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 作者:长生千叶 文案: 今日热点推送: 【史上最牛假太监,他睡遍后宫,最后还杀了皇帝!】 【揭秘:仗着养父权倾朝野,没有净身就入宫】 【色胆包天假太监,给皇帝戴绿帽子,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刘觞看着跳出来的垃圾营销号推送,这年头营销号为了红什么都敢写,果断点X! 一朝穿越,人在大唐。颜值风流,肤白貌美,翩然绝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蒸饼吃一笼,扔三笼;养父权倾朝野,拼爹从来没输过! 这设定听起来如此耳熟?没错,刘觞拿到了太监剧本…… 万幸的是,刘觞穿成了营销号口中的——“假太监”。 刘觞:说好了是假太监呢?营销号误我,正儿八经真太监,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穿成了宦官,总比穿成一个一穷二白的死太监要强。刘觞决定仗着养父的权势,皇上的宠信,自己的颜值,作天作地,及时行乐,绝不参与政事,与各位后宫美人绕道走,明哲保身,低调敛财,励志成为大唐第一有钱人。 问: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 刘觞: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李·皇上·谌:…… (专注胡扯,请勿考究) (主CP:李谌X刘觞,不拆不逆) (有副CP,都是1V1) (各种副CP出没,此文无bg向CP!无gl向CP!) (本文架空,文内[大唐]与正史无关,请勿带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觞、李谌 ┃ 配角:下一本《臣本书生、不谙世事》《亲如逆子》 ┃ 其它:历史架空、敛财、挣钱、太监 立意:生活需要乐观和努力 一句话简介: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 vip强推奖章 刘觞只是随手刷到一篇营销号的文章,怎么都没有想到,再一睁开眼睛,就穿成了营销号口中色胆包天,且杀了皇帝的假太监。更让刘觞没想到的是,假太监变成了真太监。而且那个即将被他杀掉的皇帝,还是带着记忆重生回来复仇的。 重生与穿越设定的激烈碰撞,加上诙谐轻松的文笔风格,让文章整体张弛有度不落俗套。刘觞作为一名现代人,突然穿越到古代,虽然面临种种危险和时局动荡,但从未气馁认输,以乐观又努力的态度谱写自己的故事。 第1章 重生 叮咚—— 【抗原阳了这次我一点也不慌!】 手机嗡嗡震动,今日推送广告弹了出来。 早八点的地铁,透露着死气沉沉的憋闷,刘觞身为上班族的一员,夹在罐头一般的人群中,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对于这种垃圾广告,刘觞一般都视而不见。 叮咚—— 叮咚—— 叮咚—— 紧跟着又进来三条热点推送。 【历史上三大假太监,其中一人睡遍后宫,最后还杀了皇帝!】 【最牛假太监,仗着养父权倾朝野,没有净身就入宫】 【色胆包天假太监,给皇帝戴绿帽子】 今日热点推送:历史上三个假太监,其中一个睡了皇后!唐朝有个假太监叫刘觞,养父乃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光,因为养父的关系,没有净身便被送进宫中,美姿仪,性巧媚,深得年轻皇帝的宠信。假太监刘觞不仅敛财无度,更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给年轻皇帝批发了一顶又一顶的环保帽,最后惧怕东窗事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暗杀了皇帝! 刘觞?刘觞只是无聊扫了一眼,没想到这么巧,营销号所说的假太监和自己同名同姓。这年头,营销号为了红,真是什么都敢写,尤其是擦边新闻,果断点X! ———— 宝历二年,腊月初八,大明宫,紫宸殿。 一轮腥甜血月高挂在禁宫内朝的半空,又似一把集势的匕首,随时都会扎入大明宫的心脏。 紫宸殿乃是大明宫中轴路上,第三座大型宫殿。顺着长安城最繁华的丹凤门街进入五道大门的丹凤门,跨越左右金吾仗戍卫的龙首渠御桥,复又纵穿外朝含元殿、中朝宣政殿,三道高大森密的宫墙之后,才算入阁,面阔十三间的紫宸殿众星捧月一般拔然耸立,沐浴于血色月华之下。 “陛下,慢一些个,仔细脚下踏跺,万勿摔了。” 暗淡稀薄的月光,倾洒在紫宸殿前的九阶垂带踏跺之上,内侍并着宫女拢共二十有余,团团簇拥搀扶着年仅十七的圣上从清思殿的毯场归来。 转年便是圣上登基的第二个年头。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博通群书、宅心仁厚、礼遇羣臣,从做太子之时,便达通聪敏,加之年纪轻轻,俊逸儒雅,可谓文成武就,世间少有,实乃大唐之希望。 只可惜年轻的天子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偏偏独爱打毯,也便是打马球。大明宫西内苑含光殿建了毯场,内朝紫宸门以北的清思殿也建了毯场,每每入夜,圣上不是招幸宫妃,而是唤上内侍宦官、神策军官打毯,尽兴之后畅饮一番,直到酒酣而归,回到紫宸殿寝宫燕歇。 “圣上,当心、当心呐。” 内侍并着宫女,扶着年轻的圣上李谌进入紫宸殿大门,穿过大庭、登上厅堂,最后进入内室,李谌高大的身躯踉踉跄跄,拽着龙榻的帷幔,险些将纱织的帷幔一把撕下来,歪歪斜斜的躺在龙榻上。 李谌微微挥手:“都退下,令宣徽使来为朕更衣。” “是,陛下。” 唐朝的宣徽使以宦官充任,统领禁宫三班内侍,掌管升迁、除籍、祭祀、朝奉等等,甚至各地进贡的名物,都在宣徽使的掌管之内,无论是油水还是权利,除了略逊当朝枢密使一筹,便是连宰相见了宣徽使,也要掂量掂量,客客气气儿的,不为旁的,只因着宣徽使一职素来选自皇上最贴心之人。 李谌手下宣徽使,是他亲自挑选,与李谌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乃系枢密使刘光养子——刘觞。 内侍宫女鱼贯而出,去请宣徽使来伏侍陛下,李谌酒酣,头脑钝疼,不知为何伴随着浑身乏力之感。他等了一会子,已然不耐烦,仍不见宣徽使刘觞前来,便扶着龙榻撑坐起,走出内室,穿过厅堂,堪堪来到紫宸殿第二道庭门,隐约听到砰砰杂响。 紫宸殿的大庭之上,猩红绣文蹑席整齐排列,两旁是由尚舍局、尚药局配置的香药熏炉,冒着袅袅的药香,上手巨型黼扆,上绘龙纹大斧,屏立在彰显大唐皇家至高权威的龙椅之后,巍峨不可方物。 一高壮男子,身穿神策军军官服饰,手中握着神策军配备的大刀,砰砰敲击着龙座后的屏风黼扆。 李谌头疼蹙眉,用手揉着额心,沉声冷喝:“苏佐明?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哈哈一笑:“没人叫我进来,然我想进来,便直接走进来了,有何不妥?” “苏佐明!”李谌注意到他手中的大刀,眼神锐利起来:“你想造反不成?宣徽使何在?” “宣徽使?宣徽使……不就在那儿么!” 苏佐明大刀一招,李谌顺着明晃晃的刀尖看过去,两条人影慢条条的跨过紫宸殿的殿门,款款步入大庭。 其中一人面若冠玉,身材高挑,姿仪艳美,一身宣徽使绣裳,白玉腰带紧束细腰,愣是显得不盈一握,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魅惑之色,正是李谌最信任之人——刘觞。 宣徽使刘觞走进来,怀中还搂着一个浓妆粉黛的妙龄小妇,那小妇作宫妃打扮,亲昵的窝在刘觞怀中狎戏。 一个位高权重的太监,一个即将被立为皇后的郭贵妃,二人在李谌面前又搂又抱,勾着小腰,捏着下巴。 “你们?”李谌不敢置信:“郭贵妃,你是朕的宫妃,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与一个太监亲狎淫*秽!” “宫妃?”郭贵妃冷笑:“陛下,您还记得有小妇这个宫妃么?皇上只知道打毯,与一帮子臭男人混在一起,在小妇眼中,倒还不如个太监!” 李谌本就头疼,被郭贵妃的话刺激得更是头疼欲裂,身形不稳,连忙撑住屏风黼扆,这才没有倒下去,他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只是醉酒绝不会是这般感觉。 宣徽使刘觞幽幽一笑:“皇上,您好好儿的走罢,你李家的天下,我刘觞自会照顾着,你的宫妃,我也会照顾着,当然了……你的儿子,我也会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 “刘、觞!”李谌睚眦尽裂,眼珠赤红,死死凝视着眼前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宣徽使刘觞。 宦官刘觞摆了摆手:“大将军,还等什么?送圣上……上路罢!” 嘭! 紫宸殿灯火通明的烛灯忽然扑灭,四下漆黑不见五指,幽幽的血月月光从户牖与顶窗泄露而下,伴随着一声巨响,高大的屏风黼扆狠狠晃动了一下。 呲—— 一股腥甜泼辣的血迹喷溅在黼扆之上,顺着象征着皇家威严的斧绘一滴一滴滑下…… 李谌修长、宽大、骨节分明,却染满血色的手掌突然从黑暗中抓出,一把抓住宦官刘觞的脚踝,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拼尽全力的乖戾狞笑。 “刘觞,若有来世,朕起誓……必当拖你同下阿鼻地狱!” 滴答—— 滴答…… ———— 正月的风凛冽得紧,紫宸殿内室的户牖不知怎的倏然被吹开,冷风灌进内室,撕扯着龙榻的帷幔。 榻上年轻的天子猛地惊醒,睁开赤红充血的双目,绣绸里衣柔软光泽,勾勒着年轻天子肌肉流畅的胸口,急促起伏。 李谌怔怔的躺在榻上,伸出右手轻轻张合,昏暗的烛火下,天子的手背青筋暴怒,坚实的肌肉紧紧绷着,却没有一丝半点儿的血迹。 “来人!” 李谌翻身而起,冷声呼唤。 “陛下,小臣在。”一个脸皮白皙,身形单薄略显柔弱的宦官内侍走到榻边,恭敬的跪立:“请陛下吩咐。” 李谌瞟了他一眼:“鱼之舟?” “小臣在。”内侍又应了一声。 李谌眯了眯眼目,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声音沙哑了不少:“刘觞何在?” “回陛下,”内侍鱼之舟仔细作答:“今日陛下含元殿登基,特赦了宣徽使一日假,今儿是小臣为陛下上夜。” 登基? 李谌不着痕迹的冥想,朕……这是回来了?还未有被刘觞伙同郭贵妃与神策军害死。 李谌只是微一思索,将眼底的狠戾藏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道:“把刘觞给朕叫来。” “是,陛下。”鱼之舟应声。 “慢着。” 鱼之舟堪堪起身,复又跪立下来应声:“请陛下吩咐。” 李谌的笑容犹如凛冽的寒风,不着痕迹的扩大,却冰冷锥骨,幽幽的道:“令郭贵妃来侍寝。” “陛、陛下?现在么?”鱼之舟一向小心恭敬,难得打了一个磕巴,眼下已然过了子夜。 李谌笃定的道:“现在。” 今日是年轻天子登基大典的日子,天子欢心,多饮了几杯,酒酣醉倒,根本没有招幸任何宫妃,郭贵妃精心打扮一番,希望落空,早早的收拾歇息,过了子夜,却被紫宸宫的内侍叫醒,说是陛下突然来了雅兴,点名叫贵妃郭氏去侍寝呢! 郭贵妃大喜过望,年轻的天子什么都好,无论是样貌,还是身量,那都是顶好儿的,加之又年轻,后宫的妃子们那是挤破了头争相等待宠幸。郭贵妃被点了名字,哪里敢怠慢,便算是歇息下了,也立刻起身,重新梳洗打扮,浓妆粉黛,寒冬正月,穿着轻薄的小衫,被宫女簇拥着,从大明宫西北角的拾翠殿毓秀院出来,向南往皇上的寝宫紫宸殿而去。 “陛下!” 郭贵妃进了紫宸殿,皇上吩咐了,无需通传,直接入内便可。 紫宸殿的殿内、庭内、堂内,无一宫人侍奉,连个人影儿也不见,郭贵妃虽心窍奇怪,但并无考虑太多,径直入内,往内室转过去。 刚一转入内室,便听得“唔!”的一声呜咽,那声音拔得高,且急促,竟是从龙榻上传来。 绣帐龙榻拉着纱织帷幔,隐隐绰绰两条人影遮叠在纱幔之后,正月风大,户牖又大开着,吹得帷幔哗啦啦作响。 郭贵妃乍一听那呜咽,又看到帷幔之后颠鸾倒凤的两条人影,登时便误会了,年轻天子堪堪登基,心思野得紧,怕是今儿不只是传了自己招幸,还有其他狐媚子! 郭贵妃乃是郭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儿,自小娇养惯了,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狐媚子骚蹄子,竟敢在自己个儿面前造次! “陛下?陛下?”郭贵妃装作不知情,一步步走向龙榻,伸手便要打起帷幔。 哗啦—— 一条白皙细腻的手臂,早郭贵妃一步,倏然从摇曳的帷幔中伸出,纤细的手指透露着殷红,难耐胡乱的抓住纱幔一角,险些将纱幔扯下来。 帷幔露出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其中的两条人影,其中一人乃是当今圣上李谌无疑,而另外一人…… 郭贵妃对上那人的眼睛,受惊过度大张着嘴,登时惊叫出来…… 刘觞头疼欲裂,浑身发软。身为一个社畜,也就是上班族,刘觞每日按部就班的挤地铁去公司,他还记得今天地铁发生了故障,紧急停车,正巧那时候自己正在看手机,一个没站稳猛地栽了出去,之后刘觞便陷入了昏迷,不记得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眩晕,有一种醉酒的错觉,浑身软绵绵,又麻嗖嗖,整个人好像飘荡在水上,随波逐流的微微摇曳,一阵过电的感觉突然从尾椎窜上头顶,刘觞猛地睁大眼睛,拔高一声呜咽,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宣徽使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刘觞耳畔响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带着丝丝的戏谑与嘲讽:“阿觞这般不禁折腾,朕还以为你有多么厉害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刘觞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认识说话的人,那人完全就是个疯子,不顾刘觞微弱的抵抗,宽大炙热的掌心禁锢着他的脖颈,将他面朝下压倒在龙榻上。 刘觞想逃,紧紧拽住帷幔,那人收拢五指掐住他脆弱的脖颈,将刘觞一把拖拽回来,动作粗暴而凛冽,嗓音却仿佛爱人间的呢喃,轻柔温软的道:“阿觞,去何处?别想逃,朕不是说过么,要拖你一起……”下阿鼻地狱! 帷幔被夜风牵扯的簌簌作响,年轻的天子李谌幽幽的瞥了一眼捂嘴惊叫的郭贵妃,不甚在意的收回目光,沙哑又低沉的哂笑:“宣徽使轻些声儿,你看,都怪你,被郭贵妃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撒花,欢迎收藏,期待大家的留评! * 安利一下我正在更新的其他文《首充送大神【电竞】》《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 另外还有存稿坑《臣本书生,不谙世事》《亲如逆子》《大、大哥,起床喝奶了!》《黑驴蹄子典当行》《往生堂旗舰店》,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啦!欢迎提前收藏,么么~ 第2章 大宝贝儿! 朕? 贵妃? 刘觞脑子里晕乎乎,身子骨却麻嗖嗖,完全不能自已,眼前白光乱闪,在郭贵妃惊叫声中腰肢一软,霍然陷入了昏迷之中…… “宣徽使?宣徽使醒了!” 刘觞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耳畔吵闹的声响,呼唤声与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吵得他脑袋更疼。 “嘶……” 刘觞睁开眼睛,一股难以言明的疼痛,从羞耻的地方传来,刺激的刘觞一个激灵,张了张口,嗓子干涩的厉害,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儿。 “宣徽使!宣徽使您醒了,真真儿是太好了!” 旁边一个嗓音“妖里妖气”的年轻男子凑过来,满脸堆笑,笑的仿佛一堆盛开的菊花,殷勤的侍奉在刘觞面前,看到刘觞醒了,竟然咕咚屈膝跪在刘觞面前,抱着刘觞的被子角,谄媚的道:“宣徽使,您可把小的们吓坏了,定然是宣徽使为皇室尽心尽力,操劳过度,这才会积劳成疾的!” 操劳……过度…… 俗话说得好,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刘觞听着这句“操劳过度”,心口一震,总觉着那难以启齿的疼痛更加鲜明起来,这一切都不是做梦,是真的! 刘觞不理会对方的谄媚,眼眸快速晃动,立刻向对方套话,先搞清楚眼下的状况为妙。 眼下乃是大唐年间,刘觞的名字还唤作刘觞,不同的是,刘觞再也不是什么社畜上班族,而是正正经经儿的富二代、权二代、官二代,而且是富得登峰造极,权得只手遮天的那种。 当今年轻的新皇堪堪登基即位,因着年仅十七岁,在一帮老臣眼中还是个吃奶的娃娃,所以朝廷之中真正掌权的,并非当今天子,实则分为两个派系。 其一,是以宰相为首的郭氏一派。宰相郭庆臣三朝元老,加之他乃系郭太皇太后的同族,郭氏外戚纵横整个朝廷,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牵连甚广,天子李谌即位之后,不得不将郭庆臣扶为宰相,统领三朝。 这其二,便是以枢密使为首的刘氏一派。乍一听枢密使一职很陌生,没有宰相听起来光辉恢弘,其实不然。在唐后期,枢密院负责传达帝命,简单来说,皇帝的命令首先会传达给枢密院的掌官,也就是枢密使,然后由枢密使向中书省传达圣旨,中书省草拟圣旨,继而将草拟的圣旨递交门下省审核,通过门下省审核的圣旨,最终交由尚书省实行。 当朝宰相郭庆臣在朝中的职位,便是中书省掌官,如此一来,这枢密使和宰相,谁与天子亲近一些,谁能说得上话,不消多说,亲后立现。 枢密使一职,在唐朝由宦官充任,也就是太监。眼下的枢密院掌官大名唤作刘光,值得一提的是,便是刘觞现在的便宜养父! 太监的养子…… 这设定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好像不久之前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刘觞心头一颤,营销号的垃圾热点推送! ——最牛假太监,仗着养父权倾朝野,没有净身就入宫! 刘觞先是一惊,随即放下心来,万幸万幸,是假太监,大宝贝儿还在,养父权倾朝野,家财万贯富得流油,难道不比做一个社畜来得强?刘觞觉着自己并不吃亏,反而稳赚不赔。 若说什么差强人意?营销号分明说假太监睡遍后宫艳福不浅,结果自己一睁眼,反而是被睡的那个…… “嘶……”一想起这个,刘觞便觉得难以启齿的地方又在火辣辣的隐隐作疼,他盖在锦被里的手下意识往后摸了摸,这一摸…… “我大宝贝儿呢!” 围在刘觞身边伏侍的小太监们瞬间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连声询问:“宣徽使,您、您丢了什么宝贝?” “宣徽使不要着急,奴婢们这就去找!” “正是正是,便算是将大明宫翻个底儿朝天,小的们也会将宣徽使的宝物找出来!” 小太监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刘觞却浑似不闻,只管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不死心的又伸手掏了两把,说好了是假太监呢?垃圾营销号误我,分明是真太监,假一赔十! 刘觞向后一仰,成大字心灰意冷的瘫在榻上,也不管身后那地方是否疼痛了,虚弱的摇了摇头,生无可恋的道:“找不到了……除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陛下。” 内侍鱼之舟走进紫宸殿大门,天子李谌一身龙袍,负手而立,正月里天气寒冷,李谌的龙袍之外加了一件纯白色、滚着金边的毛领披风,雪白的毛领衬托着年轻天子高大挺拔的身躯,俊美儒雅的面容。 李谌面对着户牖,一只手轻轻搭在窗棂上,另外一手负在身后,一向宅心仁厚的天子,此时微微眯着一双凌厉的眼眸,唇角紧紧抿着,甚至向下压出轻微的弧度,仿佛在思量什么,配合着正月的寒风,凛冽又阴霾。 上一辈子,李谌从小便是太子,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任何挫折,顺风顺水的登上帝位,他生来不喜打打杀杀,也不喜朝廷之中的阴谋诡谲,李谌的奶奶,也就是郭太皇太后喜欢把持朝政,李谌便将朝廷交给她把持,还乐得清闲,只管和一帮子小太监,一帮子神策军官去毯场击球,闲来无事打打猎,饮饮酒,当年只觉这般的生活,浑似神仙美事,天上仅有,地下绝无。 而如今想来…… “呵……”李谌自嘲的划开一丝轻笑,朕太傻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痴愚的帝王,怪不得坐在这个帝位上不到两年,便被一个太监害死。 李谌低下头,一双鹰目凝视着自己宽大的掌心,若不能将整个天下握在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怪不得会被一个太监欺负到脸上来。 “这一世……”李谌低沉的起誓:“无人可以负朕!” “陛下。”内监鱼之舟从厅堂转进来,站在户牖便恭敬的没有走入内室,十分本分。 李谌收拢手掌,收回目光,没有转过身,依然凭着户牖而立,淡淡的道:“回来了?” “回陛下,是,小臣刚从宣徽院回来。” 李谌又道:“宣徽使……身子如何?御医看过了?” 鱼之舟回答:“回陛下,是,侍御医亲自去的宣徽院,为宣徽使看诊,侍御医说了,并无大碍,只需细心调养数日便可。” 李谌不由想起昨夜刘觞辗转在自己身下的乖顺与无助,眯了眯眼目,看似不经意的道:“宣徽院,可有什么旁的事情?” 鱼之舟稍加思量,回禀道:“大的事情没有,倒是有些小事儿……” 李谌抬了抬下巴,示意鱼之舟继续说。 “好似是宣徽使丢了什么宝贝。” “宝贝?”李谌留了一个心眼儿,毕竟上辈子,宣徽使刘觞也算是李谌身边最亲近之人,李谌就是被这样的人杀死在紫宸殿中。 “也不知具体是什么宝物,只听说宣徽使心疼得紧,宣徽院出动了许多内侍,遍地的找。是了……”鱼之舟似乎想起了什么:“宣徽使丢了宝贝,还说了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谌没有说话,但心底里思忖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什么晦涩难懂的暗语?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宣徽使如此心疼? 李谌哪知道,如今的宣徽使刘觞,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宣徽使刘觞。这就好像一道语文理解题,其实出题的人压根儿没想那么多。 李谌虽昨日里“一时冲动”,报复了郭贵妃与宣徽使,但宣徽使刘觞,乃是枢密使刘光的养子,刘光无法生育,将刘觞视如己出,爱如明珠,这枢密使和宣徽使,一个传达帝命,手掌外朝,一个统领内务,司掌内朝,都是李谌堪堪登基所不能得罪之人。 李谌想要从郭太皇太后手中夺权,从宰相郭庆臣入手是不可能的,毕竟郭庆臣是郭太皇太后的同族,郭太皇太后又是郭氏派系的顶梁柱,郭庆臣不可能帮助李谌,如今唯一的法门,便是从枢密使与宣徽使下手,这样才能达到牵制太皇太后,从而将皇权掌握在股掌之间。 枢密使刘光从政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玲珑铁石心肠,李谌想要从刘光入手,想必不会容易,但宣徽使刘觞便不一样了,刘觞虽为宦官太监,却贪财好色,仗势傲物,又喜听阿谀奉承,倘或能从刘觞入手,腐化拉拢刘觞,便再容易不过了。 等皇权在握,李谌唇角划开一丝阴霾冷漠的笑容,刘觞,朕定不会让你死的太容易。 李谌当即道:“你去传召,朕要赏赐宣徽使。” “是,陛下。” 刘觞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他现在头疼、心疼、菊花疼,唯一不疼的便是蛋了,因着刘觞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太监,根本没有那奢侈的物件儿。 “唉——”刘觞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宣徽使!大喜!大喜事儿啊!”小太监跑进来,谄媚的道:“皇上的赏赐到了!” 赏赐? 刘觞眼睛一亮,他是爱钱之人,身为一个社畜,最大的梦想就是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在北京买得起自己的房子,但北京的房价越来越贵,眼看着刘觞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老天爷突然给了他一个机会。 算了,既然已经成了太监,自怨自艾也不能挽回,还不如赚更多更多的钱! 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恭敬的对刘觞作礼,随即宣读敕赐:“敕,宣徽使刘觞,恭谨为朝,夙兴夜寐,圣感欣慰,特赐钱五百千。” 电视剧里演的皇帝素来都是大手一挥,赏赐黄金百两,而眼下天子赏赐的不是黄金,刘觞不知这“钱五百千”到底是多少。 他眼眸一动,先跪下来谢皇恩浩荡,接旨之后,笑着对鱼之舟道:“鱼公公。” “小臣哪里称得上宣徽使这一声,”鱼之舟道:“宣徽使有事请吩咐便是了。” 刘觞笑道:“鱼公公,不知这市场上的米,是多少市价?” 鱼之舟一愣,他没想到宣徽使会问自己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心中虽奇怪,口中却十分恭敬的作答:“回宣徽使,斗米市价二百钱。” 刘觞快速的打着小算盘,因为每个朝代的钱币价值不一样,就算是一个朝代,不同时期的钱币价值也不一样,所以把赏钱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影响换算的不定因数太多,换算起来不现实。用钱币和斗米来对比,是最直观的方法。 李谌赏钱500千,1千也就是1贯,1贯等于1000钱,500千也就是50万钱,按照市场上的米价,可以买米2500斗。 刘觞幻想了一下堆积成小山一般白花花的大米,这个赏赐好像还不错。 刘觞又问:“请问鱼公公,如今朝廷官员的俸禄是多少?” 鱼之舟更是奇怪,宣徽使乃是朝廷官员,又掌管内侍三班,按理来说没人比他更清楚,为何要多此一问? 鱼之舟回答:“三师俸料钱二百万,三公俸料钱六十万。” 鱼之舟口中的三师乃是太傅、太师、太保,而三公则是太尉、司空、司徒,这都是朝廷中顶级的大员。 敕赐钱五百千,等同于四分之一的三师俸料,几乎等同于当朝三公俸料,这么一对比,刘觞瞬间大满足起来,看起来这赏赐不少,并不算抠唆,反而慷慨大方的紧。 刘觞心满意足的三连问:“不知敕赐去何地领取?该如何领取?可有什么手续没有?” “这……”鱼之舟向来机敏,又见惯了大世面,这次却怔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儿。 身后的小太监赶紧迎上来:“宣徽使大人,您请,小的引您去太府寺官署领赐。” 刘觞跟着小太监,七拐八拐的出了宣徽院,往宣政殿外,含元殿内的中书省而去,中书门下又叫做政事堂,分为吏房、机务房、兵房、户房、刑礼房,宰相与一众高官平日里都会在中书门下处理各种公务。 刘觞一走进政事堂,太府寺的掌官提着官袍衣角飞快的跑出来,一打叠的赔笑:“宣徽使,怎么能劳动宣徽使大驾,亲自跑一趟呢?这点子小事儿,您知会一声,下官便给您送到宣徽院去了。” 说着,手上麻利,核对了敕赐的圣旨,记账、上档,走入内房,很快又转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托槃,托槃上盖着红布,想必红布下面便是皇帝的敕赐赏钱。 刘觞搓了搓掌心,满怀喜悦的掀开红布,笑容登时凝固:“这……怎么只有一贯?” 一贯,也就是1000钱串在一起,沉甸甸的还挺压手,但无论怎么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也只有这么一贯,说好的500贯呢? 太府寺掌官被刘觞“质问”的吓了一跳,想来宦官刘觞淫威已久,这又是个拼爹的年代,刘觞的枢密使干爹得罪不起,吓得太府寺掌官双膝一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直接跪倒在刘觞脚边。 “宣徽使明鉴、明鉴啊!这……这数目是对的,下官不敢私自篡改啊!您看,名册上清清楚楚的记着——敕赐宣徽使钱五百千,日领钱一千,五百日赐毕。” 皇上赏赐宣徽使财币50万钱,每日领取1千钱,1年零4.5个月,也就是500天可以领完! 刘觞:“……”皇上睡了自己,竟然分期付款。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历史~伪考究~CP已定,不拆不换呦~李谌X刘觞 PS:下一本架空历史新文《亲如逆子》,正在努力存稿中,欢迎小天使们提前收藏一下! 我正在更新的另外一篇文《首充送大神》,轻松键盘网游,满级大佬回到过去,偶遇中二病的自己,双向治愈,也欢迎收藏~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Gray-m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巫云心 49瓶;情瑟 2瓶;玄霽、crue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宠爱 刘觞以前在营销号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古代的皇帝赏赐,有的是分期付款,当时刘觞相当不屑一顾,他从没想到,这样儿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太府寺掌官眼看着宣徽使的面色变来变去,阴晴莫测,心窍突突直蹦,生怕宣徽使一个不欢心,于是卑微的道:“敢问宣徽使,这敕赐赏钱,是下官按月为宣徽使送到宣徽院,还是每日送去?” 刘觞无奈,每日收一贯铜钱也是麻烦,便挥挥手道:“按月吧。” “是是是,”太府寺掌官连连点头:“下官记下了、下官记下了,请宣徽使放心,一准儿每月初一送到宣徽院。” 鱼之舟回到紫宸殿,天子李谌正在批看文书,没有放下手头的活计,淡淡的道:“如何?宣徽使接了赏钱?” 鱼之舟道:“回陛下,正是。” 李谌的动作稍微动了一下,原也是如此,宣徽使便算是与皇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干系,也不可能撕开脸皮,收了敕赐的赏钱就对了。 “宣徽使……”李谌道:“什么态度?” “回陛下,宣徽使接受敕赐的态度很是恭敬,还……”鱼之舟稍微迟疑了一下,又道:“还很积极。” “哦,积极?”李谌终于停下朱批,将文书一合,轻轻丢在一旁。 鱼之舟点头道:“正是,小臣不敢欺瞒陛下,宣徽使对于陛下赏赐的五百千钱十足的积极,方才小臣前来复命之时,宣徽使亲自去了一趟中书门下领取赏钱。” 这倒是新鲜了,李谌眯了眯眼目,按理来说宣徽使刘觞是个贪婪无厌之人,他的养父乃系枢密使刘光,说句大不敬的话,家里的财币比国库还要丰盈,穿着钱串子的绳子一直到发霉断裂,这些财币都不会从库中启用,五百千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或许一辈子也赚不出来,但对于骄纵长大的刘觞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刘觞为何这般积极?李谌心想,难道……他在跟朕装乖? 在李谌的印象中,宦官刘觞最是会装乖,麻痹自己的信任。 长身而起,李谌抖了抖自己的皇帝常袍,道:“摆驾,朕要亲自去宣徽院。” 刘觞从中书门下的太府寺官署回来,大明宫的宏伟不是吹的,走这么一圈,只觉得下身难以启齿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作痛起来,十分消磨精神。 刘觞回了自己个儿的房舍,挥退了所有侍奉的小太监,扑倒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头枕垫在身下,他如今这个模样,正躺着反而不舒坦,干脆就趴在榻上歇一歇。 “唔……”刘觞迷迷糊糊的歇息,马上便要进入梦乡,突然感觉一双大手有规律的按摩着他的腰部。不轻不重,力度堪堪好,令刘觞十足受用,刚巧缓解了刘觞昨夜“操劳过度”的酸疼。 刘觞方才挥退了所有伏侍的小太监,这会子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哪个溜须拍马的小太监自作主张进来给自己按摩,虽是殷勤谄媚了一些,但按摩的手法还是可圈可点的。 刘觞便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头,垫着头枕趴在榻上,软绵绵的哼了一声:“再重一点。” “如此?”对方出了声。 刘觞迷迷瞪瞪睁开一只眼睛,奇怪,这宣徽院里伺候自己的都是一群妖里妖气的小太监,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嗓音低沉磁性的主儿? 那人复又出声:“宣徽使,朕伏侍的可舒坦?” 朕? 刘觞第二次听到这个自称,第一次是在昨夜,龙榻之上! 刘觞一惊,下意识从榻上弹跳起来,回头去看对方,这张俊脸果然不是什么妖里妖气的小太监,吓得刘觞张口要说什么,李谌动作比他迅捷许多,宽大的手掌一把捂住刘觞的嘴巴。 手掌炙热,掌心生着薄薄的茧子,那是从小习武练就的。刘觞在这里虽是初来乍到,但好歹看过营销号的文章,也稍微打听了一下,当今年轻的天子喜爱打毯,也就是打马球,那是“国家运动员”的级别,马上功夫自然不必多说,武艺也是一等一的。 刘觞登时被桎梏住,动弹不得,李谌面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冷硬阴霾,仿佛俊美的小鲜肉,毫无心机的小奶狗,冲刘觞微微一笑:“嘘——阿觞小声些,若是叫外面的内侍听了,还以为朕要对阿觞你怎么样呢。” 刘觞:“……”你已经对我“怎么样”过了! 刘觞不能言语,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示意天子自己听懂了。 李谌这才松开手,但并没有远离刘觞,他这次亲自来宣徽院,正是为了“腐化”宣徽使来的。 只有暂时拉拢宣徽使,才能拉拢枢密使,才能让枢密使和郭太皇太后的权势正面针对,等枢密使扳倒了郭太皇太后,枢密院必然也会和郭氏两败俱伤,李谌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覆灭郭、刘两个派系,将皇权玩弄在股掌之间。 “昨夜……是朕太急躁了。”李谌想到此处,主动服软,一双鹰目伪装的清翠赤诚,紧紧凝视着刘觞,还伸出手搂住他的腰:“昨儿个登基,朕多饮了两杯酸汤苦酒,才会如此急躁,阿觞你最是与朕亲厚,不会怪罪于朕罢?” 刘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空气中,怎么有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天子年纪轻轻,颜值逆天,再加上模特身材,那是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只可惜…… 刘觞心想,我可不是弯的。 刘觞“哈哈”干笑一声,干脆装傻充愣的道:“皇上……昨夜?昨夜发生了什么吗?我、小臣不记得了。” 他这么说完,突然觉得太假了,而且怎么看吃亏的都是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就算是突然变成了太监,怎么能被一个男人这样那样呢? 皇上是补偿了自己,但睡了人还要分期付款,这实在说不过去吧?刘觞心想,营销号说了,自己本就是一个贪官,贪官要有贪官的样子,若是突然转了性子,反而让人怀疑。 于是刘觞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道:“陛下,要不然……您再给一些精神损失费,昨夜的事儿就当揭过去了,小臣一准儿忘得干干净净!” 精神……损失费?李谌虽是古人,但聪敏绝顶,稍微一琢磨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由一愣。 按照李谌对宦官刘觞的了解,朕都服软示好了,他不是应该趁此机会拉拢与朕的关系,趁机巴结朕,好爬的更高么?怎么突然张口又要奖赏? 是了,李谌不着痕迹的冷笑一记,必然是这阉党贪得无厌,果然是难成大器的庸才。 李谌哪知道,眼前的刘觞,根本便不是他所认识的刘觞,李谌以小人之心,揣度财迷之腹,脑回路可不是瞬间劈叉,呼啸着擦身而过了吗? 李谌此行就是为拉拢刘觞而来,当即温柔暧昧一笑:“阿觞欲求的,朕自然满足。” 刘觞只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还带点颜色似的,不过身为钢铁直男的刘觞根本没将天子的故意暧昧放在心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叮嘱道:“别再分期付款了。” 李谌又是一愣,分期付款?那是何物?不过仔细一想又能想明白,于是笑道:“阿觞放心,这次朕要赏赐你的,并非财币,而是……金辂。” 金辂,也就是金辂车,皇帝的御辇。因为车身金碧辉煌,用金子装饰,所以顾名思义叫做金辂。 唐朝皇帝有赏赐金辂车的习惯,受赏之人必定是栋梁元老,这种殊荣,足够祖孙三辈炫耀一百年的。 不过皇帝一般奖赏的金辂车,说是金辂,其实并非是自己的御辇,也只是叫做金辂而已,而李谌为了拉拢刘觞,也算是下了血本,准备将自己真正的金辂车,奖赏给刘觞作为殊荣。 李谌笑道:“朕昨日登基,太仆寺为朕打造了一顶金锤玉蓥千金辂,足足用了一千两黄金。” 刘觞的眼眸瞬间明亮了起来,要知道虽然很多电视剧里动辄黄金千两万两,然实际上古代用到黄金的地方少之又少,绝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朕现在就将这顶千金辂,送予阿觞,如何?” 皇上的御车,又是金子打造的,刘觞在做上班族的时候,没车没房,租房住还要挤地铁,没成想一来到古代,瞬间变成有车族,车子还是豪车中的战斗机,绝对的世界级限量款。 刘觞心满意足,被皇上睡了一下而已,反正自己是男人,也不吃亏,笑眯眯的道:“谢皇上!” 李谌仔细观察着刘觞的面部表情,顺着他的意思道:“朕今日赋闲,不如带阿觞去试试这金锤玉蓥千金辂,如何?” 刘觞心里早就像是揣了一只毛兔子,点头如捣蒜,心说好啊好啊,面上稍微矜持了一些,笑道:“那多麻烦皇上。” 李谌一笑,修长的食指曲起,轻轻刮了一下刘觞的鼻梁,笑容宠溺非凡:“阿觞与朕还客套什么?” 刘觞:“……” 趁着刘觞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的时候,李谌站起身来:“朕吩咐太仆寺备车。” 说罢,转身出了刘觞的屋舍,内侍鱼之舟恭敬的侯在外屋,见到李谌立刻迎上去。 李谌压低了声音,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宠溺温柔,冷声吩咐:“去,将朕亲自前来宣徽院探看宣徽使刘觞的事情,传到拾翠殿,让郭贵妃知知晓……” “切记,”李谌薄而有型的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笑容,幽幽的道:“还要让郭贵妃不小心听说,朕将御辇金锤玉蓥千金辂赏赐给了宣徽使,对宣徽使宠爱得……再容不下她郭贵妃。”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中,晚上20点更新!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景语风 1个 第4章 心动 “呜呜呜……” “娘娘,快别哭了!您从昨儿个夜里一直哭到现在,哪里吃得消啊!” “就是啊娘娘,您哭肿了眼睛,若是陛下召见……” 一个宫女说到这里,登时被另一宫女横了一眼,那宫女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了声儿,哆哆嗦嗦退到一旁,生怕惹了郭贵妃不欢心。 大明宫拾翠殿中,郭贵妃自打昨儿个从皇上的寝殿紫宸殿回来,便一直的哭,虽宫女内侍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大抵是清楚的,一准儿又是贵妃娘娘与天子吵架了。 说起郭贵妃,那来头可是大了。要知道,这宫里头的女人,若是没有三两个靠山,如何能在后宫立足?尤其如今年轻的天子还未立后,贵妃已经是顶天的级别,代替皇后掌管着后宫凤印玺绶,也就是履行皇后职务。 世人皆知,这郭贵妃最大的靠山,便是郭太皇太后! 如今大唐整个朝廷分为两派,一派姓刘,以刘觞的养父枢密使刘光为首,掌握着朝廷的内朝;另外一派姓郭,郭氏以当朝太皇太后,也就是天子李谌的奶奶为首,又有郭庆臣这个宰相作为顶梁柱,掌握着朝廷的外朝。 李谌年仅十七岁,登基之初,都是郭太皇太后这个奶奶把持朝政,太皇太后手里又握着兵权虎符,郭庆臣这个中书省掌官掌握着江山民生,如此一来,根本轮不到李谌说话。 上辈子李谌乐得清闲,所以才没有跟他们争抢什么,任由他们把持朝政,手握兵权,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郭贵妃仗着自己是郭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儿,自己的堂兄乃是当朝宰相郭庆臣,从小便娇生惯养,旁人从未对她说过半个不字儿。而李谌的母亲王太后素来性子唯唯诺诺,为了讨好太皇太后这个老太太,主动撮合了郭贵妃与李谌的婚事,对郭贵妃这个儿媳是毕恭毕敬,完全没有做婆婆的样子,长久以来郭贵妃更是骄纵跋扈,可谓是从不吃亏。 昨儿个夜里头,郭贵妃亲自目睹了皇上与一个太监的“丑事儿”,气的郭贵妃三魂七魄差点出窍,调头跑回拾翠殿便一直哭闹,哭到天明还不解气。 宫女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劝慰着,否则贵妃娘娘一发怒,倒霉的还是她们。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宫女从拾翠殿大门外慌慌张张的冲进来,跌跌撞撞的道:“陛下、陛下方才去了宣徽院!” “什么!?”郭贵妃还在哭闹,突然也不哭了,站起身来狠狠拍了一记桌案。 宫女瑟瑟发抖的道:“婢子不敢扯谎,陛下、陛下的确去了宣徽院,说是亲自看望偶感风寒的宣徽使,还……还……” “还怎么样?”郭贵妃瞪着那宫女,冷喝:“说啊!” “还、还将太仆寺刚刚打造完毕的金锤玉蓥千金辂,赏赐给了宣徽使……啊!” 宫女一句话未说完,郭贵妃气得一脚踹过去,已然迁怒了那宫女,把宫女踹得仰倒在地上,只觉不解气,还狠狠补了两脚。 “娘娘!娘娘饶命……啊呀、饶命啊……” 郭贵妃昨夜跑走,还以为天子会来追回自己,只可惜哭了一夜,都没见着天子的影子,今儿还听说天子巴巴的跑去宣徽院,去看宣徽使那个死太监,气得无处发泄,甩着袖袍将一众胭脂水粉全都推下梳妆台。 “娘娘!娘娘息怒啊!这……这不能砸,这不能摔啊!这是……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的,摔了不恭敬啊!” “太皇太后……”郭贵妃突然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的道:“是啊,太皇太后!有老太太给我撑腰,还怕那个骚蹄子死太监么?我现在便去兴庆宫,寻老太太给我说理去!” 李谌从宣徽院的内室转出来,吩咐鱼之舟去“通风报信”,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得有模有样——天子宠爱宣徽使,将自己登基最新打造的千金辂都赏赐给了宣徽使,这样的殊荣是从大唐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 李谌唇角挂着冷笑,他便不信了,这样一刺激郭贵妃,依着郭贵妃跋扈的性子,能不把事情闹到太皇太后跟前? 李谌就是要这个事情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闹得天翻地覆,闹得不可收拾。郭贵妃定然会请自己的靠山,也就是郭太皇太后来撑腰,郭太皇太后为了给自家人出气,必然会刁难宣徽使刘觞,而刘觞背后的靠山便是枢密使刘光,刘光为了自己的宝贝养子,也必然会和郭太皇太后对上。 如此一来,郭氏和刘氏,便会因着一个简简单单的争宠事件针锋相对,两股势力庞杂巨大,若是斗,那就是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那时候…… 朕,便是渔翁。 李谌吩咐好一切之后,转回内室,换脸比翻书还快,换上一张小奶狗的笑容,甚至无比的天真无邪,对刘觞笑道:“阿觞,朕已经吩咐太仆寺了,咱们这就去丹凤门试车。” 丹凤门乃是大明宫最外一道宫墙大门,进入丹凤门便标志着进入东内大明宫。 丹凤门之后有一座横跨龙首渠的御桥,御桥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广场,在这个广场上试车是再合适不过的。 李谌之所以选择丹凤门试车,还有一个更深层的理由,那便是人多。丹凤门是大明宫最热闹的地方,从早上到宫禁,进进出出丹凤门的朝廷官员、内侍宫女、宫吏仆役数不胜数,那么多双眼睛都会盯着丹凤门。 一旦李谌带着刘觞去试车,绝对会成为焦点,天子赏赐宣徽使殊荣的事情,也会不胫而走。 再者,郭贵妃怒气冲冲的去找郭太皇太后告状,太皇太后所住的宫殿并不在大明宫之内,而是需要出了大明宫,往南的兴庆宫。 兴庆宫乃唐玄宗还在做藩王的时候,所住的宫殿,后来大明宫东内建成,兴庆宫这个南内也就冷清了下来,郭太皇太后素来喜爱清净,便干脆住在兴庆宫内,没人打扰也好。 郭贵妃要出东内,前往南内,必经之路就是丹凤门,李谌就是要让郭贵妃亲眼看到自己“宠爱”刘觞,为郭贵妃心中的妒火,狠狠添一把干柴! 刘觞初来乍到,哪知道这么些弯弯绕绕的小道道儿?再者说了,李谌看起来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奶狗,刘觞也没有留意,营销号也说了,刘觞可是当朝权臣,年轻天子对他宠爱有加,最后死在他手上还没反应过来。 所以刘觞压根儿没考虑这天真无邪的小奶狗,其实是……重生的。 刘觞跟着李谌去试车,二人前呼后拥团团簇拥,足足跟着八十名内侍宫女,浩浩荡荡的来到丹凤门下。 刘觞虽没有故意怀疑李谌,但总觉得这小奶狗有点……奇奇怪怪,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试车而已,至于这么前呼后拥不成?好像恨不能昭告天下。 金锤玉蓥千金辂就摆在御桥正中桥面上,千金作饰,金锤玉蓥,在正月单薄的日光下,愣是显得熠熠生辉,丝毫不能掩饰它的富贵奢华。 刘觞并非目光短浅之辈,虽然他没房没车,但刘觞对车子还是有些研究的,什么样的豪车没见过,当真没见过眼前这么奢华的金辂车。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刘觞捂着自己心口,这辆金辂车对于财迷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吸引,不,应当说是勾引才对。 李谌不着痕迹观察着刘觞的表情,见他喜欢,便道:“阿觞可喜欢?” 刘觞赶紧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毕竟是在古代,还不忘了古代的那些繁文缛节,像模像样的拱手谢恩:“多谢陛下赏赐。” “阿觞不必与朕客套。”李谌说到此处,目光一扫,正好看到有人从丹凤门以西的光范门走出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 是郭贵妃! 郭贵妃所住的宫殿乃是大明宫内朝西侧的拾翠殿毓秀园,想要出宫必然经过光顺门、昭庆门,然后就是光范门,再出丹凤门。 郭贵妃从光范门一出来,李谌所站的位置正巧看的清清楚楚,当即眼眸一眯,计上心头,对刘觞笑得温柔体贴:“阿觞,快上车去试试?” 刘觞早就摩拳擦掌想要试试新车了:“那……小臣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提起自己的宣徽使绣裳衣摆,准备蹬车。 刘觞刚蹬上第一阶脚蹬子,李谌作势跟在后面,不着痕迹的踩住刘觞的后衣摆。 宣徽使的朝服繁杂华贵,就算刘觞提着自己的衣摆,后衣摆仍然难免拖地,李谌故意踩住,等刘觞蹬上第二阶脚蹬子,必然会因身形不稳而摔倒,到那时候…… 李谌就会装作担心,一把搂住刘觞,而郭贵妃刚巧经过,也会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李谌和刘觞在郭贵妃面前搂搂抱抱,无异于一把干柴当头扔在烈火之上,岂能不燃的热烈? 李谌再不是上辈子那个心无城府、空有仁心、任人愚弄的傀儡皇帝了,他眯起一双冷酷阴鸷的鹰眸,所有人都是鱼肉,而朕,才是那把宰割天下的御刀! “陛下……” 就在李谌思绪之时,前面的刘觞突然扭过身来,低头指了指自己的绣裳衣摆:“陛下,您踩着小臣的衣摆了。” 李谌:“……” 刘觞见小奶狗天子的面容阴晴不定,额角好像还在隐隐跳动,干脆诚恳的道:“要不然……陛下您先蹬车?” 李谌:“……”朕是不是小看了这阉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准备开的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 第5章 朕好生担心 刘觞并没有跌倒,眼看着郭贵妃便要走到跟前,李谌干脆来了一个“强行摔倒”。 “阿觞,小心。” 刘觞压根儿不知自己该小心什么,年轻的小奶狗天子突然抽风,一把抱住自己向后一带。 刘觞站在金辂车的脚凳子上,被这么一带身形不稳,直接倒在李谌怀中,这么看起来,还真的像是刘觞不小心摔倒在了李谌怀里似的。 郭贵妃从光范门走出来,大老远儿的便看到两个人搂搂抱抱,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黄袍加身,无论是俊美的面容,还是挺拔的身量,都不可谓不抢眼,正是当今天子李谌。 而另外一人,宣徽绣裳衬托着那人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分明是个宦官,却生得比美妇还要妖艳明丽,骚里骚气的趴在天子怀中,简直惺惺作态,不是郭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刘觞,还能有谁? 郭贵妃心窍登时炸了,火气冲冲的跑过来,也顾不得贵妃的仪态仪容,对着刘觞扬起手,立刻甩下一个大耳刮子,尖锐的喊着:“你这骚蹄子,我今日便教训教训你!” 刘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手想挡,哪知道有人动作比他还快,搂住刘觞的腰枝,将人护在身后。 啪! 郭贵妃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了天子李谌的身上,幸而李谌是习武之人,素来又喜打毯,身材比刘觞高大不少,这一巴掌才没甩在天子脸上,而是打在了胸口。 郭贵冲了圣驾,傻了眼,但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呜!”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仿佛被甩了一个耳光的人是自己个儿一般。 “呜呜呜——陛下!你竟护着这骚蹄子?” “你为了一个骚蹄子死太监!呜呜……我还怎么活啊!我不想活了!” “你这千刀万剐的狐媚子!” 刘觞:“……” 刘觞一眼就认出来了,虽昨日夜里自己“操劳过度”浑浑噩噩,但是郭贵妃的样貌他还是有印象的,这不是撞见自己与陛下“行不轨之事”的宫妃吗? 刘觞眼皮狂跳,想要辩解一番,自己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昨日的确稀里糊涂的发生了一些关系,不过没关系,皇上今日赏赐了钱财和金辂车,已经完全两讫,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任何关系。 “娘娘,其实……” 不等刘觞开口辩解,天子李谌哪里能让他辩解,抢先一步,明晃晃的拱火道:“郭贵妃!这等污秽之言,是你一个宫妃该说的么?” “皇上?!”郭贵妃不敢置信:“你还护着这骚蹄子?!皇上你、你还骂我!” 郭贵妃因着是郭太皇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儿,就连王太后都对她毕恭毕敬,好吃好喝伺候,从来不敢怠慢一点子,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刘觞一看,事儿闹大了,一个皇帝,一个贵妃,自己虽然是权臣,但也只是个太监,旁边还这么多人看热闹,若是闹起来不只很难堪,还很麻烦。 刘觞再次开口:“娘娘,其实陛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第二次没有说完,李谌不让他“浑水摸鱼”,继续拱火道:“阿觞,你受伤不曾?没有打到你罢?” “阿觞!?”郭贵妃果然再次爆炸了,又哭又闹又跺脚:“叫的如此亲切!皇上,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要让太仆寺给我打造一顶极好的金辂车?金辂车在哪里?我的金辂车还没有打好,陛下你却把金锤玉蓥千金辂赏赐给了这个狐媚子!” “娘……”娘,可想而知,刘觞第三次辩解都不需要李谌打断,郭贵妃正在气头上,怎么看刘觞怎么觉得婊气。 “好好,刘觞!宣徽使!我今儿个记住你了!”郭贵妃指着刘觞的鼻子:“好!我便去找太皇太后分辨!让老太太给我做主!” 郭贵妃一甩宽袖,转身往丹凤门而去,登上宫车,风风火火的出了丹凤门,往长安城南内兴庆宫而去。 刘觞:“……”这事儿闹的。 李谌垂下眼帘,不着痕迹的挑了挑嘴唇,果不其然,一切按照谋划行事,虽中间出了点小差子,但无伤大雅。 李谌看着郭贵妃匆匆离去,也不阻拦,等郭贵妃的车驾真的出了丹凤门,这才转头看着刘觞,面露一些忧郁与为难,叹了口气道:“郭贵妃自小被朕的奶奶骄纵惯了,凡事一点子亏也吃不得。” 刘觞呵呵干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李谌又道:“郭贵妃去了兴庆宫,也不知会在老太太面前如何编排阿觞你,朕好生担心……这样罢,你干脆去一趟兴庆宫,亲自面呈太皇太后,把今儿个的事情分辨分辨。” 刘觞:“……”皇上你这是让我去送死啊! 夫妻吵架,小媳妇儿到老太太跟前诉苦,丈夫竟然让绯闻对象亲自登门解释,这不是上赶着找打么? 刘觞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他并不傻,尤其进入社会这么几年,在公司里也见过很多阴奉阳违、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主儿。 方才刘觞便觉得这小奶狗皇帝怪怪的,这会子听到小奶狗皇帝上赶着让自己去“送死”,刘觞终于可以确定了…… ——这小奶狗皇帝,怕是对自己有意见! 表面上恩宠有嘉,其实都是糖衣炮弹,里面是包着毒药的,而小奶狗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天真无邪,十足是个茶艺专家! 刘觞现在的身份是宣徽使,虽然位高权重,实权极大,但也不好正面和皇帝叫板,他眼眸微微晃动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承算,拱手道:“是,陛下。” 李谌听他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略微有些吃惊,还以为刘觞会推诿几番。 他虽奇怪刘觞怎么会这般容易就答应自讨苦吃,但并未放在心上,轻轻拍了拍刘觞的肩膀,温柔的道:“那便快去快回,朕等着阿觞回来。” 刘觞:“是……”这茶气,碧螺春都自愧不如! 李谌负手而立,目送刘觞登上金锤玉蓥千金辂,乘着这辆导火索金辂车,离开丹凤门,往太皇太后所住的兴庆宫而去。 刘觞一登车,李谌的笑容瞬间瓦解,恢复了一脸冷漠阴沉,微微抬了抬手。 跟在身后的内侍鱼之舟垂首上前:“小臣在,请陛下吩咐。” 李谌幽幽的道:“把郭贵妃找太皇太后告状的消息,传到枢密院去。” 枢密院,也就是刘觞的便宜养父,枢密使刘光办公的地方。郭贵妃去找太皇太后告状,刘觞又亲自前往兴庆宫分辨,明眼人一眼就知,刘觞决计讨不到半点子好处,还会被太皇太后难为羞辱。 这个时候,倘或让爱子如痴的枢密使刘光听说了此事,刘光怎么可能坐得住?必然也会立刻前往兴庆宫,到时候刘氏的顶梁柱刘光,便会和郭氏的泰山北斗郭太皇太后正面冲突,针锋相对。 李谌的笑容不着痕迹的扩大,看着御桥两畔枯萎的柳树,轻叹着:“真是……愈发有趣儿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枢密使!大事不好!” 死寂宁静的枢密院,突然响起嘈杂的跫音,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冲进枢府,也就是枢密院。 枢密院与中书门下相对,并称二府,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们日常都在中书门下活动办公,而枢密院则是单独供枢密官员活动办公的地方。 枢府又分为五房,分别为吏房、兵房、户房、刑礼房、枢机房。 因着枢密使刘光生性喜静,所以枢密院常年冷冷清清,不如中书门下热闹。 小太监堪堪跑进来,便有人蹙眉拦住他:“莽莽撞撞的成什么模样?若叫枢密使看到了,那还了得?” 小太监顾不得这么多,询问道:“枢密使在何处?大事不好了,天大的事情!” 那人道:“大人在刑礼房。” 二人往枢密院的刑礼房赶去,到了房门口,两侧有卫兵把守,极为森严,枢密使一人在内,隐约能闻到一股腥气从舍门的门缝中幽幽的透出来。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冲天而起,惊吓了枢密院里的鸟儿,飞鸟簌簌的飞起,向四周散去。 “刘光!!刘光!你不得好死——不得……不得好……”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随即是“哐啷”一声轻响,刑礼房的舍门从内推开,一片绣裳衣摆款款踏出,枢密院的主官,也就是刘觞的便宜养父刘光,从里面缓步而出。 刘光身材高挑,显然比刘觞稍微高一些,但并不壮硕,反而显得有些纤细,绣裳金线,华贵难以言喻。 刘光的面颊上,甚至还飞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他唇边浅浅的笑纹、尖削白皙的下巴缓缓流淌,刺目泼辣的鲜血,对比着刘光白到剔透的皮肤,仿佛一朵冰雕的梅花,妖艳且不近人情。 刘光款款步出,用丝白的帕子擦掉面颊上的鲜血,又将手中的匕首仔细擦拭,插回腰间,随即纤细的手掌一扬,将染血的帕子丢掉。 淡淡的吩咐:“里面的尸体,处理一下。” “是,枢密使!”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儿,刘光眸光一瞥,扫在慌张的小太监身上,言简意赅:“何事?讲。” 小太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枢密使大人,大事不好了!宣徽使不知怎么的得罪了郭贵妃,郭贵妃现在去了兴庆宫告状,宣徽使这会子也在兴庆宫分辨呢!” 一听到“宣徽使”三个字,刘光眸光中的冷漠瞬间消退:“觞儿如何得罪了郭贵妃,仔细说来。” “是是!” 小太监将道听途说来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分毫也不敢遗漏。 刘光听罢蹙眉,只是微一思量,立刻道:“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兴庆宫。” 身边的心腹劝阻道:“大人,兴庆宫这一趟,您怕是去不得!太皇太后一向看咱们枢密院不顺眼,觉得咱们枢密院权势太大,有枢密院在上面顶着,架空了宰相的权利,便算是平日里没事儿,还会找咱们的邪茬儿!倘或大人这一趟去了兴庆宫,岂不是跟老太太正面对上了?” “是啊大人,郭贵妃这事儿,来得突然,也蹊跷得厉害,怕是宰相郭庆臣耍了什么诡计,故意引得郭贵妃去哭诉,想搬出来老太太给大人难堪。” 他们哪里知道,这事儿的确不对劲儿,也的确是有人故意使诈,但并非是一向和枢密院不对盘的宰相郭庆臣,而是…… 重生而来的天子李谌! “还请大人三思啊!” 刘光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噤声,幽幽的冷笑一声:“便算是其中有诈,这一趟兴庆宫也去定了,我刘光……还从未怕过什么。” ———— 李谌负手而立,手中握着一支金签,轻轻拨弄着紫宸殿内室的烛火,暧昧的烛光明明暗暗,拉扯着李谌的影子影影绰绰,愈发不真实起来。 “枢密院现下如何?” 鱼之舟刚从紫宸殿外回来,立刻回禀道:“回陛下,枢密院正在备车,枢密使刘光打算亲自往兴庆宫走一趟。” “嗯。”李谌淡淡的应声。 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间,按照枢密使刘光深沉的心机城府,其实早就该知道这是个圈套,目的就是让郭氏和刘氏撕开脸皮,但便算如此,刘光爱子如痴,面对圈套也会踏入这一步。 这是一个注定会发生,且无解的死局,而朕,便是这棋局的操控者,谁也难逃掌控…… “陛下!” 一个小太监走入内室,恭敬请示。 李谌难得心情不错,道:“何事?” 小太监回禀道:“回陛下,是宣徽使大人回来了。” “刘觞?” 李谌难以置信的道:“刘觞回来了?” “是,”小太监不明所以,禀报道:“正是宣徽使大人,从兴庆宫回来了,太皇太后赏赐了宣徽使好些甜果蜜饯,宣徽使大人说,要向陛下复命,正好将这些甜果蜜饯,进献给陛下呢。” 李谌运筹帷幄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仿佛缺水龟裂的大地,枢密使刘光还没来得及出宫,刘觞怎么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新文《首充送大神》也在日更中!双男主文,欢迎来看呀! 文案: 苏也是电竞世界的天才,更是神话。却被扣上打假比赛的帽子,遭到算计出了车祸,从此无缘职业圈。 一觉醒来,苏也发现自己竟然穿回了12年前,变成了一个颜值顶流、家财一流、人品三流的富二代。二世祖也玩游戏,账号登录中…… 苏也看着登录界面,身穿比基尼的女号:“……” 玩女号而已,苏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让苏也没想到的是,在游戏里会遇到“中二病”时期的年轻自己。 谁又能想到以心黑毒舌著称、打法风骚的电竞大神,以前却是个自卑的小结巴…… * 新手小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神: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新手小白:(目瞪狗呆)告白? 大神:▼_▼你误会了,我不自恋…… * 跌下神坛而已,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会重返巅峰,就算伤痕累累…… * 大神副本授课中: 大神:慢慢打,别贪刀,远攻记得放风筝。 新手小白:那近攻呢? 大神:活在裆下! 新手小白:=口= * 王者归来x2 (伤痕累累重返巅峰的大神VS自卑结巴小狼狗新手) 双男主,双向治愈 有轻松日常,主要搞事业 非正统电竞文,专注胡扯,请勿考究~ 第6章 嘴甜 “呜呜呜——太皇太后!您要给我做主啊!” “老太太,若您都不给我做主,我可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了!” “呜……皇上护着一个太监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奶奶,您可要帮帮我……” 郭贵妃冲进兴庆宫便大哭起来,郭太皇太后听到哭声,等不及郭贵妃走进来,便被宫女左右搀扶着走出,焦急的道:“丫头,这是怎么的,受了什么委屈?竟还有人能给你委屈,说出来,老身虽是个老太太,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郭贵妃乃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也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小辈儿之一,按照郭氏的辈分,郭贵妃还是宰相郭庆臣的堂妹,太原郭氏出身,大唐“豪门”中的豪横。 其实按照辈分来说,太皇太后的侄女,和天子李谌还差着一辈,而且郭贵妃今年二十有余,比李谌大了不少,但是架不住李谌的母亲也就是王太后,想要讨好婆婆太皇太后,所以极力撺掇了这门婚事。 太皇太后平日里就宠爱郭贵妃,什么事情都顺着她,更别提今日郭贵妃受了委屈。 太皇太后亲自牵着郭贵妃的手,进入了兴庆宫内殿的内室,自己个儿坐在凤坐上,郭贵妃便十足委屈的跪坐下来,也不坐在椅子上,反而坐在凤坐的台矶上,顺势趴在了太皇太后的腿上,委屈又可怜的道:“奶奶!您要给我做主啊!” “好好!”太皇太后见不得郭贵妃如此委屈,连声道:“你说,是谁欺辱了你,叫你这般委屈?快别哭了,你说出来,老身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郭贵妃来了底气,眼中闪现着恶狠狠的光芒,一字一顿的说:“还能是谁?还不是那狐媚子一般的宣徽使,刘、觞!” 郭贵妃添油加醋的将天子李谌登基之日与刘觞的“丑事”描绘了一遍,还把皇上赏赐金锤玉蓥千金辂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嘭! 太皇太后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放肆!” 宫女内侍吓得跪倒一地,连声喊着:“太皇太后息怒、息怒啊!” 正在此时,一个宫女哆哆嗦嗦走进来,小声通传:“太皇太后,宣徽使刘大人正在兴庆宫门口,请求拜见太皇太后。” “刘觞?!”太皇太后冷眉一横:“他还敢来!好嘛,好得很!” 郭贵妃立刻问了一句:“那阉人坐什么车来的?” 小宫女回答:“回贵妃娘娘,是……是金锤玉蓥千金辂!” 太皇太后一听,火气噌噌的往上顶,恨不能把昨儿个隔日的饭给顶出来,气得又连续说了三声好:“好好好!敢情宣徽使是来示威的,让他进来,老身倒是要看看,他能魅惑得天子,还能魅惑了老身的眼目不成!” 刘觞提着绣裳衣摆,在噤若寒蝉的凝固空气中,慢悠悠走入兴庆宫,来到大殿之上。 太皇太后端坐在大殿的凤坐上,郭贵妃昂着下巴,跪坐在一边,看见刘觞走进来,禁不住冷笑起来,今儿个倒是要看看,你这死太监是如何死的! 刘觞恭恭敬敬作礼:“拜见太皇太后。” “哼。”郭太皇太后也不叫他起身,幽幽的冷哼一声:“老身年纪大了,怎么听不清你说什么?” 刘觞知道太皇太后是故意找茬儿,也不和她一般计较,当即又重复道:“拜见太皇太后。” “这不是宣徽使么?”太皇太后阴阳怪气的道:“宣徽使可是大忙人儿,今日如何来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太这里?老身好大的脸面嘛。” 刘觞一笑,不卑不亢的道:“太皇太后您这不是折煞了小臣么?谁不知这长安城中有三个最为尊贵之人?其一便是当今圣人天子……” “哦?”太皇太后道:“其二呢?” “其二,”刘觞抬起手来,道:“不正是太皇太后您么?” 太皇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般说,但不得不说,谁都愿意听好话,这话听起来很顺耳,心里头的火气也就稍微减少了一些。 刘觞还有后话:“这其三,便是当今的郭贵妃了。” 三个最尊贵之人,其中两个姓郭,还是从刘氏一派的口中说出来的,太皇太后的气性越发的顺遂起来。 郭贵妃一看,立刻拱火:“奶奶!刘觞油滑的紧,您可别信了他的鬼话!” 对比刘觞的有礼有度,郭贵妃就显得太过于急躁且粗俗了,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太皇太后皱了皱眉,示意郭贵妃先不要说话。 郭贵妃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惧怕老太太,毕竟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手段也是狠的,如今年纪长了,虽住在清净的兴庆宫,但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去参加朝参,也就是俗话说的垂帘听政。天子李谌太过年轻,先帝去世之时,还将兵符放在了太皇太后手中,这就更是让所有的人都惧怕太皇太后。 郭贵妃不甘心,但噤了声,乖得像一只小猫儿。 太皇太后若有似无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慢悠悠的道:“宣徽使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啊?” 刘觞今日来兴庆宫,是奉命前来分辨的,换句话说,就是自己送人头来的。 但他不这么认为,只字不提分辨的事情,反而恭敬的道:“小臣斗胆,太皇太后是否面部不适?” 太皇太后没想到刘觞会岔开话题,她刚才若有似无的摸了摸脸颊,的确是因着脸颊不适。 如今乃是正月里,天气有些干燥,加之太皇太后的皮肤素来娇气敏感,这换季的天气便闹腾起来,两颊干涩,还有些发痒粗糙,最难耐之时更是隐隐作疼,其实就是血红丝。 说起来,太皇太后虽然是“老太太”,李谌的奶奶,但是后宫的女人进宫之时年纪都不大,身为老太太的太皇太后如今也不过四十有余,别说脸上出现血红丝了,就算是长几个痘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皇太后的粉妆过于轻薄,遮不住这面部的血红丝,小臣倒是有一个法子。” 太皇太后更是纳闷儿,这刘觞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竟然和自己探讨上了粉妆? 太皇太后虽上了一些年纪,但是素来爱美,她脸上的血红丝也是常年旧疾了,一旦皮肤不好的时候就会闹上一闹,御医食医调理一番,便会退下去,但下次还犯,反复困扰。 痛痒可以让御医调理方子,最苦恼太皇太后的便是这粉妆了,每每一犯血红丝,铅粉再白,也遮不住脸上的红印,若是扑上厚厚一层铅粉,反而显得做作。 太皇太后的年纪摆在这里,也不能在脸上施过多的粉黛,因此只能任由血红丝若隐若现。 刘觞这么一说,还真就提起了太皇太后的兴趣,道:“你且说说看。” 郭贵妃心急,可又不敢打断老太太的话头,只能干瞪眼睛。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皇太后,这嘴把式不如真把式,小臣请命,亲自为太皇太后调试妆粉,还请太皇太后一试,也就知小臣到底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了。” 太皇太后挥手道:“好,老身令人把妆粉拿出来,你就跟老身眼前儿头试。” 宫女鱼贯而入,很快将太皇太后的粉黛全都捧出来,依次摆在刘觞面前。 刘觞看着那些妆粉笑了笑,在现代的时候,其实刘觞是搞设计的,所以对颜色非常敏感,太皇太后的粉状乃是铅粉做成,颜色过白,虽能显得“白皙细腻”,但太白的颜色,反而遮不住脸颊上的血红丝。 要想要遮住这样的血红丝,必然需要加入一些绿色,且粉底的色号也不能如此白。 刘觞这边看看,那边摸摸,揽起自己的袖袍,摆弄着瓶瓶罐罐,将各种颜色调配在一起,还拿了一个琉璃做的小茶盘作为试色板,来来回回的调试了几次,随即恭敬的进献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试妆的,自然被宫女扶着入内试妆。 郭贵妃一见到太皇太后绕进内室,便恢复了嚣张的模样,昂着下巴恨不能用鼻孔盯着刘觞:“别耍什么小伎俩,你不过一个太监,本宫想求老太太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 刘觞心中无奈,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若不是太皇太后宠着,你在宫斗剧里绝对活不过三集,不不,顶多一集三分钟! “真真儿是绝了!绝了!” 内室里传来太皇太后惊叹的声音,郭贵妃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随即太皇太后被宫女搀扶着,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的血红丝不见了,被遮得严严实实,浅粉底妆也变得亲和了不少,并不那么惨白,竟然是白里透粉的莹润,反而衬托着太皇太后的气质,一瞬间好像年轻了最少五六岁,让太皇太后看起来浑似只有三十出头,说是郭贵妃的姊姊,也有人相信! 太皇太后的笑容展开了,比方才那低气压就是不一样,走出来亲和的笑着道:“刘觞?你怎么还站着呢?你们这些宫婢,没个眼力见儿,也不给宣徽使看座?” 宫女连忙端来座椅,刘觞恭敬的辞谢:“太皇太后跟前,咱们做小臣的,怎么敢坐呢?” 拍马屁谁不会呢?刘觞身为上班族,拍马屁的功夫还是信手拈来的,只有他想拍,或者不想拍。 刘觞也不坐,越发的恭敬起来,他本就生得清秀明丽,这一装乖,就显得更加乖顺,毫无攻击性。 “太皇太后,小臣就不坐了,陛下因着思念太皇太后,所以令小臣前来兴庆宫给太皇太后问好,这还急着回去给圣人复命呢。” “你胡说!”郭贵妃忍不住了:“你分明不是来问好的!” 不等郭贵妃揭露刘觞,太皇太后已经抬起手来,示意郭贵妃噤声。 其实刘觞此行前来是干什么的,太皇太后这纵横了三朝之人能不清楚?她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心机差,心里跟明镜儿一般。 方才因着郭贵妃的事情,一时气恼,险些和刘氏撕开脸皮,如今刘觞主动示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太皇太后也是有承算的人,郭刘两氏若是真的针锋相对,便是鱼死网破,谁也讨不到好处,何必呢? 太皇太后装起糊涂也是一把好手,笑眯眯的十分慈祥:“罢了,老身也不多留你,听说宣徽使你素来喜甜,便去领些甜果蜜饯做赏赐,回去复命罢。” “是,小臣谢太皇太后赏赐!” 刘觞唇角一挑,大功告成,小奶狗天子想坑自己,没门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黎明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37瓶;suxxx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美人儿 “宣徽使回来了?” 小太监也不知陛下到底要重复问多少遍,只好硬着头皮重复回答:“是,陛下。” 李谌有些不敢置信,按照自己对郭贵妃和太皇太后的了解,此次刘觞前去兴庆宫,必然讨不到好处,非扒一层皮不可,到时候枢密院就可以和郭氏正面交锋。 可…… 可如今,刘光还未来得及去兴庆宫,这战火还未来得及烧起来,怎么便…… 李谌试探的道:“你可听宣徽使说了什么?” “这……”小太监回答道:“宣徽使什么也没说,小臣身份卑微,也不敢问,不过……不过看宣徽使的模样,应该是没有什么事儿的。” 小太监还以为陛下担心宣徽使,毕竟在外人眼里,陛下又是敕赐银钱,又是赏赐金辂车的,这是何等殊荣?陛下必然极为宠爱宣徽使了! 小太监的回答,非但没有让李谌安心,反而让他更加闹心,眯了眯眼睛,心中多了几层不确定。 “陛、陛下?”小太监迷茫了,鼓起胆子道:“陛下,宣徽使还在外面候着,可要宣见?” 李谌收回目光,道:“叫进来。” “是,陛下。” “圣人传宣徽使紫宸殿陛见——” 刘觞早就等在紫宸殿外面,听到小太监的通传声,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绣裳,大步往紫宸殿里走去。 刘觞堪堪进入紫宸殿,还未来得及行礼跪拜,便见到身材高大,面容俊逸的天子快步跨过来,一把握住自己的手,上下左右的仔细检查。 那一张俊美的容颜,挂着小奶狗般的焦急,一双剑眉紧紧蹙着,关心体贴的道:“阿觞,老太太可难为你了?” 刘觞:“……”好家伙,若自己单纯一些,还真叫他这个假奶狗给骗了! 当初是谁让自己去兴庆宫分辨的,现在却伪装成多担心的模样?刘觞是看穿了这假奶狗的嘴脸,怪不得总是闻到一股古里古怪的茶香,就是这小奶狗天子散发出来的,浑身到下茶艺芬芳! 刘觞心中奇怪,按照营销号上写的,自己的干爹刘光应该是当时第一权臣,而自己虽然称不上第一,但这第二把交倚肯定是自己的,就连什么丞相宰相,也比不过。 小奶狗天子应该很是宠信自己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茶里茶气的针对自己? 刘觞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果然营销号误我,说好了是假太监,结果假一赔十,说好了是人傻钱多的小奶狗天子,结果却是暖男婊大灰狼。 刘觞既然已经看穿了天子的真面目,心里也就有了提防与计较,当即很恭敬的道:“谢陛下关心,请陛下放心,太皇太后最是仁慈宽宥,又怎么会与小臣计较什么呢?岂不是失了身份?” 李谌仔细打量着他,并非检查刘觞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而是想从刘觞的表情和肢体中看穿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谌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长长吁了口气:“那……太好了,阿觞你无事儿,真真太好了,可叫朕担心坏了。” 他说着,竟然拉着刘觞径直往里走,来到紫宸殿的龙座旁,想要和刘觞一起坐下,笑得毫无城府:“来阿觞,坐。” 刘觞赶紧退开一步,开玩笑,这小奶狗分明就是大狼狗伪装的,自己要是敢坐皇上的龙椅,屁股还没捂热,立刻人头落地,今儿个绝对走不出这紫宸殿去! 装!你就装吧!只你会装似的? “陛下折煞小臣了,小臣惶恐,万不敢坐!” “阿觞,”李谌笑道:“你又与朕客套了。” 李谌见他执意不肯坐下来,也没有强求,又嘘寒问暖的道:“老太太真没有难为你?郭贵妃便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告状?” 刘觞笑眯眯的道:“请陛下放心,太皇太后慈悲心肠,郭贵妃温柔娴淑,又怎么会和小臣一般计较呢?” 慈悲……心肠? 温柔……贤淑? 恐怕李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重生的姿势不对,刘觞口中的二人,还是朕认识的太皇太后与郭贵妃么? 李谌不信:“阿觞,你不必替郭贵妃与太皇太后说话儿,朕心里头都清楚,必然是你受委屈了。” 刘觞笑道:“陛下真真儿误会了,小臣哪里能受什么委屈?小臣去了兴庆宫,不过是为太皇太后调制了一些粉妆。” 粉妆? 李谌的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惊讶,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刘觞早有准备,将他的惊讶看在眼里,心里发笑。 刘觞继续又道:“调制粉妆花费了一些时候,因此才耽搁了工夫,太皇太后还怕小臣回来复命晚了,因此特意叫小臣赶紧回紫宸殿复命,别让陛下等急了。” 李谌:“……”不该如此,断不该如此。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了,太皇太后疼爱小臣,还特别赏赐了一些甜蜜的果子和蜜饯,小臣不敢独享,因此特将甜果蜜饯带来紫宸殿,进献给陛下呢。” 他说着,对外面招了招手,宣徽使门下的小太监立刻高擎着一个大漆食合,趋步而入,将食合恭敬的递到刘觞手中。 刘觞取了食合,将合盖打开,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是甜蜜的厉害,不愧是宫廷蜜饯,香而不腻。 刘觞捧着食合,看似恭敬的道:“还请陛下享用。” 李谌哪里食得下?他的本意是让太皇太后针对刘觞,打得越热闹越好,自己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眼下,太皇太后不但没有责难刘觞,反而奖赏,这些甜果蜜饯仿佛天大的讽刺,明晃晃的刺激着李谌的眼目。 刘觞眼看着小奶狗天子眼皮一跳,额角上青筋差点露出来,当即心中偷笑,故意催促的道:“陛下?这甜果,不和您胃口吗?” “不……”李谌收回神来,他还要继续拉拢宣徽使和枢密使,如今渔翁没有做成,怎么可能贸然和刘觞撕开脸皮,只好硬着头皮捏了一颗蜜饯,笑道:“阿觞送与朕的甜果,那必然是甜蜜的,朕自是要尝尝。” 李谌将甜果放入口中,甘甜的滋味瞬间弥漫,口舌生津,甜而润,甘而滑,绝对是蜜饯中的顶级。 然,李谌食之无味,如同嚼蜡,脸上是强言的欢笑:“嗯,不错。” 刘觞心中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你吃的不是蜜果,是辣椒呢! “陛下,”刘觞故意问道:“甜吗?” 李谌艰难的咽下蜜果,俊美的容颜划开一丝干涩的笑容:“甜,自然是甜的。” 刘觞:“那再来一颗吧!” 李谌:“……好。” 刘觞:“陛下,请再食一颗!” 李谌:“阿觞你也食。” 刘觞:“君臣有别,还请陛下享用,小臣怎么敢僭越呢?” 李谌:“……” 刘觞提着空荡荡的食合从紫宸殿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他算是摸清楚了,这小奶狗天子虽然针对自己,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还有自己便宜干爹的身份,不好摆脸色,甚至还有求于自己。 因着如此,方才小奶狗天子竟然硬着头皮将一整食合的甜果蜜饯全都食了,也真真儿下了血本! 刘觞走出去,隐约能听见紫宸殿内传来小奶狗天子急促的喊声:“鱼之舟,给朕取茶来,要最浓的苦茶!” “噗……”刘觞笑得不怀好意,小声嘟囔着:“谁让你先惹我。” 他离开紫宸殿,往自己的宣徽院而去,还未下了紫宸殿的垂带踏跺,远远看到一行人朝紫宸殿走来。 那打头之人一身绣裳,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难以言会的奢华矜贵。 “美人……” 刘觞脱口而出,险些看呆了。 小奶狗天子俊美非凡,又是模特身材,本已经是刘觞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英俊的让身为男人的刘觞都自愧不如。 不过眼前这个“美人”不同,面容逸丽之中透露着一股妖艳,妖媚之中又透露着冷若冰霜的疏离,该说是一种冲突的结合体,如此矛盾,又如此统一。 “觞儿!” 不等刘觞反应过来,那“美人”已经快步迎上,紧紧握住刘觞的双手,反复上下的检查,一连串儿的发问:“受伤不曾?受委屈不曾?老太太可难为你了?” “啊?”刘觞怔愣,迷茫的发出一个单音。 这美人儿好像认识自己?还这般关心自己?不会是…… 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刘觞心中嘿嘿傻笑,就算是做太监,看来自己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 不等刘觞傻笑,那“美人儿”又道:“觞儿?你这是怎么了,连阿爹也认不得了?” “阿……爹?”刘觞回过神来。 什么美人儿!眼前这美若惊鸿的大美人,正是刘觞的便宜干爹——枢密使刘光! 刘觞脑袋像是敲钟,被震得恍然大悟,自己这干爹也太年轻了一些,说是哥哥都有人相信。 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刘觞干笑,乖巧叫人:“阿、阿爹啊。” 刘光狐疑的看着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是太皇太后刁难你了?阿爹还未来得及去兴庆宫,便听说你回来了。” 说到此处,刘光神色一厉,那令众生颠倒的魅惑容颜瞬间冰冷下来,仿佛要下冰锥子,冷冷的道:“老太太若是刁难你,阿爹这就带你去陛下跟前分辨,今儿个必须给你一个说法。” “别别!太皇太后真的没有难为我,阿爹也不必去找陛下分辨。” 刘觞赶紧拦住便宜干爹,看了一眼手中空空如也的食合,坏笑着说:“陛下这会儿……怕是还撑着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37瓶;钓鱼=人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抓奸” 刘觞回自己的宣徽院之前,还绕道去了一趟御医署,找御医们要了几枚健胃消食的……山楂丸! 于是刘觞让宣徽院的小太监,把山楂丸送到紫宸殿去,说是宣徽使刘觞进献给陛下的。 天子李谌方才吃了一整食合的甜果蜜饯,撑也撑死了,再者蜜饯叫水,李谌只觉着口中又渴又腻,还齁嗓子,足足饮了好几大杯茶水,这才稍微缓解一些。 饮茶的后果就是更撑了…… 李谌坐在紫宸殿里批看文书,嗓子眼儿凉飕飕,感觉胃里的蜜果被茶水泡发,一开口便能吐出来,还想打嗝儿…… 身为一个天子,如何能做打嗝这么粗鲁的事情? 李谌一直强忍着,这时候内侍鱼之舟引着宣徽院的小太监便进来了。 “何事?”李谌淡淡的道。 小太监跪下来回话:“启禀陛下,这是宣徽使进献给陛下的,说是……说是陛下正需要。” “哦?”李谌瞭了一眼,是一个小木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随口问道:“是何物?” 小太监道:“这……小臣也不知,宣徽使大人说了,请陛下亲自过目,一看便知。” 还卖上关子了?李谌摆了摆手,示意鱼之舟呈上。 鱼之舟恭敬的双手擎过头顶,来到李谌面前,跪立在地上,将小木盒呈给李谌。 咔哒…… 李谌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拨,木盒子立刻打开,一股酸涩的味道扑面而来。 ——山楂丸! 李谌眼皮狂跳,气的手指尖儿发抖,面上却绷着笑容,道:“好,真真儿是好,还是宣徽使最懂朕的心意。” 他将小木盒中的山楂丸拿出来,手指一用力,噗嗤一声直接将山楂丸捏了个粉碎,口中却温柔的道:“回去告诉宣徽使,难为他有心了,朕深感欣慰。” ———— “宣徽使大人,您尝尝这个,这可是吐蕃的贡品,平日里皇上都食不到的!” “宣徽使大人,小臣揉腿的力道还够么?要不要再用力一些?” “宣徽使大人,这是各地官员进献给您的寿辰贺礼,还请宣徽使大人掌眼!” 刘觞懒洋洋斜卧在宣徽院的内室里,身边簇拥着宣徽院的小太监,有捧荔枝的,有捧酒水的,还有捶腿捏肩的,另几个小太监抱着各种各样的宝贝,说是各地官员孝敬给刘觞的寿辰贺礼。 这不是嘛,宣徽使刘觞的寿辰要到了。 自从刘觞从太皇太后的兴庆宫回来,小奶狗天子消停了好几日,好些日子没有对刘觞展开绿茶攻势了,刘觞十足清闲,终于体会到在古代做贪官……不是,在古代做大太监的感觉。 只一个字——爽! 刘觞只需张嘴,荔枝仔细的剥了壳子送到嘴边,这隆冬天气里,荔枝竟一点儿也不酸,一点儿也不涩,刚一努嘴,立刻又有小太监捧来纯金镶玉的痰盂儿请刘觞吐核。 这样的小日子还挺惬意,刘觞心想,其实……做太监也没什么不好。 “觞儿。” 一个轻柔的嗓音响起,刘觞立刻吐了口中的荔枝核儿,蹦起来跳下软榻,迎着走进宣徽院内室之人,笑道:“阿爹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刘觞的便宜干爹,枢密使刘光。 刘光走进来,刘觞迎着他坐下,立刻有小太监倒上茶,送来一些甜果,殷勤的侍奉着。 刘光道:“阿爹来看看你。” 别看刘光一向是铁血手腕,对旁人冷若冰霜,但唯独对刘觞这个养子十足要好,甚至是不计条件溺爱。 刘觞在现代是孤儿,父母去世都早,只有一堆七大姑八大姨,平时冷冷淡淡,一到用钱用关系的时候才对刘觞殷勤的不得了。 突然多了一个宠溺自己的干爹,刘觞何乐而不为,而且这个干爹长得比仙女还要美貌! 刘光又道:“马上便是你的生辰了,觞儿想好要怎么办了么?便算是你想在宫里办寿辰宴,百官贺寿,也不过是你一句话儿的事。” 刘觞知道干爹的权势滔天,不过这权势还是要用在刀刃上,比如敛敛财,办寿辰宴是要花钱的,办得这么大,到时候还会被人诟病,费力不讨好。 “阿爹……”刘觞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一串跫音,有人进了宣徽院。 是侍奉在天子李谌身边的内侍鱼之舟,刘觞见过他好几面儿,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是办事儿干脆利索,虽然不及干爹刘光三分之一的美貌,但也算是个小美人儿了。 鱼之舟走进来,恭敬的作礼:“小臣见过枢密使,见过宣徽使。” 刘光道:“鱼公公怎么到宣徽院来了?怕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鱼之舟道:“回枢密使的话,过几日便是宣徽使的寿辰,陛下一直挂念在心中,特为宣徽使准备了寿宴,办在太液池蓬莱山。” 刘光“嗯”了一声,虽面色冷冷清清,但看得出来,刘光对皇上给自己养子办寿辰这件事儿,还是挺满意的。 大明宫分外朝、中朝和内朝,紫宸殿就在内朝,三道严密宫门之后,是皇帝和宫妃们活动的地方,这太液湖便是内朝的中心,内朝的建筑物全都围绕着太液湖展开。 太液湖的中心为蓬莱山,蓬莱山四周临水,有太液亭,宫中的妃子们都喜欢来太液湖赏景、泛舟,每到佳节,宫中都会在太液湖摆宴。 李谌要在太液湖摆宴,说明宴席的规格不小,不会委屈了刘觞,刘光自然是满意的。 鱼之舟又道:“陛下还特意吩咐将含光殿的毯场打扫干净,要带着神策军一众,与宣徽使在毯场击毯,让宣徽使打个痛快呢!” “呵呵……”刘觞干笑一声,打毯?我不会啊! 刘觞在现代是个坐班族,虽然平时喜欢看各种体育赛事,但也仅限于看,自己根本不能上手,他天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从家坐地铁去公司,打马球这种高难度运动,刘觞根本不会啊。 而原本的宣徽使,正是因着善于打毯,和天子李谌特别玩得来,所以才被李谌所器重…… 五日后,宣徽使寿辰日。 太液湖灯火通明,摇曳的火光映衬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大明宫的景色,壮阔之中透露着精巧。 今日百官云集,除了宰相郭庆臣“告病”在家,朝参都没来参加之外,其余官员均数到场,无人缺席。 众人在太液湖酒酣一场,天子李谌便带着左右神策军,来到大明宫西内苑的含光殿毯场。 毯场巨大,两侧立有毯门,每队十人,一共二十人,还要选取一名裁判。 负责保养毯场的官员殷勤的小跑上前,准备好了二十匹骏马,都是宝马良驹的级别,手中捧着一只紫金球,手掌那般大小,那便是毯球了;怀抱着一只三尺来长的半玄月长杆,那便是毯杖了。 这些都是天子御用之物,官员将毯球和毯杖擎过头顶,殷勤的献给李谌。 李谌接过毯杖,侧头对刘觞暖心一笑:“今日阿觞是寿星,朕怎么能夺走寿星的光彩呢?朕的这毯杖便送与阿觞,朕的宝马也让给阿觞来御,如何?” 呵呵! 刘觞心说,若不是早已识破你小绿茶暖男婊的嘴脸,恐怕要被你这个演技帝给忽悠过去了,果然皇上的嘴,骗人的鬼,信你就有邪了! 刘觞摆上恭敬的笑容:“陛下,不瞒陛下,小臣的确已经期盼打毯良久,只是……只是昨日里不小心闪了手腕,怕是拿不动毯杖,要让陛下扫兴了。” “哦?”李谌立刻蹙眉,关心紧张的托起刘觞的手腕:“伤到手腕了?可叫御医来看了?御医怎么说的?用药了没有?来人!叫御医过来!” “陛下……”刘觞赶紧阻拦李谌,干笑道:“小臣没什么大碍,已然看过御医,也上过药。” 刘觞哪里是闪了手腕,分明是因为不会打毯,怕被心机小奶狗看出来自己不是真正的刘觞,才会借口手腕受伤的。 李谌也没有强求,惋惜的道:“那今日阿觞怕是不能上阵打毯了,不若……做个裁判也好。” 刘觞成功蒙混过关,左右神策军便进入毯场,分立两侧,准备打毯。 神策军分左右两军,两军各有大将军、将军、中尉等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左右神策军中,并非以大将军为尊,权势最大的人唤作“中尉”,以宦官充任,实际主管神策军。换句话来说,左右神策军也是枢密院宣徽院这一波的。 神策军已经分好了两队,今日天子欢心,要亲自打毯,自然会加入其中一队,至于加入哪队?没有任何悬念。 谁人不知,神策军右军指挥使,也就是大将军苏佐明,和宣徽使刘觞走得最是亲密,碍于刘觞的干系,苏佐明在天子面前也是个红人儿,连带着神策军右军也变成了受宠的那一方。 所以这次也没有任何悬念,陛下必然会加入右军一队,果不其然…… 小奶狗一般的天子李谌道:“那朕……便加入右军。” 右军指挥使苏佐明登时扬眉吐气起来,昂着下巴恨不能用鼻孔对着左军,又殷勤的来到刘觞跟前,笑得十分谄媚:“宣徽使做了裁判,又有陛下的加盟,还怕咱们右军不赢么?必然把他们左军赢个干净!哈哈哈,一会子还请宣徽使多多提携。” 那不是让自己当黑哨,打假比赛吗?刘觞眼皮直跳,打个球而已。 苏佐明?刘觞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他脑内一闪,登时记了起来,这不就是营销号口中,伙同“自己”,一起宰了天子李谌的那个神策军吗? 刘觞对谋反没有兴趣,不想和苏佐明走得太近,搪塞的干笑:“苏将军客气了。” 他说着,总隐隐约约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扎过来,戳着自己后脑勺,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天子李谌的目光。 那眼神…… 幽幽的,凉飕飕,又炙热,怎么还有一股“抓奸”的内味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2个;月镜金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镜金芒 193瓶;钓鱼=人生 10瓶;玄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杀了 神策军右指挥使苏佐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天子李谌的目光,他踏上一步,拉近了与刘觞的距离。 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宣徽使大人……不就喜欢卑将的英武么?” 刘觞手心一痒,竟然被苏佐明挠了挠掌心,又听苏佐明暧昧的笑道:“今天晚上,卑将就英武给大人看,大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刘觞:“……”呕——要、要吐! 刘觞从未感觉到这般恶心,鸡皮疙瘩从后脊梁窜起来,直击大脑中枢,差点被吓得瘫痪。 啪! 刘觞毫不客气的甩开“瞎挠饬”的苏佐明,举起手在空中啪啪拍打,浮夸的道:“哎呀!有蚊子啊!正月里好多蚊虫啊!” 苏佐明“莫名其妙”的被刘觞甩开了手,心窍中好生奇怪,这宣徽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自己这般,今儿个似乎没有这种兴致。 难道…… 难道宣徽使大人另觅新欢了?苏佐明担忧,那自己在神策军中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李谌将苏佐明和刘觞“勾结”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走过去幽幽的道:“既然已经分好两队,阿觞作为裁判,那么就开始罢。” “是,陛下!” 两队将士上马,列队毯场之上,李谌也换了一身打毯的劲装,策立马背之上,那衣衫衬托得李谌年轻又挺拔,尤其是腰身,笔直精瘦,充满了肌肉,又不会像苏佐明那般纠结。 刘觞身为裁判,虽然不需要一起打马球,但也需要上马,跟着打毯的队伍奔跑,不然怎么能知道有没有作弊呢? 刘觞趁着众人不注意,“爬”上马背,幸而马匹都是宝马良驹,十分通人性,并不倔强,反而十足乖顺,这倒是让刘觞省了不少麻烦。 都教练见两面准备就绪,便准备发球,将紫金镂空球捧到毯场正中,猛地扔出。 “啧啧!”刘觞悠闲的骑在马上,看着都教练发球,忍不住心中赞叹了一下,真是生怕不知道偏袒天子,这球发的,恨不能直接帮天子扔进对面球门里! 李谌手执毯杖駷马而出,身姿迅捷,在黑夜之中,犹同一头猎食的黑豹,目光逡巡,眼神却没有追逐紫金球,而是瞥向和自己配合的苏佐明,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消极怠工”的刘觞。 李谌的唇角突然挑了一下,露出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容…… 今日是刘觞的寿辰宴,还是天子李谌亲自准备的,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年轻的天子宠爱宣徽使刘觞,所以亲力亲为准备了这场宴席。 然,李谌可不是上辈子那个只知顽乐的昏君了,他做这一切都是有准备、有目的的。 上辈子,宦官刘觞伙同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将李谌戕害于大明宫紫宸殿中,这笔血仇,李谌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敢忘怀。 刘觞身为宣徽使,掌管内侍三班,权威极大,而他的干爹枢密使,更是权倾朝野,是李谌堪堪登基不能撼动的主儿。 但苏佐明不然。 苏佐明能成为神策军右军大将军,不外乎仰仗刘氏这个大靠山,其实没有太大的能耐,李谌想要拿他开刀,就在今日! 李谌目光一凛,毯杖一拨,立刻抢到紫金球,随即驱马,带着紫金球快速往刘觞所在的位置奔跑而去。 天子驱马带球,左右神策军立刻跟上,身为队友的苏佐明自然也跟在身边,且距离非常近。 眼看李谌驱马来到刘觞身边,突然一晃马缰,紧跟其后的苏佐明不知发生了什么,前面的天子马匹不稳,竟一头撞了过来。 苏佐明也是习武之人,虽是攀关系上位,但好歹有些反应力,他哪里敢撞上皇帝?机智的一拨马头。 结果好嘛,苏佐明一拨马头,哪知道这么寸,的确没有冲撞了天子,高头大马带着苏佐明反而撞向了裁判刘觞。 苏佐明想要再勒马改变方向,为时已晚,结结实实一头撞上去。 “指挥使!” “宣徽使!” “宣徽使堕马了!快、快叫御医!” “阿觞!” 四周观赛的神策军官、内侍宫女顿时喧哗起来,仿佛沸腾的水花,嘈杂的喊声交织着。 刘觞根本没有防备,哪知道壮得跟头牛似的苏佐明突然冲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刘觞向后一仰,没有任何悬念,“咚!”翻下马背。 “嘶……” 刘觞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冒金星,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脚腕扭到了,疼得站不起身来。 “苏佐明!”天子李谌断喝一声,脸上挂着凛冽的寒意。 苏佐明没想到自己会冲撞了宣徽使大人,方才事情来得太快,他如果不躲,冲撞的就是天子,哪知道躲了反而冲撞了宣徽使,简直便是飞来横祸! 苏佐明吓得六神无主,被李谌一喝,下意识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陛、陛下!饶命!饶命啊!卑将不是有意冲撞宣徽使的!” 李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能除掉苏佐明,又不会令刘氏不满的借口。 根本不听苏佐明解释,李谌看似震怒非常:“你好大的胆子!阿觞若有个好歹,为你是问!扣起来,押入北衙牢狱!” 苏佐明是神策军右军的指挥使,在右军之中,除了中尉就属他最大,再没有人可以治他。而李谌口中的“北衙”,则不属于神策军左右任何一军。 在唐朝,除了名气最大的“左右神策军”之外,还有另外两股军兵势力,那便是“南衙府兵”与“北衙禁军”。 唐朝十六卫,遥领大唐六百五十七个折冲府,按兵大明宫以南,因此得名南衙,值得一提的是,狄仁杰的左膀右臂元芳,官职千牛卫,便是十六卫之一。 而北衙,顾名思义,按兵在大明宫以北的夹城之内,乃是武则天时期成形的羽林军脱离当时的十二卫而演变的势力,正统的皇家军队,因此被称为北衙禁军。 苏佐明吓得筛糠,天子这是何意?把自己关押到北衙的地盘子,那可不是神策军的手能伸得到的地方! “陛下!陛下饶命啊——” 李谌不管苏佐明的求饶,充耳不闻,越过不停磕头的苏佐明,径直来到刘觞身边,换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冷若冰霜,这时候简直如沐春风。 将刘觞一把打横抱起来,李谌脸上挂着担心的焦虑,道:“还不快叫御医!到朕的紫宸殿来!宣徽使要是有个好歹,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是,陛下!” 刘觞脚踝刺痛,动也动不了,更别提走路了,虽然被公主抱很丢人,但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便老老实实的叫李谌抱着。 李谌一路抱着他,从含光殿的毯场出西内苑,跨过右银台门,最后来到内朝紫宸殿,但凡路过的宫女内侍,全都要驻足参拜,自动让开。那架势堪比“游街示众”,十足的招摇过市。 刘觞忍不住想捂脸,幸好很快到了紫宸殿,御医已经飞奔而来等候了,李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轻轻放在龙榻之上,简直视若珍宝。 御医上来诊治,检查伤口,回话道:“请陛下与宣徽使不必惊慌,只是扭伤,有些红肿,并不严重,卑臣开一方清凉消肿的软膏,涂上静养几日便可。” 李谌长长松了一口气,道:“万幸!软膏在何处?朕亲自为阿觞上药。” 皇上亲自上药,伤处还在脚上,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再加上这小奶狗是代糖,甜度虽然比真糖甜蜜上整整十倍二十倍,但终究不是真糖,八百个心眼子等着刘觞。 刘觞早就看透了这假奶狗,不给他献殷勤的机会,像模像样恭敬的道:“陛下,小臣怎敢劳烦陛下,实在是折煞了小臣!” “陛下……”这时候内侍鱼之舟走进来,上前附耳对李谌说了一句什么。 李谌微微蹙眉,很快又将一双剑眉舒展开来,对刘觞温柔款款的道:“阿觞乖乖上药,朕有点琐事,先去处理一下。” 又叮嘱道:“阿觞是伤患,今儿就歇在紫宸殿,在朕这里好好养伤。” 说罢,匆匆离去了。 刘觞靠坐在龙床上,立刻有内侍殷勤的上前伏侍上药,御医开的软膏清凉镇痛,瞬间缓解了刘觞脚踝的红肿,便不是那么疼了。 “觞儿!” 过了一会子,有人匆匆走进紫宸殿,这么呼唤刘觞的,只定是刘觞的便宜干爹,再没有旁人。 果然,正是枢密使刘光匆匆走了进来。 刘光素来喜静,太液湖寿宴之后,便觉得乏了,也就没有跟去含光殿打毯,自行回去歇息,哪知道堪堪燕歇下来,便听说刘觞受伤之事,当即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觞儿!伤处如何?严重不严重?”刘光仔细检查着刘觞的伤处,又叫来御医仔细盘问,确定刘觞不会留下病根,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觞知道干爹是打心底关心自己,不像那假模假式的代糖小奶狗,安抚道:“阿爹,我没事儿,稍微崴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哼,”刘光脸色寒冷,凉冰冰的道:“那个苏佐明,胆敢冲撞觞儿,幸而他死得快,倘或落在阿爹手中……” “等等,”刘觞似乎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打断了刘光的话头儿:“阿爹你说什么?苏佐明……死了?” 刘光语气很平静,死了一个神策军大将军,在他眼中不过一个阿猫阿狗:“怎么,觞儿你还不曾听说?是死了,苏佐明冲撞于你,陛下震怒,把他给斩了,就刚刚的事儿。” 刘觞心窍一动,李谌用自己做借口,砍了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 刘觞:“……”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毒辣的小奶狗!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镜金芒、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镜金芒 19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魅惑君主 李谌离开紫宸殿,他的身影背着月色,掩藏着无边的阴暗之下,显得那么模糊。 鱼之舟跟在后面,道:“陛下。” “摆驾,”李谌的唇角似有若无的划开,低沉的嗓音不带一点子的温柔,幽幽的道:“朕要去见苏佐明……最后一面。” 大明宫夹城内,北衙禁军。 “陛下饶命啊!!陛下!陛下——卑将不是有意冲撞宣徽使的!” “陛下!卑将知道错了!” “卑将再也不敢了,请陛下饶了卑将这一次罢!饶了卑将罢!” 北衙禁军的牢房之内,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身戴镣铐枷锁,不停的晃着牢房的木门。 踏踏踏…… 是跫音,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被团团的北衙禁军簇拥着,走进了牢狱之中。 “陛下!”苏佐明登时精神起来:“陛下!陛下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卑将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李谌面上意义不明,挥了挥手,道:“都先退下。” “是,陛下。” 北衙禁军纷纷退下,只留下李谌和苏佐明,一个牢门之外,一个牢门之内,默默对视着。 “陛下……”苏佐明见陛下一直不说话,心里隐隐发毛。 李谌好似很清闲,左边看看,右面摸摸,在牢狱之中踱步两圈,这才开口,慢悠悠的道:“苏将军,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与宣徽使的干系那般亲厚,宣徽使也只是扭伤了脚,没多大事儿,朕今日酒醉,气性来了,关你一日,明日一早也便放你出去,继续让你做神策军的右军大将军,是也不是?” “陛、陛下?”苏佐明心里的确这般想的,但这话从李谌口中说出来,苏佐明总觉得奇奇怪怪,一股阴森的鸡皮疙瘩顺着他的后脊梁爬上来。 李谌“呵呵”轻笑:“倘或……朕是故意让你冲撞宣徽使的呢?” 苏佐明瞪大眼睛,他现在一头雾水,压根儿听不明白,脑海中回溯着当时的情景,是了,若不是苏佐明为了躲避陛下,也不至于突然打马,冲撞了宣徽使刘觞。 李谌掸了掸自己的袍子,淡淡的道:“你害得宣徽使受伤,爱子如痴的枢密使刘光自不会再宠信于你,没有了宣徽院和枢密院与你撑腰,朕……想要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死……死……?”苏佐明讷讷的叨念,突然缓过神来,震惊的道:“陛下?!卑将忠心耿耿啊!忠心耿耿,您不能……不能……” “闭嘴!”李谌的眼眸突然划过一丝乖戾的寒光,犹如一把冰锥子,哪里还有什么小奶狗的甜度。 “你以为朕是三岁的奶娃娃么?被你这狗官三言两语愚弄!” “陛、陛下,卑将不知做错了什么……我、我改!卑将全都改!”苏佐明从未见过年轻的天子这般冷酷,仿佛是从地狱之中走出的恶鬼,吓得浑身筛糠,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错?”李谌凝视着苏佐明,挑眉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耳语:“你错在……活在这个世上!” “来人!” 李谌说罢,不给苏佐明开口的机会,甩袖下令:“神策军右军大将军苏佐明,冲撞宣徽使,罪该万死,拖出去斩了。” “是,陛下!” 这些年来神策军的快速崛起,让北衙禁军和南衙府兵的权利大大削弱,如今从天而降一个可以重伤神策军的机会,北衙自然不会多问一个字。 “陛下!!!” “陛下——!!”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苏佐明糊糊涂涂的被禁军拖出牢门,放声嘶吼,求饶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叠叠的回荡在北衙禁军空空荡荡的牢狱之中。 呲—— 伴随着一声粘腻的喷血声,求饶的喊声戛然而止,从此消失不见了…… ———— “宣徽使!!宣徽使!大事不好了!” “宣徽使!天大的事情!” 刘觞迷迷瞪瞪的揉了揉眼睛,他也不知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下的,此时一睁开眼目,还是在紫宸殿的内室龙榻之上。 而昨日一夜,天子李谌都没有回紫宸殿寝宫,也不知去了何处。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入紫宸殿大门,刘觞识得他,他是宣徽院里伏侍的小太监,嘴巴甜会说话,尤其会捶背,手艺非常好。 小太监失了魂儿一样跑进来,咕咚被门槛儿一绊,直接扑倒在地上,也顾不得疼痛,跌跌撞撞又爬起来,来到刘觞面前大喊:“宣徽使,天塌了!” 刘觞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了?” “苏……苏将军,死……” “死了!” 昨儿个晚上刘觞便听说了,还是从他阿爹刘光口中听说的,想必是因着刘光的人脉甚广,天子李谌刚刚杀了苏佐明,刘光便听说了消息。 刘觞并不惊讶,也不奇怪。 小太监慌张的打抖:“陛下醉酒斩了神策大将军,也不知、不知是谁告得状,已然闹到兴庆宫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震怒,天儿还没亮,就把陛下叫过去了,此时……此时正唤宣徽使您过去呢!” 李谌斩了苏佐明,刘觞心里一笑,我可不相信假奶狗是单纯的撒酒疯。 刘觞看出来了,小奶狗天子心机颇重,从这两次的做法来看,明摆着想让郭氏和刘氏打起来,无聊,最好血流成河!这样小奶狗天子才能从中得益。 其实昨儿个听说苏佐明死了,刘觞就隐隐猜到,今日一定会闹到太皇太后跟前,毕竟现在是太皇太后执政,兵权虎符都在老太太手中,皇上不过是个假把式,死了这么大的官儿,老太太自然要过问。 刘觞早有准备,并不惊慌,慢悠悠起了床,洗漱更衣,捯饬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这才让人备车,坐上他心爱的金锤玉蓥千金辂,出大明宫,往兴庆宫而去。 刘觞的千金辂刚到兴庆宫门口,便被一辆车马拦住,刘觞打起车帘子往外一看,惊喜的道:“阿爹,你怎么在这?” “我不来?我能不来么?”刘光从车马上下来,蹙着一双细细的柳眉,美艳的面孔更显得冰冷刺骨。 刘光道:“阿爹与你一道进去面见老太太,觞儿放心,今儿个的事,绝不叫你吃半点亏!” 刘觞赶紧拦住他,笑着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刘光不赞同:“你一个人进去,必然会被老太太刁难。” 刘觞却道:“阿爹你仔细想想,苏佐明撞了我,陛下一气之下酒醉斩了苏佐明,我从头到尾什么事情都没干,还是受害者。老太太这会子在气头上,难免牵连了我,阿爹若是进去和老太太硬对硬,气性岂不是更大了?我一个人能解决。” “可……” 刘觞不等他说话,又道:“阿爹就在门外等,若半个时辰我还未出来,阿爹再进去不迟。” 刘光似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叮嘱道:“觞儿,万事小心。” 刘觞安抚了便宜干爹,气定神闲的走入兴庆宫,还没到正殿,便听到里面传来小奶狗天子,甜度爆表的声音:“奶奶,此事怪不得阿觞,都怪孙儿昨日酒醉糊涂,一不小心就斩了苏佐明。” “糊涂!糊涂!你真是糊涂!”太皇太后一连喊了三声糊涂,她越是听李谌维护刘觞,就越是觉得一切都是刘觞的错,如不是刘觞这个馋臣蛊惑君主,孙儿怎么可能一怒之下砍了大将军? 正巧刘觞从外面走进来,太皇太后自然不愿意摆好脸色,冷笑一声:“宣徽使大人来了,了不得啊。” 刘觞恭恭敬敬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拜见太皇太后!” “老身可受不起。”太皇太后阴阳怪气的道:“皇上为了你宣徽使大人,一怒之下斩了正二品的神策大将军,我一个老太太,断不敢得罪了宣徽使大人您,指不定哪日……” “啊!” 不等郭太皇太后说完,刘觞一蹦三丈高,浮夸的捂嘴惊喊出声,殿上众人本就战战兢兢,被刘觞一喊,恨不能也跟着喊起来,全都一哆嗦。 刘觞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夸张的道:“什么?陛下砍了神策大将军?是左军康将军,还是右军苏将军?!” 天子李谌砍了苏佐明的脑袋,大明宫上下为之震动,刘觞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彰显自己的惊讶,还拉出了左军大将军来“垫背”。 此时护卫在殿中的神策军左军大将军康艺全,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尴尬的道:“宣徽使,陛下醉斩的是右军大将军,苏佐明将军。” “竟是这样……”刘觞一装到底,恍然大悟的道:“昨日小臣被苏将军冲撞堕马,不小心伤了脚和头,一晚上浑浑噩噩昏睡过去,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啊!” 他说着,还故意装作站不稳,金鸡独立的蹦了蹦,示意自己腿脚不方便。 刘觞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天子李谌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眸,温柔体贴的扶住刘觞的手臂,很是心疼的道:“阿觞,你腿脚不便别摔着,朕扶着你。” 刘觞瞟了一眼装奶狗的天子李谌,心里偷笑,就你会装?论装乖,你这个天子是拼不过我这个上班族的。 刘觞茶香芬芳的道:“陛下,小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就算疼惜小臣,也不能一怒斩了正二品的神策大将军啊!凡事儿不还有太皇太后主持公道吗,合该让太皇太后亲自定夺!” 李谌:“……” 作者有话说: 《首充送大神》正在日更中,欢迎去看呀! 第11章 有故事 这阉人…… 李谌隐约感觉到了,这一世不知为何,这阉人好似十足难斗,心眼子比以前多一些,嘴巴也比往日甜一些。 这件事情本就与刘觞无关,便好似昏君败坏了天下,臣子一定要把屎盆子扣在妃子头上,说是红颜祸水一样。 郭太皇太后何等精明,她方才在气头上,动怒天子斩了一个二品大员都不跟自己商量,再者皇上说是为了刘觞才斩的,郭氏和刘氏一向又不对付,难免将这气性牵连到了“受害者”刘觞的头上。 但眼下经过刘觞这么一套说辞下来,太皇太后的气性平复了不少,渐渐也理清楚了思路,是了,这件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李谌眼看着自己挑拨郭氏和刘氏的谋划便要失败,撺掇的道:“太皇太后,这不关阿觞的事,奶奶非要责怪,就责怪孙儿罢!” 阿觞阿觞阿觞!口口声声叫得如此亲密。 哪知刘觞立刻接口飞快,一个磕巴也没打:“是啊是啊!不关小臣的事!” 李谌:“……”朕都这么说了,还以为阉人会客套两句。 李谌瞥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刘觞嘴巴如此甜,这般下去怕是不好,不过李谌还给自己准备了第二个谋划。 李谌服软道:“奶奶,谌儿昨日酒醉,一时糊涂斩了苏佐明,如今神策右军大将军之位空悬,这样罢……郭郁臣,你出列。” “卑臣在。”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神策军的队列中走出来,刘觞回头看了一眼,这人长相平平,一张大众脸,但也不难看,不只是不难看,仔细一看,剑眉英朗,星目幽深,无论是眉毛眼睛鼻子,都极为出众,只是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愣是相互遮蔽了各自的光芒,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如此英挺深邃的五官,此人却充斥着一股书呆子的迂腐气场,不知为何,就算身披神策军介胄,也不像是个军官,反而像是个书呆子!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从护卫在殿的神策军后方出列的,也就是说,他并非神策军指挥使,也并非神策军的将军,看他这模样,更不是官宦中尉,而是神策军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 刘觞眼眸动了动,郭郁臣郭郁臣?这名字听起来何其耳熟,姓郭,而且和当今宰相郭庆臣只有一字之差,那必然是郭氏族人了。 李谌笑道:“奶奶你看,郭郁臣乃是宰相的弟亲,也是您的侄儿,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平日里郭郁臣作风朴素恭谨,最为适合升任神策军右军指挥使,不知奶奶意下如何?” 正如小奶狗李谌所说,郭郁臣大有来头,他乃是太皇太后的侄子,郭贵妃的堂兄,当今宰相郭庆臣的幺弟! 按照这个尊贵的程度来说,郭郁臣当一个神策军指挥使绰绰有余,但郭郁臣的身份还有一些暗藏的玄机。 这郭郁臣虽然是郭家族人,但也不是郭家族人,顶多算是半个郭家族人。因着郭郁臣此人过于迂腐,十足是个书呆子,不会变通,更是痛恨结党营私,所以并不在郭氏的关系网之中,很多想要拉拢郭郁臣的人,都会被痛骂一顿,自找没趣。 郭郁臣实在过于迂腐,有一次惹怒了还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差点被逐出郭家门籍,因此说郭郁臣只是半个郭家族人,很多郭氏都是不认郭郁臣的。 像郭郁臣如此刚正不阿之人,按理来说应该会被皇帝喜爱,但也不然。李谌的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就极其不喜欢郭郁臣,因为郭郁臣的嘴巴太毒了,劝谏从来不打弯儿。 郭郁臣怀揣惊世大才,又是宰相的亲弟弟,科考之时可是当年的大热门,必定高中状元的不二人选,就因为嘴巴太臭,得罪了先皇,先皇“怀恨在心”,朱批一挥,直接点了郭庆臣最末,没有给他正经的官职,而是给了一个文散官,正四品下的谏议大夫。 这下子好嘛,先皇本想给郭郁臣一个难看,教他学做人,哪知道满朝文武差点都重新做人。 唐朝天下太平,盛唐之后推迟了朝会,只有每逢初一和十五皇帝才会上朝。这种时候百官就会整齐列队,立于钟鼓楼下,等待着监察临检,然后恭敬进入朝堂,参加朝会。 谏议大夫,正好隶属于监察单位,于是满朝文武无论品阶大小,都被郭郁臣查了个遍,闹得人心惶惶,好些个官员因为心中有愧,又怕郭郁臣查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休,装作集体自尽,如此一来便有人上疏参本郭郁臣,说他是乃狠戾屠夫。 先皇也正愁不喜爱郭郁臣,又是大手一挥,干脆让郭郁臣从此再不做文官,于是郭郁臣弃笔从武,最后进了神策军,作为一个小卒子。 郭郁臣落魄了,又被太皇太后逐出门籍,在神策军这些年没有任何升迁,这些年郭郁臣的名字沉默在朝堂之中,差点让人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令人闻风丧当的郭氏族人。 李谌笑得十足奶味,一脸无邪的看向郭郁臣,给太皇太后引荐道:“奶奶,您还识得他么?” “郭郁臣……”太皇太后念了一声。 “罪臣拜见太皇太后。”郭郁臣跪地作礼。 太皇太后好些年没见过郭郁臣了,想当年因着郭郁臣才华出众,也算是郭家的佼佼者,太皇太后还曾看好过他,说他会成为郭氏的顶梁柱,谁知道郭郁臣太不会看脸色。 这时候再见到郭郁臣,太皇太后心里升起一股念旧的感觉,再者…… 神策军右军的苏佐明,本是枢密院和宣徽院的人,如今死了,换上一个姓郭的,总比肥水流入外人田好不是么? 老太太本在气头上,觉得皇上做事儿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眼下李谌突然要提拔郭郁臣,老太太那气性立刻平复下来。 本来嘛,老太太也不爱见苏佐明,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个儿的亲孙撕开脸皮,尤其现在郭氏还得了便宜。 “如此……”太皇太后果然松了口,语重心长谆谆教导:“谌儿啊,你平日里不要鲁莽,这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这次醉酒糊涂,也便罢了,只一点子,不要再有下次。” 李谌就知道,这手后棋一定会奏效,就算苏佐明死了又如何,郭氏的人被提拔,老太太是不会追究的。 李谌这一步棋走得极妙,平复了老太太的火气,又偷梁换柱换走了刘氏在神策军中的顶梁柱,而这个郭郁臣,说到底,也只是半个郭家人,不畏强权,不结党营私。 倘或……能被朕重用,李谌不着痕迹的挑唇一笑。郭郁臣是认死理儿之人,这些年又被狠狠打压,早已心灰意冷,一旦被伯乐赏识,定然会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李谌这一招,讨好了老太太,削弱了刘氏,实则又给自己集势奠定了基础,简直是一箭三雕。 太皇太后道:“郭郁臣何时升任啊?” 李谌十足乖巧:“谌儿立刻便让枢密院传书中书省,请宰相亲自草拟敕令,请奶奶放心,明日……不,即刻便可升任。” “那便好。”郭太皇太后做出扶额的动作,摆了摆手:“老身年纪大了,闹腾这么久,也乏了,宣徽使不是还有伤在身么,回去好生将养,都退下罢。” “奶奶注意凤体。”李谌体贴的道。 刘觞撇了撇嘴巴,左右没自己的事儿了,拱手道:“小臣告退。” 李谌退出兴庆宫,心情甚好,虽今日还是没能让刘氏和郭氏撕开脸皮,但李谌从中得到了利益,也算是差强人意。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刘觞,总觉得这一世的宣徽使不简单,打算继续装乖,和刘觞拉近距离,便朗声道:“阿觞,等一等朕。” 刘觞听到小奶狗天子乖嫩无邪的声音,忍不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干脆当做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哪里还有崴脚的模样,拽着绣裳衣摆,兔子一般窜出了兴庆宫。 “快开车快开车!”刘觞窜上千金辂,催促着骑奴驾车。 刘光正在千金辂上等他,惊讶的道:“觞儿,这是怎么了?还有人追你不成?” 刘觞道:“小奶狗!” 刘光狐疑:“……狗?” 刘觞挥挥手:“对,就是狗!说不明白,总之快开车。” 金辂车行驶起来,刘光道:“老太太可有责怪你?” “没有,”刘觞笑道:“阿爹放心好了,老太太上了年纪,便喜欢乖巧的,嘴巴甜的,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我说几句美话便糊弄过去了,一点儿也没有怪罪。” 刘光点点头,放心道:“这便好。” “只是……”刘觞又道:“今日天子提拔了一个叫郭郁臣的神策军小兵,升迁神策军右军指挥使。” “郭郁臣?”刘光眯眼道:“郭氏族人……这个天子,怕是不简单,他这一喝醉,把郭刘两氏的编制全都打乱了。” 刘光纵横朝堂这许多年,一眼便看穿了李谌的想法,蹙眉道:“觞儿你要小心,这小天子怕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无妨,”刘觞一笑:“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刘觞的本意只想在古代敛敛财、赚赚钱,但赚钱的前提是脑袋架在脖子上,若是脑袋都没了,岂不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这小奶狗天子和自己玩阴的,刘觞心想,就算自己不害人,也得提防着。 “将计就计?” 刘觞煞有其事的点头:“阿爹你想想看,天子提拔郭郁臣,不正是因为郭郁臣是郭家人,又不是郭家人吗?说白了,天子想要把郭郁臣变成自己的势力,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打好和郭郁臣的关系。” 刘光听到这里,一张美艳的面孔微微变色,细细的柳眉轻微一抖,冷冷的道:“阿爹可无法与郭郁臣那个书呆子打好干系。” 刘觞:“……”哦——有故事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月镜金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あさ就是ひかり 10瓶;鸣与缺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孽缘啊 “阿觞,等等朕一起回宫。” 天子李谌本想拉近一些自己和刘觞的干系,哪知道他不开口还好,一旦开口,前面的刘觞分明听到了,却像是一只小兔子,滴溜溜的窜出兴庆宫,甚至还带加速的。 “阿觞!”李谌又唤了一声,前面的人还是“没听见”。 李谌大步走出兴庆宫,便看到刘觞快速爬上千金辂,吩咐着骑奴:“快开车快开车!” 然后金锤玉蓥千金辂粼粼行驶,越来越远,将李谌这个皇帝甩在后面。 李谌:“……” ———— “哦——”刘觞拉长声音。 刘光奇怪:“哦什么?” 刘觞搓着手心嘿嘿一笑:“有故事啊!” 刘光脸色还是很差,道:“并没什么故事。” 刘觞笃定:“那就是有事故!” 刘光:“……” 刘觞道:“阿爹,反正回宫一路上无趣,讲讲呗?” 刘光嘴硬道:“没什么可讲的。” “阿爹!”刘觞立刻凑过去,和刘光并肩坐在一面,晃着刘光的手臂,浮夸的撒娇道:“阿爹——” 刘光:“……” 刘觞知道,这个便宜干爹最是疼爱自己,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这法子绝对管用。 果不其然…… 刘光似乎被他晃得不行,道:“好好好,告诉你也无妨,都说了没什么故事,你偏不信。” 他说着,抿了抿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道:“几年前年的事儿了,那时阿爹我刚升任枢密使,谁知这般晦气,竟撞见了一个愣头青的神策军卒子。” 先皇时期,刘光升任枢密使,那是何等的荣耀,恨不能全大明宫的人都来巴结他,那日刘光因为欢心,多饮了几杯,天黑宫禁之后,贺喜的人全都散去,刘光实在太尽兴,因此回枢密院晚了。 大明宫是有宫禁的,一旦宫禁,不可随意走动,但凡抓住那是杀头的罪过。但条律都是约束普通人的,刘光如何是普通人?便算是大黑天的,刘光行走在大明宫中,也无人敢过问一句。 那天正好儿是郭郁臣被编入神策军的头一天。谁知道这么巧呢,郭郁臣值夜,跟着几个神策军的士兵正在宫中巡逻,一眼就看到了酒醉的刘光。 “然后呢?”刘觞眼巴巴的看着便宜干爹,等着他继续讲故事。 “然后?”刘光冷笑一声:“还有什么然后?那个郭郁臣纯粹便是个愣头青、混不吝!” 刘光犯了宫禁,其他神策军看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唯独郭郁臣不干,一定要将刘光抓起来,不但抓起来,还要投入神策军大牢! 当时神策军右军的指挥使还是苏佐明,苏佐明也参加了刘光的乔迁燕饮,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郭郁臣强硬的将刘光抓起来下狱,其他神策军怎么拦也拦不住,想要叫苏佐明主持,可苏将军醉得一塌糊涂,如何也叫不醒,这下子好嘛…… “哈哈哈,然、然后呢?”刘觞笑得岔气儿。 刘光瞪了他一眼:“还笑?你说那郭郁臣是不是愣头青?我刘光一辈子还未曾坐过牢狱,真真儿是头一回了!” 刘光虽位高权重,但是个文人,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怎么拗得过郭郁臣那大腿一样的胳膊,小鸡仔儿一般被郭郁臣绑起来,扔进了神策军大牢。 刘光素来还是个有洁癖之人,喜爱干净,神策军牢房如何可能干净,老鼠满地爬,跳蚤满天飞,蟑螂还长翅膀,真真儿是不堪回首的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苏佐明酒醒,被郭郁臣吓得差点死过去,亲自跪在神策军牢房门口,恭迎刘光出狱,说尽好话,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 刘觞笑道:“原来不是故事,也不是事故,而是孽缘啊。” 刘光冷冷的道:“这个郭郁臣,哼……早晚死在我手上。” 刘觞道:“不可不可,阿爹,咱们不是要拉拢郭郁臣么?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刘光又冷哼了一声,道:“若郭郁臣不是个愣头青,想必天子也不会用他,便是因为他混不吝,什么也不怕。虽姓郭,却不是郭氏势力的一环……如此牛顽的一块破石头,觞儿你打算如何拉拢他?” 刘觞摸着下巴,眼眸转了转,道:“阿爹,这拉拢人其实分两个方面。” “哪两个方面?” 刘觞举起食指晃了晃,笑道:“这第一个方面,就是真的去拉拢郭郁臣,不过看起来这个小郭不太好拉拢,那咱们先从第二个方面入手。” “这第二个方面嘛,”刘觞竖起食指和中指晃了晃,道:“第二个方面,便是从旁人的眼光入手,让旁人觉得,阿爹您这个枢密使很重视郭郁臣,和小郭的干系不一般,甚至……亲厚。” 刘光皱了皱眉,虽不太情愿,还是道:“如何让旁人觉得?” 刘觞早已想好了对策,道:“阿爹您是枢密使,陛下不是说了么,要让中书省即刻草拟敕令,郭郁臣即刻上任,不若……阿爹您便亲自走一趟,去中书门下传达圣旨。” 刘光想了想,道:“我这身份亲自去中书门下,着实给了郭郁臣脸子。”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的道:“中书门下那么多人,大臣们天天儿都在那儿办公,进进出出人多眼杂,但凡阿爹一至,绝对光彩夺目,众星捧月,全大明宫怕是要立时知晓您亲自传旨的消息。” 一个被太皇太后逐出门籍的郭郁臣,突然高升神策军指挥使,还有枢密使刘光亲自传旨,神策军本就与枢密、宣徽两院交好,如此一来,大家都要掂量掂量,这郭郁臣怕是枢密使亲自提拔的,不然怎么能连跳好几级,一步登天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般一来,便算小郭其实不是咱们的人,在外人眼里看来,也变成了咱们的人,阿爹你说对吧?” 刘光听着刘觞分析,条理有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听他夸自己“光彩夺目”,抬手轻轻抚摸刘觞的面颊,叹息了一声,颇有感叹的道:“没成想觞儿终于长大了。” 刘觞眨了眨眼目,刘光又道:“往日里你毛毛躁躁、莽莽撞撞,凡事儿都要阿爹追在后面给你收拾,不知捅了多少篓子。如今觞儿却长大了,还知道替阿爹谋划了。” 刘觞心中干笑一声,心说那是因为你眼前的刘觞,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刘觞了。 刘觞迟疑的问:“那……阿爹觉得,是觞儿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刘光不疑有他,道:“自是现在好,你长大了,阿爹如何不期盼儿子能独当一面呢?” 刘觞的父母去的都很早,身边只有一堆有事才会出现的亲戚,他很久没体会这种亲情了,好像奢侈品一样。 刘觞靠着刘光的肩膀,笑眯眯的道:“我可要一辈子赖着阿爹。” 刘光嘴上道:“说什么孩子话。”不过心里却挺欢心,任由他靠着。 神策军小卒郭郁臣一跃成为神策军右军指挥使,这已经足够惊天地泣鬼神,更别说刘光亲自跑一趟传旨,很快这件事情便成为大明宫最火热的谈资。 “陛下。”内侍鱼之舟走入紫宸殿,恭敬的道:“启禀陛下,宣徽与枢密二使,今日有些异动。” “哦?”天子李谌顿住批看文书的动作,抬起头来,幽幽的道:“什么动作?” 鱼之舟回话道:“今日宣徽使本该休沐,不知为何却与枢密使一同,在九仙门徘徊良久。” “九仙门……”李谌微微蹙眉,放下手中朱笔。 九仙门位于大明宫西北角,紧邻大福殿、三清殿、拾翠殿,乃是大明宫进出右神策军的必经之路…… 李谌只是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看来刘觞和刘光二人在九仙门徘徊,是为了“偶遇”刚刚上任的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 李谌长身而起,也没有废话,简练的道:“走,随朕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来到九仙门附近,果然看到了宣徽使刘觞和枢密使刘光,二人正在门边说些什么,因为有些距离,所以李谌听不真切。 也真是巧,郭郁臣正好从九仙门外走进来,李谌并不着急现身,只是静观其变。 “阿爹,来了来了。”刘觞见到郭郁臣,轻轻推了推刘光,握拳做了几个打气的动作,道:“阿爹,加油!” 刘光:“……” 刘光脸上全是不情愿,咬牙切齿的道:“非要……非要如此么?” 刘觞道:“只是请阿爹佯装去为犯宫禁的事儿道歉,这样才能拉近与郭郁臣的干系,放心吧阿爹,少不了一块肉的。” 刘光干脆一咬牙,一甩袖袍,把心一横,阔步走过去,那架势不像是去道歉,反而像是去砸场子。 刘光截道拦在郭郁臣面前,郭郁臣今日一身神策军指挥使介胄,更衬得他高大英挺,奇怪的看向半路杀出来的刘光,道:“枢密使,有事么?” 刘光抿了抿嘴唇,实在说不出口,刘觞赶紧跑过来,仗着袖袍宽大,戳了戳刘光,低声道:“阿爹,说啊,快说。” “其实……”刘光磕磕绊绊的开口,脸色僵硬,哪里还有往日佞臣的风采? “其实本使是来……来赔不是的。”刘光一张白皙的面皮涨红,破罐子破摔:“前些年本使犯了宫禁,还有赖大将军提点。” “哦。”郭郁臣看了一眼刘光,只是道:“下次注意便可。” “你?!”刘光本就耐着性子,听到郭郁臣如此“大言不惭”的话,瞬间“恼羞成怒”,气得指着郭郁臣的鼻子,纤细的指尖直发抖。 “爹!阿爹!”刘觞连忙拦住刘光,他们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打架的。 郭郁臣不知自己如何惹恼了刘光,似乎很赶时间,大步从刘光身边跨过去道:“若无事,郁臣失陪了。” 说罢,只留给刘光一个巍峨高大的背影。 “他!”刘光更是气,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刘觞连忙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好了好了,阿爹不气,大将军只是稍微……稍微耿直了一点儿。”直男癌啊!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正在更新的另一篇文《首充送大神》,日更中,欢迎去看呀! 第13章 啃不动 李谌一直躲在暗处没有现身,不由轻笑一声。没人比朕更了解郭郁臣这个人,上辈子郭郁臣也是如此不近人情,根本不通人情世故,是不会被三两句话所笼络的。 李谌见刘光踢了铁板,眯了眯眼目,看郭郁臣的路线,应该是从九仙门出玄武门,去往夹城的北衙禁军,和北衙交接苏佐明的尸首。 不如朕趁此良机,这个时候与郭郁臣攀谈两句,拉拢拉拢关系…… 李谌装作巧遇,从旁边绕了出来,正好站在郭郁臣面前,笑道:“郭将军,这么巧?” 郭郁恭敬的作礼:“郁臣拜见陛下。” 李谌一脸好相与的模样,笑道:“郭将军刚上任,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罢?” 刘觞安抚了便宜老爹刘光,一转头,竟然看到远处两个人影正在攀谈,其中一个是刚走不久的神策军右军大将军郭郁臣,而另外一个,不正是茶味肆意的小奶狗天子么? 刘觞摸了摸下巴,道:“阿爹你看,是陛下与小郭。” 刘光听到“小郭”两个字就来气,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还真是李谌和郭郁臣。 天子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身娇体软易推倒,实则是个黑心肠的大灰狼,自己这边刚碰壁,小奶狗天子便蹦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儿。 刘觞道:“看来陛下果然是想要拉拢小郭的。” 刘光没好气的道:“那书呆子就是个混不吝,如何拉拢?阿爹都拉下脸面了,他还要如何?” “不气不气,”刘觞赶紧给阿爹顺毛,道:“咱们一时拉拢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郭郁臣可是个硬石头,却也不能让陛下拉拢到。” 刘光道:“此时过去打断,恐有不妥。陛下摆明了想要瓦解郭刘两方的势力,觞儿你若现在过去,恐怕令陛下记恨。” 刘觞笑道:“我有办法。” 他说着,招手拦住旁边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是枢密院的人,刘光手下干事儿的,刘光是识得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这是去给陛下送文书?” 小太监规矩的点点头:“回宣徽使,小臣正是去给陛下送文书。” 因为枢密院凌驾于中书门下,因此各地汇总而来的文书,都是第一时间送到枢密院,再由枢密院送到皇上跟前批阅,皇上一旦有指示,再由枢密院通知中书门下商讨,草拟敕令。 刘觞看着那一沓子文书,笑得像一只犯坏的狐狸:“陛下就跟那儿呢,你看。” 小太监看到了,点点头,也是聪敏,道:“还请宣徽使示下。” “你看,你这么一大堆文章,太多了,这样吧……你两本两本送过去。” “两本……两本?”小太监迷茫了,为何要一点一点送过去? 不过刘光就在跟前,刘觞本身的权威也不小,小太监自然不会刨根问底,立刻答应:“是,宣徽使。” 李谌正在和郭郁臣“搭讪”,刚想找点话题,还没来得及开口…… “小臣拜见陛下,这是枢密院新送来的文书。”小太监将文书擎到李谌面前。 李谌摆摆手,下意识觉得今儿的文书有点少,但没仔细想,身后的鱼之舟立刻上前,将文书恭敬的捧过来。 “郭将军……”李谌继续道:“其实……” “小臣拜见陛下,这是枢密院送来的文书。”小太监又回来了! 李谌一看,的确又是文书,还是薄薄的两三本。 他被打扰了两次,板着脸,但也不好发火儿,挥了挥手,鱼之舟还是很有眼力的将文书捧过来。 “郭将军,”李谌第三次开口:“朕……” “小臣拜见陛下,这是枢密院新送来的……”小太监第三次来打扰,也感觉到了,陛下的气压好像很低,有那么些许的不耐烦。 于是机智的换了词儿:“……加急文书。” 李谌:“……”第三次了! 郭郁臣一向是个直心眼儿,完全不知陛下是想要笼络自己,眼看着陛下如此“忙”,便道:“陛下公务繁忙,郁臣正好也要去北衙交接,便不打扰了……卑臣告退。” 李谌:“……” 李谌拉拢以失败告终,但并不气馁,立刻开始着手第二次拉拢。 郭郁臣虽是郭氏的正宗,郭庆臣的亲弟弟,但因着他一向与郭家的理论不和,所以并不住在郭家,而是自立门户。 郭庆臣在做谏议大夫的时候,手里就没几个钱,得罪了先皇被罢官,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经济来源,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好不容易习武进了神策军,也是末等的小卒子,俸料勉强糊口。 如今郭郁臣升迁正二品神策军指挥使,鲤鱼跃龙门,简直一步登天,按照朝廷中不成文的规定,一定要举办乔迁宴,还要宴请文武百官。五品以上的官员举办乔迁宴,说不定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会亲临,那绝对是天大的荣耀,往后仕途也会相对平坦一些。 郭郁臣成为谏议大夫的时候,乔迁宴是郭家准备的,现在闹翻了,郭家自然不会与他准备,还要郭郁臣自己准备。 可有个麻烦,郭郁臣压根儿没钱,手头拮据的厉害,怎么可能置办体面的乔迁宴呢? 李谌琢磨着,郭郁臣清廉节俭,必然拿不出银钱准备乔迁宴,不若……朕便借与他,如此一来,郭郁臣感激于朕,自然会铭记于心。 李谌让鱼之舟把郭郁臣传来,郭郁臣从夹城回来,立刻前往紫宸殿陛见。 刘觞今日休沐,因此没有必要的工作,便与阿爹刘光一起等在夹城玄武门外,正巧看到郭郁臣被鱼之舟请走,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刘觞道:“怕是天子又有什么花样,阿爹你等等,我去打听打听。” 刘觞平日里就在紫宸殿伺候,自由出入紫宸殿,因此他出入紫宸殿并不会有人注意,刘觞如履平地的进入紫宸殿,果然听见内室有人说话。 他便“鬼鬼祟祟”的趴在紫宸殿内室与外堂链接的户牖上,偷偷朝里看去,虽看的不真切,有一半被屏风挡住了,但也能看到一些子。 李谌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郁臣你升迁神策军指挥使,是不是要置办乔迁宴?朕知你清廉节俭,怕是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置办,这里是钱六十万,你拿去先顶一顶,若是不够……” “陛下!”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郭郁臣打断了。 郭郁臣突然跪在地上,一张英挺深邃的脸面迂腐到了极点,板着唇角道:“郁臣无功不受禄,怎能接受陛下如此多钱财的恩赐呢?” 李谌道:“你就当是朕赊与你的。” 郭郁臣还是不肯接,而且态度十分强硬:“陛下的钱财,乃是国库的钱财,亦是我大唐的钱财,严格意义上来,并非陛下的私人财币,陛下如何能以私人的名义,将钱财赊与郁臣呢?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谌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没有方才那般奶里奶气。 想来也是,李谌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爹是皇帝,他妈是皇后,从小便是太子,顺风顺水登基成为天子,上辈子吃喝玩乐,纵使重生,也没有谁敢忤逆于他,还说的这般直接,甚至难听。 李谌没想到碰了钉子,刺得手疼,一时间没了耐性,摆了摆手:“罢了,若是改变心意,大可以来紫宸殿寻朕。” “多谢陛下恩典。”郭郁臣虽这么说,但一点子也没有想要李谌银钱的模样,站起身来直接退了出去。 刘觞在外面听墙根,听了个全面,不由偷笑起来,这小奶狗天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终究不通人情世故,像郭郁臣这样的呆头鹅,必然自尊心极强,怎么可能吃嗟来之食呢? 郭郁臣马上要退出来,刘觞调头就跑,匆忙跑出紫宸殿,刘光在外面等很久了,迎上去道:“如何?” 刘觞偷笑:“放心罢阿爹,小郭那块木头,陛下也啃不动。” 刘光听到这比喻,眼皮直跳。 “阿爹,我想到一个好法子,可以拉拢小郭,这次肯定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刘光眼皮又是一跳,听起来……很危险。 刘觞对他招招手,示意刘光附耳过来,把方才李谌碰壁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光冷笑:“郭郁臣倒是清高,他都敢拂了陛下的面子,你如何能接近?” 刘觞老神在在的道:“天子被拂了颜面,是因着天子触动了小郭的自尊心,我们大可以不往小郭脸上扔钱。”扔钱太浪费了! “那要如何?” 刘觞神秘一笑:“亲自帮忙置办乔迁宴。” 刘光迷茫:“亲自?” 第二日一早,还未到卯时,正月里的清晨黑压压的。 郭郁臣习惯早起,纵使今日没有朝参,也会寅时起身,习武一番再用早膳。 砰砰砰! 是叩门的声音,还挺急切。 郭郁臣还剑入鞘,将兵器放回武器架上,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般早的天色,不知是谁来叩门。 郭郁臣平日里“性子孤僻”,没什么人会主动上门,他迟疑了一下,以为是来人叩错了门,直到又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这才大步来到破木门边,将门打开。 吱呀—— 随着一声门轴粗粝的摩擦,简陋破败的大门被打开,还未看到来人,首先听到“咯咯咯!”“鸭鸭鸭!”的声音。 方才郭郁臣正在练剑,他一个人在家,图了方便,便赤着膀子,虽是正月里,却一身热汗,在濛濛的光线下,汗珠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倏然滚落。 “哦——”刘觞拉长了声音,赞叹道:“小郭将军,身材真棒!” 郭郁臣听到调侃,猛地回过神来,惊讶的看着二人:“宣、宣徽使?枢密使?” 门外正是刘觞和他的便宜干爹刘光! 刘觞左手一只鸡,“咯咯咯”的踢着腿,又是一只鸭,“鸭鸭鸭”的扇翅膀,还晃了晃双手,鸡毛与鸭毛齐飞,也不知是鸡毛还是鸭毛,飘到了郭郁臣脸上,郭郁臣“阿嚏”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而刘光则是站在后面一些,黑着脸,板着薄薄的嘴唇,面上虽极是不情愿,但手里拎着一只竹编的筐子,里面装着满满的樱桃。 “你、你们……”郭郁臣难得打了磕巴,平日里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一张脸,此时有点发呆,露出难得一见的憨厚:“二位这是……?” 刘觞热情的晃了晃活蹦乱跳的鸡鸭,笑眯眯的道:“小郭将军,我们来帮你准备乔迁宴!”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个预收坑,沙雕小甜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欢迎大家收藏! 文案: 魔尊连山有3则难以启齿的历史黑。 其一,成魔前土匪出身,打家劫舍为生,正八经的山大王。 其二,五百年战无败绩,却接连两度输在无爻仙君手中。 其三,急功近利修行受损,被迫落入凡间重塑元婴。 这是连山来到凡间的第3个年头。 此时此刻,魔尊大人正在参加幼儿园入园典礼,今天开始读小班…… * 三岁半的魔尊大人板着脸,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幼儿园老师。 老师:乖宝,你叫什么名字? 魔尊大人:▼_▼…… 这幼教老师怎么和本尊的宿敌无爻长得一模一样?晦气。 老师:喝了这瓶奶,老师带你去睡午觉好不好? 魔尊大人:▼_▼(打掉奶瓶) 本尊在天上打不过你,眼下就拿这替身好好出口恶气。 老师看着背手离开的小豆包,莞尔一笑:缩水的魔尊,怎么比以前更好欺负了? * 追随而来的属下小弟1号:大、大哥!起床喝奶了! 三岁半魔尊:▼_▼本尊不喝奶。 小弟2号:大哥,您还在长身体,不喝奶长不高啊! 小弟3号:报告大哥!您今天身高是88.9CM!比同龄男宝平均身高矮了2.2CM! 三岁半魔尊:▼_▼ 三岁半魔尊:(恼羞成怒)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本尊大哥,本尊已经不做土匪五百年! 小弟123号:好的大哥! 第14章 假正经 “乔迁宴?” 郭郁臣根本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二人。 自从郭郁臣上任神策军右军指挥使以来,想要借给郭郁臣财币,让他置办乔迁宴的人,上到皇上李谌,下到六品散官数不胜数,但绝没有一人像他们这般…… 清奇而不做作。 “我……”郭郁臣的话还在口头。 “咯咯咯——” “糟糕!”刘觞指着窜进院子里的鸡:“鸡跑了,抓住它!” “鸡?”郭郁臣呆呆的回头一看,可不是嘛,一只大公鸡扑腾着翅膀,活蹦乱跳的,鸡毛遍地。 “鸭鸭鸭!” “糟糕糟糕!”刘觞的话音又起:“鸭也跑了!小郭将军,别愣着,抓住它们!” 郭郁臣终于发反应过来,回身冲进院舍,冲着上蹿下跳的鸡鸭大喊:“休跑!” 刘觞:“小郭将军,你叫它它也听不懂,别喊了,快抓啊!” 郭郁臣:“也、也是。” “这边!这边!抓住!” “别跑,跑到那边去了!” “哈哈,我抓住了一只……啊,又跑了!” 刘光:“……” 刘光一个头两个大,自从他高升以来,还从未这样烦心过,恨不能调头立刻便走,这样也免得犯了头疾。 可、可宝贝儿子还在里面,又不能放任不管。 一个作天作地的宝贝儿子,一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刘光真怕他们二人组合起来,把整个长安城给拆了! 刘光硬着头皮走进去,关上大门,以免鸡鸭跑出院落,刚一回身,“嘭!”的一声,只觉得一个大石墩迎面撞了上来,结结实实。 刘光下盘不稳,直接仰倒在地,摔得他一身都是尘土,梳理整齐的鬓发也散开了,竹篮里的樱桃也打翻了,扑簌簌的落了满地,狼狈不已。 与刘光迎面撞在一起的,正是奋力抓鸡的郭郁臣。 “阿爹!小郭将军!” 刘觞跑过来,就看到便宜干爹躺在地上,打着赤膊的郭郁臣双手撑在阿爹的耳侧,两个人呈现结结实实的壁咚场面,不止如此,身边还有渲染特效,红艳艳的樱桃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好像鲜艳的花瓣儿,气氛拉满。 刘光是有洁癖之人,黏了一身土,脸色黑压压的,板着薄薄的秀唇,凉飕飕的道:“郭将军,你还要压着本使到几时?” “对不住!对不住!”郭郁臣像是触电,一个翻身弹跳起来,诚恳的道歉,伸手将刘光拽起来。 刘觞笑嘻嘻的问:“小郭将军,你脸红什么?” “没、没有!” 郭郁臣一个紧张,手上下意识松了力道,嘭—— “啊!” 刘光被拽起来一半,再次跌倒在地上,摔得他股部酸疼,没好气的横了郭郁臣一眼。 郭郁臣被这样一闹,也忘了追究刘觞和刘光前来的初衷,刘觞蒙混过关,顺理成章的道:“小郭将军,你家膳房在哪儿?” “那、那边。”郭郁臣指了一个方向。 三人一起捡了地上散落的樱桃,把鸡鸭抓起来,全都带进膳房。 刘觞道:“三日后就是乔迁宴了,今日咱们先演练一番,免得到时忙忙叨叨,误了时辰。” 郭郁臣也是呆,顺着他的话道:“如何演练?” 刘觞指着活蹦乱跳的大公鸡道:“杀鸡!” 郭郁臣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郁臣……郁臣不敢。” “嗤!”刘光抱臂冷嘲热讽:“不敢?郭将军可是神策军大将军,堂堂一军指挥使杀人如麻,竟不敢杀鸡?” “枢密使此言差矣,”郭郁臣道:“‘君子远庖厨’,并非看不起庖厨之地,而是心怀慈悲之心,‘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这鸡鸭活生生就在郁臣面前,郁臣怎能狠心?” “啪啪!”刘觞拍手道:“小郭将军,好文采!” 郭郁臣摸了摸后脑勺:“宣徽使谬赞……”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呲——”一声。 刘光动作麻利,一手抓住鸡的翅膀,另一手抽出菜刀,朝着鸡脖子轻轻一抹。 刘光白皙细腻、骨节精致的手指,瞬间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面干脆利落的杀鸡,一面冷冷的道:“假正经。” 刘觞:“……” 郭郁臣:“……” 郭郁臣人高马大,却呆呆的道:“枢密使……会杀鸡?” 刘觞干笑:“我也刚知道。” 刘光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二人组,不耐烦的道:“什么也不会,便不要捣乱,都出去。” 刘觞与郭郁臣二人明智的没有说话,退出膳房,来到膳房之外的天井等待,那地方有一张石桌,两个人坐在石桌边,刚好可以从膳房的户牖看到里面忙碌的刘光。 刘觞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便宜干爹在膳房里忙忙碌碌,杀鸡放血,又去处理鸭子,将樱桃倒出来,舀了水清洗,动作行云流水,就连杀鸡这样暴力的举动都显得优雅精巧起来。 郭郁臣也望着膳房的户牖,腰身笔挺的坐着,似乎觉得这样坐着有些累,也学着刘觞的动作,托着腮帮子。 刘觞身量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瘦削清秀,而郭郁臣虽是文人出身,但常年习武,不能说壮硕,也绝不是花架子,一身的肌肉,他做托腮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傻呆呆的,透露着一股憨气。 郭郁臣看了一会子,突然开口道:“宣徽使与枢密使……和郁臣听闻的不一样。” “哦?”刘觞还是保持着托腮的动作,歪头去看郭郁臣,笑着追问:“如何不一样?” 郭郁臣实诚的道:“坊间传闻,枢密使乖戾成性,暴虐天常……可郁臣以为,一个会理膳,会洗樱桃之人,应不是他们口中的模样。是了,昨日枢密使还为犯宫禁之事赔礼道歉,足见枢密使绝非大奸大恶之辈。”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起来:“小郭将军,你这种秉性,应该总是被发好人卡吧?” “好人卡?”郭郁臣奇怪。 “就是……”刘觞道:“你是个好人,错的不是你,是我……之类的话,很多人对你说吧。” “你?”郭郁臣睁大了眼睛,摸着后脑勺道:“你怎知晓?” 别看郭郁臣平日里冷冷冰冰,好像很高冷的型男,但其实骨子里憨头憨脑,刘觞忍不住想要逗弄他,又道:“我还知道,和你说这句话最多的,都是女子。” 郭郁臣更是惊叹:“宣徽使你这是会未卜先知么?” 刘觞摆摆手:“我会的还多呢,别总是叫我宣徽使,唤我阿觞就好,这样顺口。” 郭郁臣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阿觞。” 他说着,指了指刘觞的头顶:“阿觞,你头上沾了一根鸭毛。” “鸭毛?”刘觞摸了两把:“哪里?没摸到啊,你帮我摘下来。” 郭郁臣稍微靠近过去,伸手去摘掉刘觞鬓边的鸭毛,两个人距离有些紧,眼神一对,郭郁臣一张脸不知怎么又红了。 刘觞发现了,郭郁臣这个大将军好像是容易脸红的体质,忍不住调侃:“小郭将军,你又脸红了!” 刘光杀了鸡,正好想问问他们吃什么口味,是炙烤的、盐焗的,还是直接做成长安名吃葫芦鸡。一转头,就看到郭郁臣那个愣头青对着自己宝贝儿子脸红。 嘭——!! 刘光握着菜刀,狠狠剁在砧板上,吓得郭郁臣一个哆嗦。 刘光冷冷的道:“你若敢对我儿有非分之想……” 嘭! 又是一声,手起刀落,鸡脖子剁成两截…… 郭郁臣:“……” ———— 紫宸殿中,已然用过午膳,一股香气幽幽的从户牖飘进来,起初若有似无,渐渐变得浓烈起来。 李谌今日忙碌,批看了一上午文书。若是放在上辈子,这些太皇太后过目的文书,李谌才懒得看,直接让枢密院转达下去便可,但这辈子不一样了,李谌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一个人…… 他本就疲乏,突然嗅到阵阵香气,立刻食指大动起来,朗声道:“鱼之舟。” 内侍鱼之舟走进来:“小臣在。” 李谌道:“什么味道,如此喷香?” 鱼之舟道:“回陛下,是宣徽使进献了吃食,正侯在紫宸殿门外。” 李谌眼眸一动,难得刘觞带来了吃食,主动和自己示好,朕不如顺水推舟,拉近与刘觞的干系。 “传进来。” 刘觞很快走进紫宸殿内室,嘴甜又装乖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阿觞,你总跟朕如此客套,朕可要生气了!”李谌主动站起来,绕过龙座,双手扶起刘觞,笑容十足亲昵无邪。 刘觞心里啧啧两声,面上恭敬的道:“陛下公务繁忙,也要注意龙体,这是小臣进献的美味儿,还请陛下享用。” 李谌亲自打开食合盖子,一股喷香的油炸气息,霸道且浓烈,刺激着味蕾,甚至夹杂着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热气中又带起丝丝的花椒芬芳,油而不腻,肉*欲十足! 李谌欣喜的道:“葫芦鸡。” 为了表达欢心,李谌立刻撕了一只鸡腿,葫芦鸡炸制的金黄酥脆,脱骨喷香,入口焦、香、软、嫩,虽不是御膳房的口味,但绝不比任何御膳做得差。 李谌没成想这葫芦鸡口感如此之妙,撕了另外一只鸡腿递给刘觞,甜蜜的笑道:“阿觞,你也食。” 刘觞恭敬的道:“小臣怎敢与陛下同食?其实小臣进宫之前已然食过了。” “哦?”李谌为了表达亲密,半开玩笑的道:“阿觞你不乖,竟背着朕吃独食。” 刘觞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保持着职业笑脸:“不瞒陛下,这是小郭将军与小臣的义父,为三日之后的乔迁宴做的准备,小臣私以为这葫芦鸡乃人间美味,不能独食,因此特来进献陛下。” 乔迁宴? 李谌眼眸一动:“哪个小郭将军?” 刘觞笑眯眯的道:“正是陛下亲点的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将军。” 李谌:“……”食不下咽。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2个;月镜金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镜金芒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一起燕歇 李谌食不下咽,将嗓子里“干涩”的鸡肉咽下去,咳嗽了一声道:“阿觞和郭将军……走得颇近呢?” 刘觞笑眯眯的装傻充愣:“小臣只是区区内侍,如何能与小郭将军走得近呢?只是偶然说了两句话罢了。” 偶然?李谌冷笑,偶然都能一起下厨了? 李谌也不好撕破脸皮,笑着道:“甚好,甚好,内外臣和睦,朕还怕郁臣是个木头疙瘩,与阿觞你合不来。” 刘觞开启了善解人意的茶艺技术:“请陛下安心,这小郭将军哪里有传闻的那般榆木?反而谈吐幽默,行事有趣儿呢。” 李谌:“……” 李谌额头上的青筋差点暴露出来,实在吃不下了,将筷箸“啪!”一声重重放下。 刘觞还以为小奶狗天子终于破功了,哪知道年轻的天子调节能力当真不一般,也不是一般的能忍。 黑压压的脸色瞬间变化,转而笑得十足甜蜜,李谌道:“一只葫芦鸡罢了,阿觞都不敢独享,不辞辛苦的带进宫中,如此忠心耿耿,自然该赏……阿觞,你想要些什么?” 钱啊! 刘觞心说,当然是钱,给我多多的钱,金银珠宝都可以,不挑的。 李谌目前不能和宣徽、枢密二院撕开脸皮,还要他们来对付郭太皇太后和郭氏集团的势力,因此打算捧杀刘觞,继续腐化他。 不等刘觞回答,李谌轻轻敲了敲手心,道:“这样罢,马上便要开春儿,阿觞多做几件新衣才是,朕就赏赐阿觞绢帛五百匹,如何?” 刘觞一双晶亮的眼眸快速晃动起来,心里飞快的打着小算盘。他早就对眼下的市价打听了一番,斗米市价200钱,绢帛比较值钱,一匹市价800钱。 天子赏赐绢帛500匹,核算下来拢共40万钱,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呢。 而且皇宫中的绢帛,可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绢帛,价值怎么也得翻倍! 刘觞美滋滋的谢恩:“谢陛下恩典。” “诶,”李谌温柔的道:“阿觞不必客气。” 刘觞还在美滋滋,突然被李谌握住了双手,若有似无的感觉掌心一痒,小奶狗天子的食指竟轻轻的勾挠着刘觞的虎口。 刘觞:“……” 这什么情况?挠手心?一定要这么暧昧的吗? 果不其然,天子李谌的眼神幽幽,探身在刘觞耳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低沉沙哑的笑道:“阿觞,不若……今日便留在朕的紫宸殿一起燕歇,别回内侍别省了。” 刘觞:“……” 刘觞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虽自己已经变成了太监,虽自己已经与小奶狗天子睡过,但底线不能一退再退! “陛、陛下!”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干笑道:“宣徽院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忙完,小臣改日,改日再来侍奉陛下。” 小奶狗天子俊美鲜嫩的容颜微微一笑,感叹道:“阿觞好辛苦。” “还、还行吧……”刘觞打着哈哈,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那夜,实在太疯狂太可怕了!这紫宸殿他一刻也呆不住,赶忙道:“小臣、小臣先告退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出紫宸殿。 李谌温柔的笑意在刘觞转身的光景,瞬间消失殆尽,脸上只剩下冷酷的疏离。 “鱼之舟。” “小臣在。” “着人去传郭贵妃,就说……”李谌垂目看了一眼食合中的葫芦鸡,幽幽的道:“朕要在浴堂殿,招幸郭贵妃。” 鱼之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本分的垂下头去,恭敬的道:“是,陛下。” 浴堂殿乃是大明宫内朝的宫殿之一,也是皇帝众多的寝宫之一,就坐落于紫宸殿的东北角。 自从天子登基以来,便从未宠幸过任何一个宫妃,且眼下青天白日的,皇上竟说要招幸郭贵妃,这已很不寻常。 鱼之舟自幼生活在宫中,人情世故通达,思维也敏锐,他方才一直侍奉在侧,将天子赏赐宣徽使刘觞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宣徽使堪堪离开紫宸殿,必然会去领赏,如此一来…… 郭贵妃岂不是又要和领了赏赐的宣徽使碰面? 郭贵妃因着金锤玉蓥千金辂的事儿,对宣徽使刘觞早有不满,若是又碰到宣徽使被赏赐,难免是一番新的腥风血雨。 鱼之舟心中有些纳罕,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似乎……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了。 “娘娘!” “娘娘大喜事儿啊!” 拾翠殿中,宫女欢欢喜喜的跑进毓秀园:“娘娘,陛下、陛下招幸您呢!” “什么?!”郭贵妃过于欢喜,猛地站起身来,“豁朗”一声直接将摆在腿上的手炉掀翻,差点烫了自己个儿。 郭贵妃却一点也不在意,惊喜又羞涩:“陛下、陛下真的招幸我了?” “这还能有假?”小宫女奉承道:“还是天子身边侍奉的鱼公公,亲自过来的呢!娘娘,快梳洗打扮罢,可别叫陛下等急了!” 郭贵妃欢天喜地的梳洗打扮,正月里穿上轻薄的纱衫,擦上浓浓的香粉,反复照了十几回镜鉴,这才出了拾翠殿,往浴堂殿而去。 郭贵妃明艳动人,被宫女团团簇拥着来到浴堂殿,在殿中满含羞涩又期待的等了一会子,突听“踏踏踏”的跫音声,有人走了进来。 “陛下——”郭贵妃柔柔的叫了一声,抬头一看…… “陛下呢?” 进来之人竟不是天子李谌,而是李谌身边伺候的内侍鱼之舟。 鱼之舟走进来,垂首道:“小臣拜见贵妃娘娘,陛下政事繁忙,来不了浴堂殿了。” “来不了?”郭贵妃瞬间来了脾性,自己精心打扮熟悉,陛下说不来就不来了。 鱼之舟还有后话,道:“陛下疼惜贵妃娘娘,特意赏赐贵妃娘娘绢帛五匹。” 他说着,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宫女抱上五匹精美的绢帛,郭贵妃身后的宫女赶紧接过来。 郭贵妃虽然有脾性,但见到了精美的绢帛,又听说陛下是因着公事才不能来的,也不好闹起来,勉强收敛了性子,败兴离开浴堂殿,准备回拾翠殿去。 郭贵妃刚从浴堂殿走出来,正巧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打自己面前穿行过去,推着诸多推车,车上堆满了精致的绢帛,山一样连绵不断,壮观至极! “是你?!”郭贵妃忍不住大叫出声。 刘觞高高兴兴的从紫宸殿出来,立刻前去领赏,500匹绢帛,自己是搬不动的,叫上了一些宣徽院的小太监帮忙打下手。 小太监们推着推车,将赏赐的绢帛堆在上面,刘觞很大方得拿出一匹来赏给小太监们作为出力钱,指挥着小太监们将这些绢帛运回宣徽院去。 刘觞自己怀里抱着两匹,摸着滑溜溜软绵绵的绢帛,心中盘算,拿出一些来给阿爹做衣裳,阿爹生得那么好看,应该穿好看的衣裳才对,自己也做两件,再拿出两匹来给小郭将军送去,小郭将军马上要办乔迁宴了,按照他的寒酸程度来说,绝对没有绢帛裁衣,自己送过去,也可更进一步的拉进关系。 “是你?!” 一声尖锐的大叫打断了刘觞的思路,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郭贵妃! “小臣拜见贵妃娘娘。”刘觞心里吐槽,面上客客气气的作礼。 郭贵妃震惊的看着连绵小山一样的车队,指着车上的绢帛:“你这阉人!竟敢盗取绢库!?” 刘觞眼皮一跳,好脾气的道:“贵妃娘娘您误会了,青天白日的,小臣哪有胆子敢盗取绢库,这是陛下刚刚赏赐的。” “是啊娘娘,”身边的小太监也解释:“这是陛下赏赐给宣徽使的,500匹绢帛,是有记录的,这是记档和文书,不知娘娘是否要过目?” “啊!!” 哪知郭贵妃听了解释,却突然尖叫一声,脸色更是狰狞,好像随时“魔化”一样:“五百匹?!” “陛下奖赏给你这个死阉人五百匹?!”郭贵妃愤怒的手指尖儿发抖:“却赏赐给我五匹?!” 5匹对上500匹,郭贵妃瞬间原地爆炸,脸色气的涨红,感觉自己从未被如此羞辱过! 此时此刻,年轻的天子李谌哪里在忙碌什么政务,正在忙碌的看热闹才对。 李谌就在浴堂殿隔壁的温室殿内,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将郭贵妃的气急败坏看得清清楚楚,尖锐的咒骂声一浪接一浪的传过来。 “你这个该死阉人!” “是你、是你魅惑陛下!” “一个阉人也配赏赐五百匹绢帛?!你太不将我这个贵妃看在眼中了!” “陛下?”鱼之舟有些迟疑。 李谌抬起手来,示意鱼之舟噤声,轻笑道:“无妨,再等等,郭贵妃的火气还能烧得更旺盛一些,到时候……朕再现身推波助澜。” 上次在太皇太后面前,让刘觞巧言令色装乖糊弄了过去,这次可不是那么容易了,朕倒要看看,郭氏和刘氏会因为五百匹绢帛,撕得如何血流成河。 “你这阉人!!贱货!” 郭贵妃虽是大家闺秀,气急败坏也开始骂浑话,抬手就要去抽刘觞的耳光。 李谌唇角一挑,看来是时候了,英雄救美,粉饰无辜,袒护刘觞,不怕郭贵妃不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到时候新仇加旧恩,一并清算! 啪! 哪知李谌英雄救美的步伐还没迈到,有人竟比他先一步,那人一身戎装,身材高大挺拔,抢到刘觞跟前,一把搂住刘觞的细腰,将人往后一带,躲避开郭贵妃的耳光。 那人眯着一双正直的虎目,担心的道:“宣徽使无事罢?” 刘觞还保持着靠在对方怀里的动作,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小郭将军?” 李谌:“……”怎么是郭郁臣这个愣头青!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一个古代预收坑《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欢迎提前收藏一下鸭,这本写完就会开更! 第16章 新欢 郭郁臣一身戎装,正好带着神策军巡逻至此,便听到郭贵妃凄厉的喊声。 郭郁臣虽然姓郭,但他绝不是郭贵妃的党羽,蹙眉冷声道:“贵妃娘娘在大明宫内阁行凶伤人,郁臣身为神策军指挥使,需秉公处置,多有得罪了!” 郭贵妃不屑的冷笑:“这不是小堂兄么?被逐出门籍那个!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怎么秉公处置!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儿不成?!” 郭郁臣可不是个花架子,一挥手,冷冷的道:“扣起来,押入神策军牢狱。” 身后的神策军士兵面面相觑,对方是个宫妃,还是年轻天子“最宠爱”的宫妃,更别提此女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小辈儿了,他们一时不敢动弹。 郭贵妃更是有恃无恐:“我看谁敢?!今日谁敢动我一根儿头发丝,我就告到老太太跟前!让老太太治他的罪!死罪!” “好。”郭郁臣见神策军不敢,点头道:“你们不敢扣押,郁臣亲自来。” “你、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郭贵妃突然尖叫起来,一面尖叫一面后退。 郭郁臣不是闹着玩儿的,前几年他还亲自扣押过枢密使刘光,当时的郭郁臣不过是个神策军小卒,而如今的郭郁臣乃系正二品神策军大将军,更是说一不二,在他眼中,别管什么枢密使,什么贵妃娘娘,甚至是皇帝,犯错都要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郭贵妃没想到郭郁臣是个愣头青,真的上前抓人,一路大叫着往后退,浴堂殿附近人来人往,宫女内侍们全都停住脚步,纷纷侧目看过来,一时间……好不热闹。 刘觞:“……” 郭贵妃尖叫着:“你干什么!?我不去牢狱!我不去牢狱!那阉人不是没事儿么?我根本没打到他!” 刘觞可不会劝架,毕竟郭贵妃三番两次的来找茬儿,当下浮夸的“哎呦——”了一声,直接抱头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蛋儿,仿佛牙疼一般呻*吟:“哎呦——哎呦呦,我好像、好像被贵妃娘娘的掌风刮到了,好疼啊,脸好疼……” 郭贵妃:“……” “你说谎!我根本没碰到你!” “嘶,好疼好疼——” “贵妃娘娘,行凶伤人,目无王法,还请跟我走一趟罢!” 李谌:“……” 朕只是想让郭氏和刘氏撕起来,从没想过会这么闹腾。 李谌眼看着前面闹了起来,几乎不可开交,刘觞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非要血流成河的模样,倘或自己再不出马,大明宫的顶棚都要被掀翻了! 李谌硬着头皮走过去,干笑道:“郁臣,你便饶了郭贵妃这一次罢。” “陛下!”郭郁臣就算见了皇帝,也要秉公办事,不赞同的想要辩驳。 李谌抢先开口:“这样罢,念在郭贵妃是初犯,朕令她禁足拾翠殿三月,无有敕令,不得外出,如何?” 天子都开口了,而且郭贵妃虽然意图伤人,最终的确没有打到人,若是投入神策军牢狱,也不过关上几天,换做禁足拾翠殿三月,也算合理。 郭郁臣是死脑筋,却不是傻子,便抱拳道:“陛下英明独断,郁臣没有异议。” 郭贵妃抱着李谌的胳膊,又撒娇又跺脚:“陛下——陛下!妾不想禁足,不想禁足嘛——” 郭贵妃不会看脸色,不知李谌已然不耐烦,若郭贵妃不姓郭,薄情的年轻天子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李谌一挥袖,将手抽回来,眼底里冷冷淡淡:“送郭贵妃回拾翠殿,禁足毓秀园,不得外出。” 方才还是禁足一殿,现在变成了禁足一园,范围越缩越小,宫人们都是会看脸色的,当即知道陛下动怒了,赶紧簇拥着不甘心的郭贵妃跪谢,往拾翠殿而去。 李谌本想利用郭贵妃分裂刘氏和郭氏,路都铺好了,连这点子小事儿郭贵妃都办不到,李谌越发的觉得郭贵妃是仗着太皇太后的恩宠,没半点真本事。 李谌今日的棋局皆落索,倍感晦气,更为晦气的是,因着这次英雄救美事件,刘觞和“小郭将军”的干系,反而愈发亲密起来…… 枢密使刘光爱子如痴,听说郭郁臣出手相救爱子的事情,他又不喜欠别人人情,自然要当面感谢。 第二日刘光便带着刘觞前往神策军右营,准备亲自感谢郭郁臣。 二人还未出大明宫,就在太液湖附近遇到了郭郁臣,郭郁臣是天生劳碌的命,尤其新官上任,有很多事情要忙,整日在宫中一刻也闲不住。 刘光带着刘觞走上跟前,道:“郭将军。” 郭郁臣回礼道:“枢密使……不知枢密使找郁臣,可是有事儿?” 刘光将一只小篮子捧起来,放在郭郁臣的手掌之中,道:“昨日犬子幸得郭将军出手相救,这是本使的一些心意。” “不可不可!”郭郁臣连连摆手,推拒着小篮子,迂腐至极的回绝:“这本是郁臣的分内之事,怎可收取枢密使的礼物?这岂不是……岂不是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么?” 刘觞忍不住笑出声:“小郭将军,你别着急拒绝,先看看我阿爹送的什么礼物,我保证,你看了可是拒绝不了的。” “什么也不可!”郭郁臣坚决的道。 刘光挑了挑眉,干脆直接掀开小篮子上盖着的绢帛,淡淡的道:“并非什么值钱的稀罕物。” 哗啦—— 精致的绢帛掀开,露出小篮子的庐山真面目,里面竟是—— “樱、樱桃?”郭郁臣有些傻眼。 “是了,”刘光难得好脾性,耐心的道:“正是樱桃。” 刘觞道:“那日去小郭将军府中,我阿爹便看出来了,小郭将军你喜食樱桃,对不对?” 郭郁臣木讷的点了点头,还有些发呆,他喜食樱桃这事儿,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郭家自己人也不知,没成想枢密使刘光的眼神这般独到,竟被他发现了? 刘光又道:“这樱桃不值什么,便算是郭将军收下,也不会有人以为郭将军与本使私相授受的。” 其实樱桃在当下乃是稀罕之物,平头老百姓绝对是吃不起的,只有贵胄能够买得起,更别说这般红艳,色泽光鲜的樱桃了,绝对都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但贿赂送礼选择樱桃,是闻所未闻的。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一时也不知该收下,还是该拒绝,樱桃甜丝丝酸溜溜的芬芳弥漫开来,郭郁臣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刘光道:“本使还发现郭将军虽然喜食樱桃,但不喜酸涩,本使倒是会做一味小食唤作樱桃酪,便是用樱桃和乳酪制成,去其酸涩,甘甜生津,醇厚回味,只不过樱桃酪不易保存,需现吃现做……” “是啊是啊,小郭将军!”刘觞顺水推舟的道:“我阿爹做的樱桃酪可好吃了,不如……等小郭将军有空,改日让我阿爹亲去府上,为郭将军亲自料理,如何?” “这……” 郭郁臣还没来得及多说,刘觞已然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郭郁臣挠了挠下巴,也不知该不该拒绝,想到刘光亲手做的葫芦鸡,又想到那红艳艳的樱桃,登时有些无法拒绝。 刘光与刘觞对视一眼,顺利从一篮子樱桃,已然变成登堂入室,这层关系拉进的可不一般。 刘光难得温和一笑:“那郭将军,咱们便说好了。” “哦、哦……好,就、麻烦枢密使了。”郭郁臣讷讷的点头,不知怎么的,看着刘光温柔的笑靥,脸上突然有些发烧,竟是不能与其对视。 “嘻嘻嘻——” “阿谌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鸳鸯嘛!”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顺着笑声看过去,原是大冬日里的,寒风凛凛,竟有人在太液湖上泛舟。 “咦?”刘觞抻着脖子仔细去看:“是陛下,还有一个……小美女?” 虽距离有些远,看得不真切,但与天子李谌泛舟的,绝对是个小美女,还是刘觞以前没见过的美女,应该不是后宫的宫妃。 刘觞摸了摸下巴,难不成……是小奶狗天子的新欢? 郭郁臣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看得很清楚,道:“是杨四娘。” “杨四娘?”刘觞奇怪。 郭郁臣点点头道:“正是户部尚书的千金。” 刘光了然的道:“弘农杨氏。” 大唐的姓氏大有文章,如今“最值钱”的,自然是太皇太后为首的太原郭氏,贵胄之中的贵胄,而弘农杨氏也是不可小觑的宗族。 郭郁臣似乎知道点什么,毕竟他以前可是郭家人,道:“郁臣听说,杨四娘与陛下自小相识,有青梅竹马之情,只不过杨四娘体弱多病,这些年被户部尚书送到乡下养病,正月刚刚接回长安。” 弘农杨氏?青梅竹马? 刘觞眯了眯眼睛,这小奶狗天子纯粹是个白切黑,刘觞可不相信小奶狗和杨四娘哥哥妹妹叫的这般亲密,完全是为了男欢女爱,说不准是这个心机天子想要拉拢杨氏。 一直以来,都是小奶狗天子给刘觞找不痛快,刘觞虽然回击,但从未主动反击过,身为社畜上班族,刘觞一直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但今日看到哥哥妹妹泛舟,刘觞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可以一举解决郭贵妃,转移郭贵妃的注意力,让她不再找自己麻烦,又能让小奶狗天子焦头烂额的好点子! 刘觞搓着手心,露出一颗小虎牙嘿嘿坏笑,自言自语的小声道:“生活如此无聊,是时候给阿谌哥哥添堵了。” 郭郁臣:“……”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冷。 刘光:“……”儿子笑起来好可爱。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目前更新的三篇文都是日更,每天20点更新~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果子狸 59瓶;十六岁之约 28瓶;司命 15瓶;冬果红 5瓶;大通山王如来 1瓶 第17章 陛下驾崩了 刘觞笑眯眯的对郭郁臣道:“小郭将军,你公务繁忙,我们便不打扰,改天我和阿爹再去找你玩。” 郭郁臣正好有事儿要忙,不疑有他,再次谢过刘光的樱桃,便转身离开。 刘觞等郭郁臣离开,迫不及待的拉着刘光,神神秘秘的道:“阿爹,想看热闹吗?” ———— “娘娘!” “娘娘!大事不好了!” 今日是郭贵妃禁足的第一日。 一个宫女跌跌撞撞的跑入拾翠殿,慌张的道:“娘娘,大事不好了!户部尚书之女,杨……杨四娘……” “那个小贱人!”郭贵妃腾的站起身来,她被禁足在殿中,脾性本就不好,突然听到了“情敌”的名字,心情更是不顺畅。 户部尚书之女,弘农杨氏,与天子李谌那是青梅竹马的关系,长安人津津乐道,没有几个是不知晓的。 若说杨四娘是青梅竹马,那郭贵妃就是天降了,王太后为了拉拢郭太皇太后的势力,做一个好儿媳,给自己的儿子和太皇太后的侄女牵线搭桥,促成了这段姻缘。 郭贵妃上位之后,十足善妒,尤其针对杨四娘,加之杨四娘身体不好,户部尚书便将女儿送到老家去养身子。 郭贵妃愤怒的道:“好一个杨四娘!小贱人!她怕是觉得陛下登基了,自己个儿就能混进后宫里来?我呸!老太太还在兴庆宫做主,她一个姓杨的,也敢窥伺陛下,真是痴心妄想!”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娘娘!娘娘不可啊!” “娘娘您还在禁足,不能……不能出拾翠殿啊!” 郭贵妃今日才开始禁足,头一天就出拾翠殿,往大了说,这可是抗旨不尊,要满门杀头的! 郭贵妃却不怕这些,冷笑道:“陛下只是一时与我闹脾性,我可是太原郭氏,怎么,陛下还真的能杀我满门不成?!” “起开!别拦着我!”郭贵妃不听劝,拨开身边的宫女,执意闯出拾翠殿。 郭贵妃带着几个宫女,匆匆从拾翠殿赶往太液湖,气势汹汹的道:“哪里?小贱人在哪里?我倒要看看,这小贱人是如何装乖,魅惑陛下的!” “娘娘,在那!您快看!” 郭贵妃顺着宫女所指看过去,可不是吗!一方小舟横在太液湖之上,飘飘荡荡,舟上一男一女,正是天子李谌,和郭贵妃口中的小贱人杨四娘。 “好啊!好啊!”郭贵妃妒火中烧,跺脚道:“给我备舟!我要亲去湖上,抓住那魅惑主上的贱妇!快!” 刘觞拉着刘光躲在太液湖边上,笑嘻嘻的道:“阿爹你看,热闹来了。” 刘觞方才看到哥哥妹妹泛舟游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能让李谌不得安宁,还能转移郭贵妃的注意力,让她不再针对自己。 那自然是……扇阴风点鬼火,给郭贵妃通风报信,让郭贵妃大吃横醋,如此一来,郭贵妃便会和杨四娘撕起来,自然不会再把矛头指向刘觞。 拾翠殿能第一时间得到杨四娘进宫的消息,还有赖刘觞通风报信,只可惜拾翠殿的宫女们还道是自己打听的,不知是刘觞把消息递到了她们跟前。 刘光何等聪敏,自然知晓刘觞的计策,不由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着刘觞的鬓发,宠溺的道:“觞儿当真聪敏。” 刘觞一笑:“还不是阿爹教得好?” 郭贵妃寻了一条小舟,不管不顾的跳上去,让宫女划船,往太液湖抓奸去了。 不一会儿,太液湖上飘荡开阵阵的尖叫声…… “你这个小贱人!在我眼皮底下勾引陛下!不要脸!” “啊——贵妃娘娘?!呜呜呜……贵妃娘娘,别、别打了……” “郭贵妃?!你怎在此,朕不是令你禁足拾翠殿么?” “呜呜,娘娘,别打了……啊!阿谌哥哥救我,好疼,呜呜……” “贱妇!跟我面前还装腔作势,看我不把你头发拽下来!” “住手!郭贵妃,朕让你住手!” 太液湖上的鸳鸯吓得扑簌簌扇着翅膀躲开,两条小舟撞在一起,尖叫叠着尖叫,一声比一声高*潮,层层叠叠,不绝于耳。 郭贵妃跃上李谌与杨四娘的小舟,哪里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一把抓住杨四娘的头发,将杨四娘向后一拽,“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扇上去,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清脆响亮。 小舟哪里禁得住她们这样折腾,不停的摇曳着,时不时还有女子的衣衫抛入湖中,若不是尖叫声刺耳冲天,衣裳中还夹着被生生薅掉的头发,旁人定以为他们在湖心做什么不和谐的运动,着实惹人遐想。 “贱妇!!还敢装可怜!?” “呜呜呜……贵妃娘娘,求求您别打了……呜呜四娘知错了……” “啊——” 噗通——噗通——通——! 随着一声惊叫,单薄的小船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船只一歪,船上的三人竟同时堕入水中,下饺子一般。 “噗嗤!”刘觞笑得肚子直疼,不得不说,这郭贵妃吃起飞醋,杀伤力着实惊人! “看你还惹我!”刘觞拍了拍掌心,心说这还不够你小奶狗消受的?郭贵妃受了委屈,必然会去兴庆宫老太太面前状告杨四娘,太原郭氏对上弘农杨氏,够你这假奶狗喝上三壶,短时间内绝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落水了!” “陛下落水了!” “快、快救陛下!” 李谌和杨四娘是来游湖的,身边没有跟着多少宫人,再者,正如刘觞所想,李谌并非真的为了儿女私情男欢女爱才和杨四娘游湖,而是为了拉拢弘农杨氏的势力,因此并没有让太多宫人跟随,以示亲密。 这下子好了,天子落水,几个小太监在湖边蹦跶,一边蹦跶一边招呼着远处的神策军和禁军来救驾。 “嗯?”刘觞奇怪的看着湖面:“怎么只有郭贵妃和杨氏在扑腾,少了一个人?” 的确,湖水里只有两个人在扑腾呼救,可不就是郭贵妃和杨四娘么?天子李谌堕水之后,竟然一个泡都没冒出来,直接沉底儿,不见踪影! 刘光这时候才慢悠悠的道:“陛下……应不识水性。” “什么!?”刘觞目瞪口呆。 小奶狗天子不会游泳,这哪是不识水性,连扑腾都不扑腾,一下沉底儿,这怕是旱鸭子吧! 刘觞只是想要转移郭贵妃的注意力,稍微反击一下年轻的天子,他可没有想要改朝换代。 这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要知道,便宜干爹是枢密使,自己是宣徽使,刘觞和刘光都是只手遮天的人物,两个人把手合起来,那就是大半个朝廷! 眼下小奶狗若是没了,换一个人做皇帝,谁知道会不会想把刘氏拉下马,谁知道会用什么方式把刘氏拉下马? 小太监们还在蹦跶着叫人救驾,等人来了李谌这个秤砣早就沉底儿了! “阿爹!”刘觞大喊一声:“你在这等着!” 说罢,来不及解释,冲着太液湖跑过去,一面跑一面把自己的绣裳外袍、官帽全都脱下来扔在地上,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觞儿!觞儿!”刘光着急的不行,冲到岸边,扒着湖岸焦急的大喊。 随即脸色一变,凌厉乖戾的冷喝:“还不救驾!是让本使请你们不成?!” 噗通噗通——又是下饺子的声音,内侍、侍卫接二连三的跳入太液湖救驾。 哗啦—— “觞儿!”刘光脸上一喜,是刘觞!刘觞浮出水面了。 不只是刘觞,刘觞还反手拖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可不是天子李谌么? 太监侍卫们冲到岸边,七手八脚的帮忙将天子拖上岸来,紧跟着有几个宫女也将郭贵妃和杨四娘救上岸来。 刘觞爬上岸来,浑身湿漉漉淌着水,正月里的太液湖冷得犹如冰窟,真亏得哥哥妹妹好雅兴,在冰窟上泛舟。 刘光赶紧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将刘觞包住,刘觞打了个喷嚏,刚想吁出一口气,便听到吵吵闹闹的大喊声。 “陛下!!陛下!都怪这个小贱妇!” “呜呜呜……阿谌哥哥!阿谌哥哥你怎么了?别吓唬四娘啊……” “快!快传御医!!” “陛下?!陛下……” “陛下……没气儿了!” 刘觞也顾不得寒冷了,拨开人群冲过去,年轻的天子李谌平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肌肉流畅的胸膛一动不动,根本毫无喘息。 “御医!御医——” “御医还没来,怎么办……陛下没气了,陛下……驾崩了!” “呜呜呜呜——” 哭声四起,回响在寒冷干涩的大明宫上空。 刘觞听得心烦,大喝一声:“都闭嘴!人还没死呢!” 无论是贵妃,还是宫人都是吓得一惊,平日里的宣徽使刘觞和和气气,总是笑眯眯,好似很好相与,难得像今日这般冷酷。 刘觞跪在昏迷的李谌身边,“唰唰”两下解开李谌的白玉腰带,撕开领口,双手一分,李谌胸口的衣襟发出脆弱的声响,直接撕裂,那年轻而流畅的胸肌直接袒露在众人面前。 “你——”郭贵妃手指打颤的指着刘觞。 不等她呵斥,刘觞双手交叠,放在天子胸口之上,发狠的往下接连按压。 “你?!”郭贵妃又是受惊,大喊着:“你竟、竟殴打陛……”下。 她的话没有说完,陡然“嗬——”狠狠抽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失声不能自语。 其他宫人也是一样,有吃惊得捂住嘴巴的,还有吃惊得捂住眼睛的。 就见刘觞刚刚“殴打”完天子,突然又低下头,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淡粉唇瓣,严丝合缝的覆盖住天子的双唇,竟是在“非礼”陛下! ———— 天子李谌坠入水中,他是个标准的旱鸭子,但好歹从小习武,反应迅捷,憋气保命还是会的。 李谌没想到第一个跳下水来救自己的,竟然是宣徽使刘觞,他被拖上岸来,其实并未昏厥过去,只不过这次郭贵妃闹事,着实过份,李谌想用这件事情敲打郭贵妃,顺便打压太皇太后的气焰,便故意闭气,装作溺水昏厥,等事态发酵一番,再装作幽幽转醒。 哪知…… 柔软的触觉突然贴上来,微微颤栗,带起犹如涟漪的酥麻之感,直冲李谌的头顶,让他猛地回忆起登基之夜,狠狠占有刘觞的疯狂。 李谌:“……”怎么办?朕现在应该睁眼,还是继续装死?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镜金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六岁之约 28瓶;大通山王如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牙印 “唔!” 刘觞正在施救,突然感觉小奶狗天子动了! 按理来说,被施救人突然动了是好事儿,说明救活了,但是…… 刘觞惊得向后一错,“嘭”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上,手背压住自己的嘴巴使劲蹭,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这假奶狗好像没有溺水昏厥! “咳咳……咳咳咳……” 天子李谌做作的咳嗽了几声,声音轻微而虚弱,装腔作势到了极限,这让刘觞更加认定,这个暖男婊小奶狗绝对没有溺水,谁家溺水的人醒过来会这么柔弱做作的咳嗽? “朕这是……”李谌慢悠悠睁开眼目,虚弱的道:“朕这是怎么了?” 刘觞:“……” “陛下!!陛下您醒了!” “呜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阿谌哥哥!”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李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个一个的扫过,在看到刘觞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刘觞因为人工呼吸而红艳的唇瓣上。 “咳!”李谌又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陛下!!陛下您没事,实在太好了!”郭贵妃见到李谌醒了,狠狠松了一口气,冲上来抱住李谌的小腿哭诉。 “都是……都是杨四娘这个小贱货,如果不是她摇船,陛下也不会落水,也不会……” “住口!” 不等郭贵妃甩锅,天子李谌已然冷喝一声,他的面容冰冷犹如太液湖的湖水,几乎结冰,凉飕飕的低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郭贵妃,眯了眯眼目,一脚将郭贵妃踹开。 “啊!”郭贵妃惊叫一声,向后跌倒,狼狈不堪,满眼的不可置信。 “陛下……陛下您竟然为了杨四娘那个小贱人……” 这次她的话还是未说完,李谌收敛了奶狗的表情,湿漉漉的鬓发贴着他深邃的面容,水珠滴答滴答的淌下,莫名让李谌多了一抹狠戾之色。 李谌幽幽的道:“郭贵妃,是朕平日里太宠着你,还是太皇太后平日里太宠着你,令你如此无法无天?” “我……我……”郭贵妃吓得一哆嗦,她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可怖的表情。 “如果朕没有记错……”李谌又道:“今日是你禁足拾翠殿的头一日,怎么?朕的敕令,你无须遵从,是么?” “不、不是的!”郭贵妃想要狡辩。 李谌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这是重创郭氏最好的机会,就算闹到太皇太后跟前,郭贵妃抗旨不尊,还差点溺死了皇帝,这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谁也救不了她! 李谌一甩袖袍,冷声道:“郭氏反抗敕令,又险些将朕溺于水中,降贵妃为芳仪。” “陛下?!”郭贵妃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天子竟然降了自己的妃位! 其实芳仪的妃位也不低,就在贵妃之下,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郭贵妃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郭贵妃,不,郭芳仪想要说些什么,李谌的目光凉飕飕扫过来,道:“郭芳仪是觉得,朕责罚轻了,对么?” “我、我……不是不是……”郭芳仪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是不是落水的缘故,浑身冰冷刺骨,竟是不敢与平日里亲和的天子对视。 总觉得,天子有些不同了…… 李谌道:“送郭芳仪回拾翠殿,若是再有违抗敕令,那便不单单是降妃位了,听懂了么?” 郭芳仪哪里还敢犟嘴,瑟瑟发抖的道:“是,是……妾听懂了。” 宫女们噤若寒蝉,赶紧簇拥过来,扶着颤抖不已的郭芳仪往拾翠殿而去,简直是落荒而逃。 “阿谌哥哥……”杨四娘双手抱臂,在正月的寒风中轻轻颤抖着,犹如弱柳扶风,轻声宽慰:“其实……其实贵妃娘娘,啊不,是芳仪娘娘,也是心系陛下,才会好心办坏事儿的,还请阿谌哥哥不要怪罪芳仪娘娘才好,若是……若是因着四娘,陛下与芳仪娘娘心生嫌隙,四娘一辈子都会愧疚的。” 刘觞:“……” 刘觞狠狠打了一个抖,“阿嚏——”又打了一声喷嚏,了不得了不得,这个杨四娘茶香四溢,比自己还能喷! “觞儿!”刘光见他打喷嚏,自己的官袍也退下来给刘觞披上。 刘觞赶紧拒绝,阿爹身子本就不健壮,已然把外袍给了自己,若是再脱,岂不是要着凉。 李谌看了一眼抱臂发抖的刘觞,他实在没想到,第一个赶来救自己的,竟是这个宦官阉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在刘觞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轻咳道:“宣徽使救驾有功,正月里天气凉,与朕回紫宸殿,一并更衣罢。” “阿谌哥哥……”杨四娘还想说些什么。 李谌道:“四娘身子娇弱,今日先出宫去罢。” 杨四娘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柔柔的道:“是……” 宫人们也不含糊,赶紧簇拥着天子和刘觞回紫宸殿,杨四娘保持着作礼的动作,一直等待天子的御驾看不到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她身子还是柔弱万千,纤纤不甚,唇角却带着一丝雀跃的笑容。 “郭贵妃……不,”杨四娘自言自语:“以后便该唤你郭芳仪了……” 刘觞跟着李谌进了紫宸殿,鱼之舟已然准备好了换洗的衣衫和热汤,道:“请陛下入浴。” 李谌点点头,展开双臂,让鱼之舟将湿漉漉的外袍、头冠全部取下,只剩下一身白色的里衣,这才转过头来,奶里奶气的甜蜜一笑:“阿觞,天气寒冷,一起沐浴罢?” “小臣……”刘觞刚要拒绝。 李谌已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搓了搓,还对着他的手心呵了一口热气:“看你手冷的,快来沐浴。” “诶!”刘觞根本没说出一个字儿,就被李谌热情的拽着进入了内室,室内早已准备好了热汤,别说是二人一起沐浴了,这巨大的热汤,便是三个人四个人一起,也是绰绰有余的。 李谌挥了挥手,鱼之舟本分的退出了内室,李谌热情的拉着刘觞,道:“快进来,冷不冷,把湿衣裳退了。” 刘觞可没有在外人面前暴露的习惯,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谌轻笑一声:“阿觞害羞了?还是……想要朕亲自帮你?” 不等刘觞说话,李谌又道:“好了,朕不闹你了,再不退掉湿衣裳,会害风寒的。” 哗啦—— 一声水响,伴随着袅袅的热气,李谌已然率先进入了热汤,刘觞当即把心一横,反正都是男人,有啥的,没在怕的! 于是唰唰两下,很是豪爽的将湿衣裳一退,扔在一边,也进了热汤。 一进热汤,刘觞就后悔了。虽都是男人,但刘觞差点忘了自己已经穿成了“特殊的”男人,还是穿越来第一天,便和天子发生了特殊关系的特殊男人…… “阿觞?”李谌一回头,便看到刘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低头一看,不由轻笑起来,道:“看什么呢?哦,这可是阿觞前几日咬的,还留着痕迹呢。当时……阿觞热情的紧呢。” 是咬痕,就在小奶狗天子的锁骨附近。 刘觞万万没想到,小奶狗是个疤痕体质,都过了这么多天了,那痕迹还是如此鲜明,明晃晃一圈小牙印,让刘觞不得不感叹,自己牙口儿真好啊,瞧这牙印整齐的,可把自己给能个儿坏了! 刘觞:“……”好羞耻,好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啊…… 李谌并不介意他看,甚至凑近一些,歪了歪头,送了刘觞一个歪头杀:“阿觞,朕好看么?” 好看好看! “咳,”刘觞清了清嗓子,差点被一个男人给迷住,奉承的话随口捻来:“陛下九五之尊,乃真龙天子,自然是天下第一俊美,无人可以比拟。” 李谌笑道:“可是朕觉得,朕的好看,不如阿觞嘴甜。” 哗啦—— 是水声,幽幽的打起一圈圈涟漪,年轻的天子突然欠身,动作自然又轻盈,探头在刘觞唇上轻轻一碰。 “果然,”李谌又歪了歪头:“阿觞是甜的呢。” “唔!” 刘觞呆呆怔愣着,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嘭!”向后一跌,差点淹死在热汤里,不可思议的瞪着对方。 没错,自己感觉的果然没错,当时小奶狗天子根本没有溺水昏厥,和刚才的亲吻一模一样,当时李谌也偷偷的亲了自己! “嘘——”李谌竖起修长的食指,轻轻压在自己的薄唇上,笑着道:“阿觞,要保密哦,无论是朕溺水的事情,还是……亲吻的事情。” 刘觞:“……”老手!这个小奶狗绝对是老手! 李谌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岔开话题道:“阿觞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金银你不缺,朕还赏赐过绢帛和千金辂,这样罢……” 李谌抬起手臂,环指四周:“这紫宸殿里的宝物,你随便挑,如何?” 刘觞的眼睛瞬间亮堂起来,雪亮雪亮,好像夜空的明星,紫宸殿的宝贝随便一件都价值千金,自己岂不是发达了? 刘觞起初还有些放不开:“陛下,这……花瓶可以赏赐给小臣么?” 李谌大度的道:“当然。” 刘觞两眼狼光:“黄、黄金黼扆呢!” 李谌歪头:“黼扆如此沉重,朕遣人帮阿觞搬回去。” 刘觞:“还有这个琉璃盏!” 李谌:“通通搬回去。” ———— “四娘子。” 户部尚书府中,一个侍女走进绫绮园,道:“郭芳仪身边的宫女到了。” “婢子见过四娘子!” 那宫女赶紧跪拜,一双纤纤细手将她拦住,那纤纤细手的主人,正是今日堪堪落水的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 杨四娘面容娇弱,捧着手炉,亲昵的道:“明日便是神策军指挥使的乔迁宴,我也会参宴,你把这物,下在宣徽使刘觞的吃食之中……” “四娘子!”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你权且放心,”杨四娘和蔼的笑道:“不过是一些猛药罢了。” 她的笑容越发扭曲起来:“等药效发作,我便装作被非礼的模样,那刘觞不过是个阉人,坏不了我的名节,何况还有阿谌哥哥英雄救美,查到最后便会发现,啊——全都是郭芳仪干的!这次便不是降妃位这么简单了……阿谌哥哥,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临时改到12点更新,晚上20点就没有啦,明天恢复晚上20点更新呦~ 第19章 自己人 今日是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的乔迁宴。 神策军大将军位列正二品,又是皇上跟前常走动之人,他的乔迁宴怕是没人敢不参加,又因着郭郁臣姓郭,朝中很多郭氏集团的臣子看不清局势,抱着谨慎的态度,也必然会参加这次燕饮。 “小郭将军!” 郭郁臣打开门一看,首先看到的并非什么人,而是一个大红色的大漆食合,纵使隔着食合,也能闻到淡淡的酸甜气息。 刘觞捧着食合,从食合后面探头出来:“小郭将军,我和阿爹来帮忙了!”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这几日也算是和刘觞刘光二人走得近了一些,难得郭郁臣没有板着脸,而是点了点头,颇有些憨气:“宣徽使、枢密使,二位快请进。” 开席还早,刘觞特意带着刘光提前前来,就是为了帮忙,这样也好与小郭将军打好干系。 刘觞热情的道:“小郭将军,上次说的樱桃酪,昨儿个我阿爹特意做好,今日便带来了,你快尝尝看!” 他说着,打开大漆食合,一股酸甜的滋味儿立刻飞窜而出,刺激着郭郁臣的味蕾。 刘觞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樱桃酪,直接送到郭郁臣嘴边:“小郭将军,快尝尝!” “这……”郭郁臣的脸“嘭”一下红了,好像炸烟花,也不知该张嘴好,还是该婉拒好。 尤其隔壁的视线…… 郭郁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枢密使刘光的眼神幽幽的,虽然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郭郁臣私以为,只要自己吃下这口刘觞亲自喂来的樱桃酪,绝对……会噎死。 不等郭郁臣拒绝,突然有人从后背探身出来,低头含住刘觞的勺子,将满满一勺樱桃酪全部叼走,吃了个精光。 “陛下?!” 刘觞一愣,没想到那从郭郁臣身后走出来之人,竟然是小奶狗李谌? 李谌似乎在享受刘觞脸上的惊讶,笑眯眯的道:“朕就知道,阿觞定然也会早来,不枉费朕一早儿便赶过来。” 刘觞:“……”小奶狗够殷勤的。 李谌抬起大拇指,暧昧的蹭了蹭自己的唇瓣:“嗯……枢密使做樱桃酪的手艺,真可谓冠绝天下。” 刘光的态度平淡,拱手道:“陛下谬赞了。” 李谌朝身后招手:“六弟,快来。” 刘觞抬头一看,原来有人跟在李谌身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规规矩矩的侍奉着,一直没有说话,存在感并不高。 那人生得温柔纤细,一股翩翩君子之风扑面而来,这可谓就是电视剧里常说的男二号标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吧。 刘觞留了个心眼,听小奶狗唤他六弟,想必这翩然如玉的“男二号”,便是当今新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江王李涵了。 刘觞虽初来乍到,但是也懂得一些利害干系,已然暗地里将朝廷上上下下的关联,还有小奶狗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小奶狗有个关系很好的弟弟,便是眼前这个李涵了。李涵温柔内敛,不争不抢,虽和小奶狗李谌异母而生,但从小玩到大,听说关系是最为亲厚的。 李谌道:“六弟,你外出公干,好些日子没见到阿觞了罢?改日一起去打毯,如何?” 李涵温文尔雅的一笑:“全凭陛下定夺,只是……臣弟的打毯技术远不如宣徽使精湛,唯恐无法让陛下尽兴。” “六弟你啊,”李谌笑道:“便是如此谦虚。” 郭郁臣引着众人往置办宴席的花园而去,李谌和六弟李涵走在前面,两个人说说笑笑毫无芥蒂,郭郁臣导路,刘觞便和阿爹刘光走在后面。 刘觞一抬头,正巧撞见了江王李涵的小动作,他从袖口中拿出一方素净绢帛的帕子,擦了擦手与衣袖,他所擦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污迹,而是方才与刘觞攀谈客套之时,不小心触碰之处。 李涵净手完毕,正好与刘觞的目光对在一处,四目相对,李涵并未躲闪,反而无声轻笑了一记,那笑容一改儒雅斯文,并不友好,反而有些讽刺。 哗啦—— 直接将擦手的绢帛随便一扔,丢弃在地。 刘觞:“……”这个江王,什么情况? “阿谌哥哥!” 犹如黄鹂清脆的呼唤响起,这般呼唤陛下的,没有第二人选,必然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杨四娘无疑!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带着杨四娘已然入了席,杨四娘看到李谌,欣喜非常,羞红了脸站起身来,莲步迎上。 李谌见到杨四娘,并未有太多的欣喜,也可以说脸上的欣喜十足公式化,而身边的江王李涵不同,立刻迎上去,惊喜的道:“四娘,你……你也来了。” 刘觞暗搓搓的摸着下巴,笑眯眯的“哦——”了一声。 刘光奇怪的道:“觞儿,哦什么?” 刘觞轻敲手心,看热闹不嫌事儿的道:“阿爹你没看出来么?三角恋啊!还是很狗血的那种。” 江王李涵心仪杨四娘,杨四娘心仪小奶狗天子,而小奶狗天子……刘觞咂咂嘴,看这样子纯粹是个心机渣男! “太皇太后至——” “拜见太皇太后!” 人群一众喧哗,竟然是郭太皇太后来了。 想当年郭郁臣处处碰壁,被先皇嫌弃,险些还被太皇太后除去门籍,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真真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太皇太后竟然亲自来参加郭郁臣的乔迁宴。 其实这次太皇太后亲自过来,一方面是因着郭郁臣姓郭,太皇太后也想把郭郁臣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另外一方面…… 是为了郭芳仪。 那伴在一侧,乖巧懂事儿的搀扶着太皇太后之人,可不是昨日堪堪被李谌降了妃位的郭芳仪么?今日按理来说应该在拾翠殿禁足。 太皇太后拉着郭芳仪的手,道:“谌儿啊,难得长安城有些喜事儿,老身今日擅作主张,把这不懂事儿的丫头带出来见见世面,你不会责怪老身罢?” 太皇太后都把话儿说到这个份上,明显是要做和事佬,李谌也不能多说什么,便笑得一脸乖巧:“奶奶,您说什么见外的话,都是一家子人,哪有隔夜仇呢?” 太皇太后欣慰的点点头:“丫头,还不快给陛下赔罪,你冒冒失失的,也就是仗着陛下宠爱,快赔罪。” 郭芳仪也不敢托大了,乖乖的撒娇:“陛下,妾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呵呵的道:“都是一家人,说开了便好,往后里也不要有什么芥蒂。” 说罢便要入座,郭芳仪难得很有眼力见儿,搀扶着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另外一只手也有人搀扶。 刘觞打眼看过去,那人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模样,并不显年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充斥着一种成熟持重的气息,冷淡疏离、不苟言笑,甚至没有一丝半点的表情。 刘觞正在细细打量此人,哪知道对方这般敏锐,一下便抓住了刘觞的目光。 “谌儿,看看这是谁?”太皇太后今日欢心,拉着李谌的手,指着那高大冷漠的男子:“你瞧瞧,老身今日把你皇叔也带来了,他啊,总是喜欢清净,今日偏生不让他清净。” 小奶狗天子乖巧唤人:“皇叔。” 男子拱手,还是那般冷漠疏离的模样:“拜见陛下。” 刘觞听他们寒暄,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李谌最小的叔叔,也就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绛王李悟。 绛王李悟、江王李涵,还有小奶狗天子李谌,这三人可是当年竞争新帝的种子选手,再加上一个四娘妹妹,足够打麻将了! 李悟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也是太皇太后最偏心的小儿子,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兄终弟及,本想让先皇传位于自己的弟弟李悟。 而李涵温柔儒雅,内敛谦和,在朝堂之上建树颇丰,十足得人心,也是当年呼声颇高的人选。 但最后新帝的头衔,还是落在了太子李谌的头上。为何?自然是因着李谌没有什么主见,一心只知顽乐打毯,无论是郭氏还是刘氏,亦或者弘农杨氏,都觉得李谌这个人是最好控制的傀儡皇帝。 燕饮很快开始,李谌致辞之后,便是自由幸酒,满朝文武相互客套敬酒。 刘觞酒量不行,便抄着筷箸夹菜吃,正吃得津津有味,一道黑影遮挡了刘觞的光线,侧头一看,有人落座在自己右手畔。 刘觞眨了眨眼睛,绛王李悟?这不是小奶狗的叔叔,太皇太后最偏心的小儿子么? 李悟落座下来,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手里虽端着酒杯,全然不像是来敬酒的,说是砸场都有人相信! 枢密使刘光坐在刘觞的另外一手,举止淡雅,借着端起杯盏饮酒的动作,用宽袖遮住唇形,不着痕迹的道:“自己人。” 刘觞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眼眸微转,谁能想到太皇太后郭氏最宠爱的小儿子,竟然是刘氏的自己人? 不过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刘觞何其聪敏,一琢磨也能明白。太皇太后之所以宠爱李悟,是为了维持郭氏的鼎盛强大,但无论如何,李悟终究不姓郭,对于李家来说,郭氏是外戚,对于郭家来说,李氏是工具,不过尔尔。 绛王李悟眼神冷漠如死水,平静的道:“弘农杨氏羽翼丰满,已然不服管教,这次户部尚书把四女接回长安,便是想要利用杨四娘与天子的青梅之情,将杨四娘充入后宫。” “呵……”刘光冷笑一声:“也不看看他杨家当年,是如何跪在本使面前,侍奉本使穿靴的。弘农杨氏,还想做第二个外戚?” 刘光说罢,与江王李悟同时侧眼看向刘觞,异口同声的低声道:“杨四娘,不能入宫。” 刘觞一只手慵懒的托腮,纤细的手指执着筷箸,筷箸的尖头在琉璃酒盏中轻轻一转,酒水粼粼,立刻出现一个微妙的漩涡。 “放心,不就是搅和吗。”刘觞挑眉一笑,露出自信的小虎牙:“破坏小奶狗天子的姻缘,我在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尾狐殿下、芙蓉泣露香兰笑 10瓶;落栀千寒、大通山王如来 1瓶 第20章 我就咬你 绛王李悟难得多看了刘觞一眼,淡淡的道:“你打算如何……搅合?” 刘觞在人群中寻觅,抬了抬下巴示意:“郭芳仪。” 他说罢,直接站起身来,往郭芳仪的方向走去。 李悟侧头看向刘光,道:“你不跟着去?” 刘光态度很轻松,甚至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水:“觞儿近些日子着调很多,无须担心。” “芳仪娘娘。” “是你?!”郭芳仪横眉冷对:“是你这个阉人!别以为我降了妃位,就能被你找晦气!” 刘觞并不生气,反而和善的笑起来:“芳仪娘娘,您误会了,小臣哪里敢找您的晦气?其实是来找芳仪娘娘讲和的。” “讲和?”郭芳仪冷哼一声,甚是不屑。 刘觞又道:“芳仪娘娘您看,你着实误会小臣了,您不该对小臣有敌意的,娘娘的敌人……在那儿呢!” 刘觞一指,郭芳仪顺着看过去——杨四娘! 郭芳仪皱了皱柳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觞也不卖关子:“杨家四娘子刚接回长安,娘娘便被降了妃位,难道便不会不甘心吗?” 郭芳仪:“……”一脸被噎的模样。 刘觞笑起来温文尔雅:“宣徽、枢密二院,掌握着大明宫内侍与朝事,耳目众多,小臣愿与芳仪娘娘联手,成为芳仪娘娘的耳目,但凡杨四娘有风吹草动,皆会通知娘娘,如何?” 郭芳仪明显有些心动了,宣徽院枢密院耳目众多,一旦大明宫有个风吹草动,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若是能联手,的确是好事儿。 但郭芳仪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郭氏和刘氏不和,这是从老太太那里耳濡目染来的,已然在心窍中根深蒂固。 刘觞便知她一时拿不定主意,笑道:“娘娘您看,杨四娘在为陛下敬酒,您不妨也去罢,还有小臣辅佐于您呢。” “阿谌哥哥!” 杨四娘纤纤玉指端着酒杯,娇俏温柔的道:“阿谌哥哥,四娘敬阿谌哥哥!” 天子李谌眯了眯眼目,若是想要扳倒郭氏和刘氏的势力,弘农杨氏的确是个不错的工具,便伪装起一脸温和的微笑,准备接过酒杯。 就在此时…… 刘觞神出鬼没的从杨四娘背后经过,故意用手肘撞了一下杨四娘的背心。 “啊呀!” 杨四娘惊呼一声,手中酒杯陡然倾泻,酒水直接泼出去,不过没有泼在天子李谌身上,而是泼在了旁边经过之人身上。 “啊呀!” 又是一声惊呼,这回是郭芳仪发出来的。 刘觞负责撞人,郭芳仪负责路过,李谌登时头疼起来,还以为飞扬跋扈的郭芳仪又要抓住这个机会,和杨四娘闹腾一阵。 哪知道…… 郭芳仪眨了眨眼睛,忧愁的道:“陛下!四娘妹妹不是有意泼妾一身的,您不会怪罪四娘妹妹罢?若是因着妾,陛下与四娘妹妹心生隔阂间隙,妾定然会自责一辈子的!” 李谌:“……”郭芳仪吃错了什么药? 刘觞暗地里给郭芳仪竖了一个大拇指。 杨四娘本想可怜兮兮的卖惨,哪知道自己的话却被郭芳仪抢了先,惊愕不已。 李谌也没有法子,人家郭芳仪都说得这么可怜了,今儿个老太太还在场,总不能因着一杯酒水,让太原郭氏和弘农杨氏打起来罢? 李谌干笑:“郭芳仪哪里的话,都是无心,朕便不追究了。” 郭芳仪“啪啪”拍了两下手,甚至惊喜的跳了两下,欢心的道:“四娘妹妹,太好了,陛下不怪罪你呢!” 李谌:“……”果然吃错了什么东西。 杨四娘的小白花气场根本无从发挥,全都被郭芳仪给抢了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几次说话都被郭芳仪抢白,最后只好黯然失落的离开。 郭芳仪这会子欢心了,杨四娘也不过如此嘛,她只是学着刘觞教导的“台词”说了两句,杨四娘根本接不上话! “四娘!” 杨四娘黯然离开,有人一直在侧默默的看着他们,那人立刻迎上来,拦住杨四娘的去路,担心的道:“四娘,你没事儿罢?” 来人正是李谌的六弟——江王李涵。 刘觞暗搓搓的观察,他发现自从李涵进入宴席之后,目光便一直追随着杨四娘,鬼都看得出来,李涵是爱慕杨四娘的,昭昭之心,日月可鉴。 李涵下意识去碰杨四娘的手,不等他碰到,杨四娘像是被电了一样缩回手,垂着头怯生生的道:“请……请江王自重。” 说罢,离开了宴席,往花园后面走去。 李涵垂手而立,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竟有几分失魂落魄,刘觞感叹,果然是个痴情种子啊。 “你还未放下?”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在李涵耳边响起。 李涵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原是绛王李悟走了过来。 李涵不屑的道:“你懂得什么?四娘……四娘心里还是有我的。” “有你?”李悟冷漠的话犹如冰锥子:“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她心中有你,是因着你当年还是新帝的即位人选之一,而如今……你不是了。” 李涵的眼神变了,温柔内敛的眼神突然消失殆尽,仿佛撕掉了一层谦谦君子的伪装,一把拽住李悟的前襟。 李悟比他高大许多,李涵拽住他的前襟还需要仰头,眼神恶狠狠,幸而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知道眼下是神策军大将军的乔迁宴,尽量压低声音怒吼。 “那我就让四娘的心中重新有我!” 李涵似乎还觉得不解气,继续道:“小叔你都忘了么,当年你对我做过什么好事!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 说罢,一把甩开李悟,但李悟高大,根基很稳,李涵自己差点一个踉跄摔倒,李悟伸手去扶他,反而被李涵又一遍甩开。 李涵愤怒的甩袖离开,刘觞这才慢悠悠走过来,摸着下巴八卦道:“好像也有故事啊?” 李悟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的掌心,冷漠的眼神中竟然闪现出一丝黯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 杨四娘离开宴席,来到花园的冷清之地,回过身来凝视着灯火通明的燕饮。 “药下了么?” 身边的侍女回话:“请四娘子放心,婢子盯着郭芳仪身边儿的宫女下的,到时候只要一查,便会查到郭芳仪的头上。” “很好。”杨四娘用帕子捂着唇角发笑:“一会儿……你便将饮了酒的宣徽使,引到我提前安排好的屋舍来。” “是,四娘子。” “郭氏?刘氏?”杨四娘兴奋的撕扯着帕子:“还不是我杨四娘手中的顽物,足下的垫脚石罢了。” “先恭喜四娘子了!” 刘觞重新回到席位上,对刘光比了个大拇指:“郭芳仪已然同意与咱们合作,有郭芳仪在,杨四娘想进后宫?没门!” 刘光笑道:“觞儿办事儿,阿爹总是放心的。” 刘觞很是自豪的挺了挺胸膛,总觉得阿爹的声音怪怪的,没有平日里的傲慢清澈,反而有点……软绵绵? “阿爹?”刘觞惊讶的看着桌案上空掉的酒壶:“你怎么把我的那份酒也喝了?” 刘光摆手笑道:“无妨、无妨……阿爹的酒量,你还不知么?” 刘觞眼皮直跳,抬手摸了摸刘光的面颊:“阿爹,你的脸好烫啊!” “嗯——”刘光拉长了声音,声音更是软绵绵,尾音还打弯儿,靠在刘觞的肩头:“有点热……” 刘觞扶额,赶紧扶起刘光,架着他的胳膊,半扶半抱的招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 郭郁臣就在旁边,很多大臣给他敬酒,实在应接不暇,听到刘觞的喊声,正好找了个借口抽身过来。 “这……”郭郁臣惊讶的道:“枢密使这是……这是怎么了?” 刘觞不好意思的道:“我阿爹饮醉了,能否请小郭将军腾一个空房间,给我阿爹歇息。” “这自是没问题。”郭郁臣当下和刘觞二人一起架着刘光往空屋舍而去。 三个人进了屋舍,将刘光放在软榻上,刘光一个轱辘,差点从软榻上滚下来,郭郁臣赶紧伸手去接,只觉隔着枢密使的绣裳,刘光的身子还滚烫滚烫的。 郭郁臣担心:“枢密使怎的如此烫手?怕不是害了风寒?” 刘觞奇怪的试了试刘光的额头,不像是发烧,脸色不由严肃起来,好似想到了什么,回身便走。 “阿觞兄弟,你去何处?” 刘觞来不及解释,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劳烦小郭将军帮忙照顾我阿爹,我有急事需要去确认。” 嘭! 郭郁臣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刘觞来去匆匆,屋舍大门已然关闭,黑洞洞的舍中没有点灯,只剩下郭郁臣与刘光二人。 “阿觞?嗯……觞儿?”刘光头晕脑胀,歪歪斜斜的从榻上爬起来,身子一斜。 “枢密使当心!” 郭郁臣一把将人抱住,刘光滚烫似炭,眯着眼睛打量郭郁臣半天,这才认出是谁。 声音软绵绵、慢条条,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乖戾狠毒:“郭……郁臣?” “是、是郁臣。”郭郁臣不知怎么的,嗓子竟有些发紧,下意识和刘光拉开一段距离。 刘光却一点点往前逼近,用纤细的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郭郁臣的胸口:“愣头青、呆子,你若是、若是……敢对我家觞儿抱有非分之想,本使就……” 郭郁臣被他点得胸口酥麻,好像中了暗器一般,眼看着刘光一点点逼近过来,柔软细腻的发丝轻扫着自己的耳畔。 刘光俯下身,柔软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一丝沙哑,舌尖轻轻勾了勾尖锐的小虎牙,幽幽的道:“本使就……咬你。” 作者有话说: 隔壁《首充送大神》日更中,欢迎收藏一下~ 文案: 苏也是电竞世界的天才,更是神话。却被扣上打假比赛的帽子,遭到算计出了车祸,从此无缘职业圈。 一觉醒来,苏也发现自己竟然穿回了12年前,变成了一个颜值顶流、家财一流、人品三流的富二代。二世祖也玩游戏,账号登录中…… 苏也看着登录界面,身穿比基尼的女号:“……” 玩女号而已,苏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让苏也没想到的是,在游戏里会遇到“中二病”时期的年轻自己。谁又能想到以心黑毒舌著称、打法风骚的电竞大神,以前却是个自卑的小结巴…… * 新手小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神: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新手小白:(目瞪狗呆)告白? 大神:▼_▼你误会了,我不自恋…… * 跌下神坛而已,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会重返巅峰,就算伤痕累累…… * 大神副本授课中: 大神:慢慢打,别贪刀,远攻记得放风筝。 新手小白:那近攻呢? 大神:活在裆下! 新手小白:=口= * 王者归来x2 (伤痕累累重返巅峰的大神VS自卑结巴小狼狗新手) 双向治愈 有轻松日常,主要搞事业 非正统电竞文,专注胡扯,请勿考究~ 第21章 成全你 刘觞匆匆离开屋舍,返回宴席,脸色严肃,蹙着眉心端起酒杯来端相。 方才刘觞为了拉拢郭芳仪,一直不在席位上,反而是阿爹刘光把他的酒水饮得一干二净。 “怎么?”有人走到刘觞身边。 刘觞转头一看,原是自己人——绛王李悟。 刘觞端起杯子轻轻嗅了嗅:“酒饮……似乎有问题。” “有问题?”李悟本就冷漠的表情更加阴沉,眯了眯眼睛:“若是宣徽使信得过,我倒是可以帮忙查一查。” 刘觞笑道:“都是自己人,说什么信不信得过?那便多谢绛王殿下了。” 李悟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轻易相信自己,说是自己人,但这朝廷之中,又有谁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呢? 李悟多看了刘觞一眼,他素来话少,也不废话,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不到半炷香的光景,绛王李悟很快折返了回来,道:“有人看到,准备燕饮之时,郭芳仪身边儿的宫女曾在宣徽使的席前逗留。” “郭芳仪?”刘觞难得有些惊讶,随即摸着下巴道:“这么好查?” “何止是好查,”李悟幽幽的道:“这个结果,几乎是送到跟前来的,根本无需查探什么,许多眼目都看到了郭芳仪的宫女鬼鬼祟祟。” 刘觞笑了一声:“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能叫鬼鬼祟祟?” “按照宣徽使之意,那该当唤作什么?”李悟侧目。 刘觞撇嘴道:“栽赃嫁祸。” 李悟微微颔首:“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李悟又问:“宣徽使准备如何?” 刘觞嗤笑一声:“有人想要栽赃给郭芳仪,目的很明显,可不就是调拨刘氏与郭氏的干系,顺便坐收渔翁之利嘛,我能叫他如此舒坦?” 刘觞仔细想了想,有人给自己的酒水中下药,这下药无非就是找难堪,还能有什么?接下来必然还有后手。 冲着李悟笑了一记,刘觞招招手,示意绛王附耳上前。 李悟素来冷漠,不喜与人结交,更不喜与人亲近,总是保持着疏离的距离,但此时李悟有些好奇,便主动附耳过去。 刘觞拢着手轻声道:“一会儿我装醉,还请绛王殿下埋伏其后,这背后之人下药,必定还有下一步计划,咱们不如将计就计,将这背后之人揪出来。” 李悟挑眉,的确是个办法,还是个粗暴的法子。 刘觞装模作样的坐回席前,端起空空如也的酒杯,作势喝了两口,然后矫揉造作的“哎呦——”一声,扶着自己额头,万千不胜,撑着桌案慢慢站起来,不倒翁一样东摇西晃,走路打转,蛇形抖动前进。 “宣徽使!”身边好几个宣徽院的小太监道:“宣徽使您醉了,小的扶着宣徽使。” “不必!”刘觞豪爽的一挥手:“本使能、能自己走!” 他特意将身边的小太监都支开,摇摇晃晃的离开宴席,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去,临走之时还回了一下头,不着痕迹的对绛王李悟眨了眨眼。 李悟:“……”突然有些头疼。 刘觞摇摇晃晃,晃晃荡荡,堪堪来到人少的地方,一个侍女好似早有准备,从斜地里走出来,殷勤的道:“宣徽使?您饮醉了,让婢子扶着您罢!” 刘觞装作醉酒,嘿嘿傻笑:“好啊,你……你扶着本使。” “宣徽使,这边请。”侍女立刻上前架住刘觞,扶着东倒西歪的刘觞往偏僻之处走, 刘觞借着酒醉,把自己全身的力气全都摽在侍女肩膀上,他虽身材并不高大,但好歹是个成年男人,侍女搀扶的十分费力,两人踉踉跄跄。 “啊呀!”侍女惊呼一声,只觉宣徽使突然用力,一把将她向前推去,直接推到花园的假山石后。 刘觞转过假山石,立刻卸去酒醉的伪装,笑眯眯的看着那侍女:“你是谁家的侍女,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给本使下绊子?” “宣、宣徽使?!”侍女瞬间脸无人色:“你没、没醉?” 中计了!侍女反应过来,立刻绕过刘觞便跑,哪知道假山另外一头早有人等候在此,随着“踏踏”的脚步声,一个高大冷漠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前来帮忙的绛王李悟! 前有狼后有虎,那侍女被堵住了去路,“咕咚!”跪在地上:“绛王殿下、宣徽使……婢子、婢子只是想扶酒醉的宣徽使前去歇息,并无他意啊!” “哦?”刘觞慢条条的单膝点地,与跪在地上的侍女平视,笑得和蔼可亲:“并无他意?本使也没有问你别的意思,你着急什么?害怕什么?心虚什么?” “婢子……婢子……” 刘觞打断了她的期期艾艾,轻轻抚摸着绣裳的金线,幽幽的道:“本使再问你一遍,你……是谁的侍女?” 侍女浑身发抖,但是缄默不语,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直接把头垂下去,死死盯住地面。 刘觞也不发怒,脾性特别好的模样,伸出白皙的手指,食指勾住那侍女的下巴,迫使她慢慢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的手真好看。”刘觞歪了歪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侍女果然愣住了,紧跟着脸颊一红,宣徽使慢吞吞的捧起她小巧的手掌,轻轻的揉捏着她的指尖,甚至将她的手掌放到薄薄的唇边。 “呼——” 刘觞对着侍女的手指轻轻吹了一口热气,赞叹的道:“本使就喜欢好看的手指,吃起来鲜嫩。” “吃……?”侍女红着脸,迷茫的重复。 刘觞很有耐心的解释:“本使喜欢生吃,尤其是美人儿的手,又白又嫩,咬起来嘎嘣脆,还能听响儿。” 侍女吓得拼命筛糠,哪里还有方才的旖旎羞涩,连连叩头:“宣徽使饶命啊!饶命!” “你是谁的侍女。”刘觞勾着侍女的手指,指尖来回轻绕,笑眯眯的道:“本使可不想再多问一遍了。” “婢子……婢子……”侍女根本不禁吓,再加上宣徽使早有暴虐淫威,侍女颤抖的道:“婢子是杨家四娘子的侍女!” “杨四娘……”刘觞幽幽的感叹了一声。 看来是杨四娘让侍女给自己下药,想要嫁祸给郭芳仪,如此一来,便可以除掉小奶狗天子“最宠爱”的宫妃,又能让刘氏和郭氏开战,真真儿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刘觞思量着,这侍女虽然已经招认,但一个小小侍女罢了,说白了若是东窗事发,按照杨四娘的狠辣程度,绝对会舍弃这名侍女,自己与绛王李悟“空口白牙”的,反而成了欺辱小女子。 李悟看向刘觞,道:“宣徽使准备如何处置?” 刘觞挑了挑眉:“杨四娘搞这么下作的手段,无非是觉得我乃阉人,坏不了她的名声,但如果……不是太监呢?” 李悟眯起眼目:“你的意思是……?” 刘觞没有立刻回答李悟,而是垂头对瑟瑟发抖的侍女道:“你走吧,权当没见过本使,一切按照你家四娘子的意思照常行事。” “宣徽使?”侍女震惊不已,反应过来却不敢多问,这种捡了一条命的好事儿,谁会拒绝呢? 刘觞叮嘱:“记住,本使醉了,你从未被本使揭穿过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清楚的很罢?” “婢子清楚!婢子清楚!”侍女连连叩头,生怕刘觞反悔,连滚带爬的跑了。 刘觞等她远走,这才道:“我的意思是……偷梁换柱,将一个可以正常人道的男子送入杨四娘预先准备好的屋舍。到时候黑灯瞎火,咱们再带天子去抓奸,便有热闹看了,杨四娘也算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李悟挑眉道:“宣徽使打算换成何人?” 刘觞抬了抬下巴,示意李悟看向宴席。燕饮还在继续,朝臣推杯把盏欢声笑语,唯独灯火通明之处,有一人郁郁独饮,颇有心事。 李悟瞬间明了,道:“李涵。” 刘觞点点头:“据我所知,江王殿下痴情杨四娘,简直此情不渝,不如今日你我便成全江王殿下,如何?” 李悟眯了眯眼睛,闷声不语。 宴席之上,江王李涵已然饮醉,身边从者劝谏也没有用处,等到江王醉得不省人事,从者们这才扶起江王,踉踉跄跄的往下榻的屋舍而去。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拦下去路,从者们连忙作礼:“见过绛王殿下。” 李悟冷着一张脸,昏暗的光线下,更是显得冰冷不近人情,淡淡的道:“我扶江王安歇便可。” “这……”从者们稍有迟疑。 “怎么?”李悟冷笑一声:“还要我说第二遍?” 从者们不敢招惹绛王殿下,赶紧将人交给李悟:“那就、那就劳烦绛王殿下了。” 李涵浑身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的靠在李悟怀中,甚至不听话的打挺儿,哪里还有往日里谦谦君子的姿仪,口中喃喃的道:“四娘……四娘……” “你便如此在意杨四娘?”李悟垂头看着怀中酒醉的李涵,嗓音阴鸷的道:“即使杨四娘心中全然没有你。” “好。”李悟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一把将李涵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前走去:“今日,小叔便成全你。” ———— “陛下。”刘觞按照计划回到宴席之上,是时候带小奶狗天子去抓奸了。 刘觞笑得一脸殷勤乖巧:“今日陛下尽兴,不如便在大将军府上燕歇,小臣去安排下榻的屋舍。” 天子李谌方才一直没见到刘觞,也不知他跑到何处去了,突见刘觞如此乖巧热情,登时会错了意,难道…… 难道刘觞是在对朕示好? 李谌的本意也是一面拉拢刘氏,一面打击郭氏,自然不会拒绝,笑得十足温柔:“也好,还是阿觞贴心。” 刘觞早有准备,为天子李谌安排的房间十足方便抓奸,便在杨四娘安排的屋舍隔壁。 引着天子李谌进入屋舍,舍中没有点灯,刘觞刚要前去点灯,“嘭”一声直接被李谌禁锢在凉丝丝的墙角。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壁咚? 四周昏暗,黑漆漆的一片,刘觞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耳垂一热,已然被天子李谌轻轻的吻了一记。 暧昧又低沉的嗓音回响在刘觞耳畔:“阿觞……是想与朕独处么?” 刘觞:“……”你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天使大呼站错CP,蠢作者表示一把子迷茫啊!大家站的是什么CP鸭? 本文1V1哦~贯彻蠢作者一向的爱好原则,各种副CP出没~副CP们也都是1V1,请放心食用~ (PS:本文纯爱,无bg向CP,无gl向CP,请注意。想看言情bg文或者无CP文的可以移步到我的其他文,蠢作者也有写过bg文和无CP哦。这篇是纯爱文,请注意。) 第22章 赐婚 “害羞了?” 李谌沙哑的轻笑一声,还歪了歪头。 刘觞:“……”黑灯瞎火,你怎么看出我害羞的,建议看眼科!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陛下,时辰不早了,小臣伺候您更衣就寝吧?” “哦?”李谌挑唇:“阿觞这样便等不及了?” 刘觞:“……”建议再看看脑科! “陛下要是还不想燕歇,要不然……聊聊天?小臣陪您聊聊天?” 李谌笑眯眯的道:“阿觞是想与朕去榻上聊?” 刘觞实在聊不下去了,生硬的转开话题:“啊……小臣还是去点灯吧,太黑了。” 一低头,刘觞便从天子的手臂下钻了过去,化解了正宗的壁咚。 就在刘觞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之时,哪知李谌从后面跟上来,展开手臂直接给刘觞来了一个后背杀。 刘觞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刚要挣扎,李谌已然抬起他的下巴,低下头,迎上刘觞的嘴唇。 李谌的手臂好像铁钳一般桎梏着他,亲吻极尽温柔,甚至还透露着一一丝丝讨好,刘觞后背发麻,头脑发木,去推李谌的手反而变成了抓紧李谌的袖摆。 吱呀—— 轻微的响动,是从隔壁传来的。 轰隆!刘觞的脑海中突然炸了一个烟花,什么情况?自己差点沉溺在小奶狗天子的吻技之中。 回过神来,刘觞猛地一把推开李谌。 天子李谌渐渐感觉怀中之人软化下来,乖顺下来,还以为十拿九稳,哪知对方突然推开自己,推得那叫一个无情无义。 “陛下,隔壁好像有些喧哗,”刘觞使劲擦着嘴巴道:“小臣去看看!” 说罢,“嘭!”一声撞开舍门,飞奔而出。 李谌站在黑洞洞的屋舍中,眯了眯眼目,大拇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冷笑一声,随即抬步跟上去。 杨四娘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哪里知道早已被侍女出卖。她按照计划,来到准备好的屋舍。 空荡荡的屋舍没有点灯,依稀能看到软榻之上一个轮廓,那人面朝下卧着,似是因着酒醉,有些许的难耐。 杨四娘兴奋的撕扯着帕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将自己的帕子一丢,又将自己头上的钗子拽下来,“当——”扔在地上,打乱鬓发,扯松领口。 “啊——”杨四娘按照计划,惊叫出声,回身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刘觞和李谌从屋舍走出来,正好听到杨四娘的尖叫,紧跟着便看到杨四娘慌张的夺门而出。 “陛下!”杨四娘泪眼婆娑,看到李谌仿佛见到了救星,立刻哭咽出声。 李谌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杨四娘会是如此一个衣衫不整的模样。 “陛下!陛下您可要给四娘做主啊,宣……”宣徽使他…… 杨四娘梨花带雨的扑向李谌,哪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横拦在杨四娘和李谌中间,可不就是宣徽使刘觞吗? 刘觞拦住生扑的杨四娘,开玩笑,将计就计本就是不想让杨四娘和假奶狗天子扯上关系,阻止杨四娘入宫,这样衣衫不整的扑上来,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诟病。 “宣徽使?!”杨四娘还没来得及哭诉,瞪着刘觞的眼睛睁得好像一对大铜铃,吃惊的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怎么、怎么……”杨四娘目瞪口呆,指着刘觞,又回头去看黑洞洞的屋舍。 宣徽使在此处,那、那屋舍里,卧在榻上的人……是谁? 杨四娘的表情,瞬间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变得震惊不已,最后变成惨白一片,纤细的手指来回抠着指甲,整个人哆嗦起来。 绛王李悟早就准备好,一直等在附近,听到杨四娘的呼叫声,立刻按照计划行事,特意引着太皇太后和郭芳仪前来。 “这是怎么回事!”郭太皇太后跺着拐杖大喊。 郭芳仪来劲了,阴阳怪气的道:“哎呦,四娘妹妹这是怎么的?屋舍里是谁呀,怎么衣衫不整的?不会,不会是——”说着还震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外面这般大阵仗,太皇太后、郭芳仪、天子李谌,还有闻讯来看热闹的文武百官,许多声音嘈杂在一起,屋舍中的江王李涵只是醉酒,并没有中药,听到声音自然被吵醒。 他还不知情况,揉了揉眼目,奇怪自己怎么睡在榻上,便从榻上爬起来,迷茫的走出屋舍。 “嗬——” “江王殿下!竟是江王殿下!” “杨家四娘子竟与江王幽会!还以为她是千金闺秀,原这般不要脸!” “杨四娘不是属意陛下么?怎么连江王殿下都不放过!” 杨四娘震惊的看着江王李涵从屋舍中走出来,手指颤抖浑身筛糠:“怎么、怎么是你?!” “混账!!混账!太胡闹了!”太皇太后也是浑身筛糠,不同的是,老太太不是吓的,而是气的。 “杨四娘!你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气煞老身了!这就是、这就是你们杨氏养出来的好女儿,竟然……竟然……”太皇太后顺着心口,身体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这话实在太难看,自己连说都说不出口。 杨四娘简直是百口莫辩,焦急万千,哭诉的道:“陛下!我、四娘……四娘没有……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江王李涵!?明明应该是不能人道的太监刘觞!而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围观的大臣,杨四娘本不想将事情闹大,谁能想到,事与愿违,不消明日,弘农杨氏之女不检点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长安,成为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饶是杨四娘能言善辩,此时也慌了神儿,竟然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呜呜呜……四娘没有”杨四娘解释不清,便想要利用眼泪攻势。 郭芳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拱火儿道:“哎呦,四娘妹妹,你怎么还委屈上了?你看看你闹得这事儿,真真儿辜负了太皇太后对你的宠爱!” 太皇太后气得打抖,指着杨四娘道:“哭哭哭!你还有脸哭!老太婆我真是瞎了眼目,往日里才会觉得你是个懂规矩,是个好的!” 太皇太后说着,竟然向后一仰便要昏厥过去。 “啊呀!太皇太后!” “奶奶!” “太皇太后,保重凤体啊!” 刘觞装乖的凑上去,扶住太皇太后,毕竟这人群中看热闹的虽多,但大多都是臣子和宫仆,碍于礼数不能搀扶太皇太后,此时刘觞这个太监,倒显得很有优势了。 刘觞搀扶着太皇太后,嘴甜的厉害:“太皇太后,您千万别动怒,小心伤了凤体。” 随即压低了声音,十分懂事儿的道:“今日郭指挥使乔迁宴,满朝文武都来了,这等笑话若是传出去,有损皇室体面。” 毕竟李涵是江王,天子的弟弟,就算和太皇太后不是一个姓,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孙,这要是被人笑话,太皇太后的老脸也没跑儿。 刘觞敲锣边儿是一把好手,又道:“不若……太皇太后亲点杨四娘与江王的婚事,将杨四娘许给江王殿下,也算是成就一对鸳鸯眷侣,丑话变佳话了。” 太皇太后从未看刘觞这般顺眼过,和杨四娘,还有不省心的江王李涵对比起来,刘觞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儿,还会分忧解难,绝对是个好孩子! 太皇太后觉得刘觞的话好像有些道理,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如此了。 “老身做主了,”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既然江王与杨家四娘子两情相悦,老身也不是棒打鸳鸯之辈,今儿个便在此,赐婚涵儿与杨四娘。” “太皇太后!”杨四娘根本不想嫁给李涵,她想嫁的人是当今天子,很可惜,李涵根本不是天子! 刘觞道:“四娘子,快谢恩吧,能请太皇太后赐婚,那可是天大的恩德呢。” 郭芳仪起哄道:“是呢,四娘妹妹真是好福气,谁不知咱们江王可是长安城内第一才子,便是放眼整个大唐,那才情与学识,都是找不出第二个的!江王殿下与四娘妹妹,真真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是不是,陛下?” 被提及的天子李谌一直没说话。 李谌此时也很震惊,没想到杨四娘竟和李涵搞到了一处,一方面是震惊,另一方面则是气怒。 虽不是吃味儿的气怒,但决计是气怒不假。 李谌是重活一辈子的人,上辈子弘农杨氏便不是李谌掌握的势力,这辈子李谌本想利用杨四娘,将弘农杨氏握在手中,哪知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谌也不傻,从眼下的情况看来,杨四娘和李涵绝不是两情相悦,显然是中了圈套,按理来说,这个下套之人必定是得利之人,谁获得的利益最大,谁便是黑手。 杨四娘无法入宫,郭芳仪的利益是最大的,但按照李谌对郭芳仪的了解,郭芳仪绝没这个城府心机,反而是…… 李谌眯着眼睛,侧目打量身边的刘觞,果然是宣徽使刘觞! 太皇太后不愿多说,揉着额角被郭芳仪扶走,羣臣没有热闹看,自然也纷纷散去。 杨四娘楚楚可怜的望向李谌,哽咽委屈的道:“陛下……” 李谌眼神冷漠,杨四娘和李涵不清不楚,已然没有利用的价值,就算想要拉拢弘农杨氏,天子也不能和自己弟弟的女子拉扯不清,惹人笑柄。 李谌根本不理会杨四娘,冷淡回身,仿佛没见到一般,抬步离开。 “陛下?陛下——” 杨四娘在后面追,故意柔弱的摔在地上,只可惜李谌薄情的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四娘!”反而是江王李涵立刻追上来搀扶。 杨四娘却不买账,一把甩开江王,狠狠瞪了他一眼,捂住自己的领口跑走了。 李涵呆呆的站在原地,迎着正月里凌冽的冬风,打了一个寒颤。 哗啦—— 一声轻响,一件披风从头兜下来,披在李涵的肩头。李涵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便撞上绛王李悟平静如水的目光。 “是你?”李涵喃喃的道:“是你?!四娘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李涵一把拽住李悟的前襟,踉跄的怒吼:“是你算计我!算计我与四娘,你害我如此还不够惨么?!为何还要处处针对于我!” 李悟面色还是如斯平静,语气无悲无喜:“恭喜江王,抱得美人归。” ———— “大功告成!”刘觞拍了拍手。 有句话说得好啊,功成身退,刘觞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立刻往安置刘光的屋舍赶去。 阿爹饮了下药的酒水,不过那酒水中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些“猛药”,冷静一会儿也能消退,更何况刘觞还嘱咐了小郭将军照顾阿爹,小郭将军为人虽古板木讷,但最为沉稳靠谱,自然是万无一失! 刘觞走到屋舍跟前,刚要伸手拉门。 嘭—— 舍门突然被撞开,刘觞险些被门板拍中鼻梁。 一个面容殷红、形容憔悴,纤细的脖颈上挂着新鲜齿痕之人,慌张从屋舍内夺门而出,直接与刘觞撞了满怀,那人怀里抱着的衣衫扑簌簌掉了遍地——鱼符、衣带、枢密使绣裳,甚至还有一件雪白的里衣! 刘觞惊诧的道:“阿爹?”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下周入V,具体时间还没定下,入V当天会有3万字更新掉落~ PS:每天20点更新哦,偶尔会中午12点更新。 第23章 “登堂入室” 刘光睡得很不安稳。 喧哗的吵闹声令他头疼欲裂,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目,首先感觉到一股酸疼无力从尾椎袭来,一直窜上头顶。 “唔……”刘光闷哼一声。 眨了眨眼目,刘光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自己身畔还有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郭郁臣! 轰隆—— 刘光的脑海突然炸开,“宿醉”的记忆快速回笼,潮水一般涌来,同时而来的,还有酸痛酥麻的余韵。 刘光猛地意识到,酒水有问题,不然自己也不能如此失态,竟主动纠缠着郭郁臣做了那档子羞耻之事! 屋舍黑压压的,郭郁臣还没有醒来,刘光第一次感觉到心慌,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从郭郁臣身边下榻,胡乱套上一件里衣,将地上的衣物团在怀里,抱起来便跑。 地上衣物凌乱,加之刘光身子酸疼无力,险些被绊了一跤,牵扯到了难以启齿之处。 顾不得太多,刘光埋头出门,哪知道这么巧…… “阿爹?” 刘光刚一打开门,登时与宝贝儿子四目相对。 刘光:“……” “阿爹你们……”刘觞的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来回回打量着李光,似乎明白了什么,探头往屋舍里面看。 刘光一把捂住刘觞的眼睛,慌张的不让他看:“快走!快走!” 因着杨四娘和江王李涵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枢密使刘光的“失态”,刘觞并着刘光从郭郁臣家里出来,坐上金辂车,直接回了大明宫内侍别省。 刘光下了金辂车,匆忙要走,只觉双腿酸软,差点跌在地上。 “阿爹!没事吧?”刘觞一把捞住刘光。 刘光咳嗽了一声:“无妨。” 刘觞的目光还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探照灯一般,有些迟疑的道:“阿爹你和小郭将军……不会是小郭将军趁人之危,强迫阿爹你吧?” 说着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去干架的模样。 刘光赶紧拦住他,又咳嗽了一声,面色装作平静如常,只是两颊微微有些殷红,为了枢密使的面子,也为了作为阿爹的威严,道:“阿爹无妨,觞儿放心,这世上还未有人能强迫得了阿爹。” 刘觞:“……”那……岂不是阿爹强迫了小郭将军? 刘光说完,也觉得不太对劲儿,连忙道:“时辰不早了,觞儿你回去歇息罢。” 刘觞只得自己先回了屋舍,第二日一大早,还是不太放心,便早早起身,前去看望便宜干爹。 “阿爹?”刘觞轻车熟路的走进内室。 舍中昏暗一片,户牖紧闭,刘光侧卧在榻上,浑似在睡梦之中,却紧紧蹙着双眉,白皙的两颊呈现不正常的殷红。 刘觞试了试刘光的额头,滚烫似炭,烧手的厉害,立刻叫了小太监去请御医。 “觞儿?”刘光听到动静,悠悠转醒,迷茫的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爹快躺好,你发热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御医,很快便来给阿爹看诊。” 刘光这才恍然,怪不得昏昏沉沉,身子也疲乏的厉害。 刘光的眸子带着氤氲的水汽,没有往日里的凌厉凛冽,反而显得温柔了不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握住刘觞的手道:“觞儿,你去找个法子,告诉郭郁臣我病了。” “小郭将军?” 刘光之所以害病发热,并非感染了风寒这么简单。昨日里他因着中了药,稀里糊涂与郭郁臣发生了亲密的干系,今日便害了病,若是传到郭郁臣耳朵里,按照郭郁臣那木讷老实的秉性,必然会自责于心,觉得是自己害了枢密使刘光。 郭郁臣自责愧疚,便会前来探病,这一来二去的,刘光便可以利用郭郁臣的愧疚心理,来拉拢这个神策军右军指挥使。 刘觞立刻明白过来,没好气的道:“阿爹,你都生病了,还想着拉拢小郭将军呢?” 刘光虚弱的躺在榻上,道:“不这个时候拉拢,还要何时拉拢呢?眼下最好不过。” 刘觞没辙了:“一会儿我亲自去。” 刘觞等御医来诊脉完毕,开了一些汤药,又留下了清凉消肿的软膏,安顿好刘光,这才起身离开内侍别省,往九仙门去碰碰运气。 哪知刘觞才出了内侍别省没多远,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内侍别省的宫墙外晃来晃去,一时走,一时停,一时踱步。 那人身材高大,一身神策军大将军的戎装,英气的眉头紧锁,可不就是愧疚不已的郭郁臣指挥使吗? “小郭将军!”刘觞走过去。 郭郁臣吓了一哆嗦,看到是刘觞,更是“做贼心虚”,竟是打了一个结巴:“宣、宣徽使。” 刘觞装作不知情,问:“小郭将军怎么突然这般生分?昨日不还唤我阿觞来着吗?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枉我当你是兄弟,你却睡了我阿爹! 郭郁臣更是心虚,连连摆手:“不不、我……郁臣……” “好了,”刘觞一笑,故意道:“开玩笑的,不闹小郭将军了,我还要去找御医一趟,便先走了。” 郭郁臣拦住他,道:“找御医?阿觞兄弟是病了?” “并非是我病了,而是我阿爹。” “枢密使?”郭郁臣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枢密使病了?害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刘觞道:“左右内侍别省也不远,小郭将军若是担心,不如去探望一番?” 郭郁臣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与刘觞二人回到内侍别省。 刚到门口,一个小太监走过来,恭敬的道:“宣徽使,郭芳仪有请。” 郭芳仪?刘觞道:“可知郭芳仪有什么事吩咐?” 那小太监很是欢心,道:“郭芳仪说是想要赏赐宣徽使,多谢宣徽使您帮了大忙。” 昨日里杨四娘出了丑,最欢心的自然是郭芳仪了。眼下刘光病倒,按理来说刘觞不放心现在去见郭芳仪,不过堪堪与郭芳仪“结盟”,这个时候拂了郭芳仪面子,也说不过去。 再者…… 刘觞瞥了一眼木讷仿佛石头的郭郁臣,郭郁臣和阿爹发生了那样的干系,自己这个干儿子在场的话,二人也无法说话,反而妨碍阿爹拉拢小郭将军。 刘觞干脆道:“那小郭将军探望阿爹,我便先去拾翠殿,拜见芳仪娘娘了。” 刘觞转身离开,只剩下郭郁臣一个人站在内侍别省外面,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提了口气,踟蹰良久,终于迈步走进内室。 刘光睡得轻,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儿,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与表情,仿佛昨夜什么过激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反而是郭郁臣,根本不可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走进来之后直接双膝一曲,“咕咚”跪在地上,将腰间神策军佩刀双手捧上,道:“枢密使,郁臣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要杀要剐,悉听君便!” 刘光挣扎着坐起身来,轻轻咳嗽了两声,虚弱的道:“大将军何时开罪了本使?本使怎么不知情呢。” “枢密使?”郭郁臣有些惊讶。 刘光善解人意的又道:“若是为了昨夜之事……大将军全然不必放在心上。” 郭郁臣不知怎么的,见他全然不在意,心窍反而发紧,又有些干涩,总之不太舒服。 刘光观察细微,眼看着郭郁臣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也不知自己哪句话不对,让郭郁臣蹙起眉头来,当即眼眸一转,“啊……”轻呼了一声,装作体力不支,撑坐不住的模样。 郭郁臣立刻撇下佩刀,一把抱住刘光,紧张的道:“枢密使?!没摔着罢?” 刘光靠在郭郁臣臂弯中:“多谢大将军,本使无碍。” 郭郁臣这才发觉,自己与刘光距离太近了,近得可以清晰的看到刘光颈子和耳垂上的齿痕,那是自己一时冲动留下来的。 郭郁臣想要后退拉开二人的距离,李光反而顺势握住郭郁臣的手,不叫他后退。 刘光清冷柔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锐的光芒,道:“倘或大将军过意不去,不如……答应本使一个条件。” 喉咙艰涩的上下滑动,郭郁臣沙哑的道:“什么条件?” ———— “陛下!” 鱼之舟趋步跑入紫宸殿内室。 “何事?”李谌今日心情不好,毕竟昨日才与弘农杨氏的权势失之交臂,好端端拉拢杨氏的计划,全被搅合了。 鱼之舟垂首道:“陛下令小臣盯紧宣徽使的一举一动,方才宣徽使去了拾翠殿。” 李谌眼目一眯,拾翠殿。那不正是昔日里的郭贵妃,现在的郭芳仪所住的宫殿么? 李谌可没忘记,上辈子自己的宫妃与宣徽使刘觞私通淫戏、祸乱宫闱,郭贵妃选择帮助一个太监弑君杀帝。 李谌一直想要挑拨郭氏和刘氏的关系,让郭芳仪与刘觞开战,可是没想到,经过昨日的事情,刘觞又与郭芳仪走得如此之近,今日甚至都要“登堂入室”了! 李谌的脸色阴霾一片,只字片语也不说,大步离开紫宸殿,往拾翠殿而去。 拾翠殿毓秀园中,郭芳仪身边伏侍的宫女整齐的站在殿外伺候,见到天子匆匆而来,惊慌的跪下来作礼,还未来得及出声,已然被李谌打断。 李谌阴鸷的道:“宣徽使在里面?” 宫女战战兢兢回答:“回陛下,是……” 李谌又道:“只有宣徽使与郭芳仪二人?” 宫女更是战战兢兢:“回陛下……”不是…… 李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等宫女回答,直接一脚踹开拾翠殿大门。 轰—— 没有预想之中的淫狎浪笑,郭芳仪挽着太皇太后的手臂正在撒娇,“奸夫”刘觞则是本分规矩的站在一旁,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刘觞嘴巴抹了蜜,嘴甜的话顺手拈来:“太皇太后不要为了杨四娘那种不相干之人伤了凤体,您有郭芳仪这样贴心体己的陪伴,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太皇太后发愁的呢?” 太皇太后被逗笑了:“属你嘴甜,食了多少蜜饯甜果啊。” 李谌:“……”和朕预想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OTO27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传说中的九千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你嫩爹 88瓶;禾宸 60瓶;杨阳瑞 50瓶;团子 40瓶;羡羡 30瓶;POTO277 21瓶;黄昏不尽时 17瓶;月镜金芒 12瓶;来串乱码、七七七、沅、夏天吃西瓜、。 10瓶;想不好来起什么名 6瓶;Felina 5瓶;我希望拥有天使投资人 3瓶;无邪邪邪咩、旺仔牛奶糖、kk. 2瓶;男人,你在玩火、落栀千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真假刘觞 李谌总觉得,重生一辈子,不只是自己,就连宣徽使刘觞都有些不一样了。 刘觞比上辈子更加聪敏,更加会变通,更加讨人喜欢,不只是郭芳仪,太皇太后都被他哄得团团转,喜笑颜开。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按理来说,郭芳仪和刘觞走得近,是因为他们淫狎私情,而太皇太后是顶看不上刘觞的,毕竟郭氏和刘氏是两死不相往来的政敌,刘觞是如何转了性子,知道讨好太皇太后了呢? 难道刘觞也是重活一辈子之人?或者……他根本不是刘觞。 李谌眯了眯眼目,朕必须试探一番这个刘觞…… ———— 刘觞美滋滋的从拾翠殿出来,虽太皇太后的赏赐都小小不言,多半是些吃食,但刘觞是不会拒绝好东西的,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次日刘觞去看望过阿爹刘光,便往宣徽院而去,毕竟他是宣徽使,每日还是要去宣徽院坐班的,不过多半没什么大事儿,清闲的厉害。 “阿嚏——” 刘觞还没走进宣徽院,就被一股浓烈的脂粉味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这么香……阿嚏!阿嚏!” “宣徽使!” 小太监们上前作礼,笑眯眯的道:“大人,江王殿下和户部尚书之女杨氏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教坊特意为此编排了歌舞,陛下说了,这样的事儿,宣徽使您最在行,便将定夺歌舞的事情交给宣徽院了。” 刘觞:“……”歌舞? “大人您看,”小太监殷勤的道:“这些都是教坊精挑细选出来的讴者,请您过目。” “阿嚏!”刘觞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真的太香了。 教坊的讴者们排成两队,不愧是皇家的教坊,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一个个长相都十足的出挑,不过出挑是出挑,却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是公式化的好看而已。 刘觞撇嘴,还没我家阿爹好看呢。 “拜见宣徽使——”讴者们盈盈拜下。 刘觞奇怪道:“为何排成两队?” 小太监一脸“你明白的!”的表情,附耳对刘觞道:“宣徽使有所不知,这六人是从教坊中选出姿色最绝美之人,教坊特意挑选出来,孝敬宣徽使的,给您解闷儿!” 刘觞:“……”你们太监,还兴玩这套呢?都这样了,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啊!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刘觞揉了揉额角,本想挥挥手拒绝,但转念一想不行,这原本的大太监刘觞,似乎是个贪财好色之人,贪财我可以,好色若是全都拒绝了,唯恐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大明宫里想要抓住刘觞小辫子的人,数不胜数,比之职场的明争暗斗有过之无不及,刘觞绝对不能如此莽撞。 刘觞想了想,反正就是留几个人口在宣徽院吃饭而已,宣徽院的开销还是可以找门下省报销的,只要不花我的钱,我怕什么? 刘觞豪爽的道:“那就……都留下来罢!” “谢宣徽使!” “快快,还不快伏侍宣徽使!” “歌舞呢?快为宣徽使表演歌舞。” ———— 李谌批看了枢密院送来的文书,活动了活动肩膀,他有些心事放不下,一整日心神不宁,自然为的是——刘觞。 李谌重生一辈子,多了一些心窍,总觉得刘觞的举止与昔日大不一样,于是便想了个法子试探刘觞…… “陛下。”鱼之舟走入紫宸殿内室。 李谌淡淡的道:“都安排好了?” 鱼之舟回禀道:“回陛下,是。小臣将歌舞之事通知教坊,果然如同陛下所料,教坊为了讨好宣徽使,特意选取了六名讴者,献给宣徽使。” 李谌冷笑一声,教坊那些人势利讨好,不过正中李谌下怀,李谌便是想用这些讴者来试探一番刘觞。 上辈子的刘觞,虽是个无法人道的太监,却贪财好色,尤其好色无度,可不只是蛊惑了郭芳仪一个宫妃,还是教坊的常客,总是想着法子的将教坊的讴者挖走。 李谌看了看昏沉沉的天色,干脆放下文书,道:“去宣徽院看看。” “是,陛下。” 李谌来到宣徽院门口,因着时辰不早了,院外并没有人,但宣徽院里点着灯,尤其是正殿,灯火通明,里面传来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之声。 “陛下,小臣前去通传一声。” 李谌打断了鱼之舟的举动,道:“无需通传。” 直接往里走,李谌来到正殿门口,没走正门,而是绕到大殿侧面,顺着正殿的户牖往里看。里面果然好生热闹,讴者起舞,丝竹袅袅,还有美人敬酒,而坐在最上首的,自然是宣徽院的主使刘觞! 李谌顺着户牖往里看,不由冷笑一声,难不成是朕的思虑太多了,这宣徽使刘觞,还不是像上辈子一般贪财好色,根本无有改变。 若说是改变,兴许是因着昨日老太太在拾翠殿,所以刘觞才不能和郭芳仪淫狎亲昵,不过凑巧罢了。 李谌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瞬回神,朕……这算看墙根儿么? 刘觞负责江王殿下婚事的歌舞,可是他对歌舞真是一窍不通,讴者唱啊跳啊,刘觞就这样枯坐了一日,只觉得腰酸背疼,真希望早点下班。 刘觞枯坐着,被献来的六名美人儿全都围上来,有捏肩的,有捶背的,有解说歌舞的,还有捧酒喂樱桃的。 “宣徽使,这是您往日最喜爱的佳酿,幸饮啊!” “宣徽使,吃樱桃,啊——” “宣徽使,再饮一杯,奴家伺候您幸酒。” 刘觞:“……” 未免旁人怀疑,刘觞饮了两杯,他素来酒量并不好,所以不想喝太多,喝酒误事,万一露出了什么破绽就糟糕了。 刘觞只是抿了几口,哪知酒水后劲儿这么大,头脑昏昏沉沉,连手脚都有些发软,整个人拿不起个儿来。 “宣徽使饮醉了,还不快扶宣徽使去歇息?”小太监十足懂行,立刻指挥着那些美貌的讴者。 教坊选出这些讴者,本就是来讨好刘觞的,讴者也十分上道儿,立刻簇拥着将刘觞搀扶起来,往宣徽院的内室而去。 刘觞软倒在榻上,莺莺燕燕围上来,简直就是饿虎扑食,你争我抢,谁也不甘落后。 要知道宣徽使在朝廷中可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儿,如果能讨好了宣徽使,往后里在大明宫中还不是如鱼得水?再者说了,讨好一个太监罢了,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么? “阿嚏!阿嚏……” 刘觞被莺莺燕燕围堵,醉酒闷热,加之甜腻的脂粉气息令他无法呼吸,连忙挣扎起来,钻下榻去,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道:“不用伺候了,全都出去。” “宣徽使……” 莺莺燕燕们还想再争取一下,刘觞醉得东倒西歪,酒水上头的厉害,勉强保持着理智:“全都出去。” 美人们碰了壁,不敢执拗,只好悻悻然退出了宣徽殿。 刘觞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的回到榻上,身子一软直接倒下去,喃喃的道:“唔,好晕啊……阿爹,我想喝水……” 吱呀—— 踏踏踏…… 伴随着门户的轻响声,一串跫音走入宣徽殿内室,慢慢逼近榻上的刘觞。 刘觞只觉得一片阴影遮挡在自己正上方,“嗯?”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睛去看。 眼前之人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高大,面容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俊美而鲜嫩,却阴鸷的锁着眉心,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刘觞。 “好眼熟啊……”刘觞喃喃的道。 怎会不眼熟?那站在刘觞榻边的人,正是重生一次的天子李谌! 李谌眯着眼睛,嗓音低沉的道:“刘觞。” “唔?”刘觞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只是饮了两杯酒,刘觞感觉自己的酒量变差了,他哪里知道,教坊带来的酒并非是单纯的佳酿,都是加了一些特殊药材进去的,大补又助兴,刘觞以前从未喝过这样的酒,一下子有些受不了。 李谌的脸色更加阴沉,沙哑阴森的道:“你不是刘觞,你到底是何人?” “唔?”刘觞迷糊的又答应了一声,从榻上软绵绵的爬起来,一把揪住李谌的前襟。 李谌没想到他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根本无有防备,被刘觞抓住前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立刻缩短。 刘觞浑身软绵,一个不慎,往前跌倒,直接撞进李谌怀中。 李谌眯了眯眼目,心中千回百转,这阉人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是刘觞?因着被朕识破了诡计,便意图魅惑于朕? “热啊,好热……”刘觞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殷红,软绵绵靠在李谌怀中,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用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望着李谌:“你管我是什么人!” 还未有人敢这般对朕说话,不等李谌呵斥。 砰砰! 刘觞抬起手来,在他胸口拍了两下,好像在挑瓜一般,又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撇嘴嫌弃的道:“什么小奶狗,奶大了不起?技术这么差,换下一个!” 作者有话说: 本文3月2日周四就要入V啦!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 明天V前停更一天,周四2日早上08点会直接更新3章,每章1万字,一共3万字哦!欢迎大家继续追文! * PS:《首充送大神【电竞】》《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也在日更中~ 下一本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亲如逆子》,小甜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欢迎戳进我的专栏去看看! 第25章 生扑天子 刘觞脑子里昏昏沉沉, 感觉酒水的后劲儿也太大了,异常上头,宿醉的疼痛让他苦不堪言。 “唔……” 刘觞艰难的抱住自己的脑袋, 迷迷瞪瞪睁开眼目, 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俊美容颜,放大在自己面前,每一根睫毛都如此清晰, 高挺的鼻梁走势陡峭凌厉, 薄而有型的唇瓣微微抿着,唇角的地方还有一个暧昧的结痂。 暧昧的……结痂? 小奶狗天子! 轰隆—— “啊嘶……”刘觞感觉头疼欲裂,断片儿的记忆犹如潮水涌进来。 昨天夜里刘觞只饮了两口, 没想到酒劲儿这么大,竟然醉到撒酒疯,自己分明将教坊的美人都遣散了, 哪知天子李谌竟来了宣徽院。 当时刘觞醉得不省人事, 毫无酒德可言, 挑瓜一样拍着李谌的胸口,挑三拣四的抱怨他技术太差,不, 说是羞辱都不为过。 远远不止如此,刘觞依稀记得自己生扑天子,主动强吻的画面, 嘴里叨念着:“猪蹄!唔,猪蹄真好吃!” 怪不得天子的唇角挂着伤疤, 那是自己啃的! 刘觞仔细回忆了一下, 是了, 自己不只是羞辱天子, 啃了天子,还吐了天子一身,这比发生什么旖旎关系还要可怕,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你不是刘觞,你到底是何人? 脑海中“嗡——”一声,刘觞好像又记起了什么,是昨晚醉酒,李谌对自己说过的话。 刘觞心中猛跳,这小奶狗难道发现了什么?不行,三十六计,先走为上,免得天子醒过来,又是尴尬又是追问,刘觞估摸着自己应付不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从榻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番天子李谌,李谌死死皱着眉心,脸上黑压压的挂着疲惫,好像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也顾不得酒醉头疼,刘觞从榻上下来,抱起地上的衣衫,胡乱的团在怀里便跑。 冲出大门的时候,刘觞突然顿了一下,怎么觉得自己这抱着衣裳逃跑的举止,和那天的阿爹很像呢? 刘觞一口气跑出宣徽院,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宣徽院啊,是自己的地盘儿,平日里上班都在此处,这般逃跑出来,该去哪里避难?难不成去天子的紫宸殿避难吗? “阿爹!对了,去找阿爹!” 刘觞计上心头,为自己点赞,立刻抱着衣裳往枢密院跑,一路踉踉跄跄,不知情的还以为有狗在追宣徽使,幸而天色尚早,没什么宫人经过。 刘觞跑进枢密院,狠狠松了口气,熟门熟路的径直来到枢密院正殿,刚想推门进去,便听到内室传来奇怪的声音。 “嘶……” “枢密使,是郁臣弄疼你了么?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大将军不必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郁臣……郁臣轻一些。” 刘觞:“……”阿爹和小郭将军的对话听起来好可疑啊…… 刘觞突然觉得,自己这时候进去,是不是有点不太会看眼色,就在他纠结是进去还是退出来的时候,内室的郭郁臣不愧是个练家子,已然发现了刘觞。 “是谁?”郭郁臣戒备的质问。 郭郁臣的声音立刻变得结结巴巴:“枢密使,我、我先回神策军营了!” 嘭! 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刘觞差点被门板撞到,一身戎装的郭郁臣匆忙跑出来,一张敦厚老实的脸有些泛红,不,并不是有些,红得好像猪肝色。 郭郁臣对刘觞匆匆抱拳,快速出了枢密院,不见人影了。 “是觞儿来了么?”刘光的声音从内室响起。 刘觞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内室只剩下刘光一个人,这才走进来:“阿爹,你们刚才……?” 刘光倒是面色坦然,看起来病情好转了不少,面色已经恢复了白皙莹润,他半卧在榻上,似乎还没有晨起,懒洋洋的对刘觞招了招手,道:“只是在上药罢了。” 上药? 刘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光下面。 “咳!”刘光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郭郁臣那个愣头青,已然答应了阿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觞问道。 刘光一笑:“阿爹还没有言明,只是说想好了会告诉他。只要阿爹一日不言明,郭郁臣必然一日心中有愧,还不是任由咱们拿捏?” 刘觞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阿爹便是阿爹。” 刘光欢欣之余瞥了一眼刘觞,不由得上下打量,奇怪的道:“觞儿,你这是……” 刘觞尴尬的抱着衣服站在原地,打慌道:“老鼠!宣徽院有老鼠!我、我跑过来和阿爹挤挤。” 没错,大老鼠,那么大一只! 刘光不疑有他,道:“我还当是什么,一会子让宫人去给你处理了。” 说着,拉住刘觞的手道:“虽过了正月,但还没开春儿,你穿着里衣在宫中瞎跑,害了风邪可如何是好?快来,和阿爹躺会儿。” 刘觞立刻窜上榻,钻进被窝里,和刘光并排躺在一处。 刘光侧头一看,正巧看到了刘觞唇角的痕迹,可不只是李谌一个人留了伤疤,刘觞的唇角也有一块小小的伤疤,还有些发红。 因着躺在被窝里,刘觞的里衣有些松散,一块新鲜的咬痕也若隐若现,刘光只看了一眼,随即了然的道:“殇儿,听说昨个儿,教坊孝敬了你六个美人儿?” “嗯,确有此事。”刘觞把江王李涵大婚,需要教坊歌舞排练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光笑眯眯,一脸我懂的表情,道:“殇儿,不是阿爹说你,平日里你怎么胡闹,阿爹都由得你,喜欢什么美人儿也无妨,但一下收了六个,还是要悠着点儿,那种补药食多了终究对身子不好,要落下病根儿的。” 刘觞:“……”阿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若说美人儿的话,某种意义上,小奶狗天子也的确是美人中的顶流了…… 天色蒙蒙发亮,天子李谌明明没有饮酒,没有宿醉,却觉头疼欲裂,耳鸣烦闷,不为别的,正是因着昨夜刘觞一顿酒疯,闹得李谌彻夜都没有休息,此时睡眠不足,起床气十足。 李谌幽幽的睁开眼目,此处不是紫宸殿,而是宣徽殿。 他翻身而起,环视四周,衣服扔了满地,狼藉一片,却唯独不见宣徽使刘觞的人影。 李谌下意识抹了一下嘴角,疼的李谌闷哼了一声,是了,差点忘了,这是昨夜刘觞发酒疯咬的,一面咬还一面大喊“猪蹄猪蹄”。 李谌又下意识摸了一下耳垂,没错,刘觞不只是强吻天子,还咬了天子的耳朵,一面咬又一面大喊“猪耳朵,胶原蛋白满满!” 黑着脸从榻上起来,弯腰捞起地上的里衣随手套上,里衣有些缩水,竟变得很小,嘶啦一声直接扯了。 刘觞仔细一看,好家伙,根本不是朕的里衣,怕是刘觞那厮穿错了朕的衣裳! “来人!” 鱼之舟从宣徽殿进来,看到天子打着赤膊站在殿中,立刻本分的垂下头道:“陛下,小臣侍奉陛下更衣。” 李谌幽幽的道:“刘觞呢?” 鱼之舟道:“宣徽使天还没亮,便去枢密院了。” 李谌:“……”很好,闹腾了一夜,人跑了。 ———— 刘觞觉得眼下的情势很危急,小奶狗天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那句“你根本不是刘觞”,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在试探碰瓷儿。 仔细想一想,难道教坊突然送来六个美人儿,也是天子在试探自己? 刘觞摸着下巴,总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毕竟天子可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奶里奶气,狗是真的狗,必须小心应对。 贪财,这一点刘觞感觉自己拿捏的恰到好处,毕竟贪财是刘觞的“本色”,也算是本色出演。 至于好色。原本的宣徽使刘觞贪财好色,这一点大明宫是人都知晓,一直以来刘觞只顾着贪财了,并未好色。 “我应该……”刘觞煞有见识的点点头:“更色色一点。” 既然教坊的六个美人很有可能是天子李谌安排试探自己的,刘觞心想,六个我一时应付不来,挑一个做做样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他当即梳洗整顿,换了一身干净的绣裳,离开了枢密院,往教坊而去。 “宣徽使大人!” 教坊的管事迎出来,殷勤侍奉:“宣徽使大人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若是想要检查歌舞排练,只管支会一声,小的们让讴者到宣徽院侍奉呢!” 刘觞笑眯眯的,特意摆出一脸“色胚”的模样:“无妨无妨,本使就是来看看,对了,怎么不见昨儿个侍奉的那些讴者?” 教坊的管事立刻将那六名讴者叫过来,道:“快,还不拜见宣徽使大人?” “奴家拜见宣徽使——” 六人齐刷刷的跪拜在地上,盈盈作礼,声音柔软又甜蜜。 刘觞负手走过去,穿行在这六人中间,一个一个的相面,太做作的不要,太主动的吃不消,太妖媚的应付不过来。 “你……”刘觞站在最后一个讴者面前,道:“抬起头来,让本使看看。” 教坊的管事立刻呵斥:“快!垂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给宣徽使大人看看,能让宣徽使看一眼,是你的福气!” 那名讴者一身素色的软衫,因着轻薄,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削肩又瘦又小,细细的小腰不盈一握,慢慢的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儿,十足害怕的看着刘觞。 两个人对上眼神,那讴者吓得立刻垂下头来,筛糠一般颤抖。 “大人!大人您别介怀!”教坊管事讨好的道:“都怪小的没有好生调*教,这便去好好教训!”说罢,扬手就要打。 讴者吓得颤抖连连,纤细羸弱的手臂捂住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地上。袖袍实在过于轻薄,稍微一抬手,那软软的轻纱顺着白嫩的手臂滑下来,立刻露出下面大大小小的伤疤,有针扎的,还有鞭笞、刀刻的,都掩藏在不怎么明显的地方,显然是被虐待所致。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这是怎么回事?” 教坊管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宣徽使饶命,饶命啊!这……这讴者平日里懒怠惯了,因此小人……小人稍微管教了两下,谁知这般不禁打……” “罢了!”刘觞不想再听他狡辩下去,冷声制止。 教坊管事连忙闭嘴,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一声。 刘觞微微弯腰,与跪在地上发抖的讴者平视,尽量将声音放的温和不吓到对方:“你多大了?” 那讴者还是连连发抖,向后搓了搓,怯生生的道:“奴……奴婢十有四。” 才十四!刘觞扼腕,放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 刘觞心想,反正需要一个美人陪自己演戏,挑选一个听话的,又能拉这讴者脱离苦海,也算是好事儿。 “你可愿意跟着本使?” 教坊管事立刻道:“还不快拜谢大人!能跟着宣徽使,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讴者显然没有主见,连忙拜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道:“拜谢宣徽使,奴婢……奴婢愿意跟随宣徽使,伏侍、伏侍宣徽使。” “起来吧。”刘觞亲自将讴者搀扶起来:“打今儿个起,你便是我宣徽院的人,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打你,你便告知本使,本使替你做主。” 讴者有些惊讶,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连忙点头道:“谢大人,谢大人!” 刘觞领了小白兔回去,叫来了医官,给小白兔验看伤口,不只是胳膊上,讴者的背上腿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还有很多烫伤,简直是触目惊心! 刘觞黑着脸道:“他们总是打你?” 讴者小声回答:“也……也不是,只怪奴婢太、太笨了,总是惹得管事不欢心。” 都是一些皮外伤,若说还有什么,便是营养不良,医官开了汤药,又留下了一些药膏,便离去了。 刘觞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讴者的声音还是很小,垂着头道:“奴婢没有名字,教坊里的人唤奴婢璃儿。” “璃儿。”刘觞又问:“你怎么会充入教坊?你是孤儿?” 这年头孤儿实在太正常了,很多平头百姓养不起孩子,便会直接丢掉,尤其是女孩子。 璃儿怯生生的点头:“奴婢打记事起便是孤儿,幸得御史大夫刘大人相助,这才得了一命,后来辗转入了宫中,因着会唱几支小曲,充入了教坊。” “御史大夫刘大人?”刘觞仔细想了想,恍然道:“哦,是御史大夫刘长邑。” 刘觞这些日子熟悉了一下朝廷官员的人名,御史大夫乃系三品官员,官职不低,且职能非常微妙,负责监察弹劾朝廷百官,谁有问题都逃不过御史大夫的眼目。 这自古以来御史大夫都是个重要职位,而且是个招人恨的职位。如今的御史大夫刘长邑,别看他姓刘,但他绝对不是刘氏一派。 刘长邑为人刻板,嫉恶如仇,绝不讲情面,他有两个绰号,平头百姓唤他“铁面判官”,而朝廷官员则称之为“酷吏”。朝廷中无论是郭氏一派,还是刘氏一派,都厌恶死了刘长邑。只可惜,刘长邑此人两袖清风,令人抓不住一丁点儿的把柄,百姓又极为爱戴,因此刘长邑在任这么多年,愣是无人可以扳倒。 新帝李谌堪堪登基,朝廷中的刘氏和郭氏两派,都在拉拢新鲜的人脉,郭郁臣算是新兴的抢手人物,而这个刘长邑则是个冷门人物,谁也不敢去触这个眉头。 刘觞点点头,暗自思索,若是能通过璃儿结交御史大夫刘长邑,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叩叩—— 是敲门声。 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宣徽使大人,陛下传召。” 刘觞心里咯噔一声,来了,这不就来了么,昨儿个夜里自己撒酒疯把天子给闹惨了,这会儿必然是来找后账的! 再者,也不知天子真的看出自己的端倪,还是在试探自己,倘或这个时候去见天子,必然又会被试探,还是不要正面交锋的好。 刘觞眼眸一转,拉开门对那小太监道:“你去回陛下,就说……说我醉倒了,不省人事,怎么也叫不醒,无法去紫宸殿侍奉。” “宣、宣徽使?!”小太监吓得直接跪倒在地,颤抖的道:“这……这,宣徽使大人,这凡是传召,自从大唐开国以来,无人敢抗召不尊,大人您这是……” 刘觞道:“无妨,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说本使早上去了一趟教坊,检阅为江王婚事准备的歌舞,多饮了几杯酒,已然醉倒不省人事。” 小太监筛糠一般颤抖,但不敢违逆,只好离开宣徽殿,去紫宸殿复命了。 紫宸殿中,李谌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小太监,俊美的容颜上哪里有应对刘觞的温柔款款,简直是冷若冰霜,凉飕飕的道:“朕记得传召的是宣徽使,不是你罢?”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太监磕头道:“宣徽使一早便去教坊检阅歌舞,稍微……稍微饮了几杯薄酒,醉、醉倒了……小臣们、小臣们也叫不醒,还请陛下恕罪,恕罪啊!” “醉倒了?”李谌冷笑。 朕看这个刘觞不是醉倒了,而是故意不来见朕。 “是么?”李谌幽幽的道:“既然宣徽使醉倒了,不能来见朕,朕便只好亲自去一趟宣徽院,探看探看宣徽使了……摆驾。” 鱼之舟立刻应声:“是,陛下。” 李谌一行人摆驾宣徽院,刚进入宣徽院,便听到丝竹抚琴之声,靡靡悠扬。 依然没有让人通传,李谌进入宣徽殿,来到内室门口,留了个心眼,没有走进去,而是从户牖往里看。 “大人!”一声娇弱的惊呼从户牖飘出来,丝竹之音戛然而止,随即是衣衫的簌簌轻响。 内室一个雪白衣衫的讴者正在抚琴,刘觞醉醺醺走过来,一把搂住那抚琴的讴者,两个人立刻倒在地上,暧昧至极。 刘觞早就猜到小奶狗天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去紫宸殿见他,按照他多疑的秉性,一定会来宣徽殿“突击检查”。 刘觞干脆来了一个“现场版”,演给天子李谌看,让他知道自己到底多色色,如此一来,便能打消李谌的怀疑。 璃儿正在抚琴,突然被刘觞一把抱住,两个人滚在地上,璃儿吃了一惊,又不敢动弹。 “嘘……”刘觞仗着自己背对着户牖,食指轻轻压住自己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耳语道:“有人偷看,咱们做足样子。” 璃儿吓得更是没了主见,也不敢往户牖的方向看,垂着头手足无措,那模样在天子李谌看来,反而像是一个任由摆布的小白兔,而刘觞则是那个好色淫威的大灰狼! “美人儿,快让本使香一个!” 刘觞笑嘻嘻的飙演技,凑过去假装要亲璃儿,他的动作突然僵硬了一下,“嗯?”了一声,下意识垂下头去,瞪大眼睛差点喊出来:“你是男人?” 璃儿身量小巧娇弱,比刘觞还要矮了半头,细腰不盈一握,标准的美人削肩,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活脱脱的娇弱美人一个,哪知道…… 因着刘觞与璃儿距离很近,璃儿的衣衫又实在过于轻薄,直接勾勒出了身形,果然是个男人,比刘觞这个太监还要真的男人! 璃儿怯生生的躺在地上,抿了抿嘴唇道:“宣徽使,奴婢……奴婢就是男子啊。” “那你……”刘觞震惊的道:“你怎么穿着女子的衣裳?” 璃儿一脸不解,歪了歪头道:“教坊中的男子,都是这般穿着打扮……宣徽使,奴婢是不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刘觞:“……” 刘觞头皮发麻,自己生扑了一个小男生,都怪教坊这种特殊的癖好,竟然给男人穿上女子的裙衫,加之璃儿生的本就娇弱无害,声音也细细软软,刘觞彻底给误会了。 天子李谌还在突击检查,刘觞只好尴尬的保持壁咚的姿势,心里安慰着自己,无妨无妨,男人更好,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顾虑。 李谌眯着眼睛看墙角,看到刘觞调戏一个讴者,不由得心中冷笑,朕果然太多虑了,刘觞这厮还不是如同上辈子一般贪财好色? 但不知怎么的…… 李谌慢慢抬起手来,掌心压住自己的心窍位置,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刘觞和那讴者亲昵狎戏,总是回想起昨夜刘觞强吻自己的场面,心里怪怪的,有些许的不是滋味儿。 李谌手掌攥拳,眯了眯眼目,冷哼一声,一句话没说,也没有进入宣徽殿,直接甩袖袍走人,回紫宸殿去了。 “大功告成!” 李谌一走,刘觞立刻便注意到了,坐起身来,将璃儿也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道:“往后你便在宣徽殿侍奉。” 璃儿乖巧的应声:“是,奴婢知道了。” 李谌传召了一次,刘觞借口醉酒没有听召,次日李谌又传召了刘觞,这次刘觞并没有找任何借口,很是麻利的进了紫宸殿。 刘觞装作乖巧懂事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眯着眼目,上下打量着刘觞,经过昨日的事情,李谌愈发的觉得,刘觞还是那个贪财好色的宦官,只不过比往日里嘴巴甜一点,运气好一些罢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朕多虑的。 稳住刘氏,对抗郭氏,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李谌收敛了深沉的表情,很快换上温柔的笑意:“阿觞,朕听闻你昨日醉酒,叫御医了没有?宿醉可不是小事儿,若是阿觞难受,朕也会跟着心疼的。” 刘觞:“……”小奶狗都这么黏糊糊的吗? 不过小奶狗天子这般黏糊糊,便说明他并没有继续怀疑自己,刘觞的色色计划已经奏效。 刘觞恭敬的道:“谢陛下关怀!陛下昨日传召小臣,小臣酒醉失仪,实在该死!” “诶?”李谌和善的道:“阿觞酒醉,也是为了与朕分忧,你若不是尽心尽力的管教教坊歌舞,又怎会饮醉了酒呢?” 刘觞:“……”这小奶狗,比我还会找借口! 刘觞顺坡下驴的道:“小臣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 好一派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实在太过和谐! 李谌又道:“是了,不知为江王婚事准备的歌舞,如何了?” 刘觞回禀道:“回陛下,歌舞一切……”按部就班。 “御史大夫!御史大夫!” “您不能进去啊,陛下正在召见宣徽使!” “御史大夫您不能进去啊!” 嘭—— 紫宸殿的大门被粗暴撞开,轰隆巨响打断了刘觞的回禀。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穿文官服侍的年轻男子,阔步走入紫宸殿,手中竟还执着一把金吾卫所用的长戟! 哐! 年轻男子执戟上殿,戟仗戳在大殿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那模样好像要逼宫一般。 “放肆!”李谌断喝一声:“刘长邑,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刘长邑? 刘觞立刻转头去看,来人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岁左右,要知道官场上沉浮的都是“老将”,毕竟在唐朝七十多岁才退休,六十岁能当上宰相的都是“正当年”,三十左右能成为正三品御史大夫的,可以称得上一声年轻有为了。 刘长邑长相周正,双目狭长,总是习惯性的眯着,一张冷酷的面容不苟言笑,果然酷吏挂相,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刘长邑没有放下长戟,抱戟作礼:“卑臣拜见陛下。” “拜见?”李谌冷笑:“你就是这般带着凶器来拜见朕的?” 刘长邑凉飕飕的眼神盯着刘觞看了一记,眼神冷漠又坚定,不见任何退缩,铿锵有力的道:“卑臣持戟上殿,是来冒死弹劾的。” 李谌道:“弹劾?朕看你是来弹劾朕的。” “不敢,”刘长邑长戟一摆,指向刘觞道:“卑臣弹劾宣徽使刘觞,骄奢淫逸,恃宠暴戾!” 刘觞:“……”好家伙,冲我来的。 李谌眯了眯眼目,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李谌可是重生而来之人。上辈子御史大夫刘长邑便曾经弹劾过宣徽使刘觞,只不过那时候李谌十足信任宣徽使,并没有将刘长邑的劝谏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刘长邑的话不中听,最后落得个悲惨下场。 这辈子…… 李谌重活一世,自然已有识人之明,知道刘长邑是真心为了大唐社稷。不过,李谌心中千回百转,眼下是朕安抚刘氏的最好时机,喝退刘长邑,力保刘觞,如此一来,宣徽院与枢密院自然会记得朕的好处。 此计万无一失,李谌打定主意,刚要开口…… 咕咚! 哪知道刘觞突然双膝一曲,直接跪倒在地上,来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不只是天子李谌,就连御史大夫刘长邑也吓了一跳。 刘觞跪在地上,甚至还挤出两滴眼泪,言辞诚恳的道:“陛下,是小臣的错!小臣往日里仗着陛下的宠信,骄横行事,给陛下,还有诸位朝臣惹来了不少麻烦,小臣心中着实不忍,已然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痛得不能再痛,今日刘大人弹劾,小臣无话可说,万死难辞其罪,还请陛下责罚!” 李谌:“……” 李谌眼皮一跳,按理来说,宣徽使刘觞平日里骄横惯了,根本不把御史大夫的弹劾放在眼中,说不定还会回怼几句,怎料今日认错态度如此良好。 刘长邑冰冷的面容划开一丝纳罕,吃惊的看着刘觞,一时忘了开口说话。 李谌回神最快,刘觞都认错了,态度还如此良好,俗话说得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李谌本就打定主意维护刘觞,这时候只能道:“御史大夫……宣徽使他已然知错了,念在是初犯,依朕看,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如何?” 刘长邑弹劾,本没打算扳倒宣徽使,毕竟刘氏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可能这么轻松扳倒刘氏,且刘长邑素来不屑于党派之争,他只管正道,有错便弹劾,无错便赦免。 刘觞认错态度如此端正,刘长邑也没有必要追着不放,便道:“难得宣徽使改过自新,既然是初犯,卑臣亦觉得,可以给宣徽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刘觞心里一笑,美滋滋的道:“谢陛下,谢御史大夫,小臣一定痛改前非。” 刘长邑点点头,道:“往宣徽使大人,好自为之。” 他说罢,“哐!”将金吾卫长戟一扔,一撩衣摆跪下,将自己的官帽双手摘下,恭敬的放在一旁,以头触地叩首道:“卑臣执戟上殿,对陛下不敬,再无颜面圣,还请陛下断卑臣双手,下狱严惩。” 刘觞:“……”这么凶残? 李谌深知,刘长邑这个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 咳嗽了一声,李谌道:“御史大夫执戟上殿虽有过失,但初衷是好的,也是为了规劝于朕,朕怎么忍心砍断御史大夫的双手呢?” “陛下,不可!”刘长邑一板一眼的道:“卑臣虽是劝谏之心,但的确有僭越之行,若不惩治卑臣执戟上殿之过,倘或他人效仿,也持戟上殿,上行下效,岂不是天下大乱?陛下,国无法不可,法不容情,还请陛下砍断卑臣双手,以儆效尤!” 刘觞:“……”这小哥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 刘觞眼眸一转,刘长邑从不参加任何一支党派,却是监察官员之中的权威,自己若能与刘长邑拉近关系,岂不是好事一桩? 刘觞立刻又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御史大夫持戟上殿,也是因着小臣的过失,若没有小臣犯错,御史大夫也不必冒犯陛下,说白了都是小臣的错,陛下一定要责怪的话,便责怪小臣吧!小臣愿意替御史大夫受过!” 李谌:“……”朕都说了不责怪。 刘长邑侧头看向刘觞,眼中更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奸佞竟然替自己求情,难道……难道宣徽使真的痛改前非了?这倒是好事。 刘长邑板着脸道:“陛下,不可,是卑臣之错,卑臣一力承担。” 刘觞也道:“陛下,也是小臣的错,小臣愿意替御史大夫受罚。” 刘长邑:“是卑臣的错。” 刘觞:“陛下要罚就罚小臣吧!” 李谌:“……”朕本想扮演好人,哪料这俩姓刘的反而惺惺相惜起来! 李谌被吵的头疼,揉着额角道:“罢了!宣徽使知错能改,御史大夫冒死敢谏,都是我朝难得一见的忠臣,如此忠君之心,朕怎可辜负?今日谁都无错,朕便不责罚了。” 刘长邑蹙眉,似乎并不认可,刘觞则是抢先一步道:“谢陛下开恩!” 他见刘长邑不动,偷偷拽了拽刘长邑的袖摆,示意刘长邑谢恩。 刘长邑又是蹙眉,思量再三,最终拱手谢恩:“谢陛下恩典。” 李谌将那二人拉拉扯扯的小动作眼看在眼中,只觉头疼,也不知为何,这宣徽使刘觞,分明如同上一世一般无二的贪财好色,却怎么的如此难以对付? 摆摆手,李谌揉着额角道:“朕乏了,都退下罢。” 刘觞美滋滋的从紫宸殿退出来,便听到“觞儿!”的喊声。 “阿爹,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枢密使刘光,刘光侯在紫宸殿外,看到刘觞出来,立刻迎上去。 刘光道:“御史弹劾,这么大的事情,阿爹怎么能不来?” “大人,您没事罢!” 不等刘觞回答,一双细腻软嫩的手拉了上来,怯生生的扶着刘觞的袖摆,原是昨日里刚跟着刘觞的讴者璃儿。 璃儿小心翼翼的揪着刘觞的袖摆:“璃儿今日去教坊排练歌舞,听到有人私下嚼舌头根子,说是御史准备弹劾大人,所以……所以才自作主张,请了枢密使前来。” “原是如此。”刘觞笑道:“没事了,不必担心,都叫我给糊弄过去了。” 正说话间,御史大夫刘长邑也从紫宸殿中退了出来,璃儿见到刘长邑,仿佛被电了一样,唰的松开刘觞的袖摆,还后退了一步,与刘觞拉开距离。 刘觞:“……”需要这么明显吗? 刘长邑见到刘光,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拱了拱手:“枢密使。” 刘光表情也是淡淡的:“御史大夫。” 刘觞见他们剑拔弩张,便笑着和稀泥道:“御史大夫,今日你的劝谏让本使茅塞顿开,有御史大夫这样铁面无私的监察使在,实乃羣臣之福呢!往后里还请御史大夫多多监察。” 刘长邑看了一眼刘觞,点点头道:“还请宣徽使规矩言行。” 刘长邑的话本就不多,又拱了拱手,出了延英门,往中书门下而去。 璃儿一直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刘长邑离开之时,又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刘长邑的背影过了延英门,一点儿也看不到了,还那样呆呆的望着。 “回神儿了!”刘觞拍了一下璃儿的肩膀。 “嗬!”璃儿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垂低头,下巴抵在胸口上,怯生生的道:“奴婢……奴婢先回教坊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掉了,仿佛是个受惊的小兔子。 刘光看着璃儿的背影,道:“听说这是你昨儿收到宣徽院的美人儿?” 刘觞摸着下巴道:“阿爹觉得如何?” 刘光没说话,刘觞反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道:“有趣儿着呢。” ———— 夜深人静,已入了宫禁时刻。 宣徽院中黑影一闪,一条纤细的人影倏然掠出,快速从宣徽殿户牖翻出,朝着教坊的方向而去。 “拜见主上!” 那纤细的人影堪堪停下,早有人在教坊附近等候。 人影负手而立,暗淡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纤细幽长,声音清冽而冰冷:“人手安排的如何?” “请主上放心,有大理卿接应,兵马已经进入长安,万无一失,只等江王李涵大婚之时……动手!” 月色略过树梢,从缝隙挣扎的投下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将他白皙羸弱,娇软无害的面容从阴暗中展露出来。 ——璃儿! “甚好,”璃儿幽幽一笑,犹如情人的轻声呢喃:“我要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原人……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说: 感谢继续追文的小天使们~ 今天入V有3更掉落,一共3万字! 这是第1更,后面还有两更哦!欢迎大家评论留爪~ 第26章 朕要乖巧 黑暗的夜色中, 一条人影快速穿梭着,从教坊快速往宣徽院折返。 就在黑影接近宣徽院院门的时候,一抹光亮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 便埋伏在宣徽院的墙角。 黑影并无防备,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被光亮吓了一跳。 是宫灯! “璃儿。” 宣徽使刘觞手中提着一只宫灯,蹲在院墙不起眼的角落, 歪了歪头看着来人:“璃儿你这大半夜的去哪里了?” 那黑影一顿, 立刻敛去脸上的冷漠,换上嗫嚅害怕的模样,垂下头来, 小声道:“宣徽使……奴婢、奴婢……” 刘觞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袍子,他只穿着里衣, 冷打直打哆嗦, 跺着脚道:“好冷好冷!快进去, 先进去再说!” 刘觞拉着璃儿跑进宣徽院的内室,把宫灯扔在桌案上,赶紧窜上榻, 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裹得仿佛是一只粽子,这才觉得稍微暖喝一些。 璃儿把宫灯整理好, 借着整理宫灯的动作,稍微垂头, 眯了眯眼目, 心窍中千回百转, 这阉人怎么突然醒了?难不成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不然怎么会蹲在墙角, 好像在埋伏自己一般,但若说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为何不揭穿?还是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 刘觞拍了拍软榻:“璃儿,你冷不冷,快上来,咱们一起睡!” 璃儿脸上的冷漠嘲讽一闪而过,装作很是本分的模样:“奴婢不敢。” 刘觞反而像是不会看脸色,热情的道:“来嘛来嘛,反正软榻大得很,本使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怕黑,不喜一个人独睡,来来,咱们一起睡。” 璃儿也不好推脱,唯恐刘觞真的看出什么端倪,装作听话懂事儿,很乖顺的上了软榻,拘谨的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和衣躺在刘觞身边。 刘觞心满意足的躺下来,翻了个身,面对着璃儿。 内室虽灭了灯,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璃儿还是谨慎得收敛表情,以免被刘觞察觉到了什么。 刘觞没有要安歇的意思,反而找了话题:“睡不着,璃儿咱们聊聊天吧?” 璃儿心中冷笑,嘴上却乖巧的道:“宣徽使大人想要聊什么,奴婢就陪您聊什么。” 刘觞道:“璃儿真是善解人意,收你来宣徽院,我可是没看错人。” 璃儿心中又是冷笑一记,继续装乖:“宣徽使大人对璃儿恩同再造,璃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宣徽使才好。” 刘觞很大度的道:“不必报答……对了,璃儿你是哪里人?是长安本地人么?” 璃儿眼眸不着痕迹的微转,柔声道:“回宣徽使,奴婢不是长安人士。” “哦?那你是哪里人士?老家远不远?” “奴婢是清寒堡人士。”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军事要地,刘觞这些日子了解朝政大事,恰巧听阿爹说过一些,清寒堡是抵御吐蕃的重要军事基地。 璃儿又道:“早年间朝廷修清寒堡,因为需要下苦劳力,所以奴婢一家被朝廷迁徙到了清寒堡一带……” 古代总是如此的,但凡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建立城池,或者开发军事基地,总是会强制迁徙百姓到这一代,不关你是地方豪强,还是平头百姓,都会被强制迁徙,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但恰恰的,古代人又是最讲究根土的,很多人把家乡看得很重,如果去世是死别,那么强制迁徙就是生离。 璃儿垂低了头,绵软的声音回荡在黑夜中:“清寒堡常年对抗外贼,奴婢一家人迁徙到清寒堡没多久,便遇到了战事,流离失所……幸得御史大夫刘大人所救,这才来到长安混口饭食。” 刘觞点点头:“原是这么回事,那这样看来,刘长邑还是你的恩人了。” 璃儿嘴巴很甜:“宣徽使与刘大人,都是奴婢的再造恩人,奴婢无以回报。” “诶,你这就太把自己当外人了。”刘觞道:“我都说了,你以后便是宣徽院的人,不必如此客套。” “是,奴婢全听宣徽使的。” 刘觞唠嗑完毕,还是不睡觉,叹息了一声:“你从小受了很多苦吧?” 璃儿一愣,刘觞所说的应该是强制迁徙,并着流离失所之苦,但璃儿脑海中一差,便想到了别的。 刘觞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很轻:“我也是孤儿,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世了。” 刘觞说的是实话,他很小的时候便没有了父母,一直都是靠自己打拼过活。 璃儿抬起头来,多看了一眼刘觞。 刘觞又道:“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一个人在长安混生活,必然受了很多苦,被人欺负,还受了这么多伤。” 璃儿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疤,全都是教坊的人打的,有的是管事儿打的,有的则是嫉妒璃儿容貌的讴者打的,他们觉得璃儿软弱好欺,便骑到璃儿头上作威作福。 璃儿眯了眯眼目,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自己袖袍之下的伤疤,这些小伤小痛,等大业一成,我必加倍奉还! “啊对了!”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惊一乍,突然从榻上翻身跳起来,吓得璃儿双手攥拳,暗暗在袖下戒备。 “宣徽使,”璃儿试探的道:“您要找什么,奴婢帮您找。” 刘觞跳下软榻,点了灯火道:“你白日里去教坊排练,我险些忘了告诉你,太皇太后着人送来了一筐新鲜的樱桃,我记得你不是最爱食樱桃的吗?” 樱桃?璃儿一愣,呆呆的看着刘觞。 刘觞果然拿出一盘洗干净的樱桃,端过来放在榻上,道:“之前听说你爱食樱桃,这不是么,我特意留下来给你。” 璃儿更是吃惊,出神的盯着那些红艳艳的樱桃:“这是……给奴婢留的?特意给奴婢留的?” 刘觞点点头,善解人意的气场开到极致:“别看了,尝尝看甜不甜?” 璃儿白皙细腻的小手捏起一颗樱桃,慢慢放在唇边,细嚼慢咽起来,刘觞坐在榻上,托腮看着璃儿,像他这样貌美的小美人,吃起樱桃来果然都赏心悦目。 璃儿惊喜的道:“好甜,酸酸甜甜的。” 刘觞道:“喜欢便都是你的,太皇太后着人送了不少来,我对樱桃的喜爱也就一般般,没什么特别的,已然送了一些与阿爹和小郭将军,剩下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 璃儿盯着那些樱桃,目光有些晃动,迟疑的道:“宣徽使……待奴婢太好了。” “这不是当然的?”刘觞笑眯眯的道:“你是本使的人,本使对待自己人,一向如此好。” 璃儿有些出神,喃喃地道:“小时候……我也喜欢食樱桃,可是樱桃在我们家乡,实在太稀少了。” 刘禅点头道:“清寒堡毕竟是偏僻之地。” 璃儿顺着他的话道:“宣徽使说的正是,清寒堡地处偏僻,根本食不到樱桃,加之……奴婢在家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地位。” 刘觞奇怪道:“你生得如此乖巧漂亮,家里人还不喜欢你?” 璃儿给人的眼缘非常好,毕竟第一眼看人都是看样貌的,很少有人会不以貌取人,璃儿站足了第一眼的优势,让人眼前一亮,乖巧漂亮,又不具备攻击性。 璃儿垂着眼目低声道:“其实……其实奴婢是家中最小的幺子,上面已然有了好几个哥哥,家中并不缺男丁,加之……加之奴婢本就是不入流的讴者被主人家看中所生,也便没有什么地位,在家中与一个奴仆无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这样?”刘觞感叹道:“你若是我家人,我必然好好儿待你。” 璃儿一愣,刘觞笑起来道:“险些忘了,你现在便是宣徽院之人,那就是本使的家人,璃儿你放心,不管往日里你的家人怎么待你,从今以后,我都会好好儿待你!这些樱桃都是你的,管饱!” 璃儿更是发呆,呆呆的凝视着刘觞,与刘觞那赤诚清澈的黑眸对视,过了良久这才回神,喃喃的道:“这世上……除了对奴婢有恩的刘大人,便只有宣徽使待奴婢最好,宣徽使不该待奴婢如此之好的……” 刘觞“嗯?”了一声,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璃儿连忙改口道:“时辰夜了,宣徽使明日还有公务在身,还请燕歇罢。” 刘觞笑得很轻和,拍了拍软榻:“你也歇下,一起,别冻坏了。” 两个人并排躺下,宣徽院内室重新回归黑暗,刘觞呼吸漫漫绵长,仿佛已然坠入梦乡,他梦呓的嘟囔了两句,顺势翻身,面朝墙背朝着璃儿。 本该沉入甜梦的刘觞突然睁开双目,清澈的黑眸中哪里残存着半点睡意,唇角无声的轻轻挑起…… 次日清晨,璃儿伏侍着刘觞起身,还要回教坊排练歌舞,便匆匆离去。 刘觞打了个哈欠,准备往枢密院去看看阿爹。自从那日小郭将军的乔迁宴之后,阿爹病了几日,刘觞每日都会去探看,算起来阿爹的身子也该大好了。 刘觞来到枢密院门口,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大殿之外并没有宫人伺候着,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刘觞刚要伸手推门,便听到“嘭!”一声,似乎是什么撞在门板上的声音,与刘觞距离很近很近,只隔着一层舍门。 刘觞吓了一跳,还以为阿爹遭遇了什么贼人,就听到隐隐约约奇奇怪怪的声音从门板的缝隙中显露出来,幽幽的飘入刘觞的耳朵。 刘觞:“……”差点忘了,阿爹的身子之所以能好的这么快,全赖小郭将军每日前来上药。 刘觞尴尬的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罢了,等晚些再来看望阿爹,左右也没有什么太急的事情。 刘觞复又从枢密院出来,溜溜达达往教坊而去,下个月便是江王李涵与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的大婚之日,到时候教坊会献上排练好的歌舞,李谌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会玩”的刘觞,刘觞每日都要去监督排练。 “宣徽使。” “真巧,”刘觞笑眯眯的看着来人,回礼道:“拜见绛王殿下。” 来人可不正是小奶狗天子最小的叔叔——绛王李悟。 绛王李悟应该是从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出来,刘觞道:“绛王殿下如此早?昨夜又在中书门下留宿的?” 李悟点点头道:“刚要出宫。” 刘觞与他顺利,两个人便并肩往前走。 刘觞侧头打量了李悟两眼,李悟道:“怎么,可是我有何不妥之处?” “绛王殿下这几日……”刘觞道:“一直愁眉不展。” 李悟眯了眯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刘觞了然的道:“殿下可是后悔了?” 刘觞虽然没指明,但李悟好似知道他在说什么事情,便正是在说二人“合谋”陷害江王李涵与杨四娘不检点之事。 李悟淡淡的道:“不曾……只要他不后悔便好。” 刘觞摸了摸下巴,上次在小郭将军的乔迁宴上,他就想问了,绛王与江王这叔侄俩,也是有故事的,只不过当时那个情景,刘觞没能问出口。 “这是谁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刚巧有人从延英门外走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正是“绯闻对象”的另外一个主角——江王李涵。 李涵身形高挑,一身官服衬托得他面如冠玉,谦谦君子。然李涵一看到李悟,脸色立刻变了,哪里还有什么如沐春风的君子之风,冷冰冰、凉飕飕,还有几分不屑与讥讽。 李涵道:“看看这是谁?原是大名鼎鼎的绛王。” 面对李涵的挑衅,李悟并没有任何反应,看到李涵,仿佛看到了一团空气。 这种态度似乎越发令李涵不耻,他走过去几步,仿佛要与李悟耳语,但偏偏用刘觞也可以听清楚的声调道:“小叔与宣徽使走得这么近,那日郭指挥使的乔迁宴上也一样,好似总有说不完的话儿呢,在说什么呢?让侄儿也听听?” 刘觞:“……”这阴阳怪气的,我牙疼! 李悟还是没说话,并不妨碍李涵的“自由发挥”,单方面找茬儿的功底已然拉到最满,哂笑一声:“小叔,老太太平日里最是宠爱于你,若是让老太太听说,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与宣徽、枢密两院走得如此近,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会怎么想?有多心寒呐!” 李悟终于动了,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李涵:“你若是想去告状,只管去便是。” “你说什么?!” 李悟冷淡平静的言语彻底激怒了李涵,李涵瞪着眼睛,一把揪住李悟的前襟:“你别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的紧!是你……是你欠了我,是你算计我,我今日如此,都是你……是你一手造成的!” 李悟身材高大,看起来便是个武人,和文质彬彬的李涵不一样,他被李涵揪着衣襟,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石佛模样,不见一丝悲喜。 不管是尖锐刻薄的言辞,还是粗鄙的举止,打在李悟身上,都好像微风一样没有任何威胁,李涵气得狠狠推了李悟一把。 “嗬!” 哪知这次李悟有反应了,他被李涵撞到了手腕,捂着手腕向后踉跄了两步,高大的身材摇摇欲坠。 “绛王殿下!”刘觞赶紧上前,一把搀扶着李悟。 李涵眯了眯眼睛,看着受伤的李悟,冷冷的道:“装腔作势。” 丢下四个字,说罢转身离开,往中书门下而去…… 李悟捂着自己的手腕,盯着李涵离开的背影,额角竟真的有冷汗滚落,浸透了官服的衣领。 等李涵的人影看不到了,李悟这才缓过来一些,压下紊乱的呼吸,对刘觞拱了拱手:“多谢宣徽使。” 刘觞瞥了一眼,李悟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其实也可以说是……习惯性颤抖。 刘觞了然的道:“绛王殿下的右手患有恶疾,还是去找御医医看一番吧。” 李悟下意识用袖袍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 “绛王殿下其实不用遮挡,”刘觞道:“那日在宴席上,我便发现了,绛王殿下的右手手腕不稳,执杯和夹菜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微微颤抖,应该是旧疾吧?” 不需要李悟回答,刘觞踱了两步,又道:“尝听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绛王殿下一把长戟令吐蕃闻风丧胆,这惯用武艺之人,手怎么可能不稳呢?这般想来,绛王殿下的这旧疾,怕是在沙场上留下来的吧?” 李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经放弃了隐瞒:“宣徽使聪敏内明,什么都满不得宣徽使。” 他说着,抬起手来,慢慢活动着手腕,左手牵起官服袖摆,一点点向上撩开,刘觞的眼眸一缩——伤疤,好深的伤疤! 李悟的右手手腕上方,盘踞着一圈深深的伤疤,丑陋的疤痕凹凹凸凸,仿佛一条恶心的肉虫,蜿蜒连绵,昭示着这痛彻心扉的旧疾。 “这是……”刘觞看了一眼,只觉得看着就疼。 李悟似乎在回忆,幽幽的道:“涵儿说得对,是我欠他的,但我从未想过害他……” 当年先皇还在世,绛王李悟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因着年龄差距并不是很大,绛王李悟、江王李涵,还有太子李谌三人经常玩在一处,也可以说无话不谈。 后来因着储君之位,李涵渐渐变得温和儒雅起来,在朝中建树颇丰,人心所向,很多朝臣都想要上疏先皇,废黜太子李谌,另立六皇子李涵为储君。 而另外一方面,绛王李悟乃是当时的皇太后郭氏最宠爱的小儿子,郭氏势力庞杂,想要扶持自己人上位。 绛王与江王的关系开始激化,就算李悟与李涵还是像平日里一般,但二人的党派也不可能像平日里那样和睦,暗潮涌动,明争暗斗,越演越烈。 李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漫无边际的夹道,叹息了一声道:“当年吐蕃进犯,先皇暗指,倘或涵儿可以败退吐蕃军,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他很重视那次战役……” 李涵为前锋,披甲上阵,他虽不善武艺,但精于兵法,是兄弟们之中被老师夸赞最多的皇子,此次可以说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只是没想到,李涵因为贸然进军,中了埋伏,被困清寒堡一带,粮草短缺,很快就会兵尽粮绝。李悟在朝中听说了这件事情,立刻请命护送粮草,接应李涵的先头部队。 先皇应允,李悟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出发。 李悟轻笑了一声,更像是自嘲:“那时候我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天高地厚,吐蕃人围困了涵儿,其实目的就是补给粮草,他们在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上安插了埋伏。” 刘觞恍然,不用多说了,李悟因为救人心切,中了埋伏。 李悟带着精锐阻拦吐蕃伏兵,让大部队冲突出包围,运送粮草往前线,不幸的是,李悟被俘。 李悟被吐蕃兵抓住,对方不知他的身份,严加拷问,加以酷刑,想要套问出更多机密。 李悟看着自己的手腕,说的轻描淡写:“我被俘虏了很久,已经记不清楚了,一个月?两个月?等我逃出来的时候,战役已然结束了……” 粮草虽然运送到了前线,但是比预期运送的慢了许多,李涵脱困,战机被拖延,如此一来根本无法与吐蕃对抗,竟然以兵败收场,铩羽而归,成为了朝廷的笑柄,从此与天子之位失之交臂。 李悟从吐蕃手中逃出,千辛万苦的回到长安,他本想与李涵说清楚,并不是自己故意拖延战机,也并非自己针对李涵,更不是想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丑。 “但是朝廷的事情,哪有说得清楚的呢?”李悟苦笑一声:“我回朝之后,便被太皇太后接去养伤,名义上是养伤,实则……软禁。” 按理来说太皇太后宠爱小儿子,偏心偏到姥姥家去了,合该不会对李悟不利才是,然这其中也有各种利益涌动。 李悟被俘虏,伤了右手,右手几近被切断,成了废人!太皇太后召集了一帮子明医,没日没夜的为李悟医治,李悟的手虽然保住了,只要不露出伤疤,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其实李悟变成了一个废人,右手无法持重物,就算是筷箸,时间长了也会拿不稳,更别说上阵杀敌。 在古代,残疾是不详的征兆,残疾人尚且不可为官,更别说成为储君,或者天子了。 太皇太后为了保住郭氏外戚的势力不受干扰,封锁了所有消息,甚至等李悟的伤情好转一些之后,将那些名医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太皇太后也多加叮嘱李悟,李悟被俘,被用刑的事情,绝不能透露出只字半语。 太皇太后虽然宠爱李悟,但李悟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清楚,老太太的宠爱,首先基于郭氏的利益,然后才是血脉之情,一旦有人触碰到了郭氏的利益,老太太是不会顾念血亲情谊的。 李悟道:“这件事情,我只能守口如瓶,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在涵儿眼中看来,便是我这个小叔包藏祸心,为了陷他于不义,让他无法登上储君之位,局谋已久。” 李涵因为成为笑柄,无缘太子之位,李悟则是心灰意冷,加之右手残废,也无心争夺太子之位,储君之位便稳稳落在了爱顽乐的李谌头上,顺风顺水的成为了新帝。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天家,别看绛王李悟被太皇太后偏宠,但其实这种宠爱也是如履薄冰。 刘觞拍了拍李悟的肩膀,安慰道:“绛王殿下若是旧伤复发,不愿被人知晓,我宣徽院倒是有信得过的医官,嘴巴都严实的很,不如让医官给殿下看看?” 上次枢密使刘光“害病”,便是刘觞找了信得过的医官来看诊的。 李悟拱手道:“多谢宣徽使,都是旧疾,只是偶有作疼……还请宣徽使守口如瓶,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告之旁人。” 刘觞笑道:“绛王殿下放心,这种事儿我还是有些分寸的,若是说出去,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必自找这个麻烦呢?” 李悟低沉的轻笑一声,这还是他头一次发笑:“宣徽使如此内明,倒是个守口如瓶的好人选,往后里我若是再有什么苦楚,可要找宣徽使倾诉了。” “不知为何,”李悟顿了顿,又道:“与宣徽使说话,倒是让我放松了不少。” 刘觞觉得自己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优点,只是一点,身为上班族,那是千锤百炼,就是人缘儿好,吃得开。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谁让咱们是自己人呢,自家人说自家话。” 前方便是教坊,刘觞道:“我正要去教坊验查歌舞,绛王殿下若是无事,一起去听听曲儿,放松放松?” 李悟左右无事,便点点头,二人一起往教坊而去。 天子李谌今日早早起身,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绪难平,心窍中烦躁的厉害,加之冬日里天气干燥,一夜都未曾睡好,只要一闭眼,脑海中便走马灯一般回放着刘觞与那美貌讴者“翻滚”的场面。 李谌的心窍一阵阵发堵,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实在睡不下了,便让鱼之舟伏侍起身。 时辰尚早,这么一大清早的,枢密院是不会送来文书让李谌批看的,毕竟李谌现在还不能执政,都是太皇太后第一手批看文书,然后才送到紫宸殿让李谌二手过目。 现在老太太还未晨起,李谌无事可做,心中又烦,便出了紫宸殿散散步。 散着散着,哪知便听到了丝竹之音,袅袅轻声,伴随着讴者吟唱之声,飘荡在冬日的空气中,平添了一股旖旎与轻软。 李谌定眼一看,原自己走到了太液湖附近,往南便是教坊,教坊的讴者素来喜欢在这演练歌舞。 一方面很多歌舞有局限,无法在室内演练,另外一方面,教坊之人都想着向上爬,这太液湖素来是天子游玩之地,若是能巧遇天子,岂不是现弄的大好时机? 大冬日里的,教坊的讴者们身穿轻纱,腰肢曼妙轻摆,笑语盈盈。 李谌眯了眯眼目,凝视着其中一个美貌羸弱的讴者,抬步走了过去。 教坊的管事和讴者们一看到陛下来了,立刻停止歌舞,纷纷拜倒在地,柔柔的拉长声音:“拜见陛下——” 这一声声的,简直软到了心坎儿之中,媚到了骨子里。 李谌走入人群,目光直视,径直来到那羸弱的讴者身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讴者被吓了一跳,垂低了头,怯生生的道:“奴婢……奴婢唤作璃儿。” 璃儿,果然是他。 李谌“看墙根”的时候只是依稀记住一个轮廓,觉着眼前这个怯生生的讴者熟悉,没想到还真是被刘觞“宠幸”的讴者。 宣徽使刘觞最近很宠爱一个美貌的讴者,还是个男子,这种趣闻早就传遍了大明宫每一个角落,李谌自然也有耳闻,何止是耳闻,他还亲眼看到过二人在宣徽殿内室“翻滚”那叫一个放浪形骸! 嘶…… 天子李谌想到这里,只觉心口又开始顿顿的憋闷起来,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舒服,总之就是不舒坦。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璃儿缩了缩肩膀,浑似被李谌的嗓音吓到了一般,有些迟疑,还是慢慢的、一点点抬起头来,那小白兔一样的眼神,水亮亮的眼眸中潮湿氤氲,将羸弱无害发挥到了极点。 璃儿跪在地上,微微仰着头,尖削的下巴牵扯着光滑细腻的脖颈,薄纱在寒风中簌簌抖动,隐约可见细腻的肌肤,加之从下而上怯生生的眼神,简直恰到好处,完全可以激发大男子的保护欲。 李谌眯着眼目仔仔细细的打量,心道:原来如此,刘觞便是喜爱这一口儿的?也不过如此。 李谌端详着璃儿良久,教坊管事可不知陛下心里的小道道儿,还以为是璃儿过于貌美,先是被一手遮天的宣徽使看重,如今竟又被九五之尊的新帝看重,真真儿是他的造化。 教坊管事殷勤的膝行上前,谄媚道:“陛下,璃儿乃是教坊堪堪收入的讴者,年方二七,别看他是刚入教坊的新人,但能歌善舞,尤其是一口好嗓子,不如……不如让璃儿为陛下舞一曲,如何?” 教坊其他讴者一看,什么好事儿都让这小蹄子占了去,先是宣徽使,又是陛下,怎么所有人都看上了他?当即心中不免记恨起来。 李谌左右无事,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舞一曲罢。” “是,陛下。” 教坊管事立刻让讴者们吹奏抚琴,团团簇拥着璃儿,为璃儿伴舞。 其他讴者资历都比璃儿要深得多,却不见出头之日,哪里能不记恨璃儿呢?倘或璃儿能在陛下面前出丑,大明宫中美人儿如云,陛下怎么可能多看他一眼?说不定也会被宣徽使冷落。 几个讴者似乎心有灵犀,都想要给璃儿使绊子,一曲舞起来,几个讴者仗着伴舞打掩护,好几次去踩璃儿的纱摆,想要将他绊倒。 璃儿身姿曼妙轻盈的起舞,看似羸弱无害,但其实他是个练家子,哪里能注意不到讴者们的针对,他身法灵动,借着舞步轻松躲闪,心中不屑冷笑。 李谌正在观摩璃儿起舞,刘觞与绛王李悟正好走了过来,他们刚要进教坊,突听有丝竹之声传来,原是教坊的讴者们在外排练,便顺着太液湖走了过去。 刘觞走过来,李谌因着是背对,加之丝竹之音扰乱视听,李谌虽是练家子,却并未有发现。 反倒是璃儿,璃儿看到刘觞走过来,目光一转,自己已然被宣徽使刘觞纳入宣徽院,如果此时又被天子李谌看上,说不定那二人还会因着一个美貌的讴者,争风吃醋,心生隔阂,若能挑拨刘氏与皇室,那么距离入主中原大业,岂不是更进一步? “啊!” 璃儿软绵绵的轻呼一声,当即装作被其他讴者踩中了衣摆,身姿犹如柳条,顺势扑倒在天子李谌怀中。 李谌哪里想到这柔弱的讴者会突然扑过来,再者说了,李谌少时是太子,如今是天子,想要投怀送抱的男子女子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 温香软玉在怀,李谌冷笑了一声,这讴者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要对朕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看来刘觞的眼光,也不如何。 天子这般想着,突见众人全都向后看去,脸色精彩纷呈,心中纳罕也跟着向后看去。 刘觞?! 有人站在天子李谌身后,不正是宣徽使刘觞么?教坊众人脸色纷呈,自是因着璃儿前些已经被刘觞带走,今日又与天子搂搂抱抱,还正巧被刘觞撞见,这场热闹堪称修罗场! 李谌乍一看到刘觞,不知怎么,心窍狠狠一震,没来由心虚,狠狠推开璃儿。 “啊呀!”璃儿被推开,下盘不稳跌倒在地上。 刘觞则是一脸看禽兽的模样,赶紧上前扶起璃儿,还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这才拱手作礼道:“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轻咳一声,负手道:“阿觞这么早便来教坊了?还真是尽忠职守呢。” 李谌只觉自己说出来的话,腔调有些怪怪的,莫名酸了吧唧。 刘觞也发觉了,天子今儿个早上应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为何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这腔调,比江王李涵有过之无不及。 刘觞回话道:“回陛下,陛下令小臣监察歌舞,小臣殚精竭虑,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如此……”李谌点点头:“甚好。那阿觞监察歌舞罢,朕还有事儿。”说完转身便走。 李谌往前走了一段,回头去看,便见到刘觞站在原地,也不知与那美貌的小讴者在说什么,有说有笑,喜笑颜开,外加动手动脚给讴者掸着身上的尘土,摸来摸去。 难道…… 李谌脸色阴沉,眯起眼目,修长有力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难道刘觞被那小讴者迷住了心窍? 不应该,绝不应该,朕的容貌,不比那被风一吹便倒的羸弱讴者俊美么? “鱼之舟。”李谌阴沉的开口。 鱼之舟立刻应声,陛下的嗓音如此阴鸷,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 “请陛下吩咐。” 李谌沉声道:“你说,是朕的颜色俊美,还是那璃儿的颜色俊美?” 鱼之舟难得打了磕巴:“璃、璃儿?”哪个璃儿?不会是那教坊的小讴者罢? 李谌不等鱼之舟回答,自问自答的道:“必然是朕更加俊美,毋庸置疑。” 那是为何?刘觞对那小讴者殷勤备至、嘘寒问暖,对待朕的百般讨好拉拢,便是忽冷忽热,油盐不进? 李谌在心中仔细对比了一番,论地位,朕是九五之尊;论钱财,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论容貌,朕也算是俊美无俦,少有敌手;更别说论身材,那讴者麻杆儿一般如何能与朕争辉? 那只有一点子——便是乖巧。 如论乖巧,那柔弱纤细的讴者,确实乖巧有余,登峰造极。 李谌想到此处,心口又是一阵阵的发堵,冷嗤一声,自言自语的道:“朕还不够乖巧么!” 鱼之舟:“……”陛下这么问,一定有他的深意。 作者有话说: 2更~ 今天3更,后面还有第三更~ 第27章 朕保护你 刘觞将小白兔一般的璃儿从地上扶起来, 璃儿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刘觞温和的道:“没摔坏吧?” “奴婢……奴婢无事。”璃儿压低了头,轻声道:“让宣徽使担心了。是奴婢不小心, 冲撞了陛下, 陛下……不是有心的。” 璃儿说的期期艾艾,长耳朵的人一听,都要以为是天子李谌故意轻薄璃儿, 璃儿有口却不敢指认, 只能强忍,一副隐忍懦弱的模样。 刘觞听了,一点子反应也没有, 根本和争风吃醋挨不着边儿,反而笑着道:“璃儿,看来你要发达了!” “宣、宣徽使?”璃儿奇怪的问。 刘觞道:“陛下要是看上你, 你不是发达了吗?” 教坊众人的脸色又是精彩纷呈, 比刚才观摩修罗场还要精彩非常, 他们哪里知道,宣徽使刘觞竟一点子也不争风吃醋,反而还替璃儿高兴呢! 璃儿小白花的脸部表情一僵, 讷讷的道:“宣徽使您、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呢……奴婢心里只有宣徽使一人,这辈子也只想伏侍宣徽使一人, 还请宣徽使,不要嫌弃奴婢, 赶奴婢走才是!” 刘觞听了, 也没有太感动, 和往日里的表情差不多, 开玩笑的道:“是嘛?本使的魅力这么大呢。” ———— 刘觞除了每日在宣徽院当值之外,因着统领三班内侍的缘故,偶尔还要抽空到紫宸殿侍奉。 刘觞今日来了紫宸殿,在紫宸殿伏侍的太监宫女全都按列候在殿外,就连天子李谌最为宠信的鱼之舟也侯在殿外。 紫宸殿除了是天子的寝宫之外,还是天子日常传召羣臣的地方,按照这个状况来看,李谌必然是传召了什么大臣在内议事,且是十足要紧,甚至机密的事宜,否则不可能将鱼之舟也遣散出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鱼公公。” “小臣见过宣徽使。” 刘觞抬了抬下巴,道:“陛下在召见臣子议事?” 鱼之舟点点头,恭敬的道:“回宣徽使,正是。” 鱼之舟只是回答,但并未多说什么,也并未多说是哪个臣子在议事,或者在议什么事,刘觞是个聪明人,这般一听便明白了,果然是机密之事,不然鱼之舟不会只字不提。 刘觞也便没有多说一句话,与鱼之舟一起站在殿外候着。 紫宸殿内,户牖紧闭,所有的宫人全都被遣散在殿外等候,一时间大殿中只剩下天子李谌,还有御史大夫刘长邑二人。 李谌看似悠闲,一只手负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执着一根白玉长匕,轻轻拨弄着淡粉色的芙蓉石盖炉,悠然的香灰之气扑面而来,淡雅而庄重。 李谌淡淡的道:“朕今日请御史大夫前来,是有一件万分机密的事情,需要御史大夫去办,也只有你刘长邑能去办。” 刘长邑一撩衣摆,跪在地上道:“卑臣万死以报陛下,还请陛下吩咐。” 按照李谌的原计划,他本打算拉拢郭郁臣。郭郁臣虽然姓郭,但耿直老实,并非是太皇太后和宰相一派,可为己用。 可惜的是,郭郁臣这些日子没有与李谌拉近距离,反而见天儿的往枢密院跑,也不知与枢密使刘光发生了什么,干系不是一般的亲近。 李谌拉拢郭郁臣的思路被打断,眼下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便想到了御史大夫刘长邑。 刘长邑不是刘氏一派,也不是郭氏一派,痛恨党政,刚正不阿,虽为人有些刻板,手段甚至称得上是酷吏,人送外号铁面判官,但的确是这件事情的不二人选。 李谌是重生而来之人,因此他知晓自己在位这两年之间将要发生的事情,琐屑的小事儿基本记不清晰,但大事儿绝对忘不掉。 李谌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登基之初,政权都握在太皇太后的手中,在朝中没有说话的分量,远在西面的吐蕃也是蠢蠢欲动,欺负李谌年轻,准备给大唐一个下马威。 吐蕃在朝中布下眼线耳目,在职的大理卿便被吐蕃收买,成为长安城中的细作之一。 吐蕃为了给李谌颜色,通过大理卿安排了刺客,欲图行刺暗杀李谌。 当年的李谌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受了重伤,差点一命呜呼! 李谌眯了眯眼目,拨弄香灰的白玉长匕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竟直接被他掰断。 刘长邑有些吃惊的看向李谌,李谌立刻收敛了眼中的狠戾之色,心中冷笑,朕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无知的顽童了。 李谌幽幽的道:“朕堪堪登基,吐蕃多有不服,今日得到密报,吐蕃人已然在朝中安插了刺客,妄图行刺于朕。” 刘长邑立刻抬起头来,他心中冒出很多疑问,陛下是如何得到密报的?吐蕃人敢在长安行刺,那必然是做足万全准备的,为何会被陛下知晓?陛下为何不将此事交给宠信的宣徽使刘觞,或者枢密使刘光来处置,反而说给自己听? 但刘长邑并没有将这些疑问说出口,他重新垂下头,道:“陛下想让卑臣如何做?” 李谌轻笑一声,道:“此人潜伏在朝堂之中,是乃我大唐的蛀虫!朕要你暗暗的查探,不动声色的掌握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刘长邑恭敬的道:“不知陛下口中的蛀虫,到底是何人。” “大理卿。” 李谌说罢,刘长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大理卿官拜尚书省,官职不低,尚且不说这个官位牵连甚广,大理卿还是江王李涵的门生,如果一旦查清,那面会牵连到江王殿下,而江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 李谌幽幽的道:“刘长邑,你是个聪敏之人,这件事情牵连甚广,朕现在得到的消息,只知道大理卿必是细作,但他背后还有没有人,还有什么人勾连吐蕃,甚至他的主子江王到底有没有叛国通敌,都是未知之数……你可敢纠察?” 刘长邑拱起手来道:“在卑臣心窍中,没有敢不敢纠察一说,而是陛下让不让卑臣纠察。” 李谌哈哈一笑,道:“好啊!果然像是你刘长邑的做派……那朕今日便告知你,朕让你查,不管他大理卿背后是谁,是什么样的势力,你都要给朕一查到底!” “卑臣谨遵敕令!”刘长邑叩拜。 李谌又道:“此时事关重大,且十足危险,你切记,暗中去查探,不要打草惊蛇,下个月便是江王大婚之日,朕会故意透露亲自参加婚宴的消息,若是吐蕃贼子想要行刺,必然会抓住朕不在大明宫的时机,到时候朕允许你调动北衙军,将其一网打尽!” “是,陛下。” 大抵到了午膳十分,紫宸殿的大门才轰然开启,一个身材挺拔,身着官服的男子从殿内走了出来。 ——御史大夫刘长邑。 刘觞拱手道:“刘大人。” 因为刘觞身为宣徽使,地位不低,刘长邑按例拱手回礼:“宣徽使。” “御史大夫替君分忧,真是辛苦了。”刘觞客套的道。 一来刘长邑不善于客套,二来他还有事儿要忙,便匆匆道:“下官还有事在身,少陪了。” 刘觞见他行色匆匆,天子李谌和刘长邑又闭门在里面“密谋”良久,更加确定了是什么大事儿。 “阿觞。”小奶狗天子的声音打断了刘觞的思路。 李谌亲自走出来,笑着拉住刘觞的手:“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对鱼之舟呵斥道:“阿觞来了也不知通传朕一声,这么冷的天气,阿觞身子这般弱,倘或害了风寒,朕唯你是问!” 鱼之舟立刻跪下来叩首:“小臣死罪!” 刘觞:“……”这一唱一和的! 必然是假奶狗天子吩咐过了鱼之舟,不让任何人进入,包括自己在内,不然按照鱼之舟那谨慎本分的性子,早就去通传了。 刘觞也没有点破,道:“陛下关怀,小臣诚惶诚恐。” “来阿觞,”李谌拉着他入内:“正好儿,该用午膳了,多加一副筷箸,赐饭。” 刘觞本想打了个照面儿便离开的,哪知道今日小奶狗这般“粘人”,竟然还要与自己一起用饭。 和天子一起用膳,那是天大的荣耀,但对于刘觞来说可不是好事儿。毕竟宣徽院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刘觞在宣徽院里就是土皇帝,想怎么吃怎么吃,上手抓、吧唧嘴都没人管,若是在紫宸殿与天子一起用膳,还要拘着自己。 宫人鱼贯而入,摆上饮食,本是两张桌案,李谌却道:“摆在一起。” 刘觞:“……” 宫人们又将另外一张桌案撤掉,全都摆在一起,把两副碗筷也并在一起。 李谌拿起筷箸,夹了一块葫芦鸡凑到刘觞唇边,笑道:“阿觞你尝尝,自从上次你带来了枢密使亲自烹饪的葫芦鸡,朕便让膳房也常做,你试试看味道如何?” 刘觞尴尬的笑道:“陛下,小臣自己来,哪里敢劳动陛下大驾呢?” “诶?”李谌却笑得甜蜜:“这葫芦鸡是油炸之物,十分滑手,阿觞不是素来不喜滑手么?朕喂阿觞,你只管食便是。” 刘觞:“……”我哪吃得下啊! 刘觞头皮发麻,这小奶狗今天怎么这么粘人? 不是刘觞的错觉,自从李谌见过璃儿之后,便发觉自己还不够“乖巧”,誓要比璃儿的乖巧再加上一个“更”字儿,既然宣徽使喜欢乖巧的,不就是乖巧么?朕乃九五之尊,论乖巧,也不能被人比下去! 李谌让刘长邑去查大理卿,这背后很可能牵扯到江王李涵的势力,如果到时候真的要动江王,便更要稳住刘氏的势力才行,拉拢腐化刘觞势在必行,且还要加紧步伐。 “来阿觞,再尝尝这个。” “好吃么?再来一口?” “张嘴,朕喂你……” 刘觞一顿午膳吃的险些吐出来,连声道:“陛下、陛下,小臣实在吃不下了。” 李谌暧昧一笑,凑在刘觞耳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阿觞求饶的声音真好听,下次……朕希望阿觞是在榻上说这句。” 刘觞:“……”小奶狗被下降头了吧! 刘觞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的从紫宸殿出来,歪歪斜斜的往枢密院而去。 刘光在枢密院的内室中,便听到外面的小太监惊慌大喊着:“宣徽使、宣徽使您没事罢?” “快请御医!” “宣徽使病倒了!” 刘光吓了一跳,立刻大步迎出来,搀住脸色惨白的刘觞,焦急的道:“觞儿,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快叫御医来!” “不、不必……”刘觞捂着自己的嘴,艰难的道:“没事儿,阿爹,我、嗝……我很好,就是中午吃多了,我……想吐!” 刘光:“……” 刘觞在紫宸殿,差点被天子李谌给填鸭撑死,胃里塞塞的,实在没办法,去吐了一回,这才感觉活了过来,漱了漱口,瘫坐在枢密院的席上。 有人递给他一杯热茶,道:“宣徽使,饮杯茶压压惊。” “谢谢。”刘觞顺手接过,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道:“绛王殿下?” 原来绛王李悟也在枢密院,方才刘觞只顾着吐了,完全没注意到李悟。 李悟是来枢密院医看手腕的,刘觞请阿爹刘光引荐了一个靠得住的医官,李悟之后便三天两头的来枢密院,其实是来医看手腕,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只求阴天下雪不要犯病。 刘光细心的给刘觞顺背,轻声道:“好些了没有?” 刘觞笑着道:“还是阿爹好。” 李悟见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没来由想到了自己与李涵儿时的情景,不禁有些感叹,轻轻叹了口气。 刘光道:“觞儿你这会子过来,怕是有什么事儿要与阿爹说?” “知我者阿爹也!”刘觞道:“我方从紫宸殿回来,天子秘密召见了御史大夫刘长邑,秘谈了半个时辰之久。” “刘长邑?”刘光眯眼,若有所思的道:“这刘长邑,本使虽不待见他,但他为人坦荡,若是想要弹劾什么人,必不会偷偷摸摸扣扣索索。” 刘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只是不知这猫腻会是什么。” 绛王李悟干脆道:“这也好办,我令人去暗中打探一番。” 刘觞道:“那就有劳绛王殿下了。” 李悟道:“好说。枢密使与宣徽使为我疗伤,这份恩情,我也不想欠太久,正好还了。” 李悟去打探消息,次日众人便在枢密院中碰头,绛王李悟脸色非常严肃阴沉,进入内室,反手掩上殿门,甚至连室户也不放过,关闭的严严实实。 刘觞与阿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事情的严肃性。 李悟坐下来,沉声道:“御史大夫刘长邑果然有行动,而且是秘密行事,他暗中调查的是大理卿。” “大理卿?”刘觞道:“大理卿最近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么?” 大理卿便是主管贪赃枉法,如果他犯事儿,的确需要刘长邑这个监察官员御史大夫来处置,但不同寻常的是,刘长邑完全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 刘光眯眼道:“应不是贪赃枉法这么简单。” “若我没有猜错,大理卿私通吐蕃,犯的是通敌的大罪。”李悟道:“这大理卿乃是江王的门人,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利用江王婚事之便,令人出入长安,还有许多运送货物的辎车……这里是档子。” 李悟从怀中拿出一本文书,递给刘觞与刘光。 刘光展开文书,刘觞立刻凑上去看,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条条框框分文别类,简直一目了然,果然是李悟的手笔。 刘光道:“都是婚庆需要用到的物件儿……这还有十车樱桃、十车荔枝……” 刘觞道:“婚庆物品需要提前采买,这是情理之中的,可樱桃和荔枝这些果子易坏,婚宴下个月才举行,这个时候采买……恐怕太早了一些。” 李悟阴沉的道:“恐怕是障眼法,瓜果是假,运送细作和物资是真。” 刘觞低声道:“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李悟的脸色更加难看:“大理卿是江王的门人,运送细作的车队用的也是江王婚宴的由头,此事……不知与涵儿有没有关联。” 说实在的,李悟也拿不准,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与李涵的叔侄关系越走越远,越来越生疏,李涵在想什么他有时候也猜不透。 更何况…… 李涵为了杨四娘痴心不改,甚至还暗示过,如果杨四娘喜欢的是当今天子,那么李涵便去做这个天子! 刘光“啪!”一声将文书合上,道:“此事事关重大,枢密、宣徽二院必须有所准备,绛王殿下也该有个心理准备。” 李悟闭了闭眼睛,又恢复了一派的冷漠沉稳:“枢密使放心。” 刘觞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点头应和:“阿爹放心。” 他说着,摸了摸下巴,有些奇怪的道:“只是……我很好奇,大理卿勾结吐蕃这种事情,如此缜密小心,就连阿爹在长安的纵横人脉,都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消息,陛下……是如何听到的风声?” 其他二人立刻陷入了沉默,刘觞说得对,简直一针见血,他们已然知道了大理卿的计划,变不足为惧,早做准备就好。眼下最重要的反而是,天子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天子堪堪登基,太皇太后执政,郭氏刘氏党派之争,就连弘农杨氏也能在朝廷中兴风作浪,唯独小奶狗一般的天子毫无本事,这样孤助无力、只知顽乐打毯的年轻天子,是如何得到这样惊天撼地的消息? 实在令人费解。 刘觞喃喃自语:“好像……天子能未卜先知一样?” 就在此时,李悟突然眯起眼目,戒备的道:“有人来了。” 他们三人之中,只有李悟是练家子,刘觞和刘光都不会武艺。李悟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噤声,以免机密被旁人听了去。 叩叩—— 是叩门的声音,随即响起郭郁臣的嗓音。 “枢密使可在?” 刘觞笑眯眯的道:“阿爹,小郭将军来了。” 刘光亲自过去打开门,道:“大将军。” 果然是郭郁臣,郭郁臣见到刘光,下意识十分欢心,又有些急促和不好意思,还未来得及开口,登时看到屋舍中还有旁人,和绛王李悟四目一对。 郭郁臣的欢心立刻灰飞烟灭,甚至还有些失落:“郁臣拜见绛王殿下。” 李悟点点头,没有说话。 郭郁臣道:“绛王殿下这几天总是常来枢密院,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郁臣就不叨扰了……” 说罢,调头便准备离开,哪知却被刘光一把拉住。 郭郁臣被他拉着,更是局促,敦厚老实的面容竟微微有些发红:“枢、枢密使?” 刘光轻笑一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大将军可是看本使与绛王总是相处在一处,心中吃味儿了?” “郁臣……”郭郁臣下意识想要反驳,只觉耳朵被烫了一般,火辣辣的,心窍中也好像烧了一捧干柴,燥热无比。 只是他反驳的话到了口头,又无法说出口,最终只好木着脸,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刘光一愣,没想到郭郁臣竟然承认了,他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能开玩笑的人,说明才是关系亲近之人,哪知郭郁臣如此实诚,竟是让刘光一时语塞。 刘光下意识想要解释一句,自己与绛王没什么特别的干系,绛王前来只是求医。但绛王李悟的旧疾是秘密,不能告知郭郁臣,再者,刘光又觉得很奇怪,本使与这个呆子解释什么?本使不过利用他罢了,若是他想误会,便叫他误会去罢。 两个人尴尬的站着,刘觞眨了眨眼睛,没看明白二人之间流转的暧昧气息,还在想这俩人在干什么呢?玩木头人? 如果大理卿真有不臣之心,只靠宣徽院、枢密院和绛王是不行的,必须有军兵的支持,郭郁臣乃系神策军右军指挥使,嘴巴又严实,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觞干脆站起来道:“小郭将军,正巧你来了,有事与你商量。” ———— 下月便是江王李涵与弘农杨氏的大婚,刘觞最后验收了教坊的歌舞,与璃儿一道往宣徽院而去。 说来也是巧了,大理卿从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出来,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刘觞有意试探试探大理卿,笑得像个老好人,主动问好:“哎呦,这不是大理卿吗?大理卿辛苦了,谁不知咱们中书门下最忙的便是大理卿啊,真是夙兴夜寐啊!” 大理卿拱手道:“宣徽使,您太客气了!若论夙兴夜寐,那绝对是宣徽使您,陛下如此器重宣徽使,平常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但哪里知道,宣徽使您的辛苦呢?” 刘觞心说,好家伙,比我还能拍马屁! “不敢不敢,”刘觞摆手:“大理卿您言重了,这都是小臣应该做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大理卿您是清寒堡人士吧?” 大理卿一愣,迟疑的点头:“正是,下官正是。” 刘觞指着身后的璃儿道:“真是巧了,本使身边这讴者,也是清寒堡人士呢,说起来你们还是老乡!清寒堡就那么大,二位不会认识吧?老熟人?” 大理卿听了刘觞的话,也不知心虚还是怎么的,冷汗哗哗直流,连连用袖袍擦汗:“不不,并不认识,清寒堡其实……其实挺大的。” 对比大理卿的结结巴巴,璃儿反而显得很平静,本分又规矩的道:“回宣徽使,奴婢身份卑微,怎敢高攀大理卿大人呢?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哦——”刘觞拉长声音,道:“没事儿没事儿,唠唠嗑而已,不认识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就认识了,是不是?” “是是是!”大理卿一打叠点头:“宣徽使您说的对,太对了。” 刘觞道:“那就打扰大理卿公干了,本使便先回去了。” “您请,请!”大理卿让开路,请刘觞先行。 刘觞带着璃儿,笑眯眯的一步三晃,溜溜达达往宣徽院而去。 大理卿等刘觞走了,干脆把官帽摘下来抱在怀里,彻底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也匆忙离去。 等众人都散干净,一条高大的人影从延英殿后面转出来,正是天子李谌。 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刘觞离开的方向,幽幽的自言自语:“刘觞分明是在试探大理卿,难道……他发觉了什么端倪?” ———— 今日便是江王李涵与弘农杨氏杨四娘的婚宴。 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十足宠爱江王李涵,觉得他温润聪敏,通达儒雅,是个好苗子,但后来因着江王兵败,又唯恐改立储君会引起朝堂社稷之乱,因此才没有让江王李涵继承天子之位。 不仅是先皇,朝廷中的羣臣也十足看好江王,许多人都与江王交善。江王恋慕杨氏之女,这是朝堂中不是秘密的秘密,如今李涵终于得偿所愿迎娶杨四娘,交好的臣子自然要来祝贺。 加之天子李谌提早放出了消息,这次婚宴自己也会参临,这么大的面子给下来,羣臣自然一个不落,全都前来参加婚礼。 刘觞与刘光二人约好了一起去参加江王的婚宴,两个人在大明宫下马桥遇到了绛王李悟,左右刘觞的金辂车宽敞无比,便邀请李悟一起上车,出大明宫往江王府邸而去。 一路上三个人还合计了一番,刘觞见李悟心事重重,便安慰道:“目前看来,江王是不知情的,若此事真的与江王无关,天子堪堪即位,收拾一个大理卿已然不易,不会轻易去动江王的。” 李悟幽幽的道:“希望涵儿与此事无关。” 金辂车停在江王府邸门口,李悟率先下车,站在金辂车等候刘觞和刘光下车,那二人下车之时,李悟还帮忙扶了一把。 哪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巧,李悟扶着刘光下车之时,郭郁臣正好也到了江王府邸门口,又正好看到了李悟与刘光相携的手掌。 郭郁臣本想与他们打招呼,看到李悟之后便没有上前,反而转进人群之中,默默没有出声。 刘觞眼神很好,还是发现了郭郁臣,挥手道:“小郭将军!一起走啊。” 郭郁臣勉强笑了两下,点点头,四个人一起进入江王府邸。 刘觞奇怪的看着郭郁臣,小声道:“小郭将军,你的脸色不太好……便秘吗?” 郭郁臣:“……” 江王婚宴,可比郭郁臣的乔迁宴还要热闹,教坊的歌舞已经准备妥当,搭上舞台,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璃儿就在教坊的队伍中,身穿轻薄的纱衣,在寒风中蜷缩着肩膀,有些瑟瑟发抖。 刘觞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璃儿的肩膀。 “宣徽使。” 刘觞道:“一会儿便是教坊的歌舞表演了。” “是呢,”璃儿柔声道:“奴婢在教坊没日没夜训练,终于……终于是到了用武之地了。” 他说着,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目,是了,今日便是用武之地!江王的婚宴,便是我的舞台,会让你们所有中原人好看。 刘觞道:“璃儿的舞姿,本使可是见识过的,今儿个一定要好好欣赏。” 璃儿又是柔柔一笑,这次反而有些咬着后槽牙,幽幽的道:“璃儿可以保证,今日的舞蹈,是宣徽使往日里绝没见过的绝美,宣徽使可要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呐!” 刘觞笑道:“自然。” 二人说这话,天子李谌的御驾已至,一进门便看到刘觞和那美貌乖巧的小讴者拉拉扯扯,有说有笑,刘觞甚至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那小讴者的鬓发,举止颇为宠溺亲近似的。 果然,李谌心中不屑,无论是上辈子的刘觞,还是这辈子,都是个风月老手,见到美色便移不动脚步,贪财好色,贪得无厌! 李谌心中不快,当即大步走过去,直接横在刘觞与璃儿中间,瞬间收敛了阴沉的表情,换上天真无邪的笑容:“阿觞,早知你也要出宫,朕便与你一同来了。” 刘觞心中呵呵而笑,就是故意跟你这个“粘人精”岔开的! 天子驾临,江王李涵立刻出来迎接,他一身喜服,更是衬托的气度不凡,儒雅之气非比寻常。 李涵拜迎道:“天子驾临,臣弟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责罚。” 李谌将他扶起来,笑得很亲和:“六弟你说哪里的话,昔日里咱们兄弟二人玩在一处,那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是了,还记得咱们俩爬上含光殿的房顶掏蛋,最后嫁祸给小叔,害得老太太揪着小叔跪祠堂。” 李涵听他提起绛王李悟,根本笑不出来,也不知天子是不是故意的,自己与李悟的干系分明已然生疏,这是满长安都知道的事情,可天子偏偏不知情一般,非要在这喜庆的日子拉扯一些没影儿的往事,害得李涵尴尬不已,笑也不好,不笑也不好。 “陛下,”李涵僵硬的道:“请陛下入座,请。” 众人落座,李涵又道:“陛下,时辰还早,还请陛下欣赏歌舞,待到吉时,婚宴便会开始。” 李谌道:“你我兄弟,便不必如此生分了。” 他说着,朗声道:“小叔,为何坐得那般靠后,来,坐这边儿来。” 绛王李悟的席位比较靠后,这里江王才是主人家,主人家不想看到他,自然安排的席位靠后。 天子非要拉着李悟往前坐,也没人能反对,李谌亲自拉着李悟坐过来,偏偏就让李悟坐在李涵身边,还道:“咱们叔侄好些日子没有聚首了,今日可是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李涵尴尬而笑,笑容十分生涩,李悟则是苦笑一声。 刘觞:“……”也不知这假奶狗,是有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丝竹之音响起,歌舞很快开始,教坊安排了好几出歌舞,璃儿的歌舞被安排在了第二个。 等第一出歌舞完毕,璃儿等人身着纱衫,莲步款款,盈盈上了舞台。 璃儿身形风流,容貌乖巧而精致,他一上台,果然羣臣喝彩,均是挪不开眼目来。 也不知今日怎么的,璃儿卸去了一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嗫嚅气场,反而变得张扬而扎眼,风流之中带着一丝魅惑,跋扈至极,又恰到好处。 “这便是宣徽使的心头宠?” “听说陛下也看上了这讴者。” “谁说不是呢?陛下和宣徽使,为了这个讴者,还争风吃醋呢!” “竟有此事?” 羣臣一面欣赏歌舞,一面小声交头接耳。 在靡靡的琴音之中,璃儿的纱衫外袍犹如花瓣一般脱落,瞬间划过肩膀堕在地上,犹如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羣臣立刻看的眼直。 郭郁臣只看了一眼,立刻撇过头去,果然是一脸迂腐耿直,避嫌的没有再看,刘光不由嗤笑了一声,只觉郭郁臣没见过世面,连自己这个宦官都不如,但又觉得郭郁臣这副模样十足有趣。 璃儿的外衫一下褪去,只剩下更加轻薄贴身的小衫,手中白纨不停摆动,水蛇一样轻拧腰身,竟然从舞台上缓缓步了下去,来到席间,媚眼如丝冲着天子走近。 李谌眯了眯眼目,借着饮酒的掩护,将桌上的酒盏拿起来,戒备的握在手中。 璃儿妩媚的双眼突然一眯,眼神凌厉犹如冰凌,双手一展,白纨发出“哗啦”声响,突然向前抛去,柔软的白纨破空而出,一抹银光夹杂在白纨之中。 啪!! 李谌早有防备,反应迅捷,一把将酒盏掷出,正好与夹杂在白纨中的匕首撞在一起,酒盏瞬间蹦碎,匕首受到阻力,“嘭——”一声直接飞出去,扎在舞台附近的大鼓之上。 “啊——!” “有刺客!!” “刺客!是刺客!快保护陛下!” 今日行刺,全在李谌的计划之内,甚至是李谌故意放出了风声,给了吐蕃细作一个机会,让他们在江王婚宴上行刺,好来一个瓮中捉鳖,悉数擒获。 李谌并不惊慌,反而镇定非常,击落匕首之后,立刻朗声道:“羽林军何在!” 与此同时,还不忘了拉拢刘觞,故意装作焦急的一展袖袍,将刘觞护在身后,道:“阿觞别怕,朕……”保护你。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定眼一看,刘觞根本不需要他保护,动作比他还要快,小兔子一样蹦起来,直接躲在李谌身后,俨然把李谌当成了人肉盾牌。 行刺啊,刘觞又不会武艺,自然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刀挡枪,能往后躲就往后躲!身边这些人里,虽小奶狗天子平日里看起来“作天作地”,还茶艺满满,但天子喜爱打毯,体魄又十足有料,武艺自然不差,躲在李谌身后准没错,安全第一! 刘觞第一时间躲在后面,揪着李谌的衣摆,见小奶狗天子瞪着自己,干笑一声,装作模样马后炮的道:“陛下,小心刺客。” 李谌:“……” 作者有话说: 今日3更达成!蠢作者累到躺平啦~ 感谢追文的小天使们~大家的评论是蠢作者更新的动力!欢迎留爪! 明天仍然有万字更新~ * 从明天开始,改为早上8点更新哦!方便早起上班上学的小天使们看文~ 第28章 美人不可以说脏话 李谌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刘觞, 一阵语塞,朕从未见过遇到刺客躲得如此之快的人。 璃儿一下不中,手中白纨“唰!”的卷出, 勾住插在大鼓中的匕首, 猛地收回,二话不说,引着匕首再次冲向李谌。 “当心!”刘觞大喊一声。 李谌早有准备, 冷笑一记, 也不躲闪,快速与璃儿交手。 璃儿的动作迅捷,哪里还有小白花的模样, 而李谌的武艺也不饶多让,毕竟上辈子的李谌十足好玩,每日里除了打毯便是打猎, 一身武艺和体魄并不是吹出来的。 两个人迅速交手, 看的刘觞眼花缭乱, 根本反应不过来。 “啪——” 一抹银光闪过,璃儿的匕首脱手而出,斜着飞出去, 掉在地上蹭出老远。 李谌冷笑:“就这点能耐,也学着来行刺?” 璃儿显然没想到年轻的天子还有点真本事,不过他并不惊慌, 轻薄的纱袖一摆。 呼…… 微风轻拂,一股清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嗬……”方才还志得意满的李谌, 高大的身躯突然晃动了一下, 直接栽倒下去。 “陛下?!”刘觞连忙接住李谌。 但李谌的身材过于高大, 且是穿衣显瘦的类型, 刘觞被他一压,两个人一下倒在席上。 李谌浑身绵软无力,但意识尚存,挣扎的道:“卑鄙之人……” 璃儿幽幽一笑:“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 “受死罢!”璃儿眼神一厉,捡起地上的匕首,扎向李谌心口。 “陛下!”羣臣慌乱,江王王府的卫兵还没能赶到,眼看着璃儿便要行刺成功,便在此时,一条黑影突然扑出来,一把推开李谌与刘觞。 嗤! 是匕首扎入血肉的声音。 璃儿睁大眼目,没想到突然有人杀出来替李谌挡了这一剑,而眼前斯人何其熟悉。 正是御史大夫刘长邑! 璃儿快速反应,猛地收回匕首,幸而他及时改变了匕首的方向,否则这一剑便要瓷瓷实实的扎入刘长邑的琵琶骨。 刘长邑的手臂被狠狠划了一剑,登时鲜血长流,染红了朝袍。 “刺客!!刺客!” “卫兵何在!” “快!保护……保护陛下!” 璃儿收了匕首,冷冷一笑:“卫兵?好啊,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卫兵何在?” 璃儿拔身而立,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整个人却充斥着一股凌厉又跋扈的气息,不可一世的气焰达到了顶点。 踏踏踏—— 是脚步声,上百士兵冲出来,直接将宴席包围。 “这……这是怎么回事?” “被包围了……” “埋伏!是埋伏!” 刘长邑受伤,李谌中了香粉浑身无力,刘觞也不会武艺,羣臣都被包围在璃儿的埋伏之中,冲出来的兵马一个个手执武器,凶神恶煞。 “你、你到底是何人!?”有臣子混在人群中,鼓起勇气厉喝。 “大胆贼子,竟敢行刺天子,你不要命了!?” “天子?”璃儿轻轻踱步,吓得羣臣立刻向后退开,生怕他又有什么动作。 璃儿嘻嘻一笑,纱衣勾勒的身子犹乘风柳条,笑得花枝乱颤:“他是你们的天子,可从不是我的天子,我们的天子,只有赞普!” 羣臣一片哗然,惊叫着:“他……他是吐蕃人!” “什么,竟是吐蕃人!” “吐蕃人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璃儿欣赏着羣臣脸上划过的畏惧,似乎觉得这种畏惧很有趣儿,笑眯眯的道:“没错,我便是你们口中的吐蕃人,不止如此,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我姓尚琛!” 羣臣立刻又是一片哗然,这次臣子们面上、眼中的恐惧更是浓郁,眸子不断缩小,死死注视着璃儿。 刘觞扶着中药的天子李谌,立刻消化了一下璃儿的言辞。 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尚短,所以没有那些臣子反应的快,但稍微一想也能明白。 这吐蕃之中,最为尊贵的分为两族,那分别是——尚、论。 说白了,尚其实就是吐蕃之中的外戚势力,但并非所有外戚都能称之为尚族,必须是外戚之中的顶流,才能被称之为尚族。 如今的吐蕃有四大尚族——没庐氏、蔡邦氏、纳囊氏和琛氏。 但凡是这四大姓氏之人,都会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尚来表达尊崇。 所以璃儿自称尚琛,其实他的本名应该是尚琛璃。 只听姓氏,便知道璃儿在吐蕃的地位,绝对是贵族之中的贵族。虽如今的吐蕃,其实是没庐氏掌权,但琛氏乃是名副其实的老贵族,是资历最为深刻的豪门之一。 “你……你是尚琛之子?!” “无错。”琛璃负手而立,道:“我的父亲,拥有九万奴隶!” 要知道在吐蕃,拥有的奴隶数量越多,说明势力越庞大,而琛璃的父亲拥有九万奴隶,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小数目了。 琛璃的笑容慢慢扩大,扫视着众人:“不,马上……便不只是九万奴隶了,你们全都会成为我的奴婢,甚至是牲口。” “你!你这贼子!” “这里是长安!是大唐!你们琛氏未免太猖狂了!” “正是,你若此时退下,说不定天子还会饶你一命!” “琛氏,难道你想挑起吐蕃与我大唐的战火吗!?”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琛璃岿然不动,十足不屑的道:“战火?如今你们中原人,还有什么能耐打仗?是依靠不争气的天子么?还是依靠你们的老太太太皇太后啊?” “再者……”琛璃笑道:“今日江王大婚,中原的满朝文武都来参加婚宴,你们所有的大官侯爵,都在此处,被我一网打尽,只要将你们杀了干净,还会有什么战火么?” “你……你……” 羣臣一时间没了言辞,的确,今日江王李涵大婚,因着天子来参加婚宴的缘故,满朝文武全都争相恐后的同来参加婚宴,好在天子面前混脸熟,谁知道这竟是一个陷阱,等着大家来钻套。 如今婚宴里里外外都是琛璃的吐蕃兵马,臣子们来参加婚宴也没有带军队,简直便是瓮中捉鳖,如何能与琛璃抗衡? 刘觞眨了眨眼睛,突然放开李谌,直起身来。 嘭! 李谌中了药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刘觞扶着勉强直立,哪知道刘觞突然松手,也没有预警,一声闷响李谌直接坐倒在了地上,摔了个大屁墩儿。 李谌:“……”这该死刘觞,绝对是故意让朕出丑! 刘觞眼皮狂跳,天地良心,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小奶狗浑身没骨头一样,这样就摔倒了,真是丢人丢大了。 刘觞顾不得李谌,对琛璃道:“你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立刻动手,这么看来……你应该还有重点没说吧?要不然早就把我们都杀了,何必废话呢?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琛璃愣了一下,没想到刘觞如此平静,一点子也不惧怕的模样。 琛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我不立刻杀了你们,是想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说着,抽出吐蕃兵马的佩刀,“唰——”在地上一划,佩刀锋利,“咔嚓!”一声,直接将石砖断做两半。 琛璃轻点刀尖,指着地上分明的“楚河汉界”道:“你们中原人多狡诈,但我却是慈悲之人,中原人但凡有投诚者,越过此界,我便饶他一命!” 四周又响起了小声的喧哗,羣臣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头鸟,毕竟大家都想再看看眼下的情势。 刘觞恍然的点点头:“原来是想要招降啊!” 琛璃悠闲的道:“你们中原人的天子昏庸无能,残暴天常,我却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杀降臣,若有第一个投诚之人,我便送他五千奴隶!成为我的心腹之将,如何?” 喧哗的声音不断增大,跃跃欲试的人更加蠢蠢欲动。 啪啪啪! 刘觞拍手赞叹道:“妙计,妙计啊!威逼加利诱,软硬兼施,原来璃儿你不只是生得好看,心思也这么灵敏。” 琛璃眯了眯眼目道:“我尝听中原人说,宣徽使这阉人贪财好色,没什么真本事,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你还是有些才德,只怪中原人有眼无珠……宣徽使,你若是愿意,便可以投入我门下,旁人我给五千奴隶,若是你,我给你八千奴隶,如何?” “八千啊——”刘觞故意拉长了声音,似乎在考虑。 琛璃道:“怎么?嫌少?一万奴隶!” “一万啊——”刘觞又是拉长声音,似乎还在考虑。 琛璃眯眼:“还嫌少?宣徽使果真是个贪婪之人。” 刘觞道:“这跳槽,不都要谨慎考虑的吗?毕竟我在大明宫混成宣徽使,那可是跨入了舒适圈,像我这样的人,想要打破舒适圈,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要不然你再涨涨条件?” “你!”琛璃厉声道:“刘觞,你敢耍我!?” “我没有啊!”刘觞真诚的道:“我真的没耍你,合理砍价而已。” 琛璃冷冷的瞪了刘觞一眼,不再理会他,反而看向受伤的刘长邑,笑道:“刘大人,你意下如何?” 刘长邑因着失血,唇色有些浅淡,配合着他冷淡的面色,更是一脸刚正不阿的冰冷模样。 刘长邑平静的道:“刘某生是大唐子民,死亦大唐子民。” “顽固不化!”琛璃道:“中原有什么好?狡诈、猜忌、多疑、结党营私,中原人没有一个好人!刘大人如此良才,何必为了不懂得赏识你的人费尽心思呢?” 刘长邑还是十足平静,淡淡的道:“据我所知,吐蕃也有尚、论之争,你们的争斗,又与中原有何不同呢?” 琛璃双手攥拳,显然是被刘长邑那张“破嘴”气到了,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道:“刘大人,你怕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救命恩人了不成?” 之前璃儿说过自己的身世,他说自己是清寒堡人,因为战乱,被刘长邑所救,后来到了长安充入大明宫教坊,成了一个讴者。 其实这话多半都是假的。 璃儿乃是吐蕃贵族尚琛氏,为了打入大唐内部,故意在吐蕃攻打清寒堡之时,扮作难民。当时刘长邑就在清寒堡附近公干,遇到了琛璃,误以为他是难民,顺手搭救,把人带回了长安。 所以刘长邑其实并非琛璃真正的救命恩人,这一切不过都是琛璃的计划罢了。 琛璃冷冷的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刘长邑捂着胳膊的伤口,一直没有包扎,因为失血的缘故,他又是个文人,额头渐渐浸出冷汗,面色却依旧平静冰冷:“要杀便杀。” “好!”琛璃举起佩刀:“我今日便拿你开刀!” “哎等等!”刘觞窜出来,和稀泥道:“你不是在劝降吗?把我都看着急了,你要是杀了刘大人,谁还会降你啊!” “你们中原人果然狡诈!”琛璃戒备的盯着刘觞:“以为三言两语便能自救了不成?好啊,看你们是不死心,我实话告诉你们罢,不只是江王府,整个长安都有我的兵马渗透,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做梦!” 他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一人从羣臣中走了出来,那人身穿大唐官府。 “大理卿?!” “难道……难道大理卿也勾结了吐蕃人!?” “大理卿,你身为尚书命官,竟私通吐蕃?!这可是连坐的死罪!” 无错,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正是大理卿。 大理卿走出来,卑微的冲琛璃拱手,笑得一脸谄媚。 琛璃故意朗声道:“安排在长安中的伏兵,准备的如何了?” 大理卿道:“回大人,一切准备妥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血洗长安也不在话下!” “什么……” “长安城里真的有吐蕃兵马?” “这下可怎么办啊……完了,全都完了!” 羣臣的窃窃私语已然变成了喧哗,琛璃道:“我最后问一句,谁愿降我?” 众人面面相觑,琛璃指着刘觞道:“如何,宣徽使,现在……你愿意降了么?” 刘觞眼眸转了转,道:“那……我能带着我阿爹吗?” 琛璃还以为他松了口,笑道:“自然可以。” 刘觞点点头:“大明宫中还有我的细软,五百匹绢帛堆得山一样,你们能帮我搬运吗?” 琛璃眼皮一跳。 刘觞还有“废话”:“还有还有,天子奖赏给我的敕赐钱币,是分期付款,如今才支取了俩月呢,你能让他给我一次性结清吗?不然我可亏大了……” “刘、觞!” 琛璃忍无可忍,一字一顿的冷喝:“你可是在耍我!?” 刘觞一脸做作的真诚,道:“我怎么是在耍你呢,我其实是在……” 一阵嘈杂之声打断了刘觞的垃圾话,隐隐约约从江王府邸外面传来,也不知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觞眼眸一转,笑道:“我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琛璃心窍咯噔一声,反诘出声。 刘觞煞有见识的点头:“正是正是,神策军想要摆平长安城中的吐蕃伏兵,总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并非在耍你,而是在合理的拖延时间。” “你听!”刘觞用手掌拢住耳朵:“外面好像打上了。” “你?!”琛璃的面容有一瞬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恶狠狠的道:“既然如此……全军听令,一个不留,杀!” 他的话音一落,羣臣立刻哆嗦起来,然而…… 时间仿佛凝固静止了一般,琛璃的话就好像寂静的分割线。 “还在等什么?!”琛璃第二次下令:“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呵呵……” 一声低沉的轻笑打断了琛璃的喝令,天子李谌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药粉的效果渐渐淡去,让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李谌长身而起,拔身而立,双手负在身后,加之他今日穿的是正袍,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天子之气。 李谌挑唇笑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些兵马,真的是你吐蕃的伏兵么?” 琛璃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吐蕃兵马,眸子一缩,震惊的道:“怎会如此……” 埋伏在宴席上的吐蕃兵马,起码有一半多全都被换掉了,竟是陌生的面孔,方才琛璃志得意满,再加之这些兵马故意低着头,所以他根本没有怀疑什么。 李谌掸了掸自己的袍子,幽幽的道:“朕已经用羽林军,替换了你大半的伏兵,琛璃,束手就擒罢。” 今日的婚宴,其实就是个陷阱,是李谌专门为吐蕃细作准备的陷阱。 李谌是重活一世之人,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吐蕃细作的行刺。上辈子因着没有准备,吐蕃细作混入了大明宫,将李谌重伤,李谌重生而来,并不想重蹈覆辙,便故意散播自己要参加江王婚宴的消息,如此一来,江王府邸自然比大明宫戒备松懈,吐蕃细作必会选择婚宴行刺。 经过刘长邑的暗中调查,他们早就把大理卿的底细摸了个底儿朝天,李谌调动北衙兵马,暗中替换了一半以上的吐蕃伏兵。 只是让李谌有些意外的是,不只是江王府邸之内,长安城之中也有吐蕃的伏兵。 李谌漏算了这一部分,但这一部分恰好被刘觞和刘光发现,方才府邸之外的嘈杂之声,便是刘光以枢密使身份调动神策军的声音。 郭郁臣身为神策军右军指挥使,已然带着兵马迎击长安城中潜伏的吐蕃兵马,神策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又早有准备,自然杀了那些伏兵一个措手不及。 李谌不着痕迹多看了一眼刘觞,方才在危急之时,刘觞不但没有投诚吐蕃,还机智应对拖延时机,完全不可小觑。 嘭—— 江王府邸大门突然被撞开,郭郁臣带兵冲了进来,他方才佯装参加婚宴,所以并没有穿着戎装,此时匆忙,亦没有换上戎装,但并不妨碍他领兵。 神策军涌将进来,直接将吐蕃细作包围在中间,而吐蕃伏兵之中又掺杂了一半以上的羽林军,如此一来,简直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李谌阴测测的道:“琛璃,束手就擒,朕还能给你留一条全尸。” 大理卿一看这场面,登时晃了,大喊着:“怎么办!?大人,怎么办?!我们……我们被发现了!” 琛璃死死咬住后槽牙,耳朵里充斥着大理卿慌乱、惶恐的喊声,他眯了眯眼目,自己事情败露,如此看来这大理卿根本是个不中用的人,被吓成这样,一旦生擒必然会悉数招供,怕是不能留他了…… 嗤—— “嗬——!!” 佩刀穿透皮肉,大理卿慌乱的话卡在嗓子眼,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咕咚——”一声,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心口冒血,瞬间没气了。 “啊——” “大理卿……死、死了!” “保护天子!” 四下惊叫,慌乱不堪,众人的尖叫仿佛是什么讯号,吐蕃兵马和神策军、羽林军三方会战,全部动了起来,兵刃瞬间相接。 “打起来了……”刘觞一看这场面,自己又不会武艺,妥妥一个文人,是时候降低存在感了。 他立刻抱头窜到角落,完全没有什么只手遮天的“偶像包袱”,若不是唐朝的桌案实在太矮了,还不流行往后的高脚桌,刘觞真恨不能找张桌子钻到下面去。 琛璃显然誓死不降,想要冲突逃走,眼眸一转,立刻发现了刘觞,当即冲过去,一把抓住刘觞,似乎是想要用他作为人质。 “啊!”刘觞惊呼一声,就在琛璃抓住他衣领的一瞬间,一条黑影快速冲来,一把揪住刘觞前襟。 二人一个前一个后,几乎将刘觞对劈。 刘觞定眼一看,惊喜的唤道:“陛下!” 来救刘觞的,竟是天子李谌! 琛璃死死拽住刘觞不撒手,刘觞分明比琛璃高了半个头,此时却无还手之力,小鸡仔一样被他拎着,连忙大喊:“陛下!他揪着我呢!” 李谌眼皮一跳,眼神划过一丝狠戾,“唰!”手中佩剑横扫,刘觞感觉天子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报仇的!因为那剑光分明冲着自己脖子而来,自己的脑袋很快就要搬家了! 唰—— 一股凉丝丝的冷风吹拂着刘觞的后颈,与此同时,身后的琛璃竟是松了手,刘觞失去了桎梏,跌在地上,扭头一看,好家伙,自己的后衣领没了,方才小奶狗天子那一剑,直接把自己的衣领削掉,如果不是琛璃松手快,琛璃的手也会被砍断。 何止是后衣领,刘觞的绣裳直接变成了风骚的露背装,大冬日里的凛冽寒风吹的他一身鸡皮疙瘩,但刘觞顾不得这么多,连忙爬起来,动作干脆利索的躲在李谌身后,再一次将李谌当做了肉盾,揪着李谌袖袍大喊:“陛下,小心刺客,安全第一!” 李谌:“……” 兵马混战,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江王李涵眯了眯眼目,侧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死透的大理卿。 大理卿乃是他的门人,今日大理卿通敌叛国,若是真的追究起来,连坐都不为过,自己这个江王也必然脱不开干系。 李涵与李谌的兄弟干系本就不像传闻中那么亲密,再加上李涵并非是王太后所出,恐怕死罪活罪都是难逃,还会有许多落井下石之人,墙倒众人推。 李涵眼目晃动了两下,本能躲过吐蕃细作的袭击,动作却故意慢了一拍,“嗤——”细作的佩刀结结实实砍在李涵背上。 “嗬……”李涵痛呼一声,向前踉跄扑倒。 “涵儿!”李悟就在旁边不远,立刻冲上去。 李悟昔日里也算是猛将,但自从他受伤残废之后,便没有再拿过武器,眼看着吐蕃细作对李涵追击,李悟下意识抄起李涵的佩剑格挡。 当——!!! 李悟手腕无力,腕骨钻心疼痛,根本挡不住这结结实实的冲撞,佩剑脱手而出,打着转的飞出去。 李悟冷汗涔涔而下,大冬日里的瞬间湿透了衣领,顾不得那么多,高大的身躯一把抱住李涵,竟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吐蕃细作的刀剑。 李涵本质是想用苦肉计罢了,大理卿已死,自己若是为了对抗吐蕃伏兵受伤,也能在天子面前卖卖惨。 他哪里知道李悟的武艺下降的这么离谱,眼看着一刀砍下来,李涵眼睛一眯,袖袍一抖,袖箭发出嗖嗖嗖的响声,那细作大吼一声,应声倒在地上。 “抓住刺客!” “别让贼子跑了!” “这边,这边也有贼子!” 羽林军与神策军都是长安的精锐部队,又早有准备,也就一炷香十分,快速将吐蕃伏兵擒住,几乎全部生擒,自然包括细作的头目琛璃。 琛璃武艺精湛,但他也不是郭郁臣的对手,神策军堵住了江王府邸大门,简直是关门打狗,琛璃左右冲突,根本无法逃离出去,最后被郭郁臣擒获,神策军将他五花大绑,押解起来。 “放开我!!狗贼!你们中原人果然狡诈!”琛璃奋力挣扎,但绳子捆得太紧,还加了枷锁,根本挣扎不开。 刘觞眼看着四下的“战火”平息下来,这才从李谌背后探头探脑的走出来,快速来到刘光身边,拉着刘光的手上下检查:“阿爹,你没受伤吧?” 李谌:“……”你怎么不问问朕受伤没有?! 刘光也仔细检查道:“阿爹没事,觞儿你有没有事?” 刘觞笑道:“我没事,都有陛下挡着呢。” 李谌:“……” 李谌感觉自己再偷听刘觞和刘光说话,自己会被气死! 李谌负手来到琛璃面前,居高临下的冷声道:“吐蕃细作扰乱江王婚礼,意图行刺,入狱候审!” 琛璃冷笑:“除非你杀了我,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刘觞确定了阿爹没有受伤,笑眯眯的走过来道:“璃儿你这话有语病,什么叫除非杀了你,可是你死了还怎么说话啊!” “你……你……”琛璃气得浑身打颤,因为过于“耿直”,似乎接不住刘觞的垃圾话。 干脆破口大骂:“狗屁!你这阉党!从头到尾你便戏耍于我!阉党,我要弄死你!” 刘觞摇摇头,啧啧的道:“小美人儿不可以说脏话。” 李谌:“……” 李谌头疼,挥挥手道:“押下去。” “是,陛下!” 琛璃被押送入牢狱,江王李涵双膝一曲,咕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叩了两个头,让自己后背的伤口被每一个人看到,请罪道:“陛下,大理卿作乱,虽臣弟并不知情,但大理卿乃系臣弟的门人,臣弟御下不严,实在死罪!还请陛下……陛下责罚!” 李涵这话说的,表面上看起来是请罪,其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上来便堵住了李谌的嘴巴。 李谌眯了眯眼目,他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玩物丧志的昏君了,自然把六弟的小聪敏全都看在眼中。 “大理卿通敌卖国,但看在六弟并不知情……”李谌顿了顿,幽幽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涵抬起头来看向李谌,他还以为李谌只是责备两句,岂料到还有活罪? 李悟皱了皱眉,刚想上前求情,刘觞压住李悟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李悟不要当这个出头鸟。 李悟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李谌淡淡的道:“将江王压入牢狱,等候提审。” “是!” 神策军上前,将江王李涵也押解了起来,李涵似乎不甘心这般被押走,毕竟他可是江王,在自己的婚宴上被关入神策军牢狱,这可是天大的耻辱,会被所有人当成笑柄。 但眼下无计可施,只得默默的闭上嘴巴,被押解离开。 李谌还有后话,立刻道:“御医可在,御史大夫护驾有功,受了伤,快为御史大夫包扎伤口!” 江王府的医官赶紧上前,为刘长邑检查伤口。因着方才琛璃手下留情,刘长邑的琵琶骨和手臂并没有大事,只是皮外伤,包扎起来将养些时日便好。 李谌道:“今日能勘破吐蕃习作,御史大夫功不可没。” 刘长邑跪下来道:“卑臣惶恐,谢陛下抬爱。” 李谌又道:“吐蕃细作乃系琛氏,必然大有来头,审问细作的事情,朕便交给御史大夫来处置。” 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御史大夫乃是监察官员,提审细作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若是硬说的话,刚刚被斩杀了的大理卿才是正牌官员。 李谌知道众人不服气,也正中他的下怀。 “刘长邑。” “卑臣在。” 李谌道:“大理卿通敌卖国,已被诛杀,大理寺官位空缺,朕便令你暂代大理卿兼御史大夫,你可能当此重任?” 御史大夫是正三品官员,品阶已然不小,又让刘长邑暂代大理卿,两面实权加在一起,这是要平步青云的势头! 刘长邑却不喜不忧,恭敬的道:“卑臣万死以报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好,有你这份忠心,朕心甚慰。” 他说着,看向刘光:“枢密使。” “小臣在。”刘光上前。 李谌道:“枢密院协同暂代大理卿,共审此案。” 枢密院的职能一直凌驾于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直接与天子对接,此事交给了尚书省的大理寺,所以也要同时交给枢密院,一碗水才能端平。 刘光拱手道:“小臣领旨。” 李谌环视了一圈众人:“今日叛贼刺杀,神策军、羽林军……” 他说着,目光落在刘觞身上,登时眼皮狂跳,不由回忆起刘觞把自己当肉盾的场面。 李谌游刃有余的嗓音卡顿了一下,虽不是很情愿,但最终还是道:“还有宣徽使,护驾有功,均有封赏。” 刘觞、郭郁臣并着羽林军指挥使跪谢道:“谢陛下。” 李谌微微颔首:“至于吐蕃伏兵,全部收押,等到大理寺与枢密院审核定夺之后,再行处置……都散了罢,回宫。” 鱼之舟立刻朗声道:“起驾,圣人回大明宫!” 羣臣跪拜在地,恭送李谌离开,直至李谌踏过鲜血满地的江王府邸,上了金辂御辇,看不到踪影,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刘光走过来,低声对刘觞道:“天子果然对吐蕃细作早有准备,且今日的言辞行事,有里有面,大反常态。” 刘觞也点点头,小奶狗果然都是假的,这年轻的天子怕是装作玩物丧志,故意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刘觞摸着下巴道:“不一般呢。” “对了阿爹,”刘觞问:“你准备如何处置璃儿?” “那个吐蕃细作?”刘光道:“行刺圣人,便算是吐蕃尚族,也难逃一死,提审不过走个流程罢了,只是定夺他如何死,死得有多惨。” 刘光奇怪的道:“怎么?殇儿你怕是有别的意思?”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个璃儿,听说在吐蕃官位不小?说不定能管吐蕃人捞一笔呢?” 刘光眼皮一跳。 刘觞拉着他的袖子道:“阿爹,枢密院提审的事情,能不能交给我?” 完全不需要刘觞撒娇,刘光可是个无条件溺爱儿子的阿爹,立刻道:“你若是欢喜,只管去提审便好,只是……那琛璃城府极深,又善于隐忍,阿爹怕他过于阴毒,我觞儿如此心善,可别被他算计了去。” 绛王李悟:“……” 李悟只是经过,凑巧听到了一耳朵,刘觞不算计旁人就好,哪里还会被旁人给算计了去?便算是琛璃,也及不上。 李悟道:“宣徽使要去神策军牢营?正好我也同去,一起罢。” 刘觞挑眉道:“绛王殿下这是要去探望江王吧?” 李悟没有回答,而是道:“涵儿受了伤,牢营简陋,我想带一些伤药过去。” “啧啧啧!”刘觞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绛王殿下还是先找医官看看自己的手吧,都肿成猪蹄了!再肿下去,怕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绛王殿下您的手有问题了。” 李悟低头看了一眼,将袖袍拉了拉,遮住自己红肿的手腕,苦笑了一声。 吐蕃细作行刺,枢密院还要善后,刘光留下来打理,其他人全都散了。 刘觞找了医官给李悟诊治,随即二人便往神策军牢营而去,刘觞去审问琛璃,李悟则是带着伤药去看望江王李涵,分头行动。 刘觞头一次进入牢营,这神策军牢营可不比大明宫,颇为简陋,到处乌烟瘴气,还颇为憋闷,刘觞嫌弃的用袖袍扇了扇风。 “宣徽使,您请、请!” 神策军中尉引着刘觞走进去,来到一处牢房门前:“就是这里了。” “嗯。”刘觞颇有派头,摆摆手道:“下去吧。” “是!是!宣徽使您小心,这贼子厉害的紧,万勿伤了您的身子。”神策军中尉低头哈腰,这才退了出去。 简陋的牢房中,琛璃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去,但是枷锁没有去除,脚上还缠绕着沉重的锁链,生怕他逃跑一般。 也是如此,别看他身量纤细,面相精致无害,但其实武艺不若,十分具有欺骗性。 刘觞见他背对着自己,便敲了敲牢门,笑着道:“璃儿,本使来看你了。” 哗啦! 锁链发出脆响,琛璃转过身来,凌厉的眼神冷冷的扎在刘觞身上:“你这阉人,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端倪?” 刘觞点点头:“也不算太早。” “从何时开始?”琛璃问。 刘觞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示意琛璃道:“从我看到你背后的伤口开始。” 琛璃后背有很多伤口,大多是教坊的管事,还有“同行”鞭笞的,这些伤口都不是假的,毕竟琛璃伪装成难民充入教坊,需要忍耐很多常人所不能忍耐的痛苦。 刘觞道:“可是有一处伤口,不是真的。应该是你的纹身吧?我猜大抵是族徽一类?但中原人并不纹身,所以你用伤口遮掩,盖住了你的纹身。” 琛璃眯起眼目:“该死阉人!你果然戏耍我多时!” 刘觞耸了耸肩膀,道:“谁让你长得好看,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嘴巴甜还会拍马屁呢?这不是和我撞人设了嘛。” 琛璃:“……”人设?为何物? 作者有话说: 今天2更,一共2万字更新~ 这是第1更!欢迎小天使们多多留爪,么么~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爻熹 150瓶;卡夫卡的熊 100瓶;月镜金芒 30瓶;如月梨 25瓶;黄昏不尽时 20瓶;黑不拉叽の名称、沅、芮芮大宝贝 10瓶;南川柿子谷、小栗鼠、想不好来起什么名 6瓶;男人,你在玩火 5瓶;落栀千寒、了 2瓶;陈小晓、大通山王如来、好心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马甲掉了 琛璃稍微愣了一下, 立刻蹙起眉头,横眉冷对:“你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刘觞“嘿嘿”一笑,颇为猥琐的搓了搓掌心:“本使是来……榨干你的。” 琛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转念一想, 刘觞不过嘴皮子厉害一些,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一点子武艺也不会, 再者隔着牢门, 他能做什么?不过逞口舌之快,不能输了阵仗! 琛璃冷笑一声,不接他的片汤儿话。 刘觞也不觉冷场, 道:“既然你报了家门,说是吐蕃的什么什么尚族,具体姓什么来着?纳囊?啊不对不对……蔡、蔡——邦?嘶也不对, 哦本使想起来了!你姓没庐!对不对?” 琛璃:“……” 琛璃被神策军羽林军围困, 都不曾吐血, 但此时他只觉方才一定中了内伤,不然为何心中郁闷,堵塞难当, 非要吐出一口鲜血才能舒坦? 琛璃恶狠狠的道:“我乃琛氏!” “哦哦哦……”刘觞受教的点头:“对对,琛氏,本使记性不太好, 况且你们吐蕃的姓氏都比较拗口。” 刘觞言归正传:“你说你的父亲拥有九万奴隶,那你这个儿子……很值钱吧?” 琛璃:“……” 他已然记不清自己沉默了多少次, 为何这宣徽使如此与众不同, 说出来的话……粗鄙直白如斯, 难道……难道中原都是如此的么? 琛璃冷笑:“你想用我要挟族人?做梦!” 刘觞歪头道:“难道你吹牛?你父亲不曾拥有九万奴隶?” “笑话!”琛璃嗤了一声:“在我族中, 我父亲便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族长宗主,区区九万奴隶罢了,怎会是吹嘘?” 刘觞道:“那就行了,本使修书一封去往吐蕃,就说没庐氏你的宝贝儿子……” 琛璃忍无可忍的打断:“琛氏!” “哦琛氏,”刘觞继续道:“就说琛氏你的宝贝儿子在本使手里头,随随便便先给本使送来牛羊十万头、绢帛十万匹,财币十万万钱,否则本使便撕票!” “十万?”琛璃冷笑:“你怎么不去抢!” 刘觞语气十足自信:“抢劫还要浪费本使的体力,本使是文人,勒索要挟更为便捷。” 琛璃:“……”不要脸! 琛璃抿了抿嘴唇,突然露出一丝笑意,道:“与你实话说了罢,便算你修书一封,你也得不到想要的钱财牛羊。” “为何?” 琛璃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身世。” 刘觞点头:“记得,不过那都是假的。” “是假的,”琛璃道:“但也是真的。我虽贵为尚琛氏,但母亲不过是族中的一个使女,父亲的女人和儿子千千万万,何止我一个人?不然为何我会孤身来到你们中原,潜入你们大明宫?” 刘觞顺着他的话道:“所以……” “所以,”琛璃笃定的道:“如今我事败,就算你修书一封,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得不到一枚钱币,一头牛羊!” 刘觞叹了口气,琛璃以为他知难而退。 哪知道刘觞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悲悯的凝视着琛璃,幽幽的道:“本使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自己不被待见,说得如此自豪呢。” 琛璃:“……”心口愈发郁闷了! 琛璃道:“总之,你想用我要挟氏族,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罢!用你们中原的语言,那就是别做春秋大梦了!” 刘觞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瞧瞧你身上那些伤口,你的渣爹能狠心派你深入虎穴做细作,说明你在家里压根儿不受宠,没什么地位,你的渣爹一点儿也不关心你。” 琛璃想要点头附和,但转念一想,不对,这阉人话里话外是在讽刺自己? 刘觞又道:“所以用你要挟勒索,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不如……”他的话锋一转,笑眯眯的道:“你的渣爹既然对你这么不好,那不如你投靠了本使,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本使,本使立刻便把你从牢营放出去,如何?” “哼!” 琛璃讽刺一笑:“就凭你?一个阉人?你说放我出去,算数么?” 刘觞负手而立,挺起胸膛,自信的道:“我乃大明宫三班内侍之首宣徽使,我阿爹凌驾三省枢密院之首,我说话不算,我阿爹说话也算!” 琛璃又是一阵沉默,这人怎的如此不要脸,竟变成了炫耀阿爹? 他这般想着,心底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一个阉人都能跟自己炫耀阿爹,而自己呢?身为尚琛氏贵胄,但琛璃只是一个不被待见的弃子,琛氏家族实在太大了,父亲的儿子又实在太多了,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何时自己也能向别人如此炫耀阿爹? 不,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琛璃闭了闭眼目,突然消沉起来,淡淡的道:“阉狗,你死了这条心罢,我尚琛璃,誓死不会背叛母族。” “啧,”刘觞道:“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琛璃不愿意再开口,连眼睛也闭起来,似乎觉得眼不见便能心不烦。 刘觞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为人处世圆滑,从来不会觉得冷场,继续侃侃而谈:“你不归降,是因为你没见过本使的手段。” “哼……”琛璃冷笑一声,一个字儿都不想多说。 刘觞点点头道:“你若不归顺,本使就……” “就找人去非礼刘长邑!” 琛璃万没想到,刘觞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起初是在勒索,随即变成了劝降,再怎么说也和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没什么干系,怎么突然就转到刘长邑身上,还来了一句非礼? 琛璃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刘觞,挂着血迹的漂亮脸蛋儿上赫然写着——你怕是有病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看得出来,你其实是个重情义之人吧?被自己的父亲丢到清寒堡,为了混入大明宫,伪装成为难民,当时你一定十分孤独无助。刘长邑救了你,虽在你的计划之内,但他的确救了你,在你心中,其实很感激刘御史吧?” 琛璃冷声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本使早就发现了,你瞧着刘长邑的小眼神儿,很不对劲啊!” 不等琛璃否定,刘觞抢白道:“你是不是窥伺刘御史的美貌?” 琛璃心中的郁结越来越浓厚,仿佛团团的乌云,顶的他当真险些吐血,什么尚琛贵胄的教养全都灰飞烟灭,终于憋不住,恶狠狠的道:“你这阉狗,有病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有药吗?” 琛璃气得浑身打飐儿:“你真的有病罢!” 刘觞歪头:“你真的没药吗?” 琛璃:“……” 琛璃活了这十几年,在宗族的淤泥中不断的向上爬,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全都咬牙坚持过来,但是今日,他突然发觉自己真的无法坚持。 琛璃咬牙切齿的道:“我求你快走罢!我绝不会归顺投降的,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儿来,你走罢!” 刘觞挑眉:“本使有个毛病,就是容易心软,行吧,既然小美人你这么求我,那我今日先走了,改明儿再来。” 琛璃本想道:明日也别来了! 但他怕自己一开口,刘觞又接上话,到时候又要被刘觞新的一轮荼毒,于是明智的死死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拜拜。”刘觞挥手:“本使先走了,拜拜!” 刘觞背着手,一步三晃,派头十足的往外走,心说琛璃这个人,看起来狠呆呆,其实还有点小单纯呢,被自己三言两语欺负的没辙。 如此看来,想要利用琛璃威胁吐蕃,是不可能的,反而是感化劝降的几率大一些。琛璃虽在氏族中不受宠,但他乃尚琛嫡系,一定知道许多关于吐蕃的内情。 刘觞看似不着调,其实想问的都问了,今日是初来审问,不宜问的过深,干脆见好就收,施施然走人了。 刘觞顺着牢狱走出来,绛王李悟还没出来,刘觞便转了一个弯儿去寻李悟。 还没走到关押江王李涵的牢狱,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喊声,似乎是在争吵…… 李悟走到牢房门口,便看到李涵坐在地上,他身上已经除去了锁链与枷锁,身后的伤口草草包扎,虽然已经止了血,但包扎的伤布有些松散,几乎脱落。 李悟站在牢门口良久,李涵看了他一眼,分明看到了对方,但是一直没说话,收回眼神,仿佛李悟是一团空气。 李悟挥了挥手:“把牢门打开。” “这……”神策军的牢卒有些迟疑。 但是李悟是跟着宣徽使刘觞来的,枢密院负责彻查此事,枢密使刘光又将这个事儿下放给了宣徽使刘觞,神策军恰好就在枢密院和宣徽院的执掌之中,神策军的小卒子也不敢执拗什么。 “是、是!” 李悟又道:“退下罢。” 神策军牢卒不敢多说,恭敬的退了下去。 李悟走入牢房中,将手中的药囊摆在地上,一言不发,将李涵松散的伤布小心翼翼的剪开,解下来,然后从药囊中拿出伤药,为他上药,最后在一点点的裹上伤布。 李涵眯着眼睛,被他这样的动作弄的很是烦躁,冷声道:“绛王殿下这是干什么来的?哦,莫不是陛下下令让你来彻查我?” 李悟道:“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势,彻查之事,自有刘御史这个代理大理卿,和枢密院来决定。” 李涵冷笑:“那便是来看我的笑话!” 他说着,回身狠狠推了一把李悟:“你素来喜欢看我笑话,对不对?!” “嘶……”李悟被他推了一记,其实李涵身上有伤,力气并没有多大,但正巧推在李悟的手腕上,他的手腕刚才用了蛮力,已经肿胀发炎,此时轻轻一碰便痛彻钻心。 李悟高大的身躯向后踉跄了两步,连忙用袖袍遮掩住自己受伤的手腕。 李涵见他踉跄,还以为他在装模作样,毕竟自己都没用多少力气,更是气怒的道:“看来绛王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也是,你在老太太面前便是如此,否则老太太为何如此偏爱于你?小叔啊小叔,我若是有你一半本事,也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罢!” 李悟沉默着没有说话,提起太皇太后,他心中更是苦笑一声,旁人只看到老太太偏爱自己,但他们并没有看到本质。 李悟已然是个废人了,自从那次战役之后,老太太怎么可能还会偏爱一个废人呢?也正是因为李悟再也无法建功立业,老太太才会选择了听话平庸的太子李谌,将自己宠爱的侄女郭芳仪许给李谌。 李悟无法将自己变成残废的事情告诉李涵,一方面是因着太皇太后的施压,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李悟的自卑。 当年李涵敬仰的皇叔,如今变成了一个连筷箸都拿不稳的残废,李悟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冷静,不过是自卑的伪装罢了。 李悟不说话,不言语,没有任何表情,还是那副冷静的面容,冷静的犹如石佛一般。 李涵看着他那张冷脸就来气,劈手撕扯着自己身上的伤布:“我用不着你假惺惺!你巴不得我当年死在吐蕃人手里罢?我现在这样,大婚之日被下狱,被众人耻笑,你满意了么!满意了么!” 他的动作很大,后背的伤口立刻撕裂,雪白的伤布染上猩红刺目的血迹,李悟想要阻止他:“涵儿,你的伤口……” “皇叔可别这么唤我!”李涵冷冷的道:“李涵承受不起!” 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李涵和李悟同时回头看去,原来是宣徽使刘觞。 刘觞一面走一见面拍手道:“狗血!真狗血!” 李悟见到刘觞,道:“宣徽使既然已经提审完,那与我一道回去罢。” “等等,”刘觞却道:“本使有几句话,一定要与江王殿下说道说道。” “宣徽使……”李悟拦住他,似乎怕他将自己受伤的原委说出去。 刘觞自有分寸,对李涵道:“江王殿下您知道吗,凭借伤害自己,让在意你的人心疼,这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你说什么?”李涵冷冷的瞪着刘觞。 刘觞反诘:“难道不是么?难道不正是因为江王殿下您知晓,其实绛王心底里是关心您的,才会靠伤害自己,来博取关注么?” 李涵恶狠狠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笑了笑:“江王可知道,这个世上真正关心你,心疼你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您的结发妻子杨四娘么?” 李涵觉得他话里有话,便听刘觞又道:“江王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因为婚宴上闹出吐蕃细作一事,再加上当场殒命的大理卿乃是江王您的门下,所以弘农杨氏为了撇清楚与您的干系,已然提出悔婚,请陛下做主,这会儿怕是把婚书和庚帖都退回来了吧?” 李涵睁大了眼睛,喃喃的道:“不可能,四娘……” 刘觞扎心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皮笑容不笑的道:“江王下狱,弘农杨氏唯恐避之不及,而绛王殿下却上赶着来到牢狱之中为您包扎,也只有真正在意您的人,这会儿才会主动入牢狱探监,不怕被牵连其中,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江王殿下您都不明白吗?” 李涵的嘴唇轻轻哆嗦了两下,他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盯着昏暗漆黑的牢门。 李悟拉住刘觞,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毒舌的言辞,低声道:“宣徽使,说的足够了,我送宣徽使出去罢。” 刘觞摇了摇头,道:“也好。”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 李悟看了一眼兀自发呆的李涵,自己这会儿再留下来,也只是惹人厌烦,便低声道:“药囊给你留下,我先走了。” 说罢,跟着前面的刘觞一同离开了。 哐啷—— 李涵的身形微微摇晃,一个踉跄,顺着墙壁慢慢坐倒在地上,一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药囊。 刘觞走出神策军牢营,侧头看着脸色一成不变,无喜无怒的李悟,疑惑的道:“绛王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悟道:“难道宣徽使便没有这种体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甘之如饴。” 刘觞蹙着眉,苦恼的仔细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还真有!” 李悟看向他,刘觞笑道:“钱!” 李悟:“……” ———— 李谌破解了吐蕃细作的行刺,没有像上辈子那般被重伤,顺道打压了江王李涵的势力,弘农杨氏提出了悔婚,李涵和杨氏的婚事取消,还提拔了刘长邑,让刘长邑成为自己的心腹。 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都证明李谌比上一世要做的好。 李谌眯着眼睛,盯着户牖之外的冬景,低沉轻笑了一声,喃喃自语的道:“这一世,所有人都要被朕踩在脚下!” “陛下!”鱼之舟匆匆而来。 李谌道:“可是大理寺提审有消息了?” 鱼之舟摇头道:“细作琛璃的嘴很严,什么也不愿意多说,大理寺还尚未传来消息。” “早晚的事情。”李谌并不担心什么,毕竟他可是重生过一世之人,又经过这次吐蕃细作的验证,不管是现下还是将来,一切都在他的鼓掌之中。 鱼之舟道:“陛下,太皇太后传话来,请您去兴庆宫一趟。” 太皇太后? 李谌不由轻笑,是了,老太太。这次李谌成功打击了吐蕃刺客,化险为夷,完全不需要仰仗老太太的一兵一卒,这事儿如今传到老太太耳朵中,必然对朕另眼相看。 也是时候,在老太太面前树立威信了。 李谌道:“来的正好,摆驾。” “是,陛下。” 李谌坐上金辂车,从大明宫的丹凤门出宫,来到长安城内的南内兴庆宫。 “拜见陛下!” 李谌走入兴庆宫大殿,羣臣跪拜,他打眼看过去,兴庆宫里竟来了这么多人,绛王李悟、宰相郭庆臣、枢密使刘光、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并着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等等的官员,没有五十来号,也有二十来号,站满了兴庆宫的大殿,不知情的,还以为今儿个是朝参之日! 李谌蹙了蹙眉头,总觉得有些奇怪。 “奶奶。”李谌走进去,状似乖巧的唤了一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脸色相当难看,一点子也不像是有喜事儿的模样,她甚至冷冷的白了一眼李谌,道:“天子,你看看,看看,自己做的什么好事儿?” 李谌奇怪,道:“不知孙儿如何不懂事儿,开罪了奶奶?” “你不是得罪了老身!”太皇太后戳着拐杖道:“你是得罪了吐蕃!自己看罢!” 说罢,将一样文书扔出去,“啪!”直接丢在地上。 李谌是天子,就算是太皇太后扶持上台的天子,那也是正经的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脾性?加之他是重生一辈子之人,更是心高气傲,如何肯在羣臣面前弯腰去捡? 鱼之舟立刻屈膝跪在地上,恭敬的捧起文书,擎过头顶,呈给李谌。 李谌黑着脸展开文书,这一展开脸色登时更加阴鸷。 文书是急报,吐蕃兵马偷袭清寒堡,清寒堡死伤惨重,吐蕃扬言,如果不放还他们的使者尚琛璃,便会正式宣战,血洗中原! 啪!! 李谌狠狠将文书劈手砸在地上,冷笑道:“好啊,好一个贼子!朕抓了吐蕃细作才几日?为了一个细作?朕看这不过是他们想要发兵攻打我大唐的借口罢了!” 琛璃被关押入狱,还没有一个月的光景,发兵打仗可不是一拍脑袋的事情,吐蕃发兵清寒堡,总要有先头部队,粮草先行才对,这些都需要时间,如此看来,什么要回吐蕃使者,不过是他们攻打清寒堡的一个借口。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能纵横三朝,自然不是个痴人,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皇太后揉着额角,幽幽的道:“天子糊涂!你这次的所作所为,惹恼了吐蕃人!一旦吐蕃发兵,那便是生灵涂炭啊!” 宰相郭庆臣立刻应和:“太皇太后所言极是,我朝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切不可大动干戈。这些年来吐蕃与我大唐和平相处,并没有太大的战役,决不可轻启战争,以免一发不可收拾啊!” “是啊是啊!”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 “宰相言之有理!” 李谌一看,满朝文武有一半以上支持老太太的想法,溜须拍马的应和,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皇帝看在眼中。 太皇太后又道:“为今之计,只能和亲了,老规矩,从宗室之中选拔一个公主出来,送到吐蕃和亲。” “太皇太后!”李谌怒不可遏,吐蕃都欺负到面前了,可谓是蹬鼻子上脸,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一忍再忍。 李谌反驳的话还没开口,已然有人站了出来,拱手道:“太皇太后,和亲并非良计,不妥!” 在这势头一边倒的情况下,竟然有人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过去,全都投注在这个不怕死之人身上。 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哦?”太皇太后嗤笑一声:“你是觉得老身的决定,是错误的?你是觉得,满朝文武的决定,是错误的?你还是觉得,老祖宗留下来的和亲决定,是错误的?” 这么大的帽子盖下来,李谌都替刘长邑捏了一把汗。 刘长邑却道:“卑臣并非觉得老祖宗留下来的和亲决议,是错误的,当年祖宗大胜吐蕃,乘胜和亲,为我大唐与吐蕃缔交友好,百姓才得以安居,江山才得以休养。” “既然你也觉得……”太皇太后的话还未说完。 刘长邑打断道:“但卑臣以为,太皇太后与宰相的决定,是错误的。” 嘭!! 太皇太后狠狠一砸拐杖:“放肆!你说什么?你敢忤逆老身?!” 刘长邑道:“卑臣并非有意忤逆,只是就事论事。” 太皇太后差点被刘长邑气得昏厥过去,宰相郭庆臣赶紧道:“太皇太后,保重凤体啊!” 其他人也吓得战战兢兢,小声对刘长邑道:“刘御史,别说了,快别说了!” 刘长邑却道:“若言之有理,卑臣自然不会反驳,但此事无理,便是卑臣掉了脑袋,也必以死相谏!” “你……你……”太皇太后直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刘长邑拱手道:“当年祖宗和亲,乃乘胜和亲,吐蕃畏惧我大唐威严,因此修好,而如今吐蕃以借口要挟发兵,倘或我大唐因此和亲,丢失了大国颜面不说,反而给吐蕃软弱可欺的印象,令吐蕃得寸进尺!卑臣以为,和亲,只可乘胜,吐蕃若执意挑起战事,我大唐兵强马壮,可以一战!” 李谌心里的话,全都被刘长邑给说了出来,但刘长邑这么直白的说出口,满朝文武看人下菜碟,知道兵符不在皇上手中,打不打仗,全都是老太太说了算,根本无人应和刘长邑,一时间变得更加孤立无援。 “你!你!!”太皇太后怒指着刘长邑:“你敢无状!?刘长邑,你是觉得,天子允了你大理卿的职位,你便无法无天起来了么?老身今日还就告诉你,若是没有老身拍板、盖印,你这个代理大理卿,一辈子都是暂代!” 李谌眯了眯眼目,太皇太后的话就像是一根刺,血粼粼的刺在他的心窝之中,但偏偏太皇太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李谌无能为力推翻的事实! “来人!!快来人!”太皇太后怒声道:“拉出去,给老身打!打到老身满意为止!” “奶奶!”李谌想要阻拦,太皇太后气急了,根本不顾及他的颜面。 王太后一直在内殿没有露面,这会儿看到李谌惹怒了老太太,她一向最怕事,立刻走出来拉住李谌,使劲摇头道:“谌儿,不可,快给奶奶赔不是!” 就这个光景,神策军已经上前,左右押解着刘长邑离开兴庆宫大殿,准备行刑。 刘觞今日一早便听说了吐蕃攻打清寒堡的消息,因着枢密院消息灵通,刘光把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了刘觞,让他早作准备。 羣臣都被召集到了兴庆宫廷议,刘觞虽然“只手遮天”,不过他是三班内侍之首,主管宫务,这种国家大事可参加,也可以不参加。 刘觞便没有跟着刘光一起去兴庆宫凑热闹,他故意来晚了一些,刚到兴庆宫,果不其然,好生热闹,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被神策军架着,便要杖刑。 刘觞小跑过去,行刑的神策军都认识刘觞,谁让神策军和枢密院、宣徽院是一伙势力呢? 神策军的士兵对刘觞作礼,刘觞小声道:“二位兄弟轻些打,别用力,咱们做做样子,改明儿本使做东,请二位去教坊喝小酒!” 神策军的士兵本来就要卖刘觞面子,这顺水人情怎么送不是送?当即笑道:“宣徽使您放心罢!” 刘觞对刘长邑眨眨眼,道:“刘御史,会叫吗?” 刘长邑奇怪:“叫?” 刘觞煞有见地的点头:“叫疼。” 刘长邑瞬间明白过来,原刘觞是让自己配合喊疼,这样假打比较真实。 刘长邑却耿直的道:“刘某从不打慌。”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不叫,我替你叫。” 随即兴庆宫的正殿之中,便听到传来的刘觞浮夸的喊声。 “快!狠狠打!竟敢无状于太皇太后,合该教训教训,学学规矩!” “哎呦——哎呦打得太狠了!再狠一些!” “刘大人皮开肉绽了!” “刘大人喷血了!” “刘大人晕过去了!” 刘觞喊罢,走进兴庆宫大殿,恭敬的作礼道:“太皇太后,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昏厥过去了。” 太皇太后被气得够呛,揉着额角不耐烦的摆手:“拉下去,让他好生思过。” “是是。”刘觞都不让神策军将刘长邑拖上殿,直接带走。 殿中气氛剑拔弩张,李谌不想后退,这是挫败吐蕃的好机会,还能掌握兵权,他绝不想错过。但太皇太后也不傻,一方面老太太的确不想开战,另外一方面,兵权一旦交出去,覆水难收,绝对拿不回来,小皇帝怕是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了! 刘觞左看看,右看看,还得看自己这个和事佬的。 “太皇太后,您看,今日天色不早了,邦交大计,事关江山社稷,陛下、太皇太后与羣臣商议,也要注意身体,不如今日暂且搁置,从长计议?” 太皇太后也不想与李谌闹得太僵,李谌贪玩,是最好掌控的,王太后又十足惧怕自己,也不怕王家外戚闹事,这样好掌控的傀儡天子,太皇太后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因此不想把事情闹得太不愉快。 太皇太后主动放下一个台阶:“是啊,今日天色不早了,先散了罢。” 刘觞给刘光打了一个眼色,刘光第一个站出来道:“陛下保重龙体,太皇太后保重凤体,那小臣先告退了。” 刘光打了一个样儿,其他不想参与混战的朝臣立刻效仿,拱手告退,纷纷离开了兴庆宫,各自回府去了。 如此一来,兴庆宫廷议不欢而散,李谌还想说什么,但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谁让兵符不在自己手中。 当下冷着脸,也不给太皇太后问安,转头大步离开了兴庆宫。 “谌儿!谌儿!”王太后在后面叫了好几声,李谌只当没听见。 王太后尴尬不已,连声对老太太道:“太皇太后,您可别往心里头去,谌儿年纪小,贪玩儿,不懂事儿的,只因着您是他的奶奶,对待自己个儿人,才会这般肆意呢。” 太皇太后今日气急了,不想给王太后好脸子,不曾搭理一句,让宫女扶着进内休息去了。 刘觞从兴庆宫走出来,登上金辂车,刘光已然坐在车里等着。 “觞儿,”刘光道:“你今日怎么蹚了这趟浑水?” 方才在兴庆宫中,无论主和派和主战派如何吵闹,刘光这个枢密使都一言不发,根本不参与其中的争执,哪知道刘觞却跑出来蹚浑水,做了和事佬。 刘觞道:“只是觉得刘御史若是因此掉了脑袋,挺可惜的。” 刘光满不在乎,他才不在意什么御史不御史的,再者说了,刘长邑也不是刘氏一派的势力,刘光没有道理保他。 刘觞又道:“阿爹,你不觉得……眼下是咱们对付郭氏最好的时机么?” “如何对付?”刘光道。 郭氏有太皇太后和宰相郭庆臣撑腰,太皇太后手握兵符,这才是最不好对付的,就算是刘氏一派,也不敢贸然和她撕开脸皮。 “这俗话说得好啊,”刘觞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子显然看不惯郭氏,如今因着吐蕃的问题上,又与太皇太后针锋相对,不如咱们趁这个时机,与天子结盟,一同对付郭氏。” 刘觞摸着下巴又道:“从这次天子对付吐蕃细作的动作来看,其实这天子还是有些聪敏与能耐的,只不过没有全都用出来。与其让天子使出浑身解数对付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把矛头指向郭氏。” 刘光道:“法子是好法子,但你如何保证,能与天子结盟?” 刘觞嘻嘻一笑:“太皇太后握手兵符,朝臣又见人下菜碟,唯一的支持者刘长邑又被杖刑,此时此刻的天子,一定非常弱小、可怜、无助,只要咱们稍加关怀……” ———— 大明宫,紫宸殿。 李谌自从兴庆宫回来,便闭门不出,把紫宸殿中所有的宫人全都赶出去,就连鱼之舟也被轰了出去。 刘觞回了宫,也不着急,先回去用了晚膳,垫垫肚子,又沐浴更衣,换了一件衣裳,这才施施然的往紫宸殿而去。 刘觞明知故问的道:“呦,鱼公公,你们这是……罚站呢?” 鱼之舟道:“陛下心烦,将小臣们都遣散了出去,谁也不见。” 刘觞道:“陛下用膳了么?” 鱼之舟摇了摇头,别说是晚膳了,午膳都没用过。 刘觞道:“正巧了,小臣送膳食来了。” 鱼之舟拦住他,道:“宣徽使,陛下吩咐,谁也不见。” 刘觞道:“无妨,我隔着门通报一声,若陛下不见,我也不会强求。” 鱼之舟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刘觞来到紫宸殿门口,朗声道:“陛下,小臣刘觞,给您送膳食来了。” 殿内没有声音,刘觞朗声喊了三回,“嘭——”一声巨响,是什么咋了殿门的声音,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那东西砸在殿门上立刻碎了,还隐隐冒出一股酒香。 “滚!”李谌的声音沙哑:“朕谁也不见!滚,都滚!!” 刘觞却不在意李谌的态度,道:“陛下,您的酒砸完了吧?小臣这里还有最好的佳酿,不知要不要给陛下送进去?” 李谌的声音消失了,刘觞朗声又道:“陛下您不拒绝,小臣便给您送进去了?” 李谌还是没有出声,鱼之舟有些钦佩的目送刘觞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一股子浓重的酒气冲面而来,也不知李谌是饮酒太多,还是把酒水都砸了,刘觞感觉一入内殿,几乎要酒精中毒,不由用袖袍扇了扇风。 “啊……” 四下黑灯瞎火的,刘觞好像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条腿! 仔细一看,是天子李谌的腿…… 李谌竟然坐在紫宸殿外殿的台阶上,背靠着金色的黼扆,大长腿从台阶上垂下来,险些绊倒了刘觞。 刘觞把膳食和酒水放在一面,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碰了碰李谌。 “天子?天子?” 李谌没什么反应,刚刚还在让人滚,一转眼的功夫,好像睡着了。 李谌半躺台阶上,领口松散的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若隐若现的胸肌,胸肌上甚至还莹润着亮晶晶的酒渍。 刘觞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听说肌肉这种东西,都是软如棉花,却又能坚硬如铁,刘觞以前是个上班族,从来没有特意去练过肌肉,自然是没有肌肉这种奢侈品的。 他往日里只见过天子的肌肉,穿越来的那天夜里虽然与天子发生过“过份亲密”的干系,但当时因着震惊,根本没来得及摸摸看肌肉到底是什么手感。 如今…… 刘觞心想,小奶狗天子睡着了,我戳两下,没关系吧? 伸出食指指尖,刘觞小心翼翼的探过去,冲着李谌胸口使劲戳了两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啪!”一声,李谌倏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刘觞的手掌。 “啊!” 刘觞做贼心虚,吓得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目,还以为天子是假醉。 不过定眼一看,李谌确实是真的醉了,他虽然张开了双眼,但并没有什么焦距,紧紧握着刘觞的手掌,仿佛抓住了溺水之时的救命稻草。 李谌充斥着小奶狗的委屈,眼眶殷红,竟然有泪珠在打转。 呦,呦,真的哭了!刘觞在心底里呐喊,小奶狗委屈的要掉小珍珠了! 李谌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声音低沉沙哑,又哽咽,喃喃的道:“为何……到底为何……即使朕重生而来,还是……无计可施……” 刘觞:“!!!”小奶狗天子是重生的?! 作者有话说: 天子表示,没想到吧,朕的马甲先掉了! * PS:今天2万字更新达成~呱唧呱唧,请为勤劳的蠢作者鼓掌~明天还会有万字更新哦!明天早08点继续~ 第30章 和皇上抢男人 小奶狗天子是重生的?! 刘觞脑袋里“轰隆——”一声, 好像劈下了一道天雷。 怪不得李谌好像提前知晓大理卿是吐蕃细作一样,因为并不是好像,而是他的确知晓, 如果李谌真的是重生过一次的人, 那么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毕竟刘觞是穿越而来的“冒牌货”,所以重生这种事情,一般人可能觉得是无稽之谈, 但在刘觞看来, 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如果真是这般…… 那假奶狗岂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弑君杀帝吗? 刘觞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大了,回过神来连忙确认:“陛下,您说什么?” “嗯……?”李谌醉得不省人事, 稍微答应了一声,但显然没听到刘觞在说什么。 刘觞蹲下来,与李谌平齐, 循循诱导的道:“陛下, 您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好不好?” 李谌微微睁开一丝眼皮,看到了刘觞,却好像又没看到刘觞, 喃喃地道:“朕说……朕说自己好失败,为何明明……明明是重活了一辈子之人,还是……无能为力, 这般无能为力……斗不过朝臣,斗不过吐蕃, 斗不过老太太, 就连……刘觞那个阉党, 也斗不过……” 刘觞:“……”说话就说话, 开口闭口阉党,太监也是有人权的好嘛。 刘觞这次可以确定了,李谌绝对是重生的假奶狗、真黑莲! 刘觞心中飞快盘算,眼眸微转,如此说来,自己穿越而来的当夜,就被天子按在榻上这样那样,还被郭芳仪围观,岂不是…… 岂不是假奶狗的蓄意报复?! 刘觞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小声道:“真没节操!你们做皇帝的,是不是都这样没节操?” “嗯?”李谌下意识的道:“你说什么?” 刘觞确定他醉了,也不必假装乖巧,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你没节操啊!” 李谌醉眼朦胧,醉醺醺的望着刘觞,点了点自己胸口道:“你……你也说朕很失败,对不对?” 刘觞:“……”鸡同鸭讲。 假奶狗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什么,不过这样也好,随便吐槽,反正他听不见。 李谌的喉结上下滚动,哽咽了一声:“你……你也觉得朕失败,朕……朕无能,对不对?” 刘觞使劲点头。 李谌又委屈的道:“你也觉得,朕除了打毯一无是处,只会顽乐,玩物丧失,对不对?” 刘觞更加使劲的点头。 “你也觉得……”李谌哽咽的声音更大,委屈的那个劲儿,活脱脱一只被人欺负的巨型小奶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突然一欠身,一把抱住刘觞,抽泣道:“你也觉得,朕不是个好皇帝,对不对……” 刘觞:“……”怎么还抱上来了? 李谌虽然饮酒,但他的双手好似铁箍子一样,死死钳住刘觞,不让他动弹,抱紧刘觞,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呜咽:“朕……朕好委屈……朕该如何是好?为何……为何重来一次,朕还是会失败……” 哭了哭了!哭得更凶了!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虽然好大一只,但因着李谌的年纪还不到十八岁,果然鲜鲜嫩嫩,哭起来竟然说不出来的…… “好可爱!”刘觞感叹。 原来假奶狗天子哭起来,会变成真奶狗啊! 刘觞以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变态”,竟然喜欢看别人哭,还是喜欢看大男人哭! 刘觞本想安慰他一番,但转念一想,我若是安慰了你,你不哭了,我岂不是没有看头儿? “凭什么都看不起朕……” “凭什么当朕是提线傀儡?” “凭什么、凭什么……难道朝臣和老太太,都看不到朕的努力,真的没改变么……” “呜呜呜——” 刘觞:“……”越哭越凶了,越发可爱了! 小奶狗哭起来是挺可爱,超级爷们儿,但…… 刘觞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透了,小奶狗他可并非光打雷不下雨的假哭,那是实实在在的真哭,且泪腺十足发达,刘觞有一种错觉,如果不制止他,可能马上就要变成洗澡了…… “那个……”刘觞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别哭了。” “就哭!”李谌吸了吸鼻子,委屈的道:“朕是天子!朕没有兵权,还不能哭了!就哭就哭!朕就要哭!” 刘觞眼皮狂跳:“好好好,您哭您哭,随便哭!” “刘觞……刘觞……” 刘觞神经一紧,天子认出自己来了?怎么哭着哭着酒醒了? 不过刘觞显然是多虑,仔细一看,李谌根本没有酒醒,只不过在说醉话。 “刘觞……”李谌歪头靠在刘觞的肩膀上,委屈的揪着刘觞的袖袍,喃喃的道:“你这个……大坏蛋!” 刘觞下意识捂着自己心口,好可爱!小奶狗骂我大坏蛋诶! 李谌拖着长声道:“大——大坏蛋!分明……分明是个太监!竟……竟然勾引宫妃!” 刘觞:“……”原来小奶狗并非撒娇,而是真的在骂我。 不不,刘觞心想,我从未勾引过宫妃,那是以前的刘觞干的,我的眼里只有钱! 李谌越说越委屈,又哭了起来,揪着刘觞的袖摆给自己擦眼泪,呜咽道:“朕……朕难道不比那个太监强么?为何宫妃愿意与一个太监淫狎,朕……真是不是太失败了?” 刘觞:“……” 李谌见刘觞不回答自己,抱着刘觞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晃:“你说啊,说话,为何不回答朕?” 刘觞尴尬的道:“这个……如果这么说起来,陛下您真的挺失败的。” 一面是功能健全的皇帝,一面是无法人道的太监,郭芳仪最后却选择了太监,也不选皇帝,这皇帝是有多天怒人怨的不、争、气啊! “你、你敢说朕失败!” 分明是李谌一定要刘觞说的,结果李谌突然生气起来。 李谌双手抱胸,眼眶挂着晶莹剔透的小珍珠,还“哼”了一声,气性很大:“你骂朕,你骂朕……你这个大坏蛋!坏胚!” 刘觞:“……”我冤枉啊!是你非要我说的。 李谌越哭越来劲,瘪着嘴巴,抿着唇角,好一副委屈又隐忍的模样,絮絮叨叨的呜咽:“刘觞……这个、这个坏胚阉党,抢走朕的小郭将军,郭郁臣分明、分明是朕提拔的人!还有刘长邑,他敢打刘长邑板子!” 刘觞擦了擦额头上滚下来的虚汗,赶紧哄着道:“陛下您误会了,这刘御史没被打板子,小臣只是装模作样的喊了几声,这不是为了搪塞老太太吗?” “不管!不管!朕不管!”李谌挥着袖袍:“就是打了!朕听到了!刘长邑他……他皮开肉绽的,直喊疼……” 刘觞摸了摸自己鼻梁,道:“陛下,那是小臣喊的,真不是刘御史喊的。” “朕不管!” “好好好,陛下不管,陛下不管。” 刘觞虽觉得小奶狗哭起来真的很奶很可爱,但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还是需要哄一哄的。 刘觞拿出一方帕子,和蔼可亲的给李谌擦眼泪,放软了声音,一百二十分的温柔道:“陛下,咱别哭了,乖啊,哭坏了眼睛可怎么是好啊?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李谌迷茫的看了一眼刘觞,还给了他一个歪头杀,刘觞仿佛看到了小奶狗天子头顶上的耳朵,还是好可爱! 李谌喃喃的道:“不行……朕要好看,朕若是不好看,还……还怎么腐蚀拉拢刘觞那个阉党?” 刘觞:“……”其实陛下你不必如此牺牲,用自己拉拢我的! 刘觞顺着他话道:“是啊陛下,您看看,眼睛都哭红了,小臣给您擦擦,别再哭了。” “嗯,擦擦。”李谌乖巧的欠身过去,仰着头,示意刘觞擦脸。 刘觞一愣,拿着帕子的手都顿住了,天子这个动作,好像……好像邀吻啊。 两个人也不是没吻过,不过都是假奶狗刻意的故意的,此时此刻,刘觞凝视着李谌微红的眼眸,殷红小鹿一般的鼻尖,还有薄而有型的嘴唇,心窍突然开始梆梆猛跳,好像在敲鼓。 这小奶狗天子……刘觞心想,长得真是很好看呢,而且这颜值,绝对男女通吃! 可能是紫宸殿中的酒气太浓了,刘觞一时间有些头晕脑胀,紧紧的盯着李谌的嘴唇,挪不开眼睛。 李谌方才一直咬着嘴唇哭,现在他的下唇上还有星星点点的齿痕,无比旖旎惹人遐想。 刘觞突然探头过去,快极的在李谌的嘴唇上轻轻一啄。 “嗯?”李谌发出一声轻微的单音,因为酒醉,还有点迷糊。 刘觞反应过来的时候,动作比思维快,已经非礼完了小奶狗天子,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亲了一口天子? 没关系没关系,刘觞安慰自己,以前也不是没亲过,再者说了,自己只是犯了一个……每个太监都会犯的错误! 李谌被啃了一口,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还对着刘觞嘿嘿一笑,那笑容比往日里真诚许多,还带着一股鲜嫩的傻气。 李谌饮多了酒,有点坐不住,干脆靠在刘觞身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嘟囔的道:“你安慰朕,还给……朕擦眼泪,你对朕真好。” 刘觞心说,明日你酒醒过来,也觉得我好才是真的! 李谌还有后话,喃喃的道:“你……真好,不像刘觞那个死太监!” 刘觞:“……”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个死太监。 要不是小奶狗醉得厉害,刘觞都怀疑他指桑骂槐。 李谌不解恨,絮絮叨叨的道:“那个死……死太监,哼,他欺负朕,勾引朕的女人,还抢走朕的……男人……” “天地良心!”刘觞道:“我怎么抢你男人了?” 就算是正主刘觞,也没和皇上抢男人吧? 李谌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醉醺醺的道:“郭……郁臣不是男人么?刘长邑不、不是男人么?” 刘觞:“……”还真是,竟无法反驳。 刘觞不与他争执这种无聊且没有营养的话题,干脆道:“陛下,您醉了,先就寝吧,有什么话,明儿个醒来再说。” “嗯嗯!”李谌乖巧的点头,摽着刘觞站起来,往内室的软榻去,一下子滚上软榻,还嘿嘿的道:“你真是好人……” 别看李谌只有十七岁,身材却异常高大,他摽着刘觞滚上塌去,把刘觞一拽,刘觞下盘不稳也跟着倒上去。 刘觞想要爬起来,李谌却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让李谌离开,撒娇道:“别走,陪陪朕,朕怕黑,也……也不喜欢一个人。” 刘觞:“……”小奶狗爱哭,怕黑,还怕孤单,这什么萌死人的设定? 刘觞无奈,道:“好好,我不走。” 李谌这么一通闹腾,刘觞也累了,干脆躺下来,两个人并排躺在榻上。 刘觞见他醉得厉害,突然来了点坏点子,翻了个身,面对着李谌,笑眯眯的托着腮帮子道:“陛下,陛下?” “嗯?”李谌都要睡着了,被晃了两下,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 刘觞笑道:“既然我这么好,陛下是不是应该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哥哥?”李谌歪了歪头,哭红的眼睛还氤氲着一层淡粉。 果然,好可爱! 刘觞循循诱导的道:“对啊,我本就比陛下年长,陛下叫一声阿觞哥哥,不过分吧?” 李谌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点点头,嗓子哭得有些沙哑,鼻子哭得有些闷声闷气,乖巧的道:“阿觞哥哥。” 刘觞捂着心口,重磅一击,真的超可爱!天子知道他自己有多可爱吗?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吧! 刘觞笑道:“再叫一声。” “阿觞哥哥。” “再叫一声!” “阿觞哥哥,阿觞哥哥。” “再叫一声!” “阿觞哥哥阿觞哥哥阿觞哥哥。” 刘觞被叫得晕头转向,笑容却渐渐凝固,震惊的一点点低下头来,瞪着面前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奶狗天子。 “你……”刘觞惊呆,只是让你叫几声哥哥,怎么突然有反应了? 李谌抓住刘觞的袖摆,仰起头来,后脑紧紧的抵着软榻,嗓音沙哑无助:“阿觞哥哥,帮我,帮帮谌儿。” 刘觞:“……”这谁扛得住啊! 大明宫第一缕朝阳,从紫宸殿的户牖倾泻而入,一点点的爬上紫宸殿内室的软榻上。 “嗯?”李谌头疼欲裂,宿醉的痛苦纠缠着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晃,缓解了好一阵,这才看清楚。 朕这是……在紫宸殿寝宫? “嘶……” 李谌从榻上撑坐起来,是了,昨日在兴庆宫受了老太太和羣臣的气,朕回来之后便独自饮闷酒,后来便醉倒了。 独自…… 李谌想到此处,掌心突然摸到一个软绵绵,还有些温度的东西。 他警觉的低头一看,软榻上竟然还有一人——刘觞! 李谌压到了刘觞的胳膊,刘觞自然醒了过来,他虽没有饮酒,但劝慰了小奶狗大半夜,小奶狗嗓子哭哑了,刘觞则是安慰的嗓子也哑了。 还有,小奶狗哭着哭着,突然兴致高昂,也不知喝了这么多酒怎么还如此有精神头,非要阿觞哥哥帮忙,如果不帮忙便又哭又闹,恨不能嚷得紫宸殿外的宫人都听到。 小奶狗不怕丢人,阿觞哥哥怕丢人,只好硬着头皮帮忙,这一帮忙后半夜也过去了,此时此刻刘觞还觉得手心火辣辣,退了一层皮似的! 刘觞被吵醒,撩起眼皮看了眼震惊状的天子,他实在太困了,也懒得装模作样的作礼,嘴皮子恨不能都不张开:“天子醒了?” “你?”李谌显然宿醉断片儿了,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试探的道:“你怎会在这里?” 刘觞不雅的打了一个哈欠,从榻上爬起来,道:“小臣一直在这里,昨夜就在这里,陛下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 李谌皱眉,难道……朕又与这个奸佞发生了什么亲密的干系? 刘觞见他眸光闪烁,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咂咂嘴,果然还是醉酒可爱,喝醉才是真的小奶狗,醒过来就是假的小奶狗了。 李谌不确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想不起来了,脑袋还疼,便想打发了刘觞,道:“阿觞你先退下罢,朕要梳洗了。” 刘觞却不走,笑眯眯的道:“陛下,昨日小臣谒见陛下,其实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相商?”李谌狐疑。 刘觞点点头,道:“小臣想与陛下……结盟。” 李谌更是听不懂了,眯了眯眼目,道:“阿觞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开门见山,打直球的道:“陛下初登大宝,太皇太后掌管朝政,手握兵权,也不怪羣臣见人下菜碟,做了随风倒的墙头草……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遏制外戚郭氏的势力,将天下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陛下不防考虑与小臣结盟,联手对抗太皇太后。” 李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的确想要对抗太皇太后,从老太太手里把权利抢回来,但这样的话大逆不道,不遵孝道,是绝对不可以摆在明面上的。 李谌装作糊涂,道:“阿觞你在说什么?怕是也饮醉了,酒气还未醒来,太皇太后是朕的亲奶奶,朕为何要对付自己的亲奶奶呢?” 刘觞却不给打太极的机会,道:“陛下,小臣并未饮酒,独酌闷酒的,是陛下才对。” “刘觞!”李谌再也伪装不住,冷冷的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刘觞并不惧怕他发火,拱手道:“小臣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清楚明了,小臣想与陛下结盟,利用宣徽、枢密二院的势力,助陛下一臂之力,打压郭氏,从太皇太后的手中,夺回朝政、兵权。” 李谌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刘觞,不知是不是朕重生而来,做出改变的缘故,很多事情也随之改变。 就好似李谌抓住了吐蕃细作琛璃,吐蕃便临时以琛璃为借口,攻打清寒堡一样,眼前的刘觞,也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李谌并不知情,虽在琛璃和吐蕃这件事情上,的确有蝴蝶效应,后续发展改变了不少,但刘觞的变化,可并非蝴蝶效应这么简单,刘觞是实实在在的穿越而来。 李谌心中飞快盘算,如果能与刘氏联手,的确可以快速打压郭氏,但无利不起早,刘氏这般做法,无非是想要借朕的手,扳倒政敌罢了,郭氏倒台,这个朝廷岂不是刘氏独大? 到那时候……刘氏怕是更不好对付。 刘觞如此聪明,自然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笑眯眯的道:“其实陛下不用考虑了。” “这般大的事情,”李谌道:“朕都不用考虑了?” 刘觞点点头:“正是,陛下是结盟也要结盟,不结盟也要结盟!” “刘觞!”李谌呵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是平日里朕太宠着你了么?你这是在威胁朕?” 刘觞一点子也不害怕,反而笑得胜券在握,十拿九稳,道:“陛下英明,小臣确实是在威胁陛下。” “你!?”李谌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能和刘觞这个“滚刀肉”相比?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觞抢先道:“陛下,小臣敢威胁于您,是握住了您的把柄。” “哦?把柄?可笑!”朕能有什么把柄! 刘觞不等他发笑,幽幽的道:“陛下的把柄……可不是重活一世吗?” “你说什么!?”李谌果然没能冷笑出声,震惊的瞪着刘觞。 他下意识回头,还看了一圈紫宸殿,殿中无人,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这等秘密,李谌这才稍微放下心一些。 却立刻提起心窍,寒声道:“宣徽使说什么,朕听不懂。” “陛下听得懂。”刘觞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笑道:“陛下如此聪敏,还是重活一世之人,想必不需要小臣多说了吧?小臣用这个秘密作为筹码,要挟陛下合作结盟,应该很有分量吧?” 李谌死死盯着刘觞,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一丝端倪,他的脑袋突然很疼,断片儿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是了,是朕昨日饮醉,说漏了嘴! 刘觞软硬兼施的道:“陛下您仔细想想,如今朝廷上最尖锐的冲突,便是太皇太后掌权,自古以来,哪一个帝王可以让外戚当政,更何况是一个手握兵符的外戚?倘或没有太皇太后执政,陛下何必忍受吐蕃的羞辱?是打也好,是和也罢,那都应该是陛下说了算,不对吗?相对比郭氏这样的第一冲突,小臣不过是个奸佞小人,贪财好色罢了,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陛下何不与小臣联手,先把政权握在自己掌中呢?” 李谌一瞬间没有说话,他在消化刘觞的话,不得不说,刘觞说的极对,非常在理,他把李谌想要夺回政权、兵权那种抓耳挠腮,日思夜想,上下求索,求而不得的心情剖析的清楚明了,甚至剖析的血粼粼。 更何况…… 李谌还是重活一世的皇帝,他更是越发的想要快速掌握政权。 李谌幽幽的道:“你以为掌握住了朕的秘密,但这种无稽之谈,你说出去,有人会相信么?” 刘觞一笑,道:“陛下,这可不是无稽之谈,这是……鬼神之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就算世人不相信,但小臣若是嚷嚷出去,老太太不信也会信,保不齐便会用这些无稽之谈,捏咕陛下,让陛下更加听话,乖乖的做外戚的提线傀儡。” 李谌双手攥拳,气怒非常,因着刘觞实在太聪明了,他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全都扎在李谌的心窍软肉上,一针见血,痛彻骨髓! 年轻的天子心中千回百转,上辈子并没发现,刘觞这奸佞如此聪敏通达,若真的变成朕的敌人,也是棘手。反正计划也是先行拉拢刘氏,若是能与刘氏结盟,扳倒郭氏,将兵权握在朕的掌心中,也是一桩好事儿。 李谌想到此处,脸色突然柔和起来,摆出温柔天真的笑脸,道:“阿觞,朕方才不过试试你,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呢。你若能与朕结盟,那是再好不过的,朕与阿觞本就是自己人。” 刘觞:“……”假奶狗,代糖超标! 刘觞也不点破对方的小心机,反正任务已经完成,目的已经达到,便道:“陛下说的正是,左右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也不必在乎那些虚的。” “只是有一点……”李谌话锋一转,幽幽的道:“既然要结盟,朕需得看到刘氏的诚意,对也不对?” 刘觞道:“陛下想如何看到诚意?” 李谌道:“朕便试一试刘氏的能耐!以这次吐蕃进攻清寒堡为题,若你能想到退兵之法,朕便正式与你结盟,如何?” 刘觞一口答应:“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李谌蹙眉:“怎么,阿觞答允的如此之快?已然想到怎么夺取太皇太后的兵权?亦或者,想到了怎么不用兵权,便能调动我大唐兵马的法子了?” 刘觞竖起食指晃了晃,道:“非也。” 李谌更是奇怪。 “陛下的意思,不就是让吐蕃退兵,且不失去我大唐的大国风范嘛。”刘觞道:“小臣自有妙计,不需要动一兵一卒,便能让吐蕃知难而退,甚至主动道歉,俯首称臣!” 李谌越听越玄乎,狐疑的道:“真有此法?” 上辈子李谌并不怎么管理朝政,只做撒手掌柜,这辈子重生而来,虽知晓很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一旦做出改变,蝴蝶效应如期而至,这次吐蕃借口琛璃开战,便是措不及防的蝴蝶效应之一,遇到这样棘手的状况,李谌的阅历便远远不够了。 李谌完全想不到刘觞所说的法子,除非天神下凡,撒豆成兵,否则如何能不动干戈,就让吐蕃人自己退兵? 刘觞走到紫宸殿内室的壁挂地图旁,食指中指并拢,在地图上虚划一圈,指出吐蕃的位置,道:“陛下请看,这里是吐蕃。” 李谌自然知道吐蕃在何处。 刘觞又道:“陛下请看,此处是回纥。” “陛下请看,此处是南诏。” “此处,是大食。” “而此处,是天竺。” 刘觞终于指点完毕,随即笑道:“陛下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曾?” 分明是退兵吐蕃,刘觞却指东指西,把吐蕃周围其他的小国全都指了一个遍。 周围……其他…… 李谌脑海中噌的一声,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这些小国,全部围绕在吐蕃周边……你的意思是,让朕拉拢这些小国。” 刘觞点点头,这小奶狗还是挺聪明的,只不过实在太年轻,阅历不足,遇到事情又有些急躁。说来也是,毕竟小奶狗是重生而来的,重生虽然有利,但也有弊,重活一世想要翻身的压力,时时刻刻的提示着李谌,必须做的更好,做出点名堂来,但很多事情不可急躁,急功近利反而适得其反。 刘觞道:“陛下所言英明,只要拉拢吐蕃周边小国,将回纥、南诏、大食、天竺一个一个,全都拉到陛下的阵营来,孤立吐蕃,吐蕃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与我大唐开战呢?必然会夹着尾巴缩回去,主动提出求和。” “吐蕃强盛,近些年没少干欺压周边小国的损事儿,周边国家怨声载道,再者,”刘觞又道:“这些小国,目前与我朝并无太大的利益冲突,陛下只需要派人游说,再施以小小的恩惠,这些国家必然也不会与陛下太过纠缠,送个顺水人情,同仇敌忾,孤立吐蕃。” 李谌又惊又喜,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无错,你说的极好,这是个好法子,朕如何没想到。” 刘觞道:“陛下可派使者,暗中出使。” 李谌道:“依你之见,派谁出使比较好?” “使者需要能说会道,还要忠心耿耿。” 刘觞想了想,这出使的事情可是肥差,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于是举荐道:“陛下,枢密使刘光,能言善辩,可察言观色,是使者的不二人选……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刚正不阿,忠心耿耿。此二人正好符合使者要求。” 李谌颔首:“确实如此。” 左右都是要用刘氏对抗郭氏,这件事情交给刘光和刘长邑,也不会打草惊蛇,反而谨慎。 刘觞道:“陛下可以借口刘长邑忤逆太皇太后,将他调离京城,其实暗地里让刘长邑出使吐蕃周边小国。至于枢密使,陛下可借口有奇珍异宝需要枢密使巡逻回京。” “外面的事情周全了,”刘觞笑道:“还要同时安抚讨好太皇太后,把太皇太后哄得服服帖帖,如此这般,才能悄无声息的让吐蕃退兵,震惊朝野,树立陛下的盖世雄威!” 李谌越听越是妙计,没成想刘觞竟把计策想的如此周到全面,倘或真的能顺利,便可消无声息的解决吐蕃这个大患,不动一兵一卒,满朝上下必然震惊,谁还能不服气?到那时候,老太太便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还不是要将兵权交出来? 李谌欢心之余,心窍又是暗暗颤动,这刘觞不显山不露水,步步为营,当真是朕上辈子认识的刘觞么? “陛下?”刘觞见天子突然不说话,奇怪的询问:“小臣的计策,可是有什么不妥?” “妥当,十足妥当。”李谌回过神来,心中打定主意,这样的劲敌,一定要让他成为自己人,否则太过棘手,看来朕与刘氏结盟,是正确的选择。 李谌打起一百二十分的乖巧,温柔的笑道:“阿觞的计策,果然是好计策,便按照你说的去做。” “是,陛下。” 李谌道:“事不宜迟,也不要将事情透露出去。” 刘觞拱手道:“请陛下放心,陛下眼下要做的,便是安抚太皇太后这么简单。” 刘觞还要去传旨,便准备退出紫宸殿。 “对了,阿觞。” 李谌叫住他,笑容十分虚伪,道:“至于阿觞听说的那些无稽之谈,鬼神之说……还请阿觞为朕守口如瓶。” 他说着走近刘觞,低下头来,在刘觞耳边用暧昧的嗓音低声道:“这可是朕与阿觞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刘觞:“……”咦!好油腻! 小奶狗天子可能不知道,他喝醉酒释放本性的时候,反而可爱到男女老少通杀,而故作温柔之时,只有油腻两个字可以形容,油腻的令人发指!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后退两步,拉开自己与油腻假奶狗的距离,道:“请陛下放心,既然是盟友,小臣自然守口如瓶。” 刘觞生怕他再说什么油腻的言辞,一溜烟儿调头便跑,离开了紫宸殿,往枢密院去传旨。 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还没将大理卿这个位置捂热乎,因为忤逆顶撞太皇太后,被天子发配出京,说是外出公干,其实是调离京城,群臣们一片唏嘘,果然天子这个新帝,是拗不过太皇太后的大腿的。 也不知天子是不是被吐蕃的事情打击了,这些日子也不管朝政了,甚至愈发爱玩,每天不是在含光殿打毯,便是在清思殿打毯,不然就是搜罗一些好玩意。 这不是嘛,天子又派遣自己的心腹之臣枢密使刘光,准备让他出京去巡逻一些奇珍异宝回来玩。 枢密使凌驾于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三省之上,虽如今掌权的是太皇太后,但是太皇太后的旨意都需要通过枢密院才能传达下去,太皇太后和枢密院也是互相制衡的。如今枢密使刘光被皇上派遣出京搜罗玩意,最高兴的莫过于太皇太后和郭氏一派了,太皇太后自然不会阻止。 刘光很顺利的得到了指派,不日便要启程。 这一趟出使,刘觞是不能跟随的,刘光启程之日,刘觞还特意来到大明宫丹凤门相送。 刘光的队伍从简,停留在丹凤门内的下马桥边,刘觞赶过来,分明是刘光出京办事,却分外担心刘觞。 一个劲儿的叮嘱:“阿爹在外,不能照看你,觞儿可要自己照顾自己,最近变天,是暖和了一些,但万勿贪凉,你素来身子骨儿弱,闹了风寒可不好。” “是是!”刘觞使劲点头:“阿爹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刘光笑道:“的确,能想出这等计谋,觞儿的确是长大了,也无需阿爹操什么心。” 刘觞道:“倒是阿爹,平日里看起来精明能干,其实是最马虎的一个,凡事都迷迷糊糊。” 别看枢密使刘光威名在外,很多人都惧怕这个奸佞,但其实刘光骨子里有点迷糊,东西总是丢三落四,还有点路痴,刘觞已经看透自己这个便宜干爹了。 刘觞道:“阿爹,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副手。” “副手?”刘光奇怪。 刘光与刘长邑都是出使,不过因着伪装的内容不一样,所以他们二人需要分开走,掩人耳目,那何来副手一说? 刘觞道:“阿爹你素来是个路痴,这趟出使,我真怕你走丢了,所以特为阿爹安排了一个妥当的副手,老实敦厚,任劳任怨,体魄还非常的强健!” 刘觞每说一句,刘光的眼皮就狂跳一下,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这秉性如此熟悉? 刘觞朝后挥手道:“来来!快来,小郭将军!” 郭郁臣! 刘光心中只剩下果然二字。 郭郁臣走过来,拱手道:“枢密使。” 刘觞拍了拍郭郁臣的肩膀,道:“小郭将军,我阿爹就交给你了。” 他刚说完,不知怎么的,郭郁臣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一般,刘觞哪里知道,他这句话在郭郁臣耳朵里听来,好像要把刘光的终身都许给自己一般。 刘觞奇怪:“小郭将军,你脸红什么?” “郁臣、郁臣……”郭郁臣实在不擅长说谎,干脆道:“热!对对,这天气有些热。” 说着,一阵狂风大作,夹杂着寒冬的凛冽之气,从丹凤门吹来。 嗖—— 嗖——嗖—— 刘光:“……” 作者有话说: 打滚求评论鸭~阿觞哥哥甩着小皮鞭,叫天子小奶狗滚起来~ * 今天也是2万字更新,这是第1更,下面还有第2更哦!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ATLAB_技术计算语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Gray-m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月梨 25瓶;星空 17瓶;仙佞、源团子 10瓶;小栗鼠 6瓶;假装路人 3瓶;时代cover团粉随正主、男人,你在玩火、好心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刘觞送行了阿爹和小郭将军, 并没有立刻回紫宸殿复命,而是施施然的拐到了神策军右军的牢营。 神策军牢卒一看到刘觞,立刻殷勤的请他入内, 一路低头哈腰的引路。 牢房之内, 吐蕃细作琛璃还是老样子,身戴枷锁,脚上缠着沉重的锁链, 因着他武艺不弱, 牢卒也不敢懈怠。 刘觞站在牢门前左右打量,笑眯眯的道:“璃儿,咱们许久不见啊!” 琛璃比往日里削瘦了一些, 但眼神凌厉,精神头不减,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最好不见。” “那可不行, ”刘觞笑道:“不是你上赶着倒贴本使的时候了?可是你先招惹本使的, 现在却翻脸无情, 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渣男啊!” 旁边还有牢卒,刘觞却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琛璃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提、提裤子了!” 琛璃虽然能忍,但是对比刘觞的脸皮, 还是太薄了一些,刘觞哈哈大笑:“好了好了, 不闹你了。” 说罢, 很有派头的摆摆手, 身边的牢卒立刻退下去。 等其他人都退下, 刘觞才道:“本使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琛璃挑眉道:“哦?你们大唐要亡国了?” “不至于不至于,”刘觞摇手:“多谢你的关心,我们好着呢。” 刘觞又道:“其实……大唐要和吐蕃开战了,正如你所愿。” 琛璃眯了眯眼目,刘觞将吐蕃借口天子抓了琛璃,威胁天子开战的事情说了一遍。 琛璃的眼神更加深邃,他是个聪敏之人,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一般,自己被擒住这么短的时间,吐蕃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与大唐开战,时间上就对不上,不过是借口罢了。 琛璃道:“那又如何?” 刘觞笑道:“一旦吐蕃与我大唐开战,你便会求仁得仁,为国捐躯,客死中原了。” 吐蕃和大唐开战,身为人质的琛璃绝不可能活下去,一定会用来要挟吐蕃,但在吐蕃人眼中,琛璃这个尚琛氏,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琛璃的父亲有许许多多的儿子,并不少他这一个,琛璃最后的结局,必然就是被杀。 琛璃冷笑:“你是来吓唬我的?我堂堂男儿,还能怕你威吓不成?” “好骨气!好骨气!”刘觞啪啪拍手,赞叹道:“可本使并不是来吓唬你的,而是来告知你的,此次两方开战,陛下派出的先锋是谁,你可知晓?” 琛璃并不接话。 刘觞一本正经的扯谎:“刘、长、邑。” 琛璃的眼眸果然一晃,面容浮现出一瞬即逝的惊慌,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刘长邑乃御史大夫,退一万步也是大理卿,一个文臣,如何能做先锋?你是太蠢,还是太看不起我尚琛氏?!” 刘觞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刘长邑分明是派去出使的,他非要说成出征。 “有何不可能?我实话告诉你吧,吐蕃宣战,太皇太后畏惧,是不敢应战的,天子却非要应战,刘长邑也是主战党,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天威一怒,便说,那行吧,既然刘长邑主战,那就派你去打先锋,看看你能打成什么样儿?” 刘觞说瞎话就跟家常便饭似的,那叫一个顺溜,不见丝毫破绽,还即兴演了起来。 琛璃的面容阴沉,因为刘觞说得跟真的一样,加之神策军牢营闭塞,听不到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琛璃越发觉得刘觞的话是真的。 “唉——” 刘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刘长邑怎么也算是你半个恩人,本使也知道,你虽看起来冷面冷心,其实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今刘长邑出征,十死无生,有去无回,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你……唉——你就节哀吧!” “你说的……是真的?”琛璃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喃喃的道。 “自然,”刘觞一本正经的道:“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 刘觞谆谆诱导的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璃儿,你可是尝尽世间冷暖之人,母族不顾你的安危与大唐开战,你难道也要学那冷血无情,狠心看着刘御史去死吗?” “我……”琛璃嘴唇颤抖,夹在枷锁中的双手狠狠哆嗦了好几下,闭了闭眼睛,咬着后槽牙,狠下心来道:“您们中原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尚琛璃生是琛氏子弟,纵使挫骨扬灰,也不可改变!只可恨……我生错了氏族。” “啧!”刘觞摇头道:“你怎么这么倔呢?” 琛璃道:“你不必多费口舌了,我绝不会出卖母族!至于刘大人的恩情,左右一死,等我死后,自会到下面去报答刘大人。” 刘觞负手摇头:“你自己到下面,可别拉着刘御史。” “你什么意思?”琛璃奇怪,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刘觞笑眯眯的道:“本使的意思是……刚才骗你的,刘大人活得好好儿的!” “你?!”琛璃瞪大眼睛,气得直撞牢门:“阉狗!你敢骗我!?” 刘觞道:“谁让你油盐不进,本使吓唬吓唬你,哪知你还是这般死脑筋,本使还有事儿,下次再来看你,小璃儿,拜拜!” 刘觞说罢,一溜烟跑了,留给琛璃一个欠揍的背影。 琛璃气得浑身打斗,锁链也跟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已然顾不得什么颜面,怒吼着:“刘觞!!你这阉人!别让我再看到你!” 刘觞闲庭信步的从神策军右营走出来,虽没能劝降,也没能撬开琛璃的嘴巴,不过日常调戏一下琛璃,有助于舒缓心情。 刘觞心情大好,往紫宸殿前去复命,一只脚刚踏入紫宸殿,“啪——”的脆响,芙蓉石盖炉突然砸出来,就砸在刘觞一步之外,粉嫩色的芙蓉石碎片炸的满处都是,噼里啪啦,碎了个稀巴烂。 “都滚出去!” “朕想清净,都滚!” 是李谌怒喝的声音,紧跟着鱼之舟与一并宫女太监,战战兢兢的退出紫宸殿。 刘觞呆立在紫宸殿门口,小太监们还以为宣徽使也被天子威严吓到了,哪知道刘觞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手掌颤巍巍的扒拉着地上的盖炉碎片,嘴里念念有声:“盖炉……这么好看的芙蓉石,这么大块的芙蓉石,整雕的……多值钱啊,没了,全碎了!” 鱼之舟:“……” 鱼之舟轻咳了一声,道:“宣徽使,陛下刚从兴庆宫回来,心情……不大舒畅。” 刘觞去送行阿爹,天子李谌按照计划,本该去兴庆宫安抚太皇太后,给太皇太后赔礼道歉,哪知去了一趟兴庆宫,回来变成炮仗了? 刘觞失魂落魄的摆摆手,对鱼之舟道:“宫中的将作,能修补吗?” 鱼之舟迟疑:“……碎的如此稀烂,应该……” 刘觞脸色悲伤,鱼之舟改口道:“应该可以一试。” “那太好了!”刘觞把碎片交给鱼之舟,叮嘱道:“务必让将作修补,尽力修补。” “……是,宣徽使。” 刘觞“安葬”了芙蓉石盖炉,这才走进紫宸殿。 紫宸殿中,只剩下天子李谌一个,李谌坐在龙座上,看什么都不顺眼,劈手砸了盖炉不说,还把文书扔得满地都是。 李谌见他进来,哼了一声,道:“都是你给朕想的好法子,朕今日去见太皇太后,老太太压根不见朕,端着架子,朕连兴庆宫的大门都没进去。” 好家伙,原来太皇太后气性太大,小奶狗吃了闭门羹,因此回来也闹脾性了。 刘觞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侍奉三朝,有些脾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有脾性?”李谌冷笑:“那朕呢?朕好歹是一国之君,她这般对朕,也不想想朕的颜面!” 刘觞安抚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如今朕连太皇太后的面子都见不到,”李谌道:“还能如何安抚老太太?” 安抚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放松警惕,便是给刘光和刘长邑铺路,以免太皇太后发现端倪,这是至关重要的,决不可半途而废。 刘觞道:“陛下别急,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咱们可以从侧面入手,迂回救国。” “迂回?如何迂回?” 刘觞道:“郭芳仪。” 李谌侧头盯着刘觞,那眼神好像在看奸夫淫*妇一般。 刘觞不由头疼,小奶狗是重生的,这说明他肯定知道郭芳仪与原本正主的私情,怪不得会这般敌意。 刘觞赶紧道:“郭芳仪可是太皇太后的贴心小棉袄,如果陛下能讨好郭芳仪,郭芳仪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还愁太皇太后不消气么?” 李谌一想,的确有些道理。 “眼下不年不节的,”李谌道:“若朕主动对郭芳仪示好,太皇太后何等心机,难道不会觉得朕太刻意了么?反而弄巧成拙,连累了枢密使与刘御史。” 刘觞似乎早就想好了,道:“陛下放心,虽不年不节,但……江王李涵的生辰马上要到了,就是这几天。” 李谌这才行起来,是了,六弟李涵的生辰就在冬日,李涵因着被大理卿牵连,此时还关在牢中。 刘觞道:“不妨将江王放出来,借口为江王摆宴,请郭芳仪与太皇太后赴宴,郭芳仪最喜热闹,她来了,老太太自也会来的。” 李谌不凉不热的瞥了一眼刘觞,幽幽的道:“阿觞你倒是很了解郭芳仪呢?” 刘觞:“……”不了解不了解! 小奶狗的重生马甲已经掉了,刘觞的穿越马甲还没掉呢,连忙捂紧马甲,装作不知情的道:“陛下谬赞了,小臣作为三班内侍之首,自然要了解各院主子们的喜好,这是小臣分内之事。” 刘觞赶紧岔开话题,道:“陛下只要令郭芳仪欢心了,岂不简单?” “你说的简单,”李谌却道:“这女子的心思,朕素来猜不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见什么,不爱见说什么,说风就是雨,仿佛水中的涟漪一般,根本抓不住,摸不透。” 刘觞感叹,小奶狗你还是太年轻了,又是顺风顺水的长大,怎么能懂女人心呢?不是不懂,是压根儿没去认真体会。 怪不得宫妃跟太监跑了…… 李谌是真的不懂,上辈子他只喜欢打毯打猎,这辈子想做个好皇帝,但无论哪辈子,都无法弄懂这些宫妃们到底在想什么。 刘觞思考了一阵,眼眸亮堂堂的,突然来了思路,而且这法子还稍微夹带私货! 刘觞道:“陛下,这宫妃们都是有攀比之心的,郭芳仪身为六宫之首,如今头上没有旁人,自是无人可与郭芳仪攀比。但最近弘农杨氏侄女杨四娘,想要入宫的心思尽人皆知,前不久杨氏还退掉了江王的婚书,说句大白话,杨四娘的心思,还是在陛下身上的。” 李谌与刘觞,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也不必装作很宠爱杨四娘的模样,淡淡的道:“哦?为何突然提起杨四娘?” 刘觞道:“陛下前些日子想要拉拢杨氏,郭芳仪可是很吃味儿的,这次摆筵席,陛下不防将杨四娘也请入宫中。” 李谌吃惊:“你确定朕是要讨好郭芳仪,而不是故意气弄她?” 刘觞道:“要不说陛下您不懂女子之心呢?陛下请杨四娘参席,郭芳仪一定牟足了力气给杨四娘难看,到时候陛下走出来,对楚楚可怜的杨四娘视而不见,反而极力维护郭芳仪,众目睽睽之下,郭芳仪被这样众星捧月的对待,能不欢心?” 郭芳仪欢心了,自然会对太皇太后说尽好话,太皇太后与李谌的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且如此一来,李谌便是彻底得罪了弘农杨氏,无法在纳杨四娘入宫,断绝了和弘农杨氏的来往。 上次杨四娘欲图陷害刘觞,虽刘觞化险为夷,但这笔账可还记在心中,刘觞素来不是大度之人,不只有仇必报,还喜欢十倍奉还,也能利用小奶狗出出气。 一来,修复小奶狗与太皇太后的干系;二来,刘觞也可以报上次陷害之仇;三来,天子与弘农杨氏撕开脸皮,弘农杨氏便不会成为天子的势力,有效的遏制了天子身边的权势,等到郭氏倒台,刘氏的势力反而更加稳固。 一计三雕,小奶狗还无法拒绝。 李谌似乎也想到了,如此办法的确能博取郭芳仪一笑,但说到底会得罪弘农杨氏,杨四娘当众出丑,户部尚书以后绝不会站在自己这面。 可李谌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好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李谌咬牙道:“好,便依阿觞所言。” “陛下英明!” 安排宫宴的事情,自然交给宣徽使刘觞来打典。 刘觞先从神策军牢营将江王李涵放了出来,然后又安排了燕饮,邀请郭芳仪与太皇太后出席,还把帖子递到了杨氏府上。 杨四娘本就不想嫁给江王李涵,这次李涵出事,杨氏立刻和江王撇开关系,撇得是干干净净。 杨四娘名誉受损,本没奢望还能入宫,没成想却在这个关头,收到了大明宫的宫宴请柬。 杨四娘欢心坏了,以为天子李谌心中还是有自己的,便梳洗打扮,明艳动人的入了大明宫,来参加宫宴。 郭芳仪最喜热闹,正好禁足结束,憋了这么久可算能热闹热闹,这场宫宴她自然会参加。 郭芳仪众星捧月的来到太液湖宴席,刚一走过来,登时火冒三丈:“杨四娘那个小贱人怎么在这儿!” “娘娘,娘娘息怒啊!” “芳仪娘娘息怒啊!” “杨家四娘子,是……是陛下亲自邀请而来的。” “什么!?”郭芳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陛下果然被这个不检点的小贱货勾引了,杨四娘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身,还悔婚江王李涵,竟还和陛下不清不楚勾勾搭搭。 此时刘觞恰到好处的走了出来,对郭芳仪一通拱火:“娘娘,小臣拙见,这杨四娘哪里有娘娘一半的姿色?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你说的没错!”郭芳仪昂着下巴道:“这小贱人,我必须给她一些颜色看看!” 宫女女们连忙劝慰:“娘娘,万万不可啊,您刚被解禁,这若是……若是……” 刘觞不劝慰,反而道:“娘娘说得对,这种心中没谱儿之人,就是该被娘娘狠狠教训!”打起来,打起来! 众宫女:“……” 郭芳仪和刘觞“志同道合”,有人支持自己,郭芳仪当即来了底气,抄起桌案上的酒盏,施施然走过去,来到杨四娘面前。 “四娘妹妹。” 郭芳仪皮笑肉不笑:“四娘妹妹今日怎么进宫了?今儿个可是江王殿下的寿辰,四娘妹妹退了江王的婚书,出尔反尔,我还以为四娘妹妹没脸进宫了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杨四娘脸色惨白,郭芳仪的话,无疑是两个大耳刮子,啪啪有声的抡在杨四娘脸上。 的确,若是一般女子,绝对不会进宫来,见到了江王李涵必然尴尬,还是不见面躲着的好,但杨四娘觉得天子亲自邀请自己,一定是对自己余情未了,如果把握这个机会,说不定便能飞上枝头,充入后宫。 杨四娘忍耐着怒火,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芳仪娘娘,四娘……四娘只是接到了请柬。阿谌哥哥亲自邀请,若是四娘不来,唯恐不恭,所以……所以便来了。” 好家伙!都不需要刘觞敲锣边,郭芳仪那叫一个恼火,杨四娘话里话外,炫耀着是陛下亲自请她来的,好像陛下多爱见她。 郭芳仪冷哼一声:“四娘妹妹,我请你喝酒,可好啊!” 哗啦—— 郭芳仪毫不做作,直接将酒水泼出去,往杨四娘脸上一洒。 “哎呀!” 杨四娘惊叫出声,一头一脸的酒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旁边还有许多围观之人在看热闹,一时间杨四娘丢人到了极点,又气又怒。 杨四娘却不能发作,双手攥拳努力克制怒火,装作小白花,眼中泪水打转:“芳仪娘娘,您……您这是为何,四娘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这般恼怒,要用酒水泼洒四娘……” “你这个死贱人!”郭芳仪破口大骂,还要上手去薅头发:“别跟我面前唧唧歪歪,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刘觞一看,打起来了,还真的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拖住郭芳仪,大喊着:“娘娘!娘娘息怒啊!息怒啊……” 他说着,装作不经意,反而巧妙的拦住了杨四娘躲闪的脚步,杨四娘没能向后退闪,一个不慎被郭芳仪抓住了头发。 “啊!” 啪啪! 杨四娘尖叫出声,被郭芳仪左右开弓,狠狠甩了两个耳刮子。 杨四娘被打得直发懵,刘觞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摸脸颊,好疼! 这边闹腾起来,李谌自然听到了动静,加之刘觞给他打眼色,对他偷偷招手,示意李谌可以出场收拾残局了,李谌这才施施然走过来。 “如此吵闹,发生了何事?” “陛下!” “阿谌哥哥——” 郭芳仪又是泼酒,又是打人,突然看到天子来了,有点心虚,眼眸乱闪。 杨四娘来劲儿了,他觉得陛下亲自邀请自己参加宴席,说明陛下是在乎自己的,如今自己受了委屈,稍微哭诉几声,陛下还能不心软?不给自己做主? “阿谌哥哥!”杨四娘哭着上前,委屈的道:“四娘也不知怎么招惹了芳仪娘娘,芳仪娘娘竟然、竟然……” 不等杨四娘哭诉,刘觞插话道:“回陛下,是芳仪娘娘给杨家四娘子敬酒,却不胜酒量,一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四娘子身上,然后芳仪娘娘就亲自用帕子,为四娘子擦拭脸上的酒渍。” 说着,还临时塞了一方帕子在郭芳仪手心里。 郭芳仪接了帕子,反应了好久,这才打磕巴的道:“对、对啊!宣徽使说的正是!妾……妾给四娘敬酒来着,但是……但是一不小心,泼洒了四娘一身,妾也是无心之举,没想到,把四娘给惹哭了!” 杨四娘瞪大了眼睛,这才是指鹿为马,活脱脱的扯谎。 “陛下——”杨四娘晃着李谌的胳膊,道:“分明是芳仪娘娘欺辱四娘,阿谌哥哥你要给四娘做主啊!” 李谌听着她们吵闹,心中十足不耐烦,反观刘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竟然乐在其中。 李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还是要按照计划行事,分外冷淡的撇开杨四娘的手。 杨四娘一愣,没想到陛下是这个反应。 李谌走到郭芳仪身边,道:“四娘,郭芳仪也不是有意的,不是还为你擦拭了酒渍,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 泼酒,是敬酒;打耳光,是擦拭酒渍。 杨四娘更是呆愣,呆若木鸡,良久无法回神。 郭芳仪一听来劲了,陛下竟然帮着自己?立刻应和道:“是、是啊!我也不是有意的,四娘妹妹,你不会计较吧?” “陛下,我……”杨四娘委屈得要死,本以为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成想天子竟然“瞎了眼睛”,这么明显的找茬儿愣是看不出来。 李谌如何能看不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是明晃晃的事实,越是指鹿为马的维护,才越是能让郭芳仪高兴。 果不其然,郭芳仪欢心坏了,道:“陛下,四娘妹妹不会不原谅妾吧?” 李谌道:“不会,杨四娘最是知书达理,再者说了,你并未做错什么。” “陛下您真好!”郭芳仪对杨四娘嗤了一声。 杨四娘胸口憋闷,吃了这么大的亏,可又不知道如何辩解。 太皇太后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事。”李谌乖巧的作礼,将小奶狗的气场开到最大,笑道:“叨扰到了奶奶的清净,是杨四娘与郭芳仪生出了一些误会,不过孙儿已经责备过杨四娘了。” 太皇太后一听,嗯——舒坦,皇上也会维护郭芳仪了,这次没叫杨四娘那个不知检点毫无礼数的小蹄子讨到好处。 “是啊!太皇太后!”郭芳仪心情大好,走过去搀扶老太太,撒娇的道:“陛下已经责备过四娘了,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便不要叨扰了太皇太后的雅兴,那面儿的灯真好看,我扶太皇太后去看灯,如何?” 太皇太后就喜欢郭芳仪,听她这般讨好,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看灯!看灯!” 杨四娘百口莫辩,气得在原地跺脚撕扯手帕,众人却不搭理她,簇拥着老太太往太液湖便去看灯了。 刘觞跟在旁边,偷偷对李谌比了一个大拇指。 李谌差点被气笑了,怎么觉得今儿个玩的最开心的,是他刘觞呢? 众人来到水边,刘觞拨了拨李谌,让他上前扶着太皇太后。 于是李谌和郭芳仪一人一边,搀扶着老太太,老太太虽然还有些气性,却没有撇开李谌的手,说明已经气消了不少。 李谌眼看着事情发展的顺利,便开始推动下一步计划,道:“奶奶,前些日在兴庆宫,是谌儿不懂事儿,顶撞了奶奶,回去思来想去,寝食难安,还望奶奶别与孙儿计较。”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郭芳仪立刻道:“太皇太后,陛下可是您的亲孙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什么事儿还能成了隔夜仇呢?老太太您是最大度的,早就忘了,对不对?” 有郭芳仪说话好,太皇太后顺着台阶道:“是呢,谌儿你说的什么事儿,老身都不记得了呢。” 李谌一看,这法子管用,当即又道:“谌儿回去仔细想过了,吐蕃之事,便依照太皇太后的法子,依照老祖宗的法子,和亲的好。” 太皇太后多看了李谌一看,道:“哦?真难得啊,谌儿你想通了?” “是,孙儿想通了。”李谌乖巧的道:“这天下和平,歌舞升平,百姓好不容易安居乐业,决不可轻启战事,太皇太后顾虑周全,倒是孙儿意气用事,被气性冲坏了头脑,往后这样的大事儿,还得请太皇太后您做主呢!” 太皇太后可算是舒坦了,道:“陛下还年轻,也没什么的,往后里多习学。” 刘觞拱手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可不知道,陛下为了反思,熬夜写了好几个和亲的草拟,准备交给太皇太后您决断呢。” “还有这样的事儿?”太皇太后道:“那谌儿觉得,这和亲,该派什么人去呢?” 大唐和亲虽然是派公主前往,但其实都不是皇帝的亲女儿,或者亲姐妹,全都是册封的,名义上的公主。 李谌侧目看了一眼委屈的杨四娘,幽幽的想,也罢,不过是个弘农杨氏之女,朕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如今舍弃了杨四娘,若是真的能不费一兵一卒让吐蕃知难而退,那么太皇太后便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把持兵权了,怎么算,朕也不吃亏。 李谌面容平静,甚至语调中有些帝王特有的薄情寡义,凉飕飕的道:“户部尚书之女四娘,乃弘农杨氏之后,名门贵胄,仪态四方,朕私以为,若封杨四娘为御妹,敬为公主,送往吐蕃和亲,是再好不过的。” 轰隆——杨四娘如遭雷劈! 如果方才天子维护郭芳仪是“意外眼瞎”,那么现在便是“预谋良久”。 江王的寿辰是一个圈套,杨四娘恍然大悟,根本不是陛下对自己余情未了,分明是一个圈套!万劫不复的圈套! “陛下!?”杨四娘想要分辨,吐蕃千里迢迢,语言不通,又是中原人眼中的蛮夷,杨四娘怎么可能愿意嫁过去。 太皇太后吃惊之余,却很满意,呵斥道:“放肆!天子与老身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杨四娘抿着嘴,浑身打哆嗦,一脸泪痕的望向天子,似乎想要天子回心转意。 李谌却不看他,恭敬的对太皇太后道:“奶奶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心情更是大好,点头道:“孙儿真是长大了,会思量了,老身亦觉得陛下这个决定,甚好。” “啊!四娘子!” “四娘子昏倒了!” “快,御医!御医!四娘子昏倒了!” 天子敕令,则良辰吉日,为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加封,王太后收其为义女,尊为公主,准备和亲吐蕃。 册封大典之上,郭太皇太后、王太后亲临,郭芳仪也来凑热闹,非要亲眼看着杨四娘册封公主,和亲吐蕃不可。 刘觞站在筑台之下,笑眯眯的望着“如丧考妣”的杨四娘,侧头看了看一身龙袍的天子,又转头看了看江王李涵。 “唉——” 刘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谌与李涵同时转头看向他,李谌道:“阿觞为何叹气?” 刘觞哀叹的道:“小臣只是感叹时移世易,造化弄人,这天底下的有情人……果然终成兄妹!” 李谌:“……” 李涵:“……” 杨四娘对天子李谌“有情”,李涵又对杨四娘痴情不改,现在好了,王太后要收杨四娘为义女,等册封了公主,杨四娘便是天子的妹妹,也就是李涵的妹妹。 刘觞啧啧两声,摇头道:“虐恋情深啊。” 李谌:“……” 李涵:“……” 杨四娘几乎是被绑上筑台的,她还在挣扎,册封的大喜日子,期期艾艾的红着眼睛:“陛下……陛下……四娘不想、不想啊!” 李谌冷血无情,根本不理会杨四娘,杨四娘转而对江王李涵求情:“江王殿下,您帮我求求太皇太后,您帮四娘求求情罢!” 李涵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杨四娘,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太皇太后朗声道:“好了,吉时已到,开始册封罢!” 杨四娘双眼一翻,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便在此时…… “且慢!” 册封大典竟被打断,有人阔步踩着含元殿外的垂带踏跺走了进来。 那人身姿并不如何高大,反而显得高挑纤细,透露着一股羸弱的气息,却面若冰霜,行事作风颇为冷傲。 正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大步走入含元殿,众目睽睽之下,手捧鸿翎,来到大殿正中间拔身而立。 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刘光,只当刘光真的是出京寻觅稀罕玩意,哪想到刘光会突然现身,甚至打断册封仪式。 “刘光!”太皇太后道:“枢密院的人,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册封仪式都敢打断!” 刘光高举手中鸿翎,朗声道:“太皇太后恕罪,但小臣私以为,我大唐并不需要这场册封。” 太皇太后道:“刘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刘光将鸿翎呈上,道:“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回纥、南诏、大食、天竺等国纷纷与我大唐结盟修好,吐蕃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已然从清寒堡退兵,并且修书求和,请求与我大唐会盟。” “什么?!” “吐蕃退兵了?” “这……这怎么可能?” “枢密使不是去寻觅玩意的么?怎么会带着鸿翎急件回来?” 羣臣立刻喧哗起来,威严的含元殿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这次需要嫁公主和亲作为收场,谁也没想到吐蕃突然就退兵了。 李谌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俊美的容颜挂着得体的笑容,一步步踏上高耸的祭台,幽幽的道:“是么?想来这鸿翎,便是吐蕃求和的移书罢?” 刘光拱手道:“陛下英明,此鸿翎急件,正是吐蕃送来的求和移书,还请陛下、太皇太后鉴阅。” 李谌并不阅读,反而一摆手,笑道:“这等国家大事,自然要请太皇太后先阅……宣徽使。” 刘觞走上前来,道:“陛下,小臣在。” 李谌笑的温柔:“还不快将鸿翎,呈给太皇太后过目?” “是,陛下。” 刘觞将鸿翎急件呈上,太皇太后不敢置信,这些日子天子分明乖巧听话的紧,谁成想一转身,吐蕃人竟然送来了求和的移书,如此凶残的吐蕃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兵一卒都不动用的情况下退兵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太皇太后一把抓过鸿翎,“哗啦!”使劲抖开,眼神跳动的飞快阅览起移书。 啪…… 一声轻响,鸿翎急件轻飘飘的掉在筑台的地上。 “吐蕃……”太皇太后颤巍巍的后退了一步,抖声道:“真的……真的退兵了……” “吐蕃人真的退兵了!” “看来是真的!” “天子竟联合了周边小国制衡吐蕃,在不动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打压了吐蕃人的气焰!” “看来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啊!” 羣臣更是躁动,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觞一看这场面,立刻开始控场,朗声高呼:“陛下英明——” 他这一喊,朝堂上的墙头草如何能看不清情势?也跟着高呼:“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大唐万年!” 一时间,李谌拔身而立在含元殿正手,羣臣跪拜叩首,这是第一次,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谌第一次接受羣臣如此的叩首,阵阵山呼声传遍整个大明宫,响彻天际。 太皇太后一个踉跄,她万没想到,连兵权都没有的年轻天子,竟然能退敌凶狠的吐蕃人,一时想不透,也想不开,脑袋眩晕,差点子晕过去。王太后赶紧叫来宫女,团团簇拥着太皇太后离开了含元殿,出大明宫送回兴庆宫去养病。 刘光今日回来的恰到好处,简直是隆重登场,让李谌在羣臣面前赚足了颜面,李谌欢心还来不及,特意让人在紫宸殿备了燕饮,邀请有功的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一并入紫宸殿欢饮幸酒。 刘觞从含元殿出来,换好衣裳,便先一步往紫宸殿而去,他进入紫宸殿的时候,燕饮已经摆好,天子李谌已在殿中。 李谌见他来了,十分热情的拉着刘觞的手,请他坐入席间,笑道:“阿觞果然是个妙人,这谋划天衣无缝,你可看到太皇太后那脸色了?” 刘觞拱手道:“小臣先恭喜陛下了,经过吐蕃一事,朝臣定再不敢轻看陛下,太皇太后也会因为舆论压力,将兵权交到陛下手中。” 李谌轻笑一声:“是了,这都是阿觞的功劳。” “陛下……”刘觞道:“不知结盟的事情,陛下考虑的如何?小臣可算是过选了?” 先前李谌说了,结盟与否,需要考验刘氏,如今刘觞成功让吐蕃罢兵,顺利完成了考验。 李谌道:“自然过选,先前是朕与阿觞逗着玩的,朕还能不相信阿觞么?与阿觞结盟,也是朕的心愿。” 刘觞挑了挑眉,也不戳破天子。 李谌又道:“阿觞这次大功一件,要朕如何赏赐?” 刘觞想了想,本想脱口而出——钱。 不过转念一想,坏笑了一声,道:“陛下,只要是小臣所想,真的什么都能赏赐?” 李谌信誓旦旦的道:“只要是阿觞所想,朕又能拿得出手,必然倾囊相赠,绝不吝啬。” “那……”刘觞笑得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道:“请陛下再唤小臣一声‘阿觞哥哥’。” 李谌:“……” 李谌之前饮醉断篇儿,后来模模糊糊记起不少,虽不真切,但都有些印象,“阿觞哥哥”这四个字简直是李谌的黑历史,不敢回首。 李谌额角青筋抖动了两下,很快又恢复了小奶狗的模样,突然从席间欠起身来,长臂一伸抵住桌案,将刘觞圈在自己怀中,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李谌附身在刘觞耳边,压低了声音,用沙哑低沉,又鲜嫩青涩的嗓音,微带笑意的道:“阿觞哥哥……朕唤得好听么?” 刘觞:“……”你们做皇帝的,都这么没下限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2万字更新又达成啦~写的手指头有点疼。 明天要上收藏夹榜单,更新字数太多会吃亏,所以无法继续2万字更新,明天估计只会发1万字,更新时间也要推迟到晚上。大概晚上10点多左右更新!后天周一早上8点,会恢复正常更新!小天使们请注意一下~ * PS:我正在更新的其他文《首充送大神【电竞】》《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也都在日更中,欢迎大家去看看,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还有下一本要开的古代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亲如逆子》,期待小天使们提前收藏一下!么么! 第32章 纯睡觉 “若你喜欢, 朕再唤一声可好?” “阿觞哥哥。” 刘觞只是开玩笑的,哪知道天子都这么没有下限,让叫哥哥就叫哥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谌本只是逗逗他, 哪知道脑海中噌的一闪,突然记起掉马那夜,刘觞偷亲自己的画面。 那记忆实在太模糊, 真切又缥缈。 李谌挑了挑眉, 道:“那天……阿觞哥哥是不是偷亲朕了?” “没有!”刘觞一个激灵,小奶狗天子不是喝断片儿了吗?怎么还记得! 刘觞只是一时冲动,谁让当时的小奶狗又哭又叫哥哥, 真的太可爱了呢,刘觞被冲坏了脑袋,下意识亲了一下李谌, 后来他也后悔不迭的。 刘觞着急否定, 反而肯定了李谌的想法, 他低笑一声,道:“看来阿觞哥哥,就是偷亲谌儿了。” 为什么要自称“谌儿”!这未免太亲密, 太小奶狗了吧?犯规! 继刘觞开玩笑之后,李谌也不过开了一句玩笑,谁让天子心高气傲, 什么事情都不甘落后呢? 然而…… 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两个人之间,也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的缘故, 吐息都变得胶着起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但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分明宴席还没有开始,分明李谌还没有饮酒,但心窍中燥热不已,仿佛烧了一把烈火,不由自主的想起与李谌亲密的那晚。 “闭眼。” 李谌的嗓音又低又轻。 刘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股温热袭来,落在刘觞的唇瓣上,轻轻的辗转。他膝盖发软,浑身颤栗,根本站不住,两个人顺势倒在铺着红毯的席上,李谌还伸手垫了一下刘觞的后脑和后背,以免他磕疼了。 哐啷—— 桌案上的酒盏被他们一撞,发出清脆的响动声,但二人谁也没有功夫去管酒盏,李谌的手仿佛铁箍子,死死钳住刘觞,将他钳在怀中,不停的交换着吐息。 刘觞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是没有与李谌接吻过,更亲密的事情也发生过,但从未这般奇怪,飘悠悠晕乎乎,完全不能自已。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踏踏踏——”的脚步声从紫宸殿外传来。 今日是天子李谌准备的小型庆功宴,宴请了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如今只有刘觞先行到场,其余人还没有入紫宸殿,看来是其他人来了。 刘觞听到脚步声逼近,下意识睁开双目,天子俊美年轻的容颜就放大在刘觞的面前,吓得他一个激灵。 我在干什么? 轰隆!刘觞脑海中瞬间炸开烟花,如果外面的人走进来,就会发现自己和天子抱在一起啵啵的场面,那实在太尴尬,太社死了! 而天子李谌因为太投入,竟没有听到逼近的跫音。 刘觞当即双手抵住李谌的胸口,“嘭!”用尽全力狠狠一推。 李谌感觉到了刘觞的软化,渐入佳境,怎会想到刘觞突然推开自己,他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翻出去,“哐!!”的一声,狼狈的坐了一个大屁墩儿,不止如此,后脑勺还撞在了桌案上,磕的头晕脑胀,目瞪口呆。 李谌不敢置信的瞪着刘觞,满脑子都是——朕被推开了?朕被推开了?! 与此同时…… 踏踏! 有人走入了紫宸殿,正是刘光、郭郁臣与刘长邑三人。 三个人在紫宸殿外碰巧遇到,便结伴入内,哪知道一进来,就看到如此震惊的一面,天子仰面摔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刘觞保持着双手推出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双手。 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是刘觞在“行凶”! 刘觞感觉自己的嘴唇还刺辣辣的,脸颊火辣辣,他的眼眸微转,非常机智的大喊:“陛下!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自己摔倒了呢!小臣扶您起来!” 李谌:“……” 李谌看到进来的三人,也明白刘觞为何突然推开自己,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是另外一回事,堂堂天子接吻不成,反被推开,简直便是奇耻大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个大屁蹲,更是耻辱中的巅峰。 李谌黑着脸,被刘觞搀扶起来,干笑道:“无妨、无妨……朕只是一个不小心,紫宸殿的地砖太滑……”了。 说着,李谌低头一看,好家伙,地砖呢?因着今日要在紫宸殿办宴,所以地面特意铺了红色的地毯,压根儿看不到地砖。 “呵呵、呵……”刘觞尬笑,道:“地毯、地毯太滑了!”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奇怪的道:“宣徽使,你……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热!”刘觞信誓旦旦的道:“太热了!最近转暖了嘛,你们不觉得很热吗?太热了,热!” 刘光狐疑的看了一眼自称很热的刘觞,他素来知晓宝贝儿子畏寒,这天气的确转暖了不少,但也不至于热到脸颊绯红。 刘长邑则是冷静的道:“陛下,您……流血了。” 李谌下意识抹了一把生疼的后脑勺,掌心里凉丝丝,低头一看……很好,真的流血了! 刘觞吓了一跳,自己只是情急推了一小把,哪知道真的把小奶狗天子撞流血了,连声道:“御医!快叫御医!” 一通忙乱之下,御医跑到紫宸殿给李谌上药包扎,只是撞破了一点儿,并没有大事儿,其实御医擦药之时,李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众人入席之时,天色已然都黑了,天子李谌头上缠着白色的伤布,坐在紫宸殿最上首,咳嗽了一声,道:“今日朕摆宴席,便是犒劳各位有功之臣,此次不费一兵一卒,吐蕃罢兵,还有赖各位的鼎力相助。” 众人拱起手来,道:“陛下言重!” 李谌摆出和善的笑容:“诶,各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朝中扛鼎,不需要如此拘谨,今日小宴,便是想请各位开怀畅饮,咱们无醉不归!” 他说着,端起酒盏:“朕敬诸位。” 众人立刻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回敬,这才饮尽酒水。 刘觞尴尬的坐在席间,自己与天子接吻的事情差点露馅,总感觉这件事情比退兵吐蕃还要惊心动魄,册封大典之上,刘觞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他这么想着,便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过来,抬头一看,立刻与天子李谌的目光撞在一起。 李谌微微抬手,示意自己头上的伤布,还做了一个扶额的动作,嘴里无声的“嘶”了一下,因着天子年轻貌美,装可怜可是一把好手。 刘觞回以无声的尴尬微笑,这个时候除了尴尬的笑容,还能做什么? 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一侧头,正好被刘光抓了一个正着,刘光眯着眼目,仔细的打量刘觞。 “阿、阿爹?”刘觞觉得刘光的眼神好像很危险,如果不加以制止,按照刘光内明心巧,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与小奶狗天子的“奸情”。 刘觞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阿爹,天子已经答允与咱们正式结盟。” 刘光点点头,低声道:“如此甚好,觞儿费心了。” 天子李谌又端起酒杯,走下上首席位,一个一个挨个敬酒,第一个走到刘光面前,亲和的道:“枢密使劳苦功高,这朝中上下,里里外外,哪一点儿不是枢密使思虑着?往后里,朕还要多多辛苦枢密使呢。”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小臣应该做的。” “诶,枢密使才是谦虚了。”李谌道:“朕敬枢密使。” 刘光回敬,二人将酒水饮尽,李谌侧头看向刘觞,道:“阿觞也同样辛苦了,虽没有出京远行,但一直伴在朕的左右,斡旋于朝堂与太皇太后之间,这些日子阿觞辛苦了,来,朕敬阿觞。” 刘觞的酒杯是空的,李谌亲自给刘觞斟酒,刘觞赶紧双手捧起酒杯以示恭敬,杯子就那么小,也不是海碗,两个人的手指难免碰在一起。 刘觞一个激灵,他觉得小奶狗天子是故意触碰自己的,小拇指还轻轻的勾了勾自己的指尖,那感觉麻嗖嗖,还有点痒,一直痒到刘觞的心窍中。 刘觞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口将酒水饮尽,把杯子放在桌案上,收回手来不着痕迹的在自己的绣裳上蹭了两下。 李谌又亲自给郭郁臣与刘长邑敬酒,随即回到上首席位,道:“今日是小晏,诸位便无需拘束,想怎么幸酒,便怎么幸酒……”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听到“哐!”一声,坐在席上的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突然脑袋一垂,额头砸在桌案上,然后一动不动了。 众人吓了一跳,刘觞道:“刘御史不会有什么旧疾罢?” 旁边的郭郁臣赶紧大跨步过去,伸手去推刘长邑,挠了挠后脑勺,这才道:“这……刘御史好像……饮醉了。” 众人:“……” 两杯,自从开宴,李谌敬酒了两杯,刘长邑也拢共就饮了两杯,竟然直接醉倒了。 刘觞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从没想过有人比自己酒量还差,这么小的杯子,一共呷两口,竟然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李谌放下心来,笑道:“罢了,今日没有规矩,刘御史既然醉了,便让他先睡着罢,来,诸位,咱们幸酒。” 众人又端起杯盏,刚要饮酒,“哐啷——”又是一声,趴在桌案上的刘长邑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众人。 刘觞眼皮一跳,刘御史这是要……撒酒疯吗? 刘长邑额头上红彤彤的,显然是刚才磕在桌案上撞的,他平日了面色本就冷冰冰,一副铁面判官的模样,饮了酒之后非但没有增加人情味儿,反而给冷冰冰添了一个更字,活似不食人间烟火,要登仙了一般。 刘长邑撑着桌案,一点点站起来,冰冷着脸面,环视众人,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忍不住绷紧了后脊梁,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刘长邑弹劾! 刘觞:“……”有一种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包的错觉? “我大唐律法,何为名者?”刘长邑的声音凉飕飕,突然开口。 刘觞:“……”大唐……律法?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大家回答,刘长邑已然自问自答:“名者,五刑之罪名。” “连律之基础都无法背诵,如何为官?如何为我大唐脊柱?” 刘觞:“……”果然没错,刘老师上线了。 刘长邑又道:“我大唐律法,何为例者?” 他第二次提问,因为被训斥过的缘故,天子李谌下意识回答:“例者,五刑之体例。” 刘长邑微微颔首,似乎稍安欣慰,又道:“五刑者。” 李谌答:“笞、杖、徒、流、死。” 刘长邑问:“若遇毒药害人,如何处置?” 李谌答:“凡以毒药药人,谓以鸩毒、冶葛、乌头、附子之类堪以杀人者,将用药人与卖者知情,并合科绞。” 刘长邑问:“若遇官仕大夫作奸犯科,如何处置?” 李谌答:“贵胄大夫犯科可以适当减免,但遇‘十恶’,不在赦列范围之内。” 刘长邑点点头,道:“背诵唐律疏议全文来,刘某听听。” 刘觞:“……” 众人赶紧稳住刘长邑,好端端的燕饮,直接变成考试抽查,刘长邑口中背诵着《唐律疏议》全文,“咕咚!”又是一声,直接趴在桌案上,再次一动不动。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让刘大人先睡会儿吧?” 众人没有异议,谁也不去招惹刘老师,其他人继续幸酒。 刘觞喝不了太多酒,干脆吃肉吃菜,天子李谌拉着郭郁臣饮酒,似乎是想要将郭郁臣从刘氏的阵营拉回来。 不过很可惜…… 刘觞往嘴里塞着大鸡腿,心中坏笑:小郭将军可是我阿爹的人,小奶狗想抢走,那是不可能的。 李谌与郭郁臣一杯一杯的饮酒,酒过三巡,眼看着过了子时,李谌与郭郁臣双双醉倒,根本不省人事。 刘觞看着趴倒在席上的李谌、刘长邑和郭郁臣三人,无奈的道:“阿爹,我送刘大人,你送小郭将军,咱们把二位送走。” 刘光点点头,有些迟疑的道:“只是……陛下他?” 刘觞摆摆手,道:“没事没事,鱼之舟一会儿会进来的,再者说了,这就是紫宸殿寝宫,陛下这么睡了也无妨,顶多明日腰疼。” 刘光觉得他言之有理,二人便去搀扶郭郁臣与刘长邑,将两个醉汉带出紫宸殿。 因为宫门已闭,郭郁臣和刘长邑是无法出宫的,不过内侍别省有的是屋舍,刘觞和刘光准备扛着两个醉鬼去内侍别省下榻,明日开了宫门再让他们离开。 别看刘长邑和郭郁臣都是文人起家,但二人身材高大,郭郁臣后来还成了武将,一身的腱子肉不可小觑,刘觞和刘光扛着二人,死拉活拽,这两人还不安生。 “枢密使……枢密使……”郭郁臣口中喃喃。 刘光听他说话,还以为出了紫宸殿吹吹风,郭郁臣的酒气便散了,结果不等他开口,郭郁臣醉眼朦胧的撇开刘光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刘长邑的方向走,口中念念有声:“枢密使……” 竟是将刘长邑看成了刘光! 刘长邑也醉醺醺,撇开刘觞的搀扶,蹲在垂带踏跺之上。 刘觞以为他醉得想吐,哪知道刘长邑蹲下来,双手抱住石狮子不走了,口中也是念念有声:“唐律疏议,凡以毒药药人,谓以鸩毒、冶葛、乌头、附子之类堪以杀人者……” 刘觞:“……”刘老师怎么又开始背诵全文了? 刘觞拉着他道:“刘老师刘老师,别背了,咱们回内侍别省再背,好不好?” 刘长邑还没从地上起来,郭郁臣已经踉跄的走过来,拉着刘长邑的手,温柔款款的道:“枢密使……你为何不理郁臣?” 刘长邑转头看向郭郁臣,完全没有醉容,却说着醉话:“你是来背诵唐律疏议的?” 两个人自己说自己的,完全不妨碍,郭郁臣又道:“枢密使那日归去便害了热……是我,都是郁臣的错,郁臣本想……本想立刻便去看望枢密使,但郁臣对枢密使做了那样无可饶恕之事,生怕枢密使厌恶郁臣……唔唔唔!” 刘光头皮一麻,生怕郭郁臣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立刻冲上去,一把捂住郭郁臣的嘴巴,将他后面的话都塞了回去。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郭郁臣与阿爹刘光,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模样。 刘光面颊微微有些殷红,也不知是酒气,还是被郭郁臣气的,咳嗽了一声道:“觞儿,若不然……你带刘御史去宣徽院下榻罢,阿爹带大将军去内侍别省。” 刘觞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点头道:“好吧阿爹,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刘光想要辩解,不是妨碍,但刘觞不给他这个机会,死拉活拽的拖着刘长邑往宣徽院去下榻。 “枢密使……枢密使,你别不理郁臣……” 郭郁臣见到刘长邑离开,还执拗的将刘长邑认作刘光,抓着刘长邑不放手。 刘光无奈的扒开郭郁臣的手,道:“呆子,你倒是看看,谁才是枢密使。” 郭郁臣迷茫的看着刘光,仔细盯了良久,最后喃喃的开口:“你……真好看。” 刘光一愣,郭郁臣又道:“从郁臣第一次见到枢密使……便心中纳罕,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刘光的容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加之他身材高挑,若不是宦官,怕是倒追刘光的人要从大明宫的丹凤门,排到长安城最南头的明德门。饶是刘光就是个宦官,想要巴结刘光,自荐枕席的男子女子亦是不少。 刘光可不是第一次听旁人称颂他的容貌,但他觉得这并没什么值得称颂的,还不如称赞自己的手段和权术。 刘光没好气的道:“怎么,你第一次见到本使,便觉得本使容貌不一般,那你还将本使关押在神策军牢营?” 郭郁臣为难的道:“可……可谁让枢密使犯了宫禁。” “你这愣头青!”刘光白了他一眼,回身就走。 郭郁臣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追赶,道:“枢密使,枢密使等等郁臣!” 刘光埋头走了一阵,又怕郭郁臣醉醺醺的找不到路,回头看了一眼,好几家伙,幸亏回头看了一眼,郭郁臣压根儿没认对人,追着一个小宫女大喊着枢密使,可把小宫女吓坏了。 刘光都被他气笑了,道:“呆子,这边走!” 刘光好不容易将郭郁臣带回了内侍别省,郭郁臣醉得趴在案桌上,似乎不太舒服,毕竟饮了那么多酒水。 刘光道:“本使给你倒杯浓茶,醒醒酒气。” 郭郁臣迷茫的抬起头来,盯着桌上的两只茶盏,指着其中一只道:“这是何人的?” 刘光去紫宸殿之前,绛王李悟来了一趟,一方面恭喜刘光立此大功,另外一方面则是来诊病的。李悟最近都在枢密院暗地里看诊,刘光出去这段时间,李悟没有借口往枢密院去看诊,如今刘光回来了,李悟自然是要来看诊的。 桌案上的茶杯还没来得及收走,两只茶杯对着摆放。 刘光没当一回事儿,很自然的道:“是绛王殿下的。” “绛王……”郭郁臣耿直憨厚的脸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丝委屈,他趴在桌案上,伸手扒拉着李悟的茶杯,好像一只巨型的缅因猫,一点点往桌边扒拉。 刘光奇怪:“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郭郁臣道:“摔碎了,看着心里不好受。” 刘光一愣,没想到郭郁臣还有这样一面,俨然一只粘人的大猫,有些没辙,将绛王用过的茶杯拿走,放在一边,若真是摔碎还要收拾,也是麻烦。 刘光道:“老实坐着,本使给你倒茶,饮些热茶。” 郭郁臣趴在桌上,歪头道:“郁臣想用……枢密使的茶盏。” 刘光更是一愣,去拿新茶盏的手一顿。 郭郁臣歪头看他,道:“可以么?可以么?” 刘光稍微迟疑,还是默默收回手来,将桌案上自己用过的茶盏拿起来,倒上一杯热茶,递给郭郁臣。 郭郁臣登时傻笑起来,双手捧着茶盏,大口饮下热水。 “诶!”刘光连忙阻止:“烫口!” “好烫……”郭郁臣果然被烫到了,使劲用手扇风。 刘光无奈到了极点,道:“大将军平日看起来老成持重,竟有如此童心!等着,本使再给你倒些冷水来。” 刘光出门去倒凉水,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回来一看,郭郁臣坐在地上,双手抓着一团“草”,好像一只大笨牛一样,两手开工的往嘴里塞。 刘光震惊:“你……在食什么?” 郭郁臣鼓着腮帮子:“唔唔唔唔唔!” 刘光压根儿听不懂,跑过去仔细一看,是草药!没有下锅煎汤的干草药! 这些草药都是绛王李悟的,因着绛王李悟的手伤不能让外人知晓,需要偷偷治疗,所以李悟的汤药都是托付给内侍别省煎熬,便放在刘光的屋舍里。 哪知道刘光这么一转身的光景,郭郁臣把这些掏出来竟然吃了,吃得还倍儿香! “别吃了!这是药!”刘光劈手去抢。 郭郁臣不给他,还是往嘴里塞,又是“唔唔唔唔唔”一顿言语,具体说什么刘光也听不懂。 “好好说话!”刘光道。 郭郁臣两只手揪着草药,这才低声道:“枢密使的屋舍中……有绛王殿下的东西,郁臣心里……不舒服。” 刘光险些被气笑:“哦?为何不舒服?” 郭郁臣没有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刘光,他饮了酒,眼珠上弥漫着轻微的血丝,仿佛一双虎狼的眼目,一时间竟有些怕人。 嘭! 郭郁臣猛地倾身,直接将刘光扑在地上,低下头去…… 刘觞死拉活拽的将刘长邑拖回宣徽院,已然出了一身热汗,刘长邑进了宣徽院屋舍,立刻抱住案桌开始背诵唐律疏议全文。 刘觞狠狠擦了一把汗,道:“算了,刘老师你好好背诵全文,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你若是背困了,就赶紧睡吧。” 他说着,摆摆手,退出了屋舍,实在累得不轻,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刘觞转身往自己的屋舍走,刚要进屋,脚步突然顿住了,也不知……那只假奶狗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醉着?现在有没有就寝? 刘觞这么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脑中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二人的亲吻。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过神来,刘觞心想,把天子一个人晾在紫宸殿也不好,还是回去看一趟吧。 刘觞出了宣徽院,折返回紫宸殿,鱼之舟站在殿外。 “陛下安歇了么?”刘觞问。 鱼之舟道:“回宣徽使,陛下没让小臣们伺候,也不知安歇了没有。” 刘觞点点头,干脆推开殿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如果李谌安歇了,他就退出来,没有安歇的话,就把他拖上榻去安歇。 李谌的酒量其实还可以,只要不往死里饮,一般是不会出现上次断片儿掉马的情况。 他只是有些头晕,因为不想饮醉,干脆装作倒在桌案上,等众人都走了,也觉得十足疲惫,便准备安歇就寝。 吱呀—— 是殿门打开的声响。 李谌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戒备,装作酒醉歪在榻上,果然有人走了进来,“踏踏踏”的脚步声来到榻前,那人还轻轻拨了拨李谌,道:“陛下?陛下?” 不用睁眼,只听声音也能辨别出来,来者是宣徽使刘觞。 李谌这下子更不想睁眼了,毕竟宴饮之前,两人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李谌很没面子的被推开,现在后脑勺还隐隐作疼。 李谌打定主意,闭着眼睛装醉,以免尴尬。 刘觞还以为李谌醉酒睡着了,他歪歪斜斜的和衣躺在榻上,看着十足难受,刘觞便好心的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将旁边的锦被拉过来,给李谌盖好。 刘觞干脆利索的做完这些,转身要走,李谌有些着急,这就走了? “唔?”李谌佯装醉酒,呢喃了一声:“阿觞哥哥……” 轰隆—— 刘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种怪癖,特别喜欢听小奶狗叫自己阿觞哥哥,那声音又低沉,又鲜嫩,还有点撒娇的感觉,是想可爱死个人吗! 刘觞的脚步稍微一顿,李谌闭着眼睛,准确无误的拉住了他的袖袍,让他根本无法离开。 刘觞揪了揪自己的袖袍,天子一身怪力,醉酒也这么大力气,根本抽不出来,不只抽不出来,李谌还越拽越紧,刘觞一个踉跄,被他拽倒在榻上。 “阿觞哥哥……” 李谌装作醉眼朦胧,微微睁开眼目,一副小可怜的迷茫,醉醺醺的望着刘觞:“谌儿是在做梦么?” 刘觞差点被李谌可爱得流鼻血,想要稳住自己心神,天子就算可爱,就算俊美,就算身材再好,那也是个男人啊。 自己虽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太监,但底线绝不能一变再变,绝不喜欢男人! 刘觞这么想着,李谌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已经慢慢放大,在刘觞嘴唇上轻轻一啄,犹如隔靴搔痒,随即又把头亲昵的靠在刘觞的肩窝上,好像撒娇一般。 “阿觞哥哥,”李谌幽幽的道:“谌儿难过,帮帮谌儿……” 轰隆—— 刘觞脑袋里一片空白,被李谌握着手掌,一点点拉过去。 “陛下。”刘觞突然开口。 李谌歪着头,小奶狗一般雾蒙蒙的眼睛眨了眨。 刘觞眯起眼目,试探的道:“陛下,你是不是根本没醉?” 李谌:“……”被发现了。 李谌当即眼睛一闭,头一垂,瞬间醉的不省人事,甚至连吐息都绵长起来,方才哥哥哥哥的,仿佛是说梦话一般。 刘觞:“……” 刘觞推了推李谌,想要从榻上起来,但这心机婊假奶狗一条胳膊搭住刘觞腰身,沉重的厉害,稳如磐石,刘觞根本推不动。 又试了两次,还是纹丝不动,刘觞反倒出了一头热汗,累的要死,实在懒得挣扎了,干脆瘫在龙榻上,闭起眼睛,与李谌躺在一起,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的阳光撒入紫宸殿,刘觞被刺目的晨光惊醒,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一侧头便看到了小奶狗天子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 刘觞:“……”疯了!自己竟然夜宿在紫宸殿,还与假奶狗同榻共枕! 刘觞腾地坐起身来,趁着李谌还没清醒,赶紧翻身下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匆忙推开殿门,直接撞出去。 “宣……”徽使? 鱼之舟的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宣徽使刘觞仿佛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眨眼不见了。 刘觞风风火火的从紫宸殿跑出来,跑出老远之后这才冷静下来,不是,我跑什么?没什么可跑的,昨夜又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盖棉被,连聊天都没有,纯纯的睡觉! “没错,纯睡觉!”刘觞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九仙门附近,再往前走便是神策军右营的牢营,挑了挑眉,这一大早上的,干脆去找小璃儿的晦气,也好开心开心,调剂调剂心情。 刘觞说走就走,负着手,十足派头,大摇大摆的走入神策军牢营。 “宣徽使,您来了,快请快请!” 刘觞被请入内,时辰还早,牢营中死气沉沉,囚犯们大多还没睡醒,琛璃也不例外。 毕竟在牢营中,多半也没有事干,琛璃身戴枷锁,蜷缩在角落,睡得很是安详,突听“踏踏踏”砸夯一般的脚步声。 琛璃机警的睁开眼目,映入眼帘的便是把“找茬”两个字明晃晃打在脸上的宣徽使刘觞。 琛璃坐起身来,冷冷的道:“宣徽使真是锲而不舍,竟又来了?” 刘觞道:“毕竟小璃儿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本使知道你最怕寂寞,一人关在牢营之中,岂不孤单?本使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儿。” 琛璃不去看他,一副宁死不降的态度。 刘觞挑了挑眉,看来,得下猛药! 干脆道:“算一算时日,吐蕃与我大唐宣战,你便不想知道战况如何?” 琛璃还是不接话,打定主意不理会刘觞。 刘觞完全不觉冷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与你说一句实话,刘长邑得罪太皇太后不假,被派外出也不假,今日一大早,鸿翎急件,八百里加急,是从清寒堡传来的文书,吐蕃偷袭清寒堡,刘御史……身中八箭,重伤不治,没了。” 琛璃浑身一震,“哗啦!”枷锁锁链发出剧烈的震颤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眸子紧缩,随即摇头道:“不可能,你这人素来诓骗于我,绝不可能!” 刘觞抹了抹眼睛,他昨日里饮了两杯酒,加之子夜之后才睡下,睡眠不足,难免眼睛红彤彤的,此时作抹眼泪的动作,竟无比真实。 “璃儿,本使知你难过,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刘御史当真……当真没了!你……节哀吧!”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诓骗于我,我不会相信的!”琛璃慌了神,语无伦次的道:“是我、是我害了他……” 咕咚! 琛璃刚站起来,双膝一软,又直接瘫坐在地上,怔怔的摇着头,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红,若隐若现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纵使反复强忍着,一不小心还是会夺眶而出。 “宣徽使。”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琛璃的悲伤,与刘觞的恶作剧。 真巧了,正是刘觞口中“没了”的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刘长邑一身官服显然是新换的,哪里还有昨日里醉酒的模样,又恢复了沉稳冷静的姿态,拱手道:“宣徽使,陛下传召。” 刘觞:“……”来的太巧,瞬间穿帮了! “你?”琛璃呆呆的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刘长邑,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你不是死……”死了么? 刘长邑一板一眼的道:“刘某好端端的,的确外派公干,但并非攻打吐蕃,而是游说吐蕃周边国家,如今吐蕃四面的国家均数与我大唐订立盟约,吐蕃知难而退,已然罢兵求和。” 刘觞点头如捣蒜道:“对对,没错。” 琛璃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瞪着刘觞:“你、你又骗我!” 刘觞笑眯眯的道:“权宜之计,兵不厌诈嘛,谁让璃儿你总是一本正经的上套?看起来很精明,其实特别好骗,这么直的钩,一钓就上钩!” 他说完,又对刘长邑抱怨道:“刘大人,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晚来一会儿,说不定本使就能劝降小璃儿了。” 刘长邑淡淡的道:“若是刘某晚来一会儿,怕是墓上的野草都长了三丈高。” 刘觞:“……”动不动就背诵《唐律疏议》全文的刘老师,幽默细胞真是不一般啊! 刘长邑又道:“陛下传召宣徽使,十万火急,似是有什么急事,宣徽使还是快去谒见罢。” 刘觞摆摆手道:“行罢,那本使先去了。” 刘觞从紫宸殿跑出来还没多久,看来是李谌醒过来发现人不见了,所以才会传召自己,这般火急火燎的,难道是什么大事?关于吐蕃?关于郭氏?关于结盟? 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内朝外各种可能意外都会有,刘觞硬着头皮往紫宸殿去,心中安慰自己,左右昨夜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小臣拜见天子。”刘觞进入紫宸殿,恭恭敬敬的作礼:“不知陛下急招小臣,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确有一件急事。” 李谌半靠半卧在榻上,锦被盖在胸口以下,露出只着单薄里衣的肌肉线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阿觞,朕昨夜宿醉,今儿一起来,身子不舒服的厉害,口渴难耐,想饮水,你给朕倒一杯。” 刘觞:“……”鱼之舟就在殿外,你大老远把我叫回来,竟然是为倒水!? 第33章 阿觞=流氓 郭郁臣脑袋里昏昏沉沉, 刺目的阳光洒在眼皮上,他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目,挡住光线。 郭郁臣一动, 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 妨碍了自己的动作。 他睁开眼目,迷茫的低头一看,是一个人——枢密使刘光! 两个人盖着一张锦被, 刘光黑色的鸦发犹如绸缎披散而下, 铺在他单薄瘦削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靠在郭郁臣的胸口上, 闭着眼睛兀自沉浸在睡梦之中。 睡着的刘光少了平日里的冷傲,尖尖的下巴,精巧的鼻梁, 平添了一抹温柔之意, 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妄想。 郭郁臣呆呆的望着刘光, 脑海中混混沌沌,一时间忘了反应,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一点点低下头, 轻轻的,甚至充满崇敬的小心翼翼, 亲在刘光的唇瓣上。 “嗯……”刘光微微蹙了蹙眉心, 睁开了眼目, 两个人的眼神毫无意外的撞在一起。 郭郁臣一个激灵,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郭郁臣这才彻底醒过梦来,震惊的道:“枢密使?!” 他连忙向后退开,这一退牵连了锦被,缎面的锦被扯开,“哗啦——”一声露出刘光白皙光滑犹如剥壳鸡蛋一般的肌肤,肩头上甚至还有一个清晰的齿痕。 天气虽然转暖,但清晨的气温仍然很低,刘光堪堪醒来,突然被抽掉锦被,凉的一个颤栗,微微缩了缩肩膀,黑色的鸦发倾泻一般从肩头滑下。 郭郁臣不由更是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抓住被子,给刘光严严实实的裹上,不留一丝空隙。 “我……郁臣……” 郭郁臣慌了神,他昨夜饮多了酒,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刘光平静的看向郭郁臣,相对于郭郁臣的慌张,刘光反而很镇定,甚至用纤细的手掌遮掩,轻微打了一个哈欠,时辰还早,昨夜睡下的又晚,刘光还困倦着。 “大将军,”刘光道:“昨夜的事儿……大将军还记得多少?” “我……”郭郁臣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紫宸殿吃宴,然后…… 不,也不是完全不记得,隐隐约约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郭郁臣的脑海中。 抱着御史大夫刘长邑“撒娇”的场面,想要打碎杯子的场面,还有塞得满嘴草药的场面…… 郭郁臣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敲了敲,懊恼的道:“这……枢密使……郁臣、郁臣失态。” 刘光轻笑一声,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郭郁臣,他稍微一动,郭郁臣看的真真切切,两个人都是未着寸缕,衣裳丢的满地都是,何其狼狈,何其旖旎,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刘光悠闲的道:“大将军何止是失态?” 郭郁臣咕咚一声直接跪在榻上,道:“枢密使要杀要剐,郁臣绝无怨言!” 刘光道:“大将军官拜二品,本使虽任职枢密院,有权任免朝臣,但正二品的任免不在本使的涉猎范畴之内,更别说要杀要剐了。” “郁臣的意思是……”郭郁臣连忙解释。 刘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本使并非要对大将军要杀要剐。” 他顿了顿,一双眼目笑的仿佛春水,又道:“大将军可还记得,上次答应本使的条件?” “记得!”郭郁臣点点头。 刘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暧昧的吻痕,道:“上次大将军答应本使一个条件,如今这是第二次,是不是应当如法炮制,大将军再答应本使一个条件?” 郭郁臣诚恳的道:“枢密使说的无错,的确应当如此。” “那好,”刘光伸出手去,纤细的指尖抵住郭郁臣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平视,微笑道:“本使现在想好第一个条件怎么用了。” 郭郁臣面容赤红,总觉得刘光这个动作,好像在调戏自己一般,可自己是个男子啊,一定是错觉。 郭郁臣道:“但凭枢密使吩咐!” 刘光道:“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不是让大将军上刀山,也不会让大将军下火海,只需……在三日后的朝参上,大将军应和我的参议罢了。” 郭郁臣微微皱眉,道:“不知……不知枢密使的参议是什么?到底想让郁臣应和什么?” 刘光挑眉道:“怎么?不知是什么,大将军便不答应这个条件了?” 郭郁臣有些为难,道:“郁臣曾答应过枢密使,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是……这条件不能触犯国家大义,因此还请枢密使明示。” “呆子。”刘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但还是道:“与大将军明说了罢!三日之后的朝参,陛下定会提出请太皇太后交还兵符一事,我枢密院决定附议陛下掌权,太皇太后掌权这么多年,多少会不乐意,这必然是一番僵持苦战,便不知大将军站在哪一面儿了?是郭氏母族,还是……天子?” 郭郁臣姓郭,而且不是郭氏旁支,他的兄长乃系当朝宰相郭庆臣,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有了这层血亲干系,就算郭郁臣并非郭氏集团的一员,刘光还是要防备一二,早有准备。 郭郁臣听到这里,沉吟道:“还请枢密使放心,郁臣乃是大唐的仆臣,自然是站在天子这一面,不敢有丝毫私心,若枢密院提出请陛下掌管兵权,郁臣愿鼎力相助,倾尽所有,绝不退缩!” “甚好。”刘光点点头道:“有了大将军的扶持附议,加之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想必陛下要拿回兵权,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了。” 郭郁臣锁着眉心点头,一说起正事儿,平日里含糊糊的郭郁臣登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沉稳又果断。 刘光不由想逗一逗他,道:“只是……不知大将军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本使,才答应这个条件的。” “这……”郭郁臣有些奇怪:“这有区别么?” “自然。” 刘光说着,突然倾身,一点点的凑近郭郁臣,轻轻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道:“本使很想知道,在大将军的心中,是如何看待本使的。” “我……”郭郁臣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全部卡在嗓子中,喉结急促的上下滚动,他的腹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郭郁臣凝视着刘光的眼目深沉下来,从一只大笨狗,突然变成了一头狼,好像随时要将刘光生吞活剥一般。 叩叩——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随即是绛王李悟的嗓音:“枢密使起身了么?” 郭郁臣登时醒过神来,匆匆忙忙的翻身下榻,胡乱的往自己身上套衣裳。 刘光并不就惊慌,淡淡的道:“绛王殿下稍待,本使还未更衣。” 李悟的嗓音隔着门板道:“多有叨扰,枢密使不必着急,我在院中等待。” 说完,便听到李悟渐行渐远的跫音。 郭郁臣动作忙碌,快速穿好衣裳,神策军的戎装穿得歪歪扭扭皱皱巴巴,但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埋头拱手道:“枢密使,郁臣先退下了!” 嘭! 是撞开门的声音,郭郁臣落跑的速度飞快,不愧是神策军的大将军,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郭郁臣跑出去,险些与等在院中的绛王李悟撞在一起,李悟惊讶的定眼去看,不知时辰这么早,郭郁臣怎么会从枢密使的房中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但郭郁臣走的匆忙,根本不由得李悟拱手。 李悟干脆往刘光的屋舍走去,大门是敞着的,李悟往里一看,吃了一惊。 地上的毯子皱巴巴的团在一边,杯子歪倒,茶水早就洒干了,最重要的是,满地都是草药的碎屑…… 刘光已然更衣整理,慢悠悠的从内室转出来,看到地上狼藉的草药碎屑,不由笑了一声,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郭郁臣饮醉了酒,抱着草药往嘴里塞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大笨牛。 “枢密使,这是……?”李悟奇怪的指着地上的草药碎屑。 刘光道:“绛王想必是来换药的罢?真是对不住,昨儿个晚上,本使的屋舍中闯入了一头大笨牛,把草药都给啃了。” 大笨牛? 啃草药? 绛王李悟一头雾水。 刘光又道:“本使这就吩咐下面的人重新置办草药,劳烦绛王殿下晚些再走一趟。” 李悟拱手道:“还要劳烦枢密使费心,李悟便谢过了。” 刘光今日心情似乎大好,难得笑得温柔,道:“都是自己人,绛王若是再谢,那便生分了,无妨的。” ———— 昨夜紫宸殿小宴,李谌根本没有饮醉。 因着第一次酩酊大醉,李谌便掉了马,让刘觞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哪里能再这般不小心? 李谌的酒量其实不差,加之他故意少饮了一些,所以根本没有醉酒,意识清醒得很。 李谌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清醒。 若说清醒,为何自己会如此想要见到刘觞,如此想要亲近刘觞,甚至心窍中有一种又麻又痒的错觉,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是了,难道是朕……觉得刘觞很有才华? 吐蕃进犯,刘觞不费一兵一卒,孤立吐蕃,让其知难而退,确实是一个绝世的好法子,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有了这次的事儿,太皇太后也会迫于压力,将兵权转交给李谌。 无错了,李谌这般想着,朕便是因为觉得刘觞很有才华,想要利用他的才华。 如今朕与刘氏结盟,利用刘觞的才华为己所用,这也不为过罢? 李谌昏昏沉沉的思量着,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朕对刘觞,只是利用,自无其他…… 第二日清晨,李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柔软的龙榻上只有李谌一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身边的锦被都已经被吹凉,压根儿没有残留任何温度。 李谌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环视四周,果然,刘觞又跑掉了。昨夜李谌装作醉酒,故意压住刘觞的袍子,不让他跑掉,哪知睡着之后放松了警戒,今日一早刘觞又不见了。 李谌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朕为何懊恼?难不成一睁眼还想看到刘觞的睡颜? 糊涂! 胡闹! 李谌摆了摆手,根本没有这回事儿,朕不想,才不想,绝不想! “鱼之舟!” 鱼之舟在殿外侍奉着,听到天子的呼声,立刻恭敬的入内道:“小臣拜见陛下,还请陛下吩咐。” 李谌黑着脸道:“去把宣徽使叫来,就说朕有要事,急召。” “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退出紫宸殿,立刻令人去宣徽院传召,只不过刘觞一早离开紫宸殿,并没有回宣徽院,而是去神策军牢营,找琛璃的不痛快,调剂心情去了。 宫人们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找到了宣徽使,请刘觞到紫宸殿谒见。 李谌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刘觞来了,他本已然要起身,突听那熟悉的跫音而来,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心窍有些慌乱,甚至是那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李谌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将龙袍一丢,自己又快极的钻回被子中,好像还没起身的模样。 “小臣拜见陛下。” 刘觞入内,恭敬的作礼,那表情、那面色、那言辞、那行容,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谌没来由心底里搓了一团火气,道:“朕口渴。” 刘觞眼皮狂跳,紫宸殿这么多宫人,鱼之舟也在,天子竟然大明宫遍地寻人,就是要自己给他倒杯茶? 找茬吧! 刘觞干笑一声,道:“是,小臣这就为陛下倒茶。” 鱼之舟立刻捧来茶盏,刘觞亲自倒上热茶,恭敬的送到李谌面前。 “嘶……”李谌接过来,一点子也不像口渴,稍微呷了一口,道:“太烫了,吹吹。” 刘觞:“……”就是找茬儿! 虽心里吐槽领导,但身为一个合格的上班族,刘觞脸上还是要体体面面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都怪小臣糊涂,烫到陛下了,小臣为陛下吹凉。” 接回杯子,刘觞轻轻的吹着热茶,等热茶适口,这才重新奉上。 李谌颇为满意,又呷了一小口,毕竟他本就不想喝水。 刘觞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若没有吩咐,小臣这就告退了。” 李谌皱了皱眉,这就想走了?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轻微咳嗽了一声,李谌眼眸一转,“嘶!”又闷哼了一声,道:“朕的脑后隐隐作疼。” 刘觞:“……”差点忘了,自己昨天推了天子一下,把天子的后脑勺给磕破了。 刘觞道:“小臣这就寻太医来!” “不必了,”李谌道:“可能是伤布松了,你过来为朕看看。” 刘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又不是医官,也不会包扎啊,看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上前,仔细检查李谌的伤布,裹得好好儿的,一点儿也没有松散脱落。 刘觞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番,拱手道:“陛下,若没有其他事情……”小臣告退! 不等他第二次开口,李谌道:“朕找你过来,其实是为了三日后朝参之事。” 刘觞:“……”还以为没正经事呢。 李谌摆了摆手,鱼之舟便带着宫人全部退出去,紫宸殿外侍奉。 殿内只剩下李谌与刘觞二人,李谌拍了拍龙榻的边沿,示意他坐下来。 刘觞立刻道:“小臣不敢。” “左右只有阿觞与朕二人,有何不敢?”李谌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道:“阿觞与朕在这龙榻之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如今阿觞哥哥却害羞了?” 刘觞头皮发麻,为什么要大白天的叫阿觞哥哥! 刘觞生怕他说出什么掉鸡皮疙瘩的话,连忙走过去在龙榻牙子坐下来。 李谌道:“每逢初一十五,宣政殿朝参,三日之后便是朝参之日,太皇太后一定会亲临,朕决定在朝参之日,拿回兵权。” 刘觞早就想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回兵权,是重创郭氏最好的法子,当然了,也正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太皇太后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反驳什么。 李谌收敛了玩笑,眯起眼睛沉声道:“吐蕃兵败,那些墙头草的朝臣也纷纷站在朕的这一面儿,但如今郭氏势力遍布朝廷,仍然不可小觑,朕只怕……到时候没有出头鸟敢应和于朕。” 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刘觞,道:“阿觞,你敢么?” 这做出头鸟,很可能会被太皇太后记恨,更有可能被郭氏针对,成为郭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里在朝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郭氏拿出来游街示众。 一旦出头鸟提出支持天子,那么那些墙头草也会跟风的支持天子,如今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出头鸟。 刘觞一笑,道:“陛下觉得,就算小臣不做这只出头鸟,太皇太后与郭氏,便不盯着小臣了么?” 李谌道:“话是如此,不过……最近你与郭芳仪那面儿走得亲近,太皇太后也难得不针对与你,若是打破这层干系,便是撕破了脸皮。” 李谌说到这里,总觉得胃里面酸酸的,刘觞与郭芳仪走得的确挺近的,虽刘觞与郭芳仪的干系,不像上辈子那般淫*乱,但李谌难免多想一些,一多想心坎儿里就不舒服,连带着胃里也酸溜溜。 刘觞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嘴巴甜得抹了蜜,道:“请陛下放心,小臣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小臣心里,陛下才是最重要的,自然对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以报!” 朕是最重要的…… 李谌胃里那酸呼呼的感觉瞬间被甜蜜冲淡了,总觉得像是饮了一杯养胃的石蜜水,那叫一个甜。 李谌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道:“难为阿觞有这种忠君之心。” 他说着,伸手覆盖住刘觞的手背,温柔的道:“阿觞哥哥这般好,谌儿愈发离不开阿觞哥哥了。” 刘觞:“……”咦!想吐! 朝参之日,宣政殿中。 众人列队步入宣政殿,太皇太后早已垂帘落座,因着今日是逢初一、十五的朝议,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加,已经按照班位站好。 天子李谌姗姗来迟,众臣跪拜作礼:“拜见天子——” 今日的李谌,分明还是一身龙袍,但与平日里却不大一样了,他腰身挺拔,青涩年轻的面容隐露着一股沉稳之气,来到上首坐下,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起身罢。” “谢陛下!”众人平身,重新列入班位。 李谌幽幽的开口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吐蕃退兵罢战,已然提交了求和盟书,想要与我大唐会盟。” “陛下英明!大唐万年——” 宣政殿中又响起阵阵的山呼之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李谌转过头来,看向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郭氏,装乖的道:“朕虽继位有些时日,但吐蕃进犯之类大事,都是有赖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主持,这次朕擅作主张,擅自处置,还望太皇太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是吃了哑巴亏,本想嫁公主和亲的,哪知道天子竟然不费一兵一卒,拉拢吐蕃周边小国,孤立了吐蕃,进而使吐蕃不战而降,这是太皇太后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在羣臣面前,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道:“陛下是哪里的话?陛下此举,有利于民,乃是我大唐幸事。” “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 羣臣高呼之后,刘觞与阿爹刘光对视了一眼,刘光点点头,示意他正是时机,刘觞便大跨步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人,启禀太皇太后!” 刘觞乃是宣徽院主使,掌管三班内侍,大明宫内的一切事宜,都要通过刘觞的首肯。而阿爹刘光乃是枢密院掌事,凌驾于三省之上,其实类似于秦汉早起的太傅,只要有太傅在,所有的国家大事都要先通知太傅,才会发配下去处置。 换句话来说,枢密院所掌管的事情,全都是国家大事,所以刘光如果和郭氏对起来,很容易被捏住把柄生事,就算没有把柄,也会有人制造把柄。 所以刘觞决定由自己做这个出头鸟,避免激化枢密院与太皇太后的矛盾。 刘觞朗声道:“陛下英明,是乃我大唐之幸!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扼制吐蕃进犯,但小臣心中仍有疑虑,除了吐蕃之外,我大唐周边虎狼小国逡巡,虽无大战事,小战役却不断,若陛下能亲掌兵权,对这些虎狼小国施以压力,展现我大唐威严,还有谁敢进犯我大唐呢?” 他这么一说,整个宣政殿陷入了寂静之中,能上朝的人都是玲珑心窍之人,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音呢? 很显然,陛下要夺权了,想要从太皇太后手中抠出兵符! 太皇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好看,黑压压的沉着,刚要开口,说皇上终究太年轻…… 却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站出来,抱拳铿锵道:“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均是天子掌握兵符,无一例外。陛下初登大宝,年岁尚轻,太皇太后临朝鉴政权在情理之中,然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退却吐蕃,已然证明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君之圣贤,不应在于年岁……郁臣以为,天子掌握兵权,理所应当。” 郭郁臣不愧是文人出身,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字字扎心,加之他又姓郭,太皇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这么一说,羣臣更是动摇,大家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力强大,便依附于谁。眼下天子兵罢吐蕃,对于他这年纪,简直是丰功伟绩,不可小觑,整个朝廷都被震了三震,觉得往日里是自己小看了天子,若是被这样的天子针对,说不定下场凄惨。 郭郁臣站出来应和,很多想要看郭家脸色之人一时慌了,不知道郭氏内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是太皇太后意有所指。 一时间,朝廷的风向变化,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掌理兵权,顺应天意,还请陛下收归兵符!” 枢密使刘光这才施施然走出来,拱手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左顾右盼一阵,也纷纷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死死握着凤坐的扶手,指甲差点抠进扶手中,但此时她什么话也不能多说,多说就是外戚专政。 李谌这时候故作乖巧谦虚的道:“诸卿,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如今能治理天下,都有赖诸卿的鼎力支持,还有太皇太后的助力……然,朕也深感危机,若只能藏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之下,何时才能扬我大唐国威?” 李谌话锋一转,眯着眼目,那气场一下便不一样了,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奶狗,瞬间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分明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恶狼。 “朕深感责任之重,绝不该推诿退缩,因而,”李谌拱手向珠帘方向:“还请太皇太后将兵符放心交与朕,朕定当勤勉治国,绝不愧对我大唐列祖列宗!” 太皇太后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颤抖的厉害,但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郭氏专权多年,早就怨声载道,只不过皇上不作劲儿,没人敢提出什么,如今皇上突然声震朝堂,太皇太后也没有道理霸占着兵符。 “陛下……”太皇太后咬着后槽牙道:“陛下成长了,老身终于能放下心来,这兵权……本就、本就是陛下的,只不过先皇唯恐陛下年纪尚轻,耳根子软,无法驾驭这等凶煞之物,因此才放在老身手中,叫老身帮陛下看着一点儿。如今……如今是到归还与陛下的时候了。” 刘觞挑唇一笑,成了!拱手带头喊口号:“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大唐万年——” 羣臣也跟着山呼起来,在这样的山呼声中,垂帘之后伸出太皇太后的一只手来,手中握着兵符,李谌站起身来,恭敬的走到垂帘之前,双手接过兵符。 李谌拔身而立,宽大的手掌紧握兵符,站在宣政殿的龙座之畔,高大的金色黼扆昭示着天子尊贵的身份,李谌将兵符高举,轻声的自言自语道:“朕……终于真正成为这一朝之君了。” 宰相郭庆臣一直没说上话,被迫混在人群中应和,天知道他心底里心疼的流血,太皇太后失去了兵符,就是失去了在朝中说话的大半权利,太皇太后没有了权力,郭庆臣这个宰相,岂不是也失去了威信? 郭庆臣觉得这样不行,天子先是夺走了兵权,下一步难保就是取消太皇太后的垂帘摄政,若是如此,郭氏一切就完了! 必须想个法子,圆回来一些,让太皇太后在朝中稳住脚跟,维持参政的根基。 “陛下!”宰相郭庆臣站出来,拱手道:“吐蕃已然送来了求和文书,请求与我朝会盟,此次会盟关系到我大唐与吐蕃的后系和平,不知陛下心中可有特使人选?” 自古会盟,不是一国之君亲自参加,便是委派特使参加,被委派的会盟特使,犹如陛下亲临,身份尊贵,权威极大。 宰相郭庆臣的意思很明显,郭氏已经失去了兵权,所以想要将会盟特使的职位揽在自己怀里,如此一来,便证明郭氏没有失去威信。 太皇太后沉浮三朝,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道:“陛下,老身以为,这宰相郭庆臣,辅佐两朝,为人也沉稳老成,不如……就委任宰相为这次的会盟特使,陛下意下如何?” 李谌沉下脸来,看来郭氏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准备趁着这次与吐蕃会盟的时机,巩固自己的势力。 会盟是头等大事,特使不仅代表了国家的威严与脸面,更要临时代表皇帝行使各种特权,毕竟会盟之时往往有很多临时情况,需要各种变通,这就促使了,特使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之臣。 李谌私心里绝不想将这个特使的位置交给郭家,更不想交给宰相郭庆臣。 李谌干脆开始打太极,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只是……这会盟一事分外重要,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太皇太后想要坚持。 李谌干脆打断她的话头道:“这件事情,之后还会召开廷议,听一听各位大臣的意思,毕竟……朕还年轻,做事难免偏颇,还请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斧正。” 众臣立刻拱手道:“陛下言重,臣诚惶诚恐!” 李谌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道:“若无其他事宜,退朝罢。” 鱼之舟立刻朗声道:“圣人退朝——” 众臣立刻俯首跪拜,李谌站起身来,施施然从宣政殿离开,往内朝紫宸殿而去。 太皇太后气的狠狠一拍凤坐扶手,压低了声音道:“天子真是愈发的不服管教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将兵符谨慎又恭敬的放入锦盒之中,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他虽得了兵符,但事情赶事情,一刻也不能松懈,若是将会盟特使的头衔落在郭氏头上,制衡郭氏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一半? 李谌正在左右为难,便听鱼之舟道:“陛下,宣徽使求见。” “让他进来。” 刘觞入内道:“恭喜陛下掌握兵符。” 李谌却笑不出来,蹙着眉头道:“郭氏还是不死心,尽是给朕找事儿,朕眼下烦心的厉害,若是让郭庆臣做了会盟特使,他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岂不是更要独大朝堂?难保郭氏不会与吐蕃私底下搞一些小道道儿。” 刘觞笑得很轻松,道:“陛下便是为了这事儿愁眉不展?” 瞧瞧,好端端一个俊俏的小鲜肉,都皱成包子了! 李谌奇道:“哦?阿觞有法子?” 刘觞点点头,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陛下觉得郭庆臣可以成为会盟特使,为什么?” “还能为何?”李谌道:“郭庆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他若是会盟特使,合情合理。” “那如果——”刘觞拉长了声音笑道:“郭庆臣不是宰相呢?” 李谌眯眼道:“你是何意?郭庆臣两朝元老,根基深厚,又有太皇太后撑腰,如今三省都奈何不了他,就连……就连你阿爹也只是与他旗鼓相当,互相制约。” 的确,刘光是枢密使,郭庆臣是宰相。枢密院架空宰相之上,凡是国家大事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枢密院,枢密院下放才能处置,但太皇太后掌权,一切国家大事又要通过太皇太后,一来二去刘光和郭家便冲突在一起,没有矛盾才奇怪。 刘光与郭庆臣旗鼓相当,互相制约,一时间根本难分高下。 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您想想看,咱们大唐,也不是没有这种先河——门下三省,轮流做宰相。” 要知道宰相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官职,宰相乃百官之首,但并不是官职,反而更像是一种头衔,说白了,宰相就是一种无论你做什么官,都能凌驾于人的权利。 很多朝代都会同时立数个宰相,这些宰相分属不同职位,掌管的内容也不一样。 而大唐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为了防止宰相专权,曾经提出过“轮流做宰相”这种制度,也就是说,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三省分别推举掌管成为宰相,宰相数量多的时候能达到十人,宰相之中再推举一个首席宰相,大家伙儿轮流当值,十天一换。 刘觞笑道:“太皇太后想让郭庆臣当宰相,没关系,陛下您就让着太皇太后一些,郭庆臣也没做什么太过的事情,继续让他当宰相也没什么,陛下再选取几位宰相,十日一换,轮流坐班……刚巧了,郭庆臣当值宰相的时候,正好错过推选会盟特使,那时候郭庆臣并非宰相,又有其他宰相当值,特使一职,就不是他郭庆臣说了算的。” 李谌抚掌道:“好法子!” 的确,如此“流氓”的法子,竟让刘觞想了出来! 郭庆臣之所以想要做特使,就因为自己是宰相,有这个优先的特权,若那十天,正好不是郭庆臣做宰相,他又有什么特权成为会盟特使呢? 李谌唇角高挑,似乎觉得这个法子绝了,不只是能解决事情,还十足大快人心,一想到郭庆臣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模样,李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此甚妙!”李谌道:“只是……轮值宰相在我朝虽有先河,但想要推行,太皇太后可是一道坎儿。” “放心吧陛下,”刘觞笑眯眯的道:“轮流做宰相,这得多诱人啊,一直以来门下三省,都是门下省的郭庆臣独大,中书省与尚书省光干活,从没有功劳,早就怨声载道,这种好事儿就像天上掉馅饼,虽每个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还不是上赶着巴巴的去抢?陛下只要稍微提出,中书省与尚书省必然极力推崇,到时候小臣带领宣徽院,再让枢密院也来为陛下助拳,必然是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欢心的道:“阿觞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好点子。” 他说到此处,见到刘觞眼目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仿佛天上的繁星,一瞬间竟有些出神发呆,心窍中烧起一股燥热的烈火,突然很想亲一亲刘觞那明亮犹如点漆的眼眸。 “陛下?”刘觞一脸疑惑,假奶狗这是什么情况?突然傻笑? 李谌微微欠身,下意识想要亲吻刘觞的眼睛,被刘觞一唤突然回过神来。朕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觉得刘觞十足顺眼?为何想要亲他一亲? 难道…… 朕被刘觞这阉人魅惑了? 梆梆!李谌心窍狠跳两下,收回神来,脑海中警铃大震,不可,断不可,朕只是利用宣徽使刘觞,绝不能被一个阉人蛊惑。 李谌沉下脸来,拉开与刘觞的距离,负手而立,道:“朕再思量思量,今日乏了,宣徽使先退下。” 刘觞:“……是。”小奶狗说风就是雨,刚才还好好儿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情绪变化这么莫测,难道是…… 青春期?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青春期的小屁孩真难懂! 第34章 表明心意 对于李谌的反复无常, 刘觞并没有在意。 太皇太后一心想让宰相郭庆臣成为会盟特使,因此十足着急召开廷议。 没过二日,廷议便在中朝宣政殿再次召开。 因着不是大规模的朝议, 所以前来宣政殿廷议的, 都是有头有脸的臣子,众人列班入座,等待着太皇太后和天子出席。 李谌进入宣政殿, 众人跪拜, 定眼一看,垂帘之后空无一人,想来是上次太皇太后受挫, 所以这次想要压轴出场,给李谌一些颜色。 太皇太后虽然失去了兵权,但仍然垂帘听政, 所以太皇太后不出现, 李谌是无法召开廷议的, 众臣默默的等候着,一时间整个宣政殿静悄悄,谁也不敢说话。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 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来,是宫女簇拥着太皇太后姗姗来迟了。 太皇太后在垂帘后坐下,扶着自己的额头道:“老身年纪大了, 一早起来犯了头风,因而来晚了, 陛下不会怪罪老身罢?” 是不是犯了头疼, 李谌不得而知, 但太皇太后显然是想给他下马威。 李谌绷着笑脸, 一脸孝顺的道:“奶奶您言重了,孙儿怎会怪罪奶奶呢?” 太皇太后道:“这就好,让诸位也久等了,开始廷议罢……上次说到哪儿了?与吐蕃的会盟特使,老身以为,这特使一职,事关重大,交给宰相来办最好不过了。” 李谌一反常态,道:“其实朕也觉得,宰相乃百官之首,能任职宰相之人,一定是我朝扛鼎之臣,会盟特使一职交给宰相再好不过。”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才过了二日,陛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这太不寻常了,其中一定有猫腻儿。 果不其然,李谌又开口了:“只是……这宰相。” “怎么?”太皇太后咄咄逼人的道:“郭庆臣自从任职以来,夙兴夜寐,一刻也不敢耽搁,虽不说是什么大功之臣,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方退兵了吐蕃,难不成还要撤职宰相?” 羣臣立刻喧哗起来,如果李谌因为吐蕃的事情,便得意起来,大刀阔斧的撤职了宰相,那么朝臣便会唇亡齿寒,人人自危,也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郭庆臣,触动了大部分之人的利益,便不会再有人支持年轻的天子了。 李谌一笑,道:“太皇太后您误解了朕的意思,郭庆臣尽职尽责,对我大唐肝脑涂地,朕全都看在眼中,又怎么会误解了去呢?这样的忠臣,自然要继续为我大唐尽忠,只是……” 李谌话锋一转,道:“只是郭庆臣这些年尽忠职守,朕听说积劳成疾,加之年岁渐长,朕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病体缠身,朕心何忍啊!所以……朕准备效仿老祖宗,由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三省中,推选十人宰相,以十日一轮,轮流当值,当然了,这首席宰相,还是郭庆臣不变。” 太皇太后愣在当场,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郭庆臣也愣在当场。 十个宰相! 十天一轮! 轮流当值! 在大唐的确有这样的先河,别说是十日一轮了,其实后来为了避免宰相专权,也有一天一轮的决策,因为有先河,所以都是合情合理的。 郭庆臣身子一个踉跄,道:“陛下……” 十个宰相,岂不是将一个宰相的权利,直接瓜分成了十份?以后宰相的威严便会大大下降,就算郭庆臣是首席宰相,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这和汉朝的推恩令有什么区别? 他刚想要反驳,刘觞如约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轮流任职宰相,老祖宗素来有这样的先河,也不算是破坏了规矩,又能减轻郭宰相肩头的压力,陛下何止是英明,更是仁慈为怀,处处为我等臣子着想,实乃卑臣们的福气!” 刘觞这拍马屁的功夫,指鹿为马,简直人神共愤。 郭庆臣不服气,还想继续说:“陛下……” 只是他的话第二次被打断了,刘光不愧是阿爹,立刻跟上拱手:“陛下身居高位,却能为臣子着想,卑臣们何德何能,诚惶诚恐,唯独以死相报!” 郭庆臣两次被打断,气得脸色涨红,这事关他的利益,也关乎到郭氏的利益,怎可善罢甘休,必须据理力争,第三次开口道:“陛下……” “陛下。”没有任何意外,第三次也被打断,只不过这第三次打断他的人,并非是刘氏派系中人,而是…… 江王李涵。 李涵自从离开神策军牢营,变得乖巧了不少,上次兵权的事情,李涵就一句话也没说,并不掺合其中。 但这次不一样。 李涵身为江王,正巧在尚书省门下供职。要知道三省之中,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门下省负责审核文书,而尚书省则负责实行文书,因而尚书省是负责实践的部门。上面传达旨意,尚书省负责干活,这干活最多的人,往往是三省之中最为费力不讨好的,有问题尚书省兜着,有功劳中书省拿着。 如果按照李谌所说,十人宰相,从三省选拔,轮流当值,那便是尚书省的出头之日,李涵身为尚书省一员,自然喜闻乐见。 李涵当即站出来,道:“十人当值,自古便有先河,也是老祖宗的规制,陛下实行老祖宗的规制,既能体恤羣臣,又能分理国务,实乃良策!臣弟附议!” 李涵素来温润如玉,在朝廷中建树颇高,人气也高,他站出来附议,其他臣子一看,有利可图,还能随大流,何乐不为?当即也纷纷站出来。 “臣也附议!” “陛下英明!” 就连同为中书省官员,也有人站出来附议,其实道理很简单。三省推举一共十名宰相,那也就是说,每个省起码推举三人出来还有富余,中书省已然有了一个宰相郭庆臣,还可以再推举最少两名宰相,这可是极好的往上爬的机会,中书省的官员能放过吗? 赞同的官员,犹如雨后春笋,别看只是廷议,十有八*九全都附议,郭庆臣和太皇太后一时间竟变得孤立无援起来。 “不好了!太皇太后晕倒了!” “快!御医,太皇太后晕倒了!” “御医!快传御医!” 太皇太后丢了兵权之后,又丢了宰相,头风发作不过是个借口,哪知现世报来的太快,头风真真儿的发作了起来,一个不慎昏厥了过去,宫女们七手八脚的将太皇太后抬回兴庆宫。 没了太皇太后坐镇,廷议就更加方便了,宰相郭庆臣俨然被淹没在附议的浪潮之中,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 李谌微笑:“如此,既然全数通过,那便这么办了。” 他看向江王李涵,道:“李涵。” “臣弟在。” 李谌道:“三省之中,你是第一个应和轮值宰相的,既然如此,那就由尚书省选拔*出来之人,首先当值这个宰相,十日之后,依次替换下去。” 李涵惊喜无比,没想到上次受到了吐蕃细作的牵连,天子还能重用自己,当即拱手道:“臣弟定不辜负陛下所望!” 李谌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会盟特使的事情,便由宰相领着三省商议商议,朕心中惦念太皇太后的病情,今日廷议散了罢。” 郭庆臣根本没能说上话,李谌以太皇太后为借口,散了廷议,众臣跪拜作礼,纷纷离开宣政殿。 因为要决定会盟特使一职,所以羣臣散朝之后,还要去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议事,今早决定特使人选。 郭庆臣浑浑噩噩的跟着羣臣来到中书门下,往日里他一入门,羣臣立刻便会簇拥上来,寒暄的寒暄,恭维的恭维,而今日…… 郭庆臣进了政事堂,众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拱手恭维政事堂上手之人。 自然便是今日刚刚当值宰相的江王李涵! 李涵笑得一派温文尔雅,谦虚的道:“都是为了陛下分忧,都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晚辈何德何能,还要请中书门下的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提携,多多指正。” “江王您太客气了!” “正是呢!谁不知江王殿下您可是咱们长安城的第一才子,才华横溢,建树非凡,您做这个宰相,那是众望所归啊!” 李涵接受着众人的追捧,这才施舍给郭庆臣一个眼神:“郭国老,您来了?快请入座。” 郭庆臣的脸色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紫得蒙着一层灰白,颤巍巍坐下来。 李涵以主人家的身份道:“诸位都知道,吐蕃特使马上便要入长安,会盟特使一职必须要立刻遴选出来,各位可有什么推举的人选?不要拘束,尽管直言。” 郭庆臣本想推举自己的,但如今他连宰相都不是,没有宰相特权,而李涵并非郭氏之人,也不会为郭氏考虑,郭庆臣黑着脸,没有开口自讨无趣。 便在此时…… “诸位都在啊。” 有人闲庭信步的跨入中书门下的政事堂,笑得一脸亲和,正是宣徽使刘觞! “宣徽使!” “宣徽使您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刘觞一走进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最近郭氏接连受挫,那最得意的可不就是刘氏了么?刘觞已然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比往日里更红!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不必拘礼,小臣随便来看看,并不是陛下有什么旨意,都坐都坐,千万别站着。” 羣臣这才重新落座。 李涵眯了眯眼睛,这些日子他多少了解了一下刘觞此人,此次吐蕃退兵,便是刘觞的手笔,李涵觉得自己不能得罪了刘觞,主动把最上手的位置空出来,自己向后坐了一位。 对刘觞道:“宣徽使,您请坐。” “使不得使不得!”刘觞“假惺惺”的摆手:“这个位置,可是宰相的位置。” 李涵温文尔雅的一笑:“什么使不得?宣徽使为我大唐尽心尽力,这座位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谁规定政事堂的这个位置,便是宰相的位置?” 谁规定的?还不是郭庆臣规定的?只可惜他现在不是宰相。 刘觞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坐下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幽幽的道:“其实此次呢,小臣前来,是准备毛遂自荐的。” 郭庆臣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自荐什么?中书门下还有什么空缺,不就是会盟特使一职么? 刘觞是宣徽使,那是妥妥的宦官!按理来说,会盟特使何其尊贵,怎么能让一个太监去当呢? 但刘觞,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他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又是新帝眼前的大红人,在大明宫内说一句只手遮天,绝对没有人敢反驳。 更别说他刚刚帮助天子夺回兵权,三言两语将郭庆臣拉下宰相马背。 若有人敢忤逆了刘觞的意思,都要自己掂量掂量! 刘觞笑道:“陛下近日为了吐蕃特使之事,食不下咽,夙兴夜寐,小臣看在眼中,心疼的厉害,所以……便想毛遂自荐,自己揽了这苦差事儿,为陛下分忧。” 什么苦差事?分明是油水大大的差事! 刘觞环视四周,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郭庆臣第一个反对,道:“宣徽使,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突然端起茶杯,但并非饮茶,而是“哆!”一声狠狠撂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幽幽的笑着:“宰相大人,哦不,郭国老,您是对小臣的自荐,有什么异议吗?” 刘觞这一改口,仿佛在提醒郭庆臣,他现在根本不是宰相,只是一个中书省的国老,便算是说出什么来,也没人会采纳他的意见,反而丢了脸面。 郭庆臣辅佐两朝,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即脸皮气的发抖,却只能喃喃的道:“没有、没有……” “既然没有,”刘觞笑眯眯,一脸民主的道:“也就是说,国老十分赞同小臣自荐会盟特使了?” 郭庆臣咬着后槽牙,实在说不出赞同的话。 李涵则是一笑,干脆将特使一职做了顺水人情,道:“谁不知宣徽使为陛下分忧,能力出众?若是宣徽使能挑起会盟的大梁,那是再好不过,我等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了,各位说,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 “无错!宰相说的正是!” “卑臣也觉得宣徽使极为适合宰相一职!” 中书门下哪有一个敢反驳的,全都点头称是。 刘觞挑了挑眉,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将奸臣的气场开到最大,真别说,这做权臣果然有被爽到。 刘觞微笑道:“如此,甚好。” 天子李谌以探望太皇太后为借口,离开了宣政殿,但他并没有去兴庆宫,毕竟太皇太后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必然是自己个儿了,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兴庆宫,真怕太皇太后从此撅过去,一睡不醒。 李谌回了紫宸殿,心情大好,他活了两辈子,从未这般畅快过。 李谌道:“鱼之舟,去把宣徽使给朕叫来。” “回陛下,”鱼之舟道:“廷议之后,宣徽使去了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说是等得到了会盟特使的身份,再来向陛下回禀。” 李谌微微蹙眉,刘觞竟然去了中书门下,还想做会盟特使。 会盟特使一职,李谌心中的最佳人选就是刘觞,不是刘觞便是刘光,毕竟他现在和刘氏结盟,最为信任这二人。 但成为会盟特使十足不易,还会惹人话柄,没成想刘觞竟然主动去请这个职位。 李谌心中有些不放心,刘觞这般去了中书门下,中书门下可不是宣徽院,也不是枢密院,更不是内侍别省,刘觞会不会被三省挤兑? 干脆站起身来,道:“随朕去一趟中书门下。” “是,陛下。” 李谌急匆匆来到中书门下,生怕刘觞被三省排挤嘲笑,哪知道刚一走到中书门下的大门边,便听到里面“歌功颂德”的马屁声。 “宣徽使果然聪敏通达!” “是啊是啊,怪不得陛下宠信宣徽使!” “像宣徽使如此忠心耿耿之人,陛下不宠信,还能宠信什么人呢?” “正是!宣徽使乃我辈之楷模!想必此次会盟,有宣徽使作为特使参加,必然能马到功成!” 李谌:“……” 和李谌想象中,委屈、无助、弱小、可怜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他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果然是朕想多了! 从户牖看过去,便见刘觞众星捧月的坐在中间,笑眯眯的将众人阿谀奉承悉数笑纳,还连连摆手谦虚:“没有没有,各位言重了,小臣只知道尽心尽力,一心想着陛下,心中再也装不下旁人。” 只想着朕…… 再也装不下旁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表明心意的爱慕之辞。 李谌心窍狂跳,登时有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看着刘觞那犹如点漆一般璀璨的眸子,飘飘然起来,总觉得刘觞的笑容十分惹人,仿佛有感染力一样,让李谌的唇角也牵扯了起来。 笑着笑着,李谌一愣,朕这是在做什么?傻笑? 为何要看着一个阉人傻笑?朕绝不能被这阉人魅惑住! 李谌想到此处,便听到刘觞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本使今日先告退了,还要去紫宸殿复命。” 李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掩藏在政事堂的院墙后面。 鱼之舟奇怪的看着李谌,陛下这是什么用意?为何突然躲躲藏藏? 李谌拉了拉鱼之舟,示意他也躲过来,鱼之舟赶紧退了几步,也躲藏在院墙下面。 踏踏踏…… 是跫音,刘觞果然从政事堂走了出来,并没有看到躲藏在院墙下面的李谌与鱼之舟,施施然的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李谌见刘觞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鱼之舟试探的道:“陛下?” 李谌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走,回紫宸殿。” 李谌偷偷摸摸的来看墙根儿,这会儿刘觞去紫宸殿复命,李谌又紧赶慢赶的抄近路,从紫宸殿的后门进去,这一路小跑,大冬日里的出了一身的热汗。 “陛下,宣徽使求见。”小太监走进来通报。 李谌眯着眼睛思量,刘觞也不知有什么魅惑人心的邪辟之术,若朕再与他这般亲近下去,没有腐蚀刘觞,反而被他魅惑了去。 李谌沉声道:“不见,就说朕没空,让他先回去。” 鱼之舟跟着李谌一路小跑回来,他没有天子那高大的体魄,一路跑来呼呼喘着气,豆大的汗滴往下淌,衣领子都湿了。 陛下紧赶慢赶的跑过来,竟然不见宣徽使?那为何急匆匆跑回来?难道便是为了回复“不见”这两个字? 但鱼之舟素来是内明之人,也不多问,恭敬的道:“是。” 鱼之舟走出紫宸殿,对刘觞道:“宣徽使,陛下还有要事处理,暂时无法传召宣徽使,宣徽使先请回罢。” 刘觞也没多想,他哪知“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点点头,有些奇怪的打量着鱼之舟道:“鱼公公,天气……这么热吗?你流了好多汗。” 鱼之舟:“……”不是天气热,是从中书门下跑回紫宸殿,累的。 刘觞成为会盟特使,之后这些日子便忙碌起来,眼看着会盟之日将近,吐蕃特使奉命入长安城朝拜,有很多事情需要当面与李谌敲定。 但不知李谌这些日子怎么的,竟如此忙碌,一天到晚到底忙些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刘觞去了八趟紫宸殿,八趟全都被鱼之舟拦在外面。 “宣徽使,陛下有公务再忙。” “宣徽使,陛下还在忙。” “宣徽使……” 刘觞这次不等鱼之舟说完,抬手制止道:“不必说了,陛下依然在忙,对不对?” 鱼之舟尴尬的点点头,道:“宣徽使请晚些再来罢。” 刘觞心中奇怪,会盟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要当面与天子核对细节,天子天天忙,时时忙,刻刻忙,也不知道忙着打什么飞机。 刘觞留了一个心眼,装作离开,其实并没有离开,很快有小太监找鱼之舟,鱼之舟暂时离开了一小会儿。 刘觞一看,机会来了,立刻重新回到紫宸殿门口,正好有一个宫女端着茶水,准备送进去。 刘觞很自然的接过茶水承槃,道:“我送进去便好。” 那宫女见到是宣徽使,一来不敢违逆,二来也知道宣徽使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三来李谌想要疏远魅惑人心的刘觞,这事儿只有鱼之舟知晓,所以并未阻拦,恭恭敬敬的将茶水递给刘觞。 刘觞捧着承槃顺利入内,天子李谌坐在紫宸殿内室的案桌边,正低头批看文书,微微蹙眉,专心认真,那模样还有点小严肃,与平日里油腻的小奶狗形象完全不一样。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是最帅的,这话对于李谌来说一定也不假。 刘觞没说话,将承槃放在案桌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李谌。 李谌都没抬头,顺手接过去,道:“鱼之舟,还有没有新送来的文书了?” 刘觞站在李谌身后,回话道:“回陛下,没有新的文书了。” “咳——” 李谌一口茶水下肚,突听“鱼之舟”的嗓音变了,险些呛着自己,连忙用袖袍遮住自己的嘴唇咳嗽。 一面咳嗽一面震惊得道:“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回陛下,是小臣。” 李谌放下茶杯,有些许的不自然,道:“你怎么来了?” 刘觞道:“陛下,小臣是来回禀吐蕃使者入长安的事情。” “这样……”李谌的眼眸很不自然的晃动了两下,只要朕不去看那魅惑人心的刘觞,便不会被魅惑。 刘觞奇怪,陛下只管低头说话,怎么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 “陛下……” 刘觞一句话没说完,李谌突然道:“朕还有重要的文书要看,你先退下罢。” 刘觞低头看了看案桌上全部批看完毕的文书,道:“这文书……陛下不是全都批看完了么?” 李谌道:“朕……朕还要重新批看一遍!” 刘觞:“……” 李谌坚持道:“你先出去,快出去。” 刘觞没法子,被李谌“轰”了出去,一脸迷茫的站在紫宸殿门口,喃喃自语:“难道我失宠了?没道理啊,嘶……天子心,海底针。” 鱼之舟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没想到刘觞趁乱混了进去,回来之后赶紧去请罪。 “小臣该死!” 李谌揉了揉额角,摆手道:“罢了,起来罢。” 李谌的文书全都批看完了,其实压根儿没有事情忙,他刚才见到了刘觞,心中有些烦乱。 不见之时,李谌心中还能平息一些,这一见到,心窍仿佛煮沸的滚水,不停的扑腾着,心绪难宁,烦躁不安。 李谌干脆站起来道:“去太液湖散散。” “是,陛下。” 李谌离开紫宸殿,随便走走,来到太液湖附近散心。他刚一过来,便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 “嘻嘻嘻!” “宣徽使的嘴巴真甜!就属你会哄人!” 这声音很有辨识度,可不是郭芳仪么? 而另外一个声音笑着回答:“芳仪娘娘您这般说,旁人定要误会小臣在拍马屁,可小臣说的都是实话,字字出于肺腑,放眼整个大明宫,别说是大明宫,就算是整个长安城,整个大唐,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芳仪娘娘您还要出挑了呢!” 这声音…… 是扰乱李谌心绪的最会魁首——刘觞! 太液湖畔,郭芳仪正在赏景,站在旁边“阿谀奉承”,满嘴“甜言蜜语”之人,可不就是宣徽使刘觞吗? 郭芳仪道:“陛下这些日子也不来拾翠殿,我这会子百无聊赖的,也多亏了你能说两句话。” 太皇太后被夺了兵权,宰相郭庆臣又变成了轮流宰相,这会儿谁也没心情去管郭芳仪,郭芳仪又是喜爱热闹之人,一个人在宫里憋闷的慌。 刘觞正好路过,看到郭芳仪一个人吹风,便走过去说两句话。 这郭芳仪其实心思很浅,属于不服就干的类型。按理来说,她也是郭家的人,太皇太后厌恶刘觞,郭芳仪也该跟着厌恶才是,但郭芳仪觉得那是政事儿,和自己这个芳仪无关,她也懒得去管那些,又觉得刘觞帮助自己给杨四娘难看,那一定就是好人了。 郭芳仪笑着和刘觞聊天,李谌全都看在眼中。 好啊,好一个邪辟佞臣,魅惑人心的功夫真是不分男女,魅惑了朕不说,这一转眼就去魅惑宫妃,本事可真真儿的大! 李谌心中烧起无明业火,火冒三丈,郭芳仪与刘觞的笑声就是滚油,噼里啪啦的浇在火上。 李谌阴沉着脸走过去,仿佛后背灵,幽幽的道:“在说什么,笑得这般欢愉,朕也想听听呢。” 郭芳仪惊喜道:“陛下?” 刘觞则是道:“陛下忙完公事了?” 李谌:“……” 刘觞好不容易抓住天子,怎么能放过,他有好些事情需要对李谌禀报的。 李谌这次是主动走出来的,没道理逃走,也觉得逃走并非天子所为,当即咳嗽了一声,道:“朕与宣徽使还有正事儿要谈,郭芳仪,你先退下罢。” 郭芳仪离开之后,二人回了紫宸殿,李谌幽幽的道:“宣徽使倒是与郭芳仪聊的投机。” 刘觞眨了眨眼睛,难道因为天子是重生的,所以觉得我在勾搭他的妃子?因此吃醋了? 刘觞赶紧表明忠心道:“陛下误会了,小臣只是偶遇芳仪娘娘。” 他说着,赶紧岔开话题,又道:“陛下,吐蕃谈和特使春日便会抵达长安。” 李谌“嗯”了一声,说起正事来,李谌严肃了不少,道:“吐蕃特使,可是没庐氏?” “回陛下,正是。” 之前说过,吐蕃有四大尚族,琛璃的琛氏,便是四大尚族之一,也是四大尚族之中,最为古老的一支。而这次委任成为吐蕃特使的侍者,乃系四大尚族另外一支——没庐氏。 没庐氏的背景虽然没有琛氏那么古老,但就目前开来,在四大外戚之中,是地位最高深的,足以碾压其他三个尚族。 琛璃之所以背井离乡,混入中原成为细作,其实就是想要为琛氏立功,只要琛氏有功,便能打压没庐氏,将没庐氏踩在脚下,顺利登顶吐蕃。 只可惜,事与愿违。 刘觞道:“这没庐氏与琛氏素来不和,琛璃又是琛氏不受宠的庶子,按照吐蕃现在的态度来看,不管是没庐氏,还是琛氏,基本都放弃了琛璃,陛下……小臣以为,不如趁此良机,利用没庐氏来分化琛璃,让琛璃投诚大唐。这琛璃在吐蕃虽不受宠,但他终归是琛氏正宗,知晓很多吐蕃的内细,若能收归己用,往后吐蕃也会忌惮陛下一二。” 李谌点点头,不得不说,刘觞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李谌道:“收服琛璃的事情,便交给阿觞了。” “是,陛下。” 刘觞迟疑了一下,李谌奇怪的道:“怎么,还有事儿?” 刘觞点点头,笑道:“其实……是这样的,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最近很是不欢心……” 毕竟丢了兵权,宰相之位又被一分为十,老太太何止是不高兴,是不高兴到了极点! 刘觞道:“吐蕃特使来访,近些时日陛下都要专心应对吐蕃事宜,若是太皇太后拖后腿,事情便难办了,不如……安抚一下太皇太后。” “哦?如何安抚?”李谌道:“看你这样子,是有法子安抚。” 刘觞使劲点头:“陛下不防重新升郭芳仪为郭贵妃,也算是对郭氏的安抚和恩典了。” “郭芳仪?”李谌立刻回头去看刘觞,双目紧紧盯着他。 刘觞一愣,郭芳仪怎么了?小奶狗为何用一副抓奸的眼神盯着自己? 李谌心中千回百转,这个奸佞,都与朕亲也亲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竟然让朕升郭芳仪为贵妃,难道他心里便没有别的想法么? 刘觞见陛下的眼神不太对劲儿,狠呆呆的,迟疑着又道:“陛下抽些时日,往拾翠殿走一走,多看望看望郭芳仪,也能让太皇太后……” 不等刘觞说完,李谌的眼神更不对劲,刘觞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大猪蹄子负心汉一般! 李谌心里酸的厉害,凉飕飕的道:“好啊,朕这就封郭芳仪为贵妃,你满意了?” 刘觞:“……”我满意个啥啊。 李谌不等刘觞说话,一甩袖袍道:“朕乏了,你出去。” 刘觞更是一头雾水,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二话不说,退出紫宸殿,李谌一看又是来气了,冷笑道:“好啊,让你走就走,还真是听话。” 鱼之舟也是一脸迷茫,道:“陛下……需要小臣将宣徽使请回来么?” 李谌凉凉的道:“不必。” 鱼之舟:“……” 吐蕃特使来访,刘觞身为会盟特使,特意来到长安城最南面的明德门迎接,而天子李谌为表达重视,则在大明宫丹凤门内的含元殿迎接。 车马粼粼,一辆辆载着吐蕃特产的辎车缓缓停下,当头一辆华贵马车中,步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吐蕃的装束,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面容犹如刀削斧砍一般冷峻,分明是一张冷峻的容貌,却带着精明的微笑。 刘光站在刘觞身侧,低声道:“没庐赤赞。” 会盟特使没庐赤赞,乃是没庐氏小辈之中的翘楚,这次吐蕃主动求和,会盟对他们来说不利,派来的特使必然需要精明睿智,且能说会道,善于斡旋。 刘光低声道:“没庐赤赞为人功于心计,素有心狠手辣之称,觞儿要当心他。” 刘觞点点头道:“放心吧,阿爹。” 没庐赤赞走过来,作礼道:“外臣见过宣徽使特使。” 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客气了,请入内!圣人十分重视这次会盟,特意在含元殿相迎。” 没庐赤赞十分恭敬:“多谢圣人。” 刘觞引着车队,一路从明德门穿入,横穿长安大道,来到丹凤门下。 李谌带领百官,站立在含元殿的垂带踏跺之上,见到吐蕃特使前来,往前走了几步以示恩宠。 没庐赤赞毫不托大,果然是以战败的姿态前来请和,主动走过去,恭敬的作礼:“外臣没庐,拜见圣人!” 李谌亲自扶起没庐赤赞,笑道:“特使请起,特使一路舟车劳顿,朕为特使准备接风酒,等特使下榻安置之后,晚些在宫中还有接风燕饮。” “鱼之舟,端酒来。” “是,陛下。” 鱼之舟双手擎着一只承槃,承槃上盖着红布,两只酒盏安置其上,他垂首走过去,恭恭敬敬的道:“特使,请用接风酒。” 没庐赤赞伸手去接酒盏,温润一笑:“有劳了。” 鱼之舟听到对方的话音,下意识抬起头来,一瞬间与没庐赤赞四目相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睁大双眼,浑身筛糠般一抖,手中送出去的酒盏“啪!!”一声掉在上,顺着踏跺台阶,一阶一阶的滚下去。 众人哗然,这等肃穆之时,竟然发生了如此错误,简直有失大唐威严! 鱼之舟却久久回不过神来,怔愣的杵在原地。 刘觞眼眸转了转,他是知道鱼之舟的,小奶狗天子身边的“老人”,为人低调听话,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做事也一板一眼,左右刘觞是没见过鱼之舟如此失态。 刘觞立刻走过去,将鱼之舟挡在身后,机智的赔笑道:“特使,实在对不住,惊扰了特使,小臣亲自为特使重新斟上接风酒,请特使幸酒。” 没庐赤赞并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仿佛不认识鱼之舟一般,也并没有在意鱼之舟这个小小的宦官,温和的笑道:“宣徽使特使言重了。” 他说着接过刘觞递过来的接风酒,双手捧着:“外臣敬圣人。” 李谌道:“朕也敬特使。” 鱼之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的捡起地上滚落的酒盏,退到人群之后。 李谌携着没庐赤赞绕过含元殿,进入宣政殿,刘觞趁着这个机会,错后一些,来到鱼之舟身边,小声的咬耳朵道:“你认识这个没庐赤赞?” 鱼之舟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两下,仿佛是应激反应,把头垂得更低,轻声道:“回宣徽使的话,小臣……不识得。” 作者有话说: 两万字更新达成!明天还是早08点更新,期待小天使们继续来看文! * 小奶狗天子表示,你走你走你走!朕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第35章 羞羞的条件 刘觞觉得鱼之舟这个反应有些奇怪, 鱼之舟这会儿双肩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惧怕什么。 这没庐赤赞虽心狠手辣,但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 大有一种儒将风范, 很容易叫人亲近。 倘或鱼之舟不识得没庐赤赞,那么应当不会如此惧怕才对。 刘觞也不揭露,也不戳破, 笑眯眯的摆手道:“没事没事, 本使就是随口一问,你且去忙吧。” “是,宣徽使。” 鱼之舟很快转身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还差点被垂带踏跺绊了一下,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搀扶。 刘觞看着鱼之舟的背影, 道:“这个鱼之舟……一定是认识没庐赤赞的。” 刘光走过来道:“宫中三班, 阿爹都有所耳闻, 听说这个鱼之舟入宫之前乃是难民,应该不识得没庐赤赞。” 刘觞道:“认不认识,派人查查就知道了。” 刘光点头道:“放心, 阿爹令人去查,仔细摸摸他的底细。” 刘觞道:“交给阿爹,我是最放心的!” 宣政殿朝拜之后, 便是晚上的燕饮了,没庐赤赞回了别馆, 朝臣们也都散了, 各自回去准备。 散了朝, 刘觞冲着刘长邑使劲挥手:“刘大人!刘大人!” 刘长邑并没有听见, 随着人群退出去,刘觞提着绣裳下摆,一路小跑的追出去,道:“刘大人?刘御史!” 刘长邑这才听到了动静,驻足转过头来道:“宣徽使?” 刘觞笑道:“本使这会儿要去一趟神策军牢营,刘御史要不要跟本使同去?” 刘长邑微微蹙眉,刘觞跑神策军牢营,无非就是冲着琛璃去的,刘长邑道:“刘某还有事,要往中书门下一趟,就不随宣徽使同去了。” “这样啊……”刘觞点点头,苦恼的道:“那刘御史就不怕自己的坟头长青草了?” 刘长邑:“……” 刘长邑这样万年不变的面瘫脸都被刘觞说的没辙了,叹了口气道:“刘某还是随宣徽使走一趟罢。” “这就对了!”刘觞抬手勾肩搭背,笑着道:“走走,咱们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李谌本想叫住刘觞的,哪知道一下朝他溜得如此之快。 “鱼之舟,”李谌吩咐道:“把宣徽使给朕叫过来。” 眼看着刘觞与刘长邑勾肩搭背的离开了宣政殿,一转眼不见了踪影,却没看到鱼之舟动弹。 李谌奇怪的回头,发现鱼之舟根本没听到,竟在兀自发呆。 “鱼之舟?鱼之舟!” “嗬!” 鱼之舟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道:“小臣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李谌揉了揉额角,罢了,左右刘觞已然走远了,自己再叫他回来,岂不是有些刻意?再者说了,朕也不是非要见那邪辟佞臣一面不可。 李谌道:“鱼之舟,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方才在吐蕃使者面前,也是如此。” “小臣万死!”鱼之舟跪下来叩头,道:“可能……可能是小臣昨日没有歇息好。” 李谌没有怀疑什么,毕竟鱼之舟是他身边儿的老人,自从上辈子开始,鱼之舟就一直跟着李谌,为人听话乖巧,从来不多一句嘴,是难得的人才。 李谌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回去歇息,今儿个晚上还有国宴,务必抽工夫好好休息,晚上不要闹出事儿来。” “是,小臣明白。”鱼之舟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便退了下去。 刘觞和刘长邑二人出了宣政殿,往西朝着神策军牢营而去。 刘长邑道:“宣徽使还真是孜孜不倦,便这般锲而不舍的劝降?” 刘觞笑着道:“我这个人,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对于他们吐蕃来说,琛璃可能没什么价值,但是对于咱们来说,琛璃乃是琛氏贵胄,就算她是个不受宠的小儿子,他爹也是拥有九万奴隶的贵族,若是能劝降过来,说不定还能说出些什么机密呢。” “再者说了……”刘觞道:“琛璃这个人,也是可怜。” 很多人都觉得琛璃心机深重,忍旁人所不能忍,伪装成一个难民混入大唐,还入宫做了教坊讴者,心思深的看不到底。 其实刘觞反而觉得,琛璃是个可怜人。谁想背井离乡,满身伤痕的混入“外族”之中?琛璃还是个小贵族,如不是迫不得已,他又为何会铤而走险呢? 琛璃关在神策军牢营也有几个月了,吐蕃那面只是用琛璃作为开战的借口,如今主动请和,到现在为止,只字未提琛璃,必然是放弃了琛璃,便更加可怜了。 刘长邑侧目道:“原宣徽使,还是个心软之人。” 两个人走进牢营,牢卒引路,很快便见到了琛璃。 琛璃还犹如之前一样,身戴枷锁,只不过比以前更加瘦削了。 琛璃见到他们,没来由的心底里有气,翻了个白眼。 刘觞笑眯眯的道:“哎,小璃儿,你都懂和本使打招呼了?” 琛璃道:“你哪只招子看到我与你打招呼了?”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注目礼也是打招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注目礼?那分明是翻白眼! 琛璃想要张口反驳,但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与他搭话,就是输了,别看刘觞说的全都是片汤儿话,谁知道哪句便是圈套呢? 琛璃闭口不言,狠狠瞪了一眼刘觞。 刘觞也不在意,道:“这神策军牢营逼仄,与外界不通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吐蕃派遣了特使求和,特使眼下已然在长安别馆了。” 琛璃看了一眼刘觞,似乎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特使是谁。 刘觞道:“你就不问问我,特使是谁?” 琛璃缄默不语。 刘觞自说自话的道:“好吧好吧,看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吧!” “谁好奇?”琛璃忍不住开口质问,刚一开口,突然觉得自己又中了圈套,分明打定主意不理会刘觞的。 刘觞笑嘻嘻的道:“吐蕃特使应该也是你的老熟人了,是没庐氏的赤赞。” 琛璃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脸色非常难看。 刘觞笑着对刘长邑道:“刘御史,看来这吐蕃也有吐蕃的内部纷争啊,这琛氏与没庐氏果然像传说中那般不和。” 琛璃的面容只是有些小动作,立刻便被刘觞给抓住了,琛璃气得背过身去,不叫刘觞看到自己。 “哎呀,”刘觞拍手道:“害羞了!小璃儿害羞了!” 琛璃:“……” 琛璃背着身,看不到面容表情,双肩颤抖,但他并不是因着真的害羞,而是气愤,若是没有枷锁与牢门,此时刘觞恐怕已经“性命难保”了! 刘觞啧啧一声,又道:“小璃儿,你猜猜看,这没庐赤赞前来求和,说了你什么?” 琛璃誓死不开口,刘觞自问自答:“告诉你吧,其实他一句话都没提起你!” 琛璃还是不说话,刘觞一点儿也不冷场,又道:“你分明就在我们手中,没庐赤赞身为吐蕃特使,从见面儿开始到现在,只字未提俘虏一事,好像你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也是,”刘觞化身话痨,絮絮叨叨的道:“你欲图行刺我大唐天子,如今吐蕃兵败求和,如何能提起你这个晦气的细作呢?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若是我大唐追究,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说了,外界都传你们琛氏与没庐氏不和,如今吐蕃是没庐氏当权,没庐赤赞就更不会提起你这个政敌了吧?” “哦不不不!”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能在他眼里,你连政敌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弃子。” 嘭——!!! 琛璃终于动了,被刘觞这个话痨给激怒了,他猛地回过身来,因为枷锁沉重宽大,他的双手无法抓住牢房大门,枷锁狠狠撞在牢门上,怒喝:“刘、觞!!” “宣徽使,小心。”刘长邑淡淡的道。 刘觞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一只小野猫炸毛了而已。” 他说着,又道:“小璃儿,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戳中了你的痛楚,更说明,本使说的字字在理,句句珠玑,对不对?” 琛璃浑身发抖,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细碎响声。 刘觞道:“没庐氏与琛氏如此不和,没庐赤赞又不想得罪我大唐,你说他会不会趁着这次求和的机会,彻底和你撇清楚干系,甚至借刀杀人……除掉你。” 琛璃深吸了两口气,慢慢的冷静下来,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要劝降,是也不是?” 刘觞爽快的点点头:“对于吐蕃来说,你是弃子,对于没庐赤赞来说,你是碍事的俘虏,对于你父亲来讲,你是不需要疼爱的庶子,但对于我们来说,你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忍旁人不能忍,若能入我朝,天子定不会亏待你。” “好啊。”琛璃突然一口应下,态度很随便。 刘觞眯了眯眼睛,有诈! “小璃儿,”刘觞笑道:“你不会还想糊弄我吧?上次你糊弄本使,觉得本使好骗,可是把自己骗进了这牢营,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琛璃道:“我说好,便不会食言,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天子若是答应了,我便归降,你们想知道什么消息,我就吐露什么消息!” 刘觞搓着掌心道:“那……不知小璃儿你的条件是什么。” 琛璃的目光从刘觞身上移开,反而盯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长邑身上,挑唇一笑,语气颇为挑衅的道:“我要——刘长邑做我的奴隶!除非把你们的御史大夫刘长邑赐给我,让他来侍奉我,否则我是不会归降的。” 他这话一说完,刘觞难得沉默了。 御史大夫,弹劾百官,加之现在刘长邑还是代理大理卿,前些日子出使吐蕃周边小国有功,这样的功臣,如何能交给一个外贼,还做什么奴隶?真真儿是不把大唐的命官看在眼里! 往大里说,甚至是不把大唐的威严看在眼中! 琛璃第一次享受到刘觞的蹙眉表情,不由笑起来:“怎么?宣徽使也有为难之时,还真是叫人……”大快人心呐! 琛璃这句话还没说完,刘觞已然抬起头来,摸着下巴道:“其实本使不是为难,本使只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小璃儿你的惊天大秘密!” 这回轮到琛璃蹙眉了,狐疑的道:“我的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 琛璃心中千回百转,刘觞到底看穿了什么?难道是我族的秘密?不,不可能,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应该……什么也没说。 刘觞打断了琛璃的多疑,坏笑道:“哎呦呦,小璃儿,还不承认,你分明是窥伺刘御史的美貌!” “我、我?”琛璃愣住:“我窥伺……什么?” “刘御史的美貌!”刘觞一点儿也不尴尬,道:“我就说吧,你肯定是窥伺刘御史已久,才会趁这个机会,提出这样羞羞的条件!小璃儿,没想到你看起来娇弱弱的,其实示爱起来如此彪悍直接?利害利害!佩服佩服!” 琛璃彻底傻眼了:“你说什么!?我哪里有……我何时示、示……”示爱?! 这词眼实在太过难以启齿,琛璃的脸皮实在说不出口。 “呵呵……”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刘长邑突然轻笑了一声。 琛璃瞪着眼睛,咬着后槽牙:“你笑什么!?很好笑么?” 刘长邑淡淡的道:“刘某区区一介小官,没成想竟得垂青,不能笑么?” 琛璃目瞪口呆,这冰雕一般的刘长邑,会讲笑话? 不,也不算是笑话,而是打趣自己。 “就是,”刘觞道:“有人对刘大人示爱,刘大人不能笑吗?” “我都说了!不是示爱!是要他做我的奴隶!供我、供我奴役!”琛璃愤怒。 刘觞摇着食指:“啧啧啧,不要解释,解释就是狡辩,狡辩就是事实!” “你……你滚!你滚!”琛璃实在不想和刘觞说话,若是再说了,琛璃都要怀疑的确是自己窥伺刘长邑的美貌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好好,小璃儿害羞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琛璃没好气:“快滚!” 刘觞对刘长邑道:“刘大人,咱们先走吧,不然小璃儿恼羞成怒了。” 刘长邑点点头:“也好。” 二人竟然应和起来,施施然离开了牢营。 琛璃狠狠松了一口气,就在他稍微松出一口气的时候,刘觞又窜了回来,笑道:“哈哈,我又回来了,惊不惊喜?” 琛璃恶狠狠的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觞无辜的瞥着眉毛,道:“本使只是方才忘了正经事儿。” 琛璃很想说,你还有正经事?但咬着后槽牙没说出口。 刘觞将一个食合放在地上,笑道:“这是吐蕃特使进贡的一些吐蕃特产,虽没庐赤赞没有提起你,但本使思量着,你离开家乡已久,这么长时间伪装成我中原人,必然很久都没有吃到家乡的滋味儿了吧?” 他指了指地上的食合:“这些是本使挑选的特产,给你送过来尝尝,不要太感动哦!”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大喊着:“诶,刘御史!你怎么先走了,等等本使!” “家乡……” 琛璃垂着眼目,盯着地上孤零零的食合,口中喃喃的道:“家乡……家乡?” 刘觞追着刘长邑离开,两个人出了神策军牢营,刘觞这才道:“有劳刘御史,将今日咱们与琛璃相谈甚欢,还有本使特意为琛璃送来家乡特产的消息,传出去喽?” 刘长邑平静的看着刘觞,拱手道:“宣徽使好谋略,这事情若是传到吐蕃特使的耳朵里,必然可以挑拨离间。” “哎,”刘觞道:“什么挑拨离间,说得这难听。” 晚上在宫中还有接风燕饮,两边都很忙碌,便没有再说什么,作别之后各自去忙。 天气转暖,宴席便摆在太液湖,既能赏景,又十足宽敞,适合畅饮幸酒。 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做事滴水不漏,为了表示恭敬,与求和的诚意,所以早早来到了太液湖宴席,天子李谌一到,第一个作礼。 李谌笑道:“特使太客气了,不必如此,快入席。” 众人入席坐好,李谌起身敬酒,众人回敬,李谌又说了一些客套的场面话,这样便开席了。 鱼之舟站在李谌身后,为他斟酒,李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鱼之舟,你的脸色还是不好,若觉得疲惫,朕允许你今日回去歇息。” 鱼之舟连忙道:“谢陛下恩典,小臣……小臣无碍。” 李谌点点头,道:“若是当真身子不舒坦,便不要忍着。” 他话刚说到这里,没庐赤赞已然站起身来,走到跟前恭敬的拱手道:“陛下,外臣敬您一杯。” 李谌手边的酒杯正好是空的,鱼之舟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住自己的心神,端起酒壶为李谌斟酒。 没庐赤赞却道:“陛下的酒盏是空的,外臣来为陛下添酒。” 他说着,主动伸手过去,从鱼之舟手中拿过酒壶。 两个人换手,酒壶又不太大,难免有所触碰,鱼之舟感觉到没庐赤赞微热的温度,竟是狠狠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酒壶险些脱手而出。 啪! 没庐赤赞功夫了得,一把接住掉下去的酒壶,没有让酒壶真的掉在地上。 李谌捏了一把汗,毕竟是接风燕饮,酒壶要是再掉了,岂不是不吉利? “小臣该死!”鱼之舟赶紧请罪。 没庐赤赞则是温文和气的道:“是外臣手滑,还请天子不要责怪外臣。” “诶,怎么会。”李谌顺水推舟道:“今日是特使的接风宴,一切随意,特使不必拘束。” “外臣敬陛下。”没庐赤赞亲自为李谌添酒,恭敬的举杯。 刘觞和刘光坐在一起,观察着上首的动静,刘觞道:“这个鱼之舟,说不认识没庐赤赞,我是不相信的。” 刘光点点头:“何止是认识,好像还有些畏惧?只是……这没庐赤赞滴水不漏,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根本不认识鱼之舟一般。” 刘觞道:“阿爹,鱼之舟的底细查的如何?” 刘光摇摇头:“这鱼之舟之所以能在天子身边伏侍,便是因着底细极其干净,进宫之前是难民,为了糊口入宫做了宦官,其余什么也没有,阿爹还在细查。” 正说话间,没庐赤赞已然敬酒完毕,转身离开上首,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道:“枢密使、宣徽使,外臣敬二位。” 刘觞与刘光站起身来,刘觞在现代也没少因为公司应酬,笑脸摆的很快,道:“特使大人您客气了,您远道而来,合该是我们敬您才是呢。” “宣徽使哪里的话。”没庐赤赞道:“此次前来,赤赞才见识到了中原的恢弘壮阔,外臣敬二位。” 没庐赤赞挨桌敬酒,敬了刘觞与刘光之后,转头又对绛王李悟道:“绛王殿下,外臣敬您。” 李悟面容冰冷如常,可以说是麻木,端起酒盏来。 啪——当当当—— 哪知李悟刚端起酒盏,右手不稳,手腕一阵钻心疼痛,酒盏竟徒手而出,狠狠撞在桌角上,金色的杯盏没有摔碎,一弹滚了出去,酒水洒了满地都是。 这些日子转暖,因着变天的缘故,李悟的旧疾有些恶化,时不时便会钻心疼痛,没想到这种时候发作起来。 李悟额角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周围人多,又不能去扶自己的伤口,疼的险些弯下腰来。 “绛王殿下?”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 “坏事儿了!”刘觞就在旁边,低声道:“阿爹,我去掩护一下。” 刘光点点头道:“小心行事。” 刘觞立刻笑眯眯的走过去,挡住没庐赤赞的目光,道:“绛王殿下您没事儿吧?才这么几杯,看看,这就饮醉了!” 刘觞用喝醉当做借口,没庐赤赞显然不是很相信,刘觞又道:“特使您可能不知道,这绛王殿下,是咱们这儿有名的酒量浅,一杯就倒!” “是啊。”有人从侧面走了过来,应和着刘觞。 那人一身王袍,身材高挑,风姿绰约,月光之下判若谪仙,大有一种风流倜傥的俊逸之姿。 正是有长安第一才子之称的江王李涵! 李涵走过来,笑道:“特使您别在意,我这个小叔就是如此,酒量浅的很,若是特使不尽兴,我来陪特使饮两杯,如何?” 李涵突然走出来,而且是给李悟打圆场,没庐赤赞身为求和来的特使,自然不可能揪着这点儿不放,谦和有礼的道:“江王您言重了,外臣敬江王才是。” 李涵饮了酒,没庐赤赞识趣儿的离开,往别桌去敬酒了。 李涵等没庐赤赞一回身,立刻收敛了温文尔雅的笑容,瞪着李悟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悟没有言语,他现在疼得厉害,手腕还在持续的隐隐作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涵见他不回答,道:“问你呢!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李涵何等精明,十足善于观察,李悟哪里是醉酒,分明是没有拿稳杯盏,此时此刻李悟的手腕,还藏在宽大的袖摆中微微颤抖着。 周边人多,刘觞打圆场道:“还不是江王殿下您!” “我?”李涵吃了一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道:“你那日里推了绛王一下,难道忘了?” “那日?”是哪日? 李涵绞尽脑汁,是了,自己与杨四娘的婚礼上,李悟联手刘觞算计自己,自己的确是气急了,推了他一把。 可!可李悟人高马大的,不知比自己壮了多少倍,轻轻一推而已,也不只这样罢? 刘觞道:“绛王殿下扭到了手腕,就是这么寸,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好的?” 李悟疼的厉害,什么也不想说,刘觞赶紧扶着他道:“江王不必担心,虽然是伤筋动骨,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调养调养便好,小臣这就扶着绛王殿下去歇息,您别担心,幸酒幸酒!” 李涵想说,那我也跟着去罢,但刘觞不给他这个机会,扶着李悟便跑,好像逃命似的。 刘觞架着李悟胳膊,两个人快速离开了太液湖燕饮,刚一出来,便碰到了枢密使刘光。 刘光低声道:“我叫了太医,此时清思殿毯场无人,先去毯场医治罢。” 刘光素来是最有成算的一个,方才刘觞前去解围,刘光便知道李悟手疾发作,一痛起来必须要太医下针止痛,便立刻去找了太医,安置在距离太液湖最近的清思殿毯场,这个地方平日里没人会来,尤其今日燕饮吐蕃特使,更是没人到清思殿去,也算是安全僻静了。 两个人架着李悟进入清思殿毯场,果然相熟的御医已经在等候了,赶紧迎上去,扶着李悟在毯场上坐下。 御医诊脉,见李悟疼得厉害,便给李悟下针止痛。 “今日之事……”李悟忍着剧痛道:“多谢各位了。” 刘觞道:“还说谢呢?疼痛伤神,绛王殿下还是少说两句,保存体力吧。” 李悟点点头,因着三个人都相熟了,又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让太医医治。 绛王李悟突然打翻了杯盏,李谌自然听见了动静。不过只是“酒醉”打翻了杯盏而已,如果天子前去,那就不是小事儿,而要变成大事了! 所以李谌明智的没有走过去,该幸酒幸酒,该吃菜吃菜,仿佛那就是一桩小事儿,不值一提似的。 不过李谌仍然多留意了一个心眼儿,一直暗地里将目光投注过去,便看到刘觞与李悟拉拉扯扯。 无错,拉拉扯扯!勾肩搭背! 两个人的手摸来摸去的! 不止如此,李悟“醉的厉害”,刘觞扶着他离开,刘觞的手搂着李悟的腰身,李悟的手搭着刘觞的肩膀,实在太紧密了。 李谌捏着筷箸,“啪!”一声,翡翠筷箸愣是被掰断了,心中抱怨,好一个刘觞,他都没有这样亲近的抱过朕的腰身! “陛下?”鱼之舟道:“陛下的筷箸断了,小臣为陛下换一个。” 李谌这才回神,低头一看,还真是断了,没好气的道:“换成金的。”这样掰不断。 “是,陛下。” 鱼之舟刚吩咐宫人换筷箸,李谌突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宴席。 “陛下?陛下?”鱼之舟赶紧追上去。 李谌眼看着刘觞和李悟离开了宴席,也不知那二人拉拉扯扯要去做什么,他心里头有些不欢心,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只顾着饮酒,没有用膳的缘故,酒水烈的烧心,胃里也酸溜溜的。 李谌在后面跟着,目光幽幽的盯着那“私奔”的二人,很快便发现不太对劲儿。 刘觞和李悟离席之后,与刘光汇合,三个人竟然去了清思殿毯场。 毯场平日里没有人,今日燕饮,负责保养毯场的官员也不在毯场当值,空荡荡无有人烟。 而毯场中早有人等候,这人李谌并不识得,但李谌从小习武,耳聪目明,看的十分清楚,那人穿着一身太医院的官服,不止如此,手中还捧着一只药囊,必然是太医无疑了。 很快,太医给李悟诊脉,竟然还下了针,怎么看都不像是小病小痛的样子。 李谌眯了眯眼目,没想到只是跟随而来,竟然还发现了这样的端倪,他低声道:“绛王李悟可有什么旧疾?” 鱼之舟摇头道:“小臣不曾听说。且……绛王殿下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这绛王殿下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太皇太后派遣兴庆宫最得力的御医去医看,从来不经过大明宫的。” 李谌更觉奇怪,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秘密。 李谌吩咐道:“鱼之舟,你去查查,绛王到底怀了什么恶疾,需要这般偷偷摸摸。” “是。” 李谌嘱咐:“小心行事,不要让旁人知晓。” “是,陛下。” 那几个人在清思殿毯场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御医首先离开,刘觞还帮着李悟给手腕上药。 李谌一直躲在毯场的暗处,扒着墙根偷看,看到二人又开始拉拉扯扯的摸小手,李谌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只觉得胃里更是被酒水烧得慌,烧的心窍直难受。 御医离开之后,三个人也不便在毯场中逗留。 刘觞道:“绛王殿下既然不胜酒量,便先回去吧。” 李悟有些顾虑,天子还未离席,自己倒是先离开了,在外人眼中,绛王又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岂不是托大? 刘觞道:“你这样回去,也唯恐被人发现端倪,还是先行离开,明日再向天子请罪。” 李悟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今日还要多谢二位援手。” 刘光笑道:“绛王把我们当自己人,我们自然也把绛王当自己人,自己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儿呢?” 李悟没有再说,离开了清思殿毯场,为了岔开时间,刘光和刘觞也是分开走的,刘光先行一步,最后刘觞才离开。 李谌目光一转,看到刘觞最后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鱼之舟挥挥手道:“你今日精神不济,回去歇息罢。” “陛下?”鱼之舟惊讶:“可是陛下您……”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朕?朕自会让宣徽使送朕回紫宸殿。” 鱼之舟不敢有违,只能应下,李谌还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刘觞从清思殿毯场出来,本想回太液湖的,哪知道刚一出来还没走多远,便听道“阿觞!”的喊声。 刘觞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情况?小奶狗天子? 会这么喊刘觞的,唯独小奶狗天子一个人,天子怎么突然到清思殿毯场来了?有没有撞见李悟? “阿觞!” 那人又唤了一声,果不其然,当真是李谌! 不过…… 李谌蹲在清思殿外面的地上,双手抱膝,小可怜似的,还晃来晃去,好像要变成一只不倒翁,他口中虽然喊着刘觞,但并没有看向刘觞。 “陛下?” 刘觞奇怪的走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 “阿觞!阿觞……” 李谌回应了两声,不过……小奶狗天子是对着地上的蚂蚁在叫。 刘觞轻轻拍了拍李谌的肩膀:“陛下?您是不是饮醉了?” 李谌这才装作刚刚看见刘觞的模样,仰起头来,两只黑亮亮的眼眸闪烁着惊喜的光芒:“阿觞?” 刘觞环视左右:“陛下,侍奉您的内侍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见鱼之舟。” “嗯……”李谌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伸手抱住刘觞的肩背,将人箍在怀中,脑袋还蹭在刘觞的肩窝上,道:“不要其他内侍,就要阿觞。” 刘觞:“……”天子这是喝醉了!? 李谌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阿觞哥哥,你怎么不抱抱谌儿呢?” 他说着,还把着刘觞的双手,非要刘觞环住他的腰身。 刘觞推拒了两下,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虽然清思殿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但幕天席地抱来抱去的,不太好吧? 李谌装着酒醉,感觉到刘觞拒绝自己,心中更是气愤,好一个奸佞,竟然敢违逆朕的意思?刚才对绛王搂搂抱抱的,现在朕主动给你抱,你竟然拒绝! 李谌起了争强好斗之心,非要刘觞抱住自己的腰身,箍着刘觞的手,还往刘觞怀里钻。 活脱脱一只巨型奶狗! 刘觞被他蹭的直发痒,对方是天子,又是个酒疯子,刘觞干脆真的双手环抱住李谌的腰身。 嗯——手感还不错,虽然隔着衣裳,但一模就知道非常有料,显然是那种肌肉精瘦的类型,这就是传说中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身材吧! “阿觞哥哥,”李谌见他服软,得意起来,又道:“谌儿好困。” 刘觞道:“陛下别在这里睡着啊,还是回紫宸殿再燕歇吧。” 李谌的目的就是让刘觞送他回紫宸殿,当即乖巧的点点头,道:“嗯。” 刘觞扶着李谌胳膊,李谌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绵绵,分明是一滩烂泥,刘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法子,最后只得搂着李谌的腰,半扶半抱。 李谌偷笑了一声,学着方才李悟的模样,架着了刘觞的肩膀,心想别人做的,朕都要做一遍。 方才是刘光和刘觞二人架着李悟,还能分担一些重量,如今是刘觞一个人架着李谌,别看李谌年轻,但身材高大,浑身都是腱子肉,平日里不是白打毯的,虽看起来不壮硕,但肌肉比肥肉要重的多,李谌的体重自然不轻。 刘觞走了几步,差点被压趴下,他开始怀疑天子把自己当成拐棍儿了! 刘觞一头热汗,总觉得自己不是大内总管,而是码头扛麻袋的苦力,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双腿打颤的扛着李谌一点点往前“爬”,累得他直想喊娘。 两个人艰难的踉跄前行,走了一段之后,刘觞似乎看到了鱼之舟,简直就是救星! 他刚要唤鱼之舟过来拖死狗,不,拖奶狗,但鱼之舟行色匆匆,并没有看到他们,从不远处快速经过,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而去。 刘觞唤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鱼之舟匆忙走过去之后,还有一个人影尾随其后。 那人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大有儒将风范,一身外族的衣饰格外扎眼,可不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吗? 鱼之舟?没庐赤赞? 刘觞眼眸微动,这两个人一定有猫腻!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正巧几个小太监看到了他们,立刻上前搀扶李谌。 刘觞道:“陛下饮醉了,你们带陛下回紫宸殿燕歇。” 小太监们恭敬的道:“是,宣徽使。” 刘觞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把沉重的天子交给小太监们,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回身就走,追着鱼之舟和没庐赤赞而去。 “诶……”李谌本就是装醉,这会儿看到刘觞要“抛弃”自己,连忙直起身来唤了两声。 不过刘觞着急去打探八卦,根本没工夫关心李谌,压根儿没听见,还嫌弃绣裳碍事,提着衣摆,心无旁骛的追上去。 李谌:“……”这个奸佞如此薄情,朕都唤阿觞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还是2万字更新~ 每天早上08点前准时更新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水之青 30瓶;月霜霜、风中雀、顾安笙、星星★ 20瓶;章鱼小霖子、子君、源团子、突然有一天我捡到了一 10瓶;充钱,犯罪的开始 9瓶;时右与温温 6瓶;白胖 4瓶;打分:2分 2瓶;……、好心人、娜可露露、度小糊、勘戡、267378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也不是第一次了 鱼之舟离开之后, 本想回内侍别省自己的屋舍休息。 他从清思殿毯场向西绕行,没走多远,便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清晖阁附近, 月影之下, 那人身材挺拔高大,面容温和。 如此温和的容貌,却将鱼之舟吓得一个激灵, 后退了两步。 沙沙…… 鱼之舟正巧踩到一段枯枝, 树枝发出脆响,对方又是个练家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一下与鱼之舟四目相对。 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看到鱼之舟,目光有些玩味,甚至对着鱼之舟笑了笑。 不知没庐赤赞在吐蕃如何, 但他的容貌身量放在中原, 那绝对是可圈可点的类型, 尤其没庐赤赞为人温和,这一路出使,无论是吐蕃的官员, 还是大唐的官员,都被他打典的稳稳妥妥,没有一个不称赞没庐赤赞的。 但就是这样的容貌与气度, 鱼之舟看在眼中,眼眸猛地一缩, 愣是一句话没说, 调头疾走, 几乎生怕没庐赤赞会追上来一般。 没庐赤赞见他离开, 也没有出言阻止,反而迈步跟在其后。 鱼之舟身量不高,属于瘦削的类型,步伐也不大,而没庐赤赞身材高大,腿长步阔,不需要如何着急,闲庭信步的跟在后面,便能轻而易举的追上来。 鱼之舟埋头快走,一路往偏僻的地方钻,身后的没庐赤赞不紧不慢的跟着,到了没人的地方,没庐赤赞突然收敛了亲和的面容,加快脚步,长臂一捞,一把捏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人拽住。 “嗬!”鱼之舟吓了一跳,想要挣扎,但是无法摆脱没庐赤赞的怪力。 没庐赤赞拽住他,将人拽回来,低头对上鱼之舟惊恐的面容,笑道:“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相遇。” 刘觞无意间看到鱼之舟和没庐赤赞,立刻将天子交给其他小太监,风风火火的追上来。 没庐赤赞是练家子,刘觞也不敢靠得太紧,有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他们。 没庐赤赞拉着鱼之舟,二人距离很近,似乎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楚啊……” 刘觞躲在假山后面,探着脖子努力倾听,距离这么远,实在听不清楚,而且…… 如果刘觞听的没错的话,没庐赤赞说的压根儿不是中原话,就算刘觞听得清楚,也完全是听天书,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刘觞眯了眯眼睛,当真奇了,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说话,竟然说的是吐蕃的语言,鱼之舟一个大明宫的内侍,也不曾听说他会翻译,听得懂么? 很快,刘觞便发现,其实鱼之舟听得懂。 因为鱼之舟的面色变得一片煞白,暗淡的月影之下,鱼之舟惨白着脸,随着没庐赤赞的话,一直在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仿佛筛糠一般,还伸手推拒着没庐赤赞,应该是在挣扎。 刘觞眼眸转动,左右听不懂,就算偷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不如……我过去替鱼之舟解围,如此一来,鱼之舟便会感激于我。 虽鱼之舟只是一个内侍,官职远远没有宣徽使大,但鱼之舟每日都会侍奉天子李谌,在李谌跟前是说得上话的,如果能把鱼之舟拉拢过来,知己知彼,也是个好事儿。 打定主意,刘觞当即迈步出去,使劲踏着步伐,仿佛一个大脚怪,恨不能十里地外便可听到他的跫音。 刘觞一脸浮夸的表情,装作路过,惊讶的道:“哎呀,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何其机警,听到跫音立刻松开鱼之舟,并且后退半步,和鱼之舟保持距离,拱手笑道:“宣徽使特使。” 刘觞道:“特使大人怎么在这里?” 没庐赤赞并不惊慌,很自然的道:“外臣方才醉酒,出来散一散,没成想中原的宫殿如此恢弘气派,外臣一时迷惘,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刘觞道:“无妨无妨,本使来替特使引路吧?” “那就有劳宣徽使特使了。”没庐赤赞作礼。 刘觞让了一步,拱手道:“特使,请!” “请!” 二人离开,刘觞特意转过身来,对鱼之舟眨了眨眼睛,摆摆手,示意他自行离开。 鱼之舟手腕上还隐露着红痕,是方才没庐赤赞力气太大留下的,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看到刘觞示意,这才回过神来,匆忙离开,一路跑着往内侍别省而去。 刘觞总觉得没庐赤赞和鱼之舟认识,不只是认识,而且有猫腻。起初刘觞只觉得鱼之舟认识没庐赤赞,但是经过刚才一事,刘觞可以肯定,没庐赤赞也是认识鱼之舟的,只是在人前刻意伪装了起来,没庐赤赞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没有将情感外露罢了。 不过……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何认识的,鱼之舟为何如此惧怕没庐赤赞,便不得而知了。 接风燕饮一直持续到很晚,很多官员,还有吐蕃使者们全都留在了大明宫中过夜,刘觞身为宣徽使,第二日一大早,要负责送这些官员回别馆。 第二日一早,刘觞早早起身,麻利的处理了这一切公务,这才休息下来,得到喘息的机会。 刘觞刚坐下来饮杯茶水,阿爹刘光便来了宣徽院。 “阿爹!” 刘觞笑着迎上去,刘光给他擦了擦汗,道:“一早上便忙到现在,累不累?” “不累!”刘觞心说,这哪跟哪儿啊,和往日社畜加班比起来,简直就是绝佳的工作,而且还是铁饭碗,偶尔忙碌,平时都是摸鱼! 刘觞道:“阿爹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刘光点点头,道:“刚才听内侍别省的人说,鱼之舟今日告假了,没有去紫宸殿侍奉。” “告假?”刘觞奇怪。 要知道,鱼之舟可是大明宫有名的“劳模”,旁人都有休沐,只有鱼之舟不要休沐,天子随传随到,什么时候都在伺候,也正是因此任劳任怨,天子才会将他留在身边,自从李谌做太子以来,就没有将鱼之舟换掉过。 刘光道:“我打听了,是真的病了,方才天子还遣了御医过去,说是害了风邪,有些发热。” 刘觞道:“既然如此,咱们合该去探病才是。” 鱼之舟官衔不大,但很能说得上话,昨儿个刘觞才给他解围,今日再去探病,顺便拉近距离,也是好的。 刘光笑道:“阿爹便知道你的心思,礼品都准备好了。” 两个小太监捧上礼品,刘觞与刘光二人便往内侍别省去探病。 两个人到了鱼之舟下榻的屋舍,大门紧闭,外面有一个小太监侍奉,那小太监见到他们,立刻作礼道:“拜见枢密使,拜见宣徽使。” 刘觞道:“起吧,不必拘礼。鱼公公可在里面?” 小太监道:“回宣徽使的话,正是,鱼公公害了风邪,有些发热,御医刚刚来看过。” 刘觞道:“不知鱼公公歇下了没有,你去通传一声,若是没有歇息,我们进去探探病。” “是,奴婢这就……” 小太监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屋舍中传出一阵大叫:“不、不要……不要……” 众人吃了一惊,屋舍里难道还有其他人?那呼叫之人分明是鱼之舟! 刘觞顾不得太多,提起一脚,直接踹在门板上。 哐!!! 屋舍大门一下被他踹开,重重砸在墙面上,狠狠反弹回来。 众人冲进舍中,奇怪的是,屋舍中空空如也,并没有其他人,唯独鱼之舟一个人躺在榻上,面色赤红,涔涔的冒着汗,紧紧蹙着眉头,兀自昏睡着。 小太监松了口气,道:“枢密使、宣徽使,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鱼公公平日里便有梦魇的习惯,怕是梦魇又犯了。” “做噩梦?”刘觞道。 “正是。”小太监回话:“鱼公公时常做噩梦,早些时候那是每每入夜都会做噩梦的,最近梦魇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犯。” “不要……不要……”鱼之舟躺在榻上,死死闭着眼睛,沉浸在噩梦之中,双手攥拳,使劲摇着头,喃喃地道:“不要打……不要打我……不要再打了……” 鱼之舟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却几乎扎进掌心的软肉中,眼角也有滚滚的泪水流淌下来。 刘觞这个人,最见不得旁人哭了,尤其是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比小奶狗哭起来还要可怜。 他走过去,轻轻晃了晃鱼之舟的肩膀,道:“鱼公公?醒一醒,鱼之舟!” “嗬!” 鱼之舟惊呼一声,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床顶,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惊觉自己只是做梦,缓过神来,连忙挣扎着起身:“枢密使、宣徽使……” 刘觞压住他,不让他起身,反而扶着他躺下来,还试了试鱼之舟的额头,道:“这么烫手?快躺下来,把被子盖严实了。” 鱼之舟面颊殷红,嘴唇却发白,烧的浑身没有力气,干脆躺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道:“恕小臣失礼。” 刘觞道:“这种时候了,便不要拘这些小节,太医说你感染了风邪,要好好静养。” 鱼之舟道:“多谢宣徽使关怀。” 刘觞道:“我与阿爹听说你病了,便是来看看你,你病的这么严重,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在这里也是打扰你,就离开了,你若是实在难受,再把御医叫回来看看。” 鱼之舟点点头:“多谢宣徽使。” 刘觞把慰问的礼品全都拿过来,嘱咐了小太监照顾好鱼之舟,这才和刘光离开了内侍别省。 二人走出来,刘觞道:“这个鱼之舟,看起来倒是有什么幼年阴影似的。” “阴……影?”刘光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觉得倒是贴切。 经过他这么一说,刘光道:“是了,你之前让阿爹去查鱼之舟,这鱼之舟的底细清清白白,什么也查不到,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姊妹,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是什么?”刘觞追问。 刘光压低了声音道:“鱼之舟并非入宫之后才净身的。” “这是何意?”刘觞难得有些迷茫。 对于净身这种事情,刘觞是不了解的,毕竟他穿越而来之前是个正常的男人,哪里会对这等事情有研究。 刘光道:“鱼之舟是先净身,再入宫的,但阿爹查了刑部的档案,并未有查到鱼之舟宫刑的案卷,换句话说……鱼之舟是因为刑罚之外的缘故,变成了一个残废,因而才会入大明宫讨生活的。”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加之方才鱼之舟在梦魇之中,总是喊着“不要打我”,说不定鱼之舟早年遭遇过什么欺凌,竟落下了残疾,所以才不得不入宫讨生活的。 “唉……” 刘觞叹了口气,道:“是个小可怜儿。” 大唐与吐蕃会盟之前,还有些时日,吐蕃的使者们都住在别馆,偶尔会进宫朝拜,参加宴席等等。 今日特使没庐赤赞进了宫来,刘觞正巧碰到,拱手道:“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道:“宣徽使特使。” 刘觞道:“特使大人这是去见陛下?” 没庐赤赞笑道:“其实外臣已经见过天子,外臣在这里,是特意等候宣徽使的。” “等本使?”刘觞道:“不知特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吩咐实在不敢当,”没庐赤赞道:“宣徽使实在是折煞外臣了,外臣这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大人可能不了解我们中原的语言,也不了解我们中原的习性,这‘不情之请’的意思,就是不便开口,若是放在我们大唐,一旦知道是不情之请,都不开口的。” 没庐赤赞一阵语塞,眼皮狂跳了两下,绷着的笑容差点破功,干笑道:“宣徽使大人好生幽默,便不要打趣外臣了。” 不等刘觞拒绝,没庐赤赞道:“其实外臣是想请宣徽使应允,见一见琛璃。” “哦,原是如此。”刘觞点点头:“的确是不情之请了。” 琛璃乃是吐蕃细作,吐蕃使者来到长安之后,对琛璃只字未提,刘觞还以为他们忘了琛璃这个人,没想到今日没庐赤赞倒是提了出来。 刘觞话锋一转,又道:“特使大人您言重了,其实这也并非什么不情之请,琛璃乃系我大唐抓获的俘虏,咱们会盟,不也要围绕着俘虏的话题么?特使想要见一见俘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俘虏俘虏俘虏!刘觞一开口,那么多俘虏,每一句都像锥子一样刺着没庐赤赞的耳朵。 没庐赤赞的脸皮又紧了一分,终究还是笑脸相迎:“宣徽使言之有理,那既然如此,宣徽使的意思是……?” 刘觞点点头,大度的道:“自然,本使做主了,可以让特使大人见一见俘虏。” “多谢宣徽使。” 刘觞把自己的宣徽令拽下来,递给没庐赤赞,道:“拿着本使的令牌,你可畅通神策军牢营,特使大人快去探望俘虏吧。” “多谢……宣徽使。”没庐赤赞耐着性子接过宣徽令,立刻转身往牢营而去。 “宣徽使。” 没庐赤赞刚走,便有人绕了出来,不赞同的看向刘觞,道:“宣徽使让吐蕃使者去见俘虏,恐有不妥。” “原来是刘大人啊!”刘觞笑眯眯的道。 那一板一眼,不赞同刘觞举动的人,正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刘长邑道:“吐蕃特使心机深沉,此番去见俘虏,必然有所动静,并不单纯的是探监,宣徽使贸然让特使前去牢营,就不怕吐蕃人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么?” 刘觞挑了挑眉,道:“小动作?本使就怕他们不搞小动作。” “宣徽使的意思是……?” 刘觞一拍手心,理直气壮的道:“他们会搞小动作,本使便不会偷听吗?” 刘长邑眉头一挑,偷听? 刘觞凑过来一些,笑眯眯的看着刘长邑,道:“听说刘御史博学古今,通晓吐蕃语言?” 刘长邑点点头:“是通晓一些。” 刘觞道:“好就好办了,咱们一起去偷听吧!” 说着,拉住刘长邑的手,非要拖着他一起去牢营。 “可是,”刘长邑道:“偷听墙根,并非君子所为,实在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刘觞还是那般的理直气壮,道:“偷听墙根只是人品不好罢了。” 刘长邑眼皮一跳,人品不好,还“只是”? 刘觞有理有据的道:“但若是没庐赤赞和琛璃背地里搞一些小道道儿,想要坑害咱们大唐,那便是国家不好了!人品和国家的安慰比起来,刘御史你说,人品是不是微不足道?” “这……”刘长邑一时有些迟疑。 刘觞咄咄逼人的问:“刘御史你回答我,是人品重要,还是国家重要?” 刘长邑拱手道:“自然是国家。” “哼哼!”刘觞坏笑,拍着刘长邑肩膀道:“英雄所见略同!那还等什么,咱们一起去听墙根儿啊!” 刘觞絮絮叨叨的道:“幸好刘御史你会吐蕃话,你翻译给我听吧!” 刘长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庐赤赞拿着宣徽令,顺利进入神策军牢营。 琛璃见到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道:“还真是你。”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儒雅的温和,完全敛去了笑容,一双眼睛仿佛野狼的眼眸,幽幽的凝视着琛璃,道:“琛氏的人,果然上不得大台面,尤其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你!”琛璃大步跨到牢门边,但他戴着枷锁,无法伸手,又隔着牢门,根本碰不到没庐赤赞一根头发丝。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你不是琛氏的野种?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被俘虏在此,当真丢人到了极点!” 琛璃眯了眯眼睛,道:“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但今日你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贬低我吧?” 没庐赤赞多看了他一眼,道:“还是有些眼力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这是来警告你,你本来便是个无用之人,切勿做无用之事,闭好你的嘴巴,老老实实的呆在牢狱之中,我还可以想办法保全你的一条贱命,否则……” 琛璃哈哈而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透露了什么军机机密,是也不是?你虽看不起我,但也不得不忌惮我!” 没庐赤赞的脸色落下来,冷声道:“我并非忌惮于你,一个琛氏之人,还是琛氏族长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野种,还不配我忌惮,我是在警告你,若想活命,便乖乖听话。” 刘觞和刘长邑偷偷摸摸进入牢营,不让牢卒惊动任何一个人,躲在暗处听着墙角。 刘觞揪了揪刘长邑的袖袍,小声道:“他们说什么呢,给我翻译翻译。” 刘长邑听了半天,幽幽的吐出两个字:“吵架。” “吵架?”刘觞道:“这么没营养?” 刘长邑又道:“没庐赤赞是来警告琛璃的,让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刘觞点点头,和自己想的一样,看来琛璃虽然在家里不得宠,但他知道的并不少,所以没庐赤赞特意来警告他。 “没庐赤赞!”琛璃突然冷喝了一声他的全名,咬牙切齿的道:“你素来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你金贵如天上的星星,而我们呢?生来便是牲口奴隶的命,当年你就是如此,活活打死你弟弟的罢!”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脸上流露出从所未有的可怖,一步踏到牢门边,伸手去抓琛璃,只可惜琛璃反应很快,动作轻盈,又早有准备,快速后撤。 牢门挡在二人中间,琛璃出来,没庐赤赞也没办法真的对他如何。 琛璃嘲讽一笑:“怎么,戳到你的痛楚了?” 没庐赤赞沙哑的道:“你莫要再消磨我的耐性!” 刘长邑听着二人对话,皱了皱眉,将他们的话翻译给刘觞听。 刘觞奇怪的道:“还有这种事儿?没庐赤赞打死了自己的弟弟,啧啧,好狠呢。” 没庐赤赞和琛璃没说几句话,不欢而散,很快离开了牢营。 吐蕃特使要在长安逗留很长一段时日,刘觞身为会盟特使,又是宣徽使,自然要负责这些使者的衣食住行,隔三差五便要去一趟别馆。 今日刘觞便按照惯例,坐上金辂车,往别馆去,例行询问使团需不需要填补什么必须用品。 没庐赤赞将刘觞迎过来坐下,道:“每次都让宣徽使走一趟,当真是过意不去。” 刘觞笑得十分公式化,道:“特使大人您言重了,本使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这都是分内之事,也不觉如何辛苦。倒是特使,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尽管开口,特使远道而来,我大唐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没庐赤赞似乎在思量,道:“宣徽使招待妥帖,事事都很周到,外臣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只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只是,外臣身边儿的一个从者,这些日子突然病倒了,外臣身边缺一个照看的人手。” “这也方便。”刘觞道:“本使从宣徽院调配一个人手,日常负责特使的饮食起居便可。” “真是有劳宣徽使大人了。”没庐赤赞道:“这调配之人,不知可否是那个叫做鱼之舟的内侍?” “鱼……之舟?” 刘觞没想到他突然提起鱼之舟,便多问了一句:“不知特使大人为何点名鱼公公?” 没庐赤赞装作很随意的模样,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意,只不过日前在接风燕饮见过鱼公公一面,便觉得鱼公公十足的合乎外臣的眼缘。这找个人在身边伺候,外臣便想了,若能是鱼公公,那就更为妥帖了。” “若是……”没庐赤赞又道:“若是为难,只当外臣没有提过,便是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 刘觞笑道:“也不是为难,其实是这样的,这鱼之舟乃系天子身边侍奉的老人,不瞒特使,打从天子做太子储君开始,这鱼之舟便侍奉在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鱼公公每日见到天子的时辰,可比本使见到天子的时辰要长得多……因此能否将鱼公公借调到别馆来,本使还要去请示一番陛下。” 没庐赤赞道:“那便劳烦宣徽使,为外臣问一问。” 刘觞道:“好说好说,本使这就回宫去请示。” 刘觞离开别馆,坐上金辂车,回大明宫去复命。 “鱼之舟?” 李谌听刘觞复述了一遍,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刘觞道:“陛下,这鱼公公一直跟随陛下,陛下可知道他与没庐赤赞相识?” 他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鱼之舟似乎都不认识什么吐蕃人。李谌还做太子的时候,鱼之舟就跟在身边了,几乎从不告假,也没有休憩之日,哪里有时间去结识什么吐蕃人,还是吐蕃的贵胄没庐氏。 李谌摇头道:“朕不知晓,也从未听说过。鱼之舟自小入宫,入宫之后便从未出宫,哪里会结识吐蕃人?” 李谌认识鱼之舟的时候,自己也不大,当年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先皇宠爱,母亲又是个性格软糯的女子,溺爱还来不及,怎么会苛待。李谌喜欢顽乐,大家就由得他去闹。 那日李谌巧遇了一帮小太监,小太监们正在欺负新入宫之人,而那被欺负之人,正是鱼之舟。 鱼之舟年岁小,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被一群小太监拳打脚踢,虾米一样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他也不哭,一张脸麻木没有表情,仿佛一个活死人,就那样躺着,也不求饶,任由旁人羞辱谩骂。 小太子顺风顺水长大,从小便十分仗义,遇到这种不平之事,立刻站出来出头,把那些小太监全部轰走,救下了鱼之舟。 小太子也只是想要逞英雄,救下鱼之舟之后转头便忘了,后来小太子才发现,自己救了鱼之舟,反而引来许多人的嫉妒,那些人变本加厉的欺负鱼之舟,而鱼之舟还是像上次那样,仿佛一潭死水,不说话、不求饶、不哭、不闹,任由旁人的打骂。 小太子又救了鱼之舟一回,这次没有丢下鱼之舟不管,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殿中,让他贴身伏侍,这一来二去的,许多年过去了,鱼之舟为人心细,什么话也不多说,手脚麻利,便一直伺候着。 刘觞把鱼之舟梦魇,还有鱼之舟身有残疾,才入宫侍奉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谌道:“按理来说,朕对鱼之舟也是知根知底儿,从未听说过这些。” 李谌突然觉得,自己虽重生了一辈子,但很多事情还是坐井观天,只看到了其中一部分,却不知还有更大的未知等待着自己,就连自己身边的内侍,自己也不曾了解。 刘觞道:“这没庐赤赞找到鱼之舟,必然有所企图,说句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鱼公公到底与没庐赤赞有几分瓜葛,甚至……是不是吐蕃人。” 李谌眯起眼目,断然的道:“不可能,鱼之舟怎么可能是吐蕃人?你的意思是,他是吐蕃放在朕身边的细作?” 若是鱼之舟都变成了吐蕃细作,李谌心中难受,自己这个皇帝,也做得太失败了罢! 刘觞道:“小臣也只是一猜,陛下,不若顺藤摸瓜,便暂时答应了没庐赤赞这个条件。” 李谌挑眉道:“你想挖清这二人的干系?” “正是。” 刘觞拱手道:“其实陛下可以招来鱼公公,当面提出借调一事,鱼公公忠心耿耿,没准便将背后隐情,直接对陛下和盘托出了,也未可知。” 李谌点点头,道:“朕这就唤他过来。” “鱼之舟!” 鱼之舟就在殿外侍候着,听到传唤,立刻垂头走进来,恭敬的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李谌幽幽的道:“方才宣徽使与朕说,吐蕃特使身边的从者水土不服病了,想要借调一个手脚麻利的过去,名点了你,你可愿意?” 鱼之舟吃了一惊,猛地抬头来,震惊的看着李谌,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甚至还隐藏着一丝丝恐惧。 李谌对上他的眸子,心中一震,看来鱼之舟还当真与没庐赤赞有干系。 “你……可愿意?”李谌第二次发问。 鱼之舟双手颤抖,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指攥紧,嘴唇微微颤抖,沙哑的道:“小臣……领命。” 李谌皱起眉头,心情不佳的摆摆手道:“从今日开始,你便借调去别馆,下去罢。” “是……”鱼之舟作礼之后退了出去,退出紫宸殿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李谌抱臂环胸道:“这个鱼之舟,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他那模样,似有隐情,若有什么隐情,是不能对朕说的?” 刘觞心里吐槽,有什么隐情是能对皇上说的啊,那不亚于昭告天下!小奶狗你是不是对“隐情”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 刘觞道:“陛下不必担心,这样也好,鱼公公借调别管,无论他与没庐赤赞到底是何种干系,都必然露出端倪。” 刘觞想了想,道:“小臣请命,去别馆探听。” 李谌不放心的道:“别馆虽是我大唐的地界,但吐蕃使团众多,没庐赤赞的功夫了得,阿觞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刘觞机智的道:“陛下放心,小臣早就想好了,大将军郭郁臣武艺精湛,小臣请小郭将军今夜同往,必然妥帖。” 小郭将军…… 叫得这般亲热,还今夜,李谌如何能放心? 李谌心里下意识不放心,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是了,刘觞这个奸佞,不会趁着公办的机会,魅惑了郭郁臣罢? 郭郁臣如此老实迂腐,哪里是刘觞的对手?朕必须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朕……”李谌道:“也随你们一同。” 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此番是去偷偷听墙根的,您身为九五之尊,这不好吧?” 李谌心说,有什么好不好,朕听墙根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谌不容置疑的道:“朕,同去。” 日光落山,大明宫很快沉浸在黑夜的寂静之中,天子李谌退去龙袍,换好一身劲装,因着他总是黑夜猎狐打毯,所以衣裳都是现成的,十足方便。 刘觞和李谌准备好,两个人便离开了大明宫,在别馆北面与郭郁臣碰头。 两个人一过去,刘觞惊讶的道:“阿爹?!” 碰头之人除了小郭将军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熟人,不正是枢密使刘光吗? “阿爹你怎么也来了?” 刘光不赞同的道:“夜探别馆实在太危险了,阿爹如何能放心?” 刘觞有些头疼,本来是两个人夜探,结果现在变成了四个人,数量瞬间扩大一倍,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觞对郭郁臣叮嘱:“小郭将军,我阿爹不会武艺,你照顾着点。” 郭郁臣点头道:“宣徽使请放心。” 刘觞有些奇怪,这黑灯瞎火的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分明看到小郭将军有些脸红,不由惊讶的道:“小郭将军你这是发烧了么?脸这么红?” “没、没……”郭郁臣赶紧否认。 刘觞哪里知道,他说“照顾”二字的时候,郭郁臣忽然想到了一些旁的,不由得便赤红了脸。 四个人熟门熟路的进入别馆,准确的找到了没庐赤赞下榻的屋舍。 吱呀—— 正巧舍门被推开,没庐赤赞走了出来,拔身立在门边。 郭郁臣搂住刘光,向后一推,二人缩回墙角后面,李谌则是一把搂住刘觞,将人一带,二人藏在假山的凹槽之中,堪堪避过没庐赤赞的视线。 刘觞吓得心脏梆梆直跳,这事情也太刺激了!刘觞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感觉脖颈边似有若无的吹拂着热气,麻麻的、痒痒的,一下一下,好像小刷子,挠饬着刘觞脆弱的意志。 刘觞尽力撇开头,低声道:“陛下您……您能稍微往后一点儿吗?”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刘觞甚至感觉到有什么轻轻蹭着自己,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李谌却一脸小奶狗的诚恳,甚至歪了歪头,无辜的道:“嘘——阿觞,噤声,小心被发现。” 刘觞:“……”真的蹭到我了!我怀疑天子耍流氓! 没庐赤赞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什么,很快鱼之舟便走过来,低垂着头应了一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微微发的耳朵尖儿,故意在他耳边呵了一口热气,翻译道:“没庐赤赞说,他要沐浴就寝。” 很快别馆的仆役将热汤抬入屋舍,鱼之舟本想退下去,没庐赤赞却道:“等等,你留下来侍奉。” 鱼之舟有些迟疑,把头垂得更低,道:“是。” 没庐赤赞进入屋舍,展开双臂,示意鱼之舟给自己褪去衣衫。 鱼之舟跟进来,又低了头,伸手去解没庐赤赞的衣带,但他的手指微微打颤,怎么也解不开。 啪! 一不小心,玉扣还飞了出去,直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臣该死!”鱼之舟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没庐赤赞居高临下的垂头凝视着鱼之舟,声音冷漠,淡淡的道:“你是来侍奉我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是说……”没庐赤赞矮下身来,单膝点在地上,与鱼之舟平齐,抬起手来抵住他的下巴,迫使鱼之舟抬头,道:“还是说你对我有成见?” 鱼之舟脸色煞白,颤声道:“小臣不敢。” 没庐赤赞欣赏着他的恐惧,玩味的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竟跑到中原来,还在宫中做了宦官?愈发长本事了。” 鱼之舟喉结艰涩的滚动着,没庐赤赞又道:“你……早就认出我了罢?你也是,虽年长了许多,面容却没怎么改变,我一下便认出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 鱼之舟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庐赤赞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鱼之舟的面颊,鱼之舟下意识想要躲避,只是稍微后错了一点,却被没庐赤赞一把强硬的抓回来。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怎么?这些年不见,你我都生疏了,往日里我们可是十足要好的,你一直追在我后面,一刻也不肯离开呢。是不是,我的幺弟?” 作者有话说: 明天仍然会有万字更新~快为勤劳的蠢作者鼓掌吧~ * 隔壁还有2个我正在日更的小冷文《首充送大神[电竞]》《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欢迎去看看~ 第37章 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鱼之舟是没庐氏的幼子。 那一年没庐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儿, 又瘦又小,与没庐氏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这个小娃的母亲是中原人。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就被带回了没庐氏之中, 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教养,没有母亲的庇佑,甚至语言不通, 鱼之舟在没庐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不像是没庐氏宗长的儿子, 反而像是一个小奴隶,被旁人欺负踢打,饿着肚子, 抱着膝盖,缩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偷偷抹眼泪。 一抹阴影压在小小的鱼之舟的头顶,鱼之舟下意识的害怕, 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脑袋, 呜咽的不敢哭出声, 只要他哭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反而会招惹新的一轮毒打。 一只手掌伸到鱼之舟面前,鱼之舟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对方的手掌很温暖,轻轻的托起鱼之舟的小脸,温柔的给他擦去面颊上的泪痕。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大哥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很可惜,鱼之舟语言不通, 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小小的鱼之舟可以感觉到, 这个大哥哥说的一定不是谩骂自己的话, 因为那声音太温柔了, 那种缥缈的温柔,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再也不曾听到。 大哥哥给他擦去泪痕,温柔的将鱼之舟抱起来,让鱼之舟坐在臂腕上,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尖儿,便将人抱走了,带进了温暖的屋舍中,给他披上袍子。 大哥哥给鱼之舟食物吃,给鱼之舟棉衣穿,甚至手把手的教导鱼之舟语言,那是除了母亲之外,最好最好的人。 鱼之舟一度这样以为…… 后来鱼之舟知晓了,大哥哥名唤没庐赤赞,正是他的哥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旁人都叫鱼之舟小野种的时候,大哥哥会轻柔的唤他一声幺弟,伸出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顶。 那段日子让鱼之舟沉醉,他发现自己又有家了。 只可惜,他的家太脆弱,很快便土崩瓦解,什么也不剩下……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嫡系,没庐氏的子弟都以为他风向,大家很快发现没庐赤赞身边跟着一个野孩子,欺负鱼之舟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很多人都不敢在没庐赤赞面前欺负鱼之舟,但背地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用火钳子烫鱼之舟的背,将他的食物倒在马粪牛粪里,把鱼之舟踹倒在地上,用驱赶牲畜的鞭子鞭笞他。 那些孩子还会朝大人告状,说鱼之舟招惹他们,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更让鱼之舟难过的是,大哥哥不理会自己了。往日里每日都能看到大哥哥,自己受了伤,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大哥哥还会温柔的给他上药,安抚他不要伤心。 但渐渐地,大哥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鱼之舟受伤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上药。 甚至有一次,鱼之舟被其他孩子踩在地上,用马鞭鞭笞,没庐赤赞正巧路过,他只是朝鱼之舟看了一眼,根本不顾鱼之舟的大声呼救,冷漠的转头离开,越走越远,最后看不到了。 失去了没庐赤赞的庇佑,鱼之舟的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鱼之舟被诬陷偷了没庐赤赞弟弟的财物,抓起来毒打了一阵,就在没庐赤赞的眼皮底下。 没庐赤赞冷漠的眼神,就那样毫无波澜的盯着他,让鱼之舟如坠冰窟,毒打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鱼之舟昏厥了过去,又被疼醒了过来。 鱼之舟伤痕累累,被扔进了羊圈,那天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的逃跑了,带着一身伤痕,没命的往前跑,奔跑在漆黑的夜色中,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鱼之舟逃跑的事情被发现,很多人举着火把,执着马鞭到处搜查,似乎要将鱼之舟抓回去。 他躲在草丛中,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清晰的看到没庐赤赞就在队伍之中,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为没庐氏最有潜力的子辈,众星捧月,遥不可及。 没庐赤赞的嗓音低沉冷漠,幽幽的道:“只是一个野种,跑了便跑了,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后来人群散了,鱼之舟跌倒在草丛中,累的几乎昏厥过去,他呆呆的躺着,等体力慢慢恢复,又开始没命的逃跑。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鱼之舟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被人救了起来,那人正好是个医师,帮鱼之舟包扎了伤口。 那时候鱼之舟还小,却清晰的记得那医师怜悯的眼神,还有幽幽叹气的声音。 医师说,可怜的娃儿,还这么小,便落得了终身残废,唉—— ———— “幺弟。” 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桎梏着鱼之舟的手臂,不让他躲开,那手掌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却让鱼之舟不寒而栗。 啪! 一声脆响,鱼之舟竟然用尽全力,甩开了没庐赤赞的桎梏。 没庐赤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玩味的笑道:“怎么,你长大了,敢忤逆于我?” 鱼之舟冷冷的看向没庐赤赞,声音沙哑的道:“我一忍再忍,不是因着怕了你。”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盯着鱼之舟。 “不,也是因着怕了。”鱼之舟突然改口,但眼神更加凌厉,仿佛锐利的刀片子,与平日里单薄无求,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咬着后槽牙,幽幽的道:“我只是怕,怕自己一不留神恨的杀了你,反而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平。” 没庐赤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全都打在了脸上,随即收敛了表情,道:“果然逃去了中原,便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么与我说话。” 鱼之舟冷笑一声,道:“特使大人还是不要与我攀交情了,咱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情谊。今日我在这里,是因着天子的命令,并不是特意为了特使大人。” 罢了,鱼之舟甚至反诘了一句:“特使大人不会还当自己是我的兄长罢?”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鱼之舟已然又道:“当年我大难不死,便与没庐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们做你们的吐蕃贵胄,我做我的宦官阉人,我只想报答天子的再造之恩,请特使大人不要再逼小臣,特使大人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别说……小臣根本不是个兔子!” 嘭—— 鱼之舟说罢,并不理会没庐赤赞,转身离开了屋舍,狠狠砸上舍门。 没庐赤赞转头看向狠狠关闭的舍门,不由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这说急便急的脾性,倒是不曾改变。” 鱼之舟是吐蕃人! 刘觞和李谌躲在假山的凹槽里,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不只是吐蕃人,他还是四大尚族之一,没庐氏的子弟,且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觞低声道:“怪不得没庐赤赞点名让鱼之舟前来伺候,他们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 李谌眯起眼目,道:“眼下先回宫,再从长计议。” 刘觞点点头,他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因为自己和天子这个动作也太难拿了! 等鱼之舟离开,刘觞立刻弯腰,从李谌的臂弯下面钻出去,环顾左右,打岔道:“阿爹他们呢?” 当时没庐赤赞突然出现,李谌拉着刘觞躲在假山后面,假山的缝隙有限,根本躲不了四个大男人,郭郁臣与刘光就躲在了不远处的院墙后面。 郭郁臣拉着刘光躲在原墙后面,伸手捂住刘光的口唇,示意他不要出声,只是很快,郭郁臣便发现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手掌之下的吐息温热的厉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加之刘光被闷的喘不过气来,在他怀中不断的挣扎,拍打着郭郁臣强壮有力的手臂,郭郁臣脑海中“轰隆 ”一声,险些炸开。 郭郁臣赶紧松开了手,低声道:“对、对不住,对不住……” 刘光险些被他闷死,顺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吐息了两口,这才把呼吸捋顺。 两个人距离很近,刘光深深的吐息,呼出来的气息难免喷洒在郭郁臣的脸颊边,轻轻扫着他的下巴,还有敏感的耳垂。 郭郁臣屏住呼吸,双手攥拳,拘谨的贴着院墙站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刘光很快也发现了,这愣头青紧张的都流下汗来,不由觉得好笑,他们已经发生了两次亲密的干系,而这愣头青还是那么容易脸红,看起来有趣儿的紧。 刘光挑了挑眉,故意身子一软,靠在郭郁臣怀里,低声道:“以免被发现,大将军咱们挤一挤,你不会介意罢?” 果不其然,郭郁臣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更加局促,像是个小可怜儿一样使劲往后缩,但他后背就是院墙,也没有地方让他逃跑。 郭郁臣结巴的道:“无、无妨。” 刘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郭郁臣奇怪的道:“枢密使,你……你笑什么?” 刘光还没来得及回答,郭郁臣呆呆的盯着他,月色下似乎有些出神,喃喃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是郁臣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着,郭郁臣突然低下头来,宽大的掌心捧住刘光的面颊,另外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不让刘光逃走,动作强硬至极,含住了刘光的唇瓣。 刘光吃了一惊,上一刻这呆子还局促的红着脸,下一刻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 “阿爹?” “阿爹?小郭将军?你们在哪里啊……” 刘觞和李谌寻寻觅觅,也不敢太大声,一直没听到刘光和郭郁臣回应,一转过院墙,刘觞突然傻眼了…… 阿爹和小郭将军抱在一起,两个人亲得实在太投入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刘觞与李谌的到来。 刘光的手指紧紧绞着郭郁臣的前襟,从起初的顺应应和,到后来的气闷,无力的轻微推拒,但又不是真的想要推拒。郭郁臣则是死死搂着他,似乎怕刘光逃跑,与平日里憨厚的表象不一样,从头到尾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刘觞:“……” 李谌:“……” 刘觞其实早就知道阿爹和小郭将军“有一腿”。当时杨四娘算计刘觞,下了料的酒却被刘光误饮,刘觞将阿爹托付给最老实的小郭将军,哪成想小郭将军辜负了自己的信任,竟然把自己阿爹吃了个干净。 刘觞这个人,身为一只社畜,摸爬滚打惯了,聪明又机智,遇到事反应也快,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有些“麻木不仁”。 自那之后,刘觞并没有发现小郭将军和阿爹有什么猫腻,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劲爆的场面,登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盯着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李谌吃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眼目,心中想着,好啊,郭郁臣果然已经被枢密使给勾走了,也不知道刘觞这奸佞如此好的手段,是不是随了他的养父,郭郁臣这么实诚的一个榆木疙瘩,竟然都逃不过刘光的手心! 李谌这么想着,又被眼前二人的亲密震撼住了,下意识瞟了一眼身侧的刘觞,刘觞从未这般主动亲密过朕,他若是有他养父一半的殷勤主动,朕怕是也被彻底魅惑住了罢? 等等…… 李谌突然回过神来,朕在想什么?想刘觞主动魅惑?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郭郁臣实在太投入,根本没有听到李谌和刘觞的脚步声,被李谌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 “唔嘶!”刘光疼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郭郁臣,踉跄的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觞:“……”坏了!小郭将军好像咬了阿爹的嘴巴! 暗淡的月色下,刘光死死蹙着柳叶眉,眼眸还挂着余韵的水色,嘴角竟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郭郁臣低喊了一声:“啊!枢、枢密使,你流血了!” 刘觞手忙脚乱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快!快压上伤口!” 李谌揉着额角:“嘘,噤声!你们想让整个别馆都听见吗!” 一阵忙碌之后,众人悄悄从别管离开,返回大明宫,进了紫宸殿,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照得刘光的唇角伤口便更明显了。 郭郁臣一脸局促,两只手下垂在身前,像个巨型小可怜儿一般,低声道:“枢密使,要不然……请个御医来看看罢?” 刘光没好气的道:“请御医?要让大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使被牛啃了一口么?” 郭郁臣垂着头,好像做错事,却想狡辩一句的小孩子:“郁臣不是牛。” 刘觞:“……” 李谌:“……” “咳咳!”李谌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道:“想必鱼之舟的底细,各位已经清楚了。” 刘觞立刻应和道:“对对对,清楚了清楚了!” 他使劲点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我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自然一点儿,你看阿爹这个当事人都不觉得尴尬。 的确如此,紫宸殿中的四人,只有刘光本人并不如何尴尬,好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般。 刘光无比淡定的道:“陛下,如此看来,鱼之舟乃吐蕃人,且系吐蕃尚族没庐氏之子。” 李谌微微颔首:“朕也从未想过,鱼之舟还有这层背景。” 郭郁臣道:“若是将他再放在陛下身侧,唯恐不妥。” 刘觞一直没说话,只是摸着下巴,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似乎在想什么。 李谌便道:“阿觞以为如何?” 刘觞道:“其实小臣觉得,这吐蕃特使有些奇怪。” “哦?”李谌道:“没庐赤赞如何奇怪?” 刘觞解释道:“陛下您想想看,没庐赤赞刚一入长安,鱼之舟便把他认出来了,当时鱼之舟的表情,那是惧怕与厌恶参半,对不对?” 众人仔细回想,那时候鱼之舟十分失态,还是刘觞前去解围,这才没有让大唐丢失了国威。 刘觞又道:“想来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并不是如何要好。那没庐赤赞为何要提出借调鱼之舟,还来了一个大半夜认亲呢?” 众人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冥想这个问题。 刘觞道:“没庐赤赞是来求和的,吐蕃如今是以战败的姿态请求会盟,一切都应该十分小心谨慎才对,他这个时候和干系不是很亲密的鱼之舟认亲,万一鱼之舟一个不高兴,把他们的关系捅了出去,没庐赤赞也是平添麻烦,这不是给会盟找麻烦么?会盟的这个节骨眼上,吐蕃人应越谨慎越好,这不合理啊。” 李谌沉思道:“确实如此。” 刘觞一拍手,有了定论道:“所以小臣觉得,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认亲,不过是个开场白,后面还有后话,陛下不防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没庐赤赞还有什么后招,而这个后招与鱼之舟有关系。” 李谌皱起眉来,道:“好,朕会让人紧紧盯着别馆,阿觞你乃是此次的会盟特使,也多费心,替朕盯死了没庐赤赞。” “是,小臣领命。” 夜色已深,李谌让众人退下,刘觞立刻迫不及待的追着刘光就走,小声道:“阿爹阿爹,你什么时候和小郭将军搞到一起去了?” 刘光没说话,郭郁臣因着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是将刘觞的话全部听了去,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抱拳道:“郁臣先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刘觞不见刘光回答自己,晃着刘光手臂道:“阿爹,小郭将军吻技如何?” “啧……不过刚才阿爹还被咬了一口,想来吻技就那么回事。” “阿爹,阿爹,你说话啊!” 刘光翻了一个白眼,道:“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 天边渐渐的蒙上一层灰蒙,天明之前的夜空格外压抑,几乎不堪重负。 “嗬!!” 鱼之舟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自从他借调入别馆伏侍,没有一日不作噩梦的。 天色还未大亮,鱼之舟冷汗涔涔,完全无法再入睡,只好一点点从榻上爬起来,他腿一软,嘭一声从榻上摔跌下,艰难的再吃爬起,更衣洗漱。 天色还早,但是别馆里已然十分热闹,昨日夜里头吐蕃使团彻夜饮酒,一直喝到通宵达旦,今日一早也不睡觉,反而唤了人来,准备在别馆里打毯。 大唐流行打毯,吐蕃和周边小国也流行打毯,每年几乎都有使团进入长安,专门和大唐的皇族比试打毯。 吐蕃使团想要在别馆中打毯,别馆中的仆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着手准备起来,鱼之舟被借调过来,自然也要帮忙。 他梳洗整齐,赶紧帮忙抱来打毯的毯杖,刚一进入毯场,“嘭!!”一声,被人狠狠撞了一记。 那人五大三粗,走路摇摇晃晃,脸色赤红,浑身的酒气,不开口都能把人熏的三丈远,正是吐蕃使团中的一个使者。 吐蕃使者醉醺醺的,说着不流利的中原话:“你!敢撞我!?” 鱼之舟分明才是被撞的那一个,毯杖也全都掉在地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鱼之舟低头去捡毯杖,道:“小臣冲撞了使者,给使者赔不是了。” “等等!” 那吐蕃使者不依不饶,蹲下身来,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近了,一股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鱼之舟皱了皱眉。 “哈哈!”吐蕃使者放肆大笑:“你这模样儿,长得还不错!我曾听说,你们中原人的男子,长得都跟娘们儿似的,如今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比我们那的娘们儿还要美艳一些呢!” 他说着,伸手去摸鱼之舟的面颊:“小美人儿,会伺候人么?” 啪!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拍开吐蕃使者的手。 那吐蕃使者登时愤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便要破口大骂,只不过他看清楚来人,气焰登时蔫儿了下来,笑道:“少……少宗主,是您啊。” 来人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道:“不是来打毯的么?” “是是是!”吐蕃使者谄媚:“打毯!打毯!少宗主,您请,请!” 没庐赤赞垂头看了一眼鱼之舟,眼神冷漠,抬步走入毯场。 鱼之舟没说话,跪在地上将毯杖全都捡起来,这才抱着毯杖也跟着入了毯场。 鱼之舟放下毯杖,本想转身离开,刚才那吐蕃使者似乎不死心,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 “哎等等,”吐蕃使者笑道:“你,留下来,给我们倒酒!” 打毯两队二十人,使团人数众多,还有许多人不会上场打毯,便坐在毯场周围,喝酒吃肉的观赛。 那使者似乎不打算上场,拽着鱼之舟不松手,非要他斟酒。 鱼之舟脸色平静,拿起酒壶来,给倒了一杯。 “哈哈哈!好!”吐蕃使者大笑:“人长得美,倒的酒想必也是香的,这样罢,你来喂我。” 说着,举起酒杯非要鱼之舟饮酒,鱼之舟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小臣还在当值,不能饮酒,还请使者见谅。” “我让你饮酒!你就必须饮酒!难不成是不给我面子?!” 吐蕃使者把着鱼之舟的手,逼迫他饮酒,鱼之舟使劲推拒了一下,“哗啦”酒水洒了出来,迸溅到吐蕃使者身上一些。 那使者立刻怒了,拍案而起:“好啊!一个小小的宦官,竟然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盟的使者!你们中原人,就是如此招待使者的吗?这就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鱼之舟垂首道:“小臣打翻了酒盏,是小臣的过失,小臣给使者赔不是。” “赔不是?!”吐蕃使者啐了一声:“赔不是就可以了么?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拽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他拉到毯场周围的箭靶边,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捆在靶子上!” 随即又拿了一颗荔枝,放在鱼之舟的肩膀上,阴测测的冷笑:“让你伺候本使,你不愿意,那好啊,今日本使就将你射成筛子眼!看你还敢拿乔!” 他说着,双手张弓,眯着眼瞄准鱼之舟,便要射箭。 没庐赤赞骑在马上,本要出场打毯,听到毯场角落的动静,当即脸色黑下来,立刻跨下马来,大步走过去。 没庐赤赞方要阻止,话还在口头没说出来…… “且慢!” 有人先他一步走入了毯场。 来人负着手,一身金线绣裳,何其雍容华贵,官威了得,一步三晃的走进来。 “拜见宣徽使特使!” 别馆的仆役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来人正是刘觞! 刘觞悠闲的走进来,站在鱼之舟面前,挡住吐蕃使者的弓箭。那吐蕃使者一看,吓得赶紧收弓,若是一个不慎伤了宣徽使特使,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好雅兴,玩着呢?” 吐蕃使者嗫嚅的道:“是是。” 刘觞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鱼之舟,盯着他肩膀上的荔枝,笑的一惊一乍:“啊呀!是荔枝!” 吐蕃特使吓得一个激灵,附和道:“是……是荔枝。” 刘觞道:“这荔枝,在你们那儿不多见罢?可金贵了!这等美味,应该是入口的,使者可真是会玩啊,还能用来射箭当靶子?” 吐蕃使者连连擦汗,还有让他更加流汗的。 刘觞把荔枝拿起来,顶在自己脑袋上,何其滑稽,笑眯眯的道:“这可有趣儿了,本使以前从没玩过,要不这样吧,你来射我,射我!往这儿射!” 吐蕃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摇手,差点跪下来:“不敢不敢!外臣不敢!宣徽使特使您开玩笑了!” “诶,怎么不敢了?”刘觞故作糊涂的道:“你方才不是要玩花活儿吗?换了本使,你就不敢了?使者您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欺软怕硬吧?” 吐蕃使者脸色惨白一片,他就是再不精通中原话,也能听得懂,刘觞这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他,旁边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指指点点,让他丢尽了颜面。 只可惜刘觞身为会盟特使,权威极大,又是中原天子眼中的大红人,吐蕃使者上面还有没庐赤赞这个特使压着,实在不敢犟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觞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仆役给鱼之舟松绑。 鱼之舟拱手道:“多谢宣徽使搭救。” 刘觞上下检查了一番,道:“不碍事儿的,受伤了没有?” 鱼之舟摇摇头。 吐蕃使者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刘觞还有后话。 “且慢!” 又是且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您还没玩儿呢,不会这样就尽兴了吧?既然你们使团来了大唐,我大唐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啊,不尽兴了怎么行?” 吐蕃使者迷茫的道:“这……这……不知宣徽使特使您想……如何尽兴?” 刘觞把玩着手中那枚荔枝,比划了比划,将荔枝剥壳,但是自己并没有吃掉,反而递给了鱼之舟,这才笑眯眯走过去,站定在案桌边,白皙的手掌张开,顺着案桌边的瓜果逡巡了一圈,这才捏起一颗最小最小的樱桃。 这枚樱桃又小又黄,好像营养不良,看起来就不甜。 刘觞拎着樱桃,走到吐蕃使者面前,将樱桃顶在吐蕃使者的头上,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敢,那本使敢啊!不如换本使来开弓,你顶着这樱桃,必定叫你玩的尽兴,如何?” “不不不!”吐蕃使者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刘觞歪头道:“咦?为何方才就使得,眼下便使不得?” “这……这……”吐蕃使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频频对没庐赤赞打眼色,似乎想让他帮忙解围。 刘觞转头去看没庐赤赞,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呢?使得,还是使不得?”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面容是不变的温柔和善,笑道:“既然宣徽使想要尽兴,如何能使不得?全凭宣徽使欢心便是了。” “特、特使!!”吐蕃使者震惊的大喊:“特使,你救救我啊!” 没庐赤赞则是道:“宣徽使想请你陪同玩耍,玩一玩便是了,不必大惊小怪。” “特使!特使!!”吐蕃使者连连求救,没庐赤赞根本当做没瞧见,挥了挥手。 身后几个吐蕃的从者上前,如法炮制,像刚才对待鱼之舟一样,将吐蕃使者也捆绑了起来,绑在箭靶子上,然后将刘觞精挑细选的,最小最小的樱桃,顶在他的头上。 刘觞心满意足,拿起长弓,比划了好几下。 他是个文臣,又是现代穿越而来的,根本不会武艺,这长弓很硬很沉,对于他来说实在过分。 刘觞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拉开一点点,刚一拉开,手臂打颤,弓弦差点变成琴弦,“得得得”的颤抖不停。 不停颤抖的还有吐蕃使者,吓得使劲扭着身子,可他被五花大绑,只能轻微扭动,看起来似蠕动的肉蛆! 鱼之舟眼眸微动,低声道:“宣徽使,您不必为了小臣开罪吐蕃使者。” “诶?”刘觞满不在意:“玩玩而已,什么开罪?想必吐蕃使团也不会如此小心眼儿吧?” 他说到最后,反而提高了嗓音,让吐蕃使团每一个人听到。 刘觞又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本使有分寸,你就看着本使为你报仇吧!” 为我? 鱼之舟心头一颤。 他很久很久没听说过这句话了,为我?我是什么,不过这世间的一个小小蜉蝣罢了,早生暮死,朝不保夕。 宣徽使竟然为了自己,不惜得罪吐蕃,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值得么? 鱼之舟走神的光景,刘觞已经重新开弓,准备瞄准,但是射箭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刘觞干脆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两步。 又又又,又走两步! 两步接两步,转瞬走到了吐蕃使者面前,箭头几乎脸贴脸的对着吐蕃使者。 吐蕃使者大喊:“歪了!歪了!宣徽使特使,歪了!” 刘觞故作惊讶,气死人不偿命:“歪了?哦——对对,歪了,你看这样,正不正呀?” 他说着,活动手腕,将箭镞慢慢下移,对准吐蕃使者的命根子。 “啊!!”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更、更歪了!宣徽使饶命!饶命啊!” 刘觞吃惊的道:“使者何故大喊救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使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你呢!” 吐蕃使者浑身筛糠,刘觞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他却无法反驳,只能瑟瑟发抖。 “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觞冷笑一声,唇角斜斜的一挑,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做反派奸佞的潜力! 铮—— 是开弓的声音。 箭矢“啪!!”的一声射出去,因为距离近,直接打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啊——!!” 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毯场上空的飞鸟受惊,扑簌簌的振翅高飞。 箭镞并没有伤到吐蕃使者,但是也因为距离太近,弓弦发出一声脆响,直接崩在使者脸上。 随着吐蕃使者惨叫,脸上一个赤红的血道子,气吹的一般红肿起来! “哎呦哎呦!”刘觞还惊叫两声,把长弓一扔,甩甩手:“差点崩到本使!” “噗嗤——” 鱼之舟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收敛笑意。 刘觞重新负手而立,也收敛了笑意,与方才的“昏庸奸佞”是完全不同的气场,扫视了一圈众人,幽幽的道:“鱼之舟乃陛下贴身侍奉的宫人,借调入别馆,正是因为陛下看重此次会盟。各位使者却这般不知爱惜,那就今日本使做主了,借调期满,将鱼之舟重新调配回大明宫。” 刘觞看向没庐赤赞,道:“不知特使同意不同意?” 没庐赤赞拱手道:“宣徽使特使说的在理,此次是外臣御下不严,疏于管教,还请宣徽使特使息怒,不要将这件事情牵扯到陛下面前,唯恐天子日理万机,还要因此小事儿烦心。” 刘觞嗤笑一声,心说你倒是会说话。 刘觞挥挥手,道:“也罢。鱼之舟,你便与本使一同回宫复命吧。” “是,宣徽使。”鱼之舟本分下拜。 “宣徽使。”没庐赤赞道:“外臣还有一句话,想要单独与鱼公公说,不知……可否暂且将鱼公公借给外臣一会子?” 刘觞挑眉,道:“特使您言重了,既然是说话,也不是不可,本使便在别馆外面等候了。” 他说罢,直接阔步往外走,被宣徽院的宫人簇拥着,团团出了别馆,登上气派的金辂车。 没庐赤赞看着刘觞的背影,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眼横扫在场的使团,森然的道:“还没有丢够脸面?滚!” “是是……” 使团众人赶紧退出毯场,一时间,毯场之内只剩下没庐赤赞与鱼之舟。 鱼之舟面无表情,淡淡的道:“不知特使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庐赤赞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鱼之舟:“的确是吩咐,是以没庐少宗主的身份,吩咐你去做。” 鱼之舟抬起头来,厌恶的颜色难以掩藏:“我已经不是没庐家的人,就算特使是少宗主,也无法驱使我。” “哦?是么?”没庐赤赞幽幽的道:“你如今在中原宫中,混迹的不错,天子宠爱你,就连宣徽使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也护着你。然……若我将你是没庐家的身份吐露出去,那些中原人会如何看你?” 鱼之舟眯了眯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天子的身边,怎么可能放下一个异族?”没庐赤赞笑道:“你想过没有?” “你……”鱼之舟沙哑的道:“你到底要如何?” 没庐赤赞慢慢往前踱步,鱼之舟戒备的向后撤步,保持二人之间的距离,没庐赤赞似乎没了耐性,一把钳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人拽回来。 嘭! 鱼之舟一头撞进没庐赤赞怀中,鼻梁撞得生疼酸涩,感觉到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过来。 没庐赤赞的嗓音在鱼之舟耳畔响起:“这是见血封喉的毒粉,你想办法送到神策军牢营,让琛璃服下,只要琛璃一死,咱们便一拍两散,再无瓜葛,否则……” 没庐赤赞低头凝视着鱼之舟,爱惜的捧着鱼之舟的面颊,温柔笑道:“否则,大兄还会好好爱惜幺儿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2更2万字,这是1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蚊香 27瓶;沐若离曦 20瓶;星空 10瓶;勘戡 1瓶 第38章 隐疾 刘觞在金辂车上等了一会儿, 鱼之舟便上了车。 鱼之舟的面容有些发白,嘴唇轻微发抖,坐下来的时候还有点魂不守舍。 “鱼公公?”刘觞轻唤。 鱼之舟根本没反应, 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专心出神。 “鱼公公?鱼公公?” 刘觞又唤了两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嗬!”鱼之舟吓了一跳,猛地回神。 刘觞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 道:“你没事吧?” 鱼之舟赶紧收敛了表情, 拱手道:“是小臣失态,还请宣徽使见谅。” 刘觞摆手:“无妨,倒是鱼公公, 若是有什么心事儿,大可以与本使讲讲,本使虽看起来不着调, 但其实是个知心哥哥呢。” “知心……哥哥?”鱼之舟迷茫。 刘觞一听, 就跟占了便宜一样, 心想着哎呀,鱼之舟的嗓音软软的,可能是因为净身时候年纪不大, 嗓音没有男子的低沉,叫起哥哥来,和假奶狗天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嗯, 别有一番风味! 刘觞使劲点头:“就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倾吐的人, 本使绝不会往外说, 你就放心吧。” 鱼之舟淡淡的道:“多谢宣徽使, 只是……小臣并没有什么心事, 让宣徽使担心了。” 刘觞也没强求,顺着他的话道:“必然是方才那些吐蕃人欺负你,你不开心了,对不对?没关系,下次再见到他们,哥哥还帮你教训他们!” 鱼之舟连忙道:“小臣身份卑微,不敢与宣徽使高攀。” 刘觞满不在意:“什么卑微不卑微?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大明宫里讨生活,谁比谁高贵了不成?再过几日便是会盟升坛之日,到时候本使再教训他们不迟。” 升坛…… 鱼之舟听闻这二字,脸色又沉了下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庐赤赞给了他毒药,正是让他在升坛之日前,将神策军牢营之中的琛璃毒死。 鱼之舟这些年沉浮在宫中,多少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不说通达,但也看得透彻。琛璃虽然是吐蕃自己人,但说白了他是尚琛氏,和没庐氏本就不对付,没庐赤赞身为没庐氏的少宗主,没道理护着他。 再者,吐蕃是以兵败的姿态求和的,这次会盟,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利,处于下风,如果琛璃架不住大唐的压力成了降臣,一定会透露很多吐蕃的消息,便会让吐蕃腹背受敌,更是对会盟不利,一点子好处也讨不到。 所以没庐赤赞干脆想到了这个釜底抽薪,抽薪止沸的法子——杀死琛璃。 鱼之舟是大明宫的宦官,行走在大明宫内不会扎眼,加之他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更是没人会怀疑他。 一旦得手,琛璃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大明宫内,没庐赤赞还可以拿这个事情怪罪天子,当成是吐蕃最后的筹码,于会盟上讨价还价,争取最后的利益。 用琛璃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换取吐蕃最大的利益,的确是没庐赤赞的作风。 鱼之舟心中幽幽冷笑,弃子,是啊,无论对于没庐氏,还是琛氏来说,没用的孩子,就是弃子,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牲口…… 鱼之舟这般思量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拍背,回过神来,惊讶的看着刘觞。 刘觞道:“我虽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总是愁眉苦脸的,对身体不好。” 鱼之舟睁大了眼眸,黑亮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刘觞,满满充斥着震惊与感动,喃喃的道:“宣徽使……” 感动吧!感动吧! 刘觞心里得意的想,没错,本宣徽使就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知心哥哥不是白叫的,还怕感动不了你? 二人入了大明宫,拜见天子,李谌走上前来,亲自扶起鱼之舟,上下左右的检查一番,道:“借调别馆,你辛苦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觉辛苦,都是应该的。” 刘觞对他挤眉弄眼,李谌咳嗽了一声,又道:“你本是朕身边的人,让你去别馆伺候那些外臣,朕也很不愿意,这才让刘觞将你带回来,听说你受了委屈?” 刘觞立刻打配合道:“是啊陛下,这吐蕃使者竟拿鱼公公当做靶子,您说可气不可气?” “靶子?” 李谌和刘觞说好了,二人打配合,关心感动鱼之舟,最好能让鱼之舟主动和盘托出。 但眼下,李谌一听,气愤的已然不是做做样子,狠狠一拍案几道:“放肆!吐蕃战败,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敢用朕的近臣做靶子,好啊,真是好啊!” 鱼之舟道:“陛下请息怒,宣徽使已然替小臣解围,小臣感激不尽,不要因为小臣的事情,破坏了邦交和气。” 刘觞把崩了吐蕃使者一脸弓痕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这才消气,道:“阿觞你做的好,若是朕去了,便不只是这些了。” 他转过头来,对鱼之舟道:“你辛苦了,也受委屈了,今日便不必伺候,朕允你放假,回去歇息两日。” “小臣……”鱼之舟本不想去歇息,不过他的话没说完。 李谌打断道:“一定要歇息,快去罢。” 鱼之舟只好点点头,他脸色阴郁,似乎有什么心事,几次想要开口,但看到李谌的面容,最终都没开口,欲言又止的退下了。 等鱼之舟走了,刘觞跑到紫宸殿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了看,确保鱼之舟已经走远,这才偷偷摸摸的跑回来,压低声音道:“陛下,没庐赤赞和鱼之舟单独见面了,一定有猫腻。” 李谌扶手颔首道:“的确,方才鱼之舟欲言又止的,他侍奉朕这么多年,朕多少是了解的,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禀报,但又无法禀报。” 刘觞道:“看来这就是没庐赤赞的后手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陛下比较了解鱼公公的为人,陛下以为,鱼公公会主动将秘密和盘托出吗?” 李谌沉吟道:“往日里,鱼之舟对朕并没任何保留,从未背着朕做过什么。” 刘觞一拍手,道:“这样就好办了,小臣也觉得,鱼之舟此人重情重义,只要陛下再对鱼公公好一些,说不定鱼公公便会禁不住良心的谴责,主动与陛下和盘托出了,如此一来,没庐赤赞的诡计不攻自破。” 李谌盯着刘觞,微微皱眉,迟疑的道:“阿觞你……” “陛下?”刘觞奇怪,陛下为何吞吞吐吐? 李谌试探的道:“朕与鱼之舟如此亲近,你便没有什么想法?” “想、想法?”刘觞被问住了,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刘觞苦思冥想,恍然大悟:“哦,恭喜陛下,鱼公公必是忠臣,想必很快就能将秘密如实道来。” 李谌:“……”朕问的是这个吗!刘觞平时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遇到这种事情,比郭郁臣那头牛还笨! 李谌心里闷闷然,这佞臣,不应该魅惑于朕么?现在朕表达的如此了解鱼之舟,如此信任鱼之舟,奸佞竟然不吃味儿?甚至没有一点儿表示。 难道…… 他是在故意吊朕的胃口? “陛下?”刘觞见到小奶狗的脸色阴晴不定,风云莫测,头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谌心烦,挥手道:“罢了,你先退下罢。”眼不见心不烦! 刘觞拱手,叮嘱道:“陛下,若是想让鱼公公感动,您还是抽工夫,亲自往内侍别省去看望看望鱼公公才是。” 李谌更是心烦,你就这么想让朕去看望旁人? 李谌瞪眼:“快退下。” 刘觞:“……是。”青春期的天子,说风就是雨啊! 刘觞离开紫宸殿,第二日便往内侍别省而去,带了好些补品和礼物,准备看望鱼之舟。 啪—— 刘觞刚到鱼之舟下榻的屋舍门口,便听到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了,赶紧推门冲进去,道:“怎么了?” 舍中的地上,茶壶碎了满地,热水泼洒出来,鱼之舟的手背烫红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觞,道:“宣徽使,您怎么来了?” 刘觞绕开热水,跨步走过来道:“快擦擦,把水掸掉,都起水泡了!” 鱼之舟后知后觉,这才觉得有些疼,使劲甩了甩手,把热水甩掉,道:“无碍,宣徽使千万别扎伤,小臣收拾一下。” 刘觞制止道:“你别动了,都起水泡了,别再摸热水,我来我来。” 他蹲下来,将碎片拾掇了一番,又叫来小太监收拾,很快屋舍重新干净下来。 刘觞道:“你这儿可有烫伤的药膏?” 鱼之舟想了想道:“好似是有的。” 但鱼之舟不记得将软膏放在了何处,刘觞翻箱倒柜的找了一番,这才找到了药膏,打开盖子,取了一些药膏出来,道:“伸出手来,我给你上药。” “这……”鱼之舟有些迟疑。 刘觞干脆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给他抹上药膏,道:“你这时候千万别碰热水,水泡这么大,也不要捂着,上了药不要包扎,透气很重要。” 鱼之舟有些茫然,道:“宣徽使,小臣自己上药便可。” “你自己怎么上药?”刘觞道:“一只手不方便。” 鱼之舟道:“怎么能麻烦宣徽使。” 刘觞很自然的道:“这有什么可麻烦的?” 鱼之舟怔怔的看着刘觞给自己伤药,突然有些出神,他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喃喃的道:“很久很久以前,小臣受了伤,也有一个大哥哥这般悉心的为小臣上药,他还会抬手摸小臣的发顶……” 鱼之舟说到这里,便感觉头上一沉,刘觞的手落在他的发顶之上,轻轻揉了两下。 鱼之舟的眼眶瞬间发酸,眼前的景物朦胧起来,哽咽的道:“只可惜,后来便没有了……” 刘觞见鱼之舟露出感动的神色,立刻加把劲儿,道:“那你为何,不把我当做哥哥?本使正好长你一些,当做你的哥哥,你也不算吃亏吧?” “哥哥……”鱼之舟呆呆的念叨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刘觞:“……”虽然是带有目的性,专门来感动鱼之舟的,但不得不说,好可爱! 鱼之舟哭起来可怜巴巴,也好可爱啊! 刘觞改为双手捧着鱼之舟的面颊,将他的眼泪擦掉,道:“怎么还哭起来了,做本使的弟弟,就这么感动不成?” 李谌听从了刘觞的建议,准备亲自去内侍别省探望鱼之舟,哪知道刚到了门口,还没入门,便听到里面哥哥弟弟,唤得好生亲热! 从门缝往里一看,刘觞这个奸佞,魅惑旁人的确是一把好手,捧着鱼之舟的脸盘子,两个人距离那么近,差点子就贴在一起了! 嘭! 李谌几乎是踹门入内,不由分说,高大的身躯直接横插在二人中间,把两个人隔开。 刘觞被李谌一撞,没有防备,差点跌倒出去,向后一仰,李谌连忙搂住他的腰身,把刘觞扶起来。 “陛下?!”刘觞震惊的道。 这种感化小可怜的关键时刻,陛下怎么杀出来捣乱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他刚才进来的“太猛了”,气势非凡,眼眸一转,嗽了嗽嗓子道:“大胆刘觞,你怎的还将鱼之舟惹哭了?” 鱼之舟赶紧跪下来道:“陛下,并非宣徽使将小臣惹哭了,不关宣徽使的事儿。” 李谌:“……”好的很,鱼之舟还替刘觞说话呢。 鱼之舟磕磕绊绊的扯谎道:“是……是小臣刚才烫到了手,因着……因着疼痛才不小心堕泪,宣徽使是好心,为小臣擦药。” 好心?擦药? 还有这事儿?怪不得拉拉扯扯,摸着小手。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烫到了便好生将养,朕有事儿找宣徽使……阿觞,你随朕来。” 刘觞跟着李谌离开内侍别省,这才道:“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小臣差一点点就能感动鱼公公了!” “怎么?”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还跟朕抱怨上了?” 刘觞眼皮狂跳,心说不该抱怨吗?不过嘴巴上笑道:“小臣不敢。” 李谌道:“这么多时日都没能感动鱼之舟,看来阿觞也不过如此。” 刘觞心里呵呵,这么多时日?这才第二天上午好不好? 李谌又道:“罢了,朕亲自来感动鱼之舟,你便不要插手了。” 刘觞不情不愿的道:“是……” 会盟升坛之日很快到来,今日便是两方歃血为盟的日子。 按照惯例,会盟特使刘觞持牛角歃血为盟,此次吐蕃使团多有僧人,因此并不歃血,而是饮下郁金水盟誓。 第一天只是升坛的仪式,双方并不探讨会盟条款,晚间在大明宫还有燕饮,促进双方感情,后几日才会正式会盟,双方谈妥条款,起誓盟约。 接风宴已经与吐蕃使团喝了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也有些经验,只不过这次与前一次有些不同。 这次的燕饮虽然在大明宫主办,但是吐蕃使团带来了吐蕃的美酒,燕饮上用的酒水,有一半都是吐蕃的酒水,吐蕃的酒酿与中原不同,刘觞好不容易喝惯了中原的酒水,一下子换了口味,有些许的接受不良。 “觞儿?觞儿?” 刘光轻轻晃着刘觞,刘觞趴在桌案上,脑门抵着桌面,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一动不动的。 “觞儿?” 刘光唤了第三声,“噌!”刘觞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 “嗤……”刘光不由笑出声来,道:“看来是醉了。” 刘觞脑中混混沌沌,胃里热乎乎的,“嗯?”了一声,反应很慢很慢,慢条条的道:“没……没——醉!我——才喝了,两杯!” 刘觞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从来没喝醉过,因为他只能喝两杯,从来不多喝,但今天这酒太烈了,两杯下肚直烧心,刘觞计算失误,醉得乱七八糟。 刘光道:“还说没醉,阿爹扶你回去歇息。” “不不……”刘觞摆摆手道:“我自己可以……自己、可以!阿爹你坐,身为枢密使,若是、若是这么早退席,会被嚼舌头根子的!” 刘光无奈的道:“都醉成这样了,还能想这么多呢?” 刘觞豪爽的拍着胸口:“所以说,我、没醉!” 他转过头,指着身后的小太监道:“他们送……送我回去,阿爹你坐,别起来,别起来……” 刘光叮嘱道:“好生送宣徽使回去安歇,听到了么?” “是,枢密使。” 小太监们哪里敢懈怠,立刻簇拥着刘觞,搀扶着他离开宴席,准备往宣徽院去休息。 鱼之舟歇息了几日,又开始在紫宸殿侍奉,今日是升坛的大日子,但他却有些精神恍惚。 不为别的,正因为看到了没庐赤赞。 鱼之舟宽大的袖袍之下,攥紧了手掌,自从那日没庐赤赞将毒粉交给他,已经过去了些许时日,今日升坛,马上便要开始正式会盟,但鱼之舟迟迟没有动作。 没庐赤赞等的不耐烦,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如果琛璃不死,吐蕃就没有任何筹码与大唐谈条件,这场会盟注定是碾压性的,对吐蕃不利。 没庐赤赞眼看鱼之舟离开了大殿,立刻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鱼之舟是去添酒水的,刚离开大殿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背后,暗淡的月色下,投射下一条长长的阴影,笼罩着鱼之舟。 鱼之舟回头过来,恭敬的作礼:“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凝视着鱼之舟,低声道:“今日已然是升坛之日,为何我还没有听到琛璃的死讯?” 鱼之舟咬了咬嘴唇,没庐赤赞威胁的语气更浓,又道:“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把咱们的干系,说给天子听?”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灯火通明的宴席,道:“中原的天子,还有羣臣就在那里,是不是要我现在过去,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鱼之舟还是没有说话,这样的消极抵抗彻底激怒了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一步踏上去,死死抓住鱼之舟的手腕,沙哑啊的低声道:“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以为我在陪你玩耍么?把我惹急了,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沙沙—— 就在二人低语之时,一声轻响,紧跟着一个人影突然扑出来。 没庐赤赞是练家子,非常警戒,立刻松开鱼之舟,向后退开两步。 那扑出来的人影,不正是喝醉了的宣徽使刘觞吗? “小鱼儿——” 刘觞扑出来,一把搂住鱼之舟,傻笑道:“哇!小鱼儿……你、你在这里啊。” 鱼之舟吃了一惊,虽平日里宣徽使也是不着调,但绝不会这般唤自己,定眼一看,宣徽使面色殷红,红得能滴下血来,眼神朦胧,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是醉酒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小太监们,小太监们没有刘觞跑得快,呼哧带喘的追着,大喊着:“宣徽使!宣徽使您慢些!” “慢些!” “别摔着!” 刘觞抱着鱼之舟,把鱼之舟当成了拐棍儿,全身的力气摽着:“嘿嘿……小鱼儿,你好香哦!” 鱼之舟眼皮狂跳:“宣徽使,那是小臣衣裳上的熏香味道。” “真香!真香!”刘觞赞叹了两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没庐赤赞,“咦”了一声:“特使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 没庐赤赞黑着脸道:“宣徽使说笑了,外臣一直在此。” 刘觞“哦”了一声,道:“那你……可以走了。” 没庐赤赞的脸色更不好看,刘觞摆了摆手,道:“走啊?特使大人还有事儿?” 说着,看了一眼鱼之舟,醉醺醺的道:“小鱼儿,他找你有事儿?” 鱼之舟垂下眼帘,道:“回宣徽使,小臣卑微,特使大人怎会找小臣有事呢。” 没庐赤赞只能赔笑道:“外臣只是恰巧经过。” 刘觞道:“行吧,那……那我就把小鱼儿带走了!” 说着,拉住鱼之舟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差点直接掉进太液湖中。 “宣徽使!” “宣徽使当心啊!” “没事!我能、能行……自己走,自己走……”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注目着刘觞与鱼之舟,就这样看着二人离开,越行越远,始终没有说话。 刘觞歪歪扭扭的,还不让旁人搀扶,指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小鱼儿,你……你告诉本使,没庐赤赞那个大灰狼,是不是……欺负你了?” 那小太监一脸冷汗,干笑道:“宣徽使,小臣不是鱼公公啊!” 鱼之舟站在刘觞背后,低垂着头道:“多谢宣徽使解围。” “啊?”刘觞后知后觉,转过身来认了半天,这才找到鱼之舟,嘟囔道:“咦……怎么好几个小鱼儿啊?” 鱼之舟上前扶着刘觞,道:“宣徽使饮醉了,小臣扶您回去歇息罢。” “不,我没醉!”刘觞摆手:“我好得很!我能……能保护你!” “保护小臣?”鱼之舟诧异。 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的道:“能……保护你!” 说着,脚下不稳,踩中了自己的绣裳,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宣徽使,当心!”鱼之舟连忙搀扶,被刘觞带着向后倒去,“嘭!”一声靠在假山石上。 刘觞这一扑,倒成了地地道道的壁咚。 刘觞这下子扬眉吐气了,鱼之舟的身量比自己瘦小,壁咚起来完全没负担,嘿嘿一笑,干脆把另外一手也抬起来,按在假山石上,不让鱼之舟离开。 鱼之舟靠着假山石,低声道:“宣徽使,您饮醉了。” “没有!”刘觞道:“本使……清醒的很!” “小鱼儿……”刘觞砰砰拍着自己的胸口,豪气干云的道:“你……长得好可爱啊!哭起来……哭起来也好——可爱!我从小就想要个弟弟,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鱼之舟:“……”万没想到,宣徽使会这样说。 刘觞见他不回答,便道:“做我妹妹也行,妹妹也行!” 李谌应酬着吐蕃使团,一抬头,发现刘觞不见了,便道:“宣徽使去了何处?” “回陛下,”一个内侍回答:“宣徽使饮醉了酒,方才已然离席了。” 饮醉了? 李谌有些不放心,刘觞素来都不多饮酒,今儿个反而醉了,今日可是升坛的大日子,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李谌站起身来,干脆走出了宴厅,准备去宣徽院看一看。 他一路负手快走,在太液湖附近似乎听到了刘觞的声音,那佞臣的嗓音李谌一辈子也忘不掉,本已经走了过去,连忙后退了两步,侧头去看。 果不其然,正是刘觞! 何止是刘觞,还有鱼之舟!刘觞将鱼之舟壁咚在假山石上,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别馆之中,李谌壁咚着刘觞的景象。 旁边几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该望天的望天,该看地的看地,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醉酒的刘觞脸色殷红,眼眸水汪汪的,两只手向前伸出,费尽全力,甚至微微垫脚的壁咚着鱼之舟,那动作没有半丝的风流倜傥,反而像是…… 像是在邀吻! 轰隆——李谌的脑内仿佛海啸一般,怒气排山倒海的而来,朕担心今日升坛多有是非,这佞臣竟然在此逍遥快活? 李谌大步走过去,冷眼抱臂,眼神幽幽的盯着刘觞。 刘觞“嗯?”了一声,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下来,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不止如此,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很多,小太监们更加战战兢兢。 侧头一看,笑道:“好像陛下啊?” 李谌:“……”什么好像,朕就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低头一钻,从刘觞的壁咚中钻出来,作礼道:“拜见陛下。” “嗯。”李谌淡淡的应了一声,道:“朕有些醉酒,便不回去了,你回去告诉枢密使,让他招待好吐蕃使团。” “是,陛下。”鱼之舟本分的应声,立刻离开,往宴厅而去。 “诶!别走啊!小鱼儿啊!小鱼弟弟!你还没答应做我弟弟呢!”刘觞挥着手,试图拦住鱼之舟。 不过很可惜,李谌一把抓住刘觞的手腕,强硬的将人转过来,迫使他看向自己,气压很低的道:“宣徽使倒是喜欢认弟弟?” 朕一个弟弟还不够么?还要招惹旁人! 刘觞眼中却没有李谌,被李谌拦着,还使劲往前窜,道:“小鱼儿!小鱼儿……” 李谌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子的威严,此时已然发火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拦腰一把将刘觞扛起来,直接挂在肩膀上。 “啊呀!”刘觞大喊一声,头朝下挂在李谌的肩膀上,使劲扑腾着,不停挣蹦。 “放、放我下来……” “好晕!放我下来……” “唔!我要吐……要吐了!” 李谌黑着脸,将刘觞扛进了紫宸殿,紫宸殿中的太监宫女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连忙退了出来。 “唔……我真的要吐了,吐了!”刘觞大声威胁着,李谌这才将他放下来,直接扔到龙榻上。 刘觞摔在龙榻上,又哎呦了一声,鼓秋了好几下,这才爬起来,捂着嘴巴道:“我要吐!” 李谌拦住他,大手一捏,掐住刘觞的腮帮子,不过并没有用力,只是让他看向自己,恶狠狠的道:“不许吐,憋回去。” 刘觞的腮帮子被他捏的像小鸡一样,嘟着嘴巴道:“吐都不许……你这人……太、太霸道了!” 李谌低声道:“谁让你到处去认弟弟。” 罢了自言自语的道:“骗朕一个人唤哥哥,还不够么?” 别看刘觞酒醉,却听到了,哈哈一笑道:“因为小鱼儿比你可爱!” “你敢说朕没有旁人可爱?”李谌一时起了争抢好狠之心,道:“就算是可爱,朕也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超越的。” 刘觞撇嘴:“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一句?” 刘觞重复:“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 刘觞又重复:“不、要、脸——” 李谌:“……” 李谌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不与醉鬼一般计较。” “不过……”刘觞咂咂嘴,喃喃的道:“你哭起来……比小鱼儿可爱。” “哭?”李谌脸色一黑,上次被太皇太后压制,李谌的确醉酒哭了一回,但也只此一回,绝无分号了! 李谌道:“给朕忘记,不许提起来。” “为什么?”刘觞道:“超可爱的。” 李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当真?” 刘觞使劲点头,道:“真的,小奶狗哭起来,超可爱。” 狗?李谌心想,朕什么时候叫小奶狗了? 刚想到这里,“嘶……”的闷哼了一声,道:“你敢掐朕?” 刘觞醉眼朦胧,嘟着嘴道:“哭啊,你怎么不哭啊?哭起来才可爱。” 李谌:“……”这奸佞之臣,好似有一些暴虐倾向…… “嘶!”李谌又低吟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手背上新鲜的牙印儿,道:“你还咬朕?” “就咬!” 都说酒品见人品,刘觞以前从未醉酒过,如此看来,他的人品其实也不怎么样,撒起酒疯来竟还喜欢咬人。 刘觞扑过去,一把抱住李谌:“就咬!就咬!咬哭你!” “放肆!刘觞!” 李谌连忙向后躲,不想与这个酒疯子纠缠,“嘭——”一声,直接将一旁燃烧的盖炉撞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盖炉粉碎,殒身不恤。 “芙蓉石……”刘觞瞪大了眼睛,痛惜的道:“盖炉!又碎了一个……” 上次李谌发脾气,将一个盖炉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大明宫中最好的将作师父也没能将盖炉修补回来,今儿个又碎了一个,看来紫宸殿中的盖炉终究逃不过多舛的命运。 “咳咳咳——” 盖炉砸在地上,里面的烟全都飘出来,李谌一头一身都是灰,呛得咳嗽起来,不停的挥着宽袖,将烟尘驱散。 饶是如此,尘土还是呛得李谌咳嗽又打喷嚏,一双星目呛得眼尾丹红,鼻尖也变成了淡粉色。 “哦——”刘觞放弃了粉碎的盖炉,盯着不停咳嗽的天子李谌,喃喃的道:“好可爱啊。” 李谌一愣,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因着烟尘太大,自己眼睛怕是被呛红了,还流了一些生理泪。 簌簌簌,是衣袍的声音。刘觞跪在龙榻上,突然拔身而起,双手开工去解自己的宣徽使玉带,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可爱,炒了!” 干脆利索的将衣裳一退,刘觞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呆愣了一会儿,仿佛入定一般,这才道:“咦对了,差点忘了,我没那玩意,怎么办?” 李谌:“……” 李谌本觉得刘觞醉酒,就是个酒疯子,现在看来……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李谌盯着他,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大步走到榻边,一把将刘觞按倒,手掌支在刘觞耳畔,沙哑的笑道:“无妨,阿觞哥哥可以帮谌儿。用这里。”另一只手托着刘觞的下巴,大拇指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摩挲着刘觞的下唇。 “嘶……刘觞,你敢咬朕!” “叫阿觞哥哥!” “你又咬朕,你属狗的么!” 日光一点点的照进紫宸殿的内室,刘觞翻了个身,“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软榻比平日里都舒服,又软又宽阔,怎么打滚儿都掉不下去,舒服得不像是宣徽殿的软榻…… 不像是…… 宣徽殿的…… 软榻…… 刘觞刷的睁开双眼,迷茫的盯着帷幔飘飘的床顶,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这里是紫宸殿寝宫,压根儿不是什么宣徽院! 刘觞一坐起身来,登时便看到旁边还有人,且那人已然醒了,目光幽幽的凝视着自己,那眼神,还夹杂着几分幽怨。 “陛下?!”刘觞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谌,二人均是只着里衣。 潮水一样的记忆,不堪入目的记忆,慢慢回笼,刘觞连忙捂住脑袋,自己昨日醉酒,都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只是骂了天子,掐了天子,还……咬了天子。 李谌的眼神幽幽的,眼底还有黑眼圈,一句话不说,凝望着刘觞,把刘觞看得直发毛。 刘觞干笑道:“陛下,要不然……找太医给您看看吧?” “你还敢说?”李谌终于开口了,道:“不看!” 刘觞眼皮狂跳:“要是……要是真的有个好歹,留下了病根儿,变成了隐疾可就……陛下还是不要讳疾忌医,找太医来看看吧!” “住口。”李谌打断他的“妄想”,道:“朕好得很。” 刘觞心里吐槽,好得很,脸色这么难看,黑眼圈都要砸到脚面上来了。 他心里又想,谁让假奶狗趁人之危,趁着自己酒醉,竟然做那种事情,不给他下酒炒一盘儿,已经是好事了! 李谌瞥了他一眼,瞧见刘觞那小表情,也慢慢明白了一二,道:“心里嘀咕什么呢?” 刘觞一秒变脸:“没有啊,陛下。” 李谌冷笑一声,道:“阿觞酒醒了?” “回陛下,”刘觞一板一眼道:“小臣酒醒了。” 李谌幽幽的道:“那好,你可以回答朕了……是朕可爱一些,还是鱼之舟可爱一些?” 刘觞:“……”这是什么没营养的问题? 刘觞干笑,刚要穷尽毕生功力,夸赞顶头上司小奶狗,便听到紫宸殿外一个声音朗声道:“陛下,小臣鱼之舟,有要事求见!” 刘觞立刻岔开话题,道:“陛下,是鱼公公!” 李谌的脸色更是“复杂”,那叫一个耐人寻味,道:“哦?是你的小鱼弟弟来了。” 刘觞:“……” 李谌成功揶揄了刘觞,这才道:“传他进来。” “是,陛下。”刘觞如蒙大赦,闷头便要往外跑。 “等等!” 突然又被李谌叫住,刘觞还以为他变卦了,又要揶揄自己几句,哪知道李谌恨铁不成钢的道:“衣裳!先穿衣裳,你想就这般出去?” 刘觞后知后觉低头一看,好得很,十分狼狈。 刘觞立刻闷头捡衣裳,胡乱的往自己身上套,手忙脚乱一番之后,走到紫宸殿大门口,将殿门打开,一脸得体的微笑,以免鱼之舟觉得奇怪,先发制人的道:“鱼公公,陛下等候多时了。” 鱼之舟根本不疑有他,只是耐心等候,经过传召之后,这才走入紫宸殿,咕咚一声直接双膝跪倒在地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叩头道:“小臣死罪!” 作者有话说: 投票啦投票啦!小奶狗天子发起了一个投票! 问:本文之中谁最可爱? A.李谌 B.鱼之舟 * 明天还有2万字更新哦,期待小天使们来看文! 第39章 绿油油的 “小臣死罪!” 刘觞和李谌对视了一眼, 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吗?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 你这是何故?” 鱼之舟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道:“小臣犯了死罪,本不敢告之陛下, 只是……只是若不告之, 唯恐酿成大祸。” “哦?”李谌幽幽的道:“到底是什么,还能酿成大祸?” “是关于吐蕃之事!” 鱼之舟狠下心来,咬了咬牙, 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双手擎在头顶,呈给李谌, 道:“陛下请看, 这乃是见血封喉的毒粉。” 李谌并没有说话, 平静的看着鱼之舟,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鱼之舟又道:“吐蕃特使没庐赤赞,想要小臣将着毒粉, 带入神策军牢营,下在俘虏琛璃的饭菜之中,倘或……倘或俘虏琛璃死在大唐的牢营之中, 大唐必然要负责任,到时候会盟谈判, 吐蕃虽是战败之国, 却可以用此要挟大唐, 取得最后的利益。” 李谌眯着眼睛, 原来没庐赤赞竟打得这个主意,竟然把注意动到了琛璃的头上,他们可都是“自己人”,虽没庐氏与琛氏不和,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外族面前,没庐赤赞还想着窝里斗。 李谌幽幽的道:“没庐赤赞,为何选你下毒?鱼之舟,你可知其中原委?” 鱼之舟沉默下来,似乎在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小臣……知晓。” “为何?”李谌追问。 “因着……”鱼之舟跪在地上,似乎被卸去了所有的力道,双手慢慢垂下来,再也无法保持拱手作礼的姿态,喃喃的道:“因着……小臣欺骗了陛下,小臣并非中原人士,而是吐蕃人,还是、还是……” 鱼之舟越来越说不下去,李谌却平静的道:“还是没庐赤赞的弟亲,对么?” “陛下?!” 鱼之舟震惊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斥着惊讶,不敢置信的已经忘了规矩,似乎在说——你怎么知晓? 李谌淡淡的道:“朕其实一直知晓。” “那……那……”鱼之舟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了半天,有许多想问,但始终问不出口。 李谌也不需要他提问,回答道:“自从没庐赤赞点名调配你过去,其实朕便有所怀疑了,一直小心提防着没庐赤赞,果然没有让朕猜错,你们当真有些干系,而你,还是没庐赤赞的亲弟弟。” 亲弟弟? 鱼之舟听到此处,只是自嘲一笑,道:“小臣虽是吐蕃人,虽是没庐氏,但没有一天被他们当成人过,只因着……只因着小臣的母亲,是中原人士。” 吐蕃也是讲究血统的,四大尚族十足瞧不起中原的混血儿,鱼之舟便是其中之一。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就被父亲带回了没庐氏,但他的儿子太多了,处境和琛璃一样,家里根本不缺这一个儿子。不同于琛璃的是,虽然琛璃不受宠,是个庶子,但他的母亲也是吐蕃人,不至于被族中仇视。 鱼之舟比他的处境还要差,自从回了“家”,吃不上一次饱饭,睡觉从来都是在羊圈牛圈凑合,甚至有的时候要风餐露宿。 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纪的鱼之舟,还要被族中的孩子追着打,但凡被大人发现,孩子们便会赖在鱼之舟身上,说是他不好,而那些大人们,明明知道事情头尾,却还是怪在鱼之舟的头上。 鱼之舟跪在地上,双肩下意识的颤抖颤栗,声音沙哑哽咽的道:“那日里小臣被毒打,昏厥过去数次,醒来之后发现羊圈没有栓牢,干脆便偷偷离开了氏族,这才逃出一命,只是……” 只是他虽逃了命,但是救他的医师却说,因为被毒打,鱼之舟已经落下了终身残疾,且是不可逆的残疾,从此以后再无法人道,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岂有此理!” 他早就料到了,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不好,不然也不能在宫中隐姓埋名,但没想到鱼之舟竟然遇到过这般多的苦难。 其实李谌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加之他年纪尚轻,就更是容易意气用事。当年他见到鱼之舟在宫中被小太监欺负毒打,没成想,原来这些毒打都是小小不言的,鱼之舟曾经经历过更为非人一般的待遇。 李谌气愤的道:“吐蕃人茹毛饮血,真真是岂有此理,竟如此对待同胞?还有那个没庐赤赞……”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也气愤的插嘴:“还有那个没庐赤赞,虽然长得是好看一点,但果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把我们小鱼儿当成什么了?一个玩物吗?新鲜的时候照拂两下,觉得腻歪了便抛之不顾?!” 说白了,鱼之舟被族内欺负,一大半原因都在没庐赤赞,如果不是当年没庐赤赞的故意照顾,那些族中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嫉妒,变本加厉的欺负毒打鱼之舟。 没庐赤赞只图一时新鲜,后来觉得腻歪了,便不理不睬,反而助长了那些想要欺辱鱼之舟的人。 李谌虽然也觉得如此,但听到“我们小鱼儿”这个词眼,莫名心里酸溜溜的,感觉自己昨日也宿醉了,不然胃里怎会如此难受? 鱼之舟听着他们说话,眼眶发酸,不由得红着眼睛,虽极力隐忍,但眼泪还是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哽咽道:“陛下?宣徽使?你们……你们不怪罪小臣么?” 李谌和刘觞都在声讨没庐氏的族人,只字未提怪罪鱼之舟的事情。 李谌道:“朕早就知晓,若是想要怪罪于你,还会等到你亲自坦白么?直接将你抓了,严加用刑,岂不是一了百了?” “正是!”刘觞道:“其实陛下就是在等鱼公公前来坦白,因为陛下信任鱼公公,把鱼公公早就当成自己人了。” 刘觞说话素来好听,就算许多人知道他说的都是拍马屁的话,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受用。 鱼之舟肩头一抖,“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再也无法隐忍:“小臣死罪!愧对陛下的信任,还请赐死小臣!” 鱼之舟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没有喜,也没有怒,如今说哭就哭了出来,还是这般嚎啕大哭,李谌突然没了法子。 刘觞就不同了,看到鱼之舟嚎啕大哭,突然“心花怒放”,满脸写着——好可爱!超可爱!小鱼儿超可爱! 刘觞赶紧心疼的张开手臂,将鱼之舟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看看,从小鱼儿哭成了小花猫,为了那些人去哭,哭坏了身子怎么值得?” 李谌:“……” 李谌感觉胃里酸的都要长草了,一片绿油油的海洋! 李谌实在忍不下去那二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当即走过去,一手扯开一个,将二人分开,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朕命你不要哭了。” 鱼之舟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陛下,小臣听令。” 刘觞咂咂嘴巴,心说你这个直男癌,一点儿都不会怜香惜玉。 直男癌? 刘觞转念一想,不对啊,小奶狗天子怎么可能是直男癌,总是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一点儿也不像直男,但他也不是弯的,而是双向。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帝王一般渣! 李谌没来由被刘觞瞪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破坏了他们二人的亲亲我我,更是不敢让开,生怕自己让开,两个人又要搂搂抱抱。 “鱼之舟,”李谌道:“既然你对朕毫无保留,和盘托出,证明你还是忠心于朕的,往后里你还可以留在朕的身边。” “陛下?”鱼之舟惊喜万分,一时间忘了哭泣。 咕咚一声跪下来,砰砰砰的额头,以头抢地道:“小臣谢陛下!陛下对小臣恩同再造,小臣定以死相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刘觞道:“陛下,现在可不是什么脑花涂地的好时机。” 李谌嫌弃的撇了撇嘴,如此大义的“肝脑涂地”,竟然被刘觞说的如此市井气息! 刘觞道:“没庐赤赞不是想要耍小伎俩吗?他不是想用琛璃的死,换取会盟的筹码吗?很好,我们便来一个将计就计,将他自食其果!” “只是……”鱼之舟有些迟疑,道:“宣徽使有所不知,这没庐赤赞秉性谨小慎微,十足多疑,若想要将计就计,让没庐赤赞钻入圈套,恐怕不易。” “无妨,”刘觞一挥手,看起来十拿九稳,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笑容,坏笑的露出一颗小虎牙,道:“本使自有安排。” ———— 神策军右军牢营。 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亲自来审讯琛璃,他走入牢营,站在琛璃的牢房门口。 琛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刘大人又来了?但你今天来的不巧,我还是不会归降的,我早就说过了,除非我死……” “只是,”刘长邑一板一眼的道:“你死了,也没有归降的意义,大唐可没有为你收尸入殓的癖好。” 琛璃嫌弃的看着刘长邑,他不过随口一说,这就是个比喻,说明死也不会归降,哪知道刘长邑这般迂腐,一板一眼的,连个笑话也开不起。 琛璃与他无话好说,干脆不说话了。 正好是用膳时间,牢卒开始分发饭食,将一碗饭放入牢房之内,道:“开饭了!” 琛璃低头看了看肮脏简陋的饭食,却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这根本不值一提,蹲在地上,双手捧起饭碗。 因着他脖子上带着十斤有余的枷锁,动作非常艰难,捧着饭碗来回打颤,也没有筷箸,只得用手抓了往嘴里塞。 琛璃却不在意,抓起饭食塞进嘴里,吃得很香。 刘长邑皱了皱眉,道:“你虽为吐蕃尚族,但在家中,一定过得很辛苦。” 琛璃抓饭的动作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刘长邑看穿了。他自小生活在族中,虽然家中是吐蕃贵胄,但也正因为如此,族内明争暗斗,谁也不甘落后。 琛璃是不入流的庶子,想要在父亲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和才识,必须挤破脑袋往前冲,他也确实如此,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绊子都摔过。 琛璃冷笑一声,但笑容中多有苦涩之情,道:“怎么?刘大人没有这样的体会?你也是生在大门大户之中罢,难道没有这些斡旋的肮脏事儿?” 刘长邑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随即淡淡的道:“果然让你猜对了,好似真的没有。” “你?!”琛璃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刘长邑虽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但其实他的门第不是太高,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根本见不得皇帝的那种。 刘长邑不是家中的独苗苗,它上面还有个大哥,但是家中干系十分亲厚,并没什么尔虞我诈,父母琴瑟和鸣,也从不苛待孩子,可谓是众多不幸人群中,羡慕嫉妒的对象了。 琛璃气都气炸了,干脆捧着碗背过身去,道:“阉党刘觞若是第二气人,你便是第一,我看着你便用不下饭!” 刘长邑仔细想了想,面瘫脸上露出一丝不解,道:“为何刘某是第一气人?刘某自问,其实有很多手段,远远不如宣徽使大人,若是当真论起来,刘某甘心第二。” “你……” 琛璃转过身来,瞪着刘长邑,还给他自谦起来了?真是能个儿不死他了! 只是琛璃的话还未说出口,“啪嚓——”一声巨响,破陶碗摔在地上,直接砸了个粉碎,紧跟着琛璃一口血涌出来,喷溅在牢房的木栅栏上。 “琛璃!?”刘长邑吃了一惊,立刻冲上去,大喊着:“开门!把门打开!找御医来!” 牢卒也吓得半死,俘虏怎么吃着吃着饭,突然开始吐血,这可是吐蕃的俘虏,若是死在神策军牢营,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开门!” “是是是!” 牢卒将门打开,刘长邑大步冲进去,琛璃已然站立不稳,后仰摔倒过去,刘长邑一把抱住琛璃,也不嫌弃他浑身是血,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平静面瘫,大喊着:“御医!!医官在何处?!” “快快快!御医!去请御医!” 众人慌乱的时候,正好刘觞进入了牢营,赶紧跑过去,蹲下来试探琛璃的鼻息,随即喃喃的道:“没……气了。” “怎么可能?刚才还……”还好好儿的。 刘长邑的话卡在嗓子之中,怀中的琛璃浑身是血,静悄悄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和方才判若两人。 刘觞皱眉道:“吐蕃俘虏琛璃事关重大,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 牢卒们早就吓得三魂七魄飞升,立刻跪下来叩头:“是是是!小的们知晓了,知晓了!宣徽使放心,放心,一定不会说出去!” 长安别馆,夜色已经浓郁,一条黑影慢慢拉长在月色下。 没庐赤赞出了自己的房舍,机警的环视四周,这才往黑影的方向走去,笑道:“幺弟,你来了。” 那黑影眯了眯眼目,似乎不喜欢没庐赤赞这样的叫法。月色朦胧,透过稀疏的树缝,轻扫在那黑影的面容之上——鱼之舟! 鱼之舟脸色冷淡,幽幽的道:“琛璃已死。” 没庐赤赞道:“哦?当真如此?” 鱼之舟冷漠的道:“大明宫封锁了消息,倘或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探听,但是在场的,除了宣徽使刘觞,还有几个牢卒之外,只剩下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此事事关重大,你也清楚中原会怎么做,自然不会叫你听说一丝半点的消息。” 没庐赤赞点点头,道:“如此,为兄会让人去细细打探的,真没想到……幺弟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索。”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鱼之舟冷冷的反诘。 “的确如此。”没庐赤赞点头,却道:“这次咱们兄弟相见,为兄愈发觉得……幺儿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往日的你,”没庐赤赞似乎在回忆,而且是如此“甜蜜”的回忆,还温和的笑起来,伸手将鱼之舟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别到耳后,道:“往日你可是个小哭包,总是追在兄长身后,没了为兄,你什么也做不好,而如今不同了……你办起事来,比为兄想的还要干脆利索,心狠……手辣?” 啪! 鱼之舟毫不留情的拍开没庐赤赞的手,道:“既然交易已然完成,从今往后,请你遵守诺言,你我之间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没庐赤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鱼之舟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没庐赤赞立在树下良久,并没有着急离开,看着鱼之舟的背影,似乎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升坛之后,便是正式的会盟之日。 会盟自古有之,在春秋战国时期十足鼎盛。正如字面意思,会盟的意思,就是两国首脑,或者代表人物见面,共同商讨条约,最后双方同意,签字画押,盖上印绶,往后遵守条约便可以。 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求和会盟对于他们大大不利,签订的条款,很有可能是割地、赔偿、进贡等等“屈辱性”的条约。 没庐赤赞带着吐蕃使团走入会盟大殿,却一点儿也不见紧张,反而气定神闲,似乎这次会盟,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且十拿九稳。 此次会盟,吐蕃的赞普并没有参与,而是派出了特使没庐赤赞,所以相对的,李谌身为天子,也不能参加,而是派出了对等的会盟特使刘觞,以免吐蕃的面子太飘了,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儿。 刘觞走入大殿,吐蕃与大唐的使团两面对坐,互相行礼之后入席。 刘觞笑眯眯的打量没庐赤赞,看似在客套寒暄道:“特使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想必昨夜休息的不错?” 没庐赤赞也同样寒暄道:“别馆舒适,让我等外臣宾至如归,加之……近些时日听说了好消息,精神自然也就大好了。” “哦?好消息?”刘觞追问:“是什么样的好消息,令特使如此精神百倍?莫不是特使大人偷偷吃了什么好药吧?” 没庐赤赞脸色一僵,没成想刘觞突然说上“冷笑话”,不过很快摆正脸色,道:“宣徽使特使开玩笑了。” “的确是开玩笑,”刘觞点点头:“那咱们言归正传吧,这就开始会盟。” 他点了点案桌上的文书,道:“不知此次会盟,特使是带着几分诚意而来?” “自是满满的诚意,”没庐赤赞对答如流:“其实赞普也不忍心看着双方百姓生灵涂炭,我们亦是期望和平的,所以……此次还请允许,成就姻亲之好,若是可以,外臣会亲自迎接公主。”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若是本使没有听错,特使你的意思是……和亲?” 没庐赤赞道:“大唐公主出嫁,是自古的法子,也的确维系了双方和平,如今不如便沿用老祖宗的法子,持续下去,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不是么?” “自然不是!”刘觞毫不留情的驳回。 没庐赤赞没想到刘觞这般直接,不给自己留脸子。 刘觞道:“和亲的确是老祖宗的法子,也的确维系了双方和平,令百姓安居乐业,但特使您是不是搞错了一点儿?如今特使乃是战败国,主动投诚,而非我大唐请和,特使你们请和的态度好奇怪呦,不是嫁公主,反而让我们嫁公主,你说这不奇怪么?反正是嫁女儿,干脆让你们赞普选个女儿,嫁给我们陛下,不也是维系和平吗?你说好不好?” 他每说一句话,没庐赤赞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哪成想刘觞这般的胡搅蛮缠,哪一介的会盟特使,也没有这样胡搅蛮缠过! 没庐赤赞哈哈一笑:“宣徽使特使,您又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刘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本使笑过吗?” 没庐赤赞同样收敛了笑意,道:“既然宣徽使不打算好好谈条件,那也休怪外臣翻脸无情了。” “哦吼?”刘觞倒是来了兴趣,道:“本使很想看看,特使您是如何无情无义的。”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冷声道:“宣徽使,难道你以为,琛璃惨死神策军牢营之事,便没人知晓么?” “什么?” “尚琛璃死了!?” “你们中原人好生狡诈!还未会盟,为何残杀我族中人!” “看来你们中原人压根不想好生会盟!” 刘觞眯起眼目,道:“你是如何知晓,琛璃暴死的消息?神策军已然封锁消息,这种事情别馆应当是不知情的。” 没庐赤赞温柔的伪装终于卸去,换上了他原本的面目,挑唇冷笑:“宣徽使特使不必知道这些,宣徽使只需要知道,如今琛璃惨死在你们神策军牢营,大唐根本脱不开干系,这次的谈判,主动权注定在我的掌中,若是宣徽使咄咄逼人,到时候闹得双方谈不下去,想必天子也会怪罪宣徽使的,不是么?” “哦?”刘觞道:“咄咄逼人的,是谁?你房战败,却让我大唐公主和亲,这是谁不讲道理?” 没庐赤赞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也罢,外臣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是你们能将我族琛璃请出来,让我见一见,看到族人安好,那咱们就能继续谈下去,否则……大唐若不和亲,这会盟,也不必谈了!” 刘觞脸显怒容,喘着粗气,双水攥拳,一副河豚马上便要爆炸的模样。 但是很快,刘觞的怒容“唰!”的消失,好像在玩变脸,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啊呀,好吧,既然特使大人执意要求,本使也只好叫你们,求仁得仁了!” 啪啪! 刘觞拍手,朗声道:“将人带上来!” 大殿门口传来脚步声,神策军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押解着一个人犯走了进来,就在众目睽睽的目光下,走了进来…… “琛璃?!” “尚琛氏!?” “怎么、怎么会?不是死了吗!?” 那被押解入内之人,正是吐蕃族人,尚族琛璃! 没庐赤赞的脸色,也从游刃有余,一点点凝固,仿佛冰霜的河面,又有如风化的石头,当他看到来人,先是震惊,随即慢慢了然,这是陷阱,中计了! 琛璃好端端的活着,别说是死了,简直活蹦乱跳。 他站在没庐赤赞面前,冷冷的笑道:“没庐赤赞!没成想还能再见到我吧?” 刘觞走过来,笑容“贱兮兮”:“恭喜特使大人,求仁得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庐赤赞额角青筋乱蹦,目光阴冷的一扫,立刻看到了站在刘觞身后侍奉的鱼之舟。 今日李谌无法参加会盟,特意派遣了心细的鱼之舟跟在刘觞左右,而此时此刻,鱼之舟脸色冷漠平静,甚至没有施舍给没庐赤赞任何一个眼神。 刘觞横跨一步,挡住没庐赤赞的目光,不让他继续盯着鱼之舟,笑道:“啊呀,特使大人好福气啊,简直心想事成,想要见琛璃,你看,小璃儿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如此一来,特使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啊,我大唐的公主,是绝对不会和亲的,特使大人没有异议了吧?” 没庐赤赞呼吸沉重,头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的道:“宣徽使,当真是好计谋。” “一般一般,”刘觞谦虚起来,道:“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本使素来知晓特使大人谨慎多疑,所以稍微铺垫了一下。” 只是鱼之舟告知琛璃的死讯,刘觞恐怕没庐赤赞不会相信,还会自己打听。所以刘觞特意安排了从来不会撒谎的刘长邑在场,见证琛璃吐血而亡。 如此一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大人多疑,定然会令人去打听,此时神策军严格封锁消息,你便会信了五六分,又打听到从来不会说谎的刘御史见证了这一幕,更加相信了七八分,这最后的两三分嘛——” 刘觞拖长了声音,故意卖关子,道:“关键便在本使了!你方才还不确定,但本使故意质问,你怎么知道琛璃的死讯,这句话一出,想必特使大人瞬间相信了十足十,哎呀,还真不容易呢!” 没庐赤赞盯着刘觞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沙哑的道:“宣徽使好计谋,今日外臣甘拜下风。” 刘觞摆摆手道:“行吧,我看今儿个也没办法再谈下去了,明日继续。” 刘觞施施然地往外走,路过之时还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肩膀,叹息道:“特使大人保重身体啊,气大伤身。” 刘觞走的那叫一个潇洒,甩着宣徽使的袖摆,官威十足。 他出了会盟大殿,立刻往紫宸殿去复命,李谌已经等候良久了。 李谌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去道:“如何?怎么这般久?那个没庐赤赞,可难缠?” 刘觞道:“陛下,这已经不久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吐蕃使团三振出局!” “三……什么?”李谌不解。 刘觞:“……”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计划颇为成功,没庐赤赞当时那个脸色,陛下真应该亲眼见一见。” 李谌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次能成功将没庐赤赞一军,阿觞功不可没。” 刘觞道:“要小臣说,琛璃、刘御史,还有鱼公公都是有功之人。” 三人也被传入了紫宸殿,刘长邑淡淡的道:“卑臣只是被利用了一道,并没有什么功劳。” 刘觞:“……” 刘觞尴尬一笑,道:“刘御史,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会骗人?所以我们只有守口如瓶,事先不与你通气,这才能演得逼真,将多疑的没庐赤赞骗过去。” 刘长邑道:“正如宣徽使所言,卑臣并未放在心上。” 李谌看向琛璃,道:“如今你可全都看清楚了?你的族人是如何待你的,若不是朕,你已然被自己人杀死。” 琛璃面色平静,从未这般平静过,他生来就是琛氏族人,一心想要得到父亲的肯定,这么多年来,全都是为了这个信念而活,如今氏族抛弃了他,自己人要杀他,琛璃反而看开了。 琛璃拱起手来,下定了决心,道:“琛璃愿意归顺陛下!琛璃深知没庐赤赞为人,也深知吐蕃族内之事,若陛下信得过,肯派琛璃会盟,琛璃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李谌笑道:“既然如此,朕即刻下旨,封你为鸿胪少卿,协助宣徽使一同会盟。” 鸿胪寺少卿,虽然品阶不高,但是负责外宾事宜,正好对应这次会盟。 琛璃跪下道:“谢陛下恩典!”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陛下,卑臣虽熟知对方内情,可以参与会盟,只是陛下还要知晓,这会盟不过是一卷条约,虽能维系表面和平,但实际的和平,并不是这一方盟约可以维持的。想要吐蕃永不犯境,必须从内部入手,让其四大尚族窝里斗,内斗不断,无法顾忌外部,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刘觞笑道:“小璃儿,你很阴险嘛!刚刚入伙,就开始下狠手了?” 琛璃并不觉得如何,道:“宣徽使,卑臣就当做这是夸赞了?” “的确是夸赞。”刘觞道:“看来有小璃儿加盟,陛下想要对付吐蕃,那是如虎添翼了。” 第一日会盟,没庐赤赞失算,吐蕃完败。 回去之后没庐赤赞想了很多挽救之法,彻夜未眠,第二日会盟很快到来。 刘觞走进大殿,立刻“咦——”了一声,夸张的道:“特使大人,您这是……黑眼圈都砸脚面了!怎么?虚了?没关系,可以让太医给您补补!” 没庐赤赞脸色更加难看,还有更难看的,一撇头,便看到有人跟在刘觞后面走了进来,一身大唐官服,正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琛璃! 琛璃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展了展袖袍,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琛璃这身行头,如何?” 没庐赤赞眯眼道:“琛璃,你竟敢背叛母族?” “背叛?”琛璃幽幽一笑,他本就生得明艳妩媚,一身官服加身,又觉得料峭傲然,这一笑起来,便更飞扬跋扈,十足耀眼。 “何为背叛?”琛璃质问:“反而是我心心念念的母族,抛弃了我!难道我琛璃,还要用热脸去贴凉屁股不成?” 他说罢,往里走去,在席位上坐好,道:“特使大人,还是考虑考虑,一会子该如何签订盟约罢!” 两面入席坐好,吐蕃这边因为丢失了先机,又是战败国,本就处于下风,今日又有琛璃坐镇。 正如同刘觞所料,琛璃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但他身为尚琛氏,知道的吐蕃内部消息很多,琛璃归入大唐会盟使团,登时如虎添翼。 琛璃笑眯眯的浏览着文书,道:“贵使团就这么点儿诚意么?这些子进贡的牛马数量,不觉得寒碜么?还不如四大尚族每年糟蹋的多!还是觉得贵邦距离中原甚远,左右天子也不知道你们的实际情况,便可以随便卖惨了?” 吐蕃使团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吐蕃距离中原那么远,交通又不便利,随便进贡一些牛马也就是了,搪塞搪塞,应付应付。 哪知道今日杀出了个程咬金,琛璃熟知吐蕃内部的消息,什么牛马数量,什么粮食数量,什么钱币数量,都盯得一板一眼,一点子也不吃亏的模样。 加之没庐赤赞想要杀死琛璃,这可是杀身之仇,不共戴天,琛璃素来心狠手辣,对自己心狠,对旁人更加心狠,如何能不报此仇?不只是要报仇,还要十倍二十倍的偿还! 琛璃敲定了条款,一条条核对,十分细致,刘觞这个会盟特使闲得差点长毛,坐在席位上喝喝热茶,吃吃点心,复又吃吃点心,喝喝热茶,吃饱喝足之后,竟然有些微微犯困,便拿起一卷文书杵在桌上,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仗着文书的遮挡,托着腮帮子打起瞌睡来…… “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 “醒一醒,宣徽使,该签订盟约了……” 刘觞睡得正香,“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见大殿之中,所有人都注目着自己,而遮挡的文书早就掉在案桌上,刘觞上班带薪睡觉的事情,被大家看的是一清二楚。 鱼之舟偷偷塞了一方帕子过来,低声道:“宣徽使,擦一擦。” 刘觞:“……”眼屎还是口水! 琛璃捧着文书道:“宣徽使,会盟条约已经商定万全,还请宣徽使过目、审批。” 刘觞咳嗽了一声,端起自己的派头来,接过文书看了看,无论是牛羊的数量,还是钱币和粮食,都比之前多了三成,这可是要了吐蕃的命啊,简直是掏心挖肺! 刘觞笑眯眯的道:“鸿胪少卿,做的好。” “谢宣徽使夸赞。” 吐蕃进贡的数量变多了,也没有再要求公主和亲,而且还承诺永不犯境,两邦保证和平共处,这条约对于大唐来说,十分有利。 刘觞道:“盟约便这么办了,以后咱们便是友邦,特使大人,多多关照啊!” 刘觞与没庐赤赞作礼,没庐赤赞一点儿欢心的表情也没有。 刘觞也懒得废话,道:“那本使这就将文书呈上天子,各位辛苦了,今儿个散了吧!” 刘觞捧着文书,急匆匆离开了大殿,往紫宸殿去复命,吐蕃使团今日输了个底掉儿,悻悻然的离开席位,垂头丧气的往别馆而去。 鱼之舟从大殿出来,刚要离开,便看到一片阴影投掷下来,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脸色阴鸷,冷冷的看着鱼之舟,沙哑的质问:“你敢背弃于我,便不怕我将你的身份捅破出去?” “捅破?”鱼之舟不怒反笑:“特使大人请便罢,若我没有与天子坦白,又如何敢与特使大人鱼死网破呢?” 没庐赤赞显然不相信,道:“你与天子坦白了身份?”那怎么会安然无恙? 鱼之舟转身便走,道:“特使若无事,小臣少陪了。” 啪! 没庐赤赞一把拉住鱼之舟的胳膊,不让他离开,冷声道:“从没有人敢背弃于我,你便如此自甘下贱,不惜宫身,也要卑躬屈膝的去侍奉那中原人?!” 鱼之舟猛然回头去瞪没庐赤赞,他双眼赤红,幽幽的道:“不惜……宫身?” 他说着,眼眶中湿濡,却笑了出来,笑得从所未有的放诞无礼,重复道:“不惜宫身?!没庐赤赞,你可知道,在我入大明宫之前,就已经是你口中自甘下贱的残废了!是你们没庐家的人,是你,把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残废的模样!” 啪!! 鱼之舟浑身颤抖,却不是怕的,而是气怒,扬起手来狠狠打了没庐赤赞一记耳光,罢了一刻也不停留,愤然而走。 没庐赤赞呆在原地,脑海中轰隆一声,盘旋着鱼之舟方才的话语,怔怔的看着鱼之舟的背影,愈行愈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昨日本文最可爱评选圆满结束~ 但天子小奶狗发现他的阿觞哥哥居然没有参加投票。 于是…… 李谌:阿觞哥哥!你说,本文最可爱的是朕,还是小鱼鱼? 刘觞:嗯——(认真思考中) 刘觞:本文最可爱的难道不是我阿爹吗! 李谌:……QAQ 第40章 动了真情 刘觞其实看到了, 没庐赤赞去找鱼之舟的麻烦,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稍微等了一会儿, 如果鱼之舟搞不定, 自己再出去不迟。 刘觞听到清脆的耳光声,隔着如此大老远,还是清清楚楚, 干干脆脆, 不由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 好家伙,小鱼儿这绵羊急了也会咬人的, 打得可真重! 鱼之舟走过来,刘觞咳嗽了一声,道:“鱼公公, 一起去紫宸殿啊?” 鱼之舟已经收敛了怒容, 仿佛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点头道:“宣徽使,请。” 他一伸手,刘觞吓得一个激灵, 往后缩了缩,方才那一巴掌虽然不是打在刘觞脸上,却也让刘觞记忆深刻! 鱼之舟:“……” 众人进了紫宸殿, 李谌早就在等待了,道:“如何?” 刘觞笑眯眯的道:“鸿胪少卿出马, 一个顶俩!” 说着, 将会盟文书呈上, 李谌看了文书, 颇有些惊讶,道:“朕知道琛少卿有些手段,但没想到,手段如此狠辣,着实是不留情面儿呢?” 琛璃道:“情面,是留着给有脸面的人讲的,没庐赤赞既然不和咱们讲脸面,卑臣又何必给他留什么情面呢?” 李谌哈哈一笑,道:“说得正是,此次会盟能如此顺利,有赖各位鼎力支持。” 众人作礼道:“陛下谬赞,臣诚惶诚恐!” 罢了琛璃又道:“陛下,这吐蕃使团虽然已经答应签订会盟条约,但正如卑臣之前所言,签订条约容易,遵守条约却难上加难,尤其对于吐蕃人来说,撕毁条约不过是家常便饭,还要从根本解决吐蕃犯边的问题。” 李谌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窝里斗?” 刘觞笑道:“鸿胪少卿这般说法,定然是有法子了,对也不对?” 琛璃的笑容还是那般飞扬跋扈,美艳又扎眼,道:“正是。” “哦?”李谌道:“还不快快将这个法子道来。” 琛璃却道:“卑臣有一个条件。” 李谌挑眉:“琛璃,你才入朝为官,竟然与朕讲起条件了?” 琛璃却不畏惧,道:“琛璃虽归顺了天子,但说到底,在旁人眼中,琛璃都是个外族人,若是不与天子讲条件,难道要将情面?若是如此,天子岂不是更加不放心琛璃这虚无缥缈的情面了?” 李谌嗤笑一声,道:“你倒是灵牙利齿。” 琛璃道:“且琛璃这个条件,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说着,目光一转,幽幽的凝视在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的头上,道:“琛璃想要刘御史,给我做一个月的奴仆!” 他的话一出,整个紫宸殿陷入了寂静,也亏得刘长邑是个面瘫脸,素来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他本人倒是很镇定,平静的回视着琛璃。 “这……”李谌有些为难,道:“琛璃,刘御史乃是当朝御史,又兼管大理寺,而你官职少卿,怎么说都比刘御史低一等,如何能让刘御史给你做奴仆呢?” 何止是低一等,无论是官职,还是权力,刘长邑都压了琛璃的头等,他这话一出,简直是以下犯上,实属大不敬! 琛璃却道:“若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琛璃也不必与陛下谈条件,不是么?琛璃这里可是有好法子,能保大唐安康,抽薪止沸,不说让吐蕃永不进犯,百年之内不再侵犯,还是可以的。” 李谌脸色为难,看了一眼刘觞,刘觞立刻道:“好!陛下做主了!” 李谌拽了拽刘觞的袖子,低声道:“朕什么时候做主了?你让刘长邑的脸面儿往哪里放?” 两个人交头接耳,时不时还看一眼刘长邑,琛璃则是笑眯眯抱臂:“陛下意下如何?” 刘觞笑着道:“小璃儿,你稍等一会儿,本使与陛下和刘大人私聊两句。” “请便。”琛璃很大度的道。 刘觞对刘长邑招手,示意他过来,于是一手拉着刘长邑,一手拉着天子李谌,往紫宸殿内室去商量了。 鱼之舟看他们入内,很有眼力见儿的倒了一杯热茶,恭敬的递给琛璃,道:“鸿胪少卿,请用茶。” 琛璃接过来,上下打量鱼之舟,道:“我听说……你是没庐氏的人?还是没庐赤赞的亲弟弟?” 鱼之舟低垂下头来,这个事儿是秘密,不过琛璃是这次会盟的知情人士之一,所以也不是秘密。 琛璃吹了吹茶汤的热气,淡淡的道:“没庐氏没有一个有人情味儿的,别说是你这个弟弟了,没庐赤赞心狠手辣,对谁都一样。” 鱼之舟没有接话,琛璃说了一个名字,道:“你可识得他,他也是没庐赤赞的弟弟,不过不是你们没庐氏主家的孩子,是分支的。”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鱼之舟如何能不记得?琛璃所说的此人,以前经常带头殴打自己,令鱼之舟变成残废的人之中,就有他一个。 琛璃道:“也就是去年的事儿,我听说,没庐赤赞亲手杀了他。” 鱼之舟吃了一惊,抬头去看琛璃。 琛璃道:“听说只是那人见到没庐赤赞的马匹好,偷偷带出去骑了一回,哪知道没庐赤赞如斯心狠手辣,令人活活打死了他。” 鱼之舟慢慢低下头来,他心里先是震惊,慢慢平静下来,不管如何,这都不关自己的事。如果以前是自欺欺人的与没庐氏断了干系,那么自从鱼之舟与李谌坦白的一刻起,便是彻底断了干系。 刘觞并着李谌、刘长邑入内,李谌道:“阿觞,你怎可如此轻而易举的答应琛璃?刘长邑是御史大夫,怎么能供一个少卿驱使?” 刘觞道:“陛下您别着急,您看刘御史都没着急。” 的确,刘长邑面色平静,仿佛被琛璃点名的,不是他一般。 刘觞笑道:“这琛璃,只是嘴巴毒了一点儿,手段狠了一点儿,陛下放心好了,他对刘御史,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何止是没有恶意,刘觞觉得,还有点猫腻呢! 刘觞道:“琛璃深知吐蕃的内细,只要他肯帮忙,吐蕃内部四分五裂也是可以有的,到时候吐蕃无法进犯,陛下便可以专心应对内朝,早日执政,这不好么?” “只是……”李谌还是有些担心,看向刘长邑。 刘觞对刘长邑道:“刘大人也不必担心,琛璃虽心狠手辣,但那是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相反,从这一点儿看来,其实琛璃重情重义,还是个意气用事的感情中人,刘大人曾经救过琛璃一命,他口中说要奴役你,其实是放不下脸面身段,实则是想要找机会,报答刘大人的。” 刘长邑道:“当真?” “真啊!”刘觞使劲点头:“比真金还真!” 刘觞心说,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有没有意外,我可不知道啊!不过先忽悠了再说。 李谌看向刘长邑道:“朕不勉强刘御史,这事情,还是要看刘御史的意愿。” 刘长邑微微思考,拱手道:“卑臣曾立誓,为陛下肝脑涂地,如此小小考验,实在不值一提,臣死且不怕,还能怕做奴役么?” “好!”刘觞一拍巴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走走走,不要让鸿胪少卿等急了。” 三个人从紫宸殿内室退了出来,琛璃正好喝完了一杯茶,站起身来道:“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李谌道:“朕答允了。” 琛璃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道:“当真?那……那刘御史,便从今天开始,供琛璃驱使了?” 刘长邑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情愿,还是那副平静的面孔,拱手道:“单凭鸿胪少卿驱使。” 刘觞道:“如此甚好,鸿胪少卿,你也该说说你治标又治本的法子了吧?” 琛璃言归正传,道:“想必陛下与诸位都知晓,这吐蕃内部,有四大尚族,其实就相当于中原的四大外戚。” 这四大外戚并不一定是谁比谁高一头,都是风水轮流转,如今正得势的乃是没庐氏,而没庐赤赞就是没庐氏的少宗主,往后里的接班人。 琛璃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道:“吐蕃赞普对没庐赤赞期许甚高,但说到底,没庐赤赞都姓没庐,只是外戚,赞普又对没庐赤赞忌惮良多,琛璃提议,不如从没庐赤赞入手,分化赞普对没庐赤赞的信任,如此一来,没庐氏失宠于赞普,其他尚族必然群起攻之,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没庐氏垮台,其他三大尚族必然为了头筹,而挣得你死我活,吐蕃内部自然分裂,不说是永不犯境,百年之内元气大伤,定然无法侵犯别人家的国土。” 琛璃这番分析,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李谌点头道:“甚妙。只是……赞普虽忌惮没庐赤赞,但此次派遣没庐赤赞为会盟特使,必然也是信任与他,朕要如何做法,才能分裂他们的干系?” “这个不难。”琛璃道:“卑臣已经看过了,吐蕃使团之中,有一部分是没庐氏的人,那都是没庐赤赞的部员,而另外一部分并非没庐氏的部员,不少使团甚至不是尚族,应该是赞普派来监视没庐赤赞德行之人,只要让他们听说,没庐赤赞德行有异,必然会传入赞普的耳朵里。” 的确是个好办法,也免得他们劳师动众,吐蕃自己人把消息传到赞普耳朵里,比外人传回去要强得多。 李谌眯眼道:“没庐赤赞此人小心谨慎,想要分化,该如何下手?” 刘觞眼眸一亮,笑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李谌:“……”阿觞这意思,没庐赤赞是蛋,朕不就是苍蝇了? 刘觞又道:“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若……咱们来一场美人计吧!” 李谌眼皮狂跳:“美人?” 刘觞使劲点头,道:“没庐赤赞为人严谨,但若是在长安城中觅得一红颜知己,陛下有意为他们做主赐婚,你说这事儿传到赞普耳朵里,没庐赤赞都要变成咱们大唐的东床快婿了,赞普着急不着急?烦心不烦心?忌惮不忌惮?” 不得不说,刘觞想的是个好法子,也是个损法子。 在古代人思想里,都觉得“红颜祸水”,很多昏君佞臣的错,都变成了女人的错,若是利用这一点,顺着赞普的定势思维,想必不难让赞普相信。 刘长邑拱手道:“不是卑臣泼冷水,只是这计划当真行得通么?没庐赤赞此人清心寡欲,卑臣从未听说他因着情爱之事,耽误政建,再者,此乃长安,对于没庐赤赞来说本是异族,又哪里寻觅一个足以让没庐赤赞动心动情的异族女子呢?” 没庐赤赞对自己族中的女子都尚未动情,更别说身在他乡,处处提防了。 刘觞道:“这个不难,没庐赤赞没有七情六欲没关系,任是他八风不动,咱们让吐蕃使团觉得他动了真情,不就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刘觞说的这个事儿有点困难,如何才能让旁人觉得没庐赤赞动了真情呢? 李谌道:“还有一个问题,令没庐赤赞动了真情的女子,要到何处寻觅?” 这个女子身份不能低,不然配不上没庐赤赞,也配不上天子指婚,最好是个风云人物,自身就能制造话题。 刘觞掰着手指头数,瞬间来了主意,道:“陛下不觉得,这样自身就有话题量的风云人物,咱们周边就有一个么?” 李谌突然脑仁疼,眼皮直跳,道:“杨四娘?” “正是!”刘觞肯定道:“正是户部尚书之女。” 杨氏和江王李涵传出丑闻,太皇太后指婚,许配给了李涵,大婚当时又因着吐蕃之事,江王下狱,杨氏悔婚,如此一来,杨四娘简直成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只要是茶余饭后,八成的人都会提及杨四娘,将她当做笑柄。 刘觞道:“杨氏自带话题,倘或此时与没庐赤赞传出绯闻,自然会被市井街巷津津乐道,舆论的传播性也广泛,吐蕃使团自然会发觉。” 鱼之舟迟疑道:“恕小臣多嘴,只是……小臣并不觉得,杨四娘能与没庐赤赞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传不出来也无妨,”刘觞大度的摆摆手,道:“传不出来,我们便制造绯闻!花边新闻这种事儿,不需要太多的依据。” 首先,是要二人有见面的机会。 刘觞摸着下巴道:“这个月月末,好似是绛王殿下的生辰?” 李谌道:“的确是小叔的生辰,没有几日了。” 太皇太后被夺了兵权,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一直在兴庆宫安生,加之吐蕃使团来了,太皇太后不想掺和,便没有露面。 马上就要到绛王李悟的生辰宴,太皇太后准备趁着这次生辰宴热闹热闹,去去晦气,所以这次的生辰宴,是太皇太后主办,要求办到兴庆宫中的,大办特办! 李谌笑眯眯:“如此甚好,陛下不防下旨,款留吐蕃使团一些时日,让他们也来参加绛王殿下的生辰宴,给杨四娘与没庐赤赞制造一些见面的机会。” 李谌道:“这个不难,朕即刻下旨。” 绛王李悟的生辰宴,李悟又是自己人,这个事情自然要和李悟通气。 刘觞安排好之后,便离开了紫宸殿,去找李悟,果不其然,李悟就在枢密院中,根本不用特别去寻。 刘觞进入枢密院,突然感觉气氛有点点不对劲儿,气压非常低,四周弥漫着尴尬且冷酷的气息。 仔细一看,原来不只是李悟在枢密院,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也在。 郭郁臣与李悟,一个左,一个右,坐在枢密使刘光两侧,郭郁臣一身戎装,板着脸面,平日里憨厚的一张面容,反而显得冷酷极了,好像随时要动手执行公务一般。 刘觞走进来便发现气氛不太对,眼眸转了转,道:“阿爹,方便么?” 刘光立刻迎上去,拉着刘觞进来,因着身边已经没有了位置,刘光很自然的对郭郁臣道:“大将军可否往旁边让一让?” 郭郁臣憨厚的脸面登时有些委屈,想要问刘光,为何不让绛王让一让?但始终没能问出口来,只好自己往旁边让一让。 刘觞在刘光身边坐下来,郭郁臣道:“枢密使,郁臣是来道歉的。” 刘光笑道:“真是巧了,大将军仿佛每次来我这枢密院,都是来道歉的。” 郭郁臣一阵语塞,抱拳铿锵有力的道:“上次咬伤了枢密使,还请枢密使见谅!” 刘光:“……” 刘觞:“……” 李悟:“……” 这个事儿,李悟本是不知情的,郭郁臣这般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悟也不笨,反而聪敏的厉害,瞥了一眼刘光唇角的伤口,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咳!”刘光使劲咳嗽了一声,道:“大将军,你别再提了。” 郭郁臣有些着急:“枢密使可是还在生气?郁臣诚心诚意道歉,还请枢密院原谅,若是枢密使能出气,是打是骂,郁臣毫无怨言,要不然……枢密使也咬郁臣罢!” 说着,将袖子一撸,露出肌肉流畅的臂弯来。 “哇!”刘觞笑眯眯的拍了拍郭郁臣的胳膊:“小郭将军,肌肉好厉害啊!” 郭郁臣脸上一红,木讷的道:“还、还好,神策军每日都有训练。” 刘光又是无奈,又是没辙,瞪了郭郁臣一眼,仿佛刚才主动去捏郭郁臣肌肉的不是刘觞,反而是郭郁臣的肌肉先动的手一般。 刘光道:“大将军若是无事,先请回罢,觞儿来寻本使,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郭郁臣被刘光不客气的拒绝,讪讪的收回手,将袖子整理好,蔫头耷拉脑的点点头道:“那郁臣先告退了,改日再来请罪。” 于是郭郁臣就像是个巨型小可怜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枢密院。 刘觞忍不住笑起来:“好呆啊!” 刘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觞儿,你这个时候前来,想必是有要事找阿爹?” 刘觞这才言归正传,道:“正是,其实也不是找阿爹,我是来找绛王殿下的。” “找我?”李悟道:“不知宣徽使有什么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刘觞道:“这个月就是绛王殿下的寿辰了,此次寿辰摆在兴庆宫,何其隆重,所以……” 刘觞错了搓掌心,道:“所以,我想请绛王帮个忙。” 李悟倒是随和,道:“宣徽使但说无妨。” 刘觞道:“想请绛王在宾客拟定的名单中,多加一个杨四娘。” 李悟微微蹙眉:“杨四娘?” 刘觞点头道:“就是杨四娘。” 他把利用杨四娘和没庐赤赞传绯闻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四娘自带流量,已经出嫁过一次,又是弘农杨氏之女,只要和没庐赤赞在宴席上见面,便有绯闻可以传。 李悟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吐蕃使团如此谨慎,没庐赤赞能担任出使重任,想必极为受到赞普信任,只是简简单单的绯闻,想必无法令赞普动摇,宣徽使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刘觞一笑,道:“那是自然,后手都留着呢!这后手——便是江王殿下!” “李涵?”李悟吃了一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江王殿下痴情杨四娘的事情,可是长安城最有趣的谈资了,加之杨四娘悔婚,这事儿就更有故事,倘或这次兴庆宫寿宴之上,江王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没庐赤赞大打出手,再加上咱们的添油加醋,吐蕃赞普不相信也要相信!” 李悟更是吃惊:“大打出手?” 随即摇头道:“李涵将自己的脸面看的很重,此次生辰宴,乃是太皇太后亲自置办,李涵便是再没有分寸,也不会在生辰宴上对吐蕃特使大打出手的。” 刘觞并不在意,道:“这件事情绛王不必担心,我自可以搞定。” 李悟看到他的笑容,如何可不担心?刘觞越是笑得甜蜜,就说明这个事儿越是“惊天动地”,追问道:“宣徽使打算如何做?” 刘觞却是但笑不语。 刘觞通知了李悟,又是风风火火的离开,转头出了大明宫,坐上金辂车,来到江王李涵的府邸。 已经过了十天轮值的日子,江王李涵卸去了宰相之位,今日正好休沐在家,便听说宣徽使前来拜会。 李涵心中奇怪,总觉得刘觞没安好心,但也不能不见,立刻站起来,礼数周全的迎接,笑道温文尔雅:“宣徽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来人,上好茶!” 刘觞道:“不必上茶,不必上茶,只是一些小事儿,小臣说完便走。” 李涵拱手道:“还请宣徽使示下。” 刘觞笑眯眯的道:“过些日子,便是绛王殿下的寿辰,想必江王您也知晓。” 一提起李悟,李涵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了,几乎保持不住温文尔雅的伪装,干笑道:“正是,我也接到了请柬,这次是太皇太后老人家亲自置办,咱们做小辈儿的,就算是再忙,也要给一些面子才是。” 其实李悟压根儿不忙,他只是单纯不想去罢了。 刘觞道:“这次燕饮,吐蕃使团也会参加,小臣前来,就是请江王殿下帮忙的。” “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宣徽使明示。”李涵笑脸相迎。 如今刘氏正得宠,帮助天子李谌从太皇太后手中得到了兵权,绝对不可小区,若是自己可以拉拢刘觞,也是美事儿,李涵绝不会驳了刘觞的面子。 刘觞就等他这一句,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请江王殿下,在宴席上装作酒醉,因着为杨四娘争风吃醋,与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大打出手,随随便便打特使几拳,最好朝脸打,明显一点儿!” 李涵:“……” 李涵呆住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一时间竟不确定刘觞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试探自己。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江王与没庐赤赞为了杨四娘争风吃醋,还要在太皇太后亲自主办的宴会上,打吐蕃特使的脸面,最好挂彩? 除非本王疯了!李涵心想,否则我为何要这扮疯癫,打了吐蕃特使,我下半辈子的仕途,是不想要了么? 再者,为了杨四娘…… 李涵脸上露出一抹失落,若是往日里,为了杨四娘,李涵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杨四娘悔婚之后,李涵多少死了心。 李涵婉拒道:“宣徽使,您真会开玩笑,这可是我听到最有趣儿的玩笑话了!” 刘觞一点儿也不笑,反而歪了歪头,奇怪道:“江王殿下,小臣没有开玩笑啊,小臣是真心的。” 李涵:“……”此时到希望你是虚情假意的! 李涵干笑:“那便是宣徽使饮了酒,白日里说起醉话了,不然我与吐蕃特使无冤无仇,为何要当众殴打特使?再者,特使也不识得杨四娘罢?就算是识得,我也没必要……” 不等他的话说完,刘觞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无冤无仇?江王殿下确定么?” 李涵总觉得他另有所指,而且他的所指,才是今日登门造访的关键所在! 刘觞负手踱步,幽幽的道:“还请江王殿下,屏退左右。” 果然,关键来了。 李涵摆了摆手,道:“都退下。” 等从者全都退下去,李涵才追问:“宣徽使何出此言,难道吐蕃特使与我还能有仇不成?” 刘觞满不在意的道:“当年江王殿下在吐蕃人手中吃了败仗,这还不算仇怨么?” 提起那次败仗,李涵脸色瞬间落下来,却咬着后槽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算不得什么仇怨,且如今……我大唐与吐蕃签订盟约,百年交好,又如何能因为这点子私人恩怨,公报私仇呢?” “这点子?”刘觞道:“一点儿也不少了!” 李涵皱眉盯着刘觞,总觉得他还是另有所指。 刘觞慢条斯理,幽幽的道:“当年江王被吐蕃军队围困,绛王殿下负责派兵驰援,但是粮草补给却迟迟未到,江王可还记得此事?” 李涵下意识握拳,牙关咯咯作响,如何能不记得,那次的败仗,让李涵错失太子之位,抱憾终身,不只是皇位,就连他爱慕的女子,也因为李涵的无能,改看向旁人。 李涵沉默的没有说话,刘觞却道:“江王殿下不会真的以为,是绛王暗藏祸心,想要将您拉下马,才迟迟不去救援的吧?” “不然还有其他么!?”温文尔雅的李涵突然爆炸了,一瞬间撕去了儒雅的表象,双眼赤红,沙哑的道:“我若是早看透一些,也不会被至亲之人背后捅刀!” 刘觞摇摇头,道:“并非如此。” 李涵紧紧盯着他,道:“那是如何?” “事实上,江王殿下落入围困,绛王第一时间请求朝廷支援,并且亲自带着兵马粮草赶赴前线。” 刘觞道:“然而,绛王殿下在路上遇到了吐蕃埋伏,被吐蕃人生擒,险些丧命!” “这……这怎么可能?!”李涵吃了一惊,喃喃的道。 刘觞又道:“绛王殿下戎马一生,自从那次战役归来,便再也没有舞刀弄枪,江王您不觉得奇怪么?” 李涵双目颤抖,眼神抖得很厉害,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思考:“可是、可是他若受伤,为何太医院根本没有任何记载?连档案也没有!” 刘觞笑眯眯的道:“原来江王殿下还为此查过太医院,也是谨慎呢。” 他话锋一转,道:“江王只查太医院,必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为何不去查查兴庆宫太皇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御医呢?” “你是说……” 刘觞点头:“为绛王医治的,就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御医,且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李涵重复了一遍。 能让御医守口如瓶的伤痛,是什么样的伤痛呢?让御医、太皇太后,还有李悟本人缄默的伤痛…… 刘觞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绛王殿下在吐蕃人手中受了酷刑,右手落下终身残废,再无法动用兵刃。” “什么?!”李涵震惊的道:“可你那时不是说……不是说,是我撞了他,他才扭伤了手么?” 刘觞笑道:“江王殿下何时单纯可爱了?按照江王殿下的心性,想必也不信小臣的搪塞之辞吧?这些日子,江王殿下没少四处打听,小臣说的对么?” 其实刘觞此次来,不光是为了说服李涵众目睽睽之下对没庐赤赞大打出手,他也知道,按照李涵谨小慎微的秉性,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会查到李悟的伤势,所以还不如自己早一步和盘托出,也算是送给李涵一个顺水人情。 “终身残废……残废……”李涵后退了几步,哐一声跌倒在席上,直接撞翻了杯盏,茶汤缓缓流出,李涵都没有注意到。 刘觞道:“绛王殿下为了营救您,落下终身残废,但又碍于太皇太后的施压,无法将这份痛苦与人分说,每日每日还要承受殿下您对他的指责,殿下您设身处地的想想,啧啧,绛王惨呐,真惨!” 李涵已经说不出话来,怔怔的跌在席上。 刘觞再接再厉:“而且据小臣所知,当时偷袭绛王殿下的吐蕃兵马,正是没庐一族。” “你说什么?”李涵噌的站起身来,脸色怒不可遏:“你说让小叔落下残疾的,就是没庐赤赞?!” 刘觞心里打了个哈哈,当时打仗的不是没庐赤赞,不过是没庐赤赞的同族,没庐赤赞可是没庐氏的少宗主,这个黑锅,少宗主不背,谁背呢? 刘觞故意含糊的道:“江王殿下冰雪聪敏。” 嘭!! 李涵狠狠一片桌案,冷声道:“没、庐、赤、赞!” 刘觞话已至此,看到李涵的怒容,完全不需要多说了,知道这事情准成,生辰宴上送给李涵一个机会殴打没庐赤赞,不打白不打,李涵一定会把新仇旧恨全都打出来。 刘觞留下暗自愤怒的李涵,施施然离开了江王府邸,感叹道:“啊呀,大功告成,好顺利啊。” 绛王李悟的生辰宴在兴庆宫举办,太皇太后憋闷了这些日子,没了兵权,吐蕃和谈也让小皇帝谈妥了,晦气十足,好不容易找到热闹的日子,必定要好生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李谌亲自前往兴庆宫,让刘觞参乘金辂车。 金辂车上,李谌有些忧心,道:“阿觞,你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 毕竟李悟的手伤是保密的,李谌并不知情。 刘觞道:“陛下请放心,绝对万无一失,小臣只怕江王殿下殴打的太厉害,一会子还要劳烦陛下去劝架呢!” 李谌更是奇怪,道:“李涵竟会听你的?阿觞用了什么法子?” “也没用什么法子。”刘觞搪塞含糊。 李谌见他不说,便靠过去,在刘觞耳边轻声道:“阿觞哥哥,便告诉谌儿罢?谌儿求你了。” 刘觞:“……”下限呢?!不会被小奶狗吃了吧? 刘觞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但是阿觞哥哥这四个字儿好生受用,差点把刘觞叫糊涂了,幸好刘觞仅存了一点点的理智。 刘觞岔开话题道:“陛下只需要将江王殴打吐蕃特使的事情,稍加修饰,传扬出去。” 金辂车停在兴庆宫中,李谌与刘觞下了车,宴厅中已然人头攒动。 今日可是绛王殿下,也就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过寿辰,百官自然前来贺喜,吐蕃使团也备上了厚礼,宴厅中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刘觞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江王李涵,李涵的脸色狠呆呆的,不像是来贺寿的,反而像是来砸场子的。 不过,众人素来知晓江王李涵与绛王李悟不和,所以李涵这个狠呆呆的晦气样子,反而很自然。 天子李谌亲自敬酒李悟,恭贺李悟生辰,很快寿辰宴便开始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去给李悟敬酒,唯独李涵没有过去,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躲得大老远。 刘觞敬了李悟一杯酒,李悟奇怪道:“宣徽使没有与涵儿说什么奇怪的话罢?” 刘觞装作糊涂:“小臣能说什么呢?” 李悟道:“那今日涵儿的举止,为何如此奇怪?” 刘觞惊讶:“不奇怪啊,不是仍然这般仇视绛王殿下您么?” 李悟却摇摇头,道:“平日里涵儿虽仇视我,但不会故意躲闪,今日但凡对上目光,他总是故意躲闪。” 刘觞:“……”果然是叔侄啊,观察的如此敏锐,哈哈、哈哈! 刘觞眼眸狂转道:“兴许……兴许是江王殿下将要殴打吐蕃特使,紧张的,小臣去看看。” 他找了个借口,火速闪人,走到江王李涵面前。 李涵正在独饮闷酒,谁也不理会,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刘觞笑眯眯的道:“殿下,您准备好了么?一会儿可是要举大事的!” 李涵懒得伪装什么儒雅面目,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道:“等我再饮几杯。” 刘觞挑眉:“殿下还要饮酒助胆?” 李涵冷笑一声:“助胆?我是怕清醒的时候,手劲儿太大,将他给一拳打死了!” 刘觞轻轻鼓掌:“好好好,但是小臣要提醒江王殿下一句,若是真的一拳打死了,殿下您反而麻烦,还是轻点打,挂彩便好。” “哼!”李涵已然醉了,有些醉眼朦胧,歪歪斜斜的站起来,道:“你就看好儿罢!” 说罢,朝着没庐赤赞走过去。 吐蕃使团悉数参加,没庐赤赞也在其中,今日的宴席杨四娘也有参加,但说实在的,参宴人数实在太多了,有太皇太后这个女眷在场,朝廷中但凡是说得上话儿的官员,都带了女眷,这么多女眷混在一起,没庐赤赞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杨四娘,自然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暧昧干系的。 但都不妨碍。 刘觞回到李谌身边,小声道:“陛下,好戏开场了。” 李涵步伐有些踉跄,来到没庐赤赞旁边,“嘭!”狠狠撞了没庐赤赞肩膀一下。 没庐赤赞没有防备,但他身材高大,比李涵高出不少,体魄也健壮,如此并不至于摔倒,反而扶了李涵一下。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李涵一把揪住没庐赤赞衣领子,愤怒的道:“你敢撞我?!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嘭—— 一声闷响,李涵提起拳头,迎面便打在没庐赤赞那张俊脸之上……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天子表示,看到阿觞哥哥今天也玩的非常开心,朕就放心了…… *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蠢作者超勤劳的,小天使们留个爪印吧!期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太一晴兕v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霜石 20瓶 第41章 临时扒马甲 没庐赤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一拳被打了酸鼻,怔愣在原地。 李涵可不会手下留情,眼中都是怒火, 火焰几乎喷发出来, 没打这一拳之时,尚且可以忍耐什么,这一拳真的打出去之后, 什么也忍耐不住了。 这么多年来, 对李悟的冷嘲热讽,错失太子之位的悔恨遗憾,还有对自己无能的自嘲, 全都化成悲愤,倾泻在拳头之下。 嘭!! 又是一拳。 没庐连续挨了两拳,别看李涵温文尔雅, 好似个文人, 那也是上过战场, 打过仗之人,一刻都没有放下武艺,没庐赤赞竟然被打的踉跄了一步。 他心中愤怒, 但碍于场合,压下怒火,道:“江王你这是……” 不等没庐赤赞说完, 李涵跟上一步,突然双手抱住没庐赤赞的脑袋, 然后“咚——”一声, 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上来。 没庐赤赞比李涵高很多, 李涵这样一撞, 额头撞在没庐赤赞的下巴上,没庐赤赞的唇角磕到了自己的牙齿,竟渗透出一股血丝来! “啊呀!” “江王殿下!” “殿下!不要打了!快快,把江王殿下拉开!” “拉开啊——” 羣臣喊叫起来,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七手八脚的架着江王李涵,把二人拉开。 李涵却不买账,嗓子里发出怒吼声,好像一个发怒的幼兽,被两个太监架着胳膊往后扯,还在不停的踢着腿,大喊着:“你这个……这个畜生!!我打死你!畜生!” 没庐赤赞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有血迹,真的流血了,眼神深邃阴霾,如果不是这场面不适合打架,没庐赤赞一定会回击。 他身为没庐氏的少宗主,自从出生便是嫡子,从未受过这般大的委屈,被人打了也不能还手,气的他双手攥拳,指甲差点刮破自己的手掌。 “你这个畜生!”李涵还在骂人,他这辈子就没这么骂过人。 踢着腿,挥舞着拳头:“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李谌在远处围观,眼皮一跳,迟疑道:“这……朕从未想过六弟会如此配合。” 的确,李涵记忆中的六弟,是最为乖巧的,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六弟的善解人意与乖巧,加之李涵博学多才,先皇总是叫李谌多多向六弟学习。 李涵在朝廷中,一直明哲保身,从来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他不是刘氏和郭氏任何一个党派,但是刘氏和郭氏平时也不会找他麻烦。 今日李涵竟如此配合,要知道殴打了吐蕃特使,就等于自断前程,可李涵殴打起来如此卖力,比李谌想象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谌更是奇怪,道:“阿觞你到底与六弟说了些什么?” “陛下,不重要!”刘觞道。 “重要,朕想知道。” 刘觞哈哈一笑,打岔道:“陛下,真的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您不去劝架,宫人们可拦不住发癫的江王殿下呢!” 的确如此…… 李涵已经推开了架着自己的两个太监,发疯的冲向没庐赤赞,又抓又挠的,浑似泼妇打架。 李谌眼皮狂跳,是时候该朕出马了。 李谌走过去,道:“六弟!不要胡闹,快……”停下来。 “嗬!”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登时感觉自己被李涵踩了一脚,疼得他痛呼出声,紧跟着脸上也是一阵钝疼,李涵的手不小心挥到了李谌脸上。 李谌捂着自己的鼻子,鼻子酸疼,差点给李涵打下眼泪来。 刘觞立刻跑过来,拉住李谌往后,担心的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别给抓破相了! 李谌是真的疼,加之刘觞好似十足关心自己,便故意道:“疼、疼……” 刘觞紧张的检查着李谌的“小脸蛋儿”,幸亏只是红了,人类的瑰宝并没有什么损失,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没有了人劝架,李涵又冲过去,一手抓着没庐赤赞的鬓发,一手抓着没庐赤赞的衣裳,没庐赤赞半个肩膀都露出来了,简直是香肩半露,那场面…… 相当诡异! 李谌一看,压低了声音道:“够了,快劝架吧,再打下去,倒不像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反而像是血汗深仇。” 刘觞一笑,心说陛下你说对了,可不是血海深仇么? 刘觞装模作样的道:“啊呀!别打了!江王殿下,不要打了——使不得、使不得呀!” 李涵充耳不闻,这小狼崽子一旦见了血腥,如何能收得住嘴?自然是要狠狠的咬,不撒嘴的咬才对! “江王!” “殿下!殿下!不要打了!” 刘觞在旁边上蹿下跳的劝架,看似很忙叨很尽力,但他压根儿什么也没干,还故意道:“殿下,小心酒水啊,不要碰翻了酒水!” 刘觞的话似乎给了李涵灵感,李涵一把抄起案桌上的酒壶,“呼啦——”一声,朝着没庐赤赞的迎头泼下。 真真儿是……醍醐灌顶! 没庐赤赞一个激灵,浑身都湿透了,更是愤怒的浑身打斗,气得两眼赤红,攥拳的手指骨嘎巴作响,马上就要还手。 绛王李悟听到这边有动静,立刻跑过来,便看到李涵揪着吐蕃特使没庐赤赞的衣领子,没庐赤赞已经挂彩了,颧骨有些红肿,唇角还有血迹。 李悟冲过来,一把抓住李涵的拳头,呵斥道:“涵儿!你做什么!别再闹了!” “滚开!”李涵不理会,还在气头上,赤红着眼睛道:“今日谁也拦我不住!我就打死这个畜生!” 李涵一把甩开李悟,李悟向后退了几步,“咚!”一声撞在案几上,就是这么巧,撞到了受伤的右手腕,疼得他汗如雨下,几乎站不稳。 “啊呀!”刘觞机智的道:“绛王!绛王殿下,您磕伤了没有?” 李涵听到这个动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李悟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疼的死死皱紧眉头。 “小、小叔……”李涵立刻就忘了打架的事儿,连忙冲过来,拨开人群,扶着李悟,紧张地道:“撞伤了没有?御医!御医,御医在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听到动静,杵着拐杖走了过来,气愤的用拐杖跺着地面。 “胡闹!太胡闹了!怎么回事!” 没庐赤赞被打得这么惨,吐蕃使团一看不干了,道:“天子、太皇太后,今日我特使无辜被殴打,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刘觞站出来做和事佬,和稀泥道:“误会!都是误会!您看看,咱们刚签订了和平盟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呢?想必是江王殿下的酒量不好,醉了酒!” 李涵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听到刘觞的话,眼眸微微转动,也是个聪敏的,刘觞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当即双腿一软,装作醉酒站不稳的模样,东倒西歪,嘴里还念念有词。 “唔——喝!再喝!” “幸酒,本王没……没醉……还能喝!” “你也喝啊……” 刘觞笑道:“您看,江王殿下真真儿的醉了,不瞒特使与各位,这江王殿下什么都好,温文儒雅,为人也和善,就是这酒量……实在不行,各位使者,只是个意外,你们不会斤斤计较吧?” 好家伙,被打的反而成了斤斤计较? 但是和平盟约已经签订,盟约之后来了这么一手,也不好立刻撕毁盟约,没庐赤赞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没庐赤赞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声音沙哑,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道:“天子与太皇太后不必担心,外臣……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李谌幽幽一笑:“特使真是深明大义。” 没庐赤赞干笑:“江王殿下也不过是醉酒,外臣不会一班计较的。” 李谌点点头道:“甚好,那特使请继续幸酒罢。” 没庐赤赞哪里还有心情饮酒,气都给气饱了,稍微喝一口酒,都能从鼻子吐出来。 刘觞给李悟打了打眼神,李悟立刻带着李涵离开了大殿,往兴庆宫下榻的偏殿而去。 两个人进了偏殿,李悟将门一关,想到方才自己不小心撞了手腕之后,李涵关心的态度,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是不是宣徽使与你说了什么?” “说……”李涵与李悟单独相处有些别扭,靠在门板边上,与李悟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神飘忽的道:“说什么?” 李涵立刻装醉:“我……我困了!” 说着,往软榻上一扑,也不脱衣,也不脱鞋,抱着锦被道:“我睡了!” 李悟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素来最是知晓你的为人,你不会因为平常的事情,去殴打吐蕃特使,这是自断前程,你还是不是……知道了?” 李悟并没有细说到底知道了什么,但是趴在榻上的人浑身一震,颤抖了一下。 李涵把脸闷在被子里,声音闷声闷气,还有些沙哑微颤:“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耍?这么多年来,一直瞒着我,看着我……看着我指责你,怨怼你,你心里是不是很欢心,觉得自己比我聪明?” 李悟先是惊讶,终于可以肯定了,李涵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那今日的表现便有迹可循。 李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如此的,我已经……没有了前途,你不该一时意气用事,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我不是意气用事!” 李涵突然怒吼了一声。 他噌的软榻上爬起来,一把揪住李悟的衣领子,满脸都是愤怒,眼睛赤红,眼眸上布满血丝,额角甚至青筋暴动,反而他的脸上全是泪水,仿佛暴雨一般洗礼。 李悟看着他的泪水,怔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李涵死死拽着他的衣领,但是不敢用力,怕碰了李悟,只是拽着他的衣领较劲,沙哑的道:“我不是意气用事!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气的顽童,对不对?!所以你一直瞒着我,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你根本……你根本看我不起!” “涵儿……”李悟慢慢提起手来,给他擦拭着滚落的泪水,低声道:“小叔怎么可能看你不起,在小叔心中,涵儿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恨自己太无能,当时中了吐蕃的伏兵,才没能及时去援助你,小叔还有什么脸与你分说?再者……我现在。” 李悟低下头来,自嘲的一笑,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现在……已然是个废人了,太皇太后不想放弃我的势力,令我守口如瓶,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废人,还能有什么势力呢?我若将这件事情与你说,岂不是也把你拉进了太皇太后党政的漩涡?” 其实还有一点子,李悟始终没能讲出口,尤其是面对着李涵,他更是难以启齿。 因为…… 李悟自卑。 面对文成武就的江王李涵,自己这个废物一样的绛王,如何能不自卑呢? 李涵声音颤抖,沙哑的道:“你考虑了这么多,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你却唯独没有考虑到,我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情的心情!你一直骗我,瞒着我,不让我知晓,把我当傻子!你知不知道,一旦知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往后里我该如何面对你!” 他说着,突然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李悟的胸口上,一时间没了声音,只剩下轻微的呜咽声。 李悟能感觉到李涵的颤抖,他的双肩一直不停的抖动着,强忍着自己的呜咽,似乎只要不呜咽出声,便不算是哭一样。 李悟的眼神慢慢释然起来,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其实不想让李涵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 李悟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李涵的后背,给他顺气,道:“我以为……不让你知道,便会维系在你心中小叔的地位,小叔永远都是曾经那个小叔,而不是一个废人,是我自私了……” “你不许这般说!”李涵猛的抬起头来,他方才用额头去撞没庐赤赞的下巴,此时额头还红彤彤的,双眼也红彤彤的,沙哑道:“你根本不是废人!我不许你这般说!” 李悟一笑,拍了拍李涵的发顶:“好了,不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用、用不着你管!”李涵撇过头去:“我想哭就哭!” 绛王殿下的生辰宴上,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涵,竟然殴打了吐蕃特使没庐赤赞,这么大的消息,想要封锁都封锁不住,简直是不胫而走,不到天亮,便传遍了长安城每一个角落。 李谌连夜召见了大将军郭郁臣,还有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不为别的事情,而是让他们动笔杆子。 刘觞笑眯眯的道:“二位都是才子出身,文采自然不在话下。” 郭郁臣虽然是神策军大将军,但他是文人出身,靠着科举入仕,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了先皇,也不会入武行,虽郭郁臣的武艺不差,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诗文弄墨。 刘觞道:“今日夜里头发生的事情,二位都有所闻,也有所见,天子想让二位加工一番,毕竟嘛,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郭郁臣奇怪:“敢问宣徽使,陛下想让卑臣如何……加工?” 刘觞道:“李涵风流多情,为杨四娘愤而出手,殴打薄情郎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郭郁臣惊讶道:“风流多情?” 刘长邑淡淡道:“薄情郎没庐赤赞?” 刘觞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江王李涵痴情于杨四娘,这是坊间早有的传闻,能让李涵如此大打出手的,自然是真情切意了!” 自然,真情切意,只不过并非是缠绵悱恻的爱情,而是不共戴天的孽缘!刘觞心想,这样说也不错。 刘觞又道:“二男争女,在兴庆宫燕饮之上大打出手,也是有的,还请二位将这条趣闻,写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务必要精彩绝伦!” 天子李谌忍不住插嘴道:“朕看阿觞说道,就很精彩。” 刘觞:“……”陛下这是夸奖我吧? 郭郁臣与刘长邑连夜赶稿,通宵达旦,刘觞和刘光又招了宣徽院和枢密院识字的小太监们,将这些风流趣闻誊抄无数份,分发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每一个角落。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李涵和没庐赤赞因为一个女子,大闹兴庆宫的事情,便尽人皆知了。 第二日没庐赤赞起身,还觉得下巴生疼,唇角钝疼,照了照镜鉴,果然下巴青了,唇角结疤,十分明显扎眼。 因为伤口的缘故,他今日不想出门,便呆在别馆之中,找了几本中原的书来看。 哪知道窗口底下有几个仆役叽叽咕咕,似乎在讨论什么,没庐赤赞打开窗子,那几个仆役吓了一跳,立刻做鸟兽散尽。 没庐赤赞并没有当回事儿,等用了午膳之后,他来到别馆的花园散散,远处几个仆役看到了没庐赤赞,立刻低声交头接耳,还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很快便离开了。 没庐赤赞本就多疑,看到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应,更是疑心,往回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使团内的从者,从者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东西,应该是纸张一类,从者看到没庐赤赞,反应与那些仆役一般,立刻把东西藏起来。 没庐赤赞眯眼走过去,摊开手道:“拿出来。” 从者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饶命啊!特使饶命啊!” 没庐赤赞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态度非常强硬,从者没有法子,只好战战兢兢的将纸张放在没庐赤赞手中。 没庐赤赞拿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则风流趣闻,写的正是昨日晚上绛王寿宴,李涵无缘无故殴打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无缘无故,变成了有些缘故,而且仿佛亲眼所见,写得活灵活现。 说是没庐赤赞因为爱慕杨四娘,被同样痴情于杨四娘的江王李涵发现了,二男争女,李涵气不过,与没庐赤赞大打出手,当时杨四娘就在场,还出来劝架阻拦呢。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杨四娘?那是何人?我从未见过此女! 昨日寿宴的确来了很多女眷,但没庐赤赞是外族男子,不方便和女眷说话,自然一个也没有攀谈,那么多女眷,哪里知道哪个才是杨四娘,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没庐赤赞哗啦一把将趣闻攥了,沙哑的道:“这等无稽之谈,谁若是再敢多看,小心自己的招子!” “是,是!” 没庐赤赞虽严令禁止使团内部传播风流趣谈,可是长安城大街小巷他又管不着,这无稽之谈很快传播的到处都是,人人皆知。 没庐赤赞天生多了一个心窍,自然觉得这并非风流趣谈这么简单,这事儿又传播的如此之快,说不定是天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定另有所图。 没庐赤赞如何能叫他得逞?干脆递了文书,说是想要进宫谒见。 李谌同意没庐赤赞进宫谒见,很快没庐赤赞便入了大明宫,来到紫宸殿谒见天子。 没庐赤赞道:“天子,外臣与使团在长安逗留多时,如今会盟也顺利完毕,外臣还要回去复命,因此不便多留,还请天子签阅公文,好让使团顺利返回。” 吐蕃使团想要返程,是需要李谌签阅公文的,否则就是私自入境,那可是大事。 风流趣闻刚刚发酵,李谌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于是笑道:“特使太着急了,特使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朕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能让你们这般匆忙的返程?” 没庐赤赞想要息事宁人,道:“陛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已经开口,道:“特使您有所不知,其实陛下不想让使团这么着急回去,也是有缘故的。最近这些时日,长安已然开春,春暖花开,气温回暖,但是有一点子,长安春日多雨,这接下来一些时日,都会下雨,雨天路滑,使团不宜行路,因此还是请使团在别馆宽心住下,过段时日,陛下自然会签下公文,送使团返程。” 李谌点头附和:“宣徽使说的正是。” 刘觞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多雨?这两日一个雨滴都没下。 没庐赤赞却没有法子,若是自己执意返回,惹怒了天子,也是麻烦,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恭敬的道:“多谢天子美意,外臣却之不恭。” “甚好。”李谌撇眼与刘觞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道:“正巧了,明日在宫中太液湖,有一场赏花宴,如今春暖花开,太液湖边的花卉盛放,朕正想着遣人递请柬去别馆,特使既然进了宫,这请柬便直接交与你罢。” 刘觞立刻捧上请柬,是赏花宴的请柬,请没庐赤赞明日来大明宫赏花。 没庐赤赞没有理由拒绝,恭敬的双手接过,道:“外臣谢天子。” 没庐赤赞离开后,刘觞笑道:“这长安的大街小巷,已然全都是没庐赤赞的风流韵事,小臣打听过了,别馆里也传得有模有样,明日这场宴席,陛下宴请杨四娘一并参加,二人在宴席上碰面,再加上陛下的推波助澜,想必没庐赤赞和杨四娘的事情便坐实了!” 李谌道:“但愿如此,只怕这个没庐赤赞过于谨慎。” “放心陛下,”刘觞道:“他们若没点什么,到时候施展按头大法就好了。” 李谌:“……”按头……大法? 太液湖的赏花宴规格不高,并不是很正式,李谌特意让刘觞宴请了很多女眷参加,同时给杨四娘发了请柬,让她也来参加赏花宴。 没庐赤赞一到太液湖,便看到了杨四娘。托那些风流韵事的影响,没庐赤赞终于认识哪个才是杨四娘了。 没庐赤赞看到杨四娘,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什么赏花宴,怕是个陷阱,等着自己往下跳呢。 他也算是机智,立刻回身要走,先离开大明宫再说,回了别馆找个借口,就说水土不服患了病,不能参加赏花宴。 没庐赤赞刚一回身,便被拦住了,有人悄无声地的站在没庐赤赞背后,正是鱼之舟! 鱼之舟面无表情,脸色非常淡漠,道:“特使大人既然已经来了宴席,还是不要再走为妙。” 没庐赤赞眯着眼目,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的伎俩?你不会以为用两三本风流韵事,一点点小小的美色,便能绊住我的脚步罢?你将为兄看成了什么?” “美色?”鱼之舟竟然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凉丝丝的,犹如薄春的凉雨,一点儿也不算友好。 看来没庐赤赞还没搞清楚现在状况,他以为杨四娘这一出,只是单纯的美人计。 鱼之舟幽幽的道:“看来特使大人,也不如何聪敏。”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鱼之舟又道:“还有,特使大人快别往自己脸面上贴金了,‘为兄’?为谁的兄?小臣不过一个阉人,可不敢与特使大人攀关系!” 没庐赤赞见到鱼之舟这个态度,心中便攒着怒火,加之上次的话只说了一半,没庐赤赞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开口。 “特使大人!” 一个语调“贱嗖嗖”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宣徽使刘觞了! 刘觞知道他要跑,早有准备,笑着道:“特使大人来了,怎么还往回头走呢?来来,咱们入席吧!” 他说着,殷勤的拉着没庐赤赞的手,将他带入宴席。 没庐赤赞无法,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甩开刘觞的牵引,只好跟着入席。 刘觞道:“特使大人,您看,这赏花宴可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呢,您若是不在,赏花宴还有什么看头呢,对不对?” 没庐赤赞眼皮一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道:“外臣诚惶诚恐,便多谢陛下了。” 李谌从远处走来,看到刘觞和没庐赤赞拉拉扯扯,虽然是为了留住没庐赤赞,但也没必要这么亲密罢?都入了席,还不放手? 李谌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撇开两个人,故意站在中间,让二人保持距离,道:“特使,太液湖的美景,可还能入特使的眼目?” 没庐赤赞恭敬的道:“太液湖美不胜收,外臣谢陛下赐宴。” 李谌又暧昧的道:“除了这太液湖的美景……旁的美景,可还能入特使的眼目?” 没庐赤赞当做没听懂,道:“这……外臣实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李谌道:“特使年轻有为,朕听说,你还未结亲,怎么样,需不需要朕为你做主?但凡特使有心仪之人,不防说出来,也能成就一番美事儿。” 他说着,还去瞟杨四娘。 天子可是风向标,众人听到天子暧昧的言辞,又看到天子暧昧的眼神,瞬间联想到了长安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风流韵事,一个个都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风流韵事都是真的!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立刻澄清自己,道:“天子有所不知,外臣一心扑在公务之上,还不曾有这种心思。” 啪! 刘觞突然拍了没庐赤赞胸口一把,差点给没庐赤赞拍懵了。 就听刘觞用很随便的口吻道:“特使你就是嘴硬,不必如此害羞,陛下还能不知道特使的心思吗?都表现在脸上了!” 没庐赤赞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去摸自己的脸,到底是什么表现在脸上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众人一听,又是露出“哦——原是如此!”的眼神,一个个仿佛发现了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 不过说到底,这样实在太过隐晦,所以刘觞还有他计划。 燕饮自然要有丝竹之音,今日教坊也出动了许多讴者,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刘觞道:“陛下,只是教坊献舞,实在单调无趣。” “哦?”李谌开始和刘觞表演双打,道:“那按照阿觞所言,如何才会有趣儿?” 刘觞道:“小臣听说,户部尚书之女杨氏四娘子,乃是咱们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是多少才子都跟不上的,不如请四娘子弹奏一曲,为陛下助兴。” 杨四娘悔婚之后,名声不好,加之江王李涵无罪释放,杨四娘的口碑就更是差到了极点,但她还想进宫侍奉,如今能得到现弄才艺的机会,杨四娘自然不会拒绝。 立刻站起来,杨四娘柔柔的道:“能为陛下献曲,是四娘的荣幸。” 李谌点点头,道:“好。” 刘觞这个时候面露为难,道:“陛下,若只是抚琴听曲,也唯恐附庸风雅,还是无趣儿。” “哦?”李谌又问道:“那依阿觞所言,还当如何?” 刘觞一笑,道:“不如请人花下舞剑,应和这琴曲,岂不是风雅?才不辜负了这春宵美景啊!” 李谌颔首:“如此甚好,只是……谁来花下舞剑?” 刘觞此时说到了重点,眼眸一转,准确无误的定在没庐赤赞身上,笑眯眯的道:“这在场宾客之中,除了陛下尊贵无比,还有一个第二尊贵之人,那必然是特使无疑了!” 没庐赤赞听着刘觞赤*裸裸谄媚的言辞,心中咯噔一声,宴无好宴,果然如此! 刘觞还有后话,继续道:“特使乃是这燕饮之上,第二尊贵之人,小臣又尝听说,特使大人武艺出众,这一身功夫与咱们大唐都不一样,也不知道今日小臣有没有幸,能见到特使大人花下舞剑呢?”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没说话,杨四娘抚琴,自己舞剑,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变成了“琴瑟和鸣”?更是给无稽之谈增加了真实性。 没庐赤赞想要拒绝,但是刘觞已经率先开口:“特使大人,您就别谦让推辞了,还是说……您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陛下吧?” 刘觞说完,眨着眼睛看向没庐赤赞,一脸“不会吧不会吧”的模样。 没庐赤赞本想拒绝的,但是后路已经被刘觞堵死,如果拒绝,那就是不给天子颜面,会破坏了两邦干系。 没庐赤赞只好拱手道:“外臣能为陛下舞剑,乃是外臣的幸事。” “鱼之舟。”李谌幽幽的道。 “小臣在。”鱼之舟恭敬的走上前去作礼。 李谌道:“还不快取朕的宝剑来,请特使舞剑?” “是,陛下。” 鱼之舟入内,很快捧着一把宝剑出来,来到没庐赤赞面前,面无表情,甚至不多看没庐赤赞一眼,仿佛不认识他,公事公办的将宝剑递给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阴沉着脸色接过来,来到太液湖的太液亭正中间,准备开始舞剑。 “等等。”李谌突然道。 没庐赤赞总觉得天子这时候打断自己,准没什么好事儿。 便听李谌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抚琴,特使舞剑,若是无法记录下来,岂不是糟蹋?” 刘觞点头道:“是啊是啊,陛下所言甚是,不如……请画匠来,将此番美景绘画下来,如此一来,还能将这副画卷当做纪念,请特使大人带回去,赠送给赞普呢!” 把没庐赤赞和杨四娘“琴瑟和鸣”的场面记录下来,带回吐蕃给他们的头头儿,这样的损法子也只有刘觞想得出来。 李谌道:“如此,也甚好。” 刘觞看着没庐赤赞的脸色一点点阴沉,已然快要结冰,心中不由偷笑,小样儿,这传绯闻的精髓在于什么?开局一张图,后续全靠编!虽然在古代没有照片偷拍这种事儿,但也没关系,咱们还有画师呢,全都画下来,更方便添油加醋! 刘觞正欢心着,哪知道天子李谌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开始给自己加戏。 李谌道:“是了,阿觞素来善于丹青之妙,朕看也不必去找什么画匠了,便由阿觞亲自执笔,为特使作画,如何?” 刘觞:“……”坑爹啊! 刘觞是现代人,毛笔字倒是会写两笔,自从来到古代,已经加班加点的偷偷练字了,可是丹青作画,臣真的做不到啊! 刘觞眼皮狂跳,天子你这是要临时扒我马甲吗?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小奶狗怎么不按剧本上写的演!胡乱给自己加戏,差评! * 今天还是2万字更新,这是第1更,下面还有第2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时代新色批 38瓶;Beautier 5瓶;心海宝贝、天祥院英智 1瓶 第42章 女装 “这……呵呵、呵呵……”刘觞干笑着。 可惜了, 李谌与他根本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压根儿不知道刘觞不会作画。 刘觞又不好明说,明说就是自己掀掉了自己的马甲。 就在刘觞尴尬的寻找办法之时…… “陛下。”枢密使刘光突然站起身来, 从席间走出来, 笑得一脸温和自然:“犬子昨日扭伤了手腕,还未能痊愈,因此不便作画, 实在惊扰了陛下雅兴, 不若……小臣请命,为特使大人作画,如何?” 刘觞有些惊讶, 没想到阿爹突然站出来给自己解围。 心中不感动都是假的,可……为何阿爹会站出来给自己解围?难道阿爹看出来自己是“冒牌货”,根本不会丹青作画?不然怎么会突然自请作画呢?还给自己找了一个根本没有的借口。 刘觞心里又是感动, 又是狐疑, 偷偷瞥了两眼刘光, 只不过刘光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李谌惊讶道:“阿觞扭了手腕?怎么不与朕说,快来人,叫御医来!” 刘觞赶忙道:“陛下, 只是小伤,小臣已经请御医看过了,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李谌道:“小伤小痛也要放在心上, 不要不当回事儿,免得落下病根。” 他执意要找御医过来, 刘觞也没有法子。 御医很快提着药囊而来, 给刘觞医看手腕, 刘觞的手腕根本没事, 不红不肿的,那天打人的也不是刘觞,合该给李涵看看手腕才是,也不知那么卖力的打人,肿了没有。 御医看不出所以然,但在大明宫里讨生活,自然是要懂得分寸和进退的,于是御医模棱两可的道:“回禀陛下,宣徽使的手腕,并无大碍。” 李谌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道:“无碍便好。” 他这般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怎么回事,朕为何如此关心一个佞臣阉人?朕关心刘觞,对刘觞好,都是因着暂时与刘氏结盟,拉拢腐蚀刘氏,对抗郭氏罢了,并没有其他别的。 李谌虽这般说服自己,但总觉得自己的心窍怪怪的,乍一听说刘觞受了伤,只是扭伤手腕的小伤小痛,也会非常着急,而且这股着急的劲头,是做不得假的。 这很不对,十足不对! 李谌咳嗽了一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道:“那既然如此,便有劳枢密使为特使作画了?” 刘光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宫人在太液亭中为刘光铺上笔墨纸砚,刘光一手揽着自己的宽袖,一手执着毛笔,微微一笑,道:“还请特使舞剑罢。” 没庐赤赞是赶鸭子上架,已然没了退路,只好走入亭中,准备舞剑。 刘觞来劲儿了,道:“陛下,小臣以为,也让四娘子坐在亭中抚琴,岂不是更好?” “正是。”李谌道:“便如宣徽使所说罢。” 这样一来,宫人又把琴弦搬入了太液亭中,没庐赤赞和杨四娘距离很近,美人抚琴,英雄舞剑,真真儿是好一副琴瑟和鸣的美景,加之春花烂漫,随着微凉的水风,扑簌簌的飘落下来,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刘觞咂咂嘴,心里想着,给阿爹这幅画加上一轮大胖月亮,说是月下幽会,吐蕃赞普都会相信! 没庐赤赞硬着头皮舞剑,一刻也不想耽误,便从太液亭中退了出来。 画作完成,交给赞普的证据也有了,将没庐赤赞拉下马的计划,可谓完成了八成,只差最后一个哆嗦。 宴席还在继续,众人开始幸酒,刘觞顺利完成了计划,按说应该高兴才对,只不过……他此时心里有些小疑问。 刘觞走到阿爹刘光面前,试探的道:“阿爹……你刚才,怎么说我扭伤了手腕啊?” 刘光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表情,拉着刘觞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给他夹了菜,都是刘觞爱吃的肉,笑道:“阿爹方才看你的脸色,便知道你不想作画,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但既然觞儿不想作画,阿爹自然不会勉强你。” 刘觞一听,心窍中更是感动。 虽自己是个“冒牌货”,明知道刘光的这份宠溺体贴,不是对待自己的,但刘觞还是想要将阿爹的宠爱据为己有。 “阿爹。”刘觞拉着刘光的手,轻声道。 刘光见他面色有异,奇怪的道:“怎么?可是方才没有用食,只是饮酒,胃里不舒坦了?阿爹叫人给你做些醒酒的汤羹来。” “不必了。”刘觞不让他起身,反而腻在他身边,搂着刘光的胳膊,道:“阿爹真好。”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呢?”刘光笑道:“阿爹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刘觞正在撒娇,一个身材纤细之人走过来,穿着一身鸿胪寺的官袍,笑眯眯的道:“宣徽使这般大年纪,怎么还会撒娇呢?” 刘觞抬头一看,道:“嘴巴这么毒,说话如此尖酸刻薄,非鸿胪少卿小璃儿莫属了!” 正是琛璃。 琛璃身为鸿胪少卿,又是这次会盟的大功臣,自然会参加燕饮了。 刘觞又道:“阿爹,好奇怪哦,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毒,脸盘子却长得这么好看呢?哦——我知道了,是物极必反吧!” 刘光点点头道:“或许当真如此。” “你们……”琛璃气得道:“你们父子俩,一丘之貉!” 刘觞笑眯眯的道:“阿爹,好奇怪哦,父亲要是貉,儿子自然也是貉了,没道理父亲是貉,儿子却是小白兔吧?” 刘光点点头道:“觞儿说的无错。” 琛璃更是被气着了,本想揶揄刘觞两句,反而被刘觞和他阿爹联手揶揄了。 刘觞道:“啊呀!我知道了,一定是鸿胪少卿嫉妒我有阿爹宝贝,是不是阿爹?” 刘光只管应和:“应该是这样。” 琛璃:“……” 琛璃是家中庶子,自从被大唐俘虏,家中之人不闻不问,没庐赤赞想要杀了他,或许也是得到了琛氏宗主的默许,家人永远都是琛璃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刘觞这是快准狠的揭了琛璃的伤疤。 琛璃气得跺脚:“不理会你了!” 说罢,转身便走。 刘觞招手道:“小璃儿,改明儿再来玩啊,我就喜欢跟你玩,特别有趣!” 琛璃:“……” 琛璃气呼呼的离开,一条人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是特使大人么?”琛璃冷笑。 没庐赤赞挡住了琛璃的路,冷声道:“尚琛璃,天子的这般诡计,都是你在捣鬼罢?你以为用美人计就可以离间赞普对我的信任了么?我是不会上套的。” 琛璃幽幽一笑,道:“特使大人,你这句尚,我可当不起,我如今乃是大唐的鸿胪寺少卿,已然再不是什么尚族了。” 他说着,拨开没庐赤赞要走,道:“我只管谈判,这样阴损的招数,可不是我想的。” 啪! 没庐赤赞一把抓住琛璃的手腕,不让琛璃离开,阴沉的道:“我劝你不要再搞什么手段,否则……你也见识过我的手腕!” 琛璃使劲挣扎了一下,但是与没庐赤赞的力量悬殊太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一把拨开没庐赤赞。 琛璃愣了一下,来人竟然是刘长邑! 刘长邑分明不会武艺,却拦在琛璃面前,阻挡着没庐赤赞,面色平板,毫无畏惧的道:“特使大人,这里是大明宫,琛璃如今是我大唐的命官,还请特使对鸿胪少卿恭敬一些。” 没庐赤赞见到有人来了,也不便多说,冷冷的看了琛璃一眼,转身离开。 刘长邑见到没庐赤赞走了,这才转过身来道:“琛少卿无碍罢?” 琛璃还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刘长邑。 刘长邑蹙了蹙眉,以为他受了伤,捧起他的手腕来看,没庐赤赞的力气很大,琛璃的手腕微微发红,但并不碍事儿。 琛璃反应过来,连忙抽回手腕,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刘长邑平静的道:“琛少卿难道忘了,陛下允诺,卑臣为琛少卿做一个月的仆役,方才没庐特使无状,卑臣自然要为琛少卿出头。” 琛璃试探的道:“只是……作为仆役?” 刘长邑想了想,道:“作为同僚,也理应出头。” 琛璃那一点点的欢喜,噼里啪啦的化作泡影,碎了个稀巴烂,道:“还有呢?” “还有?”刘长邑仔细的想了想,他思考问题向来一板一眼,半天才道:“没有了。” 琛璃气得狠狠踩了刘长邑一脚,转身离开了。 “嘶!”刘长邑吃痛,低头看着靴子上的印记,有些不明情况,自言自语的道:“卑臣是如何惹恼了琛少卿?” 郭郁臣正巧路过,递给刘长邑一方帕子,道:“刘御史,快擦擦罢!” 刘长邑谢过,接了帕子擦自己的靴面,郭郁臣也苦恼的道:“刘御史别放在心上,或许琛少卿打小的生活习俗与咱们不一样,所以情绪多变了一些,应当不是真的与刘御史生气。” 刘长邑点点头:“卑臣也这么觉得。” 刘觞远远的看着,推了推刘光,道:“阿爹你快看啊,小郭将军和刘大人就是有话说,十分投机呢。” 刘光嗤笑一声,道:“两个愣头青。” 兴庆宫摆宴传播绯闻,这是第一步,太液湖赏花丹青举证,这是第二步,还有最后一步,便能坐实没庐赤赞与杨四娘有私情,已经乐不思蜀。 李谌道:“这绯闻传也传了,丹青画也画了,该如何坐实?” 刘觞早有计划,若是论这些法子,没人比他有心得了。 “自然是……”刘觞道:“月下幽会,当众抓奸了!” 李谌眼皮狂跳,幽会?抓奸? 这两条,哪一条都与没庐赤赞无关,没庐赤赞这样谨慎之人,如何能犯此等大错呢? 李谌突然头疼,揉着额角道:“别说没庐赤赞压根儿对杨四娘没有兴趣,便算是有兴趣,也不可能如此冒险,月下幽会,这岂不是自毁前程?” 刘觞点点头:“陛下言之有理,没庐赤赞鬼精的厉害,绝对不会去见杨四娘,还是大黑天的去见。” 李谌更是头疼,道:“那这个计划该当如何坐实?” 刘觞却不见苦恼,道:“陛下,这月下幽会,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清楚呢?没庐赤赞绝对不肯大黑天儿的去见杨四娘,咱们换成旁人,说不定他便会去见了。” “谁?”李谌追问。 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让没庐赤赞大黑天的去会面。 刘觞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幽幽的扫过去,盯着刚刚捧着茶汤进入紫宸殿的鱼之舟。 鱼之舟刚入内,便觉得针一般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素来不喜欢多问,恭敬的将茶水放在案桌上,倒出两杯。 “陛下、宣徽使,请用茶。” 李谌道:“你是说……?” 刘觞笑眯眯的揭露答案:“鱼之舟!” 鱼之舟还以为宣徽使有什么事情吩咐,道:“不知宣徽使有什么吩咐?” 刘觞的笑容更是扩大了,对李谌挑了挑眉,两个人还眉目传情起来,好似在问鱼之舟合不合适,能不能把没庐赤赞大晚上约出来。 李谌感觉自己的头疾越发顽固了,也越发严重了,不然为何会突突跳着疼。 “可是,”李谌道:“鱼之舟不是女子。” 刘觞啧啧啧三声,摇摇食指,道:“小鱼公公虽然不是女子,但是生得如此秀外慧中,只要穿上女装,必然比女子还要漂亮!” 鱼之舟眼皮一跳,突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萦绕着自己,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机智的道:“陛下、宣徽使,若是没什么事,小臣在殿外伺候。” “等等!”刘觞一步冲过去,抱住鱼之舟不让他离开,大喊着:“小鱼公公,是你为陛下尽忠的时候了!” 李谌:“……” 李谌见到刘觞与鱼之舟拉拉扯扯,鱼之舟稍微挣扎,两个人本就没有距离额,这样反而更加亲昵,当即不只是头疼了,胃里也反酸。 李谌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刘觞,把人拽回来,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都给朕放手。” 鱼之舟:“……”小臣从未动手过。 刘觞放了手,李谌咳嗽一声,道:“鱼之舟啊,你也坐下,朕……有话与你说。” “是……”鱼之舟硬着头皮应声,坐下来。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其实有件事情……还是阿觞你说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是这样的小鱼公公。” 鱼之舟压根儿不想听,只不过已然没有了法子。 刘觞道:“如果是杨四娘邀约,没庐赤赞自然是不会赴约的,他又不是傻瓜,对不对?但是如果是小鱼公公邀约,没庐赤赞没准就会应约。” 鱼之舟垂低下头来,道:“小臣也没有这个把握。” 虽鱼之舟是没庐赤赞的弟弟,当年没庐赤赞也有一段时间对鱼之舟特别好,但那只是一时新鲜,这种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此次二人重逢,并没有半点亲情在其中。 刘觞道:“小鱼儿你就写个信,说有事情要与没庐赤赞谈。” 鱼之舟道:“小臣只能尽力一试,但……无法保证没庐赤赞真的会应约。” 刘觞点点头:“这样便足够了。到时候……” 刘觞开始摩拳擦掌,嘿嘿坏笑着看向鱼之舟,道:“到时候,咱们便给小鱼儿换上与杨四娘酷似的女装,这黑灯瞎火的,大家也就是看个大概,如此一来既能抓奸,也不会破坏任何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岂不是妙事?” 李谌:“……” 鱼之舟;“……” 李谌与鱼之舟同时沉默了,这样的法子,的确只有刘觞能想出来,但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好法子。 只要安排抓奸,事情传扬出去,使团内部相信便好。 鱼之舟咬了咬牙,突然拜在地上,道:“小臣的性命是陛下给的,别说只是穿女服,便是让小臣一死,小臣也不会皱一皱眉毛。” 李谌大为感动,亲自扶起鱼之舟,道:“难为你有这片心意。” 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刘觞让鱼之舟亲自写一封信,一会儿递到别馆去。 鱼之舟暂时退下写信去,李谌见刘觞欢心坏笑的模样,突然道:“阿觞,这鱼之舟为了朕肝脑涂地,不惜牺牲一切,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 刘觞眼眸微转,小奶狗这是什么意思?想法?哦对了,怕不是想让我也表忠心! 刘觞咕咚双膝一曲,直接拜倒在地上,铿锵有力的大喊:“小臣也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脑花涂的到处都是也在所不惜!” 李谌:“……” 李谌的本意,是想问一问刘觞,鱼之舟这般忠心于自己,朕方才又亲自扶他起来,难免有一些肌肤之触,难道刘觞心里便不吃味儿么? 谁让这奸佞表忠心了?还如此做作浮夸。 李谌目光幽幽的盯着趴跪在地上的刘觞,刘觞为了表达忠心,跪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加之现在天气转暖,绣裳轻薄,那滑溜溜的绣裳,勾勒着刘觞挺翘的臀部,修长肉*欲的股部,还有纤细柔韧的腰肢。 李谌真是越看越生气,没有叫他起来,走了几步转到刘觞身后,也没用力,对着他的臀部轻轻踢了一脚,然后入内室去了。 刘觞:“……”小奶狗踢我干什么?! 鱼之舟写了信件,需要找人送去别馆,刘觞立刻毛遂自荐,自己正好去别馆走一趟,随便送一些陛下的赏赐过去,表达陛下对没庐赤赞的喜爱,再偷偷把信件放在没庐赤赞屋舍中。 刘觞带上信件,很快出宫去,坐着他心爱的金辂车来到别馆。 没庐赤赞听说宣徽使特使来了,立刻出门迎接,刘觞下了金辂车,十分亲和的道:“没庐特使,您还亲自出来迎接,真是折煞小臣了!马上便要成为自己人了,何故这么客气呢?” 他说到这里,似乎才注意到迎接的使团还有其他人,立刻“哎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还故意更正道:“我的意思是……两邦结盟,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正如琛璃所说,使团的其他使者并不全都是没庐赤赞的部员,还有其他别的氏族之人,其中不乏不是尚族之人。 尚族乃是吐蕃的外戚,自古以来,中原的朝廷也是,外戚和卿族争斗不休,很多臣子看不上外戚,很多外戚也瞧不上朝臣,两面谁也不甘罢休。 眼下听到刘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加上日前的流言蜚语,还有丹青为证,怎么能不多加留心呢?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只能当做没听到,笑道:“宣徽使特使,请入内。” “嗨!”刘觞道:“我便不入内了,还有事儿要去忙,只是奉陛下的令,给没庐特使送一些必需品来,自然了,其他使者也有的。” 他说着,摆摆手,示意宫人将赏赐拿出来。 没庐赤赞的赏赐足足四大箱,什么都有,从金银到绢帛,吃喝玩乐的用具一应俱全,而其他使者的赏赐,拢共起来才半箱,摆在一起,厚此薄彼可见一斑。 使团的其他使者早就看没庐赤赞专*政不顺眼了,这时候被刘觞挑拨离间,心里头更是不舒服,但是不能表现出来。 刘觞眼看着吐蕃使团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便道:“没庐特使,那小臣先告退了,陛下说了,有空去宫里玩,反正……” 他说着,还自来熟的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胸口:“反正是自己人。” 刘觞登上金辂车,还打起帘子,从户牖钻出来朝着没庐赤赞挥手:“没庐特使,有空来玩啊!一定来玩啊!” 没庐赤赞:“……” 等刘觞走了,吐蕃使者终于忍不住道:“特使好大的面子呢,看来中原的天子,对特使赞许有加。”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冷冷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使者阴阳怪气的道:“特使不愧是没庐少宗主,在赞普表面前便受尽荣宠,如今到了长安来,中原的天子也对你赞许有加。” “谁说不是呢,还有那什么户部尚书的女儿,俨然将您当做女婿了!”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东床快婿?” “放肆!”没庐赤赞冷喝一声。 其他使者碍于没庐赤赞的威严,全都收了声音,不敢言语,但是心中压根儿不服气。 没庐赤赞道:“中原的天子分明在离间使团,你们却中计如此,怪不得赞普无法重用你们。” 说罢,直接往别馆里走,回了自己的屋舍。 赞普的确宠爱没庐赤赞,但是使者们都觉得,那是因着没庐赤赞出身高贵,若没庐赤赞只是个庶子,或者干脆没有出身在尚族之中,能不能活得这般大,还是变数,如何能有今日的荣宠? 没庐赤赞回了自己的屋舍,“嘭!”一声踹开门,如此小小的伎俩,竟然当真能分化使团内部。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一群庸才!” 他坐下来,定眼一看,案桌上竟然有东西,出门之时必然没有,便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想必是没庐赤赞离开这会时间,有人偷偷入了屋舍,将东西放在案桌上。 没庐赤赞严谨的检查了一番,只有案桌上多了一封信件,其余并没被动弹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将信笺拆开。 信笺上的笔记很陌生,没庐赤赞快速阅览,脸色慢慢凝重下来,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 ——鱼之舟。 信笺上的内容,是鱼之舟约没庐赤赞今夜子时,于长安城光宅坊相见,说是要了却这些年来两个人的仇怨。 光宅坊乃是大明宫外,最挨近丹凤门的街坊。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哗啦——”一声,将信笺团在掌心。 刘觞回紫宸殿去复命,刚到门口,却被小太监给拦住了,那小太监恭敬的道:“宣徽使,陛下与鸿胪少卿在内议事,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入内。” 刘觞奇怪,天子叫琛璃过来,他是知道的。因为今天晚上鱼之舟要扮成杨四娘的模样去见没庐赤赞,所以特意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化妆。 鱼之舟身材纤细,扮成女装必不会露馅,只不过这面容……还需要稍微装饰一下,否则大老远吓跑了没庐赤赞可不好。 他们这些人里面,谁也不会妆容,虽刘觞是做设计的,对色彩比较敏感,但他只会调色,也不会上妆,这其中的门道不太了解。 琛璃就不同了,他一直在教坊讨生活,之前又多半穿着女服,对胭脂水粉最为熟悉,所以刘觞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上妆。 这会子……难道在上妆? 刘觞刚要说话,有人从远处走来,捧着茶水,不正是鱼之舟么? 刘觞奇怪的道:“小鱼儿你怎么在外面?那小璃儿在里面给谁化妆呢?” 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也不知,陛下吩咐,有要事与鸿胪少卿商议,谁也不能入内。” 刘觞:“……”搞什么猫腻。 此时此刻,李谌与琛璃在殿内,的确是叽叽咕咕的搞猫腻。 刘觞叫琛璃来化妆,李谌突然想到,琛璃素来善于保养,这皮肤吹弹可破,面容也是犹如皎月,刘觞这个奸佞还被琛璃“迷倒过”一阵子。 若是…… 若是朕与琛璃取取经,会不会……便也能迷倒刘觞? “拜见陛下。”琛璃恭敬作礼。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琛少卿不必多礼,起罢。” 李谌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琛璃是个人精,笑道:“陛下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左右无人,琛璃定然守口如瓶。” 李谌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朕只是想问问……你这脸色看起来如此光鲜,可是有什么法门?” 他说着,强调道:“朕是替太皇太后问的,你也知晓,朕的奶奶上了一些年岁,但是又爱惜颜色,所以才有此一问。” 琛璃何等聪敏,也不说破,道:“不瞒陛下,还真是有一些法门的。” “是何法门?速速说来。” 李谌心中冷笑,朕本就俊美绝尘,若是能再得到一些小小的法门,饶是刘觞那个佞臣,也无法逃出朕的掌心,还不是要化成绕指柔,被朕玩弄于鼓掌之中? 琛璃道:“卑臣这里有一方子,陛下可以让御医按方做成软膏,每日就寝之前敷在面上,一炷香时分洁面干净,如此反复,月余便会起效。” “当真?”李谌一时差点忘了皇威,稍微收敛一些,道:“那……朕可要替太皇太后赏赐你了。” 琛璃也不道破,拱手道:“琛璃便多谢太皇太后了。” 李谌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琛璃,可用之才,而且还十足聪明,与聪明人说话,便是省事儿。 “陛下!”殿外的小太监通报:“陛下,宣徽使求见!” 李谌一听,连忙将方子藏起来,压在席子下面,朗声道:“宣进来。” 刘觞和鱼之舟从外面走入,便看到天子李谌端坐在席上,手里握着一只茶杯,施施然品着茶汤,而鸿胪寺少卿琛璃恭敬的站在一边,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场面。 刘觞的眼眸瞟来瞟去,想要知道他们搞什么猫腻,眼神一定,发现李谌的席子下面,好像露出了一个白边,看起来像是……宣纸? 琛璃发现刘觞的目光,连忙给李谌打眼色,李谌后知后觉,低头一看,拱了拱手,用袖袍遮住露出来的宣纸边,岔开话题道:“既然琛少卿到了,那就开始给鱼之舟上妆罢。” 琛璃拱手道:“是,陛下。” 刘觞:“……”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小奶狗和小璃儿眉来眼去的,难道…… 陛下被小璃儿这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看上小璃儿了? 琛璃给鱼之舟上妆,动作麻利干脆,不消一会儿,鱼之舟换上女服,也上了妆,从内室转出来,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平日里看起来清冷淡漠,今儿个这么一瞧,莫名纤纤弱弱楚楚可怜起来。 刘觞感叹了一声,道:“小鱼儿真好看!” 琛璃自豪的道:“那还不是琛璃的手艺好?” 鱼之舟底子不差,只是因着打小遭受虐待,身子弱了些,脸上常年没什么血色,一上了粉妆,立刻便鲜艳起来,说不出来的明艳动人。 刘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之舟,李谌心里又弥漫开酸溜溜的感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挡在鱼之舟面前,不让刘觞去看。 李谌幽幽的道:“阿觞,你是不是曾与朕说过,你也愿意为朕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 刘觞狐疑,怎么小奶狗突然让自己表忠心起来? 刘觞还是殷勤的笑道:“自然,小臣为了陛下,那是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眼皮子都带眨一下的!” “哦?”李谌幽幽的笑起来,哪里有小奶狗的模样,分明是一只大野狼,道:“话别说的如此满,若是……朕叫你穿女服呢?” “女、女服?”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随即满脸尴尬的道:“陛下,这小鱼公公很适合扮作杨四娘,小臣就……不必了罢?小臣生得如此不堪,若是穿起女服,怕是要把没庐赤赞吓哭的!” 李谌忍不住笑起来,道:“阿觞何必妄自菲薄呢?再者说了,朕可舍不得阿觞穿女服去给没庐赤赞看。” 他说着,低头在刘觞耳边,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阿觞哥哥的女服模样,只能谌儿一个人独享。” 刘觞:“……”别以为叫一句哥哥,我就会改变底线! 夜色渐渐浓郁,弦月爬上高空。 李谌身为天子,不能轻易出宫,更不能大半夜的出宫,因而只能留在紫宸殿内,等候着众人的好消息。 除了刘觞和鱼之舟,李谌不放心二人,还特意让素来稳重的枢密使刘光同行,派遣了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保护他们。 鱼之舟赴约,刘觞、刘光与郭郁臣便躲在角落。刘觞本蹲在二人中间,因着时间太长,他有些蹲不住,腿都麻了,身子打晃儿,差点坐在地上。 郭郁臣一把捞住刘觞,轻声道:“宣徽使,没事罢?” 刘光一看,郭郁臣那愣头青对自己宝贝儿子拉拉扯扯,当即绕过去,挤开郭郁臣,挤在了二人中间,把他们隔开。 郭郁臣没来由被刘光瞪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局促的道:“枢密使,你的……你的嘴好些了么?” “噗嗤——” 他这么一说,刘觞直接笑喷出来,连忙捂住嘴巴,以免声音太大。 郭郁臣说的,自然是那日在别馆听墙根,他不小心咬了刘光嘴唇的事情,当时流了血,后来还结疤了。 刘光实在不愿意与他说话,这都是什么令人尴尬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不理会郭郁臣,郭郁臣便像是个巨型小可怜一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刘光岔开话题道:“快到时辰了,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来。” 刘觞道:“若是鱼之舟也无法将没庐赤赞引出来,我看旁的办法也引不出来他,这没庐赤赞小心谨慎的厉害。” 月色一点点转移着,眼看着便入了子时。 郭郁臣低声道:“没庐特使还是没有来,难道他不来了?” 鱼之舟也是着急,春日的夜晚有些冷风,鱼之舟穿着女服,在光宅坊的街上走来走去的踱步,双手绞在一起,十分的不安。 就在此时,郭郁臣憨厚的面容突然沉下来,道:“来了。” 是跫音,在黑暗中缥缈又清晰,一条人影远远的从别馆方向,往光宅坊街巷而来。 那人行动非常小心谨慎,月色拉着他的影子,分明就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无疑。 没庐赤赞走过来,鱼之舟紧张不已,下意识的转了个身,藏在光宅坊的屋舍后面。 没庐赤赞走过来驻足,侧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有人藏在黑暗之处,与自己隔着不过数步。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压低了声音道:“鱼之舟?我已然来了,出来罢。” 踏踏…… 是鱼之舟,深吸了一口气,从光宅坊的角落转了出来,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 没庐赤赞吃了一惊,饶是他平日里镇定冷静,今日看到鱼之舟的女服模样,也吃了一惊,不由上下的打量起来。 鱼之舟的女服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明艳动人,加之夜色微凉,凉风习习,吹拂着女服翩然簌簌,更是添加了一份旖旎之色。 只不过…… 这浅桃色的女服,似曾相识,竟与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平日所穿的服饰,有几分相似。 不只是服饰,衣着打扮,就连头上的首饰,也有几分相似,这大黑夜里的,打眼一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没庐赤赞反应过来,立刻沉下眼眸,他比旁人都多生了一幅心窍,加之多疑成性,脑中千回百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明白过来,中计了! 没庐赤赞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糟了!”刘觞低声道:“坏事儿,没庐赤赞要跑,他可是会功夫的,小鱼儿不会啊!” 没庐赤赞身材高大,武艺了得,他要是想跑,这里唯一会功夫的郭郁臣距离这么远,想要抓住可不是易事。 还未抓奸,没庐赤赞要是提前一步跑了,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鱼之舟也发现了,干脆一咬牙,突然冲上来,从后背一把抱住没庐赤赞,死死拖住对方。 没庐赤赞被他抱住,果然拖延了脚步,别看鱼之舟身材纤细模样清秀,但他自小吃苦,什么苦力都干过,力气可不小。 “你!?”没庐赤赞更是吃惊,低声道:“你敢算计我?” 鱼之舟什么也不顾,死死抱住没庐赤赞,冷笑道:“死且不怕,算计你值得什么?” 刘觞目瞪口呆,惊叹道:“哇,小鱼儿好厉害!快,小郭将军,上!抓奸!” 郭郁臣立刻从角落窜出来,一身神策军戎装,大喝道:“何人在那里!” 没庐赤赞被拖延了脚步,这个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这里可是光宅坊,距离丹凤门一街之隔,丹凤门的守卫听到郭郁臣的喊声,立刻涌过来,将没庐赤赞包围。 刘觞这才跳出来,施施然负手走过来,惊讶的道:“啊呀!这怎么是没庐特使?还有……还有……” 刘觞故意去打量鱼之舟,随即含糊道:“一个姑娘!” 刘光也走出了,道:“没庐特使好雅兴,竟在深夜,幽会……小娘子?” 刘光也故意不提鱼之舟的名字,只是含糊其辞的用小娘子来代替。 鱼之舟见到没庐赤赞无路可逃,这才松开了手臂,后退几步,狠狠瞪着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眯眼目,冷声道:“宣徽使、枢密使,好计谋。” 刘觞装傻充愣:“阿爹,没庐特使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不赖觞儿听不懂,”刘光道:“本使也听不懂。” 没庐赤赞还想说什么,刘觞已经抢白道:“早听说没庐特使心有所属,还是我们长安城的美娇娘,只是……这黑灯瞎火的,已经入夜,没庐特使这般与娘子幽会,实在不妥啊!” 他说着,转头看向郭郁臣,扬眉吐气的道:“我们这个小郭将军,最是刚正不阿,眼睛里从来容不下沙子,我阿爹都在小郭将军手上吃过亏呢!别管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犯了夜禁,在我们小郭将军眼里均是一视同仁,只有三个字——” 刘觞竖起手指晃了晃,看向郭郁臣。 郭郁臣脸色刚正,眯着一双虎目,底气犹如洪钟,铿锵有力的道:“扣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奶狗天子发起了新的投票:你最期待谁的女装呢? A阿觞哥哥 B刘光阿爹 C小郭将军 李谌:好像有奇怪的选项混进来了…… 李谌:请大家踊跃投票~ 第43章 一心求死 “放肆!” 没庐赤赞想要挣扎, 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乃会盟特使,你们也敢抓我?” 刘觞笑眯眯的道:“啊呀, 刚才都与你说过了, 在我们小郭将军的眼中,不管你是什么特使,全是一视同仁的, 就连我阿爹犯了夜禁, 也被抓起来过……没庐特使,就委屈你了?” 没庐赤赞还想据理力争,郭郁臣可不管那套, 再次下令:“扣起来!” “是,大将军!” 士兵立刻冲过去,将没庐赤赞和鱼之舟全都扣起来, 交给郭郁臣, 于是刘觞、刘光与郭郁臣押解着没庐赤赞与鱼之舟来到神策军右军牢营。 刘觞摆摆手道:“请没庐特使进去歇息。” 他说着, 转头过来看向鱼之舟:“至于你嘛……放了吧。” 神策军牢卒立刻给鱼之舟松绑,根本不敢违抗。 “您们!?”没庐赤赞眯着眼睛道:“宣徽使,看来你是故意算计我的罢?” 刘觞惊讶的道:“没庐特使,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没庐赤赞一时语塞,竟是给他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刘觞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没庐特使, 你不必惊慌,也不必着急。你可是使团的贵人, 犯了夜禁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只需要我禀明天子, 把你放出来便好, 只是……” 他的脸色有些为难,啊呀了好一阵,道:“只是……眼下时辰已经晚了,天子必然已经歇息,小臣就算去打扰天子燕歇,天子也不一定能醒来,所以……所以还是劳烦没庐特使在这牢营中,稍微休息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本使一定将您请出来。” 没庐赤赞心里清楚的很,刘觞下这个套,就是故意抓自己关起来,这关上一夜,别馆找不到人,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别馆,整个吐蕃使团都会听说消息,没庐赤赞因为夜会佳人,犯了夜禁,被抓起来扣留了。 到时候没庐赤赞与杨四娘的暧昧干系,就会坐实……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宣徽使,好计谋啊。” 刘觞摆摆手,谦虚的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没庐赤赞道:“但是宣徽使有没有考虑过,得罪了我没庐赤赞的后果?” “后果?”刘觞故作惊讶的道:“什么后果?不会是像小鱼儿那样,被打成废人吧?哎呀,我好怕怕,可我已经是个太监了,怎么办?” 没庐赤赞一愣,他从没见过有人承认自己是阉人如此痛快的,再者,他还提起了鱼之舟。 鱼之舟眯着眼睛,垂目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觞隔着牢门,把手伸进去,笑着在没庐赤赞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道:“没庐特使,真是不巧,你遇到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儿算你倒霉,好好在这里歇息过夜吧!我劝你,还是睡一觉,牢营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难捱。” 说罢,扬了扬手,道:“小鱼儿,咱们走!” 鱼之舟冷冷的看了没庐赤赞一眼,转身离开了牢营。 众人出了牢营,刘觞道:“时辰晚了,阿爹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我去紫宸殿复命之后,也去歇息了。” 刘觞前往紫宸殿复命,其实这会子天子并没有歇息。按照平日的作息,李谌已经燕歇下来,但是今日不同,刘觞等人前去“抓奸”,李谌碍于身份无法亲自前往,但是也不会歇息,一直等着刘觞的消息。 李谌已经吩咐过了,宣徽使前来无需通传,直接入内。 刘觞走进紫宸殿的时候,李谌因着无聊,一个人在内室按照琛璃的方子,在脸上敷了“面膜”,这会子时间不到,还没洗掉呢。 其实李谌今年才十七岁,他年纪不大,皮肤自然是好的没话说,根本不需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不过刘觞对感情总是没有那根筋,令李谌十分挫败,因此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李谌耳聪目明,听到刘觞的脚步声,脸上还顶着白花花的面膜,立刻大喊一声:“等等,别进来!” 刘觞吓了一跳,踏入内室的脚步顿住,奇怪的道:“陛下?是小臣呢。” 李谌自然知道是他,正因为是他,才不让进来。 李谌连忙冲到水盆边,掬起水往脸上撩,道:“等等,朕……朕还没好,等一会子。” 没好?刘觞更是奇怪,小奶狗在做什么?为什么没好? 李谌匆忙洗了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实在太过整齐了,于是把外袍一扒,扔在扇屏之后,自己一个箭步窜上龙榻,只着里衣,将被子拉过来,半半落落的盖在自己身上,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 李谌还呼噜了两把自己的鬓发,这才故作慵懒的斜卧在榻上,道:“进来罢。” 刘觞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慵懒的小奶狗天子,天子面容俊美,只着里衣,歪歪斜斜的靠在榻上,还稍微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模样。 好可爱…… 刘觞心里想着,果然又年轻又可爱! 刘觞走过去,拱手道:“陛下,小臣不知陛下已经安歇,打扰了陛下燕寝。” “无妨,”李谌道:“朕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会儿,这会子已经醒了。” 刘觞点点头,本想立刻禀报没庐赤赞的事情,但是他的眼睛一瞟,一个不小心,发现了小奶狗的惊天大秘密! 李谌穿着里衣,袖口却是湿的,毕竟他方才匆忙净脸,袖袍宽大,难免打湿一些,如今只是除掉了外袍,里衣的袖口也微微有些湿濡。 不止如此,在刘觞的眼中,李谌的鬓发上还有一些汗渍,其实那根本不是汗渍,而是没有擦干净的水渍。 加之…… 加之他半半落落盖着的锦被之下,还有一些乳白色微透明的不明液体,刘觞头皮发麻,精神一震,睁大了眼睛,瞬间一脸了然。 难道方才小奶狗大喊不让自己进来,根本不是因为在睡觉,而是……而是在打飞机画地图! 刘觞恍然大悟,盯着李谌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啊,羡慕! 李谌起初没有明白他的眼神,但顺着他的眼神一看,登时也是头皮发麻,那乳白色的液体,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琛璃提供的面膜,因着方才匆忙洗掉,沾染了一些水渍,所以变得稀释了不少,一不小心蹭在了衣裳上,这会子自然蹭到了被子上! 李谌一把拉住自己的锦被,严严实实的盖上,但这时候再遮掩,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坐实了刘觞的“猜测”。 “等等!”李谌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刘觞一脸“我懂”的表情,笑眯眯的看着李谌。 李谌心急如焚,又不能实话告知,若是告诉刘觞,朕是在敷面脂,保养容颜,岂不是更加丢脸? 李谌只好强调道:“朕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阿觞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都给朕忘掉,通通忘掉。” 刘觞笑着道:“陛下,小臣都懂的,都懂!” 李谌:“……”看来是没懂! 刘觞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哥,体贴的替小奶狗天子岔开话题,笑眯眯的道:“陛下,没庐赤赞已经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之中,万无一失。” 李谌揉着额角,道:“如此甚好。” 刘觞道:“只需要等明日一早,别馆的使团前来要人,陛下再放了没庐赤赞,没庐赤赞月下幽会佳人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 李谌道:“那便有劳阿觞了。” 刘觞拱手道:“那……陛下您忙,小臣便先退下了。” 李谌见他那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让他告退,也不让他起身,突然欠身一把拉住刘觞的手臂,将人直接拽上龙榻。 “啊!”刘觞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抹温热压在了自己的唇上,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刘觞瞪大了眼睛,但是小奶狗天子的俊颜距离实在太紧了,看不真切,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的眼睛来回乱瞟,下意识伸手推在李谌前襟,想要将李谌推开,但他很快感觉四肢无力,李谌的吻技竟越来越好,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强上百倍,不,可以说是千倍,这是什么天选的悟性!让毫无经验的刘觞根本无从招架。 李谌感觉到刘觞渐渐乖顺下来,沙哑的轻笑一声,道:“老实了?” 刘觞回过神来,震惊的瞪着李谌,眼神往下瞟,道:“陛下,你怎么还能……”这么精神啊!分明不是刚画地图来着吗? 李谌脸色一黑,额角青筋乱跳,道:“都说了,朕方才没有……只不过是……反正就是没有!” 李谌想要解释,但是感觉这事儿解释不清楚,越描越黑。 刘觞看到小奶狗炸毛了,这事关小奶狗的尊严,连忙顺毛道:“好好好,没有!没有!陛下说没有就没有!” 李谌黑着脸道:“什么朕说没有?本就是没有。” 刘觞点头如捣蒜,敷衍的道:“没有没有!” 李谌:“……” 第二日一大早,阳光撒入紫宸殿的户牖,紫宸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说话声,也有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吵得刘觞脑仁直疼。 刘觞猛地睁开眼睛,盯着紫宸殿宏伟高耸的房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昨日在紫宸殿里过夜了! 不过并不是其他意义上的过夜,真的只是单纯的过夜,在天子的龙榻上纯粹的睡觉而已。 昨日刘觞来回禀之时,已然过了子夜,时辰不早了,回禀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李谌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刘觞也应和了没有,但李谌偏偏不放他走,一定要让刘觞说没有,还要心服口服的那种。 小奶狗天子年轻力壮,熬个大夜没什么,刘觞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复读机一样说没有,后来也不知怎么直接便睡着了。 刘觞一动,感觉自己被压住了,不止如此,手臂还麻了,转头一看,是小奶狗天子。 李谌就睡在他的里手,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子,亲昵的抱着刘觞,俨然把刘觞当成了抱枕,还压住了他一条手臂。 刘觞:“……”麻啊!手好麻啊! “嘶——” 刘觞稍微低吟了一声,李谌立刻醒了过来,他才醒过来,还有些困顿,揉了揉眼睛,早晨的嗓音还没有打开,沙哑低沉的“嗯?”了一声。 刘觞:“……”揉眼睛,好、好可爱! 李谌坐起身来,道:“看来没庐赤赞一夜未归,使团的人已然发现了。” 鱼之舟站在紫宸殿外,拦着那些使团的使者,好像压根儿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公事公办的道:“各位使者,陛下还未起身,还请在紫宸殿外稍待,容小臣前去通禀。” “有劳鱼公公了!还请速速通禀,外臣这是急事儿,一刻也不能耽误!” 鱼之舟自然知道他们着急,使团的特使被关在牢狱之中,这传出去像话么?自然是需要着急的,但问题是,鱼之舟并不着急。 鱼之舟一板一眼的道:“各位使者不要着急,小臣这就去通传。” 他说着,动作也不着急,慢条条的走到紫宸殿大门边,刚要通传,“轰隆——”一声,大门从内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是刘觞! 刘觞已然恢复了衣冠楚楚的宣徽使模样,笑眯眯的走出来,明知故问的道:“鱼公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何事如此喧哗,搅扰了陛下的清梦!” 鱼之舟拱手道:“回宣徽使的话,是使团的众位使者突然到访,请求谒见陛下。” 使者们立刻围上来,道:“宣徽使,十万火急啊!” 刘觞故意道:“哪里着火了?” 使者们一愣,他们本就只对中原的语言略通一二,听刘觞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怔愣了半天,一个使者才反应过来,道:“宣徽使,不是不是,不是着火了,是……事情很着急,着急的要着火了!” “哦——”刘觞恍然大悟,道:“使者们因何故如此着急?” 使者们立刻将没庐赤赞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的事情说了一遍,刘觞“啪!”一拍手,道:“哎呦,小臣怎么给忘了呢!昨儿个晚上回来,小臣本就想要禀报天子,立刻将没庐特使给放出来的,毕竟嘛,只是幽会佳人,这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小臣曾经也做过男人,都懂的……” 吐蕃使者们一听幽会佳人四个字,脸色都黑了,但也只能忍着。 刘觞又道:“但真是太不巧了,天子昨夜已经歇息下,小臣纵使有八百个脑袋,也不敢打扰天子燕歇,所以今日才将事情禀明,各位不必担心,事情已经禀明了,天子没有怪罪没庐特使犯禁的事情,反而还说了,若是没庐特使真真儿有这个心思,天子大可以下旨赐婚,成就两邦的姻缘好事啊!” 使者们一个个脸色缤纷,他们本不想笑的,却强颜欢笑的对着刘觞,道:“多谢宣徽使!多谢宣徽使!那外臣何时才能将特使接出来?” “这就可以。”刘觞也不为难他们,道:“陛下说了,没庐特使受了委屈,都是误会,所以特意令本使亲自前往牢营,放没庐特使出狱。” 刘觞带着吐蕃使者们来到神策军牢营,使者们终于见到了被关押一夜的没庐赤赞。 神策军牢营那种地方,阴湿又肮脏,也没人特意打扫,地上都是灰土,没庐赤赞衣衫干净,想必是端着架子,就这般站了一夜,不敢坐下来休息片刻。 刘觞心里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至于面子嘛,当然一丁点也不会给你留下! 郭郁臣打开牢门,刘觞立刻假惺惺的道:“大将军,你这真是、真是……唉!让陛下怎么说你好?说你犯了错,可你尽忠职守,只是关押了犯禁之人,陛下也不能说你有错。可说你没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竟然关押了没庐特使,特使大人不就是和佳人夜会而已嘛,不至于,不至于!” 刘觞好似在斥责郭郁臣,但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说给没庐赤赞和使团听得,果不其然,大家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使团的使者们都觉得丢脸,而这个丢脸的罪魁祸首,便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知道自己中计了,使团已经对自己有意见,此时说什么都是狡辩,当即黑着脸没说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没庐特使!”刘觞在后背拢着手道:“别放在心上啊,小郭将军不是故意的!陛下已经斥责了小郭将军,特使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要影响了两邦的友好干系呀——” 没庐赤赞自然明白,两邦刚刚签订了友好盟约,如何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便毁约,因而没庐赤赞这次吃的亏,只能自己咽下去,怨不得旁人。 “噗嗤!” 等没庐赤赞和使团一走,刘觞没憋住,立刻笑了出来,道:“小郭将军,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你,还嘉奖了你,过些日子便是月灯阁的樱桃宴,陛下知道你喜欢樱桃,特意批准了樱桃宴当日的休沐,让你去吃个够呢。” 郭郁臣憨厚的脸上露出喜色:“这……谢陛下,谢宣徽使。” 没庐赤赞吃了哑巴亏,越发觉得长安是待不下去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又会遇到什么坎坷。 他也是聪明的,立刻上书说急着回吐蕃去,希望天子批准。 上次没庐赤赞就说要走,被刘觞以多雨路滑为借口拖延了,这些日子其实也没下雨,所以这个借口是不能用了,李谌便批准了公文,让吐蕃使团上路。 今日是吐蕃使团离开长安的日子,使团进入大明宫拜别天子。 没庐赤赞带着使团众人进入紫宸殿,恭敬的作礼道:“外臣今日便将启程,特意前来拜别圣人。” 李谌笑得一脸明君之姿,道:“这次两邦结盟,朕希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缔结友好,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没庐赤赞道:“圣人之愿,也是赞普之愿。” “如此甚好。”李谌点点头。 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没庐特使这就要回去了,朕还当真有些舍不得,是了,不只是朕,还有一位佳人,也十足舍不得没庐特使。” 他这么一说,使团的使者们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知道,李谌所说的那位佳人,其实就是与没庐赤赞传绯闻的杨四娘。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装傻充愣道:“圣人开玩笑了。” “诶,”李谌道:“朕如何会用佳人的一番真心,开玩笑呢?” 没庐赤赞觉得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使团带着绯闻回到吐蕃,加之还有那副“琴瑟和鸣”的画卷作证,自己当真洗刷不清嫌疑,还有其他三大尚族挑拨离间,赞普必然要怀疑自己。 没庐赤赞态度坚决,拱手道:“不瞒圣人,其实外臣如今没有安家的心思,一心报效赞普,心窍之中再容不下旁的。” 刘觞插话道:“没庐特使,这国家国家,自然是先国后家,也无厚非,但红颜易老,没庐特使既然有这份心,可千万不要错过良缘呢!” 没庐赤赞想要反驳,彻底撇清楚自己与杨四娘的干系,但是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含糊其辞的道:“时辰也不早了,这样罢,朕还有几句体己的话要与没庐特使说,各位使者不如先到丹凤门等候。” 使者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中原的皇帝要和特使说悄悄话?还能说什么悄悄话,自然是关于杨四娘的事情,看来中原的皇帝想要把没庐赤赞留下来当女婿! 使者们心中有所顾虑,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拱手离开。 紫宸殿中,使者们退下,李谌那和蔼可亲的圣贤笑容突然收敛,消失的一干二净,幽幽的道:“没庐赤赞,你当真以为,朕给你脸子么?”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不等他回答,刘觞已然朗声道:“来人!” 踏踏踏! 是脚步声,竟然埋伏在紫宸殿的内室,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冲了出来,士兵一拥而上,直接将没庐赤赞扣押起来。 没庐赤赞无法带兵器入殿,再加上他只有一个人,神策军士兵却这么多人,以一当十也无法反抗。 没庐赤赞被狼狈的扣押起来,愤恨的道:“天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庐赤赞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是会盟特使,两邦结盟,圣人却扣押特使,难道你们中原想要毁约不成?!” “毁约?”李谌幽幽一笑,道:“朕不过是想请没庐特使继续留在我大唐做客罢了,何来后悔一说?” “你想扣押我?”没庐赤赞道。 刘觞笑眯眯的道:“有何不可?经过这事儿一闹,你们使团每一个人可都知道你与杨四娘的奸情,若是陛下突然说你自愿留下来入赘,想必使团也不会意外的,对么?” 李谌微微颔首:“使团中的人早就对你的独断专行有异,没庐特使又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朕就算留下你,其他使者也不会与朕撕开脸面,对么?” 刘觞和李谌玩起了双打,继续接口道:“等使者们回去见了你们赞普,你们赞普看到了琴瑟和鸣的画卷,加之使者们的添油加醋,定会对你心生疑虑,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使者,与我大唐强行要人,说不定还会打心底里高兴这门亲事呢,对么?” “还有,”李谌拍了拍没没庐赤赞的肩膀:“四大尚族互相制衡,你没庐氏一旦出了事儿,其他三个尚族无需多言,一定会自愿帮朕圆谎的,你也不必担心你们的赞普离了你不行,对么?” 没庐赤赞浑身颤抖,沙哑的道:“赞普信任赤赞,不是尔等挑唆两句,便会离心的。” 刘觞啧啧两声,道:“死鸭子嘴硬,咱们拭目以待吧!” 吐蕃使团在大明宫的丹凤门下等待启程,但是等了良久,没有等到特是没庐赤赞,反而等到了宣徽使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真是不巧,你们的没庐特使刚刚偶感风寒,不宜赶路,只能在我大明宫多将养一段时日了。天子知晓各位使者着急回去复命,因此也不便多多款留,特命本使前来践行……各位,一路走好!” 吐蕃使者们第三次面面相觑,偶感风寒?这也太偶然了吧?他们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奇怪,又有自己的思虑想法,私下权衡一方,果然如同刘觞和李谌所料,并没有因为一个没庐赤赞撕开脸皮,带着会盟条约,离开了大明宫,离开了长安城,返回吐蕃去了。 琛璃归顺大唐,没庐氏少宗主被扣押,吐蕃又与大唐签订了百年和平的条约,这次盟约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李谌自然是欢心的,特意奖赏了刘觞,这次的奖赏并非是分期付款,让刘觞十足欣慰。 吐蕃使团回去之后,赞普也知道了没庐赤赞的事情,并没有翻脸和大唐对着干,看来是准备舍弃了没庐赤赞。 不止如此,还特意递来了移书一封。 刘觞在宣徽院中喝茶吃点心,阿爹刘光便来了,他是枢密使,但凡是朝廷大事都会经手枢密院,自然第一时间拿到了移书。 刘光将移书递给他,道:“吐蕃赞普果然准备息事宁人。” 刘觞展开看了看,不由笑起来,移书上大体写着,赞普听说了没庐赤赞与中原佳人有情,特意准予没庐赤赞留在长安,作为吐蕃常驻外派的特使。 刘觞笑道:“赞普是将没庐赤赞给外放了,看来这没庐家也不是没了没庐赤赞不行的。” 刘光冷笑一声,道:“四大尚族内部勾心斗角,谁不想做少宗主?没庐赤赞那秉性,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出了事,别说是其他三大尚族了,就连没庐氏本家的人,也上赶着踹他下台,换其他上宗主上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刘觞拍了拍手道:“阿爹,我得将这个好消息,快些告诉没庐赤赞才行。” 刘光摇头笑道:“你啊,就是这么顽皮。” 虽这般说,但刘光的眼神语气一点儿也不苦恼,反而十足宠溺。 刘觞立刻拿着移书,往软禁没庐赤赞的温室殿而去。 他出了宣徽院,走到温室殿门口,还没入内,便远远看到一个人,死死皱着眉,神色有些匆忙,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绛王殿下?” 那人正是绛王李悟。 刘觞心情大好,与他打招呼道:“绛王殿下这是丢了魂儿?找什么呢?” 李悟没心情与他开玩笑,道:“实不相瞒,涵儿又不知跑去何处了。” “还真是丢了魂儿。”刘觞打趣道。 李悟道:“宣徽使便不要打趣了,若是见到了涵儿,务必告知我一声。” 自从那日刘觞将李悟的事情告诉了李涵之后,两个人便重归于好了,李涵对李悟心存愧疚,很多事情都听李悟的意见,两个人恨不能成天腻在一起,今儿个倒是奇怪了,只看到李悟一个人。 刘觞道:“绛王不必担心,江王是不是去了政事堂?” 李悟摇头:“我方才从中书门下回来,涵儿并不在政事堂,而且,十天轮值,涵儿眼下已然不是宰相,算起来今日还是休沐。” 托了刘觞的福,李涵也坐了一回宰相,十天轮流一回,李涵这会子已经不是宰相,宰相的职位落到了之郭庆臣的头上,等十天之后,再传到门下省的头上。 刘觞道:“休沐?那岂不是在府中?时辰这般早,说不定还在睡大觉呢。” 李悟还是摇头:“我去过府上了,府上的仆役说涵儿进宫来了。” “这就奇怪了……”刘觞心说,总不能去找天子了吧? 正说话间,温室殿似有若无的传出一丝丝嘈杂之声。 刘觞竖着耳朵道:“什么声音?” 李悟也侧耳倾听:“好似是从温室殿传来的。” “没庐赤赞?”刘觞道:“没庐赤赞不会在温室殿里闹耗子吧?” 李悟脸色一紧,突然道:“不好!” “啊?”刘觞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李悟听到了什么,就见李悟拔腿冲向温室殿,他也跟着冲上去。 哐—— 李悟撞开温室殿大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刘觞嫌弃的捂着鼻子:“好难闻!” 温室殿中没有仆役,一片昏暗,“啪——”的脆响声顺着黑暗传来。 紧跟着是“嗬……”的闷哼声,似乎有人受了伤。 “涵儿!”李悟喊了一声,赶紧冲进去。 刘觞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定眼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李悟怎么也找不到的涵儿吗?此时就在温室殿中。 李涵手执马鞭,鞭子上满满都是倒刺,倒刺血呼啦,还挂着肉屑,拔身而立在昏暗的温室殿中。 而温室殿的“主人”,被软禁在殿中的没庐赤赞,手脚缠绕着锁链,浑身是血,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肤,几乎是奄奄一息。 “涵儿!快住手!” 李涵听到声音,没想到他们找到了这里来,当即皱着眉,狠狠又打了没庐赤赞两记。 啪! 啪—— 李悟见他不住手,一把抱住李涵,勒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打下去:“别打了,会死人的!” 李涵奋力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我打死这个畜生!我也要废了他的手!不,我要废了他的双手、双脚!我要废了他整个人!” “冷静点!涵儿!” “呵呵……”没庐赤赞却突然笑起来,起初只是低低的笑声,随后变成了大笑,喜不自胜的狂笑。 “哈哈哈!!李涵,你最好杀了我?哦不……你可能杀不了我。” “你这个畜生!”李涵果然被他激怒了。 别看李涵平日里温文尔雅,号称长安第一才子,但他其实他脾性相当暴躁,最是禁不住激将法之人。 李涵愤怒挣扎着去抢马鞭,怒吼:“你这个畜生!我今日便打死你,看看是谁不敢?!” 温室殿乱成一团,刘觞险些就给忘了,当时他告诉李涵,关于李悟手腕的事情,埋伏李悟的的确是没庐氏的军队,但并不是没庐赤赞本人,刘觞含糊其辞,李涵便把这笔账记在了没庐赤赞头上。 “江王!”流觞机智的道:“不好了,绛王殿下旧疾复发了!” 李悟一愣,随即明白了流觞的意图,假装闷哼一声。 “嘶……” 刘觞:“……”太假了! 李悟闷哼的这一声太假了,还不如来个假摔,不过李涵关心则乱,还以为真的碰到了李悟的手腕,立刻便不闹腾了。 “小叔!?”李涵放弃了抢马鞭,紧张地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又疼了?我碰到你了?” 李悟抢过他的马鞭,立刻扔得远远的,拉着李涵往殿外走,道:“涵儿,小叔没事,有事的是你,你太胡闹了。” 李涵已经冷静下来,被他推着往外走,也没有再执拗,只是道:“凭什么是我胡闹?轻轻打他两下就是胡闹了?” 李悟将李涵带走,回头对刘觞点了点头,示意拜托他收拾残局,两个人便离开了温室殿。 刘觞打量了两眼没庐赤赞,好端端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宗主,这会儿被打成了这个……熊样儿! 刘觞朗声道:“来人,找个御医来,给没庐特使看看伤口。” 随即笑道:“没庐特使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刘觞心里清楚的厉害,李涵的脾性虽然暴躁了一点点,但他心中是有成算的,如果不是没庐赤赞故意拱火儿,李涵不可能这般失态,没庐赤赞显然是一心求死。 没庐赤赞被看透了心思,只是冷笑一声,道:“你留我下来,将来必定后悔。” “哦?是吗?”刘觞不以为然,抖了抖手中的移书,道:“如何后悔?你的赞普已然抛弃了你,瞧瞧,新鲜出炉的移书,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还带着热乎气儿呢,赞普说了,没庐赤赞你和大唐有缘,将你外派常驻长安,永结两邦之好!” 没庐赤赞蓦然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刘觞,嘴唇颤抖,似乎不相信刘觞所说,但他心底里知道,所谓的不相信,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刘觞道:“没庐特使已然是常驻特使了,既然如此,便安安心心的留在这里,别再动歪脑筋了,这样咱们大家伙儿,都能安生一些,你说对吧?” 很快,御医走进了温室殿,同时而来的,还有鱼之舟。 鱼之舟走进来,拱手道:“宣徽使。” 没庐赤赞听到鱼之舟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被血污的眼目凝视着鱼之舟,似乎想说些什么。 鱼之舟道:“没庐特使不要误会,小臣是陛下遣来找寻宣徽使过去说话儿的。” 刘觞笑嘻嘻的道:“啊呀,真忙呀,那本使就少陪了。对了……” 他转头对鱼之舟道:“刚刚传来的喜讯,没庐特使已然是常驻长安的和平特使了,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要不然……你们谈谈?” 鱼之舟连眼皮也没眨一下,道:“是,宣徽使。” 刘觞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温室殿,带着吐蕃赞普的移书往紫宸殿而去。 御医也不言语,快速给没庐赤赞包扎,都是皮外伤,很快也退了出去,温室殿中只剩下没庐赤赞与鱼之舟二人。 鱼之舟面色平静而冷漠,注视着没庐赤赞,仿佛凝视着一株草芥。 没庐赤赞沙哑的开口:“你可还记得……当年羊圈没有栓牢,你破坏了羊圈,逃到中原的事情?” 鱼之舟侧头看向没庐赤赞,道:“没庐特使想说什么?” 没庐赤赞拖着锁链,从地上一点点站起来,因为伤痕累累,险些摔在地上,不过鱼之舟还是没动,只是一味凝视。 因为疼痛,没庐赤赞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以为……真的是羊圈不牢靠么?” “是我……”没庐赤赞沙哑的道:“是我故意放你走的。当年父亲带你回宗族,我本想爱惜你这个幺弟,但是……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觉得我是没庐氏的少宗主,不应该与你为伍,也正是因为我的亲近,才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我发现之后,便不敢再亲近与你,渐渐的冷落你,生疏你,其实……其实我是怕他们再为难你,再苛打你……那天是我偷偷破坏了羊圈,把你放了出来,让你跑得远远地,远离没庐氏这个是非之地……为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但没想到,造化弄人,会在这里……这种背井离乡的地方,以这样的模样,与你说话……” “所以呢?”鱼之舟幽幽的开口。 没庐赤赞一愣,似乎没理解鱼之舟的话。 鱼之舟清秀的脸面上浮现出一抹冷漠的笑意,道:“没庐特使的意思,当年是你故意放我走的,所以呢?没庐特使不会以为,我便应该报答你的不杀之恩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卧沙场君莫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祥院英智、野指针、冷酷魈少 1瓶 * 每天早08点前更新!最近都是2更2万字! 第44章 假扮夫妻 没庐赤赞怔愣着, 他也被鱼之舟问住了,所以呢? “所以……”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道:“为兄不奢求你原谅我, 但是……为兄想请你放我走, 就像当年我放你走一样,这一次……轮到你了。” 鱼之舟了然的道:“原是如此。”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少宗主,这些年来他学会了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甚至说的每一个字儿, 每一个词眼,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突如其来的叙旧,其实根本不是念旧情。没庐赤赞知道, 赞普已经怀疑了自己,甚至放弃了自己,没庐氏也会选出新的少宗主, 只有自己才能自救。 而这个自救的突破口, 就是鱼之舟, 他的亲弟弟! 鱼之舟笑的很随意,淡淡的道:“你想跟我讲情义,那好啊, 我也与你数一数……” “当年我母亲去世,被接回了没庐氏,语言不通, 氏族不同,所有人都当我是野孩子, 是野种, 打我、骂我、羞辱我, 让我睡羊圈, 把我的饭食倒在牛粪之中,只有你……只有你对我伸出了援手。” 鱼之舟清清楚楚的记得,没庐赤赞对他伸出手掌的景象,那时候的没庐赤赞也很年轻,但已然如此高大,在鱼之舟的心中,无比的高大,仿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高山,可以为小小的鱼之舟遮风挡雨。 鱼之舟幽幽的道:“大兄的手掌很热,只要我受了伤,受了委屈,只要我一哭,你都会哄我,给擦掉眼泪,甚至一整晚陪着我,给我讲故事,然而呢……” 鱼之舟话锋一转,冷笑道:“你的新鲜劲儿过得太快了。” 没庐赤赞皱眉道:“我并非是腻烦于你,而是……” 而是族中之人,因着没庐赤赞的优待,反而变本加厉的虐待鱼之舟,在没庐赤赞看不见的地方。 不止如此,就连没庐赤赞的母亲也来找到没庐赤赞,让他与鱼之舟断绝来往,鱼之舟不过是个野种,甚至身子里带有中原的血统,往后绝对会反咬一口,这样的人,不配与他的儿子交往。 双面的施压,让没庐赤赞开始反思自己,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与鱼之舟走得那么近,维护他,反而是害了他。 鱼之舟道:“我知道,没庐特使觉得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当然是为了我好,一时兴起的亲近,一时兴起的关怀,一时兴起又自以为是的疏远,全都是一时兴起,而你的一时兴起,说到底都因着你的无能!” 没庐赤赞嗓子滚动,他想反驳,但张开口,只剩下沙哑而无意义的叹息。 无能…… 从不会有人说没庐氏的少宗主无能。没庐赤赞是小辈之中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是没庐氏的骄傲,是赞普的骄傲,甚至连赞普都要认他为干儿子。 但也只有没庐赤赞知道,他这一辈子活的有多战战兢兢,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肩上挑着没庐氏的重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为了振兴没庐氏,碾压其他三大尚族而活。 没庐赤赞没有一刻自由,旁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奋力,偷偷的用功,偷偷的苦练,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天资聪颖,一切的虚荣,都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鱼之舟被接了回来。鱼之舟那么小,那么可怜,因为又中原的血脉,比同族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瘦小,一时间激发了没庐赤赞的同情心。 看着这样的鱼之舟,没庐赤赞才发现自己的“伟大”,自己可以庇佑他,自己可以宠爱他,因为这样的庇佑与宠爱,鱼之舟对自己露出敬佩崇拜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填补了没庐赤赞心中的窟窿。 但也正如鱼之舟所说,在这个窟窿稍微填补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族中的反对之声,没庐赤赞根本受不住母亲的施压,这个时候就在想,我远离鱼之舟,也是对他好。 “原来……”没庐赤赞突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怎么一直都没想明白呢?” 鱼之舟的话,仿佛是一柄钢针,扎在没庐赤赞的心窍上,扎在最软的那块肉上,一针见血。 鱼之舟道:“既然为了没庐氏,你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忍,那很好,现在就轮到你为没庐氏牺牲了!” 没庐赤赞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嘭!”一声靠在墙面上,慢慢顺着墙面滑坐下来,鲜血蹭出一道刺目的划痕。 鱼之舟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温室殿…… 刘觞进了紫宸殿,将移书交给李谌阅览。 李谌道:“赞普果然放弃了没庐赤赞,没有和咱们撕开脸皮。” 刘觞点点头道:“如此一来,这没庐氏的少宗主必然要换人,到时候没庐氏内乱,其他三大尚族墙倒众人推,这吐蕃内部相当于大洗牌,短时间内应该是无瑕应对大唐了。” 李谌掸了掸自己的袖袍,终于松了口气,道:“这次会盟顺利,还釜底抽薪的打击了吐蕃,阿觞你功不可没。” 刘觞假惺惺的客气了一下,道:“小臣能为陛下分忧,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陛下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再多赏赐一些吧!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小太监在外面朗声道:“陛下,宰相求见!” 宰相?现在这十天轮值的宰相,可不是郭庆臣么? 刘觞咂咂嘴,心里大骂郭庆臣这个小老儿,什么时候来求见不好,非要自己讨赏的时候来。 李谌蹙眉,显然不想见郭庆臣,郭庆臣是太皇太后那面儿的人,刚一轮到他做宰相,立刻便来谒见,还能因为什么事儿? 但李谌也不好驳了郭庆臣的面子,耐着性子道:“让他进来。” 宰相郭庆臣走了进来,咕咚一声跪下,大喊着:“陛下!万不可软禁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啊!唯恐吐蕃听说了消息,与我大唐开战啊!” 李谌揉了揉额角,挥挥手,刘觞便将移书交给郭庆臣,道:“宰相,您别着急,先看看这个。” 郭庆臣一看,脸色立刻僵硬了,没成想吐蕃赞普并没有说什么。 这下子郭庆臣尴尬了,改为歌功颂德道:“陛下英明,就连吐蕃也畏惧陛下的龙威,是老臣见识浅薄了。” 李谌道:“宰相言重了,宰相劳苦功高,也不必如此自谦。” 郭庆臣并不离开,好像还有话说,道:“陛下,这礼部空缺侍郎一职,老臣以为……” 李谌听了更是头疼,果不其然,宰相郭庆臣一来谒见,准是想要举荐能人。 其实哪个皇帝嫌弃自己身边的能人太多呢?能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就跟钱一样,没人会嫌钱太多花不出去。 但架不住郭庆臣一举荐,便举荐“自己人”。有一回,郭庆臣一口气举荐了八个姓郭的人进中书省,好家伙,中书省直接改成郭家省得了。 一直以来,郭庆臣因为有太皇太后撑腰,所以举荐自己人是肆无忌惮,往日里的天子李谌还没有重生,不想管理朝政,由得郭庆臣去举荐,这才酿成了郭氏独大的局面。 如今李谌已然重生,绝不可能看着郭氏乱政。 刘觞站在一侧,听着郭庆臣侃侃而谈,心说这郭庆臣和小郭将军真的是亲兄弟么?怎么性子一点儿也不一样,郭庆臣一百个心眼子,郭郁臣却连一个心眼子也没有。 刘觞怀疑,宰相郭庆臣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醒来,满朝文武都姓郭…… 李谌耐着性子,听着郭庆臣举荐,道:“宰相,这尚书省的事儿,自有尚书省分配。” 郭庆臣却道:“陛下,老臣身为宰相,自然要为陛下分忧,礼部虽是尚书省门下,但老臣统领羣臣,举荐礼部能人,应当也不算是插手僭越。” 前些日子是李涵做宰相,想必郭庆臣是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来举荐,好不容易又轮到他当宰相,郭庆臣势必要将这些时日忍耐的举荐,一口气全都说出来。 李谌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郭庆臣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不只是举荐了礼部,还要举荐兵部、刑部、户部,险些就把尚书省举荐成了筛子眼儿。 说实在的,刘觞也是穿越而来,第一次亲眼看到郭庆臣举荐的场面,往日里只是听旁人说,说宰相大人一举荐起来,那个烦人呦!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何止是烦人,分明是唐僧附体! 刘觞眼眸转了转,小奶狗心烦,我也心烦啊,好不容易打压了郭氏,若是让郭氏渗透了尚书省,岂不是死灰复燃,以前的功夫就白做了。 “哎呦——” 刘觞突然大喊一声,声音浮夸的厉害。 李谌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还以为刘觞怎么了。 刘觞眼眸一转,膝盖打弯儿,咕咚就倒在了地上,何其弱柳扶风,万千不胜。 “阿觞?”李谌心窍一紧,大步冲过去抱起刘觞。 却看到刘觞对自己挤眉弄眼。 李谌:“……” 刘觞紧紧抓着李谌的袖子,面色扭曲痛苦,断断续续的道:“陛下……陛下、小臣怕是……怕是……” 李谌生怕他说出——怕是要生了! 看着刘觞的浮夸模样,李谌真的怀疑他会说出这几个字。 李谌立刻说:“阿觞你怕是突然害了病!” 说着,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进入紫宸殿内室,将刘觞放在龙榻上,大喊着:“叫御医!快叫御医来!” “陛下?陛下!”宰相郭庆臣在后面追,鱼之舟却在内室门口将他拦住。 鱼之舟道:“宰相请留步,紫宸殿内室为陛下寝宫,无宣召,不得入内。” 郭庆臣使劲抻着脖子往里看,道:“陛下!陛下,老臣还没有举荐完!” 李谌道:“人命关天,宰相还是改日再来罢。” 鱼之舟很有眼力,立刻道:“宰相,您还是先请回罢。” 很快,御医风风火火的便来了,提着一个大药囊,差点撞到了宰相郭庆臣,郭庆臣没法子,最后只得告了安,悻悻然的离开了。 御医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因为听说人命关天,分外的着急,又见刘觞蜷缩在龙榻上,脸色痛苦,不由分说赶紧给刘觞诊脉。 须臾之后…… 御医眼皮狂跳,道:“这……小臣愚见,这……这宣徽使应是……积食之症。” 刘觞:“……”胡说,我没吃多! 李谌不由轻笑出声,摆摆手道:“那就给宣徽使开一些助消化的水丸,切记不要汤药,阿觞怕苦的厉害。” “是是!”御医点头记录下来,道:“小臣这就开一些健胃消食的水丸来,饭前服用,多多走动便可。” 等御医一走,刘觞立刻生龙活虎,从龙榻上翻身而起,道:“小鱼儿,宰相走了么?” 鱼之舟垂首道:“宣徽使不必担心,宰相已然走了。” “呼——”刘觞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还好我机智。” 李谌道:“这回也亏得是阿觞机智应对,否则又叫他郭庆臣得逞了。只是……” 李胜蹙眉道:“郭庆臣今日是第一天轮值,便来找朕的晦气,往后还有九天,也不知该如何度过。” 刘觞道:“陛下不必着急,小臣下回可以脑袋疼,下下回可以胃痛,下下下回……”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笑道:“你哪有那么多地方可以疼?再者说了……这些小伎俩,郭庆臣只要一看太医院的档案,便会一眼识破,到时候平白让你得罪了宰相。” 刘觞不以为然,道:“这点陛下放心便是了,便是小臣不得罪宰相,宰相也不会念小臣的好,能为陛下分忧,小臣又何惧得罪什么人呢?” 若论嘴甜,真的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刘觞了。 刘觞日常开启拍马屁神功,这可都是社畜混出来的,拍马屁这事儿,绝对不能觉得尴尬,尴尬你就输了! 哪知道李谌看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似乎有点……感动? 李谌此时心里的确是感动的,心想着,刘觞为了朕,不惜得罪郭氏势力,难道……他已然被朕迷住了? 刘觞越看,越觉得小奶狗天子的眼神奇怪,除了感动之外,怎么还有点沾沾自喜和得意呢?是自己拍马屁厉害,又不是他拍马屁厉害。 第二日,郭庆臣果然又来举荐能人了,刘觞如法炮制,突然喊自己胃疼,郭庆臣被迫离开了紫宸殿。 等刘觞退出紫宸殿的时候,没成想被郭庆臣逮了一个正着,郭庆臣似乎特意在等他,道:“宣徽使,胃不疼了?” 刘觞才不怕他,自己阿爹是枢密使,就算自己顶不住,天掉下来还有阿爹顶着呢! 刘觞道:“是啊,胃病嘛,不就是未病?” 郭庆臣的胡子直跳,压低了声音,口气不善的道:“刘觞!你这个奸佞阉党,你别以为仗着陛下宠爱,你便能为非作歹了,像你这样的奸佞,陛下年轻,只是图一时新鲜,早晚有一日会腻了你!” 刘觞不以为然,道:“宰相大人您这话说的,本使不仗着陛下宠爱的时候为非作歹,那还等什么时候?等像宰相一样失宠么?” “你!?”宰相的胡子何止是跳,已经飞起来了! 刘觞又道:“还有,本使若是没听错,宰相您这不会是在警告威胁本使罢?本使身为宣徽使,直接听命于陛下,可轮不到宰相您越界,若觉本使做的有什么不妥帖的,宰相大可以直接与陛下反应。” “你!你……”郭庆臣浑身发抖,差点仰过去。 就在此时,一声冷笑传来,枢密使刘光闲庭信步的走过来,道:“宰相身为两朝老臣,不会揪着一个晚辈斤斤计较罢?传出去,怕是以为宰相在欺负小辈呢。” 一个刘觞,郭庆臣已然分辩不过,又来了宠儿狂魔的刘光,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欺负谁,但在刘光眼里,就是郭庆臣欺负他宝贝儿子。 “好!好!”郭庆臣气的抖手:“老臣这就去见太皇太后!” 刘觞和刘光异口同声的道:“请便。” 郭庆臣深吸了好几口气,愤愤然离开了大明宫,真的朝兴庆宫而去,找太皇太后告状去了。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郭庆臣一把年纪,他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但是比太皇太后要年长许多。 一进了兴庆宫,便哭天抹泪道:“太皇太后,您可要给老臣做主啊!” 太皇太后正心烦,她丢了兵权,吐蕃的事情又被李谌处理的恰到好处,现在朝廷上下都觉得小皇帝是个明君,指日可待,很多墙头草都随风倒了,太皇太后如何能不心烦? 这个时候最看不得郭庆臣哭丧,不耐烦的道:“何事?” “太皇太后,”郭庆臣道:“宣徽使刘觞那阉人,越发的没有承算了,简直不将太皇太后看在眼中!”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她心里是很清楚的,道:“怎么,你又去给皇上举荐能人了?又被皇上拒绝了?” 郭庆臣迟疑了一下,太皇太后道:“老身就知道!最近这关头紧的很,你却跑去给皇上举荐人才,不是自找晦气么?” “可是……”郭庆臣道:“老臣也是为了皇上好啊!” “哼,”太皇太后道:“咱们的做法,还不是为了皇上好?可是天子呢,却不放在心上,郭家好歹是自己人,他刘家算什么?天子不信咱们也就罢了,反而亲近刘氏阉党,真是叫老身寒心。” “正是啊!”郭庆臣道。 郭庆臣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太皇太后莫生气,其实……这些日子,老臣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重振郭氏威信。” “哦?”太皇太后追问:“如何?” 郭庆臣压低了声音道:“省试!” 省试,其实就是科举考试,每年的科举考试在长安城的尚书省举行,因此被称为省试。又因为省试在春天,所以后世也称之为春闱,如此一来,后续的历代科举也都被唤作春闱。 太皇太后震惊的道:“省试?你想要用省试做猫腻?你疯了?自从老祖宗以来,最为重视省试,你若是想在这里插手,除非是癫了!” 郭庆臣道:“不不,太皇太后您误会老臣的意思了,老臣并非想要舞弊作奸,而是想利用这次省试,发散一番。” 太皇太后还是没听明白,郭庆臣解释道:“太皇太后您有所不知,这次省试已经放榜,登科之人,十有八*九全都是生徒,乡贡少之又少!” 这其中就牵连到了大唐省试的两个名字——生徒、乡贡。 所谓生徒,其实就是“国立学校”的考生,这些考生出自朝廷的宫办学校,没有个身份地位或者钱财的,是无法成为生徒的。 而乡贡,则是“私立学校”的考生,这些考生出自地方的私塾学堂,经过地方考核筛选,每年十月,随着各地的税收和粮产,统一发解到长安来。 “此次省试的放榜名单……”郭庆臣道:“唯一一个乡贡便乃是巨贾窦扶风之子窦悦,登科头筹,拔得状元之名,除此之外,其他名次再无乡贡。” “竟有此事?”太皇太后啧啧称奇。 每一年的科举,生徒和乡贡其实都差不多,今年中举的生徒多一些,明年中举的乡贡多一些,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参差的。 而且今年唯一登科的乡贡,还是大唐第一巨富窦扶风的儿子,这就…… 很是耐人寻味了。 太皇太后道:“你的意思是……此次省试,礼部存在舞弊行为?” “老臣可不敢这么说,”郭庆臣道:“老臣的意思是,此次省试十分蹊跷,自从放榜以来,这民间也是众说纷纭,很多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彻查此事。” “倘或彻查,为何御史大夫刘长邑迟迟没有上疏?”太皇太后问。 刘长邑可是监察的风向标,这次科举一看就有问题,刘长邑这个铁面判官竟然没有开口,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中虽有上疏之人,但并不是很多,事情也没有闹大,大家都在探刘长邑的口风,如果刘长邑一动,其他人也会跟着动起来。 郭庆臣一笑,道:“太皇太后,您觉得还能因为什么?此次尚书省省试,礼部的那些知贡举可都是江王李涵的亲信啊,李涵最近与天子走得这般近,就算有什么舞弊行为,天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太皇太后沉思道:“若真有舞弊,天子便是出了大纰漏,的确是个可乘之机。” 郭庆臣道:“自古以来,省试都是大事儿,老臣以为,老臣可以以宰相之名站出来,为这些落榜的乡贡主持公道,提出公审,如此一来,这些乡贡便会对太皇太后感恩戴德,收揽一波民心。”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好,你便来彻查此次省试,若真有什么,也好将江王从尚书省给老身拉下来,他站着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 “是,谨遵太皇太后之令!” 省试放榜之后,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在春天,长安已经转暖,集市街坊也热闹了起来,加之放榜之后,长安城历来都会在月灯阁举行樱桃宴,宴席隆重,参席者五花八门,可谓集聚一堂,热闹非凡。 这月灯阁是长安城最大的广场,也是最大的马球毯场。科举放榜之后,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登科的进士们,都会来月灯阁打马球,马球比赛上还会呈上樱桃,就着奶酪和各种美味,因而唤作樱桃宴。 这是达官显贵们结交新科进士最好的机会,满长安城的贵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赶往月灯阁,拉拢朝廷新的一波血液。 月灯阁热闹非凡,刘觞也想去见识见识,毕竟来了长安,没去过月灯阁实在叫人笑话。 还有便是,月灯阁鱼龙混杂,这可是结交拉拢最好的机会,郭氏的人一定会去,刘觞也不想错过了这次机会。 刘觞今日来紫宸殿,便是来请假的。 “告假?”李谌批看了最后一份文书,将文书合上,道:“阿觞病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不是,”刘觞道:“其实小臣告假,是想今儿个晚上去月灯阁看打毯。” 李谌微微颔首,道:“也是,每年这个时候,月灯阁最是热闹,别说是阿觞你了,朕也想去走一走,亲眼看看这长安城的繁华盛景。” 刘觞笑道:“那……陛下是同意小臣的告假了?” 李谌道:“阿觞的请求,朕自然不忍心拒绝,而且朕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只是你要去,其实朕也打算与你同去,欢喜不欢喜?” 刘觞:“……”你看到我渐渐凝固的笑容了吗! 刘觞的笑容真是又尴尬,又艰涩,又不失礼貌的挂在脸上,平日要上班,好不容易请假去月灯阁看打马球,顶头上司丝毫没有眼力见,竟然也要跟着去,这还算什么休假?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道:“小臣好惊喜啊!” 李谌道:“朕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成想阿觞这般欢心。” 刘觞:“……”小奶狗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李谌有些为难,道:“不过……朕想要出宫,并非什么容易之事,若是被兴庆宫的老太太知道朕半夜出宫,又要被叨念了。” “那陛下就别……”别去了! 刘觞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已经道:“所以朕打算乔装改扮,偷偷去。” 刘觞:“……”第三次这么无语。 竖起大拇指,刘觞尬笑:“陛下英明神武!” 李谌沾沾自喜的道:“朕打算扮作商贾。” 李谌晃着大拇指,继续尬笑:“陛下聪敏机智!” 李谌的笑容扩大了,那小奶狗般的笑意甜蜜极了,继续道:“你跟随在朕的身边,也需要稍微乔装一番,你看,朕已然为阿觞准备好了乔装的衣衫。” 李谌继续拍马屁:“陛下乾纲独断!”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鱼之舟过来,鱼之舟捧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承槃走进来,将承槃放下,递给刘觞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的退了下去。 刘觞奇怪,为何小鱼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呢?好怪,好怪哦。 “阿觞。”李谌点了点红布,道:“快打来看看,这可是朕精挑细选的,颜色也衬阿觞。” 刘觞更是奇怪,揪着红绸布的一角,哗啦一声掀开。 “女、装?!” 那承槃之中,分明是一件桃粉色的女裙! 刘觞眼皮狂跳,瞬间明白了小鱼儿那怜悯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奶狗这是什么直男癌的审美,这桃粉色如此死亡,自己穿上不会显黑吗? 不不,现在不是在意显不显黑的时候! “陛下……”刘觞道:“这……小臣是不是眼花了,这、这怎么是女服呢?” “不曾,”李谌笑道:“阿觞看的很真切,的确是女服,朕说过了,你也要乔装改扮一番,朕扮作商贾,你便扮作朕的……夫人。” 李谌说夫人二字之时,还故意靠近刘觞,在他耳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刘觞硬着头皮道:“陛下……小臣突然想到,其实宣徽院还有公文没有处理,要不然,小臣还是不去了,陛下让小鱼公公打掩护吧!小鱼公公穿女服有经验!” “不,”李谌一口拒绝,十分不容置疑,将逃跑的刘觞一把拉回来,笑眯眯的道:“是阿觞哥哥自己换,还是谌儿帮你换,嗯?” 嗯什么嗯啊! 刘觞只觉得耳朵酥麻,李谌年纪不大,嗓音却很低沉,尤其故意压低了声音,格外的磁性,绝对是能让人耳朵怀孕的类型。 无奈之下,刘觞只好捧着女服,进了内室,自己换衣裳去了。 “阿觞,”李谌在外面催促:“快一些,朕还想去街坊逛一逛,小心误了月灯阁的打毯。” 刘觞:“……”催催催!催命呢! 刘觞其实早就换完了,只不过他不想走出去,李谌一直催促,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视死如归的站在李谌面前。 “呵呵……”李谌轻笑出声。 刘觞黑着脸道:“小臣姿色有限,污了陛下慧眼。” “怎会?”李谌走过来,伸手搂住刘觞的腰身,笑道:“娘子真美。” 刘觞一阵鸡皮疙瘩涌上来,小奶狗年纪不大,花言巧语倒是不少! 两个人偷偷出宫,留了鱼之舟在紫宸殿守着,就说天子已经歇息了,今日晚上谁也不见。 刘觞身材并不高大,虽比一般女子高一些,但有李谌这样身材高大之人陪伴,也看不出太多的端倪。 加之刘觞的容貌,虽不及刘光冷艳,不及琛璃魅惑,但也是一等一的,且越看越顺眼,穿上女服并不扎眼,也不寒碜,反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娇俏。 李谌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刘觞抽了两次,都没甩开。 李谌反而道:“夫人,你可要拉好了为夫,为夫第一次来街坊,走丢了就不好了。” 刘觞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好巧啊,我也是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 月灯阁附近有很多小摊贩,因为今日有樱桃宴,小摊贩的数量就更是多,扎堆在这里,一条街坊灯火通明,何其热闹。 刘觞穿着女服,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适应了,谁让他适应能力这么强,加之街上新鲜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咦,这是什么?”刘觞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其中一个小摊贩。 李谌握着他的手,笑道:“夫人,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摊子边,原来是个卖木雕的小摊贩,摊主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若是放在现代,估计还在读高中呢。 摊子上摆着很多木雕,有大有小,刘觞一眼就看上了一只木雕小狗,小奶狗的模样,憨态可掬,奶里奶气,简直和李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小奶狗两只眼睛泪汪汪,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泫然欲滴,雕刻的简直活灵活现! 李谌见他喜欢,立刻掏出钱袋,这可是他提前向鱼之舟请教的,上街一定要带钱袋,还要带钱币。 李谌道:“多少钱?” 那摊主道:“一钱。” 只是一文钱,雕刻的如此精致,况且刘觞喜欢,李谌自然不会心疼,道:“买了。” 刘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道:“陛……” “叫夫君。”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 刘觞:“……” 李谌笑道:“娘子不必害羞。” 刘觞只好道:“夫……君。” 李谌得了便宜,笑的更是甜蜜,二人仿佛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怎的觞儿?可是想多买一些?” 觞、觞儿?!刘觞心想,这么叫自己的只有阿爹,我看你不是想当我男人,而是想当我老子! 刘觞道:“我想给阿爹带回去一些留作纪念。” “自然。”李谌乖巧点头:“岳丈大人自然是要送的。” 刘觞又道:“嗯——小郭将军也一定会喜欢,还有小鱼儿、小璃儿,啊还有这个,这根木雕毛笔很适合刘御史,他不是人送外号铁面判官嘛,这根笔送给刘御史,还有还有……” 李谌:“……”这奸佞心里头的人,还挺多…… 刘觞挑挑拣拣好多,李谌道:“嗯?没有为夫的么?” 刘觞随手抓起一只羊,塞在李谌手中:“那就这个吧。” 一只羊?李谌点了点小羊的鼻子,道:“长着犄角,却软绵绵的,和觞儿很像,那为夫就留着这个罢。” 刘觞眼皮狂跳,自己和这种小羊很像吗?什么眼神。 刘觞挑了一大堆,道:“这些都要,麻烦算一算价钱吧。” 那摊主声音很小,似乎有些怕生,低声道:“大的三文,小的一文,一共五十七钱。” 刘觞惊讶:“算的真么快?” 他们刚才挑挑拣拣,几乎包圆了摊子上所有的木雕,没想到摊主算得这么快,刚一问出口,竟然全都算完了。 刘觞这才仔细去看那摊主,摊主年岁不大,生着一张娃娃脸,面容说不上多好看,但贵在端正,充斥着一股稚嫩又可爱的气息,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小奶狗,货真价实的小奶狗。 一身锦帛衣裳,袖口绣着暗纹金线,尤其是腰间的玉带,竟有拳头大一块宝石。 刘觞也算是见惯了达官显贵,只看这一身行头,就比五十七文要多得多,穿着如此奢华之人,竟然在月灯阁外摆摊儿? 那摊主被他盯得有些害羞,垂下头来,嗫嚅道:“如果怕算错,夫人可以、可以自己数一数二。” 刘觞打量他,并不是因为怕算错钱,那小奶狗摊主显然是会错意了。 李谌则是心头一震,方才没仔细看,这摊主长得水灵灵,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正是刘觞喜欢的类型吗? 李谌立刻挡住了刘觞的视线,把钱袋扔给他,摊主双手接过,因为不会功夫,动作有些笨拙,差点被钱袋砸了。 小奶狗摊主连声道:“这位郎君,这些钱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他一板一眼的数了五十七文,然后把剩下的钱装进钱袋里,又重新交给李谌,动作慢条斯理,稍微有些温吞的拿出油纸来,将那些木雕仔细包起,递给李谌。 “郎君请拿好。” 李谌不愿意多说,生怕刘觞又看上一个,拉住刘觞的手道:“夫人,咱们走。” “等等!”那小奶狗摊主突然叫住他们。 李谌蹙眉:“还有什么事?” 小奶狗摊主追上来,这几步路就让他呼呼喘着气,身子骨似乎十分虚弱,他撑着自己膝盖喘息,断断续续的道:“郎君与娘子是我这摊子开张以来第一位客人,这个、正是我刚雕的,便送给郎君与娘子罢。” 他张开手心,掌心里竟然是一只木质的步摇。 雕刻成桃花花瓣的模样,花瓣怒放,花蕊羞涩,每一条纹路精致到发丝儿,栩栩如生,仿佛春风一吹,便能闻到桃花的香气一般。 刘觞有些惊喜,他虽不是女子,但这步摇雕刻的十足漂亮,而且这木质一看就不是一文钱的木质,若是放在现代文玩圈儿里,能包浆的,老值钱了。 盘它! 刘觞刚要伸手去抓,李谌已然一把抢过去,戒备警惕的道:“我替夫人保存着。” 那小奶狗摊主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笑着对他们挥挥手,态度非常友好。 李谌生怕他们眉目传情,刘觞再被这“做作”的小奶狗勾了魂儿去,当即拉着刘觞的手,道:“夫人,走了。” 二人转身离开,正巧有人经过木雕摊子,惊讶的道:“窦悦!你的木雕把件儿竟然全卖出去了?” 窦悦? 刘觞忍不住回头去看,那站在灯火之下,文弱生涩的小奶狗,竟然就是大唐第一巨富窦扶风的独子,也正是此次省试新科状元!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女装卡! * 安利一下我的下一本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预收已开,欢迎提前收藏一下哦! 第45章 恩爱 刘觞扭着头, 直勾勾的盯着摊主。 李谌拽了他一下,道:“别看了。” 刘觞却兴奋的道:“他就是窦扶风的儿子?首富的儿子啊,听说他老爹有很多钱!” 李谌不屑一顾, 道:“便算是巨贾, 能有朕的银钱多?” 刘觞心想也是,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毕竟皇上的钱都在国库呢, 可是人家老爹的钱是自己的,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么一对比起来,小奶狗天子弱爆了! 李谌见他总是回头去看窦悦, 心中不快,突然站定在原地,两只手捧住刘觞的面颊, 迫使他转过来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刘觞迷茫。 李谌低下头来, 用额头抵着刘觞的头, 低声道:“娘子,你现在眼中应该只有为夫才对,不要去看旁人。” 刘觞:“……”也是!都对眼儿了, 我还能看到别人么? 刘觞已然免疫了小奶狗天子的油腻大法,只是默默在心里吐槽而已。 “咦?”刘觞突然一惊一乍,指着远处的灯火, 道:“阿爹?还有……” “郭郁臣?” 李谌顺着刘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这么巧, 出门逛街竟然遇到了枢密使刘光, 还有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日前郭郁臣擒拿没庐赤赞有功, 所以李谌准许他放假, 去月灯阁参加樱桃宴,没成想郭郁臣今日与刘光一起来了? 刘觞摸着下巴,有猫腻有猫腻,阿爹竟然与小郭将军一起逛街。 “他们过来了,快、快躲躲!”刘觞拽了拽李谌。 李谌道:“躲什么?左右枢密使与郭将军都是自己人。” 李谌现在与刘氏结盟,而郭郁臣是个憨厚之人,就算被发现自己是偷偷出宫的,这二人也不会出卖自己。 刘觞却着急:“我现在穿着女装呢!” 刘觞一身女服,可不想被阿爹发现,若是发现了,岂不是丢脸?还有小郭将军,刘觞觉得,此时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天知地知,自己知小奶狗知,再无他人! 不,刘觞突然有些泄气,鱼之舟也知道了…… 刘觞拉住李谌的手掌,拽着他往摊子人多的地方躲避,李谌低头看了看二人紧握的十指,不由一笑,也就由得他,没有多说什么。 刘觞虽然聪明,但是对于感情的事情向来木讷,也没注意自己与李谌十指相扣,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刘光和郭郁臣身上,见他们走远,狠狠松了一口气。 “陛下,”刘觞道:“咱们快去月灯阁吧!” 李谌心情甚好,道:“好,走罢。” 月灯阁前有一片巨大的广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早预约出去,为新科放榜后的樱桃宴做准备。 樱桃宴上不只是要品鉴樱桃,还会有新科进士们前来打马球,到时候名门云集,权贵显赫,尤其是在娱乐的气氛中,自然是结交攀附最好的机会。 尤其这月灯阁什么人都可以来,并没有太多限制,所以每年前来月灯阁参加樱桃宴的人,那是数不胜数,往往是这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 刘觞和李谌来到月灯阁门口,果不其然,人头攒动,李谌又趁机抓住刘觞的手,还搂着刘觞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揽,故意往刘觞耳畔吹了一口气,笑道:“觞儿,这人太多了,小心些别走散了。” 刘觞蹭了蹭自己的耳朵,距离实在太紧了,总觉得怪怪的,但周围的人也的确很多,如果不拉着很可能走散。 两个人进入月灯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刚一坐下来便听到有人喊着: “快看,是新科状元!” “那就是窦扶风的儿子?” “他就是巨贾窦扶风的儿子?看起来也就一般般罢!” 刘觞立刻抻着脖子去看,果然看到了方才摆摊的小奶狗! 窦悦还是方才那一身白衫,身上滚着暗纹金线,将低调的奢华发挥的淋漓尽致,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许的瘦小,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给人奶呼呼的感觉。 他肩头甚至还背着一只包袱,刘觞猜测这包袱里应该是刚才摆摊没卖出去的木雕。 毕竟月灯阁前的摊位卖的都是一些长安的特色,要不然就是各种小吃零嘴儿,而窦悦卖的只是木雕,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摊位也不明显,除了刘觞和李谌买走了一大推,压根儿没有其他的顾客。 窦悦走进来,因为是新科状元,立刻受到了众人的注目,他似乎被吓到了,缩了缩双肩,紧了紧自己的包袱,温温吞吞的走进来,垂着头,也不敢去看大家。 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有些社恐…… 刘觞笑道:“是那个窦悦,真是有缘。” “这能是什么缘分?”李谌不屑的反驳:“新科进士今日都会来月灯阁打毯,这是每年不成文的规定,窦悦在外面摆摊,想必也是因为要过来打毯。” 刘觞点点头,说的也是,于是更加兴奋,拍手道:“那一会儿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窦悦打毯了?” 李谌一听,心中酸溜溜的,道:“打毯有什么新鲜?往日里朕在宫中,不是也打过毯?你也瞧见过,不要这般没见过世面。” 刘觞撇了撇嘴,心想的确,往日里只是在宫中见过你打毯,皇帝打毯神策军都故意让着,没见过真实的打毯。 一会儿打毯便要开始,现在这段时间,正在组建双方队伍。因为今日来月灯阁的人很多,变数很大,所以历来打毯的队伍,也都是临时自由组建的,除了新科进士们会上阵之外,还另有名额,谁想一展身手都可以。 且打毯可是大唐最流行的运动,十分时髦,若是打毯打得好,说不定也可以结交一票权贵,因此在每年月灯阁的樱桃宴上,打毯的人都是抢破脑袋的。 “哇!”刘觞眼眸亮晶晶的盯着那些申请打毯的人,惊喜的道:“那个好高哦……那个腿好长!那个那个,还有那个,好壮哦!浑身都是肌肉的样子!” 李谌:“……” 李谌心酸,朕不高么?朕的腿不长么?朕难道不健壮么? 这样不行,朕本是要腐蚀刘觞的,若是叫刘觞见异思迁,可如何是好?必须将刘觞的这些小心思扼杀在心窍中。 李谌眼眸一转,便笑道:“觞儿,你在这里坐着品鉴樱桃,为夫前去打毯,如何?” 刘觞惊讶,压低声音道:“陛下,您要去打毯?这……不妥吧?” 这里鱼龙混杂,大家也不知道李谌是皇帝,自然不会让着他,运动比赛难免磕磕碰碰,若真是磕到了如何是好?最后还不是自己的事儿? 李谌却道:“无妨,只是玩玩儿罢了,没什么不妥的。你放心好了,为夫的技术,你还不清楚么?” 刘觞:“……”我怀疑小奶狗天子开黄腔,但没有证据。 李谌心里都是小道道儿,今日月灯阁樱桃宴,身为状元郎的窦悦一定会参加打毯,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是自己的对手?说不定马匹都骑不动,到时候只要自己在毯场上击败了窦悦,刘觞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的。 李谌按着刘觞肩膀,让他坐下来,又把钱袋子丢给他,道:“来月灯阁,一定要吃樱桃,多点一些樱桃,还有奶酪饴糖也来一些,免得酸涩,你坐,为夫去去就来。” “陛……”刘觞差点叫错,见他要走,揪住李谌的袖子,硬着头皮道:“夫君,还是、还是别去了。” 这一声夫君,叫的李谌通体舒畅,浑身麻嗖嗖的,汗毛都要打开了一般。 旁边有几个书生,就坐在隔壁桌,看到那二人拉拉扯扯,便笑道:“这位兄台,怕是新婚燕尔罢?只是打毯而已,你家娘子还舍不得呢!当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啊!” 刘觞:“……”你眼睛不好使! 李谌则是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刘觞的脸颊,口吻宠溺至极:“乖,娘子,为夫去去就来。” 刘觞:“……”啧! 李谌前去报名,还有最后一个名额,正好进入打毯的队伍。 李谌便问:“窦悦在哪知队伍?我要与窦悦对打。” 那负责报名的裁判一脸迷茫:“这位郎君,你怕是不知晓罢?新科状元窦悦,并未报名这次打毯。” “什么?”李谌惊讶:“没报名?” 与此同时,李谌刚走,刘觞身边便走来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年轻人,那人看到刘觞,无比的惊喜,一双大眼睛更是水亮亮。 “是你?” 刘觞抬头一看,也惊讶的道:“窦悦?” 窦悦眨了眨眼睛,道:“你……这位娘子,你识得我?” 刘觞笑道:“方才窦郎君摆摊之时,并不识得,不过临走之时,听到有人唤你名字,你父亲乃是大唐第一巨贾,加之窦郎君又是这次的新科状元,早就名满长安,若是没听过窦郎君的大名,那必然是孤陋寡闻了,我可不想做这孤陋寡闻之辈。” 窦悦笑起来有些腼腆,道:“也……也没有这回事,是……是这次尚书省的考题,太简单了。” 刘觞看了看窦悦,又看了看远处报名的打毯队伍,奇怪的道:“打毯马上便要开始了,状元郎不去打毯么?” “这……”窦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局促的道:“不瞒这位娘子,其实……其实我……不会打毯。” 刘觞更是惊讶:“不会?怕是状元郎太谦虚了吧?” “不不不,”窦悦摇手道:“我是真的不会,其实我自幼患有喘疾,从小身子骨极弱,不能跑不能跳,家中严禁我做这些活动。” 刘觞恍然大悟,窦悦有哮喘,别说在古代了,哮喘在现代也是不能根治的,在唐朝来说,哮喘简直便是不治之症,一般人家若是得了哮喘,也就算废了,幸而窦悦生在巨富之家,家里还能为他调养调养。 窦悦素有喘疾,看来是不能参加打毯比赛的,这样一来,李谌竟然阴差阳错的与他岔开,无法赛场上比拼真章。 李谌一回头,就看到了窦悦,窦悦站在刘觞桌边,两个人有说有笑,距离还那么近,也不知道避嫌。 窦悦不参加打毯,李谌也没有参加的必要,毕竟他打毯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压过窦悦一头。 李谌立刻就要离开毯场,却被裁判拦住,将毯杖塞在他手里,道:“这位郎君,你去何处?比赛马上便开始了,不要离开毯场。” “我……”李谌想说自己不打了,但是裁判拉着他不让走,人数都齐全了,怎么能临时说不打就不打? 就在这拉扯的时候,窦悦竟然还在刘觞身边坐了下来! 李谌眼眸几乎冒火,隔着大老远,狠狠瞪着窦悦。 窦悦来得晚,这附近已然没有桌椅了,想要看打毯就必须站着,这就和听戏差不多,有坐席,也有站席。 刘觞一看,便卖了个人情,道:“窦郎君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吧,反正我这里也有空位置。” “这……”窦悦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对方是个已婚配的娘子,而自己是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的话,很可能被人说闲话。 窦悦本想礼貌的婉拒,刘觞却非要卖他这个人情,对方的老爹可是大唐第一首富,有钱的冒油啊,如果能结交窦家,将来就算不做太监了,也能做生意啊! 窦悦本就有些社恐,不会拒绝旁人,被刘觞这般盛情邀请,便多次谢过坐了下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啊,开始了,窦郎君,你吃樱桃,别客气。” 窦悦又道:“多谢娘子。” 李谌已然上场,想要下来是不可能的,跨上马背,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更是将刘觞与窦悦相谈甚欢的场面尽收眼底,心里那叫一个悔恨,朕就不应该瞎显摆,非要来打毯,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次的新科状元如此独树一帜,说不打毯就不打毯呢? 为今之计,李谌心想,只能在打毯之中夺得头筹,如此一来,才能让刘觞刮目相看。 裁判一声令下,两队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李谌手握毯杖,身姿十足矫健,立刻便勾到了毯球,他两辈子钟爱打毯,可不是随便玩玩的,心得自是有一些。 刘觞专心致志的看着打毯,惊喜的拍手,没想到小奶狗还是有一手的。 窦悦也感叹道:“郎君好厉害!” 他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眼神也暗淡下来。 刘觞奇怪:“状元郎为何叹气?难道是这樱桃太酸了?加一些奶酪会好点。” “不不,”窦悦摇手道:“并非如此,其实……窦某不才,也是喜爱打毯的,在家中还曾经亲手做过毯杖与毯球,只可惜病体缠身,因着喘疾的缘故,一直无法亲身打毯,如今看到郎君们如此肆意潇洒,多少有些惆怅。” 哮喘严重的人的确如此,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过喜过忧,每每发作苦不堪言,甚至晚上都无法安寝,这夜里歇息不好,精神自然更是不好,哮喘也会越发严重,便是个死循环。 刘觞安慰道:“状元郎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状元郎心灵手巧,能打毯的人,也未必能像你一样自己制作毯杖。再者说了,状元郎年纪还轻,指不定哪天便治愈了病症。” “当真?”窦悦欢心的看着刘觞,大眼睛亮晶晶。 刘觞眼皮一跳,心说你这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太好哄了吧! 李谌驱马打球,就是想让刘觞多看自己一眼,开场第一个进球便是李谌的,全场欢呼,月灯阁的气氛瞬间被推入了高潮。 就在李谌享受英雄待遇之时,回头一看,好家伙,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而是和那窦悦两两相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非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距离还这般近! 不止如此,下一刻,刘觞突然站起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揪着窦悦的袖摆,藏在了窦悦身后。 嘎巴嘎巴!李谌差点把毯杖掰断。 刘觞正在安慰窦悦,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入月灯阁,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寻找合适的空位置,想要坐下来。 刘觞一惊,阿爹和小郭将军! 太巧了,不过也不算巧合,毕竟郭郁臣休沐就是来参加月灯阁樱桃宴的,方才在街坊上碰到,那二人就是朝着月灯阁而来。 刘光与郭郁臣走入月灯阁,因为没有提前预定,来的也比较晚,空桌位已然没了,最多就是拼桌,或者干脆站着看打毯。 刘光道:“看来没有空桌位,别找了。” 郭郁臣却道:“无妨无妨,郁臣再找找,说不定还有空位。” 说着,朝向刘觞的位置看过来。 刘觞吓了一跳,兔子一样立刻蹦起来,躲在窦悦身后,因为窦悦身量也不高大,刘觞还要蹲下来。 窦悦惊讶:“这位娘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供血不足的白皙面颊反而殷红起来,看着被刘觞攥紧的袖摆,也不知道该不该抽出来。 刘觞机智的道:“啊呀!啊呀我肚子疼……” 窦悦着急了:“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医师!我这就去叫医师来!” “等等。”刘觞拽着他不让他走,窦悦一离开,刘光和郭郁臣必然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不要紧,关键是看到女装的自己,太丢人了,阿爹一定会追问缘由,有理也说不清楚。 刘觞干脆借口道:“可能是……樱桃太凉了,刚才吃得太急,没事,不用去找医师。” “可是、可是……”窦悦很是着急,突然眼睛一亮,快速拆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掏掏捡捡,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窦悦最后拿出一个小兔子模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摆件儿,比一般的手把件要大一些,双手捧着正合适。 窦悦将那小兔子放在桌上,然后“咔嚓”一声抠开了兔子的脑壳,动作干脆利索,端起桌上的小茶壶,把热腾腾的茶水灌进去,又合上兔子的脑壳,递给刘觞。 “给!” 刘觞诧异的接过来,入手暖洋洋的,原来是个暖宝宝! 窦悦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因为刚刚入春,夜里还寒凉,所以……所以就常备着,这位娘子,你捂着,再喝杯茶暖暖胃,应该会好些。” 这才是真正的小奶狗,刘觞心中感叹,好体贴啊,而且还是真真切切的体贴,完全去油的那种。 刘觞接过来,道:“谢谢。” “别、别客气……”窦悦又脸红了,低垂下头。 “啊呀!”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月灯阁入口的方向。 刘觞道:“怎么了?” “我……我阿爹!”窦悦震惊的道。 刘觞顺着窦悦的方向看过去,虽然已经开始比赛,但是陆陆续续进入月灯阁的人不少,一时间没有看到窦悦所说的“阿爹”。 刘觞十足好奇,大唐第一首富啊,怎么也得有三头六臂吧?便道:“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窦悦道:“穿着青衣的便是!” 刘觞仔细分辨了一番,入口人多,但穿着深青衣衫的只有一人,那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并不显年纪,说是窦悦的阿爹反而太年轻了一些。 与窦悦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起码气场便不一样。窦扶风身材高大,肩膀很宽,从上到下充斥着一股威仪之风,面容冷峻料峭,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衣着虽低调,但从料子到纹饰,贵气逼人,一看就是有钱人! 窦悦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的脸,道:“不好不好,阿爹是来捉我的!” 刘觞奇怪:“为何?你可是干了什么坏事儿?” 刘觞心里发笑,自己做坏事儿的时候,阿爹刘光也是这般来捉自己的。 不过…… 这窦悦看起来斯斯文文,循规蹈矩的,完全没有自己半点皮劲儿,能做什么坏事儿? 窦悦道:“因为……因为已经过了我家门禁。”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门禁?你这般大了,家里还有门禁?” 窦悦还保持着捂住自己脸面的动作,小幅度点点头:“因着我素来体弱,阿爹便设了门禁,天黑之后必然要还家……今日我阿爹有一个酒宴,我还以为他还家必然很晚,所以便偷偷溜来月灯阁了。” 窦悦和刘觞刚才的动作很像,但他这么捂着脸,完全没什么作用,反而让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好几个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道状元郎在干什么。 窦悦是这次的新科状元,还是窦扶风的儿子,两重名头夹起来,那自然是全场焦点,他举止诡异,别人都要多看几眼,反而变得更加醒目。 “窦悦!” 有人突然嘶声力竭的大喊一声。 窦悦吓得一个激灵,震惊的瞪着眼睛去看对方,对方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并不识得。 那书生一喊,正在寻人的窦扶风立刻看过来,一眼就找到了窦悦,不由皱了皱眉,脸色不善的走过去。 窦悦看到窦扶风走来,调头就要跑,那书生却不让他离开,冲上来一把抓住窦悦,大喊着:“窦悦!你贿赂考官,科举舞弊!你做这个新科状元,不觉得亏心吗!” 随着那书生的一声大吼,就仿佛是什么信号一样,场面登时骚乱起来,也有人跟着大喊。 “窦家贿赂考官!舞弊科举!” “官官相护!只有高官与富贾的子弟高中!” “彻查省试!彻查省试!” “窦悦在这里!” 一群人仿佛马蜂一样,似乎早有准备,疯狂的冲向窦悦。 窦悦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绊倒在地上,不只是窦悦,就连刘觞也受到了牵连,那些人向窦悦砸东西,有人还顺手抄起茶壶椅子砸过来。 “啊!”刘觞被推挤了一下,下盘不稳,猛地坐倒在地上,只觉得脚腕一阵钝疼,似乎是扭到了。 茶壶还带着茶汤,铺天盖地的砸过来,窦悦大喊了一声:“当心!”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刘觞,用后背挡住砸过来的茶壶,“嘭!”茶壶砸在他的背上,滚烫的茶汤立刻泼洒出来,有衣衫遮蔽的地方还好,没有衣衫遮挡的地方,例如耳朵脖颈全都是一片通红。 李谌还在打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席的骚乱,也不顾比赛了,猛地拔身,借力跃出毯场,挤开人群快速冲过去,大喊着:“阿觞!阿觞!” 李谌跑过来,拥挤的人群已经变成了骚乱,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推挤着,有人则是浑水摸鱼的扔东西过来。 李谌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另外一手拎着窦悦的衣领子,将二人向后一带,将窦悦往旁边一丢,与此同时“嗤——”一声,抽出腰间短剑。 “嗬——!” 人群立刻被李谌吓到了,纷纷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李谌眯着一双野狼一般的眼目,凉凉的道:“我看谁敢上前?” “是窦悦的帮手!” “窦悦仗着家里富裕,舞弊科举,贿赂知贡举三千万钱!” “你这是助纣为虐!” 李谌才不管什么助纣为虐,他只知道刘觞受伤,刘觞的脚腕扭了,还挺严重,似乎站不稳。李谌低头一看,不止如此,他膝盖附近还有一块血迹,看来是刚才摔在地上磕伤的,连李谌精心为他挑选的女服都刮破了。 李谌脸色更是差劲,沙哑的道:“我管谁是窦悦?我管舞弊的是三千万千,还是五千万钱?我管什么叫助纣为虐?方才是谁伤的阿觞,我叫他百倍偿还!” 刘觞:“……”小奶狗天子很有做昏君的天赋啊! 他的话实在太猖狂了,旁人又不知他是天子,有猖狂的资本,立刻哗然起来,仿佛是滚油加入了沸水,群情激奋。 刘觞拽了拽李谌的衣袖,低声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便在此时,有人大步走入了人群,一面走一面幽幽的道:“说我儿贿赂知贡举,还有零有整钱三千万,可有证据?若是有证据,便当面拿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去,有人低呼道:“窦扶风!是窦扶风!” 窦扶风走到窦悦身边,将跌在地上的窦悦扶起来,检查了一下他的脖颈和耳朵上的烫伤,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本就不苟言笑,没有表情的时候仿佛也像是在生气,如今的面向便更是怕人。 “如果各位没有证据,那便对不住了,”窦扶风凉丝丝的道:“伤害我儿的证据却摆在眼前,我窦扶风没什么本事,便是记性好,今日在场诸位,窦某已然一个个记在心窍中,明日一早定当上告大理寺,谁也别想好过。” 闹事的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间没人说话,噤若寒蝉,他们抱团闹事,就是因为怕被单独拎出来,经过窦扶风这样的威胁,谁也不敢出头了。 有人混在人群中大喊:“窦扶风!你不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打算官官相护了!” “没错,如果闹到大理寺,重审省试,不只是你,就连其他官员舞弊,替儿买官的事情,也会被闹开!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窦扶风还从未怕过什么。”窦扶风冷笑:“声势越大便越好。” 闹事者突然有些发憷,不敢再言语什么,再僵持下去,若真是有官爷来了,他们的确吃不了兜着走,少不得一顿牢饭,而读书人最忌讳的就是牢饭,纷纷开始打退堂鼓。 有一个人悄悄溜走,就有第二个人,紧跟着大多数人全都开溜,不敢逗留。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要是今天的事情闹大,说不定李谌的身份就要曝光,加之他刚才说的话太猖狂,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能息事宁人是最好的。 “觞儿!” 不等刘觞吐出这口气,突听一声熟悉的喊声。 刘觞一个激灵,刘光已然跑到跟前,焦急的扶着他上下打量:“觞儿,你受伤了?流血了!” 刘觞:“……”阿爹紧张的忽略了自己的女服…… 事情闹得这么大,刘光和郭郁臣如何能看不到他们,郭郁臣震惊得道:“陛……郎君,您怎么在此?!”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阿觞受伤了,咱们回去再说。” 郭郁臣虽然是个榆木疙瘩,但是大事还是有分寸的,便点点头。 窦扶风走过来,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方才出手相救。” 李谌并不是要救窦悦,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而已,便没有说话。 窦扶风看了一眼刘觞,他是个生意人,自然很有眼力见儿,道:“窦某的宅邸就在附近,若是郎君不嫌弃,可以扶这位娘子到宅中包扎伤口。” 李谌微微思索,刘觞受了伤,也不知严不严重,站都站不起来,若是回宫怕是耽搁时间,回去之后再找御医,御医又要上档子,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 便道:“还请引路。” 窦扶风道:“请。” 李谌一句话没说,直接将刘觞打横抱起来。 刘觞惊呼道:“快、快把我放下来,我能自己走!” 李谌却黑着脸道:“都流血了,还怎么自己走?老实点别动。” 刘光难得站在天子那面,道:“觞儿老实点,听话。” 刘觞:“……” 窦扶风的府邸就在旁边,距离非常近,众人进了府邸,窦扶风安排了客房,立刻找了医师前来。 刘觞的脚腕有些红肿,显然是扭伤了,刚才摔在地上,还摔破了膝盖,两只手心也有点儿擦伤,但都不是很严重,将养一段时日就好。 不需要喝汤药,医师开了一些软膏,又将刘觞受伤的膝盖包扎起来,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除刘觞以外,窦悦也受了伤,他跟着窦扶风走进宅邸大门,眼看着刘觞被李谌抱走,立刻道:“阿爹,我回屋舍了!” 说着便要跑,已经跑出去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道:“站住。” 窦悦当即脚步灌了铅一般,定在原地,讪讪的转过身来,垂着头,一脸做错事情的样子。 窦悦反省道:“阿爹,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以后门禁之前一定还家。” 窦扶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过来,站定在窦悦面前,窦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底,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 “抬起头来。”窦扶风道。 窦悦抿着嘴唇,不过还是慢慢抬头来,害怕的瞟了窦扶风两眼。 窦扶风脸色相当阴沉,这让窦悦更是害怕,刚想重新低下头去,就被窦扶风用手掌托住了下巴。 窦扶风撑着他的下巴,令他微微抬头,侧头去看他的脖颈和耳朵,通红一片,所幸没有起水泡,那热茶应该不是太过滚烫。 “嘶……”窦悦稍微抽了一口冷气,立刻感觉到窦扶风的手稍微松了一些力气。 窦悦当即又“嘶——”了一声,道:“阿爹,疼!” 窦扶风没好气的笑了一声,道:“阿爹不疼。” 窦悦笑道:“阿爹,悦儿烫得当真很疼!” 窦扶风道:“到屋舍去等着。”说罢,转身离开,应该是去取药了。 窦悦登时露出笑意,开开心心的往自己的屋舍去,乖巧的坐下来等着上药。 很快窦扶风便返回,手里果然拿着软膏,也坐在桌边,把软膏打开,蘸取了一些,给窦悦小心仔细的上药。 窦扶风道:“看你还敢偷偷溜出去?今日是阿爹看到了,若是阿爹没看到该如何?” 窦悦立刻低头认错:“阿爹,悦儿错了。” 窦扶风凉丝丝的道:“每次认错倒是快,下次却还敢。” “不敢了不敢了!”窦悦连连摇手。 窦扶风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包袱,道:“你那包袱里是什么?又去摆摊了?” 说着,就要去拆窦悦的包袱,窦悦一把按住,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窦悦站起身来,推着窦扶风道:“阿爹,也不知道那位郎君和娘子怎么样了,咱们快去看看罢!” 窦扶风还想说话,不过被窦悦糊弄了过去,窦悦推着他出了屋舍,往客房而去。 医师离开客房,客房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刘光和郭郁臣因为骚乱的事情,弄得一身一头都是秽物,此时正在隔壁的屋舍清理。 李谌十分紧张,让刘觞坐在软榻上,自己则是单膝跪在地上,反复检查着刘觞膝盖的伤口,道:“都磕破了,也不知道养几日才好。” 刘觞见他跪在地上,这天底下哪有天子跪着的道理,便道:“陛下,您快站起来吧,这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李谌并不在意。 再者说了,李谌想要拉拢腐蚀刘觞,不在这个时候殷勤,还能在什么时候殷勤呢? 他决定再接再厉,道:“你的脚踝还没上药,朕为你上药。” “这可使不得。”刘觞连忙阻止。 李谌却执意道:“别动,老实听话,否则一会子,朕可是要朝枢密使告状的。” 刘觞:“……”最毒小奶狗啊! 李谌单膝跪在地上,将他的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取了一些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刘觞的脚踝上。 李谌经常打马球,难免便会受伤,因此对于这种扭伤的推拿,十足在行,笑道:“朕给你按一按,等软膏起了作用,便不会那般疼了。” 何止是不疼,还热乎乎,暖洋洋,麻丝丝…… 李谌的手掌温度本就高,加之软膏的作用,经过推拿,温度简直烫人,刘觞突然发觉,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诡异。 他的膝盖磕破了,刚才因为上药包扎,自然要把女裙撩起来,里衣也是除掉的,又把腿搭在李谌的膝盖上,此时便是大马金刀的光溜溜,夜风一吹,瞬间感觉凉丝丝的直窜风。 刘觞白皙的皮肤立刻爬上一抹嫣红,轻轻颤抖了两下。 李谌起初并没觉得如何,突然感觉到刘觞的颤栗,也发觉了二人暧昧的举止,单纯上药的动作也越发奇怪起来。 “嘭!”一声,李谌将刘觞压倒在软榻上,有些痴迷的凝视着李谌,沙哑的笑道:“阿觞穿女服当真好看。” 刘觞:“……”就当你夸奖我了! 李谌改口道:“不,阿觞穿什么都好看。” 他说着,心口涌起一阵激动,一吻轻轻落在刘觞的额心,轻声道:“阿觞,朕对你……” 他说到这里,突听“叩叩叩——”,是敲门的声音,一下打断了李谌的言辞。 窦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郎君,您夫人的伤势如何了?” 轰隆—— 李谌的脑海突然炸开了,朕方才在做什么?如果窦悦不来打断,朕难道要鬼使神差的对刘觞表白不成? 朕……李谌震惊,真的被刘觞勾引了!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的自我攻略之路很畅通无阻啊~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208495 94瓶;西苑 10瓶;就烦烦、天祥院英智 1瓶 第46章 蔫儿坏 “嗬——” 李谌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放开刘觞,一个翻身滚下软榻,蹲在榻边上, 双手抱头, 抓了抓自己梳理整齐的鬓发,一脸懊悔的模样。 “陛、陛下?”刘觞吓了一跳,小奶狗天子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发疯? 李谌被刘觞这么一叫, 更是心中凌乱, 不不不,朕如何能被刘禅这个奸佞蛊惑,虽然、虽然平时也有亲密之举, 但都是为了投其所好,拉拢腐蚀而已,说白了, 朕是为了大唐江山、天下苍生! 刘觞翻身起来, 便听到李谌口中念念有词, 什么“苍生道义”“天下大义”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谌要入魔呢! “陛下?”刘觞眼皮狂跳,不会是磕坏了脑子吧? 叩叩叩! 又是敲门声, 窦悦的声音再次响起:“郎君?娘子?” 外面的人没听到应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窦悦焦急的道:“郎君?我们进来了!” “等等!”李谌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阻止。 刘觞的女裙很是凌乱,还没有来得及整理, 虽刘觞并非是个女子, 但是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李谌也不想让窦悦看到。 他立刻站起来, 给刘觞整理女服,一切妥当,这才黑着脸道:“请进。” 窦悦与窦扶风走进来,窦悦担心的道:“二位,可是娘子的伤势不好?” 李谌道:“并没有,医师看过了,只是一些小伤,有劳窦小郎君挂心。” 窦悦这才松了口气,道:“那、那太好了!” 窦扶风拱手道:“多谢二位相救犬子,我窦扶风不喜欢欠别人的,因此为二位备下了薄礼。” 他说着,招了招手,几个家丁抬上两个大木箱子,咔嚓打开。 “嗬!”刘觞倒抽一口冷气,差点给闪瞎了! 金条! 全都是金条,整整两个箱子。 刘觞对金条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是多少钱,但那木箱子沉重至极,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想必不少。 刘觞不由撇了一眼旁边的李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天子第一次赏赐给自己钱币,还要分期付款,看看人家首富,一出手就是金条,和钱币就是不一样的! 刘觞眼睛晶晶亮,笑眯眯的客套:“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窦扶风了然的道:“悦儿是窦某的独子,窦某也没有续弦的打算,二位救了悦儿,便是救了窦某的命,小小薄礼,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刘觞立刻道。 李谌则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天下都是自己的,还在乎这点子金银不成?只是淡淡的道:“窦郎君有心了,不过这些金子……” 刘觞一看,天子是不是傻,送上门来的钱竟然想要拒绝,于是拉了拉他的袖袍,将他拉过来一些,悄悄咬耳朵道:“陛下,咱们可是偷偷溜出大明宫的,要伪装成平头百姓,哪个百姓见到这么多钱不心动的?你若是推辞,咱们岂不是要露馅了?” 李谌皱了皱眉,将信将疑:“是么?” 刘觞使劲点头,道:“当然了!” 李谌松口道:“那好罢。” 随即拱手对窦扶风道:“既然如此,窦郎君好意,我们也不能驳了面子。” 窦扶风道:“如此甚好,不知郎君家住何处?窦某让下人送到宅上。” “不必了不必了,”刘觞道:“不劳烦郎君,我们一会儿自己搬走就好。” 窦扶风也没有强求,道:“也好。” 窦悦揪了揪窦扶风的袖摆,低声道:“阿爹,天色这么晚了,请二位住下来罢,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窦扶风微微蹙眉,似乎不太赞同,但是窦悦眼巴巴盯着他,大眼睛里充斥着的都是希冀。 窦扶风叹了口气,道:“各位,今日天色已晚,不防在陋舍留宿一晚,明早再行打算。” 李谌本不怎么赞同,他们还要回大明宫,若是让人发现了天子不在紫宸殿,那事儿可就大了。 但是李谌转念一想,刘觞受了伤,刚刚包扎好,此时不宜走动,更何况,自己还可以打着夫妻的名义,和刘觞同塌而眠。 便道:“那就叨扰了。” 窦扶风点点头,转身对窦悦道:“悦儿,走罢,不要打扰二位歇息。” 窦悦点点头,还朝着刘觞偷偷摇手,这才转身跟上去。 大家留在窦扶风的宅邸中过夜,李谌送走窦扶风和窦悦,心中隐隐有一些紧张激动,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和刘觞过夜过,甚至同眠龙榻也是有的,还不止一次。 但…… 以夫妻的名义,还是头一次。 这让李谌心中隐隐期待什么,不由瞥了一眼女服装饰的刘觞,唇角隐约有些上翘,连忙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谌告诫着自己,朕什么也没想,只是想着如何腐蚀拉拢刘氏,这可是个绝佳的大好机会,朕一定要把握住。 “阿觞,我们不如……” 叩叩叩! 李谌的话第二次被打断了,又有人敲门。 李谌不耐烦的拉开门,道:“又有什么……”事? 然而站在门口的人,并不是窦悦,也不是窦扶风,而是刘光与郭郁臣。 “枢密使?”李谌奇怪:“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光平静的凝视着李谌,淡淡的道:“小臣没有什么要事,深夜叨扰陛下,只是斗胆请陛下与小臣换个屋舍。” “换……”屋舍? 李谌还没反应过来,刘光已经挤入屋内,将李谌反手推出去,“嘭!”关上舍门。 于是李谌与郭郁臣面面相觑的站在门外,一时间相对无言。 随即就听到屋舍内,刘觞惊喜的嗓音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刘光的声音道:“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一些,今晚阿爹陪你睡。” “好啊好啊!”刘觞的声音又道:“阿爹,快上榻,夜里头凉着呢!” 李谌:“……” 郭郁臣:“……” 郭郁臣见天子黑着脸,不由挠了挠后脑勺,迟疑的道:“这个……时辰不早了,天子也快些燕歇罢?郁臣带您去屋舍?”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窦悦便早早起了,他洗漱整齐,推开舍门走出去,兴冲冲的往客房而去。 走进客房院落,窦悦直奔刘觞的屋舍,舍门开着,窦悦便直接走进去,道:“郎君,娘子……” 他的话音一顿,探头往里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不知去了何处。 窦悦奇怪的退出来,便看到有人站在门外,正是阿爹窦扶风。 窦扶风抱臂而立,窦悦乖乖上前叫人,道:“阿爹。您可有看到郎君和娘子?” 窦扶风淡淡的道:“走了。” “走了?”窦悦有些失落:“这般早便走了?” 窦扶风点点头,道:“天没亮便回去了。” 窦悦更是失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手里握着一朵木雕的梨花,似乎想要送给什么人,自言自语的道:“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悦儿。” 窦扶风的嗓音打断了窦悦的思绪。 窦悦抬起头来,乖巧的道:“阿爹?” 窦扶风眯了眯眼目,道:“不管你想什么,都不要再与昨日那些人有所牵连。” 窦悦奇怪:“阿爹,这是为何?” 窦扶风幽幽的道:“因着……他们是你惹不起的人。” ———— 因为一大早要回大明宫,所以天没亮众人便动身了,准备悄悄入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哪知道…… 大家一进宫,还未走入紫宸殿,刚过了紫宸门,就听到有吵闹的声音,什么人胆敢在紫宸殿大门口喧哗,还真是稀奇了。 刘觞看了一眼,缩回头来,躲回紫宸门后,低声道:“陛下,不好了,是宰相!” “郭庆臣?”李谌眯眼。 这一大早上,刚刚开宫门,郭庆臣竟然不辞辛苦的进了宫,还杵在紫宸殿门口,李谌登时头疼,怕不是又要给朕举荐什么能人罢? 刘觞道:“小鱼公公拦在门口呢,不过小臣觉得坚持不了多久了,郭庆臣仗着自己是老臣,一直见不到陛下,肯定会硬闯的。” “这个郭庆臣!”李谌脸色难看。 刘觞道:“无妨陛下,小臣这就过去分散宰相的注意力,一会儿陛下从后门入殿。” 李谌脸色更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走后门,还要偷偷摸摸的走后门…… 刘觞让李谌先躲一躲,便自己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浮夸的道:“哎呦,这不是宰相大人么?这么一大早就进宫了?” 鱼之舟阻拦着郭庆臣,已然用尽全力,见到刘觞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坚持道:“宰相,陛下还没有起身,还请宰相稍待片刻,陛下起身之后自然会召见。” 郭庆臣不依不饶:“老臣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立刻见到陛下!” 刘觞道:“诶,宰相,人家鱼公公都说了,陛下还未起身,您就不要为难鱼公公了,都是在宫中混口饭吃的,鱼公公若是打扰了陛下清梦,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这到底是赖鱼公公啊,还是赖宰相您啊?” 郭庆臣道:“老臣有急报,必须现在呈禀陛下,若是不能通报,便别怪老臣硬闯了!怎么,这样都不能通报,难道还要老臣去请太皇太后来么?” 刘觞笑道:“也行,等太皇太后从兴庆宫移驾过来,估摸着陛下已然晨起了。” “你!”郭庆臣怒道:“你竟与本相胡搅蛮缠!” 刘觞心说,你说对了,我就是来跟你胡搅蛮缠的。 他瞥了一眼角落,李谌已经趁着刘觞吸引炮火,偷偷遛了过去,加之他会武艺,身轻如燕,很快一个蹿身,从紫宸殿的后门钻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刘觞松了口气,对鱼之舟道:“鱼公公,要不然……你去受累,进去通报一声?没准儿陛下已经醒了。” 鱼之舟听他这般说,点点头,道:“请宰相与宣徽使稍待。”说罢转身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中,李谌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在匆忙的换下自己的便服,看到鱼之舟,立刻招手道:“快来,给朕更衣。” “是,陛下。” 李谌匆匆更衣,整理妥当,便让鱼之舟宣郭庆臣入内。 刘觞和郭庆臣走进来,郭庆臣咕咚一声直接趴在地上,叩头道:“陛下!还请陛下为天下百姓做主啊!” 李谌头疼,道:“宰相何出此言呢?” 郭庆臣道:“尚书省贪赃枉法,舞弊作奸,扰乱省试,还请陛下为天下学子做主,还我大唐清明!” 郭庆臣所说的,正是昨天晚上月灯阁学子闹事一事,郭庆臣把事情复述了一遍,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但是他不知道,天子李谌昨日可是原原本本经历了闹事事件。 郭庆臣道:“月灯阁樱桃宴,虽不是正规宫宴,但在民间极有反响,此次学子闹事,影响甚广,还请陛下彻查尚书省!彻查知贡举!彻查江王李涵!” 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郭庆臣,他心里清楚得很,郭庆臣想要彻查这件事情,无非就是因为李涵前十天做了宰相,以后十个宰相轮流当值,每人十天,一圈就是一百天,如果因为舞弊丑闻,尚书省被拉下台来整顿,尚书省派出的宰相肯定也要下台,这样一算,至少能减少三十天的轮值。 且不说减少三十天了,尚书省必然也会因为这次省试威信大减,到时候郭庆臣所在的中书省,便更有话语权了。 但是这个问题难就难在,如果尚书省真的存在舞弊行为,那么其罪甚大,绝不能姑息。 刘觞道:“陛下,既然宰相检举舞弊之事,那么一定是证据确凿,不如请尚书省的江王殿下前来当面对质。” 郭庆臣脸色一僵,舞弊一事,言之凿凿,但是他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加之月灯阁闹事发生在昨夜,这么短的时间,郭庆臣都跑到宫中围堵天子,哪里有工夫收集证据? 李谌颔首道:“此事事关重大,若真有舞弊,不管是什么人,绝不姑息!来人,去叫李涵进殿。” 鱼之舟拱手道:“是,陛下。” 科举省试每年都在尚书省举行,而尚书省的礼部,会派出负责人员,这部分负责人员就是知贡举。 为了防止舞弊,每年的负责人员都不一样,今年真是巧了,知贡举便是李涵手下的部员,都是李涵的心腹之臣。 李涵刚刚丢失了大理卿这样的心腹,没想到突然又招惹了一身腥,舞弊的事情甩也甩不掉的黏在了身上。 宫中的消息很快传来,李涵急匆匆入宫,趋步进入紫宸殿,拜见天子。 “臣弟拜见陛下!” 李谌道:“六弟,叫你过来,为的什么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李涵道:“回陛下,臣弟在来的路上略有耳闻,且昨日月灯学子闹事,竟然已经闹到了大理寺,臣弟也是有所耳闻。” “哼!”郭庆臣冷笑:“江王殿下,好一个有所耳闻啊!科举舞弊乃是大案,只是有所耳闻,怕是不够罢!” “宰相话里有话,”李涵虽看起来文文弱弱,但熟知他的人都知晓,其实李涵是个暴脾气,最经不起别人的冷嘲热讽,当即不吃亏的还击道:“宰相若是有什么证据,大可以摆在明面儿上,但我丑话说在前面,礼部部员清清白白,为了此次省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可是经不住旁人半点子诽谤的!” 自从李谌即位,郭庆臣就是宰相,哪里容得下小辈儿如此嚣张,冷笑道:“诽谤?如今学子在天子眼皮底下闹事儿,月灯阁的樱桃宴都给拆了,礼部若是清清白白,那些学子为何闹事?说是清白的,谁能相信?” 李涵道:“说了这么半天,宰相若是检举,总要拿出一些证据,空口白牙的,难道不是诽谤诬告?宰相言辞凿凿,却不肯拿出证据,这是为何?晚辈很奇怪啊!” 李谌头疼不已,感觉脑仁要炸裂了,何止是李谌,就连刘觞也是,这两人都挺能说的,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甘落后,再发展下去就要变成市井骂街了! 刘觞劝架道:“江王殿下,宰相大人,二位听小臣一言!礼部殚精竭虑也好,宰相恪尽职守也罢,不都是为了我大唐盛世么?既然如此,二位便不要吵了,和和气气的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谈一谈,毕竟到底是舞弊,还是栽赃,事实总是跑不了的。” 李涵与郭庆臣便没有再说话,李谌道:“既然如此,宰相,你检举礼部舞弊,便把证据拿出来。” “这……”郭庆臣有些迟疑。 李涵冷笑:“看来宰相是拿不出什么证据的。” 郭庆臣不甘示弱,道:“陛下!倘或礼部无辜,为何此次省试,没有一个乡贡登科?这实属不正常。” “如何没有?”李涵道:“新科状元,便是乡贡学子。” 郭庆臣道:“窦悦如何能算乡贡学子?” “为何不算?”李涵据理力争,道:“窦悦难倒不是乡考发解而来?剧我所知,窦悦还是此次乡考的头筹解元!为何便不算乡贡?” 因为乡贡的学子,都是随着税收和粮产发解到长安来考试,所以第一名就叫做解元。 这个窦悦身体素质虽不算大好,但的确十足有文采,但凡是考试,没有不是第一名的,在老家也素来有才名,后来因为要到长安省试,窦扶风的生意遍布大唐,干脆就跟着儿子一同来到长安,也能照顾长安的生意。 月灯阁那一片,还有月灯阁前的酒楼月灯楼,全都是窦扶风的产业,家资雄厚简直不可一世。 窦悦虽然素有才名,但是因着他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他的才名和窦扶风的“财名”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所很多人都传言,其实窦悦根本无才,只是仗着老爹的钱财,别人才给他一些薄面的。 郭庆臣道:“这窦悦虽是乡贡,但不能算是乡贡。” “当真可笑!”李涵嘲讽的道:“宰相方才说登科之中没有乡贡,如今我给你宰相找出乡贡,宰相反而又说窦悦不算乡贡,陛下您说可笑不可笑?窦悦的名册档案均在发解之中登记,条条框框有迹可循,反而是宰相,有与没有,全靠一张嘴呢!” “你!”郭庆臣颤抖的道:“陛下面前,你敢无状?!” “放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打断了两个人的分辩。 有人不经通报,直接走入了紫宸殿,这般大胆之人,整个大明宫是找不出一个的,但出了大明宫,倒是有一个。 自然是兴庆宫的主人——郭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走进来,冷喝道:“李涵,你是小辈儿,我大唐注重礼仪,你便是这么与长辈说话的?” 郭庆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算起来的确是长辈,但李涵又不是郭氏一派,他素来看不上外戚,自然不会把郭庆臣当成长辈。 李涵黑着脸,却不敢反驳太皇太后,此时一个声音劝慰道:“母亲,不要动怒,动怒伤神。” 是绛王李悟! 李悟扶着太皇太后,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李涵,劝慰道:“想必江王也只是年轻,口无遮拦,实则没有什么恶意的。”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拍着李悟手背道:“你啊,要是这个家里头,都有你这样善解人意,老身也就宽心了。” 刘觞连忙给李谌打眼色,这个小奶狗天子,真真儿没有眼力见,李谌看到他挤眉弄眼,这才站起来,笑着去扶太皇太后,体贴的道:“奶奶,您座。” 太皇太后坐下来,李谌又道:“这一清早的,奶奶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叹气,道:“老身如何能不过来?昨儿个晚上的事情闹得如此大,学子大闹月灯阁樱桃宴,我大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真儿是给老祖宗丢脸呢!” 老太太显然是想要插手这件事情,她已经丢失了兵权,绝不肯放任李谌亲政,便道:“宰相,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身为宰相,彻查清楚了没有?” 郭庆臣与太皇太后一唱一和,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老臣正在禀明圣上,一定严格彻查,还学子们一个公道!” 李谌心中冷笑,朕还没下旨呢,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太皇太后瞭了一眼李涵,幽幽的道:“贪污舞弊,事关我大唐的威严,这事情绝不能姑息,陛下,老身看来,暂时先将李涵收押候审,也能平息学子愤怒。” 李涵吃了一惊,心里压不住火气,道:“太皇太后!我礼部是清白的!臣可以担保,礼部绝没有徇私舞弊一事,此次省试,一条一框全都是由臣最后经手严守,是绝对不可能存在舞弊的!若是有人检举礼部舞弊,大可以拿出证据,若没有能让臣心服口服的证据,便算是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臣也不服。” “反了!反了!”太皇太后愤怒的拍着龙椅的扶手:“李涵!你反了!竟敢顶撞老身!” “母亲,”李悟道:“江王不是故意的,母亲消消气。” “你让老身如何消气?!”太皇太后道:“老身也没说礼部真有舞弊一事,但如今学子闹事,总要有个态度,老身只是让江王暂时入狱候审,他却是什么态度?” 太皇太后对李谌道:“天子!今日老身还就要做这个主了,舞弊一事,绝对和礼部脱不开干系,既然江王说事事都是由他经手检查,那今日必须将江王收监候审,给天下学子一个答复!” 宰相郭庆臣立刻道:“来人!还不快来人!把江王殿下收押!” 太皇太后显然是早有准备,几个侍卫冲进来,直接扣押了江王李涵,李涵吃了一惊,大喊道:“臣不服!陛下,臣不服!!” 李悟虽然着急,但是他也明白过来,今日太皇太后铁了心,想要插手舞弊一事,关押李涵只是一个态度,而这个态度不是做给天下学子看的,反而是做给皇帝看的,如果自己再劝,反而适得其反。 李悟闭上嘴,没有言语,对李涵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执拗。 李谌眯了眯眼睛,双手攥拳,舞弊是一场博弈,不是贪官与纠察的博弈,反而成了太皇太后与朕的博弈。 老太太就是想让李谌看到,他老人家还是能管事儿的,就算是一个藩王,也是说下狱就下狱,没人敢执拗一句什么。 李涵被侍卫押解起来,直接遣送出紫宸殿。 “天子,”太皇太后幽幽的道:“至于这次纠察舞弊……” 李谌死死攥着拳头,眯着眼目,李涵已经被下狱,如果太皇太后委派宰相郭庆臣纠察,那么郭庆臣便会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英雄,郭氏便会顺理成章的收揽一票人心。 “陛下!”刘觞突然开口插话,直接打断了太皇太后。 刘觞道:“这纠察舞弊一事,小臣以为,不如交给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御史大夫刘长邑!刘御史执戟上殿,不畏生死,可见忠君之心,将舞弊一案,交给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小臣私以为,刘御史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李谌回过神来,沙哑的道:“刘长邑?朕也觉得甚好。” “陛下?!”太皇太后铁了心,想要将这事情交给郭庆臣,怎么能让别人截胡呢? 李谌却凉丝丝的道:“奶奶,刘御史身为御史大夫,自有监察职能,在其位,谋其职,朕不将此事交给刘御史,反而奇怪,不是么?” 太皇太后没想到李谌会忤逆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浑身颤抖,道:“好!好,就叫刘长邑过来。” 鱼之舟出殿去宣刘长邑,刘长邑很快入内,跪在地上作礼。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刘长邑,宣徽使方才举荐了,彻查省试舞弊一案,老身便给你一些时日,此月之内,若不能将此案彻查清楚,给天下学子一个满意的答案,可别怪老身不客气!刘长邑,你可敢?” 刘长邑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听着太皇太后威胁的话,二月放榜,如今有一段时间了,只有一个月时日,可谓是时间紧迫。 他的面容却没有一点儿改变,甚至仿佛没有恐惧心理,恭敬的道:“卑臣这一辈子,唯独只一件事情不敢做,那就是作奸犯科。纠察乃卑臣分内之事,为何不敢?请陛下与太皇太后安心,若在月内卑臣还未彻查清楚,甘愿主动辞官!” “好!”太皇太后深知刘长邑是李谌的左膀右臂,笑道:“既然如此,甚好。” 刘长邑从紫宸殿退出来,刚走几步就遇到了鸿胪少卿琛璃,琛璃看起来有些焦急,不停的走来走去,都没看到刘长邑,一头撞在了刘长邑的怀里。 “啊!”琛璃身形不稳,刘长邑一把搂住他,道:“琛少卿,无碍罢?” 琛璃见到刘长邑,没有推开,反而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道:“我听说江王都给下狱了?陛下让你彻查舞弊?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罢?这时候可不能抻头。” 刘长邑脸色平静,道:“琛少卿请放心,刘某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 不等琛璃松口气,刘长邑又道:“只不过请命彻查舞弊,若月内不能查清,甘愿自请辞官。” “你?!”琛璃反应过来,气得大骂:“好个屁啊!” 刘长邑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认同琛璃的粗话,道:“琛少卿,彻查舞弊乃是刘某分内之事,若是辞官,也是刘某辞官,琛少卿为何如此激动?还……骂人。” 琛璃一愣,脸色有些异样,道:“因着……因着你还是我的奴隶!你别忘了,陛下作证,你给我为奴一个月,还未过期!你……你现在是我的奴仆,本少卿怕你连累我。” 刘长邑点点头,道:“请琛少卿放心,少卿乃是鸿胪寺之人,刘某是监察御史兼大理寺之人,断不会牵连到琛少卿。” “你……”琛璃气得狠狠踩了一脚刘长邑,转身跑走了。 “嘶……”刘长邑不会武艺,琛璃一脚踩过来,他根本无从反应,别看琛璃细胳膊细腿,但力气不小,疼得刘长邑一个激灵。 太皇太后与郭庆臣离开紫宸殿,李谌气得举起芙蓉石盖炉就要摔。 “陛下!陛下!”刘觞赶紧阻拦,这么好看的盖炉,这么大的芙蓉石,还是整雕的,绝不能摔! “岂有此理!”李谌愤怒:“郭庆臣岂有此理,仗着太皇太后的庇护,太不把朕放在眼中了,他真当自己是朕的长辈么!” “陛下,别动气。”刘觞劝慰:“您换个思路想想,郭庆臣如此急功近利,正好证明了郭氏的势力急速削弱,已经狗急跳墙了。” 的确如此,经过失去兵权,吐蕃合盟,还有轮流制宰相之后,郭氏的势力大不如从前,朝廷上很多墙头草也脱离了郭氏,准备依附刘氏或者干脆依附天子李谌。 刘觞又道:“再者说了,这次纠察,最后还是落在了刘长邑头上,刘御史并非郭氏之人,也不会偏倚任何一方,一定会还给学子们公道的。” 李谌点点头,稍微舒了口气,道:“确实,交给刘长邑,朕也放心一些。” 刘觞道:“对了陛下,小臣想与刘御史一道,去彻查舞弊一案,若是能早些查清,也能为陛下分忧不是吗?” 李谌登时感觉很欣慰,他知道刘觞嘴巴甜,但今日听起来,格外的甜,格外的顺心,也是因为不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起郭庆臣那种倚老卖老的人,李谌很庆幸与刘氏结盟。 再者……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的嘴唇,淡淡的粉色,浅浅的光晕,软而弹,香而绵,确实……确实挺甜的。 “咳!”李谌回过神来,道:“也好,你素来聪敏通达,由你帮着刘长邑,也能让他多些变通,朕才放心。” 刘觞拱手道:“谢陛下!那……小臣今日打算去新科状元窦悦的宅邸走一趟,例行询问一番,小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李谌这才反应过来,窦悦? 刘觞要去见窦悦? 如果刘觞协助纠察,去见窦悦也是无可厚非,但月灯阁樱桃宴上,刘觞与窦悦拉拉扯扯,眼神黏糊糊直拉丝儿,窦悦还总是脸红,李谌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中。 李谌只觉得,那个窦悦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其实是个蔫儿坏的,没什么好心思,不然为何对着别人家的娘子红脸?正经人谁会这样? 李谌心窍狂跳,十足不放心,脸上摆着正色的神情,道:“此事事关重大,要不然,朕还是跟着你罢,一同去盘问窦悦。” “陛下?”刘觞惊讶:“您又要出宫?这不妥罢?太皇太后一定会派人盯紧陛下的,陛下还是安安心心的留在紫宸殿里。” 李谌:“……”阿觞去见小白脸,朕怎么能安心,心里都长草了! 刘觞说服了李谌,自己离开紫宸殿,让人备车,准备出大明宫,去窦悦的宅邸亲自拜访,盘问舞弊一案。 金辂车停在丹凤门后的下马桥边,刘觞走过去,骑奴和宫人已经准备妥当,骑奴伸出手来,扶着刘觞蹬车。 刘觞伸手过去,登时觉得那骑奴好大的胆子,竟然掐了他手心一把,刘觞刚要呵斥,瞪眼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陛下?! 这一身骑奴打扮之人,竟然是天子李谌! 小奶狗天子还乔装上瘾了? 刘觞瞪着眼睛,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登上金辂车,威严的道:“你!说得是你,那个骑奴,上车参乘,本使有话与你说!” 李谌垂着头,看起来本本分分恭恭敬敬,抱拳道:“是,宣徽使。” 李谌一板一眼的登上金辂车,“哗啦——”车帘子放下来,遮蔽了外面的视线,立刻坐到刘觞身边,笑道:“阿觞,朕扮演的像么?” 刘觞真的很想撬开李谌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他压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肯定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呢,陛下偷偷出宫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朕让鱼之舟顶着呢。” 刘觞叹气道:“小鱼公公好可怜。” “不许!”李谌道:“阿觞哥哥不许去可怜旁人,只能可怜谌儿一人。” 刘觞:“……”陛下的下线,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李谌自豪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道:“阿觞,你看朕的衣裳如何?像骑奴不像?” 刘觞摇头,不屑的道:“哪里有这般细皮嫩肉的骑奴?” 李谌凑过去一些,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小人生得如此细皮嫩肉,可不是为了让宣徽使大人多看一眼么?” 刘觞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幸好没流鼻血!了不得了不得,小奶狗不只长得好看,还会撒娇,段位越来越高了…… “宣徽使。” 二人正在说话,金辂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的骑奴道:“已经到了,还请宣徽使下车。” 李谌立刻站起身来,一个蹿身干脆利索的下车,伸手去扶刘觞。 宣徽使到访,窦家早就听说了,不过窦扶风今日不在,一大早便去了月灯楼查看账本,这会儿还没有赶回来,宅邸里只有窦悦一个主人家。 窦悦听说是宣徽使来彻查舞弊一案,登时紧张起来。他本来就有些社恐,见到生人不知该如何说话,更别说是宣徽使这样的大官儿。 窦悦带着仆从迎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等候,看到金辂车打起车帘,下来一个身着绣裳的年轻男子,便知道对方一定是宣徽使刘觞了。 窦悦紧张的结巴,紧紧低着头道:“窦窦、悦拜见宣徽使大人。” 刘觞听他结巴,有些好笑,故意道:“哦——原来这位便是窦窦小郎君。” “不不不!”窦悦使劲摇手,道:“是窦悦,窦悦,不是……不是窦窦……” 刘觞更是笑起来,自己调笑一句,没成想窦悦还当真了。 李谌一看,好家伙,笑得如此开心,这么好笑么?朕怎么没觉得。 “咳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刘觞收敛了笑意,道:“窦小郎君不必多礼,你不妨抬起头来,看看本使,本使自认为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辈,窦小郎君无需惧怕。” 窦悦还是很怕,稍微抬头看了刘觞一眼,本想立刻低头的,但动作突然顿住了,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小狗眼,惊喜的道:“你……是你?” 说着,不知怎么的,脸颊竟红了起来。 李谌:“……”随随便便脸红,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真奶狗小悦儿和假奶狗李谌的PK开始啦,大家鼓掌~ * 隔壁《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很快就要完结啦,是个沙雕小甜文,十来万字不长,欢迎大家去看看~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 第47章 孟浪的货色 刘觞道:“本使乃宣徽使, 陛下敕令,监察省试舞弊一案,还请窦小郎君配合。” 窦悦立刻反应过来, 连声道:“是、是。” 说着让开一步, 道:“宣、宣徽使,里面请。” 刘觞走在最前面,进入窦家宅邸, 李谌跟在后面, 故意撞了一下窦悦的肩膀,窦悦身材并不高大,还有气喘之病, 也没有什么防备,被他一撞,一个踉跄, 这才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骑奴。 又是“啊!”了一声, 道:“是你?” 李谌回头看了一眼窦悦, 故意挑了挑嘴唇,但笑容并不如何友好,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挑衅。 窦悦赶紧跟进来, 让仆役去煮茶,自己则是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 刘觞坐下来,笑道:“窦小郎君, 坐啊,别站着, 本使前来, 只是例行询问。” “哦、哦……”窦悦点点头, 道:“好的。” 窦悦也坐下来, 两只手有些紧张的交叠在一起,嗫嚅的道:“那个……我、我阿爹去酒楼了,还未归来。” 刘觞道:“不碍事儿,本使正是来见窦小郎君的。” “当真?”窦悦立刻欣喜起来,一双大眼睛眼尾微微耷拉,活脱脱一双小狗眼,水灵灵的望着刘觞,结巴的道:“我、我也想见你……” “咳咳!” 李谌站在刘觞身后,并没有坐,毕竟他一身骑奴打扮,也不可能坐下来,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了,这都是什么“污言秽语”!别看窦悦年纪轻轻,一脸质朴,结果却是个孟浪的货色。 窦悦听到咳嗽声,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摇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其实……” “无妨。”刘觞却很好说话,道:“窦小郎君不必紧张,本使例行询问。想必……窦小郎君也知晓,很多学子对这次省试放榜有很大的异议。” “嗯……”窦悦点点头,压低了脑袋,道:“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是靠着阿爹的钱财,才能考上功名的,可、可是我阿爹并没有贿赂考官,是真的!倘或宣徽使不信,我可以重考一次!随便怎么考我都可以!” 宣徽使道:“窦小郎君安心,若是届时真的有必要重新考核,还需要小郎君的配合,不过眼下案情还在纠察,还不到那个地步,本使这次来,不知能不能看看小郎君的墨宝。” “墨宝?”窦悦歪了歪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不过很快也明白过来,宣徽使是想看看自己的真本事,若是个假把式,一查就会露馅。 窦悦点头道:“哦,好,我这就去取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仆役道:“去书房取一些文章来。” “是,小郎君!” 仆役离开了一会子,很快折返,捧着好些宣纸,直接递给刘觞。 刘觞拿起一张来展开看,他微微歪着手,示意站在背后的李谌也一起来看,李谌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低头去看。 别看窦悦这个人温温吞吞的,但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言辞犀利,仿佛刀剑,不止如此,书法也是可圈可点。 李谌本是看不上窦悦的,觉得他“装模作样”,还总是对刘觞脸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但看了这文章,对窦悦稍微有些改观。 很多学子都是空口说大话派系的,文章假大空,华而不实,但是窦悦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窦悦家中从商,所以他对民间的事情很清楚,他的文章非常朴实,却字字珠玑,有条有理,很多地方一针见血。 “嗯?”刘觞从那些文章中,抽出一张宣纸来,这并不是什么文章,而是一张图纸,画的很是精细。 “这是……”李谌惊讶道:“改良的弓*弩?” 窦悦道:“啊……那是不小心夹进去的,让诸位见笑了。我平日里喜欢涂涂画画,雕刻一些手工,这是我自己改良的弓*弩。” 李谌震惊的看着那张图纸,他还以为窦悦只是单纯有文采,但是没想到,竟如此心灵手巧,那些小木雕说到底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但是弓*弩不同,这可是上阵杀敌的兵器。 后面还有一张图纸,则是改良的介胄战甲,有很多想法,考虑了很多材质,甚至考虑到了这些材质的花销,设计了一套最合理的改良方案。 李谌眯了眯眼睛,这个窦悦,有些不同寻常。 窦悦十分不好意思,道:“都是瞎写瞎画,宣徽使不要放在心上。” 刘觞瞥了一眼李谌,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对这些有兴趣,便道:“窦小郎君,不知这两页能否送给本使?” 窦悦吃惊的道:“这些只是瞎写瞎画,实在献丑了,宣徽使若是……若是不嫌弃,拿走便是了。” 刘觞笑道:“那就多谢小郎君了。” 窦悦的脸,毫无意外的“腾!”一下又红了,抿着嘴唇低下头去,喃喃的道:“不谢、不谢……” 李谌:“……” 刚刚对窦悦有所改观,这种改观维持还不到一炷香,立刻又打回原形…… 刘觞看过了窦悦的墨宝和文章,站起身来道:“本使不过例行询问,今日便先离开了,感谢窦小郎君的配合。” 窦悦道:“没事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窦悦送刘觞到门口,刘觞刚要离开,窦悦突然叫住他,道:“等等!我……我想问一问宣徽使……” “请讲。”刘觞道。 窦悦道:“宣徽使上次……您不是什么夫人娘子,对不对?” 刘觞点点头,道:“上次为了便宜行事,让窦小郎君见笑了。” “太好了!”窦悦的娃娃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欢心,眼睛晶晶亮的盯着刘觞。 李谌心里头酸溜溜的,出言道:“宣徽使,时辰不早了,该上车了。” 刘觞便拱手道:“窦小郎君,本使告辞了。” “等一等!”窦悦又道:“再等一等,我、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走!” 窦悦一转头钻进宅邸,飞快的往里跑,因为衣袍宽大,差点踩了自己的前摆跌在地上,身边的仆役惊慌大喊着:“小郎君!当心、当心呐!若是磕了碰了,郎君一定扒了我们的皮!” 窦悦一离开,李谌立刻走过来,小声道:“宣徽使倒是能个儿,招惹的那个窦悦磕磕巴巴的。” 刘觞也觉得奇怪,道:“是啊,为何窦小郎君如此磕磕巴巴?难道小臣当真面目可憎?” 李谌:“……” 刘觞压根儿就没考虑,窦悦是因为喜欢他,爱慕他,才会磕磕巴巴,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把小奶狗一般的窦悦吓坏了。 李谌十足无奈,刘觞什么都好,就是对于感情的事情,十分的死脑筋,不开窍,自己若是提醒他,岂不是帮助窦悦表明了心迹?让刘觞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岂不是更不合算? 于是李谌道:“无错,你就是面目可憎,把窦悦都给吓坏了。” 刘觞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我如此英雄威武,难道……太威武了?” 说话间,窦悦已然跑了回来,急匆匆的,这几步路,让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角滚落下来,呼呼喘着气。 窦悦见到刘觞没走,撑着自己膝盖喘气,笑道:“太、太好了,宣徽使你没走,实在……实在太好了。” 刘觞道:“不知窦小郎君到底有什么事,如此匆忙?” 窦悦站直身子,顺了顺自己的胸口,从怀中拿出一样木雕来,双手捧着递过去,道:“宣徽使,这是我亲手雕的,送……送给你!” 刘觞低头看,是一朵木雕的梨花。 梨花不如牡丹艳丽,尤其是木雕,也没有上色,就更是普普通通,但窦悦的手艺精湛,这木雕活灵活现,说不出来的精美,就连梨花的那种清冷料峭,也雕刻的淋漓尽致。 刘觞惊喜的道:“这是送我的?” “嗯嗯!”窦悦使劲点头,笑得有些腼腆,小声道:“其实……其实上次宣徽使留宿在这里,我……本就想送给宣徽使了,只是第二日宣徽使离开的匆忙,我才没有来得及送出,本以为……” 窦悦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扩散,低声道:“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宣徽使,没想到这般有缘分,还请宣徽使不要嫌弃木雕简陋。” “怎么会?”刘觞道:“窦小郎君心灵手巧,这梨花雕刻的如此精美,我定要好好珍藏起来。” 刘觞心想,这可是大唐首富的儿子送给我的,往后里打好关系,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定窦扶风也能帮自己赚赚钱,可就赚发了,想不发财都难。 相对比刘觞的美滋滋,李谌心窍里则是酸溜溜。好啊,好得紧,原来第一次见面,窦悦便有这等非分之想了,当时的刘觞还是娘子打扮,别看窦悦表面上乖巧可怜,其实内地里这般狂野,就连有夫之妇也能看上! “咳咳咳!”李谌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凉飕飕的道:“宣徽使还有要事在身,窦小郎君若是耽搁了宣徽使的正事,怕是担待不起罢?” 窦悦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刘觞还挺喜欢窦悦这个小可爱的,不知道李谌为何这么针对他,不过他的例行询问也问过了,便道:“窦小郎君不必送,那本使就先告辞了。” 窦悦看着刘觞上车,还对着刘觞摇了摇手,一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就更是可爱。 哗啦—— 李谌毫不留情的放下车帘子,挡住了窦悦甜蜜的笑容,不叫刘觞多看,没好气的道:“回宫!” 窦悦呆呆的看着金辂车离开,站在门口良久,直到金辂车看不到了,还不愿意离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傻笑了半天。 “悦儿?” 有人轻轻拍了拍窦悦的肩膀,吓了窦悦一跳,回头一看,惊喜的道:“阿爹?这么早便回来了?” 今日窦扶风要去月灯楼查账,一大早便走了,没成想这么快就回来,还未到正午呢。 窦扶风叹气道:“听说宣徽使来访,阿爹便赶回来了。” 提起这个,窦悦十分欢心,笑着道:“阿爹回来的不巧,宣徽使已然回去了,阿爹你可知道,宣徽使是什么人?” 相对比窦悦的兴奋,窦扶风一点儿也不兴奋,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给他擦掉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道:“你又瞎跑去了?” 窦悦缩了缩脖颈,低声狡辩:“没、没有。” “嗯?” 窦扶风只是发出一个单音,窦悦更是缩了缩脖颈,狡辩的声音更低了,道:“就……跑了一下。” 窦悦岔开话题,道:“阿爹,你还没猜那宣徽使是什么人呢!阿爹你定然猜不到,宣徽使竟是那天樱桃宴,咱们见到的那位娘子!” 窦扶风只是淡淡的道:“是么。” 窦悦眨了眨眼睛,道:“阿爹?你怎么好像已经知道了?” 窦扶风没有回答,只是道:“悦儿,宣徽使此次前来,目的是什么?” 窦悦如实回答,道:“是来查访省试舞弊一案。” 窦扶风点点头,又道:“除了查案,你不要与宣徽使走得太近。” “为何?”窦悦吃惊。 窦扶风道:“宣徽使此人,不过是一个阉人,却能爬到宣徽院掌事一职,心机深沉与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若与他相处,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窦悦想要据理力争,觉得阿爹说得不对,窦扶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道:“再者,如今宣徽使负责纠察省试舞弊,你乃是省试头筹状元郎,你若是与宣徽使走得太近,宣徽使反而不好纠察,还要落人口实。” 窦悦低下头来,揪着自己的衣摆,有些不甘心,却只能点点头,道:“哦……悦儿知道了。” “悦儿乖,”窦扶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道:“你出了汗,不要在门口着风,进去罢。阿爹今日不去酒楼了,留在家中陪你。” “当真?”窦悦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惊喜的模样。 “郎君!郎君!不好了!” 窦扶风还没能回话,一个仆役匆忙跑来,那人并非是宅邸中的仆役,看打扮应该是月灯楼的伙计。 仆役惊慌道:“郎君!您快去楼里看看罢!大事不好了,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学子,在咱们酒楼里闹事儿,扬言要砸了咱们的酒楼呢!” 窦扶风眯了眯眼目,沉下脸来,对窦悦道:“悦儿,阿爹要食言了,先回酒楼去看看。” 窦悦虽然想让窦扶风陪他,但是十分懂事儿,连连点头道:“阿爹,酒楼的事儿重要,怕是又因着舞弊一案,悦儿也跟着阿爹去看看罢?” “胡闹!”窦扶风道:“你在家中等着。” “可是,”窦悦着急:“省试是因我而起,阿爹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就让悦儿跟着罢,我保证不妨碍阿爹。” 窦扶风有些无奈,但又唯恐把窦悦留在家中,那些学子会到家中闹事儿,到时候自己不在,也不知道窦悦这个性子,能不能镇住那些学子。 窦扶风终于妥协,道:“好,但凡事要听阿爹的。” “嗯嗯!”窦悦点头如捣蒜:“快走罢,阿爹!” 刘觞与李谌上了金辂车,刘觞便把木雕梨花拿出来把玩,惊喜的道:“这是什么木料?看起来还挺值钱,有一股香……”味儿。 刘觞的话还未说完,木雕梨花突然腾空而起,但并非施了什么法术,而是被李谌从后背一把抓过去。 刘觞惊讶的道:“陛下?” 李谌抢走木雕梨花,刻薄的道:“什么破玩意?雕刻的如此简陋,不值钱,扔了罢!” 说着,掀开车帘子,手臂一展。 “啊等等!”刘觞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连忙扑过去,但李谌动作飞快已然将木雕梨花扔出了车窗。 李谌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刘觞,挑眉道:“怎么,你还心疼了?不就是一块木头疙瘩。” 刘觞连忙打起车帘子去看,但是金辂车辚辚行驶,已经开出老远,哪里还看得到什么被扔掉的木梨花? 李谌故意道:“别找了,说不定被车轱辘碾碎了,也是有的。” 刘觞一听,更是气,这小奶狗天子怎么随便扔自己的东西,而且那木料看起来老值钱了! 李谌道:“怎么?你还敢瞪朕?信不信朕再扔一次?” 他说着,变戏法一样摊开手掌,那木梨花根本没有扔出窗外,而是李谌动作利索,作势扔出去的时候,将木梨花塞在了袖口里,这会子一张手,木梨花又被退了出来。 刘觞惊喜的道:“没扔?” 李谌把手举高,不让他拿走木梨花,道:“什么破烂玩意,你竟如此宝贝?朕送你那么多金贵的东西,也没见你这般欢心。” 刘觞伸手够了两下,都没有够到,欠起身来去抓,金辂车正巧晃了一下,刘觞睁大了眼睛,一个猛子扑过去。 嘭—— 刘觞直接扑进李谌怀中,撞了个满怀。 李谌反而欢心了,四舍五入等于刘觞主动投怀送抱,当下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不由分说,低下头来含住刘觞的唇瓣。 刘觞本已经抓住了木梨花,哪知道小奶狗天子竟然使诈,他被吻的浑身无力,“咕噜!”一声,木梨花脱手而出,直接掉在金辂车的地上,滚了两滚,竟然无人注意。 李谌搂住他,让刘觞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仰头看着刘觞,沙哑的笑道:“宣徽使如此主动,小人好生受宠若惊。” 刘觞心口一紧,小奶狗又开始玩扮演游戏了,还是在金辂车里,外面就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街坊,还有骑奴和宫人跟着,莫名刺激。 还有更刺激的! 李谌握住刘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让刘觞感受到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慢慢带着刘觞的手掌逡巡,笑道:“要不要让小人伏侍宣徽使?” 咕咚…… 刘觞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到,甚至听不到金辂车一墙之隔的嘈杂街坊声,攀住李谌的肩背,主动低下头来。 李谌这回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刘觞头一次如此主动,而且眼神迷离,完全是一副被朕的美色迷倒的模样。 也的确如此,无论是俊美,还是身量,那窦悦都是与朕无法比拟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白云,一个淤泥,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拍马也赶不上来。 李谌沾沾自喜,无错,刘觞就是合该被朕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嘭!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金辂车又狠狠地摇晃了一下,“嗬!”紧跟着是刘觞的痛呼声。 刘觞一把推开李谌,李谌的后脑勺差点撞在墙壁上,定眼一看…… ——流血了! 朕咬了宣徽使的嘴唇,流血了,都怪金辂车突然摇晃…… 刘觞疼的一个激灵,捂住自己的嘴唇,疼痛让他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长安街坊,金辂车中,竟然做这么“刺激”的事情,就算小奶狗天子俊美了一点儿,可爱了一点儿,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阿觞,你的嘴……快让朕看看!” 李谌想要检查刘觞的伤口,刘觞难得满脸通红,实在太丢人了,抿着嘴巴不给他看。 “宣徽使!” 金辂车停了下来,宫人通报道:“宣徽使,前方有人闹事,街坊被堵住了,金辂车无法通行。” 刘觞嘴巴还疼着,上次只是看到小郭将军咬了阿爹的嘴巴,还偷着乐呢,哪想到这次轮到自己,真真儿的疼,都不想张嘴说话了。 李谌朗声道:“什么事?把闹事的人遣散了!” “这……”宫人又道:“可能一时间无法驱散,闹事的都是学子,聚集在月灯楼门口,人数壮大啊宣徽使!” 刘觞一听,和李谌交换了一下眼神,打起车帘子往外看。 好家伙,街坊上人山人海的,学子在前面闹事,围住了月灯楼,后面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整条街坊都被堵死了,别说是金辂车这样宏伟的车辆,就是行人通行也十分困难。 宫人见到宣徽使出来,禀报道:“那些学子围住了月灯楼,不让里面的客人出来,也不让旁人进去,说是逼迫窦家给他们一个说法,今日若是不承认舞弊,便砸了月灯楼。” 刘觞冷笑:“报官了么?” 宫人道:“好似已经报官了,只是……您也看到了,这街坊通行不得。” 报官是报官了,但是因为通行困难,衙役赶过来也十足困难,一时间没人能拦住这些学子。 “各位!” “各位,让一让!让一让!” “请让开一条路!” 刘觞侧头一看,一队士兵而来,强硬的分开人群,但这衣着并非什么衙役,反而更加“高级”。 随即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官服之人走了出来,顺着分开的道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月灯楼门前。 刘觞蹙了蹙眉,道:“宰相?” 李谌也看到了,幽幽的道:“郭庆臣?他这时候出来,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还能是什么花样儿?”刘觞了然的一笑:“学子闹事,正是宰相收拢人心的好时机。” 的确如此,宰相郭庆臣就是来收拢人心的。 郭庆臣站在月灯楼门前,张开手臂示意学子们冷静,道:“各位学子,老夫乃是当朝宰相!路过此地,听说了省试舞弊一案,所以特来给各位一个公道!” “宰相?” “宰相都来了!肯定能治窦家!” “是啊是啊,说不定宰相能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郭庆臣又道:“此次省试舞弊,朝廷非常重视,已经敕令纠察,各位学子,请各位学子放心,舞弊一案,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给大家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任何一位学子,受了委屈!” 学子们围攻月灯楼,都非常亢奋,听到宰相郭庆臣的话,纷纷喧哗起来:“这宰相看起来是个好官。” “是啊,他答应彻查舞弊!” “朝廷里官官相护,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好官了,实属不多见!” 郭庆臣正在“演讲”,有人便走了过来,众学子立刻大喊着:“窦扶风!” “快看!是窦扶风!” “窦悦也来了!” “打死他们!舞弊可恨!” “我们寒窗苦读,高中之人却都是这样的巨富官僚!舞弊不得好死!打死他们!”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宰相郭庆臣都被挤得踉跄,身边的士兵赶紧冲来,拦住那些愤怒的学子。 窦扶风伸手护住窦悦,快走几步,进入登月楼,登月楼的伙计还有护院赶紧冲过来阻拦,与那些学子冲突。 眼看着两边冲突越来越激烈,窦扶风站出来朗声道:“朝廷已经下令彻查舞弊一案,诸位要是有什么不满,或者有什么证据,大可以提交朝廷审理,只是围在酒楼面前便有什么作用了么?” 学子们听到窦扶风的话,窃窃私语起来:“窦扶风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 “官官相护,说不定已经买通了审理!” “是啊是啊!就算朝廷彻查,也是要袒护窦家的,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加起来也不值一个窦扶风,让朝廷去查能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今日窦扶风不承认贿赂考官,咱们便走了!让他做不成生意!” “没错!没错!” 郭庆臣被挤了好几下,听到学子们的窃窃私语,又站出来收揽民心,道:“诸位学子,老夫乃当朝宰相,一定会还给学子一个公道的,今日便如此散了罢,散了罢!” “且慢。”窦扶风却有话说。 他面色冷硬,不带一点儿人情味,冷声道:“宰相言之差异,今日不能散。纠察舞弊,是朝廷的事情,窦某一介粗鄙商贩,自然是相信朝廷的纠察,但今日学子聚集闹事,不让我月灯楼的客人进出,还砸坏月灯楼的桌椅饰品,妨碍我月灯楼的生意,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需要赔偿。我窦扶风就是臭行商的,眼里只有银钱,不能忘了本,今日闹事之人,不赔偿月灯楼的损失,谁也别想走。” 学子们立刻喧哗起来:“你舞弊贪污,还要我们赔偿?” 窦扶风冷笑:“窦某说过了,舞弊是舞弊,朝廷还在纠察,若朝廷定我窦扶风有罪,我窦扶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今日众多学子围堵月灯楼,今日的账,需要今日清算,若是不照价赔偿,各位便等着吃牢饭罢。” 学子们登时害怕起来,宰相郭庆臣眼眸转了转,觉得这也是个收揽民心的好机会,便对窦扶风道:“窦郎君,这些学子也是心切,不是有意为之,这样罢,今日不如给老夫一个面子,要不然……” 不等他的话说完,窦扶风幽幽的道:“宰相大人说笑了,这众目睽睽之下,窦某若是真的给了宰相的面子,又怕惹人闲话,说咱们官商相护,互相勾结了。因此今日窦某谁的面子也不能给,该赔偿多少钱,就是赔偿多少钱。宰相正好在此,也做个见证。” 郭庆臣没想到他不给自己面子,脸色瞬间落下来。 刘觞笑道:“这个郭庆臣,他不会以为自己的面子老值钱了吧?说两句话,就能赔偿月灯楼的损失?” 李谌眯眼道:“郭庆臣收买人心的嘴脸再明显不过,绝不能让他得逞。” 刘觞道:“这个容易,只要……陛下可以报销。” “报销?”李谌奇怪。 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的道:“宰相识得陛下,请陛下在金辂车中稍待,小臣去去就来,绝对会帮助陛下收揽一票民心。” 李谌将信将疑,不过刘觞的表情十拿九稳,莫名还带着一丝调皮,看得李谌心口狂跳,便点点头,由得他去了,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刘觞下了车,大摇大摆走过去,朗声道:“哎呦!好热闹哦,比月灯阁的樱桃宴还热闹呢!” 刘觞一身宣徽使绣裳,背后又停着金碧辉煌的金辂车,学子不知道他是谁,但看样子也是个大官儿。 刘觞走过去,站定在窦扶风和宰相郭庆臣中间,似乎觉得自己的身高太不起眼了,干脆走进酒楼,搬了一张椅子出来,自己蹬上椅子站着,瞬间便高大了不少。 刘觞拢着手大声道:“诸位学子,省试舞弊一案,请大家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下了敕令,派遣朝廷中最为刚正不阿,在民间素有铁面判官美誉的御史大夫刘长邑作为主审!本使乃宣徽使,协同纠察,这舞弊跑不掉,若是清白,也不容栽赃陷害,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公道的答案。” “另外……”刘觞还有后话,道:“今日诸位学子聚集闹事,已然触犯了大唐律法,诸位都是有学识之人,寒窗苦读,难道连这些顽童都通晓的道理,你们不懂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尔等还配得上读圣贤书么?” 李谌在金辂车中捏了一把汗,刘觞虽然说得是对的,但外面那么多学子闹事,他们出来也没有带神策军士兵,若是学子暴动起来,刘觞一定会受伤。 不过刘觞不等学子反驳,还有后话。 刘觞朗声道:“念在各位学子激昂愤慨,也是初犯,陛下今日便不追究各位的闹事之罪,但砸坏的桌椅摆设,需要照价赔偿!陛下仁慈,不忍心看到月灯楼损失,又不忍心看到各位学子因为一时冲动抱憾终身,因此特令本使前来……” “窦郎君,”刘觞拱手道:“今日各位学子闹事,本使替大家给您赔不是,月灯楼所获的损失赔偿,陛下已经令本使替大家还上,窦郎君只管记账,送到大明宫中便可。” 学子们怔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刚才宰相郭庆臣和稀泥,想要窦扶风免账,窦扶风根本没有卖给他面子,而眼下天子出马,没有提出免账,而是要为他们付账。 这一下对比起来,谁更收揽人心,不言而喻。 隔了一小会儿,才有学子感叹道:“陛下仁义!这次是我们做的不对,实在冲动,愧对圣贤啊!” “是啊是啊,实在冲动了。”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把圣贤之道忘在了脑后,实在惭愧!” 场面瞬间被控制下来,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学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学子们有这样的心思,证明大家并非大奸大恶之辈,还望各位共勉,今日便散了罢!” 学子们不用赔钱,自然高兴,果然很快就散了,一场闹剧渐渐平息下来。 郭庆臣本已经拿下人心,但是平白杀出一个刘觞来,架不住学子对比,瞬间郭庆臣变得什么也不是,甚至还有些小气。 刘觞笑眯眯的对郭庆臣道:“哎呦,宰相也在这里啊?” 郭庆臣眼皮狂跳,道:“宣徽使,好计策啊。” 刘觞装傻充愣:“宰相您说什么?小臣听不懂啊?再者说了,小臣奉命协助纠察舞弊一案,宰相与这件事情……好像并无关联吧?宰相方才好心办坏事儿,险些煽动学子闹事儿,若是有好事者上告朝廷,宰相大人,您可是百口莫辩呢!” “哼!”郭庆臣一甩袖袍,不理会刘觞,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宣徽使!”窦悦见到刘觞,十分欢心,刚要上前,就被窦扶风拦住了。 “悦儿,不得无礼。”窦扶风呵斥。 窦悦只好驻足,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宣徽使。” 刘觞笑眯眯的道:“窦郎君,小郎君,今日的事情,还请二位清点损失,报到宣徽院去,本使自然奉上银钱。” 窦扶风淡淡的道:“宣徽使您言重了,今日幸得宣徽使解围,我等又如何能要求宣徽使赔偿什么呢?” 其实刘觞早就知道,这些小小不言的赔偿,窦扶风人家一个首富,压根儿不看在眼中,这点子小钱,还不够窦扶风出门消遣一次的。 刘觞给他们解围,窦扶风自然不会追着要钱,送个顺水人情也是好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哪里成?窦郎君您太客气了。” “是宣徽使客气了。”窦扶风道:“舞弊一案,还请宣徽使秉公彻查,若是能还犬子一个公道,窦某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刘觞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咳咳咳!”金辂车里传来咳嗽的声音,李谌打起车帘子的一角,频频往这里看,似乎在催促。 刘觞无法,知道李谌是等急了,道:“那本使先告辞了。” “等一等!”窦悦却道:“宣徽使,您……您的嘴唇破了,可是开春干燥上了火?这是一些清澈的茶饼,还请宣徽使拿回去尝一尝。” 嘴唇……破了! 刘觞眼皮狂跳,自己这不是上火,是被狗啃的!不,是被狼啃的……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多、多谢窦小郎君,是上火,啊……最近太忙,火气可真大,那这茶饼,我可要好好儿拿回去尝一尝了,哈哈、哈……” ———— 李谌又一次“潜逃出宫”,最苦恼的无非是鱼之舟。 鱼之舟守在紫宸殿,谁也不让进来,到了午膳时间,还不见天子回来,但是午膳一定要照传,才不会惹人怀疑。 鱼之舟吩咐了,不要让人入内,便例行公事,亲自前去传膳。 他离开紫宸殿,便看到宰相郭庆匆匆入了内朝,心中咯噔一声,怕是郭庆臣又是来找陛下的。 不过郭庆臣入了内朝,并没有往紫宸殿而来,而是拐了个弯,往东而去,这个方向…… 再往里走,便是后宫内苑,饶是宰相郭庆臣也不能越钜,但温室殿不同,温室殿正好在紫宸殿的东面,是天子日常娱乐的宫殿,最近温室殿还有另外一个重任,便是软禁关押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郭庆臣分明是朝着温室殿而去,鱼之舟当即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跟上去,轻声来到温室殿的墙根下面,偷偷的往户牖的缝隙里看。 果不其然,听到了郭庆臣的嗓音。 “没庐特使是个聪敏之人,如今你被天子软禁在此,虽无性命之虞,但不见天日,难道没庐特使就这么释然了么?” “释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微微低沉,鱼之舟浑身一震,这嗓音自然是没庐赤赞的!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宰相大人特意来温室殿走一趟,怕不只是闲聊家常的罢?既然宰相说没庐是聪敏之人,有话……便直说罢。” “好!”宰相郭庆臣笑道:“不瞒没庐特使,太皇太后十分欣赏没庐特使的机辩和通达,尝说没庐特使多生了一副玲珑心窍,太皇太后稀才,想助没庐特使一臂之力,做主释放特使,只要……” 没庐赤赞的声音道:“只要什么?” 郭庆臣道:“只要……没庐特使从今往后,肯为太皇太后所用!” 第48章 朕的心意 刘觞和李谌回了大明宫, 立刻便回到紫宸殿,进入紫宸殿之时不见鱼之舟。 李谌奇怪道:“鱼之舟去了何处?” 刘觞看了看时辰,道:“这个时候, 应当是传膳去了。” 正说话间, 鱼之舟匆匆赶来,压根儿没有传膳食回来,不止如此, 脸色还十分严肃。 李谌道:“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鱼之舟匆忙回禀:“陛下, 大事不好,太皇太后让宰相拉拢了没庐赤赞,说是太皇太后做主, 释放没庐特使!”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便听到小太监通传:“陛下,太皇太后并着宰相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太皇太后前来, 是不需要宣见的, 郭庆臣也跟着太皇太后一并走了进来。 “奶奶,”李谌装乖的道:“您怎么过来了?合该是孙儿去兴庆宫问好的。” 太皇太后坐下来,幽幽的道:“陛下忙啊, 忙着贪污舞弊一事,老身却很清闲,因此才会过来主动见一见陛下。” 李谌道:“正巧是用膳时辰, 奶奶若是没有用膳,不如与孙儿一同?” 太皇太后却道:“不必了, 老身年纪大了, 食不得陛下爱食的油腻之物, 今日便不来用膳了, 只是有一件事儿,希望陛下应允。” “哦?”李谌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儿?” “陛下,”太皇太后振振有词:“吐蕃特使没庐赤赞,说到底也是常驻长安的特使,陛下一直将他关押在温室殿,若是传到吐蕃赞普的耳朵里,倒是咱们理亏了,因此老身想请陛下做主,将没庐赤赞那放出来。” 李谌笑道:“是嘛?” 他年纪不大,装乖之时笑容奶里奶气,带着一股无害,口中却道:“这事儿……还需要朕来做主么?孙儿还以为,奶奶已经让宰相去办了呢,毕竟了,对于宰相来说,奶奶的话,可比朕这个圣人要管用的多。” 咕咚! 宰相郭庆臣吓得立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别看李谌说的轻飘飘,仿佛开玩笑一样,郭庆臣也算是老臣,怎么能听不出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呢? 郭庆臣连连颤抖,眼眸狂转,难道是天子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自己才去见过没庐赤赞,天子应当在紫宸殿,不知情才对。 或许是天子的耳目? 郭庆臣越想越是害怕,天子的耳目已然遍布了整个大明宫不成? 李谌故作惊讶的道:“宰相你这是何故?朕也没有斥责你,对么?” “老臣……老臣……” 郭庆臣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太皇太后忙道:“好了,这事儿若是天子没有意见,那便按照老身说的,释放了没庐特使。” 李谌挑了挑眉,道:“纵使朕有意见,奶奶您心意已决,再者,宰相在没有朕的应允之下,便私自去了温室殿,朕还能说些什么?只盼着奶奶顺心就是了。” 太皇太后听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天子俨然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小可怜,太皇太后和郭庆臣是咄咄逼人的狂徒! 这件事情,分明是太皇太后赢了,拉拢了没庐赤赞为自己效力,逼迫天子释放没庐赤赞,但太皇太后此时脸上无光,只觉得脸疼的厉害! 没庐赤赞得以释放,梳洗整齐之后,来到紫宸殿谢恩。 他比往日里瘦削了一些,但还是如此高大,脸色不见喜怒,跪下来道:“没庐谢陛下恩典。” 李谌幽幽的道:“没庐特使,你谢错人了,该谢的可不朕,而是太皇太后老人家,还有宰相呢。” 太皇太后更是脸疼,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天子,省试舞弊一案,务必早日纠察清楚,老身乏了,就先回兴庆宫了。” 郭庆臣追上去道:“太皇太后,老臣送您!” 没庐赤赞只是来拜谢的,李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没庐赤赞便直起身来,转身离开,临走之时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鱼之舟。 “这个郭庆臣!”李谌眯眼道:“一天天给朕找事儿!朕早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道:“郭庆臣现在急于补充自己的势力,也难免会找到没庐赤赞,可是依小臣所见,没庐赤赞是一头养不熟的狼,郭庆臣和太皇太后想要把他变成一条狗,实在是痴人说梦。” 李谌眼皮狂跳:“……”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 “对了!”刘觞道:“江王殿下下狱,郭氏已经完全得罪了江王的势力,小臣想着,不如趁这个时候,拉拢拉拢江王,让小臣替陛下去看望江王一番。” 李谌点头道:“还是阿觞想得周到。” 刘觞道:“那小臣一会儿就去。” 李谌眼眸微微一动,道:“阿觞,不如你眼下就去。” “可是……”刘觞心说,我还没吃饭呢! 李谌却很着急,推着刘觞往外走,道:“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陛下……”刘觞道:“可是……” 李谌道:“没有可是。” 刘觞又道:“陛下这么着急么?” 李谌坚决道:“十足着急,十万火急,快去快去。” 刘觞被推出紫宸殿,一头雾水,去探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自己是宣徽使,替陛下来探监,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去不可以,也没有限制,非要饿着肚子去吗? 刘觞叹了口气,搞不明白李谌想什么,谁让他是顶头上司呢?只好往牢狱而去。 李谌等刘觞走了,立刻也坐不住,便要离开紫宸殿。 鱼之舟眼皮狂跳,阻拦道:“陛下,您又要去何处?” 李谌道:“不是出宫,朕有东西落在了金辂车上。” 鱼之舟狠狠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落了什么东西,只管知会小臣去取来便是了。” 李谌一想,也好,比划道:“一个这么大的木雕梨花。” “木雕梨花?”鱼之舟奇怪。 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天子吩咐的,鱼之舟立刻离开紫宸殿去找。 李谌让鱼之舟去找的木雕梨花,正是窦悦送给刘觞的那一朵,当时两个人抢夺木梨花,刘觞跌入李谌怀中,二人忘情缠绵,木梨花掉到了金辂车的角落,谁也没有注意。 后来又有学子闹事的事情,刘觞便将木梨花彻底给忘了,方才下车之时都没看见,李谌倒是看见了,故意没有提醒他。 这会子李谌让鱼之舟去取,就是因着怕刘觞哪天想起来又去找,索性先下手为强,把木梨花拿过来。 鱼之舟很快回来,办事儿很有效率,双手捧着木梨花道:“陛下,是不是此物?” “对,就是它!” 不知为何,鱼之舟总觉得陛下说“就是它”之时,咬着后槽牙,还有磨牙的声音。 李谌根本没有伸手去接,摆摆手很不在意的道:“送你了。” 鱼之舟诧异:“陛下?” 天子特意吩咐鱼之舟取来,鱼之舟还以是什么稀罕玩意,或者意义重大的物件儿,哪知道匆匆忙忙找回来,竟然大手一挥送给自己了? 鱼之舟更是诧异,但也不好多问,毕竟他素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道:“既然如此,小臣暂为保管,多谢陛下赏赐。” 李谌道:“不必暂未保管,你就是扔了、烧了,也随你欢心。” 鱼之舟:“……”天子愈发不对劲儿。 李谌毁尸灭迹,让鱼之舟带走木梨花,心中冷笑,朕当真聪颖,刘觞就算往后想起来,也绝对找不到那朵破木头花了! 刘觞哪知道李谌心里那些无聊的小道道儿,正兢兢业业的赶往牢狱,前去探看李涵。 李涵的牢狱之内站着一个人,已然有人前来探看,刘觞闭着眼睛,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猜得出来,绝对是绛王李悟无疑了! 李悟带了午膳前来,生怕牢狱的饭菜不和李涵胃口,毕竟李涵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亏,更没吃过什么苦。 李悟将菜色亲手摆出来,道:“看看是不是你爱食的,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再换一套来。” 李涵两眼放光,他早就饿了,牢房一天只有一顿餐食,哪里来的早膳?李涵肚子里咕咕作响,恨不能立刻去抓那些吃食,不过还是道:“小叔,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为何?”李悟道:“可是还在生小叔的气?小叔在太皇太后面前没有为你说话,也是因着……” “我知道!”李涵抢先道:“小叔全都是为了我好,太皇太后就是要杀鸡儆猴,拿我给天子看,小叔那时候若是求情,反而适得其反,惹怒了太皇太后,我都知道。” 李悟蹙眉道:“那是为何?” 李涵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别扭,道:“还不是为了小叔?太皇太后一直当你是郭氏的势力,你若是天天儿给我送膳食来,消息必然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到时候会连累你的。” 李悟轻笑一声,李涵皱眉道:“小叔你笑什么?” 李悟揉了揉他的鬓发,道:“涵儿这般为我着想,小叔自然要笑。” “啧!”李涵撇开头,躲开李悟的手掌。 刘觞笑眯眯走过来,道:“嗯,好香啊!实在对不住,不会打扰二位说悄悄话吧?” 李涵连忙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道:“宣徽使怎么来了?” 刘觞道:“自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看殿下的,陛下知道,殿下受苦了,这不是么,小臣都没用午膳呢,便被陛下支配过来了,这闻着好香啊,小臣都馋了。” 李涵护食的将吃食往后挪了挪,道:“都是本王的。” 刘觞摇摇头,道:“知道是绛王为您准备的,小臣可不敢吃。” 李涵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纠察的事情,可有眉目?” 刘觞换上一副正色的面孔,道:“新科状元窦悦,确有其才,应当没有贿赂考官。” “本就如此!”李涵道:“此次省试,本王非常重视,全都亲自过目,就连知贡举也挑选的部员心腹,怎会出现舞弊的事情,绝无可能!或许这次的乡贡,就是不如生徒也说不定。” 李悟道:“其实也有这种可能,毕竟生徒的身份非富即贵,选用的师傅也都是各地的名士,而乡贡的水平参差不齐,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当真没有舞弊。” 刘觞苦恼道:“这个事儿就有些棘手了,陛下下令彻查,查来查去,若是没有舞弊,那些学子能接受么?他们必然以为官官相护,是咱们给有钱人开了后门。” 李涵冷笑道:“自己学识不济,还赖上别人了?” “红眼病本来如此。”刘觞笑道。 李悟有些担心:“那该如何是好?此事一日不查清楚,涵儿便要一日蒙受不白之冤。” 刘觞道:“这个事儿,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有刘长邑出手纠察,想必很快就会破案。但眼下,小臣以为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在到底贪污没贪污上,而在于……舆论。” “舆论?”李涵奇怪。 刘觞点头:“学子觉得舞弊了,舆论全都倒向舞弊,今日学子还大闹了月灯楼,眼下最重要的是舆论,只有稳住舆论,才能安定民心,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反转。” “如何反转?”李悟提问。 “这个……”刘觞道:“还要看刘御史的纠察,配合刘御史的纠察,找一些笔杆子才行。” 李悟道:“笔杆子倒是无妨,我可以去找一些来。” 刘觞点头道:“只要刘御史的纠察一出来,还需要绛王殿下的鼎力相助。” 众人商量了一番,李涵只管着吃吃喝喝,不只是有肉吃,还有小酒儿,吃完之后还有饭后甜点。 李涵喜欢此樱桃,但是不喜欢樱桃皮的苦涩,也不喜欢樱桃核子,说是咯牙,于是李悟亲自给他将樱桃皮拨了,用牙签剃掉樱桃核子。 “啧啧啧!”刘觞嫌弃,道:“殿下你既然不爱吃樱桃皮,也不爱吐樱桃核,不如直接吃樱桃果脯,也乐得轻松。” 李涵却摇头,振振有词的道:“果脯太甜了。” 刘觞:“……”矫情! 李悟每日都来给李涵送饭,因着刘觞吩咐了,不让牢卒透露半点消息出去,所以太皇太后根本不知情。 这日里李悟又来给李涵送饭,还带了樱桃来,李涵有些为难,道:“小叔,要不然你别给我剔樱桃了。” “为何?”李悟奇怪。 李涵没说话,但眼睛瞥了李悟的手腕一眼,李悟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无妨,这点子事情,小叔还是可以做到的,倒也不至于如此不中用。” 李悟例行给李涵送了饭,打算去兴庆宫给老太太问好,顺便打听一下郭庆臣那面的消息。 李悟来到兴庆宫大殿,还没来得及让人通传,便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 “这么多天了,你查出什么没有?!贪污的证据呢?舞弊的银钱呢?老身做主关押了江王,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查出,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声音很激动,紧跟着是宰相郭庆臣的声音,唯唯诺诺的道:“太皇太后息怒啊!息怒啊……这……老臣的确在努力纠察,只是……只是礼部做的滴水不漏,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用的废物!” 太皇太后愤怒的拍着凤坐的扶手,道:“只要是舞弊,怎么可能滴水不漏?难道说……李涵真的没有舞弊?” “如何可能?”郭庆臣道:“太皇太后,老臣侍奉两朝,这舞弊之事见得多了,这次放榜,只有生徒,没有乡贡,新科状元还是巨富窦扶风的儿子,不用想必然是舞弊了!若没有舞弊,怎会如此巧合?” 太皇太后道:“那你倒是查啊!老身的意思如此明显,已然与天子对上了,若是到最后没查出所以然来,你让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还有你,你可是郭氏的顶梁柱,到时候我看你的颜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不要动怒,”郭庆臣道:“其实……老臣已然有了十拿九稳的法子。” 李悟眯了眯眼目,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郭庆臣压低了声音,但李悟是练家子,听得一清二楚。 郭庆臣道:“老臣已经偷偷扣留了一名知贡举,他乃是李涵的心腹部员,虽然这事儿查不出任何眉目,但是老臣已然从这名知贡举入手,只要他肯招认,都是李涵指使,到时候便是有凭有据,天下学子得到证明,也不会管太多的证据,再稍微煽动舆论,天下的民心,必然向着太皇太后,天子想要亲政,还是要看太皇太后您的眼色!”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道:“你打算……屈打成招!?” 郭庆臣幽幽的道:“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纠察的结果,只要李涵舞弊,这就是结果。” 李悟心中狂跳,知道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但此事绝不能慌张,也不能意气用事。 李悟当即不动声色的离开兴庆宫,往大明宫而去…… 刘觞那日里忘了木雕梨花,后来突然想起来,第二天便去寻找,把金辂车里里外外全都找了一个遍,就是找不到,登时有些气馁,难道…… 木梨花掉出了金辂车? “不应该啊……”刘觞自言自语,埋头往前走。 咕咚! 一时没有注意,竟然撞到了人,定眼一看是鱼之舟。 “小臣该死,冲撞了宣徽使!”鱼之舟立刻请罪。 因为冲撞,有什么东西从鱼之舟身上滚落了下来,正巧滚到了刘觞脚边,低头一看:“木梨花?!” 鱼之舟蹲下,将木梨花捡起来,仔细掸掉上面的灰土。 刘觞诧异的道:“这只木梨花是你的?” 鱼之舟回答道:“回宣徽使,这是陛下赏赐给小臣的。” “陛、下……”刘觞一字一顿的道。 鱼之舟奇怪,道:“宣徽使?” 刘觞问道:“陛下如何赏赐给你的,你可给我说道说道吗?” 鱼之舟并没有什么隐瞒,全都说了出来,刘觞一听,好家伙,果然是从金辂车上摸下来的,这个李谌,竟然把别人送给自己的,赏赐了出去,分明便是故意的。 鱼之舟多少会看眼色,加之这木梨花是从金辂车上找到的,金辂车可是陛下赏赐给宣徽使的专用车辇,十有八*九,这木梨花其实是宣徽使的…… 果不其然,刘觞道:“小鱼儿,这木梨花是旁人送我的,天子想必是……一时忘了,把它赏赐给了你,要不然这样,我送你一个金花,你把木梨花还给我,如何?” 鱼之舟道:“这木梨花既然是宣徽使的,小臣自然应当还给宣徽使。只是……陛下将此物赏赐给小臣,小臣若是转赠宣徽使,那就是死罪,所以还请宣徽使禀明陛下,小臣立刻归还。” 刘觞:“……”看来必须和假奶狗当面对质了! 刘觞当即就往紫宸殿走去,找李谌兴师问罪去了。 刚用过午膳,李谌此时应该在休息,他坐在案桌前,提笔写写画画,仔细一看,是在设计一块玉佩。 之前窦悦送给刘觞一朵木梨花,刘觞欢心的跟什么似的,反正是不值钱的木头,李谌不知道有什么可欢心的,若是朕亲自雕刻一块上好的玉佩送给刘觞,不知道刘觞会不会忘了木梨花。 李谌画了好几个版本,都觉得不好,突然想起刘觞好像格外喜欢狗?而且还是个头小小的狗,按照刘觞的口吻,叫做——小奶狗。 李谌其实误会了,刘觞并不是真的喜欢狗子,他口中的小奶狗,不过是年轻俊美,又可爱的小鲜肉罢了! 李谌提笔在玉佩中心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子,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甚好。” “陛下!” 是刘觞的声音。 李谌连忙将图纸藏起来,这是送给刘觞的惊喜,现在刚刚设计完,还未雕刻,若是被看到了,岂不是没了惊喜? 李谌藏好图纸,咳嗽了一声,道:“宣徽使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觞来者不善,明知故意问的道:“陛下,您可看到了小臣的木梨花?” “什么、什么梨花啊?”李谌咳嗽了一声,有些做贼心虚,却还是信口拈来:“木头的朕没见过,太液湖的梨花倒是要开了,若是阿觞喜欢,过几天弄个赏花宴也是不错。” 刘觞黑着脸道:“陛下,并非太液湖的梨花,而是窦悦小郎君送给小臣的木梨花把件儿。” “哦……”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李谌也不好说记不起来,便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既然是窦悦送你的,你来问朕做什么?” 刘觞:“……”这个假奶狗! 刘觞一步步走过去,李谌难得有些心虚,往后搓了搓,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刘觞,道:“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难不成朕还能贪污了你的破木头?” 刘觞一笑,道:“陛下您自然不屑贪污,但陛下却把木梨花转送给了小鱼公公,对不对?” 李谌:“……” 事情败露,李谌坐不住了,刘觞比他瘦弱很多,但因着李谌坐着,刘觞站着,李谌觉得自己气场不足,立刻站起来,压了刘觞一头身高。 李谌居高临下,破罐子破摔的道:“是朕送的,如何?” 刘觞:“……” 刘觞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的承认,一时间哭笑不得,道:“陛下,窦小郎君何时招惹了陛下,您为何如此不待见他?就连窦小郎君送给小臣的木雕,陛下也要转送他人?” 李谌听他提起窦悦,心里酸溜溜,脱口而出道:“朕就是不待见他,朕看见他便不欢心。” “为何?”刘觞一脸迷茫。 李谌道:“因着你与他走得太亲近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顿时沉默了。 刘觞是满脸迷茫,啊?亲近?何时亲近了?陛下是用哪只眼睛看到的? 而李谌则是心中“轰隆!”一声,朕在做什么?朕在说什么?活脱脱一副吃味儿的表现。难道朕这是在争风吃醋? 刘觞刚要开口说话,李谌便看到他唇上的伤疤,是那天在金辂车上自己不小心咬伤的,那暧昧的痕迹,刺激着李谌的心窍。 “别说话。”李谌制止了刘觞的言辞。 刘觞奇怪,陛下这是怎么了,突然怪怪的? 李谌幽幽的道:“有个事情,朕……想确定一下,确定之后就将木梨花还给你。” 刘觞道:“当真?是什么事情?” 李谌不回答他,眼神却非常凶狠,从一只小奶狗瞬间成长为一只大野狼,还是见了荤腥的那种。 “唔!”刘觞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李谌一步欺上来,搂住他的腰身,强硬的低头吻了上来。 上一刻还在讨论木梨花,下一刻却突然亲上来,饶是刘觞反应机敏,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李谌撩拨着他唇上的结痂,已然不疼,却麻嗖嗖,带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战栗,刘觞瞬间站不住身子软倒下去,嘭,二人直接倒在席上。 刘觞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惊讶的道:“陛、陛下?” 李谌盯着他的眼神却越发深沉,心中想着,朕好似的确被刘觞这个奸佞给勾引了,心心念念都是他,还会因为一个小小不言的窦悦争风吃醋。 “都怪阿觞。”李谌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到底要确认什么?” 李谌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声音磁性又低沉,道:“朕要确定的,已然确定过了。” 刘觞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但还是道:“那陛下该归还木梨花了吧?” 李谌听他不解风情的提起木梨花,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挑眉道:“既然确定完了,朕更不会归还。” 刘觞:“……”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李谌道:“你放心,不就是一朵木梨花么?朕送你一个更值钱的。” 值钱? 提起值钱,刘觞的眼神果然明亮了起来,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何其好看,道:“这……多不好啊,叫陛下破费了。” “送给阿觞哥哥,谌儿欢心。”李谌笑的甜度爆表。 刘觞心口一震,太甜了太甜了!齁嗓子! 小奶狗正在撒娇,便听到殿外鱼之舟的嗓音:“陛下,绛王殿下求见。” 是李悟。 李谌“啧”了一声,心想真不是时候,但李悟求见一定是有正事儿。 他把刘觞拉起来,掸了掸刘觞的袍子,将散乱的衣裳整理好,这才道:“宣。” 绛王李悟大步走入紫宸殿,脸色非常严肃,拱手道:“陛下,宰相和太皇太后有所行动!” 李悟将事情的原委告之,李谌冷声道:“看来郭庆臣真是狗急跳墙了。” 刘觞道:“朝中都观察着纠察一事,此时郭庆臣若是出头,势必挽回郭氏的势力,因此宰相这是迫不及待了。” 李悟蹙眉道:“郭庆臣扣押了礼部的知贡举,屈打成招,到时候若是伪造了证据,恐怕……江王便危险了。” 刘觞道:“绛王殿下不必慌张,咱们如今已经探听到了郭庆臣的计划,便好破解了。” 李悟道:“郭庆臣在朝中虽然有仁慈的贤明,但是他早年也是大理寺出身,审讯的手段必然少不得,屈打成招只是时日的问题,我怕知贡举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若是知贡举画押认罪,怕是大事不好。” 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咱们可以策反这名知贡举。” “绛王殿下可还记得,小臣所说的反转?”刘觞突然提起上次在牢狱之中的话。 “反转?”李悟道:“自然记得,只是宣徽使所说的反转,到底在何处?” 刘觞解释道:“陛下,绛王稍安勿躁。如今学子闹事,笃定了省试舞弊,但刘御史纠察多日,却没有查到舞弊的证据,郭庆臣选择屈打成招,也正是因为他同样找不到舞弊的证据,这是为何?再精密的舞弊,只要是犯罪,便会留下证据,更何况省试这么大的阵仗,除非……” 李谌幽幽的道:“礼部并无舞弊。” 刘觞点头:“这么多日查下来,小臣以为,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礼部压根儿没有舞弊,此次省试是公平公正的。但问题在于,学子并不相信,乡贡大批落选,引发的嫉妒心理,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而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利用反转。” “你的意思是……”李谌道。 刘觞微微颔首:“郭庆臣想要屈打成招,诬告江王与礼部,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顺遂了他的心意,陛下召开朝审,公开审理此事,而背地里,小臣偷偷策反知贡举,在公开庭审之时,让知贡举众目睽睽之下翻供,这一反转,必能引起轩然大波,也能将舞弊的舆论,成功引导到郭庆臣暴虐私刑之上。” “只是……”李悟不确定的道:“郭庆臣私审知贡举,背后有太皇太后撑腰,已经越过了天子,那审讯关押的地点,必然在兴庆宫之内,不会在大明宫天子眼皮底下,兴庆宫平日里只有我能进出自由,宣徽使想要策反,怕是不易。” “的确如此。”李谌脸色严肃,道:“就算是朕,想要进入兴庆宫,也要看老太太的脸色,阿觞若是踏入兴庆宫半步,别说是策反知贡举了,就连见到被关押的知贡举,也是难事儿。” 刘觞道:“可是这个事儿,若是完全交给绛王殿下,又不太合适。” 李悟虽然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小儿子,但其实自从李悟变成了一个废人之后,太皇太后的宠爱就大不如从前了,很多事情不让他参加,就比如这次知贡举的事情。 李悟若是贸然插手,定然会引起提太皇太后的猜忌,到时候他“卧底”的身份就会曝光。 刘觞此时却轻笑一声,完全不觉苦恼,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顺利从太皇太后和郭庆臣的眼皮子底下畅通无阻。” 李悟惊讶:“是谁?” 李谌似乎也想到了此人,幽幽的道:“没庐赤赞。” 鱼之舟站在一旁,一直没有插嘴,听到这四个字,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子。 “没错!”刘觞道:“就是没庐特使。你们可别忘了,没庐特使是太皇太后最新培养的心腹,老太太觉得天子与没庐赤赞结仇,这会儿把他拉拢过去,没庐赤赞一定会乖乖为她所用,加之没庐赤赞还是新欢,所以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新欢? 李谌听到这个比喻,眼皮狂跳两下。 鱼之舟忍不住小声道:“陛下,宣徽使,这没庐赤赞就是一匹野狼,怕是……养不熟。” 李谌却道:“无妨,鱼之舟,你去把没庐赤赞给朕叫来。” 鱼之舟有些迟疑,但还是拱手道:“是,陛下。”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去宣没庐赤赞,刚巧,没庐赤赞从中书门下走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没庐赤赞见鱼之舟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吃惊,鱼之舟恭敬作礼道:“没庐特使,陛下宣召。” 没庐赤赞打量了鱼之舟两眼,道:“我还以为,你不愿与我说话了。” 鱼之舟面容很平静,淡淡的道:“没庐特使言重了,小臣一介内侍,怎敢得罪没庐特使?陛下宣见特使,遣小臣前来,还请特使尽快前往紫宸殿,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没庐赤赞也没有废话,与鱼之舟一同前往紫宸殿,通传之后入内。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紫宸殿里的仗阵,年轻的天子李谌,宣徽院特使刘觞,还有太皇太后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绛王李悟,真是奇怪的组合。 没庐赤赞收敛了目光,拱手道:“没庐拜见天子。” 李谌没有让他起来,刘觞抢先道:“没庐特使,你是个聪明通达之人,听说太皇太后就是爱见你比旁人多长了一副玲珑的心窍……你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儿吧?” 没庐赤赞知道他指的是李悟在此处的事情。 没庐赤赞平静的道:“若没庐没有猜错,是天子特意让没庐看到的,应该不会杀人灭口才对,不是么?” 李谌轻笑一声,道:“没庐特使,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陛下夸赞。”没庐赤赞道。 “朕找你来,不是来夸赞你的,”李谌开门见山的道:“是想和你,谈谈条件。” “陛下请讲。” 李谌站起身来,围着没庐赤赞踱了几步,哪里有什么小奶狗的可爱可怜儿,分明运筹帷幄,处事不惊。 李谌道:“太皇太后力保你,但你需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失去了兵权,在这个大明宫中,在这个长安城中,甚至普天之下,都是朕来做主,太皇太后可做不了你的后盾。” 没庐赤赞道:“依陛下所见,谁才是没庐的后盾?” 李谌轻笑一声,道:“朕。” 没庐赤赞笑道:“陛下倒是自信的紧。” 刘觞道:“陛下自信,是因着陛下有自信的资本。没庐赤赞,你仔细想想看,陛下堪堪登基不到一年,已然掌握了兵权,甚至与吐蕃签订百年和平的盟约,这是太皇太后可以为之的么?没庐特使,赞普抛弃了你,母族背叛了你,当一切名利权贵都成为泡影,你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刘觞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便攥紧一些,赞普的怀疑,没庐氏的舍弃,一切都将没庐赤赞推向毁灭的深渊。 如今他只身斡旋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的确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如果不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何,没庐赤赞会答应依附于太皇太后。 没庐赤赞突然发笑出声,他的笑声有些猖狂,抬起头来道:“陛下,您不怕么?没庐是个被母族抛弃之人,刚刚投靠了太皇太后,若是这么快便背弃,反而证明我正是一匹养不熟,会咬主人的恶狼,陛下便不怕么?” “怕,”李谌幽幽的道:“朕只怕你咬的不够狠。” 没庐赤赞奇怪的看向李谌,只觉得李谌此人有些奇怪,这并非是一个十七八岁帝王,能说出来的话,他的眼神莫名平静,仿佛看透了朝廷的斡旋肮脏。 刘觞笑道:“没庐特使你若是一匹饿狼,给足了肉便不会咬人,狼是吃肉的,只有没了肉吃,才会咬人。” “再者……”刘觞笑容更是奸诈,对没庐赤赞挑了挑眉,道:“你若是答应归顺陛下,小臣可以做和事佬,帮忙调剂调剂没庐特使与小鱼公公之间干系,如何?” 没庐赤赞下意识看了一眼鱼之舟,毫不犹豫的拱手道:“臣,愿降!” 李谌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刘觞的手背,低声道:“鱼之舟的事儿,始终是家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刘觞偷偷咬耳朵,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放心,我是说调剂调剂,又没说一定成功。” 李谌:“……”朕差点信了刘觞的鬼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今日最悲情“人物”——木梨花~ 木梨花:嘤嘤嘤我好可怜QAQ 木梨花:莫名其妙已经被转送好几次了! 第49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 没庐赤赞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新宠, 除了李悟,他也能自由出入兴庆宫,且知道宰相郭庆臣的打算。 刘觞准备亲自去兴庆宫走一趟, 见一见这个被关押的部员, 没庐赤赞帮忙打典。 刘觞进入兴庆宫的时候,没庐赤赞早就在等候了,示意他从小门进来。 没庐赤赞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正在午歇, 郭庆臣刚走不久, 应该不会折返回来。” 刘觞点点头,笑道:“没庐特使办事儿,就是牢靠。” 没庐赤赞道:“太皇太后午歇一般都在一个时辰之内, 保险起见,宣徽使只有半个时辰可以用。” 礼部的知贡举没有关押在牢房中,而是偷偷关押在了兴庆宫的偏殿中, 没庐赤赞带着他过去, 支开了旁边的守卫, 刘觞趁这个空当,偷偷溜进去。 一进去偏殿,登时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 刘觞不由捂住口鼻,皱了皱眉。 这太皇太后和郭庆臣看起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人,没想到私下里手段竟然如此狠毒。 殿中一个人被镣铐锁着, 听着开门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 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道:“卑臣已经……已经按照宰相说的画押, 还要……还要卑臣如何啊!求求宰相, 放了卑臣的家人……” 刘觞走过去, 脸面一点点显露在偏殿的阴影之下,那知贡举浑身是血,对上刘觞的眼目,吃了一惊,磕磕绊绊的道:“宣、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救一救卑臣罢!救一救卑臣!” 刘觞皱眉看着他身上的伤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知贡举垂泪道:“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被宰相抓到此处关押,还声称卑臣必须招供,卑臣真的没有什么可招供的啊!但是……但是宰相令人给卑臣用私刑,如果不招认,便要活活打死卑臣,还……还用卑臣的家人威胁卑臣!卑臣若是招供,岂不是连累了江王殿下,江王殿下对卑臣有恩,卑臣死不足惜,可是卑臣的家人……该、该怎么办啊……” 那知贡举说着,又哭了起来,已经泣不成声。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别哭,陛下已然知道了此事。” “陛下?”知贡举恍然大悟,道:“对对……既然宣徽使来了,那陛下、陛下必然便知道了此事,陛下救一救卑臣啊!救一救卑臣!” 刘觞道:“本使此次前来,就是问清缘由,还请知贡举配合。” 知贡举当即便把自己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道:“宰相分明是针对江王殿下,想要屈打成招!今日还拿了一份供书来,让卑臣画押,卑臣……卑臣抵不住宰相用家人威胁,已经……画押了!” 怪不得宰相会离开,看来他们已经拿到了江王舞弊的证据,万无一失了。 刘觞眯着眼目,道:“本使只问你一句,此次省试,可有舞弊。” “没有!绝对没有!”知贡举非常坚决:“宣徽使您有所不知,卑臣就是省试进入的礼部,当年省试舞弊,卑臣险些落榜,还是江王殿下发现了端倪,冒死请求先皇审理省试一案,这才让卑臣有了入朝效力的机会!卑臣又怎么可能如此忘本,参与舞弊呢!也不可能忘记江王殿下的大恩大德啊!绝无舞弊一事!绝对没有!” 刘觞点点头:“如此甚好,你既然已经画押,便不要去管别的。” “宣徽使?”知贡举一脸迷茫。 刘觞挑起唇角轻笑:“放心,这些天你装的老实一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陛下会请求太皇太后公审此案,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公正,到时候……你只要在朝廷上翻供便可。” “翻供……”知贡举道:“可是、可是卑臣的家人……” “你且安心,”刘觞宽慰道:“只要你确保在朝廷上翻供,此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陛下当场扣押宰相郭庆臣,你的家人也可保无虞。” 知贡举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道:“卑臣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陛下与宣徽使了!” 郭庆臣拿到了画押证词,打算给江王李涵治罪,如此一来,就可以收揽一片民心。 天子李谌提出公审江王李涵,太皇太后本有些迟疑,毕竟公审的变数太大,如果有个意外,无法当场补救,但是宰相郭庆臣一点子也不担心,反而觉得公审更好。 还撺掇着老太太答应公审,毕竟公审声势浩大,可以给郭氏造势,到时候郭氏的名声传得更远,天下的学子就是朝廷最新鲜的血脉,这样的血脉全都归顺了郭氏,还愁郭氏的势力不够么? 太皇太后左思右想,架不住郭庆臣的央求,最后同意了李谌的公审要求。 公审便定在三月十五朝参这日。 公审当日,羣臣按部就班的走入宣政殿中朝,安排站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天子李谌这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李谌幽幽的道:“诸位怕是都听说了,今日朝参,有一件大事,便是公审此次省试舞弊一案。”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这事儿闹得太大,学子还围堵了月灯楼,街坊都给堵死了,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刘长邑。” “卑臣在。” 李谌道:“你素有铁面无私的称号,朕令你纠察此事,可有眉目?” 刘长邑拱手道:“卑臣确实已有眉目,这是此次纠察的档案,还请陛下过目。” 鱼之舟将文书呈上,刘长邑朗声道:“经卑臣查证,此次省试并不存在舞弊贪污。” “不存在?” “没有舞弊?” “那学子怎么闹得这么大?” “竟然无有舞弊……” 朝臣立刻喧哗起来,互相交头接耳,显然都很震惊。这话若是从旁的朝臣口中说出来,恐怕还有一些虚假的可能性,但是从御史大夫刘长邑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种铁证如山的感觉。 宰相郭庆臣一看,冷笑道:“陛下!老臣不敢苟同!” 李谌就知道他会站出来,道:“哦?宰相有其他意见?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谨遵陛下敕令!”郭庆臣道:“陛下,省试舞弊一案,在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还请陛下恕老臣僭越之罪,因着老臣心切学子,故而私自查案,老臣死罪!” 李谌心中冷笑,但是表面和善,笑道:“宰相,若你能查出事实,朕便不会纠察你僭越之罪,但是若查不出来,数罪合并,罪加一等,你可要想好了!” 郭庆臣没来由打了一个哆嗦,总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恐怖,但转念一想,自己纵横两朝,还有太皇太后撑腰,何必怕一个喜欢打毯,玩物丧失的奶娃娃呢? 郭庆臣道:“老臣想好了!” “好。”李谌道:“那你说罢。” 郭庆臣呈上一份带血的文书,道:“陛下请看,老臣私自纠察了此次省试知贡举,此人乃是江王李涵最为信任的心腹部员,此人已经招供,省试存在舞弊,江王李涵中饱私囊,收受商贾窦扶风钱三千万,另有请吃请喝,保其子窦悦新科登榜!” 刘觞“嗬!”了一声,笑道:“钱三千万?这两千万,都够我大唐驻边一年的军队开销了。” 宰相郭庆臣不知刘觞为何突然搭话,但还是义愤填膺的道:“无错!窦扶风贿赂考官,罪大恶极,仗着窦家的钱财,将省试变得乌烟瘴气,妨碍陛下遴选才能,实在罪不可恕!” 李谌点点头:“倘或真如你所说,那就让嫌犯与江王当庭对质罢。” 郭庆臣眼眸动了动,总觉得这样不稳妥,不知道江王李涵会不会坚持自己没有舞弊。 但转念郭庆臣又一想,舞弊必然存在,否则今年乡贡怎么悉数落选,只剩下窦悦一个富贾之子?只不过江王李涵藏得太深,自己没有查到而已,左右都是舞弊,没准江王一个心虚,自己也就招供了。 当即便有人去宣江王李涵,还有画押招供的知贡举。 知贡举首先进入宣政殿大堂,众人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纷纷捂住鼻子,十分嫌弃。 那知贡举浑身血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虚弱至极,一看就是被用了酷刑,咕咚一声跪在天子面前。 很快,江王李涵也被提审上来,李涵一眼就看到了知贡举,惊讶的道:“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谁给你用刑?!竟然如此残酷!” 郭庆臣打断李涵的话,道:“江王李涵,你还不认罪?” “认罪?!”李涵道:“我认什么罪?没干过的事情,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大胆!”郭庆臣怒喝:“事到临头,你竟还想嘴硬,舞弊一案,知贡举已然全部招认了!” 李涵更是愤怒:“招认什么?!我说过我从未舞弊!招认什么?!” 郭庆臣:“好啊,你还执拗?御史大夫查不清楚的事情,老臣已经清楚了,满朝文武不敢查的事情,老臣也查清楚了,这是知贡举的画押供书,不信你自己看看清楚!” 李涵根本不看供书:“我说过了,我没有舞弊,也没有贪污!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你们到底查了什么,我不可能舞弊!我的部员也不可能舞弊!你对我的部员动用私刑,就算是宰相,我也要参你一本!” 刘觞挑了挑眉,别看李涵细胳膊细腿的,但是有的时候头还挺铁,怪不得在朝中追随的人甚多,除了建树出众之外,李涵还很讲义气,对自己的部员很好,这就促使了李涵拥有一帮追随者。 刘觞站出来做和事佬,笑道:“宰相,江王殿下,二位先不要吵闹,这里是宣政殿,天子与太皇太后还在,谁是蓄意欺骗,谁说的是真话,想必自有分辨。” “正是。”李谌道:“既然江王与宰相各执一词,那这样也好办,朕便亲自来审问人犯。” “你便是此次的知贡举?” “回陛下,罪臣正是!” 李谌询问:“你为何自称罪臣?” 郭庆臣心中冷笑,自然是因为知贡举承认舞弊一事。 知贡举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的道:“因为……因为卑臣罪大恶极,不堪宰相的严刑逼供,诬告了江王殿下,罪无可恕,因而自称罪臣。” “你说什么!?”郭庆臣立刻急了,道:“你想清楚再说!” “诬告?” “严刑逼供?怪不得浑身是血呢!” “宰相竟然严刑逼供,这不像是宰相一贯的作风啊。” “你竟不知道,宰相早年是大理寺出身,别看现在和和气气,这严刑逼供,必然有一手的!” 羣臣又开始窃窃私语,对着郭庆臣指指点点。 郭庆臣发狠的道:“你说什么!?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便是诬告!老臣虽没有功劳,但也是两朝臣子,岂容你诬蔑!?” “诶?”刘觞笑道:“宰相您何必动怒呢?清者自清,你这样子,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在威胁知贡举呢。” 知贡举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泪水纵横道:“陛下明鉴!罪臣不敢说话,宰相将罪臣私自关押起来,用以酷刑,逼迫罪臣诬告江王李涵,罪臣不肯,宰相便用罪臣的家人威胁,罪臣实在无法忍受,因此……因此才会签下画押!今日在此翻供,罪臣已然不计生死,还请陛下开恩,开恩救救卑臣的家人罢!” “你胡说话!血口喷人!”郭庆臣怒吼。 刘觞道:“宰相大人,这知贡举一身伤痕,可是您打得?若是血口喷人,这血口,怕也是您自己一手造成的。” 羣臣立刻哗然起来,全都没想到宰相竟然会伪造证据来诬陷江王李涵,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李涵则是冷笑道:“郭庆臣!我知了,你必然是想要收揽天下学子的民心,所以才会如此针对于我!甚至不惜诬告,用扣押知贡举家人这等肮脏的手段!我大唐朝廷,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父母官,真是可笑!” 刘长邑拱手道:“陛下明鉴,卑臣不敢偏颇任何一方,但经过纠察查证,此次省试并无贪污一案,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窦扶风贿赂考官,钱三千万子虚乌有。卑臣字字属实,可用项上人头担保!” 舞弊一案突然发生反转,还是如此丑闻似的反转,郭庆臣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众人指指点点。 朝廷里不缺乏墙头草,看到郭庆臣大势已去,便有人符合道:“陛下,刘御史素来铁面无私,绝不可能偏颇任何一人。”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人站出来,简直就是墙倒众人推。 郭庆臣立刻慌了,道:“太皇太后!老臣忠心耿耿啊,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唐社稷,大唐的民生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谌已然站起来,冷声道:“好啊,郭庆臣,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唐社稷,平日里你举荐能人,是为了大唐社稷,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成想你变本加厉,为了大唐的社稷,竟然开始动用私刑,陷害同僚,你的忠心耿耿,朕可接受不起!” “陛、陛下?!”郭庆臣双腿一颤,咕咚跪在了地上:“老臣是忠心的啊!老臣是忠心的啊!” 李谌道:“朕方才说过了,你若是能查出所以然,便不追究你私自僭越之罪,但若是查不出来,数罪并罚。来人!” “陛下!” 神策军冲入宣政殿,大将军郭郁臣拔身而立,根本没有去看丑态毕露的长兄郭庆臣。 李谌的声音凉丝丝,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沙哑,道:“去除官帽,关押候审。” “是,陛下!” “不可!不可啊!”郭庆臣使劲挣扎:“我是当朝宰相!我忠心耿耿啊!我为了朝廷忠心耿耿啊!太皇太后,救我!救救老臣!老臣也是为了太皇太后您啊!” 太皇太后本就不同意公审,变数实在太大了,但是郭庆臣执意,说是公审的舆论更足,这下子好了,变数砸到了郭庆臣的脑袋。 郭庆臣这般大喊大叫,还要将太皇太后拖下水去,众目睽睽之下,太皇太后自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保郭庆臣? “住口!”太皇太后断喝:“老身平日里真是错看你了!” 太皇太后这一句话,直接撇清楚了自己与郭庆臣的干系,更加没有人会站宰相这队,谁也没说话,眼睁睁看着大将军郭郁臣把自己的亲兄长拖了下去。 “陛下英明——” 羣臣立刻跪拜山呼。 李谌目光幽幽的扫视着众人的跪拜,扫视着太皇太后惊慌失措,惊魂甫定的慌张,唇角不由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道:“刘长邑再拟一份文书上来,将舞弊一案的结果昭告天下。” “是,卑臣领旨!” 李谌又道:“从今往后,谁在打着忠心耿耿的旗号,在朝廷中结党营私,给朕搅浑水,郭庆臣……就是你们的榜样。” “陛下英明!臣诚惶诚恐!” 公审在长安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消息不胫而走,宰相郭庆臣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诬告江王,编纂了舞弊一案,经过大理卿刘长邑查证,舞弊一案子虚乌有,此次省试保持原判。 刘觞又安排了许多笔杆子来引导舆论,学子们这才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枪使,整件事情都是宰相想要收拢民心,所以故意煽动学子闹事。 舆论发酵的期间,李谌又让刘长邑纠察宰相郭庆臣,刘长邑列举了郭庆臣的七十多条罪状,如此一来,长安城的关注点也就从舞弊一案,变成了宰相一案,适当的引导了百姓的关注点,很快舞弊一案也就平息了下来。 自从舞弊案件之后,郭庆臣落马,郭氏元气大伤,太皇太后也病了一阵子,实在无心管理朝政,没有了太皇太后找茬儿,刘觞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恨不能在大明宫里横着走,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十足惬意。 “宣徽使!” 刘觞还在惬意,心想着去教坊看看歌舞,这年头没有电视看,也就看点歌舞当娱乐节目了。 刚一出门,便有人拦住了他,定眼一看,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没庐特使,是您啊!” 没庐赤赞面无表情的拦住刘觞的路,道:“宣徽使是不是忘了什么承诺?” “承诺?”刘觞“哦——”了一声,道:“特使是说……” “为没庐与鱼之舟讲和的事情。”没庐赤赞完全不给他装傻的机会。 刘觞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自己当时为了拉拢没庐赤赞出力,所以画了一个小小的大饼而已,哪知道没庐赤赞这么认死理儿,这些天一直追着刘觞,甩都甩不掉。 没庐赤赞道:“不知宣徽使,决定如何讲和?何时讲和?” “这个嘛——”刘觞灵机一动,道:“没庐特使,你也听说了吧,因为上次樱桃宴被打断,月灯阁准备重新准备一次樱桃宴,届时非常热闹,小鱼公公也会参加,这样热闹的场面,本使为你们牵桥搭线的讲和,绝对事半功倍,如何?” 没庐赤赞思量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觞见机会开溜,赶紧往紫宸殿跑去。 紫宸殿中,鱼之舟正好不在,出去煮茶了,刘觞走进来,探头探脑的道:“陛下,小鱼儿不在么?” 李谌没好气的低笑了一声,道:“旁人进朕的紫宸殿,都是来叩拜朕的,怎么,阿觞反而来找鱼之舟?” 刘觞摆摆手:“陛下,您想错了,小臣就是看小鱼公公不在,才好与陛下商量商量。” “商量?”李谌又是笑了一声:“平日里你鬼点子最多,还需要与朕商量什么?” 刘觞把没庐赤赞缠着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幽幽的道:“活该。” 刘觞:“……”小奶狗是不是鄙视自己? 刘觞道:“小臣都想好了,后日樱桃宴,让小鱼公公也去参加,左右小臣给了没庐特使机会,看看他会不会把握罢。” 李谌却道:“既然如此……樱桃宴朕也要参加。” 刘觞震惊:“可、可是陛下,上次您已经去过了。” 李谌振振有词:“去过了不能再去么?上次好端端的樱桃宴都被打搅了,朕还未感受到大唐的歌舞升平,自然要再去好生感受一番。” 刘觞心底里吐槽,还歌舞升平?你这又不是盛唐,而是末唐,哪来的歌舞升平,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只能干笑:“可是……万一被太皇太后发现了。” 李谌满不在意:“太皇太后病了,这些日子需要将养,不会盯着朕的。” 刘觞:“……”好有道理。 李谌放下朱笔,挑眉一笑:“你若是不答应朕也参加樱桃宴,那朕便不让鱼之舟去,看你如何与没庐赤赞交代。” 刘觞心里一阵沮丧,什么小奶狗,果然都是假的! 鱼之舟正好端着茶水进来,狐疑的道:“陛下,您叫小臣?是有什么吩咐么?” “你来得正好,”李谌故意瞥着刘觞,道:“朕是想告诉你……” “等等、等等!”刘觞连忙捂住李谌的嘴巴,道:“好好好!小臣、小臣答应了!” 李谌一笑,顺手搂住扑过来的刘觞,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觞哥哥真好。” 鱼之舟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多说什么,就等着二人咬耳朵说悄悄话。 李谌放开刘觞,这才道:“鱼之舟,后日的樱桃宴,朕要参加,你也一同与朕去。” 鱼之舟有些惊讶:“小臣……也可以出宫?” 鱼之舟很本分,自从入了大明宫,便没有机会出宫,其实他也想要出去走一走,能得到这个机会,鱼之舟自然欢心了。 李谌点点头,道:“自然,你还要感谢宣徽使,是宣徽使主动与朕求情,带你出宫吃樱桃宴的。” 刘觞眼皮狂跳,李谌这么说,等后日樱桃宴没庐赤赞一出现,鱼之舟何等聪明,一定会反应过来是自己搞小猫腻儿的! 鱼之舟不疑有他,对刘觞拱手道:“小臣谢过宣徽使。” “不、”刘觞打磕巴的道:“不谢、不谢。” 月灯阁樱桃宴当日。 李谌是不可能以天子的身份亲临月灯阁的,所以还是如同上次一般,乔装改扮,但是这次他不怕太皇太后找茬儿,所以也就没有太刻意的乔装,刘觞也不必穿女服。 对此,李谌其实有些遗憾。 众人离开大明宫,往长安城的月灯阁而去,刚到了相邻的街坊,定眼一看,刘觞惊喜的道:“诶,是窦小郎君!” 真的是窦悦! 和上次一模一样,窦悦在月灯阁前的街坊摆了一个摊子,还是卖的木雕小摆件儿,大的小的什么都有。 刘觞想过去打招呼,李谌一把抓住他,不叫他过去,心里酸溜溜的,口中却十分正义,道:“阿觞,便不要过去了,你看人家小郎君摆摊儿也不容易,咱们就不要去捣乱了,还要害得小郎君分心。” 李谌振振有词儿,奈何实在不巧,窦悦正好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惊喜的招手:“宣徽使!宣徽使——” 李谌:“……”啧! 刘觞走过去,道:“窦小郎君,怎么又在此摆摊儿呢?” 窦悦见到刘觞,还未开口,倒是先脸红了,只不过因着光线暗淡,刘觞并没有发现罢了。 李谌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果然,这窦小郎君不是个正经人! 窦悦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摆摆摊,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他说着,拿起一朵木雕小花,道:“宣徽使,舞弊一案您帮了我大忙,这个……这个送给你!” 窦悦鼓足了勇气,将手伸过去,举在刘觞面前。 送花? 李谌心中警铃大震,不等刘觞接过去,一把握住刘觞的手,笑道:“阿觞,你怎么好接受窦小郎君的送礼呢?叫旁人听了,还以为你是因着送礼,才帮窦小郎君的,这多不好。” “不会不会!”窦悦使劲摇手。 李谌却振振有词,道:“再者说了,窦小郎君辛辛苦苦雕刻的,你一钱也不花就白拿,咱们与窦小郎君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也不太熟悉,岂能占这个便宜?” 刘觞:“……”今天小奶狗天子失心疯吗?这么多歪道理? 窦悦本就心思细腻,也是越听越不太对劲儿,偷偷瞥了李谌一眼,总觉得这位郎君话里有话,而且还针对自己似的。 他偷偷一瞥,果不其然,郎君还在瞪他呢!窦悦吓得收回目光,赶紧低下头来去。 李谌道:“阿觞,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进月灯阁罢,若是晚了,便没有好位置了。” 窦悦赶忙收拾自己的摊位,道:“宣徽使等一等,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么?” 李谌凉丝丝的道:“不可。” 刘觞:“……” 窦悦吓得缩了缩脖子,刘觞干笑道:“这……其实他的意思是,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谌心说,朕才不是这个意思。 窦悦收拾好包袱,挎着一个没卖出去的大包袱跟着他们,刘觞道:“你这次来参加樱桃宴,不会又是偷偷溜出来的罢?告诉窦郎君了吗?” “这个……”窦悦有些嗫嚅,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窦悦有点偷笑:“阿爹今日有一个宴席应酬,需要晚些才能回去,所以我就……就偷偷溜出来了,想着……想着在这里能见到宣徽使。”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李谌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冷笑,果然是个蔫坏的小郎君,别看面皮乖乖巧巧的,其实胆子挺大。 众人进了月灯阁,窦悦十分兴奋,还在道:“宣徽使可要给我保密啊,若是阿爹知道我偷偷溜出来,一定又要……” “又要什么?” 不等窦悦说完,一个声音幽幽的从后背响了起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啊!”窦悦震惊的瞪着一双小狗眼,道:“阿、阿爹?” 那在窦悦背后说话之人,正是窦扶风! 窦悦喃喃的道:“阿爹你不是参加燕饮去了么……” 刘觞揉了揉额角,低声道:“若本使没有猜错,你阿爹参加的燕饮,很可能就是樱桃宴。” 窦悦恍然大悟,揪着自己衣服角道:“我太笨了,怎么没想到……” 窦扶风脸色阴沉,道:“悦儿……” 不等窦扶风发难,窦悦已经诚恳的道:“阿爹,悦儿错了,下次不敢了。” “呵。”窦扶风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下次还敢。” “不敢了……”窦悦揪着窦扶风的袖子,小幅度的摇晃,低声道:“阿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窦扶风叹了口气,似乎已然没辙了,伸出手去,身后的仆役递过来一件毛领披风,窦扶风显然早有准备,似乎早就料到窦悦会不听话的偷偷溜来樱桃宴,披风都给他准备好了。 窦扶风将披风披在窦悦肩头,给他系好带子。 窦悦瞥了两眼,轻声道:“阿爹,你不生气罢?” 窦扶风没好气的道:“我若是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窦悦笑起来,道:“阿爹,咱们一起罢,打毯要开始了!” 李谌:“……”谁跟你咱们。 因为他们进入月灯阁比较晚,又经过这次舞弊一案的反转,樱桃宴更是火红,从未这般热闹过,人山人海的,几乎没有空置的桌椅。 众人左顾右盼,想要找一找空座位,便在此时,突听有人唤刘觞。 “觞儿,这边。” 人群虽然嘈杂,但刘觞一下子就分辨出来,是阿爹刘光的声音,当即惊喜的跑过去:“阿爹,你怎么来了?还有座位!” 刘光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着樱桃、荔枝、奶酪等等小零嘴,酒肉自然也少不得,十分丰富。 刘光笑道:“就知道你会来,这次樱桃宴人多,阿爹特意早来了一些,也免得你没有座位。” “阿爹想的真周到!”刘觞笑着坐下来。 “枢密使,来了来了!”有人快速跑过来,手中端着一些小食,应该是从街坊买来的,还冒着热气。 原来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郭郁臣端着小食过来,笑道:“宣徽使。” “小郭将军!”刘觞笑眯眯的道:“猜你就一准儿来了,我阿爹来了,你肯定也来了。”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当下手中的吃食道:“枢密使你看看够不够,若是不够……” 刘光打断道:“足够了,别再跑来跑去了。” 郭郁臣憨厚的笑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糟了,没庐特使还没回来,不会是迷路了罢?” “谁?”刘觞的笑容渐渐凝固。 郭郁臣道:“没庐特使啊!没庐特使一早就来等宣徽使了,说是与宣徽使有约。” 刘觞:“……”没庐赤赞果然来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不等刘觞想完,已经有人拦住了刘觞的去路,正是没庐赤赞。 刘觞尴尬的一笑,看了一眼没庐赤赞,又看了一眼鱼之舟,那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刘觞和稀泥道:“哈哈、哈哈!今天热闹啊,大家都坐下来罢,坐啊!别站着,小鱼儿你也坐,坐这儿罢!” 他拉着鱼之舟的手,往没庐赤赞旁边送。 鱼之舟却道:“宣徽使,小人身份低贱卑微,便不坐了,站着就好。” 说完,直接站到了李谌身后。 刘觞眼皮狂跳,低声对没庐赤赞咬耳朵道:“没庐特使,别说我没帮你,这么好的机会,这么热烈的气氛,跪下认错就对了!” “跪下?”没庐赤赞道:“认错?” 刘觞点头如捣蒜。 没庐赤赞道:“没庐堂堂男儿,如何能下跪?”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你们吐蕃也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没有黄金还执拗个球?你如果不按本使说的,本使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二人窃窃私语之时,窦悦瞥了一眼刘觞,又瞥了一眼看着刘觞笑眯眯却不自知的李谌。 窦悦垂下头,抿了抿嘴唇,突然道:“这位郎君,能借一步与你说话么?” 李谌指了指自己?蔫坏的窦悦为何要单独与朕说话?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李谌没有回答,但是站起身来,二人便离开了圆桌,稍微走远一些去说话了。 窦扶风看着二人离开,并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来品茗。 窦悦与李谌走到角落,李谌道:“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还要这般偷偷摸摸。” 窦悦揪着自己衣摆,似乎觉得有些不好启齿,深吸了两口,霍然抬起头来,坚定的道:“我、我知道郎君你的秘密!” 李谌眯起眼目,瞬间严肃起来,难道他知晓了朕的身份? 李谌试探的道:“哦?你可知我是谁?” 窦悦歪了歪头,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不解,道:“你……不是宣徽使的骑奴吗?” 李谌:“……”朕当真高估窦悦了! 窦悦摇手道:“你、你不要打岔,我差点都忘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是不是……心里偷偷爱慕宣徽使?” “咳咳咳!”李谌登时被呛到了,使劲的咳嗽,指着自己鼻尖儿,好笑的道:“你觉得朕……咳!我爱慕刘觞?还是偷偷爱慕?” 窦悦老实的点点头,道:“这也难怪,宣徽使……温文尔雅,俊秀儒气。” 李谌心里吐槽,你说的可是刘觞?儒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儿都按不住了。 窦悦说着,两只眼睛亮晶晶,完全是心神向往的模样:“且还运筹帷幄,这个世上,仿佛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李谌抱臂挑眉道:“所以呢?” 窦悦又深吸了两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鼓起勇气道:“我知郎君你偷偷爱慕宣徽使,是瞒不过我的眼目的,其实我也……也在心窍中偷偷仰慕着宣徽使,所以、所以……我要向郎君你宣战!你我在此定下君子盟约,公平竞争!” 李谌:“……” 作者有话说: 打滚卖萌求回复求留爪鸭!今天也有2万字更新!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42瓶;就烦烦 1瓶 第50章 欺负哭了 朕爱慕刘觞。 朕爱慕刘觞的心思, 被窦悦看出来了…… 李谌并不确定自己这番心思,他近些日子虽然心窍中总是酸溜溜的,但总是找各种借口敷衍自己, 得过且过。 毕竟在李谌心中, 他可不知刘觞是穿越的,认定了他是自己上辈子的仇人,又如何能对仇人动心呢? 此时此刻, 却被窦悦毫不留情的揭穿。 李谌突然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朕表现的便如此明显么?竟然被窦悦这个傻小子,如此简简单单的便看了个清清楚楚…… 窦悦不知道自己揭了天子的伤疤,还道:“你敢不敢与我公平竞争?” 李谌先是风中凌乱, 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公平竞争?” “正是!”窦悦一本正经,娃娃脸相当严肃。 李谌被揭了伤疤, 又是气, 又是好笑, 你这傻小子,真把朕当成骑奴了不成?朕重活一世,就是奸臣, 也必然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李谌抱臂不屑,挑唇一笑道:“窦小郎君,你怕是……从未爱慕过什么人罢?” “这、这……”窦悦脸上一红, 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李谌一看就知道,窦悦显然被窦扶风保护的太好, 一直以来没见过太多的人, 也就从未爱慕过什么人, 显然是个新手。 李谌又道:“这爱慕的心思, 与朝廷斡旋一样,都是自私的,如何君子盟约?如何公平竞争?” “我觉得郎君你说的不对……”窦悦据理力争道:“朝廷之中,也必然有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并不结党营私之人,所以我觉得……” 李谌心中好笑,窦悦从未进入过朝廷,自然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样子,他心中的朝廷,怕是最理想的朝廷,也是每一个帝王心目中的向往,但终究只是向往罢了。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说旁的,你与我根本无法公平竞争。” “为何?”窦悦不解。 李谌挑唇一笑,幽幽的道:“因着……我每日里都与宣徽使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而你堪堪踏入仕途,连进入大明宫都不能,如何与我公平竞争,我们的起点本就不一样,注定无法公平。” 窦悦一愣,耳朵里听着“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这八个字,腾地脸红起来。 李谌咄咄逼人的又道:“不必竞争什么了,识趣的早点认输,免得难堪。” 说罢,转身便走,那叫一个潇洒。 窦悦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袍,仿佛被欺负的小可怜,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就是要和你竞争!” 李谌:“……” 李谌感觉今日太晦气了,只是出来寻个热闹,没想到遇到窦悦这样的傻小子,不只是替自己表明心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与朕竞争?下辈子罢。 李谌回了圆桌边坐下,窦悦很快也回来了,只不过回来之后闷闷的,垂着头抠饬茶杯,好像要把茶杯抠出一个洞来。 刘觞奇怪的低声道:“陛下,你去哪里了?” 李谌道:“教训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子。” 刘觞:“……”迷茫。 李谌回头看了一眼,道:“鱼之舟呢?” “哦,”刘觞道:“为了躲避没庐特使,刚才报名了打毯。” 李谌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蹙眉道:“没庐特使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哦,我给没庐特使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也报名了打毯,运动场上一配合,什么都说开了。” 李谌:“……”你真的不是在敷衍没庐赤赞么? “诶?”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惊讶的道:“你们看,没庐特使怎么和鱼之舟不在一个队里?” “是啊!”刘觞感叹道:“怎么分成两个队了?” 李谌道:“无妨,若是没庐特使给鱼之舟放放水,说不定也有转机。” “原来如此。”刘觞点点头,心中感叹着,这个没庐特使哄人还是可以的。 打毯比赛很快开始,别看鱼之舟身材瘦弱,但是他一直跟着天子李谌,李谌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毯与狩猎,因此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必然都要会打毯。 鱼之舟曾经苦练过一段时间,不能说是顶级高手,但也算是个高手了。 裁判一声令下,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刘觞兴致勃勃,因为没有学子闹事儿,今日心情特别好,一边往嘴里塞樱桃,一边道:“快看,跑的好快啊!” 李谌瞥了一眼窦悦,心中想到窦悦与自己的宣战,朕怎么能被他比下去?于是李谌趁着刘觞欢心,伸手想要去拉刘觞的手,二人若能十指相扣,在窦悦面前,绝对是诛心一击! 李谌伸手过去,刚要碰到刘觞的手,刘觞正巧抬起手来,递了一个樱桃到刘光嘴边,道:“阿爹,这个樱桃好甜!你吃你吃!” 李谌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 刘觞看比赛兴奋起来,根本没注意李谌,一直靠着刘光坐着,进球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刘光的手臂,那叫一个紧张。 比赛如火如荼,众人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刘觞擦着冷汗:“这……没庐特使那一队,已然进了八个球了,小鱼儿好像……好像没碰到球呢。”这的确是在赔礼道歉吗? 李谌也有些不确定了,道:“或许是计策?先抑后扬?” “对对对!”刘觞点头如捣蒜:“先抑后扬,写文章都如此,好计谋好计谋!” 于是…… 嗖—— 比赛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没庐赤赞的队伍以十八比一遥遥领先,碾压性十足。 鱼之舟黑着脸从赛场上下来休息,来到圆桌边喝了一杯茶。 没庐赤赞也走了过来,目光幽幽的凝视着鱼之舟,道:“你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么?” 鱼之舟根本没搭理,转身就走。 没庐赤赞拦住他的去路,道:“你若是不与为兄说话,你可是一个球都摸不到的。” 刘觞:“……” 李谌:“……” 啪啪啪!刘觞不由得鼓掌起来,震惊的感叹:“哇——没庐特使好厉害,求和都这般不做作,什么直男癌啊,在下佩服、佩服!” 于是一场比赛下来,鱼之舟真的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球,这场碾压性的比赛终于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鱼之舟黑着脸下场,黑着脸跟着李谌回宫,黑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没庐赤赞拦住刘觞,蹙眉道:“宣徽使,你的法子不管用。” 刘觞摇头道:“不是本使的法子不管用,是没庐特使您真的太……奇葩了!” “奇葩?”没庐赤赞道:“为何物?” 刘觞道:“没庐特使你回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本使真的爱莫能助,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若是本使再帮你,旁人定要怀疑本使的智商,告辞告辞!” 没庐赤赞:“……” 新科已然放榜,窦悦维持新科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了这次的状元郎。 放榜之后,便是每年的关键,看看哪个部门有空缺需要填补,将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塞入这些部门之中。 窦悦是这次的黑马,因着舞弊一案,他的名声大噪,其实很多部门都抢着想要窦悦的加入。 一来是窦悦的才华不菲,这二来…… 窦悦的家底儿太丰厚了,谁不想要一个有钱人做朋友呢?若是能在一个部门之中,朝夕相对,说不定也能帮衬帮衬。 想要招揽窦悦的部门奏章,简直踏破了紫宸殿的门槛儿,一沓一沓的堆在案桌上,但偏偏李谌公报私仇,就是不批这些奏章,全都压了下来。 刘觞今日无事可做,去枢密院看看阿爹,刚一进门,就看到刘光愁眉不展。 “阿爹,怎么了?”刘觞道:“可有烦心事?” “也不算什么烦心事。”刘光见到刘觞来了,皱紧的眉头立刻放松下来,拿出点心小食,让刘觞坐下来,道:“一些小事儿罢了。” 刘觞坐下来,抓了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刘光轻笑一声,给他擦了擦嘴边的渣子,这才道:“这次新科放榜,各家上榜的学子都已经分配好部门,只是……唯独窦悦,这个新科状元,陛下还没有批示。” 刘觞道:“可能因为是状元,所以陛下还在琢磨吧?” 毕竟窦悦可是第一名啊。 刘光摇头道:“阿爹觉得不然。” “啊 ?”刘觞不解。 刘光道:“阿爹在大明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多少能看得出来,陛下……似乎不待见这个窦悦。” “为何?”刘觞更是不解。 刘光瞥斜了一眼刘觞,眼神似乎有些深意。 刘觞一脸迷茫,刘光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而是道:“许多朝臣托了干系到阿爹这里来,想让阿爹催促天子,给窦悦安排公干。” 刘觞道:“这还不容易?我去催一催陛下便好。” 他说着,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渣子,风风火火便走:“阿爹,我这就去了!” 刘光想要叫住他,但刘觞跑得很快,刘光无奈的摇摇头,轻声自语:“或许……是本使想多了。” 刘觞去见李谌,便看到李谌的案桌上落着厚厚的文书,十有八*九都是关于窦悦的。 “陛下。” 李谌看到是刘觞,笑道:“阿觞你来了?快坐。” 刘觞坐下来,道:“陛下,这次新科的分配都差不多了罢?” 李谌挑了挑眉:“阿觞,你是话里有话?” 刘觞笑道:“新科状元窦悦,陛下可想好将他放在何处了么?” 李谌就知道他要提起窦悦,心里当即醋溜溜的道:“还没想好。” 三省之中空缺的非常多,中书省刚刚失去了郭庆臣这样的宰相,特别需要人才,加之窦悦文采好,中书省抢着要窦悦过去。 只是…… 李谌心里有些小道道儿,中书省啊,那可是三省之中油水最丰厚的地方,每年的宰相多半出自中书省。 加之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传达天子的敕令,所以与天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日都要混迹在大明宫中。倘或窦悦真的进了中书省,不是要与李谌天天见面儿,相看两厌,还会与宣徽使刘觞日日相处。 一想到此处,李谌心里酸的要命,跟泡了醋缸似的。 “陛下……”刘觞道:“中书省正好空缺,不如让窦悦……” “不可!”李谌一票否决。 刘觞迷茫,这中书省可是窦悦最好的去处,不知道陛下在犹豫什么。 李谌怕刘觞看出端倪,他可不想替窦悦表明心迹,还是叫刘觞糊涂着为好。 “咳……”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的意思是……中书省虽是个好去处,但无法发挥窦悦的才能。” “才能?”刘觞问。 李谌煞有此事的点头,道:“正是,阿觞你不觉得窦悦心灵手巧,特别善于将作之事么?且他设计的弓*弩、兵服都十足实用。” 刘觞点点头,道:“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李谌连自己都说服了,正直的道:“若是将窦悦放在中书省,岂不是埋没了他的才华?朕看窦悦也喜爱将作之事,不如这般……” 他随手抽了一本文书,展开一看,正是尚书省工部请求调派窦悦的文书,道:“所以,朕决定,将窦悦放到工部。” 这工部隶属于尚书省,别看尚书省在电视剧里是出现最多的部门,但其实尚书省就是干活的部门,哪里有中书省清闲? 工部一共又分为四个部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工部的油水向来丰厚,但也只是对于工部尚书、工部侍郎这样的长官来说,油水才会丰富,对于下面干活儿的官吏来说,根本没什么可捞的,还要战战兢兢。 且工部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加班。 一旦工程来了,加班加到天荒地老,根本没有喘口气儿的机会,可谓是朝廷中最最最冷门的部门了,都是没人要的最末,才会分配到工部来。 李谌振振有词,道:“窦悦有如此才能,叫他去中书省实在大材小用,不如让他发挥自己的喜好,也能为国效力,阿觞你觉得如何?” 刘觞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窦悦的爱好就是将作,如果能把爱好结合工作,那么工作起来干的会更好。 刘觞并没有怀疑什么,点头道:“陛下英明。” 李谌的唇角立刻划开,笑道:“阿觞能理解朕便好。” 登科的学子被安排入了各个部门,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接下来宣徽院会主办一次宴席,便是为这些学子庆祝鲤鱼跃龙门,名唤烧尾宴。 烧尾宴在大明宫内举行,届时天子也会莅临,因此算是规模较大的宴席。 刘觞以前也置办过不少宴席,加之现在郭氏的势力削弱,刘觞说话便是命令,也没人违抗,更没人敢难为他,宴席置办的相当妥帖顺利,只需要刘觞一句话,便会有人忙前忙后的操心。 今日便是烧尾宴,刚刚进入各个部门的官员们纷纷入宫,窦悦自然也在入宫赴宴的行列之中。 窦扶风将窦悦送到大明宫门口,因着窦扶风不是赴宴人选,所以他并不能进入大明宫。 窦扶风给窦悦紧了紧披风,道:“少饮一些酒,阿爹就在门口等着你。” 窦悦道:“阿爹,烧尾宴不知要多久呢,阿爹还是先回去罢,虽然入了春,但夜间天气太凉了。” 窦扶风执意道:“不必担心,你且去罢。” 窦悦没有办法,点点头,下了车,便往丹凤门走入,进了大明宫。 此次的烧尾宴在内朝举行,窦悦是第一次入宫,看什么都新鲜,他随着人群往里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张着,好像乡下人进城一般。 “这不是状元郎么?” 窦悦听到有人说话,状元郎说的一定是自己了,便转头去看,对方是个不认识的人,十足陌生。 窦悦有些社恐,压低了头,道:“你、你认识我?” 那人笑起来,但并没什么好意,阴阳怪气的道:“自然,状元郎好大的名头啊!巨贾窦扶风之子,还参与了省试舞弊一案。” “我……”窦悦道:“我没有舞弊!” 那人却不理会,自顾自的道:“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啊,只可惜,我阿爹没有那么多钱,真是可惜喽!不过……状元郎这么大名气,怎么最后只是分配到尚书省的工部,做了一个工部郎中啊?” 窦悦被分配到了工部,工部配有尚书一名,侍郎一名,另外工部中的四部都配有郎中,郎中乃系从五品上,官职其实并不高。 每一届登科刚入朝堂,官职都不会太高,并不能一步登天,窦悦这个品阶不高也不低,并没有什么可说道的。 但是往常的状元郎都会直接进入中书省,或者是油水丰富的部门,而这次中书省分明有空缺,窦悦却没有进入中书省,反而是探花进入中书省。 那人笑道:“我听说,状元郎的工部郎中,可是陛下亲点的,陛下是不是也觉得你这个状元郎,名不副实,所以才会……” “你胡说!”窦悦生气的道:“我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出来的,舞弊一案,陛下已经查明了,也昭告了天下。” “哎呦呦,真本事?”那人道:“的确是真本事,但不是你的真本事,是你阿爹的钱本事才对!” “你……你……”窦悦不会吵架,气的胸口急促起伏,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便在此时,突听一声轻笑,道:“看来探花郎对于宣政殿公审,有一些小小的异议啊?” 众人吃了一惊,全都向后看去,没想到宣徽使刘觞站在他们的身后,想必是将方才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讽刺窦悦之人,正是这次的探花郎,被中书省要去,风光无限。 “宣、宣徽使……” 众人赶紧作礼,刘觞施施然走过去,他身量虽然不高,但因着众人全都弯腰作礼,反而显得刘觞鹤立鸡群。 刘觞也不让他们起身,幽幽的道:“藐视公审,编排同僚,探花郎你好大的胆子,大明宫中,天子眼皮底下,竟然不将皇家的威严放在眼中!” “宣徽使!”探花郎咕咚一声跪下:“下官不敢!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啊!” 刘觞嗤笑:“没有这个意思?那方才是谁质疑公审?陛下亲自审理此案,你却在背后阴阳怪气说三道四,若是叫你这样的人进入了中书省,不能为国分忧也就罢了,诏书草拟还要夹带私活,掺杂个人感情,这个朝廷还使得?” 探花郎越听越是哆嗦,叩头道:“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一时口快,并没有藐视公审的意思……” 刘觞冷冷的道:“今日有一个口快,明日便有两个口快。你们都是登科的新人,朝廷新鲜的血液,若是不好好调*教,怕是以后整个朝廷都要乱了,探花郎便是你们的榜样……来人。” 宣徽院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道:“宣徽使,您吩咐。” 刘觞道:“将探花郎押解起来,投入神策牢营。” “宣徽使!!”探花郎震惊的嘶吼:“我乃是新科探花!!我是新科探花,你不能说废就废!宣徽院没有、没有这个权利!!” “宣徽院没有,”一个冷清的嗓音道:“我枢密院有。” 是刘光! 枢密使刘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面容冷峻,嘲讽一笑道:“枢密使凌驾三省之上,别说是罢免你这个小小的探花郎,便是生杀,也可先斩后奏。” 刘光幽幽一笑:“你可还有不服?” 探花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光摆了摆手,道:“押下去,不要妨碍了烧尾宴。” 神策军士兵上前,将探花郎直接押解下去,扭送牢营。 众人看到刘觞和刘光的威严,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儿,全都噤若寒蝉。 刘觞换上笑脸,道:“今日烧尾宴,是陛下为各位学子特意准备的宴席,只要各位对朝廷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出现方才的小插曲……各位,请入内罢。” 众人立刻陪笑:“宣徽使说得对,说得对!” 大家进入殿内,依次入席,很快烧尾宴便要开始了。 鱼之舟走入殿内,朗声道:“圣人至!” 窦悦突然看到鱼之舟,他也识得,那日在樱桃宴上,鱼之舟还参与了打毯,只可惜一个没中,实在太惋惜了。 窦悦倍感亲切,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他,紧跟着更加“惊喜”,看到了一个更熟悉之人。 是李谌! 李谌一身龙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阔步走入殿内,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上首坐下来。 李谌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是燕饮,尽兴便可。” 窦悦睁大了眼睛,险些忘了起身,震惊的道:“你、你不是……” “朕不是什么?” 李谌截断了他的话头,真怕窦悦一顺口喊出来——你不是那个骑奴么? 李谌笑道:“这位想必便是新科状元郎了罢?窦悦,听说你文采斐然,还善于将作之功,朕特意点你入工部,望你在工部能尽职尽责。” 窦悦呆呆的看着李谌,反映了良久,这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整个人木可可的,结巴道:“谢、谢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虽是第一次见面儿,说来也新奇,朕觉得你好生眼熟,怕就是缘分呢。” 刘觞:“……” 窦悦:“……” 窦悦虽然有些木,但是他并不傻,一听也明白了,天子想必是不想让他做过骑奴的事情曝光,窦悦便闭嘴不言,老老实实的谢过,入席坐好。 很快开席,天子亲自为众人敬酒,大家回敬,便开始自由燕饮了。 李谌端着酒盏,故意走到窦悦面前,道:“状元郎,朕再敬你一杯。” 窦悦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的道:“陛下,下臣……下臣惶恐。” “诶?”李谌笑眯眯的道:“你往日里可不是如此的。” 窦悦尴尬的都快哭了,紧紧蹙着眉,社恐更加严重了。 李谌又道:“朕将你放入工部,让你做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上郎中,你不会觉得朕……公报私仇罢?” “不敢不敢!”窦悦差点跪在地上,使劲摇头,脑袋像拨浪鼓,道:“下臣不敢!陛下将下臣放入工部,下臣欢心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怪罪陛下,下臣是真的……真的欢心。” 窦悦说的不假,按照惯例,他本以为自己要入中书省的,虽然中书省也很好,但是窦悦喜欢做手工,想要进入工部任职,但是任职在何处,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接到工部任职的时候,窦悦欢心的一晚上没睡着觉,从没这么欢心过。 刘觞见他似乎是要为难窦悦的样子,便道:“陛下,您就别打趣状元郎了。” 窦悦感激的看了一眼刘觞。 李谌心里不乐意了,怎么,朕就揶揄了两句,这还不行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窦悦,朕有几句话,也想要与你借一步说道说道,你觉得如何?” 窦悦头皮更是一紧,支支吾吾的道:“下臣、下臣遵旨。” 刘觞想要跟着他们,却被李谌拦住,道:“阿觞便别跟着了,替朕照顾一下燕饮。” 刘觞奇怪,陛下与窦悦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还不让自己听。 难道…… 难道陛下是看上了窦悦?窦悦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小狗眼,说话的时候还怯生生,的确很可爱。 加之在刘觞心中,天子是个没节操的渣男,若说他看上了窦悦,也有可能。 李谌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负手走出大殿,窦悦硬着头皮,一脸大义赴死的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太液湖边,李谌让宫人退远一些,这才道:“窦悦啊,你还记得之前在樱桃宴上,咱们二人的悄悄话么?” “下臣该死!”窦悦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谌把他扶起来,十分亲和的道:“什么该死不该死?朕就是与你叙叙旧,看把你吓得。” 窦悦揪着自己官袍,的确都吓出冷汗了。 “你当时当朕是骑奴,”李谌幽幽的道:“现在已然知晓了朕的身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敢提出什么君子盟约,公平竞争?” 窦悦垂着头,使劲摇了摇头。 李谌一笑,心说,窦悦也不过如此,朕一亮出身份,他便知难而退了。 哪知道窦悦道:“陛下,是下臣想错了,您身为天子,怎么会爱慕于宣徽使呢?想必必然是为了伪装,才故作亲近的,下臣真笨,差点会错了意!” 李谌:“……”朕笑不出来了…… 李谌纳闷,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爱慕也是你说,不爱慕也是你说。 窦悦头头是道的分析,道:“天子乃九五之尊,后宫佳丽无数,想来还要为天下开枝散叶,是绝不可能对宣徽使有什么私情的。” 这一字字,一句句,便像是一刀刀,扎在了李谌的心口,李谌仿佛听到了“呲呲”冒血的声音。 李谌眼皮狂跳,窦悦露出欣慰的表情,还拍了拍胸口,感叹道:“幸好幸好,陛下都是伪装的,那下臣……下臣便可以放心爱慕宣徽使了。” 李谌气得额角青筋直蹦,道:“朕身为天子,身为君主,便不能爱慕宣徽使了?这是谁家的法律?” “陛下?”窦悦一脸茫然。 李谌不争馒头争口气,冷笑道:“不妨与你说,朕心里便是有宣徽使,如何?” 窦悦瞠目解释,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谌看到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突然感觉到了胜利者的喜悦,咄咄逼人的又道:“窦悦,朕比你高大,比你俊美,比你位高权重,占尽了天机,不止如此,朕还与宣徽使日日相处,耳鬓厮磨,甚至曾经一亲芳泽,你能比么?” 窦悦睁大了眼睛,“咚!”脸色涨红,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听李谌的污言秽语,吓得他顾不得礼数,调头便跑了。 “诶?” 窦悦一路往回跑,正好撞到了刘觞,刘觞惊讶的道:“状、状元郎,你这是这么了?” 还哭了?! 满脸通红的哭了? 难道天子这个渣男真的对窦悦出手了?还是强迫的那种! 窦悦看到刘觞,脑海中都是“耳鬓厮磨耳鬓厮磨”,实在不敢多看,埋头又跑了。 “状元郎?窦悦!窦悦?” 刘觞叫不住他,李谌慢条条走过来,不让他去追,笑着拉住刘觞的手,道:“阿觞,咱们回去继续幸酒。” 刘觞质疑的道:“陛下,您都干了什么,怎么把窦悦给惹哭了?” “没有,”李谌矢口否认,道:“朕只是激励了一番状元郎,他那是……感动哭了,毕竟天恩浩荡。” 刘觞:“……”我信了你的邪啊! 李谌和刘觞二人离开,回到了大殿,一个人影从太液湖的假山后面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已经良久,将天子李谌与窦悦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眯着眼目,看着李谌与刘觞打打闹闹离开,不由沉思起来…… 窦悦被天子刺激了,回到了宴席,埋头饮酒,宫禁之前已然醉得一塌糊涂,刘觞给他安排了宫中下榻的屋舍,但窦悦执意,醉醺醺的道:“不不不、不行,阿爹还在门外等,得……的回家,有门禁,阿爹要生气的……” 刘觞没法子,只好让人送他出宫,刚出了丹凤门,果然看到窦扶风的车驾等在外面,窦扶风亲自下车,半搂半抱着醉醺醺的窦悦上了车。 窦悦醉得厉害,但也不睡觉,反而絮絮叨叨,在车子里打挺:“热啊……热、好热,阿爹……” 窦扶风无奈道:“让你喝这么多,你身子弱,从未饮这么多酒,明日可要遭罪。” 窦悦抱着窦扶风膝盖,趴在他腿上,可怜巴巴的道:“阿爹,悦儿……悦儿是不是不够俊美,不够高大,也不够强壮……阿爹,悦儿好没用……” 窦扶风道:“为何这般说?你在阿爹眼中,永远是最特别的。” “可是……可是……”窦悦迷迷糊糊的道:“可是宣徽使不喜欢……” 他说完,头一歪便睡着了。 窦扶风眯了眯眼睛,将窦悦散乱下来的鬓发轻轻捋顺,若有所思的道:“宣徽使……刘觞……” 刘觞饮了酒,第二日是休沐,美美的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又惬意的懒床一会子,便起身准备去找阿爹吃午膳。 刘觞兴冲冲的来到枢密院,道:“阿爹!阿爹我来了!” 一个人从枢密院中走出来,道:“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道:“小郭将军,你也来找我阿爹?” 郭庆臣咳嗽了一声,道:“是、是啊。” 刘觞道:“那一起进去吧?” 郭庆臣却道:“宣徽使,枢密使好像不在宫中,我听枢密院的人说,他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刘觞叫来枢密院的小太监询问。 小太监恭敬的道:“回宣徽使,正是呢,枢密使大人刚刚出去了,才走没多久,是月灯楼发来了请柬,说是月灯楼的主人窦郎君,宴请枢密使。” 窦扶风请客?只邀请了刘光一个人? 郭郁臣一听,脸色有些别扭,道:“看来枢密使与窦郎君走得……走得还挺近。” 刘觞没听出那酸溜溜的口吻,摸了摸下巴,道:“窦扶风请客?有猫腻!” 他拍了一下郭郁臣的肩膀,道:“小郭将军,走,咱们去看看!” ———— 长安街坊,月灯楼。 刘光走入月灯楼,便有跑堂儿恭敬的道:“枢密使,我家主子已经久等了,还请您上二楼雅间。” 刘光跟着跑堂上了二楼,走入雅间,跑堂关上门,有人从雅间的内室转出来,正是月灯楼的主人,巨贾窦扶风。 窦扶风拱手道:“枢密使赏光,月灯楼蓬荜生辉,请入席。” 刘光也没废话,坐下来,看了看宴席的规格,只有两副碗筷,对着摆放,显然就是窦扶风与刘光二人的,再无其他人参席。 刘光收回目光,道:“窦郎君今日约本使前来,想必是为了私事儿罢?” 窦扶风道:“尝听说枢密使聪,不只是聪敏,而且爽快。” 刘光道:“既然如此,窦郎君有话直说罢。” 窦扶风顿了顿,道:“今日冒昧请枢密使前来,其实是为了犬子。” “窦小郎中?”刘光道。 窦悦现在入职工部,品阶是郎中,因此刘光如此称呼他。 窦扶风颔首,道:“不瞒枢密使,窦某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书平日里教习严格,但天底下做父母的,谁不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这倒是与刘光有所共鸣了,毕竟刘光也有儿子,虽只是养子。 窦扶风道:“昨日犬子回来之后,闷闷不乐,一问才知,原是犬子心仪宣徽使,却碰了壁,因而才会借酒消愁。” “心仪?”刘光没想到窦扶风如此直白。 窦扶风道:“窦某对犬子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他素来体弱,更是溺爱,因此只想让犬子欢心便好。” 刘光道:“窦郎君的意思是……?” 窦扶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枢密使是明白人,窦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宣徽使是您的爱子,若是枢密使肯出手帮忙,小小的推一把,说不定他二人的事情,也会有所转机。” 刘光笑起来,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窦郎君,本使虽位高权重,但说句实话,背地里也会被人喊阉人,觞儿亦是如此,窦郎君便不介意,爱子的心上之人,是个阉人么?” 窦扶风面容没有变化,道:“窦某自小穷苦,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一点一滴用血汗拼出来的,什么没有见过?是什么样的人都好,只要对犬子没有恶意便可。” 刘光点了点头,他心中千回百转,昨日不小心意听到了李谌与窦悦的话,言辞之中,天子似乎对觞儿有些心思,但刘光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正如窦悦所说,天子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将来还要为了元储开枝散叶,若是与刘觞纠缠,吃亏的反而是刘觞。 刘光绝不能叫宝贝儿子吃亏。 刘光眯了眯眼目,道:“好,本使便帮窦郎君这个忙。” 作者有话说: 两位阿爹开始搞事情了!明日修罗场预定~大家支持哪位小奶狗呢!是真奶狗小悦儿~还是假奶狗小谌儿~ 第51章 顶多是个备胎 刘觞和郭郁臣来到月灯楼, 两个人刚走进去,一个跑堂儿便迎上来,大声道:“哎呦, 是宣徽使大人!真真儿是蓬荜生辉啊!宣徽使您请!” 他的声音洪亮, 态度又十分热情,本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只不过…… 跑堂的如此大喊, 楼上的雅间立刻听到了声音, 刘光与窦扶风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刘光轻笑一声,无奈的摇头道:“看来是觞儿来了。” 窦扶风道:“即使如此,今日这宴席, 便当是窦某人请客,若有什么不够,尽管添置, 那窦某人先告辞了。” 窦扶风站起来, 直接出了雅间, 在刘觞和郭郁臣上来之前,直接上了三楼,临走之前, 还垂头看了一眼一楼的光景。 刘觞道:“枢密使今日可来了你们这里?” 跑堂的也没有撒谎,立刻点头道:“来了来了!正在楼上的雅间儿,宣徽使您亲自跑一趟, 肯定是有要事儿,小人这就引您上楼, 为您导路。” 跑堂的十足有眼力见儿, 带着刘觞和郭郁臣上楼, 来到雅间儿前, 叩叩敲门,道:“枢密使大人,宣徽使来了。” “进来罢。”是刘光的嗓音。 跑堂推开门,请他们入内。 刘觞走进去,立刻环顾了一圈,除了刘光,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但案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副碗筷对着放,显然这宴席不是刘光给一个人用。 刘光看了一眼进来的刘觞和郭郁臣,对跑堂道:“加一副碗筷。” “是,枢密使大人。” 跑堂的动作麻利,加上碗筷,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刘觞奇怪道:“窦扶风呢?我听枢密院的人说,阿爹是接了窦扶风的请柬才来的。” 刘光很自然的道:“方才有事儿,先走了。” 刘觞坐下来,道:“那……窦扶风找阿爹是什么事?” 刘光自然不会真的回答他,而是道:“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 他这么回答,刘觞就更觉得可疑了。 刘光又道:“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近些日子枢密院正在检查街坊的设施问题。” 刘觞点点头,“哦”了一声。 刘光看向郭郁臣,上下打量,道:“大将军怎么会与觞儿在一起?” “这个……”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我……” 刘觞笑道:“他是去找阿爹你的,听说阿爹不在特别失落,我便带他来了。” “宣、宣徽使!”郭郁臣咳嗽了一声,道:“你打趣我了,郁臣没有特别……失落,只是……只是稍微有一些。” 刘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确是打趣郭郁臣的,但是没想到郭郁臣会承认,忍不住笑道:“小郭将军好可爱啊!” 他这么一说,郭郁臣就感觉到刘光幽幽的视线扎过来,凉冰冰的,好像调戏人的不是刘觞,刘觞反而是被调戏的一样。 刘光不着痕迹的道:“觞儿,明日中午你有事儿么?” “嗯?”刘觞想了想,道:“没事儿,我最近都很清闲,怎么了阿爹?” “没有怎么,”刘光道:“那就来枢密院,陪阿爹用膳,如何?” “自然是好的!”刘觞一口答应下来。 三个人在月灯楼用了膳,很快便离开回大明宫去了。 第二日中午,一到午膳时间,刘觞兴冲冲的离开了宣徽院,跑到枢密院去,陪刘光用膳。 “阿爹!阿爹!我来了!”刘觞一面走一面朗声道。 他熟门熟路的推开刘光的屋舍大门,却不见刘光的身影,刘觞左顾右盼一阵,奇怪的自言自语:“嗯?阿爹呢?跑去哪里了。” 刘光不在屋舍中,但是刘觞一进入枢密院,立刻有小太监去告知了刘光。 “枢密使,宣徽使来了,正在您的屋舍呢。” 刘光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昨日里答应了窦扶风,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但其实刘光留了一个心眼儿。窦悦虽然是巨贾的儿子,家财万贯,将来窦扶风的钱财都是窦悦的,但说到底,正是因为太有钱了,所以刘光才不放心。 若是刘觞真的和窦悦好了,窦悦这般有钱,还在工部做郎中,指不定会被人眼红诟病,而窦悦为人简单,根本不懂朝廷的肮脏,谁知他能否自保,到时候还会连累刘觞。 刘光觉得,自己已经有权有势,刘觞在大明宫中也如鱼得水,所以刘觞的另一半,并不需要有钱也不需要有势,温柔体贴便好,再有就是一定要听话,不要给他家觞儿找事儿。 所以其实窦悦并不是最理想的对象。 刘光想要刘觞远离天子,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也不想给儿子找另外一个麻烦,所以他口头答应,心底里还有另外一番计较。 这个窦悦,在刘光心中顶多是一个备胎,若是实在不行,才会撮合刘觞与窦悦。 刘光已经找好了几个宫女,都是相貌标志,性格温婉可人,十足听话的类型,打算先让刘觞相看相看,若是看中了,自然不必再牵线搭桥。而刘光也只是答应撮合,撮合并不一定会成功,到时候窦扶风自然不会说什么。 刘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道:“你且去罢,记住,一定要将宣徽使伏侍的妥妥帖帖。” “是,”那宫女柔柔拜下,果然是小鸟依人的性子,说话声音又小,又好听,道:“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枢密使的提拔之恩。” 刘光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 刘觞在屋舍中等了一会儿,准备出门去寻阿爹,一条腿刚迈出门槛,便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对方是个十七八左右的宫女,可谓是年轻貌美,就算比之冠绝后宫的郭贵妃,也有过之无不及。 宫女对上刘觞的眼神,怯生生的垂下头去,娇声道:“婢子拜见宣徽使。” 刘觞道:“起来吧,你是枢密院的人?以前怎么没见过?看着面生。” 宫女柔声道:“婢子调来枢密院没有多久,宣徽使面生也是有的。” 刘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当真,饶过她便要离开。 那宫女急了,道:“宣徽使,且等一等。” 刘觞奇怪,道:“有事儿?” 宫女道:“宣徽使可是在等枢密使共进午膳?不瞒宣徽使,枢密使方才接到了公文,急匆匆便去处置了,所以……不能陪宣徽使共用午膳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找不到人。” 宫女又道:“枢密使临行之前,特意嘱咐婢子,伺候宣徽使用膳。” 刘觞不疑有他,心想来都来了,算了,就在这儿吃吧,反正阿爹每次准备的午膳,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也懒得跑来跑去了。 刘觞点头道:“也好,布膳吧。” 宫女手脚麻利,立刻准备布膳,不消一会子便准备好,恭敬的请刘觞入席。 刘觞惊讶道:“这么快?” 宫女道:“这都是婢子该做的。” 刘觞坐下来,宫女便开始给他布膳夹菜,这宫女十足有眼力,不愧是刘光千挑万选的,可不只是长相好看,说话娇滴滴,眼神也十足毒辣,刘觞想吃什么,只需要看一眼,筷子都没伸过去,宫女已然将菜肉夹过来。 且鱼去刺,肉去骨,连个毛毛刺和骨头渣子都没有。 这简直就是五星酒店的服务!刘觞美滋滋的吃了一顿饭,只是…… 也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那宫女的酥*胸好几次差点蹭到了刘觞的手臂上,还有几次,甚至几乎怼在刘觞的脸上! 幸亏刘觞躲得快。 宫女故意现弄自己的身材,宣徽使刘觞就是不接招,虽宣徽使是个太监,但素来听说宣徽使的风流传闻,还曾经在教坊一收就是六个美人,简直日日生歌,太医院每个月都要送壮阳健身的水丸去宣徽院,这太监做的,可比一般男子还要快活。 这样的传闻听了不少,只可惜到了宫女这里,完全不奏效,无论宫女如何现弄自己的酥*胸,还是水蛇腰,刘觞只是埋头吃饭,吃得酣畅淋漓,多余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她。 刘觞吃了饭,喝了一杯小酒儿,心满意足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站起身来道:“有劳你布膳了,那本使先回去了。” 宫女“诶……”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宣徽使刘觞已然走远了。 刘觞离开之后,宫女便前去复命,咕咚一声跪在刘光面前。 刘光正在用手帕擦拭匕首,也没有回头去看他,幽幽的道:“为何下跪?” “枢密使,婢子……婢子无能!宣徽使大人似乎是……看不上婢子!”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 刘光眼睛一眯,冷声道:“废物。” 宫女更是受惊,连连磕头。 刘光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滚下去。” “是是!”宫女膝行后退,道:“婢子告退!” 刘觞完全没懂阿爹的良苦用心,隔天又来了枢密院,打算和阿爹一起用膳,刘光如法炮制,换了另外一个可心的宫女来。 刘觞迷茫的看着那宫女,道:“阿爹又不在?” “回宣徽使,”宫女保持着微笑道:“是呢。” 刘觞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那我回去了。” 没有阿爹一起陪着吃饭,也是无聊,刘觞准备回去自己对付两口,哪知道宫女咕咚跪下来,使劲磕头,颤巍巍的道:“宣徽使!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 刘觞:“……”我怎么她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道:“枢密使临行之前,吩咐婢子一定要伏侍好宣徽使,若是……若是宣徽使饿着肚子回去,枢密使一定会降罪的!” 刘觞无奈,道:“好吧好吧,那布膳吧。” 宫女立刻爬起来,擦掉眼角的眼泪,赶紧去准备膳食。 如果说上一个宫女的酥*胸几乎蹭到了刘觞的胳膊,几乎怼到了刘觞的脸上,那么这次便没有几乎,因为这个宫女的酥*胸大到离谱儿! 布膳的时候疯狂的颤啊颤抖啊抖,刘觞根本不好意思去看,胡乱吃了几口,赶紧离开了枢密院。 第二个宫女也失败了,跪在刘光面前哭诉。 刘光眼眸深沉,突然想到了天子李谌所说的话,他曾经与刘觞耳鬓厮磨,难道…… 难道觞儿本就中意男子? 刘光仔细一想,是了,日前觞儿在教坊收的六个绝色美人,也唯独宠爱璃儿,璃儿便是男子。 刘光自言自语的道:“原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挥了挥手,叫宫女下去,又叫来了一个面容温婉可人的小太监,和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侍卫,淡淡的道:“你二人,可愿意伏侍宣徽使?” 那小太监和侍卫一听,立刻受宠若惊,齐刷刷跪倒在地上,惊喜的道:“谢枢密使大恩大德!” 刘光并不反感刘觞中意男子,毕竟刘光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哪个有权有势的家中不养几个漂亮的男子?再者说了,枢密院和宣徽院的掌事,本就是宦官充任,他与刘觞都是宦官,身子都残缺了,还会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么?只要是刘觞欢心,刘觞喜欢,做什么不可以? 刘觞可没想到,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已然被阿爹盖上了“喜欢男子”的印章! 刘觞今日又又又来到了枢密院,就是为了和阿爹一起用膳,推门进了屋舍,果然又又又没看到阿爹刘光,屋舍中反而站着一个小太监,并着一个侍卫。 小太监身材苗条纤细,侍卫身材魁梧高壮,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太监娇声道:“宣徽使,今日枢密使临时有事,出去了,枢密使有令,让我二位伏侍宣徽使用膳。” 刘觞:“……” 又出去了! 不过刘觞松了口气,幸亏今天布膳的不是宫女了,但…… 但来个武士布膳,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用长戟插着吃? 刘觞硬着头皮坐下来,太监和侍卫便开始布膳了,两个人一左一右,为了能讨好宣徽使,两个人开始暗地里较劲儿,都想让刘觞多看他一眼。 刘觞低头一看,自己的承槃中落得像小山一样,两个人还在不停的加菜。 “宣徽使,这鱼十足新鲜,娇嫩的紧呢!” “宣徽使,这肉肥瘦适中,幽香四溢!” 刘觞:“……”吃、吃不了了! 刘觞撑得肚歪,实在是吃不下了,出了门直接去了太医院,管御医要了两颗健胃消食的山楂丸,一口气吃了两颗,这才觉得稍微活过来了一些。 刘觞只知道吃饭,根本没看那小太监和魁梧的侍卫一眼,刘光第三次的计划也失败了。 刘光十分苦恼,环肥燕瘦都试了,男子女子也试了,全都不行?这是什么缘故? 刘光仔细想了想,难道是这些宫女太监都太委婉了,觞儿没有理解这份苦心?不如来点直接的。 刘觞吃了山楂丸,又在太液湖走了好几圈,这才觉得消化了一些,下午和晚膳明智的什么也没吃。 天黑之后,刘觞准备回宣徽院睡觉,他提着灯笼进了宣徽院,嘴里哼着走掉的曲子,推开自己的舍门走进去。 刘觞打了一个哈切,心想算了,今天吃的太撑了,累了,干脆直接睡下,明日早上再沐浴也是好的。 他想到这里,直接吹灭了烛火,摸着黑,一面退下自己的衣袍,扔得到处都是,一面直接爬上软榻,掀开被子往里一钻…… “啊!” 刘觞发出一声惨叫,吓得他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冲下软榻,恨不得双手打颤的点起烛火。 不怪刘觞胆子小,这黑灯瞎火的,被子里突然有个冰凉凉,摸起来还软绵绵,有点弹力的东西,刘觞一瞬间就脑补了鬼故事。 加之大明宫内不缺乏鬼故事,历来的宣徽院掌管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宣徽院里死过不少人,常有鬼魅的传闻。 刘觞突然被吓了一跳,反应自然大了一些。 呼—— 烛火被点了起来,刘觞擎着烛火,颤巍巍的定眼一看。 “怎么是你……”是那个酥*胸大到离谱的宫女! “……们?!” 不止如此,还有那娇媚的小太监,魁梧的侍卫,和第一次见过说话娇滴滴的宫女,一共四个人,全都光溜溜的,脱衣麻将吗?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四个人齐刷刷的道:“宣徽使,让婢子/奴婢/卑将伏侍您!” 刘觞撒丫子就要逃跑,这什么情况?那四个人却十足齐心合力,前后左右的包抄,拦住要跑的刘觞。 “宣徽使,婢子伺候您呀!” “是啊,宣徽使,奴婢伺候您,不要害怕!” “请宣徽使上榻!” “宣徽使、宣徽使!您去哪里啊!宣徽使——” 刘觞不由分说,“嘭!”冲开舍门跑出去,心说这什么情况,造反啊!自己可是个太监啊,这些宫女太监侍卫这么饥渴吗?太吓人了。 刘觞跑出来之后,被夜风一吹,这才醒过神来,刚才已经要睡下了,绣裳外袍全都退下,这会子只着中衣,若是在大明宫狂奔,被小郭将军逮到,一定会公事公办的扣起来,押入神策军牢营。 “阿嚏!” 刘觞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小可怜一样缩着肩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虽然是春天了,但夜里头风大,还是凉的很,何况他穿的如此单薄。 “阿觞?” 一声惊讶的轻唤,紧跟着一件披风兜头盖下来,将刘觞包裹的严严实实。 刘觞转头一看,激动的仿佛见到了亲人,道:“陛下!” 李谌刚刚批看完文书,准备在外面散一散,活动活动筋骨便睡了,哪知道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刘觞。 还是如此狼狈落魄的刘觞…… 李谌奇怪的道:“阿觞你这是怎么的?为何衣着不整的跑出来,朕方才还以为你在梦游呢。” 刘觞深深叹气,道:“说来话长,陛下……今夜小臣能在紫宸殿,给您上夜吗?” 李谌还不知情况,但不能看着刘觞如此衣衫不整的在外面闲逛,若是被人看了,李谌心里醋的慌,再者这春天夜风冷,若是害了风邪也是大事儿。 李谌给他紧了紧披风,道:“走罢,跟朕回去。” 二人回了紫宸殿,李谌特意让鱼之舟将炭火烧的旺盛一些,免得刘觞觉得冷,整个紫宸殿都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发汗。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李谌这才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有鬼追你?” 刘觞愁眉苦脸:“更可怕!” 他把被宫女太监和侍卫夜扑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道:“陛下,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宫人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他们又都是我阿爹人,我也不好处置什么,吓死我了。” 李谌一听,心中登时了然,好嘛,这太明显了,看来枢密使刘光,是想要给刘觞选可心人,刘觞都没看上,刘光就想用直接的法子。 李谌心里醋山醋海,心窍醋的直发苦,幸而刘觞跑了出来,若不然,岂不是被那些宫女太监和侍卫占了便宜?一次还是四个! “陛下?”刘觞奇怪的看着李谌,陛下为何目露凶光,眼神还挺可怕的。 “嗯?”李谌回过神来,收敛了眼神中的深沉,又换上一副小奶狗的天真纯净,笑的十足甜蜜,道:“阿觞不必忧心,你就在朕这里歇息,龙榻那么大,你也不必去外面的小榻上夜。” “这……不好吧。”刘觞迟疑。 龙榻那是给天子燕歇的,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李谌却拉着他,不让他离开,道:“有什么不好,阿觞哥哥以前也不是没睡过。” 刘觞头皮一阵发麻,心说天子你把话说完整了啊,我睡得是龙榻,如果不说完整,好像我睡了你一样! 刘觞干脆留在紫宸殿歇息,龙榻宽敞的厉害,两个人歇息也不会觉得拥挤,刘觞闹得累了,很快呼呼大睡起来,一点子防备也没有。 李谌枕着自己的手臂,侧头看着毫无防备的刘觞,轻笑道:“阿觞哥哥这么没有防备,谌儿可是很苦恼的。” 刘觞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天子已然上朝去了,今日朝参,天不亮就要起身,不过李谌没有吵醒刘觞,还吩咐了宫人准备好热汤,等刘觞醒了伺候他沐浴更衣。 刘觞伸了个懒腰,紫宸殿的伏侍,可比宣徽院要精致许多,刘觞泡了个澡,宫女太监跪在地上伏侍他更衣,很快整理整齐,李谌也就回来了,二人一起用了早膳。 因为昨日的事情,刘觞决定好好儿的与阿爹说道说道,今日中午便提前去围堵刘光。 今日刘光也没打算离开,刘觞进来的时候,屋舍中已经布好了午膳。 刘觞坐下来,道:“阿爹!” 刘光淡淡的道:“怎么,昨儿个那四人,觞儿都不喜欢?” 刘觞恍然大悟:“果然都是阿爹授意的?昨日险些吓死了我,我还以为闹鬼呢。” 刘光给他夹菜,道:“这些日子觞儿忙着国事,辛苦了,好不容易歇息下来,阿爹琢磨着,给你物色几个好的,消遣消遣,你往日里不都吵着要阿爹物色么?” 刘觞:“……” 刘觞一时语塞,心说原主身为太监还玩的这么花,也不怕身体吃不消。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阿爹,那是……那是往日,最近我想……养养身子。” 刘光担心的道:“身子若有什么不好,可千万别瞒着阿爹,没什么不好说的,阿爹去找最好的御医为你调养。” 刘觞眼皮狂跳:“没、没什么,还行。” 刘光叹了口气,道:“昨儿个那四人,都是听话体贴的,你一个也没瞧上?” 刘觞使劲点头:“没有没有。” 刘光眼眸转了转,自己精挑细选的可心人,觞儿都看不上眼去,看来也只有撮合窦悦和觞儿了。 他想着,放下筷箸,道:“觞儿,阿爹这里有一份文书,一会子要送到中书门下的工部,不过阿爹有些头痛,你可帮阿爹跑一趟?” “头疼?”刘觞紧张的道:“那还不快点请御医来看!” 刘光拉住他,道:“无妨,不碍事儿,之前已经看过了,便是太劳累,歇息歇息便好。” 刘觞这才放下心来,道:“那爹你好好休息,这文书帮我你送过去。” 刘光点头道:“送到中书门下,交给窦小郎中便好。” “交给窦悦?”刘觞不疑有他,道:“这好办。” 刘觞用了午膳,拿着文书便离开了枢密院,直奔中书门下,六部都在这里办公,刘觞进了工部的屋舍,窦悦正巧就在。 窦悦看到刘觞十足惊喜,立刻站起来迎上:“宣徽使,您怎么来了?” 刘觞将文书递给他,道:“我是替阿爹跑腿儿的,这文书给你,听说你们急用。” 窦悦拿过来,拆开一看,不由皱起眉头来:“咦?好奇怪。” “怎么了?可是我拿错了?” “不不,”窦悦摇手,苦恼的道:“这文书,昨日枢密使就差人送来了,怎么今日又送了一次?” “哦是了!”窦悦善解人意的笑道:“一定是枢密使忙糊涂了!” 刘光三天两头请刘觞帮忙,送东西到中书门下,有的时候是工部,有的时候是屯田,有的时候关于水力,有的时候关于宫殿修缮,总之就是围绕着工部转来转去,而且刘觞每次过去,都能看到窦悦,和窦悦随便攀谈两句,因为窦悦刚入工部,还是个“实习生”,非常忙碌,也没时间多说话,刘觞便回来了。 这一来二去的,李谌每次打听刘觞的消息,都听鱼之舟回答…… ——“回陛下,宣徽使方才去工部了。” ——“回陛下,宣徽使去工部了。” ——“宣徽使去工部了。” 李谌头疼不已,他本就不蠢笨,加之重生了一次,什么事儿都多思量一些,好似有些明白了刘光的意思。 刘光最近也不知为了什么,总是乱点鸳鸯谱,好像急着给刘觞找一个伴儿,先是宫女太监,连侍卫都不放过,现在又开始撮合窦悦和刘觞了。 李谌对刘觞上了心,自然注意到这一点,但偏生刘觞根本没有这种心思,因此完全没觉得这是撮合,还天天往工部跑。 “不行!”李谌嘭的一拍案桌,喃喃的道:“若是这般下去,真成了刘觞和他窦悦耳鬓厮磨了。” 鱼之舟:“……” 刘觞方才又去了中书门下的工部,明明早上才去的,下午又去,一天恨不能跑八趟,李谌的酸泡泡发酵,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朕去一趟工部。” 鱼之舟立刻给天子引路,出了紫宸殿,刚要往中朝的中书门下而去,迎面却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似乎早有准备,知道李谌一定会经过此地。 对方一身枢密使绣裳,腰束宽带,细腰不盈一握,面如料峭寒梅,妩媚又清冷,正是刘光! 刘光拦住李谌,恭恭敬敬的作礼,道:“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被阻拦,他心中着急去阻止窦悦和刘觞会面,咳嗽了一声,想要尽早打发了刘光,道:“枢密使,朕现在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儿,枢密使有什么事儿,先去紫宸殿等一等罢。” “陛下。”刘光却不让他离开,似乎已经看穿了李谌,慢悠悠的道:“真是巧了,小臣也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儿,这是边关传来的鸿翎急件,还请陛下过目。” 是边关的邸报,这可是大事儿,李谌就算再糊涂,也不能不顾邸报,再者说了,他重生一辈子,就是要做好这个君主。 李谌一阵为难,赶紧拆开邸报来看,早弄完早点去找刘觞,一看之下立刻蹙眉,还真是棘手,刘光又绊住了他的脚步,不得不回紫宸殿处理,免得引人口舌。 李谌回了紫宸殿,埋头处理邸报,朱笔恨不能飞起来,好不容易处理完,整整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这还是李谌加急速度处理的。 刘光终于施施然离开,李谌着急上火,把朱笔一甩,立刻道:“走,去中书门下!” 刘觞手里捏着阿爹给他的文书,又来到中书门下,刚一进门,便有相熟的部员打招呼。 “宣徽使,又来找窦小郎中了?” 刘觞笑笑,道:“窦郎中可在?” “在呢在呢,在里面儿。” 刘觞走进去,窦悦没听到脚步声,正在埋头雕刻,似乎在做什么宫殿的模型。 窦悦手里拿着刻刀,动作灵动,因为刻刀十足锋利,刘觞这个外行看起来只觉可怕,稍微不慎就会划伤手指,便没有打扰他,让窦悦专心雕刻。 窦悦雕刻到一个段落,松了口气,将木头和刻刀放在桌上,想要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刘觞这个时候便递过去一方帕子,笑道:“擦擦吧。” 窦悦惊喜的道:“宣徽使?” 他说着,脸又红了起来,双手接过帕子,道:“我……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刘觞满不在意道:“没事儿,一方帕子而已,不用还了,送给你了。” “送、送给我了?”窦悦更是惊喜,十分珍惜的将帕子收起来。 刘觞奇怪的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窦悦有些羞赧,道:“这是宣徽使,第一个送我的东西,我自然要珍惜。” 刘觞恍然,算起来也是,窦悦送过自己木雕,但是自己从未回礼过。 刘觞道:“你这么喜欢雕刻,赶明儿我送你上好的木料,如何?” 窦悦使劲摆手道:“不不不,这不好,不好让宣徽使破费。” “这有什么破费的?”刘觞笑道:“等你雕刻好了,再送我一些小玩意儿,说起来我赚了呢!” 窦悦笑道:“那好,只要宣徽使不嫌弃我手艺差。” 刘觞道:“你太谦虚了,你可是心灵手巧,手艺怎么会差?” 刘觞心里沾沾自喜,没错,等窦悦雕刻好了,再送自己一些,看来还是自己赚了,我怎么这么会赚钱呢! 刘觞把文书交给窦悦,道:“你看看,这不会又是阿爹让人送过的吧?” 窦悦翻了翻,道:“不是不是,这是新的文书,正巧是下臣需要的。” 刘觞道:“那就好,那我……” 他本要说完就走了,窦悦似乎也看出来些端倪,一个紧张便出声道:“宣徽使!” 刘觞看着他,歪了歪头,示意窦悦说下去。 窦悦紧张的咬着嘴唇,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小声道:“我见宣徽使也对雕刻有兴趣,要不要……要不要亲自试试?” “我可以试试吗?”刘觞的确对这个有兴趣,但并非长久的兴趣,只是图新鲜,看到窦悦雕刻的厉害,自己也想玩一玩,碰一碰。 不过刘觞很快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怕是不行,这刀子太锋利了,我肯定雕不好。” 窦悦道:“无妨的,起初都是生手,一上手就好些,若是……宣徽使不弃,我可以手把手教宣徽使。” 刘觞并没有将“手把手”三个字放在心上,再者说了,窦悦是男人,自己也是男人,手把手也没什么。 刘觞跃跃欲试,道:“那我试试!” 他说着坐下来,左手拿起木料,右手拿起刻刀,刚要雕刻,窦悦赶紧阻止,道:“宣徽使,您的右手要这样,拿着刻刀的时候,中指和无名指要抵住木料,否则一用力刻刀会跑偏的。” “这样啊……”刘觞比划了两下,但是不太明白。 窦悦稍微迟疑,还是站在刘觞的背后,微微弯腰,伸手过去握住了刘觞的手掌,示意他如何握刻刀,如何抵住木料,如何双手用力。 窦悦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他从背后这般手把手的教导,手臂有些够不到,因此便像是贴在了刘觞背上一般,从侧面一看,好似两个人紧紧相拥。 窦悦也感受到了刘觞背部的温度,登时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的举止实在是太孟浪了,有违圣贤之道,赶紧想要让开。 刘觞却道:“诶,别放手别放手,我觉得刀子要飞!” 刘觞一叫,窦悦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又重新握住刘觞的双手,道:“慢慢来,不要紧张,放松一些,手指抵住木料,双手要一起用力。” 李谌被绊住脚步,耽搁了很长时间,急匆匆的往中书门下赶来,刚要进入中书门下,鱼之舟拦住他,道:“陛下,您这样直接进去……恐怕不好。” 李谌道:“有何不好?” 鱼之舟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亲临中书门下,恐怕要惊动各省掌官。” 李谌方才被着急糊涂了,心想也是,朕亲临政事堂,三省掌官必然都要来拜见,若是刘觞已然走了呢? 说不定已经走了。 李谌便道:“那绕到后面户牖去看看。” 鱼之舟:“……是。” 李谌带着鱼之舟,绕到政事堂后方,顺着工部的户牖往里看,还没看到人影,先听到了窦悦的声音。 “慢慢来,不要紧张,这不是很好吗?” 紧跟着是刘觞的嗓音,带着一些急迫:“别、别松手,你别松手,我害怕!” 轰隆——李谌脑海中瞬间炸开,刘觞为何如此可怜兮兮,甚至还带着哭腔,还说害怕?害怕什么? 李谌再也忍不住,醋海直冲头顶,没有理会鱼之舟的阻拦,他也来不及绕到正门,“嘭!”一声大力撞开工部的户牖。 窗户被使劲推开,狠狠撞到墙上,差点子反弹回来磕到李谌高挺的鼻梁。 “陛、陛下?!” 刘觞瞠目结舌,回头看着突然飞开的户牖,那扒着户牖,眼神狠呆呆的人,可不正是当朝天子——李谌! 李谌顾不得这么多,往里看去,果然看到了刘觞和窦悦! 窦悦站在刘觞背后,微微弯腰,两只手从刘觞背后穿过,握着刘觞的双手,将刘觞整个人都揽在怀中,简直亲密无间,没有一丝空隙。 刘觞听到动静正巧回头,惊讶的看着李谌,这一回头,窦悦的嘴唇差点蹭到刘觞的耳垂,幸而窦悦反应迅速,十分君子的往后扬了扬头,这才没有碰到。 饶是如此,窦悦盯着近在咫尺的刘觞,还是羞赧的满面通红,一张娃娃脸几乎能滴出血来。 李谌的胸腔急促起伏,感觉马上便要爆炸,嗓音沙哑,恶狠狠的,一字一顿的道:“好一个……耳、鬓、厮、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酿苦瓜汤圆 20瓶;我说哈哈哈哈 10瓶;星空 9瓶;冷酷魈少、就烦烦、叶大大带我飞 1瓶 第52章 结拜为兄弟 耳鬓厮磨? 刘觞迷茫, 什么意思? 李谌站在户牖外面,户牖始终是窗户,并不是大门, 加之他身材高大, 根本无法爬窗进来。 李谌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象了一下直接从户牖进去,却被鱼之舟小声劝阻了。 鱼之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低声道:“陛下, 不可啊……” 李谌:“……”朕还没有付诸行动呢。 李谌只好放弃了爬窗,扒着户牖,目光死死盯着窦悦, 喝令道:“放手。” “啊!”窦悦吓了一跳,下意识放手,还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他刚才真的什么也没做, 而且窦悦十足君子, 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大好的耳鬓厮磨机会,他愣是后仰了一下,错开了刘觞的耳朵, 这若是换做李谌,绝对顺杆爬,趁机揩油了。 李谌又道:“后退。” 窦悦又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与刘觞保持距离。 虽刘觞听不懂“耳鬓厮磨”是什么意思,但这四个字仿佛是暗号一般, 是李谌与窦悦之间的“小秘密”。 李谌见窦悦退后, 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对刘觞招手道:“阿觞, 你出来。” 刘觞奇怪:“陛下,您这么着急跑到政事堂,是不是有急事吩咐小臣去做?” “咳!”李谌点点头,道:“无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你快出来。” 刘觞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料和刻刀,道:“好的陛下,小臣这就来。” 他起身对窦悦作礼,急匆匆出了政事堂。 “呼——”窦悦狠狠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谌叫了刘觞回来,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随便找了一些小事,让刘觞去忙叨,总之不能让他和窦悦在一起,还拉拉扯扯亲亲我我。 李谌今日成功化解了危机,狠狠松了一口气,哪知道这种危机,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且每天必须上演,毕竟是刘光故意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 刘觞又去了政事堂工部,李谌听说之后,当即放下手中的文书,马不停蹄的赶往政事堂,想要在路上把刘觞拦下来。 哪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他一出紫宸殿,就看到了枢密使刘光。 刘光一准儿猜到天子会捣乱,这棒打鸳鸯,自然要打死最好。 刘光走上前去,慢条条的作礼道:“小臣拜见陛下。” “枢密使不必多礼。”李谌赶时间,不想和他纠缠。 刘光却仍旧慢条条,甚至有些温吞的道:“陛下错爱,但这君臣之礼,还是要的,老祖宗的规矩,小臣不敢逾越。” 说着拜下来作礼。 李谌又不好直接越过去视而不见,毕竟对方是枢密使,官职甚大,再者说了,他还是刘觞的阿爹,李谌怎么也要给一些面子。 李谌耐着性子站定,道:“枢密使请起。” 刘光这才站起来,变戏法一样从袖袍中拿出四五个文书,道:“小臣实在死罪,今早送文书到紫宸殿,却将这些急件忘记,一经发现立刻呈来给陛下,这些都是十万火急的急件,还劳烦陛下现在批阅,小臣好早日送到三省,传达圣意。” 李谌:“……”故意的,明显是故意的! 李谌再一次被绊住了脚步,怎么也走不开,上次是一个鸿翎急件,这次是四五个文书,等李谌处理好,急匆匆跑到政事堂,刘觞早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和窦悦耳鬓厮磨了多少回。 李谌铩羽而归,返回紫宸殿,累的够呛,批看文书也累,跑到政事堂也累,白跑一趟更是心累。 李谌坐在紫宸殿内室深深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刘光,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因此才会多方针对于朕? “陛下,”鱼之舟前来禀报,道:“没庐特使求见。” 李谌摆摆手道:“叫进来。” 没庐赤赞走入内室,恭敬的作礼道:“没庐拜见陛下。” “嗯。”李谌没什么心情应付他。 没庐赤赞这些日子每天都来请安,一来是混脸熟,二来也是他投靠了天子,但至今都没有实质的官职和工作,还是个闲差,这并非长久之计,没庐赤赞想要在大明宫生存下去,自然要给自己谋算谋算。 月灯阁的樱桃宴之后,鱼之舟越发的不理会没庐赤赞了,没庐赤赞不知缘由,还亲自问过宣徽使刘觞。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没庐特使,你啊!我怎么说你,你好歹让小鱼儿进一个球啊!” 没庐赤赞平静的回答:“没庐的确让他进了一个球。” 刘觞:“……” 从那之后,刘觞觉得没庐赤赞没救了,鱼之舟也不理他,没人给没庐赤赞引荐,想要谋得一官半职,必须靠自己。 没庐赤赞道:“陛下因何发愁?” 李谌正犯愁,不想理会他,樱桃宴那个事儿也看出来,没庐赤赞这个人,算计人的时候很聪明,但是在普通的人情世故上一点子也不聪敏,李谌是不会让他帮忙的,自讨无趣,说不定越帮越忙。 李谌敷衍道:“无妨。” 没庐赤赞却似乎早就知晓了此事,道:“陛下可是因着宣徽使近日来多加亲近工部窦郎中而发愁?” 李谌多看了他一眼,道:“哦?这你都知晓。” 没庐赤赞很平静的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宣徽使亲近窦郎中,陛下一味阻拦宣徽使,是无有用处的。” “那依你说,”李谌也是有病乱投医,道:“该如何处置?如何才能有用处?” 没庐赤赞的面色不变,淡淡的道:“这其中的关键,自然在枢密使身上。” 李谌越发奇怪:“枢密使?” “正是。”没庐赤赞分析的头头是道:“据没庐所知,宣徽使亲近窦郎中,多半是枢密使牵桥搭线,加之每每陛下去寻宣徽使,也都是枢密使横加阻拦,陛下不觉得,想要解决此事,最大的关键是枢密使么?” 李谌仔细思量,的确如此,刘觞的性子他了解,对于感情这种事情,他愚钝的厉害,窦悦爱慕刘觞不假,但是刘觞压根儿没有这根筋,根本不可能回应窦悦,其实并没什么担心的。 担心就担心在刘光,枢密使太碍事儿! 没庐赤赞提议道:“陛下不如想个法子,反过来主动出击,绊住枢密使的脚步,如此一来,枢密使没了空荡,又如何会阻碍陛下呢?” 李谌眯着眼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不由笑起来:“没庐赤赞,朕还是小看你了。” 没庐赤赞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没庐应该做的。” 没庐赤赞的一番话,简直醍醐灌顶,若是刘光被事情绊住了脚步,没有了空闲,又怎么会阻碍朕呢? 朕必须主动出击。 李谌唇角的微笑越发扩大,至于绊住枢密使刘光的法子,他已经想到了…… 枢密使身为枢密院的掌官,凌驾于三省之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什么样的赏赐自然都无法拉拢刘光,刘光不一定看得上,因此李谌决定从另外一个人下手。 “拜见陛下。” 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恭恭敬敬抱拳作礼,道:“不知陛下急召郁臣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谌笑眯眯的看着郭郁臣,和蔼可亲的道:“郁臣啊,你与朕许久都没有聊天了。” 郭郁臣有些迷茫,还是一板一眼的道:“回禀陛下,神策军事务繁忙,若是聊天,恕臣无状,无法陪同陛下聊天解闷。” 李谌:“……” 李谌险些被这个愣头青给憋回去,若不是上次看到郭郁臣与刘光亲吻,李谌真的很难以想象,刘光如此精明一个人,竟然能看得上郭郁臣这个愣头青。 不过也是,物极必反,看看刘光给刘觞挑选的这些可心人,一个比一个乖巧,一个比一个傻,刘光似乎就喜欢这样的,省心。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并非想找你解闷儿,而是担心你。” “担心郁臣?”郭郁臣更加迷茫。 李谌点点头,忧心忡忡的道:“你的大兄郭庆臣因着舞弊一案,已被搁置查办,老太太也因着这个事儿,怪罪了朕许久。朕便想着,这郭家失去了郭庆臣,不是还有你郭郁臣么?你也是个好的,不比旁人差什么。但你就是一点子,如今也做了神策军的大将军,却不见成家,老太太往日也多有担心,觉得你因公忘私,不如这样……” 李谌不等郭郁臣反驳,便道:“后日是宫中的春宴,朕将满长安城未许配人家的贵女,都给你请到宫中来,宴席上你也相看相看,若有看得对眼的,成就了一番美事儿,也叫朕与老太太安心,不是么?” “陛下!”郭郁臣道:“郁臣还……还不想成婚!” “诶,这怎么行?”李谌道:“郁臣你年轻有为,平日里公务繁忙,都是朕的过错,你若是因此失去了佳偶良配,朕于心难安,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陛下!” 郭郁臣还没说完话,李谌已经打断,道:“你可以告退了。” 郭郁臣好几次被堵住后话,他一着急更是说不出来,只好拱手告退,蹙着眉退了出来。 等郭郁臣一走,李谌笑眯眯的道:“朕这法子,天衣无缝。老太太这些日子因着郭氏失去了郭庆臣这个顶梁柱,在与朕闹情绪,朕这个时候为郭郁臣选拔良配,也能安抚老太太,一石二鸟。” 鱼之舟眼皮狂跳,拱手道:“陛下……英明。” 郭郁臣满面愁容的从紫宸殿出来,正巧碰到了刘觞与刘光二人。 刘觞奇怪的道:“小郭将军,怎么一脸不高兴?被陛下骂了吗?” 郭郁臣摇摇头,瞥斜了一眼刘光,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刘光好,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隐瞒,刘光身为枢密使,很快也会知道春宴相看的事情,到时候反而不好。 郭郁臣坦白道:“枢密使……方才陛下叫郁臣过去,说是后日的春宴,要宴请全长安城的未婚贵女。” 刘光蹙了蹙眉,但是没有说话。 刘觞惊讶道:“陛下又要扩充后宫了?” 郭郁臣道:“这倒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郁臣相看。” 刘觞更是惊讶:“陛下要给小郭将军相亲?” 郭郁臣头一次听到相亲这个词汇,但大抵能听得懂,便点了点头,道:“兴许是这么个意思。” 他说着,直勾勾的盯着刘光,想知道刘光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刘觞一个人说话,刘光始终没有说话。 “枢密使……”郭郁臣想要出言询问。 刘光却抢先道:“觞儿,走罢,陛下还等着召见呢,别让陛下等急了。” “是啊!”刘觞险些忘了李谌召见的事情,怕是为了后日的春宴,想让宣徽院来准备。 刘觞对郭郁臣摆摆手,道:“小郭将军,我们先走了。” 郭郁臣没看到刘光的反应,可以说刘光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压根儿不在意,他想叫住刘光,但是话到口头实在说不出来,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后日的春宴的确由宣徽院主办,李谌为了让刘光知晓这件事情,还特意把刘光叫过来,美名其曰枢密院协同,不过一个小小的春宴,其实枢密院根本不需要协同办理。 为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相看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要知道郭庆臣下马,郭郁臣变成了国家的顶梁柱,神策军指挥使官居正二品,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往后不可限量,混个宰相做做极有可能,这满城的贵女听说,自然挤破脑袋来参加春宴。 春宴人山人海,因着女眷众多,刚一靠近太液湖,便闻到芬芳的脂粉香气,刘觞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刘觞是跟着刘光一起来的,二人一过去,便听到莺莺燕燕的娇笑声,远处一团热闹,郭郁臣是这次的主人公,被团团的贵女围在中间,简直是水泄不通的。 “郭将军好英伟呢!如此高大!” “正是呢!小女尝听说大将军以前还做过状元郎,真真儿是文武双全!” “大将军如此英武,不知……不知心中可有人了?” 刘觞感叹:“好热闹!” 刘光淡淡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色凉飕飕的。 郭郁臣看到他们,莫名有些心虚,想要从人群挤出来,但是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又都是未出阁的女子,郭郁臣实在不好去推她们,只能道:“让一让,请让一让。” 但贵女们自然不会放这么金贵的鸭子飞走,谁也不肯相让,郭郁臣根本走不出来,稍微迟疑了这么一阵子,刘光已然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枢密使!枢……”郭郁臣想要叫住他,但刘光一刻不停,直接离开,很快不见了人影。 郭郁臣着急了,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已经看不到刘光的身影,只得询问刘觞,道:“宣徽使,可见到了枢密使?” 刘觞往嘴里塞着春宴上的鲜花饼,含糊道:“唔?阿爹?他说有些困顿,便先回去歇息了。” 郭郁臣心里咯噔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拔腿便走,朝着枢密院而去。 郭郁臣冲进枢密院,枢密院中冷冷清清,洒扫的小太监吓了一跳:“大将军?您这是……?” 郭郁臣道:“可见到枢密使了?他回来了不曾?” 小太监摇头:“未曾见到。” 郭郁臣立刻又调头跑出枢密院,往内侍别省跑去,他飞快的冲进去,大喊着:“可看到枢密使了?” 这回小太监回答:“枢密使刚回了屋舍,不过、不过……枢密使说了,谁求见都可以,唯独大将军您来了,不见……” 郭郁臣道:“为何?” “这个……”小太监为难:“这小臣也不知道啊。” 小太监拦着郭郁臣,不让他入内,郭郁臣也没了法子,可是他今日一定要见到刘光,总觉得见不到刘光,以后都见不到了。 郭郁臣出了内侍别省,在院墙外面转磨,看了看高大的院墙,一咬牙,终于决定了——翻墙。 他身形灵动,猛地一个拔身直接跃上高墙,悄无声息的翻进去,避开太监的眼目,熟门熟路来到刘光下榻的屋舍。 郭郁臣推了一下门,门竟然从里面锁死了,根本进不去,只好来到户牖下方,户牖开了一条缝,并没有锁死,郭郁臣便矮身从户牖钻进去。 哗啦——哗啦—— 屋舍中雾气蒙蒙,竟然还传来潺潺水流声。 扇屏之后,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沐浴,身材瘦弱纤细,尤其是那细细的腰身,简直不盈一握,却犹如料峭寒梅,不容亵玩。 郭郁臣立刻屏住呼吸,结果不巧,“嘭!”一声碰到了旁边的花瓶,幸亏他反应快,一把将花瓶抱在怀中,只不过花瓶里插着花,还灌了水,郭郁臣被洒了一身的水。 “谁?” 只是轻微的响动,但扇屏之后沐浴之人非常机警,“哗啦!”一声水响,那人披上衣袍转过扇屏。 刘光浑身湿濡,未着里衣,枢密使的绣裳直接披在肩上,影影绰绰勉强遮挡,周身雾气袅袅,踏着水汽而来,仿佛天上谪仙。 咕咚…… 郭郁臣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喉结狠狠滚动,不由抱紧了怀中的花瓶。 刘光看清是郭郁臣,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将军。大将军不请自来,逾窗而入,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呢?” 他说着,一步步走过来,刘光赤着双脚,水珠滚滚而落,每走一步,跫音好像踏在郭郁臣的心窍上 ,一声比一声急促。 刘光微微湿润的食指点了点郭郁臣怀中的花瓶,道:“还是个偷窃的小贼。” “我……郁臣没有偷窃……”郭郁臣赶紧把花瓶放回案几上,正巧有一行小太监从户牖下面经过,户牖大敞,郭郁臣怕那些人看到了刘光,“嘭!”一声眼疾手快,狠狠关闭户牖。 刘光看着他的反应,挑了挑眉,故意放开手,让披在肩头上的绣裳松散一些,果不其然,郭郁臣的脸色通红,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赶紧侧过头去。 郭郁臣结结巴巴的道:“枢、枢密使,天气寒冷,还是快些穿上衣裳罢。” “寒冷?”刘光轻笑道:“可是本使却看到大将军在流汗,大将军到底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 郭郁臣呼吸本就急促紊乱,刘光又靠近过来,绣裳松松散散,“哗啦!”一声突然从肩头滑下,郭郁臣眼眸一紧,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掉落下去的绣裳,猛地裹紧刘光。 刘光更是发笑,似乎觉得郭郁臣的反应很有趣儿,食指轻轻在郭郁臣的喉结上摆弄,轻声道:“春宴上的那些贵女,可知大将军是如此孟浪之人?” 郭郁臣似乎是一头狼,已然忍受到了极点,一句话没说,猛地打横抱起刘光,往内室走去。 刘觞吃了好几块鲜花饼,抹抹嘴巴,这才发现阿爹和小郭将军全都不见了。阿爹不见是因为疲累,回去歇息了,小郭将军这个相亲的主人公竟然也不见了,这一宴席的贵女,要和谁相看去? 李谌看着刘光与郭郁臣相继离开,这才走出来,来到刘觞身边,笑道:“阿觞,这鲜花饼,食的可还顺口?” 刘觞点头道:“嗯,香而不腻。” 李谌没有了刘光的刻意打扰,笑道:“那就好,朕特意让膳房做的,想着你必然爱食这等甜食,再试试这奶酪,也是甜而不腻的。” 天子亲自喂到刘觞唇边,刘觞张嘴吃掉,奶酪十分浓郁,还挂壁,刘觞吃了一整碗,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勺子,一点子也不剩下。 李谌腻在刘觞身边,微微一笑,十分得意的看向远处,今日窦悦也来参加了春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过来打招呼,天子在刘觞身边,就更是没办法来打招呼。 窦悦一抬头,就看到了天子不友善的目光,不,甚至可以说是挑衅的目光,可他偏偏不敢过去,只好往嘴里塞了两块鲜花饼,左右开弓的咬着。 郭郁臣这几日总是缠着刘光,正如没庐赤赞所说,刘光没工夫去牵绊住李谌,但是刘光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怎么能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刘光冷笑一声,陛下想要和自己玩阴的,那很好,自己不能绊住他的脚步,不还有窦扶风么? 刘光让人托了口信,将刘觞的各种喜好偏好,全都告诉了窦扶风,让窦扶风投其所好,撮合刘觞与窦悦二人。 今日刘觞休沐,无事可做,本来打算去宫外面走走,自从上次去了樱桃宴,刘觞就喜欢往外面跑。 正巧了,窦扶风递来了请柬,说是感谢刘觞对犬子的照顾,所以想邀请刘觞前来吃宴,还请刘觞不要嫌弃。 去首富家里吃饭,刘觞怎么会嫌弃呢?自然是欢心的。而且他本就想要和窦扶风打好关系,以后也好照拂照拂,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刘觞穿戴整齐,换上了常服,便离开大明宫,往窦扶风的宅邸而去,其实已经算是熟门熟路,很顺利到了宅邸门口。 窦家中门大开,窦扶风亲自迎接,那阵仗大的不得了。 窦扶风迎上来道:“宣徽使光临,窦某人不甚荣幸!” 刘觞客气道:“窦郎君,您太客气了。” 窦扶风让了一步,道:“宣徽使,请!” 二人进了宅邸,宴席已经摆好了,按照刘光的书信,宴席金碧辉煌,金承槃、金筷箸、金酒壶、金盆、金碗,就连筷子托儿都是金的,何其浮夸。 虽然是白日,但堂中点着通明的灯火,火光照耀之下,金灿灿的反光,简直豪气! 刘觞一进去,低低的“喔……”了一声,这、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装修吗,简直是梦中情房!土豪到了极点! 窦扶风是个人精,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刘觞一准儿喜欢,请他坐下来,亲自斟酒道:“宣徽使,寒舍简陋,还请您不要嫌弃。” 刘觞摆摆手:“这还简陋?我吃饭从来都没用过金承槃呢!” 大明宫中的食具也很金贵,但是都是镶金缀玉,从来不会如此土豪。 窦扶风早有准备,啪啪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立刻端上红木锦盒,送到刘觞面前。 刘觞惊讶:“这是……?” 窦扶风笑道:“寒舍的碗筷,都不值什么,窦某人想送给宣徽使,还请宣徽使笑纳。” 咔嚓…… 刘觞打开锦盒,差点被闪瞎眼睛,是一套金子餐具,一应碗筷都是两副,比摆在宴席上的更加精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窦扶风笑道:“这副食具不值什么,还请宣徽使拿回去,与枢密使共用膳食的时候使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宣徽使法眼?” 刘觞差点美坏了,使劲点头:“好看好看。” “宣徽使喜欢便好。”窦扶风道:“那便开席罢,宣徽使请幸酒。” 讴者鱼贯而入,不愧是大唐首富,这些讴者姿色美貌,琴艺和舞蹈也是极好的,比宫中的教坊都不差。 宴席上,但凡是刘觞看重的东西,别管是金的银的玉的,窦扶风都十足大方,通通送与刘觞,刘觞特别高兴,险些与窦扶风结拜成兄弟! 李谌今日不见刘觞,留了个心眼儿,特意往工部走了一趟,但是一到工部,没有看到刘觞,反而只有窦悦一个人。 窦悦惊讶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宣徽使呢?” “宣徽使?”窦悦奇怪:“今日宣徽使未曾来过。” 李谌恍然,是了,差点给忘了,今日是刘觞休沐的日子,也不是天天往工部跑的。 李谌故意在窦悦面前摆架子,道:“鱼之舟,你去把宣徽使给朕找来。” “是,陛下。” 鱼之舟应声离开,很快又折返回来,面色有些迟疑,但是李谌一心想要打击情敌,在窦悦面前显摆,根本没有注意鱼之舟的为难。 李谌催促道:“宣徽使可来了?” “陛下……”鱼之舟道:“宣徽使休沐,出宫去了。” “出宫?”李谌追问:“去了何处?” 鱼之舟本不想当着窦悦的面子说出来,可是奈何李谌看不懂他的眼色,也是如此,毕竟平日里都是别人看天子的眼色,何时轮到天子看别人眼色了? 鱼之舟只好回答:“回陛下,宣徽使……去了窦郎中的宅邸。” “什么?!”李谌一惊。 窦悦也惊讶的道:“啊?去了、去了下臣的宅邸?” 鱼之舟点头道:“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宣徽使前去做客,宣徽使一大早便走了。” 李谌:“……” 眼下已然是中午了,一大早就走了,都过去好几个时辰,李谌不放心,道:“朕去看看。” 窦悦放下手中的文书,道:“下臣、下臣也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李谌道。 窦悦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眼下……正是午歇时间,下臣回家去看看,下午当值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李谌没了借口,也留不住窦悦,干脆不理他,直接出了工部,让鱼之舟备车,准备去窦扶风的宅邸接刘觞回来。 李谌换了常服,因着怕人说三道四,干脆挤上窦悦的车驾。 窦悦看到天子挤上来,也不能说什么。 李谌道:“左右顺路,朕便坐你的马车,是你的幸事。” 窦悦:“……哦。” 马车在窦家宅邸停下来,二人下了车匆匆往里走,刚到厅堂门口,便听到了弹琴的声音。 只不过那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当当当!空空空!”奇怪的厉害,简直魔音绕耳。 李谌硬着头皮走进去,便看到刘觞坐在席上,手指上下反复,十分野蛮的在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上来回拨楞着,那魔音就是刘觞制造出来的。 刘觞今日欢心,多饮了两杯,没有完全醉倒,但是脑子里晕乎乎的,反应也慢,看到讴者抚琴,特别的飘逸潇洒,自己也想要摸摸琴弦。 窦扶风一眼就看出了刘觞的心思,很有眼力的道:“尝听说宣徽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深谙音律,也不知今日窦某人能不能瞻仰一番宣徽使的琴艺?” “我?”刘觞迷迷瞪瞪,也没拒绝,豪爽的道:“好啊!” 他走过去,讴者立刻让开古琴,请他入座。 刘觞像模像样的双手搭在琴弦上,然后…… 当当当—— 嗡嗡嗡—— 哐哐哐—— 讴者们纷纷蹙眉,唯独窦扶风岿然不动,果然是见过大世面儿的,脸上还保持着商人得体的微笑,轻轻抚掌道:“宣徽使已然醉酒,都能抚琴如此,不拘一格,妙哉妙哉。” 李谌与窦悦走进来之时,便在魔音之中依稀听到了窦扶风拍马屁的声音。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抱拳拱手:“献丑了!献丑了!若是窦郎君喜欢,我……再弹一曲可好?” “不可!” 窦扶风还未说话,已然有人抢先一步,走入厅堂,正是李谌。 李谌连忙制止了刘觞,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琴,刘觞素来又是个抠门儿之人,一毛不拔,若真是给弹坏了,明日一早醒来,必定抱憾终身! 李谌赶紧阻止,道:“宣徽使,你饮醉了。” 窦扶风看到李谌,站起身来道:“拜见陛下。” 李谌过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刘觞,窦悦则是快速跑过去,揪着窦扶风的袖子,小声道:“阿爹,您怎么把宣徽使给请来了?” 窦扶风低声道:“阿爹还不是为了你?” 窦悦更是着急:“阿爹,你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罢?” 窦扶风险些被气笑:“你觉得阿爹这么没有成算?” “咦——”刘觞拉着长声,奇怪的看着李谌,捧着李谌道脸颊揉搓,笑道:“我……我真是醉了,怎么好像看到了陛下?不不不,我醉了,陛下在宫里头呢!” 李谌:“……” 李谌十分无奈,哄着他道:“阿觞,你醉了,朕送你回去,来,小心一点儿。” “不不不……”刘觞使劲摆手:“喝酒!喝酒!我与窦郎君十分投机,喝酒!再喝!” 窦扶风面容看似恭敬的道:“是啊陛下,难得今日宣徽使休沐,又与窦某人投机,不如陛下便将宣徽使留在寒舍,若是真的饮醉,今日歇息在陋舍,明日一早再进宫亦不迟。” 休息在窦扶风家里?窦悦岂不是可以近水楼台?李谌也不傻,绝不会同意。 刘觞打着挺儿的道:“不……不走!继续喝,不醉不归,今晚就睡、睡在这里!” 李谌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十分着急,绝不能留在这里过夜,他更不放心把刘觞一个人留在这里,何况还是吃醉的刘觞? 李谌哄着道:“阿觞,听话,跟朕回去罢。” 刘觞嘟嘟囔囔:“不,不回去,我要……和窦郎君……” 说着,挣脱了李谌的手,踉踉跄跄走过去,差点扑在地上,窦扶风赶紧一把捞住,扶住刘觞的胳膊。 刘觞抬头傻笑:“我要和窦郎君……结拜!” 李谌:“结拜!” 窦悦:“结拜?”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刘觞使劲点头:“没错,我们如此投机……相见恨、恨晚,结拜!我要与窦扶风结拜为兄弟,从今以后亲如手足!” 说着,还砰砰拍了拍窦扶风的胸口,把胳膊跨过去,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窦扶风哭笑不得,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儿,又是请吃饭,又是送金子,可不是想要和刘觞结拜的,虽然和宣徽使结为兄弟,以后商途必然一片平坦,只是…… 一旦自己与刘觞结为兄弟,那悦儿岂不成了刘觞的侄子? 窦扶风的目的是撮合刘觞与窦悦,可没想让他们差着辈分! 窦扶风道:“这……宣徽使,草民身份卑微,实在使不得。” “使得使得!”刘觞醉醺醺的道:“我们不要在乎那些虚的,结拜结拜!结为兄弟,以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李谌:“……” 窦悦:“……” 窦悦一脸要哭出来的可怜儿模样,李谌眼眸狂转,这样也不错? 李谌便开始敲锣边儿,道:“依朕看,宣徽使是真心与窦郎君结拜,朕可以作证,宣徽使此人不拘小节,也不是看重权利的势利眼,不如朕今日做个见证,二位就此结为兄弟?” “好哇好哇!”刘觞一蹦一蹦的应和,简直跃跃欲试。 窦悦鼓着腮帮子,他插不上话去,但是也知道一旦阿爹与宣徽使结拜,自己便没了机会。 窦扶风反应很快,对刘觞笑道:“宣徽使,其实倘或说到投机,其实宣徽使与犬子才是真正的投机,窦某人还听说,犬子这些日子正在手把手的教宣徽使雕刻。” “是啊……”刘觞点点头:“嗯——雕刻……窦小郎中厉害,雕的好看……还要送给我呢。” 窦扶风温和一笑,道:“那不如这般,今日还请陛下做个见证,请宣徽使与小儿结交,也不必如此正式的结拜为兄弟,往后里互相照拂,哥哥弟弟互称便好。” 哥哥? 弟弟! 李谌心里瞬间打翻了醋坛子,刘觞却没听出什么不好,眼睛亮晶晶的点头,简直是“从善如流”,道:“好啊好啊,窦小郎中你送我木雕,又乖巧听话,我一直梦寐以求有这样的弟弟,不如……你以后便唤我哥哥!嗯——” 刘觞思考了一下,猛地想起小奶狗天子那声甜甜的“阿觞哥哥”,于是嘿嘿一笑,补充道:“阿觞哥哥!” 窦悦满脸通红,揪着自己的衣服角,道:“宣徽使,下臣、下臣不敢。” 刘觞豪爽的一挥手:“有何不敢?小悦悦!小悦悦!你看……我都唤你了,你快叫我阿觞哥哥。” 李谌刚才是打翻了醋缸,这会子已经差点被醋海淹死了,阿觞哥哥可是朕的专属称呼,除了朕,从未有人这般称呼过刘觞,如今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还是对刘觞图谋不轨之徒,李谌实在忍不了了。 刘觞还在催促:“快啊小悦悦,叫我阿觞哥哥。” 窦悦娃娃脸红扑扑,低着头轻声道:“阿觞……”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谌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步如流星,身姿矫健,一把捂住刘觞的耳朵,大喊着:“听不到听不到!” 作者有话说: 今日修罗场,假奶狗小谌儿VS真奶狗小悦儿,大家觉得谁胜出了呢~ 第53章 我们不可以! “啊?” 刘觞被捂住耳朵, 什么也没听见,大喊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窦悦:“……” 窦悦和窦扶风眼皮狂跳,毕竟在他们心中, 天子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哪知道李谌突然搞出这样孩子气的小动作。 李谌生怕窦悦又重新唤阿觞哥哥,紧紧捂着刘觞的耳朵不松手,道:“阿觞, 咱们回宫去了。” “啊——”刘觞还是扯着脖子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李谌:“……” 李谌连忙松开手, 对着他耳朵道:“回宫!” “不要不要!”刘觞使劲摇头:“我还能……再饮三百杯!” 李谌觉得,自己对于一个酒鬼实在太宽容了,和他费什么话, 直接抗走就是了。 于是李谌一把将刘觞打横扛起来,扛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 “嗬——”刘觞夸张大喊了一声,道:“我飞——起来啦——” 李谌哄着他道:“好好好, 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 李谌可是知道他醉酒的模样, 绝对不能让他在窦家久留,扛着刘觞一刻也不敢耽搁,大步离开窦家宅邸, 道:“给窦郎君和窦郎中添麻烦,宣徽使朕就带走了。” 窦悦:“……” 窦扶风:“……” 李谌扛着刘觞出了门,直接上了刘觞的金辂车, 将人一放,对鱼之舟道:“快, 开车!” 鱼之舟:“……”这架势, 好像有人在追陛下一般。 因为是宣徽使的金辂车, 宫人十分有眼力见, 根本不敢阻拦,金辂车行驶入大明宫,到了下马桥,还是可以继续行驶的,一直到了外朝大门口,李谌这才下了车。 他对刘觞招手:“来阿觞,快下来。” “嗯——?”刘觞翻了个身,用手遮着阳光:“天亮了吗……” 李谌:“……” 方才一直在宅邸里,自然没有这么明亮的日光,看来刘觞朕是醉的可以。 “来阿觞,快下车,朕扶你。”李谌孜孜不倦的朝他招手。 刘觞却不理会,捂着自己脑袋:“唔——我头疼,想睡觉,别叫我……” 李谌更是无奈,看来让他自己下车是不可能的,便又重新登上去,直接将刘觞打横抱起来,又让鱼之舟开路,偷偷摸摸的往紫宸殿溜去。 “陛下陛下,”鱼之舟先进了紫宸门探看,确保无人之后这才道:“快走,现在没人。” 李谌抱着刘觞,飞快的往里跑,进了紫宸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放在龙榻上。 “嗯?”刘觞醉醺醺的道:“不飞了……” 李谌没好气的道:“还飞呢。” 他说着,还是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喂到刘觞嘴边道:“起来喝杯浓茶,醒醒你的酒气。” “哦——”刘觞拖着长声,点点头,乖巧的爬起来,也不自己端着杯子,直接就着李谌的手,咕咚咕咚的喝起茶水来,想必也是渴了,整整喝了一大杯。 “咦——?”刘觞喝了茶,环顾四周:“这里是?”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终于醒了?识得朕是谁了么?” 刘觞点点头,指着李谌的鼻子尖儿道:“小悦悦,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上班嘛!一定是听说我和你阿爹喝酒,你就回来了,对吧?” 小、悦、悦! 李谌的脸色“唰!”的落下来,黑压压一片,仿佛乌云盖日,一步步逼近刘觞,低下头来,捏着刘觞的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道:“谁是小悦悦,朕是谁?你看清楚。” 刘觞的脸颊软绵绵的,别看他瘦,其实很能藏肉,并不是干瘦,李谌这么一捏,刘觞就变成了“小鸡嘴”,被迫嘟着嘴巴,仔细的打量着李谌。 “哦!”刘觞恍然大悟。 李谌还以为他认出自己了,道:“看清楚了?” 刘觞则是道:“小悦悦,你怎么突然变成这么大一只了!” 李谌:“……”朕都没脾气了! 刘觞说着,酒疯更甚,没有一点儿的好转,伸出双手来捧着李谌的脸颊,来回反复的揉搓,就好像揉面团一样。 “嘿嘿……”刘觞的傻笑可不多见:“小悦悦,你的脸好软哦,好有弹力,好可爱哦,揉起来特别解压!” 李谌:“……” 刘觞继续道:“哇——好可爱,小悦悦真可爱,来给阿觞哥哥亲一个。” 说着,撅起嘴来,冲着李谌亲过去。 李谌宽大的手掌一张,直接按在刘觞亲过来的脸上,因为刘觞的身材比他矮很多,脸盘子相对也就小很多,李谌一张大手直接盖住了刘觞的脸面,不让他亲过来。 李谌黑着脸,阴测测的道:“你想亲谁?” 刘觞迷茫的挥了挥手,想要把李谌盖在自己脸上的大手扒掉,耿直的道:“小悦悦呀!还能……还能是谁?” 李谌火气噌噌的往上冒,已经到达了顶点,差点直接把他的胸腔给顶炸了,干脆没有说话,一步走上去,嘭直接将刘觞摁倒在龙榻上,不由分说,低下头去。 “唔!”刘觞短促的惊呼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李谌亲上来,像木板一样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 李谌在他唇上咬了一下,道:“老实了?” 刘觞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眸中充斥着酒醉的氤氲,眨眼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机括,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的道:“我、我居然被小悦悦亲了!” 李谌:“……” “刘、觞!”李谌一字一顿的喊出刘觞的名字。 他的脸色仿佛是乌云,而且越发的阴沉,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感觉自己不该跟一个酒鬼废话,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醉酒的后果。 李谌一句也不再说,缄口不言,突然伸手过去,双手一分,直接撕开刘觞的宣徽使绣裳,动作略带粗暴的将衫子扔下榻去,又要退他的里衣。 刘觞反应有点慢,瞪大了眼睛紧紧凝视着李谌,那清澈的眼神,满满的全是李谌的倒影,占据了全部,几乎容不下其他,甚至弥漫起淡淡的水汽,证实着刘觞的情动。 李谌几乎沉沦进去,感觉刘觞的目光有吸力,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他无限沉沦,那种感觉就好像溺水,根本无能为力。 李谌的呼吸陡然沙哑起来,轻声道:“阿觞,别怕,交给我。” “等等!”刘觞突然举起手来,两手交叠画了一个大叉放在胸前,大喊着:“小悦悦,我们不可以这样!” 李谌:“……” 刘觞头很疼,胃里也不怎么舒服,整个人都软绵绵懒洋洋的,他还沉浸在混沌的梦乡中,一个翻身。 “啊!嘶……”刘觞痛呼了一声,腰疼,酸疼的一个激灵,直接把刘觞从梦中疼醒过来。 刘觞感觉有人把手臂搭在自己背上,不过他背着身,窝在对方怀里,所以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刘觞醉酒断片儿的记忆慢慢回笼,什么情况?窦扶风请我去喝酒,我就去了,然后……一高兴稍微喝多了。 嘶——接下来了?刘觞捂着脑袋仔细回忆,好像看到了窦悦,窦悦还唤自己阿觞哥哥? 刘觞思绪断断续续,震惊的捂住自己嘴巴,差点咬指甲,好像记得窦悦突然亲了上来,还扒自己衣裳,刘觞最后的思绪停留在自己大喊了一声。 ——小悦悦,我们不可以这样! “完了完了……”刘觞头皮发麻,难道自己睡了小悦悦?不不不,自己现在是太监,也没吃太医院特制的大补丸,完全没有这个功能,难道是小悦悦睡了自己。 “完了!我、我和小悦悦做了?”刘觞喃喃的扼腕道。 身后的人似乎早就醒了,但是一直没有动弹,听到刘觞这句自言自语的话,实在忍不下去了。 李谌黑着脸,阴沉的道:“除了朕,阿觞还想和谁亲密?”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揽着他的人并不是什么小悦悦,而是天子李谌! “陛下?”刘觞喃喃地道:“您怎么……在这?” 李谌的脸色黑压压,捏着他的下巴道:“你看清楚,这是何处?朕为何不能在此。” 被他一提醒,刘觞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大明宫紫宸殿,自己躺在龙榻上,且正与天子李谌相拥而眠,李谌的手臂搂着自己,二人的动作就仿佛是亲密的小情侣。 刘觞脑袋里更是混乱,又是“嘶”了一声,道:“我……我头疼,想不起来了。” 李谌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有些不落忍,但李谌觉得,今日“不正国法”,说不定刘觞又要跑出去胡闹,又让别人叫他阿觞哥哥,还嘴里喊着不可以,却紧紧搂着“别人”肩背,幸亏这次别人是朕!刘觞的酒品,实在令人堪忧,堪忧的令人发指! 李谌坐起身来,正色的凝视着刘觞,道:“你知道自己昨日有多胡闹么?” “这个……”刘觞实在记不清楚了,尴尬一笑:“陛下,小臣醉酒……不太记得了。” 李谌幽幽的道:“你竟然让窦悦唤你阿觞哥哥。” 刘觞点点头,道:“好像有点印象。” 李谌的目光更是凉丝丝,仿佛天气乍暖还寒,刘觞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感叹着春日的清晨还挺冷的。 李谌道:“除了朕,以后不能让旁人唤你阿觞哥哥。” “可是……”刘觞想要和窦悦结拜啊,这样他就和首富沾亲带故了,以后便能赚大钱。 “没有可是!”李谌十足霸道。 刘觞乖乖的闭上嘴巴,明智的点点头,心想我先答应小奶狗天子,背地里还敢。 李谌又道:“以后也绝对不许饮酒。” 刘觞道:“陛下,这次完全是失误,其实小臣的酒量还是……”很好。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打断:“失误一次就够了,你可知自己饮了酒之后有多……” “多?”刘觞奇怪的追问:“陛下,多什么?” 多失礼?刘觞心中打鼓,自己不会做了什么欺君忤逆的事情吧? 李谌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多热情! 李谌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迹,按理来说刘觞热情一些也是应该的,可是昨天晚上,李谌真是又欢心,又熬心,刘觞热情的哭咽,口口声声竟然喊着小悦悦不可以,李谌感觉自己头顶发绿,胃里酸的也发绿,绿的都要长毛了! 李谌是绝对不会告诉刘觞的,道:“总之,便是不可以再饮酒。” 刘觞刚要敷衍两句,李谌的唇角突然挑起一个俊美的弧度,笑声也低沉性感到了极点,幽幽的道:“再饮酒,罚俸料半年。” “罚俸?!”刘觞震惊:“还半年!” 李谌抱臂挑眉:“看来阿觞觉得半年太少了,那罚俸料一年,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手,道:“半年!小臣觉得半年就是极好的!不能再多了,不能再多了!” 李谌已然明白了刘觞这个钱眼子的本性,朕还怕治不了你? 李谌幽幽的道:“日后……还敢饮酒?” 刘觞垂头丧气的回答:“不敢了。” 李谌忍不住轻笑一声,托起刘觞的面颊,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这就乖了,阿觞哥哥。” 腾!刘觞感觉自己脸上突然有点充血,小奶狗天子撒娇的本事真是一流,尤其是这句“阿觞哥哥”,真是百听不腻,毕竟刘觞也没听过别人这么唤他,好不容易窦悦喊了一次,他还没听清楚。 刘觞的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支吾的道:“陛下,其实……小臣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问罢。”李谌一脸乖巧:“只要是阿觞哥哥问的,谌儿知无不言。” 刘觞压低了声音,做贼一般小声:“昨天晚上……小臣与陛下有没有……有没有……” 李谌明知故问:“有没有什么?阿觞哥哥你不说清楚,谌儿如何明白?” 刘觞壮士断腕一般,咬着后槽牙道:“有没有那个!” “哪个?”李谌还是装傻充愣,甚至歪了歪头,送给刘觞一个歪头杀。 刘觞脸红可不多见,他脸色烧红,几乎能滴血,支支吾吾了半天。 李谌被逗笑了,心情大好,幽幽的道:“自然……做了。” 刘觞睁大眼睛,满脸震惊,但又不是太震惊,看来他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断片儿的记忆很混乱,所以刘觞不太能确定。 刘觞风中凌乱,怎么会又和天子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呢,看来醉酒真的很坏事! 他失魂落魄的从龙榻上爬起来,道:“陛下,小臣先、先告退了。” 李谌笑眯眯的道:“阿觞哥哥,小心身子,今日若是疲懒便休沐罢,毕竟……昨夜是谌儿让阿觞哥哥劳累了。” 刘觞:“……” 刘觞一句话没说,埋头加速离开了紫宸殿,他跑得太急,腿疼腰也疼,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觞儿?” 好巧不巧,还遇到了阿爹刘光。 刘光一把接住几乎摔倒的刘觞,将他扶起来,道:“觞儿,昨儿个晚上跑去哪里了,阿爹一晚上都没看到你。” 说来话长……刘觞心里苦啊。 郭郁臣也在旁边,惊讶的指着刘觞的后颈道:“宣徽使,你的脖子上被叮了好几个包!” 刘觞下意识捂住后颈,刺辣辣的疼,肯定是被小奶狗天子啃的,还啃在刘觞看不到的地方,完全没有防备。 郭郁臣说者无心,刘光却眯了眯眼目,又看了一眼刘觞跑过来的方向,脸色不由沉下来,但是并没有点破什么。 刘光只是道:“你先回去罢,若是累,今日不要去宣徽院了,有什么忙的,阿爹帮你便可。” 刘觞含糊的答应了两声,赶紧小跑着离开。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宣徽使看起来很着急啊。” 刘光则是低声道:“看来……我要想别的法子了。” “什么?”郭郁臣侧头道:“枢密使,你说什么?” 刘觞回了宣徽院,扑在榻上,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累的不想动弹,不过虽然酸疼,但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衣裳也很清爽,看来是清理过了。 他抱着锦被,迷迷瞪瞪的即将睡过去…… 阿觞哥哥…… 阿觞哥哥…… “嗬!”刘觞突然被睡梦惊醒,睁大眼眸,也不知为何,昨日断片的记忆突然回笼,好像全都记起来了,包括自己喊不可以,李谌唤阿觞哥哥的场面。 刘觞一把用被子闷住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修罗场,自己昨日竟把天子看成了窦悦,怪不得天子脸色不太好,是太不好!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刘觞总是躲避着李谌,不是他突然开窍了,而是觉得实在太尴尬了。身为一个社畜,经过千锤百炼,刘觞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这次不一样,实在太尴尬了…… 李谌也发现了,刘觞躲着自己,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儿,每次传召刘觞,不是不在,就是在忙。 天子传召,竟然有人不奉召谒见,还真是天下奇闻了。 李谌放下手中的文书,幽幽的道:“怎么,宣徽使又在忙?”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不在宣徽院,好像……好像去了中书门下。” “又去找窦悦了?”李谌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 李谌当即站起身来,黑着脸道:“去中书门下。” 刘觞的确跑到中书门下去见窦悦了,不为别的,窦悦是个小天使,特别善解人意,刘觞去和窦悦诉苦,他从来都是静静的听着,也不会瞎给意见。 刘觞赖在窦悦的工部,看着他雕刻模型,托着腮帮子陷入了深深的尴尬之中,便在此时,一片龙纹衣角突然出现在刘觞面前,刘觞还在出神,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 “陛下?!”刘觞震惊:“您怎么来中书门下了?” 李谌居高临下的盯着刘觞,似笑非笑的道:“是啊,朕怎么来中书门下了?还不是有人听召不谒见,朕才会巴巴的亲自赶过来。” 刘觞干笑两声:“这谁、谁这么大胆呢,天底下竟然有人敢不听召,若是叫小臣见到此人,一定……” “一定什么?”李谌道。 “呵呵、呵呵!”刘觞硬着头皮道:“一定好好教训他!” 李谌点点头,眼神凝视着刘觞,道:“是呢,朕若是见到这个人,也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对。” 窦悦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插不进话去,关键也听不懂二人的话里有话,只能干站着。 李谌瞥了一眼窦悦,心想着,刘觞三天两头躲着朕,却跑到这里来见窦悦,朕必须想个法子,让窦悦更忙一些,忙的四脚朝天,如此一来,才让他没工夫和刘觞见面。 李谌眯了眯眼目,灵机一动,正色道:“窦悦。” “下臣在。” 李谌道:“朕突然想起来,浴堂殿年久失修,也到了翻修的时候了,你才入工部不久,又只是郎中,很难亲自主持一次修缮罢?你既然有如此大才,朕也不好埋没,这次朕做主,让你主持修缮浴堂殿,如何?” 窦悦不知道李谌在耍阴招,还惊喜的睁大眼睛,兴奋的道:“陛下、下臣真的……真的能主持修缮么?” 窦悦只是一个从五品上的郎中,按理说没有资格修缮大明宫的殿堂,但是李谌亲自下旨,再加上状元郎的头衔,只要做出一些建树来,旁人定然心服口服,而且升官指日可待。 窦悦倒是没想到要升官,能亲自主持修缮,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一直以来窦悦都是纸上谈兵,终于轮到了实战,哪里能不欢心? 李谌道:“朕一言九鼎,还能诓骗了你不成?” 窦悦跪下来,惊喜的道:“谢陛下!谢陛下!下臣一定尽心尽力,不枉费陛下的厚望!” 李谌唇角划开一丝丝弧度,笑得游刃有余,一个小小的郎中,也能玩得过朕的掌心?还不是随意将他摆弄,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要知道工部忙起来,那是没有白天黑夜的,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这样一来,窦悦根本没时间再招惹朕的阿觞了。 李谌冷笑,表面上却要说一些勉励的话:“你不必谢朕,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你是新科状元,本就有这等才华,朕这次只是给你机会,能不能做好,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他说着,还拍了拍窦悦瘦弱的肩膀,稍微用力,差点把单薄的窦悦拍的左右摇晃,显然夹带私货。 却笑的仿佛一个明智的仁君,脑袋上几乎闪烁着慈爱的光环,又道:“窦悦,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呢。” “是!”窦悦再次拜谢:“小臣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陛下的厚爱!” 刘觞左看一眼李谌,右看一眼窦悦,天子仁爱器重,臣子忠心耿耿,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场面。刘觞的目光停留在李谌搭在窦悦的肩膀上,目光微微有些晃动,似乎悟到了什么。 李谌说罢,便离开了工部,对刘觞道:“宣徽使,如今可有空了?同朕一道去紫宸殿罢?” 刘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跟着李谌出了工部。 李谌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朕方才就想问了,阿觞你可有话想对朕说?” 刘觞心中的确有一个疑问,而且越琢磨越觉得跟真事儿似的,但是这个问题不好问出口,是陛下的私事。 李谌道:“不必吞吞吐吐,直说罢。” 刘觞试探的道:“陛下……您这些日子,总是往工部跑呢。” 李谌点点头:“也对。”谁让刘觞总是往工部跑,朕自然跑的勤快一些。 刘觞再次试探:“陛下,您前些日子,还亲自去了一趟窦郎中的宅邸。” 李谌又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毕竟刘觞跑去饮酒,还喝得酩酊大醉实在叫朕不省心。 刘觞第三次开口试探:“陛下方才还对窦郎中委以重任!一般堪堪上任的郎中,是不可能独自主持修缮大明宫殿堂的。” 李谌也是第三次点点头:“确实如此,但窦悦并不一般,他是新科状元,让他做工部郎中,本来就是屈才了,幸而他有这方面的本事。”朕让他修缮,还是想让他忙得找不到北,这样就无空纠缠朕的阿觞了。 朕……当真聪敏机智。 李谌这般沾沾自喜的想着,看到刘觞露出一个笃定的眼神。 刘觞最终试探道:“陛下您……是不是看上了窦小郎中?” 李谌差点下意识点头,点了一半,回过神来诧异的道:“朕……看上了窦悦?” 刘觞喃喃自语:“果然如此。” 李谌额角青筋直蹦,道:“你听不出来朕刚才用的是反诘的语气么?” “可是……”刘觞感觉陛下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想承认罢了,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怪不得那日自己醉酒,嘴里喊着小悦悦,陛下的脸色那么难看,黑得好像锅底一样,原来小奶狗天子喜欢窦悦那一挂的!而自己当时喊着小悦悦不可以,完全是在给天子戴绿帽子嘛! 刘觞可不知道,李谌是觉得自己头顶绿,但他并不是因为喜欢窦悦,而是在意刘觞,做那种亲密之事时,心仪之人嘴里喊着旁人,李谌气都要气死了! 刘觞又道:“陛下,其实您不必不好意思承认,窦郎中才高八斗,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这世上若有不喜欢他的人,那才奇怪呢。” 李谌没好气的道:“朕就不待见他。” 李谌说的是大实话,因为窦悦是他的情敌,还曾经与他宣战,李谌私底下真的不待见窦悦,不过朝廷公事一码归一码。 刘觞的眼神相当不信任,道:“陛下,无妨的,小臣不会说出去,这就是……陛下与臣的小秘密了。” “朕不需要这样的秘密……”李谌头疼欲裂。 刘觞笑道:“陛下,需不需要小臣帮忙撮合一下?” 李谌这会儿不只是头疼,心口被气得直发疼,道:“不需要。” “其实……唔唔唔!?”刘觞还想说出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李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刘觞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幽幽的道:“你当真气死人不偿命,朕今日都不想与你说话了!” 说罢,一甩袖袍,生气的走了。 刘觞看着李谌远离的背影,如果不是碍于天子的威严,刘觞觉得小奶狗天子绝对会原地跺脚的。不知为何,好可爱!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长安城,兴庆宫中,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脾性不好,总是发怒,打宫人砸东西的事情屡见不鲜。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颤抖,道:“天子真是愈发没有个样子了!天子能有今日,都有赖我郭氏的扶持,不然就他那个不中用的娘,怎么能把他扶上天子的龙座?现在天子翅膀硬了,想要废了咱们郭氏!” “太皇太后,息怒啊!息怒啊!” 兴庆宫中,跪着一个朝臣,那人穿着一身尚书省的官袍,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窦悦的直系上司,工部侍郎。 自从郭庆臣下马之后,郭氏很多小辈都想要往上爬,老太太最看重的其实是郭庆臣的弟弟郭郁臣,只可惜郭郁臣根本不想结党营私,不理会老太太的拉拢。 而郭家失去了主心骨,必须再扶持一个主心骨,不然偌大的郭氏就要轰然倒台。 工部侍郎也是郭家人,这个时候就想到太皇太后跟前现弄一番,让太皇太后扶持自己上位,否则他上面还有工部尚书压着,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您也不必如此生气,气坏了凤体可如何是好?这小天子,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能个儿,一时没轻没重也是有的!这个朝廷,还能没了您太皇太后不是?那肯定是要乱的。” “你还是有些承算的,”太皇太后拍着自己心口道:“老身这忙前忙后的,为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大唐的江山?他天子如此年轻,能治理好国家么?若是什么都由得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老身这一片苦心,他就是不明白!” “是啊是啊!”工部侍郎应和道:“天子年少,再过几年,想必是会明白太皇太后这一片苦心的。” “再过几年?哼!”太皇太后冷笑:“怕是天子这般闹腾下去,是想要将老身也推下马,还能有几年?” “太皇太后,您可别这么说!”工部侍郎奉承道:“其实……天子不懂事儿,太皇太后您教教他,也是应该的。” “哦?”太皇太后挑起眼目来:“听你的口气,你倒是有替老身教训天子的好法子了?” “卑臣不敢,卑臣怎么敢呢?”工部侍郎道:“不过卑臣这里的确有个法子,能让天子知晓朝廷社稷的艰难,若是事成,太皇太后说不定还能将兵符重新收归。” 一听到“兵符”二字,太皇太后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幽幽的道:“速速说来!” “是!” 工部侍郎压低了声音,道:“卑臣在工部行走,听说陛下下令,让新来的毛头小儿窦悦,独自主持修缮大明宫浴堂殿!” “窦悦?!”提起窦悦,太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拍着凤座的扶手,愤怒的道:“舞弊一案,就是他!老身没有记错罢!舞弊的好端端进了尚书省,可怜见的郭庆臣,去被打下牢狱,这都是什么事儿?如今他还要主持修建浴堂殿?好啊好啊!真真儿是好!一个郎中,独自主持,天子越发没有规矩了!” “是呢,谁说不是呢?” 虽然舞弊一案已经有了结果,但太皇太后不愿意相信,她坚信郭庆臣无罪,再者,郭庆臣被下狱,郭氏势力大不如从前,都是因着这次舞弊一案,窦悦又是这次案件的涉案人员,太皇太后自然要把愤怒牵连在他的头上。 工部侍郎道:“他一个小小的郎中,进入工部还没有月余,知道些什么?太皇太后您不必忧心,只要卑臣在修缮的宫役中稍微动些手脚,找来一些亡命之徒混在其中,到时候趁着修缮进入大明宫,在大明宫中制造混乱闹事儿,定能吓天子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宫中作乱,这可是大事儿,想必朝廷必有弹劾!天子连大明宫都主持不好,又如何能手握兵符呢?太皇太后只消顺从民意,将兵符重新收回便可。”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只是……”工部侍郎有些犹豫,道:“事关重大,卑臣一个人恐怕是不行,还请太皇太后派遣一个得力的人选,与卑臣一同为太皇太后分忧。”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她在朝廷中斡旋这么多年,岂能不知道工部侍郎的意思?他虽然是郭氏之人,但是从来没有被太皇太后重用过,且让人混入大明宫,可是死罪,若是事情败露,难逃一死,且死得很惨。 所以工部侍郎为了保险起见,想要太皇太后派遣一个心腹,与他一同办事儿,如此一来也算是有后山了,若是出事儿,太皇太后还能保他。 太皇太后心里却承算着,若是出了事儿,老身绝不能保他,此事若成,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便是刺杀天子的罪名,太皇太后一定要撇的干干净净才是。 但若是不派遣一个心腹,工部侍郎又不肯干活儿…… 太皇太后心中一动,笑道:“这有何难?老身便派遣老身的爱子李悟,与你一同谋事。” 绛王李悟! 在外人眼中,李悟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他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父母宠爱小儿子是常有的事情,当年老太太还想让李悟做皇帝,足见对李悟的器重。 只不过工部侍郎并不知晓,李悟右手已废,根本无法做天子,老太太只是表面宠爱他,其实为了稳住郭氏的势力,才没有将李悟变成残废的消息传扬开来。 李悟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其实就是一个体面的弃子,如今太皇太后有一件危险的事情要去做,自然而然想到了这颗体面的弃子。 弃子就算再体面,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这次李悟去办这件事儿,若是出事了,便直接舍弃,若是没有出事,那就继续当一个体面的弃子。 工部侍郎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心中狂喜,还以为太皇太后把心头宝交给了自己,是对自己的器重! “谢太皇太后恩典!” 工部侍郎走后,太皇太后立刻就叫来了李悟。 绛王李悟进入兴庆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道:“儿子给母亲问安。” “好好好!”太皇太后今日心情转好了一些,招手道:“我儿,过来,坐在母亲身边。” 李悟走上前去,不敢坐凤座,而是坐在了凤座旁边的台阶上。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便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慈爱的母亲,笑道:“我儿,这么多年来,老身一直没有让你公干,你可是心中怨恨老身了?” “不会。”李悟微微垂眼,敛去眼中的表情:“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好。” “对啊!”太皇太后道:“全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成为残废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你?老身也是为了你好啊。” 李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道:“不知母亲今日叫儿子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老身的一众儿子里,只数你最为可心。”太皇太后道:“我儿,今日老身便吩咐你去做一件大事儿!” 他说着,将贼子混入宫役,带入大明宫制造混乱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便去协助工部侍郎。” 李悟听到此处,心里陡然冰凉,仿佛坠入了一个冰窖,越陷越深,无有尽头,直到摔得粉身碎骨…… 李悟平日里话虽然很少,但是他心底里比谁都明白,比谁看的都清楚,太皇太后一张口,他立刻明白了,是时候了。 太皇太后,是时候要舍弃自己了…… ———— 小奶狗天子生气了,说不见刘觞就不见刘觞,这脾性一直闹到了第二天。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主动来到紫宸殿门口问安,道:“小鱼公公,陛下可在?就说小臣前来问安。” 紫宸殿的大门开着 ,正巧了,李谌并不在内室,就在外面的殿堂中,刘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李谌不等鱼之舟进来通传,已经朗声道:“鱼之舟,告诉宣徽使,朕现在没空,不想见他。” 刘觞:“……”到底是没空,还是不想见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蠢作者的《仓鼠误食了霸道总裁怎么办》完结啦!沙雕小甜文,十来万字短篇,欢迎大家去看哦! PS下周一或者这周末会开新的短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欢迎收藏一下~ 第54章 野男人 刘觞心里纳闷, 陛下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被自己发现了他对窦悦的心迹,所以恼羞成怒了? 鱼之舟为难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还是等陛下气消了再来罢。” 刘觞低声道:“那陛下气消了, 是几日?” 鱼之舟思量了一下, 道:“按照往日里的习惯,顶多三日。” 刘觞一笑,道:“那好, 我明日再来!” 刘觞放下心来, 施施然便离开了。 李谌在里面喊了一声,没听到外面的回答,过了一会子便见到鱼之舟回来了, 后面也没跟着刘觞。 李谌凉丝丝的道:“宣徽使呢?” 鱼之舟回答道:“陛下,宣徽使回去了。” “回去了?”李谌道:“他就没有再求一求朕,让朕见他?” 鱼之舟眼皮狂跳, 老实回答:“没有……” 李谌气怒的道:“这个刘觞!就是……就是……” 鱼之舟奇怪道:“陛下?就是什么?” 李谌心中冷笑, 还能是什么?就是仗着朕宠爱他!但是这话李谌又不好说出口。 鱼之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心办坏事儿了, 虽然是刘觞主动询问陛下几天才会气消,但自己一说三天,宣徽使爽快就走了, 也没有多恳求一句。 鱼之舟挠了挠下巴,道:“陛下如果想见宣徽使,小臣这就去宣召。” 李谌却道:“不想, 凭什么朕想见他,应该是他主动来找朕。” 鱼之舟:“……”刚才宣徽使主动来了啊, 是陛下您不见的。 鱼之舟感觉有汗珠滚下来, 实在闹不明白这事儿, 干脆也就不多嘴了, 生怕自己越帮越乱,适得其反。 李谌不见刘觞,刘觞爽快的离开,转身就去找阿爹刘光了。 他一进了枢密院,小太监便道:“宣徽使,枢密使大人不在,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刘觞道:“可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 “这倒不是,”小太监道:“是月灯楼的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枢密使去吃酒呢。” 窦扶风? 怎么又是窦扶风?刘觞摸着下巴心想,这个窦扶风,三天两头找我阿爹吃酒,还殷勤百倍的送我金食具,食具一套两副碗筷,其中还有阿爹一套,难道…… “难道窦扶风看上我阿爹了?” 刘觞一拍掌心,不然还能怎么回事?也是,我阿爹人美心善,位高权重,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窦扶风乃是天下第一首富,眼光自然很高,看上我阿爹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刘觞心里又担心,那个窦扶风终归是商人,小道道儿太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套路阿爹。 刘觞越想越不放心,打算亲自往月灯楼走一趟。 刘觞出了宫,坐上金辂车,径直到了月灯楼,就犹如上次一般,他刚一进去,跑堂的仿佛一个大喇叭,反复的叫着“宣徽使!宣徽使!宣徽使!”。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当本使不知道?你这是在给窦郎君通风报信呢吧?” 跑堂的面色尴尬道:“这……这……宣徽使!您误会了!” 跑堂的扯着脖子喊了这么多声宣徽使,楼上自然听到了,刘光正在与窦扶风商议撮合之事,无奈刘觞又找了过来。 窦扶风道:“看来宣徽使很是关心枢密使大人。” 刘光很爱见这句话,笑道:“觞儿离了我不行。” “正是呢。”窦扶风是商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十足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道:“宣徽使与枢密使如此亲笃,宣徽使又如此孝顺,真真令人羡慕。” 刘光道:“窦郎君也不必羡慕,令公子新科状元,难得又心地纯善,世间少有,窦郎君的此子,也是有福之人。” 二人说起自己家儿子来,都是面带春风般笑容。 刘光道:“窦郎君,觞儿便要上来了,这次窦郎君不躲了?” 窦扶风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上次躲躲闪闪,这次若是再躲闪,宣徽使如此聪敏,恐怕才会怀疑。” “也是。” 二人正说话,雅间的大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刘觞。 刘觞一脸“抓奸”的表情,笑眯眯的道:“阿爹,你怎么又来喝酒了?大白日里的?” 刘光让他坐下来,道:“上次你在窦郎君宅邸醉酒胡闹,阿爹特意来替你赔不是的。” 刘觞一阵语塞,登时头疼起来,但是自己醉酒,的确是胡闹了,尴尬的一笑:“窦郎君,真是对不住。” “哪里的话。”窦扶风笑道:“宣徽使醉酒烂漫洒脱罢了。” 烂漫洒脱? 亏得窦扶风能想出这样词儿来,刘觞都要佩服他的文学素养了。 窦扶风又道:“再者说了,宣徽使与我儿既然如此亲厚,也不必拘礼小节,反而显得生分。往后里,我窦某人的宅邸,就是宣徽使的宅邸,想要饮酒,尽管来便是了。” 刘觞眼睛一亮,偷偷瞄了阿爹刘光两眼,心里想着,难道真的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然窦扶风为何如此殷勤的邀请自己去宅邸做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刘光和窦扶风已经尽力撮合,这两个人精碰头在一起,精明度数翻了一倍都不止,奈何刘觞根本不接招。 不接招也就罢了,他还总是胡思乱想,先是觉得小奶狗天子偷偷爱慕窦悦,现在又觉得刘光与窦扶风有点什么。 刘光和窦扶风都感觉到了刘觞诡异的目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 众人用了膳,刘光便打算带着刘觞离开了,二人才从二楼雅间出来,一个人影从隔壁打开门,一股酒气冲天而来,那人踉踉跄跄,差点撞了刘光。 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刘光,将人往后一拽。 对方没有撞到刘光,反而撞在了二楼的扶手上,几乎站立不稳,醉得一塌糊涂。 刘觞定眼一看,诧异的道:“绛王殿下!?” 竟然是李悟! 李悟醉得站不起身来,伸手扒着楼梯栏杆,但因为右手用不上力,反复了好几次,痛苦的蹙着眉,就是站不起来。 刘觞见过很多醉鬼,就连自己也做过醉鬼,但是唯独没见过绛王李悟喝醉的模样,想象都不敢想,因为在刘觞的眼中,李悟总是一个镇定平静之人,他的面容永远都像一尊石佛,从不见任何波澜,没有什么能让他买醉。 而今日,刘觞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刘觞赶紧去搀扶李悟,道:“绛王殿下,您怎么喝成这样啊?” 李悟撇开刘觞的手,道:“本王……自己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刘觞执意去扶,李悟再这么较劲下去,受伤肯定会更加严重! 刘光也来帮忙,二人搀扶着李悟,可算是把身材高大的李悟扶起来。 窦扶风道:“不知二位需不需要帮忙?窦某人可以让伙计送绛王殿下回去。” 刘觞想了想,李悟突然醉酒如此,绝对事出有因,但他现在醉成这样也说不清楚,若是让旁人知晓,指不定会闹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便笑道:“窦郎君,不麻烦了,本使的金辂车就在门口,上车就行。” 二人架着李悟,踉踉跄跄的往金辂车上送,好不容易上了车,刘觞累的浑身冒汗,前日夜里头折腾的酸疼席卷上来,实在难以启齿。 刘觞放下车帘子,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道:“也不知绛王殿下遇到了什么事儿,喝成这副模样。” 刘光蹙眉,道:“我可从未见过他如此……也不算,几年前,倒是天天如此。” 李悟早些年也算是意气风发,支持他的朝臣很多,乃是太子的种子选手。他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儿子,自然不必与刘氏阉党为伍,但是后来李悟的右手残废,又被太皇太后压住了消息,李悟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日日饮酒。 也就是那时候,刘光结识了绛王李悟,一来二去,变成了自己人。 很多人都难以想象,郭氏最宠爱的小儿子,就算做不了天子,那也是郭氏党派,如何会背地里偷偷与刘氏来往?其实道理很简单,在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刘光对李悟的帮助很大,李悟这才渐渐从颓废中走了出来。 刘觞道:“阿爹,殿下如此烦心,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非就是两件事情。”刘光道:“这世上除了江王殿下的事情,和太皇太后的事情,还能有旁的会令绛王烦心么?” 刘觞点点头,琢磨道:“最近没听说江王殿下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不是江王,那就是太皇太后那面儿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刘光眯眼道:“阿爹让人去打听打听,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绛王殿下醒酒。” 二人回了宫,李悟实在太过高大,身上都是腱子肉,刘光和刘觞谁也扶不动他,想把他带入内侍别省,太过困难。 但他们又不想找旁人来帮忙,唯恐事情闹大,这个时候正巧有人经过,刘觞眼睛亮晶晶,朝那人挥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 是郭郁臣! 郭郁臣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惊讶的道:“这……绛王殿下饮了好些酒,怎么醉成这样?” 郭郁臣说着,还瞥了两眼,绛王李悟的手臂搭在刘光的腰上,因为站不住,紧紧搂着刘光的腰身,郭郁臣心里有些不欢心,但又觉得李悟是醉了,自己这样难免太小气了一些。 刘光见他发呆,道:“呆子,愣着做什么,还不背上?” “啊?哦哦!好……”郭郁臣赶紧蹲下来,将李悟放在背上,把人背起来跟着刘觞和刘光入了内侍别省。 众人本要进刘光的屋舍,郭郁臣的脚步顿住,道:“这样……不太好。” 刘光奇怪:“有什么不好?” 刘觞也道:“是啊小郭将军,绛王这幅模样,送到别处恐怕会惹人眼目,还是这里保险。” 郭郁臣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好,总之一脸纠结,死死蹙着眉头。 刘光了然的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必是有人睡在自己屋舍里,郭郁臣是吃味儿了,但是他嘴巴笨的厉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刘光道:“罢了,背进觞儿的屋舍罢?” “我的屋舍?”刘觞在宣徽院和内侍别省都有屋舍,点点头道:“也好也好,带到我那里去!” 郭郁臣终于将绛王李悟放下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绛王殿下怎么会饮的酩酊大醉?” “我们也不知晓。” 刘觞活动了活动自己酸疼的肩膀,随口道:“我今日去月灯楼抓奸……” “抓奸?”郭郁臣迷茫。 “额……”刘觞改口道:“我听说阿爹去月灯楼与窦郎君饮酒吃宴。” “吃宴?”郭郁臣再次反问,这次目光有些深沉。 刘光一大早出宫,竟然是去月灯楼找窦扶风,还一起喝酒吃宴,上次刘光也是去找了窦扶风。 刘觞说到此处,用手肘拱了拱刘光,笑道:“阿爹,你最近总是去找窦郎君,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自然有内情。 刘光和窦扶风费尽心机,想要撮合刘觞与窦悦,但是这二人呆头呆脑,两个阿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有成功。 刘光无奈的摇头,心里明白,怕是觞儿想岔了。 他这么想着,便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过来,回头一看,是郭郁臣。 郭郁臣的眼神有些可怜兮兮,又有点深沉,复杂的盯着刘光,好像刘光是个负心汉一般! 刘光只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我叫人熬些醒酒的酸汤来,觞儿你先照顾着绛王。” 郭郁臣立刻道:“郁臣也同去!” 二人出了屋舍大门,郭郁臣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光,两次想要开口,但是始终没有说话。 刘光突然站定,郭郁臣心里有事儿没有防备,险些撞上来,及时驻足,两个人贴的很近,好像郭郁臣将刘光抱在怀中一般。 郭郁臣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刘光却一把拉住郭郁臣的手臂,不让他后退,仰起头来轻笑道:“大将军的脸色怪怪的,莫不是……吃味儿了?” 郭郁臣一愣,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刘光玩味的一笑:“那大将军还真是忙,是吃绛王殿下的味儿,还是吃窦郎君的味儿?” 郭郁臣更是一愣,是啊,刘光身边如此多的能人异士,绛王彬彬有礼,渊源颇深,窦扶风又是天下首富,而自己…… 不过是郭氏撵出门籍的子弟,枉读圣贤书,嘴巴却这么笨,压根儿说不出好听的话。 郭郁臣垂下头去,道:“对不住……郁臣太没用了。” “没用?”刘光的目光从郭郁臣的心口一路往下,暧昧的道:“大将军也不必妄自菲薄,本使倒觉得……大将军还是很令人受用的。” 刘觞离开紫宸殿一上午,只露了一面就没再出现,李谌左等右等,等得十足不耐烦,便挥手道:“鱼之舟,你去看看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答应一声,出紫宸殿去寻,很快来复命。 “回禀陛下,宣徽使刚刚回宫了,而且……” 李谌道:“他出宫去了?这些天是太闲了,天天往外跑。” 鱼之舟继续道:“而且宣徽使还带了一个醉汉回来。” “什么?”李谌险些被气笑:“上次自己醉酒,这次倒长本事了,还带了一个醉汉。是什么野男人?” 鱼之舟眼皮狂跳,道:“并非什么野男人。” “朕说是野男人,便是野男人。”李谌专横的道:“青天白日的喝醉酒,不是野男人还能是什么?” 鱼之舟硬着头皮道:“那野男人……正是绛王殿下。” “皇叔?”李谌这才怔住了。 皇叔素日里最是循规蹈矩,怎么会是李悟? 李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道:“随朕去看看。” 他刚要出紫宸殿,又道:“是了,你去找六弟过来,告诉他皇叔醉酒的事情。” “是,”鱼之舟道:“小臣这就去找江王殿下。” 刘光和郭郁臣离开,只剩下刘觞一个人照顾李悟,毕竟这事儿可能与太皇太后有关,不易宣扬出去。 李悟起初很平静,躺在榻上也不睁眼,也不撒酒疯,老老实实的入睡。 不过…… “口渴……”李悟突然梦呓了一声。 刘觞赶紧站起来,道:“殿下?您是口渴吗?稍微等一等。”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悟,道:“殿下,喝口茶。” 李悟张开眼睛,还是如此镇定,眼神仿佛石佛,没有一点儿波澜,但他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刘觞的手。 刘觞一脸迷茫,把茶杯送到李悟面前,道:“殿下,杯子在这儿呢。” 李悟却不理会,仍然抓住刘觞的手,低声唤道:“涵儿?” 看来绛王殿下真的醉了,把自己看成了李涵? 刘觞耐心道:“小臣是刘觞啊,并非江王殿下。” “涵儿……”李悟又唤了一声,把他拉过来。 刘觞还端着茶杯,茶水“哗啦”一声直接泼洒出来,浇了刘觞一身,幸亏茶汤不烫,他身形不稳,咚一声倒在榻上。 刘觞刚想爬起来,李悟已然拦腰抱住他,紧紧搂着刘觞,口中低声道:“小叔很羡慕你……羡慕你……” 刘觞爬不起来,道:“殿下?绛王殿下,您醒醒啊,小臣是刘觞,您认错人了。” 李悟果然是醉了,别看不如别人闹腾,但是根本不听刘觞说话,自顾自的道:“我的手废了……是个废人……太皇太后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小叔心里幻想着很多次,一直在幻想着……或许……母亲也是为了我好,但终归只是一场空梦……” 刘觞抓住了重点,果然和太皇太后有关系。 李悟继续道:“母亲要舍弃我了……我是他的儿子啊……难道在天家,真的没有亲情可言么?” “绛王殿下,”刘觞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 他一面安慰着李悟,一面叨念着:“阿爹和小郭将军跑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踏踏踏—— 是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刘觞面露喜色,看来是阿爹和小郭将军回来了。 吱呀—— 屋舍门被推开,刘觞欣喜的道:“阿……”爹? 阿爹还没叫出口,刘觞定眼一看,来的人根本不是刘光,也不是郭郁臣,而是天子李谌! 不只是天子,身后还跟着江王李涵。 刘觞保持着被按在榻上的动作,想要挣扎起身来,却拗不过李悟的蛮力,像一条鱼似的挣蹦了两下,尴尬的道:“陛下,江王殿下……” 李谌一走进来,就看到刘觞与李悟暧暧昧昧的纠缠在软榻上,不止如此还拉拉扯扯,衣裳都是湿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李涵冲进来,连声道:“小叔!小叔你怎么醉成这样?” 李涵的声音有点用处,李悟看了他一眼,分散了注意力,刘觞赶紧从他的手臂下面钻出来,踉踉跄跄的爬下软榻,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李谌捞住他,把人扶起来,黑着脸道:“看你干的好事。” 刘觞冤枉,又不是自己把李悟灌醉的,也不是自己撒酒疯,明明自己才是被撒酒疯的那一个…… “涵儿?”李悟看向李涵。 李涵应声道:“是我,小叔你喝醉了,快点躺下来,别摔到了。” 李谌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道:“皇叔今日醉酒,有劳六弟照顾,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说完转身便走,出了屋舍大门,李谌回头一看,没看到刘觞,等了一会儿刘觞还是没跟上来,只能折返回去,便看到刘觞站在屋舍里,就跟个扇屏似的杵着。 李谌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刘觞如实回答:“陛下,这是小臣的屋舍啊。” 李谌没好气的抓住他的手臂,拽着刘觞一起离开,道:“今晚住在紫宸殿。” 住在天子的寝宫?这样不好吧?刘觞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醉酒的那天夜里,虽然当时没什么意识,但后来断片儿回笼,还是记了起来,自己羞耻的搂着天子的肩背,天子那一声声阿觞哥哥叫得他魂儿差点丢了。 啪啪! 刘觞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振作一点!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李谌可不知他在想什么,把人带回了紫宸殿,对鱼之舟道:“备汤,准备沐浴。” “是,陛下。” 宫人鱼贯而入,准备好沐浴的热汤,加入药材,还撒上花瓣,准备妥当后,鱼之舟很有眼力的把宫人们都遣散出去,自己也退出紫宸殿,在外面伺候。 一时间偌大的紫宸殿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刘觞看着柔软宽敞的龙榻,脑袋里阵阵发麻,嗓子也有些没来由的干涩。 干咳一声,刘觞笑道:“陛下是要沐浴罢?小臣伺候陛下沐浴。” 李谌却道:“是给你沐浴的。” “小臣?”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自己的衣裳湿了,没看到么?” 哦,是茶水。刘觞低头看了看,刚才不小心洒的,但是衣服湿了,换一件就好,也不至于沐浴吧? 他哪里知道,李谌是因为吃味儿,看到他和李悟搂搂抱抱,想让刘觞从上到下洗干净,免得沾染了李悟的气息。 李谌道:“快些,你不动,朕可要替你动手了。” “诶等等!”刘觞反应很大,后退了两步,紧紧按住自己的前襟:“我、小臣自己来。” 李谌走到扇屏后面,一副很君子的模样,催促道:“快洗,热汤里有解乏的药材,好好泡一泡。” 刘觞:“……”那到底是快洗,还是要泡一泡…… 热汤前是巨大的扇屏,遮挡了李谌的视线,刘觞确定之后,放心的解开绣裳,脱了个精光走进热汤,顿时舒服的哼了一身。 李谌本无欲无求的坐在扇屏后面,随手拿了一本文书准备批看,突然听到了刘觞的哼声,心里一个激灵,或许热汤的温度太高,熏得整个房间有些发闷。 李谌解开自己的前襟扣子,松了一些,让呼吸更为顺畅自然一些,哪知道刘觞这个人根本没有自觉,若有似无哼哼唧唧,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响,刺激着李谌脆弱的神经。 “咳!” 李谌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后悔,朕为何要如此君子,还立一块扇屏?朕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么? 他的眼眸一瞟,盯着墙角的镜鉴。 镜鉴非常大,打磨的光洁平整,镜鉴的方向,正好映照着刘觞的身影。 李谌心想,朕也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不小心……偷偷看一眼。 镜鉴被热气熏的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影缥缈,刘觞的身形影影绰绰,李谌的眼神当时痴迷了,看得欲罢不能。 哗啦! 刘觞洗了一阵,生怕小奶狗找茬儿,便没有多泡,站起身来擦干,裹上衣袍绣裳,绕过扇屏走过来。 “陛下?”刘觞迷茫的看着李谌,迟疑的道:“您的……文书,拿反了。” 李谌低头一看,后知后觉,真的拿反了,只是随手一拿,刚才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咳嗽了一声,狡辩道:“朕知晓。” 刘觞并没有再纠结文书的事情,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您流鼻血了!” 李谌抬手一抹,还真是! 刘觞手忙脚乱的拿了干净的布巾给李谌擦血,道:“鱼之舟!快找御医!” “别……”李谌阻止道:“不必找御医,只是……”看了不该看的。 李谌一脸正直的道:“只是春日干燥,无妨。” 刘觞本想回自己的宣徽院,因为宣徽院也有屋舍下榻,但是李谌不肯,一定要让他留在紫宸殿,原因不明。 二人都不是头一次一起入睡了,但前些日子再次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刘觞有些尴尬,李谌则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发生干系,刘觞刚刚穿越而来,是被迫的,这第二次是醉酒,完全没有意识,刘觞越想越觉得尴尬,背朝着天子,面朝里,往里蹭了蹭。 李谌则是心想,这么大好的机会,朕一定要站足了便宜才好。 李谌一个翻身,故意朝向刘觞,不止如此,还伸手搭在他的腰上,嘴里嘟囔了一声,装作梦呓,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刘觞浑身僵硬,耳畔是李谌的吐息,滚烫极了,他想要挣脱,但是怕吵醒了李谌,就这样尴尬的挺尸。 李谌感觉到刘觞的僵硬,只觉得得趣儿,变本加厉起来,故意喝了好几口热气,还用沙哑的声音道:“阿觞哥哥……阿觞哥哥……” 刘觞的呼吸都紊乱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巴默不作声,他怀疑小奶狗天子是醒着的,但是他又不敢回头去看! 就这样熬过了一夜,刘觞熬不住困倦,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刘觞一睁开眼目,立刻对上了李谌的俊颜,还是放大版的俊颜。 刘觞睡着之后也没那么拘谨,直接蜷缩在李谌怀里,还干脆枕着他的胸口,两只手紧紧抱着李谌的腰。 刘觞眨了两下眼睛,李谌幽幽一笑:“阿觞哥哥,早啊。” “嗬!”刘觞这才发现自己与天子暧昧的姿势,赶紧起身道:“陛下恕罪,小臣无状!” 李谌心情大好,道:“无妨,阿觞快起来洗漱,随朕去见一见皇叔。” 是了,李悟昨日醉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刘觞立刻去洗漱,鱼之舟早就准备好,伺候他们洗漱更衣。 刘觞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对鱼之舟道:“小鱼公公,你好厉害啊,说陛下生气不过三日,还真是,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没事儿了。” “呵呵……”鱼之舟干笑一声,不予评价。 二人离开紫宸殿,来到内侍别省,李悟果然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他头疼欲欲裂,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李悟见到李谌,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 李谌奇怪道:“皇叔,何必行此大礼呢?” 李悟却不站起来,反而叩头道:“罪臣死罪,还请陛下责罚!” “哦?”李谌道:“皇叔何罪之有?” 李涵似乎想要阻止他,但是李悟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瞒的已经很久,今日我必须说出来。” 李悟眯了眯眼目,沉声道:“罪臣犯了欺君之罪,其实……罪臣从许多年前已然是废人一个,按照礼法,不能进入朝廷为陛下效力。” 他说着,撩起自己的袖袍,露出伤疤狰狞的手腕,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身有残疾之人,是无法进入朝廷的,更别说是让有残疾的人做天子,李谌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太突然放弃了李悟,反而支持自己上位,原来这个事情一直瞒得严严实实。 李谌道:“皇叔本可以瞒真朕一辈子,为何突然坦白?” 李悟沉默了一会子,没人催促他,慢慢的李悟才开口:“因为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合谋,打算利用修缮浴堂殿其间,引贼子闹事。” 李谌当即蹙起眉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仔细说来!” 工部侍郎打算利用窦悦是工部的新人,不熟悉工部的情况,在修缮浴堂殿的宫役中,安插一些贼子,这些贼子进入宫中,便可以闹事,到时候朝廷必会弹劾。 一来负责主持修缮的窦悦必死无疑,二来也可以从天子李谌手中夺回兵权,三来敲打天子恢复郭氏势力,太皇太后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李悟,这次就是被拉来垫背的,如果事情败露,工部侍郎被查出来,一定会揪出李悟,李悟完全变成了一个弃子。 李谌听了,突然大笑出声。 刘觞奇怪的看向李谌,不知他在笑什么。 李谌是重生过一次之人,他在笑,其实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冲入大明宫闹事,上辈子就发生过。当时李谌在清思殿打马球,突然听到呼喝之声,贼子已经冲入浴堂殿,李谌很害怕,被鱼之舟等人护驾,从清思殿往南逃难,一直逃出了大明宫,来到了左神策军营,召集了神策军队,这才杀回大明宫,将叛乱的宫役擒拿。 宫役闯入大明宫的事件引起轩然大波,当时闹了好一阵,上辈子李谌一直认为,只是普通的宫役闹事,除了荒唐没有旁的。 但今日这么一听,李谌恍然大悟,根本不是什么宫役闹事,若是没有人主使,宫役怎么可能闯入大明宫? 李谌眯起眼目,声音沙哑的道:“好啊!真是好!老太太这是要和朕撕开脸皮了!” “陛下。”刘觞劝阻道:“宫役的事情,为今也只是绛王殿下的一面之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涵道:“我小叔还能诓骗陛下不成?” 李悟道:“涵儿,听宣徽使把话说完。” 李涵虽不是很愿意,但还是闭上嘴巴站在一边。 刘觞又道:“如果此时陛下与太皇太后撕开脸皮,献祭的只有绛王殿下一人,太皇太后一推四五六,根本没有损失,反而让陛下蒙受不孝的污名。” 李谌凝视着刘觞,道:“阿觞的意思呢?” 刘觞挑唇一笑,露出标准的小虎牙:“陛下,这修缮宫殿,又不只是大明宫修缮,据小臣所知,兴庆宫也在修缮罢?” 李悟点头道:“下个月开始,的确也会修缮。” “这就好了,”刘觞道:“咱们已然知晓了工部侍郎的秘密,由得他去安排贼子,到时候把这些贼子全都扣押下来,陛下如法炮制,按照太皇太后的法子,遣人混入兴庆宫修缮的宫役之中,来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还有呢!”刘觞还有后话:“到时候陛下再掐着时间带兵闯入兴庆宫护驾,陛下护驾有功,为了太皇太后的安全,将太皇太后保护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满朝文武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李谌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软禁?” 刘觞道:“保护,是保护!小臣可没说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谌道:“好,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此一来,不只能反将一军,还能软禁太皇太后,迫使她交还亲政。 刘觞道:“陛下,修缮浴堂殿的事情,应该已经开始了,事不宜迟,小臣这就去工部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端倪。” 李谌刚想点头,一听到工部二字,突然想到了窦悦,他如何放心刘觞一个人去见窦悦? 李谌道:“事关重大,朕也亲自走一趟。” 刘觞不疑有他,二人往中书门下的工部而去。 窦悦果然就在工部,其实他本该休沐的,但是突然接手了修缮浴堂殿的工程,接下来半年基本都没有任何休沐了。 窦悦乐此不疲,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跃跃欲试,干劲儿十足。 此时窦悦正在埋头公文,也不知道圈圈点点什么。 刘觞和李谌走进来,窦悦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圈圈点点写写画画。 “窦郎中。” 窦悦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惊喜的道:“是宣徽使!” “咳咳!”李谌后脚走进来,咳嗽了两声。 窦悦立刻垂下头,很怕李谌似的,恭恭敬敬的道:“下臣拜见陛下。” 刘觞拿起桌上的文书,正是关于浴堂殿修缮的文书,道:“窦悦,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圈出这么多个地方?” 窦悦有些为难,道:“下臣正在查看这次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名单,但是……但是不知为何,宫役的名单突然多处很多人来,下臣觉得奇怪,问过了侍郎大人,可是……可是侍郎大人说没有问题,让下臣按照这个名单照搬办便是了。” 刘觞眼眸亮堂起来,道:“你的意思是……你圈画出来的,是修缮浴堂殿平白多出来的宫役?” 窦悦点点头,道:“正是,宣徽使,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不能在公文上随便写画?那我、那我重新誊写一份!” “不必。”刘觞高兴坏了,没想到窦悦这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名单的问题,还把多余的宫役全都圈画了出来,这些必然就是打算混入大明宫的贼子,这份名单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觞欢心的捧住窦悦的脸颊,轻轻揉了揉,道:“窦悦,你可太厉害了!” 窦悦猛地脸红,想要去碰刘觞捧着自己脸的手,眨巴着小狗眼,道:“真……真的么?” “咳咳咳!” 不等窦悦碰到刘觞的手,李谌剧烈咳嗽了三声,走过来,撞了窦悦肩膀一下,将窦悦隔开,横插在二人中间。 “窦悦,”李谌居高临下的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朕可要好好奖赏你。” 刘觞的目光来来回回的在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自己不过碰了窦悦一下,陛下至于这么着急么? 刘觞点点头,心中笃定,看来陛下真的看上窦悦了!假奶狗竟然喜欢真奶狗! 李谌:“……”朕总觉得阿觞的眼神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提问:为何假奶狗天子吃到还生气? 李谌:气气,哄不好的那种QAQ 刘觞:??? 第55章 这叫一个乱! 窦悦恭敬的道:“下臣不敢要什么奖赏, 这些都是下臣应该做的。” “这怎么行?”李谌装作一脸明君的模样:“这样罢……便奖赏你主持修缮完浴堂殿,再修缮清思殿如何?” 窦悦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兴奋的道:“还是……还是下臣独自主持么?” “自然。”李谌就知道他会上钩。 窦悦欢心的差点飞起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 很快低下头,嗫嚅的道:“可是……陛下,这样不、不好……” “不好?”李谌笑道:“窦悦, 朕可是听错了?让你独自主持修缮, 是你的幸事,如何不好?” 窦悦一本正经的道:“修缮宫殿,需要银钱的支持, 每次大工修缮的银钱,足够边防一年的支出,这样……这样国库就要减少其他方面的开支来维持平衡, 所以……下臣觉得, 陛下修缮完浴堂殿之后, 还是不要……修缮清思殿了罢?毕竟只是取乐的地方……” 李谌皱起眉头,道:“你说什么?” 刘觞赶紧打圆场,笑道:“陛下, 这……窦郎中一时心直口快,他才进入朝廷没有几个月,还不太懂规矩。” 说着, 揪了揪窦悦,让他给李谌赔不是, 毕竟当着天子的面, 说天子修缮宫殿是浪费钱财的, 可不多见, 这岂不是驳了天子的颜面? 窦悦方才便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样说了,也没有考虑后果,说完之后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自己说的又是对的,一时竟有些执拗,不想给李谌道歉。 李谌冷笑一声,道:“窦悦,你倒是敢说。” 窦悦捏着下摆,垂着头,就是不道歉,刘觞真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天子可是重生一次的天子,气性和傲气自然比旁人要大得多,窦悦这般没有分寸,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一点子也不懂得做社畜。 李谌盯着窦悦,眯了眯眼睛,他心窍中的确很气,窦悦是他的情敌,还这般说李谌不好,李谌心高气傲的厉害,如何能不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窦悦的话说得很对。自己一时兴起,为了支开窦悦,不让他粘着刘觞,一拍脑袋修缮宫殿,上面修缮下面就要花钱,最后银钱不够还是要落在商贾和平头百姓身上,如此一来,岂不是动摇了民生社稷?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不过最后道:“算了,那你就好好儿主持修缮浴堂殿的事宜。” “是,陛下。”窦悦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 李谌没说话,转身离开了中书门下,刘觞小声对窦悦道:“下次劝谏,也要委婉点,你若是学着刘御史,也要有他那利索的嘴皮子。” 刘长邑可是铁面判官,每次劝谏也是心直口快,但是人家嘴皮子很利索,也没有社恐症,这点是窦悦万万不能比的。 窦悦小声的哦了一声。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追上李谌。 李谌走得很快,一直黑着脸,刘觞追上去,笑道:“陛下,其实窦郎中不是故意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千万不要为了此事挂怀。” 李谌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朕是在气窦悦?” 刘觞奇怪道:“难道不是么,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朕是在气自己。” “自己?”刘觞更是奇怪。 李谌低声感叹道:“朕是重活一世之人,这点你也知晓。” 自然知晓,天子是重生的,这点刘觞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当时吓了一跳,还是用这个秘密威胁他和自己结盟呢。 李谌道:“只是朕愈发的觉得,即使是重活一世,自己也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还被重活的气性所累,愈发不可一世起来。窦悦说的没错,修缮宫殿劳民伤财,可朕开口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一国之君反而要被别人指出这样明显的错误。”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李谌真的是在气自己,他其实很想告诉小奶狗天子,重生真的不会涨智商!所以天子你真的不必纠结这些! 刘觞道:“其实……陛下您能悔过,静思己过,已然是不易之事,这是很多君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李谌看向刘觞,露出一丝浅笑,道:“阿觞的嘴巴真甜。” 刘觞:“……” 李谌又道:“阿觞这般宽慰朕,朕很是欣慰。” 刘觞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小臣该做的事情。” “果然,”李谌突然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阿觞哥哥的嘴巴,果然是甜的。” 刘觞震惊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了眼睛道:“陛下,这是在外面!” 说着,还警戒的看向四周,生怕有人看到一般。 李谌却笑道:“哦?既然如此,不在外面,谌儿便可以亲亲阿觞哥哥了?” 刘觞:“……”虽然重生不会涨智商,但是会长脸皮! ———— 兴庆宫中。 昏黄的日光慢慢落山,太皇太后坐在殿中,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着什么。 “太皇太后,”一个宫女进来道:“工部侍郎求见。” “快!”太皇太后道:“让他进来!” 工部侍郎很快走进来,恭敬的作礼,道:“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今日晚时,大事便会成功!” 太皇太后紧张的道:“你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您就放心好了!” 太皇太后又道:“那些贼子混入宫役之中,没有被发现?” 工部侍郎稍微迟疑了一下,瞬间就想到了工部郎中窦悦,当时窦悦是发现了,还拿着名册来找过工部侍郎,问问其中缘由,是不是多了好些人,工部侍郎呵斥了他,让他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公干。 后来窦悦也没有再去找过工部侍郎,工部侍郎觉得,窦悦显然是被吓坏了,所以不敢过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根本无法与自己斗,不值一提。 既然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让太皇太后担心。 于是工部侍郎道:“放心罢太皇太后,万无一失,谁也没有发现,如今这些贼子已经混入了大明宫内,他们乔装成运送物资的宫役,从右银台门入内,那里大门盘问的很松懈,每日都是宫役运送物料进进出出,卑臣还特意打典过,不会出现意外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道:“右银台门……的确如此,守卫是松懈一些。” 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卑臣这就要提前恭喜您了,恭喜……” 他的话说到这里,还未说完,便听到大殿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 “有刺客!!” “什么人?!刺客!刺客!” “快,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道:“什么情况?” 工部侍郎也是迷茫:“卑臣、卑臣不知啊!”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是大明宫中传来“有刺客有刺客”的喊声,怎么兴庆宫反而闯入了刺客? 太皇太后焦急道:“是不是你把刺客带错了地方?带来了兴庆宫?” “不、不可能啊!”工部侍郎对天发誓:“决计不可能,太皇太后!卑臣是亲自送那些贼子到右银台门,这才来给太皇太后复命的,绝对不……” 嘭——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门边伺候的宫女“啊——”的尖叫着,从户牖往外看去,立刻大喊着:“太皇太后,是刺客!!刺客杀来了! “快!”太皇太后慌张的道:“快把殿门关死!落栓!还有……还有户牖,全都关上!” 太皇太后刚说到这里,一个刺客就要从户牖翻进来,甚至一条腿儿已经迈过来,扒着墙面往里钻。 “啊——!!”太皇太后尖叫,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喊着:“打出去!!打出去!护驾!关闭户牖!护驾啊!” 殿内只有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唯一的男子就是工部侍郎了,工部侍郎吓得双腿发软,但是听到殿外的嘈杂声,若是刺客真的闯进来,自己也没命,为今之计,只能死守了! 工部侍郎冲过去,趁着刺客还没翻墙进来,一把将他掀翻出去,然后快速关闭户牖,大喊着:“护驾!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大殿的门窗全部锁死,刺客一时进不来,却哐哐哐的冲击着殿门,使劲砸着户牖。 太皇太后吓得抱头躲在扇屏后面,大喊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行刺老身?老身怎么……怎么看他们穿着宫役的衣裳?!” 工部侍郎也奇怪,他刚才掀翻那刺客,虽然匆忙,但的确瞥了一眼,是宫役的衣裳! 明明安排了宫役去大闹大明宫,如今兴庆宫却没来由闹腾了起来,太皇太后气的肺都要炸了,大喊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部侍郎哭的心都有了,颤声道:“卑臣……卑臣也不知道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如何会这样?那还要问问刘觞了。 刘觞根据窦悦的文书,将圈圈点点的人全都摘出来,提前请阿爹刘光守在右银台门,工部侍郎送人过来,他前脚一走,后脚刘光便站出来,直接按照名册,扣押了混入宫役的贼子,全部收监。 那些贼子混在运送紫草的队伍里,因为是运送物料,所以一般都是夜里进行,也免得惊扰了陛下。 数十个人簇拥着紫草的车辆,还有许多贼子躺在紫草的车子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紫草遮掩,再加上工部侍郎的打典,这些贼子还以为万无一失。 通过右银台门之时,本是安然无恙,就在他们的最后一个车轮刚要通过右银台门之时,突听“且慢!”的声音。 那声音冷清至极,在春日的夜晚里尤为料峭,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 “拜见枢密使!” 守着银台门的侍卫和宦官们赶紧作礼。 刘光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队兵马,打头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戎装,正是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 贼子们看到这个架势,都有些受惊,吓得眼睛乱瞟。 刘光慢悠悠走过去,道:“干什么的?” 贼子头子洋装镇定,点头哈腰:“回……回大人,小人们是来运送紫草的……” “哦,紫草?”刘光点点头,但是并没有让他们离开。 而是绕着紫草的车辆转了一圈,低头看着地上的车辙印记。 紫草很轻,车辆行驶的印记应该不深才对,但是偏偏车上根本不是紫草,只有上面一层铺着草屑,而下面躺得可是大活人! 活人的重量,远远超过紫草,因此车辙印记很深,印在地上非常明显。 刘光只看了一眼,不由笑起来,重复道:“紫草?” 贼子们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噤若寒蝉,也不知道刘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现了没有?但是对方有一队神策军护卫,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嗤—— 刘光突然一个回身,动作很快,一把抽出郭郁臣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一声脆响,直接扎进紫草的车辆之中。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冲天而起,躺在车子里的贼子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会躲闪,被狠狠扎了一记,疼的嘶嚎起来,猛烈的挣扎,紫草扑簌簌的从车上掉下来,那人也咕咚一声翻下车子。 贼子头子没想到刘光如此心狠手辣,大喊着:“跟他们拼了!!” 说着,从紫草的车子里抽出长刀,贼子们瞬间也不伪装了,就要拼命,举刀砍向刘光。 “枢密使当心!”郭郁臣一把搂住刘光,将人向后一带,直接踹过去,那贼子还没碰到刘光一片衣角,已然被踹飞出去,砸在紫草车上,直接将车子砸翻。 郭郁臣冷声道:“将这些刺客全都扣起来!” “是,大将军!” 刺客们只是一些贼子喽啰,加之刘光早有防备,带了最精良的神策军来,这些杂牌贼子自然是不敌的,很快被全部押解起来。 嘭! 刘光狠狠踹了一脚刚才欲要行刺自己的贼子,贼子膝盖受力,往前一扑,直接栽倒在地上,神策军立刻跟上,将刀压在他脖子上让,不让那贼子抬头。 刘光幽幽的道:“混入大明宫,欲图行刺,是谁指使你们的?” 贼子头子跪在地上,誓死也不说话。 刘光一笑:“很好,有骨气。可本使便是喜欢有骨气之人,越是硬骨头,撅断的时候才会越响、越脆、越好听,本使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响儿。” 贼子们听着刘光的话,分明是如此温柔的嗓音,但说起话来却阴测测的,带着一股恐惧,不由全都瑟瑟发抖起来。 刘光摆了摆手,慵懒的道:“全都押到枢密院刑房,本使……亲自款待他们。” “是!” 与此同时,就在刘光和郭郁臣抓人之时,天子李谌和刘觞也没有闲着。 刘觞早就安排了一帮刺客,大明宫修缮之时,其实兴庆宫也在修缮,刘觞如法炮制,找了一群亡命之徒,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混入兴庆宫制造混乱。 兴庆宫因为是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且老太太喜好安静,所以戍卫本就不多,整个宫殿的戍卫大约在六七百人左右,远远低于大明宫,混入兴庆宫简直易如反掌。 加之,他们还有“卧底”藏在兴庆宫中,自然便是——绛王李悟。 今日夜里戍卫的兴庆宫守卫,全都被李悟换成了自己人,等刺客一混进来,他们不止装作没看见,还会消极怠工,根本不做抵御,让刺客直接闯入太皇太后的寝殿。 正是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根本没听到什么响声儿,刺客就杀过来了,还几乎翻窗而入。 刘觞与李谌赶到兴庆宫,里面正热闹着,刺客不停的拍着老太太寝殿的大门,还有很多人在搜刮财宝,而李悟带兵只是走个过场,什么也不管,一时间整个兴庆宫好像菜市场一样。 李谌一进来,登时头皮发麻,好家伙,这叫一个乱! 李谌摆摆手,示意刘觞控制一下场面。 刘觞走过去,对那些贼子拱手道:“各位!各位,今天的戏已经足够了,各位可以去领赏了,按照咱们之前说的,一分不少,东家因为觉得各位尽心尽力,每人再添两贯钱!” 贼子们一听,还有添头?自然都欢心了! 刘觞又道:“各位手中拿着的,都是靠自己本事拿来的,所以我们东家允许,由得各位拿走吧!现在请大家有序退场,这边走,不要乱,排队排队。” 贼子们油水丰厚,怎么可能乱,全都高高兴兴的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撤退了。 李谌不由得佩服的看向刘觞,这些亡命之徒竟然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完全没有反水,说起来也是厉害了。 刘觞走过去,笑道:“陛下,该是您护驾的高光时刻了!” 李谌正色道:“随朕来!” 于是李谌带着神策军,来到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口,还没入内,便听到里面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老身命令你,去!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太皇太后!饶命啊!饶命啊——那些刺客凶神恶煞,卑臣出去哪里还有命活!?” “老身不管,外面的声音似乎平息了,你快去看看情况!” “饶命!饶命啊太皇太后……” 李谌差点笑场,工部侍郎就这点胆子,还敢搞事情? 嘭!! 李谌狠狠踹了一脚殿门。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的惨叫声仿佛二重奏,一声叠着一声,紧闭的殿门遮也遮不住,一阵阵的传出来,简直魔音绕耳。 “来了!!刺客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护驾!你们都要保护老身!” 砰砰砰!! 李谌故意又踹了好几脚,太皇太后以为外面是刺客,吓得更是尖叫连连,李谌这才满意了,他也是踹累了,挥了挥手,道:“来人,把门撞开。”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前来撞门,又是砰砰砰几声,伴随着里面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啊啊啊的叫声。 哐——啷——!! 寝殿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啊——”太皇太后大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工部侍郎也吓得躲在扇屏后面。 李谌高大的阴影,被烛火拉的很长很长,在太皇太后眼中,仿佛一个妖魔鬼怪。 “不要!不要行刺老身!你要什么,老身、老身都给你!老身是太皇太后,都给你!都给你!” “是么?”李谌开口道:“这可是奶奶说的,孙儿想要什么,都给孙儿?” 太皇太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向被撞开的殿门,颤声道:“陛、陛下?!” 李谌这才走进来,道:“奶奶不必惊慌,外面的贼子已经全部被擒获,如今奶奶是安全的。” 他说着,一挥手,带来的神策列队而入,直接涌入大殿,将大殿里里外外都包围了一个遍。 李谌又道:“这些神策军,都是朕直属的军队,如今整个兴庆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由朕直属的神策军接手戍卫,太皇太后再也不必害怕会有贼子行刺了。” “陛下你……”太皇太后突然觉得也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什么意思?” “孙儿能是什么意思?”李谌一笑,笑的十足乖巧:“孙儿就是想要保护奶奶的安全呐。” 太皇太后愈发觉得不对劲,转头呵斥工部侍郎:“怎么会这样?!” 工部侍郎还没回魂儿,瑟瑟发抖的道:“卑臣、卑臣不知道啊!” 刘觞一笑,恭敬的走上前来,他的语气却不怎么恭敬:“太皇太后,工部侍郎,还是由小臣为你们答疑解惑吧?此时此刻,二位一定想问,大明宫如何了?利用紫草车辆伪装的贼子,有没有闯入大明宫闹事,对吧?” 太皇太后立刻慌了,工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 “老身不知你在说什么!” 刘觞道:“太皇太后您不知晓没关系,您老人家只要知晓,此时此刻的兴庆宫,是绝对安全的,里里外外已然被陛下亲自接手,便可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愤怒的道:“是想要软禁老身不成?!” 李谌幽幽的道:“奶奶,您这话说的,孙儿是来护驾的,兴庆宫不安全,生怕那些贼子反复,自然要多多费心,孙儿可是一片赤城的孝心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巍巍的道:“李、谌!老身叫你立刻将神策军撤出兴庆宫!立刻!撤出去!老身不想看到这些人!也不需要什么保护!” 李谌道:“那可不行,太皇太后的安危要紧,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儿岂不是要担心了?”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打颤:“你这是要软禁老身!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便是不孝!你就不怕……” “怕?”不等太皇太后把说完,李谌已经道:“朕今日来到这里,自然已然想好了万全的准备。奶奶,贼子的事情,您心里清楚的紧罢?” “老身、老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皇太后拒不承认。 李谌幽幽一笑,道:“无妨,奶奶不承认也无妨,看起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枢密使那边儿……应该已经审问出来了。” “报——!!!” 一个神策军大步冲进来,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枢密使已然审问清楚,嫌犯招供,全系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主使!欲图利用紫草车,混入大明宫,行刺陛下!” “不是老身!!”太皇太后极力否认。 工部侍郎则是哐啷一声倒在地上,一脸死灰。谁不知道枢密使刘光的审讯手段?那是大理寺也比不上的,那些刺客落在刘光手里,要么死,要么说,要么生不如死…… 工部侍郎眼看着事情败露,自己与天子也没有沾亲带故的干系,太皇太后是天子的亲奶奶,那自己岂不成了甩包的弃子?还不如早早招供,还有宽恕的可能性。 “陛下!陛下——”工部侍郎哭着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哀嚎道:“陛下!卑臣也是一时糊涂,都是……都是太皇太后威胁指使卑臣,卑臣人微言轻,不堪太皇太后的施压,才会一错再错下去!陛下饶命啊——” “你!?”太皇太后瞪着工部侍郎:“你这个小人!你血口喷人,老身没有!” 太皇太后一脚蹬过去,工部侍郎被踹翻在地上,又爬起来,这回又爬向刘觞,恳求道:“宣徽使!宣徽使!卑臣实在冤枉,都是太皇太后指使,否则卑臣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求求您,给卑臣求求情罢!求求情罢!” 刘觞一笑,和蔼可亲的道:“侍郎大人,您也知道的,咱们的天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最讲究公正了,若是侍郎大人可以从实招来,一条条一框框的据实已报,兴许……” “卑臣都说!都说!!” “你这个废物!庸才!老身便不该信你!” 眼看着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就要掐起来,李谌揉了揉额角,不耐烦的道:“将工部侍郎收押候审。”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押解起工部侍郎,离开了兴庆宫。 “至于太皇太后……”李谌目光平静,幽幽的看过去,道:“兴庆宫有贼子闯入,危害太皇太后安危,朕深感忧心……从今日起,兴庆宫上下守卫,全部替换为神策军,由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戍卫,事无巨细,呈禀于朕。” 说罢,李谌又道:“太皇太后受惊了,明日朝参便不要参加了,好好儿的在兴庆宫中安歇罢。” 李谌的嗓音,从未这般冰冷平静过,仿佛成为了一个真正帝王。 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兴庆宫寝殿,走出兴庆宫,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的道:“阿觞,朕成功了么?” 刘觞跟在后面,拱手道:“陛下,只差明日朝参,便大功告成。” “朝参……”李谌冷笑一声,道:“是啊,朝参,明日才是朕,真正的第一次朝参!” 第二日朝参,乃是缝初一与十五的大型朝参。 羣臣纷纷进入宣政殿,各自列队,静候着天子与太皇太后临朝。 他们还不知昨夜兴庆宫的事情,昨日的事情刘觞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参与的几个人之外,其余一干人等全不知情,就连御史大夫刘长邑也不知情。 每日这个时候,就算天子还没到,太皇太后也会早早的坐在垂帘之后,今日不知怎么的,太皇太后一直未到。 刘长邑看了一眼垂帘的方向,垂帘影影绰绰隔绝了视线,看不真切。 “贼眉鼠眼,”鸿胪少卿琛璃道:“看什么呢?莫不是还想窥伺太皇太后?” 刘长邑道:“琛少卿慎言。” 琛璃不以为然:“那你是在干什么?” 刘长邑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今日太皇太后可还未到朝?” 琛璃也仔细看了看,道:“垂帘之后好像无人,怎么的?怕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起晚了?” 刘长邑却摇摇头,道:“琛少卿有所不知,自从天子登基以来,太皇太后临朝从未缺席,就算身子抱恙,也会前来宣政殿临朝,除非……” “除非什么?”琛璃虽然在中原做细作这么多年,但他始终是吐蕃人,很多朝中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刘长邑幽幽的道:“除非,要变天了。” “圣人至——” 鱼之舟的嗓音响起,众人立刻噤声,各自列入自己的班位,然后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拜见天子——拜见太……”太皇太后。 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李谌已然抬起手来,打断了众人的作礼之声。 羣臣戛然而止,李谌站在宣政殿最上首,朗声道:“诸位,昨日兴庆宫遭遇刺客,太皇太后受了惊吓,凤体抱恙,今日无法临朝。” “什么?刺客?” “竟有刺客!” “太皇太后身体抱恙,竟然没有来临朝……” 众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小声交头接耳,但是始终不敢大声讲出来。 李谌又道:“幸而朕率领神策军及时赶到,刺客已经被悉数抓拿,经由枢密院严审……刘光。” 枢密使刘光站出来,拱手道:“小臣在。” 李谌道:“你就把审理的结果,和羣臣说说。” 刘光道:“是,陛下。” 刘光挥了挥手,两个神策军立刻押解着一个人犯走进来,那人浑身伤痕累累,打得几乎没有人形,一眼看不出是谁,不过也有人认了出来。 “是工部侍郎!” “真的是工部侍郎!” “他不是郭氏么?怎么会行刺太皇太后?” 刘光道:“经过枢密院审理,工部侍郎安排刺客,行刺太皇太后一事,已经招认。” 工部侍郎瘫跪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罪臣……罪臣死罪!罪臣因着……因着身为郭氏,却不被太皇太后重用,所以……所以怀恨在心,买通了……买通了贼子,混入修缮兴庆宫的宫役之中,欲图行刺太皇太后,罪臣糊涂!罪臣糊涂啊——” 刘觞挑了挑眉,工部侍郎这么说,想必是阿爹的杰作。 众人哗然起来:“真的是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竟然行刺太皇太后!” “胆子太大了……” 刘长邑则是眯着眼目,总觉得这其中漏洞颇大,但是他没有立刻提出来。 李谌挥了挥手,神策军又押解着工部侍郎出去。 “工部侍郎行刺太皇太后,最无可恕,幸而工部郎中窦悦为公严谨,看出了宫役名单上的破绽,这才让朕带神策军前去护驾,化解了兴庆宫的刺客之围。” “陛下英明——” 羣臣跪拜下来,高声山呼。 李谌道:“窦悦,你出列。” “啊……”窦悦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参,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垂着头道:“陛下,下臣在。” 李谌道:“此次若不是你,朕也不可能察觉到了工部侍郎的诡计,也不可能化解兴庆宫的此刻之危,你乃是头功……朕便提拔你做工部侍郎,你可愿意?” 窦悦惊喜的抬头,工部侍郎!在整个工部,除了工部尚书,就是工部侍郎官阶最大了,可谓是工部的第二把手。 新科学子之中,只有窦悦做了从五品上的郎中,本被很多人指指点点,但如今他是升官最快的人,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工部侍郎,连升三级还绰绰有余。 窦悦欣喜的道:“谢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望你往后,不忘初心。” “是,陛下!”窦悦满心欢喜,很快回归班位,站了回去。 窦悦并没有觉得如何,但是羣臣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着往日里的朝臣罢免,天子说话是不算数的,全都要经过太皇太后的认可,天子的罢免才会作数,有的时候,天子的威信,还不如枢密使刘光来的大。 而今日,李谌将工部侍郎投入牢狱,还提拔了工部郎中成为工部侍郎,这些都是在没有太皇太后垂帘的情况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 要变了。 众人缄默不敢言语,李谌环视众人,幽幽的道:“诸位,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受到了惊吓,朕已然决定,将太皇太后老人家,送到骊山行宫安心养病。” 此话一出,羣臣哗然,如果刚才只是羣臣的错觉,那么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真的要变天了! “自从朕即位以来,”李谌负手而立,慢悠悠的道:“太皇太后一直殚精极虑,为我大唐社稷劳神劳力,如今她老人家受了惊吓,朕也该尽尽孝心,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如此耗神,因此做下这个决定,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大家面面相觑,刘觞第一个拱手道:“陛下英明!我大唐以孝为先,天子孝顺太皇太后,感天动地,相信太皇太后老人家也定然十足感动。” 刘光也站出来道:“陛下英明!” 御史大夫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 紧跟着,随风倒的墙头草们也站出来,一时间陛下英明的呼声此起彼伏,最后只剩下郭氏集团的朝臣磨磨唧唧。 但他们的主心骨郭庆臣已经被下狱,这次的工部侍郎就是杀鸡儆猴,如此一来,郭氏之人也不敢执拗什么,虽不情不愿,但还是站出来违心的道:“陛下英明……” 李谌点点头,道:“羣臣能与朕想到一处,朕……深感欣慰,既然诸位也觉得朕的这个举措是正确的,那么从今日起……” 李谌说着,转过身来,一阶一阶的踏上宣政殿的垂带踏跺,一直走到最上首的龙座旁。“哗啦——”双手展开袖袍,端坐下来,目光低垂,扫视众人,唇角带着一丝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声音低沉郑重的道:“从今日起,太皇太后不再垂帘辅国,朕……恭俭亲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酿苦瓜汤圆 39瓶;墨鱼草 19瓶;星空 13瓶;念念不忘 10瓶;卷毛 6瓶;天祥院英智、疯墨墨 2瓶;就烦烦、63922112、幼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火热的夜晚 “陛下英明!” 羣臣跪伏, 山呼如潮。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在这辈子,对于李谌来说, 亲征还是头一次, 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数,不在被太皇太后玩弄于鼓掌之中。 李谌的心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仿佛滚烫的沸水, 还在不停的灼烧着, 兴奋的他每一滴血液都是滚烫的。 散朝之后,李谌回到紫宸殿,双手还在发抖, 掌心微微有些出汗,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恭喜陛下。”刘觞从外面走进来,道:“陛下第一日亲政, 感觉如何?” 李谌走过去, 兴奋地抓住刘觞的双手, 道:“阿觞,你感觉到了么?朕都出汗了,方才紧张的很!” 刘觞一脸做作的惊讶:“陛下方才很紧张吗?小臣怎么没看出来?方才陛下运筹帷幄, 指点江山,当真是……” 他拍马屁的话还未说完,“嘭!”李谌已经将他紧紧的拥入怀中, 搂着刘觞的腰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低声道:“阿觞, 朕好像做梦一样……是真的么?” 刘觞一愣, 天子的这个举动有些太亲密了,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且不只是做了一次,但…… 刘觞总觉得,这样单纯的拥抱,比做亲密的事情还要羞耻。 而且小奶狗天子的嗓音低低的,带着感叹,又有些沙哑,好像撒娇一样,真的奶极了!从未这般不做作过! 刘觞道:“陛下,这自然是真的,陛下您亲政了。” 李谌欢心的道:“朕能亲政,还要多谢你们,今日朕会摆宴,咱们无醉不归。” 刘觞惊讶:“陛下,您不是说再也不叫小臣喝酒了吗?”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在朕的面前,就饶你一次,让你喝一些。但是你切记,没有朕在跟前,绝对不可饮酒。” 刘觞:“……哦。” 今日李谌欢心,让鱼之舟去准备,就把酒宴办在紫宸殿寝殿之中,将有功之臣全都请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众人齐聚在紫宸殿,李谌亲自敬酒,道:“今日朕得以亲政,各位功不可没,朕敬各位。” 众人哪里敢让天子敬酒?立刻站起身来回敬。 李谌道:“郁臣,老太太那面儿如何了?” 郭郁臣回答道:“请陛下放心,太皇太后在兴庆宫中虽有……虽有微词,不过比之前好了一些,神策军戍卫在侧,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刘光淡淡的道:“虽这话小臣说起来,有些越钜,但是陛下……太皇太后早一日前往骊山行宫歇养,陛下的亲政便会早一日安稳,还请陛下早日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 李谌点点头:“枢密使言之有理,其实朕也是这么打算。”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大唐以孝道为先,唯恐旁人说朕的闲话,朕……打算亲自送太皇太后到骊山的温汤行宫休养,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如此一来,看谁还敢说什么。” 刘觞蹙眉道:“只是……陛下亲自送行,还是要离开长安,这其中的变数便有些大了。” 郭郁臣拱手道:“陛下,郁臣愿意随行护驾!” 李谌道:“朕怎么可能忘了你?自是要你随行扈行的,有神策军跟着,朕也放心,再者……太皇太后自行前往骊山行宫,这其中的变数则更大,朕不放心,还是打算送一送老太太。” 刘觞道:“也对。” 还是把老太太稳稳的送到骊山行宫,这样才能安安心心的亲政,不然按照老太太那野心勃勃的秉性,若是留在长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卷土重来。 李谌笑道:“今日不谈正事,咱们不醉无归!” 众人举杯敬酒,畅饮起来。 刘觞因为上次醉酒的事情,实在太过尴尬,所以并没有多饮,点到即止,并不叫自己饮醉了。 李谌因为欢心,多饮了几杯,但是他酒量很好,如果不放肆饮酒,一般是不会醉的,所以其实很清醒。 但是李谌想要借着酒气,把刘觞留在紫宸殿过夜,便故意装作醉醺醺的模样,好似自己无法行走,必须有人搀扶才行。 果不其然,身为宣徽使,刘觞站起来扶着李谌,道:“天子饮醉了,今日便散了,诸位也都回去吧。” 其他人全部离开紫宸殿,鱼之舟很有眼力,也退了出去。 刘觞便扶着李谌,将他搀扶到内室,安放在榻上。 李谌一把拉住刘觞的手臂,反正是装醉,撒撒酒疯也没什么。 李谌抱着刘觞的手臂,撒娇道:“阿觞……朕头疼,头疼,你来帮朕看看。” 刘觞为难道:“陛下,小臣也不是御医啊!要不然这样,小臣叫御医过来给陛下看看?” “不行不行,”李谌仍旧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朕只是醉酒,头疼……你给朕揉揉就好,不要叫御医。” 刘觞:“……”小奶狗这是跟自己撒娇吗? 刘觞只好让李谌躺平下来,给他揉着额角,道:“陛下好些了么?” “嗯……”李谌低低的应了一声,道:“好些了,但没有完全好,阿觞还得揉揉。” 刘觞:“……”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李谌先是说头疼,然后又说胃里不舒服,刘觞道:“那……小臣给陛下端些醒酒汤来,如何?” 李谌点点头,道:“嗯,还要阿觞喂醒酒汤。” 刘觞:“……” 他克制着掸掉一身鸡皮疙瘩的冲动,站起身来道:“请陛下稍待,小臣去去就回。” 刘觞离开紫宸殿,还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到有跫音入内,李谌还以为刘觞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仔细一听,这脚步并非是刘觞的声音,另有其人。 有人不经通传,可以直接进入天子的寝宫,就连宫妃也不可以,除非…… “谌儿?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那女子声音温婉,坐在榻边上,还给李谌盖了盖被子。 是李谌的生母王太后。 王太后整理了一下锦被,轻声道:“谌儿?谌儿?你醒着么?母亲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 李谌本想睁开眼睛的,毕竟他只是装醉,并不是真的醉,哪知道王太后又道:“如今谌儿长大了,已然亲政,这朝廷上下,没有不信服谌儿的……谌儿可记得那你舅舅?太皇太后还垂帘的时候,早些年他被郭氏打压,回了老家便没有再入朝,谌儿既然亲政了,不如……将你舅舅叫回来,宰相的位置还空缺着,不如……” 李谌睁开眼睛的动作顿住了,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温婉之人,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执拗太皇太后一句,每次都叫李谌忍让忍让。 如今太皇太后大势已去,王太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谌心中的欢心,突然被冷水浇灭,难道所有的外戚都想做太皇太后么?就连不争不抢的母亲,也想让自己的亲人混入朝廷…… 李谌心中冰凉一片,太皇太后刚刚下台,王太后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台,舅舅的事情就是一个信号,如果李谌答应了她,那么后患无穷! 李谌本就在装作酒醉,干脆继续装作酒醉,并没有睁眼,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太后。 王太后又唤了两声:“谌儿?谌儿?你听到了么?怎么饮了这么多?罢了,明日再说罢。” 说完,站起身来离开了。 刘觞端了醒酒汤过来,正好碰到了王太后,其实也不算正好,毕竟刘觞在外间等了好久。 醒酒汤都是现成的,早就准备着,刘觞端了醒酒汤立刻回来,把王太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刘觞觉得那时候进去不妥当,便没有进去,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 等王太后出来,刘觞这才道:“拜见太后娘娘!” “嗯。”王太后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太当回事儿,直接离开了。 刘觞等王太后离开,这才进了内室,轻声道:“陛下,醒酒汤端来了。” 李谌没有应声,背对着刘觞躺在龙榻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刘觞奇怪,将醒酒汤放下来,轻声走过去,道:“陛下?陛下您睡了么?” 李谌自然没有睡着,王太后才走,他心里乱的厉害,冰凉一片,本以为一直支持自己的母亲,如今想要将舅舅安插在朝廷中,还是宰相的位置,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斗倒了太皇太后,难道下一个便是要斗倒自己亲生母亲么? 李谌有些无力,不想说话,沉默的闭着眼睛,闭着嘴巴。 “陛下?”刘觞只想探头看一眼,如果李谌睡了,自己就离开,哪知道这一看之下。 哭了? 小奶狗天子怎么又又又哭了? 每次喝醉,都要哭一次吗? 上次是因为吐蕃的事情,和太皇太后的事情,醉酒痛哭,把自己重生的马甲都亲自扯了下来。 这次怎么又哭了? 刘觞震惊无比,对比上次小奶狗的痛哭,这次李谌则是偷偷摸摸的掉小珍珠,哭得悄无声息,但是越是无声,就越是觉得委屈。 刘觞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总不能是第一天亲政,高兴的喜极而泣吧?看他那委屈的小模样,不像是高兴的反应。 难道是……王太后的话? 刘觞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李谌回过头来,终于睁开了双眼,一睁眼,那夹在眼眶中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来,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 刘觞:“……”好、好可爱! 李谌的眼眸深邃狭长,氤氲着雾蒙蒙的泪水,打湿的眼睫又黑又长,轻轻眨动,小珍珠便流淌下来,划过小奶狗俊美的面颊,含入微微抿起的唇角,湿润了干涩的唇瓣儿,一瞬间让刘觞疯狂心动。 我有罪!刘觞心里吐槽着自己,我是变态么,竟然喜欢看假奶狗掉眼泪?可是他掉眼泪的样子,好像真的小奶狗哦,真的好可爱! 昏暗的烛火之下,李谌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璀璨的明星,刘觞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突然松开手中的帕子,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然后轻轻吻了上去,正好吻在李谌的泪水上。 李谌睁大了眼目,一瞬间,他的眸光从小奶狗变成了大野狼,眼神深沉,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将人往龙榻上一带。 沙哑的道:“是你惹朕的。” 刘觞也傻眼了,什么情况?我刚才在做什么?不不不,我只是被小珍珠蛊惑了,这是每一个男人,不,每一个太监都会犯的错误! “陛下……陛下,小臣可以解释!” 不等刘觞多说,李谌已经低下头,堵住刘觞喋喋不休的嘴唇,让他不能解释。 刘觞扑腾了两下,但很快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或许是酒气的缘故,他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手指紧紧的绞着龙榻的锦被,仿佛那才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谌嗓音低沉的回荡在刘觞的耳畔,轻声道:“抱着朕。” 刘觞仿佛受到了蛊惑,听话的松开锦被,环住李谌的肩背,紧紧攀着,回应着对方。 二人吐息交缠,今日李谌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像是亲政的喜悦,又是王太后的冷水,诸多的起起伏伏刺激着他的神经,让李谌无法冷静下来,他突然有一种冲动。 李谌贴着刘觞的耳朵,沙哑的道:“朕在意你,爱慕你,心心念念,心窍之中再容不下他人,你呢?” 刘觞一愣,猛地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目,紧紧凝视着对自己表白的天子李谌,怔愣了良久。 李谌心头狂跳,难道是自己的言辞,吓坏了刘觞?他还未做好准备?但是…… 不等李谌细想,刘觞喃喃的道:“陛下……您醉了吧?” 李谌刚想说,朕没醉,朕很清醒,刚才都是装的。 刘觞已经道:“陛下你不会把我看成窦悦了吧?” “窦悦?”李谌迷茫。 他可不知道,刘觞一直误会了他,觉得天子日日都跑中书门下,是冲着窦悦去的,加上李谌装醉,刘觞信以为真,现在李谌突然表白,刘觞下意识以为他把自己当成了窦悦。 李谌搞不清楚这种时候,为何要提情敌的名字,他刚要仔细解释,刘觞突然回过神来,一把将李谌推开,头也不回跑出紫宸殿,一溜烟不见了。 “刘觞!” 李谌被掀翻在榻上,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叫住刘觞,但那人跑的飞快,就跟逃命似的,一眨眼不见了。 李谌唤他,刘觞压根儿没听见…… 一个翻身,瘫在榻上,李谌狠狠吐出一口气,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目,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刘觞一口气跑出紫宸殿,直接跑到了太液湖,抱住假山石呼呼喘气,累得他满头大汗。 拍着自己胸口,刘觞自言自语:“刚才我失误亲了小奶狗,小奶狗失误把我当做了别人,扯平了扯平了!” 说着,擦了擦滚下来的汗水,深吸了好几口气,整理自己的思绪,这才慢悠悠回了宣徽院。 第二日,李谌再见到刘觞,刘觞的面容如旧,没有任何反常,还是那一贯笑眯眯的模样。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昨晚……” 刘觞道:“昨晚陛下饮醉了。” 李谌点点头,道:“那朕……有没有说什么话?” 刘觞看了一眼李谌,登时会错意,难道天子不想让我把他暗恋窦悦的事情说出去? 刘觞立刻善解人意的道:“陛下您放心,昨晚上小臣什么也没听到!” 李谌头疼,揉着额角道:“朕希望你听到了。” “没有没有!”刘觞立刻表达忠心,捂着心口道:“小臣真的什么也没听到!绝对没有听到!一个字儿也没有听到!” 李谌更是头疼,道:“你昨日突然提起窦悦,朕觉得有些误会,一定要与你解释解释……” “陛下!”刘觞慷慨激昂的道:“您不要解释,小臣都明白,一定会为您守口如瓶!” “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其实……” 他刚说到这里,郭郁臣和没庐赤赞走入紫宸殿,拱手道:“拜见陛下。” 来的真是时候,李谌的解释还没出口,已然被打断了,不过郭郁臣和没庐赤赞是他找来的,也怨不得旁人。 李谌言归正传道:“这次叫你二人前来,其实是为了扈行之事。” 没庐赤赞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他自从常驻长安之后,就一直没有得到公干,没想到这次护送太皇太后前去骊山行宫,天子打算启用自己了。 没庐赤赞拱手道:“没庐一定尽心尽力!” 李谌道:“二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朕便直说了,这次护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行宫,朕也会亲自跟随,这一路上的扈行十分严苛,再者……你们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说不定郭氏还会从中作梗,因此这次的扈行,绝不是游山玩水如此简单。” “是!” “是!” 郭郁臣与没庐赤赞拱手应声。 天子为了表达孝心,准备亲自带着神策军,护送太皇太后前往骊山温汤行宫,这一趟看起来仿佛是游山玩水,但其实暗藏玄机。 太皇太后一旦到了骊山行宫,便不要再想返回长安,因此这一路上是老太太和郭氏最后反扑的机会,郭氏或许会做一些手脚也说不定。 李谌亲自前往,大将军郭郁臣扈行,没庐赤赞协同,陪同前往的还有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刚刚上任的工部侍郎窦悦也会一同前往。 刘觞穿越来这里,第一次出京,当然要好好准备准备,虽然此次或许凶险,但并不妨碍刘觞的热情。 众人准备妥当,很快便出发了,因为太皇太后与皇上都在行程之内,队伍浩浩荡荡,脚程并不快,以稳健为主。 刘觞和刘光坐在一辆金辂车中,刘觞特意找了一堆的小零嘴,摆在车里,路上无聊的时候吃吃零食也好。 队伍刚刚起程,还没有半个时辰,突然有人走来,敲了敲金辂车的帘子,鱼之舟的嗓音响起:“宣徽使,陛下传您过去呢。” 刘觞还在吃零嘴,抹了抹嘴巴,道:“我?” 刘光眯着眼目道:“鱼公公可知道,陛下传宣徽使过去,是有什么吩咐呢?” 鱼之舟回禀道:“陛下似是晕车了,传宣徽使过去。” 刘觞奇怪道:“陛下晕车了?找御医啊,叫我过去也没用,我也不会治晕车啊。” 他说着,跳下金辂车,对鱼之舟道:“你等着,我去叫御医!” 鱼之舟:“……” 鱼之舟返回李谌的御驾,登上车子道:“陛下。” 李谌道:“来了么?” 鱼之舟迟疑的回答:“快……来了。” 随即便是御医来问诊的声音,李谌奇怪道:“不是让你去叫宣徽使过来,怎么把御医叫来了?” 鱼之舟实话实说的回答:“回陛下,宣徽使听说陛下晕车,特意去请了御医来为陛下治疗。” 李谌:“……” “宣徽使宣徽使,陛下又晕车了。” “陛下还在晕车。” “陛下……晕车了,请您过去呢。” 鱼之舟来了第四回,刘觞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过去,陛下晕车很可能会晕到驾崩! 刘觞只好对刘光道:“阿爹,陛下晕车可能太厉害了,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今日会早些扎营。” 刘光也没有阻止,点点头,但是他心里清楚,什么晕车,不过是找刘觞过去的借口,今日是不会早些扎营的。 刘觞上了天子的御驾,李谌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歪在车里,“哎呦……”的呻*吟了一声,道:“阿觞,你可来了……朕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刘觞:“……”你看吧,因为晕车,都要驾崩了。 别人晕车脸色苍白,李谌的脸色却很正常,甚至红扑扑的。 刘觞道:“陛下,小臣再为您找御医过来吧?” “不必不必。”李谌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将人拉过来坐下,自己反而一个翻身,躺在了刘觞的腿上。 刘觞吃了一惊,低头看着天子,天子这是……撒娇?躺腿可是情侣之间的事情啊! 李谌枕着刘觞的膝盖,道:“阿觞,别去了,那些御医根本不顶事儿,不要找他们,阿觞给朕揉揉就好了。” “揉揉?” 李谌一本正经的点头:“揉揉头。” 晕车,揉头? 刘觞眼皮狂跳,难道揉揉脑袋就不晕车了么?不过天子都这么说了,刘觞只好照做,让天子躺好,给他轻轻按揉着额角和太阳穴。 “嗯……”天子闭上眼睛,轻轻的哼了一声,笑道:“阿觞揉的真舒服。” 刘觞:“……”怎么听起来,耳朵有些发热? 刘觞揉了一会儿,道:“陛下,好点了么?” “好些了。”李谌乖巧点头。 刘觞道:“那小臣就先回去了。” “不行。”李谌一口拒绝,刚说好些了就想跑,这怎么行?他本就是找借口让刘觞上车,既然上了贼车,怎么能下去? 李谌又道:“只是好一些,还没有大好……阿觞,你再帮朕揉揉胃。” 刘觞下意识盯着李谌肌肉流畅的腹部看,揉胃? 天子振振有词:“晕车,胃里也不舒坦,总是反胃,阿觞给朕揉揉。” 刘觞心里吐槽,没听说反胃揉揉就可以的吧? 他稍微有些迟疑,李谌便拉住刘觞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牵引着放在自己的腹部。 紧致有力的腹肌,隔着薄薄的春衫,又软又滑腻的春衫,仿佛人体描边,勾勒着天子性感的肌肉线条。 刘觞的手掌狠狠颤抖了一下,带起不可抑制的颤栗,李谌也感觉到了这股轻颤,犹如隔靴搔痒。 他不放开刘觞的掌心,按着刘觞的手,轻轻的在自己的胃部按揉,刘觞登时头皮发麻,浑身也麻嗖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谌感觉到了他的软化,突然一个翻身靠近过去,捏了一只糕点,凑到刘觞面前,沙哑的轻声道:“朕感觉好一些了,都是阿觞的功劳,这是朕奖赏阿觞的。” 说着,没有将糕点喂给刘觞,反而叼在自己唇上,然后更加凑近过去,竟是要嘴对嘴的喂给刘觞。 天子的俊颜不断放大,刘觞的掌心还残存着温热结实的触觉,脑袋里麻嗖嗖木呆呆,什么也想不到,仿佛受到了蛊惑,慢慢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诱人香甜的糕点。 啪嗒! 糕点一下掉在车上,李谌的眼神仿佛是见了血腥的恶狼,将刘觞扑倒在御驾车中。 刘光等刘觞走了,挑了挑眉,觞儿心里缺根弦,刘光可看得清楚的很,他深知天子的心意,但就是要棒打鸳鸯,天子后宫诸多,并非觞儿的良配。 刘光干脆招手道:“你去将大将军找来。” “是,枢密使。” 郭郁臣听说刘光找他,立刻策马调头,飞奔到了金辂车边,道:“枢密使,可有什么急事?” 刘光打起车帘子,对他轻笑一下,道:“大将军,方才鱼公公来了四次,说是陛下犯了晕车之疾,还很严重,看来今日怕是走不远了,若不然,你去请示请示,早早扎营下来也好。” 郭郁臣一拍脑袋,道:“陛下犯了晕车?郁臣竟没考虑到陛下还有晕车之疾,这就去请示陛下,早些扎营。” 刘光很是温柔的道:“那就劳烦大将军了。” “不劳烦!”郭郁臣实诚的道:“还要多谢枢密使提醒。” 郭郁臣风风火火的策马来到御驾旁,朗声道:“陛下!郁臣听说您犯了晕车之疾,可需要早些扎营歇息?” 车架之中,刘觞与李谌都有些意乱情迷,哪想到郭郁臣的大嗓门冲天,吓得刘觞一个激灵,猛地伸手推出去。 哐!! 李谌没有防备,向后一跌,重重的坐倒在地上。 “嘶……” 车驾外面的郭郁臣都听到了动静,惊讶的道:“陛下?!陛下您可有事?” “无……妨……”李谌艰难的从车驾地上爬起来,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郭郁臣这个愣头青,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打扰朕的好事儿! 哗啦!李谌将车帘子打起来,瞪着郭郁臣道:“谁晕车?朕好得很!不需要扎营,按照计划赶路!” 郭郁臣:“……是。” 天色黄昏之时,队伍停歇下来,找了一块平坦之地快速扎营。 李谌看到这块地如此开阔,正适合在野外打马球,一瞬间动了心技痒难耐,他自从重生以来,都不怎么打马球,生怕像上辈子一样玩物丧志,一直克制着自己,今日倒是有些蠢蠢欲动。 刘觞看到李谌这个样子,立刻便明白了,这么多年的社畜不是白当的。 刘觞笑道:“陛下,既然是出来游山玩水,也不必太紧张,若是太严苛了,反而让太皇太后起了疑心,打打球,也是好的。” 李谌笑道:“还是阿觞了解朕的心思,那就吩咐下去,朕要亲自上场,和神策军较量较量!” 天子与神策军打马球,这是常有的事儿,神策军一个个都是好手,每日锻炼,不可松懈,就是为了和天子打球。 很快就有人收拾了野外的空场,牵来马匹,准备打球。 李谌道:“阿觞,朕记得你打得最好,今儿个你也来过过瘾,与朕一组?” 刘觞干笑,天子你的马甲掉了,我的马甲还好端端的,一打球岂不是自己撕下了马甲? 刘觞道:“这个……陛下,其实小臣这一路有些疲累,所以……” “你累了?”李谌担心的道:“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说,便早些扎营下来,阿觞你若是累,便直接告诉朕,不必强撑着。” 刘觞就坡下驴的道:“多谢陛下关怀,小臣真是惭愧,叨扰了陛下雅兴。” “无妨的。”李谌很贴心,道:“既然如此,你便看着朕打球。” 两队开始分组,神策军都想与天子一组,这可是预定的胜利组,毕竟了,谁敢赢了天子?不都要适当放水,还要令天子玩的尽兴嘛。 刘觞看到没庐赤赞,拽了拽他,道:“没庐特使,你不上去玩玩?” 没庐赤赞摇头:“不了,上次赢了幺弟,他似乎因此不欢心。” 刘觞:“……” 刘觞头疼:“小鱼公公是因为你赢了他不欢心么?” “那是为何?”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小鱼公公不与你说话,你就让他一个球都碰不到,你要是鱼之舟,你不生气?” 没庐赤赞想了想,道:“若是我一个球也打不进去,的确会生气。” “是吧!”刘觞低声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一会儿你和小鱼公公还在对立组,你就给他放放水,小鱼公公多进几个球,一开心就好了。” 没庐赤赞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宣徽使!”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庐将军,我能帮你的,言尽于此,往后还要看你的悟性了。” 没庐赤赞也报名了这次打球,李谌不知道没庐赤赞想要放水,他上次看到了没庐赤赞的球技,这样的技术,在大唐也很少见,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谌便道:“没庐将军,与朕一队,如何?”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鱼之舟,鱼之舟正好在另外一队,便点点头,干脆的道:“好。” 比赛开始,两队二十人快速策马狂奔。 没庐赤赞拉着马缰绳,目光紧紧盯着鱼之舟,现在是天子李谌持球,一路畅通无阻,所向披靡,凡是遇到的对手,不是没有李谌厉害,就是故意让着李谌。 眼看着李谌持球跑了很远,他猛地一击,大喊着:“没庐赤赞!” 李谌把球传给了没庐赤赞,没庐赤赞的位置绝佳,只要一挥杖,绝对进球。 然而…… 木球滚滚的来到没庐赤赞的马蹄之下,没庐赤赞挥起新月杖,啪—— 李谌立刻高声大喊:“没庐赤赞!你打反了!” 好不容易要进门的木球,一下被没庐赤赞打出去,准确无误的飞到了鱼之舟的杖下。 鱼之舟一愣,眼看着球滚过来,也没有迟疑,立刻传球,将木球带离,冲着对方球门策马狂奔而去。 刘觞:“……”意外意外,让没庐赤赞放水,也不是这么放水的,一定是意外。 紧跟着,第二次意外发生了。 没庐赤赞一个漂亮的挥杖,“嘭——”木球再一次送到了鱼之舟面前。 然后是第三次。 这次更加过分,没庐赤赞一个漂亮的挥杖,“嘭——”木球直接飞入了自己家的球门,都不需要鱼之舟再传球。 接下来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没庐赤赞直接、间接的给鱼之舟的队伍进球拢共八个! “没、庐、赤、赞!” 李谌一字一顿的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那边是咱们的球门,为什么往自家球门送球?”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没庐今日……有点手生。” “不打了不打了!”李谌实在玩不下去了,本想让刘觞看看自己英伟的身姿,英伟没看到,出糗倒是真的。 李谌扫兴的从马背上下来,正好扎营也扎好了,大家分配营帐。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开口道:“宣徽使你就……” 他还没来得及让刘觞今日晚上与自己共处一个营帐,那边枢密使刘光已然抢先道:“觞儿,窦侍郎有一些关于工部的事儿,还要和宣徽院核实,不若……你们今日一个营帐,也方便促膝……长谈。”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天子李谌。 李谌:“……”枢密使还没放弃棒打鸳鸯呢。 何止是没放弃,刘光还在努力撮合刘觞与窦悦。 窦悦登时红了脸,若是能与刘觞共住一个营帐,实在是太好了,但窦悦这个人比较实诚,倒是有些赧然。 刘觞大咧咧的道:“没问题。” 李谌险些咬碎了后槽牙,窦悦对刘觞图谋不轨,若是叫他们真的共处一室,促膝长谈,那还了得?李谌胃里酸溜溜的直难受,朕必须想个借口,半夜把刘觞叫来才是。 众人分配好了营帐,用了晚膳,便去各自歇息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李谌辗转反侧,就是不踏实,干脆装病罢?就像在马车上一样,把刘觞诓骗过来再说。 他翻身起来,准备吩咐人去找刘觞过来,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偷偷摸摸的跑进了李谌的天子御营。 “谁?!”李谌警戒的呵斥。 “陛下,是小臣!”刘觞压低了声音。 “阿觞?”李谌惊喜非凡:“你怎么过来了?朕知道了,是不是舍不得朕?” 李谌有些沾沾自喜,朕就知道,相对比窦悦,朕实在强太多了,刘觞怎么会看上窦悦呢?还不是巴巴的承夜跑到朕的怀里来? 一想到刘觞很有可能主动投怀送抱,李谌的心窍翻腾起一股热血,朕今夜一定要好好儿把握。 他这么想着,刘觞已经近前,主动握住李谌的手掌。 李谌更是欢心,看吧,阿觞主动牵朕的手,他果然对朕有意思。 刘觞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快跟小臣来。” “去何处?”李谌询问。 但是刘觞没有回答,拉着他左顾右盼,偷偷摸摸的往外跑,只是道:“陛下,快来。” 李谌的喉咙有些发紧,阿觞难道想要和朕去野地里?这幕天席地的,不太好罢?这实在有伤风化,但若是阿觞喜欢,朕也勉为其难…… 刘觞不知他在想什么,拽着他一路小跑,并不是朝着野地去,而是进了自己的营帐。 哗啦—— 一进入营帐,李谌立刻看到了那个多余的人——窦悦。 窦悦也看到天子,瞠目结舌的道:“陛、陛下?!” 刘觞松开李谌的手,笑眯眯的道:“陛下,窦侍郎,小臣能为二位做的,已经全都做了,祝陛下与窦侍郎有一个火热的夜晚,那小臣先告退了。” 说完,直接打起帘子,跑了…… 李谌:“……” 窦悦:“……” 李谌眼皮狂跳,就知道刘觞不可能突然“大彻大悟”,朕实在想得太多了,不得不说,刘觞想得更多! 李谌与窦悦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营帐中,对着眼神。 李谌咬牙切齿的道:“阿觞的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知道他迟钝,没想到如此迟钝。” 窦悦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难得心有戚戚焉,垂头丧气的道:“是啊,下臣也琢磨不透……”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窦悦:唉……(宣徽使天然呆) 李谌:唉……(阿觞哥哥天然渣) 刘觞:??? 没庐赤赞:唉……(幺弟还是不理人) 刘觞:大家为什么都在叹气??? 鱼之舟:唉…… 刘觞:小鱼鱼赢了八个球也在叹气…… * 已经坚持日更2万字半个月啦,好累呀,打滚卖萌求评论求回复,给蠢作者一些码字的动力吧! 第57章 原来我早就掉马了 野外的夜色分外的空旷, 黑漆漆的天空无边无际,繁星点点,似乎就连空气也比大明宫中要凛冽许多。 鱼之舟从营帐中走出, 站在营地的空场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沙沙…… 有人从远处走来,站定在鱼之舟身后。 鱼之舟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谁, 他本想抬步离开, 那人却开了口。 “等等。” 鱼之舟这才停下来,转头看着对方,恭敬又疏离的道:“没庐将军, 有什么需要吩咐小臣的么?” 来人正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道:“宣徽使告诉我……若想哄你开心,让你进几个球便好, 只是……你还是不欢心么?” 鱼之舟听到他的话, 心中登时无奈, 原来那令人尴尬的八个球,竟然出自宣徽使的“锦囊妙计”,诸葛亮都要甘拜下风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过一介宦官, 没庐将军不必如此。” 没庐赤赞道:“你是我的弟亲。” 鱼之舟轻笑了一声,笑容之中有些嘲讽,道:“弟亲?没庐将军的弟亲, 很早之前已然死了。” 没庐赤赞道:“你想要我如何,你才能出气?你才能原谅为兄?” 鱼之舟疑惑的抬起头来, 凝视着没庐赤赞, 道:“没庐将军为何要如此?您是将军, 小臣一介宦官, 你我风马牛不相及,何必如此呢?” 没庐赤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没有了国家,没有了母族,甚至没有了姓氏,被天下人抛弃……” 赞普怀疑没庐赤赞,没庐氏抛弃了没庐赤赞,他的兄弟姐妹挤破脑袋争夺少宗主的身份,将没庐赤赞丢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而鱼之舟,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庐赤赞道:“中原有句话是不是叫做救命稻草?幺儿,现在你就是为兄的救命稻草,我以前……为了没庐氏少宗主的身份,懦弱忍让,现在才明白当年的做法有多可笑,你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弥补。” 没庐赤赞的嗓音很低沉,又道:“为兄可以失去天下人,但不能失去你。” 鱼之舟听着他感人的言辞,面容一成不变,淡淡的道:“好巧,在小臣的心里,也有一根救命稻草,当年正是兄长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没庐赤赞心中狂喜,他唤我兄长了,那些年鱼之舟跟在自己身后的日子历历在目,瞬间浮现上心窍。 然而…… 不等没庐赤赞欢心罢了,鱼之舟的话锋一转,道:“但如今不是了,是没庐将军亲手打碎了小臣的美梦……如今的救命稻草是天子,不是没庐将军。” 说罢,鱼之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空场,重新回到营帐之中…… 刘觞把李谌和窦悦撮合在一起,立刻识趣儿的离开了营帐,生怕打扰了二人火热的幽会。 他离开之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绕了个圈,绕到营帐后面,趴在营帐边上偷听,想要听听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刘觞把耳朵贴在营帐上仔仔细细的偷听,但是听不真切,虽然有声音传出来,实在太模糊,根本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啪! 有人轻轻拍了刘觞肩膀一记。 “嗬!”刘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回头一看…… “阿爹?”刘觞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拍着胸口:“干什么吓我啊?” 刘光挑眉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营帐中休息,偷偷摸摸跑出来,还在听自己的墙根儿,这是什么道理?” 刘觞使劲摆手,示意他压低声音:“嘘!嘘——” 刘光道:“难道……你在偷看窦侍郎沐浴?” “怎么可能!”刘觞指了指营帐,笑得不怀好意,道:“陛下和窦悦在里面儿!” “陛下?”刘光奇怪:“陛下不在御营,为何在此?” 刘觞自豪的挺起胸膛:“我把陛下叫来的,阿爹我偷偷的与你说,你不要告诉旁人……” 刘觞拢着手,与刘光咬耳朵:“陛下好像……暗恋窦悦!” 刘光:“……”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刘光眼皮狂跳,刘觞道:“阿爹,你别不信,千真万确!陛下见天儿的往中书门下跑,每次去都只见窦悦,还变着法子的与窦悦聊天,就跟没事儿找事儿似的!” 刘光:“……” 刘光迟疑的道:“是没事找事,还是没事找茬儿?” “都一样吧!”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不都是那种,喜欢你就欺负你的类型?只是想要博取对方的注意力罢了!我懂我懂!” 刘光:“……”你懂甚? 刘觞又是很自豪的挺起胸膛,道:“我见陛下暗恋的如此辛苦,便准备撮合撮合他们,这不是嘛,偷偷叫陛下来了窦悦的营帐。” 刘光已然数不清楚自己多少次语塞,他分明想要撮合窦悦与觞儿,哪知道觞儿却误解陛下爱慕窦悦,还努力撮合那二人,这事情瞬间变得像线团一般乱七八糟。 罢了。 刘光心道,只要觞儿不钟情于天子,至于他喜欢谁,都无所谓。 刘光并非觉得天子不好,若是觉得李谌不好,他也不会与李谌结盟,但问题就在于,李谌是天子,而且如今有模有样,往后里似乎还想成为一个明君。 这天底下的明君,以孝为先,谁能架得住无后的大罪名?而刘觞是个宦官,绝不可能有后代。天子后宫虽不充盈,但将来必会三宫六院,不管天子如何宠爱,那也都是过眼云烟,做君王的便是如此,宠爱的时候恨不能平分天下,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会无情无义,甚至仿佛血海深仇。 刘光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犯这个险,因此李谌就是再好,也绝非良配。 “觞儿……”刘光试探的道:“那天子爱慕窦悦,你……是个什么想法?” “想法?”刘觞瞬间被问住了。 自己就是个宣徽使,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天子啊,天子喜欢谁,自己能什么想法? 刘觞回答道:“挺、挺好的啊!”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一个磕巴,说完这句之后,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好像饿了一样,胃里空的厉害…… 李谌站在昏暗的营帐之中,与工部侍郎窦悦对着双眼,两个人就这般面对面的站着,站立了良久。 “唉——”李谌深深的叹了口气。 “唉……”窦悦也深深的叹了口气,只不过他的肺活量不够。 窦悦小声道:“陛下,要不然下臣……下臣还是退出去罢,请陛下安歇。” 李谌无奈的道:“算了算了,还是朕走罢,朕回御营歇息。” 窦悦“哦”了一声,不敢反驳,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让他与天子一起安歇,共同相处一个营帐,窦悦实在太害怕了。 他本就有社恐症,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每次见到自己都凶巴巴的,窦悦更是害怕,恨不能李谌早点离开。 李谌打起帐帘子,刚要钻出营帐,突然顿住了步子,转身绕了回来。 窦悦:“……”怎么、怎么还不走啊! “窦悦。” “啊!”窦悦吓了一跳,赶紧应声:“陛下,有什么、什么吩咐?” 李谌挑了挑眉,道:“看在你与朕同病相怜的份上……” 他做了一个抬手的表情,挑眉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点儿?” “喝……”窦悦奇怪道:“喝什么?” 李谌恨铁不成钢的道:“喝酒。” “这个……”窦悦摇摇手:“下臣……下臣酒量不行,实在不行……” 李谌心里烦的厉害,执意道:“这是朕的敕令!你想抗旨不成?” “不敢不敢!”窦悦差点跪下来:“下臣不敢!” “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成何体统?” 窦悦被抢白一阵,瘪着嘴巴,心中欲哭无泪,这个时候阿爹若是在就好了,自己也不像阿爹那样会喝酒应酬。 李谌见他杵着不动,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道:“快走,别磨蹭。” “陛下、陛下!”窦悦小声道:“您别拽啊,下臣……自己可以走。” 刘觞与刘光二人正在说话,便听到“哭唧唧”的声音,紧跟着李谌与窦悦走出了营帐,二人竟然还是“手拉手”的走了出来。 “快看快看!”刘觞拍了拍刘光,小声道:“阿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子果然爱慕窦悦,都拉手了!” 的确拉着没错,不过窦悦看起来像个……秤砣,不情不愿的跟着天子。 李谌带着窦悦出来,二人坐在篝火旁边,吩咐了小太监,很快就有人捧上美酒。 李谌也不需要酒杯,豪爽的举着酒壶,直接对瓶吹,一仰头,酒水从壶嘴中流淌而出,晶莹剔透的酒浆飞溅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李谌俊美洒脱的容颜,几乎天下少有,被映衬的翩然绝世! 窦悦抱着酒壶,怯生生的坐在一边,仿佛被欺负了一样,低声道:“陛下……您饮慢点,酒浆溅出来,掉到篝火里……就不好了。” 李谌:“……” 李谌无奈道:“你从来都如此扫兴么?” 窦悦垂着头,一脸做错事的模样。 李谌本想再说点过分的话,欺负他,让他知难而退,但是看着窦悦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总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 李谌道:“罢了罢了,饮酒罢,与你说也是多余。” 窦悦抱着酒壶,起初不敢饮酒,怕喝醉了失态,他的酒量实在不好,但见到李谌喝的如此痛快,稍微有些馋,便小口小口的呷了两下。 并不凛冽刺鼻,还有点甘甜,后味绵长,回味无穷。 窦悦惊喜的道:“这个酒好好喝!” 李谌不屑道:“这可是朕从大明宫带来的佳酿,今日咱们同病相怜,便宜你了。” 二人开始月下对饮,喝了一壶之后,窦悦率先醉了,抱着空酒壶眼睛发直。 李谌没有什么醉意,但是浑身微微发汗,显然酒劲儿上来了,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唉——阿觞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意?” 心意? 刘觞还在听墙根儿,这句话他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什么心意? “唉——” 窦悦也学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工部的工作……好难啊!为什么中书门下的部员,说话都不直说,一定要拐弯抹角,我……我太笨了,十句有八句听不明白……” “唉……” 第三声叹息突然而至。 李谌和窦悦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张嘴,转头一看,有人站在篝火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的。 李谌道:“没庐赤赞?” 叹气之人正是没庐赤赞。 李谌道:“你又烦心什么?” 没庐赤赞也在篝火边坐下来,随手抄起一只酒壶,仰头饮了一口,这才道:“进球也不欢心,不进球也不欢心,幺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个人各有烦恼,围坐在篝火旁边喝闷酒,一壶接一壶,因着没有下酒的小菜,是空着肚子饮酒,很快窦悦便不行了。 咕咚—— 窦悦抱着空酒壶,一歪头倒在地上,嘴里还喃喃的道:“阿爹……悦儿不想喝药……” 李谌指着醉倒的窦悦,道:“他不行。” 没庐赤赞还没饮醉,与李谌碰了一壶,道:“没庐还可以,今日与陛下无醉不归。” “好!无醉不归!” 二人开始碰杯,好似在比拼酒量,一壶接着一壶的饮酒,果不其然,这么喝下去,酒量再好也会饮醉。 刘觞看了半天墙角,那二人抱着酒壶也都没声儿了,这才道:“好像都醉了?阿爹,叫宫人来送他们回去吧。” 野外风大,吹这么一夜风,第二日非要嘴歪眼斜不可。 刘光去叫人,刘觞走过去,轻轻拨了拨李谌,道:“陛下,陛下?不要在外面歇息,快些回营帐中吧。” “嗯……?”李谌勉强睁开一丝丝眼睛,撩了刘觞一眼,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眼尾微微殷红,这一眼简直风情万种。 梆梆! 刘觞的心口狂跳两下,赶紧压了压心窍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觞……?”李谌笑道:“朕……好像刚看到阿觞了?” 刘觞叹气道:“陛下,您喝醉了,小臣就是刘觞,不是好像。” 他说着,去扶李谌起来,李谌身材高大,挎着刘觞的肩膀,二人踉踉跄跄,险些将刘觞直接扑倒在地上。 “陛下!当心、当心……小心脚下,抬脚……” 刘觞扛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李谌带回了御营,打起帘子,将李谌送进去,让他躺在榻上。 “啊!” 李谌实在太沉了,刘觞被他一带,也跟着一起滚上了榻,李谌的一条胳膊还压在他的胸口上,死沉死沉! 刘觞使劲推了两把,嘴里叨念着:“小小年纪,一身腱子肉,好沉啊,吃什么长大的!” 李谌醉醺醺的,突然笑了一声,嘟囔道:“吃肉!朕……爱吃肉……” 刘觞:“……”还真回答上了,看来真的醉了。 刘觞从他阿胳膊下面钻出来,给李谌盖上被子,道:“陛下休息吧。” “阿觞……”李谌眯着眼睛,似乎已经很困顿,却坚持道:“要阿觞一起……” 说着,伸手一捞,将刘觞又捞了回来,让刘觞枕着自己的胸口,紧紧搂在怀中。 “陛下!”刘觞去掰他的胳膊,但是那胳膊好像铁箍子,力气大的像牛一样,根本掰不开,反而闹得刘觞一头汗。 “阿觞哥哥……”李谌的嗓音软软绵绵的,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有些沙哑,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刘觞的耳畔。 刘觞一个激灵。 “阿觞哥哥……”李谌又唤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道:“谌儿怕黑,不想一个人睡……” 刘觞:“……”这是犯规! 刘光叫了宫人,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刘觞不见了,当然,同样不见的还有李谌…… 太皇太后的营帐中。 啪嚓—— 太皇太后气的一挥袖,将案几上的盖炉暖炉等等,一口气全都扫在地上,气怒的道:“岂有此理!天子竟敢软禁老身!老身是他的奶奶!倘或没有老身,他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竟然如此绝情!翅膀硬了,便要将老身一脚踹开!”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啊!” 郭氏已然没了顶梁柱,现在剩下来的,无非是郭氏的一些杂鱼。 “你让老身怎么息怒?!一旦到了骊山行宫,老身就完了!别说想要辅国,就连返回长安,也是问题!” “太皇太后息怒!息怒!”郭氏之人安抚道:“太皇太后,这不是还没到骊山行宫么?再者说了……离开了长安,反而好办!太皇太后您难道忘了么,骊山附近,还有咱们的郭家军呢……” “你是说……”太皇太后眯起眼目。 郭氏之人道:“天子实在太过年轻,不知道轻重,这是太皇太后教育天子最佳的机会,只要能调动郭家军,给天子一些颜色看看,想必天子也会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那人又道:“天子堪堪登基,根本不会用兵,此次出行又是游山玩水为主,一旦遭遇伏击,天子必然阵脚大乱,倒时候便能证明,天子亲政还不到时机,太皇太后名正言顺返回长安,皆大欢喜啊!”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无错,老身……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天蒙蒙亮起来,营地里便传来巡逻的声音。 “嘶……”李谌头疼的厉害,揉着额角睁开眼目,便看到刘觞一脸乖巧的趴在自己胸口,正睡得香甜。 李谌一愣,他只记得昨日与窦悦、没庐赤赞饮酒的场面,后面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想到今日一睁眼,竟然看到了刘觞,而且看这模样,自己昨夜与刘觞竟然同榻而眠,他自己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李谌盯着刘觞的睡颜,不由笑起来,刘觞睡着的时候异常乖巧,清秀的面容透露着一股乖顺的美艳,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张牙舞爪”,也不会那般气人。 他不由抬起手来,轻轻点了点刘觞的鼻尖,笑道:“阿觞这模样,好乖。” “唔……”刘觞还在熟睡,被打扰了清梦,耸了耸秀气的鼻梁,但是没有醒过来。 李谌心中狂跳不止,眼看着他睡得如此香甜,便来了坏主意。 他慢慢低下头去,微微侧头,调整着角度,一点点接近刘觞因为熟睡而殷红的唇瓣,刚要吻上去。 “嗯?”刘觞一动,醒了过来,迷茫的睁开双眼。 李谌像干坏事儿的小孩子,立刻仰起头来,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做,还岔开话题道:“嘶——朕头疼,头好疼。” 刘觞没有任何怀疑,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来,道:“陛下昨日把从大明宫带来的酒酿全都喝了干净,能不头疼吗?”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你可知朕……为何要饮那么多酒?” 刘觞摇头道:“因为……欢心?陛下与窦侍郎共饮,因着欢心,多饮了两杯?” 李谌:“……” 李谌换了个角度,又试探的道:“阿觞你……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 刘觞奇怪的道:“小臣为何吃味儿?小臣又不爱慕窦侍郎。” 李谌:“……” 李谌再次语塞,刘觞说他不爱慕窦悦,李谌心底里是欢心的,看来窦悦是没戏了,根本入不得阿觞的法眼。 只是…… 李谌嘲笑窦悦的同时,也为自己默哀,阿觞这般回答,那意思是考虑了窦悦,也未曾考虑过朕! 一时间,李谌也不知是为窦悦默哀的好,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刘觞这么说着,心窍却微微颤抖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尖儿最柔软的地方有些发麻,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也不知是为什么。 干脆摇了摇头,刘觞快速整理好衣衫,岔开话题道:“小臣为陛下去请御医,陛下稍待一会儿。” “嗯!”李谌乖巧可怜的点头:“还是阿觞待朕好,知道心疼朕。” 刘觞去请御医,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太车马劳顿,今日实在起不来身,今日便不走了。” 李谌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的心思,朕还能不知?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骊山行宫总有一天会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太皇太后又说自己病了,也不能启程,但是到了第三天,实在没有什么借口,只好跟着大部队启程。 走了半日,却突然说晕车头疼,必须停下来,于是大部队又停下来扎营,如此反复,来来回回的扎营,行了五六日,真的仿佛游山玩水一样。 今日上午才走了一个时辰,太皇太后的婢子又跑过来,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太皇太后她人家说……说身子不是太爽俐,想请陛下吩咐扎营。”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道:“太皇太后今日又如何不爽?朕看,是她老人家心里不爽吧?” 婢子也不敢多说,垂着头害怕的哆嗦。 李谌没有法子,若是执意赶路,传出天子不孝的言论便不好了,只好耐着性子道:“扎营!” “全军扎营——” 郭郁臣吩咐下去,大部队驻足,很快开始原地扎营。 刘觞一看,今儿个天色实在太早了,还没走多远呢,不过这地方倒是好,山清水秀的,前面还有一条小河。 刘觞指着小河道:“阿爹你快看,是河水!” 刘光一笑,道:“河水有什么的?怎么看到河水,欢心的像个孩子似的?” 刘觞道:“时辰还早,阿爹,咱们去河边玩玩吧!没准有鱼,抓两条来还可以吃烤鱼!” “好。”刘光完全不会拒绝刘觞,道:“觞儿欢心便好。” 李谌下了车,进了营帐,便问鱼之舟:“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早有准备,他跟着李谌这么多年,早就清楚了李谌的秉性,知他一定会这么问,因此提前打听了。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与枢密使到前面的小河去了。” 李谌奇怪:“去做什么?” “好像说……要抓鱼。” “抓鱼?” 李谌从来没有自己打过鱼,也觉得新鲜,今日时辰这么早,便道:“走,鱼之舟,咱们也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与鱼之舟来到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河边的大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偷看。 李谌挑起嘴唇,慢慢走过去,压低了脚步声,重重在那人肩膀上一拍。 “嗬!”对方狠狠吓了一跳。 李谌笑眯眯的道:“大将军,你在此处鬼鬼祟祟,难道在偷看什么?” 那躲在树后之人,正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郭郁臣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压低声音道:“陛下,怎么……怎么是您啊?” “怎么?”李谌道:“偷看被朕发现了?” “没、没有……”郭郁臣嗫嚅的道。 只不过他有些心虚,的确是来偷看的,这种事情有违圣贤之道,所以郭郁臣不想让别人知道,偏偏还就是让天子知道了。 李谌探头过去,道:“朕倒要看看,你在偷看什么。” 河边有不少人,刘觞与刘光二人在河边戏水捉鱼,枢密院很多小太监跟在身侧侍奉着。 因为是戏水,难免穿的轻薄一些,只见刘觞和刘光都把绣裳除了,将袖子挽起来,不止如此,还将下裳也挽了起来,露出莹白修长的双腿。 刘觞踩在水里,仿佛小孩子踩水坑一样,溅起无数的水珠,故意往刘光身上泼水,二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除去了外袍的春衫又轻又薄,湿透之后还有些透光,紧紧贴服在刘觞的躯体之上。 李谌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嗓子干涩,他终于明白过来,郭郁臣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近前。 “好啊,”李谌道:“大将军竟然在这里偷窥。” “不不不,郁臣……郁臣没有。”郭郁臣想要辩解,但总觉得像是狡辩,只好道:“郁臣是听说宣徽使与枢密使想要来抓鱼,所以……所以不放心,就在这里远远守着,倘或有什么事端,也能及时赶过去。” 李谌摸着下巴想了想,朕若是过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郭郁臣秉性纯正,正好是这个垫背的。 李谌热情的道:“大将军只是想远远的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儿,你离得这么远,那面儿只有一些宦官内侍,也不顶用,如不然……咱们过去?” 郭郁臣道:“这……会不会打扰了二位掌使的雅兴?” 李谌道:“朕过去,会打扰二位掌使的雅兴?” “不不,”郭郁臣道:“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郁臣笨手笨脚,总是惹枢密使不欢心,郁臣是怕自己打扰了枢密使的雅兴。” “无妨。”李谌道:“一起过去罢,抓鱼罢了,人多还热闹。” 刘觞玩水正高兴,突然看到李谌和郭郁臣走了过来,惊讶的道:“陛下?” 李谌笑眯眯的欣赏着刘觞湿身的美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看你们玩的欢心,也来凑凑热闹,二位不会不欢迎朕罢?” “怎么可能?”刘觞笑道:“陛下能赏光,小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天子可是顶头上司,虽然团建什么的,最怕顶头上司突然出现,但是上司出现的时候,必须笑脸相迎,热烈鼓掌! 李谌当即凑过去,道:“阿觞,玩什么呢?” 近距离的这么一看,“景色”就更加美艳了,刘觞的衣裳湿透了,反而比全都脱下来更加旖旎,令人遐想,李谌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幸好没有流鼻血。 刘觞没有注意李谌的目光,指着河水的影子道:“陛下你看,有鱼!” 李谌一看,好家伙,还真有,而且个头很大! 郭郁臣并不像李谌那样,都不敢去看刘光一眼,觉得这样并非圣贤所为,听到他们说有鱼,恨不能把脑袋扎进水里,道:“还真有鱼,不过……这样的鱼肉质不好,吃起来没滋没味儿。” 刘觞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道:“小郭将军,你知道这是什么鱼?” 河边的石头缝里,其实类似于鲶鱼,并不是什么好的品种,因为长相丑陋,又喜食泥沙,所以这样的鱼卖不出好价钱。 郭郁臣挠着后脑勺笑道:“郁臣前些年比较潦倒,吃不起米面,便在小摊贩处买这种鱼,很便宜,一文就有一条!” 这年头的钱币已经开始通货膨胀,没有盛唐那么值钱,一斗米要200文,一条鱼才一文钱,对比起来自然相当便宜。 郭郁臣道:“只是这鱼肉质干涩,并不好食,郁臣看来,宣徽使还是不要费劲抓这种鱼了。” 刘觞一听,这不就是鲶鱼吗?虽然肉质不好,硬邦邦的,但是非常适合烤鱼,毕竟烤鱼不需要太好的肉质,肉质好了反而浪费。 李谌想要抓鱼,李谌立刻把外袍一脱,丢给鱼之舟,然后也卷起袖子和下裳,趟入水中,一起去抓鱼。 “阿觞,”李谌笑道:“朕若是给你抓到了鱼,你打算如果奖励朕?” 刘觞眼皮一跳,还要奖励?自己可没钱。 刘觞干笑:“奖励陛下多食一条鱼?” 刘光见到天子来了,追在刘觞身边,容不得旁人插一句话,无奈的摇摇头,干脆离开了河水,淌着水走到河边。 郭郁臣赶紧递来干净的布巾,披在刘光的肩膀上,把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枢密使,快擦擦!” 他说话的时候,耳根子通红,还撇着头,不敢看刘光一眼。 刘光被他那迂腐的模样逗得想笑,故意道:“大将军?可是本使这幅模样太过鄙陋,大将军都不愿多看一眼?” “不是!”郭郁臣立刻着急的道:“怎么会?好看的!好看的紧……只是,郁臣怕自己多看一眼,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不规矩?”刘光的笑容扩大,往前走了两步,与郭郁臣拉近距离,轻笑道:“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郭郁臣能感觉到一股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甚至刘光发梢上的水珠,滴在郭郁臣的皮肤上,凉丝丝,又火辣辣的,每一滴都敲打着郭郁臣紧绷的神经。 嘭! 郭郁臣突然一把搂住刘光的腰身,将人一带,压在河边的树干后面。 哗啦一声,裹在刘光身上的布巾飘落下来,散落在刘光白皙莹润的脚踝边。 郭郁臣的吐息紊乱,带着一股沸腾的温度,沙哑的倾洒在刘光耳畔:“枢密使……是不是故意的?” 刘光仰头看着郭郁臣,笑眯眯的道:“哦?这都被大将军看穿了?” 郭郁臣的眼神深沉想来:“枢密使可知道后果?” “后果?”刘光幽幽的道:“这周围如此多的人,大将军便不怕旁人的眼光么?大将军可是最注重礼法之人,难道……还会为了区区刘光,破戒不成?” 郭郁臣的嗓音回响在刘光的耳边:“为了枢密使,郁臣做什么都可以。” 刘觞看到了一条大鱼,但是那条鱼油滑的厉害,刘觞刚要过去,大鱼立刻警戒的摆尾,往河水中心湍急的地方游去。 方才见到的鱼都不大,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大一条,刘觞自然不能放过,半弯着腰,不断趟水往前走,信誓旦旦一定要抓住这条大鱼。 “阿觞!”李谌见他走远,立刻跟上去:“前面河水太急了,不要走太远。” “陛下放心。”刘觞根本不当回事儿,毕竟自己可会游水啊,而且水性不差,上次李谌溺水,还是自己把他救上来的。 刘觞想起这个,便道:“陛下您不识水性,还是不要跟来了,小臣抓到大鱼就回去。” 李谌不放心,虽然知道刘觞水性很好,但是这里是野外,难免发生什么变故,他自然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刘觞一直往前趟水,跟在他身边的枢密院小太监们也有些着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宣徽使刘觞可是枢密使的心头宝,平日里珍惜的厉害,若是真被磕了碰了,他们这些小太监可担不起罪名。 别看刘光平日里对宝贝儿子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气,有求必应的模样,但在旁人眼里,枢密使刘光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奸佞,谁也不敢违逆。 “宣徽使!宣徽使!” 小太监们从后面追上来,连忙道:“宣徽使,前面河水太湍急了,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枢密使大人该着急了。” “是啊宣徽使,还是快快上岸罢!” “正是正是,让小臣们为宣徽使抓鱼,也是一样的!” “陛下,宣徽使,快上岸罢!” 刘觞刚要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水性这么好。 就在此时,一个枢密院的小太监焦急的道:“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过湍急,还是快些上岸罢!” “你说……什么?”刘觞趟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怔怔的盯着那小太监。 枢密院的小太监被盯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咕咚便跪在地上磕头,道:“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小臣也是……也是担心宣徽使的安危。” “不对,”刘觞摆手道:“你方才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道:“小臣说、说……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多湍急,还是……” 不等小太监说完,刘觞已经抓住了重点,喃喃地道:“我不通水性?” 小太监懵懂又害怕的点头:“是、是啊。” “如何可能?”李谌没当一回事儿,笑道:“阿觞的水性好着呢,上次朕在太液湖溺水,还是阿觞把朕救了上来,当时枢密使也在场。” 咯噔! 刘觞心里狠狠一跳,只觉得河水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起来。 “宣徽使刘觞”不通水性,刘觞曾经在刘光的眼皮子底下,救过溺水的天子李谌。 还有上次,李谌给没庐赤赞下套之时,提出让擅长丹青水墨的“宣徽使刘觞”,为没庐特使和杨四娘作画,刘觞想要拒绝,还是阿爹刘光体贴出面,提出刘觞的手腕受伤无法作画。 刘觞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原本的正主擅长丹青,自己不会,原本的正主不会游水,自己深谙水性,刘光分明全都看在眼里! 其实…… 刘觞呆呆的心想:原来,我早就掉马了…… 作者有话说: 安利一下我新开的沙雕小甜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今天开坑哟,欢迎大家去看看!欢乐沙雕小甜文一篇,篇幅应该也不长~ 第58章 以死相报 刘觞满脑子都是“我掉马了我掉马了我掉马了”, 来来回回的盘旋。 如果自己掉马了,刘光何等慧眼,肯定已然早就发现, 但他为何不说出口? 在自己泅水救回天子李谌的时候, 在自己无法完成丹青水墨的时候,刘光不只是没有揭穿自己,反而百般呵护关心。 这是为什么? 他到底发现了, 还是没有? “阿觞?阿觞?”李谌见他发呆, 轻轻的拍了拍刘觞,道:“怎么了?突然愣神儿。” “啊?嗯……”刘觞回过神来,心虚的厉害, 眼神乱瞟道:“小臣……小臣还是上岸吧。” “怎么了,阿觞?”李谌发现他的反常,道:“不舒服么?” “不是, ”刘觞摇摇头, 有些许的心不在焉:“就是……有点累了。” 李谌还以为他是玩水玩累了, 也是,这么长时间,刘觞平日里也不怎么活动, 的确该累了。 李谌扶着他,道:“那咱们上岸歇息一会子,让内侍来抓鱼。” “嗯, 好。”刘觞呆呆的点头,跟着李谌上了岸。 刘光和郭郁臣藏在树后面, 过了良久, 这才从树后转出来。刘光面色如常, 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若说有什么,他的嘴唇分外红艳,还微微有些发肿,犹如娇艳欲滴的牡丹。 而郭郁臣,这是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 刘光发现刘觞上岸了,走过去道:“觞儿,怎么回来了?” “啊……”刘觞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阿爹,眼看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反常,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便道:“稍微有些累,上来歇息一会儿。” 刘光点点头,给他披上毯子:“身上还湿着,小心着凉。” “嗯。”刘觞紧了紧毯子,张口道:“阿爹……” 他想问一问刘光,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儿,可是眼下外人太多,天子还在跟前,刘觞不好问,且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怎么了?”刘光道:“怎么今儿个傻呆呆的,莫不是累坏了?” 刘觞摇摇头:“没事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内侍们去抓鱼,很快抓到了好几条大鱼,刘光前去看了一眼那些鱼,道:“这些鱼个头都不错,再大肉质便太老了,正好烤着吃,一会儿阿爹给你烤鱼,如何?” 刘觞知道他的手艺,虽然阿爹并不经常理膳,但是手艺非常厉害,他做的樱桃酪和葫芦鸡,都是一绝,想必烤鱼的滋味儿也不错。 刘光忙着去收拾这些鱼,郭郁臣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刘觞看着刘光的背影,又开始默默的出神。 如果阿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宣徽使,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但如果阿爹不知道,又为什么对自己的“异常”充耳不闻呢?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刘觞使劲揉了揉头发,将自己的头发揉的像鸡窝一般。 “阿觞?”李谌奇怪的道:“头疼么?” “没事没事!”刘觞干笑:“陛下,咱们也回营地吧。” 众人全都回了营地,刘光已经收拾好了鱼,准备开始做烤鱼,经过大火的烘烤,调料的香气和鱼肉的鲜香瞬间喷薄而出,充斥着整个扈行营地。 “好香!”李谌感叹道:“枢密使理膳的手艺真是有一套。” 刘觞有些心不在焉,压根儿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烤鱼很快便好了,众人聚拢在篝火旁边,刘光自然把自己亲手烤制,最大最好的那条烤鱼交给刘觞。 “觞儿,快尝尝。” 刘觞看着刘光,表情还有些纠结,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口询问,什么时候出口询问,若自己真的掉马了,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如果真的问出口,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和平衡?自己便从此再也没有阿爹了…… 刘觞这么想着,呆呆的接过烤鱼,因为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烤鱼上,也忘了刚出炉的烫口,嗷呜一口咬上去。 “觞儿,烫!” “啊!” 刘光的提醒还是不及刘觞的动作快,他这一口结结实实的咬上去,烫的两边唇角几乎飞起来,唇瓣瞬间肿了起来,嘟着嘴巴使劲吸凉气。 “烫烫烫!好烫!”刘觞扇着风,缓解嘴上刺辣辣的疼痛。 刘光赶紧抢过来,道:“怎么这么着急,刚出锅的,自然烫口!疼不疼?” “没事没事。”刘觞吸着气,看到刘光这般关心自己,心底里稍微放松下来一些,心想着,看来自己并没有掉马,不然阿爹为何一如既往的关心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刘光拿来了一碗凉水,加入了两块冰凌,让刘觞敷在唇上,道:“好些了没有?” “好了,已经没事儿了。”刘觞的嘴唇虽然还是有些刺辣辣,但已经好转很多,幸好不是粥水一类粘稠的吃食。 刘光叮嘱道:“小心点,别再被鱼刺扎到了。” “知道了。”刘觞笑道:“阿爹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刘光无奈的道:“觞儿多大,也是阿爹的觞儿,自然是小孩子。” 刘觞听着他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无论是掉马,还是不掉马,自己终究不是原本的刘觞,那个刘光的义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个刘觞。 想到此处,刘觞开始嫉妒起原主来,他有这么一个爱惜疼爱他的阿爹,刘觞的父母去世太早,根本还没来得及体会亲情。 刘觞深深的叹了口气,幸而刘光已然去拿另外的烤鱼,并没有听到。 刘觞握着烤鱼的木签子,一面想,一面往嘴里塞烤鱼,然后咀嚼几下,还没咽下去,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烤鱼,咀嚼几下。 “嘶!” 他吃的心不在焉,登时感觉嘴巴里一个激灵,真的被鱼刺扎到了! 李谌见他面色痛苦,道:“怎么了,阿觞?” “唔唔唔……”刘觞指着自己嘴巴。 李谌道:“扎到了?快吐了,吐了!” 刘觞把口中的鱼肉并着鱼刺一起吐掉,一根鱼刺明晃晃的扎在刘觞的牙床上,都流血了。 李谌紧张的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吃鱼还心不在焉,快跟朕来,朕去叫御医。” 刘觞摇手道:“陛下,不必叫御医,只是被扎了一下而已。” “不行。”李谌专横的道:“是去叫御医,还是去叫枢密使,你选一个。” 刘觞:“……”好一个民主的君王啊! 刘觞蔫头耷拉脑的道:“……御医。” “这就乖了。”李谌拉着他的手进了御营大帐。 御医很快赶来,医看刘觞口中的伤口,也看了刘觞的烫伤,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给他留下了一些伤药。 御医走后,李谌拿起伤药,坐在刘觞面前,手掌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道:“朕给你上药。” “陛下,这怎么使得?”刘觞道:“小臣自己上药就好。” “你自己怎么看的见?” “小臣……”刘觞坚持道:“小臣可以自己照着镜鉴上药!” 李谌幽幽的道:“朕给你上药,还是叫枢密使来给你上药,你选一个。” 刘觞:“……”陛下怎么又来了! 刘觞无奈道:“有劳陛下了。” 李谌得逞的一笑:“阿觞不必客气,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可别说朕霸道独断,是阿觞选择的朕。” 刘觞:“……”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屁孩! “抬头。”李谌道:“把嘴张开。” “啊——”刘觞张大了嘴巴,但是稍微一张开,登时感觉嘴角的烫伤牵扯的疼,火辣辣的。 李谌道:“乖一点,不然疼的也是你。” 刘觞只好乖乖的把嘴张开,稍微打开一点点,把眼睛一闭,屏住呼吸,让天子给他上药。 李谌见他突然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心跳瞬间飙升,总有一种阿觞正在对朕邀吻的错觉。 李谌镇定下呼吸,用手指蘸了一些软膏,一手托着刘觞的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给刘觞上药,轻轻的研磨着他的唇瓣。 药膏凉丝丝的,缓解了刘觞的烫伤,瞬间变得很舒服,刘觞的喉咙快速滚动,忍不住发出喟叹的一声,嘴唇微微张合,稍微抿了一下李谌的指尖。 李谌浑身一抖,只觉血液直冲头顶,沙哑的呵斥:“老实点,别动!” 刘觞不知道天子为何突然“发火”,自己压根儿没动好吧! 李谌咳嗽了一声,继续给他上药,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涂抹好,这才道:“张嘴朕看看,被刺到的地方还流血么?” 刘觞听话的张开嘴巴,因为刺到的地方是下牙床,所以他下意识的翘起舌尖,以免李谌看不清楚。 李谌看的清清楚楚,那红艳艳水灵灵,分外柔软灵动的舌尖,李谌的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突然想到刘觞醉酒那晚,与自己的缠绵悱恻。 “咳!”李谌站起身来,背过去,使劲咳嗽了一声,道:“没、没事了,已经不流血了。” 刘觞点点头,道:“多谢陛下。” 李谌没好气的道:“看看你,食个鱼而已,又是被刺,又是烫嘴,你下次小心一些,才是真的感激于朕!” 李谌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好似很是嫌弃刘觞似的,刘觞心里想着,我也没让你给我涂药,是你非要给我涂药的…… 李谌重新坐下来,道:“朕方才便发现了,你从河边归来,便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 刘觞瞥了一眼李谌,自己知道天子是重生的,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穿越的,这马甲还是要捂严实的。 刘觞试探的道:“陛下,小臣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陛下如此睿智英明,一定比小臣想的透彻。” “自然。”李谌十分自豪的抬了抬下巴。 刘觞迟疑道:“如果有一些事情,已经非常完美了,但有一点不尽如人意,令人耿耿于怀,陛下……会打破这种完美吗?” 刘光对自己疼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刘觞也很沉浸在这种亲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是…… 可是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那就是刘光的宠爱与溺爱,都是对着原主的,刘觞却不是那个原主。 刘觞一直想不好,要不要打破这种完美与平静,是继续鸠占鹊巢,理所应当的霸占这份宠爱,还是去问一问刘光,将事情摊开来。 李谌看向刘觞,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的道:“朕重生而来,便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 刘觞皱了皱眉,没有完全听懂李谌的意思。 李谌道:“上一世,朕懵懵懂懂,外戚当道,百姓艰苦,朕只知打球猎狐,也觉完美平静,但阿觞你说,对于现在的朕来说,这真的是一种平静么?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掩耳盗铃…… 刘觞心口一震,李谌的话简直一针见血。 李谌重复道:“朕就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这一世,即使前路再艰险,朕也不想做那个聋子,做那个瞎子,做那个痴傻任人愚弄的顽童!” 李谌的话,掷地有声,一字字敲击着刘觞的心窍,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刘觞一直自以为通透,比年轻的天子年纪长,阅历多,懂得的人情世故也丰厚,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谌的话令他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起来。 “没错!”刘觞一把抓住李谌的手,欣喜的道:“我怎么没想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主动握紧自己的手,他这般主动可不多见,李谌欣喜若狂,还有些许的受宠若惊,道:“阿觞,其实朕对你……” 他刚要反握住刘觞的手,刘觞已经快速蹦起来,往外跑:“陛下,小臣有急事,您若是有吩咐就叫小鱼公公!” 李谌:“……”跑了!阿觞又跑了!明明这么好的气氛…… 刘觞快速离开御营大帐,冲向刘光下榻的营帐。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郭郁臣有些踟蹰的站在刘光的营帐门口,迟疑了很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哗啦一声,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 刘光站在营帐门口,笑道:“大将军既然来了,怎么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不进来坐坐么?” “天……”郭郁臣道:“天色太晚了,郁臣明日再来罢。” 刘光却握住郭郁臣的掌心,低声道:“大将军可是来做……河边没做完之事?” 嘭! 郭郁臣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枢密使开、开玩笑了。” “本使哪里像开玩笑?”刘光冲他招了一下手,笑道:“大将军确定不进来?” 说罢,直接走入营帐,帐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复又垂下来。 郭郁臣呆呆的盯着紧闭的帐帘,喉结干涩的滚动,突然一脸狠相,猛地一把打起帐帘,那动作狠戾的仿佛要一把将帐帘拽下来一般。 他大步走进去,营帐中昏暗不见五指,竟然没有点灯,一股温热仿佛水蛇,从郭郁臣后背袭来,穿过郭郁臣肌肉流畅的腰身,从后背搂了上来。 是刘光。 郭郁臣是习武之人,防范警戒,那人一缠上来,郭郁臣立刻发现,是刘光无疑,便没有排斥。 “枢密使,我……”郭郁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光的笑声在黑暗中分外的温柔:“大将军,本使今日在河边抓鱼,分外辛苦,如今腰酸腿疼,不若……大将军替本使按按?” 郭郁臣老实的点头道:“哦,好、好!” 刘光似乎很喜欢逗弄老实的郭郁臣,一个翻身卧在榻上,笑道:“请便。” 郭郁臣更是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的手臂抑制不住的颤抖,平日里便是举着千斤的牙旗,也没这般颤抖过,一点点的向着黑暗摸过去,落在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温热之上…… “阿爹!阿爹!” 刘觞的嗓音急促的响起,并没有在营帐门口停留,“哗啦!”一声直接打起帘子冲进来。 郭郁臣还在营帐中,吓得他立刻后退三步,撞到了桌案,咕咚一声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营帐里黑压压的,刘觞提着宫灯仔细一看,这才惊讶的道:“小郭……将军?” 小郭将军这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像个翻个儿的大王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脸色还涨得通红,好像能滴血似的。 刘光反应迅速,见到儿子进来,立刻一拉绣裳,将半退的绣裳整理整齐,起身点起灯火来,道:“觞儿,这么晚了,你怎的过来了?” 刘觞瞥了一眼郭郁臣,道:“阿爹,我有话,想要单独与你说说。” 郭郁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郁臣先告退了!” 说着,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咚的一头撞在帐帘子的木架上,撞得头晕眼花,捂住自己的脑门也来不及喊疼,埋头跑了出去。 “噗嗤……”刘觞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光无奈得道:“这个呆子。” “觞儿,”刘光又道:“这么晚过来,也不加件衣裳,野外那么冷,不像是城中,快来。” 刘光把被子掀开,让他钻进去。 刘觞钻进被窝,拉着刘光,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迟疑了很长时间,刘觞都怀疑阿爹已经睡着了,这才道:“阿爹,你睡了么?” “没呢。”刘光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道:“有什么事儿,说罢。” “阿爹……”刘觞唤了一声。 “嗯。” 刘觞又唤了一声:“阿爹?” “嗯。” 刘觞第三次唤了一声:“阿爹。” 刘光好笑的道:“这是怎么的?光叫阿爹,却不说话。” 刘觞道:“无论我叫多少声阿爹,阿爹都会答应吗?” “那是自然。”刘光凑近过来,搂住刘觞,让他躺在自己怀里,道:“因着你是我儿啊。” 刘觞浑然僵硬,道:“那……若我不是你的儿子呢?” “觞儿?”刘光眯了眯眼睛,道:“你……” 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心情平静了不少,一咬牙道:“其实阿爹你早就发现了吧?我会泅水,而且水性很好,上次在太液湖,还救下了溺水的天子……我不会打毬,别说是打毬了,其实我连骑马都很勉强……我还不会丹青水墨,写毛笔字勉勉强强,水墨画却太强人所难……这些,阿爹早就知道了吧?” 刘光一时没说话,昏暗的营帐陷入了寂静。 刘觞开口反复询问:“阿爹,早就知道吧……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刘光抱着他手臂突然收紧,他的声音很笃定,道:“觞儿,你是我的儿子。” 刘觞一愣。 刘光的嗓音幽幽的道:“的确,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会游水,而且水性了得,你对打马球一窍不通,更不会什么水墨丹青,就连你的一手字,也写得差强人意,惹人好笑。” 果然,刘觞心窍中只剩下果然,枢密使刘光如此聪敏机警,果然早就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但那又如何呢?”刘光反问道:“你就是我的觞儿啊。” “阿爹?”刘觞喃喃的道。 刘光笑道:“你不是也唤我一声阿爹么?” 刘觞说不出话来,心里犹如沸腾的滚油,刘光幽幽的道:“那些外人,只看到了咱们做枢密使,做宣徽使的光鲜雍容,什么只手遮天,什么大权在握?但若是叫他们来做这个官宦,他们又如何肯呢?” 枢密院和宣徽院掌使必须由宦官充任,换句话说,这两个大权在握的部门掌管,必须是太监! 别人羡慕刘光的大权在握,羡慕他的只手遮天,但若是让他们用净身来换取这些,始终没人肯答应。 别看刘光活的肆意潇洒,无人敢违逆一分一毫,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痛苦,又有谁愿意身体残缺,活得没有尊严呢? 刘光淡淡的道:“原本我收养义子,也是为了聊寄希望罢了,那时候的觞儿……可没有你乖巧懂事儿,总是给我惹事,无论阿爹怎么做,都捂不化他那颗铁石心肠,但是你不同……” “阿爹……”刘光轻声道:“阿爹更希望是你。” 刘觞心中一阵激动,追问道:“阿爹!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好,因为……因为就是我,对吗?” 刘光嗤的一声笑出来,道:“觞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觞欣喜非常,他以为一直以来刘光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他是吃了原主的红利,而现在不同了,刘觞可以肯定,刘光对自己好,就是因为刘光想对自己好,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虐身虐心的替身文学! 刘觞一把抱住刘光,道:“阿爹,真的?我太开心了!” 刘光被他搂的死紧,道:“觞儿,多大了还撒娇。” “就要撒娇,就要撒娇!”刘觞使劲蹭了蹭刘光的颈窝:“那我今日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道:“好啊。” “那我明日也与阿爹一起睡。” “好啊。” “那我后日,还是要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给他顺了顺蹭乱的鬓发:“随你欢心。” 第二日李谌起身,便发现刘觞难得的也起身了,今日竟起的这么早,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昨日里的迷惘与困顿,精神头十足。 “陛下。”刘觞走过来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今日阿觞气色不错?”李谌笑道。 刘觞道:“还要多谢昨日陛下的解惑,令小臣醍醐灌顶。” “是嘛?”李谌道:“那——既然朕帮了这么大忙,阿觞你要不要奖励朕一下?” 刘觞:“……”陛下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天天追着臣子要奖励,这像话吗?! 刘觞尴尬一笑:“天子,您……您想要什么奖励?小臣很穷的!” 李谌险些给他逗笑了,宣徽使刘觞穷困潦倒?说出去怕是今年最大的笑柄了! 李谌俯身过去,在刘觞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嗓音,暧昧的道:“谌儿要阿觞哥哥。” “嗯?”刘觞追问道:“陛下,您让我做什么?” 李谌笑道:“你没听错,朕说……谌儿要阿觞哥……”哥。 “小臣拜见陛下。” 不等李谌说完,枢密使刘光已经走上前来,无情无义的打断了天子李谌的话头。 李谌:“……”看枢密使这眼神,必然是故意的! 阿觞对感情这般迟钝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什么都看穿,却莫名看不惯朕的阿爹,朕头疼…… 刘光就是故意来捣乱的,李谌与刘觞靠得那么近,神色暧昧,必然没干好事儿,刘光自然而然走过来。 刘光一本正经的道:“陛下,今日太皇太后又感凤体抱恙,无法赶路了。” 李谌蹙眉:“老太太又病了?” 刘觞道:“看来是胃病。” 胃病,自然就是未病,不过借口罢了。 刘光正色道:“天子,依小臣愚见,太皇太后三天两头抱恙,怕是在拖延时机。” “拖延时机?你的意思是……”李谌问道。 刘光道:“小臣听说,在骊山行宫以东,有一个营地,号称是郭家军,听命于太皇太后郭氏,如今太皇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时机,恐怕是在暗中调动郭家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李谌点点头,道:“其实朕也有这个顾虑,若是郭家军真的与扈行的队伍正面冲突,神策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完全没有郭家军的阅历,朕怕是打不过的。” 刘光道:“小臣以为,陛下不妨先下手为强,无论郭家军动与不动,速速派遣可信之人,调一队精锐兵马,暗中拦截郭家军,到时候即使太皇太后拖延时机,也无法与郭家军汇合,最终只能入住骊山行宫。” 李谌颔首:“只是……这可信之人,你们可有人选?” 刘觞想了想,道:“陛下,小臣以为没庐赤赞可以。” “没庐赤赞?”李谌道:“他可是吐蕃人。” “正因为没庐赤赞是吐蕃人。”刘觞说的头头是道:“大将军郭郁臣熟悉这附近的山川地势,因此需要留下大将军继续安排前进路线,郭郁臣是万万不可动用的,且郭郁臣目标太大,他一动,太皇太后立刻便会知晓,而没庐赤赞不同……” 没庐赤赞是吐蕃人,终究是降臣,太皇太后并不放在眼中,再者,他在朝政的日子还少,与郭氏没有太多的纠缠,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没庐赤赞急于在大明宫安身立命,又怎么会拒绝呢? 李谌沉吟了一阵,道:“好,立刻秘密宣没庐赤赞谒见。” 没庐赤赞秘密谒见天子,他万没想到,天子竟然委以重任,将这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李谌道:“没庐赤赞,你可愿为朕卖命?” 没庐赤赞立刻跪下来,叩首道:“没庐已经没有了母族,没有了姓氏,陛下肯留没庐一命,没庐感激不尽,今日委以重任,没庐必以死相报!” 李谌点头道:“神策兵马你亲自挑选,但只有五百人,记住,轻装简行,务必成功。” “是,陛下!” 没庐赤赞领了敕令,立刻退出营帐,趁夜色挑选神策军精锐,飞扑离开,往骊山行宫以东的郭家军而去。 没庐赤赞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带着五百骑快马加鞭,两个没有歇息的日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郭家军的军营。 大营灯火通明,没庐赤赞驱马来到辕门之下,郭家军士兵立刻阻拦,大喝道:“来者何人?!来人下马!” 没庐赤赞举起手中敕令领牌,朗声道:“我乃天子特使!奉命检阅郭家军,尔等将军可在,叫他来见我!” “是是!”士兵看到敕令,立刻恭敬的道:“请特使大人稍待,卑将这就去请将军!” 没庐赤赞看着士兵跑入营地,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营地,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轰隆—— 厚重的辕门轰然大开,郭家军的将领快速赶出来,拜在马下,高声山呼:“卑将拜见天子,拜见天子特使!” 没庐赤赞举着敕令,道:“郭家军听令,立刻集合所有兵马,教场阅兵!” “现……现在?”那将领有些迟疑。 “怎么,”没庐赤赞不愧是见过大阵仗之人,冷静自若:“本特使的话,你听不清楚么?” “不不不!”将领道:“卑将这就集合,这就集合!请特使阅兵!” 浓郁的夜色中,号角声吹响,郭家军营地轰动,士兵连夜动身,集合在教场,足足站了一整个教场。 “特使大人,所有的将士们,都在这里了……” 没庐赤赞蹙眉:“所有将士?一个不落?” “自然是一个不落,”将领呈上名册,道:“这是将士们的案籍,特使大人可以亲自查阅。” 没庐赤赞又问:“近半个月之内,可有长安来的人?” “这……”将领道:“回特使大人,没有啊。” “当真没有?”没庐赤赞质问。 “没有没有!”将领跪下来叩头:“不敢欺瞒特使,千真万确,绝对没有!” 没庐赤赞心中咯噔一声,低声道:“不好!” 跟在后面的神策军士兵道:“特使大人,为何不好?郭家军的士兵都在这里,一个不少,说明便没有忤逆之事,这是好事儿啊。” 没庐赤赞却深沉的道:“这是调虎离山,神策军精锐都在此处,御营怕是危险,快,随我立刻赶回去!” 没庐赤赞虽然只带走了五百骑,但这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李谌唯恐没庐赤赞无法与郭家军的数量抗衡,因此一定要让他挑选精锐。 除了精锐,营中都是一些普通士兵,更加没有上过战场,临危应变能力很低,若有突发事件,便难办了。 没庐赤赞当下留下副手,以阅兵为由头,继续拖住郭家军,自己连夜上马,带着剩下的人手原路折返,想要快些赶回扈行御营。 没庐赤赞离开已经三日之久,老太太今日说这疼,明日说那疼,三日只走了两个时辰,便在一片山林脚下扎营。 已经入夜,刘觞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他“咳咳咳”的咳嗽起来,睁开眼睛,差点被熏得眼泪直掉,连忙掩住口鼻。 “好大的雾气!”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雾气?” 这雾气还有些刺鼻青气味儿,刘觞爬起来,冲出营帐,营帐外面更是一片白茫茫,雾气从山林旁边的水沟扩散而来,那地方是一片浓郁的芦苇,每一根芦苇都有一人多高。 “什么味道!”刘觞使劲扇着风,想要驱散这种奇怪的雾气。 “阿觞!阿觞?” “觞儿——觞儿?” 是李谌的声音,还有阿爹刘光的声音,但是四周雾气实在太浓郁,刘觞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一只大手突然从浓雾中伸出,“啪!”一把抓住刘觞的手腕。 刘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陛下!?” “是朕!”李谌紧紧抓着他,道:“雾气有毒!” “有毒?”刘觞从未见过这样的雾气。 李谌道:“是从芦苇飘来的,尽量屏住呼吸,快走!” “可是阿爹……”刘觞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到白茫茫的雾气中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群高头大马突然闯入扈行大营。 “哈哈哈!”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兄弟们,今日钓上大鱼了!还给我上!” “全都抓起来!” “财宝一个都不要放过!今日可是要发达了!” 好像是一群马匪,而且是有备而来,他们蒙着脸,不惧怕有毒的浓雾,举着火把,进入营地开始大肆搜刮,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李谌死死拽住刘觞的手,道:“跟朕来!” 刘觞被他拽着往前跑去,似乎听到了鱼之舟的嗓音:“陛下!陛下这面!” 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塞过来两张打湿的布巾,让他们捂住口鼻,道:“燃烧的芦苇有毒,快!远离芦苇!” 三个人趁着混乱,冲突出营地,背后的营地乱成一团,还隐约能听到神策军的呼喝声,郭郁臣的指挥声。 跑出营地,三个人一路上山,因为有树木的缘故,浓雾稍微驱散了一些,但是很快就听到了马匪的喊声:“怎么少了?” “没错,少了人,和画轴上的不一样!” “少了一个毛头小子,他跑不远的,快追!”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画轴?他们在找陛下?” 打劫的马匪,竟然有天子的画像,看来这不止是单纯的打劫。 三个人不敢停留,继续往山上跑,身后的火星越来越近,马匪也往山上寻找而来,刘觞只觉得跑得嗓子充血,浑身冒汗,腿上灌了铅一样,几乎跑不动。 李谌见他落在后面,立刻回身冲上去,扶起刘觞,就在此时,突听“啪!”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好像错觉一样。 李谌的动作一僵,额角微微滚出汗水,咬着后槽牙道:“鱼之舟,你扶着阿觞先走,朕……朕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 刘觞奇怪,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休息,而且天子这模样,完全不像是累了,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一股血腥味弥漫而来,刘觞低头一看,震惊得道:“兽钳!?” 是兽钳,正夹在天子的腿上,刚才那轻微的一声,就是触动兽钳的声音。 李谌见隐瞒不住,赶紧道:“你们快走,来不及了!” 刘觞却不理会,对鱼之舟道:“快,一起用力!” 二人蹲在地上,死死抓住兽钳的夹子,刘觞和鱼之舟的手立时破了,却不肯放手,发狠的往两侧掰开。 啪—— 兽钳一声钝响,终于分开,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冷汗却滚滚的落下来,鲜血顺着小腿汩汩的往下喷涌。 沙沙沙! 是马匪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搜索而来。 鱼之舟看了一眼李谌,又看了一眼刘觞,突然咬紧后槽牙道:“宣徽使,麻烦您照顾陛下。” “鱼之舟?”李谌喊了他一声。 鱼之舟却没有理会,而是道:“小臣把他们引开。” “鱼之舟!”李谌又喊了一声。 鱼之舟还是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了往日里的恭敬本分,脸色冰凉一片,头也不回的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动静。 李谌想要阻拦鱼之舟,但他受了伤,腿骨钻心的疼痛,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大喊着他的名字。 刘觞一狠心,一把捂住李谌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你想让鱼之舟的一片苦心白费吗!” 远处传来马贼嘈杂的大喊声…… “在那边!” “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绝对是那小子!快追!” “给老子杀!雇主说了,死活不论!” “杀——”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又又又达成了~今天莫名有些落枕,僵硬的写了一天,我翻滚去休息啦,期待小天使的评论和打卡鸭~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活着就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叔喜欢姨 60瓶;酒酿苦瓜汤圆 38瓶;53208495 30瓶;活着就好、惊蛰、天天 20瓶;中国古代文学史 12瓶;星空 9瓶;就烦烦 5瓶;内蒙骑射状元、迷糊仙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美……美人儿! “恭喜太皇太后!” 扈行御营一片乌烟瘴气, 四周都是高喊的声音,还有马匪横冲直撞的吼声,就在这样慌乱的场面中, 却有一个营帐异常平静。 “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郭氏之人跪在地上, 谄媚的道:“太皇太后妙计,那天子小儿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调用的, 根本不是郭家军!” “哼,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老身辅佐朝政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一个奶娃娃, 翅膀硬了,便开始嫌弃起老身了?若不是老身辅佐他李家天下,李家的天下, 早就乱了!现在想要一脚将老身踢开?” 太皇太后说着, 叹了口气, 语气十分无奈的道:“老身也不想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他李家的天下着想?再让他这个奶娃娃这么闹腾下去,哪还了得?李家的天下都被他这个毛头小子败光了!老身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是, ”郭氏之人道:“太皇太后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大唐百姓的日子么?太皇太后也是无奈之举!” “外面……怎么样了?”太皇太后幽幽的问。 “您老人家放心,”郭氏之人道:“天子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请了这附近的地头蛇, 而不是动用郭家军,卑臣得到密报, 三天之前, 没庐赤赞便领了敕令, 带了五百神策军精锐扑向郭家军, 此时怕是还在营地阅兵呢,少了这些精锐,神策军不成气候……再加上,这些土匪都是地头蛇,他们说了,这附近的芦苇平日里无毒,但是稍微燃烧起来,便会冒出有毒的毒烟,令人浑身无力,呕吐反胃,神策军都是新兵蛋子,更加无法抵挡,您老人家就安安心心的等消息罢!” 太皇太后道:“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只知道老身的郭家军,但老身如何会笨到调用郭家军,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还会叫他一个奶娃娃捏住把柄,若老身真的没有一点儿本事,还怎么在这个朝廷辅佐三朝?”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 “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也别跟这儿拍马屁了,快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天子……可是被抓到了?” “是,卑臣这就去!” 郭氏之人离开营帐,但是没有一会子工夫,立刻冲了回来,惊慌的大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如何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太皇太后,大事不好了!”郭氏之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道:“大事不好!天子……天子……不见了!” “废物!”太皇太后质问:“什么叫天子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突然不见?” “不、不知道啊……”郭氏之人也没有个头绪:“那些土匪说,没有找到画轴上的年轻男子,整个……整个营地都没有!” “那还愣着做什么?”太皇太后气急败坏:“快去找!让所有人都去给老身找!找不到,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是!” ———— 鱼之舟一咬牙,猛地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动静,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声响,立刻注意过来。 “是不是他?” “应该是,看着像!” “无错,就是他,一个年轻的小子!” “快,抓住他!” 鱼之舟心跳的飞快,不停的向前跑去,耳边是簌簌的杂草声,还有剧烈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鱼之舟反复回忆起了小时候逃命的场景。 从没庐氏的羊圈逃出来,不停的、不停的往前跑,没有目的地,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只是跑,也只能跑…… “抓住他!!” “快,抓住他!” “射箭!” “雇主说了,死活不论,射箭!给我射成筛子眼儿!” 嗖—— 是弓箭离弦的声音,但是鱼之舟不敢回头看,他怕只要自己一回头,就会耽误逃跑的时间,若是自己被那些土匪抓住了,或者…… 或者自己干脆死了,那些土匪很可能发现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年轻男子,说不定就会搜索回去,那样天子和宣徽使便危险了。 “不能死……”鱼之舟咬着后槽牙,一路往前狂奔:“我还不能出事……” 他说到这里,脚下一绊,“嘭——”直接扑了出去,顺着山道的斜坡咕噜噜往下滚。 鱼之舟摔得七荤八素,整个人不受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胳膊护住脑袋,土地上的碎石很多,因为翻滚不停的割伤着鱼之舟。 咚! 一声巨响,鱼之舟撞到了一棵大树,这才停了下来,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浑身钝疼,几乎没有知觉,怎么也爬不起来。 “抓住他!在那!” “快!赶上去!” “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鱼之舟听到马匪的吼声,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拖着一身伤痕,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前跑。 嗖—— 又是放箭的声音,一支冷箭顺着鱼之舟的面颊直接蹭过去。 “嗬!”鱼之舟痛呼一声,被冷箭一带,再一次倒在地上。 “小子摔倒了!快追上去!” “给我宰了他!” “快!” 马蹄声大作,马匪追了上来,鱼之舟回头看向那些马匪,突然觉得有些释然,跑出这么远了,陛下与宣徽使应当是安全了罢?即使这些马匪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折返回去,想必天子与宣徽使也应该离开了。 这样的话…… 鱼之舟心中暗暗的想,也是小臣报答陛下的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唰—— 他甚至感觉到了冷风的寒气,但土匪的这一刀并没有砍在鱼之舟身上,鱼之舟觉得腰身一紧,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紧跟着向后一带。 鱼之舟头晕目眩,张开眼目去看。 那个人仿佛下凡的仙人,和小时候一样,突如其来的解救了自己。 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额头上都是汗水,一把将鱼之舟拦腰抱起,将人带到身后,道:“后退!” 马匪一刀不中,甩着大刀又兜起来,这回是对着没庐赤赞砍下去。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他本能躲过去,突然瞥斜到鱼之舟紧张关心的目光,他心窍一动,这是个好机会…… 求得鱼之舟原谅的好机会,如果自己受伤了,还是为了救他,最好还是受重伤。 没庐赤赞稍微一动,调整了一些角度,马匪一刀砍下来,直接看中了他的肩膀。 “嗬!”没庐赤赞闷哼一声,鲜血至极喷涌而出。 “没庐将军!”鱼之舟吓了一跳,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飞溅在他的脸面上,先是热乎乎的星星点点,紧跟着被夜风一吹,瞬间冰凉刺骨。 鱼之舟双手颤抖,一把扶住踉跄的没庐赤赞,没庐赤赞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沙哑的道:“快跑,我拦住他们。” “小子还有帮手?”那些土匪不屑一顾。 “还有帮手不容易?来一个杀一个!还有人做伴儿,也免得他们去了地下孤单!” “给我杀!” 没庐赤赞推了一把鱼之舟,低声道:“神策军精锐就在山下,快去与他们会合!” 鱼之舟被推的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马匪高喊:“想跑?!” 马匪引刀冲来,没庐赤赞“唰!”的一横长槊,直接将马匪拦住,鱼之舟看着浑身是血的没庐赤赞,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自己不会武艺,身子又弱,刚才的奔跑已经到了极限,如果留在这里只会碍事,还不如去与神策军精锐汇合,带着精锐上山。 鱼之舟想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没庐赤赞,立刻埋头想山下冲去。 “别让他跑了!” “给老子拦住……” “啊呀!” 马匪刚才还趾高气昂,下一刻却突然被斩下马来,摔得四仰八叉,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长槊一摆,直接将马匪挑下马来,他的目光和方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透露着一股嗜血野兽的疯狂,唇角挂着笑容,配合着飞溅在脸上的星星点点血迹,好像一个怪物。 “你们不会以为……”没庐赤赞幽幽的嗓音应和着黑暗的月色:“有人可以活着离开罢?” 马匪看到没庐赤赞的脸色,下意识后退,但左右一看,他只有一个人,害怕什么? “小子,你死到临头了!” “给我杀了他!” “杀——!!” 马匪嘶吼着,冲着没庐赤赞冲来,没庐赤赞根本没躲,和鱼之舟在场之时判若两人,长槊突然兜起,“唰!”一声,伴随着马匪的惨叫之声,立刻有人被斩下马背。 这回不仅仅是掉下马背这么简单,那人的胳膊兜头飞起,鲜血打着转儿,喷洒在昏暗的月色下,伴随着马匪的惨叫声,凄厉回荡。 “啊啊啊啊——” “我的胳膊——我的胳……” 马匪的惨叫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没庐赤赞长槊一甩,脱手飞出,干脆利索的扎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枪毙命! “嗬——”马匪吓得慌了,纷纷后退,不敢近前。 没庐赤赞却像个恶鬼,一点点,一步步往前走,蹭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嗤的将长槊从尸体上拔下,轻轻甩了甩,声音甚至有些欢心与享受:“方才……是谁要杀我幺弟的?” “都要……”没庐赤赞低喃:“死。” 鱼之舟快速往山下跑,他心乱如麻,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突听“踏踏踏踏”的声音,是马蹄声并着跫音,山下的方向火光点点。 那旗帜…… “神策军!” 鱼之舟惊喜非常,加快了脚步冲向神策军,大喊着:“快来人!来人!!” 那神策军的副手认识鱼之舟,鱼之舟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立刻迎上去:“鱼公公!” 鱼之舟大喊着:“快上山!没庐将军在上山!马匪!很多马匪!” 神策军副手也没有废话,招手道:“快,上山与没庐将军汇合!” 没庐赤赞与神策军精锐是一道回来的,但是因着没日没夜的赶路,精锐和马匹都非常疲惫,没庐赤赞令他们稍作休息,自己先头赶回去看看,因此神策军精锐才和没庐赤赞脱开了距离。 鱼之舟带着神策军精锐,快速往山上回扑,血腥的气息顺着凉风,一股股的扑面而来。 鱼之舟心慌极了,心跳也越来越快,马匪那么多,没庐赤赞只有一个人,如何能阻拦得住?倘或…… “快看!是死尸!” 是马匪的尸体,横七错八的横在地上,鲜血蜿蜒,湿透了泥土,泥土的青涩与鲜血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不断交织缠绕。 “将军!将军!” “没庐将军——” 众人大喊着,在尸首中搜寻没庐赤赞的踪迹。 “将军!快来人,将军在这里!找到将军了!” 鱼之舟心窍一紧,立刻寻声跑过去,就看到没庐赤赞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他一动不动,手里还紧紧握着染血的长槊,和旁边的马匪尸身一模一样。 “没庐将军!”鱼之舟冲过去,跪在地上,不敢去动没庐赤赞,一时间慌张无比。 没庐赤赞只是有些累,其实除了刚才故意受伤的那一下,他并没有受伤,而那一下也是没庐赤赞预先调整好角度,只是看起来狰狞,流血比较多,恢复起来很快,也不会伤筋动骨留下病根儿。 他叱诧疆场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受伤,也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重伤与残废。 那些马匪看起来凶悍,其实功夫一般般,只是仗着人多,还有武器马匹罢了,没庐赤赞解决了马匪,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浑身无力,干脆躺下来休息,等着神策军的精锐找上来。 没庐赤赞没想到,自己刚闭了闭眼睛,鱼之舟和神策军精锐就找回来了,而且鱼之舟还误会了自己,或许以为自己身上染了这般多的血,快要不行了罢? 没庐赤赞很想说,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血,他微微睁开眼目,看到鱼之舟发红的眼眶,解释的话突然卡在嗓子之中,若是鱼之舟误会了,说不定……说不定会原谅自己。 “没庐将军!” “将军醒了!” “快!快把将军抬起来,快下山!”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来担架,将没庐赤赞放上去,鱼之舟一直守在旁边,颤声道:“没庐将军,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下山了。” 鱼之舟还不忘了让一批精锐上山去寻找天子和宣徽使,众人安排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抬着没庐赤赞往山下去疗伤。 一行人快速下山,没庐赤赞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终究有些难看,嘴唇也微微发白。 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鱼之舟的手。 鱼之舟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躲开没庐赤赞的触碰,没庐赤赞苦笑一声:“幺儿,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原谅为兄。” 没庐赤赞沙哑的道:“我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你……” 鱼之舟心头更是一抽一抽的发紧,双手发抖,终于是抵不住没庐赤赞那可怜的模样,慢慢伸手回握住了没庐赤赞的掌心。 没庐赤赞的手冰凉无比,却异常有力,死死的拉住,似乎是怕鱼之舟反悔。 鱼之舟的嗓音有些哽咽,极力遏制,尾音却还是微微发抖,颤声道:“你说要弥补我的,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御医!快!医官在何处!医官……”鱼之舟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慌乱,语无伦次。 “不好了!不好了!”上山寻找天子和宣徽使的神策军精锐突然冲下山来,大喊着:“山上没有天子与宣徽使的踪迹,卑将们只找到一个带血的兽钳!” “什么?!”没庐赤赞眼睛一眯,突然从担架上翻身而起,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找!” 鱼之舟一脸迷茫,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怔愣的看着“回光返照”的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方才一紧张,险些忘了自己伤重的设定,此时为时已晚,他连忙弥补,捂住自己的伤口,“嘶……”浮夸的呻*吟了一声。 鱼之舟震惊得道:“你……你没事?” “怎么会没事?”没庐赤赞道:“受伤是真的,流血也是真的,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鱼之舟的脸色,从惊讶变成气愤,狠狠瞪了一眼没庐赤赞,也不理会他,调头便走,道:“跟我上山去寻陛下。” “是!” ———— 鱼之舟冲出去吸引马匪的注意力,李谌想要阻止,刘觞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李谌出声,眼看着鱼之舟那瘦小的身板引着马匪越跑越远,消失了踪影,李谌有一种脱力的感觉,终于没有再挣扎。 刘觞松开李谌的嘴巴,将自己的腰带扯下来,快速将李谌的小腿一缠,轻声道:“陛下,忍一忍,小臣给您止血。” 说着,手下毫不留情,“唰!!”使劲一系。 “嗬!”李谌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角上的汗水快速滚落下来。 眼下的情况,只能压迫止血,没有更好的法子,刘觞搀扶着李谌,道:“快走。” 李谌咬着后槽牙,忍痛站起身来,被刘觞搀扶着,二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夜色浓郁的厉害,二人踉踉跄跄一路狂奔,李谌一句话也没说,但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刘觞低头一看,潦草包扎的地方已经崩开了,不止如此,鲜血染红了腰带,李谌必然是失血过多,加上夜风很凉,浑身才会颤抖起来。 刘觞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在此时,突听噼啪的声音,远处还隐隐约约冒着火光。 刘觞警戒非常,立刻拉着李谌蹲在草丛中,生怕是那些马匪。 李谌忍着剧痛蹲在地上,微微喘息的道:“不是马匪,好像……是商队?” 刘觞看不清楚,不过李谌不同,从小习武,耳聪目明。 刘觞立刻来了法子,快速脱下自己的绣裳,又伸手去扒李谌的龙袍,把身上值钱的,标志性的东西全都拔下来,埋在草丛中,只剩下刘觞的一块玉牌,那玉牌不是很起眼,刘觞便掖在怀里。 刘觞轻声道:“陛下,咱们一会儿扮作被打劫的商贾。” 李谌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刘觞扶着他,二人便踉踉跄跄的往篝火之地而去,果然是个商队,排列着好几个车马,旁边扎着帐篷,夜色虽然浓重,但是商队的人并没有睡觉,还在篝火边饮酒聊天。 他们一走过去,商队的人立刻发现了,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刘觞嘴巴本就甜,如今狼狈如此,更显得可怜,诚恳的道:“诸位,可否救我们一救?我与家弟行商至此,没想到前面山头竟然有土匪,我二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家弟却被兽钳所伤,失血过多,眼看着……眼看着就要……” 刘觞说着,还抹起眼泪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好哥哥! 再加上李谌的虚弱不是伪装的,他的确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嘴唇发灰。 那商队的头领道:“快快,先坐下来,我去通传少郎君!” 原来那头领并非是商队主事儿之人,他跑入营帐,慌慌张张的去通传。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来,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紫色的绸缎衣袍,外面罩着蚕丝的薄衫,金线银边,华丽非凡,整个人风度翩翩,桃花眼、薄笑唇,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少郎主摇着折扇走出来,口中道:“是谁受伤……”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眼睛雪亮,紧紧盯着刘觞,折扇一合,“哒哒”在掌心中敲了两下,感叹道:“好美!美人!” 李谌眯起眼睛,戒备的看向那孟浪的少郎主,他虽现在失血过多,但还是有些力气,拦住刘觞,将他护在身后。 “对不住对不住!”商队的头领笑道:“两位别介意,我家少郎君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嘴头没有把门儿,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年轻郎君笑道:“是啊是啊,在下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对美艳的事物与人都心生向往。” 他说着,立刻道:“随行的医师呢?快给这位小兄弟包扎一下。” 医师跑出来,给李谌查看伤口,清理、上药、包扎,李谌的伤口很快就止了血。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 “诶。”年轻郎君笑道:“我姓孟,孟簪缨,别总是郎君郎君的唤,太生分了,虽是萍水相逢,但相逢即是缘,这样罢,你年长一些,直接唤我簪缨便好。” 刘觞干笑一声,心说终于看到比假奶狗还油腻的人了! “孟郎君。”刘觞道。 李谌小声道:“怪不得如此孟浪,原来是孟郎君。” 刘觞戳了戳他,让他别这么说,毕竟他们现在还有求于商队。 孟簪缨笑道:“不知这位美人……”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孟簪缨的话头。 孟簪缨改口道:“不知这位郎君,您贵姓呢?” 刘觞道:“我姓刘,这是家弟,我们二人行商至此,在前面的山头被马匪打劫,这……不只是受了伤,财物也全都被抢了去,不知……能不能请孟郎君捎我们一程,等到了城里,一定重金相谢!” 孟簪缨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我孟簪缨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貌的事物,如今刘郎君有难,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自然是没问题的,你们兄弟二人只管在我的商队住下来,咱们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是不是?” 刘觞感谢道:“真是多谢孟郎君了。” “二人可以先休息,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两个营帐,明日天亮再出发。” 李谌打断道:“不必两个,我与阿觞哥哥同住便可。” 李谌故意唤得很是亲密,反正自己现在是刘觞的弟弟,唤哥哥也是常有的事儿罢? 刘觞干笑道:“哈哈、哈哈……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就粘我!” 孟簪缨并没有怀疑,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李谌身上,而是笑道:“阿觞?原来刘郎君的名讳如此好听,流觞曲水,雅致的很,雅致的很呢!” 李谌:“……”失策!怎么让他知道了阿觞的名字。 刘觞扶着李谌进了营帐,让他躺下来,孟簪缨亲自送来了换洗的衣物,道:“阿觞,我这般唤你可好?” “不好!” 刘觞还未说话,李谌已经抢先,一副护食的模样,恶狠狠盯着孟簪缨。 孟簪缨哈哈一笑,道:“阿觞……” 他说到这里,李谌的眼神更是凌厉,仿佛他如果不改口,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似的。 孟簪缨只好改口:“阿觞郎君,这是换洗的衣物,都是我的,不过没有穿过,是全新的,二位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便是了。” “实在多谢孟郎君了。” “不谢不谢!”孟簪缨道:“别客气,能帮助你这样的美人儿,是我三生有幸。” 刘觞尴尬的一笑,这孟簪缨看起来风度翩翩,又很有钱,偏偏是个花花公子,说出来的话很是油腻。 孟簪缨显然想要和刘觞多多攀谈几句,又道:“阿觞郎君,你们从何处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刘觞这就被问住了,道:“我们……我们是从骊山来的!做……做马匹生意!” “诶,真是巧了!”孟簪缨笑道:“我孟家也是做马匹生意的!” 刘觞:“……”这么巧! “只是……”孟簪缨奇怪道:“咱们也算是同行,我孟家虽不及窦扶风那样家大业大,但是在马匹生意之中,也是头筹,怎么没听说过阿觞郎君?” “哈哈、哈哈……”刘觞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堪堪糊口,不值一提……” “那阿觞郎君,”孟簪缨又道:“咱们即是同行,我可要好好儿朝你请教了,这……”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谌突然“啊嘶……”的呻*吟起来,仿佛伤口很疼,小可怜似的蜷缩在榻上,活脱脱一个超大的虾米! “怎么了?”刘觞心头一紧,怕是伤口又撕裂了? 李谌可怜兮兮的道:“阿觞哥哥,谌儿伤口好疼。” 刘觞:“……”看来伤口不疼,如果伤口疼,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孟簪缨一看,人家弟弟伤口疼,也不好在这没完没了的攀谈了,便道:“阿觞郎君,令弟受伤颇重,还是好好儿歇养,那我先出去了,咱们明日再闲聊。” 刘觞客客气气的把孟簪缨送走,李谌道:“一看便是个孟浪之人,阿觞你离他远点儿。” 刘觞也想离他远点,毕竟越说越露馅,为今之计,赶紧和大部队汇合才是正经。 刘觞道:“陛下,扈行找不到咱们,一定会往骊山的方向搜索,咱们上了正路,进了城,我可以拿着玉牌去找当地的府衙,也能让咱们与大部队汇合。” 李谌点点头:“有阿觞,朕就放心了,只是……” 刘觞知道,他在想鱼之舟的事情,但刘觞也没有什么把握,因此并没有随便安慰李谌。 李谌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刘觞怕有什么问题,一直不敢睡死,他就靠在榻边上,握着李谌的手,若是有事儿也好醒过来。 天色很快蒙蒙亮起来,商队的营地突然生出一阵骚乱。 李谌警戒的睁开眼睛,他一动,刘觞也醒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不好了!不好了!” 商队的人慌张冲进来,大喊着:“郎君!二位郎君!快收拾一下,上路!快上路!是马匪来了!” 马匪!又是马匪! 商队本想立刻上路,哪知道马匪来得如此之快,踏着黄土围攻而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哈哈哈!今天又有肥羊了!” “是啊,自从二当家做了咱们大哥,这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就是,以前的崔大当家不让咱们打劫,啐!马匪不打劫,难道念佛啊!” “啊哈哈哈——” 马匪们将商队围住,商队虽然有一些护院,但是远远不及马匪厉害。 刘觞紧紧抓住李谌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头。那些马匪虽然看到了他们,但是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他们也是商队的一员。 孟簪缨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的银钱都在这里,你们全都拿去,只是请各位不要伤人,把我们都放了罢!” “放了?”马匪大笑:“看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家里很有钱罢?” 孟簪缨干笑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各位英雄只是图银钱,这些都是,是我们所有的银钱,都给你们。” 马匪却道:“你这么有钱,若是抓了你上山,你的家人必然要出更多的银钱来赎你,对也不对?” 孟簪缨脸色瞬间煞白,没想到这些马匪如此贪得无厌。 马匪哈哈大笑:“全都给我抓起来!!女的带回去享用,男的便让他们写下家中地址,上门给我讨要赎钱!” “动作快!给我绑起来!” “要是敢反抗,就一刀给我宰了!” 商队里还有一些女眷,吓得尖叫哭泣出声,那些马匪似乎很享受女眷的哭声,反而更大声的恐吓。 李谌气得头皮发麻,想要出头,刘觞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他们人多,你又受了伤。” 李谌实在气不过,这天下还有王法么?马匪竟如此猖狂,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刘觞说得对,现在不能逞匹夫之勇。 “绑起来!快!都带走!” 马匪将众人绑起来,串在一起,统统往山上驱赶。 这一片山头连绵不绝,地势非常复杂,李谌眯着眼睛,暗暗记住上山的路线,走了很久,将近正午之时,才看到一片云皑之中拔然而立着一座山砦。 那山砦的规模还不小,掩藏在大山之中,想必非常难找,如不是土匪自己带路,山下的府衙对他们也无能为力,清剿起来非常困难。 马匪推搡着众人,将他们带进山砦,关入柴房。 走了一上午,李谌的伤口完全撕裂了,被马匪一推,“嘭——”直接摔倒在柴房地上,他双手又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挣扎。 “谌儿!谌儿!”刘觞赶紧跑过去。 马匪道:“老老实实在这等着!会有人来给你们写地址,亲自上你们家要赎钱!给了赎钱才能走人,否则……哼!” 嘭! 马匪狠狠一带门,走了出去,外面还留下几个人守着。 “谌儿……”刘觞挣扎过去,但是他的双手也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扶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谌的小腿不停的溢血。 孟簪缨惊讶的道:“糟了,他的伤口撕裂了,又流血了!” 这么多血色,大家自然都看见了,李谌白了他一眼,安抚的对刘觞道:“无妨,只是有点撕裂,都不疼,没事儿的。” “自然无事。”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幽幽的从柴房深处传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被押入柴房之前,柴房中已经关押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并没有五花大绑,双手双脚都很自由,不止如此,他在柴房里还有一方案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悠闲的写写画画着什么。 刘觞不由去打量那人,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看起来像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说不出的雅致脱俗。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钩,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本该显得薄情冷酷,但生在这样一张脸面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刘觞见过的美人儿很多,阿爹刘觞就是一个,还有卧底教坊的琛璃,各有各的美,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与刘光琛璃比起来,毫不逊色。 “美……美人儿……” 孟簪缨痴痴的看着那男子,一脸呆呆的模样。 商队头领恨铁不成钢的道:“少郎君,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欣赏美色啊!” 那白衣男子美则美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加之他突然出现在柴房,还在悠闲的伏案写字,仿佛鬼魅一样,便更加不真实。 刘觞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那男子的皮肤异常白皙,白得几乎透明,加之他总是在微微咳嗽,双肩微微颤抖,好像久病缠身一般,十分虚弱。 白衣男子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自顾自的写字,道:“的确无事,再过半个时辰,不,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可以给这位小兄弟收尸了。” “什么?!”孟簪缨吓了一跳。 刘觞心头一紧,给天子收尸?天子若是死了,自己就算回到了扈行队伍,这事儿也说不清楚,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换了旁人做天子,也不知从今往后还有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了。 还有就是…… 听到那白衣男子这般说,刘觞心头莫名有些发紧,一抽一抽的难受。 刘觞道:“这位郎君可是医师?不知能否救一救家弟?” 那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 方才只是一个侧脸,已经惊为天人,更别说整个正脸了,果然脱尘绝世,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孟簪缨更是看的呆了,喃喃的道:“好……好看好看!” 男子不理会孟簪缨,淡淡的道:“我可以医他。” 孟簪缨回过神来,道:“诶,你这就是吹牛了!这里如此简陋,你一个文弱美人儿,也没有止血的伤药,如何能医他?你若不是大罗神仙,就是喜欢吹牛!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被痰卡住了一般,喋喋不休的言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衣男子手臂一抬,一抹银光闪现,不等孟簪缨反应过来,他的脖子上一阵刺痛,紧跟着酸麻无比,任是他如何用力,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孟簪缨的脖颈上,赫然扎着一根银针! 孟簪缨手舞足蹈,指着自己脖子,刚要自己拔下银针。 “你若想变成残废,”白衣男子幽幽的道:“只管自己起针,兴许也只是大出血,除了半条性命,与这位小兄弟一般等死罢了。” 孟簪缨怂了,手指已经摸到了银针,却不敢动弹,继续手舞足蹈,双手合十使劲拜了拜。 男子长身而起,慢悠悠的走过来,他的动作仿佛是慢动作,一点点映入众人的眼帘,本以为他病弱羸弱,哪知那男子站起身来,竟与李谌差不多高矮,比刘觞整整高出一个头,比孟簪缨也高了不少。 男子白皙的手掌在孟簪缨脖颈一扶,“嗬!”孟簪缨一口咳嗽出来,使劲喘气,反复试探发音:“啊!啊……啊——我、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 男子不屑的看了一眼孟簪缨,淡淡的对刘觞道:“如何,我的医术,你们也看到了,可能医治他?” 刘觞欣喜非常,看起来这男子是个医师,而且擅长针灸,这里虽没有止血药,但说不定他能救李谌。 刘觞立刻道:“还请这位先生,救一救我的弟亲。” “哦?”男子侧目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李谌,幽幽的道:“你们……当真是兄弟?”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2万字更新~这是第1更,下面还有2更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60瓶;薄暮影 51瓶;双倍草莓甜心派 6瓶;就烦烦、葭敏 1瓶; 第60章 肾亏不举 扈行御营之中。 “太皇太后, ”郭氏之人拱手道:“枢密使刘光已经押解,还请太皇太后发落。” 太皇太后懒懒的揉着自己额角,道:“押进来。” “是!” “走, 进去!” 两个士兵押解着枢密使刘光, 不断推搡,走入幕府大帐之中。 太皇太后坐在幕府最上首的座位上,瞥斜了一眼刘光, 道:“刘光, 你可知罪?” 刘光眯着眼睛道:“小臣不知太皇太后的意思。” “不知?”太皇太后道:“扈行御营闯入马贼,有人检举,是你, 枢密使刘光勾结马贼,欲图谋害天子!” 刘光冷笑一声,道:“马匪闯入御营, 简直就是笑话, 若是没有内贼接应, 的确不可能闯入御营,但太皇太后心里头最清楚,小臣并非这个内贼, 内贼……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太皇太后质问:“你难不成还怀疑老身?” “太皇太后,”刘光冷笑:“您老人家这些天一直以凤体抱恙为由,耽误扈行行程, 若不是太皇太后昨日身子又抱恙,执意将御营扎在这芦苇之地, 马匪又如何能利用有毒的芦苇来偷袭御营呢?” 太皇太后道:“老身上了年纪, 身子自然不好, 这也无可厚非, 只怪那些马匪太过狡猾!若是依老身来看,枢密使刘光熟悉扈行行程,你才是那个伙同马匪的内贼罢!” 刘光面容平静,笑道:“太皇太后今日是执意要将屎盆子,扣在小臣头上了?” 太皇太后听他说的粗鄙,气怒道:“刘光!你以为自己还是往日里那个风光无限的枢密使吗?今日天子不在这里,看还有谁给你撑腰?老身说你伙同马匪,你就是伙同马匪!老身便要先斩后奏,看看还有什么人能救你!” “来人!”太皇太后高声道。 “是,太皇太后!”郭氏之人应声。 太皇太后道:“把枢密使刘光处以极刑,就在老身的眼皮子底下!” 两个士兵押解着刘光,将他按在营帐的地上,“哧——”一声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就要斩下。 啪——! 一声脆响,士兵的长刀斩到半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翻出去。 有人大步冲进幕府大帐,大喝道:“不可斩!” 太皇太后定眼一看,道:“郭郁臣!?” 竟然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郭郁臣冲进幕府营帐,方才的佩刀便是他打飞出去的,大步来到刘光面前,用身体挡住刘光。 “郭郁臣!”太皇太后冷声道:“你这是要造反么!” 郭郁臣拱手道:“卑将不敢,但是枢密使的生杀予夺,必须由陛下亲自做主,如今天子已经亲政,枢密使又是天子钦定的枢密使,要杀要剐,必须由陛下敕令,还请太皇太后息怒!” “你敢如此与老身说话?”太皇太后道:“天子不知所踪,老身就要做这个主!刘光伙同马匪,罪大恶极,郭郁臣你躲开,否则老身连你一起斩!不要以为你姓郭,老身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郭郁臣平静的道:“郁臣虽然姓郭,但从未把自己看的太多,不敢于太皇太后顶嘴,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卑将今日粉身碎骨,也不可退让半步。” “好!好好好!”太皇太后浑身颤抖的道:“连他郭郁臣一起……斩了!” 嗖—— 奇怪的声音从营地响起,太皇太后问道:“外面什么声音?”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光突然大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道:“想杀我刘光的人,千千万万,能杀我刘光的人,却还未诞生在这个世上!” 太皇太后惊讶:“刘光……你敢?!” “有什么不敢?”刘光甚至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太皇太后还没看出来么?小臣不过拖延时机罢了,方才……那便是信号。” 踏踏踏—— 是整齐划一的跫音,没庐赤赞戎装带血,大步闯入幕府营帐,与此而来的还有鱼之舟,并着神策军精锐。 神策军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包围大营,掌握主动权还是可以做到的。 刘光不过是负责掩饰耳目,博取太皇太后的注意力。他刘氏一族根基深厚,太皇太后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天子不知所踪,太皇太后自然要趁这个时机,除掉刘光才能高枕无忧。 刘光深谙这个道理,便用自己为诱饵,吸引太皇太后的瞩目,偷偷吩咐郭郁臣去接应没庐赤赞的精锐,反扑扈行大营,夺回主导权。 太皇太后方才以为能处死刘光,被欣喜冲昏了头,哪里知道还有黄雀在后。 没庐赤赞走进来,一挥手道:“请太皇太后回营帐歇息。” “你们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尖叫:“别碰老身!滚开!谁敢碰老身?!” 没庐赤赞才不吃她这一套,道:“没庐赤赞乃是外臣,不知道中原的礼数,都说不知者无罪,还请太皇太后多多担待!” 刘光幽幽一笑:“太皇太后身子弱,那便多多歇息,至于旁的事情,也不要太操心了,免得伤了凤体……来人,带走!” “是!” 神策军精锐上前,道:“太皇太后,请!” “放开老身!放开!你们这是忤逆!竟敢忤逆老身!连天子也不敢这样!放开老身!!” 无论太皇太后如何挣扎怒吼,还是被扭送着出了幕府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帐,神策军精锐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郭氏之人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饶命啊!枢密使饶命啊!小人……小人只是、只是听命于太皇太后,也是被逼无奈!” 鱼之舟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郭氏之人的衣领子,怒喝道:“天子在何处?!那马匪是什么人?说!” 郭氏之人吓怕了,幕府大帐都被团团包围,太皇太后又重新被软禁起来,他哪里敢执拗,道:“小人说!小人说!都是太皇太后的主意,让我联络了这附近山上的马匪,小人也不知道马匪到底什么人,只是给了他们银钱,还有……还有天子的画像,让他们……” 说到这里,郭氏之人也觉得实在太大逆不道,不敢再说下去。 “你们如何联络?”刘光眯眼道。 “小人只联络了一次!”郭氏之人道:“钱款都是一次性结清的,那伙马匪是这附近的刺头儿,府衙都拿他们没辙,这片山岭草木众多,还有许多山洞,府衙派人去清剿,他们就藏在山洞里,等府衙的人走了,他们又跑出来,如此反复,怎么也清剿不干净,油滑的厉害!只是听说山砦在山顶头,但谁也找不到,小人也不知啊!” 郭郁臣着急的道:“怎么办?这样一问三不知,如何能找到陛下和宣徽使?” 刘光脸色冷酷,道:“找!即使没有线索,把整个山翻过来,也要给我找!” “是!” 没庐赤赞看向那郭氏之人,道:“枢密使,这贼子如何处置?” “饶命啊!饶命啊!”郭氏之人叩头道:“小人……小人是唯一的知情人,枢密使大人绕命啊,小人可以检举太皇太后,小人可以作证,太皇太后为了一己私欲,谋逆天子!” 刘光的确还要留着他与太皇太后对峙,道:“留他一命。” 郭氏之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哪知刘光还有后话,幽幽的道:“性命留着,手脚都砍了,以免逃跑。” 郭氏之人吓得瘫坐在地上,没了骨头一般,咕咚一声昏死了过去…… ———— “你们当真是兄弟?” 刘觞听到白衣男子的话,心头一紧,道:“这位先生,您何出此言呢?我们兄弟二人本是商贾,行商至此,遇到了山贼劫掠,这才……” “没错没错!”孟簪缨使劲点头:“就是那伙山贼,真是无恶不作!” 白衣男子却道:“商贾,可没有你怀里的物件儿。” 刘觞低头一看,是玉牌! 当时他们把标志性的衣物全都埋了起来,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天子流落在外,岂不是要做文章? 但是又要有一样东西作为信物,自然就是这不起眼的玉牌了。 刘觞刚才被推搡进来,玉牌差点掉出去都没发现,此时玉牌露出了一个角,刘觞想要低头去掖玉牌,但是他双手绑在身后不方便。 白衣男子已经走过来,伸手一拂,玉牌已然到了他的掌中。 刘觞干笑道:“这位先生,您请救一救我弟弟,这玉牌您若是喜欢,我就送给先生了,您看如何?” 男子反复看了一眼玉牌,却道:“这样的玉牌,我拿着反而烫手。” 刘觞眯了眯眼睛,难道男子看出了什么端倪?他知道这玉牌是宣徽使的玉牌? 可这男子被关在如此偏僻的山砦中,怎么会知晓这些呢? 白衣男子道:“我可以救他。” 刘觞大喜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男子话锋一转,道:“我救他一命,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个条件,等一会儿我才会开。” 李谌失血虚弱,却挣扎着坐起身来,道:“我们怎知你什么条件?若你的条件太过分,我们岂非必须答应?” “答应不答应,随便你们。”白衣男子很无所谓,淡淡的道:“但是这位小兄弟不止失血过多,伤口还有些感染,若我猜的无措,他现在已经发热了。” 刘觞赶忙去试探李谌的额头,真的很烫,不止如此,李谌浑身都是冷汗,还在不停的打颤,身上又冰凉刺骨。 李谌分明很难受,却一个字儿也没说,还道:“阿觞,我没事儿,我还可以……” “你闭嘴!”刘觞呵斥。 李谌乖乖的闭上嘴巴。 刘觞咬了咬牙,道:“还请先生施救。” 白衣男子也没有废话,坐在李谌面前,慢慢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白皙纤长的手臂…… 孟簪缨看的双眼发直,凝视着白衣男子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点点展露在众人面前,不由咕咚咽了一口吐沫,只觉得分外诱人,嗓子热的几乎要冒火。 就在此时…… 嗤—— 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银针穿透皮肉的声音。 一根银晃晃的针头,突然从白衣男子的手臂皮肤中钻出来! 白衣男子食指中指并拢,在自己细腻的皮肤上又是一按,“嗤!”第二根银针钻了出来。 紧跟着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娘啊!”孟簪缨没起子的捂住眼睛,大喊着:“我……我晕针……” 何止是晕针,刘觞都快有密集恐惧症了。 白衣男子竟然把银针藏在自己的皮肉之下! 孟簪缨又是晕,又是恶心,抚着胸口道:“你这人……怎么把针藏在肉里,你不痛么?你怕是有什么病罢?!” 刘觞:“……”他把我想吐槽的都说了! 白衣男子很平静的道:“我也是山砦的囚犯,如同你们一般囚禁在此处,如何能将银针带进来?若不是藏了几根银针在皮肉之中,今日这位小郎君,怕是要鲜血活活流干而死。” 他说着,动作非常麻利,将银针在灯下消毒,撩开李谌的裤腿,快速下针。 果然,李谌的伤口崩裂了,一直在流血,不止如此,还有些红肿,显然是清理的不彻底,那兽钳又长年累月的放置在山林里,难免肮脏。 男子下了针,幽幽的道:“皮肉溃烂了,我需要割掉腐肉。” “割?”孟簪缨挠了挠后脑勺:“咱们没有匕首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缴走了。” 男子不理会他,而是用银针代替匕首,开始割下李谌的腐肉,因为银针又尖又细,不如匕首锋利,这对李谌来说简直是煎熬。 李谌闷哼一声,但恐怕自己的声音会引来外面的马匪注意,立刻咬紧牙关,双手攥拳忍耐。 刘觞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痛苦,这时候也没有麻药,一点点剃下腐肉,简直是挖骨之痛! 他握住李谌的手,给李谌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没事没事,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李谌勉强一笑,他的嘴唇咬的流血了,唇瓣却异常灰白,带着一股小奶狗的脆弱,竟然还在安慰刘觞:“我没事的,放心罢,一点儿……一点儿也不疼,都是腐肉,没知觉的。”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也没有揭穿李谌,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淌了满手满地都是,因为方才扎的那几针,其实流血量不算多,白衣男子割掉李谌的腐肉,又开始下针,没几针止住了血迹。 “真的不流血了!”孟簪缨欣喜的道:“没想到美人儿你是神医啊!” 白衣男子凉凉的看了一眼孟簪缨,孟簪缨连忙捂住嘴自己的嘴巴,却还是道:“其实也不能赖我不是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我就只能美人美人的喊了,你放心好了,这是美称,我……唔唔唔!!” 他的话说了一半,又无法发声,低头一看,脖子上扎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 刘觞见李谌止血了,狠狠松了一口气。李谌失血过多,剧烈的疼痛十分耗神,实在忍不住,可怜兮兮的靠着刘觞的肩膀,闭起眼睛,迷迷瞪瞪的休息着。 刘觞怕吵了李谌,轻声道:“先生妙手,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白衣男子道:“我姓崔。” “崔先生。”刘觞恭敬的作礼。 孟簪缨震惊的睁大眼睛,“唔唔唔唔唔——”一脸说些什么,手舞足蹈,手脚并用的比划,但是众人没有一个能看懂的。 崔先生将银针一拔,孟簪缨终于可以言语,扶着自己的脖子先是“啊啊”了两声试试音,随即兴奋的道:“你难道是神医崔知悌的传人?!” 崔先生多看了孟簪缨一眼,道:“你识得我?” 孟簪缨更是惊讶,指着崔先生道:“你你你……你不会叫崔岑罢?” 男子蹙了蹙眉,很显然孟簪缨说对了! 孟簪缨欣喜的上前,拉住崔岑的手道:“我是孟簪缨啊!孟簪缨!咱们认识,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不记得了?” 崔岑冷漠的道:“不记得。” 孟簪缨道:“崔神医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对我们家祖上有恩!我爹说了,崔家世世代代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我记得崔郎君还曾经在大明宫做御医,你怎么没有也去做御医?” 刘觞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崔岑认识自己的令牌不假,他的家人曾经在大明宫中做御医,认识宣徽使的令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个……”孟簪缨挠了挠下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你是崔神医的后人,医术如此了得,我想问问你啊……就是——其实我有个朋友,我那个朋友他……他天生有一点隐疾,就是那方面不太行,能不能治啊?” “朋友?”崔岑挑眉。 孟簪缨见众人用了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立刻强调道:“朋友!是朋友!不是我!其实……其实是我们家亲戚!真的不是我!别、别都看我啊!” 刘觞也发现了新大陆,这孟簪缨看起来风度翩翩,俨然一个花花公子,原来竟然有那方面的问题,所以什么花花公子喜好美色,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了? 崔岑只看了一眼孟簪缨,平静的道:“孟郎君脾胃不调,痰湿淤积,肾亏体虚,至于房事,自然力不从心。” “不是我不是我!”孟簪缨捂着耳朵大喊:“我都说了不是我!不要再说了!” 砰砰砰! 因为孟簪缨的声音太大,外面的马匪都听见了,用刀背敲着柴房门大吼:“喊什么喊?再喊宰了你们!” 孟簪缨只好闭起嘴巴,哀怨的看了一眼崔岑。 刘觞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多谢崔先生搭救,不知……崔先生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崔岑道:“帮我逃出这里。” 刘觞奇怪道:“就这么简单?” 孟簪缨道:“这还简单?你看看咱们这些人,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唯一一个大个头,还受了伤!” 他说着指向李谌。 的确如此,这些人里,商队的人都没有武力值,李谌是唯一体魄健壮又年轻的,但他受了重伤,根本无法与外面的马匪抗衡。 崔岑回过身去,将案几上的宣纸拿起来,递给刘觞。 刘觞震惊的道:“这是……山砦的图纸?” 崔岑写写画画,原来是山砦的地形图,大到正厅,小到厨房,全都标记的清清楚楚,不止如此,还有各个地方的守卫人数也是一目了然。 刘觞眯了眯眼睛,试探的道:“崔先生是如何这般清楚山砦的?” 崔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在这里被关得久了,自然也就清楚了。” 李谌因为他们的吵闹声,睁开了眼目,道:“阿觞哥哥,让我看看。” 刘觞被他叫的浑身发麻,不过既然要扮演哥哥弟弟,这么唤也是理所当然的。 刘觞把图纸递过去,李谌仔细浏览,道:“按照这上面画的,一会儿马匪就会换班,替换守卫,这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但是……” 李谌看向崔岑,道:“这山砦马匪数量众多,便算是能从这里逃出去,但是我们这么多人,也决计逃不下山,别说下山了,山砦各个大门都有瞭望塔,咱们一定会被抓住。” 孟簪缨道:“而且我也不能放商队不管!还有那些女眷,被马匪压到了正厅去,咱们逃跑了,女眷可怎么办?我孟簪缨绝对不是这种贪生怕死,自己逃命的小人!” “谁说需要逃出大门?”崔岑反问。 刘觞道:“想必崔先生已然有了妙法?” 崔岑把图纸扑在案几上,道:“正如小郎君所言,一会儿守卫轮班,是最松懈之时,我需要你们有人从柴房偷溜出去,但是不要离开山砦,而是从这里拐弯进入膳房。” “膳房?”刘觞惊讶:“你的意思是……?” 崔岑没有回答,而是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哒!”的摆在案桌上。 “下药?!”孟簪缨发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巴,惊喜的道:“你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崔岑不理会孟簪缨的调侃,对刘觞道:“今日马匪劫掠丰厚,必然会开庆功宴,一定会用到酒水,你们之中只要有人能趁着守卫松懈,溜到膳房,将这瓶药粉下入酒水,便足够了。到时候整个山砦的马匪全部被药倒,还需要逃命么?无论是商队,还是女眷,全都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山砦。” “好法子!好法子!”孟簪缨应和:“那一会儿我去!” “不行,”李谌道:“我去。” “你?”孟簪缨道:“可是你受伤了。” 李谌道:“我就算受伤了,也有功夫在身,比你靠谱极了。” 孟簪缨:“……”这位小郎君,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李谌对他是有一点点误会,谁让他一上来就叫刘觞美人,色眯眯的打量刘觞。虽如今知道了孟簪缨其实是个“有心无力”的肾亏家伙,但李谌还是吃味儿。 加之孟簪缨真的不会武艺,李谌更加不放心让他去做这种大事儿,这样的事情只能出其不意,若是无法一次成功,第二次便不好使了。 “可是……”刘觞有些担心。 “阿觞哥哥。”李谌拉住他的手,打断了刘觞的担心,道:“无妨的,血已经止住了,谌儿刚才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又都不会什么武艺,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我去罢。” 刘觞再三思量,觉得李谌说的也对,如果发生意外,李谌还会武艺,可以逃命周旋。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头,没有意外,不可能有意外。 崔岑道:“倒也不必如此生离死别,只要按照我的图纸路线,万无一失。” 刘觞点点头,道:“好,但是你要小心。” 李谌乖巧应声:“嗯!谌儿会小心的。” 崔岑又给李谌讲解了一下图纸的路线,告诉他注意事项,众人等了一会儿,果然到了换班的时间。 崔岑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马匪平日里疲懒的厉害,到了时间一定会换班,一刻也不肯耽误,反而是接手的马匪,因为不想早来,总是会迟到一会子。” 他说着,外面的马匪换班离开,果不其然,本该接手的马匪却没有来。 崔岑道:“正是现在。” 李谌给了刘觞一个安心的眼神,拿上药瓶,从柴房的户牖钻出去,按照图纸上路线,快速往厨房扑去。 刘觞紧张的要死,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一直看着户牖的方向,生怕那些接手的马匪会早过来。 “无妨,不必紧张。”崔岑道。 “如何能不紧张,你说的倒是轻巧。”孟簪缨道:“那个小郎君,可是阿觞郎君的亲弟弟,怎么能不紧张呢。” “亲弟弟?”崔岑挑了挑眉,没有点破。 刘觞心跳非常快,一直支着耳朵听,总觉得李谌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这么担心李谌,或许是因着穿越而来之后,便没有和李谌分开过,这突然要分开办事儿,刘觞如何不担心呢? 吱呀—— 户牖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迅捷的翻身而入。 “谌儿!” 是李谌回来了。 李谌进来,把户牖关好,他回来之后没一会儿,外面接手的马匪就来了,果然如同崔岑计划的,一切都刚刚好。 “你没事罢?”刘觞迎上去,扶着李谌道:“没受伤罢?” “没事,倒是阿觞哥哥。”刘觞道:“阿觞哥哥没事罢?” “我能有什么事儿?”刘觞心想,自己留在柴房,也没人进来,能有什么事儿? 坐在一旁的孟簪缨莫名被李谌瞪了一眼,心里冤枉极了,为什么瞪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他哪里知道,李谌就是担心自己走后,孟簪缨又调戏刘觞,毕竟他可是有前科的。 李谌笑道:“阿觞哥哥,想不想谌儿?你的手都冰凉凉的,肯定很担心谌儿。” 他自称谌儿,异常的顺口,撒起娇来完全不嘴软,也不会觉得脸皮子薄。 刘觞这个厚脸皮,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孟簪缨哈哈道:“阿觞郎君,你和弟亲感情真好啊!” 刘觞:“……哈哈,是、是啊!” 刘觞岔开话题,道:“要等多久?” 崔岑道:“只要饮酒,最多半炷香。” 今日土匪劫掠了很多商队,自然要办庆功宴,守卫不能去大堂饮酒,但是他们的酒肉也不会少,很快有人端过来,将酒肉交给他们。 “喝酒喝酒!” “真是好酒!” “来来,吃肉!” “要我说,还是二当家做咱们大哥好!” “谁说不是呢,大当家做大哥的时候,这个不让,那个不让的,现在好了,劫掠了这么多商队,还接了肥差,半年都不愁了!” “没错没错!喝酒吃肉!来来喝酒!” 守在门外的两个守卫互相敬酒,来回碰杯,兴高采烈的喝起来。 崔岑眯了眯眼睛,幽幽的道:“是时候了。” “哎呦,这酒……”门外的守卫道:“好上头啊……” 咕咚! 嘭—— 紧跟着是摔倒的声音,酒坛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谌立刻推开户牖钻出去,取了守卫身上的佩刀,将众人的绳子全部割开,用钥匙打开柴房的大门,将众人全都放出来。 孟簪缨道:“成功了!太好了!咱们快去正厅罢,女眷应该都在那里!走走走!” 山砦的正厅之中。 女眷被五花大绑,跌坐在正厅中间,一群土匪围着她们喝酒吃肉,哈哈大笑,欣赏着女眷惊慌失措的惊恐。 “哈哈哈!这个娘们儿可真好看!” “就是就是!二当家,您先挑,兄弟们之后再享用!” “什么二当家?那病怏怏的病鬼如何能做咱们的大当家?如今二当家才是咱们的大哥,是时候改口叫大当家了!” “正是啊,大当家威武!大当家威武!” “说得好!”那土匪头子哈哈大笑,被吹捧得十分欢心,道:“你说的这么好,有赏!这娘们儿是不是你看上的?就赏给你了!” “当真?多谢大当家!多谢大当家!” 那马匪欢心坏了,拽起地上的女眷,伸手去摸女眷的脸。 “啊啊啊啊——!!” 却在此时,马匪的手还没有碰到女眷,突然惨叫出声,吓得众人全部怔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快看!” “针!” “银针!” 马匪的手背上明晃晃的扎着一根银针,疼得他哀号不止。 与此同时,“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咳咳咳……”的咳嗽声,一抹白色病弱却高大的身影从正厅大门走了进来。 “怎么……怎么是你?!”山砦头子惊恐的瞪着眼睛:“你不是……” “不是被关押在柴房么?”崔岑微笑,他说罢,又是“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商队的人又跑出来了?”土匪们看到了一同走来的刘觞等人,惊慌的道:“全都跑出来了!” “兄弟们!”土匪头子大喊:“不要害怕!都给我抄家伙!一把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惨叫出声,李谌一步上前,拧住他的胳膊,“咔嚓!”一声反手扳到身后。 土匪头子惨叫不止,那些小弟想要上前帮忙,却在此时,一个个头晕目眩起来,仿佛喝高了酒水。 “怎么回事……” “好晕……” 嘭—— 咕咚! 土匪小弟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有的撞翻了酒坛,有的带翻了桌案,狼狈不已,那被折断手臂的土匪头子也觉得浑身发软,直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土匪头子恍然大悟,指着崔岑道:“是……是你……” 崔岑却不理会他,“嗤——”抽出土匪头子的佩刀,刀尖一甩,指向倒在地上的土匪,幽幽的道:“方才是哪只手,碰了人家姑娘?” “不不不……”土匪倒在地上,勉强保持着神智,惊恐的惨叫:“不要……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哦?”崔岑淡淡的道:“山砦的规矩,你倒是背一背。” “禁止……禁止砦中兄弟奸淫掳掠,”土匪颤抖的道:“违反帮规者……自断手臂……” 崔岑居高临下的垂目凝视着那个土匪,道:“看你这模样,应该是不会自断一臂,无妨……我来帮你。” “啊啊啊啊——!!!” 李谌一把捂住刘觞的眼睛,把他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不让刘觞去看那血腥的一幕,刘觞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听到惨烈的叫声回荡在大厅里,还有众人惊恐的抽气声。 孟簪缨没有刘觞“幸运”,甚至还被喷了一身血,后退两步,咕咚坐倒在地上,颤声道:“我……我不只晕针,我还晕血!” 崔岑的嗓音柔弱极了,带着轻微的咳嗽,断断续续的道:“还有谁的手,碰过别人家姑娘……咳咳咳……需要我一个个点名么?” “饶命啊!饶命啊!”清醒的土匪们立刻求饶起来。 崔岑带血的弯刀一甩,刀尖直指土匪头子,土匪头子的眼珠子几乎变成了对眼,在地上不断的向外爬,大喊着:“别……别杀我!别杀我!” 刘觞阻止道:“崔先生,此人与我们有些过节,不知可否暂时留他一命,等我们的事情了结,到时候再把这个土匪交给崔先生,请崔先生清理门户。” “清理……咳咳咳,门户?”崔岑看向刘觞,唇角挂着顽味的笑容。 刘觞点点头,了然的道:“被土匪抓上山砦的这一路,其实我也有一些耳闻,据说这山砦以前并不抢掠商队,也不会对百姓下手,府衙之所以不清剿山砦,并不单单因为山砦偏僻难寻,也是因为山砦没有作恶,府衙便睁着一只眼闭一只,也图了省事儿。但近些日子,山砦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二当家篡权上位,反而指使手下土匪做起了这样肮脏的劫掠勾当,若是我猜的无措……如此熟悉山砦的守卫、地形,甚至连山砦的轮守时间,和每一个马匪的习性都掌握的分寸不差,崔先生并不只是医师这么简单。” 孟簪缨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一个被关押的医师,怎么能如此了解山砦的详情?你一定是山砦里的医师!” 李谌一个踉跄,也不知道是腿疼,还是孟簪缨语不惊人死不休,反正差点摔在地上。 刘觞无奈的看了一眼孟簪缨,回头继续对崔岑道:“若我猜的无错,崔先生便是这山砦真正的大当家,对么?” “什么!?”方才还发现新大陆的孟簪缨,此时瞪圆了眼睛,指着崔岑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崔神医之后,可都是大明宫的御医,怎么……怎么会有一个山大王呢?!” 崔岑的目光平静,犹如止水,没有回答刘觞的话,而是一甩袖袍,阔步往前走去,他微微咳嗽着,一转身,坐在了山砦大厅正中的一把手座椅上。 那些软倒在地上的土匪们一看,立刻大喊着:“拜见大当家!拜见大当家!” 孟簪缨瞠目结舌:“你……你真是土匪?恩公之后,竟然做了土匪!” 随即一脸惋惜扼腕,喃喃自语:“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儿,怎么……怎么做了土匪呢!可惜,可惜了……” 崔岑坐在大椅上,抬起手来道:“既然你已经猜透了我的身份,那不如让崔某猜一猜你的身份?” 刘觞一笑:“凭借崔先生的机敏智慧,看来已经猜中了。” 崔岑手中一翻,白皙的掌中握着一块白皙的玉牌,微微咳嗽的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宣徽使罢?” 孟簪缨奇怪:“宣、宣徽使?” 崔岑的目光顺着刘觞转到了李谌身上,李谌眯着眼目,戒备的凝视着崔岑,走上一步,将刘觞护在身后。 崔岑笑道:“那这位年纪轻轻,便令宣徽使如此挂怀担忧之人,想必便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当今天子罢?” 孟簪缨更是一脸迷茫:“天、天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没庐赤赞:今天幺弟心疼我了,嘿嘿嘿! 李谌:今天阿觞哥哥心疼我了,嘿嘿嘿! 刘觞:傻笑会传染? * 这本完结之后,下一本接档的架空历史古耽《臣本书生,不谙世事》,预收已经开啦,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么么! 第61章 三人同塌 “什么天子?什么宣徽使?不是……不是哥哥和弟弟么?” 孟簪缨看了刘觞, 又去看李谌,又去看崔岑。 李谌眯了眯眼睛,似乎也不打算隐瞒, 毕竟根本瞒不住, 坦然的道:“崔大当家,好眼力。” 孟簪缨一听,更是懵了, 喃喃的道:“我的娘喂, 我见到活的天子了……” 刘觞笑道:“恭喜崔大当家重新掌握山砦,如此一来……大当家是不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哦?”崔岑道:“不知宣徽使打算开什么口?咳咳……咳咳……” 刘觞道:“崔大当家是个聪敏之人,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小臣与天子蒙难,有许多难言之隐,现在只想请崔大当家帮这个忙, 派遣一些贵砦的兄弟们, 送我们下山, 不知可否?” 崔岑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二当家,道:“你们帮助我平乱,这点子小事儿, 我理应答应你们。” “当真?”李谌总觉得,崔岑这等精明之人,答应的也太轻松了。 崔岑点点头, 话锋一转道:“但是,崔某人有一个条件。” “条件?”李谌狐疑。 崔岑道:“我若没有条件, 天子才会觉得奇怪, 不是么?我若是开了条件, 咱们便是对等交易, 反而各自心安理得,不是么?” 刘觞笑道:“崔大当家还真是个精明之人。” 李谌道:“好,你开条件罢。” 崔岑并不立刻开口,而是缓缓的道:“在此之前,可否方便请崔某人讲一个故事。” “故事?”孟簪缨奇怪:“什么故事?为什么要突然讲故事?这和开条件有什么关系?” 崔岑道:“诸位听了便明白。” “其实……”崔岑站起身来,微微咳嗽着,慢慢道:“你们不是很好奇,崔某人祖上不是神医,便是御医,为何崔某人会在山头当上了山大王么?” 众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崔岑继续说下去。 “崔某人生在一个医师世家,”崔岑似乎在回忆:“祖父悬壶济世,不入官场,而父亲侥幸被皇家看中,举家来到长安,更是得到了圣上的恩宠,成为了一名御医。后来……” 圣上的母亲犯了头疾,圣上因为喜爱这名御医,便将这名御医介绍给了他的母亲,当时的太后。 御医治疗了太后的头疾,而且是一次性根除,太后非常欣喜,赏赐了御医很多金银珠宝。 从此,这名御医在长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官场顺遂,只要有太后给他撑腰,没人敢给这名御医脸色看。 “但是后来……”崔岑幽幽的道:“大唐与吐蕃的战役爆发,这次战役伤亡惨重,父亲被急招入了长安城兴庆宫,据说是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受了重伤,需要父亲的秘密医治……” 他说到这里,刘觞微微蹙了蹙眉,这个故事,怎么有些耳熟? 崔岑的故事还在继续,御医进了兴庆宫,为太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医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崔岑感叹道:“我等了很久,站在门边,一直等、一直等……就盼望着父亲可以归来,但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并没有等到医病回来的父亲,而是等来了……羽林军。” 李谌眯眼:“羽林军?” 崔岑点头:“羽林军杀入家中,把所有的人全部抓起来,扬言我的父亲医治不利,故意毒害太后,已经被压入牢狱,他们还说……父亲在狱中供认不讳,已然……畏罪自杀了。” “这……这……”孟簪缨道:“这恐怕不是畏罪自杀这么简单罢!” 崔岑道:“全都是一面之词,父亲是太后最宠信的医官,为何要突然毒害太后?这根本没有理由,更加不可能认罪。” 羽林军将崔家所有人都抓起来,让他们饮下毒酒,整个崔家哀嚎一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葬坑,崔岑便躺在那样的葬坑之中。 很疼、很无助,很想…… “一死百了。”崔岑幽幽的道。 “可是,”他眯起眼睛,继续道:“可是我倘或死了,还有谁能为父亲平反?还有谁能给我们崔家赔命?!” “咳咳咳——”崔岑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的一身白衣不再翩然绝世,反而像是一身孝衣,凉丝丝的道:“我拼命的爬……爬出了死人堆,忍着毒酒的剧痛,咬烂了嘴唇,咬烂了舌头,拼命的往外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那繁华的长安城……” 崔岑自己就会医术,他的医术是大父和父亲亲手教导的,但是因着崔岑中毒已深,深入肺腑,所以根本无法根治,从此落下了这一身病根儿,稍微换季就会咳嗽难忍,身子骨也比一般人要差许多。 崔岑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众人:“你们说……我崔家的仇,要不要报?” “当然!”孟簪缨义愤填膺:“原来崔家离开老家,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且……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孟簪缨和崔家有些渊源,他的祖上承蒙了崔岑祖上的恩惠,孟簪缨家里一直记着这个恩惠,孟簪缨小时候也见过崔岑,只不过后来崔家举家搬迁,所以孟簪缨便没有再见过崔岑。 没想到…… 这次再见面,竟然时移世易,崔家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下崔岑一个人…… 刘觞迟疑的道:“崔御医秘密医治的……是什么人?” 崔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他说着,却开了口:“当年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父亲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但后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崔某人打听到了……” “咳咳……咳!”崔岑一字一顿的道:“绛王,李悟。” 果然! 刘觞心底里只剩下一句果然! 当年住在兴庆宫中的太后,可不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吗? 当年还是李谌的父亲做皇帝,所以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崔岑口中的战役,正是李涵与李悟参加过的那次战役,李悟因为援救李涵,被吐蕃军偷袭,不慎被俘,落下了终身残疾。 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为了保住郭氏的势力,所以将李悟受伤的事情严格保密,按压了下来,封锁所有消息。 如此看来,治疗李悟右手之人,便是崔岑的父亲,那位姓崔的御医。太皇太后为了守口如瓶,翻脸不认人,将这名崔御医下狱,甚至杀人灭口,为了斩草除根,还杀了崔家上下满门。 只不过太皇太后万万没有料到,崔岑活了下来,他逃离了长安,来到这座山头做了山大王。 李谌似乎也猜到了,道:“当时的太后……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崔岑咬着后槽牙咳嗽,道:“咳咳……正是。” “那你……”孟簪缨吃惊的问:“那你想要报复之人,岂不是太皇太后?!” 崔岑又道:“正是。” “可是……可是……”孟簪缨道:“你如何能报复太皇太后呢?你又……想如何报复太皇太后呢?难道你……” 崔岑的脸色,犹如一个恶鬼,他的眼中充满了丑恶,恨不能将仇人扒皮抽筋,食其肉,啃其骨,尤其可怖吓人,孟簪缨不由后退了两步,实在说不出这句话。 ——难道你想杀了太皇太后么?! 刘觞反而追问:“崔大当家想要如何报仇?” 崔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祖父悬壶济世,一辈子没有进入官场,不是无人邀请,而是祖父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总是给贫苦百姓医治,而且从来不要诊金,就连草药,也是祖父亲自采,免费送给那些穷人……崔某人还小的时候,大父便将我放在膝头,教导我分辨采药,还经常告诉我……医者仁心,一个医师,最重要的不是医术的高低,而是一颗济世救人的善心……” 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道:“倘或大父与父亲还在世,一定不希望看到崔某人报仇罢?但我崔某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李谌,道:“我崔家上下三十七口人命,不能这般白白死去,也不能这般糊里糊涂的死去,更不能让我崔家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崔家清清白白的进入长安,就要清清白白的离开长安……” 他顿了顿,幽幽的道:“崔某人的复仇,可以不见血腥,但我要太皇太后下罪己书!在大明宫含元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大唐朝臣的面,当着天下百姓的面,为我崔家平反!” 孟簪缨听着,心窍有些沸腾,不过还是小声道:“想让太皇太后写罪己书,这也……这也太难了罢?” 在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必然是太皇太后无疑了,只要太皇太后还活着一天,王太后根本排不上,即使她是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 崔岑道:“确实很难,不知陛下可否答应崔某人?若是答应,崔某人便助陛下一臂之力,不止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还会将这个叛贼一同交由陛下处置。” 他说着,指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二当家。 “大哥!!大哥!”二当家大吼着:“大哥!我们是结拜兄弟啊,您不能……求求你了,大哥,饶了兄弟我罢!” 李谌道:“倘或朕不答应呢?” 崔岑一笑,道:“崔某人苟活于世这么多年,拖着这样一幅残缺病体,心窍中早就只剩下复仇了,若是陛下不答应,崔某人自然会想旁的法子。” 刘觞道:“崔大当家,其实不瞒你说,天子蒙难至此,也正是因为太皇太后勾结了你们山砦的二当家,所以……其实我们是一个战线的人。” 崔岑道:“哦?这样说,宣徽使同意了?只是……宣徽使同意,作数么?” 李谌抬了抬下巴,道:“为何不作数?阿觞的想法,便是朕的想法。” “好!”崔岑稍微有些激动,惨白的面颊微微透露出一抹嫣红,一瞬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变得多了一丝丝人情味。 孟簪缨呆呆的看着,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心说好看!太好看了! 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 崔岑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从现下开始,崔某人便与天子合作……今日天色不早了,山间雾气很大,山路崎岖,不方便下山,诸位就请在山砦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崔某人亲自带各位下山。” “况且……”崔岑看了一眼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马匪们,幽幽的道:“崔某人还有一些家务事,要趁着夜色来处理。” 马匪们瑟瑟发抖,大喊着:“大哥!饶命啊——” “大当家饶命!饶命啊!” “大当家,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崔岑给众人安排了屋舍,虽然山砦简陋,但是因为地盘子大,自然不缺屋舍,一人一个屋舍,都是独间。 刘觞累了这一路,进了屋舍关上门,浑身疲惫无力,直接翻身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瘫着手脚,喃喃地道:“累死我了……” 吱呀—— 他刚躺下来,大门便被推开了,这里终究是山砦,刘觞下意识警戒,还没抬起头来,来人已经到了刘觞跟前,笑道:“阿觞,是朕。” 原来是天子! 刘觞翻身起来,道:“陛下,您怎么跑过来了?” 他说着,赶紧扶着李谌在榻边上坐下来,他的小腿被兽钳夹了,现在还没有大好,这样跑来跑去,万一再抻裂了伤口该如何? 李谌摆了摆手中的小瓶子,道:“这是崔大当家给的伤药,让朕涂在伤口上,可是……朕笨手笨脚的,你看看,伤药用了半瓶,伤口都没涂上。” 当时在柴房里,崔岑只是给李谌止血包扎而已,这会子出来,自然是要涂上伤药的,如此也能好的快一些,少留点伤疤。 李谌其实可以自己涂伤药,伤口在腿上,又不是在背上,但是他涂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刘觞,如果能让刘觞给朕涂伤药,朕还能卖卖惨不是么? 于是李谌便跑过来了,还装作笨手笨脚,笨笨的男孩子模样,说自己涂不好伤药。 刘觞不疑有他,毕竟李谌是天子啊,天子自己涂药,这像话么? 刘觞道:“陛下别动,小臣来帮您涂药。” “嗯嗯!”李谌乖巧的点头,乖巧坐好,道:“那就劳烦阿觞了。” “啊嘶……”李谌装作很疼的模样,缩了缩肩膀,若是刘光或者琛璃做这个动作,必然楚楚可怜,但奈何李谌身材高大,活脱脱一个大可怜,巨型的那种。 伤药涂在伤口上,稍微有一些些刺痛,但其实也不严重,李谌装作很痛的模样,还咬着自己手背,趁着刘觞不注意,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眶揉的通红。 “阿觞……轻一些,疼……” 梆梆! 刘觞听着李谌撒娇的声音,心头狂跳,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这也……太可爱了吧? “嘶!”李谌这回是真疼了! 刘觞一个不注意,直接按在了伤口上,赶紧松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小臣刚刚……” 刘觞一抬头,便看到李谌眼尾殷红,眼眸湿润的模样,因为疼痛,微微抿着嘴唇,天子的嘴唇上薄下厚,唇形完美,尤其是那下嘴唇,好像很丰满莹润的模样,咬起来应该软软弹弹,异常可口吧? 不不不……刘觞使劲摇头,我这都想的什么? “阿觞?”李谌见他魂不守舍,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刘觞干笑,岔开话题道:“没、没什么……小臣只是……想到了小鱼公公。” 一提起鱼之舟,李谌也沉默了下来。 二人现在总算是化险为夷了,有了崔岑的帮助,必然可以顺利下山,与扈行的大部队汇合,只是鱼之舟…… 鱼之舟当时引开追逐的马匪,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山砦中并没有鱼之舟的身影,并不是被俘了,李谌刚才也追问了山砦的二当家,只是二当家一问三不知,只是说去追的兄弟没有回来,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李谌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自己膝盖道:“鱼之舟一直跟着朕,在朕做太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很多很多年了,朕都快不记得了……当年他很瘦弱,朕救了他一次,鱼之舟说要报答朕,朕一直以为那是玩笑话,满朝文武都说过肝脑涂地,但是谁会真的当真?没想到……” 鱼之舟真的做到了。 在那样危机的时刻,他真的没有顾及自己的生死…… 李谌又叹了口气,喃喃的道:“阿觞,我是不是太失败了……重活了一次,还是要栽在老太太的手中,这样的朕,真的配做一国之君么?真的配亲政么?” 李谌抱着膝盖的模样,真的好像一只小奶狗,可怜巴巴的等着主人把他接回家。 刘觞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李谌的头发,李谌没有躲开,反而将头靠在了刘觞的肩膀上,很是依赖的模样。 刘觞安慰道:“陛下,不管您是不是重活了一世,太皇太后终究是三朝辅国,先皇尚且没有摆脱太皇太后的桎梏。若是老太太没有一些真本事,如何能稳住辅国的位置?陛下年纪尚轻,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么?”李谌仰着头看他,眨了眨眼睛:“阿觞可别安慰朕。” “是真的。”刘觞道:“再说了,小臣不是还在帮陛下么?如今咱们有了崔岑的势力,还有当年绛王案件的真相,只要太皇太后可以在含元殿罪己,陛下绝对会占据亲政的主导权。” 李谌点点头,道:“嗯,朕相信阿觞。” 刘觞心头一动,相信我?为什么相信我?天子既然是重生的,就该知道,其实“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竟然会相信自己? 也不知怎么的,经过这次共患难,刘觞的心窍总是时不时狂跳不止,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 “阿觞。” 刘觞还在出神,突然被唤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来,天子的俊颜就在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几乎看不真切,英俊的过于模糊。 下一刻,刘觞感觉唇上一阵温热,李谌已经含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厮磨,温柔至极。刘觞的吐息陡然紊乱起来,想要向后错开,却下意识抓住李谌的前襟,将自己递入虎口。 “阿觞……阿觞……”李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依赖,呢喃的道:“永远也不要离开谌儿……” ———— “啊啊啊啊——” “大当家饶命啊!饶命啊!” “再也不敢了!大当家饶命啊——” 孟簪缨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山里头的夜晚分外冰凉,尤其是听着门外传来的阵阵哀嚎声。 孟簪缨已经关闭了门窗户牖,哀嚎声还是源源不断的穿透进来,而且声声入耳,清晰无比,应该是崔岑正在处理山砦中的“家务事”,可是这处理的法子也太…… “太野蛮了!”孟簪缨干脆把脑袋也蒙起来,整个人像个蚕宝宝一样缩在被子里,惨叫和求饶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孟簪缨有些害怕…… 他干脆踹掉被子,从榻上翻身下来,又把被子抱起来,团在自己怀里,推门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 “啊啊——大哥饶命啊!!饶命——” “啊!!!我的腿……我的腿……” “我的手……啊我的手指没了!!” 孟簪缨:“……” 孟簪缨紧了紧怀中的破被子,埋头一路猛跑,来到刘觞的屋舍外面,“砰砰砰”使劲拍门,仿佛被恶鬼在追,大喊着:“阿觞郎君!阿觞郎君?你在么?宣徽使?宣徽使你在不在啊!快开门啊!开门啊!” 李谌与刘觞渐入佳境,刘觞明显软化了很多,几乎不反抗,还顺从的窝在自己怀里,这可把李谌欢心坏了。 却在这种时候,孟簪缨竟然跑来捣乱。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立刻把刘觞给“吓醒了”,睁大了眼睛,一把推开李谌。 “嘶……”李谌故意痛呼一声,装作弱小可怜无助的模样。 刘觞后知后觉,李谌腿上还有伤口,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小臣不是故意的。” 李谌可怜巴巴的道:“朕自然知道阿觞不是故意的,只怪朕自己不小心,又怎么忍心责怪阿觞哥哥呢?” 刘觞:“……”罪恶感好重啊! 砰砰砰—— “宣徽使!你在不在?” 砰砰砰—— “宣徽使,救救命罢!快开开门!” 砰砰砰—— “宣徽使!阿觞郎君!阿觞兄弟!快开开门啊,外面太冷了,让我进去说话好不好?” 刘觞道:“是孟郎君,这么急着拍门,应该是有事儿,我去看看。” “等等。”李谌拦住他,十分不情愿:“你别去,朕去。” “可是……”陛下的腿还有伤。 李谌执意如此,下了榻,亲自来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门。 砰砰…… 孟簪缨拍门的响声戛然而止,差点拍在李谌的胸口上。 李谌黑着脸:“大黑夜里的,做什么?” “怎么、怎么是陛下?”孟簪缨奇怪的后退了半步,看了看屋舍,这里的确应该是刘觞居住的屋舍,没有找错地方啊? “那个……”孟簪缨讪讪的道:“我找宣徽使,可能……找错地方了,对不住打扰陛下燕歇,我告退了……” 李谌幽幽的道:“这就是宣徽使的屋舍。” “啊?”孟簪缨更是奇怪,道:“那陛下……” “不可么?”李谌反问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徽使的屋舍,就是朕的屋舍,朕想在这里,不可么?” “不不不,也不是……”孟簪缨使劲摇头。 李谌懒得与他废话,道:“有事儿说,没事儿走。” “陛下,其实我……” 孟簪缨的话说到这里,突听“啊啊啊啊——”的惨叫声,紧跟着便是“我的腿!”“我的手!”等等哀嚎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被子差点掉在地上。 李谌挑了挑眉,笑道:“孟郎君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歇息罢?” “我、我,”孟簪缨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口头实在说不出来,尴尬的道:“陛下,能不能……让我先进去,我们进去慢慢说?” “不能。”李谌拦住大门,就是不让他进来,道:“回去,朕要安歇了。” “陛下陛下!”孟簪缨拦住他:“您就看在草民好歹救了陛下一次的份儿上,让我进去罢?让我进去不好不好?三个人挤一挤也热闹!” 热闹?李谌冷笑,朕还要趁着受伤,与阿觞多亲近亲近,怎么可能让你进来? “诶?”孟簪缨指着李谌身后,道:“宣徽使您怎么出来了?” 李谌一回头,压根儿什么也没有,中计了! 孟簪缨一低头,趁着李谌不备,直接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抱着被子疯狂往里跑,大喊着:“阿觞兄弟,救命啊!” 李谌:“……你给朕站住!听到了没有?” 刘觞:“……” 夜里的山砦充斥着惨叫声,孟簪缨是个正经商人,从没见识过这些,难免有些害怕,想要和他们挤一挤。 孟簪缨笑道:“宣徽使,我来和你们热闹热闹,你看这通铺如此大,要不然就一起罢!” 说着,也不怕生,直接爬上通铺,缩在角落,道:“我靠边,我就在这儿不乱动!” 李谌:“……” 刘觞看他模样实在可怜,再说了,孟簪缨的确救了他们一次,如果没有孟簪缨,说不定李谌的伤口都等不到崔岑医治。 而且…… 刘觞刚刚和李谌接吻过,正尴尬着,心乱如麻,也不好和李谌单独相处,巧了,孟簪缨找过来,还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多好。 刘觞便道:“陛下,就留下孟郎君罢,反正通铺这么大,这外面的惨叫声的确怪吓人的。” 李谌哼了一声,抱臂气呼呼的坐在一边,阿觞竟然为了这个孟浪说好话?不过李谌也没有真的要赶他出去,于是三个人就躺在一张通铺上。 孟簪缨欲言又止,试探的道:“陛下……宫中的御医,是不是特别多啊?” 李谌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不想行商,想入宫做御医?” 他说着上下打量孟簪缨,道:“你这个年纪才开始学医,怕是来不及了,如果当真如此想进宫,朕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进宫来做宦官,如何?” “陛、陛下,您别打趣我了!”孟簪缨挠了挠头发,压低声音道:“陛下……我听说,宫中的御医经常会给达官贵胄配一些……那个!” “那个?”李谌道:“哪个?” “就是那个!”孟簪缨挤了挤眼睛道:“那个啊!就是很那个那个的那个!” 刘觞:“……”到底是哪个? 孟簪缨一咬牙,道:“就是壮阳药!” 李谌:“……” 刘觞:“……” 孟簪缨道:“御医是不是都会配一些这样的药?我听说天子的后宫素来都是三宫六院的,难免有些力不从心,都是御医配备壮阳药的,但凡是去后宫前,都要吃上这么一丸!” “胡说!”李谌立刻反驳:“一派胡言!” 首先三宫六院就是一片胡言,李谌生怕刘觞信了他的邪,还有什么壮阳药虎狼药的,更是一派胡言,李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怎么可能需要这些? 孟簪缨挠了挠头发:“没有这样的药么?” “自然没有,”李谌强调:“左右朕是不需要的。” 孟簪缨有些遗憾,“哦”了一声。 李谌挑眉道:“孟郎君不是说,你的友人身患隐疾,怎么?如今却是孟郎君如此渴求这壮阳药啊?” “我我我……”孟簪缨狡辩道:“的确,的确是我的友人,我只是替他着急,替他一问罢了!啊……好困啊,我先睡了,睡了!” 孟簪缨躺在最顶头,小可怜一样蜷缩着,李谌和刘觞躺在一起,李谌子有一床被子,却执意和刘觞一起盖,然后把第二床被子压上,笑道:“咱们挤一挤,盖两个被子,这样暖和。” 的确暖和了不少,否则这么冷的天气,挨一晚上也是难受。 刘觞躺下来,便顺手搂住刘觞,美名其曰:“这样更暖和一些。” 李谌的体温比较高,这种阴冷的环境下,刘觞还真是感觉有些遭罪,便这样互相簇拥着取暖,头抵着头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饶命啊啊啊啊啊——” “大当家,饶命……就饶了我的小命罢!”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阵阵的哀嚎声,幽幽的顺着夜风传来,简直阴阳顿挫。刘觞不是浅眠之人,但是夜里这么冷,通铺这么硬,外面还这么吵,实在是睡不着,丝毫困意也无。 便在此时…… 刘觞突然睁大眼睛,嗓子里发出闷哼之声,整个人浑身一抖,全身僵硬起来,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刘觞怕吵醒了孟簪缨,做贼一样低声道:“陛下,你……” 他的声音陡然颤抖,原是李谌不老实起来,压低声音道:“都怪阿觞哥哥方才太过热情,你要帮谌儿解决才行。” “孟郎君还在旁边。” 李谌却不管,道:“嘘……阿觞哥哥小点声,不让他发现,不就好了?” 刘觞感觉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此时却羞耻的通红,死死闭着眼睛装睡,生怕孟簪缨听到什么声音,或者什么动静。 孟簪缨睡相不老实,时不时翻个身,有的时候还梦呓两句,吓得刘觞浑身僵硬到了极点。 “呵呵……”李谌却地笑起来,道:“阿觞哥哥好紧张,你看,在抖呢。” 刘觞的脸皮都快烧没了,催促道:“陛下,快点快点!” 李谌与他咬耳朵,很自豪的道:“这可不是说快就能快的,朕又不像孟郎君有什么隐疾,小谌儿有多厉害,阿觞哥哥不是很清楚么?” 刘觞:“……”我怀疑天子调戏我! 就在这时候,孟簪缨突然“嗯?!”了一声,毫无征兆的从梦中醒了过来,还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因为被子被踢掉的缘故,孟簪缨被冻醒了过来,他左右看了看,把被子捡起,但没有立刻躺下来,而是下了地。 孟簪缨冷得直哆嗦,在原地蹦了两下,外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孟簪缨想出门,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出门。 他来到刘觞身边,轻声道:“阿觞郎君?阿觞兄弟?你睡着了么?我想出去方便,你要不要一起啊?” 刘觞心里苦,苦的都要哭了,他死死闭着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打死也不睁眼。 孟簪缨叫了一会儿,不见刘觞有反应,又去叫李谌:“陛、陛下……您睡了么?要不要一起去方便啊?陛下?” “怎么都睡得这么死……”孟簪缨谁也叫不醒,叨念了一句,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离开了屋舍,哆哆嗦嗦的去方便。 “呼——” 孟簪缨一走,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实在太羞耻了! 孟簪缨离开了屋舍,搓着胳膊往前走,但是他不太熟悉这个山砦,也不知道方便的地方在哪里,这黑压压的走起来生怕迷路。 孟簪缨走了一会儿,实在尿急,左顾右盼了一阵,四周无人,便眼睛雪亮的盯着山砦园子里的一地蔬菜。 这些蔬菜是山砦自己种的,一大片郁郁葱葱。 孟簪缨对着那些蔬菜一面解开腰带,一面笑眯眯的道:“我尝听人说,施肥就是这样,今日我实在过于内急,找不到方便的地方,便让我来帮你们施施肥,也是好的,既能解决我的急事,也能让你们长得更加茁壮!” 簌簌簌—— 孟簪缨解开了腰带,豪爽的一撩自己的下摆,便要对着蔬菜施肥。 一个幽幽的声音,凉飕飕的传来:“孟郎君若是敢,信不信崔某人当真让你变成不举?” “啊!!!”孟簪缨吓得双手一颤,衣带下裳哗啦全都掉在地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他转头一看,有人! 方才分明没人,那人像鬼魅一般,走路没有声响,飘飘然一身白衣,站在孟簪缨身后,坦然的凝视着尴尬的孟簪缨。 ——崔岑! 孟簪缨的惨叫声不比那些受刑的土匪要差,震惊的道:“怎么、你、我……你快转过去!” 孟簪缨下意识去提下裳,但是动作凌乱,怎么也提不起来,蔬菜的叶子还缠住了衣裳和衣带,他就更加着急。 崔岑非但没有转过去,反而走过来,慢慢矮身低下头,孟簪缨又是“啊——”的一声惨叫,这次反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崔岑面色平静,将绊住菜叶子的下裳和衣带解下来,凉凉的道:“可以了,穿上。” “啊、哦哦!”孟簪缨尴尬的提上,抿着嘴唇,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是谢他把自己的衣裳解了下来,还是应该道歉,说自己是因着实在内急,又找不到方便的地方,才会出此下策的? 他脑海中千回百转,突然光芒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震惊的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信不信让我当真变成不举?那我……那我是不是还有希望?我是不是还有救?!” 崔岑挑了挑眉:“孟郎君何出此言呢?难道不是孟郎君的……友人,身怀难言之隐么?” “我、我……”孟簪缨支支吾吾,一狠心,道:“是我!不是什么友人,就是我!崔神医,你、你能不能治?你治治我罢!求求你,治治我罢!” 崔岑看了一眼孟簪缨,淡淡的道:“闭嘴,随我来。” 孟簪缨眼睛放光,立刻闭紧嘴巴,使劲点头,跟屁虫一样跟着崔岑往前走,先去解手,随后进了崔岑的房间。 崔岑又道:“进来,关门,把下裳退了,躺到榻上去。” “哦哦哦!”孟簪缨一打叠答应,进屋,关门,然后动作卡住了,眨了眨眼睛道:“退……退下裳干、干嘛……” 崔岑手掌一拂,哗啦一声,药囊展开,里面是排排的银针,最细的好像头发丝儿,最粗的仿佛铁杵一般!还有最长的,竟比手掌张开还要长! 崔岑食指中指一并,夹出一个银针,淡淡的道:“下针。” 孟簪缨离开之后,刘觞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李谌腆着脸口口声声的喊着阿觞哥哥,要刘觞帮忙,夜色浓郁之后,刘觞终于睡下。 他睡得迷迷瞪瞪,正是香甜,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划破夜空,掷地有声的兴奋大喊着:“我硬了我硬了!啊哈哈哈,快看!快看,我硬了,我能行!” 刘觞迷茫的揉着眼睛,困倦的道:“唔……是孟郎君的声音么?” 李谌则是将刘觞揽在怀里,给他捂着耳朵,道:“没事,狗吠而已,继续睡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UO16 15瓶;进击的卤蛋君 7瓶;星空 6瓶;叶大大带我飞 1瓶 第62章 另立新君 扈行御营之中。 因为扈行队伍迟迟没有抵达骊山行宫, 附近的官员,还有骊山行宫的官员,全都派人前来询问情况。 此时的幕府大帐之中, 便有骊山行宫的官员前来询问情况:“枢密使大人, 不知下臣能不能见一见陛下?” 刘光负手而立,道:“陛下龙体抱恙,正在休养, 不宜劳累宣见。” “这……”骊山行宫的官员道:“只是……按照扈行的脚程, 陛下也该到行宫了,下臣也是……也是担心陛下的龙体,还请枢密使通融通融, 不然下臣回去,也不好禀报不是么?” “禀报?”刘光冷笑:“禀报什么?本使已然告知与你,陛下龙体抱恙, 需要休养, 你却执意要见陛下, 怎么?是本使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信不过本使?” “不不不!”骊山行宫的官员连忙叩头:“下臣不敢!下臣不敢啊!” 刘光一挥袖袍,道:“陛下休养之后, 便会上路,做好你们本分的事情便够了,其余的不要置喙, 请回罢!” 骊山行宫的官员也不敢执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退了出来。 他一走, 便有人进了幕府大帐。 郭郁臣蹙眉道:“前来问安的官员越来越多了, 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没庐赤赞道:“扈行脚程过慢, 有些官员是来问安的,有责官员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鱼之舟道:“还没有找到陛下,这可怎么办!” 没庐赤赞又道:“后面的山林实在太大,群山连绵在一起,当地的府衙都无法顺利剿匪,咱们现在又要保密陛下失踪的消息,无法与当地官员联手搜救,再这样下去,会惹得更多人怀疑,到时候……太皇太后恐怕又会抓住机会。” 不怪没庐赤赞这么说,太皇太后辅佐三朝,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刘光眯着眼睛,思量良久,道:“这样拖延下去不是法子,即刻下令,启程。” “启程?”郭郁臣道:“可是,陛下还没有找到。” 刘光道:“没庐将军,鱼公公,你二人负责带一队神策军,秘密搜救陛下与宣徽使,随时与本使联络。” “是!” 刘光又吩咐道:“陛下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放开,否则不单单是太皇太后要做文章,各地的藩王怕是也要乱起来,咱们必须死守这个秘密!扈行的队伍,就像平日一样,缓慢前行,压住脚程,不要走得太快,为今之计,也只有慢慢前行,一面慢慢搜寻陛下与觞儿的行踪才可。” 郭郁臣深沉的道:“但若是……抵达骊山行宫之时,还没有搜索到陛下与宣徽使的踪迹,那便是……天下大乱之时。” 郭郁臣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千真万确。 众人现在私自扣押了太皇太后,把老太太软禁起来,眼下的神策军的确但凭他们调遣,但是一到骊山行宫,刘光就算权势再大,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软禁太皇太后。 到时候太皇太后获得了自由,必然会把天子失踪的消息传散开来,如此一来,可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刘光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咱们的机会,只有几日光景,没庐将军、鱼公公,务必寻找到陛下与宣徽使,将他们……全须全影的带回来。” “是!” 没庐赤赞也不多话,与鱼之舟一并离开了幕府营帐,点了一队精锐,立刻翻身上马,扑出营地,又开始紧锣密鼓的搜寻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转醒过来,还有些迷茫,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天子怀里,也不知是夜晚寒冷还是如何,总之二人紧紧相拥,动作十足亲昵。 刘觞一动,李谌立刻便醒了,低头笑道:“阿觞,你醒了?” “哦……嗯。”刘觞点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刘觞惊讶的询问:“孟郎君呢?怎么不在?莫不是早就起了?” 孟簪缨哪里是早就起了,他昨晚起夜之后,便没有再回来,李谌乐得清闲,自然就没有多问。 今日还要下山,二人起了身,洗漱整齐,又给李谌的伤口换了药,便出门来寻崔岑。 刚到正厅门口,还没见到崔岑,一个人影欢欢快快的从正厅蹦出来,真的是蹦,一蹦一窜的,鬓发跟着也一晃一晃,十足滑稽。 那滑稽之人,不正是昨日里起夜就没回来的孟簪缨么? “宣徽使!阿觞兄弟!” 孟簪缨见到刘觞,十足欢心,跑过去就要拉住刘觞的手:“我跟你说一件高兴的事儿!” 李谌跨前一步,拦在刘觞面前,没有让孟簪缨碰到刘觞。 孟簪缨也不遗憾,反而顺其自然的拉着李谌的手,欢快的道:“陛下!陛下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我那个友人,他他他,他好了!他好了诶!恩公真是神了!太神了!只是下了两针,我那个友人突然就硬了!他就好了!哈哈哈,你说神奇不神奇?” 刘觞:“……”啥玩意? 李谌黑着脸,幽幽的道:“孟郎君,说来的确是神奇,你的友人到底是哪位,难道也在这山砦之中?否则昨日大家都在山砦中,他扎了几针,隐疾好没好,你怎么知晓?” “这个……”孟簪缨只管分享自己的喜悦了,差点子给忘了,简直漏洞百出,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那个,是……” “啊!”孟簪缨一拍脑袋:“你们是来见恩公的罢,快快!快请进!” “恩公!恩公——”孟簪缨嗓门嘹亮的大喊着:“恩公,陛下和阿觞兄弟来了!” 崔岑在大厅里,早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根本不需要孟簪缨通传,冷冷的瞥斜了一眼,道:“闭嘴。” “嗯!嗯嗯嗯!”孟簪缨使劲点头,在嘴上比了个叉,今儿他十足欢心,态度也很殷勤。 崔岑揉了揉额角,道:“陛下,宣徽使。” 李谌道:“崔大当家,眼下可带我们下山了么?” “自然。” 崔岑挥了挥手,自有几个土匪将二当家五花大绑的推上来,经过昨日一晚上,二当家的脸上裹着纱布,一只眼睛的地方血粼粼的,鲜血阴湿了纱布,异常可怖。 二当家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另有土匪拽着,一出来就会趴在地上。 崔岑道:“崔某人说到做到,这个叛贼便交给陛下,由得陛下处置。” 李谌道:“如此甚好。” 崔岑道:“我的手下已经准备妥当,那便护送陛下与宣徽使下山罢。” “还有我还有我!”孟簪缨道:“我也要下山。” 崔岑点了山上的土匪,拿上武器,又牵了马匹,押送着二当家,浩浩荡荡的往山下来,有崔岑带路,这一路非常顺利,正午过后,已经下了山来。 李谌惊喜非常,这一片他识得,就是扈行扎营的地方,马上便要到了。 李谌策马狂奔,很快喜悦的面容慢慢僵硬下来,刘觞也是震惊:“扈行不见了?” 李谌道:“怕是已经启程了。” “启程?”刘觞道:“可是……” “这些天的确没有传出朕失踪的消息,”李谌猜测道:“或许是扈行将此消息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扈行的队伍还是往骊山行宫去了?” 李谌点点头:“恐怕如此,咱们的脚程必须快,一旦扈行达到了骊山行宫,太皇太后怕是又要有所行动了。”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大当家,不知你这个好人,能不能做到底,陪我们走一趟?” 崔岑挑眉道:“骊山行宫?” 李谌点点头,肯定的道:“骊山行宫。” 崔岑哈哈一笑,又惹得轻微咳嗽起来,道:“我崔某一个罪臣之后,又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竟然有幸去行宫走一趟?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哈哈哈,是挺好笑的啊……”孟簪缨应和道。 只是他一笑,旁人却没有一个发笑的,全都盯着自己看,孟簪缨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不好笑么?” 李谌道:“太皇太后必然也在赶往骊山行宫,崔大当家不如与朕走这一趟,也好为崔御医平反。” 崔岑道:“崔某人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刘觞道:“既然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便不要耽误时辰了,现在就启程吧。” 崔岑立刻下令,道:“改道,骊山行宫!” “是——大当家!” 众人立刻改道,往骊山行宫而去,李谌骑在马上,走一会儿便翻身下马,在路边的石头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要留下痕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这是在画什么?” 李谌道:“这是朕与鱼之舟的暗语,若是鱼之舟……若是鱼之舟还活着,他看到朕的暗语,一定会赶上来的。” 刘觞心底里有些感慨,希望鱼之舟好好儿的,一定不要出任何意外。 李谌道:“朕一路留下记号,若是有人来寻咱们,也好能找到,以免走岔了。” 孟簪缨看了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暗语,笑道:“陛下,您这是……暗语?怎么看起来,像是小娃娃随手画的?您的那个内侍,能看得懂么?” “你懂什么?”李谌十足自豪的道:“朕儿时逃课,都是这样与鱼之舟通气的,他一看便知,便会阻拦教书的师傅前来。” 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簪缨笑道:“陛下,您也会逃课?我还以为皇家的孩子,与咱们不一样呢?” 李谌瞥斜着他,道:“孟郎君,你的商队也从山上下来了,为何还要跟着朕?你怕不是也要随朕去骊山行宫?” “这个……”孟簪缨其实有一些难言之隐,昨日夜里头,崔岑随便给他扎了两针,孟簪缨的隐疾登时便好转了不少,所以孟簪缨想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崔岑,让他继续给自己医治。 孟簪缨梗着脖子道:“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再说了……”孟簪缨一笑:“我家里是做马匹生意的,这一片都有涉及,陛下需要快马加鞭的赶往骊山行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山砦的马匹是不行的,老的老,瘦的瘦,不说日行千里了,行个三里,它们便会累,等进了城,我让商铺的人给陛下换马,换最好的马,各位兄弟人手一马,绝对都是千里马良驹,如何?” 这年头的马,就好像现代的车一样,男子很少有不爱马的,只是买不起养不起罢了,孟簪缨如此慷慨,土匪们跃跃欲试。 李谌的确需要一些良驹马匹,只好耐着性子道:“罢了,随你。” 鱼之舟跟着没庐赤赞出来寻人,神策军精锐一刻不停的寻找,鱼之舟身子骨本就不强壮,幼年还被毒打致残,一直留有病根,眼下思虑又深,心中担忧,便觉得脑中浑浑噩噩。 没庐赤赞似乎说了什么,鱼之舟压根儿没有听到,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然后变成了双影,摇晃的更加厉害。 鱼之舟拽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身子一歪,直接坠下马背。 “嘭!” 一只大手一把捞住鱼之舟,鱼之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目的时候,他并没有掉下马背,而是被没庐赤赞接住。 没庐赤赞干脆拔身跃起,脱离了自己的马背,一个翻身坐到鱼之舟身后,伸手拉住马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道:“别逞能,你两天没闭眼了,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鱼之舟想要挣扎,但是没庐赤赞的手仿佛铁箍子,不让鱼之舟离开,鱼之舟也是真的太累了,起初僵硬的挺直身板,不想依靠没庐赤赞,但渐渐的,实在挺不住了,便稍微往后靠了靠,又靠了靠。 这一靠上,登时觉得浑身跟没骨头一样,原来靠着这么舒服,这么省事儿,便放松了身子,靠在没庐赤赞胸前,任由自己浑身的力道压着他。 没庐赤赞调整了一下姿势,拍了拍自己牵着缰绳的手臂,道:“把头靠在这里,稍微闭会儿眼睛。” 鱼之舟已经依靠着他,不想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这样看起来太过亲密了,而他们本不该如此亲密,或许以前可以,但是自从鱼之舟残疾之后,便不可以了。 鱼之舟一直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玩物,在没庐赤赞心中就是个玩物,想对自己好就对自己好,不想对自己好,就自顾自的找借口扔掉。 没庐赤赞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明白当年做的事情有多混账,幺儿,给大兄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么?” 鱼之舟没说话,他突然挺直了脊背,一把抓住马缰道:“快、快停下!” 没庐赤赞狐疑:“怎么了?” “快停下!”马匹还没有停稳,鱼之舟便想翻身下马。 没庐赤赞一把抱住他,道:“还没停稳,你疯了?小心受伤!” 鱼之舟不理会他,似乎很焦急,等马匹停下来,立刻跃下马背,跑到路边的一块怪石旁边蹲下来,伸手反复摩挲着石头,震惊的道:“这……这是……” 没庐赤赞也翻身下马,皱眉看着那块石头,好像被人刻画过,但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鱼之舟很激动的抚摸着那块石头,眼泪吧嗒就流了下来,眼眶通红的道:“是陛下!是陛下!” 没庐赤赞惊讶:“是天子留下来的?” 鱼之舟使劲点头:“这是陛下的暗语。” “暗语?”没庐赤赞更是惊讶,军中的暗语也有很多,没庐赤赞深谙此道,但是这样幼稚的暗语,他还是头一次见。 鱼之舟满脸惊喜与庆幸:“陛下安好!宣徽使也安好,太好了……太好了……” 没庐赤赞蹲下来,仔细去看那块石头:“这上面……还写了这么多?” 鱼之舟点头道:“陛下还留了其他暗语,只要跟着走,就能找到陛下与宣徽使了!”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突然道:“原来……你这么了解陛下?” 鱼之舟侧目看了一眼没庐赤赞,脸上的喜悦慢慢收拢,翻身上马,淡淡的道:“这还要托了没庐将军的福,若不是没庐将军当年破坏了羊圈,小臣也不会到达中原,也不会被陛下相救两次。” 没庐赤赞一时语塞,的确如此。 当年没庐赤赞看到没庐氏的人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他有些后怕,想要疏离鱼之舟,觉得这是对鱼之舟好。而李谌呢?李谌看到有人欺负鱼之舟,出手相救,那些小太监因为嫉妒,变本加厉欺负鱼之舟之时,李谌不但没有像没庐赤赞那样疏远鱼之舟,反而将他调到身边来保护,狠狠教训了那些欺负过鱼之舟的小太监。 如此一对比起来,没庐赤赞不由苦笑出声,今日的恶果,都是自己一手酿成的,能赖谁呢? 夜色浓郁起来,因为是在野外,夜间行军十足不方便,崔岑下令扎营,土匪们将营地扎起来,还建造了瞭望塔,轮番值守,看起来训练有素。 崔岑道:“营地有限,今晚就劳烦天子与宣徽使挤一挤了。” 刘觞笑道:“崔大当家您言重了。” 孟簪缨主动道:“恩公恩公!我与你挤一挤,咱们挤一挤!” 崔岑根本没说话,转身进了营帐,孟簪缨口中“恩公恩公”的大喊着,一路也追了过去。 李谌和刘觞围坐在篝火边,营地简陋,自然没有扈行御营奢华,营帐里冷得厉害,还不如坐在篝火边上。 刘觞在火上煮了一壶水,倒出来一杯递给李谌,李谌呷了一口,吐着舌头道:“烫!” “刚开的水!”刘觞道:“陛下吹吹再喝。” 李谌又道:“还是苦的,瑟舌头。” 刘觞见他皱着一张俊脸,有些想笑:“这荒郊野岭的,山砦也不衬茶饼,并没有茶水,陛下还是忍一忍罢。” 李谌强调道:“朕可不是不能吃苦之人。” 他虽这般说,但他从小就是太子,娇生惯养,即使重生也从未吃过苦,一面饮水一面蹙着眉头,嫌弃的不得了。 刘觞忍不住笑起来,李谌道:“阿觞是在嘲笑朕么?” 刘觞一愣,赶紧道:“小臣不敢。” 李谌凑过去一些,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笑道:“为何不敢?阿觞你笑起来真好看,尤其是……真笑的时候。” “真笑?”刘觞惊讶。 刘觞本是个上班族,也就是俗称的社畜。上班嘛,总是要笑脸相迎的,对待同事,对待领导,对待客户,自然都要和和气气,这样饭碗才能保住。 刘觞是个很爱笑的人,但他的笑容多半比较公式化,真心发笑的时候很少很少。 刘觞没想到年轻的天子竟然发现了这点,不等他回神,李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阿觞哥哥哭起来,也很好看,只能朕一个人看。” 刘觞:“……” “陛下……”刘觞咳嗽了一声:“明日还要赶路,还是快些燕歇罢。” “也好。”李谌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却在此时突然蹙眉:“有声音!”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崔岑从营帐中快速走出来,戒备的道:“什么声音?” 营帐里传来孟簪缨的大喊声:“恩公!恩公!还没扎完呢!你去哪里啊……哎呦,针!快来给我起针啊!” “声音?”刘觞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过很快的,地面开始震动,仿佛是马蹄声,而且数量还不小,排山倒海一般传来。 崔岑立刻道:“戒备!” 营帐立刻吹起号角,熟睡的马匪全都惊醒过来,立刻穿戴整齐,拿起武器冲出来。 踏踏踏—— 果然是马蹄声,几百人之众,快速从远处扑来,伴随着巨大的火光,红艳艳的火种在天边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绵延而来。 李谌拦住刘觞,道:“阿觞,你快躲起来。” “陛下!” 那火光之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李谌一愣,道:“阿觞,朕是不是听到了鱼之舟的声音?” 刘觞惊喜的道:“真的是小鱼公公!是小鱼儿!” 那层层的火光,不是别的,正是神策军精锐的火把,没庐赤赞打头,带着神策军精锐赶来,鱼之舟也在队伍之中。 鱼之舟快速翻身下马,一路跑过来:“陛下!宣徽使!小臣可找到你们了!” 李谌和刘觞惊喜非常,没想到这么快便能见到鱼之舟,而且鱼之舟全须全影,并没有受伤的模样,只是稍微清减了一些。 “鱼之舟!”李谌欣喜的道:“你没事,当真太好了!” 鱼之舟道:“小臣看到了陛下留在路边的暗语,便一路顺着暗语找了过来。” 李谌很自豪的道:“朕就知道,一定有用。” 刘觞眼皮狂跳:“还真是陛下的暗语管用了?” 没庐赤赞翻身下马,跪下来请命道:“没庐拜见天子,救驾来迟,还望天子恕罪!” 李谌扶起没庐赤赞,道:“无妨,快入营,把事情跟朕原原本本的说一说。” 众人进入营帐,先是互相询问了情况,这才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刘觞紧张的道:“我阿爹如何了?” 鱼之舟回答道:“请宣徽使放心,枢密使好得很,如今扈行御营多亏了枢密使坐镇,已经软禁了太皇太后,封锁了陛下失踪的消息,否则便要天下大乱了!” 李谌点点头,道:“枢密使此次的做法的确谨慎。” 鱼之舟又道:“枢密使已经带着扈行队伍前往骊山行宫,他们的脚程不快,或许我们能趁这个机会赶上去。” 土匪与神策军精锐汇合,两边整顿了兵力,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继续往前赶路。 没庐赤赞负责先行探路,大部队走在后面,他领了十骑扑出,很快折返回来,并报道:“陛下,扈行的大部队已经进入了骊山行宫。”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沉默下来,大部队已经进入了骊山行宫,如此一来,想要偷偷在外面汇合便是不可能的。 刘觞蹙眉道:“骊山行宫守卫森严,想要偷偷混入几乎是可能的,况且还有太皇太后从中作梗……” 的确如此,刘光虽然软禁了太皇太后,但是已经入骊山行宫,太皇太后必定会恢复自由。 毕竟骊山行宫的官员不知内情,刘光也不能当着这么多臣子撕开脸皮,太皇太后一旦恢复自由,一定会想办法将天子失踪的事情,公之于众。 李谌道:“还打听到了什么?” 没庐赤赞摇头:“行宫森严,没庐无能,只打探到了大部队进入了行宫,其余的……一无所知。” 孟簪缨道:“这个容易啊,我家里经商的,人脉比较广,我去托人打听打听。” 刘觞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孟郎君了。” 孟簪缨摆摆手:“无妨,不要这般客气,再者说了,恩公还要平反,到时候还有赖陛下呢,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孟簪缨出去打听,天色渐渐黑下来,一直不见他回来,李谌和刘觞等的有些焦急,不知道是打听不到消息,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李谌道:“阿觞别担心,这孟簪缨油滑得很,他想要出事儿,也是难。”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高喊着:“陛下!宣徽使!你们快看看,我带谁来了!” 李谌和刘觞赶紧迎出来,刘觞根本没看清楚,一个黑影已经扑过来,一头撞进刘觞怀里,紧紧抱着他,道:“宣徽使!我可见到你了!” 刘觞仔细一看,震惊的道:“窦悦?!” 竟然是工部侍郎窦悦! 窦悦紧紧抱着刘觞,眼眶通红,小鼻尖也红彤彤的,一副可可怜怜又可可爱爱的模样。 李谌没想到竟然是窦悦这个情敌,真是狗皮膏药,连忙将他一拽,分开二人,横在窦悦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孟簪缨很是自豪,邀功的道:“陛下,多亏了我!” 孟簪缨去打听骊山行宫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巧呢,竟然遇到了天下首富窦扶风! 窦扶风与孟家有些生意来往,两家人早就认识,其实孟簪缨也认识窦悦,两个人的交情还不错。 孟簪缨朝窦家一打听,窦扶风留了一个心眼,仔细盘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天子与孟簪缨在一行,便叫了儿子窦悦出来。 李谌:“……”原是你这个不靠谱的! 果不其然,窦扶风也跟着窦悦一起前来,走进来拱手道:“拜见天子,见过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道:“窦悦,你不是扈行人员么?怎么不在行宫中?” 窦悦擦了擦眼泪,稍微有些气喘,哽咽的道:“那日天子与宣徽使出事之后,我好生担心,大队伍都进了骊山行宫,我想打探天子与宣徽使的消息,便……便与枢密使合计,正巧阿爹来到这附近行商,我……枢密使便让我借口探家,告了假,从行宫中出来。” 窦悦堪堪进入仕途,没有什么太多的背影,所以太皇太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加之窦悦唯唯诺诺,窦扶风又的确在这边行商,窦悦就被放了出来。 如此一来,窦悦变成了枢密使刘光在行宫之外的眼线。 窦悦惊喜非常:“没想到会遇到陛下与宣徽使,真是……真是太好了!” 窦扶风给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陛下与宣徽使无事,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小心又气喘起来。” “嗯……”窦悦使劲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刘觞道:“如今行宫里头情况如何?” 窦悦回答道:“太皇太后已进入行宫,骊山行宫的官员都要拜见她老人家,枢密使已然扣不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了,想要举办一场宫宴,为自己与天子接风洗尘,就在……就在明日晚上,宴请了所有骊山附近大大小小的官员。” 李谌眯起眼目,冷笑一声:“老太太这一招可谓是毒辣,她想要当着全天下臣子的脸面,迫使枢密使承认朕失踪的消息,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便可以做主……另立新君!” 刘觞心头一紧,到那时候,不只是李谌做不了皇帝,阿爹刘光也会被太皇太后斩草除根。 李谌沉吟道:“为今之计,就是让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骊山行宫,在宴席上突然现身,杀太皇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刘觞点点头,道:“此事还要格外保密,按照太皇太后的手段,若是提前透露了消息,或者让太皇太后提前见到了陛下,保不齐老太太会用什么更加狠毒的手段,毕竟……这已经是陛下与太皇太后的最后一搏了。” 孟簪缨一拍手,指着窦扶风道:“窦叔叔的生意甚广,骊山行宫准备宫宴这么大的事情,膳房一定会进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罢?” 刘觞眼睛一亮,脑海中突然闪过贼子利用紫草车,混入大明宫的法子,恍然大悟道:“是啊,陛下若是能混在这样的车辆中,进入骊山行宫,必然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突然现身,一举拿下主导!” 李谌看向窦扶风,道:“不知窦郎君,肯不肯帮朕这个忙。” 窦扶风一笑,道:“陛下言重了,忠君之事,本就是身为子民该做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小民冒死相帮,若是不成,必然会招惹杀身之祸,也算是小民为国捐躯,为陛下肝脑涂地,但若是事成……” 窦扶风瞥斜了一眼窦悦的方向,窦悦迷茫的站着,完全没听出阿爹在与天子讲条件。 李谌怎么能听不懂窦扶风这个老狐狸的画外音呢,爽快的道:“若是事成,朕便许诺,提升窦悦为工部尚书,如何?” “尚、尚书?”窦悦更是迷茫,怎么突然说到自己了? 窦悦入官场还没有半年,已经连升三级成为了工部侍郎,这若是升为工部尚书,恐怕便是大唐最年轻的工部尚书了,没有之一。 窦扶风拱手道:“陛下恩典,悦儿,还不快谢恩?” 窦悦虽没听明白,但还是乖巧的拱手道:“下臣谢陛下恩典。” 李谌道:“好,此事还有劳窦郎君,多多周旋。” 窦扶风笑道:“陛下言重了。” ———— 骊山行宫。 宫宴已经置办妥当,行宫之中灯火通明。 “太皇太后,”宫女前来拜见:“宫宴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太皇太后移步。” 太皇太后正在梳妆打扮,仔细的梳好每一根鬓发,惊讶的道:“快来看,老身这里,是不是有一根白头发?” 宫女赶紧上前,用小梳子拢了拢,将白发遮掩起来,赔笑道:“太皇太后,你怕是看走了眼,哪里有白发?太皇太后您这一头鸦发,可把一众年轻贵女都给比下去了呢!” 太皇太后笑起来:“老身老了。” “太皇太后才不老呢!” 太皇太后扶着自己的鬓发,左右映照着镜鉴,道:“是么?老身其实也觉得,老身还不老呢。只是有些人,以为自己的翅膀硬了,便觉得老身老了……是时候了,让老身给这些年轻人,一点颜色看看。” 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摆驾,参宴。” “是,太皇太后!” 宴厅大殿之中,内监朗声道:“太皇太后至——” 众人起身行礼,齐声道:“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慢悠悠的走进来,目光瞥斜着站在大殿两侧的枢密使刘光、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等人,又看了一眼上手空置的龙椅,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缓缓坐在了凤坐上。 “不必拘礼儿。”太皇太后道:“大家伙儿,都坐罢。” “谢太皇太后!”众人谢恩之后,这才重新坐下来。 太皇太后故作惊讶的道:“陛下怎么还没来?这大大小小的臣子们都来了,大家伙儿还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好让诸位等着呢?” 臣子们立刻道:“太皇太后您言重了。” 太皇太后看向刘光,道:“枢密使,你平日里与天子最是亲近,不如……你去看一看,陛下怎么还不来?可别叫大家伙儿多等了,怕是又在玩耍什么,耽误了时辰?” 枢密使刘光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面容平静又恭敬的道:“太皇太后稍待,小臣这就去请天子。”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挥挥手,他心里清楚的很,天子李谌失踪,一直都没有找到,她早就安排了人手,一旦李谌进入骊山行宫,太皇太后便会第一个知晓,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天子的消息。 太皇太后十足放心,便算刘光去寻,也寻不到天子一根头发丝,到时候,太皇太后便会在诸多臣子面前,公布天子失踪的消息,如此一来,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太皇太后不止可以重新辅国,还可以另立新君! 刘光离开燕饮大殿,过了良久这才走了回来。 “枢密使,”太皇太后笑眯眯的道:“陛下在何处?可寻到了陛下?” 刘光没有立刻说话,垂低了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太皇太后就知道他一准儿找不到人,故意道:“怎么?枢密使为何不回答老身的话?可找到了天子?燕饮已经开始了,请天子快快入席啊。” “难不成……”太皇太后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厉声道:“难不成,陛下并不在骊山行宫之中么?!” “太皇太后,”枢密使刘光抬起头来,他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不急躁,也不焦虑,淡淡的道:“陛下从长安到骊山行宫,一路奔波劳累,难免多休息了一会儿,实在有劳太皇太后与诸位羣臣多等一会子。” “哦?”太皇太后道:“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老身现在就要见天子!枢密使,你百般阻挠,不让老身见到天子,难不成……心中有鬼?” “的确有鬼,”刘光道:“但心中有鬼的,并非是小臣,另有其人。” “大胆刘光!”太皇太后冷喝:“你这是什么意思?!” 踏踏踏—— 是跫音,不紧不慢,款步踏入燕饮大殿。 一个年轻的嗓音带着笑意,幽幽的道:“是谁……这般着急见到朕呢?” 太皇太后本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听到这一声笑意,心窍陡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向大殿门口。 李谌一身龙袍,拔身而立,阔步从殿外走进来,不只是他,身边还跟着一身绣裳的宣徽使刘觞! 刘觞笑眯眯,一脸挑衅的看向太皇太后,道:“陛下,太皇太后老人家对陛下,可真是祖孙情深呢,一会子不见陛下,都想念的紧。” 李谌感叹道:“是呢,朕……也想念太皇太后。” 作者有话说: 今天2万字更新完成~打滚卖萌求评论求留爪鸭~ 第63章 不及黄泉无相见 骊山行宫宫宴当日清晨, 窦扶风安排了送菜的队伍进入骊山行宫,而李谌与刘觞便伪装成送菜的宫役,如此一来, 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骊山行宫, 不被任何人察觉。 咕噜噜—— 宫役推着菜车,从骊山行宫的侧小门入内,这个小门一般都是供宫役入内, 不会妨碍骊山行宫的瞻观。 把守这个小门的, 也并非什么士兵,而是普通的宦官,防守并不严密, 只是随便盘问几句,一般都会放人通过,加之窦扶风已然打典过了, 这些宦官看到是窦扶风的商队送菜进来, 也不敢得罪, 绝对万无一失。 李谌和刘觞化妆成送菜的宫役,推着车,混在人群之中。 “停车——临检!” 宦官拉着长长的声音, 车队停了下来,李谌和刘觞便压低了脑袋,让旁人不会注意他们。 因为李谌天生身材高大, 别看他只有十七岁,但比其他人都要高大伟岸, 所以李谌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尽量含胸驼背的, 不让自己太过扎眼。 “送什么进宫?”宦官例行盘问。 前面的宫役回答:“回公公, 我们是送菜进宫的,都是正新鲜的,为今天的宫宴做准备。” “行了,”那宦官挥挥手:“去罢。” 咕噜噜—— 车队又行驶起来,李谌和刘觞压低了脑袋,跟着队伍慢慢往里走去。 “等等!” 那宦官突然发话,车队再次停了下来。 “这……公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儿个宫宴,这些菜要得急,小的们可不敢耽误了!” 那宦官走过来,围着李谌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笑道:“哎呦,你们这宫役之中,竟还有这么俊的?” 李谌一听,眼皮狂跳,不止如此,那宦官还“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李谌的屁股。 李谌更是火冒三丈,朕的屁股也敢拍?阿觞都没拍过! 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谌的袖子,不让他发怒,这要是发怒,岂不是全白费了? 刘觞干笑着:“公公,宫役还等着用菜呢,您看……这若是耽误了,小人们实在吃罪不起,连累了公公您,小人们更是于心不忍呢!” 那宦官也只是调戏李谌一句,并没有太过为难,道:“行了行了,去罢!长得这么俊,身材这么好,卖什么菜呢!不如卖……” “哈哈哈……” 车队行驶起来,身后一片宦官的哈哈笑声,显然是在开黄腔。 李谌气得双手发抖,真真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仗势欺人的太监! 刘觞小声安抚道:“陛下,别气别气,小不忍乱大谋,深呼吸!深呼吸!” 李谌狠狠的呼吸了两口,这才稍微顺过来一些气,跟着队伍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岔路口,二人便脱离了车队。 “这边……这边!” 是窦悦的声音。 窦悦偷偷摸摸的躲在墙角,小声对他们招手,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李谌和刘觞差点错过去。 窦悦道:“这边,往这边走,前面有不用的偏殿屋舍。” 因为现在还是早上,距离下午的宫宴有一段时间,李谌不能轻易露面,如果早些露面,很可能给太皇太后应对的时机,不如直接在宫宴上高调登场,杀太皇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窦悦早就安排好了屋舍,他知道李谌和刘觞是乔装改扮进来的,想要高调在宫宴登场,必然需要洗漱更衣,还需要一个房间躲一躲。 窦悦推开偏殿的大门,道:“快来快来。” 三个人进了屋舍,窦悦道:“里面已经准备好热汤了,请陛下与宣徽使沐浴更衣,还有一些膳食,宫宴之前,陛下和宣徽使都不能离开这个偏殿。” 偏殿很是简陋,还有些阴冷,但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是不能烧炭火的,窦悦准备的热汤也是早就准备下的,这会儿虽然飘着热气,但是已经不怎么烫了,再过一会儿怕是要变冷。 刘觞道:“多谢窦侍郎想的周到。” “不不,”窦悦不好意思的道:“其实……其实这些都是阿爹想到的,我只是……我只是帮忙准备了一些。” 李谌见他们在那边谢来谢去,窦悦脸色通红,分明一脸爱慕的模样,不由心里吃味儿,便道:“窦悦你还不离开?是想看朕沐浴么?” “下臣、下臣不敢!”窦悦吓得一个激灵,小跑着转身就走,拉开殿门,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李谌拉住刘觞,道:“快来沐浴,一会儿水该冷了。” 刘觞走过扇屏一看,这…… “怎么只有一个浴桶?”刘觞震惊。 李谌也看到了,只有一个浴桶,不过他并不震惊,反而十分欣喜,想来是在这里偷偷的蓄水不容易,所以窦悦只弄了一个浴桶,不得不说,窦悦这小子无心的时候,还挺聪明的。 李谌咳嗽了一声,装作很正直的道:“阿觞,你也不要要求太多了,咱们毕竟是偷偷溜进来的,人家窦侍郎能安排到这些,已属不易。” “这倒也是……”刘觞心想,我不就吐槽了一下窦悦吗,陛下你至于这么维护么?难道陛下真的喜欢窦悦? 李谌发觉,刘觞的眼神怪怪的,但是不知具体怪在何处。 “好了阿觞,快来沐浴,你与朕一同。” “这、这不可!”刘觞赶紧摇手。 “为何不可?”李谌却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山上行宫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这热汤再放一放,一准儿便凉了,咱们若是分开洗,后面洗的人,岂不是会受冻?晚间还有宫宴这么重要之事,若真是因为受冻而坏了大事,岂不是罪过?” “这个……”刘觞第一次有些词穷,觉得李谌说的很对,但又觉得李谌是胡搅蛮缠! 簌簌簌—— 是衣裳轻微摩擦的声音,李谌动作迅捷,直接将宫役的衣裳一退,光明正大的站在刘觞面前。 刘觞没有防备,瞪着眼睛感叹:“好……”大。 李谌笑眯眯的欣赏着对方的震惊,道:“阿觞,好什么?” “好冷!”刘觞回过神来,道:“陛下,快些入热汤,千万别冻着了!” 李谌心情更是大好,阿觞分明是脸红了,定然是见到了朕的伟岸,实在不好意思了。 李谌埋入热汤,催促道:“阿觞,你也快些,这水都温了,一会子便不热了。” 刘觞磨磨蹭蹭的解着衣裳,一条衣带正着扯反着扯,好像衣带黏在衣裳上了一般,怎么也扯不开。 其实往日里也不是没发生过什么更加亲密的干系,但今日不同,这可是大白日里的,就算不用点灯,也看的清清楚楚,愣是给刘觞这个厚脸皮看得脸上发烧。 再者…… 再者刘觞误以为,天子李谌心里有了心仪之人,那他们再这样过于亲密,就实属不好了。 天子三妻四妾惯了,不在乎这个,可刘觞不同啊。 “阿嚏!”李谌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刘觞正在吐槽自己。 “阿觞,快些!”李谌还在催促。 “啊……来、来了……”刘觞也还在磨蹭。 吱呀——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李谌立刻戒备,呵斥道:“是谁?!” 来人走入偏殿,还反手关上了门,似乎十分谨慎,刘觞还以为是窦悦回来了,便道:“陛下,小臣去看看。” 不等他走出内室,那人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李谌人在热汤之中,扇屏之后,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便听到刘觞的嗓音十分欣喜。 “阿爹!” 原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听说了窦扶风的计策,立刻招手安排,其实这个偏殿也是刘光安排下来的,窦悦告知刘光,天子与宣徽使进宫的消息,刘光爱子如命,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便找了个借口前来。 “阿爹!”刘觞十足欣喜,跑过去一把抱住刘光:“真的是阿爹!” 刘光也是欢心,回拥着刘觞,道:“阿爹还能是假的么?觞儿,你怎的清瘦成这样?受伤了不曾?快让阿爹看看!” 刘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刘觞手掌中细小的划伤,托着他的掌心道:“怎么回事?真的受伤了!这般严重?” “没事儿的阿爹,”刘觞笑道:“一些小伤,都愈合了,结疤都要掉了!” 这是那日李谌被兽钳夹住,刘觞奋力掰开兽钳划出的伤口,比起李谌的伤口,这些伤口并不算大,后来也上了药。 刘光心疼的跟什么似的,道:“等事情结了,好好儿的让御医看看,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伤在掌心里,要有多疼呢。”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刘光,心想着有阿爹心疼真好。 “那个……”还泡在浴桶中的李谌终于出声了。 李谌此时真是尴尬的要命,他身上没有穿衣裳,也不能贸然出去,缩在浴桶中,尽量把自己缩下去,道:“是枢密使来了么?” 刘光这才隔着扇屏道:“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道:“枢密使安好,朕也就放心了。” 刘光公事公办的道:“多谢陛下关怀。”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枢密使……可否让朕与宣徽使先行沐浴,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罢。”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隔着扇屏,隐隐约约的看到天子那么大一只,却像个小可怜一样蜷缩在浴桶中,实在让人发笑。 刘觞道:“阿爹,你快回去吧,免得太皇太后起疑心,这里无须担心。” 刘光点点头,道:“觞儿,照顾好自己,阿爹先回去了。” “嗯!” 刘觞将刘光送到偏殿门口,二人依依惜别了好一阵,刘光这才舍得离去,李谌已经快速沐浴完毕,擦干了身子换上衣裳,想要和刘觞鸳鸯浴的梦想无疾而终…… ———— 骊山行宫宫宴,天子李谌高调登场,太皇太后本十拿九稳,只要天子无法出席宫宴,便可以直接揭穿天子失踪的事情,当着众多臣子的面,另立新帝。 然而…… 太皇太后绝对没想到,李谌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龙袍,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游刃有余,高高在上。 “陛下?!”太皇太后震惊的无以复加。 李谌一笑:“怎么?朕才与奶奶分别少许,奶奶便这般想念朕了?” 太皇太后更是慌乱,“啪嚓!”一声打破了手边的杯盏,臣子们立刻看过去,全都将太皇太后的不同寻常看在眼中,但是他们不明情况的真相,不知太皇太后为何会如此。 “老身……”太皇太后立刻给自找了一个借口,道:“老身身体不适,要不然……今日便先回去了,你们年轻人幸饮罢。” “等等,”李谌却不让他离开,笑得异常甜蜜乖巧,完全是个孝顺的小辈儿,道:“奶奶身子不适,一定是这些天奔波劳碌所致,不过无妨,朕这里有一剂良方,而且不需要饮药,不需要施针,只需太皇太后见一见故人,便可痊愈,您说神奇不神奇?” 不等太皇太后拒绝,李谌已经朗声道:“带人上来!” “唔唔唔——” 一个口中塞着破布,眼睛少了一只,浑身伤痕累累的土匪被推搡着进入宴厅,正是山砦的二当家。 臣子们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紧跟着看到这样骇人的一幕,纷纷喧哗起来。 “什么人!” “好多血!” “你看他的眼睛……是被、是被挖掉了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嘘——快别说了,不想倒霉便闭上嘴巴!” 二当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身上五花大绑,怎么也爬不起来,口中因为塞着破布,根本无法说话,见到太皇太后,便仿佛一只临死的鱼,不停的挣蹦着,睁大了眼睛,使劲瞪着太皇太后。 “啊!”太皇太后吓了一跳,一下跌坐在凤坐上,道:“天子,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谌装作惊讶:“太皇太后,这不是您的故人么?朕特意为太皇太后送到面前,还以为太皇太后会欣喜呢!您一欢心,病情岂不是便大好了?” “胡说!”太皇太后断喝:“老身、老身不认识他!怎么会认识……认识如此粗鄙之人?!带下去!快带下去!” 刘觞挑眉一笑:“太皇太后怕是贵人多忘事儿,怎么连这般重要的故人都忘了?天子,小臣以为,应当除去这位故人口中的布巾,让故人与太皇太后认亲呢!” “不可!!不可——”太皇太后惊慌的摇头。 李谌却道:“如此,甚好。” 刘觞一把将二当家口中的布巾揪出来,二当家惊恐沙哑的大喊着:“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我说,都是她!是她给了我金子,好多……好多金子!让我杀画轴上的一个年轻男子,我……我也是被收买的,她才是主使!” 他的话一出,全场哗然,纷纷看向太皇太后。 二当家的话重点太多了,画轴上的年轻男子到底是谁?在场众人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但谁也不敢细想。 “你……你血口喷人!老身根本不认识你!!不认识你!”太皇太后嘶吼,已经完全不顾及皇家的尊贵。 “是真的!是真的!”二当家害怕的道:“我没有说谎,金子……金子我不要了!那金子上还有刻字,你们可以看啊!还有……还有画轴,画轴也是她给我的!” 李谌抬起手来,道:“把金子与画轴呈上。” “是,陛下!” 鱼之舟双手捧上一个木承槃,上面放着金灿灿的金子,个头十足,还有一只画轴。 李谌拿起金子来,故意摆弄着,让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嗬——” “还真是金子!好大的手笔!” “快看,那上面是……是官印!” 这年头金子的使用率非常非常低,不是富贵流油之人根本不会用金子,而且金子上还有官印,显然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李谌哗啦一声,又将画轴展开,故作惊讶的道:“咦?这画轴上的年轻男子,如何与朕这般相似?” 刘觞点头附和:“何止是相似,陛下,这简直就是妙笔天工,把陛下的俊美无俦,刻画的淋漓尽致呢!” 羣臣再次哗然起来:“画轴上真的是陛下!” “有人花钱买通了土匪,想要……想要弑君!” “不会真的是太皇太后罢……” “难道是因着陛下亲政的事儿?” 臣子们都不傻,左右一联系,便把整件事情串了起来,而且八*九不离十。 太皇太后惊恐的道:“老身没有!老身根本不认识他!这是血口喷人!” “就是他!”二当家激动的指认:“就是这个老太太!是她!还有一个年轻人跟在她身边!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年轻之人?”刘觞道:“你可能描述这个年轻之人的面目?” 二当家颤声道:“我……我记不清楚了,穿得很富贵,一看便是有钱人!” 刘觞又道:“那……若是此人站在你面前,你可能识得他?” “能!我能!能!” “好!”刘觞道:“还不请出来?” 没庐赤赞立刻押解着郭氏之人走出来,那郭氏之人一看到这场面,吓得魂不守舍,双膝一软,根本不需要旁人来催促,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都是太皇太后指使下臣这样做的!都是太皇太后啊!下臣也是被威逼,不敢不听命……啊呀!” 他的话还未说完,太皇太后已经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说什么!?你敢诬陷老身?!” “陛下!陛下!下臣说的是真的啊!”郭氏之人跪在地上,膝行爬到李谌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哭丧一般哀嚎:“下臣不敢撒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因着忌惮陛下亲政,往后便没有太皇太后说话的份儿,因此令下臣买凶,买通了山砦中的土匪,想要……想要除掉陛下,然后……然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另立新君啊!” “什么?太皇太后竟有这样的心思!” “这是大逆啊!” “怎么会如此……” 太皇太后慌张的环顾左右,所有的臣子都对她指指点点:“不、不是这样的……老身……老身怎么会……谌儿,你是老身亲孙孙啊,老身怎么会……都是他们血口喷人,信口雌黄!老身没有!谌儿,你要相信老身啊!” 铁证如山,太皇太后看到大势已去,便想要打亲戚牌,感动李谌,虽然这样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但太皇太后还是要试一试! 太皇太后颤抖的道:“我是你奶奶啊!我是你奶奶!就算……就算老身有错,也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你不能……你不能……老身是你的奶奶啊!” 的确正如太皇太后所说,他是李谌的奶奶,自古以来,讲究的全是孝道,即使太皇太后犯了错,也不可以大义灭亲。 这大义灭亲,从来都是老子杀儿子,绝没有儿子反过来杀老子的,不管长辈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要晚辈动手,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便仿佛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郑公寤生,他的母亲联合他的弟弟,想要杀了郑公寤生造反,事情败露之后,郑公寤生将他的母亲囚禁起来,留下了一句历史名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郑公寤生的名声一落千丈,百姓都怨恨郑公寤生囚禁了自己的母亲,是个不懂孝道的暴君。后来郑公寤生没有法子,为了稳定民心,在臣子的建议之下,在地下打了一条地道,与自己的母亲想见,也算是没有破坏君主的誓言,这件事情才如此揭了过去。 对于强大的郑公寤生,不孝的流言蜚语饶是如此,更别说对于刚刚登基,刚刚亲政的年轻天子李谌了。 便算这件事情太皇太后全不站礼,李谌也决计不能杀了太皇太后。 李谌眯了眯眼睛,其实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若是就此饶过太皇太后,未免助长了她的气焰,等事情平息之后,谁也难保太皇太后不会卷土重来。 必须想一个办法,令太皇太后再也无法多生事端。 李谌幽幽一笑,话锋一转,突然道:“奶奶,您不是说凤体不适么?朕看……今儿个的事情,稍微缓一缓,还是奶奶的身子更重要,否则……世人又该说谌儿不孝了呢。” 太皇太后懵了,陛下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怎么可能? 但是太皇太后此时顾不得太多,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老身……老身身体不适,快、快扶老身去歇息!” 郭氏之人和二当家一看,还在大吼着:“陛下!陛下!下臣说的是真的啊!” “我说的也是真的!都是她!是她给了我画轴!让我杀死画轴上的年轻郎君!” “陛下饶命啊,陛下——” 李谌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不理会那些嘶吼之声,笑眯眯的道:“奶奶,请罢。” 太皇太后颤巍巍,不像是被扶着,反而像是被绑架了一般,跟着李谌离开了宫宴大殿。 天子与太皇太后一离开,大殿立刻喧哗起来,仿佛是沸水的大锅。 “太皇太后竟然要杀天子!” “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么?!” “你们说天子会怎么处置太皇太后?会不会……” “那是必须的,否则留下来岂不是祸患?你没看到么,这么大的事情,天子处理的游刃有余,怕是……早有准备了!” “不然不然,太皇太后纵使有错,但我朝注重孝道,陛下若是当真如此,必然留下话柄,这分明是倒拿干戈,授柄于人啊!” 刘觞听着众人的猜测,不由一笑,朗声道:“各位大人,今日宫宴,希望没有搅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没有没有……” “宣徽使说笑了!” 羣臣立刻恭维起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刘觞拱手依次作礼,礼数周全,笑脸相迎:“各位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日难得热闹,大家伙儿啊,吃好喝好,幸酒用肉,千万别拘谨了!” “是是是!” “宣徽使说的对!” “幸酒幸酒!这酒……好酒啊!” “无错无错,好酒!” 刘觞见大家都开始举杯,宴席上其乐融融,便笑道:“各位大人幸酒,那小臣就少陪了,一定要吃好喝好,不够的吩咐宫人。” 说罢,一撩衣摆,迈过大殿门槛,直接离去了。 刘觞安抚好宴厅中的臣子,便径直往太皇太后下榻的寝殿而去,进去之后,果然看到了李谌与太皇太后对峙而立。 “哼!”太皇太后一把甩开李谌的手,冷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李谌幽幽一笑,掸了掸自己的掌心,负手而立,道:“奶奶您这是什么话?孙儿才要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如何?好歹是亲祖孙一场,奶奶竟然能做到如此。” “亲祖孙?!”太皇太后拍着自己胸口道:“你也知道是亲祖孙?老身为这个朝廷,付出了多少?三朝、三朝啊!老身辅佐了三朝,如是没有老身的支持,你能坐上这个帝位么?如今你翅膀硬了,想要撇开老身了!?你可知道老身心里头的委屈?” 刘觞忍不住逗笑了,道:“陛下,您看看,让太皇太后辅国,可把太皇太后给委屈坏了!” “谁让你多嘴了!?”太皇太后恼羞成怒:“一个奴婢,你也敢多嘴!?” 李谌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幽幽的道:“太皇太后说的对,刘觞对于朕来说,毫无血亲,竟能在落难之时不离不弃,而奶奶您呢?您是朕的血亲,反而是最想让朕死的人!” “你……你……”太皇太后被李谌的威严吓得后退了几步,她实属没想到,那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天天打马球的纨绔天子,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谌道:“与太皇太后说句实话罢,其实朕也不想怎么了您,自然也无法怎么了您。”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的底气立刻足了,笑起来道:“是了,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即使这件事情,老身做错了,但你……你是天子啊,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能把老身怎么样,否则……就是不孝!你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堵不住——” 李谌并不着急,道:“所以朕说了,这件事情,朕也不想怎么样,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皇太后迟疑,李谌就这样放过自己?实在说不通。 “别耍花样了!”太皇太后道:“你到底要如何?” 啪啪! 李谌拍了拍手掌,一个人影应声走入了寝殿。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仿佛披麻戴孝,身材高大,却异常羸弱,总是“咳咳咳”的轻微咳嗽着。 他走进来,站定在寝殿之中,却不作礼,微微垂着头。 太皇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本就憋着火儿,此时见到来人便把他当做了撒气桶,怒吼道:“大胆!?你是何人?见到老身竟然不跪?” “我?”那人轻笑一声,微微抬起头来。 夜风吹拂着他黑色的鬓发,暗淡的灯火跳跃着,一明一暗的照应着他那惨白的面容。 “啊——”太皇太后惊叫,向后退了两步,咕咚直接坐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大喊:“鬼——是鬼?!” 那脸色惨白之人,正是崔岑! 崔岑幽幽的开口:“鬼?太皇太后怕是心里有鬼。” 崔岑的样貌,与他的父亲生得一般无二,当年崔御医可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美男子。 崔御医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御医,太皇太后自然记得他的样貌,加之……崔御医还是被太皇太后杀死的,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乍一看到崔岑,还以为是当年的崔御医突然还魂,自然吓得魂不附体。 李谌一笑:“看来,奶奶这些年为我大唐兢兢业业,做了许多亏心事儿,怪不得如此委屈呢?” 刘觞道:“谁说不是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抖的指着崔岑质问:“你到底是谁!?你是人是鬼?!” “人?鬼?”崔岑慢悠悠的回答:“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难道太皇太后您不是最清楚的么?” “啊啊啊啊——”太皇太后吓坏了,惨叫着:“是鬼!!是鬼!” 刘觞忍不住捂住耳朵,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崔先生不是鬼,是人,是您当年害死的崔御医之后。” “不、不可能!”太皇太后颤声道:“分明……分明都杀了,一个不留!怎么可能……” 崔岑听到她这么说,双手攥拳,猛烈的咳嗽起来,沙哑的道:“你承认了……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什么郭氏,你杀了我的阿爹,不止如此……你为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杀了我崔氏满门,满门!” “快!快救驾!快救驾!拦住他!”太皇太后跌在地上,不停的往后爬。 李谌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太皇太后,心中一片冰凉,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恻隐之心,淡淡的道:“奶奶,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刺客的事情可以揭过,从此再也无人提及,但你必须在大明宫含元殿之中,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与我大唐的羣臣,昭告当年残害崔御医与崔家满门的罪状。” “罪状?!”太皇太后瞪大了眼睛,颤抖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让老身……罪己?!” 含元殿是大明宫中最重要的大殿,使用率非常低,但是庄严肃穆,正是因为含元殿乃是举行重大庆典,或者祭祀先祖所用的大殿。 太皇太后若是在含元殿罪己,很快整个天下便会传遍,一来可以为崔岑一家平反,这二来,太皇太后曾经犯下这么大的罪过,绝对不可能再谈什么辅国。 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可谓是一箭双雕。 太皇太后显然明白李谌的心思,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做梦!!做梦!老身是不会罪己的!老身还要……还要辅国!你们这些奶娃娃,如何撑得起我大唐?!大唐的天下,都是老身撑起来的,怎么能交给你们!?怎么能交给你们!?做梦——!!!” 李谌一点儿也不惊讶,平静的道:“如果奶奶坚持,朕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怎样!?”太皇太后昂着下巴:“你还想杀了老身不成?!李谌!你只要对老身动手,就是不孝!” “朕?”李谌摇摇头,道:“朕不会亲自动手的,然……” “我会。”崔岑冷冷的接口。 太皇太后惊恐的看过去,对上崔岑那平静犹如止水的目光。 崔岑幽幽的道:“我会动手,和天子毫无干系,纯属我崔家与太皇太后的恩怨。” 刘觞笑眯眯的道:“崔岑因为当年的灭门之仇,一个不小心杀了太皇太后也是有的,又一个不小心,刺杀太皇太后的崔岑没有被抓住,偷偷跑出了骊山行宫,从此逍遥快活,也是有的!” “你、你们!?”太皇太后不可置信。 李谌道:“朕答应过崔岑,让他为崔家满门报仇。这报仇的法子,无非是两种,手刃血仇,或者……昭告天下平反。正巧了,崔先生是个明事理之人,这两条报仇的法子,他都可以接受,只看太皇太后该如何选了。” 太皇太后浑身冰凉,朝着门口跑了几步,大吼着:“来人!!来人!有人要行刺老身!” 嘭—— 没庐赤赞却一把将殿门关闭,隔绝了太皇太后的喊声。 砰砰砰!! 太皇太后使劲怕着殿门,但殿门厚重,根本无济于事。 李谌重复道:“太皇太后会如何选择呢?” “老身……老身不选!!老身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太皇太后大喊着:“老身不选!!老身还要辅国!这个天下没了老身不行……不行!朝廷会被你这个奶娃娃给毁掉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皇太后,您承认吧,如今的陛下,已然不是您所认识的陛下了,这个天下,没了您也不会如何,这个朝廷,没了您照样运作,只不过……郭氏没了您,可就一塌糊涂了。” “郭、郭氏……”太皇太后呢喃。 刘觞谆谆诱导的道:“正是啊太皇太后,您可想想郭氏,郭氏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了您太皇太后,有句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皇太后还是罪己吧,罪己……又不会掉块肉!” 当然不会掉肉,只会失信于人,然后失去话语权,彻底失去垂帘辅国的机会! 太皇太后好像被刘觞的话蛊惑了,她的确也是强弩之末,颤巍巍的顺着殿门坐倒下来,仿佛瞬间颓废了不少:“老身……老身愿意罪己……” 刘觞与李谌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这一回,太皇太后是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太皇太后准备罪己,扈行队伍不在骊山行宫多加耽搁,第二天立刻返程,准备赶往长安大明宫,让太皇太后在大明宫含元殿中,当着天下人罪己。 太皇太后被软禁起来,这一路都非常太平,转瞬便要到达长安。 天色黑下来,刘觞刚要更衣歇息,便听到有人走进营帐的声音,进入宣徽使的营帐,无需通传的,也只有天子李谌一人了。 “阿觞?” 果然是李谌。 李谌笑眯眯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药瓶,美名其曰道:“阿觞,朕来找你换药了。” 刘觞道:“这……小鱼公公心思细腻心灵手巧,又不似小臣这般粗枝大叶,陛下为何不找小鱼公公换药?” 李谌摆摆手道:“鱼之舟?他笨手笨脚的,万一弄疼了朕如何是好?” 刘觞眼皮一跳:“那崔先生就在扈行队伍中,陛下您还是找崔先生为您换药吧,这样也专业一些。” “崔岑啊,”李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在给孟簪缨治疗隐疾呢,朕的小伤小痛与孟簪缨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便不好去打扰了。” 刘觞听他胡说八道,心里还有点感叹,别看孟簪缨风流有钱,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竟然有那方面的怪病,果然老天爷是平等的! 刘觞妥协道:“……也是。” “阿嚏!” “阿嚏!” 与此同时,远在营帐中的鱼之舟和孟簪缨均是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喃喃自语:“难道……我是害了风寒?” 作者有话说: 落枕好几天了还没好,真是痛苦QAQ妨碍我码字的速度啊。 今天也是日更2万字的一天,期待大家的评论和留爪~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LADYS 90瓶;雪原苍茫、握爪爪的娘口三三、vbgjgjkuu 20瓶;吾不知 15瓶;栗禾 10瓶;星空、shasha 5瓶;绝版肖恩 2瓶;仰光、天祥院英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表白被拒 扈行队伍回到大明宫, 李谌立刻让刘光着手准备含元殿罪己的事情,消息一出,震彻整个长安。 朝臣们众说纷纭, 有说太皇太后罪己, 是因为欲图行刺陛下,事情败露,不得不这么做, 也有人说, 太皇天后罪己就是因着当年掩藏绛王李悟的残疾。 总之什么样的传闻都有,都是关于太皇太后的,如此一扒, 太皇太后专横跋扈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 往日里是没有人敢说太皇太后的不是,而如今,墙倒众人推, 很多关于太皇太后的舆论传开, 比如太皇太后曾经帮着王太后毒杀其他妃嫔的子嗣, 专权跋扈,为了稳固郭氏势力,还残杀过其他朝廷同僚, 又比如说,太皇太后中饱私囊,在各地都有私立的田产等等。 总之一牵扯起来, 理都理不清楚。 今日便是太皇太后含元殿罪己的日子,绛王李悟也要参加这次朝议, 而对于李悟来说, 太皇太后罪己, 必须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如此一来,李悟残疾的事情,无异于昭告天下。 李悟进了宫,过了丹凤门,刚走过御桥,便看到含元殿大门口排着整齐的队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快看,是绛王!”,于是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李悟前行的步伐突然顿住了,藏在袖袍之下的右手微微握拳,不可抑制的有些颤抖。 就在此时…… 一只手突然握过来,握住了李悟的手腕。 李悟转头一看,竟是江王李涵。 李涵看着他,用很无所谓的口气道:“干什么发呆呢?还不快过去?” 李悟淡淡的道:“是涵儿啊。” 他说着,垂了垂眼目:“从今日开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一个残疾,你还是……江王殿下还是不要与一个残疾走得过近,以免……” “你说什么?!”李涵瞪着眼睛,呵斥道:“你再敢说一句?!” 李悟一愣,没想到李涵会如此与自己说话,从小到大,自己可是皇叔,是长辈,李涵虽然有的时候蛮横了一些,但从不会这般与自己讲话。 李涵道:“你若再敢这般妄自菲薄,我就、就……” 李悟被他逗笑了,心中的乌云瞬间吹散,笑道:“涵儿便要如何?” “我就……”李涵恶狠狠得道:“饶不了你!” 李悟道:“咱们到底谁是小叔,谁是侄儿?”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叔?”李涵抱怨道:“那就拿出点小叔的架子来!有什么好怕的?我给你撑腰!谁要是敢说你半个不字,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悟笑道:“那往后里,小叔可要仰仗涵儿了。” “好说。”李涵道:“快走罢,今日含元殿朝议,若是迟了,可是大罪过!” 羣臣进入含元殿,在庄严的大殿中列班站好,很快便听到鱼之舟的声音:“圣人至——” 李谌一身龙袍,阔步进入含元殿,众臣跪下作礼:“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李谌走到含元殿上手,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罢。” 他也不废话,幽幽的道:“想必各位都听说了,今日在含元殿召开朝议,正是因为太皇太后准备当众罪己。” 他的话音一落,含元殿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太皇太后真的要罪己……” “传闻都是真的……” “这个是天大的事儿啊!” 李谌道:“太皇太后有这份心思,朕深谙欣慰,既然如此,便请太皇太后罢!” 老太太颤巍巍的被宫女扶着走入大殿,太皇太后的年纪不过四十来岁,还不到五十,按理来说保养的很好,更显年轻才对,但她这一趟离开长安,又从骊山回来,瞬间老了十岁不止,仿佛是一个垂垂暮已的老妪! 众人见到太皇太后,纷纷惊讶:“快看,是太皇太后!”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道这趟骊山之行,到底遇到了什么……” “是啊是啊……” 太皇太后一点点走进含元殿,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捧着文书,声音比蚊子还要小,开始罪己。 把当年为了郭氏,隐瞒绛王李悟残疾病情的事情全部道来,残害崔御医一家数十口人命,一条条简直骇人听闻。 含元殿羣臣震动,一瞬间喧哗不已。 “安静!静一静!”李谌朗声道:“太皇太后罪己,当年崔氏一案,实乃诬告,朕今日在含元殿老祖宗的面前,替崔氏一门翻案……崔岑,你上前来。” “是,陛下。” 崔岑奉诏前来,进入含元殿,跪在地上作礼。 李谌道:“崔氏一门,满门忠烈,却造诟病诬陷,险些灭门,朕深感心痛,如今天理昭昭,终于还给崔氏清白,朕唯能做的,也就是替先皇弥补一二……” 李谌下敕令,让崔岑进入太医署供职,承其父业成为御医。 紧跟着李谌又将工部侍郎窦悦宣上殿来,因着之前答应过窦扶风,事成之后,要提拔窦悦成为工部尚书,真是巧了,原本的工部尚书乃是太皇太后的郭氏之人,如今太皇太后罪己,李谌立刻撸掉了工部尚书,让窦悦直升。 “窦悦入朝堪堪几个月,竟然直升了工部尚书!” “是啊是啊,想当初他还只是一个郎中!” “谁能想到,窦悦才是平步青云的那一个啊!” 其实窦悦也没想到,毕竟他虽然是状元,但不觉自己有多聪明,还不谙人情世故,哪里知道自己在官场之中能这般幸运,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窦悦赶紧跪下来谢恩:“谢、谢陛下恩典!” 李谌笑眯眯的道:“窦悦,望你以后兢兢业业,为我大唐尽忠。” “下臣谨遵圣意!” 李谌又趁机撸掉了几个郭氏之人,太皇太后虽然在场,但是大势已去,根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郭氏轰然倒台,什么也不剩下。 含元殿朝议很快散去,朝廷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朝臣们纷纷议论着散去,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之中缓和过来。 李谌心满意足的回到紫宸殿,他从未这般欢喜过,浑浑噩噩的成为太子,浑浑噩噩的成为皇帝,但李谌从未这般做主过,今时今日,他才真正做了一回皇帝! 李谌满面笑容道:“鱼之舟,你去把宣徽使找来。” 鱼之舟答应一声,去找刘觞,不过很快转回来,道:“陛下,宣徽使在散朝之后,便出宫去了。” “出宫?”李谌道:“去哪里?和谁去?” “这……”鱼之舟迟疑的道:“听说是和枢密使一起出宫去的,去了……窦尚书的府上,恭贺窦尚书升迁呢。” “又是窦悦!”李谌感叹:“又是刘光!” 李谌早就察觉出来了,枢密使刘光怕是想要撮合窦悦与刘觞,三番两次的破坏朕的好事儿,偏偏刘光是刘觞的阿爹,朕也不好说什么,他倒是好,变本加厉起来。 刚刚散朝,就把朕的阿觞带走了,还是去情敌府上。 李谌这会子坐不住了,道:“备车,朕也要去。” 鱼之舟无奈的应声:“……是,陛下。” 刘觞果然是去找窦悦的,阿爹刘光一同,二人到了窦家,窦扶风正在门口迎接,笑道:“枢密使、宣徽使,请入内。” 刘光笑眯眯的道:“窦郎君,好福气啊,您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才入朝堂几个月,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往后可是要享清福的。” 窦扶风笑道:“还不是有赖枢密使与宣徽使提携?再者说了,谁不羡慕您枢密使有个好儿子呢?悦儿虽也是好的,但过于木讷,与宣徽使如何能比拟?” 刘光一听,爱听! 刘觞眼皮狂跳,听着那二人互吹儿子,牛皮都吹炸了,不不,自己的皮都要吹炸了,尴尬的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站在门口多不好意思呢。” 窦扶风道:“请。” 众人入内,窦悦很快也回来了,他不知刘觞和刘光来了,一路呼呼喘着气的跑进来,欢快的大喊着:“阿爹阿爹!我做尚书了!悦儿做尚书了!” 窦扶风见他跑得急切,赶紧拦住,道:“不要瞎跑,累坏了身子又要勾起喘病。” “阿爹阿爹,我跟你说……”窦悦兴奋的揪着窦扶风的袖口,刚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尚书身份,一瞥眼,竟然看到了枢密使刘光,和宣徽使刘觞,所有的话登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枢、枢密使?宣徽使?!”窦悦震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恭喜窦尚书,贺喜窦尚书,窦尚书可是自老祖宗开创朝廷以来,最年轻的工部尚书呢。” 窦悦登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垂着头,道:“让……让宣徽使看笑话了。” 窦扶风揉了揉他的头顶,道:“这会子倒是会不好意思了。” “阿爹!”窦悦更是不好意思,揪着他不让他挖苦自己。 刘觞笑道:“我们是窦郎君请来吃酒的,今日窦尚书升官之喜,可不是要让我们好好喝几杯?” 窦扶风道:“宴席已经备下,二位,请,请入席!” 侍女鱼贯而入,捧入各种珍奇佳肴,众人入席,紧跟着还有讴者歌女,吹拉弹唱起来,这燕饮的水准奢华至极,比之皇宫都有过之无不及。 就在此时,一个仆役走进来,低声对窦扶风说了两句,窦扶风微微蹙眉,刘光道:“窦郎君,怎么了?” 窦扶风道:“家仆通传,说是有两位贵人,此时正在门外,看来二位掌使要和窦某人一起出门迎接了。” 刘觞奇怪,能让自己与阿爹出门迎接的人,可不多,难道是…… 不等他多想,那人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朗声道:“不必迎接了,朕自己进来了,窦郎君不会不欢迎罢?” 是李谌! 何止是李谌,李谌出宫来还不忘了带着帮手,他的那个帮手,便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窦扶风迎上去,哪里能说半个不字,道:“陛下光临寒舍,草民自然恭迎。” 众人拱手作礼:“拜见陛下。” 李谌道:“诸位不必作礼,今日是欢心的日子,窦尚书乔迁,本应当幸酒,朕突然起了兴致,便来喝一杯水酒,你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刘觞心里干笑,谁能嫌弃你啊? 李谌自来熟的坐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刘觞和窦悦的位置是挨着的,立刻换了位置,一屁股坐在窦悦的位置上。 窦悦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道:“陛下……这是……这是下臣的……”席位。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笑道:“窦尚书,怎么了?坐啊,快坐。” 说着,还指了指空位置。 窦悦嘴笨,无法与李谌掰饬这些,只好委委屈屈的坐在了阿爹窦扶风身边,窦扶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让他不要着急。 李谌纯粹就是来捣乱的,他今日又欢心,举杯道:“来诸位,朕敬各位,若是没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朕也不能有今日的作为!” “陛下言重。” 众人举起酒杯回敬,刘觞呷了一口酒水,甘甜醇厚,特别可口,一看就是好酒。 还有这吃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各种大补,刘觞真怕自己吃得太补,明天喷鼻血,不过不吃白不吃,喷鼻血的话明天再说吧。 刘觞立刻大快朵颐起来,李谌坐在旁边给他夹菜,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一样,道:“阿觞,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再尝尝这个。” “那个配着酒,能去腥味,十分顺口。” 大好的机会,窦悦本想坐在刘觞身边,眼下被三振出局,只能远远的看着,又不敢和李谌争抢。 刘光看着李谌的那个模样,又看了看窦悦,忍不住摇摇头,看来窦悦是不行了,想要撮合他与觞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李谌亲近着刘觞,还故意抬头去看窦悦,对他抬了抬下巴,稍微一扬,这可把窦悦气坏了,但窦悦不敢说话,只能闷头吃菜。 李谌得意的喝了好几杯,刘觞劝道:“陛下,别喝太多,小心喝醉了。” “无妨,”李谌道:“今日朕欢心,就是要喝醉,这种时候不喝醉,还能什么时候喝醉呢?” 其实李谌说得对,在宫里头喝醉,一堆眼目盯着呢,而在窦扶风的宅邸里喝醉,醉了就醉了,并没有那么多人耍心机,反而省事儿。 今日难得大家都欢心,刘觞便没有再阻止李谌,让他喝得尽兴。 果不其然,李谌今日放开了饮酒,天色黑下来,他便有些醉了。 李谌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道:“朕……朕没事,别扶着朕。” 李谌胃里难受的厉害,喝的实在太多,他想出去吐一下,但是因为面子的问题,并不叫人跟着,反而道:“朕……出去散散,吹吹风,你们继续饮酒!继续饮……” “陛下,”刘觞道:“小臣扶着您吧?” “不用,”李谌一口拒绝:“朕很好,很清醒,没有……没有饮醉,自己可以……” 李谌强调自己一个人去,刘觞只好坐下来,李谌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宴席,往外走去。 刘光的眼眸微微一动,不如趁着今日天子欢心,把刘觞的事情说清楚,自己的儿子,是决计不能和天子走得那么近的。 刘光站起身来,道:“天子饮醉了,我还是去看看,你们继续幸酒,不必怛心。” 刘光很快跟着离开,郭郁臣想要跟着一同去,但是刘光没叫他跟着,因此郭郁臣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子,李谌和刘光谁也没有回来,刘觞心里有些着急,道:“不知陛下和阿爹怎么样了。” 郭郁臣也是担心,道:“要不然……咱们去看看罢。” 刘觞当即站起来道:“走走,小郭将军。” 二人也离开了宴席,顺着灯火通明的地方往前找,很快就找到了李谌与刘光,那二人站在窦家宅邸的花园边上,似乎正在说什么。 李谌醉醺醺的离开宴席,准备找个地方吐一下,缓解胃中的难过,他还没走几步,便听到“陛下”的呼声,有人在唤他。 李谌回头一看,灯火阑珊之下,有一个身材纤细高挑之人站在那里,形容俊逸而冷艳,一身绣裳,细腰横着玉带。 “嘿嘿……”李谌傻笑一声,踉踉跄跄走过去,一把抱住来人,低喃道:“阿觞……咦?你怎么稍微长高了一些?” 刘光:“……” 那唤住李谌的,哪里是什么刘觞?正是刘觞的阿爹,枢密使刘光! 刘光被李谌一把抱住,嫌弃的蹙了蹙眉,道:“陛下,小臣不是刘觞。” 李谌饮醉了,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而抓住了重点——刘觞。 “阿觞……”李谌紧紧抱着他,小奶狗一样歪着头,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还蹭了蹭,撒娇的道:“阿觞哥哥,嗯……好香啊,比平日里都香!是熏了什么香,让谌儿闻闻……” 刘光蹙眉,又是“阿觞哥哥”又是“谌儿”的,更是一脸嫌弃,心中想着,觞儿是什么品位,竟受得住陛下如此油腻? 刘光嫌弃的推开李谌,道:“陛下,小臣想要与陛下谈一谈关于觞儿的事情。” “嗯?”李谌被推开,有些委屈,抿着嘴角,扯着自己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阿觞哥哥,你不喜欢谌儿了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谌儿……” 刘光:“……”晚宴险些吐出来。 “其实……”李谌醉得不清醒,把刘光认成了刘觞,酒壮怂人胆,立刻鼓起勇气道:“其实……朕早就属意于你,朕的心里……全都是你,再容不下旁人!” 刘觞和郭郁臣来到花园边,便听到天子震耳欲聋的表白声,郭郁臣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 刘觞则是震惊的道:“陛下怎么喜欢阿爹?他不是喜欢窦悦吗?” 刘光没想到天子会对刘觞表白,而且这般高调,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就算是如此高调,又能如何?天子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喜欢的时候新鲜劲儿十足,不喜欢的时候便会厌恶丢弃,可千万别想着天子能专一什么事物,尤其如今的天子正当年,还年轻着,年轻气盛的,难免一时冲动。 刘光眸子转动,知道天子是把自己认错当成了刘觞,这样……也好。 刘光便没有再辩解什么,而是干脆替刘觞道:“陛下的美意,小臣诚惶诚恐。” “阿觞……?”李谌喃喃道。他还没清醒过来,以为刘光就是刘觞,听着他的开场白,表白的兴奋与喜悦瞬间被冷风吹淡了。 刘光继续道:“但陛下对小臣的喜爱,不过是对一个新鲜玩意的喜爱,等时日推移,不觉新鲜了,或许发觉了什么更加有趣儿的事物,这份感情便也淡了。既然如此,小臣受之有愧,也承受不起,陛下还是收起这份心思罢。” 李谌张了张口,呆呆的凝视着刘光,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大号小奶狗,巨型的…… 刘光说完,不等李谌回魂,已然转身离开,丢给天子一个无情无义的背影,施施然走远。 郭郁臣看到刘光离开,立刻大步追上去,只留下李谌和刘觞二人。 刘光本想直接回宴厅的,不过他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有人跟踪,轻笑了一声,故意往花园而去,果不其然,稍微一拐弯,一只大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抱住刘光,将他压在角落的墙上,不由分说,立刻吻下来。 刘光压根儿没有挣扎,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直接攀上对方的肩背,应和着黑暗中的亲吻。 那人的呼吸紊乱粗重,沙哑的道:“枢密使,怎知是郁臣?” 刘光故作惊讶的道:“本使怎知是你?本使不知情啊,只是……这吻技如此受用,本使也便顺其自然了。” 郭郁臣一听,莫名生气,胸腔之中火气旺盛,仿佛要烧穿一般,紧紧搂住刘光,又压下一吻,急切的道:“枢密使是郁臣的……” “哦?”刘光笑道:“本使何时是你的,本使自己怎么都不知情?” “可是、可……”郭郁臣道:“咱们已经做过了那亲密的、亲密的事情。” 刘光被他逗笑了,道:“做过那样的事情,本使就是你的了么?” “自然!”郭郁臣笃定的道。 刘光道:“可是……方才大将军想必也听到了,陛下可是对本使吐露过心声的,怎么,大将军也敢与陛下抢人么?” 刘光故意曲解了李谌的意思,就是想要逗一逗郭郁臣,这个郭郁臣虽长这么大个头,但分明是个迂腐的书呆子。 哪知道郭郁臣黑着脸,眯着眼睛道:“枢密使就是郁臣的,即使……是陛下相争,郁臣也不肯放手!” 刘光睁大了眼睛,头一次有些吃惊,随即笑起来:“你这个呆子。” 郭郁臣有些自责:“郁臣确实……确实愚笨了一些,可是……绝不会放开枢密使,枢密使这辈子死了这条心罢!” 刘光挑唇一笑,道:“大将军的情话,说得真好听,让本使……都有些忍不住了。” 他说着,抱住郭郁臣的脖颈主动迎上一吻,轻声道:“本使现在就要大将军伏侍。” 刘光和郭郁臣一前一后离开,只剩下“告白被拒绝”的天子,还有看热闹的刘觞。 李谌第一次告白惨烈收场,身子摇晃了一下,直接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花园的土地。 刘觞眼皮狂跳,心说自己看到什么画面不好,非要看到天子和阿爹告白,然后被拒绝的尴尬场面,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呢? 而且…… 刘觞不知怎么的,心口隐隐约约有些不太舒服,仿佛心律不齐的感觉,心跳异常不规律。 刘觞伸手压了压自己的心口:“一定是饮酒过度的缘故……” 他本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李谌一直蹲在地上画圈圈,那模样十足可怜,刘觞心想若是放任不管,是不是太可怜了一些? 他慢慢走过去,拍了一下李谌的肩膀,低声道:“陛下?陛下?您怎么蹲在这里啊?” 李谌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醉的实在太厉害,根本没认出刘觞才是他朝思梦想的表白对象。 李谌这一抬头,刘觞浑身一震,哭了!天子表白被拒又哭了! 纯粹就是个大哭包啊! 李谌的眼圈红彤彤,眼尾红艳艳,就连挺翘的鼻子尖儿也是粉唧唧的,抿着唇角,一副好委屈好委屈,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陛下?!”李谌道:“您怎么……”又哭了?! 虽然表白被拒应该很难过,但李谌无法感同身受,毕竟他从来没和别人表白过,更加没有被拒绝过。 “这……这……”刘觞安慰道:“陛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就算、就算我阿爹人美心善,哪哪儿都好,可是……” 刘觞一咬牙:“陛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阿爹他好像喜欢傻的!我看出来了,他就喜欢小郭将军那样又老实又听话的!陛下你不行,一天八百个心眼子,我阿爹肯定不喜欢!” “傻的?”李谌晕晕噩噩的,也没听懂刘觞在说什么,只是捕捉到了几个词儿,还以为刘觞喜欢傻的,立刻不干了,使劲抠着地上的土画圈圈,口中念念有词:“朕就很傻啊!” “陛下?”刘觞眼皮狂跳,喃喃自语:“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阿爹啊,都不惜说自己傻。” 李谌还在强调:“朕傻啊!朕真的很傻!朕傻,就傻就傻!” 刘觞头疼不已,搀扶着李谌道:“好好好,陛下傻,你傻行了吧!咱们先站起来,小臣扶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没错,朕傻……”李谌的胳膊跨在刘觞的肩膀上,歪头靠着他,几乎要醉得睡过去,还在喃喃自语:“朕……最傻了,喜欢朕……为何不喜欢朕……” 窦悦的升迁宴,天子醉得一塌糊涂,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回去之后还是又哭又闹的,刘觞留下来照顾了很久,天蒙蒙亮的时候,这才离开了紫宸殿,回了宣徽院休息。 刘觞这一睡,直接睡了一上午,午膳都没醒,一直睡到下午才算是清醒过来,爬起来收拾收拾。 刘觞一看时辰,喃喃自语:“都这个点儿了?该下班了……” 他一起床,都该下班了,但身为宣徽使,总是要走个过场的,刘觞洗漱完毕,穿好衣裳,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上午全都睡过去,根本没用膳食,刘觞肚子饿得慌,顺手拿了一只瓜果,边啃边往外走,离开了宣徽院,来到右银台门附近,便听到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放肆!大胆!” “你们可知我是谁?!” “我可是郭贵妃,放开我!” 郭贵妃? 刘觞咔嚓啃了一口水果,好奇的走过去,便看到几个宫女推搡着一个衣着简陋的小妇人,那小妇人双手抓住大门,死活不肯松手,就是不离开。 宫女大喊着:“堵住她的嘴巴!别叫她喊了!” “还真当自己是贵妃呢?” “把她赶出去!别扰了宫中清净,否则谁也担待不起!” 宫女们正这样说着,那小妇人便看到了刘觞,惊喜的高声大喊:“宣徽使!是我啊!是我!我是郭贵妃!宣徽使,你救救我!” 刘觞定眼一看,那扒着门框怎么也不肯离开之人,不正是昔日里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辈儿,郭贵妃么? 只不过此时此刻,郭贵妃一身粗衣,背上背着一个包裹,被几个蛮横的宫女推搡着,哪里还有做贵妃的尊贵? 宫女们见到刘觞,立刻作礼:“拜见宣徽使大人!” 刘觞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领事儿的宫女回话道:“回宣徽使,陛下敕令,贬郭贵妃为庶民,遣散出宫,不得耽误。” 刘觞恍然大悟,因着太皇太后罪己的缘故,郭氏轰然倒台,郭贵妃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都仰仗着太皇太后撑腰,太皇太后都没了权势,郭贵妃还能逍遥? 宫女道:“宣徽使,不是婢子多嘴,陛下没有将郭氏打入冷宫,而是还她自由,已然是极大的恩典了。” 刘觞明白这个道理,有几个进宫的妃子可以重得自由?就算是皇帝死了,她们也不会被遣散,该守灵的守灵,该陪葬的陪葬,一个也跑不掉。 郭贵妃被贬出宫,也算是好事儿了,只不过郭贵妃一直飞扬跋扈惯了,过惯了好日子,又怎么能忍受出宫做庶民呢? 郭贵妃大喊着:“宣徽使!你救救我!天子为何要撵我离开?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刘觞叹气道:“娘娘您这样的性子,离开反而是好事儿,这大明宫斡旋诡谲,不适合娘娘。” 郭贵妃却恳求道:“宣徽使!宣徽使我求求你了,为我说一些好话罢!这些……这些都是我的积蓄,我全都给你!全都给你!” 她说着,哗啦一声将包袱铺开在地上,里面全是金砖金叶子,还有许多金银首饰,日光一照,金闪闪的直晃眼睛! 郭贵妃哭诉着:“这些都给您,只要宣徽使能为我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求求陛下,不要撵我出宫,不要撵我出宫啊!” 今日没有朝议,也没有廷议,李谌其实很早就醒了,但是他想懒床,一直没有起身。 其实也不是想要懒床,而是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己表白被拒绝的事情,还以为拒绝自己的就是刘觞本人,因此装作鸵鸟,把锦被蒙在头上,一直窝在龙榻上不愿意起来。 鱼之舟叫了几回:“陛下……您还不起么?” 李谌的嗓音闷闷的,从龙榻上的被子包下面传来:“别喊了,你就让朕自生自灭罢……” 鱼之舟很想问问,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左右一想,定然是十分伤心难过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了。 “你出去……”李谌有气无力的道:“朕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是,陛下。”鱼之舟只好退出紫宸殿,但很快又走了进来。 李谌在被子包里鼓秋了两下,抱怨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让朕冷静冷静么?” “陛下,”鱼之舟道:“方才内监来报,说是郭贵妃被撵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宣徽使。” “什么?” 哗啦!李谌立刻掀开被子,道:“具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鱼之舟把郭贵妃不愿出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有郭贵妃把自己的金银珠宝全都赠送给宣徽使刘觞,让刘觞在天子面前美言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这个郭氏!”李谌道:“太皇太后的事情牵连甚广,朕放她离开,没有治她的罪,她不感激也便罢了,反而去找阿觞的晦气。” “陛下!”一个小太监匆忙入内,道:“宣徽使来了!” 李谌一惊,哗啦又是一声,直接把被子兜过头顶,自己团起来,藏在被子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蚕宝宝。 “陛下?”刘觞一走进来,就看到龙榻上一个被子包,李谌不见人影,被子里鼓秋鼓秋的,怕是有人藏在下面。 刘觞眼皮狂跳,道:“陛下还未起身,可是龙体抱恙?必然是昨夜饮酒太多,要不然小臣找崔御医来,给陛下医看医看?” “别!”李谌的声音从被子包里传出来,道:“别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刘觞奇怪,什么事情?哦是了,难道是天子对阿爹表白,被拒绝的事情。 自然是表白被拒的事情,但在李谌的印象中,他可不是被刘光拒绝,而是被刘觞拒绝! 李谌又道:“朕没事……阿觞要不然你先下去罢,朕休息一会儿便好。” 刘觞还是有些迟疑,他想安慰一下天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阿爹那么好的人,天子你也别太强求了。 不过刘觞转念一想,天子藏在被子里,就是不想尴尬,恐怕不想提及此事,于是干脆道:“陛下,其实小臣前来,还有别的事情想要请示陛下。” “何事?”李谌还是躲在被子里,不看刘觞一眼。 刘觞道:“其实是关于郭氏的事情……方才小臣前来紫宸殿,在右银台门附近,看到郭氏被几个宫女遣散出宫。” “嗯……”李谌淡淡的道:“是朕的意思,太皇太后的事情,牵扯到了郭氏,朕让人收回了她的印绶,遣散出宫。” “怎么?”李谌的口气突然有些酸溜溜:“难道宣徽使还舍不得了?” 李谌是重生过一次之人,他可没忘记,上辈子宣徽使刘觞和郭贵妃私通,两个人合谋害死了自己。 李谌心中一动,想到鱼之舟方才的话,郭贵妃送了很多金银珠宝给刘觞,而刘觞素来都是爱财之人。 李谌昨日才被拒绝,如今是越想越委屈,难道阿觞真的是收了郭氏的钱财,所以来给郭氏求情了?还是因着阿觞是舍不得郭氏的年轻美貌? 刘觞之所以拒绝朕,难道就是因着郭氏?觉得郭氏比朕好? 李谌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陛下,其实……”刘觞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听到“哗啦——”一声。 龙榻上的锦被突然被掀开,不只是掀开,还直接扔在了地上。 李谌一身轻薄的春衫里衣,勾勒着他年轻又健壮的体魄,因着瘪在被子里的时间太久,李谌的脸面有些憋红,鬓发凌乱,一双狼目气愤愤的凝视着刘觞,好似刘觞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李谌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住口!” 刘觞“啊?”了一声,李谌又道:“你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楚。” 刘觞一脸迷茫,李谌继续抢白:“你想给郭氏求情,对不对?因着郭氏用金银珠宝贿赂你,对不对?朕就知道,在你宣徽使眼中,一锭金子都比朕来的重要,对不对?” 刘觞:“……” 刘觞被一顿抢白,眨了眨眼睛,这话从何说起啊,而且天子的语气,怎么还酸溜溜的? 不等刘觞反应过来,李谌已经沉声道:“出去,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罢了,不觉解气,还沙哑的补充道:“往后没有朕的宣见,宣徽使……也不必来这紫宸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假奶狗小天子:朕傻,就傻就傻!(哭唧唧)(气愤愤) 阿殇哥哥:??? 假奶狗小天子:你走你走你走!(一脚踹翻自己的小车车~) 阿觞哥哥:??? 阿爹刘光:(欣慰)很好,我儿子和不中用的儿媳终于闹翻了! * 新一轮人气投票开始啦! 支持假奶狗小天子请扣1。 支持阿爹棒打鸳鸯请扣2。 第65章 手牵手逛青楼 刘觞一个字儿也没说上, 就被李谌轰出了紫宸殿。 他站在紫宸殿外面,挠了挠后脑勺,心说难道又是青春期?连话都不让别人说了…… 刘觞没办法, 李谌不让他进去, 他干脆转身离开,往回走去。 李谌轰走了刘觞,稍微等了一会儿, 突然道:“鱼之舟。” “小臣在。”鱼之舟应声。 李谌道:“刘觞呢?” “这……”鱼之舟回禀道:“已经被陛下轰出去了……” 李谌摆摆手道:“你出去看看, 若是……倘或他还等在外面,你就把他唤进来。” 鱼之舟:“……是。” 鱼之舟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道:“陛下, 宣徽使……” “怎么还不进来?”李谌追问。 鱼之舟尴尬的道:“宣徽使回去了。” “什么?”李谌拍案而起,气愤的道:“回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鱼之舟回答:“外面侍候的宫人说,宣徽使从殿中出来之后, 直接就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李谌更是生气, 抱臂冷笑:“好啊他刘觞, 朕不见他,他就这么走了?连哄哄朕都不会?” 鱼之舟:“……” “好,就让他走, ”李谌赌气道:“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 刘觞被轰出来,按照他多年上班的经验来说,千万不要在领导气头上去触霉头, 这样拱火反而会更倒霉的,所以刘觞立刻离开了紫宸殿。 他哪里知道, 这个领导, 和以前的领导都不太一样。 刘觞其实没有收郭贵妃的银钱, 只不过天子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谁让刘觞平日里太爱钱了呢? 郭氏的确求刘觞给自己美言几句,但是刘觞深知,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太皇太后,天子只是将郭氏撵出宫去,已然是手下留情,不可能再宽大处理。 刘觞这个人虽然爱财,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若是拿了郭氏的钱财,自己办不成事儿,岂不是令人诟病?因此刘觞根本没有拿银钱,恨不能掰着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去看那些金灿灿的金子! 刘觞叹了口气,只能回了宣徽院,第二日再去请安。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很早便起身,准备去给顶头上司请安。 他到了紫宸殿门口,紫宸殿大门紧闭,鱼之舟站在外面伺候着,对刘觞尴尬的一笑,道:“宣徽使,陛下……说不想见您。” 刘觞惊讶,一整天了,气儿还没消呢?看来这次青春期犯病很严重。 刘觞心想,那算了,明日再来,左右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需要呈禀。 他对鱼之舟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哎!”鱼之舟拦住他,道:“宣徽使!” “嗯?”刘觞奇怪道:“小鱼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鱼之舟也不好明说,昨天他离开之后,天子就一直找他,见到刘觞早就走了,非常赌气,今儿个又说不见,可是鱼之舟心里清楚,陛下只是一时赌气,说不定一会子就要见宣徽使,若是宣徽使又走了,岂不是更加赌气? 鱼之舟又知晓,陛下是爱面子的,倘或自己把陛下想要见宣徽使的事情,告诉了宣徽使,陛下一旦得知,必然又是一番赌气。 因此鱼之舟很委婉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再等一等,一会子陛下说不定心情好了,便想见您了?” 刘觞心想,也行,反正自己没事儿干,站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刘觞笑道:“那我就在这儿,陪小鱼公公说说话吧!” 鱼之舟心里松了口气,希望能稍微调停一些陛下与宣徽使的矛盾,且是单方面的矛盾…… 哪知就在此时,宣徽院的小太监跑过来,急匆匆的道:“宣徽使,院中有一些着急的文书,需要您过目盖印。” “这么着急?”刘觞问道。 “谁说不是呢宣徽使!都是那帮子懒惰的小太监,将这般重要的文书,压在了杂物下面儿,这都是三天前应该交上去的文书了,中书门下催得紧呢!” 刘觞点头道:“行吧,那我随你回去。” 鱼之舟:“……” 鱼之舟也没有话可以挽留刘觞了,眼睁睁看着刘觞与小太监一道离开了紫宸殿,很快没了踪影。 刘觞前脚走,鱼之舟后脚就被叫进殿中。 李谌装作不甚很在意的用金钳子拨弄着香灰,幽幽的道:“今儿个外面风大,要不然……叫宣徽使进来罢。” “陛下……”鱼之舟十足为难:“宣徽院方才有急件需要处理……宣徽使暂时回去了。” “什么?!”李谌气得把金钳子插在香炉里,恶狠狠的剁了好几下:“又走了?宣徽院的什么公务,比朕还重要?” 鱼之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要不然……小臣将宣徽使叫回来。” “不必,”李谌冷酷的拒绝:“他既然不想见朕,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小臣夹在中间,这是造了什么孽! 刘觞一连请安三天,天子都不见他,似乎是气急了,刘觞也没有法子,正好赶上今天休沐,便出宫去散散心。 刘觞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街市,正好路过月灯楼,只不过他正在思忖着天子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什么。 “哎!宣徽使!” “阿觞兄弟!” “哎——阿觞兄弟!!” 孟簪缨坐在月灯楼的二楼雅间,临窗饮酒,一低头,正好看到了刘觞,刘觞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喊声。 孟簪缨干脆拿起桌案上的一颗樱桃,顺着二楼扔下来。 “啊!”刘觞被砸了脑袋,虽然不是很重,但他在想事情,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 “孟郎君?” “阿觞兄弟!是我是我!”孟簪缨使劲挥手,又对他招手:“上来啊!上来啊!咱们一起饮酒!” 孟簪缨盛情邀请,刘觞左右也闲着没事儿,干脆提起绣裳衣摆,上了月灯楼二楼,跑堂的识得他,殷勤的引着刘觞进了雅座。 孟簪缨道:“真巧啊阿觞兄弟,在这儿都能遇到你?” 刘觞道:“是挺巧的,孟郎君没回去吗?一直留在长安?”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请恩公给我治病么?所以在长安多逗留几日,再者说了,这边儿我也有生意,也不算是懒怠。” 他说着,给刘觞满上酒水,道:“快尝尝!这可是好东西!你闻闻香不香?” 青天白日的,刘觞本不想饮酒,只不过这酒水一倒出来,喷香四溢,而且里面似乎添加了什么花香果香,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特别清爽。 刘觞端起杯子,小小的呷了一口,震惊的睁大眼睛:“嗯,好喝!” “是吧!”孟簪缨笑道:“甜的,还很爽口,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泡制的,你今儿个有口福了,咱们一起尝尝,而且我跟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酒……对身体还好!” 孟簪缨神神秘秘的,刘觞还以为是普通的药酒,无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类的功效,里面泡上名贵的药草,多少有点用处。 刘觞没当回事儿,就着酒水,吃桌上的糕点瓜果和小菜。 孟簪缨道:“我看阿觞兄弟有些愁眉不展,怎么了?你若是不嫌弃,说出来我给你想想法子。” 刘觞看了看孟簪缨,心说有戏,这个孟簪缨是商贾,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很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己问一问,说不定有启发。 “其实……”刘觞便道:“我问问孟郎君,这一般该如何讨好一个人?” “讨好?”孟簪缨摆摆手道:“阿觞兄弟你别开玩笑了,你可是宣徽使啊,权势那么大,还需要讨好什么人?” 刘觞心说,是啊,权势这么大,还需要讨好上司!已经被上司连续拒绝三日了! “不过,”孟簪缨道:“其实讨好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法子。” “哪几种?”刘觞追问。 “投其所好。”孟簪缨笑眯眯的回答。 “投其所好?” “诶对了!”孟簪缨道:“你想讨好的人,喜欢什么东西,你就投其所好,给他什么东西,如此一来他不就欢心了?” 刘觞仔细一想,天子喜欢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窦悦家中,天子对阿爹刘光表白的场面。 天子自然是喜欢阿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爹求荣! 刘觞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想到天子对阿爹表白,这心窍里就有些发酸,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阿觞兄弟?” 刘觞回了神,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掉里面的酒水。 孟簪缨给他继续添酒:“阿觞兄弟,你是识货的人,这酒好不好喝?这可是我按照恩公的药方,又添了好几位名贵药材,才酿制的,目前就这么一坛,谁让咱们有缘,今日咱二人就把这一坛全都喝了!一滴不剩!” 酒水甘甜,也很顺口,刘觞接连喝了好几杯,肚子里暖洋洋的,这才缓解了心窍的不舒服。 两个人从白天坐到日落,刘觞惊讶的道:“这酒水,当真一点儿也不上头。” “那自然,不会饮醉的。”孟簪缨十足自豪。 “只是……”刘觞迟疑的道:“怎么有点越喝越口渴?还……还热乎乎的,今儿个天气也不热啊?”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阿觞兄弟,你真的觉得浑身热乎乎的?” “对啊。”刘觞点点头。 何止是热乎乎,嗓子眼还很渴水,胃里火辣辣,但也不是醉酒的难受,浑身都暖洋洋,好像烧着一个巨大的火炉子,按理来说,春日日落之后,应该会觉得阴凉才对,现在反而越来越热。 “那就对了!”孟簪缨抚掌:“说明药酒起作用!” 刘觞眼皮狂跳,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儿:“孟郎君,你这是什么药酒?” “就是那种!”孟簪缨对刘觞挤眉弄眼:“强健体魄,可以让人那个那个很厉害的药酒!” “那个……那个?”刘觞迷茫。 “那个啊!”孟簪缨恨铁不成钢,又拢着手小声道:“恩公给我开的药酒方子,我把里面的药材全都翻倍泡进去,泡的坛子盖儿都给顶开了!绝对的足量!饮了这大补的药酒,再让恩公扎上几针,我跟你讲……特别管用!” 刘觞:“……” 刘觞恍然大悟,这不会是壮阳的药酒吧?孟簪缨这个不靠谱的,还不遵从医嘱,竟然将药材翻倍,这怕是会喝死人吧?喝得鼻血长流! 怪不得浑身火辣辣的,还觉得异常口渴,刘觞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先回宫吧。” “哎等等!”孟簪缨拉住他,道:“你今儿个不是休沐么?为何这般早就回去?时辰还早,饮了药酒,自然要去那个地方。” “又是哪个地方?”刘觞头皮疼,脑仁疼! 孟簪缨笑道:“自然是那个好地方,阿觞兄弟你不会没去过吧?今儿个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刘觞觉得孟簪缨十足不靠谱,道:“可是已然日落,马上便要天黑了,天黑之后有宵禁。” 孟簪缨不以为然,道:“无妨无妨,宵禁也只是禁止坊外,不禁止坊内,我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坊内的好地方,咱们今儿个就在那里过夜,你明日一早回到宫中,也不会迟的!” 刘觞架不住他的热情,被孟簪缨拉着离开了月灯楼,也不知去哪里。 孟簪缨与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心有戚戚焉的道:“阿觞兄弟,说起来咱们也是同病相怜,怪不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心生亲切呢!” 刘觞:“……”什么同病相怜,我是太监,你是得了病,咱俩是本质问题! 孟簪缨道:“阿觞兄弟,你也千万不要气馁,我跟你讲,恩公的医术真的太厉害了,他给我用的药,以后我都分给你一份,你也吃,吃了包好!” 刘觞:“……”难不成还能凭空长出蛋来! 日落之后,街坊已经开始点灯,长安繁华,尤其是东市附近,更是繁华得犹如白昼。 刘觞道:“你要带我来的就是东市?” “如何可能?”孟簪缨道:“这东市有什么看头?再者说了,阿觞兄弟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呢,我一个外来的,带你逛东市,这不是很奇怪么?” “那是……?”刘觞更加奇怪。 “这边走。”孟簪缨拉着他,从东市穿行,一路向西,很快就进入了相邻的街坊。 长安城被划分成为大大小小的街坊,每一个街坊都有高高的围墙阻隔,墙上开着门,围墙之内就是坊内,围墙之外就是坊外。宵禁之时,只禁止在坊外游荡,但是并不禁止在坊内的活动。 也就是说,其实唐人还是有夜生活的,只要进入坊内,在坊内过夜,宵禁之时不瞎串门儿,是不会被随便扣押的。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从坊间大门传来,刘觞下意识的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阿嚏——这里……怎么这么香?” 孟簪缨看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道:“阿觞兄弟,你可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了!” 过了街坊的大门,眼前的坊内虽没有东市那般繁华如昼,但亦人山人海,不止如此,楼牌林立,说一句人头攒动也不为过。 而且,刘觞稍微一观察,这里的行人,竟是男女参半?这和其他街坊很不一样,其他街坊多半是男子行走,女子虽不罕见,但也算是少见。 “这是……” 孟簪缨打断了刘觞的惊讶,笑道:“这里可是男子的温柔乡,夜间的消金窟!” 刘觞抬头一看街坊的牌匾,道:“平康坊?” 刘觞万万没想到,孟簪缨请他喝完壮阳酒之后,竟然请他来逛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青楼一条街! 这平康坊可是长安有名的妓院街坊,很多歌舞坊,还有青楼全都在平康坊聚集,俨然发展成为了一条产业链。 如今这个年代,并没有条例禁止官员狎妓,不只是不禁止,还相当的“鼓励”,因着这条产业带来的利益十足巨大,是所有人都无法割舍的经济来源。 刘觞头皮发麻,低声道:“孟郎君你怎么想的,你带我一个太监来逛青楼?” 孟簪缨摆手道:“阿觞兄弟,无妨无妨,不要妄自菲薄,你看看我,恩公不是照样把我治好了?再加上那翻倍大补的药酒,咱们今儿个就在这里验证验证,我可是要大展雄威的!” 刘觞:“……” 刘觞要跑,孟簪缨抓住他,道:“阿觞郎君,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便随我进去!” 刘觞干笑:“孟郎君您说笑了,我是个太监。” “诶,你又妄自菲薄了!”孟簪缨道:“而且这青楼,其实也并非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就跟大明宫中的教坊差不多,你若是不想做那种事情,听听曲儿,解解闷儿也是好的,而且这都快宵禁了,一定然是无法赶回大明宫,若是乱跑,不怕被郭将军撞见,扣起来?” 孟簪缨还真说对了,郭郁臣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到任何触犯宵禁之人,都会毫不留情的扣起来,刘觞觉得自己也不能让小郭将军法外开恩。 “走罢走罢!”孟簪缨死拉活拽,雄心勃勃的道:“咱们一血二十年的前耻,来大干一番罢!” “孟郎君,孟郎君……”刘觞阻止不了。 孟簪缨笑道:“没想到阿觞兄弟脸皮子这么薄,无妨,今儿个我带你去一间较为腼腆的歌舞坊。”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间歌舞坊门口,道:“这里头的姑娘,都十分羞涩腼腆,可是整条街上最端庄温婉的,你若是不想,她们绝对不会生扑,还会与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可是最为贴心的解语花呢!” “哎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从歌舞坊中迎出来,抖着自己的纱衫与鬓发:“这不是孟郎君么?好久不来了!” 孟簪缨与那女子十分熟悉,笑的很是热络:“这不是要做生意,总是走南闯北的么?一到了长安,立刻想到这里了!” “真是难为孟郎君还想着咱们,快请进,快请进!” 女子拉这孟簪缨,孟簪缨拉着刘觞,串糖葫芦一样拽进了歌舞坊中。 孟簪缨绕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道:“今儿个我带了友人来,给我找七八个顶好的娘子!” “七八个?”刘觞怀疑的上下打量孟簪缨,也不知道他的隐疾到底大好了没有,竟然如此“饥渴”? “哎呦哎呦!那敢情好!”女子笑道:“孟郎君您等等,马上给您将娘子们找来!” 孟簪缨嘱咐道:“要温婉腼腆一点儿的,我这兄弟可是头一次来,记得别把那些如狼似虎的放出来,吓坏了我兄弟。” “那是那是!”女子笑道:“这位郎君您头一次来,咱们这儿的规矩您可能不知晓,无妨的!我们这儿的娘子,可乖巧着呢,你若是想听曲儿,她们就给你弹琴吹曲儿,您若是想作画,她们便为您研墨镇尺,您如是……嘻嘻嘻,想要春风一度,那也是可以的!” 刘觞:“……” 刘觞干笑两个,道:“别找太多了,一两个就够了,要不然一个吧?”一个不要也是可以的! “诶?”孟簪缨道:“今儿个我孟簪缨出钱,阿觞兄弟你尽管放心,只需尽情,旁的别多想!” 女子看到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都直了,一打叠赔笑:“这就将娘子们叫来!二位郎君,您是上二楼雅间,还是在堂中坐一坐?” 孟簪缨体贴的道:“自然是二楼,开个房间,我这兄弟头一次来,脸皮薄得很。” “是了是了!二楼请——” 刘觞被孟簪缨拖着往二楼去,刚上了二楼,临着楼梯口的一间包间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拍门一般。 紧跟着传出一阵阵叫唤的声音:“救命、救命啊——” 刘觞:“……” 孟簪缨“嘿”了一声,道:“如此激烈?阿觞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有的恩客便是有这样的怪癖,总是喜欢娘子们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救、救命啊!救命……” 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刘觞眼皮狂跳:“这声音不像是娘子吧?” “怎么……”孟簪缨也有些奇怪:“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与此同时,“嘭!”房间门被推开,刘觞差点被打开的门板给撞下楼去,一个人影从包间冲出来,简直是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刘觞怀里。 “窦悦?!” 刘觞震惊的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衣衫的工部尚书窦悦! 窦悦看到他们,吓得紧紧抓住刘觞的袖子,大喊着:“救命救命!宣徽使,快救救我!” 房间里还有旁人,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跑出来,道:“哎呀!这位大人,您怎么跑出来了,快快随婢子回去,可是婢子侍奉的不好?” 窦悦使劲摇头,躲在刘觞身后。 那迎宾的女子听到声音赶上来:“哎呦,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似乎认识窦悦,笑道:“窦大人,可是侍奉您的娘子,您不满意?没事没事,可以换新的!” 窦悦头摇的好像拨浪鼓,道:“不要不要!” 刘觞眼皮跳的都麻木了,窦悦看起来不像是来嫖的,反而像是被嫖的,而且窦悦这乖乖宝的形象,如何可能出来嫖妓呢? 刘觞对那女子道:“窦大人与我们是一起的,不必管了。” “是是是。” 刘觞拉着窦悦进了包间,窦悦赶紧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 刘觞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孟簪缨调笑道:“窦悦,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了!我从不知你还会逛青楼呢?你这小身板儿,你阿爹又管教的那么严苛,若是叫你阿爹知道了,保不齐会亲自来揪你回去!” 窦悦委委屈屈的垂着头,揪着桌布的线头,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是……那种地方。” 刘觞道:“那你怎么过来了?” 窦悦说起这个,更加委屈,道:“我不是新官上任么……今儿个散班比较早,班上的同僚便说,一定要给我接风,我不想去,他们便说,不去是看不起他们……我以为,只是、只是饮酒吃席,就、就跟来了,哪知道是这种地方!” “哈哈哈!!”孟簪缨大笑:“窦悦,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人家也是光明正大开门做生意的,你可不好搞什么高低贵贱啊!” “我、我没有……”窦悦连忙摇手:“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的娘子有点、有点可怕。” 孟簪缨笑道:“其实这个楼里头的姑娘,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你选的姑娘,是这个楼里最热络的。” 窦悦辩驳道:“那不是我选的!” 当然不是窦悦选的,他以前都没来过这里,是一同来的同僚给他选的,本意是想要贿赂窦悦,与他拉近关系,哪知道窦悦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还有点害怕。 窦悦穿好衣裳,一刻也不想停留,道:“我、我还是回家去罢,万一阿爹寻不到我就惨了。” 刘觞道:“如今已经宵禁,你若是出去,恐怕窦郎君要去牢狱提你。” “是啊!”孟簪缨还故意笑道:“到时候你阿爹便会听说,窦大人是因为逛青楼,被娘子吓跑了,犯了宵禁才被关起来的!” 窦悦一听,坐立不安:“那怎么办?” 刘觞道:“你便不要吓唬他了,这样吧……今儿咱们就住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回大明宫,你阿爹看到我与你在一起,必然不会多想的。” 窦悦使劲点头,感激的道:“谢谢宣徽使!” 孟簪缨道:“我可不与你们住一起,好不容易治好了病,又来了这里,本郎君要大展雄威,一雪前耻,今日好好儿的开开荤!” 窦悦嫌弃的看着孟簪缨,道:“明日我若是见到崔御医,一定要与他告状,不让他给你医病了,左右医好了,你也是来这种……这种地方。” “哎你这人!”孟簪缨蹦起来隔着桌子去抓窦悦,道:“你小子,可比以前胆子大多了!别以为有你阿爹给你撑腰,你过来,我今儿个非要教训你!” 窦悦绕着桌子跑,吐舌头道:“不需要阿爹给我撑腰,我如今是工部尚书,自己就能撑腰!” 孟簪缨哈哈大笑:“好一个工部尚书,差点被歌舞坊的娘子给吓哭,还撑腰呢?方才是谁抱着衣裳,衣衫不整的扎在阿觞兄弟怀里?” “你、你别乱说!” “就说就说!” “你住口!” “略略略——” 刘觞:“……” 刘觞坐在桌边,被他们绕的头晕,感觉身边有一只哈士奇和一只小京巴,哈士奇嗷嗷大叫着追着小京巴狂吠,而小京巴虽然体型小,却不甘示弱,时不时回头嚎两声。 刘觞被他们嚷的耳朵直疼,揉了揉额角,道:“二位!二位你们不累么?别人逛青楼,你们这是推磨吗?坐下来歇一歇好不好?” 孟簪缨和窦悦围着桌子推磨,足足跑了二十来圈,两个人都累了,尤其是窦悦,一屁股坐在地上,实在跑不动了,摆手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是……跑不过我!”孟簪缨个头虽然高挑,但他其实身体底子有些虚弱,要不然怎么可能身患那样的隐疾,二人实在跑不动,瘫在地上扇风。 “啊啊啊啊——!!”一串惨叫传来,吓得三个人都是一激灵。 窦悦震惊的道:“这个地方,喊得都这么可怖么?” “你痴啊!”孟簪缨打了窦悦头顶一下:“这不是娘子的喊声,也不是恩客的喊声,谁这么喊啊!” 刘觞奇怪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道:“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推开户牖,歌舞坊的对面,也是一座青楼,挂着红红绿绿的纱巾灯笼,灯火朦胧间,看起来十分的旖旎暧昧。 平康坊的街巷并不宽阔,这么多楼牌挤在一起,中间的距离难免便小,从二楼看过去,很是清晰。 刘觞道:“你们看,是对面,闹事儿呢么?” 孟簪缨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户牖往外看,道:“原来是露华台。” “什么露华台?”窦悦问。 孟簪缨给他们解释道:“看到对面的楼子了没有?那可是整个平康坊,最大的楼子,唤作露华台,这整个长安,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去过露华台,不止如此,露华台里的姑娘,也是最为热情的!若你方才在露华台里,怕是根本跑不出来,早被娘子吃干抹净了!” 窦悦脸上一红,道:“这么说来,你也去过了?” “那当然!”孟簪缨道:“别说去过了,我可是露华台的常客!” 刘觞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孟簪缨,道:“孟郎君还真是神勇啊?” “咳咳咳!”孟簪缨使劲咳嗽了几声,他以前的确去过,但都是去喝喝酒,毕竟孟簪缨身患隐疾,从来都没开过荤,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簪缨岔开话题道:“这露华台,娘子最热络,长相也最美艳,酒水宴席自然也是最贵的,但凡是去露华台消遣的,一次不给出一锭金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么贵!”刘觞感叹。 孟簪缨道:“但是这些达官贵人,只要去过一次露华台,仿佛就会被他家的娘子给勾住,无论多贵,下次还是会去……我还听说,很多达官贵人因为在露华台消遣,从富贵流油,变得穷得叮当响,但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露华台里钻!” 刘觞嫌弃的道:“这么夸张?” “可不是么?”孟簪缨指着楼下:“诺,你看,那不是被轰出来一个?” 方才惨叫之声,就是被轰出来的中年男子发出的。几个护院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丢出来,那男子哀叫着,却还是往里钻,道:“你们就让我进去罢!放我进去罢!” 刘觞震惊的道:“这么大瘾?” 窦悦外头对孟簪缨道:“你也去过露华台,怎么没有散尽千金呢?”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本郎君坐怀不乱,定力十足,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小小的美色,而散尽千金。” 刘觞蹙眉道:“我怎么觉得那个被丢出来的人……有点眼熟啊?” 他这么一说,窦悦恍然大悟:“啊!是他!” “谁啊?”孟簪缨奇怪。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是工部的同僚?” “对对!”窦悦使劲点头:“就是工部的,怪不得看着面熟,今日他休沐,没有来中书门下。” 窦悦皱眉道:“他……他不是有娘子么,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孟簪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罢?来这里的男子,一般都是家中有娘子的,家里的娘子再温婉贤淑,哪里有这里的娘子强?” 窦悦白了他一眼:“孟浪!” “我怎么就孟浪了?”孟簪缨道:“难不成,你阿爹不来这种地方?” “自然不会!”窦悦叉腰道:“我阿爹素来正直,是决计不会来这种不正经之地的。”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刘觞突然拍了拍窦悦的肩膀,指着刚刚从露华台中走出来的一行人道:“窦悦窦悦!那个是不是你阿爹?” 窦悦从二楼垂头一看,正巧了,那人也在夜色中抬起头来,于是二人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嗬!”窦悦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嘴巴,“噌!”直接抱头蹲在地上,把自己藏在户牖下面,震惊的道:“真……真的是阿爹?” 刘觞和孟簪缨下意识也蹲在地上,三个人低头蹙在一起,孟簪缨后知后觉的道:“我躲起来做什么?” “你别站起来别站起来!”窦悦拉着他:“被我阿爹看到,我就死定了!” 孟簪缨道:“这有什么的?你逛楼子,他也逛楼子,你们顶多半斤八两。” 窦悦可怜兮兮的道:“我阿爹走了没有?” “走了!”刘觞小心翼翼扒着户牖边沿,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随即大喘气儿的道:“但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 崔岑今日在宫中当值,好不容易散了班,急匆匆来到孟簪缨在长安落脚的宅邸,刚一进门,仆役便道:“崔御医,当真不好意思,我家少郎君不在。” “不在?”崔岑蹙眉:“今日不针灸了?” 仆役道:“方才少郎君捎话回来,说是今儿个不针灸了,麻烦崔御医白跑一趟,我们少郎君与宣徽使,结伴去平康坊了。” 崔岑挑起眉:“平康坊?隐疾刚刚有些起色,他倒是得意上了。”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宅邸,但是也没有回自己的宅邸,而是折返回大明宫,径直前往紫宸殿。 李谌批看完今日的文书,正在发愁,隔三差五的道:“宣徽使来了么?” 鱼之舟被问的头疼,道:“陛下,宣徽使好像……出宫去了,现下还未归来。” “都什么时辰了?”李谌道:“天都黑了,一会子便要宵禁,他还敢夜不归宿了?” 鱼之舟干笑,宣徽使今日休沐,便是夜不归宿,也没什么可以置喙的,只要明日不要误了正事儿就行。 便在此时,御医崔岑前来求见。 崔岑拱手拜见,道:“陛下可是在寻宣徽使?”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寻他做什么?爱去哪里去哪里,朕才管不着呢。” 鱼之舟听着这口气,就好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尴尬的对崔岑笑了笑。 崔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语气还是十足平静,淡淡的道:“卑臣方才听到了一条趣闻,说是孟簪缨孟郎君带着宣徽使,日落之时去了平康坊,今日宵禁怕是要夜宿在平康坊了。” “平康坊?”李谌震惊的狠狠拍了一下案几。 虽他年纪轻轻,但也知道平康坊里聚集最多的营生行当是什么,而且平康坊每年的收入不菲。 李谌一听,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还敢去那种地方了!” “鱼之舟。” “小臣在。” 李谌阴森森的道:“立刻备车,朕要出宫。” 鱼之舟惊讶道:“陛下?这马上便要到宫禁时分了,陛下这是要去……何处啊?” 其实鱼之舟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实在不敢想,也不愿这个答案成真。 李谌用沙哑的语气,咬牙切齿,一度一顿的道:“朕要……逛、青、楼!” 作者有话说: 假奶狗都要气炸了!小奶狗变身小河豚! 第66章 一雪前耻,大展雄威! “什么?!” 窦悦听说窦扶风往这边来了, 吓得蹦起来便跑,拉开屋舍门,就要往下窜。 “等等!”孟簪缨一把压住门板, 道:“你现在出去, 不是撞个正着么?” “那那那……那怎么办?!”窦悦着急的原地转磨。 刘觞道:“这么多屋舍,他应该找不过来吧?” “是啊是啊!”孟簪缨应和:“你就躲在这里,说不定……” “哎呦!这不是窦郎君嘛——” 屋舍外传来女子大嗓门的声音, 谁不认识天下第一首富窦扶风?众人一见到窦扶风, 便好像见到了行走的金窟! “窦郎君,今日好雅兴呀?” “您找小郎君?哎呦喂,真是巧呢!窦小郎君就在我们这儿呢!可巧了, 我带您过去!” 刘觞:“……” 孟簪缨:“……” 二人均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窦悦,窦悦来不及躲藏,“嘭!”屋舍大门被推开, 窦扶风果然就在门外, 施施然走进来。 窦悦吓得立刻躲在刘觞身后, 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窦扶风。 窦扶风慢悠悠走入,淡淡的道:“这么晚了,为何还在外面?” 窦悦垂着头, 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我是去赴酒宴,没想到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了,天色已经宵禁, 我也……也回不去。” 窦扶风没说话,对他招招手, 窦悦只好硬着头皮从刘觞背后转出来, 乖乖的走过去。 孟簪缨心里啧啧两声, 摇摇头, 庆幸的想着,幸亏自己阿爹管教的没有如此严苛,否则逛个楼子还要被查岗,真是惨呢! 窦扶风拱手对刘觞道:“犬子给宣徽使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刘觞道:“窦郎君言重了。” 窦扶风又道:“那窦某人先把犬子领回去了。” 说罢,对窦悦道:“走。” “哦……” 窦悦乖乖点头,跟着窦扶风往外走,还回过头来对他们摆摆手。 窦扶风带着窦悦离开了楼子,但是因为宵禁的缘故,今日也无法出平康坊,便准备在坊中的酒肆小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刘觞等二人走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呼——好像我阿爹来查岗一样!” 孟簪缨道:“你们的胆子都太也小了,今日便是我阿爹来查岗,我也是无所畏惧的,毕竟我阿爹什么也不管。” 刘觞白了他一眼,道:“这坊中还有酒楼酒肆,要不然,咱们也去住一夜吧?” “为何?”孟簪缨道:“这里歌台暖响的,还能听曲儿,不比什么酒肆要好?” “可是……”刘觞心说,这里是青楼啊!还是正经地方住店比较安心。 孟簪缨又道:“阿觞兄弟,我可是交了银钱的!这个屋舍一晚上,你知道要多少银子么?光是夜宿就要一两银子,还有各种酒水吃食,都是另算的,便算你不点姑娘,咱们这过夜的银钱也已经交了!” 刘觞一听,心疼的不得了,好家伙,这么贵呢?这还是平价的楼子,隔壁的露华台比这里要贵上翻翻不止。 刘觞虽然心疼银钱,但转念一想,住在这里还是不保险,催促道:“孟郎君,咱们还是正经去住店吧,这样,住店的钱我出,怎么样?” 孟簪缨本不想去,奈何刘觞执意,只好道:“行罢行罢,但咱们可说好了,今日无醉不归,一定要喝个尽兴!” “尽兴尽兴!”刘觞点头应和,推着孟簪缨从屋舍走出来,二人边说边下楼。 “嗬——” 孟簪缨突然鬼叫一声,吓得刘觞一个激灵。 “怎么不走了?”刘觞奇怪:“快走啊。” 因为是楼梯,前面有孟簪缨挡着,刘觞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有人上楼来,正要和他们错身,但是孟簪缨堵在楼梯口,也不动弹,也不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 刘觞奇怪的探头去看,不由也是“嗬——”浮夸的倒抽一口冷气。 孟簪缨看着来人干笑:“崔御医,好……好巧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何止是崔岑,那与崔岑结伴上楼之人,正是当今天子——李谌! 刘觞瞪大了眼睛,天子怎么来逛楼子了? 李谌和崔岑一道进入平康坊,刚一进来就碰到了窦扶风和窦悦,窦扶风自然将遇见孟簪缨与刘觞的事情据实以告,窦扶风还很好心的指点了他们一番。 李谌与崔岑按照窦扶风的指点,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座楼子,没想到一进门,都不需要找人询问,这么巧就遇到了他们二人。 李谌脸色黑压压,幽幽的道:“阿觞真是好啊,没空给朕来请安,有空来逛楼子?” 刘觞心中想着,陛下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我连着三日都去请安了,是你不见我,我也没有法子,现在反而赖我不去请安。 崔岑则是盯着孟簪缨,皮笑肉不笑的道:“孟郎君,身子这么快便大好了?生龙活虎可以嫖妓了?” “嫖嫖嫖……”孟簪缨脸上一红,头一次听旁人说的如此直白,辩驳道:“我哪里有嫖、嫖妓,我就是单纯来……来……哦是了,是阿觞兄弟想来,我陪他来的!” 刘觞睁大眼睛:“分明是你想来,硬拉我来的,说要一雪前耻,大展雄威!” “呵呵……”崔岑冷漠一笑:“雄伟?按照孟郎君现在的身子状况来看,别说是雄伟了,怕是要被楼子里的娘子嫌弃。” “你你你!”孟簪缨一张脸面要滴血,梗着脖子道:“我……我可是很凶猛的!” “是么?”崔岑走上前去,一把捉住孟簪缨的后衣领子,提小鸡仔一样提着他,道:“那就让崔某人看看,孟郎君是如何凶猛的。” 嘭—— 说着,直接将孟簪缨扔进屋舍中,关门。 刘觞:“……”你们做医生的,都这么可怕吗! 崔岑和孟簪缨一走,就剩下刘觞和李谌四目相对,刘觞尴尬一笑,道:“陛下您身份尊贵,还是请陛下移驾,随小臣去坊中的酒肆住宿一夜吧。” 李谌却道:“为何要去酒肆?这里不能夜宿么?若是朕不来,阿觞你是不是就想在这里夜宿一晚?为何你住得,朕就住不得?” 他说着,对一旁的女子道:“要一间最好的屋舍。” “哎呦这位俊俏的郎君,您脸生啊!第一次来?出手好大方呢!” 刘觞赶紧拦住那个乱摸的女子,道:“准备房间便好,其他的不要多言。” 李谌见他如此护着自己,唇角稍微挂上一些笑容,施施然进了屋舍,在案桌边坐下来。 刘觞乖乖跟进来,闭上门,小心翼翼的对坐在李谌对面。 “说说罢。”李谌幽幽的开口。 “其实……”刘觞道:“陛下,您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 他咳嗽了两声,道:“都是孟簪缨,给小臣喝了好多大补酒,然后又说带着小臣来见见世面。” “你还饮了大补酒?”李谌眼神凌厉,犹如刀片子。 刘觞嗓子干涩的滚动,干笑道:“就……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其实小臣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全都是孟簪缨的错!” 关键时刻,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刘觞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啊——”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声惨叫,那隔壁的屋舍,不就是孟簪缨与崔岑进去的屋舍么? 孟簪缨的吼声底气嘹亮,穿透力十足:“扎、扎死我了!崔御医,恩、恩公,你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我……我就是来实战一下,都是为了证明崔御医您妙手回……啊!回春!别扎了别扎了,好疼!疼死了!” “疼?”崔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笑意,略微有些温柔,温柔中又透露着料峭的寒意,幽幽的道:“孟郎君这幅模样,可不像是觉得疼,反而……受用的紧呢。” “别、别!”孟簪缨还在惨叫:“疼死了疼死了!手下留情,别扎了!我都要扎成筛子眼儿了!要坏了要坏了!” 孟簪缨的声音起初呼爹喊娘,恨不能传遍整个平康坊,但是很快的,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腔调,刘觞这样的厚脸皮,听着都心头一紧,脸皮通红。 孟簪缨的呛调开始变得哼哼唧唧,断断续续,虽声音降低了很多,但因为就是在隔壁,听得是一清二楚。 刘觞有些坐立不安,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越是喝茶,便越是觉得口渴。 那边李谌听到那声音,也是有些坐立不安,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来掩饰,道:“这茶水倒是甘甜的紧。” “是、是啊!”刘觞尬笑着应和:“小臣给陛下再倒一杯茶水吧!” 他说着,赶紧端起茶壶给李谌倒茶,也不知怎么的,手臂有些发软,倒茶的时候直接洒了出去,弄湿了李谌的衣摆。 “陛下,烫到了没有?”刘觞赶紧去擦他的衣摆:“对不住对不住!小臣一时失手……” 啪! 李谌突然一把捏住刘觞擦水的手掌,他的掌心滚烫怕人,温度十分惊骇,力道也不小。 刘觞惊讶的抬头去看李谌,二人保持着僵持的动作,李谌的声音比平日里都低沉沙哑一些:“这茶水……是不是有问题?” 茶水?刘觞脑海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越喝越渴,可不是和孟簪缨的大补酒一个模样么?刘觞恍然大悟,这里是楼子啊,茶水里说不定都是助兴的东西! 刘觞结结巴巴的道:“还是、还是别喝茶了。” 李谌揉了揉钝疼的额角,道:“还有那香烛!朕方才便觉得气味不对,快灭掉!” 刘觞哪里知道这么多门道儿,立刻站起来去灭香烛。 只是这烛火突然熄灭,屋舍瞬间变得漆黑下来,虽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但借着户牖薄纱透进来的月色,将整个屋舍变得更加暧昧旖旎起来。 刘觞灭了灯火,摸黑走回来,“啊!”的惊呼一声,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被狠狠绊了一下,应该是凭几。 他往前一扑,李谌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刘觞,把人搂在怀中。 “陛、陛下?!”刘觞窝在李谌怀里,二人紧紧相拥,刘觞能明显的感觉到李谌的变化,震惊的睁大眼睛。 他想要推开李谌,但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容置疑的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掀翻在软榻上。 “阿觞……”李谌的眼神充斥着氤氲的水汽,像足了一只小奶狗,依赖的将额头抵在刘觞的肩窝上,轻声唤道:“阿觞哥哥,谌儿好难受,阿觞哥哥帮帮谌儿,好不好?” 刘觞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被眼前这只小奶狗蛊惑了一般,慢慢点了点头,捧住李谌的脸面,稍微调整角度,慢慢凑了过去,就在二人吐息即将交缠在一起之时…… 啪——啪啪! 刺耳的声音从户牖外面传来,刘觞吓得浑身激灵,一个猛子推开李谌。 “啊!”李谌大喊,他方才意乱情迷,根本没有防备,直接被大头朝下推下了软榻,摔了一个王八大翻个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陛下您没事儿吧?!”刘觞后知后觉,自己出手太重了,幸而软榻并不高,应该是没有摔坏,但陛下是大头朝下摔下去的,本就不聪明,不会摔得更傻了吧? 刘觞赶紧扶起李谌,干笑道:“陛下,撞疼了没有?” 李谌那叫一个委屈,好不容易要亲到了,都怪那奇怪的声音,他现在撞得头疼屁股疼,比疼更要命的是尴尬。 刘觞岔开话题道:“这外面是什么声音啊?” 他们换了一个屋舍,并不在之前的屋舍,这间屋舍没有对着街坊大路,而是对着街坊后面的小路,巧得很,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露华台的内院。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内院的户牖没有拉帘子,里面点着灯,一条黑影影影绰绰,在黑夜中还挺明显。 那黑影被烛火拉的老长,高高的举起手臂,“啪——”一声脆响,还伴随着嚎叫声。 刘觞眼皮一跳,什么鬼?难道是传说中的S*M?这也太夸张了? 对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持续了良久,被打的人起初还叫唤两声,后来都没了声音,好像死过去一样。 刘觞虽然奇怪,但李谌的身份不宜曝光,唐律的确没有条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天子肯定是不能来这种地方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因此刘觞也没有多管闲事儿,他把户牖的帘子拉紧,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早些燕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宫中呢。” 李谌咳嗽了两声,道:“那……那就歇下罢,阿觞,你躺在朕身边,这软榻大得很,你过来。” 刘觞想起方才的意乱情迷便有些头皮发麻,但自己坐一夜也不实际,便小心翼翼的躺在李谌身边,规规矩矩的挺尸。 第二日一大早,突听“砰砰砰”的拍门声,还有猫叫一样的声音唤着:“宣徽使——阿觞兄弟——陛下——你们醒了吗?是我啊——孟簪缨……” 刘觞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李谌自然也是醒了,天色灰蒙蒙的,还没亮起来,时辰实在是太早了。 李谌还有起床气,翻了个身,道:“厌烦。” 刘觞下了软榻,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孟簪缨,做贼一样低声道:“阿觞兄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咱们快、快走!” 刘觞奇怪:“孟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做贼么?” “嘘——嘘嘘嘘!”孟簪缨示意刘觞小声,把自己的声音也压得更低:“趁着崔御医还没醒,我们快跑!” “跑什么?”李谌不耐烦的掀开被子,已然没有心情再睡下去。 孟簪缨欲言又止:“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快跑快跑,总之跑了再说!” 刘觞更是奇怪了,一撇头,竟然发现孟簪缨脖子上多了许多红色的痕迹,震惊的道:“孟郎君,你们昨天晚上……” 孟簪缨吓了一跳,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使劲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刘觞大喘气的道:“拔火罐儿来着吗?!” 孟簪缨:“……” 刘觞还在感叹:“崔御医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一行人趁早离开了平康坊,赶紧回到大明宫中,鱼之舟已经担心一晚上了,毕竟天子去逛楼子,鱼之舟还是备车的那个,哪里能不担心? 鱼之舟见到刘觞与天子一道回来的,狠狠松了口气,赶紧准备热汤,请李谌沐浴更衣。 刘觞折腾了一晚上,睡在外面也不踏实,回来小睡了一会儿,等到下午自然醒过来,这才洗漱更衣,准备去宣徽院看看。 刘觞刚出了内侍别省,便看到了李涵,李涵的脸上分明挂着一道抓痕,好像是野猫给挠的一样。 刘觞笑道:“江王殿下,您这是惹了谁家的猫了?” “猫?”李涵抱怨道:“什么猫?若真是猫也倒是好了,这叫人给抓的!” 刘觞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也不知李涵这是去何处打架了,竟然挂了彩。 李涵抱怨道:“本王这是招谁惹谁了?今儿个一大早从府中出来,便被几个娘子给堵住。” “怕是江王殿下的风流债吧?” 刘觞这么说着,远远的正瞧李悟走了过来,李涵连忙道:“你别瞎说!” “涵儿!”李悟朝着他们走来,正是寻他们的,看到李涵脸上的挂彩,十分担心,道:“小叔刚才听说了,你这脸有看过御医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刘觞越听越是新奇。 李涵道:“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我的几个部员去逛楼子,被家里的娘子发现了,那些娘子拿他们没辙,就跑到我那里去大闹,说是我纵容礼部逛楼子!真是无妄之灾!” 楼子? 刘觞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是楼子?这一夜之间,好像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去逛了楼子,尤其是朝廷官员。 李涵抱怨道:“那几个娘子颇为彪悍,直接上手挠人,你看看,把我给挠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觞道:“你那几个部员,是去哪里逛得楼子?” “我如何得知?”刘涵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平康坊,好似是……露华什么?” “露华台?”刘觞道。 李涵震惊的道:“宣徽使如何得知?难道你也去过?” 刘觞摇头:“去倒是不曾去过,但是听说过,据说很多达官显贵,都会去露华台消金,不止如此,很多人去了流连忘返,倾尽千金也在所不惜。” “有病!”李涵讽刺一笑:“纯粹是有病!不是痴了,便是傻了!不然苦哈哈的混迹了一辈子官场,为何非要一夜全都给挥霍干净?” “也是。”刘觞道:“左右我是想不通的。” 李悟担心李涵脸上的伤口会留疤,拽着他去了太医署,让崔岑给他医治了脸上的伤口。 刘觞与李悟李涵分别,往宣徽院而去,一个官员迎面走过来,步履匆匆,怀里还抱着一大沓子的文书,他走路打晃,嘭一声撞到了刘觞,刘觞没有摔倒,那官员怀中的文书全都洒了,掉了满地。 “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啊!”那官员赶紧跪下来求饶,颤巍巍的不敢抬头。 “无妨无妨。”刘觞自觉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没有撞坏,便蹲下来帮他捡文书,道:“我来帮你捡。” 刘觞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书大多是工部的图纸和档案,都是老旧的留底儿,他便多看了那官员一眼,震惊的道:“是你?” 那官员诧异的抬起头来,道:“宣徽使,您识得微臣么?” 那官员一抬头,刘觞更是确认,自己识得,但是并叫不上这官员的名字,因为刘觞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昨日平康坊! 昨日刘觞看到一个工部官员从露华台中被轰了出来,不正是眼前这人么?那时候天色太黑,刘觞和窦悦都不能肯定,现在这么近距离一看,完全可以确认,就是昨日那人无疑。 工部官员的脸上挂着彩,显然是被打的,不止如此,他的手臂还缠着伤布,因为受伤的缘故,搬着文书有些不稳,这才摇摇晃晃的撞到了刘觞。 刘觞并没有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含糊的道:“你是工部的部员,本使以前远远的见过几次。” “微臣何德何能!”那官员立刻拍马屁道:“能让宣徽使记住,实在是微臣的幸事啊!” 刘觞帮他捡起地上的文书,便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刘觞第二日去紫宸殿请安,李谌这次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直接请了进去,不过李谌的脾性不是太好。 刘觞一走进去,差点被地上的文书绊倒,惊讶的道:“这是……被打劫了吗?” 鱼之舟一路走一路捡起文书,道:“宣徽使您有所不知,今日陛下的心情本是好大的……” 那日李谌与刘觞在楼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陛下的脸色可算是云开雨霁,拨云见日了。 但是不巧,今早王太后来了一趟紫宸殿。 刘觞道:“陛下平日里最孝顺王太后,太后来了陛下还不欢心?” 鱼之舟压低声音道:“因着王太后过来,又是想要向陛下举荐王太后的弟亲。” 刘觞恍然,郭氏外戚倒台,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太后么?王太后以前是最为乖巧的,在太皇太后面前,根本不会吱声,但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势力没了,王太后便开始撺掇着陛下给王家一些权势。 王太后的父亲乃是县令出身,王太后很是作劲儿,被李谌的父亲看中,后来因为李谌做了皇帝,王太后也跟着荣宠起来。 这些年来王太后一直依附于太皇太后,根本不出头,除了王太后过世的父亲曾经做过官,王家再没有出过官吏。 王太后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王岁平。这个王岁平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往日里做做生意,因着王太后的名头,赚了一些小钱,便想要当官。 正当时有一种叫做“捉钱令使”的头衔,其实意思很直白,便是朝廷将银钱交给商人,每个月都有利息,而且利息非常非常高,一年下来,利息几乎与本金一样多。商人只要借满一年,再连本带利的把钱还上,朝廷便给他一个官当当! 王岁平有一点小钱,又想要当官,自然就注意到了捉钱令使这样的好机会,于是管朝廷借了钱,准备借满一年之后,也做个官来玩玩。 但是很不凑巧,这捉钱令使的头衔,因为牵扯到了诸多不定因素,又被学子们极力反对,很快就废黜了。 学子们寒窗苦读,挤破脑袋考试,这捉钱令使出些小钱就能做官,说出来谁也不服气啊,再加上朝廷中也有很多人反对,觉得这些有钱的商贾不懂得国家大事,若是让他们流入朝廷,必然天下大乱。 因此捉钱令使也只是实行了一段时间,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很快便废黜掉了。王岁平就是这么凑巧,刚满一年的时候,捉钱令使被废,他的当官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破灭了。 如今太皇太后失去了权势,王太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王岁平又做起了当官的美梦,便央求他的亲姐姐来和皇上说情。 李谌最讨厌的便是外戚当政,太皇太后的郭氏堪堪倒台,王太后又来举荐自己家的人,若是有什么能耐也就不说了,竟然是一个草包! 真的不是李谌看不起王岁平,他这个人赚钱都赚不来,更别说做官了,若是进了朝廷,三两天就给他败光! 李谌因为这个事儿,与王太后闹了些隔阂,王太后丢了面子,生气的离开,李谌自然也不欢心,便砸了紫宸殿。 刘觞小心翼翼的迈开文书走进去,道:“陛下,您何必与自己的母亲生气呢?” 李谌赌气道:“正因着她是朕的母亲,旁人不理解,她也不理解?” 刘觞安慰道:“您看看,陛下您拒绝了王太后,合该是王太后生气才对,怎么连您也生气了呢?” 李谌一想也对,王岁平没能当官,合该是王岁平和王太后生气才对,朕不该生气的,这才稍微有些消气儿。 第二日是缝初一十五的朝参之日,官员们例入班位,整齐的等待着天子驾临。 李谌走入大殿,刚一坐下来,竟有人姗姗来迟,羣臣立刻小声窃窃私语起来,能让大家如此惊讶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太后! 王太后竟然走入了宣政殿,李谌微微蹙眉,道:“母亲,今日是宣政殿朝议,您怎么来了?” 王太后走进来,很自然的走到最上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端来凤坐,铺设珠帘。 王太后笑得慈眉善目:“我就是来看看,陛下刚刚亲政不久,还有许多事儿打不定主意,我来看看,你们说你们的。” 李谌的脸色更加难看,什么过来看看?分明就是来干政的!王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效仿太皇太后垂帘辅国! 羣臣不敢出声,全都缄默不言。 王太后不似太皇太后那般强硬,满脸均是温柔的笑容,道:“你们议事罢,议事啊。” 李谌耐着性子道:“有事奏本。” 此时一个官员站出来,看班位是礼部的官员,拱手道:“陛下,礼部侍郎年迈致仕,礼部空缺一人,还请陛下做主。” 李谌没能开口,一旁的王太后已经道:“礼部空缺,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朝廷本也答应他入礼部的,只是先皇突然废掉了捉钱令使一职,这才出了岔子,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如顺其自然,让他入了礼部,如何?” 众人更是缄默不语,一听王太后这说辞,刘觞立刻想到了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岁平。 李谌装作糊涂,道:“是么?竟还有这样的人?不过先皇废黜捉钱令使,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足年的捉钱令使许许多多,若是都一个一个给补上官位,恐怕整个朝廷还不乱套了?” 王太后被堵了说辞,十足不悦,但李谌完全低估了她的脸皮,王太后还是执着的道:“这若是旁的捉钱令使,的确不值什么,但是此人,却大有文采呢,若是能入礼部,将来必有作为,此人便是王岁平。” 李谌早就知道是他,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是朕的舅舅。” 王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一些,道:“王岁平虽是陛下的舅舅,但是才德不少,这些年经商也是头头是道的,可不比那窦扶风要差呢!” 刘觞险些要笑出来了,王太后也真是能说,别说王岁平碰瓷儿窦扶风了,就连孟簪缨的家族产业,王岁平也是比不了的,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王太后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陛下!”一个官员站出来,拱手道:“微臣也以为,这王岁平能力出众,怕是有经世之才,若能辅佐陛下,乃是我大唐的幸事啊!” 有一个拍马屁的人站出来,便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李谌当真没想到,这个朝廷里这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一瞬间站出了四五个,还在往外冒,全都是给王岁平和王太后说好话的。 李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若是按照这个势头来看,礼部侍郎的位置,绝对落在王岁平的头上了。 刘觞眼眸一动,立刻站出来,笑得一脸谄媚,道:“陛下,小臣也觉得,这王岁平乃王太后的至亲,亦是陛下您的亲舅舅,小臣虽没见过王岁平本人,但只是这么一听,便觉得王岁平的才华绝对是顶天儿的!” 刘觞说的实在太过粗俗,也不知道是在夸赞,还是在拖后腿。 李谌眯了眯眼目,道:“哦?宣徽使也如此觉得?” “陛下,”刘觞又道:“其实不只是礼部缺人,还有一个部门人手也十足紧张,陛下您忘了么?” 李谌被他这么一提醒,挑眉道:“你是说……” “太仆寺!”刘觞掷地有声的道。 太仆寺,乃是大唐九寺之一,掌管车马与牧马,属于兵部范畴。皇帝的出行、祭祀,还有行军打仗,全都离不开车马,因此太仆寺虽然是兵部的后勤部门,但也实属重要。 刘觞笑道:“小臣听说,王岁平往日里经商,经营的便是车马的生意,因此必然十分懂马,若是能让王岁平进入太仆寺,必然众望所归啊!且也不必惧怕旁人说闲话,例如……王岁平乃是太后的亲弟弟,所以才进了礼部。” “你说什么?”王太后道。 刘觞笑道:“太后,您也不好动怒,小臣这不是也为了太后着想么?这市井中的舌头根子,本就是这么多,防不胜防,若是王岁平因着您的干系,进入了礼部,的确令人多说些什么,但王岁平善于车马指导,进入太仆寺,必不会有人多说。” 李谌道:“那按照宣徽使所言,太仆寺还有什么职位空缺?” 虽然是后勤部门,多半被其他部门看不起,但是太仆寺的油水其实很多,也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忙碌,其余时候根本就是闲差,若是能混个太仆寺卿,或者少卿,也是好的。 刘觞却打破了王太后的美梦,笑眯眯的道:“太仆寺,诸牧监,中牧监……” 嘭! 王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中牧监!” 太仆寺里也有详细的划分,例如给天子准备车马的车府署等等,而这其中最下等,最被人看不起的便是诸牧监!换句话来说,就是养马的,很难出头。 而诸牧监还分上中下三等,上牧监官职从五品下,这个职位差不多和窦悦入朝廷的工部郎中差不多大小,都说不上什么话,只算是个小头领。 而中牧监官职更小,则是正六品下! 刘觞大喘气儿的道:“太后您误会了,小臣还未说完,是中牧监……副监。” 副监,这职位瞬间又低了一等,变成了从六品下,在王太后的眼里,简直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陛下……”王太后大费周章,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做一个养马的小官? 李谌却与刘觞打起了配合,道:“宣徽使所言甚是,若是朕突然给王岁平礼部侍郎这个位置,难免会惹得一些不知情况的人诟病。” “正是呢陛下!”刘觞道:“若是王岁平能从诸牧监坐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的!等他证明了自己的才识,陛下也好将王岁平提拔到礼部,继续为我大唐发光发热啊,是不是呢,陛下?” 李谌颔首,笑道:“那便按照宣徽使所言,传朕敕令,封王岁平为太仆中牧监副监,明日便去太仆寺报道罢。” 王太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浑身瑟瑟发抖,实在坐不住,冷哼一声,起身走人了。 李谌和刘觞合力摆了王太后一道,不过李谌心里还是有气,王太后这是要垂帘听政,做第二个太皇太后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气的将手边的文书砸在地上,冷喝道:“好一个满朝文武,说的好听,为了朕兢兢业业,现在倒好了,太后一出现,全都吹捧着那王岁平!王岁平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把他吹得好像第二个窦扶风一般!” “好处?”刘觞重复着李谌的话,似乎发现了什么。 李谌道:“怎么?他们还真收了王岁平的好处?” 方才那满朝文武,起码站出来四五个人应和,还有许多支支吾吾的,也想要随大溜儿。 李谌冷笑:“王岁平若是贿赂,怕是要破财了!” 刘觞却道:“陛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您也说了,王岁平只是一个草包,哪里有窦扶风富有?他想要一口气贿赂这么多朝臣,必然要破财,依照小臣看来……倒不像是贿赂,反而……” “反而什么?”李谌追问。 刘觞幽幽的道:“像是被捏住了把柄。” 李谌质疑:“一个小小的商贾,就算有太后撑腰,能捏住满朝文武的把柄不成?” 刘觞摸着下巴,仔细的冥想,突然“啊”了一声,道:“青楼!” 李谌黑着脸道:“你莫不是又想去逛楼子了?” “不是不是!”刘觞道:“陛下,您仔细回忆一下,方才宣政殿朝议中,应和主持王太后的人,是不是……都和青楼有些关系?” 家中娘子去礼部找李涵闹事的几个官员,还有手臂受伤被轰出露华台的工部部员。 刘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道:“露华台……” 作者有话说: 过些天要开一个新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欢迎小天使们提前收藏一下~ 隔壁《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沙雕小甜文~ 第67章 金枪小郎君! 刘觞总觉得露华台有问题, 但凡是去过露华台的官员,全都是支持王岁平的官员,这也有一点儿太巧合了。 刘觞只是那日看到过一次露华台, 不曾去过, 也不是很了解,因此想要了解这个事儿,自然要找个中好手孟簪缨。 刘觞提出要去找孟簪缨了解情况, 李谌十足不放心, 道:“孟簪缨那个孟浪货,朕怕他把你教坏了。” 刘觞心想,自己还需要别人教么?难道不够坏么? 李谌虽然不放心, 但这事儿的确有蹊跷,还是同意了刘觞去寻孟簪缨。 刘觞离开大明宫,坐着金辂车, 往孟簪缨下榻的宅邸而去, 仆役已然识得刘觞, 笑着把他请进去。 “我们家少郎君现在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刘觞道:“可是在会客?” “不不不,您误会了。”仆役又道:“其实是崔御医刚走,您也知道的, 崔御医妙手回春,这不是嘛,刚给我们家少郎君扎了几针, 那吱哇大叫的,恨不能隔壁街坊都听到了。” “所以……”仆役压低了声音道:“少郎君还在榻上趴着呢, 要不然……您亲自进去看看罢?” 刘觞一听, 恍然大悟, 笑起来道:“无妨无妨, 本使亲自去看他。” 仆役引路,刘觞到了门口,稍微敲门便直接走进去,道:“孟郎君,我来看你了!” “哎呦……”孟簪缨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手忙脚乱的道:“你、你怎么来了?等等,等等先别进来,我处理一下……” 刘觞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这才进入了内室。 孟簪缨扶着自己的老腰,刚刚从榻上下来,步履艰难的前行,摸到桌案慢慢坐下来,刚要坐好,“嘶——”一声大吼,又噌的蹦起来。 刘觞吓得睁大眼睛:“孟郎君,你这是?” 孟簪缨也觉得有些失态,摆手道:“没事没事,坐,你也坐啊!别站着!” 他似乎想要岔开话题,道:“阿觞兄弟,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刘觞点点头:“正是,我想问问你,关于露华台的事情。” “露华台?”孟簪缨坏笑起来,道:“怎么阿觞兄弟,你也生出了那样的花花肠子?前段时间见了腼腆的娘子,这会子就想见奔放一些的?” 刘觞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其实……这次是有正经事。” “嗨!”孟簪缨哈哈大笑:“哪个男子到那里去,不是都说有正经事儿?”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当真是正经事。” 他把朝廷的事情与孟簪缨说了一遍,虽然孟簪缨平时里没心没肺的,但是他的嘴巴还是有把门儿,因此刘觞并不担心他说出去。 孟簪缨惊讶道:“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儿?那你说……这露华台表面上是风月场所,不会……背地里其实就是一个结党营私的窝点罢?” 刘觞若有所思的道:“唐律并没有规定官员不能狎妓,所以官员逛楼子,也是情理之中,礼法之中的事情,在那种地方结党营私,的确是很好的掩护,但是……” 刘觞顿了顿,道:“我总觉得,恐怕不只是如此。” 孟簪缨琢磨了一下,道:“左右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刘觞道:“我想去露华台看看,若不然这样,你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今儿个晚上如何?” “啊?!”孟簪缨反应很大,使劲摇手:“我不敢去我不敢去!” “不敢去?”刘觞奇怪。 “不是不是,”孟簪缨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我不想去!” 刘觞更加奇怪了:“你平日里最喜沾花惹草,去那风流之地,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 “什么沾花惹草?”孟簪缨睁大了眼睛辩驳:“阿觞兄弟,饭可以乱吃,话绝对不能乱说啊!” 说着,还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一般。 刘觞“哦——”拉长了声音,笑道:“你不会是……怕了罢?” “怕、怕?!”孟簪缨哈哈大笑,浮夸的道:“老子怕什么?我孟簪缨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怕过什么!” 刘觞道:“你若不是怕了,为何不带我去露华台?” “这个这个……”孟簪缨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脸色很是纠结。 刘觞又开始用激将法:“孟郎君,你还说自己不是怕了?你照照镜鉴,快看看自己的脸色,怕得都变绿了!” “谁说的?!”孟簪缨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显然他很吃激将法这一套,“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气势恢宏的道:“好!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哎呦——”他刚说到这里,因为动作太大,似乎牵扯到了腰,疼的呲牙咧嘴。 吱呀——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御医崔岑。 崔岑熟门熟路走进来,淡淡的道:“去何处?” “你你你!”孟簪缨吓得手指颤抖,指着崔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崔岑道:“刚刚到。” “你不是走了吗?!”孟簪缨质问。 相对比孟簪缨的惊吓,崔岑很平静的道:“我的银针有一根落在这里了,回来取银针。” 说着,果然从软榻角落找出一根银针来,仔细的收起。 罢了崔岑又道:“还没说要去何处?” “那个——”孟簪缨大声的打断刘觞的话头,抢先道:“今儿个晚上我有一个应酬,宴请了一些长安有头有脸的商贾,说是带……带宣徽使去见见世面,对罢,阿觞兄弟!” 他说着,使劲对刘觞挤眉弄眼。 刘觞点点头,道:“哦对,对对对。” 孟簪缨又道:“所以你今天晚上不要来了,我今儿个就不扎针了。” 崔岑点点头,不疑有他,道:“也好,那我先回太医署了。” “去罢去罢!”孟簪缨殷勤的摇手,似乎很想送走崔岑。 崔岑匆匆回来一趟,又匆匆的离开,等他一走,孟簪缨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吓死我了……” “有这么吓人么?”刘觞好笑:“崔御医长相如此英俊高挑,你不是最喜欢好看之人,怎么被吓成这样?” “呸!”孟簪缨所问非所答的道:“谁喜欢他?老子才不稀罕!” 刘觞挑了挑眉,道:“那咱们今儿个晚上就去露华台?” “也行,”孟簪缨合计道:“其实我还真有一个应酬,要不然我把酒宴的地点改在露华台,如此一来,也能打个掩护,你想过去查些什么,也能方便不是么?” 刘觞笑道:“孟郎君还挺贴心。” “那可不是么?”孟簪缨得意的道:“对待像阿觞兄弟这样的美人儿,我从来都是这般贴心的,包在我身上了!” 刘觞和他敲定了时间和碰面的地点,便离开了孟簪缨的宅邸,登上金辂车,回大明宫去复命。 刘觞进宫之后直接来到紫宸殿,天子李谌没有在内室,而是在紫宸殿的外室站着,正在无聊的拨弄着香灰,似乎一直在等刘觞。 “小臣拜见天子。” “阿觞你回来了?”李谌道:“怎么如此慢?” 刘觞心想,这还慢啊,自己都是直去直回的。 刘觞回禀道:“陛下,孟郎君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今日晚间,他会在平康坊露华台设置一个酒宴,宴请一些生意上的商贾作为掩护,小臣便随孟郎君一道,去露华台查看查看。” “露华台?” 此时,一个声音从内室转出来,刘觞睁大眼睛,震惊的道:“崔、崔御医?!” 怎么是崔岑? 崔岑早刘觞一步进宫,分明说是去太医署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谌方才没有在内室,刘觞便在外室禀报了,哪里知道内室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全都被崔岑给听了去。 李谌没当回事儿,道:“崔御医正在给朕调制安神的香料,都是自己人,无须担心。” 刘觞:“……”陛下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虽然崔御医是自己人,可……可孟簪缨方才骗了崔岑,说自己今天晚上有事儿,所以不能扎针灸了,虽然的确是有事儿,但这个事情的地点在……青楼! 崔岑的唇角挂起一抹笑容,微微咳嗽着道:“咳咳……想来露华台可是个好地方,微臣从未见识过这等温柔乡,不知……陛下可否带上微臣,一同见见世面?” 李谌没有怀疑什么,道:“也好,那今夜就朕、阿觞与崔御医一道前去。” “等等!”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您怎么也去?那可是……可是楼子啊!” 李谌不以为意,道:“怎么?宣徽使去得,朕就去不得?再者说了,朕去楼子,也不是头一次了。” 刘觞:“……”这都什么事儿啊! 刘觞又迟疑的看向崔岑,干笑道:“崔御医您身子不好,要不然还是别……” “无妨。”崔岑很是“温和”的一笑,道:“微臣的身子,已然是旧疾了,没什么好不好的,反而是趁着还有命在,多看看,多学学,才是正经。” 刘觞心中为孟簪缨默哀,不是兄弟我不救你,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请你自求多福…… 天色日落,孟簪缨早早的等在平康坊的坊门,等得有些焦急不耐烦,这才看到刘觞的车马咕噜噜前来。 孟簪缨跳下马车,跑过去道:“哎呦,你可来了!我都快等急了,你说你逛个楼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姑娘出嫁现扎耳朵……”眼。 他的话还未说完,随手一打起车帘子,瞬间“啊!”的一声大喊,吓得后退七八步,十足浮夸。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款款从车架上第一个步下,他的鬓发漆黑,衬托着纤尘不染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正是崔岑! “你怎么……”孟簪缨惊慌的道:“你怎么在此?” 紧跟着,李谌与刘觞才从车驾中下来,孟簪缨恍然大悟,对刘觞咬耳朵道:“阿觞兄弟,你不厚道,是你出卖了我?” “可不是我,”刘觞把自己摘干净,道:“我回紫宸殿复命,谁知道崔御医就藏在紫宸殿内室,我没看到他,他把我的话全都听了去,所以……” “怎么?”崔岑淡淡的道:“孟郎君不欢迎我?” “不、不是……”孟簪缨平日里灵牙利齿的,没有他说不定的生意,枯树都能给他说出花儿来,可今日变得期期艾艾起来:“我……我那个,其实是这样的,你听我……我解释!” 李谌可不管他们,摇着折扇,仿佛一个翩翩佳公子,道:“露华台是哪个?带路罢。” 孟簪缨:“……” 孟簪缨硬着头皮带路,众人进入露华台,那格调就是和之前的楼子不一样,大堂中很多郎君搂着娘子调笑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刘觞一进去,立刻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面,因着他发现了许多熟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在中书门下十分眼熟,这若是被看到,绝对被认出来。 孟簪缨引着他们在大堂的雅座坐下来,雅座三面环着屏风,隔断出一个空间来,相对安静雅致一些。 “哎呦,孟郎君!”商贾们早就在等了,看来孟簪缨纷纷起来作礼,十分热络,一顿奉承,看得出来,孟簪缨在商道上很有分量。 孟簪缨端着酒杯,很是爽朗的道:“各位各位,今儿个咱们聚在这里,虚的咱就不说了,我先敬各位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啊!” 孟簪缨把酒水一饮而尽,还倒扣酒杯,示意杯中一滴酒水也没有,商贾们哈哈大笑,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孟郎君,您是爽快人!” “咱们做生意,就是爱找爽快人!” “是了是了!来来,咱们也敬孟郎君!” 几个商贾都喝了酒,这才道:“孟郎君,不知道这三位是……?” 孟簪缨引荐道:“都是我的兄弟,他们不是生意人,今儿个过来就是凑凑热闹,你们也知道的,这露华台,可不是什么人都来过的。” “哈哈正是!” “谁能像孟郎君一般?孟郎君可是风月好手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要甘拜下风!” “风月好手?”崔岑幽幽的道。 “是啊!”其中一个商贾道:“谁不知道咱们孟郎君,号称金枪小郎君!” “噗——”刘觞本想尝尝露华台的酒水,听说进了露华台,消费少不了一锭金子,那酒水一定比糖还甜吧? 他刚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登时全都喷了出来,“咳咳咳”的不停咳嗽着。 李谌赶紧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道:“阿觞,没事儿罢?” “金、金枪?”刘觞咳嗽的生理泪都流出来了。 “是啊!”商贾点点头,继续阿谀奉承:“小兄弟,你不是长安本地人罢?” 刘觞顺着他的话道:“啊,我是外来的,刚来长安,什么都不懂。” 那商贾兴致勃勃的讲述:“你可不知道啊,当年孟郎君第一次到长安做生意,那可是名扬千里啊!他包下了前面那座楼子,你看到了没有,就是前面那座,哎呦喂,叫来了所有的姑娘,那一晚上,可谓是莺声燕语,娘子们的求饶声,平康坊外面都能听到,哈哈哈,因而孟郎君从此便得了这么一个雅号,唤作金枪小郎君。” “哦?”崔岑还故意重复道:“原来就是这样的金枪小郎君呢?” 孟簪缨的一张脸涨红的就跟樱桃似的,还是那种即将烂掉的樱桃,红的发紫。旁人可不知道他身患隐疾的事情,但是在座的天子、刘觞和崔岑,全都心知肚明,大家知根知底,乍一听到金枪小郎君这雅号,没有笑场已然是好事儿。 孟簪缨受不了崔岑的揶揄,赶紧岔开话题道:“酒!哎呦怎么没酒了,今日咱们无醉不归啊!谁也别想跑!娘子,给我们这儿添些酒水,要最好的!” 刘觞克制着笑意,低声对孟簪缨道:“你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号?” 孟簪缨恨不能把头钻到地缝里,小声道:“你快别说了!” “不过我很好奇,”刘觞挑了挑眉,还对孟簪缨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整楼的娘子大喊求饶?还平康坊外面都能听到?” 孟簪缨捂着自己半张脸,根本不需要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定完整的金子。 “哦——”刘觞恍然大悟,这不就应了那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阿觞你看。” 刘觞还在调戏孟簪缨,李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那个工部的。” 刘觞顺着看过去,可不是么?还真的是之前见过的工部官员,就是那个手臂受伤,还曾经冲撞了刘觞,掉了一地图纸的工部部员。 当时在宣政殿朝议上,他也站出来支持王岁平。 刘觞上次就看到了他,他被露华台赶出来,还胖揍了一顿,这会子竟然又跑到露华台来了?而且…… 刘觞轻声道:“他怀里鼓鼓的,仿佛揣了什么东西。” 李谌道:“跟上,咱们去看看。” 二人准备离开,孟簪缨给他们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方便,商贾们根本没有怀疑,还在和崔岑宣扬金枪小郎君这个雅号,商贾完全就是为了拍孟簪缨的马屁,岂知道完全拍到了马腿上,这可谓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最尴尬的马屁了! 李谌带着刘觞,二人远远盯着那工部部员,工部官员上了二楼,因为露华台十足热闹,也没人会注意他们,二人也便跟着上了二楼。 那部员到了二楼,进了最里面一个屋舍,进去之前还鬼鬼祟祟的回头看,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吱呀—— “他进去了。”刘觞道。 李谌压低声音道:“去看看。” 二人走到二楼的尽头,那间屋舍紧闭着大门,不过巧了大门年久,木头有些变形,中间的门缝关不紧,正好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 工部部员走进去,里面黑压压的没有点灯,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站在屋舍里,只有一个人坐着。 那部员进去之后,竟然“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刘觞惊讶,工部的部员虽然品阶不高,但好歹是朝廷命官管,怎么说跪就跪了? 里面传来部员呜咽的声音:“大掌柜,您就……您就再宽限一些时日罢!再宽限宽限罢!” “宽限?”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掌柜。 “你叫我怎么宽限?你说说自己,欠了我多少银钱?欠了我多久银钱?这么点子钱你都还不上?还来嫖妓?!” “对不住对不住!”工部官员哭诉着:“我是真的没有银钱了,大掌柜您再宽限宽限!” “我说过了!” 那人又开口了:“拿不出银钱,你也可以拿点别的!我听说……你是工部的部员,工部不是有很多废弃的图纸么?还有很多老旧的图纸,随随便便拿一些来,不是都可以抵债?既然没钱,何必为难自己呢?” “可……可……”工部官员颤声道:“偷盗文书,那可是死罪啊!” 那人哈哈大笑道:“死罪?你想没想过,拿不出银钱,又拿不出图纸,你现在就可以死!” “饶命啊饶命啊——”工部官员求饶大喊。 “你自己好好儿想想罢!”那人威胁道:“是交钱,还是叫图纸,都随便你!都是一些老旧的图纸,根本不值什么,放在工部的档案库,也是被虫蛀,还不如交给我抵债对不对?再者说……你不是已经把图纸带来了么?” 那工部官员怀中鼓囊囊的,其实就是图纸,方才刘觞没有看错。 李谌一看,那工部官员竟然私带了图纸出来,虽然的确都是老旧的图纸,但是工部的图纸牵扯甚为广泛,长安成的街坊图纸、大明宫的建造图纸,甚至就连兵营的介胄图纸等等,全都储存在工部,这些图纸一旦曝光出去,遗害无穷! 李谌沉不住气,想要动弹,被刘觞一把抓住。 刘觞对他摇头,轻声道:“陛下,先别冲动,你就算现在冲进去,能抓住一个叛贼,却无法揪出根源,还是会遗害朝廷社稷。” 李谌心中骇然,朕差点又冲动了。说到底,他不过十七岁罢了,便算是重生过一次,这气性也改不得。 李谌点点头,示意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偷听里面的动静。 工部官员颤巍巍拿出怀中的图纸,哭着道:“大、大掌柜,您千万别说这图纸、这图纸是我给您的……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还有……还有,您给我向大郎君美言几句……美言几句,把我的账就……” “好说好说!”里面的人劈手抢过工部官员的图纸,哈哈大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办事,我自然会向大郎君美言。” “那……那……”工部官员又道:“那我的那些档子,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销毁了?” “销毁?”大掌柜反诘:“你就拿来这么几张破图纸,可有可无的破图纸,便想销毁你的档子?别做梦了!” “大掌柜,可您当时不是说……” “我说了什么?”大掌柜道:“我只是说,你尽心尽力的办事儿,大郎君有朝一日,会把你的档子给销毁的,反之……你若是不尽心尽力,说不定哪天大郎君欢心了,便将你的档子誊抄千份,遍长安城人手一份,到时候大人您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不不不!”工部官员跪下使劲叩头:“我尽心!我尽力!求求大掌柜为我美言美言!” “好说……好说……” 刘觞和李谌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这些人口中听来,一共有几个重点。 其一,大掌柜。那里面主事儿的似乎就是大掌柜,但大掌柜还不是他们的头领,上面还有个大郎君。 这其二便是,大郎君。大郎君是大掌柜的上司,一直没有露面,他手里似乎有些档子,其实就是档案,用这些东西来威胁工部官员,显然是抓住了工部官员的命门,令他不惜去偷盗工部的图纸。 这其三,便是图纸。看来是这个工部官员前来露华台嫖*娼,倾尽所有之后还觉得不过瘾,便朝大掌柜借了钱,这高利贷利滚利,大掌柜显然不是为了收钱,而是为了旁的什么东西,例如……图纸。 刘觞陷入了沉思,起初只是觉得露华台有问题,但是这么一探听下来,发现问题太大了。 难道这露华台表面是楼子歌舞坊,内地里做着放高利贷来要挟人的生意?能进入露华台的,可都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地有钱人,这些人不是有头就是有脸,如是能要挟他们,别说是长安了,整个大唐的情报,还不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阿觞!”李谌突然沉声道:“有人来了!” 刘觞回过神来,想要立刻下二楼,只是李谌一把拉住他,道:“来不及了。” 来人正是从楼梯上二楼,朝他们的方向而来,他们的方向是二楼最尽头,这里只有一个屋舍,若是迎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谌拉着刘觞往前跑了两步,与尽头的屋舍隔着不远,比邻着一个屋舍,李谌一把推开屋舍门,带着刘觞转了进去。 哐! 立刻关上大门。 来人是个打手一般的高壮大汉,施施然从屋舍大门走过去,直接进了最顶头的屋舍。 “呼——”刘觞狠狠松了一口,就在此时…… “什么人?”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声音响了起来。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这屋舍里有人! 屋舍外室没有点灯,但内室的确有微弱的火光,一个身穿纱衣的娘子从内室转出来,手中捧着灯烛,道:“什么人?怎么直接进来了?” 刘觞和李谌对视了一眼,刘觞觉得,李谌很有可能直接出手把那娘子打晕,他赶忙抢在前面,哈哈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家……我家少郎君,因为仰慕娘子成痴,这见不到娘子,日日想,夜夜也想,所以……所以便冒昧的闯进来了,只为看娘子一眼,唐突了娘子,还请娘子不要介意。” 说着,使劲拱了拱李谌,李谌后知后觉“嗯……”了一声,道:“唐突了,我们这就走。” 二人刚要机智的夺门而走,那娘子却道:“罢了,今日我身子本有些乏了,吩咐了不见了,但这位少郎君如此诚意,小娘子也不好驳了郎君面子。” “不必!”李谌道:“驳了就驳了,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刘觞眼皮狂跳,陛下您这想要逃跑的意图太明显了吧? “噗嗤!”那娘子却笑了一声,道:“无妨,郎君请进罢,里面儿坐。” 那娘子朗声道:“若柳,添些茶水。” 很快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走进来,段了茶水糕点,还有琴瑟棋盘进来,摆在屋舍中,对李谌和刘觞道:“这位郎君,您可真是有福气了,我们似水娘子,谁不知道是露华台的头牌?平日里你就是约也约不上的!今儿个身子乏了,本想歇一歇不见客的,哪知道被您给撞见了!若是放在平日,似水娘子忙得很呢,根本无法接待郎君!” 李谌一心想要逃走,哪里有这样的心情。 小丫鬟沏茶完毕,看向刘觞,奇怪的道:“走啊,你还跟这儿杵着做什么?这般没眼力见儿,走罢!跟我出去!” 刘觞刚才说李谌是他家郎君,如此一来,刘觞显然就是下人,这郎君嫖*娼,哪里有下人在场的道理? “阿觞!”李谌唤了他一声,但刘觞也没法子,只好丢给李谌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跟着丫鬟出去了。 “少郎君,请用茶。”似水娘子柔柔的道。 李谌咳嗽了一声,点点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他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怎么逃跑,一时没注意被烫了舌头,疼的直嘶气。 “嘻嘻……”似水娘子似乎又被他逗笑了,道:“少郎君还真是有趣的很呢。” 李谌虽不是第一次来楼子,但上一次是与刘觞一同,这次也没有心情逛楼。 似水娘子见他如此“局促”,便道:“少郎君是第一次到这温柔乡来罢?小娘子为您抚琴,可好?” 李谌含糊的点头:“也好。” 刘觞出了屋舍,从二楼下来,孟簪缨拉住他:“你去哪里了?半天找不到你的影子……诶?陛下呢?” 刘觞指了指楼上,道:“被扣下了。” “扣下了?!”孟簪缨震惊。 刘觞把遇到了似水娘子的事情数了一遍,孟簪缨露出震惊且羡慕的目光:“什么?似水娘子?!” 刘觞点头道:“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孟簪缨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似水娘子可是平康坊的头牌,别说是在露华台了,便是在其他楼子里,那也难找出一个娘子能与之相比!长安城里的郎君都为了她一掷千金,只求似水娘子一笑呢!” 崔岑幽幽的道:“你倒是很了解了。” 刘觞道:“那敢情好,你们这么熟,你把陛下救出来罢?” “嗨……”孟簪缨瞬间变成了泄气的气球:“我也只是神交已久,从未见过啊!” 刘觞:“……”说得天花乱坠,还以为你们相熟呢! 孟簪缨又道:“再者说了,陛下见到这样的神女,还需要什么人解救?你等着看罢,陛下血气方刚正是当年,哪里架得住如此美人儿,绝对是春宵一度,缠绵悱恻,这不到早上,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春宵?还缠绵? 刘觞十足不屑,心中想着,我也看到了那似水娘子,的确有些姿色,但可比我阿爹差远了,天子可是喜欢我阿爹的,怎么可能表白被拒这么快就见异思迁。 “不可能。”刘觞笃定的道。 孟簪缨见他不信,便道:“你不信?那咱们打个赌。” “好啊。”刘觞对此十拿九稳。 虽说似水娘子是平康坊的头牌,但是天子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说实在的,被天子撵出宫的郭贵妃都与似水娘子不相上下,更别说被天子利用了一个遍的杨四娘了,这些美人儿天子都没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头牌而已。 孟簪缨来了兴致,道:“那好,我就在二楼开个雅间,咱们去听听墙根儿!” 他立刻找来了跑堂,要了一个雅间儿,特意要在了似水娘子的隔壁,于是孟簪缨、崔岑与刘觞三人进了雅间儿。 孟簪缨立刻爬到墙上,侧耳倾听道:“好像……在弹琴?” “弹琴?”刘觞也去听了听,还真有一些琴音泄露出来。 紧跟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孟簪缨震惊:“似水娘子笑了?她笑了?我的娘喂,天子真真儿就是天子,竟然能叫冷若冰霜的似水娘子笑出声!我看啊,今儿晚上准成,天子怕是要抱得美人归了!” 刘觞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孟簪缨不靠谱,故意道:“崔御医,您看现在不是有时间嘛,要不然,你给孟郎君扎两针?” “现在?!”孟簪缨一蹦三丈高,使劲摇手:“不要不要!” 崔岑一笑:“也是,本以为今日孟郎君不得空闲,没想到如此空闲,正好这里软榻俱佳,请孟郎君宽衣上榻,崔某人为孟郎君施针。” “不要不要!”孟簪缨一路后退一路大喊:“你别过来!今天便别扎了罢!” “啊!”他说着,退到了最里面,一个不慎直接跌在榻上。 崔岑走过去,一把握住孟簪缨的双手,直接举到头顶压住,笑眯眯的道:“孟郎君不要讳疾忌医,如今身子才有一些起色,若是不继续扎针,如何能对得住金枪小郎君的雅号呢?” 哗啦—— 软榻的帐帘子瞬间放下,暧昧的纱帘阻隔了刘觞的视线,让榻上的光景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只能隐约听到孟簪缨压抑的道:“阿觞兄弟还在呢,你、你别乱来我,我警告你!” 崔岑一笑,低声道:“孟郎君小声些便好,若是求饶声连平康坊外都听到,你的阿觞兄弟怕是也会听到……” 刘觞没注意那二人嘀嘀咕咕,只管着听墙根儿了,不是说似水娘子冷若冰霜不爱笑么?这一晚上咯咯咯笑得就跟下蛋一样,平均半个时辰必然会被逗笑一次,也不知假奶狗天子都说了些什么,这么惹姑娘发笑。 不止如此,正如孟簪缨所说,一晚上天子都没离开似水娘子的屋舍。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吱呀——”隔壁的屋舍门才被推开。 孟簪缨被声音吵醒,迷茫的睁开眼睛,震惊的道:“天亮了?陛下呢?还真是一晚上没回来?” 他没注意刘觞的脸色,笑道:“诶阿觞兄弟,咱们打赌是我赢了,你可输了啊,愿赌服输!” 刘觞等了一晚上,几乎没有歇息,心里想着,这假奶狗天子果然是个渣男,之前还对阿爹表白,表白被拒买醉哭泣,掉小珍珠,结果现在呢,才过去几天,竟然找了一个头牌娘子消遣,一整晚都不出来。 他压了压自己心口的位置,总觉得心窍中有些奇怪的感觉,酸溜溜的…… 刘觞一开门,便看到了隔壁的李谌与似水娘子,二人站在门口,正在欢笑攀谈。 似水娘子掩唇一笑,道:“少郎君真真儿是风趣的紧呢。” 李谌很是随和的道:“似水娘子谬赞了,似水娘子的棋艺也是厉害的紧,与似水娘子手谈,当真酣畅淋漓。” “若……”似水娘子笑道:“下次再有机会,少郎君不妨直接来找小娘子手谈,小娘子必当……扫榻相迎。” 似水娘子柔柔的作礼道:“少郎君,小娘子便不多送了。” “请留步罢。”李谌也作礼,转身往楼下走去。 孟簪缨盯着似水娘子,看的眼睛都直了,赞叹道:“美!真美啊!温柔娴静!” 崔岑淡淡的道:“走了。” 众人离开露华台,孟簪缨忍不住道:“陛下,您留在似水娘子屋舍中一整晚,都……干了些什么啊?” 刘觞也用满不在意的口吻道:“是啊,陛下,佳人作陪,陛下都干了些什么啊?” 李谌回答的倒很是自然,道:“朕本想套套口风,毕竟似水娘子是露华台的头牌,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过谁知她一个小娘子,口风却严的很,后来……” 李谌想了想,道:“后来便一直下棋,朕许久没找到如此的手谈高手,竟一时忘了时辰,怎知转眼便到了天亮。” “呵呵!”刘觞冷笑一声,道:“小臣不会下棋,真是对不住啊陛下。” 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阿觞?”李谌一脸迷茫,阔步追上去道:“阿觞阿觞?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理朕?”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更新,别逼我求你 40瓶;宋水水 20瓶;Beautier 10瓶;进宝 5瓶;阿卡丶Ak. 3瓶;落栀千寒、进击的卤蛋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爬墙 刘觞一口气回到车上, 这才稍微有些奇怪,自己为何要生气? 若是因着假奶狗向阿爹表白的事情,可是阿爹拒绝了假奶狗, 阿爹也不喜欢假奶狗, 假奶狗现在另觅新欢,顶多是没有空窗期,只算半个渣男, 说实在的, 没什么可诟病的。 可自己…… 刘觞又压了压心口,怎么这般生气?这也太奇怪了。 “阿觞!”李谌追上车来,坐在刘觞身边, 道:“阿觞,你可是生朕的气了?” 刘觞这才回过神来,恭敬的道:“没有啊陛下, 您肯定看错了。” “是么?”李谌瞥斜了他一眼, 道:“阿觞你不会是看朕夜宿在似水娘子香闺一晚上, 吃味儿了罢?” “啊?”刘觞一时怔愣,呆呆的看着李谌。 李谌本就是开玩笑,见刘觞这般怔愣, 立刻改口道:“朕说笑的,你别当真。” 上次李谌醉酒,误以为自己被刘觞拒绝, 李谌虽没有放弃,但不想追得太紧, 以免适得其反。 刘觞点点头, 道:“陛下也是如此同似水娘子开玩笑的罢?孟郎君说似水娘子冷若冰霜, 这一晚上, 陛下可把似水娘子逗笑了无数回呢。” 一共十一回!刘觞都数着呢! “是么?”李谌惊讶的道:“似水娘子不爱笑?冷若冰霜?朕如何没有发现?朕还以为她天生爱笑呢。” 刘觞:“……”炫耀,妥妥的凡尔赛! 李谌蹙眉道:“不过这个似水娘子,的确不是普通人,说话做事十分严谨,口风紧的很,朕本想着,能从她的口中探听一些什么,奈何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这个露华台,还是古怪的很。” 刘觞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小臣想了一个法子,不从露华台的角度着手去查。” “那从何处着手?”李谌问。 刘觞一笑,露出一边尖尖的小虎牙:“自然是从那个工部部员的角度去查。” 李谌道:“只是……若是从他下手,难免露华台的大掌柜会听到什么风声雨声,到时候若是藏了起来,或者湮灭证据,那便不妙了。” “无妨,陛下。”刘觞十拿九稳的道:“小臣有自己的法子,可以悄悄的,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小臣可以保证,就连工部的那个部员,也不会对旁人多说一句,自己便会保密呢。” “哦?”李谌见他那狡黠的笑意,忍不住来了兴趣,他喜欢的便是刘觞的笑容,带着一丝丝俏皮与顽皮,十足的灵动,当然了,他自然也喜欢看刘觞无助哭泣的模样,只是这模样实在太少见了。 李谌道:“看来阿觞哥哥自有妙招,那谌儿便坐享其成了。” 刘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工部部员自己招认,而且不惊动官府,自然也不会惊动藏在露华台中的大掌柜和大郎君。 但是这个法子,需要有人帮忙,且此人不能是朝廷中人,和朝廷没有什么瓜葛,还需要有点权势,有点人脉,为人机灵。 “那可不是我么!”孟簪缨拍着自己胸脯。 刘觞今日又到了孟簪缨下榻的宅邸中,把事情和孟簪缨说了一遍。 孟簪缨立刻欢喜又自豪的道:“是我是我!无错无错!你要找的人,别说放眼整个长安,就是整个大唐,那也是我独一份!又有钱财,又有权势,还高大英俊,品貌兼具,且十足聪敏机灵!那自然是我孟……”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很顺当的接口:“那自然是你金枪小郎君莫属!” 孟簪缨:“……” “啊——”孟簪缨哀嚎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你怎么还记得呢!忘掉!忘掉!通通忘掉!” 刘觞调侃:“这么雅致的绰号,我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快忘掉!”孟簪缨道:“还是不是兄弟了?你若是不忘掉,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 刘觞服软道:“好好好,立刻忘掉,说忘掉就忘掉,这个忙,可是非孟郎君莫属的,你一定要帮忙,除了你,谁也干不成。” 孟簪缨瞬间被捧上天,道:“说罢怎么帮忙?” “很简单,”刘觞幽幽的道:“绑架朝廷命官!” “噗——!”孟簪缨一口把药酒喷了出来,桌上的糕点全都献祭了! 刘觞嫌弃的“咦”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绑、绑架?!”孟簪缨大喊:“朝廷命官?” “嘘——”刘觞的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噤声:“你声音太大了,外面都听到了,还怎么绑架?” “绑架?!”孟簪缨重复道:“绑架?你没开玩笑?”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自然,就是绑架,还请孟郎君帮忙,出点人出点力,帮我把工部那个可疑的部员绑架了!这事儿,朝廷之人出手不太方便,若是您孟郎君就不一样了,你不是朝廷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你会胆大包天的绑架朝廷命官啊。” 孟簪缨抹了一把脸:“你也知道是胆大包天?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别说做生意了,脑袋、脑袋都别想要了!” “不会的不会的。”刘觞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儿:“放心好了,届时我请窦悦帮忙,他是工部尚书,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拖延一下那个部员散班的时辰,让他加加班,如此一来,大黑天的走夜路,你就朝他脑袋上套个麻袋,直接带走,黑灯瞎火的,他看不到你是谁的!” 若是放在平日,刘觞这样的小美人儿给孟簪缨拍背顺气,孟簪缨非要美坏了不可,色令智昏,必然什么都答应,但是这事儿太大了! 孟簪缨道:“你为何要绑架那个部员?” 刘觞笑道:“这还不明显么?当然是吓唬吓唬他。” 那工部部员欠了债,还送出去很多图纸,若是突然被绑架,套着麻袋也看不出是谁,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是大掌柜或者大郎君,到时候刘觞随随便便问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工部部员可不是要透露什么,刘觞自然便能顺藤摸瓜,摸出幕后大瓜!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到时候孟郎君功不可没,陛下定然会记你一个大功!” 孟簪缨有些犹豫:“可是……可是绑架朝廷命官,我……” “你不敢?”刘觞又开始了激将法。 奈何激将法对于孟簪缨这样的实诚人实在太管用了,立刻梗着脖子道:“哈哈!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孟簪缨不敢的事情!你可快别逗了!” “啪啪!”刘觞抚掌道:“好!孟郎君好气魄!这可是你兼济天下的好机会,谁说商贾只知为富不仁?我们孟郎君,那绝对是仁心善意大好人,大善人!”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道:“你确定,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刘觞点头。 “好!”孟簪缨一拍板:“我和你干!” 刘觞笑眯眯的道:“没错,干他!” 于是两个人谈妥了,刘觞便离开了孟簪缨的宅邸,往大明宫的中书门下而去。 他入了政事堂,正值中午,其他人都去用膳了,要么就在班房里歇歇午觉,中书门下有专门供官员歇息的屋舍,值班或者午休都可。 但窦悦却没有歇息,还坐在班位上,手里拿着两张宣纸,正在比对什么,蹙着小眉头,一脸的纠结,可可爱爱的娃娃脸几乎变成了小包子。 刘觞走过去,窦悦因为太认真专注,没有发现他,刘觞便笑眯眯的伸手戳在窦悦的眉心上,轻轻将死死皱住的眉头展开。 “宣徽使?”窦悦惊讶的看着来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因着刘觞的触碰,还有些许的不好意思,微微红脸,道:“快请坐。” 刘觞道:“怎么就你一个?没去歇息?睡会午觉也是好的。” 窦悦摇摇头,道:“我发现一些纰漏,正在比对呢!宣徽使您看,这个名册明明记录着这样几个图纸,怎么档案库里就没有了呢?我找了好几遍,也不是被虫子蛀了,连碎屑也找不到一片!” 刘觞一看,窦悦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图纸的名册么?也就是目录,记录着每一卷图纸的编号和存放位置,窦悦圈出了几个图纸,虽都是一些陈年的,还有不起眼的图纸,但这些图纸的确消失了,不知所踪。 刘觞心里清楚,必然是那个工部部员拿走的,没想到窦悦这么机警,别看他平日里有些温吞,但是干活十足仔细,这些小小的纰漏都瞒不过他的眼目。 刘觞冲他招招手,示意窦悦附耳过来,窦悦有些迟疑,红着脸,不过最后还是附耳过去。 刘觞把露华台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窦悦震惊的捂住自己嘴巴,小声道:“那个部员……偷了图纸,抵债?” 刘觞点点头:“正是如此。” “这可是……死罪!”窦悦道:“他、他怎么能这样做呢?那些图纸虽然老旧,但都是瑰宝,因为太陈旧,都没有留底子,丢了就真的没了!不行,我得找回来……” 刘觞拉住窦悦,道:“先别着急,我有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配合。” 窦悦眨巴着大眼睛,道:“宣徽使有法子,一定是好法子!” 刘觞让窦悦找个借口,留那部员加班,等天黑宵禁之前,再放他离开,如此夜深人静的走夜路,他又穷的叮当响,自然没钱雇马车,方便孟簪缨下手绑架。 窦悦睁大了眼睛,两只眼睛放着光芒,点头如捣蒜:“宣徽使,好、好法子!” 刘觞心中好笑,也不知窦悦是乖巧呢,还是真的蔫儿坏,孟簪缨都不敢的法子,窦悦竟然觉得是个好法子,倒是与刘觞心有戚戚焉。 刘觞揉了揉窦悦的头发,柔软的厉害,手感不错,笑道:“那就劳烦尚书大人了?” “不、不劳烦……”窦悦脸颊又红了,垂头道:“宣徽使也是帮助我们工部,这是我分内的事儿。” 窦悦按照刘觞的意思,随便找几个借口将工部的那个部员留下来,叫他加班。 “你、你等一下!”窦悦坐在尚书的位置上,因着是头一次找茬儿,底气难免有些不足,道:“说的就是你,你!” 那部员因为刚刚丢了图纸,有些战战兢兢,连声道:“尚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你……你这字写的……”窦悦道:“太丑了!本尚书看了眼晕,重新誊抄一份!快点,今天誊抄不完,你便不用走了!” 部员有些吃惊,尚书大人一贯亲和,怎么竟然竟然嫌弃自己的字太丑了?平日里也是这般写的啊,从未见尚书大人嫌弃。 “怎么?”窦悦提高了嗓音,但到底有些奶声奶气:“不、不愿意吗!”还打了个磕巴。 “不是不是!”那部员赶紧磕头:“是卑臣手臂受伤,字迹丑陋,污了大人眼目,这就重新誊抄回来!重新誊抄!大人您莫要动怒!” 部员拿着文书退下去,窦悦狠狠松了一口气,没有半个时辰,那部员就拿着誊抄好的文书回来了。 窦悦一看天色,刚刚好散班,这也太效率了。 “尚书大人,”部员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那卑臣便……” “等等!”窦悦急中生智道:“你的字儿这么小,本尚书的眼睛都要瞎了!根本看不清楚!你是故意的不成?” 咕咚! 部员跪在地上磕头:“卑臣不敢!不敢啊!卑臣的字……字确实小了一些,这就重新誊写,大人您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部员拿回去重新誊写,过了一会子又誊写了回来,这回字迹的确大了不少,以前是三页宣纸,这回足足誊抄了六页宣纸。 窦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好累哦,平时这个时辰已经散班了,都已经回到家中,吃上晚膳了,不过今日要帮助宣徽使这个忙,窦悦自然要尽职尽责。 嘭! 窦悦将宣纸扔在桌上,因为宣纸轻飘飘没什么声音,还使劲扔了一下镇尺,镇尺沉重,可把部员吓坏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窦悦找茬儿道:“你的字这么大,是在与本官示威么!” 部员:“……” 不需要窦悦多说,部员立刻道:“大人息怒!卑臣这就重新誊抄,誊抄到大人满意为止!” 窦悦:“……”他不会以为我在找茬儿罢? 一直到快要宵禁,窦悦再不回家,今日便回不去了,眼看着时辰差不多,顺利完成了任务,窦悦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言自语的道:“累死我了……” 他说着,走到那部员面前,道:“无需誊写了,本官看刚才那份就不错,时辰不早了,今日又不是你当值,回家去罢。” 部员如蒙大赦,狠狠松了一口气,恭敬的等窦悦走了,这才也离开了大明宫。 窦悦出了大明宫,便看到窦家的车马等在外面,一个仆役扶着窦悦上车,道:“少郎君,您慢些。” 窦悦进入车子,一打起车帘,立刻惊喜的道:“阿爹!” 窦扶风竟然在车中,车里点着灯火,窦扶风手中捧着一本账册,正在查账,听到动静之后,便把账册合起来,放在一边儿,道:“忙到这么晚,如此辛苦?” “不辛苦!”窦悦走过去,坐在窦扶风身边,笑道:“阿爹我跟你说,可有意思了!” 窦扶风从食合中拿出点心,递给窦悦垫垫胃,一边继续看账册,一边听着窦悦说朝中的趣闻。 刘觞和孟簪缨一直都在大明宫外面等着,他们看到窦家的马车离开,就知道那工部部员很快也会出来。 刘觞小声道:“准备的怎么样?” 孟簪缨点点头:“万无一失。” 说着,还指了指身后的打手们,都是他孟簪缨千挑万选的壮汉,一个个蒙着脸,手里还捏着麻袋,什么颜色的麻袋都有,保证工部部员喜欢。 “出来了……”刘觞压低声音道。 果然,那个部员走了出来,丹凤门马上就要闭门了,他这才走出来,似乎很疲惫,走路走得很慢,夜色深了,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就他一个拖着长长的影子崎岖前行。 刘觞眯了眯眼眼睛,一挥手道:“干他!” 壮汉打手们立刻全都扑出,也不废话,冲上去一个麻袋套在工部部员头上,另外有人拧住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救命——” “你们是什么人!?” “放、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朝廷命官!” 孟簪缨赶紧挥手道:“堵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喊!” “唔唔唔——!!唔唔……”很快,工部的部员不只是看不到,连嘴巴也给堵住,无法发生。 几个壮汉将麻袋一抗,直接带走。 众人跑过街坊,来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将麻袋一扔。 “唔!”工部部员吃痛,惨叫一声,但嘴巴堵住,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怪叫。 刘觞施施然走过来,故意掐着嗓音道:“不要呼救,否则……” 他说到这里,几个壮汉立刻咚咚的踹了工部部员几脚,那部员“唔唔唔”的一阵痛呼,使劲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壮汉这才将他口中的布条取出来,但仍然蒙住他的脑袋。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部员不敢大声喊叫:“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胆敢伤我,我就……”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刘觞又掐着嗓子道:“我们等得就是你,王大人!” “你们……你们……”部员慌张了,道:“你们到底是谁?!” “这么快便不认得了?”刘觞故意没有说清楚,“昨儿个咱们还见过面呢。” “你……你是大掌柜的人!?”部员惊吓的浑身发抖。 “哈哈哈……”刘觞笑起来,很做作的道:“哎呀,这就被你猜到了!” “你真的是大掌柜的人?”部员更是瑟瑟发抖:“我昨日不是……不是都给你图纸了么?你们还要怎么样?大掌柜还要做那么样,不是答应我,这个月的债可以不还了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觞道:“大掌柜只答应了你可以抵消这个月的债务,可又没答应,抵消你的小命!” “饶命啊!饶命啊——”工部部员求饶道:“我……我下个月还能交给你们图纸,还能交给你们一些,如果太频繁的话,会被抓到的!新来的工部尚书,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若是被发现了……” “哦还有!”部员急切的道:“你们让我支持王岁平做礼部侍郎,我也是支持了的,在宣政殿大殿上,我是支持了的!” 刘觞心中只剩下果然,王岁平的事情,当真和露华台有关系,那些支持王岁平的人,全都是去过露华台的官员,说不定也都是像部员这样,被要挟的官员。 部员道:“我尽力了!当真是尽力了!都是陛下决定让王岁平去当太仆寺的,我……我也无能为力啊!求求你们,放了我罢!” “放了你?”刘觞道:“也行,但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多说一个字儿,我就切掉你一根手指头!” 孟簪缨很是作劲儿,配合的揪住部员的胳膊,用冰凉凉的匕首抵着那部员的手掌。 部员吓得筛糠:“我说……我说!” 刘觞道:“朝中与你一般欠债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部员奇怪,大掌柜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些?但是冰凉的匕首就抵在自己的掌心,他也不敢执拗,被吓得怕了,连声道:“还有还有……我也不知具体还有多少,我只知道身边几个人……” 礼部李涵的部员一共三人,工部窦悦的部员,除去眼前的王大人,还有一人,还有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等等的部员,简直数不胜数,光是王大人记得的,就还能数出七八个来。 刘觞全都记下来,将这些名单留底儿。 “什么人在那里!?” 一声断喝,刘觞连忙道:“坏了!” 孟簪缨道:“怎么了?” “我忘了今天是小郭将军值夜!” 孟簪缨低声道:“小郭将军?就是那个郭郁臣?你熟人儿啊,那还怕什么?” “当然怕!”刘觞道:“你知道小郭将军有个外号叫什么吗?” 孟簪缨不以为然,总不能叫金枪大郎君罢? 刘觞道:“他叫‘扣起来’!” “啊?”孟簪缨迷茫。 刘觞道:“还不快跑!别被他抓住!” 孟簪缨指着那王大人道:“他怎么办?” “打晕!”刘觞恶狠狠的道。 打手大汉一把打晕了工部部员,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已经快要赶过来,灯火幽幽照亮。 刘觞连忙道:“快跑!分开跑,别被抓住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孟簪缨一看,这什么乱七八糟,不过眼看着郭郁臣要抓过来,也是拔腿就跑。 刘觞很有经验,顺着永兴坊的街巷一直往上跑,穿过光宅坊,很快就到了大明宫门口,一路来到右银台门附近,扒着高高的围墙往里爬。 “嘿呦……”刘觞扒着围墙,好不容易爬上来,顺着围墙又往下爬,俗话说了,小耗子上灯台,上得去下不来。 这上墙容易下墙难,刘觞往下爬的时候突然觉得,实在太高了,自己若是掉下去,绝对摔成肉饼。 他扒着墙面不上不的,整个人吊在半空,一条腿架在墙头,一条腿悬空踩了几下,根本没有助力点,实在难办。 就在此时……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 刘觞低头一看,惊喜的睁大眼睛:“陛下!” 竟然是李谌! 刘觞仿佛见了亲人,热情的道:“陛下,陛下快帮我一把,让小臣下去。” 李谌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刘觞,春衫单薄,加之宣徽使的绣裳奢华柔软,绸缎的面子在昏暗中泛着夜光,配合着刘觞两腿岔开的动作,绸缎的波光粼粼,完美的包裹着刘觞的挺翘臀部,这般仰头看着,莫名觉得十分旖旎,令人口渴。 李谌并不着急,欣赏着美景,道:“咦?这是何人,一只小老鼠?” 刘觞听他调侃自己,连忙道:“陛下,我抱不住了,要掉下去的,这么高的距离,会摔成肉饼的!” 李谌却道:“你放心,阿觞你若是真的摔下来,朕接着你。” 刘觞:“……”这小奶狗果然是假的奶! 刘觞又蹬了两下腿,心说求人不如求己,但他高估了自己,还是无法从墙上下来。 他稍微一蹬,绣裳勾勒的臀型更加完美挺翘,李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别乱动,万一真摔下来?朕抱你下来。” 他说着,突然一个纵身,直接翻身上了墙头,动作十分轻巧,然后伸手搂住刘觞,故意把手往下放了放,正好放在那心心念念,波光粼粼的绣裳之上。 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被李谌抱着,就老老实实的勾住他的脖颈,十足的乖巧,李谌一个纵身,直接带着他跳下墙头,稳稳落地。 李谌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将刘觞放下来,笑道:“你说说你,怎么还大半夜的爬墙?若是朕没看到,你就这么挂一晚上,等明个儿一早,你就要风干了!” 刘觞:“……”假奶狗吐槽我! 刘觞不服气的道:“都是……都是意外!都怪小郭将军,突然杀出来,真是宵禁的克星!小臣本打算办完大事儿,就到孟郎君的宅邸中休息一晚上,明日再进宫的,哪里知道突然碰到了小郭将军。” 李谌挑眉:“孟簪缨呢?” 刘觞道:“我们分开跑,这样目标小一些,他应该跑了吧。” “那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神策军牢营中…… “起来了起来了!”狱卒走进来,不耐烦的道:“有人赎你出去了!” 孟簪缨蜷缩在牢房中,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他的鬓发上还插着几根稻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完全就是个小可怜儿。 昨日晚上,刘觞与孟簪缨分开跑,哪知道孟簪缨根本没有经验,跑了一圈之后有些路痴,直接跑回了郭郁臣的“怀中”。 郭郁臣见他有些眼熟,但素来铁面无私,从来不徇私情,于是下令将孟簪缨扣起来,关入牢狱。 孟簪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蜷缩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没想到有人来赎自己了。 孟簪缨还以为是刘觞良心发现,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崔岑! “恩公!”孟簪缨大喊一声,隔着牢房的栅栏一把抱住崔岑,苦哈哈的道:“恩公,你怎么来了……我、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崔岑无奈的撇开孟簪缨黏糊糊的拥抱,对那些狱卒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给诸位添麻烦了。” “嗨,崔御医您哪里的话?”那几个牢卒很是客气:“您给小人的母亲治病,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这些小事儿不足挂齿。而且诸位郎君犯的宵禁也不严重,带回去好好教育几句,下次不要再犯,也就是了。” “多谢。”崔岑在此谢过,牢卒打开牢门。 崔岑便道:“还不出来?” 孟簪缨立刻钻出来,死死抱住崔岑,大喊着:“恩公!你可不知道牢狱里是什么滋味儿,又冷又湿!还……还有老鼠!吓死我了!” 崔岑没好气的道:“别丢人了,随我回去洗漱。” 孟簪缨委屈的瘪着嘴巴,老老实实的点头:“哦——” “什么?”刘觞一阵吃惊,道:“孟簪缨被小郭将军抓住了?” 窦悦使劲点头,道:“好像是哦,今儿个一大早上,我听中书门下的人说的。” 刘觞尴尬的哈哈一笑:“这……这怎么好呢,我以为他跑了呢,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就这么笨呢!要不然……我叫阿爹去找小郭将军说说吧。” 小郭将军虽然不徇私情,但有个人是意外,便是枢密使刘光了,刘觞觉得,让阿爹出马,一定能说服小郭将军放人的。 窦悦摇头道:“不必不必,今儿个一大早,崔御医便去了牢狱,关押的牢头识得崔御医,崔御医对他家里有恩,打典打典,便放出来了。” “呼——”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刘觞一早来找窦悦,其实并不是为了八卦孟簪缨的事情,经过昨日盘问,刘觞有了一些眉目。 这露华台表面看起来是个歌舞楼子,其实内地里还做高利贷的生意,还会给来这里的官员记档子,抓住一些不为人知的把柄,然后要挟利用他们,幕后有一个大掌柜,还有一个大郎君,而这个露华台,十有八*九,和王岁平有关系。 刘觞道:“窦悦,那天你阿爹不是从露华台出来?他对露华台了解不了解?” “我阿爹……”窦悦道:“他是去那里谈生意,不过……好像以前也没去过。” 窦悦说着,很严肃的强调:“我阿爹可是很正派的人,很少……很少逛楼子的。” “嗤……”刘觞被他逗笑了,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是真的!”窦悦还在强调。 刘觞使劲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窦郎君如此正派之人,绝对事出有因才会逛楼子的!” 他说着,言归正传道:“你帮我请窦郎君多多留意一些,没准能从商路查一查这个露华台。” 窦悦点点头:“这个没问题。” 刘觞得知孟簪缨昨日一晚上在牢狱度过,因着春日天气还有些凉,别看孟簪缨生得高挑,但其实身子骨很差,这么一晚上愣是病了!据说是害了风寒,又是咳嗽,又是发热的。 刘觞心里头过意不去,毕竟孟簪缨也是为了他的事儿,才去蹲了一晚上局子,便打算去看望看望孟簪缨。 李谌也要凑热闹:“朕也一同去。” “陛下也去?” 自从李谌亲政以来,没有了太皇太后的管束,自由了许多,总是天天想着往外跑。 刘觞道:“不好吧?” “这有何不好?”李谌振振有词:“再者说了,孟簪缨抱恙,说到底是为了调查朝廷社稷的蛀虫,也是为了与朕分忧,如今他病了,朕于心不忍,自然要去看望。” 刘觞:“……”小奶狗的嘴,这是抹了蜜吗? 刘觞也拦不住他,只好答应下来,让李谌去换了常服,坐着自己的金辂车掩护,二人便出了宫,往孟簪缨的府邸而去。 金辂车刚到东市附近,隔着车帘子都能听到外面的调笑之声。 刘觞好奇的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就见到街市之上,几个壮汉一般的男子,围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娘子,那娘子垂着头,不敢让别人看到她的样貌,几个壮汉越发起劲儿的调戏于她。 “哎呦!小娘子,你撞了我,就这样走了?” “是啊,你撞了我们大哥,就想这么走了?” “怎么也要赔偿一番罢?是不是啊,小娘子!” 几个壮汉说着,还故意用肩膀去撞那娘子,甚至故意往娘子的胸口去撞,分明是调戏人,占人便宜。 大街上许多行人,纷纷往这边侧目,但没有人停下来,毕竟几个壮汉实在高大,其他人也不敢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娘子几次想要逃跑,都被壮汉圈在中间,只好瑟瑟发抖的道:“是……是他撞我的,我没有撞他。” “哎呦喂!”那壮汉调笑:“是么?那小娘子你也撞回来啊,你撞你撞,我让你撞,往我心口撞!这这儿!” 李谌眯着眼睛,冷声道:“这市井之中,竟然有这样的无赖!还有王法没有了?” 他说着,便要下车去主持公道,刘觞拦住他,道:“陛下,别冲动。” “朕如何能不冲动?”李谌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朕无法坐视不理。” 刘觞有些无奈,小奶狗就是小奶狗,还是太年轻了,这般容易冲动,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血气方刚啊。 刘觞道:“陛下稍安勿躁,您不能抛头露面,但是小臣可以。” 他说着,对李谌眨了眨眼睛,便跳下车子,直接走到那几个壮汉面前。 几个壮汉还在调戏娘子,突然看到有人站出来,还是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均是不以为意,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刘觞笑了笑,道:“不想干什么,我活了这般大,从未听过这么过分无理的要求,竟然有人想要被撞?” 嘭! 不由分说,刘觞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大汉踹倒在地上。 “哎呦——”大汉没有防备,仿佛翻个的王八,四仰八叉。 “大哥大哥!” “你敢撞我们大哥!?” 几个壮汉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过去,李谌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就刘觞那细胳膊细腿儿,根本无法与那些壮汉执拗,若是他们胆敢,朕便出手,狠狠教训他们。 但是刘觞压根儿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刘觞早有准备,上前一步,一脚蹋下去,直接踩在那翻个壮汉的裆部。 “啊——!!”壮汉头子还没能爬起来,已经一声惨叫,脸色惨白仰在地上,大喊着:“松脚!松脚!要……要踩坏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哎呀,是嘛?我还以为你犯贱,就是喜欢呢!” “你这小子,你胆敢!?”几个壮汉冲过来,还没近前,那壮汉头子又是“嗷——”一声惨叫,眼泪差点流出来。 刘觞道:“你们一吓唬我,我可没有分寸,你们大哥很可能进宫当太监呢!不过啊……这宫里头也是挑人的,可并非是个人就可以当太监的!” 刘觞说罢,冷冷的一笑:“还不快滚?” 壮汉捂着裆部在地上打挺,其他几个人赶紧跑过来,搀扶着他们大哥,对刘觞指指点点:“猘儿,你等着!有种别走!” 壮汉落慌而逃,刘觞“且”了一声,道:“本使就是没种,先走一步了。” “恩公,恩公请等一等!” 刘觞刚要施施然蹬车,那被解救的娘子立刻追上来几步,娇声道:“恩公,请留步!” 刘觞回头一看,正巧一阵春风吹来,直接将娘子的面纱吹开一条缝隙,那娘子娇声啊呀了一声,露出了真面目。 刘觞瞪眼一看,震惊的道:“似水娘子?” 被救的娘子也认出了刘觞,惊讶的道:“您是那晚,跟在少郎君身边之人?” 刘觞:“……”真是缘分呢。 作者有话说: 小郭将军人生赢家,今天再创新业绩~ 第69章 贴身之物 刘觞没想到, 出门看望孟簪缨而已,就是这样都能碰到似水娘子,真不知是缘分, 还是孽缘…… “这位郎君……”似水娘子似乎有话要说, 但她不知如何开口,期期艾艾的道:“能不能……听小娘子一言?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若是平日,不情之请多半麻烦, 刘觞是不会管的, 但面对的是似水娘子,这个似水娘子可是露华台的头牌,她必然是知道点什么的。 刘觞立刻笑脸相迎, 道:“似水娘子您言重了,什么不情之请?但凡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了。” “多谢郎君, ”似水娘子低声道:“其实……其实我是从露华台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刘觞其实并不惊讶, 只是装作很惊讶罢了。 毕竟露华台的头牌, 她一晚上赚的钱,恨不能比一个三品官员的俸料要多,如此一个摇钱树, 露华台怎么能叫她孤身一个人,走在街坊上呢?但凡是出门,必定前呼后拥, 保护周全。 再者,这样的头牌一般是不出门的。 似水娘子点点头道:“我的确是偷跑出来的, 因着……因着清明将近。” 很快便是清明节了, 又是一年扫墓, 祭奠先祖的时日。 似水娘子道:“家父便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所以……我想出来祭奠家父,只可惜楼里的人管得严苛,不让我随便出来走动,所以……能不能请这位郎君,送我出城?” 似水娘子很着急:“只要出城便好,其余的不会难为郎君,我也知晓这事儿难为郎君,可是我……我这样孤身一个人,怕是走不出城去。” 的确如此,这里是东市,想要出城,还要纵穿许多街坊,似水娘子虽然遮着脸面,但是她这风流的身段令人遐想,刚出门就碰到如此的壮汉,再往前走,指不定碰到了什么人难为呢。 而且露华台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似水娘子偷跑出去的事情,必定会派人来抓,到时候似水娘子真的连城门都出不去,更别提祭拜扫墓了。 刘觞眼眸一转,好机会!那日里天子与似水娘子下了一夜的棋,似水娘子口风严谨的很,什么也没有透露,但今日不同,若是自己抓住这个机会,便是对似水娘子有恩,如此一来,似水娘子指不定会对自己透露一些什么。 刘觞立刻道:“似水娘子,您说的哪里话?能帮助你,是我的幸事。” “当真?”似水娘子十分欢心:“你……你真可以带我出城?” “自然!”刘觞信誓旦旦,使劲点头:“不过……请似水娘子稍待一会子。” “好的好的。”似水娘子欣喜的道:“恩公,不妨事不妨事的。” “可别叫我恩公,”刘觞笑得十足亲和:“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似水娘子稍等一会儿,我把车子清理一下。” 他说着,立刻登上金辂车。 李谌还在里面等着,他听得是一清二楚,压低声音道:“阿觞,你想趁着咱们带似水娘子出城扫墓,拉近关系?” 刘觞却摇了摇头。 李谌奇怪道:“难道不是?” “不是我们。”刘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谌,道:“而是小臣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李谌震惊:“你一个人带似水娘子出城?” 刘觞这次点头了,信誓旦旦的道:“没错,小臣一个人。” “可是,”李谌不解道:“朕还在这里,难不成你要把朕赶下车去?” 刘觞没说话,对着李谌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然后…… 然后李谌真的被赶下了车,还是偷偷摸摸被赶下车去,让他不要被似水娘子发现了。 李谌震惊不已,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刘觞赶下车来,难不成还见不得人了?朕抛头露面失了他的体面? 他哪里知道,自己抛头露面,并不是失去了体面,而是刘觞心里不高兴,尤其不高兴李谌见到似水娘子,毕竟那天晚上在露华台,他们可是相谈甚欢,手谈整整一夜呢! 刘觞虽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他下意识的不想让李谌与似水娘子见面,免得他们又是相谈甚欢。 李谌被赶下车,刘觞便去接似水娘子了,笑眯眯的道:“娘子,让你久等了。” “不会不会,不知……恩公可否带我出城了?” “当然!”刘觞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娘子请。” “谢谢恩公。” 似水娘子并未看到李谌,提着自己的裙摆,款款登上车子。 刘觞亲自放下车帘子,隔断了李谌的视线。 李谌被赶下车子,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街角的地方偷看,低声道:“这个刘觞,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定要把朕赶下来。” 鱼之舟小声道:“陛下,要不然还是回宫罢?眼下也没有车马,还是回宫罢?” “不可。”李谌不放心刘觞和一个头牌共处,若是被勾走了魂儿怎生是好? “跟上去。”李谌道。 鱼之舟惊讶:“陛下?您要……跑着跟上去么?” “有何不可?”李谌理直气壮:“阿觞不让朕跟着,必然有猫腻,朕便要戳破这猫腻!” 鱼之舟:“……” 刘觞可不知李谌偷偷跟在金辂车后面。 他坐在车里,似水娘子坐在旁边,二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似水娘子十分温柔款款,说话也有理有度,道:“还未感谢恩公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恩公,小娘子怕是……” “诶,”刘觞笑道:“娘子您忘了?刚才已经谢过了,不必如此多礼。” 似水娘子又道:“今日能见到恩公,真是似水的幸事!” “能见到似水娘子,也是我的幸事,能帮到似水娘子,更是我的大幸事!”刘觞哄人的技能简直满点,一开口好似抹了蜜那般。 刘觞又道:“娘子要去的地方在何处?左右我也是要出城的,便送娘子过去,也免得似水娘子劳累。” “这……”似水娘子道:“会不会太劳烦郎君了?” “不劳烦。” 似水娘子点点头,告知了一个城外的地址,刘觞让骑奴驾车往这个地址去。 地址十分偏僻,的确是个扫墓的地方,这一片墓碑很多,都是一般人家立碑的地方,一眼看上去,有些苍凉落寞。 金辂车缓缓停下来,刘觞从车上走下来,抬起手来,回身去扶似水娘子,似水娘子有些害羞,不过还是伸出手,轻轻搭在刘觞的掌心,让他扶着自己下车。 李谌和鱼之舟追在后面,因为金辂车上坐着一个娘子,又要在长安穿行,所以金辂车行驶的并不快,也就是出城之后稍微快了一些。 李谌是个练家子,从小习武,这点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鱼之舟又因为要陪天子打马球,别看他身材瘦削,但也是经常锻炼之人,因此一路跟着车跑,也只是稍微喘息,并不会跟不上。 李谌拉着鱼之舟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刘觞去扶似水娘子,两个人手拉着手,不由有些切齿,低声道:“好一个刘觞!朕看他就是接机亲近美人。” 鱼之舟呼呼喘着气,好不容易调理好吐息,低声道:“陛下,宣徽使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可能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 “你倒是替他说好话。”李谌道。 鱼之舟其实并非说好话,的确是如此,其实李谌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里吃醋啊,吃起味儿来什么都是酸的,还能顾得上那么多么? 刘觞与似水娘子下了车,还体贴的道:“似水娘子小心,这路上土石多得很。” “多谢恩公。” 似水娘子带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墓碑前,那墓碑生了杂草,很长时间无人搭理,杂草遮蔽了墓碑上的刻字,刘觞一眼根本看不清楚。 他为了避嫌,也不能使劲抻着脖子去看,只好站在一边。 似水娘子站在墓碑前,悲戚的低声道:“阿爹,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似水娘子根本没有带任何祭拜的东西,只能徒手祭拜,然后想要打扫一下墓碑,将杂草清除干净。 但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一根杂草怎么也拔不掉,还出了一头的香汗。 刘觞一看,好机会!自己热心的替她除草,如此一来,不就能看到墓碑上的文字了么? “似水姑娘,”刘觞热络的上前:“娘子您力气太小,要不然让我代劳吧?” “这……”似水娘子似乎有些迟疑,道:“已经劳烦了恩公许多,又怎么能……怎么能再劳动恩公呢?” “无妨无妨,不妨事儿的。”刘觞十分热情,道:“我来,似水娘子你站在一旁便好。” 刘觞立刻撸起袖子来,将下摆别在腰带中,上前开始拔草,他以前也没干过这个事儿,但刘觞的力气,总比一个娇滴滴的头牌要大。 他一边拔草,一边不着痕迹的仔细去看墓碑上的文字,是似水娘子给他父亲立的墓碑,上面写着名讳。 刘觞看了一眼,脑袋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想,眼眸突然一动,是了,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是看过他的名字,怪不得眼熟呢。 这人是个当官的,但是在刘觞穿越而来之前,便已经去世了,而且去世的相当不体面,据说是因为贪赃被纠察出来,后来一家老小都畏罪自杀了。 因为死的人很多,自然留了档案,刘觞记得自己还是在阿爹刘光的枢密院,稍微瞥了一眼一卷文书,因而才有些印象的。 刘觞惊讶,枢密院的文书中明明记载着,当时这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杀了,没成想竟还留有一个女儿?便是眼前的似水娘子。 “嘶!” 刘觞稍微走神,哪知道杂草也如此锋利,一下划破了手掌。 “郎君!”似水娘子赶紧上前:“您没事儿罢?” “无妨无妨!”刘觞甩了甩手,道:“稍微破了一些。” 似水娘子紧张的拉着刘觞的手,道:“我看看!破了,流血了!快快,郎君坐下来,我替郎君包扎。” “这……”刘觞想要把手收回来:“不必了吧?” “如何可以不必?”似水娘子坚持:“这里的草木十分锋利,我也曾被划伤过,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要尽快清理包扎才是呢。” 似水娘子执意要给刘觞包扎,刘觞也没有法子,两个人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似水娘子拿出一方帕子,将他手上的沙土全都清理干净,然后用小帕子将伤口系起来,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还系了一个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好了。”似水娘子道:“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找郎中包扎,千万不要不当回事儿。” “似水娘子说的是,”刘觞道:“我记下了。” 刘觞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李谌全都看在眼中,气得恨不能挠树,又心疼刘觞受了伤,这里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包扎的条件,那么随便擦擦就包上了,也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似水娘子道:“恩公,祭拜也差不多了,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能不能劳烦恩公再送我进城?” “自然。”刘觞道:“似水娘子请上车吧。” 似水娘子点点头,作礼道:“多谢恩公。” 罢了,这才慢条条的上了车。 刘觞本想立刻上车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再看一眼那墓碑,哪知道这一回头,看到了不得了的! 那藏在大树后面的衣角,分明是李谌的! 刘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是让天子回大明宫去了么?天子的衣角怎么会在此处?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李谌,躲在大树后面,虽然躲避的严谨,但是谁让李谌肩膀宽阔,那棵大树实在太小了,李谌的一边肩膀露了出来。 “恩公?”似水娘子打起车帘子道:“恩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没!”刘觞赶紧摇手:“没事没事,我就是……咳咳!我就是有些内急,想要……” 他故意说的很不好意思,似水娘子笑出声来,道:“真是对不住,是我考虑欠妥了,恩公若是有事儿,可以先去忙,小娘子我等一等便是了。” “多谢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听他想要方便,也是不好意思,赶紧放下车帘子,刘觞等她一放下车帘子,立刻提着衣摆,冲着大树后面跑过去。 李谌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哪知道这么快便暴露了。 “陛下?!”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是陛下?” 李谌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跑过来了?” 刘觞着急的道:“陛下,这里是城外,您怎么能出城呢?” 李谌道:“怎么,只许你与似水娘子亲亲我我拉拉扯扯,朕连出城都不行了?” “小臣不是这个意思……”刘觞后知后觉得道:“陛下,小臣也未曾与似水娘子拉拉扯扯亲亲我我。” 亲亲我我的,明明是陛下与似水娘子,还手谈一晚上,鬼才相信。 刘觞这么一想,突然有些疑惑,难道李谌是为了见似水娘子,才跟出来这么远,不惜出城的吗? 他想到此处,心里莫名又有些酸溜溜,道:“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小臣也要把似水娘子送回平康坊了。” 说完,直接转身便走,上了金辂车。 “阿觞……”李谌想要叫住他,哪知道对方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鱼之舟低声道:“陛下,您真的该回宫去了,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李谌却执意道:“不行,朕必须跟去看看,万一刘觞送到平康坊,还入了露华台怎么办?” 鱼之舟:“……”头疼。 刘觞上了车,金辂车缓缓朝着长安城门而去,进了城门,便径直往平康坊而去。 车子很快停在了平康坊门口,刘觞笑道:“似水娘子,我也不方便送你回露华台,便将车子停在了坊门口,还请似水娘子不要介意。” “怎么会?”似水娘子道谢:“多谢恩公,还请恩公回去之后,一定要包扎伤口。” 刘觞点点头:“会的,似水娘子快些回去吧。” 似水娘子提着裙摆款款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车子,突然道:“恩公。” 刘觞听到呼唤的声音,打起车帘子道:“不知似水娘子还有什么事儿?” 似水娘子欲言又止,有些期期艾艾,双眼凝视着刘觞,半晌才道:“其实……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郎君。” 她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只香缨。 香缨其实也就是香囊,一直贴身挂在似水娘子身上,解下来一股喷香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刘觞赶紧摇手:“似水娘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何止是贵重,实在太贴身了!似水娘子突然送这样的东西,加之她羞涩的眼神,刘觞突然有些头皮发麻,难不成一个头牌,还看上了自己这个太监不成? 不是刘觞妄自菲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生的是风流倜傥,但似水娘子是风月场上的头牌,没有一些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不行的。 因此刘觞多了一个心眼儿,哪里能接受如此贴身的香缨呢? 似水娘子却执意递给刘觞:“郎君,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收下。” “这不好,实在不好……”刘觞婉拒:“我也只是举手之劳,顺手而已,似水娘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啊!是似水娘子!” 露华台中一声娇俏的惊呼,原来是似水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那丫鬟带着一些仆从正在寻找着什么,那必然是找偷溜出去的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有些着急,干脆将香缨直接塞在了刘觞手中,道:“郎君,一定要拿好!” 说完,赶紧一头扎入平康坊中,赶紧迎着那些丫鬟仆役去了。 刘觞手中握着香缨,这下子好了,无法还给似水娘子,只得随手揣进了怀里,这才吩咐骑奴道:“回宫。” “是。” 李谌眼看着似水娘子将一个贴身的香缨送给了刘觞,气得胃里更是酸溜溜,甚至火辣辣的。 刘觞马上就要回宫,李谌一看,黑着脸道:“鱼之舟,咱们也回宫。” “是,陛下。” 刘觞回了宫,直接往紫宸殿去见李谌,李谌正巧也回来了,正在里面换衣裳。 刘觞走进来,拱手道:“小臣拜见陛下。” “舍得回来了?”李谌幽幽的道。 刘觞挑了挑眉,陛下这口气很冲啊!难不成真的爱见似水娘子,因着没能和似水娘子同车,很是遗憾,迁怒于我? 刘觞的思绪七拐八拐的,正好与了李谌岔了开来,干脆回禀道:“陛下,小臣有要事禀报,是关于似水娘子的。” 他当下把似水娘子祭拜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蹙眉道:“你是说……她系宦官之后?” 刘觞点头:“不只是官宦,还是罪臣之后。” “当年那件惨案,其实朕也有些印象。” 李谌当时还在做太子,他也不喜欢打理朝政,上面还有父皇顶着,所以只是听了一耳朵。据说是贪赃的事情被牵连出来,其实案件还在审理之中,并没有定论,似水娘子的父亲只不过疑犯。 就是如此的疑犯,竟然在家中,和一家老小一同畏罪自杀了,这案子后来也不用审理了,自然没有下文可寻,便如此草草结案。 李谌感叹道:“当时朕只是听了一耳朵,听说这一家老小,足足有四十来人,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有“漏网之鱼”,便是似水娘子,她改头换面,入了露华台,成为了一个名动长安的名妓。 刘觞道:“陛下,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您说……会不会和当年的大案有关系?” 李谌道:“朕也无法定论,想要查当年的案件,只能去中书门下,或者枢密院看看还有没有档子。” 刘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两人陷入了沉默。 李谌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你……便没有其他要与朕说的了?” 刘觞想了想,这次送似水娘子去扫墓,还是没有套出什么关于露华台的事情,反而找出了似水娘子的身世,其余的……好似也没什么了。 李谌盯着刘觞,其实他是想要刘觞主动把那只香缨拿出来,但是刘觞想了半天,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刘觞摇头道:“回陛下,没有什么了。” “当真没有什么了?”李谌再次追问。 刘觞奇怪,这次的发现就是这么些,关于墓碑的事情,无论巨细,刘觞全都回禀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遗漏了? 刘觞压根儿把香缨的事情忘在脑后,一点儿也没有记起来,这会子香缨就放在他胸口,但是刘觞并没有想起来。 李谌听他没有提起,心中火气噌噌的往上冒,刘觞竟然还敢诓骗于朕?真是胆子大了! 李谌黑着脸道:“朕再问你一遍,便没有旁的了么?” 刘觞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当真没有旁的了。” “好!”李谌一步踏前,“嘭”一声直接将刘觞圈在了墙角。 刘觞一愣,没想到天子突然动手动脚,鱼之舟还在面前呢。 李谌大手一捏,直接捏住刘觞的双手桎梏在头顶,刘觞双手抬起根本无法反抗,惊讶的道:“陛下?您这是……” 不等他说完,李谌另一手在他怀中一掏,快准狠的将那只香缨掏了出来,眯着眼沙哑的道:“这是什么?” 刘觞这才记起这只香缨,是似水娘子临走之前送的,道:“香缨。” 李谌质问:“谁送的?” 刘觞回答:“似水娘子。” 李谌的脸色更加难看:“那朕方才问你,你为何不答?” 刘觞如实道:“小臣一时给忘了,因着这只香缨并非重要之物。” “并非重要之物?”李谌冷笑道:“是不重要,还是你瞒着不想告诉朕!” 刘觞更是一脸迷茫,一只香囊而已,又不是金的,也不是很值钱,自己若不是真的忘了,为何藏着掖着不告诉李谌? 李谌心里气坏了,那似水娘子温柔多情,但凡是进了露华台的恩客,都对她念念不忘,刘觞今日与似水娘子共乘一车,也不知有多亲密,恐怕早就被勾走了魂魄。 眼下还私藏着如此的贴身香缨! 李谌的脾性本就大,加之他乃是重生一世的帝王,阅历没涨太多,反而脾性见长。 他死死攥着那只香缨,突然回过身来,抓起桌上裁纸的秀刀,“嗤嗤嗤——”几声,直接将那香缨划破,划的乱七八糟,里面的香料药材掉了满地。 不解恨,李谌还把香缨劈手砸在地上,使劲踩了几脚,冷声道:“下去!” 刘觞心中莫名其妙,不知李谌这是怎么了?小奶狗青春期又发癫了吗?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陛下……”刘觞还想要说话。 “下去!”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冷冷的道:“朕叫你退下去,没听见么?!” 刘觞也不好触了李谌的眉头,干脆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离开紫宸殿,还能听到里面“噼啪——哐!”的声音,很显然是李谌正在砸东西,他生气发脾性的时候就喜欢砸东西。 刘觞摇了摇头,道:“……熊孩子。” 刘觞本想去枢密院查查似水娘子的事情,但都走到枢密院门口了,突然觉得提不起干劲儿来,脑子里都是李谌发脾性的模样,心里头也乱哄哄的,实在想不通小奶狗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性。 他干脆直接回了宣徽院,进了自己的屋舍,仰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盯着房顶。 刘觞指尖微微有些钝疼,侧头一看,是被杂草割伤的伤口在疼,包扎的帕子松散了,还没来得及上药。 刘觞只是看了一眼,也懒得动,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但他又谁不着,脑袋里走马灯一般闪烁着李谌方才的表情。 他撕烂香缨的时候,满脸气愤,愤怒到了极点,甚至…… 甚至还有点小委屈? “委屈?”刘觞翻身坐起来,抱臂道:“无端端发脾气,这个假奶狗还委屈起来了,合该委屈的是我好嘛。” 刘觞奔波了这一天,又是送似水娘子出城,又是徒手拔杂草,又是送似水娘子回平康坊的,为的是什么? 刘觞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为了帮他查清楚露华台的事情?假奶狗就是假奶狗,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人。” 刘觞复又躺下来,气哼哼的把被子蒙在头上,也不知为何,以前上班不是没有被领导骂过,尤其是刚入职那会儿,刘觞也做过愣头青,每天都被领导指着鼻子的训斥,但他心里从未这般不舒服过。 叩叩叩—— 宣徽院的小太监道:“宣徽使,可要布膳?” 刘觞烦都烦死了,没心情吃饭,便闷声道:“不吃了,都撤了吧!” 小太监也不敢多说,道:“是,宣徽使。” 小太监走了好一会儿,复又有“叩叩叩”的敲门声,刘觞烦的厉害,朗声道:“都说不吃了!” 吱呀—— 没有人回应刘觞,舍门却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刘觞的被子也被那人掀开,睁眼一看,惊讶的道:“阿爹?” 刘光在榻牙子上坐下来,掀开他的被子,给刘觞打理了一番他散乱的鬓发,道:“觞儿,阿爹听你宣徽院里的人说,你不用膳?为何不用膳?” 刘觞坐起来,道:“我就是不太饿。” 刘光道:“不饿也要用一些,否则伤了胃,往后落了病根,难受的还是你。” 刘觞干脆点点头:“阿爹,你用膳了没有?咱们一起吧!” 刘光笑道:“好,我这就吩咐人,把膳食摆在你这里。” 他说着,似乎注意到了刘觞的手掌,捧起他的手道:“这是怎么伤的?伤口也不清理,这么多灰土?” 刘光赶紧叫来御医,趁着布膳的空档,给刘觞诊看伤口,然后亲自给他伤药,细致的包扎起来。 刘觞看着阿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有些感动,心想着还是阿爹好,伴君如伴虎,阿爹就不一样,始终对我这么好。 刘光给他加了一些菜,见他发呆,便道:“觞儿?怎么又发呆?你不用膳,又在这里发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若是心中为难,什么事情不能与阿爹说?” 刘觞想了想也对,刘光是目前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只有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宣徽使刘觞,但他对自己依然如此的好,且不求回报,说明是可以托付所有的人。 刘觞咬着筷箸道:“阿爹,其实……今天陛下发火来着。” “是么?”刘光并不意外:“陛下的脾性便是如此,加之他又年轻气盛,发火是常有的事情。” 的确如此,李谌心高气傲,年轻气盛,加之他是重生而来之人,自觉比旁人更加运筹帷幄,所以说白了,重生也有重生不好的地方,这些都促使了李谌的脾性很大。 刘觞抱怨道:“但是……陛下冲我发火了,而且十足莫名其妙,叫人摸不清头脑!” 刘光放下筷箸,看向刘觞,幽幽的道:“觞儿,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宣徽使。”刘觞回答的很自如。 刘光点头道:“正是宣徽使。而宣徽使的权势再大,也只是臣子,说白了,我们这些做宦官的,连臣子都只算是半个,无论多无风光无限,终究为奴为婢……天子是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斥责谁一两句,不是应该的么?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 “可是……”刘觞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刘光说的很对。 刘光淡淡的继续道:“觞儿你今日如此想,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觉得陛下与你亲近,素日里对你很好,所以才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陛下呵斥了你两句,你便放在了心上,连饭都不想用了。” 刘觞回答不上来,因为刘光说得都对。 刘光叹气,他其实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如今这个场面。 刘觞为了天子的呵斥而挂心,这说明刘觞已经将李谌放在了心头上,他虽没有什么太多的经验,但是按照刘觞的聪明才智,很快便会知晓自己的心意。 这是刘光最不想看到的。 毕竟君是君,臣是臣,这其中的变数何止千千万万? 做父母的自然想让自己的孩子通达显赫,但要知晓,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狠,若刘觞真的付出了真心,刘光是看不到什么未来的。 刘光伸手抚摸着刘觞的鬓角,道:“觞儿,君臣之别,自古有之,作为天子,他有这样的权利,爱见的时候把你捧在掌心,不能碰了,不能磕了,天底下好的东西都狠不能给你找来……但若是不爱见了,便是雷霆之怒。你与陛下合该保持君臣之嫌才对,只有走得距离适当,这样才是长久之道,也不会令人受伤。” 刘觞听着,似乎听懂了什么,但又似乎没听懂什么。 刘光的话他其实都听懂了,但阿爹似乎有所深意,刘觞蹙了蹙眉,道:“阿爹……” “觞儿,”刘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阿爹不会害你,听阿爹的,往后里与天子保持距离,不要走动的如此频繁,你便做宣徽使,做一朝之臣,无论是忠心也罢,奸佞也好,你……只是臣子。” 刘觞抿了抿唇角,点头道:“好,阿爹,我听明白了。” 刘光一笑,拿起筷箸给他添菜,道:“快尝尝这个,是觞儿你最爱食的,凉了伤胃,好不好吃?” 刘觞也给刘光夹菜,道:“阿爹,你可要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 刘觞和阿爹一起用了晚膳,稍微吃多了一点,便准备出门散一散。 他来到太液湖附近,谁知道这么巧呢,正好遇到了天子李谌。 李谌也出来散一散,他可不像刘觞是吃多了,他一直都没吃东西,实在吃不下。 心里思忖着,方才朕说话是不是太重了?可朕生气啊,他为什么要瞒着朕,朕难道不比似水娘子强么?虽朕不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样貌在男子中生得也不差,何止是不差,天天被人夸赞俊美无俦,体魄也是一等一的,还有无数的钱财,无数的珍宝,不都是刘觞喜欢的么? 可是…… 李谌转念一想,上辈子刘觞就联合了郭贵妃反叛,难道说明刘觞其实就是喜欢娇滴滴的女子?那朕岂不是没戏了…… 他想到这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霜打的茄子,蔫头耷拉脑,唉声叹气的一转头,正好与刘觞四目相对。 刘觞站在太液湖的南头,李谌站在太液湖的北头,两个人隔着太液湖遥遥相望,虽然湖面宽广,但是因为天气清亮,夜色还不是很浓郁,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谌心头一紧,朕……要不要先去道歉?但若是主动赔不是,朕的威严在何处?刘觞是不是下次还敢“窝藏”香缨香囊?明明是他刘觞做错了事,合该他主动来找朕道歉的,朕也只是一时情急,这才口不择言,稍微失去了一丁点儿的分寸,亦是有情可原。 李谌给自己找了一箩筐的借口,可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若是朕不主动赔罪,阿觞的伤口怎么办?他如此粗心大意的,也不知道找御医包扎了没有?万一感染了,万一恶化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朕实在担心的紧。 李谌纠结了一番,狠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张口便要叫住刘觞。 李谌摆了摆手,喊道:“阿觞!” 哪知道对面的刘觞…… 刘觞的确看到了天子李谌,却又立刻想起了阿爹刘光的话,自己必须与天子拉开距离,若是走得再这般近,难免失去了分寸。而且这会子见面,岂不是尴尬? 刘觞想到这里,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仿佛没看见对面的天子,目光从李谌身上一划,直接划了过去,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太液湖路过,转头离开了。 李谌:“……”阿觞是不是假装没看见朕!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胖 20瓶;草莓冰淇淋? 10瓶;渣渣辉 7瓶;星空、我爱小钱钱 5瓶;砂糖橘 3瓶;进击的卤蛋君 2瓶 第70章 欺负朕! 李谌被刘觞无视了, 气的赶紧绕过太液湖追过去,但是太液湖这般大,他便是身材高大, 也要绕半天, 眼看着刘觞便要逃跑。 “宣徽使!” 一个人正巧路过,站在了刘觞面前。 刘觞一看,原来是工部尚书窦悦。 “这么晚了, 你还在宫里头呢?”刘觞站住寒暄。 窦悦笑道:“刚刚忙完, 最近有些忙,都是这个时辰才回去的。” 刘觞笑道:“看来你阿爹又要在宫门口等着了?我可是看见的,但凡是天黑之后你才散班, 你阿爹一准儿守在宫门口接你。” 窦悦有些不好意思,脸面都红了起来,道:“让……让宣徽使见笑了, 我回去定然与阿爹说一声, 叫他不要来找我了。” “诶!”刘觞道:“你可别这么说, 你若是这么与窦郎君说了,我怕他要记恨我的!” “怎么会呢!”窦悦着急的道。 “与你开玩笑的!”刘觞打趣道:“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窦郎君疼爱你, 你身子又不好,也不怨你阿爹总是来接你,不要如此辛苦了, 适当的时候偷偷懒,毕竟身体是本钱嘛。” 窦悦点点头:“多、多谢宣徽使关心。” 二人站定说话, 有说有笑的, 因着窦悦的局促模样, 惹得刘觞总是想要逗逗他, 难免就说开来。 李谌从对面追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幕相谈甚欢的场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装作看不见朕,却对窦悦笑嘻嘻的。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窦悦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好像针一样,他的方向正好面对着天子李谌,一抬头,便看到天子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神相当的毒辣,恨不能把自己戳成筛子眼儿。 刘觞背对着李谌,因此并没有发现李谌追过来,还对窦悦道:“怎么了?” “啊……”窦悦支吾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道:“宣徽使你……你是不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刘觞一怔,心说你怎么知道的?但始终没有问出口。 窦悦还是小心翼翼的道:“宣徽使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陛下说哦……其实、其实陛下有的时候的确凶了一些,但人还是很好的。” 李谌平日里总是“恐吓”窦悦,窦悦最是怕他,但窦悦这个人最为公平,还是要给李谌说些好话的。 李谌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也不知窦悦给自己说了好话,看到他们说说笑笑,心里便吃味儿的很,又看到刘觞的手掌明显被重新包扎了一遍,又是放心,又是气。 李谌心想,亏得朕巴巴的想着他,结果呢,他自己倒是好,爱惜自己爱惜的不得了,找了御医包扎,根本无需朕的担心,朕算是白担心了! 李谌想到这里,一甩袖袍,也不理会刘觞了,转身往紫宸殿走去。 李谌是出去散心的,回了紫宸殿非但没觉得心宽,反而更加气怒了,他使劲一踹紫宸殿大门口的坐地盖炉。 “啊嘶!”紧跟着便是痛呼出声,疼的他脚趾都要碎了。 李谌愤恨的道:“谁在这儿摆这么大的盖炉!还是金的,想磕死朕么!” 鱼之舟赶紧跑出来,道:“陛下,这不是您说摆在这里的么?就上个月……您说宣徽使喜欢金色的盖炉,所以……” “朕从未说过!”李谌无理取闹的反驳:“碍眼!扔出去!” 鱼之舟:“……是。” 李谌嘴里叨念着:“一个盖炉都欺负朕!” 说罢,往内室走去,一进去便看到案几上堆着一撮破破烂烂,却香喷喷的东西。 被撕扯的一条一条的,乱七八糟,可不就是李谌气急败坏之下划烂的那只香缨么? 李谌更是愤怒,指着破破烂烂的香缨道:“鱼之舟!你胆子大了?不是让你处理出去么?放在朕面前,给朕示威呢?” 鱼之舟:“……”天子出去散心一趟,回来之后脾性反而更大了。 鱼之舟跪在地上,恭敬的道:“陛下,小臣发现这香缨之中暗藏玄机,因此斗胆留了下来,请陛下过目。” “玄机?”李谌冷笑:“这香缨里能藏些什么?怕是给宣徽使的情诗不成?” 鱼之舟眼皮狂跳,将香缨之中的纸条取出来,但因着香缨被划坏,所以纸条也被划的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李谌道:“还真是情诗?” 鱼之舟道:“回陛下,并非是情诗,而是一个名单。” “名单?”李谌立刻接过纸条,展开来仔细看。 的确是个名册,但是这名册被划破了,看不清楚。 李谌道:“划成这样,叫朕如何看的清楚?” 鱼之舟:“……”难道不是陛下您划的么? 鱼之舟虽心里吐槽,却捧出一张宣纸,恭敬得交给李谌,道:“小臣方才趁着陛下出去散心,誊抄了一份,这是能看清的部分。” 李谌接过来,这才觉得稍微顺心了一些,低头去看名册,这一看不由蹙起眉头来。 上面出现了很多朝廷官员的名字,礼部李涵名下部员三名,还有工部的那个姓王的部员郎中。 李谌沉声道:“这名单……与刘觞昨日从王郎中口中拷问出来的,几乎如出一辙!” 简直一模一样,稍微有一点点出入。 李谌看的正入神,名单戛然而止,没有后文了,不止如此,这上面还写了一个——上。 李谌道:“上?莫不是还有下册?” 鱼之舟点头道:“小臣也如此以为,所以觉得事关重大,自作主张将香缨留了下来。” 李谌死死缩着眉头,似水娘子送香缨的时候,其实李谌也在场,看的很清楚,似水娘子似乎有话要说,期期艾艾,但是不知从何说起,急得红了脸面,乍一看起来就好似小女儿的羞怯。 她本想多说点什么,但那时候似水娘子的侍女和露华台的仆役找了过来,似水娘子很着急,将香缨塞在刘觞手中,便匆匆离去了。 “难道说……”李谌面露欣喜之色。 鱼之舟着急的道:“陛下已然参悟了名册?陛下果然英……”明。 不等鱼之舟的话说完,李谌笑道:“难道说,那个似水头牌并不爱慕阿觞,她只是想要将名册交给阿觞?一定是如此。” 鱼之舟:“……” “咳咳!”鱼之舟使劲咳嗽了两声,道:“陛下,这名册……” 李谌回过神来,也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喜悦,道:“是了,这名册事关重大,你做得很好。” “谢陛下夸赞。” “鱼之舟,”李谌又道:“你去把宣徽使叫来,便说朕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议,立刻着他前来。” “是,陛下。” 刘觞刚刚回了宣徽院,鱼之舟便到了:“宣徽使,陛下有请,有重要的事情与宣徽使商议。” “重要的事情?”刘觞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鱼之舟附耳上前,将香缨之中内含名册的事情低声耳语。 刘觞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似水娘子的脸色如此焦急,很害怕自己的侍女或者仆役看到那香缨似的,当时刘觞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毕竟香缨乃贴身之物,当街送给一个郎君,便是楼子的头牌也会害羞。 但如今这么一想,原来大有乾坤! 刘觞知道这事情重要,当即道:“走,快去紫宸殿。” 刘觞与鱼之舟进入了紫宸殿,李谌看到他很欢心,先是道:“你……的手,好些了么?” 刘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这么小的伤口,如不是阿爹给他包扎,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李谌还记得呢? 刘觞拱起手来,按照阿爹的教诲,一板一眼的道:“小臣谢陛下关怀,只是小伤,小臣已无大碍。” 李谌点点头,道:“坐罢,你应该听鱼之舟说了。” 刘觞恭敬的道:“小臣卑微,诚惶诚恐,还是不坐了。” 李谌觉得刘觞这趟过来,好像特别客气,不过他也没有在意,道:“这个名册别有乾坤,只有上册,说不定还有中册与下册,似水娘子必然是知道什么。” 说起正经事,刘觞也点点头道:“似水娘子乃是官宦之后,如今她又将这名册给予小臣,说不定……是在暗示什么。” 李谌道:“朕也如是想,所以……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联络上这个似水娘子,看看她手里到底有多少名册,朕倒是要看看,朝廷中到底有多少人,被区区一个楼子握住了把柄!” 露华台只是平康坊中的一个楼子,但又不只是一个楼子而已。 自古以来,这种地方本就是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达官显赫聚集,尤其在当时,官员并不禁止狎妓,朝廷官员出入也是情理之中,那便更是一个大染缸。 而且露华台的收益颇丰,每年上交的税钱便是长安城中的大头,并不是说封就封,说查办就查办的地方。可不要小看这些税钱,唐朝可是历朝历代之中颇为富庶的朝代,饶是如此,其实唐朝的朝廷也很拮据,有一段时间,朝廷根本没钱给官员发俸料,一个官员的俸料,还不如一个妓子一夜赚得多。如不是这样,也不会有“捉钱令使”这种奇怪的官职了,朝廷往往要向商贾“借钱”,来周转朝廷官员的工资。 所以平康坊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合理且合法的赚钱手段,人流混杂,人脉错综,利益牵扯甚为广泛,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到底牵扯了多少朝廷大员,都未曾可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动的或许就是整个朝廷! 李谌道:“此事需要谨慎行使……朕决定,明日晚间,再去一趟露华台。” 刘觞道:“那小臣……” “你就不必跟着了。”李谌立刻拒绝。 刘觞惊讶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小臣还是……” 李谌自然知道事关重大,但他怕刘觞去了平康坊,见到了似水娘子,万一牵起了什么不必要的情愫就麻烦了! 虽现在看来,似水娘子的香缨不是那个意思,但谁知道刘觞会不会看上美娇娘一般的似水娘子呢? 李谌道:“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你留下来,朕与鱼之舟前去便可,去的人少,也免得露出什么马脚来。” 刘觞本想再多言一句,但转念一想,陛下最近青春期过剩,容易生气,自己不要与他对着干,再者说了,天子不带自己去,散班之后自己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去哪里,也没有唐律规定太监不能逛青楼。 刘觞心想,我自己去便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便去找了孟簪缨,约上他一起,晚上去露华台转一圈。 孟簪缨跃跃欲试,不过也有些担心:“你都说了,这似水娘子不简单,露华台也不简单,咱们俩人这么贸然跑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我都不会武艺啊!” 孟簪缨的担心确实有必要,刘觞摸了摸下巴,道:“那咱们再带上一个会武艺的,这样就不怕了。” 孟簪缨点头道:“那个郭郁臣!他武艺很厉害,上次追着我跑了半个长安城,力大如牛,体力旺盛,有他保护肯定无需惧怕。” “小郭将军……”刘觞迟疑道:“不太好吧?” “如何不好?”孟簪缨奇怪,神策军大将军啊,威名赫赫,武艺绝对不差,很有安全感。 刘觞挠了挠下巴,道:“你有所不知,这小郭将军他和我阿爹走得迫近,你若是带上他去,不就等于带上我阿爹一同去了?这父子两个一起逛青楼,你说奇怪不奇怪?” 孟簪缨瞬间想到了窦扶风与窦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使劲点头:“奇怪奇怪!” “那可如何是好?”孟簪缨有些为难:“你还认识什么武艺高超之人?” “还真有!”刘觞似乎想到了一个人选,道:“这个人武艺高超,而且行动果决,嘴巴严实的很,不会多说话,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愿意跟咱们去逛楼子!” “谁啊?”孟簪缨好奇的问。 刘觞神神秘秘的道:“自然是……没庐将军了。” 刘觞在内侍别省附近找到了没庐赤赞,笑眯眯的道:“没庐将军。” 没庐赤赞拱手道:“宣徽使。” “不知没庐将军今儿个晚上,有没有空啊?”刘觞问。 没庐赤赞并不忙,自从上次扈行之后,他其实就是个空壳将军,每日都没事儿可做,也不领兵,闲来无事,晚上也不值班,自然很清闲。 没庐赤赞道:“不知宣徽使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但是请求有一个,”刘觞压低了声音与他咬耳朵:“其实……我想请你和我一起逛青楼!” 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一笑:“宣徽使开玩笑了。”一个宦官,一个外族人,一起逛青楼?这搭配怎么看怎么诡异。 刘觞道:“我可没说笑,是真的!我实话告诉你把,今儿个晚上陛下会带着小鱼公公,夜探露华台。”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些,鱼之舟也从来不与他多说什么。 刘觞道:“露华台这个地方,危险的紧,敌人在暗,陛下在明,虽陛下武艺出众,但你也知道的,说句大实话,陛下年轻气盛,阅历尚浅,万一着了敌人的当?小鱼公公武艺不行,却忠心可鉴,上次已经为了陛下甘愿冒死,这次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做哥哥的,啧啧……”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没庐赤赞完全自行脑补了,不由想起上次鱼之舟被土匪追赶的模样,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后果当真可不敢设想,说不定…… 没庐赤赞攥了攥拳,如今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绝对不能再失去鱼之舟这最后一个亲人。 “好!”没庐赤赞也没有废话,一口答应下来:“我随你去。” “甚好!”刘觞笑眯眯的道:“那咱们晚上,平康坊碰头!” 刘觞联络了没庐赤赞,又和孟簪缨说好,天色黑下来,三个人就往平康坊去碰头了。 今日的平康坊热闹非凡,天色才黑,人头攒动,几乎是肩膀抵着肩膀。 刘觞惊讶道:“今儿个是什么节日么?清明节……也还没到?” 孟簪缨老神在在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我问你们,今日是几号?” 没庐赤赞道:“初一。” “正是初一!”孟簪缨一笑:“每两个月的初一,都是平康坊的大节日!” 刘觞笑道:“怎么,还要搞朝参不成?” 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宣政殿朝议的日子,那是大明宫的大日子,没想到平康坊也有这样的日子。 孟簪缨给他们科普着:“今儿个恰好就是初一,是平康坊每个楼子重新评选花魁的日子!”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热闹呢。” 孟簪缨道:“这里面的门道儿可是大得很呢!不只是头牌评选,若是价高啊,还能抱得美人归!你们要知道的,这平康坊虽然很多楼子,但大多是歌舞坊,正经卖艺的生意,想要抱得美人归可是不多见的。” 三个人说着,便进入了露华台,李谌与鱼之舟还没有来,他们抢先一步,在一楼大堂的拐角处坐下来,也好有个掩护。 刚坐下不久,没庐赤赞便道:“来了。” 刘觞探头一看,是李谌与鱼之舟,还真是来了,他们没有看这边,直接进去找了个位置也坐了下来。 “各位各位!感谢各位郎君的捧场!”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孟簪缨低声道:“这是露华台的掌柜。” 刘觞皱了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正是那日里的“大掌柜”,看来大掌柜就是露华台的东家。 今日是头牌遴选的日子,显然李谌不懂得这些,本以为只要出银钱,就可以直接见到似水娘子,没成想还有这许多的劳什子。 鱼之舟低声道:“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李谌轻声道:“朕不能白跑一趟,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拍下似水娘子。” “是,陛下。” 露华台的头牌根本无需遴选,根本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是似水娘子无疑,接下来便是谁在今夜包下似水娘子了,许多巨富争相出价。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又加钱了!” 李谌出手十分阔绰,瞬间变成了全场焦点,而鱼之舟则是负责叫价。 刘觞看着他们叫价,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是滋味儿,心想着这么多银钱呢,瞬间全都给攘攘干净了,花钱如流水,简直太容易了。 小奶狗天子如此肯为似水娘子花钱,刘觞心想,难道其实天子真的看上了似水娘子? “阿觞兄弟?”孟簪缨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低声道:“阿觞兄弟你怎么了?如何一脸狠呆呆的模样?” “嗯?”刘觞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啊。” “还说没有?”孟簪缨道:“你们二人哪里像是来逛楼子的?” 没庐赤赞抱臂道:“那像是来做什么的?” 孟簪缨笃定的道:“寻仇!” 刘觞没空搭理孟簪缨的打趣,压低声音道:“似水娘子上楼去了。” 遴选已经结束,价高者得,最后李谌果然拍下了似水娘子,似水娘子先一步上楼,在众人遗憾的唏嘘声中消失了踪影。 露华台的掌柜笑道:“这位少郎君,恭喜恭喜!似水娘子有请,请上楼!” 李谌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旁边好些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郎君?年纪轻轻的,出手如此阔绰?” “不知道啊,看着眼生!” “或许不是长安本地人,说不定是进城来做生意的。” 刘觞见他们上楼去,心中莫名着急,对孟簪缨道:“上次那个房间,就是似水娘子隔壁的屋舍,你包下来,咱们上楼去。” 孟簪缨出钱包下房间,三个人鬼鬼祟祟的上楼,进了隔壁,刘觞立刻贴着墙根站着,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倾听。 隔壁的动静很小很小,没有丝竹之声,也没有谈笑的声音,刘觞怎么也听不清楚,干脆来到户牖旁边,把窗户打开,探头到窗外,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孟簪缨道:“你小心点,这里是二楼!别把身子探出去。” 孟簪缨伸手去抓他,就在此时,“吱呀——”隔壁的户牖毫无征兆的被推开了。 一个人侧头看过来,正好与刘觞四目相对。 “阿觞?” 这般叫刘觞的还能有旁人?分明便是李谌本人无疑了! 刘觞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自己的脸道:“不是我不是我!” 李谌道:“不是让你别跟来么?你怎么还跟来了?” 他说着,直接推门走了出来,来到隔壁砰砰拍门。 刘觞没辙,硬着头皮打开房门,李谌一眼就看到了孟簪缨,道:“朕就知道是你,把阿觞都给教坏了。” “诶!”孟簪缨道:“我冤枉啊,是阿觞兄弟叫我来的,并非我叫他来的。” 李谌蹙眉道:“你一个人过来,何其危险,可知晓么?” 孟簪缨指了指自己鼻子,刚才还指责自己,结果现在转眼自己都不算人了! 刘觞道:“陛下,小臣并非一个人前来,还有没庐将军保护,不会出现危险的。”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李谌这才发现了,逛青楼的团队竟然扩大了,上次是窦悦,这次竟然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也看到了没庐赤赞,瞪了他一眼。 刘觞岔开话题道:“陛下,似水娘子呢?” 李谌没好气的道:“出去泡茶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隔壁没有声音。 正说话间,似水娘子端着茶槃走了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刘觞,低声道:“各位郎君,不妨入室详谈罢?” 李谌本不想让刘觞见到似水娘子的,但是如今也没有法子了,众人只好进入内室,似水娘子关上大门,走过去又把户牖关闭,甚至拉上了帘子,这才倒了几杯茶给众人。 下一刻,似水娘子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各位郎君,救我一救我罢!” 刘觞惊讶道:“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似水娘子没有说话,而是掀开了自己的袖摆,莹润如玉的手臂展露在众人面前,孟簪缨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道:“我可什么都没看啊!” 李谌刚想去捂刘觞的眼目,不过动作很快顿住了,与刘觞对视了一眼。 似水娘子白皙的手臂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这楼子里的姑娘,身上有些伤痕其实是正常的,不管是恩客留下来的,还是管教留下来的,都是属正常。 关键是似水娘子身上有伤痕,这就不正常了。 似水娘子身价何止千金,想要一卿芳泽实属不容易,加之她乃是露华台的摇钱树,就更加不能打骂,需要好生待着才好。 但似水娘子身上这么多伤痕又如何解释呢? 似水娘子轻声哭泣着:“我本是官宦之女,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算是小家碧玉,衣食无忧……哪知有一日祸从天降,家父被诬陷贪污,证据还没查到,我这一家上下,全都被活活勒死!” 李谌冷声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似水娘子又道:“不止如此……我全家上下惨遭屠戮,只有我侥幸逃出一命,因着无法生计,被卖到了露华台来,而这露华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女子起初并不知情,但后来渐渐发现,露华台后背势力庞杂,竟与家父当年‘畏罪自杀’有些关联!” 众人都没有说话,等着似水娘子继续说下去。 “想必各位郎君,已经看到了那卷名册。” 李谌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似水娘子垂泪道:“那名册并不齐全,还有下册,其中记载,骇人听闻!全都是这些年来,露华台大掌柜利用歌舞坊之便,高价放钱,勒索威胁的名册。” 露华台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青楼,但其实背地里做着买卖信息的勾当。 很多人因为露华台一掷千金,手头拮据之后,大掌柜便会放高利贷来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高利贷其实并非他们的目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获取更多的私人信息。 一旦像是王大人那般,还不上钱的,就要用其他东西抵债,每个人抵债的东西各不相同,如果你在工部,便用工部的图纸来抵债,如果你在户部,便用户部的户籍来抵债。 如果有人不需要管露华台借钱,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只要是有人逛楼子,总会被抓住一些把柄,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把柄,露华台的大掌柜便拿这些把柄作为要挟,如此一来,套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似水娘子道:“这些名单,都是经常进出露华台的官员,还有富贾名单,我记录了整整三年之久……” “三年?”李谌眯眼道:“露华台做这样的勾当,已经三年了?” “恐怕不止如此,”似水娘子道:“我成为头牌之后,接待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才方便记录名册。” 李谌心中冰凉一片,越想便觉得越是可怖,这露华台暗地里做着这样的买卖,恨不能抓住全朝廷官员的把柄,若是等露华台的羽翼丰满起来,整个朝廷岂不都是他的瓮中之鳖了么? 再者,用青楼作为掩护,简直便是悄无声息的腐蚀,若不是因着孟簪缨无意间带刘觞来逛楼子,李谌根本无从发现这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刘觞问出了重点:“似水娘子,不知这剩下的名册在何处?” 似水娘子有些为难,道:“不是我不信任各位郎君,小娘子也只能托付给各位郎君,只是……只是这名册,便是我的命,其实露华台的大掌柜也有所察觉,那日我偷跑出去扫墓,回去之后便被毒打了一番,还将我的家当物件儿全都搜了一个遍,幸而那时候我已经将香缨交给了这位郎君,才没有被他们把半卷名册搜出去……” “所以……”刘觞了然的道:“似水娘子,想开条件?” 似水娘子点点头:“我只想活命,为家父伸冤!求求各位郎君,救一救小女子,只要你们能将小女子救出这苦海,小女子定然将剩下半卷名册,双手奉上!” 李谌眯了眯眼睛,原来说了这么半天,似水娘子是想要开条件。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记录名册,若是名册交出去了,别人不管她的死活,的确说不过去。 似水娘子在露华台见惯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自然需要小心谨慎一些。 刘觞道:“你想我们如何救你出去?赎身?这怕是不可能的,不是我们不愿意,你知晓的太多,露华台的大掌柜也不会放你自由。” 似水娘子一听到这个,登时变得悲戚起来,捂着自己的嘴小声呜咽。 “其实……”孟簪缨道:“我有个法子!” 众人看向孟簪缨,都觉得孟簪缨此时开口有些不靠谱,看了一眼之后,自动转回了目光。 “你们别不信啊!那是什么眼神?”孟簪缨据理力争:“我真的有法子!我可以在宅邸中摆一个宴席,以宴请长安富贾,需要舞乐助兴的名义,出钱请似水娘子来我宅邸跳舞,如此一来,似水娘子便顺理成章的离开露华台,到时候趁机逃跑,远走高飞岂不是妙极?” 刘觞惊讶的道:“孟郎君,没想到你还真能想出个法子。” “那是那是!”孟簪缨十足自豪,道:“你们那是没经验,不知道娘子还能外派,这出去跳跳舞,助助兴,很常见的。” 如果似水娘子真的能离开露华台,到时候再让孟簪缨准备一些盘缠,让她暂时远离长安,也是好的。 孟簪缨又道:“我们把娘子接出来,到时候随便还回去一辆空马车,娘子又不在我宅邸里,他们自己丢了人,总不能找我要人罢?” “再者,”刘觞道:“露华台的后背禁不住查,肯定不会大肆搜索似水娘子的。” 似水娘子激动的道:“如此一来……我便能自由了?” 刘觞点头道:“顺利的话,确实如此。” “太好了太好了……”似水娘子点头道:“只要诸位郎君能将我顺利救出来,到时候我一定将下卷名册,双手奉上。” 众人谈妥之后,便不再逗留,嘱咐似水娘子这些日子低调行事,不要让露华台的大掌柜看出任何端倪。 孟簪缨安排酒宴需要一段时间,还要发请柬,宴请有名的富贾,把表面功夫做的妥妥帖帖,就连窦扶风也收到了请柬。 声势如此浩大,几乎是全长安的巨贾都会道场,如此一来,孟簪缨向露华台提出请头牌似水来助兴,露华台也不会怀疑,银钱到位,露华台便答应了下来,当时安排似水娘子外出,亲自送到孟簪缨的宅邸上。 孟簪缨把事情的过程与刘觞合计了一遍,道:“万事俱备,万无一失!到时候你只要来我家中,把那半卷名册拿走便是,我给似水娘子准备好了盘缠,还有最舒适的马车,等你拿了名册,我连夜送她出城。” 刘觞笑道:“虽你平日里不怎么靠谱,但仗义是没话说的。” “那是……”孟簪缨沾沾自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道:“我平日里是如何不靠谱了?一直都很靠谱的!” 二人合计好,刘觞便回了大明宫紫宸殿,去呈禀天子。 李谌道:“这半卷名册事关重大,唯恐有什么纰漏,朕明日与你一同去。” 刘觞本想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也是,这名册如此重要,不知道会牵扯出朝廷多少大员,若是名单落在自己手里,唯恐被人说出什么话来,还是请天子一道接手名单为好。 燕饮在第二天的夜间,刘觞早早准备好,直接在车府署等着,只要天子一来,便立刻出宫。 李谌那头早早忙完了手里的公务,收拾妥当,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进了内室去换衣裳,准备换上便服,同刘觞一起混出宫去。 却在此时,鱼之舟急匆匆跑进来,低声道:“陛下,不好了。” “怎么?”李谌问道。 鱼之舟道:“是太后来了。” “母亲?”李谌蹙眉道:“母亲怎么突然来了?” 鱼之舟道:“太后说,膳房做了几道可口的糕点,太后十分喜欢,所以想着给陛下送来一些。” 李谌哪里有心情食什么糕点,连忙将刚穿好的便服脱下来,道:“你去阻拦,千万别让太后现在进来,等朕换好衣裳。” “是,陛下。” 刘觞在车府署等了好久,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一条人影急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小鱼公公?”刘觞认出对方,压低声音道:“陛下呢?” 鱼之舟也压低了声音,道:“宣徽使,太后临时去了紫宸殿,说是给陛下添些糕点,其实是带侄女去给陛下相看,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得了。” 刘觞蹙眉,竟然这么寸。 鱼之舟道:“陛下说了,还请宣徽使先去赴宴,等陛下抽了工夫,立刻出宫。” 刘觞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让驾士赶车,离开了大明宫,往孟簪缨的宅邸而去。 今日宴席奢华隆重,孟簪缨的宅邸门口车水马龙,孟簪缨站在门口欢迎,见到刘觞立刻迎上来,小声道:“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快别说了,”刘觞一提起来就糟心,道:“王太后突然想起给陛下相亲。” “相亲?”孟簪缨一脸迷茫,显然没有听懂。 刘觞低声问:“来了吗?” “来了来了!”孟簪缨引着他入内,道:“就在最里面的屋舍,我安顿好了。” 叩叩—— 孟簪缨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似水娘子的声音,道:“请进。” 孟簪缨推开门,但是没有入内,道:“我并不在朝为官,也不方便看这样重要的名册,阿觞兄弟你自己进去罢。” 刘觞点点头,道:“陛下若是来了,你直接请他进来。” 孟簪缨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刘觞便迈入屋舍之中,回身将门掩上。 酒宴虽然只是借口,但是孟簪缨忙碌的紧,还要去应付来宾,他连忙跑回去,正好看到了前来赴宴的崔岑。 崔岑手里提着药囊,他虽然是来赴宴的,但日常的针灸治疗还是需要的,便道:“正好开宴之前还有一些时候,崔某便帮孟郎君下针罢。” “啊……”孟簪缨苦着脸:“今日还要扎?” “自然。”崔岑说着,熟门熟路往里走去。 “哎等等!”孟簪缨快跑几步,拦住崔岑,道:“今日后面不能去,我们去前面扎针罢。” 崔岑挑了挑眉:“为何今日后面不能去?孟郎君就不怕扎针的时候,喊得前面宾客尽人皆知?” “这……这……”孟簪缨道:“那也不能去后面。” 孟簪缨没有把露华台的事情告诉崔岑,这事关重大,崔岑又不是当事人,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孟簪缨虽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嘴上有把门,自然没多说。 崔岑道:“难不成,还金屋藏娇了?” 孟簪缨:“……” 崔岑挑眉:“看来孟郎君的病情是大为好转了,竟真的金屋藏娇?那崔某人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娇娘。” “哎!”孟簪缨拖着他:“都说你不能去了!是正经事……” 崔岑突然皱了皱眉头,脸色非常严肃的道:“后院里到底有什么,一股血腥气。” “什么?”孟簪缨迷茫道:“血腥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句话没说,调头冲向后院,“嘭——”一脚将紧闭的屋舍大门踹开。 吱呀——吱呀—— 屋舍大门被踹的几乎掉在地上,昏暗的屋舍之内,矮几翻倒在地上,一片鲜艳刺目的血迹慢慢渗透开来,根本无有刘觞的踪影……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隔壁《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欢迎去看鸭 第71章 你不是刘觞 “似水娘子, 我进来了。” 刘觞走入屋舍之前,还特意支应了一声,以免唐突了里面的娘子。 屋舍里点着微弱的灯火, 刘觞走进去, 便看到似水娘子坐在案桌边,趁着昏黄的灯色,她微微抬起头来, 目光幽幽的凝视着刘觞。 刘觞拱手道:“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没有回话, 只是那目光凝视着刘觞,那眼神里有些……怪怪的。 “似水娘子?”刘觞又唤了一声,道:“不知……现下可否请似水娘子将下卷名册交给我了?” 似水娘子还是没有说话, 冲着他招了招手,刘觞大步走过去,站定在似水娘子面前。 对方突然“呜——”一声哭咽了出来, 捂住自己的脸面道:“郎君……你、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刘觞奇怪, 心里咯噔一声, 与此同时,便听到“嘭——”一声动静,旁边的衣橱突然被撞开, 一个黑影扑出。 刘觞因着方才感觉到了怪异,下意识的戒备起来,立刻向后一退, 快速一缩肩膀,黑影扑了空, 根本没能抓住刘觞。 刘觞调头便跑, 口中大喊着:“救……” 他的嗓音还没出来, 那黑影已经再次扑上来, “嘭!”将刘觞扑倒在地上,强硬的捂住他的口鼻,使劲的按住刘觞。 “唔唔唔!”刘觞奋力挣扎,却没有任何用处,那黑影的力气非常之大,仿佛是个练家子。 刘觞眼眸狂转,猛力踹出一脚,虽他不是练家子,但好歹是个成年男子,那黑影没有防备,一下子被踹翻在地。 刘觞趁机再次跑起来,那黑影骂了一句:“啐!这他娘的麻烦!” 嗤—— 竟然是拔出兵刃的声音。 黑影第三次扑上来,一把扭住刘觞的手臂,手起刀落冲着刘觞扎过来,刘觞下意识躲避,“嗤!”一声,脖颈剧痛,颈间先是温热热,很快变得凉丝丝,是血! “啊!”似水娘子惊呼一声,颤声道:“不要……不要杀人!!你们答应我不杀人的!” 那黑影又啐了一声,趁着治住刘觞的空档,狠狠提起一拳,朝着刘觞的脑袋砸下来。 “嗬……”刘觞轻闷哼,登时头晕脑沉,意识模糊起来,他虽还残存一些意识,但已经不清醒,加之脑震荡的缘故,双腿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带翻了旁边的矮几。 黑影立刻拖住昏迷的刘觞,对似水娘子呵斥:“还看什么!?走!” 孟簪缨听说有血腥味,吓得立刻冲进屋舍,屋舍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更加没有刘觞的踪影,地上矮几翻倒,一片血色阴湿了毛毯。 “怎么……怎么会这样!?似水娘子呢!?”孟簪缨快速在屋舍中找了一圈。 崔岑眯了眯眼睛,立刻道:“立刻封锁所有宅邸大门!” “对对对!”孟簪缨道:“我这就去!” 崔岑又道:“我回宫通知陛下。” ———— 大明宫中,王太后正在用晚膳,弟亲王岁平便带着他的女儿走了进来。 王太后奇怪的道:“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这里了?” “姊姊,”王岁平唤的十分亲切,道:“我的好姊姊!我知你平日里闲来无事,这不是么,将娇娘带来给你解解闷儿!” 王岁平有个女儿,今年二八年纪,小名唤作娇娘,十分听话懂事儿,各种女红针织,琴棋书画,全都不在话下,信手拈来,还会吟诗作对,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上百倍。 王太后便是喜欢乖巧的,因此对这个娇娘从小便爱见,今儿个看到娇娘来了,忍不住笑道:“来来,娇儿,你过来。” “太后。”娇娘走过来,十分规矩。 王太后道:“你平日也不来走动,让我一个老婆子住在宫里头,好生无趣。” 娇娘十分懂事儿,温柔的道:“往日里阿爹没有一官半职,娇娘进宫也是不便,因此不好来叨扰太后,也免得给太后惹来口舌麻烦,娇娘心里头,其实很是想念太后。” “瞧瞧,这张小嘴儿!”王太后拉着娇娘和自己坐在一起。 娇娘推辞不敢坐在凤坐上,只是坐在旁边的台矶上,这举止如此特体,更是让王太后喜爱。 王太后隐忍了一辈子,如今太皇太后的权势倒了,她也开始渐渐显露了本性,越发是会隐忍的人,便越发喜欢乖巧的人。 王太后感叹道:“娇娘若是我的女儿便好了,我怎么生不出这样乖巧懂事儿的女儿?” “诶!”王岁平笑道:“姊姊看你说的,小弟的女儿,可不就是您的女儿?再者说了……若是姊姊您真的有这个心呐,娇娘也可以成为您的女儿。” “此话怎讲?”王太后追问。 王岁平走过来一些,笑得低眉顺眼,道:“姊姊,小弟听说,前些日子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陛下废了一些宫妃?” 其实李谌废掉的,不只是郭贵妃一个,太皇太后还在他的后宫里塞了不少郭姓人,或者是和郭氏牵连之人,李谌趁着这个空当,全都给撵出宫去。 如今这么一看,李谌的后宫凋零,愣是一个人儿也没有了。 王岁平笑眯眯的搓着掌心:“姊姊你想想看,以前太皇太后管事儿,陛下的后宫全都是郭氏之人,如今……太皇太后说话已然不算数了,陛下都是您的儿子,这天下,岂不是您说了算的?” 王太后眯了眯眼目,道:“你说的有道理。” 王岁平又道:“陛下后宫凋零,您作为母亲,自然要为儿子的大事着想,把娇娘许配给陛下,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么?再者说了,娇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不会给您丢脸的,往后娇娘入主后宫,也能更加孝顺您,还能事事儿给您通通气,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王太后仔细思量着,无错,以前老太太当政,天子的后宫全都是他郭氏之人,如今老太太没有权利了,自己这个当娘的,关心关心儿子的大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王岁平又撺掇道:“姊姊,赶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儿个就挺好的,娇娘也在宫中,不如……请姊姊您带着娇娘,去陛下的紫宸殿走一走,也能撮合撮合,没准儿便这般看对眼儿了!” 王太后笑道:“就属你主意多,好罢。” 她又对娇娘道:“来娇儿,咱们去紫宸殿走一走。” “全凭太后做主。”娇娘乖巧应声。 李谌刚换好了常服,便听说王太后来了,还带着她的侄女儿一并前来,说什么添菜,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李谌没有法子,让鱼之舟顶着一时,自己又换回了平日里的衣裳,整理整齐,这才没事人一样走出来。 王太后拉着娇娘的手,坐在紫宸殿的外室,笑道:“来谌儿,快来看看你这妹妹,还认不认得了?” 李谌心中甚是不耐烦,他总归是重生一世之人,怎能不知王太后心里想的什么,虽上辈子李谌连太皇太后都没有斗倒,王太后还是安安分分,并没与展露野心,但李谌一眼就能看穿王太后的心思。 自己刚刚遣散了后宫,太后这是想把他们王家人,往自己的后宫里头塞。 别说李谌现在一颗心思都在刘觞身上,就说他没有爱慕之人,也不会让姓王的进入后宫,这岂不是又要重蹈郭氏外戚的老路? 李谌态度十分平淡的道:“朕平日里公务繁忙,不甚记得了。” 王太后有些许的尴尬,道:“无妨,这是娇娘,你的外家妹妹,今儿个来宫里头看望我老婆子,是个十分懂事儿的。” “娇娘见过陛下。”娇娘恭恭敬敬的作礼,倒是挑不出错来。 王太后一心撮合:“陛下,你平日里不是喜欢手谈么?这娇娘打马球是不行的,但是若论弈棋的话,谌儿你怕都不是她对手呢?” “太后谬赞了,”娇娘谦恭的道:“娇娘不过是学过一些下棋的技巧,怎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呢?” “不妨事不妨事,”王太后道:“正好,让你谌儿哥哥,指点指点你。”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娇娘道。 李谌也不好驳了母亲的面子,便耐着性子点头,心想赶紧打发了他们,朕也好出宫与刘觞汇合。 鱼之舟摆上棋盘,二人对坐,便开始弈棋,李谌着急,杀的十分用力,所过之处,简直是片甲不留。 娇娘的棋艺并不像本人那般温吞稳妥,意外的也有些大开大合,李谌甚为吃惊,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娇滴滴的娇娘。 便在此时…… 鱼之舟匆忙走入,险些被门槛儿绊住,差点子摔在地上。 王太后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鱼之舟跪下来请罪:“小臣冲撞了陛下,冲撞了太后,实在是死罪。” 李谌看他这模样,便道:“可有要紧事?” 鱼之舟点点头,趋步上前,附耳对李谌轻声道:“陛下,大事不好,宣徽使出事了!” “什么!?”李谌一惊,道:“仔细说来。” 鱼之舟将崔岑匆忙入宫的消息说了一遍,宣徽使去见似水娘子,两个人凭空消失,地上余留血迹。 李谌心乱如麻,猛地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撞翻了棋盘,碧玉棋子噼里啪啦的掉了满地。 “啊呀!”王太后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 李谌没有心情再应付王太后与娇娘,沉声道:“朕还有要紧的公务,送太后回去歇息。” 鱼之舟立刻道:“是。” 随即又恭敬的对王太后道:“太后,陛下临时需要处理一些要紧的公务,还请太后娘娘回殿歇息。” 王太后十足不满意,自己可是天子的母亲,什么事情能比自己这个母亲还要重要的? 娇娘则是劝慰道:“太后,陛下为了江山社稷,日理万机,此乃我大唐之福气,既然如此,娇娘也不方便打扰陛下,不如这样……娇娘亲自做两个点心,与太后尝尝,再给太后唱个小曲儿,解解闷儿,如何?” 娇娘这么一哄,太后拉长的脸色可算是好了一些,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紫宸殿。 李谌再也坐不住了,立刻道:“快,更衣,出宫!” ———— “唔……” 刘觞轻轻的呻*吟了一声,他的头很疼,又疼又晕,还想吐!不动还好,这稍微一动,只觉得脖颈也是刺辣辣的生疼。 是了…… 刘觞的意识慢慢回笼,自己好像被绑架了,本来是要去见似水娘子,要到下卷名册,但名册没要到,反而杀出一个黑影。 刘觞的脖子被划了一刀,还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果然电视剧里演得一碰脖子就晕,那是不科学的,刘觞感觉自己差点被打傻,不,已然不聪明了…… 他一动,便听到了耳边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勉强睁开眼睛,眼前金星乱晃,还有些发黑,缓和了好一阵,刘觞这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是一个类似于库房的地方,四周堆放着很多粮食,库房空旷,呜呜的哭声还带着回音,仿佛鬼夜哭一般。 刘觞定眼仔细去看,沙哑的道:“似水……娘子?” 那呜呜哭咽之人,真的是似水娘子,似水娘子被五花大绑,就坐在刘觞不远的地方,哭得满脸花,看到刘觞醒了,惊恐的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是被威胁的!” 刘觞恍然大悟:“是你出卖了我?” 他想要坐起来,但是完全动弹不得,自己也被五花大绑,何止如此,脖颈上的伤口没有包扎,刺辣辣的生疼,稍微一动便撕裂了。 似水娘子使劲摇头,哭咽道:“我也不想!我没有……我没有……是……是他们威胁我!你们走了之后,我就、就被发现了!他们殴打我,威胁我……我实在、实在受不住了,呜呜呜……对不住,我……我也没有法子!” 刘觞道:“那下卷名册呢?不会也被他们搜走了吧?” 似水娘子哭咽着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有人走入了库房。 “无错,下卷的名册,就在我手中,你是永远也拿不到的!” 一条黑影走入库房,因着光线昏暗,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打量,等那黑影走到面前,刘觞才看清楚。 “大掌柜?” 大掌柜笑道:“宣徽使,您竟然识得小民?” “何止是我识得你啊。”刘觞感叹道:“看来你也识得我,咱们彼此彼此。” 啪啪啪! 大掌柜抚掌,笑道:“宣徽使临危不乱,实在令人佩服佩服,若是一般人家,看到这场面,已然吓得哇哇大哭了罢?” 说着,看了一眼似水娘子。 刘觞道:“你们吓唬一个小娘子,算什么本事,别是连我这样的太监,都看不起你吧!” 大掌柜道:“怎么?这贱妇出卖了宣徽使,宣徽使你竟然不动怒?您若是动怒,也无妨,我这就割花了这贱妇的脸,一刀捅了她,然后抛尸在城门外的臭水河里,宣徽使觉得如何?” “呜呜呜——”似水娘子吓得怕了,大掌柜的叙述,似乎让她想起了当年父亲的惨死,哭咽的求饶道:“别……别杀我!你们说过不杀我的!你说过的……” 刘觞并不惧怕什么,平静的道:“看来大掌柜有话与本使说,既然如此,咱们便不必兜圈子了,你让人把似水娘子带下去,这些话,想必不能被外人听到吧?” “好!”大掌柜道:“好一个聪明机灵,怪不得连陛下都如此器重宣徽使。” “来人,”大掌柜挥了挥手:“带下去,碍事儿!” 几个彪形大汉将似水娘子拖起来,直接拖拽出了仓库,呜咽的声音渐渐远去,“哐——”随着仓库大门关闭,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大掌柜笑道:“如此,咱们便能开诚布公了。” 刘觞上下打量大掌柜,道:“我很好奇,你的背景到底有多硬,竟然胆敢绑架本使!就连原本太皇太后的势力,也不敢轻易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儿……哦!本使知道了!” 刘觞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语气浮夸的道:“其实并非你背后的势力大,而是你背后的势力没有脑子!我猜的对不对?” “你!”大掌柜瞬间被惹毛了,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戏弄于人!?” “怕?”刘觞笑道:“我这个人怕的很多,比如怕穷啦——怕吃苦啦——哦对了,我还怕丑人!看到丑人浑身不自在,但是本使唯独不怕死,因着……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就凭你,也配?” 大掌柜气的呼呼喘粗气,但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没有动刘觞,就这样瞪着刘觞,仿佛刘觞说的是真的,他不敢杀刘觞。 “让我猜对了吧?”刘觞笑道:“能杀我的人,还在娘胎里呢!” “你如何笃定,”大掌柜道:“我就不杀你?” “你不是不杀我,”刘觞道:“你是不敢杀我。” “杀人?”刘觞反诘:“你以为是容易的事情么?” 就算是地方官员,想要草菅人命,还要编纂各种理由,生怕事情败露,被朝廷查起来。 更别提草菅人命的对象是大名鼎鼎的宣徽使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真不是吹牛,我可是宣徽使啊,我爹是枢密使刘光,职能凌驾于宰相之上,我还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儿。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天子了,就是我阿爹,也能把整个长安翻过来!你们露华台,就算勾结良多,但若是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你要个盘丝洞还有什么用?装什么蜘蛛精。” 大掌柜虽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刘觞那语气,分明就是在咒骂自己。 他呼呼的喘着粗气,冷笑道:“好好好!就算我不敢杀了你,但是我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会。”刘觞还是很平静,笃定的断言。 “为何?” 刘觞笑道:“因为反派死于话多啊,你这么半天就跟我臭贫了,完全没有动手,若是想要用刑,还说那么多片汤儿话做什么?一上来便会干脆动手了,所以……其实你想和我谈条件。” 大掌柜脸色凛然,显然,被刘觞说对了。 “哈哈哈哈——”大掌柜突然笑起来,轻蔑的道:“宣徽使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枢密使的心肝宝,但是……若他们知晓,眼前的宣徽使,根本不是宣徽使,而是……冒充的,你说他们会如何以为?” 刘觞眯了眯眼目,心中一动,这个大掌柜怎么会知晓? 大掌柜道:“怎么?宣徽使心虚了?我说对了?你也不必如此惊慌,我们露华台经营五年之久,卧薪尝胆,眼目遍布整个长安,露华台鱼龙混杂,是最方便收集各种消息的……宣徽使性情大变,一夜之间变得通达聪敏起来,这不奇怪么?露华台只是小小的调查了一二……” “还有,”大掌柜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往日里的宣徽使,也是咱们露华台的常客,所以若是论了解宣徽使,你这个冒牌货,还真不如我这个掌柜的。” 刘觞心中暗暗思忖,露华台的关系网,果然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不显山不露水,竟然已经有五年之久,若是不能拔出,别说再有五年,再有个两三年,整个朝廷都要被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 到时候朝廷有什么决策,露华台只要用朝廷官员的把柄稍微一威胁,不管是朝议还是廷议,岂不是会全票通过?到时候朝廷就是露华台开的了。 而且…… 不说旁的,自己不是真正宣徽使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李谌和其他人知晓。 刘觞幽幽一笑,道:“还真是挺厉害的。” “怎么?”大掌柜道:“你承认了?你并非真正的宣徽使!” 刘觞无所谓的道:“你都看破了,我若是再嘴硬,便显得很没品位了,不是么?说了这么多,你又不杀我,你不又打我,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吧,我看咱们也不必兜圈子。” “爽快人!”大掌柜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笺来,拆开摆在刘觞面前,笑道:“这是你冒充宣徽使的认罪书,只要你画押了这份认罪书,便是咱们露华台的自己人了。往后里只要您不给我们露华台找麻烦,咱们也是互利互惠的事儿,不是么?” 刘觞挑眉道:“想要抓住我的把柄?” 大掌柜笑道:“诶,看你说的,这也是权宜之计,谁让宣徽使您比以前……聪敏太多了呢?” 刘觞松口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条件?”大掌柜反问。 刘觞点头道:“没错,我的条件便是真正的加入你们,我要入股露华台。” “入股?”大掌柜不明这个词的意思。 刘觞嫌弃的道:“这都不懂?我的意思是,我要做你们露华台的第二个东家!” “这……”大掌柜十分为难。 “怎么,你做不了主?”刘觞道:“那就叫你们能做主的来,你头上不是还有个大郎君么?” 大掌柜眼眸狂转道:“想要见我们大郎君,可不容易。” 刘觞道:“你们想要捏住我的把柄,让我成为自己人,从我身上捞油水,可我刘觞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宣徽使在朝廷中的地位,你们是知道的,想要我真心实意的合作,除非让我成为露华台第二个东家,弄一个二郎君的位置来坐坐,否则我岂不是吃亏?再者说了,我若是加盟露华台,露华台也算是打入了大明宫内部,你们心甘情愿只是止步朝堂么?” 大掌柜眯着眼睛,似乎在思量刘觞的话,但他实在做不了主。 刘觞故意引导的道:“这可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儿,说白了,露华台不就是想要权势么?正巧了,我有权势,而我就是想要赚钱,咱们双剑合璧,两全其美,何乐不为?把你们大郎君叫出来,咱们好好商议一番,你觉……如何?” “这事情……”大掌柜道:“我做不了主,还需要询问大郎君,这样罢,还请宣徽使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寻大郎君。” 刘觞爽快的道:“行,我等着,你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李谌冲入孟簪缨的府邸,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刘觞会不见!” 孟簪缨急得团团转:“我……我也不知道啊!阿觞兄弟突然就……就不见了!地上还有好多血,这可怎么办!” 李谌沉声道:“封锁大门了没有?” “封了!”孟簪缨道:“一发现人不见了,立刻封锁了宅邸大门,但是……但是不管前门后门,还是侧门,都没有人进出,宅邸里都搜遍了,怕是……怕是已经跑出去了。” 嘭! 李谌狠狠拍了一张案几,道:“找!便算是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朕找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陛下……”崔岑拱手道:“若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寻人,怕是会有人因此做文章。” “那该如何?”李谌焦急的质问:“朕难道要放弃刘觞的生死?不行,便是有人诟病,朕也要将刘觞全须全影的寻回来!” “陛下……”此时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响起。 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扒着门框往里看,竟然是工部尚书窦悦。 窦悦身后还跟着窦扶风,二人走进屋舍来。 窦悦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其实……其实下臣知道宣徽使被带到何处去了。” “什么!?”孟簪缨震惊的道:“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 “不不不!”窦悦使劲摇手:“我和露华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只是……” 窦悦一着急,说话磕磕绊绊的,窦扶风便替他道:“宣徽使昨日找到窦某人与犬子,说了一些话。” “说了什么?”李谌着急道:“快说。” 窦扶风幽幽的道:“宣徽使猜到今日的情况会有变数,因此请窦某人暗地里帮忙。” “变数?”孟簪缨道:“什么变数?阿觞兄弟早就猜到了?猜到他、他会被抓走?这……这怎么可能?” 窦扶风却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道:“正是如此,宣徽使就是料到今日会有所变数,因此令窦某人与犬子不着急痕迹的暗地监视。” 其实刘觞早就想到了一些“可能性”。似水娘子常年住在露华台中,她的丫鬟根本不是丫鬟,而是放在身边的眼线,若似水娘子可以顺利脱离露华台,也是好事儿,但若是露华台提前知晓了似水娘子的动向,刘觞也做好了二手准备。 窦悦道:“宣徽使说了,这露华台的背后十分庞杂,又隐秘如此,想要连根拔除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露华台的人主动暴露老窝,那就……” 李谌呵斥道:“太胡闹了!这太危险,窦悦,你怎么也跟着刘觞胡闹!” 窦悦垂着头,被吓得哆嗦起来,缩了缩脖子,嗫嚅道:“下臣……下臣相信宣徽使的判断。” 刘觞信誓旦旦不会有事,窦悦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刘觞一向做事沉稳,若不是十拿九稳,绝对不会行动,所以窦悦很支持刘觞的举动。 窦扶风道:“宣徽使提前找到窦某人,窦某人已经在宅邸周围安排了人手,这些人手化成叫卖的摊贩小民,遍布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请陛下放心,宣徽使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刘觞之所以找到窦扶风和窦悦二人,就是因为窦悦听话,而窦扶风的势力庞大。朝廷已经被露华台渗透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朝廷的人插手,否则露华台一定会提前知晓。 所以刘觞选择了请窦扶风帮忙,窦扶风手下的酒楼、商铺,还有小摊贩遍布整个长安城,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街市,每一个坊角,都有他的眼目,而且是天然的眼目,绝对不会暴露。 如此一来,刘觞就算被露华台的人劫走,也会有众多眼目监视,顺藤摸瓜,找到露华台的大本营老窝! 李谌听到这里,还是心惊动魄,一来是心惊刘觞缜密的心思,这二来就是心惊刘觞这混不要命的性子,便算是再缜密,刘觞也受了伤,不知眼下情况如何。 李谌道:“还等什么?刘觞现下人在何处?” 窦扶风道:“请陛下稍等片刻。” 很快一个小摊贩走进来,把一张宣纸交给窦扶风,窦扶风直接交给李谌。 李谌快速抖开一看,是地图!确切的说,是刘觞被绑走之后的行动路线,道:“长寿坊,走!” 刘觞虽然被五花大绑,但脑震荡的眩晕感稍微好转了一些,从地上挣扎起来,盘腿坐着,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催促道:“好了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大郎君扎耳朵眼要出嫁呢!快点快点——早点谈完合作,本使还要回家吃饭呢!一会儿我阿爹该着急了!” 吱呀—— 仓库的大门被推开,大掌柜复又走了进来,站定在刘觞面前,举着那张认罪书,道:“我已经请示过大郎君了,大郎君有言,如果能邀请宣徽使合谋,是我们露华台的幸事,不过……” “不过什么?”刘觞道。 “不过,还请宣徽使先画押认罪书,如此我们拿捏住了宣徽使的把柄,才好看到宣徽使的诚意,毕竟……宣徽使太聪敏了一些,不是么?” “就这样?”刘觞爽快的道:“好,我画押。” 大掌柜有些吃惊:“不要耍花样。” “我都被绑成这样了!”刘觞道:“耍什么花样?把红泥拿来,快点快点,也不需要你们松绑,我手指头还能动呢,赶紧画押,赶紧让我见大郎君,谈了合作,我要回家吃饭呢!” 大掌柜被催促的头疼,只好将认罪书拿过来,放在的地上,又拿了红泥。 刘觞歪着身子,用手指去够红泥,蘸了蘸,“吧唧”一声,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在认罪书上,道:“如此,可行了?” 大掌柜十分欢心,笑道:“行了行了!既然宣徽使是自己人了,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可防备的,您等着,我这就去请大郎君来,咱们仔仔细细谈谈合谋的事情。” 大掌柜拿着认罪书吹了吹,回身就走,还未来到仓库大门,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打手冲了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大掌柜呵斥:“不是让你等在外面?” “不好了不好了!”打手大喊着:“咱们的眼线说,有人找过来了!这是陷阱!” “什么?!”大掌柜显然没反应过来。 打手又喊着:“大掌柜,是陷阱!宣徽使在拖延时间,其实他们早就找好了眼线,想要掏了咱们的老窝!” “什么?!”大掌柜这回反应过来了,但是实在太吃惊。 打手道:“官兵!官兵杀来了!大掌柜,怎么办啊?!” 大掌柜吓得脸色擦白,大喊着:“撤!快跑!” “想跑?” 就在此时,一道冷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冲天的火光四面八方冲来,李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已经飞快踏马而来。 大掌柜慌了神,大喊着:“快拦住!拦住他们!” 他让打手阻拦,自己想要逃跑,但是四面八方都有官兵包围而来,大掌柜几乎是无处可逃,四下瞬间乱成一锅粥。 刘觞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立刻眼睛一亮,笑道:“来了!还真及时,不枉费我说了那么多废话,拖延时间。” 他挣扎着从地上蹦起来,外面“兵荒马乱”,他一眼就看到了飘悠悠落在地上的认罪书,赶紧一蹦一蹦冲过去。 认罪书实在太渺小了,在火光下,在马蹄下,不停的飞舞着,被踩起来,又被踩下去,几乎要被踩烂,但始终还差那么一点。 刘觞眼看到李谌也来了,心里咯噔一声,若是被天子看到了认罪书,岂不是知晓自己并不非真正的宣徽使,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还会连累阿爹。 刘觞费劲的蹦过去,躲避着踩来踩去的马蹄,用肩膀使劲一撞旁边的火把,“呼——”火把倒下去,一瞬间将认罪书烧了个精光,被夜风一吹,化作一团黑灰,消失不见了…… “阿觞,当心!”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便听到一声断喝,抬头一看,是大掌柜冲着自己冲了过来。 大掌柜手里握着匕首,似乎是眼看事情败落,想要与刘觞鱼死网破。 刘觞被绑着,走路都无法,还需要一蹦一蹦,根本无法躲避,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嗤——”一支长箭突然打来,直接刺在大掌柜的肩上。 “啊!!”大掌柜惨叫一声,向后扑倒,匕首脱手而出,滚在地上吱哇乱叫。 “阿觞!”李谌催马而来,他手中还握着长弓,方才那一箭正是他开的。 李谌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刘觞:“阿觞!快让朕看看!” “嘶……”刘觞稍微一动,脖颈的伤口便撕裂,不停的冒血,生疼生疼。 “你受伤了!流血了!快!御医!”李谌着急的两眼充血,大喊着:“御医!!” 崔岑就在随行队伍,赶紧冲过来检查刘觞,给他快速的包扎止血,李谌用匕首一割,划开刘觞的桎梏。 刘觞的四肢终于重回自由,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肩膀,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阿觞,你在找什么?” 刘觞道:“露华台的幕后主使,那个大郎君,他刚才应该就在这附近!陛下,快点让人去搜,千万不要让他跑了,他才是幕后黑手!” “好,你别着急。”李谌立刻下令:“带一队人,把这周围都给朕围住,一只鸟也不可溜出去!” “是,陛下!” 神策军快速碾压,直接将所有的打手全部押解下来,大掌柜受了伤,也无法跑路,全部擒拿。 神策军上前禀报,道:“陛下,所有贼子悉数擒获,全都在这里了。” 刘觞捂着脖子扫视着被擒拿的贼子,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里应该没有所谓的大郎君,全都抓住了吗?没有逃跑的?” “回宣徽使,全都抓住了,未曾有一个贼子落跑。” “还是不对。”刘觞忽然记起那个打手的话。 ——咱们的眼线说这是陷阱! “眼线……”刘觞喃喃的道:“咱们的人里……有细作。”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80瓶;星空 5瓶;天祥院英智、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72章 阿觞哥哥要负责 刘觞道:“那个大郎君肯定是听到消息逃跑了……” 他稍微一摇头, 包扎好的脖颈又撕裂了,伤布有些渗血,不停的流淌出来。 李谌皱起眉头, 大步上前, 干脆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 “啊!”刘觞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李谌的脖颈,震惊的道:“陛下, 您快放我下来……” “不放!”李谌道:“你受伤了, 什么都先别管,朕带你回去。” “陛下,陛下……”刘觞小声道:“大家都看着呢, 小臣又没有伤到腿,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不放, ”李谌执意:“放你下来, 你便又不老实, 朕就这样抱你上车,你若是挣扎,朕不介意抱久一些, 让所有人都看看” 刘觞:“……”小奶狗怎么还耍无赖呢? 刘觞只好软化下来,“乖乖”的窝在李谌怀里,把脑袋扎在他肩窝上, 一副晕倒的模样,装作什么也不知情, 干脆来了一个掩耳盗铃, 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定然是别人。 刘觞催眠着自己, 李谌抱着他,大步来到马车边上,将人抱上车,轻轻的放在毛毯上,动作十足小心翼翼,关切的道:“别乱动,伤口都崩开了。” 李谌又对外面吩咐:“把贼子全都扣起来,押入神策军牢营,朕……会亲自审问。” “是,陛下!” “回宫。”李谌下令。 车马很快粼粼的开动起来,李谌又嘱咐:“平稳一些,别颠坏了宣徽使的伤口。” “是,陛下,小臣尽量平稳一些。” 李谌回到车厢中,这才坐好,黑着脸凝视着刘觞,也不说话,只是幽幽的拿眼睛盯着他。 刘觞眼皮跳了两下,他从未这般清楚真切的观察过天子的眼目,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好看是好看,但总是这样盯着自己,也怪渗人的。 刘觞干咽了一口唾沫,笑道:“陛下……您怎么这样看着小臣,难道是小臣做错了什么?” “你说呢?”李谌反问。 “这……”刘觞支支吾吾道:“能不能给小臣提个醒?” “还要提醒?”李谌冷着脸道:“你不该解释一番么?今晚上的事情。” 刘觞干笑一声,道:“陛下,今儿个晚上,小臣可是立功了,露华台的贼子落网了一大半,虽然大郎君还是没有抓到,但是经过审问,肯定不难揪出来的。” “哦,是么?”李谌道:“这么说来,朕还要欢心了?” “陛下,”刘觞奇怪:“抄了露华台的老窝,您不欢心么?” “朕欢心?”李谌指着他渗血的脖子,道:“你都受伤了,让朕怎么欢心?如何欢心的起来?” 刘觞一愣,自己受伤了,所以天子不欢心。但是对比自己受伤,能抄了露华台的老窝,这不是更重要的事情么?难道还有比朝廷社稷,更重要的事情么? 难道…… 自己比朝廷社稷还要重要? 刘觞这么一想,不知怎么的,心底里竟然还有点美滋滋,莫名有点开心,但具体为什么也想不明白。 李谌见他笑起来,道:“还笑?有什么可笑的?朕讲的很好笑么?” “不是不是。”刘觞摇手道:“陛下关心小臣,小臣自然欢心,这一欢心岂不是就要笑了吗?” 李谌听他这么说,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来,没好气的道:“花言巧语,就知道糊弄朕,别以为说些甜话儿,朕便不追究你这次自作主张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刘觞赶紧求饶道:“其实小臣也是迫不得已,才瞒着陛下的,您想想看,虽然陛下您很是靠得住,但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您呢,万一,小臣只是说万一,露出了破绽,岂不是妨碍了陛下的江山大计?” 李谌哼了一声,完全是一只傲娇的小奶狗,抱臂道:“不告诉朕,那为何告诉窦悦?难不成在你心里,窦悦比朕更重要,更靠得住?” “陛下,冤枉啊!”刘觞赶紧施展自己油嘴滑舌的技能,道:“小臣哪里是相信窦悦?完全是相信窦悦那实在有钱的老爹,不是么?窦扶风人脉宽广,而且都是民间的人脉,不着痕迹的便能遍布长安城,有这样的眼线,除非露华台的人把小臣带出城,否则必然会在窦扶风的眼皮子底下。” “那若是把你带出城了呢?”李谌没好气的问。 刘觞对答如流:“那就更不可能了,想要带一个大活人出城,还是出长安城,城门士兵总要盘问检查吧?何况夜色深了,城门早就关闭,露华台的人谨慎潜伏了五年,不会这么贸然行事的。” “好啊。”李谌感慨道:“敢情是宣徽使条条框框都想到了,只把朕一个人瞒在葫芦里,让朕干着急了?” 刘觞:“……”怎么这话说了一圈,又说回来了?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而且是那种哄不好的,刘觞当机立断,不和他讲理,这种时候讲理没用,还是服软有用。 “陛下……”刘觞谄媚道:“陛下,小臣错了!” “你错在何处?”李谌问。 刘觞:“……”人间送命题啊!为何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会出现这样的人间送命题? 刘觞硬着头皮道:“小臣不该不与陛下说实话,合该早一点与陛下说明,免得陛下为小臣提心吊胆,实在是小臣的罪过,小臣罪该万死!” “错了。” “错了?”刘觞头疼,就说这样的人间送命不能自己回答,越说越错! 李谌却道:“你错在受了伤。” 刘觞一愣,没能开口继续谄媚。 李谌则是道:“你既然已经详算周全,为何要受伤?你可别告诉朕,是为了让露华台的人相信你没有防备,所以才故意受伤的。” 刘觞:“……”我发现小奶狗还挺聪明的。 如果刘觞不受伤,不挣扎,乖乖的被绑走,那实在太假了,所以刘觞故意受了伤,流了血,为的便是真实,让露华台的人信以为真。 李谌道:“你就是不应该受伤。” “可是……”刘觞道:“若是小臣不受伤,露华台的那帮人又小心谨慎,实在无法博取他们的信任呢。” “朕不管,”李谌突然无理取闹起来,坚定的道:“你就是不应该受伤,朕会心疼。” 刘觞:“……”这又油,又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谌拉住他的手,掌心竟然还带着一丝丝冰凉,那不是夜风吹得,而是后怕的,轻声道:“你知道朕有多担心么?朕都吓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说着,伸手慢慢搂住刘觞,特意避开了刘觞的伤口,靠着他的肩窝,仿佛小奶狗的抱怨,又好像在撒娇,轻声道:“朕不想你有事儿……” 即使你不喜欢朕,朕也想让你平平安安。 刘觞听着他的话,突然感觉……自己做的好像很过分。 虽然一切都尽在掌握,好像完美无缺,但是平白让担心自己的人担惊受怕了,天子都吓成这样,更别说阿爹刘光了,刘觞为了不让刘光担心,这件事情都没有告诉刘光,也没有告诉郭郁臣。 刘觞心窍一揪,也回拥住李谌,轻声道:“陛下,小臣知错了。” 李谌闷声道:“那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不敢!”刘觞道。 “不敢?”李谌道:“还有下次?” 刘觞:“……”不是你问我下次还敢不敢的? 刘觞改口道:“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李谌哼了一声,道:“若你还犯,朕定然告知枢密使。” “别啊!”刘觞着急道:“陛下,您千万别告诉我阿爹。” “怎么?”李谌一笑,露出甜蜜的小酒窝,道:“宣徽使天不怕地不怕,竟还有怕的人?为何不能告诉枢密使?” “陛下饶命啊!”刘觞恳求:“千万别告诉我阿爹。” 李谌勉为其难得道:“罢了,看在阿觞哥哥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那朕就勉强替你保密罢。” 正说话间,车子进入了大明宫,停在紫宸殿门口,李谌道:“朕先下去扶你,你等着。” 刘觞乖巧的点头,看着李谌下车。 李谌下了车,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刘觞奇怪的打起车帘子,道:“陛下,您不是说扶……”我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实在太巧了,绝对不能告知的那个人,正站在他们的车马旁边。 ——枢密使刘光! 刘光那张美艳冷峭的脸面蒙着一层冰冷的冰霜,凉丝丝的凝视着刘觞。 刘觞:“……” 刘觞乖巧的下车,乖巧的唤人:“阿爹。” 刘光冷笑:“本事大了?” 刘觞连忙辩解:“阿爹,你听我狡辩!” 李谌纠正:“辩解。” 刘觞点头:“没错,是辩解。其实今日我立了大功,对不对天子?” 李谌眼看到刘光那黑压压的脸色,刚要应和的声音止住了,心里思忖着,朕心仪刘觞的事情,枢密使心里有如明镜一般,他早就知晓,如今若是在枢密使心中落下了不好的印象,怕是影响朕以后的“发挥”。 于是李谌摇头道:“宣徽使,你太不该了。” “啊?”刘觞惊讶的瞪大眼睛。 李谌蹙眉谆谆教导的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枢密使支应一声?哪怕是支应一声,也是好的,你竟一个人做闷葫芦,把朕也给蒙骗了去。” “陛下?”刘觞心说,你怎么还卸磨杀驴啊! 李谌不忘了给窦悦穿小鞋,道:“枢密使,这个窦悦也真是的,枉费朕如此信任于他,结果呢?窦悦实在是有负朕的信任,整件事情,阿觞都只与窦悦通气,窦悦全都憋在心里,愣是谁也不告知,今儿个是阿觞没事儿,若是阿觞真有个三长两短,枢密使你说,朕是该谢窦悦,还是该怨窦悦?” 刘光的脸色更黑了,他没想到,这事儿还有窦悦的份儿? 李谌心里坏笑,窦悦这个蔫坏儿,还敢和朕的阿觞私底下互通有无?这次朕就在枢密使面前坑你一坑,枢密使爱子心切,必然会迁怒与你这个蔫儿坏,看你以后还如何亲近朕的阿觞,做梦! 刘觞连忙解释:“阿爹,不关窦悦的事情,是我请窦悦帮忙的。” 李谌一听,你还给窦悦说好话?便故意又道:“枢密使,阿觞受了伤,伤在脖颈上,伤口撕裂了好几回,你快把阿觞接回去,好生调养调养。” “还受伤了?”刘光立刻紧张起来,道:“让阿爹看看!” 刘光当下担心的跟什么似的,立刻带着刘觞回了内侍别省,又叫来了御医,好生调养着。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道:“朕这搬弄是非的口舌,也是有点子功夫的。” 李谌回了紫宸殿,连夜召见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让刘长邑去彻查露华台大掌柜的事情,这一夜闹腾的,很快便要天亮,李谌这才匆匆歇息下来。 第二天天明,天色刚亮堂起来,李谌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因着心中有事儿,便起身来洗漱更衣。 李谌道:“刘长邑那边有消息了么?” 鱼之舟回话道:“回陛下,还没有。刘御史说贼子的嘴巴硬的很,一直不肯拱出主使。” 李谌冷笑一声:“好啊,朕倒要看看,他的嘴巴能硬到什么程度!” 洗漱更衣之后,李谌便直接来到了神策军牢营,大掌柜因为是重犯,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中,有专门的守卫看守。 李谌走过去,刘长邑还在审问大掌柜,案桌摆在牢房中,大掌柜被五花大绑在架子上。 刘长邑冷声道:“你若是执意不肯招供,可别怪本官用刑了。” “哈哈!”大掌柜有恃无恐的道:“用刑?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卿,竟然也敢对我用刑?我露华台掌握着半个朝廷的秘密,就凭你,也敢对我用刑?” 刘长邑淡淡的道:“是么?半个朝廷的秘密,那样很好啊,你可能不识得我?我在朝廷里,并不招人待见,因为本官素来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参本!你若是真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那很好,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我来帮你参本,如何?” “你?!”大掌柜道:“你到底是谁?” 刘长邑道:“怎么,你露华台的账本,不是号称包罗了半个朝廷的秘密么?竟然没有我刘长邑的秘密?” “刘长邑……”大掌柜震惊道:“原来你便是刘长邑!?” 刘长邑皮笑肉不笑的道:“正是本官,看来你的把柄也不够多,还谎称半个朝廷的把柄,就连本官的把柄也握不住,还是不要惹人笑话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冥顽不灵,用刑。” “等等!等等!”大掌柜呵斥:“你们知道我是何人!?我身后的大郎君又是何人?!你们胆敢对我用刑!吃不了兜着走!” “是么?”李谌走进来,幽幽的道:“朕正想知道你背后的大郎君是什么人,如此令人心生畏惧,那不妨说出来,看看朕会不会被吓到?” 大掌柜没想到天子都亲自来了,但是他打死也不开口,咬着后槽牙,宁死不屈的模样。 刘谌冷笑:“朕就喜欢硬骨头。” 说着,走到炭火盆旁边,百无聊赖的拿起烧黑的钳子,轻轻的拨弄着炭火,幽幽一笑道:“刘御史你平日里不怎么打毬,可能并不知晓,朕这些日子正好缺了一根毬杖。” “这木杖啊……”李谌还在拨弄炭火,道:“用久了毛刺会刺手,朕心里厌烦的很,但是若用金杖银杖,又太过于沉重,你说该怎么办?” 刘长邑拱手道:“卑臣愚钝。” 李谌笑的一脸甜蜜:“朕早就寻思着,你看骨杖如何?人的……腿骨。” 他说着,目光看向大掌柜的双腿。 “嗬!”大掌柜吓得浑身颤抖。 李谌笑眯眯的道:“其实朕早有这样的心思,只可惜,若是真的抽出别人的腿骨来做毬杖,唯恐天下百姓觉得朕是个暴虐天常的昏君,可朕心窍煎熬呢,就是想要一只如此的骨杖,朕是天子,为何不能有这样的特权?如今倒好了,朕卸了你的一根腿骨,做成骨杖如何?左右你也是囚徒,嘴硬的又不说话,最后也只能枭首示众,不若成全了朕,如何?” “啊!”大掌柜吓得惨叫出声:“不!不要!不要!” 他虽然大喊着不要,但还是不愿意多说。 李谌举起烧红的钳子,慢慢走过来,在钳子冷却下来之前,往前一探。 “啊啊啊啊——”是大掌柜的惨叫声。 李谌笑的还是很甜蜜,仿佛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奶狗,歪着头,一脸迷茫的看着惨叫的大掌柜,道:“这么疼呢?无妨,反正朕只要你的腿骨,把你这层皮肉都烫下来也好。” “啊!!救命——饶命啊!”大掌柜惨叫不止:“陛下!您不能!不能……就算是您,也不动我,否则……否则会后悔的!” “后悔?”李谌幽幽的道:“朕已经后悔听你那么多废话了。” 嘭! 他说着,收敛了所有的笑容,将钳子一扔,冷冷的道:“给朕拆了他的腿骨。” “是,陛下!” “不——放开我,救命!救命!!” 李谌都没有回头,转身离开神策军牢营,似乎没听到那骇人的惨叫之声。 李谌出了牢营,脸色还是相当难看,没成想这大掌柜还是个嘴巴硬的人。 他心情不好,正想往内侍别省去看看刘觞,没成想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李谌的头号情敌——窦悦。 窦悦垂着头,似乎在思量什么,压根儿没有看到李谌,“咚!”一声,直接撞到了李谌。 李谌本能躲开的,但他故意没躲,瞪着眼睛道:“大胆窦悦,你竟敢冲撞于朕?” “啊!”窦悦吓一跳,跪下来道:“下臣该死,小臣该死!” 李谌就是吓唬吓唬他,逗着他玩的,道:“罢了。” 又道:“窦悦,你这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如此的心不在焉。” 他看了一眼窦悦走过来的方向,窦悦方才是从内侍别省出来的,那里是宣徽使刘觞休养的地方。 震惊的道:“难不成是宣徽使的伤情恶化了?” “不不不!”窦悦使劲摇手道:“并非是宣徽使的伤情恶化,下臣刚才去打听了一下,宣徽使的伤口恢复的很好,崔御医医术了得,伤口已经止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李谌敏锐的发现了窦悦的说辞,打听? 窦悦垂头丧气的道:“只是……小臣压根儿没能进入内侍别省探望。” “为何?”李谌问道。 窦悦一说起这个更是委屈,道:“是枢密使的意思,说宣徽使需要静养,不让……不让下臣前去探望,下臣才到门口,就被别省的内侍给拦住了,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下臣进去见一面。” 李谌心中了然,险些笑出声来,是了,必然是昨日晚上朕的敲锣边管用了,刘光因为爱子心切,迁怒了一并合计的窦悦。让窦悦不告诉朕,活该刘光迁怒他。 李谌偷笑,面上却装作很公正的道:“宣徽使养伤,的确需要清净,枢密使如此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身为人父,总是格外疼惜子女的,窦悦啊,你也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罢了,李谌装作很大度的模样,笑道:“不过无妨,既然如此,那朕帮你去探望一番。” 窦悦压根儿不知告状的人就是李谌,还很感激的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不谢不谢。”李谌大度的摆摆手。 李谌见到窦悦吃瘪,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朝着内侍别省走去,刚到门口,小太监们齐刷刷的作礼,跪了一地。 “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嗯,都起来罢。”李谌道。 小太监们却不敢起身,还是伏倒在地上。 李谌奇怪:“朕让你们都起来,怎么还不起来?你们这样堵着,让朕如何过去?”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小太监们瞬间哭了出来,惨兮兮的道:“不是小臣们不想起来,是……是枢密使吩咐了,宣徽使静养期间,不让……不让任何人入内探看。” “朕也不让?”李谌瞪着眼睛。 小太监颤巍巍的道:“枢密使说,尤其是……尤其是工部尚书和陛下……” 李谌:“……”自古以来,告状的果然没有好下场。 刘光果然迁怒于人,而且不只是迁怒了窦悦,就连李谌这个打小报告的,也在所难免。 李谌本想仗着天子的威严走进去,毕竟了,这里可是大明宫,就算是内侍别省,那也是朕的地盘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朕不能与刘光对着干,必须乖顺一些。 “罢了。”李谌松口道:“朕也不难为你们。”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一个个恭送李谌。 李谌离开了内侍别省,倒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回了紫宸殿批看文书,把所有的文书都批看好,眼看着天色渐渐黑沉下来,月黑风高,正好爬墙! 李谌带着鱼之舟来到内侍别省的后墙根,鱼之舟纠结的道:“陛下,您……真的要翻墙进去?” “自然,”李谌道:“朕这么快忙完政务,便是要抽工夫探看阿觞的。” 鱼之舟更是无奈,陛下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李谌叮嘱:“你帮朕注意着,若是有人过来,你就学鸟叫,等朕翻进去,你也不必留在这里,就回紫宸殿去。” 鱼之舟追问:“陛下几更天回寝殿?” “几更天?”李谌道:“朕今日便在内侍别省留宿,明日天亮再回去。” 鱼之舟:“……” 不等鱼之舟反驳,李谌已经一个纵身,直接翻越上墙,那动作十分的干脆利索,哪里还需要什么人把风呢。 刘觞一个人在屋舍中百无聊赖,阿爹又不让他出门,因为实在闲极无聊,刘觞便随手抽了书架上的书籍来看,有一本叫做唐律啥啥的。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律法方面的书籍,刘觞本想恶补一下唐朝的律法,哪知道一打开…… “嗬!” 这书包错书皮了!书皮看起来正经,内地里其实一点儿也不正经,竟然是小黄书!图文并茂,工笔细腻,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刘觞心想着,果然,古代的太监如此不甘寂寞啊,竟然藏着这样的书籍,他无聊的很,便翻了几页。 翻了几页之后,配图突然有点不对劲儿了,那画册上并非是男子和女子,变成了男子和男子,还有……男子与宦官的。 刘觞脸上一红,没来由脑补了自己与假奶狗的场面,和画册上的动作简直一举一样。 “阿觞!” 啪! 有人轻轻拍了刘觞肩膀一下,刘觞吓得险些惨叫,一抖手直接将画册扔在地上。 “陛、陛下?!”刘觞震惊的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李谌,又看了一眼半开的户牖。 很显然,李谌是爬窗进来的。 李谌笑道:“见到朕这般欢心?都变成结巴了?” 刘觞干笑:“哈哈、呵呵……陛下您怎么来了?” “朕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李谌抱怨着:“枢密使竟然让内侍挡住了大门,不过无妨,难不倒朕的,真是从后墙爬进来的。” 刘觞:“……”陛下您真能个儿! 刘觞干笑着,想要不着痕迹的低头去捡那本小黄书,哪知道“嘶……”一低头,脖颈充血,伤口生疼。 “别动别动。”李谌扶着他,很自然的捡起地上的小黄书,道:“朕来帮你捡。阿觞这般勤勉?有伤在身合该好生歇养,还看什么唐律……”呢? 李谌随便抖了抖那本书,随便低头一看,随便就……愣住了。 “你……”李谌发现了书中的玄机,只有书皮正经,里面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不止如此,还有三人四人的场面,何其辣眼睛! “不是不是!”刘觞一把抢回小黄书,接口道:“阿爹!我阿爹的!” 李谌眼皮狂跳:“枢密使……?” “没错!”刘觞一个磕巴也不打:“我阿爹落在此处的,小臣只是……随手、随手翻翻。” 李谌见他面容微微有些发红,要知道,刘觞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个二皮脸,想让他脸红可不容易。 李谌笑道:“阿觞哥哥偷看这样的书,如此不乖,那……谌儿可与阿觞哥哥一同看?” “啊?!”刘觞震惊,一起看? 刘觞瞬间想到上大学那会儿,有人下载了小黄片,舍友便召集了隔壁宿舍一起来看,后来恨不能整个楼层都跑来看,简直壮观…… 刘觞眼皮狂跳,道:“陛下……这……这……” 李谌已经摊开那本画册在案几上,拉着刘觞坐下来,还给刘觞和自己倒了两杯茶,笑眯眯的开始看画册。 “嗯……”李谌点评着:“这个人的样貌还没有阿觞哥哥俊逸。” “此人的身段也不如阿觞哥哥……” “这实在骨瘦如柴,哪里有阿觞哥哥匀称?” “要谌儿说,还是阿觞哥哥的腰肢纤细一些,更胜一筹。” 刘觞:“……”为什么都要和我比! 刘觞脸上充血,不知为何,他听着李谌的评点,竟然真的把自己代入了进去,而那另外一个人则是代入了身边的李谌,图样儿好像会动一般,刘觞口干舌燥,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 “阿觞?阿觞?”李谌见他发呆,轻轻的推了推他。 李谌想要逗一逗刘觞,哪知道他脸色红的厉害,刘觞脖子上还有伤,最怕的便是感染发热,李谌赶紧探头过去,抵着刘觞的额头试了试,道:“幸而不烫……” 刘觞迷迷糊糊的,看到李谌突然探身过来,他下意识的想到了画册里面的接吻场面,完全不知李谌是想试试自己是否发热,于是仰起头来,主动亲在李谌的唇角。 李谌:“……” 刘觞:“……” 李谌愣住了,刘觞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蠢事儿,瞪大了眼睛支吾道:“陛下,我刚才……刚才……”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谌眼眸深沉,从一只小奶狗,突然变成了大野狼,还是那种见了荤腥的大野狼。他一把搂住刘觞,加深了亲吻,又怕碰到刘觞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又谨慎虔诚。 “阿觞哥哥,”李谌的嗓音沙哑,将刘觞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软榻上,抱怨的道:“都怨阿觞哥哥,你竟带着谌儿看这样污秽的画册,阿觞哥哥可要负责。” 刘觞感觉自己被栽赃陷害了,分明是李谌要看的,他仰躺在软榻上,怔怔的看着李谌,不知为何竟然无法拒绝,心窍狂跳不止,甚至手臂颤抖着很想搂上去,甚至催促他付诸行动。 李谌见他没有拒绝自己,也是忍耐到了极点,拽住刘觞的腰带……叩叩叩!腰带没解开,竟然是敲门的声音。 随即门外传来枢密使刘光的嗓音:“觞儿,你歇息了么?” 刘觞与李谌同时惊觉,刘觞使劲推了李谌两把,李谌惊慌的爬墙就要走,刘觞一把拉住他,小声道:“阿爹就在外面,陛下你出去就撞上了!” 李谌方才一时情急,没想到这么多,一拍脑袋,赶紧窜上软榻,把被子往身上一蒙! 叩叩叩—— “觞儿?” “阿、阿爹!”刘觞这才回话道:“我睡下了!” “灯怎么还亮着?”刘光问道。 刘觞心想,灯不亮着,怎么和天子一起看小黄书啊! 刘觞道:“我……我正要睡呢,刚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忘了灭灯。” 刘光叹气道:“把灯灭了罢,好好休息。” “好阿爹,”刘觞道:“阿爹也早点休息。” 刘光答应了一声,随即便是渐去渐远的跫音,终于走了。 呼—— 李谌一把掀开被子,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连忙深吸了两口。虽说枢密使刘光不会武艺,但李谌做贼心虚,生怕被发现,缩在被子里一口都没呼吸,险些给憋死过去。 刘觞小声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无、无妨……”李谌大喘气的说着。 刘觞给他顺着背,两个人瞬间都陷入了尴尬之中,想到方才的事情,倘或刘光没有出现,那么后果…… 李谌有些扼腕,枢密使来的太不是时候了,难得阿觞如此主动,难得气氛如此热络,全都变成了泡影。 此时刘觞也陷入了沉思,自己方才在做什么?突然意乱情迷,脑子里乱哄哄的,被天子的美色所勾引!我可是直男啊,怎么能被帅哥勾引呢?就算小奶狗天子长得真的很好看! 对对,刘觞安慰自己,一定是小黄书的缘故,气氛使然,自己差点变成了一个渣男。可是……刘觞转念又一想,不对啊,当年宿舍看小电影,比这个图文并茂多了,自己也没有如此大脑充血过,怎么变成了太监,反而更加冲动了呢 刘觞瞥了一眼昏黄灯火映照下,天子李谌俊美而年轻的容颜,心窍立刻狂跳不止,犹如患了心脏病一般,三长一短三短一长。 刘觞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难道……难道我对小奶狗天子有感觉,不只是贪图他的美色? “阿觞?”李谌不知他在想什么。 “嗯?”刘觞赶紧回过神来,使劲摇了摇脑袋,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 李谌道:“把灯灭了罢,一会儿枢密使又折返回来了。” “哦哦哦,对了!”刘觞呼一声吹灭了灯火。 屋舍昏暗下来,瞬间又陷入了寂静之中,因为二人都发现,这黑灯瞎火的,更令人尴尬,刚才的气氛有多热络,现在的尴尬就有多凝固。 “咳咳!”李谌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阿觞都不知道,那个露华台的大掌柜有多气人。” “是吗?”刘觞夸张的应答:“一个混人,竟然敢惹怒咱们陛下?凭他也配!” 李谌牵起了一个话题,这下子好了,刘觞也是会聊天的,两人立刻热络的聊了起来,就露华台的大掌柜有多气人,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辩论。 李谌道:“他咬死了不说,朕一气之下,就让人剥了他的腿骨,做成毬杖!” 天子说到这,突然顿住了,因为环境昏暗,看不清楚刘觞的脸色,也不知自己一时心直口快,有没有吓到刘觞。 毕竟,李谌一直的形象都是个阅历尚且,不谙世事的小奶狗,突然暴露了心狠手辣的秉性…… 刘觞倒没有什么大惊小怪,道:“这大掌柜害小臣受伤,以后这半个多月都要吃素,又惹陛下生气,是他活该罪有应得,再者说了,招供要一张嘴便够了。” 李谌狠狠送了一口气,幸好阿觞没有惧怕朕。 李谌又道:“只是他嘴巴如此硬,拆了腿骨都不招供,朕不是不相信刘长邑的手段,但是时日拖得久了,难免那个大郎君会销毁证据,畏罪潜逃也说不定。” 刘觞摸着下巴,道:“没错,还有那个细作,这次大郎君分明就在附近,他能逃跑,都是细作通风报信,咱们必须把细作揪出来才行。” “阿觞以为该当如何?”李谌听他这么说,却不见刘觞着急,想必是有好法子了。 刘觞一笑,道:“小臣的确有个法子,而且十足不费心,不劳神。” “什么法子?”李谌追问。 刘觞笑眯眯的对李谌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李谌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看得清晰一些,便凑过去。 刘觞压低了声音,暖暖的吐息蹭在李谌的耳边,道:“守株待兔。” 李谌听见了,但又没听进去,因为刘觞的嗓音轻飘飘的,像一只小羽扇,不断的挠饬着李谌脆弱的心窍。 李谌口干舌燥,突然一把拉住刘觞的手,凑过去想要亲刘觞的嘴唇,沙哑的道:“阿觞,虽然你肯定又会拒绝朕,但朕还是对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踏踏踏”的脚步声而来,李谌吐露心迹的言辞戛然而止,机警的道:“枢密使又回来了!” “什么?”刘觞震惊得道:“我阿爹怎么又回来?” 叩叩叩—— 敲门声,果然是枢密使刘光的嗓音:“觞儿,你还未睡下么?怎么阿爹听着里面有动静?你在与谁说话呢?”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李谌表示:朕只是想和阿殇哥哥认认真真的看书学习,怎么这么难呢! 第73章 你就是那个内鬼 阿爹查岗! 刘觞连忙道:“没、没有啊!我已经睡下了, 阿爹你把我吵醒了。” “是么?”刘光道:“那你好好歇息,阿爹先回去了。” “嗯……阿爹,”刘觞故意装作睡意朦胧的模样道:“你快回去吧, 我没事的。” 刘光的跫音再次渐去渐远, 消失不见了。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道:“枢密使怎么还去而复返?” 刘觞道:“陛下,我阿爹很可能再回来, 您要不然还是回紫宸殿去吧。” “那怎么行?”李谌道:“朕还没听你说守株待兔的妙计呢。” 刘觞“哦”了一声, 险些给忘了,笑眯眯的道:“陛下,这大掌柜背后还有一个大郎君, 大郎君才是幕后指数,但是大掌柜一直不肯开口,无非是大郎君许诺给了他好处, 或者用什么东西要挟了他, 咱们这样……放出消息, 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掌柜不堪受刑,终于要招供了, 您想想看,大郎君一直藏在暗处,什么事情都由大掌柜出马, 大掌柜知道的肯定很多,如此一来, 大郎君能不着急么?必然会……” “斩草除根。”李谌道。 “正是如此!”刘觞笑道:“咱们在牢狱布好天罗地网, 等着大郎君自投罗网便好。” “可是……”李谌还有担忧:“若是大郎君没有出现, 派了打手前来, 该如何是好?咱们还是抓不住大郎君。” 刘觞一笑,道:“无妨,到时候大掌柜也会知晓,是大郎君想要斩草除根,杀他灭口,那么大掌柜还会傻兮兮的给他卖命不成?大掌柜一旦反齿儿,狗咬狗可是会一嘴毛的!” 李谌笑道:“阿觞的计策甚妙,那明日一早,朕便让人不着痕迹的传出消息去,就说……大掌柜不堪刘御史的重刑,即将招供。” 刘觞道:“左右刘御史有一个铁面判官的称号,很多贪官都怕他,也是正好了!” 李谌摇头:“只可惜,如此一来,刘御史怕是又要被同僚忌惮了。” 刘觞则是道:“刘大人可不怕同僚忌惮。” “也是。” 刘觞讲完了守株待兔的计划,道:“陛下,你现在可以回寝殿休息了罢?” “嗯?”李谌笑眯眯的道:“朕可没说,你讲完了计策,朕便回寝殿去歇息。” “可是陛下……”刘觞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假奶狗可没说这样的话,他只是说刘觞还没讲计策呢。 李谌笑眯眯的道:“是也不是?” 刘觞眼皮狂跳,道:“陛下您也开始使诈了?” “这叫兵不厌诈。”李谌振振有词,又道:“再者,你受伤了,朕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休息,今日就在这里陪你。” 刘觞实在没辙,加之他真的累了,便不理会李谌,躺在软榻上歇息,李谌则是在他外手躺下来,嘱咐道:“晚上有什么事情便叫朕,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叫朕,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刘觞本不想答应的,懒得张嘴,但是他不答应,李谌就跟一只大狗子一般,在他旁边挠饬挠饬挠饬,挠饬的刘觞头疼。 “嗯嗯嗯……”刘觞道:“听到了,小臣听到了。” 李谌这才笑道:“好了,快歇息罢,闭眼。” 刘觞闭上眼睛,因为很累,所以很快便坠入了梦乡,但梦乡并不怎么简单,他竟然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刘觞和李谌津津乐道的一起看小黄书,两个人一边看还一边互相分享见解,然后李谌眨巴着小奶狗一样的大眼睛,真诚的道:“阿觞哥哥,谌儿觉得这一册不错,咱们试一试,如何?” 刘觞竟然欣然点头,催促的道:“好啊好啊!快,快点!我都等不及了!” 于是…… “嗬!” 刘觞登时给吓得醒了过来。 “阿觞?” “阿觞你怎么了?” 刘觞眨了眨眼睛,竟然大天亮了,还没觉得怎么睡着,便天亮了?李谌就在一边,整理了衣裳,还没来得及离开内侍别省。 李谌听到刘觞的惊呼声,还以为他伤口疼,紧张的道:“阿觞?可是伤口疼?朕这就去叫御医!” “不、不用!”刘觞一把抓住李谌,尴尬的道:“没、没事,伤口不疼,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呵呵、呵呵……” 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一定是昨天那卷小黄书的错!害得自己做了这样奇怪的梦! 李谌并不知刘觞做了那样荒唐的梦,还在确定:“当真无事?” “无事!” “可你的脸怎么如此红?”李谌道:“莫不是发热了?” 说着,还突然凑过来,用额头抵在刘觞的额头上。 刘觞下意识缩了缩脖颈,赶紧向后错了一些,躲开李谌道:“没有,没有发热。” “的确没有。”李谌喃喃自语:“那为何脸面如此红?” 刘觞心里吐槽,你从小到大没做过春梦吗?做这样的梦还不允许人脸红了? 门外传来了枢密使刘光的问话声:“宣徽使可醒了?” 然后是小太监的声音:“回枢密使大人,宣徽使还未起身呢,应该还在歇息,小臣们不敢打扰。” 没想到就这个空当,刘光又来查岗了。 刘觞睁大了眼睛道:“糟糕,我阿爹来了!” 李谌道:“朕先走了!” 李谌风风火火的推开户牖,趁着刘光还在别省门口与小太监们说话,他立刻身形灵动的钻出窗户,来到别省的后墙,翻墙离开了。 刘觞看着他离开,狠狠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刘光便轻轻推门走了进来,道:“原来你醒了?” “是啊。”刘觞道:“才醒来,想懒一会儿床呢。” 刘光一撇头,便看到了打开的户牖,蹙眉道:“你受了伤,怎么还开着户牖燕歇?这是要被吹病的,寒邪入体,有你受的。” 刘觞呵呵干笑,这哪里是晚上开的,其实是刚刚开的,陛下从这里逾墙而走,刘觞没来得及关上窗户。 刘光走过去,将窗子顺手关上,他的动作一顿,看到了户牖台子上的脚印,不由挑眉道:“觞儿,昨夜……你的屋舍里便没有溜进来老鼠?” “老、老鼠?”刘觞道:“没有啊,我的房间这么干净,怎么会有……有老鼠呢?” 他说完,机智的撒娇道:“阿爹!我饿了,好饿啊——” 刘光无奈的摇头,道:“那就起来洗漱罢,我叫人准备了早膳,一会子端进来。” “嗯嗯!”刘觞笑眯眯的道:“还是阿爹最好!” 李谌钻窗出来,偷偷摸摸回了紫宸殿,鱼之舟正在等他,赶紧给他更衣洗漱。 李谌道:“昨日没什么人过来罢?” 鱼之舟道:“回禀陛下,没有什么岔子。” “那便好……”李谌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去把没庐赤赞给朕叫来,朕有事儿吩咐他去做。” 鱼之舟稍微迟疑,还是离开紫宸殿,去宣没庐赤赞。 一大早上的,没庐赤赞也是勤勉,正在中书门下溜达,自从上次扈行之后,他就没有正式的官职,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官,本想在中书门下混混脸熟。 鱼之舟大老远走过来,没庐赤赞一眼便看到,立刻主动上前,笑道:“幺儿。” 鱼之舟恭敬的作礼,道:“没庐将军。” 没庐赤赞欢心的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鱼之舟平静的道:“没庐将军您开玩笑了,是陛下让小臣来寻将军。” 没庐赤赞一笑,也不介意,道:“看来今日的太阳还是打东边出来的,不过无妨,能看到幺儿,为兄已然很欢心了。” 鱼之舟才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道:“没庐将军快些罢,不要让陛下等急了。” 没庐赤赞跟着鱼之舟回到紫宸殿,李谌已经梳洗整齐,坐在内室等着召见他。 没庐赤赞拱手道:“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李谌道:“今儿个找你过来,是因着知道你闲得慌。” 没庐赤赞:“……” 李谌又道:“朕有一些嚼舌头根子的事情,想让你传出去。” 没庐赤赞一愣:“嚼舌头根子?” 他虽然熟知中原文化,但太隐晦的词儿他一时没听懂,不由皱了皱皱眉,有些嫌弃,道:“陛下为何要嚼旁人的舌头根子?御膳房何时添了这样的膳食?” “噗嗤——”鱼之舟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捂着嘴双肩颤抖,极力平复自己的吐息。 李谌眼皮狂跳,道:“朕不是让你真的吃舌头!而是……朕的意思是……” “鱼之舟!”李谌道:“别笑了,你给他解释解释。” 鱼之舟这才平复呼吸,咳嗽了一声,道:“陛下意思是,想请没庐将军散播一些谣言。” “谣言?”没庐赤赞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嚼舌头根子,原是如此,形象是形象,就是有些嫌弃。 李谌揉着额角,将大掌柜的事情与没庐赤赞说了一遍,道:“你可听明白了?朕要让那个黑手听说消息,但消息不能太突兀,也不能太刻意。” “是,”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明白!还请陛下放心,卑将一定不辱使命!” 没庐赤赞的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很快消息便传开,露华台的大掌柜似乎犯了大事儿,被神策军给抓了,正关在牢营中受审,审理他的是有铁面判官之称的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据说大掌柜通敌叛国,那是卖国的罪名,起初嘴巴很硬,但是后来不堪受刑,没人能从刘御史的手掌中逃脱,已经快要招供了,刘御史立下了军令状,三日之内,必然会让大掌柜开口! 刘觞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修养了两日,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如此一来,那个背地里暗搓搓的大郎君,应该也如坐针毡了罢? 刘觞脖颈上的伤已经结痂,他是个坐不住的类型,便出来闲逛一番,走到中书门下,正好遇到了一群出来用午膳的臣子们。 那些臣子看到刘觞,自然上前巴结恭维。 “宣徽使!” “宣徽使,听说您受了伤,伤好些了么?” “是啊,我们正合计着,去看望宣徽使,但又怕打扰了宣徽使的清净。” 刘觞笑眯眯的拱手:“无妨无妨,一点子小伤,你们看,已然大好了呢!” 大家正在攀谈之时,就见到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年纪应该不大,但体态实在不怎么样,加之皮肤蜡黄,眼底乌青,一股子肾亏的模样,给人的第一印象便不太好。 那人走过来,分明穿着很低的官服,一堆人却殷勤的笑道:“哎呦,王大人!” “这不是王大人么?”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王大人,幸会幸会!” 刘觞第一次正式见到此人——王岁平。 那可是王太后的亲弟弟,陛下的亲舅舅,怪不得穿着低品阶的官服,也能惹来这么多人主动作礼,要知道,大明宫是最势利眼的地方,你若得势,所有人都捧着你,你若没个势力,墙倒众人推,就像郭氏如今一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谁都能挤怼两句。 王岁平六品官服,意气风发,哈哈笑着和大家还礼,对刘觞道:“宣徽使,下官听说您受了伤,好些了没有?哎呦喂,下官也不敢贸然去探望,恐怕打扰了宣徽使养伤。” 刘觞笑道:“看看您说的哪里话,您可是陛下的亲舅舅,这么大的面子,我区区一个小臣,岂不是折煞我么?” “嗨!”王岁平不愧是做商人的,笑道:“宣徽使您言重了,谁不知道,您才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我这个做舅舅的,几个月都见不到陛下一面,但是宣徽使不一样,您可是天天能见到陛下的。” 那些臣子一看,今日宣徽使和王岁平都在,不如趁机两边拉拢拉拢,便道:“我们正要去用午膳,若是宣徽使与王大人不嫌弃,要不要一同用膳?” “好啊!”刘觞一口就答应下来,道:“那敢情好,王大人,您也一起吧?” “一起,自然要一起。” 众人一并子去用膳,一顿午膳愣是坐了十来个人,人多嘴杂,难免说出一些流言蜚语来。 一个臣子小声道:“你们听说了么,前些日子,陛下亲自抓回来的那个露华台的贼子,好像是要招供了。” “我听说他的嘴巴严得很,怎么突然要招供了?” “也不是突然,你想想看,提审他的是什么人?” 众人立刻露出了然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是刘长邑。” “没错,就是那个冷脸!那样的冷脸,那样的手段,不是我说,有哪个贼子禁得住他的提审?” “是啊,也是……” 又有人臣子对刘觞道:“宣徽使,你可曾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也给咱们说道说道罢?” “是啊是啊!那贼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听说……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刘觞故作神秘,道:“陛下亲自抓的人,这罪过必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其实……小臣也不知是什么,都还在保密阶段,不过小臣也听说了,这刘大人的手段,又狠又辣,啧啧,那贼子怕是招架不过几回合,招供也是早晚的事儿……” “诶,”刘觞道:“王大人,您用膳啊,怎么不用呢?” 王岁平被他这么一唤,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笑道:“哦是是,在用呢,在用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王大人,胃口不好么?怎么用的这么少?可不能怠慢了午膳啊!” “是是,宣徽使说太对了!”王岁平心中有事儿的模样,随便应付了两声。 刘觞又道:“怕是因为太仆寺的活计太过辛苦,所以王大人累的用不进餐食吧?” 他这么一说,场面登时寂静了下来,冷场小达人! 谁不知道太仆寺对于王岁平来说,是一个禁忌的词眼儿,绝对不能提起来,毕竟王太后举荐王岁平是来做侍郎的,不是来做“弼马温”的,而现在,王岁平稀里糊涂的进了太仆寺养马,实在丢面儿的紧,一般人因着他是天子的舅舅,所以不敢多说,都避讳着太仆寺这三个字。 哪有像刘觞这样的,如此“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王岁平的脸色更加难看,方才若说是心事重重,现在的便是心生不悦。 而刘觞仿佛没看懂一般,继续侃侃而谈:“这太仆寺就是辛苦,我听说养马可不容易了,左右小臣是没养过的,只骑过马,您看看王大人这脸色,一看就是累哦,太仆寺也真是的,不会是因着王大人初来乍到,便难为了王大人吧?” 其他臣子支支吾吾,都不敢抬头,一个劲儿的垂着头往嘴里扒拉蒸饼,恨不能将脸盘子直接扎进蒸饼的笼屉里一起蒸了。 王岁平的脸色黑压压的,仿佛蒙着一层乌云,又好像烧焦的锅子底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能听不出来刘觞在寒碜他?但是他的官职太低了,这么多臣子又在场,不好撕开脸皮。 王岁平耐着性子站起来,干笑道:“对不住各位,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儿没忙完,还得赶紧去忙呢。” “诶,王大人!”刘觞偏偏叫住他,道:“这就不吃了?才吃了多少,您这样是不行的,身子吃不消,忙于政务,也要担心身体才是啊!” 王岁平眼皮狂跳,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刘觞这口气“婊里婊气”,怎么听怎么气人,但又不好反驳。 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道:“下臣还有事儿要忙,少陪了,少陪了。” 说罢,匆匆走了,仿佛逃命一般。 夜色慢慢浓郁起来,王岁平从中书门下的兵部走出来,来到车府署上了车,出了丹凤门,离开大明宫。 车子粼粼行驶,走过了几条街坊,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了一条十足不起眼儿的街坊旁边。 踏踏踏…… 是跫音。 来人走在黑暗的街坊中,四周黑漆漆一片,手里也没有提着灯笼,几乎看不清楚来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一个身形高挑,且十足匀称的年轻男子。 “大郎君。”驾士道:“人来了。” 王岁平道:“让他上车。” 年轻男子登上马车,打起车帘子,钻进了车厢。 昏暗的车厢里已然没有点灯,王岁平悠闲的半卧半坐,道:“想必你也听说了罢?大掌柜的事情,他被关在神策军牢营,好像招架不住刘长邑的提审,要招供了?” “与我何干?”那人的嗓音冷冷的,冷若冰霜,一点儿语气也不带。 “哈哈?”王岁平大笑一声,道:“与你何干?你可别忘了,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可是那个内鬼细作!” 年轻男子的手猛地搭在腰间,他的腰间竟然藏着一把软剑,就缠在纤细的腰肢上。 “怎么?”王岁平道:“你还想冲我动手?你不敢。” 他十分笃定,幽幽的道:“你的姊姊,可还在我手里,我若是一个不欢心,你也知道的,我是做什么生意的。露华台做的那么大,怎么可能突然倒台了,正好需要另外一个头牌不是么?你姊姊可生得比似水娘子还要标志呢!” “你敢?!”年轻男子愤怒的握紧佩剑,佩剑发出轻微的震颤与金鸣声,他恶狠狠的道:“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她。” “自然,”王岁平放缓了语气道:“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马扎,荣辱与共,我自然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何必这么担心呢?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王岁平道:“你去打探一下,大掌柜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年轻男子还是没有说话。 王岁平又道:“只要你去打探消息,把真实的消息告诉我,我便放了你姊姊,如何?从此之后,咱们之间一笔勾销,我再也不会威胁你什么,这样不好么?” “当真?”年轻男子似乎不太相信。 王岁平哈哈一笑:“自然是当真!我可是天子的亲舅舅,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言九鼎,怎么也是一言八鼎!” 年轻男子似乎在考虑,已然有些动摇了。 王岁平诱导的道:“你不是与刘觞他们的干系很亲近么?这次我能逃出来,也是因为有你的通风报信,怎么?只是让你打探一下消息,你犹豫个什么劲儿?往日里出卖友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也没少做过!” “你……”年轻男子恶狠狠的咬牙。 “别再装清高了!”王岁平嘲讽道:“你不会以为自己冰清玉洁罢?刘觞他们要知道你就是细作,会是什么表情呢?出卖一次也是出卖,出卖两次也是出卖,再者,我只是让你去动动嘴皮子,打探打探消息,又没叫你干别的,还能把你姊姊救回来,何乐不为呢?” 年轻男子终于动摇了,道:“你说话作数。” “自然作数!”王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当你答应了,少郎君你的动作可要快一些,我没什么耐性的。” ———— 刘觞是被喧哗的声音吵醒的,揉了揉眼目,翻身把被子盖在脑袋上,不过那声音还是吵闹的很,把刘觞给彻底吵醒了。 他踢开被子,起身来洗漱,套上衣裳出来看看究竟。 内侍别省紧挨着右银台门,这一大早上的,右银台门进进出出,好生热闹,好像在过马队,一批批高头大马运输进来,源源不断。 刘觞惊讶的道:“诶?孟郎君!” 孟簪缨正站在右银台门边上,手里捧着一卷名册,一边数马匹,一边对着名册圈圈画画。 孟簪缨听到呼唤,抬头一看,笑道:“阿觞兄弟!” 刘觞走过去,道:“这一大早上的,没想到竟然能看到孟郎君。” 孟簪缨一笑:“我可是专门来见阿觞兄弟的。” “见我?” “是啊!”孟簪缨笑道:“你那天受伤之后,便回了宫去,我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根本见不到你,只能听恩公说你的伤势如何如何,心里头一直很担心,所以特意搞了个送马的差事儿,来探看探看你。” 太仆寺要进一匹好马,孟簪缨正好是马商,便从他那里选购了一匹运送进宫,孟簪缨今日是来清点马匹的,这些都是良驹,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刘觞笑道:“我没事儿了,难得你有心。” 孟簪缨道:“这话说的,你可是在我家中出的事儿,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陛下吃了我,我自己也过意不去。”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伤口都结痂了,你看看。” 他仰起脖子让孟簪缨看,因为已经结痂,便不需要用伤布包着,让伤口透气反而好得更快。 孟簪缨蹙眉道:“这么长的伤口,会不会留疤?” 刘觞满不在意:“留疤怎么了?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好看着呢!” 孟簪缨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大掌柜要招供了?” “你都听说了?”刘觞点点头,笑眯眯的道:“是啊,你也不想想刘长邑的手段,这满朝文武,有不惧怕陛下的,可没有不惧怕刘御史的。” 孟簪缨眯了眯眼睛,道:“那个大掌柜,也狡诈的很,可一定要让刘御史小心仔细。” “放心吧!”刘觞摆摆手道:“刘长邑那个脑袋,就是为了审案和弹劾用的,除了这两样,他什么也不想,一定不会出错的。” 孟簪缨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还要继续清点马匹,阿觞兄弟,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受了伤不要着风,快些回去罢。” 刘觞道:“行吧,那我先回去了,你忙着。” 刘觞离开之后,孟簪缨低头在名册上画了两笔,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将名册交给旁人,转身往右银台门外面走去。 是夜。 王岁平的马车和昨日一样,照常出宫,同样停在了那条不起眼的街坊旁边,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年轻男子如约上了马车。 “如何?”王岁平道:“大掌柜要招供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年轻男子道:“是真的,我今日进宫去问了一趟。” 王岁平阴狠狠的道:“狗要咬主人,那就不能留他了!” 年轻男子道:“我不管你们这些,把我姊姊放了,你答应过我的。” “哈哈哈!”王岁平笑起来:“你当真了?你真以为自己问一问刘觞,我便会把你姊姊放了?你姊姊在我手里,你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替我卖命,我为何会这么傻,把你姊姊放了?” “王岁平!!”年轻男子怒喝:“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又如何?”王岁平十足不要脸:“你看看朝廷里哪个高官没有出尔反尔过?想要成就大事,都要不拘小节的,这没什么。” 他说着,又道:“既然消息是真的……我要你夜探神策军牢营,杀了大掌柜,让他永远也无法开口!” 年轻男子冷声道:“你便是无信小人,我不会再帮你。” “是么?”王岁平道:“那我只好找一些恩客,好好招待你的姊姊了!” “你敢!?”年轻男子气的一把抓住王岁平的衣领子,怒声道:“你敢?!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啊,”王岁平有恃无恐:“你杀了我,你的姊姊就能活么?只会比我更惨!” 年轻男子的手在发抖,浑身也在发抖,他的眼珠子在黑暗中赤红充血,一把甩开王岁平,沙哑的道:“放了姊姊!” 王岁平整理着自己的衣襟,道:“只要你乖乖的替我办事儿,我是不会难为你姊姊的,她可是我的座上宾呢。” 年轻男子道:“神策军牢营,并非是我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大掌柜被关在死囚牢里,重兵看押。” “诶,千万别妄自菲薄。”王岁平道:“谁不知道少郎君您少有侠名,三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要你肯出手,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攥拳,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王岁平笑道:“你是一条狗,就乖乖的做一条狗,对主人摇尾乞怜,你不会妄图从一条狗变成人罢?哈哈哈哈!着实可笑,太可笑了!” 王岁平笑罢,狐疑的道:“笑啊,你怎么不笑?哦——对了,我给忘了,你是一条狗,根本不会笑,你只会叫!狗吠!哈哈哈——” ———— 神策军右军牢营。 大掌柜被关押在最深出的死囚牢中,重兵环卫,严防死守。 今日前半夜是郭郁臣亲自值守,很快就到了子时轮班,郭郁臣在交接名册上签名盖印,将牢房的钥匙交给换班的士兵,又嘱咐了士兵几句,这才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沙沙…… 就在郭郁臣离去之后,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几乎微不可为,值守的神策军士兵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啪! “什么声音?!” 一个石子咕噜噜滚进来,滚入了牢营之中,几个神策军士兵立刻警戒:“石子?怎么会有石子?” “快过去看看。” 几个士兵戒备的走过去,仔细去看那石子,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嗬!”突然脑中眩晕,一下软倒在地上,一个黑影快速掠来,迅雷不及掩耳,甚至士兵们都没看到是什么人,纷纷昏厥了过去。 那黑影出手如电,接住倒下来的士兵,一个一个轻轻放在地上,不让他们发出响动,立刻回身钻入了牢营,朝着最深的牢房而去。 死囚牢中,大掌柜冷得浑身蜷缩,裹着破被子,背朝外缩在角落,好似已经睡熟了过去。 那黑衣刺客眯着眼睛,慢慢走过去,“唰——”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探,直接从细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他拿了钥匙,打开牢门,悄无声地走了进去。 黑衣刺客站在大掌柜旁边,举起软剑,他眯了眯眼睛,狠下心来,猛地向下刺来…… “有刺客啊!有刺客!” 与此同时,牢房门外响起了大喊声,吓得那黑衣刺客一个激灵,行刺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竟然是宣徽使刘觞! 刘觞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突然便蹦了出来,毫无预兆,手里竟然还拎着一个铜锣,“咚——咚——”的敲着。 “有刺客——有刺客!抓刺客啦——” 黑衣刺客动作一愣,慢了一拍,那躺在地上熟睡的大掌柜突然长身跃起,他的破被之下竟然掩藏着一把弯刀,“唰——”引刀割向刺客的脖颈。 刺客受惊,立刻后退,这才看清楚,那大掌柜根本不是大掌柜,而是伪装成死囚的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来得好!就在等你。” 说罢,又引刀上前,直接将黑衣刺客逼到牢房角落。 刘觞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将铜锣一扔,冲过去将牢房们一叩,咔嚓上锁,拉拉队一样助威大喊着:“没庐将军,打他!打他!抓住他!对对对,没错,打……”他…… 嘭—— 没庐赤赞当胸挨了一脚,直接被踹飞出去,撞到了牢房的墙壁,这才停了下来,磕的他使劲咳嗽了一声,气息瘀滞,险些吐血。 刘觞:“……”这和本使想象中不一样。 黑衣刺客踹翻没庐赤赞,并没有立刻追击,他本可以直接上去一剑,结果了没庐赤赞,但他并没有恋战,反而回身“啪!”一声将牢门劈开,刺客的软剑削铁如泥,牢门登时豁了一个大窟窿。 刘觞吓了一跳,眼看着刺客跑了出来,连退了七八步,大喊着:“没庐将军,你怎么这么笨呢!这都打不过!” 没庐赤赞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若是刘觞受伤,或者被刺客抓了,没庐赤赞别说想要立功,小命都难保。 没庐赤赞冲出牢房,不过那刺客动作更快,显然想要挟持刘觞逃跑,刘觞方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神策军士兵已经批量赶来,黑衣刺客的武艺就算再好,也不能平趟千军万马,唯一的胜算只有劫持刘觞才行。 刘觞丢了铜锣,手里还拿着一只木槌,狠狠丢向黑衣刺客,但是这对刺客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连三脚猫都不算。 刘觞调头便跑,很没起子的大喊:“救命啊——” 就在刺客即将抓来之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一把搂住刘觞,快速向后一掠,挡住刺客的攻势。 “陛下?!” 竟然是李谌! 李谌突然出现,一把拔出腰间宝剑,将刘觞往后一推,迎着刺客缠斗了上去。 刘觞紧张的道:“陛下,小心啊!打不过别硬撑!刺客很厉害的,刚才没庐赤赞都被踹飞了!陛下小心啊!” 李谌正在专心应敌,听到刘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下子没庐将军被刺客一脚踹翻的英雄事迹,很快就要在神策军传开,以后没庐赤赞都不用到神策军来了,足够这些将士们当做笑料喝两壶的! 刘觞又在大喊:“陛下,打不过别硬撑,别硬撑!千万别受伤!” 李谌心想,阿觞就这么看不起朕?觉得朕打不过刺客?两辈子打马球,朕也不是白打的,虽然治国之道自己还是初学者,但在武学造诣上,朕可不是吹牛的…… 他想到这里,脑海中“噌——”的一下,不对,阿觞是在和朕打暗号。 李谌当即一眯眼,收势后退,装作连连败退的模样,黑衣刺客发现了李谌的空档,也不纠缠恋战,立刻从李谌身边窜过去,直接越出牢房,想要逃出神策军大营。 呼—— 就在黑衣刺客即将逃窜之际,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大网是黑色的,黑夜也是黑色的,几乎看不清楚,等看的清楚,渔网已然扣在刺客身上,将他一下兜在地上。 “嗬!”那刺客呻*吟了一声,想要逃跑,郭郁臣已然去而复返,下令道:“收网!” 几个神策军精锐冲上来,抓住渔网的边角,将渔网一收,直接将那黑衣刺客束缚起来,不得逃脱。 “哈哈!”刘觞背着手,迈着大方步,笑眯眯的走出来,道:“哎呀,真是得来不费工夫,小老鼠终于落网了,来来,让本使看看,你这只小老鼠,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说着,走过去,伸手穿过渔网要去拽那黑衣人的面巾。 黑衣刺客猛地侧头,不想让刘觞揭穿他的真面目,李谌连忙道:“阿觞,小心一些。” “无妨,”刘觞摆摆手,道:“陛下您看,这小老鼠绑的这么严实,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逃跑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哗啦! 刘觞伸手一拽,黑色的面巾脱落下来,暗淡的月光下,那黑衣刺客的面容再无法遮挡。 刘觞挑唇一笑:“是你。” 作者有话说: 每个月总要偏头疼几次,今天不舒服,实在写不完2万字更新了,只有一章一万字。明天如果不头疼了,会恢复2万字更新哒。 第74章 狗血替身 “是你?” 李谌看着那黑衣刺客的真面目, 哪里有刘觞那般镇定与笃定,他重复了一声,语调却是震惊的疑问句。 暗淡的月色, 刺目的火光, 同时洒在那黑衣刺客的脸上,没有了面巾的遮挡,黑衣刺客的脸面袒露出来, 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孟簪缨。” 刘觞笑眯眯的道:“真的是你啊?” 黑衣刺客, 合该说是孟簪缨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是我?” “也不是太早。”刘觞谦虚的道:“只是稍微有些猜想,但一直没有说出口而已。” “为何不说?”孟簪缨眯眼沉声,他这个模样, 和平日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点儿也不一样,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凛冽的气场,仿佛是一个千里不留行的剑客。 刘觞坦然的道:“因为怕冤枉你啊, 我又不肯定。” “冤枉……”孟簪缨淡淡的叨念了一声, 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只不过这笑容并非嘲讽别人的,而是自己。 刘觞拍了拍手,道:“刺客落网了, 还记得本使教导你们的吧?” 身边的神策军士兵点了点头,孟簪缨奇怪,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杀人灭口? 就在他奇怪之时, 身边的神策军突然嘈杂大喊起来。 “刺客!有刺客!” “不好了,死囚受伤了!” “大掌柜被刺了!快叫御医!” “若是死囚有个三长两短, 谁也担待不起!快、快叫御医!” 刘觞抬起手来, 道:“诶, 停停停——” 身边呼喊的神策军士兵应声停了下来, 刘觞谆谆教导的道:“你们这届群演不行啊,不能喊得这么齐,你们喊军号呢?又不是让你们唱军歌,喊的随便一些,焦急一些,不然别人凭什么信你们说的啊。” 神策军士兵受教的点点头,刘觞拍拍手道:“好了好了,再来一次!” 随即神策军士兵又开始呼喊起来,这次嘈杂了不少。 “来人啊——有刺客!” “大掌柜被刺伤了!快叫御医!御医……” “死囚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当不起!御医呢!御医——” 刘觞这才心满意足,笑道:“把刺客押起来,收工。” 李谌道:“这刺客狡诈的厉害,押他去何处才为妥帖?” 刘觞笑道:“要说最妥帖的,那当然是枢密院的刑房了。” 李谌凉丝丝的道:“阿觞说的正是,那就按阿觞说的做罢……来人,把刺客押解到枢密院的刑房,由枢密使来亲自审理。” “是,陛下!” 神策军牢营被劫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天刚刚亮起来,中书门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听到风声的臣子,聚头在一起小声谈论着。 王岁平走过去,正巧听到有人道:“听说了么?昨儿个晚上,神策军牢营有刺客闯入!” “刺客?还真的有刺客?” “可不是么!刺客是冲着露华台那个死囚来的!” “那死囚呢?死囚怎么样呢?” “听说当场就死了,刺客一剑毙命,神策军很多士兵都出动了,就连没庐将军也在场,啧啧……你可不知道,没庐将军被踹断了肋骨!” “什么!?” “没庐赤赞!那个吐蕃人?竟然都被踹断了肋骨?他不是十足骁勇善战,扈行那次,还立了大功么?” “是啊,谁能想到呢,刺客太厉害了……” 王岁平听着他们的讨论,不着痕迹的笑了一声,也上前装作打听的样子,道:“神策军那样的重地,还有刺客能闯进去?” “是啊,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刺客。” “昨儿个晚上大明宫不太平啊,天子都被惊动了。” “我听人说,太医署的人倾巢出动,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嗨……救不了该死的鬼啊!” 王岁平打听了一番,越打听越是安心,如此一来,露华台的大掌柜死了,死无对证,还有谁能牵扯出露华台幕后的大郎君呢?再也不能! 吱呀—— 枢密院的刑房大门被推开,枢密使刘光慢悠悠的走进来,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脖颈上带着枷锁的孟簪缨。 刘光幽幽的道:“他们说你很厉害,所以特意给你加了枷锁。” 孟簪缨不说话,他垂着眼目,一脸死灰,似乎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尊石头,没有任何感情。 刘光慢条条的走进来,口气仍然淡淡的,道:“进来我这里的人,起初都像你一样,但后来便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有的活着,有的死了,还有的……生不如死。” 孟簪缨还是没动,眼皮都没眨一下。 刘光轻笑:“无妨,你现在不信,是因着本使还没有开始动手,但你若是往后信了,恐怕已然晚了。” 吱呀—— 又是一声推门的声音,第二个人走进了刑房。 那人无需通报,一身龙袍,自然便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李谌。 李谌走进来,脸色黑压压的,冷声道:“孟簪缨,朕当你是友人,当时被马匪袭击,你还曾经救过朕,也算是共患难之人,没成想,你却是个细作!朕当真是瞎了眼目。” 孟簪缨这次终于动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李谌,但是仍然没有说话,眼神仿佛一滩死水,里面什么也没儿有。 李谌又道:“怎么?你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了?阿觞如此信任你,你却是这般报答他的?那日通风报信之人,是不是你?露华台掳劫阿觞,有没有你一份?让阿觞受伤的人,朕绝饶不了他!” 刘光难得多看了一眼李谌,虽然李谌很多的决定他都不赞同,但这一点决定,难得与刘光的意见一致。 刘光可是个爱子狂魔,谁伤害了儿子,谁就是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上次刘觞被劫走,虽然在刘觞的意料之中,但他受了伤是事实,伤疤在脖颈上,若是稍微用力,岂不是要大出血? 这笔账,刘光记下了,正如同李谌所说,伤害了刘觞的人,都不能好过。 刘光幽幽的道:“陛下以为,该当如何?” 李谌道:“朕不管他招不招认,也不管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是谁,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伤害了阿觞,朕要他百倍偿还!” 刘光轻笑一声,道:“陛下,这一点,小臣想必可以做到。” 他说着,纤细的食指一勾,打开旁边的破木柜,“吱呀——”腐败的木柜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缓缓打开。 一股冲天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腥甜的血气,那是一柜子的刑具! 刘光从中间摸出一个黑漆漆的铁钩子,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没有清理干净的肉屑,温柔的道:“孟簪缨,你可知道这是何物?你在大理寺是见不到的,唯独本使这里有。” “你今日有福了,”刘光慢条条的摆弄着那只钩子:“本使一会子便用这只钩子,扎入你的皮肉,然后慢慢的撕扯,将你的皮、你的肉、你的血全都牵扯出来……这第一钩子,一般都下在肉多的地方,那时候你只是觉得疼,这第二钩子,便下在肉少的地方,届时你还是会觉得疼,但疼的感觉便不一样了,若你还不开口,说不出本使想听的话,那么这第三钩子,就会在下几乎没什么肉的地方,勾在你的骨头上,然后……生生的把你的骨头牵扯出来,到时候本使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硬骨头,还是装的硬骨头。” 孟簪缨听着刘光的话,脸色根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淡淡的,只是道:“动手罢。” “好,本使最喜欢做的,便是成全人的美事……” 神策军将孟簪缨押解下来,李谌下令,孟簪缨连夜被带入枢密院的刑房,如今已然是后半夜了,刘觞本想回去歇息,明天早上再说的。 他路过枢密院的时候,便看到鱼之舟站在枢密院外面,不由好奇的道:“小鱼公公,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找我阿爹么?” 鱼之舟道:“回宣徽使的话,小臣并非来找枢密使,而是陛下来找枢密使。” “陛下?”刘觞道:“天子在里面?” “正是。” “坏了!”刘觞忽然想到了什么,蹦起来便往枢密院跑,大喊着:“阿爹!手下留情啊……” 嘭! 刘觞冲入刑房,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刘光与李谌二人,当然,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孟簪缨。 黑漆漆的刑具铁钩,已经抵在孟簪缨的大腿上,他的皮肤甚至被铁钩的形状抵的微微凹陷进去,就差一点,便要刺透肌肤! 刘觞大喊:“阿爹!手下留……额,孟簪缨怎么不穿裤子!” 因为要受刑,自然要扒了衣裳,哪里有隔着衣裳受刑的?按照刘光的说法,第一钩子要下在肉多且紧实的地方,那可不是大腿么? 李谌没想到刘觞会过来,一步冲过去,第一反应是捂住刘觞的眼睛,以免他看到孟簪缨不穿裤子的模样。 刘觞瞬间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有些失望,没想到孟簪缨真的有些小肌肉,别看他瘦高瘦高的,但的确是个练家子,怪不得一脚能够踹飞没庐赤赞呢。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枢密院的小太监给孟簪缨穿上裤子,这才放开刘觞的眼睛,让他“重获光明”。 刘光道:“觞儿,时辰晚了,你还有伤在身,不要瞎跑,回去歇息。” 刘觞却道:“陛下,阿爹,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谌道:“阿觞你不必担心,朕与枢密使联手,必然能审清此案,揪出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 刘觞道:“其实……小臣不是怕陛下查不清楚,陛下您这是要用刑吗?”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刺客不招供,枢密使也是按章程办事。” 刘光难得与李谌的意见一致,道:“确实如此,觞儿你还是先回去罢。” “陛下,阿爹!”刘觞道:“你们没看出来吗?孟簪缨是个硬骨头啊,用刑是不行的。” “硬不硬……”刘光淡淡的道:“刨出骨头来看看才能知晓。” 李谌点头如捣蒜:“枢密使所言甚是。” 刘觞:“……” 刘觞拉过二人,小声道:“陛下,阿爹,你们不觉得……其实孟簪缨是有苦衷的吗?不然他为何要这样做?还一心视死如归,露华台能给他多少好处?显然是被捏住了把柄,我们应该策反他。” 李谌道:“如何策反?你都说了,他是个硬骨头,方才朕已经审问过他了,什么也不肯说,除了用刑,还能如何?” 李谌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他就是想对孟簪缨用刑,谁让他是露华台的细作,若不是因为细作,大郎君也不会逃跑,刘觞也不会受伤。 刘觞道:“小臣觉得,还是应该采取安抚策反的态度,只要招揽了孟簪缨,就能顺利揪出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何乐不为?再者说了,孟簪缨武艺这般厉害,若能为陛下所用,也不错的。” “朕才不稀罕。”李谌撇嘴,似乎在闹别扭似的。 刘光道:“但目前为止,这个孟簪缨软硬不吃,觞儿打算如何安抚招揽?” “看我的吧!”刘觞信誓旦旦,对他们道:“你们先退出去。” 李谌虽不愿意,但还是和刘光退出了刑房,在门外等候。 李谌看了一眼刘光,总觉得经过今日,枢密使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有所改变一些,不如趁热打铁,对鱼之舟道:“鱼之舟,给枢密使搬个椅子过来。” “是,陛下。” 李谌请刘光坐下来,又道:“这天气这么冷,枢密使若是害了风寒可不好。” 于是殷勤的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刘光的肩膀上。 吱呀—— 刘觞进去还没一会子功夫,刑房的大门便被推开了,刘觞从里面走出来,正巧看到了李谌殷勤的给阿爹披上披风的画面。 刘觞:“……”天子果然是喜欢阿爹的吧? 刘光一抬头,便看到刘觞走了出来,他眼眸一动,唇角微微轻挑,故意道:“多谢天子赐衣。” 李谌有些受宠若惊,枢密使刘光的笑容可不多见,尤其是最近。刘光察觉到了自己对刘觞的感情,身为刘觞的义父,越发不待见他,今日突然笑起来,李谌能不受宠若惊么? 那二人如此“和谐”,刘觞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想着,说小奶狗天子是个渣男吧,他竟然如此痴情阿爹,阿爹都当面拒绝他了,还不知气馁。 若说小奶狗天子不是渣男吧,他明明如此喜欢阿爹,却还能和别人亲亲我我,就比如自己,假奶狗都不知道与自己亲过几次,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两次,简直渣到人神共愤! 刘觞转念一想,等等,天子不会是把自己当成……替身了吧! 可我长得也不像阿爹啊,刘觞心想,我们只是义父义子,又不是亲父子,这样也能玩狗血替身梗吗? 刘觞想入非非之际,李谌终于发现了他,赶紧走过去,道:“阿觞,如何?” 刘觞:“……” 刘觞摇摇头,刘光显然在意料之内,淡淡的道:“孟簪缨这样的人,如果不用酷刑,是不会张嘴的。不过觞儿你放心,天色晚了,你安心去歇息,其余的阿爹都可以完成。” 刘觞还是坚持道:“阿爹,暂时不要用刑,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他成为咱们的自己人。” 李谌惊讶:“还有别的办法?”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明天,就明天一天,我一定让他开口,不只是让他开口,还要让他成为自己人。” 刘光眯了眯眼目,道:“也只有明天一天,若是扣留的时日太长,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一定会有所察觉,所以只有一天,若是明日觞儿你没有打开孟簪缨的嘴,那阿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了。” “嗯嗯!”刘觞点头道:“阿爹,你放心好了。” 刘觞自有法子,不过这个法子需要出宫,今日正好夜了,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微微亮堂,宫门一打开,刘觞便乘着金辂车出宫去了,直奔窦悦的宅邸。 “窦悦!窦悦!” 窦悦今日休沐,还未起身,一大早上便听到有人唤他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 吱呀——屋舍的大门被推开,窦扶风走进窦悦的屋舍,轻轻拍了拍因为怕冷,缩在被子里做蚕宝宝的窦悦。 “嗯……”窦悦迷迷糊糊的道:“阿爹,悦儿怎么听到宣徽使的声音了,是不是在做梦啊……” 窦扶风一笑,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道:“悦儿,快些起身罢,宣徽使来了,并非做梦。” “什么!”窦悦震惊的坐起身来,因为坐起来的过猛,差点与窦扶风撞在一起,震惊的道:“宣徽使怎么来了?我我我……我还没有洗漱!” 刘觞一大早来找窦悦,这会儿在前厅坐着喝茶,等了一会儿,窦悦洗漱干净,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惊喜的道:“宣徽使!” 刘觞笑道:“可见着你了,窦郎君说你还没早起,平日里也是十足喜欢懒床,我还以为今儿个见不到你呢。” 窦悦脸上一红,对姗姗来迟的窦扶风耸了耸鼻子,心想阿爹怎么能如此编排自己儿子呢,还是在宣徽使的面前。 窦扶风请刘觞坐下来,道:“宣徽使这么一大早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罢?” 刘觞一笑:“窦郎君可真是个通透之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目。” 窦扶风道:“正是早膳时候,不如请宣徽使入席,一边用膳,一并详谈。” “甚好甚好!”刘觞也不推辞:“我一大早跑出来,肚子早就饿瘪了。” 窦扶风让下人布膳,三个人入席,刘觞席卷了两个金丝卷,又喝了好几口甜粥,这才觉得肚子里稍微有点底子,抹了抹嘴巴。 “我听说你二人很早之前便识得孟簪缨,对不对?”刘觞询问。 窦悦点点头,他还不知昨日的事情,道:“正是如此,宣徽使为何如此问?” 刘觞也没有保留,将昨日夜里头神策军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窦悦震惊的道:“孟簪缨是……是那个细作?他是露华台的人,还要……还要行刺大掌柜杀人灭口?” 刘觞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窦扶风则是相当平静,似乎见惯了大风大浪,什么也无法让他吃惊纳罕。 刘觞道:“我想问问你们关于孟簪缨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露华台的人,为何会与露华台牵扯在了一起,是不是也被露华台捏住了什么把柄?” “嗯——”窦悦仔细想了想:“我们许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时候阿爹还在南方做生意,孟簪缨和他阿姊经常上门来玩,也没什么奇怪的。” “阿姊?”刘觞似乎发现了重点:“他还有个姐姐?” 窦悦点头:“是啊,孟簪缨有个姊姊,比他大一些,他们姐弟的感情很好。” 窦扶风和孟家有一些生意往来,所以两家人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后来窦扶风的生意变大,加之窦悦一心喜欢读书,想要考科举,窦扶风为了成全儿子,便带着窦悦到长安来定居,读最好的私学。 如此一来,两边这几年便断了来往。 窦扶风道:“其实窦某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窦某人带着犬子搬到长安没多久,孟家遭遇了一些变故。” “变故?”刘觞催促:“是什么变故?” 窦扶风道:“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孟家是做马匹生意的,虽然不及窦扶风的生意广泛,也和窦扶风的财力无法相比拟,但在马匹这个行当中,孟家可以说是老大级别的,很少有人可以匹敌。 窦扶风淡淡的道:“听说孟家接到了圣上的恩典,孟家谋得了一份皇家的差事儿。” “皇家的差事儿?”刘觞道:“那不是好事儿么?的确是恩典呢。” 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做皇商,金饭碗,自然是好事儿,给钱多不说,还有面子,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窦扶风一笑,道:“宣徽使不做我们这个行当,自然不知道其中不成文的规定,这皇家的差事,也是有好有坏的。” 而孟家的这份差事儿,正好是坏的。 孟家经营马匹,有很多宝马良驹,有一天不知道怎么的,那时候的天子,也就是李谌的父亲听说了孟家的名头,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孟家上贡一批宝马。 当时大唐与吐蕃的战事吃紧,的确需要宝马作为储备力量,于是天子便下令,要孟家精选三千匹汗血宝马送到长安。 窦扶风淡淡的道:“汗血宝马本就是传说中的宝马良驹,可遇而不可求,更别说是三千匹这么多,就是吐蕃每年进贡,也不过区区千匹。” 刘觞恍然大悟,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嘛!其实也并是李谌的老爹故意难为孟簪缨,他们这些做皇帝的,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心里根本没有成算,一拍脑袋下达指令,结果下面的人就惨了,执行火葬场! 孟家为了完成这三千匹汗血宝马的指标,孟簪缨的父亲奔走劳碌,积劳成疾,很快便不行了。 刘觞震惊的道:“去世了?” 窦扶风点点头:“确实如此。” 皇命如山,这样一座大山压下来,关乎到整个家族的命运,孟簪缨的父亲郁结于心,加之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日下,最后实在撑不住,死在了寻找汗血宝马的路上。 所有的家业重担全都落在了孟簪缨的肩膀上,他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家族很快落寞下来。 窦悦着急的道:“那……那皇差的事情,如何了?” 窦扶风道:“先皇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咱们与吐蕃从几十年前便一直没有太大的战役,吐蕃后来罢兵,不需要打仗,先皇也就把皇差的事情给忘了,根本没有追问汗血宝马。” 竟然给忘了,刘觞心中有些唏嘘,那孟簪缨的父亲,岂不是白死了? 窦扶风顿了顿,又道:“我还听说,其实孟家的皇差,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在先皇面前举荐了孟家的汗血宝马,说得天花乱坠,先皇这才一时起兴,下令让孟家进贡宝马。” “是谁?”刘觞眯了眯眼睛。 窦扶风看了看左右,示意仆役全都退下,这才道:“是当今王太后的亲弟弟。” “王岁平?”刘觞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颇为笃定。 窦扶风点头:“王岁平与孟家一直有些过节……” 王岁平喜爱孟家小女的颜色,也就是孟簪缨的阿姊,但是王岁平那个年纪并不小了,家中妻妾成群的,女儿的年岁都要和孟簪缨的阿姊不相上下,孟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王岁平? 孟家自然是拒绝了这门亲事,不过显然王岁平没有善罢甘休。 窦扶风道:“王岁平上门好几次,还故意找茬,但是孟家的根基很稳固,王岁平经营生意的那些伎俩,根本无法撼动孟家。” 刘觞道:“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一个阴损的法子?” 王岁平让自己的姐姐给先皇吹枕边风,表面上是举荐,其实是坑害了孟家,孟簪缨的父亲因受不住这样的“恩典”郁郁而死,孟家失去了主心骨,王岁平又趁机去抢夺孟簪缨的姊姊。 窦扶风道:“后来的事情,窦某人便不得而知了,至于王岁平的这些事情,随是道听途说,但窦某人还是有些门路,这样的道听途说可信八*九分。” 八*九分,其实就是十分,窦扶风不过是谦虚了。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故事……” 他吃了早膳,听了故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窦家宅邸,施施然登上金辂车。 刘觞心窍中还在思索着方才窦扶风讲述的道听途说,根本没有注意金辂车里多了一个人。 他走进去,堪堪放下车帘子,突然便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那人搂住刘觞,炽热的吐息喷洒在刘觞的脖颈之畔,带着一丝丝麻痒,竟然吻了上来,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轻轻的研磨着。 刘觞吓了一跳,想要挣扎,那人动作飞快,一把捂住刘觞的嘴巴,不让他发出生意,不止如此,大掌还钻入刘觞的绣裳,动作异常的孟浪无礼。 刘觞浑身颤抖,屈膝猛地向后一顶,“嗬!”后背之人发出一声痛呼,立刻松了手。 刘觞获得了自由,抬腿就往那人命根子上踹,对方连忙护住自己,大喊着:“阿觞!阿觞,是朕啊!” 刘觞:“……”陛下?! 刘觞定眼一看,那刚才突然偷袭自己的人,竟然是天子李谌! 李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金辂车里,还故意没有出声。他揉着自己被打疼的胸口,委委屈屈的道:“阿觞,你打疼朕了。”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您怎么又偷偷跑出宫了?”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何为偷偷?朕想出宫就出宫,做什么还要偷偷?” 他说着,又变的可怜巴巴,道:“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谁让你一大早跑出宫去见窦悦,也不叫上朕,朕担心你。” “小臣有什么可担心的?”刘觞奇怪:“这里也没有刺客。” 李谌:“……”朕担心你被窦悦那个蔫坏抢走。 李谌口中十分正义:“朕担心你的伤口,受了伤便不要瞎跑。” 刘觞不以为然:“小臣的伤口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了,不过……陛下,小臣方才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刘觞与李谌二人赶回宫去,直接入了枢密院,刘觞小声嘱咐道:“陛下,一会儿咱们打配合。” 李谌点点头,道:“阿觞你就放心罢,朕全都记下来了。” 二人走入枢密院,进入刑房,孟簪缨还是那样被绑着,旁边虽然放了饭食,但是孟簪缨一口没动,他的嘴唇干裂,看起来也没有饮水的模样。 孟簪缨的情况有些不好,或许是因为没有进食没有饮水的缘故,他的精神状态不如昨日,脸色也微微有些惨白。 孟簪缨听到动静,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垂下眼目,似乎打算消极抵抗。 李谌道:“孟簪缨!你还不认罪么!?害得宣徽使受伤,帮助露华台残害朝廷官员,你可真是个能个人!” “陛下!”刘觞走上前来,阻拦李谌道:“陛下,其实小臣觉得,孟郎君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刘觞和李谌说好了,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两个人打配合,但是当李谌看到刘觞维护孟簪缨的时候,心里这火气当真噌噌往上冒,根本不是演的。 李谌冷笑:“苦衷?能有什么苦衷?” 刘觞对孟簪缨道:“孟郎君,你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出来么?陛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我也看的出来,你孟簪缨最为仗义,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又如何可能帮助露华台的人为虎作伥呢?就更加不可能出卖友人,必然是有什么不能言明的苦衷,对不对?” 孟簪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觞,他的眼眸出现了一些波动,很显然刘觞说对了,但也只是微微的波动,这些并不能让孟簪缨开口。 孟簪缨又垂下头去。 李谌冷笑道:“好一个孟簪缨,你如今只是一个被抓的刺客,朕有的是法子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刘觞拦住李谌,心里想着,小奶狗天子演的真好,就跟真生气一样啊! 刘觞继续感化孟簪缨道:“其实……孟郎君的苦楚,是你的阿姊,对罢?” 孟簪缨霍然抬起头来,震惊的瞪着刘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刘觞道:“我听窦郎君说了一些孟家的事情,你的父亲不在了,与阿姊相依为命,但是这一切都被一个人打破了……且是这个人害得你家破人亡,对不对?” 孟簪缨浑身颤抖,他身上的锁链、枷锁也在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眼睛瞬间充血赤红,不止如此,还氤氲着一些雾气。 刘觞轻声道:“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那个人要挟你,用你的家人,用你的姐姐要挟你?我不怪你。” 孟簪缨震惊的看向刘觞,终于开口了,沙哑的道:“你真的……你真的不怪我?我出卖了你,我害得你受伤……我是细作,我是小人!” 刘觞摇摇头,道:“如果是为了家人,我也会这么做,因为那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是么?” 李谌眯了眯眼目,家人?家人到底是什么?对于李谌来说,是他必须去世,自己才能登基即位的父皇;是大权在握把持朝政,恨不能整个朝廷改姓郭氏的太皇太后;是表面上温文尔雅,内地里野心勃勃的母亲…… 家人?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家人做到这么多,无论对错,还如此的义无反顾么? 孟簪缨的泪水终于掉落了下来,划过脸上被渔网割裂的血痕,一点点滚落下来,他声音打颤的道:“我不想出卖你们……但是……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无能……我……” 刘觞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孟簪缨的肩膀,道:“孟簪缨,你难道想要助纣为虐么?你以为一味帮助那个人做事,他就会放过你的姊姊,放过你了么?” “可是我……”孟簪缨喃喃的道:“阿姊在他手里,我能……我能怎么办,那个畜生!他……他要是对阿姊,我……” 孟簪缨说着,语无伦次起来,眼泪更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刘觞眼睛亮堂堂的,虽然很不合适宜,但是孟簪缨这个花花公子哭起来,好像……好像也挺像小奶狗的! 李谌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胁力,他走过去,拨开刘觞的手,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说出来,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被他抓住了脉门,根本无从对付他,为何不寻求朕的帮助?” 孟簪缨眼神呆呆的看着他们,哽咽的道:“我……出卖了你们,你们还会帮我么?” 刘觞与李谌对视了一眼,道:“自然!” 孟簪缨眯起赤红的眼睛,沙哑的道:“好……我告诉你们,露华台的主使,正是王太后的弟亲,王岁平!” 孟簪缨起初也不知道露华台的事情,毕竟他也只是被王岁平要挟的人之一,要不然孟簪缨也不会带着刘觞去平康坊,误打误撞的发现了露华台的秘密。 孟簪缨道:“王岁平发现了露华台似水娘子不对劲,所以来找到我,要我……做他的内应细作,我知道……知道他要在宴席上掳走你,但是我别无他法,他一直用阿姊要挟我,也是……也是我通风报信,你们才没有抓到王岁平。” “果然都是你!”李谌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气怒,如果不是孟簪缨,王岁平早就落网,露华台也会倒台,还有刘觞,更加不必受伤! “陛下陛下,不要动怒,伤身体!”刘觞赶紧安抚呲牙的小奶狗。 孟簪缨道:“王岁平藏得很深,只有大掌柜知道他的秘密,其他人就算是我,虽然知道一些,但也拿捏不住他,你们打算如何对付王岁平?” 刘觞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道:“嗯——其实很简单,王岁平派你来灭口大掌柜,大掌柜和大郎君终究是生意上的来往,王岁平不仁,你说大掌柜能仗义么?我们来一个挑拨离间便好。” 孟簪缨道:“我需要做什么?” 刘觞道:“你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前去找王岁平,报告他大掌柜的死讯就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王岁平深信不疑,他最大的秘密,已经跟着大掌柜一起,毁尸灭迹了。” 他说着,亲自上前解开孟簪缨的锁链和枷锁,笑道:“以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小缨缨,你可不要再出卖自己人了。” 孟簪缨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说话,突然伸手一探,“嗤——”直接拔出挂在刑房中的长剑。 李谌立刻戒备,低喝道:“你要做什么?” 孟簪缨手握佩剑,一脸坦然,道:“既然要去复命,总要有伤口。” 嗤! 又一声,孟簪缨眼皮都不眨一下,手起剑落,直接砍在自己胳膊上,登时鲜血横流,吓得刘觞后退了好几步。 孟簪缨道:“我出入神策军牢营,没有留下一丝半点伤口是不可能的,这样王岁平会多相信一分。” 啪啪啪—— 刘觞抚掌感叹道:“狠人,小缨缨,你真是个狠人呢!” 李谌不满的道:“阿觞,你对所有的自己人,是不是都会起别号?” 什么小郭将军、小鱼公公、小璃儿、小悦悦,现在还多了一个小缨缨,李谌这么一统计,心中更是不满,酸溜溜的厉害。 他也不管孟簪缨还在场,揪着刘觞的绣裳道:“朕不管,阿觞以后要管朕叫小谌儿。” 刘觞:“……”陛下早膳是不是喝了假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酷魈少 7瓶;进击的卤蛋君 2瓶;天祥院英智、要和美女贴贴 1瓶 第75章 阿觞哥哥酸溜溜 “不!”李谌突然改口:“不能叫小谌儿, 都给朕叫小了,要叫大谌儿!” 刘觞:“……”陛下你可闭嘴吧! 刘觞干脆不理会他,直接对孟簪缨道:“务必要让王岁平相信, 大掌柜已死, 且死无对证。” “我知道了,请宣徽使放心。”孟簪缨点点头。 王岁平第二日一大早在中书门下听到了风声,又让人仔细去打听了一番, 但是神策军牢营十分严密, 一般人根本打听不到什么风声。 于是王岁平便去了一趟太医署,装作自己生了病,想要通过太医署的人打听打听昨晚的事情。 王岁平进了太医署, 找了个相熟的太医诊脉,问问情况,崔岑看到他走进来, 便按照刘觞嘱咐的话, 抱着一沓子太医署的档案, 从旁边经过。 然后一个不小心…… 啪嚓—— 档案散落下来,全都砸在王岁平脚边,崔岑装作低头去捡档案, 故意把一页档案扔在王岁平脚边。 王岁平刚要呵斥,低头一看,眼眸瞬间就亮了, 这不是大掌柜的档子么?太医署每一个御医出诊,必须写报告, 诊治了什么人, 得了什么病, 用了什么药, 如果出现任何纰漏,都有迹可循。 昨夜太医署出动了那么多御医,档案肯定是不老少的,王岁平本想找一找这些档子,没想到档子飘到了自己眼前来。 他低头捡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果然,大掌柜当胸中了一剑,直接毙命,而且看那伤口的形容,应该便是孟簪缨的软剑所致。 崔岑装作冲撞了王岁平的模样,道:“微臣该死,冲撞了王大人。” “无妨无妨!”王岁平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档子,顿时放心下来,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笑道:“无需这么恭敬,按理来说,你的品阶还比我大呢,不要将我当成王太后的弟亲,就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的臣子便可,咱们都是一样儿的,一样的!” 崔岑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得滴水不漏,王岁平心情舒畅,又凡尔赛了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开了太医署,也不瞧病了。 经过中书门下的议论,还有太医署的档子,王岁平已经十拿九稳,大掌柜已死,死无对证,露华台的事情再无迹可寻。 是夜,王岁平让驾士驾车,离开大明宫,还是如同之前两次那般,将车子停在偏僻的街坊旁边,很快一条黑影登上车子。 正是孟簪缨! 王岁平淡淡的看了一眼孟簪缨,道:“受伤了?” 孟簪缨平静的道:“大掌柜已死。” 王岁平笑道:“我知道,今儿个一早已经听说了,你还真是有些用处的,能如此自由的进出神策军牢营之人,满大明宫也不多见。” 孟簪缨道:“放了我姊姊。” “放了你姊姊?”王岁平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如此好用的狗,我若是放了,岂不是白白浪费?” 他说着,故意伸出手捏住孟簪缨的伤口,狠狠按在他的手臂上,甚至反复的碾压,奸笑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乖乖帮我咬人,我是不会对你阿姊怎么样的,反之……” 孟簪缨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浑身微微颤抖颤栗,咬着后槽牙愣是一声也没哼,鲜血湿透了衣袖渗透出来,蹭了王岁平一手。 王岁平抬起手来,在孟簪缨的脸上轻轻抹了两下,把血迹蹭在他脸上,幽幽的道:“反之……我可是当今太后的弟弟,只是想要个把女人罢了,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王岁平收拢了笑意又道:“好狗,滚下去,本大人要回府了。” 孟簪缨没说话,抿着嘴唇下了车去,站在黑暗的长安城角落,眼睁睁看着王岁平的车驾粼粼离开。 他眯了眯眼睛,终于开口了,沙哑的道:“王岁平,终有一日……我要你不得好死!” 刘觞让孟簪缨将大掌柜的死讯告知王岁平,第二日约了在紫宸殿中碰头。 刘觞睡了个好觉,起身洗漱,御医例行公事前来换药,重新包扎伤口,小太监则是帮忙打理着屋舍,将锦被叠起来,窗帘拉开,清扫屋舍中的灰土,将刘觞换下来的衣物全都整理起来准备拿去浆洗。 啪嗒—— 有什么东西混在衣物中掉了出来,刘觞低头一看,是那本包着XX唐律书皮的小黄书! 小太监弄掉了书册,赶紧告罪,跪在地上便要去捡那本小黄书。 “等等!!”刘觞大喊一声,吓得小太监手脚僵硬,赶紧磕头:“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小臣、小臣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刘觞跑过去,将小黄书捡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干笑道:“没事没事,你们先、先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屋舍。 刘觞抱着那本小黄书,简直是烫手的山芋,放在那里都不好,放在头枕被子下面,若是浆洗的小太监和宫女发现了如何是好?放在书架上,万一阿爹真的当做XX唐律翻开了,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学无术,一心向黄? 刘觞使劲摇头,不好不好,他把小黄书塞进自己的绣裳里,又拍了拍胸口:“还是带出去扔掉,毁尸灭迹的好,免得被人发现。” 刘觞心想,左右我是个正直的太监,不需要这样的小黄书…… 刘觞怀揣着“炸弹”,离开了宣徽院,往紫宸殿而去。 他进了紫宸殿,孟簪缨和崔岑正在外殿侯旨,因着时辰太早,天子李谌还未晨起。 刘觞走进去,便发现了这尴尬的场面,孟簪缨站在一边,崔岑站在一边,若是平日里,孟簪缨早就腆着脸跑过去套近乎了,今日嘛…… 刘觞笑眯眯的做和事佬:“哎呦,小缨缨,你的胳膊怎么了?伤口崩裂了么?” 孟簪缨昨日去见王岁平,王岁平按裂了他的伤口,孟簪缨匆匆回家,心乱如麻,也就没有理会,只是草草包扎了一番,没想到今日伤口还没有愈合。 他这么一说,崔岑侧目看了一眼孟簪缨,孟簪缨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没有言语。 刘觞撺掇的道:“崔御医,你们做大夫的,是不是最见不得旁人受伤了?快快,你给小缨缨看看,好歹包扎一下。” 崔岑倒是没有拒绝,提着药囊走过来,孟簪缨有些吃惊,道:“你……你还愿意为我包扎么?” 崔岑淡淡的道:“为何不愿?” “因着我……”孟簪缨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因着我是个出卖友人的细作,令人不齿。” 崔岑叹了口气,道:“崔某人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儿,再者,宣徽使这个当事人都如此大度,崔某人没有计较的理由。” 孟簪缨惊喜的看着崔岑,崔岑已经打开药囊,开始给他上药。 “啊嘶……疼!”孟簪缨一个激灵,没想到上药而已,竟然比受伤的时候还要疼。 便听到崔岑幽幽的道:“只不过……崔某人自小有个毛病,便是小心眼子,自然是没有宣徽使心胸宽广的。” 孟簪缨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崔岑记恨在心,所以故意给自己上了很疼的伤药,他疼的呲牙咧嘴,咬着下嘴唇忍耐。 崔岑挑眉道:“知道疼了,才会长记性,下一次……才不会受伤。” 孟簪缨更是惊讶,眨了眨眼睛,喃喃地道:“你……你生气难道是因为我受伤了?” 崔岑平静的道:“不然呢?孟郎君以为崔某人在气什么?” 孟簪缨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恩公!” 崔岑没有再说话,给他仔细包扎起来。 等包扎的差不多了,李谌正好梳洗完毕,从内室走了出来,道:“情况如何了?” 孟簪缨回话道:“回陛下,王岁平已经信以为真。” 李谌点头道:“甚好,接下来……便是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让大掌柜死而复生,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觞道:“这个时机,最好当着羣臣的面子,还不能让王岁平提前听到风声。”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是了,再过些日子,好似是王岁平女儿生辰的日子。” 刘觞好奇的道:“就是那位娇娘?上次太后拉着相看的那位娘子?” 李谌:“……” 似水娘子交出名册的当日,王太后一定要带着娇娘前来给李谌请安,李谌被纠缠不得脱身,这才让刘觞一个人前往,现在想起来,必然也是王岁平撺掇,托住了李谌的脚步。 刘觞没有多想,脱口而出:“连王家娘子的生辰,陛下都了如指掌?” 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总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点怪怪的?还有点……酸酸的? 李谌倒是没有发觉这么多,赶紧解释道:“朕并非有意去打探,而是母亲,三天两头的找人来告诉朕,王家的娘子要过生辰,让朕准备生辰贺礼。” 刘觞心想着,王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撮合你与那个娇娘。 李谌道:“朕的意思是……不如用这个娇娘的生辰做掩护,在宫中准备一场燕饮,宴请百官到场,以这个名头为借口,王岁平一定不会有所怀疑,反而会放下芥蒂。” 崔岑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孟簪缨也点点头,道:“王岁平此人好大喜功,最喜颜面,若是以他女儿的生辰为由头举办燕饮,王岁平必然被圣恩冲昏了头,不会多想。” 李谌笑眯眯的道:“朕也觉得如是!” 他说着,转头对刘觞道:“阿觞,朕是不是很聪明?” 刘觞心里酸溜溜的想着,聪明个啥啊,也就一般般吧。 他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儿,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起精神来拍马屁:“陛下聪敏过人,那王岁平绝对不会怀疑,到时候大掌柜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定然吓死那王岁平!” 李谌没发现刘觞的不对劲儿,还道:“至于这燕饮的事情,阿觞你是个熟手,那便交给你处理了。” 刘觞淡淡的道:“是,小臣领诏。” “对了,”李谌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崔岑道:“今日召你过来,并非是朕身体抱恙,而是没庐将军。” 刘觞奇怪,没庐赤赞? 李谌看了一眼孟簪缨,道:“没庐将军那日……肋骨断了三根,你替朕前去看看,诊断诊断,再传朕的敕令,赏赐一些银钱和绢帛。” “什么?”刘觞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肋骨……断了?还三根儿!” 李谌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孟簪缨。 刘觞对着孟簪缨竖起大拇指:“小缨缨,真人不露相啊!你行的。” 孟簪缨更是尴尬,道:“罪民死罪!” 李谌摆摆手,道:“崔岑你前去看一看,用药也用最好的。” “是,陛下。”崔岑也不耽误,立刻便离开了紫宸殿,往没庐赤赞下榻的屋舍而去。 众人说话间,崔岑又提着药囊回来了。 李谌道:“如此之快?没庐将军的伤势如何?” 崔岑回话道:“回禀陛下,没庐将军的肋骨的确断了三根。” 刘觞:“……” 孟簪缨:“……” “不过……”崔岑又道:“不过没庐将军身强体壮,恢复的很好,并无大碍,个把月便能痊愈。” 李谌点点头道:“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赏赐也安排下去了么?” 崔岑道:“陛下,没庐将军回绝了陛下的赏赐。” “怎么?”李谌道:“他是嫌少?” 刘觞咂咂嘴,也是,要是自己执行公务的时候肋骨断了三跟,给这么点钱也嫌少,怎么也得来点金灿灿的金子才能痊愈。 崔岑道:“回禀陛下,没庐将军有言,他不想要任何赏赐,只求陛下将鱼之舟借调几日,前去照顾没庐将军。” 借调鱼之舟? 又是借调鱼之舟! 鱼之舟站在一边,一直都是默默无言的,此时抬了一下头,有些吃惊纳罕。 李谌仔细想了想,这次没庐赤赞肋骨都断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更何况这次他的功劳不小。如果李谌不答应他这个请求,有点子说不过去。 李谌不待见没庐赤赞,是因着李谌觉得他人品不行,如此虐待鱼之舟,李谌与鱼之舟虽不能说相依为命如此夸张,但好歹也认识了两辈子,李谌自然是心疼鱼之舟的。 但如今看来,没庐赤赞是一心想要弥补的,虽然这弥补的时机已然晚了。 李谌思量再三,道:“好罢,鱼之舟,你就暂时借调三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领诏。” 没庐赤赞肋骨断了,刘觞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好歹同僚一场的,不去探望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刘觞就跟着鱼之舟一同前往没庐赤赞下榻的屋舍。 没庐赤赞看到鱼之舟,满脸都是惊喜,挣扎的坐起身来,道:“幺儿,你真的来了?” 鱼之舟平静的道:“陛下有命,小臣自当遵从。” 没庐赤赞听他这般说辞,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欢心起来,道:“你能来,为兄已然很欢心了。” “啧啧啧!”刘觞跟在后面走进来,笑道:“没庐将军,你这嘴巴抹了蜜一样,活脱脱一个大白莲啊!” “宣徽使,”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有伤在身,请恕卑将无状了。” 刘觞道:“无妨无妨,本使就是来看看你,其实……本使也是第一次见识断肋骨的人。” 没庐赤赞:“……” 正巧小太监端来了汤药,没庐赤赞让小太监把汤药放在案几上,便将人遣走。 等小太监刚刚一走,没庐赤赞便捂着胸口道:“幺儿,为兄疼得很,一抬手就更疼了,你能不能……喂为兄用药?” 鱼之舟看了一眼汤药,又看了一眼没庐赤赞,没庐赤赞就是故意的,刚才那小太监明明可以把汤药送到他手里,他一定要让人放在案几上,便把人遣走,现在又要自己喂他。 鱼之舟没有立刻动弹,没庐赤赞叹了口气,道:“无妨,为兄自己来也可……嘶——” 他说着,一伸手,伴随着嘶嘶抽气的痛呼声,十足的夸张。 刘觞笑道:“没庐将军,你这嘶嘶的,拆炸弹呢?” “炸弹?”没庐赤赞道:“那是何物?” 刘觞解释道:“嗯——就是坏蛋的一种!” 没庐赤赞:“……” 鱼之舟实在没法子,便端起汤药递过去,道:“没庐将军,请用药。” “诶等等!”刘觞半路又杀出来,拦住了鱼之舟的动作。 刘觞道:“小鱼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鱼之舟一脸迷茫:“还请宣徽使训斥。” 刘觞拿起桌上的勺子,轻轻放进汤药的大碗里,笑眯眯的道:“人家没庐将军,让你喂他喝药,自然是要这么一勺一勺、一勺一勺的喂药了,喂药怎么能大口喝呢?” 没庐赤赞眼皮狂跳,这汤药苦口的很,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平日里都是一口饮尽的,哪里有一勺一勺喂的?那还不苦死? 鱼之舟轻笑一声,似乎明白了刘觞想要犯坏,竟然没有拆穿,还很是配合的道:“是,宣徽使教训的是,小臣受教了。” 说着,走到榻边坐下来,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拿着汤池,一勺一勺不厌其烦的,将黑漆漆的苦涩汤药喂到没庐赤赞唇边。 没庐赤赞:“……” 刘觞简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没庐赤赞的痛苦之上,笑嘻嘻的道:“没庐将军,快喝啊,药凉了,便苦口了。” 没庐赤赞:“……” 刘觞又道:“没庐将军,弟弟亲手喂你的药,甜不甜?” 没庐赤赞:“……”苦、好苦。 刘觞戏弄够了没庐赤赞,看够了热闹,便挥挥手离开了。 没庐赤赞可算是一勺一勺的喝完了整碗的汤药,苦得直蹙眉,鱼之舟看他如此口苦,最终没落忍,递了一颗甜果脯给他。 没庐赤赞惊喜的道:“幺儿,这是给我的?” 鱼之舟淡淡的道:“没庐将军若是不觉得苦,不食也可以。” “不不,”没庐赤赞受宠若惊,立刻抢过来道:“自然要食,这可是幺儿送给为兄的。” 他吃下果腹,这才觉得中和了一些苦涩,狐疑的道:“幺儿,今儿个宣徽使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鱼之舟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因为陛下记得王家娘子的生辰。” “王家娘子?”没庐赤赞挑眉:“原是如此,怪不得……” “阿觞!”李谌一直等着刘觞,见他回来了,便道:“没庐赤赞的伤势如何?” 刘觞道:“回陛下,只要小鱼公公一过去,没庐将军的病情怕是就不好了。” “不好了?”李谌奇怪:“当真伤得如此重?” 刘觞笑道:“这倒不见得,但若是没庐将军的伤势好的太快,小鱼公公岂不是很快就会停止借调,所以小臣才说,没庐将军的伤情怕是好不了了。” 李谌无奈得的道:“你啊,这么多歪理,不过……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刘觞注意到李谌换了一身衣裳,比平日里的常服都郑重一些,衬托着李谌挺拔的身材,俊美的面孔,简直便是顶级小鲜肉!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这是要出去么?” 李谌道:“你忘了?不是要给娇娘举办生辰燕饮么?朕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后那里,亲自邀请太后和娇娘参宴,如此一来,王岁平必然欢心,必然放松警惕。” 刘觞:“……”打扮的好像花孔雀,原来是为了去见娇娘? 刘觞心窍里瞬间酸溜溜的,但他还不是很清楚这种酸溜溜是为了什么,总之不太舒服。 鱼之舟借调去了没庐赤赞那里,刘觞只好跟着李谌往王太后的寝殿而去。 说来就是这么巧了,王岁平的女儿娇娘也在。 娇娘乖巧的伴着王太后,正在绣花,她心灵手巧,王太后看得异常欢心。 “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王太后一听,欣喜的道:“陛下今日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又对娇娘道:“去把茶饼拿出来,你去给陛下沏茶。” “是,太后娘娘。” 李谌和刘觞走进来,王太后热络的拉着李谌的手,笑道:“谌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李谌道:“这不是儿子刚刚破获了露华台的大案么?那大掌柜已经伏法,也算是结案了,正好清闲几日,便到母亲这里来坐坐。” 刘觞仔细观察了一番,王太后听说“露华台”三个字,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看来这个王太后并不知道王岁平和露华台的事情。 王太后道:“谌儿辛苦了,娇娘,茶好了么?” “陛下,太后。”娇娘捧着茶水走出来,恭敬的道:“茶水已经好了,还请陛下与太后娘娘用茶。” 李谌并不喜欢饮茶,他喜欢打马球,喜欢打猎,喜欢饮酒,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不过今日是为了打消王岁平的顾虑,邀请王太后和娇娘来的,自然要给面子。 李谌亲自接过娇娘递过来的茶杯,难免二人的手指便碰在了一起,娇娘面色通红,低垂着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李谌呷了一口茶水,苦口的要死,嘴上却道:“嗯,真香!” 刘觞心里吐槽,真香?也不知是说茶香,还是说美娇娘香,小奶狗天子随随便便就碰别人姑娘家的手,真是渣男! 王太后笑道:“都是这茶饼好,是你舅舅送来的,也是娇娘泡茶的手艺好。” “谁说不是呢?”李谌应和。 他终于找到机会,扯到正题上,笑道:“母亲,朕记得过些日子,便是娇娘妹妹的生辰,对也不对?” 王太后惊喜的道:“对!对对对!谌儿,没成想你有心了,还记得娇娘的生辰?” 娇娘赶紧跪下来谢恩:“多谢陛下挂怀,娇娘诚惶诚恐。” 李谌道:“母亲素来喜爱你,经常唤你入宫,朕耳目濡染的,也就记住了,幸而没有记错。” 他对王太后道:“母亲,最近宫中太安静了一些,也没有个热闹,不如这样……趁着娇娘妹妹过生辰,举办一个宫宴,邀请臣子们带着女眷入宫,也好给娇娘妹妹热闹热闹,母亲觉得如何?” 王太后惊喜非常,她一心想要撮合娇娘与李谌,李谌之前都不怎么领情,现在却不一样了,主动记得娇娘的生辰不说,还要大办宴席,若是臣子携带女眷入宫,那么满长安城都会知道天子给娇娘过生辰,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岂不是内定了?往后里,王家便是这一国之母! 王太后道:“好好好!难为谌儿能想到这么多,正好很久都没有热闹了,那就按谌儿你说的做。” 她说着,生怕李谌后悔,连忙对娇娘道:“娇儿,还不快谢谢陛下?” “娇娘多谢陛下。”娇娘款款下拜。 李谌笑道:“无妨无妨,不必多礼。” 他的目的达到了,也不想要在这里摆笑脸,笑得几乎僵硬,便起身道:“母亲,这燕饮的事情儿子还要亲自主持一些,交给了谁都不放心,儿子便先回去了。” 王太后不疑有他,道:“娇娘啊,你送一送陛下。” 娇娘立刻起身,道:“陛下,娇娘送您。” 李谌也没有拒绝,反正是要往外走的,谁送都一样。 李谌和娇娘走在前面,刘觞跟在后面,走出大殿没多远,娇娘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娇娘有几句话,想要与陛下单独说一说,可否请陛下屏退左右。” 左右? 刘觞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哪里来的左右,分明就自己一个人! 刘觞立刻恍然大悟,拱手道:“陛下,小臣先去那边儿等着。” 李谌刚想拒绝,刘觞却溜得很快,调头便走,临走的时候还听到娇娘的嗓音道:“陛下,其实娇娘对陛下……” 刘觞走的太快,后面的话没听见,但根本不需要听,都不需要过脑子,也知道是表达爱慕的言辞。 毕竟李谌是谁?当今天子,而且身材高大,长相俊美,年纪又轻,有地位有钱,没有长成歪瓜裂枣已经很不容易了,竟然还如此鲜嫩,是个人都要动心。 刘觞埋头走了几步,心里乱七八糟的思忖着,“嘭!”一声撞到了什么。 “宣徽使?”那人扶住刘觞,担心的道:“宣徽使,伤口没有撕裂罢?” 刘觞定眼一看,原来是郭郁臣! 郭郁臣又道:“宣徽使可是有心事?郁臣唤了你三声,你都没听到。” 原来方才刘觞一个劲儿往前走,差点撞在墙上,郭郁臣叫了他三声他都没听到,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好跑过去拦住刘觞,刘觞这才没有撞到硬邦邦的墙上。 刘觞哈哈干笑一声:“没事没事,有点……走神。” “宣徽使,你的书卷掉了。”郭郁臣说着,弯腰捡起一卷书册。 刘觞往怀里一摸,早上随手塞在怀里,准备找个僻静没人地方毁尸灭迹的小黄书掉出来了! 郭郁臣拿着那本包着XX唐律的小黄书道:“宣徽使,还给你。” “不不!”刘觞摆手道:“这本书……送给你了,小郭将军!” 郭郁臣一笑,很是自豪的道:“不瞒宣徽使,这卷唐律,郁臣已然倒背如流,所以并不需要这卷书册。” “诶,那不一样!”刘觞信誓旦旦的握住郭郁臣的手,信誓旦旦的道:“这本书,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郭郁臣一脸迷茫,当下就要翻开。 刘觞连忙阻止,这青天白日的,他可不想和阿爹的男朋友一起看小黄书,笑道:“小郭将军你相信我,这本书绝对不一样,你回去找个没人的夜晚,夜深人静,好好研习,等倒背如流之后,再去找阿爹验收!” “枢密……使?” “嗯嗯!”刘觞使劲点头。 郭郁臣还是不明白,道:“枢密使,也对唐律感兴趣?也对,枢密院传达天命,对什么都该有所了解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小郭将军你别管这么多了,拿走,好好保存,记得,没人的时候再看!” 郭郁臣便将书卷塞在怀里,还拍了拍胸口,保证道:“请宣徽使放心,郁臣一定做到倒背如流。” 刘觞感叹的道:“小郭将军真是好学啊,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呀!” 李谌摆脱了娇娘来寻刘觞,便看到刘觞和郭郁臣拉拉扯扯,郭郁臣还拿走了一本包着XX唐律书皮的书卷。 李谌道:“阿觞,你们在做什么?方才大将军拿走的那本书……不会是上次阿觞偷偷看的那卷罢?” 刘觞强调:“不是偷偷看。” “好好,是咱们一起看的。”李谌笑道。 李谌抱怨道:“阿觞,你怎么把那卷图册送人了?那其中有许多精妙深奥的形式,朕还没有参透。” 刘觞“呵呵”笑了一声,道:“那陛下不如与娇娘妹妹慢慢参悟一番,小臣还要准备宫宴,便告退了。” “诶,阿觞?阿觞?”李谌叫了两声,刘觞压根儿不停留,一溜烟走了,便仿佛是在……闹别扭? ———— 王太后的侄女过生辰,大明宫中举办了隆重的宫宴,满朝臣子都来参加,还携带了女眷。 众人纷纷猜测,恐怕是天子看上了王太后的侄女,否则为何会举办如此隆重的宫宴?这个王氏之女,很快即将成为年轻天子的后宫之主,坐镇六宫,掌管凤印! 娇娘俨然成了这次宫宴的主人公,而李谌则是被王太后拉过去,与娇娘多多交流感情。 刘觞百无聊赖的用筷箸扎了一只胖墩墩的鸡腿,嗷呜咬了一口,身边有人坐下来,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淡淡的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觞托着腮帮子道:“全部妥当,就差宫宴结束。” 只等宫宴结束之后,宾客酒足饭饱,神策军便会冲进来包抄大殿,在场之人一个也别想走,届时好戏才会上演。 刘觞道:“对了阿爹,小郭将军的神策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提起郭郁臣,刘光下意识咳嗽了一声,道:“亦准备好了,万无一失。” “咦?”刘觞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戳了戳刘光,道:“阿爹阿爹,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为何今儿个一提起小郭将军,你的表情怪怪的?啊呀,阿爹你脖子上怎么被咬了这么大一个蚊子包!” 刘光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但颈子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刺痛感,下一刻对上刘觞狡黠的笑容,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好啊觞儿,”刘光道:“连你阿爹也敢戏弄了?” 刘觞凑过去一点,压低了声音道:“阿爹,小郭将军有没有……有没有找你去背书?倒背如流的那种。” 刘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是你搞的鬼?” 刘觞怔愣道:“不会吧不会吧?小郭将军真的找阿爹你去背书了?背那本……那本……”小黄书? 刘光稍微咳嗽了一声:“别瞎说。” 刘觞一看,十拿九稳了,看来自己贡献的那本小黄书还是有价值的,起码促进了阿爹和小郭将军的和谐。 刘觞笑眯眯的道:“看来小郭将军是很喜欢阿爹的,那我就放心了。” 刘光不以为然,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刘觞道:“小郭将军如此正派一个人,我让他刻苦学习去找阿爹考核,他还真的倒背如流,阿爹你说,小郭将军为了你是不是豁出去了?这还不是喜欢么?” 刘光无奈的道:“就你歪理儿最多。” 说刘觞聪敏,他真是聪明的厉害,看别人都通透着呢,但唯独看自己……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刘光完全不想点破谜团,他恨不能觞儿一辈子也不要知道李谌对他的感情,经过两三年,或许都不需要一年,这份感情淡薄了,便更加不需要知晓…… 酒过三巡,大明宫丹凤门关闭,已经到了宫禁时分,留在宫宴上的臣子、女眷今日都需要下榻在宫中过夜。 李谌朗声道:“今日宫宴,诸位可有尽兴?左右朕是十足尽兴的……” 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酒杯,收拢了笑容,凉丝丝的道:“既然尽兴的事情罢了,那朕……就说一些扫兴的话。” 踏踏踏踏—— 随着李谌的话音一落地,四面八方涌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神策军?!” “神策军怎么冲进来了?” “快看,那是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 郭郁臣冷着一张脸,身穿介胄,腰佩宝剑,带着神策军精锐直接开进燕饮大殿,将大殿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臣子们的酒气醒了大半,一个个战战兢兢。 李谌悠闲的长身而起,道:“诸位,想必前些日子,大家都听说过平康坊露华台的案件。” 王岁平心中一惊,没想到天子突然提起这个,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如今大掌柜已死,死无对证,完全不需要担心。 李谌又道:“露华台一案,有人在背地里利用娼妓买卖,不止高价借钱,还通过勒索要挟,意图控制整个朝廷的命脉!这样的蛀虫,朕若是不挖出来,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 王岁平越听越是心惊,他有些惧怕,打算悄悄溜走,趁着众人不注意,便想从大殿侧门跑出去。 “王大人!”刘觞笑眯眯的道:“去何处啊?陛下还没说完呢。” 王岁平尴尬的一笑:“微臣只是……只是想要方便方便,有些……内急。” “内急?”刘觞道:“这就急了?后面还有更急的呢。” 李谌正巧说道:“是不是有些人觉得,露华台的大掌柜在神策军牢营遇刺身亡,一切便死无对证,朕便无从查起了?那很好,今日,朕便要让你们看看,朕是如何纠察朝廷蛀虫的。” 李谌的嗓音顿了顿,朗声道:“带人犯上殿!” “人犯上殿——” 哗啦哗啦—— 随着铁链枷锁的响声,神策军精锐押解着一个中年男子颤巍巍的走了上来。 那男子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叩头:“陛下!陛下饶命啊!我说!我全都说!” 竟然就是传输中已经去世的露华台大掌柜! “他……”王岁平吓得双膝发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嘴唇发抖,只说了一个字儿便说不出声来。 刘觞善解人意的笑道:“王大人是不是想问,大掌柜怎么还活着?当然了,诈尸而已,很常见的!” 作者有话说: 两万字更新来啦~ 第76章 刘觞的马甲 大掌柜竟然还活着! 这对于王岁平来说, 简直是重磅一击。 大掌柜被押解上殿,跪在地上,立刻哭嚎大喊:“陛下!陛下, 罪民冤枉!!罪名冤枉啊——” “哦?”李谌幽幽的道:“你自称罪民, 为何还要喊冤?” 大掌柜扭头瞪着王岁平,浑身的锁链枷锁震颤的哗啦啦作响,厉声道:“陛下英明, 罪民虽然有罪, 但并非罪魁祸首,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大殿立刻喧哗起来, 众人纷纷顺着大掌柜的目光看过去,虽然他的双手扣在枷锁里面,不能指认, 但大家顺着目光也不难发现, 大掌柜死死盯着的, 正是王太后的弟弟——王岁平! “难道是王岁平?” “竟然是他?” “我听说大掌柜的背后还有一个大郎君,竟然是王太后的弟亲!” 在场的百官之中,难免有一些被露华台捏住把柄的, 他们都知晓大掌柜的背后还有人,但是因着前些日子大掌柜突然被刺杀,所以大郎君也无从查起, 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了意外的发展…… 大掌柜怒吼道:“是他!是王岁平!” “胡说!”王岁平怒喝:“一片胡言!天子面前,你竟如此胡言乱语, 诽谤忠臣!来人啊!给我拿下, 叉出去!” 王岁平喊着, 身边儿都是神策军, 根本没人动弹。 “来人!来人啊!”王岁平又是大喊,还是没人搭理他。 王岁平着急了,颤抖的跪在地上:“天子!天子您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微臣怎么可能做那违法的勾当?而且……而且微臣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微臣可是……是您的亲舅舅啊!” 王太后也着急的道:“是啊!谌儿,他可是你的亲舅舅,为何要去做那些违法的勾当?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是、正是!”王岁平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是么?”李谌道:“既然是诬告,身正不怕影子斜,那这样罢,朕便允许大掌柜,与王岁平当庭对峙,既然舅舅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敢一试?” “这……这……”王岁平额头上的汗水更是多,他刚刚饮酒多度,这会子脑子里乱哄哄的,意识很难以集中。 “陛、陛下!”王岁平找了一个借口:“这个露华台的贼子,不过是个死囚,若是什么样的平头百姓都能状告士大夫,那……那以后百姓争相效仿,大唐的朝廷还不……还不乱套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王大人,您这般推三阻四,别不是不敢罢?” “放肆!”王太后气怒的道:“王岁平乃我的弟亲,如何会做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他需要做这样的勾当不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真的把他当成了罪囚不成?” 王太后随即对王岁平道:“你便与他对峙,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王岁平狂擦汗,王太后一直给他拖后腿,王岁平心里如何能不着急。 李谌道:“如此甚好。” 大掌柜恶狠狠的道:“陛下!王岁平才是露华台真正的掌柜!小人不过是为他驱使小厮罢了,这露华台背后一切的经营,还有营收,最后全都进到了王岁平的囊袋中,陛下若是不信,有账目为证!” “账目?”李谌询问:“可是刘长邑已经清点了露华台的账目,上面并没有王岁平的名字。” “陛下有所不知!”大掌柜道:“那些只是搪塞官服查看的明账,露华台还另有一份隐账!” “隐账?”李谌笑道:“朕还是头一次听说。” “你!你血口喷人!”王岁平大吼着阻止大掌柜的说辞。 李谌却道:“让他说下去。” 王岁平没了法子,眼珠子狂转,似乎想着如何辩解。 大掌柜解释道:“露华台有一本隐账,最后的营收并非小民一个人收取,还会从小民这里,分出大头,每个月都要送给露华台的大郎君,而那个大郎君就是王岁平!” “胡、胡说!”王岁平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小民没有胡言乱语!”大掌柜恶狠狠得道:“小民有证据!这本隐账,小人做了账面,从露华台建成之初始,便记录了账面,一条条,一框框,全都记录了下来!” “你?!”王岁平震惊,没想到自己被大掌柜摆了一道,他竟然偷偷记账,如此一来,岂不是铁证如山?实锤了露华台有王岁平一笔? 大掌柜道:“你不仁,我才不义!我在牢里受尽了苦楚,什么有没有招供,而你呢!?竟然派人来杀我,还想斩草除根?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李谌道:“来人。” 郭郁臣立刻上前,拱手道:“陛下。” 李谌道:“劳烦大将军亲自跑一趟,按照大掌柜所说,去取隐账账本。” “是!” 郭郁臣立刻回身就走,去取账本,王岁平更是汗如雨下,一瞬间大殿中议论纷纷。 王太后则是冷笑:“好啊!说的头头是道,我倒要看看,这账本是个什么东西!真是把你这个死囚给能个儿坏了,还敢诬告了?什么人都是你能告的么?” 王岁平听了自家姐姐的话,更是冷汗直流,频频擦汗,一副马上要昏倒的模样。 刘觞低笑道:“陛下,看来王太后实在不知情,还在疯狂给王岁平拖后腿呢。” 李谌也低声道:“如此甚好。” 郭郁臣很快折返回来,手中捧着隐账的账册,王岁平一看,身体忽悠忽悠,像是破了的风筝,几乎站立不稳。 李谌接过账本,还未打开,“咚!”王岁平双膝一曲,直接跪倒在众人面前,失魂落魄的大喊着:“陛下!陛下饶命啊——” 他这么一喊,愣是把王太后给喊懵了,道:“你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要查,便好好儿的查一查!” 王岁平眼睛登时通红,竟然还哭了出来,哭得是老泪纵横,悔恨不已,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其实……其实露华台的确有微臣一份……” 他的话音一落,王太后几乎站不住,踉跄了好几下,身后好几个宫女抢过去搀扶。 “真的有王岁平一份?” “他就是大郎君?!” “竟是王岁平……” 李谌幽幽的道:“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承认自己便是露华台的罪魁祸首大郎君?” “不不不!”王岁平辩解道:“微臣……微臣是承认,曾经投钱给露华台。陛下也知晓,微臣在入仕之前,是经商的商贾,其实……其实曾经投钱给露华台,当时露华台还未有建成,微臣是商贾之一,所以每月都会得到露华台的分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微臣决计没有参与露华台不法的勾当!微臣是被陷害的,微臣不知情啊!” 李谌差点冷笑出声,好一步以退为进呢! 王岁平突然承认与露华台的干系,但是他只承认了自己投资给露华台,所以露华台每个月都会和他分账,如此一来,便算是账本上有王岁平的名字,也会被王岁平撇的干干净净,只是说这是分账,还是拒不承认大郎君的事情。 “你……”大掌柜怒神道:“你胡说!你分明便是罪魁祸首的大郎君!这账面上记得清清楚楚!露华台的大头,全都进了你的囊袋!” 王岁平果然辩解道:“微臣……微臣投了钱给露华台,还是投了大部分,露华台后来发达了,每月分账给微臣大头,也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啊,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微臣真的是被陷害的!真的什么也不知情啊!” 李谌拿过账本看了两眼,的确如此,虽然账面上记录着王岁平是大头,但因为是隐账,所以并没有太多的记录,写的都很隐晦,如此一来硬说是分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好反驳。 李谌眯着眼睛,心中一口恶气顶上来,没想到王岁平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想到法子狡辩。 刘觞挑了挑眉,该说王岁平是机智呢,还是蠢笨呢?这紧要关头,竟然还能给自己想出借口,也的确是机智了。 刘觞故意道:“王大人,您再仔细想想,若是诬告,这可了不得啊!” “没错,”王岁平应和:“分明便是诬告!是诬告!” 刘觞如法炮制,对大掌柜道:“大掌柜,你也仔细想想,若是诬告,那可是……”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罪民不敢诬告啊!”大掌故哭嚎起来:“小民已经到了这幅田地,怎么还敢诬告?陛下!陛下相信小民啊,小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 王岁平有些发慌,虽然他狡辩的的确有道理,但是刚才他还矢口否认自己与露华台的干系,现在又突然说自己有参与露华台,已然出尔反尔,站不住立场,众人其实对王岁平的说辞,都抱有怀疑态度,只是不方便说出口罢了。 同时怀疑王岁平的,还有王太后。 王太后方才有多信誓旦旦,此时就有多心虚。 “你……”王太后对王岁平招手,道:“我有几句话,想与你单独说说……” 王岁平看了一眼李谌,李谌也不介意,摆了摆手。 王太后便与王岁平来到了大殿的角落,遣退了身边的宫人,等宫人都走远了,王太后一把抓住王岁平的手腕,用力的颤抖着:“这……这都是怎么回事?露华台的事儿,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有没有干系?” “姊姊……”王岁平想要含糊。 王太后已然截断了他的话头:“你说啊!到底有没有干系?都到了这田地,你还要瞒着我?你竟还瞒着我?你若是再瞒着我,我看谁给你补救!” 王岁平一狠心,微微点头。 “嗬——”王太后险些晕倒过去,勉强撑着身子,颤声道:“你……真的是你,你竟然做这样的不法勾当!你可是天子的舅舅!你可是太后的弟弟!你要什么没有?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为何?”王岁平道:“姊姊!你还不明白么?小弟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姊姊你啊!” “为我?” “正是!”王岁平振振有词:“姊姊这些年,在先皇面前装乖,在老太太面前装乖,他们是谁也看不起咱们王家,姊姊心里的痛,难道小弟还看不明白么?若不是小弟在露华台背后张罗着,寻求这满朝文武的把柄,姊姊如何能垂帘听政?我又如何能迈入仕途?姊姊您还不明白么!” 王太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当时太皇太后被扳倒,取消了垂帘听政,王太后便开始跃跃欲试,她本身是有顾虑的,毕竟王家没几个当官的,他们的势力远远不如郭氏。 但当时王岁平极力支持姐姐垂帘辅国,理由很简单,只是说姊姊是天子的母亲,难道还不够辅国么? 王太后哪里有郭太皇太后那样的眼见,还觉得王岁平说的有道理,天子都是我儿子,我出去垂帘辅国,有什么不对? 王太后第一次垂帘十足成功,很多朝臣应和支持,她压根儿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露华台在背后的作用,王岁平提前通过露华台威胁了很多朝臣,让他们支持王太后的意见。 王太后今日才明白,原来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小道道儿。 “那……那……”王太后没了主见:“如何是好啊!该如何是好!再这样审理下去,你非被揪出来不可!” “别着急!别着急!”王岁平虽然安慰着王太后,但他自己也很着急。 “要不然这样……”王太后道:“你现在也只是露华台的出钱者,你干脆提出来,不知道露华台背地里的不法勾当,你想要将露华台赚来的银钱,全都捐给国库!” “什么……”王岁平心肝肺脾肾都在隐隐作疼:“捐……捐钱?” “都什么时候了!”王太后恨铁不成钢:“你还心疼那些小钱?!” 王岁平心疼的厉害,那可不是小钱啊! 王太后道:“有钱赚,没命花啊!你把那些钱全都捐出来,我再说些好话,这件事情便揭过去,除此之外,你还有旁的法子不成?” 王岁平也没有旁的法子,那二人又叽叽咕咕一会子,这才走了回来。 李谌幽幽的道:“母亲、舅舅,不知二位说的如何了?” 咕咚—— 王岁平又跪了下来,磕头哭诉:“陛下,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微臣不知露华台背后的不法勾当,竟还给露华台出款,实在有罪!有负圣恩!陛下,微臣愿意将露华台营收的全部款项,捐给国库!” 刘觞挑了挑眉,心里嗬了一声,大手笔啊,割肉啊! 果然,王岁平说完,脸上一副肉疼到哭出来的模样。 李谌并不想如此放过他,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刘觞却拦住他,低声道:“陛下,您还没看出来么?大掌柜已经黔驴技穷了。” “那朕就要这样放过他?这个王岁平,还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他分明便是那个大郎君!” 刘觞能不知道么?满朝文武其实都看出来了,王岁平就是露华台的大郎君,可是看出来有什么用,想要判罪,是要讲究证据的。王岁平又是李谌的亲舅舅,如果李谌执意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治罪王岁平,很可能引起不好的舆论,反而伤害了李谌的威信地位。 刘觞笑道:“陛下,王家毕竟是您的亲戚,就算王岁平被废了,太后也是您的母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是不是?” “那你说,”李谌不甘心的道:“该当如何?就这么放了他?” “自然不是。”刘觞低声对李谌耳语了几句。 李谌走回来,目光凉丝丝的注视着王岁平,道:“王岁平,朕念你不知露华台背后的不法勾当,你愿捐献露华台的全部营收冲入国库,这份心思,的确天地可鉴。”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王太后还未美言几句,李谌已然妥协,王太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果然是亲生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哪知道李谌还有后话:“但是……露华台的确是你的产业,你手下产业经营不法,而你丝毫未有察觉,实在失察。” “微臣失察!微臣失察!”王岁平使劲叩头:“是微臣的罪过!” “既然如此,”李谌幽幽的道:“便罢免了你在太仆寺的官职,永不得入仕……你可心服口服?你可有异议?” “陛……陛下?!”王岁平震惊的瞠目结舌,他所做的这一切,抓住朝臣的小辫子这一切,都是为了入仕。 毕竟,做一个商贾,做得再大,能大得过窦扶风?但是做官宦并不一样了,有权有势之后,自然便会有银钱滚滚而来。 王岁平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有王太后撑腰,本以为进入仕途必然一片平坦,一步登天,哪知道…… 王岁平肠子都悔青了,并不想答应,但李谌还有后话:“怎么?你不愿意?不服气?” 刘觞道:“王大人,你身为露华台最大的东家,手下的掌柜都能背着您做一些不法的勾当,而您却无从察觉,这……这怎么在朝为官呢?往后里您的手下,也会钻了您的空档,做出一些不法的勾当来,陛下如何能放心?” “是啊是啊!”羣臣喧哗起来。 一来是觉得刘觞说的有道理,连一个露华台都管不了,更何况是做官呢? 这二来…… 大家也看出来了,王岁平便是露华台的大郎君,他手里握着那么多把柄,不趁这个时候墙倒众人推,把王岁平推下台,那往后里受罪的不还是大家伙儿么? 于是羣臣喧哗起来:“陛下英明!” “陛下乾纲独断!” “陛下处理的英明果断!极是极是啊!” 王岁平满脸冷汗,慌张的环看四周,实在是没有法子,终于磕头道:“罪臣……谢陛下恩典!” 李谌冷声道:“望舅舅经过此事,能擦亮眼睛。” “是……是……”王岁平颤声道:“微臣……哦不,小民受教了。” 王岁平的官职都丢了,永不得入仕,还要捐一大笔钱财,何止是肉疼,还脸疼,此时心灰意冷,本想告退。 哪知道刘觞道:“等等。” 王岁平腿肚子转筋,道:“不知……宣徽使还有什么事?” “还真是有一件事,是关于您的。”刘觞笑眯眯的道:“真巧,我这里收到了一份壮词,上面写着……状告太后之弟亲,强抢民女!” “什么?”王岁平立刻否定:“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是吗?”刘觞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当面对质吧。” 他的话音一落,有人从大殿外面走了进来。 “嗬——”王岁平狠狠倒抽一口冷气,颤抖的指着那人:“是你!是你?!” 那从大殿外面走进来之人,正是孟簪缨! 王岁平看到孟簪缨,一切的疑问全都迎刃而解了,孟簪缨这个叛徒,肯定是他背叛了自己,不然大掌柜为何还活着? 孟簪缨冷着脸走进来,站定在王岁平面前,跪下来对李谌作礼道:“草民孟簪缨,拜见天子!” 李谌道:“听说是你要状告太后之弟,对么?” “正是!”孟簪缨铿锵有力的道:“草民要状告太后之弟,为了一己私欲,迫害孟家,害得草民家破人亡。此贼还以太后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强抢家姐。” “你……你胡说!”王岁平否认。 孟簪缨道:“是不是胡说,陛下一查便知。” “这……这……”王岁平浑身颤抖,他先是丢了钱,又说丢了官,现在还要被告御状,已然慌了神。 王太后更是生气,她本想维护王岁平的,谁让王岁平是她唯一的弟弟呢?谁成想王太后一个不留神,愣是给气晕了过去。 “啊!太后!太后——” “太后昏倒了!” “太后!快叫御医!” 宫女们乱成一团,赶紧搀扶着太后离开大殿,回了寝殿。 王太后一走,王岁平更是孤立无援,一切都成了李谌做主。 李谌冷声道:“王岁平,你欺男霸女,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陛下,小民……”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道:“宣徽使。” “小臣在。”刘觞拱手。 李谌下令道:“你即刻动身,前往王岁平宅邸,充露华台的银钱入国库,同时释放孟簪缨之姊,还有……关于露华台的一切,只要王岁平的宅邸里有,都给朕搜罗回来。” 咕咚…… 王岁平终于跪不住了,直接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这是抄家啊!分明便是抄家! 刘觞欣然领命,虽然到了古代已经好几个月,刘觞连楼子都逛过了,但抄家还是头一遭,感觉十分新奇,笑道:“是,陛下,小臣定不辱命!” 李谌幽幽的道:“宣徽使,即刻动身罢,动身慢了,唯恐证据湮灭。” “是!” 刘觞笑眯眯的对王岁平:“王郎君,请吧!” 刘觞要去王岁平家里抄家,孟簪缨也一同跟着,他要亲自去迎接自己的阿姊。 虽然已经到了宫禁时分,但此事事关重大,大明宫丹凤门轰然打开,刘觞带领着一队神策军冲出丹凤大门,朝着王岁平的府邸而去。 “嗬,”刘觞感叹道:“这个王岁平,还真是知道享受!” 王岁平的宅邸恢弘壮观,说是比拟大明宫有些夸张了,但也绝不差,甚至更加奢靡。 孟簪缨冲进来,焦急的大喊着:“阿姊!阿姊!!阿姊——” 他心急如焚:“阿姊不会不在这里罢?” 刘觞安抚道:“别着急,就算不在这里也没关系,咱们一家一家挨着抄,王岁平有多少个老窝,都给他抄了。” 神策军冲入府邸,快速查抄,很快便听到有人大喊着:“阿缨!” 孟簪缨浑身一抖,立刻回身去看,果然看到一个女子被神策军团团保护着从内院走出来。 “阿姊!”孟簪缨惊喜非常,立刻冲过去,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激动的道:“真的是姊姊!太好了!是姊姊!” 刘觞也走过去,笑眯眯的打量着孟簪缨的姐姐。 孟簪缨的姐姐比孟簪缨大了几岁,看起来温柔沉稳,端庄贤淑,虽然是黑夜,光线并不明亮,但是不难看出来,绝对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大美人。 孟簪缨激动的险些哭出来,阿姊轻柔的给他擦掉眼泪,宽慰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不要哭了,惹人闲话。” 刘觞忍不住感叹:“不只是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真好看!” 孟簪缨连忙引荐,道:“阿姊,这是咱们得恩宫,宣徽使大人。” 刘觞笑道:“不叫恩公了,你的恩公实在太多了。” 罢了又挺了挺胸膛,想要给大美人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道:“孟家娘子不必担心,御状已经告到了陛下面前,陛下敕令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为孟家讨回一个公道,刘御史铁面无私,在民间素有贤明,二位都不必再担心什么。” 孟簪缨道:“是啊阿姊,刘御史铁面无私,从不徇私,这次一定能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孟簪缨的姊姊作礼,柔柔的道:“多谢宣徽使大人。” 刘觞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和你家幺弟是友人,这些小忙,应该的,举手之劳。” 孟簪缨的姊姊用手帕挡着轻笑一声,果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夜色浓郁,王岁平的府邸热热闹闹,简直是热火朝天,王岁平也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看到这个热闹的场面,差点也像王太后一般昏厥过去。 “放下!放下!”王岁平阻拦道:“那个与露华台无关!那个无关,你们不能搬走!不能!” 他虽然阻拦,但是神策军根本不搭理,照样还是该搬搬,完全像是土匪抢劫。 刘觞面前堆着好几个大箱子,里面金银珠宝无数,两只眼睛都直了,平日里大明宫中也有许多珍奇珠宝,但那都是天子,刘觞眼馋也拿不得,但今日不同了,抄家嘛,一切都是刘觞说了算。 刘觞随手抄起一把大珍珠,怪他眼界短,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感叹道:“哇——真好看!这么大的珍珠,那必然是露华台的营收,充公!” “珊瑚树怎么能长得这么大?打了激素吗?必然是露华台的营收,搬回去!” “这个这个!这绸缎的颜色这么漂亮,太衬我阿爹的肤色了!必然是露华台的营收,全都打包!” 王岁平的心窍在滴血,眼看着一样一样的珍宝全都被搬走,他虽然生气却没有法子,眼珠子一转,干脆来到刘觞面前,谄媚的道:“宣徽使,宣徽使,借一步说话。” “哦?”刘觞正在挑选夜明珠,抽空道:“何事啊?没看本使忙得很吗?有事儿就这说吧。” 王岁平实在没辙,道:“宣徽使,这夜明珠,送您送您了!” “那多不好意思。”刘觞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夜明珠塞进了自己的绣裳里,绣裳登时鼓起来一大块。 王岁平继续谄媚道:“宣徽使,您看……我这露华台的营收,其实……其实搬得都差多了,您觉得呢?” “是嘛?”刘觞抱臂环视四周:“本使怎么觉得?那个那个、还有这个这个,就连那面的那棵树,都是露华台的营收,全都应该通通充公呢?” “你!”王岁平气急:“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刘觞掸了掸自己的袍子:“王郎君,你可知道欺人太甚这四个字怎么写?你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时候,可觉得自己欺人太甚了?今日本使便亲自给你上一课,教教你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 “刘、刘觞!”王岁平恶狠狠的道:“你收了我的贿赂,见好就收罢!” “贿赂?”刘觞拍了拍夜明珠的大鼓包,理直气壮的道:“开什么玩笑,这是本使靠本事充公!” “你、你——”王岁平浑身颤抖,气得已然七窍生烟。 他猛的一步冲上去,双手拽住刘觞的衣领子,怒喝道:“刘觞!你欺人太甚!你可别把我逼急了!你难道不知,你在露华台可是也有档子的!你若是把我逼急了,咱们一拍两散!” “哦?”刘觞并不惧怕:“怎么?你承认了?” “承认?!”王岁平胡搅蛮缠:“我承认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在露华台也是有档子的!你难道就不怕这些档子流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 “本使是什么人?”刘觞挑眉。 王岁平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我便不知道了么?真正的宣徽使刘觞也在露华台留下了档子,而你……是个冒牌货!你根本便是假的!假冒朝廷命官,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他越说越是激动,可刘觞的表情还是那般淡淡的,云淡风轻,仿佛王岁平用尽浑身解数的威胁根本不值一提。 王岁平揪住刘觞衣领的手劲愈发的收紧,瞪大了一双牛卵子般的眼睛,失控的大吼:“刘觞!!你不让我活命,我也要跟你拼了!!” “咳咳咳……”刘觞被扼的呼吸不畅,面色憋红,急促的咳嗽起来。 孟簪缨姐弟二人就在附近,听到王岁平的怒吼声,立刻发觉,大步冲过来。 “嗤——” 银光一晃,孟簪缨腰间的软剑陡然出鞘,紧跟着是王岁平“啊啊啊啊”的惨烈叫声,几乎响彻黑夜。 王岁平手背被划了一个长长大血口,登时血流如注,又被人当胸“嘭!”一脚踹翻出去,直接跌出八丈远,撞到院落的一棵大树,这才堪堪停下里,在地上不停打滚,活脱脱一个翻个儿的王八,爬都不爬不起来。 “多谢孟……”刘觞本想多谢孟簪缨出手相救。 定眼一看,震惊的喊出声来:“孟娘子?!” 那拔出孟簪缨佩剑的,并不是孟簪缨本人,有人比他速度更快,动作更加狠辣,正是孟簪缨那柔柔弱弱的亲姐姐! 孟簪缨的姐姐一甩手中的软剑,将上面的血迹甩下去,似乎还有些嫌弃,将软剑抛给孟簪缨,这才柔柔的对刘觞作礼:“宣徽使大人,让您受惊了。” 刘觞瞠目解释:“……没、没……多谢孟家娘子出手相救。” 孟簪缨见刘觞呆若木鸡,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道:“回神儿了!” “啊?!”刘觞这才回神,不过还是有些呆呆的:“你家姐姐,怎么……这么厉害啊?” 孟簪缨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是不是没和阿觞兄弟你说过,其实我的武艺,都是姐姐亲自教导的。”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道:“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真人不露相啊!” 孟簪缨的姐姐还谦虚的道:“宣徽使,您言重了,小女子只是懂得一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假把式,实在不该拿出来献丑。” “刘觞!!刘觞——” 王岁平还在怒吼,他捂着鲜血长流的手背,恶狠狠的喊着:“你不得好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宣徽使!你以为可以蒙骗所有人的眼目么?这些露华台的档子送到皇上面前,你还能不能瞒得住!到时候便是欺君之罪!” “刘觞!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天子还会不会信你!” 刘觞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堵住他的嘴巴!免得这个罪民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是!”神策军立刻上前,堵住王岁平的嘴巴,王岁平很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王岁平,真难为你还替我着想,你若不说,本使当真给忘了呢。” 他挥了挥手,神策军士兵立刻捧上来几个大盒子,里面装满了文书。 刘觞从里面挑挑拣拣,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什么,食指中指一夹,将那页档子夹出来,在王岁平面前抖了抖,那上面赫然写着——宣徽使刘觞。 刘觞手指一松,“呼啦——”档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随即一只火把扔在上面,“呼——”熊熊的火焰碰到了助燃物,立刻燃烧的更加猛烈。 刘觞挑起嘴唇,露出一颗小虎牙,幽幽的道:“当真是谢谢你啊,提醒了本使,现在好了……全都烧了。” ———— 大明宫,紫宸殿。 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走入紫宸殿中。 鱼之舟很有眼力的退了出去,来到紫宸殿大殿外面侍候。 一时间,昏暗的大殿中,只剩下李谌与刘长邑二人。 李谌道:“刘御史深夜求见,必然是什么大事罢?” 刘长邑拱手跪在上,将一卷文书擎在头顶,道:“陛下,请过目。” 李谌接过文书,慢慢展开,文书的头五个字竟然是——宣徽使刘觞。 李谌眯了眯眼目,道:“这是何物?” 刘长邑道:“下臣不敢隐瞒,这是下臣查抄隐账之时,发现的一卷档子。” 李谌的眼神更加深沉,紧紧盯着那卷文书,幽幽的道:“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刘长邑道:“下臣自觉事关重大,除了下臣,谁也没有看过。” 李谌微微颔首,道:“取火盆来。” 刘长邑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的将火盆端过来,放在李谌跟前。 如今天气温暖,应该不需要将火盆靠的如此之近才对,免得燥热。 李谌看着跳动的火焰,他点漆一般的黑眸也跟着跳跃起来,里面似乎同样燃起了幽幽的火光。 哗啦—— 李谌的手一松,文书档子突然掉入火盆之中。 “陛下?”刘长邑吃了一惊,想要伸手去捡,但火焰烧的太快,文书易燃,已然瞬息化为灰烬,黑色的烟灰顺着夜风飘散在紫宸殿的角落,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李谌轻声道:“刘长邑你记住,你从未见过这卷文册,可知道了?” 刘长邑眯了眯眼睛,但没有多说,拱起手来:“是,下臣记住了。” 李谌负手而立,背对着咧咧燃烧的火盆,又道:“去罢,你今日也未曾来紫宸殿见过朕。” 作者有话说: 恭喜阿觞哥哥成功掉马~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正常人 20瓶;星空 6瓶;shasha 2瓶;进击的卤蛋君、阿卡丶A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陛下,不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 都觉得王岁平怕是疯了,不然为何能说出如此疯癫的言辞? 刘觞烧掉了文书档案,笑眯眯的道:“本使看你还是安分一些罢?不然……请个郎中?您好歹也是王太后的亲弟弟, 要是真的没钱, 可以管太后借点钱,请个郎中看看,别是银钱充公, 把脑子冲坏了吧?” “唔唔唔!”王岁平的嘴巴被堵住, 根本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只能使劲摇头,拿眼睛瞪着刘觞。 刘觞走过去, 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王岁平,你现在已经被踢出朝廷了, 别以为有王太后给你撑腰, 你就能上天……本使劝你, 不要试图招惹本使。” 他说着,拍拍轻轻拍了拍王岁平的肩膀,朗声道:“各位神策军的兄弟们辛苦了, 咱们早点清点完,早点回家!” “是,宣徽使!” 刘觞忙叨了一晚上, 回到大明宫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这个时辰天子必然在燕歇, 也不好去回禀, 所以刘觞并没有直接去紫宸殿, 而是回了宣徽院。 他推门进了自己的屋舍, 嘟囔道:“好累啊——” 向后一倒,直接倒在榻上,也不洗漱,也不更衣,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和衣便睡,左右也没有多久便要天亮了。 刘觞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像是走马灯,不停的闪过幻灯片,都是王岁平的喊声,如果…… 如果天子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怎么样呢? 冒充宣徽使,可是死罪! 会不会连累阿爹?刘觞蒙着脑袋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会像阿爹一样,也怕是只有阿爹一个人,听说自己是冒牌的宣徽使刘觞,还一如既往的待自己。 假奶狗若是知道自己并非宣徽使,而是个冒牌货…… “算了,不想了!”刘觞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把乱七八糟的思维抛之脑后,死死闭着眼睛:“睡觉!” 刘觞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脑子里还在乱哄哄的思考着,假奶狗如果知道自己并非真的宣徽使,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此时此刻,紫宸殿中。 天子李谌失眠了,他的脑海中也仿佛走马灯,与刘觞堪称同款,全都是刘长邑献上来的文书档案,一下一下的闪过。 李谌翻了个身,把锦被团在怀中,虽然逼迫自己睡觉,但还是睡不着,干脆睁开眼目,盯着跳动的火焰,当真越看越精神。 “他……”李谌喃喃的道:“他并非那个刘觞,并非上辈子害死朕的刘觞……” 想到此处,李谌心中莫名欢心起来,朕就说,怎么有所不同呢?怪不得,朕爱见的,并非是上辈子害死自己之人,而是另外一个刘觞。 李谌激动的翻身而起,团了团被子,自言自语的道:“朕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两辈子如此不一样,原不是一个人,那真是太好了……” 李谌之前还小小的纠结过,刘觞上辈子害死了朕,朕本打算报复于他,如今却心仪于他,岂不是很不对头?而如今这么一想,全都想通了,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纠结的…… “等等,报复……”李谌脑海中噌的一下,似乎闪过了什么奇怪的画面。 自然是李谌堪堪重生而来,将刘觞叫到紫宸殿,故意当着过郭贵妃的面,强要了刘觞的场面。 李谌惊讶的抱紧锦被:“阿觞不会觉得朕是禽兽罢?” “他不会觉得……朕很轻浮,很随意罢?” “这……这该怎么办?” 当时李谌不知此刘觞非彼刘觞,狠狠报复了刘觞,现在后知后觉,竟是报复错了人,而且风水轮流转,轮到李谌后怕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谌戳着锦被道:“阿觞对朕的印象,会不会不太好?朕要不要跟他解释?可是一解释,阿觞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李谌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两番纠结良久,“吱呀——”紫宸殿的门被推开,鱼之舟准时走进来。 每天这个时辰,天子应当没有起身,鱼之舟都会提前进来将换洗的新衣裳更换好,然后准备天子晨起的各种事项。 而今日…… “嗬……”鱼之舟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幽暗的紫宸殿寝殿中,火盆与烛火都熄灭了,本该还在熟睡的天子李谌,此时却抱着锦被,顶着两只黑眼圈,呆呆的坐在龙榻上,一双幽幽的眼目,幽幽的凝视着鱼之舟。 鱼之舟:“……” 鱼之舟试探的道:“陛下,您……醒了?” “不然呢?”李谌道:“朕没醒,坐在这里干什么?” 鱼之舟心想着,陛下这个模样,旁人见了定然还以为是在梦游呢。 鱼之舟道:“陛下您歇息的不好么?” 李谌惊讶的道:“这都能看出来?” 鱼之舟尴尬的眼皮狂跳,心说是啊,眼底都是黑的。 李谌跳下龙榻,道:“快,鱼之舟,给朕更衣洗漱,朕要出去一趟。” 鱼之舟还以为他要出宫,立刻拿来常服,李谌却摆手道:“不要这件,换一件来。要……更华丽一点,能衬托出朕的俊美。” 鱼之舟:“……” 李谌对于吃穿一向都不怎么讲究,他就是喜好玩,没想到竟然转了性子,要自己挑衣裳。 鱼之舟将好几条衣裳拿过来,让小太监宫女们擎着,展示给李谌看。 李谌依次走过去,苦恼的道:“月白的,很衬朕的风流倜傥。” 鱼之舟道:“陛下,这件么?” 他刚举起月白的衣裳,李谌突然摇头:“不好不好,月白色会不会显得朕很黑?” 李谌虽然喜欢风吹日晒的打马球,但他的确并不黑,或许是遗传,王太后可是个大美人儿,肤色白皙莹润,李谌的皮肤颜色也是偏白的。 李谌又停顿在绛紫色的衣裳面前,称赞道:“奢华艳丽,十足能衬托朕的器宇轩昂!” 鱼之舟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件衣裳当年做好的时候,陛下分明十足不待见,说花里胡哨的,紫了吧唧,哪个正经男子会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轻浮! 这绛紫的衣裳做了好几年了,李谌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做成,一直没穿过,没成想打脸来的慢了一些,但终究还是来了…… 鱼之舟试探的道:“那……天子今日便穿这件?” “不行,还是不行。”李谌又一次否定:“这种妖艳的颜色,会不会显得朕很轻浮?有那么一点点不端庄?” 鱼之舟:“……”端庄? “绿的?” “绿的也不好。” “鹅黄?” “鹅黄太低调。” “宝蓝?” “宝蓝太扎眼。” “玄黑?” “朕平日里一直穿玄黑,会不会没什么新意?” 刘觞回了宣徽院,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大天亮,其实他没睡多久,所以并没有醒来,还在呼呼熟睡着。 李谌终于挑选好了衣裳,来到宣徽院,刘觞还未起身,小太监们本想去通传一声,却被李谌叫住。 “不要吵醒宣徽使,朕自己进去便可。” 小太监们也不敢阻拦,便放了李谌入内。 李谌轻手轻脚走进去,来到刘觞的榻边,坐在榻牙上,满脸微笑的看着熟睡的刘觞。 刘觞睡得很沉,一点子也没有察觉,头枕太硬了对于他这个现代人来说不舒服,便干脆不枕着,而是抱在怀里做了抱枕。 李谌凝视着他的睡颜,只觉得十足可爱有趣儿,越看越是可心。 “朕应该早点发现的……”李谌轻声自言自语:“分明便不一样,如此好看,怪不得朕会倾心如此,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说着,还伸出手去,轻轻捋了捋刘觞蹭乱的鬓发,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 “嗯——”刘觞被鬓发痒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伸手想要将抱紧抱枕,反而保住了李谌的胳膊。 李谌一愣,也抽不出来,干脆往前坐了坐,半弯着腰,就让刘觞把自己的胳膊当成抱枕。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刘觞这才慢悠悠转醒过来。 “呼——”刘觞打了个哈欠,本想伸懒腰,但是懒腰没伸开,登时吓了一跳,哈欠打了一半愣是没打出来。 “陛、陛下?!” 天子怎么在这儿? 刘觞特意环视四周,这里的确是宣徽院啊,自己没有跑到紫宸殿去,陛下怎么出现在这里? “嘶……”李谌一动,感觉手臂麻的厉害,几乎一点儿知觉也没有。 刘觞赶紧松开李谌的手臂,道:“陛下,您没事儿罢?” “没事没事,”李谌说:“稍微有些麻,一会子便好。” “不是……”刘觞小心翼翼的说:“小臣说的是……您……您今日的衣着好生特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李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展开双臂展示给刘觞看,笑道:“阿觞,朕今日打扮的如何?”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陛下风流倜傥,天生逸美,俊美无俦,玉树临风,自然是、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 他拍马屁一个磕巴也不打,心中却呐喊着:天子今儿个穿了一身嫩粉色的衣裳!嫩粉色!骚气都喷自己脸上了!这什么情况? 无错,李谌试穿了玄黑色、鹅黄色、月白色、绛紫色、草绿色等等衣裳之后,在众多的衣裳中选出了最为独特的那一件,便是他现在穿的——嫩粉色。 浅浅的粉色,介乎于婴儿粉与公主粉之间,还有点蓝粉的基调,袖口领口滚着银色的丝线,竟然绣着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里面则是白色的衬衣,白色粉色交相呼应,嫩的能掐出水儿来。 不止如此,外面还罩着一件纱衫,将粉色衬托的朦朦胧胧,鲜嫩无比,武则天的面首都不敢这么打扮! 也就是李谌仗着自己年轻,肤色又白,长得鲜嫩俊美,但凡年纪稍微大一点点,那就是老黄瓜头顶小花黄——装嫩! 但不得不说,刘觞仔细一看,天子这么打扮起来,还真……可爱。 不,是超可爱的! 李谌握住刘觞的双手,笑着道:“朕就知道阿觞喜欢。” 刘觞咳嗽了一声,心说不不不,我才不喜欢,这也太骚气了! 李谌越看刘觞越觉得与众不同,果然不是上辈子那个奸佞,越看便越是喜欢,真不亏是朕倾心的人。 他这般想着,突然倾身过去,在刘觞的唇上轻轻一吻。 “嗬!”刘觞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的道:“陛下,小臣还未洗漱!”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天子为什么突然亲上来才对! “呵呵……”李谌轻笑了一声,似乎也被刘觞呆呆的模样逗趣到了。 李谌靠过去一些,提起自己宽大袖摆,罩在最外面的纱衫轻薄又柔软,李谌将袖摆一展挡在二人中间,然后仅隔着那层薄薄的纱衫,凑过去复又在刘觞唇上一吻。 和上次的亲吻感觉不一样,这一次的亲吻有些朦胧,毕竟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令嘴唇有些麻痒,还略微有些滑滑的、沙沙的感觉。 “这样如何?”李谌笑道。 嘭!刘觞的脸颊整体通红,总觉得自己的头顶也在冒烟儿,仿佛滚沸的锅炉。 遭不住遭不住,天子怎么突然这么能撩!也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隔着纱衣亲亲什么的,怎么比直接亲亲还要色色! 刘觞后知后觉,赶紧道:“陛下……小臣还未晨起,唐突了陛下,还请陛下稍等,小臣……小臣洗漱更衣。” 李谌笑眯眯的道:“不碍事儿,你慢慢洗漱,朕可以等。” 他虽这么说,但一点儿也没动,还是端坐在榻边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凝视着刘觞,甚至歪了歪头:“阿觞,洗漱啊?” “这个……”刘觞尴尬的道:“还请陛下移步,小臣这才好洗漱。” “无妨,”李谌平易近人的道:“你洗漱便好,朕不打扰你。” 刘觞:“……”这不是打扰不打扰的问题!我要换衣服啊,昨天跑出宫那么一大圈,回来直接睡了,没换衣服,今天总不能不换吧? 李谌就是不走,刘觞也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抱起换洗的衣物,藏在扇屏后面换。 扇屏影影绰绰,简直是完美的人体描边,刘觞换衣裳的风景一点儿不落,全都看在李谌眼中。 刘觞匆忙换洗,整理整齐之后走出来,道:“陛下,小臣本该一早便去紫宸殿回禀的。” “无妨。”李谌仍旧笑眯眯,他坐在案桌边上,托着腮帮子,歪着头,笑得一脸甜蜜道:“是朕等不及,想见阿觞,便擅作主张跑过来了。” 刘觞:“……”陛下今日被下降头了吗! 刘觞回禀抄家的事情,李谌点点头:“阿觞打理的,朕自然放心,饿了罢,先用膳罢。” 宫人鱼贯而入,将膳食摆在宣徽院中,李谌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让宫人多添了一副碗筷,很明显想要在这里用膳。 李谌夹了一块肉,放在刘觞的承槃中,笑眯眯的道:“阿觞,试试这个好不好食。” 刘觞拱手道:“谢陛下。” “阿觞别客气。”李谌笑得还是如此甜蜜:“再尝尝这个。” “也试试这个。” “喝点粥水,免得干口。” 刘觞:“……”今日的陛下,怎么黏糊糊的? 刘觞完全不知自己掉马的事情,还很奇怪今日的天子奇奇怪怪,从眼神到动作,无一不黏糊糊,好像要凭本事活活把自己甜死似的! “陛下……”刘觞看着自己承槃中堆得好像小山一样的早膳,天子完全是把早膳从一个承槃,全都挪到了另外一个承槃,而另外的这个承槃,就是自己的承槃…… “陛下您也吃啊。” 李谌点点头,笑道:“阿觞觉得,什么最好吃?” 刘觞想了想,指着其中一道外表鲜艳枣红的菜色道:“这蜜汁肉味道特别好,新鲜弹牙,甜而不腻。” “嗯,”李谌笑道:“那朕也尝尝。” 说着,越过承槃,李谌竟然把刘觞咬了一半,放在承槃中的蜜汁肉夹了起来,理所应当的送入口中,一个磕巴也没打。 “陛下!”刘觞震惊:“那是……那是小臣吃了一半的。” 李谌道:“果然,甚是甘甜,不过……谌儿倒是觉得,没有阿觞哥哥甜美。” 刘觞:“……”陛下今天出门的时候,脑袋是不是被紫宸殿的殿门给掩了!那么厚重的殿门,夹得不轻吧! 刘觞为了缓解尴尬,便岔开话题,说起了昨日的事情。 “陛下您可不知道,”刘觞侃侃而谈:“孟簪缨的阿姊,竟然还是个大美人儿,小臣从未见过如此美艳且娇滴滴的娘子,不止如此,孟簪缨的阿姊竟然还会武艺,孟簪缨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武艺,都是从他阿姊那里学来的,昨日小臣……唔!” 不等刘觞夸赞完孟簪缨的阿姊,口中顿住被一颗蜜枣堵住。 李谌手一抬,将一颗巨大的蜜枣塞在他侃侃而谈的口中,这下子刘觞夸赞的言辞才戛然而止。 刘觞咬着蜜枣,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的看向天子。 李谌心里酸溜溜,你在朕的面前如此夸赞旁的女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就不如孟簪缨的阿姊美貌了么?朕虽是男子,但也是俊美无俦,若是论功夫,自也是一等一的,不比任何人差。 因为那颗蜜枣是汤底里的汤料,并不是金丝小枣,个头无比巨大,刘觞咬着蜜枣,几乎不能闭口,还保持着瞠目结舌的模样,口中“唔唔唔”了几声。 李谌呵呵一笑,突然倾身而起,越过桌案,手掌撑在案几上,附身在刘觞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刘觞更是瞠目结舌,一动不敢动,李谌趁机含住蜜枣,轻轻一咬,将蜜枣咬掉一半,含入口中咀嚼。 那蜜枣被刘觞叼着,李谌这么一咬,二人难免便会触碰,若有似无的研磨,伴随着蜜枣浓烈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咕咚! 刘觞口中半个蜜枣一下掉在地上,刘觞还保持着半张着嘴唇的动作,一脸呆滞。 李谌惋惜的叹息了一声:“可惜掉了,这蜜枣个头大,又顶甜了,滋味儿还不错。” 刘觞:“……” 刘觞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虽然半颗蜜枣掉在了地上,但刘觞还能品尝到残留下来的余韵,甜滋滋的,因为是熬汤用的底料,多余的甜味已经被熬制了出去,并不会觉得腻口,反而回味悠长…… “是罢?”李谌似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笑道:“甜不甜?” 刘觞喃喃的道:“甜……”小奶狗是想甜死我吗! 李谌在宣徽院逗留了一上午,因为还有文书需要批看,才不得不离开了宣徽院,回紫宸殿去。 李谌一走,刘觞靠着门板,双腿直打颤,出溜着直接坐在门边上,捂着自己的嘴唇,喃喃的道:“不得了不得了,假奶狗道行也太高了,这哪受得住?” 第二日鱼之舟前来宣徽院,说天子请宣徽使前去议事,刘觞听了下意识有些后怕,难道天子又要穿得花里胡哨,然后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硬着头皮来到紫宸殿,偷偷的打眼一看,今日的天子李谌很正常,并没有粉叽叽的衣裳,行为作风也很正派,正微微蹙眉,坐在紫宸殿的正首,批看文书。 刘觞走进去请安:“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放下手中朱批,笑道:“阿觞,你来了,快坐。” 刘觞坐下来,道:“不知陛下今日召小臣前来,是否有什么事情是小臣可以为陛下分忧的?” 李谌道:“还真有一件事情,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还请陛下明示。” 李谌招了招手,鱼之舟将一个小盒子捧过来,放在案几上,便退了下去。 刘觞自然认识那个盒子,那便是自己从王岁平家里抄出来的,里面装的全是文武百官的把柄,简单来说,就是露华台的档子。 当然了,这盒子之中,其实也应该装着刘觞的把柄,只可惜,已经被刘觞付之一炬了。 李谌道:“这里面,都是满朝文武的把柄,朕大体浏览了一些,当真很是……精彩呢!” 他细数着:“欺男霸女的、奸淫掳掠的、淫*荡祸乱的、贪污的、舞弊的、闹事的、结党的、营私的、勾结商贾大开方便之门的,当真是数不胜数,完全只有朕想不到的,真真儿没有这些朝臣做不到的……” 刘觞其实也看过这些档子,他很好奇,朝臣们都被握住了什么把柄,这么一看果真是贫穷抑制了刘觞的想象力,这上面肮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看一眼都要长针眼。 李谌叩叩敲了敲木盒子,道:“阿觞你以为,朕该拿这些如何?明日便是十五朝议,朕……是不是该将这些档子,一个个扔在那些自诩正直的朝臣的脸上,狠狠打醒他们!” 刘觞垂了垂眼目,道:“陛下,其实小臣觉得……这些档子,虽然是一把利剑,但的确又是双刃剑,伤人伤己。” “哦?”李谌道:“说下去。” 刘觞分析道:“陛下,露华台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势力,正是因为捏住了朝臣的把柄,俗话说的好,倒拿干戈无异于授柄于人,于是这些朝臣才会支持太后,支持王岁平。如今这些档子全都收归到了陛下手中,朝臣的把柄,也全都握在陛下手中,这本是牵制朝臣的大好时机,但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露华台是暗地里见不到光的买卖,而陛下,则是光明正大的天子。” 李谌蹙眉:“这二者,可有什么不同?” 刘觞道:“见不到光的买卖,始终藏在阴暗之中,掉了把柄的官员在背地里经营收买,便可以保全自己的光明未来。而陛下若是把这些事情都落在了明面上,那些掉了把柄的官员被撕去脸皮,会不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联合起来针对陛下呢?” 李谌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真的被刘觞说对了。 若是撕开了这些人的脸皮,他们失去了光鲜的一面,说不定会狗急跳墙的咬人。 刘觞道:“这其中涉猎的人数广泛,三公九寺全部渗透,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是这些黑官联合起来,朝廷必然会迎来不必要动荡。” “那朕,”李谌道:“便这样放了他们么?” 刘觞摇头道:“明日宣政殿朝参,陛下大可以带着这些档子过去,一样样摆在朝臣面前,吓唬他们一下,然后当着羣臣的面子,将这些档子付诸一炬。” “烧了?”李谌迟疑。 刘觞点点头:“左右不能用档子来治罪羣臣,不如当着他们的面烧了,如此也能让他们对陛下感激涕零,趁机收揽一票人心。” 李谌蹙眉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他顿了顿,叹气道:“只是……朕不甘心,明明知道他们犯了罪,便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可是……可是朕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要帮他们湮灭证据……” 刘觞稍微欠身,轻轻拍着李谌的肩膀,道:“陛下,很多事情,并非是直来直去的事情,您才刚刚登基不满一年,若是急功近利,一切都会出错的,这怨不得陛下。” 刘觞说得对,李谌登基还不满一年,他刚刚斗倒了郭氏,若是贸然出手肃清朝政,很可能招致反叛,到时候不管李谌在不在理,都会被各种诟病。 李谌歪过头来,靠着刘觞的肩膀,低声道:“幸好还有阿觞在,能让朕安心一些。” 刘觞:“……”不知似乎不是错觉,假奶狗越来越奶了! 宣政殿朝参当日,因着今日要通报王岁平的事情,王太后哪里还有脸面前来听政?自然是无法腆着脸来的,躲在寝宫中不肯露头。 李谌让刘长邑当着众人的面,将清剿露华台的事情说了一遍,罢免了王岁平的官职,敕令王岁平永不得入仕。 不止如此,似水娘子和孟簪缨的案件,也由刘长邑重新审理,如此一来王岁平更是要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人。 露华台倒了,如今羣臣们最在意的,便是露华台暗地里那些档子了。 李谌从身边的小盒子中拿出一沓子档子,站起身来,幽幽的道:“想必诸位都想知道,露华台到底存了多少档子,其实朕也想知道,朕手中握着的,便是你们想知道的档子。” 羣臣立刻哗然起来,一个个紧紧盯着李谌手中的文档。 李谌道:“这些档子害人不浅,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还是露华台抓住了把柄害了你们,想必诸心里都有数,你们一定想知道,朕……到底看了没有?” 宣政殿中突然肃静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生怕呼吸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儿,都会引起天子的注意力,成为了出头鸟,第一个被开刀。 李谌笑道:“朕看了,随手翻了翻。” 朝臣果然紧张起来,一个个脸如蜡色。 李谌招了招手,鱼之舟立刻捧上来两个大火盆,放在宣政殿正中间,羣臣面面相觑,不知天子这是何意。 李谌一步步走下宣政殿的踏跺,来到火盆旁边,挽起自己的袖袍,微微垂头,将手中的档子一张张扔进火盆中。 “烧了?!” “天子把档子烧了?” “真的烧了……” 在臣子们的喧哗声中,火焰咧咧的燃烧着,将一张一张的档子无情的吞没。 李谌淡淡的道:“朕今日便将这些档子,烧给我朝的列祖列宗,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好好儿看看,如今的臣子们,都是个什么模样。” 他这么一说,羣臣一个个低下头去,似乎也觉得无颜面对。 “露华台的事情……”李谌道:“朕不想再追究,但从今往后,还请诸位做一个对得起列祖列宗,问心无愧的士大夫。” “陛下英明!天子万年!” “陛下英明!天子万年——” 李谌没有让羣臣平身,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众人,将档子一股脑全都扔进沸腾的火焰中,转身大步离开了巍峨庄严的宣政殿。 ———— “太后!太后!” “我的好姊姊!你快救救小弟罢!小弟活不了了!” 王岁平进入王太后寝宫开始,便哭的天花乱坠。 王太后被他气得身体不好,道:“哭!就知道哭!你还哭什么?天子不是说了,已然不追究露华台的事情?你把银钱全都捐了国库,也就没事儿了。” “我的好姊姊啊!”王岁平跪在王太后脚边:“您可不知,陛下是放过我了,但是那个宣徽使刘觞,他不放过我!” “宣徽使?”王太后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太监罢了。” “您有所不知,”王岁平道:“那个宣徽使,撺掇着陛下查我,陛下这会子让刘长邑那个酷吏来查我,恨不能将把百年前的旧事全都翻出来重新审理!” 王太后冷声道:“岂有此理!他宣徽使就算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管理三班内侍的太监头子罢了,竟然多管闲事起来?” “姊姊,”王岁平哭着道:“宣徽使的权利,本没什么太大,但是架不住……陛下宠信他。” 王太后道:“的确,我也听说了,陛下似乎很是信任这个宣徽使,天天儿的召见他,凡事都要听听他的意见。” “哼哼,”王岁平冷笑道:“姊姊您糊涂,陛下哪里是信任他?” “那是什么?”王太后奇怪。 “分明……”王岁平笃定的道:“是被那太监给蛊惑了去!” “什么!?”王太后震惊:“你是说……宣徽使会邪嬖之术?这……这……” 王岁平撺掇的道:“姊姊您想想看,若不是宣徽使邪嬖了陛下,陛下为何突然遣散了后宫?便算后宫中有许多郭氏之人,一些女子罢了,也用不着遣散了一个不留,对不对?” “不止如此,”王岁平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曾经亲眼看到,天子与宣徽使,晴天白日的,在紫宸殿中行那肮脏不苟之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太后使劲拍着案几:“这个宣徽使!怪不得天子看不上娇儿,我就说呢,原是被一个太监给蛊惑了!” “不行!”王太后道:“我这就去与谌儿说道说道!” “诶,太后!您去做什么啊!” “我去说一说陛下!”王太后道:“他就算是天子,我还是他的母亲呢,我说一说他,不为过罢?” “姊姊,您糊涂啊!”王岁平道:“如今陛下正因我的事儿,在气头上,姊姊过去也讨不到好处……再者说了,您的儿子,您还不清楚么?陛下年轻气盛,玩心太大了,身边有一两个嬖宠,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足为奇。” “那如何是好?”王太后着急:“便让那宣徽使如此猖狂?魅惑了谌儿不说,还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 王岁平冷笑一声:“其实……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快点说!” 王岁平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有一个王家的远房亲戚来小弟这里投奔,我仔细一看此人,年方二八,生得竟是与宣徽使刘觞,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王太后道:“咱们王家的人?还有这样的事儿?” “真是呢!”王岁平笑道:“陛下年轻气盛,不就喜欢玩一些花样么?他眼下觉得宣徽使这个模样新鲜,难免宠爱了一些,不如……我们便将这个酷似宣徽使之人,弄进宫来,随便按个差事儿,让他在天子面前多多走动现弄,天子看对了眼,自然将对宣徽使的宠爱,转嫁到咱们王家人身上。” 王太后略有迟疑:“这事儿……能成么?” “怎么不成?”王岁平道:“此人擅长酿酒,姊姊不防把他安排在光禄寺的良酝署,不过把八*九品的酿酒小官,陛下是不会察觉的。” ———— 李谌批看了文书,腹中有些饥饿,便让鱼之舟去准备一些夜食来。 鱼之舟端着一些小食回来,还有一盏小酒,春日夜间有些凉意,正好饮酒。 李谌呷了一口,惊讶的道:“这酒……好香,还有一股子桃花的味道,以前倒是不曾尝过。” 鱼之舟道:“听良酝署说,署中新来了良酝令,擅长酿这种桃华酒,今日新成,便特意进献给陛下尝尝,若是陛下觉得好,良酝署便多多酿造一些。” 李谌饮了一杯,点头道:“甚好,气味甘甜,且不上头,多酿一些也不错。” 又道:“你说良酝署新来的良酝令?这倒是稀奇了,弄了这么新鲜古怪的桃华酿。” 鱼之舟也只是听了一嘴,没有仔细打听,道:“好似是新来的。” 李谌批看了文书也是清闲,道:“你去把良酝令叫来,朕要见一见他。” “是,陛下。” 若是光禄寺的饭菜可口,或者佳酿可口,天子见一见掌厨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儿,鱼之舟立刻便去传人。 李谌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你再去看看阿觞睡下了没有,若是没有,请他也过来尝尝这佳酿。” “是,陛下。” 鱼之舟匆匆离开紫宸殿,先去良酝署传人,又折返去内侍别省请宣徽使刘觞。 李谌自斟自饮了三杯,越饮越觉得甘甜顺口,而且并不觉上头,饮下去之后腹中暖洋洋的,春日夜晚的料峭寒意立刻驱散,越来越暖和。 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走进了紫宸殿。 已经入夜,紫宸殿中烛光昏暗,那人走进来的悄无声息,李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并未很清楚,乍一看那人身形与样貌与刘觞有七八分相似。 李谌饮了酒,脑海中后知后觉晕晕乎乎,腹中一片灼热,他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拉住对方的手。 “阿觞,”李谌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朕刚让鱼之舟去叫你,你便来了。” “陛下……”那人轻声唤了一声,期期艾艾的,后话没有说下去。 那桃华酿初饮并不上头,但此时李谌眼前都变出了双影,莫名口干舌燥,深深的嗅了嗅,笑道:“阿觞哥哥,你好香啊,今天怎么一股子桃花的香气?” 鱼之舟请了宣徽使刘觞,二人便一起往紫宸殿来,刚入了大殿,还没走入内室,便听到李谌的嗓音充满了调笑,说什么“你好香啊”。 随即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欲拒还迎的道:“陛下,不要如此,不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假奶狗李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阿觞哥哥:▼皿▼ 第78章 蝴蝶结颈圈 “陛下, 不可以……” 轰隆——刘觞的脑海爆炸,简直就像晴天霹雳。 “里面什么人?”刘觞黑着脸问。 鱼之舟一脸迷茫:“应该无人,小臣……小臣也不知……” 不等鱼之舟说完, 刘觞已经大步冲进去, 直接闯入紫宸殿内室。 从外堂一转进去,便看到影影绰绰的紫宸殿灯火中,除了李谌, 另外还有一个人, 李谌揪着那人的袖摆深深的吸气,还笑着道:“好香……真香啊……” 而那人则是欲拒还迎的轻轻摆着袖摆,满面羞涩的道:“陛下……您快放开小人……这样、这样让旁人看到不好。” 刘觞:“……” “咦?”李谌后知后觉, 指着刚刚进来的刘觞,又看了看自己拉着的“阿觞哥哥”,惊讶的道:“怎么……两个阿觞?” 经过他这么一说, 刘觞才注意到, 紫宸殿之内的年轻男子, 乍一看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仔细一看也有八分相似,只不过那人年纪尚轻, 比李谌还要年轻一些,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身材更为纤细弱不禁风, 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他吹飞。 面皮白皙的连露华台的头牌都自叹不如,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 李谌的模样显然是醉酒了, 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平日里的狼目也变成了小狗眼, 水汪汪的望着刘觞。 “两个阿觞……”李谌感叹的道:“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刘觞心里又气又笑, 好啊,找我来饮酒,你自己却喝多了,还拉着一个小娘炮亲亲我我! 刘觞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生气,总之气得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出酸水来,他抄起桌上的杯盏,“哗啦——”一声,直接泼在了李谌脸上。 “嗬——” “嗬……” 这一声抽气声,是良酝令发出来的,而这第二声抽气声,则是鱼之舟发出来的。 刘觞凉丝丝的道:“陛下清醒一点没有?” 李谌被泼了一脸冷水,登时一个激灵,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不只是头脑清醒,连腹中的火热也瞬间浇灭,使劲晃了晃脑袋,用袖摆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水珠。 “你?”李谌这才看清楚,虽然的确有七八分的相似,但对方根本不是宣徽使刘觞,穿着一个八品官服。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咕咚!对方连忙跪下来,声音也娇滴滴的,十分娇弱的道:“回陛下的话,小人名唤王觞,乃是良酝署人员,是……是陛下唤小人前来的。” 李谌似乎有些印象,因为饮了新鲜的桃华酿,所以想要见一见这讲究的人才,便让鱼之舟去唤良酝令来,又让鱼之舟找了刘觞一同饮酒。 哪知…… 哪知这桃华酿起初喝来并不觉得上头,没一会子后劲竟如此之大,李谌方才醉酒,一时没注意,把与刘觞七八分相似的良酝令王觞看成了刘觞! 李谌现在后悔不迭,怎么就如此之寸,不只是看错,还叫刘觞看到了,在刘觞的面前,揪着旁人的袖子使劲嗅,这……这岂非孟浪么! “阿觞,你听朕……”解释!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了,刘觞已经淡淡的道:“陛下醉酒,早些休息吧。” 说完,直接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阿觞!阿觞……”李谌赶紧去追。 哪知道那良酝令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大喊着:“陛下!陛下您身上都湿了,小人帮您擦干净罢,如此出去,会害了风邪的!” 李谌被牵绊了一番,刘觞已然离开了紫宸殿,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李谌见他必然是误会了,心急如焚,一脚踢开王觞,冷声道:“滚下去!” 良酝令王觞从来没见过天子发脾性,吓得哆哆嗦嗦,也不敢阻拦了,低眉顺眼的离开了紫宸殿。 李谌大步追出去,立刻往宣徽院而去,春日的夜里头,竟然跑出了一身薄汗,抓住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的问:“宣徽使,回来了不曾?” “拜见……” “不必了,快回答!”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宣徽使还未回来。” 没回宣徽院,那肯定是去内侍别省了,于是赶紧又往内侍别省追过去,哪知道追到别省,小太监也说没见过。 李谌心里一想,不在内侍别省,也不在宣徽院,那只剩下枢密院了…… 刘觞去了枢密院,那岂不是去找刘光去了?不会给朕告状罢?刘光本就不待见朕,若是刘觞当面告状,枢密使会不会不让朕与阿觞在一起? 李谌越想越是着急,又冲着枢密院跑去。 夜色越发浓郁起来,此时此刻的枢密院中。 郭郁臣如坐针毡的坐在席上,他的喉结艰涩的滚动了好几下,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枢密使,该你……落子了。” “别催。”刘光回应道:“我要好好儿想一想。” 今日郭郁臣难得不在神策军值夜,枢密使刘光便邀请他来坐一坐,说是……下棋手谈。 郭郁臣虽然是个武将,但他乃系文臣起家,对于琴棋书画这些雅致的玩意,他都十足喜欢,因此枢密使刘光请他来下棋,郭郁臣自然却之不恭,欣然前来。 只是谁知…… 刘光的棋艺却不怎么好,二人从刚刚天黑坐在这里手谈,没过多少功夫,刘光已然输了五局! 旁人手谈,若是遇到了棋力相当之人,怎么也要一个时辰,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才能下完,而今日遇到了刘光,几乎是一盏茶解决一盘局,最多郭郁臣也只是用两盏茶,便将刘光杀的片甲不留。 刘光的棋艺可以说是打遍大明宫无敌手的臭,不堪入目…… 偏偏刘光有言在先,这下棋也有彩头,赢了的人没有惩罚,而输了的人嘛—— “啊呀,”刘光轻笑一声,挑眉道:“本使又输了。” 他说着,并无半点子遗憾,反而唇角勾起狡黠的笑容,道:“愿赌服输,本使甘愿受罚。” 他说着,施施然站起身来,纤细白皙的食指一勾,在烛火下泛着凌凌波光的白色里衣哗啦一声,犹如花瓣剥落,直接掉落在刘光的脚边。 郭郁臣的嗓子更加干涩,仿佛害了风邪,最严重的风邪! 方才刘光有言在先,若是谁输了棋,便要接受惩罚,而这个惩罚便是脱衣裳,输一盘,脱一件。 这一会子,刘光已经输了第六局,方才刘光便脱了五件衣裳,已经只着里衣,而眼下,洁白的里衣也坠落在地上。 郭郁臣下意识的闭眼,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一把包裹住刘光,声音莫名打颤道:“枢、枢密使,晚上……晚上冷,别着凉!” “呵呵……”刘光轻笑一声,似乎觉得郭郁臣的举动很有趣儿。 他伸出手来,轻轻蹭了蹭郭郁臣的耳根和脖颈,郭郁臣吓得睁大眼睛,震惊的瞪着刘光,他的眼目赤红充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仿佛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刘光笑眯眯的道:“哦?晚间冷的话,大将军为何还会出热汗?这到底是冷,还是……燥热呢?” 郭郁臣被刘光耍的团团转,额角的青筋直蹦,他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突然一把打横抱起刘光,声音沙哑的道:“枢密使,我、我想……” 刘光任由他抱着,柔顺的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大将军,你想做什么?” “我……”郭郁臣感觉自己嘴笨,已经笨到了极点,他说不出来,但是已然付之行动。 嘭! 郭郁臣踹开内室的大门,大步走进去,将刘光轻轻放在榻上,汗珠滚落,再也忍无可忍! 叩叩叩! “阿爹!阿爹你在吗?我要进来了!” 竟然是刘觞的声音。 郭郁臣吓了一跳,何止是郭郁臣,就连平日里荣辱不惊的刘光也吓了一跳,他还未来得及开口。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刘觞大步走进来,道:“阿爹?你在吗?怎么没声音,里面点着灯啊?” 他说着,感觉脚底下踩了什么,低头一看,衣裳?还白花花的,是里衣?不止如此,还有外袍、衣带、罩衫、头冠,总之只要是能脱的,扔的到处都是! 刘觞登时明白过来,赶紧捂住双眼道:“我没来过我没来过,我先出去了!” “觞儿!” 刘光从内室转出来,他已经套上里衣,整理了头发,道:“是不是找阿爹有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刘觞瞥见了郭郁臣,道:“阿爹,你们忙,我改天再来。” 刘光却拉住他,道:“无妨,不忙。” 郭郁臣:“……” 郭郁臣满面尴尬,听到刘光说不忙,登时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偷偷看了一眼刘光,但刘光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宝贝儿子,郭郁臣也没有法子,只好道:“那郁臣先……先告退了。” 说完,赶紧夺门而走。 刘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笑出声来,轻声道:“真是个呆子。” 罢了,拉着刘觞走进去,道:“快进来,外面凉,进屋儿说话。” 刘觞走进内室,坐下来,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和阿爹告状,自己刚才去紫宸殿,看到天子和一个小娘炮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觞儿?”刘光奇怪道:“这个时辰,你不是每日都在紫宸殿的么?” “紫、紫宸殿?”刘觞下意识反驳:“没有啊,也不是每日都去,陛下身边也是有旁人的,这会子……怕是乐呵着呢。” 刘光一听,宝贝儿子这是话里有话,而且话里话外的酸溜溜,虽刘觞自己没有开窍,但刘光是什么人,一听还能不明白? 刘光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再提起这个事儿,以免儿子不欢心,这种事儿,还是自己私下里让人去查,到底是谁惹了宝贝儿子不欢心。 刘光拉着他岔开话题道:“觞儿,沐浴了不曾?与阿爹一起沐浴罢?今儿个就歇息在这里,陪一陪阿爹,如何?” 刘觞点点头:“当然好了!不过……” 他迟疑地看了看外面,道:“小郭将军没关系么?就这么走了,阿爹你要不要去追一下?” “追?”刘光笑道:“我刘光还未曾追过什么人,无妨的,哪有我家觞儿重要。” 刘觞一听,心里跟开花儿了一样,使劲点头道:“阿爹真好!” “傻孩子,”刘光十足温柔的道:“我是你阿爹,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快来罢,一会子热汤凉了。” “阿嚏——”刚刚离开枢密院的郭郁臣,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郭郁臣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心里十足遗憾,还有点小小的发酸,每次宣徽使一来,枢密使肯定会把自己赶走,郁臣便这么见不得人么? 再者……好像在枢密使心里,还是宣徽使更重要一些,自己需要往后排一排。 郭郁臣反思着,这有什么可失落的,实在太过矫情,家人嘛,枢密使对家人好,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想到此处,郭郁臣给自己打气,挺胸抬头深吸一口气道:“巡逻,还是巡逻去罢!” “何人在哪里!”郭郁臣还没走几步,警戒的发现枢密院院墙外面,有人鬼鬼祟祟的蹲在地上,仿佛是刺客。 他大步冲过去,大刺客竟然不躲闪,也不逃走,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蹲在地上。 郭郁臣定眼一看,震惊的道:“陛、陛下?” 竟然是天子李谌! 李谌蹲在枢密院的墙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对郭郁臣道:“大将军,宣徽使可在里面?” 一提起这个,郭郁臣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点点头道:“回陛下,是在的。” 李谌深深的叹了口气,仿佛第二个泄了气的皮球,刘觞跑到枢密院来了,看来是要给朕告状的,朕这么进去,枢密使会不会把朕乱棍打出来?对朕的成见便更大了,往后给朕使绊子怎么办? “唉——”李谌长长的叹息。 “陛下?”郭郁臣奇怪:“因何叹气?” 李谌幽幽的道:“大将军,有酒么?” “酒?” 李谌想要饮酒,正巧郭郁臣心中也十足郁闷,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聚集在一起,弄了一些好酒,跑到太液湖去饮酒。 两个人坐在太液亭中,李谌直接对着坛子干,道:“大将军,你说……这心里头放着一个人,是不是很难?” “啊?”郭郁臣一惊,心虚不已,瞥了一眼李谌。 “可、可能罢。”郭郁臣本就不擅长说谎,因此只能搪塞。 李谌哪里说的是他,分明是自己,幽幽的道:“太难了,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郭郁臣也很苦恼,自己好像不是很擅长和刘光相处,没错都是刘光说了算,郭郁臣十足没有主见,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十足没用,枢密使会不会很嫌弃自己。 “唉……”郭郁臣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李谌奇怪的道:“大将军,你也有心事?” “没有没有。”郭郁臣赶紧摇手。 李谌根本没有怀疑,压根儿没心情去怀疑,又道:“心仪一个人,是不是需要对他表明心迹,若是一直藏在心里,是不是不对?” 虽然…… 李谌心想,自己已经吐露心迹失败了一次,但失败了也不能气馁,没准儿第二次便成功了呢? “表明心迹?”郭郁臣震惊的道。 他与刘光在一起很久了,说是在一起,其实郭郁臣也不确定,他们只是在各自有空的时候,每次都是刘光主动邀请之下,郭郁臣才会偷偷的去枢密院一趟,乘着夜色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当夜郭郁臣便会匆匆离开,因着作为神策军右军指挥使真的很忙,第二天还要去值班,根本无法留下来过夜。 刘光也从不款留他,也不多说。 郭郁臣实在不明白,这是不是在一起了,若说是在一起,他们除了做一些亲密的事情,其余的时候见到了和普通同僚没什么区别,但若说没有在一起,刘光为何会与自己做这等亲密之事,任由自己为所欲为呢? 郭郁臣的心窍登时中了一箭,自己根本没有对刘光吐露过心迹,那……那这算什么? 现在吐露的话,会不会太晚? “诶,大将军?郭将军?郭郁臣,朕与你说话呢。” 刘觞在刘光那里留宿了一夜,睡得十分舒坦,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又和刘光一起用了朝饭,这才离开了枢密院。 他走出枢密院没有多远,便看到有人转磨一样在原地打转,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一头牛。 “小郭将军!”刘觞走过去笑道:“在等我阿爹么?” “不不不,”郭郁臣道:“宣徽使,郁臣在等你。” “等我?”刘觞奇怪:“是有什么公务,要和我宣徽院交接吗?” “也不是……”郭郁臣左右看看,似乎生怕碰到了刘光,赶紧拉着刘觞道:“宣徽使,快与我来。” “做什么偷偷偷摸摸啊。”刘觞奇怪。 郭郁臣拉着他走了好远,两个人躲在一处偏僻的偏殿墙根下面,郭郁臣这才小声道:“宣徽使,郁臣有一个事情,想要请教宣徽使。” 刘觞更加奇怪:“什么事情?” 郭郁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宣徽使,再过几日,便是枢密使的生辰了……” 刘觞点点头,是这么个回事,过完了清明节,也就快到阿爹的生辰了。 郭郁臣道:“我……我想准备一个礼物送给枢密使,但是怕自己太笨了,准备的他不喜欢,所以想要请教请教宣徽使。” “就这?”刘觞道:“咱们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小郭将军你就问这些?” 郭郁臣低声道:“郁臣想要给枢密使一个惊喜,所以……不宜声张。”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 郭郁臣震惊的道:“这……宣徽使,郁臣的做法,这般可笑么?” “不是不是,”刘觞摇手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嘲笑你,我是觉得小郭将军你竟这般可爱!” “可、可爱?”郭郁臣五大三粗的,从未被人夸过可爱,当即脸颊便红了,道:“宣徽使,您别打趣郁臣了。” “是真的!”刘觞道:“怪不得我阿爹喜欢你呢,原来小郭将军这般可爱!” “喜……喜……” 郭郁臣瞬间说不出话来,脸色更加涨红,红得仿佛新鲜的猪肝色,几乎能滴血。 刘觞不再闹他,道:“这还不容易么?送礼的话,自然要送对方最喜欢的东西,小郭将军你说,我阿爹最喜欢什么?” 郭郁臣有些迟疑,摇了摇头,枢密使刘光对什么都淡淡的,没有表现过太过喜欢,也就对刘觞的执着多一些。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小郭将军,我阿爹自然最喜欢你了!” “我?”郭郁臣受宠若惊,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怎么会是我?” “自然是你!”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郭将军,挺胸,抬头!自信一点!你仔细想想看,我阿爹这样的人,何时主动邀请过什么人?每次你去枢密院,是不是都是阿爹主动邀请的你?这还不是最喜欢你的表现么?” 郭郁臣仔细回想,还真是如此,他的心窍登时欢心起来,说不出来的受用,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可是宣徽使您还是没有说,郁臣送什么礼物,枢密使会欢心。” 刘觞戳了戳郭郁臣的肩膀,笃定的道:“你。” 郭郁臣更加不明白了,挠了挠自己后脑勺。 刘觞偷笑道:“小郭将军,你怎么那么笨呢!我阿爹最喜欢的就是你,送礼物就要送阿爹最喜欢的,可不就是你嘛?你把自己送给阿爹,阿爹一定会很欢心的。” 郭郁臣越听越糊涂,不耻下问的道:“如何才能把郁臣自己送给枢密使?” 刘觞一脸坏笑,招手道:“过来过来,我偷偷传授给你。” 郭郁臣附耳过去,洗耳恭听。 刘觞低声道:“我和你说小郭将军,你去找匠人订做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木箱子,浓浓的刷上漆色,最好要粉色,最浓郁耀眼的大粉色!然后你再找一根红色绸缎来,要很长很长,系在盖子上,打一个大蝴蝶结,最后……你自己蹲在箱子里!” 郭郁臣听得一愣一愣,震惊的道:“这样……也行?” “是啊!”刘觞信誓旦旦:“你听我的,准成,这样就是把自己当礼物送出去了,你想想看,阿爹一打开系着蝴蝶结的盖子,突然看到你藏在礼物盒子里,你又是他最喜欢的,你说他欢心不欢心?” 郭郁臣想象不到,但被刘觞的笑容感染了,点头道:“欢心。” “哦对了。”刘觞还叮嘱道:“到时候小郭将军你千万别穿衣服。” “什么?!”郭郁臣差点喊出来。 刘觞一本正经的道:“送礼物,当然讲究的赤诚啊!你自然要赤条条的毫无保留,对不对?你到时候别穿衣服,在自己脖子上也系一个绸缎蝴蝶结。” 郭郁臣眼皮狂跳,心想着前面都还好,这后面……怎么有点不靠谱呢? 刘觞却会说:“我可是最了解阿爹的人,自然了解阿爹的喜好,我跟你说小郭将军,他若是收到了这样的礼物,非给高兴坏了!” 郭郁臣虽然觉得不靠谱,但听着刘觞的描述,他很想见一见,枢密使高兴坏了是什么模样,因为自己而欢心,这是郭郁臣最想见到的场面。 郭郁臣死死皱着眉,道:“也……只能一试了。” 刘觞心里憋着笑,阿爹啊阿爹,儿子已经尽全力了! 刘觞刚刚忽悠完小郭将军,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从远处走过来,显然是为了找他而来的,不然这么偏僻的地方,一朝天子怎么会过来? 便是李谌无疑。 “阿觞!”李谌找了他一上午,好不容易找到,笑道:“阿觞,朕……” 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分明刘觞看到了李谌,却仗着有一段距离,装作没看见一般,转头便走了。 李谌:“……” 枢密使刘光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但是刘光并不打算大办。理由很简单,如今郭氏倒塌,最大的势力便是刘氏,刘光身为刘氏的首脑,并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变成出头鸟,所以最近低调行事为宜,并不打算将生辰宴摆大。 李谌本打算在大明宫中给刘光摆下生辰宴,让百官都来参加,但是被刘光拒绝了。 最后是刘觞出的主意,把宴席摆在了窦扶风的宅邸,他那里地方大,应有尽有,邀请上三五好友,也不必人太多,大家伙儿聚一聚,热闹热闹也就是了。 刘光很满意刘觞的安排,便任由刘觞去置办了。 如此一来,最不欢心的便是天子李谌,刘光的寿辰宴摆在宫外面,还是窦悦家里,自己这个天子出宫一趟不容易,但又不能让刘觞和情敌共处一室,他如何能安心呢? “陛下,”鱼之舟迟疑的道:“您又想出宫?” 李谌努力批看着文书,道:“朕不是又想出宫,朕本身就是要出宫。” 鱼之舟:“……”怪不得今日批看文书如此勤快,连拖延症都治好了。 李谌批看完最后一本文书,活动了一下就僵硬的脖颈:“好了,你把这些送到中书门下去罢,朕准备出宫了。” 鱼之舟知道拦不住他,便给李谌送来了更衣的常服,李谌换好衣服,施施然的离开了大明宫,往窦悦的宅邸而去。 刘觞把阿爹的宴席办在窦家,其实也是因为躲避李谌,他这些日子不想见李谌,也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总是时不时想起李谌调戏那个良酝令的场面,一想起来便觉得心里堵得慌,自然不想见到李谌。 最近公务繁忙,李谌的文书堆得比山还高,李谌又素来有一点点拖延症,刘觞算准了他今日不可能出宫,于是便安安心心的出了大明宫,来到窦悦的宅邸上。 刘觞欢快的走进门来,熟门熟路的笑道:“小悦悦,想不想我,我……” 话还未说完,窦悦是看到的了,除此之外还看到了旁人——李谌! 刘觞震惊,天子怎么出宫来了?而且比自己到的还早? 李谌笑眯眯迎上来,不让刘觞逃跑:“阿觞,朕终于见到你了,你这几日是不是故意避开朕?” “怎么、怎么会呢?”刘觞干笑。 其实他除了因为心窍里有些不舒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缘故避开李谌,正是因为那天他头脑发热,泼了当今天子一杯冷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刘觞道:“陛下,您……您的文书都批看完了?” 李谌自豪的道:“自然,今日为了见到阿觞,朕天没亮便起身批看文书,阿觞你看,朕的手都磨出茧子了,好疼,你给朕吹吹。” 刘觞:“……”呵呵!那是打马球打得茧子吧! 刘觞没了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坐在席上。 李谌眼尖,立刻大步冲过去就要坐在刘觞旁边,此时有人施施然走了过来,站定在李谌的位置。 李谌抬头一看,当时眼皮狂跳,主动站起身来让座:“今日枢密使是寿星老,这个位置朕让给枢密使。” 刘光笑盈盈的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小臣怎么敢坐在这里?” 李谌笑容乖巧:“不妨事不妨事,今日是在窦家摆宴,欢心便可,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你们都不要在意朕的身份,随意随意。” 刘光道:“那小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坐下来,李谌便绕到另外一边,想要抢在刘觞另外一手坐下来。 哪知道刘光幽幽的道:“工部尚书素来与犬子相交甚密,来,尚书大人坐这里。” 窦悦眼睛都亮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死死盯着刘觞另外一手的位置。 李谌十足不甘心,但刘光都开口了,他也没有什么法子,是他自己说的大家不要介意天子的身份。 窦悦被刘光拉着,在刘觞另外一边坐下来,如此好了,刘觞两边都有人挨着,李谌根本无法挨着他坐,可可怜怜的站在一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刘觞装作没看见,假奶狗就是会装,调戏小娘炮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委屈? 李谌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在窦悦旁边坐下来,窦悦害怕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陛下,这……这是我阿爹的位置。” “怎么?”李谌道:“朕还不能坐了?” “也、也不是……”窦悦不敢执拗,但是他不想挨着天子,想要挨着阿爹。 李谌压低了声音,道:“窦悦,朕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窦悦使劲摇头,都不需要李谌开口,道:“下臣是不会与陛下换位置的。” “你确定?”李谌挑了挑眉,言辞里满满都是威胁,道:“你可能不知道罢,这工部啊下半年都是最忙的,你若是不与朕换位置,朕便多多的派活与你们工部,让你们后半年忙得四脚朝天……窦悦,你也不想半年都住在大明宫里头,日日都见不到你阿爹罢?” 窦悦:“……” 窦悦气得两颊绯红,胸口快速起伏,可委屈了,瞪了一眼李谌,但他是天子,窦悦胆子小,也不敢执拗,抿着嘴道:“下臣、下臣换位置。” “这就对了。”李谌心满意足:“如此一来,你不只是可以天天回家见你阿爹,吃宴席的时候还能挨着你阿爹。” 李谌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窦悦说不过他,只好乖乖站起来,和李谌换了位置,挨着窦扶风坐下来。 刘觞没想到窦悦主动站起来换位置,震惊的看着李谌,他很想知道李谌都和窦悦说了什么,但是明智的没有问出口。 众人全都入席,唯独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的位置一直空着,孟簪缨奇怪的道:“诶?郭将军怎么还没来?” 窦悦道:“哦,郭将军本来是答应参席的,不过……他今日托人来说,临时有些公务,必须留在大明宫里处理,所以今日便不能来了。” 他这么一说,刘光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 郭郁臣素来都是工作狂,一心扑在神策军,这些刘光都知道,但今日是刘光的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就连天子都急着批看完文书赶过来,郭郁臣却不给面子。 刘觞看到阿爹的脸色,知道他十足介意,安抚的道:“阿爹,小郭将军忙啊,没事没事,没准儿一会儿就过来了,若是他今天不来,看我明日去收拾他。” “无妨。”刘光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我不过小小的枢密使,大将军有事儿要忙,就让他忙去罢。” 刘觞:“……”完蛋了!阿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觞岔开话题:“咳咳!咱们敬今日的寿星一杯!” “对对对,”李谌唯恐刘光生气,牵连到了自己,立刻站起身来:“朕敬枢密使一杯,祝枢密使康健顺遂。” “多谢陛下。” 众人站起来敬酒,饮下一杯之后便开席了。 刘觞咬了一口葫芦鸡,酥脆油香,别提多好吃了,跨过李谌对窦悦道:“小悦悦,你家做的葫芦鸡,都快比上我阿爹做的了!” 窦悦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我知道宣徽使喜欢,所以专门去找枢密使,厚着脸皮讨了秘方过来,也不知道我家的庖厨做的,合不合宣徽使胃口,肯定是万万不及枢密使的。” 李谌一看,好家伙,还跨过朕聊起来了? 当朕是不存在的么? 李谌立刻挺直腰板,他身材本就高大,一挺起来刘觞和窦悦根本看不到对方,只能探身去看。 刘觞往前探身,李谌便故意往前探,刘觞往后靠身,李谌也故意往后靠身,铁了心不让他们看到彼此。 刘觞气的瞪着李谌,但李谌终究是天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李谌打扰了二人攀谈,转头对着刘觞道:“阿觞,其实……朕想趁着今日,与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刘觞并不想听,还能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谌打定主意,今日里对刘觞表白,就算是再被拒绝,也要表明心迹。 “阿觞,你听好了,朕对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窦扶风家里的小厮突然跑进来,大喊着:“枢密使!枢密使!神策军郭将军送来了贺礼!” 郭郁臣今日公务繁忙,没时间过来,不过送来了贺礼。 刘光面色还是冷冷的,似乎并不稀罕什么贺礼。 小厮擦着热汗道:“好大一箱子,不知是什么,十足的沉重,小的们给您搬进来。” 说着,几个仆役搬着一只巨大无比的木箱子走了进来。 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刷成了浓郁的粉红色,上面还系着一个大红的蝴蝶结! 刘觞眼皮狂跳,这木箱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倒不是自己以前见过,而是…… 刘觞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小郭将军不会真的…… “好大的箱子!”窦悦道:“枢密使,快打开看看。” 众人全都跃跃欲试,从未见过这般大的生辰贺礼,刘光也有些好奇,便走过去,唰的一声拆开上面的蝴蝶结,将木盖子直接打开。 “嗬——” “郭、虢将军?” “你怎么……” 众人齐刷刷的发出惊叹之声,巨大的木盒之中,一个身材高大,肌肉流畅,赤*裸着臂膀的男子站在其中,不正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吗! 郭郁臣的脖颈上,还帮着一条皮质的颈圈,上面系着粉红到极其妖艳的大蝴蝶结!绸缎的光泽波光粼粼,衬托着郭郁臣完美的小麦色皮肤,简直…… 辣眼睛! 盒子一打开,无论是盒子外面的人,还是盒子里面的人,全都惊呆了,同时惊呆的包括郭郁臣本人,因着郭郁臣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自己。 郭郁臣一张脸涨红,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道:“枢密使,恭、恭贺生辰……” “唔!”窦悦迷茫的道:“阿爹,悦儿看不见了,你捂住悦儿眼睛干什么?” 窦扶风淡淡的道:“非礼勿视。” “噗嗤!” 哪知道刘光愣神之后,竟然笑了出声,而且笑得是花枝乱颤,他平日里性子冷淡,不苟言笑,若是展露笑意,多半也是冷笑或者哂笑,哪像今日里,笑得几乎流出眼泪了。 郭郁臣虽不明所以,但刘光笑成这样,一定很是欢心,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 刘觞没想到郭郁臣真的采纳了自己的忽悠大法,对着郭郁臣竖起大拇指,敬佩的道:“小郭将军,棒棒的!” 李谌;“……”朕的好事,都被郭郁臣这个傻小子打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要元气满满酱 20瓶;芙蓉泣露香兰笑 10瓶;我爱小钱钱 5瓶;天祥院英智、阿卡丶Ak. 1瓶 第79章 霸王硬上弓 刘光很久都没有这般欢笑了, 逗得他腹部直疼,弯下腰来,揉着自己肚子。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 手一撑从箱子里翻出来, 幸而他没有全身都光着,只是打了赤膊。 他一走出来,脖子上那粉色的蝴蝶结就更是惹眼, 仔细一看, 里面还有一只铃铛,也不知是哪个匠人设计的,风格竟如此妖艳! 郭郁臣担心的道:“枢密使, 你没事罢?” 刘光摆摆手道:“没、无妨……” 随即又道:“你这个呆子,怎么穿成这样?快把衣裳穿上。” 郭郁臣嘿嘿一笑,赶紧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衣裳, 套在身上, 其实他就是蹲在箱子里换的衣服。 窦悦一直被窦扶风捂着眼睛, 使劲摇了摇头,道:“阿爹,悦儿眼睛都花了, 什么时候能松手啊?” 窦扶风见郭郁臣穿好衣裳,这才施施然放下手来,窦扶风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到郭郁臣辣眼睛的一面。 刘光研究着小铃铛颈圈, 笑道:“你这颈上的颈圈, 倒是极好的。” 郭郁臣惊喜的道:“是么?我还觉得这颜色艳俗了一些, 枢密使若是喜欢, 也送给你。” 说着,很是慷慨的将颈圈摘下来,塞给刘光。 刘光接过去,笑眯眯的轻轻展了展蝴蝶结,别有用意的道:“看来以后有大用处。” “大用处?”郭郁臣迷茫的道:“什么用处?” 刘光但笑不语,他的笑容清冷之中带着些许的温柔,郭郁臣险些看花了眼睛,喃喃的道:“枢密使你……你真好看。” 刘觞则是打了一个寒颤,怎么觉得阿爹的笑容有一点点鬼畜呢,一定是错觉,错觉。 郭郁臣的出现,直接打断了李谌的告白,李谌酝酿了半天,功亏一篑,而且刘觞围着刘光和郭郁臣打转儿,完全没有给李谌机会。 李谌插不进去话,着急的团团转。 窦悦敏锐的发现了什么,小声道:“陛下,您是不是又和宣徽使闹别扭了?” 李谌:“……”又? 李谌道:“是朕闹别扭么?朕看你眼神不好,分明是宣徽使与朕闹别扭,他都五日没有理会朕了!” 窦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宣徽使如此温柔善解人意之人,那一定是陛下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然宣徽使才不会无理取闹的。” 温柔?善解人意? 李谌狐疑的打量窦悦,你说的是阿觞么? 窦悦谆谆教导的道:“阿爹说了,若是做错了事,便要勇于认错,知错能改,陛下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也要学会改错。” 改错? 李谌思忖着,可是阿觞不理朕,朕怎么改错呢? “阿觞,”李谌找了个机会,钻进人群,道:“朕有点儿事,想要与你单独谈谈。” 刘觞不愿意和他单独谈,李谌执意,不放开他的手,还撒娇的晃了晃,活脱脱一只小奶狗,道:“阿觞……” 刘觞架不住他的撒娇,而且对方是天子,虽然今日不在宫中,但这样拉拉扯扯的,也不太像话,干脆点点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请直说罢。” 李谌拉着他到了角落,轻声道:“阿觞,你都好几日不曾理会朕了,其实那日里都是误会,朕好好与你解释……” 他说到这里,窦扶风家里的小厮又跑了进来。 李谌不耐烦的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回话道:“回陛下,是大明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突然病倒,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李谌吃了一惊。 最近刘长邑对王岁平穷追猛打,王太后因为这个事情,的确病了好一阵,一直在生闷气,御医去了不老少,但是也没听说不行这种事儿。 李谌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道:“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是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请陛下快些回去一趟,去晚了怕是……怕是见不到太后娘娘了!” 李谌心头有些混乱,他好些日子都没去看望王太后,哪知道太后突然就不行了,当即站起身来,匆忙道:“朕回宫看一看。” “鱼之舟,快备车。” “是,陛下!” 李谌去得匆忙,离开了窦扶风的宅邸,上了马车,急匆匆往大明宫赶回去。 刘觞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李谌如今才十七岁,王太后更别说了,才三十出头,若是放在现代,指不定还没结婚呢,身子骨再弱,也不可能说没就没,再者说了,王太后平日里保养的很好,也很健康。 说不定……其实是王太后知道李谌出宫来给枢密使庆生,心里不痛快,想要把他叫回去罢了。 刘觞猜对了一半。 王太后觉得,刘氏的权利太大,与他们王氏对着干,自来看刘氏不顺眼。今年刘光的生辰好不容易不在宫中大办,天子却跑到外面去给刘光亲自庆生,王太后得知之后十足气怒。 而另外一点刘觞则没有猜到。王岁平听说了这件事情,便撺掇着王太后,让太后假借身体抱恙的名义,把天子请回来,与此同时,还叫了良酝令王觞到跟前伺候。只要天子来探望王太后,便能看到王觞,如此一来,便能一举两得,叫王觞混个脸熟。 李谌急匆匆回宫,直奔王太后的寝宫,刚一走进去,还未看到王太后,首先听到了阵阵的丝竹之声。 王太后病重,竟然有人在寝殿中弹琴,这像话么? 李谌立刻知道是中计了,调头便要离开,王太后已然走了出来,道:“谌儿,怎么这就要回去了?” 李谌道:“母亲安康,看起来没有抱恙,那儿子也就放心了。” “怎么?”王太后理直气壮的道:“你看到母亲死不了,还很遗憾了?” 李谌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母亲也知道,儿子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再怎么说,都是亲娘,李谌虽然和王太后政见不合,但也不至于你死我活。 王太后道:“既然来都来了,我还没有用膳,谌儿便坐下来,陪陪母亲,如何?” 李谌有些迟疑,他本想立刻赶回去的,王太后还有后话:“谌儿,我是你的母亲,你连陪一陪为娘吃饭,都不愿意了么?”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李谌道。 李谌无奈,只好入席,王太后让人布膳,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其中竟还有一个人十足眼熟,他手里捧着酒水,不正是那日里被李谌看成了刘觞的良酝令王觞么? 不只是人长得像刘觞,竟然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只差姓氏不同。 其实李谌哪知道,王觞的原名根本不叫王觞,而是被王岁平临时改了名字,毕竟他长得像刘觞,干脆就更像一些。 王觞走进来,给李谌添上酒水,态度恭恭敬敬,十分谦卑的模样。 王太后瞟了一眼李谌,见他没什么动静,便出言道:“你留下来。” “是。”王觞娇滴滴的应声。 王太后又道:“给陛下添酒。” “是,太后娘娘。”王觞走过来,距离李谌很近很近,故意俯下身来,让李谌闻到自己身上的幽香:“陛下,请幸酒。” 李谌没有心情喝酒,毕竟上次喝了两口酒就醉了,极为上头,他这次可不想饮醉,便拒绝道:“儿子不升胜酒力,还是不饮了。” “诶,”王太后笑道:“这里是我的寝殿,我是你的母亲,儿子便算是饮醉了,也无妨的。” 李谌只好耐着性子端起来呷了一口,只是想小小的一口,便不再饮。 王太后笑道:“王觞啊,我听说你会抚琴。”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觞柔柔的道:“小人只是略通音律,恐怕污染了太后娘娘与陛下的耳目。” 王太后道:“你实在太谦虚了,为陛下弹奏一曲罢。” “是,太后娘娘。” 王觞走到琴边坐下来,略微低头,时不时含情脉脉的看向李谌,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琴音靡靡,婉转悠扬,好像有人在倾诉爱慕之意,十足的露骨,王太后观察着李谌的神情,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有些着急。 这和王岁平说得不一样,分明这个王觞生得与刘觞几乎是一模一样,尤其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更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偏偏天子压根儿不多看一眼。 说好了天子是喜爱刘觞的颜色呢?为何眼下不奏效了? 王太后询问道:“谌儿,你觉得此人弹奏的可好?” 李谌淡淡的道:“儿子对音律向来迟钝,听不出太好,或者太坏。” 王太后更是着急,道:“行了,你过来,再给天子填一杯酒。” “是,太后娘娘。” 王觞提着衣摆走过来,借着倒酒的动作,故意轻轻蹭了一下李谌的手背,那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但是李谌非但没有感觉到暗示,反而拿起一条帕子,擦了擦手背,直接将那条帕子在王觞面前扔掉。 王觞:“……” 王太后:“……” 王太后心急如焚,吃饭也吃了,喝酒只是喝一口,听曲儿陛下不乐意,还能怎么办? 李谌等了一会儿,给足了王太后面子,道:“母亲,儿子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他只是呷了一口,哪里有什么不胜酒力一说,全都是借口罢了,如今李谌找到了借口,王太后也不方便留他。 王太后只好道:“好罢,谌儿也累了,今日好生回去歇息……” 她还是不愿放弃,对王觞道:“外面天色太黑了,你送一送陛下,给陛下掌着灯。” “是,小人遵命。” 李谌却道:“不必了母亲,儿子身边还有鱼之舟呢。” “鱼之舟啊。”王太后似乎早有准备,道:“方才我看他闲着,便叫他去办事儿了,此时应该还未回来。” 李谌心中冷笑,竟然为了现弄这个王觞,把鱼之舟都给支开了。鱼之舟身份地位都不高,王太后又是李谌的亲生母亲,鱼之舟自然只能听命。 王觞柔柔的道:“陛下,小人替您掌灯。” 李谌干脆也不废话,大步离开了王太后的寝殿,往紫宸殿而去。 李谌一离开,王太后立刻气怒的拍着桌案,道:“这都是什么事儿!你看看你想的好主意,陛下必定是看出来了什么,一晚上都没给我好脸色!” 一个人影从内室转了出来,原来寝殿里还有人,竟然是王太后的弟弟王岁平。 王岁平却不着急,笑道:“阿姊,您别担心,也别动怒。” “我能不担心?不动怒么?”王太后气愤的道:“你看看你的好主意,弄了一个什么王觞过来,他长得倒是像极了刘觞,却根本没有那个阉党勾人的本事,天子是一点儿也不动心!反倒是我,我的脸皮都给你丢尽了!” “姊姊,您难道还不懂男人嘛!”王岁平笑道:“陛下也是男人。” 王太后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岁平道:“陛下终究年轻,脸皮子薄得很呢,但是男人嘛,只要一冲动,也就不必管脸皮的薄厚了。” 他说着,压低声音,悄悄的道:“我方才偷偷在酒水中,夹了一些好料,只需要轻轻抿一口,必然让咱们正经的天子,头晕脑胀!姊姊你不是让王觞给陛下掌灯回去了么,就等着好消息罢!” 王太后一听,原是这么回事,道:“你什么时候动得手脚?那料……没有什么不好罢?” 毕竟王太后之所以是太后,正因着他的儿子是天子,所以王太后就算关心自己的位置,也要关心李谌的安全。 王岁平笑道:“放心好了太后娘娘,陛下说到底也是我的外甥呢,我怎么会害了陛下,只是一些催*情的药粉而已,宫里头常用的,药性烈了一些,不会有事儿的。” 李谌走在最前面,他身材高大,步幅也宽阔,王觞掌着灯追在后面,柔声道:“陛下——陛下您慢一些!慢一些,天色太黑,千万别碰了!” 李谌才不理会他,大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的腹部越来越热,一股冲动聚集起来,不止如此,脑海中还乱糟糟的,仿佛醉酒,又比醉酒更加上头,口干舌燥,莫名想要发泄。 咯噔!李谌心窍一凉,难道是方才的酒水? 朕只抿了一口,没想到还是中套了,他更是加快脚步往紫宸殿而去。 只是太后的寝殿在大明宫的最北头,紫宸殿在整个大明宫的中轴之上,从北到中间的路途遥远,李谌浑身燥热难当,根本无法回到紫宸殿去,鱼之舟也被太后支走,李谌身边根本没有可靠之人。 他的眼眸一动,冲着就近的仙居殿踉跄而去。 仙居殿就在拾翠殿附近,郭贵妃被撵出宫去之后,这附近无人居住,清静的厉害,因为甚少有人经过,倒是显得有几分荒凉。 王觞追在后面,没想到李谌突然转了弯,进入仙居殿,立刻也跟上去,但是他步子小,还没进入仙居殿,“嘭——”一声,仙居殿大门被关闭,甚至还从里面落了门闩! “陛下!陛下——”王觞使劲拍门:“开门呀!您让小人进去伏侍陛下罢!陛下?陛下!” 李谌进入仙居殿,狠狠落下门闩,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良酝令追赶。 他踉跄的撑着身子,往仙居殿内室而去,只可惜浑身燥热双腿打颤,实在走不动,直接倒在地上,李谌干脆瘫倒在地上,准备便如此在仙居殿歇息一晚上,忍一忍药效便也过去了…… “枢密使。” 一个小太监跑入宴厅,对着枢密使刘光耳语了几句,刘光微微蹙眉,挥挥手道:“知道了,下去罢。” “是,枢密使。” 自从李谌走后,刘觞便有些闷闷不乐,他也知道为何,若是平日里能让他喝酒吃肉,刘觞才不会不开心呢,但是今日…… 刘觞又喝了一大杯酒,心满意足的打出一个酒嗝,感觉脑袋晕晕的,浑身暖洋洋,还微微发热,酒意已经上头了。 刘觞托着腮帮子,懒洋洋慢吞吞的道:“阿爹——枢密院有事儿找你吗?你过生日还这么忙啊……” 刘光想了想,道:“的确是枢密院找阿爹,但不是什么公务,而是阿爹前几日托人去打听的事情。” “嗯——?”刘觞还是软绵绵的,拉长了声音道:“什么事情啊?阿爹托人去打听的,一定是……是大事!” 刘光平静的道:“前些日子,有个叫王觞的良酝令惹得觞儿不欢心,阿爹托人去打听了打听这个王觞。” “哦……”刘觞抿了一口酒水:“是他啊,那个小、小娘炮!” 刘光听不懂小娘炮为何物,挑了挑眉,道:“你可知道,王觞是谁的人?” 刘觞摇摇头。 刘光道:“王觞是王太后安排在宫里的人,听说是王岁平的远房亲戚,本来不叫王觞,进宫改了名字,与觞儿你生得有几分相似。” “呸!”刘觞气愤的道:“根本不像!一点儿也不像!阿爹你说,我有那么娘炮嘛?他、他说话娇滴滴的,翘着兰花指,身上涂脂抹粉的,还扭腰扭屁股!呸!” 说着,还对郭郁臣道:“小郭将军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扭腰扭屁股的男人!” 郭郁臣:“……”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如此拗口别扭呢? 刘光笑了一声,道:“大将军,其实本使也由此一问。” “这……”郭郁臣头疼的道:“我、我也不知。” “哼!”刘觞道:“都是大猪蹄子!哪里像?根本不像,阿爹,你觉得像么?若是在阿爹看来,会把我和那个小娘炮看混吗?” “如何可能?”刘光道:“便是阿爹不用眼睛看,也知道哪个是觞儿,那人便是生得再像觞儿,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如何能与觞儿相比?” “是吧!”刘觞自豪的给了刘光一个大抱抱:“唔——阿爹,你好好哦!我好喜欢阿爹哦!” 郭郁臣看到他们抱来抱去的,刘觞还扎在刘光怀里乱蹭,虽然是父子干系,但也有些吃味儿,心里头酸溜溜。 刘光安抚着他,道:“多大人了,还撒娇。” “就要就要!”刘觞醉醺醺的道:“就要撒娇!” 刘光无奈,又道:“这王岁平安排了一个生得与你有几分形似之人在宫里,阿爹不放心,便叫人盯紧了他们,今日……倒是有一些动向。” “嗯?”刘觞奇怪:“什么动向?” 刘光压低了声音,把王岁平在酒中下料,想要让李谌与王觞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说了一遍。 枢密使刘光今日虽然不在宫中,但是他的耳目众多,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比当事人看得还要清晰。 “什么?!”刘觞醉醺醺的瞪大眼睛:“王岁平给天子下药了!想让天子和那个小娘炮这样那样!?” 郭郁臣:“……”这样?那样?是哪样? 郭郁臣连忙道:“宣徽使,小声些,小声些!” 刘光一直都知道天子对刘觞的爱慕,他一直都想要拆散天子与刘觞,尤其是知晓刘觞也开始对天子动心之后,刘觞也会吃味儿之后,更加急切的想要拆散他们。 因为刘光知道,李谌乃是一朝之君,他往后需要面对的太多,如果李谌不能坚定,就算他们在一起,带给刘觞的也只会是伤害,而作为父亲,刘光不想让觞儿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刘光的主张的的确确是拆散他们,但今日…… 刘光眯眼道:“觞儿,这件事情阿爹有必要告诉你,你拿的主意,阿爹都会无条件支持,阿爹不想让你后悔。” 刘觞呆呆的看着刘光,他脑袋里晕晕乎乎,反应很慢很慢,缓慢的想着,王岁平给小奶狗下药了,王觞长得那么像自己,小奶狗要和小娘炮这样那样了……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涩,酸得几乎发苦,好像撒了癔症一般,站头便跑。 咚! 差点磕在门槛上,被绊了一下,不过没有摔倒,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窦悦吓了一跳:“宣徽使,你……你这是去哪里啊?” 刘觞来不及停顿,大喊着:“回宫,救火!” “救、救火?”窦悦一脸迷茫。 刘光看着慌慌张张离开的刘觞,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道:“希望阿爹做的是对的……” 刘觞慌慌张张跨上金辂车,道:“回宫!快,十万火急!” 驾士连声道:“是,是!宣徽使您坐好!” 金辂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冲大明宫而去,来到丹凤门门口,宫禁只差一点点,金辂车都没停顿,直接冲入丹凤门。 刘觞在下马桥下车,提着自己的绣裳衣摆,直接跳下车,御桥附近已经有好几个小太监候着。 “宣徽使,您小心,别摔着!别摔着!” 刘觞认得他们,是枢密院的小太监。 “陛下人呢?” 小太监回话:“陛下从太后那里出来了,说是要回紫宸殿,不过刚才小臣去紫宸殿看了一圈,陛下没有回去。” 刘觞饮得有些多,脑袋里昏昏沉沉,虽然吹了夜风,但还是混沌的厉害,使劲摇了摇头,道:“快速找,从太后寝殿到紫宸殿,任何一个偏殿都不能放过。” “是!” 刘觞也提着灯笼快速去找,他一路从紫宸殿往北面跑,刚过了长安殿,突然听到鬼夜哭一般的声响。 “陛下——” “陛下……” “陛下您开门呀……” 刘觞循着声音往前走,这附近就是拾翠殿,往日里郭贵妃住在这里,拾翠殿人烟鼎盛,但自从郭贵妃离开之后,李谌的后宫也给清空了,根本没人往这边来,这里便没了人气儿。 拾翠殿南面是仙居殿,平日里根本没人经过,刘觞走过去,便看到一个柔柔弱弱的人影,站在仙居殿外面,使劲拍着门,娇声喊着:“陛下——陛下——” “小娘炮!”刘觞一眼就认出来,是良酝令王觞! 正巧,好几个小太监也找了过来,道:“宣徽使,是他!” 刘觞眯着眼睛,带头走过去,站定在王觞身后。 王觞后知后觉,吓得一个激灵,柔弱万千的道:“宣、宣徽使……” “害怕什么?”刘觞道:“你见到本使如此害怕,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没有啊!”王觞支支吾吾。 刘觞挑了挑眉,道:“已然宫禁,你还在外面溜达,是不是藐视王法?来人,给本使扣起来,押送到神策军牢营!让他尝尝大牢的滋味儿!” “冤枉!冤枉啊——”王觞哭诉道:“宣徽使,还没……还没到宫禁时分呢!” 的确,还有一会子。 刘觞“哦?”了一声,道:“无妨,本使说你犯了宫禁,你就是犯了宫禁。你放心,这里距离神策军牢营,还有一段路程,等你押解过去,便到了宫禁时分,届时,你便是犯了宫禁。” “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王觞跪下来磕头,刘觞可不吃他这套,凉丝丝的道:“扣起来,带走。” “是,宣徽使!” 几个小太监虽然力气也不大,但是仗着人数多,王觞又是个十足十的小娘炮,跑也跑过不掉,打也打不过,立刻被扭起来,朝着神策军牢营送去。 刘觞打发了小娘炮王觞,看了一眼仙居殿大门,大门紧闭,而且从里面反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刘觞蹙了蹙眉,干脆来到侧面,试探的推了推窗子,果然,窗子是没有关闭的。 他捡了几块大石头,垫在脚底下,从户牖艰难的翻了进去。 刘觞以前见过李谌翻窗户,看着十足简单,轻轻松松一撑就进去了,但是轮到自己,尤其是饮醉之下,刘觞的平衡能力大打折扣,“咕咚——”一声,直接折了进去。 户牖下面就是一张案几,案几上摆着许多装饰,刘觞一下掉下来,哐啷啷巨响,案几上的东西掉的掉,碎的碎,差点扎了刘觞屁股。 “谁?!” 李谌听到声音,戒备的睁开眼睛。 他已经忍耐很久了,没想到只是抿了一口酒水,药效竟如此厉害,他的眼睛赤红充血,里面弥漫着浓烈的血丝,吐息紊乱沙哑,整个人的精仿佛绷着一根弦,而那根弦即将断裂…… 刘觞从案几上爬起来,揉着老腰,宫灯也落在了外面,殿内昏暗一片,根本无法掌灯。 刘觞摸黑走过去,李谌头晕脑胀,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还以为是守在外面的王觞翻窗进来了,厉喝道:“滚出去!”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他从未见李谌发这么大火儿,平日里的李谌仿佛是个小奶狗,油腻是油腻了一些,但架不住他年轻鲜嫩啊。 而如今的李谌,赤红着眼睛,仿佛一头野狼,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暴戾。 “朕叫你滚出去!” 刘觞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委屈,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好一个假奶狗,我好心好意的赶回来救你,你竟然吼我? 刘觞气得撸胳膊挽袖子,黑着脸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瞪着李谌。 李谌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着火一样,越是忍耐,越是难受,四肢却十分无力,他眼看着那人逼近过来,撑着全身的力道,往后挪了挪。 还跑?刘觞酒气上头,心说你这个小奶狗,不知好歹,今日就让阿觞哥哥教教你社会的险恶! 他一句话不说,捏住李谌的下巴,直接吻了下去。 李谌睁大了眼睛,四周本就昏暗,加之二人距离太近,李谌更是看不清楚,不知来人是刘觞,他愤怒的一把甩开刘觞,若是平日里没有中药,绝不会如此狼狈。 刘觞被他拒绝,仗着酒醉,更是不信这个邪,又捏住李谌的下巴,一定要亲他。 李谌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样的气息他不知道品尝过多少次,如此甘甜令人回味,一瞬间李谌差点深陷其中,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不对,是药物的缘故,此人不是阿觞,阿觞还在窦悦的府中,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大明宫中。 李谌又想去推刘觞,刘觞哪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一把抓住李谌的手不让他动弹,若是在平日里,李谌一只手就可以抓小鸡仔一样桎梏住刘觞,可今日风水轮流转,刘觞反而一只手捏咕住了李谌。 李谌完全没有力气反抗,恶狠狠的道:“放开朕!朕……朕警告你……” 声音的确威严沙哑,刘觞定眼一看,但小奶狗的眼神怎么这样奶呼呼湿润润,又气又怒又不甘心,还被自己亲得气喘吁吁。 刘觞登时大满足,酒气更是上头,笑起来道:“小可怜,我就是喜欢看你哭唧唧!”他说着抽下自己的绣裳腰带,唰唰唰几下,将李谌的双手一捆,直接捆在了案几的矮腿上。 李谌吃了一惊,自己现在这模样,仿佛砧板上的鱼,只能毫无作用的挣蹦两下,完全都是徒劳。 “谌儿乖乖的,”刘觞搓着掌心嘿嘿醉笑,道:“阿觞哥哥要霸王硬上弓了!” “阿觞?”李谌借着暗淡的月色,仔细去分辨,他实在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一直打晃,头脑也眩晕的厉害,但无论是刘觞的声音,还是刘觞的气息都如此的熟悉。 “阿觞哥哥,”李谌额角滚下热汗,沙哑的道:“是你么?慢一些,别伤了自己。” 刘觞宿醉头疼,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唔?”了一声,睁开眼目,天色还灰沉沉的,并没有天亮。 刘觞稍微一动,登时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自己昨日不是去参加阿爹的生辰宴了么?怎么……后来好像回宫了,匆匆忙忙赶回来,把图谋不轨的王觞给押入了神策军牢营,再后来…… “嘶!”刘觞疼得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瞪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天子李谌。 李谌一脸疲惫,双手还被刘觞的衣带绑着,捆在案几的矮腿上,四周凌乱不堪简直没眼看。 断片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刘觞的脑海,刘觞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自言自语:“霸王硬上弓?完了完了……” 刘觞顾不得太多,趁着李谌还没醒过来,胡乱的套上衣裳,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往外跑,一路上腰酸背疼,疼得刘觞呲牙咧嘴,心里咒骂着,别人霸王硬上弓都是享受,自己这怎么还反过来了!失策失策! 刘觞一路快跑,本想冲回宣徽院更衣洗漱,毁尸灭迹,没成想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路上碰到了王觞! 王觞显然刚刚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身边还跟着良酝署的人,必然是良酝署的人接到了通知,说王觞犯了宫禁,让他们来接人。 王觞身为良酝令,虽然品级只有正八品下,但在良酝署也是个头领,一路上责骂着身边的部员:“慢慢吞吞的!怎么现在才来领我?害得我一晚上都在牢营中呆着!你们可知道那里不是人呆的?如此怠慢,你们就不怕我到王太后跟前告状?!我告诉你们,我王觞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是吗?”刘觞施施然走过去,就算身子不舒服,这个邪茬儿他还是要找的。 刘觞端着架子,完全看不出他辛苦上弓了一晚上,幽幽的冷笑:“王大人,您好大的脸面儿啊,竟然是王太后眼前的红人儿,吓死小臣了呢!” 王觞哪里想到大明宫如此小,只隔了几个时辰,竟然又碰到了宣徽使刘觞,他一个八品小官,怎么惹得起宣徽使? 王觞立刻换上怯懦委屈的表情,期期艾艾的道:“宣徽使……小人拜见宣徽使……不知……不知小人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宣徽使,宣徽使要如此针对小人。” “得罪?”刘觞道:“你才发现自己得罪了本使?” “来人!” 刘觞一声令下,此处正好是神策军附近,神策军的士兵都识得宣徽使刘觞,立刻迎上来道:“宣徽使,有何吩咐?” 刘觞指着装可怜的王觞道:“他偷了本使的东西,抓起来!” “是!” 王觞大惊失色:“宣徽使!宣徽使饶命啊!小人没有!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怎么可能偷盗宣徽使的东西呢?” 神策军士兵才不管这些,冲上去将王觞五花大绑,直接一踹膝盖,让他跪在刘觞面前。 王觞哭哭啼啼的道:“宣徽使,小人没有啊!小人刚刚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哪里……哪里能偷盗宣徽使的东西呢!宣徽使就算是权势滔天,也不能……也不能如此诬陷小人罢!小人呜呜呜……小人要见陛下!” 还想见天子? 不提李谌还好,一提起李谌,刘觞这火气噌噌的往上冒,自己昨日辛辛苦苦的跑回来“救驾”,若不是王岁平和王觞这一伙人搞事情,自己会醉酒后回来上弓吗?害得刘觞这会儿浑身都疼,哪哪都难受!好像要散了架一般。 刘觞昂着脖子,理直气壮的笑道:“笑话!本使是宣徽使,说你偷了我的东西,你就是偷了东西!还需要到陛下面前去分辨?就凭你,也配?” 王觞依旧哭得梨花带雨,吭吭唧唧的道:“宣徽使,小人真是冤枉,您说小人偷了东西,小人……小人当真没有,那宣徽使倒是说说,小人偷了什么您什么东西?” 刘觞冷笑一声,理直气壮的道:“好啊,那本使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你……偷了本使的智商!” “智、智商?”王觞懵了,饶是他再机智善辩,智商是何物?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刘觞一本正经,完全不觉尴尬的道:“你就是偷了本使的智商,还不认账?”若不是你这个小娘炮和王岁平搞事情,我还在小悦悦家里喝酒吃肉呢,怎么会醉醺醺的跑进宫里来,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太监,脑袋一热竟然搞什么霸王硬上弓?这不是坑自己吗? “没错!”刘觞指着王觞道:“本使突然降智,都是因为你偷走了本使的智商,你还嘴硬不承认?给我打,打到本使满意为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叮—— 系统提示:恭喜阿觞哥哥男友力+1! 霸气值+5! 无理取闹指数+10! 体力-5! 第80章 表白成功 “啊!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别打了!” 神策军可不管王觞的求饶, 对着王觞便开始踢打,王觞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 刘觞道:“还敢躲?把他给我押起来。” “是, 宣徽使!” 两个神策军士兵像是抓小鸡仔一样, 将王觞拎起来,不叫他逃跑。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么不听话,连挨打都不愿意, 那很好啊, 不是很会酿酒吗?把他的手指给我砍了!” “是,宣徽使!” “手……手指!?”王觞震惊的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刘觞。 另有两个神策军士兵上前, 把他的双手按在地上。 “不要啊!救命!谁来救救小人!陛下!陛下救命啊!太后、太后——” 刘觞一听他喊陛下,气不打一处来,“嗤——”抽搐神策军的佩刀, 道:“按好了, 本使亲自来。” “救命!!别!别砍我的手!”王觞哀嚎着, 惊恐的摇头,但根本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刘觞举着佩刀, 越来越近。 佩刀沉重,刘觞双手握住,因着身体不适的缘故, 差点把刀掉在地上,七扭八歪的走过来, 道:“嘿!还挺沉。” 王觞吓得频频翻白眼儿, 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刘觞对着王觞的手指瞄准, 比划了好几下, 还真是有佞臣的架势,道:“你哭啊,本使有个癖好,最喜欢看人哭了,你哭的越大声,本使就越是高兴!” “哎呦!”他说着,一个没拿稳,佩刀“当!”一声脱手而出,刀刃直接砍在了地上,好巧不巧,距离王觞的手指,也只有一个手指的空隙。 “啊——!”王觞惨叫一声,双眼一翻,直接晕倒了过去。 刘觞挑眉:“这就晕过去了?” 他说着,嫌弃的扇了扇风:“什么味道?” 神策军士兵禀报道:“宣徽使,这宫役他……失禁了。” “什么?”刘觞更是嫌弃的后退两步,道:“竟然吓尿了,胆子这么小,还来做坏事?真给坏人丢脸。” 神策军士兵有些迟疑:“宣徽使,现在如何?还要继续砍他的手指么?” 刘觞摆摆手道:“丢了丢了,太臭了,你们回去当值吧。” “是。” 神策军士兵将王觞丢在地上,刘觞只是冷笑一声:“看你还敢惹老子。” 说完,施施然离开,回自己的宣徽院去了。 阳光一缕缕的照入仙居殿的户牖,洒在李谌的眼皮上。 “嗯……”李谌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刺目的日光,他这一动,登时感觉不对劲儿,因为怎么也动不了,好像被什么束缚着,禁锢了动作。 束缚……? 对,束缚! 李谌猛地睁开双眼,他的双手还保持着高举过头顶并拢的动作,被衣带束缚着,捆在旁边的矮几腿上。 李谌吃了一惊,昨日里的记忆快速回笼,是刘觞!但他的记忆混乱的厉害,刘觞分明在窦悦的家里参加生辰宴,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明宫中,难道不是刘觞? 一想到这里,李谌心乱如麻,药劲儿早就过了,他的气力也恢复如常,“嗤!”一声,李谌双手一分,直接将捆住的衣带挣碎,双手立刻恢复自由。 李谌翻身坐起来,环视左右,没有人,整个仙居殿中只有李谌一个人,他心里乱糟糟,依稀记得昨日与人发生了亲密的干系,那个人还和刘觞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朕真的与那酷似阿觞的王觞……? 不不不,李谌使劲摇头,推开仙居殿大门走出去,一路丢了魂儿似的回到了紫宸殿中。 “陛下!” 鱼之舟找了李谌一晚上,他昨日被王太后绊住,虽然很想脱身,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内侍,王太后所说必须要听从吩咐,等鱼之舟脱身之后,王太后便说天子回去了,鱼之舟匆匆回到紫宸殿,压根儿没见到李谌人影,而且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一夜! 鱼之舟跑过去道:“陛下,您没事儿罢?” 李谌摆摆手,他心乱如麻,想要将昨晚的事情捋顺清楚。 这一摆手,李谌的袖口敞开,露出被捆了一夜的伤痕,虽然衣带系的并不是太狠,但是架不住李谌激动亢奋,今早又挣碎了衣带,手腕上难免留下一些痕迹。 “陛下?”鱼之舟震惊的道:“您受伤了?” 李谌低头一看,这是昨日里留下来的痕迹,不只是手腕上的捆绑痕迹,手臂上竟然还有一个齿痕,端端正正,咬的好像印章一般! 李谌盯着那齿痕,脑袋里乱哄哄,分明昨夜与那人发生了如此亲密的干系,但李谌就是看不清对方给的面容,怎么也看不清…… 李谌抱头蹲在地上,吓坏了鱼之舟,惊讶的道:“陛下,您是不是犯了头疾?小臣这就去请御医过来。” “不必。”李谌蔫蔫儿的道:“出去,朕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 鱼之舟有些奇怪,但不敢违抗,还是退了出去,站在紫宸殿外面伺候。 李谌也不去榻上躺着,就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屋顶,心想着朕不会真的与旁人发生了干系罢?那以后如何面对阿觞?岂不是愧对阿觞?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小可怜一样,仿佛一只大虾米,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 鱼之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万万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快要用午膳了,便走进去,轻声道:“陛下,午膳准备好了,可要用膳?” 李谌还保持着虾米的动作,幽幽的道:“朕不要用膳,朕要绝食……” “绝食?”鱼之舟又是一脸迷茫:“陛下,您别开玩笑了,用午膳罢。” 李谌却道:“不,朕要绝食,朕吃不下……” 鱼之舟迟疑的道:“陛下若是吃不下,要不要请宣徽使过来一同用膳?” “不!”李谌直接从地上蹦起来,连忙大喊着:“不要让阿觞过来!千万不要!” 李谌现在还没想清楚,昨夜那人到底是谁,若当真不是刘觞,自己把刘觞请过来,岂不是要暴露了么? 李谌纠结万分,鱼之舟奇怪的道:“陛下,您到底怎么了?可是昨日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且还是了不得的事情,李谌瘫坐在地上,双膝并拢,抱着膝盖,仿佛一只超大的小可怜。 鱼之舟奇怪的自言自语:“好生奇怪了,宣徽使也没说什么啊。” “宣徽使?”李谌似乎听到了重点,道:“你说什么?” 鱼之舟连忙回答道:“陛下昨夜失踪了整整一夜,小臣十足担心,便去询问了宫中的内侍,内侍说,昨日夜里是宣徽使找到了天子。” 李谌听到了重点,重复道:“你是说……昨夜是宣徽使找到了朕?” 鱼之舟点点头,道:“是啊陛下,千真万确。” 鱼之舟本很是担心李谌的安危,但是听内侍这么说,便放松下来,毕竟宣徽使刘觞是个靠谱的人,若是他找到了天子,那必然没什么大事。 李谌眯着眼睛细想,昨夜是阿觞找到了朕!也就是说……昨夜与朕发生干系的人,其实是阿觞本人! 噌!李谌猛地站起身来,并不再装作小可怜,大步离开紫宸殿。 “陛下?”鱼之舟追在后面:“陛下,您去何处?” 李谌来不及停顿,边走边说:“朕去一趟宣徽院。” 刘觞吓晕了王觞之后便回了宣徽院,身子实在酸痛的厉害,咕咚一声倒在榻上,衣裳懒得换,脸也懒得洗,头也懒得梳,闭上眼睛准备歇息。 “阿觞……” “阿觞?” “阿觞!” 刘觞刚要坠入梦乡,迷迷瞪瞪间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紧跟着便是“砰砰砰”的拍门声。 那声音何其耳熟,竟然是天子! 刘觞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惊慌,完了完了,是天子,天子必然是来算账的!毕竟昨天自己那样霸王硬上弓,天子哭的可是稀里哗啦的,虽然现在身子难受的是自己,可自己强迫了天子啊,总之完了完了! 刘觞想要装作不在,李谌却隔着门板道:“阿觞,朕知道你在里面!” 刘觞:“……” 李谌的声音又道:“你不出声,朕直接进去了?” 刘觞张了张口,他本想出声的,但一时间嗓子有些沙哑,是使用过度的感觉,根本发不出声音。 吱呀—— 舍门被推开,李谌真的走了进来。 刘觞连忙从榻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上前沙哑的作礼:“小臣拜见陛……” 他的话还未说完,膝盖一软,竟然便要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阿觞,当心!”李谌一把捞住刘觞,将人抱在怀中。 刘觞连忙道:“小臣无状,冲撞了陛下。” “无妨无妨。”李谌扶着他坐下来,道:“阿觞,朕有事儿想问你。” 二人在案几边坐下来,李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昨天晚上,阿觞你……” 刘觞一听,脑袋里的神经立刻绷紧。 李谌试探的道:“听内侍说,昨天晚上是你找到朕的?” 刘觞垂下头去,轻微的点了点头,道:“回陛下,正是小臣。” 李谌欣喜若狂,太好了,那也就是说,昨日与朕发生干系的,果然就是刘觞本人!朕没有认错人。 李谌激动的拉住刘觞的手,道:“阿觞,朕……朕太欢心了。” “啊?”刘觞一阵迷茫,什么事儿这么高兴?难道小奶狗喜欢被人霸王硬上弓?天子非但没有责罚自己,反而很高兴?这是受虐狂吧? 刘觞这么想着,脑海中晕晕乎乎,其实刚才教训王觞的时候就有一些不舒服了,不,并非一些,是很不舒服。 昨日里刘觞酒意上头,所做的一切都不记后果,难免把自己弄伤了,加之仙居殿常年无人居住,偏僻阴冷,这么睡上一夜自然要感染风寒,今日他急匆匆逃跑,路上教训王觞耽搁了一些时间,回来之后又累瘫下来,根本没有时间清理上药,这会子脑子昏昏沉沉,愈发的厉害起来,眼前的天子愣是变成了双影儿。 “阿觞,朕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李谌的嗓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阿觞,朕心仪于你,便算你再拒绝朕,朕的心窍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李谌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刘觞几乎听不清楚,脑海中越来越混沌,“咕咚——”一声,身子一歪,撞上案几,直接倒在地上。 “阿觞!?” 李谌吃了一惊,一步冲过去抱起刘觞,赶紧把人抱上榻去。 刘觞双目紧闭,似乎很是难受,李谌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如炭,朗声大喊着:“快!鱼之舟,叫御医!快去叫御医!” 崔岑风风火火的赶过来给刘觞看诊,刘觞是身子虚弱,感染了风寒,加之身上还有一些外伤,又一夜都未曾清理。 不过崔岑并不知道刘觞还有外伤,只是开了一些治疗风寒的汤药,枢密使刘光听说刘觞病倒了,立刻放下手头的公务赶回来。 他黑着脸走进来,上前检查了一番了刘觞,试探了一下刘觞的额头温度,只是这么一低头,正巧看到了刘觞颈间的红痕,眯了眯眼睛,心下登时一片了然。 刘光对身侧的崔岑低声耳语了几句,崔岑听罢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在方子上又加上了几笔,然后从药囊拿出一盒软膏递给刘光。 崔岑道:“此软膏涂抹于患处便可,可以阵痛消肿。” 刘光道:“有劳崔御医了。” 崔岑道:“枢密使言重了。” 崔岑医看完毕,也不多话,便拱手退了出去。 李谌十分着急,抻着脖子去看刘觞,刚要上前给昏睡的刘觞掖一掖被子,却被枢密使刘光拦住。 刘光拦在软榻跟前,并不让李谌近前,看似恭敬,实则十足疏离的道:“陛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还是应该以政事为重,犬子的病情,便不劳烦陛下费心了。” “可是……”李谌想要说些什么,刘光已经不容置疑的道:“陛下,犬子抱恙,需要安心静养,小臣斗胆请陛下移步。” 李谌这次没话说了,刘觞兀自昏睡,脸色也不是很好,似乎真的需要静养,他只好道:“那朕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阿觞。” 刘光道:“陛下政事繁忙,不来看也是应该的。” 李谌可算是听出来了,枢密使是愈发的不待见自己了。 李谌不舍的看了一眼昏睡的刘觞,终于还是退出了屋舍,心里七上八下的,平日里刘光总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虽然不刻意谄媚,但也不是如今这个态度。 难道…… 李谌心里想着,刘光看出了什么?他素来便是个人精,只要看一眼,总有透彻人心的能力,难道他真的看出来什么?所以不欢心了? 李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阿觞病成这样,又是刘光的宝贝儿子,若是换作自己,自己也动怒啊,也就是碍于朕是天子,若是一般的王公大臣,估摸着早就被刘光叉到神策军去了! “唉——”李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陛下?”鱼之舟不明所以,他一直在外面侍候,道:“可是要回紫宸殿用午膳了?” “不吃了。”李谌摆摆手:“朕没心情用膳。” 鱼之舟道:“那陛下准备去何处?” 李谌眯了眯眼目,他心里不痛快,都是太后和王觞,若不是他们二人,昨日也不会出现在那样的事情,刘觞也不会受伤,今日也不会生病,刘光也不会那么样戒备于朕。 李谌的眼神划过一丝狠戾,道:“走,随朕去良酝署看看。” 鱼之舟疑惑,良酝署?陛下去良酝署做什么?但他并没有问出口。 李谌一行人来到良酝署,这里乃是光禄寺的地界,也因着一般走动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所以平日里并没有大人物会来,今日李谌突然驾临,整个良酝署都沸腾了。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良酝署的宫役大喊着跑进来。 王觞被吓得失禁,最后是几个宫役把他抬回来的,这会子刚刚转醒过来,换了一套衣裳,气得脸色发青,但是无法报复刘觞,只能打断了牙齿,合着血往肚子里咽。 哪知道转眼间,天子竟然亲自来了良酝署。 王觞喜出望外,惊喜的道:“天子来了?那一定是来寻我的!” 良酝署中,只有王觞能和天子沾上亲故,旁的那些宫役实在官位太小,都不入流,压根不敢想象能见到天子,更别说沾亲带故了。 王觞立刻整理自己的鬓发衣裳,迎出去,娇弱的拜倒在地上,道:“小人王觞,拜见……啊呀!” 他矫揉造作的话音还未落地,李谌已经一脚踹过去,完全没有半丝的怜香惜玉。 王觞来了一个王八大翻个儿,标准的后滚翻,“哐!”撞到一只大酒缸,这才停了下来。 “陛、陛下?!”王觞惊恐的爬起来:“不知……不知小人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李谌哪里还有什么小奶狗的模样,冷冷的一笑,声音沙哑,厉声道:“你做错了什么,还敢问朕?” “陛下……”王觞心中七上八下,慌得不行,但是不敢承认自己有错,若是承认,岂不是死罪? 王觞硬着头皮,含糊其辞的道:“陛下若是问昨日的事情……昨日……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授意,小人……小人也只是一个区区八品的小官,实在……实在是不得不听命啊!” “好啊,”李谌道:“你倒是都推到太后头上了?” 的确,王觞知道自己的靠山就是王太后,天子和谁撕破脸皮,也不能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撕破脸皮,所以用太后做借口是最好的。 李谌幽幽的道:“你搬出太后,朕便拿你没有法子了么?” 王觞装作可怜,垂泪道:“陛下,小人进宫以来,忠心耿耿,为了陛下,为了太后,肝脑涂地,从未有私心啊!陛下!” 李谌冷笑,抬手道:“从未有私心,就冲着你这句话……鱼之舟。” 鱼之舟立刻上前,道:“请陛下吩咐。” 李谌道:“你去找御史大夫刘长邑过来,告诉他,朕要彻查良酝署的账目,看看有没有人贪赃枉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你让刘长邑留意着一些,随时准备参本!” “是,陛下。” 查账! 王觞浑身一震,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王觞进入良酝署的时日虽然不多,但是和王岁平里外勾结,换了许多良酝署的东西,账目早就不干净了,而且时日这么短,怎么可能把账目抹平?现在的账目只要一查,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漏洞,而且是雨打沙滩万点坑! 良酝署每个月需要支用的银钱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实在太少太少,所以一般都是没人查良酝署的账目,王觞又有王太后撑腰,账目都懒得作假,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李谌道:“把账目都给朕搬出来,朕今日就坐在这里,一条条,一框框的亲自纠察。” 良酝署的宫役应声去搬运账目,中饱私囊的事情与他们无干,所以就算查出来也没有什么,宫役自然乐得听从天子的命令。 王觞吓得跪倒在地上,不断磕头,大喊着:“陛下!陛下!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都是……都是王岁平让小人这么干的!” 王觞不禁吓,直接招供出来。 李谌眯眼道:“王岁平?” “是是!正是他!”王觞颤声道:“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良酝令,如是没有人撑腰,根本不敢的!实在不敢的!是王岁平,是他!就是他!他给小人药粉,让小人下在陛下的酒水中,还……还说服了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帮忙宴请陛下前来,王岁平说了,太后是陛下的母亲,陛下不会怀疑太后的……” 嘭—— 李谌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酒缸,冷冷的道:“好一个王岁平!王岁平现在何处?” 王岁平现在虽然已经不当官了,但是不妨碍他入宫,因着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只要一到宫门,立刻就有太后的人前去迎着,谁也不敢不放行。 此时的王岁平,自然就在太后的寝殿之中。 李谌当即离开了良酝署,往王太后的寝殿而去。 王岁平果然正在这里,还在对王太后侃侃而谈:“姊姊,你就放心罢!说不定现在那个王觞,已然与陛下成就了好事儿,往后都能吹吹枕边风了!那刘觞不过是颜色好看了一些罢了,等王觞取代了他,看他们刘氏还能如何嚣张!” 王太后还是有些疑虑,道:“若是……若是谌儿知晓是我给他下了药,你说……他会不会怪罪于我?” “怎么会呢?”王岁平嘿嘿笑道:“姊姊,你还不明白么?陛下也是男人啊,这男人啊就是少一个台阶下,等陛下宠爱上王觞,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李谌走入王太后的寝宫,并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走进去,便听到王岁平污言秽语的言论。 王岁平还在笑着:“姊姊你大可安心,陛下可是您的儿子,就算他知道是我们下的药,还能如何?能冲过来找您算账不成?” 他正这般说着,便听到一个嗓音低沉道:“朕还真就是来了。” 王岁平吓得一个哆嗦,瞪大了眼睛,便见到天子李谌走在最前头,身后神策军压道,押解着犹如筛糠的王觞,简直便是破门而入! 王岁平吓得双腿一软,咕咚跪在地上,颤巍巍的道:“拜见、拜见陛下!” 王太后也慌了:“谌儿,你怎么来了?” “朕怎么来了?”李谌道:“母亲真的不知情么?” 王太后瞬间没了声儿,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是她理亏,而且还对自己的儿子用那么下三滥的法子。 王岁平抢先道:“陛下,其实……其实太后也是为了您好。” 李谌幽幽的看了王岁平一眼,道:“好?朕问什么了么?你就说好?” 王岁平吓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李谌自然不会将昨日的事情摊在明面上,毕竟谁的脸面都不好看,说出去天子中了药,是他的母亲联合了舅舅下药,就算是李谌也要蒙羞。 李谌是个聪明人,他不打算揪着这个扎筏子,而是道:“良酝署的账目出现了纰漏,难道舅舅你不知情?” 王岁平惊讶的道:“纰、纰漏?不……不应该啊……” 李谌“嘭!”的一声将账目扔在他面前,道:“不应该?朕亲自过目,你自己看看,这上面都是些什么?” 王岁平之前明目张胆惯了,也没人管他,哪知道李谌破天荒的开始查账,而且还去查了良酝署的账目。 李谌冷声道:“露华台的事情,看来舅舅还是没有长记性,无妨,朕会让你长记性的……来人。” 神策军立刻上前,铿锵道:“是,陛下!” 李谌摆了摆手,道:“将王岁平压入神策军牢营,良酝署一案,交由大理卿刘长邑亲自审理。” 他说着,瞥了一眼王觞,凉丝丝的道:“牵连人等,一概收监。” “是!” 王觞浑身发软,瘫在地上,直接被神策军士兵拖了出去,而王岁平不甘心的大喊着:“姊姊!救我啊!救救我啊!” 王太后着急的求情:“谌儿,他终究是你舅舅,你看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谌反诘:“是啊,朕也觉得的确有什么误会,要不然,朕与母亲,从昨天晚上的事儿,开始捋一捋顺一顺?” 李谌的言辞显然是在威胁王太后,王太后心中登时慌了,自己若是执意为王岁平说话,完全讨不到好处,反而被天子捏住了把柄,王太后只好装作哑巴,缄默不语。 “阿姊!!阿姊救我啊,救我——” 王岁平一路大吼,但是无济于事,还是被神策军拖拽了出去。 李谌淡淡的看了一眼王太后,道:“母亲……好自为之罢。” ———— 刘觞的脑袋晕晕乎乎,感觉在水上飘荡,身体很是沉重,想要睁开眼目,但一直懒洋洋的睡不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缓和了一丝丝的力气,费尽全力的睁开眼睛。 “觞儿,”刘光的嗓音温和的道:“你醒了?” “嗯?”刘觞奇怪的道:“阿爹,你怎么在这儿呢?” 刘光扶着他不让他起来,给他重新掖好被子,道:“你自己发热昏厥,不知情么?” “啊?”刘觞震惊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热?昏厥?不烫啊?” 刘光没好气的道:“已然退热了,自然不烫,快躺好,别再着凉害了风邪。” 刘觞乖乖躺下来,裹着被子做一个乖宝宝。 刘光坐在榻边,轻声道:“觞儿,你渴不渴?” 刘觞摇摇头:“不渴。” 刘光又问:“你饿不饿?” 刘觞摇摇头:“不饿。” 刘光再次问:“你是不是喜欢天子?” 刘觞摇摇头,下意识的道:“不喜……”。 他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震惊的道:“阿爹,你说什么?” 刘光倒是很平静,淡然得道:“阿爹问你,是不是喜欢天子。” “阿、阿爹!”刘觞打了一个磕巴,更不是震惊:“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刘光道:“你若不爱见天子,为何昨日里慌慌张张的跑回大明宫去?谁算计了天子,谁与天子欢好,这与你这个做臣子的何干?” 刘觞心里千回百转,仿佛是煮沸的滚水,眼眸快速滚动着,阿爹说得好有道理,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假奶狗? 假奶狗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有钱有权,哭起来的时候还特别可爱!刘觞这么一想,这种吸引力确实可以跨越性别,若说自己看上了天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刘觞呆呆的愣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看上天子,毕竟刘觞从未谈过恋爱,他只是想要在古代好好打工,好好赚钱,努力做一个有钱人,从没想过要和自己的顶头上司谈恋爱啊! 刘光的嗓音还是那样平静,道:“觞儿,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阿爹说。” 刘觞回过神来,点点头。 刘光严肃的道:“觞儿,对于天子的感情,你千万不要说出口。你倘或喜欢,可以亲近他,与他做最亲近爱慕的事情,任何的肌肤之亲都无妨,但绝对不要对天子吐露爱慕之意,切记,永远也不要。” 刘光顿了顿,继续道:“他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就算今日遣散了后宫,明日呢?后日呢?他还有整个天下需要庇佑,大唐不能没有他开枝散叶,若他只是一个昏君暴君也便罢了,但阿爹能看得出来,当今的天子,并不甘心做一个只知享乐的皇帝,他还有无尽的宏图大志。” “我们便算是再得势,也不过是大明宫中的一个宦臣,君臣之别,素来有之,”刘光看向刘觞的目光很轻柔:“千万不要触犯了这个禁忌,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再者……若他知道你是假的宣徽使,又会如何?” 刘觞眯了眯眼目,是啊,刘觞心里清楚,阿爹说的很对,阿爹看的也很通透,不管刘觞是喜欢李谌的美色,还是旁的,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刘觞还不是真正的宣徽使,这便有如头顶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 刘觞冷静下来,握住刘光的手道:“阿爹,我明白你的意思。” 刘光道:“我知你素来都有主见,也不是会被冲昏头脑之人,今日阿爹的话,也只是提醒你,阿爹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你受到一丝半点儿的伤害。” 刘觞一笑,道:“阿爹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绝对不受伤害的,而且我是谁啊,我可是枢密使的儿子,绝对不会吃亏的。” 刘光无奈一笑,道:“好好好。” 李谌将王岁平和王觞扔进神策军牢营,又警告了王太后之后,这才回了紫宸殿。 他回去也坐不住,心里想的都是刘觞,不知刘觞的身子如何,病情如何? 李谌当即道:“不行,朕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李谌立刻离开了紫宸殿,马不停蹄的赶去宣徽院,真是太巧了,他来到宣徽院大门口,正巧撞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枢密使刘光。 刘光拦住李谌的去路,道:“拜见陛下。” 李谌干笑:“枢密使辛苦了,朕想要探望阿觞,不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光已然恭恭敬敬的道:“请陛下放心,犬子已然退热,并无大碍,如今刚巧睡下,陛下日理万机,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儿操心了。” 李谌听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让自己进去。 刘光虽然恭敬,但是态度十分坚决,李谌也不好和刘光硬碰硬,毕竟他是阿觞的义父啊,比亲爹还亲的那种。 李谌只好道:“那……那朕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恭送陛下。” 李谌被刘光目送着离开宣徽院,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并没有立刻回紫宸殿,而是转身来到角楼,偷偷摸摸的蹲下来。 鱼之舟眼皮狂跳:“陛下,您这是……?” 李谌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蹲下蹲下,别被发现了。” 鱼之舟只好硬着头皮蹲下来,他刚蹲下来,刘光也走了出来,还特意吩咐:“你们在门口看好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去打扰宣徽使歇息,尤其……是天子。” 李谌:“……” 李谌心中扼腕,果然不是错觉,刘光对朕的成见越来越大了。 刘光很快走远,鱼之舟道:“陛下,门口那些都是枢密使的心腹,陛下怕是进不去了,还是回寝殿罢?” 李谌眼目一转,却道:“谁说的?” 他死死盯着鱼之舟,唇角微微挑起:“鱼之舟,脱衣裳。” 鱼之舟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李谌,李谌催促道:“把你的内侍外袍脱给朕。” “陛下你不会是要……” 李谌催促:“快点,脱给朕。” 鱼之舟迟疑的退下外袍,李谌一把抢走,也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扔给鱼之舟,然后穿上鱼之舟的内侍外袍。 外袍虽然宽松,但是鱼之舟身材瘦削,李谌身材高大,二人相去很远,李谌这么一穿,好端端宽松的袍子险些变成了塑形衣,尤其是胸口的地方,差点给撑爆开来! 李谌整理了一番,满意的道:“你先回紫宸殿罢。” 鱼之舟捧着天子的袍子,也不敢穿上,道:“可是,陛下……” 不等他说完,李谌已经施施然离开,熟门熟路的翻墙进入宣徽院。 李谌翻墙而入,果然看到宣徽院“戒备森严”,全都是刘光的心腹手下,还有好几个守在门口。 李谌垂着头,装作很本分的模样,走到刘觞的屋舍门前,刘光的手下例行盘问:“干什么的?” 李谌还是垂着头,小声回话道:“小人是来给宣徽使添水的。” “进去罢。” 吱呀——李谌蒙混过关,推门而入,进去之后赶紧将门关好。 刘觞躺得有些腰疼,干脆坐起身来,看到有人进来,没看清楚脸面,左右穿着小太监的衣裳,便招手道:“我正渴着呢,快给我倒杯水来。” 李谌故意没有出声,倒了一杯水,送到刘觞面前,刘觞下意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一抬头…… “噗——!”全都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阿觞!”李谌焦急的上前,给刘觞轻轻拍着后背,道:“你怎么样?没呛着罢?” 刘觞好不容易稳定下吐息,道:“陛下?您怎么穿着内侍的衣裳?” 李谌展开手臂,甚至在刘觞面前现弄了一番,仿佛孔雀开屏:“好看么?” 刘觞:“……”好看是好看,但衣裳太小了,陛下的大胸都要爆出来了!太羞耻了。 李谌笑道:“枢密使让人在外面看着,朕溜不进来,干脆换了内侍的衣裳,这才蒙混进来。” 刘觞更是眼皮狂跳:“其实小臣也没事儿,等小臣病好了,自会去紫宸殿给陛下问安。” “那可不行。”李谌拉住刘觞的手,小奶狗似的甜甜一笑:“可是朕现在就想见到阿觞,一刻也不能耽搁。” “为何?”刘觞下意识问出口。 李谌很顺理成章的道:“因为朕不只是担心你,还……满心都是阿觞,再容不下旁人。” 刘觞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您这是对小臣表白吗?” “表白?”李谌想了想,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朕是在对阿觞吐露爱慕之意,阿觞呢,你可要拒绝朕?你可曾爱慕朕?” 李谌说的轻巧流畅,但他此时手里都是冷汗,已然手脚冰凉,内心惊涛骇浪,绝没有表面看起来平静。 刘觞也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汗水,他的思绪反而平静下来,道:“小臣应该……也许,和陛下的心思一样。” “当真!?”李谌喜不自禁,仿佛是得了糖果的顽童,一把抱住刘觞:“朕太欢心了!你接受朕了?” “可是陛下。”刘觞还有后话,道:“可是阿爹叮嘱过了,不让小臣爱慕陛下,所以小臣并未接受陛下。” 李谌:“……”??? 欢喜来得太快,果然不真实! 李谌想要为自己辩解,道:“阿觞你听朕说,朕是真心……” 不等他说完,刘觞突然笑了一声,对李谌眨了眨眼睛,狡黠的道:“陛下,虽我不能接受陛下的心意,不过可以……偷偷的偷情呀!” “偷、”李谌打了一个磕巴:“偷什么?” 刘觞一本正经的重复:“偷情!陛下,要不要和我偷情?” 作者有话说: 隔壁《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沙雕小甜文日更中,欢迎去看鸭,蠢作者超级勤快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Gray-man、咪呜 20瓶;绝版肖恩 3瓶;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81章 开始偷情 李谌怔愣在原地, 一脸迷茫。 刘觞催促道:“陛下,你要不要和我偷情啊?” 李谌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觉得“偷情”这两个字很不正当, 而且朕身为一国之君, 为何非要偷偷摸摸的偷情? 但刘觞都这么说了,李谌立刻一口答应:“好!朕与你偷、偷情!” 刘觞笑道:“这就对了。” 李谌一时间有些局促,以前二人也经常同处一室, 从来没有这般令人手足无措过。 李谌偷偷抹了抹手心里的冷汗, 道:“那……阿觞便算是正式接受朕了?” “当然不是,”刘觞理所应当的道:“陛下你忘了,咱们这是在偷情啊!” 李谌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刘觞道:“偷情是偷偷摸摸的,不能光明正大。” 李谌越听越是糊涂迷茫,道:“那……阿觞, 偷情该干点什么?” 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我以前也没偷过。” 李谌:“……”阿觞若是偷过, 朕更着急了! 刘觞想了想, 道:“陛下,先去里面儿坐吧。” 二人进了内室,李谌道:“阿觞, 既然咱们是在……偷情,你以后便不要如此唤朕了,喊陛下实在太生分了。” 刘觞奇怪:“那叫什么?直接叫名字吗?若是被旁人听到, 我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李谌轻笑一声,附身在他耳边, 故意呵了一口热气道:“当然是唤……谌儿。” 刘觞的耳朵麻嗖嗖的,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假奶狗如此油腻, 可偏偏……生得太好看了,简直色令智昏! 刘觞以前是不理解昏君的思维,但眼下明白了,简直大彻大悟,原来色令智昏这么容易? 刘觞笑眯眯的道:“谌儿。” 李谌本想调戏一下刘觞的,哪知道刘觞“从善如流”,李谌喉咙一紧,嗓子干涩,被刘觞这一句谌儿撩拨的受不住,低下头去,温柔亲吻着刘觞的唇角。 刘觞没有躲避,反而迎合上来,这就令李谌更加欢心,心跳有如擂鼓。 “嘶……”刘觞突然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李谌关切的道。 “没、没事……”刘觞可不想说,昨日里霸王硬上弓,刘觞把自己给弄伤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霸王的! 刘觞尴尬一笑:“没事没事。” 李谌迟疑的道:“阿觞,昨日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啊!”刘觞梗着脖子,一脸自己很厉害的模样,道:“我怎么会受伤呢?我很有经验的!” 李谌轻笑,道:“哦?是么?可谌儿怎么依稀记得昨日,阿觞哥哥抖得很厉害呢?” “你记错了!”刘觞反驳:“肯定记错了!” 李谌也不逗他,道:“阿觞哥哥,你躺下来,谌儿帮你推拿,放松一些,这样身子便不疲累了。” 刘觞心想也好,左右是在偷情,也不需要估计李谌的身份,便干脆的趴下来,指挥着李谌道:“正好,我肩背都有些酸,你给我揉揉。” “嗯嗯!”李谌点头如捣蒜,十足乖巧的模样,一面推拿一面道:“阿觞哥哥,谌儿这样的力道可以么?是轻了?还是重了?” 刘觞十足享受,抱着头枕幽幽的道:“嗯——再使劲一点儿,你这手劲儿轻飘飘的,没吃饭吗?” 李谌还真是没用膳,起初是吃不下,后来忙着处置王岁平和王觞,没有功夫用膳,这会子又跑到了宣徽院来,从早上到现在,是一口都未吃呢。 李谌可怜兮兮的道:“阿觞哥哥,你怎知谌儿还未用膳?” “真的?”刘觞侧头看他,道:“都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用膳?” 李谌更是可怜兮兮:“枢密使一直不让谌儿前来看望,谌儿担心,自然无心用膳。” 刘觞翻身坐起,道:“我这儿有些点心,你吃点垫垫肚子。” 他把床头柜上的点心拿过来,都是刘觞爱吃的点心,是刘光特意端来的,全都是甜口,而且十足甜蜜的那种。 李谌其实向来不爱吃太甜的,但是刘觞不一样,刘觞就喜欢特别甜的,李谌看着那点心蹙了蹙眉。 刘觞道:“好歹吃一点,让人现在备膳也需要一段时间。” 他说着,捏起一块糕点,喂到李谌唇边,李谌一笑,咬住糕点,却没有咬断,衔着糕点凑到刘觞面前,示意自己咬这头,刘觞咬那头。 刘觞难得脸面一红,心说小奶狗天子果然比糕点还要甜!齁嗓子! 虽然刘觞抱怨李谌的做法十足齁嗓子,但还是笑眯眯的凑过去,稍微歪头调整角度,咬住了糕点的另外一头。 李谌给他轻轻擦了擦嘴唇,道:“阿觞哥哥,好吃么?” 刘觞使劲点头:“甜!” 李谌又问:“那……是糕点甜蜜一些,还是谌儿甜蜜一些?” 刘觞差点捶胸顿足,这个小奶狗也太齁人了吧,要得糖尿病的! 李谌不见他回答,恍然大悟的一笑:“是了,阿觞哥哥方才食了糕点,还未品尝谌儿,所以无从评价,不如现在来尝一尝谌儿的滋味儿?” 梆梆!刘觞的心跳飞快,几乎从腔子跳出来,一时间有些急不可耐,心想着阿爹说了,爱慕不可以,但是肌肤之亲随便自己高兴,小奶狗都主动成这样了,有便宜不占是笨蛋! 刘觞急切的催促道:“快点快点!” 李谌没想到刘觞一点子都不懂得矜持,不过这样也好,他刚要凑过去,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 “觞儿?” 刘光的嗓音响起。 李谌震惊的道:“枢密使怎么又回来了?”明明才走不久。 “觞儿?”刘光的嗓音道:“怎么又吩咐宫人准备膳食了?可是饿了?” 并非刘觞饿了,刘觞已然用过了晚膳,其实是李谌饿了,所以刘觞刚才抽空吩咐了人去准备晚膳端过来,哪知道外面的那些人不愧是刘光的心腹爱将,简直事无巨细,只要是关于宣徽使刘觞的,全都一一并报上去。 这下子了好了…… 吱呀—— “觞儿,阿爹进来了。”刘光说着推门走进来。 于是,屋舍之中,枢密使刘光与一身内侍服侍的天子李谌四目相对。 李谌:“……”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枢密使,你听朕解……”释。 不等他把话说完,刘光已然冷漠的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在这里叨扰宣徽使歇息?赶出去。” “是,枢密使!” 李谌懵了,“诶”了一声,喊着:“枢密使,是朕啊!是朕!” 刘光才不管,反正李谌穿着小太监的衣裳,执意把他赶出去,“嘭!”一关门,李谌高挺的鼻梁差点被掩上。 刘光把天子轰出去,这才转头看向刘觞。 刘觞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道:“阿爹,我可是最听话的,狠狠拒绝了天子的爱慕之意。” 刘光倒是有些惊讶:“天子……对你吐露爱慕了?” 刘觞点点头,刘光绝然的道:“那也不能同意。” 刘觞乖巧的道:“阿爹放心,我没同意,全都听阿爹的。” 刘光这才稍微放心,道:“时辰不早了,你还病着,不要胡闹,快些休息。” 刘觞更加乖巧的点头:“阿爹也早点歇息。” 刘光临走之前还嘱咐道:“觞儿,你虽年轻,但做房事也要有个节制,切勿伤了身子。” 刘觞:“……” 李谌被轰了出去,但并不生气,反而很是欢心的回到了紫宸殿中。 鱼之舟早就在等候了,陛下穿着内侍的衣服“招摇撞骗”,若是没被人发现还好,被人发现的话,天子的颜面何存? “陛下,您回来了!”鱼之舟赶紧迎上来,道:“快把衣裳换下来,没有、没有被人看到罢?” 李谌摇摇手,满脸挂着甜蜜得笑容,道:“无妨。” 他说着,随口道:“那是谁的衣裳?” 鱼之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件“陌生”的外袍,并非是李谌的常服,也并非是鱼之舟的衣裳。 鱼之舟目光微微晃动了两下,支吾道:“是……是没庐将军的,方才小臣回来,不小心撞见了没庐将军,他把外袍借给了小臣。” 鱼之舟被李谌借走了衣裳之后,他是决计不敢把天子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的,于是只好抱着天子的衣裳,偷偷摸摸的往紫宸殿跑。 哪知道就是这么巧,路上撞见了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的肋骨还在恢复,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出来散一散,正巧碰见了狼狈不堪的鱼之舟,鱼之舟衣衫不整,没庐赤赞登时便恼火了,还以为有人欺辱了鱼之舟。 鱼之舟无奈之下,只好解释了一番,没庐赤赞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天色已晚,有些夜风,没庐赤赞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让鱼之舟穿上,便离开了。 李谌心情大好,因此随口问了一句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谌琢磨着道:“鱼之舟你说……枢密使不让朕见阿觞,这可怎么办?” 鱼之舟眼皮跳了两下,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虽枢密使的权威很大,但是陛下敕令,枢密使还是要听从的。” “不行不行,”李谌道:“朕不能用敕令,这样不好。” 毕竟刘光可是刘觞的养父,刘觞又如此在意刘光,李谌想要和刘觞发展关系,绝对不能得罪了养父大人。 鱼之舟头疼不已,不知陛下为何非要这般纠结这个问题。 李谌眼睛一亮,道:“有了!鱼之舟你还记得不曾,正在读书的时候,朕经常和六弟传小纸条。” 鱼之舟:“……” 一提起这个,鱼之舟更加头疼了,天子年幼之时,上房揭瓦,调皮捣蛋,那是什么事儿都做过的,哪里有江王李涵那般温文尔雅。 以往在读书的时候,李谌最是调皮,特别喜欢逃学,还气老师,课堂上总是让鱼之舟帮忙传纸条给李涵,李涵不接纸条还不行。 李谌笑道:“你也记得罢?” 鱼之舟默默的心想,小臣不想记得。 李谌灵机一动:“枢密使不让朕见阿觞,没关系,朕写一个小纸条,鱼之舟你带去宣徽院,把条子交给阿觞,朕约他出来偷偷见面,真是个好法子!” 李谌心想,正好合了偷情二字,朕真是聪敏绝顶! 鱼之舟奇怪的道:“陛下为何非要与……与宣徽使偷偷见面?”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么? 李谌摆摆手:“你还小,你不懂。” 鱼之舟:“……” 李谌当即让鱼之舟研墨,自己写了一个小纸条。 ——今夜子时,清思殿毬场相见。 写好纸条,李谌仔细的吹了吹,确保墨迹干透,这才交给鱼之舟,道:“明天你送到宣徽院去,明日子时,朕要与宣徽使偷偷见面。” 鱼之舟无奈,只好应声道:“陛下,很晚了,快歇息罢。” 第二天一大早,李谌刚起身,便催促着鱼之舟去送纸条,分明是今夜子时的事情,一大早就要让他送过去。 鱼之舟只好找了一些借口,弄了一些糕点,将纸条压在糕点下面,提着食合来到宣徽院门口。 因着宣徽使病了的缘故,宣徽院里面戒备森严,门口严防死守,鱼之舟站在大门口,还被盘问了好几句,这才放行进去。 他往里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道:“这不是鱼公公么?” 鱼之舟驻足,恭敬的道:“小臣拜见枢密使大人。” 是刘光! 刘光上下打量,道:“鱼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宣徽院来了?” 鱼之舟心说,正是给陛下传纸条来了! 不过临行之前,李谌多番叮嘱,一定不要让枢密使刘光知晓纸条之事,因此鱼之舟便借口道:“回枢密使的话,天子担心宣徽使的病情,特意遣小臣送来一些糕点。” 刘光淡淡的道:“觞儿病着,还未起身,你把糕点给本使便好。” “这……”鱼之舟迟疑。 “怎么?”刘光道:“鱼公公可是有什么顾虑?” “没有,小臣不敢。”鱼之舟把糕点的食合交给刘光,心想着纸条压在下面,应该不会被发现。 “那小臣便劳烦枢密使大人了。” “不劳烦。”刘光道:“鱼公公想必还要回去给陛下复命,本使就不多款留了。” “小臣告退。” 鱼之舟离开宣徽院,赶紧回到紫宸殿复命,李谌问道:“阿觞情况如何?气色如何?病情大好了不曾?” 鱼之舟道:“回陛下,小臣并未见到宣徽使,枢密使大人在门口拦着,把食合接过去,说是宣徽使还未晨起。” 李谌“啧”了一声,道:“无妨无妨,枢密使定然不会发现纸条的,今夜朕亲自去见一见阿觞便可。” 鱼之舟离开之后,刘光垂头看了看大漆食合,他拨开食合的盖子,随便扒拉了两下,一张小纸条便袒露了出来。 刘光挑了挑眉,将纸条抽出来,上面写着——今夜子时,清思殿毬场相见。 刘光挑唇轻笑一声:“清思殿?好啊。” 叩叩! 有人敲门,刘觞道:“进来罢。” 一个小太监提着食合走进来,道:“宣徽使,这是天子遣鱼公公送来的糕点。” 刘觞这里不缺乏糕点,有点奇怪,挥退了小太监,把食合打开,随手拿起一块糕点,立刻看到了下面压着的小纸条。 ——今夜子时 后面一个黑嘎达,似乎把什么涂抹了,然后是…… ——含光殿毬场相见。 刘觞眨了眨眼睛,小奶狗约自己半夜三更到含光殿见面,果然是把偷情这两个字参研的透彻淋漓啊! 刘觞有些跃跃欲试,赶紧把纸条收好,等待着子时与小奶狗天子偷情。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李谌特意换上一件桃粉色的常服,还给自己换了一个十足闷骚的头冠,整理妥当,施施然离开了紫宸殿,往大明宫东北角的清思殿毬场而去。 而刘觞那面,也是准时爬墙离开宣徽院,往大明宫正西面的含光殿毬场而去。 都是毬场,一个正西面,一个东把角,可谓是南辕北辙! 刘觞趋步跑入毬场,一眼就看到里面还有人,四周黑压压的,夜黑风高,正适合偷情。 刘觞不由笑起来,没想到小奶狗这么会玩,手段很是高超嘛,偷情的悟性也不错。 刘觞故意轻手轻脚的跑过去,一把从背后捂住对方的眼睛,笑眯眯的道:“猜猜我是谁!” 刘觞说罢,突然有些狐疑,怎么……怎么小奶狗天子的身量缩水了,肩膀也没有那么宽阔了,整个人都有点纤纤细细的? 这身量倒像是……阿爹? 那被刘觞捂住眼睛之人幽幽的道:“觞儿。” 刘觞:“……”!!! 刘觞吓得放开双手,对方立刻转过身来,四目一对。 “阿爹?!”刘觞震惊,还真是阿爹! 不是小奶狗约了自己来偷情吗?小奶狗还没抵达战场,怎么父亲大人提前抵达战场了? 刘觞结结巴巴的道:“阿、阿爹,你怎么在这儿啊?” 刘光笑的温柔:“这句话,合该是阿爹问你,伤还未好,觞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刘觞支支吾吾:“我我……” 刘光挑眉:“恐怕觞儿在等什么人?” “没有!”刘觞一口否认:“自然没有,绝对没有,阿爹你别瞎说。” “没有最好。”刘光拉住他的手道:“既然没有等人,那便与阿爹一同回去罢?今日阿爹陪你歇息。” 刘觞:“……” 与此同时,子时的清思殿毬场。 “阿嚏!”李谌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为了彰显自己的俊美,李谌故意穿得很是轻薄,哪想到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刘觞。 李谌坐在偌大的毬场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可怜兮兮的搓着胳膊:“阿觞哥哥怎么还不来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让我们采访一下,第一次偷情,不对划掉,是第一次约会就被放鸽子的小狗奶天子。 问:请问陛下,天黑不黑!风大不大!阿觞哥哥没有来,你此时的心情是…… 小奶狗李谌:嘿嘿嘿,嘿嘿嘿(傻笑ing~) 刘觞:??? 第82章 特别的喜好 刘觞被刘光乖乖的领回去, 乖乖的睡觉,压根儿不知道李谌其实是在大明宫的另外一角清思殿等他。 李谌不到子时就在清思殿开始等人,一直等, 一直等, 等得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陛下……” “陛下?” “陛下,快醒一醒!” 李谌“嗯?”了一声,揉揉眼睛, 一股刺目的阳光泼洒下来, 晒在李谌的眼皮上,他下意识闭起眼睛,用手遮挡。 “嘶……好晒眼睛。” 说着, 这才反应过来,朕怎么睡在外头,这里不是紫宸殿寝殿呢? 李谌环视四周, 赫然想起来, 自己昨日约了刘觞子时“偷情”, 足足等了一晚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哪知道一睁眼睛天亮了。 鱼之舟见他一晚上没回去, 还以为天子是幽会忘了时辰,哪知道今日早上来寻,竟是看到天子抱着膝盖, 歪头靠在清思殿的大门上,席地而坐的睡着了! 鱼之舟震惊的道:“陛下, 您怎么歇息在这里?宣徽使呢?” “宣徽使……”李谌垂头丧气的道:“阿觞根本就没来。” 鱼之舟:“……” 李谌从地上站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袍子, “阿嚏!”打了一声喷嚏, 委委屈屈的道:“阿觞是不是不想跟朕偷情。” 鱼之舟:“……” 鱼之舟收起脸上的嫌弃,恭敬的道:“陛下,还是回紫宸殿罢,更衣沐浴一番。” 李谌叹了口气,道:“回去罢。” 二人往回走去,正在路上,远远的看到一行人走了过去,李谌定眼一看,可不是枢密使刘光么? 这个时辰,刘光应该是去枢密院了。 李谌眼眸一亮,道:“鱼之舟,朕先不回去了,朕要去宣徽院一趟。” 鱼之舟都不需要问他去宣徽院干什么,毕竟他们刚刚看到枢密使,枢密使这会子不在宣徽院,所以天子才想趁机跑过去。 鱼之舟知道劝不住,也不想劝,就跟着李谌来到宣徽院。 二人还是没有走正门,李谌让鱼之舟等着,自己翻墙而入,动作是那般的熟悉流畅,一个磕巴也不打。 刘觞昨日回了宣徽院,心里有些忐忑,天子不会在含光殿等自己罢?可自己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天子,说不定其实李谌回去了? 吱呀—— 是户牖发出的响动,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随即有人从户牖钻了进来。 刘觞转头一看,惊喜的道:“陛下?” 李谌翻窗进来,将窗子轻轻的合好,道:“阿觞,朕可见到你了,你昨儿个怎么没来?” “别提了,”刘觞道:“我昨日刚到含光殿,一进去就被阿爹抓包了!” “含光殿?”李谌迷茫:“阿觞,你去含光殿做什么?” “去见你啊。”刘觞道:“不是你约我子时,含光殿相见的吗?” 李谌更加奇怪:“朕约你子时相见不假,可是在清思殿。” “什么?”刘觞与李谌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刘觞想起了什么,将那字条拿出来交给李谌:“你看,这明明写着含光殿。” 李谌头疼:“这字条被涂抹了,朕本来写的是清思殿。” 刘觞恍然大悟:“一定是阿爹!” 食合是鱼之舟送来的,他没有道理涂抹,来到宣徽院之后鱼之舟被拦在外面,所以经手食合的人,只能是刘光,上面的涂抹必然也是刘光干的。 刘觞去了含光殿,被刘光抓了一个正着,而李谌在清思殿足足等了一夜…… 李谌心里头感叹着,得罪谁都行,绝对不能得罪了枢密使刘光! 刘觞眼皮狂跳:“陛下,你……在清思殿没等太久罢?” 李谌头顶上如果有耳朵,此时一定已经耷拉下来了,不过怕刘觞担心,道:“其实朕也没有等太久。” 刘觞挑眉,伸手拉住李谌的手,现在天气已经转暖了,但是李谌的手掌冰凉凉的,一看就是因为昨夜在外面等了一整晚的效果。 李谌见他看透了,笑道:“放心阿觞,朕的身体好着呢,往日里也经常彻夜打马球,无妨的。” 刘觞一笑,道:“原来陛下昨日没有爽约,还如此辛苦的等了我一晚上,这么乖呢。” 李谌道:“那——谌儿如此乖巧,阿觞哥哥可有奖励?” 刘觞对他勾了勾手指,李谌稍微凑过来一些,刘觞便双手环上他的肩背,仰头主动送上一吻。李谌简直受宠若惊,一把回拥住刘觞,二人急切的交换着吐息。 “陛下……”刘觞的吐息有些紊乱:“你的手好凉啊。” 李谌沙哑的道:“不如请阿觞哥哥,令谌儿温暖起来?” 李谌刚要趁着刘光不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哪知道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枢密使刘光又回来了。 李谌吓得立刻道:“不好了阿觞,你阿爹又杀回来了,朕赶紧走了。” 刘觞:“……” 于是,小奶狗天子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去,拢共也没呆多少时间了,刘觞咂咂嘴,真的好像偷情啊…… 李谌回了紫宸殿,一路上愁眉不展,虽背地里偷情,的确有一些别样的滋味儿,可是枢密使总是杀一个回马枪,李谌真的相当头疼。 如何才能让枢密使对朕放下成见,如何才能让枢密使成全朕与阿觞?如何才能讨好枢密使? 李谌回了寝殿,正巧郭郁臣有事儿来禀报,是关于神策军的事情,李谌听了回报,并没有让他立刻离开,而是道:“郭将军,朕……咳咳,朕有事儿请教你。” “请陛下吩咐。”郭郁臣一板一眼的道:“郁臣一定知无不言。”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你素来与枢密使走得比较近,朕问问你……枢密使都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特别的……”郭郁臣奇怪:“喜好?” 李谌组织了一番语言:“平常喜欢什么口味?” 郭郁臣仿佛变成了复读机:“喜欢什么口味?” 李谌点点头,又道:“是喜欢清淡的,还是喜欢重口一些的?亦或者偏爱甜口?喜不喜欢饮酒?” 郭郁臣一脸迷茫:“这……郁臣不太清楚。” 李谌嫌弃的看了一眼郭郁臣,又道:“那旁的东西也行,不拘泥于吃喝,比如枢密使喜不喜欢绢帛?或者更喜欢丝绸?黄金?珊瑚?漆器?” 郭郁臣越听越是迷茫,怔怔的道:“郁臣……不太清楚。” “你怎么什么都不清楚?”李谌道。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郁臣不敢有瞒,真的……真的不太清楚。” 李谌嫌弃的道:“你不是与枢密使的干系很是亲厚么?怎么什么也不清楚,连枢密使平日里的口味,你都不清楚?” 郭郁臣尴尬的一笑,道:“枢密使平日里不谈及自己的喜好,郁臣也没有问,而且……而且枢密使与郁臣的公事都很繁忙,平日里也不怎么见面。” 李谌眼皮一跳,不怎么见面?郭郁臣也不熟悉枢密使的喜好,那刘光是如何待见这头笨牛的?这头笨牛到底是如何拿下枢密使的? 李谌问了等于白问,可是不通过郭郁臣,难道朕要自己去问枢密使么?枢密使如此不待见朕,肯定不会据实以告的。 李谌眼眸微微转动,道:“郭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郭郁臣咔嚓就给李谌跪下,拱手道:“不知郁臣何错之有,还请天子斧正!” 李谌振振有词:“你与枢密使的干系如此亲厚,你却不知枢密使的口味是淡是重,是喜欢锦帛还是喜欢丝绸,这成何体统?” 郭郁臣一愣。 李谌又道:“朕便责令你,好好儿的问一问,枢密使到底喜欢什么,中意什么,有什么偏好。” “是,陛下!”郭郁臣道:“郁臣领命!” 郭郁臣迷迷糊糊离开紫宸殿,心里十足奇怪,不知为何天子突然这般在意枢密使的喜好。 但经过方才李谌的盘问,郭郁臣突然发觉,自己一点子也不了解枢密使。就像郭郁臣说的,他们平日里见面并不多,神策军很忙,枢密院更忙,郭郁臣值岗的时候,刘光正好散班,刘光忙碌的时候,郭郁臣又正好休沐,二人作息几乎是岔开的,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难得在一起的时候,刘光也不会与他闲聊,反而在抓紧时间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郭郁臣也不怎么在枢密院留宿,亲密之后便会离开,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枢密院便会送来机密文件,需要刘光加紧处理。还有好几次,两个人正在亲密之时,也被枢密院的加急公文打断,刘光都会第一时间去处理,好像被打断也完全不懊恼似的。 郭郁臣越想越觉得心里奇怪,自己太不了解枢密使了…… 郭郁臣垂头走着,心窍里都是思虑,一时间竟是没有看到擦肩而过的枢密使刘光,刘光与他打招呼也没听见,直愣愣的走过去。 嘭! 郭郁臣一个没留心,一头撞在假山石上,撞得额头通红,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从紫宸殿出来,走反了方向,竟然来到了太液湖旁边,还撞到了石头。 郭郁臣揉着自己通红的额心,便听到轻微的笑声,回头一看,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笑道:“你这呆子,怎么走路还不看着?”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枢密使啊……” 刘光道:“要不要找御医来看看?” “不、不必了!”郭郁臣实在不好意思,道:“只是稍微有点疼,一会子便好了。” 刘光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也不多寒暄。 “等等!”郭郁臣一步踏过去,拉住刘光的手。 刘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还有事儿?” “没事,没事。”郭郁臣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天子让他询问刘光的喜好,他其实自己也想询问,但这种话到底要如何问出口? 刘光见他说话期期艾艾的,虽平日里也十分笨拙,但今日不同。 刘光便道:“大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问问你……”郭郁臣道:“你平日里喜欢清淡一些的菜色,还是重口一些的菜色,喜欢甜食,还是喜欢咸食?喜欢锦帛,还是喜欢丝绸?喜欢……” 刘光拦住了他的话头,道:“大将军,你到底想问什么?”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我想问……问你喜欢什么。” 刘光挑了挑眉,目光平静的凝视着郭郁臣,突然探身过去,轻声在他耳边笑道:“本使自然是喜欢大将军。” 咚!郭郁臣的脸色登时涨红,艰涩的滚动着喉结。 刘光就知道他是这种反应,轻笑出声:“大将军怎么今日会想起问这些?” “其实……”郭郁臣也不会说谎,便如实招来:“是陛下令郁臣询问的。” “陛下?”刘光眯了眯眼睛,他何其敏锐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李谌的用意,他其实是想要讨好自己罢? 刘光道:“是陛下让你来问,你便来问,若是陛下不让你来问,大将军便不想知道本使的喜好了?” “不不,”郭郁臣使劲摇手:“不是这样的,郁臣也想知道枢密使的喜好……只是枢密使平日里对这些都闭口不谈,我怕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惹得枢密使不欢心。” 刘光一笑,道:“若是大将军问的,本使自然会知无不言,为何不欢?” 郭郁臣有些惊喜:“当真?” 刘光道:“自然是真的,那大将军要听好。” 郭郁臣使劲点头,道:“枢密使请讲,郁臣一定全都背下来。” 刘光狡黠一笑,他与刘觞虽不是亲生父子,但笑起来的狡黠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本使最喜欢姜味。” 郭郁臣点头:“喜欢食姜。” 刘光道:“越多越好,每道菜里不放姜就不能食。” 郭郁臣点头:“多放姜。” 刘光又道:“喜欢重口,越咸越好。” 郭郁臣点头,不过不是很赞同:“枢密使还是稍微食清淡一些,否则要得病的。” 刘光一笑:“呆子。” 郭郁臣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挠了挠后脑勺。 刘光道:“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 “那下次陛下再问你,”刘光道:“你便如实回答即可。” 郭郁臣老实的道:“好,郁臣知道了。” 刘光点点头,便转身离开,郭郁臣追上两步,道:“枢密使!” 刘光停顿下来:“大将军,还有何事?”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开口,最后还是道:“郁臣……今日可以去枢密院么?”说着,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刘光轻笑:“随大将军。” 李谌第二天果然再次询问了郭郁臣,郭郁臣是有所准备的,立刻将枢密使刘光喜欢食姜,还有重口味的事情告诉了天子。 李谌全都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吩咐鱼之舟去通知膳房,今天的膳食都要按这个标准来准备,一定要咸,一定要辣,而且辣味要姜的辛辣! 刘觞修养了两日,风寒好的差不多了,天子还让人来通知传膳,请枢密使刘光和宣徽使刘觞一同去紫宸殿用膳。 天子传膳,是天大的恩宠,刘光和刘觞都不能拒绝,刘觞便去找了阿爹,二人一同往紫宸殿而去。 二人进了紫宸殿,天子李谌十足殷勤,笑着走过来迎接:“膳食都已经准备好了,快入席罢。” 众人都坐下来,李谌信心满满,轻轻抚掌,道:“布膳。” 鱼之舟带着宫女与内侍鱼贯而入,将菜色安置在桌案上,一股子辛辣的姜味扑鼻而来,刺激的刘觞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好呛! 刘觞瞪着眼睛去看,好家伙,放眼望去——姜、姜、姜!全都是姜! 姜末、姜丝、姜碎、姜段,还有整块的腌姜!五花八门,什么烹饪手段都有,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全姜宴呢! 刘觞呛得咳嗽起来,刘光则是平静的给他拍背。 不止如此,除了姜之外,就是一个字——咸! 因为是重油重盐重酱的菜色,满桌子都油乎乎、黏糊糊、黑乎乎,酱色包裹着姜丝,不知道是哪门子黑暗料理,这简直要逼死不吃姜的人。 李谌昂着下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十分自豪的道:“枢密使,这菜色你可喜欢?” 刘觞瞪大了眼睛,在案几下面偷偷的碰了李谌两下,轻声道:“陛下,你疯了吧,我阿爹不吃姜!” “嗯?”李谌迷茫,不吃姜? 不可能啊…… 刘觞信誓旦旦:“我阿爹连姜丝儿都不吃,但凡事有姜的菜色,他一口都不碰。” 李谌:“……” 刘觞还有后话:“我阿爹喜欢清淡口味,重油重盐全都不吃,酱色太浓的他也不喜欢。” 李谌:“……”郭郁臣负朕! 李谌深知,郭郁臣这个人是不会说谎的,期待他说谎,还不如期待太阳打西边升起来,因此问题绝对不是出在郭郁臣身上,而是…… 刘光! 李谌看向刘光,正迎上刘光温柔亲和的笑容,心中登时明镜一般,瞬间明了,一定是刘光搞的鬼,枢密使真的不待见朕,不是朕的错觉…… 刘光轻轻扇了扇风,施施然站起来,美人蹙眉,万千不胜,还微微咳嗽了两声,道:“陛下,小臣无法食姜,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李谌干笑道:“这……是朕的疏忽,朕不知枢密使不能食姜。” 刘光道:“陛下的美意,只怪小臣没有福气,犬子也不食姜,小臣便与犬子先告退了。” 李谌:“……” 李谌眼睁睁看着刘光领着刘觞离开,狠狠的叹了一口气,拍马屁真累了,还拍在马腿上了…… 自从李谌与刘觞偷情之后,李谌才明白,偷情到底有多难,尤其是在枢密使刘光的眼皮子底下偷情,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李谌,李谌是当今天子,还有许多许多正经的借口可以见到刘觞。 算起来,马上便要到各地的节度使进京述职的日子,这可是每年的大日子。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大唐日益衰落,皇家也在慢慢减弱,反而是各地的节度使兵权急剧膨胀,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场面。 各地的节度使手握重兵,按理来说每年都会进京述职,但是很多节度使仗着兵权在握,不听敕令,概不入京,拥兵在外做了土皇帝。还有的节度使进入京城,其实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势力。 所以每逢节度使入京述职,天子都要带着各位节度使阅兵,展现皇家的威严,伸着这些远在各地的节度使,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关于兵权的事情,都是大事情,李谌便传令下去,让枢密使刘光、宣徽使刘觞,还有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到紫宸殿议事。 众人来到紫宸殿,天子负手而立站在大殿之上,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别看年纪轻轻,但的确有那么一些威严。 李谌道:“诸位来了,入座罢。” 众人坐下来,李谌故意安排了坐席,让刘觞坐在自己身边。 面前的案几上铺着大唐的地形图,上面插着很多小旗子,那便是大唐所有的藩镇,代表着所有的节度使地盘。 李谌道:“朕堪堪即位没有多久,此次节度使入京,这些老家伙们定然是想要给朕一些颜色看看,朕也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让他们也看到我大唐的国威才是。” “是,陛下。”郭郁臣拱手道:“郁臣一定加紧训练神策军,定不辱命!” 李谌点点头,道:“神策军交给郁臣来训练,朕是十足安心的,等节度使入京,朕会带着那些老家伙亲自阅兵,届时,还需要大将军狠狠的震慑他们,叫他们合不拢嘴。” “是!” 李谌又道:“这些节度使,说起来都是先皇时期的人,甚至还有资历更老的,都是朕的叔叔伯伯辈儿,朕虽然要震慑他们,但也不能让他们说出闲话来,因此这礼仪是少不了的,还要劳烦枢密使与宣徽使二位。” 刘觞与刘光拱手道:“小臣愿为陛下分忧。” 李谌轻轻咳嗽一声,他今日在紫宸殿议事,一方面是为了节度使入京的事情,其实还有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借着廷议的借口,与刘觞多度亲近一番。 刘觞就在眼皮底下,李谌如何能放弃这大好机会,于是他把手悄悄的从案几下面伸进去,不着痕迹的往前伸,偷偷握住刘觞的手。 刘觞的双手也放在案几下面,面容十分平静,被李谌握住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李谌心底里轻笑一声,阿觞哥哥也很镇定,看起来正经极了。 在枢密使刘光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偷偷摸摸牵手的小动作,简直便是一种挑战,李谌大为满足,不由握紧了刘觞的手,轻轻的揉捏。 李谌一边揉捏,一边观察着刘觞的动作。 身为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正在介绍着各地的藩镇结构,刘觞听得很认真,目不斜视的盯着地形图,时不时还点点头,一脸认真听讲的乖宝宝模样。 李谌险些笑出来,阿觞哥哥真的好正经,一脸严肃。表面上如此严肃,背地里却和朕手拉手,这么一想起来,李谌更是大满足,且终于感受到了偷情的滋味儿,犹如隔靴搔痒,还不够。 李谌更加卖力,用指尖轻轻的勾了勾刘觞的手心,他素来知晓刘觞是最怕痒的,但凡这么轻轻一挠,阿觞哥哥绝对会破功,再也安耐不住,脸上那正经严肃的表情自然也会…… “嗯?”李谌歪了歪头,奇怪的发出一声单音。 朕都如此卖力的挠饬了,阿觞怎么完全没有反应? 刘觞还是专心的看着地形图,微微蹙眉,应和着郭郁臣的讲解。 李谌发出一声疑问的单音,郭郁臣立刻停下了讲解,道:“陛下,郁臣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没有。”李谌道:“朕方才嗓子有些瘙痒,稍微咳嗽一下,继续、继续。” 郭郁臣点点头,继续讲解下去。 李谌心中更是奇怪,阿觞不是最怕痒的么?为何不理会朕?一点子反应也没有,就好像…… 好像朕牵的,不是阿觞对手一样? 李谌这般怀疑着,正巧了,刘觞把手抬了起来,指着案桌上的地形图道:“小郭将军你说的沧景节度使,管理的就是这一片吧?” 李谌:“……”阿觞的手指着地形图,那朕握着的,是谁的手? 李谌吓了一跳,“哐!”差点撞翻了案几,把手抬起来,顺着自己握着的手一看。 刘光! 李谌这么半天,竟然握着的是枢密使刘光的手! 怪不得阿觞不怕痒,怪不得阿觞一脸正经,他根本不是假正经,他是真的正经啊! 刘觞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惊讶的道:“陛下?阿爹?你们……怎么牵着手啊?” 李谌:“……” 刘光淡淡的挑眉道:“是啊,小臣也很奇怪,陛下为何牵着小臣的手,还……” 李谌头皮发麻,连忙打断:“没!没有!朕只是……” 郭郁臣狐疑的看着他们,不过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 李谌赶紧松开,岔开话题道:“是了,说起沧景节度使!朕险些给忘了,前些日子沧景节度使上书,朕这里还有他的文书呢。” 李谌拿出文书给众人阅览,把这个话题直接岔开。 郭郁臣接过文书,道:“沧景节度使年迈,此次进京述职,是想要将自己的节度使兵权传给儿子?” 李谌点点头:“正是。” 说起这个正经事,众人似乎把刚才的意外揭了过去。 大唐后期,各地藩镇割据,节度使们拥兵自重,节度使的兵权也不是由天子来管理,而是他们自行管理,一般都是爹传儿子,当然了,也有节度使在地方选贤,将自己的兵权传给这个贤德之人。 因为涉及兵权问题,而且各地节度使混乱,所以每次节度使的兵权传授都会引起一番争夺。如果是爹传儿子,好几个儿子便会打起来,如果是传给贤能之人,儿子们也会不甘心,还是会打起来。 所以很多节度使为了能稳定兵权和民心,也会和历史上的皇帝们一样,选择传给嫡长子,这样一来,古人注重长幼有序,其他儿子就算想要闹,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借口,大多是闹不起来的。 李谌道:“沧景节度使是个老将了,先皇还在的时候,他就是个老将,如今年迈,此次进京述职,他想要将自己的兵权传给儿子。” 枢密使刘光道:“但据小臣所知,程老将军的儿子可是一箩筐的。” 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有一篓筐的儿子,大儿子也就是他的嫡长子程轻裘,是公认的正人君子,颇有美名。程老将军除了这个嫡长子之外,便没有嫡子,正夫人去的早,其余都是小妾出的,这些年程老将军也没有扶正妾夫人的意思,所以嫡长子就这么一个。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道:“这……嫡长子就一个,不是很方便么,直接将兵权传给嫡长子便完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刘光道:“程老将军的嫡长子虽然只有一个,但坏事儿就坏事儿在程轻裘此人,太过正人君子了。” 想要在乱世做豪杰,正人君子是做不到的,反而死的最早的就是正人君子,只有伪君子能活到最后。 这个程轻裘过于正派,虽然沧景地界的子民十足爱戴,在当地颇有口碑,但是他的手段正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反而经常被兄弟们坑害,他的那些庶弟,一个比一个狠心,全都贼着这个位置。 李谌点点头,道:“所幸程老将军也是个有眼睛的人,所以他上书给朕,希望此次进京述职,朕可以做主,将兵权传授给他的嫡长子程轻裘。” 刘觞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程老将军是想要借着天子的威严,将兵权名正言顺的传给嫡长子,打消其他儿子不该有的念头。 李谌道:“沧景节度使有求于朕,应当会安分一些,其他节度使便不会如此了,这次是一番硬仗,搞不好还会被几头恶狼反咬一口,所以各位都需要小心谨慎。” “是,陛下!” 众人商讨完毕,便纷纷离开了紫宸殿。 刘觞想要借口留下来,不过刘光还盯着他呢,自然是留不下来的,只好给李谌打了个眼色,然后离开了紫宸殿。 三个人走出来,郭郁臣始终沉默不言,刘光还以为他在想节度使的事情,这次节度使入京,对神策军是一大考验。 神策军是没上过战场的,虽然号称精锐,但和各地身经百战的节度使兵马绝对不能比拟,若是不想被节度使看扁,就要拿出真本事,因此郭郁臣的压力很大。 刘光以为他担心这些,出言安慰道:“大将军也不必如此介怀,各地的节度使虽然都十足油滑,但神策军经过大将军的调*教,颇有起色。” 郭郁臣道:“郁臣并非担心这些。” “哦?”刘光奇怪道:“那大将军在思虑什么?” 郭郁臣看了一眼刘光,那眼神有些复杂,和平日里憨头憨脑的不一样。 刘光更加奇怪了,郭郁臣没说话,突然一眯眼睛,出手如电,一把搂住刘光,将人一带,转了半步,二人直接掩藏在紫宸殿旁边的延英殿背后。 刘觞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一回头,“嗯?”了一声,惊讶的道:“人呢?阿爹?小郭将军?怎么全都走了,也不说一声……” 郭郁臣趁着刘觞不注意,将刘光带到拐角的地方,刘光后背靠着墙壁,有些吃惊。 郭郁臣的嗓音压得很低,沙哑的道:“郁臣……好像有点太小心眼子了。” “大将军如何小心眼?”刘光饶有兴致的询问。 郭郁臣托起刘光的手,凝视着他的掌心,道:“方才在紫宸殿中,郁臣见到陛下牵着枢密使的手,我心里……不欢心。” “嗤……”刘光轻笑了一声,似乎他说了什么逗趣的事儿。 郭郁臣严肃的道:“是真的,枢密使勿要嘲笑郁臣。” 刘光的手掌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与郭郁臣缓缓的十指相扣,一切都仿佛慢动作一般,十指连心,指尖轻轻研磨让郭郁臣忍不住吐息紊乱起来。 刘光笑盈盈的道:“大将军小心眼子的样子,如此招人喜欢。” 刘觞回了宣徽院,好一阵子阿爹刘光才走进来,不见郭郁臣的影子。 刘觞道:“阿爹,你怎么才回来,我以为你丢了呢。” 他说着,便看到刘光的嘴唇红艳艳的,稍微还有些红肿,挑了挑眉,心说原来阿爹半路开小车,不,开小差去了。 刘光十足坦然的坐下来,道:“各地节度使入京,陛下令你准备接风洗尘的宴席,千万要谨慎,这些节度使都是不好惹的。” “放心吧阿爹。”刘觞点头:“宴席我也是有经验的,准备的够不够了。” “还有……”刘光的脸色严肃,道:“至于那个沧景节度使的大公子程轻裘。” “他怎么?”刘觞奇怪的问。 刘光叹气道:“果然,你是不知情的。” 刘觞更加奇怪:“阿爹,到底知道什么?” 刘光道:“沧景节度使的大公子程轻裘,是你的结拜兄弟。” “什么!?”刘觞差点一蹦三丈高,拍案而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刘光无奈的道:“就知你一定不知情。” 毕竟刘觞可不是以前的宣徽使刘觞,他是个“冒牌货”,根本没有以前的记忆,而且营销号也没有告诉刘觞,程轻裘是他的结拜兄弟。 刘觞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还好阿爹你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个结拜兄弟,岂不是要露馅儿?” 刘光道:“你且记好,阿爹给你讲一讲。” 刘觞乖巧坐好,认真点头:“好好,阿爹你说。” 程轻裘乃是沧景节度使的长子,喜好诗文,将门出身,武艺也不差,虽不及李涵那样才名天下,但的确是有名的正人君子,颇有君子之风。 因为行的端做得正,在当地十分受百姓爱戴,很多朝臣也十足看重程轻裘。 刘光又道:“程轻裘有一箩筐的庶弟,表面上自然十分亲和热络,但是内地里,这些庶弟都十分针对程轻裘,变着法子想要拉他下马。除此之外,程老将军还收了一个义子。” 刘觞头疼:“这程老将军那么多儿子,怎么还收儿子?” 刘光道:“你有所不知,程老将军这个义子,乃是他的部员之子,当年部员为了救他而死,而此子的母亲也悬梁而死,因着此子无人照应,程老将军便将他收成了养子,放在程家里。” 刘觞问道:“这个样子,需要注意什么吗?” 刘光道:“此子名唤程怀瑾,因为不是程家的正统血脉,连庶出都不算,并没有什么竞争力,而且他素来与长兄程轻裘干系亲厚,是程轻裘这个派系之人。” 刘光怕他露馅,将程轻裘的喜好和忌口全都数了一遍,道:“你与程轻裘是八拜之交,这次接风,一定要为程轻裘准备桂花酿,他喜爱桂花的香气,还有,程轻裘不吃鱼虾这类水产,切记。” 刘觞使劲点头:“阿爹,我都住了,放心好了,不会露馅儿的!” 只是有一点,刘觞十足想不通。这大宦官“刘觞”,是如何与正人君子程轻裘,八拜之交的? 各地节度使入京,有专门的人负责去迎接,这次并非是刘觞和刘光,自然也乐得清闲。 沧景节度使因为有求于天子,所以这次来的是最早的,程老将军带着长子程轻裘,义子程怀瑾,还有一堆的儿子进宫拜见。 刘觞从宣徽殿出来,正准备去检查一下宴席的准备情况,突听有人唤道:“阿觞?” 刘觞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大帅哥站在自己背后,剑眉星目,五官不见得多俊美,但端正至极,充斥着一股凛然正气,满面欣喜的盯着自己,一脸准备认亲的模样。 “阿觞,真的是你!”那大帅哥惊喜十足,走上前来,十分热络的一把抱住刘觞,拍着刘觞后背道:“几年不见,怎么的,不识得我了?” 李谌在紫宸殿中等着接见沧景节度使,等了一会子,鱼之舟从殿外走了进来。 李谌随口道:“沧景节度使来了么?怎么还未进宫?” “回陛下,”鱼之舟恭敬的回禀:“沧景节度使协长子程轻裘,义子程怀瑾,已然入宫了。” “那就把他们宣进来。” 鱼之舟有些迟疑,道:“陛下,程轻裘在来谒见的路上,偶遇宣徽使,还在……还在寒暄。” “寒暄?”李谌狐疑:“他们有什么可寒暄的?如何寒暄?” 鱼之舟组织了一番语言,道:“陛下有所不知,程轻裘与宣徽使曾惺惺相惜,结为八拜之交,这会子久别重逢……拥、拥抱了一记。” 嘭!李谌拍案而起,嘴里叨念着:“这个程轻裘,岂有此理,朕想抱阿觞还要偷偷摸摸,哪里轮得到他?”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奶狗社死的一天…… 阿觞哥哥提问:大谌儿,我啊爹的手好牵吗? 小奶狗李谌: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第83章 天子裸*奔 “不行!”李谌道:“朕必须去看看。” 李谌立刻离开了紫宸殿, 往外面走去,果不其然,走出紫宸殿不远, 便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与刘觞拉拉扯扯, 暧昧不清,必定是沧景节度使之子程轻裘了! 刘觞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大帅哥抱住,还有些怔愣与惊讶, 眨了眨眼睛, 这才恍然想起来,此人身上闪烁着如此正义的光环,莫不是传说中的程轻裘? 毕竟宫里头的人, 刘觞都认识,若是突然见到不识得的,那必然就是刚刚进宫的节度使一行了。 沧景节度使来的很早, 听说今日便会抵达长安, 按照时间推算, 那必然是沧景节度使之中的一个,与刘觞如此热络,那肯定是阿爹口中, 与“自己”有结拜之谊的程轻裘了! 刘觞干笑一声,不着痕迹的道:“程少将军,小臣怎么会不识得呢?” 果然是程轻裘, 对方笑道:“叫什么少将军,实在太见外了, 你我本是八拜之交, 几年不见, 你我反而生分了。” 刘觞道:“程少将军初来长安, 这个礼数是不能少的。” 程轻裘握着刘觞的手,反复的仔细打量他,道:“阿觞,你……” 刘觞心里咯噔一声,笑道:“小臣怎么了?” 程轻裘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往日里不一样了。” 刘觞打哈哈:“那一定是年岁见长,让程少将军笑话了。” “怎么会?”程轻裘道:“模样倒是未变,只是觉得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刘觞心里打鼓,这个程轻裘一直不在长安,按理来说与原本的宣徽使刘觞应该不常见面才对,怎么眼睛这般毒? 刘觞正想着对策,或者岔开话题,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大步冲了过来,可谓是十万火急,那架势,赶着来灭火的! “程少将军!” 是李谌,李谌大步走过来,一把分开程轻裘与刘觞牵着的双手,高大身躯挤在二人中间,差点给刘觞挤得一个踉跄。 李谌反而一把抓住程轻裘的手,十分热络的道:“程少将军,你可还记得朕?” 程轻裘赶紧跪下来作礼:“拜见天子!” 李谌拉着他起来,和善万千的道:“程少将军不必多礼,朕有好几年未曾见过程少将军了,少将军可安好?越发的英挺雄气了!” 程轻裘拱手道:“陛下谬赞,只是……” 程轻裘迟疑的道:“只是,卑将从来未有入京,此次还是头一遭,不知……陛下何时见过卑将?” 李谌:“……” 刘觞:“……” 刘觞仿佛看到了一排乌鸦从假奶狗的头顶飞过去,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他哪里能看不出来,其实小奶狗就是吃醋了,所以故意和程轻裘热络,目的就是想要把自己与程轻裘分开,哪知道程轻裘是个极其实诚的人物,竟然不买账,反而拆穿了李谌。 李谌尴尬的道:“可能……可能……” 真是巧了,程轻裘从未入过长安,这是头一遭,而李谌以前从未出过长安,根本没见过程轻裘。 李谌正在尴尬之际,程轻裘背后走出一个身材纤细苗条之人,那人没有按戎装,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春日里披着厚厚的毛领披风,面色惨白几乎透明,乍一看上去万千不胜,那姿容比之琛璃都不会逊色,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那白衣之人走上前来,轻声道:“兄长,或许是陛下曾经到过沧景阅兵,兄长不记得而已。” 那人一开口,瞬间化解了李谌的尴尬危机。 李谌岔开话题道:“这位是……?” 程轻裘赶紧来介绍,道:“陛下,这位是卑将的义弟。” 原来这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便是程老将军收养的儿子——程怀瑾。 程怀瑾与程轻裘的正直完全不一样,全然的弱不禁风,根本不是练家子,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恭恭敬敬的作礼道:“怀瑾拜见天子。” 李谌笑道:“朕在长安,尝听说你们兄弟二人的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刘觞道:“陛下,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还是请入紫宸殿叙话吧。” 李谌点头道:“正是如此。” 众人移步紫宸殿,李谌与刘觞走在前面,李谌仗着袍子宽大,偷偷暗地里勾了勾刘觞的手指。 刘觞吓了一跳,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低声道:“陛下,别闹。”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与程轻裘亲亲我我的,该如何补偿谌儿?” 什么亲亲我我!刘觞发誓,自己只喜欢可爱的,程轻裘帅是帅了点,但不是自己的菜,哪里有假奶狗可爱啊。 刘觞不方便说话,李谌就一直在搞小动作,在他手心里挠饬,刘觞十足的不耐痒,“嗤——”一声笑出声来。 刘觞一笑,众人全都看向他,连走路的步伐都停顿住了。 刘觞众目睽睽之下出糗,反应也是迅速,“阿嚏——”改为夸张的打喷嚏。 李谌顺理成章的道:“宣徽使,这天气一会子暖,一会子冷的,你要注意身子啊。” 刘觞恨不能白他一眼,嘴上却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陛下关怀。” 这才化解了危机,继续往紫宸殿走去。 刘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程轻裘是信了,但是那个程怀瑾并没有信以为真,还瞥了他们一眼,眼神里若有所思的,似乎看穿了二人的小动作。 刘觞与李谌保持距离,故意错后一些,如此一来,就算李谌仗着袍子宽大,也无法再搞小动作。 进入了紫宸殿,李谌寒暄道:“程少将军,老将军的身体如何?” 程轻裘回话道:“回禀陛下,家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因此想要卸除兵权,今日家父虽然已经入境,但因转换水土,犯了旧疾,无法进宫谒见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李谌道:“老将军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朕又如何会为这点子小事儿斤斤计较呢?你从宫中带一些补品回去,给老将军进补一些,朕也能聊表心意。” “多谢陛下!” 众人攀谈了一阵,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其他节度使还未入京,等其他节度使都到了,接风燕饮才会开始,因此这些日子,沧景节度使一行人都会住在馆驿歇息。 李谌本想借机会把刘觞留下来,哪知道程轻裘提出来:“陛下,卑将乍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唯独与宣徽使乃是旧相识,不知能否请宣徽使为卑将导路,浏览浏览长安城的大好风光。” 李谌:“……”不行! 李谌心里说不行,但也不好拒绝,老大不乐意的道:“程少将军,你们初来长安,这……难免水土不服,还是应该在馆驿中多多休息才是。” 程轻裘完全没有体会到李谌的良苦用心,坚持道:“陛下请放心,卑将的身子好得很,不妨碍的。” 李谌:“……”你不妨碍朕妨碍! 李谌心里更是不乐意了,程轻裘一见到刘觞就搂搂抱抱,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岂不是更加搂搂抱抱? 两个人僵持着,程怀瑾突然咳嗽起来,程轻裘立刻紧张的道:“阿瑾,怎么的?顽疾又犯了?” 程怀瑾连续咳嗽,断断续续的道:“兄长,怀瑾胸口有些憋闷,或许是因着水土不服,有些不适。” 李谌立刻借坡下驴,道:“既然程公子身子不舒服,便快些回驿馆,朕让御医前去诊治。” “多谢陛下!”程轻裘不疑有他,扶着程怀瑾往外走,焦心的道:“严重不严重?走得了吗?兄长背你。” 二人离开紫宸殿,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程怀瑾,好似还有些眼力见儿。” 李谌化解了一次危机,但是第二次接踵而至。 程轻裘一行人在长安城中要呆很长一段时日,自然会与刘觞碰面,刘觞需要确定接风燕饮的菜色名单,便主动来到馆驿,和程轻裘核对菜单,看看有没有什么忌口。 程轻裘看了草拟的菜牌,笑道:“难为阿觞你还记得,我不食水产,这菜色之中竟没有一丁点儿的水产。” 刘觞哈哈一笑,心说哪里是我记得,分明是阿爹记得,还是阿爹想得周到啊。 刘觞道:“小臣何止是记得程少将军不食水产,小臣还记得少将军最喜爱桂花酿的滋味儿,这不是么?特意选了良酝署最好的桂花酿,陈年醇香,给少将军带来了两壶。” 他说着,让人拿出食合,打开食合,取了两壶桂花酿出来。 程轻裘十足惊喜,笑道:“还记得当年阿觞你来到沧景,便带了这桂花酿来,我们那地方也有桂花酿,却不如长安城良酝署酿造的精美醇香,我想这一口,可是想了很久了!” 刘觞沾沾自喜,阿爹提醒过了,程轻裘特别喜欢这口,所以带这口过来绝对不会有错。 刘觞笑道:“少将军喜欢便好,这桂花酿,良酝署中制备了许多,若是少将军喜欢,改日小臣再给您带来几壶。” 程轻裘邀请道:“阿觞一会子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不如与我对饮两杯,如何?” 刘觞本想要拒绝的,哪知道程轻裘道:“往日里你我对饮,历历在目,你可还记得,当年分别之际,你还许诺若是再见,必然要对饮三天三夜,无醉不归!” 刘觞:“……” 大宦官和第一君子做兄弟,真是闻所未闻!不过刘觞也不难想象,原本的宣徽使肯定是想要结交拉拢地方藩镇势力,所以才会结交程轻裘此人的。 程轻裘为人正直,看起来并不会怀疑他人,十足方便拉拢,正好是原主的下手对象。 既然是原主的许诺,刘觞也不好叫程轻裘看出端倪,便硬着头皮道:“好!舍命陪君子!” 李谌从紫宸殿出来,晃晃悠悠进入了宣徽院,今日宣徽院没什么人,自从刘觞的伤寒好了之后,刘光的那些心腹就撤了出去。 李谌本以为今日没人,正好与刘觞偷情,哪知道没遇见刘觞,反而撞见了枢密使刘光。 李谌尴尬的一笑:“枢密使,好巧啊。” 刘光幽幽的道:“陛下可是来寻觞儿的?” “这……”李谌道:“凑巧,凑巧走到这里,便进来看看罢了。” 刘光挑眉:“小臣还以为陛下是特意来寻觞儿的,本想告诉陛下,觞儿不在。” “不在?”李谌追问:“宣徽使去了何处?” 刘光笑眯眯的道:“陛下有所不知,觞儿今日去了馆驿,与沧景节度使之子,程少将军核对接风燕饮的菜色去了。” 又是程轻裘? 两个人一见面就搂搂抱抱,李谌十足担心,这会子阿觞去了馆驿,还不是羊入虎口? 刘光又道:“听说程少将军喜爱桂花酿,觞儿特意带了两壶桂花酿前去,怕是要与程少将军花前对酌,饮至深夜呢。” 花前……对酌? 还饮至深夜? 李谌脑海中的那根筋登时绷紧了,阿觞饮醉了毫无防备,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程轻裘占了便宜怎么办?程轻裘表面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内地里是什么德行? 不行,朕必须亲自去看看。 李谌失魂落魄的离开宣徽院,刘光看着他的背影挑唇一笑。 李谌回了紫宸殿,坐立难安,一想到程轻裘会和刘觞独处,更是百爪挠心,仿佛躺在干柴上,被烈火烘烤。遖颩喥徦 “鱼之舟,备车,朕要出宫。” 鱼之舟头疼不已:“是,陛下。” 李谌换了常服,坐上最为低调的金辂车,离开大明宫,往长安城的馆驿而去。 李谌没有通知馆驿的官员,低调进入馆驿,直接往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而去。 “阿觞,幸酒,我再给你满上。” 李谌一走进去,便听到了声音,刘觞与程轻裘并未在屋舍中,而是坐在花园的亭子中正在饮酒。 周围的桃花开的正艳丽,水流潺潺,微风习习,刘觞斯文俊美,程轻裘高大雄气,二人坐在一起饮酒,还真是…… “碍眼……”李谌心里打翻了苦酒瓶子。 李谌躲在院门外面偷偷的往里看,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朕要怎么进去,如何进去,才能显得光明正大一些?才不会让人觉得朕是小家子气,才不会引起程轻裘的怀疑? 鱼之舟眼皮狂跳,低声道:“陛下,怎么不进去?” 李谌摆摆手道:“别催,朕已经在想了。” 在想?鱼之舟一脸迷茫,陛下进个馆驿而已,为何要偷偷摸摸的?这个天下都是天子的,馆驿不过方寸之地罢了。 李谌正在纠结,程怀瑾从后背走来,正好想要进入院子,将李谌趴在院门边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程怀瑾走过去,恭恭敬敬的作礼,道:“怀瑾拜见陛下。” 李谌吓了一跳,他本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按理来说程怀瑾从背后走来,他应该能听到,奈何他方才走神儿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是程公子啊。” 程怀瑾道:“不知圣人驾临,怀瑾实在有失远迎,陛下,请。” 李谌负手而立,道:“无妨无妨,朕也是突发奇想,想来亲自看看老将军的病情。” 李谌与程怀瑾二人走入院子,朝着小亭子走去,亭子附近是一条碎石铺设的花园小路,程怀瑾走在上面,稍一打滑,轻呼了一声便要摔倒。 李谌吃了一惊,下意识一把捞住对方,没有叫程怀瑾摔倒。 “阿瑾!” “陛下?” 刘觞与程轻裘在亭子里都听到了惊呼声,赶紧出来一探究竟,便看到天子李谌怀里抱着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人,桃花树被微风一吹,粉色的花瓣扑簌簌的掉落下来,仿佛是电影的背景特效,何其唯美浪漫。 刘觞:“……”我心里头怎么这么酸得慌! 程轻裘大步跑出来,扶住摔倒的程怀瑾,担心的道:“阿瑾,没事罢?” “无妨,”程怀瑾站起来,拱手道:“多谢陛下。” 李谌看到刘觞远远的瞪着自己,看似回应程怀瑾,实则对刘觞解释道:“朕也只是顺手扶了一下程公子,没有摔着便好。” 程轻裘嘘寒问暖的道:“怎么跑出来了?今日天气凉,你身子本就弱,合该在屋子里多歇养才是。” 程怀瑾笑了笑:“兄长,怀瑾也不是瓷烧的,怎么能一碰就碎呢?怀瑾是听说宣徽使来了馆驿,若是怀瑾不出来见礼,实在唐突了宣徽使,说不过去。” 刘觞道:“程公子多虑了。” 程轻裘道:“陛下今日到访,快请入内。” 四个人进了屋舍,李谌笑道:“朕见宣徽使与程少将军正在幸酒,不知朕有没有这个口福?” 程轻裘立刻道:“陛下言重了,自然是有的。” 他站起身来,给李谌满上一杯桂花酿。 李谌是不喜欢饮这个口味的,兴致缺缺的呷了一口,他打定主意,刘觞不离开,自己也不离开,今天就耗在这里了,左右绝对不能让刘觞落单。 程轻裘给李谌敬酒,李谌饮了酒,把手放下来,立刻钻入案几下面,拉住了刘觞的手掌。 这次刘觞显然有反应了,不像上次李谌拉错了人。刘觞下意识瞥了一眼李谌,对他皱了皱眉,似乎怕被发现。 但李谌偏偏不松手,一定要握着刘觞的手掌,反而还对刘觞笑了笑,口中一本正经的询问:“程少将军,老将军的身子如何,水土不服之症可缓解了一些?” “回陛下,”程轻裘道:“御医已然来馆驿看过,家父的症状的确缓解了不少,再等几日,便可亲自参加接风燕饮。” “甚好。”刘觞面上还是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放开了刘觞的手掌,开始用指尖在他的腿上轻轻的磨蹭,画着圈。 刘觞后背挺直,身子绷紧,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快速滚动,手藏在案几底下,偷偷拨了李谌好几下,但是李谌偏偏就要胡闹。 李谌看着刘觞那没辙的表情,不由轻笑出声。 程轻裘诧异:“陛下,可是卑将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惹得陛下发笑了?” 李谌并不惊慌,十足平静的道:“程少将军多虑了,朕并非嘲笑少将军,而是听闻老将军身体即将康健,发自内心的欢喜,因此才会笑出声来,还请少将军不要介怀。” 程轻裘信以为真,他这个人就是容易轻信别人,拱手道:“陛下体恤臣子,卑将替家父谢陛下洪恩。” 刘觞:“……”你们一君一臣,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十分和谐呢! 四个人一直饮酒,把桂花酿全都饮干净,时辰也不早了,李谌再不回宫是不可能的,便道:“宣徽使,与朕一道回宫去罢?” 程轻裘却道:“陛下,卑将与宣徽使许久未见,还请陛下通融,让宣徽使在馆驿留宿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去也不迟。” 李谌打算回宫,程轻裘却不让刘觞回去,李谌警铃大震,这怎么可以?朕绝对不能让刘觞留在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谌本也想留下来,但他一个皇帝,住在馆驿像什么样子?是决计不可能的。 李谌灵机一动,朕答应回去,等离开之后偷偷折返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李谌一点子也没有强求,随和的道:“宣徽使与程少将军是旧相识,这么多年未曾见面,合该好好儿的叙旧,那朕便先回去了。” 刘觞奇怪,假奶狗这是转了性子么?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别是背地里准备搞什么猫腻儿罢? 李谌施施然离开,一点儿也拖泥带水,刘觞留下来过夜,又与程轻裘和程怀瑾饮了两杯,再饮真的要醉了,三个人便散了席。 刘觞下榻在馆驿,馆驿的官员给他安排了屋舍,又体贴的准备了醒酒汤和热汤,一应俱全,谁让他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谁都想巴结着呢? 刘觞走进屋舍,挥挥手道:“都退下吧,不需要人伺候。” “是,宣徽使。” 馆驿的仆役都退下去,只剩下刘觞一个人,刘觞饮了醒酒汤,把外袍退掉,走入内室,趴在浴桶边缘,试了试桶中的热水,暖洋洋的,温度十足适合,里面还放了药草和花瓣。 刘觞把鬓发解开,抽掉衣带,刚想沐浴更衣,温热的气息出现在刘觞的身后,将他整个人环入怀中,一个沙哑的笑声道:“阿觞哥哥,需要谌儿伺候你沐浴么?” 刘觞回头,震惊的道:“陛下?!” 就知道假奶狗走得太顺当肯定有诈,没想到竟然折返回来了? “你又翻窗?”刘觞压根儿没听到户牖的响声,看来对于李谌来说,翻窗已经是熟练工种了。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每次饮酒之后,都这般没有戒备之心可不行,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趁着你醉酒,偷偷摸入的你的屋舍,该当如何?” 刘觞挑眉,笑道:“那个心怀不轨之人,难道不是陛下么?” 李谌在刘觞耳边亲了一下,道:“阿觞哥哥,谌儿伏侍你泡鸳鸯浴,如何?” 梆梆!刘觞心头狂跳,鸳鸯浴啊!泡小奶狗! “好啊好啊!”刘觞也不矜持,点头如捣蒜,反正阿爹说了,可不管自己与李谌有多少肌肤之亲,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刘觞挽住李谌的脖颈,道:“抱我过去。” “遵命。”李谌手臂用力,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将刘觞打横抱起来,来到浴桶旁边。 哗啦!李谌手臂一展,玄黑色的外袍脱落,顺着浴桶的边沿滑落下去。刘觞看的眼珠子发直,没起子的滚动着喉结,兴奋的道:“我来我来!” 李谌也没有强求,就这样展着手臂让刘觞来,最后还解开了李谌的一头黑发。 李谌的鸦发又黑又浓密,发冠一散下来,发量羡煞旁人,黑色长发披肩而下,犹如绸缎瀑布,将李谌棱角分明的俊脸微微遮掩,反而显得柔和了许多,奶气十足! “好可爱!”刘觞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要流鼻血,催促的道:“快进去快进去,小心着凉。” 李谌“从善如流”,跨入浴桶之中,掬起一捧水来,轻轻的泼洒在自己的脸面与肩头,盈盈的烛火之下,水珠仿佛沾染了灵性,晶晶亮滚落下来。 刘觞实在忍不住了,再忍下去就不是男人,虽然刘觞其实是个太监,搓着掌心坏笑:“阿觞哥哥来了!” 吱呀—— 刘觞刚要跨入浴桶,李谌突然戒备的眯起眼睛:“有人!” “有人?”刘觞震惊。 这里是刘觞下榻的屋舍,怎么会有人不请自来?还直接推门走进来,莫不是进错屋舍了? 一道人影出现在扇屏之后,果然是有人,那人也不敲门,直接推门从正门入内,手中还托着一盏宫灯。 幸而刘觞还没入浴,连忙披上外袍,对李谌小声道:“陛下,你就躲在这里别出来。” 李谌:“……”这都是什么事! 刘觞转过扇屏走出去,这才看清楚来人,惊讶的道:“程公子?” 竟然是沧景节度使之义子——程怀瑾。 程怀瑾捧着宫灯走进来,将宫灯放在案几上,对刘觞笑道:“宣徽使。” 刘觞道:“程公子,您这……三更半夜的,怎么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没有急事,”程怀瑾走向刘觞:“便不能过来了么?” 刘觞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扇屏上,扇屏后面就是浴桶,天子李谌还藏在浴桶里,别说看到李谌本人了,只要稍微一探头,都能看到散落在扇屏之后的衣裳,全都是天子的! 刘觞怕他发现端倪,赶紧又往前走了两步,遮住程怀瑾的视线,道:“程公子,你这是何意?” 程怀瑾轻笑一声,还是如此柔弱万千,弱不禁风的模样,却和白日里温文尔雅的感觉不太一样。 程怀瑾道:“宣徽使,怎么,您不记得与怀瑾说的话了?” 刘觞:“……”什么情况?“自己”与程轻裘是八拜之交,私底下竟然与程怀瑾还有特别的交情?这岂不是坑人嘛! 而且阿爹也没有给刘觞科普这一层关系,杀了刘觞一个措手不及。 他眼眸微微轻晃,按理来说,阿爹刘光的人脉遍天下,想要知道自己儿子与沧景节度使之子是什么干系,再容易不过,若是刘光没说,说明这层干系是他没查到的。 能叫刘光都查不到的干系…… 绝对是见不得人的干系! 刘觞想到此处,心窍一动,狐疑的看向程怀瑾。 程怀瑾还在一步步逼近刘觞,他突然伸出手来,轻轻的捋顺刘觞耳边的鬓发,因着方才匆忙穿套衣裳,刘觞的鬓发自然蹭得凌乱一些。 程怀瑾的动作,仿佛是情人间的亲昵,十分的暧昧,手指还蹭了一下刘觞的面颊与耳垂,暗示性十足。 刘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缩了缩脖子,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戒备的道:“程公子,有话就话,站在那边说就足够了。” 刘觞心想,程公子长得的确美艳,令人惊艳,可是这般主动我可吃不消! 程怀瑾轻笑一声:“宣徽使,怎么?羞赧了?当年宣徽使令怀瑾自荐枕席之时,可没有这般羞赧。” 刘觞:“……”自荐……什么? 刘觞怀疑自己耳背,但藏身在扇屏之后,浴桶之中的李谌可不是耳背,他是习武之人,耳朵好使的很。这程怀瑾半夜三更不请自来,说话言辞还是如此暧昧,李谌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会子又听到自荐枕席四个字,登时脸色沉下来,黑压压的仿佛乌云遮日。 哗啦—— 李谌一激动,浴桶中的热汤难免波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水响。 程怀瑾立刻戒备,侧头看向扇屏,便要探头看过去,道:“宣徽使的舍中有人?” “啊!”刘觞惊呼一声,大步冲上去,两只手扶住程怀瑾的面颊,不让他探头去看,捧着他的面颊稍微转过来一些,急促的道:“没人,怎么会有人呢?这屋舍中,只有你我二人。” 程怀瑾突然被刘觞桎梏住面颊,二人距离这么近,难免有些肌肤接触,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狠戾与嫌弃,不过很快克制住。 程怀瑾主动贴过去一些,他虽然纤细柔弱,但比刘觞高挑了半个头,微微垂下头来,暧昧的笑道:“宣徽使莫要着急,让怀瑾伺候您,如何?” “不、不必了!”刘觞立刻拒绝。 程怀瑾奇怪的道:“宣徽使?” 刘觞真诚的道:“程公子,小臣当年年少无知,多有得罪,一定与程公子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荒唐话,程公子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快看,天色太晚了,程公子身体虚弱,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我就不送了!” 他一面说,一面推着程怀瑾往外走,拉开门,将他一把退出去,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打磕巴,“嘭”狠狠关上大门。 “宣……” 程怀瑾被推出去,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刘觞已经狠狠关闭了舍门,拒绝的意思十足明显。 程怀瑾皱紧眉头,略微沉思,狐疑的道:“这个刘觞,怎变得如此奇怪……” “阿瑾?” 程轻裘提着灯笼从远处走过来,惊讶的道:“你怎么在宣徽使门前?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程怀瑾温声道:“兄长,怀瑾只是来看看,宣徽使下榻于此,可有什么缺的用的。” “是了,”程轻裘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还是阿瑾想得周到,这些为兄都不曾想过。” 他说着,皱眉道:“不过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你身子这么弱,天气夜了便多穿一些再出来。” 程轻裘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道:“快披上,冷不冷?为兄先送你回屋舍罢。” “不劳烦兄长了。” “怎么是劳烦?”程轻裘道:“你可是我弟亲,我们是一家子人,不要说得如此生分。” 程怀瑾轻笑了一声,笑容有些苦涩:“一家人?” 程轻裘道:“有什么不对么?” 程怀瑾道:“可是……除了兄长,恐怕没有人把怀瑾当做一家子人。” 程轻裘沉着脸道:“又是谁瞎说,等明日我便去教训他们,阿瑾,你万勿多想。” 二人说着,跫音渐去渐远,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刘觞趴在门边,听到程怀瑾的确是离开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的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后背一凉,的的确确是凉丝丝,李谌已然从浴桶中出来,他浑身上下湿漉漉,披着一件玄黑色的外袍,脸色黑压压的站定在刘觞背后。 刘觞咳嗽两声,已经没空欣赏美人出浴,光膛穿外袍的美景,道:“陛下,你听我解释。” 李谌抱臂,居高临下幽幽的凝视着李谌:“你要如何狡辩?” 刘觞苦着脸道:“我如果说……我也不知道程公子为什么突然承夜而来,你会不会不相信呢?” “呵呵!”李谌冷笑:“阿觞你说呢?” 刘觞:“……” 刘觞灵机一动,干脆也不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现在最好的法子,是岔开话题。 刘觞笑眯眯的凑过去,道:“陛下,良辰美景,可不要辜负了热汤,咱们继续泡鸳鸯浴罢!” 他说着,想要亲在李谌唇边,哪知李谌反应迅速,撇开头去,刘觞的主动亲吻落了空。 李谌唇角划过一丝笑容,故意拨弄了两下自己潮湿的外袍,玄黑色的袍子,被热汤侵染的颜色更加深沉明艳,似有若无的勾勒着李谌那无俦的俊美与逸丽。 他一低头,黑色的鬓发仿佛瀑布散落下来,李谌低沉的轻声道:“阿觞哥哥,想亲亲谌儿么?” 刘觞点头如捣蒜:“想想想!” 李谌收拢了笑意,绝然的道:“不给亲。” 说完,直接推开户牖,动作灵动迅捷,翻窗走了! “诶!”刘觞抄起李谌的各种袍子衣带还有头冠,冲着窗子外面低声呼唤:“衣裳!衣裳啊!穿好再走啊!” 夜风一吹,从户牖吹进来,颇有些凉意,刘觞叹了口气,将户牖关上,小男朋友吃醋了,这怎么哄? 刘觞第二日一大早便从馆驿离开,回了大明宫,刘光特意等着他一起用朝饭。 刘光见他走进来,还背着一个包袱,奇怪的道:“怎么还背着包袱?” 刘觞把包袱顺手扔在地上,刘光打开一看,不由挑了挑眉。 天子的衣裳衣带,还有头冠? 刘觞唉声叹气的道:“陛下昨天不知怎么听说我在馆驿,便巴巴跑过来了。” 刘光没说话,但天子为何跑到馆驿,他最清楚不过,自然是他告诉的天子,其实刘光的本意是想让李谌知道刘觞与程轻裘的亲密关系,好知难而退。 刘觞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后来……后来天子就裸*奔回去了。” 刘光:“……” 刘光虽然奇怪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想问出口,怕头疼,干脆没问。 刘觞吃了一口早膳,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把吃食咽下去,含糊的道:“阿爹,我以前……与程怀瑾的干系,好不好?” 刘光道:“程怀瑾?程家的养子一直很低调,只听说他是程少将军的军师,经常会献上良策,除此之外,与你并无什么交情。” “那就奇怪了!”刘觞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这个程怀瑾,昨天晚上竟然穿得那么单薄,还跑到我的屋舍来自荐枕席。” 刘光还是十足平静,夹了一筷箸的菜送到刘觞承槃中,道:“多食菜,不要挑食。” “阿爹,”刘觞惊讶的道:“有个男人跑到我的屋舍来自荐枕席,阿爹你不觉得奇怪么?” 刘光淡淡的道:“如何奇怪?我刘光的儿子位高权重,又俊美俊逸,若是无人巴结向往,那才奇怪不对么?” 刘觞差点被他夸上天去,挠了挠下巴道:“阿爹,你说的也对!” 他摇摇头,清醒过来,对刘光道:“不过阿爹,我觉得这个程怀瑾还是有些古怪,阿爹你帮我查查他的底细。” 刘光点头:“自是没问题,觞儿吃了这些鲜菜,阿爹便帮你查。” 刘觞:“……”嫌弃,是不是所有的阿爹,都会教训儿子挑食! ———— “主公。” 一个劲装打扮的侍卫,悄无声息的走入驿馆的屋舍,抱拳跪在地上。 屋舍中,程怀瑾一身白衣,正在轻柔的侍弄着即将枯萎的花草,轻声道:“如何?” “回主公,枢密与宣徽两使,似乎在暗地里查探主公的底线,要不要卑将去解决了?” 程怀瑾的动作一顿:“不必打草惊蛇,他们要查,随他们去便是了。” “是,主公!” 程怀瑾抚摸着花草的叶子,用洁白的帕子一片片擦拭干净,幽幽的道:“你去调派一些人手,也给我查一查宣徽使,这个刘觞……似乎与上次见面,有所不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就是力量 20瓶;喵无 5瓶;星空 3瓶;阿卡丶Ak.、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84章 难哄! “主公。” 一个侍卫从外面走进来, 恭敬的道:“外面有一个自称王岁平的人,想要见一见主公。” “王岁平?”程怀瑾眯了眯眼睛。 他虽远在沧景,但也知王岁平是什么人。他乃是王太后的亲弟弟, 自从太皇太后的势力倒台之后, 王太后可谓呼风唤雨,前些日子还参与了朝参,垂帘辅国。 而王太后这个弟弟, 就更是了不得了, 王太后的耳根子软,什么都听他的,王岁平几度成为长安城的焦点人物, 但名声实在不好。 前不久,就在程怀瑾一行人进入长安之前,还曾听说王岁平因为勾结良酝署的官吏, 贪赃枉法, 被丢入神策军查办。 程怀瑾略微思量, 如今王岁平刚刚坏了事儿,自己若是见他,被天子知晓了, 肯定会招惹来麻烦,没有这个必要。 便道:“你去回话,便说我睡下了, 今日不见客。” 左右今日已经夜了,王岁平这个时辰来, 程怀瑾也有拒绝相见的道理。 侍卫抱拳道:“是。” 两个侍卫退出去, 没过多久, 外面竟然闹腾了起来, 传来王岁平的喊声,大喊着:“为什么程公子不见我?是不是你们没有通传?” “我与程公子是什么干系你知道么?凭什么不见我?” “速速去通报!否则有你们好看!” 这里是馆驿,王岁平在外面大喊大叫,程怀瑾不耐烦的眯起眼目,一点子也没有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刻薄冷酷。 “这个竖子。”程怀瑾朗声道:“请王郎君进来罢。” “是。” 吱呀——是开门的声音,王岁平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程怀瑾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道:“是王郎君,我那几个不中用的侍卫,竟是没有认出王郎君来,把您拦在了外面,王郎君不会见怪罢?” 王岁平走进来,十足自来熟的坐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道:“还是程公子有眼力,我这刚从神策军牢营出来,听说程公子入京了,巴巴的来寻你,不会连口水都没有罢?” 程怀瑾压下眼底的鄙夷,笑道:“王郎君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的弟亲,走到哪里,谁能不卖您的面子呢?” “哈哈!”王岁平指着程怀瑾笑道:“还是程公子有眼力,也不亏我这么多年来对你银钱的资助!” 程怀瑾道:“怀瑾在沧景势单力薄,有赖王郎君的大力相助,还没来得相谢呢。” “谢什么?”王岁平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别要这么生分了。程老将军那么多儿子里面,要我说,只有你是个能耐的,其他的几个儿子,不是傻,就是蠢!根本不足与之谋,我可是把所有的宝,全都压在你身上了!程公子,此次程老将军卸下兵权,沧景节度使的位置,非你莫属,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程怀瑾眯了眯眼,略微有些思量。他乃是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的养子,父亲曾经是程老将军的副将,为了程老将军出生入死,最后为国捐躯,一家子也因为父亲的战死而分崩离析,程怀瑾无人养育,便被程老将军带回去教养,收为义子。 许多人都知道,程怀瑾此人温文尔雅,从来不争夺什么,一直都是默默无闻之人,躲在程老将军的大儿子程轻裘身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军师,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程轻裘的几个弟弟,也都看不起程怀瑾,觉得他身子骨不轻,文绉绉的,不像是个武将,根本无法领兵,再者,他都不是程家真正的血脉,程老将军是不会将兵权沿袭给他的,因此几个兄弟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中。 而就是这样的程怀瑾,谋图者甚大,程怀瑾想要将沧景的兵权,全部握在手中。这并非是程怀瑾突如其来的想法,他已经谋划有一段时日了,而谋划这些事情,都需要银钱。 程怀瑾只是一个养子,虽不愁吃不愁穿,但决计没有多余的银钱养自己的死士和门客,便需要拉拢一些人入伙。而王岁平,就是入伙的人。 程怀瑾当时是看上了王岁平的身份,他乃是王太后的弟亲,家里又有一些小钱,最关键的一点,王岁平这个人胸无点墨,很好控制,因此程怀瑾与王岁平谈妥了合作,王岁平出钱,程怀瑾谋图沧景兵权,等到程老将军卸下兵权,程怀瑾成为沧景节度使,自然会报答王岁平一些好处。 王岁平上下打量着程怀瑾,道:“往日里我在长安,也未曾见过程公子本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郎君谬赞了。”程怀瑾恭恭敬敬的拱手,只不过趁着垂头之际,敛去眼底的厌恶。 王岁平欠起身来,越过案几,突然一把按住程怀瑾放在案桌上的手背,笑眯眯的道:“程公子,我这些年,资助了你不少银钱,你看……是不是应该小小的报答一番?” 程怀瑾抽回手来,保持着笑容道:“王郎君,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等事成之后,怀瑾成为了沧景节度使,必然少不了王郎君您的好处。您在长安之内,怀瑾在沧景之地,必然互相照应。” “是啊,”王岁平笑道:“只是……程老将军虽然年纪大了,身子却康健的厉害,若是卸去节度使的兵权,恐怕还有些时日要等,我可是等不及了!” 他说着,干脆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去抱程怀瑾,笑的不怀好意:“我以前便听说,程公子生得俊美逸丽,今日一见,还真是天人之姿,便算是长安城里的公子们,也比不得。” 程怀瑾向后退了一步,躲开王岁平的动手动脚,笑道:“王郎君,您真的谬赞了,怀瑾何德何能啊” “诶!”王岁平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程怀瑾的嫌弃,还是不断的往前逼近,将程怀瑾逼退到角落,搓着掌心道:“程公子,往后里你可是还需要我的款项的,便算是你当了节度使,这使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说对不对?更何况,你现在还不是节度使,你那些兄弟们,都虎视眈眈的贼着这个位置呢!要不然……你与我好了,我再多给你填一些款项,你看如何?” 程怀瑾眼底的厌恶几乎藏不住了,“嘭!”一声,一不小心撞掉了矮柜上的香炉。 金属的香炉砸在地上,并没有碎裂,发出“咚——”一声巨响,十足的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有人听到了声音,拍门道:“阿瑾?你屋舍里是什么声音?是磕到了么?” 王岁平吓了一跳,没想到程轻裘突然而至,程怀瑾低声道:“王郎君,您还是赶紧离开罢,您今日才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如是天子听说您来了馆驿,怕是会多想。” 王岁平心里也着急,跑到户牖旁边,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直接爬窗户走了。 他刚一出去,哪知道这么巧,正好撞到了馆驿里巡逻的士兵。 “刺客!有刺客!” “快!抓住刺客!” “放开!你们放开我!放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乃是太后的弟亲!你们放肆!信不信我让太后砍了你们的脑袋!” 程怀瑾听到外面的动静,冷笑一声,这才走过去将舍门拉开,程轻裘很是担心的道:“阿瑾,方才是什么声音?” 程怀瑾道:“让兄长担心了,怀瑾不小心碰掉了香炉。” “没磕到你罢?”程轻裘仍然十足担心,不疑有他的道:“我让仆役来收拾一番,香灰都洒了,这屋舍实在没法住,今日这半夜了,阿瑾你先到为兄的屋舍歇息。” 程怀瑾也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多谢兄长。” “有什么可谢的?”程轻裘拉着他道:“走罢,你身子这么弱,早点歇息,不然明日难受的可是你。” ———— 今日是江王李涵在中书门下值班,夜里值班一般都没什么事儿,李涵无所事事的吃吃蜜饯果脯,看看话本。 吱呀——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吓得李涵立刻将话本合起来,那外面竟然要抱着XX唐律的精致书皮。 李涵一抬头,发现走进来的是绛王李悟,不由惊讶道:“小叔,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你值岗罢?” 李悟手里提着一个食合,放在案几上,笑道:“我今日休沐,是来看你的,听说你在中书门下值班,给你带一些夜食来。” 李涵迫不及待的打开食合,果然都是自家喜欢吃的夜食,全都端出来笑道:“小叔,你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忙了。” 李悟虽然阻止,但李涵还是站起来,回身来到户牖旁边的案几边为他倒茶。 哗啦—— 便在此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户牖掠过去,一闪而过,分明是个黑影,但有一瞬间白花花的。 李涵怔愣的盯着那条黑影消失的方向,一时看得迷茫,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倒茶,茶水溢满,流淌了出来,烫的李涵“嘶”一个激灵。 “涵儿?”李悟赶紧把他的茶杯端过来放在桌上,着急的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烫到了没有?” “小叔……”李涵却顾不得自己烫红的手指,指着户牖外面,喃喃地道:“我好想看到天子了。” “天子?”李悟也朝外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天子? 李涵呆呆的道:“天子他、他还没穿衣裳!” 李悟更是无奈,一点子也不相信,道:“夜深了,怕是涵儿你困倦,将树影看错了,也是有的。” 李涵揉了揉眼睛,也觉得自己看到的实在太过无稽之谈:“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江王李涵其实压根儿没有看错,的确是天子,而且还是没穿衣裳的天子。确切的来说,是衣冠不整,也并非没穿衣裳。 李谌一气之下,从驿馆跑回来,他刚刚在沐浴,头发是湿的,只披着玄黑色的外袍,翻墙进入大明宫,身形灵动迅捷,从中书门下经过,夜风一吹,外袍哗啦啦作响,正巧被李涵看到了一眼。 李谌一路往紫宸殿而去,便听到“陛下?!”的声音,定眼一看,是鱼之舟。 因着李谌一直没有回宫,鱼之舟十足担心,所以出了紫宸殿来寻找,他总觉得陛下这么晚不回宫,肯定又在搞什么猫腻,没成想噩梦成真了! 鱼之舟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差点忘了规矩,震惊的道:“陛下,您的衣裳……” 李谌完全没有顾虑自己的衣冠形态,愤愤不平的道:“鱼之舟,你可知道宣徽使都干了什么好事儿?这大半夜的,夜黑风高,哼,竟还有人找他自荐枕席!” 鱼之舟喃喃的道:“那人不是天子您么?” 李谌瞪眼道:“你说什么?” 鱼之舟一个不留神,将心底最深层的吐槽说了出来,赶紧垂头道:“小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李谌摆摆手,继续愤愤不平的道:“宣徽使这个人,放肆,实在太放肆了,竟然到处招花惹草,这大半夜的,还是一个男子跑到他屋舍自荐枕席!” 鱼之舟:“……”越听越觉得那个自荐枕席之人,便是天子您了…… 李谌愤愤不平,鱼之舟催促道:“陛下,夜深了,还是快入紫宸殿再说,小心被人看到。” 李谌最近风头太足,斗倒了太皇太后,又教训了王岁平,很多人都想要抓新皇的把柄,若是被人看到李谌衣冠不整的站在紫宸殿外面,必然会被大做文章,到时候腥风血雨是免不得的。 李谌摆摆手,也觉得还是赶紧进入紫宸殿的好,哪知道这么巧了,没庐赤赞带着一队士兵巡逻到此处。 没庐赤赞的肋骨好了之后,便回到了岗位上,今日是他值岗,带着士兵巡逻到此处,便看到鱼之舟身边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有些眼熟,但因为距离远,看不太清楚,加之那黑影的仪态实在奇怪,所以没庐赤赞更是不敢肯定。 “陛下!”鱼之舟低声道:“是没庐将军!快,快进紫宸殿!” 李谌这会子也知道自己衣冠不整丢人了,若是被旁人看到不好,连忙道:“你快去拦住没庐,朕走了!” 鱼之舟立刻小跑着迎向没庐赤赞,道:“没庐将军!” 没庐赤赞眯眼去看那黑影,道:“那是何人?” “什么、什么人?”鱼之舟打了一个磕巴:“哦,是……是上夜的小太监,正准备进去更换炭火和灯烛呢。” “伺候的小太监?”没庐赤赞狐疑:“身量那般高大?紫宸殿伺候的小太监里面,有这般高大之辈么?别是刺客,我前去看看。” “别!”鱼之舟大喊一声。 没庐赤赞奇怪的道:“怎么了?” “没、没事……”鱼之舟什么也不好说。 眼看着没庐赤赞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现在没庐赤赞追上去,岂不是把天子拦截了一个正着,一切便都功亏一篑了! 鱼之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未干过这等掩护之事,心中焦急万分,想也没想,突然从后背一把抱住没庐赤赞,大喊一声:“兄长!” 没庐赤赞一愣,离开的步伐瞬间顿住了,震惊的回过头来,又惊又喜:“幺儿!你唤我什么?你方才唤我什么?是不是唤我兄长了!?” 鱼之舟:“……”都怨陛下。 鱼之舟方才实在太情急了,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分散没庐赤赞的注意力,真的别说,兄长二字喊出口,没庐赤赞压根便将旁的全都抛之脑后。 鱼之舟偷偷瞥眼,天子已经顺利进入了紫宸殿,自己完成任务,便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道:“没庐将军,方才是小臣失礼了。” 没庐赤赞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一把抱住要跑的鱼之舟,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激动的道:“幺儿,你方才是唤我兄长了罢?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终于再次听到你这么唤我了,我实在太欢心……幺儿,是兄长对不住你,以后都不会,不会了……” 鱼之舟被没庐赤赞箍的死紧,他的手臂仿佛是两条铁钳子,不让鱼之舟挣扎半分,甚至呼吸都有些不畅快,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鱼之舟突然有些迷茫,自己的一句话,当真能让他这般欢心,喜不自禁么?难道自己的一句话,比没庐氏的权利还要重要么? 鱼之舟收敛了眼中的表情,推开没庐赤赞道:“没庐将军,小臣还要回去给陛下上夜,便告退了。” 没庐赤赞仍然沉浸在喜悦之后,嘱咐道:“夜深了,注意加衣裳,别太辛苦,若是有事儿,尽管来找兄长。” 鱼之舟含糊的应了一声,脑海中昏昏沉沉的回到紫宸殿中,李谌已经换好了衣裳,向外张望道:“没庐赤赞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还不走,他想一晚上守在紫宸殿外面儿不成?” 鱼之舟心累的厉害,道:“没庐将军一晚上守在外面也好,免得陛下又跑出去。” 李谌:“……”鱼之舟胆子肥了,竟然敢这般对朕说话,朕不就是衣冠不整的翻墙回大明宫么? 鱼之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很晚了,快些燕歇罢。” 李谌抱臂道:“朕睡不着,你可知道宣徽使有多气人?” 鱼之舟才不想知道,李谌却自说自话的抱怨:“朕再也不想见到宣徽使了,从明日开始,不,从今日开始,从今时开始,朕发誓,再也不见宣徽使了。” 鱼之舟看着信誓旦旦的天子,险些翻一个白眼,谆谆教导的道:“陛下既然不想见宣徽使,那小臣吩咐宫人,不让宣徽使入紫宸殿便好。” “那也……”李谌道:“也不必。” 李谌又道:“他若是找朕来道歉,朕自然要有一国之君的风度,还是需要接受歉意的。” 鱼之舟:“……” 李谌一直等着刘觞过来道歉,他一气之下偷偷翻墙跑回了大明宫,但是刘觞不会武艺,也不敢闯宵禁,生怕被小郭将军六亲不认的押入神策军牢营,所以只好等到第二天天明,才从馆驿出来。 刘觞本想立刻去找小奶狗天子解释的,奈何他刚一入宫,便被宣徽院的小太监拦住了,说是各地节度使入京的接风宴有一些事宜,需要宣徽使亲自验看。 刘觞没有法子,只好跟着小太监们去忙,这一忙一上午转眼过去,便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李谌解释清楚。 如此一来…… 李谌生气了,又不欢心了。 李谌等了刘觞一晚上加一上午,一开始还能安慰安慰自己个儿,晚上有宵禁,大明宫也有宫禁,阿觞进不来,所以无法与朕道歉,无妨的无妨的。 然而一上午也过去了,李谌还是没有看到刘觞,等到午食实在等不了了,李谌气愤的离开了紫宸殿,赌气的出去散散。 李谌出去散步,正好看到工部尚书窦悦在空地上摆弄着木头模型,也不知在做什么新奇的玩意。 李谌便走过去,站定在窦悦身后,幽幽的道:“窦爱卿。” “啊!”窦悦正在专心建模,吓得一跳,震惊的道:“陛下?” 李谌抱臂看着他的模型,道:“什么东西?一只狗子?哦,一头猪!” 窦悦眼皮狂跳,道:“陛下,这是……这是殿宇的初步模型。” 李谌:“……” 李谌心情不好,看到了窦悦便想欺负两下,幽幽的道:“窦悦啊,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窦悦奇怪的看着李谌。 李谌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上前,随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朕与宣徽使……在一起了。” 窦悦瞪着眼睛,果然一脸被欺负的样子,又生气,又不敢与李谌发脾性,那小表情一时间看得李谌瞬间通体舒畅起来,开心了不少。 李谌又神神秘秘的道:“朕还与阿觞,有过三次肌肤之亲。” 窦悦“啊!”了一声,满脸通红,捂住自己的耳朵,使劲摇头:“陛下,下臣不能听,不能听!” 李谌扒着他的手,笑道:“窦爱卿,你不听可是抗旨不尊,朕还未说完,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在一起,阿觞说了,这叫做……偷情,偷偷在一起,朕当你是自己人,这才将这种事情告诉你,是不是觉得十足荣幸?” 窦悦险些被欺负哭了,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使劲捂着耳朵不撒手,一方面是不想听,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天子讲得实在太污秽,又是肌肤之亲,又是偷情的,实在不能听! 刘觞堪堪忙完,赶紧往紫宸殿而去,路过宣政殿后方空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李谌与窦悦二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总之十足亲密,还拉拉扯扯的。 刘觞走过去,道:“陛下。” 李谌方才因着欺负窦悦,笑得十足欢心,看到刘觞,瞬间笑不出来了,放开窦悦,咳嗽了一声,负手而立道:“宣徽使日理万机,可是大忙人啊,朕竟然能看到宣徽使?” 刘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还在生气呢,可是自己也很冤枉啊,那个程怀瑾,突然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跑过来自荐枕席,刘觞简直是茶壶煮饺子有苦道不出! “陛下,”刘觞准备打一个直球,道:“其实小臣与程公子没……”什么。 不等他说完,李谌也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道:“朕不听朕不听!” 刘觞:“……” 窦悦:“……” 刘觞眼皮狂跳:“陛下,您听小臣解释……” “朕不听不听,”李谌还是摇头:“你休想哄骗朕。” 刘觞一个头两个大,小男朋友吃醋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陛下!”鱼之舟急匆匆跑过来,便看到天子和窦悦捂着耳朵的诡异场面,连忙道:“陛下,太后娘娘正在寻您呢。” “找朕?”李谌不耐烦的道:“又做什么。” 鱼之舟道:“不知怎么的,王岁平昨日夜闯馆驿,被馆驿的士兵扣住,一大早便押解到神策军牢营去了,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件事儿,正着急找陛下,请陛下亲自去放人呢。” “王岁平?”李谌冷笑:“他还真是不老实,刚从神策军牢营出来,又跑回去了?” 他本不想管这个事儿的,但眼下若是不去,岂非要听刘觞的解释?李谌还在赌气,轻飘飘看了一眼刘觞,那眼神分明写着——朕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然后转身走人了。 刘觞:“……” 李谌施施然走人,刘觞十足想要吐槽,对窦悦道:“小悦悦,你听我说……” 窦悦满脸通红,看到刘觞本人,便会想到天子说的肌肤之亲与偷情,吓得一句话不说,调头便跑。 “诶,小悦悦!”刘觞震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我今日有这么吓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跑了?” 刘觞找不到机会与李谌解释,李谌生气不见他,刘觞垂头丧气的回了宣徽院,“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觞儿,怎么了?这般长吁短叹的。” 刘觞抬头一看,有气无力的道:“哦,是阿爹啊……” 刘光挑了挑眉,道:“宣徽院的事情这么累?只是给节度使们接风,若是觉得辛苦,交给旁人去处置也是可以的。” 刘觞摇摇头:“阿爹,你误会了,是陛下……还在闹别扭,哄不好的。” 刘光已然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天子还在闹别扭,竟然不听刘觞的解释。 刘觞叹气道:“阿爹,小郭将军……与你闹过别扭吗?” 刘光将手头的文书放下来,摇了摇头。 刘觞震惊的道:“这么乖?” 刘光一笑:“觞儿若是愿意,阿爹为你寻一个更乖的,不,寻觅一百个,乖巧百倍的,都不是难事儿。” “一百个?”刘觞眼皮一跳:“不必麻烦了阿爹。” 刘光见他还蹙眉不着,道:“不就是哄一哄天子?” 刘觞苦着脸道:“天子闹脾性真是的,压根儿不听人解释,一句话都不让我说。” 刘光嗤笑:“放心,阿爹帮你。” “阿爹?”刘觞不解:“你不是……不希望我与天子在一起么?” 刘光道:“阿爹自然是不愿的,毕竟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他注定不会是你一人的,为这样的人付出真心,永远也得不到对等的回报。不过……” 刘光话锋一转,道:“没有人可以回拒我家觞儿。” 刘觞:“……”好霸道的阿爹!儿子可以拒绝天子,但是天子不能拒绝儿子!果然是好阿爹! 刘觞道:“阿爹,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么?” 刘光不以为然:“这还不容易么?你上赶着追在后面,天子自然要端起架子,这样才能试探他在你心中的分量。你若不主动上赶着,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天子必然要回头来上赶着你了。” 刘觞摸着下巴,觉得十足高深莫测,怪不得小郭将军如此的“乖巧”,原来全都在阿爹的掌控之中,这样很难不乖巧啊。 刘光道:“正巧你不是想要试探程怀瑾的底细么?阿爹便张罗一个宴席,宴请程怀瑾参加,觞儿你说,天子若是听说,你邀请了与你自荐枕席之人饮酒,会不会心急如焚,上赶着追过来?” 刘觞恍然大悟,拍手道:“阿爹好棒!” 刘光这计策,完全是一石二鸟,一方面试探程怀瑾,一方面又可以牵制天子李谌,也不会耽误正经事儿。 刘光的宴席,并不能摆在宫中,因为并不是宫宴,所以便托付了孟簪缨,将宴席摆在他的宅邸里。 “主公。”驿馆之中,侍卫将一封请柬恭敬的递给程怀瑾,道:“这是商贾孟簪缨送来的请柬。” 程怀瑾展开请柬浏览,虽然是孟簪缨送来的请柬,但这上面宴请他的人,分明是枢密使刘光。 程怀瑾眯着眼睛思索,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宴,正好前去试探一番,再者,这孟簪缨是有名的马匹商贾,程怀瑾无论是想要谋图沧景节度使的位置,还是想要做好沧景节度使,这马匹是少不得的,若是能结交孟簪缨,也是极好的。 程怀瑾幽幽的道:“去回帖子,便说怀瑾必定准时拜访。” “是,主公。” 燕饮当日,刘觞和刘光准时来到孟簪缨府邸。 刘觞走进去,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 孟簪缨笑道:“阿觞兄弟,找谁呢?”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没谁啊。” 孟簪缨了然的道:“找陛下罢?陛下没来。” 刘觞撇了撇嘴,没来?年纪小的男朋友就是难哄! “枢密使、宣徽使、孟郎君。”程怀瑾走入宅邸,笑着拱手作礼,礼数十足周全,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简直是仪态大方,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孟簪缨第一次见到程怀瑾,眼睛差点直了,震惊的低声道:“美人儿啊!” 刘觞挑了挑眉,也低声道:“别看了,怕你吃不消,小心噎着,还要崔御医扎针。” “别、别提他!”孟簪缨十足嫌弃的道:“那个死人脸,差点扎死我!” 程怀瑾走进来,后面竟然还有人,是不请自来的程轻裘。 程轻裘笑道:“诸位,我听阿瑾说今日有燕饮,我这人素来嗜酒如命,不请自来,诸位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刘光拱手道:“程少将军光临,我等又怎么会嫌弃呢?请入座。” 众人落座下来,宴席开始,果然一直没有看到李谌,还真是铁了心不来见刘觞。 程轻裘嘱咐道:“阿瑾,你这些天休息不好,千万别饮多了,点到即止。” 程怀瑾笑道:“多谢兄长关心,怀瑾知道分寸。” 刘光道:“程少将军兄弟二人如此和睦,真是羡煞旁人呢。要知道这各地的节度使,有兄弟的不少啊,但兄弟和睦的,还真是不多见。” 程轻裘道:“枢密使有所不知,阿瑾与我虽并非亲兄弟,但形同手足,我们自小便如此亲厚,让枢密使见笑了。” “无妨无妨。”刘光道:“程少将军,小臣敬您一杯。” 众人开始饮酒,刘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瞥向门口的位置,看了好半天就是不见人,心里想着,坏了,天子真的生气了,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的。 程怀瑾暗自打量刘觞两眼,眯了眯眼睛,刘觞的酒杯正好空了,一个仆役走过去倒酒,程怀瑾便起身来,拦住那仆役,笑道:“宣徽使的酒杯空了,怀瑾为您添酒罢。” 刘觞道:“怎么能劳烦程公子?” 程怀瑾笑起来毫无威胁:“怀瑾不胜酒力,不能陪诸位幸饮,难免扫兴,不如就为诸位添酒。” 他说着,仗着袖袍的掩护,指尖在酒壶的壶嘴上轻轻一蹭,动作快极简直迅雷不及掩耳,随即走到刘觞面前,准备为刘觞倒酒。 程怀瑾眯了眯眼目,心里幽幽的想着,自己想要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没有人帮助是绝不可能的,程轻裘乃是程老将军的嫡长子,名正言顺,而其他几个兄弟虽为庶出,却全都野心勃勃,唯独自己没名没分,若是能有一个在长安城里说得上话的人帮助,便再好不过了。 而此人,便是宣徽使刘觞。 程怀瑾心里快速承算,往日里听说宣徽使好色,本以为那日自荐枕席,便可以拿捏住刘觞的短柄,没成想反倒被刘觞拒绝了。 他这几日令人查探了刘觞不少底细,不知为何,竟然毫无把柄可以拿捏,无论是贪赃枉法,还是人命案,全都查不到一丝半点儿,如不是刘觞压根儿没做过,便是掩藏的太好。 程怀瑾便想到了这样一个暗中下药的法子,虽不见多光彩,但只要将刘觞药倒,便能拿捏住他的把柄,到时候宣徽使也是要面子的,必然要扶持自己坐上沧景节度使的位置。 “等等。” 就在程怀瑾即将为刘觞斟酒之时,一只大手突然拦在面前。 程怀瑾抬头一看,震惊的道:“陛下?” 竟然是天子李谌! 李谌大步走进来,站定在刘觞与程怀瑾中间,阻拦了程怀瑾的斟酒。 天子突然驾临,众人站起身来作礼,孟簪缨明知故问的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朕怎么来了?还不是因着刘觞又和程怀瑾厮混在一起,李谌听说燕饮的事情,差点气死过去,本打定主意不想来的,但转念一想,若是程怀瑾又自荐枕席怎么办?那程怀瑾生得如此好看,万一刘觞一个把持不住,朕岂不是后悔死了。 李谌纠结再三,还是放下脸面,主动前来,正巧看到程怀瑾殷勤的为刘觞倒酒,他并没有看到程怀瑾的小动作,纯粹是因着吃味儿,误打误撞的拦截了斟酒。 李谌看着程怀瑾的目光有些敌意,拿起另外一只酒壶,亲自给刘觞斟酒,道:“程公子体弱,阿觞,你怎么能劳烦程公子斟酒呢?” 刘觞立刻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所言甚是。” 程怀瑾没有成功,端着酒壶走了回去,哪知道程轻裘一点子防备也没有,顺手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拱手对李谌道:“卑将敬天子一杯。” 程怀瑾睁大了眼睛,想要阻拦,但程轻裘十分好爽,直接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水全部饮尽。 程轻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奇怪的道:“阿瑾,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程怀瑾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的道:“是有一些。” 程轻裘紧张的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李谌则是道:“程公子身子柔弱,还是早些回驿馆的好,朕这就让御医前去诊看。” 程轻裘谢过天子,很是紧张弟亲的病情,扶着程怀瑾告罪离开,好端端的一场燕饮,还未开始多久,便这般急匆匆的结束了。 夜深人静,馆驿之中,一个侍卫走入程怀瑾的屋舍,跪下来道:“主公,卑将查探到,前些日子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露华台一案中,亦有宣徽使刘觞的档子。卑将愚见,若是得到了这个档子,何愁抓不到宣徽使的把柄?” “哦?”程怀瑾眯了眯眼目:“档子现下在何处?” 侍卫道:“露华台的档子全都被天子尽数焚毁,卑将正在搜查,看看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档子,或者誊抄的副档。” “找,”程怀瑾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我便不信,找不到刘觞的狐狸尾巴。天子如此信任于他,若是能得到宣徽使的助力,沧景的兵权,必在我的掌控之中。” “是……” 侍卫正要回话,程怀瑾突然警戒的道:“有人来了,速速离开。” 那侍卫立刻窜身越出户牖,离开了屋舍。 程怀瑾伸手将户牖关闭,窗户堪堪合上,“嘭——”屋舍的大门突然被大力撞开,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兄长?”程怀瑾戒备的看向来人,立刻换上一张温和的脸面,道:“兄长怎么过来了?” 程轻裘却没有回答,他步伐踉跄的走进来,吐息紊乱粗重,眼珠子赤红充血,不由分说,嘭一声直接将程怀瑾按在榻上。 “兄长?”程怀瑾吃了一惊,眼眸微动,立时便想到了程轻裘误饮的那杯加了料,本应该是刘觞饮下的酒水。 程怀瑾连忙挣扎,程轻裘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双手仿佛是两只铁钳,死死桎梏着,他的嗓音带着滚烫的热度,倾洒在程怀瑾的耳畔。 “阿瑾……”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小钱钱 10瓶;芮芮大宝贝 5瓶;阿卡丶Ak.、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85章 小小的报复 李谌与刘觞二人回了大明宫, 刘觞追在他后面,笑道:“陛下,还生气呢?” 李谌哼了一声, 没说话, 加快了脚步,仗着自己身量高大,步子也宽阔, 大步走入紫宸殿之中。 他进了紫宸殿, 气哼哼的坐在席上,等了一会儿不见刘觞追进来,抱臂道:“这个刘觞, 就不能再多哄哄朕么?就哄那么两句,也不追进来,朕才不稀罕。” 鱼之舟眼皮狂跳, 道:“陛下您忘了?您日前才下旨, 不让宣徽使进入紫宸殿, 宣徽使眼下怕是被内侍们拦在殿外面了。” 李谌:“……” 李谌揉了揉额角,道:“朕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敕令?” 罢了又道:“快不快让宣徽使进来?” 鱼之舟:“……是。” 鱼之舟亲自出去,将敕令解除了, 刘觞果然是被拦在门外了,跟着鱼之舟走进来,鱼之舟很有眼力见, 带着其他宫人离开了紫宸殿,到外面去侍候。 刘觞眼看四周没有旁人, 凑过去一些, 道:“谌儿, 还在生气么?生气不可爱了。” 李谌没好气的一把拦腰抱住刘觞, 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道:“你可知错?” 刘觞:“……” 刘觞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错了,我哪哪都错了。” 李谌听他明显是在敷衍,但说实在的,闹别扭这么些日子,李谌早就气儿消了,再者说当时程怀瑾自荐枕席,李谌就在场,也听到刘觞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对方。 因此这会子早就不气了,刘觞一认错,他便绷不住了,道:“那要阿觞哥哥亲亲。” 刘觞在心底里感叹,假奶狗真的好油啊,但是架不住颜值太高,还如此鲜嫩,还会撒娇,分明知道是人造油,还是好香! 刘觞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两下。 李谌一笑,道:“还要。” 刘觞又亲了两下,李谌再次道:“还要。” 刘觞又又亲了两下,李谌第三次道:“不够,还要。” 刘觞感觉自己化身啄木鸟,哆哆哆,这哪是玩亲亲呢,简直就是小鸡啄米,点得刘觞头都晕了。 李谌这才道:“差强人意。”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你,两个人好几日都没有亲近的举动了,刘觞有些跃跃欲试,笑眯眯的道:“陛下,你看这天色正好,要不然咱们……” 李谌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摇头道:“不好。” 刘觞:“……”难得我主动一回,色令智昏呢! 李谌一脸为难的道:“虽然谌儿也想和阿觞哥哥亲近亲近,然……这是对阿觞哥哥的惩戒,今日阿觞哥哥只能抱着谌儿燕歇,谌儿是什么也不会做的。” 刘觞:“……”日了小奶狗了!但凡自己不是个太监,我行我上了! 李谌一把将刘觞抱起来,并不是打横公主抱,反而像是抱小孩子,让刘觞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肌肉当真是没白长,臂力堪称惊人。 李谌将刘觞抱到榻上,笑眯眯的道:“阿觞哥哥,今日便歇息罢。”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有的看没的吃…… 各地的节度使到齐之后,最重要的便是阅兵了,李谌准备带着各方节度使到神策军右营阅兵,震慑节度使,让他们看到什么是天威,如此一来,各方节度使才不敢佣兵自重。 今日便是阅兵之日,刘觞身为宣徽使也会跟随扈行,天还未亮便起了,洗漱整齐,与其他扈行之人一同来到丹凤门前的空场等候御驾。 各地节度使已经入宫,因此列队整齐,除了节度使们,与节度使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各地节度使的继承人。 刘觞一眼就看到了程轻裘,程轻裘站在队伍之中,有些走神,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觞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程少将军?” 程轻裘吓了一跳,这才回神:“原来是宣徽使。” 刘觞左右看了看,道:“今天可是阅兵的大日子,程公子怎么没有来吗?” 程老将军前些日子病了,今日阅兵大典,他是一定要参加的,除了程老将军之外,程家的其他儿子也全都来了,一个打扮的比一个扎眼,全都想要在天子面前现弄一番,好脱颖而出,继承沧景地区的兵权。 这些人中,唯独没有程怀瑾。 据刘觞了解,程怀瑾可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柔无害,无欲无求,私底下可以跑到刘觞的房舍“自荐枕席”,不管是不是真的自荐,刘觞总觉得这个人不可小觑,而且绝对是野心勃勃之辈。 今日这么大的日子,旁人都上赶着现弄,程怀瑾却一反常态不在场,这着实令人奇怪。 “阿瑾他……”程轻裘脸色稍微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道:“顽疾复发,今日……可能无法到场,还请宣徽使不要怪罪。” “怎么会呢。”刘觞心想,来不了更好,免得小奶狗看到程怀瑾又要吃醋。 “圣人驾至——” 天子的金辂车粼粼而来,众人立刻跪下来拜见。 “诸位免礼。”李谌让鱼之舟打起车帘子,道:“启程罢。” 众人长身而起,纷纷跨上马背,准备前往神策军右营阅兵。 “宣徽使。”李谌还有后话,漫不经心的道:“前来参乘。” 刘觞挑了挑眉,一本正经的拱手道:“是,小臣遵旨。” 他提着绣裳的衣摆,踏着脚蹬子,一板一眼的登上金辂车。刘觞刚刚矮身进入金辂车,还未站定,便被一只大手抓过去,直接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刘觞轻声道:“陛下,帘子还没放好呢!” 李谌不以为然,道:“鱼之舟,快把帘子掖好。” 鱼之舟应了一声,垂着头把车帘子掖好。 刘觞:“……”小鱼公公还在车上呢! 李谌低头想亲刘觞,刘觞赶紧拦住,干笑道:“陛下。”说着看了两眼鱼之舟。 李谌并不在意,道:“放心,鱼之舟不会说出去的。” 鱼之舟垂头道:“请宣徽使当小臣不存在,便可。” 可什么可啊!刘觞可没有当着旁人面亲亲我我的癖好,说到底,刘觞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刘觞拒绝亲亲抱抱,更何况外面跟着的都是节度使,这些节度使全都是练家子,耳聪目明的,刘觞可不想被他们听到什么端倪,唯恐又是麻烦。 李谌只好和刘觞肩并肩坐着,拿起一只橘子,开始给他剥桔子。 “呲——”橘子汁水飞溅了刘觞一头一脸。 还是鱼之舟有眼力,递给刘觞一方帕子,淡淡的道:“宣徽使,擦一擦罢。” 刘觞干笑着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和鬓发,真的好多橘子汁儿啊! 李谌哪里是剥橘子,分明就是“榨汁”,满手都是橘子汁,橘子汁还在疯狂的飞溅,好端端一只橘子,剥得大窟窿小眼睛,千疮百孔,不忍目睹。 李谌剥好橘子,献宝一样捧着递给刘觞,道:“阿觞,食橘子。” 刘觞接过来,稍微有些嫌弃,掰了一瓣,橘子已经烂糟糟的,掰出来的橘子瓣也烂糟糟的,他刚要放入口中,李谌突然探头过来,张嘴一衔,将那瓣橘子叼走,自己吃了。 李谌笑道:“嗯,好甜。就是……汁水有些少,少许干涩。” 刘觞:“……”剥橘子的时候汁水都被你榨干了,的确没剩下什么汁水了…… 李谌笑眯眯的道:“阿觞,你也食啊,这是朕第一次剥橘子,虽有些不雅观,但下次一定好看一些。” 刘觞听了心里有些感动,天子第一次剥橘子,丑的确是丑了一些,但他往日里根本不需要给旁人剥橘子,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 刘觞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咀嚼,李谌道:“好吃么?” 刘觞点点头:“好吃,陛下剥的橘子,都好吃。” 李谌登时被刘觞的甜言蜜语给哄住了,笑道:“阿觞哥哥,朕喂你。” 两个人你一瓣,我一瓣,一只橘子吃得亲亲我我,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刘觞才恍然想起来:“小鱼公公,你要不要也吃一瓣?” 鱼之舟眼皮狂跳:“……谢宣徽使,小臣便不必了。” 黏黏糊糊的才吃完了一只橘子,时辰过的如此之快,扈行队伍已经到了神策军右营大门口。 其实神策军右营就在大明宫的西侧,紧挨着大明宫,毕竟神策军是护佑皇宫之用,若是距离太远,便起不到这个作用了。 李谌有些遗憾,道:“这般快便到了,那回去的时候,朕再给阿觞哥哥剥橘子。” 刘觞整理了一下衣裳,衣冠楚楚的下了金辂车,和众人站在一起,恭迎天子下车。 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带领神策军将领们列队在营门口,铿锵有力的道:“卑将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一眼望过去,神策军将领的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且一个个高大勇猛,雄气俊杰,十足的震慑人心。 各地的节度使不由纷纷低语起来,他们早就听说了,天子新提拔的神策军右军指挥使,是个青瓜蛋子,往日里还是个文臣,因为文臣的路子走投无路,这才改了武行。 郭郁臣乃是半路出家,而各地的节度使们都是出自名门望族,一个个都是将门虎子,自然看不起郭郁臣。没曾想今日一见,愣是都被震慑住了。 李谌笑道:“不知道各位将军,还看不看的过眼去,朕这个神策军大将军,并非花把势罢?” 程老将军第一个拱手道:“陛下慧眼,乃天下之伯乐,郭将军雄气壮节,年少英勇,实在我是大唐社稷之福啊!” 程老将军混迹了这么多年,虽然是个武夫,但也变成了老油条,这次他想要卸下沧景节度使的兵权,其他节度使对沧景虎视眈眈,都想要分一杯羹,瓜分他的兵马,程老将军有意请天子做主,将兵权稳定的传给自己的儿子,以免肥水流了外人田,因此这言词之间,自然要恭敬好听一些。 李谌哈哈一笑,道:“程老将军您言重了,谁不知您当年的风采?便是先皇在世之时,也常常与朕提起程老将军的威名,其实朕仰慕已久……郁臣,你可要向程老将军多多讨教习学。” “是,陛下!” 众人寒暄一阵,走入神策军大营,神策军士兵列队整齐,铿锵而立,众人一走进来,士兵们自动分成两列,向两边整齐散开,露出一条中路令众人通行。 所有士兵双目有神,动作整齐,一看便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李谌观察着各个节度使的脸色,不由有些得意,郭郁臣真是给朕长脸,没有丢了颜面。 “陛下。”郭郁臣拱手道:“请陛下上轺车,阅兵!” 李谌登上轺车,节度使们则是登上后面的轺车,驾士缓缓驾车,行驶在神策军大营之中,士兵们列队山呼:“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恭迎天子检阅!” 一声一声的山呼声,震彻云霄。 刘觞故意和李谌打配合,一脸浮夸的惊讶:“陛下,这神策军士兵的介胄,好似与小臣上次看到的不一样,也与各位节度使穿着的不一样。” 李谌道:“宣徽使的眼光,很是独到,连这些小小的区别,也分辨了出来。” 他这么一提醒,节度使们纷纷仔细去看,果然,神策军士兵的介胄和普通的介胄不太一样,看起来有略微的变化,更加轻便,用料也考究了很多,节度使们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李谌开始自卖自夸:“这些都是工部尚书亲自修改的,经过改良的介胄,轻便省材,且更为结实,方便士兵们行动。” 节度使们平日将重点全都放在练兵上,自然对介胄颇有研究,仔细一看,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李谌立刻扬眉吐气起来,就好像自己拥有一件独特的玩具,而别的小朋友根本没有一样。 李谌端着架子,保持天子的威严,低声对刘觞道:“节度使们的表情如何?” 刘觞轻笑:“他们都要馋哭了!” 的确,对于节度使们来说,兵权大过一切,而促成兵权强大的条件,就是财币。制造介胄需要财币,如何能又坚硬,又省材,可是根本大问题,节度使们哪里能不眼馋呢? 严肃的阅兵之后,还有一些小节目缓和气氛,自然了,这里是军营,因此这些小节目,其实也和军队挂钩,缓和气氛的同时,也要暗搓搓的彰显皇家护卫的威严。 郭郁臣拟定的小节目,无非便是打马球、赛马、射箭等等。 不只是神策军出人,各地的节度使也会派出心腹来一决高下,虽然只是一些小小不言的比赛,但对于神策军和各地节度使来说,都是彰显威严的时刻。 打毬比赛没有例外,没庐赤赞领队,神策军大捷,完全没给各地节度使组成的队伍任何可乘之机。一来是神策军经常捧着天子和贵胄打毬,本身就熟悉马球,这二来各地节度使组成的队伍,也各有异心,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完全不会配合,而打马球是配合的运动,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 打毬比赛神策军完胜,各地节度使完全不放在眼中,觉得打马球只是玩物丧志的运动,并不能算正统,而接下来的比赛,无论是赛马,还是射箭,全都是手底下的真章,神策军那些新兵蛋子是比不得的。 李谌笑道:“今日诸位兴致如此高昂,朕也不能扫兴,朕打算参加赛马,与诸位将军一决高下。” 众人一听,天子要参加赛马,这可是现弄自己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报名赛马之人十分踊跃,一时间人数太多,还要自行筛选。 每个节度使最多出两个人选参赛,程老将军看向自己的儿子们,几个儿子全都跃跃欲试。 “阿爹!让我参加!” “阿爹,我,我可以参加!我擅长马术,一定不会给程家丢人的!” “我,阿爹我也想参加!” 大家跃跃欲试,唯独程轻裘似乎有些心事,一直垂着头没说话。 “轻裘啊。”程老将军道:“你为何不言语,难道不想去赛马?” 程轻裘这才回过神来,道:“想必父亲已有主见,儿子听从安排便是。” 程老将军点点头,越发的看程轻裘顺眼起来。他这些儿子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都贼着自己的兵权,程老将军看得十足通透,又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程老将军不想让自己的兵权落在外人手里头,又唯恐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因此便一心想让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程轻裘继承自己的兵权。 说来程轻裘也是作劲儿,文能武得无一不精,为人也谦虚和善,老成持重,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太不争不抢了,对兄弟们也没有任何戒备,实在过于老实本分。 程老将军有意让程轻裘继承,自然要让他在天子面前多多表现,在各地节度使面前多多表现,往后他才能压住其他人的头等。 “轻裘,”程老将军道:“你来参加此次赛马。” 程轻裘道:“是,父亲。” 兄弟们一看,只剩下一个名额了,更是打破了脑袋争抢,就在此时,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他面色有些苍白,因着匆忙,并未着介胄,正是程老将军的养子程怀瑾。 程怀瑾匆忙而来,脸面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跑过来,步子踉跄,险些跌在地上。 “阿瑾当心!”程轻裘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都像是被烫了一样。 其他几个兄弟冷嘲热讽的道:“阿瑾还真是清闲呢,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陛下阅兵的日子,你竟还能晚来,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没长心眼儿。” 程怀瑾垂着头,轻声道:“父亲,兄长,是怀瑾来晚了。” 一个兄弟似乎发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你昨儿夜里头怕是去哪里鬼混了罢?瞧瞧,什么娘子如此热情,看给阿瑾你咬的!” 说着,便要去摸程怀瑾的后颈,程怀瑾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啪! 一声脆响,程轻裘眯着眼睛,一把打开对方的手,冷冷的凝视着对方。 对方哪里吃过这个亏,道:“阿爹,您看看,大兄还护着他,阿瑾可是咱们程家的养子,平日里蔫儿了吧唧,哪知道是个蔫儿坏的,跟到长安来,别是来败坏咱们程家的名声来的罢!我身为阿瑾的三兄,说两句还不行了?” 程老将军懒得听他们吵架,沉着脸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程老将军环视四周,他一心想要程轻裘继承自己的兵权,此次派遣了程轻裘出马,自然不会让其他儿子抢走程轻裘的风光,可是还需要第二人参赛。 程老将军最后把目光落在程怀瑾身上,他不是程家的血脉,加之程怀瑾身子柔弱,素来没什么习武的天分,此次天子参赛,总要有一个人给天子垫底儿才好,免得天子输了比赛,颜面无存。 程老将军考虑良多,道:“怀瑾,你便与轻裘一同参赛罢。” “阿爹!” “爹!” 其他兄弟完全不能理解程老将军的用意,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要派一个废物养子出征,完全无法彰显沧景的威严。 “好了!”程老将军道:“都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你们二人参赛。” 程怀瑾眯了眯眼目,他哪里能不知情,他比谁都聪明,立刻参透了程老将军的用意,程老将军就是想让自己来托底儿,免得天子输了比赛,下不来台。 各地节度使上报名单,刘觞拿过名单一看,道:“诶,沧景节度使竟然派了程怀瑾出赛?” 李谌立刻把名单抢过去,随即冷笑一声:“程怀瑾,好啊,朕正愁没机会捏咕他呢!” 刘觞眼皮狂跳,小奶狗还是个记仇的,连忙安抚道:“陛下,您可别太过火儿,程怀瑾好歹是程老将军的义子,你得给程老将军面子呢。” “朕知道。”李谌咬着后槽牙:“朕自有分寸。” 刘觞干笑,心想着我怎么听你说完这话,心里更没底儿了? 赛马,顾名思义,参赛之人骑上自己的马匹,手执军旗,谁先抵达终点,将军旗插在牙旗基座上,谁便是胜出者,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赛马是武试,并非文试。 武试的意思就是,无论用什么办法,是偷袭也好,是明着使绊也好,率先抵达终点,将军旗插上之人便是胜出者,其间可以动武,也可以智取。 李谌换上一身介胄,黑色的军甲勾勒着他挺拔高大的身躯,平日里的宽袍难免衬托的李谌年轻俊逸一些,一股子脱不开的稚嫩之风,而如今换了介胄,李谌剑眉狼目,透露着一股狠戾的将才之风,他微微眯眼,手中握着赤红军旗,将军旗一挥,背在身后。 刘觞忍不住小声道:“陛下,真看好!” 李谌扬起一个甜滋滋的笑容,道:“朕去了。” 参赛之人一字排开,刘觞作为裁判,一声令下,骏马犹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出,一时间尘土飒沓。 李谌的骏马,乃是太仆寺专门寻觅的宝马良驹,万里挑一,立刻一马当先,大有无人可挡的气焰。 李谌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扶着身后军旗,那动作洒脱干练,与平日里油里油气小奶狗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简直一秒去油,充斥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野性气息。 刘觞看着李谌认真严肃的模样,不由感叹起来,小奶狗化成大野狼的模样也很帅,不愧是我看上的小奶狗。 他这般想着,李谌的马匹突然降低了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刚开始的那些优势全都被追平了。 不止如此,李谌竟然转瞬落后,反而与跑在最后的程怀瑾并驾齐驱起来。 刘觞惊讶的道:“陛下的马怎么回事?刚跑这么一点就累了?” 刘光挑了挑眉,淡淡的道:“陛下的马没事,是陛下有事。” 似乎要验证刘光的话,“唰!”李谌背在身后扶着军旗的手突然一展,军旗迎风展开,旗杆的尖端直接扫向程怀瑾。 “阿瑾!” 驱马在前面的程轻裘也发现了天子的异常,他稍微一回头,正巧看到天子偷袭程怀瑾的一幕。 程怀瑾听到风声,猛地松开马缰,向后一仰,他体态柔软,一下倒在马背上,堪堪躲过天子的袭击。 刘觞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公报私仇? 小奶狗明明占据了那么大的优势,一马当先,如果这样一直跑下去,别人拍马也赶不上,哪知道他此人心眼子如此之小,竟然故意落后去报复最后一名的程怀瑾。 李谌一击不中,也不气馁,丝毫没有什么天子架子,继续给程怀瑾使绊子,军旗一摆打向程怀瑾的马匹,想让他的马匹受惊。 程怀瑾立刻戒备,手腕一转,握住马缰一兜,卷住李谌的军旗。 李谌没有碰到程怀瑾的马匹,抽出军旗冷笑一声,这是开始明刀明抢的与程怀瑾过招。 各地节度使看在眼中,均是大惊失色。 “与天子过招之人是谁?” “那不是沧景节度使的养子程怀瑾么?听说是个病秧子。” “天子怎么会针对一个病秧子?” “是啊是啊,太奇怪了。” “难道……天子是针对沧景节度使,想要给姓程的一个下马威?” 刘觞听着他们众说纷纭,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颊,都别猜了,不要过度阅读理解,天子只是公报私仇而已,没有太多的缘故。 李谌处处针对程怀瑾,不只是明着过招,还勒马逼近过去,将程怀瑾压迫到跑道的边缘,险些挤出赛马场去。 对方是天子,程怀瑾只能见招拆招,也不能还手,他的脸色本就惨白,额角慢慢渗透出汗水,不停的流淌下来,脑海中也晕晕乎乎,大会有一种体力不支的感觉。 程怀瑾眼眸微动,左右旁人都认为自己是个病秧子,如此被天子针对,还不如直接败下阵来,也能提前离场。 嘭—— 程怀瑾故意双手一松,身子一歪,竟然直接从马背上坠落下来,一声重响,狠狠摔在地上。 “阿瑾!” “不好!程公子坠马了!” “程公子坠马了!” 驱马跑在前面的程轻裘听到响动,什么也不顾了,立刻翻身下马,冲过去抱起坠马的程怀瑾,程怀瑾浑身是土,紧紧闭着双目,额角上不断的滚下汗珠,脸色惨白。 因为程怀瑾突然昏厥坠马,比赛被临时打断,御医飞快冲来,程轻裘也不比赛了,打横抱起程怀瑾,一路飞奔,冲进营帐,将他放在榻上,赶紧让御医诊治。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刘觞赶紧挤过来,低声道:“陛下,你干什么了?” 李谌也低声道:“朕冤枉,朕什么也没干,分明是他自己落马,突然就掉下去了。” 程怀瑾那个脸色,可不像是伪装的,活脱脱的弱不禁风,而且楚楚可怜,饶是李谌别解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可能也无人相信。 比赛中断,节度使们都进入营帐歇息,刘觞拉着李谌进了御营大帐,李谌强调道:“朕真的什么也没干,而且你刚才看到了没有,那个程怀瑾是会功夫的。” 刘觞道:“程公子好歹是程老将军的养子,虽然身子弱一些,但会些功夫,也不足为奇吧?” 李谌摇头道:“可并非会一些,刚才朕与他交过手,虽然他的身子的确是弱了一些,但动作十足迅捷,程怀瑾的功夫应该不弱。” 刘觞眯起眼目,各地的节度使都听说过,程怀瑾是个病秧子,完全给将门之子丢脸,而李谌却说,程怀瑾的功夫底子不弱。 李谌抱怨道:“且这个程怀瑾,必然是装的,朕刚才都没有碰到他,说晕就晕,真是比朕上学堂装病糊弄师傅,还要得心应手。” 刘觞:“……”陛下上学的时候,又是传纸条,又是装病,好像还挺顽皮的。 “总之,”刘觞道:“程公子坠马是真的,无论如何,陛下您才即位不久,各地节度使都虎视眈眈的,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好歹是陛下您这头的人,今日陛下您却如此针对程公子,实在太偏颇了。” 李谌垂着头,可怜兮兮的揪着刘觞的袖子,道:“阿觞,你凶朕。” 刘觞狠下心来道:“陛下,撒娇也没用。” 李谌垂头丧气的道:“好罢,朕承认,朕就是稍微、略微、小小的报复了程怀瑾一下,谁让他窥伺朕的阿觞哥哥?” 刘觞抱臂叉腰:“陛下,下次绝对不可了,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好罢……”李谌撇了撇嘴巴,一脸不服气不甘心的小表情,却不得不认错:“朕错了。”下次还敢! 刘觞见他如此委屈,也不忍心责备,小奶狗嘛,难免熊一些,谁让他如此可爱呢,熊一些也好可爱。 刘觞叹气道:“一会儿我会以陛下的名义,前去探看慰问程公子。” “朕也去。” 不等李谌说完,刘觞一票否决:“陛下还是老实呆在幕府之中,千万别惹事儿,小臣去去就回。” “阿觞!阿觞……”李谌阻拦无效,眼睁睁看着刘觞离开了幕府营帐。 刘觞离开幕府,前往程怀瑾临时下榻的营帐,程轻裘正好与御医一同走出营帐,二人站在外面正在说话。 一个人影趁着二人不注意,钻入营帐之中,刘觞认得此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他是程老将军的第三子。 程家老三进入营帐,程怀瑾本就是装晕,故意摔倒,他一直便没有昏迷,此时早就醒了,轻轻咳嗽着:“三兄。” “你别跟我装模作样!我可不吃这一套!”程家老三怒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入京之前,你不是答应我要在父亲面前给我说好话,现在呢?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不举荐我参赛也就罢了,竟然还自己腆着脸上去现弄?!程怀瑾,你好啊!你怕是想要利用我们在父亲面前,在天子面前显摆自己罢!” 刘觞和程轻裘都在营帐外面不远,程家老三有些激动,声音难免大了一些,别说是刘觞了,程轻裘也立刻发现了端倪,赶回营帐中。 程家老三揪着程怀瑾的衣领,激动万分:“程怀瑾,你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 “其实你才是最有野心的那一个!你个狼子野心的白野狼,你想吞并我们程家,对不对?!” 程怀瑾眯着眼睛,本想掰开程家老三的桎梏,不过正巧了,刘觞与程轻裘闯了进来,程怀瑾掰开老三的动作立刻一顿,改为剧烈的咳嗽。 “三兄……”程怀瑾皱眉道:“三兄定然是误会怀瑾了,是父亲选择的怀瑾出赛,怀瑾也想举荐三兄……” “你别说那些废话!”程家老三暴躁的道:“你便是故意的!” 对比程家老三的暴躁,程怀瑾一脸病弱,简直是弱不禁风,完完全全是被恶霸欺凌的模样。 “三弟!”程轻裘大步冲过去,拉住程家老三道:“你做什么,快放手!阿瑾还病着!” “他病着?!”程家老三险些被气笑。 程轻裘又道:“而且阿瑾素来不争不抢,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儿个是父亲点名让他参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程怀瑾低声道:“是啊,参赛也并非怀瑾所愿,三兄你真的错怪怀瑾了……” 他这么一说,程家老三的火气更是旺盛,又要去揪程怀瑾的衣领子,程轻裘出手阻止,一瞬间老三差点和程轻裘打了起来。 刘觞站在旁边围观,真恨不得手头有点瓜子花生橘子,精彩,实在太精彩了!程公子活脱脱一只小白花,三言两语便将程家老大和老三挑拨了,老三本是针对程怀瑾的,现在反而与程轻裘呛声起来。 程轻裘生怕打扰了程怀瑾的静养,拉着老三道:“三弟,不要让宣徽使笑话,咱们出去分说。” 程家老三被程轻裘带走,二人出了营帐,老三的声音十足刺耳,还大声分辨着。 一瞬间营帐中只剩下刘觞与程怀瑾二人。 程怀瑾温和一笑,歉意的道:“让宣徽使看笑话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无妨无妨,精彩,非常精彩。” 程怀瑾道:“宣徽使……此话何解呢?” 刘觞道:“其实,起初小臣只是觉得程公子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儿,比旁人聪敏通达一些,不过……现在发现。” “发现什么?”程怀瑾眯了眯眼睛,眼神慢慢变得不太一样了,没有平日里的温柔柔弱,反而透露着一丝精明与锐利。 刘觞道:“发现程公子你真的是太会装了,三言两句便挑拨的兄弟不睦,小臣现在开始怀疑,程老将军的儿子们分外不和睦,兄弟阋墙的大戏,不会都是出自程公子您的手艺罢?” “呵呵……”程怀瑾没有反驳,反而轻笑一声:“让宣徽使见笑了。” 刘觞挑眉:“程公子,您这是承认了?” 程怀瑾从榻上慢悠悠的长身而起,他的面容依然惨白,身材依然纤细,却没有那股子弱不禁风的柔弱,幽幽的道:“宣徽使如此通透,怀瑾若是再分辨,岂不是看不起宣徽使?” “宣徽使,”程怀瑾走过去,凝视着刘觞道:“你这趟来,不会是来与怀瑾说些有的没的罢?” 刘觞道:“小臣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看程公子的伤势。” 程怀瑾一笑:“哦?没有了么?怀瑾还以为……宣徽使是来与怀瑾叙旧的。” 刘觞眯了眯眼睛,上次程怀瑾突然前来自荐枕席之时,刘觞便发现了,原本的正主,似乎与程怀瑾认识,而且还颇有些牵连,但刘觞没有原主的记忆,因此不得而知。 程怀瑾一步步逼近刘觞,在他耳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暧昧道:“宣徽使,当真不识得怀瑾了?怎么,已然忘了当年立下的盟约?” 盟约?刘觞奇怪,这个原主到底都干了什么。 程怀瑾的言辞很是温柔,却带着毒刺:“宣徽使立下的书契还在怀瑾手中,若是想要反悔,已然来不及了,大不了,咱们便鱼死……网破。”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昨天随机掉落了一些小红包给留评的小天使们,感谢评论,么么哒~ 第86章 子时见面 书契? 什么书契? 刘觞眼眸微动, 试探的道:“什么书契?本使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东西?” 程怀瑾冷笑一声,道:“宣徽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还是不想承认?当年你笼络各地节度使和防御使, 都是有书契留下来的。” 刘觞心中咯噔一声,笼络各地节度使和防御使?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这若是留下了书契, 被人拿出来一晃悠, 不就是造反的证据吗? 原本的宣徽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野心勃勃,看来很早之前就谋划着准备造反了, 这么大的把柄留在别人手里,刘觞怎么能安枕无忧呢? 刘觞面色镇定,反而笑起来道:“程公子, 那书契现在何处?不如……你拿出来我看看呗?” 程怀瑾轻笑一声, 道:“宣徽使, 您不会把怀瑾当成随便哄骗的顽童了罢?若是怀瑾这般拿出来,岂非要被你毁尸灭迹?” 刘觞撇撇嘴,程怀瑾还真是聪明, 自己就是要毁尸灭迹,结果被他识破了。 刘觞笑道:“怎么会呢?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船翻了, 咱们岂不是都要遭殃?本使只是想看看书契,是否还完好, 毕竟……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对不对?” 程怀瑾道:“宣徽使想要看书契, 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他话锋一转,轻声道:“此地人多眼杂,恐怕隔墙有耳,再者,这么重要的东西,怀瑾也没有随身携带,不如明日子时,宣徽使到馆驿来,咱们见上一面,怀瑾让宣徽使仔仔细细的将书契看上一看,如何?” 刘觞挑了挑眉,自己如今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道:“如此最好,那咱们便说定了,明日子时。” 程怀瑾道:“明日子时,还望宣徽使不会爽约。” 二人正说话,程轻裘已然走了回来,程怀瑾十分机警,轻声道:“回来了。” 程轻裘应声走入营帐,关心的道:“阿瑾,没事儿罢?怎么起身了,快躺回去。” 程怀瑾瞬间恢复了柔弱的模样,轻轻咳嗽的道:“无妨,让大兄担心了,宣徽使造访,怀瑾哪里有躺着的道理,实在是失态。” 刘觞心里呵呵一笑,心说真会装,比我还能装。 刘觞道:“程公子不必起身,本使也是替陛下前来探看,程公子身子没有大碍,实在是太好了,小臣这就要回去复命,陛下还等着呢,实在不敢耽搁。” “恭送宣徽使。” 刘觞离开营帐,慢慢往幕府大帐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这个程怀瑾,看来是想要利用自己,而他手里还有原主的书契,若书契是真的,那事儿可就大了,这可是个天大的把柄,死死攥在了旁人手中。 “阿觞?阿觞?” “阿觞!” “嗯?”刘觞突然回神,抬头一看,自己已经回到了幕府营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天子李谌一脸担忧的站在他面前。 李谌道:“阿觞,怎么了?朕唤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朕。” 刘觞方才在想书契的事情,一时走神,根本不知自己已经回来了,道:“没、没事啊陛下,我方才去看探看了程公子,程公子也无大碍,只是累着了。” 李谌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程怀瑾就是装的,朕根本没碰到他,他自己跌下的马,与朕何干?” 因为程怀瑾坠马的事情,阅兵提前结束,众人一同离开神策军大营,返回大明宫,回宫之后还有一番燕饮。 刘觞一直都在思索书契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坐在席上出神。 刘光和旁人敬酒,本想叫刘觞也过来,哪知道唤了三声,刘觞压根儿没有反应,回头一看,刘觞将承槃里的肉用筷箸扎成了碎末末,还保持着攥着筷箸捣肉的动作,仿佛要变成一只捣药的玉兔! 刘光无奈的摇摇头,走回来坐在他身边,将刘觞的筷箸从手心里抽出来,刘觞完全没反应,手心里已经空了,仍然保持着捣肉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戳着。 “觞儿,觞儿?” “啊?”刘觞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迷茫的道:“筷子呢?” 刘光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刘觞略微思索了一番,探头对刘光低声耳语:“阿爹,你得帮我一个忙……” 酒过三巡,燕饮也接近尾声,程老将军带着儿子们前来给刘光与刘觞敬酒。 程老将军这次进京,为的就是顺利将兵权交给儿子,所以是有求于天子的,因此必然要多方打典,让事情妥妥当当才行。这第一个要打典的,自然是当今最得势的刘*氏*父子。 程老将军笑道:“枢密使、宣徽使,老夫敬二位!” 刘光回敬道:“老将军您太折煞小臣了。” 这边敬酒,程怀瑾不着痕迹的凑近过来,轻声对刘觞耳语:“宣徽使,别忘了明日子时,与怀瑾的约定。” 刘觞挑眉:“这么大的事儿,本使怎么可能忘记?” 程怀瑾一笑:“怀瑾也是谨慎行事,不是怕宣徽使贵人多忘事么? “阿瑾,”程轻裘道:“和宣徽使在聊些什么呢?” 程怀瑾看到程轻裘,立刻换上一张乖巧无害的笑脸,道:“也没什么,宣徽使为人风趣的紧,随便聊一聊罢了。” 程老将军敬酒完毕,便带着一帮儿子们离开,程轻裘与程怀瑾并肩走在一起,似乎有些迟疑,还是道:“阿瑾,你……你的身子。” 程怀瑾微笑的面容稍微一僵,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声道:“大兄说的是什么?怀瑾竟然不知。” 程轻裘见他装糊涂,一把拉住程怀瑾的手臂,着急的道:“阿瑾,我昨日……” 程怀瑾“嘶……”的低哼了一声,似乎被程轻裘这么一拽,牵扯到了什么伤口。 程轻裘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伤口,方才应该让御医开些伤药的。” “伤药?”程怀瑾忍不住笑了一声:“要如何与御医开口呢?兄长以为,怀瑾该如何开口。” 他说着,还强调了“兄长”二字。 程轻裘的脸色僵硬,稍微有些发沉,喉咙沉重,几乎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程怀瑾反而恢复了笑脸,满不在乎无所谓的道:“请兄长安心,左右……我们也不是亲兄弟,兄长不必放在心上,怀瑾自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转身离开了。 程轻裘站在原地,紧紧的盯着程怀瑾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该追上去,还是应该与程怀瑾保持距离…… 燕饮散去之后,刘觞需要负责将这些节度使送回馆驿,然后又折返回大明宫,这一趟趟的实在累人,回来之后直接入了宣徽院,累得他躺在榻上倒头便睡。 “你是谁……” “朕在问你,你到底是谁!” 刘觞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的确是梦,如此的虚无缥缈,却如此的真实。 小奶狗天子一脸肃杀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狼目死死凝视着刘觞,仿佛要将他看透,冷冷的道:“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宣徽使,回答朕!” 刘觞回视着李谌,心中凉丝丝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谌,自己的确不是原本的宣徽使,但自己的确又是刘觞。 “你到底是谁!把朕的阿觞还回来……” “嗬!”刘觞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已然天亮了。 刘觞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将掉马的奇奇怪怪梦境摇出脑袋,不可能不可能,小奶狗是不可能发现自己的马甲的,绝对不可能。 都怪那个程怀瑾,刘觞撇嘴,若不是因着程怀瑾用书契的事情威胁自己,自己也不会想这么多烂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怪梦。 刘觞懒了一会儿床,这才懒洋洋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哈欠打了一半,脑海中突然闪过奇怪的念头。自己与小奶狗天子虽然不算是交往,但是小奶狗天子喜欢自己是的的确确的,那小奶狗喜欢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宣徽使? 刘觞这么一想,感觉脑袋开了一个黑洞,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拍拍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振作!振作!” 刘觞心想,不管小奶狗喜欢的是现在的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宣徽使,左右自己就是刘觞,就是宣徽使,小奶狗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宣徽使,反正都是自己的,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宣徽使。”门舍外面,小太监恭敬的道:“宣徽使,您起身了么?陛下派人来请宣徽使去紫宸殿谒见呢。” “来了!”刘觞赶紧本下榻,洗漱更衣,往紫宸殿去谒见。 “阿觞,你可来了!” 刘觞刚一进紫宸殿,立刻被李谌拉住,李谌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东西,神神秘秘的道:“阿觞,小心,前面有踏跺,当心脚下,你可不要偷看。”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你捂得这么严实,我想偷看也没办法啊。” 李谌扶着他慢慢往前走,走入紫宸殿内室,这才松开了手:“阿觞你看!” 刘觞终于“重见光明”,定眼一看,好像没什么太奇怪的东西,紫宸殿里的摆设还是以前的摆设,没有换新的地毯,也没有换新的香炉,一切如常,就连紫宸殿里伺候的小太监们,也是一样的。 刘觞迷茫的扫视了一圈,迷茫的看向李谌。 李谌跃跃欲试,一副小奶狗等待主人夸奖的模样,头顶上如果有耳朵,此时已经竖起来,还在不停的抖动呢。 “咳!咳咳!” 是鱼之舟做作的咳嗽声。 刘觞抬头去看鱼之舟,鱼之舟似乎就知道刘觞看不出什么,一个劲儿的给他打眼色,瞟了好几眼案几的方向。 刘觞顺着鱼之舟的提示看过去,案几? 桌案上摆着一只承槃,承槃里放着好几只剥好的橘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奇怪的。 “咳咳!”鱼之舟偷偷做了一个剥开的动作。 “哦——”刘觞恍然大悟,道:“橘子!陛下您……剥的?” 李谌使劲点头,拉着刘觞的手道:“是朕剥的,阿觞你看,每一个橘子都很完整,朕特意给你剥的,练习了一晚上呢。” 刘觞:“……”练习了一晚上?这么夸张…… 虽然剥橘子这种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很简单,不过对于九五之尊的李谌来说,的确是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上次李谌将橘子剥成了马蜂窝,汁水都流干了,刘觞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下次剥得更好,没成想回来之后竟然练习了一晚上。 刘觞心底里着实有些感动,道:“陛下,咱们一起吃吧。” “你吃你吃。”李谌献宝一样送到刘觞面前:“朕特意为阿觞哥哥剥的。” 他说着,将一瓣橘子递到刘觞唇边。 刘觞张嘴吃进去,点点头:“甜!” “是么?”李谌笑道:“那也喂朕一个。” 刘觞也掰了一瓣橘子送到李谌唇边,李谌没有立刻吃掉橘子,反而轻轻亲了一下刘觞的手指,这才将橘子叼入口中,笑得十足甜蜜:“还是阿觞哥哥更甜。” 他说着,突然“嘶……”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腮帮子,一副牙疼的模样。 刘觞奇怪:“陛下,怎么了?” 李谌摆摆手:“无妨,无妨,就是……牙有点酸。” “牙酸?”刘觞更加奇怪了,天子这年纪轻轻的,按理来说牙口特别好才对,怎么突然牙酸起来? 鱼之舟在一边幽幽的道:“宣徽使有所不知,陛下昨日练习剥橘子,足足练习了一晚上,这些是剥出来完整的,还有许多剥出来不完整的。” “是啊,”刘觞恍然道:“那些不完整的,陛下你不会……都吃了吧?” 那不把牙齿酸倒才怪呢! 李谌笑眯眯的道:“没事的,朕只是食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让鱼之舟帮忙分担了,一点子也没有浪费,朕是不是特别聪明?” 刘觞:“……”呵呵,怪不得小鱼公公今儿个说话不喜欢张嘴呢,看来牙也被酸倒了,不想着风吧? 刘觞干笑:“聪敏、聪明!” 李谌被夸赞了,美得不得了,笑眯眯的道:“阿觞,朕一会儿还帮你剥橘子。” 刘觞明显看到鱼之舟额角的青筋都蹦了两下,连忙道:“陛下,不必了,真的不必了,这些橘子就够吃了,真的!” “阿觞,别和朕客气,朕都问过了枢密使,枢密使说了,你爱食橘子,朕特意让光禄寺采购了一大堆。” 刘觞:“……” 李谌知道刘觞爱吃橘子,剥了一大堆橘子给刘觞吃,恨不能当饭吃,刘觞的牙齿也有些发酸,实在是吃不了了,橘子这么放着又浪费,于是刘觞挑了一些好看的拿去给阿爹刘光。 至于那些不好看的…… 李谌又赏赐给了鱼之舟,俨然把鱼之舟当成了垃圾桶,还是厨余垃圾分类的那种。 鱼之舟吃的“烂橘子”比李谌吃得多多了,这会子实在吃不了了,捧着那些橘子离开紫宸殿,本想分给内侍别省的小太监们尝尝,虽然长得难看了一些,但也是贡品。 哪知道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巡逻的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迎上来,道:“幺儿,你这手里……怎么捧了这么多橘子?” 鱼之舟看了一眼食合里的橘子,又看了一眼没庐赤赞,灵机一动,道:“没庐将军,可要吃橘?” 没庐赤赞受宠若惊的道:“给我么?” 鱼之舟使劲点头:“将军若是喜欢,都拿去便是了。” 没庐赤赞更是受宠若惊,自从上次鱼之舟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兄长”之后,这次又给自己主动送橘子,哪里能不欢心的? 没庐赤赞这么一愣神,鱼之舟道:“没庐将军若是嫌弃,不要也罢。” “我要我要。”没庐赤赞赶紧接过食合,完全是抢的,道:“幺儿送为兄的,为兄都要,怎么会嫌弃呢,剥的真好看。” 鱼之舟:“……”没庐将军的眼睛,怕是瘸的。 刘觞下午见到没庐赤赞的时候,就见他捂着腮帮子,刘觞奇怪的道:“没庐将军,你这是……长蛀牙了?” 没庐赤赞不想张嘴说话,一着风嘴里牙齿凉丝丝的,便皮动肉不动的道:“无妨,牙有点酸。” 刘觞仔细一问,这才知道,原来鱼之舟把那些剥坏的橘子,又送到没庐赤赞那里去了,怪不得小鱼公公一身轻松呢。 李谌热衷给刘觞剥橘子,用晚膳的时候,案几上赫然又是一片橘山橘海。 刘觞登时头疼不已,灵机一动,指着其中一道膳食,道:“陛下,这个雕花好可爱啊!” 李谌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发现刘觞喜欢雕花胜过橘子,便道:“阿觞若是喜欢,朕也可以,不过是雕花而已,朕从小习武,用刀用剑的功夫,更是了得。” 二人一起用了晚膳,李谌便对鱼之舟道:“你去膳房拿些材料来,朕要亲手雕刻一只。” 鱼之舟松了口气,陛下终于不剥橘子了,雕花就雕花罢。 李谌的文书都批看完了,便打算留刘觞今日在紫宸殿过夜,又让鱼之舟去取一些雕花的食材来。 刘觞心里却有自己的小道道,今日绝对不能留在紫宸殿里过夜,因着今夜子时,他还和程怀瑾约好了在驿馆会面,怎么着亥时也要离开准备,否则便爽约了。 刘觞琢磨着,我到底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离开呢?对,肚子疼,就装作肚子疼,趁机溜回去。 李谌不知他心底里思忖着什么,鱼之舟把雕花的食材拿来,是一只巨大的枕瓜,之前膳房的膳夫也是用枕瓜雕刻了一只冰雕玉琢般的小兔子。 枕瓜其实就是大冬瓜,因为形似枕头,所以在古代也被唤作枕瓜。 李谌跃跃欲试的取来自己的匕首,用缀满了金银珠宝的匕首,“咔嚓”一声将枕瓜劈开,然后去皮,取了稍微坚硬一点儿的部位,来雕刻小兔子。 李谌不愧是从小习武,运动细胞十足,唰唰唰几下,手法十足灵动,比剥橘子厉害百倍,小兔子的形态惟妙惟肖,很快便成形了。 不行不行,说肚子疼,会不会太假了?刘觞还在纠结,不若……说胃疼吧?自己今天吃了那么多橘子,难免刺激胃,如果说是胃疼,陛下肯定能理解,这样不会太假。 “没错……”刘觞终于决定下来。 “阿觞!”就在刘觞纠结之时,李谌的小兔子已经雕刻完毕,圆滚滚憨头憨脑的小兔子,在烛火的映照之下,简直晶莹剔透,无与伦比的可爱。 李谌献宝一样将小兔子递到刘觞面前:“阿觞你看,好了!” 刘觞心不在焉,完全在想今日怎么搪塞李谌,怎么溜走,如何偷偷前去驿馆与程怀瑾碰头,如何从程怀瑾手中把书契骗过来。 他听到李谌说好了,拿过枕瓜雕刻的小兔子,下意识当成了橘子,顺手往嘴里一送,咔嚓—— 一口将小兔子的脑袋咬掉! “呸呸呸……”一股青味! 刘觞含着小兔子的脑袋,这才回过神来,震惊的盯着手里没了脑袋的兔子身体。 李谌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连忙道:“阿觞,你怎么把枕瓜给吃了,快吐了吐了!” “呸!呸呸呸……”刘觞手忙脚乱的把枕瓜吐掉,可怜的小兔子,尸首分离…… 李谌担心的道:“阿觞,漱漱口,没事儿罢?” 除了一嘴的青味,还有这个枕瓜真的硬,有点硌牙之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事儿。 刘觞尴尬的道:“无妨,让陛下担心了。” 李谌蹙着眉,关心的道:“朕看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事啊!”刘觞反驳:“什么事都没有。”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李谌挑了挑眉,看了看天色,鱼之舟见他这幅模样,十足有眼力见儿,立刻挥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自己也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将紫宸殿的大门关闭。 李谌等众人走了,笑眯眯的道:“阿觞哥哥,你把谌儿亲手雕刻的小兔子吃了。” 刘觞尴尬的道:“我……我还以为是橘子。”条件反射了! 李谌可怜兮兮的皱着眉,竟然还微微嘟着嘴:“那阿觞哥哥打算如何赔偿谌儿?” “赔偿?”刘觞道:“那——我还陛下一只枕瓜?” “不要,”李谌拒绝:“朕要枕瓜做什么?” “那怎么办?”刘觞有些纠结的道:“陛下不会是想让我赔钱吧?我这个月的俸料还没发呢,要不然……陛下再等等,等发了俸料,或者直接从我的俸料里扣也可以!” 李谌真是哭笑不得:“朕要你的俸料做什么,买枕瓜么?” 刘觞挠了挠下巴:“那陛下想要我如何赔偿?” “朕要……”李谌俯身过去,在刘觞的耳边幽幽的道:“朕要阿觞哥哥主动一回,便像是上次在仙居殿中,一般无二。” 仙居殿? 轰隆——刘觞的脑海差点炸开。 那时候小奶狗天子中了王觞的药,而刘觞在窦悦家里喝多了一些酒,刘觞风风火火的前来“救驾”,仙居殿里实在太昏暗,李谌还以为救驾的刘觞是图谋不轨的王觞,所以多番拒绝,于是刘觞趁着酒醉,来了一个宣徽使硬上弓,自然是主动非常。 刘觞听他突然提起,脑海中刚开始炸烟花,脸都绷不住了,差点给烧化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李谌见他脸红,故意道:“那日阿觞哥哥好凶,还将谌儿的双手绑起来,你看看,现在还留着印记呢。” 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但是架不住李谌的皮肤白,又是疤痕体质,因此双手手腕处还有一些浅浅的红痕,一直没有消退。 李谌说着,把手腕递给刘觞看,刘觞实在不想看,简直羞耻,这是他一辈子的黑历史! 李谌笑道:“不过……凶起来的阿觞哥哥,朕也喜欢。” 刘觞:“……”别、别说了,太羞耻了! 李谌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宽袖一扫,将案几上的文书尽数扫落,将刘觞放在桌案上,道:“既然阿觞哥哥吃了朕雕刻的小兔子,那么礼尚往来,朕也要吃了阿觞哥哥。”说着,低下头来,温柔又缠绵的亲在刘觞的唇角边。 刘觞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奶狗太会撩,刘觞面对这样的美色,若是再忍下去,实在太不男人,干脆搂住李谌的肩背回应起来。 “阿觞哥哥。”李谌的眸光露出一种痴迷与虔诚,这样的眼神,充满了甜蜜和依赖,简直让刘觞一眼沦陷,实在太可爱了。 如果,如果能哭起来的话,就更可爱了! 刘觞这般迷迷糊糊的想着,突听紫宸殿外隐隐传来的报时声响,登时一个激灵,猛地一把推开李谌。 气氛甚佳,李谌渐入佳境,感觉今日一定会让阿觞哥哥对朕另眼相看,哪知道刘觞突然“翻脸不认人”,一把将他推开。 李谌怔愣的看着刘觞,道:“怎么了,阿觞?” 亥时了! 刘觞今日不能留在紫宸殿,若是放了程怀瑾鸽子,不知道他会做什么,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夸张的呻*吟:“哎哟——肚子,不是,我胃、胃疼……” “胃疼?”李谌着急的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胃疼,没事没事,朕这就给你叫御医!” “不必了,”刘觞拉住李谌,道:“不必了陛下,我觉得可能……可能是今天一口气吃多了橘子,稍微有点刺激胃。” 李谌更是着急:“都是朕不好,还是让御医来看看,给你调理一下,若是留下病根便不好了。” 刘觞着急离开,道:“无妨无妨,陛下,我回去休息一晚上就好了,陛下不要惊动御医,这大晚上的,若是被太后娘娘听去了,太后娘娘本就不待见我,又要对陛下有意见的。” 李谌心中好生感动,觉得刘觞都胃疼成这样了,竟然还为自己着想,不想让自己与王太后的关系僵硬。 “阿觞,那朕扶你回去歇息。” “不必不必,”刘觞道:“我自己回去就好,夜深了,陛下还是快些安寝吧,明日不是还有朝参,需要早起的。” 李谌拧不过他,道:“那你回去小心,朕让鱼之舟送你回去。” 李谌找来了鱼之舟,叮嘱他亲自送刘觞回去,若是刘觞的胃疼变得严重,一定要找御医来看看。 鱼之舟小心的扶着刘觞回了宣徽院,刘觞摆摆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小鱼公公你回去吧,辛苦你了。” 鱼之舟回了紫宸殿复命,李谌焦急的道:“怎么样?宣徽使还是如此难过么?” 鱼之舟道:“宣徽使说没什么大碍,歇息一晚上便好。” 李谌道:“不行,朕实在不放心,还是去看看罢。” 鱼之舟有些无奈,天子不放心,还把宣徽使放回去,这会子又要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脱了裤子放屁。 李谌悄悄离开紫宸殿,偷偷摸摸的往宣徽院而去,因着他偷偷摸摸的爬墙,已然是熟练工种了,所以熟门熟路,毫不生疏,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进入了宣徽院。 吱呀—— 哪知道这么巧,刘觞的屋舍门正好打开。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与李谌简直是同款偷偷摸摸,从屋舍中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阿觞?李谌耳聪目明,定眼一看,那人并非刺客,而是刘觞本人。 刘觞胃疼,大半夜的不在舍中,反而跑出来,还这样偷偷摸摸,看起来并不想惊动任何人,不知是什么缘故。 还有……李谌更加奇怪,阿觞好像并不胃疼,这么快便好了? 刘觞不会武艺,自然没有发现李谌,他左右看了看,还特意确保没人,这才悄悄离开了宣徽院,不只是离开宣徽院,这架势竟然是要出宫。 李谌越看越觉得奇怪,立刻展开轻功跟上去,悄无声息的跟在刘觞身后。 刘觞从右银台门出宫,右银台门没有神策军把手,都是一些小太监看门,宣徽院统领三班内侍,小太监都是刘觞的手下,根本不会多问,立刻给宣徽使开门,将刘觞送出去。 李谌不需要开门,直接一个纵身,轻轻跃上高大的围墙,翻墙离开大明宫。 刘觞也没有备车,一个人离开了大明宫,快速穿梭在街坊之间,往前走去,目的性非常明确,自然是驿馆。 李谌一路追着,很快便看到了驿馆,果不其然,刘觞从驿馆的后门入内,李谌皱了皱眉,心里更是奇怪,阿觞为何三更半夜来驿馆。 还有,如此看起来,阿觞也不是胃疼,必然是装的,在那种紧要关头把朕推开,偷偷摸摸跑出来,不知要做什么。 刘觞完全没发现被人跟踪,进入了馆驿,时辰刚刚好,马上便要亥时。 叩叩—— 刘觞轻轻敲了敲程怀瑾的舍门,随即是吱呀轻响,有人应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是程怀瑾本人。 程怀瑾笑颜温柔:“宣徽使大人,真是让怀瑾好等呢,请入内罢。” 刘觞也没有废话,侧身走入舍内,又是吱呀一声,舍门关闭,隔绝了李谌的视线。 李谌的眉头皱得更是死紧,阿觞拒绝了朕,谎称胃疼,竟然是半夜三更的跑来驿馆,偷偷与程怀瑾见面? 李谌心里泛酸,想要近前查看,但是又碍于程怀瑾武艺在身,他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若不是赛马之时的试探,李谌也没发现,程怀瑾的武艺原来那般好。 李谌为了不被发现,并没有距离太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宣徽使,请坐。” 程怀瑾将一杯茶水推过来,放在刘觞面前。 刘觞挑眉道:“本使前来,可不是与你饮茶闲谈来的。” “也是,”程怀瑾道:“宣徽使公务繁忙,今日能抽空前来,说明……怀瑾对于宣徽使来说,是个举足轻重之人,在宣徽使的心窍之中,还是有一些分量的,对么?” 程怀瑾言辞暧昧,刘觞可不吃他这一套,道:“开门见山吧,既然程公子是聪明人,我也不想搞那些弯弯绕绕的,把书契拿出来。” 程怀瑾一笑:“宣徽使想要书契,也是容易,只需要帮怀瑾一个小忙。” “什么忙?”刘觞挑眉:“能从程公子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是小忙。” 程怀瑾道:“宣徽使误会怀瑾了,对于旁人来说,的确不可能轻易做到,然,对于宣徽使来说,不过是……吹一吹枕边风的事儿。” 刘觞蹙眉,没有立刻接口。 程怀瑾言辞暧昧的道:“怀瑾为人虽不如何聪敏,但胜在生了一双招子,唯独这对眼目十足好使,宣徽使与陛下……干系不简单,对么?” 刘觞还是没说话,程怀瑾又道:“怀瑾没什么大的企图,只是想要为父分忧,分担沧景节度使的重任罢了。父亲年老,已然力不从心,想要卸除肩上的兵权,奈何大兄为人实在过于谦和,而其他几位兄长,又是斤斤计较,锱铢必报之辈,均不适合扛起沧景节度使这个重担,所以……” 程怀瑾幽幽的道:“也只有怀瑾受累,帮忙扛起这个重担了……只不过怀瑾本不姓程,乃是义父的养子,因此略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能有宣徽使出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想必怀瑾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不过是须臾小事儿。” 刘觞算是听明白了,程怀瑾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表面上看起来文文弱弱,不争不抢,只是安心做一个军师,其实内地里狼子野心,野心勃勃,对沧景节度使的兵权早已包藏祸心。 程怀瑾话锋一转,不再那般柔弱温柔,目光凌厉犹如刀片子,死死凝视着刘觞,冷笑道:“宣徽使若是不答应,可别怪怀瑾狠心,不念旧情,干脆将宣徽使你联络各地节度使的书契,捅到陛下面前,看看陛下会如何看待于你,还会如何宠信于你?” 刘觞眯了眯眼睛,但并不见生气,反而笑道:“程公子,你这是威胁本使了?” “不敢,不敢。”程怀瑾虽然说的谦恭,但他已然撕去了卑微的面具,凉丝丝的道:“便算是圣上一时被宣徽使蒙蔽,不在乎宣徽使联络各地节度使的书契证据,那怀瑾还有旁的法子,若是怀瑾将宣徽使与陛下苟且淫*乱之事,不小心捅给了太后娘娘……宣徽使,您想想看,太后娘娘会坐视不理?” 刘觞一笑,道:“程公子你这可不是合作,背地里一套一套的早就想好了,是要挖坑,让本使往里跳啊?” 程怀瑾道:“宣徽使如此凌厉的手段,若是怀瑾没有抓住宣徽使的一点点小把柄,又如何敢与宣徽使合作呢?” 李谌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不由眯起眼目,宣徽使与各地节度使私通联络的书契证据? 日前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已经将备份在大掌柜家中的档子查抄出来,悉数交给李谌,其中有一份,便是关于宣徽使刘觞的档子。 那份档子上记录了宣徽使很多把柄,而这些把柄与现下的刘觞一对比起来,刘觞已然立时掉马。 换句话说,自从看到档子之时起,李谌已然知晓,他所爱慕的刘觞,其实并非上辈子杀死自己的奸佞。 虽李谌也不知刘觞是如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本的宣徽使是如何消失不见的,但李谌可以肯定,他们决计不是一个人。 眼下李谌听到了程怀瑾的说辞,心中一动,这书契怕也不是阿觞的,几年之前的书契,朕当时还在做太子,应该是以前那个奸佞留下来的。 李谌听到此处,心里并不当回事,一来他知道此刘觞非彼刘觞,二来李谌十足信任刘觞,知道他必然不会对自己不利。 就在李谌这般思索之时,便听到屋舍中传来刘觞幽然又冷漠的嗓音,平静的不见一丝波澜。 “程公子,你打错算盘了,”刘觞的嗓音道:“便算是你将事情捅到太后面前,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本使与天子,不过是玩玩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酷魈少 20瓶;努力努力再努力 5瓶;Adrian 1瓶 第87章 谁惹你生气了? “本使与天子……不过玩玩罢了。” 轰隆!! 李谌脑海中一震, 登时有些兜头发凉的感觉,心窍中乱糟糟的,一时间竟然听不到四周的声响, 耳朵里一直回荡着那句玩玩罢了, 怎么也挥之不去。 李谌的吐息略微急促,连忙用手捂住口鼻,以免里面的程怀瑾发现, 他皱了皱眉, 心乱如麻,立刻抽身后退了两步,快速离开驿馆, 消失在黑夜之中……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稍微有些分神, 但又好像是风声, 不能确定, 轻微的声响很快消失不见,再也无从查觉。 刘觞幽幽的道:“天子嘛,哪个做天子的不风流呢?玩一玩也没什么, 太后娘娘是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来大张旗鼓的责怪谁的,毕竟太后娘娘和天子都是要颜面的, 反而是程公子你……若是将这件事情捅出去,闹得尽人皆知, 恐怕太后娘娘会拿你扎筏子, 也说不定。” 程怀瑾冷笑一声, 刚要开口, 刘觞还有后话。 “至于书契。” 刘觞走近两步,负手而立,仔仔细细的去观察程怀瑾的面色,程怀瑾有些戒备,后退了两步。 刘觞把他看得直发毛,这才道:“程公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你手中真的握有能让本使惧怕的书契,握有本使私通各地节度使的确切证据,那你为何还需要卑躬屈膝的自荐枕席?” 程怀瑾脸色一僵。 刘觞笑眯眯的摸着下巴道:“据本使观察,程公子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吧?程公子不惜卑躬屈膝,放下身段,来向一个太监自荐枕席,这可不容易。程公子都不惜做到这地步了,怎么也不像是握住了本使的重要把柄,反而像是有求于本使,本使感觉的没错吧?” 程怀瑾的脸色更加僵硬了,这足以证实刘觞的猜测是正确的。 刘觞其实之前就觉得奇怪了,如果真的有这样确凿的证据,程怀瑾一上来就该威胁自己,而不是采取怀柔政策,反而想要腐蚀自己。 这样软硬兼施的,除非是程怀瑾根本没有自己的把柄。 或者说,程怀瑾手中的把柄,不够确凿,不足以撼动大权在握的宣徽使刘觞。 刘觞笑得更是得意:“啧啧,程公子您的脸色可不好看,看来……本使又说对了。” 他竖起两根手指,道:“程公子,你想用书契威胁本使,或者想用本使与天子的干系威胁本使,这两条应该都不会奏效了。” 程怀瑾没想到,好端端的上风,突然转变为下风,他似乎想说什么,挽回一番声势。 但刘觞不给他这个机会,已经抢先道:“好了,程公子的主场怕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如今该轮到本使的主场了……威胁人而已,谁不会呢?” 他说着,从袖袍中拿出一张信笺,哗啦一声抖开,对着程怀瑾一抖一抖的道:“程公子,您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程公子,私通王太后之弟王岁平的账目和证据,一条条,一框框,均有记录,且清晰无比。” 程怀瑾眼睛一眯,立刻便要发怒,但很快镇定下来,笑道:“宣徽使您说什么?怀瑾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关系,本使替你看看。”刘觞展开书信,状似仔细阅览,笑眯眯的道:“啊呀啊呀,你快看看这条,这是程公子私通王岁平的钱财数目,了不得了不得,王家还挺有钱的,还有这条,是程公子利用王岁平的财币,私自招揽壮丁,置办介胄枪箭的条目……” 刘觞说着,浮夸的捂嘴,惊讶的道:“程公子,你竟私自征兵一千五百余人!这可是……死罪啊!” 程怀瑾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完全卸去了温柔的伪装,死死凝视着刘觞,道:“你怎么会知晓?” “你承认了?”刘觞一笑:“本使怎么会知晓?其实一点子也不难。” 那日小奶狗天子亲眼目睹程怀瑾自荐枕席,吃醋离开之后,刘觞本想去哄一哄小男朋友,结果便瞧见王太后派遣来的小太监,着急上火的来见天子,说是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岁平,不知怎么的被驿馆的兵马扣下,送入了神策军牢营的事情。 刘觞笑道:“当时本使就留了一个心眼儿,你说奇不奇怪,王岁平刚刚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这么不老实,他跑去驿馆做什么?除非……驿馆里有他的熟人。” 刘觞指了指程怀瑾:“而这个熟人,就是程公子你。本使劳烦阿爹查了查,程公子你也知道的,本使没什么太厉害的,就是有个厉害的阿爹,这可是拼爹的年代,阿爹随随便便便查到了,原是王岁平与程公子你有些勾连……这之后呢,不过是顺藤摸瓜罢了。” 刘光的动作很是干脆利索,没有几日,便将王岁平勾结程怀瑾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还查到了各种条目,就连款项也是清清楚楚。 刘觞感叹道:“这一条条如此清晰明了,本使敢打包票,王岁平自己做的账目,都没有本使手里的这本账目清晰,简直是一目了然呢,不得不说,程公子这一千五百私兵,训练的还挺好,钱财也都花在了刀刃上,对比你那几个草包兄弟,还有过分君子的大兄,你的确适合做新一任的沧景节度使。” “只可惜……”刘觞故作感叹:“这账目若是拿出来,程公子豢养私兵,那绝对是杀头的死罪,便算你再有才干,与沧景节度使的位置,也会失之交臂,有缘无分呢!” 程怀瑾周身充斥着凌厉的气息,冷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刘觞道:“程公子,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呢?是你想威胁本使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使最讨厌麻烦的事儿,有钱赚,有福享,才不愿意多管闲事儿呢,沧景那么远,本使其实并不在乎下一任节度使是你的大兄,还是你的二兄三兄,亦或者是你,对么?” 程怀瑾试探的道:“宣徽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刘觞走过去,竟然抬手拍了拍程怀瑾的面颊,笑眯眯的道:“程公子你长得这么好看,老老实实做一个乖巧柔弱的小美人儿,那就再好不过了……本使不管你在旁人面前多么灵牙利齿,多么张牙舞爪,往后在本使面前,尽量收着点,知道了吗?” 程怀瑾额角青筋直蹦,双手死死攥拳。 刘觞笑道:“我猜,你现在很想打我,或者说严重点,你想把本使撕票?不过我劝你冷静一点,善良一点,本使可是三班内侍之首,大明宫若是少了本使,会乱套的,到时候程公子你也跑不了。” 程怀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宣徽使您说的哪里话。” “这样就乖了!”刘觞变本加厉,这回得寸进尺的捏了捏程怀瑾细腻的脸蛋儿,手感弹弹的,细皮嫩肉。 “好了,”刘觞道:“今日夜了,本使还要回去睡觉,不与你瞎废话了,往后里若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本使自然会支应,你听话便好。” 程怀瑾本以为今日能要挟拿捏住刘觞,哪成想风水轮流转,竟然反而被要挟拿捏住了,而且程怀瑾没有一点子法子反抗。 程怀瑾抑制着额角狂跳的青筋,咬着后槽牙道:“能为宣徽使做事,是怀瑾的荣幸。” “很懂事儿。”刘觞很是满意:“乖了,本使先走了,不必相送。” 刘觞完胜,施施然离开了驿馆,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回到大明宫宣徽院,大功告成,欣然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有朝参,不过刘觞可以不必去,便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懒洋洋的起床,慵懒的打了一个打哈欠,慢慢吞吞的洗漱更衣。 刘觞离开宣徽院,准备去紫宸殿谒见天子,走在路上,便看到好多人从宣政殿散出来,往中书门下而去,应该是才下了朝参,大臣们往政事堂去坐班。 刘觞眼尖看到了窦悦,拦住他道:“你们才散朝?” 朝参的时辰很早,天不亮大臣们就要进入大明宫等待临检,一般朝参之后都会给各位大臣准备朝食,毕竟大臣们起的太早,全都没用早饭就进宫过来上朝。 今日都正午了,哪成想堪堪散朝,朝食根本不需要,直接用午膳才对。 窦悦苦着脸,捶了捶自己的腿,道:“宣徽使,陛下今日……心情是不是不佳?” “陛下的心情?”刘觞一笑:“我才起床,还没见过陛下呢。” 窦悦一听,羡慕不已:“我们在宣政殿,足足站了一个半时辰,真羡慕宣徽使,竟然刚刚起身。” 窦悦也不知今日陛下是怎么了,进入宣政殿的时候,脸色就黑压压的,不只是脸色,眼底也黑压压的,好像一夜未眠的模样。 火气十足的大,一上来便呵斥了许多人,把奏章扔的满天飞,好几个奏章飞下来,差点误砸了窦悦。 许多有拖延症的大臣们,今日全都惨了,被李谌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窦悦小声道:“宣徽使你没看到么,他们下了朝都不敢去用朝食,全都赶着去中书门下赶进度呢。” 刘觞笑道:“看来尚书大人是不赶进度了?” 窦悦不好意思的道:“我全都是当天做好的,土木这些事情,不能耽搁,越耽搁会麻烦的。” 刘觞道:“那我也不耽搁你了,站了那么长时间,赶紧去歇歇吧,我去紫宸殿看看陛下到底为何心情不好。” 刘觞可不知昨日自己被李谌跟踪了,他对程怀瑾说“玩玩而已”的时候,李谌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被人兜头浇了冷水。 李谌回了紫宸殿寝宫之后,便一直想着刘觞的话,心里乱成一团,一夜都没有歇息,第二天自然心情不好,看到谁都觉得火气甚大,干脆把朝堂整顿了一番。 李谌回了紫宸殿,气性还没有减退,还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随后拿起一卷文书,看了几眼之后,提起朱笔开始批注,生气的一合,冷声道:“狗屁不通,就知道糊弄朕!” 啪! 他说着,甩手将文书扔出去。 刘觞正好入殿,刚走进去,一本文书扑面砸来,“啊!”了一声,险些砸在刘觞的脑袋上。 “宣徽使!” “宣徽使您没事罢?” 小太监们赶紧上前查看,李谌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刘觞走了进来。 刘觞被文书砸中,幸而他躲闪及时,没有砸到脑袋,而是刮到了耳侧,耳垂刺辣辣红彤彤一片。 李谌心中一紧,想要上前查看,明明已经站起身来,却又硬生生坐回去,心里盘旋的都是刘觞那句“玩玩而已”…… 李谌死死盯着刘觞,最终还是没有起身,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没事没事。”刘觞揉着耳朵,并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刮了一下而已,弯腰把地上的文书捡起来。 “陛下,”刘觞把文书放在案几上,道:“是谁惹您生气了?”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没有说话,那眼神之中稍微有些哀怨,又有些复杂。 刘觞心头一跳,总觉得今日天子的眼神怪怪的,还很有深意似的,他绝对想不到,昨日自己去见程怀瑾的时候被李谌跟踪了,他说的话,也被李谌听得一清二楚。 刘觞狐疑,天子今天不高兴,难道是因着昨天自己拒绝他? 的确也是,箭在弦上的事情,刘觞突然拒绝,难免李谌会不高兴,换做是自己,也会多想一点儿。 刘觞走过去给李谌研墨,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用朝食了么?朝参这么辛苦,骂人这么辛苦,还没用朝食吧?要不然,小臣给您亲自布膳?” 李谌又抬头看了一眼刘觞,淡淡的道:“你的胃病,好一些了么?” “胃?”刘觞差点忘了自己胃疼的借口,连忙搪塞道:“好了啊,休息一晚上,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全都好了。” “是么。”李谌幽幽的道。 刘觞更加奇怪了,天子的语气怎么怪怪的?虽然平日里小奶狗也会闹脾性,但是多半是和自己撒娇,今日却不同。 李谌道:“朕没胃口,你若是饿了,回宣徽院用膳罢。” “陛下?”刘觞担心:“若是没胃口,要不要我去叫崔御医过来,给陛下看看?” “不必了。”李谌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去罢,朕还有政务要忙。” 说完,低垂下头,专心批看文书起来。 刘觞以为他真的有事情要忙,便没有再打扰,安静的退了出去。 “等等。” 刘觞刚要离开紫宸殿,李谌突然开口:“这两日朕公务繁忙,你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便不要来紫宸殿。” 刘觞惊讶的睁大眼睛,什么情况?小奶狗男友突然冷冷淡淡,还叫自己不要来找他,这可不是闹别扭,这是冷战啊! 李谌说完,又垂头认真批看文书,道:“去罢。” 刘觞不明所以,退出紫宸殿,对站在一边伺候的鱼之舟道:“小鱼公公,陛下怎么了?” 鱼之舟也不知什么情况,自从昨日里陛下回来,就一直这样,若有所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生气,脾性大得很,今日早朝又在宣政殿摔了很多文书,大臣们也不敢言语。 鱼之舟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样,小臣也是头一遭见到,往日里从未如此过。” 刘觞摸着下巴,慢慢走出去,道:“好奇怪啊。” 刘觞第二日再来紫宸殿,李谌干脆不在紫宸殿中,一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被王太后叫走了。 今日是王太后的母家亲戚进宫来拜见,这家亲戚与王太后许多年都未见了,因此王太后特意唤了李谌过去,一起去太液湖边坐一坐,聊聊天。 刘觞一听,这情况怎么如此眼熟?王太后莫不是又想介绍她的亲戚给天子相亲? 说起王太后这家亲戚,也是这些天才入长安城的,正是那些从各地而来的节度使之一。 但若说成是节度使,他又没有这么大的官衔。此人乃系金商防御使,而并非节度使。 防御使和节度使,都是使,但明显有些区别。防御使的权利低于节度使,节度使有自己的掌控权,而防御使在当时多半是文官刺史充任,显然是文官主导。 在各地的节度使眼中,虽然防御使也有兵权,但与他们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且防御使多半都是文官,文官领兵,完全都是花架子,因此各地的节度使不约而同的看不起防御使,那是绝对的鄙夷链。 而防御使们,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文官主导兵权又如何?总比他们那些有头无脑的武将要强得多。再者说了,自从安禄山叛变之后,皇家便很防范着各种节度使,说到底,安禄山之变就是节度使兵权膨胀导致的,皇室防范节度使,便是给了防御使可乘之机,防御使们也十足看不起节度使。 这样一来一回,两边谁也看不上谁。 这金商之地,与长安接壤,十足富庶,金商防御使是个肥缺,王太后的母家罗氏,便在金商做防御使。 这次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防御使们也跟着凑热闹,一同进入了长安城述职。 王太后家里没有多少做官的,母家做官的人更是又少,金商防御使罗氏乃是母族之中官位最大的一个。 金商防御使入长安,必然要拜见王太后才是,今日得空,金商防御使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同入大明宫。王太后许久都没有见到母家之人,十分欢心,便叫了李谌一同前去。 李谌自然知道王太后的意思,自己的后宫空缺,自从遣散了郭氏的势力之后,后宫一直空着,王太后好几次都想插手,将自己家的人送给李谌。 金商节度使有个女儿,今年堪堪十六岁,正好是出嫁的年纪,虽她与王太后从未见过面儿,但好歹是一家人,如果能充入天子的后宫,对王太后大有裨益。 李谌心知肚明,本想拒绝的,但他今日心情不佳,正好想去太液湖散散心,便干脆答应下来,也免得拂了母亲的颜面,太后脸上挂不住。 刘觞急匆匆的往太液湖而去,果不其然,便看到王太后一行人,身边跟着穿着官服之人,必然是金商防御使了,防御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岁有余,而那女子年纪很小,乍一看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太后,”金商防御使笑道:“卑臣往日里从来未入过长安城,从不知长安如此繁华。卑臣听说,最近长安的近郭将要举办船宴,也不知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王太后心情很好,笑道:“是呢,我也听说了,每年似乎都有,就在长安的近郭水上,似是有什么船宴。” 长安城每年都有很多宴席,例如月灯阁的樱桃宴,还有专供女子的探春宴等等,每年春暖花开之际,还会在长安城的近郭水上,开展船宴。顾名思义,就是在船上置办宴席,到时候临湖而诗,别有一番惬意,很多文人雅客,都喜欢想参加船宴。 船宴没有樱桃宴的规格高,又在长安的近郭举行,热闹是热闹,但不足以吸引王太后这样的贵族参加,也只是听说一耳朵。 金商防御使显然是想让王太后参加,谄媚道:“卑臣听说,这船宴热闹非凡,雅致别意,卑臣来自金商,金商不曾有这样的船宴,也不知能不能领略一番。” 王太后道:“这有什么的?我也未曾参加过船宴,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兴趣了。” 金商防御使道:“既然太后有此雅兴,卑臣也斗胆参加船宴,希望不要饶了太后兴致。” 王太后一笑:“都是自家人,怎么会呢?正巧了,谌儿,你也未曾参加过船宴罢?不如一同参加,如何?” 李谌看了一眼金商防御使,他把船宴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想让王太后参加,借着船宴的由头,来讨好王太后罢了。 李谌心里头乱的很,没空与他们纠缠,但王太后又道:“谌儿,母亲想要参加船宴,你便不能抽出一天,陪一陪为娘么?” 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李谌也不好拒绝,便点点头:“既然如此,朕若是得空,也会参席。” 王太后正巧看到了刘觞,招手道:“宣徽使来的正好,陛下要参加近郭举办的船宴,你去置办一番,不要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惊扰了圣驾。” 刘觞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道:“是,太后娘娘。” 他说着,一抬头,正好与李谌四目相对,李谌明明看到了他,但是目光很快划过去,好像故意没看到一样。 刘觞心中警铃大震,冷战,绝对是冷战! 王太后突发奇想,想要参加船宴,如此一来,今年的船宴规格瞬间变高了,一般人全都不能参加,近郭也开始戒严,将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都遣散,提前派遣神策军驻扎。 船宴的一应吃食,也都是由光禄寺来全权负责,只是将宫廷的燕饮搬到了长安城的近郭罢了。 节度使们听说金商防御使为了讨好王太后,撺掇着太后参加船宴,如此一来,大家哪里能落后,一个个全都报名想要参加船宴。 刘觞一日间便接到了几乎所有节度使的报名,整理了一份档子,把所有参席的人员记录在册。 刘觞正在记录,鸿胪少卿琛璃走了进来,刘觞笑道:“哎呦,小璃儿,怎么今儿个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琛璃每次一见到刘觞,一准儿被他调侃调戏,因此能避开便避开,今日是实在避不开,这才前来。 琛璃嫌弃的道:“各地节度使入京,也有鸿胪寺的事儿,下臣也不想前来,这不是迫于无奈么?” “小璃儿,”刘觞道:“你好绝情啊,不是你当时巴巴追在本使屁股后面,想给本使暖床的时候了?” 琛璃瞪着眼睛道:“什么暖床,你别瞎说!” 说着,将一个文册丢给刘觞,道:“这是鸿胪寺汇总的,各地节度使的吃食喜好,叫下臣拿来交给宣徽使。” “替我谢谢鸿胪卿。” 刘觞拿着文册,随便翻了翻,“咦”了一声,道:“这金商防御使的公子,还要在船宴上自己个儿烹饪雉羹?” 雉羹其实就是鸡汤。 许多节度使为了讨好太后,准备在船宴上进贡各地的美食美酒,但是这金商防御使的儿子不一样,竟然准备自己洗手作汤羹。 琛璃抱臂道:“鸿胪寺已然核对了,说是金商防御使的公子善于理膳,想要在船宴上亲自烹饪雉羹给太后。” 刘觞摇摇头:“随意吧,只要别玩花活就好。” 因着船宴的事情,刘觞意外忙碌起来,忙了好几日下来,终于到了船宴当日,这些日子刘觞与李谌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天子与太后的车驾,从大明宫启程,一路离开丹凤门向南,来到近郭的水面。这一路上神策军开道,近郭水面灯火通明,一只别致的大船浮于波光粼粼的水上,彩船挂着精美的纱帘,微风一吹雅致非常。 王太后欢心了:“好好!景致真好。” 金商防御使立刻上前,谄媚的好像这一切都是他准备的:“太后娘娘您看,前面更好看呢,等船一开,水面还可以放灯呢!” 刘觞本就不想谄媚王太后,自然没有与金商防御使抢着争宠,由得他巴结着王太后。 李谌跟在王太后身边,始终没说话,脸色还是那样平静,一看就知道不怎么欢心,完全没有太后的雅致,一群节度使和防御使根本不敢上前,生怕触了霉头。 李谌上了船,他虽然没有去看刘觞,但余光其实一直都追在刘觞身上,刘觞跟在后面上船,甲板有些不平坦,他登船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向前一扑。 李谌下意识反应,差点便冲过去,若不是因为距离远,早已经到了跟前。 啪! 刘觞向前一扑,立刻被人拦腰扶住,那人温和的道:“宣徽使,小心呢。” 刘觞抬头一看,真是巧了,正是沧景节度使的义子程怀瑾。 李谌看到程怀瑾扶住刘觞,脸色立刻落了下来,更加不欢心,转身大步进入船舱。 船宴开始,大船缓缓开动起来,王太后起初很是欢心,站在甲板上临风观景,但很快便有些晕船,她素来养在后宫,身子也娇弱,扶着自己的额头道:“快、快扶我回去,这夜风大得紧。” 侍女扶着王太后入了船舱,王太后头疼晕船,并没有得到任何好转,道:“快,传御医来,我这心里头,难过的厉害。” 王太后要参加船宴,反而晕船,幸而刘觞置办的齐全,就知道王太后会有一些邪茬儿,随行叫了御医。 崔岑提着药囊走入船舱,为王太后看诊,王太后晕船太厉害,又吹了夜风,犯了头疾,根本没有十足有效的缓解方法,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现在下船,好好儿回去歇息一晚上,睡一觉便好了。 但王太后刚刚上了船,又怎么可能立刻打道回府,崔岑没有法子,便准备给王太后针灸,这法子也是见效最快的法子了。 真正的针灸,可并非像电视上演得那般,下针就奇效。针灸下针之后还要静等一会儿,一般都是十到二十分钟,然后才可以起针。 王太后扎了针,还不等起针,晕船想吐,让她心情烦躁的厉害,呵斥道:“什么御医,一点子也不见效果,我不过是晕船,你倒好,越是下针,我越是反胃,难过的反而愈发厉害起来!” “太后,太后!”此时金商防御使站出来,道:“太后娘娘,您不要生气,这针灸之法,本就是如此的,时灵时不灵。” 崔岑眯起眼目,不悦的道:“防御使不知针灸之法,便不要妄加议论。” “你这是什么态度!?”王太后气愤的呵斥。 李谌心情本就不好,再听到王太后与旁人吵架,心情更不不好,凉丝丝的道:“母亲若是不适,回宫歇息便好,朕再为您找旁的御医来诊治。” 金商防御使道:“太后娘娘,其实卑臣有一法,可以缓解太后娘娘的头疾。” “哦?”王太后道:“是什么法子?” 金商防御使道:“请太后娘娘放心,此法不用饮药,也不需要针灸,完全不必痛苦。” 他说着,立刻对身后的儿子道:“快,还不将雉羹端上来?” “是,父亲。” 金商防御使的公子很快折返回船舱,手里端着一只精巧别致的小钟,恭敬的放在王太后面前。 王太后奇怪:“这是什么?雉羹?” 金商防御使掀开小钟盖子:“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雉羹。” 一股子鸡汤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鸡汤香是香,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鸡熬制而成,一股子鸡油的香气扑面而来,但雉羹的精髓就在于鸡油的味道,王太后本就晕船头疼,一闻到这个油星味,差点直接吐在船上。 “快、快拿走!太油了!太油了!”王太后嫌弃的捂住鼻子。 金商防御使却信誓旦旦:“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犬子熬制的这个雉羹,是精选百种名贵的药材,饮之不只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解百毒,治百病!” 刘觞一听,好家伙,你这怕是脑白金吧! 金商防御使还在侃侃而谈:“太后娘娘只消饮上三口,卑臣可以担保,晕船的痛苦必然大为缓解。” 王太后狐疑:“当真这般神奇?” 针灸都无法缓解,一碗鸡汤却能缓解? 王太后将信将疑,屏住呼吸,死死蹙眉,舀了一勺雉羹入口,根本没有咂摸滋味,囫囵吞枣的咽下去,然后又连续饮了两大勺,果然一共饮了三大勺。 王太后饮下之后,立刻唤人端来茶水漱口,将油腥味吐出去,这才敢唤气吐息,险些将她憋死了过去。 王太后用茶水漱口,顺着自己的气息,突然震惊的道:“我这头疾……似乎真的不那么难捱了。”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窃窃私语。 “金商防御使的雉羹,还能治病?” “别是假的罢?一盅雉羹而已。” “是啊,雉羹而已,当真如此神奇了不成?” 王太后仔细的感觉了一番,道:“好似连晕船的呕吐感,也好转了一些?” 金商防御使笑道:“太后娘娘,卑臣不敢欺瞒,这雉羹的确有奇效,太后娘娘若是喜欢,不妨多饮一些,雉羹之中的药材,还可以让太后娘娘容光焕发,永葆青春。” 刘觞越听越觉得不靠谱,但王太后方才还要死不活,这会子饮了两口雉羹,脸色都红晕了起来,的确比方才精神头大了不少。 王太后惊喜非常,立刻端起雉羹来,又饮了几口,干脆将里面的鸡肉也给食了。 王太后用帕子擦了擦嘴巴,道:“你这雉羹,倒是做得极好,不知还有没有了?” 金商防御使恭敬的道:“有有,自然还有,卑臣这就让犬子多准备一些,献给陛下与太后娘娘。” 金商防御使的公子离开船舱去准备,没一会儿便带着宫人们,端了许多雉羹出来,不只是李谌和王太后,其他人也是人手一份。 各地的节度使们刚才都亲眼目睹了雉羹的奇效,也觉得好奇,纷纷端起雉羹来品尝。 刘觞也有一份雉羹,打开盖子来看了看,就是普通的鸡汤,飘着油花,里面隐约可见人参的须子、枸杞、红枣等等,还有几块鸡肉和蘑菇,除此之外,并没什么新鲜的。 崔岑端起雉羹来闻了闻,蹙着眉头,似乎也在苦思,为何一碗雉羹这么大的功效。 刘觞低声道:“崔御医,怎么样?闻出什么门道来了么?” 崔岑摇头道:“这里面用料考究是不假,但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的确可以滋补缓解太后的头疾,但为何会见效如此神速,崔某便不得而知了。” 刘觞用小勺子搅了搅雉羹,稍微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呷了一口,感叹道:“咸了。” 鸡味浓郁,但油腥太大,还太咸了,刘觞喝了一口直叫水,便没有再喝第二口。 他下意识挠着自己的脖颈和下巴,端起茶杯来漱口,便听到坐在旁边的阿爹惊讶的道:“觞儿?” 刘觞奇怪的道:“阿爹,怎么了?” 刘光焦急的道:“你的脸……还有脖颈,起了许多红疹子。” “啊?”刘觞奇怪,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么痒,他自己看不清楚,只觉得脖子和脸颊上都麻麻痒痒的,还有点刺辣辣,原来竟然起了疹子! 红疹子瞬间弥漫开来,刘觞一挠,简直犹如雨后春笋,不可抑制。 刘光立刻道:“崔御医,快、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刘觞的红疹子还在持续弥漫,崔岑反应迅捷,立刻道:“还请宣徽使入内,崔某为宣徽使看诊。” 刘觞赶紧站起来,用袍子遮住自己的脸,离开宴席,钻进船舱的屋舍中。 李谌听到席间的骚乱,他一直都偷偷注意着刘觞那面,立刻紧张的站起来,大步追上去。 刘光和崔岑扶着刘觞进入船舱的屋舍,崔岑为刘觞仔细查看,又询问了刘觞的感官。 刘觞奇怪的道:“没什么不对劲儿,就是突然有点痒,阿爹不说我还不知道起了这么多疹子,我不会破相吧?” 崔岑写了下一张方子,道:“宣徽使不必着急,应该是那雉羹中用的药材过多过杂,而宣徽使正好对一味或者几味不服,所以才会起红疹。” 不服?刘觞心想,那不就是过敏啊,我只喝了一口鸡汤就过敏,也真是倒霉! 崔岑道:“宣徽使不要用手抓挠,崔某这就吩咐人去熬药,宣徽使饮下,切忌着风,应该会有好转。” 李谌大步追上来,来到屋舍门口,便听到崔岑的说话声,幸而只是不服,似乎并不是大事儿,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 李谌进入屋舍的脚步顿住,似乎有些迟疑,最终没有迈进去,只是停留在屋舍门口。 鱼之舟跟在旁边,将天子迟疑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奇怪的道:“陛下既然担心宣徽使,何不进去看看呢?” 李谌双手攥拳藏在宽袖之中,慢慢垂下眼帘,淡淡的道:“朕担心与否,恐怕在宣徽使心中……并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刘觞:青春期的小男朋友真难懂,唉…… 李谌:阿觞哥哥大猪蹄子!唉…… 新的一轮投票开始了~ 【阿觞哥哥大猪蹄子】请叩1~ 【小奶狗天子青春期难搞】请叩2~ 第88章 小作精! 鱼之舟更是奇怪, 陛下这几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是避着宣徽使不见, 明明很是担心, 却犹如眼下这般,并不让宣徽使知道他在担心。 鱼之舟想要说些什么,里面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 崔岑道:“谁在外面?” 李谌没说话, 对鱼之舟招了招手,便从屋舍门口离开,折返了回去。 鱼之舟也没有法子, 只好跟上一起离开。 崔岑从里面走出来,并没有看到外面的人影,又回到了屋舍中。 刘觞奇怪:“什么人?” 崔岑摇了摇头:“不知, 崔某过去的时候, 人已经离开了。” 刘觞在船宴中途突然过敏, 便提前离开了船宴,回宣徽院静养。 春日就是风大,刘觞这样的过敏, 尤其不能着风,因此回了宣徽院之后,刘光便给他告了三日的假, 让他先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以免红疹会扩大。 刘觞在宣徽院静养的第三日, 崔岑的汤药很管用, 红疹早就消退了, 稍微巩固一下身子便可。 他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翘着腿,手里捧着几本宣徽院送来的文书,看也看不下去,把文书扔在一边,又抱起头枕来,“唉——”长长的叹了口气,心说什么小奶狗男友,自己都生病了,天子竟然不来探看自己,难道不应该来探病,借机嘘寒问暖,亲亲我我吗? 何止是没有来探病,就连鱼之舟也没有来过一趟,各地节度使防御使都在长安,若是李谌忙碌,派遣鱼之舟过来问问看看也是好的,哪知道刘觞连小鱼公公都没见着。 刘觞长吁短叹的,便听到小太监道:“宣徽使大人,有客求见。” 刘觞噌的坐起身来,瞪着眼睛道:“是谁?” “是我。”一个人从门外施施然走进来,他面容俊逸,身材高挑纤长,脸上带着病弱之气,一股浓浓的无害之感扑面而来。 “是你啊。”刘觞只是瞥了一眼对方,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 是沧景节度使之义子——程怀瑾。 程怀瑾走进来,站定在刘觞面前,将前来探病的礼物放在案几上,道:“怎么,宣徽使这是在等人?见到怀瑾很是失望?” 刘觞爱答不理的道:“你怎么来了,别是来投毒的吧?” 程怀瑾一笑:“宣徽使大人,您说的什么话儿呢?怀瑾担心宣徽使还来不及,如何可以投毒?再者说了,怀瑾与宣徽使,怕是自己人,又如何会坑害自己人呢?” “自己人?”刘觞挑眉道:“你对自己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可不敢当你是自己人,谁知你背地里会怎么阴我呢。” 程怀瑾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道:“宣徽使大人果然是在说笑呢,好生风趣。” 刘觞:“……” 刘觞懒得搭理他,道:“礼物留下,人可以走了。” 程怀瑾是奉养父之命来探望宣徽使刘觞的,他这次前来,其实就是想打探打探刘觞的消息,毕竟程怀瑾有那么大一个小辫子落在刘觞手中,套套近乎总是没错的。 程怀瑾见刘觞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也稍微放下心来,但他又十足不甘心,分明是自己抓住了刘觞的把柄,怎么反而倒转了过来,成了自己倒拿干戈,授柄于人,被刘觞死死抓住了把柄,还被要挟了一通。 程怀瑾虽然是程家的养子,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心里总是思忖着如何扳回一局。 就在此时,程怀瑾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朝宣徽院来了,他自小便是个练家子,虽然一直用病弱当做伪装,但程怀瑾的功夫不弱。 程怀瑾仔细一听,这跫音十足耳熟,且小太监根本没有通报,能如此进入宣徽院,而且不加通报的,除了宣徽院的主人刘觞之外,也只剩下两个人。 其一便是刘觞的养父,枢密使刘光。 而这个其二,便是当今天子! 程怀瑾挑了挑眉,看来来人是当今天子无疑了,他心里有了计较,立刻低眉顺眼的道:“宣徽使,怀瑾是来探看宣徽使的,您不让我坐坐么?” “坐坐?”刘觞摆手道:“本使这太乱了,便不款留你,你走吧。” 程怀瑾颇有些哀怨的道:“宣徽使大人当真如此薄情。” 刘觞懒得和他贫嘴,哪知道程怀瑾不走,反而稍微提高了一些嗓音,道:“宣徽使大人您这般薄情寡义,不会与怀瑾,也是玩玩罢?” 李谌三日都未见过刘觞了,虽每日御医给刘觞诊病之后,李谌都会宣御医过来问问情况,但他一直没去过宣徽院探病,也没让鱼之舟前去。 转眼已然三日,李谌似乎已经憋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必须见一见刘觞,就算远远的看一看也好。 他坐立不安,干脆长身而起,道:“走鱼之舟,去宣徽院。” “是。” 李谌离开紫宸殿,急匆匆往宣徽院而去,下定决心去宣徽院探看之后,李谌的心情反而平稳了许多。 他来到宣徽院,没有让小太监通报,直接走进去,还没走到刘觞的屋舍门口,便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何其耳熟,正是沧景节度使义子程怀瑾。 程怀瑾的嗓音带着一股幽怨,十足的暧昧,幽幽的道:“宣徽使大人游戏人间,与什么人都是玩玩,与什么人都不当真,可真是羡煞了怀瑾呢。” 李谌推门的动作瞬间卡住,手掌分明几乎挨在门板上,却突然缩了回来。 玩玩? 李谌蹙起眉头。 刘觞不会武艺,可不知小男朋友就在门外,听到程怀瑾故意暧昧的话,嫌弃的皱了皱眉道:“谁有空跟你玩?” 程怀瑾一笑,继续用暧昧的嗓音道:“也是呢,毕竟怀瑾这样的姿容,可入不得宣徽使您的法眼,宣徽使的眼界,都被陛下给养刁了,若是论玩一玩,怀瑾可排不上队呢。” 刘觞奇怪的看着程怀瑾,心说这个程公子今日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一直和自己说一些有的没的,从里到外透露着奇奇怪怪,而且这言辞听起来……怎么茶里茶气的? 门舍外的李谌眯了眯眼眼目,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刘觞,结果又听到了那句“玩玩”,阿觞不会与朕真的只是玩玩?那等阿觞玩腻了,朕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抛弃朕不要? 想到这里,李谌的脑袋顶上好像凭空多出了两个耷拉的耳朵,湿漉漉的耷拉着,好像落汤鸡的小奶狗。 李谌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仿佛泄了气儿的皮球,慢慢收回手来,后退了两步,悄无声地的离开了宣徽院。 程怀瑾耳聪目明,听到了天子渐去渐远的跫音,当即收敛了暧昧的言辞,似乎因为给刘觞使绊儿,扳回一局而欢心,道:“宣徽使,怀瑾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刘觞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今儿个本使烦心着呢,你赶紧走吧,没空陪你玩!” 程怀瑾一笑:“宣徽使确定不听?是关于陛下之事。” 刘觞捂着耳朵的手稍微放下来一些:“陛下?” 程怀瑾故作神秘:“宣徽使有所不知,方才怀瑾说玩玩之时,当今天子……就在门外。” “什么?!”刘觞噌的坐起身来,瞪大眼睛:“陛下刚才来过?” “的确来过,”程怀瑾笑得温温柔柔:“不过是方才之事了,眼下已然走了。宣徽使大人,不会是怀瑾说玩玩的事情,被陛下听了去罢?陛下若是误会了宣徽使大人,那可如何是好?” 刘觞总算是明白了,刚才那些奇奇怪怪,茶里茶气的话,都是程怀瑾说给天子听的,这下子小男朋友定要觉得自己是在玩弄他,自己不成了一个渣男大猪蹄子吗? 程怀瑾扳回一局,心情大好,笑眯眯的道:“看来宣徽使很忙,还要忙着去哄陛下欢心,那怀瑾也就不在这里碍眼,先告退了。” “程怀瑾。” 程怀瑾刚要离开,刘觞便叫住了他,这次可不是唤作程公子,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程怀瑾站住,笑得温柔无害,道:“宣徽使可还有什么吩咐?” 刘觞叉腰道:“看来你还是没学乖,等本使得空,送你一件大礼。” 程怀瑾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哦?那怀瑾还要期待宣徽使的大礼了呢。” 说完,施施然的离开了。 刘觞气愤的道:“这个小作精!” 他赶紧推开门走出去,急匆匆的往紫宸殿而去。 李谌身材高大,步子也阔,早就回了紫宸殿,进了紫宸殿,本想狠狠将芙蓉石盖炉砸在地上,已经把盖炉捧起来,突然想到这是刘觞最喜欢的摆件。 平日里刘觞来到紫宸殿,总是要摆弄这只盖炉,已经摔了两个,将作也很难找这般规整的芙蓉石,再做唯恐不宜。 李谌的动作一顿,黑着脸将盖炉高高举起,轻轻放回了案几上,气怒的狠狠一踹案几。 “啊嘶!”案几是金属打造,沉重的厉害,李谌功夫再厉害,也是骨肉做的躯壳,当即踢得生疼。 “陛下……”鱼之舟眼皮狂跳:“您没事儿罢?要不要宣御医?” “不必了。”李谌阴沉的道。 “陛下,”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宣徽使大人正在殿外,请求谒见。” 刘觞? 李谌心里又生气,又委屈,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刘觞在殿外等着,没一会子小太监便回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宣徽使,陛下说……说您出了疹子,不方便谒见,还是请宣徽使先回去罢。” 小太监说话已然足够委婉了,尽量不惹怒刘觞。 刘觞一听,果然,小男朋友怕是听到了方才程怀瑾的暧昧言辞,真的闹别扭了吧? 他其实哪里知道,李谌早就听到了程怀瑾的言辞,何止是程怀瑾的言辞,那句“玩玩”,分明是刘觞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刘觞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李谌就是不见他,铁了心不见他,刘觞灵机一动,夸张的“哎呦——”“嘶——”“哎呦喂哎呦喂!”的大喊起来。 李谌在里面也听到了动静,立刻紧张的道:“他怎么还没走?为何突然呻*吟?可是不服之症又反复了?” 鱼之舟道:“陛下如此关心,便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李谌重新坐回席上,赌气的道:“朕不去。” 鱼之舟无奈,道:“那要不要小臣前去看看,崔御医说了,这不服之症最怕着风,宣徽使的病情还未大好,若是真的着了风……” 李谌立刻挥手道:“快去,快去看看,让他回宣徽院静养,不要在外面瞎闹。” 鱼之舟出了紫宸殿,刘觞一看不是李谌,有些失望。 鱼之舟道:“宣徽使,陛下请您先回宣徽院静养,不要耽误了病情。” 刘觞压低了声音打听道:“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鱼之舟点头:“很是生气。” 刘觞叹气道:“我就知道,肯定被他听见了。” 鱼之舟又道:“陛下生气,又不想与宣徽使生气,方才本要砸了那芙蓉是盖炉,但一想到是宣徽使喜爱的香炉,便没有动手,最后只是轻轻放下了。” 刘觞一听,又是担心,又是心疼,道:“小鱼公公,你帮我劝劝陛下。” 鱼之舟摇头:“这种事儿,小臣可劝解不来,宣徽使有恙在身,还是先回宣徽院静养罢,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会子也不会见宣徽使,不如明日再来。” 刘觞叹气:“只能如此了。” 刘觞回了宣徽院,心想着都是程怀瑾那个小作精,必须给他送一份大礼,让他知道本使的厉害,看他往后还敢在本使面前蹦跶? “来人。” 小太监立刻走过来,道:“宣徽使,请您吩咐。” 刘觞道:“从本使的宝库中,挑选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件儿,记住,一定要不怎么值钱的,送到驿馆去。” 小太监应声:“不知宣徽使大人,想要将这些宝物,送给什么人?” 刘觞道:“自然是送给沧景节度使的义子程公子了。” “是,小人记下了。” “切记,”刘觞叮嘱:“一定要在程家三公子的面前,将这些物件儿送给程怀瑾,还要恭恭敬敬,说一些好听的,好叫程家的人上上下下都知晓,本使十分器重、看重程家这个养子。” “是,”小太监道:“请宣徽使安心,小人这就去办妥。” 小太监都是经过枢密院刘光的选拔,才安排在刘觞身边的,一个个办事儿利索极了,立刻选了几个“不值钱”的东西,送到驿馆去。 正巧了,程家三公子正在驿馆的花园练武,而程怀瑾在花园中散步,小太监便按照刘觞的吩咐,走过去,故意用很大的嗓门儿道:“程公子,小人终于找到您了,这是我们宣徽使大人,送您的贽敬之礼!” 程家老三听到动静,还以为程公子唤的是自己,转头一看,没成想竟然唤的是程怀瑾那个野种! 程家老三走过来,小太监把礼物一件件清点之后送给程怀瑾,全都放在精致的锦盒中,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但锦盒精巧别致,里面的东西自然只有更加精巧。 小太监又故意拢着手,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音道:“程公子,不瞒您说,在这诸多的公子之中,您可是最合我们宣徽使大人眼缘儿的,这些贽敬之礼,都是宣徽使大人一件件,一桩桩亲自挑选的,生怕程公子您不喜欢呢!” 程家老三越听越来气,但是小太监跟前也不好发作,等那小太监一离开,立刻犹如火山爆发。 “好啊程怀瑾,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平日里吃斋念佛无欲无求,结果背地里竟如此巴结宣徽使?” 程怀瑾皱了皱眉,自然想到了刘觞所说的“大礼”,看来这份大礼分量颇重,便是想要挑拨程家老三的嫉妒心,让老三针对自己,如此一来,正好是一出借刀杀人,还省了力气,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家务事,旁人无法多管闲事儿。 程怀瑾隐藏了这么多年,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沧景的兵马握在手中,自然要装乖,不能为了今日的事,与程家老三撕开脸皮。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三兄你误会怀瑾了,怀瑾绝无做过巴结于人之事。” “你没做过?”程家老三道:“人家宣徽使的贽敬之礼都送到门上来了,你却说没巴结过宣徽使?好啊,你不巴结,宣徽使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大的脸面,上赶着来贴你的凉屁股?!平日里在阿爹面前,就属你会装乖!我早就看你不惯,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装乖!” 嘭! 程家老三一脚踹上来,程怀瑾本能躲开,但因着碍于周边人多眼杂,只能被踹倒在地上,他的手掌与手肘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登时破了皮,丝丝的鲜血染红了衣裳。 “还装?”程老三喝骂的又踹了好几脚:“看你还怎么装?!阿爹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砰砰砰! 程老三踹了几脚之后,眼看程怀瑾要爬将起来,干脆用鞋底踩住程怀瑾的面颊,将他一下踩倒在地上。 程怀瑾“嗬”了一声,面颊紧紧贴着地面,眼眸死死眯起,闪过一丝狠戾,双手攥拳,浑身哆嗦,几乎忍无可忍。 便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老三!你做什么!” 是程轻裘来了。 程轻裘快速冲过来,拽住程家老三的胳膊,把人拉开:“老三,你太胡闹了!” 说着,搀扶起程怀瑾。 程怀瑾的衣裳蹭破了,挂着血丝,面颊上也被踩脏,脸颊微微红肿,唇角还挂着血丝,鬓发散乱,狼狈至极。 程家老三一看大哥护着程怀瑾,怒声道:“我胡闹?我怎么胡闹了?程怀瑾他才是,暗地里巴结宣徽使,若不是宣徽使把贽敬都送到门上来了,咱们所有人还都蒙在鼓里呢!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种,不会还想贪图我们程家的兵权罢?你痴人说梦,呸!你算什么东西,野种!” “老三!”程轻裘喝止了程家老三的话头,道:“别再说了。” 程怀瑾则是垂着头,瘦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他并非是害怕的,而是愤怒的,如不是因为程轻裘拦在面前,此时他已经暴露了本性。 程怀瑾忍耐再三,不能让这点子“小事儿”破坏了自己多年的计策,轻声道:“怀瑾无妨的,先回屋舍了……” 说完,立刻转身便走,回到屋舍。 “阿瑾!阿瑾!” 程轻裘追在后面,一路跟着来到屋舍门口,趁着程怀瑾关门空当进了屋舍,担心的道:“你受伤了?还流了血,脸也肿了,大兄这就去叫大夫来,给你医看。” “别去了,”程怀瑾低声道:“无妨。” “怎么会是无妨呢?”程轻裘道:“你等一等,大兄这就去。” “我都说了……”程怀瑾的声音变得沙哑,突然低吼出声:“我都说了无妨!” 程轻裘去叫大夫的脚步顿住,回头惊讶的看着程怀瑾,在他的印象中,程怀瑾从来没有这般怒吼过,他甚至从来都不大声说过,什么时候都是温温和和的。 “阿瑾?” 程怀瑾嗓子滚动,慢慢抬起头来,都:“去叫大夫,然后呢?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程怀瑾这个野种,被程家的三公子打了,还用靴子踩在脸上,让所有人都来嘲笑我这个野种么!?” “阿瑾……”程轻裘更是震惊:“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为兄?”程怀瑾似乎终于破功了,嘲讽的道:“你是什么兄长?是不是觉得身为程家的长子,天生便无比尊贵,而我呢?一个野种,被程家接济的野种!你这么照顾我,为了什么?” 程轻裘的嗓音变得艰涩:“阿瑾,为兄从未这般想过,你是程家的家人,你永远都是我的弟亲。” “弟亲?”程怀瑾冷笑:“一会子兄长,一会子弟亲,程少将军你唤的好亲切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总是偷偷看我,那样的眼神,是一个兄长盯着弟亲的眼神么?你不过想要这副皮囊,这副身子罢了!” 程轻裘已然说不出话来,怔愣的看着对方,因为程怀瑾的话,二人的脑海中一下子都浮现起那日夜里的情景。 程轻裘沙哑的道:“阿瑾,我……” 程怀瑾突然笑起来,一步步逼近过来,微微扬起头,将自己脆弱的面容展露在程轻裘面前,幽幽的道:“好啊,你既然想要,我便给你,但相对的,你要帮我,否则……我便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君子的伪善嘴脸,口口声声唤着弟亲,却对你的弟亲做着什么样的肮脏勾当!” ———— 刘觞的告假已然用完,今日开始恢复当班。 他第一件事情便是早早的来到紫宸殿门口堵着,只要天子一出来,立刻就会见到自己,到那时候,李谌就是闹别扭不想和自己说话,也没辙了。 刘觞打着响亮的小算盘,刚到从紫宸殿门口,登时…… 目瞪口呆。 平日里肃静庄重的紫宸殿,好像菜市场大街一般,竟然有人在门口吵架,而且吵得相当激烈。 “你这个竖子!” “你这猘儿!你敢骂我?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骂你如何?谁叫你抢我雉羹!” “抢你雉羹如何!?区区一个沧景节度使三公子,什么东西!” 那二人互骂,还要上手打架,刘觞赶紧阻止道:“快!拉开他们!拉开他们!” 几个小太监上前劝阻,但是根本无用,吵架的双方一个是沧景节度使的三公子,另外一个则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 两个人都是节度使的儿子,值得一提的是,范阳节度使管理幽州一带,而幽州是抗击突厥的门户,因此范阳虽然偏北,但至关重要,起到了保卫大唐北部的作用,范阳节度使也是惹不起的人物。 更别说,此人乃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自小娇生惯养。 程家三公子与范阳节度使之子大打出手,二人又都是武将之子,自然会一些武艺,骂着骂着开始上手,小太监们根本无法阻拦,刘觞在旁边也受到了牵连。 “啊……”刘觞惨叫声一声,也不知是被谁的拳头打了一下,直接跌在紫宸殿外的垂带踏跺上。 踏跺便是台阶,有一定的高度差,刘觞身形不稳,直接从踏跺上滚了下去。 “啊!宣徽使!” “不好了,宣徽使!” 李谌一大早上便听到了吵闹的声音,知道是两方节度使之子打起来了,他不想管这种事情,加之心情还是不好,便当做没听到,谁知刘觞在外面劝架,忽而听到了小太监的惊呼声。 “宣徽使从踏跺上滚下去了!” “快叫御医!御医——” 李谌一惊,甩下手中的朱笔,立刻拔身冲出去,果然看到外面乱作一团,刘觞趴在垂带踏跺中间。 李谌顾不得什么威严,大步冲过去,大喊着:“阿觞!阿觞!?” 刘觞被推了一记,没有站稳直接滚下来,紫宸殿外的垂带踏跺很长,所幸高度差不大,一路滚下来,刘觞滚到一半便停住了,手肘磕的生疼,下巴也蹭了一下,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事儿,也算是有惊无险。 他本想立刻爬起来的,没想到忽然听到了天子的嗓音,小男朋友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快速冲过来。 刘觞爬起来的动作一顿,立刻夸张的“哎呦——哎呦——”大喊着,重新摔倒在地上,弱不禁风犹如细柳。 “阿觞!”李谌紧张的抱起刘觞,眼珠子都赤红了:“御医!御医在何处!快!宣徽使有个好歹,唯你们是问!” 小太监忙碌起来,撒丫子就跑去叫御医。 刘觞还在装作柔弱,靠在李谌强壮有力的胸肌上,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有气无力的道:“陛下……小臣……小臣无事……” “怎么能无事?”李谌小心翼翼的将刘觞打横抱起来,大步冲入紫宸殿,将人放在龙榻上。 御医可算是来了,仔细检查,没有骨折,没有撞坏脑袋,也没有内伤,只是蹭破了手掌和下巴,胳膊和腿稍微有些红肿,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一时情急,都忘了还在生闷气的事情,现在赶紧找补。 李谌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远离刘觞。 刘觞“哎呦——”夸张的呻*吟,西子捧心一般捂着自己的心口,柔弱不能自理的道:“好、好疼……” “哪里疼?”李谌果然十足紧张。 刘觞颤声道:“心疼。” “心疼?”李谌道:“鱼之舟,快再去叫御医!” “不必了!”刘觞拉住李谌,眨巴着大眼睛道:“因着陛下不搭理我,我才会心疼。” 李谌:“……” 李谌后知后觉,撇开刘觞的手,淡淡的道:“既然宣徽使无事,朕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告退罢。” 刘觞一看,陛下这次闹别扭很严重,这样都糊弄不过去。 他连忙下了龙榻,道:“陛下,您可是要处理沧景节度使之子,与范阳节度使之子打架一事?” 李谌负手而立,淡淡的道:“嗯。” 刘觞道:“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一直是朝廷的派系,而范阳节度使兵力雄厚,又一直为大唐守好边关,的确都是无法得罪偏袒的。” 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各地藩镇割据,很多节度使都有私心,而程老将军是难得的朝廷党派,简而言之,程老将军是拥护天子的,这样的节度使可不多见,所以李谌必须抓住程家。 而范阳节度使驻守北疆,突厥看到他们都要害怕三分,今日闹事的又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想必范阳节度使听说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李谌能做的,就是端水,看这一碗水如何端平。 刘觞笑道:“陛下,其实……小臣愿意为陛下分忧,端平这碗浑水。” “你?”李谌有些担心,虽刘觞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也很是靠谱,但今日要面对的是两方节度使,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两股势力。 刘觞道:“请陛下放心,小臣有十足的把握,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双方节度使公子握手言和。” 李谌不是不相信刘觞的能力,而是担心刘觞得罪了人。 刘觞道:“只是……不知这二位节度使公子,因何事吵架?” 方才实在太混乱,刘觞完全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雉羹? 鱼之舟道:“小臣方才去了解了一番,似乎是因着一碗雉羹。” 还真是雉羹? 鱼之舟又道:“金商防御使公子日前献上雉羹,治愈了太后娘娘的头疾,因此这雉羹一下子便在长安风靡起来,金商防御使公子经常在驿馆之中烹饪雉羹,各地节度使慕名求羹,而金商公子每日的烹饪数量十分有限,因此才闹得沧景节度使之子,与范阳节度使之子大打出手。” 刘觞可算是听明白了,还真是一碗鸡汤惹出来的惨案! 因为鸡汤,两个节度使的公子大大出手,还闹到了紫宸殿门口,想要请天子分辨。 也不知金商防御使之子的雉羹,到底是用什么稀罕药材熬制出来了的,刘觞喝了一口就过敏,其他人则是争相追捧,王太后更是捧场,竟然说自己的头疾,都被金商公子的雉羹治愈了,那明明是困扰了王太后数年之久的头疾,喝鸡汤能治病,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李谌冷笑一声,狠狠一拍案几,道:“朕每日里为国事操劳,而这些节度使之子倒好,竟然为了雉羹,闹到大明宫此等庄严之地!胡闹!” “没错,胡闹!”刘觞道:“陛下,别气别气,我这就去摆平这件事儿,让两位节度使之子不敢再闹。” 刘觞说着要走,李谌下意识道:“你的伤……” 刘觞停住脚步,笑眯眯的回头道:“陛下,你是在担心我么?” 李谌一愣,随即板着脸道:“朕才不担心于你。” 刘觞故意“嘶……”的一声,李谌嘴上说不担心,但其实担心的要命,紧张地道:“怎么了?哪里……唔!” 哪里疼?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刘觞出其不意,突然偷袭,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在他的唇上使劲亲了一下。 李谌睁大眼睛,向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使劲用袖袍蹭着自己嘴唇,道:“谁让你亲朕的?” 刘觞咂咂嘴,似乎在回味,还用舌尖舔了舔唇角,无赖的道:“谌儿的嘴唇长得这么好看,就该被哥哥亲死的!”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刘觞离开紫宸殿,程家老三和范阳节度使之子因着误伤宣徽使的事情,全都在外面站着,噤若寒蝉。 刘觞走出来,道:“二位公子……” 他的话还未开口,程家老三已然道:“都是他的错,那雉羹是我先看到的!” 范阳节度使之子冷笑一声:“程三公子说笑了,你先看到便是你的?那雉羹,分明是我与金商公子预先便定下的。” “你说定下便是你的?谁能证明?” “我的仆从都能证明。” “哈哈!还你的仆从?你的仆从当然给你说好话,我的仆从还都能证明那碗雉羹是我的呢!” 程家老三因着欺负程怀瑾的事情,被程轻裘训斥了一顿,不知怎么的,又被阿爹听了去,紧跟着又被程老将军训斥了第二顿,心里十足不痛快,便出来散散。 这大半夜的,闻到了一股鲜香的雉羹味道,循着滋味儿来到膳房,就看到一碗盛好的雉羹放在灶台上。 程家三公子端起雉羹便走,哪知道这么巧,范阳节度使之子便来了,非说雉羹是他的。 这二人素来互相看不惯对方,可以说是死敌,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见到了便像是鹌鹑一般掐架。 程家三公子说雉羹是自己的,范阳节度使之子也说雉羹是自己的,二人大打出手,雉羹在争抢之时摔在地上,瓷碗摔了个粉碎,雉羹自然也“香消玉殒”。 程家三公子道:“宣徽使,你来给我评评理,那雉羹就放在灶台上,我看到了,难道不是我的?” 范阳节度使之子嗤笑道:“这大明宫里的物件儿,还都放在那里,程三公子你看到了,难道便是你的,而不是当今天子的?” “你!”程家三公子指着对方的鼻子:“你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范阳节度使之子道“若是论胡搅蛮缠,在下哪里比的上程三公子?三公子跋扈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在下在幽州苦寒之地,也是如雷贯耳呢。” “你!你这猘儿,你找打!” “天子跟前,你敢动粗?” 刘觞:“……” 刘觞揉着额角:“别打了别打了!本使不是大理寺卿,不负责断案,若是二位公子想要争论雉羹到底归谁所有,还请去大理寺提状,这事情本使管不了。” 那二人终于停下来,看向刘觞。 刘觞果然还有后话,夸张的“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蹭破皮的下巴,道:“二位节度使公子,你们因为一碗雉羹在天子跟前大打出手,还误伤了本使,本使这可是要破相的!” 程三公子干笑道:“只是……只是擦破了一点点。” “一点点怎么了?”刘觞理直气壮的道:“程三公子您难道不知,本使是靠脸吃饭的吗?” 程家三公子:“……” 刘觞心想,没错,我就是靠脸吃饭,若是破了相,还怎么吸引如花似玉的小奶狗天子? 刘觞咳嗽了一声,振振有词的道:“本使的意思是,本使身为宣徽院掌管,有许许多多需要接见外臣、使者的机会,这脸面便代表着咱们大唐官员的精神面貌,那是第一印象,虽然不可以貌取人,但精神面貌还是要有的!若本使的脸面破相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程家三公子已然被他绕了进去,还觉得刘觞说的挺对,讷讷点头:“严重、严重。” 范阳节度使之子相对比程家三公子稳重一些,拱手道:“因此事令宣徽使受伤,实在是在下的不对,还请宣徽使见谅。” 刘觞挑眉:“二位公子令本使受伤,只道歉便管用了?” 程家三公子道:“那……那宣徽使您说,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请大理卿前来分辨?” 刘觞抱臂环胸,幽幽的道:“请家长!” 作者有话说: 今天评论区有小红包随机掉落呦,欢迎大家留爪评论~ 隔壁沙雕小甜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欢迎戳进蠢作者的专栏来看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像是小冷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水水、白胖、北冥有鱼鸭 20瓶;进击的卤蛋君 6瓶;我爱小钱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先握手,再拥抱 “请……”程家三公子震惊:“请家长?” 虽然程家三公子以前没听说过什么叫做请家长, 但这个词汇还是能听懂的。 程家三公子看了一眼对方,支吾的道:“这事儿……就不要请我大兄来了罢?” 刘觞挑眉:“谁说要请程少将军?本使说的是请程老将军!” “什么?”程家三公子瞪着眼睛:“请我阿爹?!” 刘觞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程公子与陆少将军,那都是两位节度使的宝贝儿子, 谁也不能吃亏不是么?再者, 程公子说程公子有道理,陆少将军说陆少将军有道理,本使又不在当场, 自然是无法为二人评理, 不如把二位的家长叫过来,咱们当面谈谈,为二位分析分析?” “这……”程家三公子瞪着眼睛。 如今这个时候, 正是程家上下争夺沧景兵权的当口,虽然程熙之并非是程家的嫡子,也并非是长子, 只不过是庶出的三公子, 但程熙之一直野心勃勃, 如果在这个当口,把程老将军个叫进宫里头来,实在说不过去。 刘觞笑眯眯的看向范阳节度使之子, 道:“陆少将军,您觉得呢?” 陆品先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家父这几日身子抱恙, 一直在医官歇息,便不要打扰家父养病了。” “是啊!”程熙之赞同道:“要不然……还是、还是请我大兄来罢!” “诶!”刘觞不赞同:“虽长兄如父, 但这事儿可不是小事, 一碗鸡汤啊!对不对, 鸡汤啊!程少将军来了, 恐怕解决不了这么大的事情,再者说了,本使因着二位争抢动手,从踏跺上滚了下去,您二位觉得,这事儿还小么?” 程熙之哈哈干笑了一声,瞪了一眼陆品先,似乎想让他开口说话。 陆品先拱手道:“冲撞了宣徽使,的确是卑将的不对,还请宣徽使原谅。” “没错没错!”程熙之道:“都是他的不对,宣徽使大人大量,就原谅他罢?” 陆品先冷笑一声:“怎么?程三公子便没有错么?” 程熙之道:“若不是你与我争抢雉羹,也不会有今日之事,我有什么错?” “看来程三公子一丁点儿也没有悔改。” “悔改?呸!” 刘觞:“……”又、又吵起来了! 刘觞揉着额角:“还是请家长罢。” “等、等等……”程三公子拦住刘觞,道:“宣徽使,这……还是别去叨扰家父了。” 刘觞道:“那二位说,该当如何?若是不请家长,二位忌讳之深,该如何化解?二位节度使之子,那都是我大唐的栋梁,未来的希望,等几年之后,二位进入朝堂,难道也像今日这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还了得?” 程熙之咬牙道:“宣徽使您说,该如何是好,我听宣徽使的。” 刘觞看向陆品先,陆品先皱了皱眉,也道:“今日冲撞宣徽使,的确是卑将之错,是打是罚,全凭宣徽使欢心。” “好!”刘觞一拍手心:“你们听好了,本使不打你们,也不罚你们,但要求你们在庄严的紫宸殿前,握手言和。” “就这样?”程熙之惊讶。 陆品先挑了挑眉,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刘觞果然还有后话,笑眯眯的道:“就这样,但也不是这样。这握手言和,是有讲究的,为了凸显二位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因此……需要二位亲如兄弟一般,紧紧相拥!” “什么!?”程熙之差点蹦起来:“亲如兄弟?还紧紧相拥?” 程熙之心里吐槽,我家兄弟也没拥抱过,真兄弟不过如此,更别说这个假的了! 陆品先没说话,但是脸色相当难看。 刘觞道:“怎么,不可?只是让二位握手言和,拥抱一个而已,比登天还难?比请家长还难?” 程熙之纠结了起来,和这个死对头紧紧相拥,怕是回去要洗退一层皮,程熙之是万分嫌弃的,但……但若是把这事情告到阿爹面前,阿爹肯定又觉得自己不稳重,比那野种程怀瑾还要输了一头。 不行,绝对不行! 程熙之一狠心,道:“好!我、我同意了!” 刘觞笑着抚掌,看向陆品先:“陆少将军,您的意见呢?” 陆品先思量再三,幽幽的道:“好,卑将也同意了。” “很好很好,但本使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竟然还还还有后话,笑眯眯的道:“二位握手言和紧紧相拥,可不能只是一瞬,那样毫无诚意,因此以一炷香为限,在这一炷香之内,二位先握手,然后再拥抱,期间还要不停的说出对方的优点。” “优点?”程熙之反驳:“宣徽使你看他哪里有优点?” 陆品先冷笑:“宣徽使说笑了,您看程三公子,哪里有优点?” “你说什么?!你这猘儿,讨打是不是?” “难道陆某说错了么?” 刘觞:“……” 刘觞一个头两个大,分开二人道:“一句话,要不要握手言和!” 程熙之和陆品先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隐露出浓浓的嫌弃,但二人均不想闹到父亲面前,只好切齿的的道:“好,握手言和。” “这就对喽!”刘觞挥了挥手:“请香!” 小太监急匆匆的跑出去,拿了香炉和一只香回来,将香插在香炉中,然后点燃起来。 刘觞站在中间,左手拉住陆品先的手,右手拉住程熙之的手,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起,笑眯眯的道:“好了,先握手,再拥抱,化干戈为玉帛。” 程熙之嫌弃的险些直接甩开陆品先的手,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对方也不饶多让,死死蹙着眉,浓浓的厌弃。 虽二人都很嫌弃,但还是握了握手,趁着握手的功夫,程熙之突然来了点子,搞起小破坏,他猛的用力,死死抓住陆品先的掌心。 “嘶……”陆品先闷哼一声,没想到对方搞破坏。 陆品先也是武将出身,范阳节度使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将自己的武学倾囊相授,毫无保留,说起来他的武艺比起程熙之这个花架子来说,不知强了多少,加之他身材高大,手劲儿自然也不小。 陆品先本想狠狠回击的,奈何程熙之犯了坏,立刻松开手,笑眯眯的道:“好了,握手言和完毕。” 陆品先没能回击,但也不便说出口。 刘觞拍拍手,好像幼儿园的幼教,正在带领大班同学,不,小班同学玩游戏。 刘觞的法子,虽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是最靠谱的,毕竟牵扯到了沧景节度使,还有范阳节度使这两个节度使。沧景一直都是天子支持者,不好得罪,而范阳又有戍守北疆的重要职责,且范阳节度使,可是当年的十大节度使之一,兵力强壮,不容小觑。 刘觞便是想用一个开玩笑的法子,解决二人的矛盾,不至于让事情扩大,变得不可收拾。 刘觞道:“好了,可以拥抱了,拥抱之时别忘了说对方的优点,一人说一条。” 程熙之万分不愿,咬牙切齿,哪知道陆品先动作反而很快,一步跨上来,逼近跟前,手臂一展,“嘭!”猛地将程熙之抱在了怀中。 “嗬!”程熙之受了惊吓,对方的双手仿佛是铁箍子,死死拥着他不说,像铁锤一样的拳头,还在他背后咚咚使劲拍了两下。 程熙之几乎吐血,恶狠狠的低声道:“姓陆的,你玩阴的?!” 陆品先也低声耳语:“程三公子你说笑了,方才握手之时,程三公子不是也玩阴的?这叫做……礼尚往……”来。 咚咚咚! 程熙之不甘示弱,狠狠捶了陆品先后背三下,比对方捶的多一下。 刘觞挑眉:“二位,你们这干什么呢?擂战鼓呢?说话啊,互相夸对方,一人一条,不说话可不算时间的。” 两位节度使之子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陆品先皮笑肉不笑的道:“程三公子有什么优处,陆某还真是要好好儿的想一想……” “哈哈!”程熙之冷笑:“也是,陆少将军有什么优处,我也得仔细想想,若是不仔细,还真是想不出来呢!” 陆品先又道:“是了,程三公子有个优秀的大兄,不知这算不算优点?” “你!?” 刘觞头疼,勉强点头:“也算吧!” 程熙之不甘示弱的道:“那陆少将军还有个厉害的阿爹呢!”随即低声道:“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你说什么?”陆品先眯眼。 “我说什么了?”程熙之挑衅:“我在夸赞你啊,陆少将军!” 刘觞无奈:“拜托二位真诚一些!大明宫中,紫宸殿外,二位公子紧紧相拥,这样的佳话,二位也不想传承下去罢?若是二位不真心夸赞对方,本使就请宫廷画师过来,给二位记录下来,誊抄个百十来份,分发到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别!”程熙之大喊。 因着二人还保持着拥抱的姿态,陆品先的耳朵险些给他喊聋了,十分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刘觞一看威胁管用,便道:“二位若是不想,可要好好儿的拥抱,好好儿的数落对方的优点,快点,时间有限。” 程熙之没了法子,若是真的请画师过来,自己的脸面还往哪里放?打死也不愿意。 于是他只好硬着他头皮道:“陆、陆少将军英俊威武……” 陆品先被逗笑,道:“原来陆某在程三公子眼中,竟然英俊威武?” “你别得意!”程熙之低声道:“信不信我把隔夜饭给你吐出来!” 既然有程熙之打样儿了,陆品先也道:“程三公子风流俊逸。” 程熙之做了一个恶心呕吐的表情,继续道:“陆少将军文采斐然。”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学富五车。” “你怎么老学我?”程熙之不干了,对刘觞告状道:“陆少将军毫无诚意,这哪里是夸赞我,分明是将我的夸赞,换了一种说法重新说出来罢了。” 刘觞点头道:“对对,程三公子言之有理,陆少将军你诚恳一些,这次由你先开口夸赞。” 程熙之昂了昂下巴,挑衅的看向陆品先。 陆品先无奈的道:“好,由我先开口……程三公子善解人意,是旁人拍马也赶不上的,陆某可听说了,程三公子在沧景那可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红颜知己遍天下。” 程熙之听着他的话,便不觉得那是好话,红颜知己遍天下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花心? 程熙之冷笑:“陆少将军也不饶多让,我是红颜知己遍天下,哪里有陆少将军厉害,我可听说,陆少将军不只是红颜知己多,蓝颜知己也不少呢!” 陆品先低声在他耳边道:“程三公子,紫宸殿面前,天子就在殿中,你我二人非要闹的这么僵么?” “闹?”程熙之也偷偷咬耳朵,幸而两个人紧紧相拥,他们低声耳语,旁人根本听不到。 “谁闹了?分明是你先闹!”程熙之咬牙切齿的道:“我知晓了,你是想让天子和我阿爹,都觉得我醉心享乐,让我与沧景节度使的兵权失之交臂,对不对?好你个姓陆的!” 陆品先一笑:“这就是程三公子错怪我了,毕竟陆某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少将军,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不曾争夺过什么。” “你!” 陆品先简直戳中了程熙之的逆鳞,他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程熙之的武艺不是最出众的,兵法也不是最出众的,只是想让阿爹多看一看自己,拼尽了全力习学,可还是不及旁人悟性高,资质高,加之他的秉性就是个炸毛栗子,又不像程怀瑾那般招人喜欢。 陆品先道:“怎么,陆某说错话了?” 程熙之恶狠狠的道:“你这个阳奉阴违,转好男人屁股的猘儿!”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冷声道:“程三公子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过分?”程熙之道:“我可听说你府上养了很多嬖宠,怎么,不是专好男人屁……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惊叫了一声。二人方才都在小声耳语,这会子突然高声惊叫,吓得刘觞一个激灵。 “怎么了?怎么了?!” 程熙之浑身僵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陆品先,陆品先的面色毫无异常,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他仗着袖袍宽大,遮挡了视线,就在程熙之方才说话之计,竟是将手悄悄的搭在了他的臀部上。 程熙之满口喊着屁股屁股,哪知道陆品先竟然摸他。 程熙之僵硬的低声道:“你、你干什么!” 陆品先幽幽的道:“方才程三公子不是说了么,陆某喜好南风,家中豢养了不少嬖宠,陆某仔细的看了看,突然发觉程三公子的颜色,可比什么嬖宠要上乘多了。” “你……你放手!”程熙之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如何,嗓音竟然微微打颤。 陆品先故意微微低头,在程熙之耳边轻声道:“恕难从命。” 他甚至还在程熙之的股部轻轻的掐了一下。 “啊……”程熙之又是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在颤抖。 刘觞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小动作,连忙道:“怎么了?不要偷偷打架啊!” 程熙之浑身打颤,膝盖发软,险些直接跌倒在地上,陆品先吃了一惊,手臂一抄,直接接住软倒下来的程熙之,完全没想到这个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程三公子竟然如此敏感。 程熙之尴尬至极,他不只是膝盖发软,腿上无力,甚至已然有了反应,虽衣袍宽大可以遮挡,但陆品先与紧紧相拥,立刻便发现了端倪。 程熙之又羞又怒,身子踉跄,陆品先抱住他低声道:“程三公子若是不想在紫宸殿外出丑,陆某劝你还是不要反抗的好。” 程熙之咬着嘴唇,一脸屈辱,但是说不出话来,干脆闭起眼目。 陆品先将他打横抱起来,道:“宣徽使,程三公子似乎有些身子不适。” 刘觞纳闷儿,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说话底气十足,怎么转眼就身子不适了?而且也不像是装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刘觞摆摆手:“那就有劳陆少将军,送程三公子回驿馆,再叫御医过去看看。” 陆品先点点头道:“请宣徽使放心,既然陆某与程三公子已然握手言和,便会以大局为先。” 刘觞点点头,颇为欣慰的道:“有陆少将军这几句话,本使也能放心。” 程熙之咬碎了一口牙,自己都尴尬成这样了,陆品先竟然还在和宣徽使侃侃而谈,合着尴尬的不是他! 陆品先横抱着程熙之,很快离开了紫宸殿。 刘觞解决了两个节度使之子,便施施然的返回紫宸殿,准备向李谌讨赏。 李谌在紫宸殿中没有出去,不过事情就发生在紫宸殿外面,鱼之舟早就将事情的处理结果告诉了李谌。 李谌无奈的一笑:“握手言和?还在紫宸殿外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也真是只有阿觞才能想出来的法子。” 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是很轻松的化解了两位节度使之子的矛盾,没有将事情闹大,也没有让其他节度使,或者防御使浑水摸鱼捞到什么好处,的确是一个妙计的处理法子。 说话间,刘觞已经走了进来,拱手道:“小臣不辱使命,不知……陛下有没有什么赏赐?” 李谌咳嗽了一声,太心里还记得刘觞那一句“玩玩”,因此还有些心结,沉声道:“宣徽使想要什么赏赐?财币?” 刘觞摇摇头。 李谌道:“绢帛?” 刘觞摇摇头。 李谌又道:“珍奇玩物?千里良驹?佳酿美酒?” 刘觞还是摇头,李谌说什么他都摇头。 李谌奇怪:“那宣徽使想要何种赏赐?此次宣徽使令两方节度使化干戈为玉帛,的确有功,只要宣徽使开口,朕都会赏赐。” “当真?”刘觞跃跃欲试。 李谌道:“当真。” 刘觞干脆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案几之上,探身越过案几,笑眯眯的道:“那……小臣想亲一亲陛下漂亮的嘴唇!” 他说着,动作迅速,完全便是偷袭,先斩后奏,就要亲在李谌的唇上。 李谌反应更为迅捷,他上次已经被刘觞偷袭过一次,这次怎么能让对方成功,猛地向后一靠,刘觞亲了个空,完全没有碰到。 刘觞睁大眼目:“陛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什么都答应的!” 李谌眼眸微微有些晃动,道:“唯独这一点,朕不能答应。” “那好吧,”刘觞“从善如流”,改口道:“那小臣想亲一亲陛下漂亮的额头!” 李谌一僵:“也不可!” 刘觞又道:“那小臣想亲一亲陛下漂亮的鼻梁!” 李谌断然拒绝:“还是不可!” 刘觞耷拉着眉毛道:“方才陛下还说什么都可以,如今却什么也不可。” 李谌道:“总之,亲昵之事都不可。” “为何?” 李谌心中颇有些委屈,反诘道:“你还问朕为何?” 他一甩袖袍,赌气的道:“宣徽使不过与朕是玩玩的关系,朕为何要与你做这等亲昵之事。” 刘觞:“……”果然,小奶狗全都听见了,都怪程怀瑾那个小作精! “陛下,”刘觞举手道:“我可以解释……” 他的话说到这里,哪知道这么巧,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给陛下送糕点来了。” 李谌一点子也不想听刘觞的解释,说是不想听也不确切,他只是不敢听罢了。做了两辈子的太子,做了两辈子的天子,李谌从未这般不敢过…… 李谌随口道:“叫进来。” 王太后派遣来的人很快走进来,有外人在场,刘觞自然无法再解释什么,定眼一看,好家伙,这王太后派遣来的人,竟然是金商防御使之子! 金商公子走进来,将一方精致的食合放在案几上,恭恭敬敬的道:“拜见陛下,这是太后娘娘遣我送来的吃食,还请陛下品尝。” 他打开食合,一股浓郁的油香飘散出来,食合里摆放着两块糕点,还有一碗雉羹! 雉羹,又是雉羹! 刘觞方才刚刚解决了雉羹引发的惨案,这会子还真是有缘,立刻就见到了雉羹! 李谌看了一眼雉羹,立刻瞥了一眼刘觞,他记得在船宴之时,刘觞只是稍微饮了一口雉羹,便浑身起红疹,模样甚至可怕,崔岑说这是不服之症,也不知是雉羹里哪一味药材与刘觞犯冲。 上次在船宴,李谌因着担心刘觞,偷偷追出去查看刘觞的病情,并没有饮那雉羹,如今他心情不好,自然也没心情饮什么雉羹,加之刘觞对雉羹不服,李谌怕他闻一闻都会出问题。 李谌当即蹙眉道:“宣徽使,你先退下罢。” 刘觞还未与小男朋友解释清楚,玩玩是搪塞之词,不能当真的,他怕若是不解释,误会会越滚越大。 “陛下……” 刘觞还未开口,李谌又道:“退下。” 刘觞一时语塞,抬头去看李谌,李谌根本不看他,撇着头,脸色十分冷漠绝然。 刘觞哪里知道李谌此时在想什么,这雉羹对于刘觞来说如此危险,他哪里敢让刘觞留在这里。 李谌幽幽的道:“朕还要说第三遍么?” 刘觞抿了抿嘴唇,只好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垂头丧气的走出紫宸殿,看来误会真是太大了,但是一时间找不到机会解释。 “宣徽使!宣徽使请留步!” 刘觞回头去看,原来是鱼之舟。 鱼之舟追上来,道:“宣徽使请留步。” “小鱼公公?有事么?”刘觞浑身无力的道。 鱼之舟道:“宣徽使,其实……小臣是因着方才的事情,才自作主张,斗胆追出来的。” “方才?”李谌道:“方才什么事儿?” 鱼之舟道:“陛下着急遣散宣徽使,应该是为了宣徽使的身子着想。” “为我?”刘觞一脸迷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鱼之舟点头道:“陛下知道宣徽使对金商公子所熬制的雉羹不服……其实船宴那日,宣徽使起疹,陛下十足焦心,偷偷跟去探看过,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罢了。” 刘觞惊讶,原来自己起疹的时候,李谌就跟来偷看过了,但一直没有露面,所以李谌方才并非不想见自己,而是怕那雉羹再让自己过敏。 鱼之舟道:“这种事情,小臣本不该开口,但小臣看得出来,陛下对待宣徽使是真心实意的,小臣不希望宣徽使与陛下之间,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刘觞立刻来了精神:“小鱼公公,你真是大好人!” 鱼之舟:“……” 刘觞给鱼之舟发了好人卡,还来了一个热情的大抱抱:“幸亏你与我说了。” 鱼之舟道:“小臣本不该多嘴,还请宣徽使替小臣保密,万勿让陛下知晓了此事。” “放心吧。”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哄一哄陛下。” 刘觞想要直白了当的与李谌解释一番,不过李谌一直都对他避而不见,刘觞是挤破了脑袋,也没找到机会。 不过这都难不倒刘觞,很快便叫他找到了新机会。 金商防御使是王太后的母家亲戚,王太后自从饮了金商公子献上的雉羹之后,头疾都痊愈了,便是更加信赖金商防御使一家。她早就有心思,将金商防御使之女冲入李谌的后宫,如此一来,也能巩固王氏的势力。 正巧了,金商防御使的女儿就是这几日生辰,王太后便做主,在宫中准备了一场小型的宫宴,请了几个相熟之人前来赴宴,目的就是打算撮合撮合李谌与金商防御使之女。 刘觞知晓王太后的心思,这场燕饮李谌是必然要参加的,如此一来,刘觞只要参加燕饮,小奶狗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到时候与小奶狗解释一番,误会解除,就能亲死这个闹脾性的小奶狗了! 刘觞把一切都计划好,宫宴当日,便施施然来到了太液湖。 春暖花开,宫宴在太液湖东北角的自雨亭举办,十分的雅致别致。 刘觞来的很早,天子还未到场,金商防御使一家子倒是来的很早,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熟人。 “诶,这不是程三公子吗?”刘觞上前打招呼:“自从上次紫宸殿一别,有些日子没见到程三公子了。” 程熙之脸色僵硬,只因着听到了“紫宸殿”三个字,陡然想起那尴尬到刻骨铭心的握手言和。 程熙之干笑:“宣徽使,好巧啊。” 刘觞挑眉:“今日是金商防御使之女的生辰喜宴,程三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程熙之道:“宣徽使有所不知,我与那罗家妹妹,颇为有些渊源。” 一个声音插进来,笑道:“看来程三公子此次前来参加宴饮,是别有目的。” 程熙之听到那嗓音,浑身一震,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回头去看,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是你!?”程熙之咬牙切齿的瞪着陆品先。 陆品先施施然走过来,程熙之道:“你怎么也来了?” 陆品先幽幽的道:“不巧,怕是与程三公子的目的,是一样的。” “什么?!”程熙之道:“难道你也……” 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刘觞,临时住口,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喜好男子么?怎么也想娶金商防御使之女?” 陆品先挑眉道:“程三公子,这样的流言蜚语到底是谁传到你的耳朵里的?陆某人怎么变成了喜好南风之辈?” 程熙之瞪眼道:“那天你还……你……我……” 他说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刘觞左看一眼陆品先,右看一眼程熙之,实在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见他们吵得如此热络,便不理会他们。 “阿爹!”刘觞冲着刘光跑过去,道:“今儿个这么热闹,还以为阿爹不来呢。” 刘光喜爱清静,一般太热闹的地方,他都不会过来,今日却不同。 刘光道:“你可知今日为何如此热闹?” 刘觞道:“金商防御氏之女的生辰宴,不过……来了这么多防御使之子,也的确奇怪。” 刘光道:“并不奇怪,这些人都是来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的。” “求娶?” 按理来说,节度使对防御使都有绝对的鄙夷链,他们十足看不起文官充任的防御使,金商虽然紧挨着长安,地域并不偏僻,但是金商的兵力并不强悍,竟然有这么多节度使之子都想要求娶金商之女,就很奇怪了。 刘光道:“船宴雉羹之后,长安相传金商公子的雉羹可治百病,解百毒,已然千金难求,若是节度使之子能求娶到金商之女,自然可以获得雉羹的秘方。” 刘觞眼皮狂跳,为了食谱? 自然还有旁的,还是因着雉羹的缘故,王太后的头疾痊愈,十分信任金商防御使,如此一来,罗氏成了王太后眼前的红人,王太后可是陛下的亲生母亲,陛下也要给她三分薄面,所以如果能娶到金商之女,对这些节度使大有裨益,也算是在长安,有了庇佑。 刘觞恍然大悟:“那程三公子和陆少将军也是……”来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的? 怪不得那二人说话支支吾吾,看来目的不单纯。 刘觞转头一看,果不其然,程三公子已经找了借口到金商防御使之女面前现弄。 “罗家妹妹,你还识得我么?还记得么?小时候,咱们曾经在一起玩过,你还唤我哥哥呢。” 程熙之正在套近乎,陆品先已然走了过来。 金商节度使之女显然认识陆品先,欣喜的道:“先哥哥!” 程熙之:“……”还先哥哥? 陆品先一出现,金商防御氏之女便不与程熙之说话了,程熙之被晾在一边,很是尴尬,又不甘心就此离开。 刘觞走过来,笑眯眯的道:“看来程三公子还得加把劲儿呢。” 程熙之愤愤不平的道:“若不是因着……” 他说到这里,虽然愤愤不平,但还是收了口。 刘觞其实心里头清楚,程熙之一心想要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但他论排行,还是论脾性,都实在不讨喜,所以需要想旁的法子,如果能拉拢金商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程三公子,再接再厉。” 程熙之:“……” 众人正说话间,天子李谌便走了出来,正巧看到刘觞轻拍程熙之肩膀的动作。 李谌心里老大不欢心,阿觞怎么总是与程家的人走得这么近?先是那个程怀瑾,现在又是这个程熙之,这程家老三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熙之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天子冰凉凉的目光对上,四目一对,程熙之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天子为何无缘无故的瞪我? 难道…… 还为了之前在紫宸殿前闹事的事情,心中记恨着我?可是那事儿也有陆品先一份,怎么独独瞪我一个人? 王太后见到李谌来了,立刻亲切的拉着他的手,道:“陛下,快来,坐在为娘身边儿来。” 她拉着李谌坐下之后,心思实在太明显了,又招呼着金商防御使之女道:“来来,你也来坐,你这丫头就是太拘谨了,今儿个是你生辰,不要如此局促,你就坐在陛下旁边儿。” 金商防御使之女一时变成了在场焦点,众星捧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坐在了李谌身边儿。 李谌兴致缺缺,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刘觞心中十分得意,果然是我的小奶狗,才不会多看别人一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众人落座下来,很快上菜,今日并没有金商公子的拿手好戏雉羹,原因很简单,李谌得知今日的宫宴中有雉羹之后,便让鱼之舟亲自跑了一趟光禄寺御膳房,将这道汤羹除去,因着宣徽使过敏。 众人坐下来,李谌一边是王太后,一边是金商防御使之女,已然没有了刘觞的位置,刘觞只能往后坐,与李谌隔得很远。 不过这都不妨碍,刘觞主动站起来道:“今日陛下与太后娘娘欢心,小臣亲自为诸位添酒。” 他拿了酒壶,走到李谌面前,恭恭敬敬的弯腰倒酒,借着倒酒的机会,借着宽大的绣裳袖袍掩饰,轻轻用小拇指勾蹭了一下李谌的手背。 李谌面色如常,一点子也没动,甚至没看刘觞一眼,但是他的耳根子竟然微微有些发红,不止如此,握住酒杯的手更加用力,还轻微的咳嗽了一声。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刘觞与李谌的小动作,王太后还在笑眯眯的与金商防御使之女攀谈:“丫头,你的父亲可有为你说亲?” 金商防御使之女赧然一笑:“太后娘娘,您不要打趣小女!” 王太后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谌,笑得和蔼可亲:“你来看看,天子如何?” 金商防御使之女道:“太后娘娘,小女如此卑微,如何能擅自评价天子呢?” 王太后道:“陛下,你觉得金商防御使之女,如何?” 李谌看了一眼王太后,眯了眯眼睛,就知道王太后今日的目的不单纯,她想要将罗家的人塞进自己的后宫,态度非常明显,可谓是“明目张胆”了。 李谌道:“金商防御之女,知书达理,才名远博,朕也是略有耳闻的。” 王太后道:“好好好!陛下你喜欢就好!” 刘觞心中警铃大震,什么叫喜欢?小奶狗那分明是在搪塞寒暄,怎么就成了喜欢呢? 王太后还有后话:“陛下,金商防御使之女如此温柔娴雅,知书达理,若是充入掖庭伏侍陛下,陛下可有意见?”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儿,王太后可算是说到了重点上! 李谌目光平静,不着痕迹的侧头瞥了一眼刘觞,他心窍千回百转,不知阿觞此时是什么心情,他会如何想法?若朕答应了,阿觞会不会生气?还是……玩玩罢了,全然满不在乎? 李谌眯了眯眼睛,陡然生出了想要借此机会,试探刘觞的想法,嗓音低沉的道:“谌儿并无意见,全凭母亲做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今日新一轮评比开始~选出你心中的【最强小作精】~ A.心机程怀瑾 B.青春期李谌 C.大猪蹄刘觞 D.女装癖琛璃 其他待扩充…… 琛璃:??? 琛璃:好几章没戏演的我,躺着也中枪!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酱拌面儿 52瓶;北冥有鱼鸭 20瓶;RUO16、冷酷魈少 10瓶;进击的卤蛋君 4瓶;就烦烦、阿卡丶Ak.、shasha 1瓶 第90章 分手!哼! 轰隆—— 刘觞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 看向李谌。 何止是刘觞不敢置信,就连王太后也是一脸不敢置信,没想到天子今日如此乖巧, 难道是开窍了?惊讶的道:“谌儿, 你说什么?” 李谌侧头,故意看了一眼刘觞,重复道:“谌儿说, 母亲做主便好, 谌儿并无异议。” 刘觞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河豚,头一次如此生气,气吹的一般, 简直要气炸了,如果现在有人用针扎自己一下,一定能听到“嘭”的爆炸声。 “好好好!”王太后欢喜异常, 连声道:“如此甚好, 这个婚事, 我做主了!” 李谌还是淡淡的表情,不高兴,也不沮丧, 并没有任何反驳,反而又看了一眼刘觞的方向。 “太后……”反而是金商防御使之女着急的站起来,但她还未说话, 便被金商防御使,也就是她的父亲拽着坐了下来。 金商防御使笑道:“哈哈哈, 太后, 您看看, 可把这丫头欢心坏了, 都没了规矩。” 王太后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笑眯眯的道:“无妨无妨,往后里啊,就是一家人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而且我看,这丫头很懂得规矩呢,想必日后也能伏侍好陛下的。” 李谌就仿佛没听到一样,一点子也不着急,其实他心里头有计较,太后赐婚,最为着急的并不是李谌,而是金商防御使之女本人。 李谌早就知道,金商防御使之女心有所属,正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陆品先,虽然金商防御使和王太后都想将女儿嫁给李谌,但她本身其实并不想。 李谌今日下了这个套,便是想要看看刘觞的反应,然后再也与金商防御使之女合计合计,反正他们二人都不愿意,一起退婚便是了。 刘觞可不知金商防御使之女另有心仪之人,一个人仿佛河豚似的,气鼓鼓坐回席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闷掉。 “觞儿……”刘光有些不赞同,阻拦道:“你饮得太快,伤身子,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刘觞哪里有这样的心情,连续给自己斟酒三杯,尽数饮尽。 刘光微微摇头,他一直不希望刘觞与天子在一起,就是因为这样,谁知因着什么变故,因着什么理由,哪一天天子便要娶亲,便要充盈他的后宫,而这些,并不是一介臣子可以左右的了的。 刘光还想劝解一番,但看到刘觞的模样,便没有出口。 “喝酒喝酒!”刘觞举着酒杯和身边的人敬酒,喝了一连串下来,刘觞的酒量根本就不怎么好,已然醉得差不多了。 “喝啊!喝酒!我没……没醉!” “没错!”一个声音道:“宣徽使没……没醉!我也觉着我没醉!” 刘觞回头一看,是程家三公子程熙之,程熙之和刘觞同款醉态,走路都打晃,摇摇晃晃走过来道:“宣徽使……我、我敬你!” 刘觞一看,知己啊,他们都说自己醉了,只有程三公子好眼力,比起大拇指道:“程三公子,你也……也是千杯不倒啊!我还以为只有我是,酒量太好,太……寂寞了!” “没错没错!”程熙之点头应和着:“每次他们都……都喝几杯就醉倒了,只有我……我千杯不倒,一个自斟自饮,实在太寂寞了!” 哐! 程熙之刚说完这话,直接头一垂,额头撞在案几上,醉死了过去,隔了一会子,甚至还打上了小呼噜。 “程三公子?三公子?小三儿?”刘觞伸手去推程熙之,程熙之睡得太香,额头在案几上来回来去的撵动,但是一点子醒来的架势也没有。 “程——小——三——”刘觞使劲晃着程熙之。 一旁的陆品先似乎有些无奈,道:“宣徽使,程三公子应该是醉了。” “什么?”刘觞迷迷糊糊的道:“醉了?他、他不行啊!还是我厉害……厉害……” 陆品先道:“宣徽使也醉了,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胡说!”刘觞挥挥手:“我没、没醉——” 他说着身子打晃儿,差点仰倒过去,李谌一直暗搓搓的观察这边的动静,看到刘觞要摔倒,立刻一步踏过来,不过他距离刘觞比较远,刘觞向后一仰,直接倒在了旁人背上。 “啊……”对方惊呼了一声,差点被刘觞压倒。 窦悦手忙脚乱的接住刘觞,惊讶的道:“宣徽使?宣徽使?” 刘觞饮醉了,一直对着窦悦傻笑,窦悦也正愁找不到机会偷偷溜走,时辰已经很晚了,阿爹肯定在大明宫门口接他,窦悦不想让窦扶风等得太久。 他扶着刘觞,找了个借口道:“宣徽使,你饮醉了,我送你回去罢?” 刘光很是担心的道:“觞儿,阿爹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刘觞豪爽的挥手:“不用了阿爹,你和小郭将军继续喝酒吧!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们都那么忙,一定要好好儿……嗝!好好培养感情!早生贵子啊!” 郭郁臣的脸面登时红了,什么早生贵子,看来刘觞是真的醉了。 窦悦扶着刘觞,二人踉踉跄跄的离开太液湖,往宣徽院而去,刘觞醉得太厉害,仿佛一个巨大的秤砣,窦悦又不会武艺,而且还有哮喘这样的病根儿,实在拖不动他。 就在此时,眼前一个黑影挡住了二人的去路,窦悦抬头一看:“陛下?” “陛下?”刘觞迷迷瞪瞪,含含糊糊的道:“什么?那个大猪蹄子!渣男!他在哪里?我要……咬断他的第三条腿!” 窦悦额角冷汗直流,尴尬的道:“陛、陛下,宣徽使醉了,不是……不是有意冒犯陛下的。” “我是有意的!”刘觞十足拆台:“我就是故意的!我很清醒,一点儿也没有醉!渣男在哪里,我咬……” 李谌黑着脸,伸手将刘觞接过来,李谌身材高大,抱住刘觞很是稳当,淡淡的道:“窦尚书回去罢,宣徽使便交给朕了。” “哦……”窦悦点点头:“下臣告退……” 他说着,有些犹豫,慢慢的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咬了咬牙,又转回来道:“陛下,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解惑。” 不等李谌让他开口,窦悦已然道:“陛下明明与宣徽使是两情相悦,为何……为何今日突然要答应迎娶金商防御使之女?” “两情相悦?”李谌道:“你懂什么?” 窦悦奇怪的道:“难道不是两情相悦么?” 李谌垂下眼帘,看着怀中的刘觞道:“宣徽使根本不在意朕。” “如何可能?”窦悦连忙摇手反驳:“虽然……虽然下臣也不太懂,但宣徽使必然是爱慕陛下的,不然今日也不会饮了这没多酒。” “当真?”李谌道。 窦悦使劲点头:“应该是真的。” 李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回去罢,免得窦扶风担心于你。” 窦悦道:“那下臣告退了。” 李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是了,今日你见过朕的事情,不要与宣徽使透露。” 窦悦歪了歪头:“陛下为何不想让宣徽使知道?陛下如此担心宣徽使,合该让宣徽使知道才对的。” 李谌就是不想让刘觞知道,他总觉得自己付出了全部的心思,如果刘觞真的只是玩玩罢了,那自己便太可怜了,身为一个九五之尊,如何能这般可怜?还是不要让刘觞知道的好,如此一来,自己还能保持着仅存的威严。 李谌道:“你照做便好,无需知道。” 窦悦撇了撇嘴巴,道:“哦……” 窦悦离开之后,李谌便扶着刘觞往宣徽院而去,刘觞走路没劲儿,歪歪扭扭的,好几次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李谌实在没法子,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抱着他往宣徽院去。 “嗯——”刘觞甚至舒服的翻了个身,嘟囔的道:“大猪蹄子……气死我了……大猪蹄子!唔,咬死!咬死大猪蹄子!炖猪蹄烤猪蹄炸猪蹄老妈蹄花蹄花火锅!我……我吃!” 他说着,“嗷呜”一口,真的咬在李谌的手臂上,李谌吃痛,险些将刘觞直接扔在地上。 他连忙稳住自己的力道,两个人砰一声倒在软榻上,李谌还给他做了垫背,并没有磕到刘觞。 李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虽然隔着春衫,但刘觞是真的咬啊,还隐隐残留着疼痛的感觉。 “大猪蹄子……”刘觞迷迷糊糊的嘟囔:“分手!老子要分手……不伺候了!小男朋友就是难搞!老子……老子要找一个年纪大的!” 李谌一听,眯起眼睛,捏住刘觞的下巴让他转头过来,道:“你还要找年纪大的?” “年纪大的好!哼!”刘觞醉醺醺的道:“不会……不会闹脾性,也不会不听我解释……年纪大的温柔体贴,嗯,大的好!” 李谌也如同刘觞方才一般,气成了河豚:“你再说一遍?” 刘觞醉醺醺根本认不出李谌来,迷茫的道:“你谁啊!你让我说……我就说?不过……仔细一看,你长得还挺好看的,让哥哥亲亲!” 他说着,双手抱住李谌的脖颈,主动凑过去亲他的嘴唇,李谌侧头躲避,刘觞便亲在他的下巴上,还笑道:“怎么和小奶狗长得那么像……” 李谌无奈的道:“你醉了,还是先歇息罢,朕回去了。” 李谌将刘觞放平,给他盖好被子,整理好之后,吹了灯烛,刘觞本就醉了,此时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昏昏欲睡,嘴里喃喃的叨念着什么。 “谌儿……谌儿……” 因着叨念的声音太小了,李谌根本没有听清楚,已然转身离去。 刘觞头疼欲裂,揉着脑袋坐起身来,外面已然天亮,不只是头疼,胃里也翻江倒海的,感觉胃酸过多,恶心又想吐。 “唔——”刘觞捂住嘴巴,赶紧从榻上跳下来。 四周是宣徽院的布置,刘觞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因着饮的太多,昨儿个完全断片,什么也不记得。 刘觞揉了揉额角,走路直打晃,收拾洗漱了一番。刘光便知道他今日一定会宿醉,早早让人准备了一些醒酒的吃食作为早食。 刘光走进来,道:“歇息的还好么?” 刘觞打起精神来道:“很好啊阿爹!我昨儿个是怎么回来的?喝太多断片儿了,完全想不起来。” 刘光无奈道:“还说呢,是窦尚书把你扶回来的。” 刘光没有说谎,的确是窦悦,昨天离开宴之时,窦悦是扶着刘觞的,不过后来李谌突然杀出来,把窦悦赶走了,这是刘光所不知道的。 刘觞摇了摇头,他的确有印象是窦悦扶着自己回来的,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昨天晚上见到了小奶狗天子,而且小奶狗还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自己,好像要成婚的人是自己一样。 “宣徽使。”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太后娘娘有请。” 刘觞还在用朝食,听到小太监的话,瞬间便吃不下了,太后?太后叫自己做什么,这一大早上的,不是添堵吗? 刘觞道:“太后可有什么事儿吩咐?” “小的也不知道。” 刘觞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来道:“阿爹,我去一趟。” 刘光道:“万事小心。” 刘觞离开宣徽院,往太后的寝殿而去。王太后似乎很是欢心,毕竟昨儿个天子如此乖巧,都没让太后费口舌,便答应了和金商防御使之女的婚事,太后欢心还来不及,好心情自然延续到了今日。 刘觞走进来,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太后娘娘。” “宣徽使来了,”王太后笑眯眯的道:“你也知晓,陛下……马上便要大婚了。” 刘觞没有抬头,他听着王太后的语气,怎么那么像下马威呢?毕竟王太后多少也知晓自己与天子的干系,还派遣了与自己酷似的王觞来魅惑天子。 王太后又道:“金商防御使下榻在驿馆,我也不方便出宫,便叫来了宣徽使,还请你劳烦跑一趟,送一些我的心意到驿馆,交给金山防御使,还有未来的皇后娘娘。” 刘觞眼睛一眯,看起来恭恭敬敬的道:“太后娘娘,陛下虽然同意将金商防御使之女充入后宫,但并没有说是作为皇后掌管六宫吧?” “你!”王太后冷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刘觞一笑,道:“太后娘娘,皇后掌管凤印,母仪天下,虽的确是天子的家务事,但又不是天子的家务事,因此皇后这个位置至关重要,陛下还未松口,若是太后娘娘这番说词传出去,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小臣也只是好心提醒罢了,太后娘娘您不会怪罪小臣吧?” 刘觞这一套茶言茶语下来,王太后愣是没辙,只能气得瞪着眼睛。 王太后摆手:“总之,你去替我跑一趟,务必要将这些礼物,稳稳妥妥的带到驿馆,交给金商防御使一家。” “是,小臣领命。” 刘觞也不废话,他知道王太后是故意找自己的晦气,当下接了礼物,大步离开。 刘觞带着礼物上了金辂车,直接出大明宫往驿馆而去,抱臂气哼哼的看着那些礼物,整个人仿佛点着的炮仗,随时都要爆炸。 “什么破礼物,”刘觞不屑:“不就是给我下马威吗?我才不生气。” 金商防御使一家已经听说太后要令人送来礼物,早早的在驿馆的大门口迎接。 金商防御使笑道:“怎么是宣徽使大人?宣徽使大人如此忙碌,竟然还送礼物过来,实在是劳烦劳烦了!” 刘觞皮笑肉不笑的道:“防御使大人言重了,都是为陛下分忧,为国尽忠,哪里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礼物已然送到,那小臣便不多叨扰了。” “诶!”金商公子却道:“宣徽使既然都来了,不进来坐一坐怎么行?” 刘觞并不想与他多纠缠,但是金商公子显然十足欢心,非要拉着刘觞进来坐一坐。 金商防御使之后还有公务,她的女儿又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便托付了金商公子来款待刘觞。 金商公子一定要请刘觞入席,笑道:“听说宣徽使可是大忙人,今日得见,我若是不款待,实在不像话。” 刘觞没有法子,只好坐下来,那金商公子口气阴阳怪气的,还带着一股傲慢与敌意,笑道:“宣徽使上次在船宴上,便没有吃到我亲手所做的雉羹,今日有缘,不防尝尝看?” 他说着,端来一碗雉羹,刘觞嫌弃的皱了皱眉,往后错了错,毕竟他对这个过敏,若是再起疹子便不好了。 金商公子一笑:“是了,我险些给忘了,宣徽使对这等金贵东西不服!果然是没有福气,有些人呢,便是如此,命里就没有福气,也不要强求。” 刘觞眯了眯眼睛:“罗公子这是话里有话?” “没有没有,”金商公子笑道:“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为了宣徽使惋惜,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我姊姊还未出现之前,宣徽使才是陛下面前最为受宠的一个,可是听过昨儿个的事情……宣徽使怕是,已然失宠了罢?” 刘觞的脸色瞬间落下来,王太后尚且不敢如此与自己这般说话,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金商公子了,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觞冷笑一声:“罗公子,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 何止是酸溜溜,金商公子这话听起来,好像连他的姐姐也一起酸进去了,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刘觞了然的道:“金商防御使虽只有一子,但本使听说,罗公子乃是庶出,在家中的地位,还没有长姐高,是也不是?” 金商公子的脸色也落了下来:“宣徽使怕是听错了。” “原是如此,那就是事实了?”刘觞笑道:“罗公子的姊姊马上便要成为天子的宠妃,如此一来,在罗家的地位自是更加高贵,而罗公子你呢?本使听说,罗公子熬制的雉羹,在长安城被皇亲贵胄趋之若鹜,千金难求,但也只是雉羹罢了,提起罗公子,恐怕在你的父亲眼中,不过是个烧火做汤羹的,始终难登大雅之堂。” “你!”金商公子彻底破功,指着刘觞的鼻子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刘觞笑道:“怎么?是本使说的不对,还是本使说的太对,戳中了罗公子的心窝子,让你心疼了?” 金商公子挑衅在先,但他根本说不过刘觞,他的心事被刘觞剖析的血粼粼,再清晰也没有,又是气怒,于是羞愤。 “宣徽使……”一个温柔的嗓音响起,有人从门口路过,正巧是沧景节度使的义子程怀瑾。 程怀瑾听到里面争吵的声音,便走过来做了一个和事佬,笑道:“正巧,在这里碰到了宣徽使,家父正在寻宣徽使,罗公子,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金商公子挥挥手,一句话没说,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刘觞对着金商公子的背影,还“且”了一声,心说老子心情不好,你竟还主动来招惹我? 程怀瑾挑了挑眉,道:“看来今日宣徽使心情不佳,那怀瑾也就不叨扰了。” 刘觞离开馆驿,回了大明宫,刚到宣徽院,便觉得浑身上下瘙痒难捱,忍不住抓了抓,结果对着就镜鉴一看,好家伙,又起疹子了! 刘觞那叫一个懊恼,早知道不去替太后跑腿儿了,找个理由推脱开,谁成想自己没有喝鸡汤,只是看了鸡汤几眼,劲头这么大,竟然又过敏了! 刘觞一面抓挠,一面道:“去请崔御医过来,痒死我了。” 小太监慌里慌张,赶紧跑去寻找崔岑。 李谌今日犯了头疾,也不知是不是心事太重的缘故,今早醒来便不怎么舒坦,忍了一会儿,到了中午实在是挨不住了,便让鱼之舟去找崔岑过来。 鱼之舟去了很久,这才带着崔岑进了紫宸殿。 李谌道:“如何这般久?” 鱼之舟回话道:“回陛下,崔御医方才并不在太医署,而是在宣徽院为宣徽使医看,小臣寻找了一番,耽搁了一些时间。” “宣徽使?”李谌立刻紧张的道:“宣徽使怎么了?难道病了?” 崔岑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是不服之症复发,下臣刚刚已经为宣徽使施针用药,已无大碍。” “不服之症复发?”李谌一打听,这才知道太后又找刘觞的晦气了,还故意让他礼物去驿馆,分明就是故意给刘觞下马威。 李谌脸色十足不好,头疾更加严重,崔岑上前给他医看,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重。” 李谌点点头,思索了一阵,并不是询问自己的病情,反而道:“宣徽使的不服之症,找到根本了没有?如此反复,也不是法子。” 崔岑道:“回陛下,宣徽使是对金商公子所熬制的雉羹的不服,但雉羹中用了多味药材,实在恕下臣无能,如是无有食谱,无法分辨出这雉羹中的繁多药材。” 而且现在金商公子的雉羹卖的这么好,很多达官显贵都要上门请求,连太后也是视若珍宝,金商公子如何可能将雉羹的食谱公开?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所以崔岑对于刘觞的过敏原,目前是束手无措的。 李谌眯了眯眼睛,道:“那就让这些雉羹远离宣徽使,切勿令宣徽使再过敏了。” “还有……”李谌叮嘱道:“今日朕询问你的事情,不要让宣徽使本人知晓。” 崔岑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李谌,但他天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便没有追问,而是道:“是,下臣谨记。” 刘觞又过敏了,这次根本没有喝雉羹,只是闻了闻味道,总觉得这过敏来得太玄乎了。 这次过敏相对好一些,不是那么严重,刘觞在宣徽院静养了一日,第二天便大好了。 他好转之后,立刻坐不住了,想要往外跑,毕竟在大明宫里太无聊了了,日前还能天天往紫宸殿钻,但现在天子与他闹别扭,不只是冷战,还答应了迎娶金商之女的要求,刘觞瞬间也闹起脾性。 闹脾性罢了,谁还不会呢! 刘觞百无聊赖,便想起了孟簪缨,孟簪缨不在宫中,十分的逍遥自在,这些天听说弄了一些奇珍的花卉养在宅邸里,还准备了一个百花宴,听起来便不是什么正经的燕饮。 孟簪缨过几天要开百花宴,这些日子正在筹备,邀请了崔岑提前去看看,刘觞觉得无聊,不想在宫里带着,便也凑热闹,跟着崔岑离开了大明宫,去孟簪缨的家里玩玩。 “诶!”孟簪缨看到刘觞,十分的欢心:“阿觞兄弟,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还想请你来玩,只是听说你不服之症复发,便没敢叫你来,怕你着了风邪,怎么样,好些了没?” 刘觞满不在意:“大好了,睡一觉没事儿了,还是崔御医的汤药管事儿,而且一点子也不苦。” 崔岑淡淡的道:“是陛下特意吩咐,让崔某人在汤药里加一些甜口的药材,中和苦涩的味道。” “陛下?”刘觞一愣:“这关陛下什么事儿?” 崔岑平静的道:“陛下说了,不让崔某人告诉宣徽使,其实陛下很是关心宣徽使不服之症复发的事情,还要求宫中上下谨记,以后但凡是与雉羹沾边儿的东西,都要远离宣徽使,若是宣徽使再有不服,便提头来见。” 刘觞怔愣在原地,险些忘了入内。 孟簪缨眨了眨眼睛,不明情况的道:“陛下真是关心宣徽使呢!诶?怎么都不进来,别站在门口说话,进来进来,看看我这百花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觞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进孟簪缨的宅邸,心里想着,原来天子在背地里这么关心自己,那他为何要答应纳妃的事情? “阿觞兄弟,你快看,好看么?”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这是最珍贵的花卉,咱们中原根本不常见的!” 刘觞有些走神儿,没听见孟簪缨的介绍,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花园里开满了鲜花,还有很多盆栽,花花绿绿的,忍不住“阿嚏!”打了一声喷嚏。 “阿觞兄弟,”孟簪缨豪爽地笑道:“喜欢哪盆,我送给你。” 刘觞指着其中一盆:“这牡丹不错啊!” 孟簪缨幽幽的道:“这是月季。” “哈哈、哈哈!”刘觞干笑道:“那我要那盆梨花!” 孟簪缨再次幽幽的道:“那是梅花。” “梅花?!”刘觞震惊:“梅花不都是曲里拐弯的嘛?这也太直了!” 孟簪缨嫌弃的道:“谁说梅花都是曲里拐弯的,其实是很多文人雅客喜欢曲里拐弯的梅花,所以花匠才故意培养成那般品种,我这个可是天然去雕饰的。” 刘觞压根不懂这些,挠了挠后脑勺,感觉今日自己就是小郭将军同款,道:“要不然……我还是看看吧,你这么金贵的花儿,给我的话,我怕是养不活。” 孟簪缨摆摆手道:“算了,送你就是暴殄天物,咱们还是进屋儿饮酒去罢。” 三个人进了内室,孟簪缨拿出好酒,笑道:“知道阿觞兄弟你昨日刚刚不服,我便拿出了最好的药酒,这可是恩公调配的酒方,大补的!” 刘觞嫌弃的道:“又是那种奇怪的补酒?” 崔岑道:“宣徽使请放心,并非是奇怪的药酒,这次的酒方是我亲自调配,酿造也是我亲自监督,就没有放入双倍药材。” “那就好、那就好!”刘觞可不想喝大补酒,再流鼻血了。 三人一边小酌,一边吃着零嘴,孟簪缨道:“诶,你们听说了么,金商防御使之子的雉羹,已经卖到了一两金子一碗!一两金子啊!饶是如此,还有许多人打破了脑袋去抢呢,到底真的假的?” 刘觞冷笑一声:“真的,不瞒你们,前些日子,沧景节度使的三公子,还与范阳节度使的独子,因着争抢雉羹而大打出手,都闹到紫宸殿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孟簪缨感叹:“我若是破解了他的雉羹秘方,岂不是能发达了?你说我要是卖雉羹,能不能超过窦扶风去?我也成为天下首富玩玩?” 刘觞有些嫌弃:“你还不如卖药酒呢。” “诶?”孟簪缨一脸恍然大悟,受教的道:“对啊!我可以卖药酒!有了恩公的方子,我来卖货,然后把钱分给恩公,恩公恩公,咱们三七开如何,我七,你三!” 崔岑无奈的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刘觞道:“说来也是奇怪,这雉羹真的能包治百病吗?还可以解百毒?” 孟簪缨应和道:“我听说,连太后的头疾都治好了?不止如此,还能治疗晕船?真是好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头疾和晕船是一个药方治疗的呢。” 刘觞与孟簪缨都不懂医术,两个人仿佛好奇宝宝一样看向崔岑,道:“崔御医,你可知道有什么药材,如此神奇?” 崔岑蹙眉道:“这也是崔某费解之处,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一种药方,可以囊括如此多的病症。” 刘觞摸着下巴道:“偏偏很多人都买账,觉得功效明显,这就奇怪了,若是金商公子请来的托儿,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想了不想了!”孟簪缨摆摆手道:“喝酒喝酒!” 崔岑道:“我听说,孟郎君还收了一盆稀有的阿芙蓉,不知能否请出来,让崔某人一观?” “阿芙蓉?”刘觞道:“那是什么?”他对花卉是一窍不通的。 崔岑解释道:“是一种外传的花卉,十分珍惜,而且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这种花卉可以缓解头疾,巧了,也是解毒散的一味、只不过这种花卉十分难得,稀有异常,千金难求一株,因此崔某人还从未真正见过,只是见过一些医书绘本。” 孟簪缨自豪的道:“那可不是么?老值钱了,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我听那个商贩说了,这盆阿芙蓉金贵的厉害,可以入药,是你们这些医痴子都喜欢的,所以我就买下来准备送……” 他说到这里,话头突然断了,没来由有些脸红。 崔岑一笑,轻声道:“孟郎君是特意买来,送给崔某人的?” “我……我……”孟簪缨低声道:“也没特意。” 刘觞托着腮帮子,敲了敲案几,道:“诶诶,你们俩悠着点,吃狗粮我都吃饱了,还让不让人吃零嘴呢?”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赶紧让人将阿芙蓉端出来,给崔岑观赏。 下人端出一只精美的花盆,摆在案几上,这便是传说中的阿芙蓉了,刘觞果然不认识这种花卉,但是莫名看着有点眼熟。 刘觞凑上去闻了闻,感觉花卉都是一个样子,香喷喷,艳丽丽的。 孟簪缨笑道:“怎么样,好看么?” 崔岑仔细的观察赏花,道:“果然与医典上的图谱一般无二。” “我就说……”孟簪缨十足自豪,话到一半,突然惊呼道:“阿觞兄弟,你的脖子?” 刘觞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么……好痒?” 经过孟簪缨这么一提醒,真的好痒,不只是脖子发痒,脸上也发痒起来。 孟簪缨震惊得的道:“你、你起疹子了!不会是这花罢?” 刘觞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崔岑立刻上前查看:“的确是不服之症,和之前一模一样。” 刘觞躲得老远:“我的不服之症是这花造成的?” 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昨日我去驿馆,金商罗公子的屋舍里,也摆着这样一盆,稍微有些不同,我就说怎么如此眼熟。” 刘觞昨日根本没有饮雉羹,还以为是看了一眼雉羹便过敏了,原来并非如此,真正让刘觞过敏的,是这艳丽的花卉。 刘觞脑海中一闪,来不及管自己的疹子,眯眼道:“崔御医,你方才说……这花卉有什么作用?” 崔岑道:“是一味珍贵的药材,曾有人将这种花卉做成的药材献给老祖宗缓解头疾,还有解毒散中也会加入这种药材。” 刘觞道:“这味药材……可以加入雉羹吗?” 崔岑道:“宣徽使的意思是……?” 刘觞又道:“你们不觉得,金商公子宣传的雉羹功效,与这阿芙蓉如此相似?” 崔岑眯眼道:“的确相似,只是……这阿芙蓉没有那般神奇。” “如果……”刘觞道:“计量大,或者改良过呢?” 崔岑摇头道:“崔某不得而知,这阿芙蓉少之又少,十足稀罕,便是宫廷的太医署,也不曾备有这样的药材。” 刘觞方才觉得阿芙蓉眼熟,是因着在金商公子的屋舍中见过,但仔细一想,又不全是,这阿芙蓉分明便是现代人口中的罂*粟! 罂*粟在六朝便已有传入,并且人工种植,但因着十足稀有,所以非常罕见,刘觞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花卉。 唐朝对罂*粟的了解,大多存在于加入药方,起到解毒的效果,也有人用阿芙蓉和其他药材治疗头疾。 怪不得!刘觞恍然大悟,一碗鸡汤竟然卖到一两黄金,还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这不是上瘾是什么? 嘭! 刘觞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道:“我得回宫看看!” “阿觞兄弟?阿觞兄弟?”孟簪缨叫了两声,刘觞丝毫没有停顿,风风火火的离开,快速登上金辂车,赶往大明宫。 刘觞入了大明宫,直奔中书门下,羣臣还以为他是来寻窦悦的,毕竟宣徽使与窦尚书走得很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儿。 但是刘觞根本没有进入工部的班房,而是直接拐入了光禄寺狭窄的班房,连声道:“快!把宫中日常饮食、大小宫宴的档案全都拿出来,本使要验看!” 光禄寺置办的官员也不敢执拗,立刻将所有的档子全都捧上来,虽然只是饮食,但是宫中的饮食十分讲究,每日食了什么,饮了什么,食材采办自何处,一条条全都记录在册,有迹可循。 刘觞快速浏览着档子,赫然发现,金商公子的雉羹,送到最多的地方便是王太后的寝殿,几乎每日都有,恨不能一日两餐的送去,除此之外,宫宴上也必不可少。 还有…… 刘觞划着档子的手指一顿,李谌今日午膳的食谱,赫然写着——雉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2万字一共2更哦,下面还有1更~ 第91章 和好,表白 李谌听说刘觞出宫去了, 还是去找孟簪缨饮酒,心里立刻便不踏实起来。 这个孟簪缨十足不靠谱,上次还给刘觞饮大补酒, 又带刘觞逛青楼的, 不知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实在令人担心。 但李谌又不好让刘觞别去,毕竟他们还在冷战, 谁也不打算理谁。 到了午膳时间, 李谌听说刘觞还未回来,根本没心情饮食,午膳布了满满一案桌, 李谌是一口都没动。 鱼之舟劝解道:“陛下,午膳要凉了,还是用一些罢。” 李谌却驴唇不对马嘴的道:“鱼之舟你说, 刘觞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就不知道哄哄朕么?分明是他有错在先, 而且朕是天子啊!” 鱼之舟无奈的心想, 这种事情,天子的身份也不觉得稀罕了罢?若是宣徽使因着你是天子的身份,便来哄你, 指不定天子又要怎么闹别扭的。 鱼之舟明智的没说话。 李谌赌气道:“不食,没胃口,全都撤下去罢。” 鱼之舟也没法子, 知道天子是笃定了要生气,只好吩咐宫人将饮食撤下去。 这个时候金商防御使之子前来求见, 他走进来, 眼看着自己的雉羹愣是一口没动, 便要被撤掉, 连忙道:“陛下,这雉羹是卑臣亲自熬制的,用足了名贵的药材。” 李谌并不喜欢鸡汤这种东西,也不稀罕什么名贵的药材,只是道:“撤下去。” 金商公子脸色显出一些着急,今日的雉羹,可是他用了大价钱熬制出来的,阿芙蓉本就不易种植,一次加入这么多药量更是不容易。 王太后做主,要把金商防御使之女充入天子的后宫,如此一来,金商防御使之女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便更高,金商公子本已经赶不上他的嫡姐,这会子愈发觉得危机起来,若是…… 若是自己能抓住天子,让天子像那些达官显贵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岂不是大好? 金商公子暗地里调整了阿芙蓉在雉羹中的药量,趁着午膳的空档,便亲自进献雉羹而来,哪知道天子根本不买账。 金商公子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天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瞒天子,其实卑臣这个雉羹,有缓解心绪的作用,虽不是什么琼浆玉液,但是饮之,可让陛下心情平复,陛下不妨试试看。” 李谌是不相信这雉羹能有如此奇效的,竟比药材还要有用,那以后得了病,只喝鸡汤不就行了? 金商公子再接再厉的劝谏:“陛下,太后娘娘便极为喜爱这个雉羹,日前太后娘娘因头疾困扰良久,饮了两次雉羹,便再也不会头疼,卑臣听说陛下近日也犯了头疾,就连崔御医也束手无策,不如……便尝一尝卑臣熬制的雉羹,总之不是坏事儿的。” 李谌本不想饮,但这几日他的确思虑过重,头疾有些反复,崔岑来看过,也扎了针,总是一下子有效,但还是会反复。 李谌想到王太后,王太后的头疾似乎的确缓解了不少,每日还在坚持饮用雉羹,那是一顿都不能少的。 李谌将信将疑,又觉得只是鸡汤而已,左右喝了也没什么,若真当能缓解头疾,也是好的。 李谌便道:“端过来。” “是,陛下!”金商公子十分殷勤,端着雉羹上前,道:“陛下,请用。” 李谌用小勺子舀起雉羹,轻轻吹了吹浮油,送入口中,起初只觉得咸了一些,还有些油腻,但用料扎实,的确是鲜美浓郁的鸡油,虽然没什么可圈可点,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金商公子睁大眼了眼睛,催促得道:“陛下,再多饮几口,若是雉羹冷了,便油腻了,不适口了。” 李谌完全没有怀疑,又舀了两勺送入口中,也不知是不是适应了雉羹的口味,总觉得没有方才那般咸口了,也没有方才那般油腻了,渐渐的,竟还觉得有些可口,还想饮下一口…… 刘觞看到“雉羹”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心跳犹如擂鼓,扔下档案,飞快的冲向紫宸殿。 紫宸殿外面,鱼之舟站在门口正在侍奉,看到刘觞急匆匆跑来,立刻道:“宣徽使,可有什么急事?” 刘觞跑得直出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可用了午膳?” 鱼之舟奇怪的道:“陛下没用午膳,不过……金商公子来了,请陛下饮用雉羹,正在殿里呢。” “坏了!”刘觞顾不得太多,冲进紫宸殿。 “陛下,”金商公子还在劝食:“多饮一些,这雉羹是卑臣亲自为陛下熬制的,用的可都是好料。” 刘觞冲进去,一眼便看到李谌正在饮用雉羹,气的头脑发胀,要知道这东西少量可以入药,但是计量大的话,很可能上瘾!那些趋之若鹜,不惜用一两黄金换一碗雉羹的大官贵族,很显然是上瘾了,还有王太后,每日饮用,不上瘾才怪呢。 啪! 刘觞不由分手,一把打在李谌手上,直接将雉羹的汤碗打翻出去。 啪嚓—— 汤碗是玉石雕刻,十分脆弱,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剩下的半碗雉羹也泼洒出来,还带着温度。 “啊——”金商公子惨叫一声,剩下的雉羹洒在他身上,温度并不是太高,但油腻腻的一片。 李谌与金商公子同时吃了一惊,金商公子气急败坏的道:“宣徽使,你这是做什么!?你竟敢御前无状?!” “无状?”刘觞走上前去,他从未这般气怒过,一把抓住金商公子的衣领子,“啪!”一声,竟然是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上去。 李谌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刘觞会如此霸气。 “你……你打我!?”金商公子震惊不已。 刘觞冷声道:“来人!金商防御使之子给陛下投毒,立刻抓起来,压入神策军牢狱待审!” 投毒? 众人一听,全都吓蒙了,加之又是宣徽使的命令,神策军立刻冲进来,将金商公子押解起来。 “陛下——陛下!”金商公子大喊着:“陛下,卑臣没有投毒啊!宣徽使是诬告!雉羹里都是补药!是补药啊……” 刘觞才不管这些,冷声道:“拖下去!” 神策军立刻领命,将金商公子押解下去。 刘觞顾不得给李谌行礼:“崔岑回来了吗!快叫崔御医!陛下,快把喝进去的都吐出来!” 李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眼看着刘觞如此焦急,不由蹙起眉头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谌隐隐约约感觉心跳加速,不只是心跳,血行也有些多虚,身子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刘觞竟然变成了双影儿,不止如此,还在打晃,脚底下仿佛踩着棉花,不,应该说踩着海浪,不停的沉沉浮浮。 李谌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陛下!”刘觞冲上去,一把抱住李谌,将他拖拽到龙榻边,崔岑已经火速赶了过来,给李谌看诊。 崔岑皱眉道:“陛下心跳过速,精神也有些恍惚,但并不是中毒的迹象。” 这时候对罂*粟的研究还只是停留在药用价值和观赏价值,金商公子显然知道阿芙蓉能令人上瘾,但他急功近利,一次性放了太多的阿芙蓉进去,李谌登时感觉不适,甚至产生了幻觉。 刘觞道:“崔御医,快点给陛下催吐。” “好!” 崔岑也没有废话,给李谌催吐洗胃,折腾了一通下来,李谌仿佛一个小可怜,已经精疲力尽,脸色惨白的躺在龙榻上,看起来分外可怜。 刘觞担心的道:“崔御医,陛下如何了?” 崔岑道:“对于这阿芙蓉,崔某也只是听说,局限于医典,金商公子的用量显然太大,虽然已经催吐,但陛下的情况,还需要观察。” 提起金商公子,刘觞的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狠戾。 崔岑有些迟疑,又道:“不瞒宣徽使,这阿芙蓉的确可以用药,而且还是十足稀有珍惜的药材,金商公子将阿芙蓉研制成药方,加入雉羹之中,并无可以非议的地方,宣徽使如此将金商防御使之子投入神策军牢营,恐怕……” 刘觞冷笑:“本使还怕那金商防御使不成?便算阿芙蓉不是毒药,本使也要让他在牢狱中吃些苦头!” 崔岑还要准备药方,诊治之后便离开了。 “阿觞……阿觞……”李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虚弱无力的躺在榻上,嗓音十分微弱,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喃喃的唤着刘觞的名字。 刘觞赶紧上前,握住李谌的手掌,他的体温一向比刘觞高,但此时却有些凉丝丝的。 刘觞更是心疼,低声道:“陛下,我在呢。” “阿觞……”李谌仍然十足不安,喃喃的道:“阿觞哥哥……” 刘觞紧了紧李谌的手掌,又道:“谌儿,我在呢。” 李谌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隐隐约约睁开了眼目,他的眼神没什么焦距,迷茫的道:“阿觞哥哥……” “谌儿。”刘觞挨近他一些,让李谌看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见不耐烦,不厌其烦的道:“我在呢,我在呢,我在这儿。” 李谌终于找到了焦距,盯着刘觞的眼神还是有些无力,说话也软绵绵的:“谌儿好晕……阿觞哥哥,你为什么在晃……” 刘觞听了心疼,放软了声音,哄着他道:“没事了,乖,睡一觉就好了。” “都怪阿觞哥哥……”李谌抱怨的道:“你为何不理谌儿,为何不哄哄谌儿……” “好好,是我的错。”刘觞道:“乖。” 李谌听他如此温言款语的哄着自己,没来由更加委屈起来,眼眶一红,竟然掉起了小珍珠,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顺着鬓角流到耳根下面。 “都怪阿觞哥哥,”李谌人高马大的,但是架不住年轻鲜嫩,哭起来鼻子尖儿还红红的,真有小奶狗那个味儿,委委屈屈的哽咽:“你不要谌儿……只是玩玩。” “怎么会!”刘觞着急的道:“我那是搪塞别人的话,怎么可能是玩玩?阿觞哥哥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当真?”李谌泪眼朦胧的盯着刘觞。 刘觞使劲点头:“自然是真的。” 李谌可可怜怜的道:“阿觞哥哥你发誓,只喜欢谌儿一个。” “好好!”刘觞心疼的不得了,立刻指天发誓:“我刘觞只喜欢你一个,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 他说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阿爹之前还叮嘱过,怎么与天子发生亲密的干系都无妨,但是千万不要付出真心,怎么自己这会子竟然表白了?还说的这么顺口? 李谌眼角含着晶亮亮的泪花,展现出一个虚弱又奶里奶气的笑容:“阿觞哥哥真好。” 好奶……好可爱! 刘觞看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晕乎乎的,阿爹的叮嘱瞬间灰飞烟灭,变成了泡影,连渣子都不剩下。 李谌又可可怜怜的道:“阿觞哥哥,谌儿头晕……恶心,想要阿觞哥哥亲亲。” “这个……”刘觞道:“你还病着。” 李谌咬着下嘴唇,可怜无助的道:“你是骗谌儿的对么,若是喜欢谌儿,为何不亲亲?” “亲!亲!亲!”刘觞完全色令智昏,哪里受得了这小奶狗主动勾引,立刻挽住李谌的脖颈,主动应和上去。 李谌露出一个虚弱且满足的笑容:“阿觞哥哥待谌儿真好,可是……可是谌儿还是难受。” “哪里难受?”刘觞紧张的道:“我去叫御医!” “不要,”李谌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道:“谌儿血行太快,感觉身子好热。” 刘觞的脸登时红了,这阿芙蓉在唐代,的确也用于壮阳。但是李谌方才还如此可怜兮兮,这会子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刘觞觉得如果自己答应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太禽兽了?有些趁人之危? 李谌垂着一双剑眉,仿佛被抛弃的小奶狗:“阿觞哥哥,谌儿难受,帮帮谌儿,好不好?” 刘觞哪里禁得住他这样的恳求,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又诚恳的道:“可是……谌儿浑身没有力气,阿觞哥哥可不可以自己来?” “我、我自己?”刘觞又是震惊,又是不好意思。 李谌眨巴泪眼濛濛的小狗眼,道:“不可以么?不可以么?” “可以!”刘觞一咬牙,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行我上罢了,只不过上的经过不太一样而已…… 刘觞是被饿醒的,肚子里叽里咕噜,浑身又酸又软,他迷茫的睁开眼目,感觉自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抱着,抬头一看,是假奶狗李谌! 李谌还未起身,搂着刘觞给他做头枕,轻声道:“醒了?” 刘觞一动,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二人躺在龙榻上,盖着一张锦被,不止如此,还都未着寸缕。刘觞连忙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呵呵……”李谌轻笑一声:“阿觞现在倒是不好意思了?昨日可是热情的紧呢。” 刘觞脸色通红,反驳道:“那也是陛下你……不对,陛下你昨日是不是已经清醒了?” 李谌挑了挑眉,的确如此,起初十足难受,仿佛云里雾里,不过刘觞来的及时,又让崔岑给自己催吐洗胃,很快便得到了缓解。 只不过李谌看到刘觞如此关心自己,便一直装的很是虚弱,想要博取刘觞的同情罢了。 李谌道:“阿觞哥哥多虑了,多亏昨日阿觞哥哥的宠爱,谌儿今日已经恢复了。” 刘觞感觉脸皮都要烧没了,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便岔开话题道:“陛下,除了昨日,你还有没有再饮雉羹?” 李谌摇头道:“没有。” 刘觞瞬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李谌眯眼道:“那雉羹,到底是什么?为何阿觞你饮了会不服,朕饮了如此眩晕不堪。” 刘觞对阿芙蓉过敏,其实是个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这种东西过敏,但也很好的验证了金商公子的鸡汤里,放的就是阿芙蓉。 而李谌感觉眩晕,则不是意外,是因着阿芙蓉的剂量太大了。 刘觞严肃的道:“陛下,这鸡汤之中,加入的应该是阿芙蓉做成的药剂。” “阿芙蓉?”李谌道:“朕似乎听说过,昔日里有人进贡阿芙蓉制成的药,为老祖宗治疗头疾,好似还颇为有效,这……怎么成了毒药?” “说是毒药,也不确切。”刘觞道:“阿芙蓉的确可以治疗头疾,也的确可以入药,有一定的功效,但不能多用,多用的话,致幻、上瘾,都是有可能的。” “上瘾?”李谌眯了眯眼睛,瞬间联想到了王太后。 李谌道:“昨日朕给母亲问安,早食没有雉羹,母亲便大发雷霆,训斥打骂了身边的宫女,让光禄寺立刻准备雉羹,这……可是所谓的上瘾?” “不止如此,”刘觞道:“驿馆门前达官显贵千金求一碗雉羹,抢破脑袋,必然也是因着阿芙蓉上瘾缘故。” 李谌冷声道:“这个金商防御使之子,他好大的本事!竟然还把这种本事,打到了朕的头上来!” 刘觞道:“陛下,阿芙蓉之珍贵,我朝崔御医打听了一下,太医署尚且没有,想要如此大量的阿芙蓉,他金商公子一个庶子,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 刘觞笃定的道:“必然是金商防御使本人授意。” 李谌幽幽的道:“朕一直以为,金商防御使不过是图谋太后的宠信,没想到他这个心思,所图者甚大。” 刘觞点点头:“各地节度使都吃过金商公子的雉羹,他们可都是手握兵权之人,举足轻重,若是都对雉羹上瘾,岂不是全国的兵权,都要听凭一个小小的防御使调遣?这个金商防御使,绝对是包藏祸心之辈。” 李谌感叹道:“幸亏阿觞你发现了。” 刘觞眯眼道:“为今之计,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看那金商防御使,还有什么后手没有。” “好,都听阿觞的。” 二人说完了正事儿,一时间相对无言,紫宸殿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你昨日……对朕说的话,可是真的?” “什么、什么话啊?”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你说,只爱慕朕一个人,永远只爱慕朕一个人……” “我可没说过,”刘觞反驳:“我说的是只喜欢你一个人。” “呵呵……” 刘觞刚说到这里,引来李谌一阵轻笑,随即便被李谌拥入怀中。 李谌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亲,轻声道:“阿觞哥哥,青天白日的你这样对谌儿吐露爱意,谌儿会害羞的。” 刘觞:“……”这奶狗果然是假的!他肯定是故意把喜欢说成爱慕,钓自己上钩! 李谌抱着他,二人耳鬓厮磨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未起身,刘觞一张脸涨的通红,李谌反而笑道:“阿觞哥哥昨日那般主动,谌儿甚是欢喜,不如再来一次罢?” 刘觞严肃拒绝:“不、不可!我的老腰可受不了,哪里有陛下这般年轻气盛,生龙活虎。” 李谌一笑:“就当阿觞哥哥是夸赞朕用功了。” 用功!?用功这个词眼,是用在这里的吗?天子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李谌与刘觞也算是和好了,这些日子闹别扭,二人一直都没在一起,李谌粘人的厉害,似乎要把之前的全都补回来,刘觞虽然十分嫌弃他,粘人的好像一块粘牙的奶糖一样。 但不得不说,其实刘觞还挺喜欢吃粘牙的奶糖的,谁让他甜呢! 两个人腻在一起好一阵,鱼之舟本不想进来打扰的,但实在没法子,这才走进来道:“陛下,宣徽使,金商防御使请求谒见陛下。” 李谌与刘觞对视一眼,昨日下午,刘觞将金商防御使之子投入了神策军牢营,如今是第二天上午,已然过了一晚上,金商防御使的确也该来了。 李谌道:“叫他进来。” 金商防御使走进来,咕咚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啊!卑臣的犬子虽然顽劣,但、但绝不会给陛下下毒!光禄寺也有档子记录,所有吃食一概验毒,经过层层的筛选,是不可能下毒的!求陛下明鉴!” 李谌沉吟了一声,道:“金商防御使言之有理。” 金商防御使一听有门道,但此时刘觞却道:“防御使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昨日只是饮了半碗雉羹,便呕吐眩晕,甚至出现了幻觉,难道这还不叫下毒吗?” “这……这……” 刘觞咄咄逼人的道:“防御使大人不会觉得,今日陛下还能站在这里见防御使,还是您家公子手下留情的恩典罢?” “陛下——”金商防御使哐哐磕头:“卑臣不敢!卑臣不敢啊!这其中……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可能……可能……” 金商防御使自然知道雉羹中加入了阿芙蓉,但是因着剂量合适,只是逐渐上瘾,并不会出现人命的问题,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为了急功近利的现弄自己,加大了阿芙蓉的剂量,如此一来弄巧成拙。 金商防御使给自己开脱:“可能是天气、天气太热,雉羹保存不当,一不小心……一不小心便坏了。” “哦?”刘觞挑眉道:“将变质的饮食送给天子,防御使您的公子,也足够吃一箩筐死罪了!说不定……还会拖累防御使大人您呢。” “陛下饶命!饶命啊——” 李谌淡淡的道:“其实朕也知道,金商防御使忠心耿耿,必然不是有意的。” “是是是,”金商防御使点头如捣蒜:“卑臣不是有意思的,绝对,绝对不是有意思的,还请陛下明鉴!” 李谌幽幽的道:“这样罢,既然金商防御使不是有意的,朕也不想追究,这事儿便揭过去,朕会令人将令公子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然……” 果然,李谌还有后话。 李谌挑唇一笑,满满都是威胁的道:“金商防御使之女,与朕的婚事,便……” 金商防御使脸色发青,没想到儿子搞得破坏,竟然连累了嫡女的婚事,眼看着王太后极力支持的婚事便这样泡汤了! 金商防御使却没有法子,投毒可是重罪,很可能满门抄斩,只好战战兢兢的道:“卑臣……卑臣自会找太后娘娘说明,是……是卑臣的小女,配不上天子。” 李谌道:“令千金很好,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也并非配不上朕,只是……与朕有缘无分罢了,便不要强求。” “是是是!”金商防御使得了台阶,赶紧顺台阶就下:“陛下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李谌摆摆手:“朕会令人传话,放了令公子出来,相对的,朕也不款留防御使了,想必防御使还要去太后面前退婚,忙的很呢。” 金商防御使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却不能说什么,磕头道:“谢陛下!卑臣这就去见太后娘娘,谢陛下!” 金商防御使很快离开了紫宸殿,刘觞道:“便宜他们了。” 李谌道:“让金商防御使去与太后退婚,也是好的,免得废了朕的口舌。” 刘觞幽幽的道:“还不是陛下答应了这门婚事?若是陛下不答应,也不必费这么大劲儿。” 李谌挑眉笑道:“阿觞,你是不是吃味儿了?” 刘觞没好气的道:“吃味儿怎么了?是犯法,还是不行?” “自然行。”李谌十分欢心,将他搂过来,亲了亲刘觞的嘴唇:“阿觞哥哥大可不必吃味儿,因着谌儿心窍里、眼目里,只有阿觞哥哥一个人,永远也容不下旁人。” 刘觞想说他油腻、肉麻,但是架不住天子的颜值太高,而且说情话的嗓音又这么好听。 鱼之舟无奈的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是个空气人一样。 “对了,”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虽然陛下放过了金商防御使,但雉羹的问题,不得不解决,若是真的叫他们捏咕住了各地节度使,掌握了全国的兵权,哪里还了得?” “的确。”李谌道:“确实要想个法子,还不能打草惊蛇。” 刘觞狡黠一笑:“其实……我有个法子,不需要陛下出面,便可以偷偷换走雉羹的阿芙蓉药材,到时候雉羹缺少了主要的药材,就算是节度使与达官显贵饮了,也无法令人上瘾,自然没有人买金商防御使的账。” “如何替换?”李谌不解道:“这阿芙蓉既然如此珍贵,想必是放在金商父子眼皮子底下,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又不打草惊蛇的替换出来?” 刘觞摸着下巴道:“此人,必然是驿馆之中的人,可以随意走动,才不会引人注目,而且手脚要干净,心思要细腻,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是谁?” 刘觞神神秘秘的趴在李谌耳边,小声道:“沧景节度使之子,程怀瑾。” 李谌立刻皱眉,嫌弃的道:“程怀瑾?朕不同意。” “为何?”刘觞纳闷:“程怀瑾心思细腻,为人小心谨慎,他又住在驿馆之中,行动起来最是方便便宜,陛下不利用程公子,还能利用什么人?” 李谌提起程怀瑾这三个字儿,就不高兴,赌气闹别扭的一撇头,抱臂道:“朕不喜欢他,不愿将这等大事儿,交给他来处置。” 哪知道刘觞竟然笑起来,仿佛被李谌的话逗笑了。 “你笑什么?” 刘觞笑道:“陛下,程公子生得如此貌美,你若是喜欢他,我还不乐意呢。” 李谌:“……” 李谌道:“朕的意思是,朕不待见程怀瑾,你与他走得那么近,还与他说跟朕不过是玩玩,还有还有,方才你还说程怀瑾生得貌美,难不成,比朕还要貌美了去?” 鱼之舟:“……”自己也不想偷听陛下与宣徽使打情骂俏的,但真真儿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觞拉住李谌的手臂,晃了晃道:“谌儿不要吃味儿,在我心里谌儿是最貌美的。” 李谌不瞒的强调:“朕是最貌美的,在谁心里都一样。” “是是是!”刘觞笑道:“在小鱼公公心里,陛下也是最貌美的。” 鱼之舟:“……”殃及池鱼。 刘觞道:“我都解释过了,说玩玩而已,其实是搪塞外人的,那程怀瑾就是个外人而已,陛下不必吃味儿。” “当真?” “千真万确!” 李谌瞬间被哄好了,但还是有些小脾性:“阿觞若是见程怀瑾,朕不放心,必须把程怀瑾叫到宫中,当着朕的面子说话,不许你们单独相处。” “没问题!”刘觞道:“都听陛下的。” 李谌终于喜笑颜开,道:“便按阿觞说的做罢。” 刘觞抓住了程怀瑾私自招兵买马的证据,所以要挟程怀瑾做一些事情,应该不在话下。 程怀瑾收到了刘觞的移书,让他进宫来宣徽院找自己,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他本不想去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刘觞的嘴巴没有把门,把自己的事情嚷嚷出去,别说是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了,就连性命也是不保。 程怀瑾没有法子,只得离开驿馆,往大明宫宣徽院来一趟。 刘觞要见程怀瑾,李谌特意来了宣徽院坐镇,便要亲眼看着二人谈话才行。 刘觞准备了一些小零嘴,又准备了一壶好茶,全都给李谌备着,以免他觉得枯燥无味。 李谌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突然“嘶……”了一声,刘觞异常担心,还以为天子饮了雉羹有什么后遗症,连忙道:“陛下,怎么了?” 刘觞一凑过来,李谌立刻伸手将他抱住,一拽拉入怀中,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笑眯眯的道:“只是觉得这糕点,若是没有阿觞哥哥喂谌儿,便不是那么甜蜜,倒显得没滋没味了。” 刘觞:“……”好、好油! 李谌叼着一颗蜜枣,送到刘觞唇边,刘觞虽然觉得李谌奶油奶油的,但美色当前,实在无法拒绝,便搂住李谌的肩背,迎了上去,主动去咬那颗蜜枣。 李谌不松口,刘觞起了争强好斗之心,不由收拢双臂,主动咬下去,咬了半颗蜜枣,李谌犯坏,想要将那半颗蜜枣抢夺回来,那无异于虎口夺食,刘觞哪里同意,二人争抢之间刘觞已然气喘吁吁,整个人发软,拿不起个儿来,吐息紊乱感觉要断气儿了。 踏踏踏…… 是轻微的跫音,刘觞并未听到,但李谌听得一清二楚,显然是程怀瑾来了,李谌故意没有放开刘觞。 程怀瑾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入,便听到里面传来暧昧的吐息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不止如此,还有天子的嗓音,低沉又温柔,循循诱导的道:“阿觞哥哥,快说喜欢谌儿,说给谌儿听,好么?” 刘觞哪里知道程怀瑾就在门口,李谌就是故意的,他眼中氤氲着水光,被小奶狗迷得神魂颠倒,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顺着他的话道:“喜欢。” 李谌确保门外的程怀瑾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心满意足,朗声道:“程公子既然来了,便进来罢。” 刘觞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他想从李谌身上起来,但因着无力愣是没有成功,程怀瑾已然推门走了进来,正好看到刘觞与李谌缠缠绵绵的靠坐在一起的场面。 程怀瑾本分的垂着头:“怀瑾拜见陛下,拜见宣徽使。” 李谌挑衅的一笑,那眼神那笑容,别提多得意了。 刘觞尴尬极了,脸色通红,赶紧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给程怀瑾倒了一杯茶,道:“程公子,请坐,用茶。” 哪知道李谌很自然的伸手过来,将刘觞倒好的茶水饮尽,刘觞瞪了他一眼,放了另外一只新杯子,又倒了一杯茶。 李谌照样伸手过来,将第二杯茶饮尽。 刘觞又又又,第三次倒了一杯茶,李谌还是端起来便饮,连续闷了三杯。 李谌冲着刘觞笑,差点打一个茶嗝,连忙用袖袍挡住。 刘觞眼皮狂跳,生怕自己再倒茶下去,天子会喝吐的。 程怀瑾看着二人的互动,知道天子是针对自己,干脆很识趣儿的道:“宣徽使不必麻烦,怀瑾不渴。” 刘觞哈哈干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谈谈正事儿。” 刘觞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让程怀瑾暗中动手脚,将金商防御使之子下在雉羹中的阿芙蓉偷换出来,换成其他不被察觉的药材,神不知鬼不觉便好。 程怀瑾听了,眯了眯眼目,这事情*事关重大,搞不好被发现,还会得罪金商防御使,一旦被发现,天子和宣徽使必然一推四五六,不会承认是他们指使,而自己变成了弃子。 程怀瑾很聪明,他没有明着拒绝,因着他根本无法拒绝,把柄还捏在宣徽使的手中,但凡说一个不字,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大明宫了,更别提兵权的事情。 程怀瑾暂时答应下来,态度十分恭敬。 刘觞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道:“程公子大可以放心,你若是为天子办成此事,说明你的忠君之心,天地可鉴,陛下要的,便是各地节度使的忠心。” 刘觞的话,就是在暗示程怀瑾,如果他帮忙,成为沧景节度使的概率就会大一些,但也只是机会大一些,天子与宣徽使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死。 程怀瑾拱手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怀瑾的幸事。” “甚好。”李谌摆摆手,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的道:“程公子可以退下了。” 程怀瑾:“……是。” 程怀瑾离开大明宫,返回驿馆,他刚下了车,还未走进沧景节度使的院落,真是巧了,有人迎面走过来,正是金商防御使之子。 程怀瑾瞥了一眼金商公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他本不想与金商公子有过多的接触,当做没看见便走过去。 哪知道对方却开了口:“程公子。” 程怀瑾站定脚步,拱手道:“罗公子。” 金商公子笑起来:“其实我许久之前,便想要结交程公子了,只是一直无缘,没有这个机会,难得今日有空,不如……请程公子到我那里坐坐?” “不必了。”程怀瑾道:“怀瑾还有事儿,不若下次?” 金商公子却道:“捡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程公子……” 他说着,走近跟前,压低了声音幽幽的道:“有一日我浅眠,便出来散一散,谁知道竟无意间看到程少将军急匆匆闯进了程公子的屋舍……” 程怀瑾下意识蹙起眉头。 金商公子“啧啧”一声,笑道:“那之后,我又无意间听到程少将军与程公子苟且肮脏的声音,你们虽不是血亲,但程公子可是程老将军的义子,若是叫老将军知道,他的义子与他的嫡长子有染,你说……” 程怀瑾收敛了温柔的伪装,冷声道:“罗公子待要如何?” 金商公子得意的笑起来:“不如何,倘或程公子不想旁人知晓,你与自家兄长的那些肮脏之事,便乖乖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说: 和好了喜大普奔~就问你们小奶狗谌儿甜不甜~ 阿觞哥哥:嘶,牙疼+腰疼 第92章 宠着朕 程怀瑾眯着眼睛, 眼中闪露出一丝狠戾,但很快将心情平复下去。 他心中千回百转,按照他的本意, 是不想管刘觞的事情的, 若是一个意外,被金商公子发现了端倪,岂不是给自己惹事儿, 拖延个三五天, 将这事情推搪过去,也就是了。 但如今…… 金商公子竟是个不开眼的,巴巴的跑来威胁自己。程怀瑾心中冷笑, 如今只好按照刘觞说的,给你一个教训了。 程怀瑾当即伪装成惧怕的模样,甚至双肩微微颤抖, 低声央求道:“罗公子, 这件事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你也知道怕了?”金商公子还以为捏住了程怀瑾的短处, 冷笑道:“这等子肮脏的事情,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我看你有没有脸子活下去!旁人定会说, 是你勾引了程少将军,他可是程老将军的嫡长子,而你区区一个收养的义子, 旁人不敢说程少将军,便只能指着你的鼻子唾骂。” 程怀瑾脸色不好看, 但并不表露出来, 轻声道:“罗公子, 您……您到底要如何?” 金商公子冷笑:“也不如何, 不如……咱们进屋详谈?” 程怀瑾正愁没有机会靠近金商防御使之子,这会子此人都上赶着贴上来,还要让自己进他的屋舍,岂不是更加方便探查?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那……那好罢。” 金商公子还以为自己捡了便宜,率先进入屋舍,程怀瑾冷笑一声,也跟了上去,进入屋舍,关闭了舍门。 程怀瑾一进去,便看到屋舍的角落里放着一盆花卉,按照刘觞的描述,这盆花卉怕就是阿芙蓉了。 这种花卉十分少见,更别说是入药了,花卉做成药材,才能入药,还要加入很多其他的药草一同,所以阿芙蓉想要变成药材,其实并不容易,期间需要一个过程。 程怀瑾所需要的,便是替换药材,至于这盆阿芙蓉,便不要打草惊蛇,先留着做障眼法。 程怀瑾大约观察了一番,伪装着怯生生的表情:“罗公子,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将那件事情说出去,否则我、我……” “哼!”金商公子不屑的道:“想让我不要说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好、好!”程怀瑾一脸很害怕的模样,急切的道:“我听话,我一定听话,罗公子你说,要我做什么?” 金商公子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听说你是各地节度使公子之中,与宣徽使刘觞走得最近的一个?” 程怀瑾微微眯眼,含糊的道:“宣徽使器重,的确见过两三面。” 金商公子又道:“那宣徽使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十足针对于我,还下了令,不让我进入大明宫,你们走得不是很近么?那正好了,你去帮我美言几句,我若是进不得大明宫,该如何给太后娘娘进献雉羹呢?” 原是如此?程怀瑾心中冷笑,故意推搪两下道:“可是……可是这等大事儿,就算我与宣徽使说,也不一定……” 金商公子打断他的话头:“我不管!如果你不能帮我完成此事,我便将你和程少将军的丑事宣扬出去!让满驿馆的人都来看你们!我看看你们到时候还有什么脸面呆在长安!” 程怀瑾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杀意,但现在不是时候,继续装作惧怕的模样,哆哆嗦嗦的道:“罗公子你不要……不要发怒,我也只是说说,怀瑾会尽力的。” “哼!”金商公子一甩袖袍:“我可不管你尽力不尽力,我要的是成果!若是完不成,我定不会手软,你现在可以走了!” 程怀瑾缩着肩膀,将惧怕演绎的活灵活现,怯懦的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金商公子的屋舍。 吱呀—— 舍门一关闭,程怀瑾脸上的怯懦瞬间消失,唇角轻佻,露出一抹嗤笑,心底里想着,金商防御使的儿子,也不过如此,飞扬跋扈成这般模样,还想要对抗宣徽使? “阿瑾?” 就在此时,一声轻唤从背后响起,程怀瑾的嗤笑立时僵硬。 是程轻裘! 程轻裘正巧从旁边路过,大步走过来,惊讶的道:“你怎么从金商罗公子的屋舍走出来?” 程怀瑾眼眸微动道:“大兄……看错了罢?” “我如何可能看错?”程轻裘道:“我是亲眼看到你从他的屋舍走出来,是否有什么事儿?阿瑾,你脸色不好看,若是有什么事儿,一定要与大兄说。” 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托住程怀瑾的面颊仔细端详,眼中全是关切之情。 程怀瑾呼吸一窒,向后退了两步,与程轻裘拉开一段距离。 这程轻裘一直追问,程怀瑾也不好将刘觞的事情透露出去,心中没有法子,听他说自己脸色不好,当即灵机一动,装作昏厥的模样。 “阿瑾?!”程轻裘见他摇晃,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程怀瑾。 程怀瑾虚弱的道:“大兄……怀瑾有些、有些不适……” “阿瑾!阿瑾!”程轻裘连忙扶住他,道:“大兄这就去请医官来!” 他说着竟然一把将程怀瑾打横抱起来,程怀瑾吃了一惊,但他现在装作虚弱的模样,也不好反抗,只好僵硬的躺在程轻裘怀里,任由他抱着冲回屋舍。 程怀瑾探查金商公子的屋舍,等夜深人静之后,又去探查了一番,他的武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不堪,甚至功夫很好。 躲避开驿馆的巡逻士兵,程怀瑾很是自如的进入了金商公子的屋舍,除了那盆阿芙蓉之外,果然还有其他成药。 程怀瑾将那些药材找出来,一一的记下颜色和外形,并没有鲁莽的带走那些药材,反而放回了原处,等明日与刘觞回报之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程怀瑾便入宫去了。 刘觞并不在宣徽院,而是在内侍别省,程怀瑾找到内侍别省,刘觞正在浇花消磨时间,十分的惬意。 程怀瑾走过去道:“宣徽使还真是惬意。” 刘觞继续着手里头浇花的活计,笑眯眯的道:“没办法啊,什么事都有阿爹去忙,天子又这般宠着我,那我只能浇浇花了,其实浇花也很累的。” 程怀瑾:“……” 刘觞笑道:“你这时候来了,说明是有发现的,真不愧是程公子呢,一晚上就搞定了?” 程怀瑾道:“金商防御使之子的屋舍里,的确有你所说的阿芙蓉花卉,我还发现了一些药材,但我这个人并不懂得药材。”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子宣纸,交给刘觞,又道:“这是那些药材的外形,还有气味特征,我全都凭借记忆誊写下来。” 刘觞接了宣纸展开来看,其实他也不懂得这些药材,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懂行的人可以帮忙。 刘觞让人去叫崔岑过来,崔御医很快便来了,仔细看了程怀瑾誊画的药材,点点头道:“没错了,这些便是,其中还有一些大补的药材,如果按照这个药材熬制雉羹,的确可以治疗缓解太后的头疾,但若是……” 刘觞眯眼道:“若是剂量太大,急功近利呢?” 崔岑道:“若是如此,便会如天子那日一般。” 刘觞的脸色瞬间狠戾起来,冷笑道:“好一个金商公子。” 程怀瑾道:“现在这些药材存放的地方,怀瑾已经摸得一清二楚,若是想要取出,并非什么难事儿,但若是不想打草惊蛇,还需要外形相似的药材替换。” 刘觞看向崔岑道:“崔御医,这个金商罗公子应该不会医术,不然也不会急功近利的给陛下加大药量了,你看看能不能用一些外形相似的药材,蒙混过去?” 崔岑道:“这并非什么难事儿,毕竟这些药材,都是经过加工的,还有很多已经配制成药粉,想要替换,又不被外行人发觉,对崔某来说轻而易举。” “如此甚好!”刘觞笑道:“那就劳烦崔御医配置一些药材和药粉,然后交给程公子,让程公子带回去偷梁换柱。” 崔岑点头道:“好,只需一日,明日这个时候,崔某还来这里。” 三个人商量完毕,程怀瑾也不在内侍别省多待,直接离开了大明宫,回驿馆去了。 李谌在紫宸殿,一大早就听说了程怀瑾进宫的事情,心中登时不安起来,这个程怀瑾坏得很,他独自与刘觞碰头,不知道又要给朕的阿觞灌什么迷幻汤。 李谌不放心,便离开了紫宸殿,往宣徽院而去,他不知刘觞这会子正在内侍别省,还以为刘觞在宣徽院与程怀瑾碰头。 李谌进入宣徽院,也没让人通传,悄无声息的来到刘觞的屋舍门口,准备突击查岗,看看刘觞正在做什么。 他扒着户牖往里一看,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人背着户牖,正在整理软榻。 李谌轻笑一声,心里想着,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罢,阿觞竟然也会叠被子了?分明平日里阿觞振振有词的说,被子不需要叠,晾一晾还省的长虫呢,所以他自己不叠,也不叫宣徽院的小太监伺候叠被子,就这样放着。 今儿个竟然如此勤快? 李谌也不走正门,轻轻推开户牖,悄无声地的钻了进去,熟门熟路的进入屋舍,走到那人身后,张开手臂一抱。 “阿觞哥哥,被谌儿抓到了罢!” 李谌从后背抱住对方,登时有些奇怪,阿觞怎么突然……瘦了? 这身材竟然比往日里更加苗条了一些,身量也稍微高了一点点,莫名被拉长了? 李谌与刘觞亲密过那么多次,自然知晓刘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量。别看刘觞瞧起来单薄瘦削,但他其实很能藏肉,肉都长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李谌这样亲密之人才会知晓。 而眼下怀中之人,好像没有刘觞那般“肉肉”? 李谌这么一愣,低头看去,对方正好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嗬……”李谌狠狠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松开手,吓得后退四五步,嘭的撞到案几的矮腿,被案几一绊,竟然摔了个大马趴,直接跌坐在地上,仿佛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那人一身绣裳,因着绣裳宽大,束发也与刘觞一模一样,如出一辙,李谌又先入为主,以为站在刘觞屋舍中的人,必然是刘觞,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如今定眼一看…… ——枢密使刘光! 李谌方才亲密背后杀的人,竟然是刘觞的阿爹! 难怪李谌如此狼狈,吓得直接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这会儿还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一时间竟然忘了起身。 原来并不是刘觞突然勤快,给他叠被子的人,其实是阿爹刘光。 刘光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天子,幽幽的道:“阿觞哥哥?谌儿?” 李谌:“……” 李谌怔愣了片刻,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手臂一撑,从地上翻身而起,然后…… 撒丫子就跑。 刘觞见过了程怀瑾,从内侍别省回来,他刚刚走进自己的屋舍,“呼——”迎面一个黑影从旁边跑过去,因着对方速度太快,都用上了轻身功夫,刘觞险些被他晃晕。 依稀看到一个背影,惊讶的道:“陛下?嘶……是不是陛下,没看清楚……” 刘觞奇怪的挠了挠下巴,转头往里看:“阿爹?你怎么跑过来了,我还去内侍别省找你呢。” 刘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刘觞坐在身边,刘觞走过去,坐下来道:“阿爹,有事儿吗?” 刘光开门见山的道:“阿爹听说,你与天子和好了?” 刘觞:“……”任何消息,都瞒不过阿爹的眼目! 李谌做了这么大的糗事,急慌慌的从屋舍跑出去,跑出去之后又有点担心,刘光不会将朕抱住他的事情,告诉阿觞罢?若是如此,朕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谌越想越觉得心虚,干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折返回来,扒着户牖往里看,偷偷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刘光一抬头,正巧看到了户牖露出来的一片衣角,挑了挑眉,心知定然是天子还没有离开,反而在这里偷听。 刘光故意道:“你也不必瞒着阿爹。” 刘觞立刻撒娇的挽住刘光的手臂,用脸颊贴着他的肩膀道:“阿爹,你不知道,天子有多可怜!他哭着求我和好呢!” 李谌:“……”朕什么时候哭着求和好了?虽然……虽然朕的确掉了小珍珠,但那并非朕所愿,全都是因着雉羹的缘故。 刘觞夸大其词的道:“那可是一国之君啊,哭得可怜兮兮,求我和好,阿爹你说,若是不给天子这个面子,是不是说不过去?” 刘光轻笑一声,道:“就属你贫嘴。” “是真的,阿爹!”刘觞笑道:“千真万确。” 刘光叹了口气,道:“罢了,阿爹也不想管这个事儿了。” “阿爹?”刘觞惊喜的道:“你的意思是……?” 刘光淡淡的道:“阿爹听说了,陛下已经让金商防御使去退婚,他能退掉金商的这门婚事儿,说明还不是个顶差劲的。” 李谌:“……”朕真不应该偷听,原来在枢密使心中,朕顶多是个不算太差经的。 刘光不答应养子与天子在一起,道理很简单,天子是九五之尊,需要为大唐开枝散叶,以后一定会成婚,一定会生子,但如今天子为了刘觞,拒绝了这门婚事,所以在刘光心中,李谌的确得到了一定的肯定。 刘光故意看了一眼户牖的方向,幽幽的道:“你是阿爹的儿子,阿爹怎么忍心看你不欢心呢?如今你能欢心,阿爹也便不强求了。再者说了,没准觞儿你也只是喜爱天子的颜色,如今天色年轻力壮,颜色正好,体魄俱佳,过了三五年之后,天子年老色衰,没准我家觞儿也便腻歪了,并不需要阿爹如何劝解,就会主动抛弃天子也说不定。” 李谌:“……”年、老、色、衰? 李谌掰着手指头细数,如今朕还不到二九年纪,再过三年,也才二十岁整,再过五年,也才二十二有余,难道二十二便是年老色衰了不成? 李谌虽然这么想着,但心中立刻燃起了危机意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宣徽院,游魂一样晃到了紫宸殿去。 鱼之舟见到天子回来了,刚要迎接,天子仿佛没看到他一眼,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鱼之舟:“……”陛下这是又闹哪出?不会又与宣徽使吵架了罢?这三天两头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鱼之舟干脆明智的没有说话,哪知道天子反而道:“鱼之舟。” “是,陛下,小臣在。” 李谌坐在席上,道:“把镜鉴拿来,要最清晰的那面。” “是,陛下。” 鱼之舟心中奇怪,这也不是晨起,也不是安歇,为何天子突然要照镜子?平日里的天子对这些完全不在意,若不是宫人伺候,几乎也不照镜鉴。 鱼之舟捧来镜鉴,李谌立刻对着镜子照了照,道:“鱼之舟,你说朕……老了么?” “啊?”鱼之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谌来回侧着脸照镜子,又道:“没有罢?” 鱼之舟:“……” 李谌惊讶的看像镜子:“这是皱纹么?” 鱼之舟:“……” 李谌双手握住镜鉴:“朕这里是不是有一块斑?” 鱼之舟:“……” 鱼之舟连忙接过镜鉴,道:“陛下,要不然……还是批看文书罢,枢密院送来了许多文书,今日还未曾批看。” 枢密院! 一提起枢密院,李谌便想起了刘光,一提起刘光,李谌便想起了刘光的那些话,年老色衰四个字,在李谌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李谌突然想起了什么:“前段时日,鸿胪少卿送来的面脂,是不是还没用完呢?” 鱼之舟险些都将这些事情忘了,鸿胪少卿琛璃送来过一些面脂,但是陛下天生不喜爱捯饬这些,因此早就给忘了。 李谌坚定的道:“拿来,朕要一面敷面脂,一面批看文书。” 鱼之舟:“……” 刘觞还要向天子汇报程怀瑾的事情,他来到紫宸殿,不需要人通传,直接走进去,刚要与李谌打招呼,定眼一看,李谌的脸上黑乎乎的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煤堆里打滚儿了。 而李谌本人,端坐在席位上,微微蹙着黑乎乎的眉心,正在专心致志的批看文书。 “陛下?”刘觞迟疑的道:“你的脸……” 李谌正在敷面脂,因着批看文书,一瞬间忘了面脂还留在脸上,经过刘觞这么一提醒,抬手一抹,面脂又不是现代的面膜那么保湿,早就干成一块一块,甚至一碰便皲裂,咔嚓嚓从脸上脱落下来。 李谌惊讶道:“糟了,忘洗掉了!” “鱼之舟,快给朕打水来!” “嘶……好疼。” “太干了,怎么洗不掉……” 刘觞:“……”什么情况! 李谌倒腾了半个时辰,这才将脸上干透的面脂全都洗干净,这哪里是洗脸,分明是拔汗毛! 李谌洗罢了脸面,整张脸都有些微微发红,刘觞忍不住笑起来:“陛下,你的脸……好红!哈哈哈……” “还笑?”李谌撇了撇嘴巴。 刘觞憋着笑:“陛下,你怎么突然想起敷面脂了?” 李谌抱怨的道:“还不是阿觞你。” “我?” “自然是你,”李谌道:“朕还不是怕你觉得朕年老色衰,颜色大不如从前,因此嫌弃了朕,从此不爱见朕了?” 年老色衰? 这个词儿好生耳熟,仿佛今日才听过。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你才十七啊,怎么可能年老色衰,我又不是个变态!” 刘觞拍着胸口心想,幸亏幸亏,这里是大唐,若是放在现代,自己还真就是个变态了…… “当真?”李谌道:“那……三年之后,五年之后,阿觞可还喜欢朕?” 刘觞笑道:“三五年之后,陛下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没我现在年长呢。” 的确如此,刘觞往日里是个上班族,上班有几年了,就算三五年之后,李谌也没有他现在年纪大。 李谌又道:“那,十年之后呢?阿觞可还爱见朕?” 刘觞道:“十年?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刘觞的本意是他没考虑过那么久远,李谌一听不干了,搂住刘觞撒娇:“不行不行,阿觞必须喜欢朕,不管是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都必须喜欢朕,爱见朕,宠着朕!” 李谌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是个小奶狗本狗了。 刘觞登时心动不已,除了哭唧唧掉珍珠的小奶狗,撒娇的也好可爱啊! 不过事实证明,觉得李谌如此可爱的,恐怕只有刘觞一个人,此时此刻的鱼之舟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的退出了紫宸殿,到外面伺候去了。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快回答谌儿。” 刘觞赶紧道:“好好,我都喜欢,都喜欢。” 李谌这才满意,将他搂着坐在自己腿上,道:“阿觞今日过来,是不是想朕了?” “啊呀!”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刘觞这才想起来,差点忘了正经事儿,道:“陛下,我是来向你禀报程怀瑾探查的结果的!” 李谌美人在怀,虽不想讨论这些煞风景的事情,但也没有法子,没有放开刘觞,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如何?” 刘觞将程怀瑾看到的都说了一遍:“陛下,崔御医可以弄一些相似的药材和药粉,确保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看不出来,但是……如果直接让程怀瑾替换,还是有些风险,万一被金商的人知道了,难免打草惊蛇。” 李谌道:“这有何难?这下旨让各地节度使入宫过来参加燕饮,到时候程怀瑾偷偷溜回去,将药材全部替换不就行了?” 刘觞笑道:“好办法!” 反正宫里头的燕饮,大大小小的经常举办,各地节度使入京不是小事儿,参加几场燕饮也不会引人注意。 李谌道:“朕想到这么好的法子,阿觞是不是要有点奖励?” 刘觞眨眼:“陛下要什么奖励?” 李谌一笑,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要哥哥亲亲。” 刘觞心头猛跳,大喊着:“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看哥哥不亲死你!” 殿外的鱼之舟突听一声大吼,这青天白日的,宣徽使的嗓音穿透力十足,鱼之舟赶紧把紫宸殿外殿的大门也关闭,以免御史大夫路过,再参陛下一个白日宣淫…… 李谌吩咐下去,准备一场宫宴,请驿馆里的节度使和公子们全都赴宴,如此一来,找个空隙让程怀瑾回去,便能将阿芙蓉所制的药材和药粉全部偷梁换柱。 各地节度使带着儿子们入宫,虽金商节度使日前得罪了天子,但还是看得出来,各地的节度使都很巴结着他,张口闭口问的都是雉羹的事情。 刘觞眯了眯眼睛,低声道:“看来已经有些节度使对雉羹上瘾了,今日必须将药材全部偷换出来。” 金商公子众星捧月,眼看到程怀瑾,故意走过去撞了一下他,嚣张的笑道:“没想到你这个野种养子,还有点子用处呢?” 程怀瑾将金商公子想要入宫的事情和刘觞说过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刘觞便同意了让金商公子入宫的事情。 金商公子可以重新入宫,自然便嚣张了起来,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你与宣徽使……不会也是那种关系罢?程怀瑾,你可真厉害啊,不仅仅与你大兄淫*乱,还巴结上了宣徽使那个太监,好能个儿呢!” 程怀瑾眯了眯眼目,双手攥拳,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面上却唯唯诺诺的道:“罗公子,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怀瑾并没有。” “哼!”金商公子冷笑一声:“以后还有用的着你的地方,我会尽管开口的。” 说罢,施施然离开了。 程怀瑾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的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轻声道:“早晚宰了你……” “这菜分明是我的,凭什么你拿走?” 刘觞正在埋头狂吃,突听到一声吵闹,声音还挺大,又十足耳熟。有人竟然在天子举办的燕饮上打起来,顺着声音看过去,怪不得耳熟,原来是沧景节度使的三公子程熙之。 程熙之指着一个承槃道:“你的桌上分明已经有一槃,为何还要拿走,这分明是我的!” 宫宴是分餐制,每个人都有一份吃食,按照官阶不同,餐食也不同,按理来说这样的分餐制是不会打架的。 与程熙之打架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嚣张跋扈的金商罗公子。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你怕是误会了罢?谁说上了一份,便不能再上了?太后娘娘宠信我们家,多上一份又如何呢?” 程熙之不甘示弱,冷笑道:“太后宠信你,便不顾制度给你多上了?那槃分明便是我的,你若是非要狡辩,我们大可以让光禄寺的人过来,看看宫宴的档子和菜牌,一看便知!” 程熙之嗓门很大,闹得也大,金商公子本不想示弱的,但是金商防御使一看,立刻跑过来,他不想得罪沧景节度使的人,“啪!”劈手给了金商公子一个打耳光。 “胡闹!” 金商防御使呵斥了儿子,对程熙之拱手道:“程三公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是老夫教子无方。” 金商公子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瞪了一眼,实在不敢再说。 程熙之把本该是自己的菜色要了回来,道:“我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既然这样就算了。” “多谢程三公子,多谢程三公子。” 金商防御使拉着儿子离开,金商公子抱怨道:“阿爹!如今太后宠信,各地节度使又因着雉羹巴结着咱们,为何还要如此忍让呢!” “胡闹!”金商防御使冷声道:“你真是不长脑子!如今正是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咱们不能得罪任何一个节度使,若是坏了我的大事,我唯你是问!” 金商公子不敢反驳,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面,低声道:“是……是……” 他虽这么说,眼神里却全都是愤恨,死死盯着程熙之的方向。 程熙之喝了一些酒,他的酒量一般般,并不算太好,酒过三巡之后便醉倒了,脚步打晃,歪歪扭扭的。 燕饮在太液湖边举办,临着湖水,饮多了酒浑身燥热,吹点小风十足舒坦惬意。 程熙之站在湖边,正在享受着习习而来的夜风,金商公子已然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背后,“嘭!”狠狠撞了一下程熙之的腰眼。 若是放在平日里,程熙之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可能被他撞倒,但今日程熙之饮醉了,根本毫无防范,被金商公子狠狠一撞,脚下不稳,“啊……”大喊了一声,直接坠入太液湖中。 “不好了不好!” “程三公子落水了!”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刘觞和李谌正在商量让程怀瑾偷偷回到驿馆的事情,程怀瑾本是程家的养子,地位比庶子还要低,所以他偷偷回去,应该不会引人注目。 哪知道远处突然传来噪杂的大喊,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刘觞立刻对程怀瑾道:“好机会,程公子趁现在赶紧出宫。” 程怀瑾点点头,拿上崔岑准备好的药包,趁着众人混乱,完全没有注意他,便悄悄离开了太液湖,匆忙出宫,回到驿馆去。 “不好了!程三公子落水了!” 宫人们乱作一团,程熙之酒醉的厉害,掉进水中扑腾了两下,立刻往下沉去。 刘觞赶过来,刚要跳下去营救程熙之,便听到噗通一声,已经有人先一步跳入水中。 竟然是程熙之的死对头,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陆品先跳入水中,快速游水过去,勾住程熙之的脖颈,将他向后拖,往岸边拖拽。 程熙之呛了水,起初还在扑通,但很快呛水昏厥过去,已然不再扑腾,安安静静的任由陆品先拖拽上岸。 “快!”刘觞指挥着宫人道:“把他们拖上来!” 宫人们七手八脚的伸手去拽二人,陆品先托着程熙之,让众人先把程熙之救上去,自己这才爬上岸来。 程熙之完全昏迷过去,呼吸也非常微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刘觞上次救过溺水的李谌,因此十分有经验,立刻冲上去,唰唰两下将程熙之的衣袍解开,以免妨碍程熙之呼吸。 随之双手跌在一起,按压程熙之的胸口,让他将呛进去的水排出来。 程熙之吐了两口水,但是仍然没什么吐息,刘觞深吸一口气,猛地便要低下头去。 “等等!”李谌拦住刘觞,道:“你要做什么?” 刘觞焦急的道:“人工呼吸,救他啊!” 李谌这时候便有些纠结了,眼看着程熙之没有进气也没有出气,这样下去很快便没救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但一想到刘觞那嘴对嘴的人工呼吸法门,李谌心里头别扭的厉害。 陆品先冲过来,没有一句废话:“该如何做,我来。” ———— 程怀瑾本就是个义子,在燕饮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加之程熙之突然落水,命悬一线,众人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去,哪里还能注意程怀瑾? 程怀瑾急匆匆回到驿馆,悄无声息的来到金商防御使的院落,熟门熟路进入了金商公子的屋舍,将柜子拉开,果然看到了秘密盛放药材的锦盒。 他将盒子打开,把崔岑事先准备好的药包放进去,还特意摆了摆,恢复原样。又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放入自己的药包中,严严实实的包好带走,这才冷笑一声,将柜子关闭,准备离开。 踏踏踏—— 竟然是跫音,有人来了。 程怀瑾还未离开屋舍,那跫音竟然是朝着屋舍来的,哪知道这么巧,来人正是金商公子本人。 金商公子故意撞程熙之下水,他怕别人发现是自己动的手脚,因此便借着酒醉的借口,立刻离开了大明宫,回到驿馆来。 金商公子朝着这边走来,程怀瑾倘若现在离开屋舍,必然会与他打一个照面,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却在此时…… “罗公子。” 一个嗓音叫住了金商公子。 那声音低沉沉稳,彬彬有礼,完完全全的君子之风,程怀瑾听得实在太多了,可不正是他的兄长程轻裘么? 没想到程轻裘也回了驿馆,他突然叫住了金商公子,金商公子的脚步被绊住,程怀瑾来不及想太多,快速推开户牖,直接窜身而出,逾墙离开了金商防御使下榻的院落。 程怀瑾急匆匆的往回走,因为匆忙,一时没注意,险些撞到了什么,抬头一看,眸子不有发紧,站在他眼前的,分明是大兄程轻裘。 程轻裘抱臂站在角落,凝视着程怀瑾,道:“阿瑾,你方才去何处了?” 程怀瑾眼眸晃动,没有立刻说话。 程轻裘再次追问:“你去金商公子的屋舍做什么?” 程怀瑾心中一动,大兄都看见了?方才他故意叫住金商公子,怕是在给自己打掩护。 他想要将此事搪塞过去,最常用的法子,无非就是装作虚弱,像上次一般糊弄过去。 程轻裘已然走过来,低沉的道:“阿瑾,你还不与为兄说实话?这次你绝不可能糊弄过去。”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他知晓程轻裘不笨,反而十足聪明,若是自己再装作虚弱,或许无法蒙混过关,于是抿了抿嘴唇,再抬起眼眸的时候,眼眶里已经有些许的湿润和泪花。 “大兄……”程怀瑾的声音很低,很软:“怀瑾只是……不想连累大兄。” 程轻裘看着泪眼朦胧的义弟,心窍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脑海中混混沌沌,突然浮现出程怀瑾泪水婆娑,辗转在自己身下,无助哭泣呜咽的画满,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程轻裘怔愣着,一时走了神,魔怔了一般慢慢向前靠去,竟然轻轻的吻在程怀瑾的唇角。 程怀瑾吃了一惊,瞪大眼目,声音微微打颤:“兄、兄长?” 程轻裘猛然回过神来,犹如被惊雷劈了一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一把推开程怀瑾,埋头大步离开…… 第93章 打起来打起来 因着溺水, 程熙之的嘴唇冰凉无比。 陆品先在众人惊骇的抽气声中,一点子犹豫也不曾,猛地低下头, 紧紧覆盖住程熙之的嘴唇, 按照刘觞的指导开始做人工呼吸。 “咳——” 程熙之突然咳嗽了一声,胸腔起伏,呼吸登时舒畅起来。 “活了活了!” “程三公子活了!” “太灵验了!” 旁观的众人惊呼着, 陆品先狠狠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这才感觉自己浑身发凉,手脚都是冰凉的,一下跌坐在地上。 刘觞道:“快!毯子呢?” 宫人匆忙拿来毯子, 陆品先接过毯子,没有立刻围上,而是将毯子先给半昏迷的程熙之盖上, 之后才注意到自己。 宫人们将半昏迷的程熙之抬起来, 放在担架上, 赶紧抬到附近的偏殿,崔岑也赶了过去,继续给程熙之医治。 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终于落幕, 众人都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正好已然酒过三巡,燕饮也差不多了, 酒宴便此散了,各地节度使纷纷离开大明宫, 回到驿馆去。 刘觞奇怪:“程三公子怎么自己掉到水里去了?难道真是喝醉了失足?” 李谌冷笑一声:“喝醉?不见得罢。你想一想程熙之的落水位置, 除非他自己跳进去, 否则失足的话, 怎么能摔的如此之远?” 刘觞回忆了一番,的确如此,陆品先跳入水中还游了两下,程熙之的落水位置的确很远,不像是失足掉下去的。 “你是说……”刘觞惊讶:“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李谌道:“有可能,但是朕方才没有注意。” 刘觞同样没有注意,方才正在和天子讨论程怀瑾换药的事情。 程熙之落水昏迷,便没有离开大明宫,当天夜里住在大明宫的偏殿,第二日这才悠悠转醒过来。 程熙之转醒过来,便到紫宸殿来谢恩,毕竟各地节度使还有公子,是不能无故留宿在大明宫中的,李谌是看他可怜,这才让他留宿了下来。 程熙之进入紫宸殿,跪下来道:“多谢陛下。” 他说着,看到了李谌身边的刘觞,不知是不是李谌的错觉,总觉得程熙之的态度,瞬间变得扭捏起来,不止如此,脸颊还慢慢殷红起来。 李谌心中警铃大震,什么情况?程熙之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怎么会看到刘觞脸红呢? 程熙之期期艾艾的道:“宣、宣徽使,我也……也要多谢宣徽使。” 刘觞奇怪的道:“谢我?不必谢我,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程熙之却道:“怎么会?如果不是宣徽使的……的人工呼吸法门,我可能已然溺水而亡了,宣徽使怎么会没帮上什么忙呢?” 刘觞都给他说懵了,的确,人工呼吸的法门是自己教陆品先的,可是做人工呼吸的人,不是自己啊,自己真的没帮上忙。 李谌眯了眯眼睛,道:“程三公子,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程熙之一脸迷茫:“不知陛下所说的误会,是什么?” 李谌幽幽的道:“这人工呼吸的法门,的确是宣徽使所传授,不过……与你嘴对嘴人工呼吸之人,并不是宣徽使。” “啊?!”程熙之惊讶。 也怪他没问清楚,程熙之今日醒来,便听到好几个宫人大赞宣徽使的人工呼吸法门十足灵验,简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手,因此程熙之便误会了,还以为是刘觞与自己嘴对嘴做的人工呼吸。 程熙之迷茫的道:“那……那是谁?” 正巧了,这个时候鱼之舟前来通报:“陛下,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求见。” 李谌道:“叫他进来。” 陆品先从外面走进来,瞥了一眼程熙之,恭恭敬敬的作礼:“拜见陛下。” “陆少将军,”李谌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正谈起你呢。” 陆品先又看了一眼程熙之,程熙之则是迷茫的道:“啊?陛下,我何时提起了陆少将军?” 李谌哈哈一笑,道:“程三公子有所不知,昨日与你嘴对嘴做人工呼吸,救了你一命之人,正在你的眼前。” “什么!?”程熙之后知后觉,指着陆品先的鼻子道:“是、是他?!” 李谌点点头:“正是陆少将军。” 程熙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唇,他当时虽然昏迷,但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紧紧压住自己的嘴唇,不断地渡气,不止如此,还有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一直喊着:熙之,醒醒,不要睡…… 程熙之一直以为,那温柔嗓音的主人,是宣徽使刘觞,没想到一朝梦想破碎。 程熙之摸到自己的嘴唇,瞬间脸色通红,改为用袖子狠狠蹭自己的嘴唇,随即大喊了一声:“你混蛋!” 推了一把陆品先,程熙之脸色通红的冲出紫宸殿。 陆品先被推了一把,没有防备,差点一个踉跄撞到案几,刘觞迷茫的道:“程三公子的反应好大啊,陆少将军总归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样也太失礼了。” 李谌笑眯眯的点头道:“就是。” 程怀瑾顺利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全部偷梁换柱,第二日也不耽搁,立刻将这些东西送入大明宫中,交给刘觞。 刘觞打开药囊看了看,又赶紧将药囊合上,以免那些药粉飞出来散了,道:“程公子手脚利索,真是不枉费本使对你的信任,下次还与这种事儿,一定继续联络程公子。”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宣徽使器重,是怀瑾的幸事。” 刘觞问道:“程公子偷梁换柱的时候,没有出什么岔子吧?” 岔子? 程怀瑾忍不住想起昨日夜里头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程轻裘不知为何,突然出神的吻过来,程怀瑾根本没有防备,当时两个人便全都愣住了。 “程公子?程公子?” 刘觞问完,不见他回答,不只是不见他回答,程怀瑾反而一反常态的出神,刘觞奇怪的挥了挥手,道:“程公子,诶,回神儿了!” “嗯?”程怀瑾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宣徽使,你方才说什么?怀瑾一时没听清。” 刘觞挑眉:“没听清?我看你是在想什么色色的事情吧,脸都红了。” 程怀瑾一惊,什么事情?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程怀瑾的心窍更是七上八下,慌张的道:“怀瑾先回去了。” 刘觞挑眉,看着程怀瑾匆忙逃走的背影,摸着下巴道:“有猫腻!” “宣徽使!宣徽使!” 程怀瑾才走,后脚便有人来了,来者正是程怀瑾的三兄程熙之。 程熙之顶看不起程怀瑾,一来是觉得程怀瑾不过一个野种养子,这二来他觉得程怀瑾很是能装,大兄总是偏向程怀瑾,分明自己才是大兄的亲弟弟,大兄却总是向着一个外人,怎么能叫程熙之不来气呢? 程熙之来到宣徽院,正好撞见了程怀瑾,真是冤家路窄,冷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程怀瑾低眉顺眼的道:“三兄。” “哼!”程熙之抱臂冷笑:“你别是巴结了大兄,又来这里巴结宣徽使了罢?我可告诉你,宣徽使慧眼如炬,是不会被你那惺惺作态的表象蒙蔽的!” 程怀瑾心里有事儿,又听他说“大兄”二字,心思更是飘远了,根本没有心情理会程熙之的挑衅。 程怀瑾冷淡的道:“三兄如是无事,怀瑾先告退了。” “喂!你!?”程熙之见他不理会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在原地跺脚。 刘觞在屋舍里面,大老远儿便听到他们吵架了,不由摇摇头走出来,道:“程三公子,既然来了,快到屋舍里坐坐。” 程熙之听到刘觞的嗓音,这才回神,不由怦然红了脸。 自从那日人工呼吸的乌龙之后,程熙之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刘觞都会脸红,分明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人并不是刘觞。 程熙之结巴的道:“哦,好、好啊。” 二人进了屋舍,刘觞给他倒茶:“程三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程熙之局促的揪着自己的衣裳绣线,好端端精美的衣裳,愣是被他揪出了线头,程熙之仿佛是一只小猫,一直在捯饬线头,线头越来越长。 程熙之组织了一番语言,道:“那个……其实我是想见一见宣徽使,我想问问宣徽使,有没有……有没有心上人。” “啊?”刘觞迷茫。 “不不不!”程熙之立刻回过神来,双手乱挥,袖子上的线头也在半空飞扬,因为他太过紧张,袖袍直接泡进了热茶,将茶杯带倒,泼洒了刘觞一身。 “啊呀!”程熙之惊呼一声,连忙抢上去:“宣徽使,你没事罢?烫到了不曾?” 虽然是热茶,但其实温度正合适,并不烫人,且茶杯并不大,也没倒满,只是泼洒到了一点,刘觞这个人没有洁癖,而且得过且过,便道:“不碍事,擦擦就行。” 程熙之赶紧拿出帕子,手忙脚乱的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擦擦!快擦擦” 李谌刚走到刘觞的屋舍门口,便听到里面一惊一乍的呼喊声,走进来一看,更是气人,程熙之正与刘觞拉拉扯扯,恁的大胆放肆! 李谌大步走过去,直接将程熙之与刘觞隔开。 程熙之没想到天子来了,连忙作礼:“拜见陛下!” 李谌趁着程熙之低头拜见的时候,狠狠白了他一眼,对刘觞紧张的道:“烫到了没有?” “没有,”刘觞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稍微洒了一些水而已。” 李谌贴着刘觞耳朵,低声道:“一不留神阿觞哥哥就沾花惹草,谌儿吃味儿了。” 刘觞心里头冤枉啊,沾花惹草,花呢?草呢?程熙之哪里是花花草草啊,他分明是个刺头儿! 程熙之还保持着作礼的动作,不见陛下开口哪里敢起身。刘觞使劲戳了李谌两下,示意他让程熙之平身。 李谌这才不情不愿的道:“免礼罢。” “谢陛下。”程熙之狠狠松了一口气,凭直觉,他觉得天子今天好像不是很欢心,也不知为什么,总之压迫感十足。 李谌幽幽的道:“程三公子今日怎么来宣徽院了?” 程熙之这才想起了正经事,道:“陛下,宣徽使,其实卑将是来告发的!” “告发?”李谌挑眉。 “没错!”程熙之信誓旦旦:“我是来告发范阳节度使与他的儿子,散播谣言,图谋不轨的!” “哦?”李谌道:“陆少将军才救了你,你竟然要告发于他?” 程熙之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道:“那是……那是一码归一码,但范阳节度使与其子散播谣言,图谋不轨,全是真的,卑将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李谌道:“到底是何种谣言?” 程熙之道:“陛下有所不知,长安市井街坊中突然流传出一种说法,说是……陛下羽翼丰满,不想优待各地节度使,还要派遣副大使入住各地,暗中接手节度使兵权。”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混账!竟然有这般的荒唐流言?” 程熙之道:“卑将句句属实,不敢诓骗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招来御史大夫,让他前去探听,确有此事!” 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大唐的国力削弱,其实各地节度使的兵力也在削弱,大不如从前,因此朝廷与各地节度使全都选择相安无事,尽量不要挑起事端,如此也能达到休养生息的目的。 各地节度使消停,朝廷便能放心,因此这些年来,李谌的祖辈都选择优待节度使,安抚节度使的怀柔政策。 各地节度使拥有自主的兵权,还被朝廷厚待,有这样的好事儿自然十分安分。其实说实在的,李谌的确想要将各地节度使的兵权收归国有,如此一来,大权在握,兵权在握,李谌便谁也不会再怕。 只可惜,他如今登基还未满一年,虽然斗倒了太皇太后,但各地的节度使都是狠人,都是领兵打仗的屠夫,养尊处优的太皇太后怎么能与他们比拟呢?所以派遣副大使什么的,对于李谌来说,绝对只是做梦,现在想都不敢想。 刘觞皱起眉头,天子是绝对不会下这样唐突的命令的,毕竟李谌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是不可能与各地节度使正面交锋的,这样的命令完全属于自掘坟墓,实在是无稽之谈。 但不得不说,再滑稽的流言蜚语,传到节度使的耳朵里,都会让他们心生疑虑,毕竟节度使的兵权就是他们的命,他们是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 程熙之道:“卑将也觉得这是谣言,绝对不会出自陛下的意思,有人故意散播这样的谣言,正巧还是在各地节度使都在京城之时,这若是有个把节度使听信了如此谣言,岂不是……” 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么!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你如何知晓,此流言蜚语便是范阳节度使传出来的?” 程熙之振振有词的道:“卑将也是无意间撞见,那传播谣言之人,十足的眼熟,正是范阳节度使之子身边的一个小童,那个小童贼眉鼠眼,一看便不是好人,谁知就是让卑将猜对了,那小童一直暗中散播挑动各地节度使。” 李谌皱眉:“竟有此事……” 程熙之着急的道:“千真万确,陛下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李谌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道:“朕知晓了,你先退下。” 程熙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作礼,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李谌等程熙之走了,这才道:“阿觞,你觉得此事如何?” 刘觞沉吟道:“这坊间传闻,程熙之与陆品先不合,这二人还在紫宸殿外大打出手,可谓是千真万确的宿敌了。可是若说只是因为不合,程熙之便诬告陆品先造谣,这样的罪名未免太大了,陛下令御史大夫稍微一查,若是有假,倒霉的可是程熙之本人。” 李谌颔首道:“朕也是如此想的,那程熙之虽然做事飞扬跋扈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诬告。” 他说着,又道:“阿觞,这件事情还要劳烦你跑一趟,朕交给旁人都不放心。” 刘觞点头:“没问题的,我这就去一趟驿馆,给陛下探探口风。” 李谌叮嘱的道:“万事小心,若是范阳节度使真的包藏祸心,你一定要留意自己的安全。” 刘觞笑眯眯的道:“是是,我记住了,陛下乖乖等我回来。” 他说着,还在李谌唇角亲了一下,这才飞快的离开了宣徽院。 程熙之告状完毕,离开大明宫回了驿馆,刚进驿馆就碰到了陆品先身边伺候的那名小童。 小童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与鱼之舟酷似,十分单薄惹人怜爱。 程熙之冷嗤一声,看了对方便不顺眼,走过去故意撞了他一记。 “哎呦!”小童没想到程熙之突然撞过来,他又不是习武之人,直接一下被撞倒在地上,甚至还磕破了手掌。 那小童一看是程熙之,完全敢怒不敢言,程熙之居高临下,昂着下巴道:“怎么?你撞了本郎君,还敢瞪我?!” 小童吓得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程熙之变本加厉的道:“嘴里说着不敢,你还瞪我?我今日一定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他说着,去揪小童的衣领子,那小童吓得连声哭道:“程三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程熙之扬手便要去打他的嘴巴,一只打手突然伸过来,拦住了程熙之的动作。 “是你?”程熙之怒瞪来人,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小童看到来人,连忙挣扎着躲在那人身后,哭诉的道:“少将军!少将军救命啊,救一救小人!” 是陆品先! 陆品先拦住程熙之,皱眉道:“程三公子,不知在下的仆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程三公子如此恼怒?” 程熙之理直气壮的道:“他挡了我的路,还撞我,你说他是不是犯了错?” “少将军!不是、不是的!”小童道:“是程三公子他……” “你还敢说?!”程熙之瞪眼,吓得小童一连串哆嗦。 陆品先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小童护在身后,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怎么在下看来,却是程三公子主动撞了在下的仆役,反过来找茬儿呢?” “你说什么?”程熙之道:“你说我找茬儿?” 陆品先笑了笑:“正如程三公子所听到的。” “你!”程熙之指着陆品先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姓陆的!果然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假惺惺之人,喜欢那装腔作势之人!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陆品销挑眉:“当真是奇怪了,在下喜欢什么样的人,好似不干程三公子的事情,程三公子何必如此置喙呢?” “你、你!” 刘觞进入驿馆的时候,便听到里面大吵大闹的声音,当然了,也只是单方面的吵闹,程熙之的嗓门很大,相对比起来,陆品先则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反而凸显着程熙之的蛮不讲理。 刘觞走过来装作和事佬:“程三公子,陆少将军,二位怎么又吵起来?春日燥,肝火也大,二位都消消气。” 程熙之一看到是刘觞,当即住了口,还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似乎是不想在刘觞面前出丑。 陆品先瞥了一眼程熙之的小动作,不由冷笑一声,似乎十足不屑。 刘觞笑道:“我看只是一些小事儿,二位便不要因着这些小事情动了气怒,是不是?” 他说着,看向小童,笑眯眯的道:“不知你的伤情严不严重,要不然这样,本使叫御医过来,亲自给你看看,如何?” 小童受宠若惊,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宣徽使,小人受不起!” 刘觞道:“既然这样,那大家便听本使一言,不要吵了。” 陆品先拱手道:“宣徽使这个面子,在下是一定要给的。” 程熙之有些不服气,但还是道:“宣徽使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异议。” 刘觞道:“那敢情好。” 他这次来驿馆,是专门来探听流言蜚语的,便道:“陆少将军,其实本使这次前来,是专门奉了天子的敕令,来看范阳节度使的。” 陆品先微微蹙眉,道:“不瞒宣徽使,家父今日突然病了,可能……无法接待宣徽使了。” “病了?”刘觞奇怪。 程熙之冷笑:“病了?昨儿个不是还在宫中吃宴席了么?今儿个就病了,真是好巧啊,不知道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不方便见宣徽使呢?” 陆品先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冷声道:“不知程三公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程熙之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陆品先眯眼道:“在下的确不知如何招惹了程三公子,令程三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在下,甚至连在下的仆役小童都不放过。” “我?”程熙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针对你?我还针对一个仆役?我犯得着么?” 刘觞只是一个没留神,那二人又打起来了,连忙道:“二位!二位!别吵了别吵了!” 程熙之嗓门子很大,陆品先也动了气,二人谁也不让着谁,把刘觞的嗓音都给盖过去了。 刘觞气的叉腰,大喊着:“别吵吵!” 程熙之与陆品先这才停下来,全都看着大喊的刘觞。 刘觞咳嗽了一声,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宣徽使形象,端着架子道:“范阳节度使病了,本使便更该前去探看,陆少将军若是不介意,不知本使可否前去?” 陆品先也没有太过阻拦,点点头道:“既然宣徽使如此关心家父病情,也是我陆家的幸事,请罢。” 陆品先引着刘觞往下榻的院落去,程熙之也想跟上,陆品先冷淡的道:“程三公子忙碌,便不必跟上来了。” 程熙之叉腰冷哼:“不跟就不跟,谁愿意跟着你!” 刘觞无奈的摇头,跟着陆品先走进院落。 范阳节度使就在房间,陆品先推门进去,屋舍里拉着厚重的帘子,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的确是生病的模样,不像是临时伪装的。 陆品先轻声道:“父亲?父亲?” 范阳节度使躺在榻上,并没有醒过来,脸色十足难看,有些发白,昏昏睡着。 刘觞道:“这般严重?将军进长安有些时日了,应该也不是水土不服,叫御医看过不曾?” “看过了,”陆品先道:“已经请了御医,只是……御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陆品先说,范阳节度使是今早突然病倒的,前些日子也没什么奇怪的症状,的确有些水土不服,但并不严重。 “起初家父只是有些昏沉,但就今日早上十足严重,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刘觞奇怪,道:“胡言乱语?” “正是,”陆品先忧心:“家父甚至说屋舍中有蛇,还令人来抓蛇,待我赶来之时才发现,舍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毒蛇。” 刘觞心中纳罕,范阳节度使这是产生了幻觉,难道…… 刘觞询问:“范阳节度使这些日子,可食用过雉羹?” “雉羹?”陆品先不知为何他会这么问,还是如实的回话:“不瞒宣徽使,家父本就十分喜爱雉羹,尤其是金商防御使之子熬制的雉羹,几乎每日都用,今早还用了。” 那日里陆品先与程熙之争夺一碗雉羹,大打出手闹到了紫宸殿,其实并非因着陆品先想要饮用雉羹,而是为了给范阳节度使端雉羹,哪想到半路遇到了程熙之捣乱。 刘觞心里立刻猜出了七七八八,范阳节度使每日都饮用掺加阿芙蓉的雉羹,说不定已然上瘾,而昨日里程怀瑾将阿芙蓉的药材和药粉调包,今日的雉羹必然是普通的雉羹。 范阳节度使一时没有饮到加入阿芙蓉的雉羹,因此才会产生幻觉也说不定。 刘觞立刻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追问:“陆少将军可知道,这驿馆中,除了范阳节度使之外,还与什么人十足喜好饮用雉羹?” 陆品先思量一阵:“喜好饮用雉羹的人不少,但金商防御使之子的雉羹千金难求,每日的产量也少,因此不是什么人都能饮用的。” 刘觞道:“本使先回去给陛下复命,一会子叫崔御医过来为节度使诊病,请陆少将军放心,节度使的病情,崔御医应该有法子。” “当真?”陆品先拱手深深作礼:“谢过宣徽使。” “不必。”刘觞道。 刘觞从陆品先的院落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抱着树干抠饬的程熙之。 程熙之一直没有离开,虽然没能进入院落,却守在院落外面,抱着一棵树干百无聊赖的抠饬着,时不时看一眼范阳节度使下榻的院落。 他看到刘觞走出来,立刻拍了拍手迎上去道:“宣徽使,如何?” 他压低了声音:“陛下令宣徽使前来,是不是探听流言蜚语一事的?” 刘觞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虽然这个程熙之有的时候飞扬跋扈,而且蛮不讲理,但他的直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刘觞低声道:“还请程三公子保密。” “自然!”程熙之道:“宣徽使,可查到了什么?你刚刚来查流言蜚语,范阳节度使便病倒了,你说巧不巧?定然是他装病,想要搪塞宣徽使!” 刘觞道:“这也不尽然。” “什么?”程熙之道:“真病了?” 刘觞道:“本使方才去看过了,的确不像是伪装。” 程熙之更是惊讶:“怎么……怎么真病了?” 刘觞道:“本使还要回宫复命,还请程三公子多多留意流言蜚语一事。” “这没问题。”程熙之拱手道:“请宣徽使放心。” 他们正说话,陆品先和那小童从院落里走出来,似乎准备往药房去,便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程熙之与刘觞。 程熙之不甘示弱的白楞了一眼陆品先,对刘觞继续道:“宣徽使,我绝对没有认错人,就是那小童,你看他一脸妖里妖气的模样,说话行事也颇为做作,就是他!” 刘觞挑了挑眉,怎么有一种程三公子满口酸气的错觉? 刘觞道:“还没问过程三公子,你是如何得知,陆少将军身边的小童,便是散播谣言之人?” 程熙之面色有些僵硬,道:“我……我跟踪他来着。谁叫他鬼鬼祟祟?我就是顺便、顺便跟踪!” 程熙之本是去找陆品先道谢的,虽程熙之也不愿意,但陆品先的确救了他一命,程熙之思来想去,若是不道谢,合着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似的,便硬着头皮前去道歉。 哪知道…… 程熙之冷嘲热讽的道:“那个小童,一脸妖媚,扒着他们家少将军献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后来鬼鬼祟祟的,我便多了一个心眼儿,跟在后面,谁知他竟然买通了城中的流民,在市井散播谣言!” 长安城中流民其实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些,在长安城中讨生活,巡街的衙役到了,他们就跑走,散了又回来,和衙役们打游击战,也并非是什么正经的流民,只是不想努力,混吃骗钱罢了。 这些流民居无定所,只要给银钱,就能办事儿,很多流言蜚语都是从他们口中扩散出来的。 程熙之道:“小童让了流民散播谣言,你说说看,还能是谁的主意?我看啊,不是范阳节度使,就是他那儿子!” 刘觞点点头,终于搞清楚了原委,道:“还请程三公子不要打草惊蛇。” 程熙之点头:“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 刘觞离开驿馆,先去禀报范阳节度使病重的事情,李谌蹙着眉头,听了范阳节度使的病状,脸色黑压压的道:“陆将军这病状,倒是与朕的极为相似,只是更加严重。” 刘觞道:“还请陛下应允,让御医崔岑前去诊病。” 李谌点点头:“应该的,流言蜚语一事还未查清楚,陆将军的病情要紧,让崔岑走一趟。” “是。” “至于流言蜚语……”李谌蹙眉道:“朕倒是有些疑虑,陆将军一直是个低调之人,不显山不露水,而他的儿子陆品先,除了程熙之之外,并没有什么仇家,也是个老成持重之人,若是他们想要散播谣言,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被程熙之抓住了把柄?” 刘觞道:“我与陛下想到一处去了,程熙之与陆品先可是死对头啊,处处盯着陆品先,陆品先就算想要散播流言蜚语,也不该如此冒失,被程熙之抓住了把柄,这不太像陆家的作风。应该是……” 李谌接口道:“有人故意嫁祸。” 刘觞点头道:“有人想要借着程熙之的手,栽赃给陆品先,如此一来,范阳节度使之子与沧景节度使之子本就不和睦,散播谣言可是大罪,陛下一定会严查,到时候两家很可能撕破脸皮。若是放在别家,陛下出面调停调停也就是了,可偏偏程家和陆家,那都是手握兵权的节度使,一个是保皇派,一个是镇守幽州抵御外敌的强硬做派,到时候陛下两难,其他节度使也会站队,节度使大混战可就在所难免了!” 李谌眯眼道:“此人用心险恶至极,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陛下……”刘觞突然笑眯眯的道:“其实我觉得,陛下完全可以用一出将计就计,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哦?”李谌道:“阿觞的意思,如何将计就计?” 刘觞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一旦程家与陆家撕破脸皮打了起来,那么接下来,这个背后之人,势必会暗搓搓的拱火,还会撺掇着其他节度使站队,让程家与陆家更加对立,水火不容,然后,他才好趁机浑水摸鱼的捞好处。” “你的意思是……”李谌挑眉:“让程熙之与陆品先,打起来?” 刘觞点头如捣蒜,一双眼目晶晶亮,充斥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奋,略微拍着手:“打起来打起来!” 他又道:“为了逼真,咱们可以并不事先与程熙之通气,只是联系程老将军,还有程家最为稳重的嫡长子程轻裘,让他们提前知晓便可,程熙之脾性暴躁,好像干柴一般一点就着,他若生气起来,最为逼真……而另一外头陆家,咱们便把实情告知陆品先,陆品先为人稳重,且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陆家的荣辱,他必然不可能拒绝,一定会配合陛下演完这场好戏。” 李谌笑道:“不错,朕的阿觞哥哥果然聪明。” 刘觞听他夸赞自己,笑眯眯的道:“可是我觉得陛下更聪明。” “哦?”李谌道:“为何?” 刘觞大言不惭的道:“因为陛下的眼光好啊,眼光好的人都觉得阿觞哥哥聪明!” 李谌一时间不知刘觞在夸自己,还是在夸他,好像两个一起夸? 李谌把刘觞搂过来,亲了亲刘觞的发顶,道:“嗯,阿觞哥哥言之有理,果然阿觞哥哥聪明。” 鱼之舟:“……”每次说着说着正经事儿,就会变得莫名黏糊糊油腻腻,而且陛下与宣徽使莫不是太信任自己了一些,总是当着自己的面调情,也不知避讳,心累。 ———— 嘭! 程熙之的舍门突然被大力撞开,程熙之正在摸着嘴唇发呆,吓得一个哆嗦,睁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陆品先?!”程熙之赶紧放下手来,道:“你不知敲门么?如此没有教养!你们范阳的人,是不是如此德行,还真是苦寒之地,不知教化呢!” 陆品先脸色冷酷阴沉,冷冷的凝视着程熙之。 程熙之一时有些心虚,心想着他怎么如此看我?平日里自己这般说辞,他都会回怼两句,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虽不回怼自己,但那眼神冷漠的叫人惧怕。 “做、做什么这样看着我?”程熙之梗着脖子。 陆品先阴沉的道:“我们范阳的教养便不劳烦程三公子操心了,但是你们沧景之人的教化,着实令人忧心!程三公子背地里诬告造谣,难道便是有教养,有德行的楷模么?” “你说什么啊!”程熙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背地里诬告……”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噌的一下,恍然大悟,不会是我在陛下和宣徽使面前告状的事情,被他听了去罢? 程熙之登时心虚起来,眼神快速晃动。 “怎么?”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心虚了?承认了?搞这些背地伤人的伎俩,还真是你程三公子的做派。” “你说什么!?”程熙之气怒的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陆品先目光阴冷幽然,淡淡的道:“那日在大明宫太液湖,我便不该多此一举的救你,从今日起,你我便权当不识得,形同陌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提问:今天阿觞哥哥又拈花惹草了吗? 刘觞:我冤枉啊!程熙之不是草,是刺头! 提问:今天小奶狗天子又社死了吗? 李谌:朕也冤枉!朕不是故意抱刘光的,误会! 提问:今天程三公子生气了吗? 程熙之:▼皿▼气气气炸了! 第94章 干柴烈火 陆品先进入大明宫, 在紫宸殿外候旨,鱼之舟很快走出来,道:“陆少将军, 陛下宣见。” “有劳鱼公公了。” 陆品先进入紫宸殿, 殿中不只是有李谌,刘觞也在,陆品先恭敬的作礼:“卑将陆品先, 拜见天子。” 李谌并没有让陆品先免礼, 而是淡淡的道:“陆品先,你可知道朕让你前来的缘由。” 陆品先迟疑的看了一眼李谌:“卑将不知。” 李谌道:“宣徽使,你给陆少将军讲一讲。” “是, 陛下。”刘觞笑眯眯走过来,不紧不慢的道:“陆少将军,你可知道……有人参你制造谣言, 鼓动人心, 意图……谋反!” 陆品先立刻抬起头来, 蹙眉道:“宣徽使,是何人参我?这是根本是没有的事情!我陆家世代为天子镇守幽州,从未生过谋反之心, 还请陛下明鉴!” 李谌道:“朕问你,你的确未生过谋反之心么?” “千真万确!”陆品先的回答一丝磕巴也不打,铿锵有力。 李谌又道:“那市井中的流言, 你可有听说?” 陆品先顿了顿,这才道:“若陛下说的是副大使的流言, 卑将的确略有耳闻。” 坊间传闻, 天子要驻派副大使进入各地藩镇, 说是副大使, 其实就是想要接管藩镇节度使的兵权。 这样的传言在长安暗地中传开,各地的节度使来到长安,就是喜欢听风听雨,因此陆品先也有所耳闻。 李谌再次道:“这传闻,可是你传播出去的?” 陆品先道:“陛下,并非是卑将!卑将可以对天起誓,可以对列祖列宗起誓!” 李谌点点头,这次道:“陆少将军,平身罢。” 陆品先微微有些迟疑,刘觞笑道:“陆少将军,其实天子从未怀疑过您,方才……不过只是试探罢了。” 陆品先松了一口气,长身而起道:“谢陛下。” 李谌道:“范阳节度使陆将军的为人,朕还是知晓的,这么多年来,陆将军一直替朕驻守幽州,抵抗外敌的侵扰,朕十足感激。” “这都是卑将与家父应当做的。”陆品先道。 李谌道:“朕不曾怀疑陆将军与陆少将军的为人,然……似乎有人想让朕怀疑。”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声音寒冷的道:“陛下,此人是谁?” “此人藏在暗处。”刘觞道:“陛下也正在寻找,但目前可以知晓的是,此人散播陛下要驻派副大使到各地的流言,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 陆品先道:“请陛下放心,此子卑将一定揪出来。” 李谌道:“朕也是为了此事,才叫陆少将军前来的,其实……朕有一个谋划,可以顺利揪出背后之人,只不过需要陆少将军的少许配合。” “请陛下明示!”陆品先毫无犹豫:“此事关乎到我陆家的声誉,卑将义不容辞,但凡有需要,还请陛下明示,卑将绝不推诿。” “好!”李谌笑道:“便知道陆少将军是个忠心耿耿的。” 刘觞道:“其实这个谋划很简单,便是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吵架。” “吵架?”陆品先一愣:“程熙之?”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正是正是。” “此事……”陆品先迟疑:“与程三公子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就大了!”刘觞笑道:“陆少将军您可能不知,其实来告状之人,说你们陆家散播谣言之人,正是程家三公子,程熙之!” “什么……”陆品先喃喃地道:“是他?” 李谌道:“程三公子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听到了市井流言,因此查探了一番,陆少将军你可知结果?” 陆品先道:“他查到了卑将和陆家?” “正是如此。”李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陆品先是个聪明人,他一想也知道,刘觞说程熙之告状,必然是程熙之查到了什么,这才到了御前告状。 陆品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道:“我陆某的为人,就这样不得相信么……” 刘觞道:“陆少将军,您也别太着急,这背后之人想必正是想要撺掇着程三公子,针对陆少将军。” “为何?”陆品先这么说罢了,似乎已然想到。 还能是为何,陆品先与程熙之是死对头,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沧景节度一直是保皇派,比范阳节度使与天子亲近很多,但天子拨给沧景的粮饷,远远不如范阳,毕竟范阳镇守幽州,时不时便需要抵抗外敌的侵扰,所以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兵器补给。 沧景节度使自然不服气,上书过很多次,想要朝廷给沧景加派粮饷和补给,但是这些文书根本不需要抵达天子的面前,就全都被驳回了,连刘光这里都过不去。 虽然沧景节度使是保皇派,但是朝廷没道理因着这一点,就给沧景多花钱,且这些钱都是冤枉钱,没什么实质作用,不拿来打仗,就是拿来扩充军队,后果便是沧景兵权壮大,对朝廷也是另外一种威胁。 也是沧景与天子亲近,反而拿钱少,范阳拿钱多,这样长久一来,沧景与范阳的干系本就不是十分要好,有些嫌隙,程熙之与陆品先自然而然成为了死对头。 刘觞道:“这个背后之人很是聪明,他利用程三公子对范阳的成见,借刀杀人的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你。” 程熙之此人,有些莽撞,并不是那么沉稳,加之他还有些热血秉性,背后之人很明白,如果让他知晓陆品先“谋反”,他一定会去告御状,如此一来,便能栽赃给陆品先。 刘觞又道:“此人就是想要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你们二位可都是节度使公子,若是打起来,必然会牵连两地节度使。范阳与沧景本就面和心不和,加上这一把火,两方节度使必然也会打起来……陆少将军您想想看,各地的节度使都在长安,他们全都观察着长安的动向,如果你们两方节度使打起来,其他节度使会不会站队?会不会助拳?这样一来……” 陆品先眯眼道:“天下大乱了。” 李谌冷声道:“此人,是想要浑水摸鱼。” 刘觞道:“不可谓不歹毒。” 陆品先拱手:“此子歹毒,是将陷我陆品先于不忠,陷我范阳于不忠,只要陛下有用得上卑将的地方,还请陛下尽管吩咐。” 刘觞道:“这人是想要看着天下大乱,浑水摸鱼,既然如此,咱们便将计就计,给他制造一个混乱的假象,然后引蛇出洞,等这个人把手伸入浑水中……咔嚓!咬掉他的手掌!让他也体会体会断掌之痛。” 陆品先眯眼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陛下。”鱼之舟走进来道:“沧景节度使之子程轻裘求见。” 李谌点点头道:“来的正是时候,请进来罢。” “是,陛下。” 程轻裘很快入内,他一进来,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程轻裘恭敬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请起罢。” “谢天子。” 程轻裘站起身来,道:“不知陛下传召卑将,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谌道:“程少将军,你可知自己的三弟,在朕面前告了御状?” “告御状?”程轻裘吃了一惊,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刘觞道:“何止是告御状,告得还是这位陆少将军散播谣言,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呢!” 程轻裘更是吃惊,立刻跪下来道:“陛下,卑将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治罪!” 李谌一脸亲和的模样,道:“程少将军,请起罢,朕知晓程三公子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陆少将军知不知晓。” 程轻裘立刻对陆品先拱手道:“陆少将军,家弟莽撞,多有得罪,还请陆少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陆品先没有说话。 刘觞作为和事佬又上线了,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与程少将军都不要着急,这件事情,还需要二位齐心合力,帮一点点忙。” 这次李谌想要引蛇出洞,需要让程家和陆家表面打起来,制造不和的假象,当然了,只能是表面打起来,因此需要提前通气。 为了逼真,并不能通知提前打起来的主角程熙之,因着程熙之是一个很沉不住气,很憋不住真相的人,若是提前告诉他,没准儿会露陷。 程少将军就不一样了,程轻裘为人稳重老成,是个心底里能藏得住事的人,李谌提前知会他一声,也免得程熙之闹得不可开交。 李谌道:“朕需要二位助力,假意不和,不知二位少将军可有异议?” 陆品先拱手道:“卑将并无异议。” 程轻裘则是稍微有些迟疑:“只是如此一来,卑将的三弟必然要多有开罪陆少将军。” 陆品先一笑:“往日里也没少开罪。” 程轻裘尴尬一笑:“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是卑将管教无方。” 刘觞拍拍手道:“这样咱们就谈好了,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引出背后的黑手!” ———— “从今日起,你我便权当不识得,形同陌路。” 陆品先闯进程熙之的屋舍中,就丢下这样一句冷冷的言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走。 “陆、陆品先!”程熙之气的脑袋发麻,脑海中轰隆隆犹如排山倒海,追出去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同陌路?我跟你什么时候不是陌路了,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陆品先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院落,仿佛没听到程熙之的喊叫,气的程熙之更是原地跺脚,拔出腰间佩剑,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顿乱砍。 “陆品先!这个猘儿!混蛋!竖子!” “砍死你!” “什么东西!你也赶来与本公子绝交!什么东西!气死我了!” 程熙之觉得不解气,在驿馆中放下话来,但凡是陆品先经过的地方,自己都不屑于经过,但凡是陆品先用过的东西,自己都不会用,全都丢了买新的。 因着程熙之的高调做派,驿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了,陆品先与程熙之闹翻了,因着程熙之偷偷跑到天子跟前告御状,被陆品先知晓了去。 驿馆中的节度使来到长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要做,可不就是每天打听八卦么?好不容易听说了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闹翻的事情,自然要打听打听为何闹翻,这么一打听,便打听到了根源,一个个津津乐道,等着看热闹。 “陛下陛下!”刘觞兴冲冲的走进紫宸殿,笑道:“好消息啊!程熙之和陆品先打起来了!” 李谌无奈的一笑:“阿觞,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喜欢热闹啊!”刘觞说的理所应当。 李谌放下手中的笔墨,对刘觞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觞立刻走过去,两个人黏糊糊的靠坐在一起,李谌擦了擦手,拿起一块糕点喂给刘觞,刘觞咬了一口,这才含糊的开口:“哦对了,陛下……” 他一面吃糕点,一面说话,嘴巴上都是糕点的碎渣,李谌一笑:“好像小花猫。” 说着,主动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的一吻,将糕点的碎渣尽数卷入口中,笑道:“嗯,果然是香甜的。” 刘觞脸上一红,难得有些害羞,赶紧用手背擦掉糕点的碎渣,道:“陛下,与你说正经事呢。” “好,阿觞哥哥你说。” 刘觞道:“程熙之与陆品先已经打起来了,但是打得还够干柴烈火。” “嗯?”李谌挑眉:“干柴烈火这四个字,应该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刘觞信誓旦旦,又道:“别打岔,听我说!各地节度使现在是看热闹的阶段,只当是两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咱们需要将这些事情扩大,帮助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才能更快的让背后之人主动浮出水面。” “你的意思是……”李谌道:“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打得更凶一些?” “没错!”刘觞道:“不只是要他们打得更凶一点,还要让他们当着各地节度使的面子前打起来,如此一来,节度使们才会信以为真,才会开始站队。” 李谌忍不住又亲了亲刘觞,道:“阿觞哥哥一定已经想好了如何干柴烈火的计策,对不对?” 刘觞见他说着说着便又亲过来,连忙用手抵在李谌的胸口上,道:“陛下,说正经事呢!” 李谌却道:“可是朕做的也是正经事,难道阿觞哥哥觉得谌儿不正经么?” 刘觞无奈,他的双手抵在李谌胸口,春衫又薄又滑,李谌的衣裳虽然是常服,但这可是最好的丝绸制造而成,手感好极了,再加上李谌那肌肉流畅的胸肌,刘觞一瞬间想入非非,差点流口水。 刘觞摇摇头,赶紧把奇怪的念头赶出去,不可不可,我不能迷失在小奶狗的大奶之下,我要自律! “咳咳!”刘觞咳嗽了两声,言归正传:“陛下其实可以举办一场马球比赛。” “打马球?”李谌挑眉。 刘觞点点头:“正是如此。” 大唐最流行的运动便是打马球,不只是中原,就连吐蕃等等国家,也十分流行打马球,每年都会有各个国家派来的使团,参加大唐举办的“运动会”,打马球可是黄金项目,备受关注。 除了各国的交流比较之外,大明宫中也经常举办比赛,尤其当今的天子李谌酷爱打马球,比赛的频率自然高了不少。 李谌自从重生以来,知道自上辈子沉溺顽乐,所以克制了不少,已经减少了马球比赛的频率,很久都没有去过毬场打马球。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本就喜欢打马球,如果要求举办一场马球比赛,让各地的节度使都来参加,各地的节度使是不会起疑心的。打球嘛,有输有赢,赛场上还能犯规使下绊子,一个个队员挥汗如雨热血沸腾的,陛下你想想看,是不是很容易有小摩擦?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在众人面前打起来,绝对不是问题。” 李谌点头:“如此一来,节度使们都会知晓那二人不和,不只是不和,还是大打出手。” 矛盾激化开来,各地节度使必然会站队助拳,如此一来,正中背后之人的下怀,便是将计就计了。 李谌道:“准备马球比赛也好,如此还能令朕伪装一番,让各地节度使觉得,朕只是当年那个玩物丧志的孩童。”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陛下,你还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并且与各地节度使绝对毫无牵连的人,前去驿馆,监视驿馆中各地节度使的一举一动,在这期间,那背后黑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朕倒是想到了这么一个人,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瓜葛。” “我也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刘觞与李谌二人说着,同时转头看向鱼之舟。 鱼之舟奇怪,那二人黏糊糊的讨论公务,为何突然看向自己? 便听二人异口同声的道:“没庐赤赞。” 鱼之舟:“……” 刘觞笑道:“陛下,咱们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李谌道:“确实如此,阿觞哥哥与朕当真是心有灵犀,没庐将军乃系吐蕃人士,他一直在吐蕃,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往里,让他去驿馆监视,是再好不过的。” 两个人互夸一阵子,李谌便对鱼之舟道:“鱼之舟,你去把没庐将军请过来。” 鱼之舟不想去,为什么每次去请没庐赤赞,都让自己去,分明可以找个其他宫人跑腿儿。 不过鱼之舟心里也清楚,陛下让自己去请没庐赤赞,是因着自己与没庐赤赞的干系,是最好开口的,每次开口,没庐赤赞都不会拒绝。 鱼之舟无奈的道:“是,陛下。” 鱼之舟转身离开,李谌又有些小小的纠结,道:“阿觞,你说咱们每次都这般欺负鱼之舟,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好?”刘觞道:“为何不好?” 李谌十分内疚的道:“鱼之舟分明不想见没庐赤赞,但凡有事儿,朕却让他去找没庐赤赞,是不是不太好?” 刘觞捏了捏李谌的面颊,笑道:“谌儿好可爱,做坏事儿内疚的样子也好可爱……不过陛下完全不需要担心。” 刘觞顿了顿又道:“其实小鱼公公嘴上不说,心里是渴望亲情的,没庐将军是他唯一的亲人,小鱼公公若是真的不想与没庐赤赞往来,按照他那个性子,便是陛下您吩咐,他也是不会答应的,所以陛下放心吧,你这样给他们台阶下,没庐将军还要感谢陛下呢。”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准备去请没庐赤赞,没庐赤赞正在帮助神策军练兵。他刚一进入神策军军营,便看到演武场上,没庐赤赞光着臂膀,手持长戟,一杆长戟在日光下被舞的虎虎生威,银光闪闪,晶莹剔透的汗水顺着没庐赤赞小麦色的皮肤,顺着没庐赤赞流畅的肌肉线条流淌下来。 “没庐将军好生厉害!” “是啊是啊,听说还会打马球,打毬也是一等一的!” “没庐将军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鱼之舟走过去,便听到神策军的士兵们小声窃窃私语,全都是称赞没庐赤赞的,一个个心生向往,好似小迷弟一般。 鱼之舟心中不屑,也是如此,没庐赤赞天生便是如此会笼络人心,不然自己年幼之时,为何会被他的假象所蛊惑? 鱼之舟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各位将领有所不知,你们的没庐将军之前歇养月余,正是因着被人一脚踹断了肋骨。” “什么!?” “踹断了肋骨?”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不对啊,是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踹断没庐将军的肋骨,这般厉害的人,怕是还未出生呢!这位小公公,您可别吹牛啊!” 鱼之舟道:“如何是吹牛?此人并非将领,也并非士兵,而是一个商贾,名唤孟簪缨的便是,你们若是不信,只管自己去问问。” “商贾!” “竟有此事?” “我听说过这个商贾,据说是做马匹生意的,咱们营中的好几批骏马,都是孟家寻觅来的。” “我的娘喂,没庐将军竟然被一个商贾踹断了肋骨?” 鱼之舟和将领们讨论着八卦,心情大好:“不只是被踹断肋骨,还毫无还手之力。” 鱼之舟这般说着,便看到身边的士兵们脸色有异,一个个还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流淌在鱼之舟身后,鱼之舟吓了一跳,猛的回身,直接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定眼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不知何时已然从演武场上下来,悄无声息走到了鱼之舟背后,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造谣”的鱼之舟。 其他将领一看,没庐将军来了,赶紧做鸟兽散尽,全都不讲义气的跑了。 没庐赤赞挑眉道:“幺儿来神策军营,不会是专门来造谣为兄的罢?” 鱼之舟赶紧后退了两步,似乎十分嫌弃没庐赤赞会把他的汗水蹭在自己身上,立刻低垂下眼目,一脸本分的模样,话语却不饶人:“小臣字字属实,何来造谣一说?难道没庐将军没有被孟郎君踹断肋骨?还是三根。” 没庐赤赞挑了挑眉,突然捂住自己胸口:“嘶……你这么一说,我、我的肋骨又疼起来了。” “怎么回事?”鱼之舟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没庐赤赞,连忙道:“可有军医?快让军医看看!” “呵呵……” 鱼之舟着急的说着,便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丝的戏谑,是没庐赤赞的笑声。 鱼之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失态了,竟然关心起没庐赤赞来,他赶紧松手,已然来不及了。 没庐赤赞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笑得很是温柔:“幺儿还是关心为兄的,为兄很欢心,早知如此,便伤得再重一些,再久一些才好呢。” 鱼之舟白楞了他一眼,哪里有人想要自己伤得更重更久,着实是个怪人。 没庐赤赞知道他找自己肯定有事儿,便道:“好了,不闹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鱼之舟道:“陛下请没庐将军过去一趟,正在紫宸殿候着,没庐将军赶紧把衣裳穿上,不好让陛下久等了。” 鱼之舟去了好一阵,这才将没庐赤赞带回来,他还以为天子一定等急了,哪知道回来一看,李谌压根儿不着急,还在和刘觞互喂糕点呢。 分明只是一块糕点,出去的时候咬了一口,回来的时候咬了两口,鱼之舟从来不知道吃糕点还能这么节省呢! 鱼之舟使劲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那二人的亲昵,道:“陛下,没庐将军在外等候。” “叫他进来。” 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拜见陛下。” 李谌把没庐赤赞临时调遣到驿馆,监视各个节度使一举一动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庐赤赞在神策军,也只是临时的,因此借调到驿馆也没什么,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以前都在吐蕃,不参与中原内部的节度使之争,因此调派自己过去,是最合情合理的。 “请陛下安心,卑将定不辱命!”没庐赤赞道:“但凡驿馆有风吹草动,卑将定然事无巨细,据实禀报。” “好。”李谌道:“朕是信得过你的。” 没庐赤赞拱手:“谢陛下信任器重。” 马球比赛在大明宫清思殿举行,大明宫内的毬场,与外面的球场就是不一样,清思殿的毬场不只是大,而且精致奢华,看球的人可以在清思殿内燕饮,也可以到毬场的空场上来观摩,虽然不及月灯阁热闹,但这极尽奢华的体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 天子下令,招节度使入大明宫打马球,各地节度使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打球而已,天子喜欢打,也无不可。 节度使们全都入宫,节度使的公子们自然也要跟着,程熙之一眼就看到了陆品先,冷哼一声,昂着脑袋从他面前走过去,那模样嚣张的厉害。 陆品先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眼神冷漠,甚至不曾施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程熙之的铁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气得他狠狠跺了两脚:“这个陆品先!” 这次马球比赛,就是为了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当众产生矛盾,在各节度使面前大打出手才准备的,因此刘觞故意将程熙之与陆品先分在两个对立的组别里,开始比赛之后,一组赢球一组不输球,有输有赢,自然就有摩擦与嫌隙,不愁打不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刘觞兴致勃勃,端着一承槃的蜜饯,坐在毬场上观摩。 李谌因为想要与刘觞亲昵,所以便没有亲自上阵,而且他若是亲自上阵,那些节度使和公子还要小心翼翼,自然不得施展,反而束手束脚的。 李谌干脆坐在席上,看着他们打球,李谌张开嘴巴道:“啊——要阿觞哥哥喂。” 刘觞看了看左右,这么多人都在围观打球,若是喂来喂去实在不好,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人看到又要生出麻烦。 但刘觞架不住李谌那小奶狗的模样,揪着自己的袖子摆,轻轻的摇晃,撒娇一样的央求:“阿觞哥哥,要喂,要喂。” “好好好!”刘觞把心一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别说是大奶牡丹花了! 刘觞做贼一样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看向他们,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激烈的马球比赛,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蜜饯喂给李谌。 “好吃吗?”刘觞低声问。 李谌心满意足,点点头:“阿觞哥哥喂的,甚甜,还要。” 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投喂小奶狗好生刺激,刘觞投喂了一次,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立刻又找了一颗浑圆浑圆的大蜜枣,喂到李谌口边。 蜜枣的个头的确有些大,但是一口吃下去不是问题,偏偏李谌故意没有一口衔过去,而是就着刘觞的手指咬了一半,温柔的唇瓣研磨着刘觞的指尖,那种酥酥麻麻隔靴搔痒的触感,让刘觞整个人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刘觞脸色通红,李谌则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还给了他一个歪头杀。 这种感觉着实羞耻极了,但又让刘觞上瘾,不需要李谌再说话,刘觞又将另外一半蜜枣喂过去。 “陛下!” 就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急匆匆跑了过来,刘觞还在喂枣子,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把枣子往李谌口中一塞,然后坐的笔杆条直,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 李谌还在缠绵的吃枣子,下一刻,刘觞动作快极仿佛会武艺似的,一把将枣子塞进来,李谌没有防备,枣子嚼都没嚼,直接顺着嗓子咽了下去,呛得他直咳嗽。 “陛下、陛下?!”刘觞瞪大了眼睛,震惊的道:“没事儿吧陛下。” “咳咳咳……水……水……”李谌挣扎。 郭郁臣也被吓到了,赶紧道:“水水水!” 刘觞把水端过来,李谌大口饮下去,这才把卡在嗓子的蜜枣咽下去,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缠绵的喂枣而已,差点变成了行刺,刘觞偷偷的抹了一把汗,看来偷情也不容易啊,以后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偷情了,太危险。 郭郁臣担心的道:“陛下,您……没事儿罢?” 李谌没好气的道:“郭将军过来做什么?有事儿么?” 郭郁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支吾的道:“陛下,半场时辰已经到了,郁臣是来请示陛下,是否半场休息。” 李谌这才醒过梦来,什么,半场都过了?方才二人缠缠绵绵的喂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刘觞也是惊讶:“半场都过了?怎么没打起来?” “打起来?”郭郁臣迷茫:“谁和谁打起来?” 刘觞看向毬场,果然,半场时间都过了,而程熙之与陆品先两边相安无事,竟然没有打起来。 李谌摆手道:“休息罢,歇息一会儿。” 刘觞低声对李谌道:“陛下,程三公子和陆少将军没能打起来,必然是因着陛下与各地节度使在场,程三公子难得有承算,压制了脾性,不行,我去与陆少将军通通气,让他多气一气程三公子。” 李谌点点头:“去罢。” 刘觞离开席位,来到毬场中间,两边队员正在歇息,各自占领了毬场的一个角落,刘觞装送来慰问品,让小太监们抱着吃食和饮品分发。 刘觞自己也仗着分发的掩护,凑到陆品先身边,低声道:“陆少将军,半场比赛都完了,程三公子怎么还没闹起来?” 陆品先蹙眉道:“想来是程三公子心里也有承算,不想今日与在下争执。”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程三公子一点就炸,你气他啊!主动一点,气他!” “主动?”陆品先疑惑的道。 刘觞道:“陆少将军,你打球太干净了,稍微……脏一点。” “脏一点?” 刘觞点点头:“使点小动作,程三公子一定会当场爆炸给你看!” 陆品先若有所思的点头:“好罢,在下尽力而为。” “还有还有,”刘觞偷偷指了指旁边的小童,道:“程三公子日前一直针对你那个小童,你打球的时候,故意维护小童一些,程三公子看到你这番模样,定然会勃然大怒。” 陆品先又点点头:“在下受教了。” 正好中场休息结束,两边队员集合,翻身上马,准备继续下半场比赛,刘觞对陆品先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给他打气。 刘觞回了座位上,李谌道:“如何?” 刘觞无奈的摇头:“陆少将军打球太干净了,看来……还得陛下帮帮他。” “朕?”李谌道:“朕不在场上,如何帮他?” 刘觞与他咬耳朵,小声道:“陛下,一会儿你看准时机,就扔个小石子过去,让程三公子以为,是陆品先惊扰了他的马匹,程三公子必然饶不了他,打起来指日可待。” 李谌眼皮狂跳道:“阿觞的法子,真是……真是好法子。” 刘觞在案几底下偷偷握住李谌的手,李谌一阵激动,还以为阿觞哥哥又要与自己偷情,哪知刘觞将他的手掌展开,塞了几颗小石子过来。 李谌道:“石子?” 刘觞笑道:“惊扰程三公子的马匹用的,陛下一会儿偷偷扔过去,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都这么小,这么圆润,打不伤人的。” 李谌:“……” 下半场比赛开始,程熙之一直冷着脸,故意不去看陆品先,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会陆品先,如此一来,也不会在御前失仪,惹出麻烦。 陆品先不着痕迹的看了两眼程熙之,驱马一直跟在旁边,但是正如刘觞所说,他打比赛太干净了,没用过小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却在此时…… “啊!” 程熙之一声惊呼,一块小石子从斜地里飞过来,直接打在程熙之的马腿上,马匹受惊,猛地尥蹶子,高高抬腿,程熙之一只手还需要握着毬杖,没能稳住身形,直接从马匹上掉了下去。 程熙之坠马,幸而他会一些武艺,及时调整身形,半空中硬生生拧腰落地,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众人都被这个变故吓到了,赶紧勒住马匹聚拢过来,裁判也驱马跑过来。 “程三公子,没事罢?” “是啊,三公子,没事儿罢?” “程三公子的骑术不精啊,怎么还能落马呢?也不知这节度使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程熙之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这么多人围观,陛下亲自临场,自己竟然从马上掉落了下来,简直丢人现眼,足够被各地节度使笑话一万年的! 程熙之面红耳赤,气愤的抬头去瞪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之人,他的目光一转,便盯在陆品先的小童身上,立刻大步跨过去,一把揪住小童的衣领子,怒喝道:“是不是你?!背地里使小绊子?我方才分明看到一颗石子打中了我的马匹!绝对是你!” 石子自然是刘觞捡的,李谌扔的,和那小童毫无干系,刘觞的本意是嫁祸给陆品先的,哪知道竟然有奇效,程熙之误会是小童暗地里使绊子,给自己玩阴的。 “不是,不是小人呀!”小童连连摆手,焦急的朝着陆品先道:“少将军!您快为小人做主啊,不是、真的不是小人啊!” 陆品先面容冷硬漠然,踏前一步,拦在小童面前,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方才的石子,的确不是在下的仆役扔的。” 程熙之果然爆炸了,仿佛点着的炮仗,又好似炸毛栗子,指着陆品先的鼻子,不敢置信的道:“你竟还维护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莞柳 136瓶;喵无、我爱小钱钱 10瓶;进击的卤蛋君 2瓶 第95章 君子都是禽兽 陆品先道:“在下并非维护什么人, 事实上,那石子的确不是在下的仆役扔的。” “那是谁扔的!?”程熙之恶狠狠的问道。 方才在打比赛,大家全神贯注, 谁也没有注意, 再者说了,这个石子是从席位上扔过来的,不是从赛场上扔过去的, 因此众人更加没有注意席位, 就连裁判也没有注意。 程熙之怒声道:“不是他扔的,难不成还是天子扔的?!” “咳咳咳咳咳——”李谌险些呛着,不得不说, 程三公子的直觉还真是敏锐极了! 刘觞过来“劝架”,却像是个搅屎棍子一般,故意道:“是啊, 难不成还是天子扔的石子?这也太荒唐了, 对不对?” “就是!”程熙之道:“分明是他扔的, 方才我都看到了,就是那个小童的方向,好啊陆品先, 你身为主家,便能如此维护你的仆役了不成?” 陆品先本想辩解一番,不过转念一想, 今日的目的便是惹怒程熙之,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子和自己吵架决裂。 陆品先冷声道:“程三公子不要强词夺理, 是在下的仆役做的, 在下绝不会徇私, 不是在下的仆役做的, 在下也绝不会退缩。” “你果然是维护他!”程熙之冷笑道:“还真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陛下面前,请你谨慎言辞。” “我怎么了?”程熙之道:“就算是当着天子的面儿,我该说什么说什么,也断不会像你一样,人前一套,背地一套,搞这些阴奉阳违见不得人的手段!” 两边吵起来,那小童不需要吩咐,自行拱火,眼中含着泪花道:“少将军,不要吵了,您不要为了小人,与程三公子争吵。” 程熙之险些被气笑了:“你好大的脸面,我和你家主子吵架,有你什么事儿,滚!” 小童吓得一个哆嗦,陆品先道:“程三公子,陛下面前,请你说话有些分寸,莫要冲撞了圣驾!” 两边谁也不让谁,场面一度混乱起来,各地节度使完全是在看热闹,恨不能打得再火爆一些才好了。 程怀瑾不知今日马球比赛的目的,就是让两家吵起来,他看到程熙之与陆品先如此针锋相对,侧头看了看天子的方向,若是程熙之口出狂言,连累了程家,自己也是程家的一份子,岂不是要被牵连? 程怀瑾总出来道:“三兄,依怀瑾看,陆少将军也不是有意的,就这么算了,继续比赛罢。” “就这么算了?!”程熙之那火气瞬间烧到了程怀瑾的头上,他平日里就看不惯程怀瑾,大哥那么维护程怀瑾,程怀瑾不过一个野种,自己分明才是他的亲弟弟。 现在好了,这个野种胳膊还往外拐,分明不把自己当成程家自己人。 程熙之气怒非常,殃及池鱼,转头指着程怀瑾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儿?” “三兄……” “别叫我三兄!”程熙之打断他的话头:“我可当不起!我跟你有关系么?你是程家的人么?你骨子里就没有流淌着程家的血脉,这才会胳膊肘向往拐,向着外人说话!你凭什么说算了?” 程怀瑾一愣,没想到程熙之火气这么大,直接烧到了自己头上,还当着这么多节度使的面子,说自己不是程家的人。 程怀瑾最芥蒂的,便是这句话…… 程怀瑾的确不不姓程,他被程老将军收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姓程,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人说闲话,所以程怀瑾主动向程老将军请求,将自己的姓氏改为程氏。 这么多年来,程怀瑾作为程家的义子,一直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正因为他不姓程! 这是程怀瑾心头的一根刺,讳莫如深。 程怀瑾一愣,瞬间没了话头,脸色惨白,程熙之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继续道:“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假惺惺,人前一面,背地一面,现在竟都是这样的人,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吃香是么?我今日可真是见识了!” 程怀瑾面上无光,脸色惨白,双手藏在袖口中微微颤抖,干笑道:“三兄,你怕是累糊涂了,要不然这样罢,怀瑾扶你去歇息一番。” 程怀瑾想要上前去扶程熙之,把他拉走,不让他在毬场上暴跳如雷的骂人,谁知道程熙之不吃他这一套,猛地一把推开程怀瑾,冷声道:“开走,别碰我!只会讨好人的野种,看了便叫人厌烦!” 程怀瑾没有防备,“嘭”一声直接被推倒在地,他的耳朵里都是“野种”“只会讨好”“令人厌烦”等等词眼,异常的刺耳。 “阿瑾!” 程轻裘拨开人群挤进来,赶紧扶起程怀瑾,关切的道:“阿瑾!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程怀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在呆呆的出神,只觉得掌心麻麻痒痒的,低头一看,是血,他的手掌蹭在地上擦破了皮,这会子正在微微渗血。 “阿瑾!”程轻裘道:“你受伤了?快,大兄带你去包扎。” 程熙之也没想到程怀瑾会摔在地上,还擦破了手掌,他一时有些惊慌,但咽不下这口气,大兄又这么关心这个野种,分明自己才是大兄的亲弟弟啊,大兄对兄弟们的关心,还不及这个野种的一半! 程熙之冷笑道:“真会装模作样啊!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好像要流血而死……” “住口!” 程轻裘一声断喝,吓得程熙之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一脸无措的模样。 都说长兄如父,果然是没错的,程老将军的几个儿子,都是老来得子,只有长子程轻裘的年纪稍微长一些,程老将军总是在军中练兵,很少回家,因此长兄程轻裘就担负起了教养的责任,虽他为人亲和,但还是十足有威严的。 程轻裘冷声道:“老三你说够了没有!今日陛下在场,你如此失仪,便算是陛下不追究,我也定然饶不了你。” 程熙之吓得好像炸毛的小猫咪,瞪大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大兄你……你吼我?” 程轻裘冷声道:“滚回去反思,禁足在屋舍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程家的仆役赶紧上前,道:“三公子,多有得罪了。” “放开我!放开!你们放肆!”程熙之一直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程家的仆役都是会武艺的,两个人押解着程熙之离开了清思殿。 程轻裘立刻对李谌道:“卑将有罪!卑将管教无方,还请天子恕罪!” 李谌挑了挑眉,本意只是想要程熙之与陆品先打起来,没想到程熙之的火气烧得如此旺盛,竟然把自家人也给烧了进去,不过无伤大雅。 李谌装作很是大度的模样:“无妨,今日本就是比赛,难免有些小小的口角,既然程少将军已经管教了程三公子,那朕也就不方便插手了,一切按照程少将军的意思来罢。” 其实李谌看得出来,程轻裘还是很维护程熙之的,如果程轻裘不镇住场面,先斩后奏,一旦他的失态提升到御前失仪的层面,那就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少则杖责鞭笞,多则入狱斩首! 程轻裘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多谢陛下恩典。” 程轻裘告罪之后,一转头,便发现程怀瑾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正要着急寻找,刘觞走过来道:“程少将军不要着急,本使令人送程公子去了清思殿的偏殿,御医崔岑已经过去看诊,想必这会子正在包扎伤口呢。” “多谢宣徽使。” 程轻裘也没空客套,赶紧往偏殿跑去,好似很是担心程怀瑾的伤势。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程轻裘跑远的背影,李谌走过来道:“阿觞,今儿个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过火?”刘觞道:“不会啊!刚刚好,精彩非凡!程三公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他气起来,简直不分敌我,疯狂扫射,伤敌三分,伤己七分啊,霸气!” 李谌:“……” 刘觞又道:“今天这个梁子可算是结大了,各地节度使都看在眼中,那个背后之人一定十分得意,只是……” “只是?”李谌道:“只是什么?” 刘觞有些感叹:“只是没想到,害得程怀瑾这个小美人儿受伤了,我有一些些的于心不忍。” 李谌:“……” 李谌立刻捏住刘觞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道:“谁是小美人儿?” 刘觞笑嘻嘻的道:“陛下,陛下你是,你方才怕是听错了。” 李谌冷笑一声:“哦?朕听错了?” “是啊是啊!”刘觞信誓旦旦的道:“陛下最美!” 程轻裘追到偏殿,御医崔岑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程轻裘拱手道:“崔御医,不知家弟伤势如何?” 崔岑道:“请程少将军放心,程公子伤势不碍事,已经清理过伤口,上了药,无需包扎,愈合便可以了。” 程轻裘松了口气:“多谢多谢。” 他送走了崔岑,这才推门走入偏殿,刚一进去,竟然听到偏殿里隐隐传来抽噎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毕竟程怀瑾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还是十足要强的。 程怀瑾坐在偏殿的角落里,背对着殿门,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他的双肩微微颤抖,隐约的哭咽声传来,若有似无的。 程轻裘迟疑的道:“阿瑾?” 程怀瑾的身形稍微有些僵硬,虽然是从背后看过去,看不到脸面,但还是能看到他在用袖子抹脸。 程轻裘大步转过去,扶住程怀瑾的肩膀道:“阿瑾,怎么了?是伤口疼么?” 程怀瑾没想到有人进来,他赶紧收了眼泪。的确,程怀瑾确实是在偷偷哭咽,但并不是因着伤口,从小到大,他也是习武长大的,又养在将门之家,自然少不了受伤,程怀瑾并不怕受伤。 他只是突然觉得分外的委屈,程熙之骂他野种,骂他只会讨好人,都戳中了程怀瑾的软肋。 他本以为没人会进来,一个人坐着,难免感怀一些,哪知道程轻裘却来了。 程轻裘紧张地道:“阿瑾,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我叫崔御医再给你看看。” “不必。”程怀瑾拦住程轻裘,摇摇头:“伤口无事,已经上了药。” “那是如何?”程轻裘道:“难道……是因着老三的话?” 程怀瑾低垂下眼帘:“三兄说得对,怀瑾本不是程家的孩子……” “阿瑾,你千万别这么说。”程轻裘阻止道:“你从小便养在程家,你就是程家的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会这么想?” “大兄这么想,旁人就这么想么?”程怀瑾苦笑:“起码三兄就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觉得怀瑾只会讨好人。也对啊,怀瑾本就不是程家的人,这些年来,若不是在程家处处讨好,还要怎么活下去?” “阿瑾……”程轻裘听得心脏发紧,一切都是凭借本能,将程怀瑾紧紧搂在怀中:“不管别人怎么看,大兄绝对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你便是大兄最亲近的人。” 他说着,还轻柔的给程怀瑾擦去眼泪,温柔得哄着道:“乖,阿瑾,别难过,还有大兄呢,大兄会一直都在的。” 程怀瑾的心窍一时有些混沌,乱糟糟的,又有些莫名暖洋洋,他歪头靠在程轻裘的肩膀上,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受了伤,总觉得自己异常的脆弱,想要找人依靠,而这个人就是程轻裘。 “兄长。”程怀瑾轻唤道。 “我在呢,大兄在呢。”程轻裘应声,轻抚着他的鬓发。 程怀瑾慢慢抬起一些头来,双目直接撞进程轻裘关切又温柔的眼神里,那眼神仿佛无法作假,满满都是关切,满满都是在意,而且几乎被程怀瑾独占,再容不下其他。 程怀瑾的心窍陡然一颤,不知怎么的,头一次有些失神,仰起头来主动亲在程轻裘的唇边。程轻裘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死死凝视着程怀瑾,箍住程怀瑾手臂的力气也变得奇大无比,似乎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被我发现了!” 就在此时,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传来,有人蹦进清思殿偏殿来。 程怀瑾与程轻裘方才都有些忘情,并没有发现有人偷看,吓得连忙分开,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刘觞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端着官老爷的架子,笑眯眯的:“啧啧啧!被我发现了!你们竟然在亲亲!” 程怀瑾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宣、宣徽使您必然是看错了,并、并不是,定然是偏殿太过昏暗,怀瑾与大兄乃是手足兄弟,如何可能……”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刘觞打断了,恍然大悟:“手足兄弟?兄弟好啊,还是骨科大法呢!不过其实也没关系,你们又不是亲兄弟,连表兄弟都不是,本使很开明的。” “宣徽使,”程怀瑾还想要辩解:“方才是兄长在给怀瑾查看伤口,并不是宣徽使你想象的那样。” “哪样呀?”刘觞故意道。 程怀瑾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嘴笨到了极点,反而是程轻裘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正是宣徽使看到的那样,轻裘的确……心仪阿瑾多时了。” “什么?”程怀瑾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大哥就是你大哥,你看看,关键时刻还是大哥爽快!” 程怀瑾一脸茫然,呆呆的凝视着程轻裘,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精明模样,甚至有些傻乎乎的。 程轻裘拱手道:“还请宣徽使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像宣徽使大人一般开明英明。” “好说好说!”刘觞道:“只是——是不是需要一些好处费,封口费呢?” 程轻裘也是爽快:“只要宣徽使有用得上轻裘的地方,轻裘绝不推辞。” 啪啪啪!刘觞鼓掌道:“爽快人!程少将军这个朋友,本使交定了!那行,没事儿了,既然程公子伤势无碍,那本使便先走了,清思殿的偏殿交给你们,放心,本使会吩咐旁人不来打扰的。” 说着,还对程轻裘眨了眨眼睛,一脸你懂的表情。 刘觞施施然离开,偏殿中只剩下程怀瑾与程轻裘二人,二人相顾无言,程轻裘咳嗽了一声,道:“阿瑾,我……” “大兄。”程怀瑾垂着目光木然的道:“你是程家的嫡长子,也是程家唯一的嫡长子,父亲还指望着你为程家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程轻裘眯起眼目,道:“有话便直说罢。” 程怀瑾道:“大兄若是看上了怀瑾的皮相,只管拿去便是,但这些心仪的话,怀瑾只当大兄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要提了。” 嘭! 程轻裘突然一掌拍在案几上,他越过案几,凝视着程怀瑾,沙哑的道:“你以为我对你好,真的因为你是我的弟亲么?老三一直抱怨,我对他这个亲弟弟,还不如对你这个义弟要好,这是为何?你从未想过么?” 程怀瑾诧异的抬起头来:“你……” 程轻裘道:“我早就对你不安好心,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罢了。” 说罢,程轻裘再不多言,站起身来直接出了清思殿偏殿,消失在黑夜之中。 刘觞笑眯眯的回了紫宸殿,心情大好的模样,李谌抱怨道:“不就是去看了看程怀瑾么,程怀瑾再好看,也不至于像是捡了珍宝一般罢?” 刘觞道:“陛下,别吃味儿啊,其实我是看到了有趣儿的事情,所以才这般开心的。” “有趣?” 刘觞点头:“陛下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李谌猜不到:“你去探望程怀瑾的伤势,还能看到什么?难不成见鬼了?” 刘觞道:“比见鬼还要刺激!我看到程怀瑾和他大哥在亲亲,哇,好热烈呢!” 李谌:“……”程怀瑾和程轻裘?朕的脑袋要炸了! 李谌有些不相信:“程轻裘那般循规蹈矩的君子,怎么可能与自己的弟亲……” 刘觞摆摆手道:“陛下,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君子,其实呢,就是一只耐心的恶狼罢了,说白了,君子都是禽兽!” 李谌:“……”幸好朕没有自封君子,否则也被打成禽兽一类了。 刘觞笑得很是狡黠:“于是我便威胁了程少将军一通,他们被我捏住了把柄,以后必然会乖乖听话的!” 李谌无奈:“幸好,这般说来,程少将军还是君子,因着他没有一时冲动,杀人灭口。” 刘觞:“……”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道:“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求见。” “陆品先?”李谌道:“他还未出宫?让他进来。” 陆品先走进来,道:“陛下,有发现,还真让程三公子说准了,卑将身边的仆役小童,有些异动。” 刘觞都:“什么异动?” 陆品先道:“那小童方才偷偷去了,鬼鬼祟祟的,似乎是要与什么人碰面,卑将已然让人暗中跟踪。” “好!”李谌道:“快,带路,朕倒是要看看。” 众人离开紫宸殿,与陆品先的人汇合,陆品先的亲信一直在等着,回话道:“少将军,那小童的确鬼鬼祟祟的与人见面,只不过……对方似是十分谨慎,并没有来赴约。” 李谌蹙眉道:“竟如此谨慎。” 刘觞道:“无妨,那小童现在何处?” 亲信道:“正要出宫,往右银台门而去。” 刘觞思忖着道:“走,咱们去套麻袋。” “套麻袋?”李谌奇怪。 刘觞带着李谌和陆品先二人,悄悄的往右银台门赶去,果然在路上看到了陆品先的小童,他行色匆匆,步履杂乱,看起来很是紧张。 刘觞压低声音道:“陛下,少将军,你们去把小童打晕。” 李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陆品先很有眼力的道:“陛下,还是卑将来罢。” 那小童不会武艺,根本不知有人跟踪,走着走着一声低呼,直接被打昏了过去,软倒在地上。 刘觞立刻将准备好的麻包拿出来,将小童套进去,然后指挥着李谌和陆品先将人带走,带到偏僻的地方。 哗啦—— 凉水泼在麻包上,小童惊醒过来,呜呜大喊着:“什么人!?怎么回事!把我放了!是什么人!?” 小童被拴在麻包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吓得大声尖叫,可是这地方偏僻,大明宫如此之大,有很多地方是连宫人都很少来打扫的,正巧,这里就是。 刘觞掐着嗓子道:“你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李谌:“……” 陆品先:“……”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放了我罢!我只是一个仆役,我没有银钱的!” “谁要你的银钱?”刘觞道:“我只是要你乖乖回答,你是为谁办事儿,为何要用陆家的名声,在外面招摇撞骗,散播谣言!” 小童吃了一惊,断断续续的道:“你……你说什么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快放了我,不然我叫人了!” 刘觞嘿嘿一笑:“都说了,你随便叫人,来人算我输!既然你不老实,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你要、你要干什么?!”小童惊恐的道。 “我嘛?”刘觞搓着掌心,哗啦哗啦的抖自己的衣裳:“你只是一个小童,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银钱,要钱是要不得了,那不如……先*奸后杀吧!” “什么!?”小童更是惊恐大喊着:“不要不要!求求你饶了我罢!好汉,饶命啊!” “噗嗤——”刘觞听到好汉饶命这四个字,险些直接笑出声来。 而李谌与陆品先完全笑不出声来,陆品先十分惊讶,他竟不知宣徽使私底下如此豪放,如此无赖,而李谌则是无奈,揉着额角,阿觞又皮了是不是? 刘觞故意将衣服的料子弄响,好像在干什么似的,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救命啊!救命啊!”小童扯着脖子大喊,但是真的没看有人来救他。 小童战战兢兢:“我……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刘觞挑眉,十分自豪的看了一眼李谌与陆品先,道:“好啊,那你就乖乖的说出来。” 小童哭诉着:“小人也不想……也不想诬陷少将军,可是,可是出于无奈,我也是被逼的!都是那个金商公子!是他!” 金商防御使之子? 三人对视了一眼。 小童继续道:“日前小人在驿馆的膳房,偷饮了金商公子的雉羹,后来……后来被金商公子发现了。” 金商公子便以此要挟小童,其实只是一些雉羹而已,完全不值得出卖主人家,小童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和主人主动请罪的,但是谁成想…… “那雉羹……那雉羹好像有仙力!对对对,有仙法!”小童惊恐的道:“小人偷偷饮了几次之后,便不能再没有那雉羹呢!实在是,日日想,夜夜想,晚上睡不着,一闭眼都是雉羹的滋味儿,太难熬了,因此……因此小人才不得已被金商公子驱使!他让我散播谣言,买通流民,说……说很简单,只要小人照做,就给小人继续饮用雉羹!” “原来如此……”刘觞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小童服用阿芙蓉熬制的雉羹,已然上瘾,所以才会听从金商公子的命令,到处散播陛下要派遣副大使去藩镇的谣言。 “小人也是被逼的!也是被逼的!” 刘觞弄清楚了始末,道:“既然你也是被逼的,那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 “当真!?”小童惊喜非常。 刘觞道:“我放你回去,但你要答应,不能将今日的事情告诉金商公子,也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否则……” “小人不敢说!小人不敢说的!”小童再三恳求:“放了小人罢!” 刘觞给陆品先打了一个颜色,让他把小童打晕,然后才给他松开麻包。 李谌道:“这小童怎么办?” 刘觞道:“还能怎么办,把他放在这儿呗,让他在这里睡一晚上,明日自然会离开的,不必管他。” 陆品先沉声道:“看来栽赃构陷卑将的,便是那金商公子。” 刘觞道:“金商防御使又是弄了阿芙蓉,又是构陷范阳节度使,这心思,未免也太野了一些吧!” 陆品先道:“陛下,下一步该当如何?” 李谌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既然背后之人已经浮出水面,咱们便静静的当他将手伸入浑水之中,再连根砍断,以除后患。” “是!” 操纵谣言之人,和使用阿芙蓉迫使各地节度使上瘾之人,都是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闹了这么大一出,这两个人的心思的确是大得很,怕是后面儿还有其他动作。 刘觞道:“陛下,与其等着他们出招,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主动引他们出招,如此一来,也可以乱了他们的阵脚。” “如何引蛇出洞?”李谌问道。 刘觞笑嘻嘻的道:“还需要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的鼎力配合。” 金商防御使闹这样一出,无非是想要牵扯各地节度使,然后再让大家打起来,最后得利的自然就是他金商。 因着打马球的缘故,大家都知道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不和,但这种不和,还停留在过家家的层面上。 刘觞道:“只是口角,未免太小儿科了,不如……陛下送二位一份大礼,给这场火再添一把油,烧的更旺盛一点儿。” 陆品先眼皮一跳,怎么觉得宣徽使这口气,有一点点兴奋呢? 刘觞道:“范阳与金商不和,其实说到根本,就是为了粮饷补给的事情。” 朝廷每年发放到各地的粮饷与补给,根据不同的地域,发放的数目自然也有所不同。 范阳一直比沧景要多很多,毕竟幽州要抵御北面的外敌,是大唐北端的门户,但是范阳节度使一直很是不服气,这就促使了两面的对立矛盾,各自都觉得自己有自己的辛苦。 刘觞道:“陛下干脆令人放出消息去,说是要加大幽州粮饷补给的发放力度,但是对沧景的补给要求视而不见,如此一来……” 李谌挑眉:“依照程三公子的秉性,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暴跳如雷。” 刘觞打了也一个响指:“没错!” 陆品先点点头:“的确如此,粮饷补给是各地节度使的头等大事,这已经不仅仅是打马球的输赢与面子问题。” 程熙之暴跳如雷,必然又要去找陆品先的麻烦,如此一来,各地节度使也会开始站队,金商防御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刘觞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金商防御使面前,他若是不出手,必然会夜不能寐,只要金商防御使提前出手,便是自乱阵脚,打破了他原本制定的计划,到时候想要拿捏他的短处,必然方便多了。” 李谌点头道:“言之有理。” 陆品先拱手道:“一切但凭天子安排。” 李谌便按照刘觞所说的计划吩咐下去,想要让程熙之听说粮饷补给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直接与天子对接的枢密院放出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可以了。 自从郭氏的权势倒台,十个宰相轮流当班之后,枢密院的权威更是独大,直接架空在了宰相头顶上,一切事宜都要通过枢密院才能发放下去,与陛下直接对接的也是枢密院本身。 这样一来,枢密院就是朝廷的风向标,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先从枢密院传出来,很多人都准备了眼线在枢密院蹲着,就是想要提前知晓天子的动向。 刘光乃是枢密院的掌官,只需要他放出一丝丝的消息,程熙之必然会知晓,何止是程熙之知晓,整个驿馆定然都会知晓。 果不其然,程熙之禁足在驿馆中已经第三日,百无聊赖,他的亲信走进来,慌张得道:“三公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难不成大兄放我出去了?” “不是不是!”亲信道:“三公子,枢密院传来的消息,陛下听信了陆品先的谗言,好像要给幽州增加军饷了!还要增加俸料!” “什么!?”程熙之狠狠一拍案几:“你再敢说一次!?” 亲信苦着脸道:“不是小人说不说的问题,是枢密院传来的消息,您也知道,枢密院的消息自来都是十有八*九当真的!” 程熙之追问:“那咱们沧景呢?阿爹上书请求加粮的文书,批下来了没有?” 亲信摇摇头:“好像……好像没有消息。” “岂有此理!”程熙之又是狠狠一拍案几,拍的手疼,直甩手道:“不行,我要去面见天子,当面与天子理论!凭什么只给幽州增加俸料?咱们沧景的将士也十足辛苦,都已经自行下地种田,陛下难不成看不到么?” “三公子!三公子!不可、不可啊!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屋舍!” 程熙之恼怒起来,根本不管这些,大手一挥道:“躲开!别妨碍我,我今日必须出去,什么狗屁的禁足,大兄只知道忍让,我可不忍!” 说完,一脚踹开舍门,闯了出去,根本不顾阻拦冲出馆驿。 馆驿的角落,程轻裘从屋舍后面转出来,眯了眯眼睛,看着气急败坏离开的程熙之,微微叹了口气:“希望老三不要太过莽撞才是。” 程熙之气得头发恨不能支棱起来,冲到大明宫丹凤门边,因着他没有通传,直接被拦在了大明宫门口。 其实想要进入大明宫,并非都需要天子的召见,毕竟大明宫中还有中书门下等等办公的地方,所以臣子们想要进入大明宫并不困难。 程熙之却被拦了下来,守卫不让他进去,道:“程三公子,您不能入宫。” “不能?”程熙之奇怪的道:“为何不能?” “这……这……”守卫支支吾吾,道:“这是天子的意思,说是……说是没有宣召,程三公子这些日子都不得入宫。” 程熙之本觉得朝廷给幽州加俸料的事情,可能是假的,毕竟朝廷端水这么多年,每次都不会太过分,因此沧景和范阳才没有真正的打起来,只是明争暗斗罢了。 但这次枢密院的消息若是真的,委实太过分了一些,分明是偏颇。程熙之本觉得天子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偏颇,可偏偏到了大明宫门口,竟然被阻拦下来。 如果天子不是真的偏心,为何会阻拦自己,不让自己入宫谒见? 程熙之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真的,天子为了不让自己闹事,所以才不让自己进入大明宫,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程熙之气不过,更是愤怒,推搡着那些阻拦的守卫:“凭什么不让我进宫?!我要面见天子!我要与天子评理!” “程三公子,程三公子您见谅,卑将们也是奉命行事!” 程熙之与守卫推搡之间,便看到一辆车马经过,停到了大明宫的丹凤门门口,那车马何其眼熟,正是驿馆的车马。 有人打起车帘子,幽幽的道:“何人喧哗?” 程熙之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坐在车马中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姓陆的!”程熙之指着他道:“你给我下车!” 陆品先只是瞥了一眼程熙之,态度很是冷漠疏离:“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需要进宫面见天子,没空与程三公子置喙,少陪了。” “陆品先!陆品先!”程熙之拦住车马,道:“你进宫面圣,是不是因着幽州加饷的事情。” “是与不是,”陆品先淡淡的道:“与程三公子有关系么?” ———— 鱼之舟走入紫宸殿,禀报道:“陛下,宣徽使,程三公子已经到了丹凤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 “很好!”刘觞早有安排,他就知道程熙之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进宫理论,特意安排了神策军在门口拦住他,这样一来,程熙之肯定会多想。 李谌笑的甚为宠溺:“还是阿觞料事如神。” 鱼之舟稍微有点迟疑,道:“陛下,宣徽使……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刚刚入了宫门。” “还等什么?”李谌道:“让他进来。” “可是……”鱼之舟道:“可是陆少将军没有来紫宸殿。” “为何?”李谌奇怪:“他进宫不来见朕,去了何处?” 鱼之舟道:“陆少将军在宫门口被程三公子……打了,此时在太医署,正在接受治疗。” 李谌:“……” 刘觞:“……” 作者有话说: 安利一下蠢作者正在更新的另外一篇沙雕小萌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欢迎收藏欢迎来看文,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第96章 这是谋反! “与程三公子有什么关系?” “你再说一遍?!” 程熙之听到陆品先的话, 气不打一处来,挑着马鞭,虚指着陆品先的鼻子。 陆品先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程熙之, 连下车都不曾下, 便道:“不必理会,进宫门。” “是,少将军。” 丹凤门的守卫验查之后, 便打开丹凤大门, 请陆品先的车马通过。 程熙之一看,陆品先这是不打算理会自己,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当即身形一展,猛地拔身而起,竟然直接跃上了马车。 陆品先眯着眼睛看他, 不赞同的道:“程三公子, 你阻拦在下见御驾, 若是耽误了圣上的要事,该当何罪?” “我管你是什么要事?”程熙之站在马车上,拦住车马, 就是不让他通行:“凭什么我不能进宫,你却能进宫?你去找天子,分明便是要说加粮饷的事情, 若是今儿个我不能接进宫,也不会叫你得逞!” 驾士一脸为难:“少将军, 这……这怎么办呢?” 程熙之站在车上, 驾士也不敢驾车, 唯恐冲撞了沧景节度使的儿子, 他可是担待不起的。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这里可是大明宫前,丹凤门下,你若是在此闹事儿,传到天子耳朵里,不仅仅是你,就连你们沧景程家的脸面,也不好过罢!” “你威胁我?”程熙之气笑道:“你竟还威胁我?我今儿个就是为了沧景的将士们来的,你说什么我也绝对不会退缩!更何况……啊!” 他还在义愤填膺,没想到车驾的马匹受了惊吓,驾士还没催马,竟然直接动了起来,程熙之站在马车上,面对着车厢,马车突然一动,他整个人没有防备,直接向前扑去。 “程熙之!”陆品先坐在车厢里,看到他向前扑倒,马车上这么多金属的装饰物,若是磕到,不是撞坏了头,便是撞坏了眼睛。 陆品先猛地从车厢中窜出来,一把搂住陆品先,马匹受惊很严重,马车剧烈的摇晃着。 咚! 一声巨响,陆品先搂着程熙之二人全都坠下车驾。 “少将军!” “程三公子!!” “不好了不好了!陆少将军受伤了!” “快,御医!御医!” 程熙之身形不稳,眼前一黑陡然坠下马车,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一股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拥住,紧跟着耳边闷哼一声,带着一丝丝痛苦。 程熙之睁眼一看,是陆品先! 陆品先还保持着抱着自己的动作,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脑后,而另外一只手臂软塌塌的垂在地上。 马匹受惊,驾士一时无法控制,马匹带着驿馆的车驾,竟然直接从陆品先的小臂上碾了过去。 陆品先的小臂剧痛之后,完全没有办法用力,软塌塌不听实话的瘫在地上,一眼就知道是骨折了。 程熙之慌了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去动陆品先,大喊着:“御医!御医呢!快、快,他的手!” 李谌听到鱼之舟的禀报,震惊的道:“程熙之把陆品先给打了?还打伤了?” 鱼之舟道:“小臣也不确定,是听宫人这般说的,当时丹凤门前异常混乱,还惊动了车马,险些撞到了人,陆少将军受了伤,已经被加急送到太医署诊治,好像……手臂骨折了。” 李谌头疼,揉着额角道:“陆品先可是范阳节度使的独子,是陆家的独苗苗,而且他是少将军,还是要上战场的,手臂骨折了?情况怎么样,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罢?” “这小臣便不知了。”鱼之舟道:“小臣刚刚听到消息,立刻前来禀报,还未曾去太医署查看。” “快去。” “是,陛下。” “等等。”李谌又反悔了,道:“不行,朕必须亲自去一趟。” 李谌觉得,让鱼之舟前去有些不妥当,还是他自己前去更文妥帖一些,也能表达对陆家的关心,若是真的有个好歹,范阳节度使还不真的和沧景节度使拼了老命? 李谌越想越是头疼,对刘觞道:“阿觞,你跟朕走一趟。” “好。” 二人也没废话,立刻往太医署赶去。 刚到门口,便远远的看到了程三公子,程熙之局促的站在门外,十分焦虑,埋头走来走去,好几次看向门口,但又不敢进去。 李谌和刘觞走过来,他都没有发现,险些一头撞在刘觞身上。 “陛、陛下?宣徽使?”程熙之一脸心虚的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谌没好气的道:“陆少将军如何了?” “我……”程熙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垂着头嗫嚅:“我也不知道,我没……进去看。” 李谌叹了口气,赶紧大步走进去。 “诶,陛下!”程熙之一咬牙,也跟了进去,道:“陛下,等等我!” 众人进了太医署,便听到御医们的嘈杂声,忙忙碌碌的,十分混乱,崔岑正好从屋舍中走出来。 李谌道:“陆少将军伤势如何?” 崔岑回话道:“陆少将军的手臂断了……” “断了!?”程熙之震惊的道:“真的……断了……” 崔岑道:“还稍微有些错位,微臣们已经帮助陆少将军正骨,现在包扎完毕,伤口淤血有些严重,还需要饮几次活血化瘀的汤药,平日里注意一些,不要让伤口错位,陆少将军年纪尚轻,恢复能力应该不错,或许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李谌追问:“还能否上战场?” 陆品先继承了范阳节度使的双锏,在战场上用的一双长锏,若是一只手坏了,那岂不是从双锏变成了单锏? 崔岑道:“请陛下放心,若是安心将养,是不会留下病根的,但也需要陆少将军的配合。” 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程熙之,吓得脸色惨白,两只手一直在抠自己的衣摆,把线头全都拉了出来。 李谌道:“朕进去看一看。” 崔岑为他们推开门,陆品先就在屋舍里面,他坐在屏风之后,没有着上衣,因着除了骨折,还有几处擦伤,御医已经给陆品先上了药,几个小太监正在伺候着陆品先更衣。 陆品先见到李谌,立刻站起来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不必多礼了。”李谌道:“陆少将军,伤处如何?” 陆品先淡淡的道:“都是小伤,往日里在幽州,受过的伤比这些多严重,不妨事的,多谢陛下关怀。” 程熙之听到他这么说,心底里有些发虚,什么小伤?那马车都从他手臂上碾过去了,幸而只是驿馆的马车,并不是什么太奢华的车驾,若是天子的金辂车,陆品先的手臂必然要碎成渣了! 他转念一想,这样都算是小伤,那在幽州的时候,陆品先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伤痛呢?幽州乃是极北之地,需要抵抗契丹的入侵,虽然这些年来,契丹已经日渐衰落下来,但强弩之末,还是会不断的侵扰幽州土地。 程熙之也听说过北寒有多不容易,他以前并不在乎,还以为是幽州的人自说自话,为了给自己多加点粮饷,谁不愿意多加点粮饷呢? 但如今一看,陆品先虽然站在屏风后面,但程熙之只要一侧头,便能看到他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错综复杂,的确不像是说谎,陆品先受过的伤委实不少。 陆品先穿好衣裳,回头便对上了程熙之的目光,程熙之仿佛被烫了一样,赶紧缩回眼神,垂下来,盯着地上发呆。 李谌松了一口气,道:“陆少将军受伤,这些日子便安心养伤罢,朕会每日派遣御医前去驿馆,陆少将军不必担心。” 陆品先点头道:“多谢陛下。” 刘觞眼眸转了转,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他们找陆品先进宫,就是为了演戏的,让程熙之信以为真,以为天子真的要给幽州增加粮饷。 其实李谌怎么会做这种端水不平的事情呢?所以也只是做做样子,现在是做样子的大好时机。 刘觞便道:“陛下,既然陆少将军受了伤,不如今日先请陆少将军回去安心静养,过些日子,再找陆少将军进宫来详谈粮饷……” 他说到这里,故意断了话头,还十分刻意的看了一眼程熙之,好似不能在程熙之面前谈论一般。 程熙之一听,什么粮饷?还如此避讳着自己,方才宣徽使怕是说漏了话罢?还真是要给幽州增加粮饷?如此的不公平! 程熙之一口气顶上来,拱手道:“方才是我冒失,惊动了车马,害得陆少将军受伤,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不防。”陆品先的态度还是淡淡的,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不,应该说是并不将程熙之放在心上。 程熙之那叫一个火气,虽然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的确是自己莽撞了,可是、可是陆品先是什么态度,不想接受自己的道歉就直说,为何要不理不睬,不咸不淡,甚至阴阳怪气的? 程熙之道:“但一码归一码,粮饷的事情,我是不会退让的!” 他说着,拱手对李谌道:“陛下也在这里,那卑将就直说了!听说陛下要给幽州单独增加粮饷俸料,卑将不服!幽州的确抵御契丹入侵,但是我沧景也起到了防御的作用,沧景与范阳都是一样的,为何独独给范阳增加粮俸?陛下有所不知,沧景的粮俸完全不够将士们的分发,这些年来,我们沧景都是自给自足,将士们除了练兵之外,全都扛起锄头下田种地,若不是这样,将士们根本吃不起粮食!陛下,您……” 他说到这里,刘觞已然打断,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其实是您有所不知罢,这些年来朝廷也不容易,所以各个的地方节度使,都会组织将士们种田收粮,其实这已经是常态了,并不是沧景的特色,如今天下太平,只有少数边疆的小国还在作乱,因此大部分时间,节度使的将士们都是不需要上阵杀敌的,如此一来,若是能种田收粮,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不是么?” 程熙之登时被堵住了话头。 李谌点头道:“确实如此,朝廷每年用在维护兵马的粮饷俸料,都是中书门下经过精打细算的,完全合乎各地的需求,因此朕以为,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并不必增加粮饷俸料。” “可是!”程熙之道:“为何陛下要给幽州增加俸料?” 刘觞笑道:“程三公子,您这是在质问天子么?” 程熙之这才缓过神儿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口气实在不好,连忙跪下来道:“卑将不敢!” 刘觞道:“再者说了,程三公子是从何处听说,陛下要给幽州增加俸料的?这个事儿,就连陛下自己,也不知情呢,是不是陛下?” “正是如此。” 程熙之一听,愣是糊涂了,还能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可不是从你的阿爹,枢密使刘光那里听说的? 难道……难道枢密院的消息有误? 程熙之转念一想,不对不对,刘光的消息绝对没有失误,陆品先已经进宫来了,不止如此,天子还特意让丹凤门的守卫不要放自己进来,这不正说明,天子想要给幽州增加俸料,又怕自己闹事儿么!绝对有猫腻儿。 但天子现在不承认,程熙之也没有法子,他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儿的站在原地,垂头丧气。 刘觞道:“陆少将军今日受了伤,还是先回去歇养的好,有什么事儿也不如陆少将军的身体重要。” 李谌道:“正是如此,朕现在便令人送陆少将军回驿馆歇息。” “谢陛下恩典。”陆品先也不多言。 程熙之又是气,又是没辙,不知如何是好,李谌与刘觞已然施施然的离开,只剩下程熙之与陆品先四目相对。 陆品先整理好衣物,便离开了太医署,程熙之追在他后面,道:“喂!姓陆的,你等等我!” 陆品先回头看着他:“程三公子可还有什么见教?” “我……”程熙之嗫嚅的道:“我送你回罢?” 陆品先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丝嘲讽的意味:“在下可不想再断另外一只手。” “你!”程熙之气得指着陆品先的背影:“你什么意思!?” 陆品先上了驿馆的车马,放下车帘子,车马粼粼开动,往驿馆的方向而去,程熙之也翻身上马,追在陆品先的车马后面,就这样跟着。 陆品先打起车帘子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让程熙之这样跟着。 二人很快到了驿馆,程熙之驱马过去,想要扶着陆品先下车,哪知道陆品先压根不看他一眼,冷漠的从车上下来,冷漠的走入范阳节度使下榻的院落。 程熙之还保持着伸手去扶的动作,尴尬的站在原地,那股尴尬登时化作了气怒,大喊着:“姓陆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程熙之仿佛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而且越来越鼓,马上便要爆炸的那种,便在此时,有人从程熙之的身后走出来,笑眯眯的搭讪套近乎。 “什么事儿,让程三公子气成这样啊?” 程熙之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商防御使的儿子。 程熙之不想搭理他,转身要走,金商公子却踏前一步,拦住他的脚步:“诶,程三公子,我看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到我的舍中来,饮一些清热润肺的雉羹?” 程熙之上下打量着金商公子,总觉得他今日这么热情,别有所图的模样,十足的不确定。 金商公子的那碗雉羹,千金难求,许多人上赶着踏破了驿馆的门槛儿都求不到,今日金商公子怎么转了性子,主动来找自己饮雉羹?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你那雉羹如此金贵,我喝不起。” 金商公子还是拦住他,笑道:“程三公子,您这就是折煞了我对不对?请程三公子怎么能谈钱呢?” 程熙之更加狐疑,但是左右想了想,自己也没有旁的事情,而且那雉羹千金难求,今日有这样的好事儿,自己若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了。 金商公子见他动摇,便道:“程三公子,请罢!” 程熙之没有再拒绝,点点头:“请。” 金商公子引路,带着程熙之往金商防御使下榻的院落而去,打开舍门,做了一个请的让步手势:“程三公子,请入内。” 程熙之不疑有他,走入屋舍,金商公子缓缓关上舍门,遮蔽了视线。 二人刚刚进入屋舍,有人便从角落转了出来,竟还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离去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而另外一个,则是刚刚派遣来驻守驿官的没庐赤赞。 陆品先皱眉道:“金商公子请程三公子去饮雉羹,那雉羹……” 陆品先的父亲范阳节度使,便是因为那雉羹,变得病怏怏,险些一命呜呼,若不是刘觞及早发现了雉羹的秘密,让崔岑给范阳节度使医治,现在范阳节度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没庐赤赞道:“陆少将军不必担心,那雉羹里的药材,已经全部被偷梁换柱,如今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药材,饮多了顶多有些上火罢了,并无大碍。” 陆品先点点头,这才放心。 没庐赤赞道:“金商公子请程三公子去详谈,必然还有后话,卑将要立刻入宫,将这个消息告知天子。” 陆品先道:“没庐将军进宫,在下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尽数记下来。” 没庐赤赞道:“陛下的意思,尽量不要打草惊蛇,还请陆少将军小心行事。” “好,我自有分寸。” 没庐赤赞与陆品先谈妥,便离开了驿馆,快速往大明宫赶去。 程熙之和陆品先离开大明宫之后,李谌便回了紫宸殿,他心里头有些担心,本想让程家和陆家因为粮饷的事情打起来,但没想到,真的打起来了,还见血了,陆品先的手臂骨折,也不知情况如何。 李谌进了紫宸殿,一回头,刘觞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紫宸殿里只剩下自己与鱼之舟。 李谌道:“宣徽使呢?”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说有东西要取,先出去一趟。” 李谌奇怪,阿觞这是跑哪里去了? 不一会子,刘觞便回来了,他挥挥手,示意鱼之舟退下去,便进了紫宸殿的内室。 “阿觞!”李谌道:“你可回来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么一会儿陛下就想我了?” 李谌道:“朕是在烦心,程熙之也真是个不靠谱的,竟把陆品先的手臂弄断了,这陆老将军也就是有恙在身,卧病在床,不然朕真怕他杀进大明宫,把朕的紫宸殿给拆了。你是不知的,陆家就陆品先这么一个独苗苗,陆老将军疼爱的跟什么似的。” “不必担心,陛下。”刘觞道:“崔御医的医术高超,他说没事肯定是没事儿的。” “也是。”李谌点点头,崔岑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 只是今日陆品先的手臂,被车马碾压过去这说法,实在骇人。 刘觞道:“今日这事儿一闹,方才我去打听了一番,驿馆那边已经炸窝了,中书门下也传开了,程家与陆家打起来的事情,很快会风靡整个长安,不怕金商那面没有动静,陛下便安心的等着破局吧。” 李谌叹了口气:“都是不让朕省心的,还是阿觞好。” 刘觞走过去,坐在李谌身边,给他揉着额角,道:“陛下,闹得你头疼了吗?” 李谌趴在他的腿上,活脱脱一只大型小奶狗,撒娇似的抱着刘觞的腿道:“要阿觞哥哥给揉揉。” 刘觞道:“这不是在揉嘛。” 李谌十分享受的眯起眼睛,道:“阿觞,你方才去了何处,朕一转眼便看不到你了。” 刘觞险些给忘了,经过他这么一提醒,立刻将拿来的东西放在案几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道:“陛下,你看!” “棋盘?棋子?”李谌打开棋罐子,伸手抓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玉质棋子,笑道:“阿觞,你要与朕手谈么?” 论起下棋,别看李谌是一个“武夫”,但他手谈的技艺十分惊人。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马上便要天黑了。” 李谌看了一眼天色,的确如此。 刘觞又神神秘秘的道:“咱们玩一个新鲜的下棋方式吧?” 李谌当真是奇怪了,新鲜的下棋方式,是什么方式?李谌十分痴迷下棋,往日里也玩过不少有彩头的下棋方式,可以说什么样的棋局他都下过,还能有更新鲜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个手谈方式,还是我偷偷与阿爹学来的,陛下一定喜欢!” 李谌眼皮狂跳,瞬间不相信起来,不为旁的,正因着刘觞说了阿爹二字。大明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轮严刑逼供,大理寺都不能称之第一,这翘楚魁首必然是枢密院的掌官刘光。 但若是论起下棋手谈,刘光那棋艺,逆风都能臭十里,只是大多数人不敢议论罢了。 李谌道:“阿觞,枢密使的棋艺,实在是……他能想出什么新鲜的玩法?” “陛下,”刘觞道:“你怎么能如此看不起人呢?我阿爹虽然下棋的功夫不行,但是其他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 “好好好。”李谌笑道:“朕没有嘲笑枢密使的意思,阿觞你不要生气,到底是什么玩法,你给朕说说。” 刘觞呲牙一笑,笑得异常狡黠,食指中指夹住一颗棋子,“哒!”轻轻的敲击在棋盘上,幽幽的笑道:“陛下与我手谈,谁若是输了一盘,便……退下一件衣裳。” “退……”李谌震惊:“退衣裳?” 刘觞点头如捣蒜:“这便是彩头,看谁先变得光溜溜。” 李谌的呼吸陡然杂乱起来,似乎已然脑补到刘觞因着输棋,而退下衣裳的模样,他不由想起刘觞方才的话,这种戏法,的确是要等天黑之后才好做的。 刘觞道:“陛下,你可想玩?” “想!”李谌一个磕巴也不打:“全听阿觞哥哥的。” 刘觞摆好棋盘:“陛下,请。” 李谌的棋艺自然是不必说的,很少有认识他的对手,更不要提刘觞了,刘觞对围棋一窍不通,只是懂得一些基础知识,以前基本没下过什么棋,和李谌对阵,简直便是主动送人头,一拨就带走。 “啊呀!”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我输了。” 他说着,哗啦,发出衣衫滑落的簌簌声,刘觞的宣徽使罩衫直接落在地上。 李谌的喉结上下滚动,咳嗽了一声,道:“还下么?” “当然!”刘觞道:“下一局,我定然不会再输了。” “啊呀,”还没有一盏茶工夫,刘觞又笑眯眯的道:“我又输了。” 这次是玉扣的衣带,带着一声脆响,落在紫宸殿的地毯上,没有了带扣的束缚,宣徽使的绣裳又轻飘飘的,有些不老实不规矩,微微散乱开来,露出春衫之后雪白的里衣边缘。 “啊呀……”又是不到一盏茶,刘觞的嗓音可谓做作到了极点,一脸惊讶的捂着嘴:“我怎么又又又输了!” 刘觞眨巴着眼睛:“陛下,要不然你帮我?” 李谌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嘭一声手掌拍在棋盘上,将棋子哗啦一下全都扫到地上,黑白的棋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滚落的到处都是。 李谌欠身越过案几,一双狼目透露着野兽觅食的狠戾,死死凝视着刘觞,声音沙哑的道:“阿觞你是故意的罢?” “没有啊,”刘觞一脸无辜:“谁会故意输棋呢?不瞒陛下,其实小臣的棋艺实在是一般般。” “既然棋艺不佳,”李谌的身影愈发低沉:“为何还要与朕玩这种有彩头的棋局?” 刘觞笑眯眯的道:“当然是想输给陛下了。” 李谌听到他的话再难以忍耐,一把将棋盘从案几上扫下去,然后抱住刘觞将他放在案几上。 没庐赤赞快马加鞭从驿官赶过来,来到紫宸殿,大步跨上垂带踏跺,一眼便看到了侍奉在紫宸殿外面的鱼之舟。 “幺儿,快些通传,我有要事与陛下禀报。” 哗啦—— 啪嚓…… 嘭! 正说话间,紫宸殿里传来巨大的响动,好似什么东西洒了,又好似什么东西碎了,还好似什么东西砸了,总之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精彩纷呈的。 没庐赤赞心头一紧:“不好!是不是紫宸殿进了刺客?” 他说着,大步冲进去护驾。 “没、没庐将军!”鱼之舟吓了一跳,他一直侍奉在李谌身边,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自从天子与宣徽使和好之后,二人玩的就比较……比较野,什么路子都有,鱼之舟已然习惯。 没庐赤赞不知这其中缘由,听到动静还以为刺客混入了紫宸殿,大步冲进来,直接轰然踹开殿门闯进去。 “没庐……”将军! 鱼之舟试图阻止,可惜已经晚了一步,殿门一踹开,玉质的棋子咕噜噜的滚出来,正好滚在没庐赤赞与鱼之舟的脚边。 没庐赤赞定眼一看,紫宸殿里好生热闹,棋子撒了一地,棋罐扣在脚边,棋盘翻在门旁,还有一地的文书奏章,而紫宸殿天子日常批看文书的案几上,两个身影交叠错综缠缠绵绵不分彼此。 鱼之舟跑进来,见到没庐赤赞怔愣,连忙踮起脚来双手捂住他的眼睛:“陛下!没庐将军有要事禀报,小臣先带他去外面等候了!” 没庐赤赞:“……” 刘觞也傻了眼,他哪里想到没庐赤赞这么野蛮,一脚踹开了紫宸殿的大门,刘觞眨巴两下眼睛:“没庐将军不会把陛下看光了吧?” 李谌黑着脸,赶紧给刘觞裹起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没好气的道:“这个没庐赤赞,关键时刻如此不识抬举,竟来破坏朕的好事。” 没庐赤赞有要事禀报,李谌和刘觞只好整理整齐,这才叫鱼之舟把没庐赤赞叫进来。 虽穿戴已然整齐,但是满地的棋子还没有拾掇起来,一时间也拾掇不起来,没庐赤赞走进紫宸殿,眼皮还有些微微的跳动,这一地的棋子仿佛昭示着方才的激烈,而没庐赤赞打破了这种激烈。 没庐赤赞感觉今天天子的眼神有些阴测测凉飕飕的,这并不是错觉。 “陛下……”没庐赤赞禀报道:“金商公子有所行动,方才邀请了程三公子入舍详谈。” 刘觞兴奋的道:“看来金商的人,比陛下预想的还要沉不住气,这样便坐不住了。” 金商公子找到程熙之,还能为的什么?自然是沉不住气,想要抓住眼下这个利好,挑拨沧景节度使与范阳节度使的矛盾干系。 李谌道:“他们详谈什么,你可知道?” 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不敢耽搁,立刻进宫来禀报陛下,至于金商公子与程三公子详谈什么,陆少将军还在探听。” 长安驿馆之中。 程熙之跟着金商公子进入屋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天色慢慢暗淡,华灯初上,馆驿里也点上了灯火。 陆品先一直藏在暗处,仔细倾听着屋舍中的动静,起初金商公子只是邀请程熙之饮酒吃菜,自然了,少不了那包治百病的雉羹。 金商公子殷勤的端上雉羹,程熙之拿起勺子,品尝了两口,好咸,还有点油腻,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样平平无奇,还有一股子药味儿的雉羹,竟然能掀起那么多人的口舌之欲,甚至各地节度使为了一品雉羹,散尽千金。 程熙之又尝了一口,还特意咂了咂嘴,味道还是一般般,都不能说上乘,别说是大明宫中的御膳了,单单是沧景的膳夫,都比这熬制的好。 程熙之哪里知晓,他的味觉是没有差错的,金商公子熬制的雉羹其实便是一般般,并不如何出彩,因着金商公子阿芙蓉的药材全都被调包了去,所以这雉羹也变得普普通通,再无特别之处。 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这雉羹中的补药多了一些,许多虚不受补之人喝多了容易上火。 程熙之喝了三口,实在尝不出哪里好喝,便推开在一边。 金商公子好生奇怪,怎么旁人都对自己的雉羹痴迷,而这个程熙之喝了三口便弃之不理?金商公子知道雉羹中有猫腻,多喝令人上瘾,因此他自己是不敢尝试的,加之他完全不懂得药理,也没有发现阿芙蓉的药材被调换了,所以是无从发觉端倪的。 金商公子咳嗽了一声,道:“程三公子,您若是不喜欢雉羹,饮酒罢,请幸酒!” 他亲自给程熙之倒上酒水,程熙之心情很差,正需要酒水消愁,便端起来豪饮了几杯,两颊顿时微微发红。 程熙之埋头喝酒吃肉,喝了几杯之后,也发泄了不少,便站起身来道:“我也吃饱喝足了,那便告辞了。” “诶,等等!”金商公子哪里能让他走,还没说正事儿呢。 “还有什么事?” 金商公子尴尬一笑:“其实,我还有一些要紧事儿,没有与程三公子言明,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开这个口。” “既然如此,”程熙之道:“那就别开口了,我回了。” “等等!等等!”金商公子哪知道他如此实诚,赶紧道:“是这样的……程三公子,您不觉令人愤毒么?陛下独独宠信范阳节度使一个,宫中已然传出了天子要给幽州增加粮饷的传闻,你觉得这是空穴来风么?”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且不说我们金商,”金商公子拱火道:“就说你们沧景,这么多年来,一直维护天子,维护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那范阳节度使算什么,打一打契丹人,就有天大的功劳了?也没见他们立下什么劳苦功高的大功,你说这气不气人?” 程熙之的心情方才好转一点,被金商公子这么一说,火气噌噌的往上冒,脸颊瞬间涨红。 金商公子压低了声音:“程三公子,要我说……你我联手。” “联手?”程熙之奇怪:“如何联手?” 金商公子神神秘秘的道:“陛下如今已经被范阳节度使给蛊惑了去,觉得幽州抵御外敌,比咱们这些节度使防御使都要忠心耿耿,强上百倍,咱们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全都被当做了良心狗肺,你说能不寒心么?我都替程三公子寒心!不如……我们联手,这沧景节度使年纪大了,雄心壮志大不如从前,但是程三公子您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是程家里,最为出人头地的一个,只要我金商,与你程三公子联手,必然能让陛下看清楚范阳节度使真正的嘴脸!” 程熙之道:“你还是没说如何联手。” 金商公子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儿,一直没说到重点,这回可算是铺垫完毕,幽幽的道:“兵谏!” “兵……”程熙之险些喊出来,幸亏他还有些承算,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道:“兵谏!?你这是谋反!何止是杀头,要株连九族的!” “这如何是谋反?”金商公子道:“这是劝谏啊!昔日御史大夫刘长邑执戟上殿,陛下不但不责罚他,还褒奖了他的忠心,我们现在的做法,也是忠心耿耿的兵谏啊!陛下听信了范阳节度使的谗言,只有兵谏,才可以令陛下清醒起来!” 程熙之摇手道:“我虽是沧景节度使之子,但你找错人了,我手里并没有任何兵权,再者说了,阿爹心里头的人选是大兄,何时能落到我一个庶子的头上?”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您可不要妄自菲薄,程家这么多公子之中,您是最为优秀的一个,也是最能领兵的一个,要我说,什么程家嫡长子都远远不如您,是拍马也赶不上的,程三公子就是输在庶子这个名份上,如果你我合作,等兵谏成功,程老将军一定会看到三公子您的优异之处啊!” 程熙之心头狂颤,是啊,我就是输在庶子这个名头上,我出生在何处,是嫡子还是庶子,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金商公子继续撺掇:“而且谁说三公子您没有兵权的?” 程熙之眯眼道:“此话何解?” 金商公子道:“三公子,你有兵权,只要你……悄悄的将程老将军的节度使兵符拿到手,凭借你程家三公子的名号,不就是握住了兵权么?” 程熙之震惊的道:“你……让我偷盗兵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努力再努力 5瓶;晨光熹微 2瓶;新时代新色批 1瓶 第97章 兄控 程熙之从没想过偷盗自己老爹的兵符。 “诶, ”金商公子道:“这怎么能是偷盗呢?三公子您本就是程家的人,是程老将军的儿子啊,别人若是挪用了兵符, 那是偷盗, 但是三公子您就不一样了。” 程熙之心想,有何不一样,分明便是偷盗啊!若是被发现, 绝对会被老爹拔掉一层皮, 别说是老爹了,大兄都会宰了自己。 程熙之虽然有野心,想要做沧景节度使, 想要继承兵权,可是他万没想过,要通过这样下作的手段, 他只是想要堂堂正正的, 让其他几个兄弟刮目相看啊! 程熙之眯着眼睛, 一时间举棋不定,但更多的是不愿,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且还要兵谏,说的如此好听,分明就是谋反! 金商公子看到他的表情, 知道他不想合作,幽幽一笑道:“三公子, 你怕是还不知罢?你们兄弟几个之中, 想要堂堂正正继承兵权的, 或许就你一个人呢, 三公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程熙之冷声质问。 “因此说三公子你不知情。”金商公子笑得不怀好意:“三公子您可坐稳了,别听了摔着自己。” “你到底说不说?”程熙之不耐烦的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金商公子压低了声音:“三公子的大兄,与你们程家,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收养来的野种程怀瑾,背地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程熙之乍一听没听懂,也是没联想到那个地方去,道:“你说什么?你敢背地里诟病我大兄?” “哪里是我诟病?”金商公子道:“是我亲眼看到的,您的大兄,和那个野种程怀瑾,进了同一间屋舍,三更半夜的,屋舍里传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你……你……”程熙之纳罕的道:“你说他们……他们……” 金商公子道:“无错,就是三公子你想的那样,兄弟淫*乱,实在不敢入目!我也是不小心才看到的,听的是清清楚楚,再清楚也没有了!” “不可能!”程熙之道:“我大兄才不是那样的人!” “三公子,您有所不知,您的大兄那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但那程怀瑾他是么?”金商公子知道程熙之一向看不起程怀瑾,因此故意用这个挑拨。 “程怀瑾的心思,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心眼子,心机深重,而程少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哪里受得了他的蛊惑?程怀瑾就是想要扒着程少将军,用那邪辟的伎俩,通过魅惑程少将军,来夺得沧景节度使的兵权!” “不可能……不可能……”程熙之讷讷的摇头。 金商公子冷笑:“如何不可能?那程怀瑾难道不够美艳?还是您的大兄不够宠着他?试想想看罢,兄弟们之间,程少将军是不是最向着那个外来的野种,对你们这些亲兄弟反而都不如他,还能因着什么?完全是因着程少将军已经被程怀瑾给蛊惑了!” 程熙之呆立在当场,一时间醒不过来,的确,兄弟们之间,大兄一向都是向着程怀瑾的,其实程熙之一直都知道,但他以为是程怀瑾为人会装乖,在阿爹和大兄面前最为乖巧,不像自己这般咋呼,因此大兄和阿爹都向着他一些。 哪知道…… 金商公子又道:“程老将军的确是最为信任程少将军的,也多方透露,想要将兵权交给程少将军,可是如今,程怀瑾已经巴结上了程少将军,程少将军的眼目,也被程怀瑾给蒙蔽了,三公子你想想看,若是程少将军真的继承了兵权,最后得意的是谁?还不是程怀瑾么?你真的想将程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全都交给一个居心叵测,不惜靠床笫上位的外人么?!” 程熙之的双眼渐渐没有了焦距,他似乎想到了很多,越想越是后怕,程怀瑾到底有什么好,大兄一直想着他,而且他们还、还…… 程熙之一想到这里,心里都是愤毒,大兄就是太正人君子了,把旁人都当成是好的,也把程怀瑾那个狐媚子当成是好的,程熙之以前只认为程怀瑾会装乖,没想到他竟然连大兄都蛊惑。 程熙之越想越气,心中的怒气仿佛会膨胀,要将他的胸腔和脑海一起撕裂,将他的理智一起撕裂。 金商公子趁机道:“三公子若是与我联手,你拿到程家的兵符,不只是能兵谏天子,让天子一视同仁,更是能帮助程家脱离水深火热之间啊,难道你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程家,落在程怀瑾那个奸人的掌中?看着你的亲兄长,被程怀瑾那个妖媚小人玩弄于鼓掌么?!” 程熙之险些脱口而出,不想! 可是他忍耐住了,还是有些动摇,低声道:“我……我要想想,我还得想想。” 金商公子有些不耐烦,但程熙之秉性急躁,又是程家的公子,是最好利用的,如果事成,可以借助沧景的兵权,把沧景当枪使;如果失败,还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推到程熙之的头上,给自己留有后余之地,简直是一举两得。 金商公子耐着性子道:“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是要想想么?程三公子今日回去,便好生想想,千万不要做令自己后悔之事啊!” 陆品先一直都藏在暗处偷听,将金商公子的话悉数听在耳中,不由眯了眯眼睛。 这个金商公子竟然包藏祸心,图谋甚大,不止如此,还想要挑拨程熙之,用程熙之来借刀杀人,如是成功,程熙之必然被杀人灭口,若是不成功,程熙之则会被当做弃子盾牌,不可谓不狠毒。 除此之外,陆品先还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那便是程家的嫡长子少将军,和程家的养子程怀瑾之间,竟然有这层不可告人的秘密干系。 陆品先听他们说的差不多,立刻藏身在拐角之处,将自己掩藏好。 吱呀—— 屋舍门缓缓打开,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程熙之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回话,摆摆手,直接走出了屋舍,摇摇晃晃的往自己的屋舍而去。 程熙之心窍里乱糟糟的,全都是金商公子所说的话,大兄与程怀瑾有染,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干系,程怀瑾为了程家的兵权,竟然蛊惑了程轻裘。 嘭—— “啊!” 程熙之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在自己的门舍上,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揉着额头,嘟囔道:“一扇破门也跟我过不去!哼!” 说罢,一脚将门踹开,走了进去。 陆品先一路跟着程熙之来到屋舍前,眼看着他即将撞上门板,本想出声提醒,但还是硬生生制止住了,毕竟程熙之刚与金商公子说完如此机密的事情,自己若是出现,唯恐程熙之会联想。 陆品先盯着程熙之安全回到自己的屋舍,这才转身离开。 陆品先将金商公子与程熙之的话尽数告知李谌与刘觞,李谌气的狠狠一拍案几,冷声道:“好啊,什么兵谏,朕看金商的胆子太大了,他是想要坐一坐朕的龙椅罢!” 的确如此,说的好听,什么兵谏,其实就是造反。 金商不过是防御使,连节度使都不是,兵力薄弱,别说与十大节度使之一的范阳节度使比拟,就是连沧景的兵权也无法比拟。 而且防御使不是节度使,节度使拥有完全自主的兵权,防御使低一等,则是不然,是无法完全自主的。 因此金商防御使想要造反,必然无法依靠自己的实力。 刘觞摸着下巴道:“如此一来,咱们便终于搞清楚了。金商防御使想要造反,但是他的兵力不够,所以想要拉着程熙之做垫背,除此之外,他还想要扇动拉拢其他地方的节度使一起。” 节度使对防御使是有绝对的鄙夷链的,因此金商防御使不能主动要求其他节度使帮助自己,便想出了雉羹上瘾的法子,在雉羹中加入阿芙蓉,借着王太后的名头把雉羹推销出去,节度使们饮用雉羹上瘾,到时候有所求,自然会帮助金商防御使造反。 而另一方面,金商防御使挑拨沧景与范阳两方对立,事情闹得大了,其他节度使也会站队,节度使大混战在所难免。 刘觞道:“这金商防御使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但是他的小心思还真是不小,一条条十足缜密。” 若不是因着刘觞对阿芙蓉过敏,也不可能如此快的查出雉羹的问题,到时候很多节度使都会对雉羹上瘾,再发现也晚了。 李谌眯眼道:“这个金商防御使,朕绝不能放过他!” 陆品先眯眼道:“金商防御使有不轨之心,他们的兵马应该也有所异动。” 刘觞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如今咱们已经抓住了金商防御使的不轨之心,可是他的兵马藏在什么地方,还留有什么暗手,咱们暂时还不清楚,所以……” 刘觞又道:“小臣以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打草惊蛇,应该顺着金商公子的意思,让他们暴露得更多,这样才能抽薪止沸,斩草除根,完全的将这股反叛的势力揪出来。” 陆品先道:“宣徽使所言甚是。” 李谌眯眼道:“顺着金商公子……你是说?” 刘觞一笑:“小臣的意思是,只要程三公子答应偷盗兵符,金商防御使找到了这个替死鬼,八成便会有所行动。” 陆品先摇头道:“虽程三公子为人急躁了一些,但绝对不会有不轨之心,卑将以为,程三公子很大可能不会答应金商公子。” “不答应,”刘觞挑眉:“咱们便逼他答应。” 李谌都给他搞糊涂了:“如何能逼迫程熙之答应?”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知陛下与陆少将军有没有发现,其实程三公子有那么一点点……兄控。” “兄控?” “兄控?” 李谌与陆品先异口同声:“那是何意?” 刘觞解释道:“就是有点特别在意他的大兄。” 他这么一说,李谌恍然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陆品先的脸色稍微有些发沉,道:“长兄如父,程老将军素来都呆在军营,据卑将所知,程家的兄弟都是程少将军教养出来的,程三公子应该是……把程少将军当做父亲一般敬慕罢。” 陆品先说的有道理,程熙之与程怀瑾不和睦,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程轻裘,程轻裘总是向着程怀瑾,程熙之自然不欢心,更是变本加厉欺负程怀瑾,他越是欺负,程轻裘可不是就越是向着程怀瑾,适得其反,这梁子就结了下来。 刘觞对李谌和陆品先勾勾手,笑道:“陛下和陆少将军想一想,既然程三公子如此兄控,如果让他亲眼看到,他敬爱的大兄,与他最讨厌之人亲密,你说他会不会……” 刘觞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嘭的爆掉?” 何止是爆掉,李谌登时头疼起来,绝对会溅别人一身血! 李谌头疼不已,完全没有体会到刘觞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欢心,陆品先也是头疼,眼皮狂跳道:“这样……不太好罢?” 刘觞摆摆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程熙之回去之后,一夜未眠,他饮了很多酒,本该倒头就睡的,但谁知道一闭眼更加清醒了,且还是越来越清楚。 脑海中盘旋的都是金商公子的话,他坐起身来,捂住耳朵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大兄才不会被程怀瑾那个小人蛊惑!不可能!” 程熙之气不过,摇头之后又扎进被子里,将头蒙起来,自言自语的道:“绝对不可能,睡觉……我要睡觉……” 天色蒙蒙亮起来的时候,程熙之脑海中昏昏沉沉,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他刚睡下去,驿馆便来了人,刘觞坐着金碧辉煌的金辂车来到驿馆,直接前往程怀瑾的屋舍。 天才亮起来,刘觞这么大早赶过来,程怀瑾挑了挑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加之宣徽使笑的如此“甜蜜”,那就更不是好事儿了。 程怀瑾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不知宣徽使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敢当。”刘觞笑眯眯:“其实……是有事相求!” 程怀瑾道:“怀瑾才是不敢当,宣徽使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 刘觞道:“其实也不是本使的吩咐,是陛下有事相求。” 一下子抬到了陛下的高度,程怀瑾更是怀疑,不仅不是好事儿,而且还是天大的坏事! 果不其然,就听刘觞道:“是想请程公子帮一个小小的忙,让程三公子,不小心的发现,程三公子与程少将军亲密的场面。” “什么?”饶是程怀瑾平日里镇定自若,城府颇深,这时候也无法平息了。 程怀瑾收敛了自己吃惊的表情,道:“宣徽使您在说什么,怀瑾竟是听不懂呢,怀瑾何时与大兄有过亲密的举动?怕是宣徽使误会了。” 刘觞心里切了一声,心说你这个小作精,都被我当场抓住了,竟然还狡辩,还装傻? 程怀瑾振振有词:“上次在清思殿,是因着怀瑾的手摔伤了,大兄在替怀瑾上药,令宣徽使误会了去,实在是怀瑾的不对。” “没有误会。”刘觞道:“既然程公子不帮忙,也就罢了,这样罢,我现在就将自己看到的,悉数告知程老将军,看他误会不误会?” “等等!”程怀瑾一把拉住刘觞,不由自主用上了手劲儿。 “哎呦哎呦!”刘觞夸张的痛呼:“程公子,你拽疼本使了,既然是误会,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呢?” 程怀瑾:“……” 程怀瑾沉下脸来:“宣徽使为何非要强人所难呢?非要与怀瑾过不去?” 刘觞道:“你真真儿是误会我了,本使并非与你过不去,也不是诚心逗你。当然了,以前的确有诚心逗你玩的成分在,但这次本使对天发誓,非常正经,正经的再正经也没有了,全都是为了天下社稷,国家大事,绝无儿女私情!” 程怀瑾越听越不对味儿,脸色黑压压的道:“宣徽使到底为何而来?” 刘觞附耳过去,对程怀瑾低语,将金商防御使不轨的心思简练告知。 程怀瑾吃了一惊:“一个小小的防御使,竟然有这些能耐?” 刘觞道:“现在缘由你也知道了,还请程公子配合,你如是配合呢,顶多是程三公子知晓你与程少将军的干系,你若是不配合呢……程老将军马上便会知晓你们兄弟二人的干系。” 程怀瑾蹙眉道:“若是三兄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难保他不会告状告到阿爹面前。” 刘觞啧啧啧晃着手指道:“你们分明是兄弟,但你一点子也不了解你的三兄,程熙之最好面子了,丢了什么都行,绝对不能丢面子,他昨儿个晚上已然知晓你们的干系,为何闷着一晚上不去告状,要是告状早就告状了!他必然是担心你这个小妖精,给他大兄丢脸了,更何况,他若是说出去,程老将军的身子骨本就不好,还不给气病了?因此程三公子就算知道,也不会告知程老将军的。” 程怀瑾考量再三,藏在袖袍下面的手,掐着自己的手指。 刘觞催促道:“程公子,快些考虑罢,可别说陛下专*制霸道,陛下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可是很民主的。” 程怀瑾:“……” 程怀瑾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怀瑾已然尽数被宣徽使拿捏住了,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这就乖了!”刘觞道:“你准备准备,一会儿叫程少将军到你的屋舍来,我再找个由头,让人引了程三公子过来抓奸。” 程怀瑾垂眼道:“怀瑾素来不会让大兄来屋舍,若是突然请他过来,未免太过扎眼了。” “你真笨呢!”刘觞感叹道:“平日里如此精明,作天作地的,怎么轮到这个事儿这么笨。” 程怀瑾听他说自笨,想要还口,但硬生生止住了,若是自己还口,指不定宣徽使还有多少词儿堵得自己哑口无言了,还是忍一时之气最为明智。 刘觞道:“你那日在清思殿,不是伤了手心吗?那就把驿馆的大夫请来为你换药,你那哥哥如此关心你,听说你叫了大夫,必然巴巴的赶来查看你的伤情。” “若是,”程怀瑾道:“大兄不来呢?怀瑾与大兄的确有些干系,但多半是怀瑾男身女相,面相令大兄有些误会,也并不是那般关心。”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听我的,准没错。” 程怀瑾没有法子,只好让身边的仆役去找了驿馆的大夫来,令程怀瑾没想到的是,与驿馆的大夫一同前来的,竟然还真有程轻裘。 程轻裘担心的道:“阿瑾,伤口怎么了?” 程怀瑾有些吃惊,没想到程轻裘来的这么快,当即敛下眼帘,淡淡的道:“无妨,只是……突然有些刺痛。” 大夫给程怀瑾检查了伤口,一点子事儿也没有,都不需要包扎,因着没看出毛病,大夫觉得可能是涂抹的药膏稍微有些刺激,所以另换了温和的药膏。 大夫留下药膏便走了,屋舍中只剩下程轻裘和程怀瑾而已。 程轻裘道:“来阿瑾,你坐下来,为兄给你上药。” 程怀瑾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一想到刘觞的叮嘱与“威胁”,只好坐下来,把手掌伸出来。 程轻裘小心翼翼的握着,给他仔细上药,那动作犹如捧着珍宝,不敢一丝一毫的怠慢。 程怀瑾偷偷望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失神,难道真如程轻裘说的那般,他的心底里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可自己个儿不过是个养子,在旁人眼里,是入不得眼的野种。 “阿瑾?阿瑾?”程轻裘唤了两声,见他没有反应,道:“为兄是不是弄疼你了?” 程怀瑾这才回神:“没、没有,兄长多虑了。” 程轻裘道:“好了,伤药上好了,若是下次上药还是不便,大可以来找兄长。” 他说完,站起身来,似乎也不想多留,便要离开。 程怀瑾心头一紧,这就离开了?也不知宣徽使那头如何了,有没有将程熙之引过来,自己就这样让程轻裘离开,算不算没完成任务? 程怀瑾下意识站起身来,一把拉住程轻裘的手臂,道:“大兄!” 他的掌心搓破了,拉得太用力,登时“嘶……”抽了口冷气,程轻裘担心的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你的掌心刚上药,快别乱动,若是蹭了污秽,伤口要感染的。” 程轻裘扶着他坐下来,小心查看他的掌心伤口,眼看着没什么事儿,这才松了口气,叮嘱道:“小心一些,不要碰了,再养几日伤口才会大好。” 程怀瑾低声道:“不碍事的,都是小伤。” 程轻裘迟疑道:“阿瑾你……可是有事儿?” 程怀瑾的确有事儿,他要确保程熙之来的时候,撞见自己与大兄的亲密场面,但如今程熙之磨磨蹭蹭的,还没有来,若是这般让程轻裘走了,岂不是坏事儿? 程怀瑾干脆一咬牙,低声道:“怀瑾想让……想让大兄陪一陪怀瑾,可以么?” 程轻裘简直是受宠若惊,震惊的盯着程怀瑾:“阿瑾?” 他反应了一下,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大兄说?” “没有。”程怀瑾心中猛跳,不得不说程轻裘的察觉很是敏锐。 刘觞离开程怀瑾的屋舍,来到程熙之屋舍外面转了两圈,程熙之怕是昨日失眠,因此现在还未起身,他思量了一会子,灵光一动,临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大盆子,另一手握着一只大炒勺。 当!! 刘觞用炒勺狠狠一敲盆底。 当当当——!! 当! 当——当—— “谁啊!” 程熙之果然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从梦中惊醒,这乱七八糟的响声,仿佛砸锅卖铁一般,扰人清梦。 程熙之愤怒的掀开被子,顶着一头鸡窝,怒吼道:“哪个龟孙子儿!一大早上便这么吵人!” “嘿!”刘觞低声道:“还骂我?” 他使劲抡起勺子,当当当的敲盆底,又狠狠敲了好几下,屋舍里程熙之本想睡回笼觉,听到这吵闹声,再次坐起身来,怒吼着:“到底是谁,饶了阿爹的清梦!” 嘭! 程熙之撞门出来,刘觞早就跑得没影儿了,气得程熙之在附近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人影儿。 刘觞撒丫子就跑,拎着锅子和勺子,一路跑到拐角的地方藏起来,眼看着程熙之气急败坏的跑出来,不由偷笑起来。 程熙之找了一圈,压根儿没找到是谁捣乱,这里是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兄弟几个都住在这个院落,程熙之找了一圈,正好来到程怀瑾的屋舍前,没来由驻足了脚步。 他的心窍中不断回荡着金商公子的话,程怀瑾与他的大兄不清不楚,勾引了他的大兄。 程熙之停住脚步,下意识往程怀瑾的屋舍张望,仔细倾听。 程怀瑾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便知道是程熙之来了,他当即一把握住程轻裘的手掌,道:“大兄。” 大兄? 程熙之本想听一耳朵就走的,哪知道程怀瑾的嗓音呼唤了一声大兄,当即便停住了脚步,又走回来,仔细倾听。 果不其然,程轻裘就在他的屋舍中! 程怀瑾本应该按照刘觞所说,让程熙之看到自己与大兄亲密的场面,如此激怒程熙之。 可是,真轮到这种时候,程怀瑾突然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如何才能让程轻裘这个正人君子与自己亲密?还是青天白日之下。 程怀瑾一时紧张,紧紧拉住程轻裘的手,支支吾吾,愣是说不清楚。 “怎么了阿瑾?”程轻裘奇怪的看着他。 程怀瑾实在不知该如何行这勾引之事,干脆一咬牙冲上去,搂住程轻裘的肩背,主动送上一吻。程轻裘吃了一惊,下意识搂住对方,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欢心,又是奇怪,各种各样的情绪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门外偷听的程熙之很快听到了暧昧的吐息声,当下气得怒火冲天,便要直接冲进去,下一刻硬生生克制下来,不行,自己不能如此莽撞,若是这般冲进去,岂不是连大兄的颜面也没有了?都是那程怀瑾的错! 程熙之狠下心来,等了很长时间,屋舍的大门被推开,程轻裘从里面走出来,渐渐远去,程熙之立刻沉不住气,大踏步闯入程怀瑾的屋舍。 程怀瑾见他进来,其实一点子也不惊讶,他倒是很惊讶,程熙之没有立刻闯进来,反而等大兄离开之后,他竟然忍耐了这么久。 程熙之黑着脸,走进来之后一把揪住程怀瑾的脖领子,道:“程怀瑾!你这个野种,往日里我还觉得你只是野心勃勃,没想到你竟然藏着这样肮脏的心思!” 程怀瑾眯了眯眼睛,道:“三兄在说什么,怀瑾听不懂。”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程熙之怒喝:“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大兄他是个正人君子,你竟如此龌龊不耻,竟然……竟然蛊惑了他去!你听好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刘觞躲在墙角,听着屋舍里的吵闹声,当然了,是程熙之单方面的吵闹声,不由偷笑,果然果然,程小三抓奸成功,炸毛了! 不等刘觞笑完,刚刚离开的程轻裘竟然去而复返,刘觞瞪大了眼睛,心说他怎么又回来了? 程轻裘的确离开了,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日的程怀瑾有些反常,而且还主动亲了自己,眼神也奇奇怪怪的。 程轻裘越想越是不安,便折返回来,准备再看看程怀瑾。他这一回来,立刻听到了吵闹的声音,程熙之揪着程怀瑾的衣领子,抬手就要扇程怀瑾耳光。 “三弟!快住手!” “大兄?!” 程轻裘冲进屋舍,将程怀瑾护在身后,程熙之一时间有些心虚,又觉得心虚的应该是程怀瑾才对。 程轻裘道:“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程熙之道:“你该问问那个不要脸的干什么!” 程轻裘不赞同的道:“老三,你怎么能如此与阿瑾说话,他可是你的弟亲。” “弟亲?”程熙之冷笑:“我呸!我才没有这种不要脸,勾引兄长卖屁股的弟亲!” 啪! 程熙之口不择言的说完,面颊登时一热,竟被程轻裘打了一掌。 程熙之十足的不敢置信,愤怒的瞪着程轻裘,委屈的眼泪几乎在眼眶中打晃,浑身打颤的道:“大兄,你、你打我!” 程轻裘方才一时气怒,出手打了程熙之,毕竟程熙之说的实在太难听了,程轻裘也是气不过,但是打过之后就后悔了,毕竟这些弟弟们都是程轻裘亲自带大的。 程怀瑾也有些吃惊,没想到程轻裘这么维护自己,看这模样不像是假的,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 程熙之气得一脚踹开旁边的案几,发出咚一声巨响,直接给气哭了,恶狠狠的抽泣道:“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说罢,直接调头跑了出去。 刘觞:“……” 刘觞没想到程轻裘折返回来,程小三这个刺激也是够大的,大得出乎了刘觞的计划范围,不由缩了缩肩膀,低声道:“兄弟阋墙,太乱了太乱了,大功告成,我还是赶紧溜吧!” 刘觞跑出驿馆,窜上金辂车,让驾士赶车,赶紧回了大明宫,一溜烟跑到紫宸殿。 刘觞呼哧带喘的跑回来,口干舌燥,用手扇着风,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李谌奇怪道:“有狗追你?怎么跑的如此急?” 说着,倒了杯茶水,送到刘觞嘴边,刘觞也不自己拿着,就着李谌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平静下来一些。 刘觞大喘气的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程小三发起火来,又哭又跳的。” 李谌:“……”又、又哭又跳? 程熙之也是个武将,都说将门无犬子,虽然程熙之的武艺不是拔尖的,但的确是个年轻武将,又哭又跳的画面,李谌实在是想不出来。 刘觞笃定的道:“程小三一定是个兄控没错了,陛下你是没看到,他发现最敬爱的大哥和最讨厌的弟弟有关系的时候,那嗓门儿,偏偏陆少将军还回来了,维护了程怀瑾,你想想看,简直天雷勾地火啊,烧得一塌糊涂,幸亏我跑得快,不然真的要殃及池鱼。” 李谌无奈的道:“那还不是你搞的?” 他有些担心:“程熙之如此愤毒,不会将这事情捅给程老将军罢?” “放心,”刘觞道:“程小三真的是个兄控,这种对程少将军不利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方才程熙之一直忍耐,等着程轻裘走了之后才进去质问程怀瑾,已经能看得出来,他不想将这件事情捅给程老将军。 刘觞叹了口气:“可怜的程小三,受了这么大刺激,应该会答应金商公子的合作吧?” 李谌挑眉:“阿觞,朕怎么没听出你的怜悯来?反而有一种看热闹的错觉,是朕的错觉罢?”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没错,是谌儿你的错觉,阿觞哥哥这么善良,这么会看热闹呢?” ———— 程熙之跑出去,气得对着一棵大树很砸好几下,一边砸一边抹眼泪,砸的手背生疼,溢出血来,这才顺着树干出溜下去,背靠着大树坐下来,小可怜一样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咬着嘴唇抽噎。 沙沙…… 有人走了过来,站定在程熙之身侧,将一方帕子递过来。 那人没说话,程熙之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陆品先。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陆品先还是没说话,将那方干净的帕子塞在程熙之的手心里,这才转身离去。 程熙之劈手将帕子扔掉,那帕子很轻,根本砸不到陆品先,只能飘悠悠落在地上。 “谁需要你可怜!?一个两个都假惺惺的!老子才不稀罕!都滚!都滚!” 程熙之撒泼,陆品先根本没回头看他,也不理会他的谩骂,直接离开。 陆品先一离开,程熙之哭的反而更凶,气得又砸了两下树干。 沙沙…… 又是脚步声。 程熙之还以为是陆品先回来了,愤怒的道:“都说了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一抬头,不由愣住了,对方根本不是陆品先,反而是金商罗公子。 金商公子一脸关怀:“程三公子,您这是这么了?是谁让你蒙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程熙之咬着嘴唇,表情恶狠狠,没有说话。 金商公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程三公子,我没有诓骗于你罢?那个程怀瑾,就是一个靠床笫上位的奸贼,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将你的大兄玩弄于股掌之间,将你们程家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这样的人握住了程家的兵权,你觉得你的大兄还有作用么?到时候,他绝对会无情无义的将你的大兄一脚踹开!别说是兵权了,到时候你的兄长痴心错付,那下场……啧啧啧!” 程熙之脸色更是阴鸷起来,仿佛一头野狼,双手攥拳,幽幽的道:“我该怎么做?” 金商公子面露喜色,立刻道:“程三公子,请跟我来。” 他引着程熙之进入了屋舍,将舍门还有户牖全部关闭,又打开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 金商公子又从瓷瓶中倒出一些粉末,化入茶水之中,推到程熙之面前,笑眯眯的道:“程三公子,您如此伤心,定然伤神,这是一杯安神宁气的香茶,这里面的用料,正是雉羹的精髓所在,每一碗雉羹只需放一点点这药粉,便能达到提神醒脑的功效,为了表达诚意,我特意为程三公子炮制香茶,还请程三公子饮了,静下心来,咱们再慢慢的商议大事!” 金商公子发觉了,昨日程熙之饮了雉羹,似乎并不上瘾,他不知阿芙蓉的药材已经被偷梁换柱,还以为程熙之的“抗药性”比较好,需要加大剂量。 因此今日特意炮制了这杯香茶,阿芙蓉的剂量足够大,确保让程熙之一次上瘾。 程熙之盯着那杯香茶,他的眼角通红一片,眼睛里充斥着浓浓的血丝,眼神冰凉无比,犹如止水。 金商公子的嗓音很轻,带着蛊惑的色彩:“程三公子,饮下罢,只要饮下这杯香茗,便可凝神静气,一切的苦楚都会被忘却,便再也不会苦恼了……” 程熙之还是盯着那杯茶水,他的动作很缓慢,将茶杯抵在唇边,一仰头,尽数饮尽……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只有程小三受伤的世界,让我们为程小三心疼一秒钟~ 第98章 自刎谢罪 程熙之和金商公子碰面了, 经过大哥和程怀瑾的刺激,刘觞觉得,这次一定成功, 按照程熙之那炸毛的性子, 必然会答应与金商公子合作。 刘觞道:“现在咱们的问题就是……给程三公子偷盗兵符,制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李谌眼皮狂跳:“良好的环境?” 刘觞解释道:“陛下你想想看,程三公子就是一个炸毛啊, 他的决定肯定都是一时之气, 如果冷静下来之前还没对兵符下手,他可能就改变主意了,所以咱们要制造一个方便下手的环境, 简而言之,就是帮助他偷盗兵符,还要悄悄帮助, 不让他发现端倪。” 李谌虽然听明白了解释, 但还是很头疼, 按了按狂跳的额角,道:“这个……朕从未偷过兵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知该如何帮助程三公子。” 刘觞摸着下巴道:“嗯——这个事儿,需要不能被程三公子知晓,也不能被程老将军知晓, 如何才能让程三公子偷偷的将兵符拿走呢……” “哎!”刘觞突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来了精神:“陛下, 我想到了!” 李谌干笑, 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刘觞道:“陛下不如赏赐各个节度使一些好东西, 上次给程老将军的便是一些安神的焚香, 你看如何?让崔御医配置一些焚香来,最好是点上就能把人药倒,足足睡上一整天那种。” 李谌听了更觉得不靠谱,道:“你说的,是土匪用的蒙汗药罢?” “对啊对啊!”刘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崔御医做过土匪,他的小弟们应该会用蒙汗药吧?把这种东西加入焚香中,程老将军肯定防不胜防,如此一来,方便程三公子偷盗兵符。” 李谌道:“阿觞还真是……体贴细心呢。” 刘觞一点子也不谦虚:“那是。” 李谌:“……” 李谌找来崔岑,让配置一些这样的焚香,崔岑虽然很奇怪,陛下为何要弄一些蒙汗药来,但还是答应了,不到一天功夫便给调配好。 刘觞便拿上这些赏赐,登上金辂车,施施然来到了驿馆,将这些赏赐全都分发下去。 因着是赏赐,而且人人有份,刘觞身为宣徽使,又将这些敕赐一个个送到大家手中,所以节度使们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刘觞拿着敕赐的焚香来到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程老将军带着儿子们已经恭候多时,但是唯独没见到程熙之。 刘觞挑了挑眉:“怎么没见到程三公子。” 程轻裘的面色有些僵硬,想必是因着程轻裘打了程熙之,程熙之一时赌气便没有来,不想见到他。 程轻裘赶紧道:“三弟他……身子有些抱恙,未免传染给宣徽使,因此便没有前来,还请宣徽使恕罪。” “没事没事。”刘觞很是善解人意,道:“本使今日是来送敕赐的,无妨。” 他说着,将焚香交给程老将军,笑眯眯的道:“程老将军,这敕赐的焚香,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又亲自找来御医反复调配,陛下知晓,程老将军这些年身子不好,又劳碌奔波的来到长安,更是水土不服,因此便下令调配这种安神的焚香,程老将军只需要夜间歇息之时,点燃焚香,必然睡得比婴孩还要踏实呢!” 刘觞的嘴巴就是甜,程老将军感恩戴德的道:“多谢天子!难为天子还想着老夫这个老匹夫!” 刘觞道:“诶,程老将军您哪里的话?您兢兢业业为国尽忠,陛下自然心里头惦念着您!这焚香虽然稀罕,但陛下吩咐过了,若是程老将军用着好,以后还会送一些过来,请程老将军一定要试试。” “自然自然!”程老将军感激的道:“老夫今日夜间,便点上焚香试试看,定然不辜负陛下的恩德。” “那就好那就好。”刘觞完成了任务,施施然离开医官,回到大明宫去复命。 李谌见到刘觞回来,蹙着眉头,似乎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道:“阿觞……其实朕有点想问,如果程三公子去偷盗兵符,他进了程老将军的屋舍,会不会也被焚香迷晕?” “不、不会吧?”刘觞眨了眨眼睛:“崔御医不是说了吗,这焚香要燃烧一段时间才会起到安神的作用,程三公子偷盗兵符而已,应该不会在屋舍里逗留这么长时间吧?” 李谌道:“希望如此……” 程熙之还在气头上,他答应了金商公子偷盗兵符,当天越想越气,便准备动手。 等到夜深人静,过了子时,程熙之这才动手。他一直没有歇息,直接起身来,悄无声息的离开屋舍,然后轻轻掩上舍门,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程熙之离开屋舍,完全没有发现,其实一直有人蹲守着自己,那个人正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因为刘觞不方便从大明宫出来蹲守,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陆品先和没庐赤赞,没庐赤赞要例行带着将士们巡逻,陆品先的行动最为方便。 程熙之离开屋舍,熟门熟路的朝着程老将军的屋舍而去,到了门口,左右查看,仿佛十足谨慎似的。 不过他查看了也是白查看,因着陆品先就在他身后的墙角藏着,可是程熙之什么也没发现,还觉得不可能有人发现自己。 程熙之轻轻推开户牖,往里看了看,屋舍中黑漆漆的,显然已经熄灯,就连程老将军的吐息也绵长而有规律,他静听了一会儿,确定程老将军已经睡了,这才双手一撑,从户牖钻进去。 一进入屋舍,立刻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檀香味道,舒缓而平静,那是天子敕赐的焚香,就放在程老将军榻头的案几上。 程老将军果然已经睡下,呼吸绵长,不知是不是程熙之的错觉,今日阿爹睡得好像格外香甜。 程熙之心道天助我也,蹑手蹑脚走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案几上,没有。 矮柜里,没有。 衣柜中,也没有! 今日夜间的气温十分宜人,程熙之却着急的出了一头热汗,怎么哪里也没有,阿爹到底把兵符藏在何处了? 别说是程熙之了,陆品先此时也着急,程熙之进去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按理来说,安神的焚香不会那么快发作,并不可能将程熙之药倒在里面,可是程熙之进去这么久,一点子动静也没有,陆品先很是着急,生怕他真的被药倒在里面,那岂不是穿帮了? “偷个东西都不会……”陆品先苦恼。 程熙之在屋舍里找啊找,找啊找,翻箱倒柜,哪里都找了,就连床榻的角落都不放过。他跪在地上,仔细去找,一撇头,双眼不由明亮起来,原来阿爹将兵符放在榻上了!那枕边的锦盒,不就是兵符的盒子么? 程熙之立刻伸手过去,悄无声息的去够锦盒。 “嗯……”程老将军却在此时,突然翻了个身,还嘟囔了一句,吓得程熙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程老将军并没有醒过来,只是梦呓一声,他这么一翻身,手臂正好盖住了锦盒。 程熙之小心的看了一眼,一脸纠结,又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将锦盒一点点往外抽。 程老将军睡得很瓷实,真别说,焚香还是管用一些的。 呼…… 程熙之无声的叹息一声,终于把锦盒抽了出来,赶紧打开,果然,兵符就在其中,他又赶紧将兵符拿出来,放在怀中,然后将锦盒盖好,重新放回程老将军怀中。 软榻比较低矮,程熙之一直跪在地上,他兴奋的站起身来,登时感觉头晕眼花,不知怎么的,有些站不起来,而且双腿发软。 啪! 程熙之身形不稳,身子一晃,怀中的虎符沉重,登时掉了出去,直愣愣砸在地上。 一时间,程熙之吓得汗毛倒竖,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榻上的程老将军,他已经想到了阿爹醒过来,发现自己偷盗兵符的一百零一种死法! 程熙之不敢呼吸,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仔细一看,程老将军好似没有醒过来,还是兀自沉睡,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其实程熙之不知,若不是刘觞想的焚香法子,程熙之今日必死无疑! 程熙之将兵符捡起来,揣在怀中,不敢逗留,赶紧往外跑,踩着案几爬上户牖准备离开,他脑海中的眩晕和困顿又席卷而来,和刚才十足相似。 啪嚓—— 程熙之身形一歪,这次是碰到了案几上的笔洗,真是巧了,笔洗是瓷做的,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竟然四分五裂了! 程熙之:“……” 程熙之大汗毛再一次倒竖,紧张的看向软榻,心想着完了完了。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程老将军竟然睡得如此踏实,无论是兵符掉在地上,还是笔洗碎在地上,竟然都没有被吵醒。 程熙之不敢多留,赶紧扒着户牖往外爬,简直是手脚并用,离开了程老将军的屋舍,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脑海中的困顿眩晕稍微好转了一些。 程熙之不知焚香里的门道,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太紧张导致的,拍了拍胸口位置的兵符,立刻快步离开。 “呼……”陆品先也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站在外面观察情势,先是听到啪的一声,随即于是啪嚓一声,不知程熙之还要打碎多少东西,若是程老将军没有焚香,程熙之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陆品先摇摇头:“笨死了。” 他刚说到这里,便听到远去的程熙之“嗬——”倒抽了一口冷气。 陆品先定眼一看,真是太巧了,程熙之竟然碰到了带兵巡逻的没庐赤赞。 程熙之与没庐赤赞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没庐赤赞日常带兵巡逻,他也没想到程熙之这么不做作,竟然不躲着巡逻军。 程熙之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坏事儿,瞪着眼睛十分紧张,不停的摸自己胸口的位置,生怕旁人不知他把东西放在怀里一般。 “呵呵!”没庐赤赞尴尬的道:“程三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啊,对、对啊!没睡呢!”程熙之磕磕巴巴的道。 没庐赤赞道:“原来程三公子也没睡啊。” 程熙之尴尬的道:“还有谁没、没睡么?” “我啊!”没庐赤赞继续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程熙之道:“没庐将军不是要带兵巡逻,自然……自然是没谁呢。” “哈哈哈……”没庐赤赞从没笑得如此尴尬过,道:“是是,我还要带兵巡逻,那程三公子你早点歇息,我们去巡逻了。” 程熙之赶紧道:“好好好,不打扰没庐将军了。” 没庐赤赞摇摇头,赶紧离开,心说若是真的偷兵符,程三公子早就被抓了八百遍了! 陆品先与没庐赤第二日去大明宫复命,将程熙之成功偷盗兵符的事情告知李谌与刘觞。 刘觞道:“笔洗不是碎了吗?没有被程老将军发现吧?” 陆品先提起这个便头疼,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道:“卑将昨日夜里,临时找了一只野猫,将那只野猫顺着户牖放入了程老将军的屋舍中,今早又打听了一番,程老将军并没有发现兵符被偷盗一事,只以为笔洗是野猫打碎的。” 刘觞拍着胸口道:“陆少将军,你也太靠谱了一点儿吧!” 陆品先拱手道:“宣徽使谬赞了。” 幸亏有陆品先和没庐赤赞帮衬着,要不然程熙之偷兵符都不会偷,真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李谌道:“如今程熙之已经拿到了兵符,一定会与金商的人碰头,金商也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之后咱们便顺藤摸瓜,将金商的叛贼一网打尽。” “是!” 李谌又道:“至于金商之后的动作,还要劳烦陆少将军与没庐将军费心查探,你二人身在驿馆,应该便宜一些。” “是!” 二人又应声,很快离开了大明宫,返回驿馆去了。 那二人离开之后,刘觞也离开了紫宸殿,他没有回宣徽院,而是跑到了太医署去找崔岑。 “崔御医!崔御医!”刘觞风风火火的找过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崔岑从药舍中走出来,道:“可是宣徽使受伤了?” “没有没有!”刘觞笑眯眯的搓着掌心道:“崔御医,那个给程老将军调配的,安神的焚香,好像特别管用,程老将军昨夜睡得是雷打不动!” 崔岑道:“确实如此,那焚香的剂量的确大了一些。” “那个……”刘觞道:“这个焚香的剂量这么大,对身体有害么?” “请宣徽使放心,”崔岑道:“是无害的,而且安神,可以起到助眠的作用,一晚上安然入梦,第二天反而容光焕发。” “那就好那就好!”刘觞更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那……你还有这种焚香吗?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一点,那个那个,我的睡眠也不是太好,我想给自己用一点。” 崔岑挑了挑眉,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崔岑是不相信刘觞的“鬼话”的。 崔岑平静的道:“还有一些,幸而宣徽使来早了一点,不然一会子便没有了。” “什么意思?”刘觞追问:“是有人管你要这种焚香吗?” 崔岑点点头,道:“正是宣徽使您的养父,枢密使大人。” 刘觞:“……” 刘觞脱口而出:“阿爹要这个干什么?不会是……” 崔岑笑眯眯的道:“枢密使与宣徽使所言一样,都说是自己睡眠不好,用在自己身上的。” 刘觞:“……”我信了阿爹的邪! 阿爹不会想要点这个香给小郭将军吧?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小郭将军! 刘觞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真的不是阿爹亲生的儿子吗?为什么自己与阿爹的想法如此一致,简直如出一辙! 无错,刘觞向崔岑讨要这种焚香,并不是因着自己睡眠不好,刘觞的睡眠好着呢,不焚香都可以雷打不动。 他只是觉得这种焚香真的有奇效,如果用在小奶狗天子身上,那么……嘿嘿嘿,小奶狗睡得香甜,武艺再高也不会警觉,自己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崔岑自动忽略了刘觞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问他用在什么地方,道:“这本是全都要给枢密使留着的焚香,不过既然宣徽使也想讨要一些,那就将这一半交给宣徽使罢。” “多谢多谢!”刘觞笑眯眯的道:“崔御医,你真是大好人!” 崔岑:“……” 李谌批看完文书,眼看着刘觞还没有回来,便去了演武场,等他汗流浃背的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刘觞已经在紫宸殿中。 刘觞弯着腰,正在拨弄案几上的芙蓉石盖炉,他拿着金色的小签子,一点点的拨弄着香炉,时不时还闻一闻味道,笑得一脸……荡漾? “阿觞!”李谌见他如此专注,都没有发现自己,便呼唤了一声。 刘觞做贼心虚,正在拨弄从崔岑那里要来的焚香,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谌回来了,被他一呼唤,吓得一个激灵。 “陛下!”刘觞道:“陛下你回来了啊!” 他说着,拿帕子给李谌擦汗,道:“流了这么多汗,我给陛下擦擦。” 李谌笑道:“朕方才没见到你,便去练武了,不必擦了,一会子朕沐浴更衣便好。” 刘觞脑补了一下天子沐浴更衣的模样,不由嘿嘿笑起来。 李谌并不知道刘觞搞什么鬼,还深深的嗅了嗅香炉的焚香,道:“好香,这个味道与平日里不同,阿觞你换新的焚香了?” “是啊,”刘觞点头道:“陛下,好闻吗?” “好闻。”李谌不疑有他:“阿觞喜欢的,朕都喜欢。” 刘觞道:“那陛下就多闻闻看。” 李谌还是没有任何怀疑,道:“阿觞,朕发现你特别喜欢这个盖炉,要不然,你把这个盖炉拿回去放在宣徽院罢?” 刘觞干笑,自己哪里是喜欢这个盖炉,而是很在意盖炉里的焚香罢了,毕竟这是从阿爹手里枪来的一半焚香呢,要好好的珍惜!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您快沐浴更衣罢,流了这么多汗,别着凉。” 李谌轻笑:“那……阿觞要不要朕一起鸳鸯浴?” 鸳鸯浴啊!当然好,可是刘觞已经点燃了焚香,他怕自己留在这里鸳鸯浴,最后两个人会排排睡,那自己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刘觞忍痛拒绝道:“其实我还有点事儿,我要先去忙一下,陛下先洗罢,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谌被拒绝,有点小失落,不过很是听话,点点头:“那阿觞忙完赶紧回来,谌儿没有阿觞哥哥陪着,晚上是睡不着的。” 刘觞心里坏笑,你放心好了,有了这焚香,你很快就睡着了,如此一来,阿觞哥哥就可以对小奶狗为所欲为了! 刘觞借口离开,李谌便让鱼之舟准备热汤沐浴。李谌沐浴完毕,换了衣裳,拿了一卷书,便半卧在榻上看书,想要等着刘觞忙完事情回来一起歇息。 李谌不知怎么的,这书看着看着,突然很是犯困,眼皮子打架,上下眼皮好像有一定的吸力,怎么也睁不开,而且愈来愈困,瞌睡虫上头,实在是忍不住了,捏着书卷便睡了过去。 刘觞算着时间,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内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走进去,先灭了焚香,然后才走到榻边,拢着手轻声道:“陛下?陛下——” 李谌歪着头,斜靠在榻上,好一副美人入睡图,睡得十分香甜安逸,手中还握着书卷,简直是美不胜收。 刘觞嘿嘿一笑,又道:“谌儿?谌儿你睡了吗?” 李谌还是没有回应,完全没有被刘觞的嗓音吵醒,李谌这回高兴了,立刻唰唰退掉自己的罩衫劈手一扔,又将李谌握着的书卷扔下去。 “哈哈!谌儿,阿觞哥哥来了!先给你盖个戳子!盖在哪里好呢?” 李谌昨日本想等刘觞一起安歇的,但不知怎么的,特别的困顿,特别的想睡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自己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因着一夜睡得很是香甜,李谌睁开眼睛,外面还灰蒙蒙的,天色没有完全大亮,侧头一看,刘觞就歇在自己怀中,而且还…… 还一脸疲惫的模样? 李谌十足奇怪,他俨然不知刘觞昨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虽李谌不算浅眠,但他的武艺很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立刻便能警觉,昨日刘觞回来这么大动静,自己竟然没有发觉? 李谌纳闷极了,低头亲了亲刘觞的额角,道:“阿觞,该晨起了。” “唔——”刘觞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脑袋往李谌怀里扎,嘟囔着:“不起不起……太困了,我再睡一会儿……” 李谌笑道:“该起了。” “就不,”刘觞把被子蒙在头上:“我昨日累死了,再睡会儿……” 昨日?李谌奇怪,阿觞昨日为何劳累?难道是离开紫宸殿的那会儿去忙了什么事,因此十分劳累?想必回来的很晚罢? 他这么一想,便不忍心叫刘觞晨起了,自己小心翼翼的下了榻,低声呼唤道:“鱼之舟,把朕的常服拿来。” 鱼之舟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听到李谌的嗓音,立刻捧着木承槃走进来,刚一走进来,登时睁大了的眼镜,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然后把头垂下去,下巴抵在胸口上,不敢看李谌一眼。 李谌更是奇怪,朕今天怎么了?面色如此可怖?昨日睡得不错,也不应该有可怖的黑眼圈才对,瞧把鱼之舟给吓的。 他这么想着,走到镜鉴前一看…… “朕、朕怎么?”李谌打了一个磕巴,震惊的捧起镜鉴,反复的照着自己,下巴上有个牙印,脖颈上也有,不只如此,肩膀上还有两道抓痕,就跟小猫爪子抓的似的。 怪不得鱼之舟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这实在太不堪入目了,但凡是个正经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李谌赶紧让鱼之舟退下,晃了晃刘觞道:“阿觞,阿觞你快醒醒,朕这是怎么回事?” 刘觞睡得正香甜,听到李谌的呼唤声,虽然困顿,但还是嘿嘿坏笑,撑开一丝丝眼缝,努力的去看李谌,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昨夜睡着的样子,好乖巧哦!” 李谌:“……”到底什么情况!朕错过了什么? 二人晨起之后,便找来了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算起来之后这段日子,金商那面一定会有所行动,因此李谌必须提前知会郭郁臣,让他知晓这件事情,早作准备,才不会乱了阵脚。 郭郁臣匆匆而来,甚至介胄穿得歪歪扭扭,赶紧跪下来作礼。 刘觞瞥了一眼行色匆匆的郭郁臣,不由挑了挑眉,小郭将军的衣领下面都是草莓哦,看起来昨天晚上阿爹那面也很激烈,改日一定要和阿爹讨教讨教心得呢! ———— 程熙之拿到了兵符,第二天便去找了金商公子,二人进了屋舍,将舍门关紧,程熙之这才将兵符展示给金商公子看。 金商公子兴奋的想要去触碰兵符,程熙之一缩手,没有让他碰到。 “程三公子,您真是了不得!”金商公子恭维道:“果然,这件事情交给程三公子你来做,就是稳妥呢!” 程熙之眯眼道:“我虽然拿到了沧景的兵符,但是只靠沧景的这些兵力,你觉得可以完成兵谏么?再者,沧景的兵马也不能调动太多,如果调动的太多太扎眼,我阿爹那里,还有天子那里,必然便会得到消息。” “这点子你放心。”金商公子安慰道:“不只是程三公子你一个人出力,我们金商也会出兵的。” 程熙之道:“你们何时出兵,出多少兵?我要知道。” 金商公子笑道:“程三公子,这些您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到时候与我们里应外合便可以。” “哼。”程熙之冷笑一声:“您们要与我合作,却什么也不告知我,只会让我到时候发兵?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罗公子,你怕不是在利用我罢?” “怎么会?” 程熙之站起身来,态度很决然:“如果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透露,没有联手的诚意,那也罢了,这件事情我便不蹚浑水,走便是了。” “等等!等等!”金商公子赶紧拦住他:“程三公子,您别动怒啊,别动怒,有事儿好商量。” 金商公子拉着他坐下来,道:“好,既然程三公子如此有合作的诚意,那我也就直说了。” 他拿出一张图纸来,扑在案几上道:“请程三公子过目。” “这是……?” “这是我们提前准备好的兵马,全都潜伏在长安城中。” 程熙之震惊的道:“这么多兵马,全都已经潜伏在长安城中了?” 金商公子笑道:“一千兵马虽然不算太多,对比那些节度使,胡麻都不算一把,但长安城的防卫,可不如咱们节度使和防御使不是么?加之程三公子的合作,咱们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到时候长安城大乱,神策军支派不开人手,咱们便趁机杀入大明宫兵谏!” 程熙之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一千人是怎么混入长安城,还不叫旁人发现的。” “这还不容易么?”金商公子道:“一千人马,一个月混入长安,两个月混入长安,肯定是会被发现的,毕竟人数太多了,但若是……花了整整半年,才混入长安呢?” “再者说了,”金山公子又道:“金商与长安本就接壤,用行商的借口,零零散散的进入长安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所以……金商早有这样的心思了?” 金商公子一笑:“程三公子已经是自己人了,我便直说了,那小天子有什么能耐,一天天只知道马球,太皇太后也是老糊涂了,才被一个奶娃娃扳倒,现在天子无能,羣臣无为,我大唐的江山基业,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么?我们金商也是为了大唐分忧不是么?” 程熙之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金商公子劝慰道:“只要程三公子可以调动人马,与我们呼应,事成之后,别说是沧景节度使这样小小的官位,就是大将军、指挥使这样的位置,还不是任由程三公子挑选?” 程熙之与金商公子商议之后,便离开了金商公子的屋舍,他慢慢的往前走,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驿馆的演武场上,一个人独自坐在踏跺的边沿,默默的吹着夜风。 程熙之一个人坐着,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站定,程熙之下意识看了一眼,竟然是大兄程轻裘。 他立刻蹙眉,想要起身离开,程轻裘却道:“我马上便走,你不必离开。” 程熙之冷哼一声,程轻裘将一样东西交给他,道:“上次打了你,大兄也是心急,思来想去十足后悔,这个给你。” 程熙之定眼一看,是伤药。 程轻裘将伤药塞给他,似乎怕程熙之拒绝,立刻调头便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程熙之握着伤药,本想大喊:谁要你的破药,拿走! 但他没有喊出口,程轻裘已经走了,程熙之呆呆的握着伤药,呆呆的看着大兄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茫,心里麻麻的,酸酸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程熙之重新坐回在踏跺上,他蜷缩起来,一手拿着伤药的瓶子,一手鬼使神差的伸入怀中,紧紧握着那枚兵符。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是沧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身为沧景节度使之子,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可是…… 沙沙…… 又有声音走了过来,程熙之吓得连忙缩回手,放开怀中的兵符,还用手掌压着胸口的衣料,以免兵符被人发现。 这次并非是程轻裘折返回来,而是陆品先。 陆品先走过来,站定在程熙之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披风搭在程熙之的肩膀上,随即转身离开。 “喂!”程熙之站起来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品先的步子顿了顿,道:“春日夜间天气凉,程三公子披着罢,若是不喜欢,扔了也可。” 程熙之瞪着眼睛,谁都不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陆品先也是,施施然离开,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日一大早,陆品先便进宫见了天子,将昨日程熙之与金商公子会面的事情禀报上去。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应该已经与金商谈妥,剩下的静观其变便好。” 李谌点点头:“有劳陆少将军。” “为陛下分忧,”陆品先道:“是卑将应该做的。” 他们正在说话,鱼之舟突然走进来道:“陛下,程三公子在宫门口,请求谒见,说是一定想要见一见陛下。” 李谌蹙眉:“程熙之?” 他与刘觞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均是有些纳闷,程熙之来干什么,难道还因着增加粮饷的事情谒见? 李谌道:“让他进来罢。” 陆品先道:“陛下,卑将是否需要回避?” 李谌道:“若是程三公子因着增加粮饷的事情谒见,你在这里反而有好处。” 陆品先点点头,便也没有退出去。 很快,程熙之便走了进来,他面色十足凝重,跪地作礼道:“拜见陛下!”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陆品先。 李谌道:“程三公子不必多礼,请起罢。” 程熙之却不起身,而是脸上露出狠戾的神色,一咬牙道:“陛下,卑将犯了死罪,不敢起身。” 李谌与刘觞又是对视一眼,程熙之今儿个是闹哪出? 程熙之从怀中摸出一物,恭敬的擎在头顶,道:“卑将偷盗家父兵符,犯了谋逆的大罪,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赐死!” 李谌:“……” 刘觞:“……” 陆品先:“……”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其实并非他们不想说话,而是被震惊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实在说不出话来。 刘觞千算万算,完全没有算到,程熙之这个傻孩子,竟然主动承认偷盗兵符的事情,这么实诚的吗? 要知道,偷盗兵符可是死罪,程熙之竟然跑到天子面前来坦白,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程熙之见众人不说话,又是一咬牙,道:“卑将自知死罪,不敢狡辩什么,但卑将冒死前来,便是想要告发金商防御使,与其子包藏祸心,谋逆犯上!”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道:“这是金商防御使半年来,偷偷遣送金商兵马入长安的证据,还有这些兵马潜伏的具体位置,另外金商防御使勾结各地节度使的名单,卑将一一记录下来,绘制成册,请天子过目!” 刘觞立刻上前,接过文册,打开来和李谌一起看,名单、人数、甚至是潜伏的位置,全都在长安地图上圈画出来。 刘觞震惊的道:“程三公子,这些都是你从金商那里搞到的?” 程熙之道:“说来惭愧,这些并非是我从金商那里偷盗而来,而是金商公子展示给卑将,卑将看过一遍,背地里誊抄出来的。” “你看过一遍?”刘觞道:“就全都记下来了,会不会有什么出入?” 程熙之连忙道:“不会!不会!卑将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自小记性便好,默写的功夫还是有的。” 刘觞纳罕,原来程三公子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己若是有这本是,上学的时候就不怕默写了…… 程熙之将证据和图纸全部上缴,罢了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卑将身为人臣,身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君上与家父的肯定,只不过……只不过一切都错了。卑将偷盗兵符,最无可恕,给陛下蒙羞,给程家蒙羞,并没想请陛下谅解,今日将种种证据交付陛下,也算是……算是了了心愿。” 李谌越听越不对劲,狐疑的道:“程三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嗤!”一声,程熙之突然长身而起,从袖中摸出匕首来,他竟是私藏兵刃上殿! 程熙之拔出匕首,并不是意图行刺,而是准备往自己脖子上抹,道:“卑将只有以死谢罪!” “哎——”刘觞急促喊了一声,但是他不会武艺,根本反应不及。 陆品先站在殿中,距离程熙之最近,眼睛一眯,立刻反应,抢上半步一把抓住程熙之的匕首,使劲一拧,“啪!”匕首发出脆响,掉在庄严肃穆的紫宸殿大殿中央。 刘觞赶紧大喊着:“别冲动别冲动!程三公子,有话好好说!” 作者有话说: 打滚卖萌求一波评论和营养液鸭~~~ 2更晚上或者下午更新~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99章 又心动了 “卑将偷盗兵符, 乃是死罪,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便没有什么遗憾, 还请陛下恩准, 赐死卑将!” 程熙之说着,还想反抗,去抢那匕首。 陆品先死死箍住他, 就是不让他动手, 但他伤了一只胳膊,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力,程熙之牟足了劲儿反抗, 陆品先“嘶……”抽了一口冷气,似乎是碰到了受伤的胳膊。 程熙之听到他的抽气声,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动作。 李谌揉着额角, 似乎十足头疼, 叹气道:“程三公子, 其实……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陛下!”程熙之眼圈通红,诚恳的道:“卑将自知死罪,罪不可恕, 还请陛下不必可怜卑将,卑将只有一个希望,便是希望……希望卑将死后, 千万不要牵连沧景将士们,卑将于愿足矣!” 他说着, 又要去抢匕首自尽, 刘觞拦住他, 大喊着:“程三公子, 你先别冲动,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程熙之见他们阻拦,更是感动,更是自责,更是愧疚,眼泪竟然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呜咽道:“宣徽使,卑将并非什么好人,也不懂忠君之心,偷盗了兵符,愧对了宣徽使的信任……” 刘觞看着程熙之掉眼泪,哇,眼眶都红了,眼尾红彤彤的!哇,好像很可爱? 李谌:“……” 李谌一看就知道刘觞又开始“动心”了,李谌有的时候当真觉得,刘觞不是以貌取人,是以眼泪取人罢?只要看到别人哭,便觉得好可爱。有什么可爱的,通通不如朕哭的可爱! 李谌干脆道:“程三公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件事情你需要知晓。” “卑将需要知晓?”程熙之呆呆的看着天子。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你偷盗兵符的事情,完全在朕的意料之中。” “什、什么?”程熙之一脸迷茫,显然听不懂。 李谌这么一开口,便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毕竟程熙之已经到御前来自尽了,大家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程三公子是如此实诚一个孩子,目前为止,也只能将所有的事情悉数告知。 程熙之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听着李谌将事情的原委道出,震惊的眨了眨眼睛,道:“都是……都是假的?” 刘觞道:“程三公子,其实您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所希望的,你可以不必以死谢罪的。” “那……那……”程熙之喃喃的道:“那我大兄和程怀瑾那个坏胚的事情,也是假的了?” 他说完,一脸希冀的看着刘觞。 刘觞:“……” 刘觞呵呵干笑,道:“程少将军和程公子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什么!?”程熙之登时暴跳如雷,差点在紫宸殿里跳脚,大喊着:“我不同意!” “我大兄怎么可以爱慕程怀瑾那个坏胚!程怀瑾坏的流水!” “大兄绝不可能看上那么一个小人!” 李谌揉着额角,将话题拉回来,道:“程三公子,既然你已经知晓,还希望你能配合朕,将金商一伙同党一网打尽。” 程熙之这才将注意力拉回来,道:“请陛下安心,卑将一定竭尽全力,协助陛下。” 陆品先道:“陛下之前不告知于程三公子,便是因着程三公子为人藏不住事儿,还请程三公子稳重行事。” 程熙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事情的原委?你一直骗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品先挑了挑眉,道:“陛下,沧景的兵符已经被程三公子拿到,金商的人马也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只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便可以引得金商动手。” 刘觞点头附和道:“与其让金商的人挑选时机,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咱们来挑选时机,让他们乖乖入套,然后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李谌道:“法子是好法子,但是金商防御使与他的儿子,都是谨慎之人,他们做了这么一连串的伎俩圈套,想必不会如此容易入套,必然要想一个绝佳的好法子。” “陛下,”程熙之眼睛晶亮的道:“卑将有个主意。” “哦?”李谌道:“程三公子请讲。” 程熙之道:“其实这一点子也不难,金商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便是想找一个羣臣齐聚大明宫,且防御守卫薄弱的机会,这样的机会,自然是燕饮了。” 李谌道:“只是一般的燕饮,恐怕金商那面的人,会心有顾虑,若是金商此次不行动,朕想要部署下一次行动,怕是难上加难。” “不难的陛下,”程熙之信誓旦旦的道:“如果是婚宴呢?” “婚宴?”众人全都看向程熙之。 刘觞道:“程三公子,是谁要成婚?难不成是你吗?” 他本是开玩笑,哪想到程熙之点头如捣蒜:“是我啊是我啊!请陛下与各位想想看,现在卑将与金商是同盟的干系,若是卑将主动提出来,请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与他们亲上加亲,制造这么一个让羣臣齐聚大明宫的机会,请金商动手,他们会不会动手?” 他这话一出,陆品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李谌与刘觞却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刘觞拍手道:“妙啊!妙极了!程三公子与金商现在是联手的干系,程三公子提出请娶,金商必然不会拒绝。且金商防御使与太后娘娘有些亲戚干系,如果金商防御使之女成婚,嫁的还是节度使的儿子,太后娘娘必然会在宫中摆下宴席,到时候羣臣都要给面子,对于金商来说,绝对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程熙之应和道:“不怕他们不往套子里跳!” 李谌思考了一番,道:“陆少将军,你觉得如何?” 陆品先一直黑着脸没有说话,此时李谌点了他的名字,陆品先不得不道:“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李谌道:“既然如此,便按照程三公子的计策来。” 程熙之的计策头一次被采纳,似乎十足欢心,兴奋的拱手道:“是,陛下!那卑将这就回去,与金商那面商量求娶的事宜。” 李谌点点头,道:“程三公子,万事小心。” “是!”程熙之拱手道:“那卑将告退。” 陆品先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卑将也告退了。”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陆品先和程熙之二人从紫宸殿中退出来,程熙之满面红光,十足的兴奋,毕竟他身为节度使之子这么二十多年,只是吃喝玩乐,根本没有真正参与过任何正事,这可是他第一次参与正事,而且还是大事! 二人回了驿馆,程熙之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走进屋舍回身关门,这一回身,赫然看到陆品先也跟进了自己的屋舍。 程熙之蹙眉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陆品先淡淡的道:“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你便这么欢心么?” “啊?”程熙之一脸迷茫。 陆品先又道:“上次在宫中,你也是如此主动现弄,想要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难不成……你当真爱慕她?” “上次?”程熙之又是一脸迷茫。 哦——想起来了,程熙之后知后觉,那个时候金商防御使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他的儿子一碗雉羹,将王太后哄得团团转,别说是程熙之了,其节度使的儿子,也想要娶这个防御使的女儿。 程熙之奇怪的看向陆品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哦我知了,其实你才是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的人,对不对?” 陆品先没想到程熙之会有此一问。 程熙之恍然大悟的道:“金商防御使之女一见到你,就喊着先哥哥先哥哥的,你们本就认识,好像还有点私情!这次我要求娶金商防御使之女,你吃味儿了,对不对?”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下一刻却突然提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有人来了。” 叩叩叩! 果然有人敲门,而且还是金商公子的嗓音:“程三公子,您睡下了么?” “怎么办怎么办!”程熙之瞬间慌了神儿,小声道:“是金商的罗公子,怎么办?他要是发现你在这里,咱们会不会穿帮?陛下的大事会不会露馅?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陆品先安抚道:“不要慌张,我躲起来,你去给金商公子开门,顺便商讨一下求娶的事情。” 程熙之还是很慌,他的双手直打颤,并不像陆品先那么镇定,他现在才恍然大悟,为何陛下一直要瞒着自己,而是与陆品先商量,自己真的瞒不住事,事到临头如此紧张。 陆品先握住他的手,死死盯着程熙之的眼眸,道:“你可以做到的。” 程熙之听着他的话,听着他笃定的嗓音,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镇定了下来,好像正如同陆品先所说,自己可以做到的。 陆品先快速跃入内室,掀开锦被,直接躲入榻上。 程熙之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自己的心神,走过去开门,笑道:“金商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金商公子道:“程三公子你这么慢才来开门?” “我已经睡下了,”程熙之打了个哈欠道:“听到你的声音这才起身,有事儿么?” 金商公子道:“还有些具体的事宜,想要与程三公子再商量商量。” “哦,这样啊……”程熙之道:“请请!进来说话罢。” 二人进了屋舍,在外间坐下来,金商公子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床榻被扇屏当着,但是隐约可以看到榻上鼓起一个鼓包,被子也铺开了,方才程熙之应该就是在歇息。 他哪里知道,那床榻根本不是因着程熙之歇息才掀开的,而是因着有人躲在里面! 程熙之见他打量内室,害怕穿帮,赶紧道:“罗公子,你喝茶啊。” “好好。”金商公子道:“多谢程三公子。” “对了,”程熙之立刻切入主题:“咱们这万事俱备的,只差东风,我思来想去,可算是抓住了东风。” “哦?是什么东风?” 程熙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咱们既然已经联手,不如亲上加亲。我向天子与太后求娶罗公子您的姊姊,咱们往后便是一家人,你们罗家又与太后娘娘沾亲带故,到时候太后一欢心,在宫中摆下宴席,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兵谏么!” 金商公子眯起眼睛,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 婚宴?是了,婚宴的防御最为放松,如果是太后赐婚,文武百官都会参加,的确是一股东风。 金商公子虽然觉得这个法子绝佳,但还是有些顾虑。 程熙之道:“怎么?罗公子你信不过我?” “这倒不是。”金商公子笑眯眯的道:“你我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程三公子为了兵谏,现在连兵符都拿到手,我还如何能不信任程三公子你呢?” 程熙之道:“既然如此,便不要犹豫了,这么大好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你若是同意,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向太后请旨,求娶罗公子的姊姊,到时候金商只需要同意便可。” 金山公子仔细思量片刻,道:“好!便这么决定了,明日咱们一同入宫,一同面见太后,到时候家父应该也会进宫,只要太后娘娘答允,咱们便开始谋划大事!” 程熙之点头道:“正是如此,罗公子爽快人,便这么决定了。” 因着决定了一件大事,金商公子还要和他的父亲商量,便拱手道:“那我先回去与家父商量一番,便不叨扰了。” 金商公子离开了屋舍,程熙之过去关门,掩上门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板踉踉跄跄,总觉得自己腿软脚软膝盖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上。 “当心。” 一只大手扶住了程熙之,将他半扶半抱起来,程熙之定眼一看,是陆品先! 陆品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从榻上下来了。 程熙之压低声音:“你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若是那金商公子去而复返怎么办?” 陆品先道:“不会,他听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要回去与金商防御使商量,此时定不会折返回来。” 程熙之道:“那你也该再多等一会儿,稳妥起见!” 陆品先微微打量程熙之,道:“程三公子这么着急与金商商量婚事,是不是早就有请娶金商防御使之女的打算了?” “啊?”程熙之嫌弃的看着陆品先,道:“不是你方才让我和金商公子商量的么?” 陆品先道:“我让你商量,你便商量?” 程熙之更是一脸迷茫,道:“不然呢?这可是关系到天子的大事,我没有必要与你扯皮罢?” 程熙之说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陆品先啊陆品先,你是不是自己喜欢那个金商防御使之女,你在试探我罢?”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道:“试探?那程三公子你到底喜不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 “我?”程熙之摆摆手道:“你放心,我才不喜欢,我是不会与你抢的!” 陆品先似乎松了口气,程熙之道:“你还真喜欢她?” 陆品先不回答,反而又问:“那程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 程熙之摸着下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个人一定要十足爱慕于本公子才行,爱慕的无法自拔。” 陆品先眯起眼目,淡淡的道:“是么。” ———— 大明宫,太后的寝宫中。 “太后娘娘,金商防御使与其子来了,说是来进献雉羹。” 王太后歪歪斜斜的靠在软塌上,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不是太好,总是莫名犯困乏力,还十足的暴躁,莫名发火儿,让御医前来看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太后正在想念雉羹这口,听说金商来人了,立刻兴奋的道:“快!让他们进来!” 金商防御使带着他的儿子走进来,王太后迫不及待的道:“雉羹呢?雉羹何在?快,快给我端上来!” 金商公子志得意满的将雉羹端上去,他根本不知道雉羹的材料已经被刘觞换掉,现在这些雉羹,不过是一些补气补血的纯纯鸡汤罢了,喝多了还会喷鼻血呢! 王太后迫不及待的喝了两口雉羹,也不怕烫,她享受的眯起眼睛,回味着雉羹的味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雉羹,咸了一些,油了一些,没有往日里的滋味儿好。 但是王太后想念这一口想念了很久,心理作用还是有一些的,登时缓解了自己暴躁的情绪,咕咚咕咚毫不顾忌仪态,将雉羹全都饮尽。 王太后喝了雉羹,便像是饮了仙水一样,深深的叹息一口气,感觉身体瞬间舒畅了不少。 但很快,她又感觉其实并没有舒畅,到底是舒畅,还是不舒畅,她自己也不清楚。 金商防御使见到王太后那气色,分明是上瘾了,当即也没有任何怀疑,笑眯眯的道:“太后娘娘,其实今日老臣前来,是想请太后娘娘做主。” “做主?”王太后道:“是谁欺辱了你们?” 金商防御使一笑:“这倒不是,是关于小女的婚事,想请太后娘娘成全,老臣有意将小女许配给沧景节度使之三公子。” 王太后考虑了一番,她本想让罗家的娘子嫁给自己儿子的,这样也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可是不知怎么的,金商防御使主动来退婚,王太后也没了法子,如今金商防御使竟然主动要女儿嫁给沧景节度使的儿子。 就算是嫁女儿,也该嫁给长子,不知金商防御使是如何想的,竟然要把女儿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老三。 王太后正在犹豫,天子便来了,李谌走进来给王太后请安,笑眯眯的道:“母亲,儿子都听说了,金商防御使之女,与沧景节度使三公子乃是青梅竹马的干系,两小无猜,若是能成就好事儿,也是母亲的功德一件,不如成全了他们去。” 王太后还是有些迟疑,罗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可是自己母家的势力,不能随随便便嫁了。 金商防御使难得与李谌的意见一样,二人一起游说王太后,王太后实在是架不住游说,便道:“罢了,既然是两情相悦,那我便做这个主,赐婚他们。” “谢太后!” 金商防御使和他的儿子赶紧跪下来谢恩,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满满都是算计。 李谌轻笑一声,收敛去眼底的不屑,道:“母亲,这可是大喜事儿啊。母亲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御医诊断也不见起色,依儿子所见,合该热闹热闹,冲冲喜气,这晦气也便去了。不如将赐婚就摆在大明宫中,趁着各地节度使还没有回去,也给母亲热闹一番,如何?” 王太后的确心烦,但她不知这心烦其实是阿芙蓉上瘾导致的:“也好,大明宫是该热闹热闹了,免得冷冷清清的,那就这么办罢,多叫一些官员进宫参宴,大家也都热闹热闹。” 金商防御使与他的儿子又对视一眼,二人均是欢心,心里想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还没有开口了,天子竟然主动开口要求热闹。不消多久,整个大明宫都会真正的热闹起来! 沧景节度使三公子程熙之,与金商防御使之女的婚事便这样定下来了,因着是王太后亲自赐婚,还是在宫中摆宴,婚礼的格调定然不能低了去,所以这次婚宴的事情,便交给三班之首的宣徽使刘觞来置办。 婚宴在即,没有多少时日,日子稍微有些赶紧,大明宫摆宴其实很是平常,宫人们见怪不怪,这最重要的其实是喜服。 刘觞坐上金辂车,带着宫中的匠人裁缝,亲自来到驿馆,为程熙之量体裁定。 匠人给程熙之测量尺寸,刘觞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翻着喜服的各种花纹册子,道:“哎,三公子你看,这个花纹好看,这个也好看……这个不错不错,三公子喜欢哪个?” 程熙之有些无奈,怎么自己结婚,宣徽使竟然如此热心?而且那完全是一脸看热闹的模样。 程熙之并不是很在意,随口道:“就那个罢。” “哪个?”刘觞道:“这个这个?还是这个?这个也好看!” 程熙之道:“宣徽使喜欢就好。” “本使喜欢怎么行?”刘觞道:“三公子才是新郎官,得三公子喜欢才是。” 程熙之满不在乎,又不是真正的成婚。 量体的期间,很多节度使都派人送来了贺礼,范阳节度使这边虽然是死对头,但也不能失去了礼数,陆品先亲自送来了贺礼。 陆品先看着花纹的图样,道:“这个不错。” 刘觞心有戚戚焉:“陆少将军也觉得这个花色不错?配合着大红色,特别衬程三公子的气色!” 陆品先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程熙之摆摆手:“你们说行那就这个罢。” 他也懒得再看,毕竟在程熙之眼里,什么红色都一样,就是稍微有些深有些浅罢了,什么花样也都一样,不都是大花么? 正好匠人已经为程熙之量体完毕,刘觞便站起身来道:“本使还要去为金商防御使之女量体裁定,那就先过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本使还在驿馆,尽管知会。” 程熙之拱了拱手,刘觞便施施然离开了。 程熙之看了一眼陆品先,道:“你怎么还不走?” 陆品先将礼物放下来,道:“这是家父令我送来的。” “别是来投毒的!”程熙之揶揄他。 陆品先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堆砌在地上的贺礼,还有那红红绿绿的婚庆之物。 程熙之挑眉:“怎么?羡慕啊?” 哪知道陆品先轻笑一声,道:“的确,陆某很是羡慕。” 程熙之一脸震惊的道:“你不会真的喜欢金商防御使之女罢?还是个痴情种子!” 陆品先看了一眼程熙之,没有说话。 程熙之压根没注意他的眼神,反而笑得一脸得逞:“不管你多喜欢她,但现在,要和她成婚的人是我,气死你气死你!” 陆品先无奈的摇头:“陆某并不爱慕罗娘子。” “你骗人!”程熙之道:“你们哥哥妹妹的,叫的那么欢实,你不喜欢她?” 陆品先道:“陆某并无诓骗之意,其实……陆某心里的确有一个心仪之人,且这个人在陆某心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谁是谁?”程熙之一脸求知。 陆品先似乎陷入了回忆,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先皇还在的时候,陆某当时还小,身子也是体弱多病,跟随家父进京述职……” 那时候的陆品先完全没有现在高大,一点子也不像武将之后,完完全全是个小豆包,很好欺负的那种。 陆品先在驿馆里被其他节度使的孩子欺负,甚至被节度使的下人欺负,但他不敢反抗,哭唧唧的躲在膳房的灶台下面,就怕那些人找到自己,还会打骂自己。 程熙之震惊的道:“什么?你壮的跟头牛似的,小时候竟然是个药罐子?我不信……” 陆品先笑了笑,笑容颇为温柔,道:“当时有个孩子,半夜三更的进入膳房偷食……” 那个孩子比陆品先稍微年幼一些,但长得比陆品先高大许多,半夜三更的因着肚子饿,跑到膳房来偷吃,结果正好撞见了一堆熊孩子欺负陆品先。 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冲出来护住小小的陆品先,呵斥那些熊孩子,他的身形虽然也小小的,但在陆品先心中无比高大,无比耀眼,仿佛一轮火热的太阳,熠熠生辉,照亮了陆品先的灰暗。 程熙之听罢了,有些不屑的冷笑:“还有英雄救美的戏码呢?你心仪的人,就是此人?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力战群雄,长大了怕是个母老虎罢?” 陆品先凝视着程熙之,道:“谁说他是女子?” “什么?”程熙之下的一蹦三丈高:“男……男的!?” 陆品先点点头。 程熙之后退两步,震惊的道:“你真的喜好南风?” 陆品先十足平静:“不可么?” “也……也不是。”程熙之发觉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相对比陆品先的镇定,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咳嗽了一声道:“其实……哪个达官显贵没有豢养过南风,也……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着,话锋一转,笑嘻嘻的道:“但是你心仪的那个人,一定是个丑八怪!” “为何?” 程熙之道:“这还用说么?因为你的眼神太差了!” 他说的欢心,又道:“不只是个丑八怪,还不学无术,人丑心恶,蛮不讲理!我说的对不对?” 陆品先挑眉看着程熙之,程熙之奇怪:“我都这么辱骂你的心上人了,你为何不生气?阿嚏!” 他刚说完,没来由打了一个喷嚏,总觉得鼻子痒痒的,好像有人背地里骂自己似的。 陆品先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睛,死死凝视着程熙之,喃喃的道:“他为何……不记得我了?” 程熙之一脸迷茫的看着陆品先,道:“这个人到底是谁?节度使述职期间,难道是谁家节度使的儿子?你快告诉我是谁,我认不认识?我……唔!” 程熙之还在喋喋不休的猜测,嗓音突然被截断,一双眼睛赫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之人,但因为眼前的人距离自己实在太近太近,近得二人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程熙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品先不想让他再这般喋喋不休的猜测下去,心窍中陡然升起一种冲动,猛地低下头含住了程熙之的嘴唇。程熙之反应了好长时间,这才惊觉不对劲,吓得他连忙反抗去推陆品先。 “嘶……” 陆品先的手臂骨折还未好,被触碰到了伤处,疼的闷哼了一声,程熙之下意识的缩回手来,以免再碰到他骨折的伤处,就这么一个空当的间隔,陆品先竟然又吻了上来。 程熙之整个人都呆了,呆若木鸡,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手脚僵硬无措,推也推不开,脑海中乱成一锅,渐渐空白一片,任由陆品先引导,甚至为所欲为。 “嘶!”这次是程熙之痛呼,刺痛的感觉令他瞬间从迷茫与空白中清醒过来,发狠的推开陆品先,下意识蹭了蹭自己的唇角,流血了! 方才的刺痛感,竟然是陆品先咬了他,而且不是闹着玩的那种,是真的咬,生疼生疼,就在唇角的位置,肯定破皮了。 程熙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迹,气得胸口急促起伏,破口大骂:“你有病啊!你……你敢咬我!” 陆品先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镇定,甚至眼神漠然的凝视着程熙之,淡淡的道:“程三公子竟然要成婚,那便带着陆某的印记去成婚。” “你……你……”程熙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现在感觉自己很羞耻,脸上烫的发烧,嘴唇麻嗖嗖刺辣辣,对比起陆品先的镇定,自己十分丢面子。 程熙之气不过,冲上去嘭一拳打在陆品先的颧骨上,不由分说直接冲出屋舍跑了。 “哎呀!”刘觞去过金商那面,本想回来问问喜服还有什么改变没有,没有自己便回宫去复命了,哪知道刚到程熙之的屋舍门口,便被跑出来的程熙之撞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刘觞一脸迷茫,看着程熙之夺门而逃的背影,奇怪的道:“三公子?什么情况,有狗追你啊?” 程熙之逃跑之后,陆品先才从屋舍中走出来,刘觞定眼一看,震惊的道:“你……陆少将军你的脸……” 陆品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颧骨位置,钝疼的厉害,还有些红肿,程熙之那手劲儿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已经肿成这样,明日必要青一大块的。 陆品先却淡淡的道:“无妨。宣徽使若是无事,陆某先告辞了。” 刘觞匪夷所思,程熙之一脸羞愤,陆品先脸上挂彩,这到底什么情况? 刘觞完成了任务,离开驿馆回到了大明宫,他手里还抱着很多大红色的绢帛丝绸,越看越是好看,若是这些红色的布料能穿在自己家小奶狗身上…… “嘿嘿嘿……”刘觞坏笑三声,小奶狗皮肤那么白,又十分年轻,穿红色一定特别好看! 刘觞抱着这些红色的布料进了紫宸殿,李谌刚好批看完了文书,见他回来,站起来迎上:“阿觞,你回来了,累不累,快坐下来饮杯茶。” 刘觞坐下来,李谌将他手里的红色布料接下,道:“裁定完了?为何还要把这些布料抱回来,这般沉重,也不找个人帮你搬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搬着。”刘觞笑眯眯的给鱼之舟打了一个眼色。 鱼之舟很懂眼色,立刻垂首退了下去,还将紫宸殿的大门关闭,以免里面的声音实在太过暧昧,传到外面来。 刘觞看到鱼之舟走了,立刻笑嘻嘻的站起来,道:“陛下,你过来过来。” 李谌奇怪,还是走过去,道:“怎么了,阿觞?” 刘觞伸出食指,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大红色的丝绸布料上划来划去,刘觞的肤色本就白皙,红色一衬托,那便更是白皙细腻,这样划来划去看得李谌心尖儿直发痒。 “陛下,”刘觞笑眯眯的问:“这个颜色好看吗?” “好看!”李谌点头道:“阿觞穿什么都好看。” 刘觞却道:“不是给我穿,是咱们一起穿。” 李谌睁大了眼睛:“阿觞你的意思是……” 一起穿?还是如此大红的布料,那岂不是喜服? 刘觞道:“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一起穿,不过私底下一起穿,陛下难道不愿意吗?”说着,还使劲眨巴两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十足无害,楚楚可怜。 “愿意!”李谌立刻道:“朕当然愿意!朕欢心还来不及呢。” 刘觞站起身来道:“既然陛下愿意,那我便开始给陛下量体裁定了,等量好了尺寸,让匠人裁缝们去制作。” “阿觞你还会量体裁定?”李谌奇怪:“这种事情,让宫人来做便可。” 刘觞摇头,道:“不可不可,这种事情,自然是阿觞哥哥亲自来才行。” 他说着,拉着李谌也站起身来,道:“首先,要先退去外袍,如此一来才能量的精准。” 李谌的衣裳全都是量体裁定的,其实宫中有他的衣裳尺寸,根本不需要现成的量体,再者,他以前量体全都是穿着衣裳的。 李谌虽然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任由刘觞把外袍退下来。 “陛下,请张开手臂。” 李谌依言展开手臂,因着没了衣袍,还觉得有些凉飕飕生风,刘觞笑眯眯走过去,站在李谌面前,拿了一根尺子便开始量体。 他先是垫着脚,量了量李谌的肩膀和臂长,又仰着头仿佛邀吻一般,开始量李谌的颈围和颈长。 李谌看着他依偎在自己怀中仰着头的模样,心头一热,当下低头要亲刘觞,刘觞却灵敏的躲开,道:“陛下别动,我在为你量体裁定呢。” 李谌只好咳嗽了一声,站直身体,让他继续量体裁定。 刘觞笑嘻嘻的拿着尺子比划,装模作样的记录尺寸,自己也展开双臂,和李谌面对面环抱,好像在给李谌量腰围。李谌感觉到刘觞温热的气息,那火气噌噌的往上冒。 刘觞却正经的道:“陛下别闹,量不准了。” 刘觞说完,离开了李谌的怀抱,绕到李谌身后,轻笑一声,仿佛偷腥的小猫咪,两只手搭在李谌的腰上,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品鉴着李谌流畅的肌肉线条。 刘觞笑道:“这位客人,你的腰好细啊,方才好像量错了,客人不介意我重新再量一遍尺寸吧?” 李谌的火气已经到达了顶点,起初他还不是很肯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现在李谌可以肯定,刘觞根本不是量体裁定,分明是在借口撩拨自己! 李谌一把握住刘觞的手,将人一拽,直接从背后拽了过来,刘觞惊呼一声,身形不稳,下一刻已经被李谌抱住。 刘觞推着他的肩膀,半真半假的道:“客人,还没量完呢。” 李谌眯着眼睛,眼神深沉,藏着满满的压迫感,沙哑的道:“阿觞你是故意的?都跟什么地方学的这些乱七八糟,嗯?”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书里都这么写的。” 李谌险些被他气笑:“书?什么书?圣贤书么。” 刘觞理直气壮:“小黄书!” 作者有话说: 今天2万字2更达成~求评论求回复,最近太冷清啦,好像在单机!给如此勤快的蠢作者留个爪印吧! 第100章 新婚之夜 “那是什么书?”李谌愣是被他说愣了。 刘觞笑眯眯的解释道:“就是……上次陛下看到的那种书, 很多图很多图的那种。” 李谌恍然大悟,果然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书。 李谌严令禁止:“以后阿觞不许再看那样的书。” “为何?”刘觞挑眉:“陛下不喜欢么?” 李谌阴沉的道:“谌儿是怕阿觞哥哥到时候哭。” 刘觞昂着下巴道:“胡说!做哥哥的才不会哭!” “呵呵,”李谌轻笑一声, 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 道:“那咱们试试看?” 鱼之舟守在紫宸殿外面,不一会子便听到里面传来哭咽的求饶声,不用多说, 显然是宣徽使刘觞的嗓音, 鱼之舟已经见怪不怪了,心中只剩下庆幸,幸好已经关闭了殿门, 旁人是听不到的。 第二日程熙之进宫谢恩,正巧碰到了来谒见的陆品先,二人脸上都挂着彩。 程熙之的嘴角破了, 虽然已经结痂, 但十足扎眼, 乍一看仿佛是去平康坊鬼混过,被哪个娇俏的小娘子给咬的。 程熙之可是新郎官,临成婚弄出这么一个暧昧的伤疤来, 叫人看了止不住多想。 李谌奇怪的道:“程三公子你,你的嘴……” 程熙之支支吾吾,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角, 道:“陛下,卑将上……上火!对对对, 上火, 裂唇角, 起、起泡结痂了, 就这么回事。” 程熙之说的磕磕绊绊,但凡长耳朵的人都听出来了,绝对是搪塞。 李谌:“……” 李谌侧头一看,好家伙,比起程熙之的唇角上火,陆品先这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啊。 李谌震惊的道:“陆少将军,你的脸……” 陆品先倒是镇定,但是他颧骨上那赫然的青印子,实在太扎眼了,饶是他如此镇定,也无法令人忽略。 陆品先被点了名字,程熙之比他还紧张,抢先道:“陛下,陆、陆少将军是撞……撞门框上了!没错,撞门框上了。” 李谌挑眉:“当真?” 陆品先看了一眼程熙之,随即拱手道:“回陛下,卑将的确是……被门框撞了。” 撞门框上。 被门框撞。 这显然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的干系。 程熙之一听怒了,道:“分明是你撞的门框!” 陆品先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怕是记错了,是门框撞了陆某。” “你胡说!”程熙之不甘示弱:“你若……若是不挑衅,门框为何要撞你?” 陆品先则是道:“程三公子说笑了,门框又没有脑子,门框自己怕是也想不出为何。” “你!?”程熙之瞪眼:“你骂人?!”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又说笑了,门框是人么?” “你!你!!”程熙之气的脸色涨红,一激动扯到了唇角,疼得他直吸气。 陆品先反问:“陆某的创伤,分明是门框与陆某的恩怨,程三公子为何如此气怒?莫非……陆某并非是被门框撞的?” 程熙之又气又急,差点在紫宸殿上跺脚,心里委屈极了,昨日陆品先发疯亲了自己,还咬了自己,今日竟然说的好像他很可怜似的。 但偏偏程熙之又不好说明,自己就是那个“门框”。 刘觞一脸了然的道:“陆少将军,程三公子,你们……打架了吧?” 程熙之:“没、没有!” 陆品先:“……” 刘觞听到程熙之极力的否定,点点头,更是心知肚明的道:“看来二位真的是打架挂彩的。” 程熙之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道:“我没与他打架,分明是他先亲了我,还咬我!我的嘴唇都破了,所以我才……” 他说到这里,这才后知后觉,整个紫宸殿的人全都盯着自己,均是一脸“哦——原是如此”的表情。 嘭!程熙之的脸色涨红,好想直接抱头蹲在地上,也不知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大家还相信不相信? 程熙之支吾了好一阵,刘觞见他马上便要原地自爆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逗他了,便道:“其实二位脸上挂彩,也不是坏事儿。” 程熙之一脸茫然,马上便要举行婚宴了,这样还不坏? 刘觞笑眯眯的道:“一会子本使便让人宣扬出去,范阳节度使之子与沧景节度使三公子为了金商防御使之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如此一来,二位不和的传言,便会大肆的传播开来,这样的绯闻,是长安城最津津乐道的,也能让金商那面更加放心。” 程熙之不屑的道:“传就传,本来就不和。” 陆品先拱手道:“但凭天子决断。” 李谌点头道:“那就按照宣徽使所说,宣扬一番。” “是。” 程熙之和陆品先退出紫宸殿,程熙之实在气不过,故意朝着陆品先使劲一拱,陆品先好像长了后眼一般,突然加快了脚步,并没有被拱到。 “啊!”反而是程熙之,因着没有撞到陆品先,自己反而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在地上。 陆品先无奈,伸手一扶,扶住程熙之。 程熙之像是被烫了一般,立刻缩回手来:“你干什么!?”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以为陆某要干什么?”他说着,还往前走了一步。 程熙之吓得连连后退,捂住自己的嘴巴道:“你……你休想再戏弄于我。” “程三公子觉得,”陆品先蹙眉道:“陆某是在戏弄于你?” “不然呢?”程熙之梗着脖子道:“你还能是怎么想的?” 陆品先没有回答,反而道:“程三公子自己想清楚罢。”说完,再不停留,大步离开。 “诶!你!”程熙之指着陆品先的背影气得大骂:“你什么态度!” 程熙之和陆品先离开紫宸殿之后,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便进了殿中,拱手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交给郭将军的事情,如何了?” 日前程熙之将金商兵马潜藏的位置和数量,默写了下来,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将这几个地方摸一摸底细,看看人数和位置与程熙之默写的能不能对上,倒不是不信任程熙之,而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子差错。 郭郁臣跪下来,道:“陛下恕罪!是郁臣无能,图纸上所示的几个位置,均有人马看守,郁臣惧怕打草惊蛇,因此并没有强行查看。” 李谌道:“郭将军快请起,这不怪你,你做的很好,幸而没有打草惊蛇。” 刘觞摸着下巴道:“既然是有人马看守,就说明这个地方的确有猫腻!小郭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马,你仔细说说。” 郭郁臣点点头,道:“应该是正规军的人马,这些人马伪装成了市井商贾,蹲在街坊兜售货物,但是郁臣看得出来,这些并非什么商贾,他们戒备森严,都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士兵。” 郭郁臣亲自去这几条街坊走了一圈,路边很多是伪装成商贾的士兵,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往里通传,郭郁臣生怕打草惊蛇,坏了天子的大计,因此便没有强行探查。 刘觞道:“还是要小心谨慎微妙,陛下,让小臣亲自去查看一番。” 李谌不放心,毕竟如果查探属实,那地方必然掩藏着很多金商兵马,万一有个差错,刘觞便是有去无回。 最后李谌决定,探查可以,但是必须带着李谌亲自前去。刘觞又不放心李谌前去,更重要的事,鱼之舟不放心他们两个人前去,于是结果变成了鱼之舟请了没庐赤赞护卫,四个人乔装改扮的前去查探。 金商伏兵掩藏的位置,分布在五个街坊,都是长安城外郭的街坊,这里不如内城排查的严密,因此在这里,既是天子脚下方便行动,又能适当的掩藏行踪,的确是个好法子。 四个人先来到最近的一个街坊,大老远的便看到了郭郁臣所说的探子,那探子伪装成了商贾的模样,坐在路边兜售尚品,刘觞定眼一看,好家伙,兜售的竟然是香粉胭脂一类。 刘觞笑眯眯的走过去,摇着扇子,一副很是阔绰的模样,道:“香粉怎么卖啊?” 那商贾本是个探子,目的根本不在兜售,只是坐在路边探看人群罢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进去通传。 他这个香粉摊子摆的十足偏僻,这里是外郭,千金贵女们都不到这里买胭脂水粉,而一般的平头百姓也买不起胭脂水粉,因此他的摊子十天也不开张,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前来盘问。 那探子支支吾吾的道:“你……你看着办给钱,有钱就卖!” 刘觞心想那可好啊,有便宜不占是混蛋! “这香粉不错啊,十钱怎么样?” “十钱?!”探子震惊:“太……太少了罢?” “少?”刘觞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掌柜的,你是黑心商吧?十钱还少?你可知道现在的粮价几何?十钱都能买一斗米了!” 刘觞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放在大唐的鼎盛时期,十钱的确可以买斗米,但是现在已经是唐末,物价飞涨,你拿十钱去买米,只能买回来一顿骂,旁人根本不搭理你,还会把你当疯子狂人。 但刘觞就是故意的,因着想要试探对方。要知道,这些节度使的士兵常年生活在军营中,几乎没有假期,无法回家,也不会离开营地,吃穿用度都是军营采办好的,久而久之,自然不知市场物价是多少。 再者说了,他们根本不是长安本地人,也不知长安的物价几何。 果不其然,刘觞说的如此离谱,那探子竟然诧异了,没有反驳刘觞,反而心虚的道:“那……那十钱就十钱罢!” 刘觞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对李谌眨了眨眼睛。 李谌当即也明白了刘觞的意思,看来这个人果然是探子。 刘觞又道:“这胭脂呢?胭脂怎么卖啊?” 探子留了心眼,这次装乖道:“也十钱。” “你穷疯了啊!”刘觞不按套路出牌,还价道:“香粉十钱,胭脂也十钱?你这个胭脂的色泽,一看就不是纯手工的胭脂,香料也这般低俗,还卖这么贵?” “纯……纯手工?”探子又是一脸迷茫。 刘觞道:“对啊,如此科技货,竟然卖的这么贵,你良心不会痛吗?掌柜你真是穷疯了吧!” 探子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五钱?爱买不买,不买走人!赶紧走走走!” “五钱?”刘觞笑眯眯的道:“五钱就好了嘛!掌柜你这么爽快,那我们可要多买一些。” 刘觞得了便宜,兴致勃勃的开始挑选胭脂水粉。 李谌无奈道:“你买这些干什么?” 刘觞道:“送给孟家娘子啊!” 孟簪缨有个姊姊,上次解决了露华台的事情,刘觞便结实了孟娘子,孟簪缨的功夫还是从孟娘子那里学来的,孟娘子为人很爽快,每次刘觞去孟簪缨的家里玩,都会和孟娘子打招呼。 刘觞道:“这么多胭脂水粉,拿出来送礼多有面子啊,还不要多少钱,多买一些,送给孟娘子岂不是大好?” 李谌:“……” 李谌却吃味道:“阿觞你怎么老想着孟娘子?” 刘觞奇怪,自己每日里都在大明宫,识得的女子本就少,一看到胭脂水粉不想到孟娘子,还能想到谁? “哦!”刘觞恍然大悟,道:“小璃儿应该也喜欢。” 琛璃?李谌头疼,怎么会突然想到琛璃去?虽琛璃以前在教坊,但现在已经是鸿胪少卿,应该用不到这些胭脂水粉罢? 李谌更加吃味儿,想到了琛璃也不想朕。 李谌低声道:“那谌儿呢?” “嗯?”刘觞奇怪的道:“你也想要这种东西?那也送你好了,喜欢什么颜色,阿觞哥哥有钱!” 李谌并不喜欢胭脂水粉,但是刘觞送给别人的,他都想要,立刻兴致勃勃的挑选起胭脂水粉来。 “阿觞你看,这个颜色好像芙蓉石,粉粉的。” “是啊,这个颜色也很好看……谌儿谌儿你看,怎么会有这么怯的颜色?太杀马特了!” “阿觞,杀马特是何意?” “就是……” 鱼之舟:“……” 没庐赤赞:“……” 鱼之舟无奈的揉着额角,分明是来打听金商底细的,怎么天子与宣徽使挑选胭脂水粉,也能如此欢心呢? 没庐赤赞迟疑的道:“幺儿,要不然……你也选一个?” 鱼之舟:“……不要。” 没庐赤赞:“……” 四个人踩了第一个点之后,把选来的胭脂水粉堆在马车上,又继续去第二个地方踩点。 这第二个摊贩卖的不是胭脂水粉了,而是一些盆盆罐罐的器皿,什么样的造型都有,刘觞上去又是一番杀价,将第二个摊贩搬空,随即转战第三个地方踩点,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等五个地方全都踩点完成,马车里已经堆得满满的,全都是刘觞抄底价买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 刘觞满载而归,十分欢心,道:“看来这五个藏身之处是没有问题的。” 李谌蹙眉道:“虽然藏身之处确定了,但是里面的人马咱们无法确定。” 刘觞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对咱们来说是问题,对有些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什么人?” 刘觞神秘的道:“做生意的人。” 李谌一时间没听懂,刘觞解释道:“金商这么多人口,就算是分批进入长安城,不会引人注目,但是他们需要吃东西,总不能饿死对不对?” 李谌点头:“的确如此。” 刘觞笑道:“而且,这么多人口留在长安城,又是谋反的大事,一定需要银两的支撑,还是不小的银两。如果咱们可以联络一些收买米面的商贾,稍微压低一些价格,出售粮食,不怕他们不上钩。” 李谌迟疑的道:“你的意思是……可以通过他们购买粮食的数量,推测出具体的窝藏人数。” 刘觞点点头,笑道:“谌儿好聪明。” 李谌甜甜一笑:“还是阿觞哥哥最聪明,这么聪明的法子,是阿觞哥哥想出来的。” 鱼之舟和没庐赤赞对视一眼,那二人哥哥弟弟的,真是完全不把他们当外人,一点子也不避讳。 刘觞道:“正巧咱们买了这么多胭脂水粉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送一些给孟簪缨和窦扶风过去,他们两家若是肯帮忙,很快便能查清楚金商伏兵的人数。” 刘觞让驾士赶车,先往孟簪缨的宅邸而去,孟簪缨和他的阿姊正巧都在家里。 刘觞把胭脂水粉拿出来,嘴巴很甜的道:“姊姊长得这么好看,本不需要这些胭脂水粉的,不过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孟簪缨的姊姊一听,笑得花枝乱颤:“宣徽使,您真是太客气了,平日你如此照顾家弟,小女子还没谢过宣徽使呢。” 刘觞把来意说了一遍,孟簪缨爽快的道:“好说,我这些日子,会派遣手下的商贩往这五个地方去兜售粮食的,只要有眉目,立刻往大明宫送信,不会耽误了陛下与宣徽使的大事。” 刘觞和李谌很快离开孟簪缨的宅邸,往窦扶风家里而去,今日窦悦正巧在休沐,没有去大明宫,没想到刘觞竟然过来了。 刘觞将低价买来的各种木材,全都送给窦悦:“我记得你特别喜欢自己雕刻小玩意儿来着,木材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这些都是随便买买,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窦悦哪里会嫌弃,十分感动的道:“多谢宣徽使,我怎么会嫌弃呢,宣徽使进来坐坐,喝杯茶水罢?” 他说着,要扶刘觞下车,哪知道这个时候,马车里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直接打在了窦悦的掌心上,借着窦悦的搀扶,一跃下了车。 窦悦定眼一看,震惊的道:“陛下?!” 窦悦方才只看到刘觞一个,还以为是刘觞自己来的,哪想到马车上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个其他人,正是当今圣上。 李谌下了车,回手很自然的扶着刘觞下车,根本不让窦悦碰到刘觞的一根头发丝。 窦悦:“……” 众人进了宅邸,刘觞与窦扶风说正经事,窦扶风也是爽快的答应下来,道:“宣徽使这计策甚妙,只是……若金商真的有反叛之心,应该不会从一处购粮,很可能分散购入,免得引人耳目。” 刘觞点头道:“这一点本使也考虑到了,所以来之前,也托付了孟簪缨孟郎君,还请二位一同帮忙。” 窦扶风点头道:“如此一来,把握也便大了几成。” 二人这边说正经事,李谌坐在旁边,用眼睛瞥斜了窦悦几眼,眼看窦悦目光晶晶亮的盯着刘觞,还对那些刘觞送了过来的破木头爱不释手,便知道其实窦悦心里头还没放下刘觞。 李谌不由吃味儿起来,拍了拍窦悦的肩膀,窦悦转过头来,道:“陛下,是有什么吩咐么?” 李谌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些,神神秘秘的道:“窦悦,朕悄悄的告诉你,昨日夜里,朕与阿觞玩了一个新游戏。” “新游戏?”窦悦眨巴了两下眼睛,奇怪的看着李谌。 李谌笑得别有深意:“为客人量体裁衣的新游戏。” 窦悦更是一脸迷茫,客人?量体裁衣?这算什么新游戏?街坊中的布庄,还有成衣店,不都是这样的么? 李谌附耳对他仔细讲解了一番,窦悦的面颊“嘭”的涨红起来,随即双手捂着耳朵使劲摇头,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下臣不听!” 说着,从席上跳起来便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刘觞:“……” 窦扶风:“……” 刘觞侧头看着一脸骄傲的李谌,挑眉道:“陛下,你又做什么坏事儿了?” 李谌乖巧坐的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膝盖上,还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天真的道:“没有啊,阿觞你错怪朕了。” 不消几日,窦扶风和孟簪缨便传来了消息,果不其然,因着他们二人手下的商贩降低了粮食价格,金商探子果然从他们那里进购采买粮食,如此一来,双方将粮食的数目汇总之后,根据每人消耗的数量一合计,的确是一千人左右 李谌将程熙之和陆品先全都叫到紫宸殿来商议,程熙之道:“果然没错,金商竟然偷偷摸摸用了半年时日,运送了这么多兵马进入长安,真是其心可诛!” 陆品先蹙眉道:“虽然陛下已经摸清楚了这些兵马的底细,但是仍有一个问题,这些兵马在暗处,陛下在明初,倘或陛下一旦调动神策军,金商防御使那面必然会得到消息,如此打草惊蛇,无法一网打尽。” 程熙之道:“但若是放任这一千兵马不管,这可都是精锐的节度使士兵,到了婚宴之日,可就麻烦了!” 李谌沉声道:“朕有虎符在手,倒是不怕调兵,只是无论调动神策军,还是羽林军,必然会打草惊蛇。” 刘觞镇定自若的道:“陛下,不必如此烦心,再稍微等一等,我请了一个人,此人还未来谒见。” 正说话间,鱼之舟走进来道:“陛下,沧景节度使义子程怀瑾请求谒见。” “程怀瑾?”程熙之道:“他来干什么?” 刘觞笑眯眯的道:“等的就是他,让他进来。” 程怀瑾很快走进来,看了一眼在场之人,心里登时有个大概,跪下来作礼拜见。 刘觞道:“程公子,这都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该到程公子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程怀瑾道:“不知宣徽使指的是什么?” 刘觞笑道:“诶,程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金商防御使偷偷遣送了一千人马进入长安,如今已经安插在长安的各个角落之中,陛下的羽林军与神策军在明处,不方便行动,所以……需要一批见不得人,潜藏在暗处的兵马,将这些金商叛贼一网打尽,你可有想法?” 程怀瑾心中咯噔一声,没有立刻说话。 程熙之不屑:“他能有什么想法?” “诶!”刘觞道:“程三公子,你可不要小看你这位弟弟啊,是不是程公子?” 程怀瑾眯着眼睛,昔日里,他借用王太后之弟王岁平的钱财,豢养了一千五百名死士,这些死士都是程怀瑾的私兵,的确见不得人,既不能被天子发现,也不能被父亲发现。 而如今程怀瑾被刘觞握住了把柄,这个时候提出来,无非是想要这些兵马给他卖命。 程怀瑾心里有些考量,与其被扣一个豢养私兵的死罪帽子,还不如戴罪立功。 他立刻跪下来拱手道:“但凭天子与宣徽使调遣!” “如此大好。”刘觞笑眯眯的道:“不瞒陛下,其实程公子手头便有一千五百名兵马,这些兵马都是一等一的死士,没有入兵籍,没有登记在册,还请陛下调遣这些影子兵,将金商贼子一网打尽。” 李谌眯起眼目,沉声道:“一千……五百兵马?” 程怀瑾叩头道:“是,一千五百兵马。” 程熙之震惊的大喊:“程怀瑾你、你豢养私兵!?还足足有一千五百人?!” 要知道,大明宫的护卫才多少人?一千五百人足够将大明宫围起来了,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程怀瑾再次磕头:“怀瑾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二心,这一千五百兵马,只是……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陛下需要,但凭陛下调遣,怀瑾不敢有违!” 李谌幽幽的道:“好!既然程公子有这样的忠孝之心,那朕也不好推搪塞,反而令程公子心寒。” 程怀瑾狠狠松了一口气,听到天子这么说,自己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刘觞道:“劳烦程公子暗自调兵进入长安,咱们便用程三公子的婚事作为掩护,成婚嘛,自然要运送一些时令的蔬菜瓜果入京,便用这个借口,分批将人马调派入京。” 程熙之与金商现在是自己人,程熙之要运送瓜果蔬菜,金商那边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刘觞坏笑道:“其实也不必与这些金商的贼子硬碰硬,找崔御医弄一些清热解火的泻药来,咱们下在贼子的口粮之中,等贼子吃了粮食好好腹泻几顿,一准拿不起个儿来,到时候只需要派遣一小拨人去收拾残局便好。” 到时候金商的潜伏兵马全都被一网打尽,而金商防御使毫不知情,便可直接将他扣在大明宫中。 众人合计了一番,程熙之心有余悸,没想到他一向看不起的程怀瑾,手里竟然握着一千五百兵马,倘或不是宣徽使识破,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 程熙之回了驿馆,追在程怀瑾后面,道:“程怀瑾,你等等!” 程怀瑾本不想与他多说的,奈何程熙之嗓门如此大,若是自己不站住,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怀瑾站定,道:“不知三兄有什么事儿?” “别叫我三兄!”程熙之道:“你竟然私自豢养兵马?程怀瑾,我往日里还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这么有心机,原来你心思这么沉!” 程怀瑾平静的道:“怀瑾便当是三兄的夸赞了。” “呸!”程熙之不屑道:“别以为我是认同了你,今日若不是陛下命令,我是不会与你配合的,还有……” 程熙之满满都是威胁,道:“这事情大兄可知情?若是让大兄知道了,他会如何看你!” “什么事情?” 正说话间,一个低沉略带微笑的嗓音插进来,二人均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程轻裘! 程轻裘走过来,道:“三弟,阿瑾,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程怀瑾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知程轻裘是何时走过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程熙之抓住程轻裘的手臂,立刻道:“大兄,我跟你说,程怀瑾他根本就是个……唔唔!” 不等他告状,程怀瑾突然一把捂住了程熙之的嘴巴,拖着人往自己的屋舍走,道:“大兄,怀瑾与三兄还有要事详谈,就不打扰大兄了。” 说罢,将程熙之拖入屋舍,嘭一声关闭大门。 程熙之挣开他的桎梏,道:“怎么,害怕了?不想让大兄知道你的真面目?你真是能装啊程怀瑾,怪不得我往日里看你就不顺眼呢!看着跟个小白兔似的,其实呢,满嘴尖牙!” 程怀瑾平静的道:“现在这一千五百兵马,已然是陛下的,三兄应该有些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坏了陛下的大事,三兄或许承担不起。” “你!”程熙之道:“你敢威胁我?” “没有,”程怀瑾道:“三兄误会了,怀瑾并非威胁三兄,只不过与三兄晓之以理罢了。” “哼!”程熙之恶狠狠的道:“无论如何,你都配不上大兄,我绝不会让你这个满口尖牙的伪善之人玷污大兄的!” 说罢,嘭推开门,直接走人了。 程怀瑾站在门口,看着程熙之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出神,倘或大兄知道了会怎么样?早晚会知道的,等程熙之的婚礼上,陛下用这一千五百兵马抓拿了金商叛贼,一切都会被知晓的。 “阿瑾。” 程怀瑾侧头一看,原来是程轻裘,他还没走,一直就在附近。 程轻裘走过来,道:“老三走了?我看他气冲冲的,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程怀瑾轻声道。 程轻裘笑道:“老三没有恶意的,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着,抬起手来,想要给程怀瑾将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不过动作一顿,还是没有伸手过去。 程怀瑾似乎发现了他的举动,主动抬起手来,握住了程轻裘的手,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旁。 程轻裘嗓子发紧,道:“阿瑾?” 程怀瑾抬起头来,轻声道:“大兄……今晚来怀瑾的屋舍么?” 程轻裘的嗓音更是发紧:“我……” 程怀瑾不容他拒绝,再过一些时日便是程熙之的婚宴,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届时程轻裘也会发现真正的自己,完全不像他想象中那般。 程怀瑾拉着他,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拽进屋舍,嘭狠狠关上舍门…… ———— 今日是沧景节度使之子程熙之大喜的日子,沧景与金商联姻,乃是天大的喜事,王太后亲自赐婚,大明宫举办喜宴,简直是无上的光荣。 程熙之昨日便进了宫,没有离开,因着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要开始忙碌,梳洗更衣,各种礼仪,虽是假成婚,但一切规矩都少不了。 程熙之梳洗完毕,换好了大红色的喜服,这喜服的款式十足复杂,正准备系腰带,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熙之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陆品先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程熙之,淡淡的道:“陛下让陆某过来看看,程三公子这里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你不气我,便是最大的帮衬了!” 程熙之一面说,一面手脚不是很利索的系腰带,嘟囔着:“这衣带怎么和往日里不一样?恁的麻烦!烦死了烦死了!” 陆品先摇摇头走过去,道:“程三公子你系反了,自然系不上。” “反了?诶,不对啊,明明是正的!”程熙之好像一个倒毛线的炸毛小猫:“不管了不管了,你帮我叫一个宫人进来,给我系腰带。” 陆品先没有离开,反而走过去,顺手接过被程熙之弄的乱糟糟的衣带,道:“转过去,我来。” 程熙之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转过去,展开手臂让陆品先帮忙给他系衣带。 陆品先站在他的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将衣带穿过程熙之的细腰,那感觉仿佛将他整个人拥在怀中一样,程熙之似乎也感觉到了别扭,稍微动了动。 这不动还好,稍微一扭,陆品先的呼吸陡然紊乱起来,眯眼沉声道:“别动。” 程熙之吓了一跳,抱怨道:“你不想给我系,便去找宫人来,又没让你给我系,做什么这种态度。” 陆品先的眼神更是深沉,他低头看着程熙之,正好看到程熙之被大红喜服衬托的白皙细腻的脖颈,散发着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吸引着陆品先的注意。 陆品先幽幽的道:“烙印掉了。” “什么?”程熙之一时没听懂,什么烙印? 陆品先指的是程熙之唇角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天,程熙之也不是伤痕体质,伤疤脱落之后自然就好了。 不等程熙之反应过来,便听陆品先沙哑的道:“陆某再为程三公子烙下一记。” “什……啊!”程熙之惨叫一声,痛呼道:“你怎么又咬人!” 这次是脖颈,程熙之捂住自己的脖颈,也不知流血没有,总之摸着都有凹陷下去的牙印了,气得程熙之大骂:“你属狗的么!” 吉时已然差不多,新郎官程熙之一直没有出现,李谌令鱼之舟去催促了好几次,程熙之这才姗姗来迟。 刘觞低声道:“准备的怎么样?” 程熙之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道:“放心,金商那面没有任何怀疑,昨日我还与他们通了气。” 刘觞点点头,有些奇怪的打量程熙之,程三公子不仅是姗姗来迟,脸色还不太对劲儿,衣领子拉得特别高不说,总是捂着自己的脖子。 刘觞纳罕的道:“你落枕了?” 程熙之:“……” 程熙之支支吾吾:“没、没……被狗咬了一下,不是,被虫子叮了一下,这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虫子、虫子太多。”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程熙之气不打一处来,愤恨的瞪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陆品先,那始作俑者咬在这般明显的地方,好似自己去哪里鬼混了一般,若是让旁人看到,影响太不好了。 陆品先正在与其他人攀谈,明明注意到了程熙之的目光,却好似故意没看到,目光一晃就划了过去,继续与人攀谈。 程熙之愤怒的又瞪了他好几眼,但都是铁拳打在棉花上,丝毫没有回应。 “哎哎!”刘觞在程熙之面前挥了挥手,道:“回神儿了!” 程熙之不情不愿的收回目光。 刘觞道:“注意点影响,新郎官新婚之夜,总是和野男人眉来眼去的,像话吗?” 程熙之:“……” 作者有话说: 100章撒花~这本结束之后,会开新的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鸭,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新文啦! 第101章 好大便宜,不占白不占! “谁、谁眉来眼去的?”程熙之解释道:“我没有眉来眼去。” 刘觞摆摆手道:“你快点去准备, 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太后钦赐的婚事,文武百官自然都要来参加,众人齐聚一堂, 全都是欢声笑语, 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 吉时马上便要到了,众人全都到齐,就连天子和王太后也到了, 但是唯独金商防御使一家子迟迟不到。 王太后奇怪的道:“金商防御使怎么还没到?就连新妇也没有到,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是。”一个宫女应声,准备前去查看情况。 就在此时,“哈哈哈”的大笑声传来, 伴随着跫音脚步声,有人施施然走了过来,且姗姗来迟, 在众人的注目下, 可谓是大摇大摆。 不正是金商防御使本人, 和他的儿子罗公子么? “哈哈哈哈!”金商防御使大笑着:“老夫来迟,老夫来迟,还请各位不要介意啊!” 王太后脸色很不好看, 道:“金商防御使,吉时都到了,新妇在何处?别误了吉时, 便不吉利了。” 金商防御使摆出奇怪的表情,道:“吉时?什么吉时?” 王太后道:“自然是成婚的吉时!你怕是糊涂了, 怎么连这个都给忘了?” “成婚?”金商防御使还是哈哈大笑, 道:“哦是了是了, 但今日不是成婚的吉时, 反而是……” 他说到此处,突然高喝:“来人啊!” 踏踏踏踏—— 一群士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直接将众人围在中间。 羣臣瞬间哗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卫兵如何冲进来的?” “这些卫兵竟然听从金商防御使调配?”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要造反么?” “嘘……小声些!” 王太后立时慌了,道:“金商防御使,这是什么情况!?兵马为何会突然闯进来?” 金商防御使笑道:“兵马,自然是老夫叫进来的。” “你……”王太后怒斥:“你叫兵马进来做什么?这些都是什么兵马?如何闯入大明宫的?你……你这是要造反么?!还不快快退下!” 金商防御使道:“太后娘娘,您一口气问这么多,要老夫如何回答啊?那老夫干脆就回答太后娘娘最后一个问题罢……老夫并不是要造反,老夫世代忠心于我大唐,乃是忠心耿耿的忠臣,奈何如今我朝奸臣当道,老夫自然是要清君侧,兵谏!” “兵谏?” “什么兵谏?分明就是造反!” “金商防御使,你这是造反,还不速速退下!” 众人喧哗起来,金商防御使完全无所畏惧,负手而立,笑道:“今日我在此兵谏,乃是一颗拳拳之心,不瞒天子,也不瞒太后娘娘,还有各位在场的羣臣,除了这些包围大明宫的兵马之外,长安城也被老夫给包围了!” “什么?长安城!” “他带了多少兵马入城?” “这不可能啊,节度使的兵马不允许带入长安,他是怎么做到的?” “金商防御使,你就是危言耸听!” “老夫危言耸听?”金商防御使哈哈大笑:“不信也可,不过区区一些兵马而已,长安城的防御又不严苛,难道老夫还无法带兵进入么?老夫是怎么带兵进入大明宫的,就是如何带兵进入长安城的!长安乃是我大唐的国都,如今国都都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人攻陷,足见当今人主的无能!” 李谌眯了眯眼目,冷声道:“金商防御使,你是在责备于朕了?” 金商防御使道:“老夫责备天子又如何?如今朝廷佞臣当道,刘氏把持朝政,而天子呢?只知顽乐打毬,还知什么?整个朝廷被你搞的乌烟瘴气,老夫这才要顺应天意,前来兵谏!” “金商防御使,你放肆!”刘觞走上前来道:“你对天子口出狂言,什么兵谏,如此假惺惺美化自己,分明便是造反。” “造反?”金商防御使反问:“老夫今日就是真的造反,你们又能奈老夫何?” “嗬!他承认了!” “金商防御使造反了!” 羣臣喧哗,一个个交头接耳,金商防御使欣赏着他们惊恐的面相,似乎十分受用。 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站出来,冷声道:“金商贼子,你以为包围了大明宫,包围了长安,便可以造反窃取天下了么?天底下多少个节度使,兵力全都比你一个防御使要强得多,便算你今日能包围大明宫,那明日呢?只要你胆敢反叛,便会有更多的节度使入京讨伐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这个位置,不是你能坐的稳当的!” “是么?”金商防御使满不在乎,闲庭信步的踱步到程熙之面前,拍着程熙之的肩膀道:“贤婿,你觉得程老将军的话说的对么?起码沧景便没有兵力来讨伐我了?还不快给程老将军看看他的兵符,现在何处?” 程老将军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话,程熙之眯了眯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是兵符!!” “沧景节度使的兵符!” “沧景的兵符,怎么会在程三公子手中?!” 程老将军也是后知后觉,瞪大眼睛怒吼:“孽子!!是你偷盗了兵符?!” “哈哈哈哈!!”金商防御使大笑:“这可是我的贤婿,如今沧景节度使的兵符都在这里,还有谁敢与我作对?” 陆品先缓缓走上两步,冷声道:“你以为偷盗了一个节度使的兵符,还能偷盗所有节度使的兵符么?” “自然不能。”金商防御使道:“老夫自然不能,这是做不到的事情,然……老夫可以做到,让所有的节度使有求于老夫!” “无稽之谈!” “简直笑话!” “没错,笑话!小小一个防御使,竟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 金商防御使不在乎他们的冷嘲热讽:“诸位是否都饮过雉羹,且都觉得雉羹甘甜美味,人间绝无,天上仅有?” 众人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到吃食上面,雉羹再美味,也不是现在该拉家常的话题。 大家面面相觑,金商防御使道:“各位有没有想过,一碗区区雉羹,为何会如此美味?令人回味无穷,还想再饮?若是一日不见,挠心挠肺的想要再饮,牵肠挂肚,不能自已?” 在场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因着许多人都有如此想法,如今被金商防御使这么一剖析,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王太后满面惨白,摇摇晃晃的道:“为、为何?” “自是因着上瘾了!”金商防御使志得意满的道:“这雉羹,可是我精心调配的妙物,其中加入了适量的阿芙蓉药散,只要食用,便会食髓知味,在不知不觉中上瘾,一日不饮便抓心挠肺,两日不饮令人心神不宁,三日不应愿自断双手!只要饮用过雉羹的人,往后里每日每日都要活在我的掌控之中,一旦断掉雉羹,便会生不如死!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节度使大人,你们之中有谁……没有饮用过雉羹?” “什么!?”王太后身形摇晃,险些跌倒在地上:“你……你好歹毒的用心!连我也要害!我可是你的本家人!” 金商防御使笑道:“若是不用太后做引子,旁人又如何会趋之若鹜呢?” “你!你!!”王太后愤怒非常:“你这个叛贼!” 金商防御使环视四周:“现在,还有哪个节度使想要与我为敌?与我为敌的下场,便只有一个,抓心挠肺的而死,我倒要看看,你们谁经得住阿芙蓉的折磨!” 节度使们当即有些退缩,金商的兵马已经混入了长安,甚至是大明宫,而各个节度使也中了金商精心调配的“毒药”,如此一来,便是从两个方面抓住了各个节度使,按压住他们。 金商防御使不可一世的气焰达到了顶点,对身边的程熙之道:“程三公子,贤婿,劳烦你手刃当朝奸佞!” 他说着,将一把短剑塞在程熙之掌中,道:“快,去罢,你看到了么,当朝的奸佞刘氏,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杀了刘光和刘觞,便是为我大唐做的一件大善事!就连天子也会感激于你!” “程熙之!你这个孽子!”程老将军气的捶胸顿足:“竟然与奸贼为伍!?” 程熙之眯着眼睛,紧了紧手中的短剑,他在程老将军的破口大骂声中,慢慢的,一点点的走向刘觞,逼近刘觞。 “对,无错……就是这样,走过去,手刃奸贼!”金商防御使仿佛在施展什么咒语,喋喋不休的说着。 程熙之一步步走过去,手掌中都是冷汗,又好似是热汗,让短剑的剑柄微微有些打滑,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 金商防御使令他手刃刘氏,无非就是让程熙之无法回头,彻彻底底的与他们登上一条贼船。 程熙之已然来到刘觞的面前,反复握着手中的短剑,口中喃喃的道:“你……你不要怪我!” 他说到此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死死握住剑柄,突然大吼一声,程熙之的剑尖转向,没有刺向刘觞,反而一拐刺向了旁边的金商公子。 嗤——!! 金商公子还在看热闹,完全没想到这一剑是刺向自己的,一脸不可置信,捂住自己的伤口向后退了好几下,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嗬!!”金商防御使的脸上还挂着不可一世的笑意,笑意突然凝固,整张脸肌肉扭曲到了极点,瞠目结舌的大吼:“你……你在做什么?!!” 程熙之的脸上挂着薄汗,剑尖“滴答滴答”的滑下刺目泼辣的鲜血,他慢慢回过头去,幽幽的道:“斩杀……奸佞。” 金商防御使被这个变故吓到了,不管被刺的儿子,连连后退,大喊着:“快!杀了他!!我金商将士听令!给我杀了这个叛贼!杀了他!!别让他过来!” 包围大明宫的金商士兵听到金商防御使的命令,一个个却仿佛石雕,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金商防御使怒吼:“给我杀了他!!拦住他!抓住他啊!!把他给我扣起来!” 金商防御使发狠的指着执剑染血的程熙之,使劲去拨棱身边的士兵,但是那些士兵还是岿然不动,浑似没长耳朵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金商防御使崩溃的大吼着。 李谌站在人群之中,一直都未有开口,此时他终于开口了,淡淡的道:“金商贼子,是不是发号施令的人不对,要不然……朕换一个人来发号施令罢。” 他说着,转头对程怀瑾道:“程公子,替朕发号施令。” “是,陛下!” 程怀瑾一向不怎么起眼,他在一群武将之中显得太过单薄,压根儿没有存在感,而如今,他站在人群的后方,一步步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程怀瑾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的下令:“将士听令,将作乱叛上的金商贼子拿下。” “是!” “金商士兵”突然动了起来,将金商防御使瞬间扣押起来,金商防御使不可置信的大吼:“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金商的兵马,为何会听沧景一个竖子的命令?!” “金商?”程怀瑾的面色还是如此平静,仿佛一潭止水,淡淡的道:“金商贼子,你再仔细看看,这些兵马的确是你金商的兵马么?连自己的兵马都认不出,你还做什么防御使?” 金商防御使仔细去辨认,但是他的确没有认出什么,这些兵马,分明都穿着金商的兵服,怎么就变成了别人的了? 金商防御使猛力挣扎,大喊着:“就算你们押解了我,也别想活着走出长安城!若是我死,也要拉你们陪葬!!陪葬——长安城中有整整一千金商将士,他们会将你、你、还有你,全都剁成肉泥,肉泥——!!!” 刘觞一笑:“金商防御使,我看你是想造反想疯了吧?如今大明宫中的金商贼子都被调换了,你觉得陛下可能没发现长安城中的金商贼子吗?” “你……你说什么!?” “报!” 郭郁臣大步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禀陛下,长安城中的金商贼子已经悉数被扣押。” “不可能!”金商防御使怒吼:“不可能,你们骗我!一千兵马,足足一千兵马,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的被扣押?!一定是你们骗我,不可能没有任何声息!” 刘觞好心解释道:“的确,扣押一千兵马不容易,必然会闹出一点声响来,但是……若你的兵马提前上吐下泻,毫无战斗力呢?” 金商防御使使劲摇头,不可置信的瞪着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心告诉你,你的兵马藏身位置,早就被天子发现了,提前给他们免费提供了一些泻药,泻药混合在粮食中,你的兵马根本无从发现,现在上吐下泻的失去所有战斗力,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想要抓他们还不容易?” “你、你们……”金商防御使震惊:“你们早就发现了!一直……一直在骗我?!”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瞪着程熙之道:“是你!是你骗我?!” 程熙之冷声道:“骗你怎么样?老子就是想骗你!谁让你想利用老子?!” 他说完,这才发现是在御前,自己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咳嗽了两声。 刘觞拍拍手:“金商贼子,乖乖束手就擒吧!” “不!”金商防御使眼睛中透露出最后的希冀光芒,大喊着:“我还有雉羹!雉羹!雉羹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晓,如果你们杀了我,就再也饮不上雉羹!你们都会发疯,都会发疯!给我陪葬!” 王太后有些发慌:“谌儿,怎么办?不能杀了他,雉羹……雉羹啊!怪不得我觉得头疾都被治好了,原来那不是补药,是……是毒药啊!” 李谌冷笑一声,道:“雉羹?金商防御使,这一次,你的计谋怕是也要落空了……你的雉羹,早就被朕令程公子替换掉了。” “什么!?”金商防御使不相信:“不可能!” 刘觞道:“千真万确,各位节度使也不必担心,雉羹中的阿芙蓉药散,早就被替换掉了。请各位节度使仔细想想看,这些日子以来,雉羹是不是不如之前好喝?滋味也有所改变,像是偷工减料,大不如从前?” 诸位节度使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就连太后也觉得是这样。王太后最近心情不好,大抵也是因为雉羹的缘故,他们不知阿芙蓉的药散会令人上瘾,也不知自己已经对阿芙蓉上瘾,有的时候“无知”的确是一种幸事。 因着王太后和节度使们并不知道阿芙蓉上瘾的存在,所以他们只是觉得最近心情不好,心神不宁,雉羹也偷工减料的不好喝了,因此对雉羹没有太大的依赖。 刘觞道:“雉羹中的阿芙蓉药散已经被替换成了补品,因此各位节度使并不必担心,且阿芙蓉的药散纯度很低,短时间饮用并不会上瘾太深,完全可以戒掉,宫中的御医崔岑便可以为大家诊治,如果有哪位身子不舒服,需要诊治的,大可以这边登记排队,等候崔御医诊治。” 他这么一说,无异于笼络了节度使们,节度使们多喝过雉羹,他们掌握着兵权,其实是最惜命的,立刻轰动起来,大喊着:“宣徽使,快给我上档子,给我登记!” “我也需要诊治!” “是了,老夫也需要,老夫也饮过雉羹!”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要争抢,都可以诊治的,这边排队登记。” 金商防御使傻眼了,他的计谋天衣无缝,一方面用雉羹胁迫各地节度使为自己所用,另外一方面暗中收买程熙之,还用了半年时间,将金商的兵马一点一滴的渗透入长安城中,本应该天衣无缝!可是呢?却被不知不觉中一一化解! 金商防御使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计谋犹如一盘散沙,分崩离析,连渣子都不剩下。 “哈哈哈哈——”金商防御使突然大笑起来,几乎疯癫:“程怀瑾!原来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你手里竟然有兵马?这些兵马不是神策军罢?也不是羽林军!沧景的兵符在此,你也不可能调动沧景的兵马超过五十人,而大明宫里却有这么多兵马,你说,是谁的兵马!?” 程怀瑾眯起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在场的都是各地节度使,全都是领兵的将才,听金商防御使这么一说,登时反应过来,程怀瑾调动的,根本不是天子的军队,也不是节度使的军队,那是什么军队?如此训练有素,配置整齐,放眼望去,人数少说也有一千余人。 “程怀瑾!!”金商防御使哈哈大笑:“你豢养私兵!你才是最为包藏祸心的那一个!” 程怀瑾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众人全都注视着他,就连程轻裘,也死死的盯着他。 程怀瑾的呼吸突然有些凝滞,他手心里都是冷汗,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是金商防御使的话都是真的,自己才是最为包藏祸心的那一个…… 就在此时,刘觞走出来道:“金商贼子,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本使便告诉你,程公子的兵马,都是陛下下令豢养的,命令程公子负责练兵,这些可都是陛下的亲兵心腹!” 他说着,给李谌打了两个眼色。 李谌瞬间便明白过来,表面上,刘觞似乎在替程怀瑾说话,在维护程怀瑾,但实际上,刘觞是借题发挥,如果程怀瑾承认这些兵马是替天子训练,那么一千五百兵马便会被李谌白嫖,一分不花,尽数收入囊中,这样的大好机会,大好便宜,不占白不占! 李谌当即笑道:“宣徽使所言甚是,程公子可是朕的心腹爱将,这些年来替朕训练亲兵,忠心耿耿,岂容得你这个贼子挑拨离间?” 程怀瑾紧紧握着双手,他此时已经进入两难的境地,如果承认,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千五百兵马,这些都是他的心血,但若是不承认,下场和金商防御使一样,甚至比他更惨。 程怀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目,随即睁开双眼,眼神又恢复了平静,拱手道:“正如陛下与宣徽使所言,卑将不过是为了陛下训练兵马,为大唐分忧,卑将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鉴,誓死效忠陛下!” “好。”李谌满意的一笑:“各位都听到了?程公子,并无反叛之意。” 罢了,换上一副阴冷的表情,沉声道:“将金商贼子收押,朕要亲自提审。” “是!” 金商防御使大喊着:“不可能!我的计策天衣无缝!天衣无缝——怎么会输!不可能!我不服!!” 各地节度使哗然,没想到今日的婚宴变成了兵戈武场,而且风云旦夕变化,一切都超出他们的预料,年轻的天子竟然翻手云雨,胜券在握,让金商防御使毫无还手之力。 节度使们震惊之余,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小看了天子,天子只是年轻,但手腕已经相当狠辣。 刘觞笑眯眯的组织着人群道:“各位节度使,都在这里登记啊,登记好了就可以在驿馆里耐心等待了,崔御医会按照登记的顺序,一个一个给各位看诊的,不要着急,大家都能看诊的。” 节度使们现在有求于天子,不敢执拗什么,赶紧全都登记,然后纷纷退出了大明宫去。 刘觞登记完了,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李谌不见了,反而鱼之舟还在身边。 刘觞道:“小鱼公公,天子呢?” 鱼之舟回禀道:“天子去了神策军牢营,说是要亲自提审金商贼子,让小臣跟随宣徽使,听从宣徽使吩咐。” “哦,”刘觞摸了摸下巴,挑眉道:“陛下让你听从我的吩咐。” “是,”鱼之舟道:“不知宣徽使有什么吩咐?” 刘觞笑的更是“深沉”,让鱼之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刘觞对鱼之舟招招手,两人跑到角落,悄悄的道:“小鱼公公,你看今日的婚礼也没结成,这些红烛啊,喜烛啊,酒杯啊,红绸布啊,好浪费啊!” 鱼之舟环视了四周,的确,这些都是为了让婚礼逼真,精心准备的,但是因着程熙之和金商之女并没有真正成婚,所以往后里也用不上了。 刘觞小心的道:“你帮我一起拾掇了,咱们带回去。” “带、带回去?”鱼之舟眨了眨眼睛,一脸迷茫。 “是啊!放在这里多浪费,虽然婚没结成,但都是用过的了,往后宫中再办喜宴,也不可能用二手的,不如带回去。” 鱼之舟眼皮狂跳啊:“宣徽使,这带回去……是带到宣徽院,还是……” “当然是紫宸殿!”刘觞道:“咱们带回去,然后装饰一下紫宸殿。” 鱼之舟:“……”我就知道。 两个人开始搜刮婚宴上的用具,刘觞指挥着:“这个喜烛好漂亮!把这对都拿着,这对也要,还有这对!都要都要!” 鱼之舟尴尬的道:“宣徽使,这对喜烛都燃烧一半了,也要么?” “当然要,别浪费,浪费可耻。”刘觞谆谆教导。 “……是。” 不只是喜烛,烛台、红绸、合卺酒的酒杯,还有各种小零碎全都拿走。 刘光见刘觞还没有离开,以为他在指挥着收拾婚宴现场,便走过来道:“觞儿,别忙了,一会子让手下的人收拾便好,不需要如此亲力亲为。” 刘觞一笑道:“阿爹,你误会了!” “误会?” 刘觞将一对喜烛塞在刘光手中,道:“阿爹,这对红烛是全新的,你拿回去。” “阿爹要这个做什么?”刘光好笑。 刘觞又塞给他一对合卺酒的酒杯,笑嘻嘻的道:“这个阿爹也拿回去,夜里头点着红烛,与小郭将军对酌,是不是别有一番风情与滋味儿?” 刘光的面色虽然还是很平静,但眼眸微微转动,脑海中不由想象了一下这番场景。 刘觞道:“是不是很好?” “调皮。”刘光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收走了喜烛和酒杯,道:“忙了一日,别太累了,阿爹先回去了。” “嗯嗯!”刘觞乖巧点头:“阿爹慢走。” 等刘光走了,刘觞继续搜刮,把喜宴上能用的都拿走,交给鱼之舟,道:“小鱼公公,你先回去罢,把这些都带回去,在紫宸殿里布置一下,把喜烛也都点起来。” 鱼之舟无奈的道:“是,宣徽使。” 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尴尬的道:“宣徽使,这……这喜服,只有一套,另外一套是女服,女服也要拿走么?” 女服自然是金商之女的,至于喜服,是程熙之备用的那套。匠人一共缝制了两套喜服,就是生怕有些变故,特意制备了一套备用的。 刘觞摸了摸下巴道:“另外一套喜服,应该还在程小三身上。” 他的眼睛一亮,对鱼之舟道:“小鱼公公,你先回去吧,我去把另外一套喜服抢回来!” 鱼之舟:“……”抢? 刘觞撒腿就跑,往大明宫丹凤门跑去,一路风风火火,果然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在黑夜中行走着。 “程三公子!程三公子!” 刘觞一路跑一路大喊,程熙之已然要登车出宫去了,听到动静站定下来,奇怪的道:“宣徽使,有事儿么?” 刘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分说,伸手去扒程熙之的喜袍,程熙之吓得双手捂住胸口:“宣、宣徽使,你这是做什么?” 刘觞道:“喜袍扒、扒下来!” “什么?”程熙之震惊:“可……可喜服里面就是里衣了,我这样怎么出宫?” 春衫单薄,程熙之的喜服被扒掉,里面就是雪白的里衣,十足尴尬。 刘觞心满意足的拿着喜服,对程熙之慈眉善目的笑道:“没关系的程三公子,你上了车,一转眼就到馆驿了,天色这么黑,没人看你的。” 程熙之:“……” 李谌一个人离开了宴席,来到神策军牢营,郭郁臣为他引路,请李谌入内。 金商防御使就关押在这里,还在大喊大叫,见到李谌前来,立刻激动的冲到牢门门口,使劲晃着栅栏:“李谌小儿!!我不服气!我不服气!你凭什么做天子?!凭什么?只知吃喝玩乐!只知道打毬狩猎,不思进取!而我!而我图谋已久,我不服气!” 李谌目光平静,甚至是冰凉,幽幽的凝视着金商防御使:“是啊,在你们这些节度使、防御使的眼中,朕只知道吃喝玩乐,只是一个玩物丧志的孩童,顺着你们的心思,你们便高高的捧起,一旦不顺着你们的心思,便会将朕拉下来,让朕体无完肤……然。” 李谌冷笑一声:“你们错了。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玩物丧志的孩童了,朕的天下,朕要自己守住!” 金商防御使哈哈大笑:“凭你?!” “凭朕。”李谌道:“你或许心中看不起朕,无妨。” 他摆了摆手,几个士兵走进来,李谌展开自己的袖袍,将一个小布包放在那些士兵手中,幽幽的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金商防御使道:“李谌!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李谌道:“这是阿芙蓉药散,从你儿子那处,偷梁换柱而来。” “你……”金商防御使下意识后退两步:“你要做什么?!” 李谌淡淡的道:“阿芙蓉药散的作用,想必你比朕更加清楚明白,也不必朕多费口舌了……将药散,给金商贼子服下。” 李谌的后半句,是对着身后的士兵说的。 “是!” 几个士兵进入牢中,金商防御使吓得惨叫出声,手舞足蹈的反抗:“放开!!放开我——不、不!” 李谌站在牢房门外,静静的看着疯狂的金商防御使,道:“听说阿芙蓉药散一次不可服用太多,否则轻则产生幻觉,重则立时毙命,也不知是真是假,朕倒是想要验证一番。” “不!不!放开我!我不食!!我不食!!”金商防御使惨叫,但被士兵压住手脚,白色的药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洒进金商防御使的口中,还有不少洒入鼻腔之中,呛得他不断咳嗽,撕心裂肺。 金商防御使吓得面色惨白,捂住自己的脖子使劲干咳,会伸手进去干呕,怒吼着:“你……你好狠心!!你竟如此毒害于我!” “狠心?”李谌轻笑一声:“药散是你金商节度使提炼的,朕不过还给你,你便觉得朕狠心了?” 金商防御使“咳咳咳”的没命干咳干呕着,吐得稀里哗啦,李谌嫌弃的后退了几步,挑眉道:“金商贼子,朕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阿芙蓉的药散除了作为下三滥的瘾药之外,还可以入药治病,只是看用药的人心态如何。如此贵重且稀有的药材,朕才不忍心用在你一个叛贼身上,你不配。” “你……你什么意思?!”金商防御使震惊的问。 李谌轻笑道:“方才你食下的,不过是面粉罢了。” “你戏耍与我?!!”金商防御使后知后觉。 李谌耸了耸肩膀:“被你心中看不起的毛头小子戏耍,很不错罢?” 他说着,摆摆手,施施然向外走,淡淡的道:“朕有空会再来看你的。” 李谌出了神策军牢营,往紫宸殿走回去,宫人们都在紫宸殿外面伺候,鱼之舟也在外面,一看就知道刘觞在里面。 紫宸殿的大门紧闭,李谌有些奇怪,伸手推开殿门,刚一推开险些被里面的光线晃花了眼睛,灯火通明,照耀的犹如白昼一般。 大殿一进门,用红色的喜烛在地上摆了一个桃心,烛光粼粼,十足浪漫。 再往里走,内殿的墙壁上挂着红色的绸缎,就连龙榻上也铺着红色绸缎,撒着粉色的花瓣,还用花瓣围成了一个桃心的造型。 李谌吃惊的道:“阿觞?你在么?” 话音放落,刘觞便从扇屏后面转了出来,在喜烛的火光映照下,刘觞一声火红色的喜服,绸缎的质地犹如水光,又滑又软,衬托着刘觞白皙的皮肤。 李谌看傻了眼,呆呆的道:“阿觞?” 刘觞走过来,笑眯眯的道:“陛下,好看么?” “好看!”李谌道:“你这样穿真好看,只是……衣裳好像有点大?” 当然大了,这是根据程熙之量体裁定的,程熙之好歹是个武将,可比刘觞高挑了不少,这喜服刘觞穿着稍微宽大了一些,袖摆和衣摆也有些邋遢。 刘觞把另外一套喜服也拿出来:“陛下,你穿。” 李谌笑了一声,道:“好。” 李谌转到扇屏后面,将喜服换上,刘觞穿着有些大,李谌穿着则是有些小,莫名变得紧巴巴的,但李谌是个衣服架子,虽然衣裳小了一号,照样很是好看。 有些人穿红色显老,但李谌完全不必担心,因着他的确是十足年轻,穿着大红色,显得异常鲜嫩,完完全全是一块香喷喷的小鲜肉! 李谌走出来,展开手臂道:“阿觞哥哥,谌儿好看么?” “好看好看!”刘觞点头如捣蒜,推着李谌坐在榻边。 李谌指着榻上的花瓣桃心,“不耻下问”的道:“阿觞,这是什么?为何喜烛和花瓣,都要摆成这个形状?” 刘觞道:“这是心呐。” “心?”李谌不明所以的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可是……不太像啊。” 刘觞:“……”自己和小奶狗果然是有代沟的! 刘觞干脆一扑,将李谌扑倒在榻上,用指尖在李谌滑溜溜的喜服上转圈圈,手指勾住喜服的衣带,笑眯眯的道:“陛下,你知道送别人衣裳的意义在于什么吗?” 李谌诚恳的摇头,道:“谌儿不知。” “阿觞哥哥告诉你。”刘觞不怀好意的一笑,慢慢勾动李谌的衣带,一点点抽出,丝绸的衣带十分顺滑,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哗啦一声顺着榻边滑了下去,伴随着刘觞的嗓音:“送别人衣裳的意义,当然在于亲手扒下来!”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比阿觞哥哥更会玩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UO16 15瓶;我爱小钱钱 10瓶;麦子 5瓶;进击的卤蛋君 2瓶;四肢健全莘童是也 1瓶 第102章 他坏透了 程老将军年岁已高, 这次进京述职就是想要卸任兵权,将兵权交给自己的儿子。 但程老将军的儿子众多,想要争抢兵权的不在少数。程老将军一直看中的便是嫡长子程轻裘, 程轻裘宅心仁厚, 而且是长子,将兵权传给他也免得其他几个儿子不服气。 所有人都知道,程老将军最喜爱的便是长子程轻裘, 这次承袭兵权, 程轻裘应该是没跑儿了。 李谌看着手中的文书,又看了一眼站在紫宸殿中的程老将军,道:“程将军觉得……这样稳妥么?” 程老将军拱手道:“陛下, 这是老臣再三思量之后的结果。” 李谌道:“朕对程将军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异议,也尊重程将军的选择。只是, 这文书一旦公布, 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也无法再行更改,程将军已经决定了么?” “是,陛下。”程老将军道:“老臣已经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 ”李谌道:“那朕便下令,让程将军的诸位公子进宫来。” 驿馆很快得到了消息,程老将军已经奏请天子, 卸除兵权,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已然敲定, 天子急召沧景节度使的儿子们入宫听宣。 程轻裘、程怀瑾、程熙之等人全都离开驿馆, 登上马车, 驾士驾车来到大明宫, 一行人在紫宸殿外等候。 鱼之舟从里面走出来,道:“陛下宣沧景节度使之子入殿谒见。” 程怀瑾跟在最后面,前面几个兄弟笑哈哈的道:“下一任沧景节度使一定是大兄无疑了。” “是啊,这还用猜?” “阿爹一向偏爱大兄多一些。” “什么叫偏爱,大兄也的确是有能力的,能担得起这个重担。” “诶?这不是阿瑾么?”几个兄弟回头看着程怀瑾:“天子宣的是沧景节度使之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一个养子,也算是儿子么?” “就是啊!我看你啊便不要进去了,免得惹得天子不快。” “正是!” 众人调笑着程怀瑾,程轻裘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说笑什么?还不快进去?” 兄弟们这才住了口,纷纷进入紫宸殿,程怀瑾看了一眼殿门,脚步迟疑下来,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天子宣见的是沧景节度使的儿子,自己的确不是程老将军的亲儿子,再者,他豢养私兵的事情已经暴露,再见到天子,不知天子会不会找后账。 就在他迟疑之时,程轻裘折返回来,道:“阿瑾,别愣神了,进去罢。” 程怀瑾抬头看了一眼程轻裘,他没说话,又低垂下头去,走入紫宸殿。 紫宸殿中,李谌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刘觞站在旁边,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站在殿中,一干儿子们跪地作礼:“拜见天子。” “朕今日宣见你们,”李谌道:“想必各位公子心里都有数,朕要说的,自然是下一任沧景节度使之事。” 他说着,拿起手边的文书,道:“这是程将军的决定,这文书上,写着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朕方才已然过目,也觉得这个人选很是中肯。” 兄弟们面面相觑,随即全都看向嫡长子程轻裘,似乎已经确认,便算是不打开文书,也能肯定下一任沧景节度使就是他。 李谌将文书交给刘觞,道:“宣徽使,替朕与程将军,宣读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罢。” 刘觞接过文书,将文书展开,挑眉扫视着众人的表情,随即朗声道:“沧景节度使之子,聪敏通达,忠心护主,乃沧景节度使承袭之不二人选,特委任沧景节度使之子……程怀瑾,承袭沧景节度使一职,即刻上任。” “什么!?” “谁?” “程怀瑾?!” 一瞬间紫宸殿炸了窝,所有人全都看向程怀瑾,满满的不可置信。 不只是所有兄弟,就连程怀瑾本人也是不敢置信,霍然抬起头来看向天子,又看向养父程老将军。 “怎么可能是程怀瑾?!”程熙之最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来道:“陛下,您一定是搞错了!阿爹必然是想让大兄继承兵权的,绝不可能是程怀瑾!” “为何不可?”李谌道。 “因着……因着……”他根本不姓程啊! 李谌幽幽的道:“程怀瑾护驾有功,有勇有谋,机智通达,无论哪一条,都是沧景节度使的不二人选。” 程老将军也道:“你们阿爹的确是老了,但也不至于老糊涂,这文书上所写,都是阿爹的意思,并无曲解。” “阿爹!?”一干人等还是不敢置信。 程老将军又道:“我儿轻裘,君子之风,但因着过于正派,其实老夫一直在思虑,轻裘到底是不是沧景节度使的最佳人选,身为一方节度使,并非一心为民,忠君爱国便可以的,还要斡旋在各种朝廷诡计之中,斡旋在各种不怀好意的节度使之间,我儿真的可以做到么?” 他说着,看向程怀瑾:“怀瑾心思细腻,虽确有不足之处,但经过这次金商兵变,老夫也确实看出来了,怀瑾的谋略和胆识,确实可以胜任沧景节度使一职。” 程怀瑾心窍中仿佛燃烧着沸水,喃喃的道:“程将军……” 程怀瑾被程老将军收养,他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程老将军虽然待他极好,但是兄弟们冷嘲热讽,令他一直心存自卑,他从没想过,程老将军原来如此器重自己。 李谌道:“朕尊重程将军的意见,也觉得程将军所言中肯,不知各位公子意下如何?” 程熙之气愤的道:“我不同意!便算天子和阿爹都认可程怀瑾,我还是不同意!” 李谌看向程轻裘,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程轻裘一下被众人瞩目,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意见,毕竟程轻裘才是沧景节度使的不二人选,内定的人选突然落空,也不知他到底如何想法。 程怀瑾双手握拳,他差点子被喜悦冲昏了头,是啊,程轻裘会如何想法?他会不会觉得,是自己抢了他节度使的位置? 程怀瑾侧目看向程轻裘,他的眼神有些慌张,对上程轻裘的眼目一瞬间,立刻挪开。 程轻裘沉默了良久,声音毫无波澜,拱手道:“陛下与阿爹的决议,卑将不敢有违,卑将愿辅佐沧景节度使,镇守一方!” 程怀瑾诧异的看着他,正巧,程轻裘也抬起头来,看向程怀瑾,二人四目相对,程轻裘甚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大兄!”程熙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在说什么啊!沧景节度使的位置,本身就是你的!你辅佐他做什么?” 程轻裘安抚着程熙之,道:“三弟,不可御前无状。陛下与阿爹既然如此决定,便是有理由的,再者……大兄也知晓自己的毛病,为兄有谋无定,如此举棋不定,如何能做一方之长?这一点子,的确不如阿瑾。” 程熙之气得险些跺脚,但阿爹和大兄都这么说了,天子也这么说了,其他兄弟关键时刻都不敢执拗,程熙之一人也无法力挽狂澜。 程怀瑾跪下来,程老将军将印信成交给天子,李谌又亲自将印信授予程怀瑾,道:“沧景节度使,从今往后,朕希望你忠心大唐,镇守一方。” “是!”程怀瑾道:“卑将定不辱命!” 沧景节度使的传任问题已经解决,程家一干人等离开紫宸殿,程家的兄弟唏嘘不已,他们方才进入紫宸殿之前,还在嘲笑程怀瑾,没成想离开紫宸殿之后,竟然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阿、阿瑾!”一个兄弟笑眯眯的讨好:“咱们兄弟以前……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计较啊!” “就是的,不要放在心上。” “咱们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什么阿瑾,以后该改口节度使大人了!” “就是啊……” 恭维的声音连成一片,程怀瑾目光很是平静,不见喜怒,一个个将兄弟们的脸色看在眼中。 程熙之则是不忿的道:“你们这些马屁精!拍什么马屁!刚才进殿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般说的,现在反而怂了!” “诶,三哥,你可不要瞎说啊!” “正是啊,不要瞎说。” “咱们和阿瑾从来都是好兄弟,一直待阿瑾不错的,是不是阿瑾?” 程怀瑾一直没说话,面对兄弟们腆着脸的询问,他也没有开口,一时间程家的兄弟们尴尬不已。 便在此时,刘觞从紫宸殿中追了出来,道:“沧景节度使请留步。” 程怀瑾停住脚步,拱手道:“宣徽使。” 刘觞笑眯眯的环视众人,道:“各位公子也都在啊,那敢情好了。陛下有话带给沧景节度使。” 程怀瑾道:“卑将听召。” 刘觞道:“陛下说了,沧景节度使刚刚上任,还需要处理一下家务之事,家中的这些兄弟们,是去是留,是任是免,都交沧景节度使处置。” 他这话音一落,程家的兄弟们瞬间炸窝了。 “什么?天子当真这么说的?” “天子怎么能如此呢,他让程怀瑾决定咱们的去留,岂不是……岂不是断了咱们的后路么?” “咱们以前那样对待程怀瑾,他还能给咱们活头儿?” “不行,我要见天子!我要见陛下!” 在一片嘈杂声中,程怀瑾拱手道:“谢陛下恩典,卑将会仔细考量清楚的。” 刘觞点点头道:“如今沧景节度使贵为一方之长,与往日里那也是有所不同了,还请沧景节度使决断,那本使便回去复命了。” 李谌的做法其实很明确,他知道程怀瑾乃是程家的养子,在程家压不住头等,也没有什么脸面,所以故意让程怀瑾立下一个下马威,杀鸡给猴看,这鸡……自然便是程怀瑾一干不服气的兄弟们了。 沧景一方,一直都是“保皇派”,传到程怀瑾这里,李谌也不想丢掉沧景的势力,一来可以让程怀瑾立威,二来也是送程怀瑾一个见面礼,让他继续延续程老将军的方向,成为“保皇派”的一员。 程怀瑾看一眼紫宸殿的方向,他没想到,天子没有追究自己豢养私兵的过失,竟然还同意册封自己为沧景节度使,这种恩德,程怀瑾必然要成为天子的“爪牙”,才可以报答了。 程怀瑾登上马车,离开了大明宫回了驿馆,来的时候是一群兄弟坐了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身为沧景节度使,程怀瑾独自坐了一辆马车。 程熙之不忿的对程轻裘道:“大兄!你看看他,成了节度使,把他能个儿坏了!竟都不理会咱们,连大兄也不放在眼中,自己便走了。” 程轻裘没说话,看着程怀瑾的背影,良久良久的注视着。 回到了驿馆之后,程家的许多兄弟都想要拜见程怀瑾,给他送一些礼物过去,毕竟天子发话了,程家的兄弟是去是留,全都任由程怀瑾处置。 但程怀瑾一个人也没见,将所有的会面全都搪塞掉,只是一个人呆在屋舍中,天色黑下来也没有点灯,就那般静静的坐着,看着黑洞洞的屋舍,静思了一个晚上…… 刘觞回去复命,李谌道:“程怀瑾的反应如何?” 刘觞笑嘻嘻的道:“陛下放心,虽程怀瑾的反应不是很大,但是我看得出来,他那小眼神,感动极了,如果不是陛下已经名草有主,程怀瑾怕是都要以身相许了。” 李谌道:“朕可不要,朕只要阿觞哥哥一个人。” 刘觞走过去,捧着李谌的面颊道:“谌儿小嘴真甜呢,让阿觞哥哥尝尝!” 鱼之舟:“……” 两个人腻歪了一阵,刘觞才想起来什么,道:“对了陛下,各地节度使已经排队请崔御医医治了,其实这阿芙蓉不只是瘾药,也可以治病,而且十分金贵,若是放在民间,唯恐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会利用阿芙蓉做什么坏事儿,不如请陛下下令,收归阿芙蓉为朝廷所有,颁布禁令,不允许民间私自流通。” 阿芙蓉在这个年代少之又少,大抵都是舶来品,只有有钱人才能搞到一丁点。 因此颁布禁令的话,对一般百姓并不影响。收购这些阿芙蓉上缴朝廷,还能制成药品,合理利用的话,的确受益良多。 李谌点头道:“朕也有此意,才想问一问阿觞你的,没想到咱们想一处去了。” “这叫……”刘觞道:“心有灵犀!” 李谌笑道:“朕与阿觞心有灵犀,真好。” 鱼之舟揉了揉额角,明明在说正经事,怎么突然变成了说情话了?简直是无缝连接。 李谌道:“这件事情,交给旁人朕都不放心,毕竟经过金商此事,很多节度使已然知道阿芙蓉药散的存在,朕怕他们别有用心。” 刘觞主动道:“那就交给我,我亲自去收购阿芙蓉。” 李谌点点头:“朕就是这个意思,还要劳烦阿觞你亲自跑一趟。” “不劳烦的。”刘觞笑眯眯的道:“只要陛下给的福利多,我便不会觉得辛苦。” “福利?”李谌挑眉:“阿觞想要什么福利?” 刘觞嘿嘿一笑:“陛下……你还记得上次那套喜服么?” “记得。”李谌说起来一点子也不害羞:“阿觞哥哥还亲手将谌儿的喜服脱下来了呢。” 鱼之舟:“……”已经听不下去了。 刘觞搓了搓掌心,道:“其实还有另外一套……女服,陛下要不要试着穿一穿呢?” 李谌:“……” 鱼之舟:“……” 刘觞亲自负责收购阿芙蓉的事情,第二天开始便实行起来,足够他忙碌的。 刘觞一大早便出了宫,亲自去收购这些阿芙蓉,但凡收购,贴上封条,令神策军亲自押送回大明宫,让御医崔岑验看,不得有误。 他跑了一天,眼看着天色昏黄,累的是腰酸背疼。其实真正的阿芙蓉并不多,但是架不住阿芙蓉并不普及,很多药铺听说朝廷收购,便拿出很多“阿芙蓉”来,刘觞跑过去一看,全都是假的,还有鱼目混珠的。 刘觞累的不行,瘫在金辂车中准备回宫,车子粼粼行事,突然一个急刹车,刘觞差点在金辂车里滚起来。 “怎么回事?”刘觞的帽子都摔掉了。 “宣徽使,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驾士连连道歉:“是……是一个醉汉,突然闯出来,惊扰了马匹。” “醉汉?”刘觞定眼一看,这附近是月灯楼,那可是窦扶风在长安开的最大一家酒楼。 那醉汉突然冲到金辂车的车驾前,指着金辂车哈哈大笑:“诶!宣、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盯着那“醉汉”:“程三公子?” 竟然是程熙之。 程熙之面颊通红,一脸醉醺醺的模样,走路打晃:“宣徽使真的……真的是你啊!” 他说着,来到车驾边,拉住刘觞的手,道:“喝、喝酒!宣徽使,走,咱们去喝酒!” 刘觞被他从金辂车上拉下来,驾士赶紧阻拦:“哪里来的醉汉,快起开,这是宣徽使,小心冲撞了车驾!” 程熙之道:“我找的就是宣徽使……我、我和宣徽使是好兄弟,我们还嘴对嘴……唔——这样的做过人工呼吸呢!” 刘觞头疼不已,道:“都说了给你做人工呼吸的不是我,是陆品先陆少将军。” “胡说!!”程熙之摆手道:“才不是他!才不是他!他不可能那么好心,他……只会咬、咬我!” 刘觞见他醉成这样,有些不放心,道:“程三公子,要不然我送你回驿馆罢,天色都要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程熙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不是小娘子,在外面如何不安全?” 刘觞:“……”男孩子也不安全啊。 程熙之又道:“我不!我不!我就不!不回去,不会驿馆!我不回去——” 他说着,又是蹦,又是打挺,大庭广众的十分扎眼,刘觞揉了揉额角,也觉得有些丢人。 刘觞道:“好好好,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喝酒!”程熙之嘿嘿一笑,扒着刘觞:“走,咱们去喝酒!” 说着,摽着刘觞进了月灯楼,跑堂的前来招呼,惊讶的道:“程三公子,您不是刚刚离开么?怎么又回来了?” “喝酒!喝酒!”程熙之哈哈笑道:“我和我兄弟来喝酒,要最好的酒,都拿上来!” 刘觞怕程熙之撒酒疯太丢人了,干脆带他进了雅间,道:“程三公子,你怎么喝成这样?” 程熙之打了一个酒嗝,拍着桌子,义愤填膺的道:“宣徽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啊!” 刘觞:“……”我的确不知道。 程熙之一脸委屈,抿着嘴唇呜咽:“程怀瑾那个坏东西,坏胚!太坏了!他呜呜呜……他竟然赶我走,赶我走!” “赶你走?”刘觞迷茫。 程熙之断断续续的道:“他……他当上了节度使,就……就要对我们这些兄弟赶尽杀绝了,赶尽杀绝!他今天早上下令,不让……不让我们回沧景,不让我们回去啊!沧景是我的家乡啊!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回去,凭什么?” 刘觞恍然大悟,他今日不在大明宫中,所以没听说这个消息,怕是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程怀瑾已经下令,不让程家的一干兄弟回到沧景,而是将他们留在长安。 唐朝的节度使作乱不在少数,兄弟之间作乱更是数不胜数,很多人为了争抢节度使之位,简直是见缝插针,有空就兵变。李谌给了程怀瑾这个特权,可以任免他这一干兄弟的去留,所以程怀瑾已经下令,不让程家兄弟回到沧景。 程熙之拍着自己胸口道:“我现在是……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我要留在长安了,人生地不熟的!我……呜呜呜,凭什么不让我回家!程怀瑾这个坏胚!这个坏东西!他坏透了!” 刘觞揉了揉额角,他发现了,程熙之骂人的词汇太少太少了,十分贫乏,真是书到用方恨少,连骂人都骂不痛快。 刘觞道:“其实……程三公子,你确实不是当将才那块料,要不然就留在长安罢。” “留在长安?”程怀瑾掰着手指头数落:“你知道留在长安要花多少钱么?我不能总是住在驿馆罢,等节度使的使团回去,驿馆是要赶人的!我要盘房子,我得住啊,吃穿用度,还要雇佣下人,何况离开了沧景军,我什么也不是,我还得去谋取职位,现在中书门下还缺不缺人?我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啊!” 刘觞:“……”数的这么清楚?程小三到底醉了没醉啊。 刘觞眼皮狂跳:“程三公子,你有没有发现,其实相对比做武将,你过目不忘,对数字又这么敏感,你还如做个文官。” “我不!”程熙之诚恳的道:“我生是武将,死也是武将,才不做文官!” “你对文官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刘觞道。 “我大父就是武将,我阿爹还是武将,我……我要是变成了文官,会不会很奇怪?”程熙之又道:“再者说了,现在弃武从文,也没人要我啊……” 刘觞被程熙之数落的都快焦虑了,道:“停停,要不然还是饮酒罢。” “对!对,饮酒!咱们喝!喝起来!” “宣徽使,你喝啊,你也喝!” “咱们碰一个,走!一口闷!宣徽使你这样小口喝,在我们沧景,是要被笑话的,大口!大口!全闷!” 刘觞本是想要哄一哄程熙之,让他别喝了,哪知道反而被程熙之灌了好多酒,感觉不吃饭都撑死了,眼前晕乎乎,什么东西都在晃。 刘觞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醉了,连忙抓住跑堂的道:“你……快去驿馆,叫程家的人来,把他接……接走。” “是是是!”跑堂的赶紧跑出去叫人。 跑堂的来到驿馆,等了半天也没看到程家的人,便算是遇到了程家的人,他们也只是答应了一声,就没有反应了,半天没有人与跑堂的一起去领人。 跑堂的抓住驿馆的仆役,焦急的道:“大人,您再帮小人通传一声。” “不是我不通传,”那仆役道:“我已经给你通传过了,沧景的人也知道了,但是他们不派人来,我也是没有法子的。” 陆品先正好从门口经过,听到他们说什么沧景,便停下脚步道:“发生什么了?” 跑堂的便把事情说了一遍,陆品先蹙眉道:“程三公子现在月灯楼?” “是是。”跑堂的道:“宣徽使正陪着程三公子,三公子饮多了,也没有车马,一个人回不来。” 陆品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现在便备车,去接程三公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陆品先进入驿馆令人备车,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对仆从道:“你去一趟大明宫,找到鱼公公,便说宣徽使在月灯楼醉倒了,还请鱼公公转告天子。” “是,少将军。” 刘觞和程熙之又饮了两杯,两人醉得趴在案几上,谁也抬不起头来,程熙之喃喃的道:“宣徽使……你怎么老晃啊……” 刘觞也道:“程小三,分明是你在晃……” “胡、胡说,你晃!” “你!” “是你!” “你!” 陆品先走上月灯楼的二楼,便听到两个人没有营养的争吵声,无奈的上前道:“程三公子,回驿馆罢。” 程熙之迷茫的睁开眼睛:“你……你谁啊!怎么那么像……像姓陆的?” 陆品先道:“真难为程三公子还识得我。” 他说着,扶着程熙之站起来,程熙之却像是没骨头一样,怎么也拿不起个儿来,陆品先无奈,干脆将程熙之背在背上,对刘觞道:“宣徽使请稍待,陆某已经通知大明宫,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宣徽使回宫。” 刘觞摆摆手,口舌不清楚的道:“走吧走吧,赶紧……赶紧走,我喝不下了,嗝!” 陆品先背着程熙之离开月灯楼,上了车驾,将他轻轻放在车上,便道:“回驿馆。” “是,少将军。” 陆品先坐在车中,让程熙之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给他整理好散乱的鬓发,又怕他喝了酒吹风,将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他身上,道:“酒量不好,还饮这么多,明日怕是要难受了。” “唔……我没、没醉!”程熙之挥挥手:“千杯不倒、不倒!” 陆品先将他带回馆驿,下了车,也背着程熙之,往他的房间送去。 程熙之全身慵懒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路无话,似乎就要睡着了,陆品轻轻推开屋舍大门,走进去,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软榻上,又给拉过被子盖上。 陆品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垂头看着醉酒的程熙之,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手指,整理着程熙之蹭乱的衣裳,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你还记得我么……”陆品先幽幽的道:“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上次……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全当成了玩笑,一点子也不记得了。” 陆品先一个自说自话,嗓音回荡在昏暗的屋舍中,又继续道:“那个很久之前,英雄救美的人,正是你啊程熙之……你却不记得了。” 陆品先从小体弱多病,一直被人欺辱,那年他随着父亲进京述职,在驿馆中被其他孩子欺负,有一个小男孩站出来打抱不平,救下了陆品先,那个小男孩正是程熙之。 陆品先一笑:“你说的无错,陆某心仪的那个人,丑陋无比,又不怎么会聪敏,还十足的蛮不讲理……怎么会有人谩骂自己,谩骂的毫不嘴软呢?” 他的嗓音低沉了几分,在黑暗中,分明是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却熠熠生辉,紧紧凝视着程熙之,慢慢低下头来,在程熙之的耳畔道:“程三公子,陆某的心窍中,有一个心仪许久许久之人,那个人……就是你程熙之。” 程熙之还在昏睡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知是不是程熙之睡得香甜,令陆品先鼓起了勇气,他一点点低下头,来到程熙之的唇边,轻轻一吻。 熟睡中的程熙之突然微不可见的一颤,浑身一震,他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陆品先是个谨慎之人,又是练家子,不仅发现了程熙之浑身僵直,也发现了程熙之的呼吸陡然紊乱了一瞬,虽然极力调整掩饰,但这一切都昭示着,程熙之并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他甚至听见了陆品先的告白。 陆品先眯眼道:“你醒着,对么?” 程熙之没有反应,还是那样沉沉的睡着。 陆品先站起身来,并不多话,转身离开了屋舍。 吱呀—— 是轻轻带上门的声音。 “呼——”舍门关闭的一瞬间,程熙之狠狠送出口气,险些被憋死,他的脸色涨的通红,不只是被憋的,还是因着旁的什么。 程熙之下意识抬起手来,指尖轻蹭自己的唇瓣,陡然动作一僵,使劲呼噜了几把自己的头发,拽过被子将自己的脑袋兜头蒙上,蜷缩成一个大型蚕宝宝。 “唔……不喝了,喝不下了……别、别逼我,吐给你看!” 刘觞一个人趴在月灯楼二楼的雅间地上,怀里还摆着一只酒壶,李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自说自话,自己与自己撒酒疯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嗯?”刘觞慢慢抬起头来,迷茫的道:“谌儿!” 刘觞把酒壶一扔,张开双臂,似乎要李谌抱抱,李谌赶紧搂住他,将人抱在怀中,把他从地上拔起来,道:“阿觞,怎么醉成这样?难受不难受?咱们回宫,朕让人给你熬制了醒酒汤,一会儿饮了。” “不不!”刘觞使劲摇头:“喝不下了,不能再喝了!” 李谌好笑:“不是饮酒,是醒酒汤。” “哦——”刘觞软绵绵的道:“不是……不是喝酒就好,实在喝不了了,嗝……我想、想吐!” 李谌道:“阿觞!阿觞,坚持一下。” 刘觞又是吐,于是头疼,李谌伺候着他,好不容易上了车,回了大明宫,将人打横抱起来,抱回紫宸殿,放在龙榻上。 李谌松了口气,自己一身都是汗,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他就是换了个衣裳这么短的时间,回来一看…… 满地的衣裳,宣徽使的绣裳、衣带、罩衫、帽子,丢的到处都是,紫宸殿仿佛被打劫了一番,甚至里衣都给丢了。 李谌赶紧小跑两步走进去,便看到刘觞躺在龙榻上,大马金刀四仰八叉,他撒酒疯把衣裳都扔了,此时却并非光溜溜,而是裹着一件绸缎制成,波光粼粼的喜服! 那喜服还是……女服。 刘觞上次把程熙之成婚的喜服全都捡了回来,新郎官的衣服都已经物尽其用“殒身不恤”,但女方的喜服还没有用武之地。 上次刘觞说想看天子穿女服,也不过是说说,毕竟李谌是要面子,堂堂天子,怎么能穿女装呢? 哪知道这么一会子功夫,刘觞撒酒疯,把喜服给刨出来,给自行穿戴整齐,裹着女服大马金刀的躺在龙榻上。 李谌心窍梆梆猛跳,赶紧给自己顺气,阿觞喝醉了,他可能觉得有些热,便退掉了宣徽使的绣裳,又觉得有些冷,所以…… 所以翻箱倒柜,把压箱底的女服找出来,还自己穿上了。 “谌儿……”刘觞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却笑眯眯的看向李谌道:“阿觞哥哥这样穿,好看吗?” 李谌的眼眸瞬间深沉下来,沙哑的道:“阿觞哥哥怎么穿都好看,谌儿都喜欢。” 刘觞捧着他的面颊,醉醺醺的道:“谌儿想和阿觞哥哥玩上次店员和客人的游戏吗?” 一提到这个,李谌莫名觉得十分羞耻。 刘觞笑道:“那这次,谌儿要做店员,客人要欺负小店员了,谌儿给阿觞哥哥哭一个。” 李谌:“……哭?” 刘觞点头如捣蒜,诚恳的道:“谌儿哭唧唧的样子,超可爱。” 李谌眼皮狂跳:“阿觞,你的喜好,是不是有点……特别?” 刘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头疼欲裂,胃里也不舒服,最重要的是,刘觞一睁开眼睛,看到满眼的女服“尸骸”,碎的一片一片,已然殒身不恤了。 刘觞震惊,揉着额角,断片的记忆涌入脑海,羞耻的不能自已。今日李谌有朝参,早早便去了宣政殿,现在还未回来,刘觞抓紧时间,立刻套上衣裳就跑。 嘴里叨念着:“快跑快跑,太丢人了!” 刘觞偷偷摸摸离开紫宸殿,混入自己的宣徽院,本以为没人发现,推门进入屋舍,“啊!”吓了一大跳,定眼一看…… “程三公子?你怎么在我这屋舍里?” 程熙之道:“我等你很久了,他们说宣徽使昨夜没回来,我已然在此等了半个时辰。” “有、有事儿么?”刘觞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衣领子拉高,掩住奇怪的痕迹。 程熙之道:“其实……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请宣徽使帮个忙,我以后不是要留在长安了么,想请宣徽使帮我留意留意,中书门下有什么空缺,我好填补上。” 刘觞点点头:“这你放心。” 他说着,挑眉道:“程三公子,你……没睡好么?黑眼圈这么大?” 何止是没睡好,昨日陆品先离开,程熙之一晚上没睡,嘟囔道:“都怪陆品先!” “陆品先?”刘觞顺口道:“陆少将军怎么了?你找他吗?哦对了,今儿个范阳节度使离京,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已然离开了?” “什么?!”程熙之一蹦三丈高,瞪眼道:“范阳节度使离京?!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刘觞奇怪道:“程三公子一直与范阳不和,你不知道也合情合理。就今日离京,各地节度使述职完毕,也是该回驻地了,怎么了?” “那……”程熙之仿佛入定一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的道:“那陆品先呢?也……也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满意度调查问卷: 1.请问你对【店员和客人】小游戏的评价如何?下次还想尝试吗? 2.请问你觉得是否应该增加这类小游戏每周之内的开展频率? 3.请问你觉得接下来应该举办的新游戏主题是…… A.办公室职场主题 B.野外,主打一个惊险刺激 C.ABO、触手,奇奇怪怪主题 D.欢迎补充~ 第103章 你个狐狸精 “陆少将军啊……” 刘觞的话堪堪说到此处, 程熙之突然拔腿便跑! 风一样从自己眼前掠过,竟然还用上了轻身功夫,瞬间消失不见。 “诶?”刘觞保持着抬手阻拦程熙之的动作, 奇怪的道:“程三公子?跑什么啊, 只是范阳节度使今日回幽州,陆少将军前去送行啊……” 程熙之完全没听到刘觞的后半句话,眨眼间消失在大明宫, 直接冲出宫门, 朝着长安城北门而去。 程熙之一路狂奔,心跳加速,心脏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 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陆品先不能走! “呼呼!”程熙之冲到长安城北门,门口零零星星的人群, 根本不见范阳节度使的使团。 程熙之跑过去, 他是节度使之子, 如果没有诏令,是无法进出京城的,刚一到门口, 守卫的士兵立刻将他拦住。 程熙之大喊着:“放我出去!我要找人!” 那士兵道:“程三公子,没有天子的诏令,三公子是不能出长安城的。” “我……我要找人!我有急事!马上便回来!” “这……三公子, 您不要难为小人们。” 程熙之与守城的士兵将持不下,就在此时, 突听哒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驱马走了过来, 奇怪的道:“程三公子?” 那声音分明很轻, 却犹如一道惊雷,震得程熙之浑身发麻,他呆滞的回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对方,喃喃的道:“陆……品先?” 来人正是陆品先! 陆品先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熙之,奇怪的道:“程三公子因何出城?若是没有天子的诏令,三公子身为节度使之子,是无法出城的。” 程熙之还是那样呆呆的凝视着陆品先:“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品先道:“家父今日回幽州,陆某特得圣人恩典,今日前来送行,这才刚回来。” 程熙之:“……” 程熙之反应了一会儿,狠狠松了一口气:“你没走啊!” 陆品先奇怪:“陆某走去何处?” 他这么一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挑眉道:“难道程三公子,以为陆某也跟着范阳节度使的使团回去了?” “我……”程熙之想要反驳,但他无法反驳,因着他方才的确以为陆品先跟着节度使的使团回去了,回到幽州的苦寒之地,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熙之一时语塞,陆品先缓缓的道:“朝廷最近接到了契丹的移书,契丹马上便要入朝献贡,因此家父着急回到幽州,把陆某留下来,也好协助天子。” 范阳节度使的管辖范围正是大唐的最北端,是抵御契丹的门户。唐朝时期,契丹还十分弱小,完全拧不过唐朝这根粗壮的大腿,因此只能依附于唐朝,唐朝鼎盛时期,曾经册封契丹为契丹王,后来契丹也用唐朝赐予的旗鼓作为可汗的象征,一直传承下去。 安禄山利用对契丹的打压与掠夺,作为自己的功勋,后来契丹忍无可忍反抗叛变,安禄山叛变之后,契丹与大唐的干系分分合合,后来还归顺了回鹘,但这些年来双方休养生息,一直没有太大的战役,如今的可汗励志与大唐修好,曾经几度朝贡,这次入朝,也是前来献上贡品的。 陆品先的父亲需要回到幽州,迎接契丹的使团,而陆品先留在长安,接应父亲。他常年生活在幽州,十分了解契丹人的习性和习惯,留在长安也能帮助长安的驿馆接待使团,以免出现什么差异。 陆品先挑了挑眉:“程三公子好似很是着急?” “谁着急?”程熙之反驳:“我一点子也不着急。” “是么。”陆品先道:“那若是陆某随家父离开了呢?” 程熙之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心窍里陡然十分难受,仿佛患了心疾一般。 陆品先又道:“程三公子,为何不想让陆某离开?” 程熙之梗着脖子:“谁不想让你离开了?可别自作多情!我巴不得你走得远远的!”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程熙之打了一个磕巴,道:“真、真心啊,当然是真心的!” 陆品先沉默了一阵,二人往驿馆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一路上几乎无话,这让程熙之心里稍微有些忐忑,难道自己说的太过分了? 很快便到了驿馆,陆品先停下脚步,突然道:“程三公子,昨日晚上陆某说的话,程三公子可听到了?” “你说、说的话?”程熙之当然听到了,他当时虽然醉酒,但没有不省人事,后来被陆品先的话震慑的清醒过来,一整夜都没合眼。 程熙之装傻充愣,哪知道陆品先很直接的道:“陆品先说,爱慕于程三公子的话。” “啊!”程熙之惨叫一声,双手乱摇:“我听不见听不见!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陆品先看着他的反应,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道:“程三公子,你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程熙之捂着耳朵摇头:“我都没听见!” 陆品先的眼神更加暗淡,道:“程三公子好好想一想,陆某不是开玩笑的,三公子答复陆某之前,我们都先不要见面了。” 说完,直接进入了驿馆。 程熙之呆在原地,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不要见面?谁爱见你是的,我巴不得你躲得远远儿的!” 上次程熙之请刘觞帮忙,物色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这不是很快的,刘觞真的给程熙之找到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还挺适合程熙之的。 刘觞去驿馆找程熙之,程熙之仿佛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望着屋顶。 “嗬!”刘觞笑道:“本使还以为驿馆里多了一具尸体呢,你躺在地上做什么?” 程熙之道:“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的好。” 刘觞摇摇头,踢了踢他:“快起来,本使来给你介绍工作了。” “真的么?”程熙之立刻撑坐起来:“宣徽使,是什么样的工作?” “户部。”刘觞道:“官职倒是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你可愿意?” “郎中?”郎中的官职的确不高,比程熙之往日里节度使公子的名头可差多了。 可是等新任节度使回到沧景去,自己要被留在长安,就再也不是什么节度使公子了,还要靠自己谋生活。 程熙之追问:“在户部做什么工作?” 刘觞道:“核对户籍,还挺适合你的。” 程熙之过目不忘,且对数字数组敏感,管理户籍一直都是户部最头疼的事情,因为这个年代没有网络化信息,想要户籍,便要挨家挨户的去查,还要管理庞大的数字,很多人都管不来。 但是程熙之不同,他正好擅长这个。 刘觞笑道:“本使觉得程三公子你很适合这个,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你看看人家窦尚书,可不就是从郎中做起的吗?” 窦悦乃是新科状元,进入朝廷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升官很快,简直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工部尚书,在朝廷中立有一席之地。 刘觞显然在给他戴高帽子,毕竟不是谁都叫窦悦,也不是谁都有天下第一首富做爹的,天下第一的首富只有一个…… 程熙之想了想,进入户部也不错,以后在中户门下做活儿,也算是天子脚下,总比发配到各地的流官要强的多。 程熙之点点头:“好,多谢宣徽使!” 刘觞又道:“沧景节度使过一阵便要回去了,你想好如何在长安落脚了么?” 一提起这个,程熙之更是唉声叹气:“长安的屋舍太难找了,而且都太贵了!我身上没有这多积蓄啊……” 刘觞发笑:“你可是节度使的公子啊,一方之长的儿子,你没有积蓄吗?” “不瞒你说……”程熙之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每个月的俸料,我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的,所以进京的时候,兜里本就没多少银钱,昨儿个全都喝酒用了。” 刘觞:“……”好穷,好可怜! 刘觞拍拍他的肩膀:“无妨,本使早就想到了,本使知道城中有个不错的房子,价格也合理公道,带你去看看?” 程熙之来了精神,道:“好!走!” 二人出了屋舍,真是巧啊,正好碰到了陆品先。因着契丹使团朝贡的事情,陆品先之后这几天都需要往宫里跑,这不是么,正好遇见了。 “陆少将军!”刘觞热情的打招呼。 陆品先点点头:“宣徽使。” 说罢,连看程熙之一眼都没看。程熙之打招呼的手,就这样僵持在半空中,是放下也不好,不放下也不好。 刘觞敏锐的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而且还相当的冷场,不由挑了挑眉。 刘觞为了缓解尴尬,道:“陆少将军,进宫去啊?” 陆品先道:“正是,陛下传召。” 刘觞点点头道:“哦,我们出门一趟,这不是新任沧景节度使要回去了嘛,以后程三公子也不能总是住在驿馆,本使带三公子去看看屋舍。” 陆品先又道:“嗯。” 程熙之一听,炸毛了,嗯?嗯什么嗯?!嗯一声就完了?这是什么态度! 众人走到驿馆门口,陆品先也不和他们再寒暄,拱手道:“陛下传召,陆某不敢耽误,便先告辞了。” 说完登车走了。 程熙之等他走了之后,这才彻底炸毛:“你看看他什么态度!好像就他清高一般!” 刘觞挑眉上下打量程熙之:“不对啊,今儿个程三公子你的态度才不对劲儿。” “我、我……”程熙之眼珠子乱转:“我的态度怎么……怎么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若是放在平日里,程三公子你早就爆炸了,肯定要回怼陆少将军几句,怎么今儿个一句话也不说,非要等陆少将军离开,你才敢发声开口啊?” “我那是……”程熙之咳嗽:“不想与他一般计较!我程熙之总也要成长一些不是么,往日里的作为实在是太过幼稚。” “哦——”刘觞拉着长声:“所以是成长,不是冷战。” “冷战!?”程熙之矢口否认:“什么冷战?没有冷战!” 刘觞道:“行行行,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刘觞带着程熙之去看房子,房子就在光宅坊附近,这地方寸土寸金,距离大明宫很近,那是中书门下白领上班族最喜欢的地段,每逢初一十五,不用起得太早,上下班也方便,出门不需要走几步。 刘觞道:“这屋舍好不好?坐北朝南,交通便利,最方便朝参,不需要披星戴月的早起。” 程熙之兴奋的道:“好好好!特别好!只是……不知道银钱多少。” 刘觞早就打听好了,若是整体买下来,的确有些小贵。 “但是……”刘觞笑道:“你可以先租住啊,等俸料发了攒下来,攒够了再买也不迟。” 程熙之精打细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银钱的确没有多少了,但若是先租的话,其实也够用,就是往后里吃食拮据了一些,也没什么。 程熙之拍板道:“好!就这个了!” 刘觞在外面跑了一天,陪着程熙之看房子,很晚才回了大明宫。 他回去的时候,又碰到了陆品先,陆品先刚从大明宫内出来。 “陆少将军,”刘觞道:“公干得这么晚吗?辛苦了。” 陆品先道:“契丹使团马上便要入长安,接待使团,自然要忙碌一些,辛苦也是应该的,全没有宣徽使辛苦。” 刘觞心里一笑,是啊是啊,我也很辛苦,天天忙着敛财,还要跑出去吃喝玩乐,我的确也很辛苦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陆品先道:“程三公子说的么?” “不是不是,”刘觞道:“是本使随便猜测的,因着你二人好像都不怎么说话,往日里见面,至少要回怼几句的。” 陆品先苦笑一声:“怕是程三公子现在已经不愿与陆某说话了。” 这么严重?吵架了?刘觞心中的八卦之火在燃烧,但陆品先这般失落,刘觞也不好明着八卦。 “哦对了,”刘觞笑道:“今儿个本使带程三公子前去看了屋舍,就在光宅坊,改明儿租下来便可以乔迁,到时候陆少将军可要来参加乔迁宴啊。” “屋舍?”陆品先询问。 刘觞将程熙之准备留在长安发展,并且入职户部郎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笑道:“谁想到堂堂节度使之子,竟然穷的叮当响,程三公子连房子都买不起,只能先租住一阵子,等发了俸料再说。” 陆品先微微蹙眉:“租住也不是长久之计,郎中的俸料微薄,也不知要积攒到几时……再者,程三公子把银钱都租了屋舍,等离开了馆驿,他食什么?用什么?” 刘觞没想这么多,毕竟程熙之说有法子,他就没有再多想,陆品先倒是想得十足周到。 陆品先道:“宣徽使,陆某这里有些银钱,一会子拿给宣徽使,请宣徽使将屋舍买下来。” 刘觞奇怪的道:“你想借钱给程三公子,为何不直接告知他?还要通过本使,这弯弯绕绕的,难道便不怕本使贪了你的银钱?” 陆品先被逗笑了:“虽宣徽使的父亲并不是天下第一首富,但枢密使大人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宣徽使,陆某的这些小钱,宣徽使怕是看不上的。” 的确如此,虽然刘光不是窦扶风,也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首富,但要钱还是有的,要多少有多少,加之刘光宠爱儿子,十分肯为了刘觞使钱,那是一点子也不吝啬的。 刘觞道:“那陆少将军还是没说,为何不直接将银钱交给程三公子,通过本使实在太弯弯绕绕。” 陆品先苦笑一声:“饶是陆某拿出银钱,程三公子定然不肯接受,不如通过宣徽使。” “看来,的确是有些误会。”刘觞道:“陆少将军如此为程三公子着想,还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既然如此,不如将误会解释清楚了,岂不是更好?” 陆品先幽幽的道:“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一旦摊开了,反而会失去更多。” 陆品先第二天便将银钱交给了刘觞,请刘觞把房子买下来,然后交给程熙之,再三叮嘱刘觞,一定不要告诉程熙之,这是自己的银钱。 程熙之还以为是刘觞帮他垫上了银钱,好生感动,对刘觞是感激涕零的。房子买了下来,剩下便是乔迁了,程熙之入职户部,加之换了新屋舍,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办一个乔迁宴席,将身边的朋友全都请上。 刘觞今日便要去参加乔迁宴席,李谌从后背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撒娇的道:“阿觞哥哥,谌儿也要去。” 刘觞道:“可是……程三公子没有邀请天子啊。” “为何不邀请朕!”李谌抗议。 刘觞笑道:“当然是因为程三公子不敢邀请陛下。” 程熙之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怎么敢邀请当今天子参加乔迁宴席,除非是失心疯了! 李谌这样的身份,也不方便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的家中,所以今日只有刘觞可以去参加宴席,李谌需要留在大明宫中。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忍心留谌儿独守空房么?” 刘觞转过身来,捧着他的面颊道:“谌儿乖,我很快回来。” “当真?”李谌道。 “自然是真的!”刘觞点头如捣蒜,简直就像是一个随时承诺的大猪蹄子! 李谌叮嘱:“那阿觞哥哥不许饮酒,快些回来。” 刘觞再三保证,安抚了小奶狗天子,这才离开了大明宫,登上金辂车来到光宅坊。 程熙之站在宅地门口等着大家,一看到刘觞标志性的金辂车,立刻上去:“宣徽使!你可算是来了!” 他说着,打起车帘子,伸手去扶金辂车里面的人。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出来,搭在程熙之的手心中,程熙之一愣,宣徽使的手何时变得这般大了?而且还有老茧,好像习武之人的手? “怎么是你?!” 程熙之纳闷的抬头去看,赫然发现从金辂车上下来的人,并非宣徽使刘觞,而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程熙之仿佛被烫了一样,立刻缩回手来,陆品先施施然下了车,随即刘觞才从车里下来。 程熙之道:“宣徽使,他怎么来了?” 刘觞笑得没什么诚意:“是这样的,本使在宫中碰到了陆少将军,一想到二位有些渊源,便将陆少将军一同请来了,程三公子,你不会介意吧?” “呵呵、呵呵……”程熙之道:“不、介意!” 他特意咬中了介意二字。 刘觞心里想着,这房子的银钱可是陆品先出的,乔迁宴席,怎么能不叫上陆品先呢? 程熙之领着二人进入宅邸,来到花园摆设的宴席上,很快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到了。 除了程熙之请来的大兄程轻裘之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也到了,那就是程熙之很不待见的义弟,现任沧景节度使程怀瑾了…… 一个陆品先,一个程怀瑾,都是不速之客,程熙之登时摆起臭脸,对程怀瑾抱臂冷声道:“节度使大驾光临,我这陋舍蓬荜生辉,怕是招待不起罢!” “三弟。”程轻裘打圆场道:“今日没有什么节度使,纯粹是咱们兄弟庆祝你乔迁。” 程熙之哼了一声,为了给大兄面子,也就没有和程怀瑾计较什么。 众人入了宴席,程熙之吩咐加了一双碗筷给陆品先,但是没有给程怀瑾加碗筷。 程轻裘将自己的碗筷递给程怀瑾,道:“阿瑾,用我的罢。” 程熙之一看不干了,嚷嚷着:“谁那么不长眼睛,竟然不给节度使大人拿碗筷,想要杀头嘛!” 刘觞:“……” 宴席开始,程熙之这个主人家挨个敬酒,敬酒到程怀瑾面前,程熙之闷头不说话,直接干了一杯就走。 程怀瑾端着酒杯,面容有些尴尬,眯了眯眼睛,不过没有说话。 刘觞:“……”这场面,实在太冷了! 好端端的乔迁宴,吃的是稀里哗啦,刘觞感觉吃进去的饭菜,就像是喝了西北风一样,肚子里穿堂风的冷,差点噎嗝。 程怀瑾天生心思细腻,如何能感觉不到程熙之的另类对待,当即站起身来道:“怀瑾今日身子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阿瑾。”程轻裘拉住他,道:“再坐一会儿罢。” 看得出来,他极力想要缓和程怀瑾与程熙之之间的干系。 程怀瑾被他拉住,只好重新走下来,然后……然后便更加冷场了。 程怀瑾第二次坐不住,道:“怀瑾饮酒有些急了,去那面散一散,你们继续。” 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宴席,往花园后面走。 程轻裘一看,也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程熙之气得狠狠一摔筷箸:“大兄也真是的,节度使的位置都被他抢了去,这个狐狸精!”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嗨,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了罢。” 程熙之端起酒杯道:“喝酒!咱们喝酒!” 刘觞本是答应了李谌,不饮酒的,但是看着香喷喷的酒水,不由有些眼馋,心想着我只喝一小口,绝对不喝第二口,谌儿是发现不了的。 于是刘觞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哇——真好喝啊!香香甜甜的,回味悠长,好喝! 刘觞又想,我只喝两小口,绝对不喝第三口,这样也不会留下味道,谌儿还是发现不了的。 于是刘觞喝了两小口,还是超好喝啊,而且越喝越是绵长,越喝越是上头,还想喝! 刘觞摸着下巴想,反正都喝了,我不喝醉不就行了?回去之前漱漱口,绝对不会被谌儿发现的! “宣徽使,幸酒!” “这酒香醇的厉害,好喝好喝!” “再来一杯!” “干了此杯!” “嗝……”刘觞感觉自己的脑袋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摇着手口齿不清的道:“不能……不能再喝了,会被……谌儿发现的。” “谌儿?”程熙之也喝醉了,举着酒壶迷茫的道:“谌儿是谁啊?哈哈,和天子的名字好像哦!” “是吧!”刘觞道:“的确、的确好像哦……” 陆品先:“……” 程熙之是喝闷酒,刘觞是喝馋酒,二人没一会子都醉倒了,宴席上只有陆品先一个清醒的人。 程熙之咂咂嘴,苦恼的道:“喝的太……太多了,我想……解手。” 刘觞也道:“是啊,撑死我了……我也要去。” 程熙之笑道:“那咱们一起……一起去!” 于是刘觞与程熙之手拉手,二人一起去方便,陆品先则是无奈的摇摇头,幸而宅邸不大。 二人离开宴席,刘觞脚步虚浮:“程、程小三,洗手间在哪里啊?” “洗手间?那是……那是何物?”程熙之摇头。 刘觞道:“就是、就是解手的地方!” “哦哦!”程熙之恍然大悟:“这边,往这边走!我带你去!” 二人走啊走,在花园里转了三圈,还是没有找到解手的地方,程熙之奇怪:“分明就是这个方向啊,奇怪!奇怪……” 刘觞焦急的道:“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 程熙之一拍脑袋:“哈哈,没关系,宣徽使你、你看……这花园里的花,生得不是十分繁茂,咱们给这些小花朵施施肥!” “施……施肥?”刘觞迷茫。 程熙之说干就干,已经开始解衣带,唰唰几下解开,示范道:“就这样,施肥!” 刘觞眨了眨眼睛,拍拍程熙之的肩膀道:“程小三,那边好像有人?” 程熙之转头去看,分辨了好久,道:“嗯?是大兄和……狐狸精!” 的确是程轻裘与程怀瑾二人。 程怀瑾升任沧景节度使,明日便要离开长安,回到沧景去了,临行之前,程熙之正好乔迁,所以程怀瑾便来了乔迁宴。 他还以为自己马上要离开了,会有什么不一样,但程怀瑾想多了,毕竟他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了长安,这样的做法未免太决然了一些。 但自古节度使之乱,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兄弟阋墙,争夺兵权,程怀瑾不得不防。 程怀瑾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垂着春末的夜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阿瑾。” 程轻裘走了过来,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回席上罢?” 程怀瑾轻笑一声:“大兄看不出来么?三兄一点子也不待见怀瑾。” 程轻裘沉默了一阵,轻声道:“其实……有的时候为兄很是窃喜,窃喜其他的弟弟都不待见阿瑾你。” 程怀瑾奇怪的回头去看他,道:“大兄饮醉了?” “没有。”程轻裘的嗓音平静极了,道:“旁人都说大兄是君子,但只有为兄自己知道,什么君子,都是诓骗人的。弟弟们不待见阿瑾你,为兄心里欢心还来不及,因着他们对你不好,才会凸显为兄对你的好……” 程怀瑾惊讶的看着程轻裘。 程轻裘继续道:“为兄一直……一直这样窃喜着,甚至专门找你伤心的时候,特意去安慰你,就是想让你多看为兄几眼,想让你……离不开为兄。” 程轻裘深深的看向他,道:“阿瑾,为兄可以跟着你回沧景么?大兄愿意辅佐你,为的不是沧景的兵权,兵权不足以让为兄图谋,为兄的心底里反而有其他想要图谋的,而是……而是阿瑾你。” 程怀瑾的喉结轻轻滚动,或许是饮酒的缘故,一时间酒意上头,程怀瑾的心窍里乱哄哄的,他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世上,竟然有不喜欢兵权的人? 程怀瑾回视着程轻裘的眼眸,那里面并不是虚以委蛇的虚伪,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往日里,程怀瑾身为程家的义子,心窍中多多少少隐藏着自卑,而如今,他是沧景节度使,是一方之长! 程怀瑾微微张开口,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搂住程轻裘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阿瑾?”程轻裘十足欢心,回拥着程怀瑾,二人急促的交换着吐息。 程熙之和刘觞刚要打算对花花草草施肥,正巧看到了相拥亲吻的程轻裘与程怀瑾。 程熙之仿佛点燃的炮仗一般,大喊着:“住口!我不同意!你个狐狸精,放开我大兄!” 他蹦出去,想要阻拦二人,刘觞追在后面,口齿不清的喊着:“程小三,裤子!提裤子啊!” “哎呦!”程熙之因为过于急躁,跑出去的时候被下裳绊了一跤,直接来了一个大马趴,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程三公子!” 有人冲出来,赶紧扶起程熙之,给他整理好衣裳。 程熙之迷糊的抬头去看:“嗯?陆……陆品先?” 陆品先不放心那两个醉鬼去解手,等了一会儿便追上去,哪知道那两个醉鬼打算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施肥。 陆品先蹙眉道:“程三公子,没摔伤罢?” 程熙之委屈极了,摔得头晕眼花,指着程怀瑾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陆品先无奈,扶起程熙之道:“程三公子醉了,陆某扶你去歇息罢。” 他几乎是半架半抗,把像鲤鱼一样打挺的程熙之抗走。 陆品先将他带入屋舍,放在榻上,道:“程三公子不要闹了,好生歇息罢。” “我怎么闹了!”程熙之不服的道:“那个狐狸精,包藏祸心!他就是故意勾引我大兄!我大兄为人如此正直,怎么受得住这种刻意的勾引!” 陆品先道:“那都是节度使与程少将军的事情,与三公子无关罢。” “我是大兄的弟亲!大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自然有干系!” 陆品先幽幽的道:“三公子与其这般热心旁人的事情,不如考量考量自己的事情。” “我的事情……”程熙之醉得面颊通红,一脸迷茫的看着陆品先。 陆品先郑重的道:“陆某与三公子的话,并非说着玩笑,陆某……是真心实意爱慕三公子的。” “我不……”听。 程熙之本想捂住耳朵,哪知陆品先动作更快,抓住程熙之的双手,嘭的按在榻上,将他桎梏在榻上,眯着眼目,危险的凝视着程熙之。 “程熙之,”陆品先很少这般直呼他的大名,嗓音低沉的道:“今日我陆品先正式知会你一声,我是真心爱慕于你,但你若心中没有陆某,我便回范阳去,回幽州去,此生再也不会踏足长安,你仔细想想罢。” “你……你……”程熙之气怒的仿佛一只河豚,鼓着腮帮子道:“你敢威胁于我!” 陆品先轻笑一声:“若这算是威胁,起码说明陆某在三公子心中,还占有一席之地,陆某很是欢心。” ———— “我……我没醉!不用扶,走得很……很稳。” 刘觞踉踉跄跄的回了大明宫,因着李谌还在紫宸殿等着他,下了金辂车,歪歪斜斜的往紫宸殿走。 鱼之舟想去扶他,刘觞摆摆手:“小鱼公公,我告诉你哦,我没……没喝酒!” 鱼之舟:“……”信了宣徽使的邪! “宣徽使,当心!” 刘觞脚步不稳,啪一下直接摔在了垂带踏跺上,爬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 李谌听到动静,赶紧放下手中的文书跑出来,便看到趴在踏跺上“乘凉”的刘觞。 刘觞的脸颊贴着踏跺,蹭的脏兮兮:“好凉快啊,凉快……” “醉鬼。”李谌无奈,蹲下来拨了拨刘觞:“不是答应了朕,不饮酒么?” “我……我没啊……”刘觞抬起头来,对李谌比划了几下:“我就……就喝了一抠抠,这么一抠抠,稍微抿了一下子,没醉的!” 李谌无奈好气的道:“这还没醉,站起来。” “嗯……”刘觞用尽全力,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正好站在踏跺的台阶缝上,身子一歪又要摔倒 “当心!”李谌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 “哈哈!”刘觞开心的拍手:“被我吓到了吧?我装的!” 李谌:“……” 李谌无奈,道:“能走么?” “当然能!”刘觞信誓旦旦,但是醉酒腿软,走得很慢,东倒西歪。 李谌干脆将他背起来,道:“朕背你进去。” 刘觞趴在他的背上,把摔得脏兮兮的脸颊和下巴往李谌身上蹭,李谌有洁癖,十分爱整洁,嫌弃的道:“做什么?你再蹭,朕把你丢下了?” 刘觞笑嘻嘻的摇头:“就蹭,就蹭,谌儿才不忍心将我丢了。” 李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刘觞背回紫宸殿中,将他放在席上,扒掉脏兮兮的外袍,也不知道醉酒之后是不是去地上滚了,竟能脏成这幅德行。 扒掉外袍之后,这才把人抱上龙榻,让他躺着,又亲自弄了一些温水来,给他擦拭面颊和脖颈,仔细的擦拭一遍,又仔细的盖上锦被。 李谌忙完这番,转头对鱼之舟道:“去让膳房熬制一些醒酒汤,若是一会子阿觞醒了,就端过来,若是没醒,明日朝食端过来。” “是,陛下。” 鱼之舟离开之后,紫宸殿中只剩下李谌和刘觞二人。 刘觞睡在龙榻上,睡得异常香甜,完全醉倒了,方才李谌给他擦身都没有被吵醒,嘴里梦呓着:“不要喝……不要喝了……谌儿不让、不让喝酒,不能再喝了,会被、被发现……” 李谌没好气的一笑,轻轻勾了勾他的鼻梁,道:“怕被朕发现?那还饮得如此醉醺醺回来。” “唔——”刘觞挥了挥手,赶蚊子似的,梦呓的翻了个身,险些从龙榻上翻下来。 李谌伸手拦住,免得他掉下来,又将他正过去,重新盖好被子,李谌小心翼翼的在刘觞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两只手臂垫着下巴,趴在龙榻的牙子上,凝视着刘觞的面颊,轻声叹了口气。 “阿觞哥哥……”李谌喃喃的道:“这些日子你总是忙着程家的事情,好几天都不在宫中,今日又跑出去参加程熙之的乔迁燕饮,这般晚才回来,你如此冷落了谌儿,谌儿心里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被冷落了,委屈~~~ * 隔壁沙雕小甜文《大、大哥,起床喝奶了!》日更中,欢迎来看看呀~ 第104章 在梦中见过你 “谌儿……”刘觞嘟囔了一声。 李谌赶紧凑过去道:“怎么了?” 刘觞蹙着眉心:“我……我胃里不舒服, 想……想吐……” 李谌将他扶起来,刘觞吐得一塌糊涂,鱼之舟端来醒酒汤, 先是漱口, 又饮下了醒酒汤,这才瘫在龙榻上,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天色昏昏沉沉的, 还未天亮, 刘觞感觉身边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仿佛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迷茫的睁开一丝丝眼缝。 李谌正在起身,将外衣套上,轻声道:“朕去朝参, 你多睡一会子。” 刘觞翻了身, 搂住李谌的腰身道:“唔?怎么又去朝参?” 李谌无奈的笑了笑, 道:“你忘了?契丹要入朝进贡,这些日子宣政殿加了朝参,朕先去上朝, 你在这里多睡一会子,不要跑了,朕回来是要看到你的。” 刘觞还未睡醒, 懒洋洋的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睡了。 李谌将他摆正, 给他盖上锦被, 便急匆匆离开了紫宸殿, 天还没亮便往宣政殿而去了。 刘觞睡了一个好觉, 睁开眼睛头也不疼了,胃也不疼了,好似完全没有宿醉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伸了懒腰,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我昨日也没饮多少酒,今儿个一点也不难受啊!” 刘觞沾沾自喜的洗漱更衣,他隐隐约约的记得,李谌好似让自己留在紫宸殿等他来着,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刚才迷迷瞪瞪半梦半醒,还以为是做梦呢。 刘觞本想在紫宸殿等着来着,不过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今日是程熙之第一天到户部报道的日子,他只是个郎中,并不需要去朝参,因此这会子应该在中书门下。 刘觞穿好衣裳,便离开了紫宸殿,往中书门下去走走。 此时的中书门下还十分冷清,毕竟朝廷大员全都去朝议了,唯独一些小官吏还在中书门下公干。 “宣徽使!”程熙之看到他,立刻摆手打招呼,迎上来道:“这一大早的,你就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刘觞笑道:“第一天报道,如何?” “还行罢。”程熙之道:“还没见到掌官,一会子朝参结束,估计便见到了。” 刘觞笑道:“你怎么脸上还挂着黑眼圈?昨儿个没休息好?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昨天喝醉了罢?” 程熙之“哈哈、哈哈……”干笑了两声,如果单纯喝醉也还好,都怪陆品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平白威胁自己。 程熙之本都醉了,奈何听了那些话,突然清醒过来,比醒酒汤还要厉害,劲头十足,后半夜都是睁着眼睛,便这样到了天明,干脆来中书门下报道了。 刘觞自豪的道:“本使就没有喝醉。” “你没喝醉?”程熙之震惊的道:“宣徽使你断片儿了罢?昨儿个你醉得是一塌糊涂!” “怎么可能?”刘觞道:“我今日头也不疼,胃也不疼,神清气爽,怎么可能醉得一塌糊涂,怕是你醉得一塌糊涂!” “真的!”程熙之道:“是真的,宣徽使昨日你真的是醉了,我都生怕你是爬回大明宫的!” 刘觞:“……” 刘觞道:“对了,今日不是沧景节度使离开长安的日子么?你怎么没去送行?” 说起这个,程熙之的脸色便僵硬了,毕竟沧景节度使现在是程怀瑾,程熙之与程怀瑾不怎么对付。 刘觞咂咂嘴道:“左右以后他在沧景,你在长安,很长时间见不到的,你还不去送送节度使。” 程熙之犹如霜打的茄子,道:“大兄也要跟着离开。” “什么?”刘觞震惊:“节度使不是将所有的兄弟都留在长安了么?原来程少将军要跟着回去?” 程熙之抱怨道:“前日还说所有人都不能回沧景呢,今日一早上竟然变卦了,大兄要跟着一同回去了,现在怕是要启程了。” “那你更应该去送行啊,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下一次节度使奉命述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程熙之有些犹豫,一方面他舍不得大兄程轻裘,另外一方面也不想见程怀瑾,让他去给程怀瑾送行,他又拉不下面子。 刘觞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笑眯眯的道:“程小三,要不要我陪你去送行?” 程熙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晶晶亮的盯着刘觞,都没计较刘觞给他起的外号。 “当真?” 刘觞道:“今日天子要参加朝参,一定无法给沧景节度使践行,不如本使前去,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程熙之兴奋的道:“那快走罢!别一会子没赶上!” 二人风风火火离开了大明宫,刘觞完全将李谌让他在紫宸殿等着的事情忘在脑后…… 刘觞和程熙之二人出了大明宫,赶到长安城大门,沧景节度使的队伍还没离开,兄弟们还在送行,别管是真的送行,还是假惺惺,反正其他兄弟都到了,就差程熙之这个老三。 大家客套了一阵子,程怀瑾本要启程的,程轻裘却让他等一等,道:“三弟还没来。” 程怀瑾垂下眼目,道:“或许不会来了。” 程轻裘道:“还是等一等罢。” 他们等了一会子,程轻裘叹了口气:“或许还在宿醉,别耽误了时辰,启程罢。” “启程——” 沧景节度使的使团刚要启程,金辂车便粼粼而来,不等停稳,程熙之快速从金辂车上跳下来,大喊着:“大兄!” 程轻裘欢心的道:“是三弟!他当真来了。” 程熙之跑过来,呼呼喘着气:“大兄!你们还没走,实在太好了!” 程轻裘笑道:“你能来送行,为兄心里当真十分欢心。” 程熙之别扭的道:“我只是来给大兄送行,可不是来给节度使大人送行的。” 程怀瑾态度很平静,一点子也没有生气。 程轻裘拍了拍程熙之的肩膀:“老三,在长安不如沧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凡事三思后行,你已然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入了户部,更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自己和旁人添麻烦。” “知道了!”程熙之不耐烦的道:“大兄都说了,我已然不是小孩子,还如此叮咛,岂不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程轻裘笑道:“倒是大兄偏颇了。” “大兄……”程熙之顿了顿道:“若是你在沧景过得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我在长安买了屋舍,你若是回来,可以和我一起住!” 程轻裘的手掌搭在程熙之头上,轻轻拍了拍道:“不必担心大兄。” 程怀瑾见他们依依惜别,程轻裘还在抚摸老三的发顶,心中登时荡漾起一股酸酸涩涩的错觉,便走过去,故意道:“时辰差不多了,不要误了启程。” “你这人!”程熙之不忿的道:“便不能让我与大兄多说几句话么?” 程轻裘道:“时辰的确差不多了,三弟,保重。” 程熙之点点头,道:“大兄,你千万也要保重!” 他说着,瞪着程怀瑾道:“喂你!别以为当了节度使便了不起,你若是对大兄不好,我……我……” “你便如何?”程怀瑾淡淡的道。 程熙之道:“我会把大兄抢过来的!” “是么。”程怀瑾轻声道:“这辈子都无有这种可能了。” 说罢,翻身上马,朗声道:“启程!” 程轻裘也翻身上马,对程熙之挥手道:“回去罢。” 随即又对刘觞拱手道:“家弟顽皮,还请宣徽使多多提携。” 刘觞笑眯眯的道:“放心吧程少将军,程小三就交给本使照应了。” 沧景节度使的队伍缓缓开拔,长龙般的离开长安城大门,一点点的消失了踪影。 程熙之追上去两步,但是他不能出城,就守在城门口,望着使团的队伍消失殆尽,离开自己的视野。 春风很大,吹得程熙之眼目发酸,他抬起手来赶紧揉了揉眼睛。 刘觞走过来笑道:“呦程小三,哭了?” 程熙之使劲擦着眼睛:“没、没有啊,风太大,吹得有点迎风落泪。” “哦——”刘觞笑眯眯的道:“迎风落泪啊!原不是因着阿爹和大兄都离开了,自己形单影只留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而伤感。” 程熙之一听,心窍那叫一个发酸,刘觞每一句话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剩下来的兄弟虽然很多,但都是面和心不和的类型,唯独对他最好的阿爹和大兄,还都离开了长安回去沧景,程熙之感觉自己孤孤单单,变成了一个人。 他从沧景来到长安的时候,绝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光景,而如今,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呜——” 刘觞正在“嘲笑”程熙之,哪知听到了一声呜咽,紧跟着“呜哇——”的哭声。 刘觞震惊的转过头去,程熙之真的哭了,哭的还相当爷们儿,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声泪俱下,那叫一个凄惨。 边哭边哽咽:“阿爹、阿爹和大兄都……都走了!呜呜呜——就剩我一个人!都怪那个程怀瑾,抢了我大兄,还、还不让我回家!呜呜呜为什么不让我回家!阿爹——大兄——呜呜呜……” 刘觞:“……” 刘觞本想逗逗他,哪知道程熙之真的哭了,哭的惊天动地,长安城的守城士兵纷纷转头看过来。 刘觞尴尬极了,连忙安慰道:“别、别哭了,程三公子,别哭了,郎中大人别哭了!你看,风这么大,一会儿脸哭皲了,我……我开玩笑的,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还能见面的。” “呜呜呜呜,阿爹……” “程三公子,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了。” “呜呜呜呜,大兄……” “怎么还哭啊,乖啊,别哭了。” 刘觞哄了好一阵,程熙之这种野蛮的哭法,和李谌那种掉小珍珠的哭法还真是不一样,李谌斯文秀气很多,哭起来委委屈屈的,有一点点可怜,还有一点点可爱。 而程三公子…… 惊天地泣鬼神,整条街都是他的哭声,能穿到十八里地之外,毫不夸张的说,刘觞都怕他的哭声传到大明宫去,实在太丢人了! 刘觞把他推上金辂车,程熙之哭了一路,金辂车从长安城的城南一直穿梭到城北的大明宫,程熙之这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道:“宣徽使,谢谢你的手帕。” 说着,还要将用过的手帕还给刘觞。 刘觞嫌弃的往后缩:“你什么直男癌附身呢,用了别人的手帕,好歹洗一下再还回去。” “哦……”程熙之受教的点点头:“那我洗过再还给你。” 刘觞摆手道:“不不,不必了,你留着吧。” 程熙之将手帕叠了叠,塞在自己的衣袍里,刘觞虽没有洁癖,但那手帕湿哒哒的,一定沾到了程熙之的衣袍,实在不愿意多看一眼。 程熙之一脸迷茫的问:“宣徽使,什么叫做……直男癌附身?” 刘觞:“……” 二人回了大明宫,程熙之还要去中书门下,宣政殿已然下朝,刘觞便急匆匆的往紫宸殿赶去。 刘觞进了紫宸殿,果然便看到了李谌,李谌已经从宣政殿回来了。 刘觞悄无声息的走进去,一个猛子扑上,给李谌来了一个后被杀,笑道:“猜猜我是谁?” 李谌根本没有猜测,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刘觞,眼神十分肃穆。 刘觞奇怪的道:“谌儿,怎么了?” 李谌道:“朕不是让你在紫宸殿等着,怎么又跑出去了?” 刘觞挠了挠后脑勺:“啊?让我在紫宸殿等着?我可能是睡迷糊了,还以为在做梦呢。” 李谌道:“方才去何处了?” 刘觞道:“哦,今儿个程三公子入职户部,我去中书门下看了看,又陪着程三公子去给沧景节度使践行,陛下你可不知道,程三公子哭的那叫一个凶啊!整条街恨不能都听到……” 不等刘觞说完,李谌眯了眯眼睛,打断道:“又是程熙之。” “嗯?”刘觞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李谌道:“这几日你总是围着程熙之打转,又是给他谋求职位,又是带他去看屋舍。” 刘觞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程三公子不是长安本地人,他不是人生地不熟嘛?” 李谌没头没尾的道:“他哭了?” “嗯!”刘觞使劲点头:“哭的超凶!” 李谌幽幽的道:“程三公子哭起来可爱么?” “啊?”刘觞于是一阵迷茫,食指敲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还行,有一点点小可爱,但是和我家谌儿比……”那是大大不如的。 他的话第二次还未说完,李谌已经黑下脸来:“可爱?” 刘觞:“……”谌儿的表情很不对劲呢! 李谌凉丝丝的道:“既然程三公子如此可爱,你去找他罢。” 说完,摊开案几上的文书:“鱼之舟,送宣徽使出去。” 鱼之舟:“……是,陛下。” “诶!”刘觞惊讶的道:“陛下,我……” 鱼之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宣徽使,请罢。” 刘觞没有法子,只好从紫宸殿退出来,抱怨的道:“陛下今儿个怎么了?突然便生气,不像是青春期,反倒像是更年期了。” 鱼之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关闭紫宸殿的大门,这才道:“昨日里宣徽使饮醉,是陛下抱着您回到紫宸殿的。” 刘觞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但实在断片儿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来的。 鱼之舟又道:“宣徽使今日并无头疾和胃疾,那也是陛下的功劳。昨儿个夜里头,陛下一夜都未合眼,宣徽使先是吐了陛下一身,又是说头疼,陛下亲自给宣徽使按揉额角,便是怕宣徽使难过,今日还有朝参,天没亮便去了宣政殿。” 刘觞一阵沉默,他还以为是自己昨日没饮多少酒,所以今日才不头疼不胃疼,原来都是李谌在忙碌。 鱼之舟再次道:“这些日子,陛下要忙碌契丹入朝朝贡的事情,宣徽使又成天忙碌程三公子的事情,陛下总是见不到宣徽使,其实是心里头吃味儿了,难道宣徽使没有感觉到么?” “吃味……”刘觞惊讶的道:“陛下为何吃味?” 鱼之舟:“……” 鱼之舟险些翻了一个白眼,道:“宣徽使对程三公子如此要好,陛下怎么可能不吃味儿?” “我又不喜欢程小三。” 刘觞对程熙之完全是出于仗义,而且之前为了抓金商防御使,大家多有利用程熙之,刘觞心里头大抵有些过意不去,这不是程熙之需要帮忙,自然便多多弥补一些。 他哪里想到,李谌竟然因为这种事情吃醋了! 鱼之舟道:“方才宣徽使还说程三公子哭起来可爱,陛下可不是更吃味儿么?” 刘觞道:“我冤枉!我后半句还没说完呢,陛下便打断了!我其实想说,他跟我家谌儿完全没法比……” 鱼之舟无奈的摇头:“总之,陛下现在赌气,不想见宣徽使,宣徽使晚些再来罢。” 刘觞深深的叹口气,道:“那好罢,小鱼公公你帮我看着点,若是陛下心情好了,一定要叫我哦。” 鱼之舟点点头:“宣徽使放心。” 刘觞离开了紫宸殿,回到自己的宣徽院,一直等到晚上,鱼之舟也没过来通知自己,说明什么?说明小奶狗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刘觞觉得这样不是法子,身为一个好男人,必须要哄好自己的小男朋友,于是他灵机一动,跑到紫宸殿门口,东张西望的。 鱼之舟不在,只有一些侍奉的小太监,小太监道:“拜见宣徽使,宣徽使可是要谒见天子?天子去了宣政殿,与几位大臣商契丹进贡的事情,一会子怕是才能回来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那……本使能进去等么?” “自然自然!”小太监可不知道天子和刘觞闹脾性的事情,平日里宣徽使都是自由进出紫宸殿的,这会子小太监也不好阻拦,殷勤的打开紫宸殿的大门,请他进去。 刘觞进去,将大门关闭,笑得一脸狡黠。 李谌忙碌的厉害,一直到宫禁之前,这才从宣政殿出来,回了紫宸殿,小太监已经换了班,因此忘了与天子提起刘觞来过的事情。 李谌走进紫宸殿,完全不想点灯,挥了挥手道:“不必伺候了。” 鱼之舟应了一声,退出紫宸殿在外面伺候。 李谌揉着额角,摸黑来到榻边,向上一躺,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就在此时,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李谌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把擒住对方。 “啊……痛、痛!陛下,是我是我!” 李谌听到那声音耳熟,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楚,竟然是刘觞。 赶紧松开手,将旁边的灯火点起来,便见到刘觞竟在他的榻上,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紫宸殿,最令人咋舌的是,刘觞从上到下只裹着滑溜溜的绸缎锦被,手臂还被李谌攥的发红。 刘觞搓着自己的胳膊,道:“陛下,你差点捏死我了。” 李谌没好气的道:“谁知你在这里?朕不是说了么,不让你入紫宸殿,是谁放你进来的?” 刘觞呼啦一声将锦被掀开,笑眯眯的道:“陛下,小臣是来自荐枕席的!” “咳!”李谌咳嗽了一声,撇开眼目道:“谁要你自荐枕席。” 他说着,伸手过去一滚,刘觞一阵天旋地转,被卷在锦被中间,下一刻已经被李谌扛上了肩头。 “陛下!陛下!”刘觞震惊:“这是去哪里啊!我可没有野战的癖好啊!快、快放我下来!” 刘觞一边大喊一边挣蹦,但是他裹在锦被里,裹得好像一只蚕宝宝,根本挣蹦不动。 李谌不理会他的挣蹦,将人抱出紫宸殿,往地上一方,居高临下的拍拍手道:“想对朕自荐枕席的人多了,宣徽使今夜怕是排不上队。” 说完,转身要走。 刘觞大喊着:“陛下!被子要散了!被子要散了!我可是要被看光的!” 李谌的脚步果然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回来,蹲下来与刘觞平齐,唰唰两下解开自己的衣带。刘觞吓得死死闭上眼睛,却睁开一条眼缝:“谌儿,这样不好吧?大庭广众的,是不是有点太奔放了?” 李谌轻笑一声,手握衣带,又是唰唰两下,将刘觞和被子卷捆在一起,严严实实的打了两个死结,道:“好了,现在宣徽使便不会被人看光了。” 刘觞:“……” 李谌重新站起来,拍了拍手道:“朕要歇息了,宣徽使去找程三公子好了。” “陛下!”刘觞喊了好几嗓子,李谌都不站住,施施然回了紫宸殿。 刘觞垂头嗓子的挣蹦起来,嘟囔的道:“小奶狗还记仇!” 李谌因着契丹的事情,一忙就是一个月,眼看着契丹使团已经动身,马上便要进入长安,李谌这才稍微不是那般忙碌。 今日是契丹使团进入长安城的日子,今日晚间还有接风宴,就在大明宫中举办,刘觞忙着验收宴席的状况,便听到有人喊着:“宣徽使!宣徽使!” 刘觞回头一看,是程熙之,当下拔腿便跑。 “宣徽使!”程熙之纳闷:“是我啊!你跑什么?宣徽使!” 别看程熙之现在是文职,但他乃是习武之人,没跑两步便抓住了刘觞,道:“宣徽使,是我啊!” 刘觞尴尬一笑,心说就是因为看到你,我才跑的,毕竟我的小男朋友因为你吃醋啊,都把我赶下床了,我能不跑吗? 刘觞对程熙之比划了一个止步的动作,后退了好几步:“有事儿么?就在这说吧。” 程熙之奇怪的道:“宣徽使,为何要站得那么远说话?这样你听的清楚么?” 刘觞点头如捣蒜:“听得可清楚了,有事儿说吧!” 程熙之“哦……”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儿,我就是想问问,今天在中书门下的政事堂,没……没看到陆品先,他还在长安么?去哪里了?” “陆少将军?”刘觞随口道:“哦,他不在长安啊。” “什么?!”程熙之震惊的道:“他走了!?” 刘觞点头道:“对啊,一大早就走了,程三公子不知道么?” 程熙之登时失魂落魄起来,他陡然记起了陆品先的威胁,如果自己不回应陆品先的爱慕之情,那么陆品先便永远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了。 程熙之的心窍发紧,这个混蛋,不只是威胁自己,真的走了?走了也不说一声,就这样消失了,真的……真的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么? 程熙之越想越是难过,心脏活生生裂开了一般,当即黑着脸道:“宣徽使我还是有事儿,我先走了!” “诶,程三公子!”刘觞一脸奇怪:“程三公子,你干什么去啊?” 程熙之跑到太急,根本没有停顿,消失在大明宫中,刘觞自言自语的道:“陆少将军只是出城去迎契丹使团,下午便回城了,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啊……” 契丹使团入京,幽州方面,有范阳节度使安排,至于长安这边,范阳节度使留下了自己的儿子陆品先帮忙,陆品先一大早便带着人出了长安城,去迎接使团,下午差不多也便回来了。 程熙之虽然在中书门下公干,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这种大事儿自然是管不着的,也不知陆品先是去迎接契丹使团,还以为他是回幽州去了。 程熙之跨上马,一路狂奔到城门口,因着没有天子的敕令,程熙之是无法出京的,到了大门口毫无悬念被阻拦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道:“程三公子,怎么……又是您啊?” 士兵奇怪的不得了,程公子一天两天的想要出京,每次还都着急的不行。 程熙之无法出城,着急上火的不行,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守城的士兵绝对不可能给他放行,程熙之失魂落魄的牵着马,站在城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日光慢慢倾斜,不知不觉竟然过了正午,程熙之也没有用午膳,便这样呆呆的站着,不知辛苦,心窍中点点滴滴都是他与陆品先的过往,他还是不记得小时候在长安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陆品先,他的印象里,陆品先每次出现都是针对自己,欺负自己,回怼自己,与自己针锋相对。 但仔细一想,陆品先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知如此,还会处处帮着自己…… “真的……不再回来了么?”程熙之喃喃的道。 长安城门轰然大开,一队恢弘的车队缓缓进入城门,程熙之听到动静,这才讷讷的抬头,就看到那恢弘的车队打头,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立于马上。 那人…… “陆品先?”程熙之震惊的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陆品先! 程熙之冲过去,震惊的道:“你……你不是走了么?!” 陆品先看到程熙之也很震惊,生怕他冲撞了契丹的车驾,连忙拉着她往旁边让开,低声道:“程三公子怎么在此处?” 程熙之紧紧抓住陆品先的手,喃喃的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别回范阳去,我……我……” 陆品先一愣,眯了眯眼睛,瞬间便明白过来,恐怕程熙之是误以为自己离开了长安,准备回范阳去了。 陆品先故意没有解释,反而问:“为何不让陆某离开?既然程三公子对陆某没有意思,便让陆某离开,也免得碍了三公子的眼。” “我……”程熙之仍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一松开,陆品先便会离开一般,他的声音发抖:“我不想让你走,不想让你离开……” 陆品先的声音沙哑,逼问道:“为何?” “我、我不知道。”程熙之摇摇头。 陆品先的嗓音十分冷酷无情:“若是程三公子没有想清楚,便想将陆某留下来,岂非太自私了一些么?程三公子倘或无法回应陆某的情愫,从今以后,陆某也不会再爱慕程三公子。” “不可!”程熙之脱口而出,动作已然比思绪要快,他发狠的一闭眼睛,拉住陆品先的衣领往下一拽,狠狠咬在他的唇上,幸而契丹使团入京,沿街的百姓注意力全都在使团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 陆品先吃了一惊,没想到程熙之如此的行动派,程熙之也被自己吓到了,睁大眼睛道:“总、总之,就是……就是这个意思!”说完,赶紧埋头跑了。 契丹使团顺利进入长安,队伍来到大明宫门口,经过检验之后进入大明宫,来到大明宫中最庄重肃穆的含元殿谒见天子。 李谌站在含元殿门口的垂带踏跺上,负手而立,身子挺拔,身量高大,不知是不是还在长身体的缘故,远远的看过去,总觉得李谌比昔日里更加高大了一些,自有一股天子的威严与肃杀。 “外臣耶律延木,见过天子。” 契丹特使恭敬谒见,特使领头,使团也跟着恭敬作礼。 李谌的嗓音平静,道:“特使不必多礼,平身罢。” “谢天子。” 此次契丹的使团规模十足宏大,带来了无数进贡的珍宝。虽之前契丹与中原多有摩擦,几度分分合合的战役,但如今契丹的可汗乃是主和派,已然两度派遣特使入长安朝贡,这次乃是第三次,足见诚意。 这次使团的特使在契丹中地位斐然,乃是遥辇部联盟八大氏族之首的迭剌部夷离堇。夷离堇是首领的意思,每个部落的夷离堇,会从部落的贵族中选取,而迭剌部掌管遥辇联盟的兵马大权,随着迭剌部的发展,在遥辇联盟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也慢慢掌控着联盟的内部决定权。 耶律延木看起来年纪轻轻,二十岁有余,不到三十的模样,但已然是迭剌部的夷离堇,更是耶律氏族的族长,他的地位虽不及契丹可汗,但已然举足轻重,加之他手握兵权,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次他亲自前来长安朝贡,足见契丹对朝贡的重视。 众人进入含元殿,耶律延木将朝贡名册奉上,牛羊马匹,还有契丹的特产都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竟然还上贡了许多美人,男子女子都有。 刘觞没有去含元殿,但是他的小道消息还是很多的,没一会子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还将那些美人的画像都送了过来。 刘觞一个个展开,嫌弃的道:“咦,这个太丑了!这个太瘦了,排骨精嘛!这个又太胖了!这个太高了,这个好矮啊!这都是什么美人儿,还没我家谌儿好看呢。” 他打开最后一个画轴,奇怪的道:“这上面怎么没有肖像?” 小太监解释道:“回宣徽使,此乃契丹第一美人,但使团上贡的画册里面,的确没有肖像图,今日晚间的接风宴上,此人会向陛下献舞,契丹使团似乎故意卖了关子。” 刘觞不屑,什么契丹第一美人,肯定没有我家谌儿好看,在谌儿面前全都是浮云,没错,浮云! 刘觞稍微有些坐不住,反正一会子接风宴便要开始了,他便离开了宣徽院,往太液湖而去。 刘觞来到太液湖宴席附近,便听到“哈哈哈”的爽朗笑声,顺着笑声看过去,只见李谌与一个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并肩走在一起,身后跟随着使团与宫人。 刘觞都不需要看,那爽朗大笑的男子,必然是这次契丹使团的特使耶律延木了。 那耶律延木身材异常高大,比李谌还要高出一些来,不止如此,体态也十分魁梧,脸面上带着一股子敦厚,国字脸,剑眉星目,长相端正雄气,虽然粗枝大叶了一些,但的确算是少见的美男子。 而且那敦厚老实的气场,和小郭将军有一拼。 耶律延木看着太液湖中的莲花,无比惊讶的道:“天子,这花卉十足艳丽脱俗,在我们那面是从未见过的。” 刘觞不屑的撇撇嘴,就是这个傻大个儿,送了小奶狗天子许多美人? 他走过去,恭敬的道:“小臣拜见天子,见过特使大人。” 李谌看了一眼刘觞,脾性还没闹完,淡淡的嗯了一声。 耶律延木方要回礼,拱起手来,动作突然顿住了,整个人犹如卡壳了一般,呆呆的望着刘觞。 刘觞奇怪的看向耶律延木,道:“特使大人?” 李谌蹙了蹙眉,道:“特使?不知可是有什么不妥?” 耶律延木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仍旧呆呆的凝视着刘觞,李谌又是皱了皱眉,跨前一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刘觞,耶律延木这才回神。 “对不住对不住!”耶律延木憨厚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外臣方才有些走神儿了,实在对不住。” 李谌道:“特使,可有什么不妥?” 耶律延木欢心的盯着刘觞,因着被李谌挡住,还错了半步,抻头去看他,道:“我见过你!” 刘觞惊讶,耶律延木可是契丹人,而且还是掌握兵马的契丹重臣,自己何时见过这样的人物?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李谌也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刘觞,刘觞使劲摇头,表示自己的清白,如果现在可以,他一定会举起双手表示清白的。 便听到耶律延木道:“我见过你,好像……好像是在梦中!” 刘觞:“……”你这是碰瓷儿! 李谌道:“看来特使与宣徽使有缘,神交如此。” 耶律延木没听出李谌酸溜溜的口气,笑道:“必然是如此!我看到宣徽使,便觉得十足亲切!” 刘觞:“……” 李谌干脆道:“特使,请入席罢。” “好好,天子请!” 众人进入宴席,各自坐好,耶律延木也坐入自己的席位,他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的敲了敲膝盖。 身后一个亲信立刻矮身前来,恭敬的道:“夷离堇,可是有什么吩咐?” 耶律延木垂下眼目,将那一脸憨厚瞬间收拢起来,眯起一双虎目,低声道:“去查查宣徽使的底细。” “是!” 亲信立刻转身离开,丝毫也不耽误。 耶律延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远处的刘觞,低沉的自言自语道:“太像了,果然……像极了。”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生气的小奶狗也很可爱~~~ 第105章 壮实的大白莲 接风燕饮很快开始了, 并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不过要说新鲜,也还是有的。 契丹进贡了许多美人, 其中一个美人的画像是空的, 算是卖了关子,接风燕饮上,会让契丹第一美人为天子献舞。 随着丝竹之音响起, 一个蒙面的美人款款步入燕饮大殿, 刘觞“嗤”了一声,心中不屑,太没有心意了, 蒙着面纱,但凡是美人一定要蒙着面纱,比电视里演的还要土, 一会儿肯定风一吹, 啊呀, 面纱不小心掉了呗! 呼—— 是夜风,还真让刘觞说准了,一阵微风掠过, 吹拂在那美人的面颊上,面纱发出簌簌的抖动声,瞬间被风卷走, 真是那么巧,直接卷到了李谌的手边。 刘觞:“……” 那面巾一落下来, 立刻露出了契丹第一美人的面容, 在场众人均是“嗬——”抽气一声, 似乎全场都被惊艳住了。 刘觞打眼一看, 也吃了一惊,男人?! 那契丹第一美人身量妖娆犹如弱柳扶风,面庞白皙犹如凝脂,略施粉黛,一股子妖冶之风扑面而来,但不难看得出,竟然是个美艳的男子。 “竟是个男子?” “是啊,竟是男子。” “不愧是契丹第一美人,比一般的美妇都要美艳许多!” 羣臣立刻小声探讨起来,耶律延木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此子便是我族第一美人,身份尊贵无比,乃是可汗之弟,愿为天子献舞。” 这契丹第一美人不只是美貌,而且来头不小,竟然是可汗的弟弟,也就是遥辇氏的贵族。 李谌眯了眯眼睛,面容并没有多少波澜,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遥辇盈盈拜了一礼,便开始献舞了,契丹的舞蹈和中原自然是不一样的,带着一股异域的色彩,不止如此,还相当的奔放。 李谌目光虽然平静,但一直注视着献舞的遥辇,刘觞心中登时酸溜溜的,有什么好看的,把自己光溜溜裹在被子里扔出紫宸殿,却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什么遥辇氏。 刘觞转头对郭郁臣道:“小郭将军,你说,本使与遥辇氏比起来,谁更俊美一些。” 郭郁臣耿直的道:“自然是这个遥辇氏。” 刘觞:“……”差点忘了小郭将军不会聊天! 刘觞故意道:“那……小郭将军,我阿爹与这个遥辇氏比起来,谁更俊美一些?” 刘光听到了发问,转过头来,似乎也想知道郭郁臣是如何回答的。 郭郁臣道:“这如何可以比拟?” 刘觞追问:“为何不能比拟?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阿爹不如那个遥辇氏,对不对?” 刘光已然准备好了冷笑,哪知郭郁臣诚恳的道:“在郁臣心中,谁都无法与枢密使比拟。” 刘觞:“……”虐狗啊! 刘光一愣,有些呆呆的看着郭郁臣,随即笑道:“大将军什么时候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郭郁臣有些着急:“枢密使,郁臣说的都是实话,肺腑之言,绝对没有一个字是假话,若是说谎,天打五雷轰!” 刘觞嫌弃的道:“还没吃呢,我都饱了,狗粮管够。” 郭郁臣奇怪的道:“宣徽使,今日燕饮的菜色如此只好,为何要食狗粮?” 刘觞:“……” 众人说话的功夫,那遥辇氏已经扭着腰跑到李谌面前,不停的现弄自己小细腰,刘觞不屑,心底里偷偷对比了一下,遥辇氏的腰也太细了一点儿吧?这是打断了多少根肋骨啊! 一曲作罢,李谌只是抚掌道:“契丹比之我大唐,舞蹈果然有所不同。” 除此之外,却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要把遥辇氏留在自己宫里的意思,遥辇氏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退了下来。 宴席开始之后,便可以自由敬酒了,耶律延木的亲信很快折返回大殿,低声道:“夷离堇,已经都打探清楚了。” “说。” 亲信道:“宣徽使乃是枢密使刘光的养子,听说是长安的流民,后来进入大明宫做了内侍,被刘光收养后一路高升,成为了宣徽使,最近更是受中原天子的宠信,重权在握。” 耶律延木眯了眯眼睛:“他是长安人士?” “是,”亲信道:“据卑职了解,的确是长安人士。” 耶律延木道:“长安流民……他便不是从其他地方,流入长安的?例如……幽州?” “这……”亲信道:“卑职有罪,卑职还未查清,目前只知道宣徽使本是长安流民,卑职死罪!” “罢了。”耶律延木摆摆手:“既然宣徽使乃是枢密使的养子,我便亲自去打探。” 他说着,看向刘光的方向。 耶律延木端起酒杯来,满上一杯酒,便离开了席位,来到枢密使刘光面前,脸上蒙着一层憨厚的伪装,笑的很是实诚,道:“枢密使,外臣敬您一杯!” 刘光的枢密使职位,架空在三公之上,因此契丹使者向刘光敬酒,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刘光回敬道:“特使大人言重了,特使大人远道而来,应该本使敬您才对。” 耶律延木憨厚一笑:“都是一样的,枢密使,请幸酒!” 耶律延木亲自给刘光倒了一杯酒,二人饮酒之后,耶律延木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大有攀谈的意思,笑道:“不知为何,我一见到枢密使,便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刘光笑笑,很是公式化的道:“那是本使的幸事。” 耶律延木也不会冷场,继续道:“我听说,宣徽使乃是枢密使的养子?乍一听,还真是吓了外臣一跳。” “哦?”刘光道:“为何?” 耶律延木道:“宣徽使与枢密使如此亲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养父子?那非得是亲生父子才会如此的。” 刘光一听,还真是被他给拍中了马屁,就是爱听这个。 耶律延木见到刘光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方向,于是又道:“宣徽使生得俊逸潇洒,也与枢密使端端的一模一样,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旁人不说,我还真是不相信呢。” 刘光不由展开了一丝笑容,说话也和气了不少。 刘觞与旁人敬酒,一转头,便发现耶律延木与阿爹攀谈上了,而且二人好像相谈甚欢?刘光平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很少展开笑容,今日面对耶律延木,笑得倒是很勤快? “小郭将军小郭将军!”刘觞拨了拨郭郁臣,道:“你快看!” 郭郁臣转头去看,便看到了刘光与耶律延木二人,奇怪道:“宣徽使,怎么了?” 刘觞道:“你不觉得我阿爹今日笑得次数,有点多么?” “这……”郭郁臣老实的道:“平日里枢密使本就爱笑,好似没什么奇怪罢?” 刘觞:“……”本就爱笑?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我阿爹爱笑,那是对着你才笑,你看看他对着旁人会笑吗?都是冷着一张脸的,今日对着耶律特使,却是不吝啬笑容,你说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郭郁臣问。 刘觞道:“说明这个耶律延木,很会哄我阿爹欢心呢!小郭将军,你便不担心?” 郭郁臣道:“担心?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觞挑眉道:“我阿爹虽然没说过,但是本使看得出来,阿爹似乎喜欢老实一点子的,这个耶律特使,看面相很老实呢……” 郭郁臣:“……” 刘觞道:“这么一看,长得还挺俊美,身材也魁梧,年纪也正好,比我阿爹小一些,小的好啊,身强体壮,体力跟得上!” “诶?”刘觞说到这里,郭郁臣突然拔腿就走,冲着刘光和耶律延木走过去。 刘觞笑道:“小郭将军,你不是不担心吗?” 郭郁臣大步走过去,站定在刘光和耶律延木跟前,等他一时冲动走过去,脑袋便开始发木打结,自己这样走过来,说点什么?干点什么?是不是太过莽撞鲁莽了? “指挥使大人。”耶律延木作礼道:“我一直听说指挥使大人的大名,但是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 郭郁臣点点头,不如耶律延木嘴甜,一时间手足无措,道:“我……郁臣……” 刘光挑了挑眉,道:“大将军可是找本使有事儿?咱们去那边说罢。” 耶律延木很有眼力,道:“不叨扰二位说正事,我先去那边敬酒了。” 耶律延木一走,刘光道:“大将军可是有事儿?” “我、我……”郭郁臣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刘光笑道:“怎么?方才在耶律特使面前,不是很有气势的么?本使还以为,大将军是来找耶律特使挑衅的呢。” “挑衅?”郭郁臣赶紧摆手:“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郁臣看到耶律特使与枢密使在一起,心里……心里……” “心里如何?”刘光追问。 郭郁臣干脆道:“心里不是很舒坦,有些吃味。” 刘光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轻笑道:“大将军不必吃味儿。” 郭郁臣低声道:“郁臣知道,郁臣为人蠢笨,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不如旁人精明。” “那又如何?”刘光反问:“大将军,那又如何?本使喜欢。” 郭郁臣一时怔愣,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刘光的那句“本使喜欢”,小麦色的面颊慢慢红晕起来,讷讷的道:“我也、也喜欢。” 刘光又被他逗笑了,郭郁臣看着他的笑颜,有些痴痴然的,一脸的痴迷。 刘光见他发呆,无奈的摇摇头,走到刘觞面前,道:“觞儿。” “阿爹!”刘觞笑嘻嘻的道:“你跟小郭将军说了什么呀,看小郭将军脸红的,都给煮了似的!也教教我呗?” 刘光无奈道:“别瞎说了,敢拿你阿爹打趣了?” 刘觞道:“好吧好吧,阿爹找我有事儿么?” 刘光点点头,低声道:“小心耶律延木。” “特使?”刘觞不由得往耶律延木的方向看了一眼,哪知道对方竟然正在看自己,两个人的目光瞬间对上。 刘光道:“方才耶律特使找我敬酒,话里话外全都是打听你的事情。” “我?”刘觞更是奇怪,自己与耶律延木并无交集,为何耶律延木要打听自己的事情? 还有第一次见面的事情,耶律延木竟然说在梦里见过自己,又不是梦姑梦郎,说得那么暧昧做什么? 有鬼,绝对有鬼!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阿爹,我以前……不会与契丹人有联系吧?” 他说的很是隐晦,“以前”的意思,便是以前那个原主刘觞。 刘光摇摇头:“应该没有联系,自从你被阿爹收养之后,便一直呆在宫中,从未离开过长安,契丹远在幽州以北,又如何能与契丹人有什么联系呢?” 刘觞摸着下巴道:“那我没进宫以前呢?” 刘光道:“没进宫之前,听说你是长安城中的流民,其余的,阿爹也没有详细打听过。” “宣徽使。”有人轻轻唤了刘觞一声,原来是窦悦。 这里人太多了,窦悦有社交恐惧症,尤其是还有这么多生疏的契丹面孔,难免有些怯生生的。 窦悦小声道:“宣徽使,这是你托我做的样品。” 他说着,将一个锦盒交给刘觞。 刘光奇怪:“觞儿,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刘觞经常托付窦悦帮忙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窦悦动手能力很强,只要刘觞简单的画一个小样给他,他便能做出来,而且效率很高。 “这么快?”刘觞兴奋的道。 窦悦道:“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东西,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只是这些天宣徽使忙碌着接风宴的事情,所以一直没空,今日正好,我便把样品带来给宣徽使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改的,我再拿回去改过。” 刘觞将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样品,笑眯眯的道:“做的好精致,太好了,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刘光不解的看着那样东西:“觞儿,这是何物?看起来仿佛是枷锁?但又比枷锁要小巧很多。” 的确像枷锁,因为刘觞让窦悦做的,分明是一副手铐! 没错,还是情趣的那种…… 手铐很是精巧别致,里圈还缝了一圈绒毛,如此一来就算使劲挣扎,也不会伤了手腕。 一共两副手铐,一副是白色的绒毛毛,另一副是粉色的绒毛毛,都十足可爱,令人遐想连篇。 刘觞选了粉色绒毛的一副,放在自己的衣袍中掖起来,将另外一副白色绒毛毛的手铐塞给刘光,然后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刘光先是睁大眼睛,随即露出一脸了然,摇头道:“觞儿,贪玩,可别伤了天子。” 刘觞神神秘秘的道:“不会的,阿爹,这副送给你,你也去用啊,好用的话,再让窦尚书批量生产!你看这些手铐不比枷锁要方便多了吗?枷锁那么沉重,手铐小巧便捷,我这可是于公于私,都尽心尽力呢!” 刘光十足无奈,窦悦一脸乖宝宝的模样,完全没有听懂,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奇怪的道:“宣徽使,枢密使,你们……在说什么啊?” 刘觞笑眯眯的道:“小悦悦,你年纪还太小,少儿不宜,等长大就懂了。” 窦悦抗议道:“我……我比天子还大一些呢。” 的确,窦悦比李谌还年长一点点,但李谌身量高大,可比窦悦显得大多了,窦悦打眼一看,也就是十六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现代的高中生,相当无害的那种。 刘觞拿了毛茸茸的手铐,看了一眼李谌的方向,那遥辇氏还在给李谌敬酒,十分殷勤的摆弄着自己的细腰,李谌虽目不斜视,但因为距离近,难免有些触碰。 刘觞“哼”了一声:“一会儿有你好看。” 李谌饮了几杯酒,微微有些上头,胸腔中略微发热,便站起身来走出大殿,准备在外面散一散,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免得一下子饮醉了过去。 刘觞见他离开,立刻掖着自己的宝贝小手铐,也离开了燕饮大殿,偷偷跟在后面。 李谌走到太液湖边的自雨亭,临着湖水而立,吹着习习的凉风,这才感觉酒气稍微好转了一些。 “出来罢。”李谌突然开口。 刘觞躲在暗处,左右看了看,发现身边根本无人,李谌点名的好像就是自己,这才走出来,笑眯眯的道:“陛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李谌平静的道:“从你一直偷看朕开始。” 刘觞:“……” 刘觞否认道:“我哪有。” “没有?”李谌道:“那是谁一直在偷看朕?哦,难道是献舞的契丹第一美人?” 刘觞一听,气愤的走上前去,昂着下巴道:“陛下也觉得那个遥辇氏是第一美人了?” 李谌道:“美则美矣,但朕看不上眼。” 刘觞笑道:“是嘛?那陛下,看得上谁呢?” 李谌挑眉道:“宣徽使为何想要知晓,这是朕的私事罢?” 刘觞心里哼哼了一声,小奶狗还在闹别扭,他冲着李谌招招手:“陛下,你过来,过来。” 李谌不过去,淡淡的道:“朕凭什么过去?” 刘觞撇嘴,心里想着,你不过来,我怎么把你铐在亭子的栅栏上? 刘觞眼眸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法子,当即装作扒着栏杆看湖水的模样,矫揉造作的大喊:“哎呀——我要掉下去了!” “阿觞,当心!”李谌果然中计了,立刻踏前一步冲过去,一把搂住刘觞,将刘觞拉回来。 “哈哈!”刘觞一笑,趁着李谌伸手过来的空档,“咔嚓!”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手铐往李谌的腕子上一扣,然后将另外一端扣在自雨亭的栏杆上。 李谌后知后觉中计了:“这是何物?” 咔嚓咔嚓!李谌晃动了两下手腕,手铐发出轻响,但就是打不开,另外一端还扣着亭子的栏杆,牵引着李谌,让他无法离开。 刘觞负着手,很是得意,搓着掌心道:“谌儿,你已经被哥哥抓住了,是逃不掉的!” 李谌皱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还有粉色的毛毛?” 刘觞道:“粉色不好看吗?谌儿你皮肤这么白,很配你的。” 李谌道:“你把朕锁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刘觞理直气壮的道:“让你看看是阿觞哥哥的腰细,还是那个狐狸精的腰细!” 李谌眼皮狂跳:“什么?” 刘觞:“……”一冲动,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总之,夜黑风高,幕天席地,谌儿你便是反抗也没用,这里距离燕饮大殿不远,你若是喊得太大声,很可能把使团招来哦,所以嘘——要乖乖的,听哥哥的话。” 鱼之舟守在自雨亭外面,很快便听到天子的轻笑声,带着一股压抑与戏谑,隐隐约约的传来:“果然,还是阿觞哥哥的腰肢更细一些,你看还会发抖呢。” 鱼之舟:“……” 鱼之舟一脸麻木的无奈,将身边的宫人全都遣走,自己也往远处走了一些,免得再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言辞。 刘觞懒洋洋的趴在李谌怀中,累的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耍赖的不起来,李谌便任由他这样靠着。 “谌儿,”刘觞道:“不生气了吧?” 李谌道:“凑合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若生气,咱们再玩一遍,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再再玩一遍!直到我家谌儿不生气为止,阿觞哥哥可是舍命陪君子的!” 李谌被他逗笑了,剐蹭了一下刘觞的鼻梁,道:“阿觞你确定?明日你是否要跟朕告假了?” 刘觞搂着李谌,在他耳边轻声道:“谌儿好厉害好厉害,我现在还酸着呢。” 李谌的吐息立刻紊乱,呼吸一窒,沙哑的道:“你若是再招惹朕,有你好看。” 他说着,晃了晃手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道:“阿觞,快把这个解开,朕抱你回去,一会子着凉了。” 刘觞懒洋洋的道:“哦,钥匙在衣带上别着呢,你自己打开。” 李谌低头去捡衣带,捡起一条是自己的,地上却没有第二条,震惊的道:“阿觞,你的衣带呢?” 刘觞抬起头来道:“不是在地上吗?你方才扯下来的。” 李谌仔细回忆了一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道:“朕方才太激动了,好像把衣带扔……”他说着,默默转过头去,看向太液湖。 刘觞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震惊的道:“你把衣带扔进湖里了?” 李谌狡辩道:“不是朕扔进去的,朕只是扔在地上,是阿觞你的衣带太滑了,所以它自己、自己掉进湖里了。” 刘觞道:“这么说是衣带先动手的了?” 李谌:“……嗯,它欺负朕。” 刘觞:“……” 没有钥匙,这里可是太液湖边的自雨亭,总不能一直没有宫人路过吧?一会子宴席结束,契丹使团迟早要从这里路过。 刘觞机智的道:“陛下不要慌,没事,还有另外一把钥匙!” “在何处?” “在我阿爹那里!” “枢密使?” 窦悦做了两副手铐,其实都是同一个锁眼,所以虽然有两把钥匙,但这两把钥匙都是通用的,如此一来,只要让人去找枢密使刘光拿钥匙,便能打开李谌的手铐。 “可是……”刘觞有些为难:“我阿爹现在应该……很忙。”也忙着和小郭将军玩警匪游戏吧? 踏踏踏踏…… 是脚步声,接风宴果然已经散了,好几个契丹使者从大殿走出来。 刘觞紧张的道:“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李谌无奈到了极点,眼睛一眯,手臂肌肉隆起,“啪!”一声直接将手铐震断。 刘觞看的目瞪口呆:“陛下你……你能拽断,那你还……?” 这小小的手铐根本困不住李谌,方才李谌却装作一副挣扎不开的模样,害得刘觞十分欢心,仿佛干坏事儿得逞了一般,现在仔细想想,难道是自己穷开心? 李谌将刘觞裹起来,严丝合缝的不留一点皮肤在外面,笑道:“还不是看阿觞哥哥如此欢心,配合你一下子。” 刘觞:“……”果然,什么小奶狗,全是假的! 契丹使团入京朝贡,朝廷也要有所表示,因着知道契丹崇尚武力,特意准备了春狩。 春狩在长安附近的猎场进行,今日一大早,天子一行便离开了大明宫,坐上金辂车,往长安附近的猎场而去。 过了正午,大部队进入猎场,早就有负责维护猎场的官员迎接,给众人安排了营地与营帐。 下午会有一场狩猎,今日晚上的吃食便是众人狩猎打回来的猎物。 刘觞虽然也跟着来了猎场,但是他不会狩猎,因此只是背着弓箭装装样子,是不会去真的狩猎的。 众人在营地稍作歇息,便准备开始狩猎了,刘觞“装模作样”的摆弄着自己的弓箭,便觉得有人在偷偷的看自己。 他转头一看,那人十分警觉,立刻撤回目光,但还是被刘觞发觉了,偷偷看自己的人,正是契丹特使耶律延木。 刘觞挑了挑眉,心想这个耶律延木好生奇怪,这些日子他总是暗地里查探自己的底细,查探的恨不能比自己这个本人还要清楚,势必要将祖宗十八代挖出来。 这会子又偷窥自己,刘觞琢磨着,总不能是暗恋自己,必然是有什么猫腻,自己必须要小心谨慎才好。 他这么想着,耶律延木主动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和他打招呼道:“宣徽使。” 刘觞笑得不露破绽:“耶律特使。” 耶律延木一脸真诚,赞叹道:“宣徽使,好弓啊!真是一把好弓!” 刘觞一笑:“是嘛。” 一个声音插过来,道:“耶律特使好眼光,这可是朕赏赐给宣徽使的,此弓万里挑一。” 是李谌,从远处走过来,看似随意散步,实则很是精准的站在刘觞与耶律延木中间,将两个人隔开。 刘觞不会射箭,这弓箭是李谌赏赐给他的,前去猎场,总不能输了阵仗罢? 耶律延木笑道:“宣徽使拥有此等好弓,一会子狩猎,今日的头筹怕是宣徽使不做他想了!” 刘觞尴尬一笑:“不瞒耶律特使,其实本使对于射箭一流,实乃外行,让耶律特使见笑了。” 耶律延木道:“这又何妨?谁都有在行与不在行,既然如此,那外臣斗胆,可否教一教宣徽使射箭。” 刘觞挑眉,这个耶律延木实在太殷勤了,好像还故意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故意和自己攀谈一般,不知他的目的到底几何。 刘觞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好啊,耶律特使肯斧正一二,本使十足荣幸。” 干脆将计就计,你套我的话,我也套你的话,看咱们谁先沉不住气。 李谌没想到刘觞会答应,他本想着一会子自己教导刘觞射箭的,试想想看,这春日午后的林间,暖洋洋的日光慵懒的从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李谌与刘觞同乘一马,刘觞靠在他的怀中,李谌手把手教导骑射,耳鬓厮磨,令人遐想,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 奈何…… 奈何现在李谌的位置被耶律延木取代了,而且还是刘觞亲口答应的! 李谌当即便不欢心了,酸溜溜的盯着刘觞。 “那宣徽使,咱们一会子见。” “好啊,一会儿见。” 刘觞搪塞了耶律延木,转头一看,便接收到了李谌哀怨的眼神。 “怎么了,谌儿?” 李谌道:“你还问?为何同意让耶律特使教你习箭?朕不可以么?” 刘觞笑道:“谌儿乖,一会子狩猎,你可不能让契丹使团看扁了,我家谌儿要射遍天下无敌手,今日头筹非你莫属!” 狩猎虽然是娱乐项目,但是自古以来的狩猎,都是和演兵划等号的,并没有演兵那么严肃,却透露着一个国家的兵力情况。 这次的狩猎,也是大唐与契丹的竞争,这里可是大唐做东的地盘儿,没道理让契丹使团赢了去。 李谌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想丢了大唐的颜面,却还是不欢心:“阿觞你说,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耶律延木,比朕高,比朕壮实,比朕孔武有力?” 刘觞:“……”还真别说,耶律延木的确比李谌高,比李谌肌肉纠结。 李谌虽只有十七岁,但他身量颇高,一身肌肉也不是吹的,但这个耶律延木比刘觞见过的其他人都要高壮,就连小郭将军和没庐赤赞都比不过,虽不说山一般那么夸张,但只是站在那里便压迫感十足。 李谌见他不回答,抿着嘴唇,露出一脸小奶狗的委屈:“怎么,被朕说中了?” 刘觞赶紧道:“高又怎么样?壮又怎么样?我家谌儿还在长身体,而且我家谌儿胸大啊!” 李谌:“……”不知为何,阿觞哥哥好像极其在乎朕的胸围? 刘觞又道:“谌儿,乖哦,一会儿多狩猎一些,尤其是兔兔,兔兔那么可爱,阿觞哥哥今晚要吃兔兔!” 李谌:“……”阿觞哥哥的癖好果然与众不同,兔兔那么可爱,阿觞哥哥却要吃兔兔。 李谌虽然心里不欢心,但也知道刘觞说的是对的,自己身为大唐的天子,绝对不能丢了国家的脸面。 众人准备好,离开营地进入猎场,各自翻身上马,每个人的弓箭都不一样,一会儿就靠这些不同的弓箭来清点狩猎的数目,一拼高下。 传令官一声令下,春狩即刻开始。 李谌一马当先,立刻冲出去,他拔身引弓,将背上的弓箭摘下来,反手搭弓,“嗖——”三箭射出,天上的飞鸟扑簌簌应声而落,简直百步穿杨。 “厉害厉害!”刘觞特别作劲儿,使劲拍手:“陛下好厉害!” 其他朝臣也跟着山呼起来,李谌昂了昂下巴,冲着刘觞的方向轻笑一声,那少年志气,小奶狗的气息爆表,看得刘觞心里麻麻痒痒的。 “宣徽使。” 就在李谌得意之时,耶律延木骑马而来,并到刘觞身边,道:“外臣来教你习箭罢?” 刘觞奇怪道:“耶律特使,你不去狩猎吗?” 耶律延木笑道:“不瞒宣徽使,其实外臣本身并无争抢好狠之心,对这些胜负之数并不怎么放在心中,既然外臣答应了宣徽使教你习箭,自然还是这事情更重要一些。” 耶律延木面容端正,气质刚正,又是一脸憨厚表情,说出来的话格外真诚,好似就是这么一个不会争强好斗之人。 刘觞心里冷笑一声,我信了你的邪啊,你以为自己是小郭将军,还给自己立憨厚人设?你一个迭剌部的夷离堇,竟然说自己没有争抢好狠的心? 迭剌部掌控着契丹遥辇联盟的兵权,拥有对外作战的权利,又因着迭剌部的不断壮大,几乎连可汗的拥立,也是他们迭剌部说了算,试想想这样的部族,一个没有争强好斗之心的人,是如何从部族中脱颖而出,成为部族首领的? 刘觞呵呵一笑,你真是把我当成傻白甜了? 他心里虽然吐槽着耶律延木,但是面子上却十分亲和,笑眯眯的道:“好啊好啊,那还请耶律特使多多指教呢!” “宣徽使太自谦了。” 耶律延木道:“宣徽使,还请握弓。” 不是刘觞装作不懂,他是真的不懂,每次只是看到李谌骑射,动作潇洒又倜傥,轮到他的时候,恨不能多长两只手。 尤其李谌赏赐他的弓箭,很是“中看不中用”,特别的沉重,光是端着就很沉了,还要开弓,这不是难为人嘛? 刘觞像模像样,费力开弓,使劲——没拉开;再使劲——还是没拉开;又使劲——一头都是热汗,汗珠差点往下滚。 “呵呵、呵呵!”刘觞为自己找补道:“今天……今天状态不是太好,都怪本使昨儿个没有休息好。” 耶律延木倒是没有笑话他,反而顺着他的话道:“宣徽使被天子器重,忙于公务,但也要注意身体,夜里睡不好,对身子的损伤实在太大了,还是要好好歇息才是。” “是是是。”刘觞道:“耶律特使说的太对了!” 耶律延木善解人意的一笑:“宣徽使,我来帮你开弓罢!” 说罢,身形一拔,已然从马背上跃起,刘觞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就跃到自己身后,双手从身后搂过来,一手握住弓箭,一手握住刘觞的手,道:“宣徽使,如此开弓。” 刘觞只觉得手掌被他握住,都没用力,沉重的长弓登时被拉开,甚至被拉满。 “放手。” 铮—— 刘觞下意识松手,长箭离弦飞出,一声轻响,射在了远处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刘觞睁大眼睛:“射出去!不过好可惜,射空了。” 耶律延木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双手从刘觞的腋下穿过,拉住马缰,催马上前,来到大树跟前。这才道:“宣徽使,请看。” 刘觞定眼去看,更是吃惊:“射中了树叶?还是三枚,不是射空了?” 原来耶律延木根本没有去射飞鸟,射中的其实是树叶,一下连穿三枚树叶,树叶死死钉在树干之中,足见耶律延木的准头,还有惊人的臂力。 刘觞感叹道:“好厉害!”这个耶律延木,果然是个狠角色,这样的骑射功底,怕是放眼整个神策军,也没有几个。 耶律延木十分谦虚的道:“宣徽使是可塑之才,稍加点拨便如此通透,并非是外臣的功劳。” 刘觞又是暗自冷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嘛?你还吹上我了? 刘觞奇怪道:“耶律特使为何不去射飞鸟和奔兔,反而去射树叶?” 耶律延木挠了挠后脑勺,憨厚的道:“不瞒宣徽使,其实外臣私以为,飞鸟与奔兔十足可怜,因此每每习射,都不忍心残害这些生灵。” 刘觞:“……”不只是憨厚人设,竟然还立起了圣母人设!好一朵壮实的大白莲! 耶律延木坐在刘觞身后,二人同乘一匹骏马,眯了眯眼目,不着痕迹的凝视着谈笑风生的刘觞,轻轻的感叹着:“果然像极了……” “陛下,陛下……”鱼之舟轻唤了两声。 李谌阴测测凝视着同乘一匹,亲密无间的刘觞与耶律延木,气得握住弓箭的手青筋暴突,直打哆嗦。 鱼之舟好心提醒:“陛下,万物冲动,箭要……”断了。 啪!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谌的手劲儿不由自主加大,弓箭应声断裂…… 作者有话说: 今日2更完成~ 第106章 喜当爹 李谌十足不甘心, 立刻催马便要追过去,不能让耶律延木与刘觞距离那般近。 “天子。” 就在此时,有人催马而来, 拦截住了李谌的去路, 笑盈盈颇有些羞涩赧然的凝视着李谌,道:“陛下,您还记得我么?” 是遥辇氏, 契丹可汗的弟弟。 遥辇氏的这个容貌, 看过一眼想要忘记是几乎不可能的,再者他身份尊贵,其实也是使者之一, 李谌怎么可能不记得? 李谌着急去找刘觞,侧头看了一眼,搪塞道:“朕自然记得。” “太好了。”遥辇氏笑道:“天子还记得我, 那是我的幸事……不知天子可否能教导我习射?我这个人从小骑射便不好, 方才见天子百步穿杨, 好生英伟,不由心生崇慕之情。” 李谌没空教导遥辇氏习射,就这么一会儿的空档, 再去看刘觞和耶律延木,那二人竟然已经驱马走远了一些,气得李谌的脸色更是难看。 耶律延木呆呆的看着刘觞的侧颜, 忍不住感叹道:“像极了……” “什么?”刘觞听到他轻声叨念,但没听仔细, 问道:“耶律特使, 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耶律延木笑道:“第一次见到宣徽使的时候, 耶律便感觉十分亲切, 这不是说假话,其实……宣徽使的容貌,生得有些像耶律的亲人。” “哦?”刘觞追问道:“像耶律特使的亲人?” 耶律延木点点头,有些出神:“像……我的母亲。” “母亲?”刘觞一愣,自己好歹是个男人,不,太监,怎么会像耶律延木的母亲呢? 耶律延木回过神来道:“当真对不住,叫宣徽使看笑话了,但耶律是真心想要与宣徽使交好的。” “那是自然的。”刘觞搪塞道:“大唐与契丹本就交好,虽以前有一些小小不言的误会与摩擦,但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咱们既然是友邦,如何能不交好呢?” 耶律延木道:“宣徽使,那边有些动静,围了好多人,咱们也过去看看?” 他催马往前走,刘觞坐在他的身前,与他同乘一匹,自然也跟着耶律延木往前走去。 “嗷呜——呜——” 好似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伴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春末的树林间,刘觞忍不住嫌弃的捂住鼻子,这可是他头一次来狩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前面的确围住了很多人,大家好似在看什么,还在争论什么。 原是大唐和契丹的官员同时猎到了一头狼,那头狼身上扎着两支不同的木箭,一支是大唐官员的,另外一支则是契丹使者的,于是这一头狼该如何瓜分,便引开了双方的争辩。 要知道这次狩猎,若是谁能获得头筹,不只是脸面好看的问题,还能为国争光,这等子好事儿,是谁也不愿意放过的。 “分明是我先猎到了的。” “分明是我的箭射中了狼的要害。”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让步,耶律延木一看,翻身下马,上前笑道:“二位,不要争执,今日狩猎,本是欢心的事情,不要弄得不愉快。” 他说着,对那契丹人道:“不得无礼。” 那契丹使者似乎有些不服气,竟还横着瞪了一眼耶律延木。 刘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这耶律延木乃是使团中最大的掌官了,身为一个使者,竟然敢瞪自己的顶头上司,除非他是不想干了,准备卷铺盖走人。 便在此时,有人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正是契丹可汗的弟弟遥辇氏。 遥辇氏走进来,道:“夷离堇,这话说的可不对,今日乃是狩猎的日子,狩猎,那便是要分个高下的!” 他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陛下,您说对么?” 原来遥辇氏身后还有人,李谌听到动静,也催马而来,他的面色阴沉,似乎不是很欢心,众人还以为是双方为了一头猎物争抢,惹得李谌不欢心,岂知道其实李谌是因着心里吃味儿,才不欢心的。 遥辇氏笑眯眯的看向耶律延木,而那契丹使者立刻对遥辇氏毕恭毕敬的作礼,刘觞是个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小道道儿。 虽耶律延木是这次使团的特使,也就是最高领导人,但是遥辇氏乃是可汗的亲弟弟,也有自己的势力,而遥辇氏与耶律氏是两个不同的氏族。虽然同属于遥辇部联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耶律延木的迭剌部越来越壮大,已然威胁到了遥辇氏在遥辇大联盟中的决定性地位,所以遥辇氏针对耶律延木,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耶律延木脾性特别好,一点子也不生气,和和气气的与遥辇氏说话。 刘觞心里乐开了花,好啊,你们自己窝里斗才好,这样就没工夫来对付旁人了,如此甚好。 “嗷呜——呜……” 轻微的叫声传来,刘觞方才便听到了这种叫声,好像小动物,又像是小狗子的声音,十足微弱,被众人的争吵声掩盖住。 簌簌簌……沙沙…… 身边的草丛晃动了两下,噗叽,从里面冒出一个小狗子来,那小狗子大约一掌大,虎头虎脑的,因为脑袋太大,险些头朝下栽在地上。 灰扑扑的小狗子脏兮兮,身上还蹭着血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来到被猎杀的灰狼身边,用脑袋使劲蹭着对方,似乎想让那头已经死掉的灰狼重新站起来。 “嗷呜……” “呜——嗷嗷……” 小狗子很是捉急,不停的蹭着灰狼,但那灰狼一动不动。 “快看,这里还有一头小狼崽子!” “既然如此,咱们便以这头小狼崽子为彩头,看谁先猎到,先猎到的人,便将这头死狼一同收了去!” 小狼崽子? 刘觞定眼一看,那灰扑扑的小狗子和普通的狗子还真是不一样,嘴巴微微有些尖,真的是一头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不停的拱着地上的死狼,叫声十分悲切,看得出来,那地上的灰狼应该是他的家人。 刘觞心头一动,突然蹲下来,把那小狼崽子一把抱起。 “阿觞,当心!”李谌担心急了,虽然那小狼崽子看起来很小,还受了伤,应该没什么攻击性,但总归是野兽,野性难驯,万一伤了刘觞怎么办? 刘觞抱住小狼崽子,道:“这头小狼崽子,是本使的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也没料到宣徽使会这般做。 有人道:“既然宣徽使想要这猎物……” “不,”刘觞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本使不是要猎杀这头小狼崽子,本使的意思是……以后这就是本使的狼了,谁也不能动它。”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宣徽使竟是要养这头狼崽子?” “宣徽使,万万不可啊!这狼崽子野性难驯,是养不熟的!” “对啊,狼是养不熟的,等它长大一些,或者伤好一些,定然会袭击宣徽使的!” 李谌微微蹙眉,似乎也有些不赞同,说实在的,宫廷里什么样的“宠物”没养过,别说是狼崽子了,就连老虎也养过,但是这些野兽野性难驯,的确是养不熟的,刘觞又不会武艺,真的生怕伤了他。 耶律延木走上前来,看了看那小狼崽子的腿子,道:“它受伤了,应该是被猎犬咬的……我看这小狼崽子还是幼崽,年岁也不大,不如先让宣徽使豢养一段时日,若是当真野性难驯,再将它抛弃也是可的。” 好不容易有人给小狼崽子说话,刘觞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李谌心里好气,这个耶律延木,就知道恭维奉承刘觞,顺着他的意思胡闹,狼崽子是能养的么?但若朕说不同意,必然着了耶律延木的道,让刘觞觉得耶律延木更为温柔体贴,反而是朕小心眼子。 李谌咳嗽了一声:“宣徽使欢喜便好。” “谢陛下!”刘觞高兴极了,抱着怀里的小狼崽子道:“乖,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嗷呜嗷呜!” 小狼崽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用受伤的小爪子扒拉着刘觞,反复回头去看地上的死狼,嘴里哀声叫着,声音十分凄惨。 刘觞虽不忍心,但也没有法子,那头狼已经死了,再让小狼崽子守着下去,也不是法子,便一狠心,将小狼崽子抱走了。 耶律延木立刻跟上刘觞,道:“宣徽使,我帮你一起包扎罢?” 刘觞想到耶律延木是个武将,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便点点头,也没有拒绝,李谌不服气了,这个耶律延木,简直便是狗皮膏药,烦人得紧,朕必须跟上去才是。 刘觞抱着小狼崽子进了营帐,耶律延木动作很麻利,打了水过来,又弄了一些伤药,熟练的给小狼崽子擦拭伤口,然后上药。 李谌心中一动,立刻转身离开,不一会子叫了兽医过来。因着是狩猎,随行之人除了御医之外,还有兽医,毕竟狩猎的队伍中有很多猎犬,这些猎犬若是生病,是需要兽医看诊的。 李谌道:“你给这狼崽子看看。” 兽医立刻上前,给可怜兮兮的小狼崽子看诊,不由赞叹道:“耶律特使将伤口处理的很是干净,包扎的也是极好,下官佩服佩服!” 李谌:“……” 李谌的本意是让专业的兽医羞辱一下耶律延木,好让他不要凑到刘觞面前随意现弄,哪知道竟然还给耶律延木长脸了? 耶律延木憨厚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家中的猎犬受伤,都是我亲自处理包扎,因此熟能生巧罢了。” 刘觞感叹道:“耶律特使好厉害啊。” 李谌:“……”朕胃疼,酸的! 小狼崽子的伤口处理了,因着伤口不再那般疼痛,登时安静了不少,说它是个狼崽子,完全是高估了这小东西,小东西的脾性十分安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的,睁着大眼睛,十分害怕的看着众人,向后缩了缩,最后干脆一脑袋扎进了刘觞怀里。 “嗷呜……嗷呜……” 刘觞一愣,被那小家伙可怜坏了,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人伤害你了。” “嗷呜……”小狼崽子似乎在回应刘觞,蹭了蹭他的手背。 耶律延木笑道:“宣徽使,这小狼崽子仿佛知道是你救了它,正在感谢你呢。” “呵呵!”李谌嗤笑道:“耶律特使好生厉害,竟然还通晓兽语?” 耶律延木面对李谌的冷嘲热讽,一点子也不生气,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耶律小时候,便是与野兽为伍长大的,虽不说通晓兽语,但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李谌不屑,看把你能个儿的? 他嫌弃的皱了皱眉,道:“这狼崽子脏得很,身上指不定有什么污秽,阿觞,别让它再蹭你了。” 刘觞道:“是啊,这般脏兮兮的,要不然给你洗洗澡吧!” 刘觞立刻让人打了温汤过来,亲自给小狼崽子洗澡,李谌素来便有洁癖,这狼崽子在地里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嫌弃的不得了。 耶律延木却没什么洁癖,热情的帮着刘觞,还教导他该如何给小狼崽子洗澡,李谌反而像是个局外人似的。 李谌心口更是发酸,酸溜溜的盯着刘觞,仿佛刘觞是个喜新厌旧的大猪蹄子似的。 刘觞给小狼崽子洗了澡,用布巾擦干,之前是脏兮兮的小煤球,这会子洗干净,恢复了本身的毛色样貌,原来是一头小灰狼,毛色普普通通,但是架不住憨头憨脑的,极是可爱,一般的小狗子都比不过它。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可爱!你是灰色的,那就叫你小灰灰吧?小灰灰,好不好?” 小狼崽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水灵灵的小狗眼,还对刘觞展开了一个歪头杀,“嗷呜?”的叫了一声。 “果然好可爱!”刘觞完全被小灰灰的歪头杀征服了,笑道:“你是什么天选小奶狗呀?” 小奶狗? 李谌一听,这不是阿觞哥哥对朕的爱称么?怎么突然把这个爱称给了这普普通通的小狼崽子?真真儿是岂有此理! “真漂亮,”耶律延木赞叹道:“这头小狼的毛色看着普通,其实是因着吃食跟不上,若是能将养好了,往后毛色会更加好看的。” “是嘛?”刘觞举着小灰灰对李谌道:“陛下,你看它好看吗?” 李谌心里酸的都发麻了,酸的都想吐了,一时气糊涂了,顺口道:“好看什么?丑死了。” 刘觞:“……” 小灰灰:“啊呜?” 下午的狩猎很快结束了,庖厨将猎物全都带走,准备一会子烹饪起来,便是晚间的燕饮食材了。 李谌虽然中途开了小茬儿,但是他的狩猎技术不必多说,头筹还是他无疑。 李谌兴冲冲的回到营地,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刘觞,哪知道一走经营地,便看到刘觞带着小灰灰,围着营地的牙旗在遛弯,刘觞在前面走,小灰灰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追,不止如此,耶律延木也在。 耶律延木站在旁边,笑道:“小灰灰好厉害,跑得真快。” 李谌:“……” 李谌一时间有一种错觉,那二人一狼,仿佛一家三口,而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李谌气得没说话,转身便走,往御营大帐而去。 “嗷呜嗷呜!”小灰灰注意到了李谌,对着李谌离开的方向叫了两声,刘觞转头看过去,欣喜的道:“陛下!陛下!” 李谌没好气的进了御营大帐,刘觞追在后面跟进来,道:“陛下,听说陛下夺得了今日春狩的头筹,恭喜陛下。” 李谌凉丝丝的道:“难为宣徽使心里还有朕这个陛下。” 刘觞挑眉,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 李谌一面说着,一面摘下自己的头盔放在案几上,又开始解自己的甲胄。 刘觞绕到李谌正面,笑眯眯的道:“陛下,吃味儿了?” 李谌哼了一声,道:“朕没有。” “没有?”刘觞反诘。 李谌坚持道:“说没有,就没有。” 刘觞道:“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呢?” 李谌生气的道:“你还知道朕吃味儿?你与那个……”耶律延木。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刘觞道:“陛下,你不必吃味儿,那只是一头小狼崽子啊!” 李谌:“……”阿觞是真的迟钝,连朕为什么吃味儿都不知道。 李谌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阿觞既然如此迟钝,朕便不提醒他,也免得那个耶律延木有可乘之机。 刘觞还以为李谌是在和小狼崽子吃味儿,道:“从今以后,小灰灰是我的儿子,也就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可要好好对待咱们的儿子啊!” “儿子?”李谌一愣。 刘觞道:“不可以吗?这么可爱的儿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李谌无奈的道:“那枢密使要当大父了,枢密使本人知晓么?” “还不知晓。”刘觞笑道:“阿爹年纪轻轻就要当爷爷了,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等会儿再告诉他。” 李谌被他逗笑了,刘觞道:“笑了笑了,陛下还是笑起来好看,但是这样的笑容,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展露,尤其是那个遥辇,我怕陛下把他的魂儿勾走!” 李谌挑眉:“阿觞,你吃味儿了?” 刘觞撇了撇嘴:“不行吗?” “当然可以!”李谌道:“阿觞为了朕吃味,说明心里很是在乎朕,朕很欢心。” 刘觞被李谌的直白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李谌轻声道:“阿觞哥哥,这次春狩谌儿得了头筹,阿觞哥哥要如何奖赏谌儿呢?” 刘觞瞬间脑子一热,登时脑补出了很多不可名状的小片段,怎么听着李谌的口气,那么像家教和学生的小黄书对话呢,莫名让刘觞又羞耻又兴奋。 “咳咳……”刘觞道:“那你想让哥哥奖赏什么?” 李谌一笑:“介胄沉重,想请阿觞哥哥为谌儿退去。” 刘觞何止是心口发热,脑子也发热,二话不说冲上去急切的解开李谌的介胄,嘭将沉重的介胄扔在地上,二人滚在御营的软榻上,李谌轻笑:“阿觞哥哥,谌儿要自取奖励了。” 刘觞嗓子发紧吐息紊乱,声音颇有些急切,催促道:“快点。” “嗷呜!嗷呜嗷呜!!嗷嗷嗷——” 就在此时,一头小黑影窜入了御营大帐,小炮弹一样冲进来,对着李谌又叫又拱。 李谌的好事都被打断了,定眼一看,恶狠狠的道:“你这个小畜生!” 小灰灰:“嗷嗷嗷!” 小灰灰个头小小的,还有些营养不良,好似很是害怕李谌,被李谌一凶,立刻吓得后退好几步,脚步踉跄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但很快爬起来,害怕却坚定的冲上去,维护着刘觞,用小小的身躯挡在刘觞面前。 “噗嗤!”刘觞忍不住大笑出声:“小灰灰是不是以为陛下在欺负我啊?” 小灰灰:“嗷嗷嗷呜!嗷呜!” 李谌:“……” 刘觞把小灰灰抱起来,亲了亲小灰灰的耳朵,道:“乖儿子,阿爹没事儿,你另外一个阿爹不是在欺负我,你还太小了,不懂的。” 李谌无奈的揉着额角道:“阿觞,你还亲这个小畜生!” 刘觞道:“你怎么能叫儿子是小畜生呢?” 小灰灰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反正肯定知道刘觞在维护自己,两只小爪子抱着刘觞的胳膊,小脑袋蹭着刘觞的胸口,拿余光扒拉着李谌,那小眼神十足耐人寻味。 李谌:“……”小畜生在跟朕示威? 李谌被打扰了好事,一会子燕饮便要开始,也来不及做什么其他的了,只好道:“那阿觞哥哥给谌儿更衣。” 刘觞笑眯眯搓着掌心:“好啊。” 刘觞给李谌更衣,退下介胄换上天子的常服,小灰灰就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好像防止李谌再欺负它阿爹一般。 宴席在营地的空场上举办,本来便是狩猎,一切都按照行军扎营来处置,众人围着篝火,宫人们将狩猎而来的食物端上来,全都是豪爽的烤肉。 因着宴席人多,小灰灰怕生的厉害,一直缩在刘觞的怀里,还有些瑟瑟发抖,完美诠释了人菜瘾又大这句话,虽然害怕,却好奇的探着头往外看,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眨巴着。 “小郭将军!” 郭郁臣听到刘觞的唤声,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那小狼崽子,道:“这就是宣徽使救下的那头小狼罢?” 刘觞举着小灰灰给他看:“可爱吧?” 郭郁臣伸手逗了它两下:“这小狼崽子胆子当真是小,也不知以后养不养的熟。” 刘觞自豪的道:“小郭将军,你放心吧,绝对养的熟,方才小灰灰还不为强权,忠心护主呢!” 郭郁臣纳闷的道:“不畏强权?忠心护主?” 面对天子大吼大叫,还用脑袋去拱李谌,的确是不畏强权了。 刘觞炫耀了自己的新儿子,奇怪的道:“咦?阿爹呢?平日里小郭将军不是与阿爹形影不离的吗?” 说起这个,郭郁臣脸色有些阴沉,向侧面看了看,刘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阿爹刘光正在与人攀谈。 对方笑容温和又憨厚,看起来十足没有城府心机,妥妥一个傻大个儿,可不是契丹特使耶律延木么? 刘觞恍然大悟:“小郭将军,你是吃味儿了?” 郭郁臣磕磕绊绊的道:“没、没有。” 刘觞笑道:“嘴很硬嘛!小郭将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会子宴席上,会有咱们大唐的武士和契丹武士比武的环节,本来预定的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比武,要不然……你去把陆品先换下来?” 郭郁臣的眼睛稍微亮堂了一下,但很快便道:“这样……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刘觞道:“左右是比武,赢得了契丹使团便好,再者说了,小郭将军的武艺,定然不会给咱们大唐丢人的,还能……在我阿爹面前表现表现。” 果然,宴席上的助兴节目,便是双方武士比武,既可以助兴,又可以彰显国威。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方武士走上演武场,刘光惊讶的道:“怎么不是陆少将军?竟是郭郁臣?” 那代表大唐武士的,乃是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并不是提前预定的陆品先。 刘觞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今日狩猎有些疲惫,便换了小郭将军,阿爹,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小郭将军可是为了阿爹才上台比试的。” 郭郁臣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但凡是出头现弄的事情,他都不喜欢,所以今日比武预定的本不是他。 但就在方才,郭郁臣心中有些吃味儿,头脑一热,竟报名了比武。 刘光无奈的摇摇头,道:“真是胡闹。” 他虽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头有一些欢心,郭郁臣今日比武,全是为了能让自己这个枢密使多看他一眼。 契丹使团参加比武的武士,本身是一个士兵,但如今大唐换成了神策军大将军,位列二品,官位颇大,契丹使团也立刻便换了人选。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席间走出来,道:“郭将军,耶律领教!” 竟是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的身形比郭郁臣还要高大一些,声如洪钟,只是单单站在演武场上,便有不一样的压迫感。 郭郁臣眯起眼目,来的正好,若是自能在演武场上击败耶律延木,那么枢密使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罢…… 双方作礼,比试立刻开始,为了两方和气,今日比武用的都是特制的木剑,不会伤人。 当—— 木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小灰灰吓得缩了缩小脑袋,把脑袋藏在刘觞宽大的袖袍下面,时不时往外看两眼。 耶律延木一出手,李谌立刻蹙起眉头,刘觞低声道:“陛下,看出什么眉目没有?很厉害吗?” 虽然李谌不想承认,但是耶律延木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憨厚,他的武艺迅捷狠戾,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正如刘觞所想,能爬到迭剌部夷离堇这个位置,绝非常人。 二人交锋,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嘭!”一声巨响,二人的木剑竟然同时折断。 耶律延木向后跃了两步,与郭郁臣拉开一段距离,拱手笑道:“是郭将军赢了,耶律甘拜下风。” 耶律延木并没有什么下风的态势,不过主动站出来认输,宴席还是和和气气的。 郭郁臣拱手道:“承让。” 他说罢,转身走下台来。 刘觞抱着小灰灰跑过来:“小郭将军好厉害!阿爹阿爹,你也夸夸小郭将军。” 枢密使刘光一同走过来,凝视着郭郁臣,突然道:“你受伤了?” 刘觞惊讶:“小郭将军受伤了?” 郭郁臣摇头,赶紧把手背在身后,他的这个动作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刘光蹙眉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郭郁臣没有法子,只好把手掌摊开,刘光却道:“另外一手。” 郭郁臣这会没辙了,将两只手都摊开,他的右手手心赫然一道血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小灰灰闻到了血腥味,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不停的在刘觞怀里挣蹦着,“嗷呜嗷呜”的低声吼叫。 郭郁臣解释道:“其实没事,方才不小心震裂了虎口罢了。” 刘觞仔细回忆了一下,郭郁臣与耶律延木几次交锋,难道就是那时候被耶律延木震裂了虎口?手心里血迹弥漫,甚至还顺着手肘往下流。 刘光没好气的道:“跟我走。” “哦……”郭郁臣仿佛受气包一样站起来,低声道:“枢密使要带郁臣去何处?” 刘光淡淡的道:“把大将军卖了。” “啊?”郭郁臣迷茫。 刘光叹气道:“给你包扎。” 郭郁臣傻笑了一声,道:“多谢枢密使。” 刘觞低声对郭郁臣嘱咐道:“小郭将军,一会儿包扎的时候,你便多喊几声痛,要枢密使吹吹。” “这……”郭郁臣迟疑道:“这点子小伤,其实也不是很痛。” “笨!”刘觞恨铁不成钢:“一定要喊痛,让枢密使吹吹,记住就行了。” 郭郁臣受教的点点头,老老实实跟着刘光离开了。 耶律延木回了席位,笑道:“大唐的武士,果然不同凡响,耶律输得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李谌没什么诚意的道:“耶律特使实在是谬赞了,像是郭将军这样的武士,在我们大唐,虽然并非很常见,但亦不少,所以耶律特使实在谬赞了。” 李谌这炫耀的语气,差点糊耶律延木一脸。 耶律延木还是那副憨厚的笑脸,也不冷场,恭维的接口道:“大唐人才济济,耶律能来中原走这么一遭,真是大开眼界,不枉此行啊!” 他说罢了,又拱手道:“其实今日,外臣还有一些礼物想要送给陛下,中原有句话叫做宝刀送英雄。陛下如此钟爱狩猎,且天赋惊人,外臣这里有一些猎犬,都是经过精心调教驯养的,还请陛下笑纳,不要嫌弃。” 李谌本想拒绝耶律延木,不想给他这个面子的,不就是好猎犬么?中原也都是好猎犬,但话还未出口,看到那几只猎犬之时,登时没了嗓音,确实……很好啊。 契丹使者牵着猎犬走出来,每一条猎犬都戴了钢嚼子,身形威武不比狼小,高大威猛,双目有神,凶猛挂相。 猎犬被牵出来,立刻发现了宴席上有猎物,朝着小灰灰的方向猛吠,不停的怒吼,牵着绳子的契丹使者差点被带一个跟头,几乎拽不住。 “嗷呜!!!”小灰灰吓得一个激灵,脑袋使劲扎在刘觞怀里,小屁股撅着,尾巴直愣愣的翘着,浑身的毛儿都炸开了,抖得好像筛糠一样。 刘觞赶紧把儿子护在怀里,道:“快把猎犬牵好。” “是是!”契丹使者使劲拽着猎犬,但猎犬凶猛异常,还是不停狂吠。 耶律延木站起身来,走到跟前,做了几个手势,那几头猎犬突然消停下来,也不叫唤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瞬间变得乖顺无比。 耶律延木笑道:“惊扰了宣徽使,这几头猎犬乖巧得很,只要少加训教,十足的听话。” 李谌越看越是眼馋,咳嗽了一声道:“有劳耶律特使费心了。” “陛下能够接受,是外臣的幸事。” 李谌转头对鱼之舟道:“让人将猎犬牵走,好生驯养。” “是,陛下。” 李谌虽然接受了礼物,但是不代表他看耶律延木顺眼,一码归一码,收了猎犬之后,还是怎么看耶律延木怎么不顺心。 耶律延木恭维完李谌,又开始去恭维刘觞,果然是面面俱到,给刘觞亲自倒酒:“宣徽使,外臣敬您一杯。” 刘觞只是稍微抿了一口,道:“耶律特使太客气了。” 耶律延木收敛目光,眯了眯眼目,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手腕一转,“啊呀”了一声,手中的酒杯一歪,连同酒水一起全都洒在了刘觞身上。 “啊……”刘觞惊呼了一声,连忙低头去蹭自己的绣裳,但酒杯不小,酒水也是满满一杯,刘觞的绣裳湿了很多,尤其是泼洒的位置十足扎眼,尴尬非常。 “对不住对不住!”耶律延木赔罪道:“是耶律不胜酒力,一时没有拿稳,还请宣徽使恕罪。” “无妨。”刘觞也不能因为一杯酒就和耶律延木撕开脸皮,道:“没事的,本使去换一件衣裳,便少陪了。” 耶律延木道:“着实是对不住,要不然……耶律陪同宣徽使去换衣裳罢?” “不必不必。”刘觞道:“都是小事儿,本使自己去便可,不劳烦特使大人了。” 耶律延木也没有强求,眼看着刘觞转身离开,进了营帐,不由眯起眼目,将空掉的酒杯放在案几上,也离开了宴席,尾随上刘觞,往营帐而去。 李谌喝了两杯敬酒,转头一看,发现刘觞不见了,便道:“鱼之舟,看到宣徽使没有?” 鱼之舟回话道:“方才耶律特使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宣徽使身上,宣徽使回营帐去换衣袍了。” 李谌蹙眉,不小心?耶律延木不像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之人,他环视宴席去寻找耶律延木,果然,没看到耶律延木的身影,当即便坐不住了,起身往刘觞下榻的营帐而去。 李谌来到刘觞的营帐附近,便看到一个黑衣人影,那人影躲在营帐的角落,匕首撕开了营帐的一个边角,刚好可以从边角偷窥进去,那黑影正是在往里偷看! 这里是刘觞的营帐,那黑影偷看的必然也是刘觞无疑,李谌想到鱼之舟方才的话,刘觞的衣裳湿了,此时正在换衣裳,当即脑海中轰隆一声,那这黑影岂不是在偷看阿觞更衣? 李谌的火气瞬间冲上头顶,一步踏上去,啪出手去扣黑影的肩膀。 那黑影虽然背对着李谌,但是动作快极,仿佛生了后眼一般,猛地一缩肩膀,让开一步,李谌这一抓立时抓空。 黑影蒙着脸,看不出是谁,也不恋战,不想与李谌纠缠,转身边走,李谌冷喝:“想跑?!” 李谌追上去,欲要去抓黑影,黑影振臂躲闪,反手一挡,李谌去抓的手掌立刻改变,狠狠一拳打在对方的手臂上。 “嗬……”那黑影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拳,别看李谌年轻,臂力却异常惊人,打得黑影后退两步,一下撞在营帐上。 李谌听着他痛呼皱了皱眉,这声音何其耳熟?黑影不敢再纠缠,拔身展开轻功,瞬间逃窜开来。 “给朕站住!”李谌朗声道:“有刺客!” 营地中的神策军立刻被惊动,反应迅速,趁着那黑影追上去。 刘觞在营帐中换衣裳,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打起帐帘子往外看,道:“发生什么了?” 李谌本想追上去,与神策军一起去追偷窥刘觞更衣的贼子,但眼看着刘觞走了出来,他的衣裳还没穿完,虽不算暴露,但没有着外衣,脖颈的地方露出一片暧昧旖旎的红痕而不自知。 李谌当即顿住脚步,转回来,推着刘觞走进营帐,以免被旁人看了去。 “陛下,怎么回事?”刘觞道:“我好像听到有刺客?” 李谌道:“无错,就是刺客,一个孟浪的贼子,竟偷看阿觞你更衣。” 刘觞迷茫的眨眼:“谁家刺客这么重口啊?” 李谌回忆着对方的招式路数,那黑影有意隐瞒自己的武艺,生怕被人看出来,但他那一声痛呼完全出自下意识。 李谌幽幽的道:“他的声音……让朕想到了一个面目可憎之人。” 刘觞好奇的追问:“谁?” 李谌恶狠狠的道:“耶律延木。”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一个新的预收文~欢迎小天使们去收藏一下~ 沙雕快穿小甜文《今天也要开心呦![快穿]》 文案: 颜开心是天庭里的一个小神仙,法术平平根骨无奇,但只要他叹气就会招惹来旁人的不幸。 问:颜开心今天又叹气了吗? 于是…… 太上老君一口气吃了八颗通便仙丹还在便秘。 齐天大圣被一颗蟠桃硌碎了大门牙。 金乌一不留神把鸟粪掉进了孟婆汤里…… * 某日,颜开心准备下凡历劫N世,众神仙为了不让他胡乱叹气为祸人间,每人给他准备了一件礼物,确保颜开心每天开开心心。 比如…… 富可敌国的钱财, 举世无双的美貌, 绝顶聪明的智慧, 孰料…… 第一世: 哎,钱多到花不完。 第二世: 哎,美貌是原罪。 第三世: 哎,天才的孤独与寂寞。 沙雕快穿小甜文,1V1 颜开心双重人格,自攻自受 颜折VS颜开心 心狠手辣偏执疯狗攻VS茶里茶气忧郁小白花受 第107章 失散多年的弟弟 刘光带着郭郁臣离开篝火空场, 回到营帐之中,拿出一个小药囊来,放在案几上, 道:“过来坐。” 郭郁臣走过去, 坐在刘光身边,奇怪的道:“枢密使,你的营帐中怎么还背着药囊?” 刘光顺口道:“来猎苑春狩, 难免遇到受伤的情况, 便备着了。” 郭郁臣笑道:“枢密使,你是给郁臣准备的么?” 刘光一愣,辩解道:“为何是与你准备的, 就不能是给本使自己个儿准备的?” 郭郁臣道:“可是枢密使不去打猎,又如何会在猎场受伤呢?” 刘光心里唾弃自己,一定总是与这个呆子日日处在一地, 因此自己也变得呆傻起来, 找到的是什么借口, 竟被郭郁臣给戳穿了。 刘光板着脸道:“还上药不上?” “上!上!”郭郁臣把手凑过去,道:“有劳枢密使了。” 刘光先用伤布给他将手心里的血迹擦拭干净,郭郁臣本是忍着疼痛的, 但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刘觞的话,不由悄悄瞥了一眼刘光, 随即…… “嘶……” 刘光擦拭血迹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道:“疼了?” “有一点……”郭郁臣有些紧张, 磕磕绊绊的道:“就……就有一点。” 刘光道:“那我轻一些。” 说着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郭郁臣一看这场面, 心头登时发热, 有一种想要亲吻刘光的冲动,他慢慢探头过去,一点点靠近刘光,哪知这个时候刘光竟然抬起头来,咚一声,二人撞了一个正着。 “嘶!”刘光捂着额头痛呼。 “对、对不住!”郭郁臣连忙道歉,道:“我……我撞疼你了?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想偷偷亲一下枢密使。 郭郁臣这话也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的,最后挠了挠后脑勺,刘光无奈的道:“大将军,你今日有些不同,可是有什么事儿,直说罢。” 郭郁臣更是支支吾吾,他没有什么事儿,完全是想着刘觞的话,想方设法的让枢密使给自己吹吹,但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太矫情,太奇怪了,实在说不出口。 刘光挑眉,半开玩笑的道:“怎么,难道是大将军觉得疼痛,想要本使给你吹吹?” “没、没错!”郭郁臣鼓起勇气,接口迅速。 刘光一愣,他只是开玩笑的,平日里若是自己这般开玩笑,那呆子一定会满脸通红,十足的不好意思,哪知道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郭郁臣把手伸过去,道:“枢密使,请……请你帮我吹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刘光更是怔愣,看着大义凛然,一脸决绝的郭郁臣。 “噗嗤……”刘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不住!”郭郁臣又慌了,低声道:“是郁臣偏颇了,郁臣先告退了!” 他说着要走,却被刘光一把拉住,轻笑一声,幽幽的道:“大将军不是想让本使给你吹吹么?这么就走了?” 他说着,双手撑着案几慢慢靠过去,倾身来到郭郁臣唇边,在他的唇边轻轻的呵了一口热气。 郭郁臣呼吸陡然凝滞,磕磕巴巴的道:“是吹、吹伤口。” “哦?”刘光道:“那吹这里不好么?” 郭郁臣的喉咙发紧,突然一把抱住刘光,沙哑的道:“枢密使,我想……” 他的话说到此处,突听外面传来“刺客!!有刺客!”的声音,连忙一把松开刘光,心脏还在砰砰猛跳。 郭郁臣噌的站起来道:“我去抓刺客!”说罢,一溜烟跑了。 刘光忍着笑意,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呆子,有趣儿的紧呢。 “耶律延木?”刘觞震惊的道:“怎么会是耶律特使?陛下你的意思是……耶律特使偷看我换衣服?” 李谌的脸色黑压压:“方才朕伤到了他的手臂,是不是耶律延木,一验便知!” 他说着走出营帐来到营地的空场,因为刺客的事情,空场上聚集了许多人,包括契丹的使者,耶律延木也在其中。 李谌眯着眼睛走过去,多看了一眼耶律延木,幽幽的道:“有刺客混入了营地,意图行刺于朕,幸而朕的武艺高强,将那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众臣赶紧山呼:“陛下英明!” 刘觞:“……” 李谌又道:“春狩营地的防守如此严密,那刺客来去自如,朕以为……他如今不可能离开营地,必然还混在人群之中。” “什么?刺客混在人群之中?” “那怕是自己人?” “谁说的?也有可能是契丹人。” “嘘——你这是挑拨邦交,小声一些!” 李谌继续道:“朕方才与刺客交手,那刺客虽然逃跑,但是他的手臂被朕打伤,既然如此,诸位将手臂袒露出来,朕一看便知。” 羣臣都没什么意见,毕竟只是袒露手臂而已,又不是袒露胸口,当即一个个撩开袖子,露出自己的双臂。 李谌认定了那偷看刘觞更衣之人必然就是耶律延木,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人,而是走到耶律延木跟前,道:“耶律特使,虽然你们乃是远道而来的使者,但是今日营地里混入了刺客,若是刺客不除,各位使者也唯恐会受到袭击,因此……还请各位特使袒露手臂。” 遥辇氏立刻道:“这有什么难的,既然是天子的命令,我们使团也没有道理例外。” 他说着,立刻撩起袖子,露出自己两条白皙细腻的手臂,将两条柔若无骨的手臂在李谌面前不停的摆弄,不像是验伤,反而像是卖弄风情。 刘觞实在看不下去了,道:“遥辇特使,可以了!” 遥辇氏风情万种的看向李谌,轻声道:“陛下,可以了么?” 刘觞气得险些翻白眼,这个遥辇氏真是完全不避讳,明晃晃的勾引天子,以为自己长得很漂亮么?一个男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小奶狗天子就是喜欢我这样不漂亮的! 没错,就是喜欢我这样超级爷们,有安全感的……太监! 李谌的确没有多看遥辇氏一眼,任由他的手臂像章鱼须子一样晃来晃去,毕竟李谌的目的是验伤耶律延木。 “耶律特使,”李谌道:“还请袒露手臂,怎么?耶律特使为何迟迟不动,难道心里有什么鬼么?” 耶律延木脾性特别好,当即撩开自己的袖子。 “嗬——” “有伤!” “是他!刺客竟然是耶律特使?” 耶律延木的手臂上,赫然一块巨大的瘀伤,一看就知道伤的很严重,若是再重一些,或许手臂便要断了。 李谌眯起眼目,心想果然是他,朕听的没错!这个耶律延木包藏祸心,竟然偷看阿觞换衣裳。 不等李谌开口,耶律延木道:“陛下,外臣的手臂上的确有伤,但外臣并非刺客,这伤口乃是下午狩猎之时,不小心撞在树干上,被撞伤所致,若是天子不信,大可以问问外臣的从者,或者猎场的官员,猎场的官员应该也看到了。” 猎场的官员乃是大唐的官员,赶紧上前道:“回禀陛下,下午之时,下臣的确看到耶律特使的手臂撞在了树干上。” 耶律延木一笑道:“事情便是如此。” 李谌:“……” 李谌没想到,当场抓奸,竟然还能叫耶律延木给糊弄过去,这人果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憨厚,实际里心机城府颇重。最主要的是,李谌敢肯定,他对刘觞别有用心,绝对不简单。 刘觞走上前去,打圆场道:“既然是一场误会,耶律特使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耶律延木拱手道:“宣徽使言重了,既然是误会,耶律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呢?” 李谌甚是不甘心,刘觞偷偷拽了拽他的袖摆,低声道:“陛下,今日便算了,那可是使团,不要影响邦交。” 李谌虽不甘心,但只好借着刘觞这个台阶往下走,道:“原是误会一场,那各位幸饮,朕不胜酒力,便先去歇息了。” 李谌回身便走,进入了营帐,刘觞跟上来。 “分明便是那个耶律延木!”李谌不忿的道:“他竟然与朕装起来了?” 刘觞道:“陛下,不要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影响了邦交。” “怎么会是小事?”李谌反驳道:“阿觞都被看光了。”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放心,我还没换衣裳呢,你看看,还湿着呢!” 李谌这才松了口气,道:“幸亏阿觞没有被那个耶律延木看光,朕给你更衣。” 李谌本要给他换衣裳,刘觞却笑眯眯的道:“陛下,都这么夜了,还更衣什么?不如咱们……嘿嘿嘿!” 刘觞蹙着掌心,一副要嫖了李谌的模样,李谌挑了挑眉:“看来阿觞对朕图谋不轨已久。” 刘觞点头如捣蒜,催促道:“陛下,快点快点!” 李谌道:“明日还有狩猎,你确定?若是身子吃不消,朕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刘觞大义凛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谌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道:“阿觞,想要让朕伏侍你,就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刘觞十分急切,美色当前,这个美色还不着急,气的他道:“什么条件,快说。” 李谌一笑:“朕不喜欢那个耶律延木,你以后都离他远一些。” 刘觞有些为难:“可是耶律特使是契丹使者啊,契丹使团一日在长安,便一日会与我产生交集,这还能怎么躲避?” “不管!”李谌赌气道:“朕不管!就是不管!阿觞哥哥你说答应不答应罢?” 刘觞:“……”闹孩子脾性……好可爱啊! 刘觞色令智昏,立刻点头如捣蒜:“答应!我答应!” “当真?”李谌轻声道:“阿觞哥哥真的答应谌儿?要说到做到。” “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刘觞道:“以后就算是耶律延木倒贴过来,我也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可以了吧谌儿?” “嗯!”李谌欢心了,笑得十足甜蜜,亲了亲刘觞的嘴唇,仿佛一只啄木鸟:“阿觞哥哥待谌儿真好,那接下来……谌儿也要待阿觞哥哥极好极好,会让阿觞哥哥宾至如归的。” 刘觞:“……”小奶狗新学了好多词儿呢,再过些日子,怕是自己也吃不消了! 第二日还有春狩,刘觞险些没起来,他撑着老腰,腰酸背疼的爬起来,感叹道:“年轻人就是厉害,差点把我折腾死。” 李谌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戎装,神清气爽,正在对着镜鉴正自己的头盔,道:“阿觞哥哥便是平日里不习武的缘故,以后谌儿带你习武,你便不会如此疲惫了。” 刘觞拒绝道:“才不要,习武还要早起,我才不早起。” 李谌转头走过来,亲自给他披上罩衫,在刘觞耳边道:“其实也不错,谌儿就是喜欢看到阿觞哥哥,被谌儿折腾到不堪的模样,甚至美味。” 不、不堪?!刘觞的面颊嘭的通红,仿佛开锅的沸水,道:“谁不堪了!” 二人亲昵了一阵,这才离开了御营,春狩准备的差不都了,大唐的武将,还有契丹使者都已经来到猎场。 李谌跨上马被,对刘觞道:“阿觞哥哥,记得昨儿个答应谌儿的话,让耶律延木有多严滚多远。” 刘觞:“……”小奶狗还记得呢? 新的一轮春狩开始,耶律延木果然朝着刘觞而来,笑道:“宣徽使,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仿佛被狗追一样,大喊着:“哎呀!程三公子,陆少将军,咱们一起狩猎吧!” 耶律延木没能和刘觞一组,看到刘觞火烧屁股的模样,识趣的没有追过去,此时李谌策马而来,笑得春风得意,对耶律延木昂了昂下巴,道:“耶律特使,敢不敢与朕比试一番?” 耶律延木十分恭敬:“外臣怎么敢于陛下争锋呢?” 李谌冷笑一声:“是不敢么?可你做过的事儿,已然不少,不差这一件。” 耶律延木哪里能感受不到李谌的敌意,还是好脾性的笑道:“既然天子有命,耶律若是推辞,唯恐扫了天子的雅兴。” 李胜纠缠住耶律延木,让他没空去找刘觞,刘觞凑到程熙之与陆品先中间,他骑马的功夫不是很好,这马匹很不听话,非要钻到程熙之与陆品先之间,仿佛一个超大的电灯泡。 程熙之压低了声音道:“宣徽使,你过来凑什么热闹,你就不能……不能去那边嘛!” 刘觞干笑一声:“不好意思啊程三公子,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亲亲我我。” “谁、谁亲亲我我?”程熙之反驳。 刘觞拍了拍马匹:“可是他不听话啊,这马怎么一直打晃?还蛇形前进?” 程熙之无奈的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刘觞炫耀的将小灰灰举起来,完美的狮子王举法:“隆重的与二位介绍一些,这是本使的儿子。” 程熙之:“……” 程熙之反驳道:“这是一只狼!你抱着一只狼,你的马能不受惊吗?你还怪他蛇形前进?” 刘觞:“……是这样吗?” 小灰灰:“嗷呜?” 程熙之嫌弃死了刘觞,道:“你去那边儿。” 刘觞碍眼的道:“程小三,你变了,你以前总是缠着本使的,现在却如此嫌弃本使,难道本使没有陆少将军好么?” 程熙之脸上一红,结结巴巴的道:“宣徽使你、你又不会狩猎,影响我……我的分数,再者说了,谁以前总喜欢缠着你,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说着,赶紧对陆品先道:“你别听他瞎说。” 陆品先一笑,笑容很是温柔道:“程三公子,咱们去那边罢,方才陆某看到一个白影,应该是兔子,三公子不是一直想要养兔子么?” 程熙之还未说完,刘觞眼睛晶亮,抱着小灰灰道:“兔子诶,儿子,你喜不喜欢兔子?阿爹最喜欢吃兔兔了!” 程熙之一脸嫌弃:“你这个坏蛋,兔子那么可人,你为何要食兔子?” 刘觞理直气壮的道:“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不吃兔兔!你知道兔兔有多好吃么?跳水兔肉,辣卤兔头!绝了!” “啊啊啊——”程熙之立刻双手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你不许吃,就是不许吃!” 刘觞:“……” 小灰灰:“嗷呜?” 陆品先无奈的道:“好了,宣徽使不要闹程三公子了,咱们去那边走走罢。” 程熙之低声道:“你别跟过来,别跟过来。” 刘觞心里想着,我偏不,我的谌儿在比赛春狩,我实在没事儿干,当然要“插足”了,怎么能让程小三和陆少将军亲亲我我的虐狗?我可不吃狗粮。 刘觞也压低了声音道:“三公子,我可是为你好,你现在满脸都写着爱慕陆少将军。” “怎么、怎么会?!”程熙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么?呸,我才没有,谁爱慕他,你别瞎说。” “你看看,否定三连都出来了,”刘觞道:“狩猎场人多眼杂,不只是朝中的羣臣,还有契丹使者,若是被他们发现你的爱慕心思,指不定要做什么文章呢?本使也是为了你与陆少将军好,我与你们一处,也能帮你们打掩护不是么?” 小灰灰虽然听不懂,但一副觉得爹爹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使劲“嗷呜嗷呜”了两声,仿佛在应和。 程熙之信了他的邪,妥协道:“那……好罢。” 刘觞心里笑开了花儿,程小三好好忽悠哦,真可爱! 前面有许多兔子,程熙之一直想要养一只雪白的兔子,今日正好捉一只来,三个人便驱马而去。 小灰灰一直老老实实的窝在刘觞怀里,说实在的,它胆子太小了,甚至比猎犬的胆子还小,猎犬见到了猎物知道追上去,小灰灰却吓得调头便跑,扎回刘觞怀里。 刘觞笑得前仰后合:“儿子,你可是狼啊,要大胆一些!去吧,去玩罢!” 刘觞把小灰灰放在地上,指着前面的白影道:“看,小兔兔,儿子,去抓小兔兔!” 小灰灰有些犹豫,一步三晃,跑上去几步,小兔兔一动,倒是把它给吓到了,两只尖尖的狼耳朵拼命抖动,害怕的趴在头上,夹着尾巴就跑了回来。 “哈哈哈哈!”程熙之大笑:“什么狼啊,你这是一只小狗子罢!” 程熙之大笑不已,笑的前仰后合,小灰灰受惊,朝着他们快速跑来,哪知道程熙之的马匹看到一只狼崽子撒腿跑过来,登时也受惊,一声长鸣,尥蹶子疯狂踢腿。 “啊!”程熙之没有防备,被直接甩了下去。 “熙之,当心!”陆品先一个翻身跃下马背,一把搂住程熙之,将他抱在怀里,没有让他摔在地上。 程熙之被甩下马背,虽他现在只是一个户部的文官,但好歹也是一方节度使之子,丢人可算是丢大发了。 “你这坏马!”程熙之气急败坏。 不等他去拽马匹,马匹受惊严重,还在疯狂踢腿,而小灰灰胆子本就小,小小的身躯被尥蹶子的尘土掩盖,更是害怕,慌不择路的乱窜,于是马匹更加受惊,于是小灰灰也更加害怕,形成了死循环。 程熙之的马匹受惊如此严重,旁边的马匹也开始躁动起来,也不知道为何受惊,但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一匹两匹三匹都如此,一时间混乱起来。 刘觞牵着马缰绳,马匹不断挣扎,一下甩开刘觞的手,慌不择路的乱撞。 “宣徽使!” “当心!” “阿觞!” 李谌与耶律延木竞争狩猎,正好也在附近,听到马匹的嘶鸣声过来看看,哪知道便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 刘觞的马匹受惊,撞向刘觞,李谌立刻拔身而起,要去营救刘觞,哪知道先一步的耶律延木动作更快,因着距离近,一下子扑上去,将刘觞抱了一个满怀,带着刘觞扑倒在地,用自己的手臂护住刘觞的后脑和后背。 李谌眼睛一眯,来不及吃醋,眼看着马匹的蹄子踏向他们,立刻上前,跃身骑在马背上,使劲拽住缰绳喝马。 躁动的马匹终于停息下来,李谌立刻翻身下马:“阿觞!” 刘觞一头一脸都是土,他被扑在地上,稍微撞了一下,头晕眼花的,但是万幸没有受伤。 李谌冲过来,将刘觞从地上拉起来,惊讶的道:“阿觞,你流血了!” 刘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没有伤口,抬头一看:“是耶律特使流血了!” 耶律延木将他扑倒,手背蹭到了地面,伤口灰扑扑,还夹杂着很多石头渣子,他不怎么在意的道:“无妨,倒是宣徽使,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磕到?你的脸上都是土……” 耶律延木下意识想要触碰刘觞的面颊,李谌动作更快,一把挡开耶律延木的手,道:“耶律特使受伤了,还是赶紧让御医治疗伤口罢。” 耶律延木缩回手来,也没多说,点点头。 “陛下!”遥辇氏跑过来,揪住李谌的袖袍,十分激动的道:“多谢陛下,若方才不是陛下,我此时怕已经被烈马所伤,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 李谌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救过遥辇氏,或许遥辇氏方才就在旁边,但方才情势紧急,李谌也没有注意。 遥辇氏揪着李谌的袖袍:“遥辇真的是无以为报,陛下……” 刘觞死死盯着遥辇氏的手,只觉得碍眼的厉害,他分明就是找机会触碰小奶狗,方才刘觞根本不记得遥辇氏在旁边,李谌哪里是为了救他?说的好像英雄救美似的,就算是英雄救美,救的也是自己啊。 小灰灰做了坏事,蔫头耷拉脑,一脸灰扑扑的跑回来,挨着刘觞小腿,藏在他后面,探头探脑的盯着李谌,似乎很害怕李谌。 李谌指着它道:“你这个小畜生,就是会惹事儿。” 小灰灰:“……嗷呜嗷呜。” 好一个委屈的小模样。 因着发生了意外,众人回到营地之中,耶律延木被带去医治。 刘觞回了营帐,将灰扑扑的衣裳换下来,又给小灰灰洗了洗,这才走出来。 “去哪里?”李谌正好也洗漱完毕,拦住刘觞。 刘觞道:“陛下,耶律特使受了伤,我怎么也应该去探望一下吧?” 李谌不欢心的道:“你答应朕,让耶律延木有多远滚多远的。” 刘觞为难道:“这次是意外,也不是我主动去接近耶律特使的,完全是事出有因。耶律特使因为马匹受惊受了伤,我若是不去探望,是不是显得咱们大唐有失风度?” 李谌挑眉:“有失风度?那既然如此,朕身为大唐之主,亲自去探望耶律特使好了,阿觞你便不要去了。” 刘觞想了想,也没强求,既然天子亲自去,好像也说得过去,自己还省事儿呢,就不必去了。 “好!”刘觞道:“那谌儿替我去。” 李谌的脾性瞬间安抚下来,知道刘觞并不在意心疼耶律延木,便安心了,道:“那阿觞乖乖在御营中等着朕,朕去去就来。” 刘觞点头如捣蒜,一副乖巧的模样:“嗯嗯,知道了,陛下快去吧!” 李谌见他如此乖巧,心头酥酥麻麻的,趁人不注意,低头在他唇上啃了一下,这才大步离开,去看望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的伤口并不深,都是磋伤,问题在于伤口里染了很多沙土,清理起来不是很方便,还容易感染。 崔岑给耶律延木仔细的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包扎好的时候,李谌正好走了进来,道:“耶律特使的伤情如何?” 崔岑站起来回话道:“回陛下,特使的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已然处理干净,将养两三日便好。” “那便好。”李谌点点头。 耶律延木侧头看了一眼,好像在找什么人,李谌挑眉,得意的道:“耶律特使在找什么人?难道是宣徽使?” 耶律延木笑道:“并非,陛下或许看错了,外臣没有找什么人。” 李谌点点头:“如此甚好。耶律特使救下了宣徽使,宣徽使感激不尽,本想亲自来感谢特使的,不过朕以为……不如朕来亲自感谢特使。” “外臣惶恐。”耶律延木道。 李谌笑眯眯的道:“耶律特使,你救了宣徽使,好生将养,千万不要费神,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知会一声便是了。” “多谢陛下。”耶律延木道:“其实只是小伤,并没有什么太严重了,无需太多恩赐。” “那便好。”李谌本就是走走过场,便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便打扰耶律特使歇息了。” 李谌火速解决任务,离开了耶律延木的营帐,回到御营大帐,欣喜的道:“阿觞朕回……”来了。 人呢? 御营大帐里一个人也没有,空空如也,分明让刘觞在此处等着,哪知他竟然跑了? 李谌回想起来,刘觞乖巧点头,一副十足听话的模样,当时李谌完全被他乖顺的外表蒙蔽了,眼下仔细一想,如此乖巧的刘觞,有诈!难道偷偷去见耶律延木了?也不应该…… 刘觞的确没有回到御营大帐之中,而是抱着小灰灰去找陆品先。 “陆少将军!”刘觞走进陆品先的营帐,刚要说话,便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犹如连体婴儿。 “啊呀!”刘觞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指缝却露的很大:“陆少将军,程三公子,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程熙之羞耻的一把推开陆品先,脸色通红,道:“我不是程熙之!” 说罢,一溜烟飞快的冲出营帐,不见了。 刘觞:“……” 陆品先无奈的从榻上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袍。 刘觞调笑道:“陆少将军,你的嘴唇都被咬破了,程三公子好热情啊。” 陆品先挑眉:“宣徽使前来,不会是看热闹的罢?” “这倒不是。”刘觞道:“是有严肃正经的事情,想要问一问陆少将军。” “请讲。” 刘觞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这契丹使团的忌口,少将军可知晓?本使想问一问那个遥辇氏有什么忌口。” 陆品先帮助接待契丹使团,他生在幽州长在幽州,与契丹人打交道的时间很长,是最了解使团习性的。 陆品先想了想:“遥辇氏不能食辣。” “辣?”刘觞若有所思。 陆品先奇怪道:“不知宣徽使可是有什么事儿?” “没有没有!”刘觞使劲摇手:“没事了!” 刘觞离开陆品先的营帐,便往膳房而去,低声自言自语:“不能吃辣,那好啊,给你多加点辣!看你还来凑到小奶狗面前卖弄风骚!” 刘觞没有回御营大帐,并非是去找耶律延木,而是去找遥辇氏……的麻烦。 他进了膳房,膳房正在准备午膳,这年头辣味还是有限的,但是膳食酸甜苦辣咸自古以来就有,除了辣椒,还有很多辣味的东西,例如生姜,还有黄芥! 刘觞吩咐膳夫,在遥辇氏的菜肴里加入了大量的黄芥,这才施施然离开了膳房,等着看好戏去了。 刘觞回了御营大帐,李谌早就在等了,幽幽的道:“去哪了?” 刘觞脸不红心不跳,指着怀里的小灰灰,道:“它!都是儿子,到处乱跑,我去找它了。” 小灰灰歪头:“嗷呜?” 李谌将信将疑:“当真?” “自然了!”刘觞给李谌捏着肩膀,岔开话题道:“陛下狩猎一上午,肯定累了罢?歇息歇息。” 李谌很快沉浸在刘觞的温柔乡中,便也没有再追问。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李谌和刘觞一并子用膳,突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好辣!辣死我了!好辣——” “噗嗤!”刘觞忍不住偷笑,这声音如此矫揉造作,绝对是遥辇氏。 李谌奇怪的道:“这声音怎么那么像遥辇特使?朕记得他不食辣,膳房所做的菜色,也是没有辣口的。” 他说着,眯起眼目看着一侧的刘觞:“阿觞,是不是搞的鬼?” “我?”刘觞矢口否认:“没有啊。” 二人刚用完午膳,便听到“陛下——”的声音,有人哭着闯入御营大帐,是遥辇氏! 刘觞瞪眼一看,好家伙,也不知道膳夫放了多少黄芥,遥辇氏的嘴巴红彤彤的,眼睛也红彤彤的,辣得梨花带雨。 遥辇氏哭诉道:“陛下,你要给遥辇做主啊!” 他说着,指向刘觞:“遥辇也不知如何得罪了宣徽使,宣徽使竟如此歹毒,要害遥辇!” 刘觞挑眉道:“遥辇特使,何出此言呢?” 遥辇氏哭道:“宣徽使还不承认,遥辇的菜色一直是不用辣的,宣徽使今日去了膳房,特意吩咐膳夫给遥辇的菜色加辣,难道不是故意坑害遥辇么?” 刘觞夸张的捂嘴道:“什么?遥辇特使您不能食辣?哎呀,这是本使的偏颇,本使不知道啊,真真儿是不知情!本使一贯食辣,今日看到遥辇特使的菜色清汤寡水的,一点儿也不见颜色,因此才好心好意让膳房加了一些黄芥,遥辇特使,本使也是出于好心,不知者无怪,遥辇特使不会这么小心眼子吧?” “你……你……” 耶律延木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对遥辇氏道:“既然宣徽使不是故意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还不退下?” 遥辇氏气得浑身发抖,道:“他就是故意的!” 耶律延木呵斥道:“住口,不得无礼!” 遥辇氏虽然也是特使,还是可汗的弟弟,但是等级没有耶律延木高,加之耶律延木此时的面色凶狠,眼中透露着一股不可违逆的威严,遥辇氏吓了一哆嗦,只好退了下去。 耶律延木收敛了可怖的眼神,换上一张憨厚亲和的面孔,拱手道:“天子,宣徽使,都是误会,遥辇特使也是一时情急,若是有冲撞得罪之处,还望陛下与宣徽使海涵,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刘觞显然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的奸佞之相,道:“怎么会呢?遥辇特使一看便是年纪小,不懂事儿,而且初来中原,想必很多规矩也是不懂的,本使怎么可能与他一般计较呢?” 遥辇氏狠狠瞪了一眼刘觞,但也不敢开口争辩。 耶律延木道:“既然只是一个误会,那外臣便先退了,不打扰陛下歇息。” 耶律延木带着契丹使团退出去,李谌无奈的道:“阿觞,是不是你干的?” 刘觞挺胸抬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刘觞干的!” 李谌:“……” 李谌揉着额角:“你怎么比朕还要孩子气?竟在遥辇特使的菜色里加黄芥?” 刘觞理直气壮的叨念:“谁让他窥伺陛下呢。” 李谌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追问道:“阿觞,你说什么?”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我说,谁让他窥伺我家谌儿,他自找的。” 李谌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刘觞道:“笑什么?” 李谌道:“朕还以为……只有朕一个人吃味,原来阿觞亦是如此。” 刘觞梗着脖子道:“谁吃味?我才没有。” 李谌走过来,搂住他,轻声在他的耳边道:“阿觞哥哥为了谌儿吃味儿,谌儿好生欢心,你摸摸看,谌儿心跳都快了。” 他拉着刘觞的手,压在那肌肉流畅的胸膛上,刘觞忍不住感叹好胸啊,脸色微红的收回手来,道:“陛下准备准备,下午还有狩猎呢!” 说罢,赶紧闷头跑出了御营大帐。 李谌轻笑:“阿觞害羞的模样,也十足可人。” 刘觞从营帐出来,狠狠深吸了两口气,自己这“一把年纪”的,竟然被小奶狗给撩的面红耳赤,真真儿是丢人。 “宣徽使。” 刘觞走出来没多远,便听到有人唤自己,不需要回头,必然是契丹特使耶律延木,刘觞假装没听见,闷头往前走。 “宣徽使!”耶律延木孜孜不倦,大跨步来到刘觞面前,这回想要装作看不见也不行了。 刘觞干笑:“耶律特使,好巧啊,本使正思忖着要去感谢耶律特使呢。” “是么?”耶律延木好脾性的道:“那不如现在罢?正好耶律也有些话,想与宣徽使说说。” “现在?”刘觞迟疑。 耶律延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宣徽使若是觉得营帐不方便,篝火边也可以。”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刘觞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道:“请。” 二人坐在篝火边,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也不算是单独相处。 耶律延木盯着篝火:“其实耶律自从第一次见到宣徽使,便觉得宣徽使的长相,酷似耶律的母亲,因而总是想要多多亲近宣徽使,给宣徽使惹来了不少麻烦,耶律给宣徽使道歉。” “没有没有。”刘觞摆手道:“并不麻烦。” 耶律延木叹了口气:“不瞒宣徽使,耶律的母亲……许多年前便去世了。” 耶律延木似乎是想要找一个人拉家常,淡淡的道:“耶律生在迭剌部,母亲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婢女,生下了耶律与一个幼弟……” 生在耶律这样的贵胄之家,但是耶律延木的母亲身份地位都很低,没有母家撑腰,在这样的大家族中举步维艰。 “我小时候很贪玩……”耶律延木苦笑着回忆:“总是能被人抓住把柄,耶律还记得那年……” 小小年纪的耶律延木还不懂部族中的勾心斗角,他被人抓住,说耶律延木偷盗了夷离堇的东西,耶律延木根本没有偷盗,努力为自己分辨,但对方是夷离堇,位高权重,完全不理会耶律延木的分辨,最后…… 耶律延木幽幽的道:“原来他们便是看我母子三人不顺眼,觉得是耶律氏的耻辱,想要除去我们罢了,母亲为了保护我,活活被部族里的人打死了……” 他说着,看向小灰灰,轻声道:“就像这匹小狼崽子,害怕的躲在草丛里,看着自己的亲人赴死,却无能为力,甚至被吓得手脚不能动弹,脑袋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敢想……” 刘觞皱了皱眉,他不知耶律延木为何要与自己这个“外人”说这般私密而煽情的事情,为了避免尴尬,刘觞顺口道:“那……耶律特使的弟亲呢?” “他?”耶律延木抬起头来,将目光从噼啪乱响的篝火上移开,反而凝视着刘觞,若有所思的道:“幼弟被族人带走,扔进了野林中喂狼,这么多年来……我苟且偷生,就是为了找到他。”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李谌:魔镜啊魔镜,谁才是阿觞哥哥心中最可爱的小奶狗! 小灰灰:嗷呜?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湾竹泮 60瓶;进击的卤蛋君 11瓶;65300073 5瓶;努力努力再努力 2瓶 第108章 分手就分手! 耶律延木出生在迭剌部耶律氏中, 但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所以出生之后地位很低,甚至比不过一条猎犬。 那一年耶律延木家破人亡, 母亲为了维护耶律延木被活活打死, 而弟弟也被人带走,扔进了野林子中。 黑夜的野林,狼目的冷光阴森闪烁着, 时隐时现, 间或能听到野兽的号角声,就是这样的林子,弟弟被丢了进去, 耶律延木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耶律延木有的时候回想,若自己强大一些,也就不会被旁人欺辱, 母亲也便不会死, 弟亲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生死未卜。 因此耶律延木发誓, 自己一定要往上爬,爬到耶律氏的最高顶部,爬到迭剌部的最高顶部, 让自己站在万万人之上,那时候,再也没人可以欺负自己, 欺负自己的家人…… 耶律延木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我做到了……” 现在的耶律延木, 乃是迭剌部的夷离堇, 就连选拔可汗都要看他们迭剌部的眼色, 整个契丹部落, 都要为耶律延木马首是瞻。 耶律延木看向刘觞:“耶律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祈求弟亲还活着,耶律也可以顺利的寻到弟亲,一家团圆。” 刘觞点点头,公式化的安慰道:“耶律特使不必担心,老天爷肯定会感受到你的诚意,耶律特使与您的弟亲也一定会重逢的。” “是么。”耶律延木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刘觞,又道:“哦对了,耶律的弟亲,在被扔入林子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后背应该会留下一道伤疤。” 他说着,试探的看向刘觞,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刘觞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反应,还是和平时一样,点点头道:“既然有标志,那耶律特使应该方便寻找弟亲。” 耶律延木蹙了蹙眉,似乎并不满意刘觞的反应,道:“或许罢……” 耶律延木喃喃的道:“耶律亏欠了家人太多,这辈子,就是想要找到弟亲,把自己最好的,自己所有的,全都交给他,或许……或许能弥补这些年来的缺憾罢。” 啪嚓——!! 遥辇特使的营帐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刘觞侧头看了一眼,挑了挑眉,看来遥辇氏心里不痛快,但是明面上又不能找刘觞的不是,于是回去之后开始砸东西扎筏子了。 “岂有此理!!”遥辇氏狠狠将屏风推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可是可汗的弟亲!那个耶律延木!实在太不将我放在眼中!”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亲信在身边劝阻,但是没什么效果。 遥辇氏正在气头上:“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耶律氏的一个野种,竟然也爬到我的头顶上来?他是不是以为整个部落是他们耶律氏的?” “大人,这样的话您可千万不要说啊,可汗听到会……会不欢心的!” “难道这不是大实话么?迭剌部这些年太过嚣张了,尤其是耶律延木上位之后,他成为了夷离堇,迭剌部变得更是嚣张跋扈,已经骑到我的头上来,甚至骑到可汗的头上来!若是不除掉他,我心里过不去!” “嘘——大人,快噤声,小心被耶律延木听了去。” 遥辇氏冷声道:“耶律延木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大人,中原有句话,小不忍乱大谋,还请大人忍耐一时,只要……大人能够打动中原天子……” 亲信的话还未说完,遥辇氏已经愤恨的道:“打动?如何打动?这中原的天子难道是觉得我不漂亮?竟不多看一眼!是了,只要有那个刘觞在,就会坏事儿!依我看来,那中原天子对宣徽使很不一般,马惊之时,天子十分的紧张那个叫刘觞的,我必须要除掉刘觞才好!” “只是……”亲信道:“大人,您可不要忘了可汗的命令,这次出使大唐,咱们是带着任务的,若是贸然对宣徽使动手,还需会坏了可汗的大事儿。” 遥辇氏眯起眼睛道:“放心,不会坏了可汗的大事,耶律延木似乎也对刘觞的态度不同寻常,若是能除掉刘觞,一方面方便我接近中原的天子,另外一方面……也能让耶律延木不要这般嚣张!” 中午歇息了一阵,下午还有狩猎,众人准备好便从营地中出来。 刘觞为了不让李谌吃味儿,还是挤着和程熙之、陆品先一个组,努力的扮演一个特大号的移动电灯泡。 刘觞骑在马上,插在程熙之与陆品先中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道:“二位……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程熙之矢口否认道:“谁和他吵架,宣徽使,你会和一块石头吵架么?” 陆品先则是平静的道:“宣徽使多虑了,程三公子如此善解人意,陆某又怎么会与程三公子吵架呢?” “你!”程熙之指着陆品先道:“你是不是讽刺我?” “陆某何时讽刺过程三公子?难道三公子也知晓自己并非善解人意之人?这一点子上,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你!你!!”程熙之更是气愤,隔着刘觞挥舞着马鞭,作势要去打陆品先。 刘觞赶紧捂住自己的脑袋,道:“哎!小心小心啊,不要殃及池鱼,伤及无辜!” 程熙之扒拉着刘觞道:“你躲开!我今日必须教训教训这个混蛋!” 陆品先道:“为何陆某变成了混蛋,既然是无理的要求,陆某自然不会答应。” “你凭什么不答应?” “陆某凭什么要答应?” “我们不是……不是那种干系么?你凭什么不答应!” “那种干系是什么干系?便算是那种干系,陆某也没有答应的理由。” “你!陆、品、先!你找打!” 刘觞:“……” 刘觞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灰灰,道:“儿子,你听懂了吗?他们在说什么哑谜?” 小灰灰歪了歪头,露出迷茫的眼神:“嗷呜?” 刘觞叹气道:“阿爹也没听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程熙之与陆品先吵架之后,演变成了冷战,不搭理陆品先,而陆品先也不是话多的人,于是一路无话,空气也变得一片死寂。 刘觞又是左看一眼陆品先,右看一眼程熙之,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额……二位到底因何吵架,不如说给本使听听?” 程熙之抱臂冷笑:“哼!让他自己说!” 陆品先则是道:“陆某并不觉得因为这点子小事要吵架,所以还是程三公子说罢。” “什么?!小事!”程熙之炸毛道:“你觉得这是小事儿么?在你眼里,我的事情是不是都是小事?我看你根本不重视我!”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是如何因为一件事情,发散想到不重视这种事情上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瞎想了?”程熙之叉腰:“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陆品先淡淡的道:“程三公子知道便好。” “哎——等等!”刘觞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大喊着:“不要吵了——” 程熙之哼了一声,道:“谁愿意和他吵?” 刘觞对程熙之道:“程三公子,你跟我说,到底因着什么事情,陆少将军欺负了你去?” 陆品先抢先道:“陆某可不敢欺负三公子。” “你还说?!”程熙之直接忽略了刘觞,跨过刘觞要和陆品先吵架。 刘觞连忙拦住程熙之,道:“三公子三公子!跟我说,跟我说,不要搭理陆少将军。” “是了,”程熙之横愣着陆品先:“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 “宣徽使,你来评评理。”程熙之义愤填膺的继续道:“今日下午不是还有春狩么?我就是想要多猎一些猎物,你也知道的,他们这些武将,很是看不起户部的人,说我们户部都是小鸡仔儿,根本不配来猎场,就是浪费弓箭,这我能忍么?” “不能忍,不能忍!”刘觞应和着。 程熙之又道:“我自然是不能忍的,这都是偏见!谁说户部就不能出能文能武的人才了?我程熙之,可不就是这样的人才么?” “呵呵。” 他说到此处,便听到陆品先无情的笑声。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冷笑我么?我不是能文能武么?我不是栋梁之才么?” 刘觞头疼欲裂,立刻道:“程三公子,不要理他,不要理他!你是人才,我们三公子文成武就,厉害厉害!” 的确,程熙之的武艺虽然不算是登峰造极,但怎么也是节度使的儿子,从小习武长大的,加之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默写能力出众,所以的确是文能武就的平衡性人才。很多朝廷的栋梁之才都会“偏科”,唯独程熙之和郭郁臣并没有偏科,这样的人才十分难能可贵了,虽程熙之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都不能去上朝,但刘觞觉得,他早晚会高升的。 程熙之的火气这才压制下来一些,哼哼道:“我这也是为了户部着想不是么?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瞠目结舌,所以了!所以我就和陆品先商量,能不能让他把下午打到的猎物,多分我一些,让着我一些,说成是我打到的。” 程熙之虽然对自己的武艺很自信,但是如果陆品先让着他,把自己的猎物给他,那么程熙之稳赢,绝对能甩那些武将八百里地,让看不起户部的人另眼相看刮目相看。 可是…… 程熙之义愤填膺的道:“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刘觞:“……”还用猜?能让程三公子如此生气,当然是因着陆少将军拒绝他了。 陆品先淡淡的道:“自然不可,这是作弊行为,与科举舞弊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我舞弊?” “陆某可并无那么说法。” “你说了!你就是说了!” “没有。” “你说了!宣徽使也听见了,可以作证!” “陆某只是说,与科举舞弊一般无二,但是没说过程三公子科举舞弊。” “你胡搅蛮缠!” “是三公子蛮不讲理。” “你敢说我蛮不讲理?!” 刘觞:“……” 刘觞无奈的对怀中的小灰灰道:“儿子,阿爹想静静,别问阿爹静静是谁。” 小灰灰:“嗷呜嗷呜!” 那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上了,不得不说,对比做情侣来说,程熙之和陆品先更适合做死对头。 刘觞无奈道:“只是因为这么点子小事,你们竟然吵得如此厉害?” “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程熙之反驳:“而且这若算是小事,这么点子小事陆品先都不能依着我,更说明他不对了!” 陆品先也反驳:“宣徽使也说了,只是这么点子小事,程三公子却要闹得尽人皆知,程三公子不觉得自己偏颇么?” “你是说我丢人么?” “陆某不敢,也没这么说。陆某只想让程三公子依靠自己的能力,让那些看不起户部的人心服口服,而不是用这样的法子。” “这样是哪样?你觉得我下三滥喽?” “这倒不至于。” 刘觞:“……”阿爹还是想静静! 刘觞举起手来,分开互掐的程熙之与陆品先,深深叹气道:“既然程三公子和陆少将军如此不和,那就分手吧!” “分手?”程熙之奇怪:“分手是什么?” 刘觞解释道:“分手啊就是情侣之间的分道扬镳!” “情、情……”程熙之打了一个磕巴:“谁与他是那种干系?!好啊,分手就分手!” 陆品先平静的道:“程三公子若是需要冷静,分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程熙之不敢置信的瞪着陆品先:“你是不是早就腻歪我了?好啊,这次如你所愿!” 说罢,直接催马往前狂奔而去。 刘觞“哎”了一声,对陆品先道:“陆少将军你傻啊!” 陆品先平静的道:“宣徽使为何这般说。” 刘觞揉着额角道:“程小三就是有些孩子脾性,又别扭,既然你们都在一起了,你得哄着他啊,怎么能还像做死对头的时候那样针锋相对呢?你这样是会丢掉老婆的!” “老婆?”陆品先奇怪。 刘觞挥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快点追上去,追啊!” 陆品先迟疑了一下,刘觞道:“陆少将军,别怪本使没提醒你啊,程三公子是很会钻牛角尖的性子,你若是现在不追上去,后悔莫及,若是三公子真的与你分手了,指不定有多少人觊觎三公子的美貌,三公子又被你掰弯了,万一找个年轻貌美的小郎君,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虽陆品先只听懂了一大半,但心窍里陡然一紧。 “别愣着了!”刘觞催促:“追啊,快追!” 陆品先迟疑道:“宣徽使你……” “没事没事,”刘觞道:“我一个人可以,快去吧。” 陆品先点点头,立刻催马追上去。 刘觞深深叹气:“程小三和陆少将军谈个恋爱好麻烦,还是我家小奶狗好,听话,就是爱吃醋,不过爱吃醋也算是小奶狗的标配了,对不对儿子?” “嗷呜!嗷呜!”小灰灰听不懂,用小脑袋蹭着刘觞,仿佛在撒娇一样。 刘觞本是跟着程熙之与陆品先的,不过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刘觞左右无事,对小灰灰道:“儿子,阿爹带你去找小兔兔玩,好不好?” “嗷——嗷呜!”小灰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总之很是兴奋雀跃,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小灰灰完全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刘觞催马前进,道:“我记得前面一段,有很多小兔兔来着,走。” “嗷!!嗷呜——!!”小灰灰窝在刘觞怀里,突然不老实起来。 “怎么了,儿子?” “嗷呜!!!” 小灰灰呲着牙,狂叫起来,又有些害怕起来,夹着尾巴,小小的身子拼命打抖,不只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你病了么?”刘觞十分关心。 小灰灰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簌簌簌簌”的声音传来,从黄昏昏暗的林间,不断的快速逼近。 咚咚咚咚—— 紧跟着是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大地都在震颤,好像地基砸夯一般。 “什么声音……”刘觞的嗓音戛然而止。 扑簌——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林间手脚并用的爬出来。 “熊?!” 刘觞头一次见到活的熊,这么大块头,浑身长满了厚厚的毛,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死死的盯住刘觞,随时都要扑上来一般。 “嗷呜……”小灰灰瞬间撒气儿了,害怕的一头缩在刘觞怀里,小爪子死死扒拉着刘觞,尾巴夹着,不停的打抖,一副很怂怂的样子。 刘觞顾不得感叹,这猎场里怎么还会有一头这么大的熊,立刻调转马头,狠狠策马:“快跑快跑!” 他不会武艺,是绝对打不过的,只好驱马狂奔。 “吼——!!!”棕熊的脾性不是一般的暴虐,扬起爪子怒吼,对刘觞紧追不舍。 刘觞的马匹受惊,吓得开始打鸣尥蹶子。 嘭!刘觞一个不慎,直接从马匹上摔下来,滚得一头一脸都是土。 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手臂钻心一痛,低头一看,好似是扭到了手腕,手腕登时肿的像包子一样,小灰灰也从他怀里滚了出去,跌出老远。 咚咚咚!棕熊已经跑了过来,扬着前爪就要去抓刘觞。 “嗷呜呜呜!!!” 小灰灰从地上一蹦而起,虽然浑身倒下还是在打抖,害怕的夹着自己的小尾巴,却冲到刘觞面前,束着耳朵,呲着牙齿,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刘觞,对棕熊怒吼。 那棕熊听到狼吼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它便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小狼崽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威胁。 “吼——” 棕熊一吼,小灰灰吓得一个激灵,棕熊已经咚咚的朝着他们扑过来,小灰灰刺棱着浑身的绒毛,没有后退,反而也迎着棕熊冲上去,一口咬住棕熊的前臂。 “吼!吼——”棕熊似乎在痛呼,不停的甩着手臂。 刘觞趁机从地上爬起来,马匹已经受惊逃跑了,只剩下他与小灰灰,他大喊着:“小灰灰!” 小灰灰被棕熊一甩,仿佛一颗坠落的流星,瞬间被抛了出去,刘觞冲过去,伸手去接,“咚!”一声将小灰灰接在怀里,定眼一看,小灰灰嘴巴上都是血。 棕熊的毛皮太厚了,没有咬透,并没有见血,见血的反而是小灰灰,小灰灰还是个幼崽,年纪太小,咬合力不行,一颗尖牙愣是被拔了下来,豁了一颗牙子,可怜巴巴的流着血。 刘觞吓坏了,抱紧小灰灰调头便跑…… 程熙之和陆品先一前一后往前跑,很快就看到了御驾的大部队,李谌与耶律延木都在,还有大献殷勤的遥辇氏。 吼—— 远处传来怒吼的声音,程熙之震惊的道:“什么声音?怎么听着好像是熊?猎场里有熊么?” 要知道在古代,能狩猎狼已经是英雄了,武松打虎被写的神乎其神,更别说是熊,能猎熊的,那都是经过美化的,绝对是一个人无法单独完成的事情。 这里是皇家猎场,距离长安又这么近,怎么可能有熊? 陆品先道:“糟糕,那是宣徽使的方向。” “阿觞!?”李谌道:“阿觞一个人在那里?” 李谌心急如非,二话不说,立刻催马冲向熊吼的方向,耶律延木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大喊着:“随我来!” 耶律延木的亲信立刻应声,催马狂奔,全都冲向熊吼的方向。 刘觞跑着小灰灰一路狂奔,但是他跑的怎么可能比熊快,几乎是慌不择路,耳听到嘈杂的马蹄声,立刻兴奋的大喊:“我在这里!!有熊!有熊!” 李谌听到刘觞的叫声,立刻更是着急的催马。 果然有熊,李谌眯起眼目,反手将弓箭从背上取下,搭弓射箭,“铮——”飞箭应声而出,紧跟着便是棕熊的怒吼声。 李谌一只飞箭,正中棕熊的眼目,棕熊吃痛,见了血腥,更加疯狂愤怒,不停的咆哮。 李谌毫不犹豫,继续搭上第二根箭。 耶律延木则是飞身下马,冲向刘觞,一把抱住刘觞护在怀中,棕熊因为疼痛,更加癫狂,疯了一样不停的捯饬着爪子,耶律延木用后背护住刘觞,就地一滚。 嗤—— 是血腥气。 刘觞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连忙道:“耶律特使,你受伤了?” “没有!”耶律延木一把将刘觞推出去,交给亲信,随即拔出腰间弯刀,扑向棕熊。 李谌在远处放箭,耶律延木近身缠斗棕熊,程熙之和陆品先也去帮忙,众人合力制住发疯癫狂的棕熊,刘觞紧紧抱着小灰灰,惊魂甫定,嗓子充血发紧,一颗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 棕熊轰然倒地,耶律延木的亲信上前检查,道:“夷离堇,棕熊已死。” 李谌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刘觞,紧张的双手发抖:“阿觞,没事罢?受伤了没有?血?你流血了?” 刘觞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但并非小灰灰的,小灰灰掉了一颗牙,虽然流了血,但不会这么多。 咚!一声闷响,耶律延木毫无征兆的倒在地上,突然一动不动了。 “夷离堇!” “耶律特使?” “特使大人受伤了,快!快传御医!” 耶律延木趴倒在地上,他的后背赫然有几道深深的抓伤,是熊掌扑来抓伤的,当时耶律延木用后背护住刘觞,刘觞还问他有没有受伤,想必那时候耶律延木已然受伤,只不过是强忍着没说出口,如今稍微放松下来,加之失血过多,自然便昏厥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耶律延木抬上担架,快速的送到营地诊治。 众人冲入营地,刘光也听说了棕熊的事情,冲出来检查刘觞:“觞儿,有没有受伤?” 刘觞道:“没什么,只是扭了手腕。” 刘光道:“快来,阿爹给你上药。” “可是耶律特使……” 刘光道:“崔御医已经去诊治耶律特使,旁人也进不去营帐,你先来上药。” 李谌道:“枢密使所言甚是,崔御医还在诊治,现在过去也是添乱,阿觞还是先上药罢。” 刘觞点点头,随着刘光进入了营帐,刘光拿出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刘觞的手腕上药:“幸亏只是扭伤,没有伤筋动骨。” 刘光给他包扎了手腕,道:“你后背的衣裳也破了,快脱下来让阿爹看看,有没有伤口。” 刘觞没注意后背的伤口,可能是被马匹甩下来的时候磋伤的,他将灰扑扑的衣裳脱下来,刘光仔细检查:“只是几处擦伤,不碍事儿的,并不严重,阿爹给你上了药,一会儿包扎起来,免得衣裳蹭的疼痛。” “谢谢阿爹。” 刘光道:“说什么这般见外的话。” 他说着,又道:“你这处伤疤,虽然是陈年旧伤,阿爹也给你上些药,不知能不能祛疤。” “伤疤?”刘觞奇怪:“什么伤疤?” 刘光在他的后背轻点了两下,道:“这里,有个陈年旧疤,你自己个儿都不知晓?” 刘觞扭着头,艰难的去照镜子,因着在后背的位置,刘觞从没照过自己的后背,完全不知晓有什么伤疤。 伤疤…… 后背…… 刘觞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总觉得这个伤疤很熟悉,但自己并没有原主刘觞的记忆,所以不可能是原本的记忆,觉得熟悉可能是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 “耶律特使……”刘觞恍然叨念了一声。 “什么?”刘光问道。 “没什么……”刘觞喃喃的道,心里却在想,耶律特使说过,他的弟亲小时候受过伤,后背应该会留下一块伤疤。 耶律延木还说过,自己长得像他的母亲,当时刘觞还以为耶律延木别有用心的套近乎,毕竟自己一个男子,怎么会像耶律延木的母亲? 还有…… 耶律延木多次舍命相救,若这次不是耶律延木和李谌合力解救刘觞,刘觞很可能已经丧命。 “难道……”刘觞心中一突。 他还记得阿爹刘光说过,“自己”原本是长安城里的一个流民,后来进宫做了太监,才被阿爹收养的。 那做流民之前呢? 难道,自己这个身体,原本竟是耶律延木苦苦寻找的弟亲吗? 刘觞眯了眯眼睛,有些心神不定,他换了衣裳离开营帐,打算与耶律延木谈谈。 “阿觞!” 刘觞刚出了营帐,李谌便迎了上来,担心的道:“怎么样?伤口严重么?” 刘觞道:“没什么事儿,扭了一下手腕而已,还有……后背有点擦伤。” “对了陛下,”刘觞道:“我后背上……是不是有一道很陈旧的伤疤?” 李谌听他提起这个,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点头道:“是有,很陈旧了,怎么?阿觞的旧伤疼痛?要不要朕找御医给你看看?” “不必了。”刘觞心想,果然是有一道伤疤的。 李谌道:“是了,方才陆品先发现了那棕熊的一些端倪。” “端倪?”刘觞追问。 猎场负责护养的官员已经到了,跪在地上使劲磕头,他不知猎场中为何会出现棕熊,这发疯的棕熊绝对不是猎场准备的猎物,就是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弄一头棕熊放在猎场中。 李谌道:“猎场出现一头棕熊,本就十分奇怪,陆品先方才禀报,说是棕熊身上有一个细小的针眼。” “针眼?”刘觞道:“走,陛下,咱们去看看。” 李谌点点头,与刘觞一并子来到营地的空场上。那棕熊已经死透了,一动不动,陆品先拱手道:“陛下,宣徽使。” 他说着,蹲下来,用手拨开棕熊厚厚的皮毛,道:“请看。” 还真有一个针眼,针眼不是太小,但因着棕熊的毛皮很厚,所以一般人根本不会在意,陆品先心思细腻,总觉得猎场出现棕熊不同寻常,加之这棕熊形态暴虐,比一般的野兽狂暴许多,陆品先便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棕熊被下了药。 李谌也单膝蹲下去检查棕熊,他伸手拨开毛皮,突然“嘶!”的闷哼了一声。 “陛下?!”刘觞赶紧上前,道:“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扎了朕。”李谌把手缩回来,低头一看,指尖出血了,的确是被扎了一下。 陆品先立可用匕首拨开毛皮道:“是一根针。” 程熙之道:“快找御医来,唯恐针上有毒!” 御医风风火火的赶过来,查看了李谌的伤势,将伤口放血,又涂上药膏,这才包扎起来。 刘觞紧张的道:“可有中毒?” “回宣徽使,”御医道:“从陛下的表象来看,并无中毒的迹象,但下臣也不敢断言,还需要将银针拿回去研究。” 棕熊的身上不只有一根银针,陆品先发现的针眼,是因为银针已经掉了,除了针眼和他们发现的银针之外,棕熊的毛皮之下还有七八根这样的银针。 李谌眯着眼睛沉声道:“看来这棕熊,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不要声张此事,仔细查探。” “是!” 刘觞再三确定:“陛下,您真的没事儿罢?” “无妨。”李谌道:“好似没什么。” 他这么说着,却觉得空气有些燥热,也并非中了什么下三滥的药,却感觉莫名的有些热,血行速度加快,还稍微有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心慌感,但都是隐隐约约,说确定也不确定。 刘觞扶着李谌回了御营大帐,道:“陛下,真的无事罢?你的脸色怎么有些发红?” 李谌方才稍微有些心慌,这会子也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怎么的,也不会心慌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的确有些发烫:“可能是方才忙叨的,这会子有点热。” 刘觞让他在软榻上躺下:“陛下歇息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我立刻去叫御医。” 李谌依言躺下来,道:“阿觞,你留在这陪陪朕。” 刘觞紧张他的身子,道:“我当然不会走了,陛下快闭眼歇息,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李谌闭上眼睛,血行加速让他有些兴奋,但躺在榻上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绵长起来。 刘觞一直守在李谌身边,反复的查看李谌被扎的手指,崔岑给耶律延木包扎完毕之后,刘觞让崔岑也来查看了一番李谌的伤口,崔岑给出的意见和御医差不多,没有中毒的迹象,但银针上淬了什么,还需要进一步验看。 刘觞怕吵醒了李谌,低声道:“崔御医,耶律特使如何了?” 崔岑回话道:“并无生命之忧,伤口已然包扎,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些日子。” 刘觞点点头:“耶律特使醒了么?” “已然醒了。” 刘觞心底里有事儿,他想要当面问一问耶律延木,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是不是耶律延木的弟亲,若是当朝宣徽使乃是契丹血脉,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刘觞看了一眼安然入睡的李谌,便站起身来,悄悄离开了御营大帐。 “耶律特使。”刘觞走进营帐。 耶律延木的确醒着,看到刘觞很是欢心:“宣徽使没有受伤罢?” “都是一些小伤,还要感谢耶律特使的救命之恩。”刘觞道。 “无妨的,”耶律延木见他无事,狠狠松了一口气:“都是耶律心甘情愿的。” 刘觞顿了顿,道:“耶律特使,其实本使有一件事情,想问一问耶律特使。” “宣徽使请讲。” 刘觞试探的道:“耶律特使想要寻找的弟亲,除了后背的伤疤,可还有什么标志性的特点没有?” 耶律延木一愣:“宣徽使为何有此一问?” 刘觞道:“也没什么,只是因着耶律特使救了本使一命,本使想着,要做些什么报答耶律特使才好,若是能为耶律特使寻回至亲尽一份力,也算是报答了。” 耶律延木眯眼细细打量刘觞,道:“宣徽使,其实……” 李谌坠入梦乡,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他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热汗,心脏砰砰猛跳,不知为何,心窍中充斥着一股焦躁与不安。 他猛地坐起身来,道:“阿觞?阿觞?” 御营大帐中没有人回应他,李谌起身查看,刘觞果然不在帐中,他心中莫名的更加焦虑狂躁,哗啦一把掀开帐帘子,愣是将帐帘子一把拽了下来,踉踉跄跄的冲出去。 “陛下?”鱼之舟打了水回来,惊讶的道:“陛下您这是去何处?” “宣徽使呢?”李谌道:“宣徽使在何处?朕不是不让他离开么?去了何处?” 鱼之舟有些奇怪,不知陛下为何如此焦躁,或许是有什么急事要见宣徽使,道:“耶律特使已然醒了,宣徽使去探望耶律特使了。” 耶律延木? 一听到这个名字,李谌的心窍更加焦躁,眯眼沉声道:“去,把宣徽使找回来!” “是,陛下。” 鱼之舟奉命前去寻刘觞,进来之时正好打断了耶律延木的话头。 鱼之舟作礼道:“宣徽使,陛下正在寻您,似乎是有着急的事情。” 刘觞听说李谌醒了,立刻道:“我这就回去。” 他站起身来,对耶律延木道:“耶律特使好好将养身子,本使还会再来探看耶律特使。” “有劳了。”耶律延木点点头。 刘觞急匆匆离开,回了御营大帐,天色已经黑了,因着方才李谌在熟睡,所以并没有点灯,这会子一进去,黑压压的一片,竟还是没有点灯。 御营大帐中一个黑影拔身而立,便是李谌了。 李谌大步走过来,不知是他的身高优势,还是走过来的十分急切,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 啪! 李谌一把钳住刘觞的双肩,嗓音沙哑的道:“你去何处了?为何离开御营,朕不是告诉你不要离开么?!” 刘觞一愣,奇怪的道:“陛下?耶律特使醒了,我前去探看一下,刚走没一会子。” “一会儿子也不行!”李谌冷喝:“耶律延木一醒,你就着急去探看他?” 刘觞一听,原是吃味儿了,并没有多想,安抚的道:“陛下,我就去了一下下,看看耶律特使而已,陛下不需要吃味儿。” 李谌却仍然死死钳住他的肩膀,手劲儿越来越大,眼珠子大有赤红的势头:“朕说了,一会儿也不行!” “陛下?”刘觞更是奇怪:“陛下?你怎么了?” 李谌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孩子气?朕不懂事儿?还是那个耶律延木更加温柔体贴,更加合乎你的心意?” “谌儿你在说什么啊?”刘觞反驳的话还未说完。 李谌已经断喝一声:“住口!你既然去找耶律延木,便永远也不要回来,滚出去。朕让你……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开新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啦,欢迎戳进我的专栏提前收藏一下哦~ 第109章 仗着宠爱作天作地 刘觞愣了一下, 其实他与李谌两个人,也是经常闹别扭的,但李谌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尤其他的表情。 李谌的双眼充斥着冷漠暴怒的光芒, 仿佛一头发狂的野狼,刘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怎么,”李谌怒喝道:“还要让朕请你出去么?!” 刘觞心窍微微发颤, 说不出来的难受, 凉丝丝的盯了一眼李谌,没有言语一声,转头便走, 大步离开了御营大帐。 刘觞气冲冲的走出来,闷头回了自己的营帐,他回去的时候, 兽医刚好将小灰灰送回来。 小灰灰的门牙掉了一颗, 兽医带他去医治, 这会子已经不流血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变成了豁牙子, 一开口叫唤有些漏风。 小灰灰从兽医怀里跳下来,立刻钻进了刘觞怀中,用小脑袋不停的拱着刘觞。 刘觞抚摸着小灰灰的脑袋, 生气的道:“小灰灰,以后你就只有一个阿爹了!” “嗷呜?”小灰灰迷茫的歪头, 嗷呜了一声果然漏风。 小灰灰也意识到自己牙齿漏风, 连忙闭起嘴巴, 还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脸卖萌的模样。 刘觞继续抱怨道:“是天子了不起啊,随随便便朝别人发火,你说是不是,儿子?” 小灰灰:“嗷呜嗷呜?” 李谌喝退了刘觞,听到“哗啦”一声帐帘子的响动,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窍中充斥着暴虐的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只是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就能这般发火。 刘觞一离开,李谌便后悔了,紧紧盯着摇晃的帐帘子,他快速追上去两步,大喊着:“阿觞!阿觞!” 只不过刘觞已然离开,御营大帐又十足隔音,根本听不到李谌的呼唤声,李谌当即从御营追出去,往刘觞的营帐而去。 他刚来到刘觞的营帐门口,还没来得及打起帐帘子,便听到里面传来刘觞义愤填膺的嗓音。 “他就是孩子脾气,本来也没多大。” “生气就生气,有什么了不起,这次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哄他的,就是他无理取闹。” “长得帅了不起?胸大了不起?反正我也睡够了,爱谁谁!” 李谌撩起帐帘子的动作突然顿住,一时间手掌有些发颤,心窍也跟着颤抖起来,那种无名的火气噌噌的往上冒,血行加速,脸色涨的通红,心里想着,难道阿觞与朕在一起,就是因着觉得朕长得还不错?现在他腻歪了,竟然背地里如此说朕! 李谌气得狠狠放下手来,也不进去了,一甩袖袍转身离开,没有回御营大帐,冲到马厩牵了一匹马,飞身上马,直接狂奔而出。 “陛下!陛下!!”鱼之舟在后面追了两步,但是怎么可能追的到,他想问李谌这是去哪里,也不带守卫。 但是李谌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会任何人,策马狂奔,直冲营地而出,消失在猎场之中。 鱼之舟着急坏了,立刻跑入刘觞的营帐,急切的道:“宣徽使,大事不好了!” 刘觞抱着小灰灰还在抱怨,道:“怎么了?” “陛下!”鱼之舟道:“陛下他方才冲出营地了,一个人,也没有让侍卫跟着。” 刘觞一听,又是天子,自己还在气头上,才不愿意多管闲事了,免得他又让自己滚开。 刘觞淡淡的道:“天子也不小了,肯定有自己的承算,他喜欢跑出去,你若是拦着,还会叫你滚开呢。” 鱼之舟一听便知道,宣徽使与天子在闹别扭,鱼之舟道:“方才宣徽使离开,天子是着急来追宣徽使的,必然也是知晓自己说了一时气话,宣徽使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刘觞狐疑的道:“他来过?” “来过。”鱼之舟道:“方才天子来过,只是……在营帐门口,听到宣徽使说……说……” 刘觞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什么睡够了,才不会哄他等等……坏了,那都是刘觞的一时气话,难道李谌当真去了? 刘觞转念一想,怎么了,就允许天子说气话,让自己滚蛋,不允许自己说气话?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情,亏他干的出来。 刘觞越想越气,道:“天子不是心情不好吗?正好让他出去散一散。” 鱼之舟则是担心:“可是……猎场刚刚出现了发癫的棕熊,小臣是怕……” 刘觞烦躁的挥了挥手,道:“等一会儿再说罢,若是一会儿天子没回来,再叫人出去寻,你在这儿这般担心,指不定天子一个人跑出去还欢心呢。” 鱼之舟也只好如此了,希望李谌只是跑出去散散心,并不会遇到什么事儿。 李谌赌气,策马狂奔离开营地,一个人窜入猎场中,越想越是生气,亏得朕如此爱慕刘觞,而那个刘觞呢,终究是个没心肝的,让朕这般牵肠挂肚,你看看他倒是好,嘻嘻哈哈的去找耶律延木,难道朕比耶律延木要差么? 他这么想着,心中的怒吼更甚,疯狂的策马狂奔,也不狩猎,一路横冲直撞,低矮的树枝刮上了李谌的面颊,李谌丝毫也不停歇,还是犹如癫狂一般横冲直撞。 “嘶……”李谌一只手拉住马缰,另外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不知怎么的,心跳实在太快了,那种心慌的感觉席卷而来,李谌说不出来的难过,呼吸越来急促,紧跟着便是头晕目眩的感觉。 嘭—— 李谌拉着马缰的手劲儿一松,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正好撞在林间的石头上,瞬间昏厥落去,不省人事…… 刘觞抱着小灰灰给他梳毛,又给小灰灰洗了个澡,等着天色昏黄下来,这才从营帐走出去,道:“天子回来了么?” 陆品先从旁边经过,道:“陛下并未归来。” “什么?”刘觞道:“还没回来?” 刘觞心底里着急的厉害,心想这个李谌,真是不知道轻重,跑出去这么久也不回来,营地里还有契丹使团,晚上必然还有晚宴,这么晚了不回来,是想要放契丹使团鸽子么? 刘觞立刻道:“派人去寻,快!” “是!” 神策军去寻李谌,刘觞自然也坐不住,他立刻抱起小灰灰,道:“儿子,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咱们也去找找他。” 小灰灰:“嗷呜!嗷呜!” 刘觞抱着小灰灰骑上马,离开营地,跟着大部队出去寻找,猎场占地面积宽大,其中一面还临着野林子,虽然有栅栏隔开,以免野林子之中的野兽窜进来,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出去,还是易如反掌的。 因此想要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十足的不容易。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从昏黄转变成了漆黑,刘觞更是心急如焚,太不让人省心了。 “嗷呜嗷呜!!” 小灰灰突然吼叫起来,虽然牙齿漏风,但是异常的激动,冲着一个方向不停的怒吼。 “儿子!”刘觞一个没抱住,小灰灰竟然从马背上窜了下去,轻盈的落在地上,冲着刘觞叫了两声,又冲着黑暗的林子叫了两声,示意刘觞跟上来。 小灰灰叫唤完,立刻朝着林子跑进去。 刘觞道:“快跟上!” 众人跟着刘觞往前策马狂奔,小灰灰身姿矫健的跑在最前面,等跑了一阵之后,小灰灰更是激动,不停的狂吠。 刘觞定眼一看,是一匹白马,鱼之舟立刻认出那匹马:“这是天子离开之时骑乘的马匹。” 马匹在这里,但是天子不知所踪,实在是太奇怪了,就算天子闹别扭,也不该把马匹扔下,这偌大的猎场想要一个人走回去,实在太难了。 马匹在原地逡巡,时不时的吃着草,小灰灰一跑过来,马匹有些受惊,小灰灰却没有空打量它,而是冲着前面“嗷呜嗷呜”狂吠两声,继续往前跑去。 “快看!前面有人!” “是不是天子?” “真的是天子!天子在这里!” 神策军大喊呼唤着,将其他分散开来的神策军全都召集过来,刘觞翻身下马,快速冲过去,便看到李谌倒在地上,他的额头流了很多血,染红了旁边的石头,怕是坠马之时脑袋撞到了石头所伤,万幸的是,现在已经不流血了,血迹呈现干涸的状态。 “陛下!陛下!!”刘觞不敢去碰李谌,怕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连忙大喊:“崔御医!崔御医!” 崔岑冲上来,检查李谌的伤口,在他的四肢捏了捏,确保没有任何骨折和其他的摔伤,道:“头部撞伤,其余都是擦伤,快,先抬回去。” 神策军将昏迷的李谌抬起来,一行人火速赶回营地。 刘觞担心李谌,一直没有离开,心里多少有些自责,都是自己一时赌气,若是早一些听鱼之舟的劝解,早一些出来寻人,李谌也不会兀自昏迷这般久,连血迹都干涸了,若是真的有其他的摔伤或者骨折,后果不堪设想。 刘觞自责的厉害,抱着小灰灰十足的紧张,差点子把小灰灰给撸秃了。 崔岑给李谌包扎了伤口,道:“宣徽使不必太过担心,陛下没有大碍,一会儿便能苏醒,或许会有些头晕恶心,都是正常的。” 应该是脑震荡,毕竟李谌坠马磕到了头部,这会子还在昏迷。 鱼之舟见刘觞坐立不安,便出言安慰道:“宣徽使,陛下已然安然无恙,宣徽使也不必太多自责,想来陛下醒来,看到宣徽使如此自责,也会难过的……”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软榻上的李谌突然动了一下,因着头疼恶心,难耐的闷哼了一声。 “谌儿!”刘觞抢过去,紧张的道:“谌儿,怎么样?哪里难受?” 李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很迷茫自己怎么会回到御营大帐,他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楚了榻前的人是刘觞,当即便怒火冲冲的道:“怎么是你?谁允许你叫朕小名儿的?” 刘觞一愣,没想到李谌火气还这么大。 李谌又道:“朕不需要你管,你不是已然腻歪了朕么,你走!” 鱼之舟:“……”简直现场打脸,方才还安慰宣徽使,陛下不会怪罪的,结果打脸来得太快了。 刘觞耐着性子道:“陛下,你受伤了,还是快些躺下来吧,崔御医说你可能会有些头晕恶心的症状……” “朕不需要你管!”李谌打断他的话,嗓音愤怒又冷漠:“你不是已然腻歪了朕么?觉得朕孩子气长不大么?还在朕跟前假惺惺的做什么?怎么,是怕丢掉你的荣华富贵么?” 刘觞的脾性一下子也上来了,平日里他是很能忍的,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社畜,忍耐的功夫还是有的,但今日面对李谌,还真是忍不下来,毕竟在刘觞心里,李谌已然是不同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你心尖儿上的人说同一句话,产生的效果必然是不一样的。 刘觞皱眉道:“陛下,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不然还能如何?”李谌冷笑道。 鱼之舟道:“陛下消一消火气,宣徽使方才寻找陛下……” 不等鱼之舟说完,李谌再一次打断:“住口!谁让你说话的?” 鱼之舟没有法子,只好退在一边。 刘觞道:“好好,别人的好心你都当作狼心狗肺,小臣就是一个攀龙附凤之人,真是让陛下看走眼了,对不住啊。” 说罢,大步离开御营大帐,重重摔下帐帘子走了。 李谌看着刘觞离开,他头疼的厉害,恶心想吐,心跳飞快,心慌的也厉害,后知后觉自己的脾性为何如此暴躁,没来由的想要发火。 李谌又有些后悔,但难受的说不出话来,伏在榻边干呕了好几口。 刘觞也不知道今天与李谌吵了第几次架,气愤的离开营帐,对着地上没有点燃的篝火木头使劲踢了一脚。 “宣徽使?”郭郁臣从旁边经过,手里抱着一大堆树枝柴火,显然正在搭建篝火,而搭建了一半的篝火,全都被刘觞踹塌了。 刘觞一愣,连忙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一时泄愤,我给你重新搭起来。” 郭郁臣憨厚一笑:“没事没事。” 刘觞蹲下来帮忙搭建篝火,郭郁臣瞥斜了他一眼,道:“宣徽使刚从陛下的御营出来罢?陛下的伤势如何了?” 刘觞干巴巴的道:“没事了,休养几日便好。” 郭郁臣道:“宣徽使与陛下……吵架了?” 刘觞冷哼一声:“谁敢与天子吵架呢?” 郭郁臣一听,准保是吵架了,他嘴巴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不会出主意。 刘觞看了郭郁臣两眼,询问道:“小郭将军……你与阿爹,不吵架吗?” “不曾啊。”郭郁臣很自然的道:“自然不曾。” “为何不曾吵架?”刘觞更是奇怪:“你们就没有见地不和的时候?”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见地不和的时候肯定是有,可也不曾吵架,毕竟每个人的见地都不一样,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吵架,岂不是累死了?” “也是……”刘觞感叹道:“小郭将军你是老好人嘛,谁会和你吵架呢。” “其实也不尽然。”郭郁臣笑道:“主要还是枢密使,枢密使为人沉稳又成熟,很是包容郁臣,宣徽使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嘴笨,总是惹得旁人不痛快,但是每次枢密使都能包容郁臣,且郁臣还从枢密使那里学会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受益良多呢!” 刘觞喃喃的道:“沉稳、成熟?” “在聊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刘光从附近走过来,对郭郁臣道:“这里本使来帮忙,你去忙那面。” “好嘞,”郭郁臣笑道:“多谢枢密使,那我去了。” 郭郁臣很快离开,刘光蹲下来,与刘觞平齐,和他一起搭建篝火,淡淡的道:“觞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刘觞没精打采的道:“阿爹看出来了?” 刘光一笑:“何止是阿爹看出来了?连郭将军都看出来了。” “唉——”刘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阿爹,我与天子吵架了,一天吵了好几次。” 刘光道:“你们平日里也没少吵。” 的确如此,刘觞自从和李谌在一起之后,就没少吵架,李谌特别容易吃醋,每次都是因为吃醋的事情吵架,刘觞本以为已然习以为常,李谌年纪小,总是要哄一哄的,也无伤大雅。 刘觞抱怨道:“天子这次太过分了,竟然让我滚,我都这么关心他了,他一点儿也不领情,还说我谄媚,我攀龙附凤?我阿爹的银钱已经多到没地方花了好嘛,拼爹啃老就足够了,还需要这么攀龙附凤吗?” 刘光无奈的摇摇头,道:“阿爹早就与你说过了,让你找一个乖巧的,听话的,没有什么根基的,这样他日日宠着你,顺着你,也不会令你生气,也不会令你心烦,还会讨你开心……可你偏偏看上了天子的颜色,今日只是因着这么点的事情你们便吵架,那往后呢?往后还有更多更大的坎儿,你们要如何迈过去?” 刘觞被他越说越没有信心,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刘光轻轻顺着刘觞的鬓发,温柔的道:“觞儿,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不是光靠爱慕与欢喜便可以的,还要面对很多不可避免的问题。而这个人,值不值得你付出,你要想清楚。” 刘觞以前没有谈过感情,这也是头一次,难免会觉得很迷茫,很生疏,听了刘光的话,又觉得更加迷茫了,真的值得吗?拼爹不好嘛?啃老不香嘛?没事儿花花钱,有事儿喝喝酒,这不是每一个社畜的梦想吗?而刘觞却因为和小男朋友吵架,在这里唉声叹气。 李谌受了伤,但因着他受伤的缘故不能声张,所以便没有传扬出去,只是说偶感风寒,晚上的晚宴就不参加了。 李谌躺在御营大帐中,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之声,心里越来越不痛快,辗转反侧,怎么也歇息不了。 “嘶!”他一翻身,正好碰到了头部的伤口,疼得一个激灵,干脆坐起身来。 李谌心跳很快,狠狠深吸了两口,总觉得自己奇奇怪怪的,按理来说,自己的脾性也不算是暴躁,怎么今日如此暴躁,一句话不对付,火气蹭蹭的往上冒,说不出来的难受。 李谌看了一眼营帐门口的方向,没有人影儿,嘴上嘟囔着:“朕不让他来看,他还真是不来,此时怕是与耶律延木饮酒作乐,早就把朕忘在脑后了罢?” 鱼之舟实在看不过去了,道:“陛下,耶律特使失血过多,还躺在营帐中静养,哪里能够去饮酒作乐?” 李谌一想,也对:“那……阿觞他没有与耶律延木饮酒作乐了?” 鱼之舟道:“自然是没有的。” “咳咳!”李谌咳嗽了一声,从榻上下来,道:“朕躺乏了,出去散一散。” 鱼之舟心知肚明,他一定是去找宣徽使的,只是嘴巴太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鱼之舟立刻拿来披风,给李谌披上,毕竟他受了伤,绝对不能着风,然后点起宫灯来,道:“陛下,小臣为您导路。” 李谌与鱼之舟出了御营大帐,便往刘觞的营帐而去。 到了营帐门口,李谌别扭的道:“朕什么时候说要来这里了?鱼之舟,你怎么引的路?” 鱼之舟淡淡的道:“陛下难道不是想来这里?那陛下想去何处?小臣为您导路。” “罢了!”李谌挥挥手,借台阶就下,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顺其自然罢,若是朕到了门口才离开,被旁人看到,还以为朕不敢入宣徽使的营帐呢,惹人笑话。” 鱼之舟:“……”想去就去,这么多废话。 李谌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心平气和,一定要心平气和,这才进入刘觞的营帐,进去一看,黑灯瞎火的,竟然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李谌奇怪的道:“宣徽使呢?” 正好一个小太监进来掌灯,道:“回陛下,宣徽使方才出去了。” “出去?” 小太监点头道:“户部程郎中请宣徽使过去喝酒吃肉,宣徽使去赴约了。” 李谌眯着眼睛,幽幽的道:“喝酒、吃肉?” 朕都这么难过了,恶心干呕,眩晕心慌,他不来看朕便算了,竟然还有心情去与程熙之喝酒吃肉?不与耶律延木混在一起,就与程熙之混在一起! 李谌脸色瞬间涨红,气怒的额角青筋直蹦,大步走出营帐,怒气冲冲的去找刘觞。 刘觞今日本身没心情喝酒吃肉的,抱着小灰灰窝在营帐中,思考人生的问题,准备早睡早起身体好。 奈何程熙之突然来找他,想要与刘觞一起喝酒。 程熙之看起来心情不好,他之前与陆品先吵架,一直没有和好呢,就是因为狩猎“作弊”这种小小不言的事情,吵得很凶。 刘觞一听,程小三也是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而心情不好,自己也是因为和小男朋友吵架,而心情不好,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于是干脆同意了程熙之的邀请,一起喝酒去了。 刘觞与程熙之没有进入营帐,干脆就坐在篝火旁边喝酒吃肉。 程熙之气愤的道:“宣徽使,你说生气不生气!陆品先就因为这点子事情和我吵架,还说我舞弊,舞弊啊!这么严重的帽子扣下来,我到底做什么了我?还有啊,他不同意就算了,我绝没抢他的猎物啊,所以我什么也没干,他却和我吵架。” 刘觞挑了挑眉,道:“其实……你退一步就好了,陆少将军也没做错什么,你们俩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吵架,实在太不值得。” “凭什么我退一步?”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不,凭什么不是他退一步?再者说了,虽然是小小不言的小事,但他现在都没来向我低头认罪,我觉得是他不重视我,他若是重视我,就算我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他也会替我分辨的。” 刘觞:“……” 刘觞道:“可能陆少将军不是那种底线不分明的人,底线分明也是件好事儿啊。” 程熙之道:“你还是不是兄弟?怎么来替他说话,你要跟我站在同一战线,和我一起数落陆品先这个大坏蛋!” 刘觞见他已经醉了,无奈的道:“好好好。” 程熙之歪头看着刘觞,笑嘻嘻的道:“哈哈哈,你……也和天子吵架了罢?” 刘觞叹气道:“没有。” “没有?”程熙之捂嘴笑起来:“我都看到了,你和天子偷偷的……么么么!”他说着,嘟起嘴巴,做了几个亲嘴的动作。 刘觞更是无奈,竟然被程小三看到了? 程熙之道:“但是今天,你们却没有么么么!而且天子平日里是绝对不会放你落单的,今日却放你出来和我饮酒吃肉,你说奇怪不奇怪,必然是吵架了!” 刘觞感叹道:“程三公子,你怎么不去做侦探呢!让你在户部统计户籍,还真是屈才了。” “侦探?”程熙之奇怪:“侦探为何物?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刘觞:“……” 程熙之咂嘴道:“阿觞兄弟,要我说你,你真是不知足啊!陛下啊,那可是陛下啊,长得俊美,还年轻,不像陆品先,都是个老男人了!” 刘觞眼皮狂跳,陆少将军好歹是个少将军,还未过三十,怎么就成老男人了? 程熙之掰着手指头数着李谌的优点:“陛下还……还温柔,对你百依百顺,不像陆品先那个坏蛋,让他把猎物让给我都不行,还要……还要教育我,我是找了个男人啊,还是找了个爹啊!” 刘觞:“……”的确,李谌年纪小爱撒娇,压根儿没有爹味儿,而陆品先底线分明,做事一板一眼,冷静稳重,的确有一点点爹味男友的感觉。 刘觞无奈道:“其实陆少将军对你也很好的,没有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吧?平日里嘘寒问暖,那么温柔,你的屋舍,还是陆少将军出钱买下来的,他给你默默做了那么多事儿,还不声张,不求回报,是真的对你好,你看看你最近,都滋润了不少,胖了。” “胡说!”程熙之醉醺醺的摆手道:“我没胖!没有,你才胖了!你胖!” 刘觞道:“要我说,你就是作,小作精一个,你就是仗着陆少将军宠着你,所以作天作地。” “你胡说!”程熙之继续反驳:“你才作!你作你作!你也仗着天子宠着你,不然天底下的人,谁敢与天子吵架?还不被砍……砍头啊?” 刘觞一愣,是啊,如果天底下有人敢与天子吵架,肯定会被拖出去砍头的,没道理让他滚。 虽然觉得程小三说的是歪理,但刘觞莫名觉得还是有道理的,就算是李谌再生气,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说一些口不择言的话,但是并没有实质的伤害过刘觞。 小灰灰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歪着头,尖尖的耳朵抖来抖去,趁着二人不注意,偷偷去瞥地上的酒坛子。 它用小脑袋将酒坛子撞倒,“咕咚”一声,酒水缓缓的流出来,小灰灰果然是个小怂包,被酒水吓得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好奇的上前,像一只小猫咪一样,用小爪子沾了沾酒水,伸舌头要舔。 “诶,儿子!”刘觞一把抱起小灰灰:“你不能喝酒。” 小灰灰:“嗷呜?” “汪汪汪汪——!!” “汪汪!!” 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好像是犬笼中的猎犬在叫,起初并没有人在意,毕竟猎犬叫两嗓子也是常事儿,但是一只猎犬叫起来,第二只也跟着叫起来,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狂吠声连成一片。 程熙之掏了掏耳朵:“猎犬怎么都叫了?好吵啊!” 刘觞看向犬笼的方向,道:“不知道啊,平时不是挺安静的吗?” 程熙之道:“或许是契丹进贡的那几条水土不服罢?” 昨日耶律延木献上了一些猎犬,因为一个个姿态英武,李谌很是喜欢,将这些猎犬交给太仆寺的官员,与带来的猎犬一同饲养在犬笼中。 刘觞奇怪道:“水土不服的话,昨儿个怎么没见水土不服?” “汪汪汪——!!!” “呋——呋——呋——” 哐!哐——哐—— 猎犬不只是狂吠,还疯狂的冲撞着笼子,仿佛发癫了一样,金属的笼子被冲撞的哐哐作响,几乎不敢重负。 有人突然大叫一声:“不好了!猎犬咬破笼子跑出来了!” 暴虐的猎犬竟然咬破了笼子,所有的猎犬仿佛受了刺激,一个个冲出笼子,扑向营地的空场。 “快,抓住猎犬!在那边!” “那边也有!” “抓住它们!” 猎犬冲入营地,狂吠怒吼,不停的向四周冲撞,让刘觞奇怪的是,这些猎犬竟然不怕火焰,按理来说动物都是怕火的,小灰灰就很怕火,看到篝火都会绕道走。 而那些猎犬,横冲直撞的跑过来,竟然直接越过篝火,甚至有的被火焰燎到了毛皮也不知躲闪,仍旧发疯的就扑咬。 “宣徽使,当心!”程熙之大喊一声。 一个黑影迅雷不及掩耳的扑向刘觞,小灰灰裂开呲牙“嗷呜!”大吼一声,也扑过去。 猎犬被小灰灰带了一个跟头,并没有扑中刘觞,但猎犬被咬了一口,因着见血的缘故,兽性大发,更加凶猛彪悍。 刘觞急中生智,抄起地上的篝火木条,扔向猎犬,大喊着:“儿子,快回来!” 小灰灰颇有灵性,听到刘觞的呼唤,立刻向后纵跳,带火的木条砸在发疯的猎犬身上,小灰灰直接跳到刘觞怀里。 那猎犬被燎伤了毛皮,发狠的狂叫,三两下将火焰扑灭,竟然又朝着刘觞扑过来,十足的执着。 “快跑!”刘觞抱着小灰灰撒腿就跑,扯着醉酒反应迟钝的程熙之,道:“快啊!” 李谌来到营地空场附近,便听到一阵骚乱的杂响,许多人大喊着,从远处朝这边狂奔过来。 “猎犬咬破了笼子!” “猎犬疯了,见人就咬!!” “不要过去,陛下不要过去!” 李谌心头一紧,心窍棒棒狂跳,抓住逃奔而来的人:“宣徽使呢?看到宣徽使了么?” “宣、宣徽使?”官员战战兢兢:“好像……好像还在那面儿。” 李谌心窍更是发紧,一句话也不多说,逆着人群冲上去。 “陛下!陛下!别去啊,危险!太危险了!” 李谌顾不得什么危险,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刘觞不能受伤。 刘觞不会武艺,猎犬那么凶悍,若是真的咬了刘觞…… 这些猎犬是经过长时间训练而来,它们全都认准了猎物的脖颈去咬,一旦咬中了猎物,是不会松嘴的,非要等猎物断气儿才可。 李谌越想越是后怕,与神策军一起逆着人群冲上去,大喊着:“阿觞!阿觞!你在哪里,应朕一声!” 营地的人群实在太多了,羣臣大夫,还有契丹使团,大家语言不通,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无法分辨出来。 刘觞怀里抱着小灰灰,拉着醉酒的程熙之狂奔,隐隐约约听到呼唤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在这里,这!!”刘觞大喊着:“我在这里!” “阿觞?”李谌听到刘觞的呼应声,顺着声音冲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刘觞和程熙之。 他们跑在人群的最后,猎犬不断的追赶着,眼看着便会与神策军大部队汇合。 刘觞没命的狂奔,虽然托着一个醉酒的程熙之,但是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完全可以逃离。 却在这个时候,突听“啊呀!”一声,有人踉跄了一下,伸手摽住刘觞,刘觞被他一带,嘭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竟然是遥辇氏! 遥辇氏坠倒刘觞之后,爬起来的十分迅速,快速向前跑去,刘觞重重摔在地上,便没有遥辇氏的迅捷了,他的下巴磕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怀里的小灰灰也跌了出去,还把身边的程熙之也绊倒了,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 “呋呋呋——” “汪汪!汪汪汪!!” 趁着这个空当,猎犬已经追上来,冲着刘觞直扑而上,对准刘觞的脖颈就咬。 “阿觞!” 李谌大步冲上去,想也不想拦在刘觞面前,他伸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但是因着出来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想着佩剑,李谌伸手摸了一个空。 李谌干脆举起手臂,横在刘觞面前,发癫的猎犬冲上去,本来是要撕咬刘觞的脖颈,被李谌这么一挡,咬中了李谌的手臂。 “嗬!!”李谌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液顺着尖牙的缝隙流淌而下,染红了李谌的臂弯。 “谌儿!谌儿!”刘觞爬起来,慌张的大喊着。 咬住李谌手臂的猎犬是耶律延木进贡来的猎犬,比中原的猎犬更加凶悍,眼睛充血赤红,咬合力惊人,一旦见到了血腥就不撒嘴,疯了似的狠狠钳住。 刘觞慌张的头脑一片空白,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抄起地上散落的柴火,冲着那发狂的猎犬狠狠打了一记。 猎犬吃痛,咬合力稍微松了一些,李谌使劲甩手,将猎犬甩下去,按住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道:“阿觞,快走!” 神策军冲了过来,阻拦住那些发狂的猎犬,还有人拿来了大网,将猎犬全部捕获起来。 刘觞扶住身体踉跄的李谌,摸了一手的热血,不等他开口,反而是受伤的李谌紧张的道:“阿觞,你受伤了没有?你脸上怎么都是血?” 刘觞被遥辇氏拽了一把,下巴搓在地上,但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稍微磋伤了一点儿,流了一点血而已。 刘觞抹了一把脸颊:“没事,只是擦伤。” 随即紧张的道:“陛下你受伤了!快,御医!御医!” 李谌见刘觞如此关心自己,完全不像之前吵架那般疏离,心里顿时踏实下来,可怜巴巴的咬着下嘴唇:“阿觞哥哥,谌儿好疼,谌儿若是留了疤,阿觞哥哥不爱见了怎么办?” 刘觞的心口又是发紧,又是发酸,回想起李谌冲到自己面前,用手臂挡住猎犬的场面,手心里便都是冷汗。 加之被李谌这般可怜兮兮的撒娇,瞬间什么吵架的念头都飞灰湮灭了,心疼的厉害,安抚的道:“怎么可能?谌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烦烦、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110章 朕没哭! “当真可惜……” 昏暗的营帐中, 遥辇氏幽幽的感叹着:“可惜可惜,刘觞怎么就没有被咬死,真是命大……不只是这次, 上次那头发疯的棕熊, 也没有将他咬死,不知这个刘觞走了什么运。” “大人,”亲信拱手道:“大人的真正目的, 并非是宣徽使刘觞, 如今刘觞命大,虽然无事,但天子与宣徽使全部因着猎犬受了伤, 进贡猎犬的耶律延木,绝对跑不了!” “是了。”遥辇氏笑道:“耶律延木绝对跑不了,猎犬是他进贡的, 如今猎犬疯了, 还伤了中原的天子,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压下来,我就不信耶律延木还能全身而退。” “恭喜大人!”亲信谄媚道:“大人能为可汗除此心头大患,可汗必然大力褒奖大人。” 遥辇氏道:“无错, 可汗定然会对我另眼相看……耶律延木,你就等死罢!” “快快!陛下受伤了!快去找御医!” “御医来了!御医来了!” 人群散乱,将李谌扶着进了御营大帐, 御医很快跑来,不只是崔岑, 扈行队伍中的御医全都来了, 七手八脚的给李谌治疗伤口。 刘觞在一边很是着急, 道:“快清理伤口, 仔细清理,也不知道那些猎犬干不干净。” 要知道被狗咬了,在现代是要打狂犬疫苗的,不然万一得了狂犬病,那就是不治之症。再者,这些猎犬好端端的突然发疯,肯定是有什么缘由的,没准就是因着染了病,刘觞能不担心吗? 御医们围着李谌,给他清理伤口,猎犬的尖牙咬的很深,简直深可见骨,幸好没有真的伤到骨头,止血上药之后,谨慎的包扎起来,为了避免感染,还需要观察,每日都要换药。 崔岑叮嘱道:“陛下若是出现发热的症状,一定要通知崔某。” 刘觞点头道:“本使记住了。” 崔岑还要去亲自熬药,御医们便离开了御营大帐,营帐中只剩下了刘觞与李谌二人。 “嘶……”李谌突然闷哼一声,刘觞紧张的不得了,立刻迎上去道:“怎么样?伤口很疼吗?要不要御医开一些阵痛的汤药来?” “不必了。”李谌可怜兮兮的蹙着眉头,用另外一手拉住刘觞,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让他坐在榻边上,道:“阿觞哥哥,你还生谌儿的气么?” 刘觞道:“你都受伤了,我怎么可能还生气?” 李谌道:“那朕若是没有受伤,你便还是生气么?” 刘觞真是无语了李谌这个逻辑,道:“也不生气了。” 李谌捏着刘觞的衣角,仿佛办错事儿的小孩子,嗫嚅道:“阿觞哥哥,是谌儿错了。” 刘觞心情激动,道歉的李谌好可爱哦! 李谌又道:“其实谌儿也有反省,说出那样伤人的气话,也有……也有后悔,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今儿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脾性很暴躁。” 刘觞:“……”大姨妈期? 李谌两条剑眉耷拉着:“阿觞哥哥,你就原谅谌儿一次,好不好?” 刘觞咳嗽了两声:“好吧,既然谌儿如此诚恳,那哥哥就原谅你了。” 李谌话锋一转:“阿觞哥哥也要给朕道歉。” “为何?”刘觞撇头道:“我又没做错事,我不道歉。” 李谌道:“阿觞哥哥真的没有做错事么?” “当然!”刘觞理直气壮:“发脾性的是你,让人滚的也是你,大晚上独自一个人跑出去,被人横着抬回来的还是你,我道什么歉?” 李谌道:“还不是阿觞哥哥说什么,睡够了谌儿,腻歪了,所以谌儿才赌气跑出去了。” “睡……睡够了?”刘觞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好像自己确实这么说过,但说的都是气话啊! 李谌道:“难道阿觞哥哥不应该道歉么?” “那、那个……”刘觞尴尬的一笑:“说那种话,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就是顺口胡说,陛下长得如此俊美英武,怎么能睡够了呢?百睡不腻!” 李谌:“……”听着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就当成是夸奖好了! 刘觞道:“好了好了,现在咱们都道歉了,那这件事情就揭过去,不要再提起来了,谁提起来谁是小狗!” 李谌纳闷道:“阿觞哥哥,小狗到底是好话,还是不好的话,你平日里总说朕是小奶狗小奶狗,但现在又说谁提起谁是小狗。” 刘觞:“……”差点被李谌给绕进去! “嗷呜?”小灰灰见他们和好了,蹭过来,用小爪子扒了扒刘觞的裤腿儿,似乎是想要刘觞抱抱。 刘觞把小灰灰抱起来,亲了亲小灰灰的大脑门:“儿子真乖,刚才你保护阿爹的样子帅呆了!” 小灰灰被亲了两下,美滋滋的昂着自己的小胸脯,似乎知道刘觞在夸奖自己一般。 刘觞指着李谌道:“儿子,从现在开始,他又是你阿爹了,来叫阿爹。” 小灰灰十足听话:“嗷呜嗷呜!” 李谌捕捉到了重点,道:“朕什么时候不是小灰灰阿爹了?什么时候被除名的?” “这个……”刘觞干笑,当然是在吵架的时候了。 李谌眯着眼睛,危险的道:“好啊阿觞,你想带着孩子跑,抛弃朕这个做爹的?” 刘觞:“……”带娃跑都出来了!这什么狗血剧情! “好了好了。”刘觞道:“陛下,不要闹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好生歇养。” “启禀天子!” 御营大帐外面传来郭郁臣的嗓音,李谌道:“进来罢。” 郭郁臣走进来,拱手道:“陛下,癫狂的猎犬已经被全部捉拿了起来。” 郭郁臣似乎有些犹豫,道:“这些发狂的猎犬,似乎全是耶律特使进贡与陛下的猎犬。” “什么?”李谌眯起眼目,危险的道:“全都是耶律延木进贡的猎犬?” “正是。”郭郁臣拱手:“郁臣不敢欺瞒,觉得此事事有蹊跷,因此才特意前来禀报天子。” “好啊!”李谌嘭的一拍案几站起身来,冷声道:“好一个契丹特使,好一个耶律延木!原来他进献猎犬,竟然别有目的,包藏祸心!” 刘觞觉得此事有些奇怪,但不等他说话,李谌已然愤怒的道:“去将耶律延木给朕扣起来!” “是,陛下。”郭郁臣立刻行动,离开御营大帐,前去抓人。 “陛下,”刘觞道:“此事怕有些蹊跷。” “蹊跷?”李谌冷笑:“还能有什么蹊跷?耶律延木包藏祸心,原是藏着这样的不轨之心,朕真应该早点看透他的嘴脸!阿觞你不会想给他求情罢?朕都被他害成这样了,若不是神策军赶到,朕怕是已然丧命在猎犬的爪牙之下,你还要替他说话?” 刘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事儿应该不止这么简单,陛下一会子见了耶律特使,不要着急,慢慢的说。” 李谌冷声道:“见了再说罢。” 郭郁臣将耶律延木扣押起来,耶律延木身为契丹使团的最高特使,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了,契丹使团挤在幕府大帐门口,不停的喧哗吵闹着。 李谌和刘觞走入幕府大帐,耶律延木被五花大绑,扣押在幕府正中。 “陛下。”耶律延木的面色还稍微有些惨白,毕竟失血过多又不是着凉风寒,说好就好,还需要歇养。 耶律延木的神情却十分镇定自若,并不见慌张,道:“不知陛下令神策军将耶律绑起来,这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李谌反诘:“您难道心里不清楚么?” 耶律延木道:“外臣当真不清楚。” “那好,”李谌眯眼道:“朕问你,猎犬可是你进贡而来。” 耶律延木回答道:“正是外臣进贡。” 李谌又问:“那猎犬发疯,袭击营地,咬伤朕的事情,该不该由你来负责?” 耶律延木回答道:“的确理应由外臣来负责。” 李谌冷笑:“你进贡的猎犬,突然发疯,袭击于朕,耶律延木,你既然已经承认,还说自己不是包藏祸心,还不知朕是何用意?!” 耶律延木被五花大绑,他也动弹不得,道:“陛下,外臣拳拳之心,从未有什么不轨的想法,那些猎犬的确是外臣进贡,但外臣并没有包藏祸心,猎犬突然发狂,外臣也很奇怪。” “耶律延木!”李谌冷森森的道:“朕看你还要装糊涂,装到几时!” 耶律延木辩解道:“外臣当真是不知情的,请陛下仔细想想看,此次可汗派遣耶律前来,就是为了进贡天子,修双方之好,外臣没有道理用猎犬偷袭陛下,破坏邦交干系,这实在是说不通。” 耶律延木正在辩解,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大喊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是契丹使团的遥辇特使。 遥辇氏跑进来,蹙着柳叶眉,担心的道:“陛下!陛下您受伤了?” 他说着,看看了一眼身侧的耶律延木,道:“请天子放心,遥辇已经听说了猎犬的事情,若此事真的是耶律延木包藏祸心,我们使团是不会包庇真凶的。” 耶律延木眯眼道:“你说什么?” 遥辇氏似乎被耶律延木恐吓了,吓得连连后退,道:“我说……我说若你真的想要伤害天子,破坏中原与契丹的邦交,使团是不会包庇真凶的!” 遥辇氏又期期艾艾的道:“耶律特使,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可汗派遣使团前来,是来与中原修好的,你这样……你这样的做法,只会破坏了两邦的邦交!” 遥辇氏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那语气,仿佛已经承认了猎犬一事,是耶律延木故意为之的。 耶律延木愤怒的挣扎起来:“你血口喷人!” “啊呀!”遥辇氏吓得后退了两步,弱不禁风的就要倒在李谌身上,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谌的袖袍,将人往旁边一拽。 咕咚! 遥辇氏直接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大屁墩,疼得他一愣,这才梨花带雨的哭起来:“耶律特使,我虽与你同族,也想包庇与你,可是……可是你这样的做法,这会给可汗抹黑!只会破坏大唐与我契丹的干系,只会成为千古罪人!我……我是无法苟同的。” 耶律延木冷哼道:“我什么也没有做,那些猎犬发疯,与耶律毫无干系,我是被栽赃陷害的!” 李谌幽幽的道:“耶律延木,到头来你还是不承认么?若不是你控制猎犬,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猎犬,为何会突然发狂?” 耶律延木进贡的猎犬,之所以能让李谌心动,正是因为这些猎犬的服从性,只听从命令,非常的听话。现在猎犬突然发狂,若是没有人发号施令怎么可能?而这个发号施令的人,自然是耶律延木这个原本的主人。 刘觞拽了拽李谌的袖袍,低声道:“陛下,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李谌冷着脸,似乎觉得刘觞在维护耶律延木。 刘觞道:“陛下你想想看,耶律延木这个人城府极深,平日里摆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左右逢源,从不得罪任何一个人。他若是想要偷袭陛下,为何要用自己进贡的猎犬,这不是把自己当场靶子,成为众矢之的了吗?这法子实在太笨了。” 刘觞说的极其有道理,猎犬行刺的方法,虽然很有效果,也的确伤害到了李谌,但这法子太笨了,一旦落败,耶律延木肯定会被第一个查到,跑都跑不了。 因此刘觞觉得,这件事情并非是耶律延木干的,正如耶律延木所说,他是被陷害栽赃的,有人想要行刺天子,然后将罪名扔给耶律延木这个替罪羊,顺便挑拨大唐与契丹邦交,乃一石二鸟的双重计划。 李谌虽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是听到刘觞为耶律延木说好话,不知怎么的,心头又开始隐隐难受,胸腔的火气压都压不住,噌噌的往上冒,几乎要冲到天灵盖,令李谌的脸色都涨红了。 李谌愤怒的道:“你现在是在为耶律延木说情么?” “陛下?”刘觞听他的语气异样,仔细观察着李谌的面色,李谌的脸色涨得通红,眼珠子充血,嘴唇还隐约发紫,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不等刘觞询问,李谌怒喝道:“你就是在为耶律延木说情!百般的找借口,对不对?” 刘觞怔愣着,眼看着李谌的嘴唇越来越紫,涨的通红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刘觞震惊的大喊:“陛下!?” 随着刘觞这一声,李谌竟然突然昏厥了过去,一下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刘觞冲去,抱着李谌,李谌已然不省人事,脸色煞白的厉害,嘴唇发紫,手脚冰凉,一看就不正常。 刘觞连忙大喊:“快!将陛下扶到御营!契丹使者暂时收押。” “是!” 众人手忙脚乱,将李谌抬回御营大巷,放在榻上,匆忙的去请御医。 崔岑正在熬制汤药,陆品先走进了营帐,道:“崔御医,你看看这个。” 陆品先将一方帕子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根银针。 崔岑皱眉道:“这不是棕熊身上一模一样的银针么?陆少将军从哪里得来?” 陆品先回答道:“是发癫的猎犬。” 崔岑眯眼,若有所思的道:“发癫的猎犬?每个猎犬身上都有银针么?” 陆品先道:“那些发癫的猎犬,突然不受控制的咬人,陆某便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它们与失控的棕熊有些相似,便去犬笼查看了一番,也并非所有的猎犬身上都有银针,但大抵是错不了的,没有银针的猎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针眼,或许是袭击的时候蹭掉了。” 崔岑道:“原是如此……” 陆品先道:“崔御医可是查出这银针上淬的是何物了?” 崔岑道:“起初崔某也不是很确定,但按照陆少将军这么一说,有七成的肯定了。” 陆品先追问:“到底是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宫人急匆匆冲进来,大喊着:“陛下!陛下晕倒了,崔御医,快!快去看看罢!” 崔岑也顾不得多说,赶紧提着药囊冲出营帐,往御营大帐而去。 刘觞守在一边,焦急的道:“崔御医,快点快点!” 崔岑上前,检查了一下李谌的情况,不又蹙眉道:“原是如此。” “什么如此?”刘觞更是焦急:“崔御医,别打哑谜了!” 崔岑却不回话,而是问道:“宣徽使,陛下有没有狂怒,情绪不受控制的情况?” 狂怒?刘觞点头如捣蒜:“今天他一直如此,总是时不时发火儿,一会儿好一些,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的发怒。” “那就对了。”崔岑道:“方才只有七成肯定,现在便是九成九了。” “到底如何!”刘觞道:“快说啊!” 崔岑道:“宣徽使稍安勿躁,陛下并无大碍。” 刘觞震惊的道:“都昏厥过去了,还没有大碍?” 崔岑将手帕拿出,展开来,里面包着的,正是陆品先带来那根银针,又拿出另外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放着的是从棕熊身上取下的银针。 崔岑道:“宣徽使请看,这两枚银针,几乎一模一样,这是陆少将军方才从发癫的猎犬身上取下的。” “猎犬……”刘觞喃喃的道:“棕熊?” 他的脑海中噌的一声,仿佛划过了什么,猎犬和棕熊都表现的十分癫狂,棕熊袭击人有情可原,可是猎犬忠心,突然发狂咬人却是大不寻常。 无论是猎犬,还是棕熊,其实实质上表现的症状是一样的。 刘觞恍然大悟的道:“这上面有毒?陛下也被扎了!” 当时在取下棕熊身上的银针之时,李谌不甚被扎了一下,崔岑说是无毒的,但上面淬了什么,还需要继续研究。 崔岑道:“宣徽使安心,这上面的确是无毒的,淬的都是一些大热之物,因此才会促使棕熊和猎犬癫狂。” 猎犬本是服从命令的,但银针令他们躁动,触发了野兽的本性,因而变得癫狂起来。 而李谌被银针扎了之后,他比野兽要高等的多,并不会出现癫狂的症状,却觉得心绪不受控制,易怒发火,也都是正常的。 刘觞总算是明白了,看了一眼昏厥在榻上的李谌,又着急的道:“可是陛下现在昏厥了,既然无毒,怎么会如此?” 崔岑道:“陛下本就血气方刚,这些大热之物令陛下血行加速,自然会出现易怒烦躁的现象,气怒淤堵,昏厥过去也属于正常。” “现在怎么办?”刘觞道:“陛下何时能醒过来?” 崔岑道:“陛下醒过来不是难事儿,但是问题在于,陛下淤堵的淤血若是无法胜利排出,还是会出现头疼郁结的情况。” 刘觞道:“崔御医,能否医治?” 崔岑回答道:“想要医治很简单,完全无需药石,只需要宣徽使……气一气陛下。” “气一气陛下?”刘觞迷茫的重复。 崔岑点头道:“陛下郁积于心,淤血顶在心窍上,若是能让陛下顺利吐出这口淤血,便可不药而愈。” 刘觞心底里盘算着,我气他?我该怎么气他? 不等刘觞盘算完毕,昏厥的李谌已然悠悠转醒,他嗓子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伸手捂住心口,又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憋闷的很厉害。 “朕……朕这是怎么了?” 李谌浑浑噩噩,看到守在榻边的刘觞,沙哑的道:“阿觞,给朕倒杯水,朕……口渴的厉害。” 刘觞灵光一闪,不是要气李谌吗?好吧! 刘觞冷声道:“喝水?陛下还有心情喝水?” “你……”李谌似乎觉得刘觞的态度很奇怪,但他现在心口疼,头疼,实在不能计较这么多,总觉得吐息都变得十分沉重而艰难起来。 刘觞抱臂,摆出一副地主的模样,数落道:“陛下,您实在太没有承算了,耶律延木显然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目的就是分裂大唐与契丹的邦交,这么一个蠢笨的法子,你竟然还会中计?如此意气用事,如此孩子气,如何能独当一面?” “你说什么?”李谌果然动怒了,五指死死压着自己的心口,沙哑的道:“你说朕孩子气?” “我的确这么说了,本来就是事实,那又怎么样?” 李谌更是气怒,脸色铁青,嘴唇也憋得紫红:“你凭什么这么说朕!?朕如何孩子气?说到底,你就是想要包庇那个耶律延木,你是不是觉得耶律延木比朕沉稳,比朕老成!对啊,耶律延木便不孩子气了,那你不如去找他!” 刘觞看着李谌气的发抖的模样,又是气又是委屈的模样,心疼坏了,这小奶狗不会吵架吵哭吧? 似乎要证实刘觞的想啊,李谌下一刻真的双眼通红,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泪花打转,用手背委屈的抹着眼睛,不想让小珍珠掉下来,竟真的给气、哭、了! 刘觞心想,哇,气哭的小奶狗,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哦!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只是气哭是不行的,还要把他气吐血才行,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就算是为了李谌好,也要再接再厉。 刘觞撇开头,干脆不去看他,道:“陛下,一码归一码,你现在的说法,与做法,就很不沉稳,很是孩子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次的猎犬行刺事件,分明是有心人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的,目的就是为了分化大唐和契丹,若是陛下中计,打碎了两邦的邦交,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连这点子小事儿都想不明白吗?” “朕不明白!朕就是不想明白!”李谌用手背抹着眼泪,赌气的大喊着:“你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刘觞冷笑一声:“没错一赌气,就会让人滚,让人消失,陛下,你能不能成熟一些?何时才能长大?” 李谌气得胸口闷疼,嗓子里一股腥甜直接涌上来,刘觞精准的踩中了李谌的逆鳞,因着李谌今年只有十七岁,很多朝臣都欺负他年纪轻,阅历少,压不住头等,当年的太皇太后不也是这么企图玩弄李谌于鼓掌之中的么? 所以李谌很痛恨别人说自己孩子气,说自己不沉稳不老成。 李谌气得连说了两个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胸口越来越憋闷,整个人仿佛要被劈成两半,脑子里也是轰隆一声,一片空白,嗓子眼的腥甜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噗——”李谌竟真的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陛下?!”刘觞吓了一跳,还真的吐血了?他连忙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李谌。 李谌吐出一口血来,就等于是放了血,身子瞬间轻盈了不少,胸口也不别闷了,脑袋也不疼痛了,但浑身无力,向后跌倒。 李谌撑着身子,有气无力的坚持道:“你……你走,朕不要看到……”你。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李谌便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崔岑从御营的外间走进来,刘觞着急的道:“崔御医,陛下怎么吐血之后又昏过去了?我是不是把他气大发了?” 崔岑上前,帮忙将李谌放平在榻上,给他诊脉,道:“宣徽使放心,陛下的淤血已经放出,并无大碍了,只因着怒气伤身,暂时昏睡过去,等陛下醒来便好。” 刘觞仔细分辨李谌的面色,的确没有方才那般又红又青的奇怪了,嘴唇也不再是紫色,虽然还在昏睡,但是眉头皱的也不是那般死紧了。 崔岑又道:“崔某这就去给陛下熬药,等陛下醒来,饮了汤药,歇息一日,陛下年纪尚轻,且身子骨健壮,很快会大好的。” “那就好。” 崔岑离开,刘觞便一刻不离的守在榻边上,天色已经很晚了,折腾了一夜,刘觞守了一会儿,天边慢慢亮堂起来。 小灰灰靠在刘觞腿边,腻歪着刘觞,刘觞不合眼它也不合眼,天边发亮的时候,小灰灰实在是坚持不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沉沉睡去。 刘觞也有些坚持不住了,毕竟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趴在榻边上,动作有些艰难,本不想睡着过去,最后还是抵不住困意,朦朦胧胧的睡着。 刘觞睡着没一会儿,李谌便醒了过来,他腾地睁开眼睛,最后的意识还存留在与刘觞吵架的场面上。 李谌一撇头,立刻看到了守在榻边的刘觞,他赌气的想要刘觞立刻离开,不要他守在这里,可是看到刘觞疲惫的黑眼圈,还有微微发白的脸色,和他下巴上隐隐约约的擦伤,李谌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 他收回去推刘觞的手,但心里又不甘心,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委屈,眼圈开始发红,不由自主掉起小珍珠来。 刘觞睡得很浅,听到轻微又奇怪的响动,立刻睁开眼睛,一眼就对上了李谌红彤彤的眼眸。 刘觞惊讶的道:“陛下你……”醒了? 他的醒了两个字,还没出口,直接变成了:“陛下你……又哭了?” 李谌匆忙的抹掉自己的眼泪,执拗的道:“朕没有!朕没哭!” 刘觞心动不已,小奶狗哭起来果然是最棒的!但是李谌的眼睛哭的红红,还擦得那么用力,会不会把脸擦疼啊? 刘觞伸手过去,替他轻轻的抹掉眼泪,放软了声音道:“陛下,别哭了,其实我之前……” 刘觞想要解释,之前都是为了故意气他吐出淤血,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 “朕不想听!”李谌赌气。 刘觞觉得不解释是不行的,连忙道:“其实我之前是故意气你的。” “你还是故意的?”李谌更是赌气,不敢置信的瞪着刘觞。 “不是不是!”刘觞摇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故意气你是为你好,崔御医说你郁结于心,有淤血压在心口,所以需要把那口淤血吐出去,就出注意让我气你!所以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崔御医的不好,不关我的事儿!” 刘觞一口气说了太多,李谌一时间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半信半疑的盯着刘觞。 刘觞举起手来:“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嫌弃陛下的意思,再者说了,孩子多好。” “你还说?”李谌气怒的道:“你还说朕孩子气?” 刘觞道:“本来就是嘛,孩子气也没什么不好的,说明陛下年轻,那些老男人想要孩子气还装不来呢,顶多是老黄瓜头顶小花黄装嫩罢了!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真正鲜嫩的!” 李谌:“……” 李谌虽然生气,虽然听不懂刘觞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心头的淤血已经吐干净了,并不会像之前那么狂躁,莫名冷静下来一些。 李谌刚要开口,鱼之舟从营帐外面进来,道:“陛下,契丹特使遥辇氏求见。” 刘觞道:“他来干什么?” 鱼之舟道:“说是来探病的。” 刘觞没好气的道:“别让他进来,轰走轰走。” 李谌却道:“宣徽使如此这般孩子气?遥辇氏身为契丹特使,虽不是最高特使,但也是使团之中的一员,人家好心好意前来探病,若是贸然将人轰走,岂不是破坏了两邦的邦交?” 刘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李谌抬了抬下巴,道:“请遥辇特使进来。” 鱼之舟:“……是。” “陛下!”遥辇氏走进来,蹙着柳叶眉,十分关切的道:“陛下的龙体可安好?昨日在幕府大帐突然晕倒,外臣很是担心,一夜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今日特来探看。” 刘觞撇了撇嘴巴,李谌故意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多谢遥辇特使挂心,朕并不无大碍。” “陛下,您的面色都不大好了,”遥辇氏道:“可千万不要强撑。” 刘觞反驳道:“遥辇特使,您是眼神儿不大好才对吧?陛下今日的面色精神,明明要比昨日好。” 遥辇氏缩了缩肩膀,仿佛刘觞在恐吓自己一般,连连后退,怯生生的道:“遥辇也只是……也只是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宣徽使若有不同的看法,也不必……不必针对遥辇啊,难道……是因着昨日里被猎犬袭击之时,遥辇拉了宣徽使一把,宣徽使怀恨在心?遥辇不是故意的,当真不是故意的,陛下,您要给遥辇做主啊!” 刘觞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遥辇氏装作小白花,装的也太差劲了吧? 李谌道:“罢了,既然不是故意的,便不要再提了。” 刘觞:“……”哼! 遖峯篜里 遥辇氏又道:“陛下,遥辇这次前来,其实……是想留下来,为陛下侍疾。” “侍疾?”刘觞道:“遥辇特使,您在开玩笑吗?您可是贵为契丹特使,怎么能为陛下侍疾呢?” 刘觞说的比较好听,其实本意是,你一个契丹人,种族都不同,跑到天子跟前侍疾,天子敢用你吗? 哪知道下一刻李谌却道:“侍疾?也不错。” 刘觞:“……”故意的!这小奶狗一定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李谌又故意看了一眼刘觞,这才道:“既然遥辇特使有这份心意,朕也不好拒绝。” “谢陛下!谢陛下!” 李谌转头对刘觞道:“宣徽使,你退下罢。” 刘觞深呼吸,心里想着,小奶狗想造反吗,让自己退出去,让遥辇氏留下来? 遥辇氏在面前,刘觞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好道:“是。” 他说着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李谌突然道:“等等。” 刘觞立刻回头,心说看吧,还是要挽留我。 哪知道李谌挑眉道:“把宣徽使的小奶狗也带走。” 说罢,将小灰灰扔了过来,刘觞伸手接在怀里,小灰灰还在迷迷瞪瞪的打瞌睡,突然感觉天摇地晃,迷茫的睁开大眼睛,“嗷呜?”歪了歪头。 “听说了么?陛下因着如何处置耶律特使的事情,和宣徽使产生了分歧!” “何止是分歧,吵架了!” “是啊,吵架了,我路过御营大帐的时候,都听到吵架的声音了!” “不只是吵架,陛下还把宣徽使给赶了出去!另找了契丹使团的遥辇特使来侍疾!” “这是要变天了么?宣徽使往日里可是最受宠的。” “嗨,谁知道呢,天子的宠信,来得快,去得也快罢!” 刘觞离开御营大帐之后,经过一个白天,“宣徽使失宠”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营地,简直是人人尽知。 天色昏暗下来,已然入了夜。 刘觞探头探脑的从营帐中钻出来,对营帐中的小灰灰道:“嘘——阿爹要去做少儿不宜的事情,儿子你还太小,不能跟着去,知道吗?” “嗷呜?”小灰灰不明白,还以为刘觞在跟它玩游戏。 刘觞离开营帐,小灰灰也跟着,非要粘着他,刘觞没有法子,只好弄了一些小肉干放在小灰灰的食盆里,小灰灰是个贪吃鬼,立刻趴在食盆边美滋滋的吃起来。 刘觞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乖了,这就乖了,等阿爹回来。” 刘觞安顿好小灰灰,偷偷摸摸的往御营大帐而去,天子应该已经安歇,御营里没有灯火,漆黑一片。 刘觞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心翼翼的摸到榻边上,一个猛虎扑食冲上去,扑在被子卷上,大喊着:“小美人,你就从了阿觞哥哥吧!” 刘觞么么对着被子卷亲了两下,口感不对?低头一看,被子卷是空的,当即有些迷茫,天子不在营帐中? 踏踏踏…… 有跫音逼近后背,刘觞回头一看,是李谌! 李谌只着轻薄的春衫中衣,但是他并没有在榻上,而是躲在营帐的暗处,似乎知道刘觞会来偷袭一般,此时居高临下的站在榻边上,唇角轻挑,别有深意的微笑着。 咔嚓! 一声脆响,刘觞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竟然被锁了起来,是手铐! 刘觞震惊的道:“你怎么有手铐?上回的手铐,不是坏了么?” 李谌挑眉道:“窦尚书如此心灵手巧,朕让他多做几副手铐,也不是难事儿。” 刘觞:“……”窦悦这个小叛徒! 刘觞小可怜一样往后错了错,缩在软榻的角落,干笑道:“谌儿,有话好好说。” 李谌挑眉:“是谁说朕孩子气?还要故意气朕的?” 刘觞不甘示弱的道:“可是陛下也用遥辇特使气我了,这顶多算是扯平了!” 李谌道:“朕不管。” 他说着,单膝压在榻上,欠身来到刘觞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幽幽的道:“阿觞哥哥白日里把朕气哭了,到了夜里头,朕是不是也该把阿觞哥哥……弄哭?”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开新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已经在修存稿和开篇啦~欢迎小天使提前收藏一下,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新文哦。 第111章 你终于回来了 刘觞哭的好大声…… 刘觞懒洋洋的躺在榻上, 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李谌给他盖上锦被,道:“乖, 睡罢。” 他虽很是疲惫, 但强撑着睡意,道:“谌儿,有件事情, 我想跟你说一下。” 李谌道:“什么事儿?还不快点休息?” 刘觞翻了个身, 拍了拍榻边,示意他躺下来,笑道:“谌儿你过来, 阿觞哥哥与你慢慢说。” 李谌十分狐疑,还是走过去,躺在刘觞边上, 道:“什么事儿, 可以说了。” 刘觞嘿嘿一笑, 道:“是这样的谌儿,崔御医怀疑,令棕熊发狂, 还有让猎犬袭击人的,其实都是个人,有人在暗地里控制这些动物, 若是能成功,便可以刺杀谌儿, 若是不成功, 还能将责任推卸给耶律延木。” 李谌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又要给耶律延木求情了?” “这不是求情!”刘觞强调道:“这可不是求情, 我这是实事求是!” 李谌质疑的道:“当真?” “自然了!” 李谌发问道:“那朕与耶律延木, 谁更俊美一些?” 刘觞想也不想,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陛下您了!” 李谌的唇角克制不住的微微上挑,道:“这还差不多。” 话锋一转,道:“虽耶律延木不是主使,但他进贡猎犬,也脱不得干系,朕让他蹲一会儿牢狱,应该不算过分罢?” 刘觞立刻道:“不算不算,陛下当然不算过分了!” 他试探的又道:“那……陛下,你打算如何处置耶律延木?” 李谌道:“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耶律延木?” 刘觞道:“有人想要嫁祸耶律延木,这个人目前藏在暗处,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让这个人得逞,他让咱们嫁祸,咱们偏偏不嫁祸……所以,我的意思是,干脆关押耶律延木一两天,然后就放了他!” “放了他?”李谌挑眉:“放了耶律延木也行,但是朕现在吃味儿,你说该怎么办?” 刘觞道:“谌儿,那个耶律延木,与你根本无法比,他都是个老男人了,你看看,阿觞哥哥喜欢你这样鲜嫩的,他根本不在本哥哥的狩猎范围之内。” “还狩猎范围?”李谌道:“窦悦也和朕一般年轻呢,怎么,他就在你的狩猎范围之内了?” 刘觞:“……” 刘觞使劲摇手:“不是只要年纪轻,哥哥就喜欢的,哥哥又不是变态对不对?” “那还要如何?”李谌道。 刘觞嘿嘿一笑,道:“当然……还要胸大了!” 李谌:“……” 宣徽使失宠的传言在营地传了半天,第二天一大早,众人本想看到一个惨兮兮不得宠的宣徽使,哪知道…… 他们的确看到了一个惨兮兮的宣徽使,但刘觞并不是因为失宠,而是因着昨天晚上实在太过放肆,今儿个根本爬不起来,腰酸背疼,哪哪儿都疼。 耶律延木被关了一天,第二天李谌便下令将其放出来,天子的意思是,耶律延木虽然进贡了猎犬,但是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就是他控制猎犬行刺,所以无法给耶律延木定罪。 耶律延木又是契丹的特使,因此天子开恩,将耶律延木放了出来。 嘭—— “岂有此理!”遥辇氏用马鞭狠狠的鞭笞着案几,愤怒的脸色涨红:“真是岂有此理!耶律延木竟然被放出来了!那天天子不是已经被气晕了过去么?怎么突然就把耶律延木放出来?不是应该将耶律延木大卸八块么?!” “大人,大人息怒……”亲信道:“小人也是听说,好像耶律延木被放出来,都是那宣徽使刘觞的意思,中原的天子最是听这个宣徽使的话,所以没气两天,就把耶律延木给放了。” “混账!!”遥辇氏喝骂:“他把耶律延木放出来,我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么!” “大人……”亲信有些迟疑,道:“其实有个事情,小人一直想要禀报给大人,只是因着事情还不清晰,未能查证是否属实,所以小人也不敢斗胆说出口。” “什么事?讲!” “是是是,”亲信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其实……这个宣徽使刘觞,面目生得有几分形似一个人。” “什么人?”遥辇氏奇怪。 亲信道:“因而发生那事情之时,大人还未降世,所以不识得也是情理之中,但小人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宣徽使……容颜有七八分与耶律延木的母亲相似。”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情?”遥辇氏眯起眼睛,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趣:“你说说看。” 耶律延木的母亲是被族人活活打死的,她去世的很早,遥辇氏年纪轻轻,并没有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但那亲信不同,他曾经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 亲信道:“其实小人第一次见到宣徽使,便觉得有些面善,但是时隔良久,小人也只是远远的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几眼,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晰,但是后来……便被小人发现了端倪。” 耶律延木对刘觞的态度实在太与众不同了。 按理来说,耶律延木是契丹特使,而刘觞是大唐的宣徽使,两个人根本毫无交集,但是耶律延木三番两次的接近刘觞不说,在猎场之时,还多次舍命相救。 亲信道:“大人您想想看,耶律延木是什么样的人?他一个迭剌部的下等人,能爬到今儿个夷离堇的位置,那是踩着多少人上位?他会平白对一个不认识之人示好么?还是如此不图回报的示好?因此小人便查了一查……” 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证明刘觞和耶律延木的母亲有关联,但是刘觞在进入大明宫之前,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民,后来因着迫于生计,这才进宫做了宦官,被枢密使刘光收养。 亲信道:“小人也不能确定,但这个宣徽使刘觞,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被丢掉的小娃,也就是耶律延木的亲弟弟!” 遥辇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扩大。 “只不过……”亲信道:“这件事情距离现今实在太久远了,而且那般小的娃儿丢入野林子里喂狼,也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或许宣徽使真的是耶律延木的弟弟,也或许……只是长相相似罢了,小人一直未有查证到底是何种肯能,所以不敢贸然禀报大人。” “无妨,”遥辇氏幽幽的道:“他是不是耶律延木的弟弟,有什么干系呢?只要舆论说他是,他便是!刘觞可是大唐的宣徽使啊,宣徽使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让一个外族人来做?就算不确定刘觞是不是这个外族人,但只要有这股风声,想必必然会有前仆后继的人,去弹劾刘觞,何须咱们出手呢?”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只是……”亲信还有些为难:“只是想要制造舆论的话,大人在中原人生地不熟,还需要有人帮忙才可,谁愿意帮大人这个忙呢?” 遥辇氏幽幽的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这个人和宣徽使也有仇,请他帮忙,他一定会乐意的。” “不知大人说的是谁?” 遥辇氏笑道:“王太后的弟亲——王岁平。” 春狩结束之后,扈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回到了长安城,遥辇氏让人约了王岁平,准备私底下与王岁平见面。 王岁平因着之前犯了太多的事儿,如不是他乃王太后的亲弟弟,这时候早就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下,他安分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又开始记吃不记打,生龙活虎起来。 遥辇氏约见王岁平,王岁平早有耳闻,这个遥辇氏,可是契丹第一美人,他素来贪财好色,自然想要见上一见。 两个人在城中的酒楼见面,特意要了一个雅间儿,王岁平推门走入雅间,便看到遥辇氏坐在席上,登时笑起来:“遥辇特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传闻可没有遥辇特使一半的好,遥辇特使真不愧是第一美人,美、美!” 遥辇氏有求于他,态度十分亲和,轻笑一声,十分羞赧的道:“王郎君,您谬赞了。其实我也早就听说了王郎君的大名。” “哦?”王岁平道:“我还有名头呢?”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遥辇氏道:“王郎君您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啊!这样的鼎鼎大名,谁不知道呢?” 王岁平被他恭维得十分舒坦,哈哈大笑:“见笑了见笑了……” “不过……”遥辇氏还有后话:“但是在我们那里,听得最多的,还是宣徽使刘觞,和枢密使刘光这样的大名。” 王岁平登时不高兴了,脸色拉下来。 遥辇氏又道:“遥辇以为,不过是两个宦官,怎么能与王郎君相提并论呢?但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奸人佞臣当道,就是会压住了王郎君您的名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嘭!”王岁平狠狠一拍案几,冷笑出声:“不过是个太监,有什么能耐?等陛下的新鲜劲儿过去,我看他还能怎么嚣张?” 王岁平可没忘记,刘觞是抄他家的人,这新仇旧恨,多到数不过来。 遥辇氏压低了声音:“王郎君,其实……遥辇这里有一件趣闻,虽不知真假,但或许能帮助到王郎君。” “是什么趣闻?快快讲来!” 遥辇氏立刻将宣徽使刘觞,与耶律延木的母亲神似的事情说了一遍,道:“遥辇也没有什么证据,但神似却是千真万确的,王郎君您说,若宣徽使他其实是……” “契丹人!”王岁平兴奋的接话。 遥辇氏捂嘴一笑:“中原的天子,可会让其他族人做内朝三班之首呢?” “自然不会!”王岁平更是兴奋。 “只是,”遥辇氏发愁道:“这消息也不知真假,若真的只是人有相似,也是有可能的。” “这怕什么?”王岁平大手一挥:“没有证据怕什么?只要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算是没有证据,朝廷也要掂量掂量,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刘觞!” “是了!”遥辇氏笑道:“王郎君您说的真好呢。” 遥辇氏根本没提让王岁平帮忙传播舆论的事情,因着王岁平与刘觞有仇,所以经过遥辇氏这么一点拨,立刻就想到了传播舆论这个法子,可谓是借刀杀人! 王岁平今日得到了这么大的好消息,遥辇氏又殷勤侍奉的厉害,自然要多喝几杯,一直喝到很晚,这才离开了酒楼。 王岁平醉醺醺的从酒楼走出来,嘭一声,正好撞到了迎面走入酒楼的人。 “看着点!不长眼睛么?!”王岁平恶人先告状,态度十分嚣张。 而被他撞到的人,恰好便是孟簪缨。 孟簪缨痛恨王岁平痛恨到了极点,冷眼瞪了王岁平一眼,当即脚下一勾,紧跟着便是王岁平“啊呀——”惨叫的声音,一下子扑倒在酒楼大门的门槛上,呸一口竟然吐出一颗牙齿,疼得他子哇乱叫。 孟簪缨冷笑一声,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步就走。 孟簪缨低声道:“晦气死了!出来喝个酒,都能碰到这样肮脏的东西,呸!” 他说着,上了二楼雅间,进入雅间回身关闭,门板关闭的一瞬间,隔壁雅间有人走了出来,孟簪缨虽然只看了一眼,不是太真切,却认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喃喃自语道:“那不是契丹的遥辇特使么?怎么在这里?” 一夕之间,宣徽使刘觞疑似耶律延木亲弟弟的消息在长安城传开,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各个角落全都传遍了这个消息。 “不好了不好了!”程熙之慌慌张张的跑入宣徽院,大喊着:“宣徽使,不好了!” 刘觞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他还在睡午觉,就被程熙之乌鸦一般的叫声给喊醒了,道:“程小三,又怎么不好了?你和老陆又吵架了?” “不是!”程熙之道:“谁和他吵架,我是说你!宣徽使不好了!” “呸呸呸!”刘觞道:“本使好得很呢。” “什么好的很?”程熙之道:“今儿个我去坊间走访,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传闻么?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本使?”刘觞笑道:“不会是什么花边儿新闻吧?啊呀,天子会不会吃味儿?” 程熙之着急的道:“宣徽使,真的是大事!坊间传闻,说你是耶律特使的亲弟弟,你原本是契丹人!” 刘觞挑眉,原来是这个消息被传开了。 耶律延木说过,刘觞的面容与他的母亲十分相似,而且还暗示过刘觞,弟亲的后背有一块伤疤,虽然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但是伤疤很深,应该会留下痕迹。 刘觞从未注意过自己的后背,毕竟照镜子不方便,但是阿爹刘光和天子李谌都证实过,刘觞后背的确有一块陈年的伤疤,像是很久之前落下来的,现在想要根除祛疤,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种的事情,都证实了耶律延木的猜想,或许十有八*九,刘觞就是耶律延木的亲弟弟。但岁月过去那么久,现在的医学技术也有限,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认亲证据。 自从耶律延木入狱又被放出来,他也清楚有人盯上了自己,耶律延木这个人谨小慎微,从来不肯相差踏错,再者,刘觞很有可能是他的亲弟弟,耶律延木自然也不想连累刘觞,因此这些日子与刘觞保持着距离,没有太过殷勤。 刘觞本以为这个事情,可以作为一个未解的谜题,就这样埋藏下来,哪知道竟然被人翻了出来。 程熙之道:“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街坊都传遍了,我觉得并非是什么简单的流言蜚语,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宣徽使,你得罪过什么人,可有想法?” “本使?”刘觞笑眯眯的道:“本使得罪过的人太多了。” 程熙之:“……” “再者说了,”刘觞又道:“美貌是原罪,本使这般美貌,嫉妒本使,想要诟病本使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如牛毛!” 程熙之:“……” 刘觞还没说完呢:“再者说来,本使除了美貌之外,还有大智慧,美貌和智慧得其一,已然是不幸,本使这样天生丽质,聪颖通达之人,生来便是要被诟病的。” 程熙之:“……”我都快听不下去了! 程熙之眼皮狂跳:“宣徽使,你就……不着急么?” “着急?”刘觞道:“不必着急,此人藏在暗处如此编排我,肯定还有下一步动作,传一些流言蜚语,必然不是他的全部本意。本使只需要,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罢了。” 第二日便是逢初一与十五的朝参,果不其然,铺天盖地的奏章呈上来,全都是弹劾宣徽使刘觞的。 说刘觞本是契丹人,根本不配再做内朝三班之首,这样的做法,分明是将大明宫拱手让给了契丹人。 还有人说,刘觞居心叵测,混入大明宫,包藏祸心,应该还有更大的动作,说不定博取天子信任之后,便是意图行刺,而春狩的棕熊和猎犬都是刘觞准备的。 也有人说,宣徽使的身份不能证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宣徽使就是契丹人,这样的舆论一夜间之间传开,必然是有心者故意为之,让大家不要上当。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宣政殿吵吵闹闹,仿佛菜市场一般。 “宣徽使为我朝廷做了多少事情?我等羣臣都是通达之辈,怎么能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呢?” “话虽如此,但万一宣徽使真的是契丹人,那该如何?” “是啊是啊!总不能将内朝三班交给一个外族人罢!” “就算现在没有证据,也应该稳妥起见,暂时革职宣徽使,陛下,大唐的江山,不能允许任何差池啊!陛下!!” “是啊陛下!臣附议!” “还请陛下决断!” 李谌眯着眼睛,站在宣徽殿最高一阶踏跺,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满朝文武,眼神冰凉凉的。 这一看就是圈套,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而满朝的群臣何其聪明,也不是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意图,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嫉妒宣徽使的权势,趁机拉踩一把,有人忌惮刘氏的权威,顺水推舟压制一把,也有人就是不敢出头罢了。 有人走进了宣政殿,竟然是王太后。 王太后道:“我都听说了,宣徽使的事情,陛下,您是大唐子民的天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如今宣徽使到底是不是契丹人,已然不重要了。” 李谌眯着眼目道:“那母亲的意思,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王太后道:“自然是平息这沸腾的舆论啊陛下,现在坊间已经传开了,说咱们大唐让一个契丹人做宣徽使,若是传到旁的小国耳中,咱们泱泱大唐,还有什么颜面?” “是啊是啊!陛下!” “太后娘娘说的对,说的对啊!” “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李谌双手攥拳,眼神阴鸷,面容冷酷到了极点,就在他马上便要爆发之时,一个小太监跑入宣政殿,道:“陛下,宣徽使请求谒见。” 宣政殿朝议正在讨论刘觞的事情,刘觞这会子竟然主动跑过来了,羣臣一听,一个个立刻噤声,虽然他们背地里都支持卸任宣徽使,但是刘觞的权势还在,他还有个权利滔天的阿爹,可没有几个人敢当着刘觞的面子这般肆无忌惮。 “宣。” 刘觞施施然走进来,一下成为了宣政殿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目在刘觞的身上。 刘觞面不改色,好似完全没有听说流言蜚语一般,闲庭信步上前,拱手作礼道:“小臣拜见天子。” “宣徽使不必多礼。”李谌道:“不知……宣徽使此时谒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要紧事是没有的。”刘觞笑得一脸轻松:“小臣实在不知今日朝参这么般长时间,还以为各位同僚已然下朝,这才冒然谒见,还请陛下见谅。” 李谌道:“宣徽使有话便直说罢。” 刘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还是小臣的私事……小臣因着身子缘故,偶感风寒,所以想邀请陛下恩准,告假一段时日。” 告假?! 羣臣登时喧哗起来,他们刚才还在讨论卸任宣徽使的事情,没想到流刘觞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告假? 李谌皱了皱眉,似乎显然不认同,刘觞却道:“陛下体恤万民,想来也不会苛求小臣,是不会让小臣带病上班的,对吧?” 刘觞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很显然,他不想让李谌为难,若是李谌为了他,正面与朝廷羣臣杠上,的确,天子可以一意孤行,但绝对会招致民怨,到头来理亏的还是天子。 李谌脸色十足不好,阴沉的道:“既然宣徽使身子不爽俐,朕也不想强求,朕批准了宣徽使的告假,还望宣徽使尽快修养身子,尽快回班。” “谢陛下!” 暗潮涌动的朝参,被刘觞一两句话结束,这下子羣臣也没话可说了,虽然不是卸任,但是暂时告假,宣徽使不在其位,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便纷纷住口,下朝之后立刻离开了宣政殿。 李谌气怒非常的回到紫宸殿,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小灰灰梳毛的刘觞,李谌大步走过去,大手飞快的呼噜,把小灰灰整齐的毛发呼噜的乱七八糟。 小灰灰:“……嗷呜?” 刘觞连忙大喊:“别揉啊!我好不容易梳好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还有心情给小灰灰梳毛,朕都要被你气死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为何?我今天闪亮登场,那些朝臣瞬间都没话了,堵得他们哑口无言,不是很厉害吗?” “厉害?”李谌道:“这算什么厉害?朕本打算保你,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朕看他们还能如何!” 刘觞却道:“陛下,我这叫做以退为进,虽然临时告假,看起来是我亏了,但是在这风口浪尖上,我保住了自己宣徽使的位置啊,而且还无需陛下与朝臣和太后正面冲突,又平息了舆论,简直是一举三得。” 李谌还是不欢心,道:“你这般委屈自己,朕看着心里难过。” 刘觞赶紧把小灰灰放下来,然后伸手搂住李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 小灰灰“嗷呜嗷呜”叫了好几声,那本是自己的位置,结果现在变成别人的位置了,急得小灰灰来回来去的跳,仿佛一只活脱脱的小鹿。 刘觞安抚道:“陛下,这朝廷的事情就是如此的,有进有退,有的时候手段刚强是好事儿,雷霆镇压也不是坏事儿,但是也需要一点点委婉的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朝廷的舆论都是一阵阵的,说风就是雨,很快有其他的事情,这件事情就会被压下去,到时候我就可以官复原职了,再说……” 刘觞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星星,笑道:“带薪假期耶!不干活还有工资,我赚发了!” 李谌被地逗笑了:“阿觞哥哥,你怎这般胸无大志?” 刘觞道:“谁说的?我可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睡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李谌笑道:“嗯?那这个男人是谁?阿觞哥哥你不妨告诉朕?” 宣徽使告假,宣徽院的一切活计全都交给鱼之舟来处理,鱼之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臣,他一直跟在李谌身边伺候,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头,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基本没什么人会注意鱼之舟。 遥辇氏和王岁平又见了面,王岁平十足自豪的道:“如何?刘觞如今已经被摘掉了帽子,想要重新戴上,哼哼!恐怕难了!” 遥辇氏道:“那个唤作鱼之舟的新任宣徽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岁平道:“便是一个柔弱的小美人罢了,我见过他好几次,一直跟在天子身边,没什么作为。” 遥辇氏这才安心下来,眼珠子转了两圈,给王岁平斟酒道:“王郎君,您真是太厉害了呢,三言两句,竟然撤去了刘觞的头衔,真真儿是太厉害了!遥辇敬您。” 王岁平本就好色,遥辇氏如此温柔谄媚,他哪里能抵抗得住,立刻将遥辇氏抱在怀中,笑道:“小美人儿,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当真?”遥辇氏撒娇的道:“遥辇这里,正好有一件事儿,需要王郎君的帮忙。” “什么事儿?”王岁平夸下海口:“只要是美人你说的,我都答应!” 遥辇氏压低了声音道:“不瞒王郎君,如今的耶律特使耶律延木,乃是我们可汗的心头刺,迭剌部不断壮大,已然不将可汗放在眼中,所以可汗早就想要除掉耶律延木,此次出使,遥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是让耶律延木有去无回,再也无法回到北面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除掉耶律延木?”王岁平害怕了,耶律延木可是个大将军,他是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这么大的官职,武艺超群,王岁平怎么能搞定? “王郎君,您误会了……”遥辇氏笑道:“其实,遥辇氏想请王郎君劝说太后娘娘,以太后娘娘的名义,摆一个宴席。” “摆筵席?”王岁平迷茫了,道:“这和除掉耶律延木有什么干系?” “王郎君有所不知,”遥辇氏道:“耶律延木武艺高强,他乃是契丹第一勇士,想要除去他比登天还难,需要迂回一番,借刀杀人!” “倘或……”遥辇氏道:“倘或在太后娘娘的宴席上,突然出现刺客,行刺天子,而这个刺客其实是耶律延木的手下,天子会不会雷霆震怒?到时候遥辇便会以特使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斩杀耶律延木。” “什么!?行刺!?”王岁平大喊出声。 “小声些!”遥辇氏心中不屑,看看王岁平那个没出息的模样。 “王郎君稍安勿躁,其实并非真的行刺,遥辇已经收买了耶律延木的一个手下作为死士,到时候他会假装行刺,然后当场被俘,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 王岁平还是有些犹豫:“真的能行么?这……若是出现了什么纰漏。” “不会的!”遥辇氏道:“王郎君,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死士我已经收买,就差一个陛下必然会出席的燕饮,太后娘娘若是肯开口,陛下作为儿子,一定会出席的。” 王岁平还是在犹豫,毕竟他贪财好色,但是胆子不大。 “王郎君,您想想看,”遥辇氏道:“若是您能帮助可汗除去耶律延木,便是我们可汗的大恩人,往后里但凡您有什么事儿,可汗能不帮衬么?” 王岁平瞬间心动了,的确,如果成为了契丹可汗的大恩人,以后也多一个靠山。 王岁平一咬牙,道:“好,我帮你!” 遥辇氏登时笑起来,道:“王郎君,您真是英明呢!” 刘觞告假,鱼之舟成了代理宣徽使,虽只是代理,但已经足够让王太后欢心的,王岁平趁着她欢心,撺掇着王太后搞一个燕饮,王太后根本没有多想,立刻答应了下来,便让代理宣徽使鱼之舟去置备。 不只是请了朝中的臣子,连同契丹使团也给请进宫中,大家伙儿一同热闹热闹。 刘觞虽然是告假,但是有这样的热闹定然要参加,毕竟宫宴上那么多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程熙之看到刘觞,奇怪的道:“你不是生病了么?怎么还来参加宫宴?” 刘觞道:“这么多好吃的,我当然要来了,再者说了……今天,还有热闹看呢。” “热闹?”程熙之一脸茫然。 李谌姗姗来迟,宫宴很快开始,遥辇氏端着酒杯,借着敬酒的空档,挡在李谌面前,正好挡住李谌的视线,对收买来的死士频频打眼色。 那死士一直跟在耶律延身后,收到遥辇氏行动的信号之后,突然冲出去,“嗤——”一声拔出弯刀,冲着李谌兜头砍下。 “当心!” “有刺客!刺客!” “快,保护天子!” 旁边的群臣登时杂乱起来,遥辇氏已经挡住了李谌的视线,让李谌的视角出现盲区,死士本以为一击必中,哪知道李谌动作反应极快,浑似早有准备,闪身躲过,竟然毫发无伤。 踏踏踏踏!! 下一刻,神策军竟然冲了出来,军队埋伏在太液湖四周,执戟逼近,瞬间将死士围在中间。 那死士受了惊吓,遥辇氏也是一惊,没想到燕饮周围还有这般多的神策军,这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遥辇氏虽然对王岁平说,只是假装行刺,意图是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名正言顺的杀了耶律延木,但其实遥辇氏别有用心,如果行刺不成功,才是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若是行刺可以成功,遥辇氏也乐见其成。 遥辇氏没想到宴席上会有如此重兵,眼下行刺不成功,他立刻大喊着:“是他!这个刺客我认识,他就是耶律……”耶律延木的亲信! 遥辇氏还未说完,耶律延木冷着脸走出来,道:“遥辇特使不会要说,这个刺客是我耶律指使的罢?” 遥辇氏更是一愣,不安的心绪涌上来。 神策军不只是包围了死士,竟然反过来将遥辇氏一起包围在内,长戟插过来,将他押在地上。 “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遥辇氏震惊的道。 李谌寒声道:“遥辇特使,你以为自己那些小伎俩,能瞒得过朕的眼目么?” “我……我……”遥辇氏慌张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不可能发现!” “有何不可能?”有人突然出声,笑眯眯的走出来,竟然是那天在酒楼碰到王岁平的孟簪缨! 孟簪缨道:“你第一次与王岁平见面,密谋散播宣徽使谣言的事情,便被我撞到了,没想到罢,第二次你们还在酒楼碰面,也被我蹲守到了。” 换句话来说,孟簪缨那时偶然撞破遥辇氏与王岁平见面,很是奇怪,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刘觞,果不其然,没多久传出刘觞乃是契丹人的舆论,紧跟着朝堂腥风血雨起来。 刘觞觉得这个事情颇为蹊跷,遥辇氏把王岁平当成枪使,应该不只是针对自己,毕竟没有这个必要,他图谋的一定更大。 耶律延木眼珠子赤红,额角青筋暴凸,冷声道:“我耶律延木对可汗忠心耿耿,不敢有二,可汗却听信你这个奸佞,着实令人心寒。” “你要干什么?!”遥辇氏惊恐的摇头,他想要挣扎,但是被长戟押着根本站不起来。 嗤—— 耶律延木拔出神策军的佩剑,声音平板道:“遥辇特使买通死士,欲图行刺大唐天子,破坏两邦邦交,最无可恕,我耶律延木身为使团最高特使,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不!不!!”遥辇氏喊了两声,本想喊叫第三声,但第三声终于没能出口,戛然而止…… 呲—— 王岁平被吓蒙了,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喷溅在他的脸上,“咕咚——咚!咚!咚!”一颗染血的头颅滚过来,咕噜噜撞在王岁平的腿上。 是遥辇氏的脑袋! “王岁平,”李谌幽幽的道:“勾结契丹叛贼,意图行刺,可还有话说。” “不是不是!”王岁平慌乱的挥手,大喊着:“姊姊,救我啊!我没有行刺,我只是……我只是……” 王太后看到这个血溅当场的场面,也吓得瞠目解释,又听说王岁平也有参与,双腿发颤,眼睛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王太后昏厥了过去,正好合了李谌的心意,没人再能袒护王岁平,今日李谌打定主意,铁了心要将王岁平正法。 “来人,拿下!” “不!!!”王岁平脸上全都是喷溅而来的血迹,吓得脸色惨白,双眼没有焦距,他一把抢过死士掉在地上的短剑,劈手扼住旁边刘觞的脖颈,短剑的尖端狠狠嵌入刘觞的肉中。 “王岁平!!”李谌心头一紧,怒喝:“你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王岁平竟然狗急跳墙了,他紧紧扼住刘觞的脖颈,刘觞因为缺氧脸色惨白,短剑的尖端划破了皮肤,因着王岁平的紧张害怕,尖端不断的往里刺破,血流如注,汩汩的滑下来。 王岁平怒吼:“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是太后的亲弟弟,我是天子的亲舅舅!我不想死!!都退后,退后!!” 李谌手脚冰凉,连忙道:“后退。” 神策军虽然后退,但一个个全都戒备森严,李谌道:“你想跑出大明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放了宣徽使,朕可以饶你不死。” “放了他?!”王岁平狰狞尖叫:“你以为我痴傻么!?放了他,你立刻便会要我的命!!都后退!后退!我要出宫,把银台门打开,放我出宫!!” 王岁平劫持着刘觞,一边走一边退,鲜血不停的从刘觞的脖颈上流下来,失血过多的感觉席卷而来,头晕目眩,越来越没有力气,甚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可越是急促的吐息,越是无法呼吸。 李谌冷声道:“好,朕放你离开,立刻令人打开银台门。” 王岁平戒备的带着刘觞后退,一路从太液湖往右银台门退去,来到仙居殿附近,王岁平带着人退入了仙居殿中,大吼着:“看来陛下很在意这个太监!那很好,我改变主意了,不只是要打开银台门,我还要你准备金银细软,放我离开长安,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岁平!”李谌冷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嗬……”刘觞闷哼一声,短剑的尖端在他的肉里来回的拧着,鲜血喷涌而出,刘觞浑身都在打颤。 李谌立刻道:“朕让人准备,不要伤害宣徽使!” 王岁平拽着刘觞进入仙居殿,“嘭!”一声关上大门,还从里面上了门闩,隔着殿门大喊:“准备好了便通知我一声,天子,可要快一些,否则我可不能肯定宣徽使还活着!” 李谌气得浑身打斗,眼珠子赤血通红,恶狠狠的道:“准备金银细软,郭郁臣,你随朕来。” “是,陛下!” 李谌不可能让王岁平逃跑,一方面让人准备金银细软蒙蔽王岁平的眼目,另外一方面带着郭郁臣,准备偷偷潜入仙居殿。 耶律延木也走过来,道:“陛下,外臣请命,一同营救宣徽使!” 刘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话。 刘光将大明宫的地形图铺在案几上,仙居殿在大明宫西北角,除了正面的殿门,没有后门,但是有几扇户牖可以利用,杀王岁平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陛下!”鱼之舟惊慌跑来,险些跌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大喊着:“陛下!仙居殿、仙居殿失火了!” “什么!?”李谌哐当一声碰翻了案几,冲向仙居殿。 果不其然,还未走近仙居殿,已然看到汹汹的烈火,仿佛一条巨大的火蛇,不断吞吐着信子,腾云驾雾,直窜云霄。 仙居殿周边许多人都在救火,宫人、朝臣全都抬着水,但是大火势头迅猛,根本拦不住。 “怎么办,宣徽使还在里面!” “殿门锁死了!” “快,快去看看户牖!” “户牖也是锁死的!快救火啊!” 李谌冲过去,不顾一切的往火里冲去,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得拦住他,大喊着:“陛下,火势太大了!陛下,当心安危啊!” “阿觞!!阿觞——”李谌心慌的不行,分明身上被火焰灼烧的火辣辣,心里却凉的透彻,嘶吼着:“阿觞!!朕要救阿觞!” “阿觞……” “阿觞……” ———— 周身很热,很热,是火焰的温度。 刘觞最后的意识是在一片火海之中,仙居殿的火海,刘觞在挣脱王岁平之时,王岁平慌张打翻了烛火,火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弥补。 分明很热,刘觞却感觉自己像是在水上飘荡的一叶小舟,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一浪一浪的兜头打过来,几乎将他湮灭,刘觞闷哼了一声,异样的感觉随着浪潮席卷上他的头顶。 刘觞用尽全力,猛地睁开眼目,四周昏暗无比,漆黑一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那男子肩膀宽阔,晶莹的热汗顺着男子流畅的肌肉线滑下。面庞虽然被黑暗遮蔽的若隐若现,但刘觞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实在太过熟悉。 “谌儿?”刘觞呜咽的嗓音断断续续的打颤,上一刻还在浓烟烈火中昏厥过去,没想到一睁眼便看到了李谌。 难道……我得救了? 刘觞这么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李谌分明应该是个鲜嫩的小奶狗,怎么突然?突然好像长个儿了?脸面比之前更加硬朗,身量比之前更加高大,还有那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目,仿佛捕食的野兽,充斥着凶猛又暴虐的光芒,与其说是一只小奶狗,还不是如说是一只完全长开的狼。 刘觞的思维本就胡乱,脑子里乱哄哄的,随着男子的动作“唔!”不由自主拔高一声呜咽,手指绞着榻边的帷幔,几乎将纱织的帷幔撕扯下来。 黑暗中,男子听到刘觞的呼唤,冰冷的眼眸突然柔软下来,失神的道:“阿觞哥哥?是你么,三年了……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三年? 刘觞更是迷茫,什么三年? 就在下一刻,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从温柔乡的假象中挣脱了出来,他的眼睛充斥着一条条狰狞的血丝,一把钳住刘觞的脖颈,手掌用力,沙哑的道:“你不是阿觞,阿觞已经死了,三年前……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 PS:下一本古耽《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和下一本无限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欢迎提前收藏一下鸭~ 第112章 咬一口 死了? 还三年前?这是什么情况? 火……是仙居殿的大火!刘觞最后的记忆, 还停留在仙居殿的大火,王岁平气急败坏,碰翻了灯烛, 大火弥漫在整个仙居殿, 将一切焚烧殆尽。 刘觞当时很累,很疲惫,抵抗不住困意, 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便是眼前的光景。 刘觞只觉没有沉睡多长时间,这么一睁眼一闭眼, 也就顶多一会儿的功夫,而李谌竟然说…… 三年。 李谌的样貌比刘觞印象中的硬朗很多,面部的线条变得刀削斧砍起来, 不止如此, 还有他的眼神, 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奶狗,真正的变成了一匹狼,一匹捕猎的恶狼! “唔!”刘觞重重的倒抽一口冷气, 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面颊也被憋得通红,几乎无法呼吸, 李谌的手掌便这样紧紧掐在他的脖颈上,慢慢的收拢, 慢慢的用力, 将刘觞置于死地! 刘觞努力的挣扎,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消失, 让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就在刘觞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他牟足了最后的力气,嘭一下踹过去。 李谌吃痛,似乎也没想到他竟敢踹自己,掐住他脖子的手劲儿立刻放松,刘觞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一面不停的咳嗽,一面回身向前爬去。 李谌的面色阴冷,眼神阴鸷,一把压住刘觞的后颈,将人拖拽回来,沙哑的道:“你敢踹朕?想好怎么死了么?” 刘觞被拖拽回来,下一刻却是帷幔扑簌簌的颤抖声,刘觞又是无力又是疲惫,还被迫接受着一股股灭顶的酥麻,仿佛过电一样,终于瘫倒下去。 李谌见他乖顺下来,也放轻了桎梏的力道,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幽幽的道:“阿觞哥哥……阿觞哥哥……是谌儿啊,是谌儿……” 如梦似幻,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但李谌施与的各种感官却异常真实,让刘觞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外面的天色黑压压,也不知是几时,刘觞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身边发出簌簌簌的声音,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睁开眼睛去看,原来是李谌在更衣。 李谌已然下了榻,将龙袍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领。也不知是刘觞看过去的角度问题,还是李谌真的拔了个子,真的比之前还要高大了,肩膀宽阔的不像话,给人一种安全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外面天色还黑着,李谌似乎不打算在此地留宿,整理好龙袍便准备离开。 刘觞见他要走,忍着酸痛下意识抓住李谌的衣摆,嗓子酸疼声音微弱的道:“谌儿……” 嘭! 李谌突然一把抓住刘觞的衣领子,将他掀翻在榻上,眯着一双狼目,狠狠的凝视着刘觞,沉声道:“不许这样唤朕,只有阿觞哥哥才可以这样唤朕,你不配!” “我就是刘觞啊!” 刘觞反驳的话说了一句,突然引来了李谌哈哈的大笑声,李谌似乎听到了什么逗趣儿的笑话一般,几欲笑出了眼泪,但转瞬间收拢了笑意,简直说风就是雨,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不配!!”李谌沙哑的怒吼:“朕再告诉你一遍,不要再装了,你不配!你不过是与朕的阿觞长相相似罢了,王觞。” 王……王觞? 是我想的那个王觞么?王岁平的干儿子?那个会点酿酒技巧,在光禄寺良酝署做令的小娘炮! 不等刘觞再说话,李谌已经转身大步离开,只是丢给刘觞一个冷酷的背影。 刘觞怔愣在榻上,眼珠子狂转,想要消化一下现在的情况,他连忙爬起身来,“嘶……”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嘴里不停叨念着:“死谌儿!下手这么重,疼死我了,以后有你好看……” 刘觞抓住案几上的镜鉴,连忙拿过来对着自己的脸面端相。 “嗬——我怎么变得这么幼齿了?我缩水了?” 刘觞本是一个上班社畜,虽还不到大叔的年纪,但也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年,二十好几岁了,而如今镜鉴中的自己,看起来绝对不到二十岁,十分的鲜嫩,甚至还有些幼齿。 他的脑海狂转,对对,刚才李谌说自己叫做王觞,若眼下真的是三年之后,按照这个计算的话,王觞的确也才十九岁,怪不得看着如此幼齿。 啪嗒!镜鉴掉在榻上,刘觞一脸迷糊,自己这一闭眼竟然过了三年,不止如此,还从宣徽使变成了王觞这个小娘炮。 王觞和刘觞的长相不说十分相似,但怎么也有七八分,而这另外的两三分就在于王觞的举止过于扭捏,活脱脱一个小娘炮,平日里还总是在脸上涂脂抹粉,身材也瘦弱的不像话,一阵大风都能给他刮走,说是弱柳扶风绝对不夸张。 刘觞连忙蹭了蹭自己的面颊,果然,蹭掉了一手的铅粉,好像掉在面缸里一般。 “不行……”刘觞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起来:“先去洗洗,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刘觞走到屋舍门口,推开大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根本没有伺候的宫人,冷冷清清的,他独自一个人出门,找了半天,发现这里是膳房附近的屋舍,供膳夫们留宿用的。 刘觞给自己烧了水,首先洗漱一番,累的几乎不像话,回了屋舍倒头便睡。第二日起来之后,便去找人打听了一番眼下的情况。 的确,如今已经是李谌登基的第四个年头。 按理来说,李谌做皇帝的生涯,只有短短的两年,但因着刘觞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很多轨迹,一切都朝着未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李谌登基的第四个年头,也是前宣徽使刘觞去世的第三个年头。 刘觞:“……”好奇葩,我就这样被死亡了! 如今的宣徽使,乃是之前的代理宣徽使鱼之舟,自从刘觞“去世”之后,宣徽院总要有人打理,鱼之舟因着能力过硬,便从代宣徽使胜任了宣徽使。 而刘觞自己,真的从刘觞穿成了叫王觞的小娘炮! 刘觞还记得当年王觞已经被自己赶走了,赶出宫去,听宫人的叙述,因为“自己”的过世,李谌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天子重新振作之后,性情大变,与之前亲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变得独断专项,一意孤行,不听取任何意见,采取了高压镇压手段,朝臣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个乖巧的仿佛小猫咪似的。 这些年来李谌的后宫一直空缺着,不少人想要往天子的后宫塞人,但是后果非常严重,毕竟如今的天子,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奶狗了,若是一个不留神,触怒了龙颜,扒皮抽筋都是有的,不少人在背地里都喊李谌是暴君,但没有人敢这般明面与李谌叫板。 就在一天之前,不知是谁将王觞重新送到了长安城中,正巧被李谌看到,王觞与刘觞长得太过相似了,李谌远远的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刘觞重新活了过来,当时他欣喜异常,但近前一看,不是,根本不是刘觞,不过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罢了,他永远也无法变成刘觞。 王觞便这样入了宫,还是在光禄寺的良酝署干活,后来的事情,刘觞全都是亲身经历,自然不必多说了。 “这个渣男!”刘觞叨念道:“被我抓奸了吧!我才挂了三年啊,他竟然要出轨,幸亏我穿过来了,不然小奶狗贞操不保啊!” 刘觞这么抱怨着,一个人嘀嘀咕咕,良酝令还以为他在偷懒,怒喝道:“做什么呢?手脚麻利点,快点,把这些酒坛搬过去!” 刘觞以前是宣徽使,从没人敢对自己这般大呼小喝,但如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又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社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觞点头道:“好的好的,这就搬过去。” 他搬起酒坛子,只觉得酒坛子沉重异常,不知为何,还有些头晕目眩的错觉,不,不是错觉…… 啪嚓!! 是酒坛子打翻的声音,紧跟着是旁边的小吏大喊着:“啊呀!他晕倒了!” “有人晕倒了!” 刘觞的意识模模糊糊,那个“有人”应该是自己。他浑身疲惫,用不上任何力气,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不过因着刘觞现在只是一个小吏,也没人会巴结他,只是有人大喊他晕倒了,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良酝令走过来,气急败坏的道:“那是给陛下酿的酒!你竟然打碎了陛下的酒浆!起来!别给我装死!” 说着还踹了刘觞两脚。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传过来,那声音凉丝丝的,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宣徽使!拜见宣徽使!” “不知宣徽使大驾,冲撞了宣徽使!” “还请恕罪,恕罪啊!” 宣徽使?是了,现在的宣徽使,应该是鱼之舟吧?怪不得嗓音听起那般耳熟呢。 刘觞勉强睁开一丝眼睛,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的身量长开了,虽然还是瘦弱的类型,但是长高了不少。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刘觞,眼神凉丝丝的十足冷漠,平静的道:“找个御医来。” “御医?”良酝令吃了一惊。 鱼之舟道:“不要让他死了。” 良酝令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鱼之舟还是用那样冷淡的眼神凝视着刘觞,幽幽的道:“陛下要他一条命。” 刘觞昏昏沉沉的,是被人抬回屋舍的,很快御医前来看诊,刘觞身上有伤,加之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突然发热,身体又如此柔弱,昏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身上的伤,还是拜李谌所赐。李谌昨日举止十分粗暴,自然也不会给刘觞清理身子,刘觞的如今身子骨儿太弱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哎,就是他?” “是啊,听说长得和前宣徽使一模一样!” “我看他也不如何好看嘛?陛下竟然喜欢这样的?” “嘘——什么喜欢?陛下不过是将他当做了玩物,寄托对前宣徽使的思念罢了!若真是喜欢,能让他这般半死不活的么?你看御医诊治的时候,也不是很用心。” 良酝署的几个小吏还以为刘觞昏睡了过去,不停的在他身边叨念着八卦,刘觞实在没力气,便没有打扰他们,自己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怎么也睡不醒,那些小吏叨念够了,便都回去干活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屋舍的大门又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很像李谌。 他走到榻边,然后是硬板床榻发出的轻微响动,来人坐在了榻边上,刘觞感觉到对方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带着一股温柔的力度,又小心翼翼。 “阿觞……” 那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没错,是李谌,这个嗓音再熟悉不过了。 并不冰冷,也不阴鸷,甚至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小奶狗感觉,瞬间就有那味儿了! “阿觞哥哥,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谌儿,三年了……三年了,谌儿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在何处……” 刘觞想要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就是刘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刘觞!但他很累,很疲惫,眼皮仿佛灌了铅,根本睁不开眼睛。 刘觞因着发热,一会子冷,一会子热,还不停的出冷汗打哆嗦,那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鬓发,竟然拿来了一只温热的布巾,给他擦拭冷汗,动作小心翼翼的犹如在对待一件珍宝。 冷热交替打摆子的感觉终于慢慢淡化下去,刘觞忍不住困倦沉沉睡下,这一睡感觉睡了好久,身子的力气这才回笼,让他睁开了眼睛。 刘觞感觉自己大好了,头也不疼了,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不再那么别扭,发热也退了下去。 他翻身坐起来,突听有人道:“醒了?” 刘觞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有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空旷简陋的屋舍中,那人逆着晨光,但刘觞不需要看到他的面容,便知道那是谁。 是李谌! 李谌转过身来,脸色冷淡阴鸷:“没死,就随朕去一个地方。” 说罢,一甩袖袍大步离开,冷冷的道:“跟上。” 刘觞无奈的下了榻,整理衣衫,赶紧跟上去,他现在年纪缩水了,身材也跟着缩水,变得弱柳扶风,跑几步呼哧带喘,尤其是大病初愈,根本追不上李谌的步伐。 李谌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负手阔步往前走,刘觞熟悉大明宫的路线,这里是朝着右神策军去的。 果不其然,李谌进了右神策军的牢营,还是一直往里走,来到牢营中最尽头的牢房。 “开门。”李谌道。 神策军士兵将门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刘觞直咳嗽,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谌冷漠的瞥斜了一眼刘觞,抬步走进去,刘觞好奇的跟上,牢房很宽阔,正中间立着一个木桩,一个男人被绑在木桩上,五花大绑,绳子锁链缠绕,脖颈上还挂着十几斤的枷锁,一切都让他逃无可逃。 那男人披头散发,遮盖住了脸面,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但因着不辨面容,也不知道准不准。 刘觞奇怪,这人是谁?李谌为何带自己到牢营来? 李谌宽大的手掌展开,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在牢房的墙壁上逡巡,从挂着的刑具中挑选了把带着倒刺的鞭子。 啪——!! 一声巨响,鞭子应声落下,直接打在那囚徒的身上。 刘觞吓得后退了一步,鲜血和肉屑迸溅,险些溅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囚徒惨叫一声,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天子……天子饶命啊!” 那囚徒的声音太过于沙哑,好像老树皮一般,一般人的嗓音绝对不会如此,刘觞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火盆,盆子里还燃烧着几块木炭。 刘觞挑了挑眉,他的阿爹刘光十分擅长审讯,这审讯之中最难过的,并不是各种皮肉之苦,而是……吞碳。 让囚徒将滚烫新鲜的炭火吞下去,从嗓子到肚子,都会犹如灼烧一般,想吐都吐不出来。 而眼前这个囚徒,他的嗓音如此沙哑,很显然是经受过这等酷刑的。 李谌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鞭子,淡淡的道:“你可想到了什么?”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求陛下饶命!饶了我罢!我……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王岁平?! 刘觞这才认出了对方,那囚徒脸上都是鲜血,没有一块好皮肤,根本辨别不出面容,他的嗓子也经过吞碳的酷刑,哪里能听出是什么嗓音?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是李谌的亲舅舅,刘觞根本猜不到,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竟然是王岁平! “朕的耐心很有限,”李谌道:“告诉朕,宣徽使在哪里!阿觞在哪里!” “啊啊!!”王岁平又是一阵惨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李谌喋喋而笑,他的笑声沙哑,带着一股嘲讽与自嘲:“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为何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朕让你说!!告诉朕!全部告诉朕!” 李谌一边说着,眼珠子赤红充血起来,一边疯狂的鞭笞王岁平,王岁平的惨叫声,还有李谌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 “陛下!陛下!”刘觞冲过去,死死抱住李谌的手臂:“别打了!别再打了!” 李谌呼呼的吐息着,狰狞而笑:“怎么?心疼你的义父了?” 刘觞却道:“陛下,鞭子刮到你的手背了!” 李谌这才低头看去,果然,因着方才太过暴虐,他根本没有注意,鞭子的倒刺刮到了自己的手背,李谌的手背上也有几个血口子,但因为愤怒和焦心,他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一阵慌神,有一瞬间,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神态很像阿觞,简直…… “一模一样……” 不,李谌回过神来,厌恶的甩开刘觞的手,冷声道:“滚开!不要在朕的面前假惺惺!你不过是想要扒着朕往上爬罢了!” 他说着,一把钳住刘觞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怒喝道:“不要这样看着朕,不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你不配!” 太像了,越看越像,如果……如果他是阿觞该多好,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李谌的心窍仿佛要裂开,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眼泪。 刘觞见他有些失控,情绪异常暴虐,也不知这三年小奶狗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改变如此巨大。 刘觞心窍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与李谌认亲也不现实,李谌打定了主意以为自己是王觞,说起那个小娘炮,别说是李谌了,刘觞自己也不喜欢。 刘觞与李谌对视着,一点子也退缩,他甚至眯了眯眼睛,突然踮起脚来,虽然刘觞觉得自己垫脚的举动太不爷们了,但谁让李谌长得太高,自己还缩水了呢? 刘觞凑上去,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在李谌吃惊纳罕的表情下,准确无误的亲在李谌的嘴唇上,还轻轻咬了一口。 啪!刘觞被瞬间甩开,桎梏的力道消失了,甩的他后退了好几步。 李谌满眼震惊,又是嫌弃,发狠的用手背蹭着自己的嘴唇,冷声道:“你!你竟敢……” 李谌气得吐息急促,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刘觞终于搬回一盘,心想着小奶狗长成了大狼狗,不过嘴唇还是软软的,一如既往的好亲,不错! 李谌气急败坏,但因着刘觞这令人措手不及的举动,他已然忘了鞭笞王岁平。 李谌对刘觞落下狠话:“这就是你的好义父!也是你的榜样!朕要知道宣徽使的下落!三年前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王岁平一个人活了下来,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都说宣徽使被烧死在仙居殿里,甚至连尸体都剩不下了。李谌不相信,如果是这样,王岁平为何好好儿的,只有几处不致命的烧伤。但若不是如此,为何阿觞迟迟不出现,三年了,已然三年了! 李谌眯起眼目:“朕要你盘问出宣徽使的下落,否则……你会和他一样。” 刘觞:“……”都不需要盘问,你真是问对人了,我就在这里。 李谌说罢,再也不看刘觞一眼,立刻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救我!救我啊!”王岁平惊慌的对刘觞大喊。 刘觞瞥斜了一眼王岁平,没想到啊,王岁平竟然还活着,如此活了三年,但这般活着,当真比死了还不如。 刘觞摇摇头,道:“活该!”说完也走了。 刘觞离开神策军牢营,一路往回走,路上的宫女内侍都十分严谨,低垂着头不敢说话,整个大明宫的气压非常低,仿佛人人自危。 刘觞回了膳房,因着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几个膳夫都很清闲,正在小声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要打仗了!” “我也听说了,真的假的?江王的军队,要打过来了!” “江王?”刘觞忍不住出声:“哪个江王?” “还有哪个江王?”膳夫嘲笑的道:“你怕是痴傻了罢?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江王,可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六弟么?” “李涵?!”刘觞震惊。 “嘘——!!”膳夫们压低声音:“你竟敢直呼江王的名讳?” 刘觞顾不得这么多,还真是李涵?连忙询问:“怎么回事?你们方才说江王的军队要打过来了?” “千真万确!”膳夫们围在一起道:“你竟然不知?江王与咱们天子不和,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去年不是反叛了么!” 江王李涵反叛?刘觞再次震惊不已,虽李涵之前对皇位的确有窥伺之心,但后来李谌扳倒了太皇太后,李涵便收敛了很多,怎么竟反叛了去呢?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唉,陛下这些年,的确有些独断专行。” “嘘!你不要命了,轻声!” 天子李谌独断专行,三年间一年比一年专*制,江王李涵与天子李谌的观念不和,三番两次在宣政殿争吵,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致使江王李涵反叛出去的,还有一条最关键的导火索…… “契丹啊!”膳夫们眼看刘觞什么也不懂,觉得刘觞是个乡下来的外地人,因此给他科普起来。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子痛恨契丹,觉得正是因为王岁平和契丹人勾结,才致使前宣徽使丧命!所以这些年,天子一直想要拿下契丹。” 按理来说,大唐时期的契丹弱小,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其实大唐完全有能力将契丹连锅端。 但因着安史之乱的缘故,让朝廷元气大伤,大唐改为休养生息的策略,再则便是契丹的决策,契丹从归顺大唐,转而投靠了回鹘,有了回鹘的庇佑,加之回鹘和吐蕃,还有其他国家的虎视眈眈,所以朝廷错失了连锅端契丹的最佳时机,如此一来,便让契丹一直存留了下去。 李谌因着宣徽使的事情,牵连到了契丹,虽然耶律延木已经手刃遥辇氏,但是李谌依旧不想放过契丹,扬言与契丹宣战,要将契丹杀的片甲不留。 之前说过,眼下的大唐经过安史之乱之后,元气大伤,加之契丹投靠了回鹘,如今的回鹘处于强盛阶段,如果李谌贸然与契丹宣战,契丹一定会请求回鹘出兵,到时候便是两面夹击。 而在大唐西面的吐蕃,是典型的“趁你病要你命”的类型,一旦北面的回鹘和契丹发兵,吐蕃必然也会趁机捞取油水,更别说南面的南邵等等小国,全都会来分一杯羹,如此一来,大战一触即发,简直便大混战! 江王李涵多次劝谏,请李谌打消出兵的念头,李谌堪堪登基几年,虽然的确斗倒了太皇太后,也拉拢了不少节度使,但贸然出兵,只会徒增朝廷和百姓的负担。 更别说李谌是抱着仇恨的态度,想要将契丹夷为平地,他如此放下狠话,契丹为了保命,定然全力以赴,到时候以命搏命,只会两败俱伤。 还有各种虎视眈眈的国家,这仗只要一打起来,大唐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会被四周的小国群起瓜分,便是他们无法动摇大唐的根基,也会给予朝廷无比沉痛的重创,那是李谌无法承担的后果。 李谌一意孤行,不听任何劝谏,江王李涵再三进言无果,矛盾越来越激化,最终承夜离开长安,带兵回了南方。 “江王扬言,只要朝廷敢出兵契丹,他就会从南方打过来!” “那朝廷岂不是要面对多方的夹击!危险呢!” “谁说不是呢?但是咱们陛下,你们也是知道的,从来不听劝的,他想要做的事情,无人可以阻止,除非……” 刘觞道:“除非什么?” 膳夫开玩笑的道:“除非前宣徽使复生!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刘觞:“……” 大明宫,紫宸殿。 嘭——!! 一声巨响,李谌劈手砸掉案几上的香炉、砚台、笔洗,只要是案几上有的,砸了个精光。 “看看你的好侄儿!”李谌沙哑的怒喝:“这就是你力保的好侄儿,朕的好弟弟!好一个李涵,他竟然公然反叛于朕,他竟敢给朕下战书!” 紫宸殿中,一个人身材高大的男子拔身而立,他的目光十分平静,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战书,展开来阅读。 是绛王李悟。 李悟乃是李谌与李涵的小叔,先皇最小的弟弟,也是太皇太后曾经最宠爱的小儿子,因着李悟与吐蕃一战成了俘虏,被伤了手腕,变成了废人,所以李悟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李悟态度很是平静,道:“陛下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李谌道:“李涵,好,好一个李涵,他以为朕不敢杀他!” 他说着,看向李悟,冷冷的道:“李涵反叛在先,朕给足了他颜面,如今别怪朕不顾手足之情,绛王听召。” “微臣在。”李悟跪在地上。 李谌道:“朕要你亲自披甲上阵,迎战叛贼李涵!” 李悟没有立刻回话,李谌眯眼道:“怎么,不愿?” 李悟的动作很缓慢,慢慢抬起手来,一板一眼的道:“臣……谨遵敕令!” 朝廷要与契丹开战了,开战之前,江王李涵还递来了战书,据说李涵的军队正在逼近沧景一带,刚刚上任三年的沧景节度使程怀瑾已经上禀朝廷,请求朝廷的支援。 天子的意思是,要派遣曾经的战神绛王,与李涵一战。 刘觞很清楚,李悟十分心疼这个侄子,为了让李涵不自责,李悟将自己的伤情隐瞒了很多很多年,甚至不惜让李涵错怪自己。 而如今,李悟和李涵这对叔侄即将正面对上,这次是生死的较量。 刘觞从膳房回来,已经精疲力尽,扑在榻上本想立刻歇息,但是又开始辗转反侧,明明很累很累,却始终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便会想到李谌的一意孤行,还有李谌那种分明十足暴虐,却十足脆弱的表情。 他只剩下一个带刺的空壳…… 吱呀—— 是门扉的响动。 刘觞侧头去看,一丝丝单薄的月光从门缝泄露进来,一条人影走进来,他没有叩门,身形还有些踉跄,带着浓重的酒气。 “陛下?” 是李谌! 李谌饮了酒,他的步伐不稳,面色红润,眼睛里却充斥着怕人的血丝,一步步踉跄而来。 嘭—— 因着屋舍里昏暗,他踢到了案几,险些摔倒在地上。 “陛下!”刘觞赶紧翻身下榻,扶住李谌。 李谌眯着眼睛,凉飕飕的看着刘觞,仿佛在打量一件货品,慢慢抬起宽大的掌心,抚摸着刘觞的面颊,喃喃的道:“太像了……阿觞,是你么?阿觞哥哥……” 李谌说着,二人身形不稳倒在榻上,他十足的急躁,抓住刘觞的腕子压在头顶,抽掉刘觞的衣带,举止带着一股侵略的暴虐感,嗓子中呢喃着:“阿觞,阿觞……阿觞……” 李谌的动作一顿,不知怎么突然卡壳,随即森然的擒着刘觞的下巴,恶狠狠的道:“为何不反抗?” 刘觞一阵迷茫,“啊?”了一声。 李谌的情绪更是暴怒,继续质问:“朕问你,为何不反抗!?你就这么想要爬上朕的龙榻?就算你再怎么自荐枕席,你也不是刘觞!永远也不是!” 刘觞更加迷茫,反驳道:“分明是你爬上来的!” 李谌一愣,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刘觞挣扎开李谌的桎梏,敲了敲简陋的榻牙子,发出哐哐的声音,道:“陛下你看清楚,这里是我的屋舍,不是紫宸殿,也不是龙榻,是你喝醉了爬上来的。” “你竟然如此与朕说话?”李谌冷声道:“你信不信朕杀了你!” 刘觞:“……”这个中二病的熊孩子! 嘭—— 就在此时,屋舍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因着屋舍简陋,房门竟然被一下撞掉下来,直接拍在地上,激起一阵浓浓的尘土。 “嗷嗷嗷嗷!!嗷呜——” 一连串的大吼声,低沉有力,随着门板的殒身不恤,一条巨大的黑影冲进屋舍中。 “啊!妈呀!”刘觞还未反应过来,那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过来,将刘觞再次扑在榻上。 刘觞险些被压残废,太沉重了!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 “呋——呋——”还有热乎乎的吐息喷洒过来,刘觞定眼一看,是一条大灰狗! 不,不是狗。 是狼! 是一条大灰狼!站起来和成年男人差不多高矮,身形巨大而魁梧,尖尖的狼嘴,反顾的狼目总是露着眼白,看起来精明而狡诈,随着大灰狼的吐息,一口尖牙毕露无疑! 大明宫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大灰狼,李谌却不是很惊讶,而是道:“不要咬人!” 大灰狼兴奋异常,摇着尾巴,并没有听到李谌的话,而是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冲着刘觞的脖颈咬上去。 “小灰灰,不要咬人!”李谌再次喝令。 “嗷呜?”大灰狼的獠牙已经逼近刘觞的脖颈,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耸动着尖尖的鼻子,上下闻了闻,似乎在嗅什么。 “嗷呜嗷呜?”大灰狼歪了歪脑袋,两只尖尖的耳朵忽闪忽闪的抖动着,紧跟着粗壮的大尾巴摇的更是欢实,竟然在榻上跳了两下,好像小鹿斑比一样。 哐当!哐当!!简陋的木榻根本经不住折腾,大灰狼跳了两下,夸嚓一声巨响,直接……塌了! 大灰狼完全没有理会倾塌的木榻,兴奋的对着刘觞吐舌头,上下左右的围着刘觞打转,一脸讨好的狗腿模样。 刘觞:“……”小灰灰? 是我印象里,那个软软萌萌,呆头呆脑,还会被马匹吓得坐倒在地的小灰灰吗? “小灰灰?”刘觞轻唤了一声。 “嗷呜!!”小灰灰立刻答应,仿佛很通人性,冲着刘觞使劲摇尾巴。 李谌看得瞠目结舌,随即眯起眼目,拽住小灰灰的灰毛,把小灰灰拽过来,道:“他不是你阿爹,你这笨狗,认错人了。” “嗷呜!!!”小灰灰冲着李谌使劲摇脑袋,似乎不想让李谌拽着自己,用大尾巴扫了李谌一下,挣脱了李谌的桎梏,又跑了回去,贴着刘觞使劲蹭。 毛皮蹭的很痒,刘觞十足怕痒,连忙道:“小灰灰,不要再蹭了,太痒了太痒了!” 小灰灰:“嗷呜!嗷呜!” 虽然小灰灰的个头长大了很多很多,已然是灰狼中的型男,但还是很会撒娇,它似乎认出了刘觞,对着刘觞一直打转。 刘觞心中感动不已,自己穿成了小娘炮,小男朋友没有认出自己,反而是儿子认出了自己,真是阿爹的大好儿,没白疼它! 于是在李谌面前,上演了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相认场面,感人肺腑可歌可泣,而在李谌眼中,便是一条傻狗认错了主人! 第113章 勾引到手 “小灰灰!”李谌唤着。 小灰灰压根儿不理会李谌, 只管与刘觞亲昵,久别重逢十分粘人,虽然个头见长, 但还是小时候那副模样。 “小灰灰!”李谌又唤了一声, 小灰灰还是不搭理他,李谌气得狠狠瞪了一眼小灰灰,道:“好, 你吃食的时候, 最好也别来找朕。” 说完,调头便走,愤怒的离开了屋舍。 刘觞看了看离开的李谌, 看了看还在对自己撒娇的小灰灰,又看了看拍在地上殒身不恤的门板,道:“儿子, 看你干的好事儿, 漏风了吧!” 小灰灰:“嗷呜?” 小灰灰和刘觞腻着一晚上, 因着毛皮厚实,这种天气也不怕屋舍漏风,刘觞并没觉得寒冷, 一觉睡到大天亮。 刘觞如今是“打工人”,每日早晨都要去膳房报道,然后开始一天的搬砖生活, 因此一点子也不能懒床。 刘觞起身更衣,对小灰灰道:“儿子, 阿爹要上班去了, 你快回去吧, 回去吃早饭。” “嗷呜嗷呜!”小灰灰似乎是听懂了, 对着刘觞摇尾巴,然后颠颠颠的跑出简陋的屋舍,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小灰灰进了紫宸殿,李谌也洗漱更衣完毕,正准备去上朝,看到小灰灰溜达的进来,冷声道:“怎么,知道回来了?昨儿个夜里头跑哪里去了,野狗。” “嗷呜嗷呜!”小灰灰似乎在反驳,自己不是狗。 李谌虽然这么说,但动作很温柔的给小灰灰梳毛,又道:“饭食给你准备好了,去食罢,朕上朝去了。” 小灰灰眼睛亮晶晶:“嗷呜嗷呜!” 它熟门熟路的跑到自己饭盆面前,里面全都是大块肉,分量十足,立刻甩开腮帮子,稀里哗啦的吃起来,十足的凶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证明小灰灰是野兽。 李谌拍了拍它的大脑袋,叮嘱道:“吃了饭乖乖在紫宸殿等朕,不要瞎跑,知道么?” “嗷呜!”小灰灰只顾着吃,抽空回应了一下。 李谌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吃,和你阿爹一……”一样。 李谌下意识说到这里,话头突然断了,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严酷起来,唇角也压了下去,干脆站起身往宣政殿而去。 李谌去上朝,今日上朝讨论的内容,无非是契丹、回鹘、吐蕃和江王李涵叛变的事情。 江王李涵扬言,只要李谌出兵攻打契丹,他便会出兵攻打大唐的南部,和契丹来一个南北夹击,到时候还有回鹘助阵,加之西面的吐蕃虎视眈眈,便会形成一个大混战的局面。 沧景节度使程怀瑾已经上书,江王李涵蠢蠢欲动,请求朝廷的支援。 李谌将让绛王李悟带兵支援的事情说了一遍,朝臣们有些轰动,毕竟谁都知道,李涵在还没有反叛的时候,和小叔李悟是最亲近的,李悟的手之所以留下残疾,多多少少也和李涵有些干系。 谁也没想到,李谌会绝情到这般,竟然让李悟领兵回击李涵。 李谌的面目凉丝丝的,不带一丝感情,冷冷的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么?” 众臣谁也不敢说话,这三年的高压统治,让羣臣噤若寒蝉,谁若是第一个开口,绝对免不得死罪,最少也是一顿毒打,不死也要残废。 “甚好,”李谌道:“若是诸位都没有异议,便如此决定了,绛王领兵,不日出发。” 绛王李悟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拱手道:“是,陛下。” 李谌站在宣政殿的至高之处,凉丝丝的环视着众臣,道:“散朝罢。” 朝议一共没有多长时间,因着根本不需要商议,全都是李谌通传下去,朝臣听旨便好,极其的省事儿。 李谌从宣政殿回了紫宸殿,一进门便看到小灰灰的食盆打翻在地上,里面已经没有肉了,全都是肉屑,还有血水,撒了一地都是,还有小灰灰的爪子印,印在地上,一串的蜿蜒向前。 宫人们看到天子这般快回来,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天子饶命!天子饶命!小臣们这就、这就收拾干净,这就收拾干净!” 李谌摆了摆手,走进内殿去找小灰灰,但是进入之后“狗”去楼空,压根儿没有小灰灰的身影。 李谌黑着脸道:“狗呢?” 宫人战战兢兢的道:“这……陛下的爱宠食……食了早膳,便离开了。” 李谌脸色更是黑压压的,走了?吃完了就跑,把朕这里当膳堂么?不用说了,必然是去找那个酷似刘觞的王觞了。 “这个蠢狗。”李谌急匆匆往外走,准备把小灰灰追回来。 他刚走到门口,有人守在紫宸殿大门旁,正是御史大夫刘长邑。 刘长邑拱手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朕有急事,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陛下的急事!”刘长邑打断了李谌的话头:“难道便是寻一只狼么?爱宠固然重要,但微臣以为,微臣想说的事情更加重要。” “你说什么?”李谌眯起眼睛道:“你知道这只狼的主人……是谁么?” “微臣自然知晓,”刘长邑道:“这匹狼的主人,正是前宣徽使。” “那你还说,只是一只狼?”李谌反诘。 刘长邑道:“陛下,如今与契丹的大战一触即发,南面江王李涵虎视眈眈,北面还有回鹘的压迫,西面的吐蕃也蠢蠢欲动,若是前宣徽使在世,也会如此劝谏陛下。” 李谌冷声道:“刘长邑,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长邑拱手道:“微臣想说的是,陛下攻打契丹的决议,是错误的。” “你胆敢再说一遍?” 刘长邑的面色不变,还是保持着一板一眼的模样,淡淡的道:“陛下深知微臣的为人,为人宁愿人头不保,也不愿对陛下说谎。微臣说,陛下攻打契丹的决议,是错误的!” “刘长邑!”李谌怒喝:“你胆子太大了,竟这么对朕说话?” 刘长邑道:“劝谏陛下,无关于微臣的胆量,而是出于微臣的忠心,明知道陛下的决议是错误的,一切都是冲动行事,意气用事,微臣不来劝谏,这才是不忠!” “好啊!”李谌怒极反笑:“看来这些年,朕对你是太好了。朕告诉你,攻打契丹的决议,朕不可能改变,你可以退下了。” “陛下!”刘长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一意孤行,只会给大唐子民带来负累!陛下想要攻打契丹可以,但是不是眼下,契丹人归顺回鹘,而如今回鹘强大,牵一发动全身,主动出兵的局面,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陛下,还请三思!” “亲者痛?”李谌呵呵轻笑:“亲者?亲者在何方?朕的亲者到底在哪里?已经不见了……还有谁会痛?” “陛下……”刘长邑不知放弃,还是想要劝谏李谌。 李谌沙哑的道:“刘长邑,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底是谁教你的,朕今日便叫你改一改……来人。” “是,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拖下去打,打到刘长邑认罪为止,若是他的嘴巴太硬,就给朕打软!” “……是,陛下。” 刘长邑听到李谌决然的话,一点子也没有后退的意思,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谢……陛下!可是,微臣可能要让陛下失望了,因为只有死,才能让微臣闭嘴!” 李谌不耐烦的挥手:“拖下去。” 神策军上前,刘长邑则是平静的道:“微臣可以自己走。” 说罢,率先离开紫宸殿,往空场而去,神策军面有动容,但是碍于天子的淫*威,谁也不敢替刘长邑说一句话…… 刘觞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车,上面堆得全是酒坛子,车轮发瑟,十足沉重。他刚刚进入良酝署,只是一个小吏,平日里做的都是一些粗重的活计,像这样“搬砖”的活计,全都等着刘觞来完成。 刘觞推着木板车,一路从良酝署将酒水搬运到膳房,累的他呼哧带喘,满头热汗,尤其是那难以启齿的地方,还微微有些火辣刺痛,折磨着刘觞。 “累……累死我了!” 刘觞推着车子进了膳房,几个喜欢八卦的膳夫又在谈天说地:“听说了么?御史大夫刘大人,惹怒了天子!” “我也听说了,这会子正在受刑呢!鞭笞之刑!” “要我说!刘御史也真是能个儿,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这般当面顶撞陛下的,他竟然这般直言不讳!” “直言不讳?直言不讳的下场是什么?见血啊!陛下说了,刘御史只要不服软,鞭笞之刑就不停手,这是要被打死的!” 刘觞听到这里,有些慌神,御史大夫?那不是刘长邑吗? 他皱了皱眉,正好一个膳夫道:“哎,你,说的就是你,把这些空坛子搬回良酝署去!” 刘觞点点头,也没废话,手脚麻利的将空坛子搬上车来,推着破推车从膳房出来,但没有直接去良酝署,而是拐了个弯儿,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啪——啪!啪—— 是鞭笞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丝的血腥味,随着入夏闷热的微风,一点一点飘散而来。 刘觞皱了皱眉,推着车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看究竟。 “宣徽使!” 有人从背后唤着,刘觞差点子下意识答应,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琛璃! 是鸿胪寺的琛璃,鸿胪少卿琛璃焦急的跑过来,不过他并非在呼唤刘觞,而是在呼唤远处的现任宣徽使鱼之舟。 “宣徽使!枢密使!”琛璃跑过去。 鱼之舟和刘光站在一起,二人正在说话,刘觞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阿爹刘光。 三年,说久也不久,刘光的皮相没有任何的变化,只不过他的面容更加清冷了,不带有一丝丝的感情。 琛璃焦急的道:“宣徽使,枢密使!大事不好了,刘长邑触怒了龙颜,天子扬言,只要刘长邑不服软,便不叫神策军把手,刘长邑又不会功夫,这样下去是会被打死的!”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动摇,更何况……是攻打契丹的事情。” 刘光的态度很明显,虽他也知道攻打契丹劳民伤财,但是很凑巧,刘光并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良臣,他只知道契丹人害死了刘觞,所以刘光和李谌的态度是一样的。 琛璃求助的看向宣徽使鱼之舟,鱼之舟稍微沉吟了一番,道:“我去看看。” 众人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便看到御史大夫刘长邑跪在地上,身后的神策军正在施行鞭笞,而站在旁边监察的,正是如今的神策军副指挥使没庐赤赞。 鱼之舟走过去,道:“没庐将军,刘御史不是习武之人,让神策军停手罢。”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鱼之舟,摇头道:“旁的事情我都能依着你,唯独这件事儿,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指令,你也知道陛下的为人。” 鱼之舟蹙眉:“陛下决意攻打契丹,这本就是不对的,没庐将军从没想过劝谏一二么?” 没庐赤赞低声道:“幺儿,噤声,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不要让陛下听到这等话。” 鱼之舟道:“最信任的人?陛下不信任任何人,从三年前便如此了……” 没庐赤赞道:“我自然知道这个决议带来的不利,但我没庐赤赞不过是个做臣子的,还是从吐蕃而来,什么也无法决定。” 刘长邑浑身血淋淋的,他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虽每一记鞭笞都打得他摇晃,但刘长邑还是会爬起来,重新挺直脊背,就犹如他的为人一般,宁折不弯。 刘觞躲在暗处,不由蹙了蹙眉,才过去三年,谌儿这也太狠了! 刘觞眼眸狂转,必须想个法子解救刘长邑才行,否则好端端一个忠臣,就要被李谌打死了,那以后李谌还不落下一个暴君的骂名? “嗷呜嗷呜!” 叫唤的声音在刘觞身边响起,刘觞还被轻轻拱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小灰灰! 小灰灰吃了早饭,又跑出来找刘觞,是一路闻着气味儿找过来的,撒娇一样对着刘觞叫唤,还滚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活脱脱一只大狗子。 刘觞看着小灰灰撒娇,灵光一现,道:“儿子,养儿千日,今日终于到了儿子大展光彩的时候了。” 小灰灰:“嗷呜?” 刘觞蹲下来,摸了摸小灰灰的大脑袋,指着被鞭笞的刘长邑,还有那些神策军,道:“儿子,冲上去,把他们冲散!” “嗷呜!”小灰灰虽然不明白,但是听懂了。 “嗷呜嗷呜嗷呜!!”大叫着,撒丫子便跑,一路呲牙冲上去。 “啊呀——” “啊!” “怎么回事!” “别……别咬!” 神策军还在鞭笞刘长邑,一条巨大的灰狼突然冲出来,拱的神策军一个踉跄,不止如此,还咬着神策军的下裳使劲拽。 那行刑的神策军不雅的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喊着:“别咬了!下裳要破了!要破了!” 嘶啦—— 是神策军裤子被扯破的声音,登时风吹屁屁凉! “噗嗤……”刘觞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喷出来,真的太好笑了。 刘觞正在偷笑,便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什么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逃跑,没庐赤赞的动作实在太快,一把扣住刘觞的肩膀,将人拽了回来。 “啊呀!”刘觞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跌在地上。 小灰灰一看,立刻放弃了撕扯那个神策军的下裳,冲过来护在刘觞面前,对着没庐赤赞呲牙咧嘴:“嗷呜嗷呜!!” 没庐赤赞被迫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刘觞的眼神有些吃惊,随即恍然大悟:“你便是王觞?” 刘觞:“……”我是刘觞!谁是那个小娘炮? 没庐赤赞不屑的打量着刘觞,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道:“你鬼鬼祟祟在此地,做什么?” 刘觞哈哈干笑一声:“我……我说我路过,将军相信么?” 没庐赤赞根本没多话,冷声道:“扣起来!” 刘觞:“……”扣起来?!这不是小郭将军的口头禅嘛!没庐赤赞怎么也得了真传啊! 紫宸殿中,李谌将朱笔放下,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手腕靠里的位置有一处伤疤,是当年冲进仙居殿火海留下来的烧伤,伤疤经历了整整三年的洗礼,已经变得很淡,但永远也不可磨灭。 李谌淡淡的道:“刘长邑服软了么?” “回陛下……还、还没有。” “哼,”李谌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报——” 随着神策军的通报,没庐赤赞走进来。 “怎么,”李谌道:“刘长邑服软了?” 没庐赤赞有些为难,道:“回陛下,并非是刘御史服软,而是……有人打断了鞭笞之刑。” 嘭!!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何人?” 两个神策军押解着刘觞走入紫宸殿,说是押解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两个神策军根本没碰到刘觞,距离刘觞远远儿的。 不为旁的,因着刘觞身边有个“护花使者”,那便是小灰灰了! 小灰灰呲牙咧嘴,但凡看到神策军要伸手去碰刘觞,便会扑上去一通乱吼,专门咬人裤子,小灰灰又是天子的心头爱宠,神策军也不敢来横的,一点子法子也没有。 “是你?”李谌看到刘觞,眼底里都是厌恶之情,还包含着一丝丝的复杂。 “嗷呜!”小灰灰大摇大摆走过来,趴在刘觞旁边。 李谌生气道:“傻狗,回来,他不是你的主人。” “嗷呜!”小灰灰对着李谌甩了一个大白眼,小表情活灵活现的,分明在说——你才傻! 李谌无奈,冷声道:“你可知罪?” 刘觞开启了装傻充愣的模式:“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小人对大明宫地形不熟悉,本应该将空酒坛从膳房送到光禄寺,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小人知罪!”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与朕装傻充愣,是么?” 刘觞抬头道:“陛下,您的意思,小人不太明白啊。” 李谌冷笑道:“听说你竟然打断行刑,胆子不小。” 刘觞一脸无辜的道:“陛下明鉴啊,怎么会是小人打断行刑呢?小人什么也没干啊。” “哦?”李谌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刘觞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指:“它!是小灰灰!” 小灰灰:“嗷呜?” 李谌道:“朕没空与你贫嘴,难道不是你指使这只傻狗打断行刑的么?你以为朕是三岁的孩童,任你诓骗不成?” 刘觞一点子也不怕李谌瞪眼睛,理直气壮的道:“陛下,敢问这匹狼的主人是谁?” 李谌眯眼道:“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宣徽使刘觞。” 刘觞又道:“那敢问陛下,小人是谁?” 李谌这次没回答,冷冷的凝视着刘觞。 刘觞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得道:“在陛下的心里,陛下认定了我是小娘炮王觞,而这匹狼乃是昔日里宣徽使刘觞的爱宠,请问陛下,这匹狼又怎么会听小人的话呢?对么?” 小娘炮? 李谌一时有些慌神,这个词眼非常耳熟,是刘觞曾经说过的,除了刘觞,没有人再会如此形容王觞了。 李谌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不,他不是阿觞,并非朕的阿觞哥哥,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习学阿觞哥哥的一举一动,为了谄媚于朕罢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李谌眯眼道:“你以为自己说的头头是道,朕便不能奈你何了么?” “来人!” “是,陛下。”没庐赤赞拱手。 李谌幽幽的道:“将扰乱行刑的贼子,关入神策军牢营。” 刘觞:“……”说不过竟然动粗! 没庐赤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押解刘觞,小灰灰蹦起来就去咬没庐赤赞,幸亏他反应迅速缩回手来,紫宸殿登时一片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之后,神策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刘觞关押入神策军牢营,刘觞倒是十足随意而安,牢营多好啊,管饭,还不用搬砖。 刘觞美滋滋的进入神策军牢营,正好遇到了熟人。 “诶,小郭将军!” 郭郁臣从牢营路过,本没打算驻足,听到这一声阔别三年的“小郭将军”,整个人浑身一震,震惊的回头去看。 像!太像了! “宣徽使……”郭郁臣一时有些慌神,无论是嗓音,还有神态,都太像了,只是…… 此人面相虽然与刘觞长得七八分相似,却过于柔弱,年岁也小了很多,郭郁臣瞬间想起了这两日的传闻,不由蹙起眉来。 刘觞使劲挥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是我啊!你还认得我吗!” 郭郁臣不打算搭理他,刘觞立刻大喊着:“小郭将军,你最喜欢吃樱桃,对不对?” 郭郁臣离开的脚步又顿住了,转过头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晓?” 郭郁臣平时没什么太多的喜好,也不挑食,很少有人知道他喜欢樱桃。 刘觞道:“我还知道,你最喜欢枢密使做的樱桃酪,对不对?” “你……”郭郁臣震惊不已:“你到底……”是谁? 便在此时,突听一声冷笑传来,枢密使刘光走入神策军牢营,眼神凉丝丝的打量着刘觞。 “你知道的还挺多,”刘光幽幽的道:“看来做了不少功课,王觞。” 刘觞:“……” “我不是那个小娘……”炮,我是刘觞啊! 不等他说完,没庐赤赞已经亲自押解着他往里走,刘觞挣扎着大喊:“让我再说一句,就一句!啊喂!一句都不行啊!没庐赤赞你这个大笨牛,怪不得小鱼公公不理你呢!”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将他无情的推进牢房,“嘭!”一声上锁,冷森森的道:“我奉劝你一句话,不要再学宣徽使,因为……你永远也学不会,而且你不配。” 刘觞:“……” 刘觞踹了踹地上的茅草,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又开始动手给自己“铺床”,毕竟要在这里过夜,地上太硬了,怎么也要扑的软一些才好。 刘觞铺好了床,躺下来翘着腿儿,还不停的晃着,嘴里哼着跑掉的小曲儿,枕着自己的胳膊,便准备睡觉了。 吱呀—— 牢房的大门发出呻*吟一般的转动声。 刘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含糊的道:“嗯?吃早饭了吗?” 一声冷笑传来,刘觞定眼一看,首先看到的是龙袍的衣摆,顺着衣摆往上看,大长腿实在太长了,光是这样仰头看就要看半天。 是李谌。 不得不说,李谌又长高了,而且变得更加高壮了,即使穿着宽大的龙袍,也掩藏不住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刘觞睡得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醒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李谌的大长腿简直逆天,好想摸一下试试看哦。 于是刘觞的确这么做的,伸出手去,撩开李谌的衣摆,把手钻进去掐了一把。 “你!?”李谌不敢置信的瞪着刘觞。 刘觞后知后觉,感触好真实,好像不是在做梦。 “陛下?”刘觞揉了揉眼睛,李谌怎么出现在神策军牢房? 李谌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刘觞闻到了一股酒气,李谌又喝酒了,而且还是喝了很多的那种。 李谌的嗓音阴冷:“听说你刚进牢营,便勾引了指挥使郭将军?” 刘觞:“……”等等,此话怎讲呢? 我们不过说了说樱桃和樱桃酪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在场的,怎么就变成勾引了呢? “你很有本事么?”李谌嘲讽的道:“怎么?辗转在朕身下还不够么?” 嘭!刘觞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倒,登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直接仰倒在牢房的地上,李谌桎梏着他的双手。 刘觞震惊的道:“你、你不会是要在牢房里……”传说中的牢房play?这也太重口了一点儿吧? 哐哐哐! 有人在敲牢房的栅栏,刘觞昨夜累惨了,毕竟牢房里条件有限,他感觉自己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吵醒了。 哐哐哐! 又说敲击的声音。 刘觞被迫睁开眼目,没庐赤赞冰凉着一张脸站在牢房门口。 刘觞挣扎着坐起身来,揉着眼睛,下意识的问:“陛下呢?” 没庐赤赞道:“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手段?”刘觞奇怪。 没庐赤赞一点子也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鄙夷:“陛下为了宣徽使,后宫里至今无有一个人,你才入宫两天,却爬上了龙榻,不得不说,王觞,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刘觞站起身来,腰酸背疼的厉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理直气壮的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是你们陛下先动手的。” 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冷冷的道:“快走罢。” 刘觞道:“去哪里?” 没庐赤赞不耐烦的道:“陛下有令,放你出去,快走。” 刘觞的脸上登时流露出一股不情愿,低声道:“现在离开……管早饭吗?” 没庐赤赞:“……” 刘觞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神策军牢营,一边走一边骂娘:“什么破牢房,夜里加班暖床,早上还不管早饭,肚子都饿死了!” 刘觞回去洗漱了一番,光禄寺的人像是催命一样赶着刘觞上工,刘觞没有法子,又托着疲惫的身躯去膳房“搬砖”,一直到天色黑下来,这才离开膳房,准备回自己的屋舍。 刘觞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实在太难过了,白天要忙着搬砖,一直没功夫上药,这会子实在有些忍不了,刘觞准备去求一点药来,自己回去上药。 刘觞往太医署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值班的御医,走着走着,突听一丝丝诡异的声音传来。 好像……鬼夜哭?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这大晚上的,又是在空旷的大明宫中,自古的宫殿哪里没有点鬼故事?尤其膳房里有好几个八卦的膳夫,天天不是讨论八卦就是讲大明宫鬼故事。 刘觞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赶紧加快脚步埋头往前走。 又是那种声音,幽幽的传来,令刘觞汗毛倒竖,他仔细聆听,这声音竟然是从仙居殿传来的。 “不会是我的鬼魂儿吧?”刘觞搓了搓胳膊。 大家都说“自己”在仙居殿烧死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烧的连灰渣子都不剩下,刘觞一脑补,登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本想快点离开,路过仙居殿却不由停住了脚步,仙居殿的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里面跳跃着烛火的光芒,一条人影从仙居殿的门缝隐露出来。 影子?是人,不是闹鬼。 刘觞好奇的走过去,轻手轻脚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大门席地而坐,一身龙袍十足扎眼,不需要转过来,刘觞已然可以肯定,那个独自坐在仙居殿中的人,正是李谌! 李谌颓废的坐着,地上滚着好几个空掉的酒坛子。 刘觞忍不住摇头,怪不得良酝署今年的份额这么重,李谌这么喝酒,迟早酒精中毒啊! 李谌一个人,背影很是孤单,在摇曳的烛光下,影子被拉的影影绰绰,明明灭灭,酒坛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除了酒坛子被打破的声音,还有似有若无的哭声。 无错,是哭声…… 李谌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抬起手背蹭一下眼目,应该是在擦眼泪,龙袍的膝盖位置已经湿了一片,还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下来,继续打湿奢华的龙袍。 李谌的哭声低沉又隐忍,在黑暗中那么不真切,刘觞心里咯噔一声,一瞬间心窍仿佛要裂开了。 三年了,李谌改变了很多,从一个无法独挑大梁的年轻天子,变得独断专行,面容更加刚毅,身量更加高大,一切都在偷偷的改变,而没有改变的,是李谌爱哭的毛病。 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只有阿觞哥哥能看到的地方,李谌还是那么爱哭。 而如今李谌心底里的阿觞哥哥不见了,李谌也不知道该哭给谁看,所以只能这般默默的,一个人躲在刘觞离开的地方,偷偷的抹眼泪…… “谌儿……”刘觞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阿觞?”李谌哭泣的动作一顿,快速回过头来,然而身后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阿觞?!阿觞是你么?你在哪里!” “阿觞……” “阿觞哥哥……” “唔!”刘觞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想去叫李谌的,但刚开口唤了一声谌儿,突然被人从后背捂住了口鼻,一声都发不出来。 那人桎梏住刘觞,不让他呼救发声,将刘觞快速带离仙居殿,李谌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刘觞心跳飞快,被那人捂住口鼻,对方是个练家子,刘觞根本无法呼救,被他拎小鸡仔一般拎走。 刘觞呼吸不顺畅,脸色憋得通红,使劲拍打着对方的手背和胳膊,那人将他挟持到偏僻的所在,这才放开手。 “呼——呼——”刘觞发狠的呼吸,连连后退,与对方保持距离,戒备的看着对方。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尤其天色又黑,根本看不清楚是谁。只能依稀辨别,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 刘觞戒备的道:“你是谁?这里可是大明宫,神策军马上就会过来。” 对方并不惧怕,淡淡的道:“此处偏僻,神策军巡逻并不会过来,再者……天子痛失所爱,仙居殿附近向来不让人靠近,神策军更加不会过来。” 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分辨对方,虽看不清脸面,但这声音…… 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刘觞一时没想起来。 黑衣人冷冷的道:“怎么,王觞,你真的不识得我了?” 刘觞心窍一动,他认识“我”? 黑衣人又道:“若不是因着我,你也无法重新回到长安,更加无法……爬上李谌的龙榻!” 原来就是这个人把小娘炮送回长安的?他送小娘炮回长安的目的很明确了,分明便是……勾引李谌! 果不其然,黑衣人又道:“听说你不负所望,已然顺利将李谌勾引到手,可有此事?” 刘觞撇了撇嘴巴,原来就是你啊,变着法子的让小娘炮勾引我家谌儿,若不是老天爷长眼,让我及时穿成了小娘炮,我家小奶狗岂不是出轨了? 刘觞没有立刻回答,黑衣人道:“怎么?别以为你爬上了龙榻,李谌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在他的眼中,你不过是与宣徽使刘觞酷似之人罢了,他看的,并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了!” 刘觞:“……” 黑衣人摆了摆手道:“既然你已然成功勾引住李谌,便动作快一些,将李谌的出兵计划搞到手,本王可不养无用之人。” 本王? 刘觞脑海中一晃,什么本王?能自称本王的人可不多见,而且这个黑衣人的声音何其耳熟,难道是……? 他心底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刘觞一直没有回话,黑衣人不耐烦的道:“怎么,翅膀硬了,连本王的话也不想听了?” 刘觞眼眸微动,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故意低眉道:“哪能啊!您给我这个进入大明宫,再次见到天子的机会,简直恩同再造,再生父母!” “哼,你知道便好。”黑衣人冷笑。 刘觞道:“其实……不瞒您说,小人已经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出兵的消息,但不是天子出兵契丹的消息,而是天子准备出兵抗击南方叛贼的消息。” “速速讲来!”黑衣人十分着急。 刘觞却道:“隔墙有耳,还请附耳上来。” 黑衣人蹙了蹙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凑过去一些,道:“现在可以说了罢……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陡然拔高了嗓子,刘觞不过是骗他凑近,让黑衣人卸去防备,趁着黑衣人挨近的空档,突然出手偷袭,一把掀掉了黑衣人的面巾。 唰—— 随着黑色面巾的脱落,一张清秀的面容显露出来。 ——江王李涵! 刘觞虽然早有猜测,还是震惊的睁大眼睛,好家伙,李涵不是在南方造反么?怎么孤身一人跑到长安来了,还混进了大明宫! 刘觞:“……”虽然重新拥有了小弟弟,本应该庆祝一番,但这又是替身梗,又是卧底梗,实在吃不消啊…… 作者有话说: 阿觞弟弟表示,原来搞事情的是江王小作精~~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腐煲激推bo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Gray-man、35331057 30瓶;清烟寻源 10瓶;豆腐煲激推bot 3瓶;四肢健全莘童是也 2瓶 第114章 你认出我来了? 江王李涵的面巾被摘掉, 愤怒的道:“你做什么?!” 刘觞眼眸转动,突然抻着脖子大喊:“有刺客!快来抓刺客啊!抓刺客!” 李涵更是吃惊:“你!?” 刘觞对他道:“神策军马上就要来了,殿下快点走吧, 再不走来不及了!” “快!这边!” 踏踏踏踏, 是跫音,整齐划一的往这边逼近。 李涵又气又急,如果再不走一定会被抓住, 当即一把甩开刘觞, 展开轻功便要离开。 刘觞被他甩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跌的屁股直疼, 不雅的揉着自己的痛处,抱怨的道:“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唰—— 就在李涵想要逃跑之时,一道黑影突然席卷而来, 直冲李涵面门, 李涵反应迅速, 后退了两步,躲开对方的袭击。 “李涵?”对方沙哑的质问。 刘觞定眼一看,坏了, 竟然是李谌! 李谌就在仙居殿里,听到刘觞的喊声立刻追出来,没想到这黑衣刺客竟然是反贼李涵本人。 李谌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方才哭泣的泪痕, 这会子却面目冷硬,眯着一双狼目, 森然的狞笑:“好啊, 竟是你这个叛贼, 是来自投罗网的么?朕……成全你!” 李谌说着, 突然冲过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李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加之神策军马上就要赶来,根本不敢纠缠,想尽办法准备脱身。 他的眼眸一动,立刻注意到了刘觞,当即直扑刘觞而去。 李谌见他冲向刘觞,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轰隆——”一声炸开,他的意识仿佛被拉回了三年之前,在太液湖宴席,王岁平劫持刘觞的场面,也是如此,王岁平扑向刘觞,将刘觞劫持到了仙居殿,随即是一把大火,结束了一切…… “阿觞!” 李谌下意识的喊出声,立刻冲向刘觞,他的动作飞快,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抱住刘觞向侧面闪躲。 哪知李涵这一下子竟然是虚晃,他根本没有想要偷袭刘觞,不过是打个幌子而已,当即一闪,转身准备脱战。 “竖子!”李谌发现他的动机,立刻放开刘觞追上去。 一方面,他是痛恨李涵欺骗了自己,另外一方面,他也是痛恨自己,自己竟然又把这个冒牌货的刘觞,与阿觞哥哥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若不是方才分心,这会子已经将李涵擒住。 神策军很快赶到,李谌冷冷的道:“给朕追!封锁宫门,今日便叫叛贼李涵有来无回!” “是!” “抓刺客!” “这边!跟我来!” “一个偏殿也不要放过,快速搜查!” “严守宫门,没有陛下的敕令,闲杂人等不能通过!” 李悟今日在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值岗,他没有出宫回家去,听到喧闹的声音,便从政事堂走出来向外看,道:“发生什么了?” “绛王殿下,你有所不知,是刺客!有刺客行刺陛下!” 李悟奇怪:“刺客?” “是啊!而且小臣听说,那刺客……竟是江王殿下!” 李悟的心头一动,是涵儿?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他竟然跑到长安来了? 李悟心事重重,回到了政事堂之内,登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丝血腥的味道。 他原本是个武将,只是因着手腕受伤,所以才会远离战场,但身为武将的警觉性还是有的。 “谁?”李悟低声道:“出来。” 政事堂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李悟戒备的慢慢向前走去,来到存放案卷的柜子面前,眼睛一眯,出手入电,啪一声抓住想要逃跑之人。 “嗬!”对方重重倒抽了一口冷气,吐息粗重而紊乱。 “涵儿?”李悟震惊的道。 那藏在政事堂之中的人,岂不是刚刚被神策军追查的李涵么? 李涵穿着一身黑衣,面色惨白一片,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胳膊,浑身微微发颤,原是他的手臂受了伤,一看就是被神策军的佩刀砍伤,血流如注,还未止血。 “你受伤了?” 李涵抿着嘴唇,一把甩开李悟的桎梏,转身便要跑。 李悟拉住他,道:“你这样子出去,便是自投罗网!” “不要你管!放……”李涵的话还未说完,身子一软,登时昏厥了过去。 “涵儿!”李悟接住倒下去的李涵,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将李涵带到政事堂供人休息的偏舍。 轻轻将李涵放在榻上,李悟谨慎地将房门关闭,还反锁起来,这才回到榻边,查看李涵的伤势。 李涵的伤口很深,一看就是砍伤的,若是不能及时止血,肯定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候便会流血而亡。 李悟身在宫中,宫门又被关闭了,根本无法回家去取伤药,唯一的希望便是太医署,可是这会子去求伤药,太医署必然会多加盘问,无疑是将李涵在他这里的事情昭告天下,天子如此多疑,猜忌是免不得的。 但是若让李悟眼睁睁看着李涵流血而亡,又是万不可能…… 嗤—— 李悟将案几上的裁纸刀拿起来,重重在自己的掌心一割,登时血流如注,止都止不住。 李涵半昏迷着,隐约看到李悟拿起桌上的裁纸刀,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背后捅刀,挣扎着全身的力道想要坐起身来,哪知下一刻,李悟这个疯子,却用裁纸刀划了自己的手。 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李悟对李涵轻声道:“涵儿,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小叔去给你求药。” “你……”李涵的眸光微微晃动,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李悟快速离开屋舍,将门关闭,一路跑到太医署求药,御医看到绛王殿下受伤了,都很紧张,赶紧给他上药包扎,然后又拿了一些伤药给李悟,叮嘱李悟伤口太深,每日都要换药。 李悟拿了伤药,立刻折返回去,轻轻推开舍门。 李涵十分戒备,他的面色虽然很是苍白,听到推门的声音还是握紧手里的短剑。 李悟走进来,道:“躺好,我给你上药。” 李涵慢慢躺下来,看到是李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这样的下意识是不对的,毕竟……他们现在是敌人了。 李悟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李涵忍着痛一声都没喊出来,只是低声道:“你为何要救我?” 李悟淡淡的道:“你是涵儿啊。” 李涵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便不要假惺惺的!” 李悟道:“无论何时,你都是小叔的涵儿,永远也不会改变。” “为何……”李涵有些激动的拉住李悟的袖子,道:“那为何你不与我一同离开!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你也看到了天子的模样,他现在像什么样子?只要与契丹的战争开始,大唐的子民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身为大唐的天子,却一点子也不管不顾,他不配!他不配!!” 李悟的表情依然很淡薄,道:“陛下的决定的确偏颇,我也不赞同他在这个时候攻打契丹,但是……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说服陛下。” “说服?”李涵冷笑:“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就用你的法子,我用我的法子,看看咱们到底是谁,能阻止李谌这个暴君!” 他说着,挣扎下榻,但是因着身子虚弱,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涵儿!”李悟一把捞住李涵,将人抱起来。 “放开!放开我!”李涵却不领情:“别假惺惺的,既然你不愿意与我离开,你我从今往后便是敌人!” 李悟道:“外面都是神策军,宫门也被关闭了,你若是想要离开,等明日一早,我执勤完毕出宫的时候,带你一起离开,也免得被人发现。” 李涵根本不领情,使劲挣扎,伤口瞬间被撕裂,伤布染成了浅浅的红色。 李悟眯起眼睛,双手扣住李涵的肩膀,迫使人老实下来,冷声道:“你若是不想被神策军抓住,便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你若是一心求死,我现在便把你交给神策军,也是一了百了!” 李涵被李悟沙哑的声音吓住了,呆呆的看着李悟,没想到他也会发怒,他也会发火,而且还很可怖,只是这么多年来,李悟从来不与自己发火。 李悟收敛了怒气,淡淡的道:“现在去歇息,天亮之后我带你离开。” 夜色浓郁,大明宫灯火通明,神策军几乎出动了半个营的右军,遍大明宫的搜寻,只是一时没有结果。 李谌亲自带着神策军搜索,他的面色阴鸷冰冷,刘觞看了他两眼,有些奇怪得道:“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看。” 李谌冷笑:“朕舒不舒服,要你一个小吏来管?谁叫你跟着的,滚开!” 他刚说完,伸手捂住自己的胃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片煞白,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的便要跌倒在地上。 “陛下?!”刘觞冲上去架住李谌。 李谌身材高大,挎在刘觞的肩膀上,仿佛一座高山压下来,刘觞这小娘炮一样羸弱的身子根本扛不住他,两个人一起摇摇晃晃。 李谌死死捂着自己的胃部,手指揪着衣袍,整个人疼的打颤,就这么一会子光景,竟然流下很多冷汗。 “快!去叫崔御医!” 刘觞对身边的神策军大喊,神策军一时有些迷茫,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一路往太医署飞奔。 刘觞扶着李谌,踉踉跄跄的往紫宸殿而去,李谌挣扎着想要撇开刘觞:“不要你管……朕、朕要亲自抓住叛贼……” “还抓什么叛贼?”刘觞道:“你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脸色这么惨白,真是遇到叛贼,先被解决的铁定是你!” “你、你……”李谌气得手指打颤,指着刘觞:“放肆!你竟然与朕这般说话……” 刘觞扶着他进入紫宸殿的内室,将他扔在龙榻上,这回轮到刘觞居高临下了,叉着腰睥睨着李谌,道:“与你这般说话怎么了?你看看你现在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样儿,别说与你这般说话了,现在我就是霸王硬上弓,你也反抗不了!” 刘觞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蠢蠢欲动,虽然变成了小娘炮,年纪也缩水了,可是大宝贝儿回来了,刘觞终于变回了真正的男人,谌儿哭泣的样子真是可人疼,若不是看他现在如此脆弱,真的应该直接硬上! 李谌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胃疼的厉害,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教训刘觞了。 刘觞见他如此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道:“闭眼歇息,一会儿崔御医便来了。” 李谌懒得与他废话,疼痛实在消耗精神,他慢慢闭上眼睛,实在太累太困了,竟瞬间堕入了梦乡…… 崔岑提着药囊很快来了紫宸殿,他看到刘觞的一瞬间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给李谌医治。 崔岑道:“饮酒过度。” 刘觞感叹道:“这么天天喝,不出事儿才怪呢!” 每次李谌来找刘觞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的酒味,也不知道李谌是在用酒水麻痹自己,还是在用酒水给自己壮胆,酒水变成了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刘觞在光禄寺良酝署这些日子便发现了,良酝署的压力比三年前大得多,三年前李谌并不酗酒,他的酒量虽然好,只要不是遇到难过的事情,每次都是点到即止的,并不怎么饮醉。 但现在不同了,良酝署每个月的酿酒份额,比以前三个月还要多,大明宫中几乎不举办任何宫宴,全都是为天子酿酒。 刘觞无奈的想,幸亏这年头的酿酒技术有限,酒精纯度不高,不然这么喝下去,非要酒精中毒不可! 崔岑道:“陛下的胃疾已然不是一次两次,若是这么饮酒不加节制,必然要出大事。” 刘觞蹙紧眉头道:“崔御医,有没有医治的好法子?” 崔岑道:“医治的确可以医治,但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根除胃疾,必须陛下戒酒才可。” 刘觞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请崔岑留下药方,因着李谌酗酒喝出了胃疾,崔岑早就准备好了水丸,都是现成的,并不需要另开药,直接拿了水丸出来。 崔岑将药递给刘觞,便离开了紫宸殿,他走出紫宸殿,回头看了一眼黝黑的大殿,喃喃的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简直便是一模一样。” 刘觞倒出三粒水丸,坐在榻边上,轻轻晃了晃李谌,道:“陛下,用药了。” 李谌半睡半醒,胃疼折磨着他,让他睡得也不踏实,他眯着眼睛不耐烦的睁开,“啪!”一挥手将刘觞手中的水丸打掉,冷声道:“滚开!谁允许你打扰朕燕歇?” 刘觞:“……”这什么中二病!都二十岁了,中二病是不是有点迟到? 刘觞低头看着滚落在地上的水丸,耐着性子又倒出三粒,道:“张嘴吃药,不要放弃治疗,有病就要治!” 李谌更是不耐烦,道:“朕让你滚,滚开!” 刘觞白楞着李谌,道:“吃不吃药?” “不吃!”李谌一口回绝,态度十足坚决。 刘觞道:“我劝你老老实实张嘴,否则……” “否则如何?”李谌冷笑:“你要耐朕何?凭你?” 他说着,不屑的上下打量着刘觞。 的确,刘觞的身量实在太柔弱了,不盈一握的小细腰,弱柳扶风的身子,五级风就能给吹走,比一般的女子还不如,简直活脱脱一个小娘炮! 李谌虽犯了胃疾,但真若是动起手来,刘觞绝对没有赢面儿。 刘觞也不恼怒,对李谌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挑眉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便把三粒水丸放进了自己口中。 “你?”李谌看的迷茫,不知他为何自己吞下水丸。 刘觞并不是自己吞下水丸,他只是含住了水丸,然后突然倾身过去,两只手分别扣住李谌的手腕,直接压在耳侧,低下头去含住李谌的嘴唇,将水丸一顶滚入李谌口中。 “唔!你!”李谌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目,他完全没想到刘觞会用这般无赖的法子,加之胃疾的疼痛十分消磨精神,让李谌的反应慢了半拍,李谌后知后觉,一把推开刘觞,使劲擦着自己的嘴唇:“你做什么!?” 刘觞挑眉,无赖的撅了撅自己的嘴唇,笑眯眯的道:“喂你啊!你自己不吃,不就是撒娇想让我喂你嘛?” “你……你……”李谌气得浑身发抖:“你滚!!你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刘觞心想,虽然谌儿变高了,变大了,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让人滚的样子还真是一模一样,完全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刘觞拍了拍手道:“好吧,那我走了。” 他说着,往外室而去,但是刘觞其实没有离开,毕竟李谌也不让宫人伺候,他胃疾这么严重,若是有个什么事儿,宫人都无法发现。 刘觞只是走到外室便停下来,猫在外室偷偷往里看。 李谌气得呼呼喘粗气,平息了好一阵子,这才重新躺回去,似乎是累得不轻,闭眼沉沉睡去。 刘觞确认他真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回来,坐在李谌的榻边,仔细端详着李谌的面容。 “阿觞……”李谌蹙着眉头,即使在睡觉,也死死蹙着眉头,口中梦呓着:“阿觞……回来……不要走,不要丢下谌儿……” 刘觞的心窍有些发抖,轻轻握住李谌的掌心,低声道:“我在这里呢,我在呢,快睡吧,睡醒便不难受了。” 李谌感受到了刘觞的掌心热度,反握住刘觞的手掌,不让他离开,死死的攥住,喃喃的道:“阿觞哥哥……谌儿……好想你……” 李谌半夜还微微有些发热,刘觞着急的去找崔岑过来,给他重新看诊,崔岑开了汤药,李谌半梦半醒喝不下去,一喝就吐,折腾了好几次才饮下汤药,在天亮之前终于退了热。 刘觞照顾了李谌一晚上,见他退了烧,狠狠松了一口气,简直精疲力尽,一个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便趴在榻边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谌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趴在自己的榻头,那人侧着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动作有些难拿,黑色的长发凌乱垂下,将面容遮盖的半隐半现。 “阿觞……”李谌一时恍惚,是阿觞!阿觞回来了! 他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刘觞的面颊,将他凌乱的头发别再耳后,一瞬间,李谌看到了刘觞耳后的齿痕,清晰又暧昧,那是……李谌留下来的,每一个醉酒的夜晚,每一个癫狂的夜晚,李谌都会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落下这样的痕迹。 李谌轻柔的动作一顿,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朕的阿觞哥哥,他是冒充的! 刘觞还在熟睡,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啊呀!”他一个屁墩儿跌在地上,登时清醒过来,震惊的道:“怎么、怎么了?!” 李谌从榻上下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冷声道:“谁让你留在紫宸殿的?朕不是让你滚了么?” 刘觞揉着屁股站起来,没好气的道:“陛下昨晚上突然发热了,是小人找了崔御医来给陛下退热。” 李谌冷笑一声:“朕需要你来献殷勤么?” 他说着,一把拽住刘觞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阴测测的道:“你听好了,你不过是个假冒的货色,就算再在朕的眼前现弄,再如何不余遗力的献殷勤,你都是冒牌的货色,不过是个只会爬床任人摆布的下贱玩物罢了,永远也赶不上朕的阿觞!” 刘觞心里那个火气啊,噌噌的往头上冒,心说我照顾了你一晚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对我这样的冷嘲热讽。 刘觞梗着脖子,气势不能输,不怒反笑道:“是嘛?陛下如此深情,小人都要感动哭了,只是……陛下既然如此深情,那为何不为你的阿觞哥哥守身如玉呢?你既然说我不是刘觞,还跟我睡了这么多次,你这个出轨的渣男,渣男!” 说着,使劲跺了一下李谌的脚面。 “嘶!”李谌吃痛,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刘觞趁机一溜烟跑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大喊:“渣——男!” 李谌呆呆的看着跑出去的刘觞,脑海中盘旋的都是他的言辞,一时间竟忘了动弹,他的胃里又疼了起来,绞痛异常,头疾也犯了,翻江倒海一般疼痛,但这一切的疼痛加起来,都不如李谌的心窍万分之一的疼痛。 “朕……在做什么?”李谌慢慢坐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掌心:“朕到底在做什么……” 刘觞气哼哼的回到良酝署,自言自语的道:“哼,中二病,不识好人心!” “喂!那边的!把这车酒水送到膳房去,快点!” 刘觞:“……”才上班,就要搬砖了。 刘觞无奈的走过去,推起木板推车,将酒水运送到膳房去。 “来的正好,”一个膳夫看到了刘觞,道:“我们正缺人手呢,你把酒水卸下来,赶紧摆一下,陛下的朝食准备好了,就差酒水了。” “酒水?”刘觞奇怪:“天子的朝食就要酒水吗?” “是啊!”膳夫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天子今日心烦,点名儿的朝食必须有酒水。” 刘觞一听火气更大,昨儿个晚上那般可怜兮兮的,又吐又发烧,今儿个好一些竟然记吃不记打,还要喝酒?一大早就喝酒! 膳夫道:“别磨蹭了,快点准备。” 刘觞挑眉,好啊,你不是要喝酒吗? 他将酒水舀出来,一勺酒水,兑上满满一壶的水,大功告成,将酒壶盖上,还摇晃了摇晃,充分融合。 “叫你喝,”刘觞笑道:“喝个屁!” 李谌心情烦躁,今日没有朝参,便让人在朝食中准备酒水,很快宫人将朝食摆放整齐,布膳完毕,便退了下去。 李谌什么也不想吃,完全没有胃口,立刻端起酒壶来倒了一杯酒,大口饮下。 “咳!”李谌险些被呛着,这是什么酒?滋味儿也太淡了一些。 啪—— 他愤怒的将酒杯砸在地上,寒声道:“这是谁准备的朝食,竟敢如此糊弄朕?” “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忙道:“小臣这就去找膳房,这就去!” 宫人风风火火的跑到膳房,将准备膳食的一干膳夫全都带到紫宸殿中,大家伙儿不明所以,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战战兢兢的跪着。 刘觞则是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的拱手道:“陛下,酒酿是小人掺水,与其他人无关。” “你?”李谌道:“你倒是敢作敢当。” 刘觞平静的道:“小人敢问陛下,这掺水的酒酿,可好饮吗?” 嘭!李谌狠狠一拍案几,冷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你说呢?” 刘觞道:“看陛下气怒的模样,应该是不好饮了。陛下既然知道掺了水的酒酿不好饮,那便不要饮。如今对于契丹的战事,不正等同于掺了水的酒酿吗?陛下的私心,就犹如酒酿中的白水,酒酿本该甘醇适口,在适当的时候饮酒,心情舒畅,活血化瘀,但若在不适当的时候饮酒,只会徒加病痛,更何况,还是掺杂了私心的假酒!” 李谌冷声道:“你这是在教训朕?” 刘觞拱手道:“小人不敢,小人不过是良酝署的区区小吏,而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这样浅显的道理,小人相信陛下不点自通,何必需要小人来教训呢?” 李谌听着他的话,一瞬间有些恍惚,那种感觉便好像阿觞回来了,三年前的李谌也是如此,总是意气用事,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刘觞总是这样点拨他,敲醒他…… 李谌再一次将眼前之人的影子,与刘觞重合在了一起。 李谌回过神来,眯着眼睛道:“还没有人可以教训朕,好啊,既然你主动承认,朕也不牵连旁人,来人。” “是,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扣起来,压入神策军牢营。” 刘觞:“……”又关牢房? 刘觞无奈极了,干脆伸出双手,很配合的让神策军给自己上枷锁,转头往紫宸殿外面走,临走之前突然顿住了脚步,道:“陛下昨日才胃疾发热,这几日还是不要饮酒了。” 说罢,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李谌凝视着他的背影,心窍突然疯狂的颤抖着,他的眼神,他的举止,他的一颦一顾,都和阿觞像极了,还有劝解的样子,全部一模一样,李谌几乎忍不住追上去,大声的喝问他到底是谁。 李谌的动作一顿,硬生生止住下来,喃喃的道:“不是……他不是……” 刘觞被神策军押解着往牢营而去,一进门兴奋的笑道:“诶!小郭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是郭郁臣。 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忙碌了一晚上,也没有抓到李涵的一根头发丝,他这会子正要去找天子禀报此事。 郭郁臣吃惊的看向刘觞,随即回过神来,眼神中隐露出一丝丝的厌恶,挥手道:“带进去。” “小郭将军!小郭将军!”刘觞大喊着:“是我啊!我!真的是我!刘觞!小郭将军咱们可以对暗号啊!扣起来扣起来!小郭将军你最喜欢的口头禅,你扣我阿爹,对了,你还扣过孟簪缨,记得吗?” 郭郁臣的脚步顿住了,震惊的看着刘觞:“你怎么知晓的?” 刘觞疯狂与郭郁臣套近乎,一看郭郁臣的表情,就知道有戏,果然还是老实人好啊,像李谌那样的人,都不给刘觞对暗号的机会。 刘觞刚要继续套近乎,有人已经走了过来,拦在郭郁臣与刘觞中间,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幽幽的道:“看来,你打听的消息还挺多。” “这不是打听的!” 刘光却不听他的辩解,道:“还不押入牢营?” “是!” 刘觞被神策军押解着往前走,刘光转过头来对郭郁臣道:“陛下还在等郭将军前去复命,大将军快去罢。” “是了,”郭郁臣拱手道:“那郁臣先去了。” 等郭郁臣离开,刘光眯了眯眼睛,往牢营中走去,来到关押刘觞的牢房门口。 “将门打开。”刘光平淡地下令。 “是,枢密使。” 神策军将牢门打开,刘觞看到刘光很是兴奋,不顾脖颈上沉重的枷锁站起身来。 不等刘觞开口,刘光凉飕飕得道:“听说你小小年纪,爬床的本事倒是不小?” 刘觞:“……”此话从何说起呢! 刘光上下打量着他,道:“的确与我儿有个几分相似,怪不能蒙蔽了天子的眼目……本使听说,昨儿个一晚上,你都留宿在紫宸殿中。” 啪啪啪……刘光开始抚掌,笑眯眯的道:“有本事,真的是大有本事,你可知道,这紫宸殿乃是天子的寝宫与象征,天子登基以来,只有本使的儿子留宿过紫宸殿,而你……是第二个。” 刘觞在心里纠正,其实都是我,应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自豪! 刘光温柔的目光一变,瞬间凌厉起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张脸面么?长着一张与我儿酷似的脸面,你的脸蛋儿若是花了,还用什么去蛊惑天子?还用什么,取代我儿?” “等、等等!”刘觞心道,这台词怎么不对劲儿啊。 刘光冷声道:“把他给我带出来,押入枢密院刑房!” 刑房? 刘觞连忙大喊着:“阿爹!是我啊,我是刘觞!” “住口!”刘光冷冷的道:“凭你也配,给本使堵住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刘觞瞬间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使劲摇头,被神策军拉出了牢房,带入枢密院的刑房之中。 刑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刑具,那些刑具黑黝黝的,上面沾着血腥和肉屑,刑房的正中还有一个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焰。 刘觞被押入刑房,直接将他五花大绑在木柱上,嘴里的布巾也不取掉。 刘光随手抄起一只火钳,轻轻的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夹起一块煤炭来,仔细的端相,超着刘觞温柔一笑:“你看这块炭火,形状如何?” “唔唔!”刘觞使劲摇头。 “怎么?”刘光道:“你不喜欢?无妨,本使再挑下一块。” 他说着,又挑拣了另外一块炭火,笑道:“这块呢?这块的形状、大小,你可中意?” 刘觞:“……”阿爹怎么有一股病娇的味道! “唔唔唔!”刘觞还是使劲摇头。 “怎么?”刘光又道:“你还是不喜?然……本使觉得这块刚刚好,你看这木炭的形态,像不像一只塞子,正好堵在你的嗓子中?你的脖颈太过纤细了,想必喉咙也不是那么宽阔,再大的木炭,你必然是吞不下的,到时候不上不下,难过的可是你呢。” 刘觞“……”阿爹的语气好带感,但前提是不要对着你宝贝儿子啊! 刘觞还是使劲摇头,他唔唔唔的摇头不是为了拒绝刘光,而是为了将自己嘴里堵着的布巾摇出去。 “呸——”皇天不负苦心人,布巾终于被刘觞吐出去,他的嘴巴撑得差点抽筋脱臼。 眼看着刘光用火钳夹着烧红的炭火走过来,刘觞急促的道:“阿爹!是我,我是刘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你以为本使会信你的鬼话?”刘光冷笑:“这些谄媚的鬼话,骗一骗天子,还有郭郁臣那个呆子尚可,想要诓骗本使,下辈子罢。” 刘觞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股子病娇的味道,方才自己与郭郁臣疯狂套近乎,可能被阿爹看到,阿爹以为自己在勾引小郭将军!真是冤枉死我了! 刘觞火速的道:“阿爹你听说我,你和小郭将军玩脱衣棋牌你还记得吗!你还教我玩呢,我在陛下身上实践了一番!” 刘光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刘觞。 刘觞道:“这么私密的事情总不会烂大街罢,若我不是刘觞,我肯定不会知晓!” 刘光眼睛一眯,冷声道:“你从何处听说来的?好啊,竟打听的如此详细?” 刘觞差点泄气,阿爹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冒牌货。 刘觞连忙又道:“还有!还有其他暗号!手铐手铐!手铐PLAY还是我教阿爹你的!手铐,就是那个很轻便,上面还弄了很多毛毛,粉粉的,白白的,不同颜色的,我画了图纸给窦悦,让窦悦定做的!你放了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画图纸!” 刘光眼神中充斥着狐疑与不信任,矛盾交锋在一起,冷声道:“给他笔墨。” “是,枢密使!” 侍卫给刘觞解掉禁锢,又给他拿来了笔墨,刘光淡淡的道:“都先退下。” “是!” 其他人全都退出了刑房,只剩下刘觞与刘光二人。 刘光道:“画,若画不出来,本使便一根根砍掉你的手指。” 刘觞活动了一下手腕,赶紧抓起毛笔就画,说实在的,他的毛笔字不怎么样,当然无法与那种从小练字的人比拟,更别说画图了,画的十分潦草,有的线条粗有的线条细,十分的抽象。 哐当—— 火钳和炭火瞬间从刘光手中的脱落下来,就掉在刘光的脚边。 “阿爹!”刘觞吓了一跳,赶紧撇开手边的笔墨冲过去,紧张的道:“你烫到没有?!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炭火还红着,小心烫着自己!” “觞儿……” 刘光呆呆的看着刘觞,眼眶瞬间通红,白皙小巧的鼻尖也变得微微殷红起来,颤声道:“觞儿,是你么?” 刘觞惊喜的道:“阿爹,你认出我来了?” 刘光指着掉在地上的图纸,道:“一模一样,这图纸……除了阿爹与窦尚书之外,谁也没见过,谁也……没见过,还有这样的笔迹,是、是觞儿,你是觞儿!” 刘光说着,一把将刘觞拥入怀中,紧紧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刘觞很快感觉到一股湿濡浸透了自己的肩头衣物,凉丝丝的,那是枢密使刘光的眼泪。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枢密使刘光一直以铁腕著称,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哭腔,从未。而今日,刘光竟然破例了。 “觞儿,三年了,阿爹可算等到你了。”刘光哽咽的道。 刘觞心窍发酸,鼻子发堵,闷声闷气的道:“阿爹,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24日晚上6点开新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欢迎提前收藏一下~欢迎来看文~ 第115章 人间送命题! “觞儿, 你受伤了没有?”刘光上下检查着刘觞:“方才阿爹吓到你了?” 刘觞摆摆手道:“阿爹,我很禁吓得,陛下都没能吓到我。” 刘光挑眉道:“陛下……为难你了?” 一提起这个, 刘觞便来气, 道:“都把我关入神策军牢营两次了!压根儿不让我好好说话,但凡他让我完整的说一句话呢?还有他的臭屁性啊,简直像是更年期, 动不动就让人滚。” 刘光叹了口气道:“自从觞儿你……离开之后, 陛下的确改变了很多。” 刘光又道:“不说这些了,你便不用回神策军牢营了。” “真的?”刘觞抱着刘光的脖子撒娇道:“阿爹真好。” “自然是真的。”刘光道:“阿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现在在何处供职?要不要阿爹帮帮你?” “不用不用,”刘觞道:“在光禄寺良酝署, 平时除了搬砖,没别的什么工作。” “搬砖?” 刘觞只在神策军牢营关了一会儿便放出来了,第二天往良酝署去, 准备上班。 刘觞进了良酝署, 身后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就是他。” “是他?原来就是他啊!” “听说天子非常厌恶, 已经将他两次关入神策军牢营。” “啧啧啧……” 良酝署的副令带头走过来,围着刘觞,道:“你, 说你呢!” 刘觞还在搬酒坛子,那副令觉得刘觞不给自己面子,道:“说你呢!为何不理会?!” 他说着, 伸手去拍刘觞,“啪嚓!”一声, 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 副令道:“你看看, 都是你砸的, 这坛子酒水钱, 要从你的俸料里扣除!” 刘觞道:“分明是你碰掉的。” “我?”副令哈哈大笑,道:“我是良酝署的副令,这里一切的事物都归我管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今儿个让你赔钱,你就要赔钱,不止如此……” 他指着地上的酒水道:“现在就跪下去,趴在地上,给我舔起来,一滴都不许剩下。” 刘觞垂眼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水,道:“要舔你自己舔。” 副令冷笑:“怎么?别以为自己谄媚了天子,就能在咱们良酝署混的风生水起,你不过是个破烂货,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可别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在良酝署一天,便要听我的话,否则……” “否则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否则我就……”良酝署副令还在猖狂,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嗓音登时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咕咚!直接跪在地上叩头:“拜见枢密使!拜见枢密使!” 原来是枢密使刘光来了。 刘光今日闲来无事,正好前来看看刘觞,哪知道走进良酝署便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人胆敢欺负他的儿子? 良酝署副令跪在地上,叩头道:“枢密使有所不知,这个竖子刚到几天,不懂规矩,所以小人正在教训……啊!” 他的话说到这里,脸面上一阵火辣,但听啪的一声,重重挨了一记巴掌。 良酝署副令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因着是枢密使刘光亲自掌嘴,他也不敢置喙什么,道:“枢、枢密使?” 刘光冷冷的道:“凭你,也敢诋毁本使的儿子?” “儿……儿子?” 刘光用冷淡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听好了,从今日开始,他便是本使的义子,若有人不将他放在眼中,便是不将本使放在眼中。” 众人一阵小声喧哗,看着刘觞的眼神登时不一样了,不管以前是多么不屑,现在只剩下了敬畏。 良酝署副令吓得哆嗦:“大人!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您高抬贵手啊!” 刘觞一副小人得志的的模样,笑眯眯的道:“我一个良酝署的区区小吏,怎么就成了大人呢?你刚才还说我什么来着?哦——说我是破烂货,对不对?” “不不不!”良酝署副令磕头如捣蒜:“不是不是!小人是破烂货,小人破烂!是小人破烂!” “哦——”刘觞拉长声音道:“原是如此呢,想来是我听错了。” “没没没!”良酝署副令又道:“是……是小人语意不详,令大人会错了意,都是小人的不该,都是小人的不是!” 刘觞一笑,指着地上的酒水:“那……刚才是谁让我舔干净地上的酒水?”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副令趴在地上,没骨气的道:“小人来舔!小人来舔!” 那副令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趴在地上犹如狗一般稀里哗啦的开始舔地上的酒水。 刘觞嫌弃的摇摇头:“真恶心,浪费了这么一大坛酒水,全都喂狗了。” “是是,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全都对!”副令完全改变了一张脸面,对刘觞殷勤备至。 刘觞拼爹教训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良酝署副令,离开了凑到刘光面前,道:“阿爹,你找我?” 刘光看着刘觞的眼神十分温柔,哪里还有方才人前的冷漠疏离,亲和的道:“方才阿爹刚收了一筐樱桃,新鲜水灵的紧呢,要不要去阿爹哪里吃樱桃?” “樱桃……”刘觞咂咂嘴,有些口舌生津的错觉,毕竟他重生而来这些日子,身为良酝署的小吏,各种条件都有限,肯定是吃不到樱桃的,别说是樱桃了,就算是吃一块肉都很稀缺。 刘觞点头道:“嗯嗯!吃樱桃!” “那走罢。” 刘光牵着他的手,将刘觞带离了良酝署,往内侍别省而去,刘光还是住在原来那座老屋里,一切都好似不曾改变。 吱呀—— 刘光推开门走进去,笑道:“觞儿,来坐,樱桃都洗好了。” 一盘子樱桃,码放的十分整齐,红艳艳圆溜溜的,还用冰块拔着。 刘光道:“知道你贪凉,给你用冰块拔着,快尝尝看。” “好甜!”刘觞叼了一颗樱桃,感叹道:“真好吃,阿爹,这个樱桃超好的。” 刘光道:“喜欢便好,看你吃的。” 他说着,拿了帕子给刘觞擦嘴角。 刘觞何止是吃樱桃,为了舒服,还半卧在榻上吃樱桃,刘光因为久别重逢,宠溺十分,一点子也不会多加管教。 吃了好几颗,刘觞这才想到:“唔对了,这么好吃的樱桃,阿爹你怎么不给小郭将军送去?” 刘光道:“郭郁臣?那呆子哪里有觞儿重要?” 刘觞嘿嘿一笑,道:“阿爹,这话我爱听!但是千万不要让小郭将军听到,会吃味儿的。” 刘光无奈的摇头:“快吃罢,小心些,你这么躺着,不要噎了嗓子。” “嗯嗯,知道了。”刘觞点头。 刘光似乎想起了什么:“觞儿,你如今的身份……虽阿爹是认出了你来,但天子还未能认出你,如不然这样,阿爹给你准备一个机会,叫你与天子解释清楚,如何?” 刘觞咂咂嘴,将樱桃核子吐出来,道:“不要。” 刘光奇怪:“为何不要?将误会解释清楚不好?” 刘觞执意道:“不要。李谌这个小子,见面便骂我,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怎么难听怎么骂,根本不让人解释的,我已经决定了,才不会去主动与他解释清楚,我要让他主动认出我来。” “主动认出……”刘光道:“觞儿,这……似乎有些困难。” 刘觞理直气壮的道:“这可是对天子的考验,他到底是喜欢过去的我呢,还是喜欢现在的我呢?他只喜欢过去的我,却厌恶现在的我,那怎么能叫喜欢我?如果他既喜欢过去的我,又喜欢现在的我,算不算花心出轨?” 刘光:“……” 刘光一时间差点给他忽悠进去,用觞儿以前的一句话说,这简直便是——人间送命题。 刘光摇摇头,叹气道:“不管如何,觞儿欢心便好。” “嗯嗯嗯!”刘觞点头:“阿爹待我最——好了!” 他说着,揪了一颗樱桃,喂到刘光嘴边道:“阿爹吃樱桃。” 刘光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真乖。” 刘光张嘴把樱桃吃掉,刘觞还保持着喂樱桃的动作,突听有人敲门,叩叩敲了两下,下一刻便把门推开了。 郭郁臣从外面走进来到:“枢密使,郁臣找你有急……”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看到卧在刘光榻上,亲亲我我喂樱桃的刘觞…… 刘光的软榻,还有郭郁臣最喜欢的樱桃,甚至刘光都没喂过郭郁臣吃樱桃,郭郁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酸溜溜的,十分醋心。 “枢密使,他……”郭郁臣迟疑道。 刘觞赶紧把手缩回来,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郭将军刚才瞪了自己一眼。 刘光很平静的解释道:“这是本使新收的义子。” 郭郁臣欲言又止,不难看得出来,他想要劝谏刘光,眼前此人只不过长得与刘觞相似罢了,并非真正的刘觞。 但郭郁臣最终没有说话,因着他知道,枢密使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刘光拿出帕子,给刘觞擦了擦沾满樱桃汁的手心,道:“觞儿,已然中午了,饿不饿,阿爹带你去用午膳?” 刘觞眼睛瞬间亮堂起来,良酝署小吏的午膳没什么可吃的,就是大锅饭,还要自己去抢,去晚了便什么也剩不下,刘觞初来乍到,那些前辈都欺负他不懂得良酝署的“潜规则”,每次都不怎么给他剩饭。 刘觞一想到鸡啊,肉啊什么的,肚子里立刻咕咕作响,犹如旱天雷! “噗嗤……”刘光笑出声来,道:“看你饿的,走罢。” 他拉着刘觞从榻上起身,对郭郁臣道:“郭将军是不是有事儿找本使?正好眼下是午膳时辰,边吃边说罢。” “哦……好、好。” 郭郁臣本不想去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不去,便会让这个冒牌货使尽手段巴结枢密使,所以郭郁臣不放心,还是跟着他们离开了内侍别省,准备用膳去了。 刘觞这一路上,被郭郁臣打量了好几次,郭郁臣的眼睛好像刀片子,若是看一眼算是一刀的话,刘觞感觉自己已经被凌迟了,像是一只果木烤鸭,片成了一百零八片,还是那种柳叶刀法。 三个人进了单独的膳堂,刘光拉着刘觞坐在自己身边,道:“觞儿,你坐在阿爹身边。” 那本是郭郁臣的位置,郭郁臣哀怨的看了一眼刘光,但是刘光压根儿没有发觉,郭郁臣无奈,只好选择了刘光的另外一边坐下来。 刘光笑道:“看看,都是你爱吃的。” 刘觞爱吃肉,无肉不欢,对菜一般般,他放眼看去,果然全都是肉,惊喜的道:“还有葫芦鸡,我记得阿爹做这个最拿手了!” 郭郁臣淡淡的道:“你怕是记错了,记得枢密使做葫芦鸡最拿手的,那是前宣徽使,而并非阁下罢?” 刘觞:“……”啊呀呀,小郭将军酸起来,敌意好大啊! 刘光瞪了一眼郭郁臣,道:“还吃不吃?” 郭郁臣连忙道:“……吃。” 刘光道:“那就好好儿的吃。” 郭郁臣:“哦……” “噗嗤!”刘觞实在没忍住,三年不见,小郭将军被阿爹调教的很是乖巧嘛,不像某个小奶狗已经变成了一头不服管教的大野狼! 他这么一笑,郭郁臣还以为他在嘲讽自己,狠呆呆的又瞪了刘觞一眼。 刘光道:“觞儿,这个鱼片很嫩,鲜的紧,你尝尝?” “好啊!”刘觞拿着筷箸去夹鱼片。 啪! 哪知道郭郁臣也来夹鱼片,两个人的筷箸敲在一起,刘觞手一滑,没夹起来,反而是郭郁臣,将鱼片夹了回去,放入口中。 刘觞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郭将军还炫耀的看了自己一眼,一定是错觉。 刘觞也没当回事,第二次去夹鱼片。 啪! 郭郁臣又伸筷子过来,还是像第一次一般,两个人的筷箸撞在一起,刘觞又手滑,鱼片被郭郁臣夹走。 刘觞:“……”不是错觉,小郭将军是在针对自己。 刘觞尴尬极了,要怎么告诉小郭将军,自己并不是炮灰呢? 刘光将一切看在眼中,瞪了一眼郭郁臣,然后亲自夹了鱼片送到刘觞碗里,道:“来,觞儿,尝尝看。” 刘觞看了一眼小郭将军,心想就算你是我阿爹的男朋友,但是两次夺鱼之仇,还是要小小的报复一下的。 于是刘觞张开嘴,“啊——”的道:“阿爹,喂觞儿嘛!” 刘光三年都没有见过刘觞了,这三年的父爱聚集在一起,自然是父爱爆棚,宠溺的道:“多大人了,还要撒娇,好好好,阿爹喂你。” 说着,将鱼片夹起来,亲自喂到刘觞嘴边。 刘觞挑着眉毛,眼神那叫一个小人得志,一片鱼肉而已,甩开腮帮子感叹道:“好吃!阿爹喂到嘴里的,就是好吃呢!” 郭郁臣:“……”筷子差点被掰断! 三个人用膳差不多,刘光道:“郭将军来寻本使,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郭郁臣方才只顾着吃味儿,险些给忘记了,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刻道:“枢密使,刘御史日前劝谏陛下,被陛下打伤,如今满朝上下,无人敢劝谏陛下,这两日兵部与契丹的战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天子还从孟簪缨郎君那里,大量采购了马匹,恐怕……这战事是势在必行了。” 刘光眯起眼目:“这一仗,终归是要打的。” 他往日里也是主战派,谁让契丹人联合了王岁平害死了他的儿子?刘光可不是善男信女,他要为刘觞报仇,就算是山河泣血,百姓屠戮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 刘光看了一眼刘觞。 刘觞蹙眉道:“就没有不打仗的法子么?江王不是在南面逼迫天子,声称天子若是开战,就会攻打大唐的南面吗?” 郭郁臣死死皱着眉道:“我今日来找枢密使,也正是因着这件事情……陛下准备提前对江王开战,先下手为强。” 刘光淡淡的道:“江王乃是天子的同胞兄弟,就算江王反出朝廷,如今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陛下这次主动开战,先下手为强,恐怕站不住理,一旦发兵……天怒人怨,坐实了暴君的罪名。” 郭郁臣点头道:“郁臣也正为此发愁,但是陛下铁了心,谁劝都不理会,怕是……怕是也只有昔日里的前宣徽使在世,才能劝动陛下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我有个法子。” 郭郁臣瞥斜了他一眼,似乎很是不相信,道:“你?” 刘觞道:“你可别小看了我,我虽然隶属于光禄寺良酝署,职位是低了点,但是职位低也有职位低的好处,能听到很底层的声音。” 膳房的那些膳夫都很八卦,一般在空闲的时候都会嚼嚼舌头根子。 刘觞道:“我听膳夫说,今年从淮南进贡来的稻米,数量锐减,因着淮南一直在闹洪水,可有此事?” 刘光点头:“确有此事,一直在堵洪,一直在泄洪,却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因着陛下这些年一直都有攻打契丹的心思,朝廷也多得是见风使舵之辈,国库的开支,大多数都偏向于兵部屯兵,这次淮南洪水一来,治理洪水的银钱便拘谨了很多。” “而且……”刘光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刘觞却是秒懂,道:“而且,淮南是江王李涵的地界,他反叛出长安之后,已然将淮南当做了自己的根据地,如此一来,朝廷更有理由,将淮南的子民遗弃,他们觉得既然叛贼盘踞在淮南,那么淮南闹了洪灾,就应该是叛贼处理。” 刘光点头道:“正如你所说。” 刘觞道:“既然天子铁了心要打契丹,咱们谁也劝不动,那就不要劝说。” “不要劝说?”郭郁臣震惊。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不用正面劝说,咱们用淮南洪灾的事情,转移天子的注意力。” “如何转移?”刘光道。 刘觞解释道:“如今的朝廷,一直在天子的高压统治之下,这样的做法的确可以巩固中央集权,但同样带来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弊端,那就是奴性。” 郭郁臣微微蹙眉,他一直都是看不起王觞的,觉得他不过是个会酿酒,外形酷似宣徽使刘觞之辈,只会谄媚向上爬,而如今他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全部敲在点子上,令郭郁臣不得不另眼相看。 刘觞继续道:“朝臣混到能上宣政殿朝参,有几个是刘长邑那样敢说敢谏之辈?多半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天子这样的高压统治之下,最佳的维护手段,自然是听从敕令,因此天子说要打契丹,朝廷上下就将国库开支有意无意的多分配与兵部一些,久而久之,这些民生问题,就会被朝廷打压下来,不让这些问题上达天听,因为朝臣觉得,天子只想听到关于契丹的一举一动。” 郭郁臣点头:“的确如此,淮南闹灾这么大的事情,宣政殿朝参根本无人提起。” 刘觞道:“所以需要阿爹与小郭将军,再联合几位有分量的大臣,将这件事情在宣政殿挑明!闹洪灾,可不是小事儿,陛下听闻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转移发兵的注意力。” “可是……”郭郁臣迟疑道:“陛下真的会为了淮南的洪灾,而改变出兵的计划么?” 郭郁臣虽然是个文人出身,但他领兵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领兵打仗兵不厌诈,淮南正好闹灾,如果这个时候攻打淮南叛贼,李涵必然手足无措,江王军便是一盘散沙,什么江王,什么淮南节度使,还不是一波就端走? 郭郁臣道:“陛下真的会在意淮南的洪灾么?为了洪灾,放置发兵的计划?” 刘觞点点头,淡淡的道:“我赌,他在意。” 郭郁臣追问:“为何?” 刘觞道:“因为再怎么改变,他还是当年那个谌儿啊。” 无论他变得多么铁石心肠,他还是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掉眼泪,一个会哭的人,心窍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 郭郁臣一时有些慌神,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竟然与三年前宣徽使刘觞重合在了一起,那么像,一般无二。 郭郁臣双手攥拳,道:“好,郁臣愿意一试!” 刘光道:“既然是觞儿开口,这件事情,本使愿意在宣政殿亲自提出。” “可是……”郭郁臣十分担心:“提出这件事情,便是阻止天子攻打契丹,势必要触动天子的逆鳞,不管最后赈灾与否,都会在天子心窍中落下一根软刺……” 刘光打断他的话头,道:“正因着是如此,本使才要亲自提出来,毕竟本使只手遮天,天子再横,也无法奈我何,不是么?” 再者,刘光可是刘觞的养父,既然刘觞在李谌的心底里占据着不可磨灭的一席之地,李谌便不可能对刘光怎么样。 众人合计了一番,刘光和郭郁臣分头去寻相熟之人,准备在明日的朝参提出洪灾的事情,将朝臣们遮遮掩掩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第二日朝参,刘光亲自提出淮南洪灾的事情,郭郁臣、刘长邑、琛璃等等人,全都站出来附议,请天子赈灾。 其他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刘光是什么意思,毕竟这样的事情,就是朝廷中不成文的规定,报喜不报忧,除了契丹的动向,不到万不得已,这些灾情是不会向天子禀报的。 因为只要一禀报灾情,少不得一些人就要被撸掉职位,说不定朝廷还会来一次大换血。 李谌蹙着眉头,道:“淮南洪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户部的官员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是……是上个月的事情。” “上个月?”李谌重重将文书劈手砸下去,冷声道:“你还有脸与朕说上个月?为何不第一时间禀报于朕?怎么?江王反叛之后,户部便没有人可以主事儿了么?”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户部侍郎跪下来使劲磕头。 李谌幽幽的道:“你是该死,去掉官帽,拉下去。” “陛下——!!”户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您就看在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恼的份儿上……”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一声,道:“朕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个暴君罢了,自然不会看什么功劳苦劳,有功劳的尚且没有奖赏,更别说只是倚老卖老的苦劳,以后谁还敢给朕卖苦劳,便尽管试试看,朝廷不是养你们这群蛀虫的地方!” 户部侍郎很快被神策军拉下去,所有臣子噤若寒蝉。 这样瞒报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谁能想到今日枢密使刘光直接给捅了出来。 有人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其实……其实淮南闹洪灾,或许是老天爷的天意,非但不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儿。” “哦?”李谌道:“洪灾被说成是老天爷的恩赐,朕还是头一次听。” 那人磕磕绊绊的道:“叛贼李涵逃到淮南,淮南便闹了洪灾,这不是正说明……说明李涵天怒人怨么?再者……淮南如今闹灾,白姓民不聊生,自然没有壮丁与银钱,供叛贼李涵驱使,陛下不妨趁着现在,发兵淮南,镇压叛贼,这可是绝佳的良机啊!” “陛下!”程熙之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羣臣不耻李涵,是因着李涵身为叛贼,叛出朝廷,虽李涵盘踞在淮南,但说到底,淮南的子民,也是我大唐的子民,也是陛下您的子民!若是这般不顾子民死活,贸然出兵,雪上加霜,和叛贼又有什么分别!?” “大胆程熙之!你竟敢如此折辱天子,这可是死罪!” 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程熙之敢踏入朝廷,就从没顾及过自己的死活,不像你们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官帽,欺上瞒下,这样顾及到人命的事情,也敢瞒报!这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哦我说错了,什么野兽,分明便是畜生!” “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怎么样?” “你竟敢御前无状,口出狂言!” “总比做个畜生要强!” “你……” 嘭!!! 一声巨响,吓得羣臣立刻闭嘴。 只见李谌劈手将宣政殿龙椅后面的黼扆推倒,巨大的金色黼扆,象征着天子权威的黼扆轰然倒塌,顺着踏跺哐哐哐滚下去,砸在争吵的羣臣面前。 李谌沙哑的断喝:“都给朕住口!还嫌不够丢脸么?大唐的脸面,已然被你们丢尽了。” 说罢,一甩袖袍,离开了宣政殿。 郭郁臣蹙着眉毛,走到刘光面前,低声道:“枢密使,这事儿……到底是成了没有?天子也没有给个准信,到底还要不要发兵淮南,还要不要发兵契丹?” 刘光倒是很平静:“天子没有给出答案,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李谌气怒的回到紫宸殿,绛王李悟前来谒见。 李谌冷森森的道:“你也是来劝朕,以大局为重,先治洪水的?” 李悟平静的看着他,拱手道:“回陛下,并非如此。” “哦?”李谌道:“那你是为何来见朕?” 李悟一板一眼的道:“日前陛下令微臣点兵,微臣是来回禀陛下的,一应粮草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出兵淮南……剿杀叛贼。” 李谌眯起眼目:“小叔以为,现在是不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悟回答道:“回陛下,按照兵法来说,现在的确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谌问:“那还有其他的说法?” 李悟道:“按照人情民心来说,却不然,眼下淮南天灾,陛下一旦出兵,淮南的子民之心,将拱手让给李涵,覆水难收,再无返还的余地。” 李谌道:“说到底,你也是来劝朕的,对么?” “微臣不敢。”李悟拱手道:“陛下是万民的天子,是大唐的圣人,做臣子的,只有劝谏与听令,劝谏已然劝谏过了,剩下的……便是听令。” 李谌眯起眼目,他放在龙椅上的双手死死攥拳,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却不自知,寒声道:“李悟听令。” “微臣在!” 李谌幽幽的道:“朕令你明日寅时点兵,出长安,取淮南。” 李悟闭了闭眼睛:“……臣,领诏!” 李悟离开了紫宸殿,李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心窍里是什么感觉,他终于下达了这个敕令,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活生生刨开。如今淮南闹灾,朝廷的兵马一到淮南,便是将淮南的民心推给了李涵,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李谌还是想要一意孤行,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三年了,必须要报仇,为朕的阿觞报仇! 李谌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有些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方才的决定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李谌一步步离开紫宸殿,往太液湖西面的仙居殿而去。 吱呀—— 李谌推开仙居殿的大门,缓缓的走进去,他站在空旷的仙居殿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站着。 “阿觞……阿觞……”朕做得对么?只待解决了李涵,就可以发兵契丹,给你报仇了,朕这样做,是对的么? “陛下叫我?”一个声音打断了李谌的冥想。 李谌立时回头,厉声道:“谁在那里?” 刘觞从仙居殿的内室走出来,笑眯眯的道:“陛下,您叫我?” “是你!?”李谌皱眉道:“你为何会在此?” 是刘觞! 不过在李谌眼中,不过是个与刘觞长相相似,连行为举止都模仿到神似的冒牌货罢了。 李谌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不是在神策军牢营?竟敢逃狱?” 刘觞笑道:“陛下,您误会了,小人不会武艺,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副指挥没庐赤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逃狱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的。” 李谌更是蹙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放你出来?” 刘觞道:“陛下的反射弧实在太长太长了,我都被放出来两天多了,陛下这才发现呢?”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李谌道:“朕要他命。” 刘觞道:“是小人刚拜的阿爹,枢密院掌使大人。” 李谌蹙眉:“刘光?刘光是你义父?” 刘觞点头:“正是,亲着呢。” 李谌冷笑:“没成想枢密使精明了一辈子,也被你糊弄住了眼目。” 刘觞道:“那陛下呢,精明了一辈子,不是也被我糊弄住了眼目?” “你!”李谌冷哼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怕,因着除了我,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如此神似宣徽使了,不只是我的容貌,更是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不是我吹牛,若陛下不觉得我十足十的神似,一定是陛下的眼目出了问题。” 毕竟,我就是刘觞本人啊! “你不要挑战朕的耐性,朕的耐性是有限的。” 刘觞摇头道:“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大事儿了罢?陛下来仙居殿,不会是想要偷偷掉小珍珠,哭鼻子吧?” “你说什么!?”李谌一把抓住刘觞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陛下……”刘觞一笑:“还是如此爱哭。” “你……”李谌的神情一晃,一时间有些走神,喃喃的重复道:“你说什么……” 知道李谌爱哭的人可不多,因为李谌总是偷偷的哭。 刘觞不再调侃李谌,反而正色的道:“在陛下的心里,宣徽使只有一个,而在淮南百姓的心里,天子也只有一个,被最重要的人背地里捅刀,被最重要的人遗弃,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呢?陛下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么?洪灾对于淮南的百姓来说,已然是大不幸,然而比天灾更令人难过的,是人祸,一时贪欲,一时自私,悔不当初的人祸。” 阿觞…… 李谌心头一颤,这语气,太像了,和阿觞哥哥一模一样,若不是眼前的刘觞年纪比自己还小,李谌几乎就要相信,是阿觞哥哥回来了,阿觞哥哥在劝谏自己…… 刘觞道:“陛下,出兵吧!不是出兵去攻打淮南的子民,而是出兵赈灾,治理洪水,让淮南的子民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子民。” 李谌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 刘觞平静的道:“天子的心肠不是铁石做的,若是铁石制成,此时也不会苦恼,也不会来仙居殿了,对吗?” 李谌眯着眼睛,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觞重复道:“陛下,出兵赈灾吧。” 李谌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还是没有说话。 刘觞道:“陛下慢慢思考,那我就先退下了。” 他说着,往仙居殿外面走,临走之前突然停下来,道:“哦对了!” “还有什么事?”李谌十足不耐烦。 刘觞一笑,露出自己雪白的牙齿,满满都是小人得志的快感:“差点忘了与陛下说,托了阿爹的福气,我升职了,现在是良酝署副令,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安排陛下的酒饮,在陛下胃疾大好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一滴酒饮了。” “你!”李谌气怒的道:“你滚出去!” 刘觞还对他挥挥手,雀跃的道:“拜拜!” ———— 次日,寅时。 天边微微泛着灰蒙,日光还没有升起,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雾之下。 “打开明德门!!” “绛王出征!打开明德门——” 一队士兵跨马急奔而来,举着手中敕令,朗声道:“快!速速打开明德门,天子敕令,绛王出征,征讨淮南叛军!” 轰——轰—— 是开门的声音,明德门五门洞在巨响中轰然大开,犹如野兽的血盆大口。 李悟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甲戎装,他的面色冷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带领着身后的亲信部队,整齐划一的开出长安城…… 踏踏踏踏—— 是马蹄声,疾驰的马蹄声。 随着长安第一缕朝阳的升起,一匹白马冲出灰雾,那骑在马背上之人,身材高大,一身神策军戎装,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高举敕令,一路狂奔而来,朗声道:“天子敕令!发兵赈灾!天子敕令!发兵赈灾——”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郁 80瓶;我是你嫩爹 48瓶;看冬看西 20瓶;请叫我小可爱~ 10瓶;努力努力再努力 3瓶;千手修罗唐小三、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116章 我绿我自己 天子敕令, 发兵赈灾! 李悟紧紧握着马缰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心窍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长长的舒出一口淤气。 “听说了么?天子改变决议了!” “我亦听说了, 天子决定发兵赈灾!” “是啊, 就在出兵剿灭叛军的节骨眼儿上,竟改变了决议,也不知是谁劝谏的功劳?” 刘觞听着膳房里膳夫们窃窃私语的八卦, 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这个大聪明了! 自从刘光当着众人的面儿昭告天下,说刘觞是他的干儿子之后, 刘觞在御膳房,还有光禄寺,那是混的风生水起, 每天再也不需要搬砖了, 好吃好喝的被伺候。 例如现在, 端着一盆剥好的荔枝,吃得津津有味。 良酝署令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刘觞立刻凑上去, 笑道:“大人,有个事儿,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良酝署令虽然是他的直属上级, 但是没有刘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干爹,哪里敢得罪刘觞?连忙点头哈腰:“哎呦喂, 小人哪里称得上这句大人呢?您才是大人, 大人有事儿吩咐, 小人一定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听说天子要亲自去淮南赈灾?” “正有此事呢!”良酝署令道、 刘觞点点头:“这个赈灾过程中,是不是有什么祭天祈福的场面儿,所以随行需要带上良酝署的人?” “对对对,正是呢!” “那大人你看我……”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儿,道:“合适吗?” 良酝署令一听就明白了,刘觞是想要跟着去赈灾!这还不好办么?本来这个活计,是良酝署令自己去的,但赈灾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富的美差,这一路上没准儿还要吃苦,良酝署令一早就不想去,这会子听说刘觞想去,立刻送上顺水人情。 “合适合适!”良酝署令点头如捣蒜:“大人您心思细腻,事事周到,您去最合适了!要不然这样,我这就报上去,把您的名字加入良酝署的名单中,您看如何?” 刘觞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 刘觞顺利混入赈灾的队伍中,赈灾的军队本就是准备好的,因此不需要如何再准备,也不需要耽搁时日,两日之后便即出发。 天子李谌亲自赈灾,绛王李悟辅佐,大将军郭郁臣扈行,刘光听说儿子想去,自己自然也要同行,便也加入了扈行队伍。 刘觞身为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副令,是没有单独车马的,但并不妨事儿,刘光怕他一路上吃苦,便邀请刘觞与自己同乘,也方便照顾刘觞。 刘觞欣然上了阿爹的车驾,宽敞又柔软,车上还摆放着香茶和各种小零嘴儿。 刘觞刚上车,便听到“嗷呜嗷呜!!”的吼叫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哗啦!”一声,一张尖尖的大嘴巴顶开了车驾的帘子,从外灵动的跳上来,因着对方身形庞大,重量也沉重,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灰灰?”刘觞惊喜的道:“你怎么跑来了?” 原来是小灰灰跑上了车驾。 “小灰灰!给朕回来!”李谌的声音从远处追过来。 李谌亲自前去淮南赈灾,一方面,是因为灾情的缘故,倘或他坐在长安城大明宫的紫宸殿中,难免下面的官员会层层瞒报,报上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灾情,因此李谌准备亲自走一遭。 而另外一方面,李谌也是为了淮南叛军而去的,他准备借着这次赈灾的借口,亲自剿灭叛军,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李谌这一趟外出,时日定然不短,因此想要带着小灰灰同行,哪知小灰灰临上金辂车的时候,不知抽了什么风,耸动了两下鼻子,似乎在闻什么,紧跟着两只眼睛冒着小星星,异常的兴奋,嗷嗷大叫着欢脱的跑开。 李谌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刘光的车驾旁,车帘子被打起来,这才与刘觞四目相对。 “是你?”李谌下意识皱眉。 刘觞露出夸张的神色:“陛下,好巧啊!您也去赈灾?” 李谌:“……”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朕去赈灾。 李谌蹙眉道:“良酝署派来的人,是你?” “正是小人。”刘觞笑眯眯的道:“请陛下放心,小人不是自吹,乃是良酝署之中的精锐,此行不只是代表了良酝署,还代表了光禄寺,陛下出行的一应吃食用度,都由小人来负责。” 李谌的脸色更是阴沉,似乎觉得刘觞阴魂不散,干脆不去理会刘觞,对趴在刘觞腿上猛蹭的小灰灰道:“下来,不要耽误启程。” “嗷呜嗷呜!”小灰灰不理会李谌,送给他一个大白眼,转头对刘觞又开始撒娇谄媚起来,简直便是区别对待。 李谌气愤,但又不好耽误启程的时辰,便丢下狠话:“你既然不听话,用食的时候也别来找朕。” 说完,丢下车帘子便走,他走了几步,还以为小灰灰会像之前一样服软。小灰灰长大了,有的时候很是叛逆,不服管教,但是每次李谌威胁它,不给它肉肉吃的时候,小灰灰一准儿会没骨气的听话。 哪知道这次…… 李谌都走出五六步了,小灰灰还是没有追上来。李谌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侧耳倾听,便听到刘光的车驾中传来清脆的笑声,十分爽朗。 “小灰灰,你的毛好扎人啊,别蹭了别蹭了!” 李谌:“……” 天子赈灾的队伍很快启程,从长安到淮南,总是需要一些时日的,毕竟还是如此大的扈行队伍,队伍不只是要保证天子的安全,还要运送负责赈灾的银钱、粮食、物资等等,全都是占地方,又沉重的东西,脚程是快不得的。 起初几天很是平静,还没有进入灾区,一路上风和日丽,队伍井井有条,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刘觞是以光禄寺的身份跟在队伍中的,膳房里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管理。今日扎营之后,刘觞也进了膳房例行公事的查看。 因着营地刚刚扎下来,膳房也是刚刚搭建完毕,膳夫们正在生火,忙着造饭。 刘觞闲着也没事儿,与大家一起生火,这样也能快一些。 有人走进了膳房,大摇大摆的,站定在门口往里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刘觞抬头一看,是熟人,程熙之! 日前户部侍郎因着在李谌面前倚老卖老,被李谌撸掉了官职,户部侍郎这个职位空缺,需要有人填补,程熙之便名正言顺的填补了上来。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架不住他的出身门第高,因此一跃成为侍郎,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再者,别看程熙之的脾性不怎么好,但是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过目不忘,对数字极其敏感,这些让他在户部混得很开,升职那是必须的。 刘觞有些好奇,程熙之这个刚刚高升的户部侍郎,怎么来膳房了?按理来说,户部和膳房八竿子打不着的。 刘觞没有贸然出口询问,毕竟他现在是个小娘炮,如果突然和程熙之套近乎,说不定会被当成谄媚献殷勤。 程熙之走进来,他的确是在寻人,扫视了一圈之后,把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生火的刘觞身上。 程熙之唇角一挑,笑得不怎么友善,冷冷的自言自语道:“就是他?长得与宣徽使的确有几分相似,就想顶替宣徽使?陛下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你这套,哼!” 程熙之走过去,站定在刘觞面前,眼珠子一转,用大瓢舀起水缸里的清水,哗啦一声泼在刘觞刚刚升起火苗的木柴上。 呲—— 火苗被浇灭,一股黑烟冒出来,熏得刘觞直咳嗽。 “咳咳咳……”刘觞捂着口鼻使劲咳嗽,奇怪的看着程熙之。 程熙之摆出一脸“我就是找茬儿,怎么地?”的表情,抱臂叉腰,阴阳怪气的笑道:“哎呦,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还以为要失火呢,原来是你在生火啊。” 刘觞:“……”程小三找茬儿的态度不要太明显好嘛? 刘觞好脾性的干笑:“没事。” 程熙之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预料中的快感,登时有些傻眼,随即又摆出一副找茬儿的模样,道:“你就是良酝署新来的副令?” “正是。”刘觞还是那副好脾性的模样,一面说着,手底下一面继续生火,不过他的动作有些不熟练,试了好几次,都没有一丝半点的火苗。 程熙之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登时头皮发麻,抓耳挠腮:“你怎么这么笨?你真是光禄寺出来的?生火都不会?” 刘觞道:“让侍郎大人见笑了。” 刘觞说着,依然笨手笨脚。 “起开!”程熙之拨了他一把,道:“笨手笨脚,笨死了,这都不会,要这样、这样,看到了没有?你刚才那样,一百年也生不起火来,我……” 程熙之说到这里,突然对上了刘觞笑眯眯的眼神。 程熙之动作一顿,心想不对不对!我是来找茬儿的,我分明是来找茬儿的!怎么帮他生起火来。 程熙之听说了,大明宫里头来了一个名唤“王觞”之人,生得与当年的宣徽使刘觞七八分相似,不止如此,连天子都被他蛊惑了,好几个人看到天子与他单独相处。 程熙之一听便炸了,这个“王觞”分明是想要蛊惑天子,取代刘觞的位置,他哪里可以容忍?趁着今日有空,是来找刘觞晦气的。 刘觞一脸雀跃,双手合十在胸前,十分惊喜崇拜的道:“哇,侍郎大人你好厉害,连生火都会。” “这、这有什么?”程熙之不禁夸,尤其是刘觞如此浮夸且直白的夸人办法,程熙之挠着后脑勺,当即有些沾沾自喜:“生火而已,我还会……” 他说到这里,第二次醒悟过来:“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来给你生火的!你不许这般夸我!” 刘觞歪了歪头,摆出一脸迷茫:“为何?可是侍郎大人的确好厉害!生火又快又好呢!” 刘觞心说,小样儿,看我还套路不了你。 程熙之一被夸就变形,心窍中充斥着喜不自禁的欢喜,又是那般飘飘然的道:“以前在军营行军,都是自己生火的,其实也不难,就是你的手法有问题,一看就是生手,要不然我教……”你? 他说到这里,第三次发觉不对劲,硬生生止住了最后一个字,震惊的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刘觞笑眯眯的道:“侍郎大人,您是要教我生火吗?” 程熙之:“不是!” 刘觞迈前一步,大有咄咄逼人的势头,继续笑眯眯的道:“侍郎大人,您是要手把手教我生火吗?” 程熙之:“不是!不是!” 刘觞再次迈前一步,笑得十分灿烂:“那侍郎大人,屈尊降贵来到膳房是做什么的?不会是特意来难为我这小小的良酝署副令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程熙之:“……不、不是!” 程熙之被他说得后背都是冷汗,调头便跑,夺门而出,大喊着:“我、我先走了!” “噗嗤!”刘觞看着程熙之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程小三还是这么喜欢被套路,而且如此纯情,一点儿也不禁逗。 营地扎好之后,李谌闲来无事,便准备四处散散,突听到程熙之的喊声,什么“不是不是”的,李谌循着声音走过去,竟然来到了膳房门口。 程熙之面红耳出从里面夺门而出,差点撞到了李谌,但他因着实在太惊慌了,根本没有注意眼前的人是天子,兔子一般跑掉了。 李谌奇怪,顺着膳房的门往里看,便看到了笑眯眯的刘觞,又联想到程熙之夺目而跑的模样,李谌不由蹙起眉头。 不知怎么的,看到刘觞对旁人笑眯眯的笑颜,李谌心头里有一丝丝酸溜溜的感觉,他使劲摇头,不会如此,决计不会,朕才不会因着一个假冒之人吃味儿,完全是因着他那张脸,长得实在太像阿觞了。 李谌的火气十足,一甩袖袍,转身离开了膳房,回到自己的御营大帐去。 膳房准备好了吃食,将膳食装槃,等待传膳。 传膳的时候,刘觞也帮忙端着承槃进入御营大帐,李谌就坐在营帐中的席位上,不知为何,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是赶路的疲惫之状,而是单纯的不好看,心情不好。 李谌的眼神凉丝丝的瞥了一眼刘觞,又看了一眼承槃中的吃食,一口没动,突然劈手将承槃扫在地上,发出啪嚓一声巨响。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跪倒一地,大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刘觞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吃食,吃食和碎片混合在一起,想要挑拣也挑拣不出来。 李谌冷声道:“这般难吃不堪的饭食,是给朕食的么?” 刘觞心里来气,这个臭小子,才过了三年,颜值和脾性是成正比见长的吗?脾气越来越大,还学会浪费粮食了? 刘觞道:“陛下都还未食用过一口,怎知饭食难吃与不堪?” “你敢质问朕?”李谌阴测测的道。 旁边的宫人跪在地上,偷偷拽着刘觞的衣袖,想让他跪下来请罪。 刘觞完全不理会,继续道:“陛下可知此番扈行的队伍,是去往何处的?” 李谌蹙眉,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刘觞自顾自的道:“扈行的队伍,是去往淮南灾区的,洪灾严重,灾民们吃不到饭,喝不到水,而陛下却因为心情不顺,将一口没动的饭食打碎。扈行的辎车的确运送了不少粮食,但是为了能将更多的粮食运送到灾区,除了陛下以外,整个扈行队伍上上下下全都省吃俭用,也及不上陛下一时之气的浪费。” “你这是在教训朕?” 刘觞道:“小人自知身份地位,但陛下做的不对,难道不该听取劝谏吗?” “你……” 刘觞不给他发脾性的机会,接口道:“陛下,此次扈行,小人代表的是光禄寺,陛下的一应吃食用度,全都是由光禄寺来处理的,今日陛下既然砸坏了自己的饭食,说明便是不饿,既然如此,膳房今日也不会再给陛下准备吃食。” 刘觞说完,拱手作礼,转身直接走出了御营大帐。 李谌气得浑身发抖,狠狠一拍案几,吓得跪在地上的宫人们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也不知该站起来,还是该继续跪着。 “滚!”李谌道:“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赶紧垂头退出御营大帐。 李谌的脸色气得煞白,不解气的又狠狠拍了两次案几,抄起手边的筷箸碗碟,想要泄愤的砸在地上。 他高高举起手臂,突然看到了地上撒了一片的吃食,菜色混着各种碎片,交织在一起,已经失去了美观,更加不会令人食指大动。 李谌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朕到底在做什么?为何突然生气,为何突然发脾性,为何又要浪费这些粮食,他也知道,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谌放下筷箸,将脸埋在宽大的掌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刘觞气鼓鼓的回了膳房,嘱咐道:“今晚上谁也不许给天子加餐!” 膳夫们面面相觑,道:“大人,您消消气儿,那毕竟是天子,是陛下,九五之尊,浪费个把的粮食,也是有的,哪个王公贵胄没有浪费过粮食?其实对比起那些人,陛下也算是勤俭的了。” 刘觞坚持道:“那也不能惯他这个臭毛病。” 宫人们更是面面相觑,此时枢密使刘光从外面走进来,道:“按照副令说的去做,有什么事情,本使担待着。” “是。” 宫人们这次没话了,毕竟枢密使都发话了,上面有人顶着,宫人们自然听令行事。 刘觞气呼呼的抱怨道:“这颜值和脾性都要成正比的吗?陛下这三年不就是又长帅了一点点吗?脾性竟变得这般大?”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若是没有一些脾性,怎么能镇得住这满朝文武呢?他是找到了捷径,知道如何用手段镇压羣臣,久而久之,也左右了自己的性子。” 刘觞道:“还是我阿爹好,人美心善,长得好脾性也好。” 刘光无奈一笑道:“你啊,也只有你会觉得我刘光心善。” 刘觞强调道:“不不不,不只是心善,还人美!” “贫嘴。” 刘觞不让膳房今日再给李谌做饭,没想到一晚上李谌也没有要求膳房再次理膳,这一天便如此过去,第二日晨起之后,神策军拆掉营地,扈行队伍再次启程。 李谌从御营大帐中出来,分明看到了刘觞,刘觞正在帮忙搬运物资上车,但又仿佛没看到似的,眼神轻飘飘的从刘觞身上扫过去。 刘觞“嗤!”了一声,道:“我还不愿意搭理你呢!”说罢,继续搬运物资。 再往前走,虽还未进入灾区,但已经开始阴雨连绵,起初只是小毛毛雨,后来雨水越来越充足,连绵不断。 扈行的辎车大多数装着沉重的粮食和赈灾银,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的软绵绵,沉重的辎车压在上面,几乎不堪重负。 哐当—— “不好了!辎车陷进去了!” “快来人,来几个人,帮忙推车子!” “不好了不好了,后面的辎车也陷进去了!” 李谌正在金辂车中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幽幽的道:“何事?” 宣徽使鱼之舟上前禀报:“回陛下,是运送赈灾粮的辎车,陷入了泥土中。” 李谌揉着自己的额角道:“快些解决。” “是,陛下。” 神策军出动了一队去推辎车,因着还要保证天子的安全,尤其是这种荒郊野岭,天气条件恶劣的情况下,更不能放松警惕,所以不便全部出动。 刘觞看了看后面,道:“阿爹,你在车里坐着,我去帮忙。” 刘光不赞同的道:“你看看你那小身子板儿,如何帮忙?” 刘觞道:“没事!我进宫这些日子,天天搬砖,也是锻炼了,外面雨太大了,阿爹你身子才弱,千万别出去,我去帮忙。” 刘光劝不动他,道:“穿上蓑衣。” 刘觞穿上蓑衣,下了车,外面的雨水简直是瓢泼大雨,好像电视剧里的暴雨一般,所以根本不管用,瞬间被淋得透心凉。 刘觞大步跑过去,和宫人们一起帮助神策军将辎车推出来,大家一起喊着口号,一起用力,刘觞起初还觉得挺冷的,但很快推的满头大汗,一点子也没有了冷意。 李谌听着口号声,因着昨夜没有歇息好,轻微耳鸣伴随着头疼,当即不耐烦的打起车帘子,本想呵斥那扰人的口号声。 李谌打眼一看,登时在一众人之中看到了刘觞。他分明穿着蓑衣,分明如此的瘦弱,藏在人群中几乎是大海捞针,但不知为何,李谌每次都能精准的捕捉到对方的身影,甚至是在这样杂乱的情况下。 李谌盯着刘觞的身影开始出神,为何?到底是为何?看着他与程熙之打闹,心底里竟然生出一股别样的酸意,李谌绝不承认那是吃味儿,但是心窍的悸动是骗不得人的。 明明以前李谌也见过王觞,当时的李谌只觉的王觞与刘觞压根儿不像,一丁点也不像,行为举止,神态眸光,天差地别,简直便是云泥之别,可以分得清清楚楚。 而如今,李谌竟难以分清楚。 李谌哪里知道,他愈发分不清楚其实才是正确的,因为如今的刘觞,便是天心心念念之人。 轰—— 辎车终于从泥潭中被推了出来,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与众人一起欢笑出声来,李谌一直偷偷的看过去,看着刘觞放松的笑颜,不知为何被感染了,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陛下。” 鱼之舟的嗓音打断了李谌的笑容,他立刻压下唇角,道:“讲。” 鱼之舟道:“赈灾粮的辎车已经推出,可以继续启程了,还请天子示下。” 李谌沉吟了一声,道:“今日天色不好,找个地方,扎营罢。” 鱼之舟点点头,道:“是,陛下。” “全军扎营——全军扎营——” 神策军的传令声一声一声的传递下去,众人赶紧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将营帐扎起来,把粮食和物资卸下来,搬入营帐,以免被雨水泡湿。 刘觞跟着忙忙叨叨半天,终于将所有的物资全都搬进营帐,这才松了口气。 踏踏踏—— 是马蹄声,踩踏着泥土和雨水,冲入营地。 郭郁臣骑在马背上,快速翻身下马,道:“陛下,前方发现一批难民!” 李谌蹙眉道:“难民?这里距离淮南地界还有一些路程,竟然已经有难民了?” 郭郁臣道:“应是从淮南逃难而来,那些难民多有受伤,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难民躲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避雨。” 郭郁臣迟疑道:“陛下……那破庙年久失修,不知可否请陛下下令,另起营地,将难民接来避雨。” 难民到底是什么来路,谁也说不清楚,若是其中混有叛军的细作,便大事不妙了,郭郁臣的意思是另起营地,派遣神策军把守,等雨停了之后,遣送往就近的府署安排。 李谌思考了一番,道:“准了。” “多谢陛下!”郭郁臣惊喜万分,道:“郁臣这就去办!” 他大步离开御营,点了一队神策军去接难民,人数不能太多,毕竟另起营地也需要神策军扎营。 刘觞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走出来道:“怎么回事?” “大人,据说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批难民,大将军正准备带人去将难民接回来呢。” “这是好事儿啊。”刘觞道:“为何这般吵闹?” “听说那些难民多有受伤,需要抬回来,太医署的御医人数不够,正在找人手呢。” 刘觞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道:“那我去。” “大人,”膳夫拦住刘觞道:“这可是个又苦又累的活计,外间下着大雨,还有那么多泥泞,您在膳房呆着还能避雨,何苦去讨那个苦吃呢?” 刘觞道:“我在膳房呆着,也不会做饭,只是看着你们。” 刘觞这个良酝署副令,一不会造饭,二不会酿酒,所以呆着也只是指挥罢了,外面正好缺人手,刘觞刚才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还没换下来,正好去接了难民,回来一起换衣裳。 刘觞离开了膳房,郭郁臣正好在招人手,刘觞准备一起跟着去接难民,郭郁臣一时有些惊讶。 何止是他惊讶,程熙之也十足的惊讶,程熙之带了几个自愿去接难民的户部官员,瞠目解释的看着刘觞,道:“你?也去?” “怎么了?”刘觞道:“报名还有条件啊?” “没有倒是没有……”程熙之只是没想到,他还以为刘觞只是靠现弄和谄媚上位的,哪里会做半点人事儿? 郭郁臣当即道:“时辰不等人,快走罢!” 众人一并子离开营地,火速赶往不远处的破庙去接难民。 李谌听到离开营地的马蹄声,突然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走出御营大帐,鱼之舟立刻前来举着油伞,道:“陛下,外面雨大,还请陛下回营罢。” 李谌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雨水,雨珠连成了雨帘,雨帘连成了天幕,整片天幕变成了白茫茫的雨色,与雾气交织在一起,莫名苍凉一片。 李谌眯了眯眼睛,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带着一队神策军赶往破庙,距离稍微近一些,便听到众人的呼喊声。 “抬出来抬出来!” “轻一点,往这边抬!” “还有,里面还有难民,御医呢?这边也来一个!” 情况比李谌预想的还要糟糕,难民不只是流离失所而已,很多难民都因为洪灾而受伤,根本无法行动,怪不得郭郁臣要找那么多人前去帮忙,还带了许多御医和担架前来。 李谌又是一眼看到了刘觞,他混在人群之中,与程熙之一起抬着担架,将一个难民*运送出来,两个人谁也没闲着,似乎是觉得蓑衣碍事,已经全部脱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继续跑进破庙中抬人。 李谌眯着眼睛,深深的凝视着磅礴大雨中的刘觞,朕的阿觞也是如此,喜欢银钱,喜欢贪小便宜,很多人都觉得他抠门儿,但李谌深知,其实刘觞的抠门,只是对自己抠门儿而已,对朋友,甚至对不认识的陌生人,只要是真正需要帮助的,阿觞从来都不吝啬。 不知是不是下雨,遮蔽了视线的缘故,李谌再一次将眼前之人,与阿觞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那么像,那么像…… 吱呀—— 刘觞还以为是太过忙碌的幻听,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遮蔽视线的雨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登时睁大眼睛。 破庙的横梁斜了,正在不停的吱呀摇晃着,几乎摇摇欲睡。 轰——横梁应声砸下来。 刘觞本能的想要逃跑,却发现身边的程熙之根本没有察觉,程熙之的怀里,甚至还抱着一个仅仅只有两三岁的难民小孩! 刘觞猛的冲过去,狠狠撞了一下程熙之的肩膀,用尽全力,程熙之没有防备,抱着孩子被横着撞了出去,一下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轰——!!!”一声巨响,雨水也拦不住横梁砸下的尘土,尘土飞扬,张牙舞爪的腾空而起。 “阿觞!!!”李谌心头狠狠一跳,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想不到了,不顾一切的冲向破庙。 “陛下!!陛下!破庙压塌了!你不能进去啊!” “陛下,小心啊!” 李谌撇开众人的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心窍中有一种恐惧,若是朕不去救他,就会再一次失去朕的阿觞哥哥…… “阿觞!阿觞!”李谌冲进去,穿梭在坍塌的碎石木屑之中,疯狂的呼唤着:“阿觞!你回应朕一声!阿觞!阿觞……” 哐啷…… 是轻微的响动声,李谌强迫自己领静下来,侧耳仔细倾听,是敲击的声音,很有规律,李谌顺着声音冲过去,用尽全力搬开碎石。 郭郁臣等人也冲进来,和李谌一起合力搬开碎石,是刘觞! 刘觞的确被埋在碎石下面,因着刘觞脑袋被撞,昏昏沉沉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又听到了李谌的喊声,所以勉强用手指敲击碎石,想要让李谌找到自己。 刘觞的脑袋受创,整个人昏昏沉沉,血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染红了面颊。 “阿觞!阿觞!”刘觞昏迷过去的时候,便听到这样急促的呼喊声。 李谌打横抱起刘觞,慌张的道:“御医!御医!!” 崔岑冲过来给刘觞检查,道:“没有骨折,脑袋受到了创伤,他还在发热,快,带回营地。” 刘觞竟然还在发烧,他自己都不知晓,浑身热得犹如小火炉一般。 李谌就这样抱着刘觞,根本没有假旁人的手,一路飞奔回营地,将刘觞放在御营大帐的榻上,也不管他的衣裳是不是肮脏:“快,医治他!医好他!” 御医给刘觞处理伤口,开了一些驱寒的汤药,李谌蹙眉道:“他怎么还不清醒?” 崔岑道:“良酝副令还在发热,昏睡是正常的,请陛下放心,并无大碍。” 李谌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崔岑便退出了御营大帐。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灯火明明灭灭,呼应着营帐外瓢泼的雨声。 李谌慢慢坐在榻边,因着方才过于紧张,掌心里被掐出了指甲的痕迹,手心中一片冰凉,李谌后知后觉的十足后怕,那种从心窍中滋生出来的恐惧,是骗不了自己的。 “阿觞……阿觞哥哥,不要再丢下谌儿一个人,谌儿……很害怕。” 刘觞迷迷糊糊的昏睡着,隐约听见自己耳边有哭声,并不真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紧跟着唇上一片温热。 刘觞挣扎着所有力气,迷茫的睁开眼睛,是李谌!李谌竟然在偷偷的亲吻自己?刘觞挑了挑眉,因为李谌的偷吻过于投入与虔诚,他闭着眼目,根本没有发现被偷吻的当事人已经醒了。 刘觞挑了挑眉,嘤咛了一声,配合的打开嘴唇,果不其然,李谌感受到了刘觞的顺从,开始了疯狂的攻城略地,但很快李谌便感觉不对劲,赫然对上了刘觞的目光。 四目相对,虽然距离太近没有焦距,李谌还是吓了一跳,猛地推开刘觞,仿佛主动偷吻的那个人是刘觞才对。 “啊!嘶……”刘觞被一推,震得头疼,还有些微微的犯恶心。 李谌听着他的通呼声,心头一紧,想要伸手去扶他,但是伸手过去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只是冷淡的道:“原来没死呢,那还装死?”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你知道一个成语叫做——恼羞成怒吗?陛下偷偷亲我,被我发现,开始摆臭脸,这就叫做恼羞成怒。” “你!” 刘觞抢先道:“陛下,你还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气急败坏吗?” 李谌气得指着刘觞,修长有力的食指直发抖,道:“朕不与你一般计较。” 刘觞却道:“大人肚里能撑船,陛下果然就是陛下!可是小人不是啊,小人要与陛下计较计较。” 李谌冷笑:“你要与朕计较什么?” 刘觞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陛下刚才偷亲我的事情,怎么算?” “朕没有。”李谌矢口否认。 刘觞拉长声音道:“哦——没有?那我要喊了!我要喊得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偷袭一个病患,还不认账!” “你到底要如何?”李谌耐着性子道。 刘觞笑眯眯的道:“就……这样喽?” 他说着,突然动作,趁着李谌没有防备,一把将李谌扑倒在榻上,压住李谌的两只手腕,因着李谌肩膀宽阔,刘觞身量不如他高大,做这个动作还挺费劲的。 李谌本要挣扎,但是看到刘觞额头上染红的伤布,动作稍微一顿,便被刘觞得了逞。 李谌眯眼道:“你做什么?放开朕!” 刘觞摇头道:“我就不我就不!我就喜欢看你不情不愿,却又被我撩拨心动的模样。”我绿我自己,刺激! 李谌嘴硬道:“朕没有。” 刘觞笑得一脸神秘,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NTR了解一下?” 李谌一愣,道:“恩、恩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6点《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开坑~欢迎大家来看新文~ 第117章 你这个暴君 刘觞救了程熙之一命。 程熙之再怎么看不起刘觞, 但是在破庙里,刘觞的确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刘觞的话, 程熙之已经被压在横梁下面了, 还有那个难民小孩子,也在所难免。 程熙之只是轻微擦伤,回去之后左思右想, 坐立难安, 他一方面不喜欢刘觞,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不去和刘觞道谢,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而且有些狼心狗肺,那可是救命之恩呢! 程熙之纠结了好一阵子,这才来到了御营大帐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 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想了好半天道谢的方法。 就在此时,隐隐约约听到御营大帐中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 程熙之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窥的,但是御营大帐的帐帘子没有垂好, 程熙之只是稍微从缝隙里往内一看,登时看的清清楚楚。 程熙之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哗啦——”一声打起帐帘子,结结巴巴的指着里面的二人道:“你、你们……” 刘觞正在调戏李谌呢, 没想到突然有人前来打扰, 程熙之丢了魂儿一般站在门口, 手指抖啊抖, 脸色涨红,不可置信的大喊:“你们……不要脸!” 喊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刘觞:“……” 李谌连忙推开刘觞,刘觞却笑嘻嘻的道:“没事没事,程小三已经走了,咱们继续。” 李谌皱眉:“你叫他什么?” 除了宣徽使刘觞之外,根本没有人会给程熙之起外号,毕竟程熙之乃是节度使之子,在一堆文人里是异类,加之他的性格十足牛顽,并不讨喜,与人也不合群,所以没有人会给程熙之“亲切的”起外号,已经三年了,从未有人当着李谌的面儿,提起程熙之这个外号。 刘觞并没在意,他现在很着急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尤其刘觞穿越第二次,已经从一个如假包换的太监,变成了一个真男人!虽然……自己这个真男人有点小娘炮,但无伤大雅。 刘觞急切的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上!” “你!”李谌拦住他的动作:“朕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赖之人……” 说到此处,声音却断了,不,李谌见过这般无赖之人,一般无二,如初一致,那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觞哥哥。 李谌的思绪断了一下,刘觞见他并不反抗,搓着掌心解开他的衣带,一阵嘿嘿嘿坏笑便准备亲自上阵,哪知就在此时,哗啦一声有人掀开帐帘子走了进来。 “觞儿。”这般唤刘觞的,那不用做第二设想,绝对是枢密使刘光了! 果然是刘光,刘光从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大马金刀骑在李谌身上作恶的刘觞。 刘光面色如常,平静的道:“你受了伤,便该好生歇养,过来,阿爹带你去歇息。” 刘觞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可是阿爹都来了,刘觞也没道理赖着不走,只好跨下来,乖乖的道:“……哦。” 刘光领着刘觞的手,对李谌道:“天子,那小臣就先将犬子带走了。” 李谌摆摆手,也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想让刘觞赶紧走,等那二人离开了御营大帐,李谌心底里竟升起了一丝丝的不舍。 “不会……”李谌道:“他不是阿觞……可、可是……为何如此相似,就连枢密使,也对他如此亲近。” 刘觞只是撞到了脑袋,没有骨折,也没有内伤,极其的幸运,刘光把他领回去,让他好生歇息。 刘觞叹气道:“阿爹,你怀了我的好事儿!” 刘光无奈的道:“什么好事儿?你的脑袋流着血呢,知道么?” 刘觞撒娇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刘光道:“好生歇着,哪里也不许去,以后绝对不许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情,知晓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刘觞道:“阿爹,絮叨可是衰老的前兆!” 刘光为了看着他,一直守在营帐中,就怕他晚上有什么需要的,刘觞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也不觉得目眩恶心了,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刘觞伸了个懒腰,洗漱之后走出营帐,外面天气已经晴朗了起来,不见昨日里的阴雨,大雨磅礴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丝丝的彩虹,虽然不是很真切,但是对于生活在大城市中的社畜来说,还是头一次看到彩虹。 “真好看……”刘觞冲着彩虹深吸了两口气,突然回头,有些奇怪的四处张望。 “嗯?”刘觞自言自语道:“怎么觉得有人在看我?” 的确,有人在偷偷的看着刘觞,那便是李谌了。 李谌早早醒了,满脑子都是刘觞,怎么可能睡得好,他见到刘觞走出营帐,便偷偷的观察刘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看刘觞突然回头,李谌连忙躲回御营之中,稍微打起帐帘子的一个缝隙,偷偷的往外看,小心翼翼。 刘觞没发现是谁在看自己,便继续欣赏着彩虹,他冲着彩虹的方向看去,营帐外面不远的地方也搭起了营帐,那是供给难民落脚的营帐,连成一片。 刘觞走出去,刚来到营帐门口,便有人大喊着:“是恩公!” “恩公!快给恩公下跪!”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难民们之中有人认出了刘觞,就是他昨日救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刘觞,那横梁如此沉重,便会将难民小孩砸伤。 难民们自发的跪了一地,一个难民抱着昨日被救的小孩子,小孩子还不是很懂事儿,毕竟才两三岁大,好奇的看着刘觞。 刘觞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没事就好了,不必谢,快都起来吧。” “多谢恩公!恩公救了我的娃儿!恩同再造,乃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程熙之正在帮忙舍粮,这么多难民聚集在一起,自然是需要口粮的,其实他昨日晚上去御营大帐,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请示天子,看看要不要开仓放粮,放多少粮食。 程熙之忙了一晚上,擦了擦脸上的汗,顺着人群的骚动看过去,原来是刘觞过来了,刘觞被人群包围着,他的笑容一派温和。 程熙之蹙了蹙眉,心中好生奇怪,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风声是个为了上位,不惜自荐枕席,爬上龙榻之人,可是这样的人会如此关心难民么?他舍身相救,也不像是在作假。 程熙之走过来,道:“你可算是来了。” 刘觞挑眉:“侍郎大人在等我?” 程熙之炸毛道:“谁在等你?!我……我是想和你核对粮食的数目,你不是光禄寺的人么?昨儿个你受了伤,不方便打扰你,我便自己去找了光禄寺的人给难民舍粥,今日你无事了,咱们来对对账目。” 刘觞一笑,道:“侍郎大人经手的账目必然是正确的。” 程熙之道:“搞得你很了解我似的?” 当然了解,户部的差事,还是刘觞给他寻觅的呢,非常适合程熙之。对于程熙之来说,做一个文臣,比他继承节度使之位更能发光发热。 刘觞道:“我当然了解你。” “嗤!”程熙之不屑。 刘觞挑眉道:“不信?我知你为何脾性如此暴躁,因着陆将军接受了节度使之位,回到幽州去了吧?” 无错,经过这三年,路老将军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节度使的位置,想要享享清福,便将范阳节度使之位让给了自己的独子,也就是陆品先。 陆品先接受册封之后,各地的节度使没有诏令是无法入京的,自然会离开长安,回到幽州去驻守北疆。 刘觞感叹道:“异地恋啊!啧啧,真不容易。” “什么……什么异地恋!?”程熙之矢口否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别瞎说!” “否定三连,”刘觞笑道:“现在已经不流行用否定三连了。” 程熙之诧异极了,他和陆品先的事情,很少有人会知道,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极其的不对付,眼前这个光禄寺的副令竟然知晓,实在太奇怪了。 程熙之警告道:“不许你瞎说!” 刘觞点头如捣蒜:“好好好,不瞎说,但是我告诉你哦,异地恋很辛苦的,尤其是现在交通这么不发达,幽州又是苦寒之地,来往通信十分不便利,感情拖着拖着是会变淡的!你要多多写信给陆将军,千万别拉不下面子。” “我凭什么写信给他?要写信的话,那也是他写……”程熙之说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改口道:“我为什么要写信给陆品先!?我都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你别瞎说!” “好好好,没关系。”刘觞道。 程熙之恼羞成怒的道:“还对不对账目,把账册拿出来,快点!” 刘觞招惹了一把炸毛栗子,施施然去拿账目核对,他以前就是个上班族,又做过很长时间的宣徽使,所以核对账目对刘觞来说不算难事儿,而且十足的迅速。 程熙之有些惊讶,自己分明故意提高了核对账目的速度,便是想要难为对方,哪知道对方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吃力,反而配合的很好,两个人火速便核对完毕,一点子也不拖泥带水,反而让程熙之觉得这次算账十足的爽快,不像以前光禄寺的人,算个账还要打回好几次。 程熙之面露笑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上刘觞的眼目,连忙扳下嘴角:“没想到你还会算账?” 刘觞笑道:“没想到侍郎大人还会夸人?” “我夸你了么?”程熙之炸毛反问。 刘觞道:“当然啊,方才侍郎大人分明在夸赞我,算账的功夫很厉害。” “你胡说!”程熙之辩驳道:“我只是感叹你会算账!” 刘觞道:“谁不知侍郎大人口是心非,别扭的紧,你便是那种口嫌体正直的典范,能让你说我会算账,那我岂不是算得特别、特别好!” 程熙之嫌弃的道:“哪有这般自夸的?还有……口嫌体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刘觞笑眯眯的解释:“就是嘴里嫌弃,不要不要的,但是身体却很正直。” “你!”程熙之脸色通红:“谁、谁身体正直!” 说罢,调头便跑了。 刘觞拍手道:“好久都没有调戏到程小三了,果然好可爱!” 程熙之面红耳赤的跑走,冷静了一会子,赶紧把手中的账目呈交给天子去看。 李谌知道程熙之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论算账,论数字,没有人可以比程熙之还专业。 李谌随手翻了翻账目,他翻越账目的动作一顿,紧紧捏着账册,道:“光禄寺的账册,是谁做的?” 程熙之不明所以,回答道:“回陛下,是良酝署副令做的。” “是他……”李谌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账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文字,在每个数字之后都有一个浅浅的点。 李谌震惊不已,这分明是阿觞的习惯! 李谌的脑海飞快的旋转,是他!是阿觞哥哥!可……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而且有这个习惯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太稀少,尤其这个“王觞”,之前还故意在李谌面前现弄自己,难道又是故意模仿? “陛下?”程熙之迟疑道:“可是账目出了错?” 李谌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你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 ———— 倾盆大雨,天边连成一片灰蒙,雨帘遮蔽了视线,将尘世蒙在混沌之中。 “殿下!!殿下!” “江王殿下!前面不能再走了!前面是重灾区,会有危险的!” 李涵披着蓑笠,但是蓑笠已然完全失去了作用,大雨将他的斗笠打得歪歪斜斜,李涵干脆将斗笠劈手摘掉,扔在旁边。 因着雨水的声音实在太大,李涵只能拔高嗓音道:“本王就是要去重灾区!这么多天,泄洪泄不下去,本王养你们是来浪费粮食,吃白饭的么!”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您、您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小人们也是没有法子啊!” 李涵冒着大雨前进,因为雨水实在太大,连马匹都不愿意前行,只能一点点徒步往前走。 再行一会儿,便听到暴雨中的吵闹声,一群江王军正在与人冲突,而与他们冲突之人应该不是军兵,而是一群家丁装扮的打手。 两边互相推搡着,江王军已经抽出佩刀,对方毫不相让,他们也有自己的武器,甚至装备配置比江王的军队还要精良。 “谁敢用我们王郎君的田地泄洪?!” “你们怕是癫了不成?也不打听打听,淮南是谁的地盘子?赶来我们王郎君的地盘撒野?” “我们王郎君,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里所有的田地,都是太后娘娘赏赐,尔等不过叛军,还想用王郎君的田地泄洪,这损失你们赔得起么?” 李涵走过去,断喝道:“我看谁敢阻止泄洪!” 家丁们都认识李涵,看到江王李涵走过来,下意识有些害怕,但很快恢复了嚣张:“江王殿下,你要知道,这里是淮南,您之所以能在淮南站得住脚,都是因着淮南节度使的援手,而淮南节度使的大舅子,便是我们王郎君,我们王郎君每年给淮南节度使的捐赠,便够将士们粮俸的两分了,你若是得罪了我们王郎君,便是与淮南节度使为敌!江王殿下,您好生掂量掂量罢!” 李涵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江王?” 家丁一时迷茫,不知李涵为何突然这般发问。 李涵脸色发冷,声音凌厉的道:“尔等一个小小的家仆,竟敢如此与本王说话,既你如此讲究尊卑,那好啊,本王今日便教教你规矩。” “来人!”李涵下令:“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是,殿下!” “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王郎君的家仆,我是王……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声音扩散在磅礴的大雨中,很快被一声叠着一声的雨水浇灭,消失的消无声息。殷红的舌头掉在地上,被大雨冲刷,再多的血迹也化为乌有…… 李涵冷冷的扫视着众人:“本王今日便是要从这里泄洪,一应后果,本王一力承担!来人,泄洪!” “是!” “不能让他们泄洪!拦住他们!” 一时间,王家的家丁和江王军冲突在一起,不止如此,还有赶来的淮南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大喊着:“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不要打了!快分开他们,分开他们!” 淮南节度使显然是来做老好人的,但是双方冲突的很厉害,谁也不肯相让,雨水太大,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报——!!” 神策军冲入营地,大喊着:“大将军,淮南灾区有异动!” 郭郁臣拿了鸿翎急件,立刻急匆匆往幕府大帐而去,李谌就坐在幕府之中,正在批看文书。 郭郁臣上前,伸手捧着鸿翎急件,道:“陛下,淮南灾区有异动!” 李谌接过鸿翎急件,将移书展开,上面写着李涵的军队与淮南节度使的军队产生了冲突,缘由是李涵想要用淮南节度使家里大舅子的田地泄洪,而大舅子舍不得田地,于是双方产生了分歧。 李谌眯起眼目,将鸿翎急件转交给其他人阅览。 郭郁臣蹙眉道:“如今灾情严重,陛下,还请出兵援助!” “这话不是这样说的大将军,”有人反驳道:“叛军李涵之所以可以在淮南立住脚,正是因为淮南节度使的援手,如今李涵与淮南节度使产生了分歧,正是朝廷的好时机啊!趁着叛军与节度使分裂,一举拿下淮南,永除后患啊!” “可是!”郭郁臣道:“陛下此次前来淮南的目的,便是赈灾,如今洪水凶猛,淮南的重灾区一直没能完成泄洪,这样耽搁下来,还要死多少难民?” “陛下,小不忍乱大谋,难民虽然可怜,但若是不趁机拿下叛军,一旦真正开战,又将有多少将士死在战场上啊陛下!” 主战派和主赈灾派两边都有道理,谁也不肯相让,李谌坐在幕府的龙座上,眯着眼睛,听着他们争吵,眼底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正好是午膳时间,刘觞带着膳夫们在门外等待布膳,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仿佛菜市场一般。 刘觞实在没忍住,探头道:“赈灾与镇压叛军,冲突吗?” 刘觞站在幕府外面,但是营帐的帘子是打开的,因此他也不算是偷听,众人回头一看,看到是膳房的膳夫,均是露出不屑的目光。 刘觞又问:“冲突么?” “你一个小小的膳夫,懂得什么?” 刘觞笑道:“我一个小小的膳夫都知道的道理,各位高贵的士大夫不会不懂吧?淮南灾情严重,若是陛下此时出手镇压叛军,的确事半功倍,但耽误了赈灾,便会失去民心,而且这种兵不厌诈的法子,放在一般将才身上,那是不拘小节,若是放在天子身上,便是背后偷袭,尤其江王还是在赈灾途中被偷袭,这种事情传开,难保不明事理的人如何诟病天子,然……” 刘觞话锋一转,道:“若是陛下先出手赈灾,淮南的民心便是陛下的,如此一来民心所向,也是一种事半功倍,收服叛军的法子,不是吗?所以小人才说,赈灾与镇压并不冲突,只不过是先后的问题,但这个先后若是搞错了,民心向背,万劫不复!” “大胆!”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膳夫,竟口出狂言?!” 李谌死死凝视着刘觞,眼睛一错不错,仿佛在打量什么,有一种想要刨根问底的执着。 李谌在羣臣的呵斥声中慢慢站起来,幽幽的道:“若按你的意思是……” “出兵,救援。”刘觞毫不犹豫的道:“若是陛下发兵及时,说不定还能在灾区抓到毫无准备的江王。” 李谌眯着眼睛,沉声道:“好,朕听你的。” 重灾区的大雨还在继续,江王军起初只是与王家的家丁冲突,淮安节度使到了之后一直在打圆场,但他也不敢招惹王家这个地头蛇,毕竟军资还要靠王家,因此很快变成了三方混战。 便在此时…… “殿下!殿下不好了!是朝廷的军队!神策军,朝这边来了!” 江王李涵心窍中咯噔一声,这么快?他也听说了朝廷发兵赈灾的事情,但是李涵对此十分不屑,什么赈灾?不过是由头好听罢了,其实便是来出兵剿灭自己的。 因着阴雨连绵,按理来说路途应该不好走的,哪知道朝廷的军队来的如此之快。 “殿下,快走罢!咱们带来的军队,远远不够与朝廷军抗衡的,快点撤离罢!” 李涵看着汪洋一片的洪水,又看了一眼还在冲突的混乱场面,咬牙道:“先撤!”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轰——!!!轰——”的声音,仿佛野兽的咆哮,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怎么真切。 李涵道:“什么声音?” “滚雷了么?” “快看!!是河堤塌了!” “河堤塌了!!洪水……洪水——” 只见天边的地方泛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洪水仿佛从天而降,从远处一路奔腾咆哮的冲向他们。 王家之所以不想泄洪,是因着觉得远处的河堤坚实,反正洪水过不来,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失,所以拒绝泄洪,他们哪里想到,河堤真的塌方了,禁不住大雨的冲刷,轰然倾塌。 “殿下!快跑!快跑!!” 李涵大喊着:“快!上高地!上高地!” 三方的人,不管是谁,全都往高地冲去,众人你争我抢,推推搡搡,李涵跟着人群往前跑,嘭的一声被挤了一下,雨水太大实在没看清楚是谁,脚下冲刷的又滑又软,一脚踩空,李涵登时翻滚着栽了下去。 “殿下!!” 李涵下意思护住自己的脑袋,一路翻滚,怎么也停不下来,摔得他头晕脑胀,昏昏沉沉,耳边是咆哮的洪水声,李涵仰躺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来。 “涵儿!” 李涵还以为是幻听,突然有人一把捞住他的腰身,直接将人带上马背。 李涵感觉天旋地转,勉强睁开眼目,竟然对上了李悟的眼眸:“小叔?” 好像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毕竟这里是淮南的重灾区,李悟身为朝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李谌下令救援出兵,李悟便带着先头部队快速赶来,正巧看到河堤塌方的一幕,李悟立刻让人疏散人群,同时亲自跨上战马,飞奔冲向洪水。 李悟搂紧李涵,道:“坐稳了!”说罢,催马狂奔,向高地冲去。 李涵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被带上高地之后,这才稍微清醒过来一些,震惊的道:“李悟!?怎么是你?” 身边的江王军也非常戒备,双方剑拔弩张。 李悟的鬓发都被雨水冲刷的湿漉漉,身上挂着泥点子,但一点子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沉稳又平静。 “你走罢。”李悟道。 李涵迟疑:“走?” 李悟道:“我是陛下派来的先头部队,后面的大部队马上便要来了,你这里的人马远远不够匹敌,你走罢。” 李涵仍然迟疑,下意识看了一眼高地下面的洪水。 李悟道:“陛下已经下令救援,这里我们会来处理,快走罢,神策军马上便会赶来。” 李涵咬了咬下嘴唇,他们这里的人马太少了,而且刚刚被洪水冲的稀散,根本无法与神策军匹敌,执意留下来只会送死。 李涵当即一挥手道:“撤兵!” 李悟没有说话,看着李涵绝然离开的背影,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李悟的先头部队赶到之后,很快李谌带着神策军大部队也赶来了,果不其然,根本没有看到李涵的影子。 李谌似乎一点子也不吃惊,淡淡的道:“叛贼李涵人呢?” 李悟垂首道:“是微臣办事不利,让叛贼跑了。” “跑了?”李谌道:“是跑了,还是被小叔放跑了?” 李悟跪下来道:“微臣罪该万死。” “罢了,”李谌道:“朕也没指望你做什么。” 李谌立刻指挥泄洪,河堤已经坍塌,就算不想泄洪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大水直接冲刷过王家的田地,树木轰然倒塌,瞬间将所有夷为平地。 王家的郎君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荒凉的泥土,那是被洪水冲刷过的痕迹,立刻两腿一曲跪在地上哭诉道:“陛下!!陛下!您可要给小人做主啊!小人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叛贼李涵多次欺压小人,如今还用小人的田地泄洪,实在……实在太可恶了!” 淮南节度使看到天子来了,也赶紧跪在地上道:“是啊陛下,叛贼李涵侵入淮南,当真是无恶不作!天子您要为卑将做主啊!” “做主?”李谌幽幽的道:“看来你们都很痛恨李涵,对么?” “对!对!”二人点头如捣蒜:“小人们都很痛恨李涵,只是那叛贼手腕过于强硬,小人们也没有法子啊。” “是么?”李谌冷笑:“但朕怎么听说,是你们打开淮南的大门,迎接李涵入城的?” “陛下饶命!绝无……绝无此事啊!” 李谌不想与他们废话,冷冷的道:“淮南节度使勾结叛贼李涵,现革去所有节度使兵权,押入牢狱。” “不!不!!”淮南节度使挣扎大喊:“陛下!你不能这样做!淮南军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这样……你这样不怕招惹反叛么!?” “反叛?”李谌不怎么在意的道:“放心,朕革掉你的职位,会既往不咎,让你的儿子来继承兵权,如此一来,还有谁会反叛朕?你继承了兵权的儿子么?他只会对朕感恩戴德。” “你……你……”淮南节度使浑身颤抖,破口大骂:“你这个暴君!!你这个暴君——” 李谌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是一种美称,挑唇笑道:“带下去。” 王家的郎君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小人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小人的叔父乃是户部尚书,也是……也是陛下您的自己人,还请陛下开恩啊!” 李谌淡淡的道:“原来是自己人。” “正是、正是!陛下开恩啊!” 李谌道:“既然是自己人,那便好办了。听说王郎君对待淮南节度使这个外人,都能每年出两分的军资,那朕可是你的自己人,你该如何资助资助朕?总不能太过小气了,对么?” 王郎君险些眼睛一白昏厥过去,李谌这是伸手要钱! 李谌对身侧的程熙之道:“程侍郎,你负责跟着去王郎君的家中,清点捐资。” 程熙之冷笑:“是,陛下!” 李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趴跪在地上的王郎君,他的面色被阴沉的天色衬托着,冰冷而狰狞,轻笑道:“王郎君,至于捐资多少,你与朕是自己人,看着办罢。” “陛下回来!陛下回来了!” 刘觞任职于光禄寺,李谌带着兵马前去赈灾,刘觞是不能跟着的,尤其他的伤势还没有大好,刘光也不让他跟着。 刘觞一直抻着脖子往营地外面看,便听到传令官大喊着:“陛下回来了!” 刘觞一阵欣喜,连忙挤到营地门口,便看到李谌一行人真的回来了,一个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儿了一般,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收获颇丰,押解着淮南节度使,还有许多淮南兵马回来。 李谌是有洁癖之人,一身都是泥汤子,别提多难受了,立刻进了御营大帐沐浴更衣。 等他沐浴完毕,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味道,应该是饭食。 刘觞端着几道膳食走进来,放在案几上,道:“陛下,用夜宵吧。” “夜宵?”李谌挑眉:“若是朕没有记错,前些日子,良酝署副令还给朕禁了伙食,怎么,如今到了灾区,粮食反而宽裕了,竟能给朕用夜宵?” 刘觞道:“上次陛下是故意浪费粮食,因此我才说没有陛下的粮食了。但是这次不同,陛下带着将士们风尘仆仆的赶去赈灾,天黑了才回来,想必定然是饿了,因此我准备了夜宵。” 他将筷箸放在李谌面前,笑道:“陛下兢兢业业,为了灾区的百姓尽心尽力,夜宵是陛下的奖励。陛下还在长身体,多吃一些。” “长身体?”看得出来,李谌今日心情不错,他绞收了淮南节度使的兵权,还获得了一大笔的“捐资”,因为赈灾泄洪的缘故,当地百姓也是感恩戴德,一举三得的好事儿,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李谌难得笑道:“朕已然二十岁了,还需要长身体么?”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二十三,还要窜一窜呢,陛下当然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肉有力气,还有这个汤羹,陛下不喜欢里面的姜丝,我已经全都挑去了。” 李谌突然眯了一下眼睛,道:“你怎知朕不喜食姜?” 刘觞一愣,这还有问吗?因为我是你阿觞哥哥啊! 李谌追问道:“就算你在光禄寺当差,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朕不喜食姜。” 以前的李谌年纪十七岁,初登大宝,觉得朝廷里的人处处与自己为敌,那些劳苦功高的大臣们,都嫌弃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因此李谌总是装作一副很老成的模样,他并不忌口什么,但其实私底下的小毛病还挺多。 李谌从未告诉过光禄寺的人,自己不喜欢吃姜,因此每顿膳食里面都有用姜,李谌顶多遇到姜多的菜色便少吃两口,喝粥的时候把姜丝撇开罢了。 李谌道:“你……到底如何得知?” “还有……”不等刘觞回答,李谌又道:“朕看了你与程熙之核对的账目,每个数字后面,为何都会打点,你……到底是谁?” 刘觞一脸喜悦,心说啊呀,小奶狗这么厉害,看来是要猜到我是谁了。 就在李谌心底里千回百转,有一个想法即将破土而出的时候,突听郭郁臣的大嗓门道:“陛下!!陛下!急报!” 郭郁臣不听传唤,哗啦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急报!” 他将军报呈上去,李谌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将军报展开来看,只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头去看刘觞,那眼神复杂到刘觞根本看不懂。 李谌看过了刘觞,又去看手中的军报,喃喃的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刘觞一头雾水道:“陛下,怎么……”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又是惊又是喜,紧紧抓着军报,大步离开御营大帐,道:“快,点兵!朕要去武宁!” “陛下!”郭郁臣阻拦道:“陛下,这军报不知真假,武宁距离淮南路途不近,况且还在下雨,还请陛下三思啊。” 没庐赤赞也走过来,他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劝阻道:“陛下,武宁节度使虽然送来了一纸军报,但不知是真是假,陛下如此匆忙赶去武宁,万一是叛军的伎俩便大事不妙了。” 李谌却坚持道:“无论如何,朕必须要见到他!” 没庐赤赞道:“陛下想要见此人,也不是难事儿,不如修书一封,令武宁节度使派兵护送此人前来与陛下相见,岂不是更加方便。” “是啊陛下,”郭郁臣道:“如今陛下亲自赈灾,难民们对陛下感恩戴德,若此时赶去武宁,唯恐失去民心,让叛贼反扑。” 李谌再三思量,道:“好,没庐赤赞,朕便令你领兵二百,即刻启程,赶往武宁,一定……一定要将他给朕接回来。” 刘觞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大家都知道军报上写的是什么,唯独自己不知道一样,打什么哑谜呢? 没一会子,李谌回到了御营大帐,他看了一眼刘觞,眼神比方才冷静了许多,淡淡的道:“你退下罢。” 陛下这一进一出的反应,也太反常了,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十足的古怪,又复杂又探究。 刘觞点点头,退出了御营,立刻来到枢密使刘光的营帐跟前,打起帘子走进去,急促的道:“阿爹,小郭将军刚才给陛下带来了一封军报,陛下看了之后就很奇怪,阿爹可知道军报是什么?” 刘光见他进来,招招手,道:“觞儿,过来坐,阿爹正要与你说这个事儿。” 不管是长安城大明宫,还是在这个扈行营地中,刘光的人脉是最为广泛的,什么样的军报邸报,他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刘光将一样东西放在案几上:“这是军报誊抄的副本,你看看。” 刘觞立刻展开来端详,不由大吃一惊,道:“武宁节度使说宣徽使刘觞还活着,正在他的府邸养伤?怎么又来一个我?” 作者有话说: 隔壁《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已经开坑啦,欢迎来看~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郁 90瓶;请叫我小可爱~ 15瓶;进击的卤蛋君 11瓶;看冬看西、四肢健全莘童是也、北冥有鱼鸭 10瓶;白胖 7瓶;努力努力再努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偏心 又是一个刘觞? 刘觞看向刘光, 道:“阿爹,你相信我吗?” 刘光淡淡的道:“阿爹便从未怀疑过你。” 刘觞一时有些感动,道:“我分明就在这里,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刘觞?这个所谓的刘觞应该是假的……阿爹, 你快我帮查查这个人的底细吗?” 刘光点点头道:“这自然没问题。” 刘觞眯着眼睛道:“看来是有人想要冒充我去接近天子。” 刘光道:“觞儿也不必着急,这三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冒充你的人, 妄图接近天子, 不过都被天子识破了。” 刘觞有些恍然大悟,竟然有这么多人冒充自己,怪不得李谌如此谨慎, 觉得是我在模仿刘觞呢,看来李谌是被骗怕了。 没庐赤赞连夜离开营地,飞马赶去武宁, 武宁距离这里并不近, 尤其这些天一直在下雨, 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几天的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营地便忙碌了起来, 还要继续赈灾,灾情可是不等人的,李谌带着一些人出门去查看, 留下程熙之负责开仓放粮,接济难民。 程熙之来找刘觞, 道:“陛下要求开仓放粮, 你们能熬制多少粥水?” 刘觞道:“你要让我们膳房熬制多少粥水?” 程熙之道:“口气还挺大, 若是完不成任务, 我可是要拿你开刀的!” 刘觞指挥着膳房忙碌,很快粥水便熬制出来,程熙之带着人负责舍粥,难民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听说这里舍粥,乌央乌央的人群赶过来,一个挨着一个,远远的看过去,十足壮观。 刘觞在膳房里忙了一阵,走出来一看,这么多人,户部那些人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便赶到了粥场,果不其然,户部都忙坏了,简直忙的四脚朝天,又要负责维持秩序,又要负责舍粥等等。 刘觞道:“我也来帮忙吧?” “你?”程熙之十足怀疑,毕竟刘觞看起来十分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 刘觞也没废话,立刻开始干活儿,和程熙之两人一组分发粥水,这一忙起来,过了正午都不自知,完全没有自己用食,只顾着舍粥。 刘觞忙的满头大汗,舀粥水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酸疼的厉害,不只是酸疼,还十分肿胀,感觉自己的胳膊肿的比两个还要大。 程熙之瞥斜了他两眼,嘴里十分嫌弃的道:“去去去,你去那边儿,别在这儿碍事儿,去那边。” 程熙之说着,抢过舀粥的大勺子,替刘觞忙碌了起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多谢你啊程侍郎。” “谢我做什么?”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是嫌弃你笨手笨脚,慢吞吞的,这样舍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刘觞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到一边去休息了,他休息了一会子,又来替换程熙之,两个人配合十足默契。 等到李谌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路过粥场,正好看到了舍粥的程熙之和刘觞,难民排队的队伍井然有序,舍粥的场面井井有条。 李谌顿住了脚步,道:“他一直在这里舍粥?” 鱼之舟上前,看了一眼舍粥的人群,似乎在回忆,天子指的是刘觞,便点点头道:“回天子,良酝署副令的确一直在此舍粥。” 李谌本以为刘觞是在作秀,做给自己看的,不过没想到他从白天开始便一直在这里,不由眯了眯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刘觞和程熙之忙了一整天,等到粥场关闭,一粒米都没有的时候,二人这才离开了粥场,回到营地来。 刘觞累的腰酸背疼,捶着自己的腰道:“累死我了。” 程熙之嘲笑的道:“这就不行了?像你这般文弱的人,就是无用,还是要像本侍郎一般,多多习武,那次……啊!” 程熙之还在吹牛,刘觞一把拍在他的后腰上,程熙之酸疼的一个激灵,毕竟一整天保持着舍粥的动作,不只是手疼,腰也疼的厉害。 刘觞道:“还嘴硬!” 程熙之瞪着他,道:“我本就比你强壮,哪、哪算是嘴硬?” 刘觞道:“好好好,程侍郎强壮,程侍郎最强壮。” “嗤!”程熙之傲慢的昂着脖子。 刘觞回了营帐,扑倒在榻上,整个人累的不想动弹,准备赶紧睡觉,毕竟明日还有舍粥,不能耽误了难民们吃饭。 他想要入睡,可是身上酸疼的实在睡不着,全身的筋肉发紧,根本无法放松下来,难受的在榻上摊煎饼,翻来覆去不老实。 李谌回了御营大帐,一直想着鱼之舟的禀报,说刘觞一天都在舍粥,并不是只有在朕面前做做样子,很多难民都可以作证。 李谌这么想着,慢慢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伤药,对于腰酸背疼最是有效。 李谌紧了紧手中的小瓶子,眯着眼睛道:“朕为何要关心于他?” 啪!说着,将小瓶子扔在案几上。 骨碌碌—— 小瓶子滚动起来,马上便要从案几上掉下去,就在这一刹那,李谌一把按住滚动的小瓶子,重新纳在掌中,似乎是妥协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御营大帐,往刘觞下榻的营帐而去。 李谌走得很慢,一路都在思量,朕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要去给他送药?只是因着……因着他很像朕的阿觞? 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举止,就连一颦一顾,一个笑容都那么像,还有那些小动作。 李谌想过,他或许就是朕的阿觞哥哥,毕竟奇迹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像朕一样,重生而来的阿觞哥哥。 可是他当马上就要相信这点的时候,偏偏武宁节度使送来了邸报,说是宣徽使刘觞还没有死,正在武宁养伤! 李谌一路心事重重,还是来到了刘觞的营帐外面,并未走入,哪料却听到里面传来呼喊的声音。 “啊嘶……疼疼疼!轻点轻点!” 是刘觞的嗓音,紧跟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就疼了?说你太柔弱,你却不承认。” 竟然是户部侍郎程熙之的声音。 的确是程熙之无疑。程熙之回了营帐之后,给自己上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本想立刻睡下的,但莫名想到了刘觞,刘觞和自己一起舍粥,从没喊过累,甚至还主动帮助自己。 程熙之一想到这里,有些睡不踏实,便想着,虽然他长得很像宣徽使这一点,十足讨人厌,但……一码归一码,他这么帮助难民,总算是个坏人,自己也给他送些伤药罢? 程熙之强调道:“你听好了,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难民,你若是明天不来舍粥,少了一个人,舍粥的速度变慢了,受苦的还是难民,所以我并非是……” “是是是!”刘觞打断了他的“狡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程熙之嗤了一声,道:“还有哪疼?” 刘觞道:“脖子,脖子也疼。” 程熙之无奈的道:“你傻啊,别老低着头,你总是低着头,脖子能不疼么?” 刘觞道:“可是舍粥不低着头,万一洒在难民手上,那么滚烫的粥水,会烫伤的。” 程熙之道:“就说你傻,我也舍粥了,我脖子怎么不疼?我……嘶!你又偷袭我!?” 刘觞哈哈大笑:“谁说自己脖子不疼的?侍郎大人的金贵脖子,看来也很疼啊?” “你、你胡说!我才不疼!” 李谌握着伤药的药瓶,站在营帐外面,听着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虽程熙之语气很是不屑,甚至有些嘲讽,但是李谌了解他,能听的出来,程熙之是真心关心刘觞的。 李谌入内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药,没有说话,转头离开了,往御营大帐走回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刘觞便从榻上爬起来,毕竟舍粥的前提是熬粥,膳房需要比平日里早一些开工。 刘觞进了膳房,道:“各位,今儿个咱们也要早一些开工,等赈灾成功,回了长安,我一定会上禀光禄寺,让光禄寺给大家加俸料,今日也辛苦一下。” 因着刘觞平日里为人很是亲和,从来不耍大牌,膳夫们与刘觞都很亲近,道:“副令不要这么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您才是最辛苦的,昨儿个我们都看到了,一直到粥场散了,副令才离开,对比起副令,小人们实在是汗颜。” 膳夫们忙叨起来,很快抬着粥水进入了粥场,天亮的时候,一切准备工序准时完成,刘觞擦了擦热汗,道:“可以舍粥了。” 一连过去几天,刘觞每日都安排舍粥,已然安排出了心得,一日比一日有经验。 今日李谌并无外出,特意来了粥场一趟,便看到了舍粥的刘觞,因着连续几日舍粥,工作强度太大,很多户部的官员都被累病了,刘觞看起来明明是最娇气的一个,但偏偏撑到了现在。 刘觞拿着巨大的勺子,一勺一勺的给难民舍粥,汗水从额角滚下来,刘觞根本顾忌不了太多,天气分明一点子也不热,却累得他大汗淋漓。 李谌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有些出神,这个人……是最像阿觞的一个,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不只是长得最像阿觞,甚至是神态都一模一样,神似的就好像……刘觞复生了一般。 “嘶!” 李谌被痛呼的声音拉回神来,定眼一看,是刘觞受伤了,粥水洒在刘觞的手背上,因着粥水都是现成熬制的,十分滚烫,加之很是浓稠,立刻烫出了一片大泡。 刘觞疼的甩甩手,赶紧把粥水甩下去,程熙之着急的道:“怎么笨手笨脚的,又不是第一天舍粥了,快……” 他说着,想要去抓刘觞的手仔细查看水泡,但还未碰到刘觞,一只大手从侧面伸过来,直接拨开程熙之的手,托住了刘觞的手。 “陛下?!” “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粥场的官员和官吏立刻跪倒在地,连绵山呼,难民们不识得天子,但是听到大家的呼唤声,赶紧也跪在地上磕头。 程熙之震惊的道:“天子,您怎么来粥场了?”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盯着刘觞手背上的红肿,沉声道:“跟朕来。” “诶,可是粥……” 刘觞的话根本没有说完,直接被李谌强硬拽走,离开粥场,回到了御营大帐之中。 李谌从一个药囊中拿出伤药,道:“把手伸出来。” 刘觞挑了挑眉,他瞥了一眼药囊,顺从的坐在李谌面前,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的药囊里,怎么都是一些活血祛瘀的药?还有治疗烫伤的伤药?” 李谌下意识蹙眉,还能为什么,是专门让崔岑配置的,毕竟舍粥十分辛苦,还容易被烫伤,李谌早就让崔岑准备好了,只是这些药,他一直没有送出去罢了。 至于为何让崔岑准备着,李谌自己也不清楚,最好这些药永远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谌道:“这些不都是常备的药膏么?” “哦——”刘觞故意笑眯眯的道:“是吗?都是常备药啊。” 李谌不理会刘觞的调侃,托着刘觞的手掌,用布巾将上面的粥水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刘觞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视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翘,看吧,什么小奶狗,什么大野狼,就算成长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拿捏在手掌中,一次两次都要被我拿捏。 刘觞故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李谌立刻道:“疼了?朕轻一点。” “陛下……”刘觞轻声道。 “怎么……”李谌抬头追问,刚一抬头,登时觉得唇上温热,竟是被刘觞偷袭偷吻了一记。 李谌震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刘觞,刘觞则是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咪,十分的得意。 刘觞偷袭成功,见他愣神,忍不住加一把劲儿,继续调戏,道:“谌儿的嘴唇好软,好甜。”说着又凑过去,含住李谌的嘴唇。 李谌的喉结快速滚动,谌儿?这个称谓,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呼唤过朕了,李谌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嘭一声巨响,直接将刘觞扑在席上,加深了亲吻反客为主。 刘觞感觉到李谌的回应,十分沾沾自喜,就在此时,营帐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仿佛是一队马队进入了营地。 “没庐将军回来了!” “是没庐将军!” “快,去通知陛下!” 李谌一时情愫迷乱,突听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刘觞。 “哎呦!”刘觞被他推开,险些撞到了案几。 李谌噌的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裳,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刘觞,大步离开御营大帐。 刘觞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道:“气氛正好呢,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谌急匆匆走出御营大帐,没庐赤赞果然回来了,不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车驾,车驾行驶入营地,缓缓停下来。 李谌上前道:“怎么样,是……他么?” 没庐赤赞拱手道:“陛下,卑将不敢妄言,还是请陛下……亲自看过再说罢。” 李谌蹙了蹙眉,不知没庐赤赞是什么意思,道:“让他下车。” 没庐赤赞道:“打起车帘。” 宫人将车帘子打起来,摆好脚踏,随即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从车架上缓缓步下,他包裹的很是严密,头上还戴着斗笠,故意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觞从御营大帐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宣徽使刘觞”,他眼眸一动,立刻上前,殷勤的道:“小心小心,地滑!我来扶你!” 刘觞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故意一拽,对方本能自己稳稳的下车,被刘觞这么一扶,反而身形不稳,险些跌落下来,头上的斗笠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终于露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嗬——” “老天爷……” “怎会……” 身边的宫人倒抽一口冷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刘觞也被吓了一跳,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以为对方带着斗笠,是为了遮掩与自己不怎么形似的容貌,哪知道…… 斗笠之下,竟然是被烧伤的脸面! 一张脸被烧伤了三分之一,刘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难免吓得一个哆嗦,别说是像不像了,这样的脸面,就算是像,也看不太出来,就算是不像,同样看不太出来。 那人连忙捡起自己的斗笠戴上,声音有些哽咽的道:“三年前仙居殿一场大火,小臣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却被烧伤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立刻道:“传崔岑看诊。” “是,陛下。” 崔岑来到御营大帐之中,请“刘觞”坐下来,给他查看脸上的伤口,道:“回陛下,的确是烧伤,而且十分严重。” “刘觞”双肩颤抖,立刻哭咽起来,断断续续的道:“小臣被烧伤昏迷,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能是老天爷见怜,这才令我醒了过来,与陛下再次相见!” 李谌还是死死蹙着眉头,仙居殿大火,眼前的“刘觞”被烧伤,连容貌都无从分辨,虽然烧伤是真实的,但是李谌不得不怀疑,毕竟仙居殿在长安大明宫中,而武宁节度使的府邸在徐州附近,这么远的距离,“刘觞”是如何从长安来到武宁的,还被武宁节度使捡到养伤? 李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顽童了,这三年来,他变得独断专*制,甚至多疑善变,即使面对烧伤的“刘觞”,也无法激起李谌的同情心,他还是要疑虑一番。 李谌眯眼道:“你如何能让朕相信,你便是刘觞?” “刘觞”止住了抽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捧着递给李谌,道:“陛下,请看。” 李谌低头去看那样东西,神情一震,道:“这是……你……真的是阿觞?” 刘觞无法进入御营大帐,在外面转了好几圈,抓耳挠腮的。 刘光拉着他进入了自己的营帐,道:“觞儿,坐,不要着急。” 刘觞道:“阿爹,我能不着急么?这个武宁节度使好手段啊,样貌不够,竟然毁容来凑啊!” 刘觞千算万算,愣是没有算到,武宁节度使送来的“刘觞”是个脸上烧伤高达三分之一的人! 刘光平静的道:“阿爹已经安排了眼线,一旦御营之内有结果,必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我。” “枢密使!枢密使大人!” 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急火火的道:“枢密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刘光还未发话,刘觞急促的道:“快说!” 小太监道:“那、那个人,好似是真的前宣徽使!” “不可能!”刘觞一口否认,心说他是刘觞,那我是什么?活见鬼还是精分呢? 小太监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那人拿出了……拿出了前宣徽使的小印!” 无论是宣徽使,还是枢密使,身上都会携带小印,这是他们的印信,当年刘觞火焚在仙居殿,不只是“遗体”不见,小印也跟着消失,化为乌有,而如今,那个人不只是脸面烧伤,还随身携带着小印。 小太监道:“陛下验看过小印了,千真万确,是宣徽使的小印!” 刘光眯了眯眼睛,摆摆手道:“你且下去,若有风吹草动,再来禀报。” “是,枢密使大人。” 小太监退出去,刘觞忍不住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刘光冷笑:“倒是个狠人,烧伤加上小印。” 刘觞沉吟道:“的确,小印虽然的确是宣徽使的印信,可是见过小印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朝中的要员全都见过我的小印。” 宣徽院每次有令,都会盖上刘觞的小印,小印上有“打残”的防伪,以供分辨真伪。 但是这东西说白了,又不是高科技,找一个能工巧匠也不是不能模仿,想要模仿的以假乱真,只不过是时间和工序的问题,就看肯不肯下功夫了。 刘觞道:“这个人不只肯下功夫,还肯用苦肉计,他知道陛下很聪明,一个小印不足以打动陛下铁石了三年的心肠,所以还来了个毁容。” 仙居殿大火,如果“刘觞”被烧伤,也在情理之中,不只是合情合理,还是一个最好的苦肉计,也能用伤疤来遮掩与刘觞长相不同的缺憾。 刘觞站起身来,刘光道:“觞儿,去何处?此时可不能冲动行事。” 刘觞道:“阿爹放心,我可不是没头脑,不会冲动行事的,但是我儿子冲动不冲动,那是控制不住的。” 儿子? 自然是小灰灰了! 刘觞离开刘光的营帐,立刻去找小灰灰,小灰灰正在吃饭,吃的西里呼噜,一张大嘴巴上粘的满满都是碎屑,听到刘觞的脚步声,立刻仰起头来,嗷呜嗷呜的叫着,欢脱的跑过来。 刘觞宠溺的给它擦掉嘴巴上的碎屑,道:“儿子,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帮阿爹一个忙。” 小灰灰:“嗷呜?” 李谌看到小印,心中有些激荡,加之“刘觞”脸面上的烧伤,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犹如沸腾的热油,煎熬的厉害。 “阿觞?”李谌喃喃的道:“真的是你?” “刘觞”垂着头,低声道:“小臣毁容至此,再也没有脸面来见陛下,可是……可是小臣的心里,又实在放不下陛下,所以……” 李谌抬起手来,慢慢伸手过去,想要摘下“刘觞”的斗笠,“刘觞”呜咽的道:“陛下,不要!” 刘觞带着儿子来到御营大帐门口,便听到假刘觞的那句“不要!”,气得沸腾,拍了拍小灰灰的头顶,道:“上吧,小灰灰!” “嗷呜!!!” 小灰灰一声大吼,撒丫子冲入御营大帐。 “啊!!” “狼!” “嗷呜嗷呜!!” “别过来!” “嗷呜嗷呜!!” 刘觞站在营帐外面,也能听到里面鸡飞狗跳的声音,假刘觞的喊叫声,小灰灰的嘶吼声,还有宫人们拦阻小灰灰的声音。 哐当——应该是案几翻倒的声音。 啪嚓——应该是扇屏倒塌的声音。 稀里哗啦——这次不知是什么洒在了一地。 总之…… 刘觞笑眯眯的抱臂,静等了一会儿,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装作一脸匆忙的跑入营帐,夸张的大喊着:“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小灰灰,快过来,不要闹了。” “嗷呜嗷呜!”小灰灰听到刘觞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攻击假刘觞,乖乖的窜过来,扒着刘觞的衣服,似乎在求表扬。 假“刘觞”的斗笠掉了,袍子也被坏了,手背上还有一个血口子,肯定是被小会会抓的,他爬到营帐的矮柜上,很没起子的扒着矮柜不下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实在不好意思,小灰灰今儿个可能是吃太多了,饭后消食儿,饭后消食儿!” 假“刘觞”激动的大喊:“快!快把它带走!带出去!” 刘觞诡异道:“宣徽使大人,您不是宣徽使刘大人吗?怎么,您不记得了?这只可爱的小狗狗,可是当年您在猎场救下来的,是您的干儿子呢,才过了三年,怎么不识得了?” “我、我……”假“刘觞”支支吾吾一阵,改口道:“我自然是识得的,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三年未见,所以小灰灰……对我有些生疏了。” “是嘛?”刘觞一伸手,小灰灰立刻凑过去,把“狗头”搭在刘觞的手心里,十分听话,还歪着头来了一个卖萌的动作。 刘觞道:“小灰灰对您这个干爹如此生疏,倒是怕生的紧,对于我这个外人,却很是亲昵。” 刘觞这些话,自然是故意说给李谌听的。 李谌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刘觞。 刘觞道:“哎呀,时辰都这么晚了,小人也不打扰陛下叙旧了,那我先退下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招手道:“小灰灰,来。” “嗷呜!”小灰灰一改之前凶恶的态度,欢脱的仿佛一只大狗子,不,欢脱的仿佛一只小鹿,蹦蹦跳跳的跟着刘觞往外跑。 咕咚! 因为实在太欢脱了,大脑袋撞在御营的大门上,大门发出哐啷一声,横梁上的尘土扑簌簌落下来,落了小灰灰一头一脸。 刘觞连忙抱住小灰灰:“儿子,你没事吧?” 小灰灰撞得直发懵,晃了晃脑袋,又开始“嗷呜嗷呜”的叫唤着,好像特别瓷实,跟着刘觞走了。 刘觞嘟囔着:“真的没事吧?儿子你练过铁头功吗?一会儿找兽医给你看看吧……” 刘觞一路唠叨的离开,李谌看着刘觞和小灰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便想起小灰灰第一次见到刘觞的样子。 当时他还以为小灰灰会咬刘觞,哪知道小灰灰根本不怕生,对第一次见面的刘觞十分亲昵,李谌养了小灰灰三年,好吃好喝的拱着,刘觞一来,李谌这个亲爹瞬间变成了后爹,反而是刘觞这个后来者,比亲爹还要亲。 李谌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还扒在矮柜上的“刘觞。” 假“刘觞”似乎也发现了李谌的目光,眼看着小灰灰离开,这才从柜子上下来,咳嗽了一声,道:“陛下,小臣失态了。” 假“刘觞”又支支吾吾的道:“一定是小臣……小臣三年都没有回来,小灰灰它……它难免认生了,若是小臣往后里与小灰灰多多亲近,小灰灰一定会记起小臣的。” 李谌的态度很平静,似乎已然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上赶路辛苦,今日早些歇息下来罢。” “是,多谢陛下体恤。” 假“刘觞”瞥了一眼李谌,道:“陛下,不知小臣今日下榻在何处,小臣还记得,往日里小臣都是与陛下一同……”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已经朗声道:“鱼之舟。” “小臣在。”鱼之舟从外面走进,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谌淡淡的道:“安排一间营帐。” “是,陛下。” 假“刘觞”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乖巧的应声:“多谢陛下,灾情固然严重,陛下也要保重身体,那小臣先退下了。” 鱼之舟引着假“刘觞”离开了御营大帐,往下榻的营帐而去了。 好巧不巧,这下榻的营帐,正好就在刘觞的营帐隔壁。 刘觞陪着小灰灰玩耍,小灰灰突然“嗷呜!”叫了一声,呲着牙吃抬起头来,刘觞顺着那方向一看,不由笑起来:“好巧啊!” 假“刘觞”看到小灰灰,吓得连忙躲在鱼之舟身后,鱼之舟有些惊讶他的反应,毕竟三年前宣徽使是最宠爱小灰灰的,怎么会惧怕小灰灰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看来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假“刘觞”害怕小灰灰,根本不与他多说,绕着道离开,快速进了营帐。 刘觞冷笑:“小样儿,跟我斗?” 虽然营地来了一个假的刘觞,但是刘觞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要早起舍粥的,不能让这个冒牌货影响了赈灾。 刘觞来到粥场,程熙之已经在了,笑得幸灾乐祸道:“听说,昨儿个营里又来了一个刘觞?” “什么叫又?”刘觞道。 程熙之上下打量他:“你不是也是一个么?” 刘觞:“……” 程熙之用肩膀撞了撞他:“我听说了,这个人啊不只是名字叫刘觞,被大火毁了容,而且还没有命根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你和他对比起来,实在太不舍得下本钱了。” 刘觞:“……”程小三什么时候这么会吐槽了? 程熙之谆谆教导的道:“从你这几天舍粥看得出来,你人不是太坏,要我说,你还是别伪装宣徽使,凭你的本事,不是也可以往上爬么?只要你肯努力,到我们户部来讨差事……” 程熙之的话说到这里,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道:“良酝副令,前宣徽使正找您呢。” “我?”刘觞挑眉:“他找我干什么?” 小太监道:“好似是因着朝食的缘故,出了什么问题……具体小臣也不知。” 刘觞不耐烦的道:“真是麻烦,我去去就来,你先看着粥场。” 程熙之摆手:“去罢去罢。” 刘觞跟着小太监来到营帐,假“刘觞”坐在席上,面前是几道未动过一筷子的朝食。 假“刘觞”见他走进来,一点子也没有昨日对待李谌的温柔亲和,反而冷嘲热讽的道:“你就是光禄寺派来的?负责这次扈行的膳食?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菜色?” 刘觞道:“不知菜色有什么问题吗?” 假“刘觞”道:“这些是泔水么?喂猪都不食!” 刘觞道:“灾情艰苦,连陛下的吃穿用度都一省再省,朝食都是按照份例配额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查档子,一看便知。” 他说完,转身要走:“如果没别的事情,粥场很忙,我要去忙了。” “你给我站住!”假“刘觞”断喝一声,绕过案几。 刘觞实在没空与他纠缠,一会子还有正经事等着。 假“刘觞”追上来,劈手抄起案几上的吃食,直接兜头往刘觞脑袋砸去。 刘觞虽然不会武艺,但是一直戒备着,看到他追上来早有准备,立刻闪身躲闪,假“刘觞”没有砸到他,吃食迸溅在地上,竟还有一些汤汤水水飞溅在自己的身上。 假“刘觞”气急败坏,指着刘觞的鼻子道:“你……” 不等他说完,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李谌从外面走进来,扫视了一眼狼藉不堪的营帐,道:“怎么回事?” “陛下!”假“刘觞”立刻梨花带雨,变脸比翻书还快,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道:“陛下,也不知小臣如何得罪了良酝署副令,副令竟然进来砸烂了小臣的朝食!灾区艰苦,陛下尚且省吃俭用,勤俭节约,而良酝署副令如此嚣张奢靡,浪费粮食,实在令人不齿!还请陛下做主啊!”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砸的?” 假“刘觞”又道:“陛下,请您为小臣做主啊!不知……不知为何,良酝署副令处处针对小臣,处处找小臣的麻烦。” 刘觞冷笑一声,刚想反驳,却听李谌沉声道:“放肆!” 刘觞一愣,眨了眨眼睛,李谌阴鸷着一张脸,道:“你随朕出来。” 假“刘觞”一听,瞬间欢心起来,却期期艾艾的道:“陛下,其实……其实良酝署副令也不一定有什么坏心,只是……只是不知为何针对小臣罢了,陛下也不必为了小臣,苛责了副令。” 李谌道:“朕自有分寸,你还未用朝食,必然饿了,朕吩咐膳房为你重新准备一份,喜欢什么口味,只管告诉膳房便是。” 假“刘觞”羞涩点头:“是,陛下,多谢陛下。” 李谌又温声道:“不必与朕生分。” 他说着,转头看向刘觞,温柔的眼神瞬间消失,厉声道:“与朕来。” 刘觞跟着李谌出了营帐,李谌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御营大帐,挥退了所有的侍从,营帐中只剩下刘觞与李谌二人。 李谌这才缓缓的开口:“你便没有什么想要询问的?” 刘觞方才被李谌呵斥,还是当着假“刘觞”的面子,不过现在态度异常平静,淡淡的道:“陛下想让我询问什么?” 李谌道:“你便不问,朕为何如此偏心于那个人。” 刘觞挑眉:“陛下,你为何唤他为那个人?难道不是前宣徽使刘觞吗?” “他不是。”李谌笃定的道。 刘觞有些许的惊讶,道:“陛下……早就知道他不是刘觞了?” 李谌点头道:“朕的阿觞,朕还能认不出来么?他不是。” 刘觞:“……”我就哈哈了!我站在你面前,你不是也没认出来吗? 刘觞道:“既然陛下已然否认,为何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李谌幽幽的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么?朕在淮南赈灾,武宁出现了一个刘觞,分明是想引着朕离开淮南。” 的确,当时听说刘觞还活着的一刹那,李谌是想要离开灾区,亲自去武宁确认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阿觞跟重要,还是郭郁臣和没庐赤赞再三劝说,李谌才让没庐赤赞接“刘觞”回来。 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陛下处理灾情,这灾情底下,可能隐瞒着许多陛下不能知道的事情。” 天灾总是伴随着人祸的,每一场天灾的背后,贪赃、枉法都是少不得的,说不定还能牵连出什么大案。 李谌点点头道:“他们越是不想让朕知晓,朕……便越是要知晓。” 他看向刘觞:“因此朕不想打草惊蛇,这件事情,还需要你的配合。” 刘觞挑眉:“哦——陛下需要我的配合?我知道了,毕竟在那个人心里,我和他是竞争的关系,对不对?他很敌视我,所以陛下用我来刺探底细,是最好不过的法子。” 李谌道:“你很聪敏。”聪敏的像极了阿觞。 刘觞摸着自己的下巴,一步步逼近李谌,道:“陛下,既然如此重任,只能交给我一个人来做,我是不是……应该坐地起价,开出一点点小小的条件?” 李谌眯眼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只管开口便是。” “我要……”刘觞垫着脚,嘭一声将李谌壁咚起来,笑得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我要轻薄陛下。” 第119章 我来泡你! 扈行营地中。 假“刘觞”小心谨慎的从营帐中走出来, 鬼鬼祟祟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这才离开营帐, 往偏僻之地而去。 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你来了?那个毛头小子, 可有怀疑你?” 假“刘觞”道:“请大人放心,天子并未怀疑与我,且对我深信不疑。” “这便好。”那人幽幽的道:“找你来, 便是令你蛊惑那个毛头小子, 令他分心,无暇顾及赈灾,一旦赈灾的事情被查出来, 大家都要完蛋!” “是,大人,我知道了!”假“刘觞”道:“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那人又道:“等事成之后, 定然会有你的好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可是……”假“刘觞”似乎还有一些顾虑, 迟疑的道:“可是大人, 小人这面目如此多的烧伤,那个天子真的能看上小人么?” “不必多虑。”那人阴测测一笑:“谁不知晓,天子心里有多爱见昔日的宣徽使刘觞, 天子不惜为了这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意孤行,发兵契丹!这点子你不需要担心, 只需尽心尽力蛊惑住天子的眼目便好。” 假“刘觞”拱手道:“是,大人。” “去罢, 切记, 不要让人发现。” ———— “我要轻薄陛下。” 刘觞的条件一开, 李谌忍不住愣住了。 随即回过神来, 李谌眯起眼睛,道:“朕可以给你银钱。” 刘觞摇头:“我不要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李谌一愣,这不是刘觞曾经说过的词汇么?除了刘觞,李谌还没从旁人口中听说过。 李谌愣神的关头,刘觞笑眯眯的又道:“银钱我可以靠旁的手段赚取,金银珠宝都是,但是……能睡到陛下的机会可不多,我就是要睡陛下!” 李谌:“……”越说越离谱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考虑好了,便来找朕。” 刘觞道:“是陛下好好考虑考虑才对,若是考虑好了,便来找我。反正睡也睡过了,陛下没必要害羞的。” “你……”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笑眯眯的摆手:“我还要去舍粥,先告退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李谌看着他的背影,心窍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奈。 刘觞来到粥场,程熙之道:“怎么这么晚?是不是想偷懒?” 刘觞道:“别提了,还不是那个丑八怪。” “丑八怪?”程熙之反应了一下,这才想到刘觞口中的丑八怪,应该是那个被烧伤的“宣徽使刘觞”。 程熙之挑眉:“他?为难你了?” 刘觞不屑的道:“想要泼我一身饭菜,幸好我反应及时。” 程熙之蹙眉道:“这个节骨眼儿上竟还浪费饭菜,看来他定不是宣徽使。” “哦?”刘觞道:“那宣徽使是什么样的人?” 程熙之道:“我与宣徽使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但也熟知他的为人,虽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不怎么靠谱,但是内地里十分仗义,也懂得体恤百姓,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耍小性子,浪费粮食呢?” 刘觞哈哈一笑,道:“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熙之嫌弃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我又没有在夸你。” 刘觞摆摆手:“没事没事,都一样。” 程熙之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动作快点,别偷懒,你没看到后面的队伍那么长么?” 正说话间,一个难民得到了舍粥,但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突然咕咚跪在地上,扣头道:“大人!大人!救救小民罢!救救小民罢!” 刘觞和程熙之一愣,刘觞道:“这是舍的粥水不够?” “大人,并非是吃食不够啊!”那难民哭诉道:“小民是有冤屈想要上告!只是投告无门,还请可怜可怜小民罢!”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破布来,破布上写的都是字,密密麻麻,应该是一份状词。 难民道:“小人乃是淮南本地人,家里有些殷实的田地,奈何淮南天灾,王郎君仗着淮南节度使的名头,四处抢掠,强行霸占了小民的田地,小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程熙之这个人性子最是爆裂,将状词拿来一看,登时气恼的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那难民突然站出来告状,没想到竟有其他难民也站出来呼应。 “小民的田产,也被王家霸占了去!” “王家让我们给他打白工,克扣工钱!一个钱都不给啊!” “王家还抢走了我的闺女!要去给他做小,大人!给我们做主啊!做主啊!” “王家用活人狩猎,我们的粮食都被他抢去了,还要我们上缴粮食,缴不上去,就用我的儿子做猎物,天杀的王家,我的儿子落下了终身残废,现在还只能躺着!” 程熙之气怒道:“岂有此理!” 刘觞赶紧扶起那难民,道:“老人家请起罢,这份状词我们可以为你呈上,但到时候若有需要作证的地方,还是需要老人家当堂对质,不知老人家是否答应。” “愿意愿意!小民愿意!” 刘觞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刘觞觉得事不宜迟,若是这事儿被王家那个王郎君听说了,指不定怎么毁尸灭迹,因此还是要突袭,让他没有准备才好。 刘觞将舍粥的工作安排给旁人,便与程熙之一起去面圣。 正巧了,幕府大帐中,户部王尚书正在,王尚书是这三年才提拔上来的,李涵叛变之后离开户部,王尚书这才接手了尚书这一职位,他乃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算起来,和王郎君也是沾亲带故的,老家都是淮南这一代。 李谌见他们走进来,道:“可是舍粥出现了问题?” 程熙之最是沉不住气,将破衣写成的状词拿出来,道:“陛下!有难民状告淮南当地豪绅王家,霸占田产,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还请陛下过目。” 李谌蹙起眉头,王家?可不就是泄洪之时处理的王家么?他接过破衣张开来看上面的文字,忍不住冷笑一声,“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 王尚书就在旁边,吓得一个哆嗦。 李谌冷声道:“好啊,好一个当地豪绅,果然是地头蛇,是欺负朕鞭长莫及么?来人!” 没庐赤赞走出来,道:“是,陛下。” 李谌道:“带五十神策军,去给朕将王郎君请过来,现在。” “是!” 没庐赤赞立刻转身离开幕府大帐,王尚书直擦冷汗。 没一会子,王郎君便被带了过来,他前些日子见过一次李谌,见得第一面就被“抄了家”,因着捐资救灾的缘故,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拿走了七七八八,心疼的王郎君肝心肺脾肾五脏具裂! 王郎君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等他开口,李谌啪一声将破衣甩在他的面前:“识字么?自己看看。” 王郎君颤巍巍的看了两眼,扣头道:“陛下明鉴啊!陛下明鉴!小民怎么敢做这种不法的勾当呢!小人是被冤枉的、冤枉的!” “冤枉?”李谌道:“状告的难民可还在附近?” 刘觞早有准备:“正在附近。” 李谌道:“很好,叫过来与王郎君亲自对峙。” “这……这……”王郎君颤声道:“陛下,这就不必了罢?” “不必?”李谌道:“为何不必,是王郎君心虚了?还是这状词上句句属实?!” 王郎君咕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他一直在淮南做地头蛇,哪里碰过壁?加之上次被李谌“抄家”,已经怕死了李谌,十分没种,当即大喊着:“陛下!陛下,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你这是招认了?”刘觞挑眉。 “小人……小人……”王郎君六神无主,一眼看到了站在天子身侧的王尚书,大喊着:“叔父!叔父!救我啊!救我!” 李谌幽幽的道:“王尚书,怎么?你们还沾亲带故?” 王尚书眼看着自己要被拖下水,连忙跪下来道:“陛下明鉴,老臣与王郎君,乃是族中的叔侄干系,其实……其实没见过两面。” 因为两人都姓王,而且都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的确沾亲带故,拼势力的时候包团,这种时候王尚书恨不能摘的清清楚楚。 王郎君大喊着:“不是这样的叔父!不是这样的!是……是你让我……” “住口!”不等王郎君说完,王尚书大喝一声,声音都喊劈了,将王郎君的声音压制下去。 刘觞道:“王尚书,这王郎君似乎还有内情需要禀报。” “你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竟敢在幕府咆哮,该当何罪?!” “咆哮?”刘觞眨了眨眼睛,道:“小人如此柔弱,如何能咆哮呢?反而是王尚书,突然这般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你……你……” 哗啦—— 幕府大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那人戴着斗笠,外面没有下雨,他却日常戴着斗笠,必然是刘觞口中的丑八怪,那个假的“刘觞”了。 假“刘觞”走进来,道:“陛下!陛下明鉴啊,王尚书是个大好人,陛下不经常来南方走动,可能有所不知,王尚书可是当地的大善人,又怎么会做贪赃枉法之事呢?” 李谌眯了眯眼睛,换上一派温柔的表情,道:“你怎么过来了?合该多多歇息才是,把身子养好。” 刘觞心中不屑,撇了撇嘴巴。 假“刘觞”道:“多谢陛下关心,小臣听到幕府传来争吵之声,因此……特来看一看,想要替陛下分忧。陛下,王尚书贤明在外,还请陛下三思呀!” 李谌立刻道:“既然阿觞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儿,必然与王尚书没有任何干系。” 李谌完全便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模样,程熙之一看,气的头皮发麻,连忙道:“陛下,可……”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揪了揪程熙之的衣袖子,对他摇头,示意程熙之不要再说下去。 程熙之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得刘觞可能有自己的道理,便住了口。 李谌道:“来人,将王郎君收押,神策军亲自看管。” “是!” “陛下!陛下饶命啊——”王郎君一路大喊着,被神策军拖走。 假“刘觞”不由沾沾自喜起来,觉得天子十足听自己的话,简直是百依百顺,便阴阳怪气的开口道:“陛下,这么点子小事儿,其实不应该惊动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为灾情的事情劳心劳力,而良酝署副令因着这么点事儿,劳师动众的,是不是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程熙之愤怒的道:“什么叫这么点小事儿!?民生无小事,您难道不知么?” 李谌冷声道:“放肆!” 程熙之吓了一跳,有些委屈的看着李谌。 李谌又道:“阿觞所言不无道理,豪绅作怪的事情屡见不鲜,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他说着,又看向刘觞,道:“你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尽心舍粥便是,这种纠察不法,自有御史大夫来完成。” 李谌呵斥了程熙之,又来呵斥刘觞,程熙之这个暴脾性,实在是受不了了,气的他勉强拱了一下手,调头便走。 “陛下!”假“刘觞”道:“陛下,您看看户部侍郎,如此不知礼数。” 刘觞连忙道:“陛下恕罪,程侍郎他是……他是着急回去舍粥呢。” 李谌冷着脸道:“下不为例。” “是是是!”刘觞的态度十分“卑微”,一打叠答应,也退出了幕府。 假“刘觞”得意的看着众人离开,与户部尚书交换了一个眼色,对李谌道:“陛下操劳国事,实在是辛苦了,小臣为您按按肩膀罢?” 李谌却侧身躲过,没有让假“刘觞”触碰到自己,微笑道:“阿觞也辛苦了,你身子还未痊愈,合该仔细将养,快回去歇息罢。” “这……”假“刘觞”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乖顺的道:“是,陛下。” 李谌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天黑之后才回了御营大帐。他离开幕府之前,特意吩咐了鱼之舟,给自己准备热水沐浴。 灾区的情况十足恶劣,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沐浴的,身为天子也不能例外,最少两天才能沐浴一次,毕竟木柴和干净的水都有限。 李谌进入御营大帐,立刻感受到了热气的蒸腾,那是热汤的蒸汽,他放松下来,一面脱下衣裳,一面往里走去,准备踏踏实实的沐浴一番,也能解解乏。 刚绕过扇屏,李谌的脚步登时一顿,眯起眼睛道:“你怎么会在此?” 扇屏之后的浴桶中,赫然已经有人在沐浴了,那人惬意的趴在浴桶边沿,白皙的脸蛋儿,羸弱犹如弱柳般的身子,都被蒸腾的殷红一片,旖旎非凡。 是刘觞! 刘觞冲着李谌挥了挥手,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里有热汤呢,泡着好舒服。”说着,还“不知羞耻”的喟叹了一声,十足的享受。 御营大帐中没有点灯,光线灰暗,只能借着暗淡的月色,影影绰绰的勾勒着刘觞的身姿,莹润的水珠好像在给刘觞描边,顺着他光洁的皮肤坠落而下,配合着那身段儿,无比的勾人。 李谌嗓子下意识一紧,不知为何,或许是光线暗淡的缘故,这般看起来刘觞便跟是与刘觞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李谌沙哑的道:“朕问你,为何会在此。” 刘觞眨了眨眼睛:“陛下上次不是说,等我考虑好了就来找陛下吗?” “哦?”李谌克制着心中的燥热,道:“你考虑清楚了?要与朕合作?” 刘觞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轻薄陛下的机会,千千万万,所以我也不着急让陛下答应。” 李谌:“……”轻薄朕的机会千千万万?朕没听错罢? 刘觞用手撩了撩热汤,道:“但是在灾区泡热水澡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了!所以我决定了,这个条件便是,陛下允许我来泡你!哦不是,泡澡!” 李谌:“……”泡澡?朕信了你的邪。 李谌迟疑道:“只是沐浴?”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当然,能在灾区沐浴,比吃到什么山珍海味都新鲜好嘛!陛下您可不知道,每天舍粥累死累活的,若是能泡上热水澡,这般解乏,那是多舒服的事情,再说……” “再说?”李谌追问。 刘觞心里笑眯眯的想着,再说了,我在你这里泡澡,不是要光溜溜赤诚相对吗?自己了解谌儿的,谌儿血气方刚,自己这么刻意的在它面前晃阿晃,他能不动心? 刘觞满肚子都是小道道,却摇头道:“没事没事。” 李谌不信,道:“当真没有再说了?” “没有!”刘觞一口咬定,赶紧转移话题,道:“陛下,既然咱们都开始合作了,那我便给陛下一条线索吧,陛下想要知道这个假刘觞的来历,不防先查查王家。” “王家?”李谌眯眼。 刘觞点头:“今日那个丑八怪,竟然主动跑过来替王尚书说话,这不对头,很不对头,我觉得丑八怪起码和王家有牵连,指定就是王家派来的人。” 他说着,托着腮帮子,故意将自己的身子露出浴桶一些,笑道:“陛下,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看着我?” 李谌故意撇头不看着刘觞,自然是因着刘觞现在这个样子,十分的“不讲究”,李谌淡淡的道:“有什么可看的么?” “没有嘛?!”刘觞自己往浴桶里看了看,反省的道:“是不是我太瘦了?”就说这个身子太瘦弱了,简直是现代最流行的破碎感美人,可是唐朝好像不流行这么瘦的,我是不是该多吃点! 刘觞又道:“难道是我胸不够大?” 刘觞一惊一乍,恍然大悟的道:“是我太小了?陛下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刘觞深刻反思,自己原本的年纪比李谌要大很多的,李谌总是唤自己阿觞哥哥阿觞哥哥,叫的很是亲昵,但是这番重生之后,刘觞变得比李谌的年纪还要小,从阿觞哥哥变成了阿觞弟弟…… 李谌:“……”朕越来越听不懂了! 李谌揉着额角,道:“快点洗。” 刘觞其实早就洗的差不多了,故意伸着手臂道:“陛下,能帮我拿一下扇屏上的衣衫吗?” 李谌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分明浴桶旁边便有衣架,刘觞非要把衣裳搭在扇屏上。 李谌冷冷的道:“自己拿。” 刘觞笑眯眯的道:“可是……我要是光溜溜的出去,不是要被陛下看光了?” 李谌道:“朕愿意看你?” 他虽这么说着,但还是站起身来,将扇屏上的衣裳取下来,撇着头故意不去看他,道:“赶紧穿上。” 刘觞见他如此“正人君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故意没有去抓衣裳,而是抓住了李谌的手腕,李谌浑身过电的一抖,哗啦一声,轻飘飘的衣裳掉在地上。 “陛下看你笨手笨脚的。”刘觞恶人先告状:“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掉了。” 李谌气不过,道:“你……” 他本想去瞪刘觞,这么一转头,两个人登时四目相对,刘觞赤城的十足彻底,昏暗的光线下水珠仿佛会发光,衬托得刘觞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脆弱感。 李谌的喉咙快速的滚动了两下,他的眼眸分明深邃了不少,刘觞熟悉他的这个眼神,在他耳边轻声道:“谌儿。” 李谌的呼吸更是一窒,眼神凶狠的仿佛野狼见到鲜血。刘觞心里清楚,其实李谌已经喜欢上了自己,不是刘觞吹牛,他可以肯定,此时此刻李谌已经完败了,但他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内心正在经受着“良心”和“道德”的考验。 看着他纠结又压抑的模样,刘觞莫名觉得十分好笑,不由起了逗一逗他的意思,刘觞故意又道:“阿谌哥哥。” 轰隆——李谌的脑海彻底炸锅了,分明是一句从未听过的词眼,但莫名让李谌想起三年前,自己追在刘觞身后,喊他阿觞哥哥的情景,那么相似,只不过这次反过来了。 刘觞只觉得天旋地转,轻呼一声,已然被李谌打横抱起来,直接扔上软榻,耳畔是李谌沙哑紊乱的吐息声,仿佛一头饥饿已久的野兽,正在等待开荤,而自己便是他可怜的猎物,刘觞突然意识到,完蛋,好像玩过头了! “那个,陛下,咱们打个商量……”刘觞道。 李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道:“怎么,害怕了?晚了。除非……你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刘觞一愣,李谌追问:“你到底是谁?告诉朕,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不是阿觞。 刘觞对上李谌赤红充血的眼眸,一瞬间感觉李谌真的长大了,以前是香香嫩嫩的小鲜肉小奶狗,而如今,变成了一个掌控欲十足的大野狼,仿佛是一头无法驾驭的野兽。刘觞本以为自己喜欢小奶狗的,没想到大野狼也挺刺激的! “回答朕。”李谌眯眼道:“告诉朕。” 刘觞笑眯眯的道:“阿谌哥哥,你猜。” 李谌的吐息果然又紊乱了起来,刘觞的话仿佛是咒语一般,打断了李谌所有的冷静与沉稳,他低下头去,两个人的吐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缠绵,就在即将触碰在一起之时…… “陛下!陛下您歇息了么?” 李谌猛地回过神来,刘觞被打扰了好事儿,十足的不耐烦,道:“怎么又是那个丑八怪。” 是假“刘觞”! 假“刘觞”道:“陛下,小臣来给您送夜宵了,陛下,您歇息了么?” 他虽然这么询问,下一刻却直接走入了御营大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刘觞赶紧缩进锦被中,把自己蒙起来,幸亏御营之中没有点灯,光线十足昏暗,假“刘觞”并没有发现榻上有人。 假“刘觞”不请自来,而且直接进入李谌的御营,这让李谌十足不悦,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从榻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这么晚了,阿觞还不歇息么?” 假“刘觞”殷勤的道:“陛下,小臣来给您送夜宵了呢,陛下,您快用一些。” 李谌从一开始便怀疑他,自然不会吃他给的东西,不着痕迹的拒绝道:“时辰这么晚了,你若是再不歇息,明日医官调养的汤药,又要加药了。” 假“刘觞”有些扭捏,捏着自己的衣裳角,害羞的道:“陛下……小臣、小臣今晚可否歇息在陛下帐中……” 刘觞差点笑出声来,什么,你个丑八怪还想歇息在谌儿这里?你疯了? 假“刘觞”自荐枕席的目的很明确,李谌厌恶的蹙了蹙眉头,但很快将神情收敛起来,道:“朕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彻夜都需要点着灯火,恐怕会影响你歇息。” “陛下——”假“刘觞”有些不甘心。 刘觞本在看热闹,眼珠子一转,登时笑不出来了,衣裳!那是自己的里衣,就在假“刘觞”三步开外的扇屏后面,一探头便能看到,自己的里衣可比李谌的要小很多,若是假“刘觞”发现,自己在这里事情岂不是穿帮了?更何况,刘觞目前的状态,还是光溜溜的躺在李谌的被窝里。 刘觞在被子包里鼓秋着,趁着假“刘觞”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拼命给李谌比划。 李谌见他从被子包里探出来,吓了一跳,顺着刘觞指向的方向看过去,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突然上前两步,跨到假“刘觞”面前,假“刘觞”登时心神摇动:“陛下……” 李谌不给他这个机会,道:“阿觞,快些回去歇息,你若是生了病,朕会心疼的。” 说罢,朗声道:“鱼之舟,送阿觞回去歇息。” 鱼之舟立刻走进来,道:“是,陛下。” 假“刘觞”没有法子,李谌都说送客了,自己也不敢执拗,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御营大帐。 “呼——”刘觞从被子包里钻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差点憋死我!” 李谌没好气的道:“谁叫你藏在那里。”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不知一会儿那个丑八怪还会不会回来,我现在离开很危险,要不然……委屈委屈陛下,我今天就和陛下挤在一起?” 都是借口。李谌知道,这全都是刘觞的借口,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拒绝。 李谌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刘觞笑道:“陛下,方才那个丑八怪想要留下来,你为什么拒绝了他,没有拒绝我呢?是不是在陛下的心里,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李谌蹙起眉头,道:“不想留下,你也可以现在离开。” 刘觞自言自语的道:“有些人,就是口是心非,性子越长还越别扭了呢。” 假“刘觞”自荐枕席失败,他离开了御营大帐,走到偏低之处。 啪! 假“刘觞”还未站稳,便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假“刘觞”捂住自己的脸面,委屈的道:“大人?” 那人冷声道:“你能干点什么!?让你去蛊惑天子,你连在天子的营帐留宿都做不到!废物!”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那人阴测测的道:“那个姓王的小儿竟敢拖我下水?罪该万死!他已经被关押在牢营中,神策军亲自看押,他若是说出什么来,不只是我,大家都要死!他……不能留了。” 假“刘觞”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暗淡的月色笼罩在那“大人”的脸上,中年男子,微微发福,正是户部尚书王尚书! 王尚书压低了声音道:“杀了王郎君,手脚干净一些,万勿叫他把咱们都扯下水,知道么?” “是,大人!” 踏踏踏—— 是脚步声,十分嘈杂,刘觞还在睡梦中,将被子一扯,盖在自己头上,把自己整个人蒙起来。 李谌睡得很轻,尤其有人睡在自己的身边,三年了,从未有人睡在他的身边,已经整整三年,李谌习惯了一人燕歇,突然有人歇息在旁边,李谌一夜睡得都很浅,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刘觞的身影,和身侧的刘觞合二为一。 李谌听到动静,立刻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的被子被刘觞无情的拽走,李谌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轻声下了榻,走到外面去查看情况。 “什么事?” 鱼之舟匆忙而来,道:“陛下,大事不好,看押在牢营中的王郎君……暴毙了。” “暴毙?”李谌阴沉的道:“什么时候死的?如何死的?” 鱼之舟道:“应该是昨晚子时前死的,一剑毙命。” 李谌道:“昨晚死的,今日才察觉?朕养的神策军,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陛下息怒……”鱼之舟道:“小臣以为,刺客来去如此自如,杀人悄无声息,应该……是营内之人干的。”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就在此时,有人“呼——”打了一声哈欠,抻着懒腰走出来,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含糊的道:“怎么了?” 鱼之舟惊讶的回头去看,没想到御营大帐之内还有旁人。 那人一头鸡窝一般的头发,身上穿着宽大的里衣,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李谌的,毕竟里衣实在太大太邋遢了,便算是系着带子,也能露出大片大片的胸口,而他纤细的脖颈上竟还有一块新鲜的吻痕。 鱼之舟瞠目结舌的盯着刘觞,难得打了结巴:“良、良……”良酝署副令? 李谌见他这般迷糊的模样,使劲咳嗽一声,一步踏过去,将他的衣裳拉紧,推着刘觞进了内室。 刘觞还在打哈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外面好吵。” 李谌蹙眉道:“王郎君死了,死在神策军的看守之下。” 刘觞眼睛一亮:“死了?那肯定是扈行之人干的。” 刘觞与鱼之舟想到一处去了,毕竟这么多神策军看守,一个外人不可能混进来。 刘觞摸着下巴道:“显然是杀人灭口啊,我更怀疑王尚书了,王郎君昨日指认了他,今儿个就死了,这也太凑巧了。” 李谌道:“如果是王尚书不安好心,那么事态便严重了,王家和淮南指挥使,武宁指挥使都有干连。” 刘觞道:“如今陛下身在淮南灾区,若是淮南节度使与武宁节度使发难,这么些神策军可是斗不过地头蛇的,所以……陛下现在不如就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暗地里再细细的查探一番。” 李谌点头:“朕也如是想的。” 刘觞拍手道:“那我和阿谌哥哥就是心有灵犀了!” 李谌眯眼,威胁的道:“你敢再唤朕一声?” 刘觞眨了眨眼睛,满脸真诚的道:“阿谌哥哥。” 李谌气的淤气:“你……” 刘觞道:“是陛下让我再唤一次的!”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谌虽生气,但也没辙,自己洗漱更衣去了。 刘觞今日还是要去粥场舍粥,他神清气爽的来到粥场,程熙之黑着脸道:“昨儿个触了霉头,今日还如此欢心?你是没心没肺罢?” 刘觞知晓,程熙之是因着受了丑八怪的气,心里赌气的厉害,安抚得道:“程侍郎何必生气呢?有一只狗咬了你,难道你也要咬回去?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 程熙之:“……”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刘觞拍拍他的肩膀:“程侍郎,加油!化悲愤为力量,多干点活儿!” 程熙之道:“你小子,休想偷懒,你也得干活儿!” 李谌洗漱更衣之后,便来了粥场,一走进来,就看到刘觞与程熙之嘻嘻哈哈,不只是说笑,还“动手动脚”,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好不亲密。 李谌心窍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气息,他虽不想承认,但看到刘觞与旁人亲近,心底里很不是滋味儿,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不断的膨胀滋生,蔓延在他的心扉中…… 李谌本想走过去,分开程熙之与刘觞,但他的动作一顿,眼睛眯起,似乎发现了什么,戒备的看着排队的其中一个难民。 那难民的脑袋垂的很低,手里捧着一只破碗,和其他排队的难民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一只手藏在袖子里,似乎握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去看舍粥的刘觞。 难民的队伍一点点缩短,那奇怪的难民不断的往前走去,很快来到了刘觞跟前,刘觞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粥水。 难民连连点头:“多谢多谢!” 他说着,却始终只用一只手捧着破碗,另外一只手还是藏在袖子里,就在点头哈腰之时,难民的眼睛突然一眯,划过狠戾的神色,一只银光闪闪的匕首从袖口中退出。 嗤—— 难民抓着匕首,刺向刘觞的面门。 “当心!!”程熙之大声呼喊,侧身想去扑倒刘觞。 咚! 一声巨响,哪知道有人比就在旁边的程熙之反应还快,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向后一撤,程熙之扑上去,扑了一个空,大头朝下直接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撞得鼻子尖儿发红。 “我的娘诶……”程熙之捂着自己的鼻子,抬起头来,瞪眼一看,是天子! 李谌反应迅捷,他早就发现难民的不对劲,难民一发难,他比程熙之反应快得多,搂住刘觞后退。 刘觞吃了一惊,低头看到程熙之红彤彤的鼻子,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还笑?!”程熙之喝问。 李谌关心的上下打量刘觞:“受伤了没有?” 刘觞摇摇头,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么关心我呀?” 李谌下意识松开手,咳嗽了一声,转头厉声道:“抓起来。” “是!” 神策军一拥而上,将那难民刺客压倒在地上。 哐啷—— 刺客的短剑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哐啷啷的滚到刘觞脚边,刘觞弯腰将短剑捡起来,短剑银光闪闪,这样的工艺不可能是民间手艺,更像是宫廷或者军队的将作。 果不其然,刘觞反转匕首,锃亮的匕首一侧,上面刻着一个蝇头小字——江! 李谌拿过匕首,修长有力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匕首上的刻字,阴沉的道:“江王……李涵?” 作者有话说: 月底啦,打滚卖萌求一波营养液和评论~~ 第120章 宠信 “谁让你自作主张?!” 扈行营地偏僻的角落里, 王尚书拽住假“刘觞”的衣领,狠狠一巴掌甩过去,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 但仍然能听出他的怒气:“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让你自作主张?!你竟敢找死士来行刺!!” “大人、大人息怒啊!”假“刘觞”捂着自己的脸面,抽噎道:“小人并非是自作主张,实在是……实在是想要帮助大人?” “帮助我?”王尚书冷笑:“你以为我不知?其实你就是嫉妒那个良酝署的副令, 生得比你好看, 会在天子面前现弄,对也不对?” 假“刘觞”被说中了心思,支支吾吾的道:“小人虽然是……是有私心, 但是大人,小人也是为了大人您好啊!小人这次派出死士行刺,虽然行刺的没有成功, 但是……但是小人让死士用的是, 是江王李涵营中的兵器, 如此一来,还可以嫁祸给李涵,挑拨天子与李涵的干系, 大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王尚书冷声道:“若是露出什么马脚破绽,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是是是!”假“刘觞”点头如捣蒜:“大人请放心,请您放心,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兵器是真真切切江王营中的兵器, 那个死士, 也是江王营中的逃兵, 我给了他不少好处, 决计查不到大人身上,小人……小人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哼!”王尚书道:“若下次还敢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好事,我便要了你的命!” “是、是……” ———— 匕首上雕刻着一个江字,工艺精湛,这是军中物品。 李谌蹙起眉头道:“押起来,严加看管,朕要亲自提审。” “是!” 李谌带着刘觞回了御营大帐,道:“受伤没有。” “没有没有,”刘觞摆手道:“陛下英雄救美十分及时。” 李谌不由笑起来:“美?谁是美?” 刘觞大言不惭的道:“陛下是英雄,我自然是美了,难道陛下觉得我不好看吗?” 李谌实在没心情与他贫嘴,道:“兵器的事情,你怎么看?” 刘觞摸着下巴道:“我觉得嘛……刺客使用的是江王营中的兵器不假,这种精良的匕首,可不像是民间能锻造出来的,用料考究,工艺非凡,绝对是军中的统一配备。” “所以你觉得……”李谌追问。 刘觞一拍手:“这么精良的军中配备,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涵若真的想要行刺,真的会用自己的东西吗?这分明是大张旗鼓的行刺,还叫什么行刺?陛下如今在淮南赈灾,百姓爱戴称颂,若是李涵明目张胆的行刺,岂不是驳了民意,对于他可没有半点子好处的。陛下您这个弟弟,好歹有点脑子,应该不会做这么丢智障的事情。” “智商?”李谌眯起眼睛,轻声叨念了一声,这个词儿很是陌生,又很是熟悉,毕竟当年宣徽使刘觞也叨念过什么智商。 刘觞没有在意,继续道:“而且那个刺客,分明是针对我的。” 他展开手臂在李谌面前转了一圈,似乎在展示什么,道:“我当时舍粥穿的也就是这个小吏的衣裳,一看就知道没钱没势的,江王的刺客行刺,就算不是针对陛下你,当场还有比我更大的朝臣都在场,户部侍郎程熙之就在旁边,他为什么不行刺侍郎大人,反而针对我这个微末小吏?实在太奇怪了吧?” 李谌点点头:“的确如此。” 刘觞道:“所以综合这两点,我觉得匕首是江王营中的不假,但是……这个人恐怕不是江王派来行刺的,李涵是被嫁祸的。” “陛下。”枢密使刘光在外求见。 李谌叫他进来,刘光拱手道:“刺客已经审理,一口咬定是江王派遣而来,而且小臣调查了一番,这个刺客……乃是江王营中的逃兵。” “逃兵……”李谌轻念了一声。 刘觞似乎发现了什么,道:“江王营中逃兵很多吗?” 刘光道:“逃兵自古有之,大多是一些亡命之徒,说多也不多,大抵就是那么些。” 每个朝代都有逃兵,而且每个朝代都有抑制逃兵的错失,例如干脆在脸上刺字,就算能逃走,走到哪里都会被发现。 刘觞思索地道:“看来……江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的确,江王李涵从长安叛离,如今来到淮南一带,淮南节度使本是李涵一拨,但因着最近赈灾的事情产生了分歧,淮南节度使如今正在天子的营中,已经与李涵分道扬镳。 如此一来,李涵人在淮南,却得罪了淮南的地头蛇,简直腹背受敌,粮饷也是个问题,营中难免出现逃兵。 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陛下,如果刺客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刘觞笑道:“自然是龙颜震怒,发兵讨伐李涵,这个幕后之人如果看到陛下与李涵打起来,是不是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分一杯羹呢?” 刘光蹙眉道:“只是……如今正在赈灾,若是打起来,恐怕对赈灾不利。” 刘觞摆摆手:“又没有说真打起来,派遣一个使者偷偷的来往李涵营中,与他们合作,陛下与李涵全都假意发兵,把这个幕后之人引出来。” 李谌冷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那贼子李涵虽是朕的弟亲,但对朕恨之入骨,如今已经反叛了朕去,难道还会与朕合作不成?” 刘觞道:“李涵会合作。” “哦?”李谌挑眉:“你如何十拿九稳?” 刘觞道:“陛下仔细想想,李涵营中如今已经出现了逃兵,说明什么?他的财力和粮饷都出现了问题,一个厚待将士的军营,怎么会出现逃兵呢?必然是如今淮南灾情严重,李涵为了灾情的缘故,已经掏空了积蓄,在这样的情况下,营中青黄不接,所以才会出现逃兵。李涵……已经没有拒绝与咱们合作的底气了,只要陛下肯抛出橄榄枝,并且告诉李涵,只要李涵肯合作,不只是可以洗去被人栽赃的污名,陛下还愿意出手救助更多的淮南难民,江王一定会心动了。当然了……” 刘觞笑眯眯的眨眨眼:“这派遣的使者也是有门道的,非要个人莫属。” 李谌道:“是谁?” ———— 江王李涵营中。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营地肃杀寂静,除了士兵巡逻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幕府营帐中,李涵正在批看文书,却在此时,“踏踏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寂静的夜色。 哗啦! 一个士兵冲进来,大喊着:“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李涵道。 “天子!天子的要对咱们发兵了!” “什么!?”李涵站起身来,将邸报展开来看,气的他浑身发抖:“岂有此理!” 天子的扈行营地中出现了刺客,刺客乃是江王营中的逃兵,使用的也是江王营中的兵器,天子断定是江王想要行刺自己,怒火中烧,龙颜大怒,已经确定发兵。 “殿下!”士兵焦急的道:“营中如今粮草短缺,殿下又派出了一半多的兵力帮助难民赈灾,此时天子发兵,我们恐怕是……恐怕是……” 李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不要多言,退下,本王要再想想。” “是,殿下……” 士兵退了出去,昏暗的幕府营帐中,只剩下江王李涵一个人。 他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一张温文尔雅的脸面透露着焦虑的情绪,他连忙走到案几边,翻看桌上的文书,那都是灾情的文书,还有粮草补给的情况,李涵反复的对比着,越是对比,脸色越是难看。 “谁?!” 李涵眸光一动,突然断喝,“嗤——”一声从袖中抽出软剑,朝身后略去。黑影一动,瞬间躲过李涵的一剑,他似乎对李涵的武艺路数十分清楚,李涵的下一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黑衣人欺近李涵,在李涵的手肘上轻轻一敲,李涵手臂酸麻,登时卸去了力道,软剑脱手而出,黑衣人没有让软剑掉在地上,轻轻巧巧一接,夺走了李涵的兵器。 与此同时,他从后背桎梏住李涵,捂住李涵的口鼻,在他耳边低声道:“涵儿,是我。” “唔……”李涵吃了一惊,嗓子里发出一个单音,想要尽力去看后背之人。 那人见李涵不再喊叫,便放开了桎梏,走到李涵跟前,将软剑交还给李涵,又重复道:“是我。” 李涵震惊的上下打量对方:“是你?” 绛王李悟! 李涵道:“看来小叔这些年调养的错,武艺已经恢复了从前。” 李悟是个残废,他的手用不上力气,不过经过这三年的调养,不能说恢复原本的十成十,怎么也恢复了八成。 李涵的武艺,很多都是李悟手把手教导的,他自然很清楚李涵的路数。 李涵戒备的道:“不知绛王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李悟道:“我是奉天子之命前来的。” 李涵更是戒备:“哼,说到底,你就是那个暴君的一条走狗!” 李悟蹙眉道:“涵儿,你万勿这样说天子。” “我说的有错么?”李涵不服气,冷笑道:“他难道不是暴君?这三年,他都干了什么?朝廷上怨声载道,全都惧怕他的淫威,你们胆小如鼠,我可不怕!” 李悟却摇头道:“涵儿,你错了。独断专行,只是天子的伪装罢了。” “伪装?”李涵冷嗤。 李悟道:“这些年天子失去了太多,从太皇太后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出来么?若是天子不独断,不专行,不压得住朝廷的头等,朝廷如何能信服一个刚及冠的年轻天子?” 的确,对于做天子来说,李谌十七岁登基,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朝臣们倚老卖老。 宣徽使刘觞还在的时候,李谌很是依赖他,但是后来刘觞“走了”,刘光也因为儿子的事情消沉了很久很久,懒得理会朝政,李谌还能依赖什么人?唯有靠自己,才能挣扎存活在朝廷这一滩淤泥之中。 倘或不想被朝廷拉下万丈深渊,便要踩着朝臣们登上至高的巅峰! 李涵眼眸微动:“绛王殿下还挺关心天子的。” 李涵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口气酸溜溜的,好像……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吃味儿? 不不,我才没有吃味儿! 李悟也听出了他的口气,道:“涵儿你是……吃味儿了?” “呸!”李涵反驳:“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吃味儿?” 李悟笑道:“好好好,是小叔不配。” 李涵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夜闯军营,难不成是来行刺我的?” 李悟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是天子派遣来的使者。” “使者?”李涵上下打量的冷笑:“夜行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这也算是使者么?” 李悟解释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扈行营地出现刺客的事情,刺客乃是你营中的逃兵,用的还是你营中的兵器。” 李涵道:“天子震怒,想要拿我开刀,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不劳烦绛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哦我知了,原你是来亲自下战书的?” “并非,”李悟道:“天子其实心里很清楚,这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于你的。” “栽赃陷害?”李涵道:“他既然清楚,竟然还要出兵?怕是终于找到了由头罢!” 李悟道:“涵儿,你错怪天子了,天子是想与你合作,引出那个背后里栽赃陷害你之人。” “合作……”李涵眯起眼睛。 李悟点头:“无错,合作。” 李悟将移书拿出来,递给李涵,李谌的意思是,两面假意出兵开战,这消息被幕后之人听说,一定会蠢蠢欲动出来分一杯羹,到时候李谌与李涵便会调转矛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李涵有些犹豫,李悟劝说道:“涵儿,这对你是一件好事儿,不是么?你虽盘踞淮南,但小叔知你有多难,淮南这么多难民,你要驻军,又要派兵赈灾,如今淮南节度使已经归顺了朝廷,没有人给你补充辎重,你在淮南是无法长久的,很快便会被掏空,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与天子讲和。” “讲和?!”李涵冷笑:“天子是打消了出兵契丹的心思了么?” 李悟一阵沉默,没有立刻回话。 李涵道:“只要他一天没有打消出兵契丹的心思,我便一日不会与他讲和!” 李悟沉声道:“涵儿,陛下也在妥协,他这次发兵淮南,不是来镇压你的,而是来赈灾的,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陛下来到淮南之后,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情,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我相信经过这件事情,他会重新考虑发兵契丹的决策。” “小叔倒是信任天子,”李涵的口气还是酸溜溜。 李悟沉默了良久,道:“小叔是心疼你,不想让涵儿你苦守在这个地方,说到底,你是为了大唐的江山,大唐的子民,一旦真正与天子开战,你便会背上叛贼的污名,到那时候……便没有退路了。” 李涵心中一动,看向李悟,李悟的眼目也正紧紧凝视着自己,李涵咬了咬嘴唇,不知怎么的,心底里突然有些委屈。 可能也是他真的委屈罢,毕竟这么久了,淮南虽然富庶,但是李涵带着军队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实在不好,淮南又发生了灾情,淮南节度使和豪绅王家不管不顾,李涵却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的积蓄全都被掏空了,但对于天灾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治不了根本。 李悟靠近了一步,慢慢纳住李涵的手,将他拉过来,抱住李涵,让李涵靠在自己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道:“涵儿,与陛下合作罢,这样对你,亦或者对淮南的百姓都好。” 李涵没有挣扎,靠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我要考虑。” “好,”李悟十足温柔的轻笑道:“你考虑罢,小叔不催你。你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小叔都不怪你,都会支持你,永远……” “听说了么?”扈行营地中,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好像要开战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最近神策军有动作,似乎是要和江王开战了!” “哎呦喂,了不得!” 假“刘觞”听到小太监们八卦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就在此时,刘觞走了过来,呵斥道:“不好好干活儿,嚼舌头根子倒是厉害?” 小太监们连连扣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刘觞端着架子,十足傲慢的道:“嘴巴最好都长些把门儿,若是我再听到有人嚼舌头根子,便通通告知枢密使,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人不敢了!不敢了!” “还不快滚?” “是是是!” 小太监们离开,假“刘觞”有些遗憾,没有再都听到一些内情,刘觞则是故意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往假“刘觞”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阿爹!” 刘觞叫住“路过”的刘光,压低了声音,用很轻很轻,但是确保假“刘觞” 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爹,听说陛下要与江王开战了?” 刘光左右看了看,道:“这个话可不要外传。” 假“刘觞”本有些遗憾的,以为自己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哪知道刘觞竟然与刘光讲起了开战的事情。 刘光可是枢密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刘光低声道:“的确如此,天子已经令郭将军和没庐将军点兵,暗暗的准备着,想要在浅水滩附近,埋伏李涵的兵马。” “浅水滩?”刘觞故意装作惊讶的模样,提高了嗓门儿:“哦——浅水滩啊!” 说完,又捂着嘴巴,小声的道:“埋伏之事,一定十分机密吧?” “正是,”刘光道:“除了两位将军,将士们全都不知情,到时候服从命令便是了,这次偷袭江王的军队,天子势在必得!” 假“刘觞”听到这里,暗暗记住,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小心翼翼的离开,往王尚书的营帐跑去。 王尚书从幕府回到营帐,刚一回去就看到门口有人转磨,连忙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与我碰头么?” “小人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禀报大人!” 王尚书低声道:“进来。” 二人鬼鬼祟祟进了营帐,王尚书道:“什么事,快说!若是让人发现你我勾连,恐怕坏事!” “是是,”假“刘觞”道:“小人方才偷听了枢密使的谈话,陛下已经令郭郁臣与没庐赤赞点兵,不日将在浅水滩附近,偷袭李涵的军队。” 王尚书眯着眼睛道:“怪不得天子这些日子,总是着集朝臣到幕府议事,反反复复的盘问粮饷和补给的问题,我还以为是为了赈灾,原是为了与李涵开战,正在清点辎重呢!” 假“刘觞”道:“大人,这是个好机会啊!天子与叛军李涵开战,李涵没有了淮南节度使的帮助,根本不成气候,而天子的神策军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都是一些青瓜蛋子,两边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的,还不是大人您么?” 王尚书道:“你的意思是……” 假“刘觞”道:“天子在淮南这么些日子,小人也看出来了,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虽然王郎君已经死了,但是天子仍然在追查王家贪赃枉法的事情,这事儿……若是查到大人头上岂不是糟糕了?” 王尚书可没忘了,王郎君就是他让假“刘觞”杀死的,王郎君是淮南当地的豪绅,算是地头蛇,无恶不作,连当地的官吏都不是他的对手,王郎君这么豪横,其实是有底气的,还不是王尚书给他的底气? 王尚书远在长安,但是淮南也有许多地产,全都是王郎君在背地里给他置办的,这若是牵连起来,不知道要查出多少不法的资产,砍一次脑袋都不够用的! 假“刘觞”道:“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您与淮南节度使素来亲厚,又与武宁节度使沾亲带故,若是两方节度使都愿意助力,不愁控制不住天子。” 王尚书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想要借着天子与李涵开战的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王尚书牵连了很多案子,都与淮南有关系,他找来假“刘觞”,让武宁节度使安排,其实就是为了将天子引走,哪知道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沉稳,并没有意气用事的离开淮南。 王尚书沉声道:“好,我与两位节度使谈一谈。” 刘觞和刘光鬼鬼祟祟的私语一阵,瞥见假“刘觞”离开,便没有再说。 刘光挑眉道:“是他?” 刘觞道:“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眼儿。” 刘觞对刘光摆摆手道:“阿爹快去歇息吧,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呢。” 说完,刘觞高高兴兴的往御营大帐去了。 刘觞和李谌达成了一个协议,那就是刘觞可以在御营大帐沐浴洗澡,今天又到了沐浴的日子,刘觞欢快的来到御营大帐中,热汤已经准备好了,一进营帐,热气袅袅,蒸腾的十分舒服。 李谌坐在案几前,点着灯,正在书写文书,见他进来,道:“热汤好了,快洗,一会子凉了。” 虽然已经入夏,但是淮南发洪水,又连绵阴雨,这天气一阵一阵的,一会子冷,一会子热,热汤很快就会变冷。 刘觞走进去,熟门熟路的退下衣袍,进了浴桶沐浴,舒服的喟叹一声:“好暖和!好舒服!好爽哦!” 李谌批看文书的动作一顿,文书上多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大疙瘩。 李谌黑着脸道:“小声些,成何体统?” 刘觞趴在浴桶边沿上,道:“我是沐浴好舒服好暖好爽,又没说陛下让我好舒服好爽。” 李谌:“……”朕就不应该搭理他。 刘觞调戏了李谌,心满意足,道:“陛下,鱼儿上钩儿了。” “哦?”李谌不甚意外的道:“是么。” 刘觞道:“陛下,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要将交战的地点定在浅水滩?” 李谌放下朱笔,道:“朕还以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楚呢。” 刘觞道:“我又不是十项全能。” 李谌解释道:“浅水滩附近,有一个堤坝,如今洪水凶猛,堤坝积攒了不少水源。” 刘觞恍然大悟:“陛下是想用水攻?” 李谌与李涵假意在这里交锋,大鱼上钩,到时候幕后之人肯定会派人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李谌只需要开闸放水,一来可以泄洪,二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席卷叛军,何乐不为? 刘觞笑道:“陛下,你好阴险啊!” 李谌挑眉道:“朕当这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 刘觞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一轱辘上了龙榻,李谌后知后觉道:“你怎的还不走?沐浴也沐浴了,朕还要批看文书,你快些退下。” “不行!”刘觞颇为无赖的道:“我突然觉得,陛下的软榻比我那个小榻要舒适很多,所以今儿个我想睡陛下……榻上!” 刘觞故意歪曲断句,李谌怎么能听不出来。 李谌拒绝道:“不可。” 刘觞用锦被把自己裹起来:“陛下要是不给我睡,我就出去大喊了,陛下要在浅水滩泄洪,看看你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你!”李谌道:“你怎声如此无赖?朕便没见过与你一般无赖之人。” 不,李谌还见过一个,和他一般无二无赖之人,正是他的阿觞哥哥…… ———— 浅水滩附近。 这附近本是一片农田,但因着洪灾的缘故,农田已经全部被冲垮,变得荒无人烟。 李谌的神策军整装待发,李谌这个天子亲自挂帅,带着大军向前挺进,神策军的黑甲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江王李涵的军队从那面向浅水滩逼近,两军即将对垒。 “大人!”假“刘觞”急切的道:“神策军已经到达浅水滩了,江王的军队也即将到达,两军马上便要开战,千真万确,还请大人决断啊!” 王尚书与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三个人齐聚在一起,淮安节度使胆子比较小,道:“咱们真的要……要……” 武宁节度使道:“神策军不过是没上过战场的青瓜蛋子,还有那江王的军队,我听说大半都去赈灾种田了,根本没有时日练兵,上了战场能有什么作为?要我说,根本无需惧怕!” 王尚书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陛下一直在追查王郎君的事情,这事情若是再往下查,不只是我,还有两位兄弟也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就算我们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太后娘娘也保不住咱们,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若今日咱们成功,挟住了天子,那以后大唐的天下,可就是咱们的了!” “无错!”武宁节度使第一个应和。 淮南节度使胆子虽然小,但他更害怕被天子查出来,更何况他之前收留江王李涵,虽然天子没有怪罪,但是淮南节度使总是觉得,天子打算秋后算账。 “好!”淮南节度使应和道:“一群奶娃娃,还能有咱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节度使厉害么?打就打!” 李谌与李涵的军队接壤,就在此时,郭郁臣飞马而来,拱手道:“陛下!有两股军队正从背面赶往浅水滩。” 李谌冷笑一声:“人数几何。” 郭郁臣道:“人数不少,配备也十分精良。” 李谌又是冷笑一声,幽幽的道:“来的正好。” “杀——!!” “杀——!” “保护圣驾!!” 天边腾起阵阵的黄色尘土,是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兵马,两方旗帜迎风飘扬,大部队冲向浅水滩,一路高喊着保护圣驾的口号,快速逼近而来。 李谌坐在高头大马上,并不怎么紧张,扬起手来朗声道:“起鼓!” “是,起鼓!” “起鼓——” 传令官一声接着一声传令下去,很快鼓声整天,咚咚咚的声音不像是进军,反而像是击鼓传令。 淮南节度使奇怪的道:“你们听这鼓声,好生奇怪?” 武宁节度使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奶娃娃第一次打仗,见过什么世面?只管杀上去!” 淮南节度使一想,也有道理,两方带着军队杀上去,奇怪的是,他们杀上去之时,李谌和李涵的军队听到鼓声,竟然开始撤退,往浅水滩南方的高地上快速移动,不知为何,双方分明一起移动,但是并不交锋,井然有序,竟十分祥和? 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下,“轰——!!”远处传来咆哮的声音,仿佛野兽的怒吼。 “什么声音?!”淮南节度使大喊。 轰—— 轰隆——轰隆—— 众人纷纷转头寻找,那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有人惊恐的高声大喊:“快看!!” “洪水!” “是堤坝!!堤坝坍塌了!” 浑浊的黄色海浪,仿佛天上之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咆哮的速度宛如恶龙,比千里马的奔腾还要迅捷。 武宁节度使眼珠子缩到了极致,震惊的大吼:“不是坍塌!是有人开闸放水!” “圈套!!是圈套!” “快!撤军!” “快跑——” 两边节度使终于发现不对劲,但是浅水滩的地势说开阔也开阔,说不开阔也不开阔,十足的尴尬,他们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浅水滩,想要跑到高地几乎就是和洪水赛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士兵高喊着洪水,大水一来,人仰马翻,直接被打翻出去,完全来不及反抗,一瞬溃不成军。 刘觞站在高地上,兴致勃勃的看着浅水滩被洪水席卷的模样,道:“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水攻的样子。” 李谌瞥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真没见过世面。 不怪刘觞没见过世面,毕竟他是现代人,最多在三国演义里面看到这样的场面,从未亲眼见过,今日还是头一次。 两方节度使的兵马被洪水一冲,简直犹如蝼蚁一般,大水很快散去,节度使的兵马虽然精锐,但是士兵和兵器全都被洪水泡了,铠甲沉重无比,马匹也被冲散了,根本毫无斗志。 李谌眼看时机正好,道:“该收网了。” 郭郁臣一声令下,神策军策马飞驰而下,从高地冲下,势如破竹。 “杀——!” “不好了!神策军!神策军来了!” “快跑!” “将军,快跑罢!” 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想要找马逃跑,但是哪里还有马匹,二人只好拔腿狂奔,哪里能逃得过神策军配备的战马,很快被追上,没庐赤赞手握绳索,仿佛套圈一样,登时套住了一个节度使的脖颈,向后一拽。 “啊——”武宁节度使惨叫说一声,被拉扯起来,不等淮南节度使不讲义气的逃跑,也被绳索收住了脖颈,挫着地皮拽了回来,二人滚在大水过后的泥地上,仿佛两只滑稽的泥猴。 李谌催马而来,十分悠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幽幽的道:“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叛变,将这些叛军尽数押解起来。” 淮南节度使面如死灰,求饶道:“陛下!!卑将是被蛊惑的!卑将是被……是被户部尚书蛊惑的!” 李谌挑唇一笑:“放心,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节度使的兵马溃不成军,还有想要逃跑的,也尽数被神策军抓住,押解着两个节度使,还有一群脏兮兮的节度使兵马往回去。 果然,这一场战役,根本不费一兵一卒,简直把节度使的兵马耍的团团转。 李涵策马从高地上下来,凉丝丝的道:“配合也配合了,希望天子履行承诺,安抚淮南灾民。” 李谌转头看着李涵,道:“放心,朕一言九鼎,淮南的灾民,也是朕的百姓,朕自然会出兵赈灾,不会亏待了这些百姓一分一毫……你该担心的,不是淮南的灾民,而是你自己。” 李涵蹙眉:“你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不对劲,立刻策马要跑,哪知道没庐赤赞反应迅捷,长槊一横,直接点在李涵的脖颈上。 李涵动弹不得,冷声道:“你要出尔反尔么?!” 他说着,横眼去瞪李悟,道:“我就不该信你!” 李悟也是大吃一惊,拱手道:“陛下……”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谌抬起手来,阻止了李悟的言辞,道:“不必多言,朕说过了,要和他合作,条件是帮忙赈济淮南的灾民,但是从没说过,朕……会放过他。” 李涵咬牙切齿的道:“李谌!你这个小人!” 李谌轻笑:“朕承诺的,一个字儿也不会反悔,但没承诺过的,便是你多想了。” 他摆了摆手,道:“将叛贼李涵,押解起来,带回长安受审。” 神策军上前,将李涵五花大绑,李涵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眼珠子充血,睚眦尽裂,却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李谌蹙眉:“李涵,死到临头,你还敢发笑?” “为何不敢!”李涵梗着脖子冷声道:“有句老话不是说了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谌,咱们好歹做了一场手足兄弟,既然如此,弟弟好心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说着,目光看向刘觞,刘觞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便听李涵道:“看来你很宠信他啊!今日这样的场面,也会带着他……李谌,你可知道,这个长相酷似宣徽使刘觞之人,便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是我送他去长安,送他去大明宫,送他……到你的榻上!” 李谌眯眼,额角上青筋暴怒,双手握拳,沙哑的道:“是你?” 李涵笑道:“是我!是我又怎么样?他就是一个细作!用来蛊惑你眼目的细作!你果然受不住蛊惑,以后别再满口假仁假义,说什么发兵契丹全都是为了给刘觞报仇!你对刘觞的惦念,不过停留在皮相上!” 作者有话说: 阿觞弟弟表示,我是无辜的我是冤枉的,李涵这个小作精搞事情!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努力再努力、进击的卤蛋君 8瓶 第121章 陛下无能 李谌的眼目仿佛一双狼目, 危险的凝视着刘觞,沙哑的道:“你是他派来的?” “我……”刘觞就知道李涵一开口,准没好事, 本想解释一番。 哪知道李涵抢词道:“无错!就是我派去的, 他是我的人,怎么,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想到?” 李谌点点头, 他的眼睛赤红充血, 不怒反笑,道:“好,好……把这个细作一并抓起来!” “是, 陛下!” 刘觞:“……”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兄弟打架不要拉上我好嘛! 神策军一拥而上,将刘觞押解起来,李谌森然道:“全部关押, 严加看管!” 李涵被五花大绑, 很快刘觞也被同款五花大绑起来, 神策军押解着他们离开浅水滩,往军营的方向而去。 刘觞被推推搡搡的往前走,道:“都被你给牵连了。” 李涵冷笑一声:“谁叫你背叛于我?想要一个人讨得好处, 没门!” 刘觞:“……”完全是想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刘觞一路被神策军押解到扈行营地,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叛军也被悉数抓获,全部俘虏, 押解回来,营地门口进进出出的士兵非常多。 “快走!别磨蹭!”刘觞被推了一把, 差点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他方才有些走神, 并不是不愿意快走, 而是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走出扈行营地的神策军小兵, 他的头盔压得很低很低,故意垂着头,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到他一样,辕门口很是杂乱,旁人都没注意,但是那个小兵和刘觞擦肩而过,刘觞注意到了。 “是他!”刘觞突然大喊:“王尚书!” 那小兵浑身一震,陡然抬起头来,紧跟着拔腿便跑。 神策军这才注意到,户部尚书竟然装扮成了神策军小兵的模样,想要逃跑! “快快!”刘觞道:“抓住他!往那边跑了!” 神策军一看,立刻也拔腿追上去,户部尚书一把年纪了,跑得倒是快,发疯的往前冲去,“嘭!”一声巨响,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原是被人绊了一跤。 程熙之施施然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趴在地上的户部尚书,笑眯眯的道:“啊呀王尚书,怎么行此大礼呢?” 王尚书磕的一嘴都是血,门牙掉了一颗,嘴里还都是泥巴,实在狼狈不堪,神策军追上来,将他抓住扣押起来,也是五花大绑。 刘觞笑道:“还想逃跑?被我看到了吧?” 他正得意,神策军推了刘觞一把,道:“不许交头接耳,快走!” 刘觞:“……” 刘觞被压入营地,很快营帐外面传来假“刘觞”的喊叫声:“陛下!陛下——我是被胁迫的!小人是被胁迫的!都是王尚书威胁小人!求求陛下开恩啊!开恩啊!” 没一会子,江王李涵、武宁节度使、淮南节度使,还有户部尚书和假“刘觞”全部被关押在牢营之中,众人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儿。 刘觞心说,干什么这么多人关在一起,别说是打麻将了,都快能打篮球赛了。 假“刘觞”冷冷的的瞪了一眼刘觞,道:“看什么看?” 刘觞挑眉:“看你丑八怪喽?” 假“刘觞”瞪眼:“你敢说我丑?!” 刘觞笑道:“丑还不许说了?” 假“刘觞”道:“你再敢说一遍?!” 刘觞“从善如流”:“丑八怪!” “你……” 两个节度使和王尚书也吵了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撺掇着我们谋反,能有今日的下场?” “没错,都是他的错!” “怎么是我的错?你们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我是个文臣,你们领兵打仗的,竟然打不过一个奶娃娃,竟说是我的错?!” 李涵听得头疼,冷喝一声:“都住口!” 但吵架的众人根本不理会李涵,该吵还是吵,叽叽喳喳的仿佛坠入了鸡窝。 李谌平定了叛军和江王的叛乱,在淮南呆了一段时间赈灾,等一切井井有条之后,便离开了淮南,赶回长安。 刘觞一行人,也从扈行牢营“搬到了”神策军牢营。 李谌刚到紫宸殿,一进门便看到了王太后,他第一眼看到王太后,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太后一定是来给王尚书求情的。 “我儿!”王太后看到李谌,立刻上前:“我儿,我听说你关押了户部尚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李谌道:“母亲以为,会有什么误会?” “这这……”王太后道:“一定是有奸人挑拨!没错没错,王尚书可是为娘的娘家人,与陛下也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可能害陛下呢?” 李谌冷笑一声,道:“母亲,在给旁人求情的时候,先顾及顾及您自己。” “我?”王太后疑惑。 啪! 李谌将一沓子的地契扔在王太后面前,道:“这都是从淮南带回来的,母亲不妨看看。” 王太后拿起那些地契,登时有些害怕,神色慌张,眼珠子狂抖,随即道:“怎么、怎么了?母亲还不能在外面有点地产了么?” 李谌道:“有一点地产?这算是有一点么?母亲的地产,都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 “我……”王太后一时支支吾吾。 李谌点头道:“好,既然母亲说不上来,儿子替你说!这一沓都是通过收受贿赂得来的,这一沓都是通过明抢得来的,还有这一沓是替人举荐卖官得来的,没想到母亲很会做生意么?做什么皇太后,干脆去做一个商贾,也能让您做的风生水起,不是么?” “放肆!”王太后怒火中烧:“你……你总归是我儿,你怎么与为娘说话的?” 李谌瞥斜了一眼王太后,幽幽的道:“若母亲不是朕的娘亲,现在……应该在神策军的牢营中。” 他说罢,负手冷声道:“来人,派遣五十神策军,护送太后回宫歇,太后受了惊吓,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太后便安心在宫中静养,哪里也不能去,免得害了风寒。” “李谌!”王太后震惊的道:“我是你的母亲啊!你……你竟然要软禁我?” 李谌强调:“是让母亲安心静养。” 鱼之舟垂首上前道:“太后娘娘,请。” “放肆!放肆!”王太后激动的挥舞着双手,甩开前来搀扶的太监和宫女,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鱼之舟脸上。 啪! “嘶……”不只是被打了一巴掌,鱼之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竟是被王太后尖锐的指甲抓了一把。 “鱼之舟!”李谌听到通呼声,赶紧上前查看,冷喝道:“来人!还不将太后请回去!”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冲进来,将王太后扭送出紫宸殿。 “放开我!我是太后!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是太后!谌儿!我是你的娘亲啊!你不能软禁我!” “只是一些地产!只是一些地产而已!你竟如此对待生你养你的娘亲!李谌!你没有心肠!你没有心肠!” “心肠……”李谌幽幽的自言自语道:“便算朕没有心肠,也是被你们逼的。” “陛下……”鱼之舟有些担心的看向李谌,王太后是他的生母,被生母如此说道,不知天子心里头是不是会很难过。 这三年来,鱼之舟被调去了宣徽院,他虽然不经常在李谌身边伺候,但他心里很清楚,天子的强硬和铁石心肠,都是伪装出来的,他表面有多强硬,内地里便有多脆弱,只是如今已经没有那个人,可以脆弱给他看了,若是软弱,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安慰,反而只剩下万劫不复…… 李谌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道:“没庐将军,带着鱼之舟去包扎一下。” “是,陛下。”没庐赤赞拉着鱼之舟退出紫宸殿。 鱼之舟迟疑的回头去看,道:“别拉我,你没看出来陛下很难过么?” 没庐赤赞叹气道:“陛下就算很难过,也不需要你我的安慰。” 没庐赤赞托着鱼之舟的下巴抬起来一些,道:“让大兄看看,都破了。” “没事……”鱼之舟不自然的垂下头来:“只是一些小伤,破了皮而已,不必包扎了。” “那怎么行?”没庐赤赞道:“若是让我幺儿的脸上留疤,便算是太后,为兄也要和他拼命。” 鱼之舟表情更是不自然,道:“没有正形。” “为兄如何没有正形?”没庐赤赞强硬的抓着鱼之舟的手,道:“来,跟为兄去太医署,你若是不去,大兄要向天子告状了。” 鱼之舟道:“没看陛下正烦闷么,别去再烦陛下了。” “那就乖乖与为兄走,乖一些。” 鱼之舟:“……” 刘觞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中,虽然与李涵、王尚书、假“刘觞”、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还是邻居,但总算是不关在一个牢房里了。 刘觞坐在地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押在牢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因此分外的熟悉。 李涵就在对面的牢房中,看了一眼刘觞,道:“你倒是清闲,如今你细作的身份曝光了,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牢营么?” 刘觞道:“这就劳你操心了,江王殿下还是好好儿想一想,一会子怎么过夜吧!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江王以前也住过神策军牢营,也算是有经验,所以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你怎会知晓?”李涵眯眼质问。 李涵的确住过神策军牢营,当年李涵与杨四娘的婚礼现场出现叛变,叛变之人还和李涵有所牵连,李涵当场被抓走关入牢营,但这个事儿已经过去许多年,很少有人知晓。 刘觞挑了挑眉:“就不告诉你。” “你!” 啪啪啪!神策军士兵敲击着牢门,呵斥道:“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就在此时,有人从外面小跑进来:“天子来了,快迎驾!” “圣人至——” 果然是李谌,李谌已经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衣裳,换上了一身龙袍,身子高大挺拔,气度威严肃杀,阔步走入神策军牢营。 “陛下!陛下!”假“刘觞”扒着牢门大喊:“陛下!小人是被胁迫的,陛下您开恩啊,救救小人!” “陛下!我是被王尚书挑拨的!都是王尚书的错!”淮南节度使大喊:“我是忠心于陛下的!陛下开恩,再给卑将一次机会罢!” 武宁节度使也不甘落后,大喊着:“陛下饶命啊!卑将都是被小人蛊惑!是王尚书!王尚书!” “胡说!你们胡说!”王尚书道:“是他们!与我无关,我要见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李谌走进来,眼神冷漠的看了一眼众人,随即站定在假“刘觞”的牢门口,假“刘觞”赶紧整理自己的鬓发,怯生生的道:“陛下,您是来救小人的么?” 李谌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淡薄,道:“王郎君,是你杀的罢?” 假“刘觞”霍然睁大眼睛,瑟瑟发抖的道:“陛下,我……我……” “朕问你,是不是你杀的。” 假“刘觞”咬着下嘴唇,大喊道:“是王尚书!王尚书逼迫我杀了王郎君灭口!是他是他!” 李谌竟笑了一声,道:“很好。” 他这一句很好,把众人都给弄懵了,不知李谌在说什么。 李谌缓缓的开口:“朕给你一次机会。” 假“刘觞”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李谌道:“别着急谢朕,朕需要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不容易。” “陛下请吩咐,小人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求陛下开恩啊!” 李谌道:“能在神策军中杀了王郎君,你的功夫还不错。既然如此,朕让你……阉了王尚书,你可能做到?” “什么?!”王尚书高声呐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李谌的唇角划过一丝愉悦的笑容:“你不是喜欢找一个假的太监来冒充宣徽使么?那不如你自己也做一回太监,如何?” 假“刘觞”点头如捣蒜:“陛下!小人可以做到!可以做到!小人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李谌抬了抬下巴,神策军立刻上前将假“刘觞”的牢门打开,李谌淡淡的道:“给他一并钝刀,现在就去。” “是!” “不要!不要!!”王尚书大喊着,向牢房角落躲去,假“刘觞”接过钝刀,眼睛里冒着狠戾的火光,随着牢门锁链哗啦哗啦的被解开,假“刘觞”一步步走进牢房。 王尚书惨烈的大喊着:“不要!躲开!躲开!!别过来!你是我找来的人,你不能如此待我!我是你的恩人!我是你恩人啊!” 刘觞嫌弃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耳边是“呲——”的一声,估计是喷血的声音,紧跟着是王尚书嘶声力竭,犹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阴湿的牢营中。 王尚书疼的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牢房的茅草,假“刘觞”满手染血,兴奋的从牢房中走出来:“陛下!小人全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了!” “很好。”李谌点点头。 “嗬——!!”假“刘觞”突然夸张的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大眼睛,低头看去,就见李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口上。 假“刘觞”想要反抗,手中的钝刀已经被李谌夺走,啪一声踢开,踢得远远儿的。 “你……你……”假“刘觞”心窍被刺,一口气提不起来,根本说不得完整的一句话。 李谌眯起眼睛,光洁的面上挂着丝丝点点的血迹,幽幽的道:“朕说了,给你一次机会,是给你一具全尸的机会……冒充朕的阿觞,还能留全尸,你该感谢朕。” 嗤—— 匕首从心窍拔出来,鲜血如柱喷溅而出,假“刘觞”睁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登时不动了。 王尚书还在惨叫,李谌站在瞠目结舌的人群中,用大拇指擦掉自己下巴上的血迹,平静的道:“冒充前宣徽使的刺客欲图行刺狱中叛贼,已然被击毙。” 神策军拱手道:“陛下英明!” 李谌扫视了一下牢营中剩下的人,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吓得缩在牢房的角落,再也不敢大喊大叫,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在他们的印象中,年轻的天子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而事实上,却如此的心狠手辣! 李谌的目光在刘觞身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即划过去,转身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江王李涵见刘觞盯着李谌的背影,还为他吓傻了,道:“怎么?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怕了?他便是如此一个人,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刘觞回过神来,道:“面对敌人,当然要残暴一些,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涵:“……” 李涵眯起眼睛道:“让你去蛊惑天子,你怕不是被天子蛊惑了罢?” 刘觞笑眯眯的点头:“天子那么帅,体格又好,是人都很难不被天子蛊惑吧?” 李涵一脸“你是疯子吧”的眼神,很是嫌弃的看着刘觞。 踏踏踏…… 是脚步声,又有人走入了神策军牢营。 不过这次并非是天子,而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嫌弃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觉得这里的血腥味太过浓郁了,道:“把这里的血迹清理一下,倒人胃口。” “是,枢密使大人!” 神策军赶紧动手,把血迹清理干净。 刘光走到刘觞的牢房门口,又道:“这间牢房怎么如此肮脏简陋?快擦一擦,连软榻都没有,晚上该如何歇息?还有,这里如此阴湿,睡在此处是要着凉的,再拿一床厚实的被褥来,要那种柔软的,缎子面儿的。” 神策军士兵有些迟疑,不过不敢违逆,道:“……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继续道:“案子也没有,席子呢?凭几呢?牢房异味浓重,再备一个香炉才是,我儿喜欢芙蓉石的那顶,去我房中,将芙蓉石的盖炉取来,放上焚香,不要香气太浓的,清雅一些……是了,还有茶槃,也从本使房中取来。” 神策军:“……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一条条都吩咐完了,神策军动作很快,刘觞的牢房瞬间焕然一新,哪里是坐牢啊,分明是享福! 刘光进了牢房,嫌弃的看着刘觞脖颈上的枷锁:“枷锁沉重,如何用膳?” “是是是!”神策军进来将枷锁解了。 刘光又道:“锁链也解了。” 神策军有些为难,刘觞看出来了,毕竟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若是他们把镣铐都解了,陛下杀回来看到,一定会治罪的,便道:“阿爹,没事儿的,枷锁碍事儿,镣铐不碍事儿的,别难为这位大哥了。” 刘光无奈道:“就属你好心,罢了。” 神策军赶紧道:“多谢枢密使。” 刘光将带来的食合摆在案几上,从里面取出吃食,道:“觞儿,饿了罢,吃一些,都是你爱食的。今日太后触了天子的眉头,天子正在气头上,明日阿爹就去给你求情,让天子释放你。” “怪不得。”刘觞道:“怪不得天子今儿个火气这么大。”一上来就阉了王尚书。 刘觞笑道:“没关系阿爹,你给我置办的这些,住的可舒服了,比我那个良酝署副令的屋舍还要舒服呢!” 刘光道:“你的屋舍住着不舒服,阿爹也派人去给你修缮修缮。” 刘觞呲牙一笑,道:“谢谢阿爹!” “谢什么?”刘光道:“一会子我便让人去,只管你出了牢营,屋舍变得舒舒服服。” “嗯嗯!”刘觞加着一块大肉塞进嘴里,嘟囔道:“好吃!” 刘光道:“别着急,细嚼慢咽,还有许多呢,都是你的,往后里阿爹都给你送膳食,这牢房中的膳食,哪里是人食的。” 正好这个时候,神策军的牢卒前来发饭,将饭食嘭的扔在李涵面前,道:“开饭了!” 李涵:“……” 李涵气得一脚踹翻饭食,看也不看,那叫一个气性高洁。 刘光看着儿子用了膳食,又让他试了试新铺的软榻,这才收拾了食合准备离开,叮嘱道:“还有什么想要吃的,需要用的,只管差人告诉阿爹,阿爹明日一早再来给你送朝食。” “嗯,知道了阿爹,你快回去罢!这里阴湿,你可千万不要着凉呀!” 刘光见他关心自己,笑道:“觞儿也是,阿爹先走了。” 刘光提着食合离开,就在此时,李涵突然朗声道:“他不是刘觞!他不过长得与刘觞有几分相似罢了,天子也好,枢密使也好,却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刘觞,你们对待一个假货如此尽心竭力,有想过刘觞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么?!” 刘觞:“……”好家伙,我都在天之灵了! 刘光回头看了一眼李涵,平静的道:“本使的儿子,本使还能认不出来么?” 说完,施施然的走人了。 李涵震惊的怔愣在原地,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震慑住了,他也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回神,等回过神来,死死盯住刘觞。 刘觞正在啃鸡腿,他还没吃完,见李涵总是盯着自己,眼神狠呆呆的,还有一种刨根问底的错觉,刘觞迟疑的道:“就这半个鸡腿了,我啃过了,你……要吃嘛?” 李涵:“……”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是刘觞,原本的宣徽使,怎么会如此不堪! 第二日一大早,刘光本想去紫宸殿给刘觞说情的,哪知道有人比他还要快,已经进入了紫宸殿,是绛王李悟。 当然了,李悟是不来替刘光说情的,而是来替他的宝贝侄子李涵说情的。 李悟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还请陛下饶过江王这一次。” “江王?”李谌冷笑:“他还算什么江王?” 李悟道:“江王年轻气盛,心气又高,难免……” 李谌抢白道:“他心气高?那朕呢?朕便没有心气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悟道:“陛下英明,其实您是明白的,涵儿这么做,完全没有反叛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看这陛下一错再错。” “你说朕有错?!”李谌眯眼质问。 李悟垂下头去,平静的道:“陛下,您难道没有错么?” “李悟!”李谌道:“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叔叔,便可以如此无礼!” 李悟却还是道:“陛下,您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过错么?这三年来,陛下无时不刻的想要攻打契丹,让契丹为宣徽使的死付出代价,可是陛下的心窍里,真的觉得攻打下契丹,就是为宣徽使报仇了么?您很清楚,归根结底,在于陛下您自己的无能,是陛下的无能,痛失了宣徽使。” 啪嚓——!! 李谌狠狠将手边的砚台砸下去,幸亏他还存留着一丝理智,否则被这么厚重的砚台砸中,李悟还有命在么? 李谌道:“你竟敢如此对朕说话?” 李悟道:“这么多年,没有人敢与陛下说实话,陛下也不敢与自己说实话,若陛下不是因着自己的无能,为何三年来实行如此高压的统治?攻打契丹不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的目的,是想向所有人证明,现在的您,与三年前不一样了,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会让朝廷动荡,百姓受苦,这真的是陛下的初衷么!这真的是宣徽使……想要看到的陛下么?” 李谌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额角青筋暴怒,气息紊乱,嗓音沙哑的道:“李悟,你很了解朕么?朕看你,今天是不想活着走出紫宸殿了!”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打断了天子的呵斥,道:“户部尚书程大人求见。” 程熙之本是户部侍郎,但是如今王尚书被卸任,程熙之便直升顶替上去。 程熙之走入殿内,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李谌道:“怎么?你也是来替叛贼李涵求情的?” “李涵?”程熙之纳闷道:“不是,微臣是来……是来替良酝署副令求情的。” “他?”李谌眯起眼眯,有些吃惊。 谁不知晓,程熙之是最看不起良酝署副令的,从长安城离开之时,还多番难为刘觞,谁知道回到长安城来,程熙之竟然要替他求情。 程熙之拱手道:“陛下,良酝署副令虽然是李涵安排的细作不假,可是他从未害过陛下,这一路上,尽心尽力的赈灾、救济百姓,陛下也是有目共睹的,还请陛下开恩,饶恕他一命罢!” 刘觞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淮南的百姓都十分喜爱他,李谌也看的清清楚楚,但是程熙之突然来求情,李谌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程熙之与他走得这般近了么?竟然会为了那个人,跪在紫宸殿中? 程熙之见天子的脸色黑压压的,还一直不说话,当即便叩头道:“陛下开恩!微臣愿意不升迁户部尚书的职位,恳请陛下开恩,饶恕良酝署副令罢!陛下!” 李谌眯起眼睛,更是心烦意乱,这个程熙之,竟然连尚书都不要了,就是为了给刘觞求情? 他的心窍越来越酸涩,加之本身心情便不好,冷声道:“住口!今日朕乏了,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程熙之还想要恳求,李悟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二人便退出了紫宸殿。 一出来,就看到枢密使刘光站在外面,李悟叹气道:“枢密使若是为了求情而来,今日还是不要去触陛下的霉头了。” 李谌平定淮南,不费一兵一卒,还收归了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兵马,一时间朝廷的兵马权利壮硕起来,如此一来,解决了南方的危机,朝廷中攻打契丹的呼声变越来越高。 不只是朝廷中的风向变了,就连吐蕃的风向也变了。 日前羣臣都有顾虑,若是陛下贸然出兵攻打契丹,契丹依附于回鹘,回鹘一定会发兵,到时候吐蕃很可能出手分一杯羹,加之西南面有很多以吐蕃为首的小国,这样的混战一触即发。 但如今,吐蕃竟然派遣来了使团,想要与大唐合作,一同发兵攻打契丹。 南面的危机已经解除,如果有了吐蕃的助力,回鹘或许并不会出兵援助契丹,想要拿下契丹,或许并不是痴人说梦。 朝廷的风向变化莫测,只是几日光景,变的是一塌糊涂,很多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很多主和派变成了主战派,还有许多举棋不定之人。 李谌站在宣政殿的朝堂之上,道:“今日临时召开朝参,羣臣应该也听说了,吐蕃将要派遣使者前来长安,希望助力我大唐,攻打契丹,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儿啊!吐蕃兵强马壮,有了吐蕃的助力,契丹不堪一击!” “是啊,回鹘也是看人脸色的,若是有了吐蕃的助力,说不定回鹘便不会发兵援助契丹,契丹孤助无缘,如何是我大唐的对手?” 程熙之却道:“吐蕃一直与我大唐不对付,如今突然说要发兵援助,事态十分可疑。再者……吐蕃在我大唐的西南方,而契丹在我大唐的北方,若是吐蕃发兵,必然不可能经过回鹘攻打契丹,而是借道我大唐攻打契丹,自古以来,但凡借道便没有好事,吐蕃又是狡诈之邦,还请陛下三思!” “程大人一介文人,懂得什么派兵打仗的道理?” “程侍郎虽然是文人,但他乃沧景节度使之子,如何不会打仗的道理?再者,吐蕃派兵,势必借道,换言之,吐蕃的兵马要从我大唐从南到北的穿插而过,犹如一把匕首,横插心窍,这岂不是危险之事么!” 一时间朝臣们争论不休,李谌淡淡的道:“没庐赤赞,你如何看法。” 没庐赤赞被点了名字,站出来拱手道:“陛下的看法,便是卑臣的看法,卑臣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唯会尽忠职守,陛下让卑臣打,卑臣便打,陛下让卑臣守,卑臣便守!” 没庐赤赞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羣臣,李谌这几年凡事都喜欢独断,羣臣争论不休没有任何意义,最后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羣臣立刻山呼道:“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李谌没有说一句话,眯了眯看眼睛,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李谌从宣政殿离开,回到紫宸殿,便看到鱼之舟正在门口等候。 “可有要紧事?”李谌道。 鱼之舟垂首回答:“陛下,是……神策军牢营传来的消息,说是被关押在牢房中的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冷笑:“朕可听说了,枢密使这两日经常去探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病了不成?” 鱼之舟道:“小臣也不知真假,只是听说。” 李谌点点头,道:“下去罢。” “是,陛下。” 李谌回到紫宸殿开始批看文书,连午膳也没用一口,一直到晚上,将文书整理整齐,让人送到枢密院去,这才起身来活动活动。 外面的天色黑压压的,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混沌的黑夜,不知怎么的,总是能想起鱼之舟那句话。 ——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道:“朕倒要看看,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李谌独自离开紫宸殿,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宫人,来到神策军牢营,此时夜已经深了,牢营中的囚犯们都已经歇息,没有一丝声息。 李谌轻声来到牢房门口,刘觞的牢房与旁人都不一样,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软榻香床,还有纱帐,毕竟牢营虽然阴湿,但已然入夏,蚊蝇很多,尤其刘觞的体质还是吸引蚊子的体质,没有床帐是万万不可的。 刘觞就这样躺在软榻纱帐之中,盖着绸缎锦被,睡得还挺惬意。 沙沙…… 刘觞正在熟睡,突然听到一丝轻微的声响,他下意识睁开眼目,登时对上一双如狼似虎的眸子。 “唔!”刘觞刚要说话,被对方一把捂住,借着薄薄的月色,定眼一看,竟然是李谌。 李谌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这才松开了手。 刘觞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李谌道:“朕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觞道:“陛下,说谎可是要变小狗的!” 李谌道:“朕未说谎。” 刘觞挑眉道:“难道陛下不是因着听说我病了,所以急火火的赶过来探望吗?” “生病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李谌恍然大悟。 刘觞一点子也不愧疚,大义凛然的点头:“没错!” “你……” 刘觞笑得十足无赖:“我就是想测试一下,陛下是不是关心我。” “朕会关心于你这个细作?”李谌不屑。 刘觞道:“陛下你来了牢营,说明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不管嘴巴有多硬。” 他说着,突然抓住李谌的双肩,倾身贴上去,在李谌的嘴唇上啃了一下。 李谌吃惊不已,睁大了眼睛,刘觞如有所思的道:“陛下的小嘴嘴,也不是很硬呢,反而软软嫩嫩的,看来也只是装作嘴硬。” 李谌气得不轻,道:“起开,朕要走了。” 刘觞一把抱住李谌的腰,仿佛树懒一样赖着他,不止如此,还将人一扑,直接按倒在榻上,刘觞“嘘——”了一声,道:“陛下噤声,小心被江王听到了。” 李涵是习武之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十足机警,果然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发现李谌,刘觞的软榻挂着纱帐,纱帐朦胧,看不清里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实在过于模糊。 李涵翻了个身,抱怨的道:“睡觉这么大动静,搅人清梦!” ————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在大明宫中巡逻,突然侧了一下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对身边的神策军道:“你们去那边看看。” “是,将军!” 神策军带队离开,只剩下没庐赤赞一个人。 “出来。”没庐赤赞淡淡的道。 沙沙……一声轻微的响动,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落在没庐赤赞身边。 没庐赤赞看了他一眼,道:“吐蕃的使者应该还在路上,这么晚了,竟然出现在宫中?” 那黑影道:“没庐大人,小人是奉赞普之命前来,若没庐大人可以助赞普一臂之力,借道大唐,事成之后,赞普愿迎接没庐大人回归尚族……重掌没庐氏!” 作者有话说: 隔壁《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已经开坑啦,欢迎去看鸭~新坑刚开期间有随机小红包掉落在评论区~ 第122章 一起欺负他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 低声道:“重掌没庐氏?” 那黑影道:“正是!届时,大人还是没庐尚族的宗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没庐赤赞道:“我已然离开没庐氏四年……” “只要大人想回归, ”黑影道:“赞普相信, 没有人会比大人更适合做这个没庐氏的宗主。” 沙沙…… 黑影警觉的道:“有人来了,大人不妨考虑一二,小人且在告退!” 沙沙沙…… 的确是脚步声, 有人往这边而来, 没庐赤赞往前看去,便看到一个人影提着宫灯走过来。 “幺儿。” 是鱼之舟。 鱼之舟狐疑的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庐赤赞道:“没什么,你的伤口如何了?” 鱼之舟被王太后抓了一把面颊, 其实伤的并不重,但是因着伤在脸上,没庐赤赞十分在意。 鱼之舟道:“没什么事儿, 早就结痂了。” 没庐赤赞道:“走罢, 大兄送你回去, 再给你上药。” “不必了,”鱼之舟道:“又不是伤在背上,我自己能上药。” 没庐赤赞不赞同的道:“大兄若不给你上药, 你定觉得伤口没什么便懒得上药了,对么?” 鱼之舟脸上表情不自然了一下,没庐赤赞道:“走罢。” “可是……”鱼之舟道:“你还在巡逻罢?” 没庐赤赞笑道:“无妨, 只是离开一会子,幺儿乖乖上药, 很快的。” 鱼之舟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自然, 道:“没庐将军不要总是将小臣当做小孩子。” “怎么会?”没庐赤赞接过他的宫灯, 替鱼之舟掌灯引路, 道:“大兄没有当你是小孩子,只是……只是当你是唯一的亲人罢了。” 鱼之舟看了一眼没庐赤赞,他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神策军牢营之内。 李涵被吵醒了,翻个身,背对着他们。 李谌被吓了一跳,眯起眼睛,捂住刘觞的口鼻,刘觞险些被他捂得窒息,连忙轻轻拍打着李谌的手背。 李谌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一些,松开桎梏着刘觞的手。 刘觞轻轻笑了一声,在李谌耳边小声道:“阿谌哥哥,这么害怕被人发现呢?” 李谌的呼吸陡然紊乱,眯着眼睛,狠狠凝视着刘觞,下一刻刘觞惊呼一声,不需要李谌去捂住他的嘴巴,刘觞自己捂住嘴巴,纱制的帷幔发出急促的窸窸窣窣声,连连颤抖起来。 天色蒙蒙发亮之时,李谌才从神策军牢营离开,回到了大明宫紫宸殿中。 李谌刚走到紫宸殿门口,便看到有人侯在那里,是鱼之舟。 鱼之舟恭敬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儿么?” 他说着,往里走去,鱼之舟跟在后面,道:“的确是有一件事情……小臣需要与陛下禀报。” 李谌走入内室,将袍子一退,准备换上新的衣裳,鱼之舟没想偷看,他只是下意识去帮忙,接过袍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陛下的脖颈后方,有一块圆溜溜的齿痕,竟十分新鲜。 而齿痕靠下一点的地方,还有一排抓痕,像是指甲挠出来的。鱼之舟看着这些痕迹,心中登时明了起来,陛下怕是去过神策军牢营,去见那个酷似宣徽使的良酝署副令了。 李谌看不到自己颈后和背后的痕迹,道:“什么事?说罢。” “是……”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昨日回到内侍别省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没庐将军遣开神策军,单独与一个黑衣人见面。” 李谌挑眉道:“哦?继续说下去。” 鱼之舟道:“小臣不会武艺,因此不敢近前,不知没庐将军与那黑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但小臣以为,那黑衣人应该不是中原人士。” 李谌眯眼道:“还有么?” 鱼之舟垂首:“小臣无能,其余便不知了。” 李谌淡淡的道:“无妨,你做的已然很好了……鱼之舟,盯紧没庐赤赞,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刻与朕回话。” “是,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罢了,你去忙罢。” “是。” 鱼之舟退下去,紫宸殿中只剩下李谌一个人,他换了衣裳,坐在席上,拿起文书来准备批看,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总是想到刘觞,想到昨日在牢营中的种种。 还有那句“阿谌哥哥”,虽然以前刘觞从未这般唤过自己,但不知为何,李谌心底里总觉得熟悉,总觉得牢营中的那人,与宣徽使刘觞是吻合的,无论他做什么,都越来越像,像的一个模子刻出来。 李谌有些走神,低头去看文书,正好是吏部要求查办江王李涵,还有细作的事情,李谌烦躁的将文书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刘觞大天亮才睡下的,这会子自然是在懒床,扒着锦被呼呼大睡。 有人走入牢营,刘觞眯着眼睛去看,原来不是阿爹,不是开饭了,还能再睡一会子。 走进牢营之中的人,是绛王李悟,李悟自然是来看望李涵的。 李悟来到李涵的牢房门口,他带来了很多吃食,道:“涵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李涵并不怎么领情,道:“你来干什么?我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受不受苦,碍着你什么事儿?” 刘觞本在补眠,但是李涵的嗓音实在太大了,刘觞不得不被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道:“绛王殿下,江王这是埋怨你来的太慢呢,都好几天了你才来一趟。” “你住口!”李涵瞪眼道:“我、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李悟叹了口气道:“是小叔来的太慢了,这些日子……小叔一直在找天子为你求情,因此才没能来见你。” 李涵轻哼了一声,道:“何必去求那个暴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李谌有种便杀了我。” 李悟不赞同的道:“涵儿……” 刘觞笑道:“其实绛王殿下也不必太担心了,天子并不会怎么样江王的。” “啧!”李涵道:“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儿?” 刘觞道:“还不是你说话太大声,把我给吵醒了?” 李悟追问道:“还请良酝署副令点播。” 刘觞道:“绛王您想想看,如今的天子,已然与从前不一样了,说一不二,乾纲独断,他若是想要杀一个人,还会留着他在牢营中吃白饭吗?必然早就像阉了王尚书一样果决了吧?所以天子根本不想杀江王。” 李涵冷笑:“那可不一定,他说不定,还想着如何折磨我呢!” “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刘觞道。 “你说谁是小人?”李涵扒着牢门道:“你过来!你说本王是小人?” “好了,涵儿。”李悟赶紧拦住他,毕竟李涵也出不来,只能大叫大嚷。 刘觞笑眯眯的道:“当然了,陛下是不会虐待你的。” “搞得你很了解他似的?”李涵不信。 刘觞道:“那是自然,我自是了解陛下。陛下秉性醇厚善良,而且内心脆弱,渴望亲情,他是不会折磨自己的兄弟的。” 李涵越听越不对味儿,嘲讽道:“善良?脆弱?渴望亲情?你怕是不知他怎么对待王太后的罢?” “唉——”刘觞狠狠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被亲生母亲背刺,想必心里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吧?指不定又自己一个人偷偷掉过小珍珠。” 李涵听得一愣一愣,道:“你和我看到的是一个李谌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刘觞白了他一眼:“说不过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踏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急匆匆的跑入神策军牢营。 一个狱卒跑进来,笑道:“大人,是枢密使大人来了!” 刘觞十分欢心,道:“阿爹来看我了。” 正说着,刘光从外走进来,不过他手里并没有提着食合,也没带什么日用品前来。 刘觞惊讶的道:“阿爹,早饭呢?我都要饿死了!”毕竟昨天晚上的运动量有点大。 刘光一笑,道:“怎么,你还在这里住上瘾了?” 刘觞睁大眼睛,道:“难道陛下放我出去了?” 刘光点点头道:“陛下大赦天下,牢营中的一概囚徒,都有减刑,陛下口谕,经查证,已洗去良酝署副令细作嫌疑,此次擒拿叛贼有功,良酝署副令功不可没,晋升良酝署令。” 刘觞笑眯眯的道:“那我能出去了!” 李涵有些不敢置信,道:“他就是细作!他是我派出去的,怎么可能没有细作的嫌疑?!” “别急,”刘光转头对李涵道:“轮到你了。” 李涵眯起眼睛,李悟有些戒备。 这次并非是口谕了,刘光拿出了圣旨宣读,李悟连忙跪在地上,李涵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冷笑道:“怎么,那个暴君忍不住要杀我了?” 刘光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宣读圣旨,道:“……江王李涵受奸人挑拨,念在爱惜百姓,赈灾有功,特免其死罪,革去王爵,免为庶民。” 李涵震惊的站在原地,李谌没有杀自己? 刘光又道:“陛下说了,江王殿下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养在深宫,难免不通民间世故,若是撵你出大明宫,恐怕殿下会被饿死,因此特令殿下为良酝署副令,即刻上任。” 李涵气的头皮发麻,双手发抖,道:“他……他让我做一个小吏!” 刘光平静的道:“如今你已经被革去王爵,便是庶民,做一个小吏也不错。” 刘觞一听,欢心的道:“我升职了,你填补了我的空缺,所以从今天开始,那就是我的部员了?” 李涵气愤的道:“谁是你的部员!” 李悟却拉住他,道:“涵儿,不要闹性子,还不快谢恩。” “我……我……”李涵气的浑身发抖,李谌赦免了他的死罪,说实在的,李涵心底里是震惊的,他还以为那个暴君想要杀了自己后快,可是…… 可是李谌竟然给自己做良酝署的小吏,这分明是在羞辱自己,公报私仇! 李悟见他不动,接过圣旨道:“谢陛下恩典。” 刘光道:“陛下的旨意小臣已经带到了,还请江王殿下,哦不,还请良酝署副令,好自为之。” 刘觞拍着李涵肩膀道:“小部员,咱们明儿个光禄寺见。” “你……你们……”李涵气的几乎跳脚,但是刘觞已然被刘光领走了。 刘觞离开神策军牢营,跟着刘光回到了自己的屋舍,一进门登时傻了眼,屋舍里金碧辉煌的,和之前一点子也不一样,上次小灰灰来了一趟刘觞的屋舍,门板撞掉了,床榻踩踏了,这会子倒是好,全都换新,一应俱全。 刘觞惊喜的道:“阿爹,这都是你换的?真好看。” 刘光道:“你喜欢便好,这些日子在牢房中,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刘觞道:“好吃好喝还不用去良酝署搬砖,我开心着呢。” 刘光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陛下升任你为良酝署令,让李涵作为副令,虽然的确是报复李涵,但你也要好生掂量掂量,李涵是大唐李氏的子孙,骨子里生着傲气,一定不会服你,往后在良酝署的日子,你还有的受呢。” 刘觞道:“阿爹放心,我才不怕那个小作精呢,再者说了,小作精这种生物,一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看我拿捏住他。” 刘觞第二日早上去了光禄寺报道,今日是第一天做良酝署令,需要去光禄寺上档案。 “恭喜大人!”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谁不知大人此次扈行有功,将来高升指日可待啊!” 光禄寺的人都是会看眼色的,刘觞是刘光的干儿子,今日又有升迁,虽然才升了一等,但将来无可限量,自然全都恭维着。 刘觞摆摆手:“以后还要各位同僚多多照顾才是呢。” “哪里哪里!” “岂敢岂敢!大人说笑了!这不是寒碜咱们小人么?” 众人恭维着,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道:“各位,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小忙呀?” “自然,大人有事请吩咐便是了!” 刘觞笑眯眯的压低声音,道:“我想请各位……帮我欺负一个人。” “是谁如此不长眼?” “正是,大人想要教训什么人,只管把他的名字告诉咱们。” “咱们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诶,这也不至于,”刘觞道:“后悔活在这个世上什么的,有点太过了。” “不过不过!”一群人恭维着刘觞:“敢问大人,这不知天高地厚,有爹生没娘养之人,到底是谁?” 刘觞轻飘飘说出两个字:“李涵。” “原是李……” 咕咚,是光禄寺小吏跌倒的声音…… 方才恭维刘觞的人均是目瞪口呆:“可是……可是那个昔日里的江王殿下,刚刚被天子革去王爵的良、良酝署副令……李涵?” 刘觞自然点头:“正是!” “这……这……”那些人开始犹豫,虽然李涵被革去了爵位,可是谁不知绛王殿下最是宝贝这个侄子,若是有人敢背地里说李涵一句不是,别看绛王殿下温文尔雅,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实则还是很厉害的,当年可是上过战场的常胜将军! “怎么?”刘觞道:“你们不愿意?” “这……这……小人们……” 刘觞满满都是威胁:“你们若是不愿意帮我欺负他,我就告诉李涵,你们说他,有爹生没娘养!” “这……这……” 刘觞继续威胁:“李涵的母亲,可是当年先皇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李涵最是孝顺,若是让他听说,你们背地里诽谤他已经过世的娘亲,那后果可——”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刘觞笑眯眯的道:“我又不是要杀了你们,也不是让你们上刀山下油锅,我只是想请你们帮忙,欺负欺负李涵,做做样子罢了,不必真的欺负,随后我便英雄救美……事成之后,他在良酝署做活,你们在光禄寺供职,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可是……”光禄寺的人还在犹豫。 刘觞拢着手道:“哎呦喂,不得了了,光禄寺的人背地里骂人啦……” “大人!大人饶命!小人们照做便是!照做便是!” 刘觞幽幽一笑:“真乖了,快点动手罢。” 李涵今日也要来光禄寺报道,他刚走进光禄寺,“啪!!”一声,竟然是一颗鸡子飞过来,直接砸在李涵的脚边,李涵没有防备,哪里会想到鸡蛋从天而降,蛋白蛋黄砸了一身都是,还黏在头发丝上,黏糊糊的十分恶心。 “放肆!谁干的?”李涵愤怒不已。 几个光禄寺的小吏走出来,嘻嘻哈哈的道:“哎呦喂,这不是江王殿下么?” “什么江王?什么殿下?” “哪里来的江王?我可听说了,陛下已经革去了江王的爵位,现在这个人,比咱们还不如呢,只是良酝署的一个小吏!” “一朝从天上跌下来,你说这个人的骨头怎么还没断呢,竟还这般傲气?” “就是啊,与咱们有什么分别?他就高贵了不成?” 李涵气的浑身发抖,道:“你们……” “我们怎么样?” “就是,我们都是你的上司!” “这下官见了上官,是不是要作礼啊?你现在已然不是什么王爵,见到了我们,凭什么不作礼?” “凭借人家有一个好叔叔罢,谁叫咱们没有叔叔照顾呢,人家受了气,可以躲在叔叔怀里哭鼻子呢。” “哎呦哎呦,良酝署副令怕是又要去找绛王殿下告状去了罢!” 李涵第一时间的确想要去找李悟告状,但听到他们这般说,突然顿住了脚步,自己什么事情都去找李悟,仿佛离不开他一般,自己已然及冠,不能凡事都依靠李悟。 一个小吏将一筐豆子洒在地上,道:“你今日第一天来光禄寺报道,我们便送你一方见面礼,这里的豆子,捡不完便不要用饭了!” 李涵双手攥拳,克制着浑身的怒气,整个人都在打颤,牙关撞击的咯咯作响,却克制着没有出手,沙哑的道:“好……好,我捡!” 刘觞躲在暗处,偷笑的看着李涵被光禄寺的小吏欺负,灰姑娘捡豆子这种经典戏码怎么可以缺少?很好,该到自己这个“仙女教母”出现的时候了。 刘觞施施然走出来,道:“怎么回事,为何大声喧哗?” 刘觞一出现,仿佛自带耀眼的光环,那些光禄寺的小吏是经过排练的,看到刘觞立刻前呼后拥,马首是瞻,一口一个大人。 刘觞站定在李涵面前,官架子十足,道:“这一地的豆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这……”光禄寺的官员支支吾吾。 刘觞道:“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洒了豆子,捡了便是,要不然……我来替你们捡?” “不不不,不必了,怎么敢劳烦大人?” 刘觞道:“那既然如此,我便带着我的部员回去了。” “大人请,大人请!” 刘觞对李涵道:“小部员,走吧。” 李涵还以为今日要被几个小吏欺辱,哪知道还未屈膝跪在地上捡豆子,便被刘觞所救,刘觞的形象无比的高大,仿佛闪烁刺眼的光环。 刘觞见他发呆,拉住他的手道:“走啊。” 两个人走出光禄寺,往良酝署的方向而去,李涵一直没有说话,刘觞转头去看他,见他垂着头,眼珠子有些发红,挑眉道:“怎么,感动的哭了?” “谁哭了?”李涵抬起头来瞪他:“谁叫你多管闲事?” 刘觞故意一脸仗义的道:“谁叫你是我的部员呢?我的人,自然不给旁人欺负。” 李涵又道:“谁……谁是你的人?” 他虽这么说,但是表情柔和了不少,罢了轻声道:“今日……多谢你了。” 刘觞挑眉,小作精跟我道谢了,说明已经软化成功。 刘觞笑道:“无妨无妨,以后都是自己人了,走吧,带你去看看良酝署。我跟你说,你可是有福气的,我在良酝署的时候,因为上司苛责,天天搬砖,累死累活的,如今你到了良酝署,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我这个人就亲和许多了,不会难为你的。” 李谌升迁刘觞为良酝署令,让李涵做了良酝署副令,他本是想看两边掐架的,毕竟李涵叛乱,刘觞又是他的细作,李谌这一举动就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看他们窝里斗。 哪知道…… 李谌道:“良酝署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鱼之舟这两日一直在观察良酝署,摇头道:“回陛下,没什么动静。” 李谌不信:“李涵被革去王爵,进入良酝署,他便甘心做一个小吏?” 鱼之舟道:“小臣也是奇怪,但良酝署这两日极为安静,而且新上任的令与副令,据说……相处的十分和谐。” 李谌的脸色难看起来,难道朕不应该将李涵与刘觞放在一处?他们昔日里便是主子和从者的关系,如今又安排他们在一起,难道让他们走的更近呢? 李谌越想越是熬心,正好看到了吐蕃使团入京的文书,将文书啪的一声扔在案几上,道:“吐蕃使团即将入长安,这次接风燕饮朕十分看重,鱼之舟你去传令,告诉良酝署,今年的酿酒考核提前准备,良酝署上下,无论是令还是副令,都要亲自酿酒,朕会亲自检查。” “是,陛下。” 朝廷中的官员每年都要经过考核,并非上任之后便高枕无忧了,良酝署也有自己的考核,良酝署的职能便是酿酒,因此考核内容自然是酿酒。 天子的指令很快传到良酝署来,每年的考核虽然是考试,但也是选拔人才的机会,尤其这次陛下十分重视吐蕃的使团,若是能借着这次接风燕饮的机会,让陛下对自己酿造的酒水青睐,可是高升的最佳捷径。 众人一听,立刻欢喜起来,全都跃跃欲试。 李涵则是皱着眉头道:“我不会酿酒啊。” 刘觞接口道:“我也不会。” “什么?”李涵奇怪道:“你不会酿酒?” 谁不知晓,当年王太后的弟弟王岁平,便是因着王觞酿酒的手艺出众这个由头,把他安插在良酝署的,天子饮过他的酒都赞不绝口。 刘觞摸了摸下巴,道:“没事,不就是酿酒嘛,咱们不是有谱子吗?” 他说着,拿来一个大坛子,把梅子一股脑倒进去,道:“我决定了,酿梅子酒!酸酸甜甜的,一定好喝!” 刘觞在现代喝过梅子酒,梅子酒加米酒,再加一些牛奶和桂花进去,那便是奶茶店很流行的桂花酿奶,分外醇香可口。 “嗯——放一点盐,对,还要放一点盐进去。”刘觞端起盐罐子。 李涵眼皮狂跳:“你干什么?放一点,不是让你放一罐子!” “是吗?”刘觞道:“这么一大坛子呢,我觉得应该多放一点。” 李涵迟疑的道:“你……不是想要给天子投毒罢?” 刘觞:“……” 良酝署的考核会由李谌亲自检验,鱼之舟让小太监们将酒坛子一字排开,全都摆在紫宸殿的大殿上,上面贴着每一个考核者的名字。 李谌一路走过来,看到贴着李涵名字的酒坛,道:“打开。” 鱼之舟亲自打开,盛了一杯出来,恭敬的递给李谌,李谌呷了一口,嫌弃的道:“末等。” 旁边的小太监赶紧记录在册,这还是大唐开国以来头次,良酝署的副令考核成绩是末等的…… 李谌优雅漱口之后,看到了刘觞的考核酒坛,道:“打开。” “是,陛下。” 鱼之舟打开酒坛,他平日里面容冷淡,喜怒都不形于色,但这一霎那,鱼之舟竟然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分明是酿酒,却莫名有一股腌酸笋的错觉…… 鱼之舟盛了一杯出来,递给李谌。 李谌宽大的手掌端着酒杯,优雅的放在唇边呷了一口,然后…… “噗——!!”全喷了。 “陛下?!陛下您没事罢!” 李谌脸都青了,哪里还有什么一国之君的优雅,连声道:“水!朕要漱口,怎么是酸的!臭死了……” 小太监手忙脚乱的捧来清水和痰盂,李谌边漱口边道:“去把他给朕找来!” “是、是,陛下!” 刘觞进入紫宸殿的时候,便看到天子黑着脸正在漱口,还有一股又酸又咸的味道从大殿里飘散出来,就好像……陛下晚膳吃过臭鳜鱼,或者螺蛳粉似的? “大胆!”李谌呵斥。 刘觞纳闷:“陛下,不知我所犯何错。” 李谌指着酒坛子:“这是什么?” 刘觞嫌弃极了:“腌酸笋?” 李谌将酒坛子上的字条扔给他,刘觞拿起来一看,什么酸笋?这分明是自己酿制的梅子酒! 刘觞震惊的道:“怎么这么臭?还酸的?变质了?” “你问谁呢?”李谌没好气的道。 刘觞挠了挠下巴,不好意思的道:“陛下,不好意思啊,我……我也是第一次酿酒,我是按照谱子上写的,但是……谱子写的也太不清楚了,只是说盐少许糖少许的,少许是多少也没说。” 李谌眯着眼睛,道:“你是第一次酿酒?” 刘觞点头。 李谌呵斥:“你敢欺骗于朕?你是王岁平介绍入宫之人,你的酿酒技艺,还让太后称赞不已,如何是第一次酿酒?” 刘觞险些忘了,自己现在是“王觞”,那个酿酒手艺非常好的小娘炮,可是……刘觞也没有继承王觞的酿酒手艺啊。 李谌仔细的打量他:“你不是王觞,你……到底是谁。” 刘觞抬起头来,直视着李谌,反问道:“陛下觉得我是谁?” 李谌没有回答,挥挥手,示意众人全都退出去,鱼之舟立刻指挥着小太监们将酒水全都抱出去,自己也退出了紫宸殿,将大门关闭。 李谌道:“如今四下无人,你可以说了,你到底是谁?” 刘觞笑道:“我都说了,陛下猜猜我是谁。” 李谌眯眼道:“是朕在问你。” 刘觞道:“我说了陛下又不相信,还不如陛下自己亲自寻找答案,毕竟……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最可信的,不是吗?”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之后,站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他也发现了,这个“王觞”有些与众不同,和王觞本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反而…… 反而越来越像宣徽使刘觞。 鱼之舟摇了摇头,提着宫灯离开了紫宸殿,今日他不需要上夜,也不需要值班,准备回内侍别省去歇息。 鱼之舟走了几步,看到一队巡逻的神策军士兵,那些士兵拱手道:“宣徽使大人。” 鱼之舟点点头,本要离开的,却顿住了脚步道:“没庐将军没有与你们一同巡逻么?” 神策军士兵道:“没庐将军让我们先到这边巡逻,他去那边看看。” 鱼之舟当即蹙眉,往神策军士兵说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将宫灯灭了放在一边,提着自己的宣徽使绣裳,小心翼翼的一点点靠近。 远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两条黑影站在一起,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因为熟悉,鱼之舟不需要看清,其中一条黑影正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当即屏住呼吸,想要倾听他们在说什么,鱼之舟不会武艺,这种距离实在听清楚,便继续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 没庐赤赞站在黑夜之中,身边的黑影道:“大人考虑的如何?”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那黑影又道:“怎么,这等好事儿,大人还没有考虑清楚么?没庐大人留在中原,中原的天子能给您什么?整整三年,您不过是神策军右营的副指挥使,上面还压着指挥使,按照没庐将军的大才,做指挥使都不为过,现在却要屈居在郭郁臣那个书呆子之下,没庐大人您难道甘心么?中原的天子,根本没有慧眼,又如何能赏识没庐大人的才华呢?” “只要大人您肯帮助赞普,赞普愿意许诺大人,不只让大人重掌没庐尚族,还许诺让没庐大人迎娶赞普之女,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吐蕃的尚族,正是联姻联出来的贵族,没有比联姻更加稳固的方法,没庐赤赞淡淡的道:“赞普想要借道中原,目的一定不是攻打契丹罢?” “没庐大人英明!”黑影道:“契丹远在苦寒之北,距离我族何止千里万里,中原有句老话,叫做远交近攻,因此我们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攻打远在天边的契丹,而舍去中原这块大肉呢?” 没庐赤赞了然的道:“赞普的目的,果然是中原这块肥肉。” 借道大唐,便是顺理成章的将吐蕃的兵马开入大唐的腹地,借道容易,想要让吐蕃兵马撤出境内,怕是难上加难了。 黑影道:“只要没庐大人帮助赞普完成借道,其余都不需要没庐大人费心,没庐大人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回归没庐氏,做一个宗主便好。” 黑影说着,突然厉声道:“谁在那里!” 是鱼之舟! 鱼之舟距离太近,一步小心被发现了,立刻调头便跑,但根本来不及,黑影一个拔身快速掠到鱼之舟面前,一把抓住鱼之舟的衣领,将人拖拽回来。 “嗬!”鱼之舟摔倒在地上。 那黑影恶狠狠的道:“是中原人!他听到了我们的谋划,看来是留不得了!”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拦住黑影的动作:“他是大唐的宣徽使,地位举足轻重,你今日杀了他,只会惹来无穷的祸患!” 鱼之舟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庐赤赞,道:“你……” 没庐赤赞探手过去,唰的一声解开鱼之舟的衣带,将鱼之舟的双手绑在身后,道:“此子交给我便是。” “可是……”黑影道:“若他将我们的事情透露出去……” 没庐赤赞冷笑:“吐蕃使团入京之际,宣徽使死于非命,看看你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黑影当即住了口,道:“是,没庐大人教训的是。” “你!”鱼之舟瞪着没庐赤赞道:“陛下待你不薄,你竟然叛国!?没庐赤赞,有本事你便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告诉陛下!”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捏住鱼之舟的下巴,突然笑了,轻声道:“幺儿,为兄怎么舍得杀你,很快的……为兄便会带你回家。” “唔……”鱼之舟闷哼了一声,浑身一软,登时被打晕了过去,软倒在没庐赤赞怀中。 没庐赤赞对黑影道:“无须担心,你先离开大明宫,回去禀报赞普,借道的事情,我没庐赤赞答允帮忙了。” 黑影欣喜的道:“多谢大人,小人告退!” ———— 第二日有朝参,议事的主要内容,还是关于吐蕃使团的事情,吐蕃想要借道,与大唐一同攻打契丹,朝臣们还是异议不断,各有各的道理。 李谌下了朝参,从宣政殿回了紫宸殿,小太监上前来奉茶,李谌看了一眼,道:“鱼之舟去了何处?朕记得他今日不该休沐。” 那小太监道:“回禀陛下,宣徽使今日告了假。” “告假?”李谌奇怪的问。 “具体的,小臣也不知,只是听说宣徽使偶感风寒。” 正说话间,没庐赤赞走入紫宸殿,拱手道:“没庐拜见陛下。” “起来罢。”李谌淡淡的道:“听说鱼之舟病了?” 没庐赤赞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道:“回陛下,正是,幺儿身子本就弱气,这些日子阴雨连绵,难免害了一些风邪,昨夜便病倒了。” 李谌道:“让御医去看了不曾?” 没庐赤赞回答道:“御医已然看过了,并非大事,只是小恙,没庐特来向陛下为幺儿告假。” 李谌不疑有他:“病了便多歇息几日,你去告诉鱼之舟,朕这边不急着用人,宣徽院的事情,也可以让枢密院帮忙张罗,让他把身子养好再复职。”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神策军的事情若是不忙,你便也多去看看鱼之舟,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庐赤赞恭敬的垂下头去,借着垂头的动作眯起眼目,道:“陛下如此关怀下臣,没庐替幺儿谢过陛下恩典。” 作者有话说: 这本大约5月份完结,然后接下来会开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也是古代文,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第123章 相认 李谌还有文书需要批看, 摆摆手道:“下去罢。” “是,陛下。”没庐赤赞离开紫宸殿,若有所思, 往内侍别省而去。 吱呀—— 是推开门的声音。 没庐赤赞走进鱼之舟的屋舍, 鱼之舟躺在榻上,似乎正在沉睡,他闭着眼睛, 脸色有些许的不好看。 没庐赤赞走过去, 坐在榻边上,轻轻的抚摸着鱼之舟的鬓发,道:“幺儿。” 鱼之舟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没庐赤赞,想要动弹,可是浑身没有力气, 无力的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没庐赤赞笑道:“点了你几道穴位而已, 让你浑身无力, 但是并不会伤害到你。” 没庐赤赞又道:“为兄给你告假了,天子让你好好歇养,让为兄好好照看你。” 鱼之舟收回目光, 并不理会他。 没庐赤赞凝视着鱼之舟,突然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鱼之舟的嘴唇, 鱼之舟吓了一跳,使劲摇头躲避着他的手指, 恶狠狠的道:“你做什么?” 鱼之舟浑身无力疲软, 只是摇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没庐赤赞平静的道:“你一直没有饮水么?嘴唇都干裂了。” 鱼之舟冷笑:“你把我关在这里, 不就是让我等死么?” “大兄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大兄唯一的亲人……” “唯一?”鱼之舟打断了他的话头, 道:“唯一?没庐赤赞,你根本不需要亲人,你需要的是权利,不是么?只要能拿回属于你的没庐氏权利,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亲人……包括我。” 没庐赤赞双手猛地攥拳,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额角的青筋不停的凸起着,但很快隐忍了下来,道:“幺儿,为兄来喂你饮水。” 那端起桌上的杯子,试了试水温,坐在榻边上,小心翼翼的扶起鱼之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水喂给鱼之舟。 鱼之舟却不领情,他奋力拍开没庐赤赞的水杯,呼呼的喘着粗气,狠狠瞪了没庐赤赞一眼。 啪嚓——水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温水从里面洒出来,飞溅得没庐赤赞一身都是。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渣,道:“一会子为兄清理干净,你可千万不要随意下地,免得扎了自己。” 鱼之舟冷声道:“我这幅样子,说句话都喘气,如何还能行走?” 没庐赤赞没说话,又重新拿了一只杯子,倒了温水,回到榻边上,温声道:“乖,幺儿,饮点水,你不饮水怎么行,会生病的。” “生病?”鱼之舟道:“我死了不是才好么?” 没庐赤赞蹙起眉头:“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么?”鱼之舟反问。 没庐赤赞又像是忍耐着什么,最后只是道:“饮水罢。” 他重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给鱼之舟喂水,鱼之舟还是如法炮制,用尽全力去打没庐赤赞的手,似乎不想喝他给的水。 没庐赤赞武艺惊人,如何能第二次着了鱼之舟的道,当即手腕一转,水杯和温水全都稳稳的,一滴没撒。 鱼之舟没有打掉水杯,狠狠瞪了一眼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道:“幺儿,乖,喝一口水,总是不饮水怎么行?” “我死了才好!”鱼之舟道:“正遂了你的心意!”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愤怒,似乎是不耐烦,也似乎有别的东西。 鱼之舟还以为自己终于激怒了没庐赤赞,哪知道下一刻,没庐赤赞突然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鱼之舟惊讶的抬头瞪着没庐赤赞,没庐赤赞在他的面前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随即快速低下头来,鱼之舟震惊的唔了一声,嘴唇被堵住,温热的水流渡进来,吓得他眼眸不停的颤抖颤栗着。 鱼之舟怔愣的时间,温水已然从口中流入,他的喉咙下意识滚动,脑海中一片发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没庐赤赞,沙哑的喘着粗气:“你做什么!你……你这个疯子!” 没庐赤赞被鱼之舟推开,平静的提起手来擦了擦滑下唇角的水迹,淡淡的道:“你若不饮水,不用饭,我便这样喂你。” “你……”鱼之舟气的脸色煞白,他脑海中昏昏沉沉的,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因为用尽了全力,一股疲惫感涌上来。 鱼之舟倒在榻上,呼呼喘着气,根本没有再抬动一根手指的力气。 没庐赤赞给他盖上被子,轻声道:“幺儿,睡罢。” 鱼之舟想要瞪他,但是他太累了,太疲惫了,那种无力的感觉又席卷上来,只好闭上眼睛,坠入沉沉的梦乡…… 吐蕃使团入京,今日便是接风燕饮。 接风燕饮之上,宣徽使鱼之舟还是没有出席,李谌看了一圈,道:“鱼之舟的病还未好么?” 没庐赤赞走过来道:“回陛下,幺儿平日里太过劳累,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这次病倒,怕是需要再将养一些时日。” 李谌点点头道:“鱼之舟的确是这种性子,也好,让他多多歇息,朕这边不着急用人。” “多谢陛下关怀。”没庐赤赞拱手。 李谌又道:“一会子朕会拨一些赏赐,你去看望鱼之舟的时候,全都带去罢,让他不用省着,有什么缺的,只管让人去支取便是。” 没庐赤赞道:“陛下体恤下臣,实乃幺儿之福气。” 李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鱼之舟从小陪在朕的身边,朕的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么许许多多的人,唯独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他都是头筹,朕这般做,也是应该的……” 没庐赤赞再次道:“谢陛下恩典。” 接风燕饮很快开始,大唐羣臣落座,吐蕃使团也陆陆续续落座,刘觞如今是良酝署令,因为官阶实在太小太小了,上不了大雅之堂,所以燕饮是没有他的位置的。 但身为良酝署令,又要观察着燕饮上的酒水是否足够,所以刘觞在燕饮上又有一个位置,确切的说,不是位置,而是“站票”,站在伏侍的宫人队列中,时刻添补酒水。 除了刘觞,昔日里的江王李涵也在场,毕竟他是良酝署副令。 李涵脸色黑压压的,道:“这个李谌,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给我难堪!” 刘觞笑眯眯的道:“瞎子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李涵道:“你……” 刘觞道:“说句实话而已,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变老的。” 李涵哼了一声,道:“他不就是想要找我的邪茬儿么?我就算是做良酝署的小吏,也照样让他找不到邪茬儿。” 刘觞点肉道:“干一行爱一行,你行的!” “涵儿。”李悟从远处走过来,他乃是当今的绛王,席位在最前面,想要来到后面,需要通过层层的人群。 李悟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在李涵手中。 李涵奇怪:“这是什么?” 李悟笑道:“还未用膳罢?看你一直忙碌着,这是你最喜欢的点心,垫垫肚子。” 李涵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很快扳起脸来:“我不要。” 李悟道:“吃罢,没事儿,陛下不会怪罪的。” 李涵反驳道:“谁怕他会不会怪罪?” 李悟将点心给了李涵,自己还要回去,叮嘱道:“别太累了,不要逞强。” 李涵摆手道:“知晓了,小叔不要这么唠叨。” 李悟无奈摇头:“那小叔先回去了。” 李悟走远,李涵还捧着小布包盯着李悟的背影,刘觞笑道:“别看了,都走远了,快吃罢!” 李涵这才回过神来,打开小布包,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是精致的小点心。 李涵拿出一块担心递给刘觞道:“你也吃罢。” 刘觞道:“还有我的呢?” “不然呢?”李涵道:“这么多你想撑死我啊?” 刘觞知道李涵这个人别扭,接了点心塞在嘴里,一口一个刚刚好,也不嫌脏手,酥香的外皮,一口咬下去,里面…… “唔!”刘觞睁大了眼睛,震惊的道:“什么馅儿的?” 他嘴里含着点心,尤其是酥皮的,一说话直喷渣子,李涵嫌弃的后退了两步,道:“五仁的。” 刘觞:“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五仁的?五仁怎么是咸的? 李涵捏着一小块点心,文雅的轻轻咬开,补充道:“椒盐五仁的,我最喜欢的口味,没想到小叔还记得呢。” 刘觞:“……???”椒盐五仁?! 刘觞脸都绿了,他虽然不讨厌五仁馅,但是他不能接受椒盐五仁馅!捂着嘴巴,调头便跑。 李涵奇怪的道:“你去哪里?” 刘觞捂着嘴巴到:“唔唔唔!”我要吐! 李涵见他仓皇逃跑,忍不住嘟囔:“什么啊,下次不给你吃了,小叔送我的,我还不想给你呢,浪费。” 李谌坐在最上首,也亏得他从小习武耳聪目明,不然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刘觞在做什么。 而此时此刻的李谌,真恨不得自己又聋又瞎,刘觞和李涵站在宴席的后排,不知在做什么,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拉拉扯扯,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模样。 李谌将李涵安排在良酝署,是打算让他吃苦去的,自然了,也是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儿,谁知道李涵在良酝署过的风生水起不说,还得到了刘觞的照顾。 刘觞非但没有因为细作的事情报复李涵,还对他照顾有加,事事都关照他,没人敢欺负了李涵去。 李谌现在后悔极了,后悔将那两个人放在一个部署之内,反而让他们朝夕相对,日夜相对起来。 李谌狠狠攥着酒杯,眯着眼睛,这酒水难饮死了,一股子酸味,喝到肚子里竟然还是苦涩的,还会发酵,令李谌又是酸,又是苦,还胀气胸闷,实在难捱。 嘭! 李谌狠狠将杯酒撂在案几上。 旁边的吐蕃使者们面面相觑,看来今日陛下的情绪并不好,当即有一个使者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请允许外臣进献礼物,为燕饮助兴。” “哦?”李谌兴致缺缺,道:“是什么样的礼物?” 吐蕃使者笑道:“请陛下过目便知。” 啪啪! 吐蕃使者拍了拍手,随即一队蒙面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穿的轻薄又清透,虽然如今入夏,但夜晚的太液湖边还是有些凉风的,小风熙熙而来,将那些舞女轻薄的衣衫吹得哗啦啦作响,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让人看到了。 呼—— 随着一阵风过,舞女们的面纱全都掀起…… 刘觞吐了咸口五仁,边漱口边走回来,便看到李涵直勾勾的看着那些吐蕃舞女,不由的道:“嘿!回神儿了!” 李涵震惊的道:“你……家里人都来了?” “什么家里人?”刘觞心想,小作精别是吃椒盐五仁给吃傻了吧? 李涵指了指舞台,道:“那怎么都和你长得那么像?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了罢?” 刘觞打眼望去,不由睁大了眼睛,也有几分吃惊,好家伙好家伙,那些舞女一个个都和自己长得七八分相似,最像的简直一模一样,无论是高矮胖瘦,全都长着那么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呢! 不,确切的说,吐蕃使者找来的这些舞女,是和前宣徽使刘觞相似。 刘觞眯起眼目,道:“吐蕃使者打得这种算盘。” 他不屑的切了一声,心说我家小奶狗才不会上当呢。 李谌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刘觞,眼看到他回来之后又和李涵勾肩搭背动手动脚,心里酸的更是不得了,正巧,舞女们翩然起舞,一个个旋转着曼妙的身姿来到李谌面前。 李谌眯起眼目,一抬手,直接将其中一个舞女拉过来,那舞女娇羞的软倒在李谌腿上,勾住李谌的脖颈,轻声道:“陛下——” 咔吧!刘觞死死捏住杯子,但他不会武艺,咔吧的不是杯子,而是刘觞的手指。 “嗷!”刘觞痛呼:“我的指甲差点劈了!” 李涵用看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觞。 李谌将那舞女搂在怀里,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舞女的容貌,很像,和刘觞长得像极了,只是又哪里都不像。 李谌宠爱前宣徽使刘觞,这是不争的事实,很多人都想要进献与刘觞面容形似之人,李谌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但唯独…… 唯独那个人,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都惟妙惟肖。 李谌稍微有些走神,收回目光,挑唇笑道:“美人儿,今夜到紫宸殿侍寝,你可愿意?” 那舞女受宠若惊,连声道:“奴愿意,奴愿意!谢陛下!” 吐蕃使者也是欢喜,道:“陛下,那……借道的事情……” 不等他说完,李谌似乎已然有些迫不及待,突然一把将那舞女打横抱起来,舞女娇羞的惊呼一声,赶紧搂住李谌的脖颈,软软的靠在李谌怀里。 李谌抱着那舞女转身便走,道:“旁的事情,等朕有空再说罢。”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抱着一个舞女离开,急匆匆往紫宸殿而去,到底去做什么,谁也不敢猜测,但大家又心知肚明。 刘觞瞪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造反啊!” 李谌抱着舞女进了紫宸殿,立刻将人放下来,舞女没有防备,险些摔了一跤,娇声道:“陛下——” 不等她说完,李谌便道:“去那边站着。” “陛下?”舞女奇怪极了,但是素来听说大唐的天子喜怒无常,舞女也不敢得罪,赶紧靠边站好。 李谌走到席上坐下来,也没有去看舞女,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二人,翻开案几上的文书开始批看。 他批看了一个字,抬起头来,淡淡的道:“背过去,面对墙站着。” 舞女更是奇怪,赶紧背过去,面对着墙,仿佛面壁思过一般。 李谌这才放心继续批看文书,微微蹙着眉,很快沉下心思来。 “陛下。”是小太监的声音。 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陛下,良酝署令来给您献酒了,说是……说是为陛下宠幸美人助兴呢。” 李谌意义不明的轻笑一声,道:“让他进来。” “是,陛下。” 刘觞手中托着木承槃,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小酒壶和两只酒杯,走进来,一进来便看到了面壁思过的舞女,而李谌坐在远处的案几边批看文书。 刘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思量明白,原来李谌是“耍诈”啊,吐蕃使者在宴席上肯定会提出借道的事情,李谌分明不想提这个事情,又要在宴席上周旋,干脆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刘觞当即放下心来,把心窍咽回肚子里,吃醋真的会令人智商下降,刘觞方才看到李谌抱着舞女离开,醋劲儿上头,瞬间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有点好笑。 刘觞将木承槃放在案几上,道:“陛下,这是良酝署酿制的梅子酒,请陛下品尝。” 李谌挑眉:“不是你酿制的罢?” 刘觞:“……不是。” 李谌点头道:“那朕就放心了,倒一杯罢。” 刘觞:“……”太不给面子了。 刘觞倒了一杯酒出来,李谌刚要接过去,刘觞却缩回手来,道:“陛下,这梅子酒可不是这么饮的。” “哦?”李谌奇怪:“难道还有其他饮法?” “自然。”刘觞笑眯眯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水含在口中,突然倾身靠过去,压住李谌的嘴唇。李谌瞬间会意,他本该推开刘觞的,但不知怎么的,却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将人死死按在自己怀里,甘甜的酒水缓缓流淌,吐息交缠在一起,醇香而又美妙。 刘觞有些气喘吁吁,分明是他主动,此时已经变成了被动,下意识的捶打着李谌的肩膀,又推又挠的仿佛一只小猫咪,李谌终于放开了他,刘觞差点断气,眼眸中都是水光,呼呼的捋顺自己的吐息。 舞女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不敢回头,毕竟天子让她“面壁思过”。 刘觞呼吸不稳,却挑衅的道:“陛下,良酝署酿造的酒水,滋味儿如何?” 李谌眯着眼睛,沙哑的道:“只是浅尝辄止,朕还未尝出滋味儿,不过……若是多品尝一些,说不定会有别样的味道。” “啊!”刘觞短促的惊呼一声,身体一轻,已经被李谌打横抱起来,李谌抱着他越过案几,直接进入了紫宸殿内室,将刘觞扔在榻上,刘觞还未爬起来,便感觉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扑在自己脸上,弄得鼻子发痒,差点打喷嚏。 刘觞抓住脸上的东西,捯饬了半天,借着黯淡的灯火,这才看清楚,是一套轻纱做的舞衣!又轻又薄,又小又透,这么小一条条,说是头巾都有人信! 刘觞举着那件舞衣,道:“这是什么?” 李谌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舞衣。” 刘觞道:“我知道是舞衣!” 李谌挑眉:“那你还问朕?” 刘觞道:“我的意思是……拿这个干什么?” 李谌淡淡的道:“朕说过,今日要宠幸舞女,换上罢。” 刘觞震惊的道:“要换你换!” 李谌危险的眯起眼睛道:“放心,是新的,朕特意为你准备的。” “特意?”刘觞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套,而且是李谌早早布下的圈套,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吃醋追来?不、不应该啊! 李谌挑唇道:“你换,还是朕替你换?” 刘觞喉咙艰涩的滚动:“这……这衣裳太小了,我膀大腰圆的,可能穿不下。” “不要妄自菲薄,”李谌道:“是特意按照你的身量,量体裁定的。” 他说着,慢慢靠近过去,在刘觞的耳边道:“还记得么,那个量体裁定的游戏……阿觞哥哥。” “你!”刘觞震惊的瞪着李谌,道:“你喊我什么?” 李谌道:“你难道不是?” 刘觞迟疑的道:“你认出我了?” 李谌的眼神复杂,死死的凝视着刘觞,道:“你们那么像,说话一样,行事一样,字迹一样,甚至神态,一颦一顾,都一模一样……阿觞哥哥,告诉谌儿,是你么?亲口告诉谌儿……” 李谌说着,眼圈慢慢红了,他的眼睛赤红充血,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审判。 刘觞突然有些心软,已经过了三年,小奶狗儿二十岁了,但还是这么喜欢掉眼泪,还是这么容易哭鼻子,哭起来让人莫名心疼。 刘觞慢慢抬起手来,指尖轻轻蹭着李谌晶莹剔透的泪珠,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道:“谌儿都活了两辈子了,怎么还喜欢哭鼻子?” 李谌猛地睁大眼睛,两辈子!只有刘觞一个人,知道李谌是重生而来的帝王。 李谌死死抓住刘觞的手腕,不需要他再说什么,突然埋头在他的肩窝,无声的抽噎起来,刘觞的肩膀很快潮湿一片。 刘觞本想安慰他的,组织了半天语言,抬起手来想要抚摸李谌的鬓发,哪知李谌这般快止住了眼泪。 李谌擦了擦自己的泪痕,眯起眼睛道:“阿觞哥哥,你骗了谌儿这么久,今日谌儿要惩罚你。” “怎么回事?”刘觞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是你说我伪装的!你还骂我假货!你怎么不讲理呢!” 李谌道:“朕不管。” 刘觞:“……” 李谌将那件舞衣拿过来,分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得温柔甜蜜:“阿觞哥哥,谌儿替你换上,你说过的,送男朋友衣裳的意义,就是要亲手扒下来。” “等、等等!”刘觞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好汉,手下留情啊!” “嘘……”李谌压低了声音道:“阿觞哥哥轻些声,若是被外面的舞女听到了,外人知晓阿觞哥哥有多热情,谌儿该吃味儿了。” 刘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小奶狗变得有一点点小鬼畜! 刘觞是第二日中午才醒的,他稍微一翻身,腰酸背疼的厉害,绷着劲儿便不敢动了,身边的人将他搂在怀里,道:“酸疼?朕给你揉揉。” 刘觞惊讶的道:“你怎么还没起身?平日里不是都不懒床吗?” 李谌腻着他,道:“阿觞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朕要多陪陪你。” “切!”刘觞不屑的道:“我回来了很久了。” 李谌紧紧的搂住他,低声道:“阿觞哥哥,都怪谌儿不好,你不会还在生谌儿的气罢?” 刘觞听着他的撒娇,心口酥酥麻麻的,道:“生气!我当然生气!你从哪里搞的舞衣!扔掉、快扔掉!” 李谌一笑,似乎是在回味:“阿觞哥哥穿舞衣好生美艳。” 美艳!?刘觞觉得自己和美艳不怎么沾边儿,若说是阿爹或者琛璃还差不多。 刘觞岔开这个羞耻的话题道:“不过……现在我好像比陛下的年岁还小一些,你总是阿觞哥哥阿觞哥哥的叫,会不会很奇怪?” 李谌挑眉道:“的确,阿觞哥哥变得更年轻鲜嫩了。” 刘觞道:“陛下倒是变老了。” 李谌道:“哦?是么?可朕觉得,自己如今正当年,昨夜阿觞你还哭着求饶呢。” 刘觞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既然如今朕年长一些,那……阿觞你便像之前那样,唤朕阿谌哥哥。” 刘觞:“……”上次在牢营中玩的花样,刘觞只是开玩笑的,成天哥哥哥哥的叫,岂不是很肉麻,刘觞做不到! 刘觞摇头道:“太肉麻了,我不叫!” 李谌道:“阿觞哥哥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朕摸摸看。” 刘觞缩紧被子里,总觉得只是三年而已,小奶狗的脸皮比自己还厚了,以后都不能和小奶狗比脸皮了! 刘觞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舞女!她不会听了一夜墙根儿吧?” 刘觞前些时候还克制着自己,但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喊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最后迷迷糊糊便昏睡了过去,完全是处于断片的状态。 李谌笑道:“朕早就让她走了,放心,阿觞哥哥求饶的声音,只有朕一个人能听到。” 刘觞:“……”我真是谢谢你啊! 刘觞懒洋洋的不起身,但因着肚子太饿了,最后还是起来用膳。 “陛下不用去忙吗?”刘觞鼓着腮帮子大吃特吃,李谌笑眯眯的给他布菜,承槃里的菜色,堆得仿佛小山一般。 李谌道:“不必,去了也是听吐蕃使者说借道的事情,还不如陪一陪阿觞哥哥。” 刘觞挑眉:“看来陛下也不想借道?” 李谌道:“吐蕃当朕是三岁的小娃娃么?借道?哼,朕看他们,是野心不足蛇吞象,别把自己给撑死。” 刘觞道:“陛下是冷静下来了?那攻打契丹的事情……” 李谌又加了一块肉放在刘觞的承槃中,道:“阿觞不必担心,朕心里有数……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朕……真的很痛苦,恨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 “谌儿。”刘觞握住李谌的手,轻轻拍了拍。 李谌回握住刘觞的手心,道:“是你劝住了朕。” 刘觞奇怪:“我?” 李谌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回忆:“赈灾的时候,你一直在为百姓着想,还跟着宫人们一起推陷在泥潭里的辎车,阿觞哥哥,你是个太好太好的人,而谌儿什么都没有,谌儿感觉配不上你……” “谁说的!”刘觞正义的道:“你有美貌啊!” 李谌:“……” 刘觞又道:“你还有大胸啊!”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颇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体力也不错。” 李谌:“……” 李谌无奈的给刘觞夹菜,道:“朕就当阿觞你是在夸奖朕了。” “当然是夸奖!”刘觞给他竖起大拇指。 刘觞收敛了开玩笑的笑意,郑重的道:“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你才二十岁,对于做天子来说,你还是个新人,往后还有许多要学的事情,阿觞哥哥陪着你。” 刘觞用完午膳,已然是下午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怎么一直没看到小鱼公公啊?昨儿个吐蕃使团的接风燕饮,他也没在,小鱼公公不是宣徽使吗?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合该来露面的。” 李谌道:“阿觞你这个操心的命,还怕朕亏待了鱼之舟不成?他最近病了,告了假,朕允许他多歇养一些时日。” “病了?”刘觞追问:“严重吗?” 李谌道:“应该不严重,没庐赤赞一直在照顾他,说是偶感风寒,平日有些积劳成疾,朕这才让他多多歇养,不着急回来。” 刘觞松了口气:“不是大病就行。” 李谌吃味儿道:“阿觞,你这般关心鱼之舟,便不怕朕吃味儿么?” 刘觞笑道:“这就关心了?一会儿我还想去看看小鱼公公呢。” 李谌眯眼将人一把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诚心的?故意的?” 刘觞诚恳的点头:“谌儿吃味儿的模样,好可爱哦。” 李谌:“……”差点子忘了,阿觞哥哥对可爱的标准,有点儿诡异。 刘觞道:“说真的,左右无事,我要去看看小鱼公公。我不在这三年,陛下没有饿死病死,肯定是小鱼公公的功劳。” 李谌:“……”竟无言以对。 刘觞站起身来:“我得带点好吃的,还有补品什么的。” 于是刘觞在紫宸殿里搜刮了一通,把案几上的点心全都打包起来,又搜罗了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通通装起来,准备给鱼之舟带过去。 李谌也想与他一同去,刘觞却道:“陛下好好批看文书,若是批不完,晚上还要熬夜。” “也是,”李谌笑道:“晚上……朕可是要伏侍阿觞哥哥的。” 刘觞:“……” 刘觞提着锦盒离开,往内侍别省而去。 因着刘觞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进入内侍别省十足顺利,但是来到鱼之舟屋舍们前却被阻拦了,阻拦他的不是小太监,而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正好从屋舍中出来,拱手道:“良酝署令。” 刘觞道:“没庐将军,我奉天子之命,前来探看宣徽使的病情。” 没庐赤赞道:“有劳良酝署令,只是……幺儿饮了药,才堪堪睡下,如今不便打扰。” 刘觞没有怀疑,道:“既然是刚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带来的一些补品和点心,劳烦没庐将军一会儿替我转交。” “多谢良酝署令。”没庐赤赞接过来。 就在此时,屋舍里突然传出“嘭!”的一声,紧跟着是“啪嚓——”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摔了粉碎。 刘觞道:“宣徽使是醒了吗?怕是摔到了吧?” 刘觞想要进去看看究竟,再次被没庐赤赞拦下,道:“幺儿染病,恐怕传染给良酝署令,良酝署令身子薄弱,还是不要进去了。” 刘觞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点点头:“那便劳烦没庐将军,照顾宣徽使了。” “不劳烦。”没庐会赞道:“应该的。” 说罢,推门进了屋舍,立刻回身关闭,隔断了刘觞的视线。 没庐赤赞走进去,鱼之舟果然醒了,他将身边的扇屏推倒,扇屏翻倒砸到了案几,案几上的茶杯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鱼之舟呼呼的喘着粗气,满脸的热汗,翻在软榻旁边的地上,距离他不远就是碎裂的瓷片。 没庐赤赞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鱼之舟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软榻上,鱼之舟挣扎不已,用尽全力想要大喊呼救,却被没庐赤赞捂住口鼻。 “唔!”鱼之舟使劲摇头,无法出声,很快,便听到“踏踏踏踏”远去的脚步声,应该是刘觞离去的声音。 鱼之舟的眼眸晃动着,失望的垂下手来,没庐赤赞见他不再挣扎,这才慢慢松开手掌,道:“不要乱动,小心碎瓷片扎了你。” 叩叩! 是敲门声,神策军士兵道:“将军,军营里有事儿,需要将军去一趟。” “知道了。”没庐赤赞朗声道:“就来。” 他给鱼之舟整理好,道:“幺儿歇息一会儿,为兄去去就来。” 鱼之舟根本不理会他,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睛一字不发。 没庐赤赞离开鱼之舟的屋舍,回了神策军右营,一直到很晚才从神策军中出来,他往内侍别省而去,刚到了门口,一个黑影飞掠而来,落在没庐赤赞身边。 “大人,那个鱼之舟趁着大人下午不在,欲图逃跑。” 没庐赤赞蹙眉道:“他人呢?” 黑影道:“小人已经将他捉回来,安排了人手严加看管。” 没庐赤赞快速往鱼之舟的屋舍走去,推开门入内,果然,屋舍里多了几个黑衣人看守。 鱼之舟仰躺在榻上,与没庐赤赞离开之时不同,他的手脚都被绳索帮着,唇角的地方还有一块淤青,显然是被打的。 鱼之舟看了一眼没庐赤赞,别过头去,似乎不愿意见到他。 没庐赤赞大步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鱼之舟的唇角,道:“幺儿……你打了他?” 那黑影连忙跪在地上道:“大人,是这个内侍想要逃跑,小人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所以……嗬!!” 不等他的话说完,嗤一声轻响,那黑影突然痛呼一声,震惊的睁大眼目,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屋舍中,没庐赤赞贴身的弯刀已经没入那黑衣人的心口。 鱼之舟吓了一跳,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喉咙急促的滚动着,没庐赤赞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鬓发,似乎是在安抚,道:“没事了,幺儿,没事了,别怕。”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为鱼之舟解开绳索,又拿来伤药,道:“疼么?大兄给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疼了。” 没庐赤赞的动作很轻,将伤药轻轻的抹在鱼之舟的唇角附近,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眼。 鱼之舟别开头,冷声道:“没庐赤赞,要杀便杀,你不必如此假惺惺!” 没庐赤赞对于鱼之舟的不领情,一点子也不生气,耐心的给他整理好锦被。 等忙完了这些,才转过头来,幽幽的凝视着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道:“以后谁敢伤他,这就是榜样。” “是,大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要改到晚上20点更新啦~小天使们注意一下呦~ 第124章 他叛变了! 刘觞没有见到鱼之舟, 回到了紫宸殿,刚一进去,便听到紫宸殿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吐蕃的使者来了, 似乎在与李谌说借道的事情。 李谌坐在紫宸殿的龙座上, 面色十分阴沉,似乎是耐着性子在听,但是那些吐蕃使者完全没有感受到李谌的低气压, 还在侃侃而谈。 刘觞拦住一个小太监, 道:“吐蕃使者什么时候来的?” 那小太监回话道:“良酝署令您一走,他们便来了,来了好一会子了。” 原是如此, 看来吐蕃使者在这里纠缠李谌很久了,李谌这才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吐蕃使者对借道势在必行,而李谌知晓借道并不简单。 刘觞摸了摸下巴, 看向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茶水, 不由笑道:“交给我吧。” 小太监有些迟疑, 刘觞道:“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小太监这才将茶水交给刘觞,刘觞端上茶水往里走去, 他进了紫宸殿,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拜下来作礼, 刚一拜下,“哎呦——”刘觞夸张的惊呼一声, 手中的茶水瞬间泼洒出去。 哗啦—— 全都泼在了吐蕃使者身上。 “啊!”吐蕃使者大叫一声, 并非茶水滚烫, 而是弄脏了他的衣袍, 气得直瞪刘觞,指着自己的衣袍:“这!这……” 刘觞态度非常好,立刻诚恳的道:“对不住对不住!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谌一看,立刻明白了刘觞的意图,道:“使者,朕身边的人笨手笨脚,但始终没有恶意,没有冲撞了使者罢?这么点子小事,使者应该也不会介怀,朕说的对么?” “对!对!”吐蕃使者还要借道,有求于天子,因此不敢多说什么,一个劲儿的点头。 李谌摆手道:“使者的衣裳湿了,还请回驿馆整理罢,那朕就不款留使者了。” 吐蕃使者今日没有完成任务,但一身都是茶水算怎么回事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那……外臣告退了。” 吐蕃使者瞪了一眼刘觞,只好退了出去。 刘觞撇了撇嘴巴,等使者退出去,便将茶槃放在一边,笑道:“谌儿,我做的好不好?” 李谌迎上来,拉住刘觞,让他坐在席上道:“阿觞你来的真及时,朕都快要被他烦死了。” 刘觞笑道:“就知道陛下不耐烦了。” 李谌给刘觞剥了一颗葡萄,道:“尝尝,刚进贡上来的,甜不甜?” 刘觞道:“嗯,甜,但是——” “但是?”李谌立刻道:“你想食什么?尽管与朕说。” 刘觞一笑:“但是没有谌儿甜!” 李谌:“……”虽然有点油油的,但是莫名心里很欢心。 李谌道:“叫阿谌哥哥。” 刘觞:“……陛下你是不是有瘾?” 昨儿个夜里头,刘觞被逼着叫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叫李谌莫名的兴奋,没成想李谌还想让他青天白日里叫,简直是做梦!这么羞耻的事情,刘觞可做不出来。 李谌挑眉:“不叫?” 刘觞气节高远,笃定的道:“不叫。” 李谌指着旁边一套新的金镶玉茶碗道:“叫阿谌哥哥,这套茶盏,便是你……” “阿谌哥哥!” 李谌的话甚至都没说完,刘觞的气节登时全都飞了,化作泡影,唤的那叫一个甜蜜,挽住李谌的手臂,道:“阿谌哥哥阿谌哥哥,阿谌哥哥!茶碗是我的了吗?” 李谌十足满意,点点头道:“就知道你喜欢。” 刘觞那叫一个欢心,这茶盏他早就看上了,又金又闪的,特别土豪,特别衬托自己的气质,将茶盏往自己的房间一放,喝白水都是甜的! 刘觞端详着茶盏,李谌无奈的道:“那么好看?比你的阿谌哥哥还好看?” 刘觞笑道:“哪能呢!茶盏再好看,也只有一套,而陛下就不同了,陛下可以变出好多好多好看的茶盏!” 李谌:“……”一时不知阿觞是不是在夸朕。 但是无论如何,李谌听到刘觞的声音,看到他的笑颜,便觉得十足欢心,三年了,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下来。 李谌突然倾身过去,亲了亲刘觞的额角,刘觞还在把玩茶盏,挥挥手道:“陛下,别碍事儿,你若是没事儿,就去批看文书。” 李谌:“……” 李谌将他的茶盏夺下去,强硬的亲吻刘觞的嘴唇,道:“你竟嫌弃朕碍事儿?还碍事儿么?碍事么?” 李谌问一句,便亲一次,差点化身啄木鸟,刘觞的嘴唇都给他啃红了,连忙投降:“不碍事不碍事!陛下盛世美颜,光是放在这里都养眼!” 李谌这才放过刘觞,道:“这就乖了。” 刘觞使劲蹭了蹭嘴巴,李谌挑眉:“你还嫌弃朕了?” “没有没有!”刘觞摆手,为了岔开话题,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陛下,方才我去看小鱼公公,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谌奇怪。 刘觞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我怎么觉得没庐将军怪怪的。” “怪?”李谌道:“哪里怪?” 刘觞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好像不想让我去探看小鱼公公,而且我最后也没有看到小鱼公公,没庐将军说小鱼公公睡了,让我把东西交给他,我便回来了。” 李谌平静的道:“可能是没庐赤赞这个人太宝贝鱼之舟了罢,你也知晓,鱼之舟乃是没庐赤赞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在这三年,没庐赤赞也是如此,不会让鱼之舟受一丁点儿委屈的,更别说鱼之舟眼下还病着。” 刘觞点点头道:“应该如此罢。” ———— 夜色渐渐浓郁下来。 鱼之舟躺在屋舍的软榻上,没庐赤赞这会子不在,他去了神策军,今日夜里是他执勤,今天一晚上都不会回来。 一个黑衣人走过来,将鱼之舟扶起来给他喂药,鱼之舟眯了眯眼睛,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想什么。 “唔!”鱼之舟喉咙滚动,做出恶心想吐的表情,紧跟着“呕——”的一声,将刚刚饮进去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直接吐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被喷了一身,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了三四步,想要去擦自己的衣裳,可是又觉得脏,气的扬起手,但最后又不敢打鱼之舟,生怕没庐赤赞回来怪罪。 那黑衣人没办法,没好气的转头离开屋舍,换衣裳去了。 吱呀——嘭! 屋舍的大门一关闭,鱼之舟立刻挣扎着全身的力道翻下榻去,“嘭!”他掉在地上,幸而这年头的软榻并不高,鱼之舟额头上全是热汗,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吱呀—— 他撞开大门,扶着围墙勉强行走,匆忙跑出内侍别省,半路还摔了一跤,摔得鱼之舟天旋地转,更是没有力气,鱼之舟咬紧牙关,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紫宸殿跑去。 幸而内侍别省距离紫宸殿并不遥远,鱼之舟跌跌撞撞,守在紫宸殿外的小太监见他宣徽使来了,都很惊喜。 “宣徽使,您的病情好一些了么?” “啊!宣徽使,您怎么了?” “快,快扶着宣徽使!”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扶着鱼之舟,鱼之舟脸上都是冷汗,嘴唇发白,虚弱无力的道:“快,扶我进去,我要……面圣……” 今晚刘觞留在紫宸殿,李谌准备早些歇息的,哪知道就在此时,外面一阵骚乱,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匆忙的道:“陛下!宣徽使来了!” 不等通传,鱼之舟直接撞进来,道:“陛下……” 他身形不稳,差点跌在地上。 李谌蹙眉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不是说偶感风寒么?” 刘觞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鱼之舟,鱼之舟虚弱极了,喘着粗气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谌挥手道:“都下去。” “是!” 小太监们退下去,刘觞看了看李谌,又看了看鱼之舟,眼下鱼之舟不识得自己,他原本想也离开的,好让鱼之舟放松下来,李谌却抓住刘刘觞的手腕,道:“阿觞,你哪里也不要去。” 鱼之舟看了一眼刘觞,虚弱的目光中闪烁出一丝丝奇怪,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深究,虚弱又焦急的道:“陛下,没庐、没庐赤赞……叛变了!” 李谌蹙眉:“没庐赤赞……” 鱼之舟点头,断断续续的道:“吐蕃使者找到没庐赤赞……说、说如果没庐赤赞帮助他们借道中原,便……便许诺没庐赤赞回去重掌没庐尚族……陛下,吐蕃借道其中还有内情,借道攻打契丹是假,他们是想……想……” 不等鱼之舟说完,刘觞接口道:“谋取大唐的土地。” 鱼之舟道:“正是!” 李谌一直没有松口借道的事情,正是因为顾虑了这点,让吐蕃的兵马从自己的土地上通过,谁能保证吐蕃没有私心呢?若是开启城门迎接了吐蕃的兵马,吐蕃的兵马不退出去如何?这岂不是开门迎敌,授柄于人? 鱼之舟焦急的道:“没庐赤赞叛变,软禁了小臣,还请……还请陛下小心!” 没庐赤赞正在巡逻,突听微不可见的沙沙声,他生性机警,对身边的神策军士兵道:“去那边看看。” “是,将军!” 神策军往远处而去,很快,一个黑影落在没庐赤赞身边,低声道:“大人,不好了!鱼之舟逃跑了。” “什么?”没庐赤赞脸色阴沉,沙哑的道:“废物!”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临时有事,更不了那么多字啦,明天会恢复万字更新的~明天还是晚上20点更新呦~ 第125章 叫得大声一些 没庐赤赞冷声道:“还不去找!若是让旁人看到鱼之舟, 你我都要死!” “是、是!小人这就去找!” 黑衣人火速离开,一路去寻找,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 转身往内侍别省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从紫宸殿的方向往内侍别省走,但是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鱼之舟的身影。 没庐赤赞进了内侍别省,刚走了几步, 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静悄悄的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他身形一动,立刻大步跑过去。 那倒在地上,面色惨败之人, 正是鱼之舟! “幺儿!幺儿!”没庐赤赞试探了一下鱼之舟的鼻子,只是昏迷了过去,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 鱼之舟面色惨白, 额角上都是汗水, 汗水浸透了衣衫。 没庐赤赞抱着人,快速冲入屋舍,将他放在软榻上:“幺儿, 醒一醒,醒一醒……” 鱼之舟嘤咛了一声,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到没庐赤赞似乎一点子也不吃惊,只是眼底里满满都是厌恶:“怎么……这般着急, 你是怕我逃走么……咳咳咳……” 没庐赤赞端了一杯水过来, 喂给鱼之舟, 方才鱼之舟不见了, 他一开口并没有问鱼之舟去了哪里,为何会昏迷在内侍别省的草丛中,而是道:“幺儿,身子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鱼之舟眯了眯眼睛,啪一声打开没庐赤赞的手,冷声道:“不要假惺惺的!我看了只觉得恶心!” 鱼之舟离开了紫宸殿,生怕没庐赤赞发现他,因此前来通知李谌之后,便决定回去,也好不打草惊蛇。 鱼之舟身子如此虚弱,却执意一个人离开,李谌蹙着眉头,担心的道:“也不知鱼之舟如何了?” 刘觞道:“小鱼公公这个人,就喜欢勉强自己。” 李谌侧头看了一眼刘觞,道:“朕怎么觉得……你比朕还要担心鱼之舟?” 刘觞道:“大家都认识这个久了,担心也没问题吧?” 李谌则是道:“不行,朕吃味儿。” 刘觞:“……” 刘觞十足无奈的道:“小鱼公公陪着陛下两辈子,那我还吃味儿呢。” 鱼之舟是唯一一个陪着李谌两辈子的人,当然了,鱼之舟本人是不知情的,他并不知天子是重生而来的天子。 李谌一听,没来由笑起来,刘觞道:“笑什么?” 李谌道:“朕还以为阿觞你不会吃味儿呢。” 刘觞赶紧把话题拽回来,道:“看来吐蕃使团这次是别有用心。” 李谌冷笑:“好一个别有用心,既然他们没有诚意,咱们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刘觞追问。 李谌道:“吐蕃不是想要借道么?朕就借给他。” 刘觞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李谌幽幽的道:“是他们想要借道的,朕自然要打开城门,迎接吐蕃的兵马,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吐蕃想要借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实就是想要让大唐主动敞开大门,到时候吐蕃借着攻打契丹的借口,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 李谌觉得,不如来一个关门打狗,切断吐蕃前锋与辎重的往来,如此吐蕃的兵马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李谌凉丝丝的道:“他们想玩,朕……便陪他们玩。” 啪啪啪!刘觞鼓掌道:“陛下,你刚才蹙眉冷笑的表情,帅呆了,再来一遍!” 李谌:“……” 李谌无奈的道:“只是……这个谋划,若只是让鱼之舟配合,朕恐怕还无法令吐蕃使者信服,还需要一些人的配合。” “一些?”刘觞挑眉。 李谌点点头,道:“其中就需要阿觞你的配合,需要令你受一些委屈,阿觞你可愿意?” 刘觞道:“愿意,当然愿意。” 李谌道:“朕还未说令你受什么委屈,你怎么的便愿意?”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让我受什么委屈,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我可以帮助到陛下。” 李谌心口一阵悸动,心窍颤抖的厉害,一把抱住刘觞,紧紧拥在怀中,道:“阿觞哥哥,谌儿好喜欢你,好喜欢,都怪阿觞哥哥太好了。” 刘觞没想到李谌突然撒娇,虽然好大一只,比以前变得更大了一些,但撒起娇来,真的好可爱哦! 第二天一大早,紫宸殿附近乱糟糟的,刘觞和李涵都在膳房,听到动静出来看看究竟。 “发生什么了?”李涵拦住一个形色匆匆的宫人。 那小太监道:“良酝署副令有所不知,刘御史……又触怒了天威!” “刘长邑?”刘觞道。 “正是!正是!还有哪个刘御史,可不就是刘长邑刘大人嘛!”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大早上的,宫门一开,刘御史便去劝谏了,说是不让天子借道给吐蕃,您二位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个刘御史啊,嘴巴太……太臭了!说了几句天子不爱听的话,天子让神策军把刘大人拉出去,又在打板子呢!” 李涵一听,当即便要爆炸,气愤的道:“吐蕃提出借道,本就有诈,刘御史劝谏也是应该的,天子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行,我要去一趟紫宸殿!” 刘觞挑了挑眉,跟着气愤的李涵一道来到紫宸殿门口,正巧看到了程熙之、琛璃等人被赶出紫宸殿。 几个神策军将琛璃与程熙之扔出殿门,道:“陛下有令,若程尚书与琛少卿还是执迷不悟,便也同刘御史一般杖刑!” 琛璃与程熙之显然是来劝谏的,但是没有法子,天子根本不听。 李涵一看,更是爆炸,当即走过去,直闯紫宸殿大门。 “您、您不能进去啊!陛下什么人也不见……” “这……这您不能进去啊!” 李涵昔日里好歹是江王,他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如今削去了王位,但宫人们也得罪不起,因此阻拦的是唯唯诺诺。 李涵才不管这才,大步走进去,挥开那些宫人,道:“陛下,为何要杖责刘御史!他做错了什么?” 刘觞跟着怒气冲冲的李涵走进来,李谌黑着脸站在紫宸殿正中,幽幽的道:“没有传召,私闯紫宸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李涵道:“是什么罪过,我李涵敢作敢当,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要问一问陛下,刘御史何错之有,如此忠诚,陛下却要三天两头的拉出去杖责,如今吐蕃使团还在长安,若是让那些外人看到……” “外人?”李谌幽幽的道:“吐蕃使团是外人,你一个被削掉的庶民,便不是外人了么?” 李涵登时被噎了一下,脸色都变得铁青。 刘觞是来“受委屈”的,眼珠子狂转,心想有李涵这个小作精拱火,不愁这个事情闹得不大,于是他立刻上前道:“陛下,小人以为,良酝署副令所言甚是,刘御史尽忠职守,只是说了一些陛下不爱听的话而已,正所谓忠言逆耳。” “忠言逆耳?”李谌冷眼扫视过去:“看来你们也是来说忠言的,逆耳与否朕不知,但是朕知晓一点,说出忠言的人,正在外面打板子,而上面求情的两个人,也被神策军拖出了紫宸殿,你们二人,还打算说什么逆耳的忠言么?” 不等刘觞拱火,李涵梗着脖子道:“说!为何不说?!我李涵如今虽然并非什么殿下,但说到底,我是李氏的子孙不假,只要我还有一天姓李,我便要说!” 刘觞点点头,道:“对啊!” “哼!”李谌冷笑一声:“好一个李氏子孙,既然你如此忠心耿耿,朕便成全你……来人!” “是,陛下!” 神策军冲入紫宸殿,李谌冷声道:“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抓起来,打下神策军牢营。” “是!” 神策军冲上来扭住刘觞与李涵的胳膊,李涵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我要进言!今日我非要进言不可!李谌,这个昏君!你这个昏君!你只为一己私欲,你从来没有为大唐考虑过!我还以为你改变了,你这个昏君!!” 刘觞一听,不乐意了,分明是演戏而已,李涵这个群演戏份也太重了,把自己的戏份都给压住了,还给自己加戏呢,骂的也太难听了。 刘觞赶紧装模作样的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他的嗓音很大,直接压过了李涵的声音。 两个人被神策军押解着,渐去渐远,很快消失在紫宸殿门口。 李谌眯着眼睛,看着众人离开,等紫宸殿里空空如也,这才松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委屈你了,阿觞哥哥。” 刘觞和李涵被拖入神策军牢营,“哐!”一声关入牢房,紧跟着便听到“噌——噌——噌——”的声音,两个神策军士兵拖着一个血粼粼的男子走了进来,将那男子扔在了对面的牢房中。 “刘御史!”李涵吃了一惊,赶紧跑到牢门边,扒着牢门使劲往对面看,可是因为隔着过道,根本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刘长邑浑身血粼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难闻异常。 “刘御史!刘御史!”李涵呼唤了好几声。 刘长邑一直趴在地上没动,仿佛是昏死了过去,李涵着急的道:“来人!来人!刘御史昏迷了,快去找御医来!去找御医啊!” 神策军只是冷眼旁观,道:“我等只知奉命行事,没有天子的命令,谁也不能擅离职守。” “你们……”李涵气的头皮发麻。 有人从牢营外面走了进来,原来是前来探看刘长邑的琛璃,琛璃急匆匆而来,神策军就是不打开牢门,琛璃也没有办法进去,只能隔着牢门说话。 “刘长邑!刘长邑!”琛璃着急的呼唤着。 地上的刘长邑终于动了,慢慢抬起头来,虚弱的看向琛璃。 琛璃一着急,眼眶差点红了,手心颤巍巍的,塞了一瓶伤药进入牢房,道:“他们不让找御医,我……我带了伤药来,我也进不去,你快上要,你自己上药!” 刘长邑看着琛璃,目光十分平静,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疼痛的表情。 琛璃着急道:“你接着啊!快点给自己上药,流了这么多血,你倒是快啊!” 刘长邑还是看着琛璃,道:“琛少卿……好像很关心刘某的伤势。” “废话!”琛璃道:“你再废话,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为何?”刘长邑突然发问。 “什么?”琛璃反问。 刘长邑重复道:“为何?琛少卿为何会关心刘某的伤势?” 李涵隔着牢门,焦急的道:“废话,大家当然都关心刘御史的伤势,刘御史忠心敢谏,乃我辈楷模,怎会有人不担心呢?” 他说着,还对刘觞道:“你说是不是?” “我说?”刘觞无奈的道:“你快闭嘴吧!” 李涵指着自己鼻子尖儿道:“你、你敢呵斥于我?” 刘觞送给了他一对大白眼儿道:“怎么有人比我还迟钝?” 琛璃咳嗽了一声,顺着李涵的话道:“对、对啊,刘御史乃我辈楷模,我自然……自然要关心刘御史。” “没有旁的?”刘长邑问。 “当然没有!”琛璃道。 刘长邑道:“琛少卿请回罢,刘某伤势不重,不需要上药。” “这还叫不重?”琛璃震惊的道。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绛王李悟匆匆赶到了牢营,道:“涵儿!” 李涵看到李悟,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想让李悟发现自己被关押在牢房中。 刘觞道:“现在才知道躲,晚了!” 说着还对李悟招手道:“绛王殿下,殿下,这边这边!” 李涵拉着他道:“你别出声!你别叫他!” 李悟还是发现了他们,大步跑过来,隔着牢门道:“涵儿,你没事儿罢?陛下有没有难为你?” 李涵支支吾吾的道:“我没事,小叔怎么来了?你快回去罢。” 李悟道:“小叔听说你被关入了牢营。” 李悟回头看了一眼刘长邑,蹙眉道:“放琛少卿进去。” “可是……”神策军士兵十分为难。 李悟冷声道:“本王说放琛少卿进去探看,难道还要本王再说一遍?但凡有事情,本王会一力承担。” 李悟都发话了,神策军士兵也不敢执拗,只得打开牢门,放琛璃进去。 琛璃跑进去,检查刘长邑的伤口,道:“快,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伤口。” 他说着便要掀刘长邑的衣裳,刘长邑一把抓住琛璃的手,不让他动作。 琛璃焦急的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让我看看!” 刘长邑执意抓住他的手腕,似乎实在没有办法,与刘觞隔着牢门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打什么哑谜,示意琛璃附耳过来。 琛璃奇怪,还是探头过去,刘长邑的嗓音犹如一只小羽毛,轻飘飘的挠饬在琛璃的耳畔。 “假的。” “啊?”琛璃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长邑低声道:“血,是假的。” 琛璃更是迷茫,直勾勾的盯着浑身是血的刘长邑。 当然是假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做戏给吐蕃使者看的。 按照李谌的计划,借道的事情需要闹大,需要有人反对借道,反对的还要十分真实,如此一来,天子李谌不顾众意,一意孤行,答应吐蕃借道,吐蕃才会信以为真。 刘长邑平日便是直言敢谏的代表,因此李谌找了刘长邑前来演戏,刘长邑深知国家大义,让他配合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原定计划是刘长邑被打,刘觞去紫宸殿劝谏,结果被李谌打入牢房。 哪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群演李涵来,因着正义感爆棚,尽给自己加戏,李谌也是随机应变,便将李涵也一并打入牢房了。 让李谌没想到的是,琛璃前来牢营探病,若是扒掉了刘长邑的衣裳,可不就能看到伤口是假的么?不只是伤口,连血都是假的! 刘长邑无奈,只能与琛璃低声说明情况,琛璃反应了好一阵,这才醒过梦来,他的眼角甚至还挂着湿润的泪水。 刘长邑木着一张脸,凝视着他眼角的泪痕,道:“你……哭了?因着刘某?” 琛璃吓了一跳,赶紧抹掉眼角的泪水,反驳道:“没有!” 刘长邑却问:“为何?” 又是这句为何? 琛璃回答不上来,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刚刚被刘长邑“戏耍”,虽然刘长邑假装受伤是天子授意的,但琛璃还是觉得生气,狠狠推了刘长邑一把。 刘长邑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一个大马趴,十分不雅,他是个文人,虽然身材比琛璃高大的多,但哪里是琛璃的对手,吃惊的仰头看着琛璃。 下一刻,琛璃突然跨步而上,面对面坐在刘长邑怀里,搂住刘长邑的脖颈,低下头强硬的吻上他的嘴唇,甚至还咬了一口。 李涵听到刘长邑的惊呼声,还以为琛璃与刘御史一言不合要打架,劝架的话还未说出口,登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亲、他们……他们亲……”李涵变得结结巴巴,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李悟连忙捂住李涵的眼睛,道:“涵儿,别看了。” 琛璃突然亲了刘长邑,叉腰道:“这就是刘御史要的答案!” 他豪气的说完,突然像是撒了气儿的皮球,调头便跑,跌跌撞撞冲出牢房,一溜烟儿不见了,甚至耳朵根都是红的。 刘觞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差点拍手叫好。 李悟不能在牢营中久留,嘱咐李涵道:“涵儿,你不要任性,在牢营中老实呆着,小叔会去劝谏天子,让天子放你出来,记住,千万不要任性。” 李涵道:“我何时任性过?” “噗嗤!”刘觞笑出了声来。 李涵瞪他:“你笑什么?” 刘觞道:“你讲的笑话很好笑,我不能笑吗?” “你!”李涵冷哼一声:“不跟你一般计较。” 刘觞笑道:“你我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如今是舍友了,你想跟我一般计较也没辙啊。” “好了好了。”李悟赶紧安抚李涵,道:“涵儿听话,小叔这就去劝谏天子,给你说情。” 李涵拉住他,道:“小叔,你别去。” “为何?”李悟道。 他这么一问,不由让李涵想到了刘长邑的发问,李涵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悟的嘴唇,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神儿道:“天子还在气头上,他蛮不讲理,你若是现在去,会被连累的,起码……起码明日再去。” 刘觞不干了,道:“谁蛮不讲理啊。” 李涵道:“难道不是天子蛮不讲理?” 刘觞据理力争:“天子很讲道理的。” “讲道理把刘御史打成这样?” “那是……那是……”刘觞想要给他家谌儿正名,可是又不能说出来。 李喊道:“他就是蛮不讲理,你不必给他讲好话,如今你还被关在牢房中,竟替他讲好话?” 李悟无奈道:“好了涵儿,不要与良酝令吵架,小叔不能在牢营久留,眼下必须离开了。” 李涵点点头,李悟叮嘱:“不要生事,老实一些。” “知晓了!知晓了!”李涵不耐烦的哄人:“快走罢!小叔你手腕上有旧疾,牢房如此阴湿,等会子勾起病根了,快走罢。” 李悟这才离开了牢房。 热闹的牢营终于安静了下来,刘觞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走下来,李涵则是端着架子不坐,似乎嫌弃地上不干净。 刘觞道:“你坐啊,看来咱们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了,你想站一晚上?” 李涵还是很嫌弃:“你自己坐罢。” 踏踏踏—— 是脚步声,两个神策军士兵走过来,站定在牢房门口,啪啪的用刀背拍着牢门,道:“谁是良酝署令。” “我是。”刘觞站起来。 神策军士兵阴测测一笑:“天子有令,要亲自对你用刑,走罢,带去刑房!” 刘觞眼睛一亮,将神策军士兵的话过滤成了,李谌想要见自己,看来今儿个晚上不需要住在牢营,李谌分明是以用刑为借口,把自己带离这个脏兮兮的鬼地方。 刘觞心里高兴,谌儿还挺聪明的嘛,知道变通…… 就在此时,李涵一把拉住刘觞的胳膊,道:“你们要带他去何处?!” 神策军士兵不耐烦的道:“方才都说了,天子要亲自用刑,带走!” 李涵抓住刘觞不松手,道:“不行!天子要动刑,为何不对我动刑?!是我顶撞天子在先,他只是被牵累的,为何要对他用刑?” 刘觞被李涵抓的死紧,能感受到李涵的紧张和好意,可是……可是刘觞不需要这样的好意啊! 刘觞大义凛然的道:“你快放手吧,天子点名让我去受刑,我便、便受着好了!” “不行!不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本就是被我牵累的,是我触怒了龙颜,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牵累旁人!”李涵仗义的厉害。 刘觞怎么甩也甩不开李涵的桎梏,外面的两个神策军打开牢门进来,拉扯着刘觞和李涵,想要把二人分开,李涵就是不松手,一时间活脱脱像是在棒打鸳鸯。 刘觞真诚的大喊着:“你放手,让我去吧!求你了,放手吧!” 李涵则是道:“不行!这事情由我而起,我绝不能让你替我受刑!有事儿冲我来!” 刘觞:“……”小作精还挺实诚的! 神策军士兵又拉又扯,最后终于把李涵和刘觞分开,李涵扒着牢门大喊:“你们放开他!放开他!顶撞天子的是我!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刘觞则是像模像样的“挥泪”:“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不就是受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策军士兵架着刘觞,呵斥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两个士兵押解着刘觞,往神策军的刑房而去。 吱呀——刑房大门打开,有人站定在屋舍中间,他一身龙袍,背着身,看不到面目,但这行头,这姿仪,这气度,除了李谌再无他人了。 神策军士兵将刘觞带进来,直接将刘觞往刑房的铁床上一丢,刘觞这才有些发懵,连忙道:“等、等等!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嘛啊!” 两个士兵才不理会他,将刘觞丢在铁床上,将他的双手双脚都绑在边沿,令刘觞动弹不得。 做完这些事情,两个神策军士兵抱拳道:“陛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置。” “嗯。”李谌淡淡的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道:“退下罢。” “是,陛下!” 随即是“哐——”关门的声音,刑房之中只剩下刘觞与李谌二人。 刘觞赶紧道:“谌儿!快、快来,给我解开!” 李谌慢悠悠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刘觞,刑房的光线昏暗,只有旁边一个火盆燃烧着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单薄的火光映照在李谌的脸面上,映衬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 “谌、谌儿……” 李谌一步步走过来,幽幽的道:“大胆贼子,竟敢顶撞与朕,你可知晓……顶撞于朕的下场?” 刘觞:“……”怎么还玩上了! 李谌捏住刘觞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笑道:“怎么?顶撞朕的时候不是很厉害,牙尖嘴利的,现在不说话了?难道是怕了?” 刘觞翻了个大白眼道:“陛下,好玩嘛?” 李谌轻笑:“朕还没有开始,哪知你这贼子的滋味儿好不好玩?” 刘觞:“……”输了输了!我输了! 刘觞干笑:“陛下,咱们打个商量,要不然先给我松绑吧?” “不可。”李谌道:“阿觞哥哥,你不觉得这样绑着,也别有一番滋味儿么?” 刘觞道:“你这个大鬼畜,装什么小奶狗!” 李谌“嘘——”了一声,道:“虽然刑房隔音,但外面还是可以听到一些的,阿觞哥哥,切记,叫得大声一些,惨烈一些。” 刘觞一晚上都没回牢房,李涵整整担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色大亮之后,两个神策军士兵才带着“奄奄一息”的刘觞回来。 “你怎么样?你没事儿罢!?”李涵赶紧冲到牢门边。 刘觞被两个神策军士兵架着,身形踉踉跄跄,走路一瘸一拐,眼底也都是乌青,毕竟玩了一晚上特殊的游戏,刘觞是一刻也没合眼,自然困倦的厉害。 李涵见他如此狼狈,走路还一瘸一拐,以为刘觞受了很重很重的刑罚,当即气愤的道:“这个暴君!” 刘觞实在过于困顿,进了牢房,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他一翻身,后脖颈的地方露出一抹红痕,李涵见了,根本不知那是李谌留下来的吻痕,还以为是鞭笞的伤痕,更是气愤不已。 刘觞睡了一个昏天黑地,隐隐约约听到神策军士兵们在说话。 “听说了么?陛下已经同意借道给吐蕃了。” “看来是要和契丹开战了?” “是啊,八成是要开战了!” “再过些日子,吐蕃的兵马就要进来了……” ———— “多亏了没庐大人!”黑影人笑道:“若这次不是没庐大人,咱们的使者也无法那么顺利的说服中原的天子,答允借道。”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借道就在这月,届时希望赞普说到做到,让我重掌没庐尚族。” “自然!自然!”黑衣人笑道:“没庐大人功不可没,赞普对没庐大人赞许有嘉,只等借道成功,磋伤中原的锐气,没庐大人与我等一起凯旋……哦自然了,没庐大人若是想要带上弟亲回去,也无不可。” 鱼之舟虚弱的躺在软榻上,听到他们的对话,沙哑的道:“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没庐赤赞,你这个叛贼,你死了这条心罢!” 没庐赤赞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鱼之舟,走到榻边上,轻轻的抚摸着鱼之舟的鬓发。 鱼之舟虽然浑身无力,却极力甩开没庐赤赞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冷声道:“你被吐蕃遗弃,是陛下收留了你,待你不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是一头喂不熟的野狼!没庐赤赞,你根本没有血性!” 没庐赤赞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给鱼之舟整理好锦被,幽幽的道:“幺儿,再忍一忍,很快……很快便结束了。” 今日是吐蕃借道的日子。 吐蕃发兵三万,准备借道大唐,从西南方斜穿,来到大唐的北方与契丹开战,从西南到北面,几乎要横穿大唐最重要的几个腹地。 吐蕃士兵浩浩荡荡,大军绵延,一路进入大唐的城池,一点子也没有受到阻碍,城门放行,畅通无阻。 黑压压的大军继续前行,很快便看到有人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带着一队神策军士兵,似乎在迎接他们。 那人一身黑甲,背上背着长槊,腰间插着弯刀,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正是神策军副指挥使没庐赤赞。 吐蕃将领识得没庐赤赞,他也是尚族之人,往日里没庐尚族在吐蕃如日中天,没少看没庐赤赞的脸色,但是今日不一样了。 那吐蕃将领骑马而来,态度很是傲慢,道:“这不是没庐将军么?”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没庐奉天子之命,前来迎接借道兵马。” 吐蕃将领早就知道没庐赤赞已经叛变,这次借道的真正目的,是像一把利刃一样扎入大唐的心腹,不屑的冷嗤一声:“装什么模样?我军在何处落脚,哪里歇息?想来没庐将军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罢?”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哈哈哈!”吐蕃将领道:“没庐赤赞,你知晓自己现在像个什么?不像是什么将领,反而……像是一条走狗!”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但并没有反驳,只是道:“将军,请罢!” “你就这么想回来?”吐蕃将领道:“也是,毕竟对于中原人来说,你是外族,在他们的天子眼中,你不过是一条外族的走狗,还不如回来。” 说着,还拍了两下没庐赤赞的肩膀,驱马走了过去。 没庐赤赞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冷漠的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也勒马而去,跟在后面。 吐蕃兵马驻扎在没庐赤赞安排好的大营之中,三万大军,数目惊人,等安插完毕,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吐蕃士兵们用饭完毕便歇息下来,整个营地除了巡逻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变得寂静无声。 踏踏踏踏—— 吐蕃将领还在熟睡,突然被杂乱的声音吵醒,不耐烦的道:“什么声音?” “不、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士兵慌张冲进来,连头盔都掉在了地上,大喊着:“将军!不好了!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吐蕃将领翻身而起,震惊的道:“什么人?难道是契丹的突袭?不、不对啊,这里距离契丹何其之远,不应该……” 那士兵慌张的道:“不是契丹认,是……是没庐赤赞!” “什么?!”吐蕃将领又是不敢置信的高声大喊,拽了铠甲披在身上,匆忙跑出去查看。 果然,营地的灯火连成一片,天边烧的犹如白昼一般,四周是黑压压的兵马,但并非是吐蕃兵马,而是没庐赤赞带领的神策军! “怎么回事?!”吐蕃将领的头盔还没戴稳,扶着头盔道:“没庐赤赞,大晚上的,你在做什么!?” 没庐赤赞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他的面色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了,他几乎不张口,淡淡的道:“做什么?自然是……关门打狗。” 他说着,轻轻挥手,身后的神策军突然冲上来,将吐蕃将领押解在地上,吐蕃将领“啊——”的大喊一声,脸面压在土地上,昨日里刚下过雨,地面泥泞的厉害,他的面颊瞬间蹭了许多泥土,狼狈不堪。 身边的亲信也被神策军抓住,而营地里的吐蕃士兵,一个个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披上铠甲,拿起武器,便被悉数扣押起来。 “没庐赤赞!!”吐蕃将领高喊:“你这叛徒!!你原来是叛徒!这一切都是圈套!”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叛徒?对于你们来说,我没庐赤赞不过是一条供人驱使的野狗罢了,如何称得上叛徒?”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押解起来,押解入长安,听候陛下发落。” 长安城大明宫,内侍别省。 黑衣人在鱼之舟的屋舍中踱步,道:“算一算时日,也不差不多,赞普的兵马应该已经进入中原境内。” 叩叩!吱呀—— 有人敲门,随即应声将门推开。 “没庐大人!”那黑衣人看到没庐赤赞走进来,兴奋异常:“没庐大人,谋划可曾成功?赞普的三万大军,可已经进入中原腹地?” 没庐赤赞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他的呼吸微微紊乱,如今还是夜里头,一看就是连夜赶路回来,风尘仆仆,身上都是尘土,来不及退下盔甲,也来不及换洗。 “没庐大人?”黑衣人没听到没庐赤赞回话,又问道:“到底如何了?” 没庐赤赞看着榻上的鱼之舟,道:“吐蕃的三万兵马,已经悉数进入大唐腹地。” 鱼之舟神情紧张,挣扎着便要起身。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好!太好了!赞普的借道之计,果然成功了!中原的天子刚愎自用,贪图便宜,果然不值一提!” “哦?” 就在此时,有人轻飘飘的道:“朕刚愎自用,贪图便宜?” 黑衣人神情一凛,这才注意到,屋舍的大门没有关闭,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是天子李谌,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弱面皮白皙之人,正是刘觞! “陛下?!”鱼之舟见到李谌,分外惊喜,想要挣扎起身,黑衣人大惊失色,一把掐住鱼之舟的脖颈,呵斥道:“不要过来!!” 黑衣人有恃无恐的道:“你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如今赞普的三万大军已经开入中原,犹如一把利刃,横穿你们的土地,剖开中原的腹腔!整个中原,都将是我们的……嗬!!!” 不等他说完,黑衣人突然惨叫一声,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腹腔,他的腹腔被一把弯刀剖开,鲜血喷溅而出。 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抽出短刀的一瞬间,一把搂住鱼之舟,用后背挡住喷溅而来的血迹,凉丝丝的道:“想要伤害幺儿的人,都该死。” 鱼之舟瞪大眼睛,震惊的看着没庐赤赞,道:“你……你不是……” 第126章 空降 “我不是?”没庐赤赞道:“我不是什么?” 鱼之舟迷茫地看向没庐赤赞, 又迷茫的看向李谌,李谌好心解释道:“鱼之舟,没庐将军乃是为了配合朕的计谋, 一直以来假意应和吐蕃人的。” “也就是说……”鱼之舟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他不是细作。” 李谌笑道:“若他是细作, 那也是朕派出去的细作。” 其实当吐蕃人第一次找到没庐赤赞的时候,没庐赤赞便将这件事请告诉了李谌,李谌的意思是, 要看看吐蕃人到底搞什么鬼, 因此不让没庐赤赞打草惊蛇。 没庐赤赞一切照做,果然如同李谌所料,吐蕃人想要借道攻打契丹是假, 真正的目的是谋图中原。 这三年来,吐蕃似乎觉得李谌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发展太过迅速, 若是长久以往下去, 很有可能会并吞吐蕃, 所以吐蕃不打算坐以待毙,想要先下手为强。 李谌冷笑一声:“他们以为没庐将军想要回到吐蕃去,做什么尚族的首领。” 没庐赤赞抱拳道:“吐蕃已经遗弃了卑将, 这三年来,卑将一刻也不敢忘怀陛下对卑将的恩德,不管陛下的决定是对是错, 卑将只是一个将士,将士会做的, 便是遵从军令!” “说得好!”李谌拍着没庐赤赞的肩膀道:“能谋取吐蕃人的信任, 也是难为没庐将军, 让将军受委屈了。” “卑将不觉委屈, 只是……”他有些迟疑的看向鱼之舟,道:“幺儿,你的身子没事儿罢?” 鱼之舟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没庐赤赞虽然很担心,但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心,因着吐蕃人也知道,没庐赤赞在中原没有什么关心的事物,唯独是鱼之舟,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幺弟,是没庐赤赞最为关心的,若不能让吐蕃人信以为真,一切的谋划全都会白费,因此没庐赤赞才会如此狠心下来。 没庐赤赞心疼的道:“幺儿,没事罢?我现在就去找御医,让崔御医来给你诊治。” 鱼之舟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生气,原来是一个圈套,他有些气没庐赤赞不告诉自己,但又觉得没庐赤赞以大局为重,做的都很对,还有……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差一点,鱼之舟差一点点就将没庐赤赞当成了叛徒,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鱼之舟垂下头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没庐赤赞紧张的道:“你的脸色很不好,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为兄。” 鱼之舟坚持道:“真的没事。” 鱼之舟的确没什么事,穴道解开之后便大好了,行动也可以自如,只是这些日子总是躺在榻上,稍微有些虚弱头晕罢了。 吐蕃的三万精锐,全都被没庐赤赞扣留下来,这消息很快震动朝野,朝臣们再一次被李谌的铁手腕震撼。 所有人都觉得年轻的天子要在吐蕃借道这件事情上吃亏,哪知道吃亏的反而是吐蕃人,吐蕃的精锐好像肉包子打狗,简直一去不回头,赞普知道后震怒非常,但也没有法子,变着方法的和李谌和谈,想将三万精锐要回去,毕竟是三万,又不是三千,就算吐蕃兵力强横,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没庐赤赞立了大功,晋升神策军左军总指挥使,和郭郁臣这个右军指挥使也算是平起平坐了,只是有一点子…… 神策军左营在大明宫的正东方,而内侍别省在大明宫的正西方,紧挨着右军神策军营,如此一来,没庐赤赞和鱼之舟便南辕北辙起来。 没庐赤赞新官上任,很是忙碌,虽他以前是副指挥使,如今升迁了指挥使,按理来说活计还是那些活计,但毕竟是从右营调任去了左营,士兵都不一样,还需要重新树立威信,如此一来,便更加忙碌。 没庐赤赞好些日子都住在营中,难得有空出来,便从左营进入大明宫,一路往西走,前去内侍别省看望鱼之舟。 “幺儿!”没庐赤赞刚进入内侍别省,立刻看到了鱼之舟。 鱼之舟迎面走过来,似乎要离开内侍别省,二人打了一个照面。 哪知道鱼之舟看到没庐赤赞,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分明看到了,眼神一划,直接整个划过去,十分刻意的道“枢密使,小臣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枢密使商量……” 他说着,朝着远处的刘光和刘觞走过去。 刘觞今日来内侍别省看望阿爹,正在和刘光聊天,鱼之舟走过来,行色匆匆的,刘觞奇怪道:“小鱼公公,有狗追你吗?” 他说着,探头往后一看,笑道:“原来不是狗,是一条大尾巴狼!” 没庐赤赞还在打招呼,鱼之舟一转头改路往里走去,分明是看到了自己,那意思是不想搭理自己。 没庐赤赞叹了口气,心想着难道幺儿还在生气?估摸着是生气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将计谋的事情告诉他,若是换了自己,也会生气的,再加上幺儿与自己本就有芥蒂…… 没庐赤赞站在远处,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终于叹了口气离开了。 鱼之舟正在与刘光说话,虽然十分专注,但是他的余光一直瞥着没庐赤赞,见到没庐赤赞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 刘觞道:“小鱼公公不想见到没庐将军吗?” “我……”鱼之舟迟疑道:“也不是不想,只是……” 他说到这里便断了,刘觞歪头道:“只是什么?” 鱼之舟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没说出口,转身离开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看来小鱼公公与没庐将军,芥蒂颇深啊。” 刘光道:“觞儿又要多管闲事了?” 刘觞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近吐蕃都安生了,真是太无聊了了。” 刘光宠溺一笑,道:“随你罢,阿爹还要去枢密院,便去忙了。” “嗯嗯!”刘觞乖巧点头:“阿爹不要太劳累,麻烦的事情都交给下面去做!” 刘光听到刘觞这样“奇葩”的发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是欢心,觉得是儿子在关心自己,道:“知道了。” 刘觞身为良酝署令,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儿,没有宫宴的日子很清闲,他出了内侍别省,慢吞吞的往膳房走去,一路吹吹风。 刘觞来到膳房门口,远远看到没庐赤赞正要出右银台门,看来是回左军神策军营。 没庐赤赞蹙着眉,似乎有些心事,一边走一边想,“咚!”一声,直接撞在了银台门的门框上。 “将、将军!您没事儿罢!” “将军您还好么?要请御医么?” 小太监们赶紧簇拥着没庐赤赞,一打叠的询问。 没庐赤赞捂住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觉得丢脸,赶紧摆摆手道:“无妨。” “没庐将军!”刘觞从后面追上来,道:“还是找御医上点药罢,不然你这么挂着伤回神策军营,怕是要被误会了。” 没庐赤赞摸了摸自己红肿的额头,虽然他看不到红,但肿是的确肿的,看来撞得不轻。 没庐赤赞点点头,与刘觞一并子去太医署用药。 刘觞笑眯眯的道:“没庐将军,有心事啊?” 没庐赤赞叹了口气,道:“幺儿这些日子,都有意无意的避讳着我,想必……是因着吐蕃借道的事情,幺儿还在生我的气。” 刘觞道:“生气就哄一哄啊!” 没庐赤赞看向刘觞,道:“良酝署令似乎……很会哄人?” “不敢当不敢当!”刘觞心说,我平日里也就是哄哄天子而已。 没庐赤赞抱拳道:“还请良酝署令不吝赐教。” 刘觞想了想,道:“哄人嘛,自然要因人而异,小鱼公公平日里最喜欢什么?譬如吃的啊,喝的啊,喜欢玩什么?” “这……”没庐赤赞迟疑道:“幺儿好像……没有什么偏爱的口味,也没有什么偏爱的玩意儿。” “没有?”刘觞震惊,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对啊,鱼之舟平日里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分明年岁不如李谌大,但是一副经历岁月风霜的模样,可比李谌沉得住气多了。 刘觞道:“那……那他喜欢什么样的衣裳,你送点衣裳也可以。” 没庐赤赞道:“幺儿平日里在宣徽院,忙起来基本没有休沐,都是宣徽院的绣裳,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衣裳。” 刘觞:“……” 刘觞头一次没辙了道:“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家幺儿便没有喜欢的东西了?啊!对了!” 没庐赤赞追问道:“良酝署令可想到了什么?” “没错!”刘觞信誓旦旦的道:“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了,这个他一定喜欢。” 没庐赤赞十分好奇,道:“什么?” 刘觞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信誓旦旦的道:“天、子。” 没庐赤赞没听明白,一脸狐疑。 刘觞解释道:“小鱼公公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那一定喜欢天子了!不然为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围着天子打转。” 何止是一年,两辈子都围着天子打转! 刘觞仔细一想,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李谌对小鱼公公有救命之恩,在鱼之舟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李谌伸出了援手,鱼之舟从来不曾休沐,就算有休沐,也不愿意离开紫宸殿,宣徽院在忙,还是会来紫宸殿帮衬,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刘觞这么想着,愣是把自己给想的酸起来,毕竟鱼之舟从李谌还是太子的时候,便陪着李谌身边,可比自己认识李谌的日子还要长久呢。 没庐赤赞听了,十分质疑,道:“当真?那……我也不能将天子抢来送给幺儿。” 刘觞心说,你想抢我还不同意呢。 刘觞摸着下巴道:“我有主意了,这样吧,小鱼公公最听天子的话,我让天子叫小鱼公公出来,然后没庐将军到安排的地点和小鱼公公见面,这样一来,你们二人便能好好谈一谈了。” 没庐赤赞道:“若是幺儿见到了是我,不是天子,逃跑怎么办?”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武艺这么好,长得这么壮,不会抓住他啊,谈一谈而已,又不是吃了他!白长这么一身膘了!” 说着,还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胸口,哇,胸肌好大啊,还硬邦邦的! 刘觞正在占便宜没够,便被人抓住了手腕,一道声音幽幽的道:“阿觞在这里?真是令朕好找。” 刘觞尴尬的转过头来,还真是李谌,没想打李谌跑到了太医署来。 刘觞干笑:“陛下,是您呀?怎么跑到太医署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了。” 李谌幽幽的道:“朕听说有一只小老鼠跑到太医署来了,还以为是他生病了,心中很是挂念担心,便匆匆来了太医署,哪知道……朕一进来,便抓到小老鼠在偷腥,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小老鼠?” “没有!”刘觞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道:“天地良心!” 刘觞赶紧转移话题,道:“陛下,没庐将军想请你帮忙!” 李谌挑眉:“帮忙?” 刘觞将鱼之舟躲着没庐赤赞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请陛下以自己的名义,让鱼之舟出来见一面,小鱼公公听说是陛下要见他,一定不会不来的。” 李谌道:“也罢,没庐将军这次是头功,朕便帮这个忙好了。” 李谌立刻让人去传话,告诉鱼之舟,让他到太液湖边谒见,就说天子在太液湖。 李谌吩咐完,拉住刘觞道:“随朕回去罢。” 刘觞对没庐赤赞摇手:“没庐将军!加油呀!” 李谌无奈的拉住刘觞,道:“别依依不舍了,走。” 刘觞被李谌拉回紫宸殿,李谌黑着脸,道:“怎么,没庐将军的胸膛,手感这么好?” 刘觞嘿嘿一笑,道:“还行……”吧。 “嗯?”李谌只是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 刘觞赶紧改口:“哪里有谌儿的手感好?谌儿棒棒哒!” 说着,还拍了拍李谌的胸口,还真别说,肌肉结实的厉害,手感一等一棒棒哒! 李谌道:“朕吃味儿了。” 刘觞道:“那我还吃味儿了呢。” “你?”李谌又好气又好笑:“阿觞你还吃味儿了?你说说看,朕做过什么令你吃味儿的事情?” 刘觞抱臂,大有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道:“方才我还和没庐将军谈起来,小鱼公公什么也没不喜欢,什么也没有偏爱,唯独喜欢陛下你,对不对?” “喜欢朕?”李谌道:“朕怎么不知情。” 刘觞道:“小鱼公公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候,便陪着陛下,甚至从上辈子开始,便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么长久的陪伴,若不是喜欢,那还能有什么?” 李谌笑道:“自是感激,朕救过他的命。” 他说着,凑到刘觞耳边,道:“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想要亵渎于朕?” 刘觞感觉耳朵痒痒的,心口也酥酥麻麻的,没错亵渎,刘觞就是要亵渎天子,他嘿嘿一笑,将李谌直接扑在席上,搓着掌心道:“我现在就要亵渎天子了!” 李谌张开手臂,简直是门户大开,任君施为,轻笑道:“请便。” 鱼之舟听说天子找到,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从宣徽院出来,急匆匆往太液湖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鱼之舟到了太液湖边,奇怪的看着四周,没有天子的身影,自言自语的道:“奇怪?天子呢……” “天子不在此处。”一个声音说道。 鱼之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有人站在自己背后不远的地方,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看到他,立刻垂下头去,道:“没庐将军,小臣还有事儿……” 他说着要走,“啪!”没庐赤赞一把握住鱼之舟的手腕,强硬的将人拉回来,道:“幺儿,你要这么一直躲着为兄么?吐蕃借道的事情,是为兄的错,为兄不应该瞒着你,可是……可是陛下说若想要吐蕃人信以为真,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所以为兄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若是你生气,你打为兄骂为兄都行,但千万不要如此视而不见。” 鱼之舟稍微挣扎了一下手腕,但都是徒劳,毕竟他不会武艺,身子也弱,哪里有没庐赤赞手劲儿大。 鱼之舟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是生气。” 没庐赤赞听到此处,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慢慢松开了鱼之舟,自嘲的一笑道:“对不住……” 鱼之舟握紧双手,低声道:“我不需要没庐将军的道歉。” “我……”没庐赤赞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不知该如何开口。 鱼之舟继续道:“因着没庐将军根本无需道歉,你是为了大唐着想,忠心耿耿,且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没庐赤赞险些糊涂了,可是鱼之舟分明躲着自己,不理会自己,若不需要道歉,需要什么? 鱼之舟咬了咬嘴唇,他的头垂得更低,道:“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 “幺儿?”没庐赤赞震惊的看着鱼之舟。 鱼之舟道:“我错怪了没庐将军……我的确生气,但其实并不是生没庐将军的气,而是在气自己。陛下之所以不让没庐将军将这件事情告之于我,正是因着知晓我的为人,料定我不相信没庐将军,如此与没庐将军反目,更会让吐蕃人信以为真……是我误会了将军,把将军想的如此险恶……这些日子我躲着将军,也是因着……因着无颜面对你……” “幺儿!”不等鱼之舟说完,没庐赤赞欣喜的扣住鱼之舟双肩,道:“当真?你说的可当真?你不生为兄的气?实在太好了。” 鱼之舟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我没有在生没庐将军的气。” 没庐赤赞欣喜若狂:“太好了,幺儿也不必自责,你这么想我……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我是降臣,况且昔日里,的确是为兄有负于你。” 鱼之舟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鱼之舟从来不想欠别人的,这次是我理亏,没庐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便是。” “你我是兄弟,哪里算是别人?”没庐赤赞道。 “那也不行。”鱼之舟坚持。 “好好。”没庐赤赞笑道:“那正好儿,为兄这里有一件事儿,唯独你能完成,不知你可否愿意。” “什么事儿?”鱼之舟追问。 没庐赤赞一笑,道:“幺儿,唤为兄一声哥哥可好?” 鱼之舟登时紧紧抿着嘴唇,一脸的抗拒,没庐赤赞道:“不可么?方才还说只要有需要,尽管开口的。” “可、可……”鱼之舟登时有些后悔了,方才不该夸下海口,谁知没庐赤赞竟然想出这样的难事来。 没庐赤赞叹气道:“无妨,我自不会强求你,时辰不早了,为兄要回右营了,便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大步离开,鱼之舟紧了紧手心,追上两步,大喊道:“等、等等!” 没庐赤赞站定下来,转身看着鱼之舟,道:“幺儿,还有事儿么?” 鱼之舟喉咙滚动,嘴唇张合,嗫嚅了好几下,用小猫叫一样的声音,极低极低的道:“哥哥……” 没庐赤赞浑身一颤,大步冲回来,欣喜异常的道:“幺儿!你再唤一声,再唤一声!” 鱼之舟却道:“已经唤完了,再没有了。” “幺儿,幺儿,”没庐赤赞瞬间化身跟屁虫,道:“幺儿,再唤一声,方才为兄没听清楚。” 鱼之舟脸色涨红,埋头便走道:“别、别跟上来,你不是要回神策军营么,快走罢!” 天色完全黑得透彻,刘觞躺在龙榻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他半梦半醒着,让当今天子伺候着自己洗漱。 李谌给他整理整齐,亲了亲刘觞的额角道:“方才累着你了,睡罢。” 刘觞哼哼了一声,都懒得回应他,闭起眼睛准备睡觉,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脑袋里噌的一声,大喊一声“糟糕”,猛地坐起身来。 “啊呀!”刘觞一坐起身来,正好和李谌的额头撞在一起,咚一声,撞得刘觞头晕眼花。 “阿觞?你没看事儿罢?”李谌赶紧检查刘觞。 刘觞捂着头痛呼:“谌儿你练过铁头功啊!疼死我了……” 李谌揉了揉刘觞的额头,红了一片,所幸没肿起来,道:“谁叫你毛毛躁躁的,突然一惊一乍。” 刘觞焦急的道:“我想起来一件大事!” “什么事儿?”李谌不以为然。 刘觞正色道:“小作精还关在牢营里呢!” “小……作精?”李谌奇怪,道:“谁?” 刘觞解释道:“你弟弟!李涵!李涵啊!” 李谌:“……” 李谌设下圈套让吐蕃精自投罗网,哪知道李涵正义感爆棚,竟然给自己“加戏”,如此一来,李涵被关入了神策军牢营,这会子被李谌忘在了脑后,都这么多天了,李涵还被关着呢! 李谌终于想起来了,道:“朕还以为什么事儿,李涵锐气太足,正好搓搓他的棱角,今日宫门已经下钥,明日一早开了宫门,朕再让皇叔去接他。” 刘觞点点头:“好吧。” 夏日的朝阳灰蒙蒙的,李涵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整个人仿佛可怜兮兮的幼兽,突然有脚步声而来,李涵立刻睁开眼睛,从地上窜起来,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整理好衣衫,似乎“偶像包袱”还挺重,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小叔!”李涵惊喜的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他不是来看你的,”一道声音幽幽的道。 进入牢营的,不只有绛王李悟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李谌和刘觞。 李涵戒备的看着李谌,道:“你来做什么?” 李悟道:“涵儿,不得无礼,陛下是来亲自放你出去的。” “放我?”李涵道:“我触怒了天颜,你会这么好心放了我?” 刘觞解释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他把吐蕃借道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切全都是李谌的计谋。 刘觞笑道:“其实刘御史也没有受伤,都是演给吐蕃使者看的。” “那、那血……”李涵喃喃的问道。 刘觞自豪的拍了拍胸口,道:“那是鸡血猪血!膳房多得是,我搞来的!” 李涵恍然大悟:“都是……都是骗人的?却将我关在这种肮脏过的地方,关了这么久!” 他气愤的头皮发麻,狠狠瞪了一眼李悟,抬手要打李悟,但手扬起来始终没打下去,毕竟李悟身上有旧疾,若是被打一下子,正好牵动了病根怎么办?别看李涵身材瘦削高挑,但他始终是个练家子,还上过战场。 李涵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咬咬牙,收回手来,反而恶毒的瞪着李谌,突然出手,双手狠狠推了李谌一把,撞开李谌肩膀,率先出了牢房。 “你!”李谌被他推的踉跄了两步:“放肆!李涵,你敢推朕!” 李悟赶紧作礼道:“陛下,涵儿不是故意的,微臣替涵儿向陛下赔不是。” 李涵都走出去了,折返回来大声道:“我就是故意的!” 刘觞看着他们,不由哈哈笑起来,道:“陛下,你弟弟好可爱哦,我也想要个弟弟!” 李谌黑着脸道:“可爱?阿觞你的眼光是不是有些问题,叫崔岑来给你看看眼睛罢。” 刘觞:“……” 李谌缴获了吐蕃三万精锐,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和大唐叫板,已经灰溜溜的缩回了脖子去。 如此一来论功行赏,没庐赤赞升迁神策军左营指挥使,其余众人各有封赏,刘觞也有赏赐,他终于从良酝署离开了,从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摇身一变,成为了户部侍郎。 程熙之升迁户部尚书,正好户部侍郎空缺,户部本以为会从郎中或者其他位置直升一个人,哪知道不是直升,竟然是空降! 从小吏变成侍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震惊朝野,但如今的天子说一不二,加之刚刚缴获了吐蕃三万精兵,谁也不敢吱扭一声。 刘觞今日在良酝署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去中书门下报道了,他将所有的良酝署东西都交接给李涵,笑眯眯的道:“以后你便是良酝署令了。” 无错,李涵也升迁了,他在牢房住了小一个月,旁人论功行赏,连升三级都打不住,李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然只是从副令升为良酝署令,分明便是李谌故意的。 李涵没好气的道:“当年本殿下在户部那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的。” 李涵曾经在户部做尚书,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户部尚书是程熙之。 李涵道:“户部那些人,看人下菜碟,你一个小吏升迁成户部侍郎,是我大唐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关心我啊?关心我就直说嘛!” “谁、”李涵反驳:“谁关心你?” 刘觞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 李涵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肩头,道:“都说了,我不是关心你,你快点走,真碍眼!” 刘觞挥了挥手,便出了良酝署,往中书门下而去。 中书门下是大明宫中,“正经官员”办公的地方,那自然是高大上的地方,其实以前身为宣徽使的刘觞经常来中书门下,一点子也不怯场。 他走进政事堂,户部的官员都在上下的打量他,没有一个主动搭话儿的,果然正如李涵所说,见人下菜碟。 “你来了!”就在此时,一个颇有精神头的声音朗声道。 是程熙之! 自从一处赈灾之后,程熙之对刘觞大有改观,从政事堂内里迎出来,热情的道:“听说你近日交接,没想到交接的那么快,今儿个便来述职了?” 刘觞道:“也没什么可交接的,毕竟在良酝署,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涵在管。” 刘觞说的十足自豪,没错,他在良酝署啥也不会,就是个甩手掌柜。 程熙之道:“良酝署那个地方,就不适合你,但是我这里不一样,你肯定适合这里!上次赈灾的时候,咱们合作便不错,你做这个侍郎,我肯定放心。” 程熙之将他引到席位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席位。” 户部的部员们一看,尚书大人对新来的器重有嘉,众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恭维刘觞。 程熙之道:“今日是你升迁的大喜日子,怎么样,出去喝一杯?” 自古以来,这上任之后喝两杯的习惯是改不了的,在现代也是,但凡进了公司,不和同事们喝两杯那是搞不好关系的,刘觞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刘觞没有拒绝,道:“好啊。” 部员们一看,也全都应和下来,准备散了班之后一起去喝两杯。 刘觞抽空去和李谌报备了一声,和新同事去喝酒,门禁之前一定会回来,李谌虽然不愿意,但是这些程序是少不得的,他身为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是不和户部的人相处融洽,往后吃亏的还是刘觞。 刘觞报备之后,便和大家集合,一起出了宫,程熙之约定的吃酒之处,也是刘觞熟悉的地方,便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月灯楼。 这里乃是大唐收服窦扶风的酒楼,他们一进门,正巧看到了窦扶风和窦悦。自从刘觞回来之后,还没与窦悦正经说过话,毕竟一个良酝署,一个工部,根本没有交集。 “窦悦!”程熙之挥手道:“真巧啊。” 窦悦比三年前更加稳重了,也没有那么怕生,与程熙之作礼道:“程尚书。” 程熙之笑道:“我们来饮酒,怎么样,你也来喝一杯?” 窦悦有些迟疑,看了一眼窦扶风,窦扶风微微点头,道:“不要饮醉,伤了身体。” 窦悦道:“知道了,阿爹。” 众人进了二楼的雅间,窦悦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刘觞,不免偷偷多看了几眼,刘觞发现了他的目光,一转头,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窦悦虽看起来稳重多了,但还是怕生,被刘觞冷不丁抓住眼神,赶紧缩回来,装作根本没有注意刘觞的样子。 刘觞笑眯眯的道:“窦尚书,我是户部新上任的侍郎,往后户部和工部肯定还会有很多需要交接的,还请窦尚书多多照拂。” 窦悦有些结巴道:“侍郎客、客气了。” 众人吃菜喝酒,酒过三巡,该吃的吃过了,该喝的喝过了,街坊马上便要宵禁,众人便散了。 程熙之已经饮醉,拉着刘觞和窦悦不让他们离开,嘴里抱怨着:“唔——该死的、该死的陆品先!” 窦悦连连摇手:“程尚书,我不是陆将军啊。” 程熙之醉得认不出人来:“你还想狡辩!陆品先!你回……回了幽州,就不理我了!这么久了也不回信给我,最后一封信,还是一个月前我寄出去的,你……你有半个月都没给我回信了,说,是不是有别人了!幽州……幽州那种苦寒之地,有什么美人不成?有我、有我好看么!” “哈哈哈!”刘觞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异地恋还真是辛苦。” 程熙之抓住刘觞道:“陆品先,你还笑?你敢嘲笑我!?咦……怎么两个陆品先?” 程熙之左看看窦悦,又看看刘觞,纳闷道;“两个……两个陆品先,不行不行,太……太多了,我会受不了的,一个就够、够了,太多就……” 窦悦连忙捂住耳朵,连声道:“程尚书你喝醉,快别说了!” 窦悦还是如此纯情,逗得刘觞更是哈哈大笑。 程熙之眯着眼睛,道:“笑!你还笑?我看你笑!” 嘭!程熙之一把将刘觞压倒在席间,差点将桌案碰翻了,案几上的酒壶直晃。 窦悦看到程熙之狠呆呆的模样,还以为他要打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身材瘦弱的厉害,年纪也小,窦悦真怕他禁不住程熙之一拳头,谁不知道程熙之是节度使之子,武将出身,后来才做了文臣。 “别、别打架!”窦悦劝架道:“程尚书,有话好说说,千万别打……” 他这么说着,程熙之死死揪住刘觞的衣领,突然低下头去,“么!”一声亲在刘觞的面颊上,还得意的道:“不笑了罢!你这个陆品先,我亲死你!” 刘觞:“……” 刘觞嫌弃的擦着自己的面颊,道:“程小三,我不是陆品先,快起来!” 程熙之哈哈大笑:“你怕了罢!现在求饶已经来不及了,我亲死你,我亲死你!” 程熙之说着,砰砰两声,将刘觞的双手压在耳侧,低头作势又要亲,吓得窦悦也不劝架了,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耳根子都红了。 嘭—— 便在此时,有人一脚踹开雅间的大门,正好目睹了这样一幅程尚书“潜规则”下属的场面,刘觞极力躲闪,嘴里还大喊着不要啊。 李谌:“……” 是李谌。 李谌见刘觞迟迟不归,马上便要宫禁了,竟还不回来,实在坐不住,偷偷出了宫来寻,哪知道令他看到了如此“不堪入目”的场面! 有人从李谌身后走出来,大步上前,一把抱住程熙之,将人扛起来,刘觞失去了桎梏,赶紧从席上爬起来,震惊的道:“谌儿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更是震惊的看着那扛着程熙之的年轻男子:“陆将军?” “嗯?”程熙之迷糊的道:“陆品先?陆品先在何处,看我不教训他的,让他知道这个家里谁、谁做主!” 他说着,终于看清了扛着自己的男子,迷茫的道:“咦?陆……陆品先?不可能,姓陆的还在幽州呢,怎么可能……” 陆品先眯着眼睛道:“陆某人千里迢迢赶来见程尚书一面,程尚书倒是好,与部员饮酒作乐,嗯?” 程熙之强调:“只……只有饮酒,没有作乐!” 陆品先扛起程熙之,道:“陛下,卑将先告退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程熙之一路嚎叫,踢着腿,也亏得陆品先臂力惊人,这才没有将他摔下去,很快离开了雅间,“惨叫声”渐去渐远,几乎听不见了。 李谌抱臂,幽幽的道:“窦尚书还留在这里,是想看朕如何作乐么?” 窦悦脸颊咚的又红了,连忙道:“下臣告退!”说罢一溜烟跑了。 刘觞:“……”完了,要被小奶狗作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遇 2个;y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就是力量 30瓶;夜灵魂之轮 19瓶;35331057 18瓶;陆遇、yu 10瓶;我爱小钱钱 8瓶;看冬看西 5瓶;努力努力再努力、芮芮大宝贝 3瓶;进击的卤蛋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杀无赦 “谌儿……”刘觞干笑:“你怎么来了?” 李谌眯着眼睛, “嘭——”一声把雅间的门关闭,道:“朕若是不来,你就和程熙之他们寻欢作乐么?” “冤枉啊!”刘觞道:“程小三那个醉鬼, 是把我当成陆将军了。” “朕不管。”李谌干脆的道。 刘觞:“……” 李谌单膝跪在刘觞面前, 捏住他的下巴,仔细去看他的面颊:“你还让程熙之亲你。” 刘觞解释道:“陛下,又冤枉我了!是程小三非要非礼我, 而且只是亲在脸上。” “朕不管。”李谌又是干脆的道。 刘觞:“……” 李谌幽幽的道:“朕要教训你, 阿觞哥哥愈发的放肆起来,那肯定是觉得谌儿不够努力,阿觞哥哥放心, 谌儿会更加努力伏侍阿觞哥哥,让阿觞哥哥没空去找旁人。” “等、等等!”刘觞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千万不要否认自己的努力!” 李谌笑道:“不,谌儿还可以再努力一把。” 刘觞从席上爬起来便要跑, 李谌一笑:“还想逃跑?” 说着, 大手一按, 一把抓住刘觞,将人拖拽回来,危险的嗓音十足低沉:“知道逃兵的下场么?今日朕便要教训教训阿觞哥哥你这个逃兵。” “救命啊!”刘觞连忙大喊:“陛下你玩的越来越野了!阿觞哥哥年纪大了, 不兴这么玩的!” 李谌甜蜜一笑:“阿觞哥哥难道忘了,你现在比朕的年岁还小呢,合该叫朕一声哥哥, 乖,唤一声来听听。” 刘觞骨气十足的道:“我叫你个大头鬼!有本事让小灰灰去叫!” 李谌:“嗯?” 刘觞:“……阿谌哥哥。” 李谌:“真乖。” 陆品先扛着程熙之离开月灯楼, 熟门熟路的将人带回程熙之的府邸, 昔日里这里还是刘觞给程熙之寻找的府邸, 当时他只是户部的一个郎中, 现在不同了,程熙之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户部尚书。 三年前的程熙之穷的叮当响,连这个府邸都买不起,还是陆品先偷偷“资助”了程熙之,但一直瞒着程熙之,不想让他知晓,陆品先知道,程熙之比谁的自尊心都强,让他知晓一定会天翻地覆的,少不了一些麻烦。 陆品先扛着他进入屋舍,将他放在榻上。 “唔——”程熙之醉醺醺的爬起来:“我还能喝!喝酒!今日无醉不归!” 陆品先无奈的道:“你已经醉了。” “没有!谁说我醉了?!”程熙之眯着眼睛,指着陆品先鼻子尖儿:“你……你长得好像……好像一个大痴子哦!” 陆品先:“……” 程熙之哈哈大笑:“真的好像哦!你自己看,自己看嘛!像不像一个姓陆的大痴子?” 陆品先黑着脸道:“不巧,我正是姓陆。” “哈哈哈哈!”程熙之道:“那你好惨哦,长得那么像陆品先那个大痴子,又姓陆,你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 陆品先幽幽的道:“是么?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情,难道不是喜欢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程尚书么?” “嗯?”程熙之迷茫道:“程尚书?好熟悉的名字哦,也姓程呢,和我的姓氏一样……” 陆品先:“……” 陆品先无奈,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去,程熙之摇头不饮水,笑着数落:“我跟你说啊,陆品先那个大痴子,他……他就是个讨厌鬼!十足的讨人嫌!平时……平时嘴巴那么臭!总是找我晦气!还……还跑到幽州去做节度使,那么远、距离长安那么远,他分明知道我不想和他分开,偏偏要去上任,你说、你说他是不是讨人嫌!” 陆品先叹了口气,道:“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幽州的摊子注定会落在我的肩膀上,熙之,希望你能谅解我一些……” “讨人嫌!”程熙之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自己嘟囔着:“太讨厌了!我……我要和他绝交!绝交!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陆品先道:“好好好,绝交,你喝醉了,先歇息罢。” “不要!”程熙之瞪着眼睛,揪着陆品先的衣领,突然大吼道:“为什么要我和陆品先绝交?他去幽州也是迫不得已啊!陆老将军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把兵权交给儿子,还能交给什么人,说……说到底,他也是迫不得已,总不能因为我,和家里断了来往罢,那可是生他养他,万分疼爱他的父亲,陆品先再混蛋,也不能这样不孝!他……他做的没错,我为何要与他绝交,你这个坏蛋,你不要挑拨离间!” 陆品先:“……”分明是你说的绝交,自己只是顺着说话罢了。 陆品先虽然无奈,但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温柔的抚摸着程熙之的脸颊,低声道:“谢谢你能谅解陆某,陆某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喜欢错人。” “你……你喜欢我?”程熙之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道。 陆品先的笑容温柔极了,满含深情:“对,陆某心仪你,熙之……” “不!不可!”不等陆品先说完,程熙之断然大吼:“我不能出轨!虽、虽然陆品先是个大痴子,还远在幽州,但、但我不也能出轨!” 陆品先:“……” 能让陆品先这个稳重之人气急败坏的,恐怕也只有程熙之一人了。 陆品先真是被他气着了,二话不说,低头吻上程熙之的嘴唇,将他多余的话全都堵回去,程熙之唔唔唔的摇头,起初非常抵抗,嘴里嚷嚷着自己不能出轨,但后来声音便小多了,变成了哼哼唧唧,最后是哭哭咽咽。 夏日天亮的很早,清晨的朝阳洒在程熙之的眼皮上,程熙之蹙了蹙眉,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这么一抬手,手臂酸疼的一个激灵,迫使他睁开了眼目。 “嘶……好酸!”程熙之震惊的喃喃道,瞬间一愣,断片的记忆犹如洪水一般快速涌来,铺天盖地的席卷着程熙之的理智。 做了?我和什么人做了?程熙之吓傻了,一脸迷茫怔愣,木呆呆的转过头去,果然,他身边睡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背部宽阔,背上全都是新鲜的抓痕,暗示着昨夜的欢愉与疯狂,他背着身,程熙之看不清脸面。 程熙之下意识“啊——”大喊一声,那男子终于动了,蹙眉转过头来,道:“时辰还早,不再睡一会子了?” “陆、陆品先?!”程熙之震惊的指着陆品先的鼻子。 陆品先挑眉,沙哑的道:“怎么,你以为昨夜是谁?” “我、我以为……”程熙之的话说到一半,立刻闭嘴:“什么我以为?我没、没以为!” 陆品先轻笑一声,道:“可昨日程尚书还抵死不从呢。” “你、你!”程熙之气得扔了一个头枕过去,大喊着:“你这无赖!” 陆品先接住头枕,放在一边,搂过程熙之道:“不闹你,再躺一会子,一会子我该进宫了。” 程熙之奇怪道:“你不是在幽州么?一个月也不来信,怎么突然进京了?你不会是偷偷进京的罢?节度使擅自入京是死罪啊!” 陆品先面对程熙之的一惊一乍很是无奈,道:“放心,我是奉诏入京的,没有回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呸!”程熙之没好气的道:“没有惊喜!” 程熙之好奇的又道:“奉诏入京?天子找你什么事儿?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幽州节度使做的太烂,要给你革职?也没干系,你若是没了官职,本尚书大人勉强养你,让你在家里做一朵娇花好了。” “你养我?”陆品先道:“你自己看看府中,明明已经是尚书了,还是穷的叮当响,若没人给你打理,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晓。” “呸呸呸!”程熙之把话题拉回来:“你还没说进京干什么呢。” 陆品先眯起眼睛,表情严肃了起来,道:“契丹发生了内乱,我是来进京禀报的。” 陆品先奉诏入京,今日便要入大明宫述职。 刘觞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的大明宫,被李谌抱回了紫宸殿,放在龙榻上,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因为昨日通宵,又饮了酒,玩的实在太野了,刘觞今日睁不开眼睛。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道:“范阳节度使陆将军谒见。” 李谌道:“让他到外间等候。” “是,陛下。” 刘觞勉强睁开眼目,李谌温声道:“陆品先来述职,朕去去就来,阿觞你睡罢。” “唔……”刘觞含糊的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李谌给他盖好被子,将纱帐整理好,这才离开了内室,来到外间来。 陆品先恭敬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李谌道:“起来罢,你说契丹发生了内乱?情况如何,细细说来。” “是,陛下。” 就在李谌对付吐蕃借道的时候,契丹突然发生了内乱,有一伙叛军包围了可汗的王庭,具体的战况无人知晓,然…… 陆品先蹙眉道:“迭剌部夷离堇耶律延木带兵护卫,最终击溃叛军,但耶律延木中流矢,不幸坠马,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未卜。” 李谌道:“叛军是什么人,没有消息么?” 陆品先摇头:“契丹王庭封锁了所有消息,幽州虽距离契丹颇近,但奇怪的是,卑将一丁点儿消息也打听不出来了。” “这便怪了。”李谌道。 叛乱这么大的事情,还需要出动耶律延木这样的首领来平定叛乱,叛贼是谁竟然毫无消息,最重要的是,契丹为何要封锁这些消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陆品先道:“契丹可汗正在全力派兵搜索耶律延木的下落。” 李谌下意识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耶律延木……耶律延木乃是刘觞原本身体的兄长,虽然这个事情已经无法证实,但耶律延木和刘觞的亲缘干系八*九不离十。 虽李谌恨透了契丹,绝对是遥辇氏害死了刘觞,但耶律延木对刘觞的付出他还是看在眼里头的,李谌道:“传朕的命令,派遣幽州兵马,也在四周搜寻耶律延木的下落。” “是,陛下!” 陆品先拱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卑将需要启奏陛下。” “讲。” 陆品先道:“契丹可汗听说吐蕃借道的事情,提出想要派遣使者前来长安,朝拜天子。” 李谌冷笑一声:“契丹的可汗也是会见风使舵之人,他是觉得,朕挫败了吐蕃的锐气,便不会再针对他们。” 吐蕃错失三万精锐,虽然短时间内无法与大唐为敌,但这个梁子便是结下了,契丹可汗觉得,大唐既然与吐蕃撕开了脸皮,必然不会这个时候与契丹再撕开脸皮,否则保不齐吐蕃会与契丹联合起来针对大唐。 自从与刘觞相认之后,李谌的确没有出兵契丹的打算,如今契丹主动提出修好朝贡,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既能换取两邦和平,又能凸显大唐的地位,李谌自然不会拒绝。 李谌点头道:“既然契丹想要朝贡,便让他们派遣使者来罢,但一般的使者,可无法踏足我大唐的地界,让他们好好掂量掂量。” “是。” 刘觞如今已然是户部侍郎,每日都要在中书门下坐班,他今日到了中书门下,其他部门都在忙碌契丹朝贡的事情,尤其是鸿胪寺,琛璃忙的两只手都不够用,户部也因着一些牵连,比往日里都要忙碌一点子。 程熙之批看了最后一个文书,将毛笔扔在一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终于忙完了!累死我了!” 他一抬头,中书门下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家全都散班出宫了,怪不得没人。 “嗯?”程熙之道:“你还没走呢。” 刘觞还在政事堂,他就住在宫里头,平日里根本不需要出宫,所以不着急散班,打算把最后一个述职报告写完,写完明日就不需要忙碌了。 刘觞正巧也赶工完成,道:“写好了。” 程熙之笑眯眯的道:“你也干完了?这感情好啊,咱们去喝一杯?” 刘觞:“……”又喝! 刘觞道:“陆将军不是在长安,你还有心情出去玩?不得多陪陪陆将军?” “谁陪他啊!”程熙之不屑的道:“人家是节度使,忙得很呢,入了长安也是天天在兵部忙碌,根本不见人影,我才不陪他,走,喝酒去!” 这些日子李谌也很忙碌,吐蕃的事情,契丹的事情,最后都需要天子拍板,刘觞心想,反正谌儿这么忙,不要打扰他了,干脆就和程小三出去玩吧! 刘觞笑道:“走走!” 两个人一拍即合,干脆偷偷跑出宫去,上了程熙之的车驾准备去喝酒。 刘觞道:“咱们去哪?月灯楼吗?” 程熙之道:“不去月灯楼,总是去月灯楼,陆品先都知道去月灯楼抓人了!不能让他抓住咱们。” “那去哪里?”刘觞问。 程熙之的笑容逐渐“变质”,道:“咱们去平康坊罢!” “青楼?!”刘觞震惊的道,心说若是被谌儿那个假奶狗真鬼畜发现,自己还不得重新投胎去? 程熙之道:“怎么的怎么的,平康坊只是多青楼而已,又并非都是青楼,走走,就平康坊了,找一家正经的酒馆。” 刘觞:“……”去青楼一条街找正经的酒馆?! 程熙之的车驾一路往平康坊而去,进了平康坊,华灯初上,夜色旖旎,果然这个地方夜里头是最热闹的,车驾几乎无法通行,人头攒动。 程熙之打起车帘子,笑眯眯的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看咱们长安也不差。” “程尚书!程尚书——来玩呀!” “哎呦,还有个可人的小哥哥,一起来玩啊!” 平康坊的姑娘隔着车驾和程熙之打招呼,刘觞小声道:“赶紧把车帘子放下来。” “怎么?本尚书如此俊美雄气,还怕人看?” 刘觞道:“万一被陆将军知道了……” “我才不怕他!”程熙之梗着脖子道。 刘觞心说,我怕我怕,被陆将军知道了,就是被谌儿知道了,谌儿那醋劲儿,太可怕了!到时候我还要和他解释,是程小三拉着我去青楼一条街喝清白的酒水去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车驾的速度降了下来,甚至停了下来。 程熙之道:“怎么回事?” 驾士回话道:“尚书大人,前面有人闹事,路被堵死了,过不去。” 刘觞抻着脖子往外看,果然前面被堵死了,好些人围在路边,几个打扮的仿佛护院打手一般的高大男子,围着一个人正在踢打,那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光看背影也十足的高大宽阔,但并不知道还手,只是蹲着挨打。 “这个痴子!” “打他!让他妨碍咱们的生意!” “一个叫花子!呸,真脏!” 程熙之此人最好打抱不平,最是看不得这样欺负人的场面,立刻从车驾中钻出来,道:“干什么呢!?” 他这么一吼,打手们吓得停了手,虽不认识程熙之,但看他的衣着和车驾,便不是寻常之人。 刘觞也跟着从车架上步下,道:“你们几个,当街殴打闹事,可知道是要坐牢的?” “这……这……”打手们告饶道:“官老爷,是他,是这个臭叫花子,堵在我们门口,挡了我们的客源,你看看他这个模样,挡在门口谁还敢进来啊!” 刘觞顺着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整个人却登时顿住,如遭雷劈。 “你……”刘觞震惊的盯着那被殴打的男子。 程熙之拔高了嗓门大喊:“耶律……唔唔!”不等他把话说完,刘觞一把捂住程熙之的嘴巴,不让他喊出男子的全名。 耶律延木! 那被围殴的男子,竟然是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掌握着契丹对外兵权的首领,也是刘觞原本身体的亲哥哥——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蜷缩成一团,满脸的伤痕和泥巴,颧骨被殴打的红肿起来,高高的鼓着,但是刘觞可以肯定,他绝对是耶律延木无疑。 耶律延木的神情很是古怪,他缩着肩膀,眼神也怯生生的,仿佛一个巨型小可怜! 程熙之高声喊了两个字,吓得耶律延木往后搓了搓,一副被程熙之恐吓了的模样。 刘觞眼眸转动了两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耶律延木带走,他一个契丹夷离堇,怎么会出现在长安的闹市之中? 刘觞与程熙之对视了一眼,程熙之立刻昂首挺胸,端出官架子道:“今日你们当街闹事,念在是初犯,本官不予追究,但是没有下次了。” “是是是!”几个打手连连点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刘觞则是对耶律延木道:“你没事吧?” 耶律延木吓得连连往后缩,不想让刘觞碰他,刘觞放轻了声音,让自己尽量显得很和善亲和,道:“我不是坏人,你受伤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包扎,好不好?” 刘觞感觉自己像是个怪叔叔,诱导的道:“你肚子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耶律延木终于动弹了一下,看向刘觞的目光有些犹豫,还是伸出手来,把宽大的掌心伸向刘觞。 那手掌一伸出来,刘觞看的清清楚楚,上面全都是伤痕,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是瘀伤,有的则是刀剑的伤痕。 刘觞握住他的手掌,道:“来,我不是坏人,咱们先上车。” 刘觞带着耶律延木上了车驾,程熙之正好也解决了那些打手,两步跨上车,赶紧放下车帘子。 程熙之小声道:“耶律延木!是不是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被程熙之吓得往后缩,躲在刘觞身后,但他的身量实在太过高大了,根本躲不下,眼神怯生生的看着程熙之,仿佛程熙之是什么大老虎,会一口把他吞掉。 刘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来花酒今天是喝不成了,先回你府上吧。” 程熙之强调:“我喝的不是花酒,是清白的酒!” “好好好,清白,你最清白,赶紧改道回府吧。” 程熙之让驾士改道,两个人回了程熙之的府邸,偷偷的将耶律延木运送入府邸。 程熙之一头都是冷汗,进了家门这才松下一口气:“我的老天爷,这可是耶律延木,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要是让人看到耶律延木在我家里,我非要被盖一个通敌卖国的罪……” 罪名二字还未说出口,程熙之登时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刘觞跟在后面,道:“怎么了?突然停……” 他的话也未说完,与程熙之成了同款表情,因着程熙之家里竟然有人! 当今天子李谌,还有范阳节度使陆品先,都在程熙之的府邸里,正抱臂看着他们。 “陛、陛下……”程熙之眼珠子狂转:“你、你们怎么……” 李谌幽幽的道:“天都黑了还出宫?” 刘觞连忙道:“是程小三非要拉着我去平康坊喝清白的酒!” 刘觞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李谌和陆品先的脸色都黑了下来,程熙之连忙岔开话题:“陛下!你快看这是谁?” 李谌与陆品先这才看到了被他们带入府邸的耶律延木。 陆品先眯眼道:“耶律延木?” 李谌蹙了蹙眉,敏锐的发现了耶律延木的不同寻常:“他怎么了?” 耶律延木怯生生的躲在刘觞身后,垂着头不敢说话,揪着刘觞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 刘觞道:“我也不知具体情况,但看样子似乎有点……”他说着,指了指脑袋,又道:“要不然,陛下先找崔御医秘密给耶律将军看看伤势吧?” 契丹内乱,耶律延木平乱有功,身中流矢,生死不明,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内,变成了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实在耐人寻味。 李谌当即让人暗中寻来崔岑,给耶律延木看诊。 耶律延木很怕生,唯独不怕的似乎就是刘觞了,一直揪着刘觞的衣角,不让人碰他,有人伸手过来,耶律延木便揪着刘觞打转,转的刘觞头晕眼花。 刘觞无奈的道:“我们都没有恶意的,这是医师,让医师给你看看伤口,包扎起来,便不疼了。” “不疼?”耶律延木沙哑的开口。 刘觞使劲点头:“对啊,你乖乖坐下来,来,坐下。” 耶律延木果然听话,随着刘觞坐下来,但还是紧紧拉着刘觞的手不松开,似乎很是依赖。 李谌心里酸的翻江倒海,虽然知晓耶律延木是刘觞的兄长,可如今刘觞重生而来,用的身子与耶律延木毫无血缘干系,怎么能让李谌不吃味儿? 李谌走过去,无情的拨开耶律延木的手,不让他拉着刘觞,耶律延木受惊,连连往后缩,靠在角落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好似李谌是个欺负人的恶霸一般。 “陛下,你干什么?”刘觞连忙阻止,道:“我好不容易哄好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怎么没见你这般细心温柔的哄朕。” 刘觞:“……” 刘觞挥挥手,示意李谌一边凉快去,自己慢慢走过去,靠近耶律延木,轻声道:“别怕,没事的,让医师给你看看,我就在旁边,好不好?” 耶律延木这才怯生生的点头,重新拉住刘觞的手。 李谌心里又打翻了醋坛子,他也走过去,拉住刘觞另外一只手,刘觞奇怪的道:“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他可以拉你的手,朕为何不可?” 于是崔岑给耶律延木看诊之时,耶律延木拉着刘觞的左手,李谌拉住刘觞的右手,两个人差点把刘觞给劈了! 刘觞道:“崔御医,如何?” 崔岑道:“外伤内伤都有,身上多处箭伤,的确像陆将军所说,身中流矢的可能性很大。”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那……他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崔岑又道:“耶律将军的头部受过重创,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具体的,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下臣也不敢妄断。” 李谌道:“正好,过些日子契丹使者不是要来长安朝贡?让契丹使者将耶律延木领回去好了,如此,也算是朕送给契丹的一个人情。” 陆品先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契丹前来朝贡的使者已经确定,为了表达契丹的诚意,这次前来朝贡的使者,乃是契丹可汗的亲叔叔,同样是遥辇联盟的贵胄,在部落里呼声甚高,名唤遥辇津玉。 说起这个遥辇津玉,当年还差点子成为了契丹的可汗,但因着一场狩猎,意外被老虎抓伤,瘸了双腿,最后变成了残废,从此与可汗之位失之交臂。 遥辇津玉没有妻儿,一直尚未娶亲,他便扶持了自己的侄子坐上了可汗之位,也就是如今的契丹可汗。 遥辇津玉虽然变成了残废,但他在部落里呼声很高,这次出使中原,遥辇津玉便是契丹特使。 值得一提的是,眼前这个傻兮兮的耶律延木,还是遥辇津玉的义子,他们虽然一个是遥辇氏,一个是迭剌部,但耶律延木乃是遥辇津玉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才,耶律延木的功夫多半出于遥辇津玉的言传身教,乃是遥辇津玉最得意的徒弟。 遥辇津玉出使大唐,正好让他把耶律延木领回去,遥辇津玉既是耶律延木的师父,又是他的义父,也算是给遥辇津玉送了一个顺水人情。 耶律延木重伤,需要精心调理,李谌将他带回了宫中,安排了御医每日问诊。 契丹使团今日便会入京,鸿胪寺派人迎接,晚间还有接风燕饮,刘觞身为户部侍郎,也会参加燕饮。 刘觞今日在政事堂坐班,正好和程熙之一起往太液湖的宴席而去,程熙之小声道:“听说那个遥辇津玉,是个大美人!” 刘觞挑眉:“遥辇特使年纪不小了吧?他不是耶律延木的义父吗?” 程熙之道:“好像也没有比耶律延木大多少,辈分高而已,虽然年纪的确是大了一点,但真的是个大美人,今日使团进城,我可看到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那比可汗的那个遥辇氏的弟弟如何?他不是契丹第一美人吗?” 程熙之摆手道:“那个人?算什么美人,一股子坏臭的味道!” 他说到此处,突然“诶”了一声,道:“你……见过遥辇氏么?” 契丹可汗的弟弟遥辇氏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按理来说眼前的“王觞”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刘觞笑眯眯的道:“我当然见过。” 程熙之狐疑的道:“你……” 不等程熙之说完,一路人迎面走过来,正是他们口中的契丹使团,那打头的男子坐在轮车之上,便是大名鼎鼎的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大抵三十五岁的模样,保养的很好,面容上看不出年岁。容长脸,温柔挂相,面容精致又柔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眸光犹如一潭秋水,令人看了便想与他倾诉些什么。 遥辇津玉没有契丹人的粗犷,反而长得像是南方水乡人,一股禁欲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出的姿仪高雅。 遥辇津玉的中原话十足流利,一点子口音也没有,温柔一笑,拱手道:“外臣拜见程尚书,拜见刘侍郎。” 遥辇津玉在契丹的地位很高,说是拜见二字,着实谦卑了,刘觞与程熙之回礼,道:“遥辇特使,您太客气了。” 遥辇津玉礼数周全,道:“遥辇初来乍到,许多中原的规矩还十分生疏,请二位不要见怪才是。” 众人都是要参加接风宴的,一道往太液湖而去,夏日的太液湖凉风习习,带着一丝丝凉爽的气息,灿烂的灯火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美不胜收。 遥辇津玉似乎很是喜欢太液湖的美景,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遥辇特使,朕的大明宫如何,太液湖如何?” 遥辇津玉回过头来,恭敬的道:“外臣拜见天子。” 是李谌来了。 李谌负手而立,道:“遥辇特使不必多礼,远来是客,朕这个东道主,可是要好好招待特使的。” 遥辇津玉道:“外臣前来朝拜天子,生怕有什么唐突之处,哪里敢让天子劳烦呢?” “遥辇特使便是太客套了,都入席罢。”李谌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了,一会子宴席毕了,朕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遥辇特使。” 遥辇津玉笑道:“既是陛下相赠,那外臣便好生期待了。” 李谌所说的惊喜,其实就是耶律延木。耶律延木此时还在宫中养伤,他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半点子,所以遥辇津玉和契丹使团都不知道耶律延木正在大明宫中。 李谌准备将这个作为惊喜,惊喜总是要最后揭开才有意思。 接风宴很快开始,李谌致辞,遥辇津玉献上从契丹带来的各种宝物,自然了,少不了美人。 刘觞在席位的中间位置,距离李谌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咂咂嘴,做天子就是好啊,天天有人上赶着送美人儿。 刘觞看着李谌被一堆莺莺燕燕围着,仰起头来喝了一杯酒,将酒杯哆的重重砸在案几上,自言自语的道:“吃醋而已,谁不会似的。” 说罢站起身来,准备去远处透透风。 刘觞离开宴席,李谌立刻便注意到了,挥开那些莺莺燕燕站起身来,道:“朕的衣裳沾染了酒渍,前去更换一番,使者们继续幸酒。” 契丹使者们拱手目送李谌离开,这才又开始继续饮酒。 李谌走出宴席,追着刘觞离开的方向,便看到刘觞站在太液湖边的假山石旁,他用手指抠着假山上的碎屑,仿佛一只小猫咪,不停的挠饬着。 嘴里还抱怨着:“大尾巴狼!一点都不可爱,越长越不可爱!” 李谌轻笑一声,从后背走过去,一把捂住刘觞的口鼻,刘觞吃惊,只是发出唔的一声,被人一下子拽入了假山的山洞中。 山洞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那压制着他的人突然吻下来,捉住刘觞的嘴唇,刘觞脑袋一阵发麻想要反抗,使劲捶打着对方,但对方的桎梏十足牢固,刘觞捶打的动作慢慢改变,反而搂住了对方的肩背。 李谌一吻作罢,沙哑的道:“你怎的认出朕来了?” 刘觞翻了个白眼,心说亲的够不够了,自然认得出来,嘴上却道:“什么认出认不出?原来是陛下啊,我还以是谁家小美人投怀送抱呢,不亲白不亲!” 李谌的呼吸一窒,恶狠狠的道:“故意气朕,对不对?” 他说着,贴着刘觞的耳畔又道:“阿觞哥哥,你看这里景致如何?适不适合让谌儿伏侍你?” 刘觞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前面就是太液湖宴席!” 李谌笑道:“只要阿觞哥哥小点声。” 刘觞转头便跑,被李谌一把拉住拽回来,捂住他的口鼻,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有人来了。” 是脚步声,不只是脚步声,还有骨碌碌的声音,那是……轮车的声音?因为太有辨识度了,一下子便能听出来,是遥辇津玉的轮车。 契丹使者应该在太液湖宴席幸酒,怎么突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二人藏在假山的山洞中,便听到距离不远的地方,遥辇津玉停了下来,与他同行的跫音也停了下来。 遥辇津玉的声音道:“如今已经入了长安,进了大明宫,可汗有什么授意,应该可以说了罢?”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道:“大人明鉴,此行出使中原,除了安抚中原天子,献上贡品之外,可汗的确另有授意。” 刘觞和李谌对视一眼,契丹可汗除了上贡,竟然还有别的事情,二人谁也没有出声,等着他们说下去。 那声音又道:“可汗收到消息,耶律延木身中流矢,有人发现他出现在长安之内。” “长安?”遥辇津玉轻声道。 那声音道:“正是如此,可汗希望大人暗中在长安探寻耶律延木的踪迹,不要声张,一旦寻得耶律延木……” 那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将嗓音压得更低,幽幽的道:“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隔壁的《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要开始日更啦,欢迎去看文鸭~~ 第128章 朕要保他 遥辇津玉的声音道:“可汗……要我杀了耶律延木?” “正是!”那声音道。 遥辇津玉又道:“耶律延木平乱有功, 不知可汗为何突然下此命令,要耶律延木的性命?” 那声音道:“大人不必多言,也不必多问, 可汗的信物在此, 还有手书,一切都证明小人并未有说谎。可汗有令,大人只需要按照命令办事, 务必将耶律延木处死在中原, 让他永远无法回到部族。” 遥辇津玉一时没有说话,那声音道:“大人难道是在顾及与耶律延木的父子之谊,还是在顾及与耶律延木的师徒之情?难道大人忘了么?耶律延木自从做了迭剌部的夷离堇之后, 便再也没有服从过管教,若不是大人您的提携,耶律延木一个低等的奴隶, 牲口不如的贱民, 如何能爬到如今迭剌部首领的位置?他如此忘恩负义, 连条猎犬都不如,大人何必于心不忍呢?” 遥辇津玉眯起眼睛,淡淡的道:“我没有不忍。” 那声音道:“既然如此, 还请大人谨遵可汗之命,完成可汗的嘱托。” 遥辇津玉沉思片刻,那声音又道:“实话与大人说了罢, 其实……这次的反贼,便是耶律延木的手段, 他令自己的兵马乔装反贼, 然后出来救驾, 其实目的就是浑水摸鱼刺杀可汗……幸而可汗命大, 识破了耶律延木的诡计,天算不如人算,耶律延木反而受到了牵累,身受重伤,流落到了中原。” 遥辇津玉蹙起眉头:“耶律延木……是叛贼?” “正是!” 遥辇津玉似乎在消化这个重大的消息,过了片刻,淡淡的道:“我知晓了。” 那声音笑道:“用中原的话说,小人便祝大人马到成功了!” 遥辇津玉和那人慢慢走远,咕噜噜的轮车声越去越远,刘觞和李谌这才从假山中走出来。 刘觞探头探脑的左顾右盼:“走了没有?” 李谌点头道:“放心,已经走远了。” 刘觞惊讶的道:“耶律延木是叛贼?我怎么不相信呢?” 李谌冷笑一声,道:“之前朕便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刘觞道:“耶律延木是叛贼?” 李谌摇头道:“契丹内乱,却封锁了一切消息,陆品先身在幽州,距离契丹那么近,他一点子消息也打听不出来,显然是契丹故意为之,如今看来,契丹是有意封闭消息,因着这消息不简单,内乱怕只是一个由头。” 刘觞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其实契丹的可汗想要除掉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很可能不是因为平乱受的重伤?” 李谌点头:“如今的契丹,已然不是当年的契丹了,虽还是以遥辇氏为首的大联盟统治部落,可汗也是从遥辇氏中选取,但耶律延木所在的迭剌部手握重兵,不说掌握了整个契丹的兵权,但总有七八成的兵权在他的掌中,连可汗的推选都要受到迭剌部的影响,你说,可汗能不忌惮他么?能不想让他……死么?” 刘觞咂咂嘴:“也是,有这么一只老虎在身边蹲着,契丹可汗肯定睡不安稳的。” 李谌道:“什么叛贼,说不定只是借口……幸而朕卖了个关子,没有将耶律延木的消息告知遥辇津玉。” 刘觞挑眉道:“陛下你是要保耶律延木?” 李谌笑道:“谁让耶律延木是朕的大舅哥呢。” “大、大舅哥?”刘觞难得结巴了一下。 李谌道:“耶律延木不是你的兄长么,岂不是朕的大舅哥?都是自己人,朕自然要保他。” 刘觞翻了个大眼白,道:“别瞎攀亲戚。” 李谌恢复了正色,道:“这些年来,正是因为强大的迭剌部制约了遥辇氏,这才让契丹内在平衡起来,若耶律延木真的从此消失不见,迭剌部必然一蹶不振,以可汗为首的遥辇氏只会快速崛起,到那时候……契丹说不定会强壮起来,重新与我大唐产生冲突。所以,朕要确保耶律延木全须全影的回到契丹,让他继续与遥辇氏制衡,如此一来,朕才可以在千里之外的紫宸殿高枕无忧,对么?” 刘觞笑道:“我家谌儿越来越聪明了,越来越有主见。” 李谌道:“阿觞哥哥,朕这些年是不是有所长进?” 刘觞点头如捣蒜:“自然了,长进了不少。” 李谌一笑:“那方面……也有所长进?” 刘觞一愣,方才被李谌偷袭,嘴唇还刺辣辣的疼呢,道:“长进什么长进,赶紧回去看看耶律延木,咱们不只要把耶律延木送回契丹,还要把他治好,他现在这个模样,送回契丹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一起走。” 刘觞甩不开他,反正四下无人,就算有人也不敢正眼直视天子,刘觞便没有甩开,两个人手拉手,黏糊糊的往回走去。 耶律延木被安排在紫宸殿旁边的偏殿,距离很近,方便李谌掌握耶律延木的动向。 二人走到门口,宫人在外面侍奉着,见到他们立刻作礼,推开大门,请陛下和刘觞走进去。 殿中安安静静的,灯也黑着,耶律延木似乎早早的便歇息了下去,一点子声音也没有。 李谌微微蹙眉,突然道:“没有人声。” “什么?”刘觞道。 李谌大步走进去,一把掀开榻上的锦被,下面空空如也,沉声道:“没人。” 宫人赶紧点起灯烛,刘觞道:“人呢?” 宫人们吓了一跳,全都跪下来扣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臣们不知、不知道啊!里面的人并没有出来,一直安安静静的,灯火也熄灭了,小臣们还以为他、他在歇息,便没有打扰。” 刘觞道:“快去找找,还不能声张,若是叫契丹人发现了耶律延木,便不妙了。” 遥辇津玉回了太液湖宴厅,很多人围过来敬酒,但真心实意敬酒的没有几个,全都是来看热闹的,那种看热闹的探究眼神,遥辇津玉一点子也不奇怪,一点子也不陌生,他们是在看一个瘸子。 身为残疾之人,在朝堂中必然会受到歧视,这一点子绛王李悟深有体会,正因为他的残疾,当年太皇太后都放弃了扶持李悟成为天子,让他与天子之位失之交臂。 李悟的残疾在手腕上,平日里不怎么醒目,但遥辇津玉不同,他的残疾在腿上,平日里都要坐在轮车上,行动十分不便,走在大街上都要被人观摩,更别说是在朝堂中了。 奇怪就奇怪在,遥辇津玉虽然是个残疾,但在契丹的地位却无比高大,甚至是连可汗都要敬畏他三分,不为旁的,正是因为当今的可汗,是遥辇津玉扶持上位的,就连可汗忌惮的耶律延木,也是遥辇津玉一手培养起来的。 遥辇津玉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面容温和的与敬酒之人回敬。 酒过三巡之后,宫门便要下钥,契丹使团不能在宫中留宿,全都要回驿馆去,加之天子已经离开了宴席,契丹使团便也要离开了。 遥辇津玉饮酒过多,眩晕醉酒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胃中隐隐作疼,怕是突然饮酒过量,勾起了胃病旧疾。 遥辇津玉胃里不舒服,让使团先回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摇着轮车,他胃里又疼又拧,还有一种想吐的冲动,实在是忍耐不住,他俯下身来,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因着身子向下探的缘故,重心不稳,轮车发出“啪!”一声重响,登时向前倾倒。 “嗬……”遥辇津玉险些从轮车上翻下去,却在此时,一只大手拦腰搂住遥辇津玉,另一手一把扶住侧翻的轮车,将轮车摆正。 遥辇津玉是成年男子,他在还未残废之前,武艺出众,在契丹中出类拔萃,虽身量不算高壮,但也足够高挑,对方一手搂着他,一手扶着沉重的轮车,竟然毫不吃力。 “多谢……”遥辇津玉抬起头来,他道谢的话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中,震惊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或许是因着饮酒过度的缘故,他公式化的温柔面容突然有些龟裂,直勾勾的瞪着对方,眼眸快速颤抖,喉结上下滚动,艰涩的道:“延木?” 那扶住遥辇津玉的人,竟然是失踪的耶律延木! “是你?”遥辇津玉纳罕的道:“你怎的在大明宫中?嘶……” 他说着,胃中一阵绞痛,仿佛痉挛了一样,疼痛的让遥辇津玉几乎无法忍耐,整个人蜷缩起来,额角滚下阵阵冷汗,被夏日的夜风一吹,竟有一种寒冷刺骨的错觉。 “唔……”冷汗滑下来,遮蔽了遥辇津玉的眼目,疼痛消磨着他的意志,甚至让遥辇津玉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的耶律延木变成了重影,交叠在一起,不停的轻颤着,遥辇津玉痛苦的呻*吟一声,突然头一歪,软倒昏迷在了耶律延木怀中。 踏踏踏—— 便在此人,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是刘觞!刘觞看到耶律延木,朝后大喊着:“谌儿!谌儿这边!他在这儿呢!” 紧跟着李谌也疾步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昏迷的遥辇津玉,还有“一脸傻呵呵”的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看到刘觞十足欢心,立刻将遥辇津玉往轮椅上一扔,跑过去,揪住刘觞的衣袖,冲着刘觞傻笑。 刘觞震惊的道:“遥辇特使怎么在这里?” 耶律延木转头看着遥辇津玉,送给刘觞一个“巨型歪头杀”,一脸迷茫的摇头:“不知道,不认识……” “不认识?”李谌眯眼道:“你不识得他?” 耶律延木仔细看了看坦然在轮车上昏迷的遥辇津玉,似乎在回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识得,不过……有些熟悉。” 刘觞道:“别让旁人看到耶律延木,先把他带回去。” 李谌嫌弃的看了一眼昏迷的遥辇津玉,道:“他怎么办?晾在这里,当没看到?” 刘觞干笑道:“不太好吧?” 李谌无奈,两个人将耶律延木送回偏殿,叮嘱耶律延木不要瞎跑,又让人将昏迷的遥辇津玉送到其他殿歇息,找了御医过来看诊。 遥辇津玉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胃疼才得到了缓解,沉沉的睡了过去,一丝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遥辇津玉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 入眼不是驿馆的屋舍,看起来应该还在大明宫中,他的双腿无力,用手臂踉跄的撑坐起来,下意识的道:“耶律延木?” “特使大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遥辇津玉这才发现身边有人,刘觞坐在榻边不远处的席上,笑眯眯的道:“遥辇特使,您终于醒了?” 遥辇津玉捂着自己的胃部,道:“原来是侍郎大人,外臣这是……” 刘觞道:“遥辇特使昨日饮酒过度,突发胃疾,昏迷在了宫中,是微臣发现了遥辇特使,请示了陛下,陛下特意恩准遥辇特使在宫中留宿过夜的。” 遥辇津玉拱手道:“多谢侍郎大人。” “诶,不必客气。” 遥辇津玉看了看左右,似乎在回忆什么,迟疑的道:“不知……昨夜侍郎大人发现外臣之时,可还看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当然是耶律延木了! 刘觞明知故问:“微臣并未发现什么人,昨日遥辇特使一个人昏迷在宫中,难道遥辇特使身边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并没有耶律延木,连个影子也没有,遥辇津玉昨日突发胃疾,疼痛的厉害,难道是酒水作祟,产生了幻觉? 遥辇津玉喃喃的道:“是么,许是我……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卧沙场君莫笑 18瓶;陆遇 10瓶;茶茶茶茶 2瓶 第129章 狐朋和狗友 刘觞顺着他的话道:“遥辇特使昨日饮酒过度, 伤了脾胃,还是应该好生调理才是,一会子再让御医给遥辇特使看一看。” 遥辇津玉拱手道:“多谢侍郎大人。”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刘觞笑眯眯站起来:“那我就不叨扰特使歇息, 这便先告辞了。” 遥辇津玉因着身患残疾的缘故, 不方便下榻,道:“恕外臣无礼,无法相送大人了。” 刘觞摆摆手:“不必送, 不不送。” 他从殿中走出来, 松了一口气,便大摇大摆的往耶律延木下榻的偏殿而去。 刘觞刚到偏殿门口,便听到里面叮叮哐哐的声音, 伴随着李谌的嗓音:“放下,这个放下!那个也不能玩!再不老实坐着,一会子朝食便没有了。” 刘觞推门走进去, 就看到李谌正在和耶律延木僵持, 耶律延木手中握着一只毛笔, 笔尖沾满了墨汁,墨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淌了一地毯都是, 不止如此,李谌的袍子上也都是墨汁儿。 李谌气急败坏,见到刘觞立刻道:“阿觞你快过来, 你管管他!” 耶律延木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将毛笔一扔, “吧唧——”又飞溅了李谌一身墨汁儿, 耶律延木欢快的跑过去, 仿佛一只大型的小灰灰, 揪着刘觞的衣角,对着刘觞傻笑。 刘觞道:“陛下,耶律将军人家病了,你得哄着一些,不要太严厉。” 李谌冷笑:“朕还不够哄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他说着,转过身来,背对着刘觞。 “噗嗤——!”刘觞狠狠笑出声来,原来李谌的后背上,画着一只大王八,活灵活现的,不必说了,自然是耶律延木画的。 李谌十分委屈的嘟囔道:“这辈子,朕除了这么哄阿觞哥哥,还未曾哄过什么人。” 刘觞赶紧安抚道:“谌儿做的特别好,真乖啊。” 耶律延木一听,抓住刘觞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乖、乖。” 刘觞笑道:“你也乖你也乖。” 李谌一步抢过来,将刘觞的手抓住,吃味儿的道:“阿觞哥哥只能摸谌儿一个人的胸口。” 刘觞无奈道:“陛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像是随便摸男人胸肌的人吗?” 李谌:“……像。” 刘觞:“……”分手吧! 刘觞拉着耶律延木坐下来,耶律延木十足乖巧,乖巧坐的端坐在地上,腰板挺直,听话的不要不要。 刘觞谆谆教导:“昨天晚上太危险了,不要乱跑知道吗?现在契丹人都在找你,找到你要杀了你!” “杀……”耶律延木一脸迷茫,还对刘觞展现了一个歪头杀:“杀了我?” 他生得高大俊美,虽然和小奶狗不沾边,但一歪头莫名有点卖萌,一点子也不违和,刘觞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可爱。” 李谌一把盖住刘觞的眼睛,道:“他可是你亲哥哥,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刘觞道:“谌儿,你想哪去了,单纯欣赏而已。” 耶律延木还是一脸迷茫:“杀我?” 刘觞使劲点头,仿佛大灰狼一般,道:“所以你不要瞎跑,也不要让不认识的人看到你,如果他们看到你,会伤害你的。” 耶律延木似乎被吓到了,蜷缩在一起,使劲摇头:“不要、不要伤害我。” 刘觞道:“所以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嗯嗯!”耶律延木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刘觞搓着他的面颊道:“真乖。” 李谌虽知道耶律延木是自己的大舅哥,是刘觞的亲哥哥,但这二人如此亲密,耶律延木又如此依赖刘觞,李谌还是吃味儿的,毕竟三年来膨胀的独占欲已经强烈到偏执的地步。 李谌道:“阿觞,让耶律将军好好歇息罢,你我便不要打扰他了,好生歇养,才能赶紧恢复,不是么?” “也对。”刘觞不疑有他,道:“那咱们便不要打扰他了。” 耶律延木有些依依不舍,抓住刘觞的双手,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刘觞,不想让他离开,李谌正义的道:“好好歇息,有空朕会带着阿觞来看你的。” 说罢,拉着刘觞便走了。 二人回到了紫宸殿,终于没有旁人打扰,李谌让宫人将殿门一闭,突然一把打横将刘觞抱起来。 “嗬!”刘觞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李谌的脖颈,道:“大白天的,做什么?” 李谌道:“昨儿个夜里头太忙碌了,没来得及做什么,如今虽然是青天白日的,但是无人打扰,朕本身就是昏君,不介意与阿觞哥哥白日宣淫。” 刘觞的厚脸皮都禁不住李谌这般直白的说辞了,但是美色当前,刘觞又有些拒绝不了。 李谌笑道:“阿觞,咱们试试案桌如何?” 办、办公桌play?不等刘觞反应,李谌已经将他抱过去,单手搂住刘觞,袖袍一挥,将案几上面的文书全都扫下去,再将刘觞轻轻放在上面。 刘觞面红耳赤,李谌还故意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用暧昧沙哑的嗓音道:“阿觞哥哥,可千万不要弄脏了朕的文书,这些文书批看之后,还要送去中书门下的,若是让旁的朝臣看到……岂不是不妙?” 刘觞瞪着眼睛,知道不妙你还玩这么野! “陛下。”鱼之舟的嗓音在殿外响起。 刘觞连忙道:“好像是小鱼公公。” “不必理会。”李谌道。 刘觞道:“万一有正经事儿呢?” 李谌一笑:“朕的正经事,便是现在办了阿觞哥哥。” “陛下。”鱼之舟的嗓音第二次在殿外响起,虽有些犹豫,但还是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刘觞推拒着李谌的肩膀:“真的有正经事!小鱼公公又在叫你了!” 李谌一脸的不耐烦,只好直起身来给刘觞整理衣衫,随即道:“进来。” 果然是鱼之舟,从殿外垂着头走进来,一走到内室,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本文书,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狼藉一片,赶紧又垂下头去。 李谌道:“找朕什么事儿?” 鱼之舟迟疑道:“小臣不是来巡陛下的。” “那是?”李谌狐疑。 鱼之舟看了一眼刘觞,道:“小臣是来巡侍郎大人的。”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鱼之舟点点头,道:“枢密使方才托小臣带话,说契丹特使遥辇津玉离开大明宫,并未有回到驿馆,似乎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刘觞一下子从案桌上跳下来,震惊的重复道:“遥辇津玉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可是长安著名的青楼一条街,这年头的官员并不禁止狎妓,不止如此,官方还鼓励喝花酒,带动产业经济,所以很多出使大唐的官员,都会去平康坊“逛街”,有的时候驿馆的官员,还会安排平康坊的姑娘前去驿馆侍奉使臣,甚至在驿馆过夜的,第二天才会接回平康坊。 所以使团官员去逛平康坊,一点子也不奇怪。 但刘觞听了差点跳起来,不为旁的,正是因着耶律延木此前便是在平康坊被刘觞发现的。 遥辇津玉看起来温文尔雅,十分和善好相与,但其实内地里心机深沉,一个瘸子,能在契丹拥有这么高的人气和地位,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刘觞觉得,遥辇津玉不可能单纯去逛青楼,毕竟没人大白天就去平康坊,再者,遥辇津玉昨日里饮酒过度,伤了脾胃,胃疼的昏厥过去,这才刚好一点儿,怎么可能着急逛青楼呢? 刘觞摸着下巴道:“遥辇津玉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李谌蹙眉:“那他的耳目眼线也太多了一些。” 刘觞道:“契丹可汗要杀耶律延木,如今耶律延木的伤势和神志都没有恢复,如果此时遥辇津玉知晓耶律延木的动向,耶律延木就危险了,陛下的谋划也会泡汤。” 李谌想要保下耶律延木,送耶律延木回到契丹,继续制衡契丹可汗,如此一来,契丹内部多股势力互相制约,便没有心思向外扩张挑衅。 刘觞道:“陛下,我得去一趟平康坊!” 李谌:“……” 李谌虽然吃味儿,但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们绝对不能让遥辇津玉证实耶律延木还活着,甚至正在长安的消息。 李谌道:“契丹使团刚刚进京,朕要坐镇大明宫,不方便此时出宫,那……一切都拜托阿觞你了。” 刘觞点点头:“陛下放心,去平康坊,我可是专业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朕到希望你不是专业的。” 刘觞:“……” 刘觞和鱼之舟退出紫宸殿,鱼之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瞥了好几眼刘觞。 刘觞道:“小鱼公公,哦不,宣徽使,有话请直说吧。” 鱼之舟又看了他一眼,迟疑且没头没尾的道:“你……到底是谁?” 刘觞奇怪:“我?” 鱼之舟道:“除了……除了前宣徽使,没有人唤小臣小鱼公公这个名字,还有陛下,陛下对侍郎大人一点子也不设防,这是小臣三年来都未曾见过的事情。” 鱼之舟这般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止如此,还有……枢密使大人,枢密使大人方才听说了遥辇特使的消息,急匆匆便让小臣来寻侍郎大人,还说侍郎大人一定在紫宸殿,陛下身边。自从前宣徽使去了,这三年来,枢密使已经半隐退,从来不理会什么,但侍郎大人出现之后,枢密使大人又重新回归了朝廷,甚至……甚至还收了侍郎大人为义子。” 刘觞笑道:“小鱼公公,你很聪明嘛?既然如此,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鱼之舟试探的道:“你……到底是谁?” “啊呀!”刘觞道:“时间不等人,我得赶紧去平康坊了。” 刘光托付了鱼之舟前去寻刘觞,自己则是安排了亲信人手暗中跟踪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的确去了平康坊,他没有回驿馆,连衣裳都没换,行色匆匆的模样。 刘光道:“遥辇津玉初来乍到,不熟悉长安地形,如今才入了平康坊,觞儿你准备如何?” 刘觞道:“阿爹你身份特殊,便不要跟着去平康坊了,再者,我怕小郭将军提着三十米大刀来追杀我!” 刘光无奈一笑,道:“就你贫嘴。” 刘觞道:“我自有办法,平康坊嘛,自然是要约上三五狐朋狗友,一起乐呵乐呵,这样才不引人怀疑。” 刘光挑眉:“三五……狐朋狗友?” “哎!你唤我啊!”有人从远处跑过来,遥遥的冲着刘觞打招呼,是户部尚书程熙之! 刘觞道:“阿爹你看,狐朋来了。” 程熙之兴匆匆而来,笑道:“我今儿个休沐,你一大早上找我,是不是约我去哪里玩?怕不是逛楼子罢!” 程熙之只是顺口一说,哪知道刘觞点头道:“哇,程尚书,咱们可算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啊!” “啊?”程熙之一脸迷茫:“真、真逛楼子啊?” 两个人正说话,有人抱臂走过来,一脸的不情不愿,道:“叫我什么事儿,良酝署忙得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清闲?” 刘觞与那人打招呼:“小涵涵!” 李涵嫌弃的蹙眉:“你唤我什么?真恶心。” 刘觞对刘光道:“阿爹你看,狗友也来了。” “什么狗友?”李涵奇怪。 刘觞道:“一起逛青楼的狐朋和狗友。” 程熙之:“……” 李涵:“……” 刘觞组了个局,大家一起去平康坊,人多目标反而小,看起来更像是单纯来逛楼子的。 若说组局,哪里少的了真正的富二代孟簪缨呢?程熙之和孟簪缨玩的很好,孟簪缨又特别熟悉平康坊这种地方,程熙之便叫了孟簪缨一起。 四个人来到平康坊门口,正好看到了在坊门外面来回踱步的窦悦,窦悦一副要进去不进去的样子,踏进去一步,又立刻掉头跑出来,来来回回,好多人对窦悦投去好奇的目光。 “做什么呢?”孟簪缨拍了一下窦悦的肩膀。 窦悦吓了一跳:“你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还偷偷多看了一眼刘觞。 孟簪缨说得理直气壮:“我们来逛楼子啊。” 程熙之笑道:“窦尚书,我们才应该问你在做什么?在平康坊门口进进出出,你这是还没做好逛楼子的准备么?” “我没有……没有要逛楼子。”窦悦揪着自己的衣服角,道:“我是听说平康坊里新建了一座楼阁,样式很是新颖,所以想去看看。” 李涵抱臂道:“旁人是去看姑娘,窦尚书倒好,真是去看楼子的。” 说出去谁信呢? 刘觞拍手道:“那正好啊,咱们一起进去,也能给窦尚书壮壮胆子,对不对?” “对对!”程熙之和孟簪缨齐声应和,一人一边拉着窦悦:“走罢窦尚书,别怕,哥哥们罩着你!” 众人一并子进了平康坊,刘光派出去的探子立刻回禀道:“大人,遥辇津玉进了这座楼子。” 刘觞一看,好家伙,遥辇津玉真的是冲着耶律延木的消息来的吧?他进的这个楼子,分明是之前欺负耶律延木那伙儿打手做活计的地方。 刘觞赶紧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遥辇津玉。 整个楼子冷冷清清,除了遥辇津玉,一个客人也没有,舞台上有两三个舞女正在唱曲儿,旁边一个跑堂的给遥辇津玉奉上茶水。 远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从后堂走出来,道:“谁找我?” 那跑堂的对打手道:“喏,那边的那位华服郎君找你,说是有事要朝你打听。” 果然,遥辇津玉逛楼子是假,要找那几个打手打听耶律延木的消息是真的,刘觞眼眸一转,机灵一动,立刻冲上去,装作没看清楚路,“嘭!”狠狠撞了一下那个大汉打手。 “走路不长眼,你活得不耐烦了罢!”打手被碰瓷,气得一把揪住刘觞的衣领子。 除了刘觞和窦悦,其他人都是练家子,看到刘觞被人拽着脖领子,立刻冲上来,孟簪缨道:“干什么干什么!撞一下了不起?也不会少一两肉。” “哎呦喂!”还是楼子里的姑娘有眼力见,赶紧跑出来道:“误会误会!这位是孟郎君!哎呦,还有程尚书,可是好久没来咱们这儿坐坐了,都是误会!还不快下去!” 那打手被训斥了一番,也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赶紧埋头便跑,又回了后堂去。 刘觞的目的暂时达到,但是为了让遥辇津玉别再去找那些打手询问,立刻装作惊讶的道:“遥辇特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也太有缘分了吧?早上刚在大明宫分别,这会子竟又见面了!为了这缘分,咱们也得喝两杯!” 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睛,他来平康坊是做正经事儿的,让刘觞猜对了,他的眼线打听到,在平康坊中见过一个落魄的乞丐,与耶律延木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且身上还有许多伤痕,一看便是打仗落下的,或许便是耶律延木本人。 遥辇津玉特意前来查看,没成想这么巧,竟然碰到了刘觞。 但这世上的巧合,当真如此之多么?遥辇津玉不着痕迹的温和微笑:“侍郎大人,果然好巧呢。” “对吧!”刘觞一点子也不尴尬,他不尴尬,尴尬的便是旁人,笑道:“可不得喝一杯吗?正好了,我这几个兄弟也都听说遥辇特使的为人,十分敬仰,今日咱们可得好好聚一聚。” 程熙之和孟簪缨很给面子,配合的天衣无缝:“无错无错,上好酒,要你们楼里最好的酒!” 遥辇津玉无法推脱,毕竟也不好不给面子,随和一笑:“诸位大人盛情难却,外臣便不推脱了。” 众人喝了几杯,遥辇津玉每次只是意思意思,毕竟他昨夜刚饮了很多酒,刘觞却打定主意要把他灌醉。 刘觞借着上厕所的借口站起来,和程熙之小声谋划:“我去处理那几个打手,你们继续灌酒。” 程熙之对他点点头,道:“去罢去罢。” 刘觞借口离开,转了一个弯儿,直接进入了后堂,后堂里几个打手聚集在一起正在用食,突然看到刘觞走进来,全都吓了一跳。 他们对刘觞还有些印象,毕竟前不久才见到,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得罪了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今儿个我来呢,是代替枢密院的枢密使大人传话儿的。” 一提到枢密院,几个打手吓得面无人色。 刘觞道:“日前你们遇到那个乞丐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则……枢密院的刑房,你们怕是还未曾见识过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打手们立刻求饶。 刘觞摸出一包银钱来,扔给那几个打手:“这是给你们的封口费,收了钱,把嘴巴闭紧,否则下次来找你们的,便是枢密院的人。” “是!是!”那几个打手立刻感恩戴德,他们收了钱,又害怕枢密院的淫威,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一打叠的保证:“小人绝对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刘觞解决了几个打手,转回前厅一看:“好家伙战况惨烈啊。” 遥辇津玉已经醉倒了,趴在案几上微微蹙着眉,不止如此,我方阵容也“牺牲”了两个,李涵和窦悦双双“牺牲”,尤其是窦悦,醉得根本拿不起个儿来。 “唔——”窦悦醉眼迷离的看着刘觞,傻笑一声,眨巴着小狗眼,吧唧一把抱住刘觞,仿佛树懒一般:“宣徽使,嘿嘿……宣徽使……我、我好想你哦……” 程熙之指着遥辇津玉道:“特使怎么办?” 刘觞道:“事情都安排好了,遥辇津玉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开个房间,就把他撂在这儿吧。” 孟簪缨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掌柜的,开……开一间上房!” 众人将遥辇津玉架起来,扶着他进了房间,将他扔在软榻上,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平康坊。 众人进入平康坊的时候还是上午,如今出来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昏昏沉沉的暗淡下来,街市上已然点起了灯火。 大家刚走出来,窦悦“嗝!”打了一个酒嗝,嘟嘟喃喃的道:“唔……我怎么、怎么看到阿爹了?嗝!” 是窦扶风! 不是窦悦的错觉,果然是窦扶风。街坊旁边靠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窦扶风坐在车上,打着车帘子,似乎是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看到窦悦走出来,立刻下了车,将窦悦半扶半抱住。 窦悦仿佛没骨头一样赖在窦扶风身上,笑道:“阿爹……嗝……酒、酒好辣哦——” 窦扶风没好气的道:“那还要饮得如此醉醺醺?” “就、就喝了一小口……”窦悦比划着一小口。 窦扶风将人抱上车,与众人作礼,便带着窦悦离开了。 程熙之哈哈大笑:“这个窦悦,都已经当上了工部尚书,竟还离不开阿爹,逛个楼子还有人接!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陆陆、陆……”陆品先!?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家工部尚书是逛楼子有阿爹来接,咱们户部尚书是逛楼子有男人来接。” “你别瞎说!”程熙之纠正道:“我是来办公的,不是来逛楼子的!” 陆品先走过来,幽幽的道:“那尚书大人公事办完了么?” “办、办完了……”程熙之没骨气的道。 陆品先对刘觞等人作礼道:“熙之我便带回去了。” 李涵很是不屑的看着程熙之和窦悦被带走,说实在的,他面上虽然不屑,但是心底里有些羡慕,喝醉了酒有人关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关心。 刘觞道:“别羡慕了,我出宫的时候通知绛王殿下了,殿下一准儿会来接你。” 李涵震惊的道:“你、你通知小叔做什么?让他知道去竟去青楼喝花酒,那、那成何体统?” 李涵说着,赶紧急匆匆的往大明宫的方向跑去,似乎生怕耽搁了时辰。 孟簪缨摇头道:“都是一群孬种!逛个楼子,喝喝酒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刘觞笑道:“孟郎君也赶紧回去罢,今日崔御医只在太医署坐班半日,估摸着这会子早就到家了。” 孟簪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糟糕了,那个死人脸今天只在宫中待半日,我惨了我惨了……” 孟簪缨叨念着,竟展开轻功,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众人都散了,刘觞一个人往大明宫而去,溜溜达达回了紫宸殿,推开大门笑道:“谌儿,哥哥逛青楼回来了——” 李谌:“……” 李谌嫌弃的蹙眉道:“一股子脂粉味儿,朕让人准备了热汤,快去洗一洗。” 刘觞撇嘴,一脸委屈道:“谌儿你嫌弃我。” 李谌无奈的道:“那……谌儿伏侍阿觞哥哥沐浴,可好?” 刘觞饮了一些酒,听到李谌的话,登时想到了白日里没做完的事情,当即迫不及待的道:“好好好!” 李谌一把抱起刘觞,便往内室的热汤而去,便在此时,鱼之舟的嗓音很时候的响起。 “陛下,不好了!” 李谌黑着脸道:“朕被你叫的的确不好了。” 鱼之舟:“……” 鱼之舟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道:“陛下,的确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耶律延木……又不见了。” ———— 平康坊。 夜色昏暗,笼罩着旖旎的屋舍,桃粉色的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扬,发出沙沙的暧昧轻响。 吱呀—— 屋舍的户牖突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逾墙而入,他轻巧入内,反手将户牖关闭,看了一眼躺在纱幔软榻上的遥辇津玉。 黑衣人试探的来到软榻便,轻轻将纱幔打起,遥辇津玉面色晕红,双眼紧闭,似乎在兀自熟睡。 那黑影人一点点伸手过去,两只手按在遥辇津玉的腰间轻轻搜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手掌宽大,双手并排几乎将遥辇津玉的细腰直接握住。 簌簌,遥辇津玉的腰间玉带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黑衣人将那东西取出,是一张字条,上面并非中原的文字,一般人根本无从看懂。 而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登时眯起眼目,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目,露出危险的光芒,沙哑的喃喃自语:“可汗……当真想要我的性命。” “耶律延木……?”遥辇津玉不知怎么醒了,他迷茫的睁开双眼,酒醉的眩晕让他眼前的景象都是双影,就连那黑衣人也是双影,叠在一起,虚虚实实。 遥辇津玉再次道:“耶律延木?” 他这么说着,虽醉酒发软,却还是突然暴起,手掌一翻,多出一把短剑,“嗤——”一声,抵在那黑衣人的脖颈间。 遥辇津玉戒备的道:“是你。” 那黑衣人,也就是耶律延木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道:“可汗的移书与信物在此,可汗当真要除我后快,为何?” “为何?”遥辇津玉收敛了脸上温柔的伪装,眯起眼睛,凌厉的道:“叛军贼子,你说为何?” 耶律延木并没有躲闪,幽幽的道:“义父亦觉得,是延木叛了可汗?” 遥辇津玉的眼神微微有些轻颤,随即又恢复了冷漠:“有什么冤屈,便去地下喊罢!” 他说完,手腕一转,锋利的匕首就要划在耶律延木的颈子上,耶律延木非但没有躲闪后撤,反而突然倾身向前探去。 “你……”遥辇津玉握着利刃,反而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躲闪,可惜已然来不及,耶律延木的脖颈瞬间被匕首划破,与此同时,温热的一吻,结结实实的落在遥辇津玉的唇瓣上。 第130章 将你据为己有 遥辇津玉没想到耶律延木会生出这样的举动, 手中的利刃“当——”一声敲在榻牙子上,轻颤的掉在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 敲击在他的心窍上一般。 遥辇津玉呆愣的忘了动作, 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剩下唇上的温度,愈发的炽热, 不停的蒸腾着遥辇津玉的理智, 他一直引以为豪的镇定,引以为豪的冷静,引以为豪的沉着, 一瞬间灰飞烟灭,头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任由耶律延木主导。 耶律延木一吻作罢, 出其不意将遥辇津玉的手腕一压, 压在头顶直接桎梏在榻上, 遥辇津玉患有残疾,双手被制之后根本无法反抗,仿佛躺在砧板上奄奄一息的活鱼, 只剩没有什么作用的轻微挣扎。 耶律延木嗓音低沉的洒在遥辇津玉耳侧:“义父,延木早就想这么做了。” 遥辇津玉怔愣的看向耶律延木,似乎在无声的询问他, 早就想做什么? “呵呵,”耶律延木轻笑一声:“早就想亲吻义父, 早就想看义父又吃惊, 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早就想……让义父为了我, 抛去温柔沉重的伪装面具,露出你本来的真正面目。” 遥辇津玉听不懂,心窍里却乱哄哄的,他张了张口,竟找不到自己的嗓音,因为方才激烈的亲吻,嗓音被堵在喉咙里,一开口竟有些急喘,颤声道:“先放开我。” “放开义父?”耶律延木眯眼挑唇:“放开了义父,让义父来杀我么?” 遥辇津玉没有说话。 “义父……”耶律延木幽幽的道:“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我的武艺全都是义父传授,义父当真舍得下手杀我么?为了可汗的命令,把我当做叛贼,了结我的生命?” 遥辇津玉道:“你不是叛贼么?” 耶律延木笑道:“我说不是,义父相信么?还是相信可汗的一面之词?自然,义父还是相信可汗多一些,不然也不会一见面,不由分说,不问有缘,便想要取徒儿的性命……义父,你看,延木流血了。” 他说着,低头示意自己的脖颈,那是遥辇津玉的利刃划出的血痕,还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虽然不致命,但伤口也不浅。 遥辇津玉抿着嘴唇,重复道:“你先……放开我。” 耶律延木又是一笑,道:“义父你知道么?延木一直很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很想,也不知这种想法是何时萌发的,是在何种情形之下萌发的……延木一直恪尽职守,不敢逾越分毫,而如今……义父你要杀我,是不是说明,你我的父子之情,师徒之谊已然彻底决裂?” “延木,为父……”遥辇津玉心中一拧,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被耶律延木打断,他甚至笑起来,道:“那太好了。” 遥辇津玉奇怪的看向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始终浅浅的笑着:“着实太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的义父,我再也不是你的徒儿。” “延木?!”遥辇津玉震惊的睁大眼睛,耶律延木说着这般绝情的话,竟然又欺近而来,狠狠撵上遥辇津玉的嘴唇,沙哑的道:“我终于可以抛弃这些,将你据为己有。” 遥辇津玉想要反抗,但他饮了酒,脑海中混混沌沌,甚至分不清这震惊的一幕,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他使劲摇头,想要躲避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却在他的耳边低声低喃着:“津玉,津玉……” 遥辇津玉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孽子,你、你疯了,你怎么敢如此直唤为父的名字?” 耶律延木挑唇,幽幽的道:“看来你还是中意我唤你义父,难不成如此,比较有感觉?也好……义父,义父,义父……” 遥辇津玉犹如一叶渺小的扁舟,在狂风巨浪中摇曳,他混混沌沌的昏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或许,这一切都是酒醉后的黄粱一梦罢了…… ———— “耶律延木又不见了?”李谌立刻放开刘觞,正色道:“派人去找了么?” 鱼之舟点头道:“小臣已经派遣心腹去寻找,因着事关重大,小臣不敢声张。” 李谌道:“切记不要惊动驿馆的契丹使团,不能让他们听到任何风声,继续派人去找,若是人手不够,朕允许你去找宣徽使调取手令,调动神策军。” “是,陛下!” 鱼之舟也不废话,干练的离开紫宸殿。 李谌蹙着眉:“这个耶律延木,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痴傻了都如此不安生。” “谌儿别着急。”刘觞道:“咱们去偏殿看看。” 二人急匆匆来到偏殿,推门进去,果然没有人,内外都无人,李谌道:“当真让人不省心。” 刘觞道:“如今已然宫禁,宫门都下钥了,耶律延木现在的心性仿佛孩子一般,也跑不出宫门去,说不定只是贪玩,咱们在附近找找。” 李谌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急匆匆的来了偏殿,急匆匆便要离开,刚走出偏殿,李谌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刘觞的询问还未开口,李谌将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刘觞不要出声。 刘觞立刻闭起嘴巴,连呼吸也屏住,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动。 李谌没有说话,指了指二人刚刚走出来的偏殿,打了一个手势,刘觞看明白了,里面有人? 刚刚不是还说没有人,突然便有人了,刘觞觉得不同寻常,有人偷偷摸摸的溜进耶律延木的屋舍,难道是想要除掉耶律延木的契丹人? 李谌示意刘觞别动,自己入内,刘觞点点头,他不会武艺,跟着李谌也是拖油瓶,示意他放心。 李谌按住腰间的佩剑,慢慢往里走,来到殿门旁边,一个蹿升,动作犹如猎豹,又犹如雄鹰,瞬间窜出去,直扑殿内之人。 “嗬!”殿内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睛,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谌。 随即殿内爆出李谌的嗓音:“耶律延木?” 刘觞听到声音,连忙推门冲进去,定眼一看,果然,在殿内偷偷摸摸之人,竟然是他们寻找良久未果的耶律延木本尊! 耶律延木无辜的眨巴着大眼睛,侧头盯着搭在自己脖颈上的佩剑,求助的看向刘觞,似乎很是害怕李谌。 刘觞道:“耶律延木?你怎么在偏殿里?小鱼公公不是说你丢了吗?” 耶律延木指了指户牖,笑的天真无邪,道:“玩,出去……玩。” “出去玩?”李谌挑眉:“出去玩需要偷偷摸摸的爬墙回来么?还有……你这手爬墙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可不像是个痴子。” 他的话音一落,突然引剑欺上,剑锋一转,直接抹向耶律延木的脖颈,动作凌厉狠辣,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刘觞刚想劝架,就见耶律延木眼睛一眯,唰身形向后一撤,动作迅捷,一点子也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股狠劲儿。 李谌一剑不中,立刻引剑跟上,两个人电光石火之间,竟然过了三招,李谌招招都是下杀手,耶律延木手中没有兵器,但也不见落败之势头。 耶律延木退到案几边,伸手一抄,抄起桌上的毛笔,抖手掷出,李谌长剑一挽,“啪!”一声脆响,直接将毛笔从中一分为二。 二人一触分开,各退两步,李谌剑尖平指,冷冷的看着耶律延木,笃定的道:“耶律将军安好啊,看来……你并未有痴狂。” 刘觞也看出来,耶律延木能接住李谌这么多招,动作凌厉,有条不紊,怎么看也不像是痴傻的模样。 耶律延木微微蹙眉,他收敛了傻兮兮的表情,变得巍峨而严肃起来,没有立刻回答李谌的话,反而看向站在一边的刘觞。 耶律延木的目光很是复杂,沙哑的道:“是你么?” 说实在的,刘觞本不是耶律延木的亲人,只不过上一具身子,是耶律延木的血亲罢了,但是耶律延木对刘觞一直很好,甚至无微不至,刘觞的心肠又不是铁石做的,自然可以感觉到。 耶律延木当即踏上一步,死死抱住刘觞,将刘觞拥入怀中:“真的是你,在大明宫中这么多天,我一直在观察,真的是你,是你活过来了……” 李谌一看,耶律延木装傻充愣便算了,竟然还抱上了,他举着剑走过来,寒声道:“放手,给朕放手!” 刘觞连忙道:“别打架别打架,谌儿,要不然你先把剑放下吧。” 李谌白楞了一眼耶律延木,还剑入鞘,将刘觞一拉,拉到自己身边来,似乎在昭示所有权一般。 刘觞道:“耶律……” 他刚想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果开口叫耶律将军,或许实在太生分了,这样的开场白,完全无法套近乎,尤其耶律延木之前分明装傻充楞,其中一定有旁的内情,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的内情。 所以,自己不防开口的时候亲密一切,如此也能拉近关系,让耶律延木知无不言。 于是刘觞改口道:“兄长!” 耶律延木一听,眼神立刻便不一样了,十分惊喜的看着刘觞。 刘觞继续套近乎道:“兄长既然没有痴狂,为何要在平康坊任人欺辱呢?” “因着……有人要除我后快,”耶律延木哂笑一声,颇为自嘲的道:“所谓的内乱、兵变、叛军,全都是陷阱罢了。” 第131章 一夜未归 契丹突然发生内乱, 幽州节度使陆品先一点子消息也没有探听到,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契丹可汗故意为之。 因着根本没有什么内乱, 全都是契丹可汗的谋划罢了, 他故意制造了一场内乱,引得耶律延木发兵支援,等耶律延木的大军到了王庭, 便是踏入了陷阱。 耶律延木身中流矢, 性命垂危,他的亲信也被冲散。耶律延木奋力冲突,这才逃离了王庭, 一路流浪来到中原境内。 耶律延木知晓,自己如今身受重伤,根本没有办法回到契丹, 况且可汗还在以搜救耶律延木的借口, 对他赶尽杀绝, 所以耶律延木暂时还不能回去。 耶律延木道:“我想藏身起来,安心养伤,这段期间绝对不能被人探听到任何消息, 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中原人不是有句话么,大隐隐于市。” 刘觞道:“所以……你就藏在平康坊, 那个地方是长安最乱的地方,龙蛇混杂, 契丹可汗必然猜不到你会躲在那种地方。” 耶律延木点点头, 道:“但是我没想到, 可汗会派遣遥辇津玉前来中原朝贡。” 朝贡是假, 契丹可汗其实也猜到了,耶律延木可能会逃亡中原,因为中原不是契丹可汗的掌控范围之内,所以特意派遣了使团,以朝贡为借口,来到中原搜索。 李谌冷笑一声:“怪不得,三年之前才朝贡了一次,这次又上赶着朝贡,原来是把朕当成了敲门砖。” 李谌看向耶律延木,道:“你来长安,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不单纯是为了躲避追兵罢?” 耶律延木也看了李谌一眼,稍微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逃不过天子的眼目,的确……耶律前来长安,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朝天子搬救兵。” 耶律延木的亲信远在契丹,而且可汗很聪明,他没说过耶律延木就是叛贼,而是说耶律延木在平乱的时候受了伤,可汗知道,耶律延木功高震主,手中还有大量的兵权,因此不方便和他在世人面前撕开脸皮,想要除掉耶律延木,只能迂回战术。 如今耶律延木流落在中原,他手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想要回到契丹,必须借助外力,也就是中原天子的力量。 李谌了然的道:“你迟迟没有对朕开口,是因着你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对自己人兵戈相向,对么?” 耶律延木轻笑一声,道:“天子与三年之前,可大不相同了。” 李谌抱臂道:“自然,朕长进了。” 全都被李谌说对了,耶律延木还没有想好,毕竟那个地方是他的家乡,他根本无心反叛,只是小时候穷怕了,他想要爬到高处,再没有人可以欺压他,哪知道有一天竟然招惹了杀身之祸。 耶律延木眯起眼目,突然沙哑的开口:“但现在,耶律想好了。” “哦?”李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道:“怎么,你肯对自己人,兵戈相向了?” “自己人?”耶律延木道:“我对可汗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僭越之心,也未有过僭越之举,耶律能从一介奴隶,成为今日的迭剌部夷离堇,都是可汗的提拔和器重,若可汗要耶律死,耶律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遥辇津玉来杀我。” 刘觞挑了挑眉,遥辇津玉是耶律延木的师父,又是耶律延木的义父,可以说耶律延木从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奴隶,高升到掌握军政大权的夷离堇,也有遥辇津玉的功劳,毕竟遥辇津玉身份尊贵,他收了耶律延木做义子,契丹人也会看人下菜碟,对耶律延木的态度立刻便不一样了。 耶律延木冷声道:“我耶律延木从不是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这笔账,我一定要清算。” 李谌道:“好,谁让耶律将军你是阿觞的亲兄长呢?朕便帮你这次,定让你全须全影的回到契丹。” “谢陛下!” 耶律延木作礼之后,有些诧异的道:“有件事情,耶律必须现在言明。” 李谌道:“讲。” 耶律延木道:“其实方才耶律溜出大明宫,是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刘觞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去找遥辇特使了罢?” 耶律延木点点头:“无错,我正是去找了义父……还看到了可汗的手书与信物,可汗要除我后快。” 刘觞道:“既然如此,遥辇特使肯定也发现你了,你如今在长安的消息便会曝光。” 耶律延木道:“是耶律的过失,耶律只是……”想去见一见义父,他心底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他知道遥辇津玉此行的目的,但是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不想相信罢了,如今看到了可汗的手书,又见到遥辇津玉真的为了完成任务,要杀了自己,耶律延木心底里的侥幸突然灰飞烟灭,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李谌沉思道:“耶律将军如今已经在明,必须小心谨慎才好,当心暗箭难防。” 耶律延木点点头。 刘觞摸着下巴思考,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将耶律将军的消息曝光出来,公之于众,如此一来,也好明面上派兵保护,让契丹使团没有下手的机会。” 李谌道:“如今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遥辇津玉昏睡的混混沌沌,眼睫微微颤抖,慢慢睁开眼目,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遥辇津玉还有些朦胧,宿醉的眩晕和混沌让他反应很慢,断片的记忆慢慢回笼。 耶律延木! 遥辇津玉的眸子猛地一颤,他依稀记得昨日里见到了耶律延木,遥辇津玉连忙环看四周,这里是平康坊的楼子,根本没有什么耶律延木。 “难道是醉酒糊涂了……”遥辇津玉这般说着,突然“嘶……”闷哼了一声,他的手臂很酸,抬起手臂的动作都很吃力,不只是手臂酸疼,还有腰身也是,和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同样隐隐作疼。 轰隆——遥辇津玉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自己与耶律延木纠缠的场面,耶律延木紧紧拥着他,占有欲强烈的在他耳边轻唤着义父的场面,记忆犹如洪水一般涌入脑海。 叩叩叩—— 是叩门声,且很是急切。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遥辇大人,大明宫传来消息,天子请使团入宫,其他使者都已经入宫,只等遥辇大人了。” 遥辇津玉嗓音沙哑,清了清嗓子,勉强道:“你在外面稍后,这就来了。” “是,大人。” 遥辇津玉忍着酸疼,勉强撑起身子,他身上的衣裳是整齐的,显然有人帮他整理过,轮车就摆在榻边,十分体贴细心,似乎是怕轮车放得太远,他的腿脚不方便一般。 遥辇津玉撑着手臂坐上轮车,确保自己没有一丝破绽,打开大门,道:“走,进宫。” “是。” 李谌召见契丹使团入宫,似乎是有急事儿,其他使者都已经入宫去了,唯独遥辇津玉还没有入宫,因此遥辇津玉也来不及换衣裳,急匆匆的入了大明宫。 他虽坐在轮车上不必走路,但还是觉得身子怪怪的,疲软的厉害,尤其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火辣辣的难过。 “遥辇大人,您昨儿个一夜未归,让我们好找啊。”一个使者道。 另外一个使者应和:“谁知遥辇大人竟去了平康坊,看来这中原的繁华,连遥辇大人都不能免俗。” 遥辇津玉没有说话,他下意识隐瞒了昨日见到耶律延木的事情,其他使者全都误会了,误会遥辇津玉只是去平康坊寻欢作乐,其实他是去打探耶律延木的消息,遥辇津玉并没有解释什么。 鱼之舟从紫宸殿走出来,道:“各位使者,陛下有请。” 使团立刻噤了声,恭恭敬敬的进入紫宸殿。 李谌和刘觞正在紫宸殿中,李谌一笑:“各位使者来了,真是让朕好等。” 遥辇津玉立刻谢罪,道:“外臣来迟,让陛下等候,实在罪大恶极。” “诶,”李谌十分亲和的道:“遥辇特使,你这就严重了,朕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如此拘谨……怎么样遥辇特使,这长安的平康坊,如何?” 遥辇津玉昨日并不是去寻花问柳的,他甚至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如花美眷,反而…… 遥辇津玉想起昨日的事情,微微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刘觞笑道:“陛下可别忘了正事儿。” “是了,”李谌道:“朕有一个惊喜,要送给诸位使者。” 契丹使者们立刻奉承:“天子的惊喜,那必然十足珍贵!” 刘觞道:“何止是珍贵,千金难求,保证各位使者见了,欢喜的找不到北呢!” 李谌扬起手来轻轻一摆,鱼之舟推开紫宸殿大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外面款步入内。 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身量高大,肩膀宽阔,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袍,脸目轮廓深邃,尤其是那一双眼眸,仿佛深不见的潭水,整个人显得严肃又冷酷。 “耶律延木!”契丹使团中,也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 刘觞扫视着使者们吃惊的目光,笑眯眯的道:“各位,不知这个惊喜,惊人不惊人?喜人不喜人?” 耶律延木镇定自若的走进来,大步来到遥辇津玉的面前,他微微俯下身来,靠近遥辇津玉。一股体温逼近遥辇津玉,令他陡然想起了昨夜的纠缠与欢愉,虽一切都是被迫的,遥辇津玉下意识向后靠了靠,但他坐在轮车上,后背死死抵着椅背,已经退无可退。 耶律延木轻笑一声,在他耳边沙哑的低声道:“义父,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这本文本月就要完结啦,之后会开新的古代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欢迎大家提前收藏一下~新文开坑会在评论区随机掉落一些小红包哒~ 第132章 有一腿 契丹使者的脸色十足尴尬, 遥辇津玉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他微微垂头的动作,让遥辇津玉脖颈后面的吻痕全都露了出来, 十分新鲜刺目。 耶律延木笑道:“义父看到延木还活着, 欢心坏了罢?” 契丹使者连忙道:“夷离堇,您还活着,真是……真是太好了!” “是么?”耶律延木道:“希望可汗也是如此觉得的。” “自然!自然!”契丹使者强颜欢笑道:“那是自然的, 可汗一直器重夷离堇, 倘或知道夷离堇还活着,一定十足欢喜的。” 李谌笑容高深莫测,道:“既然是如此皆大欢喜的事儿, 合该庆祝庆祝才对,不是么?今儿个晚上朕特意为耶律将军准备了宴席,还请各位使者一并出席, 你们找回了平乱有功的耶律将军, 一定比朕还要欢心罢?” “正是, 正是!天子说的极是!” 契丹使者应和着,一个个干笑来,不知情的人看了, 还以为这场面一度和谐呢。 李谌道:“既然如此,左右距离宴席已然不远,耶律将军便不要回到馆驿去了, 在宫中歇息下来,一会子参加宴席。” “多谢天子。”耶律延木拱起手来, 他知道, 契丹使团此次前来是带着目的, 目的就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倘或自己回了驿馆,说不定会十足危险,如今天子将自己留在宫中,也算是一种保护了。 遥辇津玉始终木着一张脸,没有多说什么,随着众人一起告退,离开了紫宸殿。 等其他人全都离开,李谌不由轻笑一声,道:“看来这个遥辇津玉与耶律延木之间,可不是简单的师徒父子干系。” “啊?”刘觞后知后觉的的道:“怎么不简单?哦我知道了,耶律延木说过,遥辇特使要杀他!” 李谌无奈的摇头:“阿觞哥哥就是迟钝,你没看出来?” 刘觞道:“看出来什么?” 李谌道:“遥辇津玉的脖颈后面有吻痕,还是新鲜的。” 刘觞恍然大悟,捂住自己的嘴巴道:“昨儿个我们把遥辇特使灌醉了,在平康坊开了间房,就把他丢在那里了,遥辇特使不会被什么人给吃干抹净了吧!” 李谌幽幽的道:“不是什么人,应该是耶律延木。” “什么!?”刘觞眼珠子狂转:“他们不是师徒关系吗?不是养父子关系吗?” 李谌挑眉道:“要么说阿觞你迟钝,耶律延木的手背上有几道抓痕。” “抓痕……代表什么?”刘觞追问。 李谌无奈的将自己的手臂撩开,他的手臂也有几道与耶律延木酷似的抓痕,道:“看看,这是阿觞哥哥一激动给朕抓的。” 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这么一看,好像真的和耶律延木手背上的抓痕很是相似,耶律延木的手背上有新鲜的抓痕,而遥辇津玉的脖颈上有新鲜的吻痕,昨儿个耶律延木偷偷离开大明宫,还见过遥辇津玉,也就是说…… 刘觞捂住嘴巴,震惊的睁大眼睛:“他们有一腿!” 李谌笑道:“阿觞你终于想明白了。” “不得了不得了!”刘觞八卦的道:“原来我的便宜大哥,喜欢年下啊!还玩的这么大!” “年下?”这回轮到李谌不解了,道:“年下是什么?” 遥辇津玉跟着使团离开紫宸殿,鱼之舟亲自走过来,领着耶律延木去偏殿下榻歇息,耶律延木微微一笑,道:“那延木便先告辞了,一会子宴席上,再给义父问礼。” 说罢,转身施施然离开。 等耶律延木走远,契丹使者才焦急的道:“耶律延木竟在大明宫里,他被大唐的天子寻到,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 契丹使者压低了声音,催促遥辇津玉道:“杀了他,必须尽快杀了他!否则后患无穷!可汗的意思是,绝对不能让他回到咱们的土地上,一定要在中原解决耶律延木。” 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睛,淡淡的道:“敢问使者一句,王庭的叛乱,真的是耶律延木主使的么?” “遥辇大人,您在质疑什么?”契丹使者道:“难道是质疑可汗的命令?” “遥辇不敢。”遥辇津玉垂下眼帘。 契丹使者又道:“耶律延木仗着功高,手握兵权,肆意欺压可汗,可汗这些年来什么也没有说,但耶律延木还是不知足,他想要推翻遥辇联盟,自立为王,此等叛贼之心,岂能容忍?!遥辇大人,您也是遥辇联盟的一员,你可知晓,一旦遥辇联盟破碎,我族百姓将遭受何等的战乱之苦?难道这是遥辇大人您想看到的么?” 遥辇津玉再次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宴席就在大明宫中举行,契丹使团也没有出宫,歇息片刻便到了主办宴席的大殿。 李谌换了一身衣裳,耶律延木已经到了,两个人似乎在攀谈着什么。 刘觞进入大殿的时候,便看到他们二人其乐融融的场面,看起来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干系很亲密似的。 但李谌一直很防备着耶律延木,觉得耶律延木会从自己身边将刘觞抢走,从未这般亲密过,刘觞有些奇怪,便走过去道:“陛下,耶律将军,聊什么这般开心?” 李谌和耶律延木都早到了一些,耶律延木本没什么可与李谌攀谈的,不过李谌倒是有话与他说。 李谌主动坐在耶律延木身边,从袖袍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递到耶律延木掌中,笑道:“昨夜耶律将军匆忙赶回大明宫,想必……没有为遥辇特使上药罢?” “上药?”耶律延木道:“耶律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李谌挑了挑眉,淡淡一笑:“明人面前便不要说暗话了,耶律将军对遥辇特使的情谊,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昨儿个在平康坊,必然发生了什么,今日遥辇特使精神不佳,看起来十足疲惫困顿,想必……你们也是第一次发生这般亲密的干系,遥辇特使身子骨也不是很健壮之人,若是不上药,恐怕会有的难受。” 耶律延木眯了眯眼睛,握着手中的瓷瓶,本想交还给李谌,继续装傻充愣,可是一想到遥辇津玉疲惫痛苦的模样,他又有些舍不得将瓷瓶交还给李谌。 李谌似乎明白他的感受,笑道:“放心,这是清凉消肿的软膏,十足有效,阿觞平日里便用这个。” 耶律延木正色道:“陛下对家弟,是认真的么?” “耶律将军以为呢?”李谌反问一句。 二人正在说话,刘觞笑眯眯走过来,耶律延木赶紧将瓷瓶藏在袖子里,刘觞奇怪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要藏起来?” 耶律延木一笑,道:“没什么,正与陛下闲聊呢。” 李谌也转移话题道:“使者们来的也差不多了,开席罢。” “谢陛下!” 众人坐在席位上,宴席开始,李谌举起酒杯致辞,道:“此番能如此顺利寻回耶律将军,朕当真替各位使者们欣慰与欢心呢。” 刘觞差点笑出声来,契丹使者们的脸上一个个强颜欢笑的,完全没有什么欣慰的模样。 李谌又道:“耶律将军与朕,也颇有些渊源,如是说起来,朕与耶律将军一见如故,从三年前,便是知己好友。” 李谌说瞎话都不需要打草稿的,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帝了,与以前动不动哭鼻子的小皇帝一点儿也不一样。 李谌又道:“即使一见如故,耶律将军又大难不死,朕也该当有点表示。” 他说着,扬了扬手,鱼之舟便带着一堆神策军进入大殿,运送了一个庞然大物过来,那上面罩着猩红色的布巾,看不出是什么,圆圆鼓鼓的,巨大无比。 李谌笑道:“耶律将军,听说你平乱有功,为了保护可汗深陷流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朕素来敬仰你这般忠君报国的大英雄大豪杰,这是朕效仿先祖的一点点贽敬。” 李谌说着,亲自站起身来,走到那庞然大物面前,哗啦一声掀开红布。 “嗬——”契丹使者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震惊的看着那样东西。 ——一面鼓! 只是一只鼓而已,但契丹使者们的眼神瞬间变化莫测,就连遥辇津玉也眯了眯眼睛,都看了李谌几眼,似乎在思考李谌的用意。 无错,就是一面鼓。 李谌笑眯眯的道:“朕的祖宗赠送可汗战旗与战鼓,如今朕便效仿老祖宗,赠送耶律将军这面战鼓,盼望耶律将军早日回到母邦继续尽忠。” 契丹可汗每一任接任,都会以旗鼓作为信物,那便是李谌的老祖宗赐给契丹可汗的旗鼓,虽如今的契丹已经依附于回鹘,但这个规矩从来没有改变过,因此旗鼓也证明着无上的崇高地位。 如今李谌赐给耶律延木一面鼓,这不是摆明了搞事情,仿佛在昭示着耶律延木非同寻常的地位,只差一面旌旗,耶律延木便可以登上契丹至高无上的可汗之位。 契丹使者的脸色精彩纷呈,但谁都不敢说什么。 李谌又道:“此去契丹相隔何止千里万里,契丹又有叛军作祟,朕这心里头也不放心,这样罢……等使团启程返回之时,朕便调遣一队神策军,亲自护送耶律将军,与各位使者回程,如何?” 刘觞还在偷笑,这哪里是护送使团,分明是护送耶律延木回到契丹,如此一来,使团想要在路上搞手段除去耶律延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遥辇津玉勉强道:“陛下厚爱,外臣们何敢推辞,却之不恭,便只有感念在心了。” “遥辇特使,太客气了。”李谌还有后话,道:“耶律将军与朕许久未见,朕有许多的体己话儿想要与耶律将军秉烛夜谈呢,不若这般,耶律将军留在长安这些时日,便不要回驿馆了,就住在朕的大明宫里头,也方便咱们谈心。” 这下子好了,路上杀不了耶律延木,耶律延木也不去驿馆下榻,大明宫里头戒备森严,契丹人更加没法子下手,李谌是要将他们活活憋死! 李谌两三句话,把契丹使者的两头活路全都堵死了,遥辇津玉何等聪明,他也有所发觉,或许天子已经知晓了他们的企图,所以故意为之。 他想到这里,心如热炭焚烧,脑袋里还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竟是坐不住,腰身一软便要跌下轮车。 “遥辇特使?” “遥辇大人?” “义父!” 耶律延木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跌下轮车的遥辇津玉,遥辇津玉面色透露着不正常的绯红,不止如此,隔着衣裳的身子还滚烫不已,仿佛炭团一般。 刘觞一看,登时明白了七七八八,遥辇津玉前日在宫中饮酒激发了胃疾,昨日还没好利索又跑到平康坊去,按照李谌的意思,耶律延木还和遥辇津玉发生了亲密的干系,这番折腾下来,不生病才奇怪呢。 刘觞见耶律延木发呆,连忙道:“别看了,快把遥辇特使抱到偏殿,叫御医!” 作者有话说: 《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大约在5月15日左右开坑呦~ 第133章 午夜场! 耶律延木抱起遥辇津玉冲入大殿, 往偏殿跑去,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御医很快赶到,给遥辇津玉问诊, 身体虚弱加之脾胃不调, 还有一些外伤,这就促使了遥辇津玉发热昏厥。 当然了,是什么外伤, 耶律延木心里非常清楚。 御医开了药, 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刘觞本想进去看看遥辇津玉的情况,李谌拉住他道:“你进去做什么?让耶律延木一个人照顾便好。” 刘觞反复打量着李谌,嘴里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道:“谌儿,你不对劲儿。” “朕如何不对劲?”李谌奇怪。 刘觞眯眼道:“你往日里不是很看不惯耶律延木吗?怎么突然对他不一样了?” 李谌一笑,道:“阿觞哥哥有所不知, 这往日里, 耶律延木虽然是你的血亲, 但一直围在你身边转来转去,朕心里吃味儿的。” 刘觞奇怪:“如今便不吃味儿了?” 李谌道:“如今耶律延木的心尖尖儿上有了中意之人,朕自然放心, 也便不必吃味儿了。” 刘觞:“……”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理论呢。 李谌道:“让耶律延木照顾遥辇特使罢,咱们还要去会会那些使臣。” 遥辇津玉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天明,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抬不起一根手指头,他缓和了良久, 这才觉得力气稍微回笼了一些, 慢慢睁开眼皮。 他的目光恍惚了好一阵, 发现榻头上有人趴在那里, 那人身材高大,趴在榻牙子上的举止十分难为,眼底还都是乌青,一副没有歇息好的模样。 是耶律延木…… 遥辇津玉目光晃动,本想要悄悄起身,但他双腿残疾,想起身的动作难免有些响动,耶律延木十分机警,纵使歇息之时,也不会放松警惕,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义父,你醒了?” 遥辇津玉错开耶律延木的眼神,点点头:“我这是在何处?” 耶律延木道:“太液湖旁的偏殿,昨日义父发热昏厥,天子特许义父在大明宫中留宿。” “其他使者呢?”遥辇津玉问道。 耶律延木道:“昨日都回驿馆去了。” 遥辇津玉不由蹙眉,自己来了长安没几天,不是留宿在大明宫,就是留宿在平康坊,一日都没有回驿馆去,不知那些使者会有什么样的微词。 遥辇津玉挣扎着下榻,道:“我要离开了。” 耶律延木伸手去扶他,遥辇津玉却吓了一跳,“啪!”下意识打开耶律延木的手掌,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耶律延木有些了然,淡淡的道:“我只是想扶义父坐上轮车,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遥辇津玉却执意道:“我自己便可。” 遥辇津玉挣扎着坐上轮车,想必是牵动了难以启齿的地方,酸疼火辣的要命,不由蹙了蹙眉,忍耐着没有痛呼出声,坐上轮车离开了。 遥辇津玉从大明宫出来,回了驿馆,刚要推开自己的屋舍大门,有人从屋舍背后转了出来,正是日前传递可汗命令的使者。 使者的嗓音阴阳怪气的,明显不怎么友好:“遥辇大人一夜未归,真是好生辛苦呢。” 遥辇津玉看向对方,道:“有话直说罢。” 使者压低了声音道:“耶律延木没有死,中原天子摆明了想要保住耶律延木,还送给他一面战鼓,若是让耶律延木这般回去,还不知他要猖狂到什么模样!” 使者继续道:“天子派遣神策军跟随返程,路上是无法对耶律延木动手了,唯一的机会……便是让他死在长安之内!” 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目,道:“耶律延木小心谨慎,又下榻在大明宫中,你有什么法子?” 使者一笑,道:“自然不能在戒备森严的大明宫中动手,还需要将他约出来。” 使者看向遥辇津玉:“你是他的义父,又是他的师父,将耶律延木从大明宫约到驿馆来,想来不成问题,对么,遥辇大人?” 遥辇津玉道:“约他出来,意欲如何?” 使者哈哈笑道:“把耶律延木约出来,请他饮酒,只需要在酒水中动一动手脚,趁他酒醉,一剑杀了他,岂不是简单的事情?” 遥辇津玉沉默的没有说话,使者道:“遥辇大人,你需要知晓,耶律延木已然不是当年那个耶律延木了,他功高震主,不愿把可汗放在眼中,还制造了王庭叛乱,罪大恶极,其罪当诛,罪该万死!” 遥辇津玉沉默了一会子,这才幽幽的道:“我知晓了。” 驿馆的契丹使者想要约耶律延木前去吃酒。 “吃酒?”刘觞拿过请帖看了看,道:“宴无好宴呢,看来他们是知道无法在回程的路上动手,所以想要尽快除掉你了。” 耶律延木冷笑一声:“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刘觞道:“这样罢,我随你一起去!” 耶律延木道:“万万不可,谁知那些人使什么手段,为兄怎可令你以身犯险?” 刘觞振振有词:“我乃户部侍郎,品阶虽然不能算顶天,但官职到底摆在那里呢,我若是与你同去,他们必不能在宴席上便痛下杀手,还要顾及一些。” “只是……”耶律延木还是不同意:“天子若是知晓你如此,也必然会阻止的。” 耶律延木算是看出来,李谌是真心在意刘觞的,绝不能见刘觞如此犯险。 刘觞一笑,低声道:“所以……我们要背着天子出宫。” 耶律延木眼皮一跳:“这……” 不等他说完,刘觞便拉着耶律延木道:“快跑快跑!不要让谌儿发现了!” 两个人登上车驾,火速出宫,往驿馆而去。 契丹使者已经在门口迎接,车帘子一打起来,不只是耶律延木一个人,竟还跟着天子眼前的大红人户部尚书。 “侍郎大人……”契丹使者们一个个面色尴尬,互相目询,你看我我看你的,支支吾吾,似乎并不欢迎刘觞。 刘觞抢先道:“怎么,喝酒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少的了我呢?我与耶律将军乃是至交好友,与遥辇特使还曾经在平康坊一起喝过超级清白的花酒,那也算是友人了,这么多友人聚在一起喝酒,难不成还少了我这一杯么?”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契丹使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刘觞大摇大摆的走进驿馆。 宴席已经摆好,本没有刘觞的位置,还要临时多加一副碗筷。 众人都坐下来,使者连连给遥辇津玉打眼色,示意他为耶律延木敬酒。 遥辇津玉端起酒杯,道:“耶律将军,我敬你一杯。” 耶律延木也端起酒杯,道:“义父言重了,延木也敬义父。” 耶律延木仰头饮尽,酒杯空掉之后,遥辇津玉亲自给他斟酒,耶律延木又是豪爽饮尽,遥辇津玉继续为他斟酒,如此开场便饮了满满三杯。 刘觞眼珠子狂转,遥辇特使这是要撑死自己的便宜大哥吧? 酒过三巡,刘觞没饮多少,但是耶律延木一直被敬酒,酒水十分凛冽上头,耶律延木已经有些醉酒,东倒西歪的坐不住。 契丹使者笑道:“侍郎大人和耶律将军今日如此尽兴,又都饮多了一些……来人,快扶二位在驿馆中下榻,把屋舍收拾收拾。” 刘觞便知道他们有后手,立刻上前几个契丹的武士,扶起刘觞和耶律延木,各自往下榻的屋舍而去。 耶律延木看似醉了,但暗地里和刘觞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刘觞不必担心,刘觞见他没有真的不省人事,便放下心来。 耶律延木被几个武士扶着进了屋舍,放在榻上,有人也跟着进了屋舍,轮车的声音十分独特,骨碌碌得按压着地板。 是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的轮车来到榻边便停住了,淡淡的道:“都退出去罢。” “是,大人。” 契丹武士退出了屋舍,屋舍中只剩下遥辇津玉与“醉酒”的耶律延木二人,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 遥辇津玉这般静静的看着他,一直没有出声,他放在轮车扶手上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慢慢的靠近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闭着眼睛,放松的躺在榻上,浑然不知的模样,就在遥辇津玉的短刀马上要抵上耶律延木脖颈之时…… 唰! 耶律延木毫无预兆的睁开双眼,一把握住遥辇津玉的手腕,出其不意将短刀一把夺下。 “你没有醉?”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睛。 耶律延木轻笑一声:“便知道使团会在酒水中做小动作。” “你早就知道?”遥辇津玉反问。 耶律延木道:“义父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无错,这里是大唐的地盘,是大唐的首都,刘觞早就知道宴无好宴,自然会让人去探查,真是太巧了,刘觞以前在光禄寺呆过一段时间,驿馆的饮食也是光禄寺在管理,他在光禄寺有很多熟人,说得上话,很轻巧的调包了使团的酒水,因此耶律延木喝的不过是普通的酒水,虽然很烈,但是不至于昏迷。 耶律延木淡淡的道:“义父,你就这么想杀我么?想要除我后快?” 遥辇津玉没有回答,耶律延木桎梏着他的手臂,猛地将人一把抱上软榻,压住他的手腕,直接压在头顶。 遥辇津玉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挣扎道:“你做什么?” 耶律延木幽幽一笑,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道:“义父既然对我如此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再苦苦忍耐下去了……” 刘觞被扶进房间,契丹武士退出去,他立刻睁开眼睛,一个打挺从榻上翻下来,悄悄离开了房间,往耶律延木下榻的屋舍而去。 刘觞轻手轻脚的跑过去,扒着屋舍的户牖往里看,突然听到户牖的缝隙里透露出一丝丝压抑的惊呼,刘觞睁大了眼睛,眼神充满了探究与求知欲。 就在他马上便要从户牖的缝隙看到屋舍内里的情景之时…… 一只大手突然遮住了刘觞的眼目,刘觞被人从后背抱了一个满怀,那人的体温炙热,令刘觞无比熟悉。 “谌儿?”刘觞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果然是李谌,李谌衣着很是低调,显然是偷偷前来,压低声音道:“还敢问朕,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还不回宫?” 刘觞兴致勃勃的揪着李谌衣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嘘——谌儿小声点,一起来看墙根啊,禁忌午夜场!” 李谌:“……” 第134章 好鬼畜哦 “义父……”耶律延木的眼神仿佛可以洞悉一切, 道:“义父其实一直喜欢延木,对不对?” 遥辇津玉紧紧咬住嘴唇不敢松懈,他怕自己一放松下来, 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耶律延了然一笑:“因着延木发现, 义父总是偷偷的看着延木。” 遥辇津玉睁大了眼睛,诧异的看向耶律延木,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发现的? 耶律延木道:“果然是这样, 对么?义父的心窍中, 其实也有延木。” “没有……”遥辇津玉沙哑的开口,死死咬着后牙关。 耶律延木不理会他的否定,自说自话的道:“义父明明也心悦延木, 明明是义父先喜欢上的延木,却为了可汗……要置延木于死地!真想挖开义父的心窍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用铁石做成的。” 刘觞在外面听墙根, 捂着嘴巴轻笑:“哇, 便宜大哥好鬼畜哦。” 李谌拉着刘觞, 压低了声音道:“快走,耶律延木的武艺不差,你在外面他能听到。” 刘觞恍然想到这一节, 是啊,耶律延木是习武之人,他怕是能听到自己偷偷摸摸, 刘觞连忙拉住李谌跑开,道:“算了算了, 不听了!” 刘觞与李谌回了大明宫, 刘觞笑道:“契丹使团想要在驿馆搞事情, 也不看看驿馆是谁的地盘, 真是搞笑。” 李谌无奈的道:“出宫也不告诉朕一声,阿觞哥哥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 刘觞笑得一脸狗腿:“还不是谌儿你惯的!都赖你。” 李谌一听,刘觞分明是胡搅蛮缠,但自己竟无法生气,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莫名十足受用。 李谌道:“下次不许单独行动,必须知会朕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刘觞点头如捣蒜,认错态度诚恳,心道:下次还敢! 李谌言归正传:“契丹使团这次没能杀了耶律延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觞道:“他们无法在驿馆中动手,无法在大明宫中动手,更加无法在回程的路上动手,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下杀手的机会。” 李谌冷笑一声:“没有机会,他们必然会制造机会,总之小心为妙。” 遥辇津玉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正午,他身子疲惫到了极点,酸疼酸软,几乎抬不起一根手指。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耶律延木已然不在,不知去了何处,不知怎么的,这反而让遥辇津玉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挣扎着撑坐起身,刚把衣衫穿好,还没来得及从榻上下来,便听到“嘭——”一声巨响,有人直接踹开了他的屋舍大门,闯将进来。 是那个使者! 使者走过来道:“遥辇大人还真是心宽呢!一觉睡到正午也不见起身,我们这些为了可汗兢兢业业之人,倒是睡不着觉,辗转难眠了!耶律延木为何还没有死?还在活蹦乱跳?你可忘记了可汗的嘱托?想要抗命不成!” 遥辇津玉下意识拉紧自己的领口,垂下眼帘,平静的道:“遥辇不敢忘记可汗的命令,只是……昨日的事情,全都是使者你来主导,酒水出现了问题,耶律延木根本没有醉酒,遥辇无有机会下手,难道这也是遥辇的过错么?使者自己怎么不反思反思?” “你!”使者气的一甩袖袍,道:“杀死耶律延木,是可汗派遣给遥辇大人的命令,而我只是从旁协助,如今失手,按照耶律延木小心谨慎的性子,恐怕不会来驿馆第二次,距离返程也没有多少日子了,遥辇大人必须立刻下手!” 那使者又道:“我已经上书请中原的天子猎场观虎,到时候耶律延木一定会出席,离开了大明宫,离开了驿馆,甚至离开了长安,又是在猎场这样方便动手的地方,希望遥辇大人不要再让可汗失望!” 使者说完,嘭一声摔门而去。 遥辇津玉看着他离开,还是脊背挺拔的坐在软榻上,却下意识狠狠松了一口气,身子酸软下来。 ———— 大明宫,紫宸殿中。 “观虎?”李谌笑着看向来谒见的契丹特使。 “无错,”契丹特使谄媚的道:“这老虎乃是可汗独自狩猎而来,通体毛发雪白,其中掺杂着金丝一般的花纹,十分珍贵罕见,这次使团进入中原,可汗特意让外臣把这等稀罕玩意带上,进献给天子!” 李谌从未见过这样的老虎,说白了,虽然李谌身为天子,但是见过的老虎少之又少,就算在皇家猎场,也见不到一头老虎。 而且老虎凶猛异常,说可汗单独狩猎老虎,李谌是不相信的,多半就是吹牛。 契丹使者突然献上老虎,李谌瞬间明白了他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朕,想让耶律延木离开大明宫么?这路数也太明显了一些。 李谌却顺着他的话,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笑道:“既然如此,朕倒要看看,这头猛虎是什么模样!那便准了。” “谢陛下!”契丹使者欢欣异常,叩谢之后离开了紫宸殿。 刘觞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紫宸殿内室走出来,似乎是堪堪睡醒,李谌迎上去,道:“阿觞,契丹使者邀请咱们去看猛虎呢。” 刘觞道:“我刚才都听见了,契丹使者突然提出观虎,老虎肯定不能带入大明宫中,便只有猎场方便观虎,他的目的,怕是让天子与耶律延木前去猎场,方便他们猎杀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是契丹人,契丹使团如果有什么举动,耶律延木肯定要参加,没有道理会“脱离组织”,契丹使者算好了这一节,所以才会提出猎场观虎这种提议。 李谌道:“朕倒要看看,他们耍什么阴损的招数。” 刘觞挑眉:“其实你就是想去看老虎吧?” 李谌:“……”果然被阿觞哥哥猜对了。 刘觞和李谌将这件事情与耶律延木说了一遍,耶律延木蹙眉道:“猛虎凶残,让我一人行猎尚且不行,我可不相信可汗能够一人猎杀猛虎。而且使者突然献上猛虎,这其中怕是有诈。” 刘觞道:“你觉得他们会搞什么鬼?” 耶律延木了然一笑道:“遥辇联盟中,有一个部族专门研制驯兽的法门,早些我曾听说,这个部族研制出一种香料,香料本身的味道很清淡,若不是嗅觉灵敏之人基本不易察觉,但是这种香料却可以激发猛虎的凶残本性,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要用这种法子对付耶律。” 刘觞摸着下巴道:“这法子便于行动,我觉得有可能,但是……这法子可有破解之法?” 耶律延木一笑:“破解之法很简单,便是沐浴。香料的味道清淡,也并不持久,只要经过沐浴,香气顷刻消散。” 刘觞笑道:“看老虎之前大家都洗个澡,那不就简单了?” 耶律延木点头道:“最笨的法子,往往是最有效的,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这种香料驯虎的方法,我也只是听说,毕竟我是迭剌部的夷离堇,其他部族的机密之事,只能打听一耳朵,却不知具体。” 李谌道:“放心,朕会安排郭郁臣与没庐赤赞两营神策军扈行,绝不掉以轻心。” 众人全部安排好,便等着观虎的日子。 因为老虎凶猛,绝对不能带入大明宫观赏,所以契丹使者建议,将老虎带到长安附近的皇家猎场,请天子和诸位羣臣移步猎场观看,果然如同耶律延木所料,分毫不差。 李谌答应下来,让左右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没庐赤赞好生准备,又加强了猎场的戒备。 第二日一大早,御驾和契丹使团便出发,离开长安,浩浩荡荡的前往猎场观虎。 遥辇津玉腿脚不方便,不能骑马,坐在车上,打起车帘子,他向外看的目光正好与耶律延木撞在一起,其实并非正好,因着耶律延木的目光时时刻刻都投射在遥辇津玉所在的地方,遥辇津玉往外一看,自然与他四目相对。 遥辇津玉目光一颤,下意识放下车帘子。 “遥辇大人,”车中还有一人,正是使者本人,他幽幽的道:“事到如今,遥辇大人不会心软罢?” 遥辇津玉恢复了平静,道:“遥辇心中有数。” 使者又道:“耶律延木反叛可汗,便是我族仇敌,这最后一节骨眼上,还请遥辇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顾念昔日里那寡淡的师徒情分、父子之谊!” 使者顿了顿,继续道:“请遥辇大人放心,激发猛虎的香料,我已然偷偷涂在了耶律延木的马辔头上,这一路上耶律延木必然触碰,根本无需遥辇大人亲自动手,遥辇大人心里也不必自责什么,一切……都是意外罢了。” 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睛,道:“知道了。” 扈行大部队进入猎场,众人按照预先计划,进入猎场之后立刻火速沐浴更衣,换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衣裳,也免得契丹使者有所怀疑。 猎场筑起高台,专门为了观虎准备的空场,李谌带领着羣臣落座在空场上,但听咕噜噜的声音,几个契丹的武士推着一只巨大的囚车走了出来。 那囚车高大无比,上面蒙着一块黑布,密不透光,黑布下面罩着什么看不清晰,但隐隐约约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带起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野性之感。 “嗷呜!!呜!!”小灰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立刻炸毛,猛地昂起脖颈,平日里乖巧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呲着牙不停的狂吠。 “乖,不要叫。”李谌抬手拍了拍小灰灰,小灰灰这才稍微老实一些,但野兽的本能还是让它狂躁不已。 契丹使者走上前来,恭敬的道:“陛下请看,这就是白雪金丝猛虎!” 他说着,一把掀开罩在囚车上的黑布,一头白色毛皮,金色花纹,双眼仿佛两只碧玉的猛虎出现在众人面前! “呋——呋——呋——” 那老虎不安的在笼子里打转,爪子不停的摩擦着地面,十分焦躁,微微呲着牙齿,露出它尖锐的虎牙。 “吼——!!” 老虎突然仰天怒吼了一声,竟然用大脑袋咚咚的撞着笼子,还疯狂的扑过去啃咬囚车的笼门,锁链发出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响声。 刘觞有些疑惑,低声道:“陛下,咱们都把香味洗干净了,这老虎怎么还如此暴躁?” 李谌也发觉了,这老虎不太正常,虽然老虎一般都很凶猛,但是这老虎,暴躁过头了。 “而且……”刘觞奇怪的道:“它好像不是冲着咱们狂躁的?” 李谌眯起眼睛,顺着老虎不停扑咬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幽幽的道:“看来契丹使者想要除掉之人,不只是耶律延木一个。” 刘觞也明白了什么:“除了耶律延木,还有个人身上也被涂抹了香料……” 他说到这里,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道:“遥辇津玉。” 作者有话说: 15号准备开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啦~暂定早上08点发文~ 第135章 快脱衣服 “哐!!!” 随着一声巨响, 笼子上的锁链根本不堪重负,瞬间扭曲变形,巨大的老虎一头冲出笼子, 吓得旁边的宫人连连尖叫。 “保护天子!!” “猛虎出笼了!” “保护天子!” 契丹使团同样慌乱不已, 但是观看他的神色,只是表面上慌乱罢了,并没有真的手足无措, 那种感觉似乎……似乎他们根本不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安慰一般。 雪白的金丝老虎冲出笼子, 仰天怒吼一声,异常焦躁暴怒,咚咚咚的向着遥辇津玉冲出来。 “义父?!”耶律延木本以为这头猛虎是为自己一个人准备的, 但是没成想,自己已经沐浴完毕,猛虎还是如此焦躁不安, 竟然冲破笼子, 朝着遥辇津玉冲去。 耶律延木脑海中嗡的一声, 难道…… 这头猛虎,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准备的,而是一石二鸟之计? 很显然, 遥辇津玉也没想到,老虎会来攻击自己。 毕竟使者与遥辇津玉说好了,这老虎是为了除掉耶律延木准备的, 这是可汗的命令,谁都不能违背。 遥辇津玉身在轮车之上,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武艺了得之辈, 然而如今身体残疾, 反应速度自然无法那般灵光, 老虎却不管这些,愤怒的冲过来,嘶声大吼,冲着遥辇津玉张开一嘴獠牙。 嘭—— 耶律延木反应迅速,快速跑上前,一把抱住遥辇津玉,直接将人扑下轮车,“哐当——”巨响,轮车翻倒在地,被金丝老虎一把变成碎渣,木头碎屑纷飞。 金丝老虎因为暴虐,不停的拍打啃咬着轮车。 遥辇津玉摔在地上,震惊的看着耶律延木,喃喃的道:“延木?” 他似乎没想到耶律延木会来救自己,而且还是从虎口之下…… 耶律延木来不及说这么多,一把打横抱起遥辇津玉,道:“快走!” 金丝老虎对他们紧追不舍,将轮车砸烂之后,狂怒的对耶律延木和遥辇津玉紧追不舍,神策军举起火把驱赶老虎,可是这头老虎和旁的老虎不一样,它已然被香料趋势,一时间无法平息下来,竟然不怕火焰。 小灰灰看到老虎,立刻呲起牙来,趁着李谌不注意,登时冲了出去。 “小灰灰!”刘觞大喊,但是小灰灰头也不回。 小灰灰冲到空场正中间,“嗷呜!!”一声大吼,那金丝老虎追在耶律延木后面紧追不舍,被小灰灰这么一吼,竟然后退了两步。 刘觞震惊的道:“我们小灰灰竟然不是窝里横,这三年长进了啊!” 李谌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吼——”的怒吼声。 金丝老虎被小灰灰喝退两步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暴怒,巨大的虎爪踏上,对着小灰灰张开血盆大口,震天动地的怒吼。 小灰灰:“……嗷呜。” 小灰灰浑身的毛发一抖,登时夹起尾巴跑回来了。 刘觞:“……”什么情况! 李谌无奈的揉着额角:“小灰灰还是窝里横的,咱们儿子懂得审时度势,打不过便跑。” 刘觞:“……” 小灰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巨大的老虎怒吼着继续冲向耶律延木与遥辇津玉,势必要将他们撕成碎屑。 刘觞急中生智,突然大喊着:“快脱衣服!” 耶律延木与遥辇津玉都是一愣,刘觞着急大喊:“脱衣服啊!扔到篝火里!” 耶律延木反应了过来,道:“香料!在义父的衣裳上,快退下!” 遥辇津玉并不是笨蛋,相反的很是聪敏,他也意识到了,老虎一直追着自己,无比暴怒,很显然,自己的身上也涂了香料,但是什么时候涂的,被什么人涂的,他并没有发觉。 耶律延木不由分手,唰唰两下扒下遥辇津玉的外袍,一把扔向篝火。 呼——!! 火焰熊熊燃烧,仿佛一条巨大的火蛇冲天而起,经过焚烧,一股浓烈的香气被激发出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归为平静,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吼——吼——吼……” 金丝老虎立刻放弃了追赶耶律延木与遥辇津玉,冲向篝火,围着篝火嘶吼打转儿,但因为动物的本能就是怕火,所以金丝老虎并不敢真的袭击篝火,加之香味被焚烧之后,瞬间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老虎也慢慢稳定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暴怒。 金丝老虎的眼神平静了下来,低沉的嗓音也变得有点蔫蔫儿的,后退了好几步,远离篝火,随即低吼了两声,竟然趴在地上。 神策军立刻上前,将老虎捕捉来。 契丹使者一看这场面,耶律延木根本没有受伤,不只是耶律延木,就连遥辇津玉也好端端的,登时有些惋惜。 “外臣死罪!!外臣死罪!” 契丹使者赶紧跪下来请罪:“外臣本想将猛虎献给陛下,哪知……哪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谌冷冷一笑,道:“哦?你也自知是死罪?” “陛下?!”契丹使者说什么死罪,其实都是客套两句,毕竟他是使者,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别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李谌总要有大国的气量。 契丹使者就是知晓李谌不会动自己,才会假惺惺的跪下来说自己死罪,哪知道李谌如此实诚,竟真的顺着他的话说。 李谌冷声道:“猛虎失控,使者你难逃其咎,来人啊,先将使者请回屋舍,等朕仔仔细细的查明真相,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再说。” “是!” 神策军火速上前,架起契丹使者便走,契丹使者大喊着:“陛下!冤枉啊!外臣是无辜的!外臣也不知怎么回事,陛下——” 李谌处理了契丹使者,刘觞转头一看,耶律延木受伤了,不过伤势不是很严重,他的胳膊流了一些血,应该是方才营救遥辇津玉的时候划伤的。 刘觞眼珠子一转,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夸张的大喊着:“耶律将军!耶律将军!你怎么了?别昏倒啊!耶律将军失血过多昏倒了!” 耶律延木本人:“……” 耶律延木难得迷茫的看向刘觞,刘觞对他挤眉弄眼,也不知是不是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耶律延木终于明白过来,当即头一歪装作昏厥,直接倒在地上。 刘觞故意在他的伤口旁边呼噜了两把,将所有的血迹粘在手上,举着手浮夸的对遥辇津玉大喊:“耶律将军失血过多昏倒了!御医,来人啊,快叫御医!晚了就没命了!” 遥辇津玉根本没看到耶律延木的伤口,只是乍一听刘觞的惊呼声,又看到耶律延木毫无征兆的昏倒,还有刘觞那满手满手的新鲜血迹,脑海中“嗡——”一声,一向沉稳的遥辇津玉竟是六神无主起来。 是了,可汗让自己杀了耶律延木,如果耶律延木就此死去,也算是完成了可汗的任务。 只是、只是…… 遥辇津玉慌张的双手打颤,手心里冰凉一片,看着宫人们七手八脚的抬着耶律延木进入猎场的屋舍。 遥辇津玉没有了轮车,挣扎着站起来,撑着自己的拐杖,好不容易来到屋舍前,他也想不到敲门,顾不得那么多规矩礼数,嘭的冲进门去。 奇怪的是,屋舍里没有什么太多的御医,也没有忙碌止血的宫人们,崔岑对李谌和刘觞拱了拱手,态度很是平静,提着药囊便离开了。 吱呀——嘭! 是关门的声音。 遥辇津玉呆呆的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望着躺在榻上的耶律延木,轻声道:“他……怎么样?” 刘觞挑眉道:“遥辇特使以为呢?遥辇特使是希望他活着,还是希望他……死了?” “我……”遥辇津玉的嘴唇颤抖了两下,唇色发白,喉咙不可抑制的反复吞咽着,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吱呀—— 一声轻响,是软榻发出来的,上一刻还气若游丝的耶律延木竟然从榻上翻身坐了起来。 耶律延木看向遥辇津玉,轻笑了一声,语气仿佛半开玩笑的道:“义父还真是令延木心寒呢,这么小小不言的问题,也要思量良久?” “你……”遥辇津玉震惊的道:“你没事?” 刘觞把手上的血迹擦下来,笑眯眯的道:“请遥辇特使放心吧,你的好大儿什么事儿也没有,我蹭的这些血迹,已经是全部的血迹了,再慢一点伤口都愈合了!” 遥辇津玉后知后觉,自己被骗了! 刘觞道:“如此拙劣的演技,遥辇特使竟然会上钩,其实也侧面证实了遥辇特使,内心里还是关心耶律将军的,对吗?” 遥辇津玉目光闪烁,没有开口。 刘觞继续道:“你并不想害他,更不想杀他,对吗?” 遥辇津玉眯起眼睛,似乎不想让刘觞看穿自己的心思。 刘觞却第三次开口了:“一切,都是你们可汗的意思,对吗?” 遥辇津玉看了刘觞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他没有肯定,但这样的缄默便是最好的肯定。 李谌嗤笑了一声,道:“但是很可惜,你们可汗想要除掉的人,可不只是耶律延木一个,而另外一个人。” 遥辇津玉的面色慢慢平静下来,眼神平静,犹如一湖寒潭死水,淡淡的道:“是我,对么?” 作者有话说: 安利一下新脑洞新坑《大熊猫还要吃鸳鸯火锅,是会被其他熊猫笑话的!》,欢迎提前收藏呀~ 文案: 大、大家好,我是来自四川的大熊猫仙君!曾经跟随蚩尤大大南征北战,那是相当凶猛呢! 自从妖怪不许成精之后,我便开启了大龄退休生活,喝喝奶茶,啃啃小鲜肉,小日子别提多滋润了!最喜欢的就是微微辣鸳鸯火锅,红汤涮毛肚,白汤涮竹笋…… 什、什么,身为一只四川大熊猫仙君,还要吃鸳鸯火锅,是会被其他熊猫笑话的? 【开门!你的大熊猫来啦——】 大熊猫仙君吃太辣的东西会控制不住灵力变成人,别人醉酒醉茶,大熊猫仙君醉辣! 治愈系外表软萌武力值爆表大熊猫仙君VS 致郁系病娇偏执厌食症清冷美人 轻松沙雕文 第136章 吃素 李谌道:“遥辇特使早就该猜到的, 你们的可汗倘或觉得耶律延木功高震主,那下一个必然是你,你将可汗的位置让给他, 他心存的并非感激, 而是杀心,毕竟……你昨日能捧他坐上可汗之位,今日便有能力推他下位。遥辇特使对于你们的可汗来说, 简直如鲠在喉。” 遥辇津玉本就是个聪敏之人, 他的心窍何其玲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是可汗的位置,对于契丹来说是至高无上的, 若是违逆了可汗的意思,联盟中各大部族便会产生冲突,整个契丹都会因此动摇。 遥辇津玉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发生, 因此一忍再忍, 甚至…… 甚至他打算牺牲自己的徒儿耶律延木, 来维持这场虚假的平和。 “我失败了……”遥辇津玉喃喃的自言自语。 但他失败了,平和的联盟本就是虚假的,暗潮涌动, 犹如沸腾的泥沼,将活人吞噬,只剩下一堆白骨。 刘觞打断了遥辇津玉的思索, 道:“遥辇特使,不如与天子合作吧?” “合作?”遥辇津玉眯起眼目。 刘觞笑眯眯的游说:“遥辇特使难道愚忠你们的可汗?当然不是, 你为的, 不过是联盟的和平罢了。” 遥辇津玉并不是可汗的愚忠党派, 毕竟他曾经就是可汗的第一候选人, 因着遥辇津玉的双腿意外残疾,这才将他可汗的位置让给他的侄儿,说不甘心,遥辇津玉的确不甘心,但如今身子已然成了这样,是万不能领导联盟的,所以遥辇津玉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刘觞道:“你的一心,都是为了联盟,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如今有个好法子,可以保持联盟的和平,让契丹的百姓免遭动荡,遥辇特使可愿意尝试?” 遥辇津玉狐疑的看向刘觞,道:“侍郎大人有法子?还是为了……遥辇联盟?” “自然不是为了遥辇大联盟。”刘觞笑嘻嘻的一点子也不避讳,道:“说白了,你们是契丹人,而我是大唐的子民,若说我大公无私的为了契丹人,我自己都觉得好笑,遥辇特使也觉得不真实,不是吗?我是为了大唐,是为了陛下,是为了我家谌儿。” 他这么一说,李谌立刻扬眉吐气起来,不自觉的腰板子都挺直了,没错,阿觞哥哥就是为了谌儿。 刘觞道:“契丹可汗想要除掉你们师徒二人,为了什么?目的不过是想要真正控制整个大联盟,掌控契丹的全部兵权罢了。若是契丹可汗真的坐到了这些,联盟必然会逐渐庞大起来,生出逐鹿中原的野心,这仿佛一个自然规律,不可规避。” 遥辇津玉立刻明白了刘觞的意思,可汗若是在联盟独大,掌握了兵权,必然会想着侵犯中原,如此一来,中原和契丹便要开战。 刘觞又道:“但是若你二人得以保存,一个是遥辇联盟的荣誉首席,一个是迭剌部掌握兵马大权之人,你们的可汗永远都会受到内部的制约,无法平定内部,更不要想着向外扩张了,对么?” 因着遥辇联盟的慢慢腐朽、实力衰弱,大唐后期的契丹弱小,需要依附于回鹘,同时与大唐交好,直到耶律氏族的崛起,最后并吞了遥辇联盟。 刘觞道:“天子送你们安安全全的回到契丹,你二人继续制约联盟内部的平和,我们联手,这是双赢的局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耶律延木早就看透了可汗的用意,他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已然不想再吃亏,他并非是一个愚忠之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一目了然。 耶律延木当即便道:“正合我意。” 刘觞看向遥辇津玉,道:“遥辇特使,你的徒弟都答应了,你意下如何?” 遥辇津玉眯起眼睛,陷入了沉默,若是能与大唐天子合作,便可以全须全影的回到契丹去,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只是…… 大唐的天子想送他们回去,无非是利用他们,来制衡契丹内部,压抑契丹部族的壮大,说实话他的私心太重。 刘觞见他犹豫,笑道:“说句大实话,就凭你们契丹现在的内部实力,根本不是我们大唐的敌手,这么合作,完全是我家谌儿吃亏,遥辇特使还要考虑什么?” “再者,”刘觞还有后话:“可汗要杀你的好徒弟,还要杀你,若是你为了愚忠替他卖命,你才是傻好不好?你若是再为了别的男人犹豫,你的好徒弟可要吃味儿了。” 遥辇津玉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耶律延木,耶律延木也正看着他,二人四目一对,遥辇津玉浑身都战栗起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与耶律延木欢愉的场面,虽是被迫的…… 遥辇津玉别开目光,脸颊有些不自然的发烫,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外臣同意。” 刘觞抚掌道:“太好了。” 李谌点点头:“今日猛虎作祟,二位辛苦了,想必你们师徒也有许多体己话儿想要私下里说一说,那朕与阿觞便不打扰了。” 李谌对刘觞招手道:“走罢。” 刘觞握了握拳头,给耶律延木打气:“大哥,加油!拿下师父父!” 说完追着李谌离开了屋舍。 一时间,屋舍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耶律延木与遥辇津玉二人,遥辇津玉不自然的别开目光,艰难的转动拐杖。 啪! 耶律延木一把握住遥辇津玉的拐杖,不让他离开,沙哑的开口道:“义父,我们谈谈……” 刘觞和李谌离开屋舍,刘觞立刻转头趴在窗户下面打算偷看,李谌无奈的道:“阿觞,别看了。” “看一下,看一下嘛!” “一下都不可以。”李谌揪着他的衣领子,刘觞哪里是他的对手,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拎了起来。 李谌笑道:“阿觞哥哥若是想看,可以来看谌儿,想看何处都可以。” 刘觞一时间顺着他的话不自觉的脑补了宽阔的胸膛、坚硬有力的腹肌,若隐若现的人鱼线、逆天的大长腿,还有还有…… 刘觞使劲摇头:“不能有了!” “陛下,侍郎大人!”鱼之舟从远处匆匆走过来,打断了刘觞奇奇怪怪的发散思维。 李谌道:“什么事?” 鱼之舟道:“小灰灰……不见了。” 李谌登时头疼不已:“就不该带它来猎场,快去找。” 小灰灰长大一些后很是好动,天天呆在大明宫上蹿下跳,这次来猎场这么好的机会,李谌打算带它出来放放风,哪知小灰灰如此顽皮。 “陛下,陛下!”几个小太监跑过来,大喊着:“找到了,在……在猛虎的囚笼旁边,怎么也拽不回来。” 小灰灰竟然跑去找那只大老虎了?那只老虎如此凶猛,个头比五个小灰灰还要大,小灰灰都不够他塞牙缝儿的! 刘觞着急的往关押老虎的囚笼而去,就在广场附近。 “嗷呜嗷呜!!” “嗷嗷嗷!嗷呜——!!” 刚走近一些,便听到小灰灰疯狂的嚎叫声,果不其然,正是小灰灰无疑了。 小灰灰竖着后背的灰毛,前腿伏在地上,撅着小屁股,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呲牙咧嘴,异常凶猛的对着笼子吼叫。 笼子盖着黑布,但是黑布掉了一半,能看到笼子里面的全貌,那只巨大的金丝老虎趴在笼子里,比之之前安静了许多,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盯着小灰灰。 小灰灰叫一嗓子,金丝大老虎竟然便抖一下子,毛茸茸的大爪子向后缩一缩。 刘觞迟疑的道:“这老虎……不会是害怕小灰灰吧?” 老虎怕狼?这如何可能,再者说了,方才这只老虎发疯的时候,何其凶猛威严,怎么会害怕不够塞牙缝的小灰灰呢? “嗷嗷嗷——”小灰灰越叫越来劲,但它也只是隔着囚笼老远叫唤,俗称的窝里横,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 刘觞拉住小灰灰,道:“好了别叫了。” “嗷呜!”小灰灰摇头晃脑的,昂起大脑袋,一脸炫耀的展示着自己英伟的身姿,仿佛在给自己找回场子。 刘觞揉了揉小灰灰的脑袋,看向囚笼,奇怪的道:“这头老虎不吃饭吗?笼子里这么多肉,它都不吃。” 笼子里的确堆了很多生肉,血粼粼十分新鲜,但是金丝大老虎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躲得远远的,他毛茸茸的大爪子沾染了一些生肉的血迹,还会自己舔干净。 刘觞笑道:“谌儿你看、你看,它和你一样,都有洁癖。” 李谌:“……”这头大畜生怎么能和朕一样。 刘觞道:“老虎不吃肉,难道吃素吗?” 他招呼着小太监道:“去拿些菜来。” 小太监很快抬着一个竹筐过来,里面都是菜,整颗整颗的。 刘觞抱起一整颗菜,李谌阻拦到:“别过去,小心。” 刘觞道:“放心,我不过去。” 他站定在笼子远处,手臂一展,将整颗青菜从笼子的缝隙扔进去。 咕咚! 青菜掉在地上,这样的动静都吓了金丝老虎一跳,老虎的胆子好像很小很小,往后缩了缩,用碧绿色的大眼睛戒备的盯着滚在地上的青菜。 打老虎歪了歪头,试探的用爪子扒拉了两下青菜,随即慢慢探身过去,用毛茸茸的爪子压住青菜,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咬下去,一口啃了半颗! 刘觞感叹得道:“它真的吃素啊,好可爱。” 小灰灰:“嗷呜?” 李谌:“……”哪可爱?有朕可爱么? 作者有话说: 《臣本书生,不谙世事》明天15日早上8点开坑呦,欢迎来看文鸭~ 第137章 失宠X2 大老虎“康康康”的啃着大颗菜头, 吃的津津有味,菜屑扑簌簌的掉下来,还粘在胡子上, 看起来竟有些憨态可掬。 小灰灰一看, 似乎也馋了,立刻嗷呜嗷呜对着刘觞摇尾巴,又蹦又跳的。 刘觞摸了摸小灰灰的脑袋:“怎么了小灰灰, 你也想尝尝蔬菜吗?” 他说着, 丢给小灰灰一颗大菜头。 小灰灰“嗷呜”大叫一声,冲过去对着蔬菜张开血盆大口,两口咬下去, 小灰灰突然定格不动了,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紧跟着“嗷呜嗷呜嗷呜”的惨叫,小灰灰将吃进去的菜全都吐了出来, 差点躺在地上翻肚皮, 满脸写着——难吃! 大老虎歪头看着小灰灰耍宝, 一边看,一边“康康康”继续啃着蔬菜,一脸的享受, 简直胜却人间无数。 刘觞道:“我看这只老虎性格很是温顺呢,要不然……谌儿,咱们养他吧!” 李谌不赞同的道:“总归是猛兽, 不行。” “为什么不行?”刘觞道:“小灰灰也是猛兽啊。” 李谌指着小灰灰的鼻子,道:“你看它哪点儿像猛兽?” 小灰灰抗议:“嗷呜!!” 小灰灰蹦起来作势要咬李谌的手指, 李谌瞪了他一眼, 小灰灰嘴巴都张开了, 露出满嘴的獠牙, 但并没有真的去咬,不过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因着它知道,若是这一口咬下去,自己以后的口粮便都交代了。 小灰灰聪明着呢,绝不会做这种傻事儿。 刘觞道:“小灰灰吃肉,这只老虎却吃素,你看它怂怂的样子,可爱不可爱?” 李谌:“……”以前只知道阿觞哥哥喜欢小哭包,觉得小哭包可爱,没想到阿觞哥哥还喜欢怂怂的?审美当真是清奇至极。 刘觞干脆搂住李谌的手臂,晃着撒娇道:“阿谌哥哥,养老虎嘛!养老虎!” 李谌:“……”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但别说,还真挺受用的。 李谌的唇角忍不住上翘,道:“罢了,一只老虎而已,还是吃素的,也浪费不了多少口粮。” “太好了!”刘觞立刻抛弃了阿谌哥哥,放开李谌,跑过去蹲在笼子面前,对啃着蔬菜的老虎道:“小老虎,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先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金丝老虎看着刘觞,它似乎有点傻呆呆的,远远没有小灰灰的灵动,一心啃着蔬菜。 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啊,你浑身金灿灿的,看起来就老有钱了,要不然……叫你小金金吧?小金金,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吼!”金丝老虎昂起脖颈唤了一声,刘觞立刻道:“你喜欢?那太好了,以后就叫你小金金了!” 李谌揉了揉额角:“你哪里看出它喜欢的?” 刘觞不理会李谌,道:“小金金,你以后就是小灰灰的弟弟了,开心吗?” 小灰灰又跑又跳的窜过去,用脑袋使劲拱着刘觞,不想让刘觞理会小金金,似乎是怕失宠,不断的刷新自己的存在感。 刘觞道:“看来小灰灰也很喜欢这个弟弟。” 李谌:“……” 李谌与遥辇津玉达成了共识,只待契丹使团离开长安,返回北面去。 眼看着契丹使团返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逼近,契丹使者拿耶律延木根本没有法子,什么样的绊子都使过了,只可惜没有一个奏效的。 加之这些日子,自从打猎场回来,遥辇津玉开始消极怠工,并不配合使者的谋划,契丹使者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杀死耶律延木,更是难上加难,比登天还难,简直是痴人说梦! 契丹使者感觉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便离开了屋舍去找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正在驿馆的屋舍中,“嘭——”一声巨响,使者直接推门走了进来,竟没有敲门,也没有任何支会。 遥辇津玉放下茶杯,目视着契丹使者,道:“使者这般急匆匆前来,连敲门这样的礼数都顾不上,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儿?” “遥辇大人!”使者道:“难道您忘了可汗的嘱托么?使团马上便要返回,耶律延木却活得好好儿的,若是让耶律延木这个反贼回到部族,必然酿成大祸!” 遥辇津玉淡淡的道:“使者,我再问一遍,耶律延木当真是反臣么?” “怎么,你在质疑可汗?!”使者呵斥道:“可汗的手书和信物你都看到了,你竟还在质疑可汗?” “若是放在往日里,我绝对不会质疑可汗。”遥辇津玉的眼神放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道:“毕竟……可汗是我们整个部族的主心骨,若是有人质疑,部族岂不是乱套了?到时候吃苦的反而是子民。” 遥辇津玉说到这里,收回目光,突然发问道:“使者乃是可汗的心腹,遥辇一直有一个疑问,藏在心底里许多年,都不知该向何人求解,今日正好使者有空,不防帮遥辇解一解,可好?” 契丹使者没能开口,遥辇津玉也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兀自继续道:“昔日里遥辇双腿健全,乃是继承可汗的不二人选,但很不巧的是,因着一场狩猎,遥辇被突然跑出的猛兽袭击,残废了双腿,从此与可汗之位无缘……现在想一想,当年那场狩猎,也是如今的可汗提出来的。” 使者道:“遥辇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遥辇津玉幽幽的道:“遥辇是想问一问,当年的猛兽,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在可汗的眼里,如今的耶律延木,是不是与当年的遥辇一模一样?就这般如鲠在喉么?” 契丹使者眼目乱晃,道:“遥辇大人,您说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遥辇大人怕是这些日子忙碌,多虑了罢?” “是么。”遥辇津玉轻笑一声,转头道:“延木,你说为父有没有多虑?” 踏踏踏—— 伴随着遥辇津玉的声音,一串跫音响起,竟有人藏在屋舍的内室之中,男子阔步走出,站定在契丹是着面前。 “耶……耶、耶……”耶律延木?!契丹使者已经结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无错,正是耶律延木! 契丹使者指着耶律延木,道:“遥辇大人,他、他怎么会在此?” 耶律延木在此,那自己方才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了去?且耶律延木在此,说明遥辇津玉与耶律延木已然联手。 契丹使者吓得汗毛倒竖,调头便跑,遥辇津玉道:“延木,为父腿脚不方便,替为父将客人留下。” 啪! 耶律延木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直接抖手掷出,与此同时,契丹使者“啊——”惨叫一声,狗吃屎一般扑在地上,流了一嘴血,竟吐出一颗大门牙来。 耶律延木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起使者,使者吓得三魂七魄出窍,大喊着:“救——救命啊!遥辇大人,救救我啊!” 耶律延木冷笑一声,道:“怕了?也是,你应该怕我。” 他仿佛自言自语,继续道:“我耶律延木行得端坐得正,忠心部族天地可鉴,听说王庭出现叛军,马不停蹄的赶往救主,得来的却是什么下场?叛军?原来在可汗心中,我才是叛军!” “耶律……耶律将军!”使者求饶道:“放了小人、放了小人罢!小人也是听命行事……” 耶律延木不屑:“你若是条硬汉,我还能考虑考虑饶过你的性命。” “小人、小人真的只是听命行事!一切都是可汗,可汗的命令,小人若是违背,必然会死于非命,耶律将军饶了小人罢!” 遥辇津玉淡淡的道:“此人是可汗的心腹,焉知他不会找机会对可汗通风报信?若你我想要活着回到部族,看来……此人定不能活。” “饶命!饶命啊!”契丹使者连声大喊:“你们……你们若是杀了我,可汗听说,也定会从中做文章,饶不了你们的!” 耶律延木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们,下手……需要干净一些。” 遥辇津玉轻轻一笑,他生得温文尔雅,颇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如今笑起来带着一丝丝的薄凉之情,淡淡的道:“谁说是我们杀了你?使者在进献猛虎之时,不幸被猛兽重伤,啃食的连肌骨都不剩下……” 嗤—— 是皮肉绽开的声音,耶律延木手腕一动,一把短刀应和着遥辇津玉的嗓音,瞬间插入使者的心窍。 使者连喊都没能喊出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随着短刀拔出,“呲——”鲜血横喷,使者登时向后仰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耶律延木拔出短刀的一瞬间,转身挡在遥辇津玉身前,将所有的血迹全都遮挡下来,遥辇津玉的脸色始终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平静,那样单薄,那样与世无争,那样云淡风轻…… ———— 大明宫,紫宸殿中。 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偌大的紫宸殿中多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小金金窝在笼子里欢快的啃着大菜头,一脸满足,还猫咪洗脸一样扒拉了好几下自己的胡子。 刘觞蹲在笼子前面,正在观赏小金金洗脸,简直百看不厌,“失宠”的李谌正在投喂“失宠”的小灰灰。 鱼之舟多少次看到这庞然大物一般的小金金,还是有些不适应,拱手道:“陛下,驿馆传来了消息。” 李谌道:“讲。” 鱼之舟道:“遥辇特使说,契丹使者在进献猛虎之时,不幸被猛虎重伤,啃得连肌骨都不剩下了。” 李谌眯了眯眼睛,看来遥辇津玉与耶律延木已经铲除了回到契丹的绊脚石,果然,这个遥辇津玉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弱温柔,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李谌刚要点头,刘觞“噌!”的长身而起,道:“这对师徒大骗子,让我家小金金背黑锅。” 李谌:“……” 作者有话说: 五一之后身边有好多人不舒服,今天蠢作者也开始不舒服啦,估计又要羊……如果病的很严重无法更新,会贴请假条的。 * 另外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已经开坑啦,欢迎大家去看文~新文有小红包随机掉落在评论区,欢迎留爪,欢迎讨论鸭! 第138章 谁家的孩子? 契丹使团准备返程, 一起同行的还有迭剌部的夷离堇耶律延木。 遥辇津玉腿脚不便,因此不能骑马,上了车马, 队伍很快启程, 浩浩荡荡的离开长安城,往北面行进。 刚出了长安城不远,车马突然停了一下, 遥辇津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要开口询问,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 耶律延木跨步上车,车队这才继续前行起来。 遥辇津玉奇怪的询问:“你不是在外面骑马?” 耶律延木微微一笑:“延木是来与义父算账的。” “算账?” “自然,”耶律延木道:“义父难不成忘了?义父三番两次的杀我是真, 这笔账, 延木是不是要与义父算一算?” 遥辇津玉的目光有些暗淡, 的确,自己三番两次的想要对耶律延木下毒手,那时候他甚至已经猜到了, 耶律延木并没有背叛王庭,但为了契丹的稳定,遥辇津玉选择了装糊涂, 选择了遗弃自己的徒儿。 遥辇津玉垂下头来,道:“我……。” 嘭—— 下一刻遥辇津玉被耶律延木一把扣住脖颈, 直接掀翻在车马中, 因着车马铺着厚厚的毯子, 遥辇津玉并不觉得如何疼痛。 他仰躺在车马中, 目光平静犹如止水,轻声道:“你要如何算这笔账,我都毫无怨言。” “哦?”耶律延木挑唇一笑:“如此甚好,这可是义父说的,不许反悔。” 遥辇津玉刚想说,自己不曾反悔,他还未开口,“唔”了一声,所有的嗓音悉数被耶律延木堵住,吞咽进了肚子里。 耶律延木竟毫无征兆的吻了上来,扣住他脖颈的手慢慢下移,嘶啦一声抽下他的衣带,宽阔的衣袍扑簌簌散落开来。 遥辇津玉大吃一惊,挣扎道:“延木,你做什么?” 耶律延木道:“是义父说的,要如何都毫无怨言,怎么,难道义父想要反悔?” “可、”遥辇津玉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可我是你……你的养父啊。” 耶律延木轻声道:“也是,每次我唤义父的时候,义父都很兴奋。” “别说了。”遥辇津玉别过头去,面颊已然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子。 耶律延木故意道:“我便要说,义父,义父,义父……” ———— 使团回了契丹,契丹的可汗有的忙了,耶律延木没有被除掉,遥辇津玉也变成了对立方,如此一来,契丹内部互相制衡,短时间是无法与大唐为敌的。 刘觞这些日子百无聊赖,天天带着小灰灰去投喂小金金。 小金金已经不需要关在笼子里了,养了这么些日子,与刘觞变得十足亲昵,甚至还没有小灰灰顽皮,异常的乖巧老实,胆子还有点小,与它庞大的体积不成正比,怂怂的,只要小灰灰一叫唤,小金金就会抱着脑袋,尾巴颤抖的甩来甩去,别提多可爱了。 刘觞带着小灰灰和小金金在太液湖附近遛弯消食儿,在远处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 正巧鱼之舟经过,刘觞挥手道:“小鱼公公。” 鱼之舟走过去,道:“侍郎大人,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刘觞指着太液湖对面:“那是陛下么?陛下不是去给太后问安了吗?怎么在太液湖?” 李谌今日去给王太后问安,他知道刘觞和王太后的干系不好,因此便没让刘觞陪自己去,而是一个人离开,让刘觞乖乖等自己。 鱼之舟面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道:“不瞒侍郎大人,其实……太后娘娘今日打算给陛下相看亲事。” “相亲?!”刘觞恶狠狠的道。 李谌已过了二十岁,虽还很年轻,但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这实属不正常,王太后想要天子开枝散叶,自然着急给他相看亲事。 鱼之舟安抚道:“侍郎大人不必忧心,陛下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搪塞过去也便是了。” 虽刘觞也觉得他家谌儿不可能是大猪蹄,可李谌突然去相亲,还不告诉自己,这就很不厚道了。 刘觞眼珠子一转,对小灰灰和小金金道:“走,咱们去捣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鸡飞狗跳!” 小灰灰兴奋:“嗷呜嗷呜!” 小金金迷茫:“吼?” 太液湖边的自雨亭中。 几个妙龄女子三五成群的簇拥着李谌,王太后坐在一边监工。 “陛下,尝尝这荔枝,可甜呢!” “陛下,饮些甜酒罢!” “陛下陛下,你看,水上有鸳鸯呢!”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战鼓的声音,莫名其妙逼近而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什么人打到家门口了,地面也跟着震颤起来。 “啊呀!怎么回事?” “地、地震了?” “你们快看!老虎——” 妙龄女子们顺着惨叫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头庞然大物的老虎立在自雨亭外面,巍峨、雄伟、高壮、凶悍! 是小金金! 小金金光是站着,根本不需要开口,一副凶恶的模样,吓得女子们花容失色。 “嗷呜!!”小灰灰从小金金身后窜出来,裂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巴,对着那些妙龄女子嗷嗷大吼。 “狼!!!” “救命啊——” “快跑!救命、救命啊!” 哐—— 哐当—— 哗啦—— 噗通!! 自雨亭的案几撞翻了,酒水瓜果洒了满地,竟还有水性好的妙龄女子选择跳湖游水逃跑,王太后也被吓得惊了,连忙大喊:“神策军!神策军何在!快,老虎!老虎跑出笼子了!” 李谌:“……”头疼。 李谌大步迎上去,道:“怎么把它们都带来了?” 刘觞叉腰道:“抓奸!” 李谌更是头疼,拉住刘觞的手便走,也不管残局:“什么抓奸,别瞎说,走,朕带你出宫玩。” 李谌本想敷衍一下便离开,哪想到这么一会子功夫,竟是让刘觞本人发现了。 李谌带着刘觞离开,真的坐上金辂车准备出宫。 刘觞抱臂,气鼓鼓的道:“别以为出去玩就能敷衍我。” 李谌笑道:“不是敷衍你,是真的带你出去玩,朕知道你这几天无事可做,憋在宫中无聊。朕找到了一片僻静之处,可以给你遛小金金和小灰灰。” 刘觞眼睛一亮:“真的?” “哪里能骗你。”李谌十足宠溺。 李谌早就找好了地方,地盘子很大,而且稀少无人,是遛宠物最好的选择。 金辂车到了地方停下来,李谌扶着刘觞下车,小金金和小灰灰也嗷呜嗷呜的跑下来,撒了欢儿的在地上打滚儿。 眼前是一片草原,零零星星几棵树木,配合着盛夏的郁郁葱葱,好看极了,特别适合约会。 李谌笑道:“阿觞哥哥,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所说的……约会?” 刘觞之前和李谌说过“约会”的概念,没想到李谌真的记住了,还找了这么一个地方。 小灰灰和小金金一边玩去了,小灰灰追着小金金上蹿下跳,李谌则是拉着刘觞的手,道:“走,咱们去那边,朕让工部提前在这个地方修了个小亭子,免得你晒着。” 不得不说,李谌着实贴心了,这地方绿草虽然多,但是树少,日光都是直晒,呆一会子还行,时间长了受不了。 李谌便劳逸昔日里的“情敌”窦悦,在草地上建起一个小亭子,遮晒还能挡雨,可谓相当贴心了。 李谌和刘觞进了亭子,李谌端出一堆瓜果来,都是用冰块拔着的,飘着涔涔的冷气,别提多凉快了。 “阿觞哥哥,朕给你剥荔枝。”现在这个季节正好吃荔枝,李谌拿起荔枝来,仔细的剥皮,将散发着阵阵香甜,晶莹剔透的荔枝递到刘觞唇边。 刘觞张嘴要咬,李谌动作却快,回手将荔枝衔在自己唇上,却不吞咽下去,而是故意凑近刘觞,示意要这般亲昵的去喂刘觞。 刘觞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宫女内侍们全都站得远远的,小金金和小灰灰也在亭子外面撒欢儿,便立刻色向胆边生,搂住李谌的脖颈,主动靠过去,也衔住了那颗荔枝,二人唇瓣相触,凉丝丝的果肉,衬托着不停交换的炽热吐息,刘觞一时晕头转向,几乎受不住李谌故意的撩拨。 便在刘觞意乱情迷之间,突听“哒哒哒”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跑进了小亭子来,像个小炮弹一般直冲刘觞。 咕咚! 刘觞感觉小腿一沉,被什么撞了一下,吓得他立刻醒过神来,赶紧推开李谌,低头一看。 “小孩子?”刘觞震惊的道。 竟然是个看起来三岁左右的小娃娃,个头小小的,身量矮矮的,小肉脸盘子圆溜溜,仰着头,咬着手指头,怯生生眼巴巴的盯着刘觞,仿佛刘觞是个巨人一样。 “谁家的孩子?”刘觞震惊,这附近无人,怎么会有个孩子跑过来? 李谌也是纳闷儿,这可是朕为阿觞哥哥准备的“秘密基地”,专门用来约会的,若是算起知情人,也只有负责建亭子的窦悦知晓,李谌还特意吩咐过,这是要给刘觞的惊喜,不让他随便告诉旁人。 哪知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娃娃? 李谌蹙眉,刚要询问那孩子,便见小娃娃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摇摇晃晃走上前,吧唧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仰起头来,奶声奶气却洪亮的道:“阿爹!” 作者有话说: 病好一点啦,赶紧回来更新~过几天这本就要完结啦,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已经开坑,正在日更中,欢迎大家去看呀~ 第139章 儿子三岁 “你儿子?”刘觞震惊的指着小豆包。 “如何可能?”李谌一口否定:“朕都未曾娶妻, 何来的儿子?” 刘觞低头看着那小豆包,让自己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乖宝宝,你告诉哥哥, 你是谁家的小孩子呀?你父母在哪里?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小豆包眨巴着大眼睛, 有一点点怕生,又不太怕生的模样,盯着刘觞看了好几眼, 随即又是吧唧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 奶声奶气的大喊:“阿爹!阿爹!” 说着,还蹦跶起来,一窜一窜的, 似乎是希望李谌抱他。 李谌生怕刘觞误会,沉声道:“你这娃儿如此不知礼数,朕岂是你能唤的?” “呜……”小豆包被李谌吓到了, 后退了两步, 缩在刘觞身后, 改为揪着刘觞的衣摆,怯生生的道:“阿、阿爹……” “还叫?”李谌瞪眼。 “呜呜呜……呜哇哇——阿、阿爹……呜呜呜哇——” 刘觞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护住小豆包道:“你别凶他啊。” 李谌无奈道:“这不是怕阿觞哥哥你误会么, 朕与这孩子真的无有干系。” 刘觞蹲下来哄着小豆包:“乖啊,别哭别哭了。” “阿爹、阿爹,呜呜呜……呜……”小豆包抽抽噎噎, 除了哭,嘴里只会说这句话。 刘觞奇怪道:“他好像只会说阿爹。” 李谌抱臂道:“都这般大的孩子了, 只会说一句?” 小豆包委屈的垂着头, 小下巴压在胸脯上, 都不敢看李谌一眼, 似乎觉得刘觞比较亲切,可怜兮兮的盯着刘觞。 刘觞道:“乖孩子,别怕,你是不是和家人走丢了,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豆包还是眨巴着大眼睛,果然除了阿爹,其他什么也不会说,虽然能听懂一些,但无法表达出来。 李谌挑眉:“看来是个傻孩子。” “啧!”刘觞道:“你一边儿去。” 李谌:“……” 刘觞把小豆包哄好,小豆包似乎也没有那般害怕了,刘觞便领着他的手,道:“乖宝宝,哥哥带你去找家人,好不好?” 小豆包眨了眨大眼睛,怯生生的点头,垫着小脚丫,跟着刘觞哒哒哒跑出小亭子。 二人刚离开亭子,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有人大喊着:“孩儿!是我的孩儿!娘亲来了!” 一个妙龄少妇冲过来,从刘觞手中将小豆包抢过去,小豆包也没有反抗,但是看到那妙龄少妇,也不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亲切,起码连个娘亲都没喊出来。 刘觞定眼一看,震惊的道:“杨四娘?” 许久不见的杨四娘,竟然杀出江湖了! 且杨四娘的打扮,竟是人妇的打扮,难道已然出嫁?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杨四娘看到李谌,拜下身来作礼:“拜见陛下。” 李谌不愿意与杨四娘过多纠缠,点点头:“罢了。”说完,拉着刘觞便要离开,本来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哪知道杨四娘竟带着她儿子来了,这地方还如何约会? “陛下——”杨四娘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句,似乎有话要说:“陛下、四娘……四娘……” 李谌蹙眉,杨四娘这要说不说的,还以为被他们欺负了一般,李谌根本不想接话,转头便走。 杨四娘却大喊着:“陛下!您、你看看这孩子!” 孩子?刘觞奇怪的回头去看,小豆包怎么了? 杨四娘又道:“陛下便没有觉得……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像……什么人?” 什么人? 刘觞更是奇怪的打量,还真别说,经过杨四娘这么一提点,刘觞竟看出来了,这小豆包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谌! 也不能说特别像,但眉眼之前,还有轮廓之上,总有那么几分神似,说像不像,说不像但又不是毫无干系。 正巧这个时候,小豆包朝着李谌喊了一句:“阿爹!” 李谌一听,眉心紧蹙,冷喝一声:“杨四娘,你大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四娘只是……”杨四娘吓得跪下来作礼。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道:“阿觞,咱们走。” 二人登上金辂车,好端端的约会,竟然出现了岔子。 进入车厢之中,刘觞摸着下巴道:“谌儿,老实交代!” 李谌无奈的叹气:“阿觞哥哥,朕真的没有什么孩子,你想想看,杨四娘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个只会喊阿爹的孩子,显然是早有准备。” 刘觞何等聪明,自然看出来,这个杨四娘期期艾艾的,要说不说,若这孩子真的是李谌的,他大可以明摆着说出来,要知道李谌后宫空无一人,若真的有了一个子嗣,还是男娃娃,绝对母凭子贵,说不定小娃娃瞬间便能当上大唐的太子。 但杨四娘偏偏什么都没说,只是暗示李谌,孩子和他长得很像。 刘觞道:“她这是想要碰瓷儿啊,让你喜当爹!” 喜当爹?李谌笑道:“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词眼?” 他说着,又道:“这个窦悦,秘密基地的事情,只有窦悦知晓,朕让他建个小亭子,都能出岔子,还让消息被杨四娘知道了去,朕合该罚他。” “阿嚏!”此时正在宫中加班的窦悦,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王太后对李谌后宫的事情很在意,这些日子总是变着法子的叫李谌过去,其实就是相亲宴,李谌着了一次道,自然不会再去,也是变着法子的用各种借口拒绝。 王太后觉得不是办法,便准备摆一场宴席,将满朝文武都请来,如此一来,李谌便是有借口,也不能不来参加。 宴席十足盛大,刘觞身为户部侍郎也是要来参加的,就连良酝署的李涵也被请来了。 刘觞好些日子没见到曾经的下属李涵了,走过去笑眯眯的攀谈:“小涵涵,看你最近容光焕发的,良酝署福利这么好?还是被你小叔叔喂养的很好呀?” 李涵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喂养?我有手有脚的,需要他来养么?” 刘觞道:“就你那一点便着的性子,如今没有爵位加身,你以为不是绛王殿下跟在后面擦屁股,得有多少娄子找上门呢!” “才、才不是呢!” 李悟正好走过来,笑道:“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绛王殿下你给小涵涵擦屁……”刘觞一句话没说完,李涵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干笑道:“小叔,你来了,没事儿,我们就、就闲聊两句。” 刘觞:“唔唔唔唔!”要闷死了! 李悟无奈一笑:“涵儿,快放开侍郎大人。” 李涵这才放开刘觞,还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刘觞不要乱说话。 “太后至——” 随着内侍通传,王太后在万众瞩目之下来了,今日的宴席是她举办的,王太后自然是主角。 羣臣跪拜,李谌也作礼,众人起身之后,便看到王太后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小妇。 “杨四娘?”李涵眯眼。 杨四娘可是李涵昔日里的白月光,念念不忘的初恋,当年李涵还曾与杨四娘结亲,只可惜,每段初恋都死得很惨。 李悟有些担心,侧头去看李涵,李涵则是摇摇头:“小叔,我无事。” 王太后亲切的拉着杨四娘的手:“来四娘,你坐这儿,便坐在老身旁边。” 杨四娘坐在王太后身边,这是何等的殊荣,羣臣立刻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都觉得有猫腻,接下来必定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王太后笑道:“今日有一件大喜事,老身要向羣臣宣布。” 众人静悄悄的,等待着王太后的“惊天雷”。 王太后笑道:“杨氏四娘,在三年前,为天子诞下了龙子!” “什么?龙子?!” “三年前?” “陛下竟然有子嗣?为何从未听说过?” 羣臣登时喧哗起来,整个宴厅犹如菜市场一般喧闹。 刘觞还没炸毛,李谌嘭一声拍案而起,刚要说话,王太后早有准备:“来人啊,把小皇子请出来。” 几个宫女团团簇拥着一个穿着小皇子打扮的小豆包走出来,小豆包的脸颊白白嫩嫩犹如小面团,身材也圆滚滚的,显然被精心打扮了一番,冰雕玉琢着实可爱。 刘觞一眼便认出来了,就是那日约会遇到的小豆包。 “阿爹!”小豆包一出来,立刻吧唧抱住李谌的小腿,还是如同之前那样,只会叫阿爹。 众人不知小豆包只会叫阿爹,他这么一喊,宴厅再一次喧哗起来,这次仿佛火山爆发。 “小皇子?” “哪里来的小皇子?杨氏若真有子嗣,为何三年秘而不发?” “是啊!但这小娃儿,生得竟当真与陛下有几分相似?” “好似的确如此。” “相似,的确神似啊!” 李涵看向刘觞,挑眉道:“你这么沉得住气,不着急?” 刘觞理所当然的:“着急?我干什么着急。” 李涵蹙眉:“我兄长都偷偷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你竟能忍?” 刘觞笑道:“小涵涵,你这就错了,我自然是不着急的,毕竟……喜当爹的人才应该更着急吧!” 果不其然,李谌的脸都被气绿了。 李涵:“……”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这样的小豆包我一口一个~~ 第140章 滴血认亲 王太后在宴席上搞这么一出, 似乎是料定了李谌不可能在文武百官面前,和自己这个做太后的撂脸子,说狠话。 但王太后想错了。李谌若是不自证清白, 多了一个便宜儿子不说, 还要平白附送一个杨四娘。 李谌是不知杨四娘如何与太后勾连到一起的,也不知太后为何要与杨四娘勾连,但这些已然不重要。 李谌阴沉着面容, 冷声道:“何来的小皇子, 朕如何不知?” “陛下……”杨四娘期期艾艾:“难道……难道陛下不记得,三年之前……三年之前的事情了么?” 李谌冷酷的道:“什么事情,朕为何不记得?” 杨四娘抿了抿嘴唇, 委屈的道:“三年之前,陛下痛失前宣徽使,悲痛欲绝, 日日饮酒买醉, 就是……就是陛下醉倒的那日, 四娘想要安慰陛下,陛下便……便……” 杨四娘说着,面容晕红起来, 似乎是害羞,难以启齿。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吓得杨四娘花容失色, 根本不敢再说一个字。 李谌冷声道:“一派胡言!朕绝无与你有过什么亲密的干系。杨氏,若朕记得无错, 你本应该嫁给朕的六弟为妃, 只可惜你主动悔婚, 你如此身份, 朕怎会与你亲近,你把朕当做了什么?” 李涵在一边忍不住冷笑,这个时候把自己抬出来,当自己是弟弟了? 李谌提起了当年杨四娘悔婚的事情,羣臣立刻指指点点起来。杨四娘当年是要嫁给李涵的,且因为李涵被污入狱,自请悔婚,还和李涵撇的一干二净,但后来查证,李涵是被诬陷的,如此一来,杨四娘便尴尬了,成为了长安城的笑柄。 这事儿过去三年多,本已经平息下来,被人渐渐淡忘,李谌如此一提,羣臣又记了起来,全都窃窃议论着。 “是啊是啊,杨氏这个身份,陛下又如何看得上?” “杨氏当年悔婚,简直是打了皇室的脸面儿,陛下又怎么会与杨氏有什么干系呢?” “就是啊……” 杨四娘着急道:“陛下,太后!您看看,看看这孩子的眉眼,真的……真的与陛下一模一样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这么会不是陛下的龙子呢?” “一片胡言。”李谌道。 王太后道:“好了,既然如此,那便干脆用最简单的法子,合血法。” 合血法,其实便是俗称的滴血认亲。 太医署的人立刻动作起来,将药囊和需要准备的东西全都拿上来,太医来到太液湖竟然只用了半炷香的功夫,可以说是飞快了。 刘觞挑眉道:“太医院的人早有准备,滴血认亲的装备齐全啊,看来是太后娘娘一早便通知了。” 李涵挑眉:“你还不着急?” 刘觞道:“滴血认亲我还是头一次见,再看看。” 李涵:“……” 太医上前,将一只小碗摆在案几上,碗中撑水,随即将一只小锥子放在承槃之中,请天子和小豆包使用。 小豆包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水碗,还想要伸手去扒拉水碗,似乎完全不明白眼下的情况。 杨四娘一把抱起小豆包,毫不留情扎在小豆包手上。 “呜呜呜呜——呜哇——”小豆包吃痛,登时哭喊出来,哭得抽抽噎噎,杨四娘也不去哄,反而使劲挤了挤小豆包的手指,将血液滴在水碗中。 李涵蹙眉道:“杨氏怎么如此狠心,那娃儿哭得厉害,也不哄一哄。” 刘觞道:“那你以前还喜欢杨四娘呢,喜欢的掏心挖肺。” “胡、胡说!”李涵拒不承认,道:“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个儿罢,杨氏和太后都支持合血法,说明他们并不惧怕合血,说不定这孩子还真是天子的。” 刘觞却不着急,道:“看热闹,看热闹。” 李谌眉头紧锁,看着杨四娘将小豆包的血滴在水碗中,御医战战兢兢的道:“陛下,请合血。” 李谌也看出来了,王太后和杨四娘巴不得自己合血,说必定这其中必定有诈,自己若是合血,这孩子怕是要黏上来,但若自己不合血,便会被认定为心虚,一时间左右为难。 李谌顾虑的看向刘觞,哪知道刘觞混在人群中,抻着脖子,正津津有味的往这边看热闹,李谌一时间差点给气笑了。 李谌拿起小锥子,在自己的指尖扎了一下,将血液滴在水碗中,羣臣立刻抻着着脖子,争先恐后的去看。 “快看!” “看啊!快看!” “血……血……” 刘觞被挤在后面,加之他身量并不高大,根本看不到,前面的群臣说话总是说一个开头,着急死刘觞了,催促道:“什么情况?合了吗合了吗?” 李涵也看不到,揪着李悟的袖摆道:“小叔,你看得到么?” 李悟则是一脸沉闷,低声道:“合血成功了。” “什么!?”李涵比刘觞震惊的多:“合血成功了!?那孩子……”岂不真的是天子的? 杨四娘在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呼声:“合血成功了!成功了!你们看,四娘便说了,这孩子、孩子是天子的!是天子的!这是龙子,是皇子!是天子的大皇子!” 王太后也欣喜异常:“太好了太好了!老身有皇孙了,快,快将皇孙抱来给老身看看!以后这就是大唐的皇长子,老身决定了,等皇长子再大一些,便请天子封他为太子!” 李谌还什么都没说,王太后便自己决定了。 李谌气得脸色发绿,呼吸都粗重了,刘觞一看,自己若是再不出手,谌儿怕是变成河豚自爆了。 刘觞走出来,朗声道:“启禀太后娘娘,微臣以为,合血法有误!” “有误?”杨四娘狠狠瞪着刘觞,嘲讽的道:“老祖宗留下来的合血法,怎会有误?户部侍郎难道不想看到大唐的皇长子回归?这是安得什么居心?” 刘觞淡淡的道:“微臣也是为了大唐的社稷着想,因此才不想让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混淆了皇室血统。” “你……你……” 王太后呵斥:“户部侍郎!你一个小小的侍郎,怎么,想去太医院当差?” 刘觞道:“微臣不才,并不懂得医术,但是懂得一些医理,这合血法虽有些依据,但并非是认亲的依据,只不过是检测血型的依据。” 滴血认亲其实并不能认亲,只能认定血型是否一致。简单来说,只要血型一致,凝血不产生排斥,就算不是直系亲属,也会合血成功,并不会产生沉淀。 王太后道:“一片胡言,你说的是什么,御医都听不懂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太后娘娘不能理解,那也好办,还有更加直观的。” 他说着,将水碗托起来,把里面的血水泼出去,重新加入清水,对李谌道:“请陛下再滴一滴血。” 李谌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血液滴进去。 刘觞捧着水碗,来到工部尚书窦悦面前,道:“敢问窦尚书,您与陛下可有血亲关系?” 窦悦连忙道:“自、自然是没有的。” 窦悦并非皇族,和李谌八竿子打不着。 刘觞点点头:“可否请窦尚书贡献一滴血?” 窦悦完全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刘觞那张脸,一点子也无法拒绝,当即爽快的扎了自己一下,向水碗滴了一滴血。 羣臣再次抻着脖子去看:“快看!” 杨四娘紧张的跑过来,望向水碗,随即狠狠松了一口气:“没有合血!” 窦悦的血液与李谌的血液产生了沉淀,这便是俗称的合血不成功。 杨四娘道:“你果然是一派胡言!” “杨氏别着急,”刘觞道:“这说明窦尚书与陛下的血型不匹配,再试试,这满朝文武如此多人,必定有匹配的。” 程熙之在一边看着,早就跃跃欲试,道:“我来!” 他将自己的血液滴在水碗中,杨四娘不屑的冷笑:“程尚书根本不是长安人士,又怎么会与陛下有血……” 她的话说到这里,羣臣的惊呼打断了杨四娘的话头。 “合血了!” “真的合了!” “快看!真的合血了!程尚书竟然与天子合血了!” 王太后震惊的跑过来,仔细一看,果不其然,合血真的成功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正如杨氏所说,程尚书并非长安人士,这几年才入长安做官,并不可能是皇室血脉,但程尚书的血液与陛下合血成功,正好应证了微臣的话,合血合的并非是血亲,只是血型。血型相同的人,千千万万,难道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吗?” “你、你胡说!”杨四娘呵斥。 “就算、就算如此……”杨四娘慌张的道:“你们看看这孩子的眉眼,难道不是与陛下如出一辙么?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血亲,又怎么会如此呢?” 杨四娘这话一出,众臣心里都有些开始动摇了,臣子们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对于话术自然是精通的,杨四娘这话显然是退而求其次,若孩子真的是李谌的儿子,为何要退而求其次? 王太后也发现了,好端端的局面给杨四娘搞得稀烂,当即双眼一翻装作晕倒:“老身、老身觉得喘不上气儿来,快、快扶老身回去歇息……” 第141章 投喂 王太后嘴里说喘不上气儿, 却死死抓住杨四娘,不让她再多说,拉着杨四娘逃跑一般离开。 王太后带着杨四娘进入自己的寝宫, 也不管小孩子在场不在场, “啪嚓——”一声巨响,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推下去。 怒吼道:“你怎么与老身保证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小豆包吓了一跳,登时“呜呜……”的哭起来。 “不许哭!”王太后呵斥:“没用的东西!!不许哭!” 小豆包更是吓坏了, 捂着自己的小嘴巴, 蜷缩在角落,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下来,却不敢呜咽。 杨四娘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抱住王太后的小腿:“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我还有、还有法子的。” “还有法子?!”王太后冷笑:“这孩子已然成了野种,你还有什么法子?!” 杨四娘道:“太后娘娘明鉴啊, 这孩子并非是野种, 他是真真正正的皇室正宗, 难道太后娘娘您忘了么?” “老身知道有什么用?”王太后道:“但你不能让文武百官信服,这孩子,就是假的!” 杨四娘道:“虽然那个户部侍郎打断了合血的计划, 但孩子合血成功是真的,虽文武百官现在都觉得合血会出现误差,但仅凭这点, 也不能说明孩子是假的。” “你这是自欺欺人!”王太后道:“你自己当痴子,老身可不陪你玩!” “太后!”杨四娘紧紧搂着太后的腿, 道:“太后您想想看, 若是……若是陛下突然暴毙了, 太后您扶持一个合血成功的小皇子即位, 这是名正言顺的啊,您便是太皇太后!” 王太后震惊的看向杨四娘:“你……说什么?” 杨四娘低声的道:“四娘知道,太后心疼陛下,陛下是太后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啊,可是……可是陛下都做了什么?一点子也不顾及太后您的感受,王氏身为外戚,势力还不如几个太监,连四娘也忍不住为太后娘娘您打抱不平呢!如今陛下还年轻,若是往后……再往后可是更不受管教的,太后娘娘您想想看,做太后,哪里有太皇太后舒坦呢?” 王太后眯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整个寝宫中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许久过后,王太后这才沙哑的道:“老身要怎么做?” 杨四娘露出一抹尖锐的笑容:“旁人想要天子暴毙,难上加难,但是太后您可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啊,您想要避开宫中的检验,岂不是易如反掌?加之……” 杨四娘悄声道:“各地节度使马上要入京述职了,四娘可以为太后娘娘联络几个可靠的节度使,许诺他们好处,只要陛下突然暴毙,这些节度使,便可以用自己的兵权,拥立小皇子为新帝,届时……太后娘娘,您便是太皇太后,再也无需看旁人脸色!” ———— 马上便要到各地节度使入京述职的日子,这是大事,李谌自然要亲自处理。 刘觞见李谌十足忙碌,中午便不去紫宸殿找李谌共用午膳。 刘觞领了自己的午膳,想去找小金金和小灰灰的,哪知道走到一半,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个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若说是刺客,实在太矮小了一点。 刘觞打眼去看,是一个小豆包? 原是被杨四娘带入宫中,虽与李谌合血成功,却身份尴尬的“小皇子”。 刘觞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小豆包,小豆包躲在假山后面,眼巴巴的看着刘觞,被刘觞看到之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躲回假山后面。 刘觞绕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小豆包,小豆包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头与刘觞对视,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抬起手来含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指,肚子里发出“咕噜——”一阵叫唤声。 刘觞这才发现,原来这小豆包没有看自己,而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食合,食合里是刘觞的午膳。 刘觞本不想把自己的午膳送给旁人的,尤其还是与李谌有些关联的“便宜儿子”。 但…… 小豆包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刘觞,小肚子好像地震一样叫唤,也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只是几天没见到小豆包,小豆包的脸色十足不好,有些萎靡不振。 刘觞干脆蹲下来,道:“你饿了?” 小豆包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刘觞打开食合,将里面的面点拿出来,递给小豆包道:“吃这个吧。” 小豆包一双大眼睛几乎变成了心心的形状,欣喜的接过面点,嗷呜嗷呜两口塞在嘴里,吃的狼吞虎咽。 刘觞道:“好吃吗?” 小豆包使劲点头,嘴边挂着面点的渣子,伸着小脖子咽下吃食,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再次眼巴巴的看着刘觞。 刘觞发现这孩子很是乖巧,也挺听话的,就是不爱说话,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已经会说话了。 刘觞又拿出个面点,道:“还想吃?” 小豆包点头。 刘觞道:“想吃的话,要谢谢哥哥,知道吗?” 小豆包眨巴着眼睛,试探的伸手去抓刘觞的面点,刘觞不松手,小豆包怯生生的道:“谢、蟹蟹咯咯……” 虽然“口音”重了一点,但奶声奶气,说起话来软绵绵糯叽叽,莫名可爱。 刘觞把面点递给他,道:“慢慢吃。” 小包子两只小手抱着面点,这次不同刚才,不是狼吞虎咽,而是一点点的啃,仿佛一辈子没吃过东西,实在舍不得吃一般。 刘觞看的直心酸,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杨四娘从哪里淘换来的,如今又在风口浪尖上,一个人在宫里头逛,可见杨四娘不心疼,绝对不是她的孩子。 刘觞摸了摸他软软的小头发:“乖,哥哥这里还有,都给你吃。” 小豆包睁大了眼睛,张着小嘴巴目瞪口呆好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磕磕绊绊的道:“蟹蟹咯咯!” “真乖。” 刘觞见他总是噎着,知道这吃食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太过粗糙了,便道:“你在这里乖乖吃,哥哥马上回来,不要走开好不好?” 小包子点点头,十足乖巧。 刘觞大步跑开,直奔膳房,李涵正在膳房里检查酒水,看到刘觞火急火燎冲进来,刚想与他闲话两句。 哪知道刘觞仿佛打劫一样,冲进膳房,这边抓一把,那面抓一把,将吃食全都抓进食合中,又端了一碗鸡汤,一碗甜汤,一碗清水,合着食合盖子,拔腿便跑。 李涵:“你……”去哪儿啊…… 刘觞抱着食合,呼哧带喘的冲回来,小豆包果然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没有走,他怀里抱着已经吃空的食合,晃着小脚丫,嘴上画挂着面渣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可爱爆棚。 刘觞走过去,将刚“打劫”来的食合递给小豆包,道:“这是你晚上吃的,不要现在都吃光,饿的时候就吃,记住了吗?” 小豆包的眼睛又变成了心心形状,使劲点头:“嗯嗯!蟹蟹咯咯!” 刘觞投喂了小豆包,一转眼午休已然结束,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未用膳,但时辰来不及了,便匆匆回到中书门下的政事堂。 刘觞在政事堂忙了一下午,起初并不觉得饥饿,但是到了下午渐渐饥饿起来,户部忙起来像陀螺,因着各地节度使入京述职的事情,户部也跟着忙碌,根本没时间给刘觞吃加餐。 刘觞便这样又饿又累的忙到散班,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几乎是爬回紫宸殿的。 李谌惊讶道:“阿觞?怎么了?” 刘觞吧唧一声倒在席上,四仰八叉:“饿、饿死我了……动不了……” 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午膳没食?不合口味?” 刘觞摆摆手:“别提了,都投喂了。” 李谌将案几上的点心承槃托过来,道:“便算现在让人准备晚膳,也还要有一会子,你先吃吃这些,垫垫肚子。” “点心!”刘觞眼睛雪亮,徒手抓过一块点心:“你这里怎么还存着点心?” 李谌道:“母亲下午送来的,朕太忙了便没有用。” 刘觞将点心大口塞在嘴里,喷香四溢,甜度正合适,外皮又酥又脆,实在美味,他一连吃了三块,这才觉得肚子里有点底儿,不雅的拍了拍肚子,准备一会儿再吃晚膳。 李谌奇怪道:“还没说呢,你饿着肚子回来,难不成政事堂不发午膳的?” “也不是,我……”刘觞刚想把小豆包的事情和李谌说一说,哪知道腹中突然一紧,绞痛异常,胃部仿佛拧在了一起似的。 “嘶——”刘觞死死捂着自己的胃部。 “阿觞?”李谌连忙扶住他:“怎么了?阿觞?” “咳——咳……”刘觞肚子疼,额角冷汗瞬间流淌下来,还伴随着咳嗽气喘,头晕乏力,咳着咳着,竟还咳嗽出了血丝,整个人昏昏沉沉。 “阿觞!”李谌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放在龙榻上,立刻对鱼之舟道:“快,去找御医!” 他说着,目光瞥斜到案几上的点心,那是太后令人下午送来的,不由蹙了蹙眉,改口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去找崔岑过来。” 鱼之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道:“是,陛下。” 崔岑提着药囊火速赶来,刘觞疼得已然没了意识,衣裳都被汗水湿透,崔岑赶紧把脉,写了一个药方递给鱼之舟,道:“照方抓药,需要催吐。” “是,小臣这就去!”鱼之舟麻利的离开紫宸殿。 李谌频频给刘觞擦着额角滚落下来的汗水,沉声道:“阿觞到底如何?为何会突然咳血?” 崔岑沉声道:“陛下,侍郎大人是……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 第142章 出去浪 中毒…… 崔岑道:“这毒药下在吃食之中, 本不会令人产生痛苦,但侍郎大人患有胃疾,且身子骨弱, 毒药的分量又大, 因此才显现出来。” 李谌眯眼道:“阿觞身子如何,可有解法?” 崔岑道:“陛下不必担心,幸而是早些显露出来, 催吐之后, 卑臣开一些解毒的汤药,只需要侍郎大人每日按时服用。” 李谌这才放心下来,鱼之舟已经端着催吐的汤水回来, 刘觞疼的昏昏沉沉,吐得满头大汗,整个人因着脱水都蔫儿了, 可怜兮兮的歪在龙榻上。 “阿觞, 没事儿了, 没事了。”李谌安抚着刘觞,端了温水来与他喝,刘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张开嘴都费劲,喝了两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刘觞醒过来, 已然是第二日的事情,他的力气稍微回笼了一些, 一睁眼便看到李谌, 李谌握着他的手, 趴在榻头上, 激动的道:“阿觞,你醒了?好点没有?还有哪里难受?” “唔……”刘觞一动,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胃里隐隐约约还有些不舒服。 “别动别动。”李谌扶着他,给他掖了掖被子:“好好歇息。” 刘觞虽然很疲累,但还是努力开口道:“昨日的事情,我虽然昏昏沉沉,但都听到了……” 李谌沉默下来,眯着眼睛没有出声。 刘觞道:“糕点是太后送来的?” 李谌点点头。 刘觞又道:“谌儿,你去找太后了吗?” 李谌摇摇头。 刘觞松了一口气,道:“幸好你没有冲动。” 昨日刘觞中毒,竟然是王太后送来的糕点有问题,李谌当即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刘觞反应很大,谁能想到,亲生母亲会给儿子下毒呢? 到时候毒素淤积,死的就是李谌了! 李谌当时的确很冲动,他想要找王太后问个明白,但如今的李谌,已然不是当年堪堪即位的年轻天子了,他也有自己的承算。 刘觞拍了拍他的头顶道:“谌儿,做得很好,真乖。” 李胜苦笑一声,握住刘觞的手:“朕想不明白,母亲竟要对朕下如此狠手。” 刘觞也想不明白,但刘觞又很明白,李谌的大刀阔斧,已经触碰到了王太后的利益,加之杨四娘突然带着一个“小皇子”出现,所以王太后似乎想走一条极端的路线。 刘觞蹙眉道:“陛下,前些日子合血的事情,并不能完全证明孩子的身份,太后却突然一意孤行给陛下下毒,所以我觉得……太后肯定还有后招。” 李谌点点头:“朕也是如此想的,因此才按兵不动。” 刘觞道:“为了让太后不起疑心,陛下这些日子,要打扮的憔悴一些。” 李谌道:“朕知道了,阿觞哥哥该担心自己个儿,你看看自己虚弱的,快再歇息一会子,闭上眼睛。” 刘觞笑道:“看来谌儿真的长大了,做事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冲动。” 李谌挑眉:“那阿觞哥哥是喜欢长大的谌儿,还是喜欢以前的谌儿?” 刘觞做出思考的表情,李谌道:“还要想?” 刘觞露出一口白牙,笑容贱兮兮的,飙着虎狼之辞:“阿觞哥哥自然喜欢长大的谌儿,因为……越大越舒服嘛!” 李谌恶狠狠的瞪着刘觞:“快闭眼,等你身子好一些,朕不会放过你的。” 刘觞将养了一段日子,这期间王太后总是隔三差五的送点心来紫宸殿,李谌照单全收,表现的毫无芥蒂的模样,但其实这些点心他一口也没吃。 刘觞还特意从乐坊拿来了一些妆粉过来,给李谌的脸上打上一些,让李谌这“牛犊子”看起来虚弱一些,免得被王太后看出端倪。 刘觞身体里的毒素清干净,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正巧,各地节度使已经陆陆续续入京。 刘觞十分想念当年的小作精,如今的沧景节度使程怀瑾,便想去驿馆看看程怀瑾,奈何李谌不让他去。 李谌道:“如今你的身份已然不是宣徽使,程怀瑾根本不认识你,你去看什么?” 李谌才不会说,其实是因着自己吃味儿。那个程怀瑾,嘴巴又甜,又会做事儿,长得还不错,若是阿觞哥哥出去玩,把心玩野了怎么办? 正说话间,鱼之舟走进来道:“陛下,这是沧景节度使从驿馆送来的请帖。” “请帖?”李谌道。 鱼之舟看了一眼刘觞,道:“是送给侍郎大人的。” 刘觞立刻来了精神,蹦蹦跳跳走过去,拿过请柬拆开来看,道:“程怀瑾和程轻裘请我去喝酒哎!” 李谌黑着脸道:“请你?” 刘觞如今的身份是户部侍郎,可不是三年前的宣徽使,按理来说程怀瑾和程轻裘应当不认识他才对,却突然请他去驿馆喝酒,这听起来十足的奇怪。 刘觞跃跃欲试:“谌儿,我要去喝酒了,你乖乖在家里等着。” 李谌否定道:“你身子才好。” 刘觞道:“正是因着身子好了,才要出去浪呢!” “嗯?”李谌发出一个单音。 刘觞立刻改口:“出去玩!” 李谌没法子,知道刘觞这几天养病,憋得太狠了,又是心疼刘觞,又是心酸自己,最后只好松口道:“快去快回,不许喝太多酒,宫门下钥之前一定要回来。” “嗯嗯!”刘觞欢快的答应,一溜烟儿跑走了。 李谌看着刘觞跑出去的背影,挑了挑眉。 刘觞到了公车署,刚要选一批车马出宫,公车署的小太监殷勤的走过来,道:“侍郎大人,陛下恩典,请侍郎大人坐这辆金辂车出宫。” 刘觞一看,这不就是自己以前的金辂车吗?三年前宣徽使死于大火,金辂车又被李谌收了回去,如今是李谌的御驾。 刘觞很是怀念自己的小金辂,当即不疑有他,登上车子,刚一上去,竟看到车子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谌儿!?”刘觞瞪着眼睛去看对方。 无错,是李谌! 李谌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简练的劲装,包裹着肌肉流畅的身躯,挺拔而禁欲。 刘觞震惊的道:“你这是……” 李谌一笑,道:“小人驾士,伏侍侍郎大人。” 刘觞仔细一看,李谌穿的还真是驾士的衣裳。 李谌朗声道:“出宫。” 金辂车的驾士立刻发车,往大明宫丹凤门而去。 刘觞道:“你不是驾士吗?为什么不去赶车?” 李谌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道:“朕……不会赶车。” 刘觞:“……”那你打扮成驾士干什么! 二人到了驿馆门口,李谌这般打扮,根本没人注意他,更没人会想到这个年轻的驾士就是当今天子。 刘觞带着李谌大摇大摆的走进驿馆,来到沧景节度使下榻的院落,宴席已经摆好了,有人引着刘觞二人进入屋舍。 程怀瑾没有穿介胄,也没有穿官袍,毕竟是私人聚会,一身淡紫色的宽袍,衬托的程怀瑾温柔而明媚,高挑清冷的气质,让人一看便心生向往。 程轻裘负手侍立在程怀瑾身侧,看到他们进来,拱手道:“卑将拜见陛下。” 程怀瑾一笑:“看罢,我就说陛下会来的。”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程怀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请自己来饮酒,结果目的其实是当今天子李谌。 程怀瑾似乎算好了,请刘觞单独出来饮酒,李谌一定会跟上。 程怀瑾与程轻裘拜见天子,李谌施施然坐在席上,淡淡的道:“朕已然来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程怀瑾微微一笑:“陛下英明,什么事情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目。” 刘觞道:“快别怕马屁了!” 程怀瑾又对着刘觞一笑:“我听老三说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一模一样。” 老三自然说的是程熙之这个程家老三了。 程怀瑾道:“不是卑将托大,此事事关重大,又无法入宫禀明,唯恐隔墙有耳,因此才出此下策,引陛下前来。” “卑将入京之前,也听说了合血之事……”程怀瑾道:“想必陛下也觉得奇怪,那孩子能与陛下合血,且面容还有几分与陛下相似,若不是陛下的皇子,又能是什么人呢?” 刘觞挑眉道:“别卖关子了,小作精!” 程怀瑾侧头看了一眼程轻裘,程轻裘似乎很是默契,点点头离开了屋舍,随即又回来,他回来之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妇人。 “陛下!”那妇人跪倒在地上,以泪洗面:“老妪拜见陛下!” 李谌蹙眉道:“你是何人?” 程怀瑾道:“此人乃是那娃儿家中的仆妇,也是娃儿的乳娘。” 妇人磕头道:“请陛下做主!做主啊!杨氏抢走了我家的小郎主!还请陛下明鉴,请陛下做主啊!” 李谌道:“你家的小郎主,那个娃儿,到底是何人,与朕又有什么干系?” 妇人道:“回禀陛下,老妪不敢扯谎,小郎主的确……的确与陛下有些干系,但……但并非是陛下的龙子,而是……而是……” 老妇人一狠心,道:“而是陛下的皇弟!” “朕的弟弟?”李谌惊讶。 老妇道:“正是如此,老妪不敢欺瞒,小郎主乃是先皇之子,先皇去世之时,小郎主才诞生不久。” 刘觞:“……”怪不得长得有几分相似,又能合血,原来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第143章 好刺激啊 刘觞道:“不是你儿子, 是你弟弟?” 李谌道:“本就不是朕的儿子。” 怪不得,杨四娘对小豆包一点子也不上心,孩子甚至饿着肚子也没人管, 合着不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心头肉。 刘觞道:“抢别人家孩子, 太可恶了!” 那老妪哭道:“小郎主年纪还小,家中主母因着没有身份,诞下小郎主之后整日以泪洗面, 没有足年便过世了, 只剩下老妪承蒙主母恩典,带着小郎主。可……” 前不久,家主突然来了一伙人, 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小豆包的身世,那伙人见了小豆包就抢,家中没有什么男丁, 老妪年纪也大了, 根本打不过他们, 便被抢走了孩子。 那老妪想去报官,但是小豆包的身份说出来谁也不相信,毕竟小豆包刚出生不久, 先皇便去世了,也没有人可以给小豆包正名,如此一来, 老妪走投无路。 便在那时,让老妪遇到了沧景节度使程怀瑾, 老妪冒死告状, 程怀瑾听了老妪的说辞, 觉得这事儿不可小觑, 便将老妪偷偷带在军中,准备入京述职的时候禀报此事。 程怀瑾道:“卑将在路上便听说了杨氏带着皇子出现的事情,更觉得此事有诈。” 如今这个事儿便串联起来了,杨四娘带着先皇的孩子,充当李谌的儿子,合血事件出现偏差之后,杨四娘和王太后联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直接废掉李谌。 刘觞道:“太后必然还有后招,只是凭借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便算是谌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控制不住朝局。” 的确如此,王太后这些年的权势被一削再削,完全不像当年太皇太后那样独揽大权,如果这个时候李谌暴毙,别说是呼声很高的绛王李悟了,便算是已经被废的江王李涵,都可以“揭竿而起”,继承天子之位,届时根本轮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豆包做皇帝。 但王太后选择了毒杀李谌,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程轻裘眯眼道:“节度使。” 程怀瑾点点头道:“应该是节度使了。” 二人仿佛打哑谜一般,但在场众人都听懂了,王太后的底气,正是节度使! 王太后自己没有兵权,根本不占优势,如何能让自己利于优势,那必然是借到兵权。 如今正是节度使进京述职的时候,各地节度使纷纷入京,如果王太后能和其中一方强势的节度使合作,那么便是拥有了兵权。 李谌蹙眉道:“程将军入京这段时日,可听说什么节度使不安分么?” 程怀瑾想了想,摇头道:“卑将并未听说。” 李谌即位这些年来,一直在加强集权,各地节度使都被敲打,不敢造次,按理来说,是没有人敢帮助王太后的。 李谌道:“那便劳烦程将军,下榻在驿馆这些时日,帮朕盯着这些节度使们。” “是,陛下!”程怀瑾抱拳。 李谌回宫之后,又让刘光调遣枢密院的人脉去查探各地节度使,但奇怪的是,各地的节度使都很安分,并没有人与王太后过于亲密,别说是过密了,就连联系也没有。 刘觞摸着下巴道:“或许是还未入京的那几个节度使。” 李谌将名册打开,道:“还未入京的节度使已然不多了,也就是这么四个,若是他们,倒是方便盯梢。” 刘觞却愁眉不展,李谌道:“阿觞,怎么了?” 刘觞指着名册道:“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还未入京的这四个节度使,除了幽州节度使,都有些过于弱小了吧?他们的兵力,拧在一起还不足以威胁谌儿你呢,更别说造反了。” 在唐朝前期有十大节度使,后期节度使分封广泛,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节度使,但他们的兵权大大不如以前,还要看天子的脸色,这些节度使都不足为惧。 刘觞又道:“幽州节度使的话,就是陆品先,幽州路途遥远,而且路途难行,他们还没入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所以这四个节度使,怎么看都是清清白白的呢,到底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吗?” 他们正说话,刘光去而复返,道:“陛下,有密报。” 李谌接过密报展开,目光登时阴沉下来,眯起眼目反复的浏览。 刘觞催促道:“谌儿,什么事儿?” 李谌道:“幽州节度使临近长安,突然放慢了脚程,且枢密院的探子密报,说幽州节度使本人陆品先,单独离开了大部队,不知要去做什么。” “什么?”刘觞震惊:“难道王太后的底牌,是陆品先?” 陆品先一直是李谌的心腹,从未与王太后有过密切的来往,再者,他家的程熙之还在京城里,陆品先怎么会不顾程熙之的安危,去和王太后合作呢? 刘光道:“枢密院的密报,绝对不会出错,还请陛下斟酌独断。” 李谌沉思了良久:“幽州节度使兵马放慢脚程,必有缘由,朕不得不放在心上,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也不能放过。” 刘觞想了想,道:“谌儿,派我去查吧!” 刘光不赞同的道:“若幽州节度使真的有反叛之心,你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谌点头道:“而且贸然派你前去,幽州那边也必然会加强戒备,唯恐什么也查不出来。” 刘觞道:“不要派我去军营,而是派我去公干,恰巧路过幽州军的扎营罢了。” 如此一来,刘觞恰巧路过,便可以偷偷观察,也不会打草惊蛇。 李谌还是不放心,刘觞又道:“你若是不放心,让程小三跟我一起去公干,陆品先与程熙之的干系,怎么也要避讳一些吧?” 李谌思来想去,还是道:“好,便如你所言,阿觞,一定要仔细自己的安危。” “知道了。” 程熙之接到命令,要和刘觞一起去长安边郊公干,二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准备启程。 李谌特意准备了金辂车给刘觞,刘觞施施然登上金辂车,登时…… 刘觞:“……”怎么又是你?! 无错,金辂车里可不是空空如也,平白多出一个人来,那便是李谌! 刘觞就说,昨儿个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早有后招,李谌又是那身驾士的打扮,还穿上瘾了。 刘觞不雅的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你在太后眼中是中毒的人,还天天往外跑,小心被发现!” 李谌一笑:“不会被发现的,朕已经吩咐了鱼之舟,让他看好紫宸殿。” 刘觞撇嘴:“没人告诉你鱼之舟很可怜吗。” 户部的车队粼粼的驶出长安城,往边郊而去,程熙之本是武将,因此并没有坐车,反而是骑马。 出了城之后,程熙之驱马来到金辂车,隔着车子道:“我问你,陛下让咱们来公干,便没说点别的?” 刘觞打起车帘子,只露出一个缝隙,免得旁人看到了李谌,道:“别的?尚书大人还想要点什么别的?” 程熙之狐疑:“真的没有别的?我一个尚书,你一个侍郎,多大的事情需要我们一同办理?而且……而且咱们去公干的地方,若我没有记错,正好是幽州军扎营附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幽州军出了什么事儿?” 真别说,程小三平日里看起来不靠谱,但感官还是敏锐的。 刘觞没有说话,金辂车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既然你都猜出来了,上车参乘罢。” 程熙之浑身一震,震惊的道:“陛……”陛下?!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下了马,登上金辂车,一打起帘子,果然看到了李谌本人! 程熙之作礼道:“拜见陛下。” 李谌淡淡的道:“起罢。” 他说着,拿出刘光的枢密院密报,递给程熙之,让他观看。 程熙之看了两眼,震惊的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陆品先他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背叛陛下的。” 李谌道:“朕也不希望陆将军是如此之人,但你知晓,枢密院的密报,是绝不会出错的。” “可……”程熙之一时语塞。 刘觞道:“因此陛下才要亲自验看,不是吗?” 程熙之抿了抿嘴唇,道:“请陛下放心,若陆品先真的背叛朝廷,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李谌笑道:“朕知程尚书的大义,因此才不将此事隐瞒。” 程熙之心中沸腾,十分感激的道:“谢陛下。” 车队在晚间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燕州军扎营的地方,远远便看到巍峨的辕门,戍守的卫兵众多,十分森严。 车队停在辕门之前,立刻有卫兵前来质问:“何人!?军营重地,不许停车,快走快走!” 刘觞从车上下来,笑眯眯的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朝廷派遣在附近公干的户部官员,这天色都黑了,附近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个住所,若是方便,能否进去通传一声,让我们在营中下榻一晚上?” 那士兵一听,立刻拒绝道:“快走!军营重地,不是你们这些文人想来就来的!” 程熙之从金路车上下来,道:“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张口闭口便文人武人!去通传你们节度使,就告诉他是程熙之来了,看看他要不要亲自前来迎接!” 那士兵有些犹豫,似乎是被程熙之猖狂的话头吓住了,道:“等着,我去通传。” 士兵进去通传,过了良久良久,这才有人走出来,但并非是陆品先,而是陆品先的副手。 程熙之是认识那个副将的,副将也识得他,隔着辕门拱手笑道:“原来是程尚书!失敬失敬!” 程熙之道:“我来找陆品先,开门。” 副将却道:“这……实不相瞒,陆将军偶感风寒,怕把病气过给程尚书您,所以还请程尚书去旁的地方下榻落脚罢!” “你!”程熙之气愤的怒喝。 刘觞拉住他,道:“这位将军,陆将军病了?” “是啊病了!”副将道:“我们将军病了,这才在此临时扎营,等养好了病,便入京去。” 副将说什么也不开门,枢密院的邸报分明说陆品先离开了大部队,但副将却说陆品先就在营中,只是病了正在休养,这其中的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觞拍了拍程熙之,道:“那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便叨扰了,还请陆将军好生养病,咱们在长安见了。” 副将隔着栅栏道:“卑将便不送了。” 二人上了金辂车,程熙之安耐不住的道:“他分明说谎。” 刘觞道:“陆品先不在营中,他们却说陆品先病了,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儿,看来……” 李谌道:“看来如何?” 刘觞道:“咱们需要夜探了。” “夜探?”程熙之睁大眼睛:“你疯了?那可是幽州军的营地!” 刘觞指了指李谌,又指了指程熙之:“你们俩功夫都不错啊,两个王者带我一个青铜,应该没问题吧?” 李谌:“……” 程熙之:“……” 夜色浓郁,已经将近子时。 众人选了一个营地守卫换班的时辰,偷偷摸摸的来到也军营附近。 刘觞左顾右盼:“哪里是主营帐?” 程熙之以前是节度使之子,很了解这种事情,道:“应该是那面儿。” 刘觞催促道:“走吧,好刺激啊。” 李谌无奈的摇摇头,带着刘觞悄无声息的往前掠去,三个人来到主帐附近,哗啦一声,正好主帐的帐帘子被打起来,副将从里面走出来,对旁边的守卫道:“严加看管。” 刘觞挑眉,压低了声音道:“你确定这是主帐,不是牢营?” 程熙之也奇怪,这里应该是全军主将住的地方,为何旁边还会有士兵把守,好似关押着犯人一般。 程熙之道:“人手太森严了,若是想进去,必然会打草惊蛇。” 刘觞眼眸一转,看向副将进入的幕府营帐,幕府是军中议事的地方,相当于军中的政事堂,就在主帐附近。 刘觞指了指幕府营帐,低声道:“放火,烧了幕府。” 李谌眼皮狂跳,但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一个好法子,幕府就在主帐附近,若是着火,士兵肯定会赶去救火,疏忽了防守。 很快…… “着火了!!” “快!快救火!” “打水!打水啊!” 副将在幕府营帐之中,发现了火势,立刻大喊,士兵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赶紧救火,负责戍守在主帐的士兵也赶了过去。 刘觞三人很顺利的进入主帐,根本毫无阻碍。 众人一进去立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主帐里黑压压的,没有点灯,仔细一看,榻上有人,那人戴着枷锁,手脚都被绑着。 “陆品先?!” 程熙之险些大喊出声,那被绑在榻上的人,是陆品先! 陆品先根本没有偶感风寒,而是浑身鲜血淋漓,显然是受了重伤。 陆品先听到声音,虚弱的睁开眼目,似乎看的不真切,迟疑的道:“熙之?” 程熙之跑过去:“是我是我!陆品先?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陆品先看到李谌和刘觞,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根本无法动弹。 李谌道:“别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朕。” 作者有话说: 大约后天就要完结啦~ 第144章 陛下驾崩了 枢密院接到密报, 说陆品先离开了幽州军营地,如今陆品先却在营地之中,但身负重伤, 还被这样枷锁加身, 实在古怪。 陆品先道:“卑臣的确擅自离开过营地……” 就在幽州军驻扎的前一天,副将突然来找陆品先,说是陆老将军病重, 请他速速归家, 见最后一面。 陆老将军这些年身体不好,所以退居二线,将幽州节度使的位置传给了陆品先, 陆品先出门的时候,阿爹还好端端的,哪知道眼看着到了长安脚下, 竟然传出来这样骇人的消息? 副将是陆老将军手底下的老将, 陆品先深信不疑, 让他主持大局,便立刻拨马离开军营,往回赶去。 只是陆品先回去的途中, 正好接到了一封家书,是陆老将军送来的书信,陆品先一看, 情况不对,阿爹身子骨硬朗的很, 那副将怕是在骗人。 程熙之道:“那副将一定心怀鬼胎!我看他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品先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没有声张, 悄悄摸回幽州军营地查探, 果不其然,副将趁着陆品先离开,偷偷与人来往,驻扎在原地三日都未离开,还以自己生病为由头。 陆品先道:“副将之所以驻扎在原地按兵不动,是因着需要与人接头,那人卑将识得,竟是太后宫中之人,不止如此……” 这三日来,还有大批量的物资运入幽州军营,陆品先偷偷查看过,竟是宫中神策军的服饰! 李谌眯起眼睛,一听便明了起来:“太后是想要幽州军扮作神策军的模样,蒙混过关,进入大明宫?” “怕是如此!”陆品先道。 陆品先暗中探查,却被副将抓到,他武艺虽高,但营中守卫的士兵被副将收买,将陆品先抓住囚禁起来。 程熙之气不过道:“那个老匹夫,他竟打你!” 陆品先苦笑一声:“我才是幽州节度使,他不过是个副手,只要我一日不松口,他便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又不能杀我,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突然爆出幽州节度使暴毙的消息,怕是不必造反,已然被人盯住了。” 刘觞点点头道:“所以他用你生病的借口,一方面不让你出面,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在长安城外多驻扎几日,好让太后的人前来交接物资。” 陆品先道:“这些叛贼欲于节度使接风宴上,在大明宫动手,陛下,不得不防啊!” 李谌冷笑:“好啊,既然他们想要鱼死网破,便不要怪朕不留情面了。” 别看程熙之平日里和陆品先不对付,但如今陆品先伤成这样,程熙之很是心疼,道:“我先给你松绑,带你离开这里。” “不可。”陆品先道:“若我逃离,他们必然谨慎,会坏了陛下大计。” “可是……” 陆品先安抚道:“熙之,我无事,当真无事,在太后兵变成功之前,他们不会让我死的,只要你能辅佐陛下铲除兵变,我便是安全的。” 程熙之抿了抿嘴唇,道:“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千万小心。” 陆品先点点头道:“幽州军戒备森严,诸位不已久留,快些离开罢。” 程熙之虽很是不舍,但还是跟着李谌和刘觞离开。 大明宫,王太后寝殿。 杨四娘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太后娘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王太后斜卧在软榻上,淡淡的道:“最后一批辎重,送出去了?” “请太后娘娘放心,都送出去了,已然安全抵达幽州军营,全都妥当了。” “老身怎么听说,”王太后谨慎的道:“陛下派遣了户部去公干,就在幽州军驻军营地附近?” 杨四娘道:“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都给打发了,那些户部的人,一个也没能进入幽州军营,请太后放一百个心罢!” 太后点点头,幽幽的道:“节度使接风宴,便是最后一剂药了罢。” 杨四娘点头道:“正是,节度使接风宴的燕饮已经安排妥当,陛下的药,该吃最后一剂了,只要……只要陛下吃下这最后一剂,必死……无疑!” 王太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他毕竟是老身的儿啊,老身含辛茹苦养了他这么大,他回报给老身什么了?” “呜呜……呜呜……”角落里,小豆包蜷缩着,虽他听不懂太后和杨四娘在说什么,但因着二人的表情,小豆包有些害怕,抱着自己的膝盖,可怜巴巴的哭泣着。 “哭!就知道哭!”王太后不耐烦的呵斥。 小豆包吓得一个激灵,用手背擦擦眼泪,不敢再出声,可小珍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怎么也控制不住。 王太后厌烦的道:“这个娃儿老身不喜,先皇的女人这么多,临死了还要在外面偷人,丢下这么一个孩子,老身还要给他养野种?” “太后娘娘!”杨四娘讨好道:“这不是为了您的大计么?小不忍乱大谋,只有这个娃儿,才能让您做太皇太后啊!” 王太后道:“也只能忍忍了,看住了他,不要让他瞎跑,坏了大事儿!” “是,太后娘娘。” ———— 节度使燕饮当日。 各地节度使纷纷入京,大明宫太液湖办宴,宴请各方节度使接风,公车署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节度使防御使们互相恭维着,结伴走入大明宫,往太液湖宴席而去。 李谌一身挺拔龙袍,步入太液湖燕饮大殿,羣臣立刻叩拜,高声山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李谌摆了摆手:“诸位请起罢。” 随即便是宫女通传的声音:“太后娘娘至——” 王太后款款步入宴席,不着痕迹的打量李谌,道:“我儿,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不好?找御医看过了不曾?” 李谌对王太后的惺惺作态不耻,心中冷笑,口上却道:“或许是这几日准备节度使燕饮有些操劳,朕歇息歇息便好,多谢母亲挂心。” “哪里的话,”王太后道:“你是我儿,挂心是正常的。” 我儿…… 李谌只觉得这两个字讽刺。 众人就坐,李谌举杯敬酒道:“诸位节度使防御使千里迢迢入京,朕敬各位。” “卑将不敢!卑将敬陛下——” 李谌端起酒杯,在王太后殷勤的目光下,将酒水饮尽,王太后反复撕扯着手帕,面色激动,双手打颤,几乎将筷箸掉在地上。 李谌环视众人:“怎么不见幽州节度使陆将军?” 副将站起身来,拱手道:“回禀陛下,陆将军一路从幽州前来,有些水土不服,这些日子病了,正在驿馆养病,因着怕将病气过给陛下与太后娘娘,斗胆不敢入宫。” “原是如此?”李谌笑道:“幽州远在千里之外,又处在极北之地,一来一往的确辛苦,让陆将军好生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只管进宫来拿。” “多谢陛下!” 李谌做出一副并不怀疑的表情,又举起酒杯:“今日朕欢心,与各位节度使防御使痛饮,来,诸卿举杯!” 众人举起酒杯,便在此时,突听“哐——”一声巨响,李谌手中的酒杯毫无征兆的脱手而出,框框当当的掉在地上。 众人吃了一惊,全都仰头去看,只见李谌满脸痛苦,眉头紧皱,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位置,高大身体踉跄不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面色异常苍白。 “陛下?”王太后知道是毒药发作了,欣喜若狂,却假惺惺的试探叫了一声。 “陛下?”王太后道:“陛下你怎么了?” 李谌一句话不说,只是捂着心口,嘭一声倒在席位上,竟然一动不动了。 “陛下晕倒了!” “快、快传御医!!” “陛下、陛下!” 御医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崔岑提着药囊冲上,按照计划中那般给李谌把脉,随即一脸震惊的道:“陛下……驾崩了!” “什么?!” “什么!?陛下驾崩了?!” “怎么会,不是……不是晕倒了么?怎么驾崩了!?” 王太后听到这句话,一点子也不意外,她的面容不停的跳动着,那是兴奋的抽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陛下驾崩了、驾崩了……驾崩了!” “陛下啊——陛下……” “陛下您怎么就这样走了……” “陛下您还如此年轻……” 羣臣方才还在举杯,此时化作一片哭嚎的海浪,哭丧之声此起彼伏。 王太后抹着眼泪,幽幽的道:“诸位,诸位!陛下驾崩,老身身为人母,哀痛欲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虽我大唐还没有储君太子,幸而陛下留下了正统的血脉!” “什么血脉?” “那个之前合血的孩子?” “不是说合血不准么?” 李谌的“尸首”还横在席上,王太后拍了拍手,杨四娘从人群中走出来,领着那半大的小豆包,万众瞩目的走到王太后身边。 王太后道:“杨氏为陛下诞下龙子,本该早早归入宗族,只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如今陛下驾崩,天下无主,小皇子理应即位,诸位以为呢?” “这……” “这孩子不知真假啊!” “正是,正是啊,不知真假,如何能这般草率即位?” 虽羣臣多有不服气,但没有人敢做出头鸟,毕竟天子突然驾崩,太后变成了主心骨。 就在此时,有人站出来反对:“敢问太后,此子当真是陛下的龙子么?” 说话之人身材高挑纤细,却天生带着一股权贵之风,正是枢密院掌事刘光! “你这是何意?!”王太后道:“小皇子与陛下合血成功,乃是陛下的独子,岂容你一个宦官质疑?” 刘光道:“合血的确成功,然那日诸位也都在场,程尚书与陛下合血亦成功,那今日陛下驾崩,是不是证明程尚书也是陛下的血脉,也拥有继承天下的权利呢?” “你!一片胡言!!!”王太后愤怒的大吼。 刘光平静的道:“就事论事而已,太后娘娘虽贵为国母,但言辞不当,此事又关乎到大唐设计,小臣不得不出言顶撞。” 刘觞也站出来,道:“枢密使所言极是。” “你们……”王太后道:“一派胡言,全都是胡话!小皇子不仅合血成功,又与陛下生得如此相似,难道不是陛下的血脉么?不是陛下的血脉,还能是谁的血脉?” 刘觞道:“太后娘娘问得好,这件事情,合该问一问这位孩子的乳娘。” “什么乳娘?” “孩子还有乳娘?” “乳娘在何处?” 王太后目光闪躲,刘觞已然高声道:“把人带上来。” 众人自动排开一条道路,一个老妇人被虎贲军团团保护着走入宴厅,正是程怀瑾带来的老妪。 杨四娘看到那老妪,吓得脸色惨白,小豆包看到老妪眼睛都亮了,想要跑过去找老妪,却被杨四娘死死按住,不让他动弹。 老妪跪在地上:“老妪不敢欺瞒啊,这孩子……这孩子的确不是陛下的龙子。” 此话一出,全然哗然。 “假冒皇家血脉!” “老天爷啊,竟不是皇子么?” “那是何人?” 王太后呵斥:“大胆!你竟敢胡言!?” 老夫人磕头道:“老妪怎敢胡言乱语,这孩子的确不是陛下的龙子,而是……而是先皇遗落在外的血脉。” 羣臣个更是吃惊,原合血成功,又长相如此相似,并非是李谌的儿子,而是李谌的弟弟?! 若小豆包是李谌的儿子,那么继承皇位无可厚非,但若小豆包是李谌的弟弟,那么李谌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一抓一大把,小豆包年纪这般小,继承皇位根本是不可能的。 “胡说!胡说!一派胡言!!”王太后显然恼羞成怒的跳脚了:“拉下去,将这个满嘴谎言的老妪乱棍打死!” 小豆包吓得浑身发抖,嗷呜一张嘴,直接咬在杨四娘的手背上。 “啊——!!”杨四娘惨叫出声,压制着小豆包的手劲儿立刻松开。 小豆包小炮弹一样窜出去,冲向老妪,大喊着:“阿婆阿婆!” 小豆包如此亲近老妪,谎言简直不攻自破,在场众人都长了眼睛,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竟真的是先皇的皇子?” “那岂不是陛下的皇弟?” “杨氏竟然找了先皇之子来混淆血脉?” “令人愤毒!天理难容!” “无错,天理难容!必须重裁!” 小豆包扒在老妪怀中,可怜兮兮的抽噎,刘觞走过去,蹲下来平视着小豆包,道:“乖孩子别哭了,还记得哥哥吗?告诉哥哥是怎么回事?那是你母亲吗?” 刘觞指向杨四娘。 小豆包可怜兮兮的摇头,怯生生的道:“不、不系……” “你胡说!”杨四娘嘶喊:“我是你母亲啊!” 小豆包吓坏了,蜷缩起来哭道:“呜呜……她、她坏……把窝抢走,不让我……不让窝说话,多说一句话就打手手,不给次饭,让我对着画像……画像喊阿爹……” 小豆包虽然说的不清楚,但很显然众人全都听明白了。杨四娘掳劫了孩子之后,不让孩子多说,用打板子和饿肚子威胁孩子,还让他对着李谌的画像喊阿爹,为的就是让孩子去“认亲”。 羣臣对着杨四娘指指点点,杨四娘慌了神,只顾着摇手:“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太后,太后娘娘您救救我啊!” 杨四娘这话一出,显然把太后也给拉下水来。 王太后怒极,眼看着局面不受控制起来,大喊着:“神策军何在?!神策军?来人,给老身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老妪拿下!还有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的宦官刘光,奸佞侍郎,全都拿下!统统拿下!!!” 王太后喊罢,神策军一动不动。 刘光淡淡的道:“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神策军隶属我枢密院掌管,太后想要支配神策军,也要看能不能使唤的动。” “好啊!”王太后终于破罐子破摔道:“好啊,我本不想这般做的!” 这个时候,幽州军副将站起来笑道:“太后娘娘,还是让卑将替您代劳罢,不过是几个反贼而已,全都拿下!” 副将一声令下,哐一声巨响,燕饮殿大门被撞开,一群神策军打扮的幽州军冲入大殿,将大殿团团包围。 刘觞挑眉:“太后,这可不是神策军吧?地方军怎么会有神策军的军服?还私闯入宫,这可是……兵变呢!” 作者有话说: 明日要完结啦~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和《噩梦游戏加载中……[无限]》已经开坑~欢迎来看文鸭! 第145章 完结 “兵变?”王太后冷笑:“老身是陛下的母亲, 如今陛下不在了,老身说立谁为皇帝,便是谁, 岂容你们这些奸佞阉党置喙?今日若是有谁不服, 便直接拿下杀头!老身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服气!” 王太后这话一出,在场羣臣哗然。 “兵变, 真的是兵变!” “太后怎么能如此呢……” “这是幽州军, 幽州军兵力强悍,怎么、怎么办啊……” 就在太后得意,羣臣恐慌之时, 突然有人“嗬——”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目高呼:“陛、陛下……”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又有人大喊:“陛下?!” 王太后奇怪, 加之她一直在给李谌下毒, 心里有鬼, 连忙回头去看,登时“啊——!!”惨叫出声,一个屁墩跌倒在地上。 李谌! 是已经死掉的李谌, 突然睁开了眼睛,不止如此,还站了起来, 便站在王太后身后。 王太后方才的志得意满,全都灰飞烟灭, 惨叫道:“谌儿!谌儿你不要怪我, 谁……谁让你一心想要削弱王家的势力, 我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才……才……” 李谌幽幽的道:“迫不得已, 才下毒害自己的儿子?” 他的话一落地,羣臣又是哗然:“什么,是太后干的?” “太后竟然给陛下下毒?” “太后到底想干什么?” 王太后这么一说,登时觉得大事不好,眼眸乱转,恍然大悟道:“你……你没死?!” 李谌笑了一声:“母亲,儿子无事,你又可以继续做太后了,不应该很是欢心么?” 王太后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躲到副将身后,大喊着:“不!陛下已经死了,你、你不是陛下!快,来人啊,去把这个假冒陛下的贼子拿下!拿下!!” 副将也有些发慌,倘或李谌没死,一切都是打水漂,事已至此,由不得他想旁的。 副将立刻举起兵刃:“来啊,随我将冒充天子的贼子拿下,就地正法!!” 李谌冷声道:“朕看谁敢?” 副将被吓的一个哆嗦,下意识顿住脚步,王太后大喝:“去啊!去啊!!” 副将握着长剑的手直发抖,但转念一想,这个太液湖的宴厅都被控制了,李谌就算没死,又能怎么样呢? 副将嗤抽出佩剑,举起佩剑大吼着冲上去。 却在此时…… 哐—— 太液湖宴厅大殿门再一次被撞开,有人走了进来。 太液湖已经被副将的兵马包围,按理来说无人可以进出,但此人进入宴厅毫不受阻,犹入无人之境,副将纳罕的回头一看。 “陆品先?!” 是幽州节度使陆品先! 怪不得,毕竟包围宴厅的兵马都是幽州军,这些兵马全都认识陆品先,知道陆品先是他们的掌官。 而兵变这种事情,只有副将身边的几个亲信知道,士兵们都是看到虎符办事,如今陆品先突然出现,士兵们识得陆品先,自然不会让陆品先出示虎符。 陆品先进入大殿,他还有些虚弱,脸色惨白,来不及换衣裳,衣裳上都是血痕,却高声道:“我幽州军的儿郎,忠心耿耿于天子,绝不会参与兵变,若你们还敬我是幽州节度使,便放下手中兵刃,不要被这个奸贼蛊惑。” 他说着,指向副将。 副将大惊失色:“陆品先……陆品先怎么逃出来的!?” 是了,陆品先是怎么逃出来的?随着陆品先进入大殿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孟簪缨与他的阿姊。 孟簪缨摇着折扇,一副富二代的模样,不屑的咂嘴:“我说,你还是幽州军的副手呢?就你那三瓜俩枣,真是不够看,我一个人便能解决,还用得着劳动我家阿姊?” 原是刘觞的安排。今日节度使接风燕饮,但凡是有官爵在身的一定都要参加,若是有人例外,必然会引起王太后和副将的怀疑,因此刘觞特意拜托了没有官爵在身的孟簪缨。 孟簪缨的武艺,他们是见识过的,当时一脚就将没庐赤赞踹的骨折,更别说孟簪缨的武艺,全都是他的阿姊教导的。 因此刘觞让孟簪缨和他的阿姊前去接应陆品先,将陆品先救出,带入大明宫,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场幽州士兵本就是听令行事,如今一看到陆品先,又看到了在场发生的事情,自然犹豫起来。 陆品先高声道:“我幽州的儿郎,放下兵刃!” 李谌也道:“幽州军忠心耿耿,这些年朕都是有目共睹,如今被奸人蛊惑,朕可以许诺,只要迷途知返,便既往不咎!” 幽州军士兵本就犹豫,听到了天子的许诺,“当——”当即有人将长戟丢下。 “不要丢下兵器!!” “不许丢下兵器!” “捡起来!捡起来!你们必须听命于我!!!” 副将大吼着,但是架不住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的丢下兵器,哐啷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后副将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陛下!陛下……”大势已去,副将惊慌失措,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想要恳求李谌饶命。 程熙之眯着眼睛,“嗤——”迅速拔出副将的佩剑,一剑下去,直接对穿了副将的心窍。 副将“嗬!”大吼声,但剩下的底气全都咽在了喉咙里,睁大眼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程熙之一脚踹开副将的尸身,冷哼道:“乱臣贼子。” 李谌眯着眼睛环视四周:“贼子已被户部尚书诛杀,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 “陛下英明!陛下万年!” “陛下英明!” “陛下万年——” 王太后精心谋划的布局简直不堪一击,杨四娘也慌了,在看到副将横死之后,更是脸色惨白。 周围都是兵马,杨四娘跑不出去,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干脆跪在地上,竟一把抱住李涵的小腿,哭诉道:“李涵!你救救我、救救四娘罢!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情,你救救我,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嫁给你……” 李涵被她抱住腿,整个人尴尬的不得了,在听到她的话,登时脸色阴沉下来。 李涵这个人本就心思重,自尊心极强,杨四娘说愿意嫁给她,反而是对李涵最大的羞辱,李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你怕是误会了,我李涵与你杨氏毫无干系。” 杨四娘摇头,恳求道:“救救我!救救我罢!” 她说着,眼珠子微微转动,一面哭竟然一面发力,突然从地上跃起来,袖口中竟然藏着一把短刀,突然“啊——”的大吼:“我要杀了你!!” 杨四娘说着,冲向李涵身边的刘觞扑过去。 李谌站在最上首的位置,看到杨四娘的小动作立刻警戒,但距离实在太远,眼看着杨四娘的短刀扎向刘觞,刘觞却一点子不会武艺,这么近的距离简直避无可避。 “阿觞!!” “觞儿!” 李谌与刘光同时大喊一声。刘光也不会武艺,他下意识冲到刘觞跟前,一把抱住刘觞,想要替他抵挡这一刀。 “啊!!” 杨四娘却惨叫一声,突然扑倒在地上,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原是一只不怎么起眼的小豆包就在旁边,他身体矮小,杨四娘哀求李涵之时,一直在倒腾袖子里的短刀,小豆包是最先发现端倪的人。 别看小豆包年纪小,性子也怯生生的,但是在关键时刻,突然挺身而出,用小脚脚绊了杨四娘一下。 杨四娘扑倒在地上,孟簪缨、没庐赤赞、程熙之和陆品先等人全都扑上,将杨四娘押解起来,五花大绑。 郭郁臣一把抱住刘光,紧张的道:“枢密使,无事罢?被刺到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刘光也是后知后觉,一身的冷汗,若不是小豆包,这一刀已经刺在他的背心伤了。 刘觞吓得手脚冰凉,连忙道:“阿爹!你太莽撞了!” 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王太后却不如何轻松了,她看到副将和杨四娘全部漏网,整个人犹如筛糠。 “谌儿!我是……我是你娘啊,你不会对为娘怎么样的,对不对?” 李谌惊魂甫定,回头看着王太后,他的眼神冰凉凉的,道:“对,你是朕的母亲,是一个狠得下心来,在自己的儿子膳食中下毒的母亲,是一个联合外人重兵包围的母亲,是一个妄图混乱皇室血脉的母亲……” 李谌每说一句话,王太后的脸色便差一分。 王太后嘶声道:“那我……那我也是你的母亲,是生你养你,让你坐上今日皇位的母亲!!” “无错,”李谌淡淡的道:“太后说的都没错,你是母亲,而朕碍于孝道,无法像郑伯那样,囚禁自己的母亲。” 春秋时期的霸主前身郑伯寤生,因为他的母亲帮助弟弟谋反叛变,便囚禁了自己的母亲,扬言“不及黄泉不想见”,分明是郑伯的母亲叛变在先,但郑伯的言辞又碍于孝道大义,后来受到了国民的谴责,令郑伯的统治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最后郑伯没有法子,只好挖了一条地道,与母亲在黄泉之水相见,也不算破了自己的誓言。 李谌知道,若自己狠心杀了王太后,或者囚禁王太后,都会遭来不必要的非议。 李谌轻笑一声,道:“朕知道,母亲一直很喜欢太皇太后居住的兴庆宫,兴庆宫环境雍容典雅,又十足清净。既然朕无法让母亲您做太皇太后,便让您如愿,入住兴庆宫罢。” 李谌摆摆手,道:“请太后入住兴庆宫,想在兴庆宫中住多久,便住多久。” 王太后哪里能不知道,这是软禁!分明便是囚禁,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罢了。 王太后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是太后!我是天子的母亲!放开我……你们不能软禁我!!” 王太后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越来越远,被神策军带离了太液湖宴厅。 李谌看向众人,扫视着羣臣,随即对小豆包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小豆包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怯生生的抓住李谌的掌心。 李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包不敢说话,李谌轻声道:“放心,坏人被朕都打跑了,你可以说话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好?” 小豆包抿了抿肉嘟嘟的嘴唇,低声道:“窝……窝叫李珩。” 李谌摸了摸他的发顶,道:“诸卿也都看到了,此子并非是朕的儿子,却能与朕合血,又与朕长得颇为相似,乃是先皇之幼子。” 羣臣方才都听到了,十分咋舌,没想到差点闹了一个大乌龙,这孩子不是天子的儿子,而是天子的弟弟! 李谌道:“借着今日的机会,朕便给皇弟正名,择日昭告天下,祭拜祖庙。” “陛下英明——” ———— 幽州副将当场被诛,杨四娘也被大辟,王太后在兴庆宫礼佛,一切都归为平静。 李谌在节度使燕饮上平定了一场叛乱,这效果堪称敲山震虎,节度使和防御使们自然不敢造次,一个个乖得仿佛小猫咪。 小豆包李珩上了宗谱,顺利搬入大明宫中居住,因着小豆包救了刘觞一命,加之小豆包长得可可爱爱,刘觞特别喜欢他,经常会在空闲的时候去陪他玩。 刘觞今日休沐,还是入宫来,第一件事情却不是去见天子,而是带着小灰灰和小金金去见小豆包李珩。 李谌听说刘觞一大早进宫来,心里很是欢心,让鱼之舟准备了朝食,全都是刘觞最爱吃的,但等了又等,朝食都冷了,还是不见刘觞来紫宸殿。 李谌托着腮帮子道:“阿觞难道去枢密院寻他阿爹了?” 李谌虽然吃醋刘觞与刘光如此亲近,但谁让他们是父子呢?李谌怎么好越级吃味儿?也只能忍了。 鱼之舟去探看了一圈,回来禀报道:“陛下,侍郎大人没去枢密院,一进宫便去找淮王殿下了。” “李珩?”李谌道。 鱼之舟点点头。 李谌当即坐不住了,道:“摆驾!” 李珩年纪还小,虽然封了王,但是没有出宫,还是住在大明宫里头,他听到小灰灰和小金金的叫声,立刻欣喜的跑出来。 摇摇晃晃小炮弹一样冲向刘觞,奶声奶气的喊着:“阿觞锅锅!阿觞锅锅你来啦!” 刘觞接住小豆包:“珩儿乖不乖,有没有乖乖吃饭。” “嗯嗯!”小豆包使劲点头:“乖乖哒!乖乖哒!阿觞锅锅,珩儿次了好多好多——肉肉!介么多!” 小豆包还比划了一下,刘觞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是嘛?都比小灰灰吃得多了?那也要学小金金多吃菜菜哦。” “可素……可素……”小豆包为难的咬着手指头:“珩儿不喜欢菜菜,不、不好次。” “那可不行。”刘觞道:“珩儿正在长身体,要营养均衡才行,不吃菜菜,怎么能长得像你陛下哥哥那么高呢?” “是哦!”李珩乖乖点头:“嗯嗯,珩儿要长得比陛下锅锅还要高!那……那……” 小豆包突然红了脸,嗫嚅的道:“那……等珩儿长得比陛下锅锅还要高的时候,阿觞锅锅能不能……能不能嫁给珩儿?” 刘觞一愣,随即给逗笑了:“珩儿,你这都是哪里学的?” 小豆包嘟嘴道:“听陛下锅锅说的。” 刘觞眯起眼睛,偷偷攥拳,都是李谌不教好,怕是他说荤话的时候,被李珩给听到了,孩子还这么小! 刘觞谆谆教诲道:“不行哦。” 小豆包委屈:“为、为什么?” 刘觞安抚道:“因为阿觞哥哥是男人啊。” “那……那……”小豆包纠结的揪了揪小头发,突然灵光一现,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蹦一跳的拍手道:“窝知道啦!那我、那我嫁!嫁给阿觞锅锅不就行啦!” 刘觞:“……”好聪明的一个小豆包啊! 刘觞还没来得及继续教导,便听到一个凶巴巴的声音道:“不可!” 李谌从殿门外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拉住刘觞的手臂道:“阿觞哥哥是朕的。” 小豆包虽然有点点害怕李谌的威严,但还是硬着头皮,伸出小肉手,捏住刘觞一点点衣角,反抗道:“阿觞锅锅是……是珩儿的。” “嗯?”李谌威胁的眯起眼睛。 小豆包像个小怂包,立刻松开了刘觞的衣袖,对着肉肉的手指,嗫嚅的道:“那等……等珩儿长大了,阿觞锅锅是珩儿的。” 李谌冷笑:“也不可,做梦!” 小豆包终于憋不住了,“呜呜呜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只有嚎哭的时候异常爷们儿。 刘觞手忙脚乱抱起小豆包,哄着道:“别哭了别哭了,乖乖哦,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李谌则是得意的对李珩翻白眼、吐舌头、做鬼脸,一点子天子的姿仪也没有。 于是,李珩哭的更凶了。 “呜呜呜哇——哇——” “陛下锅锅欺负、欺负窝……呜呜呜……” “呜呜呜……坏、坏……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么么哒~新文《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已经开坑,日更中~还有《噩梦游戏加载中……[无限]》也在日更哦~ 另外其他预收藏坑,戳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欢迎大家去收藏一下~么么!