄锐了就好去打交道了!兽人的蛮神绝逼会出好东西,我跟你们说,到时候我们三个打探情报的说不准会有优先拾取权……” 一边说,他一边又跟上了发条似的,瞬间溜出去打猎了。 萨满外卖简直操碎了心,先不管那个多动症的猎人,将老年痴呆的战士拖过来表示:你!在这!守着!我!去看看!兽人部落! 战士听了好半天,忽然“啊”的一声,反应过来了。 外卖期待地等着他点头,结果就听见战士说:“我也觉得团长是故意的!” 外卖:“……” 萨满愤怒地抄起战士背上的盾牌,给了他一锅贴道:“你下次说话时间不对就干脆别说了!” 然后外卖决定自己先去了,料想这个呆子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短短十几分钟过后,上了发条的猎人就回来了,还带着一头鹿、两只兔子、一只土拨鼠、麻雀若干,简直效率惊人。 他的宠物狼嗷嗷叫着,被投喂了一块鹿腿肉,立刻就愉快地摇着尾巴,到一边去享用了。团长埃文总是说猎人安得很有养宠物的天赋,因为他养的所有宠物最后都会跟狗似的讨食和撒娇。 猎人一边烤肉,一边对战士感叹道:“唉,其实不考虑套装的话,团长这么分配我们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看,你一个近战物理输出,关键时候能充当坦克;外卖一个远程法术输出,关键时候能充当下治疗;我就是全能型的输出了,宠物能打能抗能开buff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见战士严肃地点了点头。 战士朝阳说:“外卖说的好有道理啊!” 安得:“……” 就在另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外卖已经到达了石吼氏族。 这个氏族部落不大,只有二十多名兽人。包括酋长在内,成年战斗力有19人。 外卖的到来引起了一片兵荒马乱。就在外卖的指尖都亮起了元素的光芒,准备给他们来一个难忘的见面礼时,就被这群兽人先来了个见面礼。 兽人们猛扑而来,噗通匍匐在他脚边:“赞美伟大的乌鲁克,赞美您强大的萨满祭司!” 外卖——一个兽人族形象的萨满祭司,懵逼了。 他眨巴着眼睛,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伸脚踹了一下地上的某个兽人,而对方恭敬极了,马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随便踹的足球形状。 兽人天生没有施法者的潜质,唯一能用法术的是他们寥寥无几的萨满祭司,而他们又是一个强者决定一切的社会,这就造成了萨满们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 这一刻外卖简直想要高歌:团长英明神武!一统江湖!果然是故意的啊啊啊! 埃文显然是精心安排了这样的阵容。 首先,外卖是个萨满,安得是个猎人,朝阳是个战士。配置完美,而且都是兽人能够接受的职业。 其次,他们都是逗逼。嗯,兽人崇拜原始的力量,而鄙夷智慧和谨慎。假如派的是绯红这样的就不易被接纳,反而是傻老粗会被供起来。 最后,还有个二手准备。绯红留下了两个镜像分-身,就藏在安得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假如遇到险情,绯红就会跳出来指挥这三个逗逼,他们在有指挥的情况下还是不错的战斗力(以团队的标准)。 团长给三人分配的任务是:调查蛮神乌鲁克。避免交战,但遇险时可以求救,他们直接开团硬刚蛮神! 战猎萨三人就这样被石吼氏族接纳,外卖作为萨满,帐篷被安排在了酋长旁边。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按照兽人的惯例,每次出征前都要问过萨满的许可,出征归来后的战利品也需要由萨满先挑选,这简直是偌大的权力。 外卖同志什么也没有做,就成为了氏族中的二号人物,当天就志得意满地翘起了尾巴。 三个逗逼决定潜伏一阵子,伺机接触其他部落的萨满祭司,找到萨满和蛮神乌鲁克的信仰通道,接着顺藤摸瓜,找到蛮神的神国所在地…… 然而,在这之前,他们遇上了一个麻烦。 伟大的卡赞大酋长发起了一场战争,石吼氏族也必须派出所有兽人战士加入军队。 这场战争是针对南方的精灵帝国发起。每当卡赞的血齿氏族中萨满祭司认为这个冬天会很严酷的时候,大酋长就会集结所有21个氏族的力量,从南方劫掠足够的粮食。 这次战争稍有不同,因为在前往南边精灵的路上,拦了一颗小石子——一个人类聚集地。人类太弱小了,甚至不值得大酋长看上一眼,他就随意指派了石吼氏族,在大军通过之前,先去开个道。 石吼这就准备发兵了。 他们的萨满却愁得想哭,从猎人的小匣子里揪出缩小版的法师绯红,问:“咋办呢绯红!那个人类小城不就是团长要的那个吗!!我要是让这群兽人把他们碾死了,团长会不会碾死我!” 小型绯红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茶壶盖上:“怕什么,我们早就预计过这种情况的发生了。现在我教你几段台词,你去跟大酋长的那个萨满聊聊。” “兽人大军会放过人类?”外卖天真地问。 “不会。”绯红残酷地说,“这段话的最大作用是让他们别杀光。” 这段话大意是说:人类居住在北方兽人和南方精灵之间,对兽人有足够好处,因为精灵拒绝与兽人发生任何贸易往来,却偶尔会与人类交易。精灵的武器、药物、工具和大量原材料,都对兽人有很大帮助,而这些都只能通过人类获取。 血齿的大萨满听完之后,看了外卖许久许久,说道:“这样的话,我只在那些精明到让人厌恶的法师身上听到过。如果你不是兽人,如果你不是萨满,我现在就会令人将你丢进锅炉里。” 外卖眨巴了一下眼睛,并未表现出恐惧,他打量着大萨满,心想:嘿,你敢煮团长最爱的哈士奇——也就是我,他会活剥了你们的! 大萨满像是很满意外卖的表现,他说:“你被某个法师利用了,但我可以原谅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血齿氏族的一员。” 大萨满的恐吓,最后目的就是这样。他从石吼氏族里夺走了一个萨满,就相当于壮大了血齿氏族的力量,而前者身为弱小的一方,只能敢怒不敢言。 外卖对此毫无觉察,还在问:“你……呃,我们,我们要放过那些人类吗?” “不。”大萨满说,黝黑的眼眸里亮起了贪婪又嗜血的光,“我们抢劫他们,杀光他们的战斗力。一个为我们进行贸易的人类部族,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们会留着一些人类,然后我们定期收割他们的货物,就像定期狩猎大山上的兽群。兽人知道怎样让猎物休养生息,养出更多崽子,来年……就能继续收获。” 强者们在营帐里吃着肉喝着酒谈论的几句话,就是弱者们痛苦挣扎却难以解脱的命运。 人类城市遭受了侵略,而那些被当做牲畜饲养了多年的居民甚至无意反抗。 只要一个兽人带队,几十个人类就会自觉站成一排,后一个人用麻绳系住前一个的手腕,如此全部串住,就可以由兽人提着绳头,全部领走了。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一个孩子质疑道:“你们在干什么?!” 小莱恩哈特跌跌撞撞地拉住绳子的末端,喊道:“敌人就在你们面前!反抗啊!杀死他啊!五个,不,四个人就够了!战斗啊!!战斗啊!!” 人们木然地看着他。 莱恩哈特仰头看着所有人,他们对于这个孩子来说都显得那么高大。莱恩哈特仿佛面对着冰凉的、坚硬的群山,再怎么声嘶力竭也无法撼动分毫。 那种无力和无助感,让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领头的兽人看了他一眼,裂开腥臭的嘴:“萨满说过,我们不杀幼崽,尽量长的肥硕一点吧——小崽子,欢迎来到地狱!” 第6章 人类想要活下去,最好有属于自己的食物和财产。 兽人的小型氏族想要食物,他们不在乎来自精灵的货物。 兽人的大酋长却想要这些货物,他的军队不缺乏食物,更注重于武器的需求。 需求不同的三方,在往后的许多年里进行博弈,在博弈中渐渐找到平衡点。 人类被允许继续在夹缝中生存,但每年都会遭到一次劫掠。兽人不会赶尽杀绝,但会带走食物、货物和成年劳动力。 兽人没有年龄的说法,他们计量一个兽人是否成年,通常是通过身高来判断。所以在出征人类城市之前,他们被要求带上一根竹竿——只有身高超过竹竿的人类,才能带走充作口粮。 得益于一半的兽血,莱恩哈特在七岁时就接近了那根竹竿的高度。 每一年,他都会站在竹竿下沉默,看着那些沉默的人们就这样离开,并且不再回来。 他的眸子里闪动的东西,早已从不解,变成了愤怒,又变成了悲哀,以至于现在的不甘。 这一年他七岁,并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老师。 这个名义上的老师,是一个半精灵,曾经在军中服役,逃离战场后便成了一名流浪者、佣兵、强盗和窃贼、有时也做杀手。 半精灵和人类不同,尽管没能得到精灵得天独厚的施法天赋,却也有着超凡的敏捷身手。 他让莱恩哈特激动不已。 在莱恩哈特的心中,精灵都该是像埃文·帕拉丁一样的,美好、强大、温柔,又遥不可及。就算只有一点点精灵血统,也必定有着脱俗的一面。 半精灵教导莱恩哈特剑法和脚步,偶尔也教他军中的弓术。 他不太看得起小莱恩的兽血。半精灵仿佛遗传了纯种精灵的完整高傲。 在半年之后,莱恩哈特发现自己仍没有办法讨老师的喜欢。但他对精灵充满向往,他按捺不住地问:“是埃文让你来教我的吗?” “我不认识叫埃文的人。”半精灵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付给我报酬的是你母亲。” 有一天夜里,莱恩哈特见到半精灵身手矫健地闯进院子里。 他还听到母亲斯蒂芬妮的尖叫和笑骂声,很快那声音就被刻意压制了。 莱恩哈特站在墙角下,就和在兽人的竹竿下一样沉默,他看着屋子里的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珍贵的蜡烛很快被小心地吹熄了。 莱恩哈特的双眼逐渐泛红,那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他拾起一块石子,拉开自己的短弓,将它射入屋里,换来两声惊叫。 莱恩哈特将短弓狠狠扔到墙上,然后呐喊:“你们就像牲畜一样吃喝、□□,像牲畜一样心安理得,然后像牲畜一样死去吧!” 男孩尖锐的声音像濒死的鸟类,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发誓会像狮子一样活下去!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 莱恩哈特离开了人类城镇。 他第一次外出,但他从小就懂得为自己获取生存资源。离开人类聚落之后,他如鱼得水,再也没有了负担、埋怨、苟且、懦弱,他感到自己从未那么强大过。 他来到草原上,像一个离群的兽人一样生活,在不久后看到了一个兽人最小的氏族。 那是六个兽人,却奴役着上百名人类。那些人类日夜不停地干活,狩猎然后剥皮、烹煮、鞣革,供养着那几个已然肥头大耳、没有了战斗力的兽人。 莱恩哈特看到了机会。他已经不是那个孱弱的、只能站着喊叫的孩子了。 半精灵教给他让身手更加灵敏的技巧。 他绕过岗哨,用弓弦勒死了两个兽人,没让他们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然后又用短剑近距离捅进了一个的眼窝。 他很狡狯,用声音引出了第四个,然后照样勒住了他的脖子。 不过,莱恩哈特终究只是一个七岁的混血儿,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坚持这么久。第四个兽人在死前发出了警告,剩下两个向着他围了过来…… 莱恩哈特付出了血的代价。他的右手骨折,左脚失去了三根脚趾,胸口露出了两根森白的肋骨。 但他赢了。 莱恩哈特从未像现在这样,笑得真正像个孩子一般,他拖着身体现在门口,对门外的人类说:“我杀了他们!我一个人!人类要战胜兽人是轻而易举的,你们看见吗——你们看见我吗!!!” 这些人看见了。 他们面面相觑,看着莱恩哈特解开一个人手上的镣铐。 莱恩哈特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抱有战斗的意志!不要做牲畜,你懂吗?你们懂吗?” 终于,一个人举起了刀:“他杀了我们的主人!” 他们攻击了莱恩哈特,想要为主人报仇。 在失去知觉之前,莱恩哈特感受到恐惧——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被这个世界挤压的恐惧。 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塞进熔炉中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敲打,和来自奇形怪状的东西的指责……他深深恐惧着自己也被加工成那个不再是人的模样。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 他感觉很好,从没有这样好过。身体很轻松,没有半点伤痕。 莱恩哈特从草席上站起,看见有个比此刻的月光还要宁静的身影,就守在篝火旁边。 他屏住了呼吸。 “你是埃文,对吗?”莱恩问。 埃文静静擦拭着手中的凤凰长剑,专注的侧脸被跳跃的火光照出朦胧的光晕。他举起剑仔细端详,这时才带着笑意说:“你是凯斯顿的莱恩哈特,对吗?” 莱恩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他急切地说:“你救了我,你一直在关注我,是吗?你是不是一直在保护我?” “只是偶遇。”埃文说。 他站起身,将长剑归鞘,一步一步走近莱恩,低头看着男孩说:“莱恩。你有勇气,但不可让它变成莽撞;你也有骨气,但不可让它变成傲慢。明白吗?” 尽管那是两句严厉的说教,莱恩却感受到真正的温柔。 在埃文转身之前,他拉住了埃文的衣角:“带我走吧,埃文,别让我待在这个地狱里!我不想看见人类和兽人!带我去精灵的地方,我会听你的话,我可以给自己找到食物……” 埃文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怜悯。 他叹了口气,坐在男孩身边,说道:“是谁告诉你,精灵的地方就不是地狱?莱恩,这个世界对人类而言一直如此,如果你偏安于某个角落,那就和你所鄙夷的人别无差别了。我带你们离开草原,为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一天,你们可以劈开这个地狱,从血和火当中筑起一片陆地,成为现在的、未来的人类的救赎和庇护之地。” “可是……为什么是我?”莱恩问,“为什么我一定要承受这些东西?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 “你是特别的。你生来就有一个使命。”埃文说。 “可是你们从没有问过我。”莱恩说,“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想要一个恨不得我去死的母亲!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想要作为半个人类和半个兽人出生!” 埃文低沉地说:“确实没有人问你,孩子,可是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样的问答很重要、你的意愿很重要——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莱恩哈特被他话语中那股沉痛的力量所贯穿,他深深战栗。 “你伴随一个使命而生,莱恩哈特。”埃文说,“那就是让你的意愿、人类的意愿变得重要起来——为了这,你要受尽磨难,要被人屡次伤害,要尝遍不甘和屈辱——而且只有你一个人会被这样对待,我不会对其他任何人这么残酷,只有你!现在,感到痛苦吗?” 莱恩哈特感到痛苦,但那痛苦不是他长久以来所熟悉的,绵长、阴郁、无力的痛苦;相反,这种痛火辣、酣畅,是淋漓尽致的痛恨,是直抒胸臆的愤怒。 原来一直以来,他恨的不是被残酷对待,而是被漠视。 他想要的也不是温饱和柔情,而是被关注、被仰望、被期待着攥取胜利。 现在,一名真正的强者对他寄予了这样的期待,告诉他他是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比这更能授予他无坚不摧的决心和力量。 “那就尝试摧垮我吧。”莱恩说,“我可以背负的东西,比所有人类加起来的痛苦还要多;我可以做到的,也会比所有人类加起来的力量还要多!我会将苦难加倍奉还,让所有人都看到我!” 在莱恩哈特八岁的头一天,他见到了自己的第二位老师。 这是一名精灵法师,他叫做绯红。 他同时教导着几十名学徒,这其中莱恩哈特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绯红说:“我不会教你们剑术,更不会教你们法术——那些东西充其量只是一次函数。我要授予你们的是更高层次的工具,那就是‘获得方法的方法’。启用这种思维模式,你将在学习的道路上无往而不利,你将是思考的疆域中至高无上的王者,你会发现过去的你就是个只会用石器工具的野人。从学会‘方法’的下一秒开始,直到你咽气的前一秒,你都将获益于此,且无穷无尽。” 以超越这个时代不知多少个层次的智慧,绯红教导了年幼的狮心王两年整的时光。 第7章 两年后,莱恩哈特从法师绯红那里毕业了。 法师毫不留情地把莱恩哈特赶出了法师塔,就像对待他的其他弟子一样。 莱恩哈特卷着他的铺盖,孤零零回到草原上。 和他离家出走时不同,这次他身上没有一件武器。 现在他也没有学会任何法术,但他比那时更自信,也更有攻击性。 他的眼中闪烁着法师的智慧。 他首先独自抢劫或偷窃较小的氏族和商队,用这笔钱在匿名的黑市上买了一批奴隶,教他们使用最简单的□□进行对敌。枪是最简单的武器,一个从未经过训练的人也可以使用它做出直刺的动作,而在队列当中,直刺的动作就已经足够了。 莱恩哈特带着他的奴隶们,在草原的边缘上游荡,起初他们必须打猎或者采摘浆果,之后他们渐渐可以包围并抢劫到一些商队,再然后他们开始直接攻击一些兽人氏族的聚居地。 在那过程中,老的奴隶死去,新的奴隶又被补充。那些没有死去的奴隶则成为久经战场的战士,莱恩哈特亲自教导他们读书识字,又教导他们如何在马背上冲刺,成为一批骑士。 在次年的年末,莱恩哈特的队伍壮大到了100多人,和20匹战马,成为草原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不再抢劫商队,而是改名换姓和商队合作,他开始护送商队,与精灵帝国和兽人的一些氏族进行交易。 他有了更多钱,他不再购买奴隶,而是直接从人类的村庄当中雇佣一些年轻的孩子。他开始将自己所有的士兵变成骑士,有了更高的机动力,他开始骚扰和抢劫一些更强大的氏族。 这个时候,莱恩哈特还未成年。他体内的兽血让他提前成熟,他对外宣称自己已经32岁,并称自己之所以显得年轻是因为体内有八分之一的精灵血统,他的来自半精灵的战斗技巧使这一说法显得可信。 他的队伍起初视他为奴隶主,之后渐渐将他看作领袖,而年轻的孩子们视他为精神导师。他开始被称作大人、老爷,也被一些饱受其害的兽人氏族称为“那个持剑人”。 在直接从兽人的队伍里抢劫走了一批人类奴隶之后,兽人的大酋长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他派出了一支特别的队伍抓捕莱恩哈特。 这支队伍的领袖,是一名被尊称为哈鲁的年轻萨满。他的真名叫做外卖不送的。 在血齿氏族里,外卖已经静静潜伏了两年。他首先取得了大萨满的信任,随后将自己的两名伙伴也引进了氏族。 兽人尊重钦佩强者,他们很快得到了崇高的地位,外卖成为了氏族当中仅次于大萨满的尊贵施法者。 这一次,他带领的兽人队伍只有20人,但是对于他的实力而言,再多带上2000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他还带上了他的两位伙伴。 猎人让他的一只战宠,草原鹰在天空上寻找莱恩哈特的踪迹,然而他自己却跑去了游山玩水,干脆不再出现在队伍里。 萨满也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第一次与莱恩哈特的队伍进行了接触。他的20个兽人很快被莱恩哈特的得意弟子全部杀死,这反而引起了萨满的兴趣。 “这队伍深得游击战的精髓呀!”萨满说,“我怎么觉得这么阴险的套路,好像在哪里见过?” 战士自顾自在旁边睡觉。 萨满只能继续自言自语说:“好吧,我自己跟他玩玩。” 萨满召唤了草原上的元素之灵,一共有30多位元素生物响应了他的召唤;之后他又要求猎人为他召唤了两群草原狼,以及他的鹰。这就成为了萨满真正的战斗队伍。 他和莱恩哈特队伍的机动力不相上下,他们在草原边缘数次接触,并发生冲突。元素生物总是纠缠着莱恩哈特的骑兵,他发现自己总是损失惨重,于是开始寻求躲避萨满的队伍的方式。 然而他很快发现,萨满的队伍仿佛无处不在,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机和地点包围他,在每一次冲突当中,敌人的兵力也仿佛总是比他多。每一次小的战役的失利,都开始成为真正胜负的天平上重要的砝码。 莱恩哈特难以承认自己的能力逊于对手,他在荒野中与萨满正面决战,并最终被他的一支奇兵所打败。 萨满俘虏了他。 “所以,你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个持剑人?”萨满一边问着,一边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 莱恩哈特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他见过兽人的萨满,也知道大萨满对于人类所下达的命令,他对萨满的厌恶比对其他任何兽人还要更深重。 他甚至拒绝在萨满在场的时候眨一下眼睛。 于是外卖只能将他放在铁笼子里,自己去和猎人商量对策。 “杀掉吧,或者放掉,随便你。”猎人对此毫无兴趣。 “我可以拿他回去跟大萨满交差,但是那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兽人已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给我了。”萨满想了很久,最后得意洋洋地决定,“我要把他上交给团长,反正我们很快就要开会了。团长不是在养一批人类吗?到时候我把这小子交给他,他可以做一个不错的小头目,总比那些看见兽人就脚软的人好一点。” 猎人、萨满和战士错过了上一次会议(刚好是年幼的莱恩参加的一次),但是决定参加这一次的。 他们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草原,拎着一个铁笼子,到达了新的会议场所。 在这十年当中,牧师的神秘居所已经换成了富丽堂皇的神殿。 教廷的影响力开始不仅限于这座精灵城市,精灵的贵族甚至王后都开始接触这个神秘的教会。 而团员们有了专属的会议室,在长长的圆桌尽头,这一次,早早就坐下了他们的团长埃文·帕拉丁。 和上一次一样,他们首先汇报了自己的任务进度。 轮到萨满时,他得意洋洋地向他们展示他的战利品,并汇报:“我已经去过了蛮神乌鲁克的神殿,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找那个老头了!我现在还随时可以调动血齿的一部分兵力,我还抓到了一个比较有用的小子!” 然后埃文就看见了关在铁笼子里的莱恩哈特。 很难说当两人隔着铁栅栏对视的时候,双方心里都在想什么。但是显而易见的,莱恩的脸红了起来,眼睛也红了起来,他在埃文面前出了一个大丑,这让他的自尊心碎成了一地渣滓。 尤其是他的老师,法师绯红还一脚踩在了渣滓上:“太丢人了,这绝对不是我徒弟。” 死亡骑士导演冷嘲热讽地说:“嘿嘿,外卖你捅大娄子了,这小子是团长的心头宝。小子你也捅大娄子了,外卖是团长的心头好。” 察觉到不妙的萨满左看看右看看,干脆利落地化身为一头幽灵狼,抱着团长大人的大腿开始猛蹭,卖萌。 埃文哭笑不得,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抚摸大狼的脑袋:“乖狗狗……” 然后到了晚上,埃文不得不出现在莱恩哈特的床前,将年轻人碎了一地的自尊心重新粘上。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还没有学习到这些知识。”埃文说,“我并没有想到,你从绯红那里毕业后这么快就引起了兽人大酋长的注意。” “失败就是失败。”莱恩闷声说,“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们,我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我们,你也许应该死在10年前。”埃文笑了笑,“你一定要跟我闹别扭吗?” 莱恩满脸通红,转过头正视埃文。 比起失败本身,他更不想让埃文看见自己失败后落魄难堪的姿态。 “我在像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基本上死了100多次。”埃文眯起眼,莞尔地说,“外卖的能力经过了100多年的锤炼,并不是像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可以挑战的。你也许已经准备好了进行抗争,但你还没有准备好领导一个队伍进行战争。” “但我没有那样充足的时间。我也许只有200年,最多300年。” “所以你要学会争分夺秒了。”埃文挤了一下眼睛,“明天,就去见你的新老师吧。” 次日。 “团长一定是故意的!”死亡骑士郁闷地控诉,“我只是在旁边幸灾乐祸了一下下,他居然把这个麻烦的家伙交到了我手上,还让我教他怎么战争!战什么争,要我说,直接把一支亡灵军队交给他,随便他怎么玩,打过几百场仗之后他自然就知道怎么领军作战了。” “因为你就是一个领着亡灵大军打过几百场仗的人啊。”术士悠闲地说,“所以你随便教他几个经验,他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再说一遍,我才不会做老师!”死亡骑士烦躁地撕扯着亡灵战马的缰绳,“回去我就给他一支队伍打着玩。” 他的亡灵战马无辜地抬头看着同样黑着一张脸的莱恩哈特,叼起他的衣角嚼了嚼。 莱恩哈特本以为死亡骑士所谓的“一支队伍”,会是和他原来相差无几的百人小队。 但是他直接得到了死亡骑士的亡灵大军的八分之一,以及术士的恶魔大军的八分之一。 简单统计一下吧,那大概是:骸骨士兵120万,骸骨战马18万,骨龙50头,劣魔80万,骨魔20 万,烈火魔12万,夺心魔1000……以及一位作为助手的男性魅魔。 莱恩哈特有点懵,他活了十多年,见到的所有活物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所谓的“一支队伍”这么多。 “亲爱的新主人,”魅魔说,“导演大人已经将您的军队记录为战死了。也就是说,随便您用他们干什么都行,闲得无聊让他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一头也是可以的。” 莱恩哈特:“……” 第8章 在这片大陆上,精灵和龙人的帝国东西分治着中土。北方属于兽人,地底属于幽暗生物,群山和矿脉属于矮人,海洋属于鱼人,沙漠以及沙漠之东属于东方国度。天空则属于神明。 这是诸神的约定,是泰坦和龙也默认着的铁则。 所以,这片大陆本没有亡灵和恶魔的容身之处。 骸骨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诸神之约的挑衅。更何况它不断扩张,它从不停止对外战争,也从没停息过内战。 就算三位亡灵大君彼此纷争不断,各种不死生物都为成为新的亡灵大君而死斗……骸骨地也还在扩张。不死生物的战争能力极为恐怖,甚至超乎那些活物的想象。 现在的骸骨地,第四位被默认的亡灵大君已经诞生了。或许不能说是“一位”大君,因为那是一名“巫妖”和一名死亡骑士,分享着至高无上的君位。 即使是在精灵国度中,也从未出现过分庭而治的两名王者,更何况是力量至上的不死生物中。 他们的存在,令其他三位亡灵大君感到忌惮。 两位大君毫无疑问是绝对的强者,也是深具战争智慧的领袖,但同时也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老师。 他们从来不会正经给唯一的、被硬塞过来的、价值10dkp的弟子上课,就只是任由他到处逛而已。 好在,莱恩哈特知道怎样高效地学习、针对性地训练以及快速全面地获取信息。 这是他从法师绯红那里学到的“得到方法的方法”。他可以在一天内学会旁人需要花费一周的知识,这样的技能会让秘都崔斯特中所有法师嫉妒不已,却是绯红的第一堂课。莱恩切切实实地,从绯红的所有课程中,受益终生。 就像现在,他在学习战争的艺术,也就是战略与战术。 从本质上来说,战略就是“如何用武力阶段性地达到目的”的科学,战术就是“如何让我总能局部性地以多打少”的技术。 但是这种科学技术,需要大量的战争来积累经验;而战争,意味着不计其数的牺牲。 最优秀的将领,往往一个时代、一个国度只会有寥寥一两个……因为他们供养不起。从士兵培养到将军和司令,要供养的东西实在太多,甚至比国君还要更多。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不计牺牲地长期培养一个将领,再愚钝的人也有可能成为战争大师,这一点可以参考我们的萨满祭司外卖。 那么对聪明人来说,要付出的代价好像比蠢人要少一点。 绯红的弟子显然不会是蠢人的。 在军队规模缩水了四分之一以后,莱恩哈特学会了保存有生力量,以及运用自己的智慧营造局部以多打少的战术优势局面。 他仔细地观察,从术士和死亡骑士不经意间的部署上学到很多东西,有时也会想:作为绯红老师、亡灵大君和其他那些强者的团长,埃文要强到什么地步呢?他安排他的团员各司其职,是要为人类的未来铺垫出怎样的背景? 莱恩哈特隐约有所猜测,这让他辗转难眠,感到难言的兴奋和愉快,他觉得自己终于有资格揣摩到埃文的想法了。 而且仅仅这最后一点,就让他感到自己触摸到了强者之路。 在骸骨地学习的两年间,莱恩染上了不少坏习惯。 比如说,他开始尝试把任何东西塞入自己的食谱中,这一点毫无疑问学自术士先生。 又比如说,他学会了不分种族和性别的调情……这当然学自他的魅魔助手。 这位男性魅魔尝试过引诱年轻人。起初他是紫色卷发蜜色皮肤的美人儿,水灵灵地四处引诱着,但很快他发现莱恩并不吃这一套。 每天魅魔都会尝试新的诱人形象,这是他在骸骨地为数不多的乐趣,直到…… “原来你更喜欢年长一些的。” 魅魔妩媚地舔了舔嘴角,变幻出的铂金色长发顺着光裸的肩膀滑下来。他不着寸缕,不由分说地骑在年轻人身上。 可怜的莱恩脸色涨红,低声说:“这是在老师的地方!他可能会进来!” “让他看吧……”魅魔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贴在他的身前,“你喜欢人类?兽人?龙人?精灵?” 当他变幻出纤长的精灵双耳时,察觉到莱恩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魅魔坏心眼地低下身子,让自己的长发像丝绸一样在莱恩胸膛上拂动:“可爱的小狮子,我来教你一些真正快乐的东西……” 莱恩抵触着这句话。 魅魔聪明地又说:“那我来教你怎样征服一个人吧……来把这一切都夺过去,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这样的说法似乎更得莱恩的心意。 可怜的年轻人独自对抗了魅魔这么久时间,这一次终于难以忍受这种诱惑,着迷地伸出手抓住了一小缕金色发丝。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死亡骑士打开门,冷静地望了进来。 在看到魅魔的背影的一瞬间,死亡骑士联想到了一个人。 这样的联想让他脸色阴沉,亡灵的目光像奔腾的雷霆,闪烁出青色的电光:“寻欢作乐?很好,你很不怕死。” 他伸出手,恐怖的威势一瞬间击破了所有窗户,房间内轰然一声巨响。 莱恩的耳中霎时间只剩下尖锐的鸣叫,死亡的恐惧攫取了他的思维。 但是死亡骑士伸出手凌空握住的,是魅魔的咽喉。 姣好的面容在强悍的力量下破碎,露出羊角双蹄的本来面貌,魔性惑人的紫色酮体本能地挣扎着,又很快理智地屈服了。 魅魔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便被亡灵大君彻底打回了深渊。一个受重伤的魅魔回到深渊,总是很难生存下来的。 而死亡骑士在门口站立片刻,收敛起他的雷霆暴怒,这时候又像是一道阴影,静静地凝视着年轻人。 他说:“我来通知你。明天,我们开始战争。” “……等等,现在我们不在战争吗?” “一天死上几百一千个小兵,你叫它战争?”死亡骑士短暂地动了动嘴角,轻蔑地说,“那只是摩擦。” 他向门外走去,铮亮的黑色长靴毫无声息,衣袍和银色长发分毫不动,就像月色下的影子在悄无声息地飞掠。 他的声音,低沉如深渊的呢喃:“再让我看见一个这幅模样的魅魔,我会杀了你。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在动手的时候犹豫一毫秒;团长也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外人,责问任何一个团员。” 死亡骑士是众多团员当中,最为深沉的一个。 但他的伙伴们当然不会这么说,他们会说“导演你个闷骚”“夭寿啦导演又装逼啦”;埃文会说导演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死亡骑士也是那么乐意在这样的时刻凑个趣,哪怕装个傻,尽管他是个幽默感稀薄的人……但那又如何呢?同伴们的笑容远比其他任何回报更令人高兴。 圣骑士作为团长就像一道光,而死亡骑士作为副坦克,就像一道阴影。光和影总是那么协调,有光在的地方,影子就不至于显得阴郁。 更无可替代的一面是,死亡骑士有着团内最出色的战争指挥能力,这和他召唤亡灵大军的能力息息相关。 他锤炼了接近两百年,拥有着法师绯红这样的参谋,超越不知多少个时代的思维和知识,以及一整个团的底蕴和后盾。 在这片大陆上,至少骸骨地中,他全无敌手。 他纵横捭阖,睥睨四方,指挥着偌大军队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般席卷一切。在第二年的年末,将另一位亡灵大君逐出了这片大陆,将剩下的一位又封印在深渊的裂隙中。 两年间,白骨堆积如山,鲜血将骸骨地又砌高了几寸,仅剩的共享着王座的两位大君形影不离。 要杀死术士,必须越过死亡骑士;要击败死亡骑士,却要抵住术士可怕的侵略力量。 仅这两人,就是一对无解的可怕存在! 如果团长下达命令,整整十个如斯恐怖的强者齐聚……又会是怎样惊人的光景? 这一年过去,莱恩变得更加成熟。 他很少再冲动,也学会了引而不发。他在战争里学到了旁人一辈子也难以得到的谦逊和谨慎,他的行事风格不再如少年时期那样天马行空,而是稳重与奇谋并举,往往得到令人赞叹的战绩。 “终于不像个半精灵了,”术士点评说,“以正合,以奇胜。有点你的风范。” 死亡骑士面无表情地说:“还是有狮子血统,打到一半容易上头,总体还行。我不带下去了,把他打发了,找团长交差去。” 术士笑嘻嘻的:“团长最近就在附近,我亲自带这小子过去,说不定团长多给个dkp……” 说到这里,死亡骑士断然道:“他不会见到团长了,我亲自送他回草原。狮子成年前就早该离开族群了,没道理让团长一直惯着他。” 术士眨了眨眼,无所谓地说:“随便啦,那我自己去找团长。明年就该我们发动对兽人的侵略了,这一年使劲攒兵……” “我随时都准备着战争。”死亡骑士目光森然望着骸骨地的血色天空,对同伴轻柔地说,“这里的神,真是安逸太久了;对一次正经的团战,我也等候太久了。” 第9章 年轻的狮子回到了草原。 两年时间,曾经的队伍分崩离析,他的骑士和士兵都已经卸下战甲,几乎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但战甲可以卸下,新的思想却永不会消退,他们依然等待着一个领袖。 领袖如今回来了,一同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信念和勇气。 莱恩哈特重整队伍,一开始他们势单力薄,但很快新的战士自告奋勇地前来,如同江河自然而然地汇入大海。 在这两年间,尽管持剑人的身影不见活跃,但他的名望却日益增长。有时,故事需要时间传扬,好比传奇也需要时间成长。 随着新的队伍以十倍百倍的速度迅速成长,持剑人归来的消息很快再一次惊动了兽人。 这天夜里,外卖的营帐内迎来了大萨满——他是来表达不满的。 “我以为早该在两年之前你就已经解决了持剑人。”大萨满紧盯着外卖的眼睛,“你告诉过我,持剑人再也无法骚扰部落了。” 外卖坦然回视:“也许当年他是假死,又或者这是一个新的持剑人,一个继承者。尊敬的大萨满,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你或许更感兴趣。” 他微微侧过身,露出身后一头巨狼。巨狼被铁链牢牢捆住,匍匐在木桩边,脑袋埋在蓬松的尾巴中。 大萨满并不愿意就这样展开话题,但他的注意力被巨狼吸引住了。它是这样的俊美而又高傲,因此在被困住的时候,就具有格外的魅力。 “它是这片草原的狼王。”外卖带着些许得意的说,“安得抓住了它,但是我想只有大酋长有资格驯服它。如果将它献上去,大酋长一定会高兴的。” 大萨满的目光终于从巨狼的身上挪开:“你可以用它将功补过。” 外卖耸了耸肩,并没有提出异议。 大萨满于是走上前去,想要更仔细地观察这头草原狼王。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狼王一跃而起,锋锐的狼牙一瞬间刺穿了大萨满本能地伸出的手臂。 锁链只不过摆放在狼的身上,并没有起到任何禁锢的作用。 大萨满咒骂了一声,甩动鲜血淋漓的手臂,却无法摆脱狼王。 他开始高声地念咒,然而咒语被突如其来的冲锋所打断—— 战士朝阳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利斧几乎撕裂了大萨满的脊背,同时阻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外卖在不远处念咒,紫色的雷电之矛激射而出,令敌人浑身麻痹,被巨狼扑倒在营帐上。 帐内一片混乱,大萨满临死前的挣扎打落了火炬,他的目光不甘地停留在外卖的身上:“背叛者,我诅咒你,以我的神乌鲁克的名义——” 大萨满的诅咒戛然而止,被一支来自千米之外的箭矢牢牢钉在了额头上。 火焰在弥漫开来之前,被外卖用法术熄灭。 然而骚乱吸引来了一名兽人在帐外询问。在外卖有所表示之前,行动力极佳的猎人再次一箭射死了敌人。 “快走,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外卖刚说完这一句,死去兽人的同伴再次过来查看情况,然后再次被狙死在门外。 “……一个一个来送?”外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接着,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是兽人的大酋长。 双方在第一个照面时,都愣了一下。 外卖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了一声:“开英勇了!强撸啊啊啊!!!” 狼王——猎人的宠物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战士一声狂暴怒吼,紧随而上,将酋长紧紧黏住。 外卖原地插下整整一组图腾,霎时间就从虚空当中召唤来一位火元素长老,挥舞着火焰之锤,加入了战斗。萨满毫不犹豫地后退,然后使用元素的力量辅助战阵。 远处,猎人的呼哨纠集了所有随从狼,在兽人营地中掠阵,阻止猛然受惊的兽人们参战。 战士和萨满的攻势迅猛如火,大酋长很快意识到自己无法幸免,于是他选择了搏命,至少留下一个敌人的性命。 以一条手臂为代价,他冲向了后排的萨满,战锤凶狠的砸中了外卖的胸膛,随之而来的是致命的利爪。 猎人从远方射来的箭徒劳地穿透了酋长的手臂,后者的致命一击最终落到了外卖的身上,但是却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 “保护!” 战士冲向队友,并且代替他承受一次伤害,千钧一发地救下了外卖。 确认了外卖没有受到致命伤后,战士收回了盾牌。 外卖道:“谢了伙计,欠你一次。” 猎人射出最后一箭。浑身浴血的大酋长不甘地怒吼,鲜血流尽而死。 萨满与战士两人翻身骑上狼王,在兽人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 火光烈烈照亮了夜空,兽人们的咆哮声响彻了营地,这是营地的最中心,他们决不允许刺杀了大酋长的敌人从容离开。 “救命啊绯红,捅大娄子了!再不救命我们仨就团灭在这儿了!”外卖从怀里掏出一个茶壶,对着壶嘴大喊。 茶壶中传出来绯红的声音:“我好像告诉过你,胆敢把我塞进茶壶里,你们就是自寻死路!自生自灭去吧!” 兽人的包围圈逐渐缩小,狼王开始受伤,几人依然找不到突围的路线。 外卖崩溃大喊:“哥!我知错了!再也不把你的分-身塞茶壶里了!” 缩小版绯红冷哼了一声,顶开茶壶盖,从里面爬了出来,站在外卖肩上不疾不徐地吟唱咒语。 片刻之后,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扩散而出,包围着他们的兽人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动作渐趋迟缓,最终停滞在狰狞的姿态上。 战场的最中心,亮起了一道银蓝色的传送门。 几分钟后,萨满、战士和猎人从一座湖中狼狈地凫水上岸,吐了满嘴河泥。 “你妹啊绯红,传送门的出口居然开在河底……” 绯红冷笑一声:“本想开在悬崖边上,这还是看在你喊了一声哥的份上。” 外卖哭丧着脸说:“下次喊你爸爸!我真的再也不敢用茶壶了!” 缩小版法师绯红又哼了一声,逐渐变得透明:“分-身的魔力用完了,你们自己回去找团长报告。” 猎人插话说:“本来就想刺杀掉大萨满就回来的,现在还搭上个大酋长,团长能多给点dkp吗?” “大酋长是稻花的任务。你们抢了他的dkp,自求多福吧。”绯红无情地说完,噗嗤一声消失了。 一夕之间,兽人部落失去了他们的第一第二号人物。 失去大萨满,他们必须请示并聆听神的旨意,来决出新的;失去大酋长,剩下的酋长就必须进行公平的对决,以决定谁来继任。 对决的结果尚未出现,前所未有的危机陡然出现在北方。 亡灵天灾。 骸骨地的两位亡灵大君,率领着上千万亡灵和恶魔,向南方进攻,首当其冲的就是兽人部落的腹地。 群龙无首的兽人们措手不及,在短短几天内就接连被偷袭得手,丢失了上万顷的土地。 原大酋长的继承人被迫出面,暂时带领着兽人们反击,但很快引发了其余酋长的不满。这时,兽人部落面临着强敌的外患,和各大部族貌合神离的内忧,失去了理会刺杀者和持剑人的功夫。 这让萨满一行人成功地脱离了草原,回到了团队。 也让莱恩哈特看到了机会。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势,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正面面对强大的兽人几乎没有胜利的机会,所以只能浑水摸鱼。兽人对抗亡灵,局势越混乱,人类就越容易借机壮大自己。 刺杀和亡灵天灾接踵而至,时机如此巧妙,毫无疑问,这是团长的手笔。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团长这些年所安排的,何止是一次战争。 “的确,人类没有神明。但是,眷顾着我们的,是更甚于神明的强者。”莱恩对他的队伍说。 趁着兽人无暇他顾的机会,莱恩哈特已经有了一支足够强大的队伍。 他一路向南,向着自己出生的地方。 在路上,他看到曾经令自己几乎心灰意冷的地方——一群人类奴隶,任劳任怨地侍奉着自己的主人。 当年,莱恩哈特没有力量,也没有话语权;但如今他今非昔比。 他在那里停留了三天,第一天他就率领队伍包围然后活捉了所有的兽人,把他们绑在广场上。 第二天,他命令自己的随从一个一个砍下兽人们的头颅,直到最后一个。 面对所有奴隶,他说:“你们,谁杀死最后一个,谁就会是这里新的主人。” 第二天夜里,兽人被杀死了。 莱恩哈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让所有的人类奴隶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伴翻身变成了新的主人,享有了所有财产和权力。 奴役者和被奴役者之间,原来从没有过任何界限——这一事实在他们枯水般的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啊,如果他可以的话,为什么你不可以?”莱恩哈特现在他们中间,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成为主宰,为什么不能是你自己?只要举起剑就能轻易改变的事情,有什么理由退却?” 有人问:“您是谁?” 莱恩哈特的侍从回道:“在你们面前的,是持剑人,兽人的屠戮者,人类的引领者。历经两场战争,十二场战役,今后还将继续带领人类进行抗争!战斗吧,同胞们,追随值得追随的领袖,然后战斗吧!” 第三天,莱恩哈特的队伍整合了新的追随者们,继续前进。 第10章 战争像燎原的烈火,席卷了苍茫草原。 千万兽人战士受到征召,前往北方前线抵抗亡灵大军的侵袭,此时他们却成为了人类的庇护伞,在整个兽人阵线完全崩溃之前,人类暂时没有灭顶之虞。 莱恩哈特及时带领自己的队伍撤出了战场,回到当年他出生的人类小镇。 这里已发展了20年,在有意无意的各方博弈之下,已经成为南北贸易的中心。曾经的泥泞小路早已铺成了青石大道,简陋的交易广场也已被装饰得气象万千,只是在那广场边缘还立着一根竹竿——兽人判断人类是否成年的竹竿。 莱恩的母亲斯蒂芬妮已经年迈,终日与自己的男宠厮混。她被莱恩的队伍揪到广场上之后,担惊受怕了许久,没有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来。 莱恩翻看她细腻的指尖,问她:“你曾经答应每天织一条月布与精灵交易,现在已经多久没有做了?” 斯蒂芬妮说:“我,我已经奉献了这么多东西,现在视力衰弱,贸易的路已经打开,难道还不能够享受我年轻时候这么辛劳的报酬吗?” 莱恩又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你编织月布的技巧教授给别人?” 斯蒂芬妮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是我的东西……” “不,这不是你的东西。”莱恩冷冷道。 他又看了许久他的母亲,最后令人把她带了下去。 他接管了这里,轻而易举地。这里的人依然像羔羊,被兽人豢养着的羔羊;而他的人只要稍稍露出自己的尖角,就可以轻易的驱使他们。 编织月布的技巧是德鲁伊亲自传授给斯蒂芬妮的。 20年了,德鲁伊没有丝毫变化,与他的动物伙伴隐居在不远处的木屋当中 莱恩来拜见的时候,他正在仰头观察着远方的天空和诡谲的云层,暗金色的双目中,隐现出一丝担忧。 “你回来了。”德鲁伊轻轻地说。 莱恩恭敬地向他道谢,为他这些年来对这里的照看。 德鲁伊却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他甚至没有转回来看莱恩一眼,而是忧郁地说:“你看见北方了吗?亡灵天灾所到的地方,大地变成赤红一片,植物无法生长,动物无法栖息,神灵和人民的怨愤化成诅咒之云漂浮在天上。” 莱恩向他所看的地方望去,却只见到一片赤红的云霞。 “您不喜欢战争。”他说。 德鲁伊说:“不对。” 莱恩吃了一惊。 德鲁伊缓缓地说:“我不喜欢我的战友独自背负一场战争,并且承担所有的后果,却让我躲在安稳的后方。” “埃文……他也在北方吗?”莱恩问。 德鲁伊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他,他背后的红日射出的光芒让他的身影模糊成黑影,只剩下一双猎豹一般锐利的金眸,其中演绎了野性和温柔的矛盾的并存。 “我不知道。”德鲁伊轻声说,“但我‘看到’了陨落,马上就要到来。你来的正是时候。” 就在他说完的一刹那,夕阳猛然坠入了地平线,漫天的余晖猛然收回了神祇的掌中,露出了被遮掩住的深邃黑夜。 这黑夜就像深渊的凝视,其中的星星坠落如火雨,一时间夜幕中都是明亮的焰尾。 只有神明的陨落,才会发生笼盖世界各地的异象。 “地上的战争开始了,天上的也是。”德鲁伊说,“去睡吧,孩子。” 莱恩忽然感到惶恐,他感到德鲁伊正在像死亡骑士一样,将他划分到另一个世界当中——后者出于愠怒,前者却出于保护。 他不愿受这样的保护。 第二天,莱恩发现德鲁伊离开了小屋,就猜到了什么。 他观察德鲁伊的脚印,检查小屋中的行李,又问询小镇中负责采购药草的人,然后伪装成进货的商人,找到了绯红的观星台。 观星台造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榕树树冠上,木质的台阶蜿蜒向上,最顶端架起了三层半透明平台。 莱恩收敛自己的呼吸,躲在木质书架的夹层中。 他听到绯红的分—身在和德鲁伊讨论天象。 绯红说:“我们观星和占卜的结果一致,蛮神乌鲁克的从神沙提尔在前夜陨落了,是一个凡人(mortal)动的手。” 德鲁伊说:“这不一定是团长……” “他一声不吭消失了半年了!”绯红厉声说,“你觉得这是巧合?” 莱恩心想:竟然真的……埃文竟然真的弑神了……他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强者,他的团员都和他一样吗?他们为何没有出现在半□□录上? “他答应过我们不会独自去试探的……”德鲁伊安抚道,“而且这个结果还算好,团长没有出事。” “我说了多少次,神不是随便能杀的!当年外卖的提议是怎么被团长拒绝的?他说神死的时候容易留下诅咒,人不齐的时候就不要冒险,结果现在呢?”绯红怒道,“感情他打的主意是自己去试!看看你们把他给惯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德鲁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心想:你才是被团长惯出来的傲娇脾气呢…… 绯红兀自火冒三丈着,原本谨慎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观星台里,已经藏起了一只小狮子。 莱恩都已经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冷淡又傲慢如绯红老师,居然也会暴跳如雷。 法师与德鲁伊生气了一会儿,终于散了。 绯红的分—身却是一直住在观星台不走了,他本身就没有生理需求,又因为嘴硬心软,实际上担心埃文得不行,于是整天都在观察天象,想找到埃文的位置。 这就苦了小狮子,一整天都找不到机会出去,整个人都蹲得僵硬了。 事情却在那天晚上出现了转折。 星夜当空的时候,有人敲响了观星台位于顶楼的大门。 绯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人就好像撞了进来,使楼上一阵乱响,好像跌落在家具中了。 紧接着是一声稚嫩的鸟鸣声,绯红猛地脸色一变,匆忙踏上了阶梯。 莱恩终于能偷偷出来,微微一犹豫,又躲进了旁边凌乱的被褥中。 绯红的反应让他非常好奇,反正要继续偷听,还是赶紧找个更舒服的地方得了。 没多久,楼上猛然传来绯红一声怒喝:“你还知道回来!” 他将来人慢慢扶了下来,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地铺,还是把人扶到了舒服的躺椅上。 “眼睛怎么了?”绯红又问。 “没什么事,怕吓到人。” 这是埃文的声音。 床铺中,莱恩的身体猛然一震,悄悄扒开一点去看外面的情况。 埃文吁了一口气,将脸上绑着眼睛的布条取了下来,睁开双眼,笑道:“没瞎呢,别紧张,只是有点愁人,这不是来找你解诅咒了吗?” 他的翡翠般的双眼,现在却像血玉一般,呈现出透彻红色,甚至有魔性在其中散发。 绯红停顿了片刻,再次暴跳如雷:“沙提尔的诅咒是不是!TMD活腻歪了!尸体呢,老子剐了他切片做研究!” 埃文忙道:“唉,别气别气,来喝茶,啊。” 绯红接过茶,用力掼到地上,怒吼:“你是怎么答应老子的,还敢TMD自己去刷本,你也活腻歪了是不是!中了诅咒才想起老子来,早TM答应老子的呢!” 一顿铺天盖地的数落,直让埃文各种端茶递水地认错,更把躲起来的小狮子吓得炸毛——第一次见绯红爆粗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埃文倒是娴熟地安抚着:“保证不犯了,别生气啊好绯红,你嗓子不好,再吼下去该发炎了。先解决一下实际问题好不好?” 绯红喘着粗气检查埃文的诅咒,又盯着他的红眼看了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这诅咒没见过,我要先活检研究,有了结果才能解咒。” 埃文吃了一惊:“要活检?你不是故意……” 说到一半,他看了看绯红的脸色,连忙乖乖露出手臂:“咳,来吧,温柔点啊。” 绯红取出工具箱,翻出最大号针筒,阴测测道:“脱衣服,要取髓液。” 埃文只得脱了上衣,背对他道:“那……那个,不疼吧医生……” 绯红看着他这怕扎针的可怜样子,冷冷道:“很TMD疼,但是对一个敢单枪匹马去弑神的勇士来说,这点疼痛估计不算什么。” 绯红下手很重,埃文忍得牙疼才没发出声音来,只是隐忍地吸气、喘息,背上起了薄薄一层汗液。 再转过来时,那双赤色的眼睛里,好像更带了一抹蛊惑人心的气息。 “魔瘾?”绯红微微一惊,收了针,忙在工作台的抽屉里翻找,从一个天鹅绒小盒里取出一块宝石,放进埃文口中。 埃文倒是感觉还好,含糊道:“别担心我。” 绯红在他身边坐下,一肚子火气终于都瘪了,无奈道:“我们都不能失去你,拜托你下次分配任务的时候,给自己也安排个搭档行么?” “好。”埃文半点不含糊地答应了,微笑道,“下次带上你,成了吗?” “带上全团,再给你带个老保姆看着。”绯红整理自己的领口,终于恢复了傲慢的口吻,“这两天你给我躺着,身上没伤也不行。” 埃文没有反驳,只是宠溺地笑了笑,赤身披上自己的外套,又摸摸胸前的口袋,一只小凤凰正蜷缩在里面睡觉。 “那就看看这里吧,”埃文点头道,“休个假,也好。” 绯红道:“我先通知其他人,本体明天就过来,你别乱走,我估计乌鲁克正满世界找你报仇,在小疯子的结界里还安全些。你就睡我的床吧。” 埃文“嗯?”了一声,道:“睡在里面那家伙……你不知道有人在里面?” 第11章 偷听了很久的小狮子被揪着耳朵拎了出来,再次垂头丧气地面对埃文含笑的表情。 “这几年做的不错,”埃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如回家去看看,这里是你的家乡,很快也会是你的领土。” 于是莱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委婉地赶了出去,非常感动又非常受激励地去了。 因为埃文没有提任何关于偷听的事,绯红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用明显写着“快滚”的表情目送莱恩出了门。 莱恩隔天反应过来,却再也无法找到绯红的观星台了,只得安心处理事务。 他的侦察兵回报说,周边的兽人大多已经前往北方战线,不仅仅是为了抵抗亡灵的侵略,也为了进一步争夺大酋长的权势。 新的大酋长终究太过年轻。他名叫蒙多,在接任之后就开始大力整顿自己的氏族,他宠溺着自己的伴侣塔提马,甚至任由后者杀死了自己前任伴侣留下的唯一的儿子。 在这个时候,南方不少氏族都公然违抗了他的命令,拥护着另一个大酋长卡赞。双方已经爆发了冲突,只是蒙多一味退让,并没有发展成内战。 在混乱的情况下,许多人类奴隶死于非命,又有许多逃亡出来,合并为流亡人类聚落,并诞生了奴隶制度之外的社会形态。 为了吸收这些有生力量,莱恩正式举起了鹰羊旗帜,宣布成立凯斯顿—人类第一公国,首都被重新命名为圣裴里亚。 在这一天,他举起佩剑亲手杀死兽人、罪人与逃兵,以此象征了自己最初的三条律法,并命名佩剑为——弑罪者。 他首先封了四名骑士,各自作为一支军队的指挥官,又认命了一名宰相和两名书记官,还有一支顾问团队。 他光复了凯斯顿的姓氏,让斯蒂芬妮作为女性人类的代表,向人民分发五谷和碎布,象征着对丰饶富足的祈福。在这个亲民的过程中,被人民熟悉的斯蒂芬妮的面孔,减轻了新的统治者莱恩哈特所带来的不安。 莱恩将三大核心律法刻在钟楼上,派出令官宣布废除旧有的奴隶制度,将人类分为三个阶层:贵族,公民,贱民。公国以外的人自动成为贱民。每个阶层都是世袭,只有国王和国王授权的人能够擢升或者贬低一个人。 尽管一个公国的统治者还不能被称为“王”。 公国的成立,并不罕见,当年的凯斯顿家族也是一个公国的统治者。但凯斯顿在征服其余人类公国的道路上失败了,在能建立起王国之前,整片草原就被兽人所占据。 如今,饱经磨难的人类已经难以回忆起当年的好时光。 莱恩的动作不止引起了人类的关注,南方的精灵帝国与其接壤以及互通贸易的几位领主也派遣了使者。 另有在城中成立的职业工会与商团代表,驻扎着的各个神明的祭司们,以及流亡人类聚落的使者。 这场王国首次旅行的宴会非常令人瞩目,在宴会的背后,莱恩秘密接见的是伪装成商人的法师,自称是流浪者的旅行僧人,甚至一位前来祝贺的月神祭司。 月神的祭司,哪怕在精灵帝国当中也有自己的地位。更何况,这是一位皎洁如月的美人儿,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甘愿匍匐在洁白的长袍下亲吻她圣洁的脚背。 她自称为无名的祝福者,在这里借住了一夜。 在这个夜里,莱恩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他在庭院的黑影中窥视,见到月神的祭司披着纯白的长袍,提着一盏手灯,穿行在夜色中。 她的美让星月黯然失色,她仿佛将所有的月光都偷到了地上。 祭司来到绯红的屋子前,那里有一名五官只有双眼的元素仆从已经等待着了。 仆从躬身为她打开了门,里面坐着的精灵回过头来微笑,他的气质竟丝毫不见逊色。 “远道而来吗?一起喝一杯吧。”埃文说。 女祭司像云一样轻柔,坐在他的身边,接过一杯羊奶,温柔地说:“我不能留得太久,我只是想要一个晚上。” 她在邀欢呢。雪白的柔荑轻轻解开腰上的金色链条,灯火的柔光照得浑身如玉一样皎洁。 埃文的目光忽然看向元素仆从,而后者飘出房门,轻轻关上了门。 莱恩的目光被阻隔了,他忽然感到强烈的不甘和愤懑,他身上的兽血不觉间蒸腾出怒火,他差点就冲进那个屋子继续去看了。 但他又被绯红揪出来了,而且拎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小狮子就像暴躁的野兽,原地打着转粗喘。 而他的老师则安稳地看着星空,偶尔低头在纸上用圆规和刻度尺画下一道星轨。 就在莱恩越想越愤怒,几乎要把自己点着之前,绯红忽然说:“埃文不会和她上—床的。” 然后,法师声音不停,很快又转到另一个话题:“乌鲁克的从神,狩猎之神沙提尔死了。狩猎的神格是当年月神被俘虏之后,强行剥离出来的,这一次,恐怕要回归月神的神国中了。” 莱恩说:“埃文杀了沙提尔,月神就用她的女祭司来报答他?” “不对。” 绯红漫不经心地向着那个屋子抬了抬下巴:“祂就是月神艾蒂凡尼的化身。” “月神想要埃文的血裔。”绯红一边画着星图,一边说,“祂注意到他了,想要窃取他的命运,或者造一个新的种族。” 莱恩:“……” 绯红说:“神都喜欢自己的造物越多越好,越强盛,信仰越虔诚越好。精灵本是善龙神巴哈姆特的造物,月神艾蒂凡尼原本只是巴哈姆特的妃子之一,不能得到精灵帝国全部的信仰。在巴哈姆特失踪后,艾蒂凡尼又和前者最小的儿子结合,如此造出了月精灵,这才有足够的信仰成为中等神祇。祂想得到埃文,然后是人类的信仰,最好有新的种族,这不出奇。” 绯红还说:“你用人类的方式揣摩神祇,是愚昧的举动。” 莱恩无言以对,默默将自己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旁边的椅子里。 埃文确实没有兴趣。 他的全部精力现在都不在这样的事上,即便有更漫长的假期,想必也不会选择一个神明。 他喜欢爱憎分明的人,那个人现在只有一个轮廓出现在他氤氲的梦里。 但每个人都是这样开始的,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走过来,完美地填充这个幻想的骨架。 所以,埃文拒绝了月神。 祂以一个吻祝福了埃文,也令他能够不再受困于另一个神明临死前的诅咒。 随后月神没有停留太久,当祂从木屋中走出时,竟然又是倾国倾城的男性外表。 神没有性别之分,祂的美同样如此。 祂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其他凡人,倘若不是德鲁伊的结界无法自行进入,恐怕更不会出现在宴会上。 现在,这身躯渐渐消散在夜色中。直到这时,天空中朦胧的月亮才重新有了光辉。 神和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莱恩拒绝发现这一点,但第二天他再次找不到埃文的踪影之后,只能再次垂头丧气地去处理新的事务。 月神完美无暇的身影就像梦一样消散了,与宴的所有人都无法记起祂的样貌来。 莱恩开始不断提拔自己的嫡系,寄希望于尽快建立起一个合格的官僚制度,又加紧操练新的军队。 得益于在亡灵的地盘上学到的知识,他能够很快拉扯起队伍。他擅长侦查和骑兵,那是他的老本行了,但他不擅长解决后勤和补给,毕竟那是亡灵从不需要的东西。 为了尽快学会补给部队,莱恩又去向老师绯红求教,却被不耐烦的法师塞给了德鲁伊。 德鲁伊是个温柔的人,同意教授他一些心得,却不愿意被称为老师。 在这一年的秋季,凯斯顿—人类第一公国的四支军队都有了自己的番号和指挥官,公国内勉强架起了一套统治制度,尽管它几乎一切都是为战争所准备的,但现在的人类也几乎只需要应对来自战争的危机。 秋季,草原南方的兽人大酋长卡赞一边维持着与北方大酋长蒙多的对峙,一边向更南方的人类公国发动了侵略。 他不但要奴隶、武器和其他贸易品,还要蒙多无法取得和自己一样的优势。 所以,他一边掠夺,一边屠杀。不放过任何一枚铜币,也不放过哪怕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凯斯顿公国第一时间燃起了烽火。 莱恩命令十几个村庄撤离,并烧掉了一切可能被兽人利用到的物资。 在一片焦土上,有三支人类军团准备迎敌,莱恩亲自率领狮旗的部队在前线游斗和诱敌,抓紧每一个机会削弱敌人。 但哪怕是半个兽人部落,也以纯粹的力量压制着智慧与勇气兼具的人类精英部队,他们数量太大,个体实力更强,更不像其他军队一样,被正面击败后大部队就会直接溃散奔逃。 莱恩希望寒冷的冬季能够打退兽人,不懂耕种和放牧的兽人在每年冬天都损失惨重,无法再成为有效战斗力。 但是今年的气候彻底打碎了人类的奢望。 这是百余年来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第12章 “今年冬天太过温暖了。我们的敌人依然膘肥体壮。”术士将手轻轻放进青色的火焰里,感受着里面的信息,轻声说,“外卖说元素躁动得很不寻常,大约是有别的萨满祭司造成了这个气候。” “没有乌鲁克的帮助,哪个祭司能影响整个北方的气候?”死亡骑士沉沉地说。 迷炎点了点头:“是祂。团长杀了乌鲁克的从神,就好像断了祂一只手臂,祂快要气疯了。而且,没有狩猎神的帮助,今冬如果不够暖和的话,兽人的数量必然因为食物匮乏而锐减。所以祂必须耗费神力在气候上。” “现在的兽人内忧外患,还放跑了人类。乌鲁克会选择先解决哪个问题呢,是亡灵天灾、内斗、人类还是弑神者?”死亡骑士嘲弄地说,“无论他走哪一步,团长都已经在等着了。” 亡灵加快了步伐。 温暖的冬季固然让兽人暂时不虞补给上的匮乏,却也给亡灵部队提供了便利。骸骨士兵们不再因为骨头缺乏温度而被冻结了关节,习惯熔岩地狱的酷热的恶魔们也得以打起精神。 双方在短短两个月之间爆发了数场会战。 兽人的蛮神看起来想先解决北方的亡灵,祂令神国中的四位大萨满同时降临,又加福于兽人的军队,准备与亡灵决战,并让大萨满找到机会杀死亡灵大君,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会战的中途,兽人的士气因为一则噩耗而陷入了低谷。 大酋长蒙多死了,杀死他的是他钟爱的妻子塔提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塔提马舔舐着丈夫的鲜血,额上长出弯曲的羊角,煽动背后的恶魔肉翅逃离。 她不但是个魅魔,并且逃向亡灵的军队,被轻易地接纳了。 “向您致敬,我的主人,塔提马的任务完成了。”魅魔说。 她用侧脸蹭着死亡骑士的手背,而后者无动于衷,淡淡说道:“你做的不错。” 魅魔得到了她的奖赏,那是术士用上千兽人的灵魂做成的宝石。 蒙多死去的消息从北方的前线战场传到南方,另一位大酋长卡赞吃惊之余,立刻决定前往北方,他必须接管整个兽人部落——不仅仅是忠于自己的野心,同时也是听从怒不可遏的蛮神乌鲁克的命令。 卡赞带领大量兵力撤离了南方战线,这给了人类公国可贵的喘息之机。 尽管新的大酋长留下了一支队伍继续维持战争,但他高估了兽人的士气。在短短一年内,兽人接连失去了两位大酋长和一位大萨满,甚至至今分崩离析,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对付以往自己的奴隶。 于是,轻敌与分心并行,让兽人指挥官犯下了严重的失误。 莱恩围歼了他们,并捕捉了一队俘虏归国。 这是凯斯顿公国的第一次大胜,也是多年来人类对抗兽人的最响亮的一声战争号角。 胜利比任何演说都更能鼓舞人心,战利品和俘虏更让无数年轻人怀抱着野心和激情报名加入军队。 “百分之十的利润就足以打动人心了,更何况战争能提供百分之三百,再柔弱的羔羊也会为此拼命磨砺尖角,睁着血红的眼睛,与任何野兽或者哪怕同类互相撕咬。”绯红说。 所以莱恩把第一批战利品展示在广场上,然后公平地分发给了每一名战士。 很快,公国的军队又能吸收新鲜血液了。 另一方面,背水一战的兽人们取得了难得的胜利。 亡灵的阵线收缩了回去,就在占据了草原十分之一的地方不再动弹。尽管骨头海洋依然铺天盖地,骨龙和亡灵大君甚至还未出现,但至少这是亡灵出现以来的第一次退却。 兽人将它视作值得庆祝的胜利时,死亡骑士正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有时我真同情他们。”术士在他身侧说。 死亡骑士冷淡地说:“你可以在智商上同情的对象也就只剩兽人了。” 他说完,将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当中,但那上面附着的幽绿色光芒却已然点亮了食尸鬼的双眼。 死亡骑士之所以是死亡骑士,是因为他擅长战争和瘟疫,这两样最轻易带来死亡的东西。 这个冬季太温暖,没有下雪,意味着春季没有足够的雪水填充河流;没有寒冷的气流,意味着没有足够的契机形成春雷和春雨。 这意味着干旱,而干旱意味着大批草原生物的死亡,以及虫灾。 亡灵大君避开了蛮神乌鲁克制造的冬季战争时机,而选择了等到春季,他以一场瘟疫进行了完美的反击。 当战争进行到这个层次时,凡人的军队几乎已经无计可施。 兽人大规模地遭受饥饿、疾病的轮番考验。他们饿到啃食动物的腐尸,这加速了瘟疫的蔓延;疾病又更快地杀死壮年兽人,让他们难以抵抗悠然逼近的亡灵。 亡灵不会生病,甚至本身就是瘟疫的绝佳传播体。在战场上对抗一个亡灵,意味着之后长久被疾病折磨,被饥渴消耗,直到痛苦地死去。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大酋长卡赞当机立断地带着嫡系部队退出前线战场。 他要找到新的补给,那补给来自人类,人类一直都是兽人最好的补给站,如果什么时候不好用了,就把人类吃了也很不错。 莱恩哈特的公国再一次遭受威胁,这一次力量差距比任何时候都更悬殊。 就算卡赞的部队还不到兽人全盛时期部队的三分之一,那也是远超人类如今的军队的力量。连莱恩自己都不认为他们有机会获胜,他的大臣们都劝他答应卡赞的条件。 卡赞没有时间歼灭人类公国,他要求人类派出一支队伍跟他去战场。 说是派出去出征,其实谁都知道,是回去草原,做兽人的奴隶、炮灰和储备粮。 如果是过去的莱恩,他会选择鱼死网破,但如今他不能。 他是一个公国的主人,手握着人类种族的命运,而仅有这个是他无权擅自决定的东西。比生命更贵重的是尊严,比尊严更贵重的,是他的国家和人民。 按照兽人的要求,他派出了一支军队。指挥官是他最信任的骑士莫里森,他们接受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在恰当的时机,帮助亡灵,覆灭兽人。 无论知情或不知情,没有人认为这支队伍会回来。 临行前,莱恩向着军队举杯,向他们许诺:“有一天,兽人将会灭绝,我会将整片草原收为领土,用以祭奠所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士。” 骑士放下他的酒杯,跪在他面前说:“我亲爱的王,我的老师和友人,我会竭尽全力去达成你的理想。这一次我离开,假如有幸凯旋,请为我准备麦酒,大醉一场就是我最好的犒赏;假如我不幸战死,请为我挂上风铃,好让我的灵魂找到回家的方向。” 人类军队跟随兽人重新出征,这已经是次年夏季的末尾。 瘟疫在杀死了几乎九成留下的兽人之后,因为没有了感染体而被迫停息了。这场大灾病被称为“幽魂之灾”,因为死者都瘦骨嶙峋并有着一双幽魂般的绿眼。 亡灵大君证实了自己的可怕力量比传说中的更甚,更令人畏惧并毛骨悚然。 但是兽人必须与他战争,他们除了草原之外没有别的生存领地和生存方式,战争本身也是值得他们效死的荣耀。 他们冲向亡灵和恶魔的军队,听着萨满的人皮战鼓声,跟随战争巨兽的隆隆脚步,挥舞着蛮神乌鲁克赐予的力量和武器。 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绝无声息的亡灵军队,以残破骨翼在空中盘旋的骸骨巨龙,和足迹会燃烧成硫磺与火焰之径的恶魔。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甚至让精灵和龙人帝国纷纷惊动,天上许多神明都投来关注。 在随人类军队的唯一一名吟游诗人的诗歌当中,他称兽人的神乌鲁克始终没有出现,但是天空中有一道裂隙一直在辐射光芒;亡灵和恶魔的领袖仿佛出现在一头德鲁伊化身的巨鲸上飞向裂隙,紧随其后还有火焰构成的凤凰,还有龙翼遮天的蓝龙,还有脚踩着云雾的神异造物。 凡人进不去神国,仅能看见蛮神的御座在天空中摇摇欲坠。 大萨满沉浸在神国的巨变中,七窍渗出血迹。人类指挥官莫里森趁机砍下了他的头颅,宣称蛮神乌鲁克已经陨落。 在亡灵不眠不休的追杀中,在信仰的崩塌中,兽人终于崩溃四散。 人类指挥官遭受到萨满头颅的诅咒,不在战场上,却在病榻上绝望死去。他的军队来时有上万名兄弟,返回时只剩下几十人还康健地活着。 他们带着尊敬的将军,穿行过草原,回到故土,那里有王和国家在等待。 他们带来了兽人失败的消息。 莱恩扶着棺木,说:“我亲爱的兄弟,我知道你会凯旋。” 他命人造了一座喷泉,其中喷涌麦酒,好让现在和将来的所有战士都能畅饮,一醉方休。 又在王都圣裴里亚的正门外造了一座象征凯旋的拱门,亲手为他的骑士挂上风铃,在风铃下缀着他的铭牌。 到了拱门落成的第二天时,王都的民众已经以风铃挂满了那座无扉的门,铃声连绵又清脆,仿佛呼唤着谁归家。 倚着门柱,会有年迈的吟游诗人唱道: 我的王,亲爱的王啊, 愿你荣耀披身,愿你君临天下, 愿你头戴冠冕,来到你的领土上。 远方那背负着夕阳的,不是群山, 眼前那温柔地躬身的,不是草海, 我亲爱的王啊, 那是你的骑士,来此与你相见。 第13章 千万年来,凡人常常想象诸神的国度。 兽人认为他们的神乌鲁克的神国是充满力量和战利品的,神殿应该由完整的巨石或者龙或鲸的骨骼砌成,其中铺垫着猎物的皮毛,火炬燃烧着尸体炼出的油,每个座位上都布置着完整的烤猪、羊、人,并用牛的头颅盛酒。 但这样的想象是愚昧的。 人以饮食起居作为欲望和需求,就误以为这也会是神的喜好。这就像农民猜测皇帝的生活时,会说“皇帝一定用金扁担”一样,讽刺极了。 真正有幸在死后被自己的神感召进入神国的人,才会知道神国是什么样子。 那里几乎没有物质。 蛮神乌鲁克,作为高等神力的神祇,本体早已是纯能量化的精神体。祂是自己神国的中心和恒星,神国中的一切都围绕着祂盘旋和运转,汲取祂辐射出的力量并进行反哺。 神国就像恒星周围的光晕一样层层叠叠。 最靠近中心的环是蛮神最狂热的信徒组成,他们没有实体,就像光一样流窜,几乎已经成为神的一部分,也被后世的人称为炽天使,也被称为圣灵;中层的是半实体半光的存在,仅能分辨出光仿佛形成了羽翼,带动他们环绕着神;外层则是最普通的选民,依然维持人型外表,可以看见清晰的眉目。 当神国遭到入侵时,这恒星系统一般的场景开始运转的更快,内层的光裹着能够战斗的那些选民,像数不清的彗星撞击向入侵者。 入侵者们站立在巨大的鲸鱼身上。 他们的指挥官,埃文·帕拉丁从剑鞘中抽出自己的佩剑,从容地说:“绯红,封锁住时空。导演,跟我上去开路。安得,迷炎,搞定杂兵。这次暮幽和外卖后排支援,朝阳你保护好他们。记得我之前说的,但不要太勉强。” 团员们纷纷领命,性急的猎人已经一箭射向了虚空中。 刹那间,爆发出的无数箭矢就像牛毛细雨,纷纷扬扬地散射而出,巨网般笼罩了成千上万的敌人。 接着是术士的力量在进行收割神民的灵魂,这让蛮神因耻辱而暴怒。 更多的光开始在选民身上降临,那是没有物质形态的炽天使们在进行附身。 流星如烟火般璀璨,光辉如巨浪般席卷。 漫天都是神民陨落如雨,埃文站在风起云涌中说:“开始吧。” 这场神国的战争持续了一共十四天,地面上昏天黑地,只看见天空中有道道极光在盘踞和延伸。 到后期,极光会裂开成为时空的罅隙,从中有流星四散逃出,化为背生光翼的人型生物陨落向地上。 然后他们听见埃文说:“抓回来。” 手握着时空的法师吹响他的短笛,元素仆人在时空的间隙中穿梭如影子,将裂隙弥合如初,将神国中逃出的选民一一杀死。 后者乳白色的血液渗透入物质位面的土壤中,会化为赤色的胡杨树。那是蛮神乌鲁克的圣树,这令地上的凡人议论纷纷。 神国继续分崩离析,德鲁伊化成的巨鲸的影子开始在天空中浮现。 他们在逼迫神明向更物质的世界靠拢,然后才能杀死祂的精神。 兽人开始向他们的神进行献祭,更多牲畜和祭品被屠杀,以作为力量献往祂的神国。 大酋长将神赐的河流改道,成为环流的祭坛,并日夜向其中倾倒血液和碎肉。这条回环河将在其后两百年被一名恶魔主君二度污染,成为这片大陆上的禁忌之地之一。 但此刻,它无法拯救神国的主人。 当最后一天来临时,地面上开始下幽绿色的火焰之雨,蛮神的真神像顶天立地的巨人出现在神国中,身形投影到每一个物质位面中,分别是不同的野兽头颅的形象。 在无限辐射的光环中,一左一右分别伫立着埃文和导演的身影,前者手持凤凰长剑,光焰照耀如流星,而后者手持无名巨剑,无数灵魂盘踞如龙形。 随着两道分割天地般的剑光,一切都在动荡。 光在向中心聚集,但战士的吼声响彻虚空,仿佛让其余一切都停滞了。 在静寂的耳鸣声中,剑光劈开了蛮神身前一切阻碍。 他们看见蛮神狰狞的脸,但那脸上的表情很快扭曲了。 因为两柄匕首搅动着祂的神力核心。 匕首的主人仿佛忽然出现在那里,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他完成了最致命的一次袭击,然后退散入阴影中,再次消去了一切存在的痕迹。 潜行者。 他是团中第十人,阴影中的舞者,静寂中的獠牙,是所有人中,最锋锐的收割之刃。 蛮神的挣扎,超过二十天才结束。 然后,祂的命运被终结了。 祂的御座从天上陨落到地上,祂的选民从光中堕落到土中,祂的神力在空中辐射成为第二颗恒星,直到三个月的旱灾之后才渐渐止息。 祂临死前的诅咒施加在亡灵身上,令它们无法承受阳光的直射;施加在人类身上,令他们更容易遭受瘟疫的折磨,每隔两百年就要爆发一次疫病之灾。 祂的诅咒又施加给所有联合起来促成他陨落的存在,要他们分崩离析,彼此怀疑,以至于互相践踏,永远陷入内斗的泥潭。就如曾被他们设计并离间成两部分的兽人一般。 当祂死时,埃文正踩踏着炽天使的脊背,用后者抹干净靴底的血迹后,说:“凡是国度,都会分崩;凡是生灵,都会内斗。不需诅咒,天然就已经是如此了。” 而他和他的团员们的命运? 一个手下败将,是没有力量去撼动更强者的。 一切尘埃落定,等待被载入史册。而他们只需要休息,暮幽选择了人类公国作为降临的地点。 他是新生教派的领袖,这样做是为了进一步执行计划——传播圣廷的荣光。 没有什么比杀死一名强大神明更骇人的事了,当他们从天空中骑乘凤凰盘旋而下时,所过之处,万民匍匐,敬畏和赞颂如山呼海啸,将整个国度都淹没。 公国的王站在殿前迎接。 莱恩哈特看见天上流星不断,圣洁的凤凰从天际平静地驰来,神明的持续消散着的光芒仿佛铺就了一条群星之路,令胜利者张狂凯旋。 第一个下来的是教宗冕下。 暮幽身穿红白金色相间的牧者圣袍,面容模糊在圣光中,站在莱恩面前,说:“君王的权力,由神明传授。从今天开始,你的国将是凯斯顿—人类第一王国,你将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王。我的神必赐给你丰饶、喜乐和力量,让你成为人间的牧者,让祂的意旨行在地上,好比行在天上。” 这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君权神授”仪式。 从此,拉开了人类君王与圣廷教宗的权力之路。君权与神权,将交替更迭,执掌着人类国度的船舵,裹挟所有人民的意志,继续前行下去。 这天晚上,莱恩找到埃文。 他已经多么久没见过埃文了。埃文分毫没有改变,依然和当年一样强悍而温柔,永远值得信赖和依靠。 而莱恩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王者。他变化太多,身体上的成熟,以及心理上的世故,不断在阻止他继续无谓地追逐埃文的身影。 他的高度已经能够平视着埃文,而非仰望,他苦涩地问:“我建立的这个国度,你喜欢吗?你愿意继续守护吗?” 埃文说:“你做的很好。” 显而易见,埃文并不在状态。他神色间带着长时间杀戮后的疲惫和残留的喋血,比正常时候的埃文要危险成千上百倍,但这令他显得更具魅力,甚至于动人心魄。 他轻轻抚弄着一头猎豹。 猎豹有着血色的双眼,黑亮的皮毛和爪牙上都能嗅到死亡的腥气。 莱恩在它的眼中难以置信地看见了属于德鲁伊的神色——那是隐居守护了人类二十年的德鲁伊,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温柔到不懂如何战斗。 但是他会的,而且很擅长。他的狂野与他的温柔并重,而人类却只了解到表象。 “好久没这么爽了。团长,我去找外卖玩会儿。”德鲁伊说。 埃文摆手,示意他自便。 猎豹优雅地走了。 埃文面对着莱恩,用比以往显得慵懒一些的眼神打量他片刻,缓缓道:“你还有最后一段课程。让暮幽和稻花带你一程,莱恩,你会是很好的皇帝。” 莱恩问:“你是不是准备消失不见了?” “没有这回事。” “在哪里还能够见到你?” “在你完成所有所需学的东西之后。在这里。” “还有什么是我需要学习的?” “和平时期的东西,只需要关键的几点就足够了。”埃文想了想,说,“立法,施恩……加上行政管理。” 然后当莱恩站到暮幽面前时。 圣洁的教宗冕下说:“我来翻译一下,埃文的意思是——冷血,虚伪……加上卑鄙无耻。” 第14章 凯斯顿-人类第一王国在这一年建立了,它的疆域囊括了数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草原、群山、丘陵、平原等地形,其中平原又占据一条内陆河的黄金地带,在西方有着大片原始森林仍等待着被开垦。 国内的军队刚经历过几场大型战争,虽然死伤达到一支半军团的数目,但留下的都是战场上的精英,他们还未能习惯骤然平静下来的生活。 开国时候的贵族,几乎全部由将领组成,国王根据他们战争时的功勋赐予奖赏。再加上战争时形成的风气,让人民依然勇猛好斗,对兽人保有极大的警惕和厌恶。 当一批又一批兽人奴隶进入国内的时候,王国内的贵族一致要求国王坑杀所有雄性。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说。 人类的眼中闪烁着复仇者特有的凶光。他们每一个都曾有过亲人、朋友、师长惨死在兽人手下。 为了平息人民的愤怒,莱恩哈特杀死了前两批奴隶,并且对兽人头领使用最残酷的火刑,让所有人都能在广场上看见。 每天都有俘虏在哀嚎中死去,广场的地面因为长期炙烤而焦黑、开裂,但每天围堵在广场上观刑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他们手持酒瓶,高声欢呼,通宵达旦地咒骂兽人、吹嘘战功,有时在酒精的刺激下发生斗殴。 站在阳台上向外看去,莱恩甚至在一些人身上看见兽血的影子,他们比拥有一半兽人血统的自己还要狂暴和残忍。 “兽人的整体实力依然强过我们,一场战争的胜利不能代表高枕无忧,更何况这场胜利还是因为兽人的神的陨落……”莱恩说。 “你看起来很担心。”慕幽说。 国王和教宗,在这个国度内最有权势的这两个人正在桌边交谈。 莱恩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兽人是天性勇猛的物种,他们绝不会甘于做奴隶。在军队的镇压下,兽人奴隶或许是不错的劳动力;但是如果分散进入民间,一定会产生问题。” “所以你需要采取措施。”慕幽轻轻晃动着银制小勺,嗅了嗅杯中的咖啡,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埃文叫你立法的目的是什么吗?” “树立规则?” “什么规则?” “服从领袖命令,保护集体利益,以及规范社会公德……的一系列目的?” “你漏了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所以你得在这里学会‘冷血’。”慕幽说,“错了,亲爱的陛下。法律的最隐蔽也最重要的作用,是设立阶级。” “我以为我已经设立了阶级。现在国内分为贵族、公民和贱民……” “这是好的,但不够详细。”慕幽的青色眼睛冰冷如玉石,闪烁着无机质的寒光,只有语调堪称温柔地说,“你要让他们有不同的责任和义务,犯罪之后遭受不同的责罚,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而且必须在外表上就有鲜明的体现。从今天起,只有贵族才允许在马车上雕刻纹章,使用月布制造的衣物;公民进城需要收税;贱民不允许直面贵族,而且只能穿粗麻的衣物,时刻戴头巾以示身份卑微。贵族杀贱民需要缴纳2枚金币的罚款,而贱民杀贵族则全族处死……你还需要更多的例子吗?” 国王感到自己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流,他看了很久牧师,低声问:“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你要让他们知道,出身代表着什么,他们才不会胆敢挑衅、质疑乃至推翻你。过去,人们只要天赋和努力足够,就能从一个混血小杂种逐渐爬上最尊贵的位置——比如说,你;但现在,贱民永远都会是贱民,就算他有着足够成神的天赋,也绝对不被允许动摇你的统治地位。”慕幽轻快地、愉悦地说,“这真是一个好时代啊,这一切规则和藩篱都等着你来建立呢,亲爱的陛下。” 莱恩哈特的双眼中浮现出思索的神色,他说:“我明白了。” 这之后。 在新的律法中,兽人没有被定义为“贱民”,他们被单独列为了“一种东西”。 兽人奴隶成为了奴隶主的财产,他们将在贩卖家具的街上被绑着出售。所有一切对“贵族、公民、贱民”制定的法律都不在他们身上生效,但有关“危险品、武器”的法律则相反。 这意味着兽人将成为一种新的战争资源,只有贵族才有权力和武力能够关押、饲养、利用兽人来作为武器使用,这变相地控制了兽人奴隶流传的方向和速度。 “这真是一条泯灭人性的律法,你知道兽人奴隶会遭受怎样的迫害吧?”慕幽悠然地说。 莱恩沉稳地点了点头:“我要继续控制兽人的数量,在兽人奴隶的死伤数量超过一千万之前,我不会考虑新的法律。” “你会被后世认为是严苛又残忍、迫不及待向兽人复仇的开国君王,即使如此也要继续吗?” 莱恩笑了笑:“我可是在蛮荒的年代开辟出国度的人,在这个年代,就做这个年代该有的改革。绯红老师说过,超前一个年代太久的人,会很孤独。” 慕幽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孤独。” 莱恩接着问:“冷血之后,接着是什么?” “‘虚伪’。”慕幽说,“你有了阶级,很好,接着你要去打破它。” 半个月之后,王都圣裴里亚成功举办了第一场骑士比武会。 冠军是一位伯爵的次子,直接被国王加封了有冠号的骑士;亚军则出人意料,是出身贱民的一名打铁匠,他天生具有强悍的体魄,在残酷的角逐中留到了最后。 莱恩哈特来到铁匠的面前时,全场安静极了。 铁匠跪倒在他眼前,无论是来自莱恩本身的强大压力,还是来自天壤之别的两个阶级的差异,都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忽然,俊美的国王陛下微笑了起来,他举起铁匠的手,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从贱民当中除名了。我赐给你公民的身份,以及二十枚金币,你的名字将留在骑士比武会的史册上。” 贱民的双眼迅速地湿润了,场内都是高声的欢呼。 谁不喜欢一个年轻人出身坎坷、因为努力而受到上位者赏识、最后得到美好结局的故事呢? 人们高声呼喊国王的名字,真诚地为他祝福,将他视作神选的人、英明的化身。每个人浑身上下都霎时间充满了期冀,他们渴盼国王能够看自己一眼,将自己轻而易举地提拔到更高的位置上。 山呼海啸的声音曾经让年轻的国王陛下那么激动,但现在他的血渐渐凉了下来。他重新走进巍峨的宫殿的阴影中,内心坚硬如磐石,继而想起了来自教宗冕下的话语。 “提拔那些忠诚于你、有利于你、拍你马匹的人,贬斥那些挑战你的威严、质疑你的决定、不甘受到阶级束缚的人,跟随你的军队将会很快意识到你现在的地位是多么不同,你会变得凛然不可侵犯,然后变成一个真正的国主。”教宗是这样说的,“现在开始,所有人获得晋升的道路将只有一条,那就是你!你终于开始执掌你的人民的生命、尊严、思想和信仰——这就是‘权力’这个词的意义所在。” 首先,将一片混沌的人类社会围拢在名叫国家的樊笼当中。 然后,制作出社会地位的阶梯,让他们成为攀爬其上的奴隶。 接着,伸出自己的高贵的手,告诉他们:自己的青睐能轻而易举代替他们几十上百年、几代人的努力。 最后,谨慎地行驶自己的权力,永远让自己处于阶梯之外。 王者是规则的制定者,他是不会和凡人一起攀爬同一座阶梯的。相反,这座阶梯就是他的力量和权柄,是他欺骗整个世界、玩弄所有人民的冠冕。 这时,莱恩哈特站在这个位置上,忽然意识到绯红所说的“孤独”是什么。 孤独,是拥有一个永远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他的老师们,和埃文一同站在规则之外、俯瞰着芸芸众生时,是否也倍感孤独,所以才会需要一个人类的国度? 年轻的国王慢慢走在他的宫殿当中。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复仇,兽人如今毫无尊严地匍匐在他脚下,曾经慢待他的人现在甚至没有资格亲吻他的脚尖,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已经具现化成为了这座空前繁华的王都和国度。 他曾经孱弱如飞蛾,发出蝼蚁的无济于事的呐喊声;也曾经年轻而热血,带领自己的军队浴血奋战,在战火中打拼出一个国度;现在他端坐王座之上,浑身的血液都渐渐冰凉,他忽然很累。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看见自己用作狩猎的草场中有一群羚羊,在羊群最中间是被保护着的小羊。 他想起在自己最年幼的时候,母亲斯蒂芬妮不愿意施舍一点清水给他,他只能载饥载渴地躲在树洞里,在濒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一头母羚羊膝盖一曲,温柔地趴伏到他身前,舔了舔他的兽耳——它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幽黑的双眼里充满了泪水。 它的羊乳让他活了下来。 年轻的国王停住了步伐。 为什么在成为了强者之后,反而对身为弱者时受到的一点小小恩惠,感到如此感激与憧憬呢? 大抵力量越强、权柄越甚、鲜血越冷,反而越容易对柔弱之物感到敬畏。 莱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埃文永远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给与强者和弱者平等的尊重与怜悯。 因为他是如此的强大,也怀有着如此的敬畏之心。 第15章 关于更新的公告 大家好,这里是指尖的咏叹调。 最近忙晕乎了没有更新很对不起【鞠躬】 周末开始更全新的番外(光明之井=穿越机器?)系列,算是迟到的七夕甜蜜番外,届时法爷修伊特会出现争夺一万年前还水嫩嫩(划掉)的团长埃文…… 人类第一帝国系列到此也还没有写完,预计会写到开国皇帝莱恩哈特的次世代(皇二代?)然后完结。 关于圣骑士本篇的自印问题,只能授权50本以下且非商业用途很抱歉,因为作者全身都已经卖给了我大JJ(划掉) 再次感谢大家,顺利的话九月能够开新文了,蠢调很想念你们么么哒 第16章 兽人主神陨落的这一年,埃文和他的团员在人类帝国的首都度过了一段可以称为假期的悠闲时光。 起初他们被许多人找得不胜其扰,后来法师绯红发明了隐蔽行踪的法术,他们就很快清闲了下来。 他们在城堡中隐居,就像德鲁伊在山林中隐居一样自在。没有人可以轻松找到埃文,因为他行踪像云一样飘忽不定,身影又如白鸽般灵敏,只在他想停留的地方短暂地停留,很快又会隐没在神秘的法术灵光中。 关于这些圣者们的传说,神秘又带着浪漫色彩,就像远古的传奇故事一样,在人类帝国当中传播着。 最先结束度假的是教宗慕幽冕下,他带着他形影不离的搭档——潜行者,前往高等精灵王国的王都辉煌之城,参与由三位精灵王共同召集起来的会议。 ——一个关于共同迎击骸骨地的亡灵大军的会议。 经过几乎半年的酝酿后,清傲的精灵帝国终于运作完毕,开始对亡灵大军做出反应了。他们用这半年达成了一致:亡灵这样丑陋的东西,是不配在这片大陆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从亡灵打败了兽人的事情上看,他们很有实力,很有威胁,所以我们必须联合有生力量,共同进行打击。 除了精灵帝国之外,所谓有生力量当中,当然要包括神秘又高深的新生力量——光明圣廷,也要包括代表着大陆顶尖法术战斗力的法师们——瑟银议会,这之后就要轮到各个神祇派下的各个教会(包括德鲁伊的自然守护者协会),再之后就是遍布这片大陆的职业行会(包括战士行会、猎人行会等)。至于亚龙人的帝国……他们向来更热衷于内部争斗。 从上面列表来看,这个会议没有人类帝国什么事。不过,失去了兽人作为缓冲之后,人类帝国的地理位置恰好就拦在精灵帝国和亡灵大军正中间,所以人类也是无法绕过的——精灵王派遣了他的使者到这些“边关”地带进行访问。 当这位使者抵达人类王城圣裴里亚的时候,牧师刚带着潜行者出发去代表圣廷参加会议,法师绯红的本体早已飞往了大奥术师的阵营,而德鲁伊当然被自然守护者召集去了…… 为了这个会议,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组织的各个顶尖人物都赶赴了大陆中心——然后人们赫然发现,十位圣者当中居然只有两位还留着了。 团长埃文·帕拉丁和他的哈士奇……不,他的无处可去的萨满祭司先生。 人们不知道十位圣者的其中两位,死亡骑士与术士,正是传说中“以无垠恐惧和绝望统治着死亡之地”的亡灵大君。 当精灵派来使者讲述抗击亡灵的重要性的时候,人类君主莱恩不合时宜地走起神来,他总是在想:埃文布置的这一局,又是为了什么呢? 对这片正在紧张备战的大陆来说,埃文就像俯视着棋盘的神祇,他正在兴致勃勃地与自己对弈:棋盘上,白色的棋子是他亲手唤起的人类帝国与圣廷;黑色的棋子是他精心布置的两位亡灵大君,或许还加上潜行者无声无息地缔造起的新兴刺客组织,蓝铃花。 在北方,是亡灵与人类互相对抗着的战争前线;在南方,是圣廷与蓝铃花彼此对峙着的狂热扩张。 黑白分明的不同势力正在蠢蠢欲动,而他的团员们此刻分散各地,进行着的这一个十年里新的任务……会是什么呢? 人类君主很快就知道了其中一个任务是什么。 因为就在精灵的使者到达的第二天,又一名使者乘坐着狮鹫赶来了,他带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三位精灵王之一的月之王,席迩维斯特陛下,在大陆议会的前一天,被刺身亡了。 刺客组织蓝铃花公开认领了这一事件,他们的领袖将一支蓝铃花放在了光之王的床头柜上,作为一个杀气凛然、令人不禁胆寒的暗示。 而且,这位此刻领袖,是一名很显然的高等精灵。 月精灵部族为此舆论哗然,当场退出了这场议会,并要求两位精灵王对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精灵帝国内部发生了纠纷的时刻,光之精灵王意识到无法以武力的方式镇压自己的人民,转而向以“淡泊名利”为教条之一的圣廷求助。 此后,光明圣廷的教宗慕幽冕下宣布将蓝铃花列入“邪恶”名单,圣殿骑士团受精灵王的委托,开始接管辉煌之城的部分纷争区域。 然而,刺客组织蓝铃花的阴影依然徘徊在辉煌之城中,如无声无息的巨网,潜伏在茫茫黑夜里,等待着下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月之王的死亡,就如湖面上惊奇的涟漪,在最中心处还动荡不已,等传播到人类帝国时,就只剩下喁喁细语的议论。 来自精灵帝国的使者继续向外出发,将讣告传达给了帝国最北方的省的领主大人——半精灵伯爵贝兰蒂斯。 这位伯爵的亡妻正是月之王的幺女。因此他当即决定南进,带着唯一的爱女阿芙蒂尔,途径人类帝国的王城,在城堡中与接待他的君王莱恩哈特进行短暂的会面,以及形式上的友好交谈。 两人面对面时不动声色地彼此观察,仿佛都在蓦然间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莱恩哈特心想的是:他的气质,太过熟悉了。是像绯红老师?还是导演阁下? 莱恩命令他城堡中的侍从注意伯爵的动态,然后果然在后半夜时听到一个报告:伯爵大人在房中消失不见了。 人类君王在他房中看了一眼,注意到这半精灵伯爵的装饰佩剑落在椅上,他将其抽出来时,看见寒光熠熠,剑身轻巧而结构奇异——竟然完全是仿造埃文的凤凰长剑所打造。 莱恩心中蓦然涌起一阵寒意,他发现伯爵贝兰蒂斯究竟像谁了。 不是法师绯红,也不是死亡骑士导演,而是他——受到绯红、导演等人亲自教导的他自己。 莱恩手持着剑,茫然向埃文的房间走去,然后果然听到里面传出动静。 精灵伯爵贝兰蒂斯的声音正说道:“……我知道,是我错了,老师。是我当年自私自利……是我毁了这一切。” 他的声音略带哽咽。 而埃文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时我太过年轻,老师,我真的没有明白你做这些事的真意。如果知道,我不会那么抗拒去娶一个人类女子……你知道如果你要求我的话,我绝对不会违背你!” “但我不想逼迫你。”埃文说,“比起一个落魄的人类种族皇室,你更喜欢月之王的小女儿,我完全能够理解这一点。说到底,你以各种手段夺得北地这片领土,毕竟是我的授意,我不会责怪于你。” “但你放弃了我……是吗?”贝兰蒂斯优雅的声线渐趋急促,像小提琴上紧绷的弦,“你决定重头来过,扶持一个真正来自人类的弟子,你为他做的所有布置我都看见了,老师!” “贝里。”埃文淡淡地说,“你今天太累,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能体谅。回去休息吧。” 贝兰蒂斯极为不甘,但片刻后平静了下来,轻声说:“晚安,埃文老师。” 埃文以手支着额头,此刻头疼地心想道:莱恩在外面站着,贝兰蒂斯是故意的……唉,再也不带徒弟了! 贝兰蒂斯走出门外,正看到手持着仿造的凤凰之剑的莱恩哈特。 莱恩不闪不避,从容将剑柄递回到半精灵伯爵的手中。 贝兰蒂斯道:“埃文老师没有教过你执剑的礼节……你没有受过他的教导?” 莱恩淡淡说道:“也许是最后一位弟子让他很头疼,不愿继续做教导这件事。” 贝兰蒂斯:“我听说,一位老师如果仅有一个弟子,那么他一定是护短的。你说是吗?” 莱恩:“埃文确实一向护短。一个月前我遭到过一次刺杀后,他就一向住在城堡里。” 贝兰蒂斯清澈如碧色湖水的双眸紧紧盯着莱恩,忽然说道:“说起刺杀,这一次月王陛下的事情让我感到十分遗憾。不过,这或许也是一次机会——埃文老师也曾经许诺过我一个王的位置,你知道吗?” 这一刹那,莱恩哈特心中如同惊雷一闪,他立刻想道:王的位置,月精灵的王?!埃文不但令蓝铃花杀了月之王,还安排了如此多的后手,让圣廷得以在月精灵部族进行扩张,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早在兽人蛮神陨落之前,他就见过了月神,他们达成过协议!他连神明的死亡和恩惠都已提前安排过! 这一切如同风行电掣,在莱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终于沉稳地开口说:“未曾听过。” 在静寂中,他们对视了一秒。 人王淡淡地说:“王的位置,可不是一种能够被赐予的东西。” 贝兰蒂斯忽而轻轻笑了一声:“说的不错。月之王的死会是我的一个机会,却不是一个特权。埃文老师……果然也考验过你。” 接着,他越过莱恩继续走向回廊深处,那张属于半精灵的面容在浅淡的月光下惊鸿一现,这一瞬间的清冷与傲慢、疲倦与落寞都在他的眉宇间留下痕迹。 “除了御座之外,很多东西都无法被‘赐予’,年轻的人王。”他说,“如果你痴狂地迷恋着一个人,那么你一定配不上他。” 他银色的长发如同和月色流为一体,长袍轻柔地在地上拂动,身影像昙花般消失在夜晚的雾气当中。 次日,贝兰蒂斯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时的场景,深深印刻在莱恩的脑海中。 埃文并没有出现。 而在次年春季的榆树之月,混乱的大陆会议结束之时,月精灵部族选举他成为了新的月之王。冠以月精灵皇室的姓氏,他成为贝兰蒂斯·亚沙·银月之歌。 第17章 大陆会议结束后,被称为“净化和解”协议的四方协议开始生效。 在人类与亡灵之间最前线的战场上,被命名为“白门”的巨大堡垒开始被建造。 精灵帝国将派遣一支每年轮换的军队前往白门驻防,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们将协防并调查研究亡灵大军,而各大教会与行会都负有责任向成员下达剿灭分散的亡灵部队的长期任务。 与之相对的,人类帝国则因为不利的战争位置,被迫成为白门之后的第二道防线。人王只指派了一支军团前往协防,作为补偿,则承诺将负责前线部队的补给事宜。 这年春季的末尾,瑟银议会的法师队伍到达了前线,在人类王城略作修整之后,站在了现在还空空如也的峡谷中。 这条峡谷正是进攻人类帝国的必经之路,两侧分别是难以逾越的高山峻岭。精灵帝国正是决定在这峡谷中建造一座巨门,并称之为“白门”。 这支法师队伍身穿相似的银紫色法袍,披着象征瑟银议会下属组织的长披肩,凌空站在峡谷之上。他们吟唱法术的声音像崇山中低沉的回响,又像高空上回荡的风暴声。 凡人不可见的透明的法力之流在天空上汇聚,像被神祇的手穿针引线,工整服帖地落在峡谷当中,形成半透明的实体——一座由水晶构成的骨架,远看时可以轻易看出这座堡垒即将拥有的构造。 然后,人们看见一名大奥术师从队伍中越众而出,法师们纷纷躬身行礼。 这名大奥术师正是绯红,他摘下兜帽,手持一枚红宝石将它抛向空中,然后高声吟唱。宝石被虚空中的存在取走之后,一道肉眼可见的裂隙在半空中蜿蜒而出,从中飘散下的是洁白如玉石的冰凌与雪花。 绯红微微抬手,令身后的法师队伍吟唱起新的法术。疏忽间,冰凌向着大地上毫不留情地陨落,落入白门的骨架当中,将其填满。 所有法师都向后退去,只留下绯红在高空中,深深吸气,而后缓缓吟唱——洁白的法力之流从他唇舌中吐露而出,化为世上能出现的最低温度的洪流,笼盖了整座白门。 绝对零度的加持,会让一座堡垒坚不可摧。从此之后,但凡是刀枪剑雨都无法损伤白门,但凡是魔法与神术都将大打折扣。白门将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坚固最安全的巨门,将亡灵大军拦截在外。 当精灵的第一支军队连夜进驻白门的时候,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天黑时,人王又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德鲁伊风。 德鲁伊站在白门壁垒的高处,吹响他的长笛,让曾经在这片区域中定居的野生动物跟随他的指引离开。他或许受到自然守护者的委托,也或许只是随手为之,将为这个任务在这里逗留两天时间。 群鹰正徘徊在壁垒内向德鲁伊辞行,即便以它们的飞行能力,想要翻越高耸入云的白门壁垒也需要长时间借助气流来攀升高度。 德鲁伊温柔地洒下槲寄生的种子,让一些啮齿动物能够攀爬槲寄生来越过建筑物。这些动物都爱着德鲁伊,同时也被精灵部队所喜爱着。 来自精灵帝国的军队总是如此,对待野生动物要比对待凡人还要温柔得多。 所以在白门驻扎的三支队伍是泾渭分明的,精灵、人类和法师们彼此相安无事,也不会主动往来。 人王在巡视这座壁垒时,与德鲁伊互相叙旧。 莱恩说:“绯红老师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没有打算回圣裴里亚见见团长吗?” 德鲁伊说:“其实是装的。本来大陆议会上,绯红和瑟银议会的其他大奥术师都主张主动出击,将亡灵歼灭在精灵帝国的版图之外;但是……” 莱恩接道:“但是各大教派和行会,还有精灵帝国本身,都不愿意在亡灵身上耗费大量兵力,是吗?” “对,当巨大的责任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着‘还有其他人在’,这就是合作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德鲁伊说,“所以会议的最后结果,还是造一座壁垒。” 莱恩眼神闪动,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绯红老师想要说服什么人,一定不会无功而返。所以他是故意妥协,然后装作不愉快的。他想要白门壁垒……埃文想要白门壁垒,因为他想要争取时间让亡灵继续发展?” “真不愧是绯红教过的学生。”德鲁伊微笑着说,“很对。亡灵的发展速度,可比人类、精灵这样的血肉之躯快得多了。愚昧的人如果想要把问题一直拖下去,麻烦可就会变成巨大的麻烦。” 一座巨门作为堡垒,隔开生者与死者的世界。生者以为他们从此安全无忧,死者却反而因此争取到了发展的空间。 在白门壁垒正式建成的第二个月,人类帝国意外迎来了新的客人。 来自黑铁帝国的矮人派出了一队使者。和清高的精灵、虚伪的人类不同,矮人是颇为直接的家伙,他们一来就把事情嚷嚷得全部人都知道了: 白门壁垒的落成影响了整个北方的气候的行程,一条地下河被它截断了,于是下游的地下空间开始坍塌,继而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几场地震……最后矮人的地下帝国的重要入口就这样被掩埋了。 “该死的精灵!该死的法师!就因为我们开会迟到了一会儿,他们要把我们关死在家里!”矮人们嚷嚷道,“我们要往南走,告诉路上每个人精灵是多伪善的生物!把该死的精灵王的冠冕摘下来给我们的陛下敲一个精金酒杯!” 这件事好像没有人王什么关系,他哭笑不得地问:“你们的帝国只有三个入口吗?” “你家会安七八个家门吗?”矮人怒气冲冲地说,“门窗太多就太不安全了!精灵、亚龙人和兽人的旁边各一个入口,本来是多完美的布置啊,想买什么酒就买什么酒!现在好了,精灵帝国的果酒马上就要断货了!” 人王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招待矮人使者们,然后将他们送往了向精灵王讨债的大路。 这件事似乎只是一个插曲,同样作为白门壁垒引起的波澜之一,很快隐没了下去。 这一年非常平静,直到年末时,新的月之王贝兰蒂斯的独女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贝兰蒂斯曾经拥有着精灵帝国北方、与人类帝国正好接壤的领地,现在他登上了王位,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将女儿亲自送回去接管那片领土。 他的女儿阿芙蒂尔今年刚好成年,作为新的月精灵公主,她美貌却又柔弱,据说继承了母亲与世无争的纯真天性。她代表着新任月之王的宠爱,旧王席迩维斯特的血脉,还有一大片领土的管辖权,这让许多贵族趋之若鹜,想要取得美人儿的芳心。 然而,阿芙蒂尔在拜别了父亲之后,径直前往人类王城圣裴里亚停留了很多天。 王太后斯蒂芬妮接待了这位身份高贵的女眷,她在人类的王宫中一连住了半个月后,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人王莱茵哈特。 月精灵公主向人王行礼,她的继承自父亲贝兰蒂斯的碧色双眼中满蕴着忧郁,她说:“请您与我立下婚约吧。” 在场的王太后几乎失态地说道:“不可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贝兰蒂斯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莱茵瞥了一眼母亲斯蒂芬妮,问道,“你要如何说服我,让我选择你作为我的王后?” “因为您需要北地的领土,更需要一个身份能够服众的王后。”阿芙蒂尔轻声说,“您也需要与我的父亲合作,否则人类与精灵帝国的边境线如此地接近,怎么可能一直像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呢?” 人王伸出手抬起她精致的脸庞,若有所思地问:“这听起来是不错的条件。但你为何要选择我,选择一个‘人类’?” 阿芙蒂尔的眼中雾气朦胧,她的忧郁让她呈现出惊人的美态。她说:“因为我知道不需要我为您生下一个继承者。” 是的,莱茵哈特身上有着一半兽人的血。他的半生峥嵘,他的豪情壮志,都因为出生之前就被决定了的血统,而事倍功半。 他一直知道人类帝国需要血统干净的王者,他知道自己可以娶得一位王后来继续扶持人类帝国,却不可以有一名夹杂人血、兽血甚至精灵血统的继承人。 他的母亲,王太后斯蒂芬妮,早已经在凯斯顿剩下的族裔当中找到了一名合适的小王子。 “我不会有所奢求,我知道我将只是您和父王之间的一枚棋子,是北方领地的傀儡领主。我只恳求您一件事……”月精灵公主流着泪说,“请留下我腹中这个孩子,这是我的爱人唯一没有带走的东西。” 这一年仲夏的天祈节中,人王莱茵哈特迎娶了月之王的独女阿芙蒂尔作为自己的王后,也在实际意义上将新的领地纳入了人类帝国的版图。 从此刻开始的三年间,人类帝国最初的势力范围就此抵定。 向北,它与亡灵的领域隔着作为国际领土的白门对峙;向东,它毗邻着无尽群山和矮人的黑铁帝国的入口;西南方,它与精灵帝国的两个省接壤,其中西方的霜凛省便是王后的领土,被称为帝国的隐形版图。 秋季,人王领养了族中的一名男孩作为自己的大王子,改名为雅度尼斯;年末,王后阿芙蒂尔诞下了一名混血的男孩,名为瑟纳沙。 此后数年,这片大陆都沉浸在空前的和平和繁荣中。 第18章 外人很难想象,屹立于大陆强者巅峰、受到万民敬仰的这支圣者队伍,也会有遭遇到经济危机的时刻。 但他们确实会。 凡人会遇到的财政危机无非是生活难以为继,一个团队遇到的危机或许会是发不出工资,而一个国家遇到的则可能是国库吃紧底下要造反。 而现在,圣者们遇到的财政危机是:拿不出一亿一千四百零三万余金币。 埃文坐在会议桌的末端,两手交握支撑着下巴,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在他左侧,享誉大陆的教宗冕下正撩起长袍,一脚踩在桌子上怒吼:“一亿一千四百多万金币!你当我们是铸造厂吗!精灵帝国最大的钱币铸造厂一年也就能出个两百万!人家一个帝国每年的年收入也就以千万级别……就算有台印钞机给你印出一亿多,第二天通货就要膨胀了你懂吗!” 在他右侧,高深莫测的大奥术师绯红阁下正青筋毕露地回敬:“一枚也不能少了!你知道我已经削减了多少材料吗!偌大一个光明之井我自己撩起袖子做,苦工全都从元素长老换成了不要钱的破烂魔像,计算装置从租用瑟银议会的智核削减成了学徒自己敲算盘……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 潜行者道:“我也知道材料稀缺,但是也不能把找精金的任务派到我的刺客们头上来……从前完成任务只放一支蓝铃花的刺客大师现在都要搜刮战利品了,逼格降了很多知道不?” 绯红:“一克精金就是几十上百的金币出去,金币不比你的逼格重要?” 德鲁伊:“至少不比我的动物伙伴重要啊!绯红,我怎么听说你把我的鹰群卖出去四次了?卖出去,飞回来,再卖一次,又飞回来……” 绯红:“我很高兴你的鸟一次能卖两千金币。” 萨满祭司:“是啊是啊,我变狼的时候,被绯红卖了十多次,一次只能卖几百金呢。” 德鲁伊:“……” 团长大人终于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沉重地说:“必须开源节流了。” 绯红:“节不出来了!还想要光明之井的话就乖乖给我拿钱来。” 死亡骑士:“你们看我干什么?亡灵一向无欲无求,没补给没贸易没财政收入也没财政支出,你们也是知道的。” 术士:“也别看我啊!我虽然养恶魔军队,但是他们一向三餐自理的!” 绯红:“你的魅魔还有几只?一只能卖多少?” 术士:“……” 猎人:“哇绯红你是要走火入魔啦!哥这里还有两百金的积蓄你要不要?九进十三出年末还清……” 绯红峻声道:“不用了,你藏在隔壁地窖第十三块砖头下面的两百三十一金,和朝阳藏在门口那棵树底下的两个罐子里的四百金,都已经没了。” 战士朝阳:“啊?” 猎人:“……” 室内一阵寂静,人人都想掐死法师绯红阁下。 团长大人出来救场了:“好了,光明之井是势在必行的,我们团里五个精灵,每次光魔瘾就是一个大问题。何况光明之井出来以后,只有光明圣廷没有光明神的尴尬信仰问题也就能解决了。现在艰难一点,以后就不至于捉襟见肘。” 绯红:“钱呢?” 埃文:“现在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了。投票吧,你们都同意的话,我们就开始外部DKP拍卖会。” 众人面面相觑,慕幽道:“真要卖DKP?一点多少金合适?” 绯红算了算账:“现在团里所有人加起来有813点,上一次loot的东西平均每件卖了35.7点DKP,如果要卖我建议包装起来卖个100点就差不多了,多了DKP要通货膨胀。” 埃文道:“这个账可以慢慢看。现在人类帝国刚稳下来,等光明之井起来了,就去raid西边那条上古红龙,到时候拿红龙的宝藏开半公开的DKP拍卖会,把卖出去的DKP想办法清干净就是。” 绯红道:“现在卖DKP就相当于赊账借钱,而且是霸王条款免息形式,通知精灵、亚龙人和矮人来竞标一个能借钱给我们的权力……” 精灵、亚龙人和矮人们不但来了,而且兴致高涨,很想对埃文山呼万岁。 拍卖会是战士和猎人出面主持,如今只有他们没有夹杂进这片大陆千丝万缕的势力争斗当中。 DKP一共分为20、30、50点三次拍卖出去,一共换到了三千余万的金币。 在正式拍卖结束后,这批DKP又被得主拍卖或作为稀缺资源进行贸易,二度、三度分流,相继在几十名卖家手中流转。最后在光之王的手中分量最大,达到35点DKP,接着是财富女神的教会,他们是正统的准备使用DKP的买家,想要借此和圣者团队进行贸易、得到更大好处,甚至挤进团队下一次raid当中去,混一个上古红龙屠杀者的荣誉。 其次则还有几名买家,更像是持有散股等着升值一般,只等着之后DKP派上用场的时候高价抛售——最好是光之王想拿下一个36点的宝藏结果差一点,只能高价收走这些零散的DKP,这就是最赚钱的买卖了。 总之,圣者们筹到一大笔钱,很快法师绯红就得以再度动工,造起了光明之井。 在两年以后的某个清晨,法师宣布:“一期工程结束,钱也花没了。” 团员们纷纷站在光明之井旁边,向正中间打量。 埃文道:“这就是光明之井……的一期成品?” 猎人:“我怎么瞅着就是个黑圈圈呢……” 埃文:“现在它能起作用吗?” “能有点,现在主要起物质交换、法术解析还有高速计算的作用。”绯红道,“反正二期遥遥无期,我打算租借出去给瑟银议会的人用。” 牧师很有兴趣地道:“空手套白狼?先圈个地说要造,然后借钱造完了,拿半成品租出去换更多钱,拿了钱接着造……” 潜行者吐槽道:“怎么跟那些地皮都还没买下来就已经把楼房全卖完了的房地产开发商似的。” “就是那个骗钱模式。”绯红道。 埃文:“……” 绯红翻了翻文档,又说:“一期工程的前两个月是租给瑟银议会的,他们有个大型项目要跑——我是说有个传奇法术要解构;然后半个月是给黑铁帝国,模拟一个新的堡垒模式;再然后一个月是木之王的,纯粹借用来过一下木精灵的祈福节,这个月的计算能力都是被浪费的,完全可以偷偷再租给商人行会做他们的股价预测……” 所有人:“……” 就以这个房地产开发商的模式,光明之井一边被开发着,一边被租用着。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还需要个十年八年才能完工的时候,第二年法师就又神奇地宣布:“马上就可以完工了。” “瑟银议会最近解构了一个传奇时空法术,被我全部模拟下来了。”法师说,“我准备用在光明之井上面,通过法术效果抽取它的时间线上所有已有的和将来已有的资源,灌注到一个现在的奇点上以后瞬间坍缩,形成吸引态以后稳定下来。” 埃文:“说明白一点,用你的科普模式讲。” “就是让光明之井也借个钱,透支掉以后所有进项,提前完工。”绯红说。 萨满祭司:“哇绯红你真是借钱狂魔……造出来的光明井都能跟着借钱。” 绯红:“结果才是重要的。” 光明之井最后是在团队的看护下建成的。 那一刹那这外表看似无奇的圆环仿佛链接到了宇宙的真理,在圆环内部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无迹可寻,它在落成的瞬间吸收走了恒星的所有光芒,造成了如同日蚀一般的景象,同时吸引了许多神祇的注意力…… 但据大奥术师所说,光明之井是吸引态的。它就像一个黑洞一般形成了自己的视线边界,边界之内连光都无法逃脱它的吸引,成为它的囚徒。也正是如此可怕的牵引力量,让它能够打破时间的界限,成为一个无视时间流逝的存在。 它脱出了绯红的掌控。 绯红说:“像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法控制。你可以制造一个黑洞,但你没办法控制它是怎么运行的,它只听从宇宙的真理;你能做的事就是顺从它,借助它的力量,就像渔船借助风力航行一样,无法掌控,但可以利用。你们……现在感觉如何?” 几个精灵都感受到了光明之井辐射出的巨大力量,法力简直有如实体一般环绕着神秘的圆环运行着。 埃文:“它是用法术力量落成的,能和预想当中一样模拟神术力量吗?” 牧师也说道:“圣廷的信仰之源靠你了啊,别人都有神,我们只有个井……” 绯红:“当然还需要进行实验测试,我不是说过我们没法掌控它么?” 他刚说完,忽然这里发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变故。 只见光明之井那神秘的圆环当中,走出了另一个身影——绯红的身影。 绯红也惊呆了,闭上嘴和另一个自己面面相觑。 这时,绯红二号说道:“别吃惊,你很快就习惯了。我是二十年后的绯红,就是过来告诉你一下,刚经过测试,神术可以用。” 他说完就走回了圆环里。 然后,圆环里又走出了绯红三号,说道:“我是五年后的我自己,我必须得通知你:神术没用。” 等他走回去后,圆环里又出现了绯红四号。 四号说:“哦,时间刚好。十五年前的我刚来过吧?我是你的二十年后,我忽然想起来十五年前我带来了一个错消息,所以更正一下:神术可以用。拿光明之井当光明神来用吧,圣廷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好了,我要去通知十八年前的我更换一下研究方向了,回见。” 他说完又走了回去,这一次总算没有新的绯红出现了。 绯红:“……” 埃文:“……” 所有人:“……” 第19章 光明之井落成的第二天,埃文来找绯红的时候再一次惊呆了。 在他的实验室里,井然有序的忙碌着的是……七个一模一样的绯红? 每一个绯红的胸前都挂着一个名牌,分别写着: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一直到星期日。 星期三看见埃文,就说:“别吃惊,你马上就习惯了。下星期一的我通知了我马上我要出差没有时间做实验,所以我把这个星期的活动安排了一下。” 星期四举了一下手:“我该去开会了,一会儿见。” 他摘下名牌走进圆环里,瞬间消失,一秒后又瞬间出现,往身上重新别起了“星期四”的名牌。 星期四:“刚开完会回来,啧,瑟银议会越来越啰嗦,一点小事讲了三个半钟头。” 星期日抬起头来说:“很正常,刚才下个月11日的我告诉我,下下次会议开了四个半钟头,我已经记好笔记准备翘掉那一场了。” 埃文:“……” 团长大人一脸懵逼,看着绯红挂在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这个月的2日。 别人的日历都是写着哪一天做什么事的备忘录,绯红写的是:19日下午2点记得回到11日提醒自己12日之前回到1日帮自己做第二组实验。 埃文茫然围着不断散发法力的光明之井走了两圈,属于精灵的特性让他感到非常舒适,就像来到了空气极为清新的山巅上。 他见到一整个仪器已经围着光明之井建好,此刻五六个圆环正在旋转、翻动,仿佛是什么模拟着星球公转的器械。 “这个是控制穿越的杠杆?”埃文看了一会儿后就问。 星期四的绯红说:“是的,这里有十一个控制器,前两个是三倍杠杆,后面都是十倍杠杆。拉开之后开启能源,就能穿梭不同时间线。” 埃文刚回过头,又一次惊住了。 只见光明之井里哗啦一声,涌出来上百个法师绯红。 埃文:“……” 上百个绯红都严肃地盯着埃文,其中一半说道:“别动!你会后悔的!” 另一半说道:“启动它!” 还有几个说道:“别听我的!” 埃文一脸懵逼,问道:“是我动了这个之后发生了什么严重后果吗?绯红你……你们这么多次回来提醒我不要动?” 绯红们群情耸动,严肃地围成一个大圈,开起了“绯红会议”。 在几分钟之后,一个绯红越众而出,说道:“我是最晚的那一个绯红,我的决定是:启动它。因为我是最后那个来提醒你的,所以我的未来的我没有因此后悔。埃文,启动它!” 埃文茫然无比,反倒不敢再碰光明之井了,而是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绯红说:“你开启了光明之井的一万两千年左右的时间线,从里面出来的是你的……伴侣。” 埃文:“???”我的一万两千年后的伴侣?我老婆? 埃文已经吃惊得吃不下惊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左右看看,见到几十个绯红都盯着自己的手。 几十秒后,埃文放弃了思考,心想道:既然最后一个绯红说要启动,可见这件事利大于弊,我现在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比未来经历过这一切的绯红考虑得更周全了。 这么一想,他就干脆地激活了仪器。 接着发生的是上百个绯红默默走回了光明之井中消失不见,从井中又慢慢走出了一个人影——这一次,不是绯红。 这个人影刚显出一个轮廓,身形颀长,好像穿着法袍。 埃文紧紧盯着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秒,光明之井里又出现了一个法师绯红,大喊一声:“变形术!” 一眨眼间,传说中的埃文的伴侣猝不及防地中了招,在一片法术灵光当中,变成了一只不足一米高的……小羊。 埃文:“???” 后出现的绯红冷笑道:“呵,修伊特,你也有今天!敢和我抢团长?你这是自寻死路,哈哈哈哈哈……” 他偷袭完毕之后,志得意满,好像知道马上就要遭到埃文的质问,立刻又钻回了光明之井当中,消失不见了。 留下一只小羊和埃文面对着面。 这小羊长得圆滚滚毛绒绒,一身雪白的羊毛十分可爱,只有一张脸是黑不溜秋的,嵌着两枚黑珍珠似的眼睛,也茫然看着埃文。 埃文:“……”这就是我……老婆? 一精灵一羊面面相觑了半晌。 羊忽然开口,用浑厚的男人声音说道:“埃文?这是第二纪元?绯红果然把我送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一来就给我来一个变形术?” 过了一会儿,埃文小心地问:“你是……谁?” 小羊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用前蹄扒拉了两下自己掉在地上的法袍,重新抬起头,用黑漆漆的羊脸正对着埃文,严肃地说:“修伊特·克雷菲尔德,你老公。” …… 牵着一头小羊的时候,好像不适合回宫廷这种地方。 埃文一脸懵逼地领着自称是他老公的黑脸小羊,回到德鲁伊隐居的林中小屋中,认真地问:“你是一万两千年后过来的?” 小羊很淡定地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屋子,相当自在地将自己背上的法袍抖落下来,扒拉了一下后说:“光明之井习惯吞噬法力,所以我没带什么过来,没想到撤销了防护罩之后被绯红偷袭……” 埃文道:“这个……很抱歉?” 修伊特似乎并没有很着急的样子,悠闲地说:“我习惯了。” 埃文问:“你似乎对绯红也很熟悉。” “喔,没什么,吃醋吃了八百多年吧。”修伊特说,“习惯了都好。” 埃文:“……” 修伊特随便一瞟就发现了这里的哪张小塌是属于埃文的,从容地一蜷四肢、往上面一趴,咩了一声道:“这种变形术,我睡一觉就没了。明天再跟你说明情况,别着急亲爱的。” 埃文:“亲……亲爱的?” 修伊特:“宝贝儿。” 埃文:“……” 修伊特:“小心肝儿?” 埃文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修伊特懒洋洋道:“别吃惊,这都是你告诉我的词汇。” 埃文:“……” “害羞了?”修伊特低低笑道,“两千年了,没想到还能看到你这么可爱的表情。” 埃文心里想:你这……没羞没躁的……羊!一万年后的我也不可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埃文拒绝对“小心肝”“小宝贝”此等词汇做出反应,并且快速地转过身说道:“那个,明天再见,晚安!” 埃文抓狂地回到实验室,把绯红揪了出来。 “这不行,我动了一下眉毛他就发现我在害羞!”埃文说,“但是我却不认识他!绯红,你得对这件事负责。” 绯红也很震惊,对埃文说:“为什么我老婆没有从井里出来?一万两千年后的我还没有老婆?” 埃文:“……” 埃文瞬间忘记了自己来做什么,安抚地对法师说:“别着急绯红,也许是你老婆比较傲娇。” 绯红失魂落魄地坐在埃文面前,幽怨地说:“你家羊呢?” “在睡觉……”埃文说,“但我应该拿他怎么办?” “他回来总得因为某个缘故,随便吧。”绯红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好了,我再看看光明之井,我不信只有你的老婆会从井里冒出来……” 很快,绯红就会后悔他此刻的掉以轻心的。 他完全没意识到新来的这位修伊特先生,会将他们“所有人的团长大人埃文”,变成“已婚的团长大人埃文”。 第二天,林中小屋内。 黑脸小羊在埃文面前变成了英俊的美男子,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道:“起这么早?” 埃文打量他一会儿。 修伊特迷迷糊糊翻身下床,顺便往他嘴上亲了一口,极其自然地说:“回去补一觉,星期二是我做早餐。” 埃文震惊地摸了摸嘴唇:“不是,我……你?” 修伊特赤着身体,背对埃文随手套上长袍,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用慵懒的语调说道:“哦,抱歉,刚才忘记我们还没结婚了。这不是你的初吻吧?” 埃文说道:“不是,但……” 修伊特回过头,冷冷道:“不是?” 埃文:“我们?结婚?了?!” 修伊特:“今年你213岁零7个月还在忙着人类第一帝国的事情,遭遇过月神但是没发生过什么,还有两年零1个月才会被某个银龙术士追求但是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你的初吻呢?” 埃文:“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在我刚跟你认识一天就被强吻的第502天。”修伊特说,“你初吻呢?” 静了一秒,修伊特满脸不高兴,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埃文,脸上仿佛写着:你居然背着我偷腥。 埃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修伊特背后应该长个尾巴,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将尾巴竖得很高……不等等,那是猫的习性。 此刻修伊特眯着眼看他,神色里既有着温柔和迷恋,也有着因为占有欲而产生的委屈和霸道。 埃文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呃,其实,在三十天前,我看到一条小龙……” “小龙?” “唔,分不清品种,但是水滴状银鳞,蜷伏在树荫里。很奇怪,我本以为是一头银龙受了伤躲在那里,结果一时大意被他偷袭了……” “一头小龙,偷袭你,为了你的吻?”修伊特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 埃文叹了一口气,说道:“而且他是化为人形这么做的,很快又用传送法术溜走了。这很奇怪……” “这不奇怪。”法师暗紫色的眼睛里攒起了笑意,慢吞吞地说道,“我想借用一下光明之井,忽然有点事做。另外,星期二是我做早餐,想吃点什么?” 第20章 锁章 第21章 锁章 第22章 亡灵天灾爆发的十年之后。 这一年的阴雨时节再次来到,精灵帝国的一半版图开始下起了连绵细雨。精灵们为此祈祷、庆祝,借助每年一度的时机催生他们的森林和农作物。和人类不一样,精灵通常栽种果树、蘑菇、灌木等作物,有时也会养多汁的藤蔓植物。 为了腾出新一年的作物的存储空间,去年的果脯被降价处理,大量地运往其余地方。 比如说龙人的国度。 今年龙人的商队似乎少了一些,他们在密林外等待,在被允许之前是不会踏入一步的。 密林是精灵天然的壁垒,并非可以轻易攻破的地方。因此几名看守的精灵也显得没什么精神。 他们检查过了货物,又问:“怎么都戴着兜帽?” “病了。”龙人没什么诚意地说,一边撸起身边同伴的袖子,给精灵看他的手臂,“你们这里太潮湿,对鳞片不好,我们很多人得了皮肤病。” 精灵露出一闪而逝的嫌恶表情,摆了摆手:“你们可以进去四个人。” 龙人驱使起了货车,一共三个人向密林小道中走去。 精灵忽然有所警觉,问道:“等一等,最后那个是谁?” “也是一个商人,他……” “让他摘下兜帽!”精灵警戒地说,他身后的同伴举起了短弓。敏感的天性让他们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双方对峙了几秒,走在最后的神秘人慢慢摘下兜帽。 他是一名精灵,而且血统高贵,有着只有4%的贵族才能拥有的莹绿色双眼。他用古典精灵语说:“我不希望引起注意,很抱歉。” 精灵们放下短弓,向他行了一个礼节,抱歉地说:“对不起,大人,我们有职责要检查每一个入境的龙人……” “非龙人呢?” “您可以进去,大人。” 龙人的车队还是慢慢行驶进密林,一切都似乎只是精灵们太过敏感。 车队中,最后那名神秘的精灵轻轻抚摸着一枚鲜红色的宝珠,低声道:“还是引起注意了。要留么?” 他身旁,另一人的声音低沉地传来:“不留。” 神秘精灵将宝珠收起,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用耳语般轻柔的口吻进行吟唱。 远处,几名精灵还在低声谈论刚才的事情。 暗绿色的法术无声无息地向他们蔓延过去,从鼻息间缓缓渗透,使得他们清澈的眼眸忽而浑浊起来,瞳仁中映照出莹绿色的光泽——邪火的光泽。 这几名精灵的灵魂慢慢飘出了他们的躯壳,来到了施术者的手中,他纤长洁白的手指逐渐变得透明,最后还原为一双莹白色的手骨。 这名亡灵术士轻轻叹了口气:“一施法,伪装就告破,难得装一次精灵的说。我要是会小风子的变形术就好了。” 他的同伴,死亡骑士说道:“你可以让绯红给你一个‘变羊’。” “导演你真讨厌,能不能有那么一天不跟我抬杠?” “你能不能有一天成长到初中水平?” 两名亡灵不急不缓,轻松地走在密林的路径上。 龙人恭谨地问道:“两位大人,我们的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开始行动?” “你们自便。”术士很随意地说,“亡灵没有准备的说法……我一个人就代表整个军队。” 龙人低下头,慢慢退进了黑暗当中。 术士轻柔地捻动双手,从土地中唤醒沉眠的死者们,又令这座细雨绵绵的密林中弥漫起了雾气,剧毒也就顺着这些雾水向着精灵的地方飘散去了。 这时,死亡骑士说:“团长什么时候到?” “我也想他的啦。他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术士说。 “是今天。”密林中,忽然有人说道。 术士露出惊喜的表情,张开身后的骸骨龙翼,飞掠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他们听到,密林深处的精灵吹响了他们十年来未曾动用过的号角。 象征着精灵帝国南方领土遭到入侵的号角。 …… 三天后。 北方人类第一帝国,王都圣裴里亚中。 “你说什么?!” 人王莱恩哈特诧异地站起身,走到偌大的沙盘前,目光在精灵帝国的领土上逡巡片刻。 “精灵帝国遭到龙人和亡灵的联合入侵?”人王接连问道,“亡灵一直在白门壁垒之外,我们的北方。除了白门壁垒之外,就只有无尽群山可以南进——他们是如何飞到精灵帝国的南方去的?龙人又是怎么和这种不死生物达成协议?”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大臣们低声议论起来。 站在阶下的精灵来使继续说道:“我们暂时也没有思路,陛下。但是光之王陛下已经发出谕旨,既然白门之外没有亡灵威胁,我们的部队必须从白门回调,去真正的抗击亡灵的前线。另外,瑟银议会和自然守护者协会的人……” “白门不能撤防!白门外的亡灵也没有减少过!”人王的宰相说道,“北方和南方,必须有一个是假象,是引诱我们调配兵力的策略。” “那么就是亡灵意识到白门壁垒无法攻破,所以设法从南方入侵……”精灵说。 “不,也许南北两方,都是真实的兵力。”人王回到他的御座上,沉吟片刻后,忽然说道,“让我的宫廷法师都回来,并召回在外巡逻的第二军团,我们有仗要打了。” 御前会议结束后,莱恩来到自己的军械库前,检视并穿戴起了自己的盔甲。 它保养得很好,他的作战能力也是。 马上就步入壮年的人王如今还处于个人实力的上升期,十年来王座上的生涯令他变得愈发沉稳、深邃,令人感到难以看透也难于拒绝。 他同样知道自己即将迈入巅峰,因此有意保持着锻炼。 现在他拿起剑在室内走了几步,感觉到多年未见的亢奋,自言自语道:“新的战争……在精灵帝国的南方爆发吗?圣者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传送吗?还是一早就在南方进行培养的势力?……不,大奥术师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疏漏才对。” 他伸手一投,将配剑准确地插回墙上的剑鞘中。 忽然,他回头说道:“瑟纳沙?” 从墙后面,闻声走出来的是人类帝国的小王子,瑟纳沙。 番红色的小卷发今天又很不乖巧地粘在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天然翘起的嘴唇里有一对小虎牙若隐若现,暗金色的眼睛里则总是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稚和……一点小小的邪气。 对比起他的哥哥来说,今年同样十岁的瑟纳沙,显得发育迟缓许多。他还未开始攀个子,身高只能到莱恩的腰间,走起路似乎也总有些一摇一晃。 现在他就迈着这种步子走到莱恩面前,仰起头说:“父王,我听说精灵帝国遭到入侵了。” 莱恩对待小儿子总是显得有些温和的,他说道:“是这样。” “那我们帮谁呢?”小王子翘着他的嘴唇,舔了舔小虎牙后才说,“您一直好想要精灵锻造的工艺呢。我们要帮精灵,然后向他们狠狠讨一笔债吗?还是帮龙人打精灵,打到他们不得不签和平协议呢?” 莱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说道:“我还没有决定。说说看吧,我聪明的小王子,如果你的提议好,今年我可以让你参加军议。” 瑟纳沙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将食指含在嘴里努力地思索,像讨要糖果的小孩那样,最后天真无邪地说道:“我们帮亡灵好不好?” 人王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的小王子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让精灵和龙人打,等死伤的数量达到预期了以后,我们就开关放亡灵进去。然后精灵北边对抗亡灵,南边对抗龙人,没办法两线作战,就会来求助——我们就和精灵签协议,从亡灵手里拿回来的城市,一半归我们。等这场仗打完以后,我们的领土就又可以南进了,而且精灵帝国还要感谢我们呢!” ——打开白门,放亡灵入关,用更大的伤亡,换取更大的战果。 莱恩看了他片刻,忽然再次笑了起来,揉了揉他柔软的红发,说道:“虽然过程很理想,不过确实是个好提议。” 瑟纳沙兴奋地问:“那我可以参加军议了吗?” “明天下午。” 小王子“耶”地叫了一声,高兴地在父王侧脸上响亮地一亲,欢呼雀跃地走了。 莱恩收起自己的铠甲,交给近卫后,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大王子。 和弟弟瑟纳沙不同,大王子雅度尼斯是非常典型的人类外表,亚麻色的头发和双眼。他并没有瑟纳沙那种让人一见就感到欣喜的超凡美貌,更没有让人难忘的什么特点,只是跟随父亲耳濡目染,也学会了相当沉稳的作风。 当精灵帝国的这个消息来到时,雅度尼斯对父王说的是:“精灵想从白门撤军的话,亡灵怎么办呢?父王,我很担心,如果我们各族生灵不断地内斗、内耗的话,不死生物要怎么遏制呢?” 第23章 此时人类帝国最初的四支军团已经长期分化为不同的利益集团,其中按职能可以分为剑盾、弓骑两派,按位置可以分为国都、地方两派,按主张又分为激进的鹰党和平和的鸽党。此外,这两年又逐渐因为皇储位置空悬而分为大王子党和小王子党。 这一次,人王宣布要加入远在南方的战局,无数集团彼此争吵,甚至内部分裂,发出嘈杂的声音。 好在莱恩哈特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打造出这一切的开国皇帝,他在军中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下决定之后,所有人都闭嘴了。 人王属意:他亲自带第一第三集 团出征,二王子瑟纳沙将作为参谋随军。第二集团继续驻守王都,由大王子雅度尼斯督军。白门堡垒的兵力不动,继续拦关防御北方亡灵。 也就是说,大王子坐镇王都,皇帝带着小儿子去上战场。 这到底是更看重大儿子,还是更宠溺小儿子? 看起来两位王子还都挺高兴。大王子感动于父亲的信任,小王子欣喜于即将到来的混战。 大臣们有点慌,他们感觉万一人王在战场上有个什么意外,帝国可能就要分裂;当然要是小王子出了什么意外,储位反而就稳了——王太后斯蒂芬妮就是这样想的。 斯蒂芬妮年幼时是凯斯顿的小公主,成年后是兽人的奴隶,此后作为王都早期的领袖,开国后又成为了王太后,一生不可谓不精彩。 人在历经苦难之后,往往能看的很开。斯蒂芬妮便是如此——她纵情声色,整日享乐,豢养男宠。但同时她也聪明而有经验。她能把持宫廷,且懂得顺从今非昔比的儿子,也知道什么是她不该碰的底线。 对比起不问世事的王后阿芙蒂尔,太后所持有的权力显然牢固。 斯蒂芬妮不喜欢阿芙蒂尔的事也有很多人知道,后者自己也知道。 人人都认为斯蒂芬妮为了支持大王子,显然会打压小王子,阿芙蒂尔也这么想。 事实如何呢? 事实是斯蒂芬妮清楚地对皇帝说过:我知道储君的位置不是我该管的事,我不会碰两个王子一根头发。 她是如此畏惧莱恩哈特,这点和阿芙蒂尔一样。但她也是如此了解自己的儿子,这点要比阿芙蒂尔强上太多了。 而阿芙蒂尔在这个人类宫廷中是如此孤独,她常常想:瑟纳沙是我此生唯一的儿子了,王太后故意把他派去战场,他如果回不来了,我又该怎么办?在这个国度,有谁会真正帮助我? 现实总是很有趣的。 恶毒的王太后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敢对儿子的决定吭上一声。 柔弱的精灵王后连续哭了两夜,秘密地去信给自己的父亲——月之王贝兰蒂斯,哀求他保护瑟纳沙。 月之王也出现在战场上,他收到女儿来信时,马上就要开始军议。 打开信一看,他就笑了。 虽然阿芙蒂尔的本意只有求救——但从这封信里,贝兰蒂斯推测出了人王的兵力和布置,还知道了瑟纳沙和第三兵团会被安排在什么地方。 根据人王的战略意图,贝兰蒂斯与参谋们重新推演了战局。 当军议结束以后,贝兰蒂斯才想起来瑟纳沙——自己的外孙,就花两分钟想了想,做了决定。 阿芙蒂尔以为儿子上战场就像天塌了一样可怕,但在贝兰蒂斯看来,一个参谋而已——这真是不值一提,不知道宫廷里那些女人整天都在想什么。 半个月后,人类军队仍在赶赴战场时,龙人的代表已经在与精灵帝国开会。 龙人声称先前只是一个误会,亡灵假扮他们突袭了精灵。龙人帝国也愿意加入四方会议,共通抵抗亡灵入侵。 精灵和龙人的结盟在几天后短暂地开始了。 与此同时,则是亡灵的脚步在精灵帝国的南方腹地不断蔓延,趁着精灵军队陆续赶来、未能有序集结的时候,以几乎摧枯拉朽的速度攻占下两个省区。 战争的硝烟已经向着精灵王都弥漫过去,月之王贝兰蒂斯亲自出征,阻拦了亡灵的步伐,并与后方龙人的军队合作,突袭了其中一位亡灵大君,一位术士。 这场战役成为了历史上极为经典的夹击战,月王由此被公认是当代最优秀的精灵将领之一。 在此战中,光明圣廷的队伍表现格外醒目。他们的圣骑士证实了自己是大陆上纪律最严明、作战最难缠的队伍,牧师的神术也很快进入了战争必须品的列表,光明神殿无偿收容平民的善举也为其带来令名——教会的声势在帝国中一时无两。 但亡灵大君并未被杀死,亡灵军队仍盘踞在两个省中,与整个大陆对峙。 清除亡灵的任务比迎击他们更要艰巨,精灵不得不寻求帮助,与圣廷、奥术师、龙人多方合作,终于打开一道突破口。 而在这个时候,人类的军队加入战场。他们的战略位置刚好在亡灵的后方,与联合军队形成夹击之势,在人王慧眼如炬的指挥下,他们抢先占据到一座省会城市。 令人王没有想到的是,月王贝兰蒂斯已经对他的意图洞若观火,在他拿下更多战果之前,抢先占领了省区的大部分版图。 这时,双方军队虽是同盟,彼此却互相忌惮。 他们在城下短暂地会面。人王骑着战马,月王则乘着角鹰兽,双方甚至都没有下马的意图。 贝兰蒂斯:娶了我的女儿,也还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莱恩哈特:身为师兄,你也没有照顾过师弟啊。 ……不欢而散。 尽管外人实在不明白他们作为一家人到底在较劲些什么,但他们确实很明显在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 因为贝兰蒂斯的缘故,人王未能取得预料中的足够版图,这让他在与精灵帝国的谈判中显得被动。 只有拿下更多战果,人类帝国才有可能从精灵和亡灵的手里抢下领土。 作为参谋的小王子瑟纳沙因此非常不甘,提议说:他们可以在月王的背后做出些动作。月王作为精灵帝国声望最高的将领,一旦受挫,完全可能让人类和精灵在谈判桌上的强弱局势发生变化。 人王没有接受这个十足邪恶的提案,倒是建议瑟纳沙可以见一见贝兰蒂斯。 毕竟月王是王后阿芙蒂尔的父亲,也就是瑟纳沙的外祖父。 小王子瘪了瘪嘴,委屈地回答:“他现在是对手呀,父王,你真的要把我送给他当俘虏吗?” 小王子撒娇功力见长,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了。 几天后,刚夺回部分领土的精灵还在肃清残余的亡灵,龙人也有一支部队赶来分一杯羹了。 月王贝兰蒂斯亲自与龙人谈判。 但第二天,瑟纳沙忽然得到消息:龙人刚签盟约半个月,马上就悍然撕毁条约! 月王贝兰蒂斯在会议中不慎被俘!龙人要求精灵帝国割让整片省区! 此时,莱恩哈特的主力部队已经在前线战场,只留着小儿子瑟纳沙领军坐镇省会。 瑟纳沙因为距离最近,得到消息时,精灵自己的军队都还没反应过来。 瑟纳沙当机立断,直接领军去包抄那边的后路,反过来将龙人的队伍包围。 之前父亲莱恩哈特吃的闷亏让小王子意识到:战争中的机会稍纵即逝,反应最快的人捞到最大战果! 他刚将龙人打退,马上分兵去扩散月王被自己俘虏的消息,借机去占领月王的地盘。 然后他看到“被俘虏的月王”,忽然像被敲了个闷棍。 那是个替身。 姜是老的辣,月之王贝兰蒂斯早已察觉龙人根本无心谈判。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让龙人俘虏自己的替身。 瑟纳沙在螳螂捕蝉,贝兰蒂斯就是麻雀在后。 在同样的稍纵即逝的时间里,贝兰蒂斯的指挥更严密、更周全,甚至他的每一支部队都知道要如何装作惊慌失措。 当瑟纳沙将部队分派出去接收战果时,贝兰蒂斯才愉快地现身而出,捉住了自己不听话的小外孙。 被俘后,瑟纳沙一开始非常生气,拒绝交谈。 很快瑟纳沙发现,贝兰蒂斯根本没有放出消息,所以人王暂时是不会有机会赎回小儿子的。 狡狯的小王子马上转变了态度,开始向自己的外祖父撒娇,并表示:“我这样卖力表现,是为了让父王更看重我。我是你的直系血亲啊,如果我能继承王位,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 贝兰蒂斯无动于衷:“我们确实是血亲。但我从没有设想过你会继承人王的位置。” 瑟纳沙表示委屈:“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好?即便和我的一事无成的人类哥哥相比,我都不能赢得王位?” 贝兰蒂斯:“他有一点比你强:他是纯血人类。而你,并没有半分人类血统,如何和他争人类王座?瑟纳沙,你甚至不是莱恩哈特的亲生儿子。” 小王子猛然遭受巨大打击,罕见地露出一脸茫然。 贝兰蒂斯:“我会命人送你回人类王都圣裴里亚。瑟纳沙,呆在你母亲身边,听她的话,不要再妄想人王的位置。” 第24章 月王派遣了一支小队,轻装简行将小王子瑟纳沙送回人类王都。 狡狯的小王子在第一天夜里就预谋出两个逃跑计划,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实施它们。 因为队伍在行进了两天之后遭遇了意外。 一队恶魔袭击了他们。 这是一场月夜下的有预谋的袭击,很少有恶魔会这样有组织有计划,除非它们当中有一名最强者在奴役着其余恶魔。 这场袭击过后只活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瑟纳沙,另一个则是被放走向月之王通风报信去了。 恶魔的首领挑起了瑟纳沙的下巴,然后说:“看我们捉住了什么?一个混血小崽子。” 瑟纳沙内心盘算过无数个脱困的念头,甚至包括了出卖任何他能够出卖的人,但没想到的是他并不需要做这些事。 恶魔的首领摘下兜帽,露出的是成年精灵男子的伪装。即使撇去美貌,他的气质让瑟纳沙不由开始将自己作为对比——但他还太年幼了,不可能具备这种香艳而不色情的气场。 嗯,“香艳”。 这是个男性魅魔——瑟纳沙一瞬间做出了判断。 而魅魔显然没有在俘虏面前隐瞒身份的打算,他轻慢地抬了抬下巴,眼中的恶意并不隐藏:“是个好商品,王后会喜欢的。” 魅魔伪装成一名精灵商人,叫做“塔罗”。 他的目标是人类王都圣裴里亚,为了在那里促成一桩极大的生意,他正在想办法接近人类的王后阿芙蒂尔。谁都知道阿芙蒂尔是人王的宫廷里最好糊弄的人,更何况对待一个“远道而来的精灵族人”呢? 挥散了引人瞩目的恶魔们之后,塔罗的手下换成了一群毫不知情的奴隶贩子,这些人类甚至愚蠢到天天对着魅魔开荤段子,做出下流的动作——却不知道如果魅魔愿意的话,他们一个晚上就可以全部精尽人亡。 瑟纳沙变成了奴隶的一员,被塔罗留下来当成了贴身奴仆。 为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从而不被像其他奴隶一样赶进猪圈,瑟纳沙说:“你们的行进路线是不正确的,凯斯顿王国的南方边境线早已经戒严了,商队不能从博罗纳之门进入。” 塔罗说:“我们不走这条路。” 瑟纳沙被奴隶队伍裹挟着南进,然后在被誉为“大陆的十字路口”的草原上转向东行,贴着龙人的帝国的边境线小心行走,最后转入了地下。 他们从东边入口进入了矮人的地下王国。 瑟纳沙被沿途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入口早已经不是矮人的天下了,在其中来来往往的赫然是龙人的警戒守卫,而他们护送与监视着的,则是亡灵和恶魔的军队。 恍然大悟的瑟纳沙明白了,精灵帝国内陆的亡灵军队原来来自这条路线。 难怪位于北边扼守着通道的人类王国毫不知情,难怪最开始龙人就装聋作哑,后来甚至于背叛了大陆议会组成的联盟,悍然对精灵下手! 又难怪当年矮人的北边出口会被堵塞——那根本不是什么大奥术师对白门壁垒施法以造成的气候变化,根本就是那个叫绯红的法师故意的! 他们把矮人的讯息堵死在了地下,好让亡灵大军暗度陈仓,与龙人结成了联盟。 这一切竟然都是预谋已久的局。 人类王国的土地直接被排除出了战场,人类凭借地利优势,从被入侵者反过来成为了入侵者,现在的大陆议会名存实亡—— 精灵、人类、龙人、各大公会的“击退亡灵”联盟? 不,这分明是人类、龙人、亡灵的“割据精灵帝国”联盟! …… 前线战场。 亡灵已退出内陆省区,转而收缩兵力,驻扎在精灵帝国的东方边境退守要道。 因为看到了希望,精灵、人类、教廷和各个公会的杂牌联军都暂时放下了内部争斗,在新开的会议中艰难地推选出月王贝兰蒂斯作为最后总司令发起总攻。 各方军队盘踞已久,如果再无法获取合适的战果,那么这就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战争一直都是买卖,用钱粮换来土地和人口。 但这笔买卖的原始资本——战士,其积累过程实在太漫长了,下一个十年,下一场战争谁也说不准会是什么情形。 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从敌人的身上狠狠的咬一口肉下来!然后用这块血肉哺育自己饥渴的幼儿! “不用去找瑟纳沙了,贝兰蒂斯不能把他怎么样。”人王拔出剑说,“部队收拢,侦察兵数量加倍,我们必须赶在精灵前面探出情况。亡灵的部队情况有点不对劲。” 谁也没有人王莱茵哈特更懂得亡灵军队的运作,他发现事情不对的时间早于任何人。 但有时他过于敏锐了。 原先的省会城市中没有了他们的兵力,小王子瑟纳沙费尽心机传来的信鸽,落在了月王的手里。 月王没有看这封信,随手给了他的一名探子,让他转交人王。 这名探子死在了人类哨兵的箭下,无人收尸,这封信最终腐烂在他的血液里。 战场上有了新的消息。 人类细作找到了龙人这边的突破口,这群阴险狡狯的龙人绝不团结,足够的利益让他们中间有些叛徒张开了嘴。 ——大陆议会找到了矮人王国的东边入口。 他们同时发现的还有大批财富正在从偌大的地下王国中连绵不绝地流出,就好像在大地上奔腾的金币河流,以每天数万的速度向着龙人的城市中涌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矮人的王国会有这么多精金、秘银、宝石,也没有人在乎为什么了。 总之,地下挖出来的东西断断没有留给矿工的道理。 这世上或许有人能够对财富视若无睹,但绝没有一个国家也能如此。 在之后面向亡灵的号角终于响起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漫长的白天。 亡灵且战且退,当退到了龙人的地盘上时,龙人首先撤军了。 精灵右翼部队的将领不顾月王的命令,紧追龙人而去。 雇佣兵队伍找到了阵型的空隙,瞬间如一盘散沙向外泄出,他们是首先直奔金银之河的人。没有人在乎大陆存亡,没有人在乎种族延续,他们是为了两枚金币就能够出卖自己性命、前来参与战争的亡命之徒。 人类部队是第二个退出联军的,他们感染上了瘟疫。 那场几乎泯灭了整个兽人种族的天灾瘟疫带来的影响至今还没有在大陆上褪去,正值人人都对瘟疫这个词心有余悸的时刻。 人类发现,所有的援军和盟友在一夜之间都走了。他们在战场中心呼喊着救援,但是无人停下脚步,这使站立在原地不动的这支军队显得尤为孤立。 人王拔剑砍下了象征盟约的木牌,将它随手投入火中。在闪烁的火光中,他阴沉地说:“原地扎营,将所有患病者和接触者都隔离起来!莫纳,连夜给我点出三千骑兵,我要亲自领兵。” 人类绝不会想到,此刻他们以为冷血离开了的精灵们,其感受正与他们如出一辙。 作为白银之民的种族,精灵是几乎不会染病的。他们无从理解人类和其他各族对于瘟疫的恐惧。 精灵营帐内争论的也是关于盟友的处置。 “我们被孤立了。” “人类是不守信用的种族,他们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 “人类毫无荣誉感可言!几年前他们还在为兽人做事!我一直怀疑亡灵会出现在关内,也是人类做的手脚。” “我们不可能再依靠他们了,必须留下一支我们自己的部队作为后应。” 月之王审视了每个人的面容,最后做了决定:“我将亲自领兵侦查,在没有得到我的消息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翌日,在所有人都只准备了一半的情况下,战争猝不及防就打响了。 起因很可能只是雇佣兵们对几枚金币的争抢,让前线步兵误以为是元帅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成千数万的军队就像一面宏伟的巨浪,从那一朵浪花开始轰隆而下,化作摧枯拉朽的洪水向着敌人进发。 精灵部队的箭矢是当时大陆上射程最远的武器之一,那一瞬间几乎遮天蔽日,让外围的人类骑兵仿佛看见了死亡的黑幕在肆无忌惮地倾泻。人王莱茵哈特的战马为之一停,他沉静地勒住马,领着三千名骑兵,走在战场边缘最崎岖的一条山道上。 而此刻,贝兰蒂斯的营地也遭受了袭击。 他侧过头,那一刻凛冽的目光好似穿过战场,看到了更深处的敌人,他说:“是地穴的声音。” 话音刚落下,战场陡然开始塌陷!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盛况,就像是海洋的中心生出了一个漩涡,又像是万丈高山和平原忽然被掏空。 所有站在上面的军队都开始惊慌失措地下陷和分崩——就像一截浮木上十万百万的的蝼蚁,随着浮木终于沉入水中。 烟尘盖住了所有视线,叫喊声又隔绝了所有援手。在绝望中有人当即溃逃,有人寄望于抓住最后的稻草,也有人在生命最后一刻与敌人同归于尽,也有人仰头向神明进行祈求。 但都没有作用,没有人有任何办法,人类没有,精灵也没有。 神明或许有,但他们或许也默认了,这一天要有几十万生灵死在这片土地上。 幽深的黑暗中,受龙人所奴役的十几万矮人,终于凿空了这片平原的地下支撑。 第25章 埃文和绯红站在天空之中,巨鲸的脊背上,看着脚下芸芸众生迈向死亡。 绯红说:“我知道他们会战争,但倒没设想过这一下。龙人……我们对这个种族的了解太少了,当年要是再多一个人手去龙人帝国的内部就好了……你也不要太自责,我们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绯红,我可能做错了很多事。”埃文说。 绯红说:“狮群驱逐狼群,是这个大陆的常态。我们只是想教会羊群生存之道,而除了教授以外,其实我们根本干预不了自然法则——我们是没有力量强行促成或停息战争的。我在光明之井中看过无限个未来。有些我们还在,有一些我们早已走了,还有一些……我们甚至有同伴死在凡人的手里。但无论我们如何,精灵和龙人帝国永远有这样一场战争,最早还在去年,最晚也在十年之后——无限个未来,个个皆然。” “如果不干预,我们对不起人类种族;如果干预,我们已经对不起兽人种族,今后还必将对不起更多凡人物种。佛可以割肉饲鹰,耶稣可以用一块饼养活所有人……但我们只是‘人’而已。”埃文转过头看他,许久后说,“既然享有强者的权力,当然也要承担起强者的罪孽。” 那一刻绯红几乎是油然而惊,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抓住他:“埃文,你在想什么?” 有的时候,绯红也会挺愤恨地想:为什么埃文偏偏是个圣父病呢?要是他是冷血杀人狂就好了,绝不会为了凡人的事情折磨自己的良知。然后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依赖埃文,向他无尽地索取这种令人这么安心的庇护……而不用为埃文担心。 但没有办法,埃文就是这么个埃文。 好在,他不但圣父,而且很强大。 各种意义上的强大。 他们对视了两秒。 埃文无奈道:“绯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离开你们。很多东西虽然比性命重要,但是不会比你们重要。” 这时候绯红挺想伸手打他的。 埃文察觉到他的念头,马上又说:“但我依然很难受,肩膀借我下。” ……无坚不摧的团长大人啊,索取着一点小小的安慰。 绯红瞬间就五体投地地献上了自己的肩膀。 …… 瑟纳沙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 虽然小王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甚至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只是听见了这样一个消息而已。 他被名叫塔罗的这个魅魔俘虏,穿过了矮人王国已经沦陷的地下领土,准备前去人类王都。在途中他见到了龙人士兵们押解着矮人俘虏,有从北向南走的,也有从南向北走的——而后者的矮人往往已经濒临死亡。 “我们凿穿了平原架。”有一个矮人喃喃自语,他带着镣铐向北走,双目都已经瞎了,永远在那里重复着,“我们凿穿了平原架,死了……他们都死了。平原架没有了,我们的人死了……他们的人也死了……” 瑟纳沙很聪明,他已经从龙人的口中听到了很多消息。 由于场面太大,战场太乱,至今没有人敢说那场灾难到底死了多少人。有人说精灵的估算已经出来了,他们永远失去了二十八名精灵同胞;有人说秘都的法师用法术看过,平原上飘荡的灵魂一共有一百万那么多;还有人说全都不准,因为光地底的矮人就因为塌陷,被活生生埋死了有七八十万。 瑟纳沙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但是不知为何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摸了摸自己的眼泪,又尝了尝,然后说:“这是什么?” 塔罗说:“很震撼吧,这是死。” 瑟纳沙说:“我不怕死。” 塔罗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充满了优越感的怜悯,他说:“小崽子,你真是可怜,身为恶魔,你居然继承了人类和精灵特有的弱点——他们不但怕死,还很怕同族人的死。” 这个魅魔听到消息之后,将他商队里所有的人类都果断地出卖给了龙人,这些人类难以置信地被带走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塔罗只留下了瑟纳沙,他强迫瑟纳沙看着一些人被拆肉食骨的模样,然后说:“你如果掉一掉眼泪,说不定我会同情他们。” 而瑟纳沙没有。 他知道自己一哭泣,塔罗一定会拆了他的肉,吃了他的骨。 塔罗又在龙人那里买了一名精灵少女来取乐,他吸食少女的精气,又让她不至于死亡,然后日日看着她憔悴到形销骨立的地步。 精灵少女祈求瑟纳沙杀了她,他照办了。 这让塔罗非常不满,他没有料到瑟纳沙居然和他耍心机——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瑟纳沙居然做到了。 这意味着如果瑟纳沙愿意的话,他很可能就会逃出塔罗的掌控——但现在是在地下,是龙人统治中的领域,所以瑟纳沙暂时不敢这么做。 这个小孩太聪明了,甚至知道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可就是这么谨慎的他,还是冒险杀掉了塔罗的玩物。 塔罗于是又买了一名半精灵少女,一半是人一半是精灵的混血儿。 他要求瑟纳沙亲吻她,然后上她,然后哄骗她,然后杀了她——就像每一个魅魔做过的那样。 “或者你哭一哭。”塔罗舔了舔嘴唇说,“哭啊,证明你和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我就放过她,然后吃了你。” 瑟纳沙没有哭,也没有照办,他只哄骗了半精灵少女。 身为恶魔的塔罗有多恶劣,瑟纳沙就表现得多么像一名温柔的半精灵少年,在危难当中他从来没有抛弃过少女,甚至甘愿为她承受种种折磨。 多么完美的爱情历程。 少女在短短几天内就爱上了他,就像爱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神明那样虔敬。 “啊,这么美。”塔罗叹息着说,“越脆弱的东西越美,越美的东西,毁灭起来也越辉煌。小崽子,你真是聪明极了,我舍不得杀你了。” 瑟纳沙太聪明了,他是天生的玩弄人心的魅魔。 只在塔罗身边呆了半个月而已,他已经知道塔罗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了。塔罗喜欢毁灭美好的东西,比如让正义的人死在冤屈里,比如让以为得救的人死在被背叛里——又比如,让陷入爱河的少女死在绝望里。 所以瑟纳沙就培养爱情,就像小心翼翼地堆砌一座沙塔那样培植着她,好让塔罗耐心地在旁边等啊、等啊。 为了最后一秒那沙□□溃时的辉煌,塔罗一定是很有耐心的。 …… 莱恩哈特从废墟里醒来,终于重见天日。 那场灾难当中,平原地带首先塌陷,然后是旁边丘陵的山崩,所有场景都像是神话中的世界末日一样可怖。当时在山道上行进的人类骑兵部队,刚刚拿下了一个重要的据点,再次分兵之后准备深入龙人的腹地去取得战果。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侍卫只来得及将人王扑倒在地,然后用几人合力用身体围拢在一起——他们懂得利用自己人类身上最坚硬的部分,一直到他们摔到地下,甚至尸体已经僵硬了,姿势也没有再变过。 人王从尸体中出来时,左手已经失去知觉。从自己坐骑的尸体中取得一点血来饮用后,他积攒起了一点体力。 然后他遇到了地下的亡灵队伍,拔出剑且战且退,终于在性命垂危之际设法躲进了一条狭窄的地缝。 然后莱恩哈特遇到了更难以想象的事情。 地缝里还有个月之王。 贝兰蒂斯是第一个察觉到灾难的人,但他的命令还没有来得及下发到军队中,事情就已经发生了。他第一时间令所有飞行部队全都起飞了,这样救出了大约两百名狮鹫骑兵,如今这些人正在天上不断搜寻他。 但贝兰蒂斯比人王更倒霉一些,他被地穴龙盯上了——那正是灾难发生之前他听到的地底响动。他的近卫队用十几条生命作为代价,杀死了那头类龙生物,现在剩下的还剩下寥寥五六名亲卫。 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看到了老对头莱恩哈特。 老仇人相见,还都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彼此都觉得这辈子的倒霉都在今天了。 “哼,难得看见你这么狼狈啊。头发都不齐了吧,月王?” “走路都不对称了,舌头倒还很利索嘛。” 两位陛下一边像小孩一样瞪着眼,一边互相靠近,向外突围。 不得不说,他们的配合还是很到位的,毕竟一个擅使双手剑重兵器进行突围,另一个则毫不意外地继承了精灵特性,弓箭使得相当流畅。 “你的军队还剩下多少?”月王问。 人王当然是不肯说的,反过来道:“你一直在中军坐镇,既然你都已经掉下来了,看来精灵方面也损失惨重吧?” 什么时候了还在刺探敌情,这样合作当然是不行的。 贝兰蒂斯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 “好。”人王一口答应,然后说,“你的第一个问题结束了,换我来问——瑟纳沙的父亲是谁?” “……” 月王沉稳而有节奏的弓弦声停顿了一下,他眼角抽搐道:“你很讨厌。” 人王很不客气地说:“你也一样。” “我不认得那家伙,不过很明显他是个魅魔。换个别的什么,说不定我就同意阿芙蒂尔把自己嫁了,但魅魔不行。”贝兰蒂斯说,“行了,换我问。埃文给你的是什么?” “什么?” “别装傻。埃文老师最护短,既然肯离开人类帝国,那一定给你留了东西。” 莱恩哈特一剑劈入了骷髅士兵的头颅,脚踩着它的脊骨将剑□□,回头漠然道:“一个可以防护所有亡灵生物的护符,留给守城的大儿子了。你的呢?” 贝兰蒂斯摸空了箭袋,疲惫地喘了口气,自嘲道:“给阿芙蒂尔了。那天看见瑟纳沙,被这小子给戴着。” 第26章 第一次合作(也许是唯一一次)的人王和月之王很快就必须把芥蒂给弃之一旁了。 由于发生坍塌后,这里地势诡奇,他们不得不绕路从左边豁口,寄望于从一条险峻的新道上回到地表世界。 然后这条道路上,已经布满了龙人的岗哨。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龙人对这场灾难是早有预谋和准备的,他们甚至已经布置好了灾难过后的警戒线,随时将落入地表下的异族给牢牢控制在囊中。 只有越过这个地势最高也最危险的岗哨,他们才能回去平原上,但平原上也未必是他们的军队在等候,很可能也会是龙人的,或者更糟糕——亡灵的。 贝兰蒂斯腹部的伤势恶化了。 精灵、人类、兽人和龙人都鲜少在地底下生存,这是有原因的。地下除了矿脉、暗河和穴居生物之外,还有的是沼气、石油、危险的黑暗物种。 在与地穴龙搏斗过后,又没有干净及时的治疗处理,贝兰蒂斯被感染了很严重的地下病毒,而他们对这种病毒却一无所知。 此刻,他们正在龙人的岗哨前方隐蔽。 贝兰蒂斯斜靠在亲卫背上:“我们必须先回去地上,两支军队都已经失去领袖足足三天了……” 莱恩哈特说:“与其有空想回去的事,你就不能先考虑考虑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恐怕是月之王的亲卫们第一次想附和人王说的话。 贝兰蒂斯:“我没你那么脆弱。” 莱恩哈特:“你现在弱的就像个小鸡雏一样!” 亲卫们立即倒戈,对人王怒目而视。 贝兰蒂斯挽了挽弓,英气丝毫不减道:“不如今晚就试试闯过前面这个岗哨,我可以先让你二十个人头。” 莱恩哈特终于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冷笑了一声,忽然抽剑—— 把贝兰蒂斯的腰带给割断了。 贝兰蒂斯:“……” 莱恩哈特仗着现在近身武力处于优势,干脆利落地一蹲,哗一下就撕破了月之王的贴身衬衣,然后将随身的水囊咬开,用里面最后一点烈酒将创口消了毒。 贝兰蒂斯吃痛,蹙眉“嘶”了一声,接着他的亲卫看着人王的目光简直就是想杀人。 “今晚不行,亚龙人里面有相当多夜视能力惊人的血统,夜晚反而对我们不利。”莱恩哈特毫不在意地丢了空的水囊,然后说,“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去试探。” “我不适合一起去。”贝兰蒂斯淡淡对亲卫命令道:“艾丹,你们都跟随他行动,听他的指令。” 然而到了次日黎明,他们发现那种不知名的病毒接着感染了几乎所有人,包括莱恩哈特。 也许是连日作战的疲惫和失去补给的饥渴削弱了他们的免疫能力,也或许是这种能够在地穴龙身上存活下来的病毒太过强悍,又或许是地底下逐渐升腾了起来的沼气带来了新的感染源……总之,情况更糟糕了。 “够了,你必须吃点东西。”莱恩哈特说。 他们没有食物,便从地底的一些新尸体身上割去血肉。到了这里之后,不能引起龙人的警觉,便也无法生火。 而在场所有精灵,都拒绝食用这种血肉——它或来自精灵,或来自人类,或来自矮人。地穴生物的血肉也许会使病毒更严重,便不能再碰。 精灵绝不食用智慧生物的血肉。 人兽混血的莱恩哈特嘲弄道:“生命、军队还有你的国家,和你们精灵刻板的信条相比,哪个更重要?” 贝兰蒂斯说:“你的信条不值什么。我的信条,你不能懂。” 莱恩哈特:“你如果死了,这种愚蠢的坚持就根本毫无意义!同样是尸体,你们使用油和皮毛的时候,居然就没什么表示,简直虚伪到了极点。” “不一样。”贝兰蒂斯疲惫地闭了闭眼,“我现在相信你不是埃文老师的弟子了。这种话如果让他听见……他会很难受。” 也许是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起人生中最坚实的依靠。 那一瞬间出现在莱恩哈特脑海中的,竟是他年幼时那次在篝火旁醒来,看见的埃文沉静的侧脸。 这一刻的嫉妒和不甘是如此的强烈,人王说:“埃文教导了你什么?不可以吃肉?不可以杀人?不可以无缘无故做伤害他人的事情?他自己有做到吗,嗯?亡灵……兽人和他们的神就是由他所杀!” 贝兰蒂斯冷笑道:“他教导我,‘凡事相信,凡事忍耐’……还有‘莱恩是个好孩子,不要与他较劲了’。” 他们都安静了。 过了很久,莱恩哈特说:“该我提问。埃文当年……是为什么收你做弟子?” “我年幼的时候,母亲受到诅咒,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贝兰蒂斯说,“我在山道的神龛旁跪下祈祷,他正好路过。” 莱恩哈特道:“和那些守信的神做点交易就罢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跪?” 山道上总是每隔一段路,都会有一个破败的神龛,多是旅人在野外祈求平安的时候立下的,据说能够得到一点幸运。这种神龛既不能沟通神明,也没有什么实际效用,大概就和野营留下的篝火痕迹是差不多的地位。 “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用。”贝兰蒂斯平静地说,“我叩拜过了城里每一座神庙,没有用。在那条路上我走了十几天,向每一座神龛祷告,然后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最尽头的那个神龛,在路上就遇见了埃文老师。” 在这个世界上,神是不会保护不相干的人的,更不会回应旁人的什么祈祷。 他们就像是斤斤计较的大商铺一样,你付出信仰的力量,他们吝啬地允许你使用一点神术力量。 一些比较善良的神就会守诺,有时候吃点亏也会帮一帮他们最虔诚的信徒;一些邪恶的神则百无□□,他们常常指派自己的教徒滥杀无辜,或者自相残杀来取乐自己,更不用提承诺之流的事——好比兽人曾经的神乌鲁克,他最喜欢得到献祭,牛、羊、人的头骨是最好的。 总之,善良不会得到褒奖,邪恶不会受到惩罚。人人都认为善良是一种愚蠢且奢侈的行径。 年幼的贝兰蒂斯为母亲去求助时,几乎所有神官都向他讨要了金钱、物资、特权种种,但许下了承诺的这些教派,最后没有一个解决了诅咒。 贝兰蒂斯祈求治愈之神,说:我愿意亲手刻经,多少本,多少本都可以。 他也祈求过谎言之神,说:我愿意撒一千万句谎言,我也愿意今生不再吐一个音节。 他也祈求过死亡之神,流着泪默念:我愿为你杀戮,杀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都好,我保证今生只爱着母亲一个人,所有人我都愿意放弃。 最后他在山道上漫漫前行,在每一个简陋的神龛前,默念一千次“请救她”……“请救她”。 接着他看到了埃文。 埃文说:“小孩,你父母呢?” 在所有风尘仆仆的旅者当中,他是唯一停下来这样询问的。 贝兰蒂斯仰头看他,很难形容当时贝兰蒂斯的那种震撼,他依稀感到眼前晨光中的仿佛不是凡人。 他不觉间泪流满面,抓住埃文的衣角,说:“请救她。” 数十年后,一切往事都已成为过去。 莱恩哈特说:“所以,是因为埃文救了你母亲吗?” “他没有。”贝兰蒂斯平静地说,“已经晚了,她走的很痛苦。” 他的最后一个亲人,死在她自己酿造的毒酒下。 贝兰蒂斯继承了她的骑士头衔和一片领地,在那里他几乎享有一切——唯独不能享有快乐。 “我要我的领地上没有一本经文,没有一座神庙。”他想颁下这条政令,“任何神,如果胆敢在我的领地上传教,他的神官就要上我的绞架,这就是我和神剩下的全部交易。” 埃文并没能来得及拯救他的亲人,但却阻止了他的这场玉石俱焚的复仇。 “但我也有一位神必须要祷告。”埃文说,“祂和其他所有神祇都不相同。凡有祷告,必有回音;凡是信任,必不辜负。” 年幼的贝兰蒂斯说:“你在欺骗我。我不信任你,你被流放了。” 埃文说:“我也向你的母亲祷告,希望她能够庇佑你得到宁静。贝里,她想救你。” 贝兰蒂斯又在他面前哭了,这是第二次。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他:“你做虚假的祷告到底有什么用呢?我所有的信任都已经被别人用完了,你来的太晚了。” “别怕,我可以借给你一点。”埃文笑了笑,温柔地说,“你闭上眼睛,能想象出的所有最美好最高贵的品德是什么?” 贝兰蒂斯说:“威严,强大,善良,仁慈……仁慈是吗?” 埃文说:“是的。” 贝兰蒂斯闭上眼,又道:“美丽,果决,公……公正,坚持,聪慧,荣誉……” “还有宽容,高尚,节俭,谦卑,真诚。还有信任和爱。” “都可以是品德?母亲可以是吗?” 埃文说:“都可以是。会有一位神收藏着所有这些美好,并恒久忍耐,恒久相信,恒久存在于你的身边守望你,庇护你。” 贝兰蒂斯问:“那位神,叫什么名字?需要我为他建造神像吗?” “祂不需要名字。”埃文说,“贝里,世界上所有有名字的东西都会逝去,所有有名字的生物都只不过是凡人。如果你想要祷告,不要向天上那些短暂而卑微的生命祷告,向你心中这些品德祷告。” 莱恩哈特道:“我不明白,善神和恶神有什么区别,善神和善念又是什么区别?埃文教导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虚伪的信仰?” “跨越过所有的荒漠,你才有资格说世上真的没有绿洲。”贝兰蒂斯淡淡道,“路过世间所有的神龛,你才有资格说信仰都是虚伪的谎言。” 年幼的贝兰蒂斯知道,信仰是真的,绿洲是存在的。 他在那条山道上偶遇的不是过路的旅人,一定是过路的神明。 第27章 他们没有时间交谈了,地表世界有着龙人岗哨的最后一道防线,想要突破这道防线还需要一点努力。 天上有精灵的角鹰兽正在巡逻,然而他们并不敢太过接近,因为龙人营地中有一座相当高的箭塔。 “这座箭塔上有侦查法术,必须拿下,否则我们不可能瞒过去。”贝兰蒂斯说,“走这条路线,你背着我爬塔,我必须留下足够的体力。拿下箭塔之后,你立刻出发,带上艾丹。” 最后这名亲卫非常抗拒,然而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命令。能够解决这种法阵的,在此只有月之王,而他们只有先突围出去,才能领军回来救援。 如果足够快,只要足够快…… 因为战斗力临时大打折扣,他们必须更加谨慎。 莱茵哈特带着月之王的亲卫艾丹去进行试探,然而到了地点之后艾丹拒绝继续前进。 “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艾丹说。 他解开自己的外套,这时莱茵哈特看见他的腹部已偷偷缠绕了许多圈绷带,全部浸满紫色的血迹。 艾丹说:“如您所见,就算现在我回到地表,恐怕也时日无多,而且只会成为你们的拖累。这次恐怕就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假如我在这里战死了,请不要说我是因病而亡,就说我在战场上英勇死去吧。” 这是一名战士的恳求,临死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死在战场上。 莱茵哈特蹙眉点了头。 在这次行动当中,艾丹果然支撑不住,最后坐倒在墙边时便说:“请为我留一把匕首,然后按照您承诺的那样去做。告诉陛下,我已经尽力,从无后悔;如果可以,请告诉我的妻子,我依然爱她。” 在这个年代,上位者赐予的匕首,其唯一用途就是自尽。 这名精灵最后倚靠在墙边,握着那把匕首,紧闭着双眼,唇边带着一抹安详的笑意——这一幕不知为何在人王的视线中留下了异常深刻的痕迹。 当人王回到营地,向贝兰蒂斯陈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见到对方浅色的眼眸倏然收缩。 月之王的伤势似乎更重了,薄削的双唇血色无几,许久后开合道:“我会转述给他的妻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号角声。 那是精灵特有的海螺号角的声音,声线洪亮又沉稳。 ——但是它却来自龙人的营地。 两位王者同时变了脸色,莱茵哈特意识到一件事: 艾丹并不是因病倒下的。 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受伤,他留在那里的唯一目的是——将自己作为诱饵。 艾丹说:陛下,我已经尽力,从未后悔。 “走!” 人王此刻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贝兰蒂斯细想下去! 他带着贝兰蒂斯,果断趁着这个宝贵而又残酷的机会,从另一边突入了龙人的岗哨。按照计划过的路线,他们顺利潜入了塔下。 莱茵哈特背着贝兰蒂斯从外部上塔,小心地在龙人旗帜的遮掩下攀爬,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强健有力的脉搏。 莱茵哈特屏息等待着箭塔最上层的瞭望手的分心,然后快速将他撂倒,当他回来时,见到贝兰蒂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月之王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脆弱的表情。 这甚至让人王感到心惊,他说道:“你给我起来,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欠了埃文这么多还没有还!” 贝兰蒂斯豁然睁开眼,淡淡说道:“我和埃文老师之间的事,你根本一无所知。” 还有精力说话就是最好的。 为了帮助节省体力,人王继续背起他来到法阵前,一边胡言乱语般刺激他的神智:“我确实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埃文想让你娶人类女子,借以发展人类族裔,但你却背叛了他,为了得到北方领地,选择了上一任月之王的女儿。” 贝兰蒂斯一手平放于法阵上,幽蓝色的法术光辉使他发梢末尾都仿佛透明。 他反问:“难道我像一个背叛者?还是埃文老师像一个独-裁者?” 人王无言以对。 贝兰蒂斯说:“我爱上了一位高贵的女性。事情就是这样。” 莱茵哈特又道:“他难道不失望?这难道不是背叛?” “我早已有了放下一切的觉悟,我从没有考虑过一天我会娶她。可是埃文老师不忍心。”贝兰蒂斯仰起头,浅色调的眼瞳中映照出无暇的天空,“他教导了我几乎整个少年时期,不忍心见我与此生挚爱失之交臂,于是他放弃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当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甚至送来了对我们婚姻的祝福。可是至少我不能让他因此声誉受损,我不愿意见他为了我在其他圣者面前进行解释……我是一个外人,我必须是一个背叛者,计划只能终止于我,与埃文老师无关。” 一切故事都和猜测截然相反。 莱茵哈特忽然想道:贝兰蒂斯确实是埃文的弟子,只可能是埃文一手带出来的弟子。 贝兰蒂斯留在了哨塔的最顶层,他必须看住这个法阵。 莱茵哈特负责突围,他必须将消息带到精灵的部队当中,然后让飞行部队前来救援贝兰蒂斯——这或许是月之王唯一的获救机会。 人王当然也可以背信弃义,选择任由月之王死在那里。 但贝兰蒂斯选择了相信他,或许也只能相信他。 人王潜行下塔的时候,听到了头顶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那是来自月之王的箭矢——它们永远稳定、有力,能够一击即中地击倒敌人,甚至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 精灵似乎永远如此轻灵。 他们同时也重视承诺,忠于爱情,永恒地向往着灵魂的纯净无垢。 这些关于精灵的一切美好印象,似乎都能够在贝兰蒂斯这样的人身上找到完美的例证。 离塔五十步,龙人开始回防。这时的守卫是几乎完全杂乱无章的,莱茵哈特设法解决了一些,剩下由贝兰蒂斯从高处放箭杀死。 他们的配合完美无缺。 离塔二百余步,莱茵哈特被发现了。在贝兰蒂斯的帮助下,他第一时间杀死了那队守卫。 人王在想:贝兰蒂斯这么糟糕的状况还能坚持多久? 离塔五百步,龙人的警钟被敲响了,营地中间开始骚动,龙人巡营者开始受到指令,成队出现搜查人王。 莱茵哈特手持龙人战斧,浴血而出。他的背后永远有稳定而轻灵的箭矢擦身而过,命中他们共同的敌人。 人王已看到了龙人最后一道防线的边缘,他在想:只差一点点,贝兰蒂斯,再为我争取到一点时间。 离塔八百步,箭矢停止了一段时间。 莱茵哈特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第三把武器也已经卷刃,他随手丢掷在地,土地上嵌出了一道几十公分的深痕。 他背靠着营地大门,此刻无路可退,面对着成千上百的敌人。他冷静地一一对视过这些龙人冰冷无机质的爬行生物的双目。 ——贝兰蒂斯!贝兰蒂斯! 贝兰蒂斯的箭矢忽然来了。 他从数百米之外,准确地一箭射断了营地大门的绳索,绞盘失力旋转,大门微微裂开一道缝隙。 人王当机立断,闪身而出。 龙人的骑兵是半混血生物,拥有粗壮的蜥蜴四肢,重达数吨。 当他们排众而出,列队追赶人王时,就仿佛是狮群在成群结队地追赶着孤立无援的猎物——无论是数量、力量还是速度上,他们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莱茵哈特深吸一口气,在被攻击到之前猛然旋身,钢制战斧盘旋飞出,削铁如泥的锋刃旋舞着割断了身后龙人的咽喉! 人王重新陷入了包围当中——龙人对他们的猎物是如此志在必得,甚至不惜出动了珍贵的双头飞龙。 到了这个时候,莱茵哈特所有的求生意志都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我不可能死在这里,贝兰蒂斯也不可能死在这里。 一把陡然出现的巨剑,斩断了眼前的敌人。 言语难以尽述那种沛然巨力所带来的震撼,就好像是神明以闪电在山峦当中劈开了一道豁口,从这道豁口当中涌现出无尽的焰火和其热量。 龙人后退了,高达两米、重达数吨的混血种重骑兵为眼前的强者让开了道路,他们用含糊不清的龙人语称呼他:Talion,阁下。 莱茵哈特的血液蜿蜒流淌,渗透进土地中。因为失血,他额角渗出汗液。在这模糊不清的视野当中,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物。 “这头小狮子,我虽然不喜欢,但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 死亡骑士冷淡地说,苍白的手骨沉缓交叠,拄着那柄幽蓝色的死亡之剑。 …… 八百步之外,两分钟之前。 生与死,界限的另一端。 一名弓箭手,如果位置已经暴露,那么他理应转移。如果他不能转移,那么必定是因为抵死在守卫最后的据点。 贝兰蒂斯的视野已经昏暗了,迷蒙中他听到箭矢齐射而来的声音。 月精灵很轻易地分辨出这是骨头做的箭矢,是龙人的弓箭手瞄准了他的位置。 身体变得很轻,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向箭袋中摸去,属于精灵的箭已经空了。 他向后一步,斜靠住身体,随后从腹部拔出了龙人的箭——他必须先用手指将创口撑开,然后取出带有倒刺的箭头。 疼痛让他的视野陡然亮了起来,在这仅有瞬息的、无比宝贵的光明当中,他将这支箭搭上了自己的弓弦,然后找到了营地大门的那截绳索。 八百步之远,一次机会,一眨眼的时间。 贝兰蒂斯松开了弓弦。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中,一切都重新归于黑暗。 但他从不感到畏惧这黑暗。 是埃文说,不要向渺小而卑微的生命祷告,向心中的美德祷告。 埃文说,一切有名字的东西,都会逝去。 埃文说,爱是恒久忍耐,恒久相信;爱是凡有祷告,必有回音;爱是慈悲,是祝福,是永不止息。 爱是能在朝圣的道路上,与你蓦然相见。 第28章 沟壑开裂的荒原上,两匹飞驰中的亡灵战马被勒停在人类岗哨的警戒线外。 “前面就是人类营地,我不会进去。”死亡骑士冷淡地说,“这之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如果识相,你应该把团长给你的护符带上——亡灵军队是认不出人的。” 人王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战场之上,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要问:“如果你在附近,迷炎阁下是不是也在?” “他在。” 迷炎张开骸骨龙翼,从虚空中缓步跨出,横抱着月之王贝兰蒂斯。 绸缎般的银色长发披散而下,月之王的面容异常安详。 “我来迟了。”迷炎叹了口气,话语里带着一丝惆怅。 莱茵哈特轻轻伸出手,两指在贝兰蒂斯的脖颈上一碰。 他是冷的,没有脉搏,也无声息。 人王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埃文……会很伤心。” “我会带他回月精灵那里。”迷炎说,“你走吧,最后的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 人王道:“最后的战役?还剩下什么战役?龙人与亡灵先打通了矮人的帝国,又坑杀了几十万军队,现在我们还剩下一个什么——教廷军吗?” 两名亡灵大君沉默地看着他,属于不死生物的视线幽深而沉静。 莱茵哈特说:“和贝兰蒂斯谈过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埃文想要的不是一次胜利,也不是一次人类种族的崛起,他想要的是一种信念,和奠基于这种信念之上的一个文明。所以,赢得这场战争的,不能是我、贝兰蒂斯、光之王、龙人皇帝甚至亡灵大君,不能是任何一个种族,只能是教廷。” 这片大陆的疆域绵延万里,史诗传承了几个世代。 曾经无敌天下的泰坦一一死去,化成山川河海;受到神明钟爱的造物,巨龙则逐渐退隐,龙翼铺天盖地的场景从此再未出现。 白银世代也已经走向尾声,最后的白银种族,精灵和龙人的帝国也正在无可避免地迈入衰落。 黑铁之民则皆是信仰的子民,以兽人和矮人为首,都受到其守护神的庇护。他们的力量无法与白银之民抗衡,文明也不足以诞生另一位神祇,因此与现世神进行宗教交易是唯一的出路。 黑铁之下,才轮到人类种族。 他们一无所有,他们生命单薄,不仅不存在超然的战斗或学习天赋,而且一生仅有短短几十年,王者甚至来不及贯彻一场变革就可能身陨,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短暂的,他们没有任何东西称得上能永久存在。 蜉蝣朝生暮死,一个夏天就会更换无数代生命——那么要有怎样强大的传承,才可能让他们世世代代都记得努力向一个方向汲汲求生? 要么铭记在身体的基因里,要么凿刻在文明的基因里。 “信仰尚未开蒙,知识已经萌芽。”迷炎轻声说,“团长说,如果要选,宁可不选知识,也要从美德开始。世人皆愚昧,所有的知识和美德,最初都来源于信仰。神要日月更替,日月才会按轨道行进;神要人类相爱,人才会慢慢接受善良之美。既然要信,与其信天上那些渺小而卑微的生命,不如信一个从未存在过、今后也绝不会出现的概念。” 教廷的存在,不是为了争霸。 是为了传播这样的信仰,是为了告诉人们:温柔是好的,善良是好的,你要学会帮助别人,爱你的族人,并相信光明永远会战胜黑暗,好的人永远会战胜坏的人。 他们描绘的是一个多么光明的蓝景,只是懵懂地向往着,就已经让人心潮澎湃了。 人王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信仰最终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看看教廷如今在精灵帝国的声誉吧,精灵早已为如此纯净的信仰顶礼膜拜。 他们不是愚昧,他们只是愿意相信。 如贝兰蒂斯愿意相信埃文一样,他们愿意相信世上存在着一条基础规则,那里规定着:光明常胜。 “所以亡灵终将失败,你们会败。”莱茵哈特看着两位亡灵大君,目光如长夜中的星火,“你们会败给教廷,败给被信任着的光明。为了这场‘最后的战役’,埃文不惜背负起无数的牺牲——” “你想要怎样呢?既想要从无到有地建立一个国家,又想要双手干净没有鲜血,所以所有的罪责都由埃文一人承担?”迷炎说。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有罪,我们有罪。”死亡骑士骤然抬起他的长剑,定格在人王的眉前,“你不能,你没有资格。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的这个国家!为了你们的信仰,为了这信仰的纯净,我们可以有罪!” “可是我不相信!精灵会信,贝兰蒂斯会信,我不信!”莱茵哈特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从泥土中爬起来的卑微之人,我所有的执著都与神明和信仰无关!在信仰和光明到来之前,我就已经燃烧了我的全部,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事只有愚昧的祈祷能够办到!我的子民,由我来指引,不需要虚伪众神的怜悯。我不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就推脱给一个虚无的存在,这样的信仰就能长久地让我的国家昌盛!” 迷炎猛然张开了骸骨龙翼:“团长始终没有选错人,狮子永远是狮子!你的信念,和你的子民——那些人类的需求,已经截然不同。其他任何的王,与他的子民背道而驰的时候,都是值得同情的;但我不会同情你,因为我赞许你的话,你既不需要那些人类的理解,也不需要我们的同情。” 死亡骑士的剑上,已生起幽蓝色的焰火。 他低沉地说:“向我们证明。” 人王抽出了自己的剑,指向亡灵大君:“以凯斯顿王国的名义,我挑战你们。假如亡灵的军队在这里败北,那么不是光明战胜了你们,不是神灵战胜了你们,是卑微无畏的凡人们。” 大陆战争开始的第六个月,精灵军队因失去领袖而停滞不前,人类军队孤军奋战,与亡灵大军正面相抗,史称“黑渊峡谷之战”。 …… 消息从战场上出发,途径两人之手,传递到埃文的面前,期间一共经历了一顿茶的时间。 绯红说完之后,就静静坐在埃文的身边。 他们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礼拜堂空旷而寂静,阳光从彩绘玻璃窗中投射而下,在神圣的地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 光明教廷的神是没有形象的,只有一座兜帽下无面的雕像,永远张开怀抱面对着他们。 “明知是谎言,却要他们相信是真理。”埃文说,“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胜者,可是我却让贝兰蒂斯相信了祂。” “有一天,世上90%的人都会相信祂,他们相爱而且相守。那时祂就是真实存在的了。”绯红说。 埃文闭了闭眼,低声说:“莱茵这个孩子,一定不会信,但我却让慕幽为他加冕。” 那个时候,莱茵哈特是那么年轻,一直到加冕之后,才慢慢开始领悟权力的真谛。 一眨眼,已经许多年了。 “埃文。”绯红说,“不要难过,凡人总是会逝去的,不要在他们身上投入太多的感情,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贝里爱上那名精灵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却从未想要得到什么,我又于心何忍呢。”埃文说,“现在莱茵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所有的一切,这个国家却从未让他有过哪怕一天的快乐。绯红,我不忍,但我无计可施。” 绯红走后,埃文独自又坐了许久,许久。 这座孤僻的教堂外,忽然传来了异动。 红发的小王子瑟纳沙闯了进来,翻身藏在埃文身后的长椅下,只伸出一柄短剑,抵在埃文的腰间,威胁道:“别乱动!我不介意在任何神的地盘上杀人。” 埃文并没有回头,他嗅到了血腥味,于是淡淡问道:“孩子,你父母呢?” 瑟纳沙停顿了一会儿,道:“不要问毫无意义的事。” 这时,大门被人踹开了,门外来的是某位男性魅魔,塔罗。 塔罗看见教堂内仅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位子上,不甚在意地笑道:“可爱的小崽子,你想躲到哪里去呢?我带你去见你亲爱的皇后阿芙蒂尔陛下,怎么,不想看见母亲大人吗?” 瑟纳沙的短剑充满威胁性地上顶。 埃文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离开这里,魅魔。” “嗯……”塔罗歪过头笑了笑,“真的吗,神官?你不喜欢和我玩吗?那个躲在你后面的小崽子不也是一个小魅魔吗?区别对待可是不好的。” 埃文低下头,见到自己的靴边奄奄一息地躺着的这个孩子,有着暗红色的小卷发和澄澈的金色眼睛。他不安而倔强,充满了对旁人的不信任,就像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小动物。 他有着贝兰蒂斯的双眼。 “他和你不一样。”埃文说。 他终于回过头,直视塔罗的双眼,冷冷道:“滚吧,渣滓。” 魅魔的背上生出了冷汗,这一次他一言不发,转身就离开了教堂。 第29章 埃文穿着神父的长披衣,骑上一匹战马,让瑟纳沙坐在他的身前,如是在夜里凌空而起,越过王庭的宫墙,将小王子送回他应该在的地方。 走时,瑟纳沙问:“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和贝兰蒂斯有关系?” 他第一次见到埃文时,还年纪太小,并不能记得许多。但他观察埃文的衣着,看他有着贵族精灵的外貌,便猜测他是月之王那边的人。 埃文只是不答,说道:“月之王是你的长辈,你应该尊重他。” 瑟纳沙说:“他没有尊重我的意愿,将我强行送回来,我又凭什么尊重他?他说是我的长辈,这么多年却根本没来看过我、问询我的消息,这就是长辈?” 埃文的目光在瑟纳沙脖颈间的护符上停留了片刻,许久后看着瑟纳沙酷似月之王的眉宇,淡淡道:“你还只是个孩子,你又知道什么。” 瑟纳沙气得双眼泛红,冷冷道:“你、塔罗、贝兰蒂斯,你们一模一样,你们自以为能将人摆弄在鼓掌之间,所以从来没有认真聆听过别人的意见。” 这句话的残忍程度,远远超过瑟纳沙的预想。 它就像贝兰蒂斯的死,就像充满冰凌的雪水,汹涌地倒灌进埃文的肺腑。 埃文沉默了许久,才说:“走吧,孩子,但愿你这一生能得偿所愿,不要步入后尘。” 说罢,他重整缰绳,如来时一样地,驾马在月光下离开。 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瑟纳沙突如其来地后悔了,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转过头去寻找埃文的背影,他陡然间想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孤独,也不可能会孤独,但他为什么又好像孤独了很久一样呢? 这场旅途太过漫长了,它的后半段之艰辛和痛苦,远远超过了瑟纳沙对战争的想象。 他从未如此怀念过母亲阿芙蒂尔的怀抱,他曾经也对那种温柔、和缓与纯洁无辜嗤之以鼻过,他以为那是不必要的软弱——但现在他突然间很怀念那样的软弱,因为他可以尽情投身入那个怀抱当中,完全不必担心会有潜藏着的刺刀等在虚伪的温柔里。 但是他失望了。 瑟纳沙看见的不止是阿芙蒂尔,还有塔罗。 阿芙蒂尔正在哭泣,而塔罗的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贴得很近,窗棱上的紫藤花能够同时照拂在他们的肩膀上。 这一幕是很美的,但是瑟纳沙如坠冰窟。 阿芙蒂尔哭泣着说:“瑟纳沙,瑟纳沙……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啊……” 塔罗很轻柔地笑着,怀抱着柔弱的月精灵王后,低吟道:“跟我离开这里吧,我可怜的小羊,我带你离开这个充满龌龊的世间,我们找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的乡野当中,我们还有很多的时光……很多的时光,我都可以为你写诗歌,为你编织你的花环,还有我们的儿子……过来呀,瑟纳沙——” 瑟纳沙是冷的,从指尖一直冷到眼眸,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声音嘶哑地说:“我现在只要叫来守卫,你们都会死。” 塔罗依然笑着,这个魅魔的笑容永远是这样戏谑而充满恶意的:“你要弑杀母亲,接着弑杀父亲吗?” 瑟纳沙浑身发颤,但他竭力压抑住了,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什么时候?” “第一次闻到你的血……”塔罗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哦,我是那么惊喜,阿芙蒂尔,我的小羊羔!你为我留下了一条血脉,而我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走吧,我这就带你走——” “那么你的王呢!”瑟纳沙厉声道,“阿芙蒂尔,你的丈夫是人类第一帝国的第一任国君莱茵哈特·凯斯顿,不是眼前这个血管里流淌着毒蛇的魅魔!你是月之王的长女和唯一继承人,你是人类第一帝国唯一的王后,你是我瑟纳沙的母亲,你敢!你敢?!” 阿芙蒂尔痛哭失声,哀鸣道:“这是我的错误啊,是我唯一的错误,也是我的父亲一生当中唯一的污点!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父亲……父亲!” 她哭晕了过去。塔罗张开属于魅魔的肉翼,轻柔地抱起了阿芙蒂尔,并在离开前,回眸看了瑟纳沙一眼。 这一眼里的残酷,比深渊更深,比地狱更暗。 他乐于玩弄自己的亲生子嗣,比猫玩弄猎物还要兴致盎然,比人类虐杀俘虏还要乐此不彼。 瑟纳沙的耳畔一阵嗡鸣,他竭力站住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还站着一个人。 这一刹那他几乎再也站不住了。 但角落里这个人很快走了出来,搀扶住了瑟纳沙,并且说:“殿下,我很抱歉,今天是我值夜,我……唉!” 瑟纳沙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已经随时准备暴起杀死这名侍卫。 但这位侍从在他眼前单膝跪地,接着说:“殿下,您身上的血,远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您所见,我其实是一名半兽人。” 他拉下自己的偷窥,好让瑟纳沙可以看见自己圆形的兽耳,这是一名有着猎豹血统的半兽人。 半兽人说:“血液什么也不能证明。即便是伟大的陛下,您的父王身上也一样有着一半不明来源的血统。但是他冒险从火刑架上悄悄救下了我,让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多呼吸了多么久时日。我们敬畏他,效忠他,永恒受他的指引,这一点不为任何事物而改变。其实我们很多人早已知晓您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因为阿芙蒂尔陛下只用三个月就生下了您,精灵的妊娠是不可能这么短的。但我们日夜守卫您,心甘情愿,绝无半点勉强,那是因为您继承了凯斯顿的姓氏,您受到莱茵哈特·凯斯顿的教导和承认,这一点不比任何事物都强吗?真正的继承人并非是继承了血,或者头衔,而是继承了他的意志和他的野望——大皇子殿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只有您可以,请您不要忘了这一点。” 说完,他拔出短剑,就在瑟纳沙的眼前自刎而死。 瑟纳沙站在月光下,许久许久,没有办法挪动半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聆听他的话语。 也许认真聆听过的,只有莱茵哈特,这位陛下面对着自己这个血统如此肮脏的私生子,或温柔倾听他的建议,或严厉地斥责他的任性。 也一直是因为对父王如此的仰慕和憧憬,才会让瑟纳沙如此的排斥月之王贝兰蒂斯——因为人王和月王是敌人,仅此而已。 而此时此刻,塔罗毫无顾忌地怀抱着昏迷的王后阿芙蒂尔,穿过重重回廊,他找到了大王子雅度尼斯的寝殿。 雅度尼斯在一片混乱和惊愕当中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魅魔长长的钩尾在墙上留下的阴影,好像是毒蛇在不怀好意地窥探他的脖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雅度尼斯惊恐地问身边的侍从。 “快召唤宫廷法师!这是个大恶魔!!” “王宫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恶魔,是谁打开了圣者的结界?!” 守卫们紧张地环绕着王子,而且很快就从偏殿中引来了王太后斯蒂芬妮——她是如此刻意地保护着雅度尼斯,以至于夜里睡觉也必须在五十码以内的范围里。 塔罗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阿芙蒂尔的脸庞,轻慢地说:“亲爱的,你说我如果杀了这个王子,我们的儿子会登基吗?那可就太有意思了,精灵和魅魔的混血,这个小子还很聪明,我亲——身——体会过呢。” 说完,他毫无预兆地一甩长尾,突然间向着刚刚醒来的雅度尼斯进行偷袭! 这一刻,斯蒂芬妮一声厉叫:“拦住他!” 守卫们堪堪来得及组成盾墙,只见那钩尾陡然闪电般折过,比来时快了好几倍地探向了斯蒂芬妮的脖子! 这一刹那电光石火,所有人类的视线只来得及看清一道白光。 接着就是猛烈无比的爆炸! 斯蒂芬妮向后倒去,脖子上一个汩汩流血的洞口,但却没有伤到大动脉,侍卫们立刻将她抢救回来。雅度尼斯紧紧抱住斯蒂芬妮,按压住了她的伤口,惊道:“快杀死这个刺客!我的法师呢?我们的骑士呢?!” “叫什么叫!” 烟雾中传来了一个暴躁的声音:“你要什么骑士?!老子的龙鳞就在你脖子上挂着,谁死也不可能是你死!” 寝殿的坍塌在几秒后暂时缓住,建筑物岌岌可危地倚靠在两根石柱上,但是门口却被大恶魔和一名神秘的银发男人挡住,王太后斯蒂芬妮和大王子雅度尼斯不得不缩在守卫们的盾墙之后。 塔罗道:“龙……?怎么会有龙为人类做事?” 银发男子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老子最他妈迷茫了好吗!本来只是追埃文的,送了一个鳞片,谁知道怎么搞来搞去变成了一个臭狮子男人拿着,没多久又变成了这个弱了吧唧的人类小子!老子的埃文呢?!埃文呢!!!” 塔罗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蹙眉道:“无趣的家伙。”便张开肉翼准备脱离这里越来越严密的包围网。 然而银发男子却不愿意了,他仰起头,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雪白的雾气,将偌大宫殿内的气温霎时间降低了十几度:“你给老子回来!在我银龙珈蓝波拉德的面前,区区一个魅魔,竟然敢对老子的埃文的二徒弟的老妈的外侄子动手?!” 第30章 埃文在离开前给予人王的,不是一枚驱散亡灵的护符,而是银龙珈蓝波拉德的鳞片。 银龙高尚、慈悲又骁勇善战,它的鳞片天然带有驱散邪恶的力量,因此招致了人王的误解——他将这鳞片当作护符,给予了更需要它的大儿子雅度尼斯,以防备王都圣裴里压的北边还有残余的亡灵对他不利。 然而亡灵没有来,来的是混入了宫廷的大魅魔塔罗。 银龙珈蓝波拉德天性就厌恶恶魔,即便没有任何原因,他也不会轻易放走一个恶魔,更何况这个恶魔看似还要继续做邪恶之事? 塔罗不得不放下昏迷的王后阿芙蒂尔,张开肉翼飞向夜空。 但银龙立刻变幻出原型,庞大的龙翼遮天蔽日,这是上古时期的龙才能拥有的体型。与之相对的则是他超然的魔法能力——这是所有龙族与生俱来的力量,他们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强,绝无任何例外,当成年时他们大多数就已经具备了轻松屠灭一座人类城市的能力。 作为一名魅魔的塔罗,不但不长于战斗,而且深深遭受这类神圣生物的克制,无法反抗如此强大的龙类,在黎明时分被他捕捉在魔法牢笼里带了回来。 这一天升起的太阳,仿佛根本无法让人察觉到一丝暖意。 来自前线战场的消息,让所有人如坠冰窟:黑渊峡谷的战役已经进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类孤立无援,光之王以损伤过大为由拒绝加入战场,人王感染瘟疫后又坚持战斗了长达十七天,最终昏迷不醒。 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来。 人王不在的宫廷中,无数侍卫慌忙奔走,王公大臣们在清晨时就被王太后的谕令召集起来,但却一直无法见到王太后本人。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得知了王太后薨逝的噩耗。 以及一场前所未有的审判:大皇子殿下将要审判王后阿芙蒂尔和二王子瑟纳沙,罪名是谋杀王太后、私通恶魔,以及篡位。 一个小时之前,黎明时分。 斯蒂芬妮脖子上被恶魔击穿的地方已经受到了宫廷法师的治疗,渐渐止住了血。她躺在床上,声音嘶哑地说:“雅度尼斯,过来。” 雅度尼斯跪坐到她的床边,满眼是泪,握着她的手说:“祖母,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您。” 斯蒂芬妮闭了闭眼,并不答这句话,冷冷道:“阿芙蒂尔何在?我要你以帝国第一继承人的名义逮捕她,还有她那个私生子瑟纳沙,和那个肮脏的畜生一起关押,天明时分我要得到他们即将遭受审判的消息。” 有一瞬间雅度尼斯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他失声道:“祖母!” 斯蒂芬妮按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说话时那里依稀有嘶嘶的气音,仿佛有蛇类也在为她吐信:“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瑟纳沙凭什么享有帝国的继承权?你记住!记住!是阿芙蒂尔在夜里向我行刺,她私自放进来一个大恶魔,想要为瑟纳沙篡位!哈,荒谬,一个流着如此卑贱血液的私生子,还敢冠上我凯斯顿家族的姓氏——” “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他是我的兄弟啊……”雅度尼斯急切道,“祖母,我们现在还不能随便下定论,王后陛下只是昏迷了过去,未必是那个大恶魔的同党!” “你以为我在说瑟纳沙?!”斯蒂芬妮尖锐地狞笑,“哈哈哈哈哈!我在说莱茵哈特,那个肮脏的小杂种!” 寝殿内所有的人都惊恐地跪下了。 雅度尼斯睁大双眼,颤抖着仰望斯蒂芬妮,老祖母慈祥和善的面庞一瞬间狰狞到令他恐慌无比。 他从不知道,原来斯蒂芬妮对人王的冷漠和服从都是假的,她真正一直留着的是仇恨——这仇恨自莱茵哈特刚生下来时就根深蒂固,随着岁月而越藏越深,但却没有一丁点稀释过。 斯蒂芬妮的手因痛苦而撕扯着床单,嘶哑的声音如带诅咒,她狠毒地说:“趁着他不在……趁着他不在,必须将属于我们凯斯顿的荣光拿回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的一生从没有比这更好的复仇了!!!他们,那些恶魔……那些兽人!兽人啊!!!夺走了我的家庭我的纯洁我的一切,还要留下一个小杂种夺走属于我们凯斯顿的国家!!凭什么,凭什么?!” 雅度尼斯张开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跪倒在床边,忽然使劲地磕了一个头,祈求她停下自己的话语。 可是她不但没有停,而且将充血的双目看向了雅度尼斯,声音重新转向轻柔:“雅度尼斯,你是我凯斯顿真正的血脉,只有你才配继承这个国家。我已经老了,但我看得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过!我年少时为了那个小杂种牺牲了一切,我呕心沥血地扶持我的领地,但这都敌不过他肮脏的兽血,他是半个兽人,半个兽人又夺走了我们人类的领土,还建立了一个虚伪的政权,这是在窃取属于凯斯顿的荣耀啊……雅度尼斯,雅度尼斯·凯斯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还活在这里吗?这是因为我姓凯斯顿!” 雅度尼斯渐渐感到无法呼吸,王太后的视线令他仿佛被巨手狠狠压在地上,渐渐碾碎。 他颤抖着匍匐在地。 斯蒂芬妮说:“因为我姓凯斯顿,所以那些圣者会解救我,不是因为我的坚韧和无辜!因为我姓凯斯顿,所以我的儿子可以被天命注定做人类的国王,而不是因为我多么努力,他又多么强大!你不懂,我的前半生奉献了一切,可我从未有过一天的快乐;我的后半生享用了一切快乐,可我也从未得到过惩罚——仅仅是因为我姓凯斯顿!凡人的一生简直毫无意义啊!只有有了高贵的姓氏,即便是兽人的小杂种也必须承认我王太后的地位!即便他恨我,恨得想要杀死我,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更不能对你怎么样,雅度尼斯啊!你也是注定为王的人,除了你他不可能选别人了,所以你一定要将一切都夺回来!答应我!答应我!” 雅度尼斯许久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道:“我……我答应你,祖母。” 斯蒂芬妮发出快意的大笑,然后残忍地说:“你答应了我,你要亲手杀死阿芙蒂尔这个贱人!没有人胆敢污染我们高贵的名姓,瑟纳沙这个小贱种竟然敢冠上这个名字,那就一定要死!你还要亲手杀死莱茵哈特,他从我们手上夺走了一切!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瞬间,雅度尼斯的泪水夺眶而出,失声道:“我不能!不要这样对我……求求您!” “你答应了我……”斯蒂芬妮的语调重新低沉了下来,轻快地复述道,“你答应了我啊,我的小雅度尼斯……你为王的日子……还久,以后……要好好地……快乐地……做一个小皇帝。” 雅度尼斯因为恐惧而不断喘息,他以为斯蒂芬妮昏睡了过去,便努力撑起身子,伸手去摸她的鼻息。 就在这一刻,斯蒂芬妮猛然睁开双眼,一手闪电般拔出了雅度尼斯腰上的短剑! 雅度尼斯本能地喊道:“不——!!!!” 斯蒂芬妮已经用那把短剑狠狠地扎穿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刹那间染红了雅度尼斯的半边身子。 王太后临死前的哀嚎犹如女妖的诅咒,响彻了她的宫殿: “王后阿芙蒂尔——弑杀太后——!” 夜尽天明,朝阳在沉默中升起。 瑟纳沙被押上了这座只用作审判的大殿,他看到所有大臣沉默地站在两旁;阿芙蒂尔被无情地丢在地面上,不远处的精金笼子里关押着大恶魔塔罗;而那位银龙珈蓝波拉德,就百无聊赖地坐在侧旁的证人席位上。 而最上方属于国王的位子上,坐着他久未见面的、名义上的哥哥,雅度尼斯。 雅度尼斯的双眼是红的,瑟纳沙也是。 他们一上一下,在沉默中对视,彼此都没有一个字能够说出口。 小王子是何等聪明,他在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这座大殿存在的意义,他甚至知道了这场审判将会是什么流程,雅度尼斯将会对自己的尸体露出怎样哀婉的表情,还有莱茵哈特…… 人王回来之后,会为自己又聪慧又狠毒的小儿子难过吗?像他那样强大的国王和父亲,也会流泪吗? 瑟纳沙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来自前线的消息了,他也已经很累了,他坐在大殿中央,面对着所有人或怜悯或憎恶的目光,说道:“我很累,让这一切早一点结束吧。” 那之后,那段漫长的审判文书被宣读时,没有一个字真正进入了他的耳中。 瑟纳沙出神地凝望着属于父王的座位,他忽然看见坐在上面的兄长雅度尼斯在流泪。 坐在那王座上的雅度尼斯,令瑟纳沙感到极为陌生。他在审判文书上代表国王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一边流泪一边说:“瑟纳沙,对不起,你犯下了罪。” 瑟纳沙依然出神地说:“如果我因出生而犯罪的话,在场又有几个人是纯洁无暇的呢?” 雅度尼斯说:“不是血统,是我们背负的名姓。对不起,这明明……不是你的错。” 宣判死刑的时候,王后阿芙蒂尔终于醒了过来。 “我愚蠢地爱上了魅魔,我因此一生不得自由。可我的瑟纳沙……他又做错过什么事呢?你们拿走了我的领地,拿走了来自月精灵的盟誓,还要从我的儿子身上夺走他的未来……” 她向瑟纳沙张开了怀抱——是那令人怀恋的、柔弱而纯洁的怀抱。 她就这样抱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在哭泣中仰起头说:“人类啊!人类啊——即便没有人会指责你们,指责你们在绝境里吮吸着我们的血和肉……但你们不会为此感到羞愧吗?你们难道不应该无地自容吗?” 第31章 没有人直视了阿芙蒂尔的双眼,恐怕这时也没有人可以。 殿中有一时的沉寂,直到银龙珈蓝波拉德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老子看不下去了,复杂的故事老子看不懂。但是必须先把恶魔处死!” 没有人胆敢违抗银龙的指令,精金笼中的魅魔塔罗也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 塔罗并不畏惧自己的死亡,他对死亡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戏谑,他看向哀伤的阿芙蒂尔,又看向所有人,笑着说:“噢,人类,可爱的人类……你们永远能编造出荒诞又离奇的剧本,多么可爱!看看在场的这么多表情……啊,你们想握有权力吗?” 银龙道:“少听恶魔的蛊惑,如果你们不想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话!” 塔罗盘坐在笼子中,珍惜地舔了舔自己弯曲的锐利爪牙,自怜地说:“啊,瞧,一个即将死去的大魅魔!他经历过多少次像这样的场面呢,也一定听过多少大人物的呓语,会不会知道一些秘密……我亲爱的人类,在你们的世界里,秘密和权力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臣们中间略有些私语声传出,坐在王位上的雅度尼斯说:“禁止这个魅魔继续说话,将他带去处刑台上,立即处死。” 塔罗像是毫不在意,又转过头看向瑟纳沙,他们相似的暗红色眼眸这一刻对视了。 塔罗忽然裂开嘴,露出一个真正属于恶魔的狰狞笑容:“我想起来了!你们的白门壁垒,神圣的白门壁垒,只能在大奥术师们三日一换的咒语下开启魔法结界的白门壁垒啊——” 银龙突然皱起眉,身后巨大宽阔的龙翼一闪而逝! ——锐利的白光已将隆重的魅魔死死地挤压并碾碎了。 魅魔化成了一滩碎肉,但是他的影子就在笼子中粘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有着牛角的恶魔头颅,这恶魔张开巨嘴时其中有数不清的虫类在疯狂地扭动挣扎。 恶魔的声音化成诅咒的风灌满了整座大殿:“今天,白门壁垒的咒语,是‘爱如荆棘,歌者永生’——” 魅魔死了,但是死寂沉重地笼罩了整座大殿。 他的死也在玩弄所有人,就仿佛他在死后也能啜吸所有人的恐惧和狐疑,以此来取乐一般。 人王的宰相第一个反应过来,下令道:“关闭王都的大门,今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允许外出。任何人!胆敢泄露白门的咒语,以叛国罪论处,就地格杀!” 王宫大门在这道命令下道道紧闭了,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座宽阔的殿堂里。 银龙不满地喷出一道鼻息,冷冷道:“人类!”他张开龙翼,直接打破宫殿上的装饰玻璃,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他也是今天在场的超凡物种当中,第三位说出这个单词的人物。 月精灵,恶魔,和龙。 有的人类因屈辱而颤抖,有的人类却毫无感触地交换着左右脚的重心,有的人类已趁机说道:“陛下——” 他管雅度尼斯叫“陛下”,他说:“还剩下叛国的王后阿芙蒂尔和魅魔之子瑟纳沙,我们的审判还没有结束。” 瑟纳沙被戴上为恶魔设计的束具,当他被推到集市口的时候,他已经途经了十几年来处决兽人们的三四个火刑台。 地面依然是开裂的,黑色的窟窿有时如恶魔的狞笑。人们就站在上面围成一圈,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王子,小摊贩们永远拥堵在人群当中高声叫卖,不知道当年的兽人死之前是否也看到这样的景象。 瑟纳沙被按在绞刑架上,他看不到头顶的闸刀,但有人在他的身后控制着他的生死,轻声说:“愿你的灵魂能得安息。” 瑟纳沙疲惫地想:我是恶魔,我没有灵魂。 他竭力向外看去,不知道那条大道的尽头什么时候会迎来人王的凯旋,他的父王已经在前线征战了将近一年,他回来的时候王都将会覆满鲜花和烈酒,他还曾经许诺过让自己的小儿子进入他的参谋团,那时是不是会再次让小儿子坐在他的坐骑上,骄傲地穿行过无边无际的军队行列。 嗒。 一声轻响,闸刀快速地下落。 雅度尼斯深吸一口气,撇开了头。 就在这一刹那,世界忽然灰暗了下来。 预想而来的黑暗并没有来临,瑟纳沙茫然直起身子,他看到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暂停在半空中。酒水凝固在空中变成了圆润的水珠,大笑的人脸凝固在四周变成了栩栩如生的雕塑,雅度尼斯坐在国王的位子上撇开头,眉宇间凿刻出不忍的神色。 而天空之上没有日月,只有一个漆黑的圆环,仿佛上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的一道裂口,吸收着天空中所有的光芒,快速地、神秘地转动着。 再低头看去,他身上的护符——阿芙蒂尔交给他的护符,已经不见了。 “这是死后的世界?还是神明造成的神迹?” 瑟纳沙独自一人从绞刑架上下来,他费力地挤开人群——一切事物都忽然重于千斤,需要他竭尽全力去推才能让这个凝固的空间产生一丝波动。 瑟纳沙推开了士兵,背起自己的母亲阿芙蒂尔,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外走去。 所有方向都被卫兵层层包围,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推动重甲士兵。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着最接近城门的位置走,这时他看见了白门壁垒——这座高达天际的巨大壁垒是唯一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保留了纯白色泽的东西,它上面的旗帜甚至还在猎猎而动。 瑟纳沙不知道,那枚护符是光明之井的一块碎片,埃文给了贝兰蒂斯,贝兰蒂斯给了阿芙蒂尔,阿芙蒂尔便给了唯一的儿子。 光明之井能够暂停全世界的时间,但却也不能奈何象征着永恒的白门壁垒——因为白门壁垒上同样是绯红下的咒语,它的时间是永远凝固的。 瑟纳沙站在白门壁垒的门下,这时候时间的波纹慢慢地重新开始了波动。 天空上,象征光明之井的黑色圆环逐渐向外扩散,凝固在半空的阳光重新开始得以照射在这片土地上。 王都内有一时间的慌乱,但很快雅度尼斯的将领们找到了瑟纳沙。 站在宏伟壮丽的白门之前,兄弟二人再次对望。 雅度尼斯说:“回来吧,瑟纳沙,回来吧,白门不能随意地开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聆听了审判的人们都被关在王庭当中,这个时刻几乎没有人知道王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王子说小王子犯了叛国的重罪,但是没有人看到证据或者证人,也没有王太后或别的大臣走出来证实这场审判。 他们看见的是两位王子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瑟纳沙说:“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北方的亡灵将会入关,我们的王都将会在一夕之间覆没于战火当中,我们的军队根本来不及返回援救,人类第一帝国的疆土将会沉沦于天灾的蹂躏下……父王莱茵哈特一生的功业也许都在这一刻毁灭殆尽。” 他曾经提议过的,向莱茵哈特,而后者什么都没有说。 世事这么荒唐,有一天白门竟然真的置于瑟纳沙的掌控之下了,只要他说出那段咒语,一切都会在顷刻间成真。 雅度尼斯为此单膝跪在他的面前,遥遥说道:“停止你的罪孽吧我的兄弟!你不能这么做,你的身后是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希望和未来,是人类种族的一切啊——” 瑟纳沙说:“我不是人类。” 许多人都已经绝望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他们捕捉并杀死了瑟纳沙的生父,审判了他的母亲,马上又要处决无辜的他……瑟纳沙想要毁灭这些和他并无丁点血缘关系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瑟纳沙回过头看向白门,他仰头看去,接天蔽日的恢宏建筑物一时看不见尽头,不知道前后多少代人都要仰赖于它的庇护——就像仰赖于莱茵哈特,他们的王。 这是白门壁垒,莱茵哈特半生的努力,一生的意义,历经几十场死生契阔的战役,用血和意志开辟出来的人类唯一的乐土。 小王子重新回过头,深深看着包围他的人们,说:“但我是莱茵哈特的儿子。” ——我不是人类。我是莱茵哈特的儿子。我不是恶魔。 雅度尼斯不觉间泪流满面,独自一人,缓缓走向他的兄弟。 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轻地环抱住瑟纳沙,而后者忽然面色一变,猛然将人推开! 只见雅度尼斯的腹部已血流如注,一把匕首当啷落在地上。 瑟纳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见到雅度尼斯的双眼漆黑如夜,双唇微微蠕动。 雅度尼斯低声说:“‘爱如荆棘,歌者永生’。我的兄弟。” 轰然巨响,伟大的白门在咒语当中向外洞开,一刹那从门的另一边用来的苍白光芒,使人难以承受地闭上眼。 雅度尼斯跌落在地,仰起头在泪水中急促喘息。慌乱中的人们听见他高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做,瑟纳沙,瑟纳沙啊!……阿芙蒂尔,弑杀王太后。瑟纳沙,叛国——” 第32章 白门壁垒,当今大陆上大奥术师们最优秀的智慧结晶。它本是用以防范来自北方的亡灵军队,然而早在建立之时,这群富有真知卓识的法师们就认为:它一定会有主动打开的一天,为的是城内的军队能够向北反击,一举肃清北方所有的亡灵势力。 它从来不是龟缩一隅的屈辱,而是等候反击的号角,是对未来胜利的无限期许。 要打开白门,必须要有大奥术师们的咒语和守城军队的协助。在只有咒语的情况下,它仅能打开法术效果,这意味着大门仅能在法术的影响下缓缓移动。 这个时候,雅度尼斯在下令:“抓住瑟纳沙!抓住阿芙蒂尔,他们犯下了叛国的重罪!” 所有人都摄于他的命令时,只有一支军队没有听从他。 那是为守卫白门而生的军队,他们的指挥官对一切置若罔闻,只在这时怒吼道:“收紧闸门!放下开关!将白门重新合拢!” 人力被紧急调集起来,奔向了门旁两道用以手动开合大门的机关。 但他们未能如愿。 因为瑟纳沙。 瑟纳沙仍站在原地,他遭到背叛,但他平静得不可思议。他的影子已在白门巨大的阴影中汇聚起来,形成了一道阴影的领域——无人胆敢侵入。 就像他血缘上的父亲那样,瑟纳沙有着大魅魔的天赋能力。 "我不是恶魔,但我希望我是。"他说。 他的嗓音逐渐沙哑而富有磁性:“我希望我是恶魔……我将使用我的钩尾亲吻你们每个人的心脏,我将用我的利爪剥开你们虚伪的人皮,我将用我的利齿吮吸你们的骨髓、品尝里面流淌的毒液……” 暗红色的眼眸逐渐燃烧成艳红色,修长五指渐渐屈笼成为利爪,缭乱的碎发中缓缓生出弯曲的羊角。阴影自他的脚下升起扎入他的脊背,很快从皮肤中破裂而出,化为新生恶魔的肉翼。 人们太过惊恐了,以至于军队都不敢上前包围他。 雅度尼斯抓着王后阿芙蒂尔,高声叫道:“瑟纳沙,不要再妄想了!你犯下的罪孽已经足以死上千百回……想想你的母亲!” 阿芙蒂尔的声音在此刻是那么微弱,她只低低哭泣道:“不要,瑟纳沙,不要背叛我……不要走到恶魔的阵营里去,那不是你的错啊——” 猩红双目宁静地看着他们。 瑟纳沙说:“我希望我是恶魔……届时我将以毁灭你们所有人……作为我最大的享乐,每一个人都会为今天……而付出……代价!” 属于恶魔的阴影在他脚下极速蔓延,笼盖了纯净的白门。 在逐渐打开的通道面前,亡灵军队在他的身后发出灵魂的嘶吼声。 然后,他们见到了光。 …… 一天之前,千万公里之外,黑渊峡谷的战场上。 王帐中,莱茵哈特猛地睁开双眼,问道:“北方有什么新的消息?” 御医正在为他处理伤口,擦拭额头涔涔冷汗后说:“没有,陛下,王太后新传来的消息,宫中一切安好,国内也是。” 莱茵哈特疲惫地闭了闭眼,忽然又道:“不对,召宫廷法师,我要亲自问他!” 就在这个时候,宫廷法师便从帐外闯了进来,他也穿着一身束身的皮甲,脸颊上的污泥和血迹已经道道干涸。他单膝跪在莱茵哈特床前,有一瞬间震惊于人王已然灰白一片的发色。 人王道:“什么事?说。” 宫廷法师说:“陛下,光之王陛下第三次拒绝了我们请求增援的要求。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今天遭到了偷袭,他们要求将法师的阵线继续向后挪三公里——” 人王冷冷道:“月精灵那边呢?” “失去了月之王陛下,没有领袖,他们一直拿不准主意。”宫廷法师说,“以银叶家族为首,还在我们后方逗留。他们说在三天之内必须遵守光之王的谕令而退兵,但是慕幽阁下为我们说服他们,多逗留了一会儿。” “慕幽?教皇终于来了吗?”人王沉默许久,忽然推开他的御医,站起来张开双手,“上甲,我要亲自去一趟。” “陛下!” 人王对所有人的阻拦视而不见,执意重新上马,配上了他的大剑。 他望向东方灰蓝色的天空,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了几个月这么久。人类军队从最初离开国境时的近百万,到现在只剩下区区十几万还能够坚持,他们不但孤军奋战,而且精疲力竭。 而亡灵是不知疲倦的,除了他们的指挥官——两名亡灵大君,已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战场后方,月精灵阵营中。 失去了月之王之后的月精灵重回到传统的社会体系,以家族族长为代表,进行圆桌会议。 此刻,会议上还有教廷的教皇慕幽冕下,正在说服众人继续参战。 但月精灵的顾虑是显而易见的:“我们隶属于精灵帝国,月王陛下在时,我们响应他的征召前来;月之王陛下如今不在,我们理应听从诸精灵王之首——光之王陛下的命令。他令我们保存实力,即刻回国。如果违背他的命令,即便我们在这里得到胜利,回去之后也将受到惩处。” 慕幽缓缓道:“兰内尔,你是我们的兄弟姊妹,在场诸位,都是沐浴在光明之下的人。” 在场的月精灵们纷纷低头,一手轻轻抚在胸口:“光明圣廷的教诲,我们都曾聆听。我们恪守美德,但我们也不能放弃对陛下、对帝国的忠诚。” 慕幽环视着在场所有人,在这里他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当时平平无奇,但在一百年内将会在精灵帝国当中掀起惊涛骇浪,乃至于令整片大陆上所有国度的王权都蒙受阴影。 他说:“你们是天上神国的子民,不受地上王国的法律约束。” 光明圣廷此后长达一万两千年的统治史,便从这时开始,悄悄展露了一点狰狞的眉目。 在场所有的月精灵,无不心神巨震。 便在这个时刻,莱茵哈特闯入到了他们的会议室中,不顾守卫的阻拦,他挽起了弓。 人们发出惊呼声,但这时已根本来不及阻拦。 弓弦轻振,一枚箭矢极速地飞掠过被悬挂起来的魔法灯,将青色火焰倏然熄灭,随后“当”地一声没入了墙上的战略地图中。 当魔法灯被重新点燃时,人们看见这支箭深深没入了代表亡灵大君的令牌中,将它钉在地图上,裂出了道道蛛纹。 莱茵哈特冷冷道:“我的箭,比起贝兰蒂斯,如何?比起光之王,又如何?” 没有人回答。 人王将弓箭丢在地上,掀开门帘,让外面的天光汹涌地涌入室内,然后说:“我听说你们失去了领袖——真是胡言乱语!这里还有一个王,他还站在战场上!” 这已经是黑渊峡谷战役爆发的次月。 月精灵残部公然违抗光之王的命令,毅然参与前线战场。 那个夜晚,也是月之王贝兰蒂斯死去的第一个月圆的夜晚,按照习俗,他们应在夜里唱着精灵的挽歌,祈求月神艾蒂凡尼将他的灵魂接引进入祂的神国。 可是,月神并没有出现。 贝兰蒂斯的遗体在月下化为萤火,许多人围绕着他痛哭失声,直到凌晨时分。 一切都是静谧的,像有神秘的指引在凌晨的雾气里回荡。 他们看到贝兰蒂斯的身影,缥缈而又柔美,就像月之王生前每一次出现那样,只用一个轮廓就可以组成世上最华美的画作。 贝兰蒂斯提着一盏油灯,从容地向外行走,长袍在地上滚动如云烟。他所过之处,便有神秘的光长久地萦绕不去。人们跟随着他最后来到目的地,找到了他生前使用的那把长弓,倚靠在一棵月桂树上——它原先已经损毁了,但不知为何竟又神秘修复。 当有月精灵拉开这把弓时,弓弦上出现的是圣光凝聚而成的箭矢。 次日,自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是一轮洁白如玉的光环,它的光芒明亮而又柔和,仿佛能够照彻世上所有的阴影。 所有邪恶的生物,都在这光下面被炙烤。亡灵不得不潜伏入地平线下,而恶魔无法用肉眼正视天空。 教皇平静的声音渐渐笼罩住这片战场,他说:“我向你们应许过的光明,今日来了。” …… 这光明只用一刹那的时间,已铺展开整片天空,也侵入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白门壁垒的内外,都见到了这光。亡灵在光中是脆弱的骨架,甚至就在打开的巨门之前碎裂,化为齑粉。 没有人不为这恢宏的神迹而流泪,他们惊愕地仰头看着天空。 有人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是我们的救赎来了,是光明来洗涤我们所有的罪恶……我们至高至善的父神,为我们留下了莫大的慈悲啊!” 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战意,只有阿芙蒂尔忽然挣脱了束缚,她扑倒在瑟纳沙的身上。 她扯下自己身上的轻纱,盖住属于恶魔的角和翅膀,对瑟纳沙说:“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的孩子。恶魔不能,人类不能,光明也不能……莱茵哈特知道所有的真相,瑟纳沙,等他回来,一定要等他回来!” 她说完,奋力将瑟纳沙推出了白门之外。 然后她张开双手面向白门内的人类,拦在巨大的白门壁垒之前。她的渺小,犹如接天蔽日的海浪之前,仓皇打开薄翅迎接的蜉蝣;她的无畏,或许更甚于此。 瑟纳沙张开翅膀,飞行在苍茫骸骨军队上,看见宏伟的白门渐渐合拢。 门内是他的国家,他的父亲莱茵哈特的国家。他失去了它。 第33章 此时,黑渊峡谷中,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埃文立在峭壁上,低头看去,见到山崖上下千千万万的骸骨军队都在阳光中消融,像微不足道的蝼蚁涌动着向黑暗的阴影中躲藏,骨粉在风中漫天飘洒,像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雾。 他的肩膀上站着绯红的分-身:“塔基里斯终于按捺不住了。” 塔基里斯,杀戮之神,骸骨与亡灵的支配者,死亡之阴影。 在一个动荡的年代,杀戮和死亡的神几乎是无法杀死的,但他却又必须死。他若还在,骸骨地将永恒是一切生灵的最大威胁,一切战争也必然继续受到各个神明之手的拨弄——他将信手在大地上播撒死亡和恐惧的种子,而死亡和恐惧又将反哺成为他坚实的神格。 这就是诸神的权柄,是从古至今以来,泰坦、龙、精灵等等种族皆无法逃过的支配。 好在,神明是可以死的。不但可以死,还可以被替换。 “光明不能起死回生,但却能令恐惧消融。”埃文说,“当死亡不再值得恐惧,这些生灵都将成为不可战胜的强者。他们生生不息,源远流长,铺满这片大陆的星火将绵延下去,直至所有的神明消亡殆尽,那才是真正的永生。” 长风烈烈,埃文腰带上的配件轻轻扣响了他的凤凰长剑,那霜刃在沛然的光明中发出了凤凰般的鸣声。 在埃文脚下绵延起伏的大地上,属于死神的阴影正在铺陈。 塔基里斯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亡灵大君迷炎! 黑影汹涌的翻滚中,迷炎将法杖悍然点地,白骨刹那间自地面下咆哮而出,如犬牙般林立而起。他喊道:“导演!” 亡灵战马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叫声,死亡骑士手提长剑,将一枚紫色宝石紧握掌中,随即凌空而起! 这一刹那,天空中皎洁如白玉的光轮仿佛瞬间蒙尘,黑色的影子在其上一掠而过。 死亡骑士的战马凌空奔行,如蛟龙般穿梭过一切暗影。只见到导演单手持剑,寒光如割裂天地的雷霆,所过之处,悬崖峭壁土崩瓦解,露出了山峦深处的一点光。 在那崩裂的山崖上,埃文的身影一闪而逝。 如同流星陨落于地,他只用一个瞬息就来到地面上,所有尘土因此一荡而空,唯有凤凰长剑出鞘时的光亮开天辟地般奔涌而前! 这道光劈裂了身前的黑暗,在其中终于露出了死神的一只眼睛。祂在看着这些凡人。 凡人亦在看着死神。 埃文从容行进,翡翠色的瞳仁中熠熠涌出光与火,在他身躯里涌动的光明和力量令他肌体仿佛透明,如在光中诞生而来。 这时,死亡骑士的战马飘然落地,跟在埃文的身后。 他掌中一枚紫色的宝石铿然落地,化为一道黑色的影子,无风而长,从影子当中重新拉扯出术士迷炎的轮廓。 “团长。” “团长。” 绯红翻过手,传送门已开,各个人影一一自天光当中显现,像驻扎在埃文身后的劲竹。他们逼近死亡的阴影,却轻松得好像即将开始一轮新的游戏。 埃文的肩上,绯红道:“埃文,我们全员到齐了。” …… 光明已经近了,胜利已经近了。 人类的军队整装待发,能够继续作战的健全军队已经所剩无几,但今天他们必须来,也必须赢。 在他们面前摆着酒。出征时所带的补给早已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法师们陆续带来的药用烈酒,一口喝下去时仿佛能让四肢百骸都熊熊燃烧起来。 人王莱茵哈特骑着马面对着这支军队,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但是眼神是亮的,像有特殊的燃料继续支撑着他的身体。燃料一日不耗尽,他就一日不会倒下,不会软弱,更不会失去属于人王的宏亮声音: “我知道你们会害怕。一百年前,人类最后一个部族被兽人俘虏时,你们害怕了,因而束手就缚。三十年前,兽人再次闯入我们的领土时,你们又害怕了,因而自甘作为奴隶,跟着兽人离开。我也会害怕,当时我就站在那里,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战斗?你们明明可以赢,明明可以不做奴隶的!’我想这些人是多么愚昧啊,即便做了奴隶,也不可能逃避死亡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吗?不,他们都清楚。” “当你们挥剑就能杀死敌人时,为什么会害怕?!你们根本不是怕死,你们只是害怕疼痛,你们在害怕痛苦!”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人要做成任何事,都要历经痛苦:耕地会使你的肉-体疼痛,但不耕地你会毫无尊严地饿死;思考会使你的灵魂疼痛,但不思考你永远只是个行尸走肉。战斗也会让你疼痛!这种痛苦让你们所有人都畏缩害怕了,你们后退了,你们让其他人代为承受你们的痛苦——兽人劫掠我们的家园,亡灵肆意屠戮我们的人民,现在不管什么种族都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脊梁,我们的人民没有任何一个能担当的起国家的痛苦!” 莱茵哈特拿起酒杯,将其中烈酒灌入口中。 热辣的疼痛如同一柄利刃剖开他的肺腑,无数滚烫的年岁在这种疼痛中一一被回味。 “这世界加诸我身的痛苦,我宣誓一饮而尽!”人王将酒杯投掷在地,声音如雷霆奔涌在军队中,“我就是圣裴里亚,我就是白门壁垒,我生时是人类第一帝国最嗜血的剑刃,我死后枯骨也必将庇护着我的子民!我不是生而为王的人,我和你们一样,生而痛苦——” “但是今日,我要为千秋百代之中我所有的子民,将它尽数饮尽!” “假如十年、百年、千年之后的阳光下,有什么人能够生来安乐,不知这痛苦是什么滋味,那么一定是因为今天——今天你们以每一寸血填平了他们的苦难。今天,我们开辟一个世纪的光明。” 人类喝完了最后一滴酒水,没有一丁点被残余下来,终于出征。 护卫在两翼的,是教廷方的第一批光明骑士——他们便是圣殿骑士团的前身,如今几乎已是大陆顶尖战斗力。教廷的骑士后方是随军的牧师,他们布道的时日还短,但是已能够处理战场伤势。在乱世当中,所有其他技艺都要为战争而绕道。 在往后,是精灵的部队。当他们看见疲敝交加的人类军队时,无不感到极为震撼。 战争当中,一支军队只要失去十分之三的人口,就必然失去了斗志;如果失去一半,那么几乎就已经没有战斗力。这是白银种族也无法突破的壁垒。 但是人类改变了这一切。在这片大陆所有的军队当中,除了为光明而生、为光明而死的教廷军,人类种族的军队是唯一一支哪怕死伤达到了八成,也还能悍不畏死地听令进攻的军队。在往后数不清的岁月当中,人类的单兵作战能力依然排名相当靠后,但他们却能以这种堪称恐怖的军队士气,硬生生坐稳了大陆最强种族的宝座。 国家啊,国家。若没有悍不畏死的人民为其筑基填充血肉,又如何能坚不可摧,昌荣繁盛。 后世的史学家相当一致地认为,最初的变革来源于第一代人类皇帝莱茵哈特。是一头狮子带领的羊群最先尝到了血腥味,从那以后唤醒了人类基因当中深藏的嗜血和统治天性。 这批羊,将用以抵御亡灵的白门壁垒,硬生生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冲要关隘。以盾为剑,将北方腹地千里的肥沃草原牢牢掌握在手中,并迎来了帝国建成以来最繁荣的黄金发展时期。 这批羊,将精灵帝国中温和发展的光明教廷引入之后,又演化出了激进的唯权派,反过来作为宗教文化的强横冲击力,天神下凡般搅乱了所有白银种族的政治结构。 这批羊,最后还将万千世界浩瀚知识紧握在掌中,以信仰愚弄着所有平民,为此不惜悍然反叛,猎杀所有法师,将一切异端打入地狱。他们会将所有声音全部关在匣子里,让大陆之上只充斥自己的声音,只执行自己的命令,只听到自己的理念。 在这信仰的真空当中,唯有“光明”二字永存,虚幻的光明神将永恒地敞开怀抱,指引他们信任和爱戴人类同伴,也指引他们党同伐异,灭绝所有非我族类。他们从另一层面上讲,屠戮了所有的神明,报复了所有的战争,扼住了真理的咽喉,更攥紧了权力的王冠。 然后,他们还将内部分化,自相残杀,通过一轮一轮的角逐,找到人类种族当中最强盛的族裔。每个年代,每场战争,都必将有一头狮子获胜,然后站出来带领羊群。 盖种族之强盛,莫过于此。 第34章 耗时长达数年的全面战争在黑渊峡谷迎来了转折点,在光明之井的冲击下,亡灵军队遭到了重创。两位亡灵大君临阵消失,在这一切背后的杀戮之神则同样神秘失踪。 在总计32场局部战役,多达数百场的局部冲突背后,人类远征军团损失的士兵数量高达51万人,更多的士兵并非战死,而是遭受感染、瘟疫,以及在战争当中畏怯潜逃,从此消失踪影。在这个数字缓慢拔高的同时,战争的天平也在因此而一毫厘一毫厘地倾斜。 奠定了战争胜利的战役,史称“黎明之战”,结束在这个季度的末尾。 人王的一名宫廷法师传讯回到王都圣裴里亚,这一消息的到达比使者的信件要快得多。 王座上,王子雅度尼斯慢慢读完简讯,露出了忧虑的眼神:“我父亲将会提前回来,预计三十天之内就将抵达王都。” 臣子们议论纷纷,这是个好消息啊。 但雅度尼斯又说:“父亲重伤又染病,左手左腿已失去知觉,失血过多正在昏睡。” 如一道惊雷,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勃然变色。 到了预定的时间,戴着红色翎毛的斥候一骑绝尘,从大道上疾驰而来,进入城门之后高举着手中旗帜,喊道:“陛下凯旋!我们胜利了!这是我们的胜利!” 他所过之处,街道两边同时为此山呼,犹如潮鸣电掣,随着马蹄声向王都内蔓延。民众一一升起准备了一年之久的旗帜,狮鹰旗为此在王都的上空遮天蔽日,蔚为壮观,成为了当年一景。 斥候所到的地方,无数人夹道而出,跟着他一路向内奔跑。许多人边跑边叫,边叫边哭,询问他:“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街道两旁的酒肆开始免费提供美酒,芬芳香气洒满了长街;雪白的布料被从楼上毫不吝惜地挥下,铺满石板铺成的地面。 当斥候到达王宫门前时,连马蹄上都萦绕着香味。他扑通下马,由于骑行过久、四肢僵硬而摔倒在地,紧接着他马上又爬了起来,将怀中象征着胜利的传讯筒恭敬地递到王子的面前。 人王的座驾就在其后,因为重伤而放缓了速度。 ——但这个消息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王子看完信件之后,重新放回筒中,令人扶起斥候。 众目睽睽之下,王子露出了欣然的笑容,当众决定出城三十里进行迎接,同时准备好了宫内的一应事物。 王都大门洞开,王子领着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出城。 莱茵哈特的神智此刻终日昏沉,但即将抵达王都时,还是在御医的帮助下清醒了过来。 他失去了几乎一半的血液,全靠强悍无匹的意志力进行强撑。看到王都上空渐渐升起的狮鹰旗帜时,他精神一震,说道:“为我上甲。” 御医非常忧虑:“陛下,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支撑不起链甲的重量了。” 莱茵哈特说:“上板甲,扶我上马,板甲可以支撑我坐着,我几乎没有负担。人民想看到的是凯旋的天神,而不是一个病秧子国王。” 他现在身边除了御医,只有几十名侍卫,脱离大部队先行。侍卫是完全听从他的指示的,便依言将他扶上了战马。 随后,王子雅度尼斯前来迎接了,他带来了酒,要为每个将士们敬上一杯。 板甲异常坚固,人王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依赖在他的坐骑和后腰处盔甲上面,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恭敬地走到自己面前。 父子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雅度尼斯说:“父亲,您老了。” 人王两鬓已经染出白发,淡淡地说:“但你还不够成熟。” 雅度尼斯低下头,说:“对不起,父亲。” 这个时候,人王身边的侍卫忽然一一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毒发身亡了。御医就倒在人王的马蹄边上,竭力伸出手:“陛下!陛下!快走!”然后便也死了。 莱茵哈特历经大战而归,此刻虚弱无比,却在温暖避风港之前被自己的儿子拦下了。他依然是沉稳的,这时说道:“你已经驱逐了瑟纳沙,还有什么必要弑君吗?” 雅度尼斯的双目中猛然遮上了一层阴影,用这双黑色眼眸紧紧盯着人王,他说:“对不起,我答应了祖母,我必须这么做。” 莱茵哈特淡淡地笑了一声:“勇气可嘉,可惜……你为什么不上来试试?” 人王此刻身批铠甲,驾驭着坐骑,双手佩剑就挂在马鞍之上。这一幕对雅度尼斯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人王的每一场战争都是这样出征的,他几乎从未失败过,于是这天神一般凛然威严的形象,长久地凿刻在所有人的心里。 雅度尼斯不知底细,根本不敢上前,非但不敢,还后退了许多步,指挥着他带来的心腹说:“包围他,按照计划做。” 按计划,他们将在这里杀死人王,然后带着他的遗体归国,对民众宣称是“陛下重伤不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故土”。雅度尼斯甚至已经做好了哭泣到当众昏厥的准备。 可惜这个计划突然出了纰漏。 就在雅度尼斯的亲卫们以无比敬畏的复杂心绪抽出剑,包围住人王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 这影子有着宽阔的恶魔肉翼,行动迅捷到令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仅能见到暗红的发色如不详的预兆一闪而逝—— 他一击就扑倒了雅度尼斯身边的守卫,然后一道寒光猛然出鞘! 这把匕首直接抵在了雅度尼斯的下颔上,短短几秒内就逼出了一道蜿蜒血迹——毫无留手,只需要轻轻一动,雅度尼斯就将命丧当场。 匕首的主人,所有人都非常熟悉。 是瑟纳沙。 雅度尼斯艰难道:“瑟纳沙,你杀了我,还想从这里逃走吗?我带来了五百个精锐……你们都会为我陪葬。” 瑟纳沙轻轻动了动匕首,根本不理睬他,目光只是看着人王。 莱茵哈特也在看着小儿子……他出征回来,见到瑟纳沙已经是恶魔的形貌,许久后才点了点头,说:“贝兰蒂斯还是把你送了回来,你平安就好。” 然而瑟纳沙这一路,何止是被贝兰蒂斯护送。他饱经风霜,亲眼见证生父大恶魔塔罗的作恶多端,还有生母阿芙蒂尔最后的牺牲,他还历经了兄弟的背叛、众人的指责、国家的审判——如今他堕落为恶魔,这片大陆上已经全无他的容身之处。 可是千言万语,都在父亲的目光中熔融为酸涩的沉默。 他已经不是那个受到宠爱的小王子了,也知道有时候言语无法改变任何事,依赖和撒娇都只是孩子的特权。唯有在人王的面前,他才露出了一丝珍贵的脆弱:“父亲,等我杀了雅度尼斯,你放我走吧。或者你审判我,无论判什么我都会服从,我只相信你。” 他手上的雅度尼斯又说:“杀了我,你们也将死在这里。瑟纳沙,你现在已经是恶魔了,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你看一眼父亲吧,他的手已经不能用了,这样一个国王还能怎样领军?人民不会畏惧,臣子不会敬服,即使回去还有什么用?” 他的话让周围的心腹亲卫慢慢回过神来,他们包围着场内三人,但不太敢轻举妄动,寄希望于雅度尼斯能够说服瑟纳沙放下利刃,或者更好一点——说服莱茵哈特直接将王位交给雅度尼斯。 但是,这个时候人王慢慢地挪动了自己还能使用的右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吃力,原来他真的已经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此刻没有人敢上前,只能看着人王慢慢卸下了自己的盔甲。他的血液此刻已经浸染了绷带,道道纵横在他健壮的身躯上。数百场战役,每一场都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他只有胸前的伤口,背后……几近于无。 最后,人王就这样虚弱地坐在马上,甚至身形都有些歪斜了。他面色无比苍白,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所看向的地方,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明明只是一个如此孱弱的伤者,却反而有着无比神秘的威严和神圣。 ——这是神圣的双眼。 人王淡淡地说:“我出征了,我胜利了,我回来了——你们的王回来了。” 四周静谧了片刻,忽然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短短几十秒内,五百名精锐,就在虚弱的人王面前跪成了一片,嚎啕大哭:“恭迎陛下……凯旋!” “陛下凯旋!” “恭迎陛下凯旋!!!” 第35章 人王只需要两句话的时间,就能够令一切人类军队倒戈归顺。 这名开国的皇帝,其威仪和地位是在血和火里打拼出来的,履历寒暑,不容质疑。不要说他是在战场上受到重伤,哪怕他病了、死了,尸体腐朽在棺木里,在他的骨骸前,人民也将心甘情愿崇敬地匍匐。 这是身为第二代的雅度尼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带来的精锐只用短短几十秒就臣服在人王面前,他们将人类帝国的王室成员们带回了宫廷中。 在这里,人王进行了隐秘的审判。 莱茵哈特首先召集了御医和宫廷法师,调查雅度尼斯的情况。 法师们发现,雅度尼斯身上被下了誓约。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誓约,只要是雅度尼斯口头上答应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去执行——必要的时候,这个誓约甚至会影响雅度尼斯的思维和记忆。 他们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缓解的办法,他们将雅度尼斯的半颗心脏取了出来,养在法师的密室当中,让它代替雅度尼斯来承受这个誓约,这样大王子就能保持正常的思维。 然而大王子被从中解放出来之后并不快乐。非但不快乐,而且终日惶惶不安、忧虑而悲伤。 他拒绝见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他甚至将自己关在屋内进行绝食,试图以结束自己性命的方式来进行赎罪。 但莱茵哈特在门外对他说:“你要逃避罪行和责任吗?雅度尼斯,你太让我失望了。” 雅度尼斯说:“我该怎么办呢,父亲,我犯下了大错,而且竟然丝毫不知悔恨。我好痛苦啊,请你们将我的另一半心脏也拿走吧,将我的生命也拿走吧,我已经无法承受这一切了——都是誓约的错!都是誓约的错啊!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痛苦!” 到了夜里,御医发现雅度尼斯的呼吸几乎静止了——他精神上的痛苦已经强烈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封闭了自己的呼吸,企图让自己窒息而死。 做出诊断时,人王和小王子就站在他的床边。 瑟纳沙冷冷地说:“当他恶毒的时候,我还感到他至少果决而睿智。但他现在不恶毒了,简直软弱得像个懦夫。” 莱茵哈特招来了他的宫廷法师,然后淡淡地说:“将那半边心脏放回去。” 重新受到了誓约的约束,雅度尼斯奇迹般恢复了健康。 他忽然不再痛苦了,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光影,并说道:“对不起,父亲,我已经想明白了。这都是誓约的错,但我也有错——我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我以为我可以驾驭这个程度的黑暗。” 当他冷静地告退之后,从莱茵哈特的王座后走出来了瑟纳沙。 瑟纳沙挥舞着恶魔的钩尾,嘲弄地说:“他不是想通了,只不过是没有了羞-耻感。是啊,于是犯下的罪行就不觉得痛苦了,害死的人民也不觉得愧疚了。” 人王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缓缓地说:“瑟纳沙,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你们两人同时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再没有时间让我培养另一个继承人了,你明白吗?” “王座是他的,我明白。”瑟纳沙沉静地看着他的父亲,“但我依然想问你,你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感到懊悔吗?痛苦吗?不甘吗?因为血统,你无法留下纯正的皇室血脉;因为血统,你必须放弃我,然后推上去这样一个懦夫。” 人王说:“因为血统,我活到了今天。瑟纳沙,不要为自己未曾得到过的东西难过,也不要为自己无力决定的事感到悲哀。”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瑟纳沙的心上涌现出许多年岁里的许多事。 瑟纳沙问:“因为无法决定的出身,他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告诉我,只是在这里发生,还是世间到处都会发生?” 莱茵哈特说:“到处如此,永恒如此。” 瑟纳沙扬起双翼,说:“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我也将鄙夷所有人,遗弃所有人,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莱茵哈特看着自己的小王子,以父亲的目光,以君主的目光,也带着慈悲,也带着怜悯。 他站起身,将一把洁白的长弓递到瑟纳沙的手中——那是贝兰蒂斯唯一的遗物。 人王说:“我将正式将你驱逐出境,我的儿子,瑟纳沙。你将被褫夺皇室的名义,但我会为你赐下新的姓氏—— “从今天开始,你将是瑟纳沙·奥丁。在我的国家中,你将是背叛和罪恶的化身;但在你的君王面前,你被授予的是战神的孤独的名号。 “记住这个名号,高贵地活下去,因为你是月精灵之王贝兰蒂斯唯一的血脉,你是我人类第一帝国皇帝所承认的儿子。也记住,‘跨越过所有的荒漠,你才有资格说世上真的没有绿洲;路过世间所有的神龛,你才有资格说信仰都是虚伪的谎言。’。在我心中,你并非被驱逐,而是被赋予一个使命,去找到这世上真正的、你的绿洲。” 在走之前,瑟纳沙的影子映照在雅度尼斯的床头。 雅度尼斯在噩梦当中,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兄弟的声音。 瑟纳沙说:“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我的兄弟。你将会留下一条人类帝国王室的血脉,而我将会留下一条月精灵王室与恶魔的血脉。现在,记住这个誓约,这将是我唯一的誓约—— “你的后裔,将沉沦在我的后裔的阴影当中。 “你会发现王位只不过是冰冷的石头,宫殿也不过是累积的泥沙,无论何等辉煌的王国都无法阻止一个凡人皇帝的陨落。你将惶恐,你将无助,你将在死亡的阴影面前痛哭流涕。到那时,我才会来到你的面前,品尝你血管中流淌着的恐惧和悔恨。” 雅度尼斯做了储君,他或者不是最圣明的君王,但他的温柔、他的阴狠在奇异的平衡中得到了发挥,他是天生能够掌握和发展起复杂政治结构的人。莱茵哈特便慢慢将政务完全放手了。 战争继续延绵了好几年,人王麾下的将领正在一一老去,但他们依然在带兵南征,为同样垂垂老矣的皇帝开疆辟土。雅度尼斯不敢让他们太过冒险,于是也会令一些老将军在王都中休养身体。 每一年,将军们会在麦酒喷泉前齐聚,扶着一些肢体残缺的兄弟一同畅饮,直到这支精神矍铄的队伍渐渐只剩下一半,又渐渐只有三两人,最后只剩下一位老人,沉默地坐在喷泉前整理自己的勋章。 每个人走前,都会来向莱茵哈特道别。 而人王也亲手为他们在凯旋门上挂下名牌。 有一天,雅度尼斯坐在洁白的玉石长桌上享用国王的盛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每一顿晚餐。 那个时候,莱茵哈特坐在这个位子上。两边是他的生母斯蒂芬妮,和他的王后阿芙蒂尔。而他,雅度尼斯,总是在斯蒂芬妮的下手边;瑟纳沙则总是挨着他的母亲阿芙蒂尔。 长桌的两边是沉默的,但是两个王子年纪还小。瑟纳沙总是在桌面下使坏,欺负自己老实的哥哥,然后被王后阿芙蒂尔在背后进行教育。莱茵哈特是不管这些事的,他认为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是增进感情的好办法。 那个时候他们多么好啊,尽管会有摩擦,尽管会有不快,但是他们都在一起。 而现在,桌上只剩下了雅度尼斯一个人。 雅度尼斯忽然感到非常惶惑。 这是为什么呢?那么大一个家庭,怎么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雅度尼斯急切地想要寻求来自父亲的话语,不管是什么话语,他只要见到莱茵哈特就能感到安慰。 人王的身上似乎有着这样一种魔力,在他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感到消沉。这或许是因为,任何人在一位英明的领袖面前,都会感到自己受到保护和引领,而这种感觉对一个孤独而迷茫的人来说,是那么弥足珍贵。 但人王竟不在宫廷当中。 雅度尼斯派人找寻了很久,才在城外一座树林的小木屋当中找到了莱茵哈特。 人王这时的身体已经衰-弱了,满头白发,倚靠在阳台上的一把长椅当中,闭目进行养神。椅子很像是某个法师做的,有着古怪但舒-适的造型,还在一摇一摆,发出树叶摩擦的声响。 雅度尼斯恭敬地问他:“您今晚要回到宫中来吗?” 但他没有得到回复,只听到椅子的声音。 雅度尼斯又问了一遍,抬头看见莱茵哈特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竟然是带着些许俏皮的,孩子气的笑容。 莱茵哈特说:“别踩坏这个阳台。凤凰会在这里落地,埃文老师喜欢这个躺椅。” 雅度尼斯只好退回去,又等了很久,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雅度尼斯重新走上前,伸手去探莱茵哈特的鼻息,最后发觉他已经死了。 莱茵哈特走时是微笑着的,躺在埃文最爱的躺椅上面,两手盖着一本自己年轻时的笔记本,看起来还根据法师留下的书籍,又学了一些东西。 于是雅度尼斯发现:莱茵哈特感到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不是当年登基加冕,也不是战争胜利后的荣耀凯旋,甚至也不是从一无所有中建立起一个国家的峥嵘岁月。 而是他一无所有,孤零零在法师塔里进行学习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国家,他描绘着这个国家的图景。他兴致盎然、迫不及待,想挤出自己每一滴心血,把世界上所有的光明、最好的繁荣,都捧进这个图景里。 和世界相斗的这些年,他渐渐衰老,但他兴味不减、光彩依然,至死方休。 第36章 许多年后,战争平息。 人类第一帝国往后上千年的版图在这个黄金年代被敲定,与精灵、矮人达成了互不侵犯条约,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共同进行繁荣发展。 一条横亘南北大陆的道路被称为“丝绸之路”,最南方通往精灵帝国生产果酒的大郡,最北则能到人类帝国的草原地带,那里风沙漫漫,许多年前发生的神灵之间的战斗现在依然对辽阔的土地施加着影响。 一年一年,在这条白石铺就的大路上,德鲁伊向北,挥洒着槲寄生的种子,将荒漠一寸寸转变为草原;法师向北,站在壮丽的白门壁垒上,临摹大奥术师们留下的珍贵知识;兽人们向南,獠牙慢慢变短,爪牙被修剪干净,从小的贸易做起,一个新兴的文明正因兽人的智慧而诞生;精灵向北,伴随着传教士们日夜不息的圣洁咏唱,关于爱、关于信仰的全新观念正在浸染着这片大陆。 战争的旋律无意间从岁月长河中褪却了,老人们津津乐道的那场战争和他们共同的王,也在记忆中模糊了轮廓。新的孩子们对这些浸透了献血的故事不屑一顾,老人们宽容以待,因为这不屑一顾也是曾经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吟游诗人们最畅销的歌曲已经不再是金戈铁马,他们开始咏唱一些快乐的故事,关于草原、关于丰收、关于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的浪漫,关于人类帝国的未来,关于光明和爱。 人类王都,圣裴里亚。 一名两米高的半兽佣工将货物放在路边,自己蹲在一边,因为过于疲惫而吐出了舌头喘气。 一个人类孩子好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给他递了一碗水。 半兽人接过水,从脖子上解下来他的挂坠,挑拣了一会儿,取出了一颗狼的乳牙,递给小孩,笨拙地说:“谢谢你。” 小孩咽了咽口水,飞快地踮起脚,揉了一下他毛绒绒的耳朵,然后慌不择路的逃了。 他撞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这个人低头看着他。他从这个神秘人身上嗅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像是引诱着人的香味,又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铁锈味。 孩子从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呆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精灵吗?” “我是被通缉的恶魔。”男人说,兜帽下的脸庞仅能看见弧度优雅的下颔,他呲了呲牙,露出了一对尖锐的獠牙。 孩子被吓跑了,不远处的半兽人站了起来,手慢慢放在了腰上悬挂的匕首上。 自称为恶魔的男人此时回过头,与半兽人对视了片刻,彼此都感受到强大的威胁性。 恶魔说:“你是狮子的混血?” 半兽人没有回答,只是狭长的猫科瞳仁微微收缩,半圆形的耳朵尖端有一小簇黑色的毛,此刻抖动了一下。他说:“你是魅魔?” 恶魔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入了巷陌当中,身影如雾气般消散了。 恶魔找到了一名半精灵女性。 她很美,但现在黯然失色,曾经聪慧灵动的目光已经渐渐涣散了,只是坐在窗边,无谓地望着一朵垂着头的蓝铃花。 恶魔说:“你不该要这个孩子。他继承了魅魔的血,你孕育不起。” 半精灵微微地笑了,泪水从颊上滑落到腮边,轻声说:“他也继承了精灵的血。瑟纳沙,我们精灵不需要因果,不需要回复,我爱你,我不需要你朝朝暮暮都留在我的身边。我想要这个孩子,我爱他,我不想自己永永远远地一个人活下去。” 恶魔的目光终于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片刻后说:“他出生后就会知道他害死了你。” 半精灵说:“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恶魔说:“他有名字吗?” “泰伦,他会叫泰伦。”半精灵笑着说,“是光之王的名字。我希望他能活在光里,如果可以,我还要带他去精灵的圣树洗礼,还有塔都斯的大礼拜堂……” 恶魔漠然道:“他不能活在光里。我也不能,就连人类的开国皇帝也不能。” 半精灵静了一会儿,说:“我还有多少时间呢?” 恶魔说:“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有最多二十个月,你的灵魂就要被他吸干了。” 半精灵说:“太好了,我能去的到圣树。瑟纳沙,你会来吗?你会来看泰伦的洗礼吗?” 恶魔没有说话,他无法度过精灵的圣光大结界。过了许久,他说:“我会来看他。” 他留下了一笔钱和一个佣人。 日日夜夜,圣裴里亚的中心大街越来越繁华,日光将金色浸染了这里的石板路,皇宫顶端的钟声总是惊起栖息在城墙上的大片飞鸟。 法师们在这里开店,游侠们在这里欢聚,酒馆中通宵达旦、不眠不休,富裕的人们倚靠在麦酒喷泉旁看舞台上的演出,他们用丝绸裹着的金酒杯来招待远来的客人。在矮人的诗歌里,开始流传起关于人类王都的富裕传说,据说年轻的皇帝只用纯金的汤勺来喝汤。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要去看白门壁垒,那是阿尔比恩大陆空前绝后的壮观景色。他们说,只有圣者才有资格开启当年的大陆议会,动用全世界的力量来落成这个神迹。 这堵大门阻拦了外面的亡灵和恶魔。无数游侠和法师北出白门壁垒猎取这些魔物,尤其是列在通缉单上的生物,尽管一些恶魔被通缉太久、已经不知道是生是死。 几年过去后,瑟纳沙才重新找到机会进入白门。 他找到的半精灵已经失去了灵魂。 她还在等着,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等着谁,看见恶魔时,眼睛中倒映出一点微微亮光,又很快熄灭了。 她已经死了,只剩下躯壳还活着。 可是她生下的那个小崽子,还在倔强地等着她醒过来。他才几岁,怎么就这么固执? 恶魔看着自己的这个孩子,他有一对非常漂亮的金色眼睛——当年来自贝兰蒂斯的精灵王的眼瞳,继承到了阿芙蒂尔,继承到了瑟纳沙,如今又出现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了。 “泰伦……”恶魔喃喃呢喃着这个属于光之王的名字。 可是,这又能怎样呢?流淌着肮脏血液的人,又如何能活在光明里?泰伦没有罪,但他的父亲就是他的罪,他的血统就是他的罪,他这一生是不可能作为良善而无辜的精灵活着的。 瑟纳沙于是蹲下来,看着这对金色的眼睛,说:“摸摸你的尖牙,你和我是一个物种,来自地狱的物种,一生下来就会爬会咬、可以独自找到肉食的物种。小子,你要是以后还哭的像个柔弱的精灵一样,你会死的很惨。” 他必须要走了,再一次的。 他没有告诉泰伦关于他母亲的真相,只是亲自去了一趟蓝铃花。在那里,他下达了一个任务,让这些人杀死半精灵的躯壳,他还拜访了老朋友。 “如果那个崽子有天赋,就教他杀人,让他学会一切欺骗和怀疑的技巧,别让他以为人类都是好的。”瑟纳沙说,“如果他没有,就让他意外拿到一笔钱,在这里终老。只要永远别见识到任何繁华的地方,就能很快乐。” 离开白门的时候,恶魔再一次见到了那时看见过的一名半兽人,他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当年,这个半兽人还是个搬运东西的佣工,现在他已经换上了一套代表着圣殿骑士团的银色盔甲,守在一座教堂的门口,接受来来往往行人的注目礼。 恶魔躲在人群当中,见到门另一边的圣殿骑士是一名同样年轻的精灵,他留着银色的长发,都束在脑后,漂亮的像一树瀑布。 两个守卫正在互相斗嘴,那个狮子混血的半兽人说:“都怪你非要招惹团长,现在我们俩被罚站在这里,什么时候是个头?” 精灵说:“明明是你的错,埃文根本不可能舍得罚我。” 半兽人气笑了:“你真是恬不知耻!你都二十岁了,还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天天向团长撒娇!” 精灵反驳道:“总比长得丑好。” 半兽人一时语塞,从鼻孔里愤怒地喷出两道粗气。 精灵又说:“埃文吃软不吃硬,你懂什么?他虽然说什么都不收徒弟,但我一定有办法……” 半兽人说:“还是算了吧!听说团长一共就收过两个弟子,一个是人类的开国皇帝,一个是当年的月之王,你瞧瞧你的小身板子,除了长得像贝兰蒂斯一点,哪一点够得上他们?” 精灵道:“要是我也能成为月之王呢?贝兰蒂斯不也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吗?莱茵哈特就更加如此了。” 半兽人说:“你要是能成月之王,那我马上要做教皇了。” …… 来来回回,斗个没完。 恶魔站在人群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舍得向外走去。 这个教堂的一名神父在台阶上绊了一跤,铜币从他抱着的募捐箱子里散落了一地。 恶魔捡起来滚到了他脚下的一枚,听到神父说:“谢谢您,先生,父神保佑您。” 恶魔于是将这枚铜币丢回了募捐箱里,说:“我不需要他。”便拉了拉兜帽,向外走去。 但片刻后,他又回过头,说:“如果真有神的话,就让他保佑一个叫泰伦的傻孩子。” 神父微笑道:“父神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安排了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ˊ_>ˋ 写完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