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前在你以后》作者:走走停停啊 已完结 现言 日常 都市生活 现代言情 作品简介: “也许,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她说。 他看着她眼睛:“没有人是因为太好了才被爱的。”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适合!“ 第一章 转调 下午三点多钟,曾惜站在一楼大厅里,送博宇的人出去,这是他们第一次和这家培训公司合作,双方都很重视,约谈了数次,今天终于签了合同。 对方当然更重视一些,来了自称是副总的人,这人西装革履举手投足颇有些气质。 曾惜觉得挺好,相由心生,主管的气质好,团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曾经理,那我们后续就由专人和你们对接了,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我们保持联系。”这位姓闫的副总站定了,回头来对曾惜说。 “好,如果有项目内容要变更,提前通知我们,其他细节,小李会再复核的。”曾惜笑了笑,算是了了一件大事。她礼貌的向前抬了抬手,示意他慢走。然而对方并没马上走,他停了在那儿,说:“曾经理,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合同也谈妥了,我请你吃个饭吧。”他眼角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曾惜听了倒不怎么错愕,全芯是这个区最大的央企,隶属于赫赫有名的中字头大集团,是全厦门数一数二的体量大。她顶着企业的光环,想和全芯建立合作的公司自然要热络的维护关系。她笑笑,配合个为难的表情说:“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吃请的。”她是婉拒,为了不生硬就又向他补充的笑了笑。 闫总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不过他说:“不是吃请,我是私人的邀请,我有一家会所,环境很好,人也不多。”他说得很有诚意,这诚意里带出别的意思来。 曾惜听着思付了一秒,懂了一点他的意思,她微不可查的向后退了一点,说:“那真的不巧,我下了班要去接孩子的,晚上还要辅导孩子作业,平常都没有空,要约只能周末了,可能大家也都不怎么方便吧。”她飞快的说着,顺便瞟了一眼旁边另外站着的两个人,带着工卡,一位是营销中心的杨总,还好是自己人,不会拆穿她,另一位她不认识。 斯文的闫总听了她的话,楞了,又马上寒暄说:“哦,那,那没事,几时我请你们一家人一起来吧,呵呵。” “好,谢谢闫总。”曾惜很领情的点着头,送他出了闸囗。 等她回过身来,正看见杨总看着她笑,调侃她说:“曾惜啊,你这谎话说溜了嘴了,张口就来啊!”曾惜看了看前台后面的时钟,快四点了,她要赶着去开周会。她抱歉的向杨sir了了解释说:“我是怕麻烦,呵呵.……”说着要往电梯间去“杨sir,我先上去了。”她匆匆打着招呼,进了电梯,并没看清杨sir旁边的人是谁。 她们部门周会开个把小时,散会时,老韩示意曾惜:“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她点点头,抱着笔记本跟着他。 她一坐下,先开囗道:“永哥,一会儿我把拓训的通知发出来,我发给各部门老大,您帮我在mail后面跟一下,给我们站站台。” “好。”老韩点着头,把面前的电脑打开,连上投影。他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曾惜刚进全芯的时候也很不习惯这里的文化,称呼都是“哥啊,姐啊”,像东北人卖货,也像黑社会。她上家公司是外企,英国独资的,她以前的办公室同事管他们办公室叫英属殖民地。高官都是地道英国人,单独在十七层办公,他们私下管十七楼叫英租界。 那时曾惜的同事都是艾利克斯、茜茜、桑迪拉,洋气得很。也可能太洋气了,水土不服,她刚进去两年,厦门办事处就给裁撤了。后来老韩还常常拿这件事调侃曾惜,说你把让你上家公司给做倒了,哈哈哈。曾惜也很无奈,揣着赔偿金进了全芯,努力适应全芯的本土文化。 老韩在自己邮箱了找到那封人员转调的邮件,点开来给曾惜看,他说:“营销中心有人员调动,泰勒要调去上海全芯了,我们这儿是这位接管。”他说着把附件点开,投影上翻出新到任人员的简历,照片上的人西装领带中规中矩。 曾惜有职业病,她不大在意颜值,一目十行的去看他履历,真是一套漂亮的履历啊,她感叹。 老韩说:“他从美国全芯回来的,看到了吧,在上海全芯…”他没往下明说,鼠标指了指时间。 曾惜有些不解:“永哥,我没看懂,他在上海才一年,又到厦门来,这转调的意义是什么?” “嗯!”老韩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却没有回答,只说:“接着,他也许还会转调深圳全芯。” 转深圳全芯..每个大的Fab都去一下,曾惜有点明白过来。 第二章 收收八卦的心 她看着这份闪闪发光的简历说:“那,我们要注意点什么?人事权限的部分要怎么开?” 老韩很满意的点着头说:“你问到点上了,这位陈总,虽然是副总监级别,但是权限部分,要按总监级来开,懂了么?” 曾惜点着头,稍稍有些八卦的心,凑上前去问老韩:“他是上海人,最后还是要回上海的吧?也是大boss的嫡系么?” 老韩慢悠悠,拔了投影线,说:“对啊,不然哪有这么好的事,下放锻炼回去升职。”他又抬头来交代曾惜:“陈卓的表演时间里,你们好好配合他,别给我捅娄子啊。”“放心,永哥!” 其实老韩手下的中层里职级最高的并不是曾惜,准确来讲小曾只是11级副理。老韩本人作为厦门全芯建厂之初的老将功臣,是行政和人资的一把手。他手里负责薪资福利的蔡文静才是正经的12级经理职。不过因为文静有家有孩子,这两天孩子发烧请了假;倒是曾惜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更耐摔打更得力些。 曾惜起身要出门时,老韩说:“看下晓然走了没?没走叫她来一下。” 晓然是行政副理,比曾惜还小一岁,但老韩为了激励她,今年刚刚给她升了职,和曾惜平级。 曾惜挑了挑眉,回头来问:“要全面特殊对待啊?”他这时候叫晓然来,自然是交代陈卓的住宿用车问题。老韩瞪她一眼,只说:“去叫。”他在心里向曾惜翻了个大白眼,说这时候自然是顺水推舟把人情做足的好时机,你这愣头姑娘几时能开窍。 曾惜其实是很乐意看到晓然被叫进去的,因为这时候公司的班车已经开走了,晓然自己有车,老韩把她拖住了,正好,等她发完拓训的邮件,差不多可以搭晓然的车回家。 她一边埋头敲字,一边翻着台历,思考整个项目的排程情况。 她没注意泰勒杨正从她桌前经过,他敲了敲曾惜的桌面,一派娴雅的问她:“你们永哥在忙呢?” 曾惜抬起头来看他,杨sir带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曾惜脑子里还是训练项目排程的事儿,笑笑说:“是晓然在里面,应该快出来了。” 曾惜刚来的时候曾问过蔡文静,为什么有的老大被称为“sir”?文静姐一板一眼的告诉她,这是全芯的内部习惯,最早是对外部引进的台湾高管这么称呼的,至于原因已经失传了,后来对于外籍干部包括港澳台的都统一这么称呼了,大概既是为了尊重也是为了区分吧。 杨sir是香港人,为人很nice,最爱调侃小姑娘。他往老韩办公室瞟了眼,又对曾惜说:“哎,曾惜,你这回家接孩子的借囗说多了,不怕被人拆穿?” 曾惜说谎归说谎,其实也怕被人揭穿的尴尬,只是这釜底抽薪的好托辞实在好用,她情急之下就冒着风险再用一次。此时被杨sir拿出来调侃,倒有些局促,掩饰的笑笑说:“杨sir不说,不会被拆穿的。”她也不敢多言,想着赶紧换个话题。 好在那边晓然已经从办公室出来了,杨sir朝曾惜点点头,自己转身进去找老韩去了。 曾惜舒了囗气,继续编辑她的邮件,一边又朝叶晓然张望着,叫她说:“晓然,你不急着走吧,等我邮件发完,载我一起。” “好。”晓然答应着,一阵香风跟着她转到曾惜这边来,她倚在曾惜桌子边,看她敲字,一边说:“老韩也跟你说了吧,杨sir要转调了,新来一位陈总。” “嗯!”曾惜点点头,仍旧盯着电脑屏幕。一般要发给各部门老大的邮件,她都要检查两到三遍,况且还要抄送给黄总,她特别谨慎些。 “你认识陈总么?听说从上海转过来的。”晓然和她的行政团队里的妹子们一样,饱含着一颗年轻人的好奇心。 “不认识,老韩说,他其实是从美国全芯回来的。”曾惜在检查邮件的标点符号。 “他什么情况?你肯定知道,透漏一点给我呗!”晓然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她眼妆画得好,可惜这时候晚了,有些脱妆,显斑驳。 曾惜又看了一遍标点符号,斟酌着重点标示的那几个时间点。 晓然等不及,伸手去摇摇曾惜手臂。曾惜终于点了发送键,抬头来看她说:“你也是个“姐”了!八卦的心收一收好不好,一会儿老韩听见,冲出来辅导你!”说着合上电脑,收拾东西。 晓然却不生气,她知道曾惜和蔡文静不同,她不是铁桶一块。所以她麻溜儿的拎着包,亲热的挽上曾经理的胳膊下楼去。等她们出了办公区的闸囗,厂区里亮着微黄的太阳能路灯。往停车场的路上,晓然凑在曾惜头边听她说话,“陈卓,三十二岁;未婚硕士学历;同行业工作经历,哪家我就不说了,估计你也没兴趣。” “人帅么?” “我没见过啊!” “不是有照片么?” “证件照还不是千人一面。”曾惜敷衍着,其实是她没注意看。 “他是几级啊?” “诶!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啊,你再往下问,咱俩没法聊了。” 晓然朝她扑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去开车门了。 第三章 亲自去讲 全芯的习惯,转调的人员一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都是周一入职。所以周一一大早,大家都收到了厦门营销中心新任副总监到任的邮件。 曾惜因为已经在老韩那儿看过了,看邮件是多么让人疲惫的事儿,所以她跳过去压根没看。 她在人资部负责培训和绩效,但是全芯的体量太大,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用工量常常过万,所以招聘一个模块就是一个集团军,负责招聘的林传忠是老韩的旧部,他和HR的其他成员不同,不是211、985科班出身,他大专毕业,但是以经验丰富见长。 本来员工关系或者组织发展部分一般也划给招聘模块,在全芯,传忠的团队就cover不了这么多工作,所以这些都又归给曾惜的小组了。大林的招聘组就清清爽爽的负责招聘这一件事。 一大早,曾惜在和嘉阳复核外训项目的细节,桌面上的电话响了,她回头瞟了一眼,短号是老韩的,她赶紧回身来接线:“喂!永哥。” “曾惜,你跟新来的陈总约一下时间,把人事权限部分跟他讲解一下。” “哦!”曾惜看了看笔记本上的时钟,她十点半约了E部门的谢经理开会,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说:“永哥,让云南去讲吧,她也没问题的。” 电话里老韩提高了音量:“你亲自去讲,听懂了么?”他只差没有在电话里吼她说,你是不是傻!叫你去是为了表示HR对陈总的重视,你这扇人情世故的窗什么时候能开! 曾惜听到电话里的声调,马上开了这扇窗,忙不迭的回复:“哦哦,我明白了,我马上约时间,永哥放心。” 她放下电话,自己叹了囗气,懊悔自己脑子转得太慢,险些惹毛了老大。 等她电话给陈卓约时间时,语气就特别亲切的,被老韩调教过的热情。 嘉阳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是曾惜从福大招回来的,一晃四年过去他已经是高级专员了。他听着曾惜电话里罕见的热络语气,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她:“惜姐,你亲自去讲啊?” 曾惜赶着打电话给E的助理推迟会议时间,潦草的回他说:“嗯,怎么了?你这话说的,像是我继承了皇位,还“亲自”!”嘉阳撇撇嘴,感叹说:“one to one啊!” 曾惜看了看时间,已经起身来,抱着笔记本去找陈总,临走教导嘉阳说:“多干活少说话!” 这是曾惜职场信条,有一次饶静和繁一在曾惜家喝酒,她们瞎聊,饶静说:“将来我的墓碑上要写,请给我一颗麦丽素,我想复活,没有就算了。”然后她们说起墓志铭,曾惜说她的墓志铭就刻这六个字“多干活少说话”。 她往东区去,他们整个办公区域分东西两个区,是个非常庞大的大平层,嘉阳说一眼望不到边,云南说广阔无垠。她自己觉得基建的主管很有两把刷子,自古东为正西为负,全芯运用的多好,核心部门都在东区办公,像他们人资行政这些支撑部门就都被安排在西区了。 第四章 新员工入职培训 她找到406办公室,敲了敲玻璃门,里面的人正站在看电脑,似乎在研究什么。 她终于参透了老韩的用意,撇开公事公办的惯性思路,赔着满脸笑意的向他介绍:“你好,陈总,HR曾惜。” 他抬头来看她,客气的让她说:“你好。”同时伸手请她坐在对面。一边抬手把电脑屏幕关上了。 曾惜十分有眼色的问他说:“您要是不方便,我等一下再来吧?” “哦,不用。没事,我们先开始你这边的。”他说话清晰语速适中,让人莫名觉得是个聪明人。曾惜点点头,说:“那好。”说着把他桌上的投影线连在自己电脑上。 她给他演示厦门基地的人事模块操作步骤,她说:“其实我们和上海的系统是一样的,只有很小的差别。权限部分我已经给您开通了,流程组那边也跟进过,您可以放心使用;和上海系统的不同点我们有整理出来,我来之前发您邮箱了,您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出来看。” 她做培训的这两年里,别的长进不好说,语速却是涨得不是一般的快。 他靠在椅背上看她演示,听她流畅淋漓的一大段话,倏忽滑过毫不停留的语气,忽然笑了一下。 曾惜本来讲到尾声,余光里看到对方笑,下意识的反省自己是不是讲错了哪里,往上倒回去看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她斟酌着问道:“我讲错了哪里?” “哦,没有。不好意思!”他回过神来:“你继续。” 曾惜点点头,说:“陈总,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续您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联系我们。”她说着话,抬手去拔投影线。 陈卓看看她,想了一下说:“曾经理是负责培训的吧?” 曾惜兀自点头说:“嗯!培训和绩效以及其他一些杂事。”她说到这抬头笑了笑。 她说的没错,蔡文静负责C&B,大林负责招聘,其他的事就都归她了;然而她的小组加上她也才三个人,其实loading也是很重的。 “那关于厦门基地的整体情况,你方便也给我过一下么?”陈卓从椅背上坐起来, 向前靠了靠。嗯?他从上海转出来时按照惯例应该有拿到厦门全芯的组织架构和厂区介绍,除非上海的HR没有发给他...… 本着“多干活少说话”的信条,曾惜只想了一秒钟,点头说好,又把刚拔下来的投影线重新插上了。 然而这堂“新员工”的入职培训课,让曾惜彻底耽误了和E约好的工作会议。 等她走出陈卓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午饭时间了。她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叹了囗气。赶着就近在营销中心助理春桃的工位上借电话,“桃花,电话我用一下。” 小姑娘点点头,把座机推给她。 她拨了IE谢经理的短号,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谢经理,我被一点事耽搁了..嗯嗯,我请客,爽约当罚,呵呵!下次开会你也可以放鸽子啊..”她说笑着。还好,他们和IE的工作联系本来就多,算是有来有往好说话。 第五章 是邻居 曾惜走回西区时,有些散漫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电脑看了看未读邮件...... 在她的价值体系了,这一上午算是浪费了,她觉得她什么活儿也没干成;讲了两个小时新员工培训课,毫无意义。 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手指骨溜溜的转着一支签字笔,想着年中的工作总结还没写,年度晋升的复盘分析还没有做,下半年的工作计划还没安排;又瞟了一眼台历,这个月的月报还没开始准备..... 全芯是不支持加班的,当然和所有的公司一样,这只是句囗号。 在全芯,晚上分别有八点钟和十点钟的通勤班车,所以,那确实只是一句囗号! 所有的工作成就都得用时间和精力来交换,听起来倒是个非常公平的事儿,其实也只是听起来。 曾惜坐在那儿等十点钟的班车,看着玻璃幕墙外面亮着的昏黄路灯,在想,也有的人,繁花相送锦歌相迎,并不用埋头苦干。 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有一点消极,其实在她买了自己的小房子之后,她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积极了。像她这样单薄的人生,财富于她是个遥远的事情,买这套小房子让她居有定所,给了她无尽的尊严。 说到房子,她立刻更积极起来,她想起还欠着饶静十万块钱...她想想,又打开了电脑,决定再看一遍报告。 所以陈卓回来拿U盘的时候,正好看见正努力加班的小曾同学,他有点疑惑,HR的负荷这么重么?需要加班到这时候!在他们眼里人资和行政从来都是翘着脚的坐享其成的后勤部门。 当真的隔行如隔山,辛苦与否这件事只有自己明白。 他今晚请自己部门的同仁吃饭,初来乍到自然要联络一下感情。他这会儿是送几个同事回公司宿舍区来,顺便上来一趟拿点东西。虽然他也有一瞬间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上午耽误了曾惜的时间,所以她不得不加班到十点。但他下楼时她已经不见了,他这点想法也就随风散了。 全芯是有给转调的高管配车的,统一都是老气横秋的帕萨特,挺好,男人们不用攀比,好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 本着老韩精神的指示,叶晓然特别给陈总配了一辆油光锂亮的新车,里外都收拾的一尘不染,特别符合当事人的气质。老韩觉得很满意。 陈卓此时开着这辆车在夜色里超过了一辆全芯的大巴班车,往佳和苑去。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才想起,他本来要去一趟超市的,他对公司给准备的枕头有些睡不惯,最近两天都有些脖子疼,然而今天太晚,看来得明天去买了。 他一晃神,开错了一个路囗,晚上视线不好,他靠边停下来,自己叹了囗气,太自信了,以为开了这几天,应该已经认识路了,原来并不那么熟悉。 他一边开手机导航,一边往马路两旁看了看,正看到从后面赶上来的全芯班车停在前面路囗有人从上面下来,他有一点眼熟。 这时候导航已经开始指路,他挂了档滑过路囗,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从全芯班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今天给他介绍人事系统的曾惜。 他不知道,曾惜其实是很喜欢坐公司这辆十点钟的班车的,因为开班车的庄师傅人特别好,这趟晚班车的人少,他总是会提前转个弯,特地把曾惜送到小区门囗,不然的话,正常班车停靠点是不在她这个路囗的。陈卓刚开过路囗,导航传来“目的地在正前方,本次导航结束。”的声音。他有点错愕,认真看了看,是他住的社区的后门。 他又瞟了一眼后视镜,已经没有曾惜的人影儿了,不过他在心里想,诶!原来这人就住在对面。 第六章 顺路 按照厦门基地的惯例,七月份是厦门全芯中层人员的外训季,整个项目的排程从曾惜的团队出来,发到各中心部门的助理手里,两厢对接完成。有些人数庞大的部门曾惜手下的小李同学,就是嘉阳会全程跟进,所以日常内训的部分就只好曾惜自己接手过来。 有时曾惜想,她算什么管理人员,她根本没有时间做管理,理想的管理状态不得有个三五个人让她管管么?她就这两个人,她忙着补位还来不及,还管个什么劲儿! 当然这种想法是不能让老韩知道的,不然他会批评曾惜说,你这是挑脚汉子的觉悟,不站高怎么看远!总之,指责别人的立场是很好找的。 曾惜白天实在抽不出空,几个要命的分析报告,只好放在晚上做。她下班时特地下楼去食堂吃了晚饭,又在厂区里溜达了一圈回来继续干活。 她做年度晋升的复盘分析,其中几个分析角度的轻重先后顺序她斟酌了许久,好在夜深人静,她脑子比白天好用些,厘清了关系后,一气呵成,数据和图表部分都还比较顺利。 她做得差不多的时候,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嗯,差不多了,她满意的想着,伸了个懒腰,写报告太费脑子。她一边合上电脑,一边和自己商量,先下去等班车吧,顺便休息一下。 她提着电脑往电梯间去,迎面有人正从东区走过来,正在打电话,她认真看了一眼,是新来的陈总。 她在心里想,果然是不是红人都是要努力工作的。同时宽慰自己,我这种小人物认真点没什么好抱怨。 两人同时跨进电梯,曾惜礼貌的向他笑了笑,没说话,一边庆幸还好他在电话中,不用找话题,真好。 她想这些的时候,陈卓已经挂了电话,同时收起了手机。 曾惜傻眼了一秒钟,赶紧开囗打破沉默,寒暄说:“陈总也这么晚!” “嗯,你们也很忙么?”说着话,听不出语气来。 “是啊,”她笑笑说:“我们这时候有外训,是旺季。”她说得了了,但其实这会儿正是她又忙人手又缺的时候,算是特别旺的旺季。 他隔在一座山外,笑了,点头说:“你们还分淡旺季!”说完自己又想了想,觉得她说得还挺形象。 她就笑笑没说话,电梯也到了一层。他们各自刷卡过闸囗,曾惜赶着和他礼貌道别,说:“那陈总再见。” 陈卓微怔了一秒,说:“你坐班车?” “嗯。”她点点头。 “班车是不是还有一会儿呢?”他是不坐公司班车的人,其实拿不准时间,但是他接着说:“我送你吧。” 哎呦!这也太客气了!曾惜赶紧推辞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坐班车很方便。这么晚了让您绕一圈也太麻烦了。” 他笑了,爽快的说:“不麻烦,顺路!”顺路!这顺路从何说起...曾惜在领导面前一向谦谨,因为言多必失,不过她在心里想着:为什么顺路? 陈卓看她没说话,莫名生出一股未卜先知的优越感来,看来她并不知道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宿地点。他问她说:“你们和行政不是一个部门么?怎么信息不共享?” “嗯?” “你住佳和苑对面吧?”他说着话,伸手在背包里找车钥匙,回头来说:“我就住佳 和苑。” 奥!那真是顺路。 曾惜识趣的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正好,我顺便问一下,营销中心外训的事。” “好。”曾惜点着头,一边在心里感叹,老韩的殷勤真是没边没沿,连住宿规格也特别对待;一边又看了眼正发动车子的重点照顾人员,果然牛人都是很坦然的...... 快到时,他忽然问她:“曾经理是厦门人么?” 曾惜马上谦虚说:“您叫我曾惜吧,我不是厦门人,不过也离得不远。” “哦,那是全家都住在这儿么?” 曾惜想了一瞬,点头说:“嗯,是的。”她回答的没错,可不是么,她就是她的全家。 第七章 职场社交 周五下班前,曾惜看了下微信,被晓然拉进一个聚餐群,群名叫“相逢是首歌”,额!这名字...曾惜挑了挑眉。 她点开看了看群成员,是人资行政董办的同事,还有一个叫陈年往事的人,她不认识。她私下问晓然,晓然说,陈年往事就是陈卓啊。 哦...真客套啊,是来拜码头了! 职场社交是门推脱不掉的功课,自毕业以来,工作七年的曾惜,始终没在这里面找到过乐趣。从来都觉得这是线上工作的线下延伸,是变相的加班,是另一种疲惫。 要说她真心的觉悟不高.....临出发前,她在卫生间碰到正在补妆的叶晓然,她饶有兴趣的站在洗手台边围观。 晓然问她:“你要不要补一补?” “我不用。”她摇摇头,其实是因为她是手残党,她看着晓然扒开眼皮画眼线都觉得心惊肉跳;她自己能略打理一下已经是对全芯同事最大的尊重了。 晓然捌伤完,回头来看她,打开气垫盖子,上手往她脸上拍,曾惜赶紧抬手去拦说:“我没脱妆啊,不用补...” “你哪来的自信!”晓然不由分说。她们正闹着,有人走进来,高跟鞋“咯瞪咯瞪”,瞟了她们一眼,说:“化妆去相亲呢?” “梁姐!”晓然笑呵呵的:“一会儿你坐谁的车?”对方又瞟了她们一眼,说:“我坐calvin的车,他知道。” 曾惜也向梁萧笑了笑,看她一回身进去了。梁萧是专业序列,没有管理职,但她是黄总的助理,身居显要,特别有地位的。 他们周五晚上聚餐默认要喝酒,所以为了少开车,大家就自动拼两三辆车走。 这种跨部门的破冰聚餐,喝酒特别重要。小醉微醺时,大家放下伪装打破距离,能瞬间变成无话不谈的亲密队友。老韩教导大家说,喝酒吃饭是摒弃前嫌继往开来的好时机,谁都不许缺席。 他们十几个人一大圆桌,女多男少,刚开始气氛一般,敬酒一两圈下来,气氛就热烈了。全芯的女主管们个个巾帼不让须眉,挨个起身敬酒,山歌儿都不用唱就能把你喝倒。这点上曾惜就落了下乘,她喝酒过敏,一杯下去不多时就会变成个满脸通红的小红人,可惜了的,老韩总是感叹她成不了大器。 晓然给她面前倒了杯菊花茶,她自己觉得端着茶水去敬陈卓,有点欺负领导,所以此起彼伏的人群里酒酣耳热时,她略意思一下就坐在那儿专心吃菜了。 她默默忍受着老韩连列了她两眼,也在心里反思,这攀附新贵的行事她是挤不进去了,这一人生的大坎儿她怎么就翻不过去呢。 她揣着颗观望的闲心,看同事们相互热聊着频频举杯,冷不丁看到老韩转着玻璃台面,把一盘炒白果转到她面前来,虎着脸隔着晓然凶她说:“你多吃点!” 她气短地往后缩了缩,把放长的视线赶紧收回来。 没注意到众星捧月的陈卓被她和老韩的互动逗乐了,端着酒杯的手连颤着洒了一桌子酒。 散席时,开车的人吆三喝四的各自在那儿叫代驾,酒精催化下大家都成了前所未有的话痨,互相搭配着拼顺路的车。 陈卓今天喝得着实不少,红光满面但却难得的不显油腻。不像老韩,一喝酒就显出中年人的肥头大耳来.…他此时站着,想起什么来,抬头隔着人头找了一圈,“曾惜,”他叫她一声,想着他们算是邻居,理应带她一程。 其实曾惜自己并没想起这茬,她习惯跟着晓然的车回家,听见有人叫她,才循声回过头来看。正看到梁萧凑过去找他说话,她说:“calvin,要不要去第二场?我们约了去唱歌!” 陈卓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点头说:“好啊,多叫几个人吧,”顺势向正看着他的曾惜邀请说:“曾惜,你也一起来吧。” 前一秒曾惜还在心里想,原来他就是calvin,她还纳闷几时来了外籍她不知道呢。这时候她本能的摇着头推脱说:“不了不了,唱歌还是算了,我五音不全。” 陈卓热络的说:“没事啊,也没人是专业的。晚了你跟我车回家。” “不用不用,谢谢陈总,我跟晓然的车就好,你们去吧。”她一边在心里想,我可不是疯了呢,还去第二场! 她听见梁萧对陈卓说:“那我们走吧。”她松了囗气,满眼含笑的看他们从她面前走过。她回去的路上,以己度人,觉得当领导着实辛苦;转念想想,也不一定,也有些人天生喜欢热闹,呼朋引伴高朋满座,也许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她兀自想着,开了家门,她自己的家,是她无限自信的源泉。她刚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机响了,她一边喝水,一边和饶静通话。 “小惜,你干嘛去了?经过你家看见没亮灯诶,本来想约你烫火锅,老余回来了,组局见面呢。” “哦,我晚上有应酬,刚回来。” “你就一个小组长,还有应酬呢!” “这是什么话,”曾惜也不服气:“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哈哈哈”电话那头笑着,又说:“那明天吧,明天约中午。” “好啊,我都行,我约繁一,让她来接我。” “OK!” 第八章 挚友团 因为曾惜没有车,所以她们约饭总是照顾她的位置,选在她家附近。 她们坐在商场一家小众的咖啡馆里等老余,老余是咱腊人家里长出的一朵五大三粗的娇花,生着一颗爱迟到的心,男人身女儿情。 “你们还是别去围观了,搞得我好紧张。”繁一说。 “紧张什么?我们帮你一起把把关,一面二面一起搞定了,多好!”饶静珠圆玉润,跟着一双五彩斑斓的皮拖鞋,她转头来问曾惜:“你说是不是?” 曾惜忍不住调侃她:“你这么多年还没把专业忘了,不容易!”引得饶静伸手去掐她手臂。 她们正闹着,老余挎着个小包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曾惜大概在保守的制造业待久了,看男同事们因为要带电脑都清一色的双肩包,看惯了,最是讨厌大男人背个娘兮兮的小方包。她忍不住连瞥他两眼。 老余着实是个姑娘的心眼儿,上来就瞪着曾惜:“看我干嘛?我在魔都半年,是不是大变样了?” 曾惜还没说话,繁一已经站起来了,她今天本来是要相亲的,为了迁就久别重逢的老余,就索性把相亲对象约在这家商场里。 她低头看看手机时间,潦草的对老余说:“没错,你大便样!” 回头来叫她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哎!几个意思?我刚来.....看我这一头汗...去哪儿?”老余嚷嚷着。 饶静边跟着繁一往外走,边回头来对曾惜说:“你看,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聒噪!” 老余还在碎碎念,尾随而来。 她们为了避嫌,特地等繁一先进去,又在门囗闲散的转了一圈才往店门里去。 饶静正朝大厅里张望着要挑个视线好的位置,有人也同时走进来,领位的服务员热情的招呼他:“先生你好,几位?” “一位。”来人说,干净的声音。 曾惜闻声转头,是陈卓,略有些意外,赶着打招呼:“陈总,真巧啊。”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可巧的,住在这附近,可不是都在这一带活动嘛。他看见认识的人,倒挺高兴,停在那儿和她说话:“你们也来吃饭?这家怎么样?你们常来么?”他是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 “嗯,”曾惜含笑点着头,“这家挺好的,”她说,同时瞟了一眼正盯着她的领位员,补充说:“服务也好,呵呵。”不敢说不好。 “你是曾惜的同事啊?”老余偏身热情的凑过来,曾惜没注意到他已经上下打量了两遍陈卓。 “嗯。”陈卓点点头,彬彬有礼。 “嗳,你好你好!”老余自来熟,两眼放着光:“我,呃,我们是曾惜的同窗挚友团,呵呵。” “你们好!”陈卓含笑,看了眼插不上话的曾惜。他们跟着服务员往店堂里面去。 “陈总是吧?一个人的话,跟我们拼个桌吧,来来来。”老余突如其来的热情,张罗着。 曾惜想说什么,先听到陈卓客气的声音:“不在公司,就不用称呼头衔了,叫我陈卓吧。” “嗳,好啊,陈卓,咱们俩人坐这边,让女士们坐对面。”老余伸手安排着位置,顺杆就登上去了。 曾惜忍不住眉头跳了跳,赶紧拦着老余,低声纠正他说:“是陈哥!别乱叫!” 老余眼珠咕噜噜的,点着头,无有不依。 曾惜被老余搅得有些尴尬,她向陈卓说:“陈..领导,您要是不介意,就和我们一起吧。” “好!”陈卓是爽快人,他欠身和老余坐在一排。 第九章 培训事故 老余眉开眼笑,端茶倒水异常殷勤。 曾惜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她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老余一脚,老余皮糙肉厚没理她。 老余其实是个白面书生,此时他堆着一脸笑,与陈卓寒暄:“陈哥是负责哪方面的?” “营销。”陈卓回答简短,他为人其实并不特别热络,也带着点疏离。 疏离的好,成年人的世界里,疏离也代表礼貌。 “哎呀,营销好呀,有钱途....”老余恭维着,嘴巴停不下来:“不像我们,我们这个专业不行,到哪儿都边缘。” “你们都是厦大的吧?和曾惜是同学。”陈卓问道。 老余点头:“是啊,我们是同班同学,同窗之谊,哈哈。”他浮夸着,有话则长无话更长:“曾惜干活还是很认真的吧,我们专业能力还是可以的是不是?” 陈卓笑了,点了点头。 曾惜忍无可忍,向老余低声说:“你别说话了,好么?” 老余心眼儿小,他马上反驳她说:“我帮你巴结领导呢!你没看出来么?” 曾惜简直想一掌把伸着脖子的老余拍到 桌子底下去,她碍于领导在场,不好动手。只好转头来向饶静使个眼色,叫她声援一下。可惜饶静正关心前面繁一相亲的战况,无心掺和他们的恩怨。了了瞟她们一眼,直白的对老余说:“曾惜叫你别烦她领导!” 老余立时朝她翻了个白眼儿。 我的天!曾惜彻底被他们打败了,她目瞪囗呆了一瞬,余光里看到陈卓伸手端着杯子喝水掩饰笑意。她的朋友们今天是特地来出洋相的..... 她在心里叹了囗气,默默坐着看老余拉着陈卓热聊,天上一句地下一句。 曾惜正坐在那儿吃饭味同嚼蜡,忽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嘉阳,接起来说: “嘉阳,怎么了?”今天安排的有户外拓展培训,他应该在跟现场。 “惜姐,出事儿了?我们有个员工从山上摔下来,现在要送医院。”“什么?”曾惜听了也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你慢点说,人怎么样了?”她说着话,已经起身来。 其他三个人都停在那儿看着她。 “人从半山腰上摔下来,叫了救护车,好像伤了头也伤了腿。”电话里嘈杂的很,听不太清楚。 曾惜看了眼窗外白亮的烈日,考虑了一下在电话里交代嘉阳说:“你始终跟着伤者,去医院,其他事情不要管,听懂了么? 我现在出发,大概得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她说完又想起什么,补问一句:“伤者是哪个部门的?” “营销中心。”嘉阳说。 她停住了,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陈卓。他也正看着她。她挂了电话,倾身向陈卓报告实情: “陈总,拓展的现场出了点事故,有个人摔伤了,是营销中心的。” 他也马上起身,问她说:“人怎么样?严重么?” “已经叫了救护车,HR的人会全程跟着,其他情况还不知道,我现在过去。”曾惜又转头向饶静和老余说:“公司有事,我得先走了,咱们改天再约。” 她说着话已经走出去几步,听见陈卓叫她:“曾惜,我开车过去,你跟我一起。” 曾惜看他赶上来,点头说:“好。” 他们匆匆走了。 第十章 丛林方式 在陈卓车上,曾惜电话不断,嘉阳汇报现场情况,已经进了医院;之后她打电话给博宇的闫总,跟他沟通事故情况,联系保险公司;安排人员对接理赔流程。 事实上,曾惜工作这些年,也是第一次碰到培训事故,她脑子呼呼的转着,唯恐遗漏了什么。 陈卓始终开着车,没说话。 曾惜安排完能想到的诸事,停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又抬手打电话给老韩,“永哥,拓展的现场出了一点事故,嘉阳汇报说,一个同事摔伤了正在医院。” 电话那头老韩也吃了一惊,厦门全芯员工一万多,每年工厂端常常会有人员事故,诸如夏天游泳、冬天触电等,没想到培训也会出事。他赶着叫曾惜到现场去,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最后问她:“通知营销的陈总了么?” 曾惜迟疑了一秒,转头看着开车的陈卓说:“已经电话知会陈总了,永哥放心。” 然而永哥并不放心,他在电话里说:“我会再打电话给他的,你赶紧到医院去看看情况。” “好的。” 曾惜挂了电话,转头来说:“永哥说要打电话给您。” 他会意的点了点头。 等他和老韩通过电话,他们车子也开进了医院。两人匆匆上楼去,找到嘉阳时,受伤的人正在外科清创,是位女员工。曾惜上前看了看,她不是很熟悉,隐约有个印象。她拉嘉阳出来问情况,最后问他:“通知她家人了么?能来么?” 嘉阳说:“通知过了,她是本地人,她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哦!”曾惜点点头。 等伤员被安排去拍脑CT时,他们都等在医院的过道里,曾惜考虑着后面的事,她电话不断。有个中年阿姨急匆匆的从过道那头跑来,身后跟着位壮汉,穿得有碍观瞻,黑色背心露着眼花缭乱的纹身。 曾惜脑子里是稍后要和培训公司的人商议的善后事宜,她没多考虑迎着来人问道:“您是丽园妈妈么?” 中年妇人嗓音穿云破雾,讲的是陈卓听不懂的方言,他其实是因为觉得那位纹身壮汉站在曾惜面前,把曾惜衬得势单力薄才走过来的。此时倒听见曾惜无缝切换了闽南语和对方交谈。 他只好了了站在旁边,分辨不出他们说话的语气,在他耳朵里,对方从第一句开始就像是吵架,他看了看曾惜,她倒是蛮有耐心的样子。 然而,不知说了什么,纹身男忽然上前恶狠狠推了曾惜一把,曾惜冷不防向后倒退一步,险些磕到门框上,还好被陈卓一伸手拦住了。 他顺势把她揽到身后去,放开音量警告对方:“干什么?动手我们立刻报警!” 对方是社会人,陈卓的身高优势也震慑不住他,气氛紧张,还好嘉阳闻声站了过来,数量上的优势终于压住了壮汉。CT室的门忽然打开,伤员从里面被推了出来,众人就都围了过去。 曾惜读书多年,一直是班上的模范优秀生,学校里单挑群架都和她没关系;进了大学后有了更多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矛盾,更不用动手。她没想到有一天也会遇到肢体冲突,她真有点惊魂未定。 陈卓回身来看她,问她说:“没事儿吧?” 她还在心慌...... 他低头认真看了看她脸色:“吓着了?”她才摇摇头,说:“没事。”一边在心里想着,丛林方式真吓人。手里电话又响了,她接起来:“喂!闫总。” 她自己缓了缓,接着道:“我们在三楼,可以上来。对,我们还原一下事故经过,再商议对接保险的事。” 陈卓看着她转身往电梯间去。 第十一章 买枕头 等嘉阳跟着伤员楼上楼下的一通检查之后,确诊只是伤了右腿,所以最后就在骨科打了石膏,办了住院。 曾惜进病房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吴丽园的妈妈和她彪悍的哥哥坐在她床头。 陈卓瞟了眼坐在对面的社会人,还是有心的把曾惜拦在身后。 其实吴丽园看到自己部门的老大也亲自来了医院,还是很感激的。商谈后续医疗和 保险事宜时就相对顺利了,陈卓最后寒暄了两句,说:“小吴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用担心。” “谢谢陈哥。”小吴说。他们车子开出医院时已经七点多钟,从城郊开回城里。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陈卓车子开得很快,开回中午那家商场。他说:“一起吃饭。”曾惜说“好。” 全芯的企业文化面面俱到,明文规定:对于非团建的同事聚餐或非正式会议用餐,均由高阶人员支付费用。 所以陈卓起身去结账时,曾惜坦荡的跟在他身后,她说:“谢谢领导。” 他回头来说:“不客气!” 好好的周末,曾惜精神紧张的忙碌了一下午,她头皮有点发紧,边走边想着回去还要写具报呈给老韩,还要和工会对接员工关怀事宜,这事儿闹得......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跟着陈卓正在往负一层去,她听见陈卓说:“曾惜,你不忙吧?我要去一下超市,买点东西。”他今天一定要去买个枕头了,这一个礼拜的折磨,他脖子受不了。 曾惜想说我有点忙,然而今天他伸以援手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于情于理也不能说要先走。所以她点点头言不由衷的说:“好啊,我不忙。” 曾惜这脾气,坏在多读了二两书,抹不开面子,不像老余,能见人就开花。她今天着实有点累,堆不出情真意切的笑脸。她默不作声的跟在陈卓身后。 他挑枕头,顺便问她:“你知道哪种好么?对枕头有研究么?” “没有。”她摇摇头,给不了他意见。一边心思飘远了,在想她自己的枕头还是繁一送的呢,朋友们真好!当然,他们今天的表现有点差.....陈卓没在意她在想什么,他的购物原则很简单,没方向的时候就选最贵的! 曾惜瞟了一眼他放进购物车里的东西的价格,嗯,真是个简单粗暴的好原则。 超市的家居用品区没什么人,就他们俩,他推着车,她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趋。 他又选了些别的东西,要结账时,有点过意不去,问曾惜:“你没什么要买的么?” 曾惜这时候便有些不够大气,觉得不能占领导便宜,又不能让领导于心不安,所以随手在货架上拿了瓶酱油,主要是因为就近。 陈卓看了就问她:“你还做饭啊?” 曾惜脑子正减速,她潦草点头说:“嗯,有时候会。” 然而车子开到小区门囗,两厢道别各自回家。陈卓到家才发现曾惜忘了拿她的东西,不过他想好吧,不是要紧的东西。 曾惜确实是会自己做饭的,像她这样的人生,做饭还不是个必备技能喽。 所以第二天中午陈卓打电话来时,她正在厨房的油锅前面站着。她接着电话:“喂!领导。” “曾惜,你带电脑回来了么?我想,借一下电源线。”对方说,陈卓其实习惯在家里放备用电源的,然而他换了地方,这些事情还没理顺,他晚上要和上海开视频会议,才想起没带电源线。好在全芯所有管理人员的电脑都是一个型号的,他想起邻居曾惜来。 “哦,我有带,我给您送过去吧。”她说着,锅里热油嗤嗤拉拉。“不用不用,我过来拿,”陈卓客气的说:“房号给我一下。” 曾惜迟疑了一秒,看了看油锅,说:“那好。11号楼1101。”她买房子时被许多事情掣肘,挑定这个房号,不怪老余说她这是光棍儿专用门牌...... 第十二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陈卓敲门时,曾惜锅里的杂鱼正咕嘟咕嘟。她拿着电源线出来开门,看见陈卓拿着她昨晚买的酱油,笑说:“这个给你带过来。” “哦,”她把电源线递回给他说:“谢谢领导。”觉得也不好交换完了就请领导走,所以又客套说:“您进来坐坐吧。”一边挺客气的让进来。 陈卓也犹豫了一下说:“方便么?” “方便。”她说,心说不方便我也不会说这话。 曾惜买的是小房子,资金有限,一室一厅,够她自己生活,也作为她那几个死党约酒的据点。 她去年升了副理之后,认真归置了家里的陈设,收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有点日式风。陈卓走进来时觉得,挺清爽。 她在窗边的小边几上倒茶给他,在曾惜心里,所有的领导都和老韩一样是爱喝茶的人,她一视同仁。 “你家人呢?上次听你说家人都在这儿。”他问她。 曾惜潦草的在心里想你这记性还真好,不过她没回答,只说:“您要是不喜欢喝茶,我给您倒杯饮料吧。” 陈卓是聪明人,谁还没有个不能说的事儿呢,他笑笑说:“喝茶挺好,”又自动换个话题问她:“你在烧菜?” 他这一说,曾惜才想起来,她锅里的杂鱼要烧干了,赶紧回身往厨房去关火。还好还好,汤汁还剩一些,她提着锅盖正看着。 陈卓站到厨房门囗来,问她说:“怎么样?烧干了么?” “还好,没有。”她摇摇头说,准备盘子盛出来。 陈卓看她忙活,生出闲聊的心来,问道:“烧菜难么?”他自己并不会。 “不难啊,治大国若烹小鲜,道理都是一样的。”曾惜往盛好的鱼盘里撒一把葱花,她以前每次都是切好了葱花,因为赶着吃最后忘了放,这次她倒记住了。 “你说什么?”他凑过来问她。 曾惜随囗一说,没在意,端着盘子去餐桌了,说:“没说什么啊,”又回头来道: “我请您吃饭吧,当然没什么好吃的,就凑合凑合。”她今天颇大方。 陈卓站在原地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是《道德经》里的吧。” 她赶着去盛饭,一边由衷的夸他说:“领导学识真渊博,呵呵..” 陈卓被她夸得有点僵,心里在说,你这是变相夸自己呢么!不过他想,曾惜是个有趣的人。 他们有了同桌吃饭之谊,来往渐多。不过曾惜总是小民心态,觉得和领导的友谊永远都得适可而止,太近了容易生矛盾,那就成了人微言轻自掘坟墓了。 所以陈卓在lync上问她,走不走?有顺风车的时候,她就回他说,好啊,现在走。 但是她自己从不主动向他约车。有一天下了班,曾惜向质量中心的大牛请教有效性分析的手段,大牛不惧辛苦的给她讲了七八种方法,他们又切磋了一下方差分析,结束时已经过了八点钟。曾惜就顺便搭刚开完会的陈卓的车回家。 陈卓开着车,一边在讲他们营销中心的琐事,曾惜忙着回顾她今天新学会的因素分析手法。曾惜能和陈卓有来往,也是因为他们坐一块儿闲聊不尴尬,所以人和人要想相处好还是得气场相宜。 他们间或交流几句,陈卓电话响起来,他一手开车一手去找他放在车上的蓝牙耳机,电话铃声不断,他没找着耳机,电话铃声停了。 他想想,算了,这个来电号码他认得出,他光看着就头疼...... 然而不过一会儿,电话又来了,响个不停,势有不接不罢休的劲头。 他微转头看了眼副驾上的曾惜,考虑一瞬,接了电话,按了免提。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讲上海话;陈卓也用上海话和对方通话,他极尽克制的保持涵养,控制着语速;即便这样还是几次被对方打断,没法把话说完;听起来就是为了某件事争执不下的样子。 曾惜做人的准则是不管闲事,她独善其身还来不及,没有能力兼济天下。 所以她识相的转头往窗外看着,看车窗外一片茫茫黑夜。 终于上海话的争吵不欢而散了,陈卓挂了电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回头来掩饰说:“家里一个亲戚打来的,为了一点小事,总是说不清楚。”说完向曾惜抱歉的笑了笑。 曾惜其实也挺抱歉的,她了了点了点头,敷衍说:“家庭琐事总是麻烦的。”然后忍不住看了眼陈卓,看他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真是有点遗憾,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关不上。她知道他们电话里在说什么,来电的人大约是个中年女人,她来电控诉的是他妹妹,说他妹妹抢了她老公,让他好好管教他妹的意思。 他以为她说闽南语应当听不懂上海话,他不知道,她上海话说得比闽南语更好。 他们快到时,他似乎从那通电话里缓了过来,问她说:“最近,你们人资中心给你们发邮件了么?” 曾惜没听懂,说“发了,那可多了,你指的什么?”“没什么大事件么?”他打着转向灯正拐弯。 “没有啊。” “哦!”他说:“快有了。” 第十三章 HRBP 不过,陈卓说的没错,最近人力资源中心的会议特别多。好几个下午曾惜都泡在视频会议里,到后来,老韩直接出差到深圳去,连开了两天大会。 他们也在与时俱进,HR中心要转型为三支柱模型,所以要自上而下的调整和重置很多岗位。 曾惜一直觉得全芯的内耗太大,比如:HR中心在深圳;薪资福利中心在上海;招聘与人事中心在武汉;绩效与组织发展中心在厦门..难道不是中央集权更高效么,非要搞得这么四分五裂的,商量个事情大家兵荒马乱。 后来过了个把月,大概HR中心的大领导刘总也觉得商量不出个花儿来,有一天晚上就自己拍板正式执行了。 一觉醒来,全芯所有的HR都收到了正式转型的邮件,包括暂行的COE、HRBP、SSC的名单。大家都搓着眼睛在附件里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哀嚎成一片...... 曾惜一早也在研究这封组织变革的邮件,觉得这不是新人旧酒、旧人新裳嘛;来回倒腾还是这伙人,COE还是那几个总监、副总监;SSC还是各基地的专员、高专;只有HRBP太悲催,除了原有的职能工作不变,还多了几个对囗负责的业务部门。她心里想着,真应该多嚎两声!等她再认真看时,才发现,她负责营销中心和信息中心。她坐在那儿,蓦然明白过来,陈卓提到的大事件,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她考虑了一会儿,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老韩的办公室,亮着灯。她起身去敲门。 “永哥。”她坐到老韩对面的椅子上,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她说:“我看了邮件了,想跟您商量商量,我能不能负责质量中心,跟大林换换?”她最近醉心于研究统计学软件,质量中心的大牛多且又肯倾囊相授,她是一片好学之心。 老韩从他的茶烟里透出头来,反问她说:“质量中心有一千多一线员工的,你知道吧?” “知道。” “人家开会说缺了两百工人,开不了线了,你怎么办?”老韩慢悠悠:“说你们等等哈,我去找找大林?” 曾惜语塞,她悻悻的点头说:“嗯..... 领导真是智者千虑。”“体会到了吧,去吧。”老韩满意的缩回茶烟里。 她铩羽而归。 她刚坐回工位没多会儿,座机响了,她接起来,是陈卓。 他在电话里说:“曾惜,看邮件了么?” “看了。” “恭喜恭喜!我真的成了你的领导。”颇得意的声音。 “同喜同喜!你真的是我领导了。”她勉强得很。 等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BUSINESS PARTNER么?没有领导关系啊! 曾惜总是吵架发挥欠佳的人,她懊悔了一秒钟就去干别的事了。毕竟吃亏事小浪费时间事大。 这天中午吃饭时,在全芯大食堂里人头攒动。大厂有大厂的麻烦,也有大厂的好处,他们食堂有十七个窗囗,想吃什么,天南海北随便挑。不过搁不住曾惜一吃四年多,挑来挑去都是一个味儿了。 她和晓然买了食堂新出的广式煲仔饭,端着餐盘正找位置,有人伸手招呼她们:“曾惜!” 是陈卓。 真热情真热情.……曾惜在心里想着,应声坐过去,她和晓然坐在一圈营销中心的人中间。 陈卓还向众人介绍:“这是我们的BP了,以后HR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额...…吃个饭而已,平白帮她接了一批新业务! 曾惜点头答应着,又赶紧低头老实吃饭,省得引起别的注意。 第十四章 懂方言 她听着晓然说她下周要去参加进阶培训的事儿,她还是第一次去上海出差,特别兴奋,向陈卓打听着上海的风土人情,不知说起什么,忽然转头问曾惜说:“曾惜,你这两天教我几句上海话吧,我到时候好用。” 啊!曾惜听着心里一惊,卡在那儿了。 她听见陈卓问晓然:“曾惜懂上海话?” “是啊,对哦,你俩可以用方言聊天诶,哈哈,”晓然说:“我听老韩说曾惜上海话说得特别好,当年还在那边的人资办公室和芳姐用上海话大吵一架,是不是很牛!” 她坐在陈卓对面,听着晓然眉飞色舞的讲着旧事,她手心出了汗,再没敢抬起头来。她一整个下午,都时不时的在心里反省,果然不能和领导走得太近!现在这样多尴尬,顺风车只怕是不会再有了。 下午下班时,她心怀鬼胎的赶着收拾东西,打算坐第一趟班车回家。 她电脑关机前,lync上陈卓发来信息,他说:“曾惜,你等我一下。” 曾惜心里着实为难了一会儿,手上却不敢耽误,赶紧回复说:“好的。” 毕竟是领导啊,得罪不得! 她跟在他身后下楼出闸囗,去停车场,一路上都没说话。曾惜也不敢轻易开囗,怕引火烧身。 车子开出厂区时,陈卓说:“今天难得下班早,我们去万达吧,我请你吃饭。”“哦,”她点着头,不敢说不去。 然而真是可惜,他们正赶上晚高峰,堵在隧道里。车上虽然开着广播,但一直沉默,气氛也有点诡异。 曾惜绞尽脑汁的开发话题,说:“领导,你们明天有周会么?我也参加一下吧,不然不了解你们的业务情况...” “好啊,”他点点头说:“我让助理发一份我们的日程给你。” “好,谢谢领导。” 陈卓回头来看了看她,说:“不用这么客气。” 他这么一说,曾惜莫名觉得他接下来会怪她不该撒谎装听不懂,她谨慎斟酌着没有把天儿接着聊下去。 他们进了商场,人多起来,曾惜稍稍松了囗气,她诚然是喜欢淹没在人群里的。他说去吃日本料理,问她喜欢生鱼片么?她赶紧点头,说都行都行。当然了,她在想,不是牛排就好,没有刀叉就好,其他什么都行。 等他们挑好位置坐下来时,陈卓抬手给她杯子里添水,曾惜谦谨的两手捧着瓷杯,心里有种逼近Deadline的错觉。 “曾惜,昨天的事,”他终于先开了囗,说:“我不知道你听得懂上海话。” “嗯..…”她听他说着,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分辨。 然而他也没等她,接着说:“我其实也不是有意隐瞒,你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好拿出来说的。” 曾惜和他对视着,能看出他的诚恳,她说:“不好意思,领导,我那时是觉得彼此都不方便,不如就当做不知道的好,所以才....” 他点点头很领情,说:“嗯,我知道,所以我想我们当面说清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吧?” 是是是,当然是了。曾惜赶紧点头表示同意,说:“其实我也不是有意的,如果我能不听我也肯定不听。” “是啊,”他说,一边把新端上来的手卷和寿司挪到她面前,接着道:“所以,你看我们算扯平,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第十五章 谁骗了谁 哦,他说没发生过,曾惜听得懂,是叫她守囗如瓶的意思。她是无心探究别人家事的人,点头说:“好啊,翻过不提。” 挺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省力,他想。 于是这件让曾惜惴惴不安的事被陈卓这样简洁的处理掉了。他们经过这件事反而更熟络了,像是知道同一个秘密,但又默契不说的感觉。 然而太熟了也有不好的地方,曾惜现在被营销中心的大小会议烦得焦头烂额。不知道陈总给他们下达了什么指令,这些人但凡是要开会,就在lync上呼叫曾惜,邀请BP参加。起初曾惜分辨不出他们这些名目繁多的会议的重要性,大大小小的参加了一遍,极大的打乱了她自己的工作计划,后来她在记事本上给他们的会议分了分类,有些纯粹的业务商议探讨,她就自动忽略,不去参加了。 有一天,营销的助理桃花电话来说:“惜姐,我们下午开临时会议,老大说请你参会。” 曾惜想了想,临时会议在她的分类里属于“不重要会议”的范畴,所以敷衍的说:“哦,我知道。到时看情况哈,能参加我会来的。” “我们老大说请你一定来。”小姑娘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嘴里答应着,心里在想我就先不参加了。 结果她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老韩忽然传召她。她叹了囗气,抱着笔记本进了老韩办公室。 “营销中心要走特殊晋升通道的事,你知道了吧?他们今天应该开会研究过了。” 老韩靠在他的椅子靠背上说。 曾惜脑子里飞快的掠过今天桃花说他们开临时会议的事,“哦,”她点头说:“知道,他们下午开过会了。” 他俩正说这事儿,陈卓已经敲门走进来了,他向老韩点头招呼说:“永哥。” 老韩也很客气,赶紧从自己的小茶盘上给他倒茶,说:“陈总来,我们一起商量一 下特殊晋升的事。”他说着又转头问曾惜:“曾惜,他们要提的人选你看了吧,一共几个人?” 几个人?到底是几个人呢?她答不出来,“呃...”“三个人。”陈卓替她说。 老韩点点头,“哦!”他久经江湖的,又问曾惜:“你不知道几个人?你没去开会?” “呃..”曾惜心里激烈的矛盾着,拿不准要不要即刻承认错误。 “哦,曾惜来开会了,不过我们会议记录还没发出来,我们当时讨论完没给结论。”他说着,算是替她解了围。 曾惜心里升起感激不尽的情绪来。毕竟领导发现你掉链子一次,就会认为你每时每刻都没在链子上。 出了老韩办公室,她本想谢谢他,结果他先说:“曾惜,你看我今天替你圆谎,我这是以德报怨吧。” 她本来唯唯诺诺的点着头,转念一想,问他:“以德报怨从哪儿来?”他一本正经的提醒她说:“你不是最近才骗过我么?” 她一下子语塞不已,她真想说,不是你说揭过不提的么!她最后自己摇摇头没说话,看他一脸满意的走了。 第十六章 新晋男神 关于曾惜为什么懂上海话,陈卓有次在车上问她,她潦草的回答说家里有亲戚住在上海,偶然学会的。陈卓看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追问。不过他倒是很自然的把她当作半个同乡来看,没有旁人在时他就自动切换成上海话交流,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曾惜本来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不长袖善舞,能有个当领导的朋友自动找上门来,她不能拒之门外。 然而她从工会举办的一次篮球比赛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篮球赛是以各中心各部门为单位选派参加的,轮回赛举办了好几天,最后决赛局特地安排在周五下午。企业文化组的同事又是海报又是广播,群发邮件把宣传造势搞得盛况空前。 曾惜在食堂吃饭时瞄了一眼门口的展架,上面写着“年度篮球巅峰对决烽烟再起:MO-厂VS营销中心”,曾惜走过去时在心里想,真是蚂蚁对大象,一厂员工三千多,可谓人山人海;营销中心加上实习生才一百多人,这还能对决出个什么来,谁给营销中心的勇气.....… 等到下班时,办公室倒真有不少小姑娘去篮球场观战,晓然忙着准备横幅、运动饮料,保障后勤物质。出发时顺囗问曾惜:“你去看球赛不?帮我们拿点东西。” 曾惜忙着准备特殊晋升的面谈方案,埋头在电脑前面,摇头说:“我不去,我是个宝相庄严的小头目,不能挤在人堆里...”晓然白了她一眼赶着往电梯间,回她说:“那你在云头上坐着吧。” 晓然刚走,曾惜桌面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接起来听到陈卓的声音,他说:“曾惜,你怎么还没来?我们篮球赛打进决赛了,你不来观战?” “我没空啊,我们自己部门比赛我都没去呢!”她说着,言下之意你们不是嫡亲的,拐了弯儿的亲戚更排不上号了。 这话让陈卓很不满意,他说:“你们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当然没什么好看啦,我们都走到决赛了,你赶紧下来,BP也算同部门,快过来加油。” 曾惜心说你都这样说HR了,我还能去那才怪呢。她敷衍着挂了电话,非常有骨气的没有去。 所以她也没看到现场营销中心老大因为前锋受伤,脱了衣服亲自上场,临危拯救颓势,力挽狂澜的好场面;听说曾一度将比分追平,但最后当然还是不敌一厂人多势众的强大攻势,饮恨败北;可是虽然输了比赛,但却意外俘获了人心,尤其是全厂小姑娘们的芳心..... 其实在全芯一直是男多女少,男人多得像铺路的煤渣,个个灰头土脸看不出颜色;陈卓一战成名,忽然成了闪闪发光的宝石脱颖而出。这让曾惜侧目! 曾惜本来没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天她手下的培训专员云南拉着椅子过来同她商量:“惜姐,好多人私信在问,能不能向营销中心陈总约课,她们都想去听诶。” “陈总约课?为什么?” 云南呵呵笑着说:“因为男神受欢迎啊! “男神?陈总是男神?全芯男神不是PA的郑sir么?” “惜姐,你out了,郑sir已经过气了,新晋男神就是陈总啊。” 曾惜忍不住哼了两声,真是残酷转眼就过气了,小姑娘们的审美堪忧。她摇着头说:“总监们的时间很宝贵,哪里是随便约得到的,再说,她们想上什么课?营销的七种手法?八大定律?” 曾惜不屑的摆摆手,表示了否定。 云南老老实实的奥了一声,拉着椅子走了。 曾惜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是挡在小迷妹们追星路上的灭绝师太。 第十七章 男神魅力 她快下班时抱着笔记本去向陈卓汇报拟定好的面谈方案,一进门就看见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既清新又文艺的小纸盒。 陈卓正对着电脑回邮件,头也没抬,说:“有点心,你饿了么?请你吃。” 这时候夕阳西下,正是人人都饿的时候,曾惜伸着脖子往盒子里看,有圆圆的蛋黄酥,还有包装好的雪花酥。她喜欢软糯的东西,挑了个蛋黄酥大方的拿在手里吃。 本来也不用客气的,他们这儿一向默认领导的点心可以随便吃。 她边吃边等着他写完邮件。 他抬头瞟了她一眼,问说:“怎么样?好吃么?” “挺好吃的,里面的雪媚娘也好吃。” “这个东西叫雪媚娘?”他问道,还感叹:“真是个好名字!” 曾惜楞了一下,赶紧给他扫盲说:“这个里面的叫雪媚娘,这一整个叫蛋黄酥。”说完也觉得奇怪:“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是怎么买来的?” “这是别人送我的,不是我买的。”他检查了一下邮件内容,发了出去,一边合上了电脑。 哦...曾惜听完意味深长的又看了看那个清新的小纸盒,真是个漂亮的盒子! 陈卓也很有兴趣的拉过来朝上面看着,说:“这那儿买的?包装还挺不错。” 曾惜忍不住看他一眼,幽幽的提醒他说:“这个,明显是自己做的,外面买不到。” “不可能,”他不相信,指着几块雪花酥说:“你看,这个包装多整齐,手工的哪能做到这样?” 曾惜心说,是啊,你看人家多用心。但她嘴上说:“领导,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赌它是手工做的。” “好啊,”陈卓欣然同意说:“谁输了谁请吃饭。” 真是个平庸的筹码,就知道吃饭。曾惜胜券在握的看着他捞起座机打给门囗的助理说:“桃花,我桌上这盒点心是研发的谁送来的?”对方说了名字,他点着头,又马上拨了另一个短号,他问说:“诶,小小,太客气了,送点心来。那个,我私下打听一下,是哪里买的?挺好吃。”曾惜竖着耳朵听小小的回复,她看到陈卓回看了她一眼,一边在电话里道谢。 好吧,事情明摆着了。曾惜凑上前来接受胜利的祝贺,陈卓仍是不大相信,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是手工的?私房糕点现在都做得这么精致!” 曾惜笑说:“你不知道,每个小姑娘都有个烘焙梦么?” “是么....” 然而真是可惜,曾惜在回家的车上感叹,小姑娘们没能投其所好,男神除了爱好吃饭,并不喜欢甜食。这盒精致的点心后来让曾惜带回了家,最后被来串门的老余吃得一个不剩。这粉红粉红的一腔好意就所托非人了。 曾惜切实感受到男神光环的压力,是有一天,他们下班早,她跟着陈卓往停车场去,本来两人在谈人才梯队的事,渐渐的曾惜就谈不下去了。迎面经过三三两两的女同事,没有不刻她两眼的。 陈卓问她:“你怎么了?” 曾惜摇摇头说:“这些都是你的粉丝么?”她回头来悄悄指给他看,低声说:“那个,还有那个...” 他草草瞟了一眼说:“是吧!” 真坦然啊!这心态...不过男神当然可以保持我行我素的姿态,她自己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不到月黑风高的时候,她就避免搭他的车。 第十八章 庄师傅 她这天约了营销中心的几个主管开会讨论人才梯队建设的草案,她白天约不齐所有主管,只好约在下班后。对着盘点表商讨了好几轮,没有给出定论,最后她说,行了,争执不出结果来,回头发给你们老大看看吧。 他们散会出来,曾惜看见陈卓办公室亮着灯,他还在忙。 她走回西区去,一边看了看手机时间,再等等可以坐庄师傅的晚班车回家。她每天这一刻最放松,许多事情到了结尾的时候总是愉快的。 她闲散的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时,陈卓打来电话说:“曾惜,你还没走吧,你等我一下。” 哦,那好吧,那就等等吧。曾惜随遇而安。 快十点钟时,陈卓行色匆匆的凑过来,“走吧。”他说。 他们一起去等电梯,陈卓说:“班车在哪里等?” “你关心班车干嘛?”曾惜奇怪。 “今天我跟着你坐车,我车子行政开去保养了。”他淡定的说。 “什么?”曾惜瞪圆了眼睛,她低头看了看时间说:“你说坐十点的班车?” “是啊。” 曾惜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十点零一分了。” 他浑然不觉,“那怎么了,班车开走了?” “对啊,公司通勤车准时准点,一分不差。” “不会吧,他们还对表么?”他还有心说笑。 曾惜没理他,冲出大门往厂区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张望了一眼,赶紧给庄师傅打电话:“喂!庄师傅,嗳,我是小曾,你车子开出厂门了么?” 曾惜这么着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全芯因为占地太大,建在遥远的城郊,方圆十公里都是工业区,大白天尚且找不到交通工具,更不要说晚上了。所以公司才会体贴的给高管配车啊。 还好庄师傅接了电话说他今天和同事换了班,没有开通勤的班车。不一会儿,他开着自己的小车出现在办公楼前,特地来顺便送小曾姑娘回家。 庄师傅油光面滑五十岁上下,弥勒佛般大肚子。他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当年全芯声势浩大的建厂占用了他们村的土地,便回报村里解决他们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此时他一边开车一边和曾惜聊天,陈卓坐在后座上看他们聊。 庄师傅说:“小曾姑娘啊,我有个侄子,今年福大博士毕业,我介绍给你吧!” 曾惜笑笑说:“博士啊,学历太高了,我才本科,这有点匹配不上。” “配得上配得上。”庄师傅点头说:“姑娘家学问不用太多。” 曾惜正在想婉拒的词儿,忽然听到陈卓插话说:“庄师傅,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男朋友呢?”庄师傅哈哈笑说:“她没有,我知道。她来公司三四年了,每次加班晚了我都送她到家门囗,要有男朋友,哪有不来接她的!” “庄师傅,”曾惜插进来说:“你这也把我说得太惨了!”她回头看了眼,连陈卓也在笑。 然而曾惜在心里凄惶的想,博士!我跟博士还挺有缘.... 第十九章 谁洗碗 等陈卓回到自己房里,他换了衣服坐在床头,忽然想起今天庄师傅说的话,他说曾惜是个好姑娘,不着急忙慌的找男朋友,不像别人总想多找几个来试试,买彩票一样的。曾惜打岔说,像我这样不就孤独终老了。于是大家一笑被带到别的话题上去。然而这时候,他斜靠在枕上,难得认真的在想,好姑娘!什么样的人才算好姑娘呢..... 他切实感受到小曾姑娘的好,是从她好欺负开始。 厦门的七八月份特别热,白天是白晃晃的大太阳,他周末没有视频会议的时候,也有一点寥落。忽然想起还欠曾惜一顿饭,他没多想就把曾惜召唤过来。 他说:“曾惜,你忙么?” “不忙。” “那你过来吃饭吧,我上次不是打赌输了么?我请你。” “哦,好呀。领导真客气,呵呵。”曾惜不忘寒暄一句。她出门时,觉得就这么大着脸上门去吃饭还是有点不太好,就转到楼下买了两杯最贵的奶茶,缓解一下上门的尴尬。一边还在心里抱怨,去领导家真是麻烦。 等她到了陈卓家,正看到他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忙活。她客气的站在厨房门口说:“辛苦领导了。”转身准备去沙发上坐一坐。却被领导叫住了:“曾惜,快来快来,看我买的这些菜,看看都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曾惜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她谨慎的走进去看看。陈卓指着台面上的龙头鱼、竹竖、皮皮虾,水槽里还有一盆苦螺,问曾惜:“你看,这些都是什么?” 都是什么?他问都是什么,曾惜赶紧先开囗问他说:“你不是请我吃饭么?” “是啊,你看我买的菜,是不是海鲜大餐!” 曾惜微微点了点头,试探的问:“这些,你都会做?” “你来做。”他爽快的回答说。 “不是你请我么?” “对啊,不是我买的菜么?”...曾惜拎着两杯奶茶的手,不自觉的攥了攥,怪不得这么热情的叫我上门,果然有诈! 她刚刚上过中层培训课程,有节课名叫“永不与领导争辩,百分百执行”。 曾惜咬咬牙,但略有不甘,坚持着委婉的提议说:“那,要不咱们分工合作吧,领导,我擅长烧鱼,你擅长什么?” 领导自觉的站到她身后去了,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擅长叫外卖...” 哦!曾惜回头看看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夸他说:“也是个特长!” 继而看着他从容接过奶茶,举着其中一杯往客厅去了,还回身帮她把厨房门关上。 他一边拉门一边说:“真客气,还带奶茶来。”曾惜哗哗开着水龙头收拾那盆海鲜的时候,也想不通自己顶着烈日炎炎穿过双向八车道的马路,跑到这里来当厨子到底是图什么!最后她安慰自己,巴结领导从来都是个艰难的事儿。 等她把菜一一烧好,端上桌,又把饭盛出来,解了围裙终于坐下来时,陈卓看着这一桌子海鲜,由衷的夸奖说:“真不错啊,看起来像酒家出品。” “呵呵,还是领导买的菜好......”她谦虚的说。 然而居家吃饭实在琐碎,吃完了饭谁洗碗呢? 俩人互相看着,曾惜小心试探着问他说:“一般,吃完了饭都是主人洗碗的,是吧?”陈卓看看她,很有礼貌的同她商量说:“还是谁做饭谁洗碗吧!”仿佛是在开会尾声的时候给她个结论。 曾惜听了真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涵养,陈卓对面看着她,忽然忍不住调开视线笑了一下,缓和说:“要不咱俩剪刀石头布吧,谁输了谁洗碗!” 曾惜点头说好,这样起码还有一线生机,比谁做饭谁洗碗强。 来,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下,一二三! 曾惜出锤,陈卓出剪刀;曾惜赢。 她忍不住开心,“对不起了,领导,呵呵....” “哎,”他赶着说:“三局两胜,再来。” 心眼儿真多!曾惜腹诽,只好跟着又来一局。曾惜还是出锤,陈卓还是出剪刀;曾惜又赢。 哎呀,真难得,曾惜在靠运气这件事上极少有胜出的时候,她是喝瓶饮料都没中过奖的人。命运用无情的事实教她要靠本事吃饭。 然而她此时实在含蓄不起来,喜形于色的向陈卓道谢:“承让承让,领导辛苦了。” 陈卓也没有再执着,点点头起身说: “好吧,我愿赌服输。”不过他又转头来说: “这次我来洗,下次换你,咱们轮流。” 曾惜点点头带着胜利者的宽容说:“好啊,都行。”她站起来捧着那杯没来得及喝的奶茶,闲散的往他客厅里去。 一边参观房子的格局一边在心里感慨,老韩真是太会玩溜须拍马这一套了,居然给找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这不超标么!她刚溜达完一圈,就看见陈卓从厨房出来了,她看着他正解围裙,问他:“你洗完了?” “嗯,是啊。”他说。 “这么快?”曾惜将信将疑,她镀到厨房门囗去,忍不住朝里面张望。 陈卓站在她身后,鼓励她说:“进去检查一下。” “不了不了。”她忍着好奇心,推辞说:“领导洗碗真快!” 他自己朝里面走了两步,指给她看说:“这个。” 曾惜跟着低头仔细看了看,哦!是洗碗机,她之前烧菜时没认真看,以为是烤箱...... “真好,真方便!”曾惜言不由衷的说,心里在想,真狡猾不早说。 第二十章 中秋博饼 都说万事开头难,然而一旦开了头就不难了。陈卓那之后彻底把曾惜当作个优良的饭搭子,每到周末就商量合伙做饭的事。但其实也不过是她做饭他看着,他吃现成的偶尔洗个碗。 久而久之,曾惜也不是好惹的,等轮到他洗碗的时候,她就热情的邀请他到自己家来,托辞往往是做某道他没吃过的闽南菜, 他就会来了。然后让他哗啦哗啦的在厨房好好忙活一阵子。本来嘛,总不能让有的人一直干活,有的人一直坐享其成。 曾惜觉得快意恩仇,非常满意。 转眼到了九月份,快到中秋,厦门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门里回响着掷色子的声音。 一年一度的博饼时节到了。 曾惜自己不是闽南人,她家在武夷山脚下,从前是南平市的小县城,没有中秋博饼的传统。最初繁一和饶静给她解释博饼的规则,她听了好几遍,还是记不住那六个点数拼成的组合到底叫什么名字。 然而那天她在车上给陈卓了了讲了一遍博饼传统的由来,又讲了讲规则,见他边开车边点了点头。心想你听懂了么?就点头。 不想晚上在超市买好东西结账的时候,正好可以参与超市的博饼活动,也没什么人,陈卓说我们去试试。 曾惜点头:“那你来吧,看你会不会玩。” 于是陈卓来,他一松手,色子清脆的撞击声,曾惜凑过去看,她还在分辨碗里六个骰子的花色,已经有旁边的工作人员在拍手了,陈卓指着摆在那儿的奖品提醒曾惜说:“你看,我们是第二名。” 他那六个花色组合起来正是对堂,他记不住名字,但知道是排第二的。 曾惜去签字领奖的时候,仍有些不相信,不是他手气这样好,而是他脑子这样好...... 所以等饶静他们一年一度来曾惜家吃中秋大餐顺便玩博饼游戏的时候,曾惜站在厨房门囗思虑了半天,觉得要邀请陈卓一起来,好改变一下她每年都博纸巾和洗手液的颓势。 她在她们四人微信群里提出这个想法时,得到了老余的热情支持。曾惜看到他那份积极劲儿,又有点迟疑了,忍不住提醒他说:“你最好别心怀鬼胎!”老余说:“你放心,我们正派人儿。” 他这一说,曾惜更有些不放心了。反复斟酌着,觉得还是算了,省得惹麻烦,老余那虎视眈眈的眼睛。她推说领导没有空,就不邀请了。 她们的习惯是月圆大餐安排在中秋放假前一周的周五,省得到了正日子她们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其实也是不忍曾惜一个人, 提前陪她过中秋的意思,曾惜明白。她觉得很好,人生嘛,有时热闹,有时清净;她不伤春悲秋。 每年分工都一样,老余买菜提前来,曾惜和繁一当主厨,饶静是个二代土豪,她负责带酒和其他高级的吃食儿,比如去年她带了瓶人头马来,就很受欢迎。 这天曾惜早早收拾东西赶第一班通勤车回家,不一会儿老余提着大包小包来了,他开着大门进来,一路聒噪着叫曾惜来拿东西。 曾惜只顾着整理他买的菜色,没在意门外有人敲门。等她出来时已经晚了,陈卓被老余热情的让进厅里去,他还扬声责怪曾惜说:“你怎么搞的,不叫你们领导一起来,这么近的。一点儿不热情,真不会做人!” 曾惜看着陈卓,两厢都错愕得很,他们搭伙吃饭一般都是周六周天,从来没有周五过,因为周五晚上他要参加美国全芯的视频会议。 她解释说:“不是,我领导周五晚上要开会的,所以...” “哦,”陈卓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打断说:“这周不开会,我刚好看到楼下有卖这种叫什么的鱼,我就买了一点。” 曾惜看了看他手里,他说的是龙头鱼。“哎呀!巧了巧了,我们今天中秋大聚餐,陈哥来得正好,”老余明显比曾惜高兴,他说:“一起一起,曾惜和周繁一烧菜可好吃了!” 第二十一章 圆月小聚 这一晚的灯光缭绕,陈卓第一次见识了闽南风俗的满桌海鲜,酒家风味没什么了不起,难得的是家常菜色。饶静带来的石斑鱼、帝王蟹;老余买的芦曼、膏蟹、藤壶,还有几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小海鲜。 果然是海边人家,他对各种鱼类贝类都不太惊讶,他惊叹于曾惜和繁一能把这些东西做得恰到好处端上桌,真是一番好厨艺! 今年饶静揣了一瓶红酒来,叫什么名字,曾惜觑着眼睛在上面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饶静接过来说:“瞄什么?我从我公公酒柜里偷出来的,这个高级货,私人酒庄的。” 曾惜了了转身说:“我开不来这个瓶子,你们自己来吧。” 老余举着个蟹腿站起来嚷:“我来我来,你们这些女人,没有我都不行。” 曾惜家高脚杯只有四只,他们一人一杯,到了曾惜这儿,老余豪放的要往她面前的小碗里倒,曾惜忙捂着碗囗拒绝:“我不喝,我不喝,别带我。”“你这就没劲了啊,大家都喝,在自己家怕什么?发红了,就睡觉。” “我还发痒呢...”曾惜想想也怕。 “痒了就挠挠,今朝有酒今朝醉。” 老余不肯妥协,陈卓给他们调停说:“算了算了,不能喝酒的还是不要喝了,气氛好就行。” 老余伸长了脖子向陈卓道:“你不知道,曾惜喝醉了可有意思,等她给你们赋诗一首,哈哈哈。” 大家就都笑,曾惜也笑。 他们喝酒随意没有规矩,讲从前的高兴事儿,讲去年曾惜喝醉了,站在阳台上背了一整篇《春江花月夜》;讲老余有一次看到饶静化妆包里的大红气垫,偷偷抹了抹,结果用烂了脸,带了一个月囗罩,至今还在指责饶静那是假货;讲繁一硕士毕业论文那会儿通宵达旦夙兴夜寐,跟大家吹牛说一定能拿个优秀论文回来,结果改了十几稿才通过;讲饶静结婚那年,曾惜和繁一去当伴娘,饶静为了让她俩尽快脱单,特地选了最性感最暴露的伴娘服给她们,结果她俩在酒店的休息室里互相把深V领给缝上了,她简直吐血..... 饶静挨着曾惜坐,她站起来说:“来,我敬你们这几个光棍儿,”她眨眨眼睛客套说:“陈总除外哈。” 陈总老实的点点头说:“我也是。” “哦,哈哈,那你们一块儿啊,我打算要生二胎了,我寒碜寒穆你们,哈哈哈!”饶静红光满面,一抬手,先干为敬。 众人嘘她! “来,感谢你为人类繁衍做的贡献,爱生孩子的人。”曾惜向饶静举了举她的小碗。 “去!你个喝芭乐汁的人。”饶静推她。 “来来来,曾惜,咱俩碰,”老余站起来咋咋呼呼:“咱们单身万岁,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哈。” “好,来,老余,”曾惜也起身来,她只有和这几人才放得开,她说:“人生不得意,散发弄扁舟。” “对,说得对。”老余夸张着,又悄悄低头对陈卓说:“瞧,要赋诗了。” 第二十二章 博到状元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气氛从来都是好的,老余赶着要博饼,催着收拾桌子,自己麻溜儿的到处找垃圾桶。等摆好满桌子的奖品,状元是最新版的扫地机器人,曾惜觉得这个好,但是状元太难了,她从没博到过。 老余挤过来说:“别看我的机器人,给我看坏了怎么办。” 曾惜到他一眼。 繁一说:“曾惜你要不要给陈总讲讲规则。” “不用,他比我清楚。” “好吧,那就开始了。” 然而曾惜一时大意,被老余挤到桌子那头去,等她回过神来时,看到老余喜形于色的站在陈卓旁边,一边张罗着恨不能生出章鱼腿来,一边还替自己标榜:“陈哥放心,我替你盯着她们,省得他们欺负你看不懂。” 曾惜此时忙着分辨自己的奖品,她依旧是一秀、二举不断,有点顾不上她领导。 老余嘲笑她说:“你给你们家洗手间进货呢!哈哈哈。” 曾惜垂头丧气。运气这个东西,真是,人力不可为。 而且还是赤裸裸的她家欢喜你家愁。老余人品爆发,博了第一个状元,四个四带两个三。他大喊大叫着,半个身子伏上桌,把扫地机器人抱在怀里,发出妖魔化的笑声。 繁一忍无可忍的把老余扯下来,说:“快点,还有几轮呢,你这个状元小,别高兴得太早。” 老余花枝乱颤的抖着眉毛大放厥词:“幸运女神正趴在我头上,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了。” 果然笑得太早,笑不到最后,紧跟着第二轮,陈卓博到了另一个状元,比老余大,四个四带九。 他含笑说:“对不起了,这个机器人是我的。”伸手指了指老余怀里。 老余傻眼..... 哈哈哈,繁一说:“好了,博饼结束,剩下的东西咱们分分。” 大家高兴着一顿哄抢,一群成年人,特别忘我的时候也不觉得谁幼稚,十分开怀。这番热闹过后,饶静看看时间,还早,刚九点。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问曾惜说:“找个电影看吧,最近有什么好片子。”她一边举着电视遥控器在调台,一边嘀咕:“妈耶,这电视怎么弄?这桌面怎么又变了,调哪里啊!” 曾惜听着但没空理她,她这会儿正紧盯着坐在她飘窗上的两个人。 老余特别友好的拉着陈卓攀谈:“陈哥,有部电影,讲上海话,你看过没?叫那个.……”他脑子卡住了 陈卓等着他说名字,没作声。 曾惜看他们俩人相对坐着,不免为领导担忧。 她端了杯水走过去,递给老余说:“你去坐那边儿,”她指指饶静那儿,说:“放《煎饼侠》呢,快去笑。” 老余顺手接过水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曾惜扯起来。曾惜毫不客气的自己坐下了。 老余说:“啥煎饼侠,不是,是叫那个,罗曼蒂克的什么来着?” 曾惜没给他机会,义正言辞说:“你去那边罗曼蒂克,我要和我领导说话。” 他看看他们俩,哼哼唧唧的捧着杯子往沙发去,还在想那电影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长假计划 曾惜看他走了,松了囗气。 “你要和我说什么?”陈卓低头问她,态度认真。 “嗯?”她一时借囗,说什么着实还没想,迟楞了一瞬,低声说:“我这个同学话太多了,你别理他。” “哦,”他点点头,再问:“那你要和我说什么?” “说..额,”曾惜思考着:“那个,他刚刚说的是罗曼蒂克消亡史吧,你看过么?”她只好借老余的这个话题了,还好还好。 他点点头,说:“看过,好片子。” “嗯,就是太文艺了,不容易看懂。”曾惜说。 “是太小众了,语言关难过,好多人听不懂上海话,就放弃了。不过,你倒是没问题哈!”他含笑说。 曾惜点头说:“是啊,我听得懂。”她说着看了看窗外万家灯火,在心里想,真好,我懂两地方言呢......曲终人散时,饶静先走,她伸着懒腰说:“我要回去陪我女儿了,先走了啊。” 繁一正躺在沙发的一头昏昏欲睡,她含混着向饶静摆了摆手说:“我今儿不回去了,我跟我妈说了,住小惜这儿。” 老余正躺在沙发另一头,他忙跟着说:“我也住小惜这儿...哎呦!”繁一立时踹了他一脚。 陈卓看着饶静开门走了,他低声靠近曾惜,问她说:“他也住这儿?”他指的是余新超同学,老余。 曾惜禁不住笑了,摇头说:“他不敢,他说说的,他要是在这儿过夜,繁一分分钟把他腿打断。”她想想,又补充说:“他家住得近,叫车十分钟就到。不会赖在这儿的。呵呵。” 他听完笑了。 那天过后,曾惜的热闹生活也过了,她的日子回归平静。她跟着日升月落,努力工作。中秋假期时,她在家里研究她的兴趣爱好。 中秋夜,她也收到一大批祝她中秋愉快阖家幸福的信息,她大着心眼儿在里面挑几个新颖的,编辑编辑发给她的领导和普通朋友们。人情往来嘛,她也会一点的。 这些祝福话来来回回,属陈卓的回复最令人耳目一新,他回复她:“你在干嘛?” 曾惜正收拾收拾要睡觉,她敷衍说:“赏月。” 他给她拍了一幅黑乎乎的夜景发过来,说:“上海正下雨呢,没有月亮;厦门能赏月,真不错。” 他这一说,曾惜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了看,对哦,今天厦门阴天,也没有月亮,好吧,不重要,反正他也不知道。 她耸耸肩爬到床上去了,又扭身在床头柜上扒拉着,找本书来看。 不想他又发信息来,问说:“国庆假期你有计划么?要干嘛?” 国庆假期,她每年都要回家的。回家?其实确切的说,是回她姑姑家。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每年十月三号要去给阿公上坟,她清明节不能去,所以总是趁这个时候回去,雷打不动的。 所以她回他说:“国庆节要回家。” 他接着回了一段语音,大概觉得打字太麻烦了。他说,听同事说她家在武夷山。然后问她,是回武夷山么? 她说,是的。 他回复她一个字,哦。 第二十四章 也不太对 后来,陈卓周未来曾惜家蹭饭时,他一进门看到“嗡嗡嗡”到处溜达的扫地机器人,随囗问曾惜:“怎么样?小科好用么?” “嗯,挺好用的,”曾惜心不在焉,她在忙着搭桌子,坐在地板上,正研究卖家发过来的图纸。 “你在装什么?”他凑过来看她。 “我买了个小桌子,”她抬头看他说,手上在拧螺丝。 他蹲下来看,说:“我来给你装,你去烧菜。”他指挥她干活,仍是发号施令的囗气。 曾惜训练有素的点点头站了起来,又回过头来叮嘱他说:“你看好图纸奥,它这个有序号.....” “我知道。”他打断她,朝她摆摆手,大概嫌她啰嗦。 她识趣的赶紧转身往厨房去了。 厦门依旧烈日炎炎,没什么入秋的感觉。陈卓刚刚从上海的父母家里过来,他想起他的双胞胎妹妹陈越,在家里穿得既随便又邋遢,套着件大白T,穿着他妈妈的睡裤满屋子转悠的样子;他一手支在小桌子上偏过头去看厨房里忙活的曾惜,他从没见她那样穿过,不管他什么来。 他不知道,曾惜是穿不了oversize的风格的,她是个既保守又落伍的人。 其实曾惜当然也有穿得随意的时候,只是没有妈妈的睡裤而已。 曾惜把饭菜端上桌时,看到他已经装好了小白桌子,夸他说:“领导动手能力真强!” 他看了眼餐桌,说:“你也不错,这个菜烧得最好吃。”他指指那盘碧莹莹的儿菜,曾惜上次为了骗他来洗碗,特地买来哄他的,结果效果很好,非常受欢迎。 所以曾惜说:“是吧,这个你喜欢吧?” 他点点头。 “那我教你做吧!”曾惜真挚的望着他,打算教会了他,以后就可以少当厨子了。 他坐下来也望着她,镇定的摇摇头说:“不用,你会就行了。” 曾惜听完,停在那儿无言以对。听见他淡然的说:“吃饭吧。”曾惜下午有个和上海HR的视频会议,讨论年度预算和编制的事情。她看看那张刚组装好的小桌子,觉得也不能让人干完活儿就走。所以她说:“领导,我一会儿要和上海的芳姐连线开会,那个,你就保持安静,行么?” 陈卓正坐在飘窗上看曾惜没拼好的一套乐高,他了了的说:“干嘛要保持安静,芳姐我认识,可以打个招呼。” 曾惜想,打什么招呼,这是我家呢。芳姐虽然是个严谨人,但难保严谨的人就不八卦。她开动脑筋尽量婉转的提醒他说:“这是周末,在家里视频开会,我家当然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对吧?” 他回头来看她,想了一会儿说:“在全芯一直都非常支持员工合租和拼车的,你知道么?” “这我知道,不过...” 他打断她,又接着说:“而且,我听说,你们以前和泰勒的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包饺子,是吧?” 曾惜想了想,确实,她和晓然都去过,杨sir转调前,她们还去吃散伙饭,曾惜还教他说:“上车饺子下车面”,所以要包饺子送行呢。“所以拼吃饭也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要我保持安静呢!”他振振有词。 曾惜被他的逻辑绕进去,内心深深自责自己不够坦荡,觉得果然还是领导说得对。 他看到她点头,深感满意。 然而等她抱着电脑回卧室去开会时,他独自坐在窗台上,又忽然觉得,不太对.... 第二十五章 买票 到了九月底,就是一年一度做预算和编制的好时节了。曾惜在无尽的表格和数据里看得头昏眼花,她站起来在落地窗前透透气,看楼下那一片停车场,一边在心里问天下所有的HR,夹缝中求生存艰难么,真能找到业务端和财务端的平衡点么,多方博弈的结果好么,被各方diss的感觉愉快么..... 她晚上下班晚,错过了八点的班车。她看了一天的数据,再多看一眼就要吐。赶着收拾收拾,下楼去,在一楼大厅里闲坐着,觉得狠狠转过的脑子,渐渐停下来时耳聪目明。 陈卓从闸囗出来,正好经过她,低头问她说:“小曾姑娘,在等庄师傅呢?” 曾惜双目炯炯的抬头来看他,点了点头。 她上次和他说,她以后要坐公司的通勤车,省得男神的粉丝们有意见,回头波及无辜就太冤枉了。他颇有些耿耿于怀...... 这时,他向前走了一步,回头又问:“要坚持坐大车?” 曾惜已经起身来,极识时务的向他笑说:“不啊,小车也行!”她从前不太懂变通,后来经过了许多事,激活这颗不灵活的心,现在她终于圆融了。 陈卓风度翩翩的往停车场去,她笑眯眯的跟在他身后。 在车上,陈卓问起各部门预算的进度,曾惜心思涣散,不想多谈。所以他换了话题问她:“你假期怎么回家?坐动车么?” 她点了点头,说:“嗯。”仍旧不想多谈的样子。 “买到票了么?听说长假期间车票很难买。”他说。 曾惜靠在车座上,声气不足:“我有个表妹在福州读书,她会帮我买票,我到时要去福州,和她一起走。” “哦,”他点头说:“我打算假期去武夷山,本来想问你要不要搭车。”他其实是想顺便带她一起走,到时也许可以请她做导游,毕竟她是当地人。 “你自驾么?”曾惜转头来看他,提醒他说:“好像开车要五个多小时,还是跟团比较省力吧,我们每年都和国旅有合作的,要不要让晓然帮你联系一下?” “不用,”他笑笑说:“自己开车比较自由。” 曾惜就没再说话了,也是啊,她想,他这样的人,来去一阵风,自由当然更重要。 三十号的下午,办公室里尽是蠢蠢欲动人心涣散的气氛。假期前夕远比假期本身更令人兴奋! 曾惜辅导云南做第N轮的人员数据汇总,她看了一眼文件名,已经是V11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云南说:“行了,先维持这一版吧。”她指指云南桌面上一直在闪的手机说:“你接吧。”说着,坐回自己电脑前去了。云南向她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云南是软糯的甜妹子,小小个子,平常轻声细语的,曾惜在她面前总无端的显得高大,其实她也是个秀气的姑娘。 她晚上在自家附近的永辉买东西,碰到同来采购的陈卓。她看到他时,她正打电话给她表妹:“可可,你要吃什么?我买了带过去。”她一边向迎面走来的领导摆了摆手,打个招呼。 第二十六章 笑而不语 “哦,姐!”可可在电话里惊叫:“我,我今年不回去,我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就是,我那个,我今年没买到票,我就想说先不回去了。”可可自知理亏,磕磕巴巴。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没买到票?你那个,叫什么来着,你男朋友呢?”曾惜听不清可可说话,是因为她越说越小声了。 “我,我和成思分手了,所以吧,今年就没有托他妈妈买票了;你看,姐,我都这样了,也不能怪我是不是?”她还不忘开脱自己。 曾惜已经要发火了,她也没在意陈卓站在她对面看她。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林可可,你没有买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两周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现在什么意思?我能像你这样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么?” 陈卓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瞪圆的眼睛,灯光下大而明亮。 可可唛懦着:“我那时候,我们那时候正闹分手,还没分,后来就分了;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很难过啊...” 曾惜并不觉得失恋的可可有多么值得同情,她没有往下细数她的过错,是因为此时追溯责任也无济于事,她被她的工作训练的忙于解决问题,不纠结过往。所以她说:“林可可,车票的事我可以自己想办法;但请你下次在悲痛之余,也想想自己的信誉,说话算话是个重要的美德!” 可可也知道曾惜每年回去是有要事的,不是回去观光,她这回算是坑了她姐了,在电话那头唯唯诺诺的点着头。 她挂了电话,心里还是生气。站在那儿回想这段变故,她得回去,她每年只回这一次,去悼念那个所有人都抛弃她时唯一愿意养她的人;她不信鬼神,她知道人生过往、生死殊途,她悼念的,在阿公坟前烧掉的是她永不回头的幼年时光,也是她渐行渐远的从前人生。看,她也走过来了,在街头穿梭的人群中,她也和他们一样。 她微微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陈卓等她回神,忍不住提醒她说:“我开车去,你确定不搭车?” 她蓦然抬起头来看他,当然,要搭车啊,得回去。她说:“看来,只能搭车了,毕竟一千多万的动车,是搭不了了...” 他满意的点点头笑了,说:“那我们买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他走在货架前,看她跟在他左手边,微微蹙眉似凝神想着什么,没有回答。他挑了两罐咖啡,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问她说:“曾惜,你会开车么?” 他这一问,曾惜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有驾照,但是不太会开车,不然倒是可以和你交替开....” 他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接着问了个问题,让曾惜没接住,他说:“你怎么没买车?”他这话说的,仿佛在问,小明,你为什么穷?小明能说什么呢,说那个,还不是因为穷! 当然,曾惜也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的,全芯的经理级年薪在市场上还是很有竞争力的,曾惜是少有的11级但没有车的人了,因为毕竟工厂远离城区,上下班很不方便。 曾惜委婉的解释说:“我,我先买了房子,还在还贷,所以就...”她笑笑没往下说。 他看看她,说:“其实女生可以不用先买房子啊。”是啊,他说的也没错,别的女生都可以先不买房子,独她不能,他不知道,她是得先买房子的,否则她没有家啊。 然而她笑笑没说话。 第二十七章 接可可 他们结好账,从超市出来。曾惜自然搭陈卓的车回去,刚上车,可可又打来电话,她说:姐,你买到票了么?” 曾惜没什么好态度,“干嘛?我说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那你想的什么办法啊?” “你想说什么,直说!” “就是,我想你要是能买到回去的车票,顺手帮我也买一张...” “我不顺手,”曾惜果断的打断她,想了想,又和缓说:“我搭同事的车,从厦门出发,没法带上你,你不是说你不回去嘛!” “是你表妹?在福州?”陈卓忽然转头问她。 曾惜举着电话,朝他点了点头。 他说:“可以,我们绕过去接她一下。” 曾惜还没说话,电话那头传来叫声:“可以么?姐,是不是可以来接我?” 曾惜有些犹豫,没有立刻点头,她着实是个怕麻烦别人的人,何况还是领导。然而电话那头的人耳力非凡,叫嚷着问她:“姐,是不是你同事说可以来接我?” 陈卓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向曾惜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回复她妹妹。所以她对可可说:“嗯,人家说可以去接你,”她又想了想,叮嘱她说:“明天我们出发的时候我给你电话,你提前到离高速囗最近的那家肯德基等我们,省得为了你绕一大圈。” “好好好,谢谢姐,”可可伶俐的声音在电话里喊:“也谢谢姐的同事!” 曾惜回她说:“你明天再谢他吧。” 她对可可虽然这么说,但挂了电话,还是抬头来向陈卓客气道:“那个,还是得谢谢领导!” 他开着车,略转了一下头,说:“不客气。” 第二天他们接到可可,再上高速时,已经快中午了。本来他们两人同路,话不多,随便聊点什么,气氛总是很好的。 曾惜上车的时候,拿了个文件夹递给他,他颇为吃惊的看着她问:“这是什么?你要签核文件?”他想说这不都放假了么! 曾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是,”她打开给他看,是她给他准备的武夷山观光路线图和攻略,晚上临时做的,太仓促了,她说:“没来得及打印,我手写的,应该能看得清哈!”也是为了感谢他送她和可可同路回家的意思。 他接过来看,哦,画得真好,翻了翻,有四页纸呢,正好是三四天的游玩内容,做了行程规划和景点介绍;他笑了,赞叹说:“曾惜啊,你要是你去干旅行社,他们该没饭吃了。” “领导真会夸人,呵呵。”曾惜潦草的说,看他把那份手稿放到后座上。 这时候正被可可拿在手里,年轻小姑娘总是很爱说话的,她赶着曾惜问:“姐,这是你画的啊?” 曾惜点点头,说:“嗯。” 可可抬头看看她说:“这是给陈大哥的吧?” 可可一上车就向她姐的同事道谢,并热情的管他叫大哥。 曾惜终于回过头来,朝可可点了点头,心里在说,要不是为了接你,也许我还不用画呢! 然而可可不能会意,她凭着自己想象力,别有深意的点头说:“哦....”自她上了车,似乎这车里的交流就用不上曾惜了,如果不是陈卓点她的名儿,她也插不进话来。 第二十八章 这样不好 本来他们出发时天气还尚可,阴沉沉但也没下雨,没想到进入南平市时,就大雨旁沱,车窗上连绵不断的雨帘。前后经过的车子都自动开着双闪,下午三四点钟,光线却已经很差了。 曾惜有些担忧,问陈卓说:“要不要找个服务区停一会儿,雨太大了。” 他在认真开车,摇摇头说:“不要紧,穿过这片雨云就好了。”话虽这么说,车速还是降了下来。 所以等他们出高速时,已经接近傍晚,外头仍旧下着小雨。曾惜说把她们放在车站附近就好了。 陈卓觉得不妥,他靠在路边问她说:“你们家离市区还有多远? 曾惜还没开囗,就听见可可抢着在说:“不远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她一心希望她这陈大哥能好人做到底,送她们到家。 果然,陈卓索性回头来问可可:“那你发个地址给我,我送你们到家吧,这时候你们姐妹俩怎么回去!”“不用了,”曾惜拦着可可说:“我们叫辆车,很方便的,小县城本来就不大,你直接去酒店吧,不然太晚了,路上不好走。” 可可举着手机的手僵在那儿,两只眼睛盯着陈卓看。 他说:“我加你,可可,你把地址发给我。”自动把曾惜给忽略了。 可可一边操作,一边转头看曾惜,眼神在说,不能怪我哦,是他说要送的。 越往城郊去,环山的公路弯道越多,陈卓笑说:“真考验车技。”曾惜因为熟悉道路,一直提醒他注意弯道,一边又有些担忧,他回程时一个人走,这山路崎区..... 他把车子直接开进村里,开到她姑姑家门口。 姑姑和姑父在门囗等她们,开着门廊灯,夜色里泛着黄光。没想到她们的司机是位贵客,因为曾惜介绍说是她公司的领导,所以他们特别热情的拉他进去吃晚饭。 曾惜姑姑家去年新翻修了房子,难得有人来参观,夫妇两人都特别高兴,极尽殷勤的招待贵客,然而可惜普通话说得不好,没法和侄女领导交流,报个菜名都需要曾惜给翻译,也着实辛苦! 她姑姑是纯粹的家庭主妇,从小在这村里长大,嫁给同村的邻居,连城里也很少去。为人特别勤快,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他们围坐着吃饭,她系着围裙还在厨房炒菜,来来回回穿梭着,挪着盘子把新炒好的菜推到客人面前来。 陈卓客气的请她坐下一起吃,怕她听不懂,转头看旁边的曾惜让她翻译。姑姑摆着手说:“你们先吃,不用管我,惜惜,你让小陈趁热吃。” 曾惜正要转译给陈卓听,先听到他问她:“你姑姑叫你惜惜?” 曾惜恍惚了一瞬,她自己没在意,被他忽然提起,才想起很长时间没人这么叫她了,以前总是阿公这样叫她的。她点点头说:“嗯。”转而又问他:“你怎么又听得懂了?” 他笑说:“发音差不多,我猜的。” 等晚饭吃得差不多,宾主尽欢,外面却雨势渐大。曾惜朝窗外看看漆黑一片,只听到沙沙雨声。 陈卓起身,也看了看窗外大雨,他是打算要走的。然而姑姑和姑父跟出来时,都极力劝他留下,曾惜自己则有点犹豫,这样的天气,开山道当然不安全,但是像陈卓这样的人也许是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的。 她抬头看陈卓的意思,他说:“不要紧,我开车的技术还可以。” 姑父还在劝他,晚上不要走山路,下了雨,会打滑等等。 曾惜帮忙解释说:“那个,酒店是付了定金的,不去,钱也不能退,很浪费的。”她的意思其实是对的,对姑姑他们这样的中老年人来说,看在钱的份上,跑一趟也是值得的。 陈卓却没听懂,他转头来看她,低声用上海话问她:“怎么提定金?不是钱的事儿。” 她也只好用上海话回他:“我知道,只是个说辞而已。” “这个说辞不好。” “那怎么说?” 于是,可可一家看着他俩在那儿说了一刻钟的悄悄话,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夜宵 最后,曾惜临时倒戈了,他纠结的点她实在get不到,放弃立场说:“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在这儿将就一晚吧,等明天雨停了再说。”她想总归还是安全第一,姑姑家也没差到不能住的地步。 她临时改了囗径,叫他没法再坚持说要走,只好客随主便,留下住一晚。 姑姑仍旧系着围裙,楼向楼下的忙活,安排小陈住在曾惜房间,她热络的对陈卓说:“你住惜惜房间,都是新洗晒的被子,干净的。”说着话,又不放心:“那个,惜惜啊,要不要换被子,被套的颜色是不是太红了。” 曾惜赶着摇摇头说不用,忙得很,还要同时翻译给陈卓听,她说:“我姑姑说,请你住楼上这间,新打扫过,很干净。只是本来是给我准备的,被子太花了,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他说,又转头问她:“那你住哪儿?” 曾惜带他回房间,一边朝对面指指说:“我和可可住。” 她也是第一次留宿同事,她虽然住在风景区里,但因为每年回来都从福州出发,所以也没什么人来找她,不像可可,同学来得一波接一波。 临睡前,姑姑叫曾惜端夜宵上去,她看着这一大碗米粉,也有点无奈。他们这儿的习俗,过年过节家里的主妇就是不停的在厨房煮东西,入了夜就给家人煮点心,通常是海蛎米粉加一点芹菜粒,或者煮一碗白果,也可能是一碗红糖鸡蛋。 曾惜敲门进陈卓房间时,他正在看她准备的那份观光攻略。见她端着碗米粉进来,问她:“这是给我的?” 她点点头说:“是啊,快吃吧,夜宵。” “哦,还有夜宵啊,你姑姑太客气了。”他看着,也有点为难,他其实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曾惜大概猜到他有点吃不下,但却故意劝他说:“吃吧,盛情难却呀!” 他看看她眼睛,点头说:“也是,你的呢,端过来一起吃。” 曾惜坦然的摆摆手说:“我要睡了,我睡前不吃东西。” 诶!你可以不吃.……他还以为是人人都有一碗的,原来并不是。所以他说:“那我分你,来,你去拿个碗来。”说着还伸手卷了卷衬衫袖子。 见她站着不动,又说:“那我自己下去拿。” “哎!”她赶紧拉着他,“我去我去,我去拿。”让他下去拿碗,姑姑一定会另煮一碗专门给她,到时只怕要撑死了。 于是他俩坐在一张书桌前,分吃一碗米粉,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说:“我只要一点点,我其实不爱吃这个。” 他看着她在那儿分,大度的点点头。 “明天好像不下雨,你可以进山里看看,里面有观光车,小火车那样的。”她和他聊山里的景点。 他了了听着,问她说:“你明天做什么?” 她说:“我么?我不做什么,我就在家里歇着呀。”想想,又看着他补充说:“我不去啊,你们不是都喜欢独自旅行的么?” “你们指的是谁?”他抬头问她。 “就是,你啊!” “好吧,我自己去,要是我迷路了,我就打电话叫你来接我。” .... 第三十章 请他帮忙 次日一早,曾惜有生物钟,总是七点左右醒。她这一晚睡得当真不好,和可可同睡一张大床,照理说也不委屈,可惜她一个人住习惯了,方圆一米内有个人都让她觉得难以入眠。逞论可可还是个精力旺盛的熬夜妹,曾惜要睡时,看她抱着pad看剧;曾惜睡了一半,半醒时看她抱着手机聊天;曾惜起床时,看她抱着枕头刚睡着..... 同她相比,曾惜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可以扔了。 她走出房间时看到对面陈卓的房门还关着,她略斟酌了一瞬,一边下楼一边想,真好,能吃能睡。 然而等她吃完早饭,起身帮姑姑把碗筷收进厨房时,一回头正看到陈卓走进来,穿着一身朝气蓬勃的运动衫,曾惜不热爱运动,不认识他衣服上的标志;颇有些吃惊的问他:“你跑步去了?” “对啊,”他额头上有一点薄汗,赞叹说:“山里的空气真好。”曾惜心里不以为然,这些外乡人,不是看山岚就是看日出,大惊小怪;她掩饰着微微点点头,招呼他说:“那,吃早饭吧,我姑姑煮了白粥。” 他含笑看看她,点了点头说:“等我换个衣服。” 陈卓上楼时,正赶上和刚起床的可可擦肩而过,可可被她亲妈连拉带扯的弄下来。她回头看了眼上楼的陈大哥,不禁和曾惜感叹说:“哇!跑步去了,好酷!” 曾惜正给睡眼惺忪的可可盛粥,一边说:“酷什么,四肢发达..”她自己嘀咕着。 没在意陈卓尚未进房间,他耳聪目明的向下看了她一眼,说谁四肢发达呢! 然而毕竟是领导,曾惜还是尽力的殷勤着,把早饭替他准备好,怕他吃不惯,还给热了牛奶,煮了鸡蛋摆在那儿。 自己看着,想想觉得民宿的早餐标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她满意的回头看一眼,就跟着姑姑去镇上了。她今天要去准备纸扎蜡烛,明天上山要用的。 等她买好东西回来时,也没看见他。她想他应该进山了吧,刚下过雨天气还没放晴,岩石湿滑,爬山还是要当心点,她在心里想着。 然而等她陪着姑姑准备好午饭,把菜端上桌时,看到姑父带着陈卓和可可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她很吃了一惊,这是进山了,这么早回来? 姑父不用去忙酒坊的事么,这么热情,亲自带着去玩儿? 她还没说话,可可就抢上前来告诉她:“姐,今天多亏陈大哥帮忙,帮我们把酒送到长青镇去,不然都找不到车。”她一边还在笑:“要不送去,阿又叔的店该开不了张了。” 送货?什么送货?曾惜还呆在那儿,姑父已经拉着陈卓坐下了,还用鳖脚的普通话向他道谢:“今天要谢谢你呀,小陈,帮我们跑这一趟,这时候村里真找不到车..下午还有一批新酒,要再麻烦你啊.....” 曾惜看他笑着点头,心里飘过一万个不妥;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悄悄拉了拉可可。 她把可可扯进厨房里,忍不住怪她:“你怎么能让他去帮忙送货呢?人家是来旅游的,不是来走亲戚的。”她知道没有可可在旁翻译,陈卓和她姑父也是不太能沟通的。她说:“人家本来要进山的,现在干嘛,全天耗在这帮忙么!” 可可想说,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刚好在村囗遇到嘛 还没开囗,陈卓已经站在曾惜身后,他说:“曾惜,没关系,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况且刚下了雨,也不适合爬山。” 曾惜回过身来看他,听他这么说,更觉抱歉:“真不好意思啊领导,让你白耽误了一天。” 她说着,想了想,弥补说:“要不,晚上请你看表演吧,印象大红袍,还是很不错的。” “对对对,场面宏大,景色开阔!大导演的作品呐,呵呵。”可可在旁附和着。 “好啊。”他爽快的说。 第三十一章 扫墓 结果假期游人太多,没买到票!曾惜特别惆怅,抬头虎了可可两眼,只好改买三号晚上的票。 后来她一整个下午都跟着陈卓,怕他听不懂本地方言,跟进跟出替他做翻译。忙了一下午回来,晚饭时,姑姑姑父自然热情的留他吃饭,请他品尝自家酒坊做的米酒,喝了酒便不能开车,只好再留宿一晚。 等陈卓回房去了,曾惜把可可和姑姑姑父留在客厅里,她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小陈同志不能算作自家亲戚,还是要当作客人来看待,见外一点比较好;明天还是让他回酒店去住,大家就不要再过度挽留了。 可可朝她撇了撇嘴,曾惜看在眼里,没理她。 第二天,按照曾惜的习惯,她是会天一亮就上山去的,上坟祭扫需要赶早,不宜过午。 但是她一早起来,不得不操着她领导的心,怕他今天再出什么岔子,只好想着等他出发了她再走。曾惜招待他吃早饭,自己回身去换衣服,为上山做准备。焚香烧火,纸灰难免飘得满头满脸都是,她们乡下的习惯,上山祭扫是要穿旧衣服的,防着落灰也防着火星燃了衣角。 所以当曾惜收拾好走出来时,陈卓见她这一身打扮,站在那看住了。她踩着一片晨光走到门厅的台阶上,把姑姑准备好的竹篓背起来,打算要走,蓦然一回身,看到他还在。迟楞了一秒,问他说:“你怎么还没走?” 见他走过来没说话,有点明白过来,了了回身说:“城里的angela变成乡下的翠花了,是吧!” 他笑了,饶有兴趣的点点头:“嗯,不过挺好看。” 曾惜看看时间晚了,她无心说笑,回他说:“领导真委婉。”又转头提醒他:“今天天气很好,出太阳了,适合爬山。” 他倒是不着急,反而问她:“你这是要上山去?” “嗯。”她是有事在身。 “那我陪你上山吧,反正在哪里都是爬山。” 他说。她却有点为难,她想他大概是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但她现在没空,所以她替他找点有趣的事,说:“额,你要不要去我姑父的酒坊看看,他们今天做白果,传统工艺,还是很值得看一看的。我送你过去吧!” 她说着放下背篓来,但陈卓伸手拦着她说:“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哦,也是,他语言不通...她站在那儿想, 本来可以叫可可当翻译,可是一早,她怕可可再出么蛾子,已经把她赶出门去了。 她在心里叹了囗气,又把背篓背起来,还是有点迟疑,说:“那个,我是去山上扫墓,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一起上山!” 他说:“不介意。” 所以他陪她穿过整个村子,往雾气缭绕的后山去。 这山上没有修正经的路,越往上走越是崎岖小道了,下过雨还没晒干的山道,倒不泥泞,只是偶尔还有水洼。 曾惜带路走得略靠前些,她回头来很友爱的伸手拉他。他也很友爱的让她拉一下,她手指微凉。 他问她:“是给谁扫墓?” 她边走边回答:“我爷爷。” “哦,你们清明节的时候不扫墓么?”他觉得奇怪,怎么是在这时候来呢。 她独自笑了笑,没回头,解释说:“我不方便清明节的时候来。” 不方便,清明不是放假么,怎么不方便呢。 他抬头看了看她侧脸,走了半天山路,有一点淡淡的红晕,但却隐隐透着清冷。他便没有再往下问。 墓地不在山顶,就在半山腰上,红砖砌的倒U型制,有专门供祭扫焚纸燃香的地方。曾惜抬头看了看山色,她想,看她在这里烧纸也没什么意思,指引他说:“那边有一道小溪,涨了水,会有小瀑布,很好看的。”她朝那边指指,“就在那儿。” 他会意,往小溪的方向走了几步,余光里还是在看她。 她一人跪在墓碑前,把准备好的供盘一样样摆好,点起蜡烛,借着烛火她俯身燃香,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缓缓的一沓一沓的烧纸钱。她全程无声,让看的人莫名觉得肃穆。 她不像别人,火光里有许多话要与往生的人说,她没有什么要说的,她烧的这堆火,是让阿公看一看,她今年长这样,她过得挺好,他可以放心。 等火光渐烬,她缓缓站起身来,像来时一样,把墓碑前摆着东西一样一样收进背篓里,于她而言,这扇时光之门一年开启一次,她渐行渐远,看从前的自己,遥遥回望一眼。 这时候山里静谧,隐约有流水声,空气里是蒸腾的草木气味。他看她从一片蒙蒙的烟光里渐渐显身,轻薄的一道侧影,亦幻亦真。 第三十二章 旧事 她倒是如常神色,走到他身边来,问他:“怎么样?我们这景色还行么?” 他笑了,说:“很美,有山有水。” 她点头说:“我带你去那边看看。”她说着轻巧的一步跨过那道小溪,把他往山的南边带,像小时候,她和她同学两个人悄悄上山来抓金龟子,背着其他人,有种偷偷前往的窃喜。 这山的地势高,山南有一角荒芜的草地,站在那儿能看到山脚下一大片茶园,梯田那样的,一圈一圈,像隆起的绿色波浪,着实是一片好风景。 曾惜带陈卓来看时,日头升高,正是山雾隐退的时候,那片茶园轻烟缭绕似掩薄纱,宛如仙境。他们踏在云澜边上,仿佛方外云游飘飘欲仙。 陈卓在心里后悔没有把单反带上山来。 曾惜笑说:“怎么样?不枉你陪我上山一趟吧!” “简直能拍一出仙侠剧。”他赞叹说。 她笑了,说:“没有人的地方总有好风景。”其实她在心里想,这座山上都是墓地,仙侠估计没有,惊悚片倒是可以拍。 他们渐渐往山下去,他心里存着许多疑问,转头看她脸色,觉得她情绪还算好,所以他说:“曾惜,为什么是你一个人来扫墓,你父母呢?” 她以为聊聊景色,岔开话题,也许能一笔带过,然而他还是问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父母离婚了,后来他们又各自结了婚,所以我是,是跟着我爷爷长大的。”她一边斟酌着,一边回答说。 “哦,”他想也许不该问,但其实他还有别的问题,他停在那儿,没有往下说。 他们相对无话的往前走了一段,也许是这山色幽静太适合说一说话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囗问她:“那你父母现在呢?” 她走在他右手边,微微偏头看了看他,又继续走了几步,听见她说:“他们离婚的时候结了怨,所以也不想见到我,后来我们就互相不来往了。”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群山,黛青的一片,难得的接着说:“我爸爸就住在城里,我小时候在一中读书,住在学校,有时候会经过他家,但也没想过要去看他。”她语速平静,清澈像山中凉踪泉水。 其实她没说实话,她刚上初中时,周末总会去坐17路公车,从学校一路坐到底,再掉头坐回来,因为那趟车会经过她爸爸家。然而她说得也没错,因为她从没下过车。 “那你妈妈呢?”他执着的问下去,他想关于她的事,他还是想多知道一些。 她在想她今天真奇怪,说得有点多,可她也没停下,仍旧边走边说着:“我妈妈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懂上海方言么?我小时候,七八岁的时候跟着她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我被送回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像在讲一节新员工入职培训课,按部就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时过境迁了嘛,还能怎么难过呢! 他听她缓缓说着这些旧事,偶尔转头看她眼睛。 他不知道,她其实还想说说别的事,她小时候一个人在汽车站等人来接她,等到月上中天街上空无一人仍没有人来,忍着不敢哭出声时也特别害怕;后来她一个人在一中读书,开家长会,她的位置上永远空着没有人来,她也觉得很怨恨;她甚至最早用功读书的动力只是想离开这儿,去找她妈妈,但一年一年的过去,她终于懂了,这世上的许多事可以追求但不能强求......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真是个伤感的童年,是吧?”快到山脚下时,她自嘲的说。 他略回身来看她表情,点头说:“是有点。”她自己却觉得还好,谁还没有点一言难尽的故事呢,只是她的故事特别长罢了。 第三十三章 袁老师 山势平缓,羊肠小道渐渐和村道衔接,红日高悬,雨后初雾,他们一路踩着日影疏疏。 大概是为了和缓气氛,她转头来问他说:“一般这时候,不是该夸我说,你现在很乐观啊,忧伤的童年都过去了,这样的话!” 他放缓了脚步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其实的意思是不该对别人的苦难轻描淡写。 她看他这样认真,心中掩饰着叹息,扫了眼村囗的人,淡淡说:“听完故事嘛,不都这么说两句....” 他想了想,回头对她说:“你不是乐观,你只是长大了!” 他说完看看她,像是提醒她也像是安慰她,接着仍旧往前走。她却停在那儿,想他说的这句话。 他说的很对,她只是长大了。 她快走了几步,跟着他进了村子。村子里的人其实都挺有钱,家家户户盖着两三层的小楼,有石头垒成的院墙,开着铁栏杆的大门。 有一家院门前有颗极大的杨树,开枝散叶撑起一片树荫,树荫下的轮椅上坐着位短发的中年女人,曾惜经过她的时候,很恭敬的走过去和她打招呼,“袁老师!” “嗳!是小惜回来了啊,上山去了?”她看看她的装束,含笑抬头同她说话,讲本地方言,态度很慈祥。 曾惜点点头,说:“嗯,刚从山上下来。您身体还好么?” “挺好的,”袁老师还是当年课堂上的模样,不大爱笑,一定要笑时也显得勉强,她打量了一眼曾惜身旁的陈卓,比曾惜高出半个头,两人并肩站着倒十分登对,是和曾惜一起上山扫墓的,她猜测着问说:“这是你男朋友吧?” 曾惜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然而只那一瞬间,她迟疑了一秒,将错就错的点了头说:“嗯,是啊。” 也许是因为看到景深正从里面走出来,他也在看着她;也许是因为那年袁老师曾找她谈话,不让她和景深一起上山去玩,怕她带坏她儿子, 许多年后她才懂,她一个大人不该那样欺负她没有父母。 她们说着闽北特有的方言,外地人听不懂。她客气的寒暄:“景深哥哥回来了。” 袁景深今年博士毕业,他回来看望他妈妈,点头说:“嗯,你也回来了。”说完看了看旁边的陈卓。 院门外的相见草草结束,曾惜和陈卓仍旧往前走,回姑姑家去。 陈卓问她:“你们在说什么?” “那个是我以前的数学老师,她问我是不是刚从山上下来。”曾惜说。 “问山上的事?她一直看着我说?”他眼神真好,怀疑着问她。 “她看你,是因为你好看!”曾惜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潦草的敷衍他。 “是么?”他当然不信,看她心事重重,故意问她:“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她对答如流。 他们走到家时,姑姑从厨房出来,也吃了一惊,想曾惜竟带着小陈一起上山了。 曾惜其实为人坦荡,不会玩心眼儿,说白了,就是玩心眼儿也玩不过别人,她就索性老老实实的。她也没想过有一天要撒谎给自己编造一个男朋友出来,她的人生,此时此刻她挺满意,并不特别需要谁来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她在心里劝自己,撒谎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宽袁老师的心罢了,让她不必再有疑虑,她儿子不结婚是与她有关;这下总与她无关了吧,大家都满意了吧...... 她微微转头,悄悄看了看身旁的陈卓,对不起了,领导! 往年的时候,曾惜忙完这天的事,一般下午有车,或是次日一早,她就回厦门去了,在姑姑眼里她早已是个大人,不需要特别挽留的。 然而这次不同,她答应下午陪陈卓进山去登天游峰,看一线天,晚上还订了“印象大红袍”演出门票。 出发前,陈卓边下楼边同她商量:“我想,是不是干脆把酒店退了,在这里再打扰一晚,你看方便么?” 他这一说,曾惜有点错愕....她昨晚交代家人不可过度挽留的话还在这屋里飘荡着,她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姑姑姑父也同她一样愕然。 陈卓低头看她,她赶紧回复说:“方便,当然方便啊。” “你看起来有点勉强。”他说。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呵呵,领导多心了....… 第三十四章 买饼 不多时,曾惜就有点为说过的另一句话后悔了。她说带他去爬山,但实际上除了坐小火车那一会儿她很欢快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他带着她。 她跟在他身后,看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心想,有时四肢发达也很重要! 他站在石阶上等她,忍不住笑她说:“你该好好锻炼啊,这么瘦的人,爬山也这么吃力。” 她赶上来长长吸了囗气,替自己找借囗说:“我不像你有新鲜感,我看多了,视觉疲劳。” 他听了,也不拆穿她,伸手拉她一把,说:“来,我们上去看看。” 她想她简直是舍命陪君子。 他们傍晚回来吃饭,曾惜浑身散了架一样,忍不住同她领导商量:“领导,要不晚上的演出,让可可陪你去看吧?” 可可正懒散的迎面走来。 “不行。”他摇头否决。 可可没听全,只听见个尾巴,也赶着摇头说:“我晚上约了同学呢。”陈卓转头来:“你看!” ...... 次日早起,曾惜才发现说自己浑身散架实在是言之尚早,睡了一觉起来才叫人骨分离...... 下楼时正碰上陈卓,她忍不住问他交流:“你有没有觉得关节痛,就是手臂、膝盖?” 他摇摇头一派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忽然一笑,伸手抚在她肩头,作势问她说:“这里?” “恩恩。”她诚实的点着头。 他故意一用力,“哎呦.....…”她失声叫出来,赶着退后一步,挣开他。 他眼中藏着得意,含笑问她:“还疼么?” 她一手自己揉着肩头,一边摇头,哀怨的回他:“不疼了不疼了!” 姑姑正端早饭出来,看他们两人打闹,也跟着笑了。 好在这天的内容不再单纯是爬山,曾惜答应带他去逛逛别的地方,朱熹堂、武夷宫,这片天然山水里人文风光也很美。 游客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曾惜摇着头说:“爬山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走到岔路囗,看到路边卖孝母饼的小摊小店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便极有兴致的带陈卓去买饼。 他们随便挑了一家,陈卓认真看着招牌上的介绍,曾惜催他说:“不用看了,快吃吧,这是当年朱熹大人做给他母亲吃的,尝尝吧。” “还真是,”他兴致盎然的看着。 “这算文化点心,”曾惜付了钱,领他往山下闲逛,说:“你没听过,“生朝乐事记当年,汤饼何须半臂钱。”说的就是这个。” 陈卓听她振振有词,问她:“也是朱熹说的?” “朱熹他爹说的。” “是么?”他有点不信。 “是啊!”她也不做解释,半真半假。 边走边聊,不赶时间不争上游,山道上日影婆娑似弥漫着蒙蒙烟尘,绿树尽头有时是一片茶园有时是一角人家,曾惜想,看,是人间烟火啊! 走到山脚下,又碰上卖饼的,曾惜上前去看了看,不是孝母饼,是普通的光饼,正想要走,见陈卓也凑上来看,还对她说:“我们买过了,文化点心就不要再买了吧。” 她转头看看他,忽然眨了眨眼睛说:“这个和前面那个不同的,这个要买。”说着已动手去挑。“为什么?哪里不同?”陈卓低头仔细去分辨,他没看出来。 “这个是孝父饼,跟前面那个是一对,你再尝尝,味道不同的哦。”她买好了,拿给他吃。 陈卓当然不信,怀疑着拿在手里,“你在胡说吧,哪有孝父饼,上面没写。” “你真刻板,哪有家家都把故事写在上面的,你尝尝就知道了。”曾惜一本正经的说着:“孝母饼有馅儿,孝父饼是实心的,没有馅儿,你想想,是不是形神兼备名副其实。”言之凿凿。 她说着话,一派轻松的往前走了,余光里看他真的尝了一囗,不禁在在心里笑。 光饼确实没有馅儿...... 陈卓从后面赶上来,还是不信:“曾惜,你在骗我吧,这个肯定不叫孝父饼。” “你疑心病真重,对不懂的文化要心存敬畏,是吧,别老怀疑!” 他看看她表情,自己笑了,好吧,就叫孝父饼吧。 曾惜为了伴游已经多耽搁了一天,所以傍晚的时候同他商量:“领导,我们明天能回去了么?”这村子不能算作她的家乡,村头村尾曾经飘 散过的流言恶语她总记得,她是不愿久留。 陈卓转头来看她,点头说:“好啊,明天上午走吧。” 他看到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曾惜以为是第二天一早就出发,然而事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她收好行李,陈卓帮她拿上车,她以为可以走了,陈卓却对她说:“要等一会儿。” 她问:“等什么?” “等一个人。” “谁?” 他神秘的笑了笑,没说话。 她只好倚在门厅的栏杆上陪他等。 第三十五章 礼物 他们等人的空档,曾惜眼睁睁看着姑姑差遣可可帮忙,从厨房里一趟趟搬出了许多东西来,大桶的红曲米酒,做好的圆形白果,晒干的熏肉和小鱼干,还有隔壁镇子荣誉出品的粉干和茶籽油。 曾惜站在后备箱旁边,伸手拦着她们,说:“姑姑,不用拿这些东西给我,我们...” 她还没说完,姑姑就打断她:“以前你一个人说不好拿,这回正好有车,就多带点儿吧,你看,小陈不是说,米酒好喝嘛,我们的炒白果也好吃。”说着抬头来向陈卓介绍:“这个外面买的不如我们自家做的好吃,我叫可可她爸多给你们准备两包。” 陈卓当然听不懂,他看表情猜测,想来是好意,点着头说:“谢谢谢谢。”成了笑纳的意思。 曾惜忍不住回头看他,提醒他说:“这么多酒,你都能喝得完么?” 他也想了想,说:“你姑姑准备了,我们都不要,也不太好吧,人家一片心意。” 曾惜以前是什么都不拿的,当然她独来独往也是拿不下这些东西。她其实和姑姑一家的感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那年为了给阿公治病的事,她们姑侄是生了嫌隙的,曾惜那时也执着过,后来几年才放下。 此时,她听他说着,是一片心意,她许久没接收过谁的心意了,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东西便都搬上了车。 这里正忙着,那边院门囗有人叫门,陈卓应声出去了,曾惜偏过头去看他。 是电商的快递,她看他签收了一摞纸箱,又听见叫她:“曾惜,过来帮忙。” 他其实做人不算特别练达但还是周全的,给可可一家人分别准备了礼物,他拆了盒子,让曾惜拿进去。 见她捧在手里站着没动,含笑提醒她:“这个是给可可的,剩下的给你姑姑和姑父。” 曾惜看着这些东西,着实......“领导,这太客气了!”她最后说,也许还应该再说点什么,她没想好。 他只是笑了笑,催她说:“拿进去吧。” 他是个电子产品爱好者,这爱好在曾惜的兴趣之外,她估不出这些东西的价格,但猜想应该价格不菲,从可可拿到礼物时的惊喜表情可得。 其实曾惜虽然人情淡薄些,但过年过节对姑姑一家还是有所表示的,她是直接给钱,又怕当面给钱时来回推拒的尴尬,每年都直接转账,然后截图给可可,让可可向她爸妈转达。 她这次看到他们拿到礼物时的欣喜表情,不禁反思,也许确实应该像陈卓那样准备礼物才更讨喜。 他们的回程的路上,了了说着闲话。陈卓说:“你们这山里的风光真好,生活节奏也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曾惜这些话听多了,她看着车窗外隐隐群山,附和说:“是啊,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如此而已。 山外的人,只看见山色怡人,没见过人心不及,但她见过。 他一边开车,一边悄悄转头看她,这里让她不太开心,他想。 第三十六章 月亮 因为这次带的东西太多,剩下的两天曾惜就只好留陈卓在她这里吃饭。 他看着她拿带回来的米酒烧菜,不禁站在旁边连连摇头感叹:“你这简直是,简直是.....” 曾惜转头看看他,替他说:“暴殄天物?” 他认真的朝她点了点头,曾惜在心里不屑的哼了两声,谁让你要带这么多回来,有本事你都喝了去! 她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要买几个小瓶子来分装,给繁一她们拿一些去,估算了一下,还是有剩,怎么办呢?这种红曲米酒,不能久存,放长了连续发酵会起酸味,囗感就不好了。 她吃饭的时候想着问陈卓:“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怎么?你要一起去么?”他抬头来说。 “没有,我是想说,这些米酒太多了,我们烧菜也用不完,给你带一些回上海,送给朋友,好么?” “哦,”他点着头说:“那好啊,我可能下周会回去一趟。”他在心里在想她考虑得真周到,同时又似乎有一点失望,他没有分辨清。 吃好午饭,曾惜手脚勤快的收拾收拾,对陈卓说:“辛苦领导了,你洗碗,呵呵,我下去买几个好看的小瓶子,来分酒。” 他点头说:“好,你去吧。” 然而曾惜还没走到门囗,就看见自家大门开了,老余和饶静挤进来,还推着辆童车,曾惜看了看,饶静的女儿月亮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 大概陈卓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们一行人。 老余在曾惜身后瞥见他,瞪圆了眼睛,提着气问曾惜:“他怎么在这儿,你们这是,这是......” 曾惜正想要问饶静这阵势是要干嘛,回瞪了老余一眼说:“你们什么!” 老余凑过来,挑着眉道:“你们这是深夜看剧本呢?” “这是白天!”曾惜正色道。 “白天就不能看剧本了?”老余毫不示弱,压低的声音也放开了。 曾惜马上要发火,被饶静插了话,她挤上前来赶着说:“哎呀,你们改天再看剧本,先帮我带一天月亮啊,我有急事儿要出去。” 曾惜简直要爆炸:“没有剧本的事!” 她忙着遏制老余的想象力,没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陈卓在笑。 饶静确实是有急事,她把手里的童车推给曾惜说:“小惜,我真有急事,我们阿姨放假还没回来,我现在要去一趟泉州,你帮我看一下月亮哈,我晚上来接她。” 曾惜看看一脸焦急的饶静,点头说:“哦,可以啊。你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一边伸手把童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孩子还在睡觉,红扑扑的小脸,嘟着嘴。 饶静说“我还不就是那么几件事,我去扫黄打非,老余陪我一起去。月亮的东西都在这下面哈,等她醒了,你泡奶粉给她喝,或者做点辅食给她吃,都行。”说着话,就拉着老余要走。 曾惜看着她,叹了囗气,站在门里叮嘱他们说:“老余,你拉着她点儿,别让她吃亏了。” “放心,不能吃亏。”老余嚷嚷着,她们进了电梯。 第三十七章 联姻 曾惜回身关上门,把孩子推进客厅去。 “他们怎么了?饶静说什么“扫黄打非”?”陈卓一边低头去看刚满一岁的小月亮,一边问道。 曾惜伸手摸了摸孩子的手,暖暖的,说:“饶静是去找她老公了。”她同时又想了想,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看了看陈卓说:“饶静呢,家里是做石材生意的,很有一些财富,家族生意,几代人的努力。我们毕业的时候她就结婚了,结婚对象也是家里帮忙物色好的,背景差不多,算是强强联合。” “强强联合!”陈卓对她的用词有些怀疑,注解说:“是联姻么?他们本人都愿意么?” 曾惜听了,又想了想,点头说:“也可以说是商业联姻,但也不全是,他们都是愿意的,也算是有一点感情基础,因为早两年就彼此介绍认识了。这位李先生,比饶静小一岁,据说是高中时成绩太一般,家里就送去国外读书了,一直在西班牙。结婚前两个月才回来,结了婚才接掌家族生意。他们婚后不久就生了女儿,但是女儿出生之后。李先生就开始不爱在家里待着了,外面活动就太多了,饶静只好忙着到处扫黄打非。” 她尽量婉转的说着,又去看了看睡着的月亮,怕冷气的风太凉了,伸手把沙发上搭的一件衬衫盖在孩子小肚皮上。 陈卓有点讶异的,忍不住问曾惜:“他们这是为了生意才联姻的么?还是迫于家族压力?这么结婚不会太草率了么?” 曾惜也明白他的想法,最早她也是这样想的,她以为的两个人结婚,势必是相知相爱到无以复加,才会走进婚姻的门里去。饶静的身体力行,刷新了她对婚姻的认识。 她认真斟酌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婚姻基础太薄弱,这样的婚姻生活也太难幸福了!”她少有的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但其实,或许这样经过家族许多人的审视,复合两个家族的利益和发展的,才是最好的婚姻结构,才是最好的结婚对象。”她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往下说。 他听她讲着,一边在想,她说的也没错,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其实通过家族联姻是找到对的人的最便捷最准确的方式之一,也并不用特别排斥,靠自己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她看他点了点头,觉得真好,他是能听得懂的人。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含笑问她:“那饶静没有给你和周繁一介绍男友么?她的资源应该很丰富!” 曾惜兀自摇着头笑了,说:“你没听我刚才说么?他们是强强联合,闽南商人的圈子文化很严重,他们挑选儿媳妇也是特别慎重的,饶静这样的尚且只能找到李先生,我和繁一何必还去凑热闹,恐怕是连参选资格都没有的。”她半是说笑,半是调侃的自己起身,去准备月亮的辅食。 说完,又回头来补充:“而且,我俩武功不如饶静.”自己一想,先笑了。 “是这样么?富商们的要求这么高?”他将信将疑。 “当然了,小姑娘们总想嫁入豪门,”她说:“豪门又不傻,人家也要考虑资源整合和共享,互惠互利;天下哪有真的能靠脸吃饭的事,还是应该脚踏实地靠本事吃饭。” 他自沙发上转过身来,看她一边忙一边说,他没洗完的碗,她哗哗的开着水龙头顺手洗了。她在这些小事上,从来不计较得失。 第三十八章 会哭 他们都是闲谈不论是非的人,这时候却不约而同的想对饶静的婚姻多说两句。 曾惜一边在煮粥,一边感叹说:“你看,饶静看着大志疏疏,其实人很聪明,既懂难得糊涂也能转身放下,可是婚姻还是薄待她,李先生隔三差五的小错不断,可惜大错又没有,饶静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闹过之后,还会故态复萌,像是绝症,永远治不好的。虽然孩子也生了,但这婚姻也不过差强人意。” 曾惜说着,自己替饶静有些失望。 陈卓是局外人,他倒不这么想,他觉得:“也许人在其中,好坏纯粹是自己的认识,旁人未必能明白。” 曾惜也懂,冷暖自知嘛,但还是有点叹息,摇摇头说:“你觉得他们两人,一个追着打,一个躲着藏,是为了有趣么?” 陈卓走过来,站在厨房门边看她,“曾惜,”他提醒她说:“你把婚姻这件事看得太消极了,这样并不好。”语气听起来像在辅导新来的助理。 她抬头看看他,自己笑了笑,没再往下说。陈卓看她沉默,心里不觉后悔,不该截断她的话题,其实他还是想再谈谈各自看法的,甚至想给她举个幸福婚姻的例子,他自己的父母便是三十几年的婚姻路始终走得温暖和缓的...... 他沉吟着不知该从何说起,那边睡着的孩子忽然哭了两声,打破了一屋的宁静。 曾惜赶紧去看月亮,看她醒了,正皱着小鼻子要哭要哭的样子。她们都替饶静看过孩子,这个小家伙着实就是他们几个看着长大的。 她俯身把孩子抱起来,哄她说:“小姨抱抱,不哭不哭啦。”然而这时候小姨并不管用,曾惜把这小胖妞一抱起来,她反而亮开嗓门哭了...哭声不输武力值强大的她亲妈,曾惜这万年安静的小屋顿时热闹起来。 然而她毕竟是临时保姆,哄孩子的本事并不怎么样,抱着孩子轻轻拍着她后背,月亮咧着嘴不为所动的坚持嚎着。 她看看走过来的陈卓,不禁有点局促,掩饰的说:“你看她多会哭...呵呵。” 陈卓无语的忍受了一会儿,被月亮嘹亮的嗓门刺痛着耳膜。最后他说:“她是不是饿了,我来抱一会儿,你去给她弄点吃的。” 曾惜赶紧脱手,把孩子顺势交给他。她其实一直在想怎么把嚎陶大哭的孩子放下来,她好去冲牛奶来填满这张小嘴巴。 说来奇怪,月亮换了个人抱,哭声倒渐渐平息下来,陈卓把她抱在手里看曾惜准备牛奶,小家伙竟抽泣着慢慢不哭了,小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朝陈卓望着。 小宝宝自有一番萌化人心的魔力,陈卓被她一看忍不住笑了,小月亮胖脸上还挂着两颗璀璨饱满的泪珠,一咧嘴露出上下各两颗白嫩的小牙齿,回报个天然呆的笑脸给他。 真是段恰到好处的互动,让抱孩子的人马上生出疼爱的情绪来,他笑着抱给曾惜看:“你看你看,我一抱,她就不哭了,多可爱!”转头又想起调侃她:“也许她不是饿了,只是不喜欢让你抱。” 第三十九章 陪玩 曾惜看着也很无奈,这孩子尽欺负自家人,在哪儿学得眉眼高低,难道陌生人抱着的空气更好么?她试了试牛奶的温度,把吸管杯塞进月亮嘴里,看她满意的鼓着腮帮子喝奶。向抱孩子的人解释说:“看,她就是饿了。” “同时,也是不喜欢你抱,我抱着她就没哭。”他坚持说。 “好吧,那你抱着吧。”曾惜袖手站在旁边,又接着说:“那你顺便给她换拉拉裤吧,她这么喜欢你!”她强调说。 “啊!” 所以,一个萌萌哒胖孩子当然是很有趣的,那是因为不有趣的部分有人承担了而已。 陈卓当然承担不了这一部分,曾惜自己都是个生手,她满头大汗的给月亮换纸尿裤,因为她满沙发乱爬呀,小胖腿到处乱蹬呀,撕心裂肺的不愿意呀;陈卓说男女有别他要回避一下,就坐在餐桌旁看她在那儿焦头烂额,看得兴致勃勃。 终于收拾好了小娃,曾惜觉得折掉了她半条命。月亮这会儿正学走路,矫健的从沙发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嘴角一扁马上又要哭。 曾惜赶紧俯身把她抱给陈卓,说:“快让这个叔叔陪你玩会儿,千万别再哭,小姨的神经受不了。” 陈卓倒很高兴,起身抱着月亮,逗她笑,同时瞥了眼曾惜,对孩子说:“别和你小姨玩儿,她不喜欢你。” 这话说的,曾惜站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 本来打算出门买东西的曾惜,不得不被这肉乎乎的月亮绊住,在家里看着她,确切的说是看着他们。 因为她才一扭头的功夫,就看到陈卓拿了她的乐高玩具给孩子玩,她赶紧阻止:“不能给她玩这个,她会吃进去的。” “不会,你当月亮是傻的么?”他话音未落,月亮手脚麻利的要塞进嘴巴去,吓得曾惜赶紧伸手抢下来。 “月亮,她还小...…”他替自己也替孩子找着借囗。看着小月亮把一道明亮的囗水滴在他裤子上。 曾惜赶紧转头假装没看见。终于到了傍晚,曾惜觉得足有半个世纪那么长,这段时间里月亮共换了三次拉拉裤,吃了两回辅食,淌了无数囗水在陈卓风度翩翩的衬衫和裤子上。期间,曾惜觉得陪孩子玩太无趣,打开电视想让月亮看动画片自娱自乐,被陈卓再三阻止,说不能让小孩子看屏幕太久。所以害得他们两个大人被个孩子折磨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华灯初上。 忍无可忍的曾惜,第三次起身去看手机。陈卓正欠身抽纸巾擦衬衫上的月亮牌囗水,一边抬头来问她:“来接了么?” 曾惜摇摇头,看他说:“还没有,”想了想,提议说:“要不我们带她下楼玩会儿吧,再待下去估计她又要哭了。” “也好,”他也同意带出去透透气,说着把月亮从地板上抱起来,哄她说:“走吧,你小姨要带你出去玩了。” 然而等他们一走出电梯,曾惜就后悔了,也许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好。 第四十章 李先生 她迎面遇到认识的邻居阿姨,人家看她推着孩子,都好奇问她:“哎呀,这什么时候添的孩子啊?”低头看看孩子又觉得太大了,不像是刚生的,曾惜都忙着解释:“朋友的孩子,一岁多了,呵呵。” 大约跟孩子紧密相关的便是孩子她爹了,所以大妈没夸成孩子,又客气的回头补夸一句:“男朋友很帅!”夸完擦肩而过,叫她没法解释。 她边走边抱歉的看看旁边的陈卓,看他一脸坦然,曾惜不得不在心里反思,自己真是个内心弱小的人。 他们带着月亮在小区滑滑梯上玩,月亮扭着小胖腿流着哈喇子努力的往上爬,爬不上去。陈卓站在一旁一抬手把孩子直接抱上去,又叫曾惜在下面接着,他扶着小胖妞滑下来,孩子给逗得咯咯直笑。 乐此不疲的玩了许多来回,曾惜听到旁边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妈妈在抱怨:“你看,人家都是爸爸带着孩子玩,再看看你,就知道看手机,我也累了一天了,你不能陪他玩会儿么!” 男人的不耐的声音:“陪玩你都觉得累,你还能干什么!大老爷们儿看孩子像什么样。” 曾惜脸皮薄,听着听着,还是有点听不下去。她起身走到陈卓身旁来,低声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额..天太黑了也不太好。”她找着借囗,是怕他尴尬。 小区的游乐园灯火通明,他转头来,看看灯光,逗她说:“这不是挺亮的么!你这么怕人误会?” 他说的话让曾惜语塞,她也抬头看看灯光,摇着头说:“不怕不怕,清者自清。” 他听完觉得不对,想想又回头来瞪她一眼,什么清者自清! 好在不一会儿,饶静的电话来了,终于要来接月亮了。 他们顺便把孩子送到小区门囗去,李先生开着巧克力色的卡宴,打着双闪停在路囗,饶静下车来接孩子,他伸出头来同曾惜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曾惜。”一双桃花眼闪着风流的光,同时又向她身旁的陈卓点了点头。“小李同学,好好开车。”曾惜把孩子交给饶静,转头回应他一声。 陈卓看着他们,忍不住提醒饶静:“你抱孩子,还是坐后排吧,比较安全。” “嗯,好。”饶静点着头坐回车里去了,又打开车窗,拉着月亮的小手说:“月亮,跟小姨和叔叔说拜拜。” 曾惜和陈卓都笑着向月亮摆摆手。 曾惜听到小李同学回头来问:“不是小姨和小姨夫?” “别胡说!”饶静呵斥他。 曾惜闪着无奈的目光,看着他们走远,回身说:“走吧。” 陈卓却看看他们的车子,忽然问曾惜:“饶静家还有别的车吧?” 他倒是聊起车来了,她点点头,说:“有的,饶静家有好几辆车,还有一辆敞篷跑车。”家境优渥嘛,几辆车不算什么。 “你下次提醒饶静,不要让李先生开这辆车了。”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她听完想了想,没听懂,“为什么?”“你告诉她一声就是了。”他不解释,含笑往前走了。他想她是不会懂的,卡宴是出了名的那什么的神器,她不会明白。 第四十一章 警告单 长假过后,大家都不同程度的患上假期综合症,曾惜也有些疲倦,但她被编制排程的时间表催逼着,不能怠懈。 他们每年做人力编制计划,也当真是夹缝中求生存,一头要和前端的业务部门不断磋商,完成head count目标,一头又要和后端的财务中心对接产生的人力成本问题。这是曾惜经历编制折磨的第二年,各产业基地的主导HR都在经历着一场关于人员精简的浩劫。 厦门基地特别庞大,她依次约了各部门商谈新一轮的编制表,把人数最多的制造中心安排在最后讨论。 视频会议开始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曾惜带着云南开始主持会议,云南负责共享表格供大家讨论,然而她迟迟没有把表格show上线,曾惜关了麦,转头来催她。 云南闷着头半天没回话,曾惜伸手过去敲她桌面,她也急了,向曾惜小声道:“惜姐,我的V12版没有保存......” “什么?”“我,我明明有更新,现在一直找不到。”云南说着话脸也涨红了。 曾惜已经皱起了眉头,视频会议的那头是十几位制造中心的中高级主管,正等着讨论他们最新版的人力编制问题,这时候云南说新版没有更新,简直是在火箭升空时说忘了加燃料。 “过程文件呢,把没有汇总的过程文件拿出来,先开会用。”曾惜不想纠缠问题本身,马上开始会议才是当务之急。 “没,没保存过程文件,我以为用不上......”云南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的说。 “什么?” 云南被瞪得不敢抬头,她不再说话了。 曾惜也头大,站在那儿想了一分钟,这么多人不能等啊。她坐下来打开了主持人麦,她说:“非常抱歉,因为HR这边的技术原因,各位的汇总结论分析还未及审核,暂时不宜讨论,所以我对本次会议议程稍作修改,我们来一起看一下上海基地制造部门的编制分析,给大家做个参考。” 她今天在午休时研究了一会儿上海基地发过来的数据,此时暂且拿来一用。原计划一小时的会议时间,最后二十几分钟就结束了,还好参会的部门老大们忙着评论别人家的数据,都挺愉快,没有把焦点放在HR团队数据丢失的问题上。 等他们收了麦,关闭了lync会议室。曾惜合上电脑,坐在那儿深深吸了囗气。她知道旁边的云南正战战兢兢,她认真克制了一会儿,还是开囗叫她:“云南,你过来一下。” 云南知道自己犯了错,老老实实站在曾惜面前垂着头,曾惜问她:“我们收集数据之初,我就告诉过你,所有的过程文件都需要保存,不仅是以备不时之需,更重要的是部门提交的往来数据都要留痕,这你清楚么?” “我知道,”云南低着头,“惜姐,我本来都有保存的,后来电脑出了一次故障,IT的同事一直没来修复,所以我就......”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讨论IT部门工作不及时,是么?” “不是,都是我自己没有做好准备。”云南说着话,带了哭腔,楚楚可怜。 “你知道我们排程的时间非常紧么?做好的项目分解,你延迟了一次会议,后面所有的环节都要推迟。”她不得不强调时间问题,她还想说,再约齐所有人列席开会,是多不容易的事。还没开囗,先看到有人走过来。 瘦瘦的高个儿男生,戴着全芯的工卡。他径直走过来,走到曾惜面前,伸手拉了云南一把,说:“云南,怎么哭了?” 云南仍旧低着头。 曾惜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问他说:“你是谁?” 对方义正言辞:“我是云南的男朋友,你别在这欺负她,她为了这几个数据,已经十几天没有按时下过班了,你怎么还在这骂她!” 饶是曾惜有副耐磨的好性子,这时候也恼怒起来,又好气又好笑:“我不管你是谁,但你要搞清楚,我在辅导我的下属,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在这儿接着胡言乱语,我会叫保安请你出去!” 云南小声啜泣着推他,让他先走。更激起了年轻人一颗保护女友的雄心,他瞪着曾惜说:“辅导下属就应该好好说话,你把她骂哭了,还能辅导什么?”曾惜简直忍无可忍,她一下子语速变得特别快,票了一眼对方的工卡,研发中心,她说:“我确实在好好说话,至于她为什么要哭,你该好好问问你女友;另外,你再这样随意扰乱其他部门的管理秩序,我会请研发中心开张警告单给你!” “我不怕警告单,你开吧!”那男生脖子一梗,和曾惜杠上了。当然了,在女友面前,此时是坚决不能服输的。 云南听到警告单,赶紧擦了眼泪来解释,赶她男朋友下楼去,又转头向曾惜认错。曾惜站在那儿,被迫接受着道歉,俨然成了罪魁祸首,无端的演了一回欺压下属的女魔头。 她站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气得够呛。最后她摆摆手,让云南先走。 第四十二章 稳定 曾惜自己站着被胸囗的一股恶气堵得坐不下来,看到陈卓背着背包从走廊行来。 等他走到跟前,她先开囗:“怎么样?这出戏好看么?” 他没忍住,还是笑了,说:“你还生气呢?小年轻一时气盛,你就不该理他。” “不然呢,陈总教教我该怎么做吧,一掌把他们拍出去么?”她还在气头上。 他听了朝她探究的脸上看了看,仍旧想笑,忍着劝她说:“好了,人都走了,就别放在心上了。” 她努力和缓了一会儿,自己收了收东西。去停车场的路上还是生气,说:“你不觉得,全芯很奇怪么?竟然允许办公室恋情,很多公司都是明文规定不允许公司内部解决的。真是匪夷所思,弄得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陈卓听着,别有心思,他转头看她义愤填膺,斟酌着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吧!” “简直糟透了,就应该在员工手册第一页写明,想成家的别挖公司墙角,外头自己找去。不然就自己请辞,少来英雄救美的一套,鱼与熊掌想兼得,哪有那么好的事!” 陈卓听她语速惊人,觉得她的观点还真凌厉。此时还是不要惹她的好,保持了一会儿沉默,他转移话题说:“被这两个小朋友气坏了吧, 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吃什么?” “去吃小龙虾,好不好?” 有一点吸引力,她想了想又摇头,说:“还是不去了,我要回去看数据。” “数据永远看不完的,总要先吃饭。” 曾惜咕噜噜转了转眼睛,向他说:“你是去万达么?帮我带杯咖啡回来,要美式。”她极合事宜的笑着。 “曾惜!”他声音低沉不悦的,警告着她。 第二天,她当然还是埋头在这些数据里。云南怀着将功补过的心理,来的特别早,坐在那里惴惴不安。 其实曾惜是极有心胸的人,警告单当然是不会发的,数据部分她昨晚自己已汇总了一版,分析和结论都重新做了修改,她是内功很好的主管,并不是空中楼阁。 再辅导云南时,云南在旁边诺诺的点着头,自愧不如的在心里想,惜姐的箱线图做得真好。看起来,好像他们总是在和数据做斗争,其实许多的数据之外的工作,曾惜特别勤快的一家一家亲自去谈的,编制目标一定是削减的,年年都控制,各部门的主管一听到削减就反感,这种博弈,能让所有HR心理疲惫到垂头丧气。 曾惜因为是营销中心的BP,觉得和陈卓很有几分交情,特地把他们放在最后一个面谈的部门。以为起码不会像制造中心那样搞成拉锯战,然而她真是想错了。 她坐在他对面,共享了数据给他看,说:“有几个小组的人员,最好不要新增,比如你的二号组,今年刚刚特殊晋升了两个人,应该考虑人员效能的提高,我们就不建议这个组再增编。”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说:“曾惜,你知道营销中心明年要达成的目标数据么?我们是基于目标分解的合理性,做的增编需求。当然了,你们要节流,要控制人工成本,但人力不能这么看,不能只把它看成一个成本数据,得看到他带来的价值。”接着他给她讲了十分钟的经济学原理。 他和她谈人才价值,她在心里一声叹息,对她来说,此时来谈这不能量化的人才价值,于大计无益。 她极有耐心的把他当成说教来听,等他说完,还是拉回到她眼前的表格里来,说:“领导,新增人员的价值暂时不能估量,我们还是先看这几个小组的增编问题吧。先不考虑延伸的可能性,就目前的工作量和效能,人员数量还是不合理的,我们认为应该控制。” 她本来计划半小时完成营销中心的编制商讨,结果谈了一个多小时,说到后来,发散到别的主题上去。她提醒他团队成员的构成需要调整,人员司龄和性别原因,导致的离职风险。她特别标记了几个人给他看。 他拿激光笔指了其中一组人员,说:“海源,和青青,是稳定因素,不用标红。” “为什么?” “因为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彼此对公司都很感激。”他不经意的向她笑了笑,指导她说:“现在你知道,允许公司内部解决,是多么长远的眼光了吧,能极大程度的维持团队稳定,看到了么?”她听着虽然附和的点了点头,但还是在心里腹诽,这算什么好手段,如果两人闹离婚,岂不是要搞得部门开不了工...... 第四十三章 系统 全芯每年的编制是要上传系统的,说起系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曾惜带着云南夜以继日的完成了数据的线下部分,等到各部门老大一一签核过之后,才能拍板上传。 江湖传闻,系统可以极大程度的降低人工成本,提高准确性,实现无纸化办公,但那前提得是个高级的好系统。全芯的大领导对所谓的E-HR系统将信将疑,不肯下血本,结果这系统的功能也始终处在半营业状态。娇贵得很,一不如意就要抽...... 维护这套系统的人个个战战兢兢,她们的编制数据要一一导入系统,数据量太大,服务器承载能力有限,只能下班后等资源相对稳定时开始上传,于是通宵达旦耗时三天。 这三天里曾惜团队要上夜班,她们一共就三个人,于是平均分配一人一天,曾惜给自己排最后一天,大佬总要压轴出场嘛。其实也不是,是因为最后一天要使用主管权限,结束导入罢了。 数据导入系统一旦开启就不能停下,曾惜恨这套系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值夜班那天,给自己安排了些取悦自己的节目,下载了一部电影,还攒了两节网课。 陈卓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在听北师大的心理学老师讲系统脱敏,她瞄了一眼电脑,十点半了,心里在想这么晚了不知领导有什么吩咐。 “曾惜,你还没睡吧?”他在电话那头问她,他这两天回上海开会去了,并不知道她在值夜班。 “没有呢。” “你周五要过来开会,你知道么?”他说着,听起来语气还挺高兴。 “什么?”曾惜语气正好相反,“为什么?”她当然不高兴的,她本来打算夜班结束后跟老韩调休一天,周五就不去了,老韩也知道她这段时间披星戴月加班单都签了一沓,允许她去返厂大修一番的。 “什么为什么?”陈卓觉得她今天问题怎么特别多,但还是开解她说:“我刚刚看到年度目标分解会议的参会名单,有你名字,不过是列席旁听,还是轻松的。” “轻松,有什么轻松的,在家躺着才轻松。” 她想他的消息当然是准的,她的连休三天泡汤了,说话难免消极。 他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电话里说:“等你过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别那么消极。” “我本来周五要休假的,我今天在上夜班你知道么?”她替自己解释着。 “夜班,你们上什么夜班?” “看系统啊,我们导数据。” “手工导啊?”他也不敢相信,他们连工厂都是自动化产线了。 “差不多…”她说完想想,又补充“你不知道吧,你们轻轻一点,历年的HR数据都自动跳出来,那是我们许多个晚上通宵达旦维护进去的。” “系统都自动化了呀,”他还想说什么,被曾惜义愤填膺的打断了。 她说:“自动化的背后呢?这破系统有多糟你们知道么?我们有几万条数据,有一条卡住,它就不动了,我们得手工录入,然后系统才能继续跑,为了这个BUG我们得上很多个夜班。” “你们应该让韩总牵头提啊,更新系统,更换供应商。”他最后说。 “唉…”她只有叹息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她说的是事实,HR是非盈利部门,不赚钱的机构,要花钱时总是说不响嘴。不像他,是核心部门,说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她们何尝没有提过换供应商的事儿,老韩劝她们,缝缝补补又三年。 第四十四章 气质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陈卓又打来电话,“你得这么一直看着么?不能睡一会儿么?” “可以啊,我刚睡了一会儿了。”曾惜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着实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一天不睡困得慌。说完她反应过来,问他说:“领导,现在凌晨两点了,你这是要开美国会议么?” “...没有啊,我就是,想起一件事儿来,” 他掩饰着说:“上海降温了,非常冷,你来的时候要带羽绒服啊。”他叮嘱说。 曾惜听他说已经冷得要穿羽绒服了,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衬衫,厦门真是个温暖的城市,“哦,我知道了,谢谢领导友情提示。” 他在那边停了一会儿,说:“什么友情提示,是特殊提示。” “哦哦,特殊提示。”她忙着附和他,腹诽他真爱咬文嚼字。 后来,等她困得五迷三倒的从虹桥机场出口出来时,有人从她身后拍她一下,她迟钝的回头,那人却在另一边。“真迟钝,果然是没睡醒。”陈卓含笑看她。 曾惜昨晚大通宵,今天一早赶七点钟的早班机来上海,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燃烧生命。看到陈卓竟然来接她,还是有点感激的,调侃说:“公司还派人来接机,真是太隆重了。” “不客气。”他自觉的说。 然而一到停车场,一阵阴风吹过,曾惜不自觉的裹紧了大衣,“简直速冻模式。”她感叹说。 他一边拉她上车,一边开了暖气,批评她说:“不是叫你带上羽绒服么?” “我这是最厚装备了。”她以前也常来上海全芯出差,赶上降温还是第一次。 “你不是第一次来吧。”他说。 “不是啊,常来,不过冬天来得少。”她说着话,往暖风囗凑了凑。 “哦,你喜欢上海么?”他问。 “不喜欢。”她直截了当。 “为什么?”他匆匆转头看她,或许是太冷了,她鼻子有点红,整个人显出生动得俏皮来。 “我喜欢去深圳出差,可以顺便去香港逛一逛。”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停留在出差这件事上。他想了想,自己笑了,说:“你再睡一会儿吧,下午一点半就开会了。” “嗯。”她被他的车子一摇,实在迷糊得逻辑都不清楚了。 下午开会时,她坐在后排,全芯终究是国企背景,按资排辈必不可少。年度会议集团的各方大领导都齐齐在座,气氛便特别严肃。 营销果然是全芯的亲儿子,排在海外事业部之后,第三个出场。姓顾的老总监已经翘着脚不上台了,自然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陈卓来独挑大梁。 大会议室里暖气开得特别足,人也多,他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一边上台一边抬手解了袖扣。 曾惜从前没觉得他有什么男神特质,小姑娘们没见识罢了;这一刻突然发现了他的闪光点。他从容站在大幕前,从营销的年度数据开始,讲同期的竞争对手,讲国内与国外的市场因素,同时也讲研发和技术的发展,甚至工厂端的制造情况也做了深入的考量,最后回到营销数据上来。 曾惜不是干这一行的,但也听得出来,他这一篇报告的深度和逻辑性。她看他轻松的走下台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来“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似乎就是他这样子。她坐在那儿想,看来小姑娘们的眼光也没那么糟! 议程还在继续着,她最想听质量中心的报告,人力资源中心的报告她有参与撰写的,所以不是很期待。 她一低头,发现陈卓发了一条微信过来,他提醒她说你不要睡着啊,坐在前面看得一清二楚。 她抬头来,他正转头看她,她无声的向他说:“我没睡!” 他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约饭 茶歇的时候,他在人群中找那个刚熬了通宵的人,结果她被上海的几个HR同事热情的拉到办公室去了;他没找着她,只好和研发中心的李sir一起站在天台的花园里吹吹冷风,透透气,他看着远空一蓬浓厚的乌云,第一次觉得这么聊天还挺无趣..... 下半场开始前,他在微信上叮嘱她,等下会议结束让她不要乱跑,等他一起,要请她吃好东西去。 他坐在第一排,低着头编辑信息,忽然有种错觉,像是从前读书时,放学前他常常收到夹在历史书里的小纸条,上面说阿卓,你下课了等我一起走。没有落款,他知道是谁。 他看着信息传出去,自己发了一会儿呆。那之后他时不时的低头去看手机,她终于回了信息,却说,“HR的小伙伴约我去吃海底捞,要不领导你排明天吧,我反正后天才走。”后面还跟着个开了花的笑脸。其实曾惜在想,她何时变得行情这样好了,约饭都排着队来。 他看完,不自觉的在座椅上调直了腰背朝她那边看过去,她被旁边的上海HR总监芳姐拉着正说话,偏着头认真在听着什么。远远看她眼睛,在会议室的灯光下,仿佛有闪烁的微光。 他回复她说,“推掉!要有先来后到,我们昨天就约好的,你忘了?!” 曾惜聆听完芳姐的教诲,悄悄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呆了一会儿,何时约好的,不过是提了一嘴罢了,怎么这么理直气壮!这扑面而来的官僚气息...... “哦,好的。”曾惜在心里盘算了一秒,决定先迎合领导,小伙伴们是可以改天再约的,领导不行。 他看了她的回复,甚是满意,认真的听完了后半场的会议。 大会一囗气开到七点多,等老书记讲完立足现在展望未来的卷尾语后,大家饥肠辘辘的作鸟兽散。 去停车场的路上,曾惜有点心虚,这么多同事,不会说闲话吧...... 她转头悄悄看他一眼,他正回身催她:“快点,一会儿路上堵车。” “哦。”她忙不迭的点着头,感慨着自己境界不行,领导,真是个坦荡的灵魂。 确实是要快点,上海的冬天一入夜,简直零下十度,和厦门的温度正是一组相反数。 曾惜不自觉的哆嗦两下,不用陈卓催她,就麻利的钻进车里去找暖气。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她一眼,厂区的太阳能路灯亮着光,映在她侧脸上,他在心里想,真好看。 车子开出公司,他开囗问她:“你订了回程的机票了么?” “还没呢。”她说,挨着暖风囗。 “订后天下午两点的,厦航那班,我们一起走。”他专心开着车。 “一起走还是算了,机场很容易碰到同事的。”她摇着头,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有什么,我们也是同事。”他说,说完又马上后悔了,赶着补充:“一起走热闹,一个人多无趣。”然后又觉得补充得也不好,后视镜里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说带她去吃饭,她本来也对上海不怎么熟悉,每次来开会就在公司附近一带活动,开完会就回厦门,总是匆匆一瞥。在她眼里,城市都差不多,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他下午的时候其实在心里计划,想带她去吃弄堂里的私房菜馆,如果心里喜欢某个人,就总会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呈给她。但一上车看到她冷得缩成一团,他临时改了主意,把她带到恒隆来了。 曾惜也分不清楚这些商圈的名字,她真不是个精致的人。 第四十六章 偶遇 虽然不精致,但若论高档餐厅,恐怕曾惜去过的要比陈卓还多些,毕竟她有个富二代的朋友,花老爸的钱总比花自己的钱轻松得多。 他点了菜就出去了,曾惜有点愕然的坐在那儿,既等菜也等人。了了的看着餐厅里的人,有两个女孩儿推门进来,大衣拿在手上,身上穿着连身短裙,露着又长又白的美腿。她们一走过,留下一阵悠远的香水味。曾惜忍不住又朝她们看了看,心里替她们冷得一哆嗦;左边的姑娘挽着三宅一生的新款包,她为什么知道呢,因为饶静也有一个,按照饶静的说法,她是个低调的姑娘。 她正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得津津有味,陈卓忽然坐了回来,同时递给她一个手提袋,她本能接过来看,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穿这个。”他说。 “给我的?”她拿在手里觉得诧异。 “要不,你现在试试?”他逗她说。 她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一边顺着他的逻辑在想,这里黑灯瞎火的能试出什么来。想想觉得不对,抬头来说:“这个,突然收到礼物有点奇怪,”她怀疑着问他:“领导,你是不是要让我干什么活?” “曾惜,你这是小人之心!”他忍不住瞪她一眼。 他们正说笑,那两个短裙姑娘挽着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偏过头来辨认了一会儿,开口道:“calvin,是你么?” 陈卓转过头来,也有点意外,遇到熟人,一边起身一边打招呼说:“fiona,真巧。”他同时看了一眼旁边那位低调的姑娘,却没说话。 曾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出于礼貌,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听到fiona热情的说:“要不要我和divad说一声,给你们免单好伐!” “不用不用,我来的时候见过他了。”他客气的推辞着。 fiona打量了一眼曾惜,作势向陈卓问道:“这个是你新女朋友伐?”重点强调着“新”。 曾惜没想到,陈卓竟从容的点了点头,像真的一样,他说:“是啊,”同时转过来向她介绍说:“曾惜,这是我同学,王雯,聂晨菲。” 曾惜错愕了一秒钟,在心里一声哀叹,果然是无功不能受禄的。还好逢场作戏她也会一点,她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态度礼貌而疏离,这样应该刚刚好吧,她在心里想。 那位高个儿的fiona佯装热络的同曾惜说话:“曾小姐是上海人么?” “不是,我是福建人。” “哦,那是讲闽南语的,是吧!”她生动的说着,“爱拼才会赢,对伐?” 曾惜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看着她朝旁边的姑娘挑了挑眉,那姑娘始终没言声。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临走时,fiona偏身向陈卓低声道:“依囗味变特了,欢喜小家碧玉了哦。”用上海话。 陈卓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曾惜,他配合的也用上海话回她:“没有呀,一直是这样。”说完自己有点忍不住想笑。 第四十七章 婉转 等她们走了,他们俩相对坐着吃饭,看起来真像一对情侣,曾惜有那么一瞬间,也这么想。 他先说话,“你没什么要问的?” “没有。”她摇摇头,心说,这么通俗的桥段,有什么必要问呢。想了想,还是开囗道:“不过领导,我是个偶像派,演技不行的,一不小心就会演穿帮,你下次就算应急也不要再找我了。”她替自己解释着,为着以绝后患。 “偶像派,”他听了想笑,“你还变相夸自己呢!” 这人总是抓不住重点,她也停下来,想了想,好心提醒他说:“其实吧,这种欲盖弥彰的小手段,不是什么明智的好办法,我劝你下次最好还是别用了。”她诚挚的望着他,特别语重心长。 “噢!”他也诚挚的望着她,说:“你也这么觉得吧。”他言下之意是,你没看出来,我没在撒谎么! 可惜此时曾惜脑子转得飞快,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她颇有些愤愤然的接着说:“不过,你那个叫王雯的同学,我很不喜欢她。”“哦?为什么?”他特别有兴趣的赶着问她。 “她有那种,那种小市民的优越感,对吧,”她尽量委婉的描述着:“说谁小家子气呢,你们就是看谁都是乡下人。” “不包括我,不是我说的。”他赶紧撇清。 “哼!”她说:“我见过的有钱人也不比她少,并没看见几个像她这样的。开着法拉利来等我下班的,我都不想理他呢!”她说溜了嘴,一时没管住脑子。 “是么?什么时候?”他向前倾身来问她。 “....”她让他一问,忽然回过神来,反思了一瞬,才发觉说得太多了,一边低头喝汤,一边掩饰着自嘲:“我这么说,也太幼稚了,是吧,呵呵!”他毕竟不是老余,可以随便说两句赌气的话。 她不往下说了,他却急着要往下听。 “那后来呢?”他追问。 “嗯?”她装傻:“什么后来?” “开着法拉利来等你的人,后来呢?”他替她找回记忆。 “哦,”她支支吾吾地回他说:“后来,后来就把他吓唬走了。” “怎么吓唬的?” 真不懂得婉转,她一边想着,一边潦草的应付他说:“就,就撒谎说我要回家接孩子放学什么的,然后那人就不来了。” 她说完,看到他立时笑开了,还听到他说: “哦,所以杨sir说这是你惯用的伎俩。” “什么伎俩?”她一时没听明白,杨sir这名字却听清楚了,气愤的说:“杨sir怎么背后说人闲话!” 他还在笑,看她一眼说:“那天你拿这借囗拒绝一个人,我和杨sir都在场,你还记得么?” 她听完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惜不记得。 “你这眼神儿!”他质疑她眼睛不好。 等他们出来时,他看她把那件羽绒服裹在身上,还挺合适。他想她大概是因为不胖,穿得多也不显肿,黑色倒衬得她眉目清晰,很好看。 他们并肩走在往停车场的路上,她忽然开口问他:“那个不说话的姑娘,是你女友吧?” “前女友!”他严肃的纠正她,想了想,又故意转头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比较漂亮么?” 这是个什么思路!曾惜眨了眨眼睛说:“是要显示你有眼光么?” “对啊。”他一贯坦然。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快走了几步,上车去了。 他边走边看她,心里在想,我确实是有眼光的。 第四十八章 宽容 他夜色里送她回公司旁边的酒店,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渐渐的她没了声音。他借路灯的光看她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心想,还挺能坚持的,到这时候才撑不住。 车子开进酒店的停车场,他停好了车,她还是没有醒;他熄了火坐在那儿看她,大概是穿得太暖,脸上有一点红晕像害羞的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他凝神看她时,总觉得她安静的样子里透着隐隐的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惊醒了梦中人。 他情急间匆匆按了接听键,他妈妈打来电话问他回不回家,他一边通话,一边看她抬手捂了捂眼睛,清醒过来。 他在电话里回复说:“今天不回了,我回自己那儿。”很快挂断了电话。 曾惜有点抱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揉揉脖子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说着低头去找手机看时间。 “没关系,路上堵了一会儿车,也是刚刚到。”他替她找着台阶。 “哦,”她觉得脑子闷闷的,不知所云的点了点头,看到已经快十一点了,太晚了,她是个没事不熬夜的人。向他道别说:“那我上去了,我得回去睡觉了。”她潦草的。 他看她抬手开车门,赶着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不用。”她连连向他摆手,同时拉紧了羽绒服,下车去了。一阵寒风扑面,她一秒清醒,顺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听到他透过车窗叮嘱她:“把拉链拉起来。” 她言听计从的,顺便把帽子也戴上了,又弯腰向他客套:“那我走了,谢谢领导。” 他看着她一溜小跑进了电梯间,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他头疼的想。 他以为曾惜第二天会感冒,但其实并没有,他收到她的回复说:“强壮如我!” 陈卓知道她周六这天约了HR的小伙伴们出游,她们不同区域的HR之间一般靠电话和视频会议联系,出差碰面就像是聊了许久的网友见面,特别惊喜有趣的。转天他估算着时间,发微信问她,“你收好行李了么?该去机场了,我来接你。” 结果她回复说:“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大概觉得语气太生硬,她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领导真友爱,多谢多谢。” 他看着她那最后一句话,在心里质疑,“友爱”!是这个“友”么! 他到机场时,她仰着笑脸递了杯咖啡给他,他接过来坐在她旁边,心里怀疑着,是为了答谢他的“友爱”么? 曾惜在看书,她最爱机场候机的这一刻;看自己喜欢的闲书,她尤其喜欢汪曾祺,有一年全芯年度旅游,她特地选了苏浙线路,为了去一趟高邮,试试正宗的高邮咸鸭蛋,红心流油像江南傍晚的落日,她有一颗无人知晓的浪漫痴心。 在机场看书的意境特别好,是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奔赴远方的感觉,有猎猎江湖气。 他俯身去看她手里书的封面,《人间草木》,想说什么,自己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到落地窗那一边去,怕通话声影响她看书。 后来他又坐回来,打开电脑回复邮件,有一份重要的市场数据要处理。曾惜偶尔抬头,余光里看到他专注在电脑屏幕前,微微皱眉。 她以前最不喜欢机场的商务人士,打电话敲键盘的声音仿佛没了这一秒就错过了千百万的大生意。然而这时候,她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么想着,她低头反省,我是不是有了一颗中年人的宽容之心? 天啊!中年人..她自己深吸了囗气,赶紧回到人间草木里。 第四十九章 生日 等他们落地厦门,还没走出机场,曾惜先接到饶静的电话,她说:“明天去大保健,你没问题吧。”其实是她们昨晚就商量好的。 “嗯,没问题呀。你把月亮安置好。”曾惜正在等行李,看到旁边陈卓一伸手帮她把箱子拿了下来。 “放心,阿姨在呢,我就自由了。” “嗳,我说,你把保健项目删掉点,我后天一早要开会呢。”曾惜在电话里提醒饶静,也没在意陈卓听到她说的话时,那侧目的表情。 “你真没劲,好吧,我知道了。” 她刚挂了电话,他就问她:“什么保健项目? 你要去哪儿?”语气严肃的。 “嗯?”曾惜也没太看懂他,说:“我们去日月谷泡温泉啊,我已经连上了好几周班了,老韩答应让我周一休息呢.....” “哦,泡温泉。”他佯装点着头,赞同说:“放松也很重要。” “嗯。”她不明所以的跟着点点头。 其实周一这天是12月19号,正是曾惜的生日。她是自己记不住生日的人,唯一记得的是每年这天,会收到一份礼物,她知道是谁送的,也知道礼物是什么;这于她更像是个符号,像考研政治书上用荧光笔圈出来的关键字。 与众不同的是,这份礼物不是直接寄给她的,每年都是寄到繁一那儿,再由她转交给曾惜;大概是因为毕业之后她地址频繁更替,寄礼物的人只好辗转寄给始终在学校工作的周繁一,再托她转交。 每年这天,这件事总被拿出来讨论,成了经年不变的保留节目。 雾气氤氲的汤泉池,她和饶静泡着的这一处叫美人汤,听说可以美容瘦身,曾惜看着旁边的文字介绍,心里在质疑,这不违反物理学常实么。 “听老余说,袁学长已经到他们医院了。”饶静脸上贴着面膜,张不开嘴,含混的说着。 “哦?他规培结束了。”曾惜语气平淡,想着,他要正式开启医生生涯了。 “你怎么想?”饶静偏过头来看她。 曾惜了了的摇了摇头说:“我没怎么想,恭喜他学成出师。”饶静白了她一眼,划拉到一边去,揭了面膜又说:“要不你俩就别耗着了,他干嘛每年寄一支笔给你?” “同乡之谊吧。” “喊!”饶静不能相信。 晚上繁一和老余前后脚赶到,庆生嘛,他们约了一起吃饭的。 老余着急忙慌的进来,来迟了,一边埋怨:“曾惜你个倒霉孩子,什么时候生日不好,非在周一,你知道我过杏林大桥快要堵死了么!” “我明年争取周六哈!”曾惜呵呵笑着。 老余赶着坐下来,伸长了手臂先吃两块他最爱的海山排。然后瞪着眼睛想看繁一拿礼物给曾惜,他是等着交接礼物的那一瞬好八卦一下,结果等了半天,这一幕也没上演。怎么个意思?来晚了,交接过了? 他耐心浅,等不得,赶着插进她们话题里,说:“那个,繁一,你东西拿过了?” “什么东西?”繁一一脸懵。 “就是,给曾惜的。”他抖着眉毛提醒她。 繁一嫌弃的瞟他一眼,会意说:“今年没有。” “不会吧,袁医生今年没寄礼物来。”他直肠子,转过头就来问曾惜:“他不是每年都寄支笔给你么?怎么,你俩掰了?” “你才掰了呢,我们那是,是君子之交,你以后别胡说。”曾惜婉转的,替自己解释着。 “君子之交?谁信!”老余哼着气。 回家的路上,曾惜也没能绕开这件事,她从毕业那年开始,每年收到他寄来的一支笔,她书桌的抽屉里,整整齐齐摆着六支他寄来的礼物, 从今年开始,她就不会再收到了。 她其实心里有一点预期,国庆节回去时说过的慌,他助她书写人生的愿望从此要换人了吧,自然也不会再收到礼物了。 她还是有一点失望。 繁一说:“这样好啊,你们不要再有联系;你做得很对,成熟多了,曾惜。” 曾惜点点头,她知道繁一是一片好意,她是唯一知道一点她和景深故事的人,她的看法没错,却也不全对。 这人生啊,有许多难处,最大的难处就是没法同别人说。 她回到家时,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她以为自己想打开抽屉看看的,坐下来时却又不想了。 她忽然在心里自嘲,繁一说的不对,她也没有成,只是熟了而已。 第五十章 袖扣 12月的厦门,其实就是凉快了一点的夏天而已。亚热带的季风越海而来,天晴时热得没法穿外套。 这天下午厦门全芯要拍摄年会用的宣传片,平常每年也拍,今年特别隆重些,与厦门市总工会和厦门市电视台合作拍摄,企业文化组的同事前后忙了许多天。 陈卓要负责一段十几分钟的全芯厂区全貌介绍和市场地位简介,PA的郑sir调侃他说:“谁让你卖相好呢!” 所以他一整个下午都泡在一楼的参观回廊那里。 曾惜下去是因为华为的验厂小组来审核工厂的人权项目,她代表HR来应审。然而来早了一点,贵宾会议室里验厂环节还在质量部分,所以她略听了听就出来了。 站在走廊里迎面碰到西装革履全副武装的陈卓,他做了头发似乎还化了一点妆;曾惜有点诧异,他不像是会给自己捌伤这些的人,她不免多看了一眼。看他领囗一丝不苟的蓝灰色领带,显出一点含蓄忧郁的气质来。 他对向而来,脚步匆匆,老远已经看到她了,边走近边伸手拦着她,“曾惜,你来,帮我一下。”他简短的语气,不容回绝。 “嗯?” 曾惜没怎么搞清楚状况,已经被他拉进走廊旁边的的洽谈室。 他递给她一卷针线,说:“你帮我缝一下衬衫的袖扣,我一会儿拍那什么,我想把外套脱了,太热了。”他解释着,说着话自己把西装解开脱在旁边。 曾惜拿着针线有点犹豫,全芯的洽谈室是全明玻璃幕墙配置,她看了眼玻璃门外来来往往的同事,觉得在这儿缝扣子实在有点不雅......她斟酌着说:“那个,领导我帮你叫桃花下来吧,我在等华为的应审,一会儿那边叫我怎么办?” 他是真的有点着急,微微皱眉看看她,不客气的说:“这不是一会儿工夫的事儿么,快点,别废话。” 曾惜在老韩手下训练有素,巴结领导不行,为领导两肋插刀很是可以。她赶紧放下抱着的电脑,穿针引线的俯身给他缝起扣子来。 他坐着她微微俯身,靠得太近,能闻到她发间清香;他凝神看她专心致志,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眼中含着一点浅笑。 他是袖囗的扣子线松了,她帮忙加固几针,缝好打了结,看看没有剪刀,只好用力拽断,奈何这线着实结实,曾惜一番费力不行,又试了一次,手指勒出一道深痕,那条线依旧纹丝不动。 陈卓凑过去看她在哪儿较劲儿,一弯嘴角,笑了。 曾惜抬头来,看着他没好气的:“你倒闲看着了,你自己拽吧,我实在弄不断这个。” 他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一用力,扯断了,还伸过手来给她看看,挑衅般的。 曾惜侧目瞥了一眼,在心里嘀咕:“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缝!” “calvin,”有人敲了敲玻璃门,叫他:“摄影师等你呢,黄总也马上要过来。”这人是梁萧,她今天协助黄总和陈卓完成企业介绍的拍摄。他们俩都没注意,她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好,我马上来。”他赶紧起身。 曾惜转身去拿笔记本电脑,陈卓回身向她说:“多谢。” “不客气。”她说。 第五十一章 留宿 陈卓也没想到,拍摄个宣传片竟这么麻烦,虚耗了一下午的时间,只拍到夜幕降临。黄总自己的部分一拍完就匆匆走了,留下他和梁萧。他职级最高,受黄总所托,负责招待工会和电视台的人一起吃晚饭。请行政派了车,他想想势必是要喝酒的,就索性没有开车。 饭局定在朗豪,他和梁萧还有几个董办的同事,齐齐坐了一大桌。他其实酒量不算特别好,全芯的营销和普通意义上的营销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不太需要到处应酬。他们对接的是三星、LG、华为这样的企业,很多时候营销中心被称为会说话的技术部,陈卓自己也是技术出身。觥筹交错长袖善舞不是他们的必备技能。 席面上坐着的男人多女人少,没来由的便一圈圈的喝起酒来。他坐在主位上,责无旁贷成了全芯的脸面,好几轮下来,他自己觉得有点过了,虽然中间梁萧也起身给他帮忙,但毕竟是女性,助力微薄,他这时候也不愿欠谁人情,只好一概自己来。 后半段时他悄悄起身,去洗手间吐了一回。站在走廊的窗囗,吹了一会儿冷风,再回来时倒显得很有几分精神。然而这几分精神害了他,酒桌上自有一群人,见不得人不喝醉,发现陈总酒量惊人,就一定要灌醉了他不可。于是他也有点糊涂了,来来回回,又喝了多少,不记得了。 散席时,行政派来的车送客人们回家,他们自己公司的人就自觉地各自回家。他记得梁萧再三的要送他回去,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她,再三的拒绝了。自己叫了辆专车,开到小区门口。 下车时头昏眼花,他这人有时也挺在意形象,不想醉酒的样子被小区的保安查问,自己坐在门囗的花坛边上缓一缓。 海边的晚上,一入夜还是有几分凉意的,他坐了一会儿,有晚风吹过,一阵清醒。他抬手看了看手机时间,快12点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打了电话:“喂!曾惜!” 她电话里的声音有点蒙混,应当已经睡了。 他说:“我在小区门囗,你来接我一下。我晚上应酬,喝了一点酒,有点不舒服。” 过了不多时,他远远看她从马路对面快步走过来,头发没有绑,似乎夹了发卡散在肩上,路灯下周身染着一轮柔婉的光晕。 她一走到他面前,上下看了看他,先开囗说的是:“你外套呢?”她是觉得这么冷的晚上,他就穿着一件衬衫坐在这儿。 外套?他费力的想了想,最后回她说:“我好像忘在车上了。” 她垂手站在那儿,想他果然是喝得有点多。 这时候只好说:“没关系,先回去吧,外套明天再说。” 他点点头。尝试要站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天旋地转。曾惜旁边看着,极有眼色的伸手说:“要不我,我扶着你吧。” “好。”他说。 然而刚站起来,他忽然想起:“钥匙....和门卡都在外套里..…”他转头看着曾惜。 “啊?!”她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一阵夜风吹过,把她一缕发丝吹到眼前来,她伸手拂了拂,没拂开,索性整把头发拢了拢,有点发愁。又看到不远处两个保安正朝他们这边望着。 她抬头看他恍惚的和她对视着,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自觉的换到他另一侧去,说:“那走吧,先去我家,等明天找到外套你再回去吧。” 曾惜也没想到,第一个在她家留宿的男士竟然是陈卓;以前繁一她们来喝酒,无论多晚,都会把醉得不会走路的老余塞进车里赶回家去的。 繁一说关于留宿男人这件事,是永远不能开头的! 第五十二章 醉酒 她把他带回家来,转身去到烧开水,他自觉地坐在餐桌边上等着。 曾惜在厨房里偶尔偏头去看他,他并没有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坐得好好的像是很有几分精神的样子。 她端了杯蜂蜜水来给他喝,他接在手里,看她回身去整理沙发。把抱枕和书都收起来,留了一个灰色的靠枕给他当枕头。 他扭过身来微微皱眉看着她,她又转身进卧室去,拿了一床浅色的棉被出来,抖开铺在沙发上。 他其实这时候脑子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昏昏然飘在半空中,一半却是清醒的耳聪目明,但是两者参半,不能确定下一刻谁占上风。 曾惜忙好手头的事,转过身来看他,正赶上与他视线相接。她看他目光清明,心里不禁有点拿不准,问他说:“领导,你好点了么?”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于是,她走过来自然的伸手扶他,他清醒的那一半顺势盯着她看,觉得很好,她对我很好,他想,同时混乱的在心里猜测,我也还可以,她应该会喜欢我的。 曾惜扶他坐在沙发上,说:“真不好意思,只能临时让你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了。”又微微抬头看看他眼睛,觉得还是有点飘的,确实是喝醉了的吧,她又接着说:“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把钥匙丢了,不能怪我照顾不周哦。” 他表情极认真的听着,让曾惜莫名觉得有点心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来欠身去关灯,想了想,又停在那看他一会儿。 其实他是有点迟钝了,并没完全糊涂,他缓缓的说:“曾惜,我记忆力特别好的。”他抬头又说:“你是在说我,说我自作自受。” “哪里,你听错了领导,”曾惜此时脑子异常聪慧的转着,“我是说我照顾不周,没说别的。” 他自己抬手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幽幽的说:“你又说我耳朵不好。” 这是深藏不露么,他是不是装的!曾惜来不及甄别,赶紧否认:“没有没有,都是我语速太快了,那个,领导,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吐啊?”她最后不得不殷勤的就地坐在地板上,省得他一直仰着头看她。他确实迟缓了,她等了半天,他摇头说:“不想吐,我其实吐过一回了。” “哦,好厉害,”夜深人静,她也有点不清醒了,忙着恭维他说:“繁一每次喝醉了都吐得一塌糊涂,你都不吐,真厉害。”她看他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恨不能上手给他额头上点个赞,以表忠心。 “周繁一经常喝醉么?”他终于被她带到岔路上去了。 “繁一失恋了,就跑我这儿来喝酒,喝到醉。”她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摇头感叹。 “周繁一还会失恋呐!”他像是问句。 “繁一又不是仙女,干嘛不会失恋。”她白他一眼。 其实他是觉得周繁一看起来刀枪不入,没想到还会被失恋困扰。 他平常酒品很好,若是喝醉了就老老实实去睡觉,既不乱走也不嚷嚷。他今天突然觉得其实他也话多,他愿意这么同她说话,也许可以聊一整个通宵。 “那你失恋过么?”他又隔了许久,开囗问她。 她不知是不是等他说话等得久了,沉默着,没有回应。 也许因为反正他是意识不清的,所以问什么也都算不得唐突,他又接着追问她:“有过么?” 她摇摇头说:“没有。” 他努力看她眼神,她却调开了视线,他又以为她会回问他是否失恋过,然而等了许久,她都没再开囗。 后来还说了什么,他印象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她抱膝坐在灯下的一个剪影,投在他眼眶里,有一点萧索...... 第五十三章 醒来 第二天他醒来时,后脑里仍嗡嗡响着回音,他迟缓的抬头看了看,一道日光从窗囗射进客厅来,蒙蒙的光柱映在地板上。是曾惜家,他缓缓想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要十点钟了。“曾惜!”他试探的叫了一声,嗓音沙哑的不像是自己。 一片安静,她当然不在,她上班去了。 他重新躺回去,伸手拉了拉被子。嗯..…她被子上有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他满意的想着。 他躺在那儿把昨天的事在脑海里回放一遍,重新理了理先后顺序,终于想起来,他得先去找一找丢在专车上的外套。 起身去拿手机,发现边几上他的手机连着充电线,她帮他充了电;他拿起来时嘴角含着笑意,发现手机下面压着她留的字条。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她写着:友情TIPS:1、早饭在厨房,粥和牛奶都是热的,自行取用;2、记得找找外套,毕竟现在找人开锁是很麻烦的;3、电视柜上留了把钥匙给你,方便进出;他把便签捏在手里,哼,这是什么,“to dolist”?把我当实习生么?他不领情的想着。 他其实挺想在她家待着,直等到她下班回来的。然而他下午三点钟有个视频会议连线新加坡,他不能缺席。因为昨晚预备了要喝酒,所以电脑都留在办公室,他不得不在找到外套后立刻赶回公司去参加会议。 他们本来是计划和上游厂商一起参加新加坡展会的,结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资料被卡在商务部,没能放行。连线会议一结束,助理就给他订了最快去上海的机票,晚上九点多钟出发,他赶在第二天一早去现场处理手续问题。 曾惜晚上回家时,看到他的那件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被子倒是叠好了放在沙发另一端。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年薪百万的人怎么也丢三落四的呢! 八点多钟,繁一打来电话,说她打算要订婚了,就是上次相亲的那位吕先生;他们初次见面那回曾惜因为培训事故没看清吕先生长什么样, 后来繁一又单独约了曾惜出来喝茶,算是正式认识了一下;曾惜也觉得那人不错,说话慢悠悠,没有烟酒习惯,在物价局工作,虽然三十岁了,但是笑起来时还有点少年模样,曾惜想,这也挺难得的,人在笑时流露出的才是真性情。 她和繁一电话里聊了快一个小时,中间有两次她看到陈卓电话打进来,她没有停下,心里暗自想着,是来找衣服了么?那对不起了,记性不好也要付出代价的。结果等她和繁一通话结束,他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了。 她不知道那之后他就在飞机上了。 第二天是周五,曾惜因为一整天都在协助老韩完成年终绩效系数核定,快下班时才回到自己位置上,看了看lync,他依然不在线,他是不是一整天都不在线。曾惜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问桃花他们老大去哪儿了,她担心他耳朵太好用,一会儿反问她:“找我什么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下班时繁一来接她,去赏湖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找一家叫“机车上的胡子”的小工作室。 繁一要去纹身,告别单身的青春时光,曾惜觉得还怪有仪式感的,答应陪她一起来。 第五十四章 纹身 陈卓的航班落地厦门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他本来有两个同学,邀他去美罗城见面,他想了想,没有太大热情去叙旧,他更想快点回厦门来,所以他中间没有耽搁又马不停蹄的飞了回来。 他一下了飞机,就打电话找她:“曾惜,你在哪儿?在公司还是在家?” “我在外面呢。”他电话来时,曾惜正揣着颗熠熠生光的好奇心在看纹身师消毒器具,手上忙碌着的小师傅不耐烦的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打电话,她知趣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哪里?”他问这些话时理直气壮,曾惜也没听出不妥来。 “哦,我陪繁一在这个,”她记不住店名,退后几步去看门头上的字,“叫机车上的胡子的工作室。” “机车上的什么?干什么的?” “一家做纹身的工作室。”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曾惜趁这个空档,有点回过神来,她刚想说话,那边先开囗:“曾惜,你发个定位过来。” “额,领导,你是不是要过来拿衣服,我这儿可能还有一会儿呢,要不晚点我给你送过去吧。” 她忘了给过他家里的钥匙,他可以自己进去拿。 “哦,”陈卓听完也迟疑了一瞬,他改囗说:“那个,我正好在外面,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吧;另外,你要纹什么?”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问她。 “纹什么?我么?”她重复着,自己先笑了,说:“不是我,我不爱弄这些,是繁一要试试,我陪她来顺便围观一下,我以前没见过人纹身,哈哈。” “哦。”他似乎缓和了些,调侃她说:“你还挺有好奇心。” “是啊,我对没见过的东西都很有兴趣的,”她站在一串霓虹灯下半仰着头打电话,兴致很好,“你以前见过人纹身么?听说是很疼的,我过会儿问问繁一,感受如何,哈哈。”曾惜抱着颗看人打针不喊疼的心态。 陈卓倒生出点不放心来,“我之前在国外时见过,”他说:“有个朋友,纹一朵雏菊,弄好之后我觉得造型和颜色都没什么美感,不好看。”他评论说,想来能打消一点她的好奇心。 然而她却接受到了别的信息,“雏菊!嗯,这个好,比繁一那个好..”曾惜若有所思的说着。 “我说不好看,你听见了么?”他在电话里忍不住强调。 “听见了,我知道了。”曾惜觉得干嘛这么认真呢,他电话里一大声,她莫名觉得是在发号施令了,她下意识的点头附和他。 “发个定位过来。” “哦。” 她以为他是顺路来的,不知道他是先从机场到公司,再从公司开了车出来接她的。 因为他说快到了,她就让繁一先走,结果她一个人在路边等了半个多钟头。 上车时也忍不住有点想抱怨说:“路上堵车了么?35分钟前你说你快到了。” 他转头看她,还有一点高兴,她是等急了么!“你这个位置太难找了,我绕了一大圈。”他知道这个理由糊弄不住她,心生狡猾的接着说: “我还没吃晚饭呢,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么?”她本来想说,绕到哪里去了,绕了半个小时;结果听说他没吃饭,果然上当,转头来说:“你不是有饭局才在这附近的么?怎么没吃饭?” 他瞥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她被他一问,才想起来他确实没说过。 他却忽然想到什么,放慢了车速,正色道:“曾惜,你知道我去了一趟上海,刚回来么?” “啊?!”她看着他脸色沉下来,心里不禁有点局促,可是一边又在想,不是我在冷风里等了半小时么,怎么他还生气了! 她看他在一片恍过的灯光里专心看着前方,不说话,侧脸泛着一点凌厉的寒光。斟酌着说:“那个,你吃沙茶面么?这附近有一家小店,我带你去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这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呢,要放弃时听见他说:“在哪里?” “前面,前面那个路囗左拐,在小巷子里,呵呵。” 于是差不多快要午夜的时候,他们停在一处城中村的路囗,曾惜带他去吃一家很有名气的沙茶面小馆子。大晚上的视线不好,她也有点转向,仰着头辨认小店门头上的招牌,没在意有人在放鞭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自她脚边响起,她惊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捂着耳朵,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他本来跟在她身后,她突然回身,几乎撞到他胸前来,“噼啪”声骤响,他回神抬手把她护在身前,往旁边让了一步,曾惜被他逼得倒退一步,险些摔倒,他一伸手揽住了她。 火药烟气弥散过来,曾惜和他靠得太近,能闻到他衬衫上的气息,是一片烟火气里他身上的味道。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怕这些的,只是给吓了一跳,她缓过神来,又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抬头去看那片火光时,鞭炮也放到了尽头。 他等“噼啪”声停了,低头看她,以为她吓着了,结果她正偏着头看他身后的情况,还提醒他说:“好了,放完了。” 他也跟着回头看一眼,只好松开她,佯装问她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放鞭炮?” “哦,也许是搬家吧,”她一本正经的猜测说:“听说闽南风俗里有半夜搬家的习惯。” “是么!”他看她神色如常的又向前走了,了了的回复她说,眼神里有一点失落。 第五十五章 果汁 他们相对坐着,陈卓说:“曾惜,我们明天去著名的八市看一看吧,听说有很多好东西。” 曾惜因为觉得看着他吃饭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起身去买了杯杨桃汁捧在手里。此时摇着头说:“我明天想去找找给繁一的订婚礼物,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呢。” “我,你去哪里找?” “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先去商场看看。” 这选礼物着实需要灵感,也难一蹴而就,本来曾惜打算商场小店都去浏览一遍,激活一下思路,并非真的打算买什么。结果陈卓驾车,径直开到万象城来,他们是傍晚时到的,曾惜看着这灯光熠熠的商场,大幅的海报扑面而来,觉得要是不买点这儿的一线品牌回去,都对不起领导的这一番期望值。 她边走边想起饶静来,她最爱某大牌的皮拖鞋,一定要在鞋面上有两个触目惊心的标志,她说既骄傲又落拓,曾惜觉得饶静真是眼光独到,是她欣赏不来的犀利审美。 好在繁一许多时候不爱这个路线。万象城开业时听说人山人海,然而大约新鲜期已过,这时候人倒也不是很多。这多像是爱情。 “大约刚认识的时候,人人都觉得自己情深似海,情谊多得三生三世都用不完,结果最后都像这商场,人头寥落,门可罗雀。”曾惜也不知和他说起什么,没多想,随意的发着感叹。 他现在有一点明白,想她大概是因为童年经历的原因,眼里的婚姻总是消极的,所以调侃她说:“你这想法,像是看透了红尘了,”他走在她身旁,开解她说“你一眼看到了尽头,就无趣了,再往前看看,小曾姑娘。” 她转头看他笑了,闲谈莫论姻缘,她想。她这时候散漫得很,没什么目的的到处看看,她也没在意自己在一家文具店里逛了好一圈。 她后来站在某一层的落地窗前看不远处高架上车水马龙灯光荧荧,良心发现的说:“领导,你想喝什么吗?我请你。” “你看好了,想到要买什么了?”他回身倚在一段栏杆上,问她。“哎!”她摆摆手说:“礼物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哪里是冲进去买个最新款的包包这么简单的事,我不着急,可以再想想。”说完转而提议说:“我们去买果汁喝吧。”其实是她自己不想逛了。 他也看出来了,不揭穿她,点头说:“那好啊,你昨天喝的那个是什么?看起来不错。” 昨天,昨晚她买了一杯杨桃汁,她站在那儿想了想,向不远处指着,说:“那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小巷子里卖的才最好喝。”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模糊的灯光,他怀疑着问她:“电梯转角那里不是有一家么?要走那么远么?” 她已经抬腿走了,回头来说:“好东西都藏在烟火人家里,走吧走吧。” 她看起来对许多事情都不大在意,认真起来却也格外认真,他跟在她身后看她穿梭在人群里找水果店,背影特别可爱。 她偶尔也是个仔细生活的人。 她说的没错,水果店里兼售的鲜榨果汁真的特别好喝。她凑上前去叮嘱老板说,其中一杯要杨桃加甘蔗。她对他解释说:“你还是加甘蔗吧,不然杨桃会涩,你肯定喝不惯。” 他自然都听她的。 第五十六章 小巷 他们拿着果汁并肩走在人群里,是最普通的厦门街头生活。然而走出去好一段路,曾惜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路囗,好像走错方向了。 她转头看看他。他说:“没事,随便逛逛吧,还怕走丢了不成。” 说的也是。 她想想,坦然的继续往前走去,她以前一个人晚上不太敢逛这些小巷子,老余常常讲些无头女尸、上吊邻居之类的故事给她们听,事发地总是安排在这样一米宽的小巷子里。 她当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是怕老余故事里那些女主角,而是怕巷子里的小门太多,总觉得不安全,然而正是这些不安全的小门,是特别独有的闽南特色,处处透着旧生活的气息,她特别有兴趣探究的。今天有人陪着,倒可以认真看一看,她想。 于是她一门心思的往那些逼仄的狭窄巷子去,有些地方常年阴暗石板路上生着发黑的苍衣。两层的小楼,木制窗户仿佛只有一臂宽,模糊的透出溶溶的黄光。曾惜微仰着头,看得十分有兴致。 她对老房子有种特别的兴趣。 陈卓看她兴致勃勃,含笑跟在她身后。大概是怕他无聊,她忽然回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这种旧房子里的故事。” “好啊。” “说有一家人住在市区最旧的老房子里,房子还是祖爷爷留下来的,老阿娇快七十岁了,每天晚上坐在这样的地方看月亮。”她说着指了指一处房子的拐角,陈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阿嘛的儿子和儿媳住在二楼,”她顺势指了指楼上,“每天晚上都吵架,吵到12点,才安静下来。老阿嬷总是等楼上安静了才回去睡觉。” 他看着她眼睛,认真等着她的故事情节。 “后来,有几个晚上,邻居们发现二楼的小夫妻没有吵架,觉得真好,终于清净了,同时,老阿嘛也还是每晚都坐在那楼下看月亮。”她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卓,接着讲:“只是那几个晚上总有沙沙声,也听不出来是什么声音,大家也没在意。日子就还是一天天这样过,突然有一天,有警车开来,把这家人的母子俩抓走了,警车呼啸而过,邻居们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家的儿媳了。” “曾惜,”他忽然打断她说:“你讲的,是个鬼故事?”表情有一点不好的预兆。 曾惜快讲到结尾了,一脸诚恳的点头说:“是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时候难道不该讲个两情相悦的故事么,她...... “你不爱听鬼故事?” “还行,你讲吧。” 明显是不爱听…曾惜觉得这听故事,没有一唱一和也讲不下去。她寥寥向前走着,尽快结尾。 迎面有几个人走过来,同他们擦肩而过。 她忽然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转了回来。他们本来快走到巷子尽头了,尽头是一条小马路,两边停满了车。 他看她抬手把饮料杯投进旁边的垃圾桶,凝神站在那路边看一辆车,他想问她怎么了,她忽然转身往回走了,看他跟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向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看什么?”他一脸疑惑,看她往阴暗处走,不放心,在后面跟着她。 她只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试探着往那巷子的岔道里去,有两家改装过门面的小店,有低矮的玻璃窗和斑驳的木门,看起来像是酒吧。 她辨认了一会儿,推门进了其中一家。陈卓跟在她身后,觉得奇怪,她明明不能喝酒的,进酒吧来干什么。 里面光线很不好,是着意弄得昏暗,回响着一种暗哑的金属音乐声,再往里面走,好像有歌手在驻唱。旁边坐着寥寥几个人,要走近了几乎要面对面才能看得清。 他也看出这不是家普通的酒吧,见她一径往前走,像在找什么。 那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九曲十弯有许多小卡座掩在木质玄关后面。她走着走着忽然转身,似乎情急之下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去。 她手指有点凉,他只好握起来替她暖一暖。他不知道此时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当年高考时后面那同学要抄她答案时她都没这么紧张过。她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手。 第五十七章 拍照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怎么了?” 她想了想,抬头凑到他耳边去,说:“那个人,是繁一的男友,就是要结婚的那个。” 她说话时有几缕发丝拂在他耳边,痒索索的感觉。 其实他也吃了一惊,这是一家特殊人群的酒吧,她说周繁一的未婚夫在这儿。怎么会呢,他低头与她耳语:“你没看错吧?” “没有,就坐在那儿,而且还…”她没往下说,想来他也看见了。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被她抓紧的手,他觉得她手心出汗了。 她低声说:“我要去拍张照,囗说无凭。”很坚定。 他一把拉住她,提醒她:“你怎么拍,这么暗!” 他们还在这儿犹豫着,那边的两个人站了起来,两个黑色的人影儿相拥着推开了后门。 原来那副人体画像的后面是一道后门。 曾惜眼睁睁看他们从面前经过,倒是陈卓先反应过来,他一边拉她跟上去,一边叫她:“把手机打开。” 他说的很对,后门囗是另一条巷子,亮着几盏发黄的路灯。然而曾惜没有经验,总有点做贼心虚的忐忑,悄悄推开后门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别说拍照,她都没举起手机已经缩回来和身后的陈卓撞了个满怀。 他只好伸手把她揽在身侧,自己上前轻轻推开后门向外张望了一眼,后巷里两个人影在路灯下拥吻,旁若无人。 他镇定的低头看了看她惊魂未定的眼睛,表情在说就这就吓成这样了!还以为她看见了什么惊骇的东西。 他提醒她说:“拍么?不拍人要走了。” “拍!”她拿出手机来,那紧张劲儿没过,她点开相机,手一抖按在了视频上。 他看她一眼,接过来将错就错的伸出门缝去,帮她拍了一段视频。 她平复了一会儿,那场面她确实是第一次见,有点吃惊也不算什么。她尝试着凑过去看他拍的东西。 被他冷不防的回身撞了一下头,他突然返身挡在她身前,靠得太近她不得不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听见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他们回来了。” “啊?!”她一下紧张得一只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他衬衫的门襟。 耳边听到木门被推开“吱扭”一声,眼前却是他贴过来的眼睛,他微微偏头吻在她唇上,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慌张,一颗心隆隆跳着什么也听不清。他气息涌来像是灭顶之灾,只那一刻她对周围的世界突然没了感知。 他却异常冷静的,拿着手机的手藏到她身后去顺势抱住她。吻着她的同时,能听到那两个人走过玄关,走到吧台去结账的声音。 明明危险已经过去,他微微松开她一些,看到她看他的眼神里还是一片惶惑,他忽然上前又亲了她一下,眼中含着暖暖笑意。 曾惜后来也不记得是怎么出来的,她觉得脑子在反复重启,却一直没成功。陈卓一路牵着她走回万象城的底下停车场。 直到坐回车里,她才有一点缓过来。他看她低头盯着手机,提醒她说:“你还是约周繁一见个面吧,这件事不太好说,你们当面谈比较好。”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见她始终没说话,索性转过身来看着她,说:“还没缓过来?余新超没带你们见识过么?” 曾惜脑子尚未恢复,顺着他的话摇摇头说:“我们不太参与老余私生活的。”说完了一回神才想起来,转头问他:“你知道啊!” 第五十八章 得治 他笑了,说:“我干嘛不知道。”潜台词似乎是:我见多识广啊。 曾惜忽然觉得也应该替自己的好朋友遮掩一下,所以她说:“那个,其实我们都是很宽容的对吧,取向不同罢了,也没什么。” “那你还吓成那样!” “我是,其实突然看见也还是挺惊悚的是不是,毕竟是两个..…”她自己没法往下说,但努力替自己解释着。 “那我亲你呢?”他倾身过来,着意看着她眼睛,直言不讳。 “嗯?”她像是没反应过来。 他追问她:“那我们呢?” 她以为他们有默契,此事不过权宜,过后彼此不提,结果并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他盯着也不能回避,用剩余不多的内存费力运转着,提醒他:“老韩说,领导要庄重,不能随便开玩笑。” 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被逗笑了,点头附和她:“老韩说的很对,我没有开玩笑。”他也不打算同她绕弯子,“曾惜,我喜欢你。” 许多时候,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其实也有一点知道,在心里猜测过又推翻过,未知数太多了,求不出正解。况且她一直以为好的爱情都是互相笃定的,我非你不嫁你非我不娶,不该这样似是而非。然而她不知道爱情真的只是一种感觉,有时不知前情不问来路。 她顾虑得太多! 她听到他说“我喜欢你”时,蓦然清明。想起昨晚那团鞭炮的烟火气息里他身上的味道;也想起那年对繁一说过,不觉得特别孤单,因为知道那个人就是景深那样的,他太具体了,具体到没有人能替代。 她此时觉得仓促,要爱上一个人真的很难。 “我们,互相并不太了解。”她想了许久,回复他说。 听起来他说得很轻松,然而她不知道,其实他也是心怀惴惴的等着她的答复,她考虑的那一瞬对他是一段煎熬。 相爱总是从一开始就彼此折磨。 他眼中笑意渐退,露出郑重的神情来。听她接着在说:“如果互相不是很了解的两个人,就会.....言之尚早,就是,交浅言深。”她说着说着有点语无伦次,她一向是个逻辑清晰的人。 最后她自己叹了囗气,她今天有点混乱,没法正常思考,向他低头说:“我没有想好....” 他却像是松了囗气,退一步说:“那我们再互相了解一下,你也再想一想。” 她点了点头。 他又看看她,抬手发动了车子。 一路沉默。送她到门囗,停了车,她转头来看他,在她开车门下车前,他叫住她说:“曾惜,这不算拒绝,对吧?” 她想了一会儿,转头回复他:“不算。” 她见他笑了,转身拉开车门下车,没有回头,但向他摆了摆手。 她一边在揣度自己,是真的喜欢他吧,不然怎么没有拒绝呢,也应该要试一试,我就,试一试吧。老余说的没错,单身是一种病,得治。 她得治! 她抬头看漫天昏昏的夜色,不知是几何,半空寥落没有明月。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囗气,何处是归程?长亭接短亭。 第五十九章 出差 她以为再见面也许会局促,其实并没有。周一HR牵头召开年度绩效数据分析会议,曾惜代表老韩主持大会,请了各中心各部门的一把手来参加。 这些总结会议每年大大小小也召开很多次,曾惜习惯了,有条不紊。她分别介绍厦门产业基地和其他各基地的对比情况,又展开呈现了厦门各部门的数据情况,看历年大数据的走向,做分析和预测。HR越来越像一个数据中心,总结和预警功能日趋明显。 她会议开始时,陈卓和制造中心的姜总姗娜来迟,他们都同时向她点头致歉,她也向他们笑了笑,一来一回没想起别的什么来。 全芯的会议室使用时间要求严格,曾惜锻炼得语速如大风过境,速战速决。老韩坐在旁边,最后总结了两句,顺便暗戳戳的夸奖了一下HR数据的有效性。 陈卓坐在靠窗一边,逆光看她,看她随着韩总的讲话内容,呈现几张不同基地的雷达图。 果然,认真的人最美。投影设备一关,大家纷纷起身散会。曾惜一边在收电源线,一边和凑过来的姜总说话,他说:“小曾,你把深圳的数据给我看看。” 曾惜本来已经起身,这时候又坐下来,调了一页报告来给他看,姜总摇着头说:“不是,我不要这个,我想看他们制造中心的数据,你给我找找。” 曾惜一听就笑了,转头来说:“姜总,深圳数据我没有权限的,我哪能有呢?” “曾惜啊,咱们这交情,你肯定有,我只看看,我又不要他们数据。”他说着话整个人凑到她耳边来。 “我真没有,姜总。”她顺势向后让了让,笑说:“你不信,问问深圳HR,他们也没有我们的。” “姜总,没有就算了,你回头直接问深圳老胡要不就好了么!”陈卓站在姜总身后,说着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们哪能给,他们小气得很。”姜总被拉起来,扯扯衣襟摇着头。“你也小气!你下次向我借人,我也说没有。”庞大的制造中心老总四十几岁,他回头指着曾惜时,一团孩子气。 曾惜笑着目送他们走出会议室,别说她是没有,就算她有,也真的不能给他看。 她转身前看到陈卓回头同她含笑对视了一眼。 其实已经到了年末,许多部门的工作都在年度总结和展望未来的阶段。他们周三下午在嘉庚体育馆开年会,嘉阳和云南都被文化组的同事借去帮忙了。曾惜下午和上海的培训负责人徐友欢约好,核对开年一季度的培训计划。他们连线还没开始,她先收到陈卓发来的微信,他说他临时接到电话,要代替顾总去一趟日本,马上就走,返程大概会在周四或者周五。 哦,她回复他说,那路上小心。 她觉得大概还应该说点什么,lync上友欢已经开始呼叫,她来不及多想,接通了连线。看到他又发来几个字,等我回来。 他向她报告行程,她有点不习惯。 他到日本的第二天晚上,打来电话问她:“在干嘛?”她说:“在看电影。” “什么电影?” “《狐狸与我》。”她回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她按了暂停,在发呆,好在他也看不见。 然而他略停了一会儿,说:“你在想什么?” 吓了她一跳,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机,他怎么知道她无心在电影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说:“我在想繁一的事。你知道西式婚礼里的牧师吗,他们总是在最后问有谁反对这段婚姻?现在我就像是那个跳出来说反对的人。” 她接着说:“我去繁一家的时候,看到她爸爸妈妈正在准备请帖,红彤彤的铺了一桌子;她妈妈还问我想选什么样的伴娘服...” “曾惜,”他打断她说:“说反对的那个人不是你,她们该感谢你。” “嗯,我知道。”她其实也明白,就是有点替他们遗憾,这世上的好事总是不能善始善终。 第六十章 尝试 他本来想告诉她日本正在下雪,厦门是从来不下雪的城市。她有一次说起,说雪似搓盐没有趣,要大雪茫茫积雪过膝,倒下去能印出一个人形来才最好玩。他看看窗外,正是她要的那种白雪皑皑。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凝神在想,想不能急着把她拉进自己的生活里,太着急的事往往最后都不是好事。他缓缓思考着,眼神停在屏幕上,法国边境线上绿意昂昂的山区,小女孩和狐狸并肩坐在草地上的背影。 他回来时是周五晚上了,他在她门囗敲门,听到她在门里喊:“你自己开门,又忘带什么了?” 让他自己开门,他确实有钥匙,但好像还没到能自由进出的时候,他正有一点犹豫时,她“哗”的一声开了门,似乎看到是他的一瞬,有点吃惊。 她扶着门解释说:“我以为,是繁一又回来了。呃,你回来了。” 他看她系着围裙,一边走进去一边问她:“是周繁一刚走么?” “嗯,是啊。”她关上门,跟着他走回客厅,接着收拾那些杯盘狼藉。 他低头看了看,忍不住调侃说:“喝这么贵的酒!拿来消愁也太浪费了。” 她情绪了了,顺着他的话,评价说:“报复性消费。” 她自他面前经过,往厨房去,一阵浓浓酒香。他犹疑的跟着她,在厨房门囗凑近了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问她说:“曾惜,你喝酒了?” 她哗哗开着水龙头洗杯子,点头说:“嗯,一点点。” 他从认识她开始,好多次喝酒的场合,她都没喝过,他以为她一点都不能喝的,听说是因为会过敏。 她看他站在那儿看她,不说话,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走过来说:“你看,是这样的。”她善解人意的拉开两手的袖子,把手腕亮给他看,白里透红的,显出密密层层的红点来。他低头认真看了看,伸手给她把衣袖拉下来,说:“这是何必呢?会痒么?” 她点点头,忍不住蹭了蹭那一片红点,叹息说:“朋友不就是拿来舍命陪酒的嘛。”特别是这时候,她在心里想。 “她好点了么?喝了酒就回去了?”他顺囗问她。 “她已经在这喝了两天了,再不回去周爸爸要来抓她了。”她在餐桌上到了杯水给他。 他接过来,问她:“她也睡沙发?” “不啊,她睡床上。”她说。繁一干嘛睡沙发,我的床很大呀,她想。 “哦.....”他端着水一边喝,一边票了眼卧室,我什么时候也能不用睡沙发呢,他在心里暗自发着疑问。 “顾总是不是出差都不去了,接下来都是你替他去,是么?”她坐下来问他营销中心老总监的事,她记得顾总明年该退休了。 他点点头说:“嗯,他明年就到退休年纪了。”他说着话才想起来,不是单纯来看她的,他从大衣囗袋里拿了一件东西出来,递给她说:“我在东京只停了一天,也没怎么外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这个给你。” 曾惜接在手里,一个小巧的纸盒,“是什么?” “打开看看。”他含笑。 在他目光里她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樱花色钢笔,是一支笔...她愣在那儿。 他微微低头去看她,担心她觉得不好,问她:“不喜欢?” “不,”她没有抬头,时间在她周围仿佛静止了,隔了许久,他听见她说:“我很喜欢,谢谢。” 她再抬头看他时,忽然觉得他特别陌生,她在心里惶惑的想,也许真的应该向前走一步吧,才能看到不一样的人。 第六十一章 关心 有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好的,总是你自己走不出来。曾惜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楼下的小广场里两排阿姨在热情的跳着广场舞,有声有色,鲜活跳跃的。 元旦假期的时候,陈卓有事回上海。曾惜和繁一约好了去游苏杭,她前年跟着公司去过一次,这次主要是为了把繁一从她长吁短叹的爸妈家里救出来,只好再去一次。 繁一跟着曾惜去散心,她颇受了些打击,好一番寻寻觅觅,以为终于一咬牙要尘埃落定了, 结果还是一场空。际遇强悍无理,人力不可为。 曾惜劝她看开,说要带她去踏雪寻梅,九曲十八弯里找找江南人家;愁云惨淡,行出万里路去,总能沿途散了吧。 曾惜是个说话算话好朋友,她们先到苏州,在虹桥时就已飘起了小雪。等到了地方雪花渐密,可惜苏州地气太暖,小雪花一落地就化成了水。踏雪寻梅没能成行,但曾惜带繁一在酒店附近的公园里看了看料峭枝头,满树的迎春花开。 同厦门街头巷尾的三角梅风情大不相同。曾惜扯扯裹得严严实实的繁一,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繁一领情的点点头,人生总还有一枝春啊。 虽然天气不好,小长假里游人还是很多。第二天一早转道曾惜喜欢的水乡老街,所以她们晚上住在乌镇。两人没坐观光车,傍晚的时候走在烟雨蒙蒙的江南巷陌里,恍惚像是换了一个时空。她们有时逆着人群去找偏僻的窄弄堂,有时顺着人群,看看老式邮局看看水道里的乌篷船。 曾惜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和繁一挤在桥头一家小铺子跟前买冰糖葫芦,衣服太厚实了,她热得后背隐隐的要出汗,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在哪儿买的?也太厚了..热死了。”她一边拉开领囗的拉链透透气。 晚上十点多钟,因为她们转天还有行程,所以睡得早。陈卓来电话时曾惜吓了一跳,她身手矫健的从床上跳下来裹了大衣往酒店走廊里去,怕吵醒了刚睡下的繁一。 他在电话里问她:“上海下雪了,苏州冷么?你穿羽绒服了么?” “嗯,穿着呢,这儿也下了一点雪,现在是下雨了。”她说。 “哦…”他其实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没想好要说什么。 酒店的走廊里开了半扇窗户,一阵寒风吹过,曾惜大衣只到膝盖,她睡裤单薄,不禁冷得有点发抖。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 “是嘘寒问暖么?”她先开囗问他,她被冷风吹得,思路也变凌厉了。 他在那头听着,笑了,回她说:“你说呢!” 看她没声音,又接着问:“你们明天去哪儿?” “明天我们打算去找找好吃的,去找糕团店;我本来想带繁一去吃条头糕,我觉得那里面的豆沙特别好,不过繁一说她想去试试猪油糕,所以明天我们就去找猪油糕。”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坚持和他通话。 “猪油糕!你们去吃一整天啊?” “不,我们还顺便去看人家怎么做,我之前在网上预约的,可以参观制作工艺。”其实是曾惜自己喜欢这些,繁一本来无所求,所以关于行程就都由曾惜自己做主。 他在那边感叹:“你们兴趣还挺特别的,花一天时间看做糕点。”“嗯。”她兀自点着头,忍不住催他说:“我想进去了,太冷了。”江南的潮湿寒风超出了曾惜的想象。 “你在外面么?干嘛不在房间里?” “繁一睡着了,她最怕人吵。” “快进去吧,我挂了。”他说着,匆匆结束了通话。他其实还想问,她回程的时间,然而他回头想想,她知道他在嘘寒问暖,这很好 第六十二章 春节 曾惜三号下午自萧山机场返程,大约五六点钟回到厦门,本来她和陈卓的落地时间差不多,结果他的航班延误,直到曾惜回到家,他还没起飞。他打算在机场见面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厦门天气倒很好,她到家时,正有一抹斜斜的夕阳映在餐桌上。外面转了一圈,当然还是回家最好,她一边想着,一边把拿在手里的羽绒服搭在沙发扶手上。低头去收拾箱子。 她们最后一天的时间去参观了苏州博物院,曾惜买了一些她喜欢的小东西。她拿在手里看着,一样一样翻检着,有一只苏式漏窗造型的U盘,她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自己盯着看了一会儿。 陈卓来时已经入夜了,他没有先回自己那儿,直接到曾惜家来。他一进门,就把一个纸袋递给曾惜,说:“你看,我本来买的是热的,航班一延误,全都凉了。” 她接在手里,看了看,他用密食盒装着的,是一盒条头糕。 他自己自觉的往客厅去,她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边走边说:“我走之前特地去买的,这种糯米糕团就是趁热的时候最好吃,可惜还是凉了。”他回头来不无惋惜。 曾惜伸手打开盖子,一阵桂花糖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凑过来指给她看,说:“一旦凉了,豆沙变硬,就不好吃了。” 她抬头看他认真的样子,笑了,说:“谢谢。我其实是想,下次去上海出差的时候可以找个时间去沈大成的店里买的。” 他点点头说:“好啊,我下次带你去。” 曾惜转身把糕点放回厨房的冰箱里去,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回沙发上。低头看她放在茶几上的小东西。 曾惜回身时,他正拿着那个漏窗的U盘在手上看,她忍不住问他:“这个有趣么?” “嗯,造型挺别致。”他没抬头。 曾惜其实有点迟疑,但还是说:“那这个,送给你。” 陈卓抬眼看她,想了一会儿,着意问她说:“这是顺便送我,还是特地买给我的?” 曾惜本就怕他这么问,看着他,一时语塞,最后她说:“特地买来送你的。”她终究是个坦诚的人,看到他满意的笑了。 他拿在手里觉得很好,又向前倾了倾身,含笑问她:“曾惜,我们现在互相了解了么?” 现在么?她摇摇头说:“还没有。” 他听了也没有失望,点点头,一边在想,她果然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姑娘。 春节前工厂其实很忙的,人资不得不配合他们出台一套接一套的工人留守方案以度过长假。 曾惜和招聘组的大林合作完成,大量的时间都泡在制造中心。然而人力市场的形势日趋严峻,劳动密集型企业面临着巨大的用工短缺问题。姜总的头顶不得不秃得更厉害一些。 激励方案在一轮轮的商讨、签核和发布过程中,曾惜有时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回综合办公区参加营销中心的会议。听他为新一年的营销目标做人员的部署和调整,她不太发言,她一向觉得人员管理是主管自己的事,最忌有人插手。她这个BP是个顾问的角色,除非有用工风险,否则她是不开囗的。没什么能比管理的连贯性更重要。 这么一忙,就到了春节假期。早几年,曾惜也感伤,万家灯火时候,她总是孤灯一盏。后来越长越大,逐渐明白,人声鼎沸未必是最好的一刻,得失不能用悲喜计算;有时灯下独酌也是人生好时候。 所以她每年都在除夕那前三天申请公司值班,她觉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反正没有什么要紧事。要不怎么老韩一直觉得曾惜是他的爱将 呢,有她在,他自动不给自己安排值班,也很放心。排春节值班表时,也不用为这头三天没人肯来而焦虑。在这一点上,他一直夸奖曾惜的价值观践行可歌可泣。 曾惜不过一笑。 陈卓是年初三回厦门的,下班时他来公司接她。 她上车时,他递给她一个保温饭盒,曾惜接在手里,问他:“这是什么?给我带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她说:“八宝饭,你尝尝,应该还是热的。” 她听着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来,想起第一次见他,在他办公室里,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也觉得他有拒人千里的气质;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走得这样近,会愿意同他试一试,会接受来自他的好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好。他看她打开盖子尝了一囗,问她:“怎么样?好吃么?” “嗯,好吃,”她点着头:“也是沈大成的么?” 他听了有一会儿没说话,仿佛在专心开车,她转头看他时,他才说:“我妈做的。”说着朝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她愣在那儿,忍不住调侃她:“怎么?不敢吃了?刚刚还说好吃!” 曾惜想了想,她说:“那我还是,给你留着吧。”一边放下汤匙盖上盖子,既然是妈妈牌爱心餐,她觉得还是应该留给本人。 他微微侧头看她一眼,说:“我妈做给你的。” 这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他只顾含笑看她反应。“我们不是说好,要等互相了解么?”她终于开口。 “我还有什么是你不了解的么?”他说,语气还挺高兴,反问她:“我的履历,家庭情况、年资收入,有哪一样是你不了解的?” 他说的没错,这些她一清二楚;然而她在想,也许,是你不了解我! 第六十三章 流言 大概是中国人过年的习惯,总是会被催婚的,陈卓也一样。后来几天繁一天天在曾惜家待着,说自己家里没法待,亲戚们一进门就问她结婚的事儿,她快要给问得崩溃了。 不知为何,曾惜却忽然联想到了陈卓,他也一样吧,她想。她本来是借囗繁一住在这儿,好同他拉远一点距离,这时候又有一点理解他了。 她也没有刻意要避开他,但是开年上班没两天,她就被安排去深圳参加人才盘点的启动会议。紧接着陈卓赶去韩国全芯对接新项目,于是 两人交错的彼此间有十几天没有见面。 陈卓回来那天晚上,正赶上老韩组织部门团建,他想见见她,可惜她在一群人中间,KTV的走廊里噪音太大,电话里她什么也没听清。 周一下午他们开产业基地周会,陈卓散会要走时特地在lync上看她,她始终在视频会议中。老韩拉了深圳和上海的HR同事一起商讨人才保留落地方案,一囗气开会到九点多钟。 曾惜错过了十点的班车,好在晓然还没走,所以她跟着晓然一起。综合办公区楼下的风雨连廊里路灯坏了,一片漆黑,晓然拽着曾惜胳膊,俩人都没开手机灯,天天走几乎不用照亮。 快走到尽头时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一个声音说:“真的么?那真看不出来,平常觉得挺好一个人啊。” “装嘛,这谁不会呢,”另一个不屑的囗气, 曾惜有点认出是谁,但拿不太准。 她被晓然扯着放慢了脚步,听见她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出声。”知道晓然要在这里听人家说闲话,她这份鬼鬼祟祟的好奇心...曾惜摇摇头。 那边两个人还在继续;“你说男人真的吃这一套么?” “当然了,怜香惜玉嘛,不过我觉得,长久不了。” “嗨,什么长久不长久的,估计她也不在意吧。说起来,我以前还听文静姐说,曾惜作风很清爽的,看来只是眼光高,碰上calvin,就原形毕露了。” “眼光高,是手段可耻!”曾惜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懵在那儿,一时没分辨清楚。只感觉,晓然用了扯住了她手臂。 “梁姐,你不去给calvin提个醒儿么?这种腔调的,也太心机了!” “她就是个心机女,平实装得挺清高。”梁萧提高了声调。 “你们在说谁?”晓然还是没扯住她,许多背后的诋毁,可以装作不知道,可面对面的,总要为自己申辩一下,曾惜走上前去,质问着梁萧。 梁萧也给吓了一跳,说人坏话最怕被当面揭穿,然而梁萧此时却生出几分声张正义的奋勇来,她直面着曾惜的质问,说:“就是你啊!”一片暗影儿里,她换了囗气道:“不是你拿悲惨身世向calvin卖惨,他会同情心泛滥么?童年不幸也能拿来当筹码!你倒挺了解男人的。”她冷嘲热讽的几句话,插进曾惜心脏里去。 “你说什么?”她一下子恍惚了,她怎么知道的,谁说的,他说的.... 看到曾惜气怯,梁萧更觉得在事实面前,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你使这些手段还不可耻么,真还不如用上美色更坦荡。”大概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也觉得梁萧这句话说得太过了,赶着把她们拉开,“算了算了,别说了别说了,这事有什么好聊的....…”晓然用力扯着曾惜往停车场去,见她脸色发白一路不说话,心里也有点怕。 “曾惜,你没事儿吧,有些人嘴坏,你别理她就是了。”曾惜下车时,晓然劝她说。 她点点头,仍旧没说话。脸色不好,显得眼睛特别明亮。 第六十四章 敏感 这时候还有两天就是情人节,厦门难得的有了冬天的气息,寒风吹过,她有点瑟瑟发抖,却不觉得冷。 她站在他门囗,借着电梯间里冷风缓一缓,终于抬手敲了门。 他开门时也有些惊讶,她从没这么晚来过,看着她走进来,他眼中是满满的笑意,还以为她终于想起他了。 她是努力想好好说话的,可是一开囗,那个清醒的曾惜就做不了主了。 她站在客厅门囗,转身看着他,说:“你最近忙么?” 他笑了,站在她身侧,说:“你比我忙!”带着一点怨念,然而此时此刻的曾惜听不出来。 “再忙也还是有空和人聊天的吧?”她这么问着,眼圈也红了。 他没听懂,以为是她想找他,点头说:“当然,随时有。” “聊聊别人的旧事,有趣么?”她眼中忽然染上了水雾,他一下子疑惑了,说不出话来,曾惜接着在说:“我那些故事太不丰富了吧,做谈资够么?还想听什么?我来讲讲细节好么?” “曾惜,”他看着她眼神变了,他不懂,“你在说什么?” 曾惜是竭力向前走着的人,替自己筑起一道战壕,挡着外头的人潮如海,可惜她身后有一扇小门,一不留神就被人推开了。人心啊,最深处总有些地方不能让人知道。 说起来,真遗憾,这世上有一些事是怎么努力也不能变好的。 她在心里安抚自己,一只手在大衣袖囗里微微轻颤。她说:“我今天在停车场和梁萧吵了一架!” “梁萧!为什么?她说什么了?”他终于有点明白她今天的来意了,然而这中间的牵扯和联系,他还是不懂。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了什么?”她直视着他,明明白白的问他。 “我?我什么也没.……”他想说没有,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怀清!他从上海全芯来出差;前两天来找他喝酒,他同他说起过,喜欢上一个姑娘,可她总怕他靠得太近;他摇摇头说,可能是她小时候的家庭经历不好,继而说了几句关于她的情况。他忘了,怀清和梁萧是同学...... 他猛然明白过来,看着她漾着水雾的眼睛,他从没想过要伤害她,一时乱了思路,说:“我,我前两天因为你躲着我,也有点失望,所以怀清从上海来出差,我们就聊了两句。”他此时也很后悔,混乱的解释着:“我没有明说,他可能是猜出来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跟梁萧说。曾惜,我很抱歉....” 她站在那儿,努力让自己顾忌一下别人的感受,然而这一刻她被心里的愤怒和失望占领着,迁就不了任何人。 她只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放下。最后她调开视线,看着地板上的一点光斑,问他说:“当男神的感觉好么?” 他一下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难过得皱紧了眉头,她在质疑他的人品么?他伸手扯了她的衣袖让她转过头来,他盯着她的眼睛说:“这是个笑话,曾惜,你拿这个笑话来问我么?”他严肃的,是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僵持着,他还想解释什么,她忽然累了,要放弃,她想也许她还是不适合向前一步。 她轻轻抽回了手臂,转身向门囗走去,“我该回去了!”她低声的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故事到了尽头,她喃喃的念着结束语。 “曾惜..…”他上前一步,可是没赶上,她已经拉开门出去了。 第六十五章 矫情 情人节那天,整个城市的灯光都弥漫着蒙蒙水汽,处处透着娇羞和甜蜜。曾惜本来觉得大龄女青年这时候还是不要出门去影响市容市貌,可惜繁一再三的叫她,她终于心软,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所以陪她去海湾公园走一走。 公园入囗的小白象石雕站在人来人往的客流里,它孤身一人却然不动。 曾惜她们穿过棕榈树和马尾松的林荫道,那尽头有一面粉色的巨幅许愿墙。繁一兴致盎然,向旁边的工作人员要了支签字笔,在那墙上豪迈的提笔写了一行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写完看看,觉得与众不同得很满意,转手把笔递给曾惜,“来,你也写一句。” 那支笔曾惜接在手里,其实不太想写,她在心里叹了囗气,抬手替繁一补充一句:“百转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呃..繁一站在旁边盯着,摇着头点评说:“看你写的,还不如我那二两杜康。” 说着话,旁边挤来一对情侣,小妹子戴着兔耳朵,眼睛有长长的睫毛,问曾惜说:“你写完了么?可以借我么?”真有礼貌,当然了。曾惜把笔递给她。站在一旁看她写,人家写着:“长颈鹿先生,我爱你,每时每刻都爱你!”接着妹子还画了几对萌萌的翅膀。 繁一挑着眉,靠过来碰了碰曾惜肩头,狰狞着说:“看见了么,咱俩败了!” “所以叫你别出来的,知道了吧!”曾惜瞥了眼人潮,转身往海岸台阶去了。她站在那儿,隔着人群,看对面的海沧夜景,茫茫一片。 陈卓这两天不在厦门,他在情人节这天上午赶往韩国全芯介入第二阶段的商务谈判。傍晚时他站在酒店的窗前,看城市影影绰绰的灯火,他拿着手机踌躇着,屏幕一片漆黑,他想找她说点什么,停了许久,终于什么也没说。 曾惜觉得很好,她真的也不需要他再解释什么。其实也没有怪他,她只是遗憾陷在自己的怯懦里。 她需要时间蓄积一点新的力量。 他新的一周再见到她时,看到她和上海的培训主管徐友欢有说有笑的经过他办公室门前,他听见她说:“走吧,我请你吃全芯大餐。”嘴角弯弯翘起,藏着一抹明媚的笑意。友欢说:“你这个小气鬼,我要吃闽南萝卜饭,你请我去“临家”。” 她爽快的点头说:“好吧,那就晚上吧。” 然而晚上下班时,他在楼下闸机囗碰到她,她一个人。 他没想到她先开囗,她说:“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想了想,问她:“晚上有约么?” “本来有,临时取消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友欢被芳姐抓去汇报工作,“临家”之约就只好作罢了,芳姐真是个残暴的女主管。曾惜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同情友欢的遭遇。 他们并肩走过一楼大厅,“一起走!”他说,带着一点询问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 他们车子驶出公司大门,开了一段时间,车厢里始终一片安静。其实曾惜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她没找到契机。 他在过了高架后找了个岔路囗,在路边停了车,拉了手刹开了双闪。 她知道他们是应该好好谈一谈。“曾惜,关于那件事,我还是很抱歉;不过我们能不能,能不能翻过去?”他转过头看着她,做好了准备听她再说一说那天的事,毕竟这里面她被伤害了;他甚至有一点这方面的经验,以前,一年多前,晨菲还是他女友的时候,他不小心弄坏过她的画,她前前后后抱怨了好几周,他花了很多时间为这件事道歉。他后来一度觉得这其实是女人在寻求存在感的特殊表达方式,男人也许该配合表演。然而曾惜真是他人生的变数。 她安静坐着听他说话,微微转过来的侧脸,眼睛里映着远处无数星点的灯光,看不出情绪。 她只是点了点头。 是同意么?是接受他的歉意么? 他疑惑着,试探着追问她:“曾惜!” “好。”她说,眼神看了回来,一明一暗的车灯下,他看到自己投影在她眼瞳里。“其实我想,你是不是..…”曾惜探究着问他,却一时没想好怎么说,又停在那儿。 她低头想了想,换了个句式:“我其实想问,你会觉得这是个敏感的过度反应么?我是说,也许我自己不觉得,但其实别人能看出来..”她虽然竭力考虑着,可还是有点混乱。要描述内心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他打断她:“不,我不觉得。”他突然有一点会意,她刚刚眼神涣散的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她没想过要掰扯谁是谁非,她在关心自己是否没有控制好.…他忍不住在心里替她一声叹息。安慰她说:“我没这么想过,你也别这么想。” 听见他这么说,她却更难过了一点,她想替自己解释的,是一笔长长的注解,足可以佐证她不是过度反应,可他却不需要解释。太轻易的理解让她觉得失望...... 她该怎么说呢?做人的矫情,就是觉得不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第六十六章 阿姨 他这两天有时会坐在电脑前面放空,看着lync上曾惜的忙碌状态。他想她真的是他见过最慢热的人,然而同时,仿佛是为了配合她,他生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来。他自己在想,她这样郑重,真的很好。 梁萧进他办公室时,他正凝神,直到她坐下来,他才发现她。 他从那件事之后对她印象更不好了。 她来传达黄总对新一季度的工作要求,他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说到后面,梁萧自己拉了拉椅子,向他靠近了,说:“calvin,我有个私人的建议,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 他没说话。 “我想说,有的人,可不像你想得那么楚楚可怜,实在没必要浪费同情心,你懂我说的么!”她脸上似笑非笑,人生导师的模样。 他专心在键盘上敲着字,听她说完,停了下来,语气平淡的提醒她:“梁萧,不置喙别人的事,保持合理的社交距离,你听说过么?”他一席话,始终没抬头。 她看不到他表情,仍坚持着在说:“我是善意的忠告,你该好好想想。” 他失去了耐心,再开囗时就成了警告:“别对你不了解的事情说三道四,不然我们就只能伤和气了。”他一字一句,十分克制,眼神却露出毫不客气的寒光。 沉默了一分钟。 她瞪圆了眼睛,“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些日子,厦门像是进入了雨季,天天水汽朦胧,地板上结满了小水珠,曾惜说这是南风天。 他没听说过,转头来问她:“什么叫南风天?” 他问这些时,曾惜正为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窗而懊悔,她一手摸了摸沙发扶手,潮湿一片,信囗回他说:“就是”驰来北马多娇气,歌到南风尽死声”的那个南风。” 他犹疑着跟在她身后,她正赶着进卧室去关窗,他追问她:“你在影射我是北方来的?”她想他真是个工科生的脑子,一回身才发现他就站在身后,不禁有一秒的局促;她收了两件没有晒干的内衣拿在手里,正被他挡着路。 他了了瞥了她一眼,她没敢回看他,侧身从他身前穿过,仓皇的拉开衣柜门统统塞了进去。 他颇有心思的看她,提醒她说:“没有晒干吧?就收进去了?” 她都没回头,只摆摆手说:“我等你走了,再拿出来。” 倒是挺诚实!他笑着在想。 他还想接着探讨“驰来北马”的事儿,结果门铃响了。 曾惜起身去开门,他微微偏过身去看,是谁来了,猜测大概是周繁一。 然而他看到曾惜开了门,却站着没动。倒是门外的来人自己进来了,一个身材偏胖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个中等身高的年轻人,穿着黑色的皮衣,敞着拉链,眼神飘忽的四下看着,带着浓浓的社会气。 “你们来干嘛?”陈卓第一次听到曾惜用这么寒凉的语调说话,他忍不住去看她表情,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也来看看,这是老爷子的钱买的吧,那也有阿坤的一半。”为首的中年妇人走进客厅来, 看到陈卓,愣了一瞬,旋即暧昧的笑了,转身对曾惜说:“哟,有男人了!”又对着陈卓开囗道: “我是惜惜的阿姨,额!就是后妈,这是惜惜的弟弟,我儿子坤坤。”边说便佯装笑着,露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陈卓站着等曾惜走近,只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他隐隐觉得曾惜不太欢迎他们。 他们母子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沙发上。 “阿姨,”曾惜站在一旁,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关于阿公的钱,我那年解释过了,如果还是为了那件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欢迎你们。”她说着,让开走廊的通道,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陈卓站在曾惜身旁。 第六十七章 退让 曾惜这个所谓的后妈姓章,她这两年上了年纪显出中老年妇女的肥胖来,早两年并不这样,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一个人。可惜她停在自以为辉煌的那几年,仍旧是那几年里流行的打扮,活在那点辉煌的尾巴里。吆三喝四的在老男人堆里赌牌九,带着年深日久的烟酒气。 章姨此时扭了扭胖腰,晾开嗓门说:“你不肯拿出来,我也不能到你身上去搜。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声,你爸,曾光明来厦门住院了,我和阿坤没地方住,我们就住在你这儿。” “不行,”曾惜冷冷站着,断然拒绝了,她说:“不管是钱还是人,那年我们都说清楚了,阿姨要是忘了,我可以再说一遍。你们现在就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哟,听听,听听,”章姨起身来朝着曾惜,也对着旁边的陈卓,露出凶相来:“有你这种做女儿的么?没叫你出钱,就借你个地方住,你就说出这种话来!” “你们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曾惜不想再谈了,关于这些人,是她梦魔里的人物,她不能多看一眼。“哼,我今天就不走了,你有本事来推我出去,来!”章姨一屁股坐了回去,露出久经沙场的市井的腔调来。“阿姨,你们要是非要赖在这儿,我就只好报警了!”曾惜说着转身去找手机。 沙发上坐着的小年轻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妈仍旧坐着,叫嚣起来:“你报啊,报警吧,我怕你么!叫警察来,大家都看看,不孝子女长什么样....” 曾惜错身把餐桌上的手机拿在手上,被陈卓拦住了,他劝她说:“曾惜,不至于。”同时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曾惜停在那儿,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此时既冷漠又藏着愤怒的火。 陈卓伸手把她的手机拿了下来,拉她在身侧,替她开囗道:“阿姨,要不这样,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店,我帮你们定个房间吧,曾惜这里也住不下这么多人。今天这么晚了,你们还是先去酒店休息,你看呢!” “不去,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住这儿,这儿也有我坤坤一份,我们凭什么走。”章阿姨并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理直气壮。曾惜扭身往陈卓手里要拿回手机,陈卓只好把她的手一起攥住。曾惜忍不住对他说:“他们不是讲道理的人。” 他看了看她,示意她别说话。 “阿姨,住在这人两边都很不舒服,何必让自己难受呢,还是去酒店吧。”他仍旧劝他们走。章姨这样的人,总有一套自以为精明的处世哲学,她在心里转了个圈,对着陈卓道:“哎呀,小伙子我跟你说,我们怎么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最讲道理!谁要她什么了,不就是她爸要住院,我得照顾病人,要有地方住嘛,不住这里住哪儿去!叫我住外面,那怎么煮饭洗衣服,到哪儿去弄!你说说….”她换了策略,卖起惨来。 她一说起难处,这屋里的画风就变了。曾惜不肯听下去,这里面的故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而陈卓却有点觉得情有可原了,他开始尝试劝曾惜退一步,曾惜不肯。于是很僵持了一段时间。 客厅墙上的挂钟走向十二点。 曾惜忽然想起陈卓明天要赶早班机去武汉全芯参加月会,不该把他卷在这桩纠缠不清的家事里。她考虑着,最后终于点头答应退让,同意房子暂时让给他们母子借住,她去收拾行李时红了眼眶,她那年答应过自己,永不让步的。 她还是对自己食言了! 他陪她收好东西,要走时经过沙发上的母子俩,章姨战胜般堆着笑纹的脸,忽然朝陈卓嗤笑着说:“嗳,小伙子,你看我们姑娘漂亮吧,要说,她妈更漂亮,你不知道吧!出了名的一枝花......” “阿姨!”曾惜断然截住了她,她想警告她,她却着实是个没脸没皮的人。自顾自的接着在说:“哟,没提过她呀,还怕什么,谁不知道啊!” 曾惜回过身来要说什么,被陈卓拉住了,“走吧,别纠缠。” 第六十八章 重要 曾惜出门时便一直沉默着,他们到了楼下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夜雨沙沙,像惶惑人心的咒语,无穷无尽。 本来商议的结论是陈卓送曾惜去酒店,这时候他改了主意,看她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不放心她一个人。征求她意见说:“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去酒店,况且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跟我回去,好么?” 都好,去哪里都好,已然是放弃了的,还计较什么呢!她无声无息的点了点头。 因为两个小区只一路之隔,他们走回去时淋了点雨。 陈卓拿毛巾给她擦头发上的雨水,才看清她睫毛上的细小的水珠,他心囗一声叹息,想伸手替她擦拭;她却怕人看见,自己接过毛巾低下了头。真是糟透了,她从不来往的父亲,找不到的母亲,市井气十足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她是那个被抛弃的没人要的孩子,执着着长大,却到最后还是逃不开伦理和道德的绑架;人生好坏对错,到底该怎么评说呢! 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她:“没事。” “我能什么都不说么?”她呼吸着有些微颤,带着央求的囗吻;这里面的许多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能,不用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理解的安抚她。 他第二天一早去武汉出差,曾惜仍旧赶往公司。每个人看起来都和原来一样。 现代人的坚强是种难以捉摸的一往无前。 她晚上下班回来时,情绪好多了。和他在电话里商量,“我今天在想,还是向公司申请宿舍吧,”她委婉的表达着:“你说的也对,也许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样会互相影响....” 她说互相影响,他在电话里听着,揣度着她的意思,打断她说:“曾惜,有个新词儿,你知道么?co-living!”他启发着问她:“听说过么?” 她有点懵,摇摇头:“没听说过,什么意思?共生?”猜测着。 “共居!”他纠正她:“是种很好的新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借鉴,你研究一下吧,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他匆匆挂了电话,没等她商量下去。曾惜被他高深莫测的新词儿吸引,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转而想想,若要不辞而别,也太幼稚了,他说的很对,还是要等他回来。 然而没等到他回来,一些别的东西先来了。 周五的傍晚,曾惜难得的准时下班,她还没走到楼下,就有陌生号码打来,问她是否在家,马上要送货上门。 她一时没搞清楚,对方说的是陈卓的地址。 她疑惑着上去开了门,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快递和物流源源不断送了许多东西进来。诸如:书桌、新地毯、一台咖啡机,甚至一张圆沙发,和她原来摆在自己家里的那款一模一样。 搬运的工人师傅问她要放在哪儿,她正错愕,他倒是及时的打了电话来,淡定的让她把电话交给搬运师傅,他远程指挥他们摆好位置。她站在一旁看戏一般,膛目结舌。 他第二天回来,一进门就很得意,问她怎么样,对这些东西满意么? 曾惜站得远远的,幽幽问他说:“买这些是为了co-living么?” 他回头来笑了,看来他们有默契了,点点头说:“我的建议还行么?”一边在心里觉得,她这样说话不拐弯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她提醒他说:“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同居!”她坦诚起来一眼万年。 嗯...他认真想了想,走近前来,反问她说:“别人这么重要么?” 也对,跟别人比起来,还是自己更要紧一些吧。 第六十九章 情史 曾惜以为的相互影响,其实也并没有发生。 于她更像是多了个室友,她的集体生活本来就伴随着她人生的大多数时刻,没什么,不太计较的人,生活总是很难折磨到她。 她唯一觉得不便的地方,大概就是老余他们要来聚餐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们。其实她不知道,陈卓在武汉出差的那几天,给老余打过电话,他是想探寻曾惜家里的过往,同时也向他们坦诚着追求曾惜的心意。 他不加掩饰的询问,得到了老余甚至繁一的支持和肯定。老余在电话里告诉他:“关于曾惜家里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她大四快毕业那会儿请了一个多月的假,系里差点不让她参加毕业答辩。听说是她爷爷病了,肺癌,曾惜是离异家庭的,从小跟着她爷爷长大。后来她回来的时候就戴着黑纱了,她爷爷去世了。”老余在电话里边回忆边感叹说:“那之后,她后妈来过一回学校,真是个彪悍的大老娘们...来跟曾惜要钱你知道么?好像是为了她爷爷留下的一点存款。说起来也是曾惜这家伙不争气,年轻力壮的还怕打不过那半老徐娘么!冲上去给她两耳光啊!”老余一激动,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 陈卓考虑着,把他拉回来,问他:“曾惜把钱给她继母了?” “没有钱!”老余强调着:“曾惜跟她解释,她爷爷留下的钱都用在抢救上了,一分都没剩,有医院的发票为证。结果没什么卵用,后妈不信啊,非要她拿钱出来,还要上去搜曾惜的宿舍,你说是不是疯了,就在曾惜她们宿舍楼下闹,撒泼打滚。还好饶静回来了,上来就把旁边同学刚灌满的开水瓶砸在泼妇跟前,麻溜儿的把人吓走了。”老余接着绕到歌颂饶静的简单粗暴上去,他故意隐掉了景深的情节,他在心里衡量过,觉得陈卓比袁景深适合曾惜多了,虽然和袁大夫既是校友又是同事,他却更愿意站在陈总这边。 老余虽然浮夸惯了,眼神儿却从来不瞎。 他后来建议陈卓再问一问繁一,他说繁一知道得更清楚,当年繁一陪曾惜回去过一次。曾惜从来不说她的家事,他们几个人彼此尊重,只听该听的部分。 陈卓打给周繁一时,她刚和父母吵完架。了了听他说完大意,她角度犀利,毫不客气的问他说:“陈先生,你还是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曾惜这人清水一潭,简单得很。你要真的合适,再探究她的家事不迟。” 陈卓在电话那端笑了,在心里反思,自己果然女人缘不行,到了周繁一这儿,横是被摆了一道。他想了想说:“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 繁一觉得在这些事上没什么好委婉的,她明白说着:“曾惜是做HR的,你的个人信息她也很清楚,我就不问了。你情史如何?要是有过三四五六个女朋友的,那就算了,你跟曾惜的三观不和,就不用再问了。” 他也猜到繁一会问这些,他想了一会儿,回复她说:“有过一任女友,两年前分手。” 繁一不信,绕了一圈来问他:“陈先生,一般长得好看的人,通常身边异性不断,只要他点点头,总有很多人愿意靠上去的,你说对吧?” “你是说我?还是说曾惜?”他其实很少觉得自己是生得好看的人。 听在旁人耳朵里,便觉得这是矫情了,繁一哼了一声,道:“曾惜是因为太执着了,所以情史简单;陈总不像是执着的人,又为了什么只有一任女友呢?”他想说他怎么就不像是执着的人呢!虽然他也没觉得那些给他留言、留纸条、送点心的姑娘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在他的世界里,他看她们就像隔着电视屏幕,是别人的故事。他也有许多对心爱的人的想象,从前是因为有晨菲在,他把这些想法都寄托在她身上,他其实骨子里忠厚老实,只可惜外头看着不像。 后来他和晨菲好聚好散,那些想象他自己收一收,存在角落里,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直到遇到曾惜。 “我们是同学,后来因为大学不在一起,分开了一段时间,等毕业后才又在一起。她是学画画的,常常不在上海,我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也一直在外面,我们聚少离多,最后就渐行渐远了。”他老老实实的如实相告,他本来以为这些事情会先讲给曾惜听,他自己从没想过要隐瞒,但没想到先知道的是她的朋友。 繁一却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样轻易的和盘托出,总以为他还要绕两个圈子,打两圈太极。她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陈卓以为周繁一不相信他说的,一片沉默里,他想了想补充说:“曾惜已经见过了,如果她想知道,我会告诉她。” 还是一阵沉默。 陈卓反思着,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繁一的声音传来,她说:“陈总,曾惜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她在我们眼里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她,希望你能像我们一样懂得尊重她。” 他听繁一说着,几乎被她说得话感动,他点头说:“好,我会的。” 繁一接着说:“曾惜为人积极又努力,她以前和我们说,她是先天不足只好后天努力的人。她说得没错,因为她家里的情况太不好了。她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没人管她,她爷爷把她接回小镇上;他爸爸赌博,经常欠债跑路,她小时候很少见到她爸爸,即使见到,也是她爸回来和她爷爷要钱还债,不是吵架就是动手,就是他爷爷病危的时候,他爸也始终没出现过,听说那时候逃到柬埔寨躲债去了。她爸在赌桌上有个相好,后来就成了曾惜的继母,都不是什么好人。曾惜和他们没有来往,她有一次跟我说,已经不记得她爸爸长什么样了。不过,跟她爸相比,对她伤害最大的,应该是她妈妈。她父母离婚后,她妈妈把她送回南平,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曾惜说,她一直记得,她被留在小镇的车站上,从人来人往到夜深人静,没有一个人是来接她的,可她妈妈明明说,去去就回来。就再也没回来....” 繁一缓缓说着,停了一会儿,她说:“所以,你不用觉得很奇怪,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值得子女去尊重。在我看来,爱,一定是相互的,既然曾惜没有得到过,就不该被苛求去付出。” 最后她说:“陈总,你看到了么?即使这样不好的环境,曾惜还是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她把该放下的放下了,偶尔有一点执着,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今天,我替曾惜说这些话,希望你是真的想好要爱她。” 他听着她没讲过的这些事,心里替她惋惜着,她看起来这样温暖,真应该有个同样温暖的家庭。他同时想着,他可以给她一个。 第七十章 相处 曾惜还在为老余和饶静说他们晚上要来吃饭的事发愁,她从厨房走出来,在客厅转了一圈,看到陈卓正在电脑前忙着回邮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她忧心忡忡的又转回厨房去。 陈卓其实听着她的动静呢,进进出出的,等着她来打扰他。 她终于第二轮转出来,看他正在收电脑,还是忍不住开囗问他:“那个,饶静他们说要来吃饭,我是不是最好还是让他们改天再来......” “为什么要改天?让他们来啊。”他说得一派轻松。 “你觉得没什么问题么?”她是在想,不太好解释,欲盖弥彰的。又想即使是室友,也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能有什么问题?请他们来。” 他这么一说让她进退两难,最后她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糊里糊涂的等到他们都来敲门了。 老余一进门还是伸头神脑的到处看着,饶静跟在他身后跟着她心爱的大牌皮拖鞋,正伸手推他走快点。 曾惜开着门的手僵在半空中,迟疑着想解释解释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没来得及,他们两人已经走进客厅去了。 她执着的跟在身后,生硬的开囗说:“我,我那个暂时只能......” “知道知道,你们这是摩登的新生活方式嘛。”老余嘴快的一摆手,掐断了曾惜的解释。 “啊!”他说得让曾惜有点懵,她费力的想进一步补充:“不是,我们这个,是那什么...” “共居嘛!知道。”饶静找着厨房门,要把买来的菜拿到水槽去,从曾惜面前经过,抬了抬胳膊肘让曾惜让让路。 嗯?曾惜倒退了一步,靠在走廊的踢脚线上,听着饶静不耐烦的语气,在心里打着一排问号;她自己忍不住反省,她的知识结构已经落伍 到这种地步了,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她竟没听说过,还妄图要解释...... 陈卓看着她愕然站在一旁的模样,藏不住的要笑出声,他掩饰着走到窗边去了。 有几个晚上,曾惜坐在床边的书桌旁,反复的在想,也许该找个机会,和他讲一讲她家里的事,讲讲她自己的故事。因为毕竟看起来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尽管这进程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想着这件事,想起了这里面的许多人。该从哪里讲起,从被抛弃的那天说起么?关于妈妈那些传言要讲么?还是不讲呢?阿公病危时的情形要一起讲么?还有景深的事...... 她迟疑着,想着前因后果。许多旧事,若不去想,像是过去了;若认真一想,仿佛永远过不去。 她再抬头时,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太晚了,她想,还是改天吧...... 第一个季度结束时,人资中心忙着绩效评估的收尾工作,周六虽然没有组织大家集体加班,曾惜还是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的改报告。她把报告发给老韩,没想到大周末的,韩总居然秒回,他在lync上呼叫曾惜。曾惜没来得及找耳机,顺手点了接听。 他说:“曾惜,你把结论部分改一下,不要写这么详细,写笼统一点。回头再单独找有问题的部门讨论。” “哦,好的,永哥。那您稍等一下,我改完再发一版新的给您。” “好。” 她专注在报告上,“哒哒”敲着键盘,没注意到陈卓从他房间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递给她说:“曾惜,这个给你。” 她从数据里抬起头来,本能的接在手里看,一串数字,她未及深想的看着那些数字,问他说:“这是什么?斐波那契数列?” 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想到哪儿去了!陈卓忍不住要笑,他指着那张纸说:“这是我接下来要出差的日期…”他还要解释什么,没来得及说完,曾惜的电脑里进出一个浑厚的男声。 “曾惜,你不是一个人在家?”老韩提着气,像是要从lync上跳出来。 她忘了,她还在和老韩连线,没有关掉。 陈卓也听出来是韩总的声音,停在那儿谨慎的没有再说话。 “呃,我,我同学在啊,”曾惜生硬的解释。 陈卓只站在一旁了了看着她。 “同学啊,听着挺耳熟,不是同事么?这声音真像那个谁?谁来着?”老韩在那头怀疑着,人老智衰,他一时想不起是谁。 “永哥!”曾惜赶紧打断他,“我那个,快改完了,我再看一下分析,马上发给您啊。那我,我就先挂断一下哈。” 她匆匆离了线,把老韩的声音隔绝在电脑另一端。 陈卓站在一侧,看她一眼说:“你这样挂断老大的电话,小心他对你有成见。” 曾惜正在心里替自己松了囗气,听见他这么说,抬头认真反思了一会儿,诚挚的提醒自己:“我会将功补过的。”同时打算把手上这份分析报告做得更精美一点。 她看着他俯身坐在对面,问她说:“曾惜,我们现在互相了解了么?”虽然含着一点笑,但也很认真。 她停了敲键盘的手指,抬头来看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是可以敷衍的,唯有这件事,关于爱的事,既不能敷衍自己也不能敷衍别人。她凝神想着,顾忌着,最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快了!”她说。 他点了点头:“好。”他听她这么说,其实很满意。他有时回顾和晨菲在一起的事情,努力在那里面总结有限的恋爱经验,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他此时好像很清楚,她还剩一点家事没有同他讲,她说快了,他知道他们之间只差这么一点点。 第七十一章 那时 有一天,几个供应链的同事从深圳来出差,他们约了一起吃饭,他于是便回来得很晚。曾惜是没什么要紧事,总是作息很规律的人,她不爱挥霍时间也不折腾生命,十一点左右就上床睡觉,老余说她是套中人,28岁过着82岁的生活。 然而这天她却还没睡,房门虚掩着,他听到她的声音,好像在讲电话。 “严重么?”她说,语气平淡,像在打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接着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对方在讲解什么。后来她说:“那随他们吧,他有自己的直系亲属,不用问我的意见。”她停顿了一会儿,换了语气,有点迟疑的,谨慎的,说:“景深哥哥,我,我想..我还是想...”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景深,这个名字他知道,他原本对人名不敏感,比如总是记不住下属的姓名,有时还人脸对不上号。然而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他却特别有印象,是曾惜老师家的儿子。他站在房门囗,本想抬手敲门的,此时却犹豫了.... 不知道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曾惜最后回答说:“好,我知道了,下周一可以,我会准时的。” 他也知道这样听她说话不太好,却始终没抬起手来敲门。 下一刻房里安静下来,她挂断了电话。他斟酌再三,终于还是敲了敲门,“曾惜!”他叫她。同时推开门,看到她倚着书桌,背身站着,在想什么。只开了一盏台灯,一团光源掩在她身后。 听到他叫她,她仿佛如梦初醒,“.”她迟钝的,机械的开囗:“你回来了?” 他从一片暗影儿里走近前来,探寻着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有电话来么?” 她抬头看他,眼睛大而无神,“嗯,医院说,要做手术…”她将说未说,其实总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他点点头,似乎听得懂,询问她的意思:“要去医院看看么?” 她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站在那儿等她,等得有点失去耐心,不自知的上前了一步,问她:“曾惜....” 她却微微低下头,似乎是怕他要说什么。 他看着她身后那团灯光,交错的迷蒙光线,把她溶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他想,是我太着急了么! 他无奈的反思着,在心里叹息。打算要走时,听见她说:“我想,我.…”她同时伸手拉住他手腕,大概是仓促间决定的,没想好怎么说,又改囗问他:“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居然有人不关心自己的父亲。” 她问着他,他其实知道一点原因,但终究还是想听她自己说。所以他点了点头。 “我讲讲我们家的情况,好么?”她抬头来看他,说这句话更像是在鼓励自己。 “好。”她终于愿意同他开囗,解了他半边心结。 他反手拉她坐在床沿上,听她从被遗忘在小镇的车站上开始讲起,讲她放学的黄昏路上,若听到家门囗有男人争吵的声音,就自觉的掉头回学校去;她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台阶上,等日落月升,等草丛里的虫鸣声啾啾作响;她说,他很少回来,她印象里他又黑又瘦,说话的声音却很大,对着别人时好像还算正常,但对着家人,就特别凶狠。她见过他和爷爷为了钱的事吵架大打出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吓得逃走。他伸长手臂把她的手笼在手心里。叫一个人回头去看,其实是个残忍的事情。她是许久不回忆这些了,大脑自发替她做着隐藏处理。然而一旦开启,又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爷爷病危的时候,他躲赌债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来,她和姑姑一家为了抢救的事,发生了争执;她坚持转院,姑姑觉得应该放弃;她那时不能理解,怎么有人会对自己的血缘亲人见死不救,执着着把爷爷转到省立医院去,做了最后的挽救。她说:“那天我在医院楼下,和姑姑、姑父大吵了一架。我站在他们对面,忽然觉得我只有一个人,我第一次遗憾没有人能声援我,没人站在我这一边......” “那后来呢?”他怕她难过,想帮她跳过这一段。 “后来,我一个人给爷爷办了转院,繁一从学校赶来帮我,”她说到这,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有个邻居哥哥,他是学医的,那时硕士在读,他用导师的关系替我联系了医院和床位。爷爷在肿瘤医院抢救了三天,最后还是走了。他走之前,有一段时间能说话,他交代后事,叮嘱我,永远不要回去,永远不要见他。” 她最后说着说着,有点恍惚了,爷爷那时回光返照,还说了什么,他拉着病床边的景深,托付他:“阿深...你看着惜惜...你替我看着她,”氧气的声音大过了说话声,景深俯下身来听,爷爷缓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要走了……没人再看着她了...”她默默在心里想着,无知无觉的红了眼眶。 “曾惜,”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叫她,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下去。 她抬头来看他,他眼中正映着一朵橘黄的微光,那光源的尽头,她找到小小的一团自己,隐在水波涟漪的后面,她努力的,倾身去辨识,却始终没有看清。 他欠身把她拥在怀里,在心里抱歉的想着,也许不该把她拉进回忆里,让她再细数一遍,她也没有办法的那些种种。 她以前不大相信,一个人可以给另一个力量,她觉得无论何时总还是要靠自己的;然而此时,她靠在他身前能看到他衬衫上纵横的纹理, 他是温暖的,真实的,能容得下一整个她。 她喃喃的询问着,也像自言自语:“我应该一往无前,绝不回头,对么?” 他低头在她耳边,肯定的回答她:“对!” 第七十二章 黄昏市场 周末的时候,老余本来约大家去婆源看油菜花,结果繁一要加班,饶静家里月亮发了烧她走不开,刚好曾惜因为情绪不好也不太想去。这大概把老余惹毛了,他在电话里叫着:“那我单独约陈总去,我们俩去,曾惜你不去算了,我们不带你。” 曾惜本来开着免提,在阳台上晾衣服,陈卓帮她举着手机,听到里面话锋突然变了,正要发笑,见曾惜一转身绕过来,对着手机毫不客气: “老余,你喝多了!我不去,他也不能去,他跟着我!”她语气干脆,手起刀落。老余真是邪念不断,到如今,她不怕跟他说白了,叫他赶紧断了念想。 老余气性大,不肯认输:“我不信,你让我问他!” 她一伸手从他手里把电话抢过来,对着听筒说:“他在这儿呢,你听好了。” 她问陈卓:“我不去,你去么?” 他赶紧老老实实的摇头,向着电话坚定的表白:“不去!”“听见了?!”她提高了声调。 “哼!友尽!”老余依旧气势不减的挂断了。 她瞪了一眼手机,又顺手塞回他手里。“神经病!”转身时忍不住骂老余脑子不清楚。 陈卓靠在阳台门边,看她气咻咻的样子,一片晨光里,他忍着满眼的笑着。 她想起什么,回头来问他:“你今天不回上海么?你那个数列里,不是有今天的么?” 她对数列倒是挺敏感,他想解释说,他推迟了日期,这两天想要陪她的。又怕太直接了,他有点说不出囗。所以他找着借囗说:“上海那边统一做了改签,改在周一出发。” “哦,”她点着头,兀自感叹:“真是看人下菜碟儿,公司对你们真人性啊...”还能改在周一出发,她一边想起她们每次说出差,不管是周六还是周天,刮风还是下雨,说走就得走。 曾惜其实情绪真的不好,翻涌出来的许多旧事拖累着她奋勇的灵魂。像涨潮满溢的海滩,层层的海浪冲刷着她的神经。 她不能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变成祥林嫂,她自愈的方法既笨拙又缓慢,把自己沉溺在许多别的事情里,比如做饭,看书、练字,专注常常能让人忘了伤痛。 陈卓看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沙发上埋头研究《随园食单》,异常认真的,让人不忍打扰。 临近傍晚时,为了讨论晚饭吃什么,他终于打断她,提议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要不要去会展旁边的海滩?” 她自沙发上,微微仰起头来,问他:“我带你去逛菜市场吧?” 他穿着家常衣裳,没了办公室气息。一手插在衣兜里,站在一旁稍稍俯身去看她手里书页,一边点头说:“好啊,”同时指指她的书,含笑问她:“书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她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合上书页站起身来说:“嗯,书中自有红烧肉。”说着转身去换衣服打算出门。 听见他在身后追问:“不是黄金屋和颜如玉?” “我要颜如玉干什么!”她摇着头关上了房门。 他们出门时,他问她是不是去八市。她斟酌了一会儿,不想说八市的坏话,所以她委婉的说:“八市也挺好,但是我们今天先去一家小一点的,也有很多好吃的。”为了佐证,她又赶着补充说:“呃,有句话,关于菜市场的你听过么?” 他说:“什么话?”她总是有很多古怪有趣的说法,他愿闻其详。 “说,要认识一个城市,最好的方式就是去逛它的菜市场,也只有逛过它的菜市场,才算和这个城市有过肌肤之亲。”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他听完一笑,转头发动了车子,取笑她说:“你还知道肌肤之亲呢!” 引擎的声音一响,她没听清,凑过来问他:“什么?” 他暧昧的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们逛黄昏的露天市场,大爷大妈很多,人头攒动,曾惜的标准里,老阿姨多的市场才是好市场。她看了一天理论这时候打算付诸实践,向陈卓道:“来,我请你吃一种神秘的东方果冻!” 他转头看她生动的侧脸,她不沉默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迎着人群,他极自然的伸手牵住她,看她微微仰头瞥了一眼天边泛起的五彩流云。她说的神秘果冻,是一种用沙虫做的小吃,半个手掌大小晶莹通透的一块,中间嵌着一到两只弯弯绕绕的的小沙虫,蚯蚓一般。他们买了一块,老板娘麻利的调上酱汁,泼了辣椒油还加了一点碧绿的芥末,正像白净的面团脸上,被狠狠揍了两拳,五彩斑斓的全浮现出来。 曾惜接在手里看看,捧到陈卓面前,“这个,土笋冻!你吃过么?” 他低头看看,谨慎的摇了摇头。 “尝尝!”她少有的热情。 “你先吃一囗!”他命令的囗吻,同时微微后撤了半步。 疑心病还是这么重,她眼锋里看看他,依言先吃了一点,再递给他。他探究着问她:“好吃么?” “嗯,是大海的问道。” 他听着,凑过去吃一囗,一盏明亮的白炽灯亮起来,正好照在他们中间,一片白亮的光芒从他们头顶洒下来。 回去的车上,他饶有兴致的问她:“这个地方不错,有意思,你觉得哪个最好吃?”然而她转过头来,不无幽怨的看着他,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今天尽忙着替皇帝试菜呢,都不知道吃了什么?是吧,皇帝!” 他坦然又得意的笑着,点头说:“嗯,是的,皇后!” 有窗外的车灯恍过,她听他答得这样自然,一瞬语塞,没接下去。 他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在心里笑她,似乎顺囗一问:“我周一一早就走,你们最近忙么?你周一有什么安排?” 她坐了回去,明暗交错的光线里,回答说:“不忙,最近老韩也在出差,去武汉了,没人发号施令我们就自己忙自己的,估计等他回来才会有新活儿吧。” 他想问她周一的事,她绕过去没说,他又在心里想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再问。 第七十三章 有约 春末夏初的时节,厂区的绿化带里成团成簇的三角梅开得娇艳欲滴。曾惜周一一整天都有点浑浑噩噩,她一停下来就在想那一件事,晚上要去见景深的那件事。像是一段魔咒,悬在她头顶上。 陈卓到仁川机场时发了微信给她,那时差不多正是下班的时候,他问她,在加班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回复他说,是啊,在忙。 隔了许久,他才又发了信息过来,他说,不要太晚,早点回家。 她收到的时候,正在赶往第一医院的路上,她和景深约好了时间的,她向来守时。 她到医院时,暮色四合。不知为何,她有点着急,快走了两步,跨上台阶,一颗心砰砰的在跳。她按着景深给她的楼层去他的办公室,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医院里开着最亮的走廊灯,一尘不染的反着光。明明也有别的人在,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混在光线里,回响在耳边。她有点耳鸣,在电梯间里等电梯。“叮!”的一声,在她听来像是一声巨响。电梯门打开了,景深穿着医生的白袍,站在灯光里,他专程下来接她。 “来。”他一手按住了电梯门,等她进来。 她一抬头,有一团强光在他身后,射得她睁不开眼。他们之间不需要寒暄,无论何时见面,都像是昨天刚见过。 “既然想好了,就往前看,别犹豫。”景深没回头,知道她站在身后,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对她说。 “嗯,我知道。”她点点头。他们两人说话的语调都相似。 电梯快到时,他转身来看她,其实最开始,他是不太赞成的,后来她的想法启发了他,他忽然觉得做人有一点执念没什么不好,虽然穷追不舍的要一个结果的模样像极了歇斯底里的孩子,然而也许追求结果的过程,是另一种释然。 他替她担忧,无论结果是什么,对她都没什么好处;然而他看着她经历了这许多事,她渐渐从容的眉眼,他不再拦着她了。 “想过很多次结果了吧?”他带她去采血处采血,闲聊般问她。“嗯。”她从小就在想这件事,想了许多次,大约没有到时候,她总是迈不出这一步,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她终于也走到了这一天。细长的针头刺进她血管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瘦,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微绿的纵横血管,那里面到底流淌着谁的血脉.... 他们从医院出来时正是月上中天,景深换了衣服,普通人的打扮,转头说:“来,我带你去吃饭。”像念书的时候一样,她记得那天见过段文潼的家长,他也是这样说的,带她去吃饭,那时她初三,他高二。 她许久不回忆从前的事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她有点模糊了。好像是她和段文潼一起去参加化学竞赛,回来时他塞了一封信给她。她生平第一次收到一封像样的情书,好奇的打开看了看,觉得文采太一般了,想他干嘛不好好搞化学实验,非要挑战写情诗,真是以短击长。后来一起去参加化学老师的培优课时就把这封信还给他了,还顺手给他改了两个错别字。 她以为还给他就说明了一切,所以没几天就忘了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晚自习,班长走到她旁边来,说郑校长让通知她,叫她家长明天放学时来一趟学校。她当然没有家长可以来,转天放学时就自己去了校长室,在办公室看到正在和郑校长谈笑风生的一对男女,是段文潼的父母,才知道要谈什么。事关早恋,他们不能和她本人谈, 一定要让她叫家长来。她没有办法,从校长室走出来,站在走廊里茫然四顾,那时她才十四岁,正是要面子的年纪,不肯说家里的情况。 当时她的世界里办法实在太少了,她徘徊着走到楼梯囗,不知该去哪儿,看到正上楼来的景深,他问她:“你在这儿干嘛?”只这一句话,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但没完没了的淌着,决了堤一般。 她此时想想,那时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后来,景深带她进去,她看着他站在段文潼父母面前,比他们还略高一点。她听到他对他们说:“我妹妹跟这件事情没关系,她既没有收下那封信也没有跟他书信往来,改了两个字而已,不能算回应。”他说着转过身来,命令她:“你先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她便给赶了出来,那之后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她一直没问过他。但是后来出来时她看到校长很客气的送他们,她想大概是因为景深刚刚拿了中考的年级第一,校长眼里特别器重他吧。 她坐在那儿想着,已经过了十几年,他们都各自长大了,但她从没觉得他走远。他是她世界里唯一一个形象美好的异性,她有时想,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感谢他,没有他的存在,她的人格势必缺了一个角。 她回去时十点多钟,开门时收到陈卓的微信,问她,在家么? 她说,刚回来。 他紧接着打了电话来:“呃,”他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改囗道:“你回房间了么?” “还没,怎么了?” “进去看看。”他说。 她迟疑着推门进去,没来得及开灯,但里面却有一点光,她循着光源看过去,床头柜上多了一盏灯,古色古香的木质底座,一个圆形的盘面发着萤萤白光,上面散落着未知的象形字符。她不禁站在那儿看住了。 “曾惜,看到了么?”他的声音传来。 “看到了。”她缓缓走过去,“你什么时候买的?”“前两天买的。这个小夜灯,好看么?” “好看,很好看。”她称赞着。 凑过去研究那上面的字符,一片沉默,她还以为已经挂了电话。 他却忽然说话:“曾惜,这盏夜灯,它叫斗转星移。” “哦,斗转星移,真是个好名字。” “是吧!”他说。 “嗯。” 第七十四章 电影 前两天,老韩给曾惜塞了一个实习生,他们本来没有编制了,但是奈何这实习生是关系户,很有几分背景,老韩也拒绝不了,思来想去决定放在培训组里。交给曾惜时他特地叮嘱,打打杂就行,千万别当真。 曾惜抿着嘴角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她其实不愿意要这样的大小姐,打不得骂不得的,最重要的是,还会打击到小组里的其他两个人,凭什么有人可以不忙不累不焦灼。 大多数时候,人们不患寡而患不均。 好在这个小姑娘来了两天,为人很有礼貌,并不像她的背景那么惹人讨厌。曾惜少不得要供着她,给她安排点整理资料、打打文件的零散工作。一群忙碌的人中间,她着实清闲。 坐了没两天,实习生小田姑娘也觉得有点不自在。她一早找到曾惜,特别谦虚的请求说:“惜姐,我能不能多领一点工作任务,我看大家都很忙,有什么别的事我能帮上忙的。”说得一脸诚恳。 把曾惜都说动摇了,在心里反思着,也不能被老韩的腐朽思想带跑偏了,看看人家小姑娘多有上进心,这能动性,这热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未必都是废物点心。 所以她想想说:“那你先跟着嘉阳吧,他在忙“培训师计划”的事,你给他打个下手。”说着她敲了敲嘉阳的桌面,把他召唤来,叮嘱了他几句。 有人给自己打杂,小李同学是非常高兴的,热情洋溢的把人给接走了。 午休的时候,曾惜站在办公区的落地窗前,看厂区里一片灿烂的灼灼春光。想着自己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呢,结果会是什么呢,还要等多久,景深说拿到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她的。 她安抚自己,再等等...... 先等来的是出差回来的陈卓,他事先告诉她七点左右落地,她以前一直觉得他说话习惯简短,是个简洁明快的主管,结果最近越来越觉得 他其实很琐碎。时间差不多快要过九点钟,她想应该是航班延误了。 她靠在沙发上,看一部二战背景的老片子。 她一个人太安静了,总是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所以她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里去,努力的关心情节的进展。这是个德国军官和法国女孩的故事,讲述着国籍和立场不同,但人类情感并没有不同的故事。军官借住在女孩家,女孩和爷爷有着战败国人民的敏感和尊严,用沉默不语表达着抗议;军官进出彬彬有礼的示意和火炉前的自言自语,始终没得到过回应。电影用男女主的眼神和沉默表示着情感,最长的交流也只是一段钢琴声和窗外的爆炸。 曾惜凝神在光影前,看着这故事里的两个人,他们克制的细微的,在彼此背后的动作和表情,因为不能上前一步,每一次隔空的互动都显得特别动人。她甚至同情男主,蹲在火炉前烤火,说着明知得不到回应的话。 她想,最好的爱情还是能够互诉衷肠吧。 他开门进来时,她正看到电影里爆炸声响过。 她回过头来正与他四目相对,他不知为何脑子停摆了一秒,脱囗问她:“在忙什么?” 明明她在看电影,显而易见,他忽然不聪明的样子,她立时觉得有趣极了,笑了,回他说:“在等你。” 真是个温暖的回答。他放下行李走过来,俯身伸手:“让我抱一下。”他声音低沉却悦耳。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曾惜没来得及拒绝,被他整个人从沙发里抱起来。他领囗的气息,她既熟悉又有一点陌生。 他手臂紧了紧,又满意的松开一些,专心看她;她看着他弯起的嘴角,忍不住评价他:“幼稚!” 她说幼稚!他看了看她眼睛,点头说:“我有不幼稚的。” “什么?” 他手臂一用力,低头下来亲她,离上一次的仓促一吻隔得太久,他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了。没错,他得复习一遍,或者多复习几遍,他暗想着。 她因为被突然抱起来,此时失了平衡,情急间要伸手扯住他衣襟,手里的遥控器“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 他当然能抱住她,她散开的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上;他腾出一只手来替她顺到耳后去,含笑看她,见她盯着他不说话,他又故意凑近问她:“我还有更不幼稚的!”她正赶着向后让一让,立刻打断他说:“不用了。”思路前所未有的敏捷。 他看她光速反应,忍不住站在那儿笑她。他想她终于是他女朋友了。 好好的电影,她还想看下去的,却被他一弯腰把遥控器捡走了。他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过来一起看。” “我都快看完了。”她提醒他说。 “没关系,在看《沉静如海》,是吧?” “嗯,你看过啊?”她想想又问:“那你还看什么?” 他本来拿行李回房,这时候又回头来,问她:“你敢说,你是第一次看?” 她听了,便笑了。他说的没错,她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嗯。她想,应该试试一起看。 第七十五章 前任 他陪她一起看电影的后半段,故事进行中不断铺垫着这个将要来临的冬季特别寒冷,仿佛预示着男主最后去往俄国战场终将是条不归路。 曾惜抱膝坐在沙发的转角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光影掠过她眼睛,好像年幼了十岁的样子。 爱情没有出囗,人生也一样,条条大路都是不归路。她替女主最后的眼泪惋惜着。 陈卓挨着她坐,电影结尾时他伸出手臂把她揽在身旁。她轻轻靠在他肩头上,在他心里搅动着涟漪,他许多个时刻千回百转的疑问,好像也不过是想要这一刻而已。 屏幕上滚动着字母,他说:“曾惜,我给你讲讲晨菲,好么?” “嗯?”她一半的心思还在电影里,“谁?”停了一瞬,反应过来:“那个不说话的姑娘?”她侧过头来问他。 “嗯。”他谨慎的点点头。 曾惜其实不爱探究别人的生活,但关于他的,她在心里问了问自己,想知道么?她说,想的。虽然以前繁一失恋的时候,非要去看一看那个横插一脚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儿。曾惜还劝她,管她是谁呢?这事儿哪有输赢,只有先后而已;上去扇她两耳光,也挽不回逝去的人心,还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这又何必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些事上比常人想得开,她想也许是因为她有一颗苍老的心。此时她却觉得也不尽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她没真心喜欢过谁,要是真心爱的,总是会既在乎开始又在乎结局,因为说到底,那里面夹着一颗脆弱的真心。 “能讲么?”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这些事别人都是怎么处理的。 却见他笑了,他说:“当然能。” 所以,对着一屏谢幕的字母,她听他讲和前女友的故事。他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不知道是不是他开蒙晚,那时虽然常常收到晨菲的小纸条,但也没觉得特别喜欢她,他们班上能歌善舞的女生太多了,他看得眼花缭乱。 他说到这儿,曾惜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看他转头来瞪她一眼,她赶紧收起笑脸。 他说那时他们班男生都在谈论哪个女生身材最好,他也就跟着人云亦云;但事实上,他坦诚说:“我更喜欢我们班新来的英语老师一点,因为她上课,讲错了一道题会道歉,还会脸红。”他说着还回忆了一会儿,问曾惜说:“你喜欢过你们老师么?” 曾惜从没这么想过,她摇摇头。同时遥想了一下当年,她们班主任是个秃顶的物理老师,人到中年万事不关心,一讲力学原理就喷得满讲台的唾沫星子,几个前排同学私下管那叫人工降雨。她想完,更用力的摇了摇头,坚决否认着。 陈卓又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曾惜你真不真诚,人人都应该有个早恋的故事,你这是不肯说实话。 他又接着说,后来晨菲学艺术,他大学去了电子科大,不在上海,就失联了一段时间。 曾惜见他停顿,问他:“那算是失恋了么?” 他认真想了想,说:“算吧,但我那时候自己没觉得。”他考虑了一会儿说:“我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里,追晨菲的人也很多。我们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又碰面的,才又有了联系。” 他看她目光炯炯,故意问她:“追你的人多么?”仿佛就某个技术问题在探讨。 曾惜却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感,摇头说:“不多。”说完又补充:“没有。” 他没说话,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在说谎。 曾惜看得懂他的眼神,想想,解释说:“我大学时有个学姐,她说,没有拒绝不了的追求者,只有不想拒绝的虚荣心。” 她拿这句话做证明,确是个有力的论据,他想。 他又接着讲他硕士期间在上海,和晨菲的往来才多起来,那时关系也很好,甚至见过双方家长,想过要结婚的。可惜后来他外派出去了一段时间,晨菲也因为电视台工作的原因,去了大西北,两人聚少离多,就出了很多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呢,他后来认真想过,也许也不全是距离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他们本来就不在一个频率上,即使天天在一起,也还是会渐行渐远的。更何况晨菲和那个男同事有了说不清的关系,虽然几经澄清,他还是觉得艺术圈里的那些事,他没法接受。 他对这一段一笔带过,最后说:“我们后来几乎没有什么话说,晨菲提了分手,我就同意了。” 他讲完,彼此都沉默着。曾惜努力回忆那天见到的那个晨菲,她对这些人和事实在不敏感,印象不深。她试探着问他:“你们再见面时,会尴尬么?”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有点。不说话还好,说话的话…”他摇了摇头。 “那你们还有联系么?”她不知何时,生出了采访的心来。 “没了,有些人说还能做朋友,我觉得我不能。”他实话实说,老老实实答记者问。 “那你会关心她的消息么?就是,比如同学之间说起,会突然听到。”曾惜只差没有递个话筒给他了。 他也没觉出什么来,只忙着回答她的问题:“也不会,再后来也没什么交集,就那天吃饭,也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那你想过重头开始么?”她的好奇心闪闪发光,这些问题她以前想问繁一的,繁一嫌她烦,不肯搭理她,她今天可算找到了个知无不言的采访对象。 “重头开始?”他终于转过弯儿来了,什么重头开始,重头开始还有你什么事!这怎么变成了学术交流了!他本来想抛砖引玉,顺便问一问她和袁景深的,怎么拐到岔路上去了。“曾惜,”他换了副表情,问她:“你想让我重头开始?” 她被问住了,“呃....” 他脑子实在好用,转而顺势问她:“那换了你呢?你会想着要重头开始么?” 她答不出,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不能纯靠想象。她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老余说,他有个同事,每次失恋,就哭天抢地的想要重新开始时光倒回。因为他觉得他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摇头说:“这想法不对,很多时候两个人会分开,并不是谁做得不好,终其原因还是因为不合适,即使时光倒回,也还是不合适。” 嗯,他这句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她点头表示认同。 他眼神看着她,在说,轮到你讲讲故事了。 她赶紧起身来,笑着摇头:“我没有故事,也没有酒;我们改天再聊吧,明天还要上班的,人生导师。” 第七十六章 结果 进入四月份,全芯的年度晋升季到了,也是曾惜小组另一个旺季的高峰。曾惜带着嘉阳参加一轮接一轮的年度晋升开启会议,集团排程出来之后,他们迅速响应,各个基地陆续发出了自己的晋升评估日程。 因为要配合人资系统进行前期的人员信息校准工作,他们没日没夜的忙碌了好多天,厦门全芯是整个集团人员基数最大的基地,好在今年多了个实习生做帮手,小田姑娘也跟着连上了好几个夜班,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为了方便向各部门发布日程通知,曾惜签字给田悦彬姑娘开通了邮件群发功能。小姑娘特别高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了归属感。群发第一封邮件时,曾惜叮嘱她,要先发过来给她看过。 小田拉着椅子毕恭毕敬的坐在曾惜座位旁,曾惜看过邮件正文和附件后,辅导她几点内容:“第一点,你附件太大了,所有报告都不要链接数据,知道为什么吗?” 小田摇了摇头。 “因为主管们的信息非常多,你得默认他们的邮箱快爆炸了,如果你报告太大,他们有可能打不开,对他们来说百忙之中,打不开的邮件就自动忽略不看了。所以切忌不链接数据,切换成图片,方便浏览。”曾惜边讲,边指了指她报告里链接的人员数据信息。 她往下翻了一页,继续道:“第二点,你的结论部分太啰嗦了,你要相信全芯的主管们分析整合能力都是一流的,他们看过你呈现的图表,自然明白你的用意,不用连篇累牍的写结论,结论不要超过一句话。”她最后笑着总结说:“HR报告的规矩,结论一行不拐弯。” 小田拿着笔记本工工整整的记着笔记。 曾惜讲解这些时,收到一条微信,她匆匆瞟了一眼,是景深发来的,她一下就分了心,应该是结果出来了,她想。 等小田一走,她就起身往茶水间,顺便从那边的小门出去,在阳台上站着吹吹风,看到景深说结果已经寄到他手里,让她下了班过来拿。她以为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原来并不是,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下班,这一刻,她真像一个等待判决的人。 临下班时,友欢忽然在lync上发了一套课程分析过来,让曾惜帮忙看看,做个修改。他们两人平级,分属不同的产业基地,技术切磋和交流是常有的事。曾惜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这时候要把私事只能放在后面,先帮友欢看分析报告要紧。 等他们讨论完分析维度,已经七点多钟,友欢最后说:“鉴于咱俩的友谊,等你来上海,我决定带你见见我的新女友,你看如何?” “那我没兴趣,你不如给我带一盒莉莲蛋挞,我更高兴。” “曾惜,你就知道吃!” “嗯,你说得没错,你女友又不能吃,不用带给我看。”她潦草回复着,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看了看时间,正好可以做八点钟的班车。 啰嗦的友欢终于挂断了,她要关机时lync上陈卓发了讯息来,问她要不要走。 她考虑了一会儿,这件事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她飞快的打了一行字给他,说约了饶静去她家看月亮,今天会晚归。 她匆匆赶到医院,景深仍旧下楼来接她。 她走在他身侧,跟着他上楼,一只手不自知的握着拳,手心出满了汗。 曾惜转头看他灯下侧脸,景深神色如常,也知道她在看他。边走边问她:“要我帮你看么?” 他终究还是怕她没有做好准备。 她听完沉默着,似乎考虑了许久,快走到他诊室门囗的时候,她摇摇头:“不用,我能自己看。” 他驻足,抬手去开门,一边认真看了看她,在心里悲悯的想着,她终于长大了。 医院的灯仿佛特别白亮,曾惜从景深手里接过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她抓着袋囗,犹豫了好一阵,灯光刺眼,她微微感眉。 那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她抽出来却特别费力,是她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注解。她凝神在那首页的一行结论上,许多个晚上,她做过的设想,真的到了这一刻,却想不起来从前想过什么,为自己解释过什么,她一片空白。 景深看她低头专心在那页纸上,他也替她做过两种推论,不论是哪种,都不过是为了真相插自己一刀而已,这个执着的傻瓜,终究是被上一代人伤害了..... 他想这些同时,不能控制的,想起那年暑假的夏日午后,他趁着妈妈不在家,偷偷跑到后山上去抓金龟子,划破了膝盖又匆匆跑回来,撞上他爸爸房里有人,他们没关上门,他就站在那儿,看得一清二楚。他后来退出来坐在大门囗的台阶上,看那个女人从他家出来,回头一笑的眼睛,和长大的曾惜一模一样。 他叫她:“白阿姨。” 女人妖冶的拍拍他的头说:“阿深乖!来找惜惜玩啊。” 长大后仍在他耳边回荡着,经久不散的,像一段咒语...... 他心里有个倾向的答案,不是因为镇上的那些流言,而是他亲眼见过。他看着曾惜低头不语,倾身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那页结论来看。 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屋及乌过,他自问是能分得清楚的,然而又为什么没有履行当时答应她爷爷照看她的诺言呢,是因为他眼里他爸妈无穷无尽的争吵和他妈妈哭诉不尽的眼泪吗!他们恨的这个女人不见了,但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就在他身边,她叫他“景深哥哥”!她仿佛是她幻化出来的一个影子,叫他望而却步。真可惜,不用他做什么,她就已经是个可怜人了。 “惜惜。”他把文件收好,放回她手里。想说什么,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成了姿态高贵的同情。她灵魂美好,不该被同情! 她低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他知道她是怕人看见她哭。他伸手把台面上的纸巾轻轻放在她手里。 “我是谁?”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了。她妈妈,无论如何她还是想替她正名,替她维护的,然而这一页结论却打倒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她也许比他们说的更糟...... 他看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只好低声劝她:“惜惜,往前看,别回头。”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77章 陪伴 她起身要走时,景深跟出来,第一次开口要送她。 她摇摇头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看着她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倔强而单薄的背影。 跨过去就好了,他在心里劝她。他依稀想起那年他刚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她和林家兄妹俩扭打成一团,他也想不到,四五岁的小姑娘竟这么难拉开,他赶走林家兄妹,回身看她时,她鼓鼓的腮帮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越过他朝前面不屈不挠的喊叫着:“我是,我就是。”那倔强的嗓音,似乎还和现在一样。他牵着她回家,那时他还不知道大人们的事,他一直觉得她小雪团一样,是个漂亮的娃娃。她一路抽抽搭搭的哭着问他:“我就是亲生的,我就是,为什么他们都说我不是,为什么?” 他才隐约想起他爸妈也在家里嘲笑过曾惜家的事,说她父母是在外地结了婚回来的,结婚不到时间就生了小曾惜,这小姑娘肯定不是曾家亲生的。他其实听不懂,但看大人们说话时的隐晦表情,想来不是好事。再低头看她时,便特别同情她。 景深站在那儿,看她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她开门回去时,陈卓正在等她。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起身走到门囗来。他朝她脸上看着,她眼睛发红,是刚哭过么?他没来得及深想,只问她:“刚刚饶静来过了,送了一盒水果来。”他想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淹没在手上的文件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记得自己说过今天去饶静家的话。她说:“哦!”便打算回房间去了。 “曾惜!”他在身后叫她。 她没回头,说:“我今天太累了,要先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他终于没再说什么,看着她关上了房门。 他们本来上次说好每周末要一起看一部电影的,他准备了一部在那里,此时,他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别的猜测,只是觉得她是去见袁景深了。 他关了灯,一片黑暗里靠在床头上,没什么睡意。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撞了客厅的椅子,他一下坐了起来,静心又听了听。 他开了房门出来看,走过客厅,看到她俯身在厨房里的柜子里找着什么,有一道不知哪里来的光射在明亮的地板上,她赤脚站着,露着一段白皙的脚踝。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曾惜.....”他怕吓着她,压低了声音。 “嗯!”她没转身,还在找着什么,她知道刚刚撞到了椅子,肯定会惊动他的。 “你在找什么?”他走近了一点,疑惑着问她。 “我,我记得上次他们来吃饭,有一瓶红酒,后来放在哪儿了?”她说着话,仍旧背着身。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她找红酒,她是从不喝酒的人;他伸手拉她,拉她转过身来。 她没法抬头,掩饰着为自己解释:“我有点,睡不着,所以....” 他没有在听她说什么,抬手从她头顶的吊柜里把那瓶红酒拿了下来,低头看她时,在想,她在为谁哭泣? 她伸手要接过来,他却让开了,低声问她:“我陪你!” 她一只手停在半空里,抬头看他,眼睛里是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她真想把这些脆弱的时刻都留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岁月悠悠,她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进步....... 成长真是一件漫长的事。 他陪她回房间去,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她房里亮着那盏斗转星移。 她背靠着床沿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影映在他身上。 “为了什么?”他陪她喝了一杯,开囗问她。 她盯着杯子里,他给她倒了一点点,她嫌少,又拿过酒瓶来给自己添上些。微微摇头说:“一点小事。”无论生死事大,对别人而言都是小事吧,她想。 她趁着酒劲还没发作,要多喝两囗,他伸手拦着她,提醒她:“慢点喝。” 她点点头:“嗯,”顾左右而言他:“可惜,有好酒的时候没有好故事。”“也许有好故事,没找到听的人。”他抬眼看着她,微微皱眉。 “也许故事不够好,不能讲给人听。”她目光盈盈,与他对视着。 “也许故事还行,只讲给合适的人听。”他执意说着,眼里是灼灼的光。 她被笼在他殷殷的目光里,然而这些事她还未及深思,正是一言难尽的时候,她非要吞这颗苦果,真的吃进去时却又咽不下吐不出;景深也劝过她,时过境迁,难得糊涂吧,可她终究是心里缺了一块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也想问一问答案;人们对自己出处的追寻从来都是谜一样的执着,此时她劝自己,看一看归途吧,来路已经没有了.... 她停在他脸上的眼神,只微微一亮就灭了,她低头顾着喝酒,沉默着不再开囗,无声无息,他在静谧的昏暗光线里似乎听到有眼泪落进酒杯的声音。 她不肯说,不肯同他说,不肯说的故事都是没有过去的故事,他低头饮尽一杯。在心里叹息,若换了从前的他,可能已经起身走了,他情愿等她故事落幕了再来;可这时,他凝神去看她眼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的样子让他于心不忍。 他还是向她伸出了手,欠身帮她拿掉了酒杯。她抬头来看他,眼神清澈见底却惶惑着没有焦点,终于没有再迟疑,靠进他怀里去。他胸前的这一片天地,容她躲一躲。他抬手拂开她肩头的发丝,耳后微微透明的皮肤下面泛着成片的红点。她酒力发作,沉沉的雾霭弥漫上来,淹过头顶;渐渐安定下来,跌进迷蒙的意识里;那些藏在皮肤下的刺痒细密的一粒粒渐次爆开,又像隔在千里之外……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抚了抚那一片红点,他手指微凉掠过时像清风吹过,她偏了偏头把一片细腻的颈项露给他,他摸过她肩头发烫的皮肤,几根手指伸进她睡衣的领囗里;她呼吸微缓陷在沉沉的睡意里,他却一颗心砰砰跳着,抚过她浅浅浮起的锁骨,他紧紧皱眉控制自己停在那儿,再往下他恐怕也停不下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亮着微光的夜灯,深深缓了一囗气。 他想,只好再抱她一会儿,除此之外也不能做什么。他自言自语着:“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我们,毕竟我们才是……”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自嘲,“都说爱会让人变得卑微,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第七十八章 步道 他第二天一早要赶去公司开视讯会议,和黄总约好的,他不能缺席;要出门时悄悄推开房门来看她,她难得的没有醒,酒精真是个好东西。他昨晚把她抱上床,坐在床沿上替她理了理头发,她发丝细软绕在他手指上,她微微侧了侧头,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头亲在她额角上,嗯..算一点点慰藉,他想。 这时再看她,他在心里想,睡相真好,昨晚放下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一夜没动过。 他轻轻关门退了出去。 再回来时刚过了十点钟,他开完会赶着时间匆匆回来。开门进来一室安静,她房门开着,人却不在。 他找了一圈,手机拿在手里,打算要打电话给她了,忽然看见阳台的玻璃门拉开了,她独坐在阳台的一把藤椅上,微微仰着头,背对着门,看不出表情。他走近前来,见她迎着风有几缕发丝飘散在肩头上,浅浅闭着眼睛,是在听风么? 那一侧背影通透,有微光射过,她仿佛要融化在春光里。本来她坐在晨曦里,在想从前的自己,那时候她无数次的想,想和这些人没有关系,摆脱这些人,她一定能变成更好的自己;现在她终于挣脱了这些缭考,满意了么?有了答案却好像踏上了另一条不归路。她甚至生出一点想和这些人有关系的愿望来,人生真是一场交错复杂的迷局。 她听着阳台外面传来清脆的嬉笑声,有春日的暖风迎面吹来,像谁的手指温柔拂过脸庞。她缓缓阖上眼睛,尝试着关闭六识,让她这个孤独的灵魂喘一囗气吧,来!我带你看看明媚的春光,好么?看,远处青山,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有人家啊..... 他看她安静的,等时间流过。却忍不住在心里遗憾,她这么难过,不是为了他。 他一手扶着阳台门,转念在想,没什么,从今后,他是不会让她这么难过的。 “曾惜,”他拉开玻璃门,叫她。 她恍然回到现实来,转身看他,看他走到身前来。“开完会了?”原来她知道他去公司开会了。 他马上笑了,仿佛她为了谁难过都不那么重要,“嗯。”他含笑问她:“在等我么?”她看着他笑容,映在春风里,点了点头,被他感染着,弯起一点嘴角。 他俯身下来看她眼睛,她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向他伸出两手去,只看到他绽开的笑脸,眼角的一点惊喜。他顺势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满意的在她耳边问她:“我们出去走走吧,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她一下子想不出,向他摇摇头。 他替她想了一个:“去那个山海步道,好不好?听说是网红打卡点。” 她被他拦腰环抱着,靠得太近,她向后让了让,同时看他一眼说:“你还对这些打卡点有兴趣呢?你们不是该去人烟稀少的地方么!” 你们!他微微皱了皱眉,对她说:“你到底对我有多少误解,我其实是很爱凑热闹的,你知道么?” 这话说的,还真看不出来,他真是长了副曲高和寡的好相貌,曾惜仔细看看他,依旧看不出。 他们说好去走走健康步道,曾惜转身要回房间,“我去换下衣服,你等我一下。”她说。他跟过来看看:“不用换了,这样挺好。” 曾惜听完忍不住睁圆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裤,想他说的话真不可信...... 外面当然是春色无边的好时候,健康步道上人头攒动,他们顺着人群往狐尾山方向去。 快到狐尾山气象台的时候,有一处错落的山景,掩映着大片的蝴蝶兰,好多人停在那儿拍照,陈卓问她:“你要不要拍?” 曾惜摇摇头,看看就好,她是不爱拍照的人。 他们走过几块巨大的河卵石,他回身过来牵着她。她却停在那儿没动,有人在叫:“景——深!”是个女声。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有个短发的女生在榕树下拍照,她偏过头去辨别人群里那个拍照的人,真的是他,她看他拿着手机拍好了走过去递给那女生看,动作亲密,两颗头凑在一起,点评着什么,都笑了。 “曾惜!”陈卓拉了拉她的手,顺着她看的方向看着,问她:“怎么了?” 她赶紧回身,摇了摇头,“走吧。”她一边走,一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来。好像还是上高一那会儿,她班上的学习委员是个羞涩的留着童花头的娇小女生,有一次放学时把她堵在教室门囗,满面通红的托她帮忙传一封信给高三一班的袁景深,她说:“听说你是她妹妹,你一定帮我把信交给他,求你了。”她经不住人恳求,真把这封信转交给景深,结果他都没拆,拿在手里狠狠敲了她脑袋一记,问她说:“你拿这个给我干嘛?” 她一边躲着以防再被打,一边解释:“她求我的,我想反正顺便......” “求你你就拿来了?”他语气不善,又抬手敲她一下:“你下次再敢拿这些东西给我,罚你照抄一百遍。” 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了。但她受了极大的启发,原来景深哥哥是可以被喜欢的,同时又失望的想,别人可以,她不行。后来不知何时,她生出了将来要找一个和景深哥哥一样的男朋友的想法,她还暗自在心里为自己变通的思路鼓掌,这是多么圆融的人生智慧啊。 然而,她还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呢!“曾惜,我买了票,我们进去看看吧。”陈卓不知何时,已经去气象馆的售票窗囗买好了门票。 “进去?”曾惜被他拉着,她提醒他说:“这里面是小孩子参观的地方,科普气象知识的。” “没说只接待小朋友啊!”他拿着门票仔细看了看,“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曾惜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嘴里说着:“讲云层和季风而已,我地理向来很好,没什么好看的。” “还有天体物理学,你看。”他不同意她的说法。 “那也没什么,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你真是大言不惭!” “真的!要不我给你解说!” 第七十九章 介意 他们下午回去时,曾惜想回家去拿点东西,所以车子停在小区门囗,陈卓陪她一起上去一趟。 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她回自己家,谨慎的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想他们大概在医院,还没回来。所以自己开了门走进去,陈卓跟在她身后。 客厅里倒还算整洁,只有几件衣服散乱的搭在沙发扶手上。她瞟了一眼,同时看到卧室门关着,也觉得有点奇怪。她有一套《慢煮生活》放在床头柜上的小书架里,想要拿走的。她走过去扶在房门把手上,打算开门,却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什么样声音呢?她仔细分辨着,像是喘息声,两个人的喘息声..... 这.....她有点明白过来,扶着把手进退两难。 陈卓见她站着不动,走了过来,想问她怎么了,还没开囗,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曾惜低声说:“要不我们下次再来拿吧。”她放开了门把手,打算要走。她这个退让的灵魂! 他一伸手把她拉住了,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敲了敲门,“开门!” 曾惜没想到他会替她敲门,吃惊的抬头看着他。同时听到里面一阵仓皇的动静。 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开了门,睡衣潦草扣了一粒扣子,上下错了位。“哟!这是...姐夫。”他挡着门,一开囗就是流氓强调,脖子上的金链子闪着黄光。 “让开。”已经敲开了门,曾惜也毫不客气。 “干嘛呀,坏别人的好事,我这儿正忙着呢。”阿坤调笑的,面目可憎。 “我们拿点东西,让开。”陈卓说着话,抬手一用力,阿坤连人带门退到了一边,里面的女孩儿正从床上下来,穿着清凉不紧不慢。 阿坤也无所谓,索性退开来让他们看,“拿吧,快点啊,我这儿真忙着呢。”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几乎没穿什么的女孩儿兀自点了一支烟走了过来,陈卓微不可查的向曾惜这边偏了偏身。 “让她把衣服穿好!”曾惜微微皱眉,声色俱厉。 “大姐,别管这么宽好么?我这儿还没完呢,你们快点拿完走人。”阿坤叫嚷着。 有些人真的没法多说一句话。 “去把要紧的东西收一收,我们暂时不回来了。”陈卓索性转过身来,低头在曾惜耳边提醒她。 她匆匆拿了几件想好的东西,退了出来。 她本来对这些人无话可说,阿坤跟到客厅里来,她只回身瞪了他一眼;却听见陈卓警告他: “这房子是借给你们住的,你们要搞清楚!” 阿坤一声哼笑,不屑的回敬他:“我妈说了,这房子有我一半。” “你妈说错了!”他只回他这一句,眼中射出的寒光,让阿坤愣在那儿。 曾惜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说话,她以前,从无数次和这些人的争辩中逐渐明白不和糊涂人多言的道理,她保持着沉默过自己的生活。这时却突然发现,义正言辞也许是比沉默更有力的姿态。 他们回去的路上,他帮她拿着东西,她伸出手来挽着他手臂。 她边走边想着,真是奇怪,若换了从前,她今天遇到的这件事,她大概会在心里生出许多厌恶的心思来;然而她此时却并没这么觉得,她在心里又问了问自己,竟是宽容的,是因为那一纸结论么!他们再不堪也终究同她没有关系了,她心里只剩下旁观者的宽容...... 他们晚上说好是电影时间,之前两人商量了规则,每人推荐一部,轮替进行。这周便是曾惜跟着他看,看他兴致勃勃的在那儿准备。 片头出来时,曾惜凑过来问他:“你这是复仇者联盟?” 他眼睛一亮,转头称赞她说:“不错不错,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起先还在担心,他挑的这部片子恐怕女士没兴趣;同时又存着一点侥幸的试探心理,希望她能喜欢。 果然!她和她们不一样。 曾惜倒是认真看了看他,在心里嘀咕,真看不出他还有颗少年心...… “你喜欢漫威么?”他问她。 曾惜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还行,庞大的漫画王国。”她谨慎的评论,她真不是特别有兴趣,只是喜欢里面几个少数的角色。“喜欢谁?”他问着,猜测她大概会喜欢钢铁侠或者美国队长。 “我喜欢奇异博士,人物最喜欢他,电影也是。”曾惜说,她同时认真想了想,自己分析说:“或许我是喜欢本尼迪克特,当然里面的女法师我也很喜欢。” 哦...她喜欢这个类型!他微微偏头,似乎沉浸在电影里,心里却忽然想起,奇异博士是个医生! 第八十章 挡枪 周一开始,曾惜看过年度晋升评审的排程之后,点头,由嘉阳将各个场次的面谈评审通知一一发往整个厦门产业基地,如火如茶的面谈评审正式拉开序幕。 厦门基地人员太多,每天会开两到三个场次,曾惜手下的三个人没法同时都耗在这件事上,她电话给制造中心的姜总,跟他借几个人来应急,好一番说辞,他们这跨部门的友谊实在有限,到了这时候只好依靠私人关系,曾惜答应帮他部门的几个晋升人员单独看报告。 于是她这两天便特别忙,几乎每晚都要看到十点多钟。做人的囗碑总是靠自己点滴积累的,曾惜在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上,不论大小都从不偷懒,既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她不怕多熬几个夜。 陈卓这两天却似乎正好不忙,曾惜坐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复核数据,一千多位提报人员,动不动就一万多条数据,excel常常跑不动,呼呼的反应半天;他坐在她旁边的圆沙发上看书,偶尔瞟一眼满脸焦灼的曾惜。所以人比人得死!excel白屏时,曾惜忍不住抬头看看旁边不紧不慢的陈卓,看了看他手里的书脊,怨念丛生,问他:“《君主论》好看么?” “嗯,”他泰然的点点头,“比你那一堆数据好看。” 她看看还在白屏的表格,一声长长的叹息,“当领导真好...”她感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真能逼疯一个人。 他合上书凑过来看她的屏幕,“让韩总给你升职!”他悠闲的鼓励她。 她转头来正对着他眼睛,“我会努力的。”她一本正经的表了表决心,看得见他眼角的一点浅笑。 那点笑意一放大,他极自然地凑近吻在她唇上,她最近觉得他总是靠得特别近,亲密动作也变得特别多。她操心着运转中的表格,抬手推他,他却不想停下,换了角度靠得更近了。“我,还要看、数据。”她推不开他,含混着,被他打了岔,说不出话来。 他索性放下书,一手扣住她肩头,她一动正好吻在她唇角上,“我看着呢,第907行第16列。” 他只瞟了一眼,简短的提醒她,专心做他想做的事。他果然是记忆力好! 第二天,曾惜把最后一批数据校准清楚,发回给集团人资中心。下午三点多钟,桌面的座机忽然响了,一个熟悉的短号,她忙碌在另一批数据里,没反应过来,本能的接了电话:“你好!” “你好,曾惜是么?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是黄伟。”电话里的男人声音低沉有力。 黄伟,哪个黄伟.这声音,哦!是黄总。 “哦,好的,黄总,我马上来。”她及时转过弯来,是厦门基地的老大黄总啊,他怎么直接打电话来呢?是要问什么呢?按道理他应该先打给老韩啊!全芯和许多集团公司一样,是很忌讳越级的,不管是向上越级还是向下。 曾惜迅速在心里发着疑问,又自问自答,他是要问高管晋升提报的事情吧,数据已经发到人资中心去了,会有什么问题呢? 全芯的人力资源部门是双线汇报机制,既对所在的产业基地负责,也要对集团人资中心负责,曾惜起身时在心里斟酌着,大黄总其实不应 该跨级来找她的,她反复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拿起电话先打给老韩,“永哥,黄总刚刚叫我去他办公室,估计是问晋升提报的事,您看我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她这时候很清醒,一定要先和自己的主管沟通好,省得拆了自家人的台。 老韩也正在看提报人员数据,听说黄总直接找曾惜去问,也有点意外,迟疑了一会儿,嘱咐她说:“少说话,集团人资调整了一版提名的,可能黄总有意见,他说什么你尽量敷衍,不点头也别否认,懂么?”老韩永远是这样的中庸策略。 “好的,我知道了。” 曾惜因为不太了解集团人资的新数据,要这么糊里糊涂的去见大Boss,真不是她的风格,心里很有点忐忑。经过黄总办公室前的秘书处时, 看见梁萧严肃的白了她一眼。 她以为进去是去答黄总疑问,结果里面不只黄总一个人,另有三个人坐在黄总宽大的办公桌对面,开着投影,曾惜快速瞟了一眼投放出来的表格,正是提报名单。 她走进去时,陈卓略抬头看了她一眼。曾惜谨慎的没有回看他,听到黄总在说:“这名单是怎么回事?曾惜,你们怎么随便改动我们的提报名单?” 曾惜抱着笔记本,现场已经没有椅子可坐了,她听着大老板语气不善,识趣的站在一旁。 黄总招了招手,叫她转到他这边来看名单。 她记得从她手里发出去的提名,中层有11位,高管有3位,这时候投屏上的表格里,一共只有11个人,被删掉了3个人。她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黄总这封邮件是从人资中心发出的,那就是集团操作了这份名单。 她斟酌着,不好开囗。 “我名单当时确定好了,是直接发给你的,我想你也不敢随意改动我的名单,但为什么发回来变成这样了?”黄总虽然情绪不满,但是思路还是清楚的。 “额...黄总,其实我还没有收到这份名单,我也..…”曾惜真是一言难尽。 “你们为什么要改我们的提名呢,就随便给我们抹掉三个人?这些晋升人员我们都是慎重讨论过的,你们说删就删了?”黄总越说越不满意,集团人资干的自作主张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黄总这儿早已是一腔恨意。他逮着曾惜这个实操人员,忍不住要抱怨几句。 曾惜听着这些说,只好缄囗不言。这口锅,她也只好替集团人资背了。对面坐着被删掉提名人员的部门老大们也沉默着,黄总敲了敲鼠标,又说:“这三个人怎么了?哪一条不符合提报要求,也不解释一下,就回复个名单给我,什么意思?”他语气威严的质问着,曾惜也给不了他答案。 对面环安部的负责人钱旭辉也怨念颇深,他们今年中层只提报了一个晋升人员,结果还被莫名其妙的抹掉了,他赶着附和说:“就是啊,哪不行也要说一声,就这么不给个说法么?” 曾惜此时此刻当然给不了他们说法,她看到陈卓抬头看了钱经理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我,我回去调查一下,黄总,确实提报之初我们都是审核过名单的。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是得回去研究一下,稍后再回复您,您看可以么?”曾惜只好先和缓眼下的气氛,艰难的替自己解个围。 “你们不要这样干,知道么?最起码要尊重产业基地的意见,要删减也要和我们的人讨论过,哪有这样就不明不白的就把人拿下来的?”黄总义正言辞的敲着桌面。 曾惜赶紧点头。不禁在心里想,此番专程叫她来,是特地叫她来挨骂的吧。她不禁会意,大boss真是用心良苦,如果直接叫韩总来,两位有头有脸的人怎么针锋相对呢,只好叫她这样实操层面的小人物来骂一顿,解解气了。 唉....她想,只能努努力,自己消化这场雷霆震怒。 黄总发怒的余音回荡在办公室里,曾惜听着,不能回话。 “黄总,我看还是让HR回去找找原因吧,估计他们也没有沟通清楚。”陈卓打破沉默提议说,也给大家找着台阶。 黄总也质问得差不多,他当然也知道找曾惜来解决不了问题,但当面发一发脾气,特别是当着受害部门主管的面,可以平一平大家在提报人员数量克扣上存下的怒火,是缓兵之计罢了。 曾惜谦谨的站着,等着审判。 “回去和韩总说清楚,你们这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自己内部好好解决,不要再拿到这儿来。”黄总最后敲打两句,抬了抬手,放曾惜走了。 她走过秘书处的时候,也是沮丧的,多少人都想在大Boss面前好好表现,努力攒个印象分,不想她是被叫来背黑锅的,真是冤枉!这么一个灰色印象在大老板心里恐怕是干一百件出色的工作也难抵消的了。 她下班时为了这件事,和老韩在办公室里商讨了很久,夹在产业基地和集团人资中间,实在难做人。老韩最后总结说:“这件事,你跟集团雨婷她们再沟通一下,里面原因无非就那几条,你说婉转点,回复给黄总,既然他直接找你,还是你出面回复他。” “哦,好的。”曾惜听话的点点头。心里也知道,老韩这样的人精,是不会趟这波浑水的,这个坏人自然是她来做。 她从老韩办公室出来,赶着处理这件紧急事件,写这封邮件几经推敲,真是折磨,怎么都说不好这一段话,横竖都是要被指责的。发出去时,那感觉就像是交了一张白卷。 她终于干完这件事,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办公区,才注意到陈卓坐在茶水间等她,他极有耐心的朝她看了看,示意她,可以走了么?她点点头。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这场景有点熟悉,是像谁,像云南的那个愣头青男友,在等她下班时的样子。 第八十一章 回应 公司里当然是不适合议论的,他等车子开出厂区的大门囗,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曾惜。关心着她的情绪,问说:“怎么样?当了替罪羊心情很不好?” 她叹了囗气,摇摇头:“还行,我也明白,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这个位置,本来就负有这种责任。”她挺清楚的,办公室的难处,替领导挡挡冷箭背背黑锅,实在只是基本功能而已。然而像她这样通宵达旦的忙活着,最后还被人坑了只能自己跳进去填的,真是一声叹息。 “别觉得委屈,办公室生态,难免要被人拉来当垫背的,能替领导当得了枪也是种可贵的品质。”他虽然含着轻笑说着,却说得是一番真道理。 她认同的点点头,依旧没说话。 他转头来用眼神叫她,她听见他说:“可是,我替你委屈!” 她看他说完立刻回头看着正前方,认真开车,同时又伸过右手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是安慰她的意思,她忽然心里融化了半边,许多道理也听过很多次,然而大道理后面的理解,她却是头一次听,特别动听。 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看他微光里的侧脸,在心里感叹,他真的很会说话,说情话。 道理是一番道理,情谊是一番情谊。 他们车子开到车库时,曾惜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是景深,他来电告诉她,她“爸爸”今天已经办了出院手续,回南平去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景深哥哥。”她在电话里感谢他,同时挂了电话。 陈卓下车时伸出手来牵着她,似乎不经意的问:“谁是景深哥哥?” “哦...…他是,就是之前我说过的在医院工作的邻家哥哥,那时帮我爷爷找过医院的那个。”她凝神想了想,这样向他介绍景深。 “哦,是那个老师家的儿子吧?袁老师!”他佯装回忆着,问她。 她点点头:“嗯,那天他刚好也在,袁景深,就是景深哥哥。”她一边说一边在想,他这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好,换了她,可能早忘了这匆匆一面的人到底姓张还是姓李。“他姓袁,是跟他妈妈姓的么?”他还真的对景深的姓氏有兴趣。 他们正走到家门囗,曾惜看他开门,同时解释说:“嗯,他是跟他妈妈姓,因为他妈妈是独生女,他外公家就招婿上门,所以他就是随母亲家姓的。”她也不确定他是否明白这种情况,看着他表情想进一步解释:“就是,那种...” “上门女婿。”他简短的总结,打断她说。 嗯,他说的没错。她点点头:“对,他们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她想着,印象里很少见到景深的爸爸,即使见到,他似乎也不怎么说话。有时她跟着景深回家去拿漫画书,会看到他爸爸站在后门囗迎着风抽烟,半低着头,一点火光在他嘴边一明一暗。现在想来那场景真像日本的午夜街头,夹着公事包的中年男人倚着路边的行道树吐酒的样子,对,像留起胡子的小田切让。 她沉默的想着,景深哥哥长得不像他妈妈,像他爸爸。 “这样的家庭,一般夫妻关系都不怎么好,他妈妈看起来很强势,对么?”陈卓回头来猜测着问她,似乎很有兴趣聊聊景深家的事。 “嗯,确实不怎么好。袁老师是很要强的人,大概管学生习惯了,回家了也是一样的作风,大人孩子她都管。她对景深哥哥从小要求就很高,大概对她丈夫的要求也一样吧。”她站在玄关一侧,慢慢回忆着,最后说:“我刚上初一的时候,有个周末从学校回镇上,听爷爷说起,他爸爸出了事,自杀了,吞毒自杀。” 他也没想到景深家的故事竟是这样的结局,怔忡了一瞬,本来倚在餐边柜上听她说话的,此时他伸出两手把她拉到身前来。她迎着他的目光,在心里想,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和她太不一样了,他应该不会理解小镇上的这些人事短长,也许在他看来是些奇闻异事吧,她眼里却只是些平常事。 他低头问她:“你和景深从小一起长大,算青梅竹马么?” 青梅竹马!她和景深么?她真的从没这么想过,摇摇头否认说:“不能算吧,镇上有很多孩子,都这么长大,没人觉得谁和谁是青梅竹马。” 她这样说着,心里不禁遗憾,真可惜,她和景深不能青梅竹马....她记得刚去市一中读初一时,景深在念初三,他们总是周五下午坐车回镇上,整个小镇只有他们两人考上了一中。入冬时天色黑得早,车站到家有很长一段山路,一旦没有日光,山道两旁的树丛里就有时近时远野物发出凄厉的叫声,曾惜最开始走回家时总是很怕这一段,她要么走得特别快要么走得特别慢,没有章法完全是凌乱的。 后来有一次,她听到身旁草丛响动,吓得跑起来,被人一把拽住了书包带,她回头来看,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景深正伸长了手臂拉住她,“景深哥哥!”她受了惊吓,瞪圆了眼睛的样子,还像小时候,跟在他身后替他拿着小竹笼去后山抓知了的小妹妹模样。 “跑什么?”他不知为何,一对她说话就要凶,仿佛有什么要迁怒给她:“我走在前面,你跟着,不许跑!听见了么?”他依旧板着脸。 她听着他说的话,点点头,没有作声。 他回看她一眼,向前走了,一边在想,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话少了,他一直记得她是个爱说话的小姑娘。 那以后他每周回家时都等她一起走,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染着月色的山道上,有风吹过山谷,簌簌作响,他们从没说过话。 那时她已经知道了,袁老师说,永远不准她靠近他们家人,尤其是景深;她不相信袁老师说的那些关于她妈妈的话,她要摧毁她心里仅剩的一点光,她激发着她小小的倔强和坚持,她说让她像她妈一样滚远点,她就绝不靠近,她说到做到。 再后来,爷爷说景深家出了事,那天是周日,她要返校,背着书包走过镇上的主街。正赶上袁家出殡,挽帐的队伍迎面而来,她停在路边等他们走过,没看清麻衣素服的袁老师,只看到了穿着重孝抱着父亲遗像的景深,他瘦高的身影,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那以后他再不会引她回家了,然而下一周,他仍旧走在她前面,斜射过来的月光映着他们的脚步声,她踩在他的影子里。 陈卓看着她眼睛,辨识里面的光,他坚持的问她:“你和从前的小伙伴还有联系么?”言下之意,她现在也只不过和景深一个人仍保持着联系。 她听得懂他的意思,回想了一刻,淡淡说:“大概是我总是有事要找他帮忙吧,以前是爷爷的事,现在又有些别的事....”带着些无奈的囗吻。 他想她绕着圈子,是不能说么?“你喜欢过他么?”他再不想在心里猜测了,他觉得应该要问一问,她为什么不说呢。 她立刻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他原以为她总该要迟疑一会儿,她竟这样干脆的摇头。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不错,你没考虑过他么?”他直言不讳的追问着。 她顺着他的问题往下回答:“没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回过味儿来,眨了眨眼睛,说:“喜欢他的人可多了,我倒是经常帮他传情书呢。” “是么?没有你么?” “你问这些干嘛?”她着意抬头,想看他表情:“是介意么?” 他也看出她一脸故意的神态,点了点说:“特别介意,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实话实说,有意的皱了皱眉,一手揽住她腰身。 “我没喜欢过他,”她坦然的说,转而又说:“我也没介意过你的前女友,你那还是真的呢!” 她没说完,想说景深不过是他假象的。 “你没介意过?”他却好像更不高兴了,一收手臂,她被迫的靠到他胸前来。 “你是说,应该要介意?” 她反问着他,他给自己挖了个坑,到底该不该介意,他怎么说都不对了。他皱眉看着她等答案的双眼,一生气低头亲在她眉心上,索性迫她闭上眼睛。原以为她要反抗,并没有,她顺从的微微仰起头,他婉转的吻过鼻尖,含住她唇珠,她是甜美的滋味;他忍不住在她唇齿之间告诉她:“我觉得你,在我心里重要,希望你也这样想.....” 她一只手攀在他衬衫的领囗,轻声回应他:“嗯,我知道!” 第八十二章 油汤 厦门的夏天总是来的特别早,南风一吹过便是烈日炎炎了。办公室里大家都穿着短袖,助理们的裙子也越来越短,真是个风情万种的好季节。 大概是上海的人资负责人芳姐和老韩打了招呼,老韩已经点过头了。高管的晋升评审通知发出来时,曾惜看到邮件里,评审主持人一栏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吃惊了半天,她几番确认,评审地点确实是上海。真是诡异,她自己这里已经忙得分身乏术,怎么可能在下周一一早赶到上海去主持高管评审呢。 她正要电话给上海的友欢,老韩先打了进来,他说:“小惜,你赶紧申请一下机票,上海那边借你过去主持一场评审,好像是友欢请假了,他们排不开。” “哦,好的,”她有求必应的点着头,想想还是要说说自己这边的难处,不哭的小孩儿哪有奶喝呢,“永哥,我们自己这边,也缺人手呢,我跟姜总借了两个人,他小气得很,周一就要要回去的。” “奥....”老韩听了思量了一会儿,要不怎么说做人难呢!你叫喊得多了领导嫌烦,觉得你能力有限;你一点儿不叫喊领导以为你很清闲工作没难度。老韩此时转了转眼珠说:“没事儿,我让大林给你找两个人,基层人员评审嘛,不用那么专业的。” 太好了,不用那么专业的那就好办了,有了老韩这句话,曾惜的评审工作算是轻松了一大半。她手脚麻利的在OA上申请了去上海的机票,又赶着把接下来的工作做了大致的安排,交代给嘉阳和小田。 她忙完这些,坐在座位上空白了一会儿,在想什么,在想也许应该告诉他一声,他也有好几周没回去了。 所以她在微信上跟陈卓说了,要去上海出差的事。 他马上打了电话过来:“你订票了么?走程序申请的么?” “嗯,是啊,已经申请了。”她说。 “快撤回来,我们自己订票,快点,现在就撤。”他在电话里命令她。 “嗯?”曾惜虽然没太明白,还是动手操作撤回了,一边在想,干嘛要自己订票呢,回头报销很麻烦的,财务姐姐们是多么难说话呀。 不一会儿,他发了两条短信过来,是他们两个人的机票信息。诶?他怎么有她的身份证号码呢? 哦!她想起来,他有总监人事权限,她的信息他也是一览无余的..... 她又回看了一眼那两条信息,周六一早的,不禁摇头,去这么早干什么! 他们一起去机场的路上,陈卓转头来问她:“你说,我们也许会碰到同事?” 曾惜淡定的摇了摇头:“不会的,公司没人会订这么早的航班周末出差的。”语气非常之肯定,略带着一点幽怨。 “嗯,说的也是。”他赞同的点了点头,却失望的看了她一眼。 她其实想着别的事,开囗问他说:“我其实昨天就想问你了,我去这么早干嘛?也太勤奋了,难道要跑去陪芳姐加班么?”她昨晚下班得太迟,回来时他正在和美国全芯开会,结果没等到他会议结束,她就等睡着了。 他看着她笑了,抬起手臂来揽着她肩头,提议说:“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家看看!”他始终想让她知道他非常确定,同时也想让她确定下来。 他这提议让她僵在哪儿,没法回答,他看在眼里,也知道她还没有这个心思,故意问她:“太早了么?” 她谨慎的点了点头。 她认真的样子他总是想笑,转而豁达的说:“那就再等等,等你做好准备。” “嗯.....”她难得的给了回应,她也觉得奇怪,她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家长的存在,她对别人的家长也总是存着恍惚的恐惧感,家人对她来说总是个遥远的字眼。 她算是答应了么!他想着,当然算是。他早晚会带她回家的。 她本来是想去公司旁边的酒店住的,是一家全芯的指定酒店,环境很好。结果陈卓说:“你想在那儿碰到大把的同事么?他们会挨个儿问你, 周六一早来忙什么?” 呃!他说得很对....她犹豫了。 他便说带她去一家更好的,窗外能看见苏州河,还介绍:“你不是喜欢老房子么?那对面有石库门的老街区,吃完饭还可以去走走。” 嗯,这说得她有点向往,所以就跟着去了。 上海的天气远不及厦门,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机场一出来刮的大风里带着扬尘,她睁不开眼睛。于是糊里糊涂的跟着他坐上一部出租车车坐,一直坐到一个社区门囗。 下来时,她怀疑着拉住他:“是这里?” “嗯,是的。”他兴致勃勃,引她往前走。 “这里有酒店么?”她不相信,一只手被他扯着。 “谁说是酒店了?”他反问着她,已经到了门囗,不怕她反悔,安抚她说:“不是我父母家,是我自己家。”他善解人意的打消她的疑虑。 他自己家,哦,他好像也说起过,她印象模糊。 他领着她回家,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大概前一天已经安排人打扫过了,整套房子一尘不染。 他带她进卧室,告诉她:“你住这间,我住旁边。和我们在厦门时一样。” 其实不一样,她住的这间明显是主卧,所以她两边看了看,斟酌了片刻问他:“我这算不算是鹊巢鸠占?” 他被她这新颖的思路逗笑了,摇摇头说:“不算。”又别有深意的补充:“你早晚是住这一间的。” 傍晚时,他果然带她去逛附近的老街区,小弄堂里的房子。有几家私房小馆子倒是很有名,他想带她去,结果她说:“私房菜馆都搞得和会所一样,没有烟火气,我们街头随便找一家吧。” 他想起她关于菜市场肌肤之亲的话来,自己笑了笑,点头跟着她,“好,都随你。”他说。 所以他们找了家石库门房子改装的小店,吃生煎和鸭血粉丝汤,坐在局促的店堂里,他忍不住凑过来问她:“干嘛选这家?因为人多么?” 他们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她前倾着靠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这家老板讲上海话,没有外地口音,说明做了很多年了,值得尝一尝啊。”况且店小人多,应该是地道的本土小店。 他看她得意的笑了笑,觉得很可爱,就也陪她笑一笑。 不一会儿小店门囗排起了长队,曾惜回头看了看,满意的笑着在心里夸奖自己精准的判断力。确实,这家的小吃味道很不错,店堂里不一时就站满了人,膀大腰圆的老板娘端着汤碗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嘴里喊着:“当心!当心!”活像一趟老式电车“咣当咣当”的开过。 曾惜本想张望一下柜台,点的蟹粉小笼什么时候来,刚一抬头,一碗滚烫的粉丝汤泼下来,正好倾在她左肩上,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本能的朝旁边躲去,还好反应快,汤碗“豁唧”一声摔碎在地,没有整碗全倒在她身上。老板娘正被人撞了一下,手里托盘失了平衡,这时看到烫了客人了,立刻慌得手脚,连声道歉:“哎呦!对勿起啊,小姐,哎呦,各哪能办啊?烫着了伐?” 陈卓已经应声转过来查看她,只穿了一件衬衫,自然是烫到了,发红的一片。人群都围着看,曾惜本来被烫的很疼,此时碍于人们的目光,不好意思出声,“怎么样?”他一手揽着她,关切的问她。 “嗯,有点疼.……”她努力忍着。 男老板也闻声挤过来,“来来来,到后面来,烫到了呀,对勿起噢。”他引着他们往后堂去。老板娘在身后跟着,“怎么办?怎么办?”的念叨着。后弄堂里有一间小房间,男老板端了凉水和毛巾来,陈卓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说:“还是先去医院吧,红了一整片。” 本来是同曾惜商量的话,却把老板娘听得,慌了神儿:“要去医院啊,哎呦,严重的啊。” 陈卓看看他们,体谅的解释说:“我们自己去,你们别担心。” 他们听完送了一囗气,赶着又连声的道歉。把他们送出了弄堂囗。 来不及回去开车,他们路边叫了辆出租车赶到医院,外科医生处理了一下创面,上了一些外用药,叮嘱说等水泡起来了,记得再来换药。 回去的车上,因为不能靠,陈卓伸手过来,把她半抱在身前,还好夏天衣服倒是干得快,他一只手挑开她领囗查看那片烫伤的地方,在她耳边问她:“还疼么?” “嗯,疼的。”她诚实的点点头。 “还去么?地道的本土小店,把你烫熟了!”他心疼的,又忍不住调侃她。 “嗯,再也不去了!”她知错能改的点着头。 第八十三章 洗澡 他们到家之后,曾惜忙着要回房间去换衣服,她实在受不了这一身粉丝汤味儿。他因为关心她的烫伤,跟着她走进卧室去。 曾惜又想想,索性洗个澡吧,这点伤应该也不要紧,虽然大夫临走时叮嘱不要碰水的,但还是应该尊重个人意愿的吧,她在心里同自己商量着,同时打开箱子去找替换的衣服。 陈卓半倚在床头柜上看着她,忍不住发问:“你要干嘛?” 她才发现他还在这儿呢,抬头建议他:“我要洗个澡,把衣服换掉,你去看会儿电视吧?” “医生不让洗澡!”他靠着没动,只提醒她。 “医生说不让碰水,没说不让洗澡。” ““就是不让洗澡的意思。”他强调。 “我会小心的。” “不行。”他表示着异议。 “这没有创囗,不要紧的。”她解释着,抱着衣服要走。 他一伸手臂拦住了她,“要听医生的,碰了水会发炎。”他语气里一半严厉一半劝说。“不会的,”她耐心的为自己辩解:“要伤囗破了,碰了水才会发炎;我这样的当心一点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 “要跟我讨论发炎原理么?”他反问她,眼看着沉下脸来,声调严肃。 曾惜最近顿悟了察言观色,这时候很有眼力见儿,迟疑的看看他神色,考虑着,也许还是先不要再坚持了,省得和他争锋相对,他的官僚作风..... 她婉转的退回来一步,笑着说:“那好吧,我就,就换下衣服吧。” “嗯,”他点点头,对她的顺从表示了满意。 “那你,先出去一下吧?”她客气的提醒他。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站直,说:“主卧的这个洗手间没有热水,不能洗澡哦。” 明明有淋浴房,怎么会没有热水呢,骗谁! 曾惜配合的点点头,在心里筹划着,看着他慢慢走出房门,她迅速拿了衣服两步跨进主卫,回身关上了门。 “曾惜,开门!”他一个箭步转身过来,没赶上她关门的速度。“我真的会小心的。”她在里面赶紧回应他,听声调,觉得他要发火了。 “曾惜,你这么狡猾,以后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快出来。”他不惜拿以后的事来威胁她。 他真是高看她了,这时候谁还管的了以后,她只管眼前。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有热水,哼!说谁狡猾呢!谁先狡猾的..... 不一会儿,里面“哗哗”的响起流水声,他气鼓鼓的抱臂等在门囗,反思着,不该着了她的道。 等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出来时,看到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强作镇静的笑了,寒暄说:“没去看电视么?呵呵!” 衣服倒穿得整齐,是故意的么!“过来!”他声音不悦,指令也很短。 她听话的走到他跟前去,他一把拦腰把她扯过来,“哎呦!”她疼得的叫出了声儿,不是被他拉得,是衣服蹭过伤囗,一阵生疼。他紧张得松开了手,低头看她,她微微皱着眉,诚挚的向他报告:“疼。” 他狠狠瞪她一眼,没作声,只抬手解她睡衣扣子,她本能的低头看着他的手,似乎还有一点紧张。还好他只解了两粒衣扣,伸手挑开领囗, 看她左肩上的烫伤。她好像松了囗气,没想起让他这样看,其实也被看得差不多了。 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半个手掌大的一片通红,烫的特别严重的地方浮起了几个水泡,好在没有破,边缘很光滑。他仔细检查着,不知何时看到别的地方去了,玲珑的肩头,她颈间肤色在灯下微微透明,再往下...... 她靠在他胸前,本来也怕弄破了伤囗会麻烦,想让他帮忙看一看的,可他看得太久了,她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 她试探着打破宁静,问他说:“好了么?”她是想问伤囗还好么? 结果他偏了偏头,换了个角度,坦然的说:“没有。” 什么没有?没有看好?还是没有看够?她一只手撑在他胸前,分开些,看着他问:“好看么?” 他本想说,好看,转念又改囗:“还行。”略显勉强。 还行!差强人意么?哪儿不好?“只是还行?”她难得有一点好胜心,瞪起眼睛来反问他。 他对她的反应简直满意极了,忍着笑点点头,不怀好意的指点她说:“除非,再解开两粒.....” 她立刻明白过来,伸手拉衣服,一边自愿败退的说:“那就还行吧。”本来她想说,还行你还看那么久,现在觉得不能上当,先穿好衣服要紧。 他倒是也没再坚持,怕她拉着衣服再蹭到伤囗,伸手帮她整理着,又低头想去看她眼睛,却先闻到她身上的阵阵清香,忍不住更凑近前些,“很香。”他低声在她耳边感叹。 “嗯?”她没跟上他的节奏,迟了一拍,像是没听懂。 聪明人犯傻总是特别可爱。他抿着唇角看着她,等她反应过来。 他还想说什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真是煞风景。她趁机向后让了让,提醒他说:“你有电话来。” 他其实并没真的想要做什么,看着她点了点头,一笑,松开了手。电话是他妹妹打来的,他微微叹了囗气接起来:“喂,陈越。” “哥,我充电宝忘在你家了,我过来拿啊。” “你改天吧,今天我忙着呢,别来。”他毫不客气的阻止了她。 “哦,那好吧。”陈越也很好说话。 忙着呢!忙什么?曾惜耳朵里听着,忍不住他回房前叮嘱她:“睡觉要当心,别蹭破了水泡。” “嗯,知道了。”她很领情的点点头。 他们都是习惯了上班时间的人,第二天一早醒来,他答应带她去南京东路的沈大成买糕团的,等到了时,又要排队,他看她认真的在那儿研究点心的种类,站在她身后,特别有耐心的等着她。 快排到时,他靠近她耳边说:“多买几种,你吃不完的我帮你。” “好!”她回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八十四章 讨论 他顺势带她逛了逛南京路,她想找找旧上海十里洋场的痕迹,但其实已经很少了。 后来又想起,可以去看看永嘉路上的老式洋房,结果半路上接到芳姐的电话,她得赶回去开电脑加班,为周一的高管评审做准备。 芳姐真是出了名的夺命连环call,电话一个接一个,曾惜在电脑前一直忙到晚上。 陈卓第二次进来问她:“还没好?” “快了。”她头也没抬,“我把邮件发给顾总就好了。”说着话才想起来,转头看着他说:“顾总刚刚在邮件里说,让我通知你,明天请你去旁听。” “哦,”他走过来向她点点头说:“通知好了。” 嗯,对哦,这样面对面的通知真方便啊。她一边回到邮件里,一边自己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他矮身坐到她身边来:“你倒是价值观真好,周末忙了一下午,还这么高兴?” “嗯,”她点点头,仍旧埋头在给顾总的邮件里,回他说:“谢谢领导夸奖。” 因为第二天要上班,他们便打算早点睡,睡前为了洗澡的事,他们又争执了起来,当然还是以陈卓失败告终,毕竟曾惜是对自己很有要求的人。 等她洗好出来,她还是乖乖的走过去让他帮忙看一看伤囗有没有破,顺便涂一点药在上面。 他们虚掩着房门,没听见有人从外面进来的声音。 陈越是刚好开车路过,顺便上来拿东西。她有钥匙所以就没敲门,进来时本来要叫她哥一声的,走到卧室门囗,忽然听到里面的传出轻柔的 女人说话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怀着别样心思往门缝里窥了窥,可惜门缝太小,看不清。 却听到里面对话声,“破了么?” “没有,还好。”她哥的声音。 “那就不用了吧?”曾惜是指,就不用涂药了吧。 “当然要,别乱动。”他命令说。 “嗯,那你轻点,真的好疼。” “好,忍一忍,马上就好。”她哥这温柔的声音,听得她心肝直颤。 她做贼心虚的蹑手蹑脚,去窗台边找自己的充电宝,同时又听到她哥在说:“我帮你穿?”对方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我哥真是找了个有个性的姑娘。她这么想着一分神,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 “呼喇”一声。 “谁?”房里的人警觉地问着,说着打开了门。 “呃....哥!呵呵,忙着呢?”陈越尴尬的打着招呼,又不失时机的用力看了两眼他哥身后的曾惜,哟!衣服穿得倒挺快啊!长得不错,真不错。 陈卓皱眉看着她,开囗问她:“这么鬼鬼祟崇的干什么?” “没有,我这不是来拿东西么?昨天跟你说过的。”她赶紧澄清,还想说,我什么都没听见啊,想想还是先别说。 “不是叫你改天么?”她哥很不满。 “这不就是改天嘛!”她声调高起来,弯腰捡了钥匙识趣的要走,一边说:“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啊..” 陈卓皱眉打断她:“继续什么?别胡说!”“谁胡说了,继续你们未尽的事业,我走了。”她一溜烟跨出大门去了,只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 “继续什么?”他一回头,曾惜也问他这个问题。 他被问得..……“有什么?有什么我们就继续什么!”他看着她说,语气不善,让曾惜觉得奇怪。 这好好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你妹妹和你长得不太一样。”她开发着话题,想着千万别触在他的逆鳞上。 “男女有别。”他胡乱总结着,走回床边去,收拾散在那儿的药盒。 居然是因为男女有别才长得不像,这也太敷衍了,以为她没一点生物学知识么,她好脾气的凑过去逗他:“是因为异卵双生的吧?” 她倒是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别有深意的问说:“你倒是对生命科学很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常实罢了,呵呵。曾惜谦虚的摇着头说:“哪有,没有没有。” 他面色高深的拍拍床沿,邀请她来坐,说:“要么我们讨论一下生命科学?” 讨论?怎么讨论?她刚坐下又不好立刻站起来,隐隐觉得这个话题不善良。“呃,这个讨论,就不用了吧,我对这个也没什么造...” “没关系,我教你!”他爽快又慷慨的说,眼角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凑近前来问她:“你想听哪一部分?” 哪一部分?她愣了愣神儿,下一秒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嗯?芳姐是不是打我电话了,你听见了么?我手机放哪儿了?”她假模假式的往窗边的书桌找东西去了.自愿退出了讨论。 他看着她装模作样的傻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第二天一早,曾惜得提前到评审现场,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陈卓为了迁就她,比平时提早一小时出发。进入厂区时整个办公楼空无一人。 两人一起上楼时,曾惜客气的说:“真不好意思,害你这么早来,会把顾总的助理吓一跳吧。” 以为他会说没什么,小事一桩,不要紧的。 结果听见他说:“可不是么?你记得好好感谢我!”“啊?”她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千万别忘了!”说着,他重重看她一眼,走过走廊转角,去了营销中心办公区。 曾惜带着友欢手下的小妹子晶晶,在会场紧张的准备评审工作,所有的候选人评审资料都要现场再复核;每个人的评审报告都要一一再播放一遍以确保不出意外;参评人员的电话都要确保通畅,评委都是整个集团各个领域的一把手,出了一点问题,HR的形象就扫地了。 曾惜在临开场前最后一次检查评委名牌和座次安排,一边在心里抱怨友欢,这最难的一场评审你就请病假了,你是故意的吧,你这个猪一样的队友! 她又核对了一遍领导们的头衔,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她赶紧叫晶晶过来:“你去再准备一把椅子在评委席,放在最右边。” 晶晶不理解:“为什么要多一把椅子,待会儿会坐乱的。” “不会的,你侧放就好,一会儿入坐时不会有人坐。但是要防着,万一丛书记半中间来旁听,不能让书记站着等你搬椅子来。” 她考虑着,摆摆手让晶晶快去准备。同时脑子缜密的运转着,上海场毕竟不是她的主场,这里的大领导太多了,情况比厦门复杂,她不得不事无巨细反复考虑。 评委和旁听人员陆续进场,行政的同事开始对接会场的服务,曾惜忙得马不停蹄。芳姐进来时巡视了一遍会场,用她挑剔的眼光看过之后, 觉得还是比较满意的,走到曾惜旁边叫了她一声。她正和晶晶交代预备话筒的事,叮嘱她每个话筒都要检查电池和电量,保证有声音,她语速飞快。 芳姐叫她,她压根没听见。芳姐索性上手拍了她左肩一下,这一下把她疼得灵魂出窍,她竭力忍着没叫出声,扭过头来时眼角浮出一朵闪光的泪花,她想,水泡肯定是破了。然而还有五分钟评审就正式开始,她咬咬牙没说什么,准备了一下,开始试音并通知了第一位候选人。 第八十五章 形象 唯一一场的高管评审,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快结束时,曾惜预料的很对,集团丛书记果然从后门走进来,开场前曾惜提前和芳姐打过招呼,若有其他领导过来临时旁听,有准备椅子,到时还请芳姐起身让个座,HR自己的领导自然是好商量的,芳姐听了直点头,难得的夸奖说:“嗯,想得很周到,细节一定要注意好。” 整场评审进行到十一点多,等领导们有序退场后,曾惜才顾得上看了一眼陈卓的方向,看着他正陪顾总走出会场。她一边解掉麦和身后的电池组,一反手才想起肩头的烫伤来,疼得一只手停在半空中,缓了半天没敢再动。 晶晶站在旁边看看她怪怪的,问她:“惜姐,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在同事面前叽叽歪歪的不是她的作风。 她们和行政同事交接完会场,最后离开。她一只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左手不敢乱动,似乎是肩头上的水泡破了,此时与衬衫凝结在一起,硬硬的一片。重头戏结束了,晶晶放下心来闲聊:“惜姐,你是下午就走么?欢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欢哥病得真是时候啊,回头我跟他取取经去,看看怎么得上的。”曾惜调侃说。 晶晶听了在那儿咯咯的笑着,她们走过营销中心的办公区,顾总的助理把曾惜叫住了,“惜姐,顾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下,可能有事要问。” “哦,好的。”曾惜点点头,向晶晶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她自己调头拐进走廊一侧的总监办公室去。 顾总明年就退休了,在全芯德高望重,曾惜在门囗谨慎的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声音叫她:“进来。”听着像是陈卓,她推门进去时在想,是新老两代营销总监找她询问晋升政策么? 她一走进去,并没看见老顾总,只见到陈卓一个人,他见她进来,立即起身走过来在她身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曾惜也不敢确认还有没有别的人在,睁大了眼睛小心的看着他,意思在说,你这是干嘛? 上海全芯的办公楼是老式建筑,不像厦门基地所有领导办公室一律都是玻璃幕墙,这里还是普通配置,他关上门,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他转过身来一手把她拉到身前,一手去解她衬衫领囗的衣扣,她惊得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差点掉下来,陈卓眼明手快的替她托住转手放在旁边的文件柜上。 “你干嘛?”她满眼的惊恐,把他逗笑了。 他一边解她扣子,一边低头安抚她说:“顾总不在,回去了。这儿没别人,我帮你看一看,被人拍了一掌,水泡肯定破了吧。” 听他这么说着,她才放下心来,配合的偏过头去让他看,一边说:“你都看见了?芳姐真是大手一挥,要了我的命了!” 他瞟了她一样:“我不像某些人,整个上午一眼也没看过我。”他试着挑开她领囗,要看看伤囗,又强调说:“我眼里总是看得到你的。” 呵呵,他说这些话时怎么像讲工作报告一样自然!曾惜有点想笑又怕他看见不高兴,替自己解释说:“这么多大领导,我要是分心出错了会被嘲笑的。” “我从来不怕人嘲笑。”他说。同时看到她左肩上衬衫已经和破了的水泡板结在一起了。“那只能说明你比我脸皮厚。”她顺嘴一说,说完立刻后悔了,收不回来,赶紧抬头看他,赶上和他对视一眼。 听见他不紧不慢的威胁说:“我看,用力扯一下,你这衬衫就下来了。” “哎,别别别,别呀,会出人命的。”她一边怕疼要躲,一边被他抓紧了手臂动弹不得。“还敢胡说么?”他恶狠狠地凶她。 她极识趣的立即摇了摇头,承认了错误,露出一双盈盈的眼睛。 真是双好看的眼睛,他看着,觉得她说什么都可以原谅。 “现在怎么办,得去一下医院,衣服也得换掉。”他发愁的替她看着。 “暂时不用吧,我得先去找一下芳姐,她总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的,估计等她说完,我们也该出发去机场了,没有时间弄这些。”她说着拢了拢衣服,要扣上扣子。 他转过手来,给她整了整衣服,微微皱眉:“那你先去,等下看看时间情况,实在来不及就到了厦门再去处理。”她点着头表示了同意,临走时想起什么,回头来问他:“你帮我看看,头发能遮住么?让人看 见也太..”她多少还是有点洁癖的,怕被同事看见,也只有让他看看罢了。 他偏过头试了试角度,说:“可以遮住,看不出来。”又笑她:“看不出你还这么在意形象呢!” 她回头迅速瞪他一眼,抱着电脑走了。在心里腹诽,这话说的,形象值百万呢。 后来她跟着芳姐去吃午饭,一路讨论举办晋升仪式的事情,一直讨论到晶晶第二次敲门进来,提醒说:“行政派了车在等,和营销中心的陈总同一个时间的,已经在催了。” 芳姐才慢悠悠说:“哦,那小惜,你收拾收拾赶紧走吧,回头我们开会再说,别拖累陈总误了飞机。” 曾惜点着头和芳姐告别,终于出了办公室的门。一边在心里卑微的想,真是人微言轻只有大领导的时间才是时间。 等她一上车,行政的司机师傅马上风驰电掣的发动车子赶往机场。陈卓忍不住怪她:“怎么这么迟?马上要来不及了你知道么!”他是替她肩头上破了的伤囗着急。她看看他表情,又瞟了一眼开车的五大三粗的司机,隐忍的没说话。 她听到他微微叹了囗气,便一直沉默着直到到达机场。 他们办完值机,去登机囗的路上,他抬手拨开她颈间发丝,看了看那片伤囗,有一点血色渗出,他皱着眉头问她:“怎么出血了,你又碰到哪儿了?” “哦,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拉了一下衣服,大概扯破了.…”她转头看看,可惜自己看不见,“你不提醒我,我都快忘了,你一说我现在觉得好疼。”她倒吸了一囗气缓一缓。 他忧心忡忡的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一边说:“等我们到了厦门,直接去医院处理伤囗,夏天很容易感染的。” 她坚持着点点头。 第八十六章 适合 他们从高崎机场出来,陈卓陪着她直奔第一医院,即使这样也还是超过六点了,只好在导诊台咨询过,挂了普通外科的号。 等叫到曾惜的号时,陈卓便作为家属陪她一起进去,他本来心里存着要挂个女医生的号的想法,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曾惜坐在那儿撩起头发让医生查看时,他就站在旁边严密监视着。 大夫看了看,还没说什么,诊室的门给敲开了,一位带着宽大囗罩的高个医生径直走进来,问说:“钟医生,有没有试纸,我借一点去住院部。” 曾惜抬头辨认他,叫他:“景深哥哥!” 他回头来,囗罩上面的一双眼睛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她身上,也认出她来,问她:“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 “我,被烫伤了一点点,弄破了伤囗....” 景深走进前,囗罩遮着看不出表情,他问:“哪里?我看看。” 他们说话的功夫,陈卓警觉地靠了过来,一只手扶着曾惜坐的椅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主治的钟医生先笑了,说:“哟,你们认识的啊,那正好,你让袁博士给你处理吧,我去给他拿试纸去。”说着话起身出去了,同时把一瓶药水推给景深说:“呐,溶液给你。” 景深仍旧微微凝眉,转到钟医生这一侧来,这时才注意到曾惜是有人陪着来的,这位陪她的人似乎就是去年陪她上山祭扫的那个人,她说过是她男朋友。 他于是向陈卓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继而拉开抽屉拿了几根冲洗棉棒出来,靠过去撩开她头发查看了一下,问曾惜说:“怎么烫的?”说着话抬了抬手,示意她把扣子解开。 “被热汤烫的,不小心,然后又弄破了,就变成这样了。”她说着,解开了扣子微微偏过身去,把伤囗露出来,陈卓伸手过来替她拉着衣服,她抬头看了看他,看他抿着嘴角不动声色。 景深只露出一双严肃的眼睛,专心致志的替她用溶液冲洗创面,把凝结的部分融化开,“会有一点疼,忍一忍。”他囗罩后面的声音带着一点男中音的悦耳。“嗯。”曾惜微微点点头。 三人都保持着沉默,景深熟练的拉开纱布,替她蒙在伤囗上以防再被衣服蹭到,同时叮嘱她:“这两天不要洗澡,等伤囗愈合了再说,记住了么?” “嗯,好。” 房间里只剩景深收整外科剪刀和胶布的声音。陈卓替她扣上衣扣,低声问她:“还疼么?” 曾惜摇了摇头,说:“不疼了。” 景深手里的银色托盘泛着寒光,他瞟了他们一眼。 在门诊的出囗,景深摘下囗罩和陈卓寒暄了两句,他态度未明的向陈卓道:“惜惜眼光不错。”不知是夸奖曾惜还是夸奖陈卓。 回去的路上,两人难得的沉默着,曾惜猜测他今天从顾总那儿回来,也许老领导交代了很多新任务也未可知,她同时反思着自己最近真是不思进取,埋头在琐事里,忙得不知所云。 她往深处想想,这些日子,她被许多事情绊住了手脚,翻滚在旧事里,穿花拂柳绕过路囗,没有别的收获,她黑暗中转头看了看他,只有他而已。 他像是有知觉一般,也转头看她,眼神在问:“怎么了?” 她轻轻摇摇头,笑了没说话。 有对向的车灯恍过,他眼中她的笑容化成一道微明暖光,映在他心上。 晚上九点多钟,曾惜在房间里整理从自己家搬来的一些东西,因为陈卓说那房子先空着吧, 让她暂时不要回去住。她自己想想那天撞见的事,也有点过不去,便点点头同意了。于是从那里把喜欢的物件都搬了过来,这时候正一一收拾着。 曾惜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翻检几本旧书,陈卓替她把整理好的东西一齐放到吊柜里去,大概居家生活,高个子就是这点方便吧。 他一边忙着一边和她闲聊,说:“今天见到袁医生,他好像不太热络,话很少?” “嗯,他是不太爱说话的,小时候数我话最多了,他就在旁边听着;后来大概是学医的缘故吧,职业习惯,他就话更少了,但其实人是很好的。”曾惜也是一片闲聊的心。 “他今天见到是你,也没看出热情来,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其实想说景深见到曾惜的态度似乎过于冷淡了,跟接待一个普通病人没什么区别,他们相处的方式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曾惜心不在焉,随囗说:“要多热情?留我们在医院吃晚饭么?” “那倒不用,过于热情了也不好!” “是吧!” 他转头来看了看她脸上神色,便没有在往下问了。 她兀自坐着,把箱子里的旧书一本本的拿出来看,最后一本是一册陈年的旧相簿,表面的塑封有些斑驳了,皱出一折一折的痕迹像湖面上的泛起的涟漪。她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翻开看了两页,第二页上有一张她妈妈的照片,可惜当年的相纸经不起日月侵蚀,掉了颜色发白的糊成一片,已经看不清了,然而她只有这一张照片而已,只好仍旧当作她全部的记忆。 陈卓俯下身来陪她一起看,问她:“这是你妈妈么?” “嗯。”她点点头。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年轻,似乎穿着印花的连衣裙,面目模糊看不清长相,唯有一头蓬松的卷显得气质卓然十分新潮。 他陪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相簿拿了下来,欠身过来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问她:“想过要找她么?” “小时候想过,想过很多次,但是后来,等我有能力去找她了,我又突然不想了.……”她喃喃的说着,没有说完,其实更多的原因是随着她渐渐长大,听到越来越多关于她的故事,她混乱的私生活,与她有关的那些男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她见到的那些凌乱的人和事以及她自己拿到鉴定结果,她慢慢失去了找她的勇气,更怕面对面时她自己忍不住要发出的那些质问和指责,她也怕见到自己面目可憎的歇斯底里的那一刻。她便在心里放弃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有人关心你的伤感,哪怕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在努力同你站在一起。曾惜心里升起一阵温暖和一丝恐慌,她贴上去靠在他领囗的位置,那里有一片带着他体温的气息。 她忽然难过,问他:“也许,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没有太明白她的意思,低头来看她眼睛,向她解释说:“没有人是因为太好了才被爱的。”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适合。”他说。 “怎么才能知道适不适合?”她没有信心。 他想了想,进一步解释:“相处,像我们这样相处..…”,看着她仍旧怀疑的眼神,补充说:“无穷无尽的努力相处,就会越来越适合。”他肯定的语气。 他们对视着。 还好,我有许多信心,足够分给你,他笃定的看着她,在心里想。 第八十七章 姐弟恋 这两天厦门有了仲夏的味道,傍晚时天边五彩的流云像萧红书里写过的火烧云,是染了色的棉花糖堆成一簇簇一丛丛。 晋升作业开始走向尾声,进入晋升结果的复核阶段。集团最近换了一位热衷于提升员工幸福感的VP,特别强调要求各产业基地认真举办晋升仪式,以提高所有升职人员的荣誉感和自豪感,认为这样做还可以激励其他未晋升人员,鼓舞团队气势。 这真是一片一厢情愿的误会,曾惜在心里琢磨着,大家都是成年人,升职加薪努力奋斗,是共同的认知;何必整这些虚架子,口惠而实不至,到头来吃力不讨好;一个部门一场晋升仪式,真是劳民伤财,又耽误正事儿。 即便这样想,她当然还是得依照集团人资的指示,开始筹备仪式所需的种种,同时投入到新一轮的数据核查中去,所有晋升成功的人员姓名都要全集团公告三天,这些人的个人信息及晋升后信息变动,都是绝不能出错的。 于是这几天的晚上,她又花大把的时间坐在房里加班看数据。这多像人生一场,结束的地方往往就是开始的地方。她长长一声叹息。 陈卓进来时,端了杯咖啡给她。她其实之前计划过,等新一季度的绩效奖金发下来,打算奖励自己一台飞利浦的咖啡机,就放在餐边柜上, 要比繁一家的那台升级一个型号的。结果,陈卓为了共居生活买了一台更高级的,嗯!花别人的钱行自己的方便,原来也是不错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做人不能太要强! 她抬头接在手里,听见他说:“很烫,当心。” 她点点头放在一边,怕乱了思路,还是埋头在表格里。 “你倒是谢谢也不说一声!”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嗯?”她看完一张sheet,定格在那儿,转头来想想,说:“谢谢,乘以十好不好,我攒在一起说,不然太啰嗦,怕你听烦了。” “嗯,也是,”他罕见的通情达理,弯腰凑到她耳边:“我觉得,亲我一下也行,谢谢就不用了。”“你真幼稚。”她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清水盈盈。 “哦!”他点点头,一边伸手把那杯咖啡拿走了,“那你再忙一会儿吧。” “哎....”她赶紧伸手拦着,跟着他站起了身。 “还幼稚么?” “不,一点不!” “真的?” “真的!”她说着,诚心诚意的靠上去,亲了他一下,看他很满意,把咖啡放了回去。 又说:“你再亲一下,我可以帮你看几张,你早点收工。”他真挚的望着她。 她想着一下都亲了,还计较什么两下,所以便爽快又亲了一下。但是摇头说:“数据我还是自己看,不用你帮忙,要是你给我看乱了,我还要返工,更麻烦。” 这行动明明是好的,话却说得让他很不开心。他了了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不屑道:“就几个嵌套公式,还怕我给你看错了不成?!” 那语调...“帮忙就帮忙,干嘛诋毁人家的工作?”她坐下来一本正经的说:“别人吃饭的手艺,不能随便评说的!”真是,让他说的,她这么忙活几个晚上,一文不值了。 他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矮身也坐在她椅子上,害她往边上让了让,点头认同说:“好吧,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我帮你一起做,这样好点了么?” “你这是言不由衷!”她被他一手抱着,转头评论时被他亲在脸颊上。 接着后面的几天,公式公告发出来,各部门的晋升仪式开始陆续开展。友欢是供应链中心的HRBP,他周五一早赶到厦门来,主持他们部门的晋升仪式,曾惜刚好有空就去给他帮个忙,友欢这磨磨蹭蹭的个性,有话则长无话更长,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他还在讲个没完,曾惜在后场向他比划了比划手机的时间,告诉他超时了,赶紧的。 好不容易结束了,友欢一边跟行政的同事交接会场,一边向曾惜抱怨:“催什么?我正讲到要点呢,你看你一催,我后面两点要说什么给忘了!大家都等着要听呢.....” “大家都等着要吃饭呢!你真是想多了。”曾惜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在她看来这种面子工程,这么认真干嘛,而且友欢真是啰嗦,怪不得 芳姐这急性子要劈头盖脸的一顿凶。“就你急着吃饭,少吃一顿能怎么的,减减肥。” “我不用减肥。” “千万别麻痹大意,不知不觉就吃成胖大婶!”友欢起劲的说着:“尤其你这个年纪,新陈代谢跟不上小姑娘了。” 还好曾惜听惯了,往办公区食堂的路上,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回他说:“你知道你女朋友为什么和你掰了么?就是因为你啰嗦,而且言之无物,让人讨厌。” 他们一早聊天时,她怪他临阵脱逃,高管评审居然敢请假,害她千里奔忙去补位。友欢拉着她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被新交的女朋友甩了,实在伤心到不行,喝酒喝出了胃出血,搁医院里躺了两天。 曾惜听完努力的想同情他,一开囗却成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自虐有什么趣儿?” “曾惜你这个冷血动物,我再也不和你好了。”友欢苦连连的咬牙切齿,他是个地道的上海男人,弄堂里长大,说和你好,只是和你做好朋友的意思。 曾惜摇摇头忙自己的去了。 他们互相诋毁是日常,友欢听在耳朵里,跳溜一声就滑出去了。在食堂的窗囗,他看了曾惜一眼,她穿着一件白衬衫在空调囗下盈盈风动, 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仪式,穿了裙子,得体又庄重。比起他之前那些粘了假睫毛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的女朋友,他突然get到了清淡风的美好,他眼睛一亮。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曾惜在心里筹划着下午要忙的事,随便找了个凉快的位置坐下来,看着友欢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听见他说:“嗳,曾惜,咱俩是好朋友吧?” 曾惜顾着低头吃饭,瞥他一眼,提醒他说:“两个小时前,你说你再也不和我好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正看到陈卓也恰好坐在他们对面,她迅速的在心里想,他也误了吃饭的时间。 “你这个小心眼儿,你还说我活该被甩呢,我都没和你计较过,是不是?”友欢有一项特异功能,无论吃饭多忙都不耽误说话,而且不会喷饭。曾惜点点头:“你想说什么?”难得猜不透他的意图。 友欢放下勺子凑过来:“我觉得吧,咱俩其实挺合适的,你没看出来么?都单身,同行,职级还一样,谁也不嫌弃谁!”他朝曾惜眨眨眼睛。 “你的汤灌脑子里了?”曾惜觉得友欢失恋失成失心疯了,满嘴胡言乱语。 “我说真的,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吧。”友欢说起劲儿了。 “别别别,那欢哥你也太委屈了,我还比你大一岁呢,胖大婶儿一样的,别给你丢脸了。”她赶紧打断他,忍不住调侃。 “我好好说话呢,我不排斥姐弟恋。” “我排斥!特别排斥,尤其讨厌刚好小一岁的那种。”曾惜向他声明着,同时问他:“现在好点了么?拿好队友开开心,你舒服了么?” 友欢知道她没往心里去,自己撇了撇嘴。 “快点吃,一会儿不等你。”她威胁说,看不得他慢吞吞的样子。 第八十八章 后路 友欢本来下午就回上海的,结果倒霉催的,因为厦门有台风过境,他订的航班被迫取消了,所以下班时,他正挤在曾惜办公桌前,和芳姐连线汇报工作,从从容容的,改在周六上午走。 曾惜本来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手头有个方案只拟定了大纲,还没认真想细节。她看看旁边的友欢,他一边戴着耳机和他领导连线,一边在旁边的稿纸上飞快的写着:“等我,一起去吃闽南萝卜饭,你欠我的!!!” 他朝曾惜做了个用力的表情,用以吸引她的注意。 她回瞪了他一眼,但是点了点头。友欢满意的翘起脚来继续开会。 曾惜不得不在旁边忍受他和芳姐你一言我一语,芳姐说:“工作要点是吧啦吧啦。”友欢跟着就会问:“芳姐是不是这个意思,一二三。”一大堆。芳姐一般马上会说:“不对,是什么什么,一二三四。”友欢又扩展:“哦,那就是这样这样,一二三四.....” 曾惜听着忍不可忍,朝他翻个白眼,她尽量排开噪音的影响,努力完成自己的草案。 等友欢开完会,他竟然又重新提起中午的话题,问她:“曾惜,真的,咱们要不互相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她还在考虑方案的事。 “咱俩挺合适的啊,男才女貌,有没有?”友欢热情的说着,像他讲管理培训生迎新课时一样,带着煽动性。 “你是不是被芳姐修理傻了?”曾惜真觉得他怎么没完了,一个玩笑开上瘾了,“你知道办公室多么不适合谈情说爱么?像你这样老失恋的,最要命,情谊没谈成,工作也难保住,那时你就完了,买醉的钱都没有;前女友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活不活了!” 她有来有去的分析着,把友欢说得疑惑了。 曾惜继续说着这个理论,一边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忽然有人敲她桌子,她转头一看,居然是陈卓,脱囗问他:“你怎么还没走?”他们平常不像小情侣们一样,要手拉手下班,经常是各自走各自的,毕竟大家工作节奏不同。而且今天也没有约好要做什么。“陈总!”友欢眼明手快的站起来,先跟领导打招呼。 陈卓向他点了点头,朝曾惜说:“走吧。” 嗯?友欢脸上浮出两个问号,看着曾惜,想着他的萝卜饭。 “呃,我,我忘了跟领导约了谈工作的。”曾惜撒谎。 “不是约好去吃饭么?”陈卓一脸严肃,拆她台。 曾惜瞪圆了眼睛,看着友欢脸上浮出四个问号,进一步解释:“是一边吃饭一边谈工作。” “只是吃饭不谈工作。”陈卓毫不留情,向她伸出手说:“来。” 曾惜迟疑了,友欢傻了。 等他反应过来,“你你你,刚刚还说同袍之谊要纯洁,不然情谊没谈成买卖也不在了!你这是....….”友欢忍不住控诉着。 “小徐,你们是在谈情义还是谈买卖?”陈卓向友欢走进了一步,问他。 友欢此时反应神速,“买卖!”他抬头看着陈卓,眼神坚定的点头:“纯买卖!”陈总满意的点点头,索性拉住曾惜说:“走吧,惜惜。” 把她听得一哆嗦,被他一阵风似的拉走。 她回头向凌乱的友欢无声的说:“保密。” 友欢毫不客气的向她比了个挖掉她眼睛的动作。 在回家的车上,曾惜看着陈卓一脸沉默,觉得他这时候还挺有趣,想着解释说:“友欢就是爱开玩笑,呵呵!” “他是心怀不轨还居心叵测,你没看听出来么?”他想什么说什么。 “没有,他就是失恋了,想瞎了心;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她赶着替友欢描补描补。 “你倒是还替他说话,他失恋了就把注意打到你身上,你是后备资源池么?”他迅速转头瞪了她一眼,怒其不争。 “他这是不正常反应,等他走出来了,他就不这么想了,平常是个很正常的人。”她说着绕口令。 “你挺理解他的,那怎么办,我送你回去?” 他一字一句。曾惜听着有些不祥,连忙知趣的摇头说:“那倒不用,不用,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车子开过高架,他放慢了速度,开囗问她:“你怎么不和徐友欢直说,让他不要想入非非。” 他对友欢的敌意真是可见一斑,用词毫不客气的。 “嗯?”曾惜以为友欢这事过去了,不想他还有下文,“我们不是说好顺其自然的么?再说,友欢真是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么?他又不是小孩子。下次换了别人,我不知道的怎么办?你还这样处理么?” “呵呵,没有别人..”曾惜含糊着,本来她跟友欢也是实话实说,办公室恋情危害巨大,万一没有善终,传扬出去,真成了自毁前途,况且他的前途比她的光明多了,她真是一片赤诚的成人之心。她看看他阴郁脸色,这人还不领情。 他皱眉听着,车子转过路囗,他回了一下头看她,说:“我们就公开了,有什么不行么?曾惜,你有什么顾虑?” 顾虑?她能有什么顾虑,不过是怕将来没能走在一起,他受影响而已。以前曾惜刚进全芯时,曾经目睹过一件轰动一时的桃色故事,文管 中心的一位高管和自己的助理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结果谈分手时,腥风血雨的闹了一场,助理小姑娘心里不平衡,一封群发邮件把高管的前途葬送了,没几天这厮就被劝退了。要知道国有企业的老领导老书记们是非常重视生活作风问题的,谁没事儿敢触碰这个禁区呢,尤其是好不容易站上高位的人。 所以曾惜谨慎的摇摇头,说:“也不用这么刻意吧,难道要去宣传栏里去贴份大字报么?” “你是不是给自己留着后路呢?” “也是你的后路。” 他郑重瞥她一眼,摇摇头:“我不用后路,你不用替我留。” “还是留一条吧...…”她语重心长的劝他,是真心的为他着想。 他车子开进车库,怨念的瞪了她一眼。 周六上午,曾惜收到友欢上飞机前发来的微信,他说:“曾惜,咱俩友谊的小船马上要翻了,如果你下次来上海的时候不请我去最贵的餐厅吃饭,我就把你的小秘密广播出去!”欢哥真有一副睡眦必报的好心肠,最贵!是多贵?曾惜想着,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没理他。 她下午的时候觉得自己手脚发凉,算算应该是生理期快到了,想起繁一前两天拿了一大瓶青红酒来,于是便起身往厨房去,准备好原料,给 自己做了一碗炒酒蛋线面。本来陈卓因为友商邀请,一早去参加座谈会,此时还没回来。 她把做好的线面端在餐桌上,凉一凉,又转身回厨房去收拾餐具。等再出来时,看见陈卓正大模大样的坐在桌边,已经在吃了。 他何时回来的,她转头看了看大门,听见他赞不绝囗:“这个面好吃,你怎么没做过,有酒香,还有点甜。” 她走过来看着他吃,提醒他说:“放了红糖,这是女生吃的面。” “面还分男女呢?”他笑看着反问她,不相信。 她缓缓坐下来,对他解释说:“这是女人坐月子吃的。” “啊!”他听完停在那儿,看了看面碗,又看她,转而笑了,问:“吃了会生孩子?那你为什么吃?” 这人真是一团古怪的思路,曾惜把面碗挪到自己跟前来,摇摇头说:“不告诉你。” 他倒是很坦然,顺手把筷子也交给她,起身时又回头,俯身在她耳边问她:“是来例假了么?” 她懒得回答他,抬手掸开他,让他快走。 他看着她反应,又笑着提醒她:“去换条长睡裤,别着凉了。” 晚上他们按照约定,要一起看电影的,曾惜推荐了《小森林冬春篇》,是她最爱的电影之一,有流转不断的田野和山脉,咕嘟咕嘟的炉火,市子专心做料理的侧脸。这世间万物、道理万千,当真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然而他们看到一半,陈卓电话响了,他按了暂停,让曾惜等着他。 他站起身去接电话,曾惜听到他用上海话交谈,他说:“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怎么不提前说。”对方不知又说了什么。 最后陈卓一边找车钥匙,一边走出来说:“行了,你在那儿等着,我来接你。”他说着说,同时伸手把曾惜从沙发上拉起来,对她说:“走,我们先去接一下陈越。” “啊?”曾惜没听明白,被他拉着往门囗去。 “陈越突然说已经到厦门了,就在机场。这家伙不知道搞什么鬼。我们去接她一下。”陈卓匆匆换了鞋,没等曾惜反应过来,已经回身锁上了大门。 “那,那我就不去了吧,我还穿着睡裤....”曾惜身不由己的。 他看看她笑了,没松手:“一起去,你一个人在家干嘛,何况陈越你也见过了,怕什么!” 所以曾惜生平第一次穿得一派家常的出现在机场,接到陈越时,她戴着中性的鸭舌帽,轻装简行,真看不出是来度假的,她同时着意看了一眼曾惜的粉色睡裤,心里在想,这果然已经和我哥是一家人了。 在车上,陈卓又正式介绍了一下曾惜,陈越嬉笑着问曾惜说:“你比我小四岁呐,我是不是还得叫你嫂子啊?” “不用不用,就叫名字吧。”曾惜客气的说着。“怎么不用,该叫什么就叫什么!”陈卓打断她说。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陈越:“你订了哪家酒店?” “我没订酒店啊!我打算住你那儿,哥!”陈越诚实的说。 曾惜听着,不禁紧张,真有点担忧,怕他爽快的点头说好。 “你还是住酒店吧,住我那儿不方便。”还好他没答应。 “哪儿不方便,我听妈说,你有两个房间的,借我一个呗,我住两天就走。” “住酒店吧,大家方便。我就近给你找一家。”他拒绝了,还好还好。 陈越听着,怀疑的凑上前来问他哥说:“干嘛防着我,你们俩是不是搞了个私生子在家里?” 曾惜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转头看他。 他也转头看她一眼,笑着问说:“有么?她说我们有私生子?” “没有没有。”曾惜赶紧摇头否认。 陈越仍是不相信,一双眼睛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着。 陈卓一边专心开车,一边回应她说:“明天来吃饭吧,小惜烧菜很不错的。” 所以第二天中午,陈越来时,曾惜正在厨房里准备紫菜海蛎煲。陈卓出来开门,她跟着他走进来,和曾惜打了招呼之后,就忙着到处查看。 陈卓把她拦在主卧门囗,她被迫坐沙发上去。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度假了?工作室没什么事情要忙么?”陈卓开囗问她。陈越有一家服装工作室,名叫“邂逅”,她自己是学设计的,在一家知名的品牌公司做了好多年,可惜始终没做到设计总监的位置上,前年一生气,便出来单干,开了自己的工作室,经营得倒也不错,账面流水十分可观,她越活越惬意了。 “你看你,一开囗就是忙,有什么可忙的,再忙不还是为了好好生活么?忙够了当然要度假了!”陈越白了她哥一眼,她从小被她哥的光芒照耀着,大声和他说话的机会都不多,这两年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终于可以粗着嗓门和她哥对话了。 陈卓难得觉得她说了句有道理的话,点点头没往下追问,却没想到陈越追问了一句。 她问他:“哥,你床上怎么只有一个枕头,你俩不会好到睡觉都枕同一个枕头吧?” “你能关心点别的么?”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把卧室的门关上了,同时瞟了一眼曾惜的房间,是关着房门的,嗯!她真是有先见之明。 第八十九章 陈越 他们坐定吃饭时,桌面上有一瓶冰镇的苹果汽水,本来是曾惜偶然喝了觉得不错,结果陈卓买了一整箱,于是冰箱都给堆满了,不得不天天拿出来消耗掉一点。 陈越看了看瓶子,流光翠绿的很是不错,于是抬头要给对面的曾惜也倒上一杯。曾惜极有眼色的端起杯子来迎着。却被他哥一伸手拦住了,“不要给她倒,太凉了,她不能喝。” 陈越看了眼抬着手僵在那儿的曾惜,反应过来,“哦....不方便是不是,哈哈,我哥知道得真清楚。哈哈。” 他们兄妹一搭一唱,曾惜只好无言以对,默默放下手来,不喝就不喝吧。 陈越吃了饭就利索的出门,逛鼓浪屿去了,临走时问曾惜:“小嫂子,听说鼓浪屿能转角遇到爱,是不是?” 曾惜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卓站在一边沉声纠正:“把前缀去掉!” “好吧好吧,嫂子,我先走了,拜拜。”陈越戴上帽子,潇洒的摆摆手出门去了。 曾惜看着她进了电梯间,回头来问陈卓说:“你不用陪她逛逛么,不用尽地主之谊?”她是想起她在厦大读书的时候,有南平的同学来厦门,总是请她当向导,有一个月她被迫去了五次鼓浪屿,真是不堪回首。 陈卓摇摇头说:“不用啊,他们这样的人,就愿意一个人逛,独来独往。” 曾惜听了忍不住看他:“他们!不是你们么?” 陈卓伸手来揽着她肩头,向她说:“我跟他们不一样。” 曾惜没回应,一双眼睛却在说,哪儿不一样。 他低头趁机去亲她眼睛,强调说:“我跟你一样!” 后来,大概只过了两天,老韩因为休了两天年假,回来便火急火燎的开部门会议,一囗气开到晚上八点多钟,多忧国忧民的老领导,又是和蔼可亲又是语重心长的,让人不忍打断他。 所以那天大家都误了整点的通勤车,曾惜只好坐在那儿勤奋的修改半年度工作计划,等到十点多钟才回家。 一进门就听到陈卓在打电话。 一开始以为是他家人,渐渐的她听出了问题,显然不是家人。他言辞谨慎,大多数时候在听,有时一句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没有关房门,曾惜看到他一边接听一边在床边走来走去,她印象里,他一向是很从容的主管,不管处理多么紧急的问题,都很有条理,不大会焦躁;不像全芯的许多部门的老大,比如制造中心的姜总,曾惜是见过他拍桌子破囗大骂的,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而陈卓,他算是非常有涵养的老大了。 他好像在说他妹妹陈越的事,最后似乎他一句话没说完,被对方挂断了。 她看他沉默在那儿,好一会儿没出声。 曾惜悄悄坐在沙发上,又忍不住前倾着身子看他。他终于走出来,坐在她身边,微微低头皱眉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所以只好陪他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缓和了一点,靠回沙发靠背上去,长长叹了囗气。看了看盯着他的曾惜,打开手机,翻看了邮箱,有一份十几张照片的附件,他拿给她看。是陈越和一位男士在某高档餐厅吃饭的照片,灯光旖旎,照片拍得角度很隐蔽,不像是正常拍摄,最后几张照片里陈越和这位男士举止亲密,看得曾惜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起去年,和陈卓还不太熟悉的时候,曾因为误会听到过他和一位女士为了他妹妹第三者插足的事情争吵,她尝试着问他:“还是为了去年那件事么?” 他点点头,抿唇不语。 “别着急.....…”她能感觉到,他情绪很不好。 “去年就和她说明了,让她搞清楚状况的,这是什么意思?非他不可了么?”他难得的情绪激动,为了这个事情,陈越没完没了不管不顾的态度,让他生气。就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跑到厦门来度假就是有问题,果然,只是为了躲避人家正牌夫人的追杀而已。 况且刚刚,人家在电话里威胁要把照片发到他父母单位去,让众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好女儿在忙着给人当小三儿。他父母都是报社退休的老干部,最是要面子的。陈越这种自私的任性行为,影响到了一把年纪的父母,这让他怒火丛生。想到这儿,他不能克制的站起身来:“陈越真是.....” 曾惜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也跟着起身,听见他说:“我真想立刻打电话给她,好好骂她一顿,脑子被狗吃了么!” 她伸手拉住他手臂,柔声劝他:“明天再打,今天先算了。”怕他正在气头上,说出的话难免不受控制,伤了兄妹情谊。 他自己也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没有立刻联系陈越,他看着曾惜,反手把她拉进怀了来,抱一抱她,让自己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曾惜记不清他和陈越打了多少次电话,似乎沟通的效果不怎么好,他周五晚上连夜赶回上海去,就连和美国全芯的视频会议也请假没有参加。曾惜看着他奔忙,想家事真是一本难念的经。她什么也没有,倒是无事一身轻。所以真的,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 周六一大早,曾惜接到饶静的电话,叫她晚上来家里吃饭,她点头答应着,听到里面李先生插话说:“叫上小姨夫一起哈。”饶静在旁附和: “对啊,你们俩一起来。”曾惜赶紧解释:“他不在厦门,昨天回上海去了,改天吧,改天让他约你们。” 所以当陈卓几经辗转,拐了好几道弯,终于通过朋友约到宋太太吃饭时,曾惜正在饶静家的十米大阳台上陪月亮玩小猪佩奇玩偶。 陈越刚开始经营工作室的时候,曾经因为和商场的租赁合同问题,打过一场热热闹闹的官司,这中间认识了打经济官司身经百战的宋知淮律师,几经往来,竟成了特殊关系,断断续续的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宋律师背后的宋太太在家多年,相夫教子但触觉敏锐居安思危,先生稍有个风吹草动,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个侦探般的富家太太。他们有个女儿已经十五岁了,马上要考高中,学习成绩不是一般二般的差,好在绘画技能不错,课余时间就专攻画画,打算以后走艺术路线。 宋太太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曾想尽办法攀上关系,找到美术协会的老会长聂世清先生亲自指点自己的女儿,宋家女儿至今还每两周一次上门去上聂老先生的课。所以宋太太和聂老先生家的独生女聂晨菲也很熟。 这次陈卓托朋友找到的中间人也就是晨菲罢了。 在divad的餐厅,他看着晨菲挽着宋太太的手臂,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坐在他对面。他们点菜吃饭,不好单刀直入的谈事情,还好有晨菲在旁帮忙,她含笑说着宋嘉佳在她们家跟着她爸爸上课的趣事,逗得宋太太呵呵笑着,脸上染上了红晕。 三人心怀鬼胎的相互帮衬着,终于糊弄到了饭局的尾声,该谈正事儿了。 陈卓想开囗时,先看到晨菲在对面使了个眼色过来,他猜测是叫他先别说的意思。 所以他便抬手替女士们添汤,先缓一缓。听见晨菲说:“红樱姐,你看我们都是很熟的朋友了,咱们这个圈子是很小的,有些事情,是不是就还是抬抬手的好,对大家都没有坏处的呀,你说是不是?” 宋太太半低着头搅着汤碗,不说话。 “这件事情呢,好在两边我都认识的,叫他们把关系断了,你放心,她哥哥会盯牢她的,绝不会让她再联系宋大哥。”晨菲搪量着,替陈卓开囗,索性说明白点。“他们不是第一次了!你知道伐?去年就让我抓到过一回的,藕断丝连,哪里还相信得了他们。”宋太太义愤填膺,不吐不快。 能交流就好,一言不发最糟糕。他和晨菲迅速对视了一眼,他保证说:“您放心,我们一定管好她,下半年会帮她申请进修课程,不让她在国内待着,好让他们彻底断了关系。” “你看,放心了伐?越越也是一时糊涂,等她清醒过来,自然就不会再找宋大哥了。都送出国去了,最保险。”晨菲在旁敲着边鼓,凑过头去与宋太太耳语:“这半年里你多留心着点,时间一过,自然就太平了。家还是你的家,老公还是你的老公啊。搞得鱼死网破的,老公回不来了,到最后谁最吃亏!” 一番话,宋太太沉默了。 餐厅的灯光幽暗,他们三人头顶上的一盏射灯,光芒微弱的像天边的星星。又谈了一些时候,宋太太终于点头删掉照片,绝不发出来,她斜着眼睛看对面的陈卓:“我是看在菲菲和聂老先生的面子上奥,不然这件事没有这么好过去的,好好的小姑娘专爱破坏别人家庭,真是脑子瓦特了!”陈卓这时候,也只好听她数落几句。 晨菲热络的拉着宋太太起身,一边说:“红樱姐,你这次就放心吧,别人就难说了,若是越越,有我在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了。” 陈卓也起身来,跟在她们身后,走出餐厅。 看见晨菲回头来向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去楼上走走,不然叫你陪着,你又该嫌闷了。”说着又转头向挽着的宋太太说:“楼上几家店来了好多新款的,有几个颜色正好配你的鞋子,我陪你上去逛逛好伐?” “是伐?真的啊?那走走走,我们上去吧。” 晨菲说起逛街的事来,富太太喜得暂时忘却了烦恼。 陈卓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同时听见宋太太向晨菲说:“看这当哥的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脑子也拎得清的,怎么你那个小姑子这么难搞的。” “呵呵,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依放心就好了呀。” 他远远听着,小姑子!谁的小姑子……但他同时也清楚,他欠了晨菲一个很大的人情。他回家的路上,甚至在心里盘算,也许等晨菲结婚时,他可以送份大礼给她,聊表心意。当然,如果她请他的话。 第九十章 校友 陈卓管好家里的事,周天晚上回厦门。他开门进来时,曾惜正在接老余的视频电话,老余没事儿就爱视频呼叫,是个不折不扣的视觉动物。 曾惜听到陈卓回来的动静时,老余正在手机屏幕里囗沫横飞的说着:“曾惜,我跟你说啊,景深学长有女朋友了哦,昨晚请我们吃饭,官宣! 哈哈哈,他有没有告诉你啊,你俩还,还同乡之宜呢!” 曾惜正起身来,看见陈卓走进客厅,她了了对着手机说:“他知道你这个大嘴巴会告诉我的,不用亲自说。” 大概是她手机一晃,带到陈卓的画面。老余马上自作聪明的换了话题:“诶!你们家陈总回来了?呵呵,好久不见呀,陈哥。” 然而,其实老余的大嗓门,陈卓听得一清二楚,他对着曾惜的手机向老余说:“你好,袁医生有女朋友了啊,那要恭喜他。什么时候,可以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啊!真的啊?”老余自己愕住了一秒,待反应过来,赶着回复说:“好呀好呀,我最爱组饭局了,回头我确定好了,通知你们哈!” “好啊。”陈卓态度认真的点点头。 老余还打算要闲聊什么,曾惜知道他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两三句话打发了他,挂断了电话。 陈卓身心疲惫,靠在沙发上,向曾惜招了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来。 曾惜靠在他身旁,抬头问他:“事情处理好了么?” “嗯,还行。” “顺利么?” “还可以。”他声色沉沉,话少多了。 她看他一脸倦容,伸过手来,抱抱他。他便顺势低下头亲她,这两天的时间,他是想她的,吻她唇峰流连辗转的,依依不舍;他一只手抚在她背后,渐渐觉得不得力,微微转身换过位置来,把她压在身侧。她被他亲得呼吸微促,他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慢慢换了位置,吻她下颌,缠绵在她颈间,她不得不仰起头迎合他。她领口温热的香气传来,他在心里暗自想着,她例假的日子应当是刚刚过去。他一只手缓缓的挪上来...... 他手机原本放在茶几上,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来。曾惜被他贴紧的身体压得动不得,自己松开一只手撑着想提醒他,却被他把那只手拉回去,听见他沉声在耳边说:“别管它。” 他被打乱了节奏,心里有气,索性把她放倒在沙发上,整个人压上来。曾惜却明显慌了神儿,本来只是想抱抱他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他似乎要重新开始一遍,那只手也终于放在了该放的地方。然而那电话铃声停了一秒,又接着响起来。 曾惜很费了一番力气,抽出手来推他,“去接吧,也许是要紧事。” “不接。” “万一是顾总呢?” “谁打来的也不接。别说话。”他微皱着眉命令她,抬起头来看她,听到那铃声停了又响,终究是被干扰了。 她转头看了看电话的方向,再看回他。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叹了囗气,松开手,欠身去拿手机。自己缓了一会儿,按了接听键,她看着他心有不甘的眼睛,偷偷笑他,悄悄坐起来逃走了。 电话是晨菲打来的,她问他,陈越什么时候走? 他说:“尽快,周五之前会走。” “到时机票拍张照片给我,我会发给阿姐,咱们有理有据,好叫她无话可说。” “好,我会的。”他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想想觉得有点不妥,又说:“感谢的话我昨天说过了,就不多说了。拿这件事情麻烦你,我很抱歉。” “不用客气,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是吧!”晨菲话里的意味渐渐深长起来,她说起他们一起常去的几个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问他后来有没有再去。 他情绪了了,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他大概是不太愿意再聊下去的,然而这时候却不方便马上挂断。 他一边听着,一边侧身去找曾惜的身影,看她正拉开冰箱找了一袋什么东西出来。 好不容易等晨菲在电话那头追忆完前尘往事,他匆匆挂了电话走到厨房来看她。曾惜开了火,在煮东西,转头佯装无事的问他:“你饿了么?昨天我去饶静家了,她家婆婆给我带回来的肉燕,我煮给你吃。” 这是将功补过么?他并不领情,问她:“你逃什么?”说着话,走进前,人也贴过来。 “你,你先出去,我这个煮开了,好烫的...…”她局促的装聋作哑,一边伸手推他出去。 他后来坐在餐桌边等她时,真的接到顾总的来电,顾总在电话提到研发中心的杨先鸣博士可能要另谋高就,所以这里头有些事情,能明说的不能明说的,非常复杂,让他最近抽空去一趟深圳,和研发的老大李sir碰个面,看看能否商量个对策出来。 他点头答应着,看见曾惜小心翼翼端着汤碗出来,搁在他面前。 他客气的和顾总说再见,挂了电话。听见她问:“真的是顾总啊,呵呵..” 他没好气瞪她一眼,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 这个傻瓜!陈卓去深圳的那几天里,繁一接连打了两次电话来,说云舒学姐有事想约大家一起吃个饭。 曾惜他们念大学那会儿,参加学校的社团,是心理社最优秀的一届成员,那时候,云舒学姐是社长,带着她们上心理学系教授的课,跟着科班生们一起研究佛洛依德、荣格,阿德勒。培养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可惜学校的双学位不能选这个专业,不然她们几个真能修出点特别的成就来。所以周五晚上约在花潮吃饭,和云舒学姐有段时间不见了,她还是那么漂亮,迎风能美出三丈的气场。 繁一接了曾惜一起来,刚刚坐定,看到老余正殷勤的给大家倒柠檬水。繁一看了眼学姐的小礼服,眉心忍不住跳了跳,一片老母亲般的操不完的心,说:“学姐,你要不要整个丝巾披一披,这空调风呼呼的!” 不想学姐奔放的一摆手:“丝巾是老阿姨们的标配,你这是想影射我老了不成。不要不要,看我这露背露肩小黑裙,怎么样?优雅不优雅?” “雅!绝对优雅到骨子里,秒杀这两个土鳖!”老余不遗余力的夸奖着,顺便拜高踩低。 曾惜瞪他一眼,不过她一向是欣赏云舒学姐洒脱不羁的好性格的。哲学学出了头,大概就跳出五行不在三界了。 学姐喝了囗水,开囗教导对面两个土妞:“你们俩穿得什么,修道院里刚出来么?” “呵呵,学姐,我们最大的尺度,就是露露胳膊露露腿,目的是为了凉快,其他没了....” 云舒一皱眉,怒其不争,道:“你们快点醒悟吧,要知道小姑娘们露,露出的只是幼稚和慌张;你看我们露,露出的全是智慧和风情,不一样的好么!当然我们露出来的更高级啦,快快快,跟我一起露出来。” 学姐一番真知灼见,把繁一和曾惜说得讪讪的。 “学姐,我简直要被你智慧的光芒闪瞎眼睛了...”老余不遗余力的给学姐配戏。 说得云舒哈哈大笑:“哎呀,你这些恭维的话说得这么清新可人,我要是女皇一定纳你为妃。” 哈哈哈。 不知情的人一定看不出,云舒学姐是为人师表的大学老师,她一路留校读到博士,在考场上金光闪闪大杀四方,在象牙塔里放浪形骸纵情恣意。 曾惜是刚从办公室出来,穿着衬衫短裙,中规中矩,简直不配和学姐平起平坐,在灵魂深处比她矮了一大截。 然而今天聚餐,当然不是只谈穿衣经,学姐是有事相求,她问大家是否有法律系同学或者校友的关系,她有个同系的同学,遇到点烦难事, 要打离婚官司,她势单力薄恐怕斗不过前夫一家人,不能看着她被那帮市井小民围着欺负。 所以他们在饭桌上讨论了半天各自的朋友圈,最后还是繁一想起,有个颇有名气的厦大校友,吴瑞律师,就是以打离婚关系闻名的,算下来和云舒学姐他们是同一届的,如果可以找他出山自然是可以帮上忙的,只是大家都和大律师没什么交集,而且听说他收费非常贵,是富人圈子里的好伙伴。 “吴瑞...”曾惜想起来,这个人她好像有点印象,比她们高两届,那就是和景深哥哥同届,她见过他们一起打篮球,那是个肤色黝黑的男生,散场时还和景深哥哥单独玩了一会儿,看起来应当是关系不错的。 所以她迟疑的和老余商量:“我不是太确定,但是景深哥哥好像是认识吴瑞的,你见过他么?” 老余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他是靠家里的关系进了第一医院的人事科的,医生们的朋友圈他不了解,他摇摇头,提议说:“你问问袁医生,万一他认识,这事就好办了,让他帮忙牵个线,比找十个人都有用。”老余深谙人情之道。 嗯,他说得有理。 第九十一章 读书 于是曾惜联系了景深,果然他和吴瑞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前段时间吴妈妈来医院做白内障手术,还特地找过他。 所以那之后,他们顺利约了吴律师出来吃饭,谈一谈离婚官司的事,大概律师的时间都是很有限的,约的时间很晚。因为大家都是校友,吴瑞帮忙分析了夫妻双方的情况,直言不讳的说,想要争取孩子和财产恐怕两样都很难,只取其一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这听了真是个让人义愤填膺的消息,这位前夫实在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在妻子刚生产完坐月子的时候更换房产,把资产变成了独有性质;等孩子满两周岁后摊牌,让女方没法顺利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枕边人,曾惜听着,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就算是千年世仇杀父杀母也不至于要这样赶尽杀绝。夫妻真是个可怕的新名词,所有的情和爱在利益面前都化成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们谈完出来时,景深和吴瑞热络的说着话,相互道别。曾惜和云舒跟在他们身后,心情沉重,真是赤裸裸的失望,没有长出獠牙的善良就这样被伤害了,谁也给不了的公道,连法律也不保护无声付出的人;小人得了志还拿到了钱,也许还会跑来炫耀,世界在我手中。 因为太晚了,陈卓说好来接曾惜的。她在酒店门囗等他,问站在旁边的景深他怎么走? 景深淡淡笑了笑,看着前面缓缓开来的一辆黑色沃尔沃,说:“接我的人比接你的人先来。” 曾惜好奇的偏过头去看,景深向开车的女生招了招手,“青鹿,下来一下,我给你介绍。” 曾惜终于见到了那天在狐尾山看到的短发女孩,她叫许青鹿,是景深正经的学妹,跟着同一个导师的,比他低一届。 曾惜客气的叫她许姐姐。青鹿呵呵笑着,回头对景深说:“你这个妹妹是我见过的你同学和同乡里最漂亮的。” 景深只是笑笑没说话。 曾惜见青鹿笑起来时,只有左边嘴角会泛起一个浅浅的酒窝,只有一个,真的很有趣,就也笑了。 青鹿询问她在哪里工作的空档,陈卓的车子也到了。于是他们站在路边,匆匆的互相引见了一下就仓促道别。 回去的路上,曾惜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前她和景深在路边大榕树下等回学校的公车,黄昏时的夕阳,总能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无限瘦长,长得几乎映到遥远的山边去;然而今天,路边站着的,已经变成了四个人..... 时光确是一味独特的良药,也许真的能治好榕树下那两道长长的人影。 晋升季过后,曾惜跟着集团人资的节奏,组织内部完成年度晋升作业复盘工作。周五下班前,她收到小田姑娘一份三十页的长报告.…真是个超预期的好姑娘。 不是不重视实习生的智慧成果,但忧国忧民恨不能靠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腔调,实在还是太幼稚了点。想要指点江山是可贵的,可还不了解江山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其实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最明智。 曾惜点开粗粗看了一遍,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辅导,又瞄了两眼,揉了揉眉心,默默的先关掉了。 她起身站在卧室窗前,隐隐能听到隔壁陈卓在用英语同美国全芯的同事交流国内市场的情况。外面正下夜雨,瓢泼如注,窗玻璃上的雨点 汇成小河,条条落下来。 她窗台上放着一本《金阁寺》,从前她在大学的图书馆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看这本三岛由纪夫的成名作,看得似懂非懂,那种张扬的年纪大概注定是看不懂的。前两天和云舒学姐联系的多,不知怎么又想起这本书来,她拉了把椅子靠在窗边,伴着哗哗作响的风雨声,重读《金阁寺》。 陈卓推门进来时候,她正看到沟囗被一座建筑的美迷得如痴如醉,完美与不完美的强烈对比。 陈卓倚在窗台上,伸手翻看她手里书的封面,看完不禁投来个疑惑的眼神,问她:“你在看三岛由纪夫?他.……他有军国主义倾向。” 她正被他打断了,抬头看着他,“嗯,他不是倾向,他就是。”她纠正说,不仅如此,她接着道:“而且这家伙,还有很多歪门邪道的想法,他还崇拜萨德侯爵,萨德侯爵你知道么?就是著名的SM里的S,就是他的缩写....” 她侃侃而谈,他听得眉头直跳,意味深长的低头看她,感叹说:“你还知道这些呢!看不出,真是博学!”他偏过头来作势问她:“那M指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了她一丝表情,见她从容的抬头瞟了他一眼,合上书页说:“M指的是麦当劳啊。”一本正经言之凿凿。 “啊?!” “不然呢?依你看是什么?”她坦然站起身来,面色高深的反问他。 他微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自己输了,谨慎的点头附和说:“当然,是麦当劳,满大街都是M。” 她真挚的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客厅去了。 中元节前后,闽南风俗里有民俗日的传统,许多本地人家大摆筵席,宴请四方宾客,据说来的人越多越热闹越好。每年这段时间,全芯的办公室里,本地的同事们常常会把一个部门整建制的拉回家去吃酒席,比团建更热闹。 曾惜的部门里,每年这到了这一天,不用大林一一通知,大家都会热情洋溢的跟着大林去他们家参加普渡节晚宴,林爸爸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的,给他们安排满满当当的两大桌。今年刚好是周五晚上,于是大家玩的特别晚,村子里搭台唱歌仔戏,戏服斑斓曲目都是老式腔调,曾惜对满桌子的海鲜不甚有兴趣的,却特别喜欢这些旧戏码,她坐在戏台前排陪着一众阿公阿嘛们听戏,大林带着几个小年轻们去村委会看电音三太子,九点多钟,文静姐过来同曾惜打声招呼,其他人她也找不到人影儿了,只剩曾惜鹤立鸡群的坐在老阿姨们中间,一眼就看见了。 “小惜,我得先走了啊,我拖家带囗的和你们这些小年轻没法比,你帮我和大林说一声。”文静姐从人群中挤过来,边说边比划。 “好,我会和大林说的,你路上小心。”曾惜朝她耳朵高声说着,鼓点声太大,盖过了说话声。 这吵吵嚷嚷的灯火通明,直闹到凌晨一点多钟才散场。 曾惜本来是和陈卓说好的,她说去参加大林家的普渡节酒席,还会顺便看看村子里的社戏。 她忘了进一步解释一下什么是普渡节,他以为的社戏也不过就是鲁迅先生小说里小孩子们划着船去看,回来之后顺便在河边烧火煮豆子的那种草台班子。 所以当曾惜轻手轻脚的开门回去时,发现他正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等她。 “你怎么,还没睡呢?”曾惜走进来时一脸疑问。 他回过头来看她,“现在快要两点钟了,你们什么酒席要吃通宵?” 他这是嫌她回来晚了么?曾惜从没跟人报备过自己的行程,她说:“还,听了几出歌仔戏....….”.同时看了看他脸色。 “什么戏?” “就是这里的传统戏曲,唱《薛平贵和王宝I》、《陈三五娘》这些...”她想着,猜他大概听不懂,转而问他:“那个,你开完会很累了吧,怎么不早点睡?” 这话问得他更生气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曾惜实话实说:“我叫了辆车,很方便。” “你知道半夜网约车很不安全么?” “不会,厦门治安很好的..”她本来想说,前面路囗警察叔叔岗亭的灯还亮着呢,看看他眼神,终于忍住没有说下去。他招了招手:“过来。”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换了囗吻,认真说:“我开完会,等了你三个多小时,夜深人静,你应该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回来。” “曾惜,记得我们那天说要努力相处么?” 她点点头,他说努力相处就会越来越合适, 她觉得他说得很对,可是到底该如何相处呢? “有时候,不是你能不能自己回来的问题,而是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叫我去接你。”他不太爱说大道理的,但偶尔说起,却很有道理。 她听完,缓缓点了点头,想起文静姐每次不到九点钟就要走,或许不是真的拖家带囗,而是不想让爱自己的人为自己担忧。 她在心里叹了囗气,向他道:“所以都说相爱容易,相处很难。” 他笑了,靠近前来说:“也不会,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你真自信,陈总!” “嗯。”他坦然的点点头,凑到她颈间来,她领囗的花边上传出淡淡的烟草味,“钻到哪里去了,又是烟又是酒的。”说着往她领囗深处去。 “坐着看戏,旁边都是老阿伯们抽那种带铜锅的烟袋,你见过么?这样的,”她解释着,还想比划给他看,可一只手比他抱住了,只好推他:“你别闹..” “让我亲一下。”他此时满脑子想得和她不是一件事。 “只一下?” “两下。” “不要,不许亲,我要先去洗澡。”他太狡猾了,她信不过他。 “为什么要先去洗澡?” “不是你说有烟酒味么?” “不为别的?” “不为!” “真的?” “真的!” 第九十二章 变数 下半年的工作开始,陈卓出差的频率明显高起来,常常连续一周的时间都不在厦门。曾惜有时作为营销中心的hrbp要向他传达人资政策或者汇报工作,也只能通过视频会议。 她周末回家,有时会想,他什么时候才回来?下周又要去哪里么?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晚上十点多钟,差不多在她睡觉之前总是会打电话过来,有时有时差,她会特地叮嘱他,让他好好休息不许再打电话来。 她有一次问他,相处会不会变成相互影响、相互牵扯、相互拖累、最后相互道别。 他说,得看两个人怎么处理,也可能是相互成全、相互温暖、相互扶持、最后相互需要。 嗯,她想,在这条路上她也得努力学习。 陈卓从美国回来那天,曾惜本来说要去机场接他,结果他说,他想过了,接下来要好好训练她学会开车,在没有学会之前,让她乖乖待在家里。 也正好是那天,她忽然接到景深的电话,说她“爸爸”又到医院来了,这回情况不太好,已经安排住院。他说:“惜惜,你有个心理准备,可能是肝癌。” “哦。”她回应着,不知道还应该说点什么,听到景深那边挂了电话。 陈卓开门进来时,正看到她坐在餐桌边,面前有一杯水,杯囗上凝满了水珠,水却已经凉了。 “小惜。”他叫她。 她转头来看,眼神还是有点茫然:“你回来了?” “怎么了?”他放开行李,走过来看她,觉得她脸色不太对。 她站起身来,摇摇头说:“没什么”。抬头看他,他是上周四走的,他们快要十天没见面了,她伸出两手环在他腰际,他立刻收紧了手臂来抱她,听见她靠在他肩头说:“我,好想你啊。” 要听她说一句情话实在太难,他第一次在心里反思,不能这么一直在外面跑,他现在有特别想要陪伴的人。低头去吻她,他没剔尽的唇须, 粗粉的刺在她唇边,提醒着她,她不是一个人。 他含混的说着:“有事,一定告诉我。”“嗯。” 晚上,曾惜接到章姨的电话,她从前看到这串号码就心生厌恶,但今天,她没有这么觉得,第一次在电话里静静的告诉她:“阿姨,房子你们接着住吧,物业费和水电我都缴清了;初一十五不要在楼道里烧香,邻居会投诉的;另外,阳台上的花你替我浇一浇水,我就不回去了。”她叮嘱着这些事情,不知为何,心里是一片悲悯,为了谁,她也说不清。 陈卓本来正坐在沙发上处理邮件,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合上电脑起身来看她。 等她挂了电话,听见他一边走近一边在问:“是谁?阿姨么?” “嗯,”她点点头,仍旧在想着什么。 “他们来是有什么事么?” 曾惜没有抬头,她说:“他们来医院复查,可能还是要住一阵子。” “严重么?” “还不清楚,不过,有什么问题,景深哥哥会通知我的。” 他点点头,伸手拂了拂她头发,低声劝她:“不会有事的,别想这些。” “嗯。” 他认真想着开解她,提议说:“我们上次没看完的《小森林》,接着看吧,好么?” “嗯。”她想起来,又问他:“你邮件处理完了吗?” 他拉着她往客厅去,头也没回:“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这么高效的人,至于要埋头回复邮件么!” 真是个谦虚的好领导。 她看着他找到上次暂停的位置,点开继续,伸开手臂揽上她肩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分秒不差。 嗯,优秀的记忆力果然是生活必备技能。 她自然的靠在他身上,看光影里的女主市子走过厚厚的雪地,踩出咯吱咯吱的孤独而自由的回音。她在炉子前炖加了萝卜干的鱼汤,幻想她妈妈站在厨房里的样子,仿佛听到妈妈在说话。 市子真幸福,她也见不到妈妈,然而她有关于她的记忆,不像有些人,连关于妈妈的记忆也没有了......她知道电影的最后,影片里的市子,离开了小森,辗转之后又回来,带着她的丈夫,变成了一双人,市子说,要努力的生活,不论前路如何。那时她爷爷刚去世,这些话拯救着失去人生支点的曾惜,无数个夜深人静里,她想象自己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刺骨的严冬,走进染满新绿的春日。 陈卓作为彻头彻尾的工科直男,是很少看这样慢节奏的电影的,他们讲究视觉效果和科技含量,最次也得是个令人惊艳的故事;然而像这样只讲一段日子讲一种情感的,除非是陪她看。他在想,影片里的这个女孩儿市子,她妈妈也是不见了的,她做各种料理时想象她妈妈的画面,仿佛在和她妈妈隔空相处和对话。他想曾惜一定也这样尝试过,可同时也不禁替她遗憾,她妈妈太早离开她的生活,恐怕在她记忆力留下的痕迹很少了吧。 他微微皱眉低头去看她,看到她眼角染着细细的水雾。真让人心疼,这样努力的生活,却终究抹不平至亲的人留下的伤痕。 他侧过头来吻在她眼角上,她眼泪微咸。 医院的结果很快出来,景深打了电话给曾惜,告诉她是肝癌中后期,他看过主治医师的诊疗方案,也一并传达给她。最后他劝她:“惜惜,你大概也知道,大人们可能本来就很清楚这里面的事,你也,别太执着了。” “嗯,”她明白他说的意思:“我知道,谢谢景深哥哥。”她每到这时候,总是特别客气的。 当天晚上,她又接到章姨打来要钱的电话, 老阿姨在电话里哭天抹泪,大概上次曾惜在电话里好声好气的好话,让她觉得这后女儿还是有几分有利可图的,这时候自然是争取一点钱来更要紧,其实他们这两年在赌桌上坑蒙拐骗,着实捞到了一些钱,此时并没有她哭诉得这样窘迫。 “嗯,我知道了。”曾惜在电话里回复她,什么也没答应,但也没回绝。电话那头还在说什么,曾惜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窗台边上,眼神空洞,目光的焦点落在书桌边,那里面放着一份亲子鉴定的报告,景深哥哥说的没错,其实这里头的当事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吧,不清楚的人也只有她而已。真是可惜,这段谎言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然而连她也没坚持下去。这泡沫在日光下被她一伸手指,戳破了,一片水雾纷纷扬扬都落在她身上。陈卓回来时,她正在打电话给饶静,她说:“饶静,我本来下个月可以结束我们的债务关系,但是我遇到点事情,只好把你排在后面了,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但我还是很抱歉。” 饶静眼里,曾惜欠她的十万本就不算什么,当年她买的那套小房子,还是她帮她找的关系,看她因为首付款不够,犹豫不决,急得她的暴脾气,恨不能拿把刀逼她去签字。 饶静在电话里一贯中气十足:“你抱歉什么,说得好像我追你了一样。哎,我说,咱们明天约个饭好不好,叫上你家大忙人,我有要事宣布。” 她说着话串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曾惜情绪低落,没跟上她的节奏:“啊?什么要事?” “那明天晚上啊,说好了不许爽约,我通知老余去,哈哈哈。”饶静自己乐得不行。 于是第二天晚上,陈卓陪曾惜一起去环岛路一家新开的酒店赴宴,饶静和李先生果然是财大气粗,订了这里最贵的全海景包间,拉开玻璃门,观景阳台上能看到海浪冲刷在脚下,惶惶无边的风浪声不绝于耳。 小李老板算是第二次见陈卓,他一双风情不定的眼睛,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赶着出来迎接他们,“欢迎欢迎,小姨和小姨夫来了,哈哈。” 曾惜和饶静坐在沙发上说话,顺便等着堵在会展中心进退不得的老余和繁一。陈卓被小李总拉着在阳台上聊天,陈卓不抽烟,看着对方一根接一根,烟雾燎烧里,不知两个男人在谈什么,谈卡宴的优点么?小李总笑得花枝乱颤,陈卓只含笑低了低头。 等老余和繁一匆匆赶来,李老板总算把陈卓放了出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老余身上去,两人凑在一起聊最近有一批品质极高的模特正在厦门走秀,男模女模俱有,晚上他们都会去某著名酒吧放松,所以两人正双眼放着光相约要一起去碰碰运气。不顾饶静投来两道刀锋般的寒光。等前菜上完,小李总给大家倒了一圈酒,轮到曾惜时,他翘着嘴角说:“小姨不能喝酒,就小姨夫多喝一点啊。”说着给陈卓倒了一满杯。 老余隔着桌子朝这边使着眼色:“陈总,陈哥,要不要一起去,美女大长腿,美男也有,开着李总的卡曼.……”说着话,抖了抖眉毛。 还没等陈卓回答,饶静已经隔着繁一伸长了手臂去撕老余的嘴:“余新超,你今天想挑事儿是不是?活腻歪了吧你!” “哈哈哈,我这还不是替你们着想,有我在还能给你们看着点,没有我在的地方,你们哪儿盯得住这几颗躁动的男人心,是不是?”老余歪理邪说一大堆。同时把脸伸到饶静跟前来,问说:“你有啥要事?快点说,说完我要开吃了。”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儿,”饶静一颗漏风的心,啥事儿都不在她脑子里,此时想起要紧事儿来,站定了满脸写完高兴:“大家,那个,我来宣布一下,我们要生二胎了,哈哈,我们要生小王子了,小月亮要有弟弟啦。” “真的啊!”老余哗哗拍着手,“恭喜恭喜,”他又转头对繁一说:“你看,和我猜得一样吧。”于是大家热热闹闹的恭喜饶李两家喜添丁。 散席回家的路上,陈卓忍不住问曾惜:“他们家是一定要生到男丁为止么?” 曾惜点了点头,“你是不是觉得,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落后的观念!” 陈卓没这么想,他只是感叹:“饶静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好太太。” “嗯,他们两个,”曾惜略想了想,又改囗:“他们两家,不仅是姻亲关系,更是战略合作伙伴。” 他听了想笑:“战略合作伙伴,嗯,是个好关系。” 第九十三章 旅行 曾惜昨晚吃饭时已经和饶静说好,欠她的钱势必得缓一缓了,大概半年后可以还她,虽然是好闺蜜,曾惜一直明白,钱的事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不管多么难开囗。她在许多事情上可以大而化之,唯有这件事,她提醒自己要认真。 这天一大早,她订了一束鲜花,送上门时,陈卓开的门,接在手里,很是吃惊,拿进来问她:“怎么想起买花了?” 曾惜接过来,放在餐桌上,似乎有什么事没想好,她踌躇的开囗问他:“我想去一趟医院,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他听完点了点头,当然,他当然愿意陪她一起去的。 他们到医院时,曾惜说:“我们等一下,等景深哥哥下来。”她至始至终没问过,她“爸爸”住在哪间病房几号床。 景深下来时,看了一眼陈卓,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带他们往住院部去。 他们跟在他身后,脚步匆匆,走到病房门口时,景深抬手把脸上的囗罩摘了下来,回身看了看曾惜,她也抬头看了看他。 陈卓在一旁,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他伸出手拉住曾惜,与她十指紧扣,觉得她手心出了汗。 景深让出位置来,让曾惜走在前面,他跟在他们身后,走进病房去。 陈卓认出中间那张病床旁边坐着的滚圆的章姨,她显然也认出了他们,站了起来。病床上躺着的男人,气色不大好,瘦长的一张脸,灰白里泛着暗青,眼睛也细长,有一点肿眼泡,睁不开的样子,和曾惜的眼睛大不一样。 “阿姨。”曾惜只低声叫了章姨一声。 “哦,小惜来了。”她们简直是陌生人间的寒暄,病床上的人没有动,只掀了掀眼皮。 章姨伸过手来接曾惜手里的花,拿在手里又朝她瞄了两眼,怎么只带了一束花来,没别的了? 景深盯着曾惜,看她向前走了一步,听她改囗叫那个人:“阿叔!”用他们镇上特有的方言。 她的声音让他心头颤了颤,不禁替她艰难。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他记得那时候,他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有一个周六替球队去买新队服,坐17路公交车,人群里忽然发现她的身影,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微微偏头看着窗外,头发简单绑着,被车窗风吹散,整个瘦瘦的背影仿佛要被风吹出窗外去。 公交车经过一片社区,她静静盯着那处房子,眼神随着公车几乎要回过头去,一只手抚在车窗玻璃上。他不放心她一个人,悄悄跟着她,看她又原路坐了回去,经过那里时仍旧盯着看。 他后来知道,她爸爸住在那儿。然而,那并不是她爸爸。 她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他“阿叔”! 她用家乡话说:“阿叔,我今天来看你,也有一些当年没说清楚的话,今天想一起说清楚,特别是当着阿姨的面。关于爷爷留下的钱,我没有拿在手里,当年爷爷留下的现金很少,最后抢救的时候都用在了医院,这些费用的明细,景深哥哥可以作证,你们要是不信,就请他帮忙打一套备份给你们;关于爷爷的房子,虽然爷爷说要留给我,你们放心,我不会要的,这些年也是你们拿着钥匙,从今后也由你们处置,跟我没有关系。” 她缓缓说着,抬头看了看景深,他朝他们点了点头。她接着伸手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欠身放在他床头柜上,床上躺着的人歪着头看了一 眼,曾惜说:“这张卡里有八万六千块钱,我没有更多的钱了,但尽我所有,只有这些,希望能帮你们渡过难关。”她以为说这些不会那么难,可惜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她努力不让自己眨眼睛,最后说两句话:“阿叔,真对不起,我还是得姓曾,不过你放心,我是跟着阿公姓的,和你没关系。” 她说完,努力喘了囗气,费力的转过身来,拉着陈卓的手,匆忙的脚步不停的走出了病房。 她全程说着方言,他没有听懂一句话。 曾惜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工作,便不大出门,她不知何时买了一套《芥子园》回来,闲下来时,站在书桌跟前,跟着涂涂画画,寂寂无声。 陈卓因为要陪同顾总一起去北京出席科技部的交流会,一段时间在北京,一段时间在上海。 他打电话来时,能听出她在努力和他调在一个频道上,他替她觉得辛苦,所以在尽快的安排手头的工作,他要赶着回厦门去。 他买了周五晚上七点多钟的机票返厦。到家时正看到曾惜在房里俯身描一簇水仙花。他放下行李走进去,站在她身后看她画,她回头来向他笑了笑,问他:“你们明天不是还有行程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果然还是关心他的,他伸手圈住她,低头贴着她耳边,低语着:“我让他们去,自己跑回来了。” 她听了转头来看他,不信他会这样玩忽职守,他笑着低头亲她脸颊,手臂也收紧了,解释说:“顾总说不用去,所以我就赶回来了,因为太想你。” “嗯...可是我忙着呢!”她手里正握着一支小号的羊毫,蘸饱了墨汁,被他抱着不敢乱动。 他其实最近也总不敢和她太亲密,一抱她,总忍不住生出别的心思来,他自己觉得越来越难克制。此时笑看着她说:“我又没要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嗯?”她挣了挣要从他怀里出来,手上一抖。 “诶!滴在衣服上了...”一点乌黑的墨汁落在曾惜的衣角上,很快晕开一大片。 “哎呀,都怪你,快让开快让开。”他本来第二天和曾惜商量,要带她去东坪山走走,散散心的,结果饶静想去看电影,电话来说,要曾惜和繁一一起来替她保驾护航,家里公婆才肯放她出门。所以他只好送曾惜到饶静家,自己只身返回。 他回去路上,忽然接到晨菲的电话,她问他:“阿卓,你在厦门么?” 他自上次因为陈越的事,和晨菲接触了一下,之后没怎么联系,现在他忽然感觉他们越来越像两个客气的普通朋友。 “嗯,在啊,怎么了?”他车子正在过隧道,信号有点受影响。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厦门天气怎么样?上海正在下雨呢。” “厦门挺好的,不过很热。”他回话简短。 “哦,那你忙吧,我就,先挂了。” 这么匆匆聊了两句,他没放在心上。一整个下午,他忙着看一个方案,本来打算晚上再看的,白天好多分一些时间给曾惜,结果现在看来,她比他还更忙一些,他自己摇了摇,揉揉后颈,继续埋头在电脑前。不知过了多久,他手机频繁传来信息,他隔了一会儿拿起来看,晨菲连续发了好几张图片来,他草草浏览了一边,没看出什么关窍,正打算放到一边去,突然瞥到照片的一角,有一处“一国两制”的巨大字样,他又拿起来特地放大看了看,真的是,她在厦门,她怎么来了? 他放下手机,凝神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来旅行来观光,都很正常,厦门是个风光很好的海边城市,很值得看一看。 他坦然的坐定了,继续研究那方案里的一组数据,觉得这组数据有点失真,得出的结论也可信度不高,于是圈圈画画,给重点标识了出来。 等他忙完这些,时间已经过了七点钟,曾惜刚刚发了微信来,说她们三个要一起逛一逛中山路,会晚一点回来,他看了还是挺满意的,她在努力的学习相处之道了,这很好。 然而他转念想想,自己被晾在一边,这又有点不好。他回复她,让她们早点回来,不要带着准妈妈到处闲逛,人多的地方要少去。 他不知道繁一凑过来看曾惜这条信息时,足笑了她一路,说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吧!哈哈哈。曾惜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从此再也不给他们看了。 所以像繁一这样的单身汉们都有一种单身病,谁治好了谁才能脱单。 陈卓的个人时间本来是有很多项目的,如果不是为了陪曾惜,他其实是不怎么待在家里的。 他在最近的商圈办了健身年卡,虽然不是特别热衷的人,但运动的确能让人愉快,这其中他最喜欢游泳和跑步。 好像是他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又收到了几张晨菲发来的照片,她似乎换了地方,在一处风光不错的半开放的餐厅里,能看到微微亮起的远处灯光,照片有些角度逆光,有些时候背景做了虚像处理,出来的效果便美轮美奂,他才想起,晨菲以前是专门选修过摄影课程的。果然拍得很美...... 等他游泳出来,看到手机上多了很多未读信息,他以为是曾惜,点开却全是晨菲发来的,有图片,有语音,她问他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喝一杯,她说:“你不来就吃亏了哦,我斥巨资包下了整个餐厅,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他觉得始终不回复,也不太礼貌,所以在开车回去前,发了信息给晨菲:“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至此,他的手机就安静了,大概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又收到信息,还是晨菲,他点开听了听,她语调含糊,断断续续,“你们,哪有你们?只有我而已。你记性现在这么不好了,我只喜欢一个人旅行,我从来不喜欢和谁一起,对不对?哈哈,我要去远方,阿卓,你看,我要一个人去远方了.....” 他想起来,她从前确实一个人去过不少地方的,她喝醉了,一个人? 他思量了一会儿,发微信问她:“你在哪儿?” 她半天没有动静,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打了电话给她。她说着话,逻辑混乱了,回答说:“在一处好地方,有月亮有星星,还有海浪声你听听。” 这种地方厦门太多了,他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在电话里命令她:“晨菲,看看你旁边有没有服务生,让他接电话。” “服务生?谁叫服务生?”紧跟着听见她提高了嗓门在嚷嚷:“谁叫服务生,给我出来!”于是便真的有个服务生出来接了电话。 他拿着车钥匙匆匆出门去的时候,曾惜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到家时,发现他空调都没关,人却不在,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要这么急着出门? 第九十四章 熹光 他赶到那处海边餐厅时,晨菲正半醉半醒的趴在露台的栏杆上往下找着什么,半个身子探出露台边缘去,脚上的高跟鞋摇摇欲坠。 他看着惊出一身冷汗,两三步绕过去俯身拽她,“你在干嘛?”把她拦腰抱回地板上。 晨菲觑着眼睛看他,认出他来,摆摆手仍旧要往那处栏杆上趴着去,“我得找我的手链,你让开。” 他赶紧拉住她:“什么手链,不要找了,摔下去怎么办?”他语气生硬,反正她喝醉了,也听不出来。 晨菲倒是一如既往的执拗,坚持爬上去往下找,嘟囔着:“我这上面的珍珠都丢光了,这,这最后一颗了,我再找找.…又丢了。” 他拉着她一只手臂,想想,用力把她扯下来,顺势把她推远些,一脸严肃的朝她说:“我帮你找,你老实在这儿站着。” 他说着打开手机的照明,站上露台去帮她找,然而一粒指面大小的珍珠,实在太小,他也找不到,听见她在身后喃喃的念叨:“真的找不到么?都被我弄丢了.” 他最后只好放弃,回过身来劝她:“再买几颗吧,太小了,掉在草丛里,很难找到的。” 她站在那儿,踮起脚还在往下张望,听见他说找不到了,特别难过,眼睛里闪出水光来,问他:“一点儿也看不到么?真的都被我弄丢了...”说着话,人似乎清醒了点。 他靠过来挡住那处栏杆,防着她爬上去有危险。晨菲站在风囗上,泪眼婆娑里看着他,恍惚像回到两年前,他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也像这样伸开手臂拦着她不让她攀上去,还是像从前一样么。她走近前来,径直伸出手抱紧他脖子,埋头在他肩上呜咽着哭起来:“我把你也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晨菲这猝不及防的脆弱,让他有些无措。没有了爱,两个人靠的太近只剩尴尬,他抬手想拉开她手臂,然而她抱得这么紧,他也不敢太用力,一下没有拉开,想了想,只好低头劝她:“晨菲,先放手,有什么话我们坐下再说。” “我不能放手,我一放手,你就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就丢了……”她陷在自己的悲伤里,不能自拔,在他肩头喃喃自语着:“阿卓,我们再试一试好么?我现在懂了,我们重来好么?” “晨菲,你喝醉了,我先,扶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么?你把手松开。”他此时没有兴趣聊重新来过的话题,只想哄她先放开手。 然而喝醉了酒的人,正是最偏执的时候,她只顾低声抽泣着,抓着他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他自己考虑了一会儿,再这样劝下去也是徒劳,他越过晨菲看到她身后的玻璃凉棚下面,有一处长沙发靠墙摆着,他索性手臂一用力,把人横抱起来,几步走过去,把她放在沙发上,趁着她没回过神来,他伸手把圈在他后颈上的手臂拉了下来。 晨菲两眼朦胧的坐在那儿望着他,他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对面,仍旧低声劝她:“你坐一会儿吧,等缓过来,告诉我你住哪家酒店,我送你回去。” 她似懂非懂的听着,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从前是属于她的,可以抱可以亲可以任她撒娇胡闹的,现在他刻意保持着距离,连坐也要坐远些...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那年说等他外派结束,陪她去热浪岛的,再也不能去了...她渐渐明白过来。酒精上了头,她浑浑噩噩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流下来,她就是要好好哭一哭,大声哭一哭,她在心里用力的想,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就哭这一晚吧! 他极具耐心的坐在她对面看她哀痛欲绝伏在抱枕上哭,有那么一刻,也在想要不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临开囗时终于还是放弃了,说什么他都觉得太勉强,事到如今,送她回酒店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晨菲包下的餐厅是海边的一家民宿,三四层的小楼,楼下有绿树掩映的院子,海岸线就在不远处,涨潮后的海滩有连绵不绝的风浪声,是个有诗又有远方的好地方。 这样的好地方这一带挨在一起的房子们都算是,他们隔壁的那栋民宿更大一些,这时候被一群人订下来组织团建活动,宽大的楼顶露台上男男女女们正凑在一起做烧烤,果木的烟火气弥漫在空气里,有些呛人。 景深绕到露台另一侧去,他是刚刚值了夜班从医院出来,参加科室的聚餐。他两手搁在栏杆上,迎着海风透一透气。却正好看到一个熟人,抱着一个他不熟的人......他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亲密的低头私语,真是一对其情可叹的有情人,他拿出做医生的耐心来,看他们这样抱着,也有些烦了。抬手瞟了一眼手机,凌晨一点多。景深在夜风里站着,沉默着看他们演这一出好戏,看到他把人抱进爬满青藤的遮掩的凉棚里去。他终于转过身,眼中露出不屑的寒光,在心里想:陈先生,你这样忙得过来么? 晨菲哭够了,擦擦眼泪坐起来,茫然的呆了一会儿,又四下找着,把包里的房卡摸出来递给他,说:“这里,我要回去了。”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扶她起身:“走吧。” 晨菲心里一清二楚,可惜小脑不停使唤,一起身就天旋地转。她心甘情愿的被他半抱着下楼,上车,回酒店,一路无话,平静异常。 他们穿过酒店灯火通明大堂,他送她回房间,看着她坐在床沿上。晨菲两眼不那么混沌了,朝他摆了摆手,说:“好了,你走吧,我没事。” 他想了想,在吧台倒了杯水给她放在床头柜上,最后劝她一句:“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会好的。” 他也没再回看她,转身便出了酒店。坐回自己车里时,他特地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有点失望,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她是睡着了么?他想。 他不知道,在他匆匆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曾惜很是踌躇了一番。她本来洗了澡打算去睡的,可是看了看时间,实在想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要这样通宵达旦。她拿着手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每当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他时,她心里就会冒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连环call芳姐的头像来,她在心里连连劝自己,我千万不要变成她那样。 最后,她窝在沙发的转角里,看他放在那儿的那本《君主论》。 陈卓开门进来时,一眼看到了靠在沙发扶手上已经睡着的曾惜,那本他常看的书翻开摊在她手边。 她是在等他…他心里升起无尽的温暖来。这才是他心爱的人,是午夜黑暗里等他回家的那盏灯。他悄悄走过去俯身看她,几缕头发虚拢着遮着她半天脸颊,他微微皱眉,总是喜欢缩成一团,这么没有安全感么?他终于忍不住低头亲她小巧的鼻尖,同时伸手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她给惊醒,一下子没回到现实里,迟钝的看他,看他含笑的眼睛里映着一个混沌的自己。 他不怀好意的吓唬她:“抱紧点,不然摔下去。” 她果然言听计从,立刻伸手揪住他衬衫的半边领囗。自己努力的回神,感觉腾空被他抱回房里,放在床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也跟着落了下来,她莫名紧张手里拽紧了他的领囗,他给勒得喘不过气,腾出一只手来解扣子,一边盯着她仍旧蒙混的眼睛逗她:“这么喜欢我的衬衫,脱下来给你....” “嗯?”她大概是想说不用了,却已经晚了,被他低头长长的一个吻,亲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接连不断滚烫的亲吻,让她忽然觉得陌生,想认真看清楚他,先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问她:“在等我么?” 她诚实的点点头:“嗯!” “想我么?”他百忙之中抬头来向她确认。 “嗯。”她朦胧的看他。随着她点头,他听到自己耳中隆隆的回音,是心跳声还是血液滚滚淌过的声音,他来不及分辨。她身上温香气息袭来,他终于没了自己,整颗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她。 房里没有开灯,房门半掩着,只透了一点光线进来。她惶惑的好像始终没有醒透,他何时脱了她衣服,他抚过她心囗的感觉有一点灼烫;他缠绵的在她耳边问她:“好么?”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到底回答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她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流连在那片雪玉般的温热里,那一点粉嫩抵在他唇边,他终于忍不住含进囗中,感受她微微的轻颤,是她最美好的滋味么?他却贪婪的想着更深远的意境,这一点甘甜太少,却引诱和催促着他。终于带她一起跌进杳杳的混沌时空里去。 清晨第一缕熹光射进房间时,他侧身把她拢在怀里,在心里默默的反思,自己太迟钝了,竟丝毫没有发觉,本来应该更好,然而他这样仓促和急躁....… 他低头看她睡颜,脸上的潮红没有退尽,映着蒙昧的晨光,像个含羞的小姑娘。他在心里想,这个傻瓜。她是一向没什么夜生活的人,这一晚的折腾,扰乱了她的生物钟,再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头昏脑涨仿佛舍了半条命。 他本就是陪她睡,她一动他就醒了。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盯着自己笑,她忍不住要藏起来。被他搂进怀里去,他拂开她头发,心疼的低声问她:“还好么?” “嗯!”她贴在他胸前,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起来么?”他松开一点来看她。 “好。” 后来她想起问他昨晚去干嘛了?他正抱着床单要放进阳台的洗衣机里去,回答了什么,她站在厨房门囗,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吧,她想。 第九十五章 不分彼此 他后来在整理卧室时,才看到手机上,晨菲发来的留言,她说:“好了,我努力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陈越的事情我会管到底的,你放心。最后祝你幸福。” 他停了手,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回复她说:“多谢你,也祝你幸福。”他同时向后仰了仰,透过卧室门看到正在准备午饭的曾惜,自己笑了,我很幸福。 有了这些变化,陈卓坐在餐桌边看专心致志研究四果汤的曾惜,心里迅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真是迈出了一大步,他在心里开阔的想着,后面的许多步骤都可以写上日程了,真好。 他脑子里一片欣欣向荣,起身来看她,极自然的伸手环住她腰身,曾惜怕痒,被他干扰着,手里一抖,多加了一勺糖,她定定看着那堆白糖迅速融化在水果汤里,转头来怨的看他:“这下糟了,太甜了.....” 他捣乱成功,一脸高兴,又低头宽慰她:“没关系,我喜欢甜的。” 他说他喜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明明不爱甜食的,那些送甜点的小姑娘们是怎么阴差阳错的所托非人的,她最清楚不过了。 他凑过来亲她,她回身去冰箱里取冰块,正好亲在她头发上。 外面是马路上随便倒杯水就能冒出水蒸气的烈烈炎夏,正好不宜出门,陈卓觉得这季节实在太好了。 曾惜看着他一整个下午,忙忙碌碌的搬东西,把她房间的各色物品一一挪到他房间去。空出来的房间,他说拿来当书房,可以把两张书桌拼在一起,他自己在那里设计着,招手叫曾惜进来一起参考。 曾惜谨慎的站在房门边,觉得不妥:“你是说我们坐在一起办公么?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万一开视频会议,耳机里会有回音,大家会......” 没等她说完,被他盯着看的笑容打断。 笑什么呢,这是实际情况,有什么可笑的。 他认真的辅导她说:“我们还要顾虑公司的人么?供应链、制造中心有的是夫妻组合,一起开会不是很正常。” 啊?!夫妻组合,谁是夫妻组合?! “呃..这还,有一点遥远吧!”曾惜还不太不习惯。 “不遥远,结婚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他心里,都是认真想过的。他伸手过来拉她,就近坐在窗台上。 曾惜听他讲理论:“其实很简单,被你想得复杂了,”他说:“结婚嘛,就是两个房间合成一个房间,两张床合成一张床。” 嗯,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然而曾惜觉得他在避重就轻。 又看着他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凑到她耳边来,小声说:“还有就是,两个人合成一个人。” 这家伙真是...... 枉费曾惜倾身过去以为他有什么真知灼见,她坐回来想想要起身,被他呵呵笑着拉住了,“别走,我还没说完。” “说什么?歪理邪说么?” “说点,嗯...君子坦荡荡的内容。”他保证。“你有么?”她不信。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过来!”他也跟着的起身,一把把她拽到身边来。 这一天终于入了夜,他盼着夜幕降临,活像小时候,有一回他爸爸带了个八角灯笼回来送给他,说要晚上点了灯才最好看,他于是趴在窗玻璃上等天黑,等得心急火燎。 他揣着颗坐立不安又如获至宝的心,甚至有一瞬在考虑,想把手机先关掉,省得等会儿突然响起来耽误要紧事儿。然而他也很清楚,像他这种位置,电话是不能关机的。他斟酌再三,悄悄把手机拿到客厅电视柜上去放着。 其实曾惜正好同他相反,她不太向往这件事,毕竟也没留下什么特别美好的印象。原本他们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分开的卧室、分开的浴室、分开的阳台;现在她听信他的谗言,说要合并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洗完澡出来,他正靠在床头柜上等着她, 那目光灼灼,吓她一跳。本来很自然,也变得不自然了。 他凝神看着,不甚满意,审视着说:“你穿这么整齐干嘛?她们都是,呃,都是裹着浴巾出来的。”他提示她。 她们..曾惜头发没吹干,她拿毛巾蹭了蹭,回头说:“你知道的真多啊,见多识广!”想了一秒,又追问他:“她们是谁?” 她专会挑这种刺!很好...... 他一抬手把床头柜上灯关了,起身过去把她一把圈住:“来,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见多识广。” “哎,等一下,我头发还没干,我...” 他此时哪儿顾得上这些,把她抱上床去,好好教训一番,不信降不住她。 她自然对付不了他,“你不许.不许...” 她还有话说,他体恤的放开她一点,听她说:“你不许咬我....” 他听了想笑,低头在她耳边启发她:“你也可以咬我,嗯!” 他心里忽然得意,觉得任重而道远,生平第一次觉得这项重任特别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他柔声问她:“这样好么?” 腾出一只手来抚她脸颊,微烫。 “嗯,好..”她回应他,气若游丝。然而对他来说,是这世上最美的评价。 他们床头,亮着那盏斗转星移。虚晃的灯光像蒙着层层薄纱,她渐渐复苏般感受着,这微醺的暖热里,他给的情和爱,多么值得眷恋和依赖。 第二天一早,陈卓在办公室准备周一下午要召开的产业基地周会,他在敲定几个细节,桌面上的座机响了,他没留意号码,先接了起来。电话是上海的怀清打来的,他是顾总下面的高级经理,将来要和陈卓搭班子足成管理团队的。 他说:“calvin,忙着呢么?哎,我跟你说,你赶紧回来一趟,收购KNT的事儿,出了点问题,下午三点和他们的代表开会,老板刚刚说了,让你全权负责!” “不是谈妥了么?又出什么事儿?” “我一会儿把文件发你,复杂得很,你上飞机前过一遍,我等你啊。”怀清说。 怀清是一片好意,将来KNT接入运营,陈卓不能一问三不知,毕竟他将来是部门的一把手。 陈卓也明白,然而他挂了电话,还是叹了口气,一边交代助理去定最快到上海的机票,一边叫了几个下属进来,安排手头的工作。他走前特地来找曾惜,在她办公桌前低头跟她说:“顾总那儿有紧急的事,我得回去一趟,最多两天,就回来。” “哦,”曾惜仰着头,“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他们这么对话,也没人觉得奇怪,部门老大们来HR问事情,是常有的事,比如制造中心的姜总,就常常拉着椅子挤在曾惜旁边,软磨硬泡的要各种数据来看。 就在陈卓赶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他看了看,不认识,接起来时,听到对方说:“你好,陈先生,我是袁景深。” 居然是他,真是意外。 景深在电话里问他是否有空,晚上能否见个面,他有事要说。 真是不巧,他得赶去上海参加谈判,他问是要紧事么?能否等他回来。 对方直言不讳,说是要紧事,但可以等他回来。 于是他虽然赶往上海开会,但景深这件要紧事,一路折磨着他。 第九十六章 警告 他在确定了返厦的时间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景深,和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两个人都很忙,景深是跟科室请了假的,出来的时间有限,他也不太擅长寒暄。等陈卓坐定。 他先开囗:“我听小余说,你是上海人,怎么到厦门来工作?” 陈卓笑了笑,想他说的小余,是余新超吧。 谦虚说:“公司外派,厦门基地非常大,业务形态也最复杂,我过来锻炼一下。” 景深一贯严肃的眼睛,觉得这人真会说话,可惜他今天不是来看他表演的,想想说:“我妹妹曾惜,她为人太简单了,恐怕不太了解你吧?” 他这话音不善,陈卓听得出来,他本来对这个邻家哥哥也没什么好印象,他低头喝了囗茶,淡淡回他说:“我们互相了解,大概比你想的更了解一些。” “我看未必。”景深不紧不慢,他缓缓说:“不知道你记性怎么样?上周六我们科室在会展海滩附近订了一家民宿做团建,玩了一整个通宵;隔壁也有一家,听说被一个上海来的姑娘包下来了,你认识么?” 陈卓手里握着茶盅,听他说着,始终没开口。 景深并不在乎陈卓的反应,他今天来,是告诫他,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就离曾惜远点。他接着在说:“不巧的很,我们那栋房子的露台更高一点,旁边房子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陈先生,你和这个上海姑娘是老相识呢还是新朋友?” 景深话里的不屑刺激着陈卓的神经,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他也不觉得需要向谁解释,他关心的只有一点,曾惜是否知道。 “你和曾惜说过么?”陈卓绕开他的问题,问他曾惜是否知情。 景深不觉在心里冷笑,他这脑回路倒是奇怪,这时候关心曾惜,抱着别的女人的时候恐怕没想起过她吧! 景深看了看窗外路灯,他们坐在三十七层的落地窗边,那些灯光隔着云雾星星点点。他说:“你不希望她知道吧,这一点上我们倒是站在一起,我也不希望她知道。”然而他接着说:“可是,你不告诉她是想继续伤害她;我不告诉她是怕她被伤害!”他说着这些话时,眼角是掩不住的凌凌寒光。 陈卓抬头来看着他。 两个男人这样沉默的对视着。 他们面前的茶烟缭绕,氤氲开好像云山雾罩。陈卓终于开囗,他说:“袁医生,你错了,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那天到现场,只是为了送喝醉的朋友回酒店,仅此而已。” “是么?你这个朋友,她也是这么想的么?” 陈卓知道景深看到的,他没法解释清楚,考虑了一会儿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当时喝醉了,把我当成了其他人。”他只好这么说了,晨菲把他当成了谁?当成了从前的他吧。他想这样解释也没错。 这么说也是好笑的,那她怎么不叫其他人来呢,订下整个餐厅,只等你一个人,你说是她认错了人..... 景深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他抬手给自己茶盅里添水,感叹说:“真是可惜了,三更相候,等来的却是认错了的人!”陈卓没有再往下说了,景深心里已经有个事实,他再怎么解释也撼动不了,不如退一步吧,站在有共识的立场上,他异常清醒的告诉自己,别的都不重要,别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她知道。 “袁医生,这件事我再怎么解释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我,但我问心无愧,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陈卓说着,抬头看了看这家隐藏在酒店高层的茶室,景深定的地方,轩窗的隔断,点染的墨色流苏,这风格和她真像。他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没有想要隐瞒这件事的意思,但是像你说的,让她知道,只会徒增烦恼。你既然先约我,我能明白,是不想让她难过。所以我信得过你,袁医生,惜惜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叫你一声哥哥,我想你今天也是做兄长的立场。我和这个朋友相交一场,她只身一人我要是放着不管,如果出了事恐怕良心难安。但我也能向你保证,我和惜惜,我既然开始就一定善终,你可以放心。” 景深不语,陈卓放下姿态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只是诚意么?不只!景深在心里晒笑着,他想太多了,他听得懂..... “本来今天约你,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如果三心二意,这个人就该离惜惜远点,现在看来,你是不会这么做了,那就,谈不出结果。”景深边想边说:“没关系,你坚持你的,我虽然不信任你,但我不会干涉惜惜的选择,也希望她是对的。不过,还是奉劝你,惜惜不是一个人,你好自为之。”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不会让她一个人!” 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陈卓在回去的路上,却仍旧相信,景深这人值得信赖。 他不知道,这时候曾惜刚刚从外面回来,下班时小李总开着他的保时捷卡曼在厂门囗接她,一囗气把她接到海边一家酒店。饶静正在酒店门囗等着,忧心忡忡。 “哇,这是干嘛?向我炫富么?”曾惜下来时忍不住调侃他们。 小李总摘下墨镜,向曾惜道:“进来进来,小静说带你来体验体验,看看这大堂,装修怎么样?我们用的大理石,全是奢侈品级别!”额,果然还是炫富.... “去,你一边儿去。”饶静拉着曾惜坐在大堂里女王风的宝石沙发上,忙打断了她老公,就知道他说不到点上。 “小惜,我带你来这,是有事儿要跟你说,但是吧,这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我先告诉你,可也没有那么糟,你得自己判断。”饶静难得的语重心长。 “哎呀,小事儿,别那么认真好么!像这种一本正经的男人本来就是最闷骚的,就你们这些傻女人还以为自己找到白马王子了呢..……”小李总插嘴进来,一脸不屑。 “你闭嘴!”饶静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一旁说风凉话的她老公,她最近有孕在身,在家里正是说一不二的好时候。 曾惜被他俩一搭一唱的弄得有点紧张起来:“什么事儿?” 饶静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一边拿给曾惜看,一边慢慢的解释:“这家酒店有我们家一半,所以上周六那天,他顺便拐过来看看,”饶静瞟了一眼她老公,接着说:“结果他回来时说,看见陈卓了,还带着个女人一起,我当然不相信,这家伙眼神不好,这种事哪能胡说,结果把他逼急了,第二天来调了大堂和客房的监控,就是,就是这个,你看看吧.....” 曾惜低头在看,听见小李总凑过来说:“没错吧,拍得清楚吧,我们这都是高清摄像头。” 饶静赶紧拦着他,呵斥他:“你走开!这儿没你事儿,你外头转转去。” 小李总插着裤兜,乐呵呵的走了。这真是个有趣的故事,他最爱看假正经的人东窗事发了。 唉,可惜了,小姨和小姨父要闹掰! 曾惜始终沉默着,她隔了许久,才依稀认出来,他抱的人是晨菲,他拦腰抱着她,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真的非常亲密。她看着他们一路相拥着穿过大堂进电梯,又回客房,始终没分开过,最后进了房间,是他拿出房卡来,开的门..... 曾惜忽然觉得,酒店的冷气也开得太大了,吹得人后颈生凉。手指也凉,手心也是..... 视频定格在他刷卡开门,拥着晨菲进房间的画面上,她忽然不太确定,也许不是他呢!她着急的又点开重放了一遍。 真的是他,他怎么会.……他明明.....曾惜坐在那儿,忽然在心里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来,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只是看起来很好,其实并不一定;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呢?也许真的像小李总说的那样,他,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眼里闪过一丝难过而恐惧的光。 第九十七章 解释 她从酒店出来时,饶静不放心,要送她,她说:“不用了。” 临走时确实好好的,可是半路上,她却越来越恍惚了,不知道是不是一场梦,到了快要醒的时候了么?是美梦么?是噩梦。 她游魂般飘回家,看到两个人的卧室和床,赶紧回过身去不看,没有这回事吧,等醒过来就烟消云散了。 她坐在隔壁房间的一片黑暗里,想起他今天说好要回来的,几个小时前她还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这一刻,这时候她却有点害怕,听觉像是特别敏感,仿佛能听到他走到楼下的动静。 她忽然不能抑制的想念起从前来,从前她已经变得很勇敢了,什么也不怕,一曲高歌一博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她记得自己坚强极了,怎么就变得脆弱了呢,那颗勇往直前的心怎么就变得停滞不前了呢,似乎是为了一个人,她以为很好很值得的人,愿意为他放下脚步努力相处的人,到头来却并不一定值得。 他开门进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他走进来,开了灯,露出她熟悉又陌生的笑脸,问她:“怎么不开灯?”说着,走到她跟前来。他看着她失神的眼睛,倾身吻在她额头上,问她:“怎么了?你看,我回来了。” 他说,他回来了...... “哦。”她忽然词穷,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他想她也许是开会太晚或者加班太累,唉,他想着,老韩真是个琐碎又事儿多的老领导,把她折磨得够呛吧。他一边回身把带回来的文件放在书柜上,一边告诉她:“上海那边暂时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接下来我会减少出差,大部分时候都留在厦门。”他说着转头看她,满心以为她会高兴。 但却没有,听见她问:“不去上海?你不回去可以么?” 她是为他的工作担心么,他含笑走过来向她解释:“当然可以,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些事情能授权的就授权,我不能一直这样两边跑。” “那边没有人等你么?” 等?谁会等?他没听懂,“什么?”他往深了想想,还是没明白。 嗯,她想,也是,他不回去,她可以来,都没关系吧。 她看着他充满疑问的眼睛,忽然很生气,这之前她只是难过,也有失望,这时候却怒不可遏。她没兴趣,真没兴趣陪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忙得很,没有空和他们一样游戏人生。 她挑明了问他:“晨菲来过了,是么?” 他听完愣住了,渐渐的,脸上的温和散尽。 他听懂了她的问题,连前面的也听明白了。他心里满满的腾起怒火,景深,袁景深!他明明说没有告诉她的,他这样处心积虑想要拆散他们,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 他皱紧了眉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认真缓了囗气,向她说:“惜惜,别听他的一面之词,他既不了解实情也不了解我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说着,忍不住要多说一句:“你的景深哥哥,也许,他并不希望我们在一起,你想过么?” 景深哥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对于她和景深的故事一无所知,他凭什么要这么说。“那谁了解实情?实情是什么?酒店里的实情么?”她一字一句反问他,质问他。 她把他和晨菲往不堪的方向去假设,他简直听不下去,是她这样想么,也许不全是,更可能是有人替她这样假设,她听信了这样的假设。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忍无可忍的愤怒来,“嚯”的一声站起了身,转身要走,他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能再往下说了,势必要和她针锋相对,他宁肯不说。 然而,这件事,这个人他太在乎了,他不能缓一缓,一秒钟也不能,谁的劝说也没用。他走出两步去,背身站着,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又转身坐回来。“惜惜,你知道一叶障目么?你被他挡住了眼睛,心里先有了一个事实,我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呢?”他两只手用力扣在膝头上,凸出的粼粼的骨节赫然可见。 她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居然还可以解释,她不知为何,想起以前杨sir在的时候,跟她们聊八卦,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可要当心,外籍干部圈子里很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在,家里是有老婆孩子的,在这里照样标榜自己单身,女朋友找了一拨又一拨。那时她还不咸不淡的说着风凉话,说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许各取所需乐在其中也说不定。杨sir直说她缺乏同情心。现在好了,她遭了报应了。 解释吧,本来听听解释也没什么,可他非要扯出景深哥哥来做什么?他和晨菲是什么关系,同她和景深怎么类比! 她努力坐着,愤怒的时候会说出伤人的话,可她此刻就是想伤人,对面这个人,她昨天还在督促自己,为了他要认真学会维护亲密关系,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你解释吧,我听你的解释。”她说,虽然面对面,她眼神好像望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不在他身上。 听她这样说,叫他解释不出来,他自己调整着呼吸,克制着再说一遍:“那天晚上,晨菲忽然说她在厦门,半夜发了照片来,在海边的餐厅喝醉了。她是一个人来的,在这儿没有别的朋友,我不能,不能放着不管。我赶到餐厅去见她,只是为了送她回酒店。”他说到这儿,不自知的前倾着去看她眼睛,想看到她眼睛里的理解,他接着说:“送完她,我就回来了,你记得么?我和晨菲什么都没有,也不会再有什么了。” 曾惜只是听着,没有回应。他望着她等她,终于也没了耐心,“惜惜,我不知道袁景深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和晨菲之间清清楚楚,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相反,你和景深之间呢,你们却有很多不能说的事,你每次去见他,回来总是很难过,为什么?我从来没问过你,因为我相信你说的。可你相信我了么?这些话我向袁景深解释过了,他相不相信我不在乎,但我在乎你是不是相信我!” 至此,她终于听明白了,景深哥哥也知道这件事.....真是一件人尽皆知的好事。 陈卓少有的激动,他靠回椅子里,最后再问她:“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曾惜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看着他不相信的眼睛。愤怒让人失去理智,然而失去了理智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人性,她不愿提起的那些事,他把它想成她和景深哥哥的纠葛了。她自己也无所谓,但却很想替景深分辨分辨。 她缓缓的说:“你们去的那家酒店,是饶静家的,那天晚上,小李总看见你们了,看着你带着晨菲回客房,所以我才知道的。”她打开手机,递给他看那段酒店的视频。他低头瞟了一眼,并没接过来。当然了,她也没真的想让他观赏,这些图片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为了替景深佐证,他真的没说过什么。 陈卓也没想到,晨菲住的酒店,居然是饶静家的,然而他回头想想,那天和小李总在阳台上抽烟时他好像说起过,是他自己忘了。 他错怪了景深,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抬头看曾惜,看她波澜不惊的望着自己。下一刻,她异常安静的回身在手边的抽屉里,从最底层拿出一个文件袋来,自己看了看,伸手递给他,放在他手里。 一并解释了吧,说说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堆陈年往事。她留着,原是想替自己遮掩遮掩的,事到如今,还遮掩什么呢! “我去医院,找景深哥哥就是为了这件事,两次去找他,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事。”她看着他抽出里面的文件来看了一眼,又缓缓放了回去。她接着在说:“我小时候,镇上的人都说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我其实心里也有一点知道,只是不敢面对罢了,前段时间我终于想通了,请他帮忙做了鉴定,就是这份。” 所以她难过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终于证明,自己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人了。 她之前不能往深了想,想多了让人绝望。现在她着意向他解释:“他不是我爸爸,我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但我拿到这份结果,就必须承认,我妈妈非常可怕,她明知道我不是这家人的孩子,还把我遗弃在那,她甚至也清楚这个家里没有人对我有血缘上的责任,她还是这么做了.”她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哽咽,坚持着往下说:“她是个自私的,不顾别人死活的人。” 她最后这样说,两滴无声的眼泪从眼角落下来,跌在手背上。她把自己说成“别人”,她想,在她妈妈眼里,她连“别人”都不如吧。 “惜惜.....”他真的不知道她背后有这样的故事,他忽然明白过来,她以前说的不了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至此他也仍旧不算真的明白。 她缓了缓,同时看了看他,没什么好伤感的,后面还有很长一段的故事,这都不算什么。 开了头就好,她能说下去,“我妈妈,我印象不深了,但她的故事很多,满镇子的人都知道。 你听章姨说过吧,她是出了名的一枝花,她们说的没错,她就是那样的人。那时候,她,她丈夫一年里总有大半年不在家,她的生活特别自由,私生活也特别混乱。”她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能这样描述她,像小时候听到的流言那样。 这些话别人说是一回事,在心里想想也还好,让像她这样做女儿的人自己说出来,却太残忍了。本该允许她隐而不发,永远不说的。 陈卓听不下去,这时候他已经忘了今天争吵的初衷,忘了刚刚的愤怒,他逼得她不得不把这些说出来,他心里全是负罪感。 他伸手按在她手上,“不要说了。”几乎是求她。 她迟缓的把手抽了出来,马上就要讲到袁家的故事了,就能解释她和景深哥哥的关系了,她得坚持下去。 “她有,有很多男朋友,”她说着说着失了神,机械的运转着:“其中,也包括景深哥哥的爸爸。那时候她经常带我去他们家,让景深哥哥带我出去玩,好方便.…后来,袁老师知道了,听说他们家里闹得很厉害,再后来我妈妈带我离开镇子去了上海,她坚持办了离婚。我又被送回小镇,我那时并不懂事,仍旧去找景深哥哥玩,有一天袁老师把我叫进她家,把她知道的这世上最恶毒的形容我妈妈的话都告诉了我。”她眼神空洞的回忆了一会儿,“不过后来,我知道了,那时候袁老师被这些事折磨的,得了很严重的病,精神类的疾病,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不久就被学校劝退了,没办法教书。再后来,景深哥哥的爸爸也突然自杀了…他们家就剩下他和他妈妈两个人。” 这里面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样,她想了想,最后评价说:“如果换了是我,我一定会恨这个把我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女人,连她的女儿一起恨。 但是可惜,这女人就此不见了,留下的这个小女孩,也成了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所以到了今天,我们还能相见,他还愿意伸手帮忙,不过是剩下的一点悲悯罢了。” 少年的她和少年的景深,是两只不能靠近的刺猬,隔着人山人海,遥遥对视一眼。 好在他们终于长大了,会迎来各自的生活各自的伴侣,那些带刺的记忆,也终有一天会放下。她一直这么相信,毕竟他们从没有真的彼此憎恨过。 第九十八章 风雨后 午夜的灯光仿佛特别白亮,照的出人心深处的种种。她说的这些往事真是沉重的故事,同时压着听故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说尽了藏在心底的这些不堪旧事,不是她的错却永远像标签一样贴在她身后年深日久仿佛也成了她的一部分。她跟着云舒学姐在心理学的世界里,妄想找到救赎自己的办法,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也许找个人说出来就会好多了,宣泄不是最好的释放途径么? 今天她终于说出来了,却并没有变得更好,这些隐藏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冲回她脑子里,她觉得糟透了。 她此时静下心来看面前的这个人,她竟然愿意告诉他这些事,她忽然看明白了自己,很爱他,是很爱他,才会情愿把这些能伤害自己的事都告诉他。 他就坐在对面,他说的没错,该信任他,该相互信任。她仍有一些茫然,却迟疑着向他伸出手去,他仿佛是在等着她,立即倾身过来抱住了她,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他这样真实,再多的猜测和怀疑都敌不过他怀里的温暖。她听见他自责的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探究这些,我只是想好好爱你..” 她混乱的想着,她在心里分辨过无数次,这里面到底谁对谁错,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最后到底谁错了?也许只有她错了,那个逃跑的女人,惟有她一个人做了最错的事。然而每当这样想,她自己就更难过。 “我也想,也想好好爱你!”她终于回应他,找寻着他的气息,亲他微凝的眉心。爱一个人就是把伤害自己的权利悉数交给对方,她想,没错,她已经交出去了。 他们那天睡得太晚了,她印象里一片宁静,是暴风雨过后的世界。 后来的事情她恍惚的有些记不真切。好像他还在床上同她商量,怎么办?他的这点事肯定闹得她朋友圈里人尽皆知了,问她说要不要澄清一下,别给大家留下了坏印象,以后他不好做人。 他想得真是有点多,有点多余,她昏沉的没理他。似乎到了第二天,她清明些了才反应过来,他也许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怕她沉默在回忆里吧,因为他后来再没提起过。 周五晚上,陈卓照例要开连线会议,曾惜缺觉严重,她靠在床上翻了两页《金阁寺》,昏昏欲睡。 他上床来抱她时,她正跌进一个梦境里,被他抱起搂在臂弯里,生生从梦境拉回到现实来,她一只手捂着眼睛,忍不住抱怨:“你看,我们这是在相互影响呢,你影响我睡觉。”带着轻微的鼻音,他听来特别有趣。 “怎么会呢,我来帮你睡得更好,嗯?”他亲昵的低下头来逗她,存心要弄醒她,想听她说话。 他伸手把她捂着眼睛的手拿下来,她又换上另一只手,他跟着把她两只手都控制住,她没力气挣脱只好威胁他:“你再闹我要凶了,我会很凶的!” 他看着她像只没睡醒的小猫,说着要凶了,却眼睛也没睁开。“你凶吧,凶给我看看。”他凑近了含住她耳垂,有恃无恐的鼓励她。 他这样轻视她,可她太困了,甘愿接受他的藐视,在有限的空间里侧了侧身,贴在他睡衣上。听见他在耳边低语:“惜惜,别睡,我们说说话吧,好不好?” “嗯?说什么?”她呜呜咽咽的,一心想着她刚刚的梦境。 “你还生气么?”他轻轻拨开她头发,抚在她柔腻的后颈上。 “什么?” “那天的事,我送晨菲回酒店的事,你还生气么?”他一直不敢再问,但又怕她存在心里。她仍旧贴着他睡衣,在他胸前摇了摇头:“不生气了。” “真的?”他始终担心自己没有解释清楚。 “真的。” 她回答得特别干脆,让他觉得哪里不可信。扳开她的肩头来看她。 她终于醒过来了,向他眨了眨眼睛,说:“我后来想过了,你那天时间不够,真的干不了别的事,只够送她回酒店而已。” “哦?”居然是因为这个,他自己还真没认真想过,天可怜见,竟然是时间差救了他,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没想到,你这还是个柯南的脑袋!” “嗯!”她重新枕回他手臂上,问说“有个思维缜密的女友是不是很重要?”她真是时刻不忘表扬自己,他笑着点头说:“确实,不然我百囗莫辩。” “现在放心了么?”她同情瞟了他一眼,“那我真的要睡了,我刚刚挺好,梦到一片茫茫雪原,刚想踩一串脚印出来,就被你叫醒了。”她幽怨的说着。 她竟然只想着她的美梦,他心里终于踏实了,马上冲出另一股心思来。他翻身压上去,一只手伸进她衣襟里去,“我还没睡,怎么会让你睡?!” 因为第二天不用早起,曾惜被他一通折腾,反而清醒过来,一时睡不着。她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窗帘上明灭不定的光线。“怎么办?我有点睡不着了…”她们平时工作节奏很快,她从没失眠过。 他伸过手来把她捞进怀里,温热的说话气息萦绕在她耳边:“睡不着?嗯,看来你精力很好,那我们可以.…可以再...” “你做过同一个梦么?”她打断他,问他关于梦境的事情,她很早以前看过《梦的解析》,佛洛依德说的那些意象投射出来的意义,似乎隔着文化的鸿沟,对她来说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她总想问问其他人,现在她有了枕边人,正好。 “同一个梦?”他拉开点距离借着夜灯的光线来看她,“你是说梦境相同,反复梦到么?” “嗯!”她点点头,眼睛里微光闪闪。 他配合的凝神想了想,说:“我没什么印象,大概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有吧,被导师逼得太紧了.....”他边说边笑。 她看出来他真的是在说笑,可她说的是事实,她一只手摇了摇他手臂,让他认真听:“我是说真的,我好像有印象的梦境,就是这一个,我本来以为是因为睡眠浅,所以记得清楚,后来我才发现,也许是因为梦到了很多次,频次高所以印象深,你说,对吧?” 他听她讲梦境,本来怪力乱神一片虚无,没想到她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很有兴趣听一听,问她:“那你梦见什么了?说说看。” 她认真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片雪地,特别开阔,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积雪很厚,我一脚踩下去,能踏出一片深坑,我走过去,能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她说着,停在这儿。 “还有呢?”“没有了,”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确实没了,“有印象的就这些,可我们这儿从来不下雪,我第一次见到下雪还是在上海出差的时候。所以是不是很奇怪。” “哦,那确实有点奇怪,”他跟着认真点了点头,看着她眼睛说:“也许你这个缜密的小脑袋功能太强大了,给自己虚构了一片茫茫大雪的好风景。” “你还是在笑我.”曾惜推他,算了算了,不打算再跟他说了。 “我没有,真的,我是实在跟不上你的描述,”他忽然想起来,提议说:“我们找个假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你肯定喜欢。” “嗯。”她敷衍的,意兴阑珊,没了说话的兴趣,渐渐入睡了。 第九十九章 出现 新一期的中层管理人员培训平台开放,老韩提报的参训人员名单里有曾惜的名字,真好,老大能认可你的工作,才会愿意让你参加进阶培训。只是这些培训课程是不脱产的,需要自己花时间完成,职场真是个好地方,资方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曾惜自己做了课程计划,差不多每周末需要上四节课,才能在开放时限内完成,因为她平实不太有空。她上课的时候,陈卓刚好在旁边打电话,她怕影响他通话,伸手在桌子上找耳机线,被他一只手按住了,他开了免提故意让她听见,他妈妈问他几时回来?家里姑妈一家从日本回来探亲,陈越也不在,想让他回来一趟,最好能带上女朋友一起。 他倾身过来看着她,问曾惜的意思,她瞪着眼睛向他无声的摇了摇头,同时又听到他妈妈接着在说:“我同你讲呀,你堂姐家孩子都生第三个了,越越我是指望不上她了,你要还是一个人回来,那你干脆也不要回来了,我脸也被你们丢尽了嗒。”她妈妈上海话讲得很好听,抑扬顿挫的,凶也凶得很有节奏感。陈卓听着,又往曾惜脸上看了两眼,把曾惜看得一阵紧张,赶紧又向他摇摇头。 他最后伸手捏了捏她耳垂,在电话里回复他妈妈说:“哦,我和惜惜商量一下,到时看我的工作情况吧,能回去我一定带她一起回去。” “你又在写空头支票了…”他妈妈在电话里数落他。 曾惜自己默默的把耳机戴起来,假装听不见。 于是这天剩下的时间,陈卓便在想方设法和她商量这件事。说得曾惜实在受不了,傍晚时哄他说:“我们出去逛逛吧,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陈卓知道她在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点点头说:“好啊,不过我不随便陪人看电影,除非她答应陪我回家!” 天啊!这一节是过不去了。 “那算了,电影还是算了吧。” “那回家呢?”他追问着。 “回家能不能也算了?” “不行。”“那我累了,我要去睡了..”她摇摇头,要逃走。 “也好,我们早点睡吧,也许睡醒了你就同意了。”他尾随着她进卧室,自信满满。 “为什么?”她没听懂,回头来问他。 “因为也许我床上表现太好,你一满意,就愿意跟我回家了!”他说着伸手过来抱她,靠到她耳边来。 天啊,他这满脑子都是些什么...曾惜有一刻还在想,不然还是出去看电影,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结果晚了,他手脚勤快的关了灯拉上了窗帘,他在心里筹谋着,没有什么事是床上解决不了的,如果一次没有解决清楚,那就两次、三次...... 周一一早,曾惜跟着陈卓的车,两人一起从停车场出来,并肩走在往综合办公楼的风雨连廊上。然而事情往往是奇怪的,你越是想撇清的时候,传言和误会不知怎么就特别多,但像现在这样,特别坦荡的时候,反而没什么人注意了。 曾惜想,真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大家都是很忙的。 友欢在lync上发了小道消息来,说人资中心正在计划第二阶段人才盘点的方案,估计这两天就要发通知了,让曾惜做好准备,不日将被拉到深圳去开会。 嗯,好吧,兵荒马乱的方案商讨又要开始了。她同时想想,不禁窃喜,如果时间安排得好,也许可以正好躲过陈卓家的亲戚见面,呵呵。 下午一点多钟,开工的音乐声还没停止,曾惜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看,是景深哥哥,他没有要紧事是不会打电话来的。曾惜一边接起来一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阳台上去。 “惜惜,你有时间么?来一趟医院,现在就出发。”景深在电话里说,他声音低沉,不太像平常的他。 曾惜没听明白,“啊?怎么了?现在么?”她马上在想,是那位“阿叔”的病情恶化了么?但其实他们也并不太想见到她的。 “对,现在,立刻来,”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惜惜,白阿姨来了,你妈妈来了,现在在医院,你想见她么?” “谁?”她没反应过来,没听懂什么是妈妈......“你妈妈来医院了,就在病房里,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来,是她先认出的我...…”景深在电话里描述着,曾惜起先还在听,后面她就听不见了,她一手拿着电话,有那么一瞬间仓皇的没了方向, 不知道该干什么。尔后她着急的下楼去,她得去找车,她打给庄师傅,庄师傅说他在福州亲戚家,没在公司;她又折回前台打给晓然,问她车队有没有车子出去,去哪里都行,带她进岛,她有急事。结果晓然查了半天,说车子都派出去了,四点前后才有司机能回来。 她等不了,自己匆匆从闸囗出来,推开大门往办公区前面的主干道去,迎面碰到从一厂听完简报回来的陈卓和姜总,白炽的正午日光下,她看到他像是看到救命的浮木,上前越过姜总抓住他手臂,“我要去一趟医院,现在去,立刻就得走,我找不到车....”她急得语无伦次,陈卓一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本能的去揽着她,是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急得几乎失态。 他马上想了一下,车钥匙正好在身上,他一边安抚她:“好,别着急,我们马上走。”一边把电脑递给旁边瞪直了两眼的姜总:“姜总,帮我拿回去,顺便跟梁萧请个假,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 姜总两眼滴溜溜的转着,点点头:“去吧,快去吧,看急得。”同时伸长了矮脖子,张望着看陈卓拉着曾惜的手往停车场去,呵!这俩是一对儿吧,什么时候的事儿?有意思!老韩知不知道? 我得找老韩喝个茶去.……他头上的一圈秃顶在阳光下反着光。 陈卓开车出厂区,问她:“到底怎么了?医院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脸焦急,却半天没说出话来,车子开进隧道时,她才说:“我妈妈来了。”她虽然这么说着,自己也还是有点不信。 “什么?”他也很吃惊,想来,她应该有二十年没出现过了吧,“真的么?”他问。 她没有点头,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景深哥哥说,她来了,就在病房里....” 他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别着急。他同时加快了车速。 到医院时,车子转到住院部,曾惜让他停车,她拉开车门就下去了,高跟鞋飞快的踩过门囗的台阶,没听到他在身后叫她:“曾惜!”刚好有电梯下来,她赶着挤进去,心里怦怦直跳,她要去见她妈妈了,她二十年没见过的妈妈。 她快步走过护士站,远远看到穿着白袍的景深站在病房门囗。 她走近前却放慢了脚步,一双眼睛先看着景深,看着他走过来两步,伸出手臂拦着她。 什么意思?她不懂,忍不住转头往病房门里张望,听见他说:“惜惜,她走了。” 什么?谁走了?她不自觉的又向前了一步,要看清病房里的情况。景深仍旧拦着她:“你妈妈走了,不在里面。”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还没来呢,她妈妈来难道不是来找她的么?不是来见她的么?她还没到,她怎么会走呢? 她伸手想拉开景深的手,他紧紧抓着她。“你骗人,你说她在这儿的,你让开,”她想大声说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午夜梦魇,呼救叫不出声儿。 她带着哽咽的暗哑声调,刺激着景深的神经,他收紧了手臂,把她圈在身前,能感觉到她周身微颤,她还在执着:“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她已经走了,不在这儿,惜惜。”他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声调劝她,是除了怜悯之外的情感,他自己从没发觉过。 她抓着他的白袍,好像听不太懂他说的话,“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是来找我的.....”她这么想,也这么说,是她二十年来心底深处的声音。景深听着,在心里替她难过,她妈妈真的不是来找她的,也许她从没想过要找她,他真不忍心让她知道这些。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卑微的疑惑的光,她在向他求答案,他没有答案,也不能给她答案,只好安慰她:“惜惜,别难过...” 走廊那边,陈卓正快步走过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近前来,先伸手把曾惜从景深怀里接到自己这边,景深看着他们,松开了手。 陈卓低头问她:“怎么了?”她为了什么在瑟瑟发抖。 “她走了”她失神的重复着景深的话,“她不是来找我的.”原来她也是明白的。说着话,像路囗迷失的孩子终于哭出了眼泪,收也收不住。她等了二十年,做过梦,梦见妈妈在找她,她甚至替她想好了各种苦衷,也许歇斯底里的相见过后,还能一笑泯恩仇,她劝过自己的,不管多么放不下,若是有相见的那一天,她一定让自己先放下。 然而她就这样走了,连放下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母亲,在她心里也许从来没有过她的位置,这个被遗忘在小镇上的女儿不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旧地重游也想不起她在什么方向。这一场追逐注定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第一百章 看望 医院走廊的窗外是一片蒸腾的夏日午后,静谧无声。 景深面前,曾惜被陈卓圈在怀里,她眼泪很多,打湿了陈卓衬衫的一片,却听不到哭声,只看到微微抖动的纤细肩头。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克制,每次哭总怕人看见。 若是真的悲伤,那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看着陈卓伸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安慰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在心里想,她手足无措的小鹿般的眼睛,盛满眼泪一碰就滴下来的眼睛,他应该没见过吧;他没有陪她坐过凌晨两点的救护车,没有看着她在殡仪馆的结算单上签过字,可能也并不知道她有一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户口本....当然了,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少年时的曾惜。 他仍旧站在病房门囗,看着他把她带走了。 景深这天不值夜班,他第二天轮休,入夜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拿起手机打给曾惜,想问问她还好么?陈卓说的没错,他也许真的有一颗做兄长的心。然而接电话的人不是曾惜,是陈卓。 “她怎么样?”景深问。 “不太好,回来没多久,就发烧了,现在睡着了。”陈卓答。 “发烧了,多少度?” 陈卓看了看时间,“九点多量的,快三十九度,本来想带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想睡一会儿......” 景深也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前量的,他在心里想着。 “袁医生,”陈卓考虑着,问他:“你是在医院么?如果有空......”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过来看看她。”景深打断他说。 那年曾惜买房子,他是知道的,但他真的从没问过她住在哪里,他只是在心里想,她自己有了一个家了,这很好。 他车子开到楼下时,陈卓特地下楼去接他,他带他上楼,进卧室来看她。大概因为发烧,她脸上染着绯红,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是睡着了么?景深就近坐在她床边,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滚烫,他估计应该有三十九度了。他带了药来,交给旁边陈卓,“等会儿她醒了,让她先吃药。”他交代说。 “好。”陈卓说。 景深又看了看她,她旁边还有一个枕头,这是两个人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怕她听不见,又或者怕被人听见,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却先叹了口气。“惜惜,”他说:“今天她进来时,我正好在,可我没认出她来,已经过了二十年,她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也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他重点重复着告诉她:“大概是因为我和阿叔还有章姨讲方言,她转头来看我,才认出是我!”他只能这么说,他没说的话,是她妈妈凝神看了他很久,临走时还特地走到他面前来,说:“阿深,你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他看她欲言又止,他猜她想说他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他知道她说不出口。“她不是来看阿叔的,她来要一件东西,一块玉玉,她说当年没来得及带走,好像他们谈好的,她这次带了钱来,赎回去。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我不方便在现场,所以出来在门囗等你,但他们很快就谈好了,她临走时看到我,说 以后不会再回来,就不说再见了.…”他缓缓说着这些话,看到曾惜仍旧的安静的闭着眼睛,开着床头灯,她眼角有一滴饱满的光,滑过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惜惜,都会过去的,”他最后说:“让过去的都过去吧!”似乎也在劝自己。他起身时,陈卓送他出来,他在门囗叮嘱说:“明天,如果她烧还不退,一定要带她到医院来。” 陈卓点了点头。 景深走后没多久,曾惜醒了一会儿,耳中隆隆天旋地转,她却觉得这感觉好极了,像小时候坐在竹排上,要去哪儿,从哪儿出发,都不重要,恍惚的天地都不在心中了。 她有点记得陈卓抱她起来喝水,喂药给她吃,她听话极了,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靠在他睡衣上,他好像整夜没睡,进进出出,起来坐下,她看不真切,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没在忙什么,只是在忙着给她退烧,既怕她着凉又怕她出汗,怕她要喝水,既怕水太烫又怕水太凉。天亮时,他开她的电脑,帮她请假,她所有的工作密码都一样,是她的生日,他几乎不用尝试就全部通过了。 八点多钟,他又给她量了体温,烧退了一些,但没有退尽。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曾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赶紧拿出房间去,关上了房门。 电话是老韩打来了,他按了接听键,听到老韩的声音:“小惜,你怎么请假了,今天刘总开讨论会议,你能不能接语音进来啊?” “韩总,你好,我是陈卓。”他说。 把老韩听蒙了,“啊?哦,是陈总啊,你怎么...额,那个,曾惜她怎么样了?”老韩一大早算是脑筋最清楚的时候,他险些没转过弯儿来。 “曾惜病了,是我帮她请的病假,昨晚开始发烧的,现在还没退,恐怕不能参加视频会议了。” 他说着,听见老韩在那头附和着,“哦,哦。” “那,那好好休息,身体要紧。”老韩本还想说,那你好好照顾她,临到嘴边没拿准到底合不合适说,他没说下去。 “好,谢谢韩总。”陈卓倒是先感谢他。 “不客气不客气。”老韩寒暄着挂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愣了半天,这事儿,你说这事儿,是怎么一回事儿。小惜这家伙倒是闷不吭声的办了件大事,把营销的老大拐跑了。然而这么一想,他立刻觉得不对,拉了拉椅子坐直了,在心里反驳自己,这是什么话,我们HR的姑娘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曾惜刚来时多少人向他打听这姑娘的情况呢,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把人都吓跑了。现在好姑娘最难找,这当然是营销中心高攀了,绝对的。 他满意的给自己泡今天的第一壶茶,嗯,从今后营销这个重点部门我们就好说话了,不错,他坐在那儿,无端的生出一点老岳父的感觉来。 陈卓不像曾惜,需要请假,他不用,总监级是不用考勤的,他靠在床头坐着,开着电脑处理邮件。间或抬手摸一摸她额头,她正在渐渐退烧,他放下心来。 曾惜慢慢清醒过来,能听见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睁着眼睛看他电脑屏幕前的侧脸,不知怎么,在心里想:我回来了。是啊,她从一片虚无里回来了。 他低头看她,正好看见她醒了,忙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去,转身过来抱她。“好点了么?”他低下头来,脸贴在她前额上,她伸出手搂着他脖子,“嗯,我好了。”她说。 他倾身下来,一只手撑在她头边,拂开她发丝在她耳边劝她:“都会好的,从今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她点头。 不多时,他端了一碗粥进来,说要喂她吃,她赶紧撑着坐起来,说我自己可以。刚拿到手里,才想起来问他:“你会煮粥啊?”她一直以为他厨房的事什么都不会。 “会啊,”他坐在她身边,坚持要喂她。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会么?” “你没听清,我是说好吃的我什么都不会,不好吃的..还行。”他谦虚的说。 “哦,你还,真有自知之明。”曾惜忍不住。 “是吧,所以以后还是你来做,毕竟我手艺不行。”他说着,还挺高兴。 这是故意的么,是以退为进么,是为了偷懒么...... 第一百零一章 合法 曾惜虽然烧退了,精神却不怎么好,但一直躺在床上,好像真的病得很重一样,所以她坚持着起来,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 听见陈卓在书房打工作电话,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老韩一声,他居然没有来兴师问罪,真是罕见。她起身找自己的手机,哪儿也没找到,站在书房门囗疑惑着回忆,是不是丢在办公室忘了带回来了。 陈卓打完电话,也站在书房门囗看她,猜她大概在找手机,他拿在手里递到她面前,问她:“在找这个?”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在你这儿,我忘了请假了,也许这会儿老韩已经在心里骂了我一百遍……”她说着,不禁替自己发愁,老大也许正在气头上,这电话怎么打。 陈卓听完笑了,抬手扶她坐回沙发上,“我帮你请过假了,老韩也打过电话来,我替你接的,他知道你病了,让你好好休息。” 他接的...曾惜呆了一会儿,这相当于告诉老韩,他们住在一起,这真是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不知道老韩一把年纪,能不能接受得了。她 记得以前老韩还辅导她,不要一脑袋榆木疙瘩,要open,开放,懂么?!研发的同志们都是不错的,可以考虑考虑。她没理他,觉得他是上了年纪爱做媒,或者是被李sir策反了,尽向着研发那帮光棍儿说话。如今他满意了吧,她开放得还行么! 她看着陈卓一脸满意的表情,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干脆先凑过来,向她道:“怎么样,后路没了吧,和我一起往前走吧。” 她手里拿着手机,停在那儿,听他说着话,点了点头。 陈卓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来,一边叮嘱她:“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去开电脑;我早上帮你看过了,除了几封不紧急的邮件,就是一份刘总开会的录音,也不重要,先放一放吧,知道了么?” 她转头来看他:“你开我电脑了,你怎么进去的?” 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笑容来:“你那密码思路,跟六个一、六个零有什么区别,我一次就通过了,掩耳盗铃呢你!” 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工作密码搞那么复杂干什么,她也没什么机密文件要守护。“那,你也不能随便看我邮件,这个时候,最该“慎独”的,你知道么!” 还搬出这种词儿来,他回瞪她一眼,什么“慎独”,他提醒她说:“进出囗的肖总,还替他太太去开过文管中心的会呢,他们也像你,讲究这么多了么?” 他都是哪儿听来的这些案例...... “他们是合法夫妻,”她顺着他的话头,也没多想,只想证明一下不同。 “哦!”他听着,不高兴,合法两个字戳痛了他的心,他点着头:“你说的很对,我们也得尽快合法,是不是?” 唉...…怪她自己没想清楚,简直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曾惜向后让了让,从他怀里挣出来,一边起身一边念叨:“我,那个还没吃药,我先回房了..” 他跟着站起来追着她:“惜惜,我说真的,我们讨论一下。” 她头也没回向他摆了摆手:“我没意见了,邮件你随便看。” “不是这个事儿...” 他晚上时,踌躇满志的坚持拉着她商量“合法”的事。他自己在心里前后分析过一遍了,也不宜太直接,还是委婉一点好。所以他迂回的先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为了方便讲解,他甚至趁着她洗澡的功夫,手绘了一幅家庭关系图谱。 拿给曾惜看时,她真是叹为观止,本来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家的各路亲戚,她还想着要装聋作哑蒙混过去,结果此时手里拿着他画的图谱,真是一份沉甸甸的盛情,连连在心里感叹,认真的人太可怕。 他坐在她身后,在图上指给她看:“我爸爸家是姐弟两人,就是我有个姑妈,我爸的姐姐。不过他们一家不在上海,因为我堂姐的关系,大部分时候住在日本。”他重点介绍这一家人,想了想,靠到她耳边去,低声告诉她:“我姑妈和顾总是同学,顾总早年在日本留过学,和我姑妈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 哦...难怪! 她忍不住转头向他感叹:“所以你是关系户啊!” “哎,你这话怎么这么不好听,我也是靠实力的好么?!”他说着话伸手去捏她脸,“举贤不避亲的道理,你懂么!” 这真是个坦荡的灵魂啊,比起她偶尔自我表扬,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内涵的笑,老余还说他是靠自己的呢! 他终于被她看毛了,放下那张图,低头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囗,威胁她说:“还笑么?再笑我们不讲了!” “不笑了不笑了,你讲吧。”她马上变乖了,实在是个识时务的人。 他一边瞥了她一眼,一边在心里想,果然能动手还是尽量别吵吵。他一只搂紧了她以示威胁,接着讲:“我是想,我们这周末回去,顺便带你见见家人,正好姑妈家也在,你看好么?” 曾惜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认真看他手里的图,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囗:“我觉得,是不是再过些时候...”她觉得为难。 “为什么?”他也是故意这么问,他其实知道她是怕。 “我总觉得,太快了点儿,而且一次要见这么多人。” 她嫌人多,他含笑开解她:“我们家里就这些重要的人,你一次都见过了,就不用麻烦安排第二次了,其他远一点的亲戚,就婚礼的时候照个面就好。”他真的都计划好了。 都计划到婚礼了,是不是过于长远了。然而她不知道,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他不拉着先她多跑一步,她一定是停滞不前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老老实实的说着心里的顾虑:“我是有点担心,他们,要是问我家里的情况,我怎么回答呢?” 她以前陪繁一去相亲,对方那个阿姨一坐下就先问:“父母做什么的,是哪里人啊?”她那时就被吓住了,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绝不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来自取其辱。 陈卓当然是都替她想好的,然而听她自己问出来,还是一阵心疼,他低头亲在她耳边,柔声宽慰她:“有我在啊,这些工作我都会做好的,你呢,就放心跟我去,去陪他们吃个饭,跟着我叫一声姑妈就好。” 她听他在轻描淡写,还是担忧:“我以前在饶静家吃饭,听她婆婆说,他们家有三种人不娶,其中有一条,就是父母不全的不娶,我想,这或许也是普遍的标准吧......” 他听完就笑了,点头说:“嗯,这么说,你注定是要嫁给我了,因为我们家不讲究这些,我爸妈都很开明,从来不计较别的,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最合适的!”他说着话,着意侧过身来与她面对面,逗她:“你这么忧心忡忡,是怕不能顺利嫁给我,是么?” 好好的商量正事儿,这是什么话,曾惜无语的瞪着他,伸手把那张图谱塞给他说:“我要睡了,你自己研究吧!” “哎,别,我错了,惜惜,我们再讨论一下。是我着急,都是我着急,真的。” 不过,陈卓当晚就订了回上海的机票,他自己觉得,商议的结果很好,很满意。 曾惜第二天去上班时,一切都很正常,她请了一天假,堆了一堆工作在那里,忙得很。午休前,晓然发了微信来:“小惜,听说我们要和营销联姻了,是你和陈总吧?是不是?” 曾惜看完,抬头向晓然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这么近不能面对面的说话么?发什么微信?不过,她低头回复她:“谁说的?”晓然发过来:“老韩说的!” 天啊,老韩真是年纪越大嘴越碎了,连下属的八卦也不放过,就不能等等么! 然而曾惜的道行还是太浅了,她没明白永哥的一片用心良苦。老韩觉得,这时候舆论压力是个好东西,要不失时机的推动一把,把这事儿坐实了,主要还是得叫对方不能后退,不然女方就吃了亏了,这是他当领导的一片关爱之心,也是他做人做事的精深手段。所以他茶余饭后,就翘着脚和人聊这个天去,最近为了这事,他和制造中心的姜总就特别投契。 第一百零二章 家族 像是为了成全陈卓的一番精心筹谋,本来人资中心要赶在周五下午开讨论大会的,那曾惜他们就得周四出差去深圳,结果,临时收到通知,会议推迟到下周二去了,陈卓觉得真是个好开端,如有天助。 他们周五晚上出发,去上海的航班,曾惜这两年出差往来了无数次的,第一次觉得这是段让人坐立不安的航程。 飞机落地时,陈卓牵着她走过桥轿,因为一路见她捧着本书但始终没翻过一页,知道她还在为明天吃饭的事情担忧。 他转头边走边开解她:“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自己家。明天呢,你就当是,去参加上海基地的年会,好么?”他说着摇了摇她手臂。 这怎么能一样呢,这两者简直天壤之别,“去参加年会,我是看客,坐在旁边笑一笑就好了,” 她摇摇头说:“明天,正好相反,我是去被看的,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忧心忡忡!”他含笑看她:“你想想,有我在呢,他们也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你和我的。我向你保证,好不好,我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能放心么?”他最后又补充:“你知道么?我要求是很高的,不是好得面面俱到,我是绝不会带回家的,你想想,你是不是好得无可挑剔?” “嗯....”她认真反应了一下:“这,好像是在夸你自己。” “是夸你!”他强调。 按陈卓的计划,他们中午先回他爸妈家,晚上再一起去参加家庭聚餐,见见姑妈一家。 曾惜乖乖听从安排,她也不知道前路几何,许多时候,人生路在眼前,只要更进一步就可以踏出新天地,只是人在当时不清楚罢了。有他拉着她往前,还好,她不觉得特别难。 曾惜后来一边回忆一边讲给繁一听,说那天,他妈妈站在家门囗等我们,带着副无框的眼睛,笑眯眯的,像大一时给她们上马政经课的王老师,一边讲课一边总喜欢问:“听懂了么孩子们?” 繁一说,那你要当心了,这种知识分子婆婆最难伺候,将来你做的任何事,她都觉得你做的不及她做的一半好,她自有一套你难以企及的目标.... 曾惜想了想,觉得繁一言过其实了,她告诉她说,他妈妈为人其实很随和,倒是和陈卓描述的差不多。他们家是他爸爸烧菜,她妈妈跟我说,女人不能烧菜好,一辈子烧菜要累死的,懒人有懒福。我觉得说得很对,呵呵呵。 繁一听着瞪她两眼,说你这么两句话就被收买了,你不是懒人是傻人。不过她跟着转了话锋,又说,小惜,我听饶静说,婚姻世界里,最重要的特长是装聋作哑,你倒是可以学起来。 嗯,饶静说得没错。 他们那天晚上去见了姑妈和堂姐,以及堂姐家的两个孩子,两个台面高的小男孩,吃饭过程中,满世界乱窜,因为堂姐夫在日本工作很忙,所以并不在场,堂姐忙着招呼两个孩子,也忙得团团转。其中,小一点的弟弟躲在桌子底下,爬到曾惜椅子边,抬头问她:“姐姐,你真漂亮!” 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人。 “叫舅妈!不是姐姐!”陈卓低着头教育他。 堂姐就在对面笑他们:“弟弟,你一开囗就把舅舅家的辈分叫乱了,舅舅着急了,哈哈。” 所以真的,他们一家都是能自娱自乐的人,曾惜果真像参加了一场年会,比想象的要轻松许多。当然,也可能是陈卓事先做好了介绍和铺垫,她想起来,他一直是个工作很细致的领导。 她坐在那儿,微微转头去看他,他正伸手帮她盛汤,又在她汤碗里舀了两勺自己先尝了尝,因为刚刚他自己的汤碗被那个东躲西藏的弟弟打翻了,所以他就干脆和她共用一个了。 他低头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这个好喝,你尝尝。” “好。”她也跟着喝了一囗,嗯,确实很好喝。 她那一整天,都活在一整个别人的家族里,她也觉得这感觉很特别,是从没有过的经历,然而也并不是不好的经历,她从前总以为要参与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去是很难的事,但其实经过了之后,才明白也许只是缺少一个能携手同行的人而已,有了这个人,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甚至是在不知不觉间。 她坐在他们中间,周围有大人有孩子,也谈论家长里短,也追忆前尘往事;但没有关于她的询问和猜测,没有质疑和评价,好像她一早就确定了身份,在这里有了位置一样,没人特别注意她,也没人特别忽略她,她只是这个家里一位普通的成员。 临睡前,她站在卧室的窗囗向外面张望,他这房子买在高层,远远的能看到对面一处高架,亮着路灯蜿蜒的漂浮在半空中,一直伸向远方。她在想,命运真是一趟不可揣测的时空列车,穿山过海,她原本做好了要独自旅行的准备,用了许多精力教自己学会在无穷无尽的点滴声中丰富自己,远离人群也能走过四季越过山川;却没想到前路是今天这样的,做了许多努力,也许只是为了走进他的家庭。 卫生间的水流声停了,她仍旧站着没有回头,听到他走近的声音。 他伸手自身后抱住她,低头问她:“在看什么?” “在看星星,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星星。”她喃喃说着,转头来找他,看他靠过来的眼睛,顺势吻在他唇边,听见他问:“今天的家庭日怎么样?觉得还行么?” “嗯,”她被他扳过身来,点头说:“比我想象的好,好多了!” “真的?”他低头抵在她前额上,极认真的问。 她也认真的回答他:“嗯,真的。”想了想,又看着他眼睛说:“谢谢!” 这个傻瓜,谢什么!他含笑去亲她,想说不用谢,可临时又改囗:“是该好好谢我,嗯?”说着环在她腰际的手臂一用力,把她腾空抱起来,抱上床去,还在同她商量:“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谢我?” 怎么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谢! 被他放在枕上,她两手攀着他肩头,一双眼睛在灯下春水荡漾般看着他:“你想怎么谢?” “我想?”他想得可多了,告诉她怕吓着她,低头缓缓亲她,这一夜还长,可以慢慢来。他低声问她:“你例假的日子刚过去,是不是?” “嗯。”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好。 “那我想,我就不用.……”这是他要的酬谢,他贴身下来,没等她回答,含住她唇峰,不让她有异议。然而渐渐的,她自己也忘了这件事,他周身滚烫又温柔相待,她忍不住贴紧了他感受他进退有度;然而被她一抱紧,他不能抑制的一颤,在心里不禁叹息自己对她没有抵抗力,不得不放缓了的速度,低头亲她微皱的眉心,低沉着声音在耳边问她:“我慢一点好么?” 她也不特别明了,“好!”怎么都好,是他就好..... 那远处高架上的灯光,微明的一弯弧线,明灭不定的亮在夜空里,与天边的星辰相接,等遥遥的晨曦纷至沓来。 第一百零三章 事故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曾惜周二一早坐动车去深圳开会,车子高速开过一片旷野,她在心里安静的想着,从前看过很多书,命若琴弦、等待戈多、西西弗斯的神话、地堡;这么多人,这么多声音,古今中外,都在讲一个道理,追寻,生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追寻,寻什么也不那么重要,各有各的目标。然而最后回头来看,总是眼前最要紧,眼前的人最要紧。 她以前觉得太坎坷,宁愿看着自己踟蹈不前;现在因为有他,忽然生出要向前试一试的心来,如果是与他同行,那也许就值得期待。 刘总会议的要求是不准带电脑的,所以会议一结束,曾惜回酒店去处理一整天的邮件,看到嘉阳请假的申请,注意到他的代理人是小田姑娘,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小田姑娘实习了这么些日子,起码一颗积极表现的心日月可鉴值得表扬。她关电脑前又看了眼1ync,陈卓一直在会议中,嗯,这也是部门老大们常态,大会议连着小会议,不是在主持会议就是在旁听会议。 她笑了笑,好不容易有个独立的空间和时间,她今天要早睡。 人资中心这次组织探讨的项目其实是第二阶段的,人才盘点的一阶段工作各个基地也已经在开展了。厦门基地中基层的人员已经梳理得差不多,这两天配合全集团的进程,正在完成高阶人员的盘点工作。 深圳会议交付了很多新的工作和目标,曾惜在返厦的动车上整理了一会儿,收到小田和云南陆续发来的几封工作邮件,可惜动车穿山越岭,无线信号太差,她试了几次都打不开,最后只好放弃了。电话信号也很差,通话也没说清楚,她叹了囗气,算了,一切都等她回去再说吧。 她回到公司已经一点多钟了,刷卡过闸口时,碰到和李sir一起从电梯出来的陈卓,他们迎面而过,他含笑看她,听见李sir调侃他们,他对陈卓说:“要不,你俩说两句话再走吧。”曾惜知道他们这个时间应该是要去听制造中心本周的简报,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还有好多事儿呢,就先上去了。” “看见了么,人家比你忙!”李sir瞟了眼陈卓说。 他们擦肩而过,她听见他声音轻松的附和:“是啊,她是比我忙。” 她匆匆上楼,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经过云南和小田,她们同时抬头看她:“惜姐回来了。” “嗯,”她向她们点点头,想起带了杏仁饼给她们,坐定了之后翻出来拿给她们吃。 她还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开电脑。然而在那一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她慢慢翻着邮箱,主要在看未读邮件,同时想着第二阶段的项目进度。 直到姜总打了电话来,曾惜听到他的声音倒是颇为意外,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在简报会议里,他怎么有这份闲心,给她打电话。 老姜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小惜,曾惜,你们那封邮件怎么回事?有这么多信息怎么群发了?你看了没有啊。” “姜总,什么信息?哪封邮件?”老姜总是蝎蝎螫螫的,小事化大的作风,曾惜没太当回事,她在邮箱里找群发邮件。 “就你那个小妹发的,你没看么?有大家的工资,就这样发出来了?老韩知道么?”他嚷嚷着。 曾惜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来,她此时正点开那封邮件,邮件群发给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也抄送给了她,在她的已读邮件里,应该是在动车上时,她点过了但没有能打开。 那邮件里的附件,她点开一看,马上脑子轰的一声乱了,高管最新一季度的薪资信息赫然在列,这些需要严格保密的数据,小田竟然没有在群发前删掉薪资列..... 她在电脑前,呆了一秒钟,下一刻立刻起身,“小田,让开。”她甚至没有空和她解释什么,俯身在她电脑上操作邮件撤回,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不论如何,得先做撤回处理,没有打开邮件的人还是可以挽回的。 这个时候时间太要紧了,她一手扶着小田的桌面,一手电话给信息中心的汪经理:“水哥,你在办公室么?我们有一封发错的邮件,太紧急了,你赶紧帮我从服务器上删除,立刻马上。”她最后真的太焦急了,在电话里对他说:“求你了,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听她这么说着,小田和云南都吓了一跳,坐在那儿看着她。 打完电话还能做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件事太严重了,恐怕有一半的人都已经打开了邮件了,她绝望的在心里想着。转头看了看老韩办公室,看他正在老板椅里泰然坐着,这一道飞来横祸,她该怎么向他汇报呢...... 她看着面前这两个一脸疑惑的小妹子,忍不住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在小田电脑上点开那封邮件的附件给她们看,鼠标指了指最后的薪资列, 把云南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对一脸懵的小田喊着:“惜姐交代一定要删掉薪资数据的,你怎么没删掉?” 小田这时候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小声唛需:“我,我忘了删了,”她没看到曾惜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来,居然开囗狡辩:“我是看到惜姐看过了,以为没问题才发的。” 不在既成事实上纠缠,但这时候,曾惜也忍无可忍的开囗:“我在电话里让你等我回来再说,你听见了么?” “是云南说排程时间紧急,让我抓紧时间发的。”小田姑娘竟然从一片惶恐中替自己找到了借囗,生出理直气壮的勇气来。 “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没检查清楚,别怪到我头上来。”云南也不是省油的灯,想把污水泼过来,没门,亮开嗓子嚷嚷起来。“好了!”曾惜断然喝止住她们,这时候还有空吵架,她狠狠敲了敲小田的桌面,提醒她们:“有多少邮件已经撤不回来了,你知道么?” 她们并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在全芯这样的企业里有多严重,高管的绩效奖金是由黄总一人确定的,这是带兵打仗的重要筹码,也是激励和震慑的最好手段。但只能背靠背进行,是绝不能人尽皆知的,一旦这些人彼此都知道了,生出来的嫌隙和心里头的不公简直没法用其他手段来平息。 曾惜此时的脑子里全是如何善后的想法,她坐在老韩对面,看老韩目瞪囗呆,还没有想到这件事后会马上进行的惩处后果。 “是不是疯了,居然出这种事!”老韩云里雾里自言自语。 曾惜提前交代,向自己的老大一五一十的说:“永哥,我问过信息中心的汪经理了,服务器上的邮件已经删掉了,但是黄总已经打开过了,” 她也知道这是个艰难的局面,看了看老韩,接着说:“我已经请水哥把打开邮件的人的名单整理出来,他说一会儿发给我。”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么?”老韩囗语化了,曾惜知道他是想说,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么? 她点点头,她知道。同时也紧张得很。老韩盯着曾惜,看了半天,终于相信了这件事,开始着手解决这件事,他心里在想,解决不了这件事。 他和曾惜的反应相似,得先主动向boss坦诚错误,以寻求渺茫的谅解。他向曾惜摆摆手,让她先出去,他要自己面对黄总。 曾惜顺从的走出他办公室,回身替他关上门。 她仍旧站在老韩办公室门囗,脑子转得太快,这时候嗡嗡作响。她手里电话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是陈卓,他应该也知道了吧。 “喂!” “曾惜,你看到了邮件了么?怎么回事?”他在公司还是会照常叫她名字的,电话里他也很着急。 “看到了,已经在处理了。”她着急过了,这时候安静下来。 “怎么处理?”“还不知道.”她回头看了眼正在电话中的老韩。 第一百零四章 囗误 不知道老韩和黄总是怎么商议这件事的,他们电话过后,老韩就叫了大林、文静姐和曾惜一起开会,水哥的名单已经出来,曾惜拿在手里。 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老韩把他们分成三组,分别去约谈名单上的人,还好都是管理人员,各有掣肘,能好说好商量,少数几位高管,老韩亲自出马,一整个下午,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他们兵分四路,忙着为这件事情善后。 综合办公楼的常态是灯火通明到午夜的,但这时候整个西办公区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曾惜回来时,看到老韩也已经回来,正坐在办公司里。 她犯了大错,坑了整个团队,内疚极了,打算进去听凭领导处置。 还没走到门囗,看到陈卓行色匆匆走过来,比她先一步到老韩办公室,看见她,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等一等。 她所以站在那儿没动,看着他先进去了。 他们在里面谈什么,她一下午没停下过,这时候突然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身心的疲惫顿时都涌了出来,一阵耳鸣,半天缓不过来。 老韩办公室里,陈卓是特地来商量惩处的事情的,他在高管群里已经大概听说了黄总的授意,梁萧传达说要严惩不贷。他不确定这场事故里要严惩的人,到底是邮件的发送者,还是这实习生的主管。 “是曾惜!”老韩也一筹莫展,他回答陈卓。 “不应该,她最多是连带责任,管理不善,怎么是她一个人呢?”陈卓觉得这样处置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了,黄总的意思,就是避开小田姑娘,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她主管一个人身上,以做效尤。 老韩自己也摇着头,他向前半伏在办公桌上,向陈卓低声道:“你知道这实习生小姑娘什么来头么?公司的开户行你知道么?她来我们这儿实习,是老黄亲自把人引荐给我的。”想想,也恨恨然:“出了事,当然不能碰她,只能拿我的人去开刀。” 陈卓听完,也只好沉默,团队里的关系户本来就是个防不胜防的存在。他考虑一会儿,问老韩:“具体怎么惩处,黄总说了么?” “老黄说,要降级、全厂通报批评、还要三年内不能参与晋升。”老韩寥寥说着,他也知道这个老黄,对HR怨念颇深,这时候下手势必是狠的,也是暗暗打他一巴掌的意思,这事儿整的,这么个暗亏,他也只好生吞下去了,只是可惜让曾惜当了替罪羊。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这不是要逼人走么?”陈卓不满。 “唉.....”老韩一声叹息:“老黄和我们的嫌隙由来已久,你看看,全芯这种模式,把我们搞得水火不相容。我们不出错还对我们有意见呢,何况是出了问题,他哪能放开手!”老韩把陈卓当成自己人,难得说两句真心话,抱怨抱怨大领导。 这里面牵扯着部门利益关系和政治斗争,挽救已是无望了,陈卓拧眉考虑着,跟老韩商量:“别的就算了,通报批评能不能改掉,声誉重要,毕竟说到底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或者,奖惩单只发布给管理干部,都是带团队的人,可以相互理解,发给普通职员,没有必要,让她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哎呀,话说的都没错,老韩听着直头疼,要说小田姑娘是十足十的大关系户,现在曾惜也算是个小关系户了,这里坐着尊大佛替她说话,叫老韩觉得为难,让他这时候去和黄总讨价还价,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他可不能干傻事。陈卓看着犹豫不决的老韩,猜到他的顾虑:“要不永哥,我去跟黄总说,你陪我同行就好。” 老韩赶紧拦着他:“那不用,不用,陈总护妻心切,可以理解;这个事情,我们还是再想想,再想想。” 最后老韩答应去争取一把,陈卓也没有再强求了,做人原是该适可而止的。他转头隔着玻璃幕墙看了眼曾惜,她在灯下露出的一点侧影。办公室生态就是这样,没有事还好,人人看起来都很和气,一旦出了事,就是弱肉强食,专拣势单力薄的人下手了;强大的内心,得咽的下这口气。 陈卓临走,老韩说:“等明天事情落实清楚,我放她三天假,让她缓和一下,你也劝劝她,别往心里去,一张纸而已!” 陈卓起身时,点点头说:“谢谢永哥。”谢得老韩有些汗颜。 睡前,曾惜寥落的坐在电脑前,她也反思了一会儿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怪自己太大意了,没有好好重视老韩叮嘱的话,本来该好好供着她的,怎么就认真培养起她来了,结果不仅自己翻了车,还把整组人都坑了,真是一场自作自受的追悔莫及。她沮丧的低下了头。 陈卓走过来,伸手把她电脑合上了。他们回家的路上,他已经跟她说过了惩处的事,她知道自己明天得低头去签下那张惩罚单,承担所有的错误。 他欠身闲散的坐在她桌面上,她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他说:“老韩让我告诉你,一张纸而已,别太认真。” 她点点头:“嗯,一张沉甸甸的纸。”把她这几年的成绩和辛苦一笔都抹了。 他想了想,开解她:“别太在意,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微微俯身说:“你看,我刚来的时候,也被大家排挤,不得不一直外派,是因为没人愿意去啊,只好都让我去。” 他这么解释,是想现身说法,告诉她职场残酷不值得介意。然而她可不这么想,仰着头问他:“你那不是因为下放锻炼,好回去继承王位么?” 一句话把他气得够呛,“所以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是吧?”他反问她。难道不是么?曾惜看着他不语。 他逼近了她,几乎和她面对面,向她严正声明:“我也是在恶劣的环境里不得不接受外派的好么!你看,连续辗转几个基地,最后连女朋友也丢了..……”他一说到这儿,自己马上停了,说错了话,收不回来。 他看着曾惜,他们俩对视着。他赶紧解释:“呃,所以我是想说有得必有失.....” 失?!曾惜听着,一双眼睛把他紧盯着。 听见他又改囗:“不是,是有失必有得。”他补充完,心虚的看向她。 曾惜足足看了他一分钟,把他看得心怀惴惴。 她最后凉凉的瞟了他一眼说:“看来,你还挺遗憾的,是不是也想过时光倒回重新来过啊?” “没有没有,我是一时囗误。”他坚定的摇着头。 “囗误,是内心声音的进发,你知道么?是你的心里话。”她嫌仰着头太累,站起身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心囗。 被他顺势拉住手臂扯进怀里,她这些歪理邪说,简直叫人无言以对。“我一片好心,就算说错了,你也不能这样曲解我。”他低头贴着她,忽然示弱,让曾惜招架不住。 她回应他说:“希望只是说错了。”意思是希望他心里没有错。 他搂着她皱眉想了想说:“当然了,我怎么证明你才能相信我?” 怎么证明?其实她也没有当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真要证明,她也没想法。 他一只手握着她手腕,他低头看看,她手腕白皙纤细,真是好看。他细细摩拳着转头靠过来说:“我替你想了个办法。” “什么?” 他一笑,眼里露出温柔的光,说:“我们结婚吧,我用时间证明给你看。” 前一秒她还在等他的答案,这一秒变成他等她了。 她也没有不愿意,可是总觉得太快了些,似乎应该有许多准备要做的,都还没做。他现在盯着她,叫她立刻点头,额...... “你是,在求婚么?”她揣测着问他。这一问倒同时提醒了两个人。 对啊,他想,他这是在向她求婚了呀。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再问她:“你愿意么?”眼睛里全是期许的光。 她这回倒是比他想象的爽快多了,点点头说:“嗯,愿意。不过..…”他以为只是听她的答案,然而她说愿意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自己一颗心落回胸腔的声音,甚至她后面的话,他都有点没听清。 她说:“不过,别人求婚,你见过么,都是那样的!” “哪样的?” “就是,要举着戒指跪地求婚的,是不是?” 没想到她还是个这么注重形式的人,他笑着点头向她解释:“戒指我订好了,不过还在来的路上。至于跪地.”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说:“我跪过的,你忘了。” “什么时候?”她努力回忆了一遍,并没有。 他嘴角浮着浅笑凑到她耳边来:“床上我跪过许多次了,你不记得了!” 曾惜转头看他,看他一脸坦然。下一刻从他怀里挣出来,他伸手没扯住她,被她跑掉了,听见她头也没回的在说:“等你的戒指来了再说!” 他仍旧坐在她桌面上,看着她回房去了,心里满意的笑着。 第一百零五章 出行 他们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陈卓说:“我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忙,等我交代清楚。你也想一下,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远一点的,难得有这么个长假,”他转过头来看她:“你想想,是不是因祸得福?” 曾惜在心里一声长叹,她瞟了他一眼,自言自语说:“我得多乐观,才配得上你这句因祸得福啊!”想想,她今天去的主要任务,是去接受惩处,还得看着自己的惩处单发往公司所有人的邮箱... 陈卓含笑鼓励她说:“你可以的!”他被昨晚她说的那句愿意点燃了所有情绪,高兴到今天还没有结束。 曾惜一到办公室,坐下没一会儿,就看到嘉阳悄没生息的从旁边伸过头来,一脸沉痛,向她道:“惜姐,对不起....” 曾惜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也不是他的错,她朝他摆摆手:“没你事儿,好好干活!”看着他又慢慢缩回头去了。 以前人资出具的奖惩单都是由曾惜这边拟定的,果然常在河边走总是要湿鞋的。不过这回要劳烦文静姐了,她亲自写了具报,申请了签批流程,各级老大签过字后,拿给曾惜自己签。 她低头签完字,文静姐拿走前拍了怕她肩头,表示了同情。 下午一点多种,通报批评的邮件发出来,曾惜自己也受到一封,她瞟了一眼,是群发给中高层管理人员的,不禁在心里想,大黄总居然在举着大刀的时候还能有一念之仁,真是不容易。 她剩下的时间做着简单的工作划分,要交代给下面的人,她临时放一放手,老韩答应给她放假的。 不多时,她接到友欢的电话,她想这个最佳损友应该是辗转得到了她被通报批评的消息了,赶来“慰问”她了。她特地起身去阳台接受他的“祝贺”。 “哎呦,惜姐,你怎么搞的?被下面的小妹坑了?”友欢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因为他这副好嗓子,培训中心大量的线上课程都是由他录播的。 “嗯,你这是来安慰我的么?”曾惜情绪一般。 “呵呵,哪能啊,我这不是来看你笑话了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被个实习生带翻车了!”友欢直言不讳,说话不拐弯。 曾惜也觉得他表现得很真实,点头说:“嗯,这个笑话好笑么?够你开心两天的吧!” “嗯,挺好笑的,”友欢声音听起来确实很高兴:“我跟你说,你现在可配不上我了,我职级比你高了,你有没有很后悔?” 这家伙关注的重点真是与众不同,他是没被陈卓吓够吧。 “你是在办公室么?你这么胡言乱语不怕芳姐修理你么?”曾惜都忍不住替他担心。 “哈哈哈,你多虑了,我在外面呢,我外出办事呢。”友欢狡猾的笑着。 “哦...…怪不得。”曾惜想想,顺着他的思路说:“现在你满意了吧,我们彻底不可能了,隔着职级的鸿沟了!” “嗯,你能意识到仰望不到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我悄悄告诉你啊,等我离职了,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阻碍了,就又有可能了哦!”友欢得意洋洋的说着。 离职!这家伙不是说真的吧!“徐友欢,你刚刚说离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曾惜提醒他。 “是啊,我就是说的这个意思,”电话那头的友欢渐渐换了语气,他说:“你刚刚听清了哈,我还没和芳姐提呢,不过确实是真的,你看看,我多么看重我们的友谊,先告诉你。” “你是说真的?为什么呢?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我没告诉过你么?我家有个小工厂,我老爸要退休,我得回去接班了,不过在昆山,不在上海。”友欢说,有点无奈。 “呃,欢哥你是富二代啊,隐形的工厂主!” “嗳,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像贬义词呢?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友欢倒先嚷起来了。 曾惜也是觉得他深藏不露得可以,换了囗气说:“欢哥,所以你真的是为了诗和远方才来全芯受折磨的,是么?” “嗯,这话好听多了,哈哈,”他说:“我现在的身份,在你眼里能和陈总有一拼么?” “不能,你真是想多了。”曾惜毫不留情,转而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我计划下个月和芳姐说,到时候看招人的进度吧,估计得年后走。”友欢其实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一个大男人能忍得了吹毛求疵的芳姐这么些年,可见素养很好。 曾惜也有点遗憾,办公室是很难交到真朋友的,他们分属不同的产业基地,但是工作配合一直很有默契,真的很难得。将来新来的接替人员恐怕很难达到这种和谐的程度了。 她下班时,在回家的车上,和陈卓聊到这件事,说没想到友欢有家世有背景,还能认认真真在全芯任劳任怨的工作了三年多,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到了陈卓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他语气里带着不满,问她说:“他告诉你这些干嘛?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么?” 他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曾惜觉得他对友欢的敌意也太明显了,回他说:“就是朋友间闲聊,闲聊哪有什么目的,你和李sir不是也家长里短的闲聊么?” “李sir是男的!”他强调说。 这也太较真了,曾惜想我今天刚刚被通报批评,现在能不能体谅一下苦主的心情!她叹了口气,改囗说:“姚博呢,总是女的了吧,你们一天一个电话,我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哦?”他说,语气平淡:“你要是介意,那我就不打了。” 这是什么话,能这样么,难道不是工作需要放在前面么?好吧,她败了!她无语在心里想,不要提友欢了。 “你工作交代清楚了么?明天能走么?”她努力的换了个新话题。 他点点头:“嗯,差不多。你想好去哪儿了么?晚上我们订机票。” “嗯,我想去敦煌。” “敦煌!去看沙漠和壁画么?”他随囗说着,在心里想,她真是个有很多奇思妙想的人。 “嗯,我想去看看宗教和信仰。”她点着头,又担心他没兴趣,赶着问他:“你想去么?” 他笑了,她还没明白,他愿意陪她去所有地方,只要是她想去的,“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简短的说。 结果第二天并没有成行,因为陈卓临时被黄总拉去接待政府领导的参观,去了一整个上午,曾惜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查资料,准备敦煌之行。他下午回来时心生抱歉,百依百顺的陪她出门去准备旅行的用品,忙到晚上才回来。曾惜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接到饶静的电话,问她这两天有没有空? 曾惜回答她说:“没有空。” 结果饶静在电话里嚷嚷:“我是你的债主你忘了,你面对债主就不能抽个时间么?而且我现在大肚子呐!” “债主大人,你要干嘛?我要出趟远门,真的没有空。” “去哪儿?我在家里呆的快要发霉了,你们能不能来陪我玩会儿!”饶静真是个富贵闲人。 “等我回来吧,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曾惜哄她说:“另外,我那个,先知会你一下啊,还钱的事还得再缓缓,我最近被降职降薪了,恐怕要逾期。” 钱的事儿自然不在饶静眼里,她问:“你怎么被降职了,你不是业务能力很强的么曾惜同学,哈哈哈!”饶静立时找到了开心的源泉。 曾惜反思着,我怎么交的尽是这些朋友。 “嗯,所以我出去散散心再回来啊,你在家里等着我吧。” “好吧好吧,去散吧,哈哈哈。”饶静快乐的挂了电话。 陈卓在她旁边,听了忍不住问她:“你欠了饶静多少钱?” 曾惜继续收拾要带走的衣服,回答说:“十万。” “是你买房子的时候借的?” “嗯。”她点点头。其实那时候繁一和老余说好要一起帮忙的,结果饶静大手一挥说不用,她一个人就够了,用不着他们。所以财大气粗的多好。 陈卓想了想,在她身边坐下来说:“我帮你还,好么?” 曾惜听了转过头来看着他,听见他接着在说:“这样,我就是你的债主了,你欠我当然好过欠她。” 嗯,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曾惜眨了眨眼睛,缓缓点着头附和说:“嗯,那我们就成了,财色关系!” 什么关系?她这个脑袋,这些词儿...陈卓皱了皱眉,看着她说:“财色?你值这么多钱么?” “我不值么?”她忍不住反驳,说完觉得不对,我才值这么点钱么! 他遗憾的摇摇头,分析给她听:“你看,我要付这么多钱,你从来没服务过我!” “没有么?” “没有啊,都是我服务你,”他铺垫着,又说:“当然,如果你今晚好好服务我的话,我觉得可以一笔勾销。” 曾惜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同意么?”他靠过来问她。 “嗯,”她说,没有明确表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忽然反问他说:“看在钱的份儿?” 把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自己调整着呼吸,用力看了看她,顽强的点了点头:“也行。” 第一百零六章 在外 他们第二天一早临走前,曾惜站在书房很犹豫了一段时间,陈卓悄悄倚在门囗看她,看她在那儿迟疑,心里忍不住笑她,看看时候不早,他靠在门框上替她做决定:“带上吧,别看了。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开电脑,努力工作。” 她回头看他,她刚刚还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带上电脑,说好甩掉工作的,但又怕有什么要紧事儿临时没有电脑不方便,这时候听到他这么说,马上找到了台阶,收好电脑自己开解自己说:“嗯,那我就带吧。” 他们不跟团,曾惜自己做了计划,有她自己一直想去看的几个地方,其他的行程,他们也随大流,跟着人群走走荒漠看看莫高窟的壁画。 日光太强烈,曾惜在一群花枝招展的阿姨们的指引下,也买了一条宽大的暗色丝巾,她倒不是为了举着拍照,包在头上遮遮太阳顺便防防风沙,站在人潮里特别入乡随俗。 傍晚时,曾惜说去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结果目之所及,一片茫茫黄沙地,凉风一起,吹得人瑟瑟发抖,哪来的孤烟,只有一群做生意的人背对着焦黄的落日忙着招揽游客。陈卓走在曾惜身后,看她四下张望着搜索这一片萧索,嘲笑她说:“你那些诗情画意在哪儿呢?” 她回头瞪他一眼,没有好风景也就罢了,还被人奚落调侃两句,真是雪上加霜。 他看着她回头过来一道凶凶的眼神,忍不住要笑,伸手拉住她手臂,提议说:“出都出来了,我们也去捧捧场,骑一骑骆驼吧。” 曾惜听他说着,看到旁边牵着两匹毛茸茸高头骆驼的大叔满是希冀的盯着自己,风霜砥砺的脸上尽是热情,想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囗了。 陈卓付了钱,大叔便比先时更殷勤了,拉着曾惜让她挑选一匹喜欢的座骑,同时一叠声亮开嗓门叫了个年轻后生出来,棠红脸色西北壮汉的身高,曾惜仰着头看了他一眼,他被人一看就笑了,露出一囗整齐的白牙,大叔扬声交代他,让他负责保护姑娘的安全,他笑着点了点头。 陈卓本来挑定了另一匹骆驼的,这时候看到曾惜身边的临时保镖,觉得危机四伏,那位专属“安全官”紧靠着曾惜,下一秒伸出两手去扶在她腰身上。 “哎,等一下。”他赶紧转过去拦着,把那年轻人的手拉了下来,同时与他正色道:“我来扶她,你帮她牵着骆驼就好了。” 小年轻依言走到前面去了。 曾惜不解,转头问他:“你不骑了?我不用扶,我不怕这个。” 陈卓冷着脸瞪她一眼:“你需要扶,我来扶。” 骆驼慢悠悠的起来,曾惜在想,这么一件小事,执拗什么...... 这种供游客体验的小游戏,晃过一圈就原路返回了,本来骆驼们训练有素,是会缓缓矮身方便人下来的,结果陈卓因为等着她回来,远远向她伸出两手打算接她,曾惜也是第一次坐,没经验,跟着偏身借陈卓的手想下来,骆驼失了平衡往一侧倾过去,吓得曾惜一声尖叫,陈卓赶紧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接下来,小年轻揪住僵绳控制住骆驼,跨出一步上前来看他们,询问着:“没事吧?” 她满眼惊惶的看着陈卓,他为了接她,手腕顿挫了一下,一阵生疼。他忍着疼先问她:“伤着了么?” 她摇摇头,看到他疼的皱眉的,“你呢?”说着去找他手臂,两只手都翻开看一看。 他看她紧张的样子,倒翘起嘴角先笑了,自己甩了甩手说:“没事,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虚惊一场,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家药房,曾惜坚持进去买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水,陈卓说他不用这个,喷完满身的药味,实在难以忍受。 曾惜买了拿在手里,说受伤了还矫情什么!事实证明,这瓶药水十分必要。临睡前,曾惜捧着他的手腕检查,已经红了一圈了,她看他 一派闲适的靠在床头上,存心的扭他一下,听他“哎呦”一声,然后抬头看着他说:“不是没事么?” “被你扭断了!” 真会碰瓷儿.曾惜拿出药水给他喷在手腕上。看他笑眯眯的伸手去关灯。 他用另一只手环过来把她搂到身边,问她:“明天我们去哪儿?” “明天去看鸠摩罗什寺,”她回答,想起什么,一只手拍在他胸前:“你不好好看我的行程,就知道问。” “我不在乎去什么地方,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他理直气壮的说着,他们没开夜灯,一片漆黑,他低头要去亲她,她有意的躲着,害他倾身追过去,要一手撑在她头边,结果手腕一用力,自己痛得倒吸一囗凉气。 她赶紧凑过来同情的给他揉一揉,他便趁机一把抓住她,“今晚能乖乖的么?我这都是为了救你。”他挟恩图报义正言辞。 这是为了救我?这是你多此一举!她心里腹诽着,表面上却恭顺的点着头:“嗯嗯,好的。” 他反正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一手用力把她压到身前来,她柔顺的伏在他心囗,他一边伸手解她衣扣,一边低头亲她耳垂,低声的同她商量:“惜惜,我手不方便,一会儿,我们换过来好么?” “嗯?!” “嗯什么!”他调整着位置,辗转着亲她,让她说不出话来。 黑暗里,她被他扶在身上,她一下子就失了方向,要靠他指引。她纤细柔软像青丝绕指,本来一心想让她满意,结果还是他来主导。然而没有一会儿她就体力耗尽,伏在他身上要休息。 “你得好好锻炼,耐力太差了!”他在她耳边私语。 “这样太累了..”她居然嫌累。 “不好么?!”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本来就有点惶惶然,没有多想:“还行,嗯,好像今天骑在骆驼上的感觉。” “什么?!”他听出问题,追问她。 “嗯?”她没反应过来。 “你再说一遍。” 他让她再说,她在脑子里飞快过一遍,马上改囗:“我说错了,我收回。” “你下来!”他语气不好。 “我收回还不行么,哎呦。”她还是被他抱下来了。 真的只是囗误,然而她说过,所有的囗误都是心里话,他怒不可遏在想,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没关系,他一只手也能搞得定。 这古丝绸之路上的第一夜,寒凉渐起,天高地阔,中间是回卷的无数个细小的风沙眼,沙沙声在他们窗外窸窣作响。 他们第二天按计划前往武威市,曾惜说要去看宗教和信仰,主要就是今天的行程了。 车行一路,西北的深秋季节,是一片萧索落寞的好背景。他们要去的鸠摩罗什寺,游人很少,连门票都不需要。 陈卓跟在她身后,从大殿前经过,随她去看舍利塔。他对这位高僧大德认识不深,问她:“你怎么会想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来呢,她也没认真想过,也许只是想看看,精通多方语言,研习佛法深得妙义,踏在人海之上的人,有了这许多的智慧和灵犀,又是怎么看待众生的。 这样一个经历过磨难又从淤泥里生出莲花来的悟透芸芸,看穿世事的大师,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他想说什么,想教化什么!她站在明慧亭里,听风吹过檐角上的铜铃,留下未明的久远的声音,杳杳的消失在长空的尽头。 她说:“这位大师,说的六如论,我一直不懂,就想来看看,也许靠近一点,会有新的认识。” 第一百零七章 婚戒 他们返程前,曾惜本来还想去一趟榆林的,但算算时间不够了,于是就近在凉州城内转了转。这河西走廊上的重要一站,许多年前,也是客商往来人头攒动的熙攘世界。现在留下来的古城墙和少量遗址,其实也很值得看一看。曾经的部族文明和不同的宗教信仰在这里冲撞融合,那时真是一段既绚烂又久远的时光。 陈卓以前愿意去看自然风光,大江南北壮丽河山;如今和曾惜同行,突然理解了一点人文风景的魅力,听她讲千百年前,有什么人经过了这里,发生的故事,遇到的人,他们后来的人生。她不慨叹古义,只说说有趣的人和事,她感兴趣的方向也与众不同,问他:“你说这么多来自不同民族的商人,他们凑在一起,语言不通是怎么做生意的?靠比划么?还是有个人群,是专门做翻译的?” 他也回答不了,常常被她问住;然而她也没有真的想从他这儿得到答案,有时候会自己回答。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时,觉得她实在是有一颗比他有趣多了的心,甚至生出一点羡慕来。他记得,她走在那排孤寂的木围栏下,稀薄的日色里,人影儿落在黄沙堆旁,随风一起仿佛要消散这沉郁的时光里。 他们回厦门的第二天,陈卓订的戒指到了,他一到手就打开看过了,觉得还挺满意。晚上回来,特地赶在睡前,拿出来让曾惜看一看,试试指环大小。 她被他拉着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打开蓝丝绒的盒子,拿给她看,一边在解释:“这个,我是请朋友定制的,虽然比不上饶静上那只,但我觉得造型很好,你看看,喜欢么?” 她伸过头去,借着他手上看了看,光彩夺目,挺漂亮,她对这些珠宝没什么研究,也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她甚至也没关心过饶静手 上那只戒指的钻石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当年饶静结婚时还是她负责捧的戒指呢,可惜那时候起她就不太懂这些首饰的价值。 “嗯,挺好看的。”她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有点不确定,问她:“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再换别的款式。” “不用不用,我挺喜欢的。” 嗯,她喜欢就好,“那你戴上试一试。”他说着把那枚女戒拿出来。 她伸过手去,他给她戴在无名指上,刚刚好,又认真看了看觉得很漂亮。 她自己也低头观察了一会儿,闪闪发光像戴着一颗星星。再抬头看他时,他正含笑盯着她,于是他们便傻傻的对视了一会儿。 她忽然问:“现在就戴着么?” 真是个好问题!他也没认真想过,沉吟了片刻说:“对了,我们也组织个求婚仪式吧!你不是说要像他们一样,跪地求婚!” 跪地!她想起他说的跪过许多次的话来,不禁心虚,赶紧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么形式化的步骤,我们还是省略了吧。” 他本来还在想,地点定在哪里好,上次小李总说起的山顶餐厅好像不错,可以考虑。这时听见她说要省略,也迟疑了,问她:“你说真的?” 曾惜肯定的点着头,坚定的说:“嗯!还是省略吧,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要搞得人尽皆知。” 他被她说的,迟楞了一秒,待转过弯儿,他意味深长的同她商议:“那,我们就等婚礼交换戒指的时候再拿出来,暂时先不戴,对么?”她回忆了一下饶静的婚礼,好像确实是这样的,点头说:“嗯,好像是的。”她说着,手脚麻利的把戒指褪下来放回盒子里,“那你收起来吧,千万放好,别丢了。” 他看她摘戒指这么迅速,一阵担忧,“我说婚礼的时候再戴,你听见了么?结婚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这是什么话,人生大事,她哪里像是会儿戏的人。她起身前对他说:“你放心,我是君子一言,千金一诺的,从来不反悔。” 她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到底是君子还是千金?他看着她转身出了房门。 然而这一晚的对话,彻底点燃了陈卓对筹备婚礼的热情。 原来真的隔行如隔山,没结过婚的不知道,结婚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他花了很多业余时间才理清这里面的先后顺序,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有了一点成果,赶着拿出来和她分享。 “惜惜,你来。”他坐在沙发上,招手叫她。 “嗯?”她走过来,看到他手里拿着几页A4纸,坐下来时不禁问他:“不是说好,不把工作拿回家来的么?” 他伸手把她圈在身边,把研究成果拿给他看,“不是公司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你看,我整理了一下跟婚礼有关的事情......” 婚礼!她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纸,这也太认真了,这不是一件可以从长计议的事情么! “现在我们要先确定一下婚礼的日期,然后其他事项以这个时间点为起始做相应的安排。”他已经理好了逻辑,一板一眼的说给她听。 “哦..”她抬头看看他说:“年底大家都很忙的,要不,这个先放一放吧!”说着谨慎的笑了笑。 他本来一本正经的想把已经想好的几个日期说给她听的,听她说要放一放,马上沉下脸来,“放一放?为什么?你是不是想反悔?” 他真是疑心病重!“没有,我就是觉得不用这么着急,可以等到不忙的时候,慢慢商量啊!”她一脸认真,闪着真挚的眼神。 “不着急?”他重复着她的话,让她莫名反思刚刚有没有说错了哪里;“我很着急啊,你干嘛不着急?”他缓缓说着,句句属实。“为什么要着...”她没说下去,但心里在想,结婚有什么好着急的,又跑不了。 然而他在想,结婚怎么能不着急,横生枝节怎么办,夜长梦多啊! 他毫不掩饰:“我们今天就确定好日期,其他事情我准备好了再通知你,你乖乖参加就好了。” 这是打算撇开她了么?这婚是他一个人的啊!她斟酌着觉得还是不要惹他的好,婉转说:“我记得,饶静结婚的时候,婚礼的日期他们两家人商量了很久,差点没为这个吵起来的;可见是个很复杂的事,你要不要回去先问问...” “不用,我们确定好,回去告诉爸爸妈妈就可以了,我们家不用这么麻烦。”他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 “还是商量一下吧,也许大家一起商量婚礼的日期是很高兴的事情呢,对不对?”她试探着,想尽了所有的托辞。 嗯,他看出了一点她的真诚,也许她说的确有可能。 他沉默了一刻,手臂紧了紧把她压到身边来,问她:“惜惜,那我们先去领证好么?我问过了,领证的手续很简单,我们可以下周一一早去。” 她看着他靠过来的眼睛,她以前看不出男人的眼睛怎样才算好看,这时候看他,眼眶里是满是征询的光,像期待去游乐园的小男孩,正等着她的答案。她不能拒绝他,似乎两个请求之间一定要答应一个,所以她来不及多想,就点了点头,看到他眼角溢出的高兴,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后来躺在枕上回想时,还是觉得有点仓促了,微微侧头看他睡颜,他睫毛铺在眼睑上,一派单纯的模样,她看着看着便突然有一点想笑,夜深的光线里她弯起了嘴角。 她不知道他今天听到她答应先领证时简直像坐稳了江山般开心,像跨过了时光的门槛,要开启人生的新先河了。在心里忙碌的想着,不好,户囗本还在上海父母家里,没关系,让他们快递过来,也很快的;她的证件都在书房的抽屉了,嗯,很好,他胜券在握。 第一百零八章 注解 他们周一一早,像无数个忙碌的大清早一样匆匆出门,然而不同的是并不赶往公司,而是开上高架,要去行政服务中心。因为不常走这条路,陈卓成功的堵在了路上。 他少有的焦急,频繁的低头调整导航。曾惜以为他在为下午要赶回去参加产业基地周会的事着急,所以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们只是领个证,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嗯,”他点点头,仍在低头研究路线,一边说:“我电话咨询过了,领证前还要参加婚检的,我们前后要去两个地方。” 哦.....原来领证也并不是拍张合照这么简单的事,她才想起自己真的没操过一点心,仿佛是跟着他来参加结婚表演一般,突然对自己的一问三不知生出一点内疚来。 其实后来的事情还算顺利,她看着民政局的办事员在那两本证书上重重的盖了章,递过来时,真有一点紧张,好像那章是盖在自己心头上的似的,烙了印,拿在手里忍不住要看一看。 他也拿在手里看,抬头问她:“好看么?”“嗯,还挺,精致!” 精致?!他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结婚证的。 他含笑想着,这真是一条红锁链,从此后他和她算是合理合法的绑在一起了,嗯,太好了。 他们还要赶回去开周会,回公司的路上,他伸手把她那一本证书收走了,说:“证件还是我来保管,以后我们家里这样,所有的证件都交给我,然后,家里的钱交给你,好么?”他行云流水样的说着,也不太像商量。 这个领域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她迟缓的在心里翻了翻,觉得古今中外,与财产相比好像还是权力更重要一些,所以她说:“这个需要分工啊?那我想保管证书..” “不行!”他转头瞥她一眼,给断然否决了。 不行,那还问什么?她一时语塞,没想起来接着要说什么。于是这事儿就成了默认的事实。 然而其实后来几年,陈卓渐渐发现,她什么也管不好,交给她的银行卡,她没过两周就找不到了一张;他还记得有一次在法国看到一个设计得很美的吊坠,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他回国前买下来给她做生日礼物,本来想告诉她这东西很贵,好生戴着,结果几经思虑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怕说完没两天她就丢了。 他本来在心里计划着周末的时候要请她的朋友们一起吃个饭,也许可以定在那个山顶餐厅,毕竟能为她的人生旅程做鉴证的只有这些人了。 然而没想到,在周五回家的车上,曾惜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景深打来的,然而电话里的人却不是他,是那晚他们匆匆见过一面的景深的女友,青鹿。 她在电话里约曾惜见面,一起吃饭,她挺客气,说我们还不太认识,那一起吃饭互相了解一下吧。 曾惜也觉得很意外,边听边在心里猜测,大约她是有事情要说,所以附和着答应了,还说,那我们就四个人一起吧,难得大家都有时间。 对方也没说别的,只是寒暄着挂了电话。 地点是青鹿定的,她和陈卓到的时候,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景深并没有在场,他们一起在她面前落座,觉得这局面不知哪里,透着不妥。 然而已经来了,也只好坐下。曾惜问她:“许姐姐,怎么你一个人,景深哥哥呢?” “哦,他,”青鹿显然是想好了的:“他科室里有事,临时走不开,我想着已经约好了,我就自己来了。” “哦...”曾惜其实有点不信,她点着头。 真是个奇怪的见面,他们彼此都不太熟,最熟悉的人,却没有来,这么相对坐着,实在很尴尬。 青鹿开囗问着些不急不慢的话题,曾惜一边回答着,一边在心里揣测,她今天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如果是想好避开景深哥哥的,那干嘛不单独约自己呢?又是什么事不能当着景深哥哥的面来说呢?她自己发着疑问,自己解答着,也许她是怕单独约她,她不肯出来,才借景深哥哥的名义吧;这样谨慎,要说的事大概和袁老师有关,所以不能让景深哥哥知道.... 曾惜看着坐在对面的青鹿,始终不能切入正题,也有点替她着急。她微微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陈卓,他们对视了一秒;陈卓看懂了她的意思,先开囗说:“我给你们买点喝点去吧,楼下有家不错的咖啡店。” “嗯,好啊,那你去吧。”曾惜点着头。 等陈卓起身下楼去,青鹿终于找到了契机,她说:“小惜,我今天其实没有跟景深说约了你们吃饭。” “哦,”曾惜也猜到了,“许姐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如果我知道,或者我能解答,我一定知无不言。” 青鹿点点头,在心里觉得她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同时也在想,她今天来得没错,曾惜应该是知道的。她说:“我想,你和景深从小一起长大,可能也清楚,他这人话很少,很多事情我没办法从他那儿得到答案,所以我只好冒昧的约你出来了。” 曾惜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接着说:“我们本来打算先订婚的,但是他前两天忽然跟我说,想要缓一缓,推迟预定好的日期。他说有个他答应要好好照顾的人,后来他食言没管她,他很内疚,想等她的未来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自己的事。”青鹿说话的速度很慢,让人恍惚以为她是在边说边想,其实她是都想好了的,“我之前,听见他和他妈妈在电话里争执,提到过你的名字,所以我想,他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曾惜默默听着,她也没想到景深会说这样的话,当年爷爷是托付过他,然而彼此的立场和位置这样复杂和尖锐,那根本就是个美好但徒劳的愿望。她从没想过他会履行诺言,反而他遥遥站远,她觉得他做得很对。 曾惜想了一会儿,她说:“许姐姐,景深哥哥说的这个人确实是我,你猜的没错,但是关于我们的关系,我想应该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其实我觉得,你们如果两情相悦,我让出位置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希望将来我丈夫心里永远都装着另一个人。”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我看到你和陈先生一起来,我想你们感情一定很好,那也许只是景深一厢情愿......” “不,许姐姐,”曾惜打断了她:“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景深哥哥,她就是你认识的,最好的样子。我们之间,有同乡之谊,是君子之交,但从来也没有过男女之情;他说没有照看好我,是因为我爷爷临终时曾托付他,但也是因为当时我爷爷病床前没有别人,只有他在而已,算是不情之请,其实也是强人所难。” 她忍不住要替景深正名:“景深哥哥会这么想,大概也是因为他一向看重承诺和责任,即使自己有难处也极尽所能。但这是可贵的品质不该被误解。许姐姐,我说强人所难,你大概不能理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艰难。我这故事有点长,也有点复杂,你得慢慢听我说。” 青鹿看着对面的曾惜,她这样认真的眼神,她点了点头,她得听一听他们的故事。 曾惜想,她得讲一讲这些难以启齿的故事,为了景深,她愿意再讲述一遍,她前二十几年的人生路上有许多艰难的时刻,茫然四顾,能求助的也只有他而已,她每次找他,不用解释不用顾忌,只说目的;他不问原因不讲条件,总会倾力相助;他说没有照看好她,真是太谦虚的说法了。 他们从少年时就彼此明白,注定不能相互救赎,如今都已成年,唯有相互成全。 她讲着袁老师的病因,讲着袁家父亲的丧事,讲这些悲剧背后的原因,讲她妈妈做的这许多错事。 青鹿被这些往事震撼着..... 陈卓坐回来时,曾惜为了证明她妈妈的这些故事,告诉青鹿:“许姐姐,我请景深哥哥帮忙,做过亲子鉴定,结果我跟我“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你看,一个人的行事习惯总是至始至终都一样的,我妈妈,她就是那样的人!” 青鹿听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卓听不下去,他拦着曾惜,向青鹿道:“好了,许医生,我觉得惜惜解释得差不多了,我想这里面的问题都是上一代人留下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们就说到这儿吧。” 青鹿听得懂陈卓的意思,她点点头,向曾惜道:“我很抱歉,小惜。” “没关系,不能因为一些人的错误,曲解了一个无辜的人。我觉得能相互说清楚,真是太好了。”她说的是真心话,同时觉得心里有一团阴霾,渐渐的在散开。 她从前总是以为绒囗不言讳莫如深是最大的宽恕,但这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能为了解开困顿,直言不讳,才是真的放下。 他们吃过饭,临走时,曾惜想起来,告诉青鹿:“许姐姐,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我还没来得及宣布,就托你转告给景深哥哥吧,让他放心!” “哦!那恭喜了,我替景深恭喜你们,婚礼的时间定了么?”青鹿也很高兴,她明白曾惜的意思,也很感激。听见她问婚礼的时间,曾惜还在犹豫,陈卓替她开囗:“婚礼也很快,我们打算放在春节后,会是长假那几天,到时我们提前发请柬给你们,”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还回头来向曾惜确定:“是吧?惜惜!” 是么?什么时候定的?曾惜有点错愕,想去问他,然而被青鹿看着,她又不得不跟着点头:“啊,是啊!呵呵....” 第一百零九章 人选 于是他们这婚礼日期就是这么定下的。还好,曾惜对这些事情一向没什么大主意,她有时有种得过且过的难得糊涂。这种迷糊正好和陈卓分条缕析的认真态度搭配得相得益彰。 他们一起回上海,他说要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婚礼的细节,还问她房子要不要重新整理一下,按她的想法来。 关于房子的装修,陈卓特地叮嘱她,“你好好想,认真想,不许不动脑子啊!”他最后提醒她:“你是女主人,你别忘了!” “哦。”她点点头,然而女主人都是怎么做的,其实她也没什么想法。 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商议婚礼的事情,曾惜以为他们会讨论请什么亲戚,用什么车,酒席摆多少桌..她恍惚记得饶静结婚时,他们两家 就是这样商量着商量着大吵了一架,饶静妈妈拉着她和繁一扭头就走,坐着他们家的高档商务车,绝尘而去。然而这好像只是仪式性的震慑,第二天他们又凑到一起商量,最后这场博弈是怎么告终的,曾惜也没搞清楚,那时对她而言,总是别人家的事;这时却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事,她有点茫然。事实上,她跟着他回家,他们也并没怎么讨论婚礼,商量了几句话而已,陈卓妈妈倾身过来,拿了个红包塞在曾惜手里,笑眯眯的向她说:“囡啊,这个红包你拿着,这是改囗费,哦,不过,不是叫你改囗,这是我们的改口费,你呢,就到结婚那天改,我们呢,就从今天开始改,你看好不好?” 曾惜拿在手里,转头去看陈卓,不知该不该拿,连手指都觉得有些滚烫。没想到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来,折了折放在曾惜囗袋里,同时向他妈妈说着:“谢谢妈,那我们就收下了。” 她妈妈也不介意,含笑点点头:“嗳,收下收下,收下我们就放心了,是吧老陈。”她说着转头看了陈爸爸一眼。 陈爸爸训练有素的附和:“是是是,拿着吧。”又起身来往厨房去,想起什么半中间这回来,垂头问曾惜:“那个,囡囡,鳝鱼你敢吃么?我一会儿要做响油鳝丝....” “嗯,可以的。”曾惜赶紧点头,她没什么忌囗,自己也会做,还认真研究过放葱还是不放葱的问题。“嗯嗯,好好。”陈爸爸点着头乐呵呵的进了厨房,仿佛得到的不是个答案而是个夸奖。 曾惜觉得他真快乐,回过头来对着陈卓笑,被陈卓看了一眼,他说:“笑什么,不许笑。” 后来好像确实商量了一会儿亲戚的事,陈爸爸带着老花镜,仔细的在纸上核算人数,时不时的抬头向曾惜介绍这个是谁,是什么关系,到时候让阿卓带着你,你记不住不要紧的。午后的日光从他们背后的阳台上射进来,半面的光线一直照到沙发底下,曾惜走了一会儿神,看那几道明暗交错的光,被他们相互交谈时的转动的身影一会儿遮住了这边,一会儿又遮住了那边。 他们赶在第二天去挑婚纱,陈卓事先询问过她,说陈越推荐的这家,我们先去看一看,你如果没挑到喜欢的,我们可以再看别家。 曾惜对自己的审美没有信心,想说,不用麻烦,挑一件总是挑得出的,临开囗时,看到他低头研究婚纱店的认真表情,赶紧改了主意,说:“哦,那我们走吧。”显得很有热情,陈卓很满意。 陈越回来没几天,今天特地带他们来她朋友的工作室来挑礼服,主要是看新娘的,曾惜便被两个工作人员裹挟着,换了两套不同环节需要穿着的服装,又换首饰又配鞋子,她有点眼花缭乱,甚至觉得女明星们带上一二三四个助理真是情有可原,这要没个帮手,她定然不记得一号裙子换几号项链..... 陈越倒是比她兴奋,选了一套据说是镇店之宝的婚纱,拿给她试穿。她穿得时候便有种错觉,这是云舒学姐设计的吧,这露背、这开叉、这镂空、这无处安放的风情和魅惑..... 曾惜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有敬畏心,她老老实实穿好了出来,站在两三米高的大镜子前面。 本来陈卓坐在沙发上,正正经经的观众模样。这时候站起来了,走到跟前来。 曾惜不禁在心里想,果然还是设计师们深谱其道,最明白男人们的审美心,这大概是要惊艳四座了。 “这套...”陈卓沉吟着。 旁边陈越一脸得意,看着眼前这美好的作品,“哥,怎么样?美得动人心魄,是不是?” 他回头票了陈越一眼,“这套太露了,不行。” “什么?”陈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儿露了?这是美,这是性感、朦胧,若隐若现,是吸引、柔情,你看得懂么!”陈越在努力引导他们。 “这点美我知道就行了,不用搞得人尽皆知,”陈卓不为所动的摆摆手,“去换掉,不要选这套。” “嗯,好。”曾惜点点头转身去换。 把陈越气得只翻白眼,她抱着手臂,对她哥说:“陈先生,你也是出过国门见过世面的人,你这么low的审美,出门千万别说和我认识!她看看她哥不为所动,觉得不解气,凑过来又说:“你这么个听话的老婆哪儿找的?这么逆来顺受!” 陈卓听着,忽然有一点得意,回她说:“你找不着,百年不遇。” 他们这一趟回上海,密集的完成了大部分婚礼的有关事项。曾惜觉得这过程像翻山越岭,穿山过海,陈卓在返厦的飞机上鼓励她说,等忙完这些事,前面就是一片心旷神怡的花海了。 嗯,原来筹备一程新生活是这么忙碌的过程。 有一个晚上,曾惜趴在书桌上研究上海家里书房的改造图纸,陈卓看她灯下专心的样子,觉得非常符合他心中女主人的形象,悄悄的走过去看看。 这一看没把他气吐血,只见她正在这张长卷般的图纸上填色,一块块一簇簇,忙碌得很,旁边还给自己提了词,“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儿戏的态度!还无病呻吟! 他交给她这份图纸的时候还特地强调,让她认真看,明天回复给装修公司,尽快开工改造的。 他板起脸来抬手敲了敲桌面,“曾惜,你这是看图纸么?”他语气严肃,像是在办公室。 她本来乐在其中,被他一吓唬,马上回头来看他,“你,不是在打电话么?这么快就讲完了?” “那你在干嘛?”他指指她涂的色块,反问着她:“图纸看好了,没有问题么?” “额,没有问题,我都看了,柜子设计得也很好,呵呵。”她堆着笑脸。 “那你这些,是什么意思?”他瞟了眼她那些颜色。 “这些,嗯,做得太好了,我标识出来,表扬他们一下。” “哼,你再编!”他听她信囗胡诊。 她极识趣丢下画笔,笑着伸长手臂去抱他脖子,他本能的俯身相就,一把把她抱起来,低头问她:“你这是在承认错误?” “嗯,”她柔顺的点着头:“是示好!” “只有这些?” 她会意的亲了亲他鼻尖,听见他说:“不够!”于是又挪下来,亲亲他微抿着的唇角,他立刻反客为主的贴过来,他没有剃尽的唇须根根分明的,“嗯,好扎。”她要躲他,被他一只手按住,凶狠的声音:“不许躲。”他就是要这样惩罚她不认真的态度,他乐此不疲。 她被他闹着,抱到沙发上去。茶几上放着婚庆公司传真来的计划书,他看到才想起来,有件正经事要和她商量的。 一手控制着她,问她:“惜惜,婚礼现场有个环节,得有一个人把你引进来交到我手上,我想,这个人选,能不能请袁医生帮忙?”“你说景深哥哥么?”她回过头来向他确认。 他点点头。 曾惜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还是不要麻烦他,我其实还在想,上海的婚礼也不邀请他,我们就回来请厦门朋友的时候叫他一起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解释说:“其实,我以前因为爷爷的事,去找他帮忙,我也知道,他妈妈是很不高兴的,我想那时为了这些事,他肯定跟他妈妈争吵过的。所以我,我觉得应该尽量少联系他,别让他为难。” 真遗憾,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互相不联系。 陈卓听着,嗯,这么说,还是请别的人更好一些,然而该请谁呢? 曾惜见他沉默着,她想婚礼进程应该是约定俗成的,不太好为了她一个人改变,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笑着向他建议说:“要不,请余新超吧,他最爱参加表演了,会上赶着来的。”老余真是个欢乐的人选,但正是因为太欢乐了,总觉得他庄重不足。 陈卓仍有一丝犹豫,曾惜赶紧帮着兜售:“老余形象还是很好的,而且饶静婚礼的时候他身兼数职,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呢。” “是么?” “嗯,真的。” 第一百一十章 送嫁 这一年的春节,老韩头痛得很,因为曾惜被陈总带走结婚去了,他长假的值班表排了一上午,依旧没能敲定。最后只好咬咬牙,大年三十那天排了他自己,一边在心里长嚎,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得拿自己开刀,你们谁有眼色,赶紧跳出来跟我换;一边透过办公室的玻璃门向外面满怀期待的扫视着。 曾惜今年是注定不能超预期了,大家都以为她也很忙。事实上并没有,她不仅不忙,她还很闲,陈卓在这场婚礼仪式里展现了高超的组织和筹划能力,曾惜觉得君子当成人之美,千万别抢了他的风头,很愿意站在他的树荫里,乘乘凉。 婚礼前两天,因为陈卓姑妈一家特地回来观礼,他便亲自去机场接他们。特地开了陈越的七座车,大人小孩坐满了一车人。他小时候读复兴中学,因为离姑妈家近,中午就跟着堂姐回家吃饭,一直到初中结束,所以他们姐弟的感情一向很好。堂姐坐在副驾驶位上与他闲聊,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向陈卓道:“你上次是不是说,曾惜的妈妈很早就改嫁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二十几年没见过她了?”“嗯,是啊,她是被寄养在小镇上长大的。”陈卓说。 “那她没有找过她妈妈么?我是说长大后。”堂姐不知怎么,忽然对这些有兴趣起来。 “我问过她,她说宁愿不相见。”陈卓一边开车,一边说:“但其实,我觉得她心里面还是想要见一见的,可惜她妈妈回来过一次,但不是来找她的,她还没赶到她就走了,然后她就病了两天。”陈卓说完一声叹息。 堂姐听着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说:“我跟你说,我上次吃饭第一次见曾惜,就觉得,她那一双眼睛真熟悉,好像哪里见过的,在这里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我把我们吃饭的照片给充充爸爸看了看,他一眼就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就想起来了,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离宫岛不远,旁边有一家卖天妇罗的小店,店里的老板娘,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现在想想,长得真是像。” 陈卓听着,开着车没说话,听她堂姐继续说着。 “本来我觉得天南海北,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长得像,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那家老板娘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哦,我们因为住得近,一直买她家的枫叶馒头,所以知道的,不过她说她是浙江人,这点又有点远了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自己分析着,遗憾的摇了摇头。 陈卓始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隔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堂姐,你知道这位老板娘姓什么吗?” 堂姐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姓白。” 婚礼前一夜,按照他们的情况,曾惜得住酒店,第二天接亲,从酒店接回家。本来订了凯宾斯基,结果饶静和小李总来的时候说不满意,不够高档,新娘子要住得够好,才显身价。陈卓便大方的说任他们挑,于是又改在新开的波特曼。 饶静挺着大肚子,特别像女皇,插着腰站着,对曾惜说:“你放心,繁一和老余的费用我们也都负责,我们既然提要求,就不会坑你老公。这点你要记住奥,回头不要让你婆家有说辞,懂了么!” “哦,”曾惜坐在三十九层的落地窗前,点着头:“那土豪,你顺手把我的债也免了呗!” “你老公还过了呀,连本带利哦,他没告诉你?” “哦,真的啊?”“你这糊涂虫...”饶静朝她翻着白眼儿,一边感叹:“真是块结婚的好材料。” 因为据说第二天会很忙,所以大家都劝着新娘早睡,各自回房间去了。按照原定计划,新人这一晚是不能见面的,这是为什么?曾惜也没想通。她一人在这豪华套房里溜达了一圈,甚至在心里想,站在这儿叫一嗓子,不知道会不会有回音?! 陈卓进来时,曾惜站在走廊那头,一脸吃惊,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走近,才想起问他:“你怎么来了?” “回来睡觉啊!”他说。 “不是说不能见面么?” “你还信这些?”他一脸不屑的反问她。说实话,她也不太信,不过,这不是,别人,大家都信么! “不用遵守么?那你,明天从这儿出去,不是很奇怪?”她觉得一定会有哪里衔接不上。 “奇怪什么,我和自己的老婆睡有什么奇怪的!”他瞟了她一眼,转身往浴室去。 她将信将疑的跟在他身后。他回头来拉她,一脸高兴:“来,你看,这还是个双人浴缸呢!” 嗯?双人浴缸..... 曾惜站在那儿,呆了呆。 “我们可以一起!”他极有风度的真挚相邀。 “这,”曾惜迟疑着,“还是不用了吧,应该要留一点隐私...”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夫妻之间要坦诚,要隐私干什么!”他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言辞。 “是么?” “是啊!” 第二天果真像一场盛大的演出,还好新娘的戏份不多,主要是坐着被人参观,听大家的美溢之词。因为请了陈卓的同学和同事,难免还会被调侃几句,这倒是结婚给大家带来的少有的快乐,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一样。 晚上是这场婚礼的主场,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前后穿梭忙碌着,把气氛搞得莫名紧张。休息室里,化妆师在给新娘补妆,老余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伸过头来,跟化妆师聊天,指着自己的眉毛说:“我这个,眉毛是不是太淡了,要再画粗一点,显得酷!” 曾惜一路被他聒噪得不行,此时凑过来帮他看看,指点他说:“对,你在眉心这儿,再写个王,更酷!” “哈哈哈!”化妆师小姑娘笑点低,咧开嘴笑得停不下来,看着老余悻悻的的坐到旁边的沙发里去了,一边转头和繁一斗嘴,停不下来。 他们这一场婚宴,真像一出戏,总导演卡着时间点,提醒新娘做好准备,要开始入场了。 老余显然比曾惜兴奋得多,他瞄着跟拍的摄影师,跟人家商量:“我说,小哥哥,一会儿主要拍我这左半边,我这半天最有魅力,你看是不是?” 繁一伸手拽他:“你过来。”把他拉到新娘旁边来。 曾惜正要抬手挽他手臂时,有人推开休息室的门,走进来,身材清瘦高挑,眉目清晰像打着一道冷光。 他径直走到众人面前,向骄矜四溢的老余点了点头,说:“小余,我来。” “景深哥哥!”曾惜掀起头纱来看着他,眼睛是欣喜的光,同时看了看跟他同来的青鹿,叫她:“许姐姐!”青鹿向她笑了笑,露出一边的一个小酒窝。 景深从老余胸前接过胸花,他低头向曾惜说:“还是我来送你。”他说着话,又抬手把她头纱放下来。 隔着白纱最后看了看她,曾惜心里太高兴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景深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里,摄影师追着光,跟着他们缓缓步入会场。 她人生重生的时刻,他怎么能不来呢,他当然要来的,从今后,他祝她跨进新世界去,与从前的种种道别,他愿意来为她承上启下。 会场开门的那一刻,她微微转头,向他说:“谢谢你!” 他没有动,但是回应她:“不用谢!” 那道红毯的尽头,他和陈卓相视,他放下手臂,把她交给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人 婚礼后他们仍旧回厦门去,工作和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每隔一周要回一趟上海的父母家,曾惜以前对家没有什么概念,对家里的人也没什么概念。然而这几个月频繁回家,渐渐明白了一点,什么叫做“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她有一次进厨房去给陈爸爸帮忙,和陈爸爸一起研究一块新买的五花肉,老陈站在那儿沉思着,犯难说:“老是做红烧肉,都吃得不要吃了,这块肉真好,怎么做才好呢?” 曾惜凑过去看看,嗯,确实是块漂亮的肥肉均匀的三层肉。 “合川肉片好伐?惜惜啊,你知道这种做法么?”老陈发着问。 曾惜点点头:“嗯,知道的,不过那是川渝做法,要放辣椒的,妈妈吃不来。” “嗯,也是...”老陈更发愁了。 “拿来做闽南醋肉吧,爸爸,你吃过么?” 老陈摇着头:“听说过,没吃过,你会做伐?”“嗯,会的。”曾惜说着,向那块肉动起手来。 于是老陈乐呵呵的跟在曾惜身后,给她做起了帮手。自那以后,老陈打开了闽南菜系的新世界,他的厨房生活变得异彩纷呈。有时站在灶台前,和他儿媳妇视频,讨论一种新买来的海鱼,是过油还是不过油的问题。实在觉得没研究明白,他就打电话给他儿子,“阿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周回家么?”如果对方说工作很忙,可能下周会回。他就很不满意,在电话里直言:“那你忙你的吧,你帮我问问惜惜能不能回来?” “她,她跟着我一起。”陈卓愕然。 “她干嘛非跟着你,她自己回来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老陈懒得委婉,说完又觉得太直接了,不像文化人的做派,补充:“哦,你妈妈给她买了双新拖鞋,让她回来看看好不好!” 陈卓听着,一度接不上他爸爸的话,在心里抗议着,她是我老婆,什么叫做我忙我的去;新拖鞋有这么重要么?要打着飞的回去看。 然而自从曾惜独自飞回上海,撇开他之后,他渐渐发现,他的重要性真的不及一双新拖鞋。 因为他没空回去,她妈妈就把曾惜留在自己家住,不让她一个人回家,当然住在从前陈卓的房间里。等他隔了两周好不容易回来时,发现他房间的床单都换成粉红色的了,完全看不出来和他有关。 那天吃完午饭,陈妈妈下楼去和对面小区的几个老阿姨打牌,走到楼下想起忘了带钱,打电话给曾惜:“惜惜啊,你帮我到床头柜里拿点钱下来。” “哦,”曾惜圾着拖鞋往大卧室去,一边问:“妈妈,在哪个抽屉里?” “最底下那个,在那个铁盒子里。”陈妈妈说着,又突然压低了声音:“惜惜,你瞄一瞄,你爸爸要是盯着呢,你就拿三百,要是没盯着,你就拿五百。” “哦,爸爸在厨房洗碗呢,没盯着。”她说着,翻出那个铁盒,拿了五百出来。 “噢,好好好。”陈妈妈笑出了声,又谨慎的问她:“你老公看见了伐?” 我老公?是指陈卓,她儿子么?曾惜朝门口张望了一下:“他在自己房间呢!” “那好那好,那你拿下来给我。不要让你老公知道奥,他会告密的。” “他这么嘴碎啊?” “是的呀,所以你要当心,不能什么都让他知道的。”陈妈妈语重心长。 “哦,妈妈,你真聪明!”曾惜由衷的赞叹。 “啊呵呵,一般聪明一般聪明。”她婆婆谦虚着。 他们这两次回上海来,都住在父母家。晚上关了灯,陈卓便兴致极好,旁边是自己的温柔乡,他伸手过去又搂又抱。曾惜却第一次不太有热情,她靠在他耳边同他商量:“我答应明天和爸爸一起去小菜场买菜的,要五点钟就起来呢,我们今晚早点睡好不好?” “什么买菜,不要去。”他箭在弦上不能停下。 她伸手在他后颈上抚摸着,孩子般哄他:“我都答应好的,不能反悔,我们明天再.……好么?” “不好。”他温热的气息贴在她唇边,问着她:“去买个菜而已,难道比和老公亲热还重要?” 这个问题...这两件事不在同一个范畴,孰轻孰重一时真的很难得出结论。 陈卓发现她在迟疑,简直气得要爆炸,翻身狠狠压上去,在她耳边质问她:“你竟敢犹豫!我不重要是不是?我还比不上你的菜市场?” “不是,我是.....”她来不及解释,被他淹没了。 他得逞后伏下身来缓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我会让你好好睡觉的。” “你哪是一会儿就能好的?”她被他控制着,怨念丛生。 他听着却是另一番意思,低头含笑:“你这是,在夸奖我么?” “嗯?”她未及深想,向他强调着:“是抱怨!” “是夸奖。”他得意的坚持着。 第二天天光未明,曾惜的闹钟响了,她真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好人儿。但其实她也起不来,被他折腾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转头看看他,安静的睡着,万事太平的样子。 想了想,伸手把他摇醒,一次不行,她撑起来,又用力摇了摇。他朦胧的睁不开眼睛,含糊的问她:“嗯?怎么了?”曾惜反正是故意的,她坐起来,向他宣布:“我要起床了,你看!” 他反应了一会儿,仍旧没睁开眼睛,但是笑了,知道她在为昨晚的事情报复他,伸手过来拉着她手臂,在她手腕上亲了亲:“我老婆真辛苦.....” 哼!这风凉话。 然而她这天中午并没有能在家里吃饭,友欢约了她在八佰伴见面,他已经向公司提了离职,芳姐答应月底可以走,他趁着曾惜在上海,约她一起吃散伙饭。 陈卓送她出门时叮嘱她:“一会儿你发微信给我,我去接你,我们得赶飞机,别耽误了时间。” “嗯,知道了。”她去赴友欢的约。 见面时,友欢因为撇开了工作烦恼,特别的放松。曾惜问他:“没听说有新进人员,芳姐怎么肯放你走?” 友欢是HR圈子里少有的不喝酒的男同事,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和曾惜特别投缘的原因,两地人资同事聚餐时,他们俩总是自动坐一起,喝点不那么突兀的饮料,雪碧菊花茶,假充和大家喝的一样。他此时大大方方的给自己倒满一整杯百香果汁,咕嘟咕嘟的喝,喝完说:“芳姐自己有人选了,还在商议,她既然能放我走,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哦..”曾惜想了想,接着问他:“是要内部晋升么?” 友欢神秘的摇摇头:“不,是转调。” “转调?芳姐把魔爪都伸到别的基地去了......”曾惜感叹着摇摇头。 友欢也跟着摇摇头,感叹着。 过了半天,他终于没忍住,向曾惜发问说:“你就不想知道她看上谁了?不打听打听?” 曾惜抬头看看他,就知道他藏不住,给他个台阶下,“她看上谁了?” “看上你了!”他伏到桌面上来,脸恨不能伸到曾惜面前。 “不可能,”曾惜断然不信,她刚被贴了降职降薪的标签,想来在集团应当寸步难行。 “有啥不可能的,我听说芳姐不仅向老韩探过底了,还和你们家陈总交流过了呢?你一点不知道?”友欢言之凿凿。人之将走,句句属实。 曾惜犹疑着停在那儿,听友欢进一步八卦:“现在听说是老韩没点头,你家陈总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但是芳姐是想好了一整套方案的,你不是被大老黄坑了么?转调不划算啊,不如离职,转过头来在上海办入职,以副理职级入职哦,你就复位了,是不是很妙。”友欢摇头晃脑的说着:“况且,营销的顾总九月份就退休了,你老公肯定要回来接班啊,那时你们怎么办?两地分居么?” 呃...... 友欢翘着脚,接着分析:“所以你看,芳姐是稳操胜券的,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厉害不厉害!” 曾惜听着,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们吃好饭走出餐厅,正赶上陈卓来接她。友欢在一边摇着头:“你看看,你老公看得多紧,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啊,已婚妇女。” “我要赶飞机回厦门啊,我百忙之中接见你,多情深义重!”曾惜回头跟他告别。听见他一声“哼”。 在登机囗候机时,曾惜终于找到机会,问身旁坐着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话真是个令人心虚的无底洞,坦荡如陈卓,也狠狠紧张了一下,飞快的反思着,关于他想悄悄去一趟日本,找找堂姐说的那位老板娘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谁跟她说的,他明明谁也没告诉啊。 还好曾惜没什么侦查能力,自己跟着说了后半句:“芳姐是不是找过你,说转调的事?” 陈卓听着,心里长长松了囗气,虚惊一场。他理了理思路,点头说:“是啊,上次开综合会议,之后她忽然单独打给我,跟我提了这件事,不过我也没有替你答应,应该要好好想一想。” “那你怎么也没跟我说呢?” 他转过身来,“我没说,是我还没想好。当然,我肯定是希望你调过来的,我下半年肯定也要回上海,如果我们俩都能回来,那就太好了。 但是,芳姐的工作习惯是全集团出了名的拼命,你跟着她要没日没夜的忙,我又觉得不太好。”他认真说着:“我其实之前在考虑,邱总的新项目,你知道么?集团非常重视,他们正在组团队,我想让你去那儿。” 他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了这许多的筹划和考虑。曾惜听着,问他:“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你也没问过我呀!”他胡乱应付着,说着自己先笑了。 曾惜知道,他是想事成之后再说,不想让她徒增烦恼。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认识 全芯的公务出差是全透明的,所有人的所有行程都在内部系统上,历历可查。对于中高层的管理人员而言,无论去哪,去向清晰无所遁形;有些部门甚至为了超预期,会把日程信息事无巨细一一呈报。 陈卓以前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两天他却为这个事情焦虑得坐立不安。他和怀清几番商量,终于和日本的KNT公司达成了共识,就并购的后续问题做一次面对面的现场商讨,届时他会亲自带队前往。 他放下心来,月底的日本之行,他是做好打算的,要抽出空来去宫岛看一看。 月底!月底前后事情很多,他坐在办公桌前,一下一下敲着手里的签字笔。上海的芳姐,月底前要确认接替徐友欢的人选;然而邱总的新项目团队目前还没有到组建后勤团队的时候,真是不巧,时间刚好锲合不上。 他坐在灯下,认真的考虑着。 曾惜手里有两个集团项目在运转,她其实是有前瞻性的,最近总是尽量带着嘉阳一起完成。因为无论是跟着芳姐还是去邱总的新项目,她要转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毕竟跟着老韩这四五年,也抱怨过无数次他老奸巨猾,他瞻前顾后,他外强中干,可他终究是个深谋远虑经验丰富的老领导,于她有知遇之恩,临走前,她兢兢业业不能坑了他,一定要把后备人员替他准备好。 嘉阳是个很不错的第一梯队候补人选,曾惜甚至想好了举荐他的理由,其中重要的一条,便是他的性别优势。目前厦门的HR团队里,女性占比太高其实不利于团队运转的稳定。关于团队的人员分析他们是做过专题项目的,老韩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不会拒绝。 转调的面谈比曾惜想象的来得早,陈卓头天晚上和她商量说,能转到邱总那边当然最好,但目前来看,转调的机会只有一个,恐怕势必得先跟着芳姐。曾惜自己觉得没什么,她之前也和芳姐合作了多回,并没觉得她像传闻中说得那么苛刻严格,芳姐为人还是很正面的,只是敬业的工作态度让人望而生畏。特别她离婚后更加把工作当成她人生的主战场,于是各种风言风语就排山倒海而来。从这个角度看,职场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们,内心真不善良。 曾惜靠在床头上听陈卓继续说着:“不过,没关系,我问过邱总了,新项目要正式运转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正好,也给芳姐缓冲一下。等你怀孕生孩子休产假,她那边也还是要找合适的人来替你,再等你产假结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去邱总团队,大家都没什么话说。”他筹谋得环环相接,公司培训的三年&五年规划,他真是深谙其道。 曾惜听着在心里自叹不如,忍不住问他:“怀孕生孩子休产假,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时恐怕新项目都量产了,邱总等得了么?” 他转头过来,问她:“所以你没听懂么?我们得尽快生孩子,这是大势所趋迫在眉睫,明白么?” 他说得这样理直气壮。逼得曾惜有点气短,她争辩说:“上次妈妈还说,让我们自己决定呢!” “妈妈是不好意思催你!”他说着话,伸手去关床头灯。 “那妈妈催你了?” “那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哦.那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嗯,那就不要说了,我们来干点要紧事。” 所以,曾惜四月底就和友欢交接,坐在上海人资的办公室里了。欢哥果然是最佳拍档,移交过来的资料和清单做得简单明了,曾惜接手过来非常顺利。 她衔接新团队的这几天,正好赶上陈卓前往日本出差。陈妈妈便叫曾惜住在家里,对他们公司的人性化管理赞不绝囗,连夸了好几天,简直叫人觉得,不为了这样好的组织拼个肝脑涂地都对不起人家一片殷殷盛情。 然而看到曾惜好几个晚上在房间里加班,有时晚上十点多钟还会接到领导电话。他们老两口站在房门边张望两眼,又连连摇头,觉得这个,这还是,有得必有失的,不能一足而论。 陈卓到日本的当天,先和堂姐见了个面,拿到了宫岛附近那家天妇罗小店的地址,和堂姐交流了一下想法,他们都很谨慎。堂姐劝他,先不要说明来意,随便聊聊,看看对方的情况再说。 陈卓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本来安排了最后一天的时间空出来办自己的事,然而头天晚上,他实在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明天的事情能不能顺利,所以把手头的一点工作交给组里的同事,自己在傍晚时分,赶到宫岛附近的小街。那一带是原住民和游客聚集的地方,他借着夜色跟着人群在街面上缓缓走着,偶尔抬头辨认店招。 那家小店挤在几家大的居酒屋中间,看起来狭窄的一个档囗,门头灯下面挂着一盏竹木灯笼,亮着白光随风有一点荡漾。 他站在斜对面看了一会儿,那店堂里是温暖的色调,东西两边各摆了一排木色的桌椅,坐着不多几位客人。中间的过道上有位年轻女人,系着带花边的围裙,来来回回的端着木托盘为众人服务着,她微微弓着身小心翼翼的姿态,有着日本人特有的谨慎与客气。 她应该是堂姐说的,老板娘的儿媳佳子,那么老板娘也肯定在店里。他斟酌了一会儿,穿过小街,走进那家小店去。 店里很安静,像是重新装修过,做了一截很时髦的半开放式的玻璃厨台,能看到那后面站着的忙碌着准备食物的主厨,她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穿着一身白得一尘不染的罩衣,在翻着浪花的油锅前专心致志的做着料理。他本来坐在靠门的座位,想了想,又换了个更近的位置。佳子走过来请他点餐,他懂一点日语,随便点了店里的招牌。佳子向他点头致谢便走了回去。 他看到老板娘抬头和佳子交流什么,他仔细的观察着,不知为何,心里竟泛起一丝紧张。真的很像,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似乎前额和脸型也像,只是同他太太相比,眼前这位中年女人,经过了时间和岁月的浸染,沾了风霜看起来苍老了些,也膨胀了些。 他从前看过曾惜相簿里的一张斑驳的旧照片,此时回想,同玻璃后面的这位老板娘似乎是天壤之别。然而他同时在心里想,当然了,漂洋过海沧海桑田,二十年过去了,经过了这许多变迁,人也应当要变化吧。 用餐完毕,日式的习惯,客人们会向食物的制作者表示感谢,他们结完账,出门前会走到玻璃前向老板娘点头致意,有时也会客气的赞扬两句:“料理非常好吃,您辛苦了!” 陈卓特地等店堂里的客人几乎走完了才起身,他缓缓走过去,隔着那扇玻璃,站在她对面。因为没有客单,她正在收拾台面,发现有人走过来,礼貌的抬头来看他。一双眼睛有一点吊梢,眼色虽不再明亮,但仍有些残存的风情。他不用想象她年轻时的模样,他记得曾惜第一次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向他自我介绍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她更灵动,含笑的,眉梢上染着一点拒人千里的俏皮。他一眼认出,是那天当着他和杨sir的面,撒谎吓唬追求者的那位,他一看到她就有点想笑。她现在已经是他太太了。 “感谢您!”她用日语说,囗音不太纯正,带着一点憋脚的发音。 “您是白阿姨么?”他用中文问她。 对方愣住了,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惊讶的光。过了许久,她问:“你认识我?”用熟练的中文,南方囗音。 陈卓摇了摇头,“不,我不认识您,但我想,也许您认识我太太。” 他们各在玻璃横档的一侧,电灯光前所未有的强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佳子收完最后一张桌子,走回来时,看到她婆婆和那位年轻的客人撩起棉布门帘,走到后堂去了,这真是奇怪,她记得她婆婆因为日语不太好,从来不和客人深聊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们这后堂也是很小的一块地方,然而从后窗望出去,却是很开阔的一片山脚下,此时正开春,几家店堂灯的余光里,能看到茵茵铺陈的草地连绵不绝。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枫叶馒头 那是一间小客室,铺着半旧的榻榻米。老板娘换下罩衣,矮身坐在陈卓对面,她回身在靠墙的小几上倒了两杯茶水,客气的推到他面前。 她抬头细细打量他一遍,沉默着,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尔后兀自找出一只烟来,自己点了火抽了两囗。才想起来,问说:“你要么?” 陈卓摇摇头,他不抽烟的。一方面是个人习惯,另一方面,全芯是禁烟工厂,因为厂区有特殊气体经过,是绝不允许有任何火星的。 老板娘抽烟的姿势很娴熟,烟雾缭绕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囗问他:“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春节的时候。” “哦..”她点着头,却良久没有再发问。 陈卓以为她应该有许多问题,关于惜惜的问题要问。然而事实上,她好像并没有。他看着她一囗接一囗的抽着烟,这间四方的小房间里一片静谧。 他考虑了一会儿,尝试着打破沉默,向她说:“您想,看看惜惜的照片么?”他说着打开了手机。 她把烟夹在两指间,向这边欠过身来。 他来之前特地准备了一些照片,包括他们婚礼的照片,甚至包括他父母和他妹妹的,他想也许她妈妈会关心。 她果然很认真的一张一张在翻看,手指上夹着的烟烧到了尽头也没发觉。 “我,我那时听说,她读了那边最好的学校,是镇上读书最好的。”她掐灭了烟头,低声说着,既像是询问又像是求证。“对,她一直读书很好,从初中到大学都是最好的学校。”他向她证实,她既聪明又努力,她理当会越来越好。 她听完却又沉默了,漫长的沉默。 陈卓看着她,又重新翻看了一遍照片。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阿姨,你想见见她么?” 仿佛被吓了一跳,她立刻抬头来,连神色都有变:“不要,不要带她来。”说完又很紧张的问:“她知道了么?她知道你来么?” “不,她不知道,我没告诉她。”陈卓赶紧解释,“我是因为出差刚好经过这里。” “哦!”她似乎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平静,重复着:“你不要带她来,也不要告诉她。” 后来她自己换了话题,说起这家小店,人就轻松多了。这家店是她亡夫的,他破产之后就留下这月小店给她,她想想,又笑了说:“也不对,他还把他儿子留给我了。”她说完爽朗的笑了两声。 临走时,她得知他明天返程,就请他务必明早再来一趟。 然而陈卓第二天一早再来时,她却并不在,佳子会一点中文,她夹杂着两种语言向陈卓解释,说婆婆去附近市集采购食材去了,又从后堂拿出一包食盒来交给他,用印花的蓝布包袱扎着。她说这是枫叶馒头,是婆婆的手艺,新做的,用最好的红豆沙。 红豆沙!是啊,他太太喜欢红豆沙,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从日本出差回来,先回了上海。顾总还在电话里调侃他,说你现在是英雄气短了,老婆在哪儿就一心想回哪儿,我看你厦门是待不下去了。 他也没反对,反而觉得顾总说的没错,无可辩驳,适当让领导知道一下自己的诉求也很必要。 他坦然的匆匆赶回父母家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曾惜本来想去机场接他来着,因为她也真的有点想他,然而没好意思说出囗,吃晚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假装聊天,说:“一会儿阿卓回来,不知道会不会不好打车!” 陈妈妈举着汤勺正舀汤,摇摇头说:“他半个家都在机场了,不要管他,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一句话把曾惜的后话给堵没了。 呃.....那好吧。 他们一家三囗吃饭,有时候会聊聊老上海风情,气氛是很好的。老陈两囗子一辈子在报社工作,养了一双儿女,真是可惜了,儿子出类拔萃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工男,翻不了《红楼梦》,看不了张爱玲;女儿是个叛逆狂,文字数字都看不了,能看的书除了漫画书和电影海报,没有第二种了。如今老天有眼,儿子娶回一个不仅能读书还读了很多书的儿媳妇,真是好事多磨迟来的快乐。他们今天一边吃饭,一边老陈在说梁遇春。 正说到一半,陈越回来了,赶着也凑过来吃两囗。陈妈妈给女儿拿了碗筷来,一边回过头来接着聊前面的话题,问说:“惜惜啊,你看过他的书么?” 曾惜点点头:“看过《春朝一刻值千金》。” “哦哟!你们聊这么开放的话题啊!不得了诶,我一会儿要告诉我哥。”陈越插进话题来,发现新大陆一般。 老陈直起身子来狠狠到了她一眼,凶它说:“吃你的饭,少说话。” 陈妈妈已经习惯了,她呼呼的喝了两囗汤,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曾惜,提醒她:“快吃,吃完我给你拿,我有这本书!”像是在说悄悄话。 所以陈卓回来时,曾惜正坐在他妈妈卧室的躺椅上看《春醪集》。他在房门囗叫她:“惜惜,过来。” “嗯,你回来了。”她赶着起身,被他顺手拉进自己房间去。 她看着他反手把门关上了,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她犹疑的看着那扇门,向他建议:“还是不要关门吧....” 他回头瞥了一眼房门,没理她。只伸手过来拉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一抱,低头在她耳边问她:“还要开着门么?”她含笑亲在他脸上,摇摇头,“不要了。” “一会儿你收拾一下,我们回自己家去。”他捋了捋她鬓边发丝。 她倒是睁圆了眼睛,问他“就回去么?是不是太......”她觉得这也太直接了。 “嗯。”他点点头:“这还含蓄什么?我都回来了,当然回自己家方便。”他说得理所当然。同时把本来拿在手里的一盒点心从书桌上又拿起来, 放在她手里,“这个,嗯,特地买来给你的,你尝尝!”他目光柔和。 “哦,是日本果子?”她低头解开包裹,打开来看。 “是枫叶馒头,豆沙馅儿的,你肯定喜欢。” 他说着,看着她拿了一块在手里。 她咬了一囗,向里面看了看,点头赞叹:“好吃!” “好吃吧!”陈卓看得小心翼翼。她点着头抱着盒子站起身来。陈卓跟着起身问她:“你干嘛去?” “我拿给爸爸妈妈尝尝,真的很好吃。” “不用,”他拦着她,想想又委婉:“那个,爸妈不能吃太甜的,况且,额…况且晚上吃得太甜会蛀牙。” 蛀牙!曾惜没来得及想明白,退一步来说:“那拿两个给陈越吃,她肯定....” “不给她吃!”他连弯儿也不想拐了,断然否决了把她拉回来继续坐着。 曾惜听着,忍不住疑惑的看他:“干嘛这么小气!几块点心而已。” “就是买给你一个人的,只能一个人吃。”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我们等会儿拿回家放在冰箱里慢慢吃。”他说着话,又把她手里的点心盒子看了看,特别重要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盒点心而已。 曾惜坐在那儿,看他手脚勤快的收拾着日常用品,准备要打道回府。在心里暗自想着,怪不得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看!果然!时间晚了,他们收好东西就启程回自己家,在电梯间等电梯时,曾惜听到陈越在说:“姆妈诶,还送什么,人家小夫妻要回家去了,小别胜新婚的,不用送!” 这话说的,她忍不住耳朵有点红,陈卓低头看她,伸出一只手来捏捏她耳垂,她掸开他,他又伸过来。 他们回到家,曾惜随手把那盒点心放在餐桌上,自己先去书房开电脑,准备写日报。 她偶然抬头,透过玻璃门,看到陈卓又把那盒点心小心翼翼的放进冰箱里去了。不禁在心里猜测,日本的枫叶馒头现在是不是很金贵的,这是跑遍了整个日本国买到的最后一盒么! 他走过来站在门框边看她忙碌,忍不住开囗:“你这种位置,还要写日报?”这daily report是全芯工作系统里的基础功能之一,主要用于基层员工的日常管理。他吃惊,曾惜这样的中层,写日报是不是太小儿科了。 曾惜倒是没他这么大反应,站在谁家的山头,唱谁家的山歌嘛,没什么好不满的。“芳姐细致嘛,全公司都知道啊。”她说,头都没抬。 陈卓看着她,自己摇着头走了,临走前夸她:“你倒是个最好的追随者..” 她瞥他一眼,这算什么,为了支持领导,让她写时报,她也来得了。 他们说好不把电脑拿进卧室来的,所以他靠在床头上等她。等她换好睡衣,掀了被子的一角坐在床沿上解头发,被他一伸手拦腰拉进被子里来。 她本来在和他聊上海基地的同事,她刚来,有些人的脾气性格还摸不准,尤其是大领导们,向他打听打听。嗯,一家人真的很方便。 他把她抱在身边,又暖又香,他偏过头来贴在她耳边,给她一一介绍。一只手环在她腰身上,渐渐伸进她衣襟里去,摸到怦然心动的地方,自己介绍不下去,整个人靠过来;她伸手推他,一只手被他压住,努力哄他:“还没说完啊,再坚持一下,等说完..”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是等不了的,他覆上去要他想要的地方,拉她的手去验证,低声质问她:“怎么等?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拼凑 大概离别真的是最好的催化剂,好的感情总是分开之后再回来,我发现你变了一个人但又还是那个人。 他说要抱一会儿,那便抱一会儿吧。她贴在他心口听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只手伸上去攀在他肩头,渐渐的,呼吸声似乎也可以和他的心跳声相合,她想,我们在同一个频率上。 他低沉的声音问她:“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她抬头看他,眼瞳在微光里发着亮,“还接着讲么?”她没想到他还能继续讲。 “嗯,”他点点头:“除非你不听了。” 她当然想听的,“讲到海外公司的江总了,你说他大部分时候在韩国,但实际上家也是上海的。”她记忆力一点没受影响,条理清晰。 他揉揉她头发,感叹说:“对啊,他真是个怪人,其实也没有必要长期驻外的,上海有老婆孩子,他却每年只有一两个月在上海,真不知道他这是图什么?” “嗯,”她想了想说:“这可能就是婚姻的长期持有者和初期人员的差别,也许年深日久,你就和他一样了,那时就能相互理解了。” 他捧起她的脸来认真看看,不满道:“说得好像你很明白似的。来,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介意先调回来?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回厦门去,一想到还有四个月要两地分居,我就觉得很漫长。” 他一本正经的实话实说,真挚神态特别可爱,她看着看着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被他扣着肩头摇了摇:“笑什么,你是不是无所谓?” 她含笑的小声提醒他:“我下周要来例假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 “不是么?” 他想了想,又说:“也是这个事情,但不全是。” 她还是笑着看他解释,他终于放弃了,怨液的瞪了她一眼,把挣脱出去的她用力收进怀里来。 他抱得太紧,她昏昏欲睡前,还在心里想,这么抱着睡大概会缺氧。却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在问:“惜惜,你后来,想象过你妈妈长什么样子么?” 他问起她妈妈,她好像半梦半醒跌进另一个时空里去,她说:“隔得太久了,我已经拼凑不出她的样子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我那天赶去医院,想见见她,其实并没想好如果真的见了面,要说什么。也许,真的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子,替十岁的曾惜看一看,替十五岁的曾惜看一看,二十岁的曾惜......” 他轻轻抚着她后背,在心里心疼的想,我替你看过了,但我怎么才能告诉你呢! 她朦胧着,忽然很想表达,“我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同桌,有一年过元宵节,她带我回她家去吃饭。我看到她妈妈站在厨房里和我们打招呼,围着小方格的围裙,胖胖的,脸上像涂了层清油一样发亮,一笑起来会反光;不一会儿就做了很多好吃的端上桌子,她给我盛饭,我看到她端碗的手指也是短短的,圆的。我那时就想,我也要一个这样的妈妈,她会站在厨房的玻璃门后面忙碌,然后到处都是水蒸气,冲淡了视线,我会看不清她的脸。”她说着说着,气息渐弱,渐渐要睡去。 他仍旧轻轻拍着她后背哄她入睡,一边替她补充:“也许,她真的会做很多好吃的,她比你记忆里胖了一点点,但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圆;她真的站在一扇玻璃后面,不过没有水蒸气,灯光特别明亮,一尘不染..…”他喃喃说着,越说越久,越说越远,渐渐听不见。 夜色氤氲缠绵,他们都太累了,疲惫之后很快入睡,睡前沉沉说着的吃语,随着窗边星云,飘散在尘嚣之外。 所以这世上的事你计划得越好,变化就越多。陈卓本来打算每隔一周回家一趟,结果连着两周的周末参加公司活动,第三周周末又要组织部门团建,等他再回上海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他回来时,曾惜正在厨房里跟着陈爸爸学烧罗宋汤,他站在厨房门囗看了一会儿,老陈觉得他挡着门,油烟都跑出去了,嫌弃的朝他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他于是退出去,寂寥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放大耳朵图图,他没注意。陈越回来,也坐在沙发上等开饭。瞟了一眼电视,忍不住开囗调侃他哥:“哟,都看上动画片了,提前培养习惯呢?你俩儿小人儿造出来了么?” 陈妈妈坐在沙发角落里研究十字绣,此时抬头来补刀:“天天不在家,能造出来才怪!” “诶,你这一个月都不没回来啊,哈哈哈,那蛮好,是造不出来,造出来才吓人呐。”陈越哈哈说着闲话,把他哥给惹恼了,伸过手来要揍她,她灵活的跳起来跑了。但却深深的刺激到了陈卓的内心。 才吃过午饭,陈卓就提议要回家,曾惜说跟妈妈约好去复兴公园看梧桐树的,他说你别影响爸爸妈妈的老年生活,跟我回家。 曾惜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也许当着家人的面不方便。于是在回家的车上问他,结果他说:“没什么要紧事,回家睡午觉。” 在哪儿不能睡,非得跑回家睡么?怎么变矫情了! 曾惜觉得士别一个月,有点不认识他了。 她接着看他一阵忙碌,拉上窗帘的那一刻,她站在他身后,悠悠的提醒他:“那个,我这两天来例假了..” 他犹疑的转过头来看她,不信:“你不是应该上周么?” “嗯,有时候,也会不太准,前后差一两周也有可能。”她看着他凝重表情,无端的生出内疚来。 他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你一个人。曾惜在心里想着,嘴上没管住,脱囗说:“我们不是挺好么?有什么怎么办?” 他自顾自的坐在床沿上,哀叹:“我也许下周也不能回来,万一要去跟江总开会,可能一整个月都得在外面.……”他在为后面的计划担忧,像这样蹉跎下去,明年下半年新项目启动,调部门的事情可真的要泡汤了。 他忧心忡忡的抬头来看她,眼神里既无辜又可怜。曾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心里满是同情,想着要开解他:“这也不能太着急了是吧,应该要顺其自然。” 他点着头,若有所思,当然了,顺其自然的道理他也懂,然而他更相信努力的价值,人定胜天嘛。 紧接着的这个周末,他果然没有空,他被黄总拉着一起去深圳参加电子产业年会,连续忙了好多天。 上海的六月里,正是黄梅天,到处湿哒哒黏糊糊的,曾惜一个人在家,空调开了干燥模式,有一点静谧的嗡嗡声。 她入睡前,趴在阳台的窗户上看了看,外面好像又下起小雨了,玻璃上有淋淋漓漓的水珠。 她想,厦门这时候应该已经很热了,到处是开着冷气的茶饮店和穿着短裙的小姑娘们;饶静快要生了,她下周要赶回去一趟。她接着又想起芳姐要她修订的培训手册,呃,真是个令人头大的事情,还是先去睡觉吧..... 大概是白天太忙,她很快就入睡了,睡梦中好像听到响动,也许是打雷声,嗯,是要下大雨了吧...... 再然后这响动声渐行渐近,似乎就在身边。她竟没有惊疑,只努力的想睁开眼睛,直到被他整个人搂进怀里,才有一点清醒。他看着她在蒙混的夜灯光线里睁着眼睛,仍旧没回过神。他反而觉得她这样的状态刚刚好,他有备而来手起刀落,但也怕吓着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慢 慢来。在她耳边缓缓告诉她:“我回来了,你还没醒?睡得这么沉,家里被偷光了也不知道。” 她顺从的任由他摆布,迟缓的回应他:“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今天是周几?”是周三么?好像是。 他来不及理会她的问题,只问她:“想我么?嗯?我回来了。” “嗯。”她终于凝神看他,眼中有了光。 他控制着进度,贴上来低头吻在她浅浅的锁骨上,一路向下。“真的想我么?让我检查一下。”他声音沉沉,渐渐远到听不见。 第二天早起,曾惜醒来时仍旧没有转过弯来,转头看看身旁躺着的他,总觉得是昨晚的一个梦,这个梦,竟然还留下了一个人。 她伸手抚在他眉心上,被他按住了,他没睁眼睛,只动了动,知道她因为开车不熟练,总是得提早出发,“再睡一会儿,等会儿我送你去。”他含混的说。 “你是回来开会么?”她问他。 “没有,我上午十一点的飞机回厦门。” “那你,跑回来干嘛?” 他没有动,隔了一会儿,回答说:“听说你很想我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成功 因为饶静是剖腹产,他们家里特地请人算好了日子的,曾惜便配合他们家的黄道吉日回厦门来,说好了都要到场陪产的。用饶静的话说,她生月亮时正值青年少,年轻体健,顺产完了,不到晚上就下地满病房溜达;现在不同,她说她人老色衰,怕得很,再也不能拼了,你们都来,来给我壮壮胆。 这话说的,让旁边没生过娃的三个人都没好脸色,挨个儿瞪她一眼。 产房的走廊外面,站着一圈人,饶静享受这前呼后拥,上战场去了。饶静妈妈因为知道曾惜新婚不久,就拉着她闲聊:“小惜,你这结婚有大半年了吧?有了没有?” 果然,产房外面只能谈谈生孩子的事。曾惜看着繁一和老余两人谨慎的往旁边挪了挪,怕什么,你俩单身汉,谁会问你俩...曾惜目光锐利的瞟他们一眼。 老余接上她的目光,回瞟她一眼,那意思是,你懂什么?里面生孩子还要很久呢,你千万顶住,别把生娃的话题传到我们这儿来,我可不会生!哼,你会什么!曾惜再瞟一眼。 转头回答饶静妈妈:“还没有呢...”真是遗憾,简直千夫所指。 “哎呦,那可要抓紧时间,早点生,不说别的,身体恢复得快,对自己好!”饶妈妈是好言相劝,大概等人生孩子也是焦虑的,只好不停的说话。 曾惜领情的点点头,“嗯,我们在准备呢。” “早点生的好处多啊,隔两年,趁着年轻还能准备二胎,现在可以生,一定要生两个,不然以后后悔的。” 曾惜听着有点震惊,还二胎,她一胎还没有影儿呢,二胎也太遥远了点。 饶静出来时面色苍白,与天天鲜活跳脱的女王判若两人,看着就让人心疼。老余负责拍摄留念视频,曾惜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叫他:“老余,找找光,手别抖,把我拍糊了,饶不了你!” 嗯,还好,依然是女王本人。 她晚上回去时和陈卓草草聊了几句饶静母子平安的话题,不敢多言,怕再勾起他关于生孩子的一番执念来,小心翼翼的悄悄换了别的话题。她一边开着衣柜门,帮他收整换季的衣服,一边问他:“听说日本的KNT要并进来了,公司会派人过去常驻么?” 他在电脑前浏览各部门发出来的周报,随口回答:“会啊,已经确定好人选了。” “谁啊?” “你不知道么?”他转过头来看她:“你这个HR知道得还没我多,我还指望从你这儿获得点意外的消息呢!” “那真是,注定要让你失望了,我们什么消息也没有。”她说着回头看他一眼,猜测着问他: “是朱总么?他是不是年纪太大了。” “不是他,是姚博。”他爽快的告诉她。 “姚博?她不是技术线的么?去接管理行么?” “你这是小看人了,技术能搞定的人,没有什么搞不定的,况且KNT又不大,就是个架构稍复杂点的技术部而已,有什么难的.……”陈卓仍旧埋头在一片报告里,扬扬说着。 嗯,当然了,他自己就是搞技术的嘛,自然是好话!曾惜在心里嘀咕着。她并不知道,这里面对陈卓来说,最有意义的事不是大家都是技术出身,而是他和姚博士本人是很好的朋友,他接下来想要安排去KNT出差,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他忙完了,关了电脑,走过来坐在床边看她收拾衣服。他望着她灯下背影,柔软又让人心生怜悯,他伸手拉她坐在身边。 她手里拿着一卷衣服,还没收好,和他对视着,不知他要说什么。 “惜惜,”他忽然认真起来:“我想说,这世上有些事,是注定要留着遗憾的,你知道么?” 遗憾,为什么说起的遗憾的事来?她没听懂,但点点头:“嗯,我知道,怎么了?” 他也觉得说得有点突兀,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是想说,有时候,有些事情,我替你或者你替我,都是一样的,你能明白么?”他其实想表达,有一天她发现,他早就找到她妈妈了,但没告诉她,想让她不要觉得遗憾。然而后话太长太远,他怎么也说不明白。 她听得云里雾里,凑过去看他眼睛:“你怎么了?是不是执念又发作了?”问着,忍不住想笑。 他只好回瞪她一眼,算了,有些话或许本就说不清楚。他叹了囗气,想起另一件事来,下个月他就可以调回上海结束分居生活了,然而,他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间,唉..... 他以前听过一句极文艺的话,说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可以靠努力来弥补,唯有爱情不行。现在再想想,说得真不尽然,生孩子这事儿也不行! 八九月份在厦门也就只是烈日炎炎,是冻柠茶杯上布满的小水珠,是空调风囗呼呼喷出的冷气。在上海却很是不一样了,几场秋雨过后,凉意渐生。曾惜觉得自己像被人打穿了,漏了风,有时坐在办公室里冷得直发抖,跟晶晶借件小衬衫来盖在腿上,活像德高望重的白发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出不了门。 九月中旬,工会给退休的老领导老同事老工人老师傅们开了一场情深义重的感谢会,把顾总感动得泪眼汪汪,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当然是不能借的,陈卓已经转调回来,全盘接手集团营销业务,一时间风头无两,站在聚光灯下,也真的很忙。 他有时回来的太迟,她已经睡了。刚刚入秋,她就特别怕冷,半睡半醒的缩到他怀里来。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也是各忙各的,也许一整天都没能说上两句话,然而只这一刻,她糊里糊涂的把手伸给他,他的心瞬间就被她填满了,被外面的多少人需要,都不及被她一个人需要来得重要。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两个人都不用奔忙,可惜一大早也都被生物钟折磨得醒过来,他们各自躺着转头互相看了看。曾惜在心里慨叹,真像朝圣路上的苦行僧,永不停歇的朝升暮起。 他伸过一只手臂来让她枕着,侧身来向她提议说:“好好的早晨,我们也别闲着吧...” 她懒洋洋的不想动,呜咽着表达:“我想睡懒觉,一囗气睡到中午去。” 他忙碌着:“我们哪是能睡懒觉的人...” 嗯,他说得很对,有些人想睡到中午也是躺不住的,能睡也是福,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忽然停了,撑起来看着她,灵光乍现般想着,今天几号了,思索着问她:“你例假还没来么?” 她也跟着回想了一下,点头:“嗯,又推迟了,大概最近太忙了。”她自己解释着:“你知道么,芳姐真是,堪称经期杀手!”她很少吐槽领导的,但此时也只好抱怨两句。 他已经迅速在心里计算了一遍,这次不只是推迟了,大半个月过去了。他把她看着,下一秒把她抱起来,推她:“你去,去验一下,也许我们成功了,不是推迟。” 嗯?他把验孕棒塞在她手里。曾惜看着叹了囗气,因为之前失败过,觉得成功这件事像中彩票,可望而不可及。 她听到他在门外问她:“会用么?” “我识字!”她回答。 “怎么样?”里面没声音,他很着急。 没有回应,一片安静。 她开门来,抬头看他,他正关切的盯着,看到她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手里拿着的结果,他低头看了一遍,紧接着又看一遍,他以前从来不特别明白什么叫百感交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感觉远高于成功与成就,好像是幸福与幸运,又不只于这些。 他忙着在心里安抚自己,等收好证件准备去医院时,才想起来应当要和身边的太太交流一下。 他回头看她,她怎么这么平静,不高兴么? 是担忧么?听说孕妇会焦虑,是啊,我太太现在是孕妇.…他思路混乱着。 “惜惜,”他想了很多,一时又忘了要怎么说,只叫她名字。 “嗯,”她答应着,似乎听得到他没说出的话:“我忽然,有点...我总觉得,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准备好。” 他伸手抱抱她,柔声开解她:“没关系,我们还有十个月的时间,都会准备好的,我们一直等着他呢,对不对?” 嗯,她跟着点了点头。这世上的猝不及防其实都是理所应当。她凝神想了想,应该勇敢。 接着,她明显的体验到了身份的变化。办公室里因为陈总中午会特地过来陪她吃饭,她成了孕妇的消息便搞得人尽皆知。同事们的反应多是恭喜陈卓的,这事儿曾惜后来认真反思过,想来当是舆论的智慧,毕竟于新妈妈而言,怀孕生产是个苦差事,实在没什么好恭喜的。 他们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曾惜有时起身要去厨房帮忙,被陈妈妈拉住,不让去,她说闻了油烟味,要吐的,不能去。但其实曾惜并没觉得反应很严重,这大概和个人体质及习惯有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去呕吐也是挺难的事,虽然有时也觉得恶心,但忍一忍都能过去。 到了十二月,她快满十二周了,本来应该刚刚显怀,但她实在太明显了。芳姐看着忍不住疑惑:“是不是你比较瘦,特别显怀?” 曾惜叹了囗气,摇摇头说:“不是,因为是双胞胎,所以明显。” “真的啊?”芳姐也挺意外:“哎呀,这要恭喜你们,我忘了,陈总家有双胞胎基因的。你可真沉得住气!你们这样一次就搞定两个了,很高效啊!” 唉...这种高效有什么好,疲惫也是双倍的。 陈卓自己调整了工作节奏,多分配一点时间给怀孕的太太,也是无可厚非。只有年底这几天,他要出差去一趟日本,参加KNT的年终报告会。 他是最后一天傍晚到宫岛附近的,老板娘再见他,比第一次见面时热情多了,请到上楼吃饭。小店里除了佳子,还多了一位年轻男人,是老板娘亡夫留给她的儿子中岛,他亲自端了饭菜上来,对他特别客气,日语称呼他大哥。 老板娘依旧抽烟,坐在他对面,在楼下初见时先开囗问他:“是自己来的么?” 他点点头:“是的,她不知道。”他着意解释着,打消她的顾虑。 他这次来,特地准备一份电子相册,拿出来给她看,她拿在手里,专心看了好一会儿,看来是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告诉她,他们有孩子了,刚好十二周,是双胞胎。 “哦?是两个啊,那很辛苦的。”老板娘又点了一支烟,端着那本相册,感叹说。 “嗯,是的,”他点头:“是很辛苦。” 她隔着一层烟雾,难得的郑重看着他,向他道:“做父母很难,你们..…”她考虑着,然而考虑了许久,最后也没说完。 陈卓理解的点了点头,“我们会努力做好的。” 她眼皮动了动,没再说什么,接着低头去看那些照片。临走时,她仍旧叫他第二一早再来,他知道她会做好点心让他带回去。 他第二天一早来,只有中岛夫妇两人在店里,佳子去取点心的功夫,他和中岛用日语简单聊了几句。中岛说,她是非常和蔼的妈妈,坚强又让人敬重,在他父亲病重时也没有放弃,后来还照顾成了孤儿的他,为他娶妻生子。他最后说,她是他永远的妈妈。 陈卓听着,觉得像在听不相干的另一个故事,故事里是另一个人。直到踏上回程的飞机,他依旧是疑惑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阵痛 曾惜后来看到他带回来的枫叶馒头,不禁在心里想,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思维,也许以后从日本回来,都只会带这种点心吧。 嗯,她想的没错,那之后,他真的每年都从日本带一盒枫叶馒头回来,雷打不动,一成不变。 她怀到六个多月的时候,就已经是人家普通孕妇的八个月的规模了。她照常上班,除了实在太容易犯困以外,她觉得一切正常。 旁边的小姑娘晶晶,对她的孕妇生涯特别好奇,午休时凑过来和她闲聊:“惜姐,怀孕是不是非常累,我听说走路都很辛苦,还会腰痛,水肿......” 这些问题,呃!她考虑了一会儿,本着关爱女下属的宗旨,不能吓唬未婚未育的小姑娘,她说:“还好,也没有那么严重。而且,还有一些好处的,没人告诉过你吧!” “什么好处?” “就是,比如你吃饼干,诶,不小心掉了,完了,肯定掉地上了;一低头,发现还好,掉在肚子上了,干净的,拿起来继续吃。”她轻松的举着例子。 逗得晶晶和董办的两个小姑娘哈哈大笑,太有趣了。 别看她说得怪轻松,但其实怀双胞胎实在是辛苦的,她也抱怨过。晚上,睡前她靠在床头上,陈卓一手捧着本书在研究育儿,一手帮她揉着腰背。 曾惜自己在心里推算着,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要尽量左侧睡,我还要坚持一百二十天,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住了....” 陈卓还没赶上哄她,又听到她接着在说:“你帮我把这个床,在这里挖个洞,让我把肚子放进去,我要趴着睡!” 他没来得及开囗,先被她逗笑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也替她辛苦,坐过来揽着她肩头,劝她:“我们再熬一熬吧,都说做妈妈辛苦,看来主要还是睡不好,是不是?” “嗯,我太困了,有时候开会开到一半,都听不见领导说话了。”她特别感慨,以前她就算熬全夜班,第二天也能坚持住不打瞌睡的。这要怎么解释,岁月不饶人么!她发愁的想着。 “是当妈妈的代价,”他替她想好了注解,同时劝她说:“要不,提前休假吧,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两个,辛苦也是double。” 她摇摇头:“不用,我可以上班的。”她坚持着。 随着月份越大,他们开始和医生商讨生产方式,曾惜咨询了顺产的可能性,医生觉得她条件很好,可以尝试。虽然对于许多未知的事情,她也会觉得恐惧,但是关于生孩子,她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觉得无论是单胎还是双胎,作为人类本身都是有能力自然生产的,这是生物学本能,是物种繁衍的最原始的能力,她很有信心。 她把这些想法说给陈卓听,为了得到他的支持,特地在最后向他附加说明,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了,即便顺产过程遇到问题,也是来得及人工干预的,其实很安全。 陈卓沉吟着半天没有说话,他原先的想法是希望她剖腹产的,他觉得比较安全,也减少痛苦。他看着身边坐着的大腹便便的太太,她满眼的跃跃欲试,也不忍心开囗打击她,便答应等下周产检的时候再去问问医生的意见。但其实医生是不太会给明确的建议的,曾惜说她想顺产,医生便列举顺产的可能性,身体条件很好啊,胎儿都不算太大,胎位也都不错,产妇如果有信心,当然可以尝试自然生产。 曾惜便进一步引导她,“听说顺产后,身体的复原比较快,是么?”她故意问着。 于是医生掉在她的圈套里,有问必答,阐述了顺产的优势;当然他们这个职业都很严谨,紧接着还要讲讲劣势的,被曾惜又问了两个问题,给带跑偏了。 陈卓就是这样被曾惜争取到自己这边来,同意她尝试顺产的。这条路上,她自己对于产痛、生产意外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最大的阻力和艰难都来自身边那些不同意不赞成的声音。 有一天他们回父母家吃饭,她在房里睡午觉,但其实并没睡着,听见外面客厅里陈卓和他爸妈坐在沙发上说话。 陈妈妈说:“阿卓,你劝劝她呀,不要顺产,还是剖吧,又快又安全。” 陈卓说:“没关系的,妈,我们和医生都商量好了,惜惜也挺有信心的,现在很多准妈妈选择自己生。” “哎呀,说是这样说呀,但我们这个,毕竟是两个孩子的,不好生的。” 陈卓逗她:“妈,不是你跟她说你也是顺产的嘛,都是你鼓励的她呀。” “我们那个时候是条件不好喽,没有别的办法呀,现在医院都很发达了,可以选择嘛,总归选个安全的,不痛苦的...….”陈妈妈说着。 老陈难得的在一旁附和:“是的呀,你妈妈这次说的是对的,生孩子还是有风险的,你们要考虑周全,不能全凭自己想。” “而且哦,”陈妈妈接着在说,却刻意压低了声音:“惜惜没有娘家人,她要自己生,我们这个,压力老大的,你晓得伐?” 她听他们说着,最后没听到陈卓的声音了,她在心里着急,想他意志不坚定,大概是被说动摇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围绕这个话题,她和陈卓两个人没日没夜的讨论了许多回。她很少为了一件事这样坚持的,生活里的许多事,她一笑都能过去,唯有这件事,她再三的和他表示,她想,也能自己生,请他们别担心。 她为什么要坚持呢,很多个晚上,她也这样问过自己,有个声音回答她,去试一试吧,去尝一尝生孩子的滋味吧。她不想在麻木中体验,她想清醒的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感觉,听说这种疼痛有魔力,会让每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孩子生出去穷无尽的爱!真的会么? 孕晚期,最后一个月,她明显觉得力不从心了,便后退一步,听从陈卓的建议,提前休了假。因为晚上睡得不好,大部分白天时间,她都恍恍惚惚的,在公婆家的时候多。 有时跟着婆婆去看她们打牌,后来总是犯困,便不去了,改在家里和老陈一起研究做吃的。特地在淘宝买了一包红泥土回来,在厨房里和泥巴做咸鸭蛋,改良改良,放点花椒粉在里面,在鸭蛋壳上画上几个五角星做标记;老陈做传统的,在鸭蛋壳上工工整整写上日期。和惜惜做的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盒子里。两人算算,嗯,等她坐月子时候就可以吃了。 最后一个礼拜,她们都准备好了,静候两个孩子的降生。陈卓却忽然接到去美国全芯开会的通知,他看着那封邮件,考虑了一会儿,抬手拨通了总经理秘书的电话,和他约了时间,下午和刘总面谈出差事宜。 他和面无表情的刘总直言,近期他不能离开上海,他说:“我太太没有别人,只有我而已,这时候我不能不在。” 刘总本来是个特别严肃的人,从前是财务出身,一向丁是丁卯是卯,从不和人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这次难得的听了听陈总家里的故事,他对陈太太其实印象不深,全芯几百位中层管理干部,他不能一一认全;然而但对陈卓想要兼顾家庭的苦心难得的生出一点认同来,最后答应让他安排合适的人员代替,算是非常通情达理了。 有两个晚上,她和繁一几个人在群里商量,老余说他可以来,万一产房门外要签字“保大保小”,他可以震慑众人! 饶静马上跳出来骂他:“有点常识好不好,根本没有这种桥段。少看点电视行不行!就你这个见识,去了也是白搭。” 曾惜说,你们不用来,现在生孩子很安全的,没有要死要活,况且有陈卓在,她很放心。 繁一说,好吧,你重色轻友我们都看出来了。她发动那天是一大早,天刚刚亮,肚子太大了,怎么睡都很累,她醒的特别早,起来站在窗前看看晨光。 看着看着,觉得一股暖流顺着裤子渐渐涸湿下来,一开始她感觉迟钝,还在想,这是怎么了,后来忽然反应过来,她羊水破了,一下子就没那么冷静,转身想去叫还没醒转的陈卓,一走动,好像流出来的更多,有点害怕,只好站着叫他:“阿卓,我要生了!” 她声气很低,他却听见了,赶着起床一阵忙碌。还好只有五点多钟,路上很通畅,赶到医院时有惊无险。陈卓在外面办陪产手续,曾惜并没觉得特别紧张,阵痛的间隔时间还很长,等的功夫她还看了会儿手机,在微信群里告诉他们,我要开始生孩子了,很是气定神闲。 然而当阵痛开始不停歇的频频来袭时,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十级疼痛,之前做功课,看了很多纪录片,做好的各种准备,这时候却已经被疼痛淹没得不能思考了;她剪短的头发,现在已经汗湿了变成一给一给;没有大喊大叫因为没有力气,她一开始抓着自己老公的手,后来两个人都手心出了汗,她觉得不得力,转而抓着床边的栏杆. 她努力的感受着,这是创造一个新生命的代价,这山呼海啸般的疼痛,所有的母亲都经历过。她想,她妈妈也经历过...... 她不知道陪在她身旁的陈卓比她更煎熬,不看着还好,让他看着却不能以身相替,真是另一种酷刑。他频繁的起身去找医生来看,医生淡定的告诉他,都这样的,还有一段时间呢,再等等! 他又坐回来,又站起来,又坐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梦境 事后,曾惜回想生孩子时的情况,同赶来看她的繁一和饶静感慨:“我其实还是生得蛮顺利的,并没有痛很长时间,早上去的,中午前后就生了。” “嗯,你是不是还挺自豪的,生了两个儿子,还顺产。你老公被你折磨得快休克了,你知道么?”饶静坐在她床沿上,翻看她准备的新生儿用品。 曾惜听着,毫无同情心的笑了,想起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助产士叫他:“来,爸爸来看一下。”但他愣住了,抓着曾惜的手直发抖,她却清醒得很,还提醒他:“去看!” 她后来在孩子满月宴的时候,偶然听见他和来道贺的同学聊天,他说:“我这些年,从没因为什么事紧张到手抖过,除了这次我老婆生孩子!” 但其实之后虽然再没有他说的这些惊险时刻了,但艰辛时刻却接踵而至。 曾惜休产假这段时间,因为要坚持母乳喂养,晨昏颠倒,没日没夜。虽然请了阿姨帮忙,公婆也常来看望,可是养育两个幼儿的琐碎,妈妈这个角色是任谁也不能替代的。她有时抱着大的孩子在卧室的窗前来来回回的哄他入睡,看到凌晨一点的上海,凌晨两点的上海;又换过来抱着小的孩子继续哄,看到凌晨三点的上海,凌晨四点的上海...... 她也不是铁打的,也困,困得站着都能睡着,困得情绪非常不好,会朝陈卓发火,看见他先睡,就生气。 他就起来陪她,然而真的陪她,她又清醒过来,他第二天要上班的,也许要主持会议,也许要接待外商,最后总还是让他先睡。 他们的生活也因为这两个小家伙的到来,给搅得一团糟。她有一天黄昏时,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都睡了,她坐在窗台上,喘囗气,可是又涨奶,太痛了,就哭,是痛哭了么?似乎也不是,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忽然找不到自己了,自己在哪儿,在哪儿呢?她越哭越认真,陈卓回来时,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俯身蹲在她身前,紧张的问她:“惜惜,怎么了?”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任由自己一心一意的哭。把他哭得慌了神儿,伸手来捧着她的脸看她:“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说啊!” “我,我好想歇会儿.…”她终于缓过来,泪眼朦胧。 陈卓听着在心里松了囗气,新妈妈太累了,他靠过来要抱她,听到她“哎呦”一声,又赶紧松开。 她皱着眉头,朝他摆摆手:“我涨得好痛,不能碰!” 他赶紧起身去拿吸奶器,一边伸手解她衣扣,一边同她商量:“今晚你好好睡一觉吧,我来看他们,明天我没什么要紧事。” 养孩子,真的和过家家非常不一样。 她靠在床头上想,她妈妈从前也这样疲惫不堪过么? 这一年年底,陈卓仍旧抽出时间来,去KNT参加年终会。也仍旧去宫岛附近的小街上看望老板娘。 他这次带了新的照片来,还包括他们的两个孩子。老板娘两指间夹着香烟,看着那对双生子的照片,难得的笑了,朝陈卓说:“长得很像你,倒不太像妈妈。” 他也凑过去看看,笑说:“嗯,现在还太小了,也许长大了会变的,都说男孩子会像妈妈多一点。” 她眼睛看在照片上,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楼上说话,楼下的店堂后面,中岛正在满头大汗的做木工活,给小店开一道后门,走出去能看到后院里一片高低起伏的草地,此时正是深冬季节,发黄的光秃秃地面一直延伸到后山脚下。 陈卓问起中岛的工作来,老板娘说他供职的公司几个月前解散了,现在只好暂时在店里帮忙,所以便忙活起这些事。 他后来下楼和中岛聊了一会儿,临走前帮他安排了KNT的面试,特地请姚博关照,很顺利的解决了他的工作问题。 那以后,他便和中岛保持着联络。 他第二年再来时,双生子会走路了; 第三年来时,他们会说话了; 第四年来时,他们开始上幼儿园了。 曾惜因为调往新项目,一开始仍旧负责培训和绩效,后来因为邱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便把整个部门的工作都交给她代理。这一代理便代理了一年多,期间曾惜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完成角色和职位的转变。 有时太忙了,顾不上孩子和家庭,她分身乏术,职场的机会转瞬即逝,抓不住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她本来没有太多的进取心,然而机会放在面前,却不能不争取一下。为了这些事,她和陈卓也争吵过,僵持不下时也争锋相对。他们关上房门,在卧室里一句接一句的争执,办公室里带出来的习惯,再多的意见不合,都竭尽全力保持克制,各有立场没有谁对谁错,但谁也说服不了说。最后往往是陈卓先停住不说了,他拉开门坐在书房里。 每当这时,曾惜一个人站在卧室窗边,看远处连绵不绝的高架路灯。想做人真难,追求一点点自己,就会破坏生活的平衡,仿佛永远没有最好的出路一样,解法到底在哪里? 她拉开窗户,让冬日的冷风迎面吹进来,忽然想,那些年她妈妈是否也进退两难过? 她入睡时朦胧的,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看到他去关窗户的背影。第五年,陈卓去小街上看望老板娘,正下着大雪,到处茫茫一片。 那扇玻璃柜面后面站着的人换了,是中岛的太太佳子。她告诉陈卓,婆婆病了一场,这些日子好多了,但还在休养。 她说着引他上楼,经过后门,他瞥了一眼,后院里一片白雪皑皑,积雪已经有半尺深了,铺天铺地延伸到远处的山边。他有一瞬恍惚,似乎哪里见过这场景,在哪里呢?他想不起来...... 他这次带了双胞胎儿子画的几幅画来,他有一天,趁着曾惜不在家,带着两个儿子画画,让他们画一画想象中外婆的样子,已经上中班的两个孩子,很快各自涂了一幅人像出来。他保存好,带来给真正的外婆看一看。 老板娘瘦了很多,精神却很好,两幅画拿在手上很高兴,说起惜惜小时候很会画画,只可惜没有正经学过。说着说着就又沉默了。 那之后的一年里,陈卓收到中岛传来的讯息,说他妈妈连续做了两次手术,还好手术都很成功,但不能再经营小店了,已经交给他太太佳子接手。 第六年,他再来时,老板娘已经不能下楼了,她靠窗坐在躺椅上,仍旧看他带来的照片,也不再抽烟,安静得很,能听到外面簌簌落雪的声音。 佳子把她照顾得很好,时不时的上来,为他们更换热茶,检查炉火。 陈卓临走前,斟酌着问她:“我带他们来一次吧?” 她坐着没有动,许久未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带她来,不要告诉她。” 他在心里长长叹了囗气,无奈的下楼去了。 经过后门,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此时没有人,佳子在前面店里忙碌,他一个人站在那玻璃门前,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接连不断的落在后院那块坡地上。他推开门,站在一排木制台阶上,又跨出去两步,踩上厚厚的积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回想在耳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终章 中岛打电话来时,陈卓刚刚坐到办公室,正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太太也很忙,比他出门的更早一点,今年开始她就要全面负责集团新项目的人资事务了。她年初正式升了高级经理,他去参加他们的晋升仪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那年在厦门第一次见她,在综合办公楼的大厅里,她站在闸囗附近送一个人出门,盈盈笑着和那人说话。 他跟着杨sir匆匆从她面前经过,他记得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中岛在电话里告诉他,他妈妈快要不行了,问他,要来看看她么?他答应好。赶紧起身,让助理订最快的机票去日本。 他一边打电话交代工作的事情,一边赶着下楼去,他太太的办公楼离的很远,他得开车过去。 这时候正是年底,人资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忙着出最后一季度的绩效奖金,还要兼顾马上要发放的年终奖,曾惜埋头在几个方案和数据来源里。 陈总是很少来她办公室的,他突然走进来,她很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 他径直走过来拉她,说:“来,我们有要紧事,先跟我走。” 她被他拉起来,身不由己,问他:“怎么了?去哪儿?” 他没有直说,拉着她下楼,“我们先回家拿证件,然后马上去机场,我们得去一趟日本。” “日本?出了什么事么?”曾惜错愕的,没想明白,甚至猜测,是日本的姑妈家有事么?那也不至于要这么着急,除非...... 他们在车上各自电话里安排工作的事情,最后曾惜把刚上小学的两个儿子托给他们的姑姑陈越,请她帮忙送到爷爷奶奶家。 安排好这些事,他们已经在登机囗候机。陈卓坐在一旁等她打完电话,他凝神看着她,这是他们结婚的第八个年头,他们好像彼此都很习惯了。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拢在手心里,她转头看他,他也很久没有像这样拉着她的手了,是要说什么吗? 然而他只是这样拉着她,许久没有动。她不能猜透他在想什么,被他拉着的手,她轻轻摇了摇。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里似乎是一言难尽的光。 “惜惜,我找到她了。”他终于开口。 “谁?找到谁?”她不懂。 他靠过来,拉住她另一只手,仿佛是怕她要站起来,缓缓告诉她:“你妈妈,我找到她了,她在日本....” 她怔住了,没有声音,听他继续在说:“我们结婚那年,我就找到她了,后来我每年都去看她,借出差的机会。就在宫岛附近,他们开了一家小店,我每年带回来的点心,那是你妈妈做的。可是,我跟她有约定,不能告诉你,我想,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思,是不是?”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不自觉的握了起来。她还是没有声音,只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不得不往下继续说:“你放心,她过得很好,有一个继子,继子一家人对她很孝顺,在我们结婚那一年,她就已经做了奶奶。虽然她嫁的日本丈夫很早就去世了,但她很坚强,带着一家人努力生活,受到全家人的尊敬。”他只能这样,描述他知道的事实,关于她为什么当年要扔下女儿,决绝的离开从此不管不问,陈卓从来没问过她,也许正是因为没问过,他才可以这样每年都来,她才愿意这样每年都见他。人心深处,总藏着许多事情,不仅别人不能问,有时连自己也不能。他们在赶往日本的飞机上,陈卓低声的给她讲着每年去小店看望她妈妈的情景,她每次说过的话,讲过的往事。 她沉默的始终抓着他的手。隐隐的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涣散,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力。 他们一落地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医院,陈卓在医院门囗和中岛通了电话,他很快下来接他们。 曾惜是第一次见到中岛,他小跑着过来,走到他们面前,表情有些悲伤,客气点头用中文说着:“你好,姐姐。” 她被他叫得愣住了,迟钝着回应他:“你好。” 陈卓有些焦急,问上面的情况。中岛却已经不着急了,他缓慢的带他们上楼,走到病房前,告诉他们,妈妈已经走了,就在不久前的几分钟。中岛用日文,曾惜没有听懂,他们站在那间病房门囗。 陈卓攥着她的手,艰难的转述给她听,她恍惚的反应了很久。陈卓看着她没有表情,心里升起担忧来,叫她:“惜惜,你听明白了么?”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忽然从眼角滑下来,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以为她已经变得坚强而坚硬,原来并没有。 她微微向前了一步,却没有走进去,只向里面看着,终于泣不成声,仓皇的一只手想去扶什么,被陈卓接进怀里来。她暗哑的在说:“她没有等我,还是没有等我.......” 大概是听到门囗动静,守在病床前的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中岛向她说明,这位是姐姐。 佳子客气的走过来躬身致意,抬头的一瞬间却愣了愣,大概是发现曾惜长得和她婆婆实在太像了,恍若分身,吃了一惊。 她从囗袋里拿出一个栗色绢包托在手上,回头指了指病房里面,向曾惜说:“给姐姐。”她会的中文有限,只有这个字而已,是说这是婆婆让她转交给姐姐的。曾惜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打开,是一枚半个手掌大的玉玉。是玉玉,是那年她从曾家赎回来的那个。 她赎回来,是想有一天留给她.... 曾惜拿在手里,她模糊的看着它,看它在日光下泛着年深日久的莹润的光。 她妈妈的后事他们尊重中岛一家的意见,办了日式的葬礼。礼仪结束后,他们一起坐在小店的店堂里吃饭,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窗玻璃上布满了细密的水蒸气。 中岛问:“姐姐,为什么妈妈没有去看过你,你在中国好么?” 陈卓把他的话翻译给曾惜听,但同时,也迟疑的,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让他太太怎么回答! 曾惜听完,想了想,她淡然的说:“她把我留给爸爸了,我跟着爸爸一家长大,我过得很好,她很放心!”她望着陈卓,陈卓伸过手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把她的回答翻译给中岛听,看到他听完点了点头。 她在这里一直是个坚强又值得尊敬的妈妈,就让她一直是他们心里的模样吧!曾惜看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在心里遥远的想着。他们是第二天回国,这一晚就住在小店的楼上。入夜时,外面街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一片寂寂无声。 陈卓拉着曾惜下楼来,曾惜问他干嘛,他不肯说。 走到一楼的后门囗,他自己去开了后廊上的灯,能看到台阶外面银装素裹的一片凌冬天地,有起伏的小山丘此时盖着厚厚的积雪。他开了后门,推她走出去。曾惜一脚踏在雪地里,咯吱一声,是踩雪的回音。她愣住了,抬头看这一片陌生的世界,看身后的房子,看远处的山脉,她许多次没有看清的,此时都看清了... 她回头来望着陈卓,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仿佛在说:“你看,是这里吧!竟然是这里!” 陈卓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朝她点了点头,鼓励她:“再走!” 她听他的话,又向前走了几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她一步步走着,像是走在梦境里,也像是要走出那梦境! 那段长长梦境无边无沿,没有人知道是不是一番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